《归来落日满山河》 第一卷 尘乱 第一章 满城红袖招 烟花三月,池映垂柳。 执扇倚斜桥,春风拂青衣。 雪白的小狐狸懒洋洋的趴在身侧,斜栏上的公子正闭目微瞌。 腰间玉佩圆润无暇,翩翩公子倜傥风流。 红颜女儿绣了各式各样的帕子,准备把他丢个天昏地暗。 可人生天地,总是充满了惊喜。 那面满城的红袖还没开始招,这面倚栏的公子突然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咳咳咳,”公子黎昕从池塘里爬起来吐了几口水,“睡个觉还能..咳咳..掉水里,简直..咳..喜从天降..” “倒霉的公子啊,”小狐狸趴在桥栏上打个哈欠,“可怜的我啊。” 黎昕抹了把脸,拖着滴水的衣服往岸边走,“境随心转,你总是这样讲我,万一我的运气越来越差可怎么办?” “你的运气还能更差吗?”白狐狸小小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咱们欢天喜地的离开景明山,这一道以来,赶路丢地图,住店塌屋顶,问路遇山贼,在河里洗个澡都能被官府抓走。” “霉运于你,如影随形,”小狐狸万念俱灰,“可怜我第一次下山,就尝尽了人间百苦..” “相由心生,”黎昕迎着风甩甩头发,“别总愁眉苦脸的,而且你都说了,已经顶天了,不会有倒霉的事情发生了,放心。” “走吧弈鸣,”黎昕拍拍袖子,“骗财之路,还远。” 弈鸣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化作一只更小的狐狸,钻进了黎昕的袖子里。 *** 永利城位于烟雨江南,繁荣富饶,街头街尾都是各种吆喝声,来往人穿着皆轻奢华贵,鱼米之乡的姑娘也都如江南的水一样清婉柔美,楚楚动人。 “都没吃饭啊?不会使劲啊?”江南的姑娘晏息身着劲装,手带护腕,细眉横立,眼中是明艳的侠女意气。 长枪在手,猛地向前突刺了几下,高束的马尾在劲风中向后扬起,“看到没?知道怎么刺了吗?你们那小劲,留着绣帕子去吧。”晏息啪的一声把长枪扔出去,被师弟们手忙脚乱的接住。 “是是是,师姐,”晏斯年在一堆小师弟中脱颖而出,“谁能有师姐那么彪...勇啊,那简直是破军降世,英姿勃发,皎皎如日月之光辉,朗朗如星河之耀眼,一人可当千军万马,超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晏息刚开始还一脸的受用,越听越感觉不对劲,劈手就是一掌,“你把我当母老虎修炼成精了是吧?” “师兄,师兄你没事吧?”周围的小师弟们一哄而上,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怎么能说师姐彪悍呢?我们要是师姐就直接把你手筋脚筋挑断再把你放进油锅里....” 晏斯年捂着脑瓜顶一脸委屈,“我没说师姐彪悍....” “这你就不对了!”小胖师弟晏竹义正言辞,指着晏斯年的鼻尖,“师傅告诉我们做错事就要承认,你这样实在是太可耻了!我都替师傅感到丢人!” “谁能替我感到丢人啊?”身后传来沉重稳健的脚步。 众人闻声而动。 握拳下蹲扎马步,动作如行云流水,晏息也不例外。 “你们练的很用功,为师甚为欣慰啊。”晏柄松一身短打,满意的点点头,挨个在众人的肩膀上按一下,发现大家马步扎得比打了地基还稳,欣慰的笑容更深了,“今日练了这么久还能稳若磐石,大家都进步了不少啊。” 晏斯年率先带头喊,“都是师傅教得好!没有师傅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众人赶紧附和,“对对对,没有师傅就没有扎得这么稳的马步!” “和上次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啊。”晏柄松老泪纵横。 晏息心道自家亲爹如此天真,上次若不是你无声无息的坐在树上没人发现,怎么可能让你看到真正的练武场? 往者已不及,尚可以为来者之戒。所以那棵树上,能坐人的树杈,都已经被我们砍得干干净净。 晏息这么想着,向师弟们挤挤眼睛,大家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看到大家练的这么开心,晏柄松更加感动了。 “行了,”晏柄松从赞赏欣慰中回过神,看向晏息,“大师已经到了,你去吧。” 晏息深吸了一口气,“爹,我觉得我浑身煞气,无需...” “那我们今天晚上还去陪你?”晏柄松对着师弟们扬扬下巴。 “不、不用了,”晏息想了想昨天晚上的惨状,不情不愿,“我去看看就是。” 看着晏息虚浮的脚步,身后的师弟们一脸担心,拉住晏柄松结实的胳膊,“师姐没事吧,不会昨晚被吓得失了智?” 晏柄松也皱皱眉,一只手摩擦着自己的大胡子,“没事,我去看看。” *** 昨夜。 众人一如既往的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 月黑风高,正在厨房偷吃的晏斯年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咬了最后一口馒头,循声而去。 转过走廊后,一个白影在晏息门外直接消失,屋里依然亮着灯,鸦雀无声。 晏斯年大惊失色,一边大喊师姐!师姐!我来救你了!一边撞门而入。 只见屋里还是那一张床,一帘萝帐,一张饭桌,一个衣柜,一个师姐晏息正淡定对着镜子梳头发,回过头用看痴汉的眼光看着晏斯年。 “师姐..你看见一个白影了吗?”晏息目瞪口呆。 “看见了,他还在我身后停了一会,”晏息继续梳头发,漫不经心的说,“你朋友?” “不是我朋友.....”晏斯年双眼脱窗,“但是可能是你娘....” “别瞎说,我娘早就去世了。”晏息起身,已是一脸了然,“原来是你搞的鬼。” “师师师师姐,不是我搞得....鬼啊,是鬼,是鬼啊!”晏斯年喊得撕心裂肺,惊醒了整个柄松武馆的人,连门口的大黄狗都气愤的汪了一声。 窗外树影斑驳,街巷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屋里众人围坐在饭桌旁,饭桌上盘腿抱臂坐着的是晏息。 “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坐这?为什么一群大男人要来我的房间?为什么不让我睡觉?”晏息脸色发白,忍无可忍。 “师姐稍安勿躁,”晏竹在板凳上挪动一下自己和竹字不相称的圆胖身材,“我们男人阳气重,能给你驱邪。” “阳气重?我看你一身的肉挺重,鬼都能被你一屁股压死!”晏息气的七窍生烟。 “晏息,你别这么说,也许真的是你娘回来了,她想咱们....”晏柄松说着说着,有了点要壮汉落泪的意思。 晏息看着晏柄松的表情,心里也开始有点不是滋味,小时候温婉善良的娘亲突然就不见了,真正尸骨都未能寻到,也只能立了一个衣冠冢。 对她们来说从来都是心里无法愈合的一个疤痕,不论什么时候戳上去都隐隐作痛。 “那我下次再看见,一定把她留住。”晏息不愿大家心里难受。 “不要!”众人异口同声,完全没了刚才沉重的气氛。 “师姐啊,我觉得明天还是找个法师来看看吧,”晏斯年苦口婆心地劝道,“咱们也好安心是吧。” “我看就是你干的。”晏息没好气色,“你赶紧承认然后从我的屋里走着出去,还是你喜欢躺着出去?” 晏斯年一脸委屈。 “咳咳,明天我找个法师来,你要是同意我们现在就走,不同意我们就得天天这么陪着你了。”晏柄松无奈,“你选吧。” 气氛僵持不下,晏息坐在正中间。周围众人皆目光坚定,一脸的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就一直这么坐着的大义凛然。 “行...”晏息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滚....” 周围众师弟连带着晏柄松都如释负重,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了房间。 “师姐你早点睡。” “师姐你要是害怕就找我们。” “师姐我可以陪你睡.....” “师姐我们走了” 终于在晏息怒气爆发之前,屋里的人都走干净了,晏息看着窗户上一个接着一个闪过的打打闹闹的身影,突然想起了娘亲还在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在给娘亲和爹道过晚安之后再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回房睡觉。 那时候窗户上的影子,也曾映进娘亲的眼底吗? 晏息呼的一口吹了灯合衣躺在了床上,睁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 院子里梧桐的树影摇曳,遮住了墙瓦上那个白色的身影,和一闪而过的得意。 蝉鸣阵阵,微风吹垂柳,河水泛涟漪。 ——扑通 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溅起一滩小水花。 黎昕坐在石头上,嘴里叼着根草,黑直的头发随意的披在肩膀上,看起来无聊至极。 “咳咳,”一个圆润可爱的白衣少年背着手,迈着闲庭信步悠悠走来,就是头上的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颇为奇怪。 “弈鸣!”黎昕的眼里瞬间折射出见到亲娘的光芒,开心的一下子跳起来,再砰的一声平地摔倒。 “不用这么客气,起来吧。”弈鸣摆摆手示意他平身。 “成了?”黎昕爬起来擦擦脸上的土,“怎么这么慢?” “你还嫌慢?”弈鸣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愤愤道,“我还嫌浪费时间呢,谁知道她那么彪悍啊,她根本不害怕啊,还好他那一群师弟一惊一乍的,已经决定明天请个法师上门驱鬼了。” “没办法,她就是智勇双全啊,”黎昕挠挠头,不一会嘿嘿一笑,“成了就行,明天我就能见到她了。” “你今天怎么不自己去?”弈鸣一脸疑惑。 “因为...”黎昕垂眼看着自己在映在水里的倒影,“我好像..不敢。” *** 注:往者已不及,尚可以为来者之戒。出自,王安石《答王深甫书》 第一卷 尘乱 第二章 同门 “姑娘您印堂发黑,不宜远行,这进京探望令郎之路,恐有不平,易生灾祸。”堂屋中央一个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老头摇头晃脑,唉声叹气。 “那可如何是好啊!我已多年不曾与吾儿相见,此番若是不能进京,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何时才能得以见到我儿与刚刚出生的孙女呀!”李婆头发花白,捶胸顿足,双手合十对着老头不停拜,“请大师指点一二啊!” “使不得使不得,助人运通,躲灾保身,本就是吾等修道初心所在啊。”老头装腔作势的一甩拂尘,故作高深,“可这灾祸实在是凶啊,若是实在想躲避,在下也不是没有办法.....” “请道长指点迷津!”李婆一脸虔诚,马上就要跪下了。 “俗话说.....” “俗话说破财免灾,你只要拿出黄金二十两,白银二十两,即可消灾避难,财运亨通,金榜题名,福寿安康,得道升仙。” 老头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晏息抢了先,只见后者摇头晃脑有模有样,“大师,我说的对不对啊。” “对什么对,你哪里来的无知宵小?”老头不屑的哼了两声,双手向天一抱拳,“在下阙德子师从妙仪仙君,四岁便于清岚仙山修行,虽未得道,却已悟道........” “那李婆这事怎么破啊?”晏息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苹果啃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说话含糊不清。 “姑娘你莫要听这位悍妇瞎说,不需要黄金白银,只需在下汇聚灵力画一符咒贴于墙上,便可免灾。”阙德子捋捋胡子,伸手比了一个五,“只需五两银子即可啊。” “不用了大师,”李婆一摩挲斑白的发丝,瘪瘪嘴,“我没儿子,更没孙女,就一个女儿在家种地呢。” 晏息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蹲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盯着阙德子。 后者的脸比被炭熏过还黑,眼睁睁地看着李婆昂首阔步的走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晏柄松,尖声尖气道,“馆主,江湖骗子。” 然后回头对阙德子啐了口吐沫,转身一扭一扭的走了,“就那句姑娘说的还算是真话。” “来人,”晏柄松面沉如水,大声喝道,“把他给我从墙上扔出去!” “哎好嘞。”躲在门后面的小师弟们噌的一下窜出来,各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终于能动真格的了。” 柄松武馆平时除了收一些外门学生外,还经常替富商走走镖,缉拿几个盗贼领点官府赏金,顺便惩治一下地痞流氓,再替赌坊看看场子。别看这几个小子细皮嫩肉的,其实都已经是押镖捉贼的老江湖了。 “隔壁王村花被调戏,淫贼被俺当胸踹出十好几里地。”晏竹往前走一步拍拍胸脯子上的肉。 “我又过去补了一脚直接给踹上清岚仙山你老家了,你说巧不巧?”晏斯年抖着腿一身的痞气。 这帮小子装起狠来,还是像模像样的。瞬间把阙德子吓得哆哆嗦嗦,感觉自己进了狼窝,“可可可是我真的不是骗子....我的符咒真的有用。” “我拿这个苹果跟你换行不?”晏息把吃完的苹果核顺手丢尽晏竹怀里,“阙德子大师,我看你还是别骗人了,我们不会把你送官府,只会让你完完整整进来,零零碎碎出去。” 晏息细眉一挑,威势顿现,震得阙德子不由得后退一步。 “你不需要相信我,你只要看着我做就行,保证明天就没事了,”阙德子欲哭无泪,“你们馆主都和我说了,不就是一个白影吗?过了今晚,我保证他就没了。” 还不等众人回答,门口传话的下人就一路小跑过来,“有一个江湖侠客,说能驱鬼,要上门拜访!” 众人皆一脸不可思议。 “呦,今儿个骗子来我家清谈了,”晏息从椅子上跳下来,拍拍手,“让他进来吧,你是阙德子,我倒要看看这又是一个什么子。” “你一会就说她印堂发黑,恐有灾祸。”弈鸣在袖子里小声提醒道。“算命的都这么说。” “我明白我明白我都背下来了。”黎昕一脸胸有成竹,“我主动上门驱鬼,她们一定特别欢迎我。” 黎昕还没踏进前厅,就感觉迎面扑来一股子杀气,只见面前众人并肩而立,一位手持拂尘的老头正一脸颓然的蹲在中间,其余人皆散发出掩饰不住的戾气。 进了狼窝了? 弈鸣在袖子里忍不住哼了一声,“你的霉运还是没顶天。” “干什么的?”晏息率先开口。 其实不用她说话,黎昕也第一眼就看向了她。 梧桐落花,树下之人一袭黑袍,端坐抚琴。隔着漫漫红尘,黎昕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 见他定神看着自己却不说话,晏息有点不耐烦,“问你话呢。你看着我干什么?” “啊,”黎昕回神一样抬手作揖,“在下云游途经此处,望有隐隐黑气笼于此宅上空,便心生不祥之感,如今得见姑娘,印堂发黑,恐有灾祸,还请姑娘许在下画一符咒,驱除灾邪,姑娘意下如何?” 黎昕逆光而立,青衣袍袖垂下,青色发带束着马尾,举止儒雅,端的是翩翩君子,美如冠玉。 “你叫什么名字?”晏息面无表情不答反问。 “在下黎昕,”不知道为什么晏息觉得他说名字的时候望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期待。“如日出之明...的意思。” 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直直盯着晏息的眼睛,晏息的心没由来的重重跳了一下。 “哦~黎昕子。”晏竹嘻嘻哈哈的调笑,“黎昕子道长师从何处啊?” “在下师从妙仪仙君,生于清岚仙山。”黎昕手向晏竹处作揖,眼睛却还是看着晏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子。 “同门啊,那你见过他吗?”晏息有点不自然的别开眼,指指蹲在地上数蚂蚁的阙德子,“他也是妙仪仙君的弟子啊。” “什么?”黎昕袖子里的弈鸣都是一怔,“怎么可能!” “在下的师门从未有过此人。”黎昕无比肯定的说。 “我是内门弟子,你一看就是外门弟子,不知道正常。”阙德子撇撇嘴,一副年轻人你不懂。 “什么外门内门,妙仪仙君一共就两位弟子,另一个叫扬灵,你是谁?”黎昕满脸的惊讶,像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看着阙德子。 “行了行了,想要认祖归宗别在这认。”晏柄松终于忍不住打断,“你会驱鬼捉妖?” “会啊。”黎昕觉得理所当然。 “我们不相信你。”晏柄松语气笃定。 “你不需要相信我,你只要看着我做就行,保证明天就没事了,”黎昕微微一笑,志在必得。 连袖子里的弈鸣都点点头,表示认同,当然了,因为那鬼就是我啊。 这似曾相识的表情,这如出一辙的言语,还有这师出同门的背景,均是把众人惊的目瞪口呆,现在的骗子都是一副说辞吗? “来人!”晏柄松气沉丹田,吼的更大声了。 “哎好嘞。”师弟们也更兴奋了。摆出一副更甚的流氓气势来。 黎昕眉角一挑,却也不慌,心下百转,“看来这位假师兄也说了一样的话,各位大可不必相信我,但只需要让我俩呆一晚便知,我观这位道长手腕处隐有枷锁,明日必定会有灾祸,且只要有在下在此,那邪祟便不敢再出现。” “虽说无缘去者,应安然随他,可在下今日与诸位侠客一见如故,此次做法不收银两,只求结缘。” 这套说辞可谓有理有据,又适时的套近乎,难免让人心生好感。 众人也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 “那小爷我就让你....”还不等晏斯年逞威风,晏柄松就打断他,“那就劳请二位各显神通了。”说着一甩胳膊离去。 “各显神通哈。” “自相残杀哈。” “早日升仙哈。” 不一会功夫,前厅就只剩下黎昕、晏息、阙德子三人。 “感谢诸位信任,感谢,感谢。”阙德子满面春光的目送众人,回头看见黎昕和晏息都冷冷的盯着自己。 晏息并不相信阙德子,黎昕更是压根就知道他是骗子。 “贫道.....就先告退了。”阙德子手握拂尘向后退去,越退越快,越退越快,最后直接转身带起一溜烟跑了。 “你为什么总盯着我?”晏息的声音清明爽朗,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柔妩媚,倒有种江湖侠客的飒爽凛然。 “因为在下与姑娘一见如故呀。”黎昕低头嘻嘻笑着再次作揖。 “我没有与你一见如故。”晏息毫不留情的说。 “姑娘侠骨傲然,与在下没有相识之感也属清理之中。”黎昕依然保持作揖的动作不曾抬头,腰间的玉佩在袍袖下微微晃动。 “你的玉佩很好看。”晏息指指黎昕腰间玲珑剔透之物,“所刻之物是什么?” 黎昕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立刻抬眼怔怔的望向晏息,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期待。 晏息有点一头雾水,半晌只见那光芒慢慢暗淡下去,“是梧桐树,姑娘喜欢,在下便将此物赠与姑娘了。” 说着就真的伸手去解,晏息只是觉得那玉佩颇为吸引人便随口问问,并没有张口索要之意,想不到这人这样实在。 连忙抬手制止,“不必,我只是随便问问。” 一瞬间晏息常年舞刀弄枪有些茧子的手指触碰到黎昕修长白皙的手指,两人均是一僵。 “你这手....”晏息有点尴尬,“可真白净,好像抚琴的手。” “我不会抚琴,”黎昕低眉一笑,“你会,而且还抚的很好听。”后一句话轻的仿若耳语。晏息没有听清楚,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黎昕抬眼望向晏息。不知道为什么,晏息总感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很复杂却不让人反感,“我不会抚琴,但是我喜欢抚琴的人。” 第一卷 尘乱 第三章 红尘客 满襟酒气,醉来抚琴。本为树下闲散仙,如今却是红尘客。 千年岁月,那黑袍婆娑,依旧是黎昕的三分魂。 “你还挺有雅致的嘛。”晏息咧嘴一笑,眉间英气已褪半分,“我也喜欢,不过这辈子怕是学不会了。” “说不上姑娘天赋异禀呢。”黎昕温润笑道。 “你还挺会说话,其实我本来挺讨厌那些文绉绉的酸气书生,”晏息拍拍黎昕肩膀,“可是我不讨厌你。” 晏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和那些书院里的学生是一样的斯斯文文,人模人样的,还自称江湖术士,可是晏息就是不讨厌他,不想揍他。 黎昕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开心的拱手,“那承蒙姑娘厚爱了。” “厚爱谈不上,不反感罢了。”晏息大大咧咧的甩着胳膊往出走,“走吧,休息去吧,晚上还得看你的本领呢。” “姑娘不怕吗?”黎昕从善如流的紧随其后。 “怕什么怕,怪力乱神之说,我从来都不信。” “姑娘果然侠骨慧心。”黎昕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不管你信不信,那怪力乱神现在一个在你面前站着,一个在袖子里趴着呢。” *** “我阙德子何时受过此等屈辱!”阙德子一屁股坐在客房的床上,“今晚且看我大显神通罢!” 阙德子将一排黄纸置于桌上,拿起毛笔嘴里念叨了两句,哗哗哗每张符咒皆一笔而成,看起来颇有点高人的气势,然后满意的拿起来看了看,点点头,“我妙仪仙君座下弟子怎会失手。” “来人。”阙德子喊了一声,门外立刻有下人应声而入,虽然明显大家都已经默认这是个骗子,但是柄松武馆的待客之道还是有的。 “骗...道长有何吩咐呀?”下人有礼的躬身,眼中调笑的意味却是掩藏不住。 然而阙德子正趾高气昂的用鼻孔看人,随手将一打黄符甩进下人怀里,“将此符贴于廊柱,门窗之上,邪物必不敢造次!” 此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俨然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傲然。 “好嘞。”下人抱着一捧黄符一边笑的抽筋。 晏柄松正在练武场打拳,下人一溜烟过来,把黄符举给他看,“馆主,您看这.....” 晏柄松把那看着很唬人的一打纸抽出一张来对着太阳看了半晌,也没看明白画的什么东西,思忖片刻还是沉声道,“去吧。” *** “这老头,还挺能胡说,”弈鸣从袖子里直接跳到桌上,用爪子扒拉一块点心,“骗人骗到正主这来了。” “你说这人转世之后,还能记起前尘往事吗?”黎昕也不接话茬,一手撑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万一真能呢?” 转世之后怎还能记得前世?奈何桥上过,就再也断了往事了。 黎昕对此心知肚明,也从未真的有过能被认出的期望,只是这些心思在今日一见之后,都变成了雾里的花,看不清楚了。 “也许吧。”弈鸣不忍心给他当头一棒,只能含含糊糊的回答。 “并不能。”黎昕歪歪头微微一笑,“我和孟婆是老相识了,奈何桥头现在还有我自己搭的小木屋呢,彼岸花都让我泡酒喝了,他们的行情,我最了解啦。” 这话说的轻轻松松,可那心中满霜雪等一人的日子,只有黎昕自己知道是什么滋味。 弈鸣看着他用话家常一样自然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扯开话题,“那老头肯定有问题。” “就单凭他知道清岚仙山和妙仪仙君这一点,就不简单。”黎昕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必须要查清楚。” “今入了夜我去探探,顺便给那老头点教训。”弈鸣又咬了一口酥酥软软的点心,“你就在屋里等着吧,马上到十五了,你好好留留力气。” *** 月升日落,用过晚膳后众人各自回房歇息,同时心里又恐又好奇今晚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你说他们会不会斗法啊?”晏斯年手舞足蹈的比划,“我看话本里道士都是拿个桃木剑蹦来蹦去的,嘴里再来上一句急急如律令,现!” “不知道啊,我也想看,是不是还附带求雨什么的。”晏竹挠挠胖脸,突然面上一喜,“你说他们俩谁会八字合婚啊,赶紧替师姐看看,免得师姐以后嫁不出去啊!” “想做师姐的相公,”晏斯年认真思考了一下,“那至少也得是个屠户,这样才能比师姐的煞气更重。” 在房间里正准备睡觉的师姐晏息突然打了个喷嚏,“这天好像有点凉了...” *** 明月隐树梢。夜色正幽悄。 一个圆润可爱的大眼睛少年从门里探出一只小耳朵探听,半晌露出半个头来左右张望。 “还有没有人了?”黎昕在门里小声说道。 “没了,都熄灯睡了。”弈鸣迈出一只脚,“等我啊。” “辛苦了狐狸。”黎昕拱手作揖,一脸感动,“你回来我给你买糖葫芦。” “那你放心吧!”弈鸣欣喜若狂的把门关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开心的动了两下。 长廊被月色映的有些雾蒙蒙,子时已过,众人皆睡得正酣,阙德子房中也传来了呼噜声。 “睡觉呼噜打的这么响,也配说自己是修仙之人,怕是连灵气还未聚。”弈鸣一边嗤笑一边结印施法,突然砰的一声,阙德子门上现出灵光,弈鸣来不及躲闪,手指被烧的有些焦黑。 “怎么回事?”弈鸣向后退两步,只见门上的黄符微微发着光,却隐隐有黑气缠绕,“这是...” “我阙德子乃得道高人!何人敢造次!”门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喊,惊得弈鸣浑身一震,赶紧在廊柱后隐住了身形,“难道这老头还真悟了道?” 半晌,门被猛地推开,阙德子穿着白色道袍里衣,鞋都穿反了,却还在念念叨叨,“居然不信我.....哎呦憋死我了。” “奶奶个熊,居然是做梦。”弈鸣呼出一口气,思虑了一下,闪身而去。 *** 晏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自从昨天提起娘亲后,她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爹爹虽然悲痛欲绝,最后却又斩钉截铁的告诉她娘亲已经死了。 没有音讯,没有踪迹,被官府送来的尸身也难以辨认,为什么爹那么肯定? 娘亲走的时候晏息才五岁,远不及如今心思玲珑,简直就是个不懂事的稚儿。 这么多年来好像已经习惯了没有娘的日子,每每提起除了伤怀想念,却也未曾追根溯源。 此时再想起当年事,总觉得哪里蹊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哎。”晏息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己的亲娘,教她识字,授她诗书,都是真的,也总是出现在梦里。 晏息翻身拿出枕头下一个玉色镯子,内侧刻有一个熊状图腾,这是娘心爱之物。 晏息反复用手指摩擦着内侧图腾,好像能将心中的疑问摩擦出个答案一样。 *** 黎昕正对着铜镜梳头,锁骨被昏黄的烛火勾勒得更深,“还真是..英俊的可以..”说罢单手扶额,陶醉不已。 “别浪了。”弈鸣推门而入,也不解释拉起黎昕的胳膊就往外走。 “狐狸你怎得这么粗鲁...”黎昕以袖掩面,眉眼微垂,装出个柔弱样。 “那老头有问题,符咒上有魔息,恐对妙仪别有用心。”弈鸣站定回头,“你也不能用法力,是我去替你平了,还是你亲自看看?” 一听妙仪俩字,黎昕立刻正色抓起外袍搭在身上,完全没了刚才娇羞的神态,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快点快点,把那老头解决了。” *** “时逢春回日,百花正及时。得人轻借力,便是运通时啊。”阙德子解完手一边琅琅的念叨着,一边得意洋洋的往客房走,时不时还对着那些贴在门上的黄符点点头,“这符百试百灵,还从未失手过,明天我可要好好要上些银两,以平复我今日的屈辱!” “哈哈哈哈--啊!”阙德子还没笑完,尾音突然变了调, “道长何事这么开心啊?”黎昕披着头发一袭青衣,在阙德子面前的廊柱旁抱臂而立,“解个手也能让妙仪仙君座下弟子如此欢喜?” “你吓我一跳,”阙德子翻翻白眼,“干什么?知道自己是假的,怕了?” “我怕什么?是道长你该害怕才对。”黎昕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微微挑起嘴角,看起来竟有那么一丝的邪气,“你接近晏息姑娘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何又谎称清岚仙山弟子?” 阙德子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虚张声势道,“我我我...能有什么目的,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黎昕一惊,这老头还是个情敌?难道晏息惹了什么风流债? “都是为了银两罢了!”阙德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似乎很不情愿说出真话来,“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请道长做个选择,”黎昕终于放下心来,一耸肩膀,“道长是选择自己收拾东西连夜离开,还是选择....血溅于此?”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黎昕目光突然狠戾,抬起的右手上竟爆发出幽幽蓝火。 第一卷 尘乱 第四章 落羽 阙德子大惊失色,不想自己竟碰到了真的仙人。 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饶命饶命,仙人饶命....” “我我我...我这就走,我再也不踏进柄松武馆一步,请仙人放我一条生路,我我...我知错...” “那还不快滚?”黎昕收起蓝火,眼中如结冰霜。 “这就滚这就滚,感谢仙人感谢仙人..”阙德子连滚带爬,落汤螃蟹一样逃出了后门。 看着阙德子跑得没影了,黎昕才脸色一变,眼中戾气尽散。 “哎呦烫死我了烫死我了,你能不能注意一点火候啊?”黎昕使劲甩刚才还燃着蓝火的手。”我易燃你不知道吗?” “对不住,我的狐火一向都是这个火候,”弈鸣从暗处慢慢悠悠的走出来,“你个老树妖还怕什么烫?” “我怕被烤焦!”黎昕不断地对自己的手心吹气,一脸的委屈,“把我烧成柴火可怎么办....” “害怕下次你就自己上啊。”弈鸣翻个大白眼,“自己无能还想嫌东嫌西的。” “我是无能吗?”黎昕很不服气,“这不快十五了,仰仗你了,弈半仙。” “你丫才半仙呢!”弈鸣眉角一抽,“老树精!” 黎昕不正不经的指指弈鸣的耳朵,“明天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呀,弈大仙?” “这还差不多.....”弈鸣满意的收了手,转身向房里走。 “弈鸣!”黎昕小跑两下,“那追影蝶....” “送出去了送出去了。”弈鸣不耐烦的说,“你怎么像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 “关心则乱,我平时也是个有勇有谋的好儿郎啊,麻烦弈大仙一会善后。”黎昕和弈鸣一前一后的进了屋,“看我给他来个引蛇出洞,瓮中捉鳖。” *** 鸡鸣叫醒了永利城的百姓,街巷上卖早点的吆喝逐渐带起了人间烟火气。 柄松武馆的前堂里被初晨的光照的暖融融的,空气中传来院子里的露珠与青草香,让人好生舒坦。 “姑娘起的真是早。”黎昕一拂袖子自然的坐在晏息的旁边。 晏息身着劲装,马尾束的有些乱,额头上还有些许的细汗,撇头打量他一眼,旁边那么多位置,非要坐在我旁边干什么? 所幸晏息一向爽朗,并未多做计较,摆摆手道,“不用姑娘姑娘的叫,弄得我好像深阁闺女一样,叫我晏息。” “晏息起的真是早。”黎昕从善如流。 “我们习武自要早起打拳,一日之计在于晨。”晏息倒了杯粗茶,抿了一口,看看黎昕正盯着自己,又不好意思的给他也倒了一杯,“先喝点茶,他们都还没起来呢。” “好。”黎昕双手接过茶杯,轻轻嗅了一下,也没说什么,直接送到嘴边喝了口。 晏息看他仙风道骨的,有点讪讪的说,“别嫌弃,我们没那么多喝茶的讲究,只是寻常集市上炒的粗茶。” “无妨,我对茶道并无研究,茶水本就是解渴之用,能解渴的,都是好茶。”黎昕说话一直斯斯文文,既不抛弃礼数,也不让人觉得生疏,倒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黎昕你....”晏息刚想说什么,就被黎昕温声打断。“晏息叫我落羽就好了。” “落雨?”晏息有点不明白,“那你叫我落雪好了。” 黎昕愣了一下,有点忍俊不禁,“你还真是幽默。在下字落羽,羽毛的羽。“ “果然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哈。”晏息咧嘴一笑,“不像我们家取名字让人难理解。” “你的名字可是取自‘请尔灵龟,永晏息乎浩初’?”黎昕早就想问了,难道这句话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典故?不管怎么看,这句话的意思都是‘大王八啊,让他永远安息吧’。 “不愧是做学问的人,”晏息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据说我出生之前有个老道士给算卦,告诉我爹,我前世命格为土,今世必须于五行中抢占为水,水生木方可化解前世恩怨,否则遇木。将会不得善终。”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好像我和木有什么不解之缘。但是我爹信的不行,灵龟本就生于水,晏息又有平静安息之意,我就叫晏息喽。” 似乎说的有点口渴,晏息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黎昕看着她,脸上依旧是儒雅的笑意,”五行相克也不可尽信,前世木克土,今生水生木,大道无穷,自有变数,凡人怎能看得?” “可那老道说的好像又有点道理,因为自从我出生之后,院里那棵梧桐就越开越好,我爹说之前都要枯死了。”晏息用手向后院一指,“现在开的可好看了,待会带你看看。” 风雨梧桐落,似是故人来。 月升日暮,躲不过天道定数。天道定数,也算不准红尘情意。 “好。”黎昕有点开心,“有劳。” 你一来我一往,日头升的高了,众人陆续醒来,晏竹和师弟们也都一个一个的来到了前堂, 来的人多了,黎昕反而话变少了。 “啊哈~”晏斯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迷迷糊糊的走到前厅,“今儿个吃什么啊?” 前厅里,众人早已落座,黎昕青色发带束着头发,自然的坐在晏息边上,只是不见了那白胡子老头。 “哎?那阙德子老头呢?”晏斯年一步跨到椅子上,“每天我都是最后醒的,这老头还能睡个日上三竿?” “怕不是在睡觉。”黎昕抿一口面前晏息倒的那杯茶,“可能已经因为怕露馅离开了吧。” “你说的不错。”晏柄松步履沉稳的坐到正中间位子上,“跑了吧,那些符咒和房间里的东西,都没了。” 当然没了,都被负责善后的弈大仙扔到城外的河里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漂出十里了。 “看来果真如此,打着得道高人的幌子招摇撞骗,真是为人所不齿!”黎昕脸上先是有点惊讶,随即又是不屑,弄得像真的一样。 “昨夜没有异状应是有道长在此的原因,我晏柄松先谢过道长,”晏柄松又一脸为难,“只是这今后不知..”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无妨,我出师门以来,从来都以渡人为首。”黎昕不仅心领神会,这话还正好正中他的心意,“在下不才,那妖邪应该不敢再出现,馆主不嫌弃的话,愿为馆主分忧。” “哈哈哈,道长果然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啊!”晏柄松给自己倒杯茶,“我以茶代酒,敬道长一个!” 慈悲为怀这话似乎不太妥当,众人都神情僵硬,一言不发。 “馆主不必客气,叫我黎昕就好。”黎昕不愧活了千年,也举起茶杯面不改色,“承蒙馆主厚爱。” 随即也学着晏柄松的动作仰头饮尽, “好!虽然我这柄松武馆赚的银子挺少,大家也经常食不果腹,练完武还得喝清粥吃咸菜,冒着生命危险去押镖,连自己的女儿都要出去看场子,但是黎昕小兄弟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晏柄松说的大言不惭,脸不红心不跳。 下人适时的端来了早点,荷叶粥,蒸饼,几碟小青菜。 看着颇有些村酒野蔬,家道清贫之意。 晏息和师弟们深深埋下了头,心照不宣的专注于自己碗里的粥,闷头往嘴里扒拉,不太好意思看黎昕。 “馆主不必介意,在下与馆主一面如旧,与各位更是一见如故,只求结缘罢了。”黎昕举止清华又无比真诚。 众人心里皆生出敬佩之意,这都能忍,怕不真是个神仙吧? “黎昕小兄弟果然心胸宽广,慈眉善目,道貌岸然啊!”晏柄松笑的无比粗犷,夸赞之词也是发自肺腑。 晏息很想一头扎进水里把自己淹死,只能干笑道,“我爹他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那个意思!晏息你这么说哪个意思?不许口出狂言!”晏柄松横眉立目,气势汹汹,誓死维护与黎昕的忘年之情。 晏息和师弟们目瞪口呆,口出狂言的到底是谁? “馆主为人豪迈不羁,与我甚是投缘,能识得馆主,在下已然知足。”黎昕说着一拱手,整个人散发出了圣人的光芒,把周围众人闪的睁不开眼。 “好好好!”晏柄松神清气爽,开口就充满了豪迈之气。 “这黎道长真的得道成仙了吧。”晏竹往晏斯年的方向挪挪屁股,用饭碗挡住脸,“凡人哪能有这脾气啊!” “不是黎昕得道成仙了,”晏息也挪挪屁股,小声对晏竹说,“是我爹脸皮厚的功夫修成正果了。” 大家都同意的点点头,用仰望的目光看着晏柄松和黎昕。 后者一个面上平静,斯斯文文喝着粥,一个粗犷豪迈,哈哈大笑的拍着手。 “馆主。”下人从门口进来,躬身行礼,“泉石居的李老板来拜访。” “好,请李老板到正堂,我这就过去。”晏柄松风一样起身,路过黎昕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黎昕小兄弟慢慢吃,不够还有,别客气啊。”说罢,大尾巴狼一样走出了前堂。 第一卷 尘乱 第五章 切磋 “我爹他...”晏息刚说了几个字自己就卡住了,实在不知道能找出什么理由掩饰晏柄松的厚脸皮。 “我明白,在人间,本就是各自有各自的难处。”黎昕放下碗筷,看向晏息,苦口婆心道,“晏息你也莫要太劳累了,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活着还是快意潇洒的好。” 晏息呆滞的转头看向师弟们,后者也都投来相似的眼神,这不是个得道高人,这就是个傻子。 “我....我去看看爹,你...慢慢吃,不够还有。”晏息眼神飘忽的站起身跑了。 *** “晏馆主,”李老板扭着自己肥胖的身躯,将手里的扇子啪的一收,脸上带着标准的商人的笑容,“别来无恙啊。” “承蒙李老板关照,请上座,”晏柄松也拱手回礼,侧身向正厅吩咐下人,“奉茶。” “晏馆主客气了,”李老板满脸堆笑,“近来身体可好啊?” “好得很好得很,”晏柄松坐在主位上,下人也正好端着泡好的茶上来,“华顶云雾,不及李老板泉石居的茶香,还请莫要嫌弃。” 李祥端起茶盏,用盖子在杯沿划了一下,嗅了嗅,“好茶,好茶啊!佛天雨露,帝苑仙奖,”随后抿了一口,咂咂嘴,“晏馆主不仅武艺超群,还是位雅人韵士啊!” “李老板抬举了。”晏柄松拱手一脸谦虚,心道什么雅士韵人,你个开茶楼的,我自然要奉茶,明天贵香阁的美人若是来做生意,我都能会用胭脂。 李祥显然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只觉得这晏馆主果然不同凡响,与普通武夫不一样,找他就找对了!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李祥终于开始了正题,“晏馆主最近可有生意啊?” “不瞒李老板,如今正值初春,商道开路,总有富商找我押镖啊,”晏柄松故作无奈,“不过我对泉石居已是久仰,若是李老板有事相求,我柄松武馆自然竭尽全力。” 晏息刚好走到门外就听见自己亲爹这慷慨激昂的陈词,堪堪顿住了脚步,“我又没脸进去了...” 李老板突然一头雾水,我怎么就变成有事相求了? 不过李祥不愧是生意场上的老油条,立刻顺杆往上爬,“那劳烦晏馆主了,明日定北将军府要在茶楼设宴,还请晏馆主帮忙照看照看照看。” 达官显贵们经常在茶楼酒楼设宴,为保席间没有意外,或者有人恰巧来砸场子,老板们一般都会找当地有名的武馆来坐镇,一来保证达官显贵们的安全,二来也求个安心。 “这定北将军府...”晏柄松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李祥只当它担心价钱,便伸手比了一个五,“五十两白银,还请晏馆主考虑考虑。”李老板可是下了本的,虽说五十两高了些,但是明天这宴席是绝对稳赚不赔的,而且他也必须保证不能出一点差错。 “可是...”晏柄松知道李老板给的价钱绝对是够的,他担心的其实是另外一些事。 李祥有点慌,以为他觉得钱太少,江南人不善舞刀弄枪,此地除了一个定北将军府可就是这柄松武馆了,李祥一算计,颤抖着比了一个六,“六十两。” “成交!”晏柄松心下一横,终是被钱财迷昏了,仔细想想他的顾虑其实也是多余的,便哈哈拱手道,“多谢李老板关照。” “应该的应该的...”李祥抹了抹额角的汗,啪的一下打开扇子大力扇起来。 晏息实在是受不了自己的爹了,捂着脸默默走了。 *** “小哥,”众人吃完早饭都去练武场了,黎昕伸手招来下人,礼貌的问道,“厨房里可还有剩余茶点?” 下人第一次被别人叫小哥,心生好感,立刻热情满怀,“有有有,黎道长可有忌口?” “多谢小哥,在下并无忌口,只是读书闲时喜好吃些茶点,”黎昕做了个揖,“最好甜食,尤其是...糖葫芦。” 下人心下一惊,糖葫芦算是茶点吗?果然读书人和我们想的就是不一样,“这厨房里是没有,不过小的可以去集市上为黎道长买些回来。” “那有劳小哥了。”黎昕笑的乖巧,站的笔直。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下人只得尴尬一笑,“那小的这就去了,还请黎道长等候。” 黎昕微笑点头,转身潇洒又风流,可是这身影此刻在下人眼里却变得猥琐无比,“整的好像多有学问一样,结果这么抠门,糖葫芦钱都不给。” 弈鸣在房里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突然门外传来了不急不徐的脚步声,弈鸣立刻开心的蹦起来。 黎昕推门进来,落羽公子俊俏洒脱,微微一笑,两手空空。 此时他的身影在弈鸣眼里也猥琐无比,“我糖葫芦呢?” “路上呢。”黎昕拍拍袖子坐到椅子上,“差人去买了,一会就来了。” 弈鸣只当他是在骗人,蔫巴巴的用屁股对着他,“我再也不相信你了,老树妖。” “没骗你,弈半仙,还是没花钱的,我让一位好心的小哥去集市买了,”黎昕拍拍他毛茸茸的后背,“不过我真是没想到啊,这柄松武馆竟过的如此拮据。” 弈鸣不明白了,只当他不愿意给自己买吃的,“拮据?你哪看出来的?我看他们家门口的大黄狗都有糖葫芦吃。” 黎昕长长的叹口气,“哎,你是有所不知啊。此事说来话长,想不到妙仪此生竟过的如此辛苦,时过境迁啊。” “那你还让人家白买。”弈鸣随口道。 “那不还是为了你!”黎昕狠狠拍了他屁股一下,“我落羽公子一世英名,从来没这么厚脸皮过。” 弈鸣嗷一下跳起来,“你为了我,我还为了你呢!你这是报答我!不乐意你下次自己用法力。” 黎昕讪讪的,毫无底气,“我要是能用打你十个都没问题....” 弈鸣被这个没良心的气的七窍生烟,“那你来啊!” “我去练武场看看妙仪吧。”黎昕不欲与他斗嘴,不等他说完就脚底抹油出门而去。 *** 骄阳烈日下,练武场传来打闹的嘻嘻哈哈声。 “我跟你说,这小芭蕉是我刚从厨房偷的,据说是那个泉石居的老板带来的。”晏竹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黄洋洋的小香蕉,“味道,肯定是好极了!” “那你快给我尝尝,”周围师兄弟们围着晏竹,“你怎么就拿一个啊,太不够意思了。” “哼,这还是我偷偷拿的呢,师傅练武的时候不让吃东西。”晏竹把小芭蕉轻轻剥开,动作缓而慢,存了心馋他们。 师兄弟们也都刚练完,当下正想着水果呢,那黄洋洋的小香蕉,那口感...师兄弟们的眼睛里冒出了小星星。 “嘿嘿...”晏竹得意洋洋的举着小芭蕉在大家眼前转一圈,突然身后晏斯年猛地扑上来,晏竹吓了一跳,立刻把芭蕉一口塞进嘴里,随手将香蕉皮扔在了地上。 “你...”晏斯年失了手,看着晏竹满意的咂咂嘴,更生气了,抬脚就要踢,晏竹赶紧抬屁股跑,众师兄弟们也都在后面追着,打闹成了一团。 晏息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把长枪插回兵器架,正要喝止不成器的师弟们,身后猛地传来了一阵劲风。 晏息下意识的偏头闪躲,对方一掌落了个空。 “晏息,切磋切磋?”黎昕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晏息爽朗一笑,脚下在兵器架上借力转身向后掠去。 黎昕也一笑,右掌疾风而至,衣袖翩跹。 不得不说,黎昕的拳脚功夫还是很不错的,掌风看似虚浮,实则运了气,晏息右脚一定,向后弯腰,正正好好的与黎昕右掌上下擦过。 “身手不错啊。”晏息借着黎昕向右收掌的动作起身飞起一脚。 “过奖了。”黎昕反应极快的直接转身,接一个漂亮的侧翻。 树上飘下的落叶被他的身形带的在空中晃了几下,打闹的师兄弟们也都停下动作,睁大眼睛,张大嘴巴看着他飘逸的身影,稳稳地落在了香蕉皮上。 “啊!”黎昕刚一落地就被脚下的香蕉皮滑了一跤,倒霉公子名副其实。 “我看你飞起来的时候就想提醒你了。”晏竹摸摸胖脸。 “没事吧。”晏息慢悠悠的走到他前面伸出手,骄阳将他额头上的汗珠照的有些发亮,两侧的头发也微微贴在了脸颊,身材笔挺,好一个烈日舞歌的女儿郎,就是嘴角有点抽搐。 “有点疼。”黎昕也不觉得丢人,拉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拍拍衣袖,“你别憋着了,想笑就笑吧。” “噗。”晏息听他这么说捂着肚子笑起来,“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 黎昕看她笑的开心,把自己也逗乐了。 “不过说真的,你的身手很不错。”晏息勉强收住笑意,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黎昕,“练过啊?” “嗯,练过一阵。”黎昕点点头。 “练过很长时间吧,你的武功,在我之上。”晏息抱臂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没多久,”黎昕认真的想了一会,“十几天吧。” “十几天,你莫非骨骼清奇,练武奇才?”晏息惊讶的看着他,“都是你师傅教的?” “嗯...”黎昕看着她的眼光好像又复杂了起来,“是也不是。” 第一卷 尘乱 第六章 拔刀相助 “这是什么意思?”晏息歪歪头,一挑眉梢,“偷学的?你师傅待你不好?” “待我很好。”黎昕微微低了头,“只是我自己没福分,还害了她。” “你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晏息并没有追问‘害了她’是什么意思,因为很明显,提起此事黎昕似乎有些难过,晏息并不习惯戳人痛处。 “很温柔,”黎昕轻轻一笑,好像沉浸在了某些回忆里,“若是可以,我希望,四时风雪四时雨,花开花落,皆有她。” 步步皆有她,为此等的再久也无所谓。 晏息抱臂看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 日光从叶间泻下些许,在黎昕的发梢侧颈上都留下斑驳树影。照的晏息感觉有些不真实,仿佛眼前这个人,从未入红尘,却又溺于红尘中。 “明天我要去泉石居看场,你来了永利城恐怕还没吃过当地的特色菜吧,”晏息抬手擦擦额头,扭头笑道,“明天带你去尝尝,龙井虾仁,叫花鸡,西湖醋鱼,还有灯会,去逛逛。” “好啊,”黎昕也一笑,又恢复了那个儒雅如玉的公子模样,“晏息,你待我真好。” “应该的应该的,”晏息冲他扬扬下巴,“咱们聊的投缘,以后你就是我晏息的朋友了。” 枝头的一对燕子轻轻呢喃,院里传来师兄弟们打闹嘻嘻哈哈的声音。 *** 第二日,晏息、黎昕、晏竹一行人浩浩荡荡、满怀兴奋的出发去泉石居。 “呦,晏息,这么早啊,吃点蒸糕不,王婶刚做出来的。” “晏息,什么时候成亲啊,别整天风风火火的,有个女儿家的样。” “你看好好的女儿,你爹非让你出来打打杀杀的。” “张婶家的小儿子正合适,不如就让我来做这个媒吧。” 晏息一路走来,卖蒸糕的,卖米粉的,卖糖人的,都热情的和晏息话家常送吃的,其在当地混的可见一斑。 “你们师姐人缘可真好啊。”黎昕看着晏息手里的各种吃的都拿不过来了,不禁感叹。 “那可不!我师姐从小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就比如那个卖糖人的,她刚来永利城做生意,就被人偷了钱,我师姐当时十岁,二话不说千里奔袭追了好几条街,最后二人都累的上不来气,可是我师姐就是有着不罢休的志气” “一直在后面跟着到了城外,那贼最后跑的快要吐血,直接坐地上让我师姐把他拖回来送官府。”晏竹说的声情并茂,黎昕也听的很是入神。 “还有那个卖蒸糕的王婶,相公去吃花酒,王婶有苦难言,以泪洗面,我师姐心中不平,单枪匹马闯进贵香阁把她相公揍得屁滚尿流,一路抱着头跑回家再也不敢瞎混了。”晏斯年戳戳黎昕,后者表示很有兴趣。 “还有张婶家那头老母猪,跑到隔壁家的猪圈里不肯回来,我师姐一脚从墙这头踹回了墙那头,不管是人是猪,这红杏在我师姐的古道热肠下,都出不了墙!人送外号啊,红杏女侠!”晏竹又不甘示弱的讲了一个,黎昕表情严肃的点点头,心想不愧是晏息,果然高风亮节。 “说什么呢?”晏息没好气的看了这几人一眼,晏竹和晏斯年立刻很有眼色的噤声,只有黎昕深深作了揖,“晏息姑娘实在是令人敬佩,红杏女侠之称,名副其实!” 晏息的脸瞬间黑了,双眼似是要喷火,晏斯年赶紧拉着黎昕往后走,“黎道长,陪我去买点蒸糕,早上没吃饱哈哈。” 黎昕一头雾水,不情不愿地被拉走了。 晏竹怕下一秒他们三人都小命不保,颠颠的跑到前面带着晏息往前走,扯开话题道,“这泉石居的菜是出了名的,如今能不花银子的尝一顿,师傅怎么就不来呢?” 一提到这个晏息更是火冒三丈,她本以为爹会跟着一起来,这样她也能轻松许多,不必为着一群不靠谱的师弟劳心劳神的,大喊道,“因为懒!懒啊!” “啊——” 晏息充满怒火的尾音和一个女声重合,闻声望去,只见前面集市中围着一圈人,里面还时不时的传来几声猥琐的笑声。 晏息想都不想就发挥了红杏女侠的本领,抬脚向前奔去,拨开人群,晏竹都没能拉住她的衣袖。 *** 秦肆从泉石居迈着步子走出来,看着这人间烟火气,百姓皆安乐的景象,心情很是不错。 “肆爷,看哪个姑娘呢?”许城九大大咧咧的拍了一下秦肆的肩膀。 “还看哪个姑娘,有姑娘我就很知足了,”秦肆背着手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在漠北,马厩里的马可都是公的啊。” “兄弟们说今天去贵香阁找找乐子,那你还不去?”许城九挑挑眉,模仿着风尘女子的媚态,撞了一下秦肆,“肆爷,来玩呀~” 秦肆抬手阻止许城九腻腻歪歪贴上来,轻笑一声,“你肆爷可不好陆地行舟。”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许城九瞬间退出两尺远,“你一个好好的男儿郎怎么那么龌龊?” 秦肆也不反驳,嗤了一声背着手悠哉游哉的往集市去。 “哎,你干什么去?我们都在等着和你把酒言欢呢!”许城九扯着脖子喊,就好像在喊一个不爱回家的负心汉。 “我去逛逛,一会就回来。”说着秦肆迈着闲庭信步走进了小贩们的吆喝声中。 许城九捂着心口伤心的不行,“秦郎,待我吃两个肘子就去寻你。” 秦肆向后摆摆手,走到卖米粉的小摊前,老板立刻热情相迎,“爷,吃点什么?” “可有被砸过摊啊?”秦肆背着手微笑道。 老板蒙了,上来就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老板好像有点明白了,这是怕不好吃啊,立刻摆手答道,“没有没有,好着呢爷!” 秦肆暗暗点头:嗯,民风淳朴。 “爹,”一个白白净净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拉拉老板的衣袖,“我想吃糖葫芦。” 还不等老板回答,秦肆抢先问道,“小姑娘可有被采过花啊?” 老板整张脸如遭雷击,瞬间就绿了,拿起擦桌子的抹布就往秦肆脸上招呼,“痴汉!流氓!滚!快滚!” 秦肆更欣慰了:嗯,看来百姓的日子过得确实很安定,没有欺男霸女之事,也不曾委曲求全,不枉我辛苦驻守漠北,甚是欣慰甚是欣慰啊! *** “小娘子,你只要跟了爷,保证不亏待你,是不是来永利城找相公,被抛弃啦?”一个穿的袒胸露乳,油腻猥琐的大胡子健壮男人搓着手嘿嘿的笑着。 人群正中央,七八个浑身戾气的壮汉围着个姑娘,鹅黄色襦裙,外面的轻纱褂子已经在肩膀上滑下些许,边哭着边在地上往后蹭,“不要,我不要和你走。” “小娘子啊,我们大哥你是知道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大胡子男人身旁的一个同样猥琐的矮瘦男人踢了姑娘一下,“我们大哥对女人可是很温柔地哈哈哈。” 姑娘泣不成声却依旧不从,说出的话都显得没什么底气,“你知道我是谁吗?你...” 大胡子壮汉有点没耐心了,破口大骂,“妈的,给脸不要脸,你就是个公主,今天大爷我也吃定了。” “李山,去把他给我拉走!”被叫做李山的男人大喊一声好嘞就要动手动脚。 晏息刚挤到最前面就看到这一幕,立马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扶起那姑娘,还撞了一下壮汉的肩膀,柔声道,“没事吧?” 姑娘哭哭啼啼的站起来被她扶到一旁,说不出完整字句。 “呦,又来了个小娘子,还挺烈性。”壮汉也不恼,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着晏息,“今天爷俩一块收了!” “不知廉耻!”晏息细眉一竖,周身威势顿现,勾拳直击对方太阳穴。 啪—— 壮汉出掌直接接住了这来势汹汹的一拳,想不到这地痞还真有点功夫底子。 晏息抽拳不成,右腿一退,左侧鞭腿而上,壮汉却动都没动一下,腿风掠至脸侧时用手掌一挡抓住了对方的脚脖子,“小娘子,就你这两下子,还是跟了爷吧。” 并非晏息武艺不精,只是这壮汉足足高了两个头,又有着绝对力量的压制,晏息一时竟动弹不得。 下一秒壮汉左手使力,右手松开后快速向下抓住晏息右腿。 天旋地转,晏息腾的一下被壮汉倒提了起来。 “好!大哥厉害!看这小娘子的腿,劲道!”旁的几个人一顿吹捧欢呼。 晏息面上一热,刚想借力挣脱,谁知还不等他动作,身边劲风而至,咔咔的两声,壮汉大吼着松了手。 电光火石间晏息的腰被人一搂,随着身后之人的后翻,跌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沉稳的力喝传来,“色胆包天!” 晏息被这声猛地惊了的回了神,赶紧推开对方后退一步, 只见面前男子身着鸦青色长袍,腰系革带,别着枚漆黑令牌,手绑铁质护腕,发髻束起戴紫金冠,眉眼锋利,带着一种沉稳具有攻击性的杀气,正是秦肆。 “你他妈的...”壮汉狂言还未出口,就被李山伸手堵住了嘴。 “那...那好像是定北将军府的令牌!”李山赶紧止壮汉未出口的话,哆哆嗦嗦对着壮汉耳语。 接着身边的几个人都傻了,晏息也傻了。 第一卷 尘乱 第七章 定北将军 哒哒哒—— 秦肆身后一个穿着玄色长袍,腰系佩剑的人打马而来,看到此景立刻翻身下马奔至身侧。 砰的一声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秦少将军,属下来迟,让您战战兢兢,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多时,属下实在愧疚难当,还望秦少将军责罚!” 这一句少将军立刻让壮汉一伙人顿时吓得浑身冷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就把头不要命的往地上磕,“秦少将军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秦肆压根不理他们,白了跪在地上的许城九一眼,“罚你以后不能吃肘子。” 许城九噗嗤一笑,又恢复了那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肆爷,刚才有人...” 突然有一人拉住了秦肆的衣袖,正是那被救的姑娘。 面对着面,秦肆惊的双眼脱窗,喊道,“怎么是你?” 那姑娘比晏息还要矮上一截,娇俏玲珑,咬着嘴唇低着头,只伸出一只手拉住了秦肆的袖口,小声嗫嚅,“表哥...” 表哥?敢情这俩人还是亲戚? 秦肆反应过来,帮姑娘拽了下外卦领子,关心的问,“筠竹,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自己来了?” 卫筠竹眼里噙着泪,抽抽嗒嗒的,“表哥,我自己出来了,不过我给家里留了书信告知去向...” “胡闹!”秦肆骂了一声,但表情温和,显然是没有真的生气,“怎么连个丫鬟也不带?” “我带了婉桃,她去将军府递帖了,可能是岔开了。”卫筠竹撅着嘴,楚楚可怜。 “哎呀,肆爷,我刚才就是想和你说,有个叫婉桃的来泉石居说卫小姐来了,我还不信呢,想的过来问问你,谁知这不好巧不巧碰上了!”许城九赶紧把自己没说完的话补上,省得一会被怪罪。 秦肆果然抬起手指在空中对着许城九点了两下,那意思很明显:你完了。 “表哥,是这位姑娘出手相助,”卫筠竹转身对晏息行了个常礼,“小女子名卫筠竹,今日姑娘仗义出手,小女子感激不尽。” “姑娘不必客气。”晏息爽朗的一笑。 “多谢姑娘,还未请教姑娘姓名,今日在下在泉石居设宴,不嫌弃的话,还请姑娘一道。”秦肆双手抱拳对着晏息一低头。 “在下是柄松武馆的晏息,今天就是李老板找去替少将军打点摆宴的,出手乃是分内之事,不必介怀。”晏息也抱拳回礼,心下却暗暗诧异,秦肆少将军常年驻守漠北,年轻有为,乃是有着赫赫战功的铁骨男儿,今日一见竟是如此谦卑有礼。 不待众人继续寒暄,晏竹就带着黎昕和晏斯年拔开人群哎呦哎呦的挤进来,“师姐师姐,红杏女侠,你没事吧!” 晏息脸上立刻变冷,她觉得自己今天像寒冬腊月里的水沟,冰在上面结了一层又一层。周身散发的气息像是要掉冰碴子,把晏竹和晏斯年活活冻在了原地。 “晏息,你怎么样?”黎昕着急的跑过去打量着,在她身上看了一遍又一遍。 晏息脚腕处着了点尘土,右拳有些微微发红,看着没什么事。黎昕的脸却沉了下去,猛地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一伙人,目光陡然变得充满杀气,二话不说抬腿照着脑袋就是一脚,直接把最前面的壮汉踢得飞了出去,咣当砸翻了路旁的蔬菜摊。 “落...”晏息一声落羽还没喊出口。 “落脚有力!”许城九大喊一声,眼中满是赞赏,“少侠好功夫啊。” 黎昕未加理睬,上前似是要再补上几脚,眼中的戾气仿佛要取了那壮汉的狗命。 晏息心知黎昕动了气,跨步上前拉住黎昕的胳膊,摇了摇头,“算了。” 黎昕偏头看着晏息,没什么表情,半晌温和一笑,缓缓吐了口气,“听你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戾气尽褪,带着笑微微弯着眼,里面装的似是无限的宠溺和无奈,直直和晏息目光交接。 晏息的心脏突然重跳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别开眼,“听我的就对了!” 看着这面认亲那面拉架的充满爱意的场面,地上躺着的和跪着的都着急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很是恐惧,赶紧砰砰砰又重重磕了三个震天动地的头,“少将军,各位侠士,小的们保证以后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不会再行错事....” “你们太不知廉耻!”卫筠竹像变脸一样收了那小巧动人的可怜样,叉着腰怒气冲冲的对秦肆喊,“表哥,他们把我当什么人了!当街羞辱,死不足惜!” 秦肆皱了皱眉头,回头问许城九,“这几个人干什么的?” 许城九不愧跟随秦肆多年,做事也是面面俱到,刚从围观百姓中打听出这帮人的底细,“城外秀水山的土匪。地头蛇,整了个山寨叫旋风寨,就那个壮汉,自称旋风夺命大王,没事就出来抓抓人,抢抢东西。” “市井流氓罢了,”秦肆面沉如水,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送官府,严惩。” “不行,表哥。”卫筠竹跳过来晃荡着秦肆的胳膊,“这帮恶霸,死有余辜,送官府顶多杖责,太便宜他们了!” “那你想怎么样?”秦肆语气波澜不惊,只是静静的看着卫筠竹,蹙着眉头,“要他们的命?” 犹如水滴迸进了油锅,本来还哆哆嗦嗦不敢说话的旋风寨的一伙人突然哭天喊地,一边撕心裂肺的喊饶命,一边磕头磕的头破血流。 “这种贱命就不应该存在...”