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 第一章 前世 黎念倾回想起来才发现,她人生中做过最蠢的事情,大概就是把自己的全部念想和希望,都挂在一个人身上。 从早起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窗帘上,到下班的时间,城市里华灯初上。 再到午夜灯光渐熄。 有限的社交,有限的生活轨迹。 那一个人的风吹草动,都足够在她心里引起轩然大波。 等到时间久了,她和社会脱节了,满心满眼全是一个人了,从风花雪月沦落到只剩柴米油盐的时候。 就连自己的命数都掌握不好。 鼻尖的消毒水味道很重,她在茫茫然里,走马灯一般地回看了她这一生。 一切好像是从28岁那年开始,仿佛坐的过山车终于到达了最高点,然后俯冲而下。 她放弃了如日中天的事业,彻底回归了家庭。 然后她曾经的爱人不再有顾忌,出轨成性,甚至到后来,连家都不再回。 他可以在她孕期把女孩子领到家里,美其名曰辅导功课。 也可以在她养的宠物因为他们的粗心而车祸惨死的时候,轻描淡写地丢给她几张钞票,让她再买一只。 当然更可以在她因为情绪不稳定而流产时不耐烦地说一句,真是大惊小怪,人重要还是狗重要 最后还要再加上一句。 神经病。 她在日复一日的家务琐事中磨粗了双手,曾经舞台上凤冠霞帔光芒万丈的主角,裹着廉价的围裙,拧干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抹布。 走样到平庸的身材再也穿不进怀孕前那些裙子,就连身上也因为胎儿月份大了生出一道一道暗紫色的纹。 可在他眼里,她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是她自己放弃了事业,在家里等着他来养,所以理所应当操持家务,在他不顺心的时候承受他的怒气,否则她还有什么价值。 也是她因为舞蹈保持身材,体脂率长期不达标,身体素质也因为早年喝大酒亏空的太多,所以才会保不住孩子。 也包括现在。 如果她今天不贸然在半夜出门,就不会遇到喝了酒开车带着情人回家的他。 s市的冬夜格外的冷。 以至于她接触到车的引擎盖的时候快要被灼伤。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终于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却没感觉到疼。 她漂浮在半空,肉体却如同血雨般零落一地,不似人形。 大滩鲜血盖住了半边人行道,在冬日里仿佛还游荡着最后几缕热气。 红蓝色的救护车灯在路尽头闪烁,不多时警戒线就拉了起来。 医生遗憾地叹了口气,从后备箱取出绿色的裹尸布,将能捡起来的收好。 一切有条不紊。 甚至没有惊动不远处的居民。 第二章 重生 恍然如梦。 黎念倾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墙上的挂钟秒针在一片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咔、咔、咔……” 终于在三根指针重合的一刹那,挂钟下垂落的钟摆晃动起来,沉闷又悠远的钟声在房间里回荡。 午夜十二点。 她把视线从墙上收回来。 面前是暗红色的宽大办公桌,暖黄色的台灯还亮着,呵出的热气在灯光下成了缥缈的雾。 黎念倾拿过放在桌角的日历,几番确认后,终于欣喜却诡异地发现—— 她似乎,回到了过去。 此时的她,27岁。 是意气风发的首席舞者,也是国家舞剧院最年轻的舞蹈团长。 从各大奖项的最高荣誉获得者,走到各大奖项的评审席。 还没有沦落到后来声名寂寂,只能让人扼腕叹息的地步。 黎念倾有些恍惚。 身上那种支离破碎的痛感也仿佛遥远而不真实。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敲响,外界的声音将她带回现实。 不待她开口,门把手转了半圈,一只白白的毛茸茸的大狗头率先顶开门缝钻了进来,接着肥嘟嘟的身子灵活地挤进还未完全拉开的门,甩着粉红色的长舌头,摇头摆尾地朝黎念倾扑过来。 黎念倾坐在转椅上,迎接了这个过分热情的狗崽子。 湿热的舌头刷墙一样给黎念倾洗了个脸以后,黎念倾终于确定—— 她应该是重生了。 没有逻辑,没有道理。 就算有道理,她一个舞蹈生也是听不懂的。 一些奇谈怪论看多了,她只能想到,或许是上辈子的自己太过不甘心,所以才重新回到了这里。 那不如就好好再活一遍。 把那些曾经遗憾的,一点一点补回来。 失而复得的喜悦终于在震惊之后,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 这个过分活泼又过分憨傻的小东西在她怀里扭动着身体,像一只巨大的白色肉/虫子,柔软又轻飘的绒毛蹭了她一脸,然后被绒绒的舌头刷过,糊墙似的,左一层右一层。 狗子很激动,你也不知道一个小狗子,为什么能在主人在家但只不过不在一个房间的情况下,对可能一两个小时没有见到的主人有这么大的热情。但是黎念倾已经快被它的口水淹死了。 “好了好了……” 刚刚重生就被口水淹死,黎念倾是不会同意的。 于是她一把薅住小崽子的胸毛,把它推远了一点点。 “呜……嗷!” 狗子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于是转换了战略,抱住了黎念倾的手臂,殷勤地舔。 黎念倾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狗崽子立刻变成飞机耳,萨摩耶特有的果冻一样duangduang的粉耳朵在黎念倾掌心蹭了蹭,谄媚得不行。 黎念倾盯了它一会,还是忍不住重新把它搂进怀里。 “还不睡”苏景迁的声音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嗯,这就准备睡。”黎念倾合上书,抓着绒绒的两条前腿把它放下,抬眼看从门外走近的苏景迁。 “总不记得关窗。”苏景迁走进来,先到窗边把窗户关上。 “忘记了。” 关上的窗隔绝了汹涌的热浪,空调呼呼吹出的冷气很快就把温度降了下来。 黎念倾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转过来,真丝的睡裙,和睡裙一样酒红色的披肩搭在肩头,她捻起上面绒绒刚才蹭上去的白毛,指尖一松,那缕毛发就悠悠荡荡落在旁边的废纸篓里。 苏景迁的眸色暗了几分。 他总觉得黎念倾就像有千年道行的狐狸,她太清楚自己的优势和魅力在哪里,所以当她想蛊惑人心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躲得过。 就比如现在。 明明是款式最简单的一条睡裙,明明是连暗纹都没有一道的披肩,但偏偏在灯光晕染下光华流转。 衬得肤色如雪,无端无尽的媚。 天生是要活在聚光灯下的人。 “把牛奶喝了,”苏景迁走近,把杯子递给她,里面的牛奶是温热的,是黎念倾最适口的55c。看了看桌上那本合上的书,问,“最近很忙” “准备排个新的剧目。”黎念倾微笑。 “我说呢,最近总看不见你人,累不累” “还好。”黎念倾喝完了牛奶,把玻璃杯重新递给苏景迁。 苏景迁也习惯性地接过,指节修长的手掌张开,在她头顶呼噜了一把,道:“累了就不干了,又不是养不起你。” 那只手也和他的语气一样,温温柔柔的,甚至没有弄乱她散开的长发。 曾经的她听到这句话是如何开心来着黎念倾有些忘了。 结婚的前三年,是他们在一起最甜蜜的日子。 结婚前她陪着他创业,那时候的苏景迁没有什么积蓄,对于娱乐行业,更是个局外人。黎念倾把所有的家底赔上给他注册了公司,置办了行头,凭借手头的一点人脉,一点一点帮他扩大交际圈,公司里的唱跳艺人,也是黎念倾亲自培训。黎念倾也没有强压着别人去陪酒的习惯,即使这在现在的娱乐圈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规则,但酒会还是她亲自去和那些大佬前辈们周旋,场场不落地出席,酒一杯一杯地喝,好在有些老艺人从小看着她长大,也卖她父母的面子,有意无意也会帮着挡挡酒。饶是如此,喝完以后偷偷去卫生间里吐的时候也不是少数。 这么拼了几年之后,苏景迁的娱乐公司有了起色,手下签约了不少有实力的艺人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客户。于是他们结婚了,婚礼不算盛大,但是每一个细节都极其精致。 婚后苏景迁就像是想补偿她似的,所有的事情几乎都不要她插手。 一个董事长,每天兢兢业业地早起做饭,然后准时送她去剧场排练。到了晚上,不管几点,只要黎念倾给他打电话,只要他没出差,不出半个小时,他一定出现在剧场楼下。 大概是被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以至于脑子也退化了,黎念倾只记得那时的她清脆地答应了,然后撒娇向他索取了一个吻。 隔天她就向剧院递交了辞呈。 忘记了什么叫做,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最后只剩后悔。 “你想养着我”黎念倾挑了挑眉。 她生的媚,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坠在眼下。 “是啊,”苏景迁对上那双眼,指尖轻轻擦过那颗泪痣。随即俯下身,双臂撑在老板椅的扶手上,将黎念倾困在那一小方天地里,咬着她的耳尖,压低了声音,“想,金屋藏娇。” 黎念倾就笑了,薄唇勾起一个有些锋利的弧度,玉白纤细的手勾住苏景迁垂在她眼前的暗红色领带,领着他往后退了些,才直视着他的眼睛,半分微笑,半分挑衅,道:“你想藏的,是一个首席。” “宝贝,你是什么意思嗯” 右手从扶手上滑下,从披肩底下绕进去,握住她的腰,让她不得不挺身坐直,直至后仰成一张形状优美的弓。 苏景迁欺身,覆上她的唇。 带着浓重的欲。 一吻结束,黎念倾已是气息紊乱。 她慢慢睁开眼睛,却没有半点意乱情迷的神色。 “意思就是,如果我真的不再跳舞,在家里成为一个全职太太,”纤细的指尖从他唇边描绘到线条优美的喉结,黎念倾笑了,“景迁,你对我,一定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胡思乱想。” “是吗”黎念倾听到他不假思索的否定,笑意更深,“不要太自信。” 苏景迁不再说话,狭长的凤眼锁在怀里的人身上,突然俯下身,把黎念倾打横抱起来。 酒红色的披肩自肩头滑落在地。 像角落里那捧盛极凋落的玫瑰。 第三章 一个机会 夏天的夜异常短暂,好像刚刚才暗下去的万家灯火,没过多久就被城市尽头钢筋水泥缝中透出的薄薄曦光点亮。 这一晚苏景迁没动她。 因为黎念倾说第二天还要去剧团排练,会累,没精力。 这个时候的苏景迁是真的很容忍她,哪怕箭在弦上,只要她一句话,苏景迁就真的老老实实从背后抱着她,什么都不做,睡了一觉。 她用短短的几个小时想明白了她的未来。 不会再做全职主妇,她要去追求她的梦想。 去他妈的男人,事业才是她唯一能靠得住的东西! 至于苏景迁。 黎念倾从昂扬斗志中回过神来。 她想起了上一世苏景迁轻慢而鄙薄的眼神,这一世却还躺在他的臂弯里,身后是他均匀的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回来这里,所以一时想不清楚,让这个好像还没有开始作恶的人来承受上一世的恶果究竟是否公平。 而公平,一直以来都是她追求的处世原则之一。 床下绒绒突然翻了个身,从侧躺扭成四爪朝天,露出粉色的肚皮,又沉沉睡去。 黎念倾的注意力一下到了绒绒身上,被它蠢萌的睡姿撩得心化作一汪水,忍不住伸手去摸它粗壮的小爪子。 还没摸到就被苏景迁从身后逮住了手拉回来。 “睡觉的时候不许摸。” 苏景迁其实有点洁癖,最开始的时候接受不了绒绒进卧室的,买了三四个狗窝,全放在卧室外面。甚至表示可以专门用一个房间做绒绒的狗窝,但是进卧室绝对不可以。 黎念倾不干,表示你不让它进那你出去,我和绒绒住主卧,你去次卧,我有时间会去宠幸你的。 苏景迁不傻,他当然知道“有时间”就是没时间,于是只能妥协,把其中一个狗窝拖进了卧室的角落里。 “登堂入室”的绒绒非常争气,没用几天就驯服了它男主人的洁癖。 大致过程就是先是狗窝不动,自己偷偷摸摸半夜跑到床边躺着,等第二天苏景迁早上起床的时候,就看到床边睡了条四仰八叉的死狗。 等苏景迁习惯并且不会强行把它从床边推开以后,也不等半夜了,直接从睡觉关灯前就躺在床边。此时狗窝还是在那个小角落的,面对苏景迁有时候的几句抱怨,绒绒吐着粉色的小舌头表示,绒绒很乖,绒绒只睡地板。 等到苏景迁已经不再发表意见以后,绒绒直接把狗窝拖到了床边。 这就算是起义成功了。 虽然这个黑芝麻汤圆的计谋得逞了,但苏景迁还保留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底线,就是睡觉的过程中绝对不可以摸狗子。 摸完了以后又不去洗手,转头就继续睡了,细菌会跑到床单上。 但底线这种东西,此时的苏景迁在她这里,好像非常容易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黎念倾回头,对半梦半醒间的苏景迁道:“我想摸。” “不给。” 抓住她的手更紧了,几乎把她整个人箍在怀里。 黎念倾不说话了。 安静了一分钟左右,苏景迁松开了她的手,有些无奈:“摸摸摸,只有这一次啊。” 黎念倾握住了那只小狗爪。 绒绒眯眼看到是黎念倾,爪子往上又递了递,合上眼睛继续睡。 上辈子闲在家里做全职太太的黎念倾无聊的时候,会打开短视频的软件,刷些猫猫狗狗的视频。 都说了绒绒是个二傻子,绒绒没出意外之前,黎念倾总是喜欢看那些特别聪明的狗子,会帮主人拿快递,会出门买菜。 后来绒绒出了意外以后,她偶尔会刷到一两个视频。视频里的情侣分手了,一方拎着行李离开以后,那只本来无忧无虑的狗子,就整日整日地蹲在客厅的沙发旁边,看着那扇门,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就站起来去迎接,但是见到进来的不是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又重新趴回原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 那时候她甚至会想,还好绒绒已经去世了,否则看到她和苏景迁之间现在的样子,会不会难过呢 会不会也每天每天等着苏景迁回来 想到这些,手心里的温暖又敦实的触感居然让她有些心软。 算算时间,这时候应该是苏景迁刚刚有点出轨的苗头的时候。 “别让我逮到你啊苏景迁,”像是要给上一世的自己一个交代,也是给此时的自己一个交代,黎念倾似乎下了个决定,“否则我一定让你身败名裂。” 晨光渐起的时候,黎念倾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黎念倾是被苏景迁捏着鼻子叫醒的。 黎念倾迷迷糊糊睁开眼,被面前凑过来的狗头碰了个正着,然后一只手把绒绒拉开了,她才看见绒绒身后站着的苏景迁。 “起来吃早餐了。”苏景迁围着围裙,笑意盈盈,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盈的吻,“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华夫饼,快起来。” “嗯。”黎念倾应了一声,清醒了几秒就坐了起来。 在他们最开始的三年里,她还是有赖床的习惯的。 因为那时候黎念倾刚刚成为剧团的舞蹈团长,每天除了要把自己的部分练好,还要参与剧团新剧目的创作,时间紧任务重,经常早上六七点钟就已经到了剧场开始热身,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家休息。 苏景迁这时候的公司已经进入正轨,手下经理层人才济济,在各个部门相互配合,他作为董事长,真正成为了掌舵人,不用再负责零碎的琐事,有了大把的自由支配的时间。 家务就落在了苏景迁的身上。 苏景迁又是很会生活的人,每天变着法地倒腾出各种美食,声称一定要把黎念倾养胖一点,补回前几年黎念倾陪他在酒局上掉的称。 于是黎念倾慢慢养成了赖床的毛病,赖床赖到苏景迁把早餐做好,然后再来叫她。等她磨磨蹭蹭起床梳洗完毕,正好早餐就到了适口的温度。 吃饭的时候苏景迁的手机亮了。 黎念倾瞟了一眼,看到了绿色的图标。 是一条微信消息。 上面的名称是,“小玟”。 从来不在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看手机的苏景迁,破天荒地在看了一眼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后,拿起了手机,开始回对面的消息。 “是有什么急事吗”黎念倾舀了一勺燕窝,在看到苏景迁微微蹙起的眉头后,状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 “嗯,有个学生问期末论文的事。”苏景迁没多说什么,放下手机夹了几筷小菜放在黎念倾面前的小碗里,“尝尝这个,小区门口超市出的新品。” “今天不是周末吗”黎念倾拿勺子的手顿了顿,“我看错了” “没有,但是反正也用不了太多时间,所以答应帮她看一看。” “哦,”黎念倾心知肚明是谁的消息,但也不再刨根问底,“明明只是个兼/职教授,你倒是比一些专职教师都热心。” 说完就不再看苏景迁的脸色。 她不想显得自己无理取闹。 “怎么啦”苏景迁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放下手机,伸手又想揉她的头,“吃醋了” “没有,”黎念倾不动声色地避开,“吃完饭我要去剧团,你忙你的。” “好,那我送你。” 剧团属于事业单位,周末双休,所以黎念倾来到的时候,整个剧场黑压压的,可能因为今天下雨的原因,来加班的并不多。只有后面的练功房亮着灯,有几个新来的年轻演员在默默加练,见到她来,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如此熟悉。 又如此陌生。 那几个演员她记得,再过五六年,也都是领舞的地位。 而上一世五六年后的她,风采不再,只能坐在电脑屏幕前,去摩挲那些在舞台上轻盈曼妙的身影。 甚至不敢去现场看一场演出。 那时候她才明白,所有的东西都可能辜负你,但岁月和努力不会。 而把所有的一切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着实是一场豪赌。 这个道理,上一世她明白得太晚。 她浸在剧场的黑暗里,坐在熟悉的位子上,良久,才站起身,慢慢走到台前,抚摸着有些薄尘的舞台边缘。 一束银光下,她将舞台上不知谁遗落的一块纱扬起,笼在身上,试探着伸展四肢。 囚禁,挣扎。 是困在茧中不得出的蝶。 舞毕已筋疲力尽。 黑暗中听见几声掌声,有人缓步向舞台走来。 第四章 顾玉珩 “谁” 听到皮鞋缓缓敲击着陈旧的木质地板,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她循声望去,黑暗的剧场观众席深处慢慢浮出一个人的身影。 大周末的,剧场里除了排练的演员,居然还有别的什么人。 门口的保安居然没拦着! 剧场的灯应声亮起。 那人站在灯光下,优雅地整理着因为抬手按开关而有些上移的衬衫袖口,然后对她欠了欠身。 “吓我一跳。” 看清楚来人,黎念倾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 顾玉珩。 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说是她的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对这个哥哥,她上辈子总是带着一点畏惧,但32岁的黎念倾居然一时忘记了那种畏惧的感觉。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顾玉珩喜欢的是星辰大海,总是喜欢带着两个小姑娘去各种水族馆和天文馆。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转了方向,报考了医学。 两个人上了大学以后,都曾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当然,一个是因为亲和,一个是因为冷漠。 学了医以后的顾玉珩在黎念倾心目中大概类似于是开膛手杰克一般的存在,原因主要是学校里他的事迹流传甚广—— s大的医学院有个很神奇的存在,就是直通地下室的电梯。 按理说,s大作为全国最牛的综合类大学,在学校的运营经费上绝对不可能受委屈,上报预算一百个亿绝对不给九十九个。别说修个电梯,就算是你想要栋楼,那也是你今年提了明年就给你盖好的速度。 但是s大的医学院却有全国高校里可能算是最破旧的一个电梯。 破旧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只能站下两个人,再多一个电梯都吱扭吱扭摇摇欲坠的那种。但即使只站两个人,电梯上下滑动的时候,也会发出那种长时间没有润滑油而导致的尖锐声响,再配上斑驳的四壁,昏暗且不定时短路的灯光。怎么说呢,医学院的学生一度想把它包装成密室逃脱对外售票赚钱来修它。 但是它还很坚强。 无数的学生尝试过偷偷对这个电梯动一点手脚,想着只要它坏了,学校可不就得花钱修一修嘛。然而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这个电梯依旧准时在午夜穿梭在解剖室和停尸房之间。 对的,没错,午夜,十二点。 每到午夜十二点,就有一个幸运儿被派到停尸间,请出大体老师,在阴森森的电梯间里,和形态各异的大体老师手挽手,心连心,亲密对视。 甚至不少因此直接放弃做临床医学方向的。 就算是不放弃,也都是抖着腿去的,回来的时候不站在灯光下照几分钟都回不过神来。 只有顾玉珩。 淡定的像是去会了个老朋友。 有几次派出女生去接大体老师的时候,顾玉珩也被派去在解剖室的电梯门口等着。在电梯门打开,有些胆子比较小的女生直接不顾大体老师自己冲出来的一瞬间,顾玉珩轻轻松松接住了即将倒地的大体老师,面无表情地让大体老师重新站回小推车上,推进了解剖室。 然后连手都不带抖一下地拿起手术刀,推一推滑落的眼镜,镜片上映着手术刀森冷的光。接着精准落刀,辨认,切割,剔除,缝合。 认识的医学生星星眼地把这些光荣事迹讲给黎念倾听的时候,黎念倾感觉自己手里的肉沫茄子盖饭都不香了。 这尼m是男神是变态啊! 并不懂医学生的崇拜的黎念倾,对顾玉珩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这里。 他们真正重逢是因为一次大学之间的联谊。s大医学院作为出了名男多女少的学院,在这次联谊中首当其冲。 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兼学生会主/席,顾玉珩和黎念倾一起操持了整个晚会。 但当时黎念倾早就已经和苏景迁订下婚约,对其他的异性,黎念倾很自觉地保持距离,顾玉珩更不是个会主动的性子,于是两人都是礼貌且客气的。黎念倾稍微对他改观了一点点,但可能是两个人都有各自的包袱,所以聊天确实是不太多。 如今顾玉珩是一家医院的副主任医师,同样也是s大的教授。 不同于苏景迁的亲和,顾玉珩虽然也总是彬彬有礼的,却总有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像是浸久了急救室消毒液的冷香。即使出了手术室,脱下白大褂,大多时候也都是西装革履的。偶尔只穿一件白色衬衫,袖口解开,向上挽起,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 就比如现在。 修长的手指向上托了托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刚整理好的袖口就稍稍解开了一点,透过那一条缝,也能窥见骨节嶙峋的手腕。 “想请你帮个忙,来看看你有没有时间。”顾玉珩的声音也是清冷的。 “是吗,”黎念倾把那块纱叠好,走下舞台,“居然有一天能帮上你的忙。” “下个月20号是s大的100周年校庆,电视台之类的会来采访。学校想好好排一排开场舞,我作为医学院的院长,被派来请首席下凡,看看能不能给编排编排。”古板的人今天居然难得有些风趣。 “可以啊,我的荣幸。”黎念倾接过他递来的请柬,“不过今天已经十号了,而且剧团最近在排新的剧目,可能只有在下班以后才能去。人选你都找好了吗愿意加班的” “当然,听说去教的人可能是你,报名的人差点没踏破学生会的门槛。” “真挺好,”黎念倾无语凝噎,“你这是把我架起来了,要是我最近出国巡演了,我看你怎么交代。” 顾玉珩轻笑,金丝眼镜后微挑的凤眼弯成飞扬的羽线。 剧场的灯光零星又朦胧,让本来锋利的人看起来也柔和了几分。 “那就……算我赶得不凑巧了,给慕名而来的小孩们赔罪呗。” “赔罪我怎么这么不信呢……”黎念倾想象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想象力确实有限,想不出来这人赔罪是个什么样子。 倒是能想象出来如果有人去问,顾玉珩面无表情,冷冷地从袖口抽出手术刀,扶一扶眼镜,在大体老师身上手起刀落的样子。 估计还要说一句“大学生就要有个大学生的样子,别天天想着追星那一套,作业完成了吗” “赔罪是要的,不过这种盲目追星的行为不可取,还是要跟他们院长交流一下,即使是舞蹈学院的学生,也不能每天不想着学习。” 黎念倾:“……” 她就知道! “那你先回去我晚上下班以后去学校,你提前把她们召集在一起,”黎念倾算了算,“还有四十天,要编舞,学舞,走队形,彩排。时间还是挺紧的。” “好,那晚上……我来接你” “不用,我毕竟已经结婚了,而且苏景迁也是你们学校的兼/职教授,被人看见不太好。” 闻言顾玉珩只挑了挑眉,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你倒是很在意他的感受。” “……感情里,是应该在意一点的。” 黎念倾对上那双眼,沉稳的,平静的,只装了她一个人。 突然就没了打趣的心思。 把手里的纱扔进他怀里,转身便走—— 难怪平日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舞台上会无缘无故多一块纱。 “是我考虑不周。”顾玉珩把那块纱随手揉成一团,丢在一旁的座位上,大步跟在他身后,原来少言寡语的人,今天却罗嗦起来没个完,“作为补偿,晚上带你去吃东西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日料店,要不要去尝尝” “顾玉珩,”黎念倾被他从身后拽住了手肘,不得不转过身来,再次强调,“我已经结婚了。”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我知道。”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黎念倾都快被他气笑了。 “我只是不想你被骗。” “骗” 第五章 听墙角 顾玉珩把手机摊开在她面前。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应该是偷拍,光线并不明朗,甚至因为过曝而在照片右上角出现了类似日晕的光圈。但依然能清楚地看到照片中央是一个带着点学生气的女孩子,即使大部分是背面,侧面只能看到一点点,也能从那高高束起的卷曲的马尾和饱满的额头线条看出青春的活力来。 她把手里抱着的一大束捧花递给苏景迁。 热烈的红色玫瑰,黑色的闪光纱围一周做成层叠的波浪,上面的碎闪片和花瓣上的露珠交相呼应,竟是盖过了日头的灿烂,成了画面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黎念倾看不到那女孩的神色,但能看到苏景迁,微笑着,甚至有些宠溺地,伸手去接那捧玫瑰。 难怪书房里,会有一捧来路不明的玫瑰花。 “这事半个学校都知道了,但是两个人都没公开表明什么,这个女生对外也只是称苏景迁是她的老师,所以目前虽然风言风语比较多,但是明面上还没有什么动静。”顾玉珩把手机重新收起来,端详着黎念倾的脸色,“这是他今年带的研究生,你知道这个学生吗” 你知道这个学生吗 怎么会不知道呢 彻骨的疼痛又漫上来。 如果没有她,至少绒绒不会死在车祸里,或许苏景迁还是会出轨的,可是至少她不会阴差阳错地因此失去了绒绒和孩子。 最后自己的尸骨狼藉一片。 可是她知道矛头不能偏。 想要偷腥的猫是拦不住的。重来一世,她的第一目标应该是苏景迁。 黎念倾咬咬牙,把恨和着喉间的酸涩狠狠咽下,抬眼看向比她高了一个头的顾玉珩时,又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知道。” “知道”顾玉珩眉宇压低,本就凌厉的凤目更是带了些压迫感,“那你还……” “那我要怎么办”黎念倾反问,“是要我不顾脸面地去学校,和一个刚刚考上研的小姑娘撕扯苏景迁究竟是谁的还是一不做二不休,他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和别人出双入对” “……抱歉。”顾玉珩将手机收起来,“确实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我们的意思,是想让你去学校露个脸,让人知道苏景迁不是没有家室的。当然,小棠的想法还有一点让苏景迁有点危机感的意思。” 如果真的由顾玉珩接她去学校,苏景迁估计确实是要醋海翻波一下的。黎念倾笑了笑:“我知道你和小棠都是为我好,不过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我不能落人话柄。” 她太清楚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她不能再让流言毁她第二次。 “倾倾”或许是看她的脸色不太对,顾玉珩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让她回神,“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黎念倾摇头,有些往事即使只是回忆起来也是带着恨的,“你先回去吧,我有我的安排。” 苏景迁,这一世,我真的给过你机会的。 如果你能安安分分的,和异性保持距离,不再想让我放弃工作全部为你所掌控。上辈子的事,或许我可以当作一场噩梦。 我可以催眠自己,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你,跟上一个你不一样。没道理要让现在还对我言听计从的你承受上一个你做下的罪孽。 可你看看你自己,选的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我怎么能放过你呢…… 暮色渐阖的时候,黎念倾结束了帮s大校庆排舞的工作,“顺便”去了苏景迁的办公室。 她故意没有带口罩,连平日里喜欢散下来的长发,今天也用一个铃兰花造型的鲨鱼夹夹在脑后。 那张脸就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像国家舞剧院一张行走的名片。 “那个……”突然有个小姑娘从她身边装作不经意路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出声道,“您好,我是您的粉丝……能麻烦您给我签个名吗” 小姑娘可能比较社牛,话还没说完,照片和马克笔已经递过来了。 黎念倾就客客气气给人签完了名。 一路偶尔遇到几个签名或者合照的,被问到要去找谁,黎念倾也不隐瞒。 等她到了苏景迁的办公室门口,下弦月正挂在树梢。 办公室的灯光明亮,从防盗门上面的窗户漏到走廊上。 防盗门没关,但也只留了一条缝。 说避嫌有些造谣了,说欲盖弥彰应该差不多。 她倚在门边,没有贸然敲门。 她想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 从重生到此刻的十几个小时里,她回想了结婚以后最早的三年。 那时候的他们是真的相爱过。 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男人的夸赞听起来真挚极了。 “你这个文章写得很好,我帮你再改一改,就可以拿出去发表了。” “真的吗!”女孩听起来有些受宠若惊。 “对啊,我可没时间骗人。到时候可能要参加学术论坛,我带你一起去。” “啊……那我就不去了吧……我没出席过这样的场合……都不知道该穿什么。” “别紧张,穿什么不重要,你今天穿的这身就很好看,很……”苏景迁的声音有明显的停顿,多了几分调笑的意味,“与众不同。” “是……是吗” “对啊,是新买的吗” “是我妹妹的衣服……我们两个的衣服有时候会换着穿……” “那还挺好的,你们姐妹俩风格很不一样啊,以后你也可以经常穿穿你妹妹的衣服,别总打扮得像个学生一样,这样以后也好带你出席一些比较正式的场合。” 外人听起来是很普通的一句夸赞,但黎念倾太了解苏景迁这个人。八面玲珑,语藏玄机,就算是最简单的一句话,也有他自己往里面加的小心思。 “谢谢老师……”女孩听起来是真的很开心。 “不用谢,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苏景迁温柔道,“谢谢你上个学期对我的支持。” “啊没……没有什么的,”女孩的声音里透着小心,“其实大家……都非常喜欢您讲课,您的课,出勤率也是非常高的……”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应付点名,实际上我上课讲的什么内容,他们根本就不清楚,所以我提个什么问题,他们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有你,”苏景迁又是一个意味不明的停顿,“小玟,你是我上个学期上课的唯一慰藉。” 黎念倾简直快被他的脑回路笑出声。 苏景迁上课她是知道的,全是实务中的案例。实务和理论本来就有差距,何况他带的这个班的学生,大多都是跨专业考过来的,所学的那点知识,就是准备考研的那几个月或者一两年所积攒下来的。而恰好的,s大该专业的研究生入学考试里,就是没有苏景迁教的这门课。 换句话说,苏景迁面对的是一群在该学科上的小白。 而苏景迁这人,对于地位不如他的人,是没有什么要变通或者是适应的想法的——听不懂怎么了听不懂你们也得听,不但要听,而且要给反应,不然就是不配合他工作。 于是一群连基础理论都没有的学生,痛苦地坐在课堂里,听他大谈特谈实践和理论之间的差别,听他抨击社会现实,说实践中人家怎么怎么不好。 一坐一听就是四个小时。 但好在他的课出勤率还不错。 以她学生时代的经验来看,如果一个老师,上课讲的内容学生完全听不懂,点完名还不赶紧溜的话,大概率是这个老师本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因为据她所知,同样是这个班的另一名代课老师,也因为上课讲的内容完全听不懂,学生基本上已经跑光了。 而苏景迁,就是显而易见的一点——帅。 有一说一,黎念倾本人是佩服那些学生的。 他们虽然听不懂,但是看着那张脸,也愿意在教室里坐四个小时。为苏景迁上课的出勤率做出巨大贡献。 不过很明显苏景迁并不领情。 她悄声推开门,没有发出任何动静。里面的两个人背对着她,笑语晏晏,也没有发现门这边的动静。 直到女孩捻起男人肩头上落的长发。 “啊,她是长头发,应该是她掉的。”苏景迁似乎对杜玟的举动并不避讳,看着女孩去垃圾桶扔东西的背影笑道。 “师母吗”杜玟也笑了,文文弱弱的,“老师和师母感情真好……” 剩下的话在她转头看到黎念倾的那一瞬咽了回去。 杜玟被吓了一跳,问:“请问您找谁” 苏景迁听闻,顺着杜玟的视线转过头,就看到靠在门框边的黎念倾。 黎念倾勾了勾唇角,却没有什么笑意。 她毫不意外地看着杜玟的穿着—— 一袭碎花长裙,雪纺的质地,裙摆做的很大,即使是作为日常穿着没有穿裙撑,也能借着微微蓬起来的裙摆衬托出纤细的腰身。裙子设计得很精巧,因为布料本身已经足够繁复,所以没有再加多余的装饰,连版型也是最基础的款式,但是在肩膀的位置做了抽褶,袖窿就鼓起来,修饰了溜肩,而胸口的位置做的是小v领,加了两颗珍珠作为点缀。 很难不让人把视线放到不该放的地方去。 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身体处在最朝气蓬勃的时候,又未经人事,从诱人里透出些青涩来,像隐藏在层层叠叠绿叶下半青半红的苹果。 难怪苏景迁会说一句“以后可以多穿穿”。 “我找他。”黎念倾倚在门边,水葱般的手指点了点那个还有些诧异的男人。 微信里她没追问苏景迁究竟有什么事,晚上还回不回来吃饭。也没表示要接他下班,或者有什么其他的表示。 她和平时工作忙的时候别无二致,只简单地回复了一句—— “好。” 甚至连个表情包都没有用。 她以前是从来不查岗的,她一直都知道,想要出轨的人是拦不住的,就算是拦了一次,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只不过曾经是因为全心全意对苏景迁的信任所以不查。 今天突然来查了,倒是打了苏景迁一个措手不及。 她站在墨黑色的走廊上,身后最后一点天光隐没在云层里,留下一片暗蓝。 办公室的白炽灯将室内两个人的表情照得纤毫毕现。 毕竟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只不过是一些言语上隐晦的暗示,所以苏景迁虽然有些诧异,但是并不慌乱。 “你怎么来了”然而语气中还是有些不悦。 他确实没想到黎念倾会突然出现在办公室。他们结婚三年了,两人的工作空间一直泾渭分明,互不打扰。 就像他知道这是她的工作性质决定的,但他也不喜欢她在工作的时候和男舞者之间有些什么亲密的举动,所以干脆不去看,眼不见为净。 那她就同样不应该来干涉他的工作。 即使他面对一些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确实有些隐秘的言语表示,但他并没有觉得相比于黎念倾与别人的肢体接触,他的这些言语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黎念倾突然出现在这里,没有跟他打招呼,他就像被突然侵入领地的狮王,火气“噌”得一下就点了起来。 黎念倾仿佛没听到他压低的声线,依旧从容道:“打扰你们了” “……没有。”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杜玟小心地开口问道:“那个,请问您是……” “介绍一下,这是我妻子,黎念倾,”苏景迁不得不站起来,“这是我们班的学生,杜玟。” “师母好!”杜玟看了黎念倾两眼,突然道,“您是那个舞剧院的首席吗!” “是我。”这下诧异的轮到黎念倾了,“你平时也会关注舞蹈方面吗” “嗯!我妹妹就是学舞蹈的!”杜玟有些腼腆,“她今年也刚考进国家舞剧院,她经常跟我提起您……而且,我有时候也会在电视上看到您。” “哦,这样。”黎念倾含颌,随口一猜,“杜若是吗” “!师母您知道她!” “嗯,这一届的新人是我招的。”被录取的只有一个姓杜的小姑娘。 “哦哦!” “她现在已经是评审席的人了。”苏景迁听她们两个聊,压抑的心情缓解了不少,尤其是听到连他这个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听读书声的学生都知道黎念倾的大名的时候,更是骄傲地笑起来,“如果以后妹妹有什么困难要帮助的,可以来找你师母。” “哈哈谢谢老师,谢谢师母!”杜玟见他开始收拾电脑,知趣地挥挥手,“那我就先走啦!老师你们先忙!” 一番客气之后,杜玟先离开了。 办公室只剩下了黎念倾和苏景迁两个人。 “来查岗了” 第六章 她 黎念倾还靠在门框上,没有像过去在家里的时候一样上前帮他把东西整理好。她淡淡看着苏景迁把电脑放进包里,微微扬起下巴,半阖眼帘,是个有些倨傲的神态。 “是,怎么了怕我来查” “倒不是怕,”苏景迁拉电脑包拉链的手顿了一下,“只是有点意外。” 说完他停下了正在收拾的动作,一步一步逼近门边。 毫不意外地看见黎念倾依旧岿然不动。 他走到她面前,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拽进怀里。 “之前那么长时间都没见你来过,突然来访,也不给我个机会去迎接一下。” 他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防盗门的锁扣弹出锁死,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响。 黎念倾栽在他怀里,柔软的发落在他小臂上。鼻尖是淡淡的马鞭草的香味,在空调房里格外清新。 她的身高不算矮,但在苏景迁面前依旧只到他的鼻尖,只能仰起头跟他说话:“迎接那岂不是,耽误了你的好事” 她微微垫起脚,凑到他耳边。 呵出的热气暖洋洋地氤氲在他耳畔,苏景迁想,呵气如兰大概形容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他垂眸,瞟了一眼她秀长的颈,接着把人抵在门旁边的墙上,吻便带着灼热的气息落下。 甚至探出虎牙,轻轻印在她后颈最柔软的地方。 怀里的人颤了颤,连呼吸也紊乱了几秒。 “什么好事”苏景迁咬也咬过了,此刻心情大好,余兴未消地伸出舌尖,舔了舔那两个牙印,又去往上找她的耳垂,手也开始不安分,隔着夏天薄薄的布料抚摸着她的脊骨,“这种好事” “……”黎念倾被他撩拨着,恨自己被这人掌握得清清楚楚,好容易平复了呼吸之后冷笑道,“堂堂一个教授,在办公室里也不知道收敛。” “知道……怎么不知道收敛……”苏景迁低低地笑出了声,“若是不知道收敛,你以为你走得出这个办公室的门” “流氓……” “是,倾倾说的是……” 吻伴着灼热的呼吸落在她嘴角,雨后马鞭草的清香疯狂将她包围。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黎念倾开口,连嗓音也哑得不像话。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呵……”苏景迁噙/住她的唇,厮磨了一会,眼底的情欲像一场即将燎原的野火,“想……和我的首席,行……周公之礼……嘶——” 话音刚落,下唇就是一痛,苏景迁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毫不费力地抓住了挥过来的一巴掌。 两人的体型差距明显,苏景迁一只手就困住了她两只手腕,然后镣铐一般把那白玉般的手腕扣在墙上,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 黎念倾能感觉到他逐渐浓烈的欲望。 “疯子……你!” 黎念倾皱着眉,视线扫过角落,看到监控器闪烁的红点。 “放开我!” “做梦!”苏景迁像猎人在欣赏他的猎物,“来到我的地盘,就要做好准备。” 他像是理所当然地,剥开她所有的羞耻和自尊,当真在夜幕下再无旁人办公室里,在监控器拍摄不到的角落,在满是油墨味道的书桌上,与她共赴巫山。 事了以后黎念倾伏在桌上,连腰都是软的。 她再一次直面了她和苏景迁之间的体力差距,下定决心这辈子想报仇只能靠智取。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还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正想着,苏景迁从饮水机那接了一杯热水,把她扶起来,喂到她嘴边。 “乖,喝口水,收拾收拾,我们回家。” “……苏景迁你……”没有力气,她只能瞪着他。 “别生气嘛……”餍足的男人脾气总是格外的好,“这是你第一次来办公室找我,总要留个纪念。” 黎念倾想骂人。 想说我是来抓奸的,谁能想到你是个泰迪啊。 留纪念是这么留的吗! 但她不会骂人,于是只能作罢。 这种事总是特别耗体力。本来跳了一天的舞,吃的东西就不多,想着捉完奸就和顾小棠出去约饭,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计划。眼下饿的有点头晕,她能撑到自己独立回到家已经很厉害了,约饭什么的也只能暂时搁置。 上了车以后黎念倾的脸色更差。 如果说原来她那个娇妻性格还会在这种时候觉得甜蜜,现在,呵。 她靠在副驾驶,一言不发。 胃开始隐隐作痛。 “想什么呢”苏景迁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习惯性地伸向副驾驶去揉她的头发。 她还是没出声。 有的时候不是她矫情,是她太清楚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过于轻描淡写的时候,往往就是不在乎的开始。 上学的时候她有两门非专业课的老师,他们像两个极端。 他们年龄大概差了十岁。 年纪小的那个是一位在学术上非常有建树的教授,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就用渊博的学识征服了班里所有的学生,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他都能声如洪钟,四个小时的连堂课,他几乎不需要和学生有任何互动,也能凭借一己之力滔滔不绝四个小时。后来一个学期里,即使是非专业课,也没有人迟到。 他很洋气,有时候一身骑马装,或者一身现代感十足的装扮,虽然这个形容词好像在舞蹈学院里面并不是什么稀罕词,但是放在一个文学院兼/职教授的身上就有些特别。 年纪大的那个是位快要退休的老教授,老教授每天乐乐呵呵的,是刻板印象里的那种文学教授的形象。有时候穿一套中山装,或者一身长衫,步履闲适地走在学校落满银杏叶的主干道上。 到了上课的时候,就在腋下夹着一本书,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踱步进教室里。走上讲台把书本往桌面上一摊,抽出一截粉笔折成两半,然后就开始讲课。 具体他说了什么,时间过去的太久,她已经忘了大半,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位教授上课时候举的例子。 不像上面说的那位稍微年轻一些的教授,论史记人物,聊市井算命。这位教授最喜欢说的是他女儿小的时候,在他们家,每次吃完晚饭,他女儿总会举手表决:“我同意爸爸洗碗。” 十几年过去,重来一世,那位学识渊博的教授,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对他的敬佩之情,可上课听了些什么,倒是很多没什么印象了。但她却记得那位“洗碗”教授每每提到这个例子,满眼的笑意,和中间偶尔夹带私货的一句“我爱人”。 快要知天命的年纪,却依旧会在提到枕边人的时候,面带欢喜,毫不羞涩地对一群毛头小伙和黄毛丫头述说他们的往事。 她曾经也以为,他们会和教授夫妇一样,等到两鬓微白的时候,还能携手。 现在却直面一个现实。他们,还没到而立之年,却已经简单到用一个字就可以代指对方—— “她”。 其实上一世,她就知道苏景迁和杜玟之间聊天的时候,对她的指代是这一个字。 她无意中看见过苏景迁和杜玟的聊天记录。 那时候她三十一岁,自她二十八岁没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里前两年,两个人的关系急剧降低到冰点。 后来因为时间的拉锯,也因为她当时从剧团辞职以后当了全职太太,疏于练功,又在流产之后身体亏空严重,只能靠苏景迁给的生活费过活,于是不得不伏低做小,和苏景迁缓和了关系。 她是管不了苏景迁的,经济大权完全掌握在苏景迁手里。 但她当时也有些麻木了。 她不再关注苏景迁的动态,知道苏景迁换了手机密码,也不过就是离他的手机更远了一点。 后来某一次苏景迁的手机忘记锁屏,又或者是苏景迁当时觉得已经没有避着她的必要了,于是和杜玟的聊天界面大剌剌躺在桌面上。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看到杜玟发来的消息:“我最近新学了做草莓慕斯,下次做给你吃。” 苏景迁回:“她也会,你来家里,让她做给你吃。” 不是“我爱人”,甚至不是“你师母”。 而是“她”。 像家里一个无足轻重,可以随意支使的人。 她觉得可笑极了。 如果她真的只是家里的一个佣人,或许那一刻都没有那么难过。 苏景迁啊…… 那时候的她心想。 你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曾经流产的妻子,亲手给那个一定程度上导致她流产的人,做一份她最讨厌的草莓慕斯。 她沉默了半晌,好不容易平复了指尖的颤抖,又往下划。 杜玟说:“可是三年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怕师母还怪我”。 苏景迁发了一个憨笑的表情。 “你也不是故意的,她自己没保住孩子,怨不得你。” “不过就是一条狗,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走不出来,只能怪她自己是个废物。” “她就是喜欢小题大做,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不要有什么负罪感。” 三条消息。 像三只羽箭。 那天是隆冬,她站在地暖开得足足的房间里,却觉得整个人从脚底一路向上结冰,成了一座冰雕。 她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放下,苏景迁就从浴室中走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结实的肌肉表面浮起蒸腾的热气。 抬起头的一瞬间他剑眉竖起,语气也不耐烦起来:“你偷看我手机” “呵……”黎念倾不知道怎么还能笑出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将手机重新放回原处,“没有……还没来及。” 她没闹脾气,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因为知道当一个人完全不在意你的时候,任何喊痛的声音都会被当作无病呻吟。 她选择保留最后的尊严。 那年她三十一岁,他三十四岁。 刚过而立之年。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想着,至少过了三十岁。 而今天才知道,其实这份在意,早在三十岁之前,就已经开始退潮了。 她靠在坚硬的车窗上,迎面吹来的空调冷风让她稍稍清醒了些。 车外走近一个身影,接着那人敲响了车窗。 第七章 道不同 黎念倾连眼睛也没睁。 她想着这是苏景迁工作的学校,就算是有人找也是找苏景迁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结果苏景迁把车窗降下,热风扑面而来。 黎念倾本来就烦躁,刚想张口骂苏景迁干嘛降她这边的窗户,一只手就伸到她面前。 是一份南瓜粥。 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弄过来的,捧在手里还是热的。 这一下倒是给黎念倾整愣了,下意识接过,探头就看到顾玉珩站在车外,依旧是一身白衬衫,即使是夏天,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也清清爽爽,一天的工作以后,早上造型的头发有点塌下来,倒是显得更加闲适好看。 “找咱们的首席舞者来培训下个月100周年校庆的舞蹈,怎么能不管晚饭呢”顾玉珩笑着,用手背试了试旁边车内空调的温度,又转头调侃道,“景迁,冒昧请你太太来学校加班,你可别心疼人累,不让来啊。” “学长开玩笑了,这是我们的荣幸,哪有不让来的。”苏景迁看到顾玉珩的那一刻就像见到了有异类想要侵入他领地的狼,就连背脊都绷紧了。 但顾玉珩很客气,他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拿出自己在商场的那一套客套话来。 黎念倾瞥了一眼驾驶座的苏景迁,转头对顾玉珩道谢:“不用客气,能和这么多小孩待在一起,我心情也很不错。” “行,你不觉得他们水平不够就行。”顾玉珩爽朗地笑道,“对了,小棠说她最近准备签个新的综艺,景迁听说了吗” “什么新综艺” “以娱乐圈的老板为主角,名字叫什么我倒是忘记了,”顾玉珩胳膊支在车窗框上,“从他们的角度讲述娱乐圈的运作模式。” “是么。”黎念倾已经了然。 就是上一世促成苏景迁爆火的那档子综艺——《娱乐圈的秘密》。 那档综艺播出以后,苏景迁的身份从幕后转到台前,拥有了圈内绝对的舆论优势。而他的造星模式,也开始在娱乐圈被大规模使用,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娱的话语权都被他这个模式创始者掌握着。 “你准备参加吗”她问苏景迁。 “可能参加吧。”苏景迁突然被cue,看着黎念倾淡漠的视线,竟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他总感觉黎念倾跟原来不一样了。 昨天的黎念倾还像一朵娇娇弱弱的茉莉,仿佛稍微有点风雨就能摧折。今天突然就长了刺,采撷者稍稍不注意,就会被划伤。 所以之前他肆无忌惮地做所有他想要做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做什么,黎念倾都会对他加以十二分的包容。 他甚至不是参不参加的问题,是这个综艺压根就是由他主办的。 