卫筠竹气鼓鼓的瞪着旋风夺命壮汉,“表哥为少将军,如此胆小?” 晏息一愣,听着他的话却气不打一出来,便出口嘲道,“姑娘怎得此等不辨是非,人命在姑娘眼里竟轻如蝼蚁?” “你....”卫筠竹有点不高兴,即使出手相助,也不能出言顶撞自己。 “姑娘见笑了。”秦肆打断卫筠竹的发作,“我在战场杀敌,冲锋陷阵,杀人无数。” “表哥...” “并不代表我喜好杀戮,若是四海安定,河清海晏,我可以永远都当一个无用将军。”秦肆眼底黑白分明,语气更是有力笃定。 卫筠竹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 许城九看气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我们小姐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各位莫要见怪,不如一道去泉石居吃酒,也好感谢姑娘。” “不必客气,”晏息抱拳谢道,“在下与柄松武馆的师弟们受李老板之托还需去洒扫打点,就不一同吃酒了,还望少将军与诸位玩的痛快!” “那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明日我派人登门送些谢礼。”秦肆有点不好意思。 “多谢少将军好意,路见不平而出手,乃是习武之人的本分所在,不是什么值得少将军放在心上的事,时辰不早,在下与李老板之约已然吃了,先行告辞。” “那晏息姑娘请便。”秦肆笑着点点头。 晏息得了应允,行了礼带着晏竹黎昕一行人走了。 “这姑娘不错啊。”许城九看着她的背影嘿嘿笑着,“谢礼不要,一同吃酒也拒绝了,这么好的一个能攀附将军府的机会,就这么放弃了。” “不附权贵,侠肝义胆。”秦肆也颇为赞赏,“这样的姑娘家确实很少见。” “哟,难得啊,能听见你夸一个姑娘,”许城九打趣着,“枯树开花啦?” “大男人动不动就树啊花啊的。”秦肆很是嫌弃的撇许城九一眼,“我怎么就认识了你。” “少将军,少将军。”不带许城九反驳几句,李山膝行到秦肆腿旁,战栗着求饶,话都说不利索,“求求您...求求您...我们也是逼不得已,都是为了吃口饭....小的还有八十岁的老母,我这贱命死不足惜,可是我走了我母亲就没人照顾了...少将军!”说的声泪俱下,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地面都擦出了血迹。 “滚!”秦肆背过身去,“以后莫要行此等龌龊之事!” “是是是,感谢少将军手下留情!”说着带着那旋风夺命大王和其他地痞连滚带爬的跑了。 *** “哎呀肆爷,你才来啊。”军中忌饮酒,漠北回来的将士们早就馋的不行,一边咕嘟咕嘟的喝酒,一边和秦肆打趣,“肆爷你是不是背着弟兄们找姑娘去了?呦,这姑娘是谁啊?” 将士们随秦肆出生入死,保家卫国,秦肆从来公私分明,将士们沙场上是兵,私下里都称兄道弟。 “是你肆爷表妹!”秦肆也不恼,抢过打趣这人手里的酒,朗声道,“弟兄们好生吃着!今天只要个爽快,不醉不归!”说罢一饮而尽。 “好!好!肆爷霸气!”将士们也举起酒杯,开始起哄。 “婉桃呢?”卫筠竹细声细语的问道。 “楼上雅间等着呢,”许城九解下佩剑随便的扔在桌上,“小姐,在下带您上去吧?” “有劳。”卫筠竹笑了笑。 秦肆也点点头,“城九,你去让厨房做点清淡的,筠竹受了惊吓,不宜吃的太腻,我和将士们吃酒。” “好嘞,留着肚一会和我喝啊!”许城九转身示意卫筠竹跟他去。 卫筠竹本来因为表哥不同她一起还有些不开心,但是一听秦肆吩咐许城九的话,又暗自欢喜起来,表哥还是很关心我的嘛! 第一卷 尘乱 第八章 日日思其所 狼烟风沙起,男儿汗血流。 漠北终年黄沙卷着寒气,与这杏花春雨的江南简直没法比。 江南的天是烟雨柔柔。大漠的天是孤烟袅袅, 江南的风是轻纱拂面,大漠的风是沙石狂卷。 江南是一首琵琶曲,大漠是一阵锣鼓宣。 江南的姑娘是温婉多情,大漠的姑娘.....哦,大漠没有姑娘。 想到此处,将士们纷纷潸然泪下,正值年轻气盛,天天见的都是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是何等的悲惨? “今夜兄弟们要不要随我去找找乐子?”李大海挑挑眉,整张脸上充满了猥琐的气息。 “说实话,作为一名征战沙场的将士,我真的很赞同你的提议!”王龙满脸严肃。 “讲真的,作为定北军的副将,我也真的很赞同你们的提议。”许城九缓缓点头,“就是不知道肆爷怎么想的。” 所有人同时看向秦肆,那目光里有的满怀期待,有的痛心疾首,有的甚至是恨铁不成钢! 秦肆今日也是难得开怀,畅快饮酒,大漠经年不断的黄沙已经盖住了他年少的意气和热血,秦肆突然觉得有点不甘心,于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啪的把酒杯摔在桌子上,举着胳膊喊道,“去!为何不去?温软香玉,美人在榻,哪个男儿郎能不爱?” “好,不愧是少将军!”李大海拍桌而起,“今日贵香阁,俺大海就是卖艺也要让兄弟们玩得痛快!” “你出什么风头。”秦肆有些不稳的起身,推了李大海一下,“将士们沙场百战,随我洒热血,今日我秦肆请了!只求弟兄们畅快!” “好,好!” “定不负少将军所望。”周围又是一阵拍手起哄。 秦肆有些酒入豪肠,许城九可清醒着呢,在雅间陪了卫筠竹半晌,又前后打点着,还未饮多少,他了解秦肆,知道他今天是酒后冲动,便将秦肆拉到一旁,低声耳语,“肆爷,你喝高了吧,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怎么?我做将军沉稳久了,不准我做回浪荡公子哥?尝尝这人间烟火,春宵一刻?”秦肆说话有点大舌头。 “不是,我是怕你明天后悔,羞愧难当,把自己给剁喽!那定北军岂不群龙无首了!”许城九觉得自己简直深谋远虑,“待会你要是想临阵脱逃告诉我,我给你献计啊。” “做战场的勇士,怎能临阵脱逃?不是男儿所为!”秦肆胡乱向后挥手,显然上头了。 “行行行,肆爷英武,肆爷是好儿郎!”许城九从善如流。“今日肆爷英雄救美的时候,威风极了!” “英雄救美...”秦肆念叨了两句,心想着晏息的身手还算是不错,身条也是好得很,长相也颇为吸引人,“你觉得那晏息怎么样?”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许城九不解。 “就是人怎么样,和我像不像?”秦肆问。 许城九的目光突然变得恍然大悟,自己比秦肆大上几岁,算起来也算是个兄长,看来该是为他的家室考虑一下了,“晏息姑娘为人豪爽正直,今日看来身手应当也是不错,长得嘛,虽然不是那温婉动人,却也极其英气。”许城九点点头,“总的来说,做将军夫人正合适,不会在家里小肚鸡肠。” “夫、夫人,”秦肆咳了两声,欲盖弥彰“这个...不急,以后再说,那个我先走了,筠竹你去照看一下。” *** 漫天星斗,黎昕撑着下巴坐在门口台阶上望月,往来的女子纷纷侧目,用帕子挡住了半张脸嘻嘻的笑。 “黎道长咋了?反常啊。”晏竹眯起眼睛,仿佛蒸熟的馒头被割了条缝,“师姐,你是不是在集市上凶他了?” “我也不知道....”晏息迷茫的挠挠头,“那会我叫他住手,他也没生气啊。” “那他这一天都没怎么吃饭,也不说话了,就坐在台阶上招蜂引蝶。“晏竹调笑着,”师姐你去哄哄他,有师姐这样的女侠劝说,他说不上就解了心结。” “他能有什么心结...”晏息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放下了二郎腿,起身颇不自然的坐到黎昕旁边。 黎昕没动,他此时正想着那秦少将军,心里暗暗流着泪,那男人盛气逼人,身躯凛凛,看着就很讨女儿家喜欢。自己与他虽身高相差无几,气质却大相径庭。黎昕长长叹了口气,自己练得是心法法术,不像那秦肆练的皆是拳脚功夫,身材自然没有他健壮。 黎昕把头深深抵在膝盖上,硌脸。把手交叉放在双臂上,清瘦。 这一系列动作全部看在晏息眼里,晏息整个人仿佛被自责愧疚淹没了。想想也是,黎昕把他当作挚友,替她出头,自己却当着众人出手阻止,当时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些?是不是驳了他的颜面?伤了他的心? 两人坐着望天看似平静,心里的想法简直是千回百转。 晏竹看着两人一样的背影,一样的气场,一样的沉默不语,心下不解,难道这心结还会传染?难不成是中了什么邪术?要不要去用童子尿破了这邪术?正当犹豫之时,黎昕缓缓抬起头,看到晏息明显惊了一下。 晏息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道歉显得矫情,不道歉又显得颇为无礼。 “晏息,”黎昕为了掩饰刚才自己那一丝丝自卑,率先开口,“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想你。”晏息心直口快。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晏息确实是在想他的事情,但是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点别的意味。 黎昕眼睛稍稍一亮,挑了挑眉,眼里满是调笑,温声道,“我也在想你呢。” 夜里的集市灯火阑珊,热闹非凡。那灯火照在黎昕的侧容上,显得这人的轮廓越发流畅漂亮。 晏息觉得可能是入夏了,自己的脸和耳根有些热。 “啊...那个,我说过要带你吃吃玩玩,今日你没怎么吃东西,等会事结了,我带你去灯会逛逛。”晏息有些慌慌张张的岔开话题。 “好啊,我也想看看灯会是什么样子的,我还没逛过。” 背后是把酒言欢的酒楼,面前是灯宵如沸的闹市,二人坐在这泉石居的台阶上,忽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来往的姑娘们根本不介意俊俏公子的身旁多了位不速之客,只顾着左右思考怎么能在不经意间把帕子丢到这公子面前。 晏息虽无那温婉娇柔的情,却也不是不解女儿心思。看着那时不时侧目看向这边的女子,心里竟然很不是滋味。 “落羽公子可真是风流倜傥,怕是明日柄松武馆的门槛都要被媒婆给踏平了。”晏息话里有着掩饰不住的酸意。 “晏息何出此言?”黎昕一脸纯洁无瑕,他是真的不明白,七百年来,他的心他的魂早就被装满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情意绵长? “落羽公子还真是不解风情。”晏息耸耸肩,把一只胳膊拄在膝盖上托着下巴侧头看向黎昕。 黎昕坐着也比她要高上些,长得本就清秀,此般垂着眸,眼波看起来是分外温柔,晏息看的竟有些醉了酒的感觉,鬼使神差的问道,“可有婚配?” “不曾。”黎昕平静答道。 “为何不娶妻?” “心中有良人,绝色倾城姿,取我魂识去,日日思其所。” “爱而不得?” “非也,珠玑美玉,我配不上。” “你问过她了?” “没有。”黎昕垂着眸,眼中的光芒还未散,如星辰流萤,皆含其中,“我不敢,心中怕着呢。” 晏息只当他是怕被拒绝,“你又不是她,怎知她所想?” 黎昕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望着眼前人不着脂粉,黑袍罩身。顷刻间前尘翻涌,抚琴谈笑,闲花淡淡,剑气破风声还呼啸在耳畔,眼前人却已星辰非昨夜。 两人目光在阑珊中相接,猛然生出些温热的火光来。 “师姐师姐,”晏斯年拉着晏竹,身后跟着师兄弟们兴致勃勃的跑出来,“定北将军府的人已经准备要走啦,李老板说今日秦少将军特意嘱咐,咱们仗义出手相助,让咱们提前收工回去歇息呢。” “还送了咱们一只白斩鸡。”晏竹手里抱着黄纸包的白斩鸡,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师姐猛然出手抢了这宝贝。 “哦,好。”晏息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心虚,赶紧装作很自然的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那你们先回武馆吧。” “哎哎哎,师姐,那么着急回去干什么。”晏斯年可能是没听清那句‘你们’是什么意思,只顾着自己那点小心思,“你看今天天刚刚黑下来,又提早收了工,正是出去欢快欢快的好时候。” “你想干什么?去哪欢快?”晏息瞪着晏斯年,后者忍不住后退一步,然而身后师兄弟们期待和寄予厚望的目光太过于灼热,晏斯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就就就就去四处逛逛吃点酒,师姐你想什么呢?师姐你就放心吧,和黎道长先回武馆吧。” 其实这提议正合晏息之意,她正想带着黎昕好好逛逛,这帮闹人的师弟们反倒是个累赘,“那你们...” 师弟们正搓手等着晏息点头,见晏息不说话了都有点着急。 “那你把那只白斩鸡给我。”晏息伸手指着晏竹怀里抱着的东西,语气充满了威胁。 “啊!不要啊,不要啊!”晏竹抱着白斩鸡刚后退两步就被晏斯年手疾眼快的抢过,小声说了句,“为了师兄弟们你贡献一下。”然后殷勤的塞给晏息,“师姐吃师姐吃,我们本来也是要给师姐的。” “那你们去吧,别太晚了。”晏息很是自然地拿过白斩鸡,晏斯年和师兄弟们瞬间乐的开花,看着他们的表情,黎昕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帮小子怕是要去开荤吧。 晏斯年小聪明满肚子,一听这笑立马明白了,赶紧弯腰拉着黎昕的胳膊到一旁,挡住嘴小声说,“黎道长,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你们去吧,我修道之人,不去那种地方。”黎昕心领神会,知道他不是诚心邀请自己去的,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声的说,“我不告诉你师姐。” 晏斯年立刻放了心,从袖子里掏出五个铜板塞给黎昕,想了想又拿回来一个,“多谢黎道长,你看着想吃啥买点哈。”说着带着师弟们蹦蹦哒哒的跑了。 第一卷 尘乱 第九章 情劫难渡 “这小子神神秘秘的和你说什么了?”晏息看着晏斯年对黎昕拉拉扯扯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什么,就是告诉我他们要去青楼,问我要不要一起。”黎昕语气平静且自然,没有一点愧疚。 “这帮小子...咱们先逛,等你逛完了,再去抓他们个现形。”晏息叉着腰气势汹汹,就知道他们不干好事,但是又不能坏了黎昕的兴致,孰轻孰重,晏息没有丝毫犹豫。 “可莫要说是我讲的。”黎昕甩甩袖子慢悠悠的下台阶,“以后我可没法混了。” “那你还告诉我?”晏息一步跨下三个台阶在黎昕面前站定,“不怕我出卖你?” “出卖我也没关系,我不会骗你。”黎昕低头看着晏息,眼底是澄澈的水,干净的风。 今天这天可真热,皮肤总是有点烫,尤其是脸上。晏息心里这么想着,啪的一下把白斩鸡摔进黎昕怀里,“看不出来你还挺油嘴滑舌,你心中那良人若是知道,怕是要躲在墙角里哭。” 黎昕抱住白斩鸡,一脸无辜,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被砸了胸口,还不待黎昕说话,晏息又自顾自的接道,“白斩鸡,泉石居的最有名,今日你没怎么吃东西,一会把这个吃了吧。” “原来是特地给我要的。”黎昕有些感动,胸口被砸的地方瞬间泛起了暖意。 “是是是,特地给你的,”晏息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走吧,今日你晏息姑娘让你好好看看这人间烟火是何模样。” *** “携手赴风月,形销骨节熔。”秦肆斜靠在椅子上,脚踩着椅子边,一手撑着头,一手举着酒杯,嘴里念念有词,“春风透海棠,香汗湿罗裳。” “真喝多了,真喝多了。”许城九听着他在那吟诗觉得自家将军今日是真的忘我了。 “好!好诗!”李大海拍手叫绝。 泉石居本是文人墨客雅谈所聚的风雅之地,如今被这帮年轻气盛的将士们喊得变了味道,放在平时,秦肆是万万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今日他却带头在这吟着风月诗。 许城九看看这帮伶仃大醉的汉子们,再看看自我陶醉的将军,觉得丢不起那人,“已入夜色,兄弟们也吃饱了,不如咱们出去找个地方潇洒如何?” “城九说得对,看我这喝的,忘了时辰,”秦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挥手,“走,寻欢作乐去!” 这句话明显是气沉丹田喊出来的,生怕别人听不见。 雅间里的婉桃收回探了半天的脑袋,砰的关上门,“小姐,我看那秦少将军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竟如此热衷风月之事。” “你怎么什么都敢说?谁给你的胆子?”卫筠竹压抑着怒气,刚才楼下秦肆一声力喝她也听见了,虽然自己在心里把秦肆已经骂了个体无完肤,但是别人若是说上一句表哥的不好,她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表哥是少将军,是你一个丫鬟能够评头论足的吗?”卫筠竹冲着婉桃撒气,婉桃知道自己成了主子的泄愤对象,也不敢吱声,只能行礼蔫声蔫气的道歉,“小姐教训的是,婉桃知错了。” 卫筠竹愤愤的不再说话,婉桃看着自己主子的脸色,赶紧附在其耳边轻道,“小姐心悦少将军已久,这倒是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卫筠竹看向婉桃。 “秦少将军血气方刚,醉后必气血翻涌,小姐您悉心照料,必能得秦少将军倾心。”婉桃眼里闪着精光。 “什么?”卫筠竹猛地站起来,桌上的茶盏被她带的砸碎在地上,“你什么意思?我堂堂太守之女,怎能行如此之事?你是活得腻了吗?” “是是是,婉桃错了,”婉桃吓得砰的跪在地上,“小姐莫要动气。” 卫筠竹深吸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此时她身边就这一个贴身丫鬟, 她并不想真的与婉桃动气。 可是表哥马上就要去那烟花之地与不干不净的女人... 卫筠竹想到此处竟有些想哭,自己为着秦肆风尘仆仆而来,秦肆却对他不管不顾,还要去寻花问柳,难道是把我忘了吧? 楼下适时的又传来秦肆充满壮志豪情的力喝,卫筠竹简直要被他气死。 砰砰砰—— 许城九在雅间外叩门,“卫小姐,肆爷已经告知秦将军和夫人,叫人备了娇,送您回将军府歇息” “表哥自己为什么不来?”卫筠竹打开门有点眼泪汪汪,看的许城九一惊,“怕不是把我这个表妹忘了吧。” “不是不是,肆爷他今天有点事要处理...”许城九自己说着也心虚。 “什么事?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卫筠竹很是委屈。 “哪能啊。卫小姐,少将军一向光明磊落...”许城九摇头摇的像拨浪鼓。 卫筠竹眼含泪水,抿着嘴,直接擦过许城九带着婉桃走。 楼下秦肆和兄弟们已经走了,只留下未吃完的菜,和淡淡的酒气。 许城九看着卫筠竹娇小瘦弱的背影,心下不忍,初来此处,女儿家难免有些认生,肆爷又不在,想到此处,许城九还是决定把她送回去。 *** 夜色已上,集市上灯火阑珊,两侧皆是酒楼衣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晏息买了包栗子糕放在手上,和黎昕边走边吃,“怎么样,还算有趣吧?” “嗯,很是热闹。”黎昕怀里还抱着白斩鸡,忽的瞧见路边有卖女儿饰品的小贩,便拉着晏息过去瞧。 “爷,给这位姑娘买上一只吧!簪住佳人的心啊!”小贩热情的拿起一只金色步摇,“最近姑娘们都喜欢这,怎么样?” 黎昕摇摇头,在摊上逡巡,半晌他拿起一只檀木素簪,上面坠了一颗白色玉珠,很是喜人,“这个吧,比较适合晏息姑娘。” “好嘞爷,您拿好。”小贩接过素簪拿出个小盒子装上。 “哎哎哎,”晏息赶紧制止,“我不带那女儿家的东西的。” “呦,瞧这位姑娘说的,您不正是这公子的绝色佳人吗?”小贩手上不停,把盒子塞进黎昕手里,再接过银钱,“姑娘莫要伤了公子的心啊。” 晏息想起今天集市上的事,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懂得顾及别人的心思,便悻悻的闭了嘴。 “不喜欢吗?”离了摊,黎昕把盒子举到晏息面前,“不觉得这珠子很好看吗?” “簪子是很好看的,”晏息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我平时练武,带着杈不方便,所以我不会带。” “这样啊。”黎昕也没说什么,更没什么表示,直接把她放进了衣袖里。 晏息突然有点尴尬,莫不是自己想多了,其实这簪子不是送给自己的。 “那是什么?”黎昕指着河面,“亮闪闪的。” 河道上泛着几只船舟,周围开着一朵朵发着光的小荷花。 “哦,那是河灯。”晏息顺着他的手看向河面,“你没放过吗?” “没有。” “那今天放一次吧。”晏息咧嘴笑了笑,跑到河边的小贩那买了两盏花灯然了,招呼黎昕过来。 “这荷花很是好看。”黎昕用一只手拖着花灯,火光柔了眉眼,“你们还真是风雅。” “这是祈福用的。”晏息也拖着花灯,蹲在河边,“每月初一都会有人来放的,平时也有不少人,可以带来祝福。”说着冲黎昕一笑,把河灯放在了水中。 黎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河灯放进水里。 清清河流,灯火摇曳,河灯潇潇洒洒的在河面上散开,载着盈盈心思,一往情深的顺着水流漂向更远的地方。 两人蹲在河边,闭着眼睛心里许着愿,黎昕睁开眼睛,侧头看向身边人还在许愿的人,晏息生的是很漂亮的,不是温婉动人的轮廓,而是一种英气飒爽的线条,和几百年前黑袍舞剑,花下酌酒的时候是一样的眉眼。 黎昕突然生出来不真实的错觉感,仿佛眼前的人就像这河灯,燃时阑珊,却从未多作停留,在自己的眼中留下斑驳的影子,顺着水流漂走了。黎昕呼吸停了一瞬,竟是被自己吓到了,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拉住了晏息的胳膊。 “怎么了?”晏息歪着头有点不解。 “没..没有,”黎昕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温和一笑,“就是很好奇。” “好奇什么?” “你许了什么愿望呗。” “你先告诉我你的。”晏息神神秘秘的,“我就告诉你我的。” 黎昕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看见她笑,看见她还存在就好。但是不能说。“那你别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了。” “你难道许了什么难以启齿的愿望?”晏息故意做出了然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血气方刚嘛,懂。” “你想什么...”不待黎昕反驳,晏息又自顾自的疑道,“不对啊,你不修仙吗?怎么能想儿女情长?” “道心易生,情劫难渡。”黎昕也不避讳,直接回答,“我已经栽在这情劫中了。” “哦,那你心中那良人还真是好福气,有你这样的人一往情深。” 晏息心尖又泛起酸意。 “我倒觉得我才是好福气。”黎昕眸中总是澄着明月,“光是认识她,我就觉得三生有幸了。” 晏息心尖的酸意快要满了,不想和她再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便撇开目光,指了指河灯,“你以前一直在山上?” “没有啊。”黎昕叹了口气,“一直在山上我怎么会总是很倒霉呢?” 第一卷 尘乱 第十章 薄情郎 挂着灯笼的小楼门口檀木为拄,楠木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贵香阁。 几个姑娘涂着厚厚的脂粉,杨柳腰一扭一扭的招呼着门口的富商官爷们。 “哎呦,张老板,有些日子没来了,柳芸姑娘都想你了!” “陈员外,奴家还当你忘了我这花月之身了。”一个只着抹胸襦裙的女子娇嗔的往陈员外怀里钻。 “呦,那可真是对不起我的美人儿了,”陈员外挺着大肚子搂住那姿态柔软的姐儿,伸手在腰上掐了一把,那姐儿配合的哎呦一声,再投去个含媚的眼神。 街上灯火依旧,贵香阁门口最为明亮,一缕缕脂粉香味似有似无的萦绕在空气中,在晏斯年等人心里荡开了波。 “师、师兄,”晏竹抱着肚子上的肥肉咽了口唾沫,“好、好香啊。” “香吧?”晏斯年挑眉,“这就是,女人味。” “可是,师姐身上就没这味,”晏竹挠挠头,“师姐不是女人嘛?” “女什么人,”晏斯年略微嫌弃的嗤了一声,“师姐那是女侠!女侠和女人能一样吗?” “那咱们现在进去吗?”晏竹双眼隐隐放着光芒,“小姐姐们好漂酿啊...” “进、进去啊!”晏竹挺直腰板,“走,咱们今天就在温柔乡里,不醉不归。”说罢一提衣摆,同手同脚的踩着台阶往里走,站在门口的姐儿们莺莺燕燕的围上来拿着帕子甩,“呦,公子瞧着面生,今儿个想找个什么样的姐儿陪公子玩玩?” 晏斯年额角流下一滴汗,说话磕磕巴巴,“我我我我...” “呦,小公子紧张什么?”姐儿们瞧着他好笑,都围过来故意撩拨,“莫非小公子,耐不住了?” 晏斯年强压着表现出风轻云淡,瞪着眼睛,一出口便出卖了内心的波涛汹涌,“姐姐....”,说话声音比贵香阁的姑娘们还软。 四周立刻传出忍俊不禁的媚笑,一个身披白色轻纱,在一群只着襦裙的女子里可以说是穿戴完整的姐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摇着扇轻步走到晏斯年面前,“公子不必心急,小女子双秀,善琵琶,为公子弹奏一曲如何?” 并不浓郁的胭脂味道轻飘飘的绕着,晏斯年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痴,她的身上并没有媚气,相反带着出淤泥不染的玉洁。 “公子莫非看着我不满意?”双秀气定神闲的摇着扇子,声音干净轻柔,不像其他姐儿那样语气娇嗔,出口皆是风月气。 晏斯年回过神摇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我怎么会不满意,姑娘简直是....” 晏斯年面露难色,他读有限的书,自然也只有有限的词句,半晌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晏斯年急急忙忙之下竟作了揖,周围的姐儿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小子搞什么。双秀也将扇子落在胸口。 “姑娘简直是....”晏斯年一闭眼睛,“鹤立鸡群!” 姐们都张大了嘴,他们自知是轻贱身子,也知双秀和他们不一样,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形容他们是.... 双秀看着晏斯年深深埋下的头,忽然轻笑了起来,不得不用扇子掩面,周围的姐们也只能尴尬的跟着嘿嘿嘿。 “姑娘,请为我弹一曲!”晏斯年在笑声中鼓起勇气,却给了姐们报复他的机会。 “你知道咱们双秀姑娘一曲多少金吗?” “我有银子!”晏斯年抬起手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子,“五两呢!” “哈哈哈,”周围的姐儿们甩着帕子笑的花枝乱颤,“这小公子可真会说笑,五两银子莫不是来门口闻味儿的!” “小公子,五两银子连迈进贵香阁的门都不够啊。” 晏斯年脸上腾的一下烧起来,咬着嘴唇不说话,又羞又恼的一跺脚噔噔噔转身就跑。 双秀看着他不稳的脚步,又忍不住笑起来。 晏竹和师弟们颇为羡慕,能被一群美丽的姐姐围着,想想就美,便学着晏斯年的动作,挺直腰板还未迈步,晏斯年就已经大汗淋漓,踉踉跄跄的从台阶上跑下来,蹲着呼呼喘气。 晏竹又不明白了,摸了一把晏斯年的额头,“师兄,你怎么了?” 晏斯年一边擦汗一边摇头。 “难道这些小姐姐是妖精变的?” 晏斯年叹口气继续摇头。 贵香阁门口众师兄弟们一头雾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 “倒霉?”晏息不解。 “没什么,反正就是我一直运气不太好,”黎昕一笑,“可是运气又很好。” “什么意思?” “能遇到晏息姑娘,难道不是三生有幸?”黎昕垂眸看着晏息,眼中竟是有些深情。 “你刚才还说认识你心中那良人是三生有幸,”晏息别开眼,“你这人还真是...” 不待晏息话说完,就感觉到身边黎昕突然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美钗送佳人,”黎昕轻轻地给晏息的马尾挽成一个发髻,又将素簪斜插,白色玉珠摇在侧,映着河边灯火光华流转,“晏息可还喜欢?” “怎么送给我了..”晏息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本就是买给你的,”黎昕坐会河边打开白斩鸡的油纸,“只是想亲手给你带上,喜欢吗?” “喜、喜欢,”晏息抬手摸了一下摇曳的白色玉珠,“好看。” 黎昕扯下一个鸡腿递到晏息面前,“挺香的还。” 晏息看着眼前油汪汪的鸡腿,也不顾女儿家形象一把接过,“天色不早啦,咱们去堵晏斯年那帮小子吧。” “行啊。”黎昕漫不经心的没有什么反应。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晏息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你就不怕晏斯年报复你?” “不怕啊,”黎昕抱着白斩鸡,“我对别人就是这样的薄情郎。” 人间行百年,黎昕第一次感受到烟火之乐,身边的集市是这样的热闹。 *** “十五岁挂帅,漠北黄沙割桀骜,年少愁绪无人知啊。”秦肆被李大海架着往贵香阁走,“这将军有没有人愿意当啊,我送他!” “将军将军,您可别瞎说啊,”李大海道,“谁能和将军比啊!十五岁挂帅出征,平察山匪患,定漠北蛮族,不提战功,就是这份骁勇,也是我们这莽汉比不了啊!” 秦肆被封定北大将军,挂帅出征实为临危受命。哪里有常胜不败的军队。秦腾方老将军与吉布哈一战中身受重伤,胸腹被蛮族弯刀三刀贯穿,右臂被砍了半截,副将拼了命才将他从战场上带回来,也因此埋骨黄沙。 士气衰败,军中可以带兵出征又能服众的老将死的死伤的伤,秦腾方一生的骄傲悉成昨日之谈,漠北离皇都路远,兵临城下根本来不及求援。十五岁的秦肆无法之下亲掌帅印,挂帅出征。从此少年纵马,再也看不见落花闲。 吉布哈重伤敌方将领,第二日便大摆宴席犒赏士兵。两方兵力悬殊,秦肆率亲卫许城九和一众士兵快马加鞭用了两天时间不眠不休,绕过阿勒山抵达敌军背部,趁他们孤矜自傲之时烧了对方的粮草。 打仗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这草都不长的大漠里没了粮草就等于无法抵抗,吉布哈只得率兵退回蛮族边城石刻部。 几日后平沙军支援而来,合力定了蛮族之乱。 “人人皆说定北将军少年英雄,临危受命不曾畏惧,”秦肆停了会打了个酒嗝,“可是我当时才十五岁,我爹受伤被谢副将拖回来那天,我看他们两个人浑身的血,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将军,您别吐了,咱马上就到了啊。”李大海满头大汗,秦肆这体格子真不是吹的,沉得很。 “对对,今天我要快活快活....”秦肆身侧的那只手猛的指向天空,“老子要...” 秦肆的话音戛然而止,面前贵香阁的台阶上,晏斯年一脸受伤的耷拉着脑袋,旁边晏竹和师兄弟们坐那嗑瓜子。 “秦少将军?”晏竹吐出一个瓜子皮,“来玩...的?朝廷官员不是不让进青楼吗?” 旁边的师兄赶紧用胳膊肘怼一下子晏竹,眼里充满了你傻啊的控诉。 “对,我秦肆今天就是来找....”秦肆的话音又停了,黎昕和晏息两个人肩并肩,手里一人一个鸡腿,一边嚼一边好奇的看着秦肆。 “找你们的!”秦肆把搭在李大海身上的胳膊猛然收回,一身浩然正气的走到晏斯年和晏竹面前,“你说你们小小年纪,不读圣贤书竟然来此处寻欢作乐,咱们今日相识实乃缘分,我不得不出手将你们从丧志的边缘拉回来!” 李大海一脑袋的汗都被秦肆的一身正气吹的干干的。 晏斯年也从悲伤中抬起头来,晏竹手里的瓜子掉了一地。 “那个...”晏息咽下嘴里的鸡肉,“秦将军说的对!你们不学无术,必须的好生管教。” “不是,黎昕你竟然告密!”晏斯年跳起来,“薄情郎!把铜钱还我!” 黎昕耸耸肩,一点都不在意。 “告什么密!你师姐我天资聪慧这点小伎俩我一眼就看出来!”晏息用全是油的手拎着晏斯年的耳朵,“都跟我回家!” “好嘞,”晏竹和各位师兄弟巴不得赶紧走,又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口看,双秀姐姐都给我们送了好几把瓜子了,都嗑的口渴了,就是那晏斯年不肯走! 第一卷 尘乱 第十一章 雷厉风行 “哎,晏姑娘,我送你们回去吧。”秦肆的脸还有点红,俨然一副喝醉的模样。 “肆爷你不是要...”李大海朝贵香阁扬扬下巴。 “对,要送晏息姑娘回家。”秦肆还有点不清醒,舌头都有点直。 晏息想拒绝又不知道怎么说,看他喝成这样,确定不是自己送他回家?再说了这还有一帮师弟和黎昕,自己会有什么危险? 秦肆一脸的刚正不阿,坚定不移。 黎昕状似无意的盯着他看,心念百转,这小将军怕不是动了什么心思? “将军不必,”黎昕把鸡骨头扔在地上,往前迈一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肆不情不愿的被他拉到一边,“怎么了?” “秦将军,您少年英豪,在下实在佩服。”黎昕先是作了一揖。 “不必不必,莽夫罢了,”秦肆摆摆手。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黎昕装模作样的叹口气,“这红颜知己的确难求啊。” “什、什么意思?”秦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心虚,说话都结结巴巴。 “将军可是喜欢晏息姑娘?”黎昕回头看了一眼晏息。 秦肆也下意识的跟着望去,晏息正拎着晏斯年的耳朵大声教训,一点都不像个女儿家,秦肆却莫名觉得有些可爱,竟然笑出了声。 黎昕咂咂嘴,仿佛吃了一颗柠檬,“将军将军,若是喜欢,在下愿为将军牵线。” “那就多谢!”秦肆眼睛都在放光,马上抱拳,“敢问小兄弟姓名。” 黎昕心想,还真让我猜对了,这小将军果然是喜欢晏息。面上却神色如常,“在下黎昕。” “原来是黎兄弟!” “不敢不敢,”黎昕微微一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黎兄弟请讲!”秦肆现在觉得黎昕简直心地慈悲,古道热肠。 “我认识晏息姑娘很久很久了。” “有多久?”秦肆眨眨眼。 “你想象不到的久。”黎昕这话说的实实在在,他们认识,怎么也有千年了,“所以我非常了解她,这晏息姑娘,为人豪爽正直,心思也单纯,就喜欢直来直去的人,最讨厌拐外抹角腻歪行事的人。” “那..我该怎么做?” “明媒正娶,自然要礼数齐全,但是晏息姑娘一向喜欢雷厉风行,你寻个日子,带上聘礼,上门提亲,最好快点。”黎昕说的有理有据,但是秦肆还是有点犹犹豫豫。 “会不会太唐突了?”秦肆请教道,“我们才认识一天..” “哎呀哎呀,怎么会呢!”黎昕一副恨铁不成钢,“你看又拐外抹角腻腻歪歪了不是?记住!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晏息姑娘就喜欢简单粗暴的哈!” 秦肆摸着下巴思考了半晌,又看向晏息,黎昕赶紧侧身挡住,“秦兄弟,不要犹豫!” “好!”秦肆郑重的点头,说罢又诚心诚意的行了个礼,“黎兄弟古道热肠,来日秦某必有重谢!” “客气了客气了,”黎昕摇头晃脑,“拆...成就姻缘也是功德一件啊。” *** 珍珠露弯弓月,卫筠竹坐在车里嘤嘤的哭,“表哥就这样不管我了,我今日才来,路上又遇到那土匪...” “卫小姐,”许城九有点头疼,“您莫要再哭了,肆爷他只是有事...” “不要替他说好话,”卫筠竹掩面,“亏得我一个女儿家...” 看着她哭的这样伤心,是个男人都会心生怜爱。许城九也架不住,“明日我去说说肆爷,”许城九努力安慰,“我看不得小姑娘哭,我妹妹若是还在,也该这般大了...” “许副将还有妹妹?”卫筠竹好奇的问。 “有啊,” “那她现在...” “死了,”许城九面色不变,“被蛮族虏去,她不从,被砍了头。” 蛮族好战粗鲁,被抓去的姑娘会有什么遭遇不用想也知道,卫筠竹有点惊,看这许城九平时一副纨绔样,不想竟是有过这般事。 “副将...”卫筠竹小声嗫嚅,不知道怎么安慰。 “没事,都过去了,”许城九嘿嘿一笑,“我随肆爷征战沙场,只希望不再有人发生和我妹妹一样的事。” 卫筠竹看着许城九嬉皮笑脸的模样,心中却是有说不出的酸楚,据她所知,许城九父母早亡,那妹妹定是他惟一的亲人。亲人故去,怎能说过去就过去?她虽没有经历过,却不是不懂。 *** 晏息负手走在前面,身后一群师弟畏手畏脚的跟在后面,一旁的黎昕也总是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晏息终于忍不住问。 “没,”黎昕慌慌张张的。他刚才怂恿秦肆上门提亲,是咬定了晏息定然不会同意,还会心生反感。现在回过神来,却没有那么确定了,万一他们两个真是两情相悦呢?那自己岂不是亲手为心上人做了嫁衣? “哦,”晏息不相信他没事。 “晏息啊,”黎昕搓搓手,“如果有人上门提亲你会怎么做?” 腾的一下,晏息从脸红到了后脑勺,头上的白玉珠一晃一晃的,晃得自己心里荡漾,难道黎昕要提亲?可是我还没准备好,我们也没互诉衷肠,我连自己的心意都没确定呢,也不知爹会不会同意。他一个穷道士,我爹不会嫌他穷吧?不对不对,我爹不是那种人,可是万一黎昕说的不是我呢?他心里不还有个良人呢。那他问我这个干什么?那不成要给我牵红线? “把他踢出去。”晏息赶紧答道,“踢得远远的。” “好!踢得好!”黎昕拍手叫好,太好了,那秦肆定然没戏了。 这下晏息蒙了,这是给谁提亲,被我拒绝了居然这么高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又一想黎昕今天说的心中有良人,还给自己来了一句美钗送佳人,突然气不打一处来,还真是个薄情郎,浪荡子! “徒有其表,”晏息哼了一声快步往前走,把黎昕甩在了身后。 *** 晚风掠鬓,皎月悬空。 秦肆把李大海等人扔在了贵香阁,自己徒步走回府上,一路的风把她吹得有些清醒了,心悦佳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自家门前,许城九就坐在台阶上等他。 “城九,怎么坐门口了?”秦肆虽然这么说着,却也毫不犹豫的坐在他身边。 “就是想吹吹风了。”许城九低着头蔫声蔫气的,“咱们什么时候能彻底打败蛮族?” 眼下风平浪静,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正是大战在即的征兆,两方都在休养生息。 “过几日便要上皇都商议出兵之事,”秦肆叹口气拍拍许城九的肩膀,“一定会驱逐蛮族,为城芸报仇的,若是她还在,此时咱们一定正在为他寻好人家呢。” 许城九从前是秦肆近卫,与秦肆如兄弟,城芸也随城九住在秦府,知书达理,秦肆很疼她,当做亲妹妹照顾。 说到这里,秦肆心下一动,“城九,你说准备什么聘礼?” 许城九没多想以为他说的是嫁妆,“那自然是十二块瓦,十块土坯,酸枝美人榻,沉香玉如意...” “等等,”许城九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聘礼?” “是..是聘礼。”秦肆有点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也不太懂,明天还是找个媒婆来问问...” “不,这不是重要之处,”许城九非常严肃且认真,“重要的是你给谁送聘礼?” “就、就她啊...”秦肆望天。 “晏息姑娘!”许城九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对不对,对不对?” “对...”秦肆仰着头嘿嘿的笑。 “我今天就看出来不对,”许城九一拍手,“首先你英雄救美你们有了肌肤之亲,其次你不断地夸赞她,以前根本没见你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 “我问你啊,心悦一人是什么感觉?”秦肆问。 “这你还问我?”许城九不悦,“就是总想着晏息姑娘,一想到她自己就心跳的很快,就想以后和她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秦肆抬起手按住自己胸口,跳的很快。 光是听到她的名字,就跳的很快。 “那我恐怕就是...” “不是恐怕,你就是!”许城九斩钉截铁,“喜欢她!我都看出来了!” “我想也是...”秦肆下定决心,“明日上门提亲!” “什么?”许城九目瞪口呆,“肆爷,你也太着急了!不怕人家姑娘直接拒绝?” “不会不会,你不知道,”秦肆挑挑眉,“晏息姑娘乃女中豪杰,不喜欢磨磨唧唧的,就喜欢雷厉风行!” “恐怕她会五雷轰顶。”许城九摇头。 秦肆皱眉,“我有那么不堪入目吗?” “不是,将军您乃真英雄,”许城九竖起拇指,“但是您这不是上门提亲,倒像是土匪抢亲。” “那我该怎么做?” “至少得先熟悉熟悉,让人家姑娘有个接受你的过程啊。”许城九不知道这棵铁树怎么开的花,“不然你想怎么样?不从我就杀了你全家?” “你怎么说的我好像土匪一样?”秦肆甩甩袖子,颇为不满。 “你这不就是吗?”许城九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晏息,就把你一脚踢出去,踢得远远的。” 秦肆有点动摇,许城九说的似乎在理,但是黎昕和晏息认识很久很久了,他比许城九更加了解,晏息姑娘侠骨柔肠,并不是寻常女子,不能用对待平常女儿家那一套来对晏息姑娘。 “城九,你不懂啊。你不了解晏息姑娘啊。”秦肆骄傲的说,“可是我懂啊,不必再说了,明日随我去置办聘礼,后日上门提亲!” 第一卷 尘乱 第十二章 深夜造访 素月挂碧梢,树影映流萤。 屋内掌灯,对镜梳妆。 晏息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摸摸钗上坠着的白色小玉珠,心里一阵喜悦,多了根钗子好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好像,更有女人味了。 晏息对着镜子轻轻地转转头,小珠子一晃一晃的。这发髻挽的还真是漂亮,黎昕虽然是男子,手指却是修长肤白,一看就是一双抚琴下棋的手,没有沾过阳春水。 “我想他干什么,”晏息被自己给逗乐了,“他是个薄情郎...” 想到这,晏息又气不打一处来,那些文弱书生都是徒有其表,看着一个比一个斯文,其实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人面兽心。 不过黎昕不是文弱书生,他功夫不错的,今日还因为我被土匪欺负要出手.... 晏息笑出了声,自己还真是世故不懂,当时驳了他的面子,不应该。 不对,他虽然不是书生,但也是徒有其表!回来的路上还要给我牵红线。不过黎道长在永利城人生地不熟,能为谁牵红线呢?会不会其实就是他自己,但是一听到被我拒绝,才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晏息瞪大眼睛一拍桌子,恍然大悟,肯定是这样。随即又扶住额头,自己实在是太蠢了,得找他问问,但是半夜造访,用什么理由呢? “师姐!”晏斯年声嘶力竭的大喊。 “啊?谁?怎么了?”晏息猛地回过神。 晏斯年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茶壶,小心翼翼,“师姐,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晏息故作淡定,“怎么了?” 晏斯年迟疑了半晌,试探着迈进来一小步,晏息皱皱眉。 晏斯年又试探着迈进来一小步,晏息一头雾水,“你到底干什么?” “师姐,我刚才看你一会哭一会笑的,脸上的表情五彩斑斓变幻莫测,”晏斯年担心的问,“不会是上次的东西黎道长没有清理干净,要不我在叫他过来看看?” 晏息犹豫了一瞬,这个理由似乎不错,“也行..” “那我现在去找他,”晏斯年转身就要走,连自己来干什么都忘了。 “等等,”晏息指指他的手,“提的什么东西?” “啊,对了,”晏斯年把茶壶放到桌上,“我看师姐吃白斩鸡吃的那样香,这不是怕你吃咸了,从师父那偷了点华顶云雾给师姐解解渴。” 这群师弟们平时虽然一个个没正形,但是晏息一直把他们看做亲弟弟,今日贵香阁之事晏息就是吓唬吓唬他们,其实是不会向晏柄松告状的。 晏斯年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更应该好好关心一下师姐,证明晏息的包庇是值得的。 晏息却是灵机一动,自己吃了白斩鸡,可黎昕吃的更多,剩下的也都被他带回去了。晏斯年无疑是给自己送了个合情合理的契机。 “你小子干的好啊!”晏息重重的拍拍晏斯年的肩膀,“真是我的好师弟!” “师、师姐..”晏斯年本来是拿定主意师姐不会告状,眼下看着晏息眼放绿光,表情开心的过分,倒是有点不确定了。 “哎~怎么了,好师弟?”晏息和善的微笑,“今天你也辛苦啦,快些回房间休息吧。” “师姐,我不辛苦...” “胡说!怎么不辛苦!”晏息把晏斯年往门外推,“在贵香阁门口坐那么久多累呀!快回去好好睡觉,我的好师弟。” 砰—— “师..”晏斯年的话被堵在嗓子眼里,门关的速度甚至差点夹了自己的鼻子,“那我走了。” 晏斯年摸摸鼻子,有点后怕,师姐最后的话到底什么意思?难道在暗示自己做的太过分了? 晏息打开茶壶盖闻了闻,挺香。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正是深夜造访的好时机! *** 漆黑的房间,幽怨的声音在身后猛然响起,“你还记得,独守空房的弈鸣兄弟吗~” 黎昕后背冷汗直流,“还没睡呀,弈鸣。怎么不掌灯呢?” “睡个熊!”弈鸣在桌子上暴跳如雷,“我饿的睡不着啊!” “弈鸣莫急!”黎昕抬手把灯点上,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你看这是何物?” “啥?”弈鸣凑过去闻闻,“肉?” “对了,它叫白斩鸡!”黎昕轻手轻脚的打开。“泉石居的招牌,永利城的特产!” “哇,是吗..”弈鸣开心的化成人形坐在桌子旁边,竖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桌板。 油纸包慢慢的打开,一只没有双腿的鸡瘦骨嶙峋的趴在桌上,只有头部和脖子是完整的,胸脯子都被撕了一大块。 “你莫不是在忽悠我。”弈鸣的笑容僵在脸上,伸出一根手指直指桌面上的鸡,“永利城的人都喜欢吃鸡脖子吗?” “弈仙人,这你就不懂了吧,”黎昕谎话编的顺其自然,“这白斩鸡保留完整的头部和脖颈,张嘴作一鸣惊人之意,当地人正是喜爱它寓意吉祥,俗话说,高端的食材往往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将放水中净煮,中间提出两次,倒出腔中的水,以保持内外温度一致。用铁钩勾起后,再放在冷开水中浸没冷却,并洗去绒毛、黄衣,随即捞起。焖着十分钟,晾干表皮。色泽清新,鸡肉鲜嫩,食之别有风味啊。” 黎昕说的头头是道,弈鸣听得津津有味,张着嘴点头,“原来如此啊,我还真是井蛙醯鸡。” 黎昕乖巧的把油纸包推到他面前,得意洋洋,回来的路上请教了晏斯年一路的白斩鸡,没有白听。 弈鸣扯下鸡脖子,掰着鸡头和自己四目相对,“取材还真是讲究,这鸡还是双眼皮...” 不愧是活了千年,扯谎扯得如此逼真。 咚咚咚—— 敲门声毫无预兆的响起,晏息提着茶壶在门外蹑手蹑脚的,“那个..落羽,我看你屋内明亮应当是还未休息,今天那鸡有点咸,想必你肯定也口渴的紧,我泡了点茶来...” 今天那鸡有点咸... 弈鸣恍然大悟,和手里的鸡头齐齐望向黎昕,两只耳朵耷拉下来,眼里悲愤交加。 “啊,是有点,晏息有心了,”黎昕虽然有点惊讶,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用手不断地示意弈鸣藏起来。 弈鸣哼了一声,转头当做没看见。 “晏息稍等,我给你开门来。”黎昕站起来揪着弈鸣的耳朵,小声说,“你想吓死她呀?” “本仙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还会吓到她?”弈鸣疼的龇牙咧嘴,手里还举着鸡头,“你个老树精敢欺骗我的感情...” 晏息在门外等了半天,听见门里隐约有些动静,却迟迟不见人影。 “难道是有什么事?”黎昕是道士,平常定然免不了与些鬼怪打交道,莫非有什么难处? 想到这,晏息有些担心,“落羽?我进去了?”说罢砰的一声推开了门。 噗—— 一阵白烟冒起,一只白色狐狸目光呆滞的坐在桌子上。 黎昕干笑两声,不知道从何解释,“那个...” “好..”晏息直接踱步到桌旁,放下茶壶伸手摸了摸弈鸣的耳朵,“好可爱的狗啊!” 狗! 弈鸣抬起头,张牙舞爪,七窍生烟,你哪只眼睛看本仙是狗的? 黎昕眼疾手快的抱起弈鸣,轻轻地抚摸他的狗头,“没错,是我养的狗。” 晏息弯腰眼里满是宠爱,“几岁啦?” 呵呵,四百岁了。弈鸣冷笑。 “四岁啦!”黎昕揪着弈鸣的耳朵微笑。 “四岁的狗应该正活泼呀,从进来到现在都没听他叫过呢?”晏息歪着头看弈鸣。 叫你个茶壶!我是狐狸!弈鸣很想挠她。 “叫,没事就叫,”黎昕作势用鼻子蹭弈鸣,轻声说道,“糖葫芦~” 弈鸣圆目怒睁,眼中燃起熊熊烈火,卑鄙! “怕不是生病了吧?”晏息有些责备的看着黎昕,“都没见你带他玩过,是不是没有认真照顾他?” “怎么会!”黎昕一脸的人畜无害,低头慈祥的看着弈鸣,“叫两声来。” 四目相对,弈鸣虽然很想吃糖葫芦,但是他不想屈服在黎昕的淫威之下! 僵持了半晌,黎昕面色如常,手上按按使力,掐住了弈鸣的屁股。 “嗷——汪!”弈鸣的叫声堪称九曲十八弯,怒火中烧,恨不得生吃了黎昕这个老树精! “你看,这不是挺健康的。”黎昕把弈鸣放在地上,故意扯开话题,“晏息你刚才说什么茶?” “哦,对了,”晏息转身拿起杯子倒了茶,“那鸡挺咸的,我看你又把他带回来吃,肯定要口渴的...” 晏息的目光看向地面,一只鸡头瘫在那,难道黎昕是拿回来喂狗的? “啊,多谢晏息,”黎昕迈着浮夸的步子走到晏息面前,故作惊讶的看向地面,“哎呀!这鸡头怎么掉地上了,你这狗怎么可以偷吃呢?” 看来是喂狗的没错了。晏息尴尬的把茶递过去,“你吃的那样多定然口渴...” “晏息你真是了解我,我正琢磨着唤人打些热水呢,”黎昕接过茶杯嘬了一口,“华顶云雾果然好茶。” “你怎么知道这是华顶云雾?”晏息皱眉看向黎昕。饭桌上黎昕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懂品茶,能解渴就是好茶,晏息当时还生出了志同道合之感,难道是故意附和自己的? “啊,对,我不太懂,”黎昕丝毫不慌张的将茶杯置于桌上,“我就知道这一种茶,就随便说的。” 黎昕虽然百年的时间都用在漫漫寻找心上人的路上了,但好歹他也是个神仙,辰良那老狐狸又是个自诩风雅之人,没事就拉着他下棋喝茶,说自己不懂品茶,那都是假的。 第一卷 尘乱 第十三章 八风不动 “原来是这样啊,”晏息半信半疑。 “大骗子!”弈鸣趴在地上忍不住喊了一声,果然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谁?谁在说话?”晏息不解的左右张望。 “大骗子!”黎昕使劲一拍手,认真的重复了一遍,“我怎么会是个大骗子呢?我这是在对自己的灵魂发问。” “哦,”晏息迟疑的点点头,“其实这都不是很重要,今天我来找你是有点事情...” 晏息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这要怎么问的出口?岂不是显得我很想成亲? “但说无妨,”黎昕好奇,什么事情能让晏息深夜造访,还扭扭捏捏的。 “就是吧,晚上你说的那个..”晏息咬咬牙,自己实在是问不出口。 黎昕听着她的话头,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谁要和我提亲啊..”晏息说完这话实在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羞死了! “没,我就是随便问问,”黎昕不慌不忙的回答,像是没有看到晏息的表情,“晏息乃是侠女风骨,我就是很好奇,对待成亲你会是什么态度。” “真的只是好奇?”晏息不太甘心。 “真的只是,”黎昕怕他不相信,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好奇。” 晏息看他神色如常,不似作伪,心里的火腾的一下烧起来,这黎昕先是集市上为我出手,又在河边送我木钗,同时还让我知道他心中有佳人,回来的路上试探我对成亲的反应,这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一直是自己自作多情,他只是有些风流罢了。 “哼,”想到这里,晏息重重的的嗤了一声,“不打扰黎道长休息,在下告辞!”说罢起身就走。 “哎,晏息...”黎昕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损事已经做了,不能再把自己卖出去吧,改日秦肆上门提亲自己要如何解释? “黎道长还有事?”晏息不冷不热的问。 黎昕感觉她周围的冰碴子都能把自己扎死,什么话出口都一定瞬间成冰,“没..没事..吧。” “那在下告辞!”砰的一声,门被风一样掠过的晏息毫不留情的关上。 “哈哈哈哈,”弈鸣幸灾乐祸,笑的打滚,“因果报应!活该你个老树精。” “我还真是...自作自受。”黎昕也很无奈,但是他绝对不会放任晏息和秦肆之间生出任何一种可能,所以他不后悔自己干的损事。 “不是什么好东西!”晏息本就是个暴躁性子,一屁股坐在床上将那木钗直接塞到了枕头底下,“亏得我还挺喜欢...” 黎昕出手时毫不犹豫,送钗时虽温情款款,却并没有什么越线的举动,说不上人家根本没有那个心思,自己自作多情,还要人家迁就。 晏息呼了口气捂住自己的额头,这到底是什么事啊,“我快把自己折磨疯了...” *** 晨光上东屋,露水艳碧草。 “师姐早啊,” “师姐好,” “好好,”晏息带着个极其明显的黑眼圈,一副阳气不足的样子,神游似的飘在回廊里。 “师姐,你怎么了?”晏斯年心虚的上前搀扶,莫不是自己的行为让师姐实在是痛心,昨夜的慈祥只是欲盖弥彰? “我怎么了?”晏息缓缓地转头,“我看起来是不是心神不宁,忧虑过重?” “何止啊!师姐什么时候起的这样晚过?”晏斯年说话小心翼翼的。 “是啊,我怎么起的这么晚,居然和你一样,”晏息神情萎靡,无精打采,“当然是我睡的...” 晏息话音猛地收回,黎昕站在走廊的尽头,执扇轻摇,扇面上绘着一幅山水图,谷中雾气缭绕,朦胧恍若仙境。 “当然是我睡的太好了!”晏息抻了一个满足的懒腰,“一夜无梦啊!” “当真一夜无梦?”黎昕啪的一声收起折扇,“我可是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还这样有精神,黎道长真是风流的很。”晏息语气颇为嘲讽。 晏斯年皱眉看着两人,一夜未眠和风不风流有什么关系? “晏息不好奇我为何一夜未眠?”黎昕温声问道。 “在下并没有黎道长好奇的东西那样多。”晏息根本不看他,“黎道长以后有事不必委婉,尽管问。” “晏息,我们可能有些误会。”黎昕依旧有种八风不动的岿然。 晏息就讨厌他这一副对待什么都毫不慌乱的样子,“又客气什么呢。” 晏斯年眼看着自家师姐把话聊的死死的,不得不出口打圆场,“咱们该吃饭了,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 “对,我睡得那样香,早就饿了。”晏息背着手挺直腰板看都不看一眼的从黎昕身边走过。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怎得突然气氛这样僵,难道是黎道长昨日殷勤告密,师姐看出来他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想替我出气? 晏斯年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真不愧是我的好师姐! “晏小兄弟,在下...”黎昕早就忘了昨晚出卖的事,此时正想和晏斯年套套近乎,让他帮自己美言几句。 “作茧自缚!”晏斯年踮起脚尖和黎昕的视线平齐,得意洋洋道,“自作自受!” 黎昕呆了一下,看着晏斯年和晏息一前一后走的昂首阔步,不禁苦笑一声,“活了千年了,竟然还是干蠢事。” *** 秦肆身着常服倚在榻上,看着手里的茶杯满心忧虑:与晏息不过几面之缘,自己却寤寐思服,莫不是这就叫做...一见倾心? 侠骨柔肠的江湖侠女和披风纵马的定北将军,因出手解救土匪手下的姑娘而结情缘,从此两情相悦,举案齐眉.... 听起来是段佳话! 自己常年征战,晏息姑娘心中有浩然,定不会因独守空房而变成一个怨妇。也不会心中郁结而终。这是秦肆最担心的一点。 听起来很是相配! “肆爷,”许城九推门进来,“宫里的和太...公公来了!老将军让你快去..” “等等,”秦肆慢悠悠的站起来,“我该怎么做,才能试探一下晏息?” “试探?”许城九喃喃,“你这话说的跟要试探敌情一样。” “我就是想知道,我在他眼里是...什么样的人...”秦肆心里打鼓,若是自己一厢情愿,上门提亲岂不成了强人所难。 “肆爷,你终于清醒了,”许城九福至心灵,明白他什么意思,“简单,你看话本吗?” “话本?”秦肆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知道,但是没看过。” “那就行。”许城九挑眉,满脸坏笑。 “怎么...” “但是,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和公公是皇上的贴身内侍,来意恐怕不简单,老将军已经坐在前厅等候了。”许城九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走,”事分轻重,老将军相迎,秦肆不能让爹等太久。 青松树,檀木柱。当朝定北大将军的将军府并没有金阁红瓦,整个院落前厅都朴素的很。 “皇上龙体康健,让咱家问候将军,”和润体胖身宽,满面油光,把整个椅子都堆得满满的。 “老了啊,不行了,”秦腾方已过了耳顺之年,可漠北常年的风沙带给他骨子里的桀骜,身姿仍挺拔如松,唇方口正,纵使右小臂已断,丝毫不减当年志气轩昂。 “呦,将军说什么呢,”和润立刻逢迎道,“您老英豪依旧,乃是我大周的将星,身子骨强健的很呢。” “爹,”秦肆欠身,“和公公。” “少将军呀,”和润起身拍手,“当年您进宫带去捷报,咱家就觉得少将军年少英才,风采堪比老将军当年,今日更甚啊。” “和公公抬举了,”秦肆落座示意许城九,还不等他介绍,和润又很有眼色的开口赞赏,“这位想必就是许副将,在翼京可都说许副将面如玉,骨如铁,是咱们的好儿郎呢。” 伴君如伴虎,和润能在德阳帝身边侍奉这么久不是没有道理的,单凭眼色逢迎,就是旁人比不了的。 “和公公哪里的话,”许城九笑的大大咧咧,“您才是心量宽广,皇上身边的红人啊,我许城九还需仰仗。” 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和润是德阳帝内侍,一般不会亲自出宫远道而来,来则必有不寻常事。然而这些宦官从来的心里圆的很,就算是皇帝交代的也想从中得点利,不会老老实实说明来意,定会和他们打太极,更有甚者还会从中作梗。 定北将军名声威风,百姓眼中也是卫国勇士。可在朝野中,和其他文官武官一样都是臣子,是臣子就免不了朝堂之争。漠北离翼京路远,皇上朝臣都免不了忌惮,若是有人再吹吹谋逆的风,就算不会被牢狱加身,起了君臣嫌隙,独掌军权的定北将军也是百口莫辩。 许城九不似个血战沙场的副将,更像是个处事圆滑的公子哥,深谙世故的纨绔。他故意放低自己的姿态,告知和润不会让他空手而归,也好办事。 大家本就心照不宣,只是这话不能由身为秦肆的少将军来说,副将可以放低姿态,将军不能。 “有事咱家定会竭尽全力,都是天子的人,都是为皇上办事,”和润心里明白,“蛮族多年来休养生息,按兵不动,近来漠北两州都出现了些蛮族探子,此次若是来犯,恐是一场恶战。” 秦肆因为这件事也很烦,他勤练兵研布阵,从来不曾懈怠。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蛮族将领吉布哈参与了与大周的每一战,他的父亲格斯尔尚在,和秦腾方打仗的时间差不多。自己十五岁挂帅,骁勇有余,经验不足。对方了解定北军,可定北军并不了解蛮族边郡三部组成的猛熊军。蛮族举国兵力来犯,漠北两州自己也没有把握守得住。 破了漠北两州,就等于破了大周最坚固的铁壁。 第一卷 尘乱 第十四章 平沙候 铁壁一倒,大周将进入内空的局面。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漠北两州以外的军队领头将军都是酒囊饭袋。这也是德阳帝如今对定北军更加忌惮的原因。 “当年定北平沙,铁马金戈,雄姿英发。”和润缓了缓又轻声道,“何等威风,若是二位将军出征,定然战无不胜。” “平沙将军早就告老了,”秦腾方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可能再上战场。” 漠北两州,珽州,藺州。当年定北将军驻守珽州,平沙将军驻守藺州,为漠北洒热血,为大周守安定。 可惜在秦肆还小的时候平沙将军就因求娶青楼女子告老还乡,名声颇为不好。种种事迹也都是道听途说,秦肆从未当真。 十五岁那年漠北陷入危机,平沙将军领兵支援,见过一面之后,秦肆更加相信自己听到的都是些流言蜚语,做不得实。 “咱家正是为此而来,”和润正色道,铺满油光的脸也绷起来,“此次定北将军与平沙将军一道入京。” “可是平沙将军现在何处?”秦肆不禁问道。 秦腾方脸色有些古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爹,你...”秦肆张大了嘴,想不到声名赫赫的定北平沙,竟然是一个人,那个人还是自家亲爹! *** “晏息你看这天朗气清,正是....”黎昕执扇指天。 “正是提亲的好时候啊!”晏息坐在树底下翘着二郎腿,并不理睬黎昕。 黎昕有些讪讪的,跑到练武场中间找晏斯年,“晏斯年小兄弟,你看这梧桐依旧,正是你师姐...” “正是我师姐去贵香阁抓人的好时候啊!”说罢转身拂衣而去。 黎昕咬着嘴唇有些恨自己,堵着很是老实的晏竹,“晏竹小兄弟,你看这烈日骄阳,正是...” “正是我失去白斩鸡的好时候啊!”晏竹摸着肥肚子气鼓鼓的。 黎昕知道自己这是把人得罪了个遍,如此岂不是混不下去了。 “潘安掷果盈车,宋玉万人空巷,你知道这些美男子啊,都有什么共同之处吗?”黎昕打开折扇轻摇,颇有些谈笑古今的潇洒。 “什么?”晏竹不明所以。 “他们都身材修长。”黎昕伸手捏捏晏竹的脸蛋,“晏竹小兄弟武学过人,英雄侠义,本就已经令人敬佩。” “那是那是,”晏竹点着头没有一点羞愧。 “若是再配上修长的身材,岂不是临风潇洒?”黎昕忽悠人的确有一套。 “那我要怎么做呢?”晏竹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 “少吃一点,”黎昕苦口婆心,“所以你师姐拿走你的白斩鸡给我,我没有推辞的原因就是觉得你少年英雄,不忍毁在身材上,实乃用心良苦啊。” “原来是这样,”晏竹一脸崇拜夹杂着愧疚,“我误会黎道长了。” “没事没事,能认识晏竹小兄弟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才是我黎昕的福分。” “花言巧语,”晏息不屑的哼笑,“油嘴滑舌的。” “晏息,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黎昕悻悻的摇着纸扇,其实他只是想搭话,真给他这个机会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现在是越来越听不懂黎道长讲话了,”晏息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何必如此客气?” 说罢也不听黎昕要说什么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晏息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黎昕置气,反正自己心里面就是不爽,想到他说心中佳人那深情款款的模样,更是不爽。 “黎道长和我师姐怎么了?”晏竹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场面忍不住问。 黎昕低头叹口气,“我惹你师姐生气了。” “明白明白,”晏竹满脸精光,“打情骂俏嘛。” 黎昕倏的看向晏竹,赞赏的点头,“小兄弟明白人啊,我真是没有看错你!” “你总是这样缠着我师姐是不行的,”晏竹说,“俗话说对症下药,你需要的是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黎昕握住小胖子的手,“还请小兄弟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晏竹很是受用,“时机是需要用我们的双手去创造的,包在我身上吧!” *** “和公公这是何意?”晏柄松没好气将一个金黄色小布袋扔回和润怀里。 “哎呦,”和润有一种不管是多大的椅子,都能把它坐满的能力,“晏老,这是宫里那位给您的。” “宫里那位?”晏柄松看着和润,犹豫了半晌还是接过布袋。 一块精致的实木令牌上赫然刻着三个字——平沙侯。 “这是...”晏柄松用手指摩擦这令牌上的字。 “将军,皇上想您了,”和润瞧准时机,“您和皇上自小一起长大,皇上时时刻刻都念着您呢。” “这块令牌,是当年皇上自己选的木亲自找翼京最好的工匠给您磨的,” “我这一日侯何德何能呢?”晏柄松自嘲一笑。 自己如今不是侯爷,也不是将军,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自己没了夫人。 “皇上仁德,当年您借病告老,真正的原因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可是皇上不也是允了?” “我心里有愧...”晏柄松撰着手里的令牌,“这不也遭了报应。” “楚夫人温良贤德,只是这身份....皇上并不是不同意,这满朝文武都看着呢不是,” “我知道。”晏柄松深吸一口气,“是我有负君恩。” “您不仅是平沙将军,更是皇上自小的贴身侍卫,和别人不一样的,”和润开始攻心,“咱说句掏心窝子的,您战功赫赫,皇上赏赐侯位,您却当日就上奏削了自己。皇上能不伤心吗?” 晏柄松静静的等着和润自己往下说。 果然,和润的话音不一会就响起,“再者楚夫人失踪之事,皇上命禁军和各地驻军全力搜寻,在秀水山找到了您又不认。” “如今蛮族有起兵之势,眼下风平浪静,实则是到了危急关头啊。” 这一点晏柄松知道,他虽然早已埋名市井,国事却总是有心无心的传进自己耳朵里。 “咱家这次来,也并非是来逼迫您,只是皇上想见见您。”和润说的苦口婆心。 这话说的好听,皇上想见他和皇上召见他,并没有什么区别。晏柄松不得不去。 “有劳和公公,”晏柄松略一抱拳,“崇钊随公公一道就是。” 平沙将军晏崇钊,自己多年未提这个名字,如今竟是有些别扭。 “那咱家就不打扰了,明日城门等候将军。”和润办成了事心里欢喜,不做多留,由门口小厮引着离开。 晏柄松将刻有“平沙候”的令牌轻轻拿在手里,就像拾起了那些不愿去想的往事。 自己年幼便被选进宫里成为贴身侍卫,与皇上是有些情谊在的。 历朝历代都有东宫之争,自己助德阳帝杀害太子夺得帝位,有些老臣不服,朝堂内日日纷争。这些本都与贴身侍卫晏崇钊没有关系。 可是蛮族来犯,漠北老将身陨,战事告急。 德阳帝手下无将,若是平不了漠北之乱,必会被人说德不配位,帝位不稳。无奈之下甚至起了御驾亲征的想法。 漠北战事四起,好男儿都有一把精忠报国的骨血。 金銮朝堂,舌战不断。年轻的晏崇钊卸刀素衣,跪于堂前,自荐挂帅,征伐蛮族。 一语惊人,德阳帝热泪盈眶,甚至走下龙椅亲自扶起晏崇钊,授予帅印,君臣情意重。 晏崇钊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满朝文武皆不寄予厚望,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站在风尖浪口上。 谁知年少英雄我辈出,提携玉龙,披甲策马。漠北战事屡屡告捷,从此功名加身,驻守藺州,封平沙将军。 蛮族可汗恩和金知进退,见情势逐渐处于下风,明里表明臣服于大周,暗里却派探子“游蛇”潜入漠北,伺机而动。 “游蛇”的首领是恩和金的女儿塔娜。 晏柄松叹了口气,又想起了楚渥丹,失踪之事蹊跷,驻军在秀水山发现的尸骨残破不堪,难以辨认... “这位是?”门外晏息刚从练武场回来,正碰上被小厮引着往出走的和润。 “咱家是..来和晏馆主谈生意的。”和润说话蔫声细语。 晏息有点不习惯这出口就是咱家的肥圆的油腻的男子,下意识的问道,“生意?” 屋内的晏柄松猛的回神,随便把令牌拍在桌子上破门而出,来势汹汹,把门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嗯....对,那个,和太....爷,”晏柄松差点说走嘴,“过几日我便与你进京看看铺子。” “辛苦晏馆主,”和润被这太爷俩字惊得一身汗,却也接的极快,“那咱家先告辞了。” “好好好,”晏柄松怕再出什么差池,“我送送和太爷。” 晏息站在原地不太清楚状况,柄松武馆什么时候威名都传到皇都去了,亲爹竟有这般能耐?那还不给黎昕银子... “晏将军啊,”和润走起路来总是有些弓身,晏柄松只能低头看他,“这位就是晏小姐吧,您当年也是大周难得的将才,为何不告知令媛?” “从小就不知道的事情,现在知道有什么用,”晏柄松神色如常,“她爹是晏柄松,不是晏崇钊。” 和润听这语气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是是是,将军说的在理。” “和公公慢走,不送。”晏柄松板着个脸,和润只能连称不敢不敢,直接开溜。 第一卷 尘乱 第十五章 游蛇 将军府的小厮送走了和润,秦肆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自己的脑子怕不是被驴踢了,怎么会觉得自己亲爹是平沙将军呢?他与平沙将军是见过面的。 “策匀啊,知道晏崇钊在哪吗?”秦腾方问。 秦肆听到秦腾方叫自己的表字,猛的回神,又觉得莫名其妙,自家亲爹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已经让自己浮想联翩,搞了半天是个叫晏崇钊的,“不知道啊...” 当年战事,十五岁的秦肆本就悲痛交加,临危受命,不眠不休的奔赴阿勒山,偷袭敌营,身子骨早已撑不住了,看见平沙将军带兵来援,狼烟平定,心里沉重的担子猛然卸下,支撑着自己的精神一松,就病了个昏天黑地,醒来时平沙将军已经离开了。 “你可知永利城内的柄松武馆?” 秦肆心里一动,等着秦腾方的话音。许城九双眼却放出了光,不仅知道,你家儿子还看上了人家闺女呢! “晏崇钊有勇有谋,他带着帅印来漠北的时候,我还是李老将军的副将,李老将军战死,士气衰败,我当时又受了伤,”秦腾方眼神有些飘忽,“晏崇钊挂帅实在是及时雨啊。可是他一个无名之辈,难以服众,都觉得他是德阳帝派来的挡箭牌,我甚至认为他是来替代李老将军的。” “但我身为臣子,总不能违抗皇命,几场战役打下来,发觉这晏崇钊是难得的帅才。” “他不贪功冒进,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在战场上经常救下些无名士兵,皇上甚至给他封了侯位,”秦腾方叹口气,“可惜他娶了不该娶的人啊。” “什么叫不该娶的人?”秦肆现在对于娶妻生子方面颇为敏感。 “蛮族被我和他两个人打的溃不成军,自知将败,便派使节前来求和。” “实则在大周放入了一个探子组织,叫游蛇。游蛇的首领便是他自己的女儿,塔娜。” 秦肆和许城九都有些惊讶,这蛮王恩和金可是真舍得,居然把自己的女儿派来。 “塔娜化名楚渥丹,潜入刚被封为平沙将军晏崇钊的府邸....” “将军,厨房的婆娘今日做了些鸡丝粥,差我送来...”楚渥丹乌黑柔顺的长发被盘成了漂亮的发髻,手腕间玉色镯子若隐若现,绣花长袍外罩了半透明纱衣,一直拖到地上,显出玲珑剔透的诱人身姿。 为什么一个丫鬟能穿的如此华贵,当然是因为将军喜欢啊! “嗯...”年轻的晏崇钊有点不好意思,“你饿不饿?” “奴婢不饿..”楚渥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别,你喝了吧,我不饿。”晏崇钊深宫内长大,战场上流血,武艺无双,兵法通熟,但是这个怎么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他真的不太会。 只知道什么都给她,准是没错的。 楚渥丹心里一沉,这里面是下了毒的,让她怎么喝啊? “将军,您整日劳累...” “我不累,真的,我生龙活虎的。”晏崇钊怕她不信还原地跳了两下。 “将军,您为了漠北百姓呕心沥血...” “应该的,应该的,”晏崇钊以为心上人对自己有了崇拜,有些洋洋得意。 楚渥丹看着壮汉脸红,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差点气竭,“将军,您呼吸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晏崇钊终于感觉有点不对劲,呼吸有什么辛苦的,但是他又不能驳心上人的话,只能硬邦邦的,“你呼吸也辛苦了...” “所以,这碗粥你拿回去喝吧。” “奴婢...感谢将军赏赐,”楚渥丹咬着牙同手同脚的端着毒粥飘走. 说实话,她心里对待这个平沙将军是有着敬意的,每一个精忠报国的好儿郎,都值得尊敬。可是阵营不同,身不由己... 晏崇钊看着楚渥丹走的远了,心里腾腾的跳,第一眼见到府上这丫鬟,他就感觉自己魂都被勾走了。 几日后,楚渥丹吸取教训,端了两碗鸡丝粥,“将军,厨娘吩咐我来...” “你饿不饿?”晏崇钊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奴婢不饿..” “你看你瘦的,你吃吧,”晏崇钊期待更甚。 “将军这里有两碗,不如将军赏赐奴婢一碗如何。”楚渥丹一颦一笑都妩媚动人。 “好好好,你说什么赏赐,想要什么你就拿什么,”晏崇钊故意作出责备的样子,“不许再自称奴婢了,来一起吃吧。” “呃...我谢谢将军...”说着把两碗粥依次放到桌上,有毒的那一碗递给晏崇钊。 一瞬间,楚渥丹的心里竟然有些后悔,他不想这个将军死,不自觉道,“崇钊...” 晏崇钊一愣,抿着嘴从脸到脖子红了个透,黑里透红的舀起一勺子粥,颤抖着送到楚渥丹嘴边,小声嗫嚅,“渥丹你吃...” 楚渥丹气急败坏,对着冒着热气的两碗粥硬说凉透了,非得拿回厨房热热。 许城九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秦腾方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 “想不到平沙将军还有这样一段秘辛,”许城九笑的直不起来腰,“老将军,您接着讲。” 秦腾方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再说话。 秦肆关心的问题并不是平沙将军有什么风流故事,忍不住问道,“那柄松武馆的馆主...” “就是平沙将军。”秦腾方说。 秦肆有点晕乎乎的,柄松武馆的馆主是平沙将军,不出意外的话,晏息被那帮小子称为师姐,在贵香阁门口又扬言要去向爹告状,那晏息不就是晏崇钊的女儿?秦肆想到这询问一样看向许城九,后者显然知道他的想法,淡定的点点头,表示他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俩干什么呢?”秦腾方起身咳嗽两声,“挤眉弄眼的。” 老将军武将出身,身体自然硬朗,只是断了右小臂,沙场上常年受的伤折损元气,这些年总是有些小病小闹。 “准备准备过几日入京吧。”秦腾方看了秦肆一眼,“策匀,凡事三思而后行。” 这话本来是提点二人进京不要胡乱行事,朝堂不比沙场,是全部靠脑子的地。 秦肆却有点慌慌张张的应了,果然,做贼心虚。 “城九,”秦肆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么多往事,平沙将军一直就在永利城,自己喜欢的人又正好是平沙将军的女儿,“你说,我俩这是不是就门当户对了?” “算是吧,”许城九也有点震惊。 “对了,你那会说什么话本,什么意思?”秦肆现在只关心一切和晏息有关的东西。 “你不是想试探晏息姑娘的态度吗?”许城九挑眉,“我有个法子,不仅能试探,还能让晏息姑娘不得不嫁。” 说罢对秦肆耳语了几句。 秦肆大惊失色,“不行不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太损了,我要如何对晏息解释?” “我有分寸,再说了咱们就是少整点试探试探,不会败坏名声的,”许城九说,“也扯不到你身上,茶楼里说书的天天说的那玩意有几个是真事?不都是民间自己编的。” 秦肆犹豫了半天,终是妥协,“过犹不及,你可得拿捏好尺度。” *** “爹啊,你什么时候还在京城开铺子了?”晏息站在原地被满脸骄傲的晏柄松狠狠敲了一下。 “你爹威名名扬天下不行吗?” “噗,”晏息被敲了也不觉得疼,忍不住笑起来,“名扬天下?爹你不会是想钱想疯了吧?刚才那和太爷看着不像什么好人,倒像个太监,开口就咱家咱家的...” 晏柄松惊恐的瞪大眼睛,猜的还挺准! “爹,你怎么了?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 砰—— 晏息又吃了一爆栗,哎呦的捂住了头。 “有你那么说自己亲爹的吗?”晏柄松还举着手,“怎么就不相信自己的亲爹能扬名立万呢?” 晏息捂着脑袋憋笑憋得脸红,“还扬名立万,是因为吝啬出名的吗...” 晏柄松又抬起了手,后者脚底抹油的转身逃跑,一边跑一边还笑的发颤。 晏息背影窄腰清瘦,却没有弱不禁风。 生的和她娘一模一样。 楚渥丹当时备受年轻的平沙将军宠爱,是有目共睹的。 游蛇组织里的人,自然也都看得出来。 “塔娜主子,为何多次难以得手?”莽鹰跪在地上,语气却是质问,“在下负蛮王之命冒死传递消息,主子莫不是动了情?” “我是草原的女儿,生于阿木尔草原,我的灵魂一直都属于那里。”楚渥丹背对着莽鹰,“你不必担心,如实禀报即可。” “主子不要忘记今日之言。”说罢从窗户荡上房顶,隐进了夜色里。 楚渥丹缓缓坐在床边,打开自己从草原带来的“吾呼勒”,此毒为粉状,无色无味,无药可医。 可是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点,之前被混在粥里的,菜里的,酒里的,都被楚渥丹一一亲手倒掉。 楚渥丹自嘲的一笑,莽鹰说的没错,自己这是真的动了情,恐怕已经病入膏肓。平沙将军不似传闻那样戾气深重,他不懂风情,那份真真切切的爱意却让人喘不过来气。 游蛇组织听着骇人,其实只有她和莽鹰两个人而已。 吉布哈生性好战,带领蛮族猛熊军纵使处于下风也不愿求和。可是蛮族已经没有财力物力再支撑军队,蛮族六部都已经有人食不果腹。 第一卷 尘乱 第十六章 滴水之恩 蛮王提出求和,第一个就遭到了吉布哈的反对。 “可汗,我吉布哈再次出兵,必能带领猛熊军大获全胜!”吉布哈跪在营内。 恩和金扶着额头,“吉布哈,你是我们草原最优秀的勇士,可是冒进是取不得的,六部已经有人食不果腹..” “所以可汗是要向那可恶的中原人委屈求和吗?”吉布哈面露凶光,“什么时候,我蛮族的可汗也胆小如鼠了?” 一言惊四座,格斯尔起身喝到,“吉布哈!怎可对可汗不敬?” 恩和金虽为可汗,却不掌军权,吉布哈手握重兵,若是要造反,恩和金甚至挡不住。 “可汗,小儿愚蠢,”格斯尔行礼,“可是吉布哈战功犹在,既然战事已经结束,不如给小儿许一姑娘如何?” “吉布哈可是喜欢哪位姑娘?”恩和金突然有些无端的心悸。 “小儿喜欢的正是塔娜,”格斯尔笑着看向高高在上的可汗,“可否成全?” 蛮王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中原可敦生一女塔娜,如掌上明珠,也有让她继承可汗位之心。 所有人深知这一点,吉布哈此举不论成否,百利无一害。 成则可继承可汗位,不成则可打消恩和金求和的念头。 可恩和金不愿意,他不愿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乖戾好战的吉布哈。 “小女也极为尊敬吉布哈将军,”恩和金面上神色不变,心下百转,“我们的失败是因为漠北来了一位平沙将军,主将殒,军队亡。所以小女将会潜入藺州刺杀晏崇钊!” 此举可谓兵行险招,不用嫁给吉布哈,也堵住了他的嘴,却将自己的女儿推入了鞭长莫及的藺州。 虽为下策,也是不得已。 楚渥丹知道父亲的用心良苦,也想早日归得故里,可是那吉布哈... “合罕,”楚渥丹摸着手腕上的玉镯,眼里噙泪,“我该怎么做?” 莽鹰踏着屋顶离去,步伐诡谲,是蛮族身法。 回廊尽头的晏崇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沉如水。 烈日炎炎,晏柄松突然有些没缘由的烦躁,“怎么就这么像她娘...” “师傅!”晏斯年大喊一声,晏柄松吓了一跳,“干啥?” 晏斯年有点烦恼,最近师姐师傅都跟没魂一样,叫半天都听不见,“能不能给我些银两...” “干啥?”晏柄松一听到银两,立刻化身铁公鸡,准备应对一切要拔毛之人。 “我..有需要..”晏斯年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抓住晏柄松的袖子开始撒泼,“师傅啊,徒儿实在是有需要啊,徒儿想买些心头喜爱之物啊,徒儿自幼被师傅捡来,您就是我亲爹...” “你亲爹不愿割爱!”晏柄松毫不留情的甩开晏斯年,脚下生风,“为师还有事情,先走一步!” *** “这位爷,您有什么需要?”书局的掌柜殷勤的赔笑,这人气宇不凡,穿的也不是寻常料子,一看就不是一般的穷酸书生。 “我近日来夜里多梦,”许城九开口就把掌柜整蒙了。多梦你去药铺啊。 “总是梦到一些故事,”许城九继续缓缓说道,“可能是什么前尘往事入梦而来..” “明白明白,您是想写下来,”掌柜立刻叫来一个书生,“这是我们这笔杆子最好的先生,您给他讲讲。” 书生铺开纸笔,一副洗耳恭听。 “那个秦肆将军你知道吧..”许城九说,“柄松武馆你知道吧?” 书生一脸茫然,知道是知道,柄松武馆颇有名气,秦将军更不用说了,但是二者有什么关系吗? “我总是梦到,他们两个有些事情,”许城九含糊其辞,“场面有些...” 这话说的书生和掌柜瞬间就误会了,敢情这公子哥做的是春梦,春梦的主角是....晏馆主和秦将军... 想不到清秀的公子哥口味挺重。 “爷,这...”掌柜有点为难。 “不能写?”许城九问道。 “能写是能写...”就是第一次见到上门来请人写香艳本子的,还自带故事。 “那就写吧,多写点,”许城九吩咐随从拿上来一个小木箱,打开竟是沉甸甸的白银。 有钱能使鬼推磨,掌柜的一看就双眼放光,啥都忘了,“您放心,您放心..有什么故事上的要求吗?” 掌柜的热心肠的问道,这公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就是含蓄一些,”许城九斟酌着尺度,“大概就武女和将军的二三事,少将军府内幽会江湖女....” 一听这名字书生放下心来,原来主角不是晏馆主,是他的女儿红杏女侠。 这公子也只是想要一个引人入胜想入非非的书目,并不是要写什么香艳本子。 掌柜让书生一一记下,许城九看了一会终于放心了,“不愧是好笔杆子,能懂我的意思。” *** 黎昕在柄松武馆频频遭到白眼,只得带着弈鸣出来透透气。 “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弈鸣化作一只小狐狸趴在黎昕肩头念叨,引得来往行人频频侧目。 这人生的玉树临风,温文儒雅,想不到竟然是个疯的!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黎昕有些尴尬的拍了一下弈鸣的脑袋,“别人多半都以为我有病呢。” “糖葫芦糖葫芦——唔”弈鸣喊得更大声,黎昕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我买,我买!” “你买啊,”弈鸣双眼瞪得像铜铃,“大骗子。” “我这不是没看见有卖的,”黎昕问,“你看见了吗?” “我好像也没...”两人这么一提,都颇为疑惑,怎么沿街都没有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 “爷您慢走啊,”书局掌柜热情洋溢的把许城九送出门口。 “嗯,多写点。”许城九一边嘱咐一边往外走,正对上站在街头的黎昕。 那不是秦肆的副将吗!可以问问他哪里有卖糖葫芦的,正好我还没钱!黎昕心下一喜,赶紧跑过去打招呼,弈鸣紧紧抓住黎昕的肩膀,颠的昏天黑地,在脑子里把这老树精骂的体无完肤。 “副将军..”黎昕想不起来他的姓名,只能彬彬有礼的作揖。 “你是...”许城九看了半晌才想起来,“落脚有力!” 黎昕把壮汉踢得飞出去那一脚,许城九印象颇深。 “正是在下,”黎昕知道他的意思,“副将军来书局是?” “啊,我...我平时在文学方面颇有造诣,就喜欢写点什么...”这人与晏息交好,许城九总有种被抓了现行的感觉,“兄台...与爱犬同行啊。” 爱犬! 弈鸣全身的毛唰的炸起来,感觉自己的狐生惨淡无比,皮毛雪白品相极好的白狐狸,居然频频被认成狗! “是啊是啊,”黎昕回答的很是自然,“我这爱犬素来爱吃糖葫芦,不知道这永利城哪里有卖糖葫芦的?” 许城九闻言尴尬的擦擦汗,看这城中花红柳绿,烈火骄阳,大夏天的,哪有糖葫芦啊? 而且你这狗居然爱吃糖葫芦? 黎昕和弈鸣都不是凡人,对四季的变换没什么感觉,自然也想不到糖葫芦和夏天之间的关系。半天得不到回答,眨眨眼打算再问一遍,“哪里有...” “公子,”掌柜的实在看不下去,“这夏天哪有卖糖葫芦的啊,” 黎昕和弈鸣才嗡的一声,如梦初醒! “不过若是实在想买,可以去那个地方,”掌柜说话意有所指。 许城九恍然大悟,“贵香阁?” “正是,”掌柜的看黎昕和弈鸣还是一头雾水,“贵香阁常年备着冰品,因为那..比较热嘛。” 黎昕听到此处,对之前买糖葫芦的武馆下人肃然起敬,为了他,那小哥竟然做到如此程度! 武馆的小哥打了一个喷嚏,脑袋里还想着那日贵香阁的姐姐们.. “既然兄台已经知晓糖葫芦所在之处,”许城九想赶紧回去禀报战况,“那在下就告辞了。” “等等,”黎昕往前走了一步,谦逊有礼,“副将军,那日我与晏息出手实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必介怀!” 许城九哭笑不得,救人的是晏息,跟你有什么关系?而且救的是将军的表妹,跟我说不必介怀是不是太远了。 不等许城九回答,黎昕又赶紧接道,“也不需要将军和副将军任何酬谢!” 呵呵,敢情这是管我要谢礼来了。 许城九的表情很是精彩,自己为将军和你们馆主亲闺女的婚事已经破财,如今武馆的门客还来要钱,自己可真是倒霉。 “哪里哪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许城九强撑着嘴角不让自己哭出来,“馆主的爱女救了我们将军的表妹,我身为副将自然要好好答谢。” 他故意把将军的表妹几个字咬的极重,黎昕正等着收钱呢,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许城九颤抖着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小小谢礼,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黎昕毫不客气的接到怀里,颇有些重量,弈鸣开心的两只耳朵乱动,早就忘了自己被叫做狗的事情。 “那在下..”许城九心口疼的要吐血,今日破了大财了! “告辞告辞,不打扰了。”黎昕把钱袋揣进袖子里,千年老树精的脸皮,不是凡人能比的。 这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看在许城九眼里,只有四个字:太、不、要、脸。 *** 注:蛮族六部:巴查部(蛮族王都)、温尔部、朝格部、乌墩部、木伦部、石刻部 乌墩部、木伦部、石刻部为蛮族边郡三部 漠北两州:珽州、藺州 珽州两郡:屹城、津城 藺州两郡:启城、南栋 第一卷 尘乱 第十七章 月下酌酒 “小姐,这是下人刚送来的桂花糕。”婉桃把一盘精致的点心放到桌子上。 卫筠竹撑着额头,叹口气,“这一整天表哥也不来看看我。” “就是说啊,秦少将军也太不像话了,冷落咱们小姐,”婉桃撇撇嘴,愤愤道,“在屹城,哪有人敢这么对咱们小姐,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平了。” “可是啊,那么多人我都不喜欢,”卫筠竹拿起块桂花糕又放下,“我就喜欢表哥。” 门外的秦肆抬在半空中的手突然不尴不尬的顿住。 “少将军,”路过的下人福身行礼。 秦肆示意他别说话,可是已经晚了,婉桃听见动静赶紧唰的一下开了门。 “少将军,小姐等您好久啦,”婉桃福身。 秦肆看向里面的卫筠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这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从前他是没这个心思,如今却是有了心上人。 “表哥,进来呀,”卫筠竹起身,“站在门口做什么?” “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秦肆说着却也不动,故意说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内家女,我个大男人就不进去了。” 卫筠竹瞬间小脸就拉了下来,“表哥..你不是旁人。” “我们都不是小孩了,”秦肆斟酌着用词,“所以我得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什么?我从屹城只身赶来,表哥对我不闻不问,就是为我着想吗?”卫筠竹眼里噙泪,好生可怜,“从前表哥和秦伯父驻守珽州,经常来屹城找我玩,那时候表哥不是这样的!” “筠竹!”秦肆蹙眉,看她这架势,若是说出自己有了心上人,还不得哭的晕过去,“我定会为你觅得良缘,嫁个好人家,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表哥若是来和我讲这些的,还是不要来了,”卫筠竹小声啜泣,“明日我便回屹城。” “筠竹,别耍小孩子脾气,”秦肆觉得她油盐不进,自己又不能发火,只能压着脾气说,“你别再做危险的事,明日我要进京,你若是想回屹城,我安排人送你回去,或者等我,咱们一道回去。” “表哥要进京?”卫筠竹擦擦眼泪,心道自己好生倒霉,远道来了将军府,还没见几面就要走? “是啊,有些军务要禀报,”军中事秦肆不能和她说的太多,“你还是等我回来一道走吧,这样我也放心,我也好向舅舅交代。” 卫筠竹心里难过,还不待她继续闹,许城九就满头大汗的跑来,“卫小姐。” “你怎么看着这么虚?”秦肆一脸怀疑,“这天也没那么热啊,你到底是给我办事去了,还是..” “哎呀你想什么呢!”许城九一甩袖子,“我去的妥妥的是书局,我这是破财破的内虚!” “什么破财?”秦肆问。 “你说呢!还不是为你了那..”许城九话音收的着急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秦肆提起来的心也咚的一声归位。 “破财?”卫筠竹察觉到一丝丝的不对劲,“许副将军可是遇到了难处?” “没没什么难处,就是我太能花银子了,”许城九满脸笑容的看向秦肆,“绝对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 “咳咳,”秦肆挠挠脸,满脸严肃,“筠竹你先歇息,想吃什么就吩咐下人给你做,我和城九还有军务要谈。” 说罢和许城九脚底抹油的跑了。 “成了吗?”秦肆小声问。 “成了,放心吧,”许城九挑眉,“等你回来保证街头巷尾都是你俩的传奇佳话!” *** 风清月皎,夜幕低垂。 晏柄松坐在台阶上自斟自饮,心事重重。 夜如旧,月如旧,只是少了一个人。 “爹,你叫我啊。”晏息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还自己喝起了闷酒?” “女儿啊,”晏柄松喝的有些醉意,“你知道平沙将军吗?” “知道啊,平沙将军和定北将军谁不知道?”晏息伸手倒酒,被晏柄松眼疾手快的拍了回去,“女儿家家喝什么酒!我和你娘当时因为喝酒差点出了大事!” “是因为喝酒...才有了我吗?”晏息大大咧咧惯了,开起玩笑没个尺度。 “说啥呢!”晏柄松反应过来,有些愠怒,“你娘就没你这么..这么..” 晏柄松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这个女儿。 晏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娘是什么样的人啊?” “你不记得吗?”晏柄松随口问道。 “怎么会..娘贤淑温婉...”晏息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她当时还不满五岁,过了这么多年,连楚渥丹的容貌都有些模糊。 可是娘走的那几年,梦里总是能看到自己被牵着小手玩耍,被抱在怀里听娘讲故事... 这些画面,这些感受,这些想念,都是真实的。 晏柄松看她的样子,心里明白。 “你娘她贤良淑德,当时别人也是这么说的,”晏柄松有些期待的又问,“那你觉得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妥妥的好人,”晏息敷衍着偷偷地去摸酒壶,晏柄松紧紧盯着她的手,“你觉得你爹像不像个大将军?” 晏息被看的只能收回动作,“像,但是我不相信有哪个将军能像你这么吝啬。” “你...”晏柄松捂着快要气炸的肺,闷了碗里的酒。 “爹,你叫我过来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晏息看似漫不经心的,晏柄松心里也不知作何滋味,如何开口。 自己平时一毛不拔的亲爹,竟是那威名赫赫的平沙大将军。 女儿知道了会不会疯,或者会不会怀疑我疯了? 换成任何人都会难以接受啊。 “就是吧...我有个事情想告诉你...你知道这件事以后千万不要觉得你爹有病,”晏柄松愁断了肠,斟酌着什么样的措辞才能让晏息接受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实。 “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实在是不得已,为了你和你娘,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你可能没法理解,我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其实...” “其实你就是平沙将军?”晏息语气波澜不惊。 “闺女、你、你、”晏柄松不可置信,结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你咋知道?” 自己提心吊胆的,就被这么轻松的说出来了? “你不觉得惊世骇俗?不觉得骇人听闻?不觉得难以接受?不觉得我道貌岸然?不觉得我胡言乱语?” “我觉得你大惊小怪,”晏息趁着晏柄松念念叨叨的功夫终于一把夺过酒壶和酒碗,给自己满上,“你铺垫那么久,我又不傻。” 晏息喝了一口,辣的表情有点扭曲,“不过我之前是真没想到,爹你这么厉害啊?” “那是,”晏柄松被女儿夸了有点得意,“当年蛮族看到平沙的军旗就屁滚尿流的跑,你爹的威名让蛮子闻风丧胆。” “那我娘呢?”晏息问,“她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吧?” 晏柄松第一次恨自己的女儿这么天资聪慧,含糊着说,“你娘..的确不是普通人,她长得跟神仙一样。” “哼,”晏息直直的看着晏柄松,一字一顿,“不、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十八年你不一直都在骗我吗?” 晏柄松气竭,他不占理,没话。 可是楚渥丹的身份,晏柄松不想说,纵使过了这么多年,楚渥丹的失踪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直觉也告诉他,这件事情牵扯到的必然都不是什么善茬。 他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所有的暗流涌动,波云诡谲,自己都应该一人担下。 “我是你爹,还能害你咋的?”晏柄松理不直气也壮,“你娘就是你娘,不是旁的任何人,明白?” 晏息端着酒碗看了晏柄松半晌,仰头一饮而尽,“明白。” 晏柄松怕自己喝多了嘴上没把门的,“那你早点睡啊,明天爹就要进京面圣了。” “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晏息不在意的问。 “当朝天子,也是你能谈论的?”晏柄松怕晏息心直口快,“不知天高地厚!” “黎昕是个什么样的人?”晏息又颇为自然地问。 “你哪来那么多问...”晏柄松念着念着突然察觉出一丝不一样的意味,“黎昕?黎道长?” “嗯,”晏息回答着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钗。 晏柄松立刻顺着问,“头上的钗挺好看啊,谁送的?” “就他呗...”晏息故作镇定。 “白天咋没见你带?” 这话一说立刻又让晏息想起来黎昕的种种“恶行”,心里有些气,哼道,“不乐意给别人看。” 晏柄松立刻明白了,自家闺女这是害羞啊。那晚上故意带给亲爹看的意思就是... “明白了,闺女,”晏柄松拍拍晏息肩膀,“爹肯定帮你说成了!” “什么啊!什么说成啊!”晏息恼羞成怒,“你们一个个的都当媒婆有瘾啊!” “那你为啥故意让你爹知道有人送你发钗了?”晏柄松觉得自己想的没错,“没事,你也不小了,爹懂!” 第一卷 尘乱 第十八章 忽如远行客 晏息语塞,自己为什么要晚上带来给爹看? 她自己也不知道,就像小孩得到了什么心爱之物,故意拿给长辈看,希望得到他们的夸赞。 “别想多了!”晏息有些烦躁,“赶紧歇息吧平沙大将军。” 晏柄松看他这反应,妥妥的害羞没错了! “行,那爹先回去了啊,”晏柄松一把抢过酒壶转身欲走。 “爹,”晏息突然喊了一声。 晏柄松回头一脸疑惑。 “你希望我..嫁给什么样的人?”晏息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但晏柄松还是听清楚了。 “你爱之人,爱你之人。”晏柄松不知道是对晏息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莫待人不在,悔自未尽心。” “我..”晏息喃喃的,不知道说什么。黎昕一直温柔以待,但是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心爱之人,是不是爱我之人,还未能确定。 “哈哈哈,闺女,一定要看清自己的心哈,”晏柄松也不太好就这儿女情长的事对晏息说的太多,“爹就先走了,明日还有要事。” 柳梢上挂夜,青阶上望月。 东海扬尘,沧海桑田。漫漫红尘中,情之一事,最难看透。 *** 弈鸣吃到了糖葫芦,心情好的开花,“狐狸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啊,不像某些人。” 某些人愁眉苦脸的坐在桌旁,满目苍凉,“大仙啊,你说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弈鸣明知故问。 “晏息现在还生我的气,”黎昕托着腮帮子,“我是不是马上就要被逐出武馆了。” “是啊,”弈鸣开心得不得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不行,眼睁睁看着别人心悦晏息,我做不到,”黎昕自我安慰,“我的做法最多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可怜的独苗老树精啊,”弈鸣凉凉道,“伤春悲秋啊。” “不行,我现在就去负荆请罪吧!这误会一天解不开,我一天难以心安。”黎昕一拍桌子,转身风一样的跑出去,留下弈鸣趴在桌子上自顾自的顺毛。 *** 晏息坐在院子里望月,手里端着个空碗,白色玉珠被风吹得轻晃,颇有些顾影自怜的悲凉。 黎昕见了更是心里愧疚,轻手轻脚的走到旁边坐下来。 “你怎么来了?”晏息有点惊讶,“这么晚还不睡?” “晏息..”黎昕觉得生不如死,“提亲之事..” 半晌也没个下音,晏息淡淡道,“解释,我听。” “其实是秦肆..”黎昕说一半留一半,晏息忍不住接话,“秦肆要向我提亲?” 黎昕别开目光,“是的..”总不能说是自己怂恿的吧? “我俩说过的话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晏息不尴不尬的,“我和他萍水相逢,这少将军发什么疯?” “一见钟情这事,不好说,”黎昕听她的回答有点开心,一时间说话都不过脑子,“说不上他眼瞎。” 沉默,死寂的沉默。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黎昕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我也瞎。” 晏息的表情变的一言难尽,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有时候感觉游刃有余,有时候又觉得你..好像有点天真幼稚。” “那你喜欢我游刃有余还是喜欢我天真幼稚?” “自然是..”晏息硬生生把都喜欢仨字生生咽回去,心道好险,“都还行。” 黎昕叹了口气,“我觉得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什么,”晏息觉得好笑。 “内不欺已,外不欺人。”黎昕故作神秘,“若是欺了,都是有代价的。” 说罢,不等晏息反应,抬手摘了晏息头上的钗。 “哎,你..”晏息晚了一步,没抓住,“你说的代价就是把送出去的礼物再抢回去?” “不是,”黎昕悠哉悠哉的起身,走到晏息身后,轻声道,“我说的代价,就是亲手为你再带一次。” 没有浓墨重彩,没有波涛绚烂。 只像清晨露自然地滴入了小河水,带起一层涟漪。 晏息愣在原地,觉得手不是自己的,脸也不是自己的,不然他怎么就红了呢? 树影斑驳映石阶,月色皎皎照一方。 黎昕的动作轻得很,也熟练的很,不一会就盘了个发髻,将钗子斜插上,“西子沉鱼闭月,不及晏息一分。” 扑通扑通—— 晏息心跳的厉害,只能低着头欲盖弥彰的说道,“巧言令色...” 黎昕坐回台阶上有些哭笑不得,“我夸你,你怎得还骂我..” “我没骂你,”晏息虚张声势,“是你自己骂自己。” “我什么时候..” 晏息脸还有点红,说起话来没头没脑,“你刚才不还说自己瞎了?” 这次换成黎昕的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半晌小声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晏息果然侠骨傲然..宁愿同归于尽..” “你怕不是个天生属胡瓜的!”晏息恼羞成怒,自己刚被亲爹夸完聪明绝顶,这会儿却像个没脑子的一样。 “什么意思?熟胡瓜?”黎昕对于这些民间的俗语知之甚少。 “你不知道?”晏息审视的看着黎昕。 后者一头雾水,满脸茫然,显然是真的没听过。 “嗯,这个吧..”晏息摸着下巴,“就是夸你。” “夸我?”黎昕不信,刚骂完我,还能夸我? “你知道吧,胡瓜这个东西可以健神安脑,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有你在真的很安心..”晏息鬼扯起来也是有一套。 通常来说黎昕是不好骗的,但在她面前,自己从来都没动过脑子,立刻一副受教的样子,“原来是这样。” 晏息看他认真的样子心道这人肯定是在山上不谙世事,太单纯了! “那个,先回去睡吧,”晏息怕自己一会忍笑忍出内伤,“天色不早了。” “晏息,”黎昕不慌不忙的起身,眼中隐隐有些期待,“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就是夸你...” “不是,你说我在..你安心?”黎昕眼中期待更甚。 “呃..”晏息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心里有点软,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恶人。 “真的吗?”黎昕得不到回答又重复了一遍。 晏息现在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把自己淹死,梗着脖子道,“自然是..真的。” 黎昕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掩饰不住的开心,“我也是。” “呃..”晏息干笑,“那还真是巧..” 黎昕离开时的背影看起来都有些飘飘然,晏息看着更为羞愧,腹诽这人真是狡猾,让自己内心的愧疚远远大于骗他的快乐。 *** 东方破晓,逐退群星、 “你当真不去?”秦肆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不去了,我这不得留下来帮你看看这话本呢,”许城九没个正形,坐在椅子上吃苹果,“我不会被军法处置吧?” “会,”秦肆一笑,“我这面没什么事,皇上那面可就不一定了。” “啊?”许城九被噎了下,“你怎么不早说啊肆爷,咱们现在的关系是见死不救吗?” 秦肆罩上鸦青色外袍,拿起佩剑颠了颠,“你什么时候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了?” “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许城九受不了他说话好几个弦外之音,“你这样我害怕啊。” “逗你玩,”秦肆拍拍袍子上的褶皱,“又不是述职,皇上派和公公来,就是想私下见,你去不去都一样。” 许城九的心扑通一声掉回了肚子里,同时又很想揍一顿秦肆,咬牙切齿道,“汝甚狗..” “汝亦然,”秦肆哈哈笑着,“走了,别想我啊。” “等会儿,”许城九咽下一口苹果,不放心的嘱咐,“举大事必慎其终始,功高易生忌。” 算起来,许城九比秦肆还要大上三岁,还是近卫时二人就亲如兄弟。 战场上一人为主将,一人为副将,下了战场许城九虽然没个正经,却依然操着亲哥的心。 “放心吧,”平时外交周旋之事都是许城九来做,秦肆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性子太直,触怒龙颜,“我知道该怎么做。” “还有..”许城九又说,“大战在即,粮草之事..” “我会向皇上提,”秦肆心里对于此事忧心已久,此时并未故作轻松,“只怕那韩国师不好对付。” 德阳帝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最怕被人说德不配位。年纪越大疑心越重,也就越害怕。 寝不安席,夜不能寐。精神也越发恍惚,心结之症太医也束手无策。 朝臣皇子们皆四处寻医,三皇子许文睿不知从何处寻来一道士,三下两下就把皇上的病治好了。 皇上龙颜大悦,拜韩琼为国师,此后事事皆拜问国师后才做决定。 那韩琼居心叵测,是个酒色之徒。但德阳帝存包庇之心,他人也无法。 “所以我才担心你,”许城九叹口气,“要不我也去得了。” “你还真不能去,不是你想不想,是你能不能。”秦肆无奈道,“你是定北军的副将,不能无召进京,落人话柄。” “这我知道,”许城九点点头,“说说罢了。” “行了,我得走了,”秦肆拍拍兄弟的肩膀,“别想太多了。思多伤身,别意气风发的时候虚了。” “我那是心疼银子!”许城九磨牙道,“不劳肆爷挂心了就!” “开水煮的鸭子。”秦肆调笑完很是满意,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的。 *** 注:举大事必慎其终始,出自《礼记》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出自《古诗十九首》。 第一卷 尘乱 第十九章 启程 “师傅啊!我舍不得你啊!”晏斯年抱着晏柄松的大腿哭天抢地,“徒儿定当日日烧香,为师傅祈福啊!” “我们也会的,师傅你放心的走吧。” “师傅您一路平安,想我们了就托梦,” 晏柄松看着悲痛欲绝的徒儿们,感动的老泪纵横,“你们放心把,师傅只是去翼京看看铺子,不是去送死。” “你们不能说点好的吗?”晏息知道了自己父亲是平沙将军后,对死这个词颇为忌讳,“都给我闭嘴!” 毕竟,古来征战几人回。 “行了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晏柄松招呼自己的徒儿们离开,猛地拉住站在一旁黎昕的手,“黎小兄弟!” “馆主!”黎昕有点受宠若惊,心道你这热情似火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的女儿,就托付给你了!”晏柄松抓着黎昕不放手。 “晏馆主..放心..”黎昕虽然对照顾晏息之事求之不得,但是此刻也被这壮汉深情沉重的语气吓得结巴。 “爹!”晏息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生气,“你昨天喝多了吧?” “我没喝多,我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你问我..”晏柄松话还没说完就被晏息推着往出走。 “行了爹,你该上路了。”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晏柄松站定看着晏息,对待自己这个性格如此豪爽的女儿,也不好嘱咐什么矫情的话,“呃..那个..女儿你照顾好自己,爹很快就回来,虽然你武艺还算可以,但是放在江湖中你还是个小虾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晏息被他突然煽情的一串话给逗乐了,“知道了爹,放心吧,别担心我。” “我放心,你不还有黎昕呢吗?”晏柄松说完这话赶紧踩着风火轮跑了,生怕自己进京的第一步是被闺女推出来的。 “我爹的意思是你现在是武馆最靠谱的男丁!”晏息看着黎昕开心的不得了的神情,不知怎的有点恼,“别想多了啊!” *** 城外人家渐稀,秦肆出示了令牌策马而来。 眼前空地上锦缎帘布掀起一角,耀眼的红色纹路铺满整个马车。 “策匀来了,”秦腾方正与和润说话,招呼秦肆过来,“怎得这样晚?” “和城九说了几句话耽搁了时间,”秦肆满脸迷茫,“爹,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皇上召见,”秦腾方对着和润点了点头,把秦肆拉倒一旁,低声道,“韩琼那贼子,你对付的了?” 秦腾方穿着大袍,右面的袖子有一截空荡荡的,秦肆哪里忍心让父亲陪着自己进京,“就算我对付不了,爹你也不必..” “不必什么,我当然不放心,”秦腾方打断他的话,“而且这次也是皇上要见我。” “那你早说不就得了,”秦肆开玩笑,“你这也不是为了我,你这是不得不去啊。” 秦腾方气笑了,抬手欲打儿子的肩膀,秦肆赶紧侧身躲。 “平沙将军,您来了!”身后晏柄松策马而至,和润忙上前去迎。 秦肆听到这四个字有些激动的转身,都忘了躲避秦腾方的手。 十五岁那年援军天降,秦肆在心里一直是钦佩的。 如今又有心上人晏息这层关系,秦肆更加激动。 “平沙将军!”秦肆上前行礼,“晚辈秦肆。” “我记得我记得,”晏柄松下马拍了拍秦肆的肩膀,“比起当年,意气更甚啊!” “不及将军分毫!”那是秦肆的第一战,也是秦肆第一次那样狼狈不堪,万念俱灰之时平沙将军犹如神兵天降,对年少的秦肆来说是恩人也不为过。 “哈哈,”晏柄松一笑,“你爹呢?” “我爹..”秦肆回头,发现自家爹不见了踪影,“刚才还在..” “老秦,你躲什么?”晏柄松心有灵犀的绕道马车后面,“虽然身处一城,却多年未见,想我了没?” 秦腾方抬头,一只袖子被风吹起,露出被砍断的半截手臂。 昨日意气风发,驰骋沙场的将军对酒当歌,疏狂之言还未散去,眼前人却已雪鬓霜鬟。 “崇钊啊,”秦腾方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开口。 “啊?”晏柄松不知道他为什么这副神态,楚渥丹在的时候,二人还经常背着晏息和徒儿们上门拜访,下下棋喝喝酒。 后来楚渥丹失踪,晏柄松魂不守舍了一段时间,怕晏息和徒儿们伤心过度,只能自己陪着。慢慢的晏息也长大了,晏柄松既然要瞒着自己的身份,自然不能总找定北将军话家常。 晏柄松中间也偷偷去过几次,秦腾方不是出远门了就是去漠北了,阴差阳错的,两人也多年未见面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欲哭无泪?”晏柄松憋笑,“一把年纪还装啥梨花带雨?” “滚,”秦腾方没好气色,“你也没好到哪去,不修边幅,一脸胡子。” “我这是白发红颜,”晏柄松摸摸自己的头发。 “老匹夫,”秦腾方往秦肆的方向走,“还红颜,脸长得比锅底还黑。” 晏柄松跟着他,对着秦肆扬扬下巴,“令郎看着气宇轩昂,身负战功又颇有礼数,是个少年英才。” 秦肆听着心花怒放,自己这是被未来的爹夸了? “跟我当年比,差得太远,”秦腾方说,“他还得多磨练磨练。” “仙经万卷,忠孝为先,”晏柄松对秦肆颇为赞赏,“有此品德,必成大器。” “他已经成大器了,”秦腾方有些骄傲,“只是处事方面,不够圆滑。” 晏柄松哭笑不得,你一会夸一会骂,我怎么接?只能干笑道,“你太苛刻,是吧少将军?” 秦肆刚听了晏柄松说自己忠孝,此时想都不想就说,“晚辈才疏学浅,父亲教训的是。” 晏柄松有些尴尬,这爷俩说话自己都没法往下接。 心道你这少将军还真是谦虚的可以,你要是才疏学浅,那自己女儿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秦老,晏老,少将军,”和润躬身道,“咱们该启程了。” 晏柄松如蒙大赦,“对对,你看说话说的忘了时辰,走吧走吧。” 三人均翻身上马,和润堆着笑道,“老奴身体不好,各位将军多担待。”说罢不慌不忙的踩着踏凳上了马车, “...爹,”秦肆拉着缰绳满脸惊讶,“这..” “骑你的马,”秦腾方和晏柄松都神色如常,对于让将军骑马,太监坐马车的行径视若无睹。 秦肆犹豫着点点头,自己好歹也是个定北将军,一个阉人怎得如此不知礼数... “看到没?”秦腾方看着自己迷茫的儿子,“这就是你要磨练的地方,平时那谦虚都是唬人的,什么人能不能得罪心里有点数。” “就算不得罪,也不至于怕了他..” “你以为你是谁?定北大将军?漠北的野王?”秦腾方毫不留情,“在翼京,别人两句话就能把你说成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秦腾方这是在给他留后路。 秦肆心下明白了,也就没有不服气了,“我知道了。” “小子,”秦腾方笑了声,一夹马腹和晏柄松两人前后策马而去。 *** “馆主将晏息托付于我..”黎昕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你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馆主看中了我?” “肯定是晏息和他说什么了啊!”弈鸣趴在他腿上,“你平时也不傻。怎么一碰到关于晏息的事你就什么都看不明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黎昕揪着弈鸣的耳朵玩,“而且,我不是不明白,我就是想听别人和我多说几遍。” 弈鸣挣扎着把自己的耳朵从黎昕的魔爪中拽出来,“你好像...” “黎道长,”晏竹摸着肚子站在走廊里,一脸疑惑,“你在和谁说话?” “..啊,”黎昕指指怀里的狐狸,“和它,我在和它说话,你也知道万物皆有灵,所以这一点都不奇怪..” 晏竹胖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闪出了光芒,弈鸣有种不祥的预感。 晏竹颠颠颠跑过来蹲下,惊喜道,“这狗好生可爱啊!” 果然! “呵呵,”弈鸣把脸埋进爪子里冷笑一声,心如槁木,无知的黄口小儿。 “这毛真白啊,我还没见过毛这么白的狗。”晏竹扒拉着弈鸣的毛发,顺滑的很。 黎昕怕弈鸣一会暴起,自己拦不住,赶紧转移话题,“晏竹小兄弟是有什么事吗?” “对你来说绝对的好事!”晏竹一提这个立马来了精神,“明日秀水山脚下有庙会,咱们去玩怎么样?” “倒是个好提议,”黎昕笑道,“只是为何说对我来说是好事?” “哎呀黎道长,你咋就不明白呢?”晏竹恨铁不成钢,“烟火美丽,师姐美丽,你再说几句美丽的话,那你俩不就马上...” 晏竹挑眉暗示,黎昕福至心灵,拍手道,“晏竹小兄弟果然有办法,那怎样才能说服晏息?” “这个简单,包在我身上,”晏竹看着比黎昕还要开心,自己早就想去这庙会了,如今师傅不在家,若是和师姐说是黎道长想去逛逛,师姐碍于柄松武馆的面子一定会同意,至于他们两人能不能修复关系... 晏竹觉得黎道长可能会被师姐打死吧。 第一卷 尘乱 第二十章 庙会 “多谢!”黎昕一抱拳,心道这晏竹竟然如此有情有义,“晏竹小兄弟莫不是属胡瓜的?” 晏竹瞬间浑身冰凉,难道自己的小心思被黎昕看透了?不然为什么说自己是欠拍。 只能干笑着说,“黎道长..何出此言..” “只因为晏小兄弟有情有义,”黎昕说的掷地有声,“心思玲珑在下不及一分,此事就拜托了。” 黎昕本来想夸夸他,让他开心开心,可是加上前面那句,听在晏竹耳里就变了味。 这黎道长看出自己所图还给自己台阶下,真乃仙风道骨,晏竹愧疚的低下了头,“以后黎道长有事需要我,尽管找我!” “感激不尽!”黎昕正因为能和晏息一起逛庙会心里欢喜,语气都激动了好几分。 晏竹看着黎道长真诚的脸,怀着满心愧疚跑去和晏息提了这件事。 但是愧疚只是在心里,不在行动上。 “师姐,那黎道长说天天闲的无聊,听说过几日有庙会,想去逛逛呢!” 晏息听了这话想起上次逛灯会,黎昕给自己买了钗子,他却没能玩上什么,便点点头,“行,那就去。” *** 垂杨深庭,卫筠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绣着个帕子。 许城九看着她就想起来许城芸。 父母早亡,许城九带着许城芸漂泊,被将军夫人卫悠素捡回去,当了秦肆的近卫。 卫悠素待他们兄妹二人如己出,把许城芸成日带在身边。秦肆也天天调笑说许城芸乖巧的不像是许城九的妹妹。 秦肆和许城九成日打打闹闹,舞刀弄枪,许城芸性格温婉内敛,蕙质兰心,整日琴棋书画,绣花煎茶。 那是许城九和秦肆在上战场之前,过得最逍遥的日子。 昨日欢笑随风去,今日操戈白刃利。 秦腾方兵败,十五岁的秦肆不得不挂帅。许城九跟随秦肆,夜袭敌军粮草。 将军府里的卫悠素得知夫君命悬一线,秦肆和许城九生死未卜,沉疴旧疾一并袭来,先要了将军夫人的命。 许城芸知道漠北形势已危如累卵,破在旦夕。得知夫人死讯,将军和二位哥哥定然心如死灰。 由府内一队侍卫护送,许城芸亲自传讯。 吉布哈赢了秦腾方,他的父亲格斯尔得意忘形,带着几个手下来到屹城内找乐子。 许城芸虽称不上绝色,却也生的楚楚动人,到达屹城外恰巧被喝多了的格斯尔撞见。 格斯尔见她气质不俗,便出手调戏。府内侍卫保护之下露了底。格斯尔心中大喜,想不到竟能抓住秦腾方的府内之人。 前方兵败,将军府还是派出个小丫头赶来,肯定有不寻常之事。 “说,”格斯尔坐在草地上点着篝火,“你来干什么?” 许城芸被押着,跪在地上不说话。她不能说,若是蛮族得知此消息,再加以利用,会让定北军乱了阵脚。 “姑娘,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不杀你,”格斯尔见她生的好看,心生歹意,但当务之急是先套出他的话来。 许城芸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格斯尔没那么多耐心,一脚踹在许城芸肚子上,许城芸蜷在地上,呛出了血。 “说不说,不说就杀了你!”格斯尔喝了酒暴躁的很,“一个小娘们装什么装?” “咳..是..将军夫人托我传一段话..” 许城芸勉强爬起来,气若游丝,“蛮夷尽是无知辈,子规叫断军亦溃。必谓前路是黄泉,败意常在胜意无。” 格斯尔听她说完满意的点点头,坐在草地上笑道,“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话还没说完,许城芸就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疯..”格斯尔对中原的书册知之甚少,此刻听她笑猛的反应过来,用蛮族话说了句,“你他娘的敢骂我!” 许城芸充耳不闻,笑声越来越大,自顾自念道,“将军府待我恩重,城芸无悔!” 格斯尔看她这副样子,更是怒不可遏,猛地抽出身侧佩刀—— 白刃染血,谁知那如不胜衣的女子,却有着铮铮不屈的将门风。 “许副将,”坐在石凳上的卫筠竹看他出神,轻声道,“你怎么了?” “啊,”许城九回过神,眼前的卫筠竹生的娇小,水灵灵的眼睛楚楚动人,和十五岁的许诚芸有些相似,“我在想..” 许城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说你长得很像我死去的妹妹。 “我在想卫小姐的眼睛很是有神,”许城九哈哈笑道,“不像我,跟个死鱼眼一样。” 卫筠竹放下手里綉到一半的帕子,看着许城九仿佛有些愠怒。 许城九才反应过来,屹城太守之女,卫悠素的侄女,怎么会和自己像,“我不是那个意思..” 卫筠竹的大眼睛盯着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许副将这样紧张做什么,我在逗你呢。” 许城九愣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是啊,他怎么这样紧张呢? “可是表哥有什么事吗?”卫筠竹问。 “将军托我照顾卫小姐。”许城九有些尴尬,心下腹诽一个女子自己怎样方便照顾,肆爷也想的太少了。 “许副将刚才在看谁?”卫筠竹招呼许城九过来坐。 “我?在看卫小姐啊。”许城九坐在石凳上,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 “怕不是在看我,”卫筠竹拿起帕子继续绣,“可是我长得像谁?” “是..”乱认妹妹这种事,不管怎样听起来都有些无礼,许城九不知怎得说。 “是城芸吗?”卫筠竹小时候是见过许诚芸的,可当时他们年纪小,每逢见面又只知道缠着秦肆,对于这个将军府内女的印象并不多。 “城芸姐姐好像很喜欢绣帕子,”卫筠竹说,“许副将可是把我看成了她?” 许城九不料她心思如此玲珑,只能干笑,“卫小姐真是聪慧。” 看她平时和秦肆总是有些撒泼,还当她变的性子泼辣了,小时候每次见到,许城九都是被冷落的那个,并不怎么了解这小姐的脾气。 “按理说许副将和表哥一起长大,本就应是筠竹的哥哥。”卫筠竹柔声柔气道,“若是不嫌弃,许副将以后把我当做妹妹便好,” 卫筠竹抬起头,双眸灵动喜人,许城九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许诚芸,拿着绣好的帕子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许城九喃喃的,有些走神。 “好看?”卫筠竹拿起帕子,“你是说这个吗?” 许城九心里有些酸涩,点点头,“嗯,是。卫小姐的绣工,很好。” “喜欢就送你了,”卫筠竹低眉一笑,“等我绣完,叫婉桃给你送过去。” “那就谢谢..卫小姐了,”许城九作揖,“我很是喜欢。” *** 师弟们得知明日要去庙会,都乐开了花。 只有晏斯年看起来闷闷的,晏息看着他总感觉不对劲,“喂,你不想去吗?” 晏斯年憋着脸有点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 “你有话就说,怎么跟个女人一样?”晏息皱眉,“怎么的?看中哪家你配不上的小姐了?” “不是不是不是,”晏斯年摇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有些累,不想去...” “你还有累的时候?”晏息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了?” “师姐..”晏斯年憋得脸都红了,搓着手道,“师姐..能不能借我些银两?” “怎么了?银子不够花了吗?”晏息抱臂打量着自己的师弟,“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晏斯年说话说得全无底气,只得嗫嚅,“师姐..我确实有些需要银两的地方...” 晏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晏斯年紧张的汗流浃背,生怕师姐劈手给自己一掌,压根不会借给自己银两。 “行,”晏息少顷后点点头,“要多少去账房领,记我名上。” 晏斯年惊讶的抬起头,不想自己师姐竟然这样痛快,不问用处就给了自己银两。 “拿好你心中的那把尺,”晏息拍拍他的肩膀,“记住你是我晏息的弟弟。” 晏斯年激动地频频点头,他知道师姐这是相信自己。 “那庙会你还去不去了?”晏息问。 “不去了..吧,”晏斯年试探着说,“行吗,师姐?” “不去我还少操份心,”晏息爽朗一笑,“看家吧师弟!” *** “弈鸣,明天庙会你去吗?”黎昕伸手摸摸弈鸣的耳朵。 “你说呢?”弈鸣被摸的有点舒坦,眯着眼道,“你不怕发作吗?” “明日又不是十五,”黎昕满不在乎,“后天才是呢。” “万一有什么变数呢?”弈鸣晃晃脑袋,“你真以为自己会算命?我会很担心的。” “你不是担心我,”黎昕一语戳破,“你是想吃庙会上的东西吧?” 弈鸣被说中了心思也理直气壮,“不要银子的神仙做侍卫,你不觉得很划算?” “你是半仙,”黎昕纠正道,“不是神仙。” “你是神仙,”弈鸣用爪子戳戳黎昕的手,“可是还不如我这个半仙。” “我怕是天上地下,最惨的神仙。”黎昕无奈,“可是我乐意。” “你知道天地间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弈鸣虽然是只狐狸,眼睛却圆圆的,难怪总被认成是狗。 黎昕憋着笑,“是一只雪白狐狸总被认成狗?” 第一卷 尘乱 第二十一章 琵琶仙 弈鸣气的炸毛,“是身体里藏着天地间最强的灵力,却不能用!” “我还是觉得狐狸变成狗更痛苦,”黎昕忍不住捂住肚子笑起来。 弈鸣七窍生烟,用爪子捂住眼睛,眼不见心为净。 “今天馆主刚走,晏息心里定然不舒服,我该做点什么哄哄她呢?” “你什么都别做,别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会过得舒坦些,”弈鸣心里带着气,“谁让你这样烦人。” “我明明感觉她已经不再为提亲的事情生气了,”黎昕不解,“可是为什么见到我总是一副气囔囔的样子?” “因为你白吃白喝白住,还总是做些没脑子的事情,”弈鸣哼了一声,“她看你当然觉得气愤。” 弈鸣本就是故意气他,谁知他说完之后黎昕就没了音。弈鸣疑惑地盯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半晌后黎昕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应该补偿一下,不能让晏息觉得我是个吃白食的,” “你没有吃白食,你是晏柄松费尽心思留下来的,黎、道、长。”弈鸣凉凉道。 本来就没什么鬼,本来也不需要什么道长。 黎昕知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并不顺着他接话茬,“不如我给做个晚饭如何?” “你会做饭吗?”弈鸣瞪着眼睛,“好几百年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凡事都有第一次,”黎昕极其认真,“我本就天赋异禀,应当是没问题。” “我觉得不会,”弈鸣翻个白眼,“你这样倒霉,应当不会做出来什么佳肴。”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黎昕摸摸弈鸣的头,弈鸣觉得他肯定憋着坏,但是自己又好奇得很,忍不住道,“讲!” “你这应该就叫...”黎昕慢悠悠的起身打开房门,在弈鸣疑惑地眼神中,乖巧的说,“狗眼看人低。” *** 已经入了夏,热风拂面,街道两边的茶楼,酒馆,当铺,作坊皆人来人往。 黎昕从来没有买过菜,只能迷茫的摇着手里的折扇,这个摊上看一会,那个摊上瞧一瞧,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但是卖菜的婆婆婶子都热情的很,见这俊俏的公子哥过来都开心的不得了,塞给他自己摊上的小菜,听他说不会做菜,还古道热肠的把他带到家里让自己闺女手把手教他。 “公子你就这样,那样,放这个,再放那个..”赵婶的闺女铁芬站在自家大灶前,羞涩的给黎昕演示怎么炒菜。 黎昕摇着扇子,轻轻地帮铁芬扇灶台上的烟,听得认真,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受教。 铁芬看着他点火都点的像谪仙一样,不禁有些晕眩,一个没注意脚下打滑,扑通一声跪在了大灶前面。 “姑娘这是..”黎昕吓了一跳,“什么仪式吗?” 铁芬一骨碌爬起来,尴尬的说,“对对对。”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黎昕很怀疑,这做饭的仪式似乎太虔诚了些。 “就是..”铁芬急的流汗,“就是你得拜灶神爷!” “灶神爷?”黎昕还是不明白,以前他离开清岚仙山之后就一直住在辰良的景明山,再者就是孟婆的黄泉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看见人是怎么烧火做饭。 “对、对啊,”铁芬结巴的说,“你做到中间,趁着菜不注意,拜一下子灶神爷,菜就好吃了!” “可好吃可好吃的了!” “是吗?”黎昕还是半信半疑。 “不信..你一会尝尝就知道了!”铁芬怕露馅,三下五除二把菜炒出来。 一盘小炒青菜,绿的刚好,色香俱佳,青菜恰到好处的脆而不生,黎昕尝了一口便赞不绝口,连连说着好吃。 铁芬害羞的捂着脸,想不到自己天天颠勺的经验竟能搏得俊俏公子的欢心。 “果然好吃,”黎昕放下筷子,“姑娘好厨艺。” 铁芬听他这么说赶紧给自己打圆场,“对对对,这都是拜灶神爷的功劳。” “多谢姑娘,”黎昕一作揖,这下是完全信了,道过谢后转身欲走。 “公子!” 黎昕闻声回头,微微一笑,“姑娘有何指教?” 铁芬本不忍他炒菜的时候真跪地上,但也不想毁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只能硬着头皮,“呃..这个锅里的菜,我们也吃不了,你..带走吧!”、 黎昕连连称谢,心道这永利城民风淳朴,处处都是好人! *** 轻弹玉碎琵琶仙,风月出尘双秀女。 贵香阁夜里和白日完全是两番景象,白日里琴声袅袅,夜里娇嗔潇潇。 达官贵人们不仅仅满足于传统逛青楼,他们更追求一个“雅”字,琴棋书画,花舞茶酒,贵香阁最有名的,定属琵琶仙双秀。 双秀虽然只献艺,但其容貌绝美,白衣弹指时更是如仙女下凡。 许多人为了听得美人曲,愿意不远千里赶来,一掷千金。 贵香阁每月都会有一次“雅音会”,双秀坐于楼阁之上,一曲轻弹,万人空巷。 “别挤,挤什么啊,”晏斯年被一群油腻腻的男子挤得站不住脚。 “怎么的,就你想看,我不想看?”一男子执扇吼道。 “你仗着自己长得肥壮,就想要把我们都挤在后面?”晏斯年愤愤的,“你那一身的肉,双秀姑娘看到还不得把年夜饭吐出来。” “你说什么?”男子气的脸上通红,“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给我把这小子打服了!” 男子身后噌噌噌窜出几个家丁来。 天气本就热,晏斯年心里的火烧的越来越旺。“小爷我还没怕过谁!” 瞬间几个人扭打在一起,晏斯年虽然武艺不弱,然寡不敌众,不一会就被按在了地上。 周围慕名而来的听客们都本着事不关己的心态给他们让出了一片空地。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男子打开扇子给自己扇风,“气死我了..” 晏斯年抱着脑袋躺在地上,听到这话气的发抖,不住地反抗。 黎昕得到了做菜秘籍,心情好得很,看前面热闹非常,便也好奇的挤过去看看。 只见晏斯年小兄弟狼狈非常,被几个人围着一脚一脚的踢。 “住手!”黎昕还未来得及喊出口,一个干净轻柔的声音抢先在上方响起。 “诸位听客莫不是想要毁了小女子的台?”双秀扶着栏杆,身上白色罗纱衬出脱俗之感,“还请莫要在雅音会上动粗。” 双秀以往皆是坐在阁楼的珠帘后,闻名而来的人也只能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身段,凭空想象。 此时伏在栏杆上轻柔细语的说上一句话,已经让楼下众人瞠目结舌,啧啧称赞。 “这双秀姑娘可真是琵琶仙啊,美,真美!” “这位公子,可愿赏小女子一个面子?”双秀看向那油腻男子。 男子能和美人说上一句话已然大喜过望,满脸堆笑的连连答应着,“好好,都听姑娘的,都听姑娘的。” 家丁们识相的走开,还顺便贴心的扶起了躺在地上的晏斯年。 晏斯年鼻青脸肿,拍拍自己的袖子,颇为尴尬。 黎昕有些为难,自己要不要上前叫晏斯年呢?若是叫了,他脸上定然挂不住面子,自己之前本就做过言而无信的事,在他眼中的形象恐怕和这油腻男子差不多。 若是不叫,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 “公子,我们姑娘叫你进去,”一个小丫鬟叫住晏斯年,“姑娘说让公子受了委屈,要亲自赔罪。” 晏斯年有些受宠若惊,磕磕巴巴道,“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亲自赔罪...” 晏斯年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该欣然接受。 “公子莫要多言,姑娘让您进去,您就进去吧。”小丫鬟转身示意晏斯年,后者只得在周围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中,如履针毡的走进贵香阁。 这一来,黎昕也只能作罢,拎着铁芬给的菜篮子挤出人群。 *** 晏柄松离开了武馆,师弟们大喜过望,一个个犹如脱了缰的野马,欢腾不已。 “来来来,推牌九啊,”晏竹把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骨牌摊在练武场的石桌上。 “行啊,师兄,”小师弟们跃跃欲试,“没有赌注可没意思啊。” “赌注就是,”晏竹美的笑出声来,“今日晚饭上的肉全都给赢家!” “就这啊,”师弟觉得有趣,“好吧,这对师兄你来说算是宝贝了。” “那就来吧,”晏竹开心的眼睛眯成条缝,“馋死啦..” 晏息躺在树下,枕着手臂,听着那面师弟们嘻嘻哈哈的玩闹,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自己是不是应该督促他们快些练武,武艺精进了以后上战场才好保命。 可是这帮不谙世事的小师弟们,会跟着去漠北吗?如果他们知道了自己师傅就是威名赫赫的平沙将军,会作何反应? 晏息长长的叹了口气,还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本来自己也不应当考虑这些的,但得知爹的身份之后,不知不觉就想的多了。 晏柄松已经过了天命之年,那漠北的风沙,他还受得住吗?多少猛将不复当年勇,埋骨黄沙魂不归。 第一卷 尘乱 第二十二章 冰清玉洁 “要不我当回花木兰...”晏息被自己的想法给震惊到了,晏柄松已经进京,这平沙将军,爹是当定了。 自己上战场的机会几乎是没有的,爹不会让自己把性命悬在刀尖上。 “我怎么就不是个男儿郎...”晏息第一次因为自己投生的女儿身后悔不已,以晏柄松的脾气,能让自己亲闺女提枪征战,那除非他死了。 若是爹真的...战死沙场,自己可当如何? 晏息越想越头疼,索性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耳边师弟们的嬉闹声越来越远,晏息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做了个不明意味的梦。 青山一座,绿水长流。 山高的入云,水清的见底。 可晏息身处的庭院却是雾气缭绕,朦胧不清。 这是什么地方?晏息感觉自己迷糊得很,从来没有来过,却又似乎...熟悉无比。 晏息下意识的往前走,心情竟是有些隐隐的期待,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自己。 随着脚步,雾色逐渐散去,一棵梧桐树开在庭院中央。 庭院深深,梧桐落花。 树下一个青衣男子背对着晏息正在抚琴,男子的肩头衣襟上都落满了花瓣,应当是坐了很久。 你是谁?晏息很想问,可是梦里的自己没有说话。 “师傅,你来啦,”男子还是没有转身,从背影上来看,他应当有了二十岁,可是说话的语气却是如孩童一般,纯粹天真。 “我今天感觉舒服的不行,一点都不难受,师傅您不必再为我输散灵气啦,来弹琴吧。”男子站起身来,让出位置。 朗目薄唇,端的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风,正是黎昕。只是和晏息所认识的黎昕有些不同,眉眼中还存着几分天真的稚气,像是一个未曾入世的少年郎。 “师傅,你怎么了?”黎昕似乎很是疑惑。 “我..”晏息想说话,开口却是发不出声音来。 “师傅?”黎昕有些焦急,不停地唤道,“师傅,你怎么了?” “师傅..” “师傅..” 一声一声轻唤入耳,晏息想回答却又发不出声音,急的额头出了汗,黎昕的语气似乎越来越急促,晏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刺痛,不自觉的向前迈了一步。 脚下的地面骤然崩塌,浓雾袭来,下坠感让晏息猛地惊醒—— 晏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胳膊还遮在眼睛上,身体未缓过来,有些轻飘飘的。 耳边师弟们还在吵闹着推牌九,晏息没有把胳膊拿开,又重新闭上了眼。 刚才的梦到底是什么意思?黎昕说的话自己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什么玩意..”晏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难道被婶子们热情说媒的精神感动了?也想把自己嫁出去? 不然梦里那心动的感觉从何而来。 “啊!”晏竹大叫一声,欢天喜地的喊道,“我赢了,这是第五局了,你们今晚的肉都归我了!” “师兄,你不会耍赖吧,”师弟心灰意冷,“要不你就是走了狗屎运!” “专注研究牌九十五年,”晏竹开心的转圈圈,“才能有此成就啊!” 晏息听着晏竹骄傲的语气,才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挪开盖在眼睛上的胳膊擦了把汗,腾的坐了起来。 “师姐!师姐!”晏竹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招呼晏息,“我今晚上有好多肉吃!” “出息...”晏息不动地方,嗤笑一声,“就知道吃。” 晏竹哈哈笑着挠挠自己的胖脸,“食色性也...” “还食色性也!书读的少就别没事还整两句!”晏息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看着无忧无虑的师弟们,心中有些伤怀。 晏柄松虽然没有和她说过战场厮杀有多凶狠,白刃金戈有多不长眼,但到了那时定然不能在这里闲的推牌九了。 那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 “婶子,”黎昕拎着菜篮子微微行礼,“可否借厨房一用?” “行啊行啊,”黎昕这张脸在婆婆婶婶里面可谓吃香的很,厨娘连问都不问就连连答应。 “多谢婶子。” 厨娘看这黎道长清秀俊俏,心里更是疼爱的紧,好心问道,“黎道长可是想吃什么?吩咐我来做就好。” “这菜在下必要亲自下厨的。”黎昕把菜篮子里的青菜拿出来,厨娘立刻过去帮他收拾。 “呦,还亲自下厨,不是做给自己吃的?” “是晏息姑娘,”黎昕和厨娘坐下来开始择菜。 “晏息姑娘?”厨娘不可置信,“馆主女儿?红杏女侠?” 黎昕忍俊不禁,这名号原来在自家武馆也是人尽皆知,“是的。” 厨娘恍然大悟,点点头,“好好好,我明白的。” “婶子是明白人。”黎昕有点喜欢别人知道他心悦晏息后的反应,笑的更开心了。 看在厨娘眼里就是春风拂面,心道晏息有福气了,黎道长如此温和有礼,俊俏喜人,以后待晏息定然是很好的。 厨娘很是欣慰,晏息终于能嫁出去了! “婶子您歇着吧,我自己来就好,”黎昕舀了一瓢水,认真的冲洗每一片菜叶。 厨娘看他手指细长白净,一看就是没沾过阳春水的。 “不需要我帮忙吗?” “我想亲自来,”黎昕的确想让他快些出去,不然自己一个七尺男儿,拜灶神爷岂不是很丢人? “那好吧..”厨娘犹豫着点点头,还是怕他炸了厨房,“我就坐门口择菜,有事黎道长就叫我。” “多谢,”黎昕笑的乖巧至极。 *** 晏斯年贵香阁二楼的房间中坐立不安,心里一直打鼓,这双秀姑娘叫我进来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生气了? 自己攒了这么久的钱就是为了能听双秀姑娘弹曲,今日也不知道身上这点银子够不够。 “公子,”门被轻轻推开,双秀披着白色罩纱进来,“久等了。” “不久不久,”晏斯年受宠若惊。 双秀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神里有些心疼,“你看这脸,都流血了。” 一提这事,晏斯年更不好意思了,嗫嚅着,“对不住,今日我并非故意生事,扰了姑娘的雅兴。” 双秀抿着嘴看了他半晌,看的他颇不自在。 “公子怎得以为我这样小气?”双秀轻轻拉着晏斯年的胳膊,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转身唤外面的人要了盆热水。 晏斯年大惊失色,一般要热水不都是... “公子,今天为何和那人动起手来?”双秀不紧不慢的坐在晏斯年旁边的椅子上,身段窈窕,很是迷人。 晏斯年故意别开视线,“那人脑满肠肥,雅音会本来就是一个雅字,他推搡别人大喊大叫,简直就是侮辱姑娘的琵琶声。” “侮辱?”双秀掩着面笑了声,“哪一位来听我琵琶声的不是侮辱呢?” “姑娘何出此言?”晏斯年当她是误会了自己,着急的解释,“在下绝无此意。” “有几个人是为了我的琵琶声?”双秀摇摇头,“不都是为了看我这个人吗?” 晏斯年话哽在了喉咙里,的确如此,慕名而来的都是为了琵琶仙的这个仙字,并不是为了曲子。 他自己亦然。 “姑娘,热水好了。”门外小丫鬟轻声唤道。 “我来我来,”晏斯年如蒙大赦,逃跑一样去开门。 “劳烦放在桌子上吧,”双秀用手示意,又将自己的罩纱褪下来放到一旁。 晏斯年欲言又止,“姑娘...” “公子但说无妨,”双秀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姑娘为何要叫我来,”晏斯年一咬牙一闭眼,“我不想和姑娘...” “和我怎么?”双秀更是一头雾水。 “不想和姑娘,”晏斯年实在是说不出口,“行风月之事...” 双秀噗嗤一声笑出来,“为什么?” “在下虽与姑娘只有过几面之缘,但却知道姑娘乃是出水白莲,不染纤尘,”晏斯年捂着脸,“我不想玷污了姑娘。” 双秀没有说话,只有一阵水声,似乎是在洗手,晏斯年脸上烧的更热。 半晌水声停了,晏斯年刚想继续说些什么,自己捂在脸上的手就被几根温热的手指轻轻拨开。 双秀弯下腰,“公子想多了。” 晏斯年头大如斗,“冒犯了...” 话还没说出口,温热的帕子就覆了上来,双秀一边轻轻地给晏斯年擦拭脸上的伤,一边道,“就算是白莲,脚下踩的也都是淤泥。” “想要做到真正的出尘不染,只能自断根茎。” “这样一来,白莲也终将化为尘土,归到淤泥中。” 晏斯年怔怔的看着双秀近在咫尺的脸,红着脸说,“若是我喜欢这朵莲,又怎会在意她的出身?” “可是她最终都会回到淤泥里去,这朵莲注定做不到冰清玉洁。”双秀直起身想去洗帕子。 晏斯年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双秀从来都只献艺,纵使呆在这贵香阁中,也是众星捧月,晏斯年不知道她为什么把自己说的这样脏,“只要我喜欢,不论是满身尘土还是扎根淤泥,我都愿意陪着她一起待在这池塘。” 双秀任凭他拉着自己的手也不挣脱,轻轻一笑,“公子,身不由己罢了。” 第一卷 尘乱 第二十三章 父母之命 晏斯年缓过神,慌慌张张的松开手,双秀把帕子放在水里淘洗,“如果只有你化作肥料,白莲才能继续活下去,你可愿意?” 晏斯年愣住了,这不明意味的话竟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什么叫化作肥料,要了自己的命吗?他没有办法回答。 “开句玩笑,公子不要介意,”双秀把帕子拧干,继续弯腰替他擦拭伤口。晏斯年抿着嘴不说话,他是不介意玩笑话的,可这玩笑他实在不明白意图所在。 “你有什么难处吗?”晏斯年皱眉问道。 双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见过的人也算是多的,可眼前这个少年,她看不懂。 “你听到这话,难道不该问我有什么意图?”双秀直起身来,“却要问我有什么难处。” “公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晏斯年吸了口气,很认真的说,“我知道双秀姑娘若不是有难处,一定不愿做出伤人的事。” “为什么?”双秀嗤笑,“我可没说我要伤人啊。” “就、就是,”晏斯年红了脸,“直觉...” 双秀心里莫名的滋味,脸色也轻微的变了,“公子该回去了,天色不早了。” 晏斯年看看窗外通亮通亮的天,知道她这是在逐客,也就不好继续留下去,可是心里还有些不甘... “双秀姑娘...”晏斯年斟酌着说,“你不是说要给我弹琵琶...” 双秀哭笑不得,平时达官贵人叫自己来,名为弹琵琶,实则都是要观赏美人,这小公子竟然真的要听曲,而且并非自己不愿意弹给他听,只是... “下次公子来,双秀定为公子单独弹奏一曲。” 晏斯年心下大喜,还有下次! “多谢姑娘,在下晏斯年。”他想让双秀记住他的名字。 “晏公子请。”双秀盈盈笑着给晏斯年开门,“知音难觅,小女子三生有幸。” *** 武馆厨房乌烟瘴气,恍若仙境。 “黎道长啊,您快收了神通吧,”厨娘看着灶台边那三四五六七八盘黑又亮黑又亮的菜,痛心疾首。 “咳咳,”黎昕用一只手扇烟,另一只手还握着锅铲孜孜不倦的在锅里翻腾,“婶子..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厨娘疑惑,“我不知道黎道长厨艺,竟然如此叹为观止!” “还应当有一个仪式的,”黎昕抹了把脸,“得跪灶神爷!” “跪什么?”厨娘没听过这东西,难道是哪里的习俗? “灶神爷!”黎昕声嘶力竭,觉得自己暗示的已经很清楚了,她在这里,自己不好意思跪啊。 “婶子,你们跪灶神爷,平时都是不避人对吗?” 厨娘一头雾水,“黎道长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跪谁啊?” 黎昕反应是极快的,一听这话再联想铁芬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可能是被骗了。 “没、没啥,”黎昕不知道自己活了千年,怎么最近净做蠢事,“这盘不行了,婶子您能再帮我拿点菜来吗?” “黎道长啊,”厨娘直拍大腿,“没了啊!” “没了?”黎昕惊讶,“那么多菜都...” “都没了!”厨娘指着灶台上的一排菜,“您看看,这三四五六七八盘。” 黎昕有些苦恼,这下可怎么办。 “要不我给炒点别得吧!”厨娘从黎昕手里拿过锅铲,“您说说,做什么?” 本来是想亲自给晏息炒个菜,这下怕是不成了。 “不用了婶子,”黎昕从自己的小菜篮里拿出铁芬打包的菜,“就这个吧,好歹是我一路拎回来的。” “行行行,”厨娘巴不得他赶紧别做了。 “婶子...”黎昕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天知地知,道长知我知!” “除非我没了,不然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黎昕被她一连串的发誓给吓到了,“好的,多谢。” 千山夕阳斜,向晚炊烟起。 晏息带着师弟们从练武场回来,师弟们推牌九推得很累。 “出息!”晏息嗤了一声,“玩了一下午推牌九,什么都没练!” “师姐你不能这样说,”晏竹颠颠的跟在身后,满脸得意,“练功是不能得到这么多肉吃的。” “吃吃吃,”晏息坐在椅子上,抬起一条腿踩着椅子边,霸气的很,“你看看你的五官,已经长得谁都不服谁了,还吃。” “我这是心宽体胖,”晏息揉揉自己的脸,“今天怎么还没开饭呀。” “来了来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黎昕端着盘青菜踩着小碎步,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上,“有点晚了。” 一盘小炒青菜,色香味俱全,还挺有食欲的。 “你做的?”晏息颇为惊讶,“还有这手艺?” “在下不才,”黎昕开心的坐在晏息身边,“尝尝。” 晏息拿起筷子尝了口,鲜脆爽口,“不错,好吃。” 黎昕微笑颔首不语。 “真的挺好,”晏息又吃了几口,“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 黎昕只能哈哈的笑着,他不是被夸的不好意思,他是因为欺骗而良心不安! 晏竹看这融洽的气氛差点哭出来,“就这一盘菜?今天没有肉?” “对不住了晏竹小兄弟,”黎昕笑的乖巧无害,“厨房可能已经无法生火了,今天将就一下吧。” “怎么能说将就呢?你这手艺好的很,比肉好吃。”晏息瞪了眼晏竹,磨牙道,“你说呢,师弟?” “是什么...”晏竹一个哆嗦,硬生生把自己的话头咽回去,眼里含泪,“是什么菜啊,这么好吃!” “普通的炒青菜,”黎昕实在的介绍,“小兄弟谬赞了。” “没有没有,他说的很真诚,”晏息给黎昕夹了一筷子菜,“你也吃啊。” “我就不吃了...”黎昕为难地说。“因为...就这一盘。”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有苦说不出,我们推了一下午的牌九,就为了吃一盘塞牙缝的青菜? “那也够吃了,”晏息问,“你怎么想起来做饭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给你亲手...”黎昕不习惯撒谎,小声道,“做些吃的。” 晏息咬着筷子轻笑一声,说不开心都是假的,“有心了,我爱吃。” *** 出了永利城,再路过津洲就到皇都了。 秦肆他们脚程不算慢,不过一天已经到了津洲,要是说起来,永利城也算是在天子脚下。 和润的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车夫去找店家安排,秦肆他们也翻身下马。 “秦老,晏老,少将军,”和润躬身,“咱们今日在此将就一晚。” “好,”秦腾方把马绳给小二,“先吃点饭吧。” 和润答应着进屋了。 “爹,为什么不住驿站?”秦肆问,“平时官员路过都是住驿站的。” “怎么的,你还怕有人夜里偷袭你?”秦腾方没个好气色。 “不是不是,”秦肆摇头,“偷袭他也不一定打过我。”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秦腾方不再理他,直接进了客栈。 晏柄松赶紧过来打圆场,“和润是皇上贴身太监,他说住客栈,那就是皇上的意思。” “我知道的,”秦肆说,“只是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让咱们住客栈。” “圣心难测,”晏柄松拍拍秦肆的肩膀,“咱们怎么能瞎猜呢?” 秦肆进京面圣的机会并不多,十五岁第一次回京受封,之后每年一次述职,对于朝堂之事属于经历尚浅。 晏柄松心道他还是太年轻了,沙场的生死见得多,朝堂的明争暗斗却基本没见过。 “翼京不比漠北,”晏柄松叹口气,“波云诡谲,一言一行,谨慎。” 秦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谨遵教诲。” 走之前许城九说的话秦肆还一直记着,举大事者必慎其终始,这分寸还真是难把握。 “行了,这不有你爹和我呢,”晏柄松怕他想太多,“你吃好喝好,别瞎想啊。” “好,”秦肆答应着和晏柄松进了客栈,坐在晏柄松旁边。 一顿饭下来,秦肆也吃的没什么滋味,心里觉得自己在漠北也是一呼百应,在长辈面前却显得奇蠢无比,特别晏柄松还是晏息的爹。 “咱们今儿个住下,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吩咐,”和润客客气气的给他们都要了上房,又给每个房间都要了些吃食热水,很是周到。 秦肆坐在桌子旁边喝茶,不知道晏息现在正在做什么,许城九的事办的顺利吗? “哎,”秦肆叹了口气,又倒了一杯茶。 自己是不是应该早些和爹坦白,看起来爹和晏将军从前的关系应当是不错,让爹替自己多美言几句。 婚配向来是父母之命,自己理应先让爹知道才是。 这次进京长辈都在,万一皇上要赐婚... 想到这秦肆如遭雷击,一口干了杯里的茶就去找秦腾方。 秦腾方正准备睡觉,看到气势汹汹破门而入的秦肆下了一跳。 “干什么?”秦腾方有点生气。“真有人偷袭你了?” “不是,”秦肆三步两步跨到跟前单膝跪地,“爹,儿有一事相求!” 秦腾方目瞪口呆,“什么事你非得跪着说?” “爹您不答应儿就不起来!”秦肆说的慷慨激昂。 秦腾方觉得有点想笑,这还撒上泼了? “那你也得先说,不说我怎么答应。” “那您这是答应了?”秦肆面上大喜。 秦腾方把他扶起来,两人走到桌边坐下,“说说,什么事?” 第一卷 尘乱 第二十四章 夜探秀水山 “就是...”秦肆话到嘴边又有点不好意思说。 “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秦腾方不慌不忙的给自己倒杯茶。 秦肆一愣,秦腾方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没跑了。 果然,秦肆惊讶道,“爹你怎么知道?” 秦腾方笑了声,“知子莫若父,我看一眼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谁家的千金啊?” 秦肆犹豫着,“谁家的都行吗?” “只要家风清白,你喜欢,”秦腾方饶有兴致,“谁家的都无所谓。” “你可能认识,”秦肆神神秘秘的说。 秦腾方好奇,“你怎么和我还卖上关子了,快说。” “家风肯定清白,这个爹应该比我还清楚,”秦肆有点不好意思,“她叫晏息。” 秦腾方面上阴晴不定,竟然不说话了。 “爹...”秦肆拿不准他想什么,“怎么了?” “晏崇钊的闺女?”秦腾方确认道。 “正是平沙将军的千金,”秦肆疑惑,“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不妥之处倒是没什么...”秦腾方面上阴晴不定。 秦肆心里着急,追问,“怎么了爹,您和平沙将军不是早年相识吗?晏息虽然不如平常女子那般,但也是个女中豪杰,您见过定然会很喜欢的。” “不是这个事...”秦腾方说着说着又没音了。 “什么事爹您快说啊,”秦肆急的满头大汗,自己怎么也没料到是这般反应,“急死我了。” “你那么着急干什么?”秦腾方斥道,“为了一个女人成什么样子?” “我也没怎么啊,”秦肆总感觉今天爹很奇怪,“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没有!”秦腾方说的斩钉截铁,反倒让秦肆不信了。 “难道其实您和平沙将军有仇?” 秦腾方有点生气的摆摆手,“别说了,这事先这样吧。” “哪样?”秦肆愁断了肠,“您不答应?” “就这样!先别提了,”秦腾方起身坐回床上,“以后莫要肖想此事。” “怎么了爹?”秦肆着急,“同不同意您让孩儿安心啊!” “就是别想了,懂了吗?”秦腾方看着秦肆,语气不容反驳。 “那万一进京后皇上赐婚...” “不同意,”秦腾方躺在床上,“回去休息吧,这事暂时搁置。” 秦肆看爹逐客这样明显,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自己房里。 把那半壶冷茶灌了之后才稍微平静些。爹刚才明明就是欲言又止,有事情瞒着我。难不成当年和平沙将军真的有过难以释怀的矛盾? 不过还好爹已经答应了不接皇上的赐婚,秦肆也放心了许多。 好事多磨,徐徐图之吧。 *** 黎昕心里过意不去帮厨娘收拾了厨房才回了房间。 “今天吃什么呀,”弈鸣开心的用尾巴扫着桌子。 “今天...”黎昕悻悻的,“没有吃的。” “什么!”弈鸣的小眼睛又瞪的圆滚滚,“没有吃的?你要让独守空房的小狐狸饿肚子吗?” “实在对不住啊,弈大仙,”黎昕坐在椅子上,一脸苦相,“今天晚饭大家都没吃饱。” “是不是因为你做的菜太难吃了,”弈鸣兴味索然。 “不是,” “不是?”弈鸣不信,“那是因为你做的太好吃?” “因为我压根就没做出来,今天吃的是别人给我带回来的青菜,”黎昕扶额,“我把灶台给烧了。” “呵呵,”弈鸣翻个白眼,“意料之中。” “明天要去逛庙会,”黎昕摸摸弈鸣的头,“今天咱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呀?” “什么?”弈鸣大惊失色,“你还要吃狐狸肉?” “是的,”黎昕笑的乖巧温顺,“你还记得阙德子吗?你去帮我探查一番,不然我就给大家做个夜宵,红烧狐狸。” “别想威胁我,”弈鸣满不在乎,“为什么今天去?这么多天都没动静。” “不知道,可能是直觉?”黎昕道,“总觉得明天要出去,今日应该探探路。” “天啊,”弈鸣难以置信,“你以为皇上微服私访呢?” “你去看看吧,这么多天没动静,也应该瞧上一瞧。”黎昕摸摸弈鸣的脑瓜顶,哄着他说,“辛苦了,明天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万一他本来就没什么问题呢。”弈鸣很不情愿。 黎昕叹口气,“你说呢,一个凡人会知道清岚仙山妙仪仙君?” “妙仪仙君在人间没有庙祠,不收香火,别说凡人,天上有很多神仙都没见过她。” 弈鸣打个哈欠,“我也没见过。” “你现在不是见过了?”黎昕揪着他的小耳朵。 “妙仪以前就这么彪悍吗?”弈鸣动动耳朵,“那她岂不是没朋友?” “她不彪悍,她可是天上地下第一战力呢,”黎昕对后一句倒是颇为赞同,“可是她喜静,确实是没什么朋友,你哥应该算是她唯一的知己?” “我哥也是这么说的,”弈鸣跳到黎昕的肩膀上,用尾巴抽了他一下,在对方还手之前迅速跳到门口,“我去了,明天让我吃个够啊。” “好好,”黎昕连忙答应。 弈鸣出了院变回人形,双手结印施法,空气中立刻现出一条蓝色的光线,向一个方向延伸。 月色正浓,弈鸣身法轻灵,嗖嗖嗖的不一会就来到了光线的尽头。 这里已经不在城中,似乎是一座山上。 小木屋堆砌的也不潦草,院内灶台上还有生火做饭的痕迹,显然是有人住的,只是有黑气隐隐缭绕,是魔息。 “那老道肯定住这,”弈鸣脚下轻点,悄无声息的跳上了房顶。 拿起一块砖瓦向里看,黑乎乎一片,借着月光才能看清一些东西。 一张床,一张桌子,摆设很是简单,但是似乎没有人在。 “不在这?”弈鸣把耳朵贴在房顶上听,里面也没有那老道招牌的呼噜声。 弈鸣颇为疑惑,再次施法,那蓝线又若隐若现的发着光,通向另一个方向。 看来他那日离开柄松武馆后先来了这里,可晚上不在这里睡,这难道不是他家? 弈鸣暗暗施法,又留下了一只追影蝶,顺着夜色回了柄松武馆。 黎昕已经合衣躺在床上,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活了千年的老树精也会生出顾影自怜的感觉来。 心上人即在眼前,却又隔了漫漫红尘。 吱嘎—— 门被推开了,变回小狐狸的弈鸣一下跳在桌子上。 “怎么样?”黎昕坐起来,“查到什么了?” “一个山上的小木屋,”弈鸣挠挠脸,“我去了之后,发现那里明明有生火做饭的痕迹,却没有人睡在那里,追影蝶还显出了另一个方向,不过不是很清晰,应当是他不久前才离开。” “山上的木屋...”黎昕左思右想也没有个头绪,“难道他在山上修炼?” “那屋子里有魔息,”弈鸣说,“那天晚上我碰到他门口贴的符咒,那上面也有,可是奇怪的是,那老头身上却没有。” 黎昕点点头,迟疑道,“会不会是他其实是个凡人,但是他接触过魔物?” “只能这么解释了,”弈鸣也赞同这种说法,“说不定那符咒就是魔物给的。” “有可能,如果是魔物,知道妙仪和清岚仙山就不奇怪了,”黎昕若有所思,“会不会是赤霄录里记载的某个魔物逃脱镇压了?” “不会吧,赤霄录里的魔物当年不都是妙仪自己亲手镇压的吗,”弈鸣摇摇脑袋,“虽然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对这个了解不多,但是这么多年,除了地魔兽幽离,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魔物逃脱镇压的。” “对,妙仪的封印不是一般魔物可以破解的,”黎昕看着弈鸣,纠正道,“而且幽离也不是自己逃脱的,凭他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的。” 弈鸣翻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妙仪最厉害,最厉害!” “那是逃出的地魔兽帮助魔物解除封印?”黎昕说完自己又否定,“不对,没有赤霄录,他是不可能找到魔物的所在之处。” “那难道是地魔兽幽离和阙德子...”弈鸣也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幽离若是开始为祸人间,那他的目的不可能只是在别人家留下几个破符咒那么简单了。 “妙仪的名号在魔界可是听了会让他们闻风丧胆的,”黎昕念道,“也不一定就是幽离。” 两人讨论了半晌,也没讨论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眼下妙仪过得挺快乐的,”弈鸣跳到黎昕怀里,“你就别瞎担心了。” “咱们也没有其他线索可以查了,”黎昕苦笑,“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 “那你就静观其变吧,”弈鸣知道他是担心,便用自己的头蹭蹭黎昕的胳膊,安慰道,“思多损神,干想也没用。” 黎昕摸摸他的头,少顷后才几不可闻的念叨,“我害怕。” 弈鸣静静听着他说。 “我害怕哪天再看着她出去,她就又不回来了。” “我修炼入定的时候常常能看到,她一袭黑袍,告诉我等她,去去就回。” “可是结果不是看到她浑身浴血,魂飞魄散,就是看到自己等的清岚仙山的花也谢了,雪也化了,雾也散了。” “她还是没回来。” “如果再发生这种事的话,我就只能自毁内丹,漫无目的等一个人,更累。” 弈鸣听他这么说赶紧用爪子拍他一下,“老树精你别瞎说,你活着才能见到她,还能和她逛庙会,你死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前尘皆忘,眼里我是黎道长,可是她在我心里可是待了千年,我看着她早就没那么纯粹了。”黎昕无声的叹口气,片刻后躺在床上,“睡吧。” 弈鸣也没说话,趴在他旁边睡觉了。 黎昕睁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梦里朦胧青山依旧,似是故人踏月归来。 第一卷 尘乱 第二十五章 寂无所寂 第二日,东方刚破晓,晏竹和师弟们就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 在院里打拳的晏息明显吓了一跳,“你们做什么起这么早?” “哎呀,今天咱们的行程不是先游秀水山,再逛庙会嘛。”晏竹开开心心的收拾东西。 “是啊,怎么了,用得着起这么早吗?”晏息坐在桌子边上喝口茶。 “兴奋呀,开心呀,”师弟也和晏竹一起忙前忙后,不知道鼓捣什么东西。 晏息看他们跑来跑去的,竟也生出了一种阖家团圆,一切可亲的感受来。 “我就知道你肯定起来了,”黎昕也起床了,怀里抱着还没睡醒的弈鸣,慢悠悠坐在晏息旁边。 “呦,这狗还没睡醒呢,”晏息明显是起来练武的,头上却插着一根素钗,钗子的尾部坠着一枚白色玉珠。 黎昕看她带着自己送的东西心里高兴,懒洋洋的答道,“嗯,比较贪睡。” “这狗叫什么啊。” “弈鸣,”黎昕不假思索。 怀里的狐狸突然几不可闻的咬了咬牙,老子没睡着。 可很显然晏息是听不见的,“一鸣,一鸣惊人那个一鸣吗?” “是那个意思,但不是那两个字。”黎昕知道他没睡着,故意说道,“他出生的时候就比较吵闹扰人,就叫取了一鸣惊人的前两个字,希望他以后也能做这样的...狗。” “给狗取名还这么多讲究,”晏息咂舌,“不像我们家门口那条狗,叫大黄,就因为他长的黄。” 弈鸣几乎要把牙咬碎,竟然把本仙和看门的黄狗作比较! “通俗易懂,极好极好。”黎昕憋着笑,搂紧了怀里的狐狸。 吃过早饭,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少年心性,看流水远,看落花闲。听蝉鸣悦耳,看青山如画。 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看百态都是美好。 举目顾盼,秀水山苍翠峭拔,山虽无言,然非无声。潺潺流水穿山而过,山水两相知。 “景色真不错啊,”晏竹伸个懒腰寻了个地方坐下,“这小风吹起来真舒坦。” 晏息心情也颇为舒畅,难得的没有反驳晏竹,也跟着点点头,“虽无峰峦起伏但却灵秀非常,确实是游山玩水的好地方。” “秀水山是不错,”黎昕抱着弈鸣站在她身边,“只是和我们清岚仙山比起来差了些。” “清岚仙山?”晏息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和阙德子的师门?” “呃...不是我和他,”黎昕轻笑,“是我的师门。” “对不住对不住,”晏息刚才说话没过脑子,有点不好意思,“我忘了。” “没事,”黎昕并不在意,“清岚仙山松柏参天,苍翠挺拔,一眼望去白云飘浮,如入仙境。” “山上灵气纯粹,想来这里修炼的妖怪精灵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妖怪精灵?”晏息的重点却不在那山水景色中,“还真有这些东西?” “有的,”黎昕认真的点头,“虽然你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可是他们的确是存在的。” “妖怪精灵修炼本身除了机缘更需要凝聚自身灵力,灵气充沛之地可以使他们更快筑基结丹幻化人形。” “所以你看到的一棵树可能百年千年之后就会变成一个人,不足为奇。” 晏息听得啧啧称奇,“那他们为什么想变成人,当一棵树不好吗,没有烦恼无忧无虑的。” 黎昕轻笑,“因为七情六欲树是没有的,虽然人生有八苦,但这才恰恰是他们智慧的所在,度过了七情,绝了六欲,便可修炼成仙了。” “这样啊,”晏息听的一知半解,“高深高深。” “我们走走吧,”黎昕带着晏息往前走,“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把复杂冗繁的表象层层剥离之后就是事物最本质的大道。” “对我来说很多事情,究其根本,都只有一个字。” 晏息本来是不喜这些大道理的,但是听黎昕声音本就清朗,讲起来也是引人入胜,便忍不住追问,“什么字?” 黎昕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半晌缓缓说道,“情。” “情?”晏息还以为他会说什么仁义礼智信,不想竟说出了个情字,“你是修炼之人...” “都说了,道心易生,情劫难渡。”黎昕耸耸肩,“没办法,我只是个俗人。” “我晏息就喜欢有俗人,俗人若是有情人,我就更喜欢,”晏息快走两步跟上黎昕的脚步,“什么道心与我无关,我只关心我眼前的人。” “以眼前人之喜为喜,以眼前人之悲为悲。” 黎昕苦笑,“寂无所寂才是境界,若是都如晏息这般,可是都难以成正果了。” “但是,”黎昕话音一顿,“话虽如此,我人却是和晏息姑娘所想一样。” 晏息大大咧咧垫着脚勾住黎昕的肩膀,“我虽然不了解你,但是我总觉得你在等什么。知音难觅,知己难求,以后若是有事不如对我说说,纵使不能帮你解决什么,我也愿意听。” 黎昕被她勾的身子有点歪,他也不着急站直,就这样由着晏息,“你这样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其实,我最近也有挺多烦心事的。”晏息还是不松手,“但是今日来到这秀水山,咱们就只管游山玩水,快活逍遥,莫要想那些烦闷之事。” “好,”黎昕被她带的栽栽歪歪,却还是笑着答应。 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其实不需什么山水之乐,只要心上人还在身边,风餐露宿他也觉得快活。 “师姐,师姐,”晏竹带着师弟们跑过来,“等等我们啊,” 晏息回头,看着师弟们一张张无忧无虑的脸,似乎有些明白了所谓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快点,”晏息笑骂,“一个个吃的都跑不起来,都这样了还不努力练功。” “哎,师姐,”晏竹跑的呼呼的,“有红杏女侠在此,我们皆在您的庇佑之下,哪还需要练功呢?” “师姐负责路见不平,我负责貌美如花!” “还貌美如花,”晏息抬手打他,晏竹躲闪不及白白挨了一下,哎呦哎呦捂着自己的头往前跑。 “还是小孩子,”黎昕看得出来晏息很开心,“练不练功看他们自己吧。” “那还得了,偷奸耍滑一个比一个行,”晏息不屑,“正经事就都不行了。” “师姐你这就不对了,”晏竹不服,“我推牌九就难逢对手。” 晏息一听抬手就要打,晏竹作为一个灵活的小胖子,是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的,堪堪避过晏息的一掌。 黎昕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晏息也被他灵活的身法逗乐了,“你看,偷奸耍滑谁都比不过你。” 晏竹就是为了这一刻,一看黎昕和晏息温暖无比的气氛,就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对黎昕那本来只有一丝丝的愧疚瞬间荡然无存。 望一花之美,掬一水之清,大千世界,一尘观之。 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气,也是少年风发。 说说笑笑,吵吵闹闹一路来,众人皆玩的开怀。 砰砰—— “什么声?”晏息奇道。 砰—— 前方林子里一群鸟惊得飞起,粗壮参天的树木突然斜着倒了下去,地面被砸的震了一下。 “有人在伐树,”黎昕皱眉,“我去看看。”说罢抱着弈鸣飞快的跑向声音之处。 “哎,等一下,”晏息有些惊讶,什么时候黎昕也这样爱管闲事了? 晏竹挠挠脸,“师姐,红杏女侠之名会传染是不?” “一边去,你们在这等着。”晏息不放心,也抬腿跟过去。 “这树长得好啊,能卖个好价钱,”一个伐木工拿着斧头,对着前面一棵参天古木比划。 “可不,我还没见过长这么壮实的紫荆树,”另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站在旁边,“卖了好价钱大王也高兴。” 两人一想到的白花花的银子,满眼都是精光。 黎昕站在暗处看了会,才慢悠悠说道,“请等等。” “谁?”伐木工吓一跳,一看来的是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便满脸挑衅,“怎么得,爷们砍树你管什么?” “这棵树不能砍,”黎昕有礼的作揖,“还请高抬贵手。” 晏息心里对他这个举动颇有好感,即便是伐木者,黎昕也选择有礼的劝说,这应当就是所谓的谦谦君子吧。 “呵,和你有什么关系?”伐木工撇撇嘴,“这山都是我们的,树自然是想砍就砍。” “好大的口气,山是大自然孕育之物,”晏息嗤笑,“你哪来那么大的脸?” “呦,又来一个小娘子,”汉子喜道,“带回去,大王肯定喜欢。” 黎昕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脸骤然冷下来,语气森然,“这位壮士,你在说什么?” “我说,这小娘子看着可口!我要给...噗——” 壮汉话还没说完,黎昕身法一动,快的竟然连晏息都没看清,那壮汉就被当胸一脚踹的撞在树上,喷出一口血来。 “妈的...”壮汉也不服,撑着站起来一拳砸向黎昕。 晏息瞳孔一缩,心提到了嗓子眼。被黎昕甩在地上的弈鸣却是翻个白眼。 *** 注: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出自汪曾祺。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出自《道德经》 寂无所寂,出自《清静经》 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出自纳兰性德《长相思》原诗为: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第一卷 尘乱 第二十六章 深藏不露 可是黎昕动都没动一下,抬手就抓住了壮汉的拳头,轻轻一拧。 咔嚓一声,壮汉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手脖子,竟是被黎昕轻描淡写的拧断了。 不料他功夫这样好,晏息也有些震惊,之前和自己切磋,怕是只用力一分力。 那壮汉平时霸道惯了,一时间气的脸通红,“老子就要带那小娘子...” 黎昕不听他说直接一脚踩上他的脑袋,“你提她简直就是侮辱...” 壮汉毫无还手之力砰的一声趴在地上,伐木工见黎昕正在气头上无心分神,看准时机提着斧头从后面冲上去—— “落羽!”晏息瞬间一身冷汗向前跑去,下一秒又僵在原地。 那斧子劈到黎昕头顶时堪堪顿住了,任凭伐木工再使力,也无法再向下分毫。 “偷袭不是君子所为,”黎昕没有回头,头顶的斧头突然砰的一声化作了齑粉。 晏息也不可思议的张嘴,“这是什么功夫...仙术吗...” 伐木工被震得双膝一软坐在地上,知道这回是真的碰到硬茬子了,“少侠饶命...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黎昕冷笑,“你不是还想让姑娘...” “不敢不敢,小的瞎说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该死!”伐木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壮汉也吓得哆哆嗦嗦再也说不出话。 黎昕本不欲杀生,回头看一眼晏息,后者显然也被吓到了。 但这壮汉说的话实在气人,黎昕又狠狠踢了一脚,拍拍身上的土,捡起地上八风不动的弈鸣,不再理他们。 “你...”晏息本来想问他有没有事,但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又觉得没必要。 “我没事,”黎昕眼中戾气尽散,“吓到了?” “没有没有。”晏息干笑,不知道为什么,黎昕对着她的时候,总是有无尽的耐心和温柔。 想到这,晏息才从刚才的打斗中回过神,“他们活该!” 那两个人被这一声喊又吓得一个踉跄,连滚带爬的跑。 “走吧,晏竹他们一会都要冲进来了,”黎昕像个没事人一样。 晏息竟是有隐隐的后怕,若是哪日自己和黎昕打起来,那简直是惨败。 “怎么了?”黎昕笑问。 “没、没什么,”晏息跟上他的脚步,“我就是你好奇,为什么不让他们砍那棵树。” 黎昕示意晏息回头看,那棵紫荆树一朵朵小花开的可爱,紫色锦簇,只是树干粗的吓人。 “它周围有灵气环绕,此树已有灵识,若遇机缘可修炼成人形,砍了可惜。” “是吗?”晏息上下打量着,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灵气,长得挺壮实倒是真的。 “你未聚灵力,看不出来的。”黎昕解释道。 晏息点头,随即又好奇地问,“你刚才那是什么功夫?” “不是什么功夫,”黎昕说,“雕虫小技罢了。” 晏息以为他是不欲多说,便没在追问。 趴在怀里的弈鸣白眼翻得要上天,刚才不是本仙你早就被劈成两截了,还在这装大头蒜! 黎昕状似无意的摸摸它的头,以示安抚。 “师姐,师姐,”晏竹看见他们从树林里出来赶紧迎上去,“咋回事啊,我听见你们打起来了!” “都跑了,”晏息摆摆手。 “啊,师姐,是不是被你红杏女侠的淫威吓跑了?” “还真不是,被你们黎道长两脚踹飞了,”晏息向着黎昕扬扬头。 晏竹一脸震惊,“真的?黎道长还有这两下子呢?” “那可不,”黎昕还没说话,晏息不知怎的有点炫耀的说,“黎道长的功夫,咱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 “嚯,”晏竹赞叹一声,“深藏不露!” “晏小兄弟谬赞,”黎昕谦虚的笑,看着还挺气人。 红杏女侠和深藏不露的黎道长归了位,众人又继续游山玩水,黎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跟在晏息身边。 在河边吃点集市上买的桂花糕,在河水里抓条鱼来烤,带来的盐巴和调料很快就用完了。 晏竹满意的打饱嗝,“太爽了,这才是人生快意啊。” “黎道长,你功夫被师姐说的那么神,我们也没见过,不如你给我们笔画两下吧。” 黎昕看向晏竹,后者挤挤眼,意思很明显:我在给你制造机会! “好,”黎昕会意,也觉得是自己在晏息面前大展拳脚的时候,“那在下献丑了!” 说罢黎昕起身捡了根树枝,脚下轻点,身姿卓然。 出剑快而迅速,身法刚柔并济,一根树枝竟被他舞的铮铮生风,有了气贯长虹之势。 所出剑气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游走,衣袂翩跹,端的是乘风归去的仙人之姿。 千年前,她也是这般舞剑的。黎昕看着天边浮云渐红,一瞬间恍若隔世。 脸上的表情也有了些朦胧,在寒芒锋利的剑意中,平添几分温润。 晏竹本以为他只是有两下子,不料这不止两下子那么简单! “妙啊...”师弟们不禁感叹。 晏息看的也颇为痴迷,落日熔金,为黎昕的身形添了些金红,像是落入凡尘的谪仙,超脱潇洒。 舞毕,黎昕随意的坐到晏息身边,“怎么样?” “高空流云,超凡脱俗。”晏息诚实道。 “我师父以前就这样舞剑的,”黎昕用树枝在地上随便画着。 “有时间教教我吧,”晏息有些羡慕,“这套剑法叫什么?” 黎昕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以前妙仪舞剑的时候不是喝多了就是喝醉了,也没提过什么名字。 “我知道,”晏竹大喊,“眉来眼去剑法!” “找打!”晏息的脸一瞬间红了,气急败坏冲出去追着晏竹打。 晏竹有了经验以为躲过一下就万事大吉,谁知师姐这次竟是有了不罢休的精神,把晏竹追的连滚带爬。 黎昕看着他们打闹心里欢喜。 夜色初上,庙会应该开始了,晏息带着师弟们收拾收拾准备去山下,黎昕也抱起弈鸣扔了树枝。 星辰璀璨,月挂中天。 几人的笑声逐渐远去,河水被月色照的泛着银光,地上两个用树枝写的字矫若游龙——妙仪。 *** 秀水山,旋风寨。 巡逻的土匪正倚在门口休息,突然迎面一阵踉跄脚步。 “老黑,老黑你怎么了?”土匪一下子站直,上前和那伐木工一起搀扶壮汉。 “咳咳、他、他娘的...” “别说了,快找个人给他医医。”伐木工比壮汉矮小上许多,一路下来也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等等,”巡逻的土匪将刀横在它面前,“怎么回事?不会是你们惹上了官府?” 若是如此,他们便再也不能进这寨子。 “哎呀不是,”伐木工着急,“我去找大王说,是我们砍树的时候碰到了个人,不让砍,还给我们揍了!” 土匪所有所思的打量她们片刻,把那壮汉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侧身让他进去。 张浑正坐在皮毛榻上和李山喝酒,天气闷热,李山喝了两口就觉得汗流浃背,张浑坐在全是动物皮毛极其保暖的榻上也不热,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装威风吧! “怎么回事?”张浑不正眼瞧伐木工,刚才门口的进来通报的时候他就觉得事情小的很,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旋风大王亲自过问。 “大大大大王!”伐木工故意说的语无伦次,这样才能显得事情比较严重,好让这个愣头大王替自己出气! 果然张浑不耐烦了,大声问,“说!” “大王啊,我刚才和兄弟在秀水山砍树,那树粗壮参天,定能卖个好价钱!”伐木工声泪俱下,“我们就想的换了钱给大王您买酒喝,我是心心念念都为咱们旋风寨着想啊,谁知道这个时候来了个文弱书生打扮的小子,蛮不讲理上来就告诉我们不能砍!” “我就问他啊,凭什么,秀水山都是我们大王的地盘,这树自然也是我们大王的,他听了根本不当回事,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张浑听他说话着急。 “还说什么狗屁大王!他才不当回事!”伐木工脸上气的通红,跟真的一样。 “娘的!”张浑果然生气了,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剁。 倒是李山,看出来这人说话真假参半,轻轻咳了声说,“继续。” “我就生气啊,我就说你不许侮辱我们大王,他也不当回事,我提着斧子就要砍他,可他不知道会什么邪术,那斧子还没碰到他就变成灰了!” 张浑和李山对视一眼,没说话。 伐木工又自顾自说道,“这个时候来了个小娘子,看着有几分姿色,长得细眉窄腰,看起来还会两下子,我觉得大王肯定喜欢,就像把她带回来...” “你说那小娘子,什么样?”张浑自从那日在集市和晏息动手被秦肆教训完之后,一听到小娘子第一反应就是晏息。 “就是穿的跟武夫一样,浑身还有点戾气,不是很高,那小子好像叫他...” “宴席!对,好像叫宴席!” 张浑虎躯一震,晏息!真是冤家路窄,自己送上门来了! “给我把他抓回来!”张浑猛地站起来,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伐木工吓了一哆嗦,本来自己是想让这猛汉替自己出出气,不知道怎么反应这样大? “抓抓抓回来,可是小的不知道她她她在哪啊...” “今日是庙会,她们来秀水山上逛一圈,晚上应当去庙会了,”李山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大王,去庙会上,可以找到她。” 李山一直是张浑的狗头军师,张浑对他深信不疑。 “去,给我去找!”张浑喊得气势汹汹,“我他娘的今天就要看她这个人跪在这里!” “是是是,”伐木工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找兄弟们。 “大王别生气了,”李山站在自己的位置前面,“今天必定能把她抓回来!” 上次集市上是李山跪着求秦肆才让他们逃过一劫,对于晏息的恨,他是有过之无不及。 第一卷 尘乱 第二十七章 套月 灯火阑珊,庙会上妇孺老少,贵家公子皆身着华服,晏息一行人穿着劲装显得格格不入。 唯有黎昕,仍是一袭青衣,右手执着柄扇,走在一群华冠丽服,锦衣绣袄的人中间也风度翩翩。 晏竹和师弟们玩的高兴,跑的没影。 “吃什么吃什么吃什么吃什么吃什么...”弈鸣不停地在黎昕怀里念经,听得后者冷汗直流。 “晏息,”黎昕一边扇风扇的自己黑发翻飞,一边笑着说,“饿不饿,吃点什么?” “刚才吃鱼吃的有点饱,不太饿,逛逛再吃吧,”晏息看着他笑的奇怪,“你是不是....不想笑?” “啊?”黎昕笑容依旧没变,“我没有,一点都不勉强,真的。” “你饿了...就买点吃的吧,”晏息诚恳道,“真的,不用客气。” “哈哈,好,”黎昕继续大力扇风,“那我就不客气,我去吃点。” 晏息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狼狈的背影,总觉得他像被什么逼着一样。 “公子,来个吹糖人吧!”小贩笑嘻嘻的说。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弈鸣把头埋在黎昕怀里。 “来一个!”黎昕喊得老大声,把小贩都吓了一跳。 这公子真可怜,看着糖人竟能高兴成这样! 小贩不忍的问,“公子吹个什么?” 吹什么?黎昕认真思考了下,“那就来个狗吧...” “狐狸狐狸狐狸狐狸狐狸...” “狐狸!”黎昕又突然大喊,“除了狐狸我别的都不要!” 小贩看他激动地表情,立刻脑补出了一套什么狐仙后花园幽会小公子,始乱终弃的狐狸精。 黎昕现在只觉得脑中像被人用木棍搅浑了一样,整个人如踩浮云。 “您拿好,”小贩双手递给他,觉得他生的这样好看,竟然如此怨气深重,太可怜,“送您了,不要钱,拿好,祝公子觅得良缘,早日忘了那狐狸精。” “什么...”黎昕一头雾水,那小贩却已经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 “快走,”弈鸣突然在怀里小声说。 黎昕不明所以,只能拿着糖人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巷子,小心翼翼的把怀里念经的大仙放在地上。 “大仙,我孝敬您的,” 弈鸣翻个白眼舔了一口,“追影蝶有动静。” “什么?”黎昕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刚才买糖人的时候,”弈鸣喜欢甜的,忍不住舔了半天才继续说,“有很重的魔息,都吓我一跳。” “看来是有魔物来了,”黎昕正色,“我去看看。” “你去看个熊啊?”弈鸣说,“你不能用法力。” “我不放心,很多事情你也不知道,”黎昕把它抱回怀里,“你留这保护晏息。” “你行吗...” “我都活了千年了,万一打不过我还跑不了吗?”黎昕拍拍它的脑瓜顶,小跑找到了晏息。 “吃完了?”晏息看他不再扇扇子,脸上的笑意也不再勉强,“吃饱了?” “饱了饱了...”黎昕微笑。 “吃什么了?” “糖人...”黎昕正斟酌着怎么找个理由才能自然的走开,“晏息,我有点事情...” “怎么了?”晏息不解,这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怎么说...” 晏息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脸忽然间有些发热,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黎昕嗫嚅着,“就是吧...” 晏息等的着急,以为他是怕被拒绝,便鼓励道,“你说什么我都同意!” “真的?”黎昕喜出望外,“就是我有点事要走开,不能陪你逛庙会了!” 晏息整个人瞬间凝固,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咳咳,”晏息欲盖弥彰,“没事,不逛就不逛。” “你不生气?” “我不生气,”晏息笑的平静而慈祥。 “你不问我去干什么?” “你不说我就不问,”晏息尽管好奇的已经抓心挠肝,但她红杏女侠是不会主动问的。 “那就好,”黎昕点点头,把弈鸣塞在他怀里,“帮我照顾他一下。” “好的呢,”晏息温顺的接过狗子,“一路顺风。”虽然她也不知道黎昕要顺去哪里。 “那我走了,”黎昕心里着急,也就在意不了那么多。 晏息满面超脱的笑容,目送黎昕风一样的跑开,“弈鸣,你说他这是干什么去呢?” 晏息把弈鸣举到眼前,四目相对,弈鸣尴尬的撇开目光,这么看着本仙干什么? “你也不知道对不对?” “不,本仙知道。”弈鸣心想,“比你知道的还多。” “哎,”晏息叹口气把它紧紧抱在怀里,“你知道也不能告诉我,毕竟你只是条狗啊。” 弈鸣嘴角抽搐,被按在怀里难以喘气,她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抱,和男人完全不一样... 比如软硬就不一样。 弈鸣突然意识到什么,使劲挣扎。 晏息皱眉的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你不喜欢被抱着吗?” 弈鸣挣扎的更用力。 “可是我看黎昕每天都抱着你...”晏息嘟囔,“看来是和我不亲近?” 亲近不亲近的你也不能把本仙放在... 简直是亵渎!亵渎! 晏息无法,只能把它放在地上,“别乱跑啊,跟着我。” 弈鸣终于透过来气,点头点的像捣蒜。 晏息见这狗还是颇通人性,看来这是听懂了,便也没再强求他,只让他跟在身后。 *** 追影蝶是辰良老狐狸给自己亲弟弟和黎昕的,所以此物只有他们三人可以操控。 黎昕一路顺着追影蝶的踪迹来到了弈鸣所说的木屋,心里暗暗惊讶,这所在之处,不正是秀水山吗? 若是今日他们没有来这里游玩,他也是认不出来的。 可从路上风景事物便可以判断出,这里分明离白日遇见伐木工的地方不远。 木门紧闭,黎昕脚下轻点,越上木屋门前的大树。 院里和弈鸣说的无二,灶台上有生火的痕迹,但是并不明显,应当没用过几次。 月光透过斑驳树影映在地上,凉风吹过树枝轻轻颤了颤。屋里没有亮光,似是无人在内。 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到底哪里有问题...”黎昕念叨,他不敢托大,明日便是十五,现在正是自己体内灵力动荡之时,不能随便运气。 黎昕轻巧落地,没发出一点声音,追影蝶的蓝光一直通向屋内,不进去探查恐怕难以得到什么线索。 前世妙仪为了自己而入轮回,这一世关于她的事情不能出一点差池。 想到这黎昕毫不犹豫的从墙头翻了进去。 灶台,小桌,未掌灯的木屋。 一股凉意顺着脊柱爬上,树叶的沙沙声逐渐远去,周围静的吓人。 难道没有人?黎昕疑惑,自从接近此地黎昕便没感觉到任何魔息,那弈鸣为什么说有很重的魔息? 追影蝶乃辰良亲手制作,作为他亲弟弟的弈鸣,感觉绝不会错。 自己虽然不能动用灵力,却也是个神仙,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用什么法术将魔物隐藏起来了。 是什么阵法?阵眼在哪里?自己该不该孤身闯入? 黎昕小心翼翼向前走,树影被踩在脚下,他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屋内黑漆漆一片,难以视物。 窗外月挂中天,光亮从门外照进屋里,却还是不能照亮屋里的景象。 “到底是怎么回事,”黎昕摸黑往前走了两步,手碰到了木桌的桌角。 可以隐藏魔息,有东西却看不见,这是... 套月阵! 黎昕终于反应过来,那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自从跳进院内,没有风声,没有蝉鸣,没有任何声音,有月亮却不照物,在院外也看不出任何异样,只因为这院子本身就被阵法覆盖。 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不好,”黎昕迅速转身,同一时刻身后的木门砰的一声关上,屋里仅有的光亮瞬间消失,仿佛地底黑暗幽闭的监牢。 从踏进院里的那一刻,他就中招了。 什么人布下此阵?是为了什么? 纵使身处黑暗中,黎昕也没多慌乱,他那八风不动的岿然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只要神格不碎,自己又死不了。 要是能用灵力就好了,好歹能点个火照下路,黎昕苦笑一声。 套月阵一般只用于制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场景来掩盖事物的真实景象,布阵者可以随意捏造这个场景,但也只是些低级法术,比如院内的树影不会因风而动,院内景象也会死气沉沉。 神仙魔物都能用,有些凡人的修道者甚至都会,大多数情况都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神仙下凡游玩时也会在所处之地布下此阵,以免凡人误入。 所以套月阵本身没有任何杀伤力。 虽然暂时没什么太大危险,一直呆下去也不成。黎昕叹口气迈步向前走。 ——吱嘎 门被从里面推开,黎昕面色瞬间变的恍惚。 眼前雾气缭绕,朦胧看得见隐在后面的树木,一条山路盘旋而上。 不是别处,正是黎昕时常梦回的去处——清岚仙山。 第一卷 尘乱 第二十八章 棍击 庙会越来越热闹,戏子站在台上开嗓,底下一群人围观叫好。 晏竹和师弟们玩得尽兴,黎昕不知道去哪了,晏息也没多大心情玩。 “师姐,咱去看戏吧,”晏竹拉着她往人群里挤,晏息怕一不小心把弈鸣给丢了,挣脱道,“不去,这狗要丢了怎么办?” “带它一起呗,” 晏息愿意来凑热闹的初心就是补偿黎昕,此时黎昕不在,她什么都不想做。 尤其想到上次灯会,自己就更想给黎昕买些礼物。 可不在的人,是不配收到礼物的。 “呵呵,”晏息冷笑,“我就不去了,你们去玩吧。” 晏竹看她笑的瘆人,转身就走。可前脚刚迈出去,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了自己的脚脖子。 弈鸣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趴在地上。 “你也想去?”晏息问。 “哎,师姐,他一个狗能听懂你...” 晏竹话还没说完就僵住了,只见弈鸣狠狠的点着头,两只耳朵跟着上下颠,同时爪子抓的更使劲了。 早就听闻凡人会编排戏曲,演些神仙妖怪的故事,自己早就想看看了。 大家都在这,又这么多人,大庭广众下晏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自己不算失职。 想到这,弈鸣成功的说服了自己,两步窜上晏竹的肩膀,用爪子拍拍他,示意他走吧。 “黎道长养这狗也太通人性了,身手还挺灵活。” “可不,机灵得很,和它主人一样。”晏息凉凉道,“你们去吧,人太多了,我懒得挤。” “行,那师姐我们走啦。” 晏竹身材圆胖,驮着弈鸣三下两下就挤到了前面,唱腔入耳,台上那戏子一颦一笑,一跪一拜都颇为有趣,弈鸣坐在肩上强烈忍者要拍手叫好的冲动,把黎昕交代的事是彻彻底底的忘了个干净。 晏息远远地看了一会,心不在焉的也没听出个味道来。 黎昕到底干什么去了这么着急?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可是凭他的身手,估计一般的山匪盗贼都打不过他,但要是一群呢? “哎,”晏息四周看了圈,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坐下,扶着额头。 当心里有一个人的时候,做什么都想着那个人。 自己怕不是真的动了情,那他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晏息摘下头上的素钗放在手里打量,半晌又置气一般的把他塞进衣服里。 父亲归来时,战场将成为自己的归宿,这儿女情长,何时才能顾忌的上? 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编出歌谣来吆喝自己卖的东西,整个庙会热闹非凡。 晏息心里无名火,烦躁得很,就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待会。 “晏竹!晏竹!” 晏竹在前面看戏看得正入迷,和旁边师弟们眉来眼去的说着什么,别说晏息,就是晏柄松来了他都不一定能听见。 “算了,”晏息不耐烦的往别处走,反正这些师弟也不至于那么快看完,自己先逛逛吧。 两旁的小摊店肆都门庭若市,很多人就指着庙会这几天赚钱,此时都卖力的推销自己的货。 庙会的街是一条通到底的,要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只能去旁边的巷子。 晏息走了一会,眼前一家酒肆旁边一条幽深巷子没什么人,回头还能看见那戏台子,两处离得不太远,那面戏结束了这面自己就能听到。 说起来这庙会有趣的玩意应有尽有,可是有心事压着,看什么都无彩。 晏息闭眼靠在墙壁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心情怎么这样,只是因为黎昕走了吗? 巷子深处有几个人家,估计也都出来逛庙会了,此时大门紧闭,幽暗一片,犬吠被埋没在人声鼎沸中,蝉鸣的聒噪也显得微不足道。 咔嚓—— 微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是什么东西被踩断,晏息敏锐的回头。 晚风吹在屋檐上,几根树枝掉了下来。 “怎么回事...”晏息纳闷,自己太警惕了?刚才明明感觉有人... “多谢各位捧场,还请看官们下次再来咱们梨园...”那面戏已经结束了,晏息不再理会,抬脚往出走—— 砰—— 电光火石间一根木棒重击在后脖颈,晏息来不及反应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呃...”晏息头脑发蒙,双手拄着地面,抬手下意识的摸后脑,心里咒骂谁她娘的偷袭? “奶奶的,”身后一个人举着根木棒,竟是白日那伐木工。 “这小娘子也太彪悍了,”另一个土匪站在旁边目瞪口呆,“挨这一下子还没倒!” “是不是你劲不够大啊,我来!” 土匪夺过木棒,从身后猛的挥下—— 晏息脑袋里一片混沌,劲风掠至时她本能地就地打滚,躲过了这一击。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尽量让自己能清醒一些。虽然常年习武,但也毕竟是女子,被敲一棒子也不是那么快就能缓过来的。壮汉见这女子这样耐打,心下一狠木棍再次重重当头落下。 晏息本就天旋地转,看不清东西,此时没能躲过生生挨了一下子,砰的一声趴在了地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流下,和泥土混在一起腻黏非常。 “师姐,师姐,”晏竹和师弟们挤出人群大喊。 “娘的...”晏息咒骂,耳边突然嗡的一声,似是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远去,整个人陷入了黑暗中。 “你下手太狠了,”伐木工扛起趴在地上的晏息,“脑袋打坏了怎么办?” “先带回去给大王,”壮汉把带血木棍啪的一声扔在地上,转身往巷子深处走。 “师姐!”晏竹有些着急了,平时晏息的形象再高大,也是一介女子,难免让人担心。 “完了,师姐丢了。”师弟气喘呼呼的跑了一圈,繁华的阶段就这一条街,他们跑了好几个来回也没见着人,“会不会她嫌咱们太慢,先回武馆了?” 提到这晏竹猛然想起来,师姐说黎道长有些事情先走了,会不会是去找黎道长了? “黎道长...”晏竹念叨着,“哎呀!” “怎么了怎么了?” “狗呢?”晏竹发现一直趴在自己肩头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师兄啊!”师弟一脸着急,“狗重要还是师姐重要!” “可是那狗是黎道长给师姐的,师姐又给我的!”晏竹心乱如麻,胖脸都急的红起来,“都丢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庙会接近尾声,许多小贩都收了摊,街道的人烟也逐渐变少。 弈鸣跃上房顶散发灵力感知晏息的踪迹。 似是某处有所波动,弈鸣几下跳到那附近的房顶上。 巷子不再幽暗,逛完庙会的人都回到了家中,灯火微弱映在地上干涸的血迹,和带血的木棍。 很明显这里发生过争斗。 “完了,”弈鸣的耳朵耷拉下来,“这回闯祸了。” 怎么办怎么办?去告诉晏竹他们?可是那一群废物恐怕也没什么用,自己去救?去哪救啊!看这样子晏息应当受伤了,回来黎昕不得拧断自己的头! 弈鸣愁断了肠,还是去找黎昕吧,先告诉他再做打算。 *** “我怎么回这来了?”黎昕走了两步,又回头看,那木屋依旧在身后敞着门,屋里幽深黑暗,难以视物。 可眼前分明已经不是来时的院子。 黎昕蹲在地上,轻轻摸了下手边的青草,柔软稚嫩。空中雾气微凉,甚至湿了他的衣袖。 天上也似是被雾气罩了一层,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一片灰蒙蒙。 山上青松树木都像笼罩在轻纱下,朦朦胧胧。 他知道这肯定不是真正的清岚仙山,但这景象与真实的并无二致,只是山上感受不到充沛的灵气,应当是与套月阵衔接的另一套阵法。 黎昕往前走了会,发现马上就要到溪澈河畔,潺潺水声从前方传来,一切都真实的令人毛骨悚然。 既然能让自己中招,布阵者灵力和自己应当不相上下,而且能将幻境做的这样细致真实,此人应当是去过清岚仙山。 是曾经去过的魔物吗? 不管怎样只能先看看,自己不能动用灵力强行破阵,只得寻找阵眼阵门,或者等时间一过,也就自然消失了。 万一布阵者铁了心要把自己困死在里面可怎么办? 黎昕苦笑一声,目光在四周逡巡,没有发现什么动静,或是什么魔物,只是雾气太重,远些的东西看不清晰。 “妙仪!”一声充满恨意的嘶吼从前方传来,紧接着灵力碰撞的气场弥散开。 这两个字像是戳到黎昕最不堪一击的地方,他想都没想就跑向声音的来处。 “不必多言,”眼前一人执剑而出,背影清瘦却挺拔,黑色长袍被剑气掀的翻飞,长发束冠随着身影而动。 对面浑身黑气的魔物铠甲破烂,浑身血迹斑斑,魔息强大浓重,双手成爪直直与剑气相撞。 黎昕整个人僵在原地,黑衣女子细眉横立,眼神中透着逼人的冰冷,周遭气场肃杀无比。 明明是与晏息一样的长相,气质却天差地别。 “妙仪...”黎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间种种过往涌上心尖,吞没了理智,有些失神的喊道,“妙仪!” 第一卷 尘乱 第二十九章 凤鸣楚文 那两人却是没听到一般继续拼命厮杀。 魔物显然落於下风,被妙仪的剑气逼得连连后退。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与妙仪对战的是什么人? “我不会输...我不会!”魔物突然暴起,黑气骤然遮天蔽日,身体在半空中化为兽形。 周遭黑气缭绕,身似蜥蜴,骨刺在背,尖牙利爪,头部如同巨岩,一声咆哮竟似是龙吟。 地魔兽幽离! 黎昕的冷汗瞬间遍布全身,妙仪曾与地魔兽有过两战。 第一战幽离大败,被妙仪镇于溪澈河畔。第二战由于妙仪灵气匮乏,被打倒魂飞魄散... 而灵气匮乏的原因,恰恰是黎昕自己。 妙仪曾是天上地下第一战力,上古玄鸟所化,传闻太子长琴经北海之内幽都山,抚凤来琴,玄鸟闻琴音得以开智。她生于大幽在浩瀚千百年中与天地共生,天帝也尊他为妙仪仙君。 “怎么办...”二人战力均可毁天灭地,若是自己贸然进入,恐怕尸骨无存。更何况黎昕不能动用灵力。 战场中的妙仪见地魔兽化出原形,知道它是要殊死一搏。 果然地魔兽开始咆哮,黑气更甚,那声音振聋发聩,勾人心魔。 妙仪伸手一抛,皓沛剑凭空化琴,她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武器,凤鸣琴。 本命武器若是受损,会伤到持有者的内丹。二者同出一根,乃是持有者灵力所炼化,故其威力一般难以抵挡。 地魔兽周遭黑气已经聚集成为一团,猛地向地面砸去。 妙仪脚下轻点,在虚空中稳坐,凤鸣琴置与腿上,散发着纯粹的灵光。 那一团黑气追风而至,妙仪撩拨琴弦,琴音像林间溪水一样缓缓流出,看似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灵力与地魔兽的雄雄黑气碰撞,黑气瞬间溃散,竟是不堪一击。 黎昕一惊,他也没想到,妙仪这样厉害。 下一瞬,琴音大作,由轻柔美妙转为疾风劲力,像是沙场上的战鼓,声音急切紧密,充满了肃杀之意,随着琴音四周罡风阵阵,雄浑的灵力泄洪一般冲向敌人。 地魔兽化形本就是背水一战,现在已如强弩之末般,被妙仪的进攻逼得由半空重重摔在地上,巨大的身形溅起尘土飞石,力道将黎昕的手背刮出了血。 “地魔兽幽离危害人间,今日妙仪奉天帝之托,将你镇压与溪澈河畔,永世不得作祟!”说罢,妙仪手下使力,琴音更甚,溪澈河水瞬间暴涨,在半空中化为一根巨大水柱,将狼狈逃跑的地魔兽吞进河里。 “妙仪!此仇必报!” 河面恢复平静,地魔兽幽离沉入水底,不得离开此处半步。 凤鸣琴在半空中消失,妙仪稳稳落在地上,似是有些力竭,她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妙仪...”黎昕以为她受了伤欲过去查看。 谁知黎昕前脚刚迈出去,远处的妙仪就如融入了雾色中一般,消失不见。 一种恐惧猛的抓住了心脏,千年之前黎昕得知妙仪魂飞魄散时的悲痛欲绝再次逼上。 “不要,”黎昕失神的念叨,“别走...” “别走...” “都是我的错,你别走...” 有一段时间他成日的睡觉,只因为梦里抚琴之人还端坐树下。他以为心里的伤疤早已随着沧海桑田变迁而慢慢的被藏起来,奈何的彼岸花,景明山的沂姃洞,千年的岁月给他织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直到刚才他都以为,自己不会再沉溺于梦境。 可是当再一次让他尝到甜头,才发现,那鲜血淋漓的痛一直都存在,那魂牵梦萦的身影一直都清晰可见。 “妙仪...”黎昕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无声的流下来,再次失去的痛苦让他忘了此时正身处幻境,黎昕跌坐在溪澈河畔,地上还有刚刚灵力打斗的痕迹。 他甚至已经开始恨自己,如果没有自己,妙仪也不会灵力匮乏,更不会踏上去景明山的路。 “啊!”黎昕抑制不住心中的痛苦用手狠狠的砸了一下地面。 “你怎么在这?”一个清朗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带着些亲近,黎昕难以置信的回头, 黑衣长发,近在身侧却又如隔着漫漫红尘。 黎昕几百年压抑着的情绪瞬间崩溃,有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现在才知道,那都是自欺欺人。 “妙仪...” “你哭什么?”妙仪坐在他身侧,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不舒服了?” “没有...”黎昕一开口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刚化形的时候,什么都好奇,什么都不懂,但就是知道,这个看似冷若冰霜的女子,是最温柔的。 “那你怎么了呢?”妙仪挑起嘴角,带着些许邪气,“想我了吗?” 黎昕眼睛微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怎么不说话,”妙仪笑意更深,“落羽,想我了吗?” 落羽,黎昕很久没有听见别人叫他这个名字叫的这么自然,晏息偶尔也会这样叫,但都不会让他觉得安心。 只有眼前这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是无声的温暖。 “嗯,”黎昕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想你了。” “那你想不想...”妙仪微微靠近,贴着他的耳边轻声道,“跟我回去。” “我想,” “那我们...”妙仪的手搭在黎昕的肩膀上轻轻地向胸膛滑下去。 山间雾色越发浓重,黎昕仰着头深吸一口气,鼻尖尽是凉气,他借由这个动作压下自己无限的悲伤,再睁眼时已经又恢复了那个八风不动的自己, “妙仪,”黎昕微微低头抓住在自己胸膛的手,“你到底是谁?” “落羽...”妙仪被用力抓住了手也不慌,还往他身边直靠,“怎么这样凶,你是...想死了吗?” 像是无声的惊雷划过苍穹,话音未落,两人同时掠起,黎昕猛的后撤躲过了对方直冲面门的一击。 “黎昕,你还是那么柔弱,”柔弱这个词来形容男子实在是太不合适,黎昕面上喜怒不惊,沉声道,“你是谁?” “快有千年未见了吧?”妙仪嘴角微挑,浑身邪气,“不认得我了?” 黎昕心中已有了猜测,却不敢断定,妙仪似是看出他的想法,结印施法,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瞬间取代了原来的妙仪。 这男子眉眼锋利,嘴角略微向下似乎有些清冷,本也是风流俊秀之人,却散发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邪气。 “扬灵?”黎昕忽然怒上心头,“你居然敢出现!”说着竟然凭空祭出了法器——楚文扇。 这扇子黎昕自炼出就从未使用过,平时都是拿来扇风,上次还用它点灶台的火。 “怎么?见到妙仪你不高兴吗?”扬灵满不在乎的拍拍衣袖,“不感谢我吗?” “你也配扮她!”黎昕说罢身影一晃,掠至扬灵身旁,纸扇竟比寻常宝剑还要锋利,带起的劲风削断了后者的几根发丝。 “怎么就不配,你我都是她的徒弟,”扬灵转身躲避黎昕的攻击,嘴里还冷声道,“你只会装柔弱博取她的照顾,你比我卑鄙!” 又是这个词,黎昕嘴角一抽,鞭腿而上,“都是拜谁所赐?” 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化形便不能结丹。 若不是我难以修炼,妙仪又怎会日日为我渡灵气,以至于最后灵力匮乏,难敌幽离! “况且,”黎昕咬牙道,“不就是你放出的地魔兽吗?” “是我!”扬灵的表情忽然癫狂,“我只是想让你死!我没想让妙仪死!” 黎昕将楚文扇掷出,那扇子像有了灵魂,绕着扬灵的身体一圈又冲向他的后脑。黎昕趁此机会一掌击至对方胸膛,扬灵却像是看出了意图,堪堪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势一拧。 黎昕瞬间被他渡了灵力的攻击打倒在地。 扬灵似是有点惊讶,低头嘲道,“你和妙仪才学了几天,这些招数,我早就烂熟于心,可比你这个自学的精通多了。” 连在他嘴里听到妙仪的名字,黎昕都觉得是种侮辱。“不要再提她!”黎昕愤怒地起身,又是一掌,运了十成的功力,却连接近扬灵都做不到。 还未近身就被对方的法术震得连连后退。 扬灵似是察觉出端倪,“你怎么不用灵力?” 黎昕胸中气血翻涌,强忍着不要命的又掠上,要说他恨过谁,就是幽离和扬灵。 这两个人他恨不得将其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扬灵满不在乎的避过,手上乍起一个光球,冲着黎昕的后背砸下。 “咳...”黎昕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一阵腥甜冲向喉咙,猛的呕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这么弱,”扬灵轻缓讥诮的说道,“还亏你也跟妙仪学过几天法术。” 黎昕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似是河水生生灌进耳朵里,整个人变得混沌非常,后背被灵力灼伤,一阵阵火辣的疼痛。 “咳咳..”喉咙不断呛出的液体让他忍不住咳嗽,楚文扇落在不远处。 不能放过他...都是他害的妙仪魂飞魄散,受轮回之苦... 不能放过他... 树下舞剑的女子随风而去,昨日美好皆化作泡影。 心中不断重复的声音催着黎昕起身,今日扬灵必死! 第一卷 尘乱 第三十章 九星 霎时间,周身劲风四起,黎昕站起身,双手快速结印,巨大的法阵瞬间笼罩整片溪澈河畔。 狂风四起,每一下都像是锋利无比的武器,树木接二连三的被切断,尘土风沙大作。 “你...”扬灵还来不及说话,面上就被这风刮出一道血痕,只见黎昕立于阵中,衣袂翻飞,骄矜孤绝似是有不可挡之势。 扬灵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时,还将他打的吐血昏厥,直到刚才,扬灵都以为他这千年来修为灵力止步不前。 可这控制法阵灵力是不是太强了些?果真是他使用正道之法修炼?扬灵在法阵中难以进攻,只得用灵力渡遍全身,才能避免受伤。 黎昕似是有源源不断地精纯灵力,法阵不见弱势,反而越发强大。 这样威力巨大的阵消耗也巨大,他到底是凭什么支撑?扬灵不得其解,也就难以破阵而出。 千年来的愧疚、悲痛、悔恨此时都化作一团,逼得黎昕不顾一切的只想要他的命。 他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杀念,妙仪走时没有,因为当时他还没有那样的法力足以让他去杀谁。 可是现在,第一战力妙仪的法力就在自己体内,只要自己调动,他就必死无疑! 难以忽视的恨意像一双无形的魔爪,推着黎昕向前走,内丹另一处气势磅礴的灵力欲喷涌而出—— “咔嚓”一声,虚空中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条缝,更为强劲的灵气从慢慢开始环绕在黎昕周边。 扬灵瞳孔一缩,他们二人全部师从一门,所以他认得出,那是妙仪的灵力! 法阵中狂风陡然疾劲,黎昕强压下胸口的热浪。 咔嚓咔嚓—— 耳边碎裂声越发清晰,那是内丹中被封印的罡气即将破丹而出的征兆! 声音变得紧密,变得急促,最后重重敲击在黎昕的心口上,使他胸中热浪难以抑制,嘴角溢出血来。 “不好,”扬灵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他立刻向后掠身,调出更多灵力环绕周身。 黎昕喉中腥甜之气越发浓重,内丹中的力量即将破丹而出—— 砰—— 整个人天旋地转,狂风归息,后背重重砸在地上,耳边万种声音瞬间消于平静。 黎昕竟是被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老树精啊,老树精!”弈鸣两只耳朵耷拉着,跑过来使劲摇黎昕的身体,“你没事吧?你摔倒了?怎么吐血了!” 黎昕胸中刺痛清晰无比,浑身被冷汗浸湿,胸口一滩血迹触目惊心。他皱着眉半晌才在疼痛中找出一丝清明,缓缓睁眼。 天上月亮正圆,头顶上木屋的房檐投下一片阴影。 “你傻了?”弈鸣着急的把他扶起来,后者却双膝一软难以站立。 “老树精啊,你可别死啊!想不到阙德子那老头居然深藏不露,把你打成这样...”弈鸣悲痛欲绝,若是现在自己不表现的痛苦些,一会黎昕得知晏息丢了,自己怕是要被做成狐裘! “这..咳咳..”黎昕一开口就呛咳不止,胸口疼痛他再熟悉不过,病症发作了! 他捂着胸口环视四周,树影在地上摇曳,灶台上有着不明显的生活痕迹,是那院子。 再回头一看,自己竟是刚迈出木屋的大门一步,就倒在这了? 也就是说,打开屋门的那一刻,就入了阵。 “你没事吧?”弈鸣热情无比,“是不是不舒服?来来来,我背你,不用客气!” 黎昕察觉出他反常的态度,但胸中抽痛让他难以支撑的跪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在黑夜里都清晰可见。 弈鸣这下真的担心起来了,他的这种反应,怕不是病症提前发作了? “你怎么回事?”弈鸣替他顺气,“明日才是十五...” “你刚才...咳咳,为什么踢我...” “啊?”弈鸣愣了一下,“因为你倒在地上,表情那叫一个痛苦,身上还都是血。” “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没办法我就踹了你一脚。没想到还真有用啊!” 黎昕面色苍白,不断呛咳,好像每呼吸一下都是巨大的痛苦。 神仙下凡渡劫,皆是修为不散,只为历练。可妙仪却是魂飞魄散,入六道轮回,若还想有朝一日得以归位,那她一身的灵力修为必不可少。 辰良察觉出妙仪身陷困境,前往相助时,地魔兽正准备吸取妙仪灵气,他出手打退已经筋疲力尽的幽离,可妙仪魂魄被打散,神格受损,辰良只得将妙仪的灵气聚于凌虚葫芦内, 此等封印灵力的方法并非长久之计,乃是逆天之举,一百年二百年还好说,若是装上千年,恐怕归于天地。 辰良冥思苦想,只有一法可以封印妙仪灵力不受损——将灵力注入内丹之中温养,有了神体和内丹的保护,便不算逆天。 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黎昕。 黎昕本就因妙仪相助才得以化形,又被妙仪灵力日日滋养,内丹中已经有七八分和妙仪同出一脉。 只是妙仪灵力强劲无比,一般人接受便会爆体而亡,尽管是黎昕,也需月月承受灵气冲撞之苦。 但为了妙仪,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还真挺疼的... 黎昕脑中逐渐变得混沌一片,分不清现世还是幻境,那黑衣婆娑的身影似是仍旧,仿佛自己一睁眼,就还能看到她烹酒舞剑。 “喂!老树精!”弈鸣心里着急,他若是昏过去,晏息可怎么办? “你快醒醒!”弈鸣不断地用手拍他的脸,甚至起了用口水把他啐醒的想法。 黎昕感觉脸侧一阵热麻,却也分不出精力去管,胸口如重石积压的窒息感席卷全身,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什么都听不清。 “怎么办啊!”弈鸣急的抓头,索性冲着他的耳朵大喊,“快起来!晏息受伤了!” 是谁受伤了?混沌中的声音虚幻漂浮,黎昕眉头一动。 有反应!弈鸣更加大声的喊,“妙仪受伤了!” 树上休息的鸟儿都被惊得乱扑腾,犹如惊雷划破苍穹,妙仪两个字猛地在黎昕炸开。 “狐狸...”黎昕气若游丝,“把老狐狸那药...给我...” 弈鸣看着他冷汗涔涔的脸,犹豫道,“真的?” 那药是什么,弈鸣当然知道,辰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专门炼了几颗九星丹,此丹可抑制体内元气涌动,缓解灵力冲撞的痛苦。 只是吃了之后,更不能调动灵力,使用法术了。 “真的...”黎昕深吸一口气,“别婆婆妈妈...” “行,”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弈鸣张开左手掌心,一枚小小的黑色药丸凭空出现,“张嘴。” 黎昕听话的一口吃了,药丸进入喉咙,胸中翻涌的强劲气息逐渐归于平静,脑中混沌越发清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昕慢悠悠的坐起来,若不是他现在醒过来了,弈鸣看他的脸色还以为他要驾鹤西去。 “怎么提前发作了?” “因为我调动灵力了呗...”黎昕四肢虚软无力,好不容易才抬起胳膊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我见到扬灵了。” “扬灵?”弈鸣虽然没有见过,但是都听说过,扬灵帮助幽离逃脱镇压,加害黎昕。 尽管老树精性子如何君子,对他恐怕都恨之入骨。 果然,下一刻黎昕咬牙切齿,“我想杀了他。” 弈鸣怕他在急火攻心,不再追问。 “妙仪受伤了?”黎昕把胳膊搭在弈鸣肩膀上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弈鸣蔫里蔫气的点点头,小声嗫嚅,“是...” “她在哪?” “不知道...”弈鸣耷拉着耳朵。 黎昕瞬间暴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大喊一声,“什么?” “就是..就是我和晏竹他们看戏,晏息不去,不知道去哪...”弈鸣委屈的快要哭出来,“然后我在巷子里看到有血...还有带血的木棒...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 黎昕的心不要命的提到嗓子眼,二话不说双手结印,被弈鸣大惊失色的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刚吃完药不能运气!” “找她,”黎昕面无表情甩开他的手,强行运气。 灵力的感知范围越来越大,覆盖河水,越过树木,拂过飞鸟,最后在某处聚集动荡。 寨子平地而起,四周紫荆树木环绕。 “就在秀水山,”黎昕皱眉,“但是今日没有去过此处,走!” 说罢身影一动,脚下生风的向着一个方向掠去。 弈鸣做错了事不敢多说话,只能默默无声乖巧无比的跟在身后。 *** 晏息浑浑噩噩的睁开眼,半天才适应眼前的黑暗,借着窗外透进微弱的月光,隐约看出这里似乎是一个仓库。 “嘶...”晏息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缚住,腰部一动就酸麻无比,看来自己在昏迷中被人放在这里很久了。 身后靠着的茅草垛散发出潮味,右半边脸糊着干涸的血迹。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在巷子里等晏竹他们,后来好像是被人敲了一棒子... “被偷袭了...”晏息稍微一动就头疼欲裂,昏头涨脑。 第一卷 尘乱 第三十一章 迁怒 除了身体的不适外,晏息并没有多害怕,因为现在害怕也没有用,反而会乱了阵脚。 这就是她和寻常女子不同之处,可能是骨子里的意气,遇到危险不会嘤嘤哭闹,只会冷静对待。 谁会偷袭自己?有什么目的? 晏息左想右想也没个眉目,后脑勺传来持续不断的疼痛,激的她一身冷汗。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那人肯定不是善茬。 “有人吗...”她卯足劲大喊一声,话说出口却是有气无力,还被潮气呛得止不住咳。 门外有来回走动的声音,听起来大概两三个人。可是他们并不打算理晏息,嗤笑一声没回答。 “呃...”晏息臂上用力,试着挣脱手上的麻绳,可一使劲手腕处就传来隐隐刺痛,应当是已经受了伤。 自己还真是倒霉,这麻绳换成壮汉都不一定能徒手挣脱。 晏息眯着眼在屋里逡巡一圈,勉强看清角落里有两个木筐,还有几根散落的麻绳,门口几滴干涸的血迹,应当是自己的。 其他地方空空如也,也没什么尖锐之物,凭自己割断绳子是没什么可能了。 黎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指着晏竹和师弟们还不如指着黎昕的那条狗! “哎...”后脑勺还在嗡嗡作响,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狼狈过,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晏息头疼的恍惚,门口那几个人偶尔来回踱步,月亮被乌云遮住,眼前唯一的亮光也消失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这应该比两个晏竹还胖,晏息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 “你们...嗝...滚吧...” “是是是,” 门口那几个明显是碎催,战战兢兢的答应着跑了。 来者应当是他们的头儿了,晏息使劲晃晃脑袋逼迫自己清醒些,万一自己要有场恶战... 砰—— 门被用蛮力直接撞开,一个壮汉栽栽歪歪的进来,“嗝..冤家路窄,终于..让我..嗝..逮到你了..” 他上衣敞着怀,肥肉在肚子上堆出好几圈,约莫比黎昕还要高出不少,整张脸红的明显。 晏息看清之后一脸震惊,这人正是集市上被秦肆打的旋风大王! “小娘子...”张浑两步一踉跄的往这面走,“老子今天非得..玩个够!” 糟了!晏息瞳孔一缩,这壮汉是来寻仇的,自己这回是进了虎穴了! 张浑走起路来地动山摇,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砸个窟窿。 “你要做什么?”晏息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沉着嗓子,“别过来!” “别过去?”张浑一抹脸,猥琐笑道,“老子他娘的就要过去!” 月光破出乌云洒下一片光,张浑的脸被照的反着油亮,浑身酒气浓重到让人反胃。 “你...” 晏息话还没说出口,张浑猛地压下来,汗臭裹挟着酒肉味直直冲进鼻腔,后脑咚的一声砸在地面,激的晏息一股火腾的燃起。 “娘的...”晏息后背被抵在地上,下半身折起,抬起被绑着的双腿当胸重重一脚踹在张浑胸口。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这足以把人踹飞的力道,却只是让张浑胸脯子上的肉抖了几抖。 “小娘子,”张浑揉揉一颤一颤的肥肉,脸上笑的全是皱纹,眼角像两把打开的扇子,“老子他奶奶的就喜欢你的横劲...” 说着就把自己的手往晏息的身上乱摸,脸也慢慢逼近。 “滚!”晏息从未受到过这样的侮辱,鼻腔里酒气弥漫,整个人不要命的挣扎,喉咙里满是怒不可遏的嘶吼。“快他娘给我滚,滚!” 张浑被她张牙舞爪扑腾的无从下手,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大声喝道,“婊子还装什么贞洁!你从了我还能少受点罪!” “那天你拦住爷们,让秦肆逼老子下跪时候怎么不这表情?让那小白脸一脚把老子踢飞时候你怎么不喊?” “现在知道喊了,知道害怕了,不给你这贱女人点厉害,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咚的一声,晏息后脑又被重重摔在地上,耳朵里仿佛被灌了水,张浑的怒吼也模模糊糊,只有后脑的钝痛和心中的屈辱清晰无比。 真他娘的恶心。 平时再怎么被说彪悍,再怎么行侠仗义,终是女子。 镇定自若的面具被击碎,晏息紧紧闭着眼睛,任人宰割的屈辱和歇斯底里的恐惧撕碎神经,混杂着泪水决堤而来。 “还哭了,”张浑看着她的表情更加兴奋,“怎么不横了,嗯?” 晏息不睁眼,嘴也紧紧抿着,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若不是眼角缓缓流下的泪水,根本看不出来她不是在生气,而是在害怕。 死了算了,这样还哪有脸去见别人?晏息咬住自己的舌尖,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张浑脸颊有些痉挛的笑,眼珠里射出贪婪的精光,呼呼的喘着粗气,“馋死我了...” 说罢像头急不可耐的野兽,低头用油腻的脸去贴晏息的嘴唇—— 砰—— 木屑飞溅,木门直直被踹飞撞在墙上,一阵强风猛地灌入木屋。 晏息身上一轻,紧接着咚的一声,身下地面巨震,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啊!” “放过我...求求你...” “呵,”一个微不足道的嗤笑在晏息耳中炸开,瞬间盖过了张浑哆哆嗦嗦的求饶。 黎昕将扇边抵着张浑的脖颈,斯文惯了的人愤怒地时候也是风平浪静,只是那眼神冰冷异常,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后者深陷在地坑里,“求求你...求..啊——”利器破风而出,张浑双目圆整,声音戛然而止,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 晏息知道是他来了,可是不想睁开眼,不知道是气他非要去做什么事,把自己抛下,还是气自己,没能力杀死张浑。 “晏息...”黎昕看着躺在地上的晏息,眉头紧皱。 弈鸣很有眼色的用法术割断了绳子,可是晏息还保持那个姿势,不肯动弹。 嘴里还充斥着血腥味,晏息心道,你要是再晚来一步,我就咬舌自尽了。 黎昕抬手轻轻的擦掉她脸上的血迹,像捧着一件脆弱宝物般的把她抱起来往外走。 愧疚凌迟黎昕的心脏,他回过头看向张浑,杀气毕现,无形之气暴起,张浑的胸口瞬间多了一个血窟窿。 弈鸣跟在身后赶紧跳的老远,差一点被溅到一身的肉酱。 “落羽...”晏息双手环着黎昕的脖颈,脸埋在他的怀里,十八年来,晏息第一次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 “嗯?”黎昕抱着她,声音温柔无比。他什么都不敢说,呼吸压抑着,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月光倾泄在二人的身上,树叶发出沙沙声,远处鸟叫模糊不清,弈鸣耷拉着耳朵,讪讪的跟在身后。 “落羽...”晏息的嗓音有些沙哑,“你去干什么了?” “我...”黎昕不知如何解释,“去打架了。” “我来晚了。” 晏息不再吭声,在弈鸣和黎昕都认为他不会再说话时,才缓缓开口,“你为什么才来?” 黎昕心中酸涩无比,内疚席卷而来,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情感。 “为什么才来?”晏息的声音中带了些哭腔,“我刚才有多害怕...我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晏息声音轻的几乎耳语,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弯刀,深刻的印在黎昕的脑中。 “对不起...”黎昕深吸一口气,重复道,“对不起。” “嗯,”晏息双手搂的更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眼泪无声的湿了黎昕的衣襟。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被化解,像是案板上的鱼儿终于回到了水中, 晏息不是不想责问他,你到底去哪里了?是什么事情让你那么着急?可骨子里的是非分明,尽管在这个时候让她也不会随便迁怒黎昕。 自己也没那个资格,他有着比自己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去见。 黎昕双臂紧绷,很想一把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千年来的苦等,千年前的温存。 让她能依靠自己,对自己说出所有的委屈。 晏息没有责怪他,却比打他骂他更加令人内疚。 黎昕一直以为自己恨的人只要幽离和扬灵,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妙仪散灵力助他化形,又日日为他渡自身的修为,待他温柔至极。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妙仪身陷困境,自己从来都不在。 晏息浑身的冰冷逐渐被怀抱融化,越来越依赖眼前这方寸之处,后脑的钝痛使她难以再胡思乱想,便浑浑噩噩的昏睡过去。 弈鸣看着前面人的背影落寞无比,心里更是愧疚,他才五百岁,在神仙里还是个小娃娃,黎昕吃了那药,又强行运气,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晏息以后又会如何看待他。 初出茅庐的小狐狸,终于意识到了责任有多么重要。 第一卷 尘乱 第三十二章 小梧桐 贵香阁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比白天还热闹。 琵琶声嘈嘈切切,时而如昆仑玉碎,凤凰鸣叫,时而如鱼跃溪涧,雨落芭蕉。 晏斯年坐在椅子上一夜未眠,整个人却精神抖擞,只因为眼前弹着琵琶的正是双秀。 那手莹白如玉,指如削葱,平日里只着白衣,今夜却穿了件红色寒丝水裙,织锦腰带裹住纤纤细腰,平添了几分妩媚。 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晏斯年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只要听到这琵琶声,看见她绝美容颜,就已经难以自控。 晏斯年口干舌燥的拿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 那茶壶里的茶添了一壶又一壶,可根本不够。 “姐姐,麻烦再添一壶,”晏斯年打开门唤来丫头,后者福了福身扭着步子去添热水。 可能是听得太入迷,亦或是这琵琶声实在引人入胜,总是令人口渴不已。 双秀看着他坐回椅子,手上依旧不停,琴音缓缓流出。 丫头直接打开房门,轻手轻脚把茶壶放在桌子上。 楼下应当是来了什么有钱的贵人,整个贵香阁突然哄作一团,莺莺燕燕的声音此起彼伏。 房门又轻轻地被带上,所有嘈杂瞬间变得朦胧模糊。 曲毕,双秀抱着琵琶抬眼嫣然一笑。 晏斯年心脏重跳,倒了杯茶给她送过去。 “晏公子听的如何?” “好,非常好,”晏斯年找不出别的什么词,只能激动的点头重复道,“好得很!” “今夜让公子久等了,”双秀看向晏斯年,美目流盼,只叫人心神驰骋。“我这要赔罪才好。” “没有没有,”晏斯年使劲摇头,自己在师姐他们刚离开不久就来了,现在才见到双秀不到两个时辰,可即便等的再久,他也不在乎。 双秀将琵琶轻轻置于旁边的架子上,自己则走到晏斯年身边,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茶壶,“公子怎么喝了这么多?” 晏斯年也不知道,脸上一红,自己这样不要钱的喝茶水,看起来的确是没见过世面。 “茶水提神,可是喝多了也伤身,”双秀看出他的心思,又解释道,“不是不让公子喝,在我这里喝茶水,我怎么能还要钱呢?” “在下一定注意,一定注意,”晏斯年平时那股皮实劲这会全都没了,现在干什么都紧张兮兮,唯恐在对方面前失了自己的面子。 “你莫要想得太多,我没有别的意思,”双秀说起话来似乎有些前后不搭,晏斯年强装镇定,“能听到姑娘的琵琶仪式三生有幸,在下不曾多想。” 双秀长发黑亮,更衬得她肤若凝脂,摇曳的灯火使那一颦一笑多了几分妩媚动人。 晏斯年不敢再多看几眼,生怕自己有什么龌龊心思玷污了她。 “姑娘这琵琶是和谁学的,琴艺如此脱俗,怕不是位世外高人?” 走廊里娇嗔的女声时不时响起,再加上醉汉般油腻无比的调笑,让人对他们接下来做的事浮想联翩。 半晌得不到回答,晏斯年紧张的抬头看向双秀,心里打鼓,难道是自己说错了话。 双秀低垂着眼帘,看不透眼里的情绪,红衣胜火,让衣服里的人显得柔弱非常。 “是一个男子,” 善音律的男子不少,可会弹琵琶的男子可不多。 晏斯年平白无故的有些酸。两人各怀心思,都不再说话。 少顷双秀小声道,“都快要天亮了,公子不回去吗?” “回去,这就回去,”自己来听琴喝茶,不花一分银子,主人既然这样问,自己也不好多留,晏斯年起身作揖,“在下告辞。” 等了整整一天。只换来两个时辰。 可晏斯年已经觉得自己是上天眷顾了,有些人一掷千金还要看双秀姑娘愿不愿意赏脸,自己分文未花就能听上两个时辰,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姑娘,”丫头见晏斯年下了楼,推门而入,“那茶叶每次叫我添水我都给他换了新的,可还够用?” 晨光熹微,月亮还未下去,太阳已经露出半截身子。双秀望着窗外,片刻后才欲言又止的回答,“...够了。” *** 阁楼上红木围栏,花梨大理石案,身后房屋里立着汉白玉的柱子,镂空雕花窗桕,似乎还燃着什么香,空气中有种似有似无的味道。 石案上摆着两个青瓷茶盏,茶具一应俱全,杯里还冒着热气。 阁楼下苍翠群山层层叠叠,仿佛海上的波涛,汹涌澎湃,豪丽壮阔。 每一棵树都茁壮参天,草色青翠。 这又是什么地方?晏息纳闷,难道是什么皇上的行宫,为何如此奢华? 晏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想四下走走看看,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身体? 一个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晏息寻声望去。 来人未着外衣,只着一件白色内袍,领口也松松垮垮的,赤脚踏在地面上。黑发随意的披在肩上,气质斯文儒雅,眉眼间却有种呼之欲出的颓败之气。 整个人高挑却清瘦非常,似乎是早就没有了留恋之人,又被什么硬撑着。不论风或雨,只需轻轻一下,就能把他打垮。 这是黎昕吗?晏息不敢相信,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是个没长开的少年模样。 记忆中的落羽,温文尔雅不争分毫,却并不是那种能轻易被打败的类型。 “小梧桐,小梧桐,”门口又跑进来一男子,穿着茶褐冻绿裰衣,两缕头发虾须似的搭在身前,手里握着支玉箫,身量比黎昕高出些,应当说黎昕看起来好像比之前矮了不少。 “辰良,”黎昕波澜不惊的回头,面色苍白,眸子里没有光华流转,空洞洞的,“让我自己呆着吧。” “你别这样,你这样我都心疼,”辰良用玉箫指指阁楼外,“你看我景明山的景色,多好看啊,你想要啥我这里都有,想玩啥我这也都有。” 黎昕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慢悠悠的坐在椅子上,望着山上的景色一言不发。 辰良轻叹一声,也跟着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用玉箫戳了戳黎昕的胳膊,示意他替自己拿着。 后者毫无感情的接过去,辰良看他这样就觉得心里难受,一看桌上的茶具还原封不动,只有一个茶盏里有些热茶。 “喝茶是有讲究的,”辰良把那杯热茶直接从阁楼上扬了下去,笑嘻嘻的开始烫洗茶杯,“你看看你看看,多学习一下茶道,这样等妙仪回来,你才能让他看到你的进步对不对,看到你不再是那个嘤嘤哭闹的小梧桐啦!我们这些长辈,最喜欢看...” “她还能回来吗?” 辰良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听的耳朵都长茧的问题。 刚开始的时候,为了安慰黎昕,他是会毫不犹豫且坚定不移的回答,一定会的! 可是黎昕不是傻的,心里不是一点数都没有,尤其身体已经医好之后,感受着周身游走的灵力,都散发着妙仪的气息。 “会的,”辰良犹豫半晌还是回答,“你看她的修为都在你这,她得回来找你要啊,不然修炼了几千年啊,她多亏得慌。” 话虽如此,可是二人都知道,机会渺茫,纵使有这个可能,恐怕也要等到沧海桑田。 辰良是只讲究的狐狸,喝茶也要喝的儒雅,可是他的品味从这阁楼的装饰来看,恐怕不怎么样。 晏息看着黎昕脸上落寞的神情,心里有些疼。 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妙仪又是谁? 上次梦境中,是你的那个师傅吗? 原来那日河边,他说的心中有佳人,都是真的。 马龙入宫,辰良将热水倒入茶壶中,又迅速倒出,之后用眼睛撇撇黎昕,只见后者面无表情。 “你看,这是为了把茶叶表面的的脏物去掉,还有就是把没炒制好的茶叶过滤掉。” “看懂了吗小梧桐,这步非常重要的。” “嗯,”黎昕敷衍的点点头,眼睛却都没瞟一眼。 换作一般人,此时早就生气了,可是辰良没有,他知道黎昕不是不懂礼数,他是真的心里装不下任何东西。 “那么下一步是什么呢?”辰良把沸水再次倒入壶中,壶嘴“点头”三次,“这就叫做凤凰三点头,为的是像你表示尊敬呀!我一个千年的狐狸,要对你这个小娃娃表示尊敬,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懂礼数?” “嗯,”黎昕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看辰良这样卖力的逗自己开心,也不好意思再想别的。 辰良一看黎昕转过头来,更加热情的表演,用壶盖拂去茶末儿,把浮在上面的茶叶去掉,“这叫做春风拂面,为的是只喝茶水不要让上面浮的茶叶到口中,你看,我是多么的贴心啊。” 晏息都快要被眼前这个叫做辰良的狐狸感动到了,这简直就像是黎昕的亲爹啊。连他都待黎昕这样好,那让他念念不忘的,叫做妙仪的人,对他是有多温柔? *** 注:马龙入宫,将茶叶放入茶壶中。 第一卷 尘乱 第三十三章 不杀无辜之人 “嗯,谢谢你。”黎昕简短回答。 辰良没有接他的话茬,又自顾自的盖上壶盖,用茶夹将闻香杯、品茗杯分组,放在茶托上,再轻轻将壶中茶水倒入公道杯,“这样可以保存茶壶里茶叶的香气,同样的用热水浇遍壶身就是这个目的。” “还有,本仙给你倒七分满,对你是大大的尊敬,”辰良又将茶汤分别倒入两人的闻香杯,双手送到黎昕面前。 辰良和妙仪是好友,在众仙中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黎昕赶紧福身接过来,“多谢仙尊。” “仙什么尊,叫我辰良就行,我最喜欢和你们年轻人一起玩啦。” 晏息不知道他的年龄,看他的长相也就比黎昕稍显成熟那么一点点,约莫和秦肆差不多的样子。 可他刚才自称本仙...莫非这是什么仙人? 晏息吓了一跳,如果他是仙人,那黎昕是什么人?若是叫他小梧桐,莫非是掌管人间栽种梧桐树的仙人? “辰良,”黎昕不懂茶道,直接喝了一口,对他微笑道,“我有些冒犯的地方,你别介意。” “介意什么,”辰良知道他是在强颜欢笑,想要逗他开心却不想他勉强自己,“在我这你就好好养身体,养好了咱们就去找妙仪,就这么简单。” “心情不好你就哭,想他了你就和我撒娇,实在不行你想砸东西,告诉我砸什么,我就去给你找来让你砸个够。” 黎昕苦笑着摇头,拿起桌上那枚白色圆润玉佩,用手指轻轻摩挲,“我就想她。” 晏息一瞬间心脏重跳,看他凝脂般的手指摩擦玉佩,就好像在摩擦自己的脸一样。 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而那枚玉佩,不就是黎昕之前佩戴在腰间,还要送给自己的那枚? “小梧桐啊,你不能这样喝,你需要先轻嗅闻香杯中的余香,再...” 一连串的问题在晏息脑海中翻来覆去,耳边的声音突然如潮水般迅速褪去,两人只有嘴在不停的动,黎昕脸色依旧苍白颓败,山间似是起了雾,景色突然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黎昕到底是什么人?妙仪到底是谁?辰良到底是不是神仙? 这里究竟是哪里? “师姐,师姐!” “师姐你咋样啊,你可别死啊!”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耳边乍起,晏息不耐烦地嘀咕了声,“吵死了...” “师姐,师姐你醒了!”晏竹激动地鼻涕一把泪一把,晏息刚睁开眼就看到这张大胖脸,一掌拍开,“烦死了!” 晏竹被拍的跌坐在床边,开心的不得了,“你们快看,师姐有力气打我了!肯定是没事了!” 师弟们也高兴地直蹦高,一时间整个屋子群魔乱舞。 “能不能安静点?”晏息坐起来,发现后脑的钝痛基本已经没有了,身上除了睡久了的疲惫之外,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师姐你真是强悍无比,不愧是红杏女侠啊,睡一觉伤就全好了!” 晏息也被自己强大的自愈能力吓着了,窗外日头东升,已经到了第二天。昨夜自己明明是挨了一棒子,才被抓走的。在那仓库里头疼欲裂的感觉还在记忆中清晰无比,不可能是假的。 那自己当真就骨骼惊奇? 屋子里除了师弟们就还有黎昕的那条狗耷拉着耳朵,趴在角落里瞅着自己,那眼神里好像有些...愧疚? 狗眼睛里怎么会有愧疚?晏息觉得自己肯定被敲疯了。 “落羽呢?” “什么?”晏竹瞪着不明显的眼睛迟疑道,“没落雨,外边晴得很!” 晏息反应过来他们好像不知道这个名字,便改口问,“黎昕呢?” “黎道长呀,不知道啊,昨天晚上我们在庙会找你啊师姐,找了一圈又一圈,挨家挨户的问,最后急的都要报官了!” 晏竹说,“我还去定北将军府找秦将军帮忙,可是他们说老将军和少将军都出门了,只有副将在府内,问我要不要通报。” “我正想请副将帮忙的时候,有一个奇怪的少年告诉我你回武馆了。” “奇怪的少年?”晏息敏锐的察觉到有些不寻常,昨夜他好像也见到一个奇怪少年,脑袋上还有两只耳朵,不过到底是自己迷迷糊糊看错了,还是确有其人,难以分辨。 “对啊,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晏竹回忆着,“他穿了身白衣,脑袋顶上还披了件外袍,就露出两只眼睛,那眼睛,滴流圆滴流圆。” “那他脑袋顶上有耳朵吗?” “耳朵?”晏竹惊讶,“师姐,你是不是还没好,脑袋顶上哪里来的耳朵,都在脑袋旁边啊。” 也对,脑袋顶上哪来的耳朵,可若他不是人呢? 不是人又能是什么? 晏息用手指掐着眉心,自己也没看过什么话本,怎么这么能瞎想。 比如刚才做的梦,居然梦到黎昕和神仙喝茶。 “对了我还没说完呢,”晏竹一拍手继续滔滔不绝,“我就问那少年,你怎么知道师姐不见了?他说他就是知道因为他聪慧无比!我心里想可真不要脸,可是嘴上也不能骂他。” “他肯定以为我也觉得他聪明绝顶,得意洋洋的继续告诉我你受伤了,让我快点回来,但是我回来之后就看到师姐毫发无伤的躺在床上,衣服都换了。” “师姐,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去哪里了?” 晏息一看自己身上,果然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自己清清楚楚记得是黎昕把自己抱回来的,那衣服是谁换的? “我去旋风寨了,我被土匪抓走了,”晏息黑着脸,“现在我想静一静,请你们出去。” 晏竹不明所以,“师姐你才刚好,我们留下照顾你...” ”出去,”晏息脸又黑了几分。 晏竹还想说什么被师弟们七手八脚的拉出去了。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角落里的弈鸣不屑的翻个白眼,愚蠢的胖子,本仙就是聪慧非常! 晏息一脸疑惑的揉揉眼睛,刚才自己是又看到那狗翻白眼了吗? 自己最近一定是疯了,昨晚回来之后,黎昕去了哪里?去找妙仪吗? 晏息捂着脸躺在床上,那就是个梦啊!哪里会真的有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要说认识也应该是自己认识,和黎昕又有什么关系。 “疯了疯了疯了...” *** “什么人?”巡逻的土匪在寨子门后横刀,“说话!” 黎昕一下一下的颠着手里的扇子,慢悠悠的问,“昨天谁去山下劫持的晏息?” “晏息?”土匪眼珠一转,“不认识,你是谁?” “不认识?”黎昕身影一动,土匪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大刀当啷一声落地。 “我再问一遍,昨天都谁去山下劫持的晏息?” 土匪脸上憋得通红,双手用力去掰喉间那清瘦的手腕。 