现在的娱乐圈,所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资本方有自己想要捧的新人,但这些新人的业务能力和那些正经科班出身的“老人”比起来,实在是非常惨不忍睹。 他作为现在圈内最大的娱乐经纪公司的老板,自然不能跟这些资本搞僵了关系,于是就算业务能力不太过关,也只能是硬捧,比如找几个有流量的小生给他们做做配角,方便他们的粉丝拿出去吹牛。又或者采取二神带一腿的操作,找两个有实力有人气的演员做主演,把这个新人插进去做男二号或者女二号。 但是如此操作几番之后,慢慢的,新人和老人之间粉圈的矛盾越来越深不说,还有许多矛头对准了这些明星背后的经纪公司。 再加上最近有人突然开始带脑子追星了,对于营销号的说法也没有那么相信了。甚至出现了一种说法,叫做“家养营销号”——经纪公司叫他发什么他才能发什么,而且拉踩百家来捧自己家艺人。 现在被质疑“家养营销号”最多的,就是他手下的这家公司——景年。 虽然说的一定程度上是事实。 在这个圈子里,最在乎的就是口碑和风评。甭管瓜是真的假的,只要这阵风起来,假的也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再造成大规模的传播,那就更完蛋,会对艺人的口碑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甚至可能一夜之间就能从顶流跌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但是爱豆嘛,尤其是小小年纪就出道的,三观都还没有形成,是非对错都分不清,出口成脏不稀奇,有了点名气机场多几个跟拍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这种小爱豆,怎么可能没有黑历史 来面试当练习生的小孩在他们眼里,就像一堵堵千疮百孔的墙,有的还砌歪了。经纪公司每年从中挑几堵看起来还算笔直的出来。学也不要上了,反正也学不出个什么东西来,就专心练舞,练唱歌。 关公司里练一两年,不让上社交媒体,等经纪公司这一两年把他之前在网上留下的黑历史,像给破墙抹腻子似的给掩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黑历史也找了职粉造谣式“澄清”了,然后再给他们包装个人设,推到舞台上。 如果把他们身上那层经纪公司花钱糊上的腻子刮掉,下面露出的东西,扔在人堆里,估计都没人会多看一眼。 而什么样的人最容易被经纪公司和资本方割韭菜 粉丝。 还得是不看作品,不看能力,单纯为了一张脸或者一个人设、一个异性幻想就能“啊啊啊啊”尖叫好久的韭菜粉丝。 多担是不行的,万一喜欢的另一个或者另几个是别的公司的,口袋里的钱就只有这么多,分给别家了,给自家冲代言的钱自然就少了。 当然如果多担担的是自家公司的,那你们随意,反正不管给谁,最终都是落到我公司的账上。而且一旦虐起粉来,这种粉丝受的是多倍的虐,花的当然也是多倍的钱。 而这种粉丝追的是什么 实力是最后的一档。 是颜值,是舞台上的打光,是一种似有若无的可以满足他们对另一半的幻想的男友或者女友人设。 所以几乎每一个经纪公司都有长期合作的营销号,方便艺人出了危机之后迅速在群里吆喝一声,然后营销号倾巢而出,不到两分钟铺满整个广场的洗白文案。 但这是娱乐圈高层的公关玩法,或者说是正常人的玩法,绝不能流入粉圈。 否则该去哪里收割一波又一波的韭菜 所以这个综艺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洗白,后来脚本又加了一些内容,他准备将自己也作为商品包装出去。 他清楚自己的形象,要立住一个正直老板的人设轻而易举。 可是黎念倾一直很反对他这么干。 在他看来黎念倾属于是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老古板的思想,总觉得一切要拿实力说话,不知道如今的娱乐圈风向早就变了。 他一直不想因为这种观念不和的小事跟黎念倾硬碰硬,毕竟黎念倾也认识不少老艺术家,娱乐圈的关系错综复杂,不知道哪条线就影响了他未来的发展。 所以他准备录制这个节目的事情一直没跟黎念倾提过。 他本来准备悄咪咪录完就算了,反正黎念倾对综艺节目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和黎念倾之间的关系。只要他瞒得好,大概率黎念倾是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没想到顾玉珩直接捅到了黎念倾面前。 而黎念倾此刻的脸色阴沉得让他不知该摆出什么态度来。 “嗯,随便你。”黎念倾冷淡地将目光转开。 顾玉珩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目光越过面色不善的黎念倾,紧盯着驾驶室的苏景迁,又开口道:“景迁也去啊,那正好,我就担心她一个人第一次出现在幕前,别出什么岔子。” “学长放心。” 两人又你一眼我一语地尬聊了一会,顾玉珩终于舍得离开了。 “你来教他们跳舞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去录综艺,我也不知道啊。” 黎念倾冷笑了一下,看着窗外路灯如流星般划过视野,不想再理他。 “生气了” “生气”黎念倾重复一遍,有点好笑地问,“我生什么气气你在办公室里跟学生打情骂俏还是气你背着我要去录综艺,想按照你们公司推小爱豆的那一套,把你这个老板的人设立起来,以后出什么事的时候,好用网暴的力量压垮对手” 她真的有点犯恶心。 可能是上一世的经历过于惨烈,以至于她连装都装不下去。 “吱——” 高速行驶在城市道路上的车被苏景迁一脚油门踩下,发出了车轮与地面的巨大摩擦声。 黎念倾被惯性甩出去,又被安全带扯回副驾驶座上。 恶心得她想吐。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第八章 不相为谋 苏景迁把车停在路边。 面容紧绷,上半张脸沉在车内的黑暗里,不辨神色。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不清楚吗需要我来告诉你”黎念倾凉凉地连抛两个问句,她把闪了一条缝用来透气的车窗升上去,以便于两人不太体面的争吵能够被隔绝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她要脸。 “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在这个圈子里,只靠立人设是走不长久的,艺人必须有能力有作品傍身有没有跟你说过,没有一个正常的有判断能力的人,会为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花瓶买单的有没有跟你说过,经营这种经纪公司,不是经营古代的青楼,不是为了让你把他们像是古代的娼妓一样卖出去” “你听了吗”黎念倾质问,问完了自己也觉得可笑,“你是听了,但你是怎么听的你不但没有想办法去提升手下艺人的能力,反而去挖掘了一批年纪还小,还没有足够判断能力的小孩子,来为你那些花瓶买单。” 她随意翻了翻苏景迁手下艺人的微博评论区,然后把手机扔在他面前,“真厉害,苏景迁,解决不了问题,那你就解决提出这个问题的人。你早就把你的受众从所有观众转移到了粉圈里,甚至还准备把自己包装出去,这样以后再有粉圈的小孩子说你不作为的时候,你也拥有了一批粉丝,免费去替你洗地。” “你作为娱乐圈最大的经纪公司的老板,你真正地考虑过怎么提升你手下艺人的整体素质了吗找一群跳舞跳不顺畅、唱歌又不敢开麦的十几岁小孩,在聚光灯下搔首弄姿,凭借自己的年轻卖着新鲜的肉体和脸蛋,吸引一批年纪更小的孩子从父母那里拿钱给他们氪金,你在幕后收钱的时候,不会有一点不安吗” “是啊,你赚得盆满钵满,然后呢”黎念倾转头,在手机屏幕从下往上照射的灯光中,不出意外地看到苏景迁的脸色沉到滴水,搁在方向盘上的手青筋暴起。她冷笑,把手机抽回来,“等到他们的人设红利吃尽了,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就把他们雪藏。” “经纪合约是十年的,两年基本上他们的黑料就会陆陆续续被人挖出来,两年这一批粉丝也会长大,黏性不再那么强,不再吃这一套的时候,他们的价值就会消耗殆尽,然后剩下的八年,要不然继续和你的经纪合约,没有收入,没有文凭,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要不然,违约,赔偿你违约金。” “而你,继续招揽新的小孩子,继续立人设,继续让新的一批的小孩买单……” “够了!”苏景迁突然一拳砸在副驾驶的车座上。 安全带被扯开,苏景迁像一只扑食的豹子,狠狠压过来。 扯去了谦和的面具,面具下面的脸异常狰狞。 “你在做什么梦你知道现在的娱乐圈是什么样子吗你了解现在的娱乐圈吗”他的目光死死地攫住黎念倾,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还是强逼着自己稍稍放缓了语气,“现在的圈子就是这样,花钱包装出一个人设比从头培养一个明星成本低了太多太多了。如果不顺应这个潮流,盈利达不到,怎么把公司做大” “你去看看,倾倾,你去看看,”苏景迁哑了嗓子,眸中爬上红血丝,“除了景年,哪家公司现在不是这样的运作模式你指责我是对这些小孩不负责任,其实呢是他们和他们的父母,亲手把他们送来我的公司的!他们这一两年里赚的钱,足够他们在大学毕业以后做个普通打工的做上个几十年的。不用什么太多的努力,在舞台上伸伸胳膊动动腿,出了摄像机镜头就是几个助理围着帮忙端茶递水,连衣服有时候都不用自己穿。你觉得他们可怜吗你去问问他们,如果再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们是愿意来当爱豆,还是愿意去苦哈哈的读书,以后挣那几千块钱的死工资” 他的眉目在逆光中显得格外/阴郁。 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只是往日里掩盖的太好。 如今他已身处高位,手握大量媒体和营销号,娱乐圈的风向舆论,几乎被景年一手掌握,即使有一两家可能实力相当的,但是大家心知肚明,所面对的受众不是一个层次或者圈子的,有利益合作,暂时还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彼此之间留着最后的脸面,井水不犯河水。 无论他走到哪里,面对的都是一张张恭敬的笑脸。 很久没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地挑起他的火气了。 “是,我也知道,要找那些科班出身的,最好家世清白,教养良好,从小就知书达理,没有什么黑历史的。可是你知道这样的成本有多大么成本大就算了,或许多少年都碰不到一个,那我怎么办公司不要了每日去求神拜佛,希望有一个这样的人来跟我签约” “我只是用了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造星方式而已,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就这么让你瞧不上” 苏景迁的一系列问句抛出来,车里终于还是陷入了死寂。 最后只听到黎念倾的一声叹息:“呵……强词夺理。” 她终于死了心,不再试图与他争辩。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就像苏景迁把她说的“找一个正常水平的人”曲解成要“求一个完美无瑕的人”一样。 这样的对话真是,对牛弹琴,毫无意义。 她别开脸去,看着车窗外江边闪烁的霓虹。 开始反思,她好像过去确实是太过于信任苏景迁,所以从不插手公司的业务,才导致苏景迁以为她是个软柿子。明明当初是她砸钱砸出来的公司,到现在被祸祸成了这么一个连她都看不上的样子。 “是,都是我强词夺理。”苏景迁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压着她,重新坐回驾驶座,“让你失望了,倾倾,我永远都做不到顾玉珩那样,善、解、你、意。”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 苏景迁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顾玉珩送来的那一杯粥上。 黎念倾被这四个字炸得猛一回头,有一刹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他和他带的学生不清不楚被她撞见之后,对她指桑骂槐。 苏景迁没有适可而止,继续嘲道:“我和顾玉珩共事这几年,从来在校园里见他都是一个人,倒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异性如此殷勤。” “是么,”黎念倾笑了,几分悲哀,“送一杯粥就是殷勤了,那送一捧花呢那鼓励人家小姑娘,以后多穿点你喜欢看的衣服呢说人家小姑娘,是你上个学期唯一的慰藉呢” “苏景迁,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你才敢把那么大一捧玫瑰花,堂而皇之地放到家里的书房里” “……”气氛再次冰冻到了极点。 黎念倾说完就不再睁眼,重新将额头抵在副驾驶的车窗上。 胃里依旧翻江倒海,不知道是不是在办公室里用力过猛的原因,小腹也隐隐做痛。 苏景迁的车开得快,泄愤似的,提速猛的如同离弦的箭,刹车又在眨眼之间。 黎念倾坐在副驾驶上,如同坐过山车。 不知过了多久,油门终于熄下来。 “到家了。”苏景迁冰冷地丢下一句话就下了车。 黎念倾从上一秒的天翻地覆中勉强找回自己的神志,抖着手解开安全带,去开车门的手指尖血色全无。 “咳……”她攥起拳头挡在唇边,胸口似有千钧重担,迫得她不得不闷声咳嗽,才能遏制住想要干呕的冲动。 胃部的疼痛越来越尖锐。 她只能弯下腰,把那杯还热着的南瓜粥贴在胃上。热源缓缓渗透了皮肤,舒缓了这阵紧痛。她又在座椅上蜷缩了一会,才终于自己走下车。 这大概是第一次她坐苏景迁开的车,下车以后,苏景迁没有出现在副驾驶座旁边。 黎念倾进了家门,刚走到客厅,手中的南瓜粥就被迎面而来的苏景迁夺过,扔进垃圾桶里。 “少吃点外面买的东西,”苏景迁的理由冠冕堂皇,“你的胃病总是反反复复,说不准就是天天吃外面买的东西吃的。” 他没问她晚上吃饭没有,怎么人家别的不送就送一碗南瓜粥过来。怎么这么久才进家,是不是又开始闹胃病了。 他只说,那胃病,说不准就是天天吃外面买的东西吃的。 “苏景迁,这病怎么来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她站在客厅暖黄色的灯光下,周身都笼了一层光晕。那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可背脊依旧是笔直的。 那杯南瓜粥孤零零地躺在垃圾桶里。 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让绒绒也变得小心翼翼。 毛茸茸的身子凑过来,靠在她腿边,讨好地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冰凉的指尖。 绒绒是她的软肋。 她就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顾忌着这个小家伙的感受。怕它像破碎的家庭里的小孩子,在她和苏景迁之间难以抉择。 黎念倾咬牙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拍拍它的头。 “绒绒乖,进屋。” 进了卧室关上门的一瞬间她就垮下来,勉强把自己扔到床上,整个人便昏昏沉沉睡去。 隐约听到绒绒哼哼唧唧着急地扒门。 再睁眼的时候面前又是白茫茫的一片。 第九章 好一个清白 鼻尖又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浓烈得和她死前最后的时刻闻到的一模一样。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 黎念倾闭了闭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好像人死了以后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耳边甚至还有聒噪而沉闷的蝉鸣。 她转过头,想要确认一下环境,就看到一个她此刻并不想见到的人。 “醒了” 是苏景迁。 黎念倾清醒了一会,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差点又重新陷入上一世那种顾影自怜的软弱当中去。 她收拾了一下情绪,避开了苏景迁伸过来想要探她额头的手。 “不舒服还要硬撑着。”仿佛几个小时之前的那场争吵不存在似的,苏景迁还是温和的样子,只是语气有些责怪,还带着浓浓的心疼,“昨天晚上吃饭了没有” “……没有。” “可真行,这么大个人了,一句话不说,连饭都不知道吃。”苏景迁抱怨,又有点莫名的宠溺。 苏景迁想要宠一个人的时候,是可以把人宠上天的。 但等他的新鲜劲过去了,也抽身就走毫不留情。 黎念倾经历过。 所以对于此时苏景迁在两人因为对于公司未来发展的意见产生如此大的分歧,第一次大吵一架之后,又奉上来的柔情蜜意,黎念倾只觉得毛骨悚然。 似乎苏景迁又在她身上发现了别的什么价值。 “我的晚饭是你扔掉的。”黎念倾漠然指出了事实。 “……”苏景迁闭了嘴,过了几秒才又开口,“我以为你吃过了,想着让你少吃点外面买的东西,不健康。” “我从剧团出来就去了你们学校,排完舞就去了你办公室。”黎念倾又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 “好好好,不说了,”苏景迁让步道,“下次不会了,好不好以后再要做这种事情,一定先征求倾倾的意见……” 不是在输液的话,黎念倾可能会直接一巴掌抡在他脸上。 但多余的话是一句也不想多说。 很明显苏景迁并不觉得他昨天与杜玟之间有什么越过师生界限的言语或行为,而昨晚的争吵也终于让她知道,对于观念不同的人,多说无益。 “好啦,”苏景迁看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害羞,心情不由更好了几分,“以后要记得吃饭,听到没有” “看吧。” “什么叫看吧” 黎念倾被他此刻不辨真假的关心烦得不行,压着心头怒火,冷声道:“就是忙了、累了、烦了、不想吃了,就不吃。听不懂吗” “……” “怎么了我的丈夫在外面让别的异性多穿穿低胸装,我还要和他亲亲热热地去吃饭吗在和别的异性调情之后,不顾我的脸面在随时可能会有外人进来的场所,和我发生关系,我还要心甘情愿地迎合他吗在这之后,还要因为我想让他好好做他的公司,不要想着赚快钱,被他教育,我要说他教育的对他自己都在办公室跟女学生调情了,还要怀疑我跟朋友之间的关系,扔了我朋友买给我的晚饭。” “……” “来,苏景迁,你告诉我,这饭你吃不吃的下去” 她红了眼睛,眼底因为愤怒和委屈,爬上些红血丝,却没有哭。 “你在说什么……”苏景迁蓦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在病房里来回走动两圈之后,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情绪,一脚将椅子踹开。 木质的椅子角撞击在墙壁贴着的瓷砖上,把瓷砖硬生生撞开一道裂纹。 巨大的声响引起了路过护士的关注,小护士探头进来,叮嘱了一句:“在医院不要有这么大的动静。” 看到是高级病房和苏景迁的脸色之后,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窗外银杏树上传来的蝉鸣更加响亮。 苏景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瞪着黎念倾的腹部半晌,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着黎念倾的鼻尖道:“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知不知道杜玟还只是个没有出社会的小女孩,我和她只是正常的师生关系。她家庭条件不好,想要考博以后能有个稳定的工作,我就多帮助她一点,怎么你的想法就这么龌龊你知道这么说会给她造成多大影响吗” 龌龊。 眼角的那抹红也褪去了。 正午的阳光从病房的窗户玻璃透进来,也只落在离病床还有两米之遥的阳台。 照不到病床上那人惨白的面容上。 浮尘在金光中翩翩起舞,是欢快的乐章。 “给我滚。” “倾倾……我不是那个意思……” “滚。” 黎念倾平静地转开目光。 刚刚因为打了点滴而平复下来的胃重新绞痛起来,她闭上眼,忍过一波又一波袭来的恶心。 怎么也没想到,三年的枕边人,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她。 “滚出去……” 她蜷缩在病床上,冷汗渗透了发丝,紧贴在玉色的皮肤上。 一米七几的人,却因为舞蹈严格控制体重,以至于缩在一团的时候,被子隆起来的弧度,还没有绒绒躺进去的动静大。 苏景迁有一瞬间的心软,但想到她刚刚的话,还是负气而去。 临走时丢下一句—— “你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怎么会知道她们这些生活在底层,只能靠着读书谋得一条康庄大道的小女孩的不容易。我能理解她,想帮她。她学习不错,以后是个搞学术的好苗子,就算搞不了学术,毕业以后进我公司,也能做到高管的级别,成为我公司的骨干。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别总是用你狭隘的心理去揣测别人。” 说完便走了。 黎念倾听着高级定制的皮鞋敲击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在震耳的关门声后消失不见。 眼泪应声而出。 她皱眉,枕在耳边的手终于忍不住抵住隐隐作痛的心脏,按压几息才缓过气来。 真是,好冠冕堂皇的一番指责。 也是,好冠冕堂皇的一句清白。 眼前渐渐蒙上血色。 那是她上一世的最后一天。 是隆冬最普通不过的一天,二月,有雪。 空无一人的街道,几盏风雪中伫立的路灯。路上的雪被来来回回的车轮碾压,成了一地泥泞,被夜间的气温重新冻成肮脏不堪的冰。人行道的雪倒是还剩下些洁白的,和还未被新雪覆盖上的脚印一起蜿蜒至道路尽头。 也是隆冬时节里最特别的一天,正月,除夕。 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邻居一大早忙着贴对联,放鞭炮,拿出冰箱里准备的年货,放在温水里化了冻,准备晚上一家人围在圆桌边,就着春晚的背景音乐,一起吃一顿一年一次的团圆饭。 她一大早给他打了电话,是一长串的忙音。 和平时她打过去的时候没有什么不一样。 客厅的座钟钟摆敲了六下。 这个点,如果不接电话,大概率是昨晚玩的太疯,还没起床。 黎念倾不再试图拨通他的号码。 彼时她的身体已经被两次流产拖垮了,就像失去了土壤的白菜被扔在厨房旮旯里,慢慢地失了水分,褪去绿色,干瘪的纹路从根部一路往上蔓延,最后化成一滩黏/腻的腐败的水。 不知道为什么,从来不下厨的她突然想做一顿饭。 她从冰箱里翻出一条鳜鱼。 很久没有光彩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那是她小时候,妈妈会给她做的一道菜。 学舞蹈的孩子从小热量要控制得很严格,所以偶尔能吃一份浇上厚厚酱汁的松鼠鳜鱼,她能开心一整天。 所以这道菜,妈妈从来不假手他人。人人都知道黎家当家人黎宗明疼媳妇疼到骨子里,黎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那双手白皙纤细的像水葱。 但只有家里人才知道,每当黎念倾想吃这道菜的时候,黎夫人就会把煮饭的阿姨从厨房请出去,自己围上围裙,把鱼细细剖开,改刀划出纹路,拎着鱼头鱼尾,放进锅里慢慢地炸。 等鱼炸好以后,就用葱和生姜把锅底爆香,再大火用番茄汁和淀粉勾个芡,浇在首尾翘起的鳜鱼上,最后在上面撒上一把豌豆。 这种时候,黎宗明就会站在厨房的边边角角,和围着锅灶的妻子打配合,帮忙接一碗水,或者递一把削皮刀。 黎念倾站在客厅边上的把杆旁边,一边练功,一边用手把眼睛捂住—— “哎呀,齁死了齁死了,”她大声念叨着,然后把手指缝咧开,“没眼看没眼看。” “没眼看,我看你看得不少。”脸颊羞红的黎夫人从厨房里冲出来,照着她的后背就是一巴掌,“把背挺直了!” “哦……”黎念倾一本正经地照做,在黎夫人转头准备回厨房的一瞬间发出一声惨嚎,“爸——你老婆欺负我!” 然后她就收获了男女混合双打。 嗯,挺好的。 少女时候的黎念倾搓着被打红了的胳膊,委屈兮兮地坐在饭桌前,开始狼吞虎咽。 时过境迁,如今饭桌前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打打闹闹的一对夫妻,早已作古。 她准备了很久,鱼肉被切得歪七扭八,放在锅里炸的时候,蹦起的油花烫红了她的手背。 到了中午的时候,手机突然发疯般地响起来,是苏景迁回过来的电话。 “早上没听到你的电话,有事吗” 菜板上的松鼠鳜鱼准备了一半。 黎念倾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杜玟,怎么了”苏景迁很不耐烦。 “嗯。”并不意外的回答,黎念倾轻轻道,“挂了。” “……”那边也愣了,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接着手机又是一阵忙音。 隆冬的寒风穿过打开的窗户,吹起蕾丝的窗帘,冰冷的雪花被送进来,在暖融融的室内顷刻间化作一颗颗水珠,落了一地。 她麻木地炒完了那一盘松鼠鳜鱼。 等到端上桌的时候,窗外突然一朵烟花炸开,在无尽的夜幕中坠落星光万点。 小区里传来小孩子的打闹欢笑,路过的大人也都拱手互相道一声新年好。 窗外的一切都是鲜红而喜悦的。 而窗内的一切苍白而沉寂。 她摆好了碗筷,除了自己面前的,还有主座和自己对面位置的。 是父母生前坐的位子。 “过年都不回来,确实不像样,等吃完饭我就去找他。” 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等到吃完饭,家里的钟刚好敲响。 十二下。 她在满天烟火中,幽魂一般地出了门,走到大街上。 阖家团圆的日子,只落下了她这个孤魂野鬼。 真是自在。 一阵强光闪过,巨大的碰撞声被天际炸开的烟花爆裂声掩盖。 她漂浮在半空,看着脚下支离破碎的自己。 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今天非要做一份松鼠鳜鱼。 人有时候,不得不相信一些直觉。 车上的人走下来,是喝醉了的苏景迁和一身高开衩礼服的杜玟。 “……景迁……好……好像是师母……”杜玟被眼前惨烈的场景吓得尖叫。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苏景迁从醉酒中清醒过来,看到抖成筛糠的杜玟,上前把人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脑,安慰道:“没事没事,别怕。她父母早就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这条路上的监控我早就叫人拆下来了,我叫人来处理干净,没事,别怕。” 他们两个人,西装,礼服,精致的妆容。 更衬得地上的一片尸骸狼狈不堪。 救护车出现在路的尽头,绿色的裹尸布摊开,将残片一块一块捡了放进去。 高压水车冲刷着路面,水流汩汩汇集在一起,淌进旁边的下水道口里。 从玫红,至淡粉,至无色。 一个人的痕迹,就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被轻易抹去了。 哭得梨花带雨的杜玟被苏景迁半扶半抱着,送回了副驾驶。 后座上,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好一个清白。 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护士在制止:“小姐这里是病房,请不要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护士的话音还没落,“砰!”的一下,黎念倾病房的门被大力推开,撞到墙上又弹回去,差点给来人拍一脑袋包。 “我艹黎念倾你可真行,我三天没跟你联系,你就把自己送进医院了。” 第十章 娱乐圈的规则 来人是顾小棠。 顾玉珩的妹妹,黎念倾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也是现在景年公司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星图传媒的董事长。 黎念倾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哗啦啦洒在她病床上的零食给淹没了—— “……” 见过探望病人送轮椅的、送花的、送果篮的、送营养品的,没见过探望病人的时候送零食大礼包的。 黎念倾无语凝噎,半晌等她倒完了,看着整个床上堆成山的零食袋子,欲言又止。 “你这……野餐来啦” “野餐你妹!”顾小棠也被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一句话噎到了,从山里挖出一包玉米味的上好佳砸她怀里,“呐,你最喜欢的这个口味,爷给你买了三袋。没敢买多,再多我怕我哥抡我。” 然后自己也拆了一袋,一边吃一边大大咧咧坐在她床边,接着往后一仰,和黎念倾肩并肩靠在床头上。 “……”要不是vip病房里的床确实是宽敞,黎念倾可能会被她挤下去。 “我哥说你住院了,我滴妈我这不赶紧跑过来看看啊——张嘴!”顾小棠唠叨的间隙不忘投喂,“又咋回事啊狗男人怎么回事啊当年咱们在学校里面,那么拼死拼活地练功,我看你都是生龙活虎的,跟他在一起才几年啊动不动就进医院,动不动就进医院” 顾小棠和黎念倾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性格泼辣不高兴的时候能把房顶掀起来,一个就算生气分贝也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往中二了说,顾小棠秉持的理念是“你若毁我姐妹翅膀,老娘必然风风火火毁了你整个天堂”,而黎念倾坚持的方法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退三分,人再犯我,我悄咪咪地斩草除根”。 无数次闲着无聊的时候黎念倾会琢磨——她们两个人是怎么从小打到大还能维持现在的关系的 后来发现好像是因为当时有一个共同觉得恐怖的对象——顾玉珩。 等顾小棠发泄完了对苏景迁的怨气,一包薯片也吃的差不多了。她又跳起来去把包装袋扔掉,然后重新躺到病床上,继续骂骂咧咧—— “狗男人,去哪了这个时候还溜号老娘给他狗头拧下来!” “他可能有点事情要忙。” “有点事情哼,他那点事情,我能不知道”顾小棠嗤笑,“一个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小爱豆的破事,他倒是当个事儿似的,这时候从医院溜号。狗男人。” “啊什么小爱豆的事”顾小棠的一番话给黎念倾说愣了。 “你不关注娱乐圈你不知道,”说到自己的工作范围之内的话题,顾小棠一改刚才懒散不靠谱的作风,正襟危坐,开始和黎念倾“科普”,“但是苏景迁的公司运营模式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黎念倾点头,“就是那种经纪公司的运营模式。” “对,说是什么专注于艺人本身的打造,包装好了之后推向市场。但是说穿了,他就有点像古代的那种牙婆,专门卖人口。” “……很贴切。” “是吧,我可真是个小天才!咳,扯远了。”顾小棠清清嗓子,“他手里没有什么资源,节目、综艺、影视剧,什么都没有。他卖的就是这些小爱豆的人设,好家伙,那来钱确实是快,割韭菜割得哗哗的,可顺手。” “but!卖人设,一天两天行,一个月两个月行,多了粉丝也烦啊,唱歌不行、跳舞像个超市门口的充气人发了疯似的,看一次挺新鲜,多看几次你就只想给他放气,太特么影响市容市貌了。” “那这时候怎么办,又想让这些小爱豆有曝光量,又不能只办那些老大爷复健都比他们现场跳舞精彩的演唱会,”顾小棠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两秒,在黎念倾准备拍她脑门之前揭晓答案,“当然是把他们送去各个节目、综艺、影视剧里露脸啦!” “充气人的水平……去综艺”黎念倾被震惊了。 “呀,你是不是没看过那些妖魔鬼怪的综艺没看别看了,你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是给那些崽子抬咖了。”顾小棠叹气,一副被坑害良苦的模样,“我第一次去做评委的时候,属实是大开眼界,下台以后后期跟我说我的表情就没几个能用的,所以第一期我的镜头特别少,从第二期我就控制住了表情,镜头才多了。” “……早就跟你说了要学会控制表情。” “不是啊,我已经很控制了,我做到了面无表情。我要是不控制,我估计就戴上痛苦面具了好不啦!哎不说我,聊狗男人这事呢。”顾小棠止住她的话头,“这种把人往外面送出去打工,好处呢,就是自己不用花什么制作成本,舞台、后期、推广等等等等都是人家来花钱,他只要送去个人,录完节目了,把人接回来,然后就‘支付宝到账——’……不是,你懂这个意思,钱就到账了。但是坏处也很明显,就是整个节目或者影视剧的质量、和中间的突发事件你完全无法把控。” “怎么不能把控呢”老实人黎念倾不懂,“不会提前看剧本或者是台本的吗还有合同” “切,那些人啊,最喜欢的就是给你画饼。你签约的时候好好的一个剧本吧男主女主感情线分明,男二女二做配。你觉得你送去的人是去演女主的,哎呀和男主好一段虐恋情深。完了之后,女二直接,带资进组。是不是很牛逼!” “她说改哪就改哪!人物出场次数太少改!男主yy和女人同床共枕的戏份怎么能是女主呢改!改成女二!啥你说这样显得男主像个渣男他是渣男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带资进组了吗他有庞大的粉丝基数可以跟我的粉丝们互撕吗没有嘛!改!” “那综艺呢” “综艺幺蛾子就更多了。他给你的合同说是让你的艺人去参加节目,结果呢,给你的可选的表演曲目少得可怜,因为法律上说了,要表演组织者解决版权问题嘛。他们就去象征性地问几个人要了版权,但基本上都是那种没什么水花的,糊的妈都不认识。你也知道这种很多人battle的节目啊,想要出圈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这些小爱豆好不容易有个露脸的机会,有的稍微有点事业心的,可能就想用点别的曲子。” “那节目组可不管——我要到的就是这些授权,你爱用不用,不用你就自己去协商版权去。协商不了有的电视台就拿来直接用,觉得反正原创基本上都是幕后的人,就算是发声了,可能也没多大水花,到时候在幕后鼓动鼓动粉丝去网暴人家,或者直接让水军往微博广场上一冲,时间一长,那点反对的声音就没影了。” “但这是在毁灭原创者的热情……”黎念倾心下莫名一动。 “没错,所以苏景迁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敢跟你说他这两天公司的事情”顾小棠得意洋洋,“狗男人,我就知道他找那么多不靠谱的小爱豆,迟早有一天得遇上这种事情。” “他手下有个小爱豆,最近还有点水花,叫林枫。一个小姑娘,某个不太出名的音乐学院刚毕业,学古筝的。最近上了一个关于乐器演奏的综艺,用的人家的原创曲子,但是没取得授权,结果把原作者给惹恼了,发了律师函,要求节目组和公司,以及这个小爱豆,删除侵权作品,公开道歉。” “这事刚开始也没闹这么大,毕竟这年头,原创都是不怎么在台前活动,圈外没什么人认识,势单力薄的,估计苏景迁和节目组最开始都没把人家当回事。” “结果呢,那个小爱豆,虽然整体上来说也糊吧,但是架不住他粉丝群体整体年纪偏小,并且偏疯,硬生生开始讨伐节目组,说人家节目组没有解决版权问题,导致他们家姐姐的心血要付之东流。再加上这个原创在别的平台小有名气,用的这首曲子也是上了各大电视台的,有一定的知名度。还有这个林枫,平时就不太注意引导她家粉丝,导致撕遍内娱各家,这下来落井下石的人可是不少。一下这个声势就大了,上了好几次热搜。” “后来节目组那边干脆不死磕了,人家通知下架,过了一天,立马下架。完了之后也不知道这个林枫是蠢还是坏,就把那条没经过人家授权的视频大剌剌挂在自己各个社交平台上,每天流量那个大啊。好家伙,挂了两个多月。” “这两个多月里她家粉丝那叫一个疯啊,跟活不过明天似的,每天疯狂去人家其他视频下面辱骂。说人家蹭热度的,喊人家年轻小姑娘叫大妈的,说人家不敢起诉只敢虚张声势的,倒打一耙说人家对林枫粉丝进行网暴的。巴拉巴拉骂啥的都有,骂的那叫一个脏啊,你都没法想象一个小女孩骂另一个女孩怎么能骂这么难听,我亲眼看见有的评论刚发出来就被系统屏蔽掉了。” “评论区都沦陷了,估计原创的后台私信也够呛。差不多就是前天吧,大半夜的,人家原创终于收拾收拾发视频宣布要起诉林枫了,我看那小姑娘精神状态都不太对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然后起诉林枫的词条就上了热搜,苏景迁估计这几天都要和公关团队好好想想怎么把他的小爱豆从法制咖的帽子下面摘出来了。” 顾小棠甚是风凉地把事情经过跟黎念倾说完,往空中扔了颗旺仔小馒头,张嘴去接。 没接住,砸了一脸。 “这个难度,堪比我这样吃旺仔小馒头。”顾小棠耸肩。 被一下灌输了这么多娱乐圈规则的黎念倾足足一分钟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回过神以后怔怔问了一句:“侵权的曲子……是不是叫《霓裳》……” “哎”这下轮到顾小棠吃惊了,“对对对,你知道啊!” “……” “也对,这曲子听起来挺有你们舞剧院的feel,我听说明年你们的舞剧其中有一段就是这个曲子来着。你是不是听你们同事聊过” “不是,”黎念倾简直像是见了鬼,“原作者是我朋友……” “……我……草……”顾小棠手里刚倒出来的旺仔小馒头全滚落下去。 “难怪……难怪前天晚上洛水突然给我发了个消息……说对不起什么的……上一世这时候……”黎念倾止住话头,如梦方醒地开始疯狂摸手机,“我还以为她发错了,就没有回她。” 怪不得…… 怪不得上一世的那句“对不起”之后,除了工作上必须要的见面,其他时候,洛水都好像在躲着她一样。 在她辞了工作以后,更是连面也没有再露过。 她那优秀的好丈夫,放任手下艺人去伤害一位创作者。 而这位创作者,却因为她的原因,连维权之前都要小心翼翼地来跟她说对不起。 她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哆嗦着,往下翻找。 找到洛水的微信聊天界面,直接拨通了语音电话。 等待音像是响了一个世纪,终于接通的那一瞬间,黎念倾连声音都是抖的。 “洛水……洛水对不起我实在是……之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双手抱着手机,带着两辈子的歉疚,一字一顿道,“洛水你放心,该多少钱苏景迁必须一分不少地双倍给你……该有的道歉,也一定让林枫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盖公司的公章,发微博、发抖音、发b站,所有的社交平台,一个都不落下……我……” “没有,念倾……”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你知道我其实没那么缺钱,要不然我也舍不得一首曲子往里面投一百多万,我只是想要个道歉。我其实之前一直犹豫起不起诉,毕竟那是苏景迁手下的艺人,我不想弄这么僵的,但是……对不起……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洛水的声音有些哽咽。 “但接到你的电话我特别开心,”洛水吸了吸鼻子,语气欢快起来,“我以为你看到了我起诉的消息,决定以后都不理我了。” 上一世的洛水,是不是也是这样,带着误会,看着两个人渐行渐远。 黎念倾不得而知。 只剩下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象着洛水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网暴,知道这种滋味的黎念倾弓着腰,垂落的长发遮住了眼中凛然的恨意。 “把电话给我吧,”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不由分说抽走了她的手机,“您好,我是她哥哥。” 第十一章 决定进入娱乐圈 “哥!……”顾小棠惊喜的声音被顾玉珩拦住。 顾玉珩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揽过黎念倾的肩膀,顺便还竖起食指到唇边—— 别出声! 顾小棠:哎呀我哥终于出息了一回,我闭嘴!我闭嘴! “啊您……”洛水也愣了一下。 “抱歉这个时候才给您回电话,因为刚刚查出她有了身孕,情绪不稳定对孩子和她自己都不太好,所以她的手机被我没收了,最近一直没有怎么让她看手机。”顾玉珩彬彬有礼,对错愕的黎念倾和顾小棠使了个眼色。 信息量太大,以至于后来顾玉珩说了什么,两个人都听得断断续续的。 “这件事情是苏景迁做的不对,我妹妹也一直很反对他这种做法……您放心,该追究的我们一定配合您追究到底……” 刚按下挂断键,顾小棠就冲着顾玉珩扑上来,如同一位老娘看到自己家的黄花大闺女被人糟蹋了一样,揪住顾玉珩的领子,吼:“你说啥玩意儿怀孕谁怀孕了啊” 顾玉珩到底是经常健身的,怀里搂着一个的情况下,面对冲过来的一百多斤大姑娘面不改色,伸臂一捞,也给捞了过来,摆手办似的拎着人后脖领子给人摆正了,还顺手掸掸白大褂上肉眼不可见的灰。 “谁倾倾。你说是谁” “不是她怀孕了她怎么能怀孕呢啊”顾小棠发出了质问,连脸都成了问号脸。 “她都结婚三年了,怀孕不是很正常吗像你似的二十七的大姑娘了,到现在还是母胎solo,身边路过的蚊子都是公的。” “哎哎哎说话就说话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猝不及防被亲哥扎心窝子的顾小棠乱了阵脚,“不对,这是重点吗!她什么时候怀上的啊哎卧槽那狗男人知不知道这事啊这种时候居然不在” “啪”一巴掌拍在顾小棠的后脑勺上,顾玉珩收回手,淡淡提醒道,“这里是病房,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就给我滚出去。” “……”顾小棠张张嘴,看了看顾玉珩的脸色,还是悻悻地决定人在屋檐下,“行行行,听你的听你的……” 故事的主角还呆坐在床上,已经被这个消息冲击得彻底不会说话了。 “你之前,就一点都没有感觉”顾玉珩轻轻松开了她,坐在床边,拇指摩挲着她冰冷的脸颊,“已经三个月了,但是因为你的身体不是最适合怀孕的状态,所以胎儿非常不稳。我约了妇产科的主任,等会让他来病房给你看看。” “好……”黎念倾还没从冲击中回过神,只是下意识地道谢,“主任级别的很难约的吧……谢谢你……” “不谢,”顾玉珩揉了揉她的头顶,眼底是极力想要掩饰的心疼,“一个人怕不怕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不久前苏景迁摔门而去的事情,这一层都已经传疯了。黎念倾多骄傲的一个人,他又不能直接问发生了什么,只能做出这样的提议。 “没事,哥你去忙吧,我在这守着。你又不是妇产科的,一外科的出现在人家小姑娘一人儿的病房里,陪着人家做产科检查。”顾小棠推他,“你倒是不用担心,你别给倾倾惹事。” “你”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配上顾玉珩特有的刀锋一般冰冷的眼神。 杀伤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你靠谱你可以就你 顾小棠挺起骄傲的小胸膛——就我! 顾玉珩:“……” “行,那你在这守着,”顾玉珩最后还是妥协了,像个婚礼上把自己女儿交给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靠谱的毛头小子的老父亲,“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不许自作主张,听到没有” “是是是,快走快走快走!” 顾小棠成功地把她哥推出了病房。 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后来顾小棠估计是琢磨着也不是自己让人不分时机地怀孕的,咳嗽了两声,准备说点什么。 “那个……” “这孩子不能留。” 黎念倾开口比她还快。 “啊”顾小棠被这个神转折整不会了。 “不能留这个孩子。”黎念倾重复了一遍,似乎也是在让自己下定决心,“趁他还小,拿掉,必须拿掉……” “不是,你冷静一下,”顾小棠听她喃喃自语,觉得势头有些不对,急忙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看着我,倾倾,你看着我。” “……”黎念倾似乎并没有什么癫狂的神色,眼神清泠泠的,“我没事。” “呼……”顾小棠松了一口气,但疑惑未减,“虽然你突然三天没见就不那么恋爱脑了,我非常欣慰,但是不得不说拿掉孩子还是非常伤身体的,尤其是你本来身体就不是特别好。而且你之前一直都说,很想要一个和苏景迁的孩子,那现在为什么突然不想要了” “……”黎念倾哑然。 她该怎么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说,她是因为在上一世,给自己的恋爱脑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所以这一世投鼠忌器,连一点点苗头都要掐灭在摇篮里。 “我只是觉得,还是事业更靠得住。” “说的没错。”顾小棠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态,没看出什么异常来,才终于放心下来,“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继续呆在剧院里面我之前跟你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要不要来我公司” 黎念倾闻言,抬起头,居然真的点头:“好。” 黎念倾很淡定,倒是给顾小棠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她想要黎念倾来她的公司当艺人不是一天两天。在她看来,黎念倾的条件可太适合进娱乐圈了—— 175的高挑身材,关键是这么多年练舞,身体线条非常漂亮,哪怕不像别的女明星一样踩着恨天高,也能轻轻松松驾驭各种风格的造型。 加上黎念倾的长相属于这两年娱乐圈特别吃得开的浓颜系,但骨相又有中式的含蓄。鼻尖、后脑、耳廓,都是一个圆润的弧度,一定程度上中和了浓颜系的攻击性。用现在娱乐圈粉丝夸人的话来说,属于是女娲毕设级别的长相。 外在条件如此优越的情况下,黎念倾本身实力也过硬,舞蹈就不用说了,唱歌也是从小培养的,舞剧能挑大梁演电视剧也不在话下。再加上“国家舞剧院首席”的buff加成。 好家伙,六边形战士。 此时的黎念倾在顾小棠眼里简直是闪着金光的。 “真的假的!”顾小棠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你你你,你突然这么开窍我有点害怕啊!你不要拿这种事情跟我开玩笑,我会当真的我跟你讲!” “没跟你开玩笑,”黎念倾被她这么大的反应逗笑了,“我觉得你之前说的对,我不应该只把目光放在一个人身上的,我应该去尝试着找到新的领域去突破我自己。而且就像这一次,如果我不把自己封在一个小空间里,或许我朋友不用受这个委屈。” “我滴妈呀……人家一孕傻三年,你是一孕就开窍了哇……”顾小棠张大了嘴,拍手叫绝,“可以可以,这孩子不会是舍利子转世吧你不会没了这个孩子,一下又变回恋爱脑了吧” “顾小棠……”黎念倾被她离谱的假设气的,连语气都阴测测的。 “好好好,不开玩笑不开玩笑……”顾小棠急忙安抚,bgm响起,“这样这样,你以后的日程由我亲自把关。我,顾小棠,星图传媒董事长,手握内娱百分之五十以上编剧、导演和节目策划的资源狂魔,将亲自为您保驾护航。作为您的总经纪人和执行经纪,从此以后,您的衣食住行将由我亲自负责。” “……我能不要你当执行经纪吗你当幕后总经纪人就行,跟现场的执行经纪……我怕到时候现场出什么事还得我控制你。” bgm被黎念倾的吐槽打断。 “那不行,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bgm继续。 “您!就是我星图的天选之女!是娱乐圈下一个颜值与实力并重的全能型顶流!哎呦你别打我!”顾小棠如同自由女神一般举起的胳膊被黎念倾硬拽了下来。 “这里是病房,我好怕一会进来一个人,你在外面的形象全都没有了。” 于是顾小棠那里刚刚响起的斗志昂扬的bgm全都哑火了。 “还没出道呢……可以不用这么谨慎。”顾小棠小声嘀咕,在碰上黎念倾无奈的眼神之后立刻正色。 一本正经,正襟危坐。 黎念倾:“……” 顾小棠:“……” 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干坐了一会,黎念倾终于提出一个关键的问题:“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跟医生咨询一下,该什么时候把孩子拿掉” “对,趁你现在跟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还没什么感情。” 黎念倾:“……” 又沉默了一会。 “倒也不是没什么感情……”黎念倾摸着此时还平坦的小腹,那毕竟是她上辈子也没有见到的遗憾,她那时候看了好些母婴的书籍,说孩子即使是还在腹中的时候,也是能感觉到母体的情绪变化的。 她回忆着,上一世这个孩子经历了什么。可能从最开始能感受到母亲对他的极度期盼,到后来,随着她发现苏景迁在外面的不干不净,越来越感受不到这个家的温馨。再到最后,在七个多月的时候就断了生息。 可惜到了这一世,他还是不能来世间看一眼。 所以她说给自己,也是说给这个还没成型的孩子。 “只不过他来的太不是时候,我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苏景迁,也没有想好该怎么才能平衡好我的前途和他的存在之间的关系,所以只能选择牺牲掉他。” “你要是真舍不得……”顾小棠也没那么欢快了,“那就把他留下吧,是吧毕竟也是我干闺女……再说我哥刚刚也说了,你身体不太好,万一再留下什么后遗症……” “你怎么知道是干闺女说不定是干儿子呢” “干儿子就算了吧,我就喜欢干闺女。小时候能给她买好多漂亮小裙子,天天带她去迪士尼。等她稍微长大一点,上了学开始穿校服了,我就天天带她看漂亮小哥哥小姐姐,他们班同学想要谁的签名我都给她弄来,保证让我干闺女在学校里倍儿有面子。长大以后也是,喜欢哪个小鲜肉,老娘一个电话打过去,全都过来给我干闺女陪酒。等结婚了,找那时候最红的小鲜肉,给她组个伴郎团。”顾小棠开始畅想,“哎呀真好……”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母亲心疼我”的戏码。 黎念倾那点悲伤的情绪被这老鸨一样的养女儿方式破坏了个七七八八,终于下定决心:“以后再说吧,只能说和这个孩子有缘无份了。” “真不要啊……”畅想了一番之后,反而是顾小棠舍不得了,“那要不还是再问问我哥确定一下吧……” “不是”黎念倾心说你哥是外科的不是妇产科的啊喂,“我问他干嘛” 话音未落,门突然被推开,苏景迁去而复返,瞟了一眼顾小棠,似笑非笑。 “我也想问,这个孩子的去留,问顾玉珩干嘛” 第十二章 误会 “你偷听我们说话!”顾小棠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家伙居然偷听墙角。手里刚拆封的果冻顺手就砸过去,里面的糖水沥沥拉拉撒了一地。 “是啊……”苏景迁的眸光暗暗的,潜伏了鲨鱼的深海一般幽蓝,“不然我还不知道,我的妻子,不准备要这个孩子,甚至没有跟我商量,还要问一个外人!” “苏景迁你什么意思!” “我倒是想问你什么意思我的孩子,为什么要问你哥” “为什么问我哥”顾小棠气笑了,从床边一步一步逼近他,将黎念倾护在身后,掷地有声,“我哥!全国最牛逼的s大医学院!直博!出站最年轻的博士后!s大建校以来最年轻的教授!院长!你现在站的地方,是全国外科最好的医院,我哥,是这里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手握三项医学类发明专利!不问他问谁问你一个对医学一窍不通的人吗” “是,他很厉害,但你别忘了,这是我的孩子。” “所以呢” “所以”苏景迁冷笑,“所以这个孩子要不要留,应该由他的亲生父亲做决定!” “滚你丫的!你做个鬼的决定!孩子是倾倾的,你不就哆嗦了一下你有什么权力做决定” “那也轮不到你哥插手!” “……” “当然了,如果这个孩子不是我的,那你哥确实是可以做决定。” 最后一句,苏景迁的语气轻飘飘的,就连眼神也带着几分轻蔑。 “我艹……”顾小棠被这人突然扣过来的一口锅气得两秒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以后扑上去挡住黎念倾,不让黎念倾和他对视,“你他m脑子有bing就去看病行不行这医院脑科也很不错的!下三楼挂个号好好把你脑子里面的水抽出来!你当谁都是你公司天天出来进去的都是穿得特节约的小姑娘,倾倾没怀疑你是不是得病了呢,你哪来的脸怀疑她” “我那是工作需要!” “你放!苏景迁,咱俩都是混娱乐圈的,你跟我搁这装什么犊子谁手下没几个艺人啊我怎么就没看我公司里的小姑娘,穿的这么清凉败火呢怎么公司要破产了给手下人买不起像样衣服了” “你!” “来来来!你动手!”顾小棠看他抬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打开手机摄像头,“老娘两秒之内打开直播,让广大网友看看,景年的老总是个什么德行!” “……” 有时候不得不说一句:一物降一物。 “别吵了。”苏景迁难得的无言以对里,黎念倾终于开了口。 她温柔地推了推顾小棠的手臂,顾小棠往后瞟她,见她没事,才警惕地盯着苏景迁的动作,挪到黎念倾身后去,方便苏景迁万一图谋不轨自己能马上给他一记巴掌。 “苏景迁我问你,你真的觉得这是别人的孩子” 她坐在蓬松柔软的棉被里,发丝不再和舞台上一样一丝不苟,空调吹出来的风轻轻的,拂过发尾,那弧度像蝴蝶振动的翼。 明明她是那个被言语中伤的人,可她很平静,就连语气也没有什么波澜。甚至…… 甚至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等一个并不那么重要的确认。 “……”拳头打在了棉花里,苏景迁的满腔怒火突然就没了发泄的地方。 他本来和黎念倾吵了一架之后,是准备直接回公司的,但是想了想她毕竟现在怀着孩子,再加上昨天晚上他和杜玟说话的那点心思确实是被黎念倾说中了,此时一走了之更显得自己很心虚。 于是他在医院的后花园里抽完了一包烟之后,想要回来说两句好话,和黎念倾和好如初,可刚走到这一层,就听见等电梯的护士在聊天。 一个说:“今天看见顾玉珩来我们科室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不过气质确实好,听说水平也高,还很年轻,怪不得院长赏识他。” 另一个说:“别说院长了,咱们医院没几个科室主任不看好他的,要不然李老,年纪那么大了,每天接诊的数量就那么几个,多了除非有非常紧急的情况,否则都不接的。一看他来办公室请,立马就答应了,那嘴角都咧到耳朵了,我都好久没见李老这么开心了。” “确实,这一来一往的,都是人情。今天我帮人,明天人帮我。以后万一自己或者家人有要麻烦人家的地方,也好开口啊,医术这么高的年轻人,结交一下,对自己肯定是有利无害的。” “那倒是,不过李老也确实是喜欢他,换我我也喜欢啊,人这么努力,聪明,肯干。前辈都会老的,就需要他这种年轻人顶上。我还没去那个病房看,只看到了名字叫‘黎念倾’,和那个国家舞剧院的首席一个名字哎。” “你还不知道啊就是她!怎么说呢,能让顾玉珩去请李老的人果然……”那小护士啧了一声,“漂亮,太漂亮了。那大眼睛,那长睫毛,那高鼻子,卧槽我建模都不敢这么建。” “真的假的!卧槽我上个月刚去看过她的舞剧!”顿了一下又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啊!你的意思是,顾玉珩和黎念倾他们俩卧槽不行快按住我,我要有职业操守我不能上班时间当狗仔!” “当什么狗仔啊!人家是首席!不是那些卖脸蛋的小爱豆,收起你的花痴样。” “关键是——顾玉珩加上黎念倾哎,超级加倍好嘛!两个看起来都冷冷的人,居然关系这么近,你不好奇他们是什么关系吗” “还能啥关系啊,都是男当婚女当嫁的年纪了,郎才女貌,在一起挺好。” “可是我怎么听今天早班的人说,昨天晚上是另一个男的送她来医院的,而且今天早上摔门就走了,看起来特别凶。” “我也听说了,”另一个小护士鄙视地耸肩,“听说还在病房里面摔椅子,墙上瓷砖都给撞裂了。没素质,没素质极了。没听说具体是什么人,不过我觉得这人,黎念倾得够瞎才能跟他有什么关系。” “唉,女孩子还真是,很容易受到伤害。”追星的小护士叹气,又开始遥望病房,“我的倾倾小宝贝,妈妈等会就去看你。” “这里是医院,你是护士,这里是你的主场。你得专业,专业地去查房,测体温。你得用你的专业征服她。” “你说的对,等扎完针了让她给我签个名。” “你要不让她扎之前给你签” “为啥” “废话,扎上了还签啥哦。不过说真的,我真希望她进娱乐圈,好好洗一洗观众的眼睛。” “哈哈哈哈原来你一个追内娱的也这么想,我以为你觉得内娱挺好。” “我塌房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两天给我塌得猝不及防的……” “你说那个林枫是吧,有一说一,她刚出道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怪怪的……” 后来她们进了电梯,说了什么,苏景迁就没有听到。 他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顾小棠说,这个孩子的去留要问顾玉珩。 再结合刚刚小护士口中顾玉珩的行为,他觉得他就算想歪了,也是有合理理由的。 可是面对黎念倾清冽的目光,他突然就没了勇气。 “……”苏景迁沉默了一会,冷声道,“那你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 “你觉得如果是我和你的孩子,我就一定会要”黎念倾顺着他的思路推理下去,开始反思究竟是不是之前她对苏景迁实在是过分言听计从,才会让苏景迁觉得,只要是跟他有关的她都不会放弃,“你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了” “我一厢情愿” “我今年27岁,事业刚刚发展起来……”黎念倾对上他的目光,想好的长篇大论的解释还是烟消云散了,只有一句,“我耽误不起。” 苏景迁冷漠地把买来的早餐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昨天晚上被抓包的心虚此刻烟消云散:“随你。” 随后便离开了病房。 “不是他什么意思什么叫随你”顾小棠瞠目结舌,“莫名其妙进来发了一通脾气就走他走了什么意思话还没说清楚呢!” “算了,”黎念倾并不意外,“他本来就是这样,听到什么就是什么,想什么就是什么,不给人解释的机会,你跟他解释,他也不会信的。” “啥玩意儿啊个大傻bei。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是个这样的人,以前看出来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往这火坑里跳,我冒着下药被我哥从楼上扔下去的危险也得把你和我哥送做一堆啊……” “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其实你当我嫂子不是挺好的嘛……”顾小棠嘟囔,“啊算了算了,不说了。” “嗯,”黎念倾没接她的话茬,“苏景迁这人,有点自卑,你刚刚拿你哥压他那一番话,估计是踩到他痛脚了。” “哼,这就踩到痛脚了他的心眼还真是小小的。”顾小棠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他这个态度,孩子还留个鬼。走走走,我带你去找我哥,让他带你去找那个主任,要不然那些医学名词我们哪听得懂。” 出了病房门顾小棠恢复了在外的落落大方,也不爆粗了,也不嬉皮笑脸了,礼貌地问了妇产科主任的办公室在哪,然后挽着黎念倾匆匆就去了。 从妇产科主任办公室出来以后的顾小棠如丧考批。 主任看过了片子,认为黎念倾的身体条件并不好,如果这时候拿掉孩子,对身体造成损伤,以后可能会很难再有孩子。 “没事,倾倾,”顾小棠的表情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目光滑到她小腹上,说,“说明这孩子跟你有缘份,留下来也是一件好事,等你生完以后,正好我给你办个宝妈的综艺。” “……好。” “你不会到时候后悔了又不愿意进我公司,又恋爱脑发作给那个狗男人当小娇妻吧” “……我又不是记吃不记打。” “我怕你是……”顾小棠沉痛地伸出手,搁着肚皮抚摸着里面的胚胎,“那啥,舍利子啊,金童玉女啊,不管是哪路神仙转世吧,你们一定要保佑这个女人不要再恋爱脑了啊。” “……” “等出来我给你们送礼啊,你们说要啥我就买啥,只要你们看住这个女人此时此刻清醒的脑子,啊,别让这脑子走丢了,你们出来咋的都行,行不行” 顾小棠又是双手合十又是告饶的,不知道以为她才是肚子里孩子她爹。 这种祷告一直持续到把黎念倾送回病房并给她盖好被子,直到顾小棠被一个电话召唤回公司才算停下来。 黎念倾独自一人躺在黑暗里,手指颤了颤,还是抚上了腹部。 那里有另一个生命和她紧密相连。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纵横交错的血管和组织下面,有一个胚胎,如同一粒种子,会从一团模糊的血肉,慢慢生长出手脚,然后破开阻碍,来到这个世界。 然后会和她成为这个世间联系最紧密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这种血脉的连接会永远都在。 这一世,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却被告知了这样的结果。或许,注定了她终于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一股隐秘的喜悦涌上来。 在丧失双亲之后,这世上终于重新有一个人,和她流着一样的血。 如果不是到了后半夜,杜玟给她打电话,让她去酒吧的话。 第十三章 流产 杜玟给她打电话,是因为苏景迁跑到学校外面的酒吧买醉。 顾玉珩看她看得很严,但到了晚上该值班,请不了假的时候,也不得不把病人的安慰放在第一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值夜班的医生是很忙的,时时刻刻oncall,有那么几分钟属于自己的时间,也要争分夺秒地做记录。 也是这样才给了黎念倾机会,偷偷从医院跑出去。 苏景迁的酒品不太行,喝多了就喜欢到处找茬。上一世的时候她就领教过,所以这一路她都皱着眉,到地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至少还知道开个包厢,没在外面丢人现眼。 酒吧的灯光摇晃得厉害,舞池里有年轻男女在贴面热舞,震耳欲聋的音乐鼓噪着围观者的细胞,端着盘子的侍应生熟练地躲开摇摇晃晃的醉汉,穿梭在人群里。听到黎念倾的询问,扬手指了一个方向。 黎念倾是第一次来这种环境,扑面而来的酒精味混合着汗味和香水味,让她不禁大皱其眉。 忍着烦躁欲呕来到包厢,就见到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满了来看戏的人。 她推开这些好事者,进了包间,见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几个玻璃瓶子,还有几个啤酒的易拉罐被捏变了形,歪歪扭扭地勉强站在桌子边缘,音乐声一震就要掉下来的模样。 还是各种酒混在一起喝的。 苏景迁很明显已经喝醉了,坐在波斯风格的长绒地毯上,背靠沙发,手中还拎着一瓶不知什么牌子的红酒,时不时往嘴里倒一口。 旁边杜玟正努力尝试把苏景迁扶起来,瘦弱的胳膊哪里搀得起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试了几次没有成功,人也累得瘫坐在苏景迁旁边。 像极了上一世的她。 “怎么回事”黎念倾沉声,伸手去拍门口的灯光开关,却发现即使已经全部打开,整个包厢里依然是昏暗的,倒是几盏酒红色的灯光点缀,显得更加情色。 “师母……”小姑娘被身后的声音唤回了神,可能也没见过这阵仗,见到黎念倾就泫然欲泣,“老师傍晚打电话给我,说今天心情不好,让我来,我来就看到老师喝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 苏景迁…… 怎么又是你…… 主动发情…… “没事,”黎念倾闭了闭眼睛,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示意她擦擦眼泪,“小女孩在外面上学要学会保护自己,不熟悉的异性约你来这种地方,要学会拒绝。” “嗯……啊!” 杜玟的应声因为扑过来的黑影瞬间转为了一声尖叫。 黎念倾没来得及躲开,就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 接着被那股力道掼在墙上。 背脊狠狠磕上墙壁上龙鳞的浮雕,疼得她连呼吸都滞了几秒。 “你倒是会给人上课……”丝毫不在意她的反应,苏景迁欺身上前,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盛怒中喷火的恶龙一般,从他口中喷出浓烈的酒气,“这么会给人上课,怎么不教教你自己啊你以为天下的男人都和你的顾玉珩一样还是以为天下的女人都和你一样” 他说话声音不小,侮辱意味也极强。 手下没有留什么力道,死死地掐住她脖子最柔软的地方。 几乎要把她掐得背过气去。 真是好一出,受伤男人讨伐浪荡女人的戏码。 桃色几乎要从这间狭小的包厢里溢出去。 外面围观的人更兴奋了,有几个眼尖的,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哎,这女的怎么有点眼熟” “我也觉得,好想在哪见过。” “是不是黎念倾啊我好像之前去看过她的表演,而且她还上过电视,之前那个叫什么综艺来着……” “不能吧她一个首席,来这种地方干嘛而且,这种男的能入她的眼” “我也觉得,你说她天天看的都是那些仙气飘飘的男神,怎么能看上这种醉鬼。” “肯定不是吧,光线这么暗,也看不清。咱们还是别乱说,万一说错了,不是给人家泼脏水吗!” “肯定不是!你们不要侮辱我老婆!” “对对对……” 众人纷纷应和,议论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但还是传到了苏景迁耳朵里。 喝醉的男人是没有什么理智的,闻言将另一只手中的酒瓶砸碎在地上,笑容有些狰狞。 “是啊,你怎么能看上我呢”他的手劲儿越来越大,“大小姐……舞蹈家……多光风霁月啊……黎……” “啪!” 一个耳光又准又狠地甩在他脸上,打断了苏景迁接下来报出她的名字,就连“黎”字也只刚作出了口型,还没来得及发音。 在这一小间包厢里收拾不起来的脸面,绝对不能再丢到外面去。 黎念倾的手腕都被这一巴掌震得发麻。 脖颈如同被掐断了一样,脊椎是刚刚磕痛缓过来以后的酸胀,小腹有习以为常的坠痛感。 可她都来不及管。 她何时被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侮辱过。 她在第一时间选择收拾自己在此时此地已所剩无多的颜面。 “你先回去,报警。” 黎念倾把还在泪水涟涟的杜玟推了出去,顺手摔上了包厢的门,阻隔了一群吃瓜群众的视线。 之后她回过身,终于在只剩下她和醉醺醺的苏景迁的包厢里,靠着厚重的磨砂玻璃门,一手抚着窒息感仍在的颈,一手撑在身后的门上,缓缓弓起腰。 冷汗湿透全身。 她半阖着眸子,心跳如擂鼓。她尝试像小时候练舞被老师拉韧带的时候一样,小心而急促地呼吸,试图安抚体内的痛觉神经。 几息以后也不见有效。 乃至膝盖都在微微颤抖。 因此她没有注意到已经被她那一巴掌打醒了酒,此时正步步向她逼近的苏景迁。 带来的手包从肩头滑落到地上,落地的声音提醒了黎念倾,包里有手机,不用等杜玟,她自己也可以求救。 然而还没等她从那阵紧痛中缓过来,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鞋,将她的手包踢到墙角。 不算远,但对于现在的黎念倾来说,简直像是隔了一整个银河系。 “苏景迁……”她勉强抬起头,顺着那虽然经过了一番折腾却仍然笔挺的一身西装,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瞳。 在猩红的背景灯下,如同一只潜伏的猎豹。 在虎视眈眈地端详着他的猎物。 “你打我”苏景迁勾起唇角,却不是个有笑的意思的表情。 “大半夜跑出来发酒疯……”她喘息了几口,才冷笑着把后面的半句话说完,“别拉着我出来跟你一起丢人……” “丢人……”苏景迁在齿间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的弧度渐渐有了些疯的意味。 他伸出手,掐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和自己对视。 然后慢条斯理又自暴自弃地道:“是啊,跟你的顾玉珩相比,我这个私生子,怎么不算丢人呢从你最开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吧,今天终于有了说实话的机会。” “你……” “我之前就一直很纳闷,为什么你放着好好的顾玉珩不要,非得要跟着我这么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在一起” “呵……大概是因为那时候……” 那时候她是真的喜欢眼前这个人。 相比于顾玉珩每天的高高在上,动不动就是一幅冷冰冰的样子教训她和顾小棠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愿意偷偷陪着她一起摘苏家篱笆墙上的蔷薇花的苏景迁,温柔的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但此刻她微微咳嗽着,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轻描淡写地抹杀了幼时的自己—— “瞎了眼睛……” “黎念倾!” 尽管知道黎念倾说不出什么好话,但真的亲耳听到,苏景迁依旧暴怒。 那双被冷汗湿透的睫毛颤得像暴雨下被打落得蝶,睫毛下的瞳仁是最纯澈的琥珀,里面映着可笑的他。 丧家之犬一般狼狈不堪。 他下意识将那张脸打开去—— “啪!” 沉闷的一声。 散落的长发遮住了那双眼睛,也遮住了那张让他心慌的脸。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桌上横倒的酒瓶口汇出一滴残酒,滴落在地毯上,荡起层层涟漪。 窒息的寂静中,传来黎念倾低低的笑声。 笑自己重来一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住。 不,不对…… 她不愿再跟苏景迁纠缠。 或者如果她一开始不在意外面人的眼光,选择和杜玟一起走,而不是寄托于杜玟报警来救她的话,她本来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咬紧牙关,撑着门,用发软的膝盖支起身体,不再看包厢内一眼。 去握门把手的手臂却被人从身后扯住,然后整个人被重新甩在刻着浮雕的墙上。 “苏景迁……”身体里的坠痛越来越强烈,她顾不上什么脸面和尊严,一把扯住苏景迁的衣摆,只剩下了气音,催促道,“叫救护车……快点……叫救护车……” 如果来得及,她至少还能保住这个孩子。 可头顶传来的声音凉凉的,像是刚从冰窖里砸出来的寒冰,丝丝地冒着冷气。 “救护车倾倾,你在想什么”他蹲下身,食指刮过她血色全无的侧脸后,覆上她捂在小腹上的手背,“我怎么可能留下你和顾玉珩的孩子” 话说的很残忍,但动作又缱绻极了。 得不到黎念倾更多的反应,他无趣地站起身,直接将佝偻着背的黎念倾打横抱起。 裙底已然有了血色。 他把她放在皮面的沙发上,强行将她缩成一团的身体展开,然后困住她的四肢,欣赏着身下人无助又脆弱的模样。 是黎念倾平时绝不会展露的模样。 那白皙的皮肤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像刚出炉的一片玉瓷,灯光下白到有些虚幻。濡湿的长发缠绕在冷汗淋漓的秀颈上,黑白交织,如同一幅写意的水墨画。一双凌厉的眸子紧闭成一条线条飞扬的线,可能是刚才哭过,眼尾残留着一点薄红。 她还在挣扎着,想要逃脱他的禁锢,重新将自己收拢成一团。 及腰的长发铺满了猩红色的沙发,眼尾洇出的一颗泪珠坠落在发丝上。 “你放开我……”连声音都不再清楚的时候,黎念倾终于放弃了挣扎,“放开我……” 他沉迷于她这种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易碎模样,刚刚下头的酒劲眼下全都涌上了头,忍不住覆在她耳边,还未开口便听到一句—— “爸……妈……”那声音轻轻的,带着浓重的祈求,“玉珩哥哥……” 晴天霹雳。 苏景迁愣在原处,要开口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刚刚涌上的酒劲儿倾刻之家转为滔天怒意—— “黎念倾,这是你逼我的……” “你不是不要这个孩子么那今天……我亲自动手……” 第十四章 就凭你? 她醒来的时候,周围不再是酒红色混乱的酒吧包厢,耳边也不再有被玻璃门隔绝在外的朦胧的嘈杂舞曲。纯白的天花板,柔软的被褥,床边立着一个输液杆,上面挂着滴了一半的吊瓶。 和昏迷之前的环境比起来,有种世外桃源般的宁静。 宁静中偶尔有一两声啜泣。 黎念倾转头,就看见床边坐的顾小棠,一双眼睛哭成了两个小核桃。 “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样。”黎念倾见不得人哭,特别见不得人为了她的事哭,于是哑声调侃道,“别哭了,我那个大杀四方的大宝贝哪去了?你都哭成这样了,我还找谁一起报仇去啊。” “倾倾……”顾小棠见她醒了,泪花还在眼角打转,也顾不得黎念倾不正经的语气,扑上来把她从上到下摸了一遍,“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哥那边有个病人,他说马上结束了就来,你哪里不舒服你说。” “我没事……”黎念倾顿了一下,手下意识摸向小腹,还是忍不住问,“是不是……没保住?” “……” 顾小棠不敢说话了,平时咋咋呼呼的一个人,突然怯懦起来。 那反应本来就是一个答案。 黎念倾自嘲地笑了笑。 算上上一世,这是她第三次体验流产的感觉。 一回生,二回熟,怎么还非得抱着侥幸心理,多嘴问这么一句。 也许是因为她想了千百种理由不要这个孩子。 可唯独没有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没关系,”黎念倾长吁了一口去,有些意料之外的轻松,她搂住抱着她哭成一团的顾小棠,顺了顺毛,看起来比顾小棠还要冷静,“反正……一开始也没想要这个孩子……” “可是……本来可以保住的……”顾小棠的眼泪比她的掉得还凶。 她哭的不只是这个孩子,还是她眼前这个憔悴的发小。 “嗯,可能他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吧,”黎念倾道,“所以不想将就着来到这个世上。” “不是,倾倾,不怪你,也不怪宝宝,”顾小棠擦干眼泪,捋袖子道,“该怪的是苏景迁,狗男人。他妈的老娘要扒了他的皮!” 突然门被推开,苏景迁走进来。 依旧是长身玉立的挺拔模样。 看起来应该是已经醒酒了,只是那件白衬衫皱得不像样子。 “给我滚出去!”顾小棠像个被点了火的炮仗,从床边上一跃而起,“老娘看你不顺眼很久了,给老娘出来单挑!” 黎念倾赶紧拉住她——顾小棠的性格,说得出就做得到。女生在力气这一方面,相比于男性而言,还是有先天的劣势的。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幕—— 顾小棠拼命地想要往前冲,奈何手腕被坐在病床上的黎念倾抓住。她又不敢用力把黎念倾甩开,于是只能在原地张牙舞爪。 场面一度非常滑稽。 苏景迁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病房里陷入了沉寂。 黎念倾拉住了顾小棠以后,也平静地和他对望。 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摇尾乞怜。 她太了解苏景迁这个人,她知道在他心里,认定了这个孩子是顾玉珩的孩子以后,就不会有任何动摇。 而他也说到做到,亲手送走了这个“顾玉珩的孩子”。 他只会觉得他洗刷了耻辱,秉持正义。 上一世这种情节实在太多了,多到黎念倾已经懒得再和他争辩是非对错。 大概对一个人彻底死了心的时候,是连话都不愿意与之多说的。 “孩子没了。”苏景迁道。 开口便是这四个字,没有什么多余的语气,一如上一世他满不在乎地通知她,绒绒死了。 果然还是那个苏景迁。 黎念倾笑了笑,也无甚感情道:“如你所愿。” 气氛就这么冷凝下来,顾小棠看了他们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抡起椅子:“我草你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孩子是怎么没有的,你他/妈……” “孩子为什么没有?”苏景迁突然失控大吼道,“去问你哥怎么回事!” “妈/的关我哥什么事?!” “这孩子究竟是谁的?!你哥做的好事!” “我靠你什么意思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说清楚?”吼了两句之后,苏景迁好像稍稍冷静了下来,有些玩味地转过脸,面对顾小棠,“你要听吗?” “小棠,”黎念倾打断了苏景迁接下来的发疯,“你先出去。” “不是?!”顾小棠也懵了,正常人的脑回路是理解不了疯子的想法的,“他什么意思?” “等下我跟你解释。”黎念倾下了床,握住顾小棠举起来的凳子的腿,把凳子接过来重新摆好,然后把顾小棠推了出去,“我有些话单独跟他说。” “不是……”顾小棠还想说什么,但门已经关上了,于是只能拍着房门冲病房里大喊,“我就在门口守着,他要是有什么动静你就叫我啊!老娘废了他丫的!” 顾小棠好像永远都是那么操心她的一个人。 黎念倾本来阴郁的心情被她这一嗓子喊晴了不少, 病房里只剩下她和苏景迁两个人,苏景迁早已在沙发上坐下,背靠着柔软的抱枕,两条长腿伸展开来,丝毫没有犯错的拘谨。 “你来干什么?”黎念倾的分贝还是跟平常一样,甚至还更轻了一点,“亲口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苏景迁一时语塞。 “还是想告诉我,你只是因为喝多了酒,所以才表现得像个畜生?” “我不是……” “或者是想来示威,你解决了这个你以为的孽障?”黎念倾淡漠地笑了,“可惜了,顾玉珩现在不在这里。” “……”苏景迁没有见过这么伶牙俐齿的黎念倾,但他几经权衡还是选择了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抱歉,昨天确实喝多了酒,本来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的。” “呵……”黎念倾原本还只是轻轻地弯一下唇角,听完以后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等笑完了,才道,“苏景迁,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这么好骗?”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你说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相信?” “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以前之所以你说什么我都听,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爱你。你说的真的假的,对于我来说没那么重要,哪怕你是骗我的,但是只要你还肯花心思骗我,敷衍我,我也可以自我催眠,说你说得对,事实真相就是那样。” “说白了,苏景迁,我高兴的时候,想要对你好的时候,哪怕你指着绒绒,说它那些汪汪叫说的是人话,我都可以哄着你,惯着你。但是苏景迁,我现在不爱你了,你在我面前玩什么花花心思,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 她走到苏景迁面前,纤细修长的手指挑起苏景迁的下颌。 “是,喝的不少,倒是能精准地拨通女学生的电话。在学生面前颓废伤心的倒地不起,连扶都扶不起来,见到我倒是马上就能自己站起来了。你喝醉了是个什么样子,究竟还有没有力气做这些事,需要我告诉你吗?” 她微笑着,一句一顿:“苏景迁,借酒行凶。你曾经最不耻的事情,如今自己做起来,当真是顺手极了。” 话音刚落,手腕突然被攥紧,接着一股力道将她拉下,天旋地转之后,她摔在沙发上,手腕被一只大手箍住,困在沙发的扶手上,身前苏景迁单膝跪在沙发边缘,俯身钳制着她。 盛夏的阳光格外明媚,从窗外丛林的枝叶间透过来,是一块又一块耀眼的光斑。 可室内的空调开得很低,就连那么炽热的阳光看起来也有几分冷意。 “怎么了?说到你的痛处了?”饶是处于下位,但黎念倾杨着下巴,嘴角是洞悉一切的笑,“你大可以再像昨晚一样动我一下试试看,酒吧的监控或许是摆设,但这家医院的监控,绝对不是。” 那语气中有厌弃、鄙夷,和明显的威胁。 是黎念倾在面对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姿态。 黎念倾说,现在我不爱你了。 苏景迁死死地盯着她,半天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一直觉得自己之前是没有错的,即使被黎念倾抓到,自己跟学生有些言语之间的挑逗。 但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在大学里本就不算过于新奇,年轻的学生想要借着导师的人脉获得些好处,无论是期末高一些的成绩,还是出国留学或者推荐博士的名额。 有些老师也并不规矩。人啊,无论男女,总是更喜欢年轻的身体,所以有的人对于主动送上来的也来者不拒。 可他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他依旧和黎念倾生活在一起,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出轨行为。哪怕黎念倾现在的工资收入并不如他,但他依旧愿意花钱供养她。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比很多事业有成的男人要好的多得多,黎念倾揪着杜玟的这点事情不放,在他看来属实是小题大做。 至于这个孩子,本来就是顾玉珩的,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是让这个不该存在的东西消失掉,怎么能说是错呢。 如果非要说他做错了什么,在他看来,可能就是自己用的方式确实有些极端罢了。 现在他还不想失去黎念倾。 所以他推开了这扇门,想要找一个借口,用醉酒作为说辞,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以他之前和黎念倾的过往来看,只要是他解释了,不管有没有逻辑,不管符不符合现实,她必然会无条件相信并原谅的。 他甚至连说辞都还没有想好,就敢大喇喇地闯进来。 但他没想到黎念倾是这样的态度。高傲地,冰冷地,字字都戳在他刚准备戴好的虚伪面具上。 什么醉酒,什么控制不住。 这话自己说了自欺欺人可以,被人戳穿以后再说,听起来可恨又可笑。 “我不动你。”过了大概两三分钟,苏景迁还是放开了手,甚至在沙发旁边蹲下,放低姿态,“我知道或许你还在生气,我昨天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但是倾倾,这个孩子不应该存在。” 黎念倾坐起身,闻言不过凉凉一笑。 发现自己上辈子看得的确不差,有些人的猜疑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变。 “我可以原谅你背叛我,因为我爱你。”苏景迁依旧苦口婆心,跟在她身后,“但我不能容忍这个孩子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我你和顾玉珩之间的关系。” “我和顾玉珩的关系?”黎念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苏景迁,我在认识你之前,已经和顾玉珩认识七年了。我、顾小棠、顾玉珩,从小一起长大。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和顾玉珩但凡有一点不正当的关系,苏景迁,你以为就凭你,能攀得上我?” 第十五章 苏景迁的身世 你以为就凭你,能攀得上我?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剑扎进心窝里,苏景迁的脸沉得可怕。 确实,如黎念倾所说,顾家和黎家本就是世交,顾小棠和黎念倾同年出生,而顾玉珩年长她们四岁。 大抵两个女娃娃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每天推着小婴儿车到处溜达的就是顾玉珩。那句“玉珩哥哥”是梗在他喉间的一根刺,吐不出,咽不下,在这长达二十年的岁月里,每每从黎念倾口中提起,都是对他的鄙夷。 如今人人提起他都是敬佩的。 娱乐圈最大的经纪公司,手下艺人数得上名字的就有上百人,几乎承包了娱乐圈一半的话题量。 为了营造他商界贵公子的老板人设,他从未跟别人提起过他幼年时的经历,只说是苏家最小的儿子,因此人人在夸他的时候都要在后面加上一句,从小家庭的熏陶让他对于经商有着极高的天赋。 可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 他不过是苏家老爷子在外面留下的意外,十岁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 等到十岁了,母亲死于一场车祸,他才被苏家派人接回大宅。 当然回去以后也并不好过。 宅子里的关系是很复杂的。有年老色衰,但是因为娘家的势力过于强大,所以仍然稳居主位的正房太太;也有年轻貌美,虽然还没有子女,但是却凭着苏家当家人苏青云的宠爱,恃宠而骄的小妈;还有没什么姿色,或许和他母亲一样,只是因为苏青云的乱搞而怀了孩子,后来干脆选择进了苏家的姨太太。 他还有一些所谓的兄弟姐妹。有些有本事读书的,早早就出国求学,常春藤名校的名头给加持着,苏青云也觉得面上有光,生活费大把大把地给,逢年过节要拍照的时候,几个人围在身边,就好像苏家的牌匾都是带着一股文墨味道。 有的善于经商的,苏青云也给了启动资金,加上苏家的人脉关系,没用多长时间也都成立了自己的小公司,把苏家的商业版图扩展到了各个行业。 而他那时候只有十岁。之前因为母亲不愿意嫁进苏家跟一群女人争宠,所以带着他在一个小城市生活。十岁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小城市的信息并不发达,许多东西他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刚来到苏家的时候,面对着广阔的草场,和草场旁边马厩里的几匹高头大马,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在小城市里处处独占鳌头的人,突然就成了这座庄园里的井底之蛙。 没有什么人愿意理他。 豪门里是很难有真挚的感情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每多一个人,就会分走自己的一部分家产。 但是他那时候不懂,他只是觉得,似乎这里的人并不像原来家里的亲戚那样友好。 好在也正是没有什么人关心他,自然也没有什么人会注意他。 他不喜欢待在家里,学会骑马以后,他就经常一个人骑着小矮马,跑到操场的最边缘,隔着攀爬着大片蔷薇花的栏杆,看一看能不能看到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很活泼,有点好动,经常有一对夫妇在后面跟着她。 那画面真的很美好,一个小女孩在前面跑着,飞扬起的粉色裙摆透过金色的阳光,映着湖畔的波光粼粼,光晕里那一对眷侣携手,慈爱地看着那个小身影。 美好的好像什么人都插不进去。 后来有一天,突然只有小女孩一个人跑出来。 她站在蔷薇花墙前,往后左右打量了一下,确定没人跟着,伸手就想去摘。 “你在干嘛?”花墙后的苏景迁突然出声问道。 小女孩很明显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茂密的绿植后头还有个人成日里守着。她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不好,于是有些心虚,小声解释道:“我……想摘一朵花……” “为什么?你家里没有嘛?” “没有……我妈妈好像不喜欢花,家里只有各种树……” 小小的人儿站在原地,想要往里看,但还是忍住了,低头开始抠手指。 “你这样是不对的哦,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你爸妈没教过你吗?”他继续吓唬她,本来没背多少的弟子规也要搬出来。 外面的小孩很明显被吓愣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惦记着人家家的花的行为性质这么恶劣,登时就扁了扁嘴,开始往下掉金豆豆:“对……对不起,我只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哇……” “不是,你别哭啊……”她一哭,苏景迁也慌了神,顾不得藤蔓上的倒刺,薅下几朵,随手用藤蔓绕了扎成一捆,伸长了手从缝隙中递了过去,“呐呐呐,给你,小心点,别扎手啊!” “我不要!我不要!”小女孩如避蛇蝎,背着手往后退,“我不要当小偷!” “哎,没人说你是小偷,是我给你的。”苏景迁好气又好笑,又把手伸长了些,“拿着吧,就说是我给你的。” “你……是这家的主人吗?” “嗯……”苏景迁犹豫了一下,看到小女孩还挂着泪珠的下睫毛,立刻改头,“是,我是。放心了吧,快拿着吧。” 小女孩这才接过,道了谢以后,又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之前来怎么没有见过你呢?” “我……”苏景迁一时语塞,总不好跟人家说自己总是躲在花丛里面偷看,便威严道,“我叫苏景迁。那个……平时不太在家,最近刚刚回来。” “哦……”小女孩点点头,没有多想,道,“我叫黎念倾,我爸爸有时候会带我来你家做客,希望下次我来的时候,你在家哦。” “……” “那我先走啦!马上钢琴课要开始了!”黎念倾又往里看了一眼,但是枝叶间的缝隙太小,还是无法看清全貌,“谢谢你的花花。” 她说着,又低头嗅那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看到她的睫毛长长的,垂落下来,在眼下晕出一片暗青色的影。 多像童话里的情节啊,小王子向小公主献上一束鲜花。 可后来他认识了黎念倾,再后来他认识了顾玉珩。 才发现,所谓的王子和公主的幻想不过是他的一场美梦。 她是黎家的千金大小姐。 而那个王子是顾家的大少爷,顾玉珩。 他们都是光明正大的,从小养尊处优的孩子。 黎宗明是个痴情人,和夫人一直感情甚笃。两人因为事业,那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时间,等两个人年纪都大了,才得了黎念倾这么一个千金,自然是当宝贝一般地捧着,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也不为过。 黎念倾出生后的七年里,在艺术方面表现出了极高的造诣。小丫头自己很有主意,压根就不愿意经商,一门心思想要考艺术学院。黎宗明也惯着她,说他奋斗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儿女以后能有个自由选择的余地,不用被迫做不想做的事情?不愿意经商就不愿意经商嘛,就这么一个小女儿,还怕她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问题? 于是从黎念倾小的时候,黎宗明就带她出席各种场合,结交各种艺术界的前辈。黎念倾一开始的启蒙老师,就是各大艺术学院里的名师,等到小丫头确定了要以舞蹈为业之后,请来的老师更是舞蹈学院执教多年的老教授,一路保驾护航到了考学的时候。 黎念倾成年的那天,黎宗明给他办了一场盛大的成人礼,红毯、鲜花、香槟塔。 她在万众瞩目中登场,头上戴的那顶皇冠,华光璀璨。 顾谦虽然是个生意人,但是也并没有什么风流事,和顾夫人两个人联手在商场上叱咤风云,顾家在二十年前的商界一时间风头无两。 顾玉珩遗传了他父亲的脾气和母亲的容貌,性格疏冷又威严。 他们才是真的般配,哪怕有的时候顾玉珩会发脾气,但是那脾气从来都是因为黎念倾受了委屈,而发脾气的对象也永远都是旁人。 甚至有时候是顾小棠和他。 但是顾小棠至少还敢和他顶顶嘴,而他,连反驳一句都没有勇气。 一个刚刚从一无所有摸到了豪门边缘的人,是没有筹码去赌少爷的心情的。 他就一直在这片名为“顾玉珩”的阴云下生活着。 直到后来,黎念倾居然放弃了和顾玉珩之间的婚约,选择了和他在一起,他心里的自卑才稍稍淡去一些。 但每当黎念倾提到这个名字,他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此时此刻,终于累积到了顶峰。 “我知道你一直瞧不上我……”苏景迁动了动嘴唇,心底的那丝自卑从二十年前追踪而来,终于在这一刻重新驻扎心头。 “苏景迁,你凭什么让我瞧得上你?”黎念倾转过身,没什么感情地望着在她面前低下头颅的苏景迁,“论身世,论样貌,论学术成果,论人品行事,你和顾玉珩之间,哪点你占了上风?” “……” “可我当年,还是选了你,你猜,这是为什么?” “因为……”苏景迁气息颤抖,说出来的答案自己都不太相信,“你……爱我……?” 但黎念倾盯了他几秒钟,居然点头承认了,“对。” “倾倾……” “当年的我,喜欢你,觉得你虽然样样不如他,但有一点,你从来都不会对我凶一句。我想要做什么,你也都和我一起去完成,哪怕那件事情其实我做的并不对。”黎念倾自嘲一笑,“我那时候还真是很任性,什么危险就想去做什么,什么顾玉珩不让我做,我就偏想去做什么。” “……”苏景迁此时才从自我厌弃中醒过来。 但已经迟了。 “可现在,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优势呢?”黎念倾像在抛弃一个已经玩厌了的布娃娃,“苏景迁,我们离婚吧。” 第十六章 离婚 “黎念倾,你不要开玩笑。” 苏景迁想要去握黎念倾的手,却被黎念倾躲开。 “我没开玩笑。”黎念倾不再看他,“我不会试图改变你,你也不用再担心我是否会背叛你。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的神情那么淡,仿佛丢掉的不是她苦心经营了三年的婚姻,不是她从小怀着的一番温情。 只不过是一张餐巾纸飘落在地上,被路人捡起归还的时候,礼貌道谢,然后摆了摆手说,我不要了。 可是…… “你明明可以选择别的方式的……”苏景迁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黎念倾会这么轻飘飘地说出离婚这两个字,一直以来的笃定到了此刻突然猝不及防地坍塌了,“你明明可以不要跟那些男的接触……” “哪些?”黎念倾似笑非笑,“是舞剧院里的那些?还是顾玉珩?又或者是我身边的所有异性?” “我说你为什么总是想要让我辞职,从来不去看我的演出。苏景迁,你觉得你这样的行为是吃醋是吗?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委屈?要不要我把你这番言论发到网上,给你招来一批同样想法的人,一起来谴责一下我?” “是,我是可以选择别的方式。和异性,哦不,和整个社会都断了联系,乖乖地回家,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庭主妇,每天从早到晚,只要在家等你回来。如果你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别的女人,我就一个人躲到客房里去,顺便还要在你们第二天走后,把被你们弄脏了的床单扔到小区的垃圾桶里。” “等我没有了现在的身材、样貌,人老珠黄了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资本能跟你对抗的时候,你当然就不用担心我跟其他的异性接触了,因为即使接触,那时候的我,也只不过是你不要的糟糠之妻。” 黎念倾端着一杯刚刚倒好的热茶,靠在桌子的边上,看着窗外的枝叶在热浪中轻摆,偶尔飞来几只麻雀在枝丫上歇脚。 上一世她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 这一世她站在命运的交叉口,缓缓地讲述着其中一条歧途的经历,等讲完了,就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另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可我为什么要选?我明明可以选择一个对我的伤害最少的方式,为什么要放弃我的事业、友情、人际关系,去讨好你?去平息你的猜忌心?” “你是不是以为你很厉害?整个世界离开你都不转了是吗?所有人都要顾忌你的情绪,你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苏景迁,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她轻蔑地,看着那个震怒的男人。 “你在说什么疯话?”苏景迁质疑道,“我什么时候带过异性回家?” “是,现在的确是没有。”黎念倾勾起唇角,是掌控者的傲然,“因为现在你还得罪不起我。” “你现在所有的大部分能给到你帮助的人脉,几乎都是从我手中得到的。他们是我这么多年在文娱圈结交的前辈和老师,这个圈子虽然已经被你苏景迁污染了,但至少还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你苏景迁短期之内,还撼动不了。” “至于小棠和顾玉珩,现在和我的关系也还紧密。经济上,你得罪不起顾家,娱乐圈里,你不敢得罪小棠和她手下的星图传媒。” “苏景迁,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黎念倾停下了拨弄茶叶的动作,“我明明有这么多的用处,你这种最擅长物尽其用的人,为什么就甘心让我做对你来说价值最低的家庭主妇?” “为什么?”苏景迁从最初的震惊转为了发怒,“因为你不老实!你自己看看,你平时工作的时候跟异性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吗?多少舞伴跳着跳着就搞到一起了,这种事情又不是少数!” “至于顾玉珩,他看你的眼神,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让你不要跟他来往你就要和我离婚?黎念倾,你还敢说你跟他没有什么?!” 他恨恨地死盯着她。 这种恨意从何而来,黎念倾想,大抵是在他心里,已经自己给自己戴上了九层楼高的绿帽子,每一顶上面都写满了她和顾玉珩的名字。 “苏景迁,我今天才学会了一个词。”黎念倾嘲弄地看着他,“贼喊抓贼。” 她有点累了,连话也懒得多说。 “离婚协议我会找律师拟好,离婚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黎念倾放下茶杯,“你大可以继续去找能够无限包容你的小姑娘,杜玟也好,林枫也罢。但在离婚证办下来之前,我希望你控制住你自己,不要像发了情的畜生,给彼此留些最后的体面。” “离婚协议?”苏景迁的笑容有些狰狞,“我不会签的。黎念倾,你想和顾玉珩双宿双飞?想得倒美,你就算是死,也只能跟我死在一起,葬在我旁边。” “哦。”黎念倾重新躺回病床上,闭目养神之前淡淡说了句,“那到时候麻烦火葬场的人把我扬了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门气人的手艺,几句话把苏景迁气得满屋打转。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苏景迁居然用一种自怨自艾的口气道,“和我在一起你觉得受委屈了,想让我放你自由?” 黎念倾几乎快要吐出来。 她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在之前的一系列事情之后,依旧觉得整个世界里只有他是那么无辜且委屈。 “苏景迁,你去跟谁摇尾乞怜都可以,现在给我滚出去。” 她一个被医生叮嘱了要好好休息的人,为什么要费这个心力恶心自己。 “离婚协议你不签也可以,那就直接诉讼,请法院判决。但我还是那句话,离婚证下来之前,离你身边的异性远一点,给你自己留些脸面。” 黎念倾已经心如顽石,不可转圜。苏景迁的低姿态也终于装到了尽头。 他站起身,冷冰冰地道:“好,不就是离婚协议么,我签。” “不要跟我耍什么花招,”黎念倾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你有多少资产,房子,车子,公司。苏景迁,我可能比你想象中要了解的清楚。” “……” “如果让我发现,你敢背着我偷偷在离婚协议上做手脚,”黎念倾勾起唇角,“相信我,即使有了接下来这个综艺,你想给自己立的人设,也依旧立不起来。” 这场谈话陷入僵局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 顾小棠跟在顾玉珩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顾玉珩依旧是清冷的,落在苏景迁身上的视线,像冬日里的第一抷雪。 习惯性地先用手背试了试黎念倾的额头,然后才用额温枪点了一下,看到温度之后松了一口气:“还好,起码退烧了。” “是嘛是嘛?!给我看看!”顾小棠扒着她哥的手去看额温枪上的数字。 热热闹闹的病房里,只有苏景迁一个是局外人。 他冷眼旁观着这场热闹,然后摔门而去。 “没素质……”顾小棠冲着门口翻了个白眼。 顾玉珩对苏景迁的行为没什么反应,但金丝眼镜下的眸光却冷下来。低头把刚刚测出来的温度记录在床头的档案里,问:“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没有。” “……”顾玉珩凝视着她,“确定?” “……嗯。”语气软下来。 一进医院就又好像变成了原来那个靠着撒娇向顾玉珩要糖吃的小孩子。 她独立了太久,甚至还带着上辈子积攒来的怨气和委屈,在这一刻之前,包括在剧院里见到顾玉珩的时候,她都还是上辈子那个在失败的婚姻里,竭力保护自己的尊严的黎念倾。 可现在,顾玉珩像她小时候每次发烧的时候一样,用手背感受她额头上的温度的时候,就像苦苦支撑了许久的大坝终于崩塌,委屈像溃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倾倾你怎么了?脸色怎么差得跟鬼一样……”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玉珩用记录板拍了一下脑门,顾小棠瘪瘪嘴,不敢说话了。 顾玉珩坐到床边,想了想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烫,热热地熨帖着黎念倾冰冷的手背。 “有什么不开心的,你说。”顾玉珩道,“小棠,你去倾倾家,把绒绒牵出来。” 那是她的软肋。 顾小棠一惊,立刻领命而去。 病房里只剩下顾玉珩和黎念倾两个人,秒针“咔咔”地走动着,白噪音中的两人相对无言。 “好了,只剩下我们两个,没有人笑话你。”顾玉珩另一只手把她垂落的碎发拨到耳后,“玉珩哥哥从来不笑话你的。” 倒是实话。 从小到大,顾玉珩一直是个严厉的兄长,但却从来不会嘲笑任何人。 可黎念倾不知从何说起,犹豫半晌也只能摇摇头,闭上眼睛,睫毛颤了几颤便湿润了。 她犹记得曾经苏景迁和她之间的承诺,等他们稳定了以后,就把公司交给专业的人去打理,她从剧院辞职,然后他们留下大把的时间去周游世界。 从贝加尔湖到毛里求斯,从苍山洱海到大漠孤烟。 在每一个地方留下他们的足迹。 再顺其自然,有一个流着他们两个的血的孩子。 她是真的当真过,也为此憧憬过。 早些年参加过那么多次酒会,为了一两个合作喝过那么多酒的时候,她都没有半分退缩。 她想着总要为他们俩心里畅想的那个未来而努力吧。 她幻想了无数次,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山川湖泊之间留下的影像会是什么样子。 没想到上辈子等来的是一个被领回家的杜玟,这辈子等来的是一份离婚协议。 像是一场好梦终于到了梦醒的时候。 心从半空中一下落到了实地上。 她蜷起双腿,脸埋在膝盖拱起的被褥上,喉间酸涩,埋葬了上一世的自己,和这一世的前二十七年。 第十七章 顾小棠的吐槽 哭着哭着也就睡着了。 