黎昕面色不改,土匪想不到他看起来文文弱弱,力气竟然这么大,“去..去了..的,都在主寨...大王昨天...赏给他们酒...” 砰的一声双膝跪在地上,土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黎昕作了一揖,从他身边经过。 霎时间所有巡逻的土匪如临大敌,全都举着大刀围了上来。 “各位,我不杀无辜之人,”黎昕被他们围在中间,四周都是寒光闪闪的利器,他却像没看到一般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温声道,“虽然你们都不算无辜。” “你他娘的谁?”汉子粗声喝问,“想活命就赶紧滚!” “在下有一事想问壮士,”黎昕说话温文尔雅,眼神中的冰冷却是不加掩饰,“请问昨夜都有谁,去劫持晏息姑娘?” 晏息这个名字在旋风寨可谓人尽皆知,是整个寨子的耻辱。 “怎么?是你情人?”壮汉猥琐笑道,“就凭你?” “最后一次机会,”黎昕语气稍微加重,“请壮士回答在下的问题。” 其余的土匪都看出他说这句话时候的隐隐有杀气,顿时不敢再吭声。 只有那壮汉没有眼色,故意装的一哆嗦,“哎呦,我好害怕啊,那小娘子我们所有人都玩遍...” 呲—— 折扇边缘划过,壮汉的头颅保持着那个故作惊恐地表情,骨碌碌的滚在地上,没有头颅的身体失去了生气,扑通倒了下去。 这次那惊恐不再是装出来的,热血喷涌而出,溅在旁边的土匪的身上。一瞬间鸦雀无声,那些霸道惯了的汉子们皆双膝发软,呼吸凝滞。 “你们都参与了,”黎昕周身杀气腾腾,“那就没办法了。” “没有,我们没有,”一个相对瘦小的土匪扑通跪在地上,嘴唇发颤,“我们都没去,去的人都在主寨,只有他们立功了才能得到赏赐,我们都...都没去。” “是没去,还是没找到?”黎昕问。 瘦小土匪浑身一哆嗦,“我们是没去,总要有几个人要守着寨子的,可是主寨里的人和主寨外的那几个兄弟都去了!” 黎昕点点头,径直向寨子深处走去。 土匪们都惊魂未定,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有的人双腿软的甚至不能走路。 刚才那男子看着弱不禁风,可那身手整个寨子加起来都不一定打的过。 第一卷 尘乱 第三十四章 青衣过处 主寨的地上躺着几个呼呼大睡的人,李山倚在皮毛榻上有些头疼。 昨天半夜张浑喝醉了去找那晏息,怎得现在还没回来,按照他的性子应当是玩完了再把她杀了才对。 伐木工和用木棍敲晏息的土匪躺在桌子底下四仰八叉,睡得正酣。抓住了晏息,张浑一高兴赏了他们一同吃酒,玩的那叫一个尽兴。 伐木工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砸吧砸吧嘴,高兴的哼哼两声。 李山不放心,慢悠悠的坐起来,准备去找找张浑。 眼睛刚扫到门口,就和摇着扇子走近的黎昕来了个四目相对。 李山认得他,那日在集市,他一脚把张浑踹的飞了出去。今日来怕不是来找晏息的。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李山知道此人身手不凡,自己尽量拖延时间,等着张浑回来再做打算。 “就剩你们几个了,”黎昕倚靠着门边,说话声音没有丝毫情绪,逆光的方向让他看起来竟是有些邪气。 “剩我们几个?”李山不是故意装糊涂,他是真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昨日你们劫持晏息的时候,可有想说什么?” 李山不知道晏息已经被救走了,一听他这话,更加确定他是来上门要人的。 “晏息姑娘不在我们这里,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黎昕眼皮未曾抬一下,只是低头把玩手上的扇子,“不知悔改。” 地上躺着的伐木工美梦做完了,挠着脸坐起来,还顺便踢醒了旁边的土匪。 “何出此言?晏息姑娘真的不在我们这。”李山看出了来者不善,只能强撑着赔笑。伐木工和土匪伸着懒腰哼哧哼哧坐起来,就看见门口逆光而立的人。 “是你?”伐木工的睡意一扫而空,那日化作齑粉的斧头还让他后怕,虚张声势道,“你你你来干什么?” “寻仇。”黎昕语气里的蔑视昭昭,完全将他们看做蝼蚁一般。 旁边的土匪不乐意了,他也没见过黎昕有多厉害,只觉得他看着文弱优柔,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把他碾死那种。 “怂货,”土匪撇了伐木工一眼,又腾的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大喝,“小白脸来老子这撒野——” 话音戛然而止,鲜血瞬间灌满喉咙,土匪双眼圆睁,嘴唇动了几下就咚的一声躺在地上,身体抽搐两下,最终不再动弹。 伐木工大张着嘴,看着身边刚才还精神抖擞的壮汉瞬间变成了尸体,整个人僵在原地,“大大大侠,小的就是一临时被找来..砍树的,砍树的!绝对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晓得不是土匪...” “累了,”黎昕根本不听他说话,将从壮汉那收回的扇子在手里玩出一个花,又向着一个方向掷出。 渡了灵力的折扇边缘像是有一层光华,映在伐木工的瞳孔中越来越清晰。 “不要...”伐木工感觉到死亡的气息逼近,双腿抽搐般的往后蹬。 下一刻呼吸骤然凝滞,脖颈上多了一道和土匪一模一样的血痕。 “来人...”李山那有限的小聪明在死亡面前直接崩溃,鞋都没穿连滚带爬的跑出寨子,“来人——” 十几具尸体散落在院内,每个人脖子上都有道血痕,双目圆睁,显然是最后都还没看清自己是怎么死的, 被屠寨了! 杀了这么多人,寨子里的几人却没听到一丝的声音。 李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一瞬间抽干,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自己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怎么不跑了?”黎昕迈着闲庭信步从他身后走出来,“张浑那么蠢,是肯定不知道怎么抓晏息的。是你出的主意吗?” “不是我...不是我...”求生的欲望使李山不自觉的开始为自己开脱,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冷汗直流,说话的嘴颤抖的不成样子,胸腔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哭声。 黎昕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似是现出冰霜,声音却轻而柔,“晚了,伤害过妙仪的,都得死!” 死亡如期而至,李山还没有听清他都说的话,就被折扇割断了喉咙。 黎昕以灵力渡身,衣摆上未沾一滴鲜血,来时青衣翩翩,去时风雅依旧。就这样云淡风轻的,游园般屠了旋风寨主寨的所有人。 青衣所至,折扇索命,不杀无辜之人。 到了主寨外头,那些来时还在巡逻的壮汉全都猢狲般跑的跑逃的逃,还有没收拾完东西的看到黎昕走出来,吓得哆哆嗦嗦一屁股坐在地上。 黎昕瞥他,壮汉就吓得快要哭出来。 “少..少侠...” 黎昕摇头笑了声,什么话都没说迈出了寨子门。 千年前纯良天真的小梧桐,此时双手也沾上了凡人的鲜血。 温文尔雅的谪仙,也被一个情字缠的陨落凡尘。 黎昕不后悔,也不害怕。他是由妙仪亲手栽种培育的梧桐,独自被愧疚思念折磨千年之后,纵使不再纤尘不染,也愿为之甘心首疾。 晨时万里无云天此时乌云密布。草低了头,树弯了腰,整座秀水山笼罩在阴沉之下。 仓库中,张浑的早无生气的尸体突然肉眼可见的抽搐了两下。 晏息倚在窗边,看着远方黑云压境,莫名有些心悸。 落羽,你到底在做什么? *** 街道纵横相连,锦衣绸缎车马喧,店肆林立,如果说永利城的百姓是富足,那这里的百姓就是奢华。 漠北在秦肆的竭力维护下人人能吃饱饭,过得却并不宽松富裕,和这翼京根本没法比。 天子脚下的皇城,一切的穷苦和潦倒都被掩盖,好像大周的本来面貌就是如此繁荣昌盛,殊不知,那都是官僚们用来为自己开脱的假象。 “秦老,晏老,少将军,”和润撩开车帘,“咱们这就去面见圣上。” 秦腾方点点头,“有劳。” 秦肆知道他们三个都很想休息,可是和润既然这样讲了,那肯定是皇上吩咐入京之后一定要马不停蹄的进宫。他这回也学聪明了,什么都没问。 飞檐红瓦,墙头作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朱漆大红门被守卫打开,一行人直接来到了德阳帝的书房——明德堂。 按理说面圣应当换上朝服,沐浴更衣后再进宫,可是德阳帝如此行事,为的就是让他们心里觉得自己与他们亲近,不管繁文礼节。 “咱家先进去禀报皇上,”和润在宫门口就下了轿,他再猖狂也不敢再皇上面前摆谱。 侍卫上前来卸下几人随身的武器佩剑,秦肆和秦腾方很配合的递出去。 到晏崇钊的时候,他站着不动,侍卫为难道,“请晏将军卸下武器。” “啥?”晏崇钊扑闪两下眼睛,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我没带啊。” 侍卫语塞,当年的平沙大将军,穿的跟伙夫一样不说,连佩剑都不带。 “真的,不信你看,”晏崇钊又抖抖胳膊,撩撩衣摆,最后甚至要脱靴。 侍卫大惊失色的说着不用不用,再退到一旁。 不一会和润迈着碎步躬身道,“请诸位随我来。” 金漆雕龙宝座上,德阳帝正执笔书写,他双鬓发白,身材略微圆胖,却不显老态龙钟之色,依旧有种唯我独尊的帝王气势。 “臣秦腾方,” “草民晏崇钊,” “臣秦肆,” “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德阳帝将毛笔置于案上,喜形于色,朗声大笑道,“平身,平身!” “谢万岁。” “赐座,”德阳帝踱步至旁边的小桌,一撩衣摆坐下,“来来,与朕说说话。” 太监躬身拿了软垫放在桌子旁,和润弯着腰立于德阳帝身后,三人谢过之后便坐下。 “这是御厨刚做的桂花糕,尝尝怎么样,”德阳帝像个热情招待朋友的官家老爷,“这个龙须酥,崇钊你快吃点,朕记得,你当年最爱吃这个。” 晏崇钊被点了名,赶紧谢过拿起一块来吃,他还是德阳帝近卫的时候的确是最喜欢吃龙须酥,当时德阳帝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待他也如兄弟,两人经常一起吃。 可往昔已逝,晏崇钊请奏削了自己侯位,又告老还乡,带着楚渥丹居于永利城。自己有负君恩,德阳帝却还待他如初。 尝着这龙须酥,心里竟有些酸楚。 德阳帝还在话家常般的说话,“策匀可是越来越有你爹当年的风姿了。”说着伸手拍拍秦肆的肩膀,“长大了。” 秦肆以前进京都只是在金銮殿里述职,还没有和皇上这样像长辈晚辈一样说过话,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起身行礼,“谢皇上!” 德阳帝哈哈一笑,故意责备道,“这里不是朝堂,没那么多礼节,策匀不必过分拘谨,喜欢吃什么就吃。” “你爹是咱们大周的股肱之臣,为我大周鞠躬尽瘁,乃是真正的将星啊。” 秦肆听皇上这样说,自己再慌慌张张的有违礼数,便坐回了软垫上。 秦腾方不像晏崇钊那样心中有愧,也不像秦肆这般慌张,他是两帝老臣,对帝王要比他们了解的多。 面对德阳帝的嘘寒问暖,秦腾方只是不冷不热的说了句谢皇上,也不吃东西,也不插话,脸上更是没有什么表情。 看起来比当帝王的还要有种疏远的气势。 第一卷 尘乱 第三十五章 山雨欲来 秦肆心里纳闷,自己的爹虽然平时也很严肃,但是也不至于摆出这种生人勿近的架子来。 而且刚教导我要谨慎行事谨慎行事,翻过来自己开始给皇上脸色看? 秦肆冷汗直流,生怕会触怒龙颜,这天下敢给皇上脸色看的,他是闻所未闻。 德阳帝定定的看了秦腾方片刻,又却好像什么没看出来一样继续寒暄,“崇钊啊,近年来过得可好啊?” “臣...”晏崇钊的话有些哽,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过得好吗?抛下作为大周将军的担当,去追寻儿女情长,可这情长也没维持多久,楚渥丹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自己似是每个决定都是对的,又是错的。 “臣有负君恩!”晏崇钊单膝跪地,“无颜面对圣上!” “你这是作甚?”德阳帝笑着伸手拍了一下晏崇钊的胳膊,眼神变得有些怅然,“帝王当久了啊,就越来越怀念从前,咱们在宫里头吵吵闹闹的,那会先帝虽然不曾亏待我,却也不器重我。” 高处不胜寒,睥睨天下的帝王,从来都只是孤家寡人。 “每次我读书读得烦躁,你就教我枪法,你那个枪武的,嚯,气势汹汹啊,谁都不敢过来拦你。” 晏崇钊的枪法自成一派,在民间也颇有流传,名字就叫做平沙红缨,乃是将军之枪。 “皇上...”晏崇钊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平时在武馆一天一天不问国事,这种感觉并不明显。此刻被德阳帝这样一说,才知道自己对于那年少的日子,还是怀念的。 意气风发,对酒当歌的时间已经远去,黑发已成霜鬟,再也回不去了。 “楚夫人国色天香,平沙将军为之沉迷也正常。”秦腾方语气不紧不慢,却是看着德阳帝说的。 话一出口,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晏崇钊变成现在这样,完全都是为了楚渥丹,告老还乡也是,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楚渥丹身为蛮王之女,晏崇钊又是驻守边境的将军。二人身份都特殊,难以得到朝臣的认可,更容易让人产生平沙将军通敌叛国,边境不稳的猜想。 正是这个原因,德阳帝也不能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 晏崇钊执意要娶楚渥丹,不得不出此下策。 在气氛如此融洽的谈话中提这件事,晏崇钊不知这老兄意欲何为。 秦肆也心中一惊,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德阳帝脸上笑容不变,坦然的回视秦腾方,“天下英雄都爱美人,朕像是那样斤斤计较的匹夫吗?” 秦腾方这句话本就是意有所指,却被德阳帝心知肚明的扯到另一层意思上,让在座的都以为秦腾方是在为晏崇钊说好话,而德阳帝也不再计较此事。 秦肆一听心都快要停跳,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老虎屁股摸不得!爹这是怎么了? “皇上乃天子,怎可用匹夫来...” “朕就是开个玩笑,”德阳帝喝了口茶,对着秦肆扬扬下巴,“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样拘束。” 秦肆心道您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我刚才都想到自己亲爹触怒龙颜被满门抄斩的样子了。 这面秦肆的魂已经被拖出午门,那面秦腾方还是端端正正的坐着,仿佛刚才把气氛搅浑的不是他一样。 晏崇钊对于自己做错的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转移话题的拿起一块桂花糕,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莽夫,“这桂花糕可真好吃啊,不愧是皇上身边的御厨,手艺就是好的很!” “哈哈哈,”德阳帝也顺着台阶往下走,“喜欢就好,和润!” “皇上,”和润躬身。 “去吩咐御厨,多做些桂花糕,让崇钊拿回去吃。” “多谢皇上,”晏崇钊笑嘻嘻的继续吃。 要说现在桌子上最得大体的,就是晏崇钊。秦腾方不冷不热的不发一言,大家现在都怕他发言。秦肆又被亲爹吓得心惊肉跳,坐立难安。德阳帝虽然依旧和和气气,但是帝王之心难以揣测,谁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坐一会就风云变幻,出的汗比我练好几个时辰剑还多。秦肆腹诽,这皇城还真不是他呆的地方。 “你们舟车劳顿,”德阳帝道,“这么急的让你们来,主要朕实在是想你们了啊。” “崇钊咱们可有快二十年没见了,策匀倒是一年能见上一次,可这样坐在一桌上说话,还是第一次吧。” “正是。”秦肆赶紧答应着。 “朕老了啊,只希望蛮族之乱可以早日根除,”德阳帝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悲凉,“你们还没有歇脚,莫要怪罪朕啊。” 秦肆和晏崇钊连称不敢不敢。 只有秦腾方依旧没什么感情的应了句。 “那你们去歇息吧,军务之事不急,”德阳帝唤来太监,三人行过礼之后出了明德堂的门。 烈日炎炎,晒得人睁不开眼,秦肆却觉得外面的空气清新非常,轻松无比。 太监带着他们去住处,绕过好几个回廊之后才到了一个院落。 院里有假山,还有小游廊,几棵树上开着小花,树下还有张石桌。 “就是这了,”太监细声细语道,“将军们有事便可唤门口的奴才。” 秦腾方理都没理面无表情的开门进了屋,秦肆对着晏崇钊行个礼之后紧随其后砰的关上了门。 “爹!”秦肆气势汹汹,“你今天怎么了呢?” “为什么就挑不能说的事说呢?你今天是为了触怒龙颜来的吗?” “你知道孩儿提心吊胆,战战兢兢,魂都在午门转了好几圈了!” 秦腾方倒了两杯茶,瞥他一眼,“说这么多渴不渴,来喝两口。” “爹!”秦肆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的七窍生烟,“可不可以解释一下?” “你懂什么,”秦腾方长长呼了口气,看向秦肆,“有很多的事情,你不知道。但是你知道之后,也许就不会再想娶晏家女了。” 门外的晏崇钊不明所以的挠挠头,在院子里坐了会,也进屋去歇息了。 *** 乌云蔽日,却没有任何的雨点落下, 天空压的很低,晏息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心里总像悬着个东西,不上不下的。 这种怪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自己身上这衣服又是谁换的?昨夜送自己回来的是黎昕,晏竹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换好了。 不是黎昕,那就是这条狗了。 弈鸣吸取了教训,现在对他是寸步不离,晏息走到哪他就去哪。此时正趴在晏息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黎道长,”晏竹憨声憨气的在远处大喊,“你回来啦?师姐一醒来就找你...” 晏息一惊,迅速站起身。 下一刻就听到黎昕清朗温柔的声音响起,“知道了,我有点事情出去了一趟。” 真的是他,晏息心里悬着的东西没有落下反而悬的更高了,昨天晚上被黎昕抱在怀里的感觉还清晰无比,身上被换上的干净衣衫此刻也灼热非常。 “晏息,”黎昕拿扇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晏息猛地回过神,咳了两声,“那个...你去哪里了?” “哦,我去透透气,”黎昕面不改色,“昨天睡不着有点闷。” 睡不着?昨天你把张浑一拳嵌进地里,又把我抱回来,你不累吗? “你去哪里透气了?”晏息见他脸色比自己这个病人还白,凉风习习的他额头上竟然好像还有点汗。 这是她第一次刨根问底,黎昕显然也没料到她居然还会往下接,便敷衍着,“就外面,随便逛逛。” “外面有什么景色可逛的?” “山山水水。” “哪有山山水水?” “秀水山,” 这句完全是话赶话赶出来的,黎昕也无奈,谁让他对着晏息就不会说谎了呢? “好,”晏息点点头没在多说什么。 游廊外的院子里传来晏竹和师弟们吵吵闹闹的声音。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天空中乌云翻涌,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气势。 弈鸣看他们俩说完话了,乖顺的跑到黎昕身边,盯了这么久他眼睛都酸了,只等黎昕回来自己才能好好休息休息.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晏息皱着眉有些担心,不管怎么看,他都是文弱书生的气质,尽管武艺超群,杀死张浑应当也费了不少力吧? 昨夜自己浑浑噩噩的,就记得砰的一声,张浑就被按进了地里,黎昕手腕比自己也粗不了多少,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力气,两人定是进行了一番缠斗,让自己给忘了。 “昨天有没有受伤?” “没有,”黎昕温声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弈鸣被他抱在怀里,能感受到他心跳时快时慢,明明是有灵气在体内冲撞。 “你受了惊吓,好好修养,”不等晏息回答,黎昕就自顾自说道,“我也有些困了,回去睡上一会。” 晏息只能把自己一肚子问题憋回去,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晏息还是感觉他有些脚步不稳,是自己的错觉吗? 第一卷 尘乱 第三十六章 刻骨铭心 砰—— 门被黎昕重重摔上,下一刻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白的吓人。 “老树精,”弈鸣落下的瞬间化成人形,一把扶住他,“你怎么回事?去哪了?” “秀...秀水山,”黎昕胸口憋闷,有些喘不上来气,“砍人去了...” “砍人?”弈鸣双眼瞪的圆咕隆咚,“我昨天就不该让你去!” “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你告诉我一声不好吗?这样我才能拦住你啊!” 黎昕眉头紧蹙,勉强被搀扶着躺到床上,气若游丝,“我就知道...你会拦着我,所以才不告诉你...” “黎昕!”弈鸣气的拍床,“你疯了吗?杀凡人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黎昕被他的动作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你快震死我了...” “震死你?你马上就要被劈死了!”弈鸣急的在屋里转圈,“要不这样,我先带着你回景明山找我哥,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挡住天雷,我哥他一定有办法的...” “不行...”黎昕捂着自己的胸口,“我走了晏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有什么危险吗?她会被天雷劈吗?你不知道吗?天雷会劈碎神格的!到时候你练妙仪那转世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归于天地,化作青烟了!” 黎昕本就胸中疼痛难忍,听他这么吵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我让你看着晏息,你呢?去哪玩了?” 弈鸣虽然理亏,但也不服的狡辩,“那不还是因为晏息多管闲事,才惹祸上身!” 黎昕性子温柔,不习惯与别人争吵,说了一句之后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我也有错反正,”弈鸣看他半天不说话,心里发虚,“但是你必须得跟我回去,我不能让你被劈死吧?” “我给你布阵千里辞,你现在就回去吧,” “行了...”黎昕体内灵力横冲直撞,逼得他喉咙总像憋着一口血,呼吸滞涩,断断续续的道,“我...我得回去一趟...阙德子还没找到...你,咳咳..” 弈鸣赶紧给他倒杯茶水,“慢点说爷不急。” “你留下来保护晏息,” “我不...” “不许说不行,”黎昕把他的话音堵回去,“我回去找你哥,多则三日便回,你替我...” “三日?”弈鸣目瞪口呆,“三日什么三日啊!你回去好好养养不行吗?你先是在幻境中动用内丹中封印的灵力,吃了九星丹又强行运气,还为晏息疗伤,今天更是去屠寨,损了功德,我真怕你直接被打回原形!你要是变成树,我可不给你浇水啊!我就天天往你脸上吐口水...” “打回原形...是不可能的,”黎昕撑着起身,喝了口茶水,“我体内还有妙仪灵力呢不是。” 弈鸣被他不管不顾的态度搞得心里难受,虽然这个老树精人面兽心,平时总装的斯斯文文,连哥对他的关心都比对自己的多,但是弈鸣知道,他所经历过的,换做自己都承受不起,自己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他那股子为了心爱之人甘愿去死的心。 “活着真好,”小狐狸如是说道。 黎昕长舒一口气,身体里的霸道的灵力像一把弯刀,所过之处皆有血肉横飞之痛。 这才是刻骨铭心啊,眼前的床帐开始摇晃,脑中越来越模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不断将黎昕拉向深不见底的幽谷。 窗外骤雨倾盆而降,黑沉沉的乌云压着天边,地面被拍打的起了烟,院里那棵梧桐树被风刮的摇曳,几朵花随着雨水漂到了墙角。 晏息靠坐在自己房门口,看着眼前大雨织成的网,心中也跟着灰蒙蒙一片。 尽管黎昕看起来并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可莫名其妙的,她总觉得黎昕有事情瞒着她。 第一次梦到他,是在一座雾气缭绕的山上,他坐在树下抚琴,第二次梦到他,是在一座颇为奢华的阁楼,他坐在椅上与人喝茶。 是因为黎昕长相气质实在是太脱俗,自己才会在梦中把他变成谪仙吗? 可两次在梦中见到他,似乎都和现在的他有所不同。 梦中的黎昕,落寞无比,像天地间的一粒浮尘,忍风忍雨,飘零无所。 晏息思绪千万,每一个都没头没尾。 自见到黎昕的那刻起,晏息就觉得他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谦谦君子,不落凡尘的世外谪仙。 尽管他多次说自己为情所困,那情也定是纤尘不染的。 昨夜那怀抱实在令人流连,在他的身后,仿佛可以抵御一切危险。 凉风夹杂着雨点吹在身上,晏息有点冷的抱着手臂。 最重要的,这衣服到底是谁给我换的! 若是黎昕自己岂不是... 可他今天对此事只字未提,难道他情有所钟,看自己和看花草树木没什么区别。 “不至于吧...”晏息承认自己大大咧咧的,但也不至于一分姿色都没有... 想的多了,晏息突然觉得有点饿,从醒来到现在还没吃过什么东西。 厨房里厨娘正在择菜,见晏息过来了连忙嘘寒问暖,“姑娘,怎么样啊,我刚听小子们说了,你昨天受伤了?” “是受伤了...”晏息耸耸肩,“可是已经好了。” 厨娘看她脸上连块青紫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气色比之前还要好上几分。心里怪晏竹他们瞎说,这哪里像被土匪绑走了,这像是被土匪供起来了。 晏息也纳闷,自己昨天明明脑袋都被敲出血,今天就一点伤痕都没有了?也没听说请大夫,那就是黎昕医治的,他还精通医术?晏息越发觉得这个落羽公子身上有着重重迷雾。 在他身上,有很多的事情得不到合理的解释。自己家里刚出现鬼影,他就恰巧云游路过,恰巧赶走了神棍,昨天他恰巧有事离开,自己就恰巧被绑架,他一去就杀了实力看起来碾压他的张浑,还一夜就将自己的伤全部医好,今早又去干什么了,回来时那苍白的脸色是怎么回事? 而且似乎刚见面时他就带自己很特别,很温柔,和别人不一样,包括种种细节,他仿佛是倾心于自己,又仿佛心里有着另一个人。 这样细细琢磨起来,晏息甚至笃定黎昕身上肯定有什么天大的秘密,直觉告诉她,所有的奇怪之处,一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像是无形的线漂浮在虚空中,当你伸手去捉的时候,他又狡猾的消失不见。 厨娘见他渐渐皱起了眉头,有点担心的问道,“姑娘,是不是不舒服了?” “啊,”晏息的思绪被拉回来,捂着肚子笑道,“有点饿。” “姑娘稍等,马上就好了,”厨娘放下心来,转身去揭开锅盖,“晏竹那会跑过来和我说给你做点吃的,一会你肯定饿,还和我说你心情不好,他不敢去打扰你。” 晏息有点暖,晏竹很多时候还是有个人样的。 可是黎昕这次从外面回来都没有给我带吃的。 心里莫名其妙一股酸意泛起,晏息又被这心思震惊到,自己什么时候对别人的好开始觉得理所当然了? 黎昕居然还不如粗心大意的晏竹... 晏息突然想起什么,张口问道,“晏斯年呢?”从刚醒过来倒现在都没见过他,这小子连师姐都不要了? “那小子啊,”厨娘一边把锅里冒着热气的面条往碗里挑,一边道,“昨夜他好像是出去了,因为我今日起的比平时早了点,刚出房门就看到晏斯年从外面回来往自己的寝房走。” “说起来昨天白天也没看到他好像,我本来还以为他和你们一起去庙会了。” 晏息觉得奇怪,出去一天一夜,干什么去了?上次管自己借钱的时候那么着急,到底拿来要做什么? 不会是寻欢作乐去了?脑中突然闪过无数个民间小故事,青楼姻缘,穷武夫痴情青楼女... “姑娘,”厨娘端着一碗面,上面盖着满满一层肉,“晏竹特意嘱咐的,吃肉姑娘就会开心。” 晏息被这个师弟的话逗乐了,吃肉就会开心的是晏竹吧,自己什么时候吃的这么油腻了? 瞬间就把晏斯年的事抛到了脑后,那么大个人,总不至于不懂点气节,真跑到青楼里去。 毕竟都是一片好意,晏息开开心心的端着碗回屋里了。 窗外大雨依旧,自己挑着回廊走,基本没淋到。 脑袋里装着事,晏息一边想一边吃,直到面都凉了才吃完。 碗里剩的那几块肉自己却是怎么也吃不下了,一看见这么油腻的肉,就想起昨天张浑肚子上那几圈恶心的的肥肉... 一想到这,胃里都有点抽搐。 可是这几块肉是晏竹和厨娘特意给自己准备的,送回去不太好,更不能倒了吧。 晏息脑中灵光一现,黎昕那不还有条狗呢吗?正好借此机会还可以问点事。 “弈鸣啊弈鸣啊,”晏息瞅着自己碗里几块肉,“今天姐姐请你开荤!” 第一卷 尘乱 第三十七章 毒酒 “爹!”秦肆单膝跪地,义正言辞,“不管晏息什么身份,孩儿此生非她不娶!” 秦腾方瞬间拍案而起,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还不管它是什么身份,你看看要崇钊,不懂得什么叫前车之鉴吗?” 秦肆顶风而上,朗声道,“请爹成全!” “成全不了!”秦腾方强忍着一脚把他踢出去的冲动,“你什么都不知道!” “孩儿要知道什么?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爹、平沙将军、皇上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多大的恩怨还要牵扯到下一代?” 秦腾方盯着秦肆,后者慷慨陈词之后激动不已,自己的儿子虽然缺了些磨炼,但是直觉却是很敏锐。 从刚才一会的谈话中就看出来是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而不是他和德阳帝。 “爹,”秦肆又缓声道,“圣上待你那样好,你又为何与圣上针锋相对?” “孩儿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我们父子二人可以一起承担。” 秦腾方抿着嘴半晌不说话,这个守了将近二十年的秘密,真的要告诉自己的儿子吗?秦肆为人刚正不阿,他的内心要如何抉择? 帝王最擅长收买人心与制衡之术,德阳帝那热情亲近的外表下,藏着的东西,远比秦肆想象的要多。 “你为什么就喜欢上了他的女儿...”秦腾方叹气,自己戎马一生,杀敌无数,只做过这样一件亏心事。 “莫非...”秦肆揣测道,“和楚夫人...” 晏崇钊与秦腾方本就交好,但据晏崇钊所言,自从楚渥丹失踪之后二人就再也没见过面,听起来不像是巧合,倒像是父亲有意避之。 今日父亲故意提起楚夫人,和德阳帝那片刻微妙的眼神交流,秦肆不是没有注意到。 “行了!”秦腾方不再听他继续说,用那只完整的胳膊把他拉起来就往门外推,“给我回去,回你自己房间去。” “爹,你就告诉孩儿吧...” “不是我不告诉你,”秦腾方正色,“很多事情知道之后没有任何好处!” 下一刻门砰的一声被摔上,差点夹到了正准备往里冲的秦肆的鼻子。 要知道是什么误会,才好去解开。秦肆转头看了一眼晏崇钊的房间,这件事情他一定要查清楚。 晏崇钊和秦腾方比起来,心就要大多了。 他年幼便跟随德阳帝,长在深宫中,对于宫里那些人心叵测,勾心斗角,他比别人看的更开。 秦腾方和德阳帝之间肯定有什么秘密,有眼睛的人应该都看得出来。但那是天子,若是他不想叫别人知道,还有人非要知道,那就是捅马蜂窝。 晏崇钊拖家带口的,家里除了晏息还有一堆徒弟,晏竹和晏斯年更是他亲手捡来亲手拉扯大的,晏息的婚事还没个着落,俩便宜儿子也不一定能不能娶着妻。虽然楚渥丹的事情至今仍然存疑,但也只能顺藤摸瓜一点一点查,因为晏崇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毫无顾虑的少年将军了,他现在还是晏柄松,武馆的馆主,孩子们的父亲师傅。 “渥丹啊,”晏崇钊枕着自己的手臂,喃喃道,“塔娜...” 其实她的身份,当年的晏崇钊早就知道了。 那一夜要崇钊正准备去找楚渥丹唠唠嗑,就看到蛮族身法的男人飞檐走壁而去。 征战沙场的敏锐洞察力让他立刻就知道了什么,也不是没有人提醒过他,这个贸然出现的婢女,身份不简单。 可晏崇钊什么都没说,就装疯卖傻的当做没看见,当做不知道,同时又提心吊胆她哪一天会突然离开。 莽鹰催的急,楚渥丹若是再不能刺杀平沙将军,蛮族那面还不知道吉布哈会不会借题发挥,若是害了父亲,自己岂不罪大恶极。 未来的几日,二人都各怀心思的相安无事。 直到莽鹰再次踏夜而至,带来了恩和金被吉布哈挟持的消息。 平沙将军不死,恩和金的可汗之位恐怕不保。 蛮族全部拥护战功赫赫的吉布哈,恩和金的声誉早就岌岌可危。不论你到底是不是个爱国爱民的好可汗,人们永远都只认可他们看到的。恩和金深谋远虑,为了六部而退兵求和,看在其他人眼里不免有些懦弱,吉布哈格斯尔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使得民怨四起。 莽鹰离开之后,楚渥丹在窗边坐了一夜。 第二日,楚渥丹端了两杯酒去找晏崇钊。 晏崇钊正在院子里舞枪,一看楚渥丹来了舞的更卖力,各种花各种步法,比台上唱戏的花样还多,表情还丰富。 楚渥丹静静的看着他表演完,迈着曼妙的步子走过去,“将军,喝杯酒吧。” 晏崇钊看他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说话的时候声音都略微颤抖,就知道该来的要来了。 “喝酒...”晏崇钊哈哈笑着,“行,喝酒,那咱们进屋喝?” 楚渥丹不曾抬头看他,也不顾什么礼数,走在前面进了屋。 “干喝酒也没什么意思,”晏崇钊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你去我那柜子里把那罐干梅拿出来,” 楚渥丹心不在焉的转身拿来干梅,往杯里加了两颗,梅子的红色瞬间在酒中散开。 “加了干梅这酒就更好喝了,”晏崇钊毫不犹豫的端起酒杯,楚渥丹瞳孔一缩,喊道,“等等!” 晏崇钊的酒杯堪堪顿在嘴边,扑棱着一双牛眼看她。 “...咱们...”楚渥丹举起自己的酒杯,“咱们喝交杯酒吧...” “可以是可以,”晏崇钊不怀好意的笑,“这交杯酒可不是随随便便喝的,我喜欢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楚渥丹快要忍不住眼中夺眶而出的泪水,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话,死而无憾了。 晏崇钊一愣,抓住楚渥丹的手,两个人的胳膊交替,“此生定不负你!” “好,”楚渥丹哽咽着,与他一起饮下了这要命的毒酒。 烈酒入喉,却没有任何的灼烧感。难道已经害怕的失去五感了吗? 自己保不住父亲,也不愿负了这所爱之人,唯一的方法,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们二人的命。 都道人死之前,会走马灯般看到自己的一生。 楚渥丹此时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自己就要这么死了吗? “崇钊,”话一出口,竟是颤抖的不成样子,楚渥丹者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断了线一样的流下。 “芳心深相许,愿君常相思。” “你怎么感动成这样?”晏崇钊恰到好处的一脸茫然,“没事,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楚渥丹抓着晏崇钊的胳膊连连摇头,反正自己都要死了,应当把真相告诉他,便颤声道,“不...你不知道...我其实是蛮王之女,我来...我来就是杀你的...” “可是我下不去手...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楚渥丹近乎崩溃的哭起来,其实她不想死,她也想和心爱的人执手天涯,守百岁之好。 这一刻才发现,原来人生中真的有太多的不甘。 “这样啊,”晏崇钊不紧不慢的点点头,用全是茧子的手指给她擦眼泪,“哭啥啊,你喜欢我就喜欢我呗。” 也许这温存只有片刻,楚渥丹连贪恋的资格都没有了,她摘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塞进晏崇钊手里,“你不知道...我就要死了...这信物予你,莫要忘记我...” “死了?”晏崇钊瞪着眼,“是因为毒酒吗?” 楚渥丹胡乱的点着头,也没注意到他是怎么知道这杯是毒酒,“是...不过只有我这一杯...” 晏崇钊这才明白,原来楚渥丹是打算用自己的命换的他的命,两杯里只有她自己的那一杯是毒酒。 一想到这,晏崇钊更为自己的聪明智慧而感到得意洋洋,还好他把两杯都倒了,而没有将两杯交换,那样自己不就死了? “没事没事,”晏崇钊给她拍背,“你别哭了,想想婚礼怎么筹备吧。” “我肯定是要明媒正娶,但是蛮子...可汗我怎么请过来呢?中原的习俗是要拜高堂的,你这高堂不在是不是不太好...” 楚渥丹听他还在谈论婚礼的筹备,忍不住大吼道,“我就要死了!” “我就要死了...你去娶谁?” “死不了放心吧,青梅绿茶喝不死人的,”晏崇钊一脸憨厚的拿起桌上的小茶壶给她倒了杯茶,“再喝一口?” 楚渥丹的哭声戛然而止,瞪着眼睛张着嘴,一脸震惊的指指茶壶,又指指酒杯。 晏崇钊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用脚在桌下踩了两下,“对啊对啊,你拿青梅的时候,我都给换成茶了。” “那我怎么没发现...”楚渥丹喃喃道。 “就你刚才那表情,敌军杀进来了你都不一定能发现,满脑子不知道想啥呢。” “我本来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倒水的声音还可大了,你都没听见。” 楚渥丹这下彻底惊掉了下巴,两个桃子般的眼睛也瞪的溜圆,“那你早就知道...” “知道啊,”晏崇钊觉得理所当然,“你那个大兄弟总来找你,我上次就看见了,蛮子我见得多了,那身法我一看就知道了!” “你夫君是不是很聪明?” 第一卷 尘乱 第三十八章 国师 “聪明...”楚渥丹嘴角抽搐,劈手夺过刚送出去的玉镯,“我还夸你?我刚才以为自己都要死了!” “没事没事,”晏崇钊笑嘿嘿的挠头,“我还不聪明,骗的你都嫁给我了。” 楚渥丹白他一眼,置气般的转过身去,不情不愿的嘟囔,“不算骗...” “你说什么?”晏崇钊故意追问,“我听不清!” “我说不算骗!”楚渥丹打了他一下,喊道,“老娘乐意!” 晏崇钊大笑着流氓般的跑过去,把她一把拦腰抱起,开始傻呵呵原地转圈圈,楚渥丹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使劲拍他,“你好像有点傻...” “你才傻呢,”皇宫别院里,晏崇钊躺在床上,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喃喃念叨,“渥丹,我想你了...” 你是不是在这人世间的哪一个角落,等着我去找你? “平沙将军,”一个沙哑尖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在下韩琼,来拜见将军。” 隔壁的秦腾方和屋里的晏崇钊均是一惊。 韩琼?臭名昭著的国师?他来干什么? “韩国师请进,”晏崇钊一边穿鞋一边冲着门外喊。 韩琼也没再多客气,直接推门进来。 他们二人均是第一次见面,韩琼穿着一身道袍,手里还拿着把拂尘,长相却是尖嘴猴腮,活像衣服和人各长各的,那气质还不如阙德子。 果然君心难测,不晓得皇上是如何对韩琼心服口服的。 “平沙将军,在下前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告知将军。” “请讲,”晏崇钊刚穿上鞋,连忙拿着杯子给她们倒茶。 韩琼一脸僵硬的接过茶杯,心里嫌弃的很,脸上却也不好表示出来,只能干笑道,“不必不必,在下不渴。” “平沙将军乃是豪爽之人,在下就开门见山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平沙将军,我就是个草民,”晏崇钊可是一点都不嫌弃自己,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做了个请的手势,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态度来。 自己才刚到翼京,韩琼紧跟着就过来,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是不安好心。 “将军自谦了,”韩琼也没继续寒暄,果真开门见山,“楚夫人失踪之事,平沙将军知道多少?” 晏崇钊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目光锐利而警惕,仿佛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 韩琼不等着晏崇钊的回答,自顾自说,“怕是知之甚少,您和楚夫人隐姓埋名,虽然是人尽皆知的事,可是真正知道您所在之处的人,屈指可数。” “无非就是带您去永利城的秦老将军,还有当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晏崇钊不接他的话茬反问道,“屈指可数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将军小看在下了,既然能有幸成为大周的国师,在下还是有些本事的。” “掐指一算?” “正是,”韩琼一甩拂尘,眼中闪着精光。 晏崇钊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道你作为国师骗术不能高深点吗?这套哄孩子都不一定管用。 韩琼看出他的想法,也不恼怒,“将军信不信都没事,这不是什么重点。” “将军与其怀疑我,倒不如怀疑楚夫人失踪的蹊跷之处。” 晏崇钊不是没怀疑过,毕竟当年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可是怀疑谁?秦腾方吗?德阳帝吗?他们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就为了惩治自己当年放弃将军之位,抛弃守卫大周的责任? 完全说不通,若是德阳帝和秦腾方如此心胸狭隘,也不会在这两个位置上呆的这么久。 这两个人都在自己的怀疑中一次一次的出现,又一次一次的被自己推翻。 “国师有什么高见?” “高见不敢,”韩琼故作谦虚的摆摆手,“拙见罢了,楚夫人是不会无故失踪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难以确定到底是死是活,若是被杀,被何人所杀?因何而被杀?若是活着,她又去了哪里?是不是被人强迫?” 这些问题在楚渥丹失踪那一年里,晏崇钊是天天想夜夜想,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被刻意搁置,成了不愿提起的伤疤。 “所以,国师知道答案?”晏崇钊面色平静,没有一点的情绪。 这倒让韩琼有些惊讶,“答案在下也不知道,但您若是愿意问问秦老将军或者皇上,或许就知道了呢?” “蛮族在当时是隐患,或许楚夫人一失踪,您就回来了呢...”韩琼挑挑眉毛,“在下也只是仰慕平沙将军的风骨,才妄自揣测。” 这暗示再明显不过。 “哦,”晏崇钊却眼皮都没跳一下,“那多谢国师指点。” 韩琼连说不敢不敢,半晌也没见晏崇钊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国师,”晏崇钊翘着二郎腿,缓缓开口,韩琼一个激灵,紧张兮兮的等着下音。 “草民这几天来翼京赶路实在是太累,有点困了...” 这是要逐客的意思。韩琼是以好心提个醒的态度来的,现在主人不想继续往下谈,自己也不能滔滔不绝的说。 “那在下告辞。” 还不等韩琼走出房门,晏崇钊就已经不见外的开始坐在床边脱鞋。 韩琼赶紧一溜烟的跑了。 晏崇钊鞋脱到一半就不再动作,韩琼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绝对没有什么好心是可以肯定的,那又为何与自己说这些,是受人指使?有什么目的? 虽然晏崇钊并不打算相信韩琼的一大串“肺腑之言”,但是这些话却准确的勾起了他心底的所有疑问,无形中似乎有什么深埋地下的种子,悄无声息的冲破土壤,慢慢的发了芽。 韩琼的来访像是一根软刺,不止扎进了晏崇钊的心里,也扎进了秦腾方的心里。 德阳帝贴心吩咐着太监们给晏崇钊端些吃食,照顾堪称无微不至,仿佛是在弥补。可是帝王又会亏欠谁的呢? *** 狂雨乱点,小贩们早就收了摊,家家大门紧闭,整条街道只有雨声沙沙。 晏竹和师弟们早就回房间里睡大觉,厨娘也将灶台旁边摆着的干菜一一收回屋里。 风猛地灌入,晏息一开门就发觉雨势愈大,但是再大的雨,也抵不过他现在想去喂狗的心。 不是因为喜欢弈鸣,是因为想见见弈鸣的主人。 黎昕一直都半睡不醒,意识模糊,只有那游走四肢百骸的疼痛感清晰无比。 弈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玩自己的耳朵,打犯错起,弈鸣就再也没了那么多事,不吃糖葫芦,也不闹着和黎昕斗嘴玩。 难得清净一会的黎昕反倒不习惯了,“喂...” “在在在,”弈鸣殷勤的跑过去,把下巴抵在床边,扑闪着大眼睛,“有何吩咐?” “有点吩咐...”黎昕撑着胳膊想要起身,却实在是虚的没力气,只能躺回去,“你可得寸步不离的照顾好晏息...” “您放心,聪明的狐狸是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的。” “行,”黎昕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有什么问题吗,关于晏息的。” “有,”弈鸣点头如捣蒜,“你那天是怎么找到晏息的?” 黎昕本是想让他就照顾晏息方面提出几个问题,没想到他问了这个,刚想置之不理又被弈鸣那充满求知的眼神烧的不自在。 “我送了他个钗子,留了些法力在上面。” “哦,”弈鸣嘴张的溜圆,“老谋深算!” “你怎么不说我足智多谋,”黎昕就算再难受也不让他骂自己,“晏息后脑受伤,按理说那发钗应该被打的落下才对,可是昨夜替她更衣时发现,那钗子在她衣服里放着,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能她也足智多谋吧。” 门外晏息敲门得手瞬间凝固,自己没有猜错,真的是黎昕替自己换的衣服。 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自己心里跨不过这道坎。 “嘶....”似乎是什么疼痛让黎昕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响起倒茶水的声音,“我走之后你照顾好晏息...” 我走之后?他要去哪?晏息心里悬着的东西陡然变得分外沉重,一瞬间来不及多想就推门而入—— 同时正在床边给黎昕递茶水的弈鸣反应迅速的变回原形。 刚才被他端在手里的茶水黎昕还没来得及接,在半空中急速下坠,啪的一声砸在了弈鸣的头顶。 热茶的温度让弈鸣整个一激灵,瞬间跳起老高撞在床栏上又回弹到地上,打碎的茶杯正正好好扎在自己的屁股上。 “娘——汪!”弈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硬生生变成了一声委屈巴巴的汪。 黎昕被这悲惨场面惊得都忘记了疼痛,晏息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 弈鸣欲哭无泪的抬起自己的屁股,白毛上已经有了点点血迹,这茶杯碎片扎在屁股上,疼的却是自己的心! 这点小伤对于弈鸣来说当然没有一点问题,若不是晏息在场,现在都愈合了。 只是这份忍气吞声的辛酸,远远超过屁股上的痛! 第一卷 尘乱 第三十九章 凤凰非梧桐不栖 “弈鸣...”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让本来就虚弱无力的黎昕反应慢了好几个拍,直到狐狸的大眼睛里已经委屈的快要流出眼泪,晏息才慌慌张张的把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过来收拾地上的碎片。 “你是不是生病了?昨天就受伤了对不对?你要去哪?” 黎昕刚才坐起来都费劲,此时却好像复活一般的迅速起身抓住了晏息准备捡碎片的手。 “你别捡,扎到手...” “回答我!”晏息甩开他的手,第一次露出这种严肃认真的表情,语气更是不容拒绝。 无形中有一根弦越拉越紧,地上扭屁股的弈鸣都大气不敢出。 “我没有...” “我不信,你别骗我,”晏息起身一脚把碎片都踢飞,眼眶都有些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过。 “你没生病为什么连茶杯都端不稳,你没受伤这满脑袋的冷汗是怎么回事?脸为什么白的吓人?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你不舒服,你难受,好吗?” “你可以单枪匹马去救我,你可以一路把我抱回来,你可以给我吃什么灵丹妙药让我好这么快,但是你为什么不能管管自己?你自己的命不是命吗?” 他不是单枪匹马,他还带着本仙。弈鸣晃着脑袋得意洋洋。 “晏息...” “难受你就说难受,不舒服不就告诉我不舒服,我给你找医馆找郎中!” 晏息胸膛起伏,眼眶红的可怜,咬牙切齿道,“你到底为什么,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 黎昕被她的表情吓傻了,下意识回答,“我怕你担心...” “你这样我就不担心了?”晏息几乎是在喊,“我对你的状况一无所知,还要劳心劳神的揣测,落羽到底有没有受伤,哪里受伤了,疼不疼,难不难受,能不能睡好...” 说着说着晏息突然像熄灭了火光的蜡烛,使劲甩了一下胳膊,负气般的坐在椅子上。 一时间黎昕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斟酌道,“是有些不舒服,昨天太累了,一晚上没睡觉,还跑那么远,能不累嘛...” 黎昕没有告诉她自己的伤,因为说出来,她不止会担心,还会愧疚难忍。 可是她这样闹一出,反倒让黎昕觉得心里头暖暖的。 “落羽,”晏息眼神看向门外,缓缓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要去哪?”晏息转头看着黎昕,下巴绷的紧紧的,眼神中竟然透露出了一种和她气质不符的楚楚可怜。 弈鸣可是第一次从这个彪悍女子脸上看到这个表情,自己都觉得心疼,老树精还要骗她,于是在心里替晏息把老树精骂了个体无完肤。 “哎,”黎昕坐在床边,额头上冷汗涔涔,几缕发丝已经贴在了脸颊和脖颈上,这轻叹的一口气和脸上无奈的笑,都有些即将推心置腹的意思。 晏息紧紧地盯着他,等待下文,连弈鸣都以为他要和盘托出了。 “我师父过生辰,我得回去一趟,”黎昕语气平静而自然,仿佛就是在陈述事实,“她也老了,过不了几个生辰了。” 弈鸣一个白眼翻得差点就没翻回来。 “真的?”晏息也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真的,”黎昕丝毫不回避,“昨天晚上就是我师兄路过此处正好给我传信,他相貌比较一言难尽,所以不愿意被别人看到。” 弈鸣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你师兄传信的方式真特别,差点把你打死! “可谁知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出事了,我心里真的愧疚的很。” 黎昕转头慈祥的看向地上趴着的狐狸,“我让弈鸣保护你,他也没做到,我昨天差点把他生吞活剥了呢。” 弈鸣讪讪的转过身去,羞愧的只能用屁股对着他。 “这样啊...”这套说辞倒是比较合情合理,晏息已经信了八分,可正因为太合情合理,又让她无论如何跨不过心中那二分。 这些事情不应该是如此简单就解释得通才对,可是落羽都这样说了,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可能。 “那你倒是应该回去...”晏息表情放松了些,又追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三日,”黎昕微微一笑,“是不是很快。” “何止是很快,”晏息不知不觉就被他的话带了过去,忘了自己一肚子的问题,“你是用什么方法?” “山人自有妙计,” 弈鸣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再继续听他吹牛。什么妙计,不还是得有本仙? “哦,”晏息已经见怪不怪,不疑有他,“那祝你师傅生辰吉祥。” “好,”黎昕刚想起身,却被四肢猛然传来的疼痛激的跌坐回去,倒吸一口凉气。 晏息腾地一下弹起来就要去搀扶。 “没事没事,”黎昕抬手示意不用,他其实很不想在晏息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样子,千年前妙仪对他呵护备至,现在是他要保护妙仪的时候了,“腿麻了。” 黎昕整张脸苍白无比,偏偏还要强撑着笑,看起来让人很是心疼。 “其实我是来喂弈鸣的,”晏息故意背对着黎昕,她知道被女人看到自己虚弱无比的男子都会觉得脸上挂不住,“好多肉,晏竹和厨娘特意给我准备的,可是我吃不下了,就想着小弈鸣或许会很喜欢。” 弈鸣一听颠颠颠的跑过来,晏息觉得他极通人性,也喜欢得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后者赶紧眯起眼睛一副很乖很温顺的样子。 黎昕借着这个时间,慢慢的走过来,体内灵力还在四处冲撞,霸道的修为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短短的几步走的像过了刀山火海。 “他乐开花了都...”黎昕终于坐在椅子上,长长呼了口气。 晏息听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就觉得心里难受,尽管黎昕不告诉她,晏息也能看出来他伤的不轻。 不过回师门的话,灵丹妙药应当少不了,肯定比永利城的那些郎中治的好。 “早知道他这么喜欢,我就多留几块了,”晏息贴心的没有转头看黎昕狼狈的样子,只管喂弈鸣。 “他吃你剩的就行,” 弈鸣一边咬晏息手里的大片肉,一边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 这下晏息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疑道,“这狗真的会翻白眼?” 黎昕撇了一眼,点点头,“会,还能听懂你说话呢。” “这个我信,”晏息不疑有他,弈鸣有灵性,她不止一次的感受到了。 “所以我让他保护你,”黎昕用手指轻轻叩了下桌面,“要好好保护晏息知道了吗?” 弈鸣嘴里嚼着东西不情不愿的点头。 晏息嘴张成了一个“哦”字,“哇,这是哮天犬吗?” “...算是吧,”黎昕怕弈鸣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噎死,赶紧转移话题,“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活蹦乱跳,”晏息耸耸肩,“好得很。” 黎昕点点头,从腰间接下玉佩塞进晏息手里,“拿着。” 晏息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说的话,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想要你的玉佩...” “我知道,”黎昕说,“这枚玉佩可以护身,我不放心你。” 要是放在以前,晏息还能大大咧咧的说上一句有啥不放心的,但自从经历了昨天的事,那股子自信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谢谢,”晏息不客气的收下,她知道自己收了黎昕才会安心,那玉佩剔透无暇,原形白玉中间镂空雕着棵梧桐树,触感温润,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但是可以看得出定然价值不菲。 “你很喜欢梧桐树?” “很喜欢,”黎昕把这三个字咬的很重,“凤凰非梧桐不栖,梧桐本就带有高贵的意味,花开花落皆是景,你不喜欢吗?” 不要脸,弈鸣小声念叨。 “我也很喜欢,”晏息诚实的点点头。 身体上的疼痛瞬间被心理上的窃喜覆盖,黎昕立刻一副满意的神情,“其实我还不喜欢凤凰。” “我喜欢玄鸟,玄鸟你知道吗?” “不知道,”晏息对于这些怪力乱神本来是一点都不信的,更不会花心思去研究什么玄鸟什么凤凰。 “淡黄色的羽毛,鹤足孔雀尾,山海经里有记载的,”黎昕说起来的时候居然有些向往,“上古神鸟!都道玄鸟性情乖戾,我认识的那只却温柔至极!” “你还认识这玩意?”晏息难掩眼中震惊之色。 黎昕憋不住笑,若是她知道自己就是那玄鸟,还会称它是“玩意”吗? “认识认识,还挺熟的。” 弈鸣觉得恶趣味的老树精实在是太不要脸,索性用爪子堵住自己的耳朵,省的自己一会忍不住戳穿他。 不论沧海变迁,眼前这个骨子里温柔至极的人都是自己的良药,千年前是,现在也是。 黎昕打趣她一会身上舒服多了,那股冲撞的灵力似乎也有所平息。 只要这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管他是黄泉是仙界,是等待是孤独,黎昕都会觉得值得。 第一卷 尘乱 第四十章 三殿下 薄暮冥冥,皇宫里灯火通明,宫娥太监都踩着小碎步端着盘子往明宗堂送。两排桌子中间空着个过道,过道的尽头是一张更为奢华的镶金木桌。 精致玲珑的菜品点心依次排开在桌子上,酒香弥漫。 陆陆续续的官员大臣入座,相互寒暄。 晏崇钊坐在离皇上最近的桌子后面,没有任何的不自在。相比起来秦腾方和秦肆就怪异多了,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紧张兮兮。 “三皇子到,” 太监一声尖声尖气的通报,门口一个长相颇为清秀的男子走进来,彬彬有礼的和各位大臣作揖。 “李太公,身体可还好?” “好好好,承蒙殿下关心,”李太公回礼,嘴都乐开了花。 “张尚书,令郎的病症可有好转?” “托殿下的福,已经痊愈了。” “王侍郎,户部的俸禄我定当...” 看起来大臣们和三皇子都颇为亲近,这许文睿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是个奸佞小人,相反倒没有王侯将相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显得谦卑有礼。 可晏崇钊三人并不是轻易下定论的人,光是凭着许文睿举荐韩琼这一点,定是居心叵测。毕竟韩琼可是臭名昭著。 韩琼今日前来会不会就是得了许文睿的授意? “二位老将军,少将军,”许文睿已经走到了三人面前,“还一如当年意气风发啊!” 这马屁拍的太明显,当年什么样子,他三皇子是肯定没见过。 “殿下谬赞,”晏崇钊回礼,“草民不敢。” 许文睿长相不算丰神俊朗,周身却有种远远超过长相的气质,“将军不必自谦,平沙二字,您配得上。”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晏崇钊就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另一层意思。 “皇上驾到!” 不等晏崇钊斟酌出如何回答,所有的大臣官员就都跪下行礼,德阳帝在一众俯首中走上了龙椅,“众爱卿平身吧。” “今日我大周将军归朝,朕设宴请众爱卿一道前来,接风洗尘。” 晏崇钊苦笑,自己还没说要归朝呢,皇上这是默认了? “敬二位老将军!”德阳帝举杯,大臣们也跟着举杯,秦腾方面无表情的用左手举起酒杯,右面的袖子有一截空荡荡的。 但没有人直视那只胳膊,他们知道那是老将军一辈子的功勋。 晏崇钊心大,一顿饭吃的饱嗝连连,多少年都没吃过这么精致美味的菜品了,桌上燕窝汤,鹿肉各式美食尽有,以回本的心态吃了个够。 秦肆看秦腾方那张严肃方正的脸,就提心吊胆,生怕在给他来一个语出惊人。 