睡着以后,顾小棠蹑手蹑脚溜进来,就看到她亲爱的哥哥像个石像一样坐在床边,手还在被子边缘,牢牢地握着黎念倾的手。那目光像是有实质似的,一瞬不瞬地粘在黎念倾身上。 “好家伙,你怎么还没走?” “嗯,跟主任请了假,在这守着。”顾玉珩扫了她一眼,“绒绒牵回去了?” “我办事,你放心。”顾小棠拍胸脯。 兄妹俩安静了一会。 两分钟后顾小棠没忍住:“哥,你们吃饭了吗?” “凌晨有个急诊,还没来得及。” “哦……那你要不先去吃饭,我先替你看着?” “不用。” “哦。” 又陷入了沉默。 三分钟后又忍不住开口:“哥,你那个假好不好请?我这几年都没见你请过假哎。要不你先去工作,等倾倾醒了我通知你?” “不用,之前攒下的假多,主任今天在科室,正好把之前的假请了。” “好家伙,你这要是报复性休假,你们科室主任要疯……” “嘟囔什么呢?” “啊没什么,就是……”顾小棠在顾玉珩面前老实得像一只鹌鹑,“休假好……休假好……劳逸结合嘛。” “……”顾玉珩知道她心里有话,但是她不说,他也不问,“你要是实在无聊,要不下去买点吃的。看看医院对面卖鸡汤小馄饨的开门了没有,买一份上来,顺便让他们煨一份鸡汤,里面要放的中药我已经发给你了,去药房抓了,然后送过去,让他们放在鸡汤里,等中午的时候我去取。” “哦……” 顾小棠领命而去。 回来以后安静的时间久了一点。 五分钟后再次轻声开口:“哥,我能采访你件事吗?” “你说。” “就是你看你是个学霸啊……就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做的很多是无用功呢?” “……”顾玉珩对于无用功三个字格外陌生,“什么意思?” “或许我的哥,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句话,叫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 “完了完了,”顾小棠扼腕,“你这个追女孩的技能点全点在科研上面了。” “你直说。” “就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改一改你那个臭脾气?”顾小棠继续谆谆善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努力了这么多年,结果连花带盆,被苏景迁端走了?” “……”握住黎念倾的那只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你看啊,你是喜欢倾倾的,对不对?” “……” “是吧,你看你又不回答。从小到大我每次问这个问题,你都不回答,要不然就是扯开话题。行行行,你顾大少爷的面子可比什么都金贵,怎么能因为这点情情爱爱就喜怒形于色呢?”顾小棠摊手,一副了然的样子,神神秘秘地凑近顾玉珩,“哥我能说句话吗?” 顾玉珩瞥了她一眼,想说你这一会说的话还少吗。 “你觉不觉得你像那个大傻子?”顾小棠问的非常诚恳,看起来非常正经,没有任何想要侮辱他的意思——当然可能她也不敢——她真诚地发问,用的居然还是陈述的语气。 顾玉珩:“???” “你知不知道,追女孩是不能这么死要面子的,又不是人女孩追你?你说你天天拉拉个大脸,动不动就凶人家,哪怕你是好意吧,但是人只会怕你不会敢喜欢你的。” “这点你就得学学苏景迁。”顾小棠为了她哥,不惜把她眼中只会花言巧语的狗男人搬了出来,语重心长地教导,“你看看人家那时候,嘘寒问暖,甜言蜜语天天挂在嘴边上,说的全是废话,但就是特别好使。每次在你特别凶地发过脾气以后,虽然我承认你那些脾气的发作对象不是倾倾啊。但是你没发现每次都是你在前面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完了之后身后苏景迁把倾倾抱怀里轻声细语地哄吗?” “你得学会跟小姑娘相处啊,学会表达啊。实在不行,你找点什么机会,单独和倾倾相处,帮她解决点什么问题。解决完了之后,你把人小手那么一拉,小腰那么一搂,用你那张脸迷死她也行啊我的哥,美男计你会不会?你小时候看过那么多书,你就没看过那个封神榜?你就把你自己想象成那个妲己你知道吧,上手那么一勾~” “再不然就是装作不在意地跟她一起办晚会啊,普普通通的共事关系。你跟倾倾大学的时候办过那么多次晚会,”一提到这个,顾小棠脸都皱成了包子,“我的哥你知道你的妹妹,舞蹈学院跟倾倾同在学生会的副主/席,我,每次为了让倾倾单独跟你一起办晚会,有多努力吗?” “每次啊,每次,只要一听说是你们学校跟我们学校联谊,我装病都快装出花来了。头疼胃疼屁股疼,但凡能阻止我去现场,给你俩创造独处机会的,我全都得过。人家那时候有个梗,说‘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什么人拼过命?’,我想说我有啊,我为了我哥的终身大事拼了老命了,奈何我哥他不争气啊……” “不会表达感情是会吃亏的我跟你讲。你看你,当年本来想学航天或者是航海的吧?结果因为倾倾小时候学舞蹈,经常受伤,好家伙报志愿临了临了了,改成了医学。结果嘿,妹想到吧,人家毕了业没两年就跟苏景迁在一起了,用不着你的医术了。” “太远的咱不看了,就看眼下,她睡着了,你在这巴巴守着了,又是看着点滴又是要去煨鸡汤的。完了等她醒了的时候,又是一副‘我很忙,我只是抽空来看看你’的傲娇模样,你图啥?” 顾玉珩:“……” “你说你小时候脸皮薄,好面子,我忍了,是吧,毕竟小年轻都是很看重面子的。但是我的哥你现在三十一了,虽说男人三十一枝花,但是你不能总在风中摇曳,等着人来采撷你吧?关键你这花还带刺儿,”顾小棠平生第一次敢对她哥露出嫌弃的表情来,“不对,何止是带刺儿,你简直就是朵食人花啊。” “三十一了我的哥,倾倾都结了一次婚了。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盆花已经叫人端走一次过了,好不容易现在那人要把花盆放回原处了,你还杵在这干嘛呢?你当你是花圃里的稻草人,搁这守着等着这盆花第二次被端走呐?” “能不能放下一点你的面子,冲人笑笑很难吗?实在不行你就想象一下苏景迁他们公司的小爱豆对站姐的那种态度?争点气行不行,我眼睁睁看着我哥一手带大的嫂子成了别人的媳妇,你还要让我再看一次这种惨剧吗?” 顾玉珩面对着自家妹妹那殷切的目光,被子边上握着黎念倾的手手指小范围地摩挲着黎念倾的手背,也是生平第一次:“不……不太会……” 从来都是他高高在上,在两个小丫头长到十岁以后,黎家和顾家的长辈就常年在外经商,两个小丫头就交给他照顾。长兄如父,面对顾小棠和黎念倾,他习惯性地摆出一副威严的面孔,来震慑两个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想在作死的边缘试探的小姑娘。 现在突然要让他换个思路,他感到无所适从。 “不会……”顾小棠急得跳脚,“你看文献看累了的时候,能不能抽空看看娱乐圈的新闻?你能不能去看看吐槽博主?你能不能了解一下当前的娱乐圈的梗?能不能去听听‘你是我的姐’?哎呀我可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苏景迁喜欢招这些高中都没毕业的小爱豆,好家伙那真是能屈能伸,你这种事业有成的可太难搞了……” 顾玉珩:“……什么‘你是我的姐’?” “??你果然不知道,”顾小棠觉得自己人已经麻了,“不是,你亲爱的妹妹,好歹也是娱乐圈里面的老板,你能不能看在你妹妹的份上,在你繁忙的工作之余,偶尔关注一下你妹妹的死活?关注一下你妹妹每天生活的大环境?” “我觉得你天天生活得挺滋润的。”顾玉珩反驳,“双下巴都快出来了。” “卧槽……” “不许说脏话。” “……”顾小棠闭上嘴,随后翻出包包里的手机,“我看我还是给爸妈打个电话,早点送你出家吧。卧槽出家你都不够资格,人家要文学院毕业的,你丫学什么医学啊,真是男怕入错行……算了看看妈最喜欢去参拜的灵隐寺能不能给你走个后门,别晚了排不上队……” 顾玉珩:“……” “不是哥你咋想的哇?在一个姑娘在请求你对她的工作环境多加重视的时候,你,说人家,双下巴快出来了?”顾小棠掰着手指,即使压低声音也能听出语气里的难以置信来,“你这个时候的正确做法,应该是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需不需要帮助?而不是提醒她她快有双下巴了,懂吗我的哥?” “我……”顾玉珩刚想接着说什么,就感觉到握住的手指在手心里动了动,一时间忘记和顾小棠斗嘴,“倾倾醒了?” 第十八章 欢迎我的角儿 其实黎念倾早就醒了,她醒的时候正听到顾小棠问的那一句—— 你是喜欢倾倾的,对不对? 她感觉到顾玉珩握着她的手指微微用力,但又很克制,生怕把她吵醒似的,只捏了一下就赶紧松开了。 如果不是那个时候她这几年睡眠浅,换成原来的她,还真不一定能醒过来。 可惜醒的过于不是时候。 她醒来咋说? “那个……不好意思,我醒了,听到你们在讨论我,要不我们一起聊聊啊?” 黎念倾觉得不行,这尴尬程度可能也就比捉奸在床稍微好那么一点——至少大家还都规规矩矩地穿着衣服。 于是她就闭着眼睛继续装睡,准备等顾玉珩反驳说不对,然后这个话题结束了,她就可以装作刚刚醒来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这样大家都不会太过尴尬。 她万万没想到顾玉珩居然默认了这个问题。 好嘛,这下就更不能醒了。 她就硬着头皮继续装睡。 接下来的对话简直在刷新她的认知,在她的小世界里,一句一个雷,一句一个雷地引爆。 甚至连让她去回忆的时间都没有。 顾玉珩居然是因为她才去报的医学? 大学里她只觉得顾小棠每次生病都病的特别凑巧,结果都是顾小棠为了撮合她和顾玉珩? 顾玉珩一手带大的顾小棠的嫂子? 睡前怼苏景迁的时候逻辑清晰的头脑突然就不够用了。 她躺在被窝里,手还被顾玉珩紧紧攥着。略高于她的体温从他掌心传来,就像小时候他总是会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顾小棠,生怕她们走迷了路。 到后来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她可算是知道了自己这喋喋不休的毛病是从谁那里耳濡目染的了,再装下去肚子咕咕叫起来,直接前面装死全部白装。 动了动指尖,果然被顾玉珩察觉到,两个人正在争论……啊不,顾小棠单方面输出的局面终于被打破,四道目光齐刷刷向她射过来。 “醒了?饿不饿?”顾玉珩见她坐起来,也要起身去端放在旁边的鸡汤小馄饨,结果被顾小棠一巴掌推回原处。 顾小棠眼见着自己老哥又想撒开黎念倾的手,一招如来神掌打断了他的动作:给我坐回去!握紧了!不许撒手! 顾玉珩:…… “来来来,我的角儿,吃小馄饨,”顾小棠谄媚地把碗端过来,边看着黎念倾吃边挤眉弄眼,“我哥特意嘱咐我给你带来的,还叫人煨了鸡汤呢,等过几个小时去拿。” “嗯。”黎念倾低着头,不敢和顾玉珩对视,“谢谢。” “不谢,”顾玉珩下意识又端出一副哥哥的姿态来,意识到不对以后,拧起眉头,“你刚刚说什么?你的角儿?” 顾小棠:……哥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不?笨死的! “那什么,不谢不谢,都是一家人,谢他干嘛呀,能照顾你他心里可美呢。” “你说清楚,谁是你的角儿?” “来来来,快把馄饨吃了,再不吃一会都坨了。你尝尝咸淡怎么样,要是不对口味的话待会我哥打电话让他们按你的口味往鸡汤里加盐。” “顾小棠?” “我……次……”后面那个“奥”的读音被顾玉珩的眼刀飞回了肚子里,“我的哥你要不直接出家算了。” “你……” 顾玉珩眉头简直皱成了一个“川”字,正要站起身给这小丫头一个教训,手却被人拉住。 回头一看,黎念倾一只手拿勺子,乖巧地舀馄饨,另一只手拽着和她紧握的他的那只手。 心底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但他很明显没有抓住。 但是也没有再坚持起身,而是坐在床边听顾小棠长篇大论。 “真的我的哥,女娲补天都没你妹妹我这么艰难啊,你能不能顺着我往下说,不要让我一人在这唱独角戏?该配合我演出的你演视而不见?” “重要吗?重要吗?这些问题能不能等把该说的说完再追问?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你得关心眼下,吃的合不合她口味。” 顾玉珩觉得她墨迹得让人忍无可忍:“你俩都是我带大的,你们俩的口味我还不清楚?为什么指明了让你去买他家的鸡汤小馄饨,你以为我是随便说的一家店是吗?” 顾小棠:哎对对对,就是这样,得把对人家的关心全部表达出来!快快快,还有什么,多说一点! 顾玉珩:“谁是你的角儿?你们俩又背着我琢磨什么鬼点子呢?” 顾小棠:没救了真的,直接拖去灵隐寺吧,以您在恋爱以外其他方面的学习能力不久就能当上住持了。 黎念倾埋头喝汤,憋着笑,气息在碗边吹出一个一个泡来。 睡了一觉以后,她觉得清醒了许多,也不自怨自艾了,也不颓废伤心了,一觉之前的软弱一扫而空。 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跑。 上一世因为自己已经把自己推进沼泽地里了,不能脱身,抱怨抱怨也就算了。可如今她有大把的时间和资本去报复,她干嘛还像个小媳妇一样哭哭啼啼。 想通了以后也就不气闷了。 现在的她只有27岁,还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除了几年前因为意外失去双亲,和这两天的事情有点跌宕起伏,其他时候都是被宠着的那一个。 眼看两个人都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顾玉珩连气压都低了。 “我我我。”黎念倾赶紧从鸡汤碗里抬头,举手报告,“我是她的角儿。” “你?” “哈哈哈!想不到吧我的哥!”顾小棠找到了靠山一样,坐在黎念倾的另一侧,揽住黎念倾的脖子,哥俩好地晃荡着身体,得意洋洋地冲顾玉珩挑眉,“重新给你介绍一下,黎念倾,星图传媒新签约的艺人,预定顶流女明星。” “顾小棠你又给我抽什么风?” 隔着黎念倾,顾玉珩也一把揪住了顾小棠的后脖颈子,看那样子似乎很想像童年时候那样给她一顿竹板炒肉。 “哎哎哎?”顾小棠有了黎念倾撑腰,本着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原则,开始耍横,“请对未来顶流女明星的唯一经纪人放尊重一点啊……哎呦!”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玉珩一个爆栗敲在脑门上。 “凭啥光打我啊!”顾小棠逃回黎念倾身边,“倾倾同意了的!你厉害你敲她脑瓜崩儿啊!” 顾玉珩:“……” “你看你看,你不舍得了吧!”顾小棠叫嚣。 “一天天的,就知道胡闹。”顾玉珩很明显也气得不轻,“好好的首席,不缺钱不缺地位,去什么娱乐圈?非要去趟那趟浑水?身体本来就不好,去搞那昼夜颠倒的工作?” “那你这说的,就没有倾倾看得透彻。娱乐圈是浑水不假,但是那么多人挤破脑袋往里钻,你不想想为什么?”又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顾小棠开始侃侃而谈,“钱什么的我知道你肯定看不上,但是你想想,一旦有了名气,你会有多大的舆论导向力?” “你以为苏景迁为什么这次要搞这个综艺,其实就是为了进一步扩大他那个公司的影响力。你们医生每天救死扶伤要多少年的知识和经验,但是现在的舆论杀死一个人只要一天。” “你觉得她嫁给了苏景迁这种深谙娱乐圈游戏规则的人,她自己的职业又是跟娱乐圈挨边的,她不入圈就能远离这个圈子吗?她不去娱乐圈,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不在了,假设,苏景迁像今天一样为难她,你觉得她仅凭首席的身份,就能躲过一劫?” “你以为国家舞剧院这种事业单位就能独立于世外,不受舆论控制?到时候舆论一起来,直接给她停职了,她怎么翻身?” “但是……”顾玉珩一时居然无法反驳。 “啊呀我知道,你肯定是想,给她立个遗嘱,把你的那份财产都给她。但是哥,这治标不治本啊。” “钱有花完的一天吧?而且我们倾倾从小就是掌上明珠,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人吗?她到时候说什么都没人听的时候,你觉得她愿意拿那些钱自己找个地方窝囊地过一辈子吗?” 顾玉珩:“……” 顾小棠说的对,确实是不能的。 黎念倾的性子看着软弱,实际上骨子里的韧性极大,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放她一个人无牵无挂地在这世间,难保她不会做什么过激行为。 “但是呢,你担心的也有道理。不过哥你相信我,我为什么不把倾倾交给别人,而是由我亲自来带,就是为了解决你心中的顾虑。” “吃饭问题,休息问题,声誉问题,个人形象,等等等等,凡是你操心的,我,你肚里的蛔虫,亲爱的妹妹,保证,这些安排全都会由我亲自过目拍板。绝对把倾倾给你清清白白带进去,健健康康带出来,行不行?” 顾玉珩虽然没再说什么,但是看着顾小棠赌咒发誓的眼神透漏着一股不信任。 他转头看向黎念倾。 黎念倾也看着他。那双大而温柔的桃花眼泛着粼粼波光。 “小棠说的对,”黎念倾道,“我得自己掌握一定的话语权,才能保证自己以后的发展没有阻碍。” 见顾玉珩似乎不为所动,她揪住顾玉珩的袖口晃了晃,小声坚持:“我想去试试。” 顾玉珩:“……” 他闭了闭眼睛,道:“好,想试你就去试。但是如果让我……”说到一半卡住了,哽了两秒,换了一种说法,“如果感觉身体撑不住了,就要立刻停下来。” 这大概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甚至还听了顾小棠的话,语气柔和了一点。 顾小棠:孺子可教!老婆在望! 第十九章 出院 出院的那天,黎念倾直接被她的专属且唯一的经纪人派人点对点接到了一处小别墅。 来人是顾家的老管家,从他们小的时候就一直在顾家做工,到了现在,两鬓已经发白,本来就忠厚老实的样貌长了皱纹,但依旧是笑盈盈的。 她站在完全陌生的庭前小花园里,看着管家殷勤地指挥着佣人,帮她把大包小包从车后备箱里搬进屋,无奈拨通了顾小棠的电话。 电话没响两声就接通了。 “喂?咋的了?我在开会。” 顾小棠那边的背景音有点大,听起来好像是在汇报什么工作。 “这是哪啊?我怎么不认识?”黎念倾听她在忙也开门见山。 “要不然呢?你的钱全拿去给狗男人了,你又没有房子。” “……”这个倒是事实,“但是……” “你想都不要想啊我跟你讲,”顾小棠威胁道,“我是不可能放现在的你出去自己找房子住,或者是让你回苏景迁那里的。你最好乖乖给我呆在家里,食谱我哥已经拟好交给家里的厨师了,你一天三顿必须按时吃,我或者我哥忙完了就回家。要是被我知道你偷偷跑回去,哼哼……” “……”黎念倾无语,“不是……” “不跟你说了,我这正听报告呢,等我回去再说。”说完就撂了电话。 黎念倾听着对面“嘟嘟嘟”的忙音,难得一次目瞪口呆—— 这是个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不是恋爱脑了,现在又成了闺蜜宝女? “那黎小姐,进去吗?” 管家笑容洋溢地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啊……哦。” 反抗是没有意义也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的她确实无家可归——如果不想见到苏景迁的话。 s市的房价,房子也不是她说买就能买的。 顾小棠找的房子的确很好,独门独院,四周没有用那种篱笆和花藤做围栏,而是实打实用砖块垒起来的,靠近室内窗户的地方种了一棵树,枝繁叶茂,坐在室内看可能会觉得遮天蔽日。如果不是技术高超的人,很难从叶片中窥探到房间内的情况,隐私性很强。 前庭有一条小溪,从草地上蜿蜒而过,连接着后院的假山石,汇入假山石下的水池里,水里几条小臂长的锦鲤,配上池底的一层鹅卵石,倒是很得趣儿。 最有意思的是,池边趴着一只雪白的傻狗在喝水。 黎念倾:“……” 听到有脚步声,绒绒粉嘟嘟的耳朵一下从飞机耳立起来,看到是黎念倾,水也喝到一半不喝了,甩着舌头飞溅着口水就奔了过来。 这真是,跟幸福撞个满怀…… 大肉/虫子重现江湖,黎念倾好不容易才让它放弃站立,重新四脚着地。 “黎小姐,这是张婶儿,以后由她负责您的生活起居,”管家把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拉到近前,介绍道,“小姐和少爷嘱咐,您现在暂时先不要出门,在家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就给我打电话。” “哦,好。”黎念倾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 “黎小姐客气了,”张婶儿也很腼腆,看起来是那种淳朴的妇道人家,出来找份工作添补家用,“那您现在进屋吧?刚出院,吹不得风。” “好。” 黎念倾牵着绒绒进了屋。 客厅里靠阳台的地方摆了一个把杆,还有一些训练时候要用到的设施一应俱全。 “是少爷准备的,”张婶儿见她眼睛都直了,笑道,“前个儿几个人一起去采买的。少爷说在家休养的时间太长,怕您无聊,也怕您偷偷跑回剧院里练功,所以干脆把那些东西都买回家里了,说您要是想练随时可以在家练。” 说完一指二楼:“楼上还有个专门的练功房呢。” 顾玉珩很了解她,毕竟她本来是准备偷偷溜出去去剧院排练的。 因为这个意外,顾玉珩不允许她再管s大的校庆编舞,可她看那些小孩子一脸失望的表情,还是跟顾玉珩讨价还价,折了个中,她不负责编排,但是可以负责审核和指导。 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出门放风的理由。 于是到了傍晚的时候,黎念倾跟张婶儿打了声招呼,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真好。 空气清新,蝉鸣动听。 在病房里呆了好久以后,又被直接送进别墅的黎念倾,呼吸着夏日里灼热的空气,由衷感叹。 暑假的时候校园里的人其实并不算太多,很多学生回家了,余下的留校的学生之外,还有一些来校园里遛弯的大爷和阿姨。 学校的广场上放着悠扬的音乐,几个穿着太极服的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舞剑。 夕阳西下,天边有最后一抹火烧云。 她到了学校的排练厅,里面一群学生坐在铺着垫子的地上正在休息,把杆前杜若正抓紧一分一秒拉筋。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生气勃勃。 当然这一切要除去坐在一边的顾玉珩。 跟个冷柜似的,一身西装,手里捧着一本看起来能砸死人的书细细翻阅。 “你怎么过来了?”见到她,顾玉珩瞬间就开始蹙眉,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大步走到她身边,低声斥道,“不是跟你说了这时候最好不要见风?” “哎呀,我听啦!你看。”她把穿着长袖防晒服的手臂在他面前挥了挥,“这么大热的天,我一般是不穿这么多的!但是你看我多听话!再说了,你又没说不能出门,你不是说了我可以来审查指导的嘛,那我不来现场看看,怎么指导?!” 她嘚吧得了一堆,生怕顾玉珩反手就给她推回去了。 然而顾玉珩根本不听她狡辩,当即就要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脱下来给她披上,横眉冷对,低喝一声,“胡闹。” “你不要过来啊!”黎念倾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眼疾手快地摁住他,“这么多学生看着呢,我可不想还没出道就有绯闻。” “……”顾玉珩被她噎住了,想不到自己出于一个哥哥的身份,给妹妹披件衣服怎么就能扯到“绯闻”两个字上去。 “嘿嘿,”黎念倾冲他娇憨一笑,知道自己勉强算是蒙混过关了,坚决不给顾玉珩接触她把她推回去的机会,发挥主观能动性,从顾玉珩手里把外套抽出来,也不嚎着热了,给自己裹上,“顾教授,今天怎么有时间出现在这里啊?来教人跳舞啊?” 她印象里顾玉珩是不会跳舞的。 她曾经无知者无畏的时候,很认真地试图教会顾玉珩跳舞。 但是古典舞,范儿要足,那股劲儿劲儿的感觉,还真不是说培养就能培养出来的。 “哥哥,你这样!这样!”十岁的黎念倾提腕起范儿,足尖点地,串翻身准备好之后就是两个绞腿蹦子,接一个竖叉,完了之后快乐地冲十四岁的顾玉珩挥手,“就结束了!特别简单!蹦起来就行!” 五步之外的顾玉珩脸都黑了。 他顾玉珩,少年老成,成熟稳重。 核心是什么? 稳。重。 就是要牢牢地焊死在地面上,怎么可以轻易地跳来跳去! 但是黎念倾还在一脸期盼地望着他,嘴里念个不停,“快来嘛!真的很简单的!” 然后顾玉珩信了她的邪。 蹦了两下之后,黎念倾劈着竖叉坐在原地,抠手指,疑惑道:“不对啊,你做的,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顾玉珩:……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顾玉珩对舞蹈有任何尝试。 果不其然,顾玉珩听到这话,脸又黑了一度。 “哎哎哎,我错了。”黎念倾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求饶,“我就是好奇嘛,这个时间,你不在实验室做实验,怎么来这里看他们跳舞。” “……” “要不排个队形让你站到里面去?红花称绿叶,也挺美。” 顾玉珩的脸看起来已经快要成黑锅底了。 黎念倾还想出点什么馊主意,却被走过来的杜若打断了。 “黎团长,您怎么来了……”杜若还是那副规规矩矩好欺负的受气包模样。 “正好今天没事,就过来看看你们的进度怎么样。”黎念倾顾不得再跟他打嘴炮,扫视了一圈,见那些小孩子都在偷偷地往自己这边看,“本来排舞这个事儿是我接下来的,结果出了点意外,贸然给你打电话让你来顶替我,真不好意思。” “啊……没……没事……”杜若的脸都羞红了,“倾姐这也是……给我锻炼的机会。” 一句话而已,黎念倾听完也只不过是一笑,转头对顾玉珩道:“这可是我在新一批考核学员里面最看好的一个。怎么样,看看这细腰长腿,看看这九头身,看看这标志的脸……” 说到一半她停下来,无意识地伸手想去试探,却被杜若躲开了。 顾玉珩的注意力略略分了一点在杜若脸上。 却没看出来什么区别。 直男真的很难识破化妆品的伪装。 但黎念倾目光炯炯,探照灯似地扫射在杜若脸上,声音沉下来。 “你的脸怎么回事?” 第二十章 顾玉珩不对劲 “没……没事……”杜若侧过脸去,“不小心碰到了。” “不小心?” 黎念倾眯起眼睛。 尽管粉底遮盖得很好,但是可能带妆的时间太久,有些脱妆了,那痕迹在白炽灯下就显露出来。 隐约是一个巴掌的形状。 不小心碰到? 不小心正好碰到别人手掌上去的吗? 黎念倾拿出随身带的粉饼,递给她:“先拿粉压一压。” 杜若红着脸照做了。 “谢谢团长,那个……没什么事,我们接着排练吧。”把东西还给黎念倾之后,杜若自说自话地走开,拍拍手把频频往他们这边偷看的学生都叫起来,然后继续练习。 “你没注意?”黎念倾侧脸问站在她身后的顾玉珩,“我觉得挺明显的,你怎么没提醒她一下?” “没注意。”顾玉珩很坦然,“我只是听你的话,负责来帮你的同事镇镇场子,以及防止看门大爷提前把她们赶回去。” 确实,镇场子就只是镇场子。 黎念倾想起刚刚她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角落里的顾玉珩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如果进来的是个陌生人,估计顾玉珩也就是抬头扫一眼,根本不可能站起来。 “好的吧。”黎念倾词穷。 她不说话,顾玉珩也不会没话找话,两人一前一后站在角落里,看着正中央领舞的杜若。 杜若是今年凭借一只傣族舞进的剧团。 傣族舞的服装,最是挑表演者的身材比例,无论是头身比还是腰、臀比,要求都很高。四肢要纤长,软度也要够,才能拗成那种流畅的曲线。 舞者是很吃先天条件这碗饭的。即使很残酷,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身高腿长的舞者跳起舞来,就是要比身材比例没有那么好的舞者跳起来吸引眼球。 杜若一进考核厅,那一身幻彩的表演服穿在她身上,当真像是一尾斗鱼游进视线,摇曳生姿。 黎念倾当场就拍了板——今年的录取人员名单里,必然有这个小姑娘的名字。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确实很不错,即使是在光线不怎么好,只开了死亡顶光的学校排练厅里,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站在那里的杜若也像一根玉竹,让人挪不开眼睛。 “啧,”黎念倾咋舌,颇有些炫耀的意味,发出今天的又一次感叹,“真不愧是我挑出来的人。” 顾玉珩依旧没回应。 黎念倾又往后侧了一点头,正对上顾玉珩的目光。 “看我干嘛,我说的对不对,看,条件多好。”黎念倾再次试图炫耀。 谁知顾玉珩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半寸余光也没分给别人,依旧只望着她。 她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以前的顾玉珩在她面前,都是尽可能地避免跟她对视,就算是关心她的时候,也都是要不然在发怒佣人们没看好她,要不然在忙活着帮她收拾烂摊子。恨不得每时每刻手头都有点什么东西能够转移视线。 这几天的顾玉珩,一反常态。 结合那天她偷听到的顾玉珩和顾小棠之间的对话,得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顾玉珩……不会……是在……追她……吧……? “玉珩哥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啊?”顾玉珩眨巴眨巴那双上挑的凤眼,“我……没有吧。” 黎念倾:“……” 我可真厉害,一个问题把博士后都问懵了。 黎念倾:“那你……干嘛不看看人家杜若?” 顾玉珩:“我看……看了呀……” “你确……确定吗?”黎念倾学着他结巴的模样。 “我……” “你怎么样?” 黎念倾笑开了花,眼看着那双凌厉的凤眼,第一次在她面前出现了类似于躲闪的情况,耳尖也破天荒的红得像天边的飞霞。 顾玉珩低下头,扶了扶并没有下滑的金丝眼镜,又清了清并没有什么异物感的嗓子,整理好表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那张高贵冷艳的脸。 黎念倾刚想继续追问,顾玉珩那边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 真不愧是s大的镇校之宝,随时都有忙不完的工作。 只要我足够忙,尴尬的问题就追不上我。 黎念倾第一次从顾玉珩离开的背影里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她站在原地,靠着墙,若有所思。 夜色渐浓。 排练厅外的太极音乐在不曾注意的时候停下了,黎念倾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路灯渐次亮起,林荫大道上有下了晚自习的学生,腋下夹了一本书,手里端着一杯刚从校外奶茶店买的奶茶,站在互换着喝一口以后,又挽着手往宿舍的方向而去。 “累不累?”黎念倾征求意见,“累了就先回去休息,等明天再练。” 她抠动作抠的细,什么时候进鼓点,什么时候起范儿,手臂要挥到哪个角度,成员之间的距离要留多少才不至于在变幻队形的时候手里的扇子挥到别人脸上,但是又不至于让整个队形看起来过于松散。 一点一点地从头开始抠。 三个小时下来,一群孩子两眼都失去了光芒。 “肯定累啊。” 她抠动作的时候,杜若在旁边休息,闻言替这帮孩子回答,“团长,你给我们排动作的时候,我们都累,何况是他们。” “你们累只能说明体能没过关,”黎念倾也跟她打趣,“等回去以后加练。” “啊?” “好了好了,那就都回去吧,”黎念倾抬腕看看表,“都快十一点了,再不回去你们宿管估计要锁门了,快回去。” “那倾倾你明天还来吗?” “对啊,我们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要是见不到我可以夜不归宿的!” 有了杜若打样,一群孩子开始口出狂言,围着黎念倾叫个不停。 “倾倾你们什么时候在s市演出啊?” “念宝你来演出的时候我能去当个志愿者吗?能进后台的那种?” “宝贝你明天也来嘛。” 年纪小的孩子对于称呼总是非常随意的。但是黎念倾,一个现在身份证上虽然只有27岁,但是实际上心理年龄已经达到32岁的成熟女人,面对着其中隐藏的妈妈粉,还是有点不适应。 可她又不能说。 因为这是太明显不过的善意。她不喜欢自己的善意被辜负,同样的,她也不愿意辜负别人。 “好啦好啦,”黎念倾把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压下来,“最近确实发生了一些突发情况,在这里要跟你们道歉,本来说是我来全程负责的。但是,”她顿了顿,挨个点了点他们,“杜若小姐姐可是这一批新成员里最优秀的一个哦,把你们交给她我也是考虑了很久的。” “团长,”杜若从人群中探出脑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黎念倾对她的夸奖,只是红着脸指了指门口,“那我先走了。” “这么晚你怎么回去,要不我送你?” “不用不用,谢谢团长。” 说完杜若就跑了,生怕被追上似的。 “这小孩……”黎念倾喃喃。 “念宝……” 一群小孩又重新围了上来。 黎念倾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安抚好,等他们一步三回头地全部回去以后,黎念倾才拎着包准备回家。 下楼路过值班室,里面的看门大爷瞅见她,憨厚一笑,指了指门口:“外面有人等你好久了。” 她顺着值班室大爷手指的方向,看到一辆超跑停在路边树下。 车窗降下来,驾驶室里坐着的人有着凌厉的五官,一双上扬的凤眼半掩着,长长的睫毛在手机屏幕的荧光照映下根根分明。 他低着头,拇指在屏幕上不停地点。 好像是在回复什么消息。 看神色应该是不太顺利,才让他这么冷淡的一个人也出现了些许的不耐烦。 黎念倾放轻了脚步,悄悄绕到车后驾驶室的那一侧,凑到车窗边的时候猛一出声—— “嘿!” “……” 有点失望。 顾玉珩丝毫没有收到惊吓的样子。 在黎念倾出声的同时,手指点了“发送”键将消息发出去,然后快速划回桌面上。 还顺便按了息屏。 眨眼的功夫,黎念倾已经看见他的手机桌面。 是一个背影,有些熟悉。 还没容她思索,顾玉珩已经帮她把车门打开。“上车。” “还真是惜字如金……”黎念倾咕哝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坐进了副驾驶。 顾玉珩目不斜视,启动了油门。 “你一直等在这里啊?”黎念倾开始没话找话。 “嗯。” “等了多久?” “也没多久。” “哦……”黎念倾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话题终结者,“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出来?” “不知道。” “那刚刚吓你你怎么都没反应?” “……”顾玉珩打着方向盘,道,“你下次提前把我的后视镜掰断,说不定我就有反应了。” “……” 快到零时的马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连车辆也是零星一两辆跑夜班的出租车。主干道上的路灯间隔着熄灭,在车前流过一片一片的光与影。 身边的顾玉珩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认真,常年握着手术刀的手指生一层薄茧,无声点在方向盘上。那手腕从衬衫袖口下露出来,能看到青紫色的血管从冷白的皮肤下蜿蜒而过。 等红绿灯的功夫,顾玉珩转头看她。 黎念倾扁嘴,从顾玉珩毫无表情的一张脸里,读出了一句话—— “你别是个大聪明吧?” “那你都看见了,你干嘛不出声嘛……”黎念倾想了想那个场景,突发奇想,“说不定你还能把我吓一跳呢?!” 然后她看到顾玉珩的面部出现了细微的波动,变成了另外一句话—— “还真是个大聪明。” 顾玉珩,拿脸骂人。 绿灯亮起,车辆缓缓启动。 “那你都已经看见我了,你干嘛还不把手机收起来,还要等我到了跟前才收?你不怕被我偷看到什么你们医院的机密?” “没什么机密。” “哦……”黎念倾觉得有点自讨没趣,刚准备住嘴又发现了新大陆,“你耳朵红什么呀?” 顾玉珩:“……” “怎么啦?脸也有点……是不是发烧了?” “没事,”顾玉珩轻咳两声,一本正经,“空调温度高,热的。” “哦,”黎念倾又问,“那租的房子里,那些东西,也是头脑一热买的?” 第二十一章 出场 在家休养了一个月之后,正好顾小棠提过的那个综艺,老板们单独的部分已经录完了,黎念倾在出小月子的当天正好跟着顾小棠去拍艺人的部分。 从坐上保姆车的那一刻,就有摄像师坐在副驾驶上,拿着摄像机,对着坐在后排的黎念倾和顾小棠开始采像。 黎念倾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从上了车,摄像机打开的那一刻就开始正襟危坐,拿出首席的气场和仪态来,一言不发。 微笑,挺胸,抬头,目视窗外。 顾小棠:“……” 黎念倾一旦进入首席的工作状态,那绝对是高岭之花、遥不可攀的。 那微微蜷曲的长发,那明艳耀眼的五官,那吹弹可破的皮肤,那流畅姣美的胸腰曲线,那修长笔直的两条长腿。 可以入画的程度。 视频一出,保证以后没有任何男演员敢轻易和她搭戏—— 谁都不想在出场的那一刻就被贴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标签。 “咳……”顾小棠坐在她旁边,偷偷凑近她,耳语道,“可以不用这么紧张。” 黎念倾侧耳,听完以后也对她耳语道:“不是你说要防着他们,维持好形象的吗?” “你的形象已经够好了,”顾小棠提醒,“再好就太高冷了。你放松一点,有什么问题我会让后期剪掉的。” 两人窃窃私语了一会,黎念倾终于把目光转移到了车上的其他两个人身上,微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摄像师和司机受宠若惊,也忙不迭地回应。 为了防止后期在车里的这一段摄像里无话可剪,顾小棠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黎念倾打嘴炮—— “第一次没有作为评委来参加一个综艺节目,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有啊,”黎念倾老老实实开口回答,“如果是作为评委,大概率我是直接入场没有前面的这一段的。” 顾小棠又朝她凑了过去,“那你现在紧不紧张?” 黎念倾拍了一下顺手搭在她腿上的爪子,“紧张倒是没有,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紧张。” “我紧张啥?” “这个节目是要揭秘娱乐公司的老板和手下工作人员的工作模式,我才刚刚成为你手下的艺人,你不怕咱俩没磨合好,到时候万一出什么岔子?” “咱俩?这么多年了,没磨合好?”顾小棠嗤笑,被拍的爪子暗戳戳缩回来,“你一个眼神我都知道你想干什么。” “然后你会让我干?” “那可不,”顾小棠一个“那不然呢”的战术后仰,“咱俩的观念这么一致,你想干的基本上就是我想干的。” 诸如此类在黎念倾看来没有什么意义的口水话来回来去说了几个回合以后,车停在了演播大厅的门口。 下了车是一条红毯一路铺上二十多级的台阶,两边站满了娱乐媒体,长枪短炮在警戒线外架好,直勾勾地对着每一个下车的人。 直到两人到了休息室,有小助理送来台本,才算了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是不是跟你出国巡演和接待外国使团的时候感觉不太一样?”顾小棠脱下别在肩上的披风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是不太一样,一路都是摄像头。” “是吧,做这一行要非常谨慎,因为随时随地都有人拍你。现在是在休息室,我让他们不要在这里架摄像机,等会出门去录采访,四个角落和天花板上都有摄像头,也有摄像头。” “好家伙,”黎念倾没什么惊讶地感叹了一句,从容地翻着手里的台本,“这些就是待会采访的问题?” “差不多吧,大差不差。”顾小棠也坐到她身边一起翻,“反正你就按照你内心的想法答,你又不用立什么人设。” “两位老师,”工作人员探头进来,招呼道,“这边来补一下妆,然后挑一下待会采访要穿的衣服,大概再过一个半小时就到咱们了哈。” 化妆间的工作人员很忙。 加上顾小棠的星图传媒和苏景迁的景年公司,一共有五家娱乐圈公司的老板参与了这档节目的录制,只不过有了这两个公司,剩下的三家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都是圈内人士,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进化妆间,顾小棠就开启了social模式—— “哎呀王总,好久不见,这段时间挺忙的吧?听说你们家文景又要上新片了?”顾小棠专往人堆里扎,艺人和老板,一一对应。 “也不忙,忙啥,现在工作不好做啊。我听说你们也新签了个大人物啊?”人到中年的王总也把废话文学学到了精髓。 “那可不,给您介绍一下,”顾小棠一把把黎念倾拉过来,“这是我们的新艺人,您看认识不?” “呦!”王总属实瞳孔地震了一下,“这不是黎小姐吗?!之前有幸看过您的舞剧,我们公司一直很想跟黎小姐合作的,苦于没有机会啊……” “嘁,有什么厉害的……”不屑的一句风凉话打断了王总的客套。 风凉话的发出者翘着二郎腿坐在化妆桌前,半闭着眼睛,让化妆师给她画眉,不知道是哪里画的没让这位大小姐满意,气得她一把打开了化妆师的手。 化妆间里鸦雀无声,就听大小姐自己边自己描眉,边凉凉地自说自话:“说到底,还不是看中了娱乐圈的功名利禄,看娱乐圈来钱快?都进了这个圈子了,就别在那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来了吧?哎,说你呢,在那站着干嘛?不化妆了?你这化妆师的工资也太好拿了点吧?!” 化妆师看起来年纪也不是太大,被这么打开又唤过来训斥,当下眼圈都有点红。 “那……林小姐……您想要什么样的妆……” “你问我?我是化妆师你是化妆师啊?你问我我自己当化妆师好不好啊?” “这人谁啊?”黎念倾虽然被暗讽了一番,但被讽得挺莫名其妙,看着那个化妆师圆圆的脸蛋更是心生怜爱,拉了拉顾小棠的衣角,偷偷问道,“怎么这么大的派头,我之前都没怎么见过?” “她啊,是景年公司的林枫,”王总压低了声音,给她解惑,应该也是窝火了挺久,“去年刚刚火起来的一个小爱豆,别看名气不大,派头可摆的不小。但是苏景迁就是喜欢她,别人也没办法,只能顺着这大小姐了……” “那可不,要不然这些工作人员啊,有几个能不烦她的……”其他人也冲那个方向撇撇嘴,“你们刚刚没来不知道,也就苏景迁在的时候,大家寒暄的时候带她两句。苏景迁这边一出去备采,大家离她要多远有多远。” “我觉得她肯定是,看到你们进来了以后,我们在一起聊天不带她,所以恼羞成怒了。” “确实,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刚刚有了一点名气,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恨不得全世界都围着她转,谁都看不起,现在被冷落得连一个刚进了娱乐圈的人都不如,心里肯定气死了。” “关键是念倾她之前就在文艺圈啊,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觉得自己能叫板。” “这你就不懂了,在他们眼里,娱乐圈是娱乐圈,文艺圈是文艺圈,她才不懂什么文娱一体的道理,她的眼光,就只有她那一亩三分地。” “害,那谁让苏景迁喜欢她呢,苏景迁现在大部分精力都投在她身上了,难怪她有不讲理的资本。”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黎念倾只抓住了两个字—— “林枫?” “对,就是那个侵权还死不认错的。”顾小棠冲她挑挑眉,“是不是妆前妆后差距有点大?” “喂,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 几个人都围在自己身后的那点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化妆,从化妆镜里还能看到他们几个时不时地那眼睛瞥着自己。 林枫当即就恼了,手中的手机往化妆桌上一扔。 化妆间的门没关,这骄横的斥责把摄像那边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 “看什么看?!你一个化妆师不好好化妆,在这瞎看什么呢?耽误了我录节目你赔得起吗?!” “其他的都已经画好了,只剩下眼线没有画……可是……可是您这样,我没法画眼线啊……”化妆师都快哭出来了。 “没本事就卷铺盖滚蛋!连个眼线都画不好你当什么化妆师啊?!” “她画不好不是很正常吗?”黎念倾在她情绪越来越激昂的时候,冷冷道,“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指望把一只山猪,画成一只凤凰。” “黎小姐……”王总被这个比喻惊得人都傻了。但想着林枫在苏景迁那里讨喜的程度,还是想悄悄提醒一下她,不要惹这个难缠头,被顾小棠一把拉住。 “让她说,让她说。”顾小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甚至想买盘瓜子在一边嗑嗑。 “林小姐确实貌美,不过如果是这种德行,那倒也不用进娱乐圈了,垃圾站应该更适合您。”黎念倾在公共场合不喜欢大声说话,何况是这种,远处摄像大哥都开始往这边看热闹的的公共场合。 于是她走近了一点。 顾小棠也跟着走近了一点——为了更方便看戏,她就喜欢看自己这方以一边倒的优势扯对面头花的戏码。 “黎念倾!”林枫连装都不想再装了,指名道姓地道,“不管你之前有什么成就,进了娱乐圈,我还是你的前辈!你就是这么对前辈的?!说出去不怕行业内的人笑话你!” “姐……”化妆师被黎念倾挡在身后,听完也怕自己连累了别人,偷偷拽黎念倾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 黎念倾怎么可能不说? 好久没人让她这么痛快地拿作品碾压了。 “前辈?”黎念倾挑眉,眉眼间尽是轻蔑,“那好,在下身为后辈,所列代表作不多,国家舞剧院的剧目,七年前的《霸王别姬》,六年前的《李清照》,五年前的《琵琶行》,三年前的《洛神赋》,去年的《卫子夫》,在下不才,均任主演,目前已全球巡演近三百场。敢问前辈,您的代表作,是什么?” “是连后腿都扳不直的古典舞?还是您至今仍未给原作者道歉的演奏古筝曲《霓裳》?” “连作品都没有,谁给你的勇气,在我面前,自称前辈?” “你!”林枫也没想到一个刚刚才入行的人敢这么跟她叫嚣,当下气得红了脸,嗓音尖利,“哼,告诉你,来娱乐圈可不是你们那小小的舞剧团,没有人捧,你就等着糊在锅底,给人家赔违约金吧!” 黎念倾和顾小棠交换了一下眼色。 林枫还在嘲讽,“哼,都进了娱乐圈了,还装什么清高,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这边的人她说不过,于是无辜的化妆师就成了出气筒,被从黎念倾身后揪了出来,指着鼻子骂道,“哭什么哭?!给你开工资是让你来这哭的?!告诉你,景迁最喜欢的就是我的眼睛,你要是画的不好看,我明天就让你失业!” “那就来我这就业。”黎念倾又重新把化妆师护到自己身后。 “黎念倾!”林枫简直要气炸了肺,平时在录制现场,谁见到她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偏偏黎念倾今天从出现到现在,一直在跟她作对,“我不会让景迁放过你的!” “那你大可以试试,我倒是想知道,他能怎么不放过我。” 第二十二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你居然这么跟我说话……” 林枫跋扈,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靠山是谁。 只要苏景迁的地位还在,只要苏景迁对她的在意还在,她就有跋扈的资本,有源源不断的项目。 所以看到苏景迁往这边走的时候,林枫迅速调整好了表情。 温柔淡雅,梨花带雨。 看不出,还是个学过变脸的角儿。 黎念倾不慌不忙地靠在化妆桌边,欣赏道:“你但凡演戏的时候,能有现在一半真诚,都不至于连个代表作都没有啊……” 顾小棠反驳:“也是有的,吐槽博主那里都开始建立她的烂片宇宙了。” 黎念倾补刀:“哦,吐槽博主真是好辛苦的职业。” 顾小棠点头:“那可不,吐槽的比她演的认真多了。” “你们……” 正一唱一和得起劲,苏景迁来到近前。 林枫一改刚才的嘴脸,娇小的一个人儿,飞扑到苏景迁怀里。 小鸟依人这个词,原来真的是有一定的美感的。 黎念倾懒懒地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好一出郎情妾意。 “景迁,我好想你啊。”林枫把脸在苏景迁怀里埋了一会儿,等到脸上都闷得起了红晕,才扬起那张精致的小脸,无限娇羞地撒着娇。 黎念倾搓了搓指尖刚刚不小心在桌子上蹭到的粉:我天这化妆品扒脸能力这么强,丫这么蹭妆都没有掉,回头给杜若整一点回去。 苏景迁果然很宠她,不顾在场还有这么多外人,一手揽住林枫的肩头,柔声问:“怎么了?怎么委屈成这样?” “是念倾……”林枫小小声抱怨,“她刚刚进入娱乐圈嘛,我作为前辈,就想给她一点经验,但是她不但不领情,还说我不配成为她的前辈……” “不是,不是这样的啊……”王总听完一身冷汗。 之所以圈里的工作人员这么顾及林枫,就是因为半年前,有个小姑娘,刚刚签了他的经纪公司,但是因为在片场和林枫起了一点小小的争执,最后苏景迁直接用舆论毁了那个小姑娘的前途。 到现在,半年过去了,那个小姑娘只要出现一点冒头的趋势,还会有不明真相的跟风群众和水军,揪着人家小姑娘骂。 他是真的钦佩黎念倾,所以不想让她也有此待遇,赶紧过来帮着澄清,“是林枫她,先对念倾出言不逊,还欺负工作人员,念倾看不过去,才过去帮着说了几句话……” “是吗?”苏景迁看起来半信半疑,另一只手勾起怀里林枫的下巴,宠溺道,“我们家枫枫这么乖,会欺负工作人员?还会对首席,出言不逊?” “没错,是林枫先挑衅的,苏董护短也要有个限度吧……”王总手下的艺人也不忿道。 “文景……”王总头上急得直冒汗,背在身后的手扇得像一只壮硕的扑棱蛾子。 “我真的没有……”面对众口一词的指责,林枫两眼含泪,玉白的小手揪着苏景迁的衣领,楚楚如雨中茉莉。 黎念倾看戏:怪不得古代那么多昏君,有理由的。 “林枫,你敢做不敢认……” “好啦,文景,”黎念倾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看看王总着急又不敢多说的样子,推测一下也知道,应该是在苏景迁手里吃过亏。她不想再连累别人,何况是一个看起来有点英气的,她很喜欢的那种女孩子,“我喜欢你,交个朋友,等录完节目我们出去干饭。” “我也去我也去!”顾小棠兴致勃勃。 “好呀好呀,一起!”文景也笑眯眯地点头。 “你们还没有给我一个交代。”苏景迁面露玩味之色,“欺负我手下的人,想这么轻易地糊弄过去,好像不太好吧?” “我去,苏景迁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个小丫头片子跟你扯的谎吧?”顾小棠惊呆了,“头和屁股都是圆的,但你不能拿屁股思考问题吧?” 王总抹汗:你们俩不愧是一个公司的,比喻打得都这么贴切哈…… “扯谎?”苏景迁冷面道,“顾小姐说话放尊重一点,事实摆在眼前,我自己会看会分辨,倒是你们,拿不出证据,又口口声声冤枉小枫,今天不给小枫道歉,诸位休想离开。” “我艹我把你脑子摘出来泡酒我都怕有毒。”顾小棠看着他义正言辞的模样,几度无语。 “苏董这样过分了吧?”文景皱起眉头。 “是我的错,”小化妆师低着头想从黎念倾身后出来,“是我没给林小姐化好妆,导致她心情不好,跟黎小姐没什么关系的……” 三三两两的发言里,苏景迁和黎念倾四目相对。 “摆在眼前……”黎念倾突然笑出声,“那还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黎念倾!”苏景迁震怒。 “念倾!” “黎小姐!” 在座皆惊——除了顾小棠。 “景迁,刚刚念倾就是朝我这样冷嘲热讽的……”林枫是风中一朵不胜柔弱的花。 苏景迁搂在她肩胛骨上的手忍不住用了力,疼的她面目一抽,又重新把脸埋进他怀里。 “黎念倾,你就是这样,咄咄逼人的人!”苏景迁对她这副样子切齿的痛恨。 “是啊,那我就咄咄逼人给你看看。”黎念倾浅笑,“你说事实摆在眼前,那我就问你,哪里来的事实?摆在谁的眼前?你是从什么时候加入这场战局的?是否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有没有监控、录音能够证明你刚刚对我们的指控?” “没有吧?我如果没有瞎,在座所有人,只有你来的是最晚的,看到的事实是最少的。苏董在这跟我玩众人皆醉你独醒的把戏呢?你怎么好意思,在目睹了全程的大家面前说,事实摆在眼前这句话的?” “我知道小枫的为人!她说的必然是真的!”苏景迁说着偏心林枫的话,手却诚实地撒开了林枫的肩膀,把她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 “行吧,”黎念倾很不喜欢跟人打嘴炮,她转头指了指身后监控摄像头的红点,“监控开着呢吧?要不咱们一起去监控室看看回放?” “景迁……”林枫当然是不敢的,只能娇滴滴地从身后拉住苏景迁的手腕。 苏景迁垂眸,看了一眼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黎小姐是知道我们装的是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的监控,所以才这么有底气,想要和我论一论道理吗?” “……”黎念倾愣住,“你怎么这么抠的?装监控都不能装带声音的?” 苏景迁额间的血管跳了跳,“黎小姐既然不是节目的主办方,这些事情,当然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释现在的局面吧!” “我跟你解释个仙人板板,”顾小棠火冒三丈,“苏景迁你是不是忘了,这节目我们俩一起办的,你是不是真以为你在这个节目里一手遮天了?!” “哎,顾总顾总,消消气。苏总,今天这件事确实是个误会……”一边的王总苦着脸,试图缓和两个大佬之间的关系。 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只有林枫还在抽抽嗒嗒,不甚委屈的可怜模样。 “误会不误会的,不是王总一句话就能带过去的。”苏景迁浑不在意地瞟了陪笑脸的王总一眼,“我带我的艺人出来录节目,还是在我的地盘上,现在受了委屈,我不替她讨回个公道,好像不合适吧?传出去,我苏景迁的脸面往哪搁?” “景迁……”林枫冷不丁对上黎念倾看向苏景迁的目光,打了个寒战,竟然萌生了息事宁人的退意。她又扯了扯苏景迁的小指,善解人意道,“要不就算了吧,毕竟念倾也是新人,不太懂娱乐圈的规矩,而且又年长我几岁,我们别把事情闹得太大……” “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今天拿不出证据,她必须跟你道歉。”苏景迁没有回头,反手勾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谁劝都没用。” 流水有意,落花有情,好一幅英雄救美的画面。 可惜她黎念倾就是喜欢搅乱这一池春水。 “恕我直言,”黎念倾漾开一丝甜笑“林枫刚刚说了这么多,有拿出一点证据吗?” “我都说了,”苏景迁有些不耐烦。好歹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久,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黎念倾还能这样笑出来,大概率没什么好事,“我相信小枫的为人,她不会骗我。” “奥……”黎念倾没什么意外地点点头,“也就是说,林枫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我们有错,但是因为你相信,所以林枫的口供是可信的。我们,因为你没装带声音的监控,暂时拿不出证据,所以即使我们在场所有人众口一词,也一样是不可信的。” 话说得都是事实。 但是连在一起听,就好像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顾小棠兴奋得两眼放光,开始意念兜售花生瓜子小板凳——她就喜欢看黎念倾跟对手盘逻辑的样子。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杀得对手措手不及。 不了解这几个人的吃瓜群众却在为这个刚签约不知道天高地厚,敢惹苏景迁的首席表示哀悼——祭奠她还没出道就已经要夭折的娱乐圈生涯。 风暴中心的黎念倾当然不知道,她在这些人心里已经点燃了身后,战神英勇就义时候经常会出现的英雄光环。 她还在悠闲地用指尖点着太阳穴,复盘整个思路,“也就是说,事实是什么样子,究竟可不可信,判断标准完全在苏总的主观臆断啊。” “!!!” “苏景迁,我看你是被林枫这样不明是非的小孩子捧得有点飘了,还真以为这世界就是围着你转的,你想相信什么,人家就得配合你演什么?”黎念倾的眼神里居然闪过一丝怜悯,“小孩子都知道,‘指鹿为马’是个贬义词,真是可惜了,你一个三十岁的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黎念倾你!” “苏总,念倾她不是这个意思……” 顾小棠还没来得及说话鼓掌,周围一直捏着一把汗的群众已经涌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帮黎念倾解释。 王总甚至还偷偷在她背后杵了她一下,眼皮抽了筋似地往苏景迁那边瞟,暗示黎念倾:“快给苏总赔个不是……快快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场面一度很混乱。 苏景迁浑身戾气,快要喷薄而出。 林枫躲在苏景迁身后,嘴角的笑容快要咧到耳根却还要拼命压制着。 “苏景迁,该说不说,林枫刚才说了一句话,我应该告诉你。”黎念倾又开口,在骤然一静的环境里,送了他一份大礼,“她说,你最喜欢的,就是她的眼睛。”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在众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景迁却突然转过身—— “啪!” 一记耳光又准又狠地抽在林枫的脸上! 第二十三章 采访 谁都没料到这个反转。 本来嘈杂的人群被瞬间冰封,呆愣着看苏景迁像个神经病一样突然把火力对准了他身后正洋洋得意的林枫。 林枫也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泪水却涌上来,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苏景迁什么都没说,拂袖而去,留下的背影也笼了一层阴云一般。 “景迁……景迁!” 林枫不敢惹自己的金主,虽然颜面扫地,但顾不得再跟他们纠缠,抹了一把眼角,就追了上去,细高跟在片场敲出清脆的声响。 “念倾……”文景都惊呆了,“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那大概是因为,我过于了解苏景迁吧。”意料之中的场景,黎念倾把化妆桌前的椅子拉开,自顾自地对着镜子,描画着柳叶眉,随口敷衍,“毕竟要在圈里混,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好……好牛……”小化妆师手中的化妆刷掉在地上,心疼得她赶紧捡起来吹吹灰。 “黎老师,顾老师,有准备好嘛,这边可以开始了。”从摄像那边跑过来一个工作人员,欢快地冲着这边喊。 采访现场有一张白色的巨大幕布,从半空中流下,在地上铺开一段。上面放了一条长沙发和一张玻璃茶几,茶几上摆着醒目的节目logo。 四周架着几台摄影灯,保障镜头能够带到的地方没有半点阴影。 中间有人在替她们试光,摄影师和导演在紧锣密鼓地调整机位。 那叫一个热闹。 “你怎么知道说那句话,苏景迁就会对林枫生那么大的气?” 站在外围等待的时候,顾小棠和她开始闲聊。 “因为苏景迁这种自负的人,最喜欢的就是掌控别人,”黎念倾了然地冲她一个wink,“怎么可能希望别人把他摸得清清楚楚。何况还关于那双眼睛。”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上世纪的名伶烛影,有最漂亮的一双凤眼。” 顾小棠的目光有些茫然。 黎念倾搂住她的肩,拍拍就准备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已经故去的人,应该得到最起码的尊重。 灯光师恰在此时走过来,打破了这份沉寂,“两位老师,现在可以开始了!” 录制过程中的灯光很强,比起她原来在剧场演出的时候也不遑多让。 主持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看起来知性优雅,实际上在挖自己想要的料的时候,毫不手软,娱乐圈多少人的人设都从她手中开始坍塌。她手里拿着题词卡,温柔地引导嘉宾跟随她的采访流程。 短暂的破冰之后,主持人进入了正式的采访流程—— “您公司里有很多现在很有名气的演员,比如裴和昶、李景明等等。那您是为什么只选择了念倾来参加这次的节目呢?” “因为念倾是我新签的艺人。”顾小棠回答得滴水不漏,“和昶、景明他们正因为都有了一定的名气,我反而会觉得念倾会更需要这个机会。” “这样啊。那我们这个节目是以揭露公司艺人和老板之间的相处模式为亮点。相比于公司的老员工,新人还没有磨合好的话,您会不会担心给您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呢?” “您是指哪方面的影响呢?” “很多方面,比如说对外的形象和艺人本身的做事风格是不是一致,或者两个人沟通起来有没有什么表达上的习惯对方没有适应等等?” “这个倒是没有,”顾小棠笑道,“因为我们公司是信奉实力至上的。相比于艺人对外的人设来说,我更看重的是艺人究竟有没有与他的脾气相匹配的资本。沟通嘛,如果他的业务能力过硬,只要他和他的经纪人能够沟通顺畅,其实我觉得我作为老板,适当地让步也未尝不可。” “确实是个很有担当的老板,”主持人也笑,现场的氛围稍微轻松了一些,“那我们也很想知道,念倾的经纪人是谁呢?会不会也来参加这次的节目?” “会啊,”顾小棠狡黠地笑了笑,“我就是倾倾的经纪人。” “哦?您这个幕后掌舵手,亲自来安排倾倾的演绎生涯嘛?您好像很久没有带过艺人了吧?为什么这次选择重新出山呢?” “因为我不想让这样一个有实力的人浪费在别人手里,”顾小棠斟酌了一下,披在身后的头发正当时地从肩头滑落,灯光下,她的眸子在黑长直的发丝后影影绰绰,“因为现在娱乐圈的风气其实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节奏更快,开始越来越靠人设吃饭。倾倾作为首席,来到这个圈子,说实话,对于国家舞剧院来说,对于古典舞这个行业来说,都是有一定的冒险的成分在的。而艺人和经纪人之间本来就是一个不断磨合的过程,如果没有遇到合适的经纪人,那就会产生试错成本。而对于倾倾来说,这个试错成本是非常高的。与其到时候发现错了再纠正,不如直接由我来操盘,因为倾倾也是和我的观念比较契合才签的我的公司嘛。” “那倾倾呢?对于小棠作为你的经纪人,有什么想说的嘛?” 顾小棠把话筒递到黎念倾面前,嘴里还不消停,“看,我不仅是你的经纪人,我还是你的话筒架。” 黎念倾:“……低一点。” “好嘞!”顾小棠像一个店里来了客人的店小二,从善如流地把话筒降低了一点,还不忘回头跟主持人碎嘴子,“你看,还是人工智能语音输入系统。” “你就贫吧。”黎念倾那她这种耍宝没办法,点点她的太阳穴,忍不住像平常一样说了一句,“回去再收拾你。” “哎,您说的对,小的听命。” 两个人正襟危坐的太久,从小到大一直打打闹闹长大,突然有一天在对方面前装这么久正经做访谈,都不太习惯。以至于眼神一旦碰到一起,就忍不住开始暴露本性—— 反正也是可以剪掉的。 “这一段不要播啊,不能播。”顾小棠耍够了,装模做样地咳了两嗓子,又是都市丽人的形象。 周围的工作人员已经快憋不住笑了。 还有的戴了口罩,看不见嘴是不是咧着,反正眼睛已经是弯成一条缝了—— 我们是专业的,一般不会笑场。 除非忍不住。 主持人也从刚才一副高深莫测想要挖掘什么的表情,嘴角揉出了一丝浅笑。 “不开玩笑地说,我是因为小棠才选择进入娱乐圈。”黎念倾不可能真让顾小棠帮她举着话筒,调笑之后就把沉甸甸的话筒接过来,“所以她做我的经纪人,我觉得非常荣幸,同时我也非常相信她的业务能力。” “那看您刚才和小棠的互动,也觉得非常的有趣啊,两个小姐妹打打闹闹的感觉。两位是之前就认识嘛?”主持人又调回了专业模式。 “对,非常早。” “我们两家是世交。”顾小棠把头凑过来补充。 “哦?”主持人来了兴趣,“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啊。” “对啊,所以你说沟通不顺畅的问题在我们两个这里不太可能存在。”顾小棠腻腻歪歪地靠过来,黎念倾就坐稳了让她在自己肩膀上靠着,换了一只手拿话筒,柔和地面对主持人探究的目光,“我们都很了解彼此,也完全相信对方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我们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聊的,所以如果有问题,开诚布公地谈就好了。” “那确实是很让人羡慕的友谊,”主持人的面部舒展开来,不再像他们刚进场的时候那么紧绷,“能看出两位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啊,念倾会更温柔更冷静一些,小棠更多是我们平时说的那种暴脾气,更活泼一点。那两位相处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过什么观点碰撞比较激烈的时候呢?” “我觉得你在搞事情……”顾小棠还赖在黎念倾肩膀上,听完以后咂咂嘴。“再说了,温柔?她可不温柔,你们现在看见的都是她的表象,因为她跟你们还不不够熟悉而已,等熟了以后,她可皮了。” 黎念倾有点纵容地低头瞅了她一眼,还是决定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我们两个相处这么长时间,有什么性格不合适的时候,可能早就在小时候打过一架了。就像我刚刚说得那样,我们两个人相信对方都是为了自己好,即使是在观点碰撞比较激烈的时候,只要对这一点没有怀疑,就不存在什么沟通上的困难。” “所以就是‘以善意回报善意’。”主持人微笑。 “对,”黎念倾也微笑,“我还蛮看重这一点的。” “好的,那我们再来问问小棠,”话题又重新回到顾小棠身上,“这个节目其实有一点把您这样的幕后人员推到幕前的意思,您对此是怎么看的?您同意参加这期节目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顾小棠端正了坐姿,沉吟片刻,像是在思索,过了几秒钟才回答道:“从幕后到幕前……抱歉我倒是没有这么认为。因为我并没有说要给大家一个什么样精彩的作品,我只是把我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展现给大家看。其实随着大众对于娱乐圈的关注越来越多,他们会对一个比较陌生的行业产生好奇。就像之前有关于律所的综艺,也有关于医院和投资公司的综艺,我认为出一个关于娱乐公司的综艺,带大家来了解一个行业背后的运作方式也未尝不可,我也很欢迎有年轻的朋友因为看了我们这个综艺决定加入这个行业,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嘛,我们公司也是需要新鲜血液的。” “那您觉得这个行业的运作方式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惊喜能提前给我们剧透的地方吗?”主持人抓住她话中的关键词,追问道。 “其实说实话,我本人看来,并没有觉得这个行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都说我们就是一家普通的制造业公司,只不过他们生产的是茶叶、汽车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而我们只不过生产出来的是供大家消遣的无形财产而已。我们生产出来售卖,大家觉得值得买,就买,其实真没什么特殊的。至于你说惊喜嘛……”顾小棠有点神秘地笑起来,“那你可以多关注关注景年,问问他们公司,说不定苏景迁那里,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可以挖哦。” 这笑一看就有点意味深长。 主持人干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我们了解到景年这次在引进一个新人小彦的同时,也派出了他们公司的林枫作为代表艺人来参加节目的录制。您有没有考虑过在节目中途让您公司其他已经合作过一段时间的艺人加入进来呢?” “目前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顾小棠微微一笑,“如果我把和昶他们带来现场,相信能够给这个节目带来更大的流量,自然我们公司以及我本人也可以收获更高的话题讨论度。但是我刚刚已经说了,我并不觉得这个综艺的目的是为了将我本人推销出去。他们作为演员,相比于花时间参加这个综艺来说,我认为他们现阶段更是出作品的时候,公司也在紧锣密鼓地给他们接洽合适的剧本。休息的这段时间他们应该好好地回到生活中去,好好观察身边的人和事,这样才更有利于以后表演的时候角色的落地。” 顾小棠不嬉皮笑脸的时候的确是很能唬人,而且逻辑清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顺便还给苏景迁挖了个坑。 黎念倾维持着云淡风轻的人设,告诉自己不能笑。 忍住…… 忍住…… 忍不住了。 黎念倾弯了弯唇角,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主持人捕捉到了,话筒自然而然地递到她面前。 主持人勾起唇角—— 坑已经挖好了,就看你跳不跳。 “念倾之前是国家舞剧院的首席,那为什么现在选择签约了小棠的公司,想要进入娱乐圈了呢?” 这个问题的确是犀利。 为什么? 因为舞剧院来钱没有娱乐圈来钱快? 因为进娱乐圈不用像在舞剧院那么努力? 因为我的梦想就是从一个舞剧院唯一首席变成一个爱豆? 怎么回答她好像最后的结局都是个自甘堕落的形象。 黎念倾一瞬间有一种,她都看见采访人眼睛里有看见猎物的错觉—— 她接过话筒,捋了捋垂落到面前的长发,轻柔开口:“并不是之前。” 顾小棠内心为她这欲扬先抑的停顿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我现在仍然就职于国家舞剧院,是国家舞剧院的唯一首席。” 主持人没有料到自己的失手,仍不死心,追问道:“那您为什么来参加这次节目的录制呢?您是否是要进入娱乐圈了呢?”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黎念倾微笑点头,红唇潋滟,一张一合,“我的确是和小棠的公司有一定的合作,但是是以国家舞剧院工作者的身份签订的合同,最终的目的也是想将古典舞推向一个更加广阔的平台上。但如果您说的进入娱乐圈是指,把全部的精力投入这里的话,那我大概还不算。” “嗯,现在很多人确实并不太喜欢‘明星’这个词,您认为,做一个明星和做一个首席,这种身份的转变,会不会给您带来什么心态上的变化呢?”主持人揪住这个问题不放。“您对于明星这个身份是怎么看的?如果抛开小棠和你之间的关系,你还会选择星图传媒吗?” “明星这个身份,其实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不好。近两年因为流量至上的观点的盛行,导致它成为一个好像偏向于贬义的词汇,好像说一个人是明星,就是和演员、歌手这样的词汇是有壁的。但是在我看来其实它更类似于一个中性词。”黎念倾微笑,拨了两下垂落的头发,趁机调整了一下措辞,继续说,“相比于大众来说,它意味着更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如果能够把这种影响力和号召力利用好,其实是会产生非常好的社会效果的。至于为什么选择星图传媒嘛……”黎念倾望向顾小棠,两人相视一笑,“因为星图是最符合我进入娱乐圈的规划的公司。” “那您进入娱乐圈的规划是怎样的呢?可以跟我们透漏一点嘛?” “哎哎哎?”顾小棠拦住了她的追问,打趣但是态度坚决地推回了话筒,“涉及商业机密了啊。” 黎念倾也客气地微笑道:“这个确实现在还不能说。” “要给观众留一点悬念是吗?” “没错,”顾小棠把话筒放回桌子上,暗示很明显,这个采访到此为止,“这个接下来的节目里会提到,现在我们就先给大家留一点想象空间。” “好的。”主持人从善如流,收起题词卡,“非常期待两位接下来的活动,那我们下次再见。” “收工收工!”现场一片欢呼。 顾小棠的助理匆匆忙忙跑过来,“顾总,有事找您商量。” 第二十四章 阴魂不散 黎念倾觉得苏景迁总能一次一次地突破她对人的认知。 就比如现在,顾小棠因为要对接公司宣传部经理,听人家汇报公司里某个艺人接下来的新剧如何宣传,离开休息室那么一小会的时间,苏景迁都能摸到她的休息室里,来找她麻烦。 还是在她一个小时之前那么不体面的照面之后。 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景迁依旧是一身白色西装,打了发蜡的头发锃亮,配上他修长的身形,和腕上精致的限量款手表,那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无愧于翩翩公子这一称号。 前提是不清楚他的本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苏董,我们已经离婚了。”黎念倾放下手机,坐在沙发上,甚至还往后靠了靠,是一个极其慵懒且不经意的姿态,“我出现在哪里,好像跟你也并没有什么关系。怎么?你的金丝雀哄好了?有时间跑到这里来想要跟我切磋一二?” “你……”苏景迁被她噎了一下,顿在原地,吐出一口气后才又漫出笑意,“是,的确是我多管闲事。我只是很好奇,你不是之前一直很看不上我的公司,看不上娱乐圈吗?怎么现在,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了?是觉得娱乐圈的钱好赚了,想来分一杯羹?” “呵,你的确是多管闲事”黎念倾顺着他往下说,“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太对。我从来没有看不上娱乐圈,我只是看不上被你主导的这个流量至上的娱乐圈规则。但是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是看不上你运营的公司,从始至终都看不上,包括现在。” “但我却有现在娱乐圈里最火的明星,”苏景迁冷笑,“你当然可以看不上,但你不能不承认我造星的流程非常完整且高效。我公司的门口排队等着签约的人,能一路从我公司一路排出s市。” 他欺近她,双手撑在沙发前面大理石的茶几上,擦得纤尘不染的大理石桌面上倒映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颌。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带着胜券在握的狂妄,“因为我能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家喻户晓,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普通人,变成一个坐拥千万粉丝的明星。走到哪里都是鲜花和掌声,没有人会不心动的。” “确实,很火。”黎念倾一笑置之,继而讽道,“怎么火的?” 苏景迁的眉心压下来,眸子里的戾气是暴风雨来前的黑云。 他刚张嘴要说,就被黎念倾不慌不忙地打断。 “靠侵犯别人的知识产权?还是靠你手下的几千万水军?说到这我也很想问问你,苏景迁,林枫的节目是谁给他选的?版权问题是要求哪方去协商解决的?侵权以后,洛水已经要求你们下架侵权视频了,是谁要求不能下架的?洛水发维权视频的时候,又是谁组织了一大批小号跑到她视频下面辱骂的?” “……” 苏景迁转开脸,在连珠炮的追问下看起来有些阴狠和狼狈。 “你的造星流程我暂不质评,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你的明星,有多少是靠这种伤害别人的事情出道的?” 休息室的空调呼呼地往外吹着冷风,室内的温度把苏景迁冻住了。 “倾倾……”苏景迁被这连珠炮的追问逼得无法再近距离逼视她,站直了身体,喉头动了动,额上青筋暴跳,“你现在之所以还这样想,只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有进入这一行,等再过两个月,你就会明白我的苦衷了。” “苦衷?”黎念倾会心一笑,重复这两个字,“是,你有苦衷。” 这种词汇太过于空泛,毫无实际价值,但却出奇的好用,上辈子,这辈子,不论什么情况,不论怎么样的背叛和伤害,都能用这两个字轻而易举地掩盖过去。 上辈子她无数次追问过,什么苦衷,谁压着你硬要你受这种苦衷? 当然是得不到回应的。 最多的回应可能就是被刨根问底的苏景迁招架不住,怒火中烧地摔门而出。 所以现在再听到这两个字,她连追问的兴致都没有。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与此同时苏景迁也上前几步,将西装外套脱下,强行披在她肩头。 “空调温度怎么开得这么低?” 她不追问,在苏景迁看来,却好像是她被他说服了。 “你这才刚刚出院,就出来工作,再生病了怎么办?你又不肯回家,到时候我忙起来,怎么来得及照顾你?” 他像个体贴的丈夫,跟在黎念倾身后,絮絮叨叨。 不可否认,仅从生活起居来看,在他们新婚的那三年,苏景迁的确是个很优秀的丈夫。 比如在这三年里,黎念倾还是有赖床的习惯的。 因为那时候黎念倾刚刚成为剧团的舞蹈团长,每天除了要把自己的部分练好,还要参与剧团新剧目的创作,时间紧任务重,经常早上六七点钟就已经到了剧场开始热身,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家休息。 苏景迁这时候的公司已经进入正轨,手下经理层人才济济,在各个部门相互配合,他作为董事长,真正成为了掌舵人,不用再负责零碎的琐事,有了大把的自由支配的时间。 家务就落在了苏景迁的身上。 苏景迁又是很会生活的人,每天变着法地倒腾出各种美食,声称一定要把黎念倾养胖一点,补回前几年黎念倾陪他在酒局上掉的称。 于是黎念倾慢慢养成了赖床的毛病,赖床赖到苏景迁把早餐做好,然后再来叫她。等她磨磨蹭蹭起床梳洗完毕,正好早餐就到了适口的温度。 类似这种的小事还有很多,累积起来,她很难不坠入到这种温柔乡里。 她相信所谓的爱情。 就像她的母亲这一生,在父亲的庇护下,做了一辈子的小公主。 所以她也愿意孤注一掷地相信,苏景迁对她的好是不会变的。 这么温柔细致的一个人,怎么会违背自己的良知,成为和他的父亲一样薄情的人呢。 所以当有一天发现苏景迁出轨的时候,黎念倾觉得是不可置信的。 而她一直没有想明白的是,为什么苏景迁直到出轨,都不愿意和她离婚。 是养一条小猫小狗,即使不喜欢了,也要留下做自己的所有物吗? 思及此,黎念倾又是一股无名火。 她抓住肩上的西装一角,用力把衣服扯下来,扔回了苏景迁怀里。 “我再说一遍,苏景迁,我们已经离婚了。” “倾倾,别再闹了。”苏景迁皱眉,有些似有若无的无奈,“玩够了就回来,娱乐圈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黎念倾觉得跟他说话都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但是苏景迁不依不饶,“你如果真的想要在这个圈子里混,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安排专人负责你的行程,你也不用去和他们竞争资源,也不用担心你的名声。 “名声?”黎念倾觉得可笑。 据她这几个月对各个经纪公司风评的考察来说,景年公司,应该算是最两极分化的一个了。 和它同样运营模式的公司,或者没它规模大,或者还没完全摒弃对艺人质量的追求,所以招的骂自然没有景年那么多。 没有进景年公司的艺人粉丝,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地表示还好自家艺人没有掉进坑里的同时,还要嘲笑已经进了景年公司的艺人,没点追求。 进了景年公司的艺人的粉丝,年纪小的欢呼雀跃,年纪大一点的,唉声叹气,但又不得不帮着在微博上表态,说景年挺好,希望自家哥哥姐姐珍惜羽毛。 娱乐圈最大的经纪公司,这么多水军撒下去,还是这么个口碑。 黎念倾实在想不通,苏景迁是哪里来的勇气跟她说“名声”二字。 “你没发现,刚才主持人的问话,处处都是对你进娱乐圈的质疑吗?”苏景迁高深莫测的表情,跟她解释,还有些引诱的意味,“这些质疑,如果你来了我的公司,我都可以帮你解决,如果有什么活动,我也会陪你出席,就像这个综艺,我一定会寸步不离。但是你签了顾小棠的公司,顾小棠和顾玉珩……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上次在医院里说过的话,需要我再跟你说一遍吗?” 她背靠着休息室里闲置的梳妆台,依旧是一袭红裙,似笑非笑,一字一句。 “论身世,论样貌,论学术成果,论人品行事,你和顾玉珩之间,哪点你占了上风?你不过就是仗着我曾经喜欢你,所以肆无忌惮。一旦我的心意变了,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嚣张的资本?” 她在用他的那套价值体系。虽然这段话说起来她自己也不喜欢,但是看到苏景迁被戳进心窝以后铁青的脸色,还是感觉解气极了。 “倾倾……”苏景迁的目光如有实质,自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上碾过,嗓音里就带上了不可遏制的喑哑。他面色阴鸷,向她走来,“你知道我不放心什么……” 身后却有人寒声打断,“我倒是不知道,烦请阁下说个清楚。” 第二十五章 顾玉珩的出现 “玉珩哥哥?”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身黑色西装的顾玉珩站在门口,芝兰玉树,身形颀长,金丝眼镜后的一双凤眼划过手术刀刀锋的弧度,还带着医院手术室里特有的冷冽和肃杀。 “顾玉珩?!” “你怎么会在这里?” 转身见到顾玉珩的一瞬间,苏景迁身上的淡定自若都消弭得无影无踪。 他重新将那件白色的西装外套当做一件铠甲穿起来,抖了抖衣领让它看起来更规整。 然后他收了片刻之前的那副亲昵,走到顾玉珩面前。“我竟然不知道,外科的副主任医师,是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溜号的吗?” 苏景迁的个子其实已经不算矮了,但是到了顾玉珩面前就还差那么几厘米。 他走到距离顾玉珩还有一米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顾玉珩半垂着眼眸,眼角眉梢颇有些睥睨的意思在里面。 就如同苏景迁不喜欢他一样,他也对这个小时候的玩伴并没有多少好感。 在他眼中,这个突然闯进他们的生活的孩子,过分圆滑、讨好。 如果这种性格,可以解释为他突然来到苏家,不愿意得罪其他人的话,苏景迁对黎念倾毫无底线的纵容,就纯属在挑战他的忍耐程度。 黎念倾不是个喜欢安稳的性子,但又恰好有一副不太抗造的身体。 荨麻疹、花粉过敏、每隔三四年就周期性来一次几天都退不掉的高烧。 说起来都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平时没事的时候活蹦乱跳的,一旦出事,就来势汹汹。 自从黎家父母把黎念倾托付给他,他每天谨小慎微地盯着。 切除一切过敏原,碰到发烧的时候,彻夜守着也是常有的事情。 为此黎念倾一度跟他抱怨过,想要做的事情好多他都不让做。但是在他看来,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保证她的健康和安全。 苏景迁不一样。 苏景迁的目的,就只有讨得到黎念倾的欢喜。 为此可以毫不顾忌地怂恿黎念倾“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种不考虑客观情况,只凭自己的感觉肆意而为的行事,在他看来简直愚蠢至极。 结果,罪是黎念倾自己受的,而他置身事外,拍拍屁股就回了苏家,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甚至连多解释一句都不用——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黎念倾想要去做,一直迫于他的管束而不敢做的,苏景迁只不过是陪她去做了而已。 廉价又庸俗的讨好方式。 即使是现在,从顾小棠那里了解到的苏景迁的处事方式,也依旧令他不耻。 资本逐利。 毫无原则。 以前因为黎念倾的原因,多少还对苏景迁有些忍让,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他连给一个眼神都觉得多余。 顾玉珩似笑非笑,“我也不知道,堂堂景年公司的董事长,是可以随随便便进到其他公司艺人的休息室来骚扰的。” “骚扰?!”苏景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豪气地一挥手,挑衅道,“忘记告诉您,这个节目的领头人是我,这个场景也是我来安排的,我来看看我安排的休息室是不是能让人满意,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他挑眉。 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顾玉珩的阴影下,一直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声。 即使是后来黎念倾选择了他,他依然无法脱离顾玉珩这个名字对他的影响。 因为他知道,黎念倾之所以距顾玉珩于千里之外,不过是顾玉珩将所有的温柔都掩盖在了严厉之下,而他恰巧,仅有的就是那副严厉的面具下柔情的一面。 但人总会长大的。 总有一天黎念倾会察觉到顾玉珩真实的意思。 到了那一天,他还拿什么去跟顾玉珩竞争? 他那么努力地赚钱,扩大他在娱乐圈的商业版图,都是为了这一刻,振臂一挥,告诉顾玉珩—— 你就算是顾家的长子又怎么样? 就算科研成果再多,学术成就再牛又怎么样? 社会地位再高又怎么样? 我苏景迁,如今,所有的财富,足够媲美你顾玉珩。 这么多年的低眉顺眼,好像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发泄的出口,然后便控制不住地开始炫耀起来。 “至于倾倾,先不说,她要进入娱乐圈,必然在将来会和我成为合作伙伴,我来关心合作伙伴,似乎没有什么不妥。而且,”苏景迁笑得有些狰狞,“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似乎不用你这个外人来插手吧?” 顾玉珩毫无波动地望着他,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 不等在一边看戏的黎念倾反驳,就薄唇轻启,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 “前妻。” 黎念倾:……您不愧是用脸骂人的。 “……前妻……”苏景迁面部表情有转瞬的崩塌,目光极快地扫过在旁边星星眼盯着顾玉珩的黎念倾,又轻笑出声,“顾医生不会是真的以为,我和倾倾之间,是真的离婚了吧?” 黎念倾:???你在说什么废话? “顾医生和倾倾从小一起长大,当然知道有时候倾倾是有点小脾气的,这时候得顺着,不能逆了她的心意来。”苏景迁追忆着往昔,“哦忘记了,您那时候总是以兄长的身份自居,可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被指控耍小脾气的黎念倾脸都绿了。 但还是没有出声。 她倒是想看看,顾玉珩对于苏景迁说的这种现象究竟有没有注意到,或者有什么反应。 顾玉珩淡然一笑,甚至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继续说。 黎念倾:??? “所以倾倾这次想要离婚,想出出心里的那口恶气,我作为丈夫,当然要给她使小性子的权利。”苏景迁可能觉得自己大度极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使小性子……”顾玉珩饶有兴趣地将这四个字捻在指尖,“我想知道,她使小性子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苏景迁想到那个还没出世的顾玉珩的孩子,脸上都在冒绿光,梗了两下脖子,才勉强维持住了风度,“你应该问问你自己!顾玉珩,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那个孩子是谁的?你……” “苏景迁你发什么疯?!”听他说的话越来越过分,黎念倾恨不得直接上去给他两巴掌,又被顾玉珩一伸手拽回身后。 就像小时候很多次,碰到什么危险或者他不想让黎念倾看到的画面,他就会把黎念倾拉到自己身后,完全挡住。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有点像母鸡护小鸡。 到了现在,这动作已成习惯。 顾玉珩处变不惊惯了,哪怕这么一大盆污水泼过来,也没能惊动那张/万年一个表情的脸,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将手中的一纸文书甩在苏景迁胸前—— “这是你和那个孩子的亲子鉴定报告,”顾玉珩微笑着,嘴角是刽子手扬起的长刀,“基因序列显示,你和他的血缘关系为99.9%,为他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 休息室的灯光惨白,照得苏景迁的脸也是惨白一片。 “不可能……”苏景迁摇头,捏着鉴定报告的手逐渐颤抖,最后目光落在站在顾玉珩身后的黎念倾身上,抖着唇找寻着最后的稻草,“不可能……我怎么会亲手……不可能……” 顾玉珩身后的黎念倾探出头,目睹那张鉴定报告被苏景迁抖成秋天满树的枯叶,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苏景迁的脑海中闪过那天在酒吧,昏暗的包厢灯光,四处氤氲的酒香也掩盖不住的血腥味。 到后来黎念倾蜷缩成一团,意识已经涣散了,口中却仍念念有词—— “救救他……” “景迁……” “你救救他……” “求你……”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黎念倾用如此卑微的态度对他恳求。 可是他没有如她所愿。 “倾倾……”苏景迁慌乱起来,想上前掰过她的脸,让她对他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孩子突然就成了他的孩子。 还没动作就被顾玉珩拦住了。 “为什么不可能?”顾玉珩轻松地拦住这个有些崩溃的男人,摁住肩膀把他推回原地,“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倾倾在这,我不想和你多说废话,再让她伤心。但是你,必须得回忆起来。” “然后现在来告诉我,一个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的人,为什么还能恬不知耻地,指责一位母亲使小性子。” 他用的问句,但却没什么疑问的姿态。 他清冷、尊贵,还带着苏景迁最厌恶的,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居于上风的倨傲和强势。 哪怕他们实际上只差了几厘米的身高,哪怕自己不久前刚刚向他炫耀了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哪怕自己刚刚暗示过自己,已经拥有了足以和他匹敌的实力。 这一刻,苏景迁仍然觉得,他和顾玉珩,本就是云泥之别。 他早已陷进尘埃里。 而顾玉珩,和曾经一样,端坐云间,对他投来一瞥。 带着冰冷和不屑。 就像顾小棠每次在商业场合见到他的时候,对他投来的眼神。 可那又怎么样。 他知道顾家两兄妹,是出了名的有原则。 刻意的迎合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他们只做他们觉得正确的事情,比如顾小棠在现在这个年代还想要专心做出有质量的作品。又比如顾玉珩明明可以靠着顾家叱咤商场,却偏偏要为了那个荒唐的转折,在医院领着那点都不够他吃一顿饭的死工资。 最后呢? 还不是让他先赢得了黎念倾的心,后又赢得了娱乐圈市场的钱。 哦,对。 或许换个角度来说,以顾玉珩心里黎念倾的分量来看—— 顾玉珩为了黎念倾,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做的吧。 “不可能……一定是……”苏景迁稳了稳神志,几番思索,突然将矛头对准了顾玉珩,“一定是你串通医院做了假报告!” 第二十六章 她不属于任何人 当一个人不愿意相信事实的时候,他所能找到的理由会让人觉得可笑至极。 顾玉珩的表情堪称恐怖。 “容我提醒你,苏董,”尽管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还是维持着风度,“s大附院,是我国目前排名最高的医院,建院至今已经百余年。你当然可以用你龌龊的心思来揣测我,但不要自以为是地认为,你够分量让一个顶尖医疗机构赌上自己的百年口碑,只为了蒙骗你。” 苏景迁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冲击傻眼了,再难维持那副自负的面具。 他拽开了领带,才能勉强供给上新鲜的氧气。 “倾倾……” 苏景迁看起来慌乱极了。 以至于在顾玉珩面前露出了求助的目光。 “倾倾……”他把手中的鉴定报告揉成一团,探出手,想去拉黎念倾,“对不起……我不该……不该怀疑你。” 那神态是如此哀痛。 那是每一个混蛋,在清醒过来以后,都会上演的戏码—— 哭诉,落泪,忏悔自己的罪过。 过于熟悉,引起不适。 “都过去了。”黎念倾的语气和她的神情一样平淡。 “倾倾……”苏景迁眸中燃起希望的光。 “但我永不原谅。” “!!!” 绵延不断的哀伤被打上了休止符。 苏景迁的眼泪收了回去,将那纸鉴定报告扯碎了,扔进垃圾桶里。 “为什么?”他不解,“倾倾,你还在生气?” “没有,”黎念倾站在顾玉珩身边,“但这并不是我原谅你的理由。” “过去了的意思只是,我不会再在意关于你的任何事情。好的坏的,以后都与我无关。” “不可能……倾倾,”苏景迁摇头,“你以前不会这样的,现在怎么会……一定是顾玉珩把你带坏了。” 黎念倾:??? “我早就说过让你离他们远一点,你偏不听。”苏景迁收了那副卑微的愧悔模样,终于趁黎念倾和顾玉珩都没有注意的那一秒攥住了黎念倾的手腕,“你看你现在,越来越不听话。” 他拉着黎念倾就往门外走。 “放开我!” 黎念倾在挣扎。 然而苏景迁听不到。 他的思绪已经彻底混乱了。 黎念倾的是不是背叛了他,他是不是真的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重要,但此刻好像又没有那么重要。 他拽着黎念倾,是野兽总想在捕到猎物的时候将之拖回巢穴的本能。 想把人藏起来,禁锢住,只作为他一个人的猎物,至多在巢穴/里来了外人的时候,向外人炫耀他的成果。 苏景迁思绪凌乱地去抓门把手。 还没碰到,一只骨骼分明的手钳住了他的手腕。 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扔了回去,连气息都没乱一分。 “苏董这么轻易就想把我妹妹带走,未免,有些太瞧不起我了。” 是顾玉珩。 他睥睨,高傲,甚至是有些矜贵地,看着失了魂的苏景强踉踉跄跄地站稳,解开了袖口的衬衫纽扣,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当然,如果苏董固执己见,想要比比拳脚功夫,在下也奉陪到底。” “顾玉珩!” 苏景迁暴怒。 “你有什么资格插手我跟她的事?!她是我的妻子!是属于我的!” “抱歉,苏董。”顾玉珩没什么歉意地道,“她只是她,作为独立的个体,不属于任何人。” 苏景迁目眦欲裂,“顾玉珩!你……道貌岸然的混蛋!你敢说你对她从来都没有存过不该有的心思?!” “……”顾玉珩的瞳孔缩了缩,狭长的凤眼眯起,纤长的睫毛在黑曜石般的眼珠里蒙上一层暗影。 他的确是不擅长表达情感,但并不意味着他在这个问题上会选择直接明确地否认。 况且—— “苏董似乎听力不太好,你和我妹妹已经离婚了,至于这个心思该不该有,”顾玉珩的眸中锋芒乍现,“似乎不是苏董有资格插手的问题。” “苏景迁你给我放手!” 趁着他们两个对峙的时候,黎念倾得以从苏景迁手下脱身。 “苏景迁我警告你,你大可以去找你在外包的那些情人,男的也好,女的也好,把这些话说给他们听。但是在我面前说这句话,你苏景迁还没有这个资格。” “倾倾……”苏景迁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面前的男人放低了姿态。 黎念倾勾起唇角。 她早就说过,苏景迁想要哄一个人的时候,是极温柔的。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甚至会流出被抛弃的金毛一样哀伤又迷茫的神采。 “苏景迁,你忘记了,”黎念倾不再看那双眸子,“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家了。” “倾倾……” “抱歉苏董,我妹妹接下来还有别的行程安排,”顾玉珩抬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慢走不送。” 苏景迁纵使有千般万般的不甘心,但面对顾玉珩,依然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占了上风。 他落在黎念倾身上的目光很柔和,最后却剜了顾玉珩一眼。 夺门而出。 顾玉珩冷淡地瞧着他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才回过身来。 正对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你怎么来啦?” 黎念倾堪称没心没肺地笑得露出八颗牙。 想了想好像27岁的黎念倾面对这个情况不能笑成这样,于是收敛了一点,只露出四颗。 顾玉珩估摸着是还想着怎么安慰她,结果对上这么一张突如其来的笑脸,刚才毫无表情的神色居然出现了一丝裂缝。 “小棠跟我说她公司那边有点事要离开一会,怕有什么意外,所以叫我来看看。” “哦……还真巧……”黎念倾乖巧地点点头,“医院不忙吗?” “今天主任坐诊,还不算是太忙。”顾玉珩跟着她来到沙发旁边坐下,眼睛盯着黎念倾手腕上刚刚被苏景迁攥出来的红痕,“疼不疼?” “这疼什么呀!”黎念倾觉得自己非常英勇,“都不说我高三那年从台子上摔下来昏迷了三天比,就跟我平时练功的时候比,这点疼简直毛毛雨好嘛!” 她没注意到顾玉珩的眸光因为她的这句话黯了黯,依旧沉迷于自己的英勇事迹当中。 “而且我刚刚是不是说得很有气势!‘你苏景迁还没这个资格’!”黎念倾又把当时的说话语态学了一遍,惟妙惟肖,情景复刻,“我跟你说哦,之前我们没离婚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怼他的,主要是你今天在,我怕吓着你,所以没有发挥好。等下次再见到他,你就站我后面,看我怎么怼他……” 她兴高采烈,眉毛都快要飞起来。 一直凝视着她的顾玉珩一语不发,气压低到地平面以下。 黎念倾灵光一闪,想到了顾玉珩进门的时机。 她在用顾玉珩怼苏景迁。 想起来这茬,她秒秒钟感觉天都黑了。 “那个……你刚刚进门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顾玉珩从茶几的最下面一层找出一个小药箱来,打开,里面规整地排列着各种常用的药品,应该是刚买了放进去的,箱子和药品的包装都还带着光泽。 他拧着眉头,目光逡巡过,对于黎念倾试探的问话,没有怎么在意。 “什么话?” “就是我说,苏景迁哪个方面都不如你……” “是事实。”顾玉珩居然点点头,表示认可。 “???”黎念倾没想到他这么坦然,“你……”这么自恋的嘛? 虽然是事实…… 顾玉珩的嘴角弯了弯,但也不过就是瞬间的事。 黎念倾紧张之下压根没发现他这点微表情。 他从箱子里找出一个小瓶瓶,倒了点液体在自己手心里。 “对不起哈,”黎念倾怂的缩脖子,“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拿来跟别人比。我为了气他,所以把你搬出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顾玉珩并不在意,还有点赞赏,“很聪明的一套逻辑。” “嘿嘿……”被表扬的黎念倾,表现出了幼稚园小朋友第一次被发小红花的羞涩。 “你们之前也吵过架?”顾玉珩把疑问转到了这段道歉之前的对话上。 “……”黎念倾想说你的重点抓错了吧,但对上这样沉默的顾玉珩,小时候被教训的阴影又笼罩上来,开始小白兔点头,“嗯,偶尔吵过一两次……” “什么时候?” “离婚之前那两天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多疑,自卑,还自负。你上次不是告诉我他在学校里跟一个女生走得比较近嘛,我就去看,结果正好撞到他对人家小姑娘说话挺不规矩的,然后我就戳穿他了,然后就吵了呗……” “……”顾玉珩不知道在想什么,眼光流转几回,还是顾着正事,“把手给我。” “干嘛?”黎念倾把手递过去。 “看看情况,看明天会不会青。” 顾玉珩的掌心热热的,敷在她通红一片的手腕上。 除此之外倒是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甚至还能再塞一个顾小棠进去。 但黎念倾却惊奇地发现—— “哎?玉珩哥哥,你耳朵怎么红了?” 第二十七章 受人之托 顾玉珩当然是不可能跟她解释耳朵为什么红了这种无聊的问题的。 他给她搓热了休息室里常备的药酒,按在手腕上。 看那眼神,如果黎念倾不闭嘴,接下来很有可能那个糊满了药酒的巴掌就会捂上她的嘴。 识时务者为俊杰。 “黎老师……啊对不起……”工作人员在门外喊了一声,还没等黎念倾回应,就推门而入,目睹了两人很正常的肢体接触,却浮出一丝有点暧昧的笑容,道了歉以后就准备拉上门离开,“我一会再过来。” 识时务得有点诡异。 “等一下!”黎念倾很少面对这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又不想耽误工作,于是喊住了他,“有什么事嘛?” “也没什么大事。”工作人员说话间隙忍不住瞄了一眼正在收拾药箱的顾玉珩,想了半天不记得娱乐圈有这号人物,只能先压下心底的困惑和八卦,“就是来跟您说一声,大概后天,我们会把初步剪辑的内容发到您的邮箱,您到时候别忘了查收,如果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可以跟我们联系。” “好的,那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工作人员被她这微微鞠躬的一礼惊得连连还礼,刚才的八卦心思飞到了九霄云外,“能和您这样有实力配合度又高的人合作,我们也非常开心。那您再准备一下,我们接下来要拍一个宣传短片,放在节目开头的那种。” “好,是直接去嘛?” “不是,”工作人员身后闪出来一个人,“这是我们节目组的服装老师,她会根据场景,来帮您选择合适的衣服。” “好的,”黎念倾跟人打过了招呼,“那就麻烦你们了。” “您客气了,那您先换衣服,我们去最后调试一下设备灯光。” 黎念倾跟着服装老师选好了衣服,又重新走进镁光灯里。 顾玉珩跟完了今天的节目录制全程。 服装老师给她拿的是一条上身旗袍版型,下半身开衩的鱼尾裹身裙。 酒红色的丝缎,上面镶着一颗一颗的钻,波光粼粼。再用特殊的材质染上金红色,做出火苗燎动的模样,点缀在腰间。 取的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隐喻。 美得恣意又张扬。 但碍于顾玉珩在旁边,她完全不敢放开了展示。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对不起这件衣服的设计师。 但是当下的黎念倾,就像大晚上穿着渔网袜黑丝出门蹦迪,结果回家发现老妈拿着擀面杖站在门口的你。 黎念倾也不知道究竟医院的主任和副主任之间的工作关系是怎么划分的,是不是一个去了另一个就不用去,但是他板着一张教导主任脸,全程监工一样地跟在她身后,她也不敢说个“不”字。 “那个……这位先生……”工作人员发现了黎念倾受限的源头,过来客气地对顾玉珩道,“要不麻烦您到旁边的休息室等一下?” 顾玉珩:“……” 黎念倾没听到工作人员跟顾玉珩说了什么,就看见顾玉珩起身离开了。 等到收工的时候,黎念倾没看见顾玉珩人影,刚松了一口气,准备晃晃悠悠回家,熟悉的超跑漂移到她面前。 驾驶室的顾玉珩冷着脸,别说下来,连安全带也没解开,只说了一句:“上车。” “……” 不知道是哪里又惹到了大神。 黎念倾乖乖地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顾玉珩面色稍霁。 “玉珩哥哥……”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顾玉珩打方向盘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道,“没有。” 男人一个两个真是好别扭的生物。 黎念倾在心里吐槽。 “好的吧……”男人的心思太难猜了,她选择不猜。 只要我足够摆烂,挫败的感觉就追不上我。 “……”没有黎念倾的追问,顾玉珩的脸色更难看了。 打破僵局的是顾玉珩的电话。 顾玉珩拿过来一看,睫毛颤了颤,果断挂掉扔回去。 “嗡嗡嗡……” 挂断,扔回去。 “嗡嗡嗡……” 什么叫做锲而不舍,这就叫做锲而不舍。 顾玉珩的脸色看起来阴沉沉的。 黎念倾把嘴缝上拉链,决定自己绝对不要惹这个看起来在发怒的边缘的人。 终于在被挂断第八次的时候,顾玉珩的手机不响了。 换成黎念倾的手机开始响。 黎念倾把手机从包包里抽出来一看,是顾小棠打过来的电话。 刚一接通就是顾小棠的大嗓门,带着火气从数据线里一路腾腾地烧过来。“倾倾,我哥现在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呢?” 黎念倾把手机拉离了耳边。 虽然表现形式不一样,但本质上兄妹俩都是一样的暴脾气,黎念倾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个夹心饼干—— 里面的夹心。 “是啊……”黎念倾捂着话筒,不想惹身边这尊大佛,背身对着顾玉珩,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他在开车,看起来不好惹哎……” “他不好惹?我还不好惹呢!”那边的顾小棠一听就炸毛了,那声音从小巧的听筒里冲出来,回荡在封闭的车厢里,“倾倾你把免提打开!” 黎念倾乖乖照办。然后把手机放在中间的地方,若无其事地看向了窗外刷刷飞过的路灯杆—— 你们兄妹之间的事情,我不听,我不听。 顾玉珩:“……” “你干嘛不接我电话?!”顾小棠这挂鞭炮点燃了,不炸到最后是很难停下来的,“是你说你要去现场看着倾倾我才回公司的,怎么会有工作人员告诉我苏景迁去她的休息室骚扰她?” “咳!” 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超跑停在路边,顾玉珩抓起手机,取消了免提,下了车。 黎念倾坐在副驾驶,偷偷往车外顾玉珩的方向看。 她不傻,也不聋。 听到顾小棠的那一句“你说你要去”,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跟上次的偷听不一样,这是短短几个月来她直面这个冲击—— 顾玉珩对她的用心。 小时候她每天下课以后都要去学舞蹈。 七岁之前,是爸爸妈妈来接她下课,等过了七岁,她开始上小学三年级了以后,爸爸妈妈开始忙事业,接她的人就换成了顾玉珩。 黎念倾至今都记得那天。 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秋日,顾家庄园里的枫树林是一片红海。 正值而立之年的黎家父母和顾家父母,坐在庭院里的铁艺长椅上,慈祥又严肃地把她小小的手放在顾玉珩张开的手心里。 “玉珩,你是大孩子,以后我们生意忙起来,妹妹就要交给你照顾了。” 小小的黎念倾当时并不知道,照顾她这样每天都有一百个古灵精怪的点子的小丫头,是个多么耗费精力的事情。 她当时恬不知耻地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小天使一样的小娃娃,每天给口吃的就能健康地长大。 倒是顾玉珩,每天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自己是不是得天天观察这个小大人的精神状况呀? 她大咧咧地把手往前咕涌了几下,手指穿过指缝。 最后十指相扣。 “爸爸妈妈,伯父伯母,你们放心吧!”黎念倾信誓旦旦,“我会照顾好玉珩哥哥的!” “你这孩子……” 黎家父母刚要嗔怪,被顾家夫妇打断了。 顾谦拍拍顾玉珩的肩膀,爽朗地笑道:“听到小念倾说什么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有什么表示?” “是,”顾玉珩的手指笼起来,将那只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郑重道,“玉珩一定好好照顾倾倾。” 顾玉珩是个很负责任的小哥哥,从那次答应了以后,每天下课,都能在教室门口看到顾玉珩的身影。 也是小小的,但比起她来还是高了一个头。永远是一身黑色的漂亮小制服,她还没下课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师外面的沙发上看书。等下课铃声一响,他马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人群的最前面。 等看到她,就往前伸出手,直到她跑到他面前,两只小手十指相扣,一前一后地回到停在路边的车里。 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隆冬天气。有时候黎念倾自己都觉得,这个天气能不出门就绝不要出门。 但等到她下课的时候,顾玉珩永远站在前排,带着淡淡的檀香,身姿挺拔,卓尔不群。 有一次黎念倾实在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玉珩哥哥,这么冷的天,你直接叫管家来接我嘛,干嘛还要自己跑一趟?” 顾玉珩接过她的书包的手在空中滞了一下,然后垂下头,鬓发遮住耳尖。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家父所托,当然要亲力亲为。” 从“家父所托”到“小棠让我来看看”,顾玉珩的关心永远笼罩在一层壳子之下。以至于她真的以为,顾玉珩对他的好,只是因为外人的嘱托,而他不愿爽约而已。 如果不是她偷偷听到顾小棠在病房里的那些话,如果不是小棠今天石破天惊的一句“你说你要来”,或许她还是不会知道,顾玉珩对她似乎不只是哥哥待妹妹的态度。 思索间,驾驶室的门被重新拉开,顾玉珩把手机还给她,没多说什么,重新启动了车子。 第二十八章 缅因猫 其实后来两个人在一起之后,顾玉珩也不是会打直球的人。 打直球的通常都是黎念倾,而顾玉珩大多时候,都是被动的那一个。 少数的时候可能灵光乍现,能反客为主一回。 黎念倾思考过一段时间,明明两家的家庭氛围差不多,怎么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就差得像南极和北极。 想到后来发现可能是后期生长的环境不同。 黎念倾是跳着舞长大的,有漂亮的小裙子,欢乐的小伙伴。尤其是大家一起出去演出的时候,小小的孩子还没什么竞争心理,谁跳群舞,谁跳主演,也没那么重要。只知道换上各式各样的表演服,往舞台上一站,聚光灯一打,自己就是自己心中的主角。 跳完了大汗淋漓地下来,逢人人就要夸上一句:这小姑娘跳得真好,以后肯定是个舞蹈家。 顾玉珩是在天文馆和博物馆里泡大的,见得最多的是变幻莫测的星空,岁月蚕食下零星的海洋古生物的遗骸。没有欢声笑语,有的是馆内终年不变的寂静,和永远通明的白炽灯。 展馆里的展览说明沉默且有力地伫立在那些展览物前,上面寥寥几笔,难以还原它们生前的一切。他在这以亿年记的时空单位里,虽然只是处在小小的一处博物馆,却无数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后来去学了医学,天赋异禀,头脑过人。或许有少年志得意满的时候,忘记了在博物馆里的感受,可是每天面对死亡,也很难轻松得起来。 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 他们同样出身于一个恩爱美满的家庭。 顾玉珩的母亲在嫁给顾谦之前,也是一位书香门第的大小姐。 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在十六岁的时候,就留洋学习,到了二十岁,放弃了国外的高薪聘请,回了国。 二十岁,正是年华正好的时候,褪去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的青涩,也还没有被世俗改变了对爱情的向往。 顾夫人就在这个时候遇到了顾谦。 小伙子是个很有志向的青年,顾家老爷子白手起家,而他就励志把这份事业发扬光大。 在那个时候,商业是很受打压的,更多崇尚的是文人风骨。 所以虽然顾夫人的家庭条件从物质上来说,并没有顾家那么优渥,但顾夫人嫁过来,仍然属于是下嫁。 顾谦八抬大轿把人娶进门,从此一心一意,眼里只有顾夫人一个。 顾夫人很有商业头脑,在国外,除了本身学的文学专业之外,也常常去听商学院教授的课程。 这些知识,在回国嫁给顾谦之后运用到了极致。 他们很有默契,以至于很多话,其实在他们看来是没有必要说的。 爱从不应宣之于口,而应当落实于行。 只要行动到位了,只要你是真的为她好,只要你问心无愧。 这就是顾谦教给顾玉珩的。 顾玉珩耳濡目染,学到了精髓。 加上“哥哥”这个身份在作祟。 致使他在情感上细腻又骄傲。 比如有的时候,在外面的草坪上玩到太晚,顾小棠精力旺盛,还在叽叽喳喳的时候,黎念倾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 她就找个角落,准备眯一会,等过一会再醒来接着玩。 很多时候都是醒不过来的,睡眠特别好的小黎念倾,一觉睡到大天亮。 睡醒发现自己在小屋里的床上躺着,头上为了漂亮别着的发卡被人摘下来,整整齐齐地并排放在床头柜上,如果是毛绒的,上面的毛都是捋顺了放在那的。 最开始的几次她跑去问其他人,其他人都说是顾玉珩把她抱回来处理的。 她就跑去问顾玉珩,顾玉珩表示这个问题太无聊了,不想回答她。 直到有一次,她白天偷喝了一口顾玉珩的黑咖啡,苦的睡不着,玩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但也没有睡得很深。 她感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将她抱起,送回房间里。 然后小心地帮她摘掉那天别在脑后的,立体的,有点硌脑袋的兔子发卡。 少年的声音彼时已见低醇,缓慢又轻柔,像雪天古堡里的围炉夜话。 “小孩子。” 黎念倾当时就不干了,很想跟他理论——你也就比我大了四岁,怎么就说我是小孩子? 她揪住顾玉珩的便衣衣摆,跟涌上来的瞌睡虫打了几个回合,还是没打过,又沉沉睡去。 醒来之后她哒哒哒地一路小跑,到了书房。 顾玉珩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一边在书架上找着资料,背对着她,冷漠地否定了黎念倾的问话—— 我怎么可能抱你回去呢? 你说昨晚那件衣服?哦,已经让人拿去洗掉了。 发卡?什么发卡? 别扭的把黎念倾气得转身就跑。 又比如她参加比赛,从少儿组换到青年组,拿到了青年组的第一座奖杯时,她把奖杯拍下来,发了一条动态—— ‘新的旅程,值得一杯奶茶庆祝一下。以后也要继续努力呀。’ 所有人可见。 发完她就忘了。 毕竟她从小到大拿到的奖杯不计其数,专门买了一个书架用来放她之前拿过的奖。那次的比赛赢得甚至没有什么悬念。 但是到了傍晚,顾玉珩回家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杯奶茶。 还是热的,里面放了好多珍珠和芋圆。 顾玉珩把奶茶递给她,除了一个“给”字,什么也没多说。 黎念倾惊呆了。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这种东西在顾玉珩眼里属于不健康的食品,非特殊情况下是不给喝的。 那天独独给她买了一杯,连顾小棠都没有。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黎念倾中途休息的时候,无聊翻看了一下自己发过的动态,突然想起那天的一杯奶茶。 加了好多好多的珍珠和芋圆,稠得像是一杯粥。 她平时饭量很小,稍微吃一点,就吃饱了不愿意再吃了。 为了让她多吃一点饭,少吃一点其他的东西,饭前是不允许喝果汁之类的容易让她产生饱腹感的东西的。 但那天顾玉珩什么都没说,路过客厅的时候见她在喝奶茶,也只是停了一下脚步,之后目不斜视地回了书房。 那天的晚饭时间很迟。 她吃完了一杯奶茶,糯叽叽的口感还绕在齿间。 哒哒哒地又跑去问顾玉珩,为什么今天会给她买奶茶回来。 顾玉珩坐在书桌后,橘黄色的灯光温柔地洒在暗红色的桌面上。桌上的书页翻起一半,书缝里躺着一只笔。 一旁的檀香袅袅,偶尔能见到几点娇红的火星。 他望向她的目光,在听到她的问题之后,重新回到手底下的书本上。 “下课正好路过,就顺手买了一杯回来。” “哦……”黎念倾有些失落,指甲抠着书桌桌面上古朴的花纹纹路,小声挣扎,“可是这家店在西边,你上课的地方不经过那里唉……” “……” 她看到顾玉珩握笔的手僵硬了一下。 也只是一下而已。 一下之后就回到了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漠姿态。 假装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这些事情,顾玉珩从来都不会主动跟她说。 黎念倾甚至大胆地觉得,顾玉珩在外运筹帷幄,到了她这里,却处在极其被动的地位。 在外的顾玉珩是冷静的,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这件事是否和他有关,也无论这件事他是否看重。他永远是淡然的,像一个局外人,情绪稳定得像个机器。 在外的黎念倾也是冷静的,只是相比于顾玉珩来说,她的冷静又套上了一层温柔的壳子。 直到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 她才不要装冷静,反正怎么也是冷静不过顾玉珩的。 于是在她的攻势之下,顾玉珩只能节节败退。 有点像缅因猫。 看起来很霸气,牵出去也很威风,你不动他的时候,他就像一只小狮子。 紧缩的瞳孔,蓬松又贵气的毛。 但是你如果想要顺顺他的毛,他也绝不会像别的小猫一样躲开。 性格非常稳定。 且傲娇—— 爷没有给你两爪子,就说明爷爱你。 “玉珩哥哥……” “嗯?”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声音。 “今天是小棠让你来的吗?”黎念倾从未如此认真地盯着顾玉珩的侧脸,没有半分想要调笑的意思,“还是……你自己想过来?” “我……”顾玉珩一时语塞。 “你说你从来不骗我的哦。” “……”顾玉珩抿抿唇。也不知道大少爷是怎么想的,大晚上的把挡风玻璃上的挡板放了下来,挡住了他眼底晦暗不明的光。路灯的阴影从他鼻尖下划过,“我自己来看看,李老说的注意事项太多,我怕小棠马大哈,顾不了那么细。” “哦……”黎念倾原本漂浮不定的心落了地,只是被这种温柔包裹得久了,连落下的时候都是轻飘飘的,从洁白的羽毛尖尖坠落,“所以,主任值班,也是假的咯?” “……”顾玉珩突然摁响了喇叭,震耳的车鸣响彻空无一车的跨江大桥。 黎念倾:??不想说就不想说嘛,干嘛跟空气较劲。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还来呀?” “等下次……”顾玉珩松开了喇叭,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睫毛下的琉璃珠往别处飘了又飘,才道,“下次主任值班的时候……” 可能世上确实存在有些人,人都没了,嘴还是硬的。 第二十九章 发展方向 主任是个特别热爱工作的人。 最起码从顾玉珩的出现理由来看,短短的一个月,除去主任自己每三天轮一次岗的日常工作,主任最起码多坐了七天的班。 一个月之后,顾玉珩来节目组的频率才算是降下来。 因为接下来的两个月,黎念倾的录制地点变成了顾小棠的星图传媒公司。 顾家兄妹,你方唱罢我登场,组成了看护黎念倾的小队。 “倾倾啊!”走廊的那头传来顾小棠的呼喊。 “哎!”黎念倾在走廊的另一头遥遥回应。 像极了《刘海砍樵》—— “胡大姐!” “哎!” “我的妻……” 顾小棠端着水杯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黎念倾正在傻乐。 “把阿胶糕吃了,”一把把手里的东西塞进黎念倾嘴里,“还有这杯枸杞茶,喝完。” 被投喂的黎念倾梗着脖子,努力把阿胶糕吞下去。 “然后来开会。” 顾小棠在公司里面就完全脱去了在外玩世不恭的那层皮,雷厉风行。说开会,三分钟以后,各部门负责人全部到了五层最大的会议室。 甚至连公司外聘的法律顾问都整整齐齐地坐在了圆桌旁边。 节目组的机器在会议室四角架好,导演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开始了。 黎念倾作为会议的主角,坐在顾小棠旁边。 “接下来讨论一下,倾倾以后要走什么路线。”顾小棠食指指尖点了点桌面,“演员?歌手?还是说大家有什么别的意见?” “我的观点是,其实倾倾可以往全能系艺人发展。” 艺人总监是个快要四十岁的女人,浅金色的中长发,夸张上扬的眼线,性感的厚唇涂着裸色的口红。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去国外生活,最近几年才回来,但是也是负责和国外艺人对接的关系,很有外国拽姐的气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爱谁谁的气质。 她拿笔划拉着手头的档案,“首先来说,舞蹈肯定是不用担心的,而且我看过倾倾之前参演过的音乐剧,虽然词不是很多,但是能听出来也很不错,在现在娱乐圈的这petition,没有任何问题,几乎是不用怎么培训的,直接出道。” “对,我和老陈的观点一致,我们昨天就交流过,都觉得倾倾不管是做唱跳歌手还是演员,都自带buff。”市场部总监也点头赞成,“从我观察最近的内娱风向来看,很多没有演技但是自带流量的小鲜肉大量涌入这个市场,资本逐利,出现了很多质量低下的网剧。资本也很清楚,这些剧的受众很大一部分是他们的粉丝,所以基本不需要什么演技。但是倾倾作为国家一级舞蹈演员,演了这么多年舞剧,演法稍加调整,一定秒杀当下绝大多数小演员,只要有好的剧本,不愁名声打不出去。” “你才老陈!叫我的名字!啊!到时候我就有一个全能型的艺人了!”艺人总监摩拳擦掌,伸长了胳膊敲敲隔着几个座位的编剧的桌子,“剧本!快快地写!懂了的干活!” 被顾小棠一巴掌拍在后背上,“注意点,上节目呢,这咕噜掐了播不了。” 最近看抗日剧上瘾的艺人总监缩了缩肩膀,不服气地咕哝:“我都说了我做不了幕前工作了……” 又被顾小棠拍了一巴掌才偃旗息鼓。 “那倾倾你自己觉得呢?要不要做全能型艺人?”顾小棠把问题抛给了黎念倾。 “我?”黎念倾突然被cue,也加入了这场讨论,“其实这个想法确实有想过,不过目前短期来看我的重心可能还是会放在剧团的工作上,古典舞和唱跳我可能还是要花时间琢磨一下怎么把两者糅合在一起。所以……可能要辜负各位老师的厚爱了。” “嗯?”眼见着好不容易要在她手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要只亮半边了,艺人总监很崩溃,“打个商量呗,稍微多给这边一点点时间就好了……我可以配合你的时间的……而且唱跳,你随便练一练跳一跳就好了……” “可是……” “你可别劝了,”顾小棠完全不吃她这一套,把她从黎念倾面前推开,“她不可能丢下舞蹈的,我也不赞成她把中心完全放到娱乐圈这一亩三分地里。每个舞种都是不一样的,我可不想到时候看到过多的其他元素把我的首席给带歪了。” 顾小棠转着笔,和黎念倾会心一笑,“咱们上学的时候,老师就常常夸你,说你是多少年难遇到的舞蹈天才,以后一定不要放弃跳舞巴拉巴拉。现在你果然已经实现你小时候的梦想了,咱国家舞蹈的美必须要让世界看到。” 艺人总监被接二连三地打击锤倒在桌子上,气若游丝。 你们说得对…… 但是,能不能不要给了我希望以后说这些啊…… “嗯。”黎念倾笑了笑,偷偷掐了一把顾小棠的腰,“镜头前面这么王婆卖瓜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 “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宣发总监开始发表观点,“我个人认为,给艺人宣传,只要是名副其实,怎么夸怎么措辞其实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现在大众反感的是德不配位,以我之前和那些老戏骨或者是实力歌手合作的经历来看,像倾倾这样有实力的,其实大家相对会非常宽容,即使是措辞之类的倾倾自己可能听着有点王婆卖瓜,但是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并不会太反感。” “我同意,而且这也不是我们自己硬往上蹭的,我们就把原来倾倾参加舞蹈比赛的时候,老师们给她的评语,抓取几个关键词,然后作为大力宣传的点。” “可以,我们可以选一些专业的舞蹈比赛,比如荷花奖、桃李杯这样的比赛,老师们的评语,这些凸显专业性。再找一下舞蹈综艺里面老师的评语,这样专业性和大众性都有了。既方便非舞蹈专业的人理解,又能兼顾专业人士或者是兴趣爱好者的感官。” “我还有个提议啊,就是我们尽量让倾倾走演员的路线,先通过一部作品,不管是偶像剧也好,还是正剧也好,把名声先打出去。之后每年给她安排一部作品,保证工作时间尽量在六个月之内,维持她的知名度。然后倾倾就可以在剩余的时间忙她在剧团的工作。至于唱跳方面我觉得可以让她上一些选拔唱跳爱豆的综艺节目里面当导师。” “当导师不错,”艺人总监眼睛一亮,“确实确实,导师更符合我家宝贝的身份!而且只当飞行嘉宾,这样就不用费那么多时间跟全程,能把时间控制住。” 从“倾倾”到“我家宝贝”,只需要一个合理的提议。 黎念倾抿嘴一笑,觉得顾小棠公司的人果然跟顾小棠一样有意思。 “我同意,”一直沉默不语的法律顾问突然开口了,“主要是现在的唱跳节目版权意识不太够,或者说维权成本太高,导致幕后人员全部隐身,而表演者容易陷入舆论风暴里,如果公司想要让念倾走一条更顺的路,那侧重于演员这条路其实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黎念倾这才注意到他。 那人彬彬有礼,既不像苏景迁那样一眼望过去就能感受到的和善,也不像顾玉珩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说得对。法律方面听你的。”顾小棠打了个响指,“各位该写策划案写策划案,该写剧本写剧本,我要我的角儿尽快登台!” 众人的集思广益里,对黎念倾的演艺之路基本就定了。 大家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还在头脑风暴。 “你们公司的人都这么敬业的嘛?”那位法律顾问倒是没走,跟在顾小棠和黎念倾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已经走远了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的人群,“怎么我的助理一下班就跑没影了?” “大哥?”顾小棠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再落地,拽着她仰头回身瞪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男人,“你给你助理开多少钱一个月?我给他们开多少钱一个月?你去打听打听好不,我公司的待遇放在整个行业里也是名列前茅的。” “那……”男人摸了摸鼻子,小声辩解,“s市的律师助理都是这个价,律所这么规定的,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他们只要拿证以后来我的团队,那工资待遇也是不低的好吧……” “啊对对对,”顾小棠叉着腰,“反正就实习律师没人权呗,那你就不要眼馋我的员工这么敬业嘛。” 碰了一鼻子灰的男人识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位是?” 黎念倾八卦的小雷达开始“嘀嘀嘀”地乱响。 “哦,黎小姐您好,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星图传媒的常年法律顾问,也是小棠的男朋友,项浩宇。” “哼,我看你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白日梦想家,想屁吃。” 顾小棠的嘴,损的时候那是真损。 想屁吃的项浩宇一把搂过顾小棠的肩膀,比顾小棠还高半个头的人,硬生生黏在了顾小棠肩膀上当了个挂件。 黎念倾:???光天化日之下把狗拴起来杀? 顾小棠眼瞅着会议室里收拾器材的工作人员的几双眼睛闲不住地往自己这边瞄,立刻下手把人从肩膀上撕下来,“说正事!” “哦。”项浩宇规规矩矩站好,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站成了小学生放学的姿态,“黎小姐,今天来是想跟您汇报一下,关于您的朋友,洛水小姐所创作的乐曲《霓裳》,被景年公司旗下艺人林枫侵权的案件的处理进度。” 第三十章 跟我回家 法律是个专业性特别强的学科。 这一点在黎念倾和项浩宇长达三个多小时的长谈里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但好在项浩宇是个非常务实的人,没跟黎念倾这个门外汉扯什么专业名词,尽可能都用普通人听得懂的语言,把案件的基本进程和基本情况表述了一遍,顺便将黎念倾的疑问一一解答。 黎念倾在不断的追问中甚至开始逐渐熟悉一些法律用词。 总而言之吧,就是案件已经送到法院立案了,起诉状已经递交到法院了,法院也已经受理了,也就是说,接下来就要等开庭了。 同时,由于项浩宇建议洛水,不要只起诉个人,连带着电视台和节目组,一起送做堆,全作为被告送上法院,到时候万一其中一个人想把责任推卸给别人,让他们三个去互相咬。 于是从三个被告那边分别送来的材料就出现了很明显的矛盾。 “我只能说,如果就是为了出一口气,让林枫道歉赔偿的话,胜算很大,林枫在收到通知函之后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下架该侵权作品,本身就已经侵犯了洛小姐的著作权。但是作为律师,我也不能给你打包票。”项浩宇最后做了个总结,“毕竟这是违反律师职业道德的。” 黎念倾打个手势表示了解。 毕竟能被顾小棠说一句“法律问题你说了算”,项浩宇的能力毋庸置疑。 她听完了这些回去消化了一晚上,甚至睡到半夜梦里猛然出现一个她不认识的法律术语,她也要惊醒过来,打开手机开始查。 其实她的本意是,虽然洛水碍于情面可能不会在她面前再提这件事,但是万一如果洛水哪天心血来潮找她聊到这件事情,她不至于支支吾吾地什么都说不上来,显得自己好像对于公司旗下艺人侵权这件事一点都不在意。 然而她属实是没想到这成了她的素材库。 节目录完刚开始播出没多久,她已经一跃成为最受期待的女艺人。 顾小棠乐得眉开眼笑,每天闲下来去找编剧,就那几步路的时间,她也要打开微信,从上往下刷刷人家给她伸出来的橄榄枝,然后叽里咕噜开始发语音—— “哎呀,我们家倾倾不做唱跳歌手啦,没时间。而且您也知道,古典舞和你们现在流行的韩舞范儿是完全不同的,我家倾倾还得当首席出国巡演传播古典舞呢,不去不去。” “呦呦呦,您说的上次那个合作啊,那个合作我们已经确定好人选啦,上周就已经发给导演看,现在人已经定下来啦。换不了,人都定了怎么换,再说,你们都想换成倾倾,那我答应谁啊,是不是,您别让我难做。” “您那个编剧之前的履历是啥样的发我看看呗,我们这可都是圈里响当当的编剧,来给倾倾量身定制的剧本。啊?让她挂个名就好啊?那行啊,那你让她过来呗,到时候演职员表里加她一个。不过您可欠我一人情啊。” “我们确实最近在写剧本啊,不过那个剧本是给倾倾量身定制的,你要想让你公司人参演也行,到时候投简历的渠道我还发官网上,你们注意看看啊。” “什么意思,你们出赞助,然后要她带资进组演女二号啊?那肯定不行啊,那每个角色人物设定都设定好了,你随随便便加戏他随随便便加戏,不乱套了嘛。再说了,你给我发的那个数我也看了,你说你推荐的这人带资进组,那要是过会,别人给我打电话也要带资进组,带的还比你们多,那你说我这生意做不做?” “哎呀,真不是不给您面子,我们倾倾的时间是属于国家舞剧院的,那可不是只属于我这个公司的。这两年国风潮兴起了不是?春节晚会这种正式晚会,人得去央台领舞去。” 等回完了消息,走到编剧的办公室,还得隔空笑骂一句:“好你个倾倾,还真是个小招财猫。” 编剧:喵喵喵?老板你提到她的表情不太对啊? 顾小棠:咋?我就想让她从恋爱脑变成闺蜜宝女不可以嘛? 当然是可以的。 除夕当天,黎念倾带着古典舞团到达央台的演播大厅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门口停了辆超跑,超跑的驾驶室坐着有几天没见的顾玉珩,副驾驶窗口探出来一个脑袋跟她打招呼:“嗨倾倾!” 黎念倾:“……” 晚会结束以后,来宾纷纷来到准备好的酒会,黎念倾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顾小棠身边的顾玉珩。 因为其他人不管实际上关系如何,但是镜头前,至少还都是和和气气的,欢声笑语。只有顾玉珩,那个脸板的,跟熨斗烫过一样平整。 小棠真是辛苦了。 黎念倾在心里感慨一声,快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医生也有过年七天假的嘛?”黎念倾刚走到顾小棠的另一边,就被顾小棠一个神龙摆尾甩到了顾玉珩面前。 “嗯。”顾玉珩矜持地点头。 “嗯个鬼。”顾小棠翻白眼翻得头晕,“他是听说了今天晚上的晚会苏景迁可能也要来,怕你被欺负,特意赶过来护驾的。” 顾玉珩:…… “哦……”黎念倾低头,不敢让顾玉珩瞧见她咧开的嘴角,然后趁着自己还能憋住,赶紧转移了话题,“苏景迁今天也来?我没听说啊。” “因为他公司里的那个小爱豆,就是侵权的那个,林枫。这不是国潮正盛嘛,他那个小爱豆正好会点民族乐器,所以就来跟其他的几个小爱豆凑个拼盘节目咯。”顾小棠耸肩,“我都能想象今晚的热搜榜了。‘林枫弹古筝好飒’,‘林枫有多少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你可以永远相信林枫’。这三个,打不打赌,绝对榜上有名。” “……不跟你赌。”黎念倾在这两个月里已经充分认识到了顾小棠对于娱乐圈宣发的了解程度,之前回回赌回回输,现在她学乖了,不赌就不会输,“你说得对。” “嗨啊,不说他们了。”顾小棠摆摆手,准备从旁边的餐盘里拈一块西瓜来吃,又被顾玉珩一巴掌打在手背上,“我洗过手了!天天就知道凶我!” 跟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的场景。 区别是现在顾小棠有了新的转移的话题,“倾倾,明天年初一,跟我们回家过年吧。” “啊?”黎念倾一下有些紧张。 嫁给苏景迁之后,每年过年都是跟苏景迁在一起过年的,没回苏家,自己父母去世以后,每年都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过。 现在和苏景迁离婚了,她本来准备,今晚回家包几个饺子,明天自己在家里过个年也就算了,没想到顾小棠会出这样的提议。 她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顾家长辈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竟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貌出现在小时候亲近的伯父伯母面前。 “爷爷奶奶一直在国外调养,这两天刚从国外回来,一直说想见见你。”顾玉珩的眸光深深的,给出了一个难以拒绝的理由,“我就答应明天带你过去。” 黎念倾:你先斩后奏上瘾是不是? 当然这话没敢说。 “好不好好不好嘛倾倾,”顾小棠赖着她,“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可能见一面少一面的。” “嗯,好。” “yes!”顾小棠得意地对着顾玉珩使了个眼色,心说我真是史上最尽心尽力的红娘。 可惜黎念倾没看见这一眼。 她的目光扫过,就注意到不远处台阶上的那个人。 身形纤细,腰肢却柔韧,处处都洋溢着少女的青春和活力。 “那是……” “杜玟?” 的确是杜玟。 年轻的女孩子不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奶白色的抹胸小礼服,和黑曜石一起穿起来的珍珠项链,那黑色的一点落在平直的锁骨之间,更衬得肌肤如雪。就连妆容也很精致,不同于上次里年轻在学校里见到她时候的青涩模样,眼前的杜玟是洗去薄尘的明珠,无论哪个角度看过去,都熠熠生辉。 “怎么了?”顾小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站在旋转台阶上的杜玟,“那人谁?你认识?” “嗯,”黎念倾收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两兄妹身上,“苏景迁的一个学生。” “学生?”顾小棠的雷达开始工作,她眯起眼睛,漫不经心的视线变成了x光,将杜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别骗我。” 她还想看,被顾玉珩强行摁着头顶把头扭过来。 “大庭广众之下,别把事情闹到明面上来。” “我知道了,”不愧是亲生兄妹,顾玉珩这一个动作,顾小棠的脑子瞬间连上了信号,“是不是你之前跟我提到过的,那个苏景迁在学校里面搞得不清不楚的那个小丫头?” 黎念倾和顾玉珩都没有说话,但是顾小棠已经领会了。 “我就说,怎么今天看着苏景迁亲自开车带着她来的,我看今天的出席嘉宾名单没有我不认识的啊。”顾小棠咬牙,眼底开始冒火,“苏景迁好样的啊,敢把小情人带到这种场合上来了。” “消消气消消气,”黎念倾很淡定,从侍者手中端过一杯长岛冰茶来,“人家现在两个人都是单身,郎有情妾有意,没什么过分的。” “卧槽黎念倾你是不是傻?我跟你讲,项浩宇要是敢出轨,完了还把小情人带到公众场合,全国所有律所不敢说,老娘至少让他从此在s市和全国的红圈所都混不下去。” “淡定淡定,你家挂件不会的。” “你有男朋友了?”顾玉珩又开始避开所有重点词地开始抓重点。 “……”顾小棠扶额,“是,谈恋爱了,结束母胎solo了,身边可能能路过公蚊子了,满意了我的哥?你现在应该关注的重点是这个嘛?!” 顾玉珩:……算了,妹大不由哥。 正说着话,身边传来脚步声,接着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师母,能跟您借一步说话嘛?” 第三十一章 道歉 黎念倾就跟她来到了休息间。 说是休息间倒也不算,只不过是用绿植在阳台的角落隔离出来的一小块区域,方便微醺的人来这里吹吹夜风。 毕竟黎念倾也没有那么傻,真去了偏僻的房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冬天的夜特别冷。 黎念倾裹紧了身上的狐裘,靠在高度到她胸口的阳台栏杆上,望着满天星斗,时不时地回过神来,扫一眼正在准备措辞的杜玟。 最后秉持着不想在外面接着受冻的心情,还是率先开了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 “抱……抱歉,师母,”杜玟听到她问话,先鞠了一躬,然后才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因为最近都没有听说您的消息,但是有些话想跟您说,所以……” “所以你问了杜若?或者……”黎念倾停顿了两秒,才吐出那个已经有点陌生了的名字,“苏景迁?” “啊没……是。”黎念倾的眼神在灯光下晦暗不明,杜玟本想否认,但一接触她的眼神,还是说了实话,但又赶紧道歉,“对不起,请您不要怪老师,是我答应老师,要跟老师一起来的。” 这样的杜玟看起来很乖巧,好像又回到了在学校的时候。披肩裹在玲珑的身段上,越发显得有些地方若隐若现,让人想要探寻。拽着披肩边缘的双手手指把那里的毛毛搅成了麻花,她站在同人高的发财树下,和黎念倾说话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抿嘴。 是极度缺乏自信的表现。 “知道了。”黎念倾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她的道歉,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师母……”杜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您……” “也不用叫我师母,”黎念倾坦然,“叫我的名字就好。” “啊?这……是不是不太好……” 黎念倾没说什么,只是弯了弯唇,转移了话题:“特意来这,来找我有事吗?” “啊,没……不是,有,有点事。” “嗯?” “那……那个……那天师……”她觑了一眼黎念倾的脸色,还是改了口,“您让我报警,但是我……没报……” 整理头发的手顿了顿,黎念倾垂下眼,纵然告诉自己这件事跟杜玟并没有什么关系,但终究还是丧失了继续谈话的兴致:“我知道。” “对不起师母,因为我当时觉得,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不太好……所以……”因着黎念倾冷冰冰的态度,杜玟看起来也有点慌,语无伦次地开始解释。 “没关系。”黎念倾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什么好奇心地搭腔,“所以你今天来的目的是?” “我,我听杜若说,您这几个月身体都不太好,我怕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所以来看看您……” “嗯,我没事,不用特意过来看望。” “那……”杜玟的声音越来越小,鼓起勇气把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纸袋拎到黎念倾面前,“这是我做的草莓慕斯,您就当是我给您赔罪,师母要不尝一尝。” 黎念倾长舒一口气,客套地笑道,“苏景迁应该没跟你说过,我其实不爱吃这些东西。” “哦……”杜玟讪讪地点头,拿着纸袋的手垂了下来。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那我先……” “师母,”杜玟打断了她的告辞,泪花在眼眶中打转,过了十几秒才在黎念倾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下哽咽开口,“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 “偏见?”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杜玟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跟苏教授真的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因为我一直想要读博,申博比考博成功率高得多。但是学校每年对于推荐博士很慎重,所以我需要很多的科研成果,发表很多的学术论文,然后才有资格申请。” “苏教授是很年轻的老师,手上的项目也很多,而且因为有自己的企业,所以在实务方面也有很多自己的心得体会,不是单纯地纸上谈兵,很容易出创新点。所以我需要苏教授的帮助,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偶尔给教授送些吃的,也是想要感谢教授对我的指点,我没有想要介入你们的家庭……” “我是很仰慕苏教授……但是,我是有我的底线的,您放心,我绝对不可能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夜风拂面,带着寒气。 黎念倾依旧没有什么波动,她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含泪花,看着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插足别人的婚姻。 “你为什么会突然找我说这个?” “因为……同学之间有些议论,说我和苏教授……”杜玟咬了咬嘴唇,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我怕这些话传到您耳朵里,影响您和苏教授的感情。” “是么。没关系,我不介意。”黎念倾倒了一杯威士忌,慢慢啜饮着,“来了以后就自己一个人?” “啊?是……因为老师说……他有点事情要去忙,所以让我先一个人在这等一会……碰巧看到了您,所以……” “有点事情忙?” “……”又是一阵沉默。 “杜玟,你年纪比我小几岁,我就托大跟你称个姐姐。”黎念倾放下手中的高脚杯。 她站起来,细细的高跟鞋托起她本就高挑的身形,外套上的长绒在夜风中飘摇,纠缠着她蜷曲的长发。 无限风情。 她像猫一样地踱步到杜玟身边,染着蔻丹的指尖撩过杜玟的鬓发。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苏景迁,一步都不敢离开我身边。” “!!!” 杜玟的眼睛瞪得溜圆,条件反射地看向身边的黎念倾。 才发现原来以为温柔无害的人,此时此刻像是幻化成人形的狐狸,撩拨着猎物的心弦。 偏那双桃花眼无辜又清纯,竟让杜玟产生了或许她不是这个意思的错觉。 可下一秒,黎念倾轻启朱唇,缓缓道:“这种名人聚集的场合,他需要靠我来打点关系,当然,他也怕我会在短时间内看上别人,然后抛弃他,和别人远走高飞。” “您的意思是……” “我分手就不再提及对方的错处,”黎念倾的嘴角掠过一丝嘲弄,“但如果你今天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而他就能把你晾在一旁的话,那我只告诉你——如果一个男人,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把你排在后位的,你又凭什么指望,在你给了他想要的东西以后,他还会珍惜你呢?” “这件衣服不错,”黎念倾言尽于此,莞尔一笑,道,“苏景迁的品味的确很好。” “师母我……” 黎念倾阻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月光皎洁,透过稀疏的云层,银辉洒在大地。 和她的语气一样凉。 “杜玟,你知道我为什么说我不介意吗?”黎念倾轻笑,“因为我是真的和他分开了,所以你究竟对苏景迁怀的什么心思,苏景迁又对你有什么不轨之心,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说你要读博,我是支持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学历是提升阶级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尤其是女孩子,读了博士,毕业以后如果不想去社会上工作,可以直接去考大学老师,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有很优渥的待遇,还很稳定。你是杜若的姐姐,她是我很看好的一个,你作为她的姐姐,我当然也希望你有很好的发展。” “但你选了一条最危险的路。” 她走近杜玟,当真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帮她把外套拢了拢,又擦掉了她眼尾有些晕开的眼线。 “我知道,或许你听说过,跟老师处好关系,就能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好资源。这没错,因为老师手里的人脉,远比你们这些还没有出过社会的学生多得多,所以如果给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老师在手里有资源的时候,很容易第一个就想到你。” “但是处好关系是有个度的。” “你是个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孩子,年轻,漂亮,有自己的见识,很容易招异性的喜欢。这些都是你的资本。但一个异性,单独约你在办公室关着门见面,鼓励你多在他面前穿些低胸的衣服,甚至在醉酒的时候打电话让你去酒吧,你察觉不出来他的意图吗?” “我相信……”杜玟开口,声音微弱,“苏教授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相信?”黎念倾反问,“你凭什么相信?” “你认识他多久?好像上个学期他才刚刚开始带你们班的课吧?四个月的时间,你这么相信他的理由是什么?” “对,但是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相信,你觉得,”黎念倾咀嚼着这两个词,恍惚中看见了上辈子那个自欺欺人的自己,“你甚至没有足够的论据能够佐证你的相信和你的感觉。” “但我现在并不指望能够说服你,因为上头的时候,是谁劝也不会听的。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黎念倾摸了摸她脑后毛茸茸的发,神情近乎悲悯,“浪子是不会回头的。” “永远不要幻想一个异性,百花丛中过,却独独栖在你的枝头上。” 她说的是实话,是上辈子积攒来的刻骨教训。 是说给杜玟,也是说给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自己。 但是她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敢直面这个问题,是因为哪怕上辈子,她没了生活来源,难以独立出去,必须要和苏景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被苏景迁百般羞辱。但苏景迁的公司是她一手创办起来的,他们两个前期创业的启动资金,也是她花光了自己的所有积蓄。 她从来都没有做苏景迁的仰慕者,而是一个平等而独立的个体。 她是从小矜贵养大的黎家大小姐,从来都不是感情中弱势的那一方。 而杜玟,打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更低的位置上。 黎念倾的一番肺腑之言,就如同直接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对她说—— 你不配。 杜玟的眼眶当时就红了,路灯下有泪珠从眼眶滚落。 她慌乱又尴尬地低下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自卑让她在黎念倾面前根本没有能力思索,黎念倾这句话究竟是不是在羞辱她。 黎念倾看着她哭。 并不准备继续播撒自己的同情。 这种事情是需要一个人自己慢慢消化的。 等哭过了,清醒过来的时候,至少对现实和自己脑海中想象出来的场景的落差更能接受一些。 她没想到身后鬼魂一般地冒出一个人,掐住她的上臂,一把将她从杜玟面前扯开。 “黎念倾,你又在搞什么?!” 第三十二章 你也配 苏景迁这人大概真的是跟她八字相克,偏偏还要像个幽魂一样,即使是离婚以后也撕扯不清。 黎念倾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扯得后退两步,极细的高跟鞋踩在绒面的地毯上没着没落,差点崴到脚。 出现得还真是…… 凑巧极了。 黎念倾回身瞄了一眼远去的杜玟,又撇了一眼瞪着她的苏景迁,一言不发,绕过苏景迁准备离开。 多留一秒都是对她自己的不尊重。 但苏景迁很明显不会让她如愿。 苏景迁伸直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现在是晚上的十一点,宴会正到酣畅淋漓之时,室内温暖如春,觥筹交错,阳台上寒风瑟瑟,门庭冷落。 黎念倾停下来,笔直地站在原地。 苏景迁也只是拦住了她的去路,许久都没有出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在搞什么?” 可能后来又被黎念倾冷落得受不了,苏景迁重复道。 “我是受央台晚会节目策划组邀请,带国家舞剧团来这里演出。如果苏董又任何疑问,建议您这边直接和央台负责人联系。”黎念倾侧过脸,忽而一笑,玉白的指尖点了点耳廓,恍然大悟一般,“哦,真抱歉。忘记了,您只是来参演的嘉宾的公司领导,晚会这种事情的安排,应该轮不到您插手。” 说完她放下嘴角,声音冷硬,“让开!” “是么?”苏景迁冷哼一声,反手抓住她的手臂。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栏杆上,那一排发财树繁茂的枝叶,挡住了室内人对这边的窥视。 “你叫人啊,”苏景迁欺身而上,“我倒是不怕,就是想要看看,首席舍不舍得下这个脸面,让人家都来围观。我们刚刚进入娱乐圈的首席,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靠着勾引男人上位了。” 苏景迁紧逼一步,将她困在自己和栏杆之间,就连领口的领带也被他自己扯得凌乱,每一处褶皱都透漏着情色的味道。 “苏景迁!”黎念倾狠下心来死命拽着自己的手臂,却还是被摁到栏杆上。 苏景迁猜得没错,她真的不敢。 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的空旷阳台,桌上一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影影绰绰的灯光,凌乱的衬衫,和被苏景迁压制得动弹不得的她自己。 怎么看都活色生香。 如果真的惊动了屋里面的媒体,一个小时后的热搜可能就是—— “黎念倾私会景年公司董事” “黎念倾酒会” “黎念倾疑借潜规则上位” 哪怕她知道,如果她出了什么事,顾小棠肯定会帮她压下来。 两个实力势均力敌的经纪公司,未必不能在这场舆论战之中获胜,但上辈子的经历让她难以接受任何一点失败的可能。 何况对手是苏景迁。 只求利益的苏景迁。 “你无耻!” “是,我无耻,我确实是没有你的玉珩哥哥,光明磊落。”苏景迁轻佻一笑,视线往下,在她的小腹处逡巡一周,又重新回到黎念倾的脸上,“怎么?他今天没陪你过来?他怎么舍得他流产没多久的小娇妻这么辛苦,天天除了录节目,还要带着舞团排练?” 对于生性多疑的人来说,任何证据,都比不上他的肆意心证有说服力。 她觉得讽刺。 也替曾经的自己觉得不值。 “他忙,有时候就疏忽了。”黎念倾甚至都懒得再跟他分辨,反正顾玉珩不在天台上,也听不到,秉持着能气死苏景迁一回就气死一回的动机,她甚至露出一点娇羞,道,“不过苏董,交了新的小女朋友带过来,也不知道好好照顾,放人家一个人呆着,是不是有点过于冷淡了。” 果然苏景迁的脸刷的一下就绿了,一时之间居然不敢接她的话。 瞪了她一会,才避开顾玉珩的话题,转而把矛盾引到了另一个点上,“什么新的小女朋友,你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你就不要信口雌黄,败坏别人的名声。” “信口雌黄?”黎念倾在他耳后抹过,凑到他鼻尖,在他装作镇定的目光中开口,“苏景迁,你是拿我当傻子。”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似乎跟我说过,杜玟的家庭条件并不好。我也不相信你不知道,这是非常小众的限量款香水,甚至在大陆还没有销售,半年之前我在你生日的时候托人从国外买了带回来,给你作为生日礼物的。那你告诉我,家庭条件不好的杜玟,身上为什么会有这款香水的味道?” “是因为你给她不远万里从国外找回来的?还是你把前妻送的生日礼物送给了她?又或者是她今天全程都是挽着你出席,所以才会留下这么重的香水味?” “生日那天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黎念倾见他隐隐皱眉,似乎在思索,淡笑道,“你说,很喜欢,是我的一片心意,以后出门只喷这个。” “苏景迁,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是这么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说是每天都用,没想到啊,来见情人的时候,用的居然也是这个。” “你又在说什么疯话?!什么情人?!”苏景迁有转瞬的狼狈,但是很快收拾好了情绪,以身高压制着她,让她完全处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不要用你的有色眼镜去看杜玟,她只是个刚刚考上研究生的小姑娘。她既然选择了我作为她的导师,那我自然就要履行我作为导师的义务,对她多关心一点。” “导师,学生。你到底是在骗我还是骗你自己?”黎念倾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不相信你感觉不出来她对你的意思。