筵席散去,德阳帝以叙旧为由单独留下了晏崇钊。 “崇钊,吃的怎么样?” “回皇上,很好,”晏崇钊想了想又补一句,“很好吃,草民二十年没吃上这些山珍海味了。” “喜欢朕明天吩咐御厨再给你做,” “多谢皇上,”晏崇钊没见过世面一样激动不已,“今天下午皇上赏赐给草民的桂花糕还没吃完。” “想吃什么就和他们说,”德阳帝身材略微圆胖,挺着肚子迈进明德堂,像富家老爷一样坐在软垫上,“坐。” “谢皇上!” 德阳帝扫了眼桌面,语气略微严厉,“龙须酥呢?” 和润连声赔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给忘了。” “我不是吩咐过吗?崇钊最爱吃龙须酥,常备着!”德阳帝似乎有了怪罪的意思。 “老奴有罪,老奴有罪,”和润抬手啪啪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这两下明显是雷声大雨点小,晏崇钊从善如流的劝,“请皇上莫要怪罪和公公了,今日筵席的确需要忙活忙活。” 德阳帝顺着台阶就下,一摆手示意和润下去准备。 “崇钊,令媛可有婚配?” 晏崇钊对于他知道自己女儿的事情一点都不惊讶,“不曾婚配,但我已经选好了人。” “已经有了乘龙快婿,”德阳帝像话家常一样八卦道,“是哪家的公子啊?” “是个道士,” “道士?”德阳帝震惊道,“道士还能娶妻?” 晏崇钊这才如梦初醒,对啊,出家人不能娶妻啊! 德阳帝一看他目瞪狗呆的表情就明白,哈哈大笑道,“你的乘龙快婿怕是要没有喽。” “我还真没想到...”晏崇钊挠头,自己可真是粗心愚蠢。 “令媛的婚事你可一定要慎重,查清对方的底细,家风必须清白,千万不要重蹈你当年的覆辙啊。” “对于当年的事情,你可有后悔过?”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晏崇钊一脸苦相,该怎么回答? “如实回答就好,”德阳帝很有耐心的看着他,“朕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草民...不曾后悔!”晏崇钊要是说自己后悔,未免太虚伪,反倒会引起反感,只能咬牙说了实话,心里忐忑不安的看着的德阳帝。 “嗯,”德阳帝神情如旧,“希望以后,你也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蛮族已经蠢蠢欲动,大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秦肆虽然是个难得的将才,却还是太年轻,秦老将军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是有人带的,”德阳帝自顾自的说,晏崇钊也不敢打断,“漠北天高皇帝远,百姓到底过得什么样的日子,朕也不知道。” 这说的就很通透了,朝廷历年拨发的银钱粮草都会在发放的过程中被一层一层克扣,像漠北离得这么远的地方,最后剩下的就只有点口粮。 同样的秦肆也不能直接告状或者得罪那些官员,正是因为离得远,自己掌管的又是兵权,最怕的就是有人无中生有,谈不上忍气吞声,只能说局势所迫。 “皇上福泽天下,百姓皆在皇上的庇佑之下...”晏崇钊说起官话来也一套一套的。 德阳帝啧了一声使劲摆手,“得了得了,别给朕来那套,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是大概朕还是知道的,你今天就跟朕好好说说话,别整那虚的。” 晏崇钊有苦说不出,就算德阳帝这样讲,他也绝不会说帝王的任何坏话。也许今日德阳帝虚心接受,他日若是听到什么其他的谣言,那今天自己的话就是杀死自己的一把利刃。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却到死都不能说。 “孤家寡人啊,朕每次一听到那些虚与委蛇的话就烦,你就别说那些了,说点实在的吧,” 和润踩着小碎步把一盘龙须酥放到桌子上,晏崇钊大大咧咧的直接拿起一块先吃了,嘴里含糊不清的称赞。 德阳帝要的就是这种亲近的感觉,看着他这样仿佛就回到了小时候,两人开开心心的吃着龙须酥,顿时表情柔和了几分。 晏崇钊这个马屁拍的可谓恰到好处,投其所好。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德阳帝才用堪称慈祥的口吻说出了今天的重点,“为了我大周,蛮族隐患必除,晏崇钊,二十年前你为了私情而弃了将军之位,朕不怪你。” “如今可愿再披甲操戈,为我大周征战沙场?” 晏崇钊这次会奉诏入京,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重回将位的打算,这是他欠德阳帝的,欠大周百姓的,欠平沙将士的。 “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晏崇钊单膝跪地,所言掷地有声,德阳帝重重的点头,伸手扶起他。恍惚间又是那初登帝位的天子,与毛遂自荐的侍卫,重演一段君臣佳话。 “朕就知道,你一直都是我大周的好儿郎!” “谢皇上!”晏崇钊坐回软垫,他今天一直都故意摆出与德阳帝亲近的状态来,他知道德阳帝最想看见的是两人还交好如初。翼京波诡云谲,伴君更是如伴虎,每一步都必须精心算计好,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在不经意间铸成大错,他现在拖家带口的,可承担不起任何的风险。 两人又谈了会现下漠北军情,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桌上的龙须酥很快被晏崇钊吃的渣都不剩。 德阳帝今晚可算是心情舒畅,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说起话来都中气十足。 “皇上,该冥修了,”和润细声提醒,“国师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快快让国师进来,”德阳帝谈的太开心,都忘了时辰。 晏崇钊心里疑惑,冥修是什么,听起来就不是好东西。可是看德阳帝这样看重,晏崇钊根本不会多说话,很多东西他故意伪装的和从前一样,却只能流于表面,在心里的东西,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变了质。 “那臣告退。” “去吧,”门口韩琼甩着拂尘走进来,德阳帝竟然起身相迎,看起来还有几分激动,连一直保持的那份亲近都忘了维持,打发晏崇钊,“平沙将军今日也当是累了,早些歇息。” “谢皇上,”晏崇钊极有眼色的退出,路过韩琼的时候只是对着行了个礼,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似乎他们本来就不认识,今天下午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晏崇钊前脚刚出明德堂,后面的门就被紧紧关上,这冥修看起来还挺神秘,再一想德阳帝刚才的表情与状态,总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一卷 尘乱 第四十一章 千里辞 雨已经停了,乌云密布的缘故,天黑的比平时早了些。 晏息喂完了狗,心事重重的撰着枚玉佩往回走。 手上的白玉触感温润,就像黎昕这个人,不管说话做事,都让人如沐春风,温柔到了骨子里。 “也许这就叫做,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吧,”晏息愁眉苦脸,心里一点都不想让黎昕离开。 今早的梦里也出现了这枚玉佩,难道自己已经无意识的觊觎它很久了?不然怎么连做梦都能梦到。 玉佩都是小事,最令她耿耿于怀的是总梦到黎昕,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看黎昕的状态,分明是受伤不轻,只希望这次回去,他的师傅可以将他医好。 话说第一次梦里黎昕好像也是在等他的师傅,今早的梦里黎昕似是在等一个叫妙仪的人。 难道妙仪就是他师傅? 可是今早梦里黎昕那个状态,还有他和辰良仙人的对话可以看出来,他师傅分明是出了什么事情,已经不在了吧。 “那黎昕到底是回师门找谁?” 晏息念叨完又觉得好笑,自己什么时候分不清梦和现实了,为什么总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砰——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晏息被突然冲出来的人撞的一踉跄,手中的白玉颠了好几下才被手忙脚乱的接住。 晏息的心也跟着抖了好几抖,愤怒咆哮,“谁这么...” 只见那人更惨,直接来了一个平沙落雁式的脸贴地,整个身体与走廊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晏斯年?”晏息反应过来也没去扶他,指着狼狈爬起的人大吼,“你知道你刚才差点砸了我的玉佩吗?我的玉佩!” “哎呦...”晏斯年揉着鼻子站起来,鼻子嘴都疼的皱在一起,“师师师姐...” “别叫我,”晏息七窍生烟,“今天不来看我就算了,还差点砸了我的玉佩!” “看你?”晏斯年一头雾水,“这不是看见了...” “你师姐昨天差点去见阎王了!” “什么?”晏斯年还是没听懂,“去见他干什么?” 晏息面如死灰,“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晏斯年被她一个大转弯打的措手不及,慌慌张张道,“我我我...我去..那个,就是...” “不会去青楼了吧?” 晏息本来就是逗他一句,不料晏斯年的表情瞬间如临大敌,“没有,没有,真没有,师姐,你相信我!” “我和你闹着玩呢,你慌什么?” 晏斯年的表情凝固,突然无名的生出一股烦躁,“师姐的玩笑还真好笑。” “心里没鬼你怎么会这样?”晏息逐渐认真起来,柄松武馆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是不该做的,他们一样都不会去做。晏柄松待晏斯年视如己出,晏息也把他当做弟弟,所以绝不会允许,他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我说没鬼就没鬼!”晏斯年似是恼羞成怒,“我昨天睡着了,不知道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没去看您还请别见怪!” “再说了师姐你们出去玩,我还要时刻注意着您的行踪不成?我不会这样做,师姐您也没必要注意我的行踪。” “我一没偷二没抢,不需要您这样数落!” 这话说得就有点不知好歹了,晏息从来没被自己的师弟们这样顶撞过,那面一口一个您说的气不打一处来,用手肘使劲鼓捣他一下,“你夜不归家还有理了!” 晏斯年往后退一步,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气性,可能是睡了一整天有些燥,此时呼呼喘着气,为了避免继续吵下去,咬着牙不说话。 “勿以恶小而为之,你莫要忘了怎么做一个人!”晏息气头上,话说的可能有些重,果然晏斯年瞪了她一眼,整张脸上写满了愤怒。 “你...”晏息还要继续说,晏斯年却直接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不论晏息说什么都像没听见般的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怎么回事?”晏息从来没见过晏斯年这样的表情,心里生疑,最近为什么这么多怪事? 先是晏柄松,又是黎昕,现在又到了晏斯年,不知出于何种意思,似乎每个人都有事情瞒着自己,凉风呼呼的在走廊里乱窜,晏息曾经以为自己通透无比,此时却发现一切都扑朔迷离,冥冥之中仿佛有几根漂浮的线,时而交错,时而分开,让人寻不到踪迹,却可以清晰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晏息的心里一直悬着块石头,不知这石头从何而来,就是压得她心情沉重的很,想的事情也比以前多了好几倍。 是什么样的联系?让她产生了这种怪异的感觉。 月亮被乌云遮住,树影和地面融为一体,平时闹人的犬吠今日也销声匿迹,整个走廊变得灰蒙蒙,尽管晏斯年的房间里还点着烛火,也难以照亮整个走廊。 就像此时的夜空,一片雾黑,星辰都隐藏在乌云之后,窥伺着雨后的院落。 *** 晏息前脚刚离开,弈鸣后脚就化成人形开始检查自己的屁股。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白色长袍垂感非常好,看起来也不是什么便宜料子。就是屁股那的一滩红和一个洞,颇为奇怪。 “好想哭,老树精你这次回去让我哥再给我弄两件这衣服来,” 黎昕按着额头,一下午都要强撑着装出一副好状态,此时已经心力交瘁,便敷衍的应着,“行行...” “老树精你别这个态度!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用法力直接把他弄干净吗?”弈鸣委屈巴巴,“还不是因为千里辞消耗太多,我是为了让你可以快点回去!” “感谢大仙,”黎昕做了个请的手势,“布阵吧。” “我真的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小狐狸了,”弈鸣拍拍屁股,倒了杯茶水,“舍己为树,上哪里去找比我还贴心的。” 黎昕根本没听他念叨,不知道是不是功德有损的原因,秀水山上的事总是让黎昕心里隐隐后怕。当天为了救晏息,自己也没太注意,现在想起来,张浑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弈鸣,你说那些被我杀死的凡人会不会诈尸?” “诈尸?”弈鸣小心琢磨,“你...害怕了?” 害怕了吗?黎昕也不知道,虽然说第一次杀人都会有些心惊胆战,可是只要是为了妙仪,自己早就已经有了无畏,害怕应当不至于。 “不会吧,”弈鸣有些嫌弃,“虽然我还是一个未沾过凡人鲜血的纯良狐狸,但是你一个神仙,还怕他们半夜敲门不成?你放心吧,天雷我哥一定有办法帮你度过的。” “嗯,”黎昕本就不是这个意思,自己毫无头绪的感觉也懒得去解释,可周身冲撞的灵力却是自晏息走的那一刻就又变得清晰无比。 “快布阵吧,疼死我了...” “行,”弈鸣又猛地灌了一口茶水,呼了口气,活动活动筋骨,原地再蹦跶两下,做作的喊道,“我开始了啊。” “您快开始吧!” 弈鸣点点头,两只胳膊在空中慢慢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灵力缓缓流动,随着双手快速的结印,圆中现出了奇怪的纹路,四周似是有风吹起。 千里辞极消耗灵力,距离越远消耗的就越多。弈鸣也是第一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用,之前都是从自己的房间传送到哥的房间偷点好吃的再传送回去,这次却没有那么轻松。 只感觉体内的灵力以极快的速度流动,额头上现出了细密的汗珠。 黎昕看他的样子也不轻松,“弈鸣,不行就算了。” “我舍己...”弈鸣咬牙支撑,“为树,你得给我带衣服...” “带带带,”黎昕感动的泪流满面,“我回来什么都不带,就给你带衣服。” 弈鸣满意的嗯了一声,双手用力,圆形中间的纹路已经清晰可见,“成了。”空中的法阵被缓缓放置在地面上,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感觉身体被掏空,”弈鸣擦了一把汗,的确累的不轻,消耗灵力和消耗体力是不一样的,体力吃上顿饭就补回来了,灵力得修炼多久,吃上多少灵药才能补回来。 “谢谢狐狸,”黎昕承认,虽然这狐狸平时比较欠揍,但是讲义气这方面还是很值得夸赞的,这一点和他哥很像。 弈鸣大方的摆手,“记得带衣服。” “好,放心吧,”黎昕忍着疼痛走到法阵中央,又嘱咐道,“照顾好晏息。” “你都要走了不能关心关心我吗?”弈鸣翻个白眼,“都是晏息晏息。” “你也照顾好自己哦,”黎昕说的真切动人,弈鸣听的只想快点把他送走,“好好养伤。” 说罢左手对着法阵轻轻一点,连人带阵消失在了房间里。 “未来的几日我都要独自面对传说中的妙仪仙君了,”弈鸣心情不太舒畅,晏息虽然挺好,但是又不能陪自己玩,自己也对她打打不得骂骂不得。 最重要的总把自己当做狗这一点,就已经很令人气愤了! 第一卷 尘乱 第四十二章 煮豆燃豆萁 明德堂里烛火摇曳,门外只有和润守着,其他人都被德阳帝遣走。 “皇上,”韩琼那张皱皱巴巴的脸被灯火映得阴郁无比,下眼袋垂在脸上,声音沙哑尖锐像只被扼住喉咙的鸭子,偏偏德阳帝盘腿坐在软垫上,一脸膜拜神灵的虔诚,“请国师开始吧。” 韩琼微微颔首,一甩拂尘,星星点点的雪花状尘土从德阳帝的头顶散落。 德阳帝轻车熟路的闭上眼睛,腿上放着一把通体漆黑无比的小刀,等到拂尘撤去之时才缓缓睁开眼。 耳边突然响起诡异的弦乐,整个明德堂似是漂浮在云端,龙床龙椅都若隐若现,虚幻不实却令人心生向往。 韩琼立于德阳帝身前,周身竟是散发着金光,衣摆无风而动,一副仙风道骨。 “请皇上放松神识,心中默念要忏悔之事,” 德阳帝听话的闭上眼睛。韩琼继续道,“想想当年杀死前东宫太子——你的哥哥时是什么样的场面。” “他是如何血溅当场?眼神是何等痛苦?” 南门前,当年的东宫太子趴在地上,衣衫凌乱,呕出一口血,眼眶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恶狠狠的瞪着当年的二皇子。 德阳帝眉头微蹙,脸上有些醉酒般的红。 “他的眼中有恨吗?” “有,”德阳帝额头现出汗珠,那眼神实在是太骇人。 “你害不害怕,”韩琼看他已经完全进入到了境界,连皇上都不叫,直接说你,“你怕不怕他报复你?” “害怕,我害怕,”德阳帝眼珠在眼皮之下快速转动,声音微微发颤,“我害怕他变成厉鬼...” 韩琼满意的点点头,声音逐渐变得狠厉,“拿起刀,杀了他,让他的灵魂永堕地狱,万劫不复!” “杀了他,别找我...”德阳帝手腕颤栗,颤颤巍巍拿起腿上通体漆黑的小刀,猛地向着虚无的前方猛刺—— 曾经的太子浑身抽搐,一把利刃从后背刺入,贯穿而出。鲜血缓缓流淌在地上,德阳帝都能感觉那血的温度,灼热非常,烫的吓人,像是煮沸了的水,还冒着热气。 热气中一个黑影从地上缓缓爬起,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眶内没有瞳仁,空洞无比。 “我是你哥哥...你忘了吗?” 德阳帝惊恐万分,发不出声音,自己似乎一瞬间变得渺小无比。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手上的漆黑小刀上。 “别过来别过来...”德阳帝挥舞着小刀,刀刃在热气中也闪着幽幽寒光,每挥舞一下,那黑影就往后退一步,索命的声音也就渐远。 韩琼看着软垫上的德阳帝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不断挥舞,浑身抽搐般的扭动,继续催促道,“快一点,再快一点,不想死你就只能杀了他,快,快!” 德阳帝挥舞的频率越来越高,撰着小刀的手上已经现出了青筋,那黑影也随之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视线中。 当啷一声,小刀掉在地上,德阳帝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的喘着粗气,睁着双眼半天才找到焦点,龙床龙椅一切事物还如之前那样,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摆在原来位置,那弦乐也像从来没出现过一下消失不见。 只是身体却依旧如漂浮在云端,轻松非常,脑中带着些恍惚的刺激。 “皇上,”韩琼又恢复那副毕恭毕敬的神态,“感觉如何?” “好,好啊,”德阳帝回过神,一边擦汗一边点头,“通身舒爽,赏。” “多谢皇上,”韩琼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有丝毫的欣喜。 德阳帝闭上眼睛又深深吐出一口气,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来,还在刚才的余韵中享受。 韩琼撇了一眼,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皇上,那臣先告退。” “去吧,”德阳帝保持姿势不动,韩琼捡起地上的小刀揣进袖里,躬身退出了明德堂。 东宫。 “三皇子,您来了,”和满一脸堆笑的出门来迎,许文睿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和满出去。 许文睿平易近人,对待太监宫女们也不呼来喝去,本来东宫来访是必须要有人看着的,可奴才们对他都颇有好感。三皇子又与太子又兄弟情深,有很多话要说。 奴才们很乐意给许文睿行个方便。 “那老奴先退下。”和满与和润都是宫里的老太监,本来都是皇上身边的人,但因为太子常年卧病在床,和满就被调来东宫照顾太子。 “好,”许文睿点点头,等屋里只剩下他和太子二人,才缓缓走向桌边,拿起桌子上一碗凉透的中药喝了一口。 “啧,真难喝,这么苦的东西,还好我不用喝。” 许文睿皱眉把那一口中药咽下去,又连喝好几杯茶水才压下嗓子眼里那股苦味。 “你每天喝得下去吗?” 金黄色床帐下平躺着一个人,没有说话。 “我今天见着那什么将军了,”许文睿不屑的冷哼,“一个愚蠢无脑,一个残废。” “尤其是那个小的,涉世未深,可笑的稳重都只流于表面。” 许文睿自顾自的说,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他秦肆能过的那么好?” “什么?你问我他哪里过得好?”许文睿脸上先是有些疑惑,随即又点点头,像是真的在和谁说话一样,“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因为他看起来比较健壮,像马场里跑的那些骏马一样。” “不过我才不羡慕,我是皇子,” 许文睿顿了一下,突然腾地站起来,双目圆睁,脸上现出惊恐之色,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窜,“我是皇子,我是皇子,我是许文陵,我是许文陵....” “那你是谁?”许文睿指着床帐后的人,鬓角渗出了冷汗,嘴角痉挛般的抽搐,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癫狂,“你是谁?你是谁?” 床帐后的人如尸体一样毫无反应。 “说话,说...”许文睿两步走到床前泄愤一样掀开帘帐。不要命的摇晃平躺的男子。 那男子发丝枯草一样披在肩上,只着里衣,面色灰白两颊消瘦,如果不是胸膛还在几不可见的起伏,看起来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算了,我说话就等于你说话了,”恶意不断从每个动作里流泻,许文睿不再咆哮,嘴角噙着诡异的笑,眼珠里还带着噬人的精光,“躺着累吗?” 烛火跳动几下,门外的太监们早都在和满的授意下离得老远,屋里只有粗喘的呼吸声。 “你看你这手,都成皮包骨了,”许文睿伸手拿起水盆边挂的的帕子,像擦拭一件贵重古董一样擦拭那皮黄骨凸的手,动作堪称温柔,“你贵为太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拜谁所赐?” “嗯?还记得吗?拜谁所赐?” 男子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许文睿把帕子随意的甩回盆里,几滴水溅在他的侧脸上浑然不觉,“我忘了,你已经不能说话了,可是这个你可不能忘记。” 许文睿似乎有些痛苦又有些开心,用手捂着脸不知道是哭是笑,肩膀上下耸动,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半晌他抹了把脸,慢慢凑近男子的耳边,轻声道,“他就是...” “三皇子,国师来访,”门外和满的声音响起,许文睿堪堪收住了话,清了清嗓子,“请他进来吧。” 从他的声音里根本察觉不出一丝异样,和满应了声便伸手开门,韩琼刚从德阳帝哪里出来就直奔东宫。 “三皇子,您在,” “国师,”许文睿微微一笑,脸上所有的癫狂恶意一扫而空,韩琼也恭敬回礼,和满福身退出带上了门。 瞬间许文睿和韩琼两人都如变脸一般,似乎刚才的和善只是错觉。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韩琼用不屑的语气说,“不放心吗?” “是,”许文睿也不生气,面无表情的坐在床边,“刚从他那回来?” “没办法,你和你父亲,都一样需要我。” “恶心,”许文睿嗤了一声,“别拿我和他比。” 韩琼充耳不闻,甩着拂尘走到他面前,撇了一眼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男子,“若是有魂儿的话,也是丰神俊朗。” “说这些都没用,”许文睿也端详着男子,“他现在已经没有了。” “自己来,”韩琼从袖子里掏出那把漆黑小刀扔给许文睿,后者一把接住。 “我什么时候麻烦过你?”许文睿拿在手里颠了两下,“一想到这里有他的怨气,我就恶心。” 说罢,右手握着刀柄,左手伸到男子的脸部上方,毫不犹豫的用小刀划出一道血痕,鲜血滴下,润湿了男子那苍白发干的嘴唇, 不一会,男子的脸上似乎多了点血色,呼吸声也逐渐清晰,只是周身依然散发着沉沉的死气。许文睿收回手腕,上面一道血痕隐隐有黑气缭绕,黑气散去时,疤痕也愈合如初。他像是没有痛觉,从头到尾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怕疼,”韩琼接过小刀,刀刃上带着的几滴鲜血似乎被刀吸收,化为无形。 许文睿冷笑一声,“从小到大,我最不怕的就是疼!” 第一卷 尘乱 第四十三章 合二为一 许文睿嘴角动了动,拉出一个近乎嘲讽的笑容,“我疼得还少吗?我出生时母后就死了,那是我第一次疼。” 韩琼嗤笑一声,慢悠悠的走到桌边,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打开壶盖闻了闻,随即满意的点点头,直接用壶嘴倒了两口。 “不愧是东宫里的东西,茶挺香,就是这人可怜的很。” “可怜?”许文睿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半晌回过神般的看向韩琼,“你有什么目的?” “殿下呀,”韩琼不屑的冷哼,“我都说了我没什么目的,就是想帮你。” “你与大周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德阳帝?” 韩琼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皱纹全都堆积在嘴角,仿佛是阴沟里刚爬出来的老鼠,“你现在是在向我问责吗?你可别忘了,我是怎么来到这的,可是你三皇子亲自举荐。不对,或许我应该叫你——太子?” 许文睿瞳孔骤然一缩,这个事实已经被他自己反复的接受,此时被说出来竟如释负重般的吐了口气,“是啊,我既是太子,也是三皇子,都是我,都是我。” “太子,”韩琼起身拍拍衣袖,唏嘘道,“我劝您啊,就别想那么多,咱们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各取所需就行了,说到底,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和我这乱臣贼子一样都是大周的蛆虫,过街的——” ——啪 韩琼被一个巴掌扇的踉跄两步,直接脸冲下砸在桌子上,茶壶啪嚓一声摔在地上,溅了他一腿的水。 “你也配和我比?”许文睿生的也算是气宇轩昂,至少看起来一点都不猥琐,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极了一个桀骜轻狂的少年郎。 不管太子也好,三皇子也好,都是天潢贵胄,最受不得别人侮辱。 可韩琼却不把他放在眼里,毫不在乎的起身,“你怎么就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呢?你可以弄死我,但是你和你父亲都会紧随其后,黄泉路上有你们父子俩陪我,倒是没什么不好。” “还有,你不是想亲手要了德阳帝的命吗?你要是先死了怎么要他的命?” 许文睿眼中迸出恨意,“他的命,我要亲自取,我可以死,但也要死在他后面!” “那殿下还是听话点好,”韩琼用手指冲着他点了两下,“想回到那具身体里的话,我可以满足你。” 说罢不等许文睿说话,就毫无礼数的走出了东宫,看起来和进出自家大院没什么区别。 韩琼真是猖狂的可以,许文睿心道,这皇宫看起来不是自己家,倒像是他家。 不过许文睿不稀罕,自己早就命不久矣,只希望死之前能毁了这帝王和他的王朝。 几只飞蛾扑向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烛火只是闪动了两下,又恢复之前的光亮。 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听说了德阳帝的帝位来之不正,德不配位必将殃及子孙后代。 一瞬间所有的屈辱,疼痛,悲伤,愤怒都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他们混杂成一股歇斯底里的叫喊:德阳帝必须死! 若不是他强夺帝位,自己的母后不会生下自己就难产而死,自己不会从出生开始就怪病缠身,常年卧床,各路神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便这样,自己还要顶着太子之位读书识字,德阳帝逼他,生怕别人借着太子说出自己德不配位,便逼他在人前装出一副好身子骨来,发着高烧也要让他背书。 许文陵不像是一个太子,倒像是德阳帝证明自己的一个工具。 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咎于德阳帝,自己的一切痛苦,都来源于他!所以当他遇到韩琼,得知可以使用换魂之法获得另一具身体时,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许文陵的身体弱不禁风,一天醒着的时间不到五个时辰,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的。 可换魂之法要求血亲相换,那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整日对自己围前围后的三弟。 历朝历代皆有皇子们为了争储君之位而自相残杀的例子,可是这个三弟秉性纯良,非但没有争储的心,还对他这个病恹恹的太子百般问候,寻到什么好玩的,吃到什么好吃的,都要拿来与他分享。 与其让他日后对自己厌恶,倒不如现在就永远将他掌握在自己手里。 于是在许文睿最后一次兴高采烈的带着好吃的糕点来探望大哥的时候,许文陵命韩琼抽出了他的魂魄,直到那一刻,许文睿都以为东宫闯入了刺客,死命拽着韩琼让他逃跑。 “大哥快跑!” “大哥!” 声嘶力竭的呼喊撕裂耳膜,许文陵抬手摸着自己这张本属于三弟的脸,没有愧疚,只有庆幸。 要是他知道他敬爱的大哥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还会来送糕点吗,还会经常来玩吗? “不会,所以,我们变成一体岂不是更加兄弟情深,”许文陵喃喃念叨,自抽走许文睿魂魄的那一刻起,自己这不堪人生中的最后一道光也彻底被恨意吞没,从此以后堕入深渊,只有无尽的黑暗无尽的怨恨催促自己向前走。 许文陵拿起桌上的铜镜,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这张脸,总像是看到了三弟还在给自己分享在民间的趣事,许文陵就这样对着铜镜笑,借此能得到些心灵的慰藉,直到脸颊抽筋,那诡异的笑依然挂在脸上。 *** 景明山四季如春,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生机勃勃。 辰良松松垮垮的穿着个袍子,光脚坐在红漆檀木圆椅上,面前摆着一盆散发着幽幽光芒的小花,正有灵性般的摇头晃脑。 “呦,真可爱,”辰良脸上带着老父亲慈祥的笑容,轻轻用手指拨弄花瓣。 小花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直照亮了整个房间,辰良满心疑惑的不得不使劲闭上了眼。 花成精了?我出现幻觉了? 同一时刻砰的重响,像是有什么重物从天而降,带起了一罡风。 “哎呦!” 辰良浑身打了个激灵,这声音他可再熟悉不过了,虽然曾经这声音惜字如金,自己努努力力一天才能听到他说上一句话。 “小梧桐,”辰良睁开眼睛,吹了一下自己眼前的两缕头发,“你怎么回来了?” “哎呦,”黎昕皱眉跳下桌子,由于灵力冲撞的原因还有些脚步不稳,青衣上沾了些泥土碎屑,似乎还有...一支压扁的花? “这什么东西?” 辰良的脸瞬间变得五彩斑斓,表情精彩极了。自己刚刚得到的仙草,直接被一屁股压死了,但是黎昕之前悲伤难过的神态实在太深刻,辰良根本不忍心对他发火。 “就是,一支非常非常,”辰良假笑,“非常珍贵的花。” “啊?”黎昕擦擦汗,顾不得衣服上的泥土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满心愧疚,“对不起啊辰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传到你的桌子上了。” “没关系,我知道,”辰良似笑非笑,“是弈鸣送你过来的吧,呵呵,他以前经常来我房间的桌子上偷吃的,所以这个传送点他比较轻车熟路。” “这样...”黎昕趴在桌子上,“辰良...” 辰良一看他这个状态就知道怎么回事,立刻抬手封住了他脖颈处的一个穴道,“发作了吧?” “是...”黎昕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襟,气若游丝道,“不仅发作,我先是调动了妙仪的灵力,然后又吃了你给的丹药,然后我又调动了灵力,调动完第二天我又用了...”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显然是已经晕过去了。辰良的脸却从白变成黄,黄变成绿,绿变成紫,最后各种颜色凝结成一句无奈的话,“气死爷了。” 按理说神仙是不会做梦的,但那都是些无欲无求清心寡欲的神仙,可以完美的控制自己的神识妄念,像黎昕这种,明显是不行。 梦里的场景,他从来没见过。 一片黄沙遮日,白刃铁蹄,万人厮杀在一起,像是战场。 我在这里干什么?黎昕不解,他什么时候参军了?、 “你杀我父亲,挟持我母亲,杀我兄弟,杀我朋友,今天我必手刃了你!” 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黎昕瞬间一惊,是晏息! 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声,晏息铠甲破烂,长发散落,银枪上的红缨嗒嗒的滴着血,背对着黎昕步法踉跄的向前冲去。 已经是强弩之末。黎昕浑身冰凉,这里自己从来都没来过,像是两国在交战,可是晏息怎么会上战场? 四周杀声震天,兵刃劈砍过来直接穿过黎昕,没有人看得见他。 晏息被一脚踹的贴在地上滑出数米,一道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不要,”两人之间却像是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不管黎昕怎样向前跑,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咳咳,”晏息撑着银枪从地上爬起来,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黎昕看不清她是在和谁对战。晏息抬脚正想再次出击时,脚腕却被一只手猛地捉住,那只手力大无穷,手指竟直直扎进血肉里! 第一卷 尘乱 第四十四章 预示 那五指白骨森森,晏息面上痛苦万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霎时间,四面八方无数的白骨尸体以一个奇怪诡异的姿势爬起来,有的没有头,有的只剩下半个身子,但都迈着统一且慢吞吞的步伐,嗓子眼里发出阵阵嘶吼,黎昕只觉得恶臭扑鼻,竟然令自己都隐隐作呕。 晏息的身影被眼前绰绰的尸体挡住,黎昕刚想去寻,头顶就炸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你必将命丧于此!” “逃不出我的手掌!” 一股凉意顺着黎昕的脊柱上爬,他猛地抬头,一只身似蜥蜴,骨刺在背,尖牙利爪的怪物出现在眼前——幽离! “命丧于此!插翅难逃!” “啊!”晏息的惨叫穿透黎昕的心脏。 眼前各种景象突然混合在一起,变得光怪陆离,痛苦的哭嚎,诡异的笑声化作无数白骨森森的魔爪在黎昕胸膛抓挠,灼热的痛感弥漫四肢百骸—— “呕——”黎昕扶着床边干呕起来,胃里不断地翻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辰良坐在桌边,又换上了茶褐冻绿裰衣,额前留着两缕虾须。有种玩世不恭的散仙之姿。 “你怎么样了?被我感动的哭了?” 黎昕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力竭的躺回床上,胸膛剧烈起伏,刚才梦境中的惨叫还抓着他的心脏,有些难以喘息。 “你那么糟蹋自己,我也没办法,我跟你说啊小梧桐,”辰良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第一,你强行调动妙仪的灵力,我不管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的内丹已经出现了裂痕。” “第二,你吃了我的丹药,那丹药能抑制灵力冲撞的痛苦,但是这么方便的药我为什么不多给你炼点呢?” 辰良顿住话音看了他一眼,只见后者躺尸一般的瘫在床上,脸颊苍白,是真的没有力气回答自己的话。 “当然是因为它对身体不好!人间有句话说的好,是药三分毒,这丹药能一时抑制疼痛,但是带来的伤害却是会随着用药次数的增加而越来越大,会损伤到元气,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神仙就可以为所欲为,随便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神仙也是会陨落的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黎昕终于倒上来一口气,缓缓道,“可是我看不得她再死一次。” “死?”辰良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对劲,“她遇到危险了?” “是,被一群土匪劫持了,然后那群土匪被我杀了。” 辰良大惊失色,“杀了?你杀凡人了?” “今早杀的,大约二十个呢。”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辰良腾的一下站起,来回踱步,“这可怎么办,你这是捅了大篓子了,这回不仅身体,连功德都被你糟蹋了,你要是魂归天地了,我一定会心痛死的!” 黎昕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肯定有办法,奈何自己实在是太难受,无心陪他演戏了。 “那咱俩...一起疼死得了...” “哎哎哎,可别瞎说,”辰良稳稳当当的抽出腰间玉箫随矾,对着他比划两下,“我这景明山,一般神仙还真不敢来抓人,天雷也劈不到这里来。” “但是你又不愿意一直在我这里躲着,这就很难搞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黎昕很配合的追问。 辰良故意卖关子,“就是不告诉你!” “咱们言归正传啊,我还没数落完你,你看这第三,你吃了药之后又强行动用灵力,没猜错的话就是去砍人了,还损了功德,我总感觉你离魂归天地不远了。” 黎昕沉默良久,辰良就耐心的等着,半晌听他缓缓道,“我不想死。” “这就对了!不想死就千万不能作死,”辰良不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但是绝不会去刨根问底黎昕不愿意主动说出来的事,“那你就先好好睡一觉,好好养伤,景明山的灵气可不比你那清岚仙山少啊,偷着乐去吧!” “等一下,”黎昕眉心微蹙,“那个...我答应了三天之内回去。” “三天?”辰良被他接二连三的壮义之举震惊的体无完肤,“你怎么不说今天就回去呢?” 黎昕刚想说什么,就被胸口的灼热气息顶的头晕目眩,辰良见状赶紧把他扶起,缓缓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他的体内。像是一股冰凉舒爽的凉气淌过周身,胸口那滚烫也向上涌动—— “呕,”鲜血沾湿了衣襟和床单,黎昕在晏息面前都是强忍着不让自己狼狈,在辰良面前却是想吐就吐。 辰良也知道他之前忍得有多辛苦,现在定是难受极了,“三天就三天,你吐什么血...” “你做梦吗?” “做梦?”辰良摇头,“我不做梦,我甚至都不睡觉。”神仙本就是不用睡觉的,只是有时候想要休息小憩,才会睡上一会,像辰良这种精力旺盛的就另当别论了。 “梦会有预示吗?” “这个的话,不好说,”辰良想了想问道,“你是梦到什么了?” “我...”黎昕欲言又止,他不愿意再回想那个场面,看见晏息受伤比他自己受伤还难受。 “我就是做了个梦,也没什么。” 辰良半信半疑的点点头,也不再追问,“我去给你整点药,你先睡会吧。” 黎昕还在为刚才的梦而后怕,不一会就昏昏沉沉的坠入了黑甜的梦乡。 *** 第一缕天光乍破时晏息就醒了,心里挂念着黎昕,这一宿睡得也不怎么踏实。 还有一个直勾勾的视线,也让人感觉不踏实。 晏息偏头看向趴在桌子地上的弈鸣,只见后者双目圆整,一动不动,像要把自己盯出个窟窿来。 昨天弈鸣过来的时候,晏息就知道黎昕已经走了,爱屋及乌,对待他的这条狗,也总想与之亲近亲近。 “弈鸣,” 地上趴着的狐狸颠颠颠跑过来,一副请吩咐的样子。 “去帮我拿下衣服,”晏息觉得它实在有灵性的很,便试探着玩,不料弈鸣真的去把衣架上的衣服叼过来,还贴心的用爪子拍了拍灰尘。 “嚯,”晏息惊喜的正准备起身穿衣,地上的弈鸣却突然背过身去,昨天晚上自己脱衣服的时候,它似乎也是背过身,“还懂得男女有别,非礼勿视。” 弈鸣用屁股对着他,心道我还知道兄弟妻不可欺呢! 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后,晏息衣冠整齐的坐在床边,又吩咐道,“给我倒杯水。”心里想着这回你总做不到了吧? 弈鸣灵活无比的踩着椅子跳上桌面,晏息一脸期待的看着它。 哼,以为这就能难住本大仙了?弈鸣冷哼一声,做了一个普通的狗绝对做不到的动作。 只用两只后脚站立,前两只爪子一个拎起茶壶一个扶着茶杯,丝毫不慌的倒了一杯水。 晏息目瞪口呆,这狗成精了吧? 可是更加震惊的来了,弈鸣用两只前爪捧着茶杯,后爪像人下台阶一样从桌子上迈到椅子上,又从椅子上跳到地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滴都没洒出来。晏息看着它似乎有些得意的脸,下意识的说了句谢谢。 弈鸣冲着她摆了摆爪子,没事,当年我去我哥房间里偷吃的,一次能端好几盘呢。 这水喝的忐忑不安,晏息一口一口的咽着,要说这狗在茶水里下毒了她都信。怪不得黎昕让它保护自己,现在晏息完全相信它有能力做到。 “饿了吗?”弈鸣听了这话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发誓不能给妙仪添麻烦的,不能说自己饿了! 晏息看着它傲娇的小表情,心里快要融化了,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走,带你吃饭去。” 晨光熹微,朝阳初上,晏息今日起的实在是太早,厨娘还没有开始生火。 “你今天有口福了,”晏息低头对弈鸣说,“你主人都没吃到过永利城的早点。” 卖早点的小贩早早就起来准备,此时已经搭上桌子,掀开锅盖,热气在小摊前蒸腾。 “来碗抄手面,”晏息挑了张桌子坐下,不一会老板娘就熟络无比的端个大碗过来,“晏姑娘,今天怎么来吃面啦。”毕竟红杏女侠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今个起太早了,”晏息拿起筷子翻腾着碗里的面,忍不住叹道,“可真香啊。” “姑娘喜欢就多吃点,”老板娘热情满面的笑着,继续招待别的客人。 弈鸣趴在旁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时不时的伸伸舌头,咽咽口水。 晏息看了它一眼,用筷子扒开一个抄手,夹出里面的肉扔在地上,弈鸣开开心心的摇着尾巴一口吞了。 糕点热面的香气飘满大街小巷,集市开始变得人头攒动。 “老板娘,两晚阳春面,快点!”两个汉子粗声粗气的,看起来应当是本地哪个混混,老板脸立刻连声答应着去准备。 弈鸣还在高高兴兴的吃着地上香喷喷的肉馅,晏息一边吃面一边撇了他们一眼,那两人说话粗犷无比,嚣张跋扈,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善茬。 第一卷 尘乱 第四十五章 削喉断颈 “老赵,你听说了吗?”其中一个壮汉吸溜一口面,含糊不清的问。 “听说什么?” “嗨,就是旋风寨的事啊,”壮汉故意压低声音,“据说,被屠寨了!” “屠寨了?”老赵张目结舌,“怎么可能,旋风寨那土匪一个个彪悍生猛,对方有多少人?” 壮汉左右环顾了圈,用手指头比了个一。 “一个人?”老赵彻底被震惊到,“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个哥哥,就在旋风寨当土匪啊!” 老赵听他这话如释负重,“你敢情和我开玩笑呢,都屠寨了你哥哥不得来个死无全尸?” “还真没有,”壮汉唏嘘道,“据说那人只杀了主寨里的二十几个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杀主寨外的,我哥哥当时正上茅房呢,出来的时候主寨外的人就开始收拾东西要逃窜出去,说有人武艺高超,以一当十,来杀人了!” “我哥哥不信啊,就进主寨一看。” 老赵听得入迷,着急追问道,“看见什么了?” “满地的尸体啊!”壮汉做作的对着他比划,“脖子,全都断了。” “青衣过处,削喉断颈!” “啧,”老赵被他比划的一个激灵,用筷子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真吓人,还青衣,厉鬼吧?” “还真不是,”壮汉说,“据说那人长得清秀英俊,像个文弱书生,我哥没见着,也都是听别人说的。” “要不就说那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老赵念叨着,“青衣过处,削喉断经...” 对桌一个教书先生默默地放下吃到一半的面,付钱悄咪咪的走了。壮汉和老赵虽然已经故意压低声音,可是那破锣嗓门让人想装聋都难。 青衣。秀水山。旋风寨。 这三个词联系到一起立刻让晏息生出一种可怕的猜测。 黎昕昨天回来时苍白的脸,虚弱的身体,到底是如何受伤的? 削喉断颈,上次张浑死的时候,脖子似乎也断了——被一把扇子削断。 “青衣...”晏息手里的筷子上还夹着面条,却没有往嘴里送,整个脑子来就是那八个字,还有黎昕一系列反常的举动。 能一个人杀死二十多个壮汉,已经不是常人所能及,再能每一击都削喉断颈,身上不沾一丝鲜血,这得需要多快多准? 他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人? 人们对于自己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晏息也不例外,他知道,杀人可不止止是两个字那样简单,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不论他们曾经霸道、善良或是软弱,死亡之后都不过是一具尸体。这已经足够让人胆寒。那亲手了结他们的人,到底是出于何种想法,才能眼睛不眨的一击毙命。 这显然是和黎昕平时所表现出的气质品行大相庭径,晏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害怕,他为什么这么做? 是因为旋风寨的土匪劫持了自己吗?仅仅因为自己的受伤,黎昕就能手刃了那二十多个人? 晏息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的保护,可这样毫无保留且毫无理由的庇护,感谢感动之余,最大的还是恐惧。 但是直觉又告诉晏息,黎昕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厉鬼,他是个出尘的谪仙。 那谪仙会杀死二十多个人吗? 弈鸣趴在桌子底下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从天而降的肉馅,不禁有点着急的用爪子挠了挠晏息的脚踝。 晏息回过神看向弈鸣。那天晚上,似乎不是黎昕一个人杀死了张浑,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是谁? 弈鸣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嘴馋冲昏了头脑,见上面的人盯着自己瞧,就更加卖力的卖萌耍乖。晏息无奈的叹了一声,把最后一个抄手里的肉馅扔给了它。 黎昕养了这条狗,这条狗就对他的吩咐言听计从,黎昕救了自己这么多次,对待自己又是那样贴心,自己却还要对他的善意心生恐惧。 可这善意是用二十多条人命换来的,他是在为自己报仇吗? 晏息感觉自己最近实在是愁断了肠,仿佛是十八年的好运到了头,一时间所有的诡秘奇踪都露出了爪牙,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黎昕的身份从刚开始的云游道士变成了一个谜团,谜团背后的真相肯定会令人大惊失色,晏息有这种感觉。 可怜的弈鸣还在满心欢喜的吃着肉馅,不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其妙的变成了黎昕的狗。 *** 秦腾方和秦肆已经走了四天了,许城九不知怎的一直提心吊胆,按理说有秦老将军在,应当不会出任何岔子。 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许城九虽然喜欢玩乐,每日晨起练剑却是万万不能忘的。 卫筠竹闲的无聊,这几天也已经习惯了早起看许副将练剑,虽然她不懂得功夫,却总觉得这个副将舞起剑来英姿飒爽。 许城九看见她来了心中表现欲暴涨,枯燥的剑法让他舞的矫若游龙,如火树银花,剑气遍地游走,带起了片片落叶。 看的卫筠竹和婉桃连连叫好。 “怎么又起这么早,”许城九满足了心中的表现欲,没事人一样漂亮收剑,悠哉悠哉的走过来。 “也无事可做,倒不如看九哥练剑,”卫筠竹一双大眼睛水灵喜人,虽然九哥这两个字她已经叫了好几天了,可许城九还是有点不习惯。 “咳咳,今天天气这么好,咱出去吃吧。” “好啊,”卫筠竹也一天天憋闷的很,出去透透气也是不错的,可是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和男子上街总是不太好的。 许城九也懂得礼数,“带个面纱吧,永利城这里没人认识你的,没关系。” 卫筠竹也觉得这样甚好,没有异议的点点头。 大街上各种小吃不管闻起来看起来都是分外诱人,尤其对于卫筠竹这种大家闺秀来说,偶尔尝尝烟火气是很新鲜的。 “想吃点什么?” “嗯...”卫筠竹的身高还不到他肩膀,只能抬头看他,一双眼睛生的灵气十足,“九哥带我吃吧。” 许城九最受不了她这双眼睛,带上面纱之后,活脱脱的就是当年的许诚芸。 “成,我带你去吃...抄手面!” 小时候许城九和秦肆经常带着许诚芸出来瞎玩,永利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们摸得一清二楚。 两人边聊天边走在街上,卫筠竹对什么都有些好奇,许城九就陪着她到处乱逛。 晨光渐浓,制衣店裁缝铺也都陆陆续续的开门了。 书局老板指挥伙计们把今天要卖的书搬到门口的摊上,还不时的嘱咐着小心点,别弄脏了。 许城九看着那书局,突然想起来秦肆交代的话本之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晏息自从听到了那两个壮汉说的话,剩下半碗面硬是没吃出个味道来。 “来看看啊,新书新书,喜欢话本的公子小姐不要错过啊!” “武馆秘闻了啊!剧情跌宕起伏,保证您看了不后悔!” 武馆秘闻?晏息警惕的看向书局老板,后者笑脸相迎,“姑娘过来看看。”晏息在小贩小摊里面红杏女侠的名号还是颇为响亮,但是在这些大的商贾面前就是不值一提了,他们不需要自己的帮忙,自己也懒得去帮他们打什么抱不平。 “你刚才说,武馆秘闻?” “哎呦姑娘好眼光,”老板一拍手,“今个我们书局新出了一个系列,都是和武馆有关的!” “比如您看这本,与武家女儿的二三事!” “还有这本在下也是强烈推荐啊,少将军英雄救美彪悍女!” “媚武女书房幽会少将军!” 晏息的脸随着他每说一句话,就黑一分。 老板以为她不喜欢这个系列,便抬手像屋里一指,“您不喜欢,我这屋里还有呢。” “震惊!一介武女竟然做出这种事!” “少将军夜行武馆,究竟意欲何为?” “等等,等等,”晏息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怒火,“请问您能拿给我看看吗?” 老板一看生意要来了,忙不迭的拿了一本《痴情将军恋上纯情武女》双手呈上。 晏息颤抖的接过随便翻了一页: 只见那秦肆少将军嘴角带着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一把伸出自己肌肉紧实的粗壮胳膊,将武女晏小息搂进怀里。“将军不要,你不要,”晏小息娇嗔着挣脱。可是秦肆那胳膊如同铜墙铁壁一般难以撼动,紧紧将她箍在怀里,就像困住了她那颗总是爱行侠仗义的心。 “答应我,以后只准对我一个人笑,对别人,你尽管彪悍,出了事情,让他找我秦肆!”一瞬间,像是一股暖流淌过心尖,晏小息所有的情感都被少将军的似水温柔融化,又娇嗔道,“谁他娘的写的?” 晏息火冒三丈,不顾形象的把书砰的一声摔在摊上。 老板不乐意了,“哎你不买就不买凭什么摔我的书?” “凭什么...”无情的怒火在她眼中燃烧,疯狂的咆哮冲破喉咙,“因为我就是晏息!” 第一卷 尘乱 第四十六章 平沙红缨 老板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碰到正主了。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最知道如何随机应变。 呆愣的表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就又换上了那副热情无比的笑容,还带了两分的无赖。 “呦呵姑娘您说笑了,我这写的不是您啊,是晏小息。” “你当我傻吗?”晏息七窍生烟,“你加了个小字就能随便写我了?” “您这不是不讲理吗?”老板故作做出有些生气的样子,“我这写的又不是您,天下名字相似的人多了,在下就叫李大海,您在永利城随便一抓,一把这名字。” “你无赖...” 老板直接打断她的话,“我这可不是无赖,姑娘您这才是无赖呢,再说了您这连重名都不是,就是个差不多的名字。” “可是她也是武馆的女儿!” “编故事嘛,故事里什么都有,不仅有武馆,还有将军府呢。要是因为巧合,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啊,不要为难我这做小本生意的!” 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目光投来,夹杂着窃窃私语,晏息一时间无法按反驳,也下不来台。脚旁的弈鸣一脸茫然,不知道上面怎么回事就吵了起来。 “九哥,”卫筠竹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什么呢?” 许城九呆若木鸡,本以为晏息看了会害羞,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来砸摊,还真是小看了这彪悍的女郎,一切的损招到她这都被横冲直撞的气势和做法打的支离破碎。 “始料未及啊...”许城九表情呆滞,心里急的打转,这可怎么办?事情办砸了秦肆一定会哭天抢地,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壮汉落泪。 这面许城九还没想出个名堂来,那面就有一个没眼色的男子过去拿起一本《将军你莫跑》翻看,还时不时的点头称赞,“这晏小息还真是痴情...” 弈鸣在脚旁边都感觉到了上面熊熊燃烧的怒火,一瞬间心在跳火在烧晏息劈手夺过男子手中的书啪的重重摔在摊子上,老板嘶的倒退一步,他很确定晏息不是想摔在摊子上,而是想摔在自己的脸上! “给我都...” “给我都撤回去!”许城九厉声喝道,“竟然光天化日之下用这种民间本子来侮辱我们少将军和清白的晏息姑娘!” 一言既出,四周瞬间鸦雀无声。他的形象在晏息的眼里瞬间高大,甚至高过了秦肆。 卫筠竹一头雾水,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民间写表哥的话本,也不少啊。 老板更是欲哭无泪,“您不就是...” “没错是我,”许城九义正言辞,一撩头发,向老板传递一个隐蔽的眼神,“我就是秦少将军的副将!” 老板一惊,已是心领神会,这疯子是写后悔了,虽然不情愿,但毕竟是他付钱,自己这么大个书局也无所谓,而且被今天这么一闹,以后怕是也不好卖了、 倒不如送这个副将一个人情,“那是小店冒犯了,就听许副将的,都给我撤了撤了!” 围观的伙计们赶紧前来收走这祸国殃民的话本。 “姑娘,在下在这里给您赔罪...” “不必,”晏息一摆手,他本就和这老板没什么交集,事情解决了也什么好再说的,自己也不会揪着死磕到底。 但是许副将确实需要好好感谢一下,“副将,多谢!” 许城九摇头摇的像拨浪鼓,赶紧挽救自家将军的形象,“我家将军走之前就听说这家要印些关于你们两个的话本。” “我们两个?”晏息不明所以,“我们两个有什么好写的?” “你有所不知,现在人们都爱看那些情啊爱啊,越感人肺腑越好,”许城九说的有模有样,“就那天,肆爷不是在集市上帮了姑娘一把嘛,可能就使某些人产生了不必要的联想呗。” 晏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许城九又滔滔不绝的说,“但是我家将军哪能使这种事情发生呢?所以他就吩咐我,让我今天过来,把这些都撤了,免得冒犯了姑娘,惹得姑娘误会了他。” “怎么会,”晏息极其通情达理,“替我多谢少将军!” “好说好说,”许城九看这是唬住了,又和老板交换一个眼神就拉着卫筠竹走了。 晏息也不继续和他计较,带着弈鸣往武馆走,就是总感觉这件事情哪不对,难道是最近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九哥,”卫筠竹低着头,轻声问道,“真的是表哥让你这样做的?” 她那点小心思,许城九怎么会不知道,“不是的,不是的,” “那是怎么回事?” “就是...”许城九今日谎话编的极其顺口,“就是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这不是咱们将军名号响亮嘛,比较有威慑力,所以我就只能把他搬出来。至于晏息姑娘,她上次不是救过你,我这是在感谢她呢。” “那你还是为我着想啦?”卫筠竹眼里隐隐有些期待。 许城九尴尬的别开目光,“对、对的。” “我就知道九哥最好!”许城九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只想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自己今天实在是太可耻了! *** 德阳帝今晨起来,就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年轻了好几十岁。 每次冥修过后,自己都会有种飘然若仙的感觉。 几年不拿兵器的他今天竟然难得来了兴致在后花园比划起枪来。 “要说这红缨枪,还是崇钊用的最好!” “皇上说的对,平沙红缨,名动天下。”和润在旁边跟着吹捧。 德阳帝又比划两下,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崇钊怎么还没来?” “平沙将军应当马上就到了,”和润躬身回答。 德阳帝还想说什么,身后就响起了沉重稳健的脚步声,“草民参见皇上。” “还草民草民的,”德阳帝一摆手,“起来,教教朕。” 晏崇钊大大方方的起身,一把接过德阳帝抛来的长枪,咧嘴一笑,“那臣就献丑了。” 德阳帝就喜欢这种一切如旧的感觉,闻言高兴的点点头。 晏崇钊将长枪在手中颠了两下,突然脚下一扫,枪杆在手心自转两圈被抛向空中,啪的一声又被稳稳接住。 向前突刺之势头强劲有力,带起罡风阵阵,双腿微微下蹲,枪杆横立头顶,以抵挡进攻。