好,就算是她没有这个想法,那你呢?苏景迁,你自己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说过很多次,但是你不相信,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苏景迁躲开她的探寻,“你就因为这个,半夜把她叫过来?你对她说了什么,让她哭成那样?” “把她叫过来?苏景迁,我没这么无聊。”黎念倾仰着头,但眼神中全是轻视,“是她自己,巴巴地等在这里,要和我谈谈。至于我跟她说了什么,也没必要告诉你。” “苏景迁,你大可接着打着师生的幌子,和她暧昧不清。那你就等着看着,现在的小孩子都是很聪明的,不是你说跟她只是师生,他们就能信的。等看到她成为班级里的众矢之的,看她最后落人话柄的时候,看你苏景迁敢不敢站出来,履行你身为导师的责任,帮她澄清。” “众矢之的?”苏景迁抓住了字眼,“他们班里的谣言是不是你传出去的?你还真是不择手段。她还只是个学生,你这样让她以后在班级里怎么做人?” 黎念倾简直要被质问得笑出声。 笑过之后就是一阵莫名。 她没忘记,这个时候是他们结婚的第三年。 四个月之前,或许那个还没有重生的黎念倾,还在沾沾自喜于苏景迁的体贴,一心想着在家里做一个贤妻,照顾好苏景迁的生活起居,和这个从小对她就很温柔的男人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 苏景迁主外,她主内。 就像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庭里的父亲和母亲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男人心里,是这么不堪的形象。 不择手段,无理善妒。 “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黎念倾轻声问。她抬起头,傲气逼人,“我是国家舞剧院古典舞剧团的唯一首席和团长,国家一级舞蹈演员,是各大古典舞比赛里最年轻的评委。我的声誉,要比你想象的值钱的多,我为什么要对一个还在学校里的学生使出这种手段?” “不是吗?如果不是你,那为什么在你上次来过学校里以后,这种谣言才慢慢传开?至于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离婚的财产分配不合你意,还是说……”苏景迁有点迟疑,“你其实并不想离婚?” “呵……为了你?”黎念倾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下去,“苏景迁,你也配?” 那只钳住她肩膀的手使了力,几乎快把她拧到脱臼。 她闭了闭眼睛,忍着没有痛呼出声。 “苏景迁,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站得笔直,那双水雾蒙蒙的桃花眼清亮亮的,透出里面的轻视来,“你大可继续和她暧昧不清,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被人戳脊梁骨的时候,你如果能站出来,替她澄清……苏景迁,你如果真能这么做,我还敬你三分。” 苏景迁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指甲已经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眼前倔强着不愿出声的人,想要用怒火将她活活烧死似的。 他咬牙,连两侧的咬肌都因此而紧绷起来。等克制住了自己在公共场合不会太过失态以后,他道:“你的心是脏的,看什么是脏的。以后这种话不要乱说,你不知道这种谣言会给人家造成多大的麻烦吗?” “你也知道谣言会给别人造成麻烦啊。”黎念倾似笑非笑,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让人去网暴洛水呢?” 第三十三章 小女子报仇 苏景迁怔忪的那一秒,黎念倾扭身从他的牵制下脱离出来。 阳台的旋转门被推动,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小姑娘。 是林枫。 和杜玟的小礼服不一样,林枫一身华丽的国风汉元素服装,臂袖是飘逸的纱带,上面有烫花装饰,清丽可人。 一见到苏景迁,林枫就一个飞扑上去,纱带翩跹,春日里的凤尾蝶一般。 “景迁你怎么在这里啊?”可能还是上次被苏景迁打的那一巴掌存有阴影,林枫看他面色不善,也不似刚来的欢快,有些谨慎地问道,“刚刚有几个导演都在找你呢。” “嗯。”苏景迁随意地应付了一声,狼目仍盯着黎念倾,“这边有点事情要处理。” 他的眸光透着阴狠,但黎念倾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对她来说不是很有利的战场。 她擅长的是文斗,耍蛮劲儿她是耍不过一个没什么理智的男人的。 “喂!” 她想走,有人却不让。 身后有些刁蛮的声音止住了她的脚步。 “你不是顾小棠公司的人嘛?为什么总是缠着别的公司的老板?没人告诉你你这样吃里爬外的样子很难看嘛?” 不只是下属对上司之间的服从,她喜欢苏景迁,所以能敏锐地感觉到,苏景迁对这个刚出道就处处跟她作对的新人是不一样的。 这让她觉得嫉妒。 黎念倾却只觉得她可笑。 只会雌竞的女人,是听不懂什么道理,也不会去反思她喜欢的男人有没有什么过错的。 黎念倾平静地和拦在她身前的林枫对视,话却是说给身后的苏景迁听的。 “苏景迁,我居然都不知道,你招进公司的员工,都是这个水准。还是说物以类聚,都是和你一样的,颠倒是非。” “你!” “让开!” 隔开阳台和室内的玻璃门旁边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黎念倾根本不想跟他们多做纠缠。 他们不想要脸,她还想要。 议论声阵阵传过来。 “那个穿汉服的小孩是谁啊?之前怎么没见过?也是今天晚上的表演嘉宾嘛?” “好像是吧,我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正好看了一眼,是个乐器表演,是……弹琵琶的那个?” “不是吧,好像是弹古筝的那个。苏景迁今年花了大价钱,才给她弄来一个能和别人一起合奏的资格。” “那这怎么跟小黎杠起来了?这两个压根就不是一路人吧?” “可说呢,现在的这些小明星,觉得自己有点名气,就什么人都能上来咬两口。” “那咱们不上去帮帮小黎?” “帮她?”有点熟悉的一个中年声音带着笑,“你们是不知道,倾倾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在嘴上吃过亏?咱们只要看着别让人家动手,至于吵架嘛,咱们帮不上什么忙,上去说不定还影响她发挥。” “是哦?”有人半信半疑,但上一个说话的人德高望重,他只能口头提出自己的疑问,“小黎看上去文文静静的,真不会吃亏嘛?” …… 这些话黎念倾听得见,林枫当然也能听得见。 林枫小脸都气成了猪肝色,站在原地听身后还在议论纷纷—— “我在卫视做后期的朋友说,这个林枫还涉及了一个版权纠纷,没有征得原创的同意,擅自在节目上弹人家的曲子。” “呦,那这不就是侵权嘛?后来怎么解决的?” “这不还没解决呢,”年轻的男生压低了声音,“我那个朋友气死了,本来他看到是一个国风的曲子,他喜欢国风,还特意熬了好几个大夜,就为了把她那两分钟的曲子做到他心里最好的效果。花了那么大功夫做的后期,结果就因为她没有拿到版权,后来被迫下架了。节目组那边下架了之后,也不知道这姐头是不是太铁了,自己的社交帐号那边坚持不下架,后来据说原创起诉她来着,不知道到哪一步了。” “那确实该起诉,”老一派的艺术家皱着眉,严厉道,“都这么不尊重原创,以后谁还来搞原创?!没了原创,艺术怎么能往前发展?!照我看,这种都不应该只是赔礼道歉,就应该直接封杀。” …… “直接封杀”这四个字直直的落进阳台上的三个人耳朵里。 围观群众有些是从小看着黎念倾长大的,还有些就算和黎念倾没有什么太深的交集,但至少也是听说过她的大名或者是看过她的演出。 有他们在外面保驾护航一样地盯着,黎念倾粲然一笑。 “听见了?”她闲闲地撩了撩耳边的长发,“林小姐,没有人告诉你,不问而取,侵权的样子,很难看吗?” “你你你!你不知道法律的吗?我作为表演者,应该是组织这个节目的节目组帮我解决版权问题的!他们没有解决,关我什么事?!我也是受害者!” 林枫气的拿发抖的指尖指着黎念倾的鼻子。 到底还是年纪小,资历还浅,又一出道就得了苏景迁的赏识,没受过什么挫折,稍微听到一点不顺自己心意的话就恨得不行。 “黎念倾,你未免说话有些太刻薄了吧?!” 关键时刻,还是苏景迁走过来“主持正义”,正气凌然地挡在林枫身前。 “倾倾!”恰在此时,顾小棠和顾玉珩也从大厅内赶来,“没事吧?怎么回事?不是跟杜玟出来的吗?她人呢?怎么就留你跟……苏景迁在这里?” 大庭广众之下,顾小棠顾及着自己的面子,还是没有把“狗男人”三个字骂出口。 “回去再说。”顾玉珩瞥了一眼板着脸的苏景迁,手中的外套抖开,裹在黎念倾肩头,“外面太冷,你现在吹不了这样的风。” 之前的狐裘已经因为苏景迁的一番纠缠落到了角落的地上,只剩一袭裹身红裙。那曲线玲珑,肤白若雪,一片明艳,都被裹在了还带着顾玉珩体温的外套里。 外套前襟没有扣子和拉链,顾玉珩就把人搂在怀里,从她腰后抚过,保证没有哪个地方是可以漏风的。 月光清冷,苍穹缀星。 夜色下相拥的两个人,似遗世而立。 顾小棠:!!!我哥这是坐了火箭的速度在学撩妹啊! 看似遗世而立的两个人实际上在打着商量—— “我不。”黎念倾小声抗议,“他们俩刚刚合伙欺负我,我要报仇!” “……”顾玉珩无奈望天,又低下头道,“先回去,等回去我帮你报仇。” “我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小女子报仇,多一秒都嫌迟。” 顾玉珩:“……” 最后顾玉珩还是妥协了,只不过把外套给她裹得更紧,几乎快把她拧成一条麻花。 然后他退到黎念倾身后。 有了帮手,最起码武力值方面不用太担心了。 黎念倾顿时有了底气。 离开了顾玉珩的怀抱,她依旧是那个骄傲地扬着下巴的黎念倾。 她扫了一圈围观的人群,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你觉得我刻薄?苏景迁,你怎么不说你和你旗下艺人,侵犯他人著作权,还利用水军网暴原作者刻薄?怎么?只许你做,不许别人说?你以为你能捂住谁的嘴?原作者?圈内人?还是大众?” “你胡说!” 还没等苏景迁开口,林枫已经炸毛了。 这毕竟是央台的晚会,能上这个舞台是多少像她一样的年轻小爱豆的梦想,也是能被粉丝吹好久的演艺经历,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很多平时她压根也接触不到的人脉。所以各家都对这个名额趋之若鹜。 虽然这两年好像流量至上,但这种晚会也不能全是流量明星,圈里有这么多娱乐公司,每年的名额能给流量明星的就那么几个。今年她好不容易才跟苏景迁要到这个名额,本来是指望能在这个晚会后台,认识一些业界前辈,以后星途能够更坦荡一点,可是没想到现在被黎念倾直接当众戳了她的脊梁骨。 她是错了,但这一秒,她的第一反应是绝不能认。 绝不能把这口锅背在自己身上。 一定要找一个替罪羊。 “我才没有侵权!” “你没有?”黎念倾咄咄逼人,“你们负责向原作者要许可,是你们和电视台的合同里明确约定的吧?既然合同约定是要你们解决版权问题,你们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联系过原作者索要授权,你们不仅是侵权,而且还是违约。” “我……我没有看过合同,是……”林枫心虚的目光瞟了瞟苏景迁,还是改口道,“我的经纪人帮我签的约!我只是负责上去弹琴,版权问题一概不知。” “是,”苏景迁也沉着脸附和,“她的经纪人不负责任,我已经将她辞退了。” “好,什么时候辞退的?” “抱歉,人事调动方面的事情,不方便在此告知。” “苏董不说也没关系。”黎念倾挑眉,“那我想请问,节目侵权以后,原作者向你们发出了要求下架的通知。节目组下架了,卫视下架了,怎么偏偏就你林枫能把侵权的视频挂在各个网站的官方号上赚取流量?怎么就能挂两个月之久?” “我……我又不知道她发了通知……”林枫逐渐有些招架不住,“我都不知道那是侵权的,我原来的经纪人又没跟我说……我每天……每天后台这么多消息,我怎么知道她发了通知……” “消息太多看不到……真是个好借口。”黎念倾绕了一缕发在指尖,从容不迫地追问,“那就请问了,怎么通知下架的时候看不到,通知要起诉你的时候,你立马就看到了?当晚就把所有平台的侵权视频全部下架了?” “我!” “你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不管是前面的下架通知,还是之后的起诉通知,都是书面通知。什么是书面通知?就是寄到你公司去,甚至寄到你的通讯地址去。你以为跟你过家家呢?还在后台给你发个消息就算完了?” “至于你说,节目组织者解决版权问题。是,法律的确是这么规定的,甚至你们在背后鼓动粉丝,用你们粉圈的那个所谓的‘法律科普博’给那些年纪小的孩子洗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苏景迁,这么多年,别的我没发现,但我发现,你煽动人心的本事,是真的厉害。”黎念倾不再去看哑口无言的林枫,转而将目标对准了苏景迁,“你告诉那些不懂法的小孩子,说林枫是无辜的,说原作者是无理取闹,让她们一蜂窝地去指责原作者。” “那我问你,你怎么给他们科普,只科普后半句呢?前半句‘表演者应当负责取得版权’你怎么不跟他们说呢?你们和电视台的合同里明确约定由你们解决版权问题,你怎么没把这个情况跟他们说呢?侵权属于违法,侵权的东西就应该下架而不是在各大平台上挂两个月之久,那你怎么没跟他们科普呢?苏景迁,”她眸光如水,温柔,但足以埋葬任何人,“在断章取义这一点上,你还真是,和原来一模一样。” 第三十四章 一小倾城 劈里啪啦一顿输出完了以后,黎念倾几乎是被顾玉珩绑着进屋的。 作为占理的那一方,黎念倾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称得上是“气势恢宏”四个字,以至于进了屋之后还是昂着头的,像在斗鸡大赛里拔得头筹的最神采飞扬的那只。 然后被顾玉珩摁头强行灌了一大杯红糖姜茶。 真的很辣,喝第一口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快着了。 “是不是很难喝?”顾小棠鬼鬼祟祟凑过头来,只闻了一下,就皱起了鼻子,“果然,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黎念倾:…… “哎,我怎么刚刚听你说,他跟原来一模一样?”顾小棠挠挠头,“我怎么记得你们之前感情挺好的?你那时候还总是说他的好话,一幅被他下了降头的模样,好几次我都被你气得想绝交。怎么回事,他原来也犯过这样的事?” “原来啊……” 黎念倾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不再说话了。 将近半年的时间,上辈子的很多事都蒙上了一层薄雾,已经快要忘记当时的心情了,唯一留下印象的苏景迁,是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 “算了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顾小棠握住她的手,“反正这么一吵,苏景迁可能暂时咱还动不了,但最起码林枫以后的黑历史上,这肯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为什么?” “害,苏景迁毕竟是景年的董事长,而且他的造星流程我这两个月不是经常跟你说嘛,所以他资本积累得很快的,通俗来说就是有钱。” “而且只是手底下艺人出了事,还不是刑事犯罪或者什么行政违法,你见过手底下一个收银员犯了错,整个集团的老板站出来陪葬的吗?那肯定不可能嘛,最多出个书面道歉信。” “……” “不过不要气馁,现在的内娱,很多人对版权都没什么概念,拿来就用。原作者呢,声音小,很多时候就直接被淹没了。黎念倾小朋友,恭喜你,算是成为内娱版权小斗士了,以后整顿这个垃圾内娱,就靠你了。” 内娱小斗士没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因为她注意到了在角落的杜若。 不同于和杜玟的三面之缘,杜若是每天和她朝夕相处的同事,也是她一眼就相中的好苗子。 因此尽管对于一小时之前究竟是不是杜玟找来了苏景迁还有疑惑,但她还是走向了孤零零的杜若。 杜若也没想到会有人来到自己面前,仰头看到是黎念倾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飞快站起身,“团……团长。” “别紧张。”黎念倾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到距离她还有三十厘米的地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姐姐呢?” “我姐姐?” “对啊,你没看到她?”黎念倾晃着手中的高脚杯,两句话的功夫就确定了刚才杜玟跟她说的话果然是假的。 只是她还不知道杜玟隐瞒是从苏景迁那里得到她的动态的意图是什么。 是真的如她所说无意介入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 黎念倾自认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但是相同的性别,让她更知道这个性别在她们这个年纪的难处。 也出于公平,她不想把上一个杜玟所作的一切,强加在这个杜玟身上。 “那她可能是跟苏景迁一起来的。” “嗯。”杜若低声道,“她最近……都没有跟我联系。” 黎念倾观察着她的神态,“吵架了?” “没……没有。”杜若却慌乱地摆手否认,“就只是最近比较忙而已。” 似乎有些并不愿意被外人所知的内情。 就像她也并不愿意和别人谈及上一世她和苏景迁的那些糟心事。 黎念倾不在意地用酒杯碰了碰她的酒杯,“没有就算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你是我最看好的一个,我不希望你把精力和情绪放在这些日常多余的小事上。” “知道了……”杜若抿唇,“谢谢团长。” “今天除夕,不早点回家吗?” 随意的一句问话,却能感觉到,杜若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不……我,等我姐姐一起回去。” “可你……”刚刚才说你都不知道你姐姐来了这啊…… 黎念倾对上杜若充满戒备的眼神,收回了已经到嘴边的问句。 “也行,那我叫她过来?” “不,不用了。”杜若猛然站起来,语无伦次地道,“我先走了,我……” 杜若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再加上之前看到的,杜若脸上,连粉底都遮不住的,巴掌痕迹。 黎念倾心底起了疑影。 “我送你回去。” * 有顾玉珩在,黎念倾当然是不可能自己穿着晚礼服,踩着高跟鞋,巴巴地送人回家的。 “那谢谢团长,谢谢……谢谢你们。”杜若拘谨地跟坐在驾驶室的顾玉珩和坐在后座的顾小棠挥了挥手。 坐在副驾驶的黎念倾在顾玉珩威慑的目光中还是没有下车,只把车窗闪开一条缝,“那我就不送你上去了,这两天好好过个年,年后我们再见。” “好。” 杜若转身往公寓走,顾玉珩也同时发动了车。 这是s市治安最差的老旧小区,没有什么基础设施,似乎也没有物业在管,以至于路边的悬铃木无人修剪,遮天蔽日。 小区里面也没有什么设计和布局,只是一栋楼一栋楼的排列,楼与楼之间的间距特别窄,以至于顾玉珩的超跑在这里很容易被剐蹭到。 黎念倾从后视镜里看到,昏暗惨白的路灯下,有个叼着雪茄的男人从楼下树林的阴影里走出来,熟练地勾上了杜若的肩膀。那张从侧面看长相普通的脸凑近杜若,吐出一口烟圈。 而杜若,仅仅只是往旁边撇了撇头,并没有推开男人的靠近。 等杜若消失在车后视镜里,顾小棠从内后视镜里观察着黎念倾的表情,然后说了一句,“你这个同事,可能不是个省油的灯。” “是吗?”黎念倾对刚刚看到的一幕也觉得有点震撼,一时没有反驳。 顾小棠在商场上打拼时间久了,看人总是很准的。 “这个地方不是你们舞剧院集中租的地方吧?” “嗯,确实不是。” “她也不是本地人?” “嗯。” “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家里有什么亲属在s市工作或者生活之类的?” “好像没有。”黎念倾回忆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她很少跟我们谈论她家里面的事情,就连她姐姐是杜玟我也是偶然才知道的。” “今天是除夕,如果你都跟她说了杜玟今天也在酒会现场,她还是一个人回来,再加上刚刚那个男的那个态度……”顾小棠顿了一会,“话不能说太死,但是我觉得以后你可能得考虑换个人培养。” 外人的一些琐事很快就随着汽车扬起的微尘消散在寒风里。 车里没了外人,顾小棠立刻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不好好坐着了,整个人往后座上一瘫。 “顾小棠。” “我的哥你让我歇会行不行?”顾小棠开始哀嚎,“你今天是不是终于见识到我平时是怎么工作的了?大佬来酒,得喝;以后的合作伙伴来酒,得喝;以前的合作伙伴来酒,得喝。哎呀我的妈,这一杯又一杯给我喝的……” “……”顾玉珩幅度轻微地摇摇头,拿这个妹妹一点办法也没有。 终于结束了过去一年的工作,彻底放松下来的顾小棠点开微博。 年底了,各家都开始做总结了。 前几个月又要录综艺,又要赶年底的进度,每天都一堆事情要处理,没时间管这些在她看来其实作用不太大的数据榜。 但闲下来的时候,看看这些还挺有意思。 哪些明明是业内人都看不上的,却被营销号和无脑粉丝吹成了“xx天花板”。哪些业内都很看好的,却因为没有流量,扑得裤衩子都不剩。 她扫了一眼各个榜单,数了数自己公司去年出的成果究竟有几个上榜,再分析分析现在的潮流趋势,看看明年要启动哪些项目。 最有意思的就是cp榜。 明明他们这些圈内人,或者是明眼的路人都能看出这俩人不对付了,但cp粉磕得天翻地覆,到处找俩人“相爱”的证据。扯了一堆废话最后的结论一定是他们俩do过或者正在do,,然后下面一堆人夸原博“显微镜”。 怎么说呢? 显微镜要是会说话,估计会挺愤怒的—— 老子是被用来放大的,不是被用来造谣的。 cp榜上还是那雷打不动的几对在前排,后面倒是多了几个新面孔,“一小倾城?谁啊?我昨天看榜单的时候还没这个名字啊……啊?” 最后的尾音有一个明显的上扬。 点进这个话题,里面正在实时滚动着最新发布的评论。 “卧槽我们一小倾城居然上榜了?!出息了!” “我何德何能有一天能看到我家两个女鹅出现在这里啊!在一众男男和男女的榜单里,我女女简直是杀出重围好嘛!” “纯路人,就是觉得她俩特别有默契,还是那种‘我一个眼神你就懂我’的默契!卧槽这可比那些工业糖精甜多了!” “采访中间那一段真的就是‘她在闹,她在笑’,摊牌了,不装了,我就是她们俩的cp粉。” “我反而觉得小棠的那句话很戳我哎!别人都以为念倾很温柔很沉稳,只有小棠说了一句‘跟她熟悉了以后她可皮了’,呜呜呜,这是什么对外大狮子对你小奶猫的人设啊。” “楼上的,这句话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念倾只对小棠皮吗?这种独一无二的偏爱。”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而且小棠靠在念倾身上的时候,念倾就坐好了让她靠哎!明明顾小棠才是老板,怎么这么娇俏啊,这就是反差萌的快乐吗?” “爱娇活泼娱乐圈老板x清冷美艳古典舞首席,这是什么神仙cp!” 巴拉巴拉,讨论度不低,以至于顾小棠随时下拉刷新随时都能见到新鲜的吃瓜er们。 “滴……”您的吃瓜吃到自己家体验卡已就位。 另一位当事人无知无觉,在后视镜看到顾小棠见了鬼一样的脸色之后,才关切问道:“怎么了?是哪对你不看好的cp吗?” 顾小棠:我应该不能只是不看好吧。这家伙?我磕了我和我嫂子的cp? “哥……”顾小棠捧着手机的爪子微微颤抖。 “嗯?” “你介意你老婆变成我对象吗?” 第三十五章 跟他回家 如果不是顾玉珩从小养成的涵养,他可能会下意识甩出一句: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但他没有。 他只是默默看了一眼后视镜,冷静地命令道:“坐有坐相,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顾小棠:完犊子,我哥吃醋了。 黎念倾直接跟顾玉珩和顾小棠回了顾家。 许久未见,依旧是熟悉的喷泉和雕塑,晶莹的水珠在夜灯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这个点不知道爷爷奶奶有没有睡……啊奶奶!”顾小棠话还没说完,就被客厅里的老人投过来的目光定住,“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在奶奶面前的顾小棠,收起了在外面那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三分”的霸气,成功变身一只布偶猫。 可爱又粘人。 俗称布偶狗。 “听说你们今天要回来,我们哪能睡着。”一身红色家居服的顾奶奶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蹒跚上前几步,去拉顾小棠的手,“让奶奶看看,看看我的乖孙儿长大了没有?” “哎呀,我都27岁了,哪还再长啊。”顾小棠撒娇道,“再长,就是长皱纹了。” “胡说,我孙儿这么漂亮,哪有什么皱纹的。” “是是是,您孙儿不长,您孙女儿长。”顾小棠偷换概念地逗她。 “那哪能。”顾奶奶嗔怪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就知道跟奶奶抬杠,奶奶知道你的意思,是不是玉珩,又天天板着脸说你了?” “嘿嘿!奶奶英明!”顾小棠目的达成,娇憨一笑,“我哥他老是一幅臭脸,您快说说他,让他以后不要那么凶!” “是吧?”顾奶奶了然一笑,果然转过头对顾玉珩道,“奶奶就知道,小子心事太重,每次视频聊天的时候,就看他绷着脸。玉珩啊……” “奶奶。” “以后不要这么严肃。你才三十多岁的人,哪就这么多烦心事了。你看看你这么不苟言笑的,小棠都害怕你,哪还有外面不认识的女孩子敢喜欢你?这都三十多了,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 当家长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想让你跟她强调一遍,我现在还没有女朋友,而是想让你给他们一个惊喜—— 比如: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比如:上一条。 除此之外,他们是不太想要你的其他答案的。 于是乎顾玉珩也低下头,难得的顺从地在被别人数落之后没有用脸骂人。 “之前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倾倾,我就喜欢那个小丫头,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活泼,人还善良,而且还跟我特别投缘,我就乐意看她在那个草坪上跑过来,跑过去。哎呀,那小花裙子,穿在她身上,怎么就这么好看,我就怎么看怎么喜欢。” “跟咱们家也是门当户对。本来都跟你黎叔叔他们一家说好了,让你们俩多相处相处,以后要是看对眼了,咱们两家就结为亲家。” “刚出生的时候不给你们定这个娃娃亲啊,就是怕你们两个心理压力太大,想着现在这个年代了,都讲究婚姻自由。万一定下了以后,你们心里都有了别人,那这个娃娃亲定的,让你们两个多尴尬。” “结果可倒好,你黎叔叔都把人给你送来顾家了。看你天天盯着人家看,都以为你俩能成,婚约都定下了,结果你天天板着个脸,硬生生给人家吓跑了,嫁给了苏家那小子。” “你呀你呀,”顾奶奶提到这事就一肚子气,有种到嘴边的鸭子飞走了的懊恼,“这么多年,光是忙事业,也不知道给自己找个归宿。” “奶奶早就跟你们说过,咱们顾家,家大业大,你爸妈现在还能动,我和你爷爷现在也还健在,经济上的问题用不着你们担心,你们一个两个的,先好好找个意中人,把这终身定了,我和你爷爷,以后也好安心……” 一见面就是一顿数落,顾玉珩的血条被迅速清零。 “还有小棠也是,小女孩子家家的,马上就三十岁了,不说让你结婚吧,你谈个对象也好啊。这个年纪是最好的年纪了,全用来拼事业,到老了,奶奶怕你留遗憾的哇……” 顾小棠拿起名为“项浩宇”的守护盾,“奶奶,我没跟您说,我现在谈了个男朋友,是个律师,等过完年,让他来家里坐坐,您给我长长眼。” “律师?律师好啊!”奶奶眉开眼笑,矛头再次对准顾玉珩,“玉珩你看看你妹妹……” “我哥他还等着人家呢,您催他没用。”顾小棠冲顾玉珩挤眉弄眼,“是吧哥?” 一直躲在两兄妹身后的黎念倾听到这句话,很想转身就跑。 果不其然,顾小棠的一番故弄玄虚引起了顾奶奶极大的兴趣,“等?等谁?” “你问我哥。” “玉珩啊,”顾奶奶赶紧去抓顾玉珩的手,“你跟奶奶说,你等谁啊?你什么时候有的喜欢的人啊?你怎么不跟奶奶说呢?” 顾玉珩:“……” “你为什么要等人家啊?是不是人家女孩不同意?你跟奶奶说,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同意的,奶奶帮你解决。是财产分配?还是什么原因?只要你跟那姑娘情投意合,彩礼什么的,还有什么结婚的流程,直接她来定,好不好?咱们直接请专业的人,私人定制一个方案,行不行?” “哎呀,不是不是不是。” 指望顾玉珩解释是没什么可能了,顾小棠只能承担起为锯了嘴的葫芦传达的工作。 “奶奶想知道是谁?” “那当然啊。” “无论是谁,奶奶都赞成?” “那……”顾奶奶也曾经是在商场上厮杀过的女强人,意识到这句话是不可收回的承诺,还是迟疑了一下,“奶奶当然还是得看看情况的……” “那如果说……”顾小棠神神秘秘地道,“是倾倾呢?” “倾倾!倾倾好啊!”顾奶奶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要鼓掌,掌心都合在一起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倾倾不是跟苏家那小子在一起了吗?小棠你是不是诓我?” “哎呀,我哪会诓您呀,就是倾倾。”顾小棠把一直躲在后面的黎念倾薅出来,“您看您说了这么多,我把您最中意的孙媳妇儿给您带来啦!” “这!”顾奶奶惊喜地发现他们俩后面居然还藏着个人,藏得还是黎念倾,不由大喜过望,“倾倾啊,哎呦,真漂亮,长成大姑娘了,跟奶奶印象里的都不一样了。” “是吧是吧!”顾小棠在旁边附和,“现在倾倾跟苏景迁那个混蛋分手了,整个人气色都好了。” “啊,怎么分手了哇?”顾奶奶一听就心疼起来,抬手去摸黎念倾的脸,“那小子对你不好哇?哎呦,奶奶的好孩子,怎么命这么苦呦……” 顾小棠开始趁热打铁,凑到奶奶耳边,“苏景迁那小子是个混蛋,干了好多混蛋事,给倾倾吓得都不敢谈恋爱了。我哥现在就是在等倾倾回心转意呢,等倾倾想通了,就跟我哥在一起了,奶奶您说好不好?” “好的呀好的呀!”顾奶奶连连点头,眼尾的皱纹都因为这一笑飞扬起来,“苏家那小子不知道珍惜的,我这么喜欢的倾倾交给他,他都不好好对人家。” 顾奶奶拉起黎念倾的手放到顾玉珩掌心里,“倾倾啊,奶奶不逼你的哇,但是奶奶说一句有点操之过急的话,你可以看看玉珩的,他跟苏家那小子肯定是不一样的,奶奶跟你保证,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奶奶肯定饶不了他的。” 顾玉珩:!!! 黎念倾:!!! 顾奶奶的手包裹着两个人合在一起的手掌,黎念倾只觉得,手背上老人的体温温热,而手心贴着的顾玉珩的手心,却微微渗出细汗来。 黎念倾感觉到了那点潮湿,心念一动,仰头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顾玉珩。 和顾玉珩偷偷往她这边窥视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 顾玉珩迅速收回视线,有些不自然地轻轻咳了两声,耳尖又开始泛红。 手却在老人的撮合下,牢牢握着她的手。 “哎呀,好孩子……” 顾奶奶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发展进度堪比龟速,只觉得自己孙儿这段姻缘马上就要被她撮合成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她的孙媳妇了,自己孙子马上就是有主的人了。 你看这两个人牵手牵得多自然,一点扭捏都没有。 一旁的顾小棠都惊呆了:尼/玛早知道这么简单就能让你俩有肢体接触,我就直接把我哥灌醉了打包送你床上了!我还在这巴巴儿地等他自己主动呢! “你们吃饭了没有啊?奶奶叫人给你们准备的鸡汤,里面还加了奶奶刚买回来的野山参,就想着等你们回来以后喝点暖暖胃。” “我们吃过啦!”顾小棠娇娇道,“但是也没吃饱。” “唉,都说呢,天天你们在外面应酬,吃也吃不好的。”顾奶奶叹了口气,“管家,快,把那个鸡汤给他们端上来。” “谢谢奶奶。” 顾小棠是个人精,很快就把老人哄得笑容满面。 四个人你拉着我我拉着你,绕过玄关的博古架。 “老头子!”顾奶奶对着屏风里头吆喝了一声,“别擦你那破葫芦了!你再擦你也擦不出七个重孙孙来!你快看谁来了!” 第三十六章 真实的顾玉珩 顾爷爷有点耳背,听到这一声吆喝才颤颤巍巍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擦了一般的玉葫芦。 看到门口来了好几个人,顾爷爷把老花镜往下捋了一点,用那双已见浑浊的眼,仔细把三个人打量了一遍。 “哎呦!我的小孙孙哎!” 顾爷爷赶忙把手里的玉葫芦搁在博古架上,倒腾着手里的拐杖,招呼上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的哇?我和你奶奶都以为你们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这不是今天除夕吗,所以工作结束我们就回来了。”顾小棠跳了几下,跳到顾爷爷面前,“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把倾倾给你们逮回来,这不赶紧带回来给你们瞧瞧。” “倾倾?”顾爷爷眼里都快笑出了花,“哪个倾倾哇?” “还能是哪个倾倾呀?当然是那个你一直当孙媳妇的那个倾倾呀!先前还被苏家那个小兔崽子拐去了,苏家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现在倾倾回心转意了,以后说不定就是咱家的姑娘了!”顾奶奶去锤他的肩膀,“老头子年纪大了怎么记忆力还不好了。” “哦!倾倾呀!不跟那小兔崽子在一起了?哎呦那好好好!”顾爷爷如梦方醒,看到被顾玉珩牵着的黎念倾,眼睛都直了,树皮一样的手就往口袋里掏,一边掏一遍急着问顾奶奶,“我,去年给倾倾准备的那个,那个手镯,你放哪去了?” “手镯?什么手镯?”别说黎念倾,连机灵的顾小棠都愣了。 “哎,是你爷爷去年的时候,在一个拍卖行里看到一双镯子,说是古时候哪个名家送给妻子的定情信物。人拍卖简介上面写了,说‘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你爷爷觉得这个寓意好,就拍下来了,想着以后让玉珩当成彩礼送给倾倾。” “哼!爷爷偏心!我都没有!”顾小棠佯装生气。 “你一个女娃娃,那以后不得那男孩子来送,爷爷给你买这个干什么。”顾爷爷拍了拍她的脑袋,“到时候,我家宝贝疙瘩凤冠霞帔,那嫁妆,能差了?” “嘿嘿,爷爷说得对。”顾小棠又嬉皮笑脸起来。 “快,快拿出来给倾倾戴上……”顾爷爷还在催促,抖着手指着楼上二老的卧室方向,那意思是让奶奶上去取。 “哎呀,我给你收起来了,先吃饭,等吃完饭再说。”顾奶奶上去打了一下顾爷爷的手,“老头子,一天到晚,干啥事都急吼吼的,也不知道急这么狠有啥用。” 吵吵闹闹地,一大家子就去了餐厅。 “我的哥,全家人都在为你的婚姻而努力。”顾小棠绕到顾玉珩侧后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阴恻恻道,“你要干啥你知道了不?那手可千万别给我撒开嗷!只要你不撒开,倾倾迟早都是你的!” 顾小棠的声音非常轻,导致黎念倾只知道她在跟顾玉珩偷偷说着什么,但是具体什么内容,一无所知。她就只看到顾玉珩没牵着她的那只手,居然在这段话结束后,充满少年气地冲顾小棠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然后牵着她的那只手莫名地又加了些力道。 黎念倾:???你们两兄妹在密谋什么能不能让我知道知道? 很明显是不能的。 坐到餐桌前的黎念倾发现,顾小棠乖巧地跑到二老坐的那一边坐着,而他们三个人的对面,坐着她和顾玉珩。 看起来特别像三堂会审。 还特别像二拜高堂。 黎念倾转头瞅了一眼顾玉珩:此情此景你真的没有想要发表的看法吗? 顾玉珩避开她的视线,低头优雅地叠好纸巾,放到自己腿上。 “哥……”顾小棠阴险地发话,“你怎么不给倾倾叠一个?” “我不用,我自己可以……”黎念倾急忙摆手拒绝。 顾玉珩:…… “就是的玉珩,你这样子不行的。”顾爷爷被提醒,也加入了顾小棠的阵营,“你这时候应该先把这些东西给倾倾弄好,然后你再弄的。快快快。” 于是在对面三个人期盼的目光中,顾玉珩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地把黎念倾面前的纸巾叠起来,微微俯身,铺在黎念倾腿上。 黎念倾还没来得及提意见,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眼见着平日里清冷至极的人,垂下眼帘,那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却颤抖得厉害,揭示着那人狂跳不止的心。 半分钟过的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好了。” 顾玉珩不看她,又重新坐直了身体。 桌上的鸡汤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在暖色的琉璃灯下,金黄色的油脂点点漂浮在表面,配上碧绿的葱花,格外诱人。 二老还在说那个镯子的事情。一个说现在就找,一个要吃完饭再找,争执不下。 顾小棠身边争论得热火朝天,眼瞅着对面的顾玉珩又不动了,开始学习顾玉珩的绝技:拿脸骂人。 顾玉珩看都没看她,最后顾小棠只能自己站起身来,先给两个老人各盛了一碗鸡汤,去拿黎念倾的碗准备盛汤的时候被顾玉珩挡住了。 “她不吃油。” 这一声石破天惊,把争论到高潮的二老也震住了。 在一桌其他四个人的注目礼下,顾玉珩接过汤匙,用汤匙底部撇开漂浮的油脂,舀了一碗不带一点油花的鸡汤,放到黎念倾面前。 顾小棠:???我的哥你原来不是什么都不会啊! 一桌子石化的人里,只有顾玉珩镇定自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然,镇定自若只是表面的,因为他竟然准备自己亲自下手把那只在鸡汤里泡澡的鸡给撕开。 鸡挺无辜的,本来完完整整趴在汤盆里,虽然内脏没了,但好歹四肢健全,经顾玉珩毫无章法地一顿撕扯之后…… 就能感觉学医的人在处理遗体这方面还挺有自己的独特心得的。 鸡:你快乐就好,不必管我的死活……哦不,死死。 “管家!叫人过来把鸡处理一下……”顾小棠的尾音被顾奶奶一巴掌拍散在了风里。 “挺好的挺好的,”顾奶奶乐乐呵呵地道,“把那个鸡腿给倾倾吃啊。” 顾玉珩对上顾奶奶意味深长的眼神,瞬间意识到了,作为一个平时吃个饭都恨不能不沾嘴的重度洁癖,自己下手动鸡的这个行为有多么反常。 脸刷一下就红了。 “咳……”顾玉珩清了清嗓子,强行解释,“太晚了,让他们去休息吧,我们自己吃就好了。” 黎念倾:大佬看起来状态很不稳定,大佬说啥都对! “这就对了嘛!”顾爷爷抚掌而笑,“玉珩你这个孩子啊,就是不擅长表达,什么事情非要躲在背后悄没声地干。我说这个话你们别说我啰嗦,倾倾你还不知道吧,你那时候想跟苏家那小兔崽子在一块,玉珩他整整一个月没缓过来啊……” “爷爷!”顾玉珩尴尬地又给顾爷爷盛了一碗汤,放到他老人家面前,想让他专心喝汤别说那么多。 “这有什么的!”顾爷爷一捶桌子,“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说,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顾玉珩:…… 顾爷爷感受不到自己孙儿正在极力维持自己高冷的形象,“爷爷跟你说啊,那时候玉珩啊,天天是醉生梦死啊,爷爷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玉珩是那个颓废的样子。天天一推开他那个房间的门,地上摆的都是酒瓶子。” “他也不像有些人,一喝醉了就撒酒疯,把心里面的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他就是闷着头地喝酒,喝完了就睡,睡醒了又开始喝。” “那一个月,人都瘦了一大圈。你奶奶看着心疼啊,就说,要不去找你谈谈,看能不能让你过来劝劝,总是这么喝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但是他当时一听到要找你过来,当时就不喝了,不喝也不能让奶奶去找你,不想让你有愧疚感,不想给你那么大的压力。哎呀,当时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眼睛都熬红了,跟你奶奶发誓保证,说肯定不再这样了。” “大过年的,说这些东西干什么。”顾奶奶也触动了心思,怕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急忙打断,“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你也是,当着倾倾的面,不知道说玉珩点好,上来就说玉珩喝醉了的那点事。” “那我这说的也是事实嘛!”顾爷爷不服气。 “是事实,那你说点别的。”顾奶奶嫌弃道。抛下顾爷爷开始对黎念倾讲故事,“玉珩小时候啊,可喜欢臭美。你们小时候,后来不都是玉珩去接你放学嘛。” “每次快到放学的时间,玉珩都得换身漂亮的小衣服去接你。说,这样倾倾放学一眼就能看到我!有时候那天气不好,我们都说,让管家去,你就别去了。你猜玉珩怎么说?” “啊?” “玉珩特别严肃,跟我们说,那不行,那万一路上遇到坏人被拐跑了怎么办?你说他那么点点大的孩子,要是真遇上个坏人,还不连着他一块带走?” 黎念倾在上次经历了“小棠让我来看看”那件事之后,对于顾玉珩说“受人之托”来接她放学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 但是确实是没想到,在“受人之托”前面,还有换衣服这么骚包这么不符合顾玉珩冷淡性格的前奏呢。 “他那时候跟我说,是受你们所托……所以……” “你听我哥跟你嘴硬!托他的人多了去了,你看他搭理过几个。” 顾小棠通过自己帮着顾玉珩追人这件事,充分体会了有一个猪队友是多么地让人苦恼,“他这段时间老是去探班,还说什么是我让他去的。这个锅我不背!每次都是他自己暗戳戳地提出来想要去看你,我只不过是用制作人的身份给了他个通行证而已!” “还有,今晚的酒会上也是,我哥发现杜玟回来了你没回来,所以才着急忙慌地去找你。” “他啊,就是死要面子!” 对面的二老一小,像是开起了批斗会,你一言我一语,彻底颠覆了黎念倾的认知。 “哥……”黎念倾最后讷讷道,“快告诉我,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第三十七章 偶然皆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当顾玉珩的嘴替的饭局终于结束了。 毕竟年纪太大了,又万里迢迢从国外回来,看到几个孙子的那股精神劲儿,也只够撑一顿饭的时间。一顿饭之后,二老脸上都难掩倦怠神色,却还勉强瞪大眼睛,想要多看这么长时间没见的孩子几眼。 被三人好说歹说给送回了房间去休息。 顾小棠找了个借口,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新年的第一个整点钟声敲响,遥远的天边有璀璨的烟花盛放。 黎念倾和顾玉珩坐在草坪上搭起来的玻璃房里,绒绒把头枕在黎念倾腿上,吐着小舌头,睡得正香。 “这里,我记得好像原来是一间花房。”黎念倾摸着绒绒的狗头。 有绒绒陪着的她总会特别平静。 “嗯。”顾玉珩往高脚杯里倒了一点香槟,不去看黎念倾,只眺望着天边的烟火,“后来因为你对花粉过敏,就改掉了。” “……”黎念倾盯了一会他的侧颜,失笑道,“你居然承认了,我以为你又会找个什么别的理由糊弄过去。” 顾玉珩也哑然,又抿了一口,才无奈道:“老底都被揭得差不多了,你又不是傻子,现在糊弄得过去吗?” 顾公子很没面子,顾公子很受伤。 他也没想到,今年二老好不容易回国过年,回来达成的最大成就,是和顾小棠一起,把他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冷心冷情的形象全面推翻。 黎念倾忍不住笑出声来,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看到了顾玉珩额角垂下来几条大写加粗的竖线,上面还笼罩着一团黑云。 她把自己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从旁边的酒柜里换了个杯子推到顾玉珩面前,指了指那瓶香槟,“我也想要。” “不行,”顾玉珩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重新把保温杯里的热牛奶给她续上,杯子推回来,“你现在不能喝酒。” “我刚刚在酒会上已经喝过了。”黎念倾挣扎。 “所以现在更不能喝了。”顾玉珩宣布挣扎无效。 “……”黎念倾无语。 这么旖旎的气氛,这么空旷的环境,这么坦诚以待的聊天。 而她,身为本故事的女主角,高脚杯里倒牛奶。 属实是给她整不会了。 “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其实特别怕你。”黎念倾乖巧地接着喝牛奶,“因为那时候,我想做什么,你都不让我做,还不告诉我原因,只会凶巴巴地告诉我,这样不行,那样不行。” “嗯。”顾玉珩的目光落在手中晶莹的香槟酒上,“因为你那时候每次提出来的都是你不适合去做的。明明过敏还想要去花房。明明那么一点大根本躲不过海浪,还要趁我不注意,偷偷往深海区跑。明明不能吃冷的,非要大冬天让人去给你买冰淇淋。” “那你就凶我啊?” “不凶吓不住你啊。”顾玉珩也陷入了回忆里,有些头疼又带着些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宠溺,“你身边还有小棠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你们俩凑在一起,恨不能把房顶都掀下来。还有……” 苏景迁三个字就在嘴边,顾玉珩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望着里面的液体荡出几圈波纹。 他向后仰在草地上铺的珊瑚绒毯上,仅靠一边手肘,侧撑起上身,是一个难得有些浪荡的姿态。 话和着酒咽了下去。 最后他笑了笑,说:“不凶一点,你们俩哪天把自己搭进去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和我解释原因呢?” “我当时觉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会懂的。说多了,你们听着也烦。” “那现在呢?你还是这么以为的?”黎念倾问,“明明是自己想要来看我,却非要假借小棠的名义?明明是在酒会上一直在后面盯着我的安全,却装作是意外找到我?你以为我一定能懂,你每次意外出现,背后的原因?” “……”顾玉珩眯起眼睛,“你会懂的,倾倾。” “等你有了在意的人之后你就知道,你和他之间所有的意外,都不过是有心。” 什么叫做心如擂鼓,黎念倾现在算是有了形象的认知。 胸腔里“砰砰”地震荡起来,连带着耳膜也鼓噪不安。血液一直上涌,耳朵也逐渐滚烫。 “所以……”黎念倾听见自己在问,“我是你在意的那个人吗?” “……” 顾玉珩不说话了。 他自顾自地给自己满上,目之所及,一簇巨大的花火在夜空中炸开,星火带着未尽之势,节节攀升,至荼靡之时,刹那点亮那片苍穹。 更吹落,星如雨。 “不回答……那是‘是’还是‘不是’啊?”黎念倾放大了胆子,小狐狸似地,往他面前凑,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什么答案。 顾玉珩见她凑得越来越近,也没有制止,只是在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的时候,抬起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在他掌心里眨巴了几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有簌簌的痒。 “那好吧,”黎念倾状似泄气地靠在他支起的那条腿上,也没把他的手挪开,任凭自己被捂着眼睛,“那就当你说‘不是’吧。” 顾玉珩的指尖动了动,慢慢把手收回来,垂落的眼睑遮住了眼底的失落。 “不是的话……”她看起来貌似真的很苦恼,甚至开始自言自语,“那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巧出现在我们录制现场呢?那你在意的人会是谁啊?” “……”顾玉珩快被她气死了。 “应该不会是小棠吧……”她居然真的开始掰着手指头认真思考。 “……”莫生气莫生气。 “那应该不是……”黎念倾排除掉一个,开始数第二个,“林枫?”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杜玟?” “……”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总不会是……”黎念倾的表情石化了一样,手指头也不掰了,俩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面部表情有一丝龟裂的顾玉珩,木讷道,“苏景迁吧……” “???!!!” 背完了《莫生气》全文的顾玉珩,表情管理系统终于还是在这一记重击下全面崩盘。 黎念倾嘿嘿一笑,把怀里的狗头搬到一边,兴冲冲地趴到他耳畔。 顾玉珩只感到耳廓传来温热的气息,黎念倾的声音里明显是憋着笑的。 “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在意苏景迁啊?要不我给你俩说个媒?” 他转头一看,小丫头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朵根了。 小丫头是故意的。 顾玉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她的肩膀,一直撑在毯子上的手肘一使力,人已经凌空而起,扣住她的那只手向下一掰,整个局势瞬间逆转过来。 动静说不上大,但是把黎念倾身边的绒绒震醒了。 醒了之后就看到自己的主人瞪圆了那双桃花眼,瞪着这段时间一直在投喂它的帅气哥哥。 绒绒:应该没事的嗷,没事我接着睡了。 然后它甩着蓬松的大尾巴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再续前梦去了。 “你你你你……”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奉行君子之风的顾玉珩能来这么一招,黎念倾甚至没来得及管绒绒这个小叛徒,人都结巴了,“你搞偷袭!” “哼。”顾玉珩的手臂还垫在她颈下,上半身的阴影将还在嘴硬的黎念倾笼罩起来。“还胡不胡说了?” 黎念倾扁嘴,探出一根手指来,勾他的领带。 “我错了……”她委屈巴巴,“放我起来。” 滑跪得很干脆。 顾玉珩却不知道为什么,更气闷了。 他放开手,自己先坐起来,装作毫不在意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带。 “其实你跟苏景迁……真的很不一样。”黎念倾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便也坐起来接着说,“如果是苏景迁,刚刚就会告诉我,是。” “甚至会说,只有我,绝对不会再有别人。虽然他做不到。” “所以你当初选择了他。”顾玉珩转回目光,想要拢起今天碎了一地无处可收拾的威严。 “是啊。那时候你不让我干这不让我干那,但他不会,他会陪我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也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情绪掩盖起来,让我摸不着头脑地去猜。” “……” “顾玉珩,在恋爱市场上,你这种闷葫芦,是很吃亏的。