进而使出下一招,枪头在周身画圆虚晃,最后以侧立的姿势猛地向一个方向刺去。 这一招回马枪用的堪称行云流水,晏崇钊虽然与德阳帝都过了花甲之年,但被漠北黄沙洗练出来的身子骨却是比养尊处优的皇帝康健多了,平沙枪法也是出神入化,不见半分逊色,看的德阳帝与和润都忍不住称赞。 晏崇钊收枪于身后,德阳帝立刻拍手道,“好,好啊!漠北平沙晏崇钊,长枪一动六部绝。” “皇上过奖,”御前不能带武器,晏崇钊将长枪递给旁边的太监,其实德阳帝说的没错,晏崇钊早已人枪合一,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依然有着当年的桀骜意气,这身功夫是要带到棺材里的。 德阳帝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他和自己比起来,要坦荡多了。 “其实是有些事情要谈,”德阳帝转身走,和润和晏崇钊都跟在身后,“关于蛮族之乱的。” 晏崇钊低声答应着,德阳帝不再往下讲,自己也不能追问。但是他知道,这是要谈正事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有的没的,感怀一下过去,展望一下未来。过了半晌,秦腾方和秦肆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都来了,”德阳帝喝了口茶水,“今天,朕是想和你们说说漠北的战事,这仗该怎么打啊?”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了解如今漠北的,就是秦肆。 “回皇上,”秦肆率先开口,“蛮族自归顺以来,一直按兵不动,休养生息,恩和金死后吉布哈任可汗之位,实乃狼子野心早就派了许多探子来珽州打探消息。” “近日来有我方探子来报,吉布哈演兵布阵的频率越来越高,蛮族六部开始征集粮草,搜刮民财,是要进军之兆。” 这些他们都知道,秦肆也只是先提两句,看他们没说话便又继续道,“敌军这次应当是格斯尔带兵,格斯尔是吉布哈的父亲,也是蛮族的老将领,与我军算是知己知彼,不太好对付。” “无妨,崇钊会和你一起出兵。” 德阳帝这句话早在意料之中,秦肆波澜不惊的说,“有晏老将军在,晚辈就放心多了。” “只是漠北土地贫瘠实在算不得富裕,从当地能买入的粮草不足以支撑军队进军。” 这话说得就比较含蓄,在坐的人也都心照不宣,其实就是官员搜刮严重,到了漠北就没什么粮草了。 “嗯,”德阳帝也不打算削自己的面子,“的确是,这次朕亲自写一道圣旨,运一众粮草送去漠北,一定要让我军的将士吃好,才有力气打仗!” 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句话,秦肆也没料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韩琼那包藏祸心没有吹什么耳边风?不管怎么看,韩琼都是标准的乱臣贼子。 秦肆只能顺着台阶胡乱吹嘘了一遍皇上圣明,等着德阳帝发话。 不料秦腾方却不紧不慢的来了一句,“平沙将军可是别要碰到什么熟人才好!” 第一卷 尘乱 第四十七章 蛮王交易 秦肆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熟人...格斯尔与吉布哈都与晏将军交过战的...” “我说的熟人,皇上应当明白。”秦腾方意有所指的看向德阳帝。 空气一时间安静的吓人,门外太监宫女迈着小碎步悄悄的路过。晏崇钊察觉到气氛中的微妙,打算静观其变。 德阳帝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思考半晌又颇为疑惑的问道,“秦老将军指的是何人?朕不知道。” 这句话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秦腾方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喝了口茶水,直接无视德阳帝的话。 秦肆暗暗捏了一把汗,他很确定,如果这个人不是德阳帝的话,秦腾方一定会让那杯茶水和对方的脸来一个亲密接触,还要补上一句,不要脸! “其实今天这些事情,本来由策匀和你们说一下就好了,”德阳帝叹口气,“可是我实在是想你们了,想见你们一面,说不上哪天我就归天了,到时候不就成了遗憾。” 三人都注意到德阳帝用的是“我”而不是“朕”,再加上归天这两个字,足以让他们冷汗直流。 “皇上福寿安康...” 什么洪福齐天万寿无疆还没说出来,德阳帝就不耐烦的打断他们,“行了行了,我就是想和你们说几句真心话。” “都道帝王薄情,我小时候就以为,帝王都是杀伐果断冷血无情之辈,其实不尽然。” 德阳帝身子骨还算康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晏崇钊觉得他眉间有股阴郁之气。 “是你们逼得我薄情,把我往那条路上推,你看我说两句真心话,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晏崇钊和秦肆都讪讪的低头不说话,秦腾方依旧面无表情,像一尊裹在大袍里的黑色泥塑,他的视线与德阳帝在空中相接,后者眼中有着隐隐的威胁。 “你们明日便启程吧,朕也想与你们多叙叙旧,可是漠北等不及,说不定哪天那些蛮子就来了。” “臣遵旨。”秦肆听到这话才如释负重,每次这样的谈话,都会给他脆弱的心脏造成一些摧残。 晏崇钊对一切的事情谈话都显得没什么好奇心,好像是一个粗心大意的莽夫,整天就知道哈哈的笑。 可从来没有人小瞧过他,大智若愚,越是这样的人,城府越深。因为普通的莽夫是不可能当上将军的。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秦肆和晏崇钊依次退出了明德堂,德阳帝脸上那热情满面的表情也瞬间冷了下去,像是懒得再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般低声道,“你这样可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秦腾方刚才还算给他面子,这回直接不屑的冷哼,“咱们俩可都不是什么君子。” “不知道什么是君子,”德阳帝眼神倏然变得尖锐,“那你可还知道什么是君臣?” 秦腾方丝毫不躲避,“君臣,就是因为这二字,我才做出了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 德阳帝面不改色,“忠君之事,有什么可后悔的。” “有什么可后悔的,”秦腾方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可置信道,“到现在你还是这么想的吗?晏崇钊为你立下汗马功劳,这皇位都是他帮你夺的!要不是他带人堵截太子,你能有今天?” “天命所归,就算没有他朕一样是皇帝,但是崇钊的付出朕没有否认,”德阳帝抬起头,咬牙切齿,“是他不知好歹!” “朕封他为平沙候,他非要为了个蛮族女人当个武夫,朕有什么办法,侯爷他不当,将军也不当,大周的百姓他不管,连朕也不管。朕待他不薄,他忘恩负义!” “皇上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秦腾方浑然不顾礼仪,用右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茶杯咣当一声翻到,洒了一桌的水。 “沙场上可都是把自己的头悬在刀尖上,每天都可能直接人头落地!他做的还不少吗?他不当将军不当侯爷,还不是为了让你这个皇帝落人话柄?如今年过花甲又愿意重新披甲上阵,你竟然...” 秦腾方的话哽在嗓子里,整张脸上竟然有些狼狈。德阳帝知道他要说什么,也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招手让和润过来收拾桌子。 “你竟然和蛮子通气,绑走了他的夫人!” 德阳帝听见他激愤的言辞不咸不淡的瞟了一眼,“楚渥丹本来就是蛮族人,朕送她回故乡,他应该感谢朕才对。” 这话说的跟无赖一样,秦腾方也不料他居然这样铁石心肠,没有丝毫的愧疚,几年不见,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是这才是帝王本来的面目。 “你...那你为什么不和崇钊说?” “我和他说了他还会出征吗?”德阳帝说,“他不出征你去吗?大周怎么办?” “你去吗?” 秦腾方语塞,他当然不能去,自己这没有手的半截胳膊,还能干什么? “朕都是为了大周,”德阳帝似乎是有些累了,斜倚着桌子,“秦老将军可要权衡好了。” “若是想好了,就别弄那些冷嘲热讽,明枪暗箭。” “若是决定告诉崇钊,漠北的百姓怎么办老将军一定是已经有了打算。” 秦腾方面沉如水,这仿佛不再是一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倒像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小人。其实他绝对不会告诉晏崇钊真相的,作为曾经的老将军,绝不会弃漠北百姓于不顾,德阳帝也正是料到此处。 他像是一匹困在囚笼中的狼,四处冲撞,时不时抛出一句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的话来,而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只是以此来减轻心中滔天的愧疚。 眼前薄情寡义的德阳帝和当年的身影逐渐重合,秦腾方心中惭愧混着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莽鹰带着蛮族的贡品前来向大周进贡,本来是不用见德阳帝的,可是刚刚继位的可汗吉布哈声称要与大周谈一笔生意,需要面见圣上。 德阳帝也不能辱没使节,就在明德堂与莽鹰见了一面。 “天子,”莽鹰单膝跪地,一只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我们的可汗吉布哈想与天子做一笔交易。” “交易?”年轻的德阳帝不解,战败国还有什么资格谈交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莽鹰保持虔诚的跪拜姿势,语气却是嚣张跋扈,“之前我们六部求和的原因,是前任可汗懦弱胆小,并非我们无力抗衡。” 此话一出,德阳帝顿时拍案而起,大喊放肆,门外侍卫唰唰唰的带刀进入,全都对准了莽鹰。 “天子,”莽鹰纹丝未动,“臣说的可都是实话,前任可汗恩和金已死,吉布哈可汗之前就是一直主张只进不退。”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我们之前求和就是因为恩和金胆小如鼠,所以他死了我们就要继续进军了。 德阳帝不想还没保持上五年的交好关系就要破碎,战争劳民伤财,没有人喜欢战争,吉布哈那样的疯子除外。 平沙将军已经埋名市井,漠北两州只有秦腾方驻守,可他也早过了桀骜意气的年岁,若不是大周无将,早该还乡了。 大周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禁不起战争的,先帝在位的时候,大周就已经现出颓势,财力人力都走下坡路,太子谦逊恭俭,不论先帝还是大臣们都对他寄予厚望,把他捧上神坛。 只可惜他是个肉身,一刀就捅死了,脆弱不堪。 让自己又初登帝位没几年,刚有了政绩,最不希望此时再出现什么变故,给那些有心之人做文章的机会。 “吉布哈说什么?”德阳帝稳住语气,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回天子,我们可汗说只要一个人来换,蛮族六部五年之内绝不踏入边境一步。” 五年之内,难说是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挑起战争,还是真心想要做交易。但是德阳帝不敢赌,因为他知道吉布哈很可能会狗急跳墙,那就是一个好战的疯子。 “什么人?” 莽鹰抬头,眼底带着轻缓讥诮的笑意扫了几眼指着自己的刀尖,“天子确定不要屏退左右吗?” 德阳帝摆摆手,一众侍卫唰唰唰的利索退下,门被轻轻关上,屋里只剩下和润、德阳帝和莽鹰三人。 莽鹰抬头瞟了一眼和润,德阳帝当做没看见的示意他继续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不放心。和润也像聋了瞎了一样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任何反应,动都不动一下。 “天子,这个人您也很讨厌,”莽鹰是怕有人出去乱说,坏了好事,可德阳帝既然都不怕,那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 “谁...” “塔娜,”莽鹰痛快的说道,“你们中原人的名字应该叫做,楚渥丹。” “你们的平沙将军掳走了我们草原的女儿,吉布哈可汗非常想念她,所以希望她能回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但是对于天子来说,应当是划算的很,恕在下直言,那平沙将军能为了我们公主放弃大周,对于您来说,本就是不忠,您不该轻易的放过他,这也是个给他教训的好机会。” 第一卷 尘乱 第四十八章 忠君 莽鹰注视着德阳帝,眼里真的闪着和鹰一样的精光,德阳帝心事被他说中,眉头一跳,厉声道,“崇钊乃是我大周的功臣,不容得别人这样污蔑!” “可塔娜是我们草原的女儿,”莽鹰波澜不惊,“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将她归还于我们便好。” 德阳帝没有立刻答应,坐在椅子上思忖少顷后一摆手,“朕考虑考虑。” “臣告退,”莽鹰并不穷追猛打,因为早已胸有成竹,德阳帝一定会同意的,既能换得百姓安定自身盛名,又能惩治背叛自己之人,何乐而不为呢? 和润极有眼色的倒了杯茶,德阳帝口干舌燥,端起一饮而尽。 热茶流过喉咙,德阳帝疲惫的用两根手指撑住自己的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蚕食自己的心,那被刻意压制的恨意不知不觉的冒了头。 弃国只为一个女人,是为不忠;朕待他如兄弟,他却离开朕,是为不义。 不忠不义之辈,应该得到惩罚。 德阳帝放下手指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这就是帝王。 “秦老将军过两日该进宫述职了吧?” “回皇上,”和润蔫声蔫气的,“三日之后。” “好,”德阳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开始批阅奏章。 三日后,千里迢迢进宫述职的秦腾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多了一个大任务。 “臣秦腾方拜见吾皇!” “秦老将军快快请起,”德阳帝亲自起身去迎,秦腾方是两朝老臣,所有人对他都颇为尊敬。 只是秦腾方一头雾水,以往述职都是在金銮殿说完事,再由德阳帝褒奖两句,各位大臣们夸上一番,就带着该有的赏赐和粮草回漠北了,因为怕落人话柄,他从来都不多留。 可是今天德阳帝说要找自己叙叙旧,他们一人为君一人为臣,本就没什么可用来话家常的,再加上德阳帝继位的时候,自己的态度属于中立,但其实他心中的不服,人尽皆知,更没有什么旧可叙。 “你们都退下吧,”德阳帝屏退左右,这次连和润都撵走了。 秦腾方更加好奇这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一件事情需要秦老将军去做,”德阳帝等所有人都走了,才缓缓说道,“不知秦老将军可愿意?” 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你是皇帝,你说了我有什么反驳的余地吗? “臣原为皇上效力。”秦腾方朗声道。 “好,”德阳帝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将笔置于案上,认真地说,“漠北可还能再禁得起战事?” “这...”秦腾方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欺君是万万不可的,“回皇上,战事平息不到五年,我军元气还没恢复,最近也在征兵...若是讨伐他国还请皇上三思!” 德阳帝木着脸,不置可否。 这下秦腾方更拿不准主意了,莫非自己答错了? “晏崇钊埋名之处,是你安排的吧?” “正是在臣的老家,永利城!” “那你一定是最熟悉他家在何处的人,”德阳帝沉沉的望着他,语气冷淡而意味深长,“去把楚渥丹...给朕带出来?” “什么?”秦腾方脱口而出,怎么也没想到要去偷老朋友的夫人。 德阳帝对他的反应早就是意料之中,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用谈闲话的语气说,“咱们大周,的确经不起什么战争了,但是蛮族,可都是些不要命的狼,尤其吉布哈。” 这一点秦腾方是很了解的,看来是蛮族想要接回楚渥丹。 果然,德阳帝继续慢悠悠的,“塔娜是前任可汗恩和金的女儿,蛮族想要接回他也在情理之中。” “用一个人就可以换来我大周的安定,你可愿意?” 秦腾方迟疑着没答话。 “但崇钊肯定不愿意,我大周的江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河清海晏,该如何是好呢?” “臣...这...”秦腾方像是烫了舌头,心里也跟着乱成一团,不管怎么看,这做法都懦弱无比,且苟且非常,不是大丈夫所为。但德阳帝说的又是实话,才稳定的江山,经不起折腾。 德阳帝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连最细微的神情都不放过,看时机差不多了才开口,“不用考虑了,你回漠北路过永利城时,把这件事办了吧,我会让蛮族的莽鹰随行,也算是让塔娜回了故乡。” 莽鹰,这个人秦腾方是知道的,当年深受恩和金的重用,负责给塔娜和他传递消息,也是“游蛇”的另一个人。楚渥丹向晏崇钊坦白后,两人都选择了放过莽鹰,恩和金可能是料到了自己可汗之位不久矣,亦或是蛮族局势动荡,恩和金同意了这门亲事,甚至还送了些礼到平沙将军府。 不知蛮族接回楚渥丹有何目的,为了掣肘平沙将军?可他已经埋名,没有任何的兵权,也就没有任何的威胁。 那还能是什么目的?为了掣肘德阳帝和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个行为,无疑是对不起晏崇钊的,他为大周出生入死,如今都已经隐退还要搭上自己的夫人?就算这隐退的理由就是这位夫人,也不该忘了他为大周所付出的一切去做亏心事。 难道德阳帝当初对晏崇钊的理解都是假的?其实他非常想惩罚晏崇钊? 短短几个瞬间,秦腾方心里就已经被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填了个满,再看德阳帝,表情平淡,看不出任何的愧疚,这个半辈子戎马的老将军,突然生出一股胆寒。 “老将军可想好了?” “臣...”秦腾方一咬牙,扑通跪在地上,“臣不愿意!臣不能做出此等卑鄙龌龊之事!” 德阳帝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放肆!” “臣不敢...” “你的意思是朕卑鄙龌龊!” “臣绝无此意!”秦腾方感觉自己的头仿佛已经飘到了午门的地上。 “朕不还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德阳帝在桌子旁怒气冲冲的来回踱步,“你自己衡量!打一仗先不说要耗费多少财力,就是人,也要死多少!” “如今只需一人便可换得大周百姓安定!不然何须向那蛮子委曲求全?” 这话说的再真实不过,可是秦腾方大丈夫风骨,就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您这样做,是伤了老臣们的心啊!” “朕不这样做,伤的就是大周百姓的心!”德阳帝的喊声几乎已经变成了怒吼。 秦腾方砰的一声将头抵在地上,“请皇上三思!” 半晌没有人说话,德阳帝像泄气一般坐在椅子上用力按压自己的眉心。 不管要崇钊是不是自己的老朋友,不管他是不是大周功臣,秦腾方都没有办法越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尽管已经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忠君为国。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德阳帝的做法虽然卑鄙,却是缓解战事的最好办法,哪管蛮族要的人是自己,秦腾方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起来吧,”片刻后德阳帝叹了口气,像是累极了,眉头紧紧拧在一起,“除了你,没有人有这样的身手,朕也不放心其他人。” “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皇上!”秦腾方声泪俱下,“万万不可啊!这不仅辱没了您的生盛名,也在打我大周的脸...” 啪嚓—— 德阳帝将手中的茶杯猛地扔出去,整个人怒不可遏,暴喝道,“不得抗旨!” “臣...”秦腾方颤抖着嗓音,如坠冰窟,“遵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君要臣做的事情呢? 自己还是太迂腐,太愚忠了。秦腾方看着眼前神情漠然的皇帝,薄情的比当年更甚,换做秦肆,他就绝对不会答应。 若是让自己重新选择,还是会选择在那一天,带着莽鹰劫走正在买菜准备回家做饭楚渥丹,因为他会为了君王,为了大周百姓,放弃一切东西,包括自己的廉耻。 自从那一天之后,秦腾方总觉得自己半辈子的傲骨都没了,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回想,连对秦肆,都没再吹嘘过当年自己征战沙场的时候有多英勇。 所有的功勋,都被自己卑鄙无耻的行径研磨的粉碎。 但德阳帝不这样认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应该的,晏崇钊就应该献出自己的妻子来保大周的安定,秦腾方就应该去帮助蛮族抢夺大周功臣的妻子。 只因为自己是君,他们是臣。自己忧心的是天下,他们忧心的就只有那几个人,那几件事。 “臣告退,”秦腾方并没有回答德阳帝的问题,毫无礼数的起身欲离开。 “老将军,”德阳帝也没怪罪,只是突然提高声调,“已经做了的事情,不要耿耿于怀,你是大周百姓心中的老英雄。” “臣不配!” “你配,”德阳帝慢悠悠的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配不配还要看你这次的选择,你老了,秦肆却还太年轻,不管是漠北还是大周,都需要要崇钊回来,这一点你可要清楚了。” 秦腾方的脚步只顿了一下,便逃跑一样快步向外走去,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德阳帝就是知道,这个戎马一生的老将军,再一次妥协了。 第一卷 尘乱 第四十九章 无远弗届 巨石。 像是一块巨石压下,所有的呼吸都滞塞在胸口,不知在哪一个瞬间,就会突然停止。 地狱中伸出无数的魔爪,带着凶狠的嘶吼抓出灼热的伤痕。 我是不是快要吐血身亡了。黎昕想,胸口烫的厉害,难以喘息,耳边似乎已经出现了幻觉,是什么声音?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吗? 黎昕鼓起勇气勉强撑开眼睛,一对弈鸣同款毛茸茸白耳朵闯入视线,一颗比弈鸣还大上一圈的狐狸脑袋趴在自己胸口,额前两撮毛,鼾声震天。 “辰良...”黎昕用手把他的脑袋拎起来,使劲吸了一口气,“压死我了...” “啊,嗝,怎么了,又来了?”辰良迷迷糊糊的晃着脑袋,还在说梦话,“来了也、也没用!” “谁来了?”黎昕把放在地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四周皆是石壁,没有窗户没有门,墙壁上有些闪闪发亮的晶石,璀璨非常,密闭的石洞也不显得阴暗幽闭。 “沂姃洞,你带我来这干什么?”这里黎昕曾经把自己关在这里一阵子,看一眼就知道是哪里。 辰良坐在地上缓了一会,才化回人形,裰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眼皮聋拉着,看起来疲惫非常。 “带你过来,躲避追兵。” “典刑司的人来过了?” “你说呢,”辰良拍拍屁股站起身,叹了口气,“我懒得和他们废话,把他们打回去了,有点累趴你这歇歇,刚睡着你就给我弄起来了。” “对不起哈,”黎昕讪笑道,“那辛苦你了。” “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以前妙仪也总这样问,这俩人还真不愧是天上地下彼此唯一的朋友。 黎昕活动活动肩膀,发现自己从醒来开始,还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了,胸口翻涌的灼痛感荡然无存,冲撞的灵力也归于平息,内丹也完好如初。 “你怎么做到的?” 辰良翻个白眼,“小梧桐啊,你以后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好不好呢?我耗费了多少灵力才把你那颗比枣子还脆的内丹修补好。” “你可千万不要再随便动用灵力了好吗?就算是凡间最善战的勇士,三四个加起来你也轻轻松松能打得过,根本不需要调动灵力。” “当然,杀死二十几个壮汉除外。” “说得对,说得对,”黎昕悻悻的附和,“你说的很有道理。” “行了。”辰良看他认错态度诚恳,心里颇为满意,“那你就好好在这沂姃洞修养吧。” 沂姃洞是辰良的爹娘修炼成仙的地方,灵力充沛不弱于清岚仙山,而且洞外有迷阵,一般的神仙都找不过来,对于黎昕来说是当下最好的去处。 “不行,” “啊?”辰良瞪大眼睛,“什么不行,不在这你还去哪?你一出景明山,天雷就给你劈成渣渣!” “可是我要躲到什么时候?” “你就一直...躲着呗,”辰良说着说着自己也泄气了,他肯定不会安安分分呆在这里的,他杀了凡人,天界有天界的规矩,天雷是必须降的,谁都阻止不了。 “又不能一直呆在这里,”黎昕无奈道,“现在我感觉也好多了,不如我去挑战一下天雷吧。” “什么?”辰良很是佩服他的勇气,“你不要这么瞧不起天雷好吗?伤才刚刚好,我不同意!” “我答应了妙仪三天之内回去。”黎昕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我必须尽力做到。” 辰良眼睛圆溜溜的盯着他,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气的原地转了个圈。 “没关系的,你给我点保护内丹的药吧,省的直接把我劈碎喽!” “你怎么就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呢!”辰良没好气的道,“我没有,我不给,别多想!” 黎昕苦笑,“放心吧,我耐打。” 妙仪为他的付出都很值得。辰良无端的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来。 “你怎么那么傻呢!” “没有她我什么都不知道,”黎昕微笑着轻声道,“我看过的春华秋实,走过的千山万水,心中的喜怒哀乐,都是她给我的。” “包括认识你,”黎昕抬头看向辰良,眼底黑白清亮,“也是她给我的。没有她,我早就魂归天地了。” 辰良抿着嘴不说话,半晌无奈的摇摇头,“过了多少年,你都还是这样。” “今天你先在沂姃洞好好调息,我歇会就去给你炼丹药,明天你就去自求多福吧!” 黎昕知道他说的自求多福就是胸有成竹,乖顺的回答,“好的。” “但是...”辰良一脸愁云惨雾,“纵使能保住你的内丹,但是能减轻天雷劈下的痛苦的丹药,还真没有。”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辰良一看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就气不打一处来,“劈焦了我可不管!天雷的火候我可掌握不了!” 还真是兄弟俩,同样的话在弈鸣那也听到过,黎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行行行。” 辰良拍了拍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梧桐,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扬灵当初没做出那些事,妙仪和黎昕现在应当是很好的吧。 往事流绪微梦,如今看来,当初的黎昕白河夜船,却最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一世,你打算怎么待妙仪?我算过了,这一世没有仙缘,不得归位。” “料到了,”黎昕看着墙壁上幽幽发亮的晶石,就像盯着自己生命中的光,“上天若待我不薄,与她赏冬日夏云,耕云种月;最不济的,她所在处,无远弗届。” 无远弗届,不论何处,黎昕都会寻遍千山,带着花晨月夕款款而归。 辰良心里难受的很,若是再让此情变为兰因絮果,这天道也太薄情了些。 *** 青衣过处,削喉断颈。 这八个字一直在晏息的脑中不断重复,最后交织成张浑死前的画面——双目圆整,脖颈处一道明显血痕。 晏息近来心中总是不安,那超逸绝尘的青衣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面孔? 人就是这样奇怪,你好的时候在别人眼里沅芷澧兰,不染纤尘。但这层完美的外衣一旦出现一滴淤泥,就会让人浮想联翩,曾经不经意间的细微举动,都有可能被强加上表里不一的外壳。 他的身上实在有着太多的巧合,太多的奇怪,太多的不可思议,很多事情都解释不通。 就单单对自己那样好,究竟有什么目的? 曾经以为的目成心许,如今都在各种不寻常的包裹下,也变成了“目的”。 “师姐,师姐!”叩门声响起,似乎是晏斯年。 “进来。” 晏斯年推开门并没有进来,脸上表情阴郁非常,眼神飘忽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怎么不进来?什么事?”晏息今天净想黎昕的事情,根本没去在意晏斯年早晨反常的态度,况且自己也不会和师弟计较。 “借的银子我刚才已经还给账房了,”晏斯年低着头小声道,“谢谢师姐。” “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晏息摆摆手,大大方方道,“别整虚的,九出十三归,一分不能少。” “啊?”晏斯年张大嘴,一脸的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些微怒,“太黑了吧!” 晏息看他目瞪狗呆的表情,忍不住大笑,“哈哈哈,逗你玩呢!” 晏斯年的表情瞬间冷下来,“你怎么那么喜欢开玩笑,逗别人很好玩吗?” 怎么也没料到师弟这么容易就生气,晏息的笑声哽在喉咙里,以前他也不这样啊,哪次不是任凭自己欺负都还笑嘻嘻的油嘴滑舌。 “你受什么刺激了?” “师姐不用操心,”晏斯年转身欲走,“不要那么喜欢开玩笑!” “你什么时候开始教训我了!”晏息简直火冒三丈,最近这一个一个的都像失了智! “说的不对,还不准人教训吗?”晏斯年回过头,眼神冰冷锋利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上,晏息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晏斯年离开。 刚才那是,杀意吗? 弈鸣也察觉到了,他对晏斯年曾经什么样子不了解,但刚才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杀气,这个人有些危险。 门外忽然灌进来一股风,晏息回过神去把门轻轻的关上,心里的不安再度升起。 弈鸣走过去蹭蹭她的脚踝,故意在地上撒娇打滚。晏息果然笑了一下,带着它坐回到椅子上。 晏斯年的事情,自己到底该不该管?他也不是个小孩,可能最近和自己一样有些心情不好吧。 晏息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了那一天的秀水山上,黎昕当时的眼神似乎也冰冷锐利,这个眼神不是第一次出现在黎昕的脸上。集市上一脚踢飞土匪,阻止伐木工砍树的时候,都是这样杀气腾腾的气场。 昨天早上自己昏迷的时候,他一定是去秀水山做什么了。 但具体做什么,还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 外面天色尚早,晏息说走就走,弈鸣腾的一下窜起来紧紧跟在身后,生怕她出什么岔子。 第一卷 尘乱 第五十章 恢诡谲怪 秀水山就在永利城旁边,天气却大有不同。 整片天空像是被什么从分界处一刀切开,永利城还阳光明媚,秀水山的上空却乌云翻滚。 走在山间,晏息总觉得阴森森的,除了树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就只有无限的安静。上次来的时候,这里明明还是山明水秀,鸟语花香,怎么才过了一天就变成这样了? 眼前树林逐渐茂密,晏息凭着自己的记忆根本找不出来旋风寨的位置。 来的时候是被绑来的,走的时候是被抱走的,本来以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总能找到地方,还真是高估了自己。 “这可怎么办啊。”晏息站在原地转圈,四周的树都长一个样,天上太阳也没有,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弈鸣看她遇到了难处,就用脑袋蹭她。 晏息低头看了它片刻,突然灵光一闪,试探道,“你可知道旋风寨怎么走?” 都道老马识途,不知道老狗识不识途。 弈鸣点头点的像捣蒜,打死都知道旋风寨怎么走,那是狐生中走过的最煎熬的一段路,内心备受折磨。 “你知道?”晏息狐疑道,这狗好像比人还聪明。 知道知道,弈鸣一个劲的点头,就差大喊一声本仙知道了! “嗯...”晏息思忖片刻,黎昕这条狗一直都聪明的很,应当不会带错路,“那就走吧。” 得嘞!弈鸣转身一颠一颠的往前跑,晏息抬脚跟了过去。 不一会,一人一狗就走出了树林,眼前大门敞开着,两旁的的眺望台上没有人放哨,进院一看,果然空空如也,没有人影。 看来真的是被屠寨了。 绑架晏息的仓库和这寨子离的很近,那夜弈鸣和黎昕去的是仓库,并没有到过这里,只是当时看到此处灯火明亮,知道这是旋风寨而已。 可是今日踏进院门的那一刻,弈鸣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是活人的气息,却又不是死人的气息,更不是什么神仙妖精。 难道是魔物? 弈鸣不敢托大,但是又不敢擅自去里面查看,把晏息丢在外面出事怎么办? 晏息没有感觉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却感觉到了无比的压抑,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悄悄抓住了自己的心脏,空气中似乎还有些腐臭的味道。 周围除了一人一狗的脚步和呼吸,没有任何的声音,鸟叫虫鸣都像是销声匿迹。 整个旋风寨散发出阴森诡异的气息。 弈鸣往里面走了两步,一堵横墙隔住了视线,墙后应当就是主寨,这旋风寨叫的威风凛凛。也不怎么大。还有那旋风夺命大王,一般像这种名号叫的响当当的,都活不太长。 应该进去看看。 “嗯...汪!”弈鸣发出一声不情不愿的叫声,他实在不乐意学狗叫! “怎么了?”晏息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只见弈鸣抖抖屁股,迈着小腿走到横墙边上,一身皮毛在这阴沉沉的天里也显得雪亮非常。 晏息和他已经配合出了默契,心领神会的跟着往里走。 主寨院子相比外面就要触目惊心多了。 地上三三两两飞溅的血迹,主寨门前的尤其多。 地面血迹斑斑,周围的竹台围墙却都完好无损,看不出任何打斗的痕迹。 晏息不解,并没有尸体在此处,血迹又从何而来? 弈鸣却是浑身汗毛一竖,他是清清楚楚的知道黎昕杀了二十多个人的,杀完人之后肯定无暇处理尸体,尸体去哪里了? “进去看看吧,”晏息指了指主寨的门帘,弈鸣跟着点点头,在她的前面走了进去。 可能是不通风的原因,里面一股糟酒烂肉的味道扑面而来,弈鸣差点吐出来,看来他们生前吃的还挺丰盛。 “呕——”跟在后面的晏息冷不丁的干呕一下,“什么味啊...” 吱吱—— 有老鼠,弈鸣向着声音的来处走去,一具尸体仰卧在桌子后,双目圆整,嘴巴张的大快要脱了下巴,表情惊惧无比,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出现了尸斑,周围几只老鼠正在啃食他手上的腐肉。 脖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挂在脖颈上,一道血痕依旧明显得很,这肯定是黎昕杀的没错,可是为什么二十几个凡人的尸体,只剩下了这一具? “弈鸣,你干什么呢?”晏息掐着鼻子往过走,弈鸣一个激灵的跳起来挡住她,万一把他吓坏了,自己也摊事了。 “怎么了?”晏息不解,以为是有什么东西把它吓到了,抻着脖子往桌子后瞧了一眼。 这一瞧不要紧,布满尸斑的尸体瘫在地上,老鼠正美滋滋的享受着美味,那吱吱的啃噬声在耳边重重回响。这说是晏息第一次见到死人也不为过,顿时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啊!”晏息连着后退好几步,“吓死我了!” 弈鸣翻个白眼,腹诽道,不让你看你偏要看,活该!可现实中弈鸣只能跳下桌子,用小爪子拍拍她的脚踝,以示安慰。 自己不能害怕,还有一堆的谜团没解开呢!晏息惊魂未定的深吸一口气,冲入鼻腔的却是被自己无限放大的腐烂味道,霎时间整个人脸色发白,什么想法都忘了直接屏住呼吸夺门而出,红杏女侠的威名毁于一旦。 “活该,”弈鸣小声骂了一句,着急的跟着跑出去。 老鼠,尸斑,削喉断颈。 “呕——”晏息忍不住的蹲在地上干呕,弈鸣站在门口等着这位曾经号称天上地下第一战力的仙君把年夜饭吐出来。 天空阴云密布,不见阳光,整个寨子都像是笼罩在一个灰色空间中,连风都吹的像鬼哭狼嚎。 弈鸣抬脚去横墙的另一个边探查,这和进来的时候是相反方向,却有着明显的不同。 地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脚印,每一个脚印都被拖得长长的,上面还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像是行动不便的人用废腿走路时拖出的痕迹,可是脚印都成双成对,难道可以有人用两条废腿走路? “咳咳,弈、弈鸣,”晏息一边抹嘴一边虚弱无力的往这面挪,早上就吃了几口面,中午连饭都没吃,什么也吐不出来,但是干呕半天也够人呛。 “脚印?好奇怪的脚印。” 的确是很奇怪,仔细看的话,院子里还是有很多脚印的,只不过都轻得很。只有越往这面走,脚印就越密集,像是好多人挤在一块,着急去一个地方争抢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弈鸣原地蹦跶两下,示意晏息跟上,后者自从见到尸体之后,已经打算做一个乖巧的红杏女侠,二话不说紧随其后,这感觉似乎有些不协调,自己明明是一个人,却要跟着一条狗走? 周围阴风阵阵,晏息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 眼前的脚印与脚印之间的距离逐渐变大,好像这帮人又受到了什么样的催促或者诱惑,竟然跑了起来。 “走吧,”晏息见弈鸣还在瞧着那些脚印不放,小声道,“咱们回家吧,这太吓人了。” 虽然有很多解释不清楚的地方,但是弈鸣也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寨子阴森的很,一踏进来便会感觉心情沉重压抑,身边还有个黎昕的心头肉,不宜多留。 弈鸣点点头,引着晏息往寨子外面走。 地上的脚印还是那般,像是有了生命,在地上开始跑起来,弈鸣那不怎么用的脑子飞速旋转,黎昕杀死二十多个人这是铁定的了,他不会开这种玩笑。那死人的尸体去了何处?不可能凭空消失,那就是被人刻意搬走?若是有人搬运。那必然会留下脚印,亦或是昨天下的那场雨,把搬运人的脚印冲刷掉了? 不对,那地上拖沓的脚印是怎么回事?搬得动尸体的人还都是残废不成? 假设有这群搬运人,脚印也是他们留下的,为什么又独独留下了里面的那具尸体呢? 弈鸣使劲回想刚才那具尸体,不管怎么看,都和普通凡人的尸体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这些凌乱的脚印,和被留下的尸体,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 晏息虽然有些害怕,心中却有些暗喜,果然那两个人说的不是真的,这里有没有死人,只有那一具尸体,什么青衣过处,削喉断颈,杀了人十多个人,整的多瘆人一样。寨子虽然诡异,但更像是里面的人落荒而逃,不像是什么屠寨。 不知怎的,晏息竟然松了一口气,不管是不是黎昕干的,这人都不像是他们说的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两人已经出了旋风寨,四周依旧寂静无声,弈鸣现在是一条狗,他也不能和晏息聊天,只能自己闷头思考。 亦或是黎昕真的只杀了一个人?但满地血迹不是假的,所以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死在他的扇下。 密集又拉开距离的脚印,地上斑斑的血迹,寨子里阴森的气氛... 仿佛有一个人,他从虚空中低垂目光,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电光火石间,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弈鸣的脑子里,惊得他一身冷意。 ——那些尸体是自己走出去的! 突然远处丛林中一阵猛兽般的嘶吼,仿佛一把从天而降的巨斧,一斧斩碎了两人本就脆弱无比的平静。 是什么人?或者说,到底是不是人? 第一卷 尘乱 第五十一章 劫后余生 “什么声音?”晏息整个人瞬间紧绷,警惕的向丛林望去。 咆哮声愈大,还夹杂着几声尖锐的鸟叫,乌云向着那处聚集,天色灰暗阴沉,压的两人呼吸急促。 “是狼吗?” 不是狼,弈鸣弓起后背,这声音不是什么野兽,但也不是人,他从来都没有听过。 砰砰砰—— 又是一阵令人惊惧的嘶吼,参天的树木应声栽倒几棵,脚下地面嗡嗡震动。 “快走,”晏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抱起弈鸣转身就跑,身后砸下的树木越来越多,像是穷途末路的恶狼,在身后露出了獠牙。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那片树林里,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会不会冲出来攻击自己,但是晏息就是凭空生出一种生死关头的紧迫感。 从踏进旋风寨的那一刻,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晏息心中升起,此时在身后未知的危险下,那感觉被无限放大,逼着晏息夺路狂奔,仿佛自己只要一停下来,就会像那寨中的伐木工一样,被撕碎啃噬。 弈鸣被紧紧按在怀里喘不过来气,挣扎了半天才爬上晏息的肩头。 一棵棵粗壮的树木接二连三的倒下去,到底是谁有这样的威力?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魔物,但却一点魔息都感觉不到。 常年追小偷越墙头剪红杏练就的一身体力在此时发挥的淋漓尽致,可晏息还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一会跑吐了本仙还要挨那个老树精的骂,弈鸣将爪子放到她的肩膀上,让本仙助你一臂之力! 一股清泉流过全身,上一刻还觉得自己腿上像是绑了石头,下一刻就觉得自己背上像是长了翅膀。 晏息突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呼吸顺畅的像是在走路,给她一朵祥云都能飘到天上去。 怎么回事?晏息脚下不停,心里却是疑惑,怎么突然间神清气爽了? 远处树林逐渐看不见了,那些猛兽般的嘶吼也都声音全无,不知道是跑的足够远,还是他们不再咆哮。 弈鸣一直趴在晏息肩膀上盯着那片树林,参天的树是基本上都惨遭毒手了,凭他的眼力也只能看到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在林中移动,连是不是人都看不清楚。 晏息又一路狂奔下了秀水山,连喘都不带喘一下的。 “弈鸣,你还好吗?” 不怎么好,弈鸣的两只耳朵耷拉着,快被颠吐了。 “没事就好,”晏息看着眼前人声鼎沸的街道,才有种回到现世的感觉,使劲吸了一口气,心中那生死关头的紧迫感随着小吃糕点的香味被压下去些许。 秀水山的咆哮嘶吼犹在耳边,接二连三倒下的树木也都像有了生命,发出了惊心动魄的悲鸣,尽管刚才并未发生什么危险,晏息还是平白的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飞鸟的羽毛到处都是,几匹狼的骨架上带这些血肉,山间的断木激起一阵阵灰土,阙德子站在不远处,脸上不辨悲喜,漠然的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 夜色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皇宫里的丫鬟掌起了灯。 许文睿手里拿着柄宝剑,额头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应当是刚刚练武回来。 “殿下,”和满躬身迎出,“您来了。” “嗯,”许文睿随意的把剑丢给和满,“我来和大哥说说话。” “三殿下和太子殿下兄弟情深,”和满笑道,“奴才们这就出去。” “有劳,”许文睿极其自然的走进去,似乎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和满立刻带着宫女太监们退出东宫轻轻带上了门。 “真好啊,”许文睿刚练完剑口渴非常,喝了口茶才觉得舒坦不少,“三弟这身体是真好,练了这么久也不觉得有多累,要换成之前那副身体,剑都快提不起来了。” “我记得三弟之前是很贪玩的,但是他似乎对德阳帝还很崇拜,他要是知道了我想杀德阳帝,会怎么做?会和我对抗吗?大哥和父亲,他究竟会选谁呢?” “不对,我不仅想杀德阳帝,我还想毁了他的一切!” 躺在床上的人呼吸平稳,没有任何回应。 许文睿早就已经习惯了,在人前他从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会表现出任何的怨恨,相反还会刻意保持风度,端正品行,既然披着三弟的皮囊,就不想别人说三弟的坏话。使得朝中很多大臣都觉得三皇子比那个病恹恹的太子要更有风范的多,甚至很多人已经开始拥护三皇子。 “他们真蠢,”许文睿不屑的嗤笑,“殊不知三皇子和太子,都是我一人。一个个装的静水流深,其实都是愚蠢至极,和他们那个德不配位的君王,一副德行。” “呵呵,你说这人他越缺什么,他就越要说什么,他自己没有福德,偏要叫自己德阳帝,真是笑死人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文陵和许文睿渐渐变成了一个人,许文陵并非没有抱负,许文睿也并非只知玩乐,只是各自不同的身份限制了他们,许文陵从小体弱多病,没有一个可以支撑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许文睿心疼大哥,故意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生怕自己得到什么赞赏,大哥的太子会被人说闲话。 而现在这副身体,是属于两个人的,里面装着许文陵的怨恨,也装着许文睿的才华。 “三弟,我要替你活着呀,”许文睿叹口气,微微皱着眉头,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诉苦般的说道,“三弟,你知道吗?自从得到你这副身体,我废寝忘食的读书,勤奋刻苦的练武,后来我发现,我并不是什么愚笨之人。” “若是没有德阳帝他德不配位,损了我的福报,我是可以做一个好太子的。” 许文睿站起身来,对着床上的人发笑,“我可以做一个忧国忧民的太子,一位心怀天下的储君!” “所以,今天这个地步,我们都只能怪德阳帝!” 屋内只有许文睿癫狂的笑声敲击着他自己的耳膜,使他越来越疯魔,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 有些时候他自己都会恍惚起来,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这样作为许文睿活下去,是不是也挺好? 可每当某一处开始松懈的时候,那躺在床上的太子就会无声的伸出魔爪,按着他的头逼他看那些自己曾经受到过的屈辱,迫使那偶尔出现的一丝妥协,也消失不见。 “三殿下,”和满在门外轻声道,“韩...” “进来!”许文睿直接打断他的话,和满应了一声开门请韩琼进来。 韩琼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小人姿态,“你又发什么疯呢?” “我没疯,我只是有些话,”许文睿看向躺在床上的人,“想对大哥说。” “何必自欺欺人呢?倒让人觉得像个傻子,”韩琼嗤笑,“叫我过来干什么?还有,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在东宫说事?别的地方不行吗?” “因为,这是我和大哥的东宫,”许文睿走到床边坐下,“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你帮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韩琼觉得他是真的有点疯,但是疯不疯都和自己没关系,帮助蛮族征服大周,才是他的目的,其他的,都与自己无关。 “殿下,这个问题您每天都要问一遍,我还是那个回答,被殿下的圣德所感动,想要帮您。” “我不信。” 韩琼冷哼一声,撇了撇嘴,“您要是就这点事,在下恕不奉陪!” 许文睿打量他半晌,突然道,“漠北定会索要粮草,你就打算这样给他们吗?” “哦?”韩琼饶有兴致的问,“您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上国事了?” 说起来也可笑,自己不管是太子还是皇子,却从来都未正经参与过政事,从前是做不到,现在是没资格。 “我不关心什么百姓什么国事,我就是不太喜欢秦肆。” “秦肆?”韩琼好奇,“他怎么惹到你了?” “他没有惹到我,”许文睿挑起一边嘴角,“他年少有成,我嫉妒了,不行吗?”这话倒是真的,他嫉妒秦肆,嫉妒他有袒护他的父亲,嫉妒他有过年少的意气,嫉妒他康健的身体。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人越缺什么,就越会在意什么。 “至于吗?”韩琼哂笑,“你怎么喜怒无常的。” “看不惯,你打算怎么对待漠北这趟粮草?” “我自有打算,”韩琼一甩拂尘,“倒是你,无所谓吗?大周的兴亡,你不当回事吗?” “无所谓啊,”许文睿摊摊手,“大周怎么样和我无关,我只对几个人感兴趣。” “你这样还配当皇子吗?” “你配当国师吗?”许文睿挑眉,“你忘了你是怎么做到这个位置上的?凭你自己,这辈子不可能的。” 韩琼根本不当回事,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国师这么简单。 “殿下您不用操心,我绝对不会让漠北拿到完完整整的粮草,这仗也注定会惨败!” 第一卷 尘乱 第五十二章 君子坦荡荡 第二日,晨光轻轻地拨开林间的雾气,德阳帝亲自到宫门口送别晏柄松一行人。 秦肆着玄色织锦长袍,斩狼剑佩于腰侧,他身形本就极为欣长,丰神俊朗中又透着漠北将士与生俱来的肃杀,德阳帝不禁拍拍他的肩膀,“真是少年英雄啊!” “谢皇上!”秦肆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真怕他来一句“给你赐个婚吧”。 所幸德阳帝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又转头和晏崇钊叙旧,不大一会和润拿个布包过来,晏崇钊开心的哈哈大笑,接过布包揣在了怀里。 相比起来自己和爹就比较凄凉,自己和皇上本就是君臣,不敢高攀什么交情,可爹和皇上的关系不应当尴尬至此,虽然很好奇,但是秦肆也没直到当着德阳帝的面问自家爹这种问题的程度。 “老将军,崇钊,策匀,”德阳帝铿锵道,“定要凯旋!归来之时,国泰民安,朕亲自设宴群臣!” “臣遵旨!” 三人齐齐应声,纵使是秦腾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严肃认真。 德阳帝看着他们,突然生出了星辰昨夜之感,心中罕见的有些真正的酸涩,“去吧,朕等着你们。” 几人打马一路出了宫门,晏崇钊在前面嘻嘻哈哈的观望集市上的街景,秦肆终于忍不住问道,“爹,你和皇上,有什么误会吗?” 来的时候有和润悠哉悠哉的坐在轿子里,秦肆总感觉自己像个护卫,但又不能发作,心里总有点硌得慌,平白的生出隔墙有耳的感觉来,此时就剩他们三个人,秦肆说话就随意了不少。 秦腾方看了他一样,沉声道,“误会没有,过节倒是不少。” “过节?”秦肆不假思索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和皇上还有什么过节可言吗?” “那要是让你杀人呢?” “那便杀,”秦肆义正言辞,“皇上让杀的人必定都是恶人,只要是...” “那要是皇上让杀的是,”秦腾方盯着秦肆,一字一顿道,“好、人、呢?” 秦肆满腔的慷慨陈词全部都被这两个字噎回去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心中,自己是朝臣,皇上是君王,作为臣子第一个要做到的就是忠君。 “我且问你,人要怎么分善恶?” “这...”秦肆皱眉,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繁杂,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损人利己者为恶,欺人害人者为恶,滥杀无辜者为恶,舍己为人者为善,乐于助人者为善,忠君报国者为善...” “哼,”秦腾方不屑的嗤道,“你在漠北打仗,蛮子不是人吗?敌人就不是人了?你杀他们,保卫大周就不是损人利己吗?” “两军交战,你定下一个计谋,欺骗敌军,这就不是欺人了?” “话不能这么说...”秦肆觉得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不知道哪里奇怪,哪里可以反驳。 “那要怎么说?忠军报国者为善,”秦腾方冷哼一声,“皇上让你杀为国为民的良臣,你也杀吗?” “你心中就没有一个善恶的标准吗?” “我有!”秦肆毫不犹豫道,“宁愿我死,我也不会杀良臣!” “那若是牺牲一个人,就可以救大周的所有人呢?” “爹,”秦肆坦荡的与秦腾方目光相接,“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有时候需要考虑的并不单单是眼前的事,我们要破坏规则,必须要有例外,但破例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 “就像瞽瞍杀人,父子天性,亲亲相隐,舜不能破坏法律,但是他可以放弃王位,带着父亲逃走,王位就是舜付出的代价。” “若是孩儿遇到爹所说的事,孩儿一定会放良臣逃走,放弃官职甚至放弃生命,便是我付出的代价。” “这样做便是不忠君!况且,”秦腾方深吸一口气,像是压下去什么情绪,“命都可以不要?” “可以,”秦肆坚定无比,“夙夜所为,得毋抱惭于衾影,大丈夫当坦坦荡荡,顶天立地,即便是君王做错事情,孩儿也不会愚忠,既害了良臣,又让皇上做了错事!” 秦腾方看着自己的儿子,胸中突然酸楚非常,自己当年若是有这份觉悟,也不至于羞愧至此。 “孩儿心中自有一把秤,来衡量善恶。” “好,”秦腾方用力的拍了拍秦肆的肩膀,他不希望自己的错事会在他身上重蹈覆辙,秦肆的回答无非是最合他这个当爹的心愿,“男儿就该有铮铮铁骨,你是漠北的好儿郎,也是爹的好儿子!” “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你舍身成仁,这算是当爹的一点自私吧。” 从来没有受过秦腾方这样夸奖的秦肆呆滞的点头回应,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说话都有点结巴,“爹、爹,这都是爹教导有方。” “爹不是个好的表率,”秦腾方叹口气,“保持你的初心,莫要向我学习啊。” 秦肆心下不解,爹戎马一生,不管在谁眼里都是当世枭雄,单是那半截断臂,就已经被百姓口口相传,怎么就不是个好的表率了?他还想说什么,秦腾方却一夹马腹并肩和前面没心没肺的晏崇钊一前一后的出了翼京城门。 迎面一个身着道袍的矮瘦男子上前作揖,正是韩琼。 “在下特地前来送送各位。” 秦肆在身后影影绰绰的看到了一个身影,不祥的预感从心底传来,近了一看,果然不死什么好人。 “有劳国师!”晏崇钊十分热情的抱拳回礼,他对谁都是这般态度,好像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远近之分。 韩琼也满脸堆笑的回应,秦腾方撇了他一眼,压根不予理会。 晏崇钊和他不知道说什么,聊得很开心的样子,但是秦肆知道他肯定不安好心。 “少将军,”韩琼颇为近乎的说道,“可真是英武非常啊。” “过奖,”秦肆看着晏崇钊去追已经走出好远的秦腾方,不想和他纠缠,“多谢国师夸奖,在下就...” “少将军莫急,”韩琼抬起眼皮,满脸精光,“我有一趣事,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 秦肆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打量着眼前这个臭名昭著国师,心里瞬间建立起了一千道坚固的防线,“什么事?” “你有没有觉得,老将军有些不寻常?” 何止是不寻常,简直就是太奇怪,有太多的问题他都想知道答案,但显然两者相比起来,韩琼这面他应该做好听一半留一半的准备。 “我不太懂你什么意思。” “少将军,”韩琼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和我您还装什么呢?” 就是因为和你才要装,秦肆清了清嗓子,“那国师也不必在这里遮遮掩掩了,有话直说吧。” “晏老的妻子楚渥丹,你可知道?” 秦肆皱眉,果然上来就说了他比较感兴趣的事。 韩琼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那楚渥丹的身份,少将军应该也知道吧。” “还请国师快些说,我没那么多时间。”这些秦腾方上次都给他和许城九讲过了,没什么稀奇的。 “楚渥丹,哦不对,塔娜,”韩琼笑起来的时候,总有种猥琐至极的气质,“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的失踪一直是个谜啊。” 秦肆不接他的话,只等着他说。 “我先来为少将军分析一下当年的情况,”韩琼装模作样的看了眼远处的晏崇钊,“晏将军放弃将位,就等于放弃了整个漠北的百姓,也放弃了与天子的情谊。” “要老将军那是为了不让皇上落人话柄。”秦肆反驳道,“你难道这都看不清楚?” “正因为看的清楚,”韩琼点头,“可是换做您是皇上,您会领情吗?” 晏老的确为大周为德阳帝立下了汗马功劳,可那也恰恰是他作为臣子的责任。不论天子也好,草民也罢,人都是一样的奇怪,当你做的事都是为了别人的时候,所有人感激赞赏,但是当你突然做了一件利己的事情,大家就会立刻翻脸,说你自私,说你不忠不义。 如果德阳帝当时真的产生了这种心情,也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但这并不是去要求一个忠臣的理由,曾经流过的血汗,可都是货真价实的。 “我忘了,您和皇上,不一样的,”韩琼又自顾自的说,“自古帝王都薄情多疑,晏老这个做法,无疑是戳破了皇上的最后一点情谊。” 秦肆一惊,审视着韩琼,不料他居然将这些事情看的如此通透,像是有多了解德阳帝,普通的国师,又是这种半路才坐上位置的,怎么会对皇帝有这么深的了解? “你到底是谁?” 韩琼回视秦肆,嘴角那满是皱纹的笑意更深,像是在臭水沟里打滚的癞蛤蟆,让人无端反感。 “您好奇吗?” *** 注:瞽瞍杀人的故事出自《孟子》 夙夜所为,得毋抱惭于衾影出自《围炉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