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投其所好’?” 此时的黎念倾,32岁。 在这具27岁的身体里,教诲着顾玉珩。 “但我不是他。”顾玉珩深深地凝视着她,“你想做的事情很多都很危险,我也没办法投其所好。” “……” “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保证你的安全和健康。” “但我不是只能被放在玻璃罩子里的水晶娃娃,”黎念倾去勾他的手指,“能不能稍微给我一点点自由活动的空间?” 顾玉珩没什么表情,那张臭脸看起来的意思是:你自由活动的空间还不大?想进娱乐圈让你进了,想接着跳舞让你跳了,你还想咋?你是不是想上天? “咳……” 黎念倾假正经地咳嗽了一声,望天。 一边替人家回答着“不是”,一边自觉把自己带入了人家女朋友的角色。 她觉得她今天可能是牛奶喝多了,现在有点醉奶。 后半夜,又是新的一年。 远处的喧嚣归于沉寂,穹顶如墨,有星光点缀其上。 万籁俱静中,只有两个人的心跳砰砰作响。 “你想要什么自由活动?” 第三十八章 我是来改变规则的 如果顾玉珩一早知道,黎念倾想要的自由活动是这个鬼地方,他宁可黎念倾继续说他不近人情。 他看着眼前兜来转去的排队的人群,和队伍尽头充斥着尖叫声的大摆锤,无数个瞬间想要转头就走。 但是黎念倾就防着他这一点,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角,一旦感觉到他有点动静,立刻回头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表情望着他,“哥哥要让我一个人上去玩吗?” 顾玉珩:……我觉得你也没有上去玩的必要。 过年期间的游乐场简直就是一口大锅,游客是扑通扑通往里面跳的地瓜丸子。每个项目前面都排满了人,等待的时间基本上半个小时起步。 刚入园的时候遇到了园长,园长之前是他的患者,见到他来,表示没想到顾医生居然也对这种地方感兴趣,要不我给您开个vip专属通道吧。被黎念倾严词拒绝—— 游乐场嘛,玩的就是个热闹!要玩就要跟人家一样地玩!有特权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自己一个一个排下来的项目才最香! 于是平时工作时间价值按秒计的顾玉珩,生平第一次,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了无聊的等待里。 今天一大早,顾玉珩被黎念倾特别嘱托,不要戴眼镜。 所以今天的顾玉珩穿得很休闲。 虽然还是白衬衫,但外面好歹不再是板正无聊的西装外套,换成了一件长风衣。s市的冬天并不太冷,于是在黎念倾三番五次试图对他的衬衫领口下手以后,顾玉珩干脆自己把领口解开了。 顺便解开了风衣扣,此时被拥挤的队伍刮拉过,风衣敞开,露出那两条笔直的腿。 “哥哥的腿不是腿,塞纳河畔的春水~”黎念倾念念有词,也不说明白说的是谁,但拽着他的衣襟,把这句话清楚地送到人耳朵里。 说完就扭身,拿后背对着人家,抬头望着克莱茵兰色的等待区的塑料顶棚,装作无事发生。 顾玉珩没想到她硬把他拽弯了腰,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么一句话。 口罩下的脸微微发烫,露在口罩外面的剑眉却蹙起来,只是今天没有了金丝眼镜的加持,看起来凌厉感也弱了许多。 他用手指戳了戳黎念倾的后背。 没反应。 又将手平举到黎念倾扬起的脸前挥了挥。 黎念倾装看不见,扭头从顶棚的边缘看空中飞舞的大摆锤。还是没反应。 顾玉珩忍无可忍,拿指尖轻轻扯了扯她的发梢。 刚扯一下黎念倾就攥住她今天扎得高高的马尾,跳转过身来。 “顾玉珩你幼不幼稚!” 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顾玉珩今天总算是知道了。 眼前的人气鼓鼓的,两个腮帮子鼓成小蛤蟆,桃花眸却满是狡黠。 欢迎收看当你的小狐狸突然变成了小蛤蟆系列。 “从哪学的这些东西?” “什么这些东西?”黎念倾开始装傻。 “……”顾玉珩说不出口。 “哥哥你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呢?”她眨眼,低头,眼睛45°往上瞟,突出那个无辜无害。 “……”顾玉珩深呼吸两口,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咳了两嗓子,口齿不清地重复,“就是那个……水。” 可给他难为死了。 黎念倾看着他发青的脸色,笑得打跌。 最后在顾玉珩的脸色由青转黑之前,举手报告—— “看到评论区有人这么说我,所以就拿来借花献佛咯。” “评论区?” “对呀,我是玩微博的呀,”黎念倾本想吐舌头,但是带着口罩顾玉珩也看不见,于是换成了耸肩,“有时候出席活动会有一些现场的直播或者场内人拍的小视频。毕竟穿的小礼服,露个胳膊露个腿很正常嘛,你有什么意见嘛?” “没有。”揭开谜底以后的顾玉珩满足了好奇心以后,心里不再抓心挠肝了,抬手摁住她晃来晃去的脑袋,“就是太土了,下次别说了。” “……”黎念倾盯着他,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笑什么?” “我笑,你跟苏景迁真的很不一样。”黎念倾笑弯了眼睛,“换成是他,听到我说这些,大概早就悄悄去联系后台,让他们把那些视频全部给删掉了。” 她犹记得当时第一次带苏景迁去业界大佬们的聚会。 那天她穿了一身小礼服,整体是那种比较传统的旗袍的款式,上身是典雅的盘扣。长度不短,开衩也不算太高,还是开在侧前方的,正正好开到大腿根往下大概五指的距离。走起路来长腿就在布料间时隐时现。 她觉得自己当时穿得已经足够保守,确实是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也让苏景迁打翻了醋坛子。从那以后,只要是出席什么场合,她能选择的范围大多都是上衣加长裤。 有一说一,还好她当初学的是古典舞而不是拉丁舞,否则估计苏景迁一早就把她关在家里,绝不可能还容忍她每天跑出去上班去。 此时此刻,同样的情景,换成苏景迁,估计现在就要杀去微博,把这些视频全部下架了。 但顾玉珩淡定得仿佛与他无关。 “嗯,”黎念倾抛下一颗半真半假的饵,“你这样没有反应,会让我觉得我的魅力或许不太够哎。” 说完就踮起脚,眺望远方,不再看顾玉珩的表情。 上一批的游客在最后一圈腾空之后,从回到原点的机器上脱了卡扣走下来。 等待区的人依次往前行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又起—— “快了快了,应该还有两轮就到我们了!” “怎么办,我还有点怕,我能不能不上去?” “这有什么好怕的?可爽了!” “哎你怎么还有网看视频啊,我这卡死了,发微信消息都得半天。” “我是下载好了看的,就觉得今天排队的时间肯定长……” 黎念倾也跟着人潮往前咕蛹。 她本来就没指望那个一点恋爱经验没有的大直男能给她什么回答,百无聊赖地听着周围人的闲聊之时,听到身后传来醇厚的男声—— “因为你是你,所以我无须任何多余的反应。”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他说得很认真。 她猛然回头,顾玉珩的脸转向别处,就像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站在她前面的女孩在带着耳机看她之前和顾小棠一起拍的那款综艺,被她因为回头猛地一下甩过来的马尾拍到,转身发现始作俑者呆呆地背对着她,面朝那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正准备发脾气,发现情况不对的顾玉珩赶紧给人道歉。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颜值就是力量。 尽管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尽管有些过于板正的发型让他看起来有点教导主任,但是只看眉眼,也知道那是个女娲毕设级别的脸。 于是姑娘的颊边染红霞,怒气值清零,呐呐地说了句,那这次就算了你们下次动作幅度小一点哦。 顾玉珩一边点头,一边把黎念倾转了半圈,重新面朝前摆好,“别再乱动了,过一会就能到我们……” “了”字还没出口,刚才还被施了定身咒的小姑娘,捂嘴无声尖叫,连肩膀也开始耸动。 这是……? 从没见过这个阵仗的顾玉珩,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会经常遇见这种场面。 此时的他搞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是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小姑娘好像不太对劲,他甚至已经开始解衬衫的袖子,准备进入备战状态的那一刻—— 小姑娘窜上前来拉住了黎念倾的手! 顾玉珩心中警铃大作。 还没出手,那小姑娘已经把人放开了。 顾玉珩:??? “你你你你……”小姑娘做贼似地转用气音说话,还手忙脚乱地拿着自己的手机开始比划,“你是不是那个……黎念倾!” 顾玉珩:嗯?居然还知道身份?这人不简单! “嘘——”黎念倾属实是没想到在这种人头攒动的地方,她都包裹的这么严实了,还能遇到能认出她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小姑娘和她眨眨眼睛,看得出是在强压自己的情绪,没有再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来。 两个人像地下组织接头一样—— “我小时候学过古典舞,虽然后来因为学业不学了,但是还作为爱好保留着。我之前就看过你的舞剧,知道你进娱乐圈以后我可太兴奋了呜呜呜。你什么时候出周边啊,我要买一堆!” “不是,宝贝,买一堆就不用了。买一份你自己看就行了,买那么多又不能吃不能喝的,还占地方。咱们家倡导理智消费,心意我领了,但是不许买这么多啊。” 被正主亲自下场劝理智氪金的小姑娘,估计以前追别的明星的时候是个氪金粉,一听不给氪金就慌了,“那,麻麻……不是,我想给你花钱啊,要不你出个代言?或者你带个货?实在不行你直接发个支付宝收款码也行啊!” 黎念倾也是没想到,自己27岁了,居然还能收获妈妈粉。当下就有点迷糊,但还是劝道,“我不缺钱,真的,你不是看了节目嘛,我也一直想对你们说,就是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去享受生活,没必要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我身上的。” “我宝你是真不懂这个娱乐圈的规则啊,”小姑娘急得拍大腿,“那不是单纯地给你钱,那是数据,就是为了让资本方能够看到你的商业价值。等你有了足够的商业价值了,你就能够有更好的资源,你才能够把中国舞带到世界呀!” 小姑娘应该是个资深追星党,把当下娱乐圈这点子规则看得透透的。 “你看那个林枫,也没多大本事吧,就会点半吊子古筝和中国舞,前段时间不是还被爆出来侵权?结果她粉丝玩命给她氪金,你看看她现在身上的代言和邀约,都排的满满的!我宝这么优秀,怎么可以被她比下去!” “你说得对,现在的娱乐圈的确是这个规则”黎念倾看她年纪应该不大,刚上大学的样子,于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握住她义愤填膺的小拳头。 在走进护栏做准备之前说了最后一句,“但是宝贝,我不是来适应这个规则的,我是来改变这个规则的。” 第三十九章 别的身份呢 “请各位游客系好安全带,拉好衣物拉链,请勿携带眼镜……” 播报还在继续,上了大摆锤,黎念倾左边坐着小姑娘,右边坐着顾玉珩。 工作人员上来给她装护具的时候,她晃荡着两条长腿,看起来非常悠闲。 但是并不耽误机器开动以后,她在半空中一路嚎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叫做又菜又爱玩,大概就是黎念倾这样的。 顾玉珩后来可能是实在被她吵得受不了,甚至顾不上什么面子什么洁癖,张开手握住了她死死抓着护具的手,以期能让她安静一点——当然顾玉珩并没有说出来,以上均属于黎念倾的猜测。 下了大摆锤之后黎念倾边等着工作人员来解开护具,一边伸手遥遥一指不远处的过山车—— “要坐那个!”嗓子都喊哑了,但是并不耽误她激动地直蹬腿,吱哇乱叫地跟顾玉珩讨价还价。 “你们要去嘛?!”小姑娘追了这么多年星,第一次遇到在外面玩被粉丝认出来不立马跑掉,还会邀请粉丝坐在旁边的明星,立刻自告奋勇,“要不我和我朋友去帮你们排队?!” “不用不用,排队我们自己来就好了!”黎念倾摆手,密切关注着顾玉珩的反应。 顾玉珩被解开以后,先是眺望了那边正在半空中盘旋的过山车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把她的手臂拦下来,“不坐那个。” “??”黎念倾的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为什么!” “靠背太低,轨道反转角度过大,行进速度太快,容易伤到颈椎。不许去。” “就一次……” “不行。” “那么多人都去玩了……” “……”顾玉珩叹了一口气。 黎念倾一看觉得有门儿,开始耍赖,“就一次,大摆锤都坐过了……” “绝对,不行。”顾玉珩铁面无情,拍了拍她脑后的座椅,“这个,护具位置高,座椅靠背高度足够你把头固定在护具和座椅形成的槽里,即使是机器高速运转的时候,也可以在后脑紧贴靠背的情况下,尽可能保证颈椎的稳定。当然,如果你还是坚持,下次你连这个也不会被允许玩。” “哼……”黎念倾小声嘀咕,“我下次自己来玩……” “那你就试试看,”顾玉珩听力出奇的好,正下着铁梯,咣啷咣啷的声音里也不耽误他听清楚了黎念倾的话,并出言恐吓道,“刚刚碰到的老板是全国大型游乐场的股东,你可以试试如果自己偷偷来玩一次,我会不会直接让你上这种游乐场的入场黑名单。” 一旁的小姑娘:“……” 黎念倾:“……” 良久小姑娘偷偷附到黎念倾耳边,“宝儿,这是你什么人啊……” “是我哥……”黎念倾咬牙切齿,“专/制……独裁……” “哦哦……”小姑娘一头雾水,但还是叮嘱道,“宝儿,你刚进娱乐圈,一定要好好擦亮眼睛,圈里好多男的靠不住的昂,你一直在学校在剧团,没经历过世间险恶,一定不要被骗了哇。”说完还意味深长地往顾玉珩那边觑了一眼。 “嗯?”黎念倾属实是没想到自己一个32岁的老灵魂,被一个好像刚上大学的小姑娘这么叮嘱了一番,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顾玉珩的脸,实在是长得很像要进军娱乐圈的样子,“没有没有,他不是圈内人。” “那就好那就好,”小姑娘一边拍胸口一边从储物柜里面拿东西,“其实我们不是阻止你谈恋爱,主要你得找个靠谱的,我们也希望你能幸福。” 出了大摆锤的地界,一辆小车迎面骑过来。 小姑娘和黎念倾正想避开,就见小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拎着几杯奶茶。 顾玉珩没说什么,只是接过来,递给小姑娘和黎念倾。 黎念倾自觉地替顾玉珩充当嘴替,“说了这么久了,喝点东西,待会有力气玩。” “呜呜呜,宝贝你怎么这么好哇。”小姑娘的表情像是快被感动化了。 “没事没事,”黎念倾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宝贝,你们也为我付出很多呀。” 她还想说真是借了你们的光,要不然顾玉珩怎么会允许我喝这些东西。当下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欢快地跟人挥手道别,“那我们先去别的地方玩咯,你们去玩过山车吧!” 吃东西的时候,顾玉珩是不允许她有太多活动的。于是两个人进餐厅找了个餐桌坐下,顾玉珩去点菜的时候,黎念倾点亮了手机屏幕。 屏保是她刚和苏景迁结婚的那一年,她去美/国参加舞蹈比赛,夺得冠军的那一支舞蹈的定格,是她第一次把古典舞带到全球性的竞技舞台上,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是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一支舞蹈,后来也就一直没有换。 现在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了。 她打开相册,准备重新换一张。 正挑选着,微信突然弹出消息—— 来自顾玉珩。 “我没有任何多余的理由,是因为你就是你,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并不是任何人的附属物,所以理所当然有自己选择如何穿衣的自由。你完全可以因为你的工作、生活需要而选择任何你想要的穿衣方式,向外传达你的美,哪怕只是出于你的兴趣爱好或者仅仅是一时兴起。 而我之所以对此没有反应,并不是你的吸引力不够,而是我认为我不应该以一个外人的情绪来拘束你,或者迫使你放弃穿衣自由的权利。 你是自由的,即使有一天你放弃了这种权利,那也应该是你主动放弃的,而与任何其他人的压力无关。” 这条消息有点长,黎念倾仔仔细细地念完。 手中的奶茶失了最开始滚烫的温度,变得更加适口。 餐厅里很温暖。 她用四指轮流点敲着奶茶的杯子,一手支着下巴,穿过层层的人群,去看顾玉珩挺拔如松的背影。 “叮铃——” 隔了一会,微信又响一声。 她低下头,看到对面跳出来一条白色的消息框—— “但作为哥哥,我并不认为我的情绪能够成为你主动放弃的理由。” 她抬起头,嘴角一抹得逞的小狐狸一样的笑容。 远处的顾玉珩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滑进了口袋里,和工作台里面的小伙子交代了几句以后,就返回来。 坐到黎念倾对面的时候顾玉珩还是一本正经的,反应一切正常。 正经的让黎念倾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收到的那两条消息是一场幻觉。 “不要再喝奶茶了。” 跟着他回来的侍者手上托盘里是两杯枸杞红枣茶,顾玉珩把茶杯端下来,一杯放到黎念倾面前,顺便收走了那杯奶茶。 “哦……” 黎念倾却从他有条不紊的动作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就比如,如果换做原来,顾玉珩是绝对不会允许被收走、不会再给她的东西还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的,但是现在居然只是把那杯奶茶放在一边。 “哥哥……”她开口,纤细的手指拈住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红枣和枸杞,“你说你不会干涉我,那你上次看到我拍宣传片的时候穿的那条红裙子,脸色还这么差?” 顾玉珩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面前本来就光洁如镜的桌面。 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搁在桌上的那只手,手指虚虚地拢了拢。 “没有吧。”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红丝绒的窗帘沉默垂立在顾玉珩身后侧。 沉默得就像顾玉珩本人一样。 他的腰背还是挺拔舒展的,是雪山上最枝叶如盖的一棵松。 “你有。”黎念倾没准备给他留退路,“就是上次,在后台你和苏景迁对峙的那一次。” “后来你的脸色太难看,我上车以后都不敢主动跟你说话,还是小棠打电话过来,你下车去接电话了,回来以后脸色才好一点,我才跟你说话的!” 时间、地点、人物。 全给他回忆起来了。 坚决不给顾玉珩往后退的机会。 “那次啊……”顾玉珩坦荡地迎上她的逼问,“只不过因为去的太晚,所以没有和小棠对接上,想着下次要去早点,防止再发生那次的意外情况而已。” “要来早点?”黎念倾抓重点小能手。 “……”顾玉珩硬着头皮,“让主任来早一点,就可以,我也早点……” “哦……” 黎念倾不再追问了。 看起来收敛起了方才嚣张的气焰,又成了一个乖巧的小丫头。 顾玉珩庆幸之余,终究有些自己才能察觉到的失落。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我既然说了,我是你哥哥,我支持你所有决定,不会成为你限制自己的理由……” “作为哥哥,你的情绪不能成为我主动放弃的理由……”黎念倾少见地打断了他。 身后恍惚腾起的烈焰已经从上一个话题的赤红,转为现在带着蛊惑的紫。 是千年道行的仙狐,妖媚摆动着蓬松的九条狐尾,想要撩动高坐神坛、似无凡心的仙君。 顾玉珩的背脊明显紧绷起来。 “那……”她坐在顾玉珩对面,却往前凑了凑,桃花眸锁住那双准备逃离的凤目,“作为……” 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别的身份呢?” 第四十章 她喜欢的类型 什么叫做“瞳孔地震”? 顾玉珩现在就是。 他甚至有些仓皇地在给视线寻找一个落脚点。 然后瞄到桌子上有个插着吸管的杯子,什么都没想,拿起来就喝了一口。 对面的黎念倾:??? “哥……” 你喝的那是我的奶茶…… 但是她注意到顾玉珩极力维持的表面平静,平静之下眼眸却是迷乱的。 连吸了几大口,可能是吸到了沉底的啵啵,呛得他不禁开始闷声咳嗽。 这人的男神包袱是真的很重。 黎念倾在心里吐槽。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先咳个天翻地覆把气管里的异物感先咳出来再说嘛?! 四周的人,从顾玉珩摘了口罩开始,本来注意力就集中在他脸上,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当然有小女孩满面羞涩,从隔壁桌递过来一张带着茉莉花香的纸巾。 “谢谢。” 顾玉珩礼貌地道了谢,刚接过纸巾就被黎念倾抽走了。 桌上纸质的印着游乐园专属logo的餐巾纸盒被推到他面前。 顾玉珩的大脑还处在百年难得一见的死机状态,居然愣愣地就这么看着黎念倾,半天没有动作。 “呐,你选一个。”黎念倾一手放着人家小姑娘递过来的纸巾,又抽了一张纸放在另一只手里,然后抻到顾玉珩面前。 顾玉珩:“……” 大直男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试探,他甚至在默默评判究竟哪个更卫生。 最后还是选择了虽然看起来质量不是特别好,但只经过了黎念倾一个人手的餐厅纸巾。 “哼。”黎念倾轻轻地哼了一声,虽然没有得到什么答案,但好像又在心里有了那么一点点底。 顾及着顾玉珩现在在她面前还没有完全放下兄长的身份,而且今天给顾玉珩的冲击已经够大了。 从来没谈过恋爱的老古板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因此她没再出声挑战顾玉珩的神经。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 顾玉珩很清楚她的口味,点的都是口味偏酸甜口的菜,什么松鼠鳜鱼、糖醋里脊,热热闹闹地摆满了一桌子。 她只顾着吃,鱼都是顾玉珩挑好了鱼刺送到她面前的。 等吃完了以后,她才察觉—— 她好像调戏得有点过。 顾玉珩面前的碟子上,除了给她挑出来的鱼刺之外,基本和动筷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以前好像饭桌上有鱼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顾玉珩默不作声地只是给她挑鱼刺,自己吃得比较少,但是今天—— “哥哥……”黎念倾试探道,“你吃饱了吗?” “嗯。”顾玉珩停下了继续蹂躏餐巾纸的动作,“吃好了?” “嗯。”黎念倾小心谨慎地点头。 顾玉珩顺手把那杯还没开封的枸杞红枣茶扔进桌子底下的垃圾桶里,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嚼也不嚼地吞了下去,“那走吧。” 黎念倾:完犊子,味觉失灵了! 这种“味觉失灵”一直持续好几天,一直到项浩宇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家里拜年。 中途有一回顾小棠实在是忍不住,餐桌上,顾爷爷和顾奶奶在催着顾玉珩吃菜,顾玉珩本人在机械地听从安排。 而黎念倾和顾小棠头凑着头,在嘀嘀咕咕—— “我哥这几天怎么了?怎么看着魂不守舍的?从那天你们回来就有点不对劲,虽然说他好像确实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吧,但这看起来何止是没什么感觉,简直是味同嚼蜡差不多。” “好像是因为我说了一句话……” “啥啥啥?”顾小棠眼睛开始放光,“啥话?” 黎念倾悄悄掏出手机,搁在桌子底下,黎念倾翻出了那天顾玉珩给他发的消息。 “我滴妈?!我哥是不是开窍了?都会解释了!我以为他准备爹味一辈子,打死敲不开那张解释的嘴呢!” “但我之后说了一句话。” “啥话?”顾小棠声音都快压不住了。 “我说,作为哥哥你不能成为理由……那作为其他人呢?” “!!!”顾小棠夹着的一块虾滑砰一声掉进了面前的汤里。 “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还得是你啊……”顾小棠感叹,“我哥那驴车何德何能能搭上你这个火箭……接下来你别管了,交给我吧。” 没过几天项浩宇就来了。 那几天的顾爷爷和顾奶奶看起来异常的精神。 项浩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作为一名律师,在这种需要你来我往的场合怎么可能落于下风,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局面—— 顾家四位长辈在和项浩宇东拉西扯,问题包括但不限于—— 小伙子在哪工作啊? 律所啊?挺好的挺好的,现在是什么职位啊? 高级合伙人啊?不错不错,风险应该也不小吧? 没事没事,风险和收益并存嘛!年轻人就是要敢拼敢干! 多大岁数啦? 29啊,那好那好,正好比我们小棠大两岁,年纪大一点,会疼人嘛。 你和我们小棠怎么认识的啊? 工作认识的啊?你也是娱乐圈的人嘛? 哦哦,偶尔搞一搞娱乐法,那不错那不错,以后我们家小棠和倾倾都还要仰仗你照顾照顾。 小伙子是哪里人啊?是不是s市本地的哇? 不是啊,那没关系,我们不是歧视外地人啊。那你以后准备在哪里发展呢?准备在s市长期发展嘛? 哦哦在s市买房了,可以可以,我们主要是怕你要是万一以后不准备在s市长期发展,我们小棠去外地生活不习惯的,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等等等等。 五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而顾玉珩,像和火山隔海相望的一座冰川,冷冷地打量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把他妹妹拐跑的年轻人。 等这场交谈到了尾声,客厅里剩下了四个小辈。 “那什么,你们两个先聊,我和倾倾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谈。” 潦草地打过招呼以后,顾小棠拽着黎念倾就跑。 “你干嘛去?”黎念倾刚出了客厅就拽住了顾小棠飞奔的脚步,“你怎么把他单独和你哥留在一起?” “哼哼,这你就不懂了。”顾小棠拉着她,两个人猫着腰,狗狗祟祟地溜到门边,脑袋叠着脑袋,从一指宽的门缝里偷看,“接下来让你见识见识律师的厉害。” “不是……你什么意思……” “嘘——” 黎念倾的确很快就见识到了。 明明是在顾玉珩的家里,反而是项浩宇表现得更加轻松。 项浩宇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开了一个看似闲聊的口子,“听说顾先生最近胃口不太好。” “没有。” “哦,那刚刚看顾先生都没怎么动筷?” “你想说什么?” 顾玉珩不是个傻子,而且顾小棠是他一手带大的,就刚刚顾小棠那个做派,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律师是她搬过来的救兵。 “别紧张嘛,只是随便聊聊。” 相比于顾玉珩被看穿心思的紧绷,先发制人的项浩宇显然拿捏了主场优势。 “我听小棠说,好像是因为黎小姐说的一句话,所以顾先生心神不宁到了现在?” 躲在角落里的顾小棠:“妹的,他把我给卖了。” 黎念倾:“别激动,他就算是不说你的名字,凭你哥的脑子,猜出来不过三秒钟的事。” 顾玉珩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好吧,就像小棠说得一样,您在这方面好像确实……”项浩宇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能保证自己不会伤到这颗母胎solo的心,“不太善于表达。” “小棠跟你说什么了?” “emmm……我认为,或许我们此刻的争论焦点应该是,对于黎小姐的那句话,您究竟应该作何反应,或者……”项浩宇耸耸肩,“如果再有下次,您应该如何把握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式,倒是不需要您来指点。” 顾玉珩的耐心很显然到了极限。 黎念倾离这么远都感觉到,顾玉珩有点被这种关系不远不近的未来家人,戳破了心思以后的恼怒。 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顾玉珩将脸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意图结束这个话题。 项浩宇轻声笑道,“没错,但是顾先生确定,您的方式,就是她想要的方式吗?” “……” “顾先生觉得,只要是一心一意为她好,她就必须全盘接受顾先生的安排吗?” 项浩宇翘着二郎腿,悠闲地靠在沙发的靠枕上,“有没有想过,她或许,并不希望被这样安排?” “……”顾玉珩的语气听起来分毫不让,“我想您搞错了一件事情。我所做的一切限制,都是以她的健康为底线。我当然可以顺着她的心意,她想要做什么就陪她做什么,所有的后果我可以承担。” “但唯独一样,她的身体状况,只能由她自己承受,谁也代替不了。” “好吧,您既然这么坚持您对她的心意,但是为什么,在她感受到您的心意,并且给与了反馈的时候,您又开始往后躲了呢?” “我……”顾玉珩居然有一丝迟疑。 黎念倾:“……他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我从来没见过你哥是这个表情。” 顾小棠:“没事,乱世用重典,相信一个律师的口才。” “堂堂顾家少爷,年轻有为的医生,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吗?”项浩宇微笑,“还是说,您之前失利过,所以现在,才瞻前顾后?” 黎念倾:“什么失利过?” 顾小棠:“笨,就是你嫁给苏静迁那件事。” 黎念倾:……哦。 “我想您应该信任我,说白了,我和小棠如果以后真的在一起,论辈分,我应该叫您一声‘哥’,小棠非常在意您和黎小姐未来的幸福。” “而抛开这层关系不谈,单说个人成就方面,您也是我非常尊敬的榜样。其实您说与不说,我来和您进行这场谈话之前,大概都有过了解,只不过您自己说出来以后,我们的交流会更加顺畅。” 客厅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等外面偷窥的两个人腿都蹲麻了,才听到顾玉珩开口,“她喜欢的是另一种类型。” 第四十一章 好好吃饭有奖励哦 那天顾玉珩的话一直萦绕在黎念倾心里。 他说她喜欢的是另一种类型。 会惯着她,会温柔体贴地跟她说话,没有顾忌,恣意洒脱。 “但我永远都做不到。” 那天的阳光很好,绒绒从阳台的落地窗跑进来,扑到顾玉珩怀里,蓬松的细碎的浮毛扬起,像下了漫天的雪。 一直有洁癖,在此之前从没有养过宠物的顾玉珩,却习以为常地把这只雪团子抱在怀里。 锋利的眉目出奇得柔和。 “那样或许很开心,但我想还是要有些原则。” 之后的两三天里,顾玉珩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矜贵禁欲,冷淡自持。 好像被黎念倾一句话撩到几天魂不守舍是一场错觉。 过完大年初七,大家都重新开工了。 黎念倾去年刚刚排完的一台舞剧今年要开始巡演,还要赶在正月十五之前,带着舞团去国外演出。 繁忙又忙着和顾玉珩斗智斗勇的时光里,苏景迁的名字好像已经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如果不是她在演出结束以后,带着团里的小姑娘出来逛街的时候,在奢侈品的橱窗玻璃外,看到他在里面正搂着杜玟挑高跟鞋的话。 “那不是苏景迁吗?我最近刚开始看他的那档综艺。” “你现在才开始看啊,都播了一个多月了。哇哦,他真的算是做的很成功的老板了,手下艺人一个赛一个的有名气。” “而且他本人也好帅啊,他怎么不去演戏啊?” “别花痴了好嘛,帅又怎么样,又不会演戏去演什么戏啊,本来现在没演技的小鲜肉就够多了,他还去干啥?和一群木头桩子探讨谁copy得更像吗?” 几个小姑娘在她耳边争论不休,最后有个胆子大的,cue黎念倾道,“倾姐,你不是也去了那个综艺吗?有没有遇到他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像综艺里那样平易近人吗?” 黎念倾转过头,余光扫到杜若唯唯诺诺地跟在一群人后面,便不再多说,“没有,和他不是一个公司的,见不到面。不过电视里的形象,看看就好,不要太当真。” “哦好吧……” 几个小姑娘失落地垂下头,重新开始讨论起橱窗里包包和鞋子。 回到酒店她联系顾小棠要了那档综艺的录制母带。 能放出来的片段在上一世她就看过,实在是把苏景迁美化太多了。 那形象温暖光辉到让她有点反胃。 她想知道景年公司究竟是怎么运转的,苏景迁不得不在这个节目里展示出来的冰山一角,究竟是什么样的。 视频很快打包发进了她的邮箱里。 她点开。 是和他们那天确定她的发展方向一样的内容,苏景迁也要给他们公司的新人规划好之后的路线。 “我们现在先明确一下,小彦要走什么人设。”苏景迁坐在会议室的主位,转着笔,等着其他人的发言。 “国风?” “我不太建议国风,”另一个否道,“一方面林枫已经定好了是这个风格了,如果再来一个。第一,很容易让我们公司的发展方向标签化;第二,林枫不会同意的。” “另一方面,星图现在签了黎念倾,如果她走这个路线,那内娱很难有人能出其右。” “我同意,而且这个风格非常不好走,林枫至少还学过古筝和一点点舞蹈,小彦什么都没学过,贸然跟风,会被嘲得很厉害。” “那换一个,少年感?” “范围太大了,具体一点?” “就是那种大学校园小奶狗清纯可蹂躏的感觉?” “可是我不是啊……”坐在角落的被讨论者本人终于忍不住耿直开口,还带着点街头混混的流里流气,“我好像不太能走这种风格……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清纯的人啊。” “你本人什么样并不重要,”很像教导主任的女人分析着,“重要的是你的五官适合这种风格。” “你的眉眼间距比较宽,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同时山根也并不算太高,唇形上扬,整体来说偏亲和和淡颜系,非常符合当下大众审美里的‘初恋脸’。再加上一点氛围感,想要营造出小奶狗的柔弱感非常容易。” “那等大众的审美变了怎么办?”小彦抗议,“他们的喜好可容易变了,我短短一个月内听美妆博主给脸型分类已经用了三套名词了。什么浓颜系淡颜系;动物系;犬系猫系,也不知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就到时候再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质疑,苏景迁有些不耐烦,一锤定音道,“那大方向就先定这个,小彦你记住,你要适应这个市场,才能在这个市场中生存下去,否则就只能回家呆着去。” “没错,现在每年来做练习生的人都很多,”“教导主任”扶了扶眼镜,“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不是景年需要你,而是你需要景年。你以为除了你这张迎合大众的脸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让景年看得上的东西吗?” “可是我听说……”小彦还是有些不甘心,“隔壁的星图是根据艺人的倾向来定后面的推广的?” “教导主任”嗤笑一声,撂下手中的签字笔,抱臂靠在椅背上,“那你去看看他们签的都是什么人呢?你看看你拿什么要求跟人家同样的待遇?” “如果你的实力强大到可以让市场忽视你的长相,那ok,你想要什么风格,我们可以配专门的人员负责你的宣传,甚至衣食住行都给你安排好。说句夸张的,让你连起床都不用自己穿袜子,袜子内裤都不用自己洗,全有人给你解决了。” “可是你没有。”“教导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白了,景年看上的就是你这具肉体,至于你的灵魂,根本不重要。不服气现在就可以出门左拐打车回去,我们可以马上换下一个。” 她的话很刻薄。 苏景迁坐在主位,丝毫没有让人给小彦保留一点自尊心的举动,甚至还漫不经心地滑动起了手机屏幕。 看起来已经默认了这些话。 小彦不敢再接茬了。 会议室陷入了诡异的尴尬气氛之中。 过了一会,一个可能是负责宣传的男人轻咳一声,三根手指拈起面前的会议草稿。 “那接下来我的宣传关键词就是‘清纯’、‘亲和力’、‘好学’、‘cp感’。小彦你之前在初中的时候逃课打架那些事情一定给我瞒住了,不要跟其他任何人提起。” “可以,还可以顺带宣传一下他的腰。”中年的男人目光在小彦的腰上逡巡一周,“一个清纯小奶狗,却有这么完美的腰/臀比,会是一个反差点。” “可以,那我们明确一下受众。” “这还用明确吗,肯定就是那些还在上小学的小孩子。不然你指望稍微有点思考能力的人来买单吗?” “确实,”苏景迁拿笔头敲了敲桌面,“如果你还准备继续读书的话,公司会给你提供资源,包括专辑制作、投简历等等你都不用担心,不过你这个初中学历高中都没念完……再说吧再说吧……” “那最近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本子,开始给剧组投简历。” “最好是有点猎奇的题材,比如双男主什么的,你懂我意思?” “我懂我懂,您放心,明年耽改潮,出道的必须有我们小彦一个。” “哦还有,你最近那个微博互动,尽量少和女性互动,以前那些不恰当的言论也赶紧删掉啊。” “如果有哪个男生跟你有交流,你一定不要扭头就走了,要好好跟人家说话,而且不要刻意对着摄像头,要那种抓拍的朦胧感,知道没有?” “还有,说话的时候不要这么痞,要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但是你只是看起来是小奶狗,实际上还是要给你的女友粉一点幻想的懂不懂?” “哈?”小彦露出了疑问的表情。 “你这么跟他说他听不懂的,”一人讥嘲道,“你这么跟他说,小彦,你就记住,你是个双儿,这样明白不?” 视频里会议室里的人哄堂大笑。 黎念倾眉头锁出了三道纹路,好在气头上顾小棠的电话及时打过来——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母带了?还好后期跟我比较熟,又比较讨厌狗男人公司的人,所以才给我。” “我想了解一下公司的运作模式……” “运作模式?”那边的顾小棠疑惑,“项浩宇说你们俩之间的财产分割诉讼,判决还没下来,预计就是这几天吧。反正公司还你以后你也是要重新洗牌的,你管他这个垃圾操作干什么?” “想长长见识,”黎念倾实话实说,“看完以后确实是,大受震撼。” “……”顾小棠很明显没想到还有人这么给自己找不痛快,“是吧,是不是第一次看见人被当成商品一样,贴上标签,标价售卖?” “嗯,有点……” “接受不了?”顾小棠把话接下去,“不过其实你换一种方式想一想,他们公司的艺人,基本上都是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的。林枫那个学校虽然不是特别好的,但已经算是他们公司的最高学历拥有者了。” “咱们虽说不能唯学历论吧,但是单从这个比率来说,那肯定还是书读得多点好。” “至于这个小彦嘛,初中刚毕业,刚上高中就跟人打架,据说是因为人家睡了他女朋友,实际上就是人小女孩看不上他,没搭理他的追求以后又跟别的小男孩好了,后来就肄业了。来苏景迁的公司面试完全是碰碰运气,谁知道被相中了。” “我记得视频里面他们说给这个小彦的一个标签是‘清纯’……” “害,你听他们说。他们一向是什么有流量就追求什么,现在就流行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奶狗,再说你看他那个身高,也装不了什么大猛1啊。强行装的后果就是不出一个星期,这个小孩就会有个标签。” “什么标签?” 那头的顾小棠神神秘秘,“人形泰迪。” “……” “顾小棠你又在教她什么不该教的东西?”顾玉珩这波属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没什么没什么,”屏幕里的顾小棠笑眯眯地,把手机塞进顾玉珩手里,“来来来,哥,来见见你朝思暮想的人儿。” “咳……”强行被入镜的顾玉珩假装听不见刚刚的那句话,“你那边是不是晚上了?” “对啊,白天在化妆演出,晚上才有时间跟你们视频。” “吃过晚餐了吗?” “那你猜?” “……” 她属实是没有想到,经过和项浩宇的一番促膝长谈之后,顾玉珩居然貌似没有什么明显的进步。该说话的时候依旧不说话。 “好嘛好嘛,”黎念倾被这只锯了嘴的葫芦气成了一只悲伤蛙,主动交代道,“吃过了,吃了煎牛排,土豆泥和水煮西兰花。” “嗯,牛排记得要全熟的。”顾玉珩并没有感受到悲伤蛙的悲伤。 “知道了……是全熟……全团只有我一个人吃全熟的……” “嗯,”手机被顾玉珩拿得很近,黎念倾只能看见他半张脸,但也能找到他眼里游过的几丝笑意,“今天要去医院坐诊,马上到了。” “那你挂吧。” “咳……”顾玉珩又清了清嗓子,然后把手机凑近唇边,轻声说了一句,“在外面要好好吃饭,好好吃饭的孩子回来有奖励哦。” “!!!” 什么登西???!!! 黎念倾一个翻滚,差点从酒店柔软的床上掉下去。 想夸一句“顾玉珩你学的挺快啊”,还没等张开嘴对面就收了线。 临了还听到顾小棠响彻密闭车厢的激动的吼声:“哥你刚刚对倾倾说了什么?!!你快说!” 第四十二章 流言能杀死一个人 黎念倾还在床上翻滚的时候,酒店的门被敲响。 她跑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杜若。 “团长……”杜若的声音细细的,“我有些话想和您说。” 黎念倾便让她进来了。 进了房间以后的杜若依然很拘谨。 黎念倾窝在落地窗前的小沙发里,怀里习惯性地抱着一个枕头,拧开放在桌子上的一瓶矿泉水,“你不是有话要说嘛?说吧。” “我……”杜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腿规矩地并拢,手指却将衣摆搅成了麻花,“我想跟您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黎念倾喝着水,听完有点想笑。把盖子重新拧回去,然后问,“原因?” “我姐姐她……”杜若露出一点难以启齿的表情,“她跟我说了……苏景迁是您的……” “前夫。” 在杜若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之前,黎念倾帮她改了口。 “我现在和苏景迁之间,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如果你是为了在商场里看到的那一幕来跟我道歉的话,其实没有什么必要。” “……对不起……”杜若还是道歉,“姐姐之前跟我说的时候,只说是想要跟老师处好关系,以后方便申博,我确实没想到……” “她说的其实没错,”黎念倾挑挑眉,有些漫不经心,“她来找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住的酒店楼层不低,从落地窗向外鸟瞰,整个街区都在脚下一览无余。 路口昏黄的路灯下,有提着公文包下班的归家人,围着条纹的围巾,他不时地抬腕看着表,等半小时一趟的巴士。 也有街边的面包店,从烤箱里抽出烤盘,用铲子一个一个铲下烤的火红的盘子里的面包,放在售架上,再推到窗口供人挑选。 天边无星无月,只有一片雾蒙蒙的蓝,沉默地挂在高耸的教堂塔尖后,像莫奈笔下的一幅画。 一切显得平和而宁静。 “我们给您的家庭造成这么大的麻烦,您还带我出来演出……而且还让我做主演……” 这样的景色,杜若是无心欣赏的。 她紧张地盯着黎念倾的一举一动,在发现黎念倾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以后,反而更无所适从了。 “我从不公报私仇。” 黎念倾不再关注楼下的市井烟火。 她把纱帘拉上,隔绝了好像能吞噬一切的夜色。 “我选你参加这次的巡演,是作为剧团团长的身份选的你,从素雅的装扮改到盛宠时候的华丽装扮,需要的时间不短,剧目和剧目之间的衔接时间不够,所以另找一个人扮演少年时候的杨玉环更合适。” “你更年轻,更适合演出还没有入宫的杨玉环的女儿娇态。跟你姐姐的私事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你姐姐,”黎念倾挑了挑唇角,“只能说,希望她好运。” “啊?” “不明白?”黎念倾盯着她的眼睛,真的在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眼中看见了类似于迷茫的情绪。 “不是……不是特别懂……” “那你或许可以问问她,之前我就跟她说过,不要指望一个浪子能在自己这里回头,申博的路有很多,但她选了最危险的一条。” “……” “她以为苏景迁是什么善类?今天苏景迁可以因为对她的青睐而不顾家庭,明天就可以因为对别人的好感而抛弃她。” “而你的姐姐,如果是靠这种手段申到了博士,真到了苏景迁变心的那天,她拿什么去跟苏景迁抗衡?美貌?那时候是最不值钱的筹码。地位?这个地位是苏景迁把她捧上去的。还是家世地位?” 她风轻云淡地,把上辈子自己曾经有过后来失去的筹码一一剖析。 “不过算了,都是与我不太相关的人,究竟要怎么选择,全看她自己。”说多了,她也有点烦。她转了个话题,“倒是你,我觉得你或许跟我说一说。” “我……没什么……没什么要说的啊……”杜若整个人突然如同惊弓之鸟,恨不能下一秒转身就走。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住在剧院专属的租住区,反而在出了名的治安最乱的小区里住?剧团的租住区是有国家补贴的,租金很便宜,而且物业和居住环境都比那个小区好得多。” 黎念倾问,“至于那个男人,是你什么人?” “我……我不知道那个小区治安乱……”杜若语速很快,“那人……可能是喝醉了吧,我……我不认识。那个,团长,我先走了。” 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好,你现在就可以走,但这是你在剧团的最后一次演出了。”黎念倾淡然道。 “团长,我是正正经经考进来的!您……您不可以随意就开除我。” “我没说开除你,”黎念倾皮笑肉不笑道,“但作为团长,我至少有选择每场剧目参演人员的权力。既然你的私生活并不安稳,那么为了剧目的顺利演出和彩排,我当然要选择一些生活更有规律的演员来参与。” “而你,如果没有了演出的绩效,仅凭底薪,还要负担专属租住区以外的房租的话……应该很快就没有办法在s市生存下去了吧。” “团长!” “嗯?” 黎念倾走到床边的集合开关旁,按灭了杜若头顶那盏明亮的阳台灯。 光线骤然一暗,杜若打了个激灵,又泄下气来。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连肩膀都垮了下来。 “对不起团长,我真的不能没有工作。” 黎念倾没再出声,她坐在床头,听那个小姑娘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其实我和姐姐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们爸妈的感情不是特别好,我爸没什么本事,脾气还特别差,爱喝酒,有时候还赌博。” “差不多是在我们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把我妈跟他一起买的房子,偷偷摸摸给抵押掉了,换了钱去赌博,后来输的血本无归,人家起诉他,房子被强制拍卖掉还钱。” “我妈一气之下就跟他离婚,走了,还带走了我姐姐。后来这么多年也只是一年偶尔有两三次联系。后来我妈嫁了个有钱人,虽说好像夫妻关系也并不是特别和睦,但好在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家也就勉强维系着。” “我爸还是不正干,每天醉生梦死,喝醉了就拿我出气,骂我妈看不起他,是个跟别的野男人跑了的狐狸精,也不怎么管我,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姐和我妈偷偷攒钱给我的。” “……” 杜若说到这里就哽咽了,或者说有点麻木,黎念倾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恨意和不甘。 却好像有点明白这姐妹俩的行为逻辑了。 “等我们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我妈因为意外去世了。那家的男人本来就看我姐不太顺眼,我妈去世以后,对我姐的态度也冷淡下来,我和我姐的学费和生活费一下就没有了着落。” “好在,我是学舞蹈的,而且还考进了舞蹈学院,所以从那个暑假开始,我就跟我姐分别从家里逃出来,来到s市,找了个舞蹈老师的兼/职,勉强能负担我们俩的生活开销。” “但是那时候不讲究什么吃穿,两个人最大的愿望,其实就是能活下来,就很好了。而且在大学宿舍里面,大家都是刚从高中那种艰苦的生活里刚出来,所以区别并不大,吃穿用度方面,都很省。” “可大学毕了业以后,生活需求完全不一样了。” “我为了安稳,以及为了能用比较低的价格能在s市买一套小房子,选择了考进剧团这种事业单位。我姐姐,她一直很会学习,她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在学术领域独树一帜的人。” “您也知道,剧团和研究生生活,都跟本科的时候生活太不一样了。” “我需要更多的外在装饰来装备自己,而我姐姐,她一年的学费是20万,我也不想让她在和同学出去的时候,只能看着同学们买东西,所以生活费一年也要几万块。” “她是学金融的,身边都是有钱的孩子,所以我给她换的手机和电脑,以及她平时要用到的软件,都是相对比较好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就算我平时很少买什么东西,两个人一年要花三十多万。” “我实在是负担不起了,一般的舞蹈机构,当一个兼/职的舞蹈老师,收入本来就很不稳定,完全看课时来计算。”杜若的脸埋在掌心里,泪水却从指缝中溢出来,“我姐姐说,她可以出去带课搞兼/职,但是我不让。” “我想让她安安心心地搞好她的学习,博士没那么容易就读上的,多发几篇论文,多出几个研究成果,比什么都强。” “后来有一次我跟大学同学一起出去玩,到了ktv,他们找了几个小姑娘来陪唱……” “所以你就……”黎念倾还是不敢轻易下结论。 “对,”杜若反而坦然了,她放下手,依旧是一副有些麻木的神态,“我找人搭上了线,第一天去,赚到的小费就是过去在舞蹈机构一个月都赚不到的。” “而且还没有舞蹈机构那么累,我不用每天想着怎么编舞,怎么让一群哭哭啼啼的小孩子喜欢我,跟我一起做动作,也不用再被家长刁难,不用在每节课之后还要写上课小结和检讨书。” “我只要陪好固定的那几个客户,在他们来的时候,穿上工作服,去他们的包间里,陪他们唱唱歌,就可以得到大笔的钱,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在日常生活里,偶尔给我买几个包包,或者买一些化妆品。工资高,工作内容少,我为什么不选择这份工作呢。” “至于您说的那个男人,他是我的客户之一。”杜若像是变了一个人,目光也变得犀利极了,“是最舍得给我花钱的一个,他问我的家庭住址,说他有空的时候,就带我出去逛街买衣服。” “做这一行的,没有用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所以我从剧团分配的出租屋里搬出来,住到了ktv老板介绍的小区里,然后把在这个小区的地址告诉了他。” 杜若笑了笑,想起了刚才黎念倾的话,“至于您刚刚说那是治安最乱的一个小区,确实,现在想想,我在ktv的同事好像都住在那里,小区没有什么门禁,谁想进都可以进去。” “但是倾姐,跟我小时候跟我爸一起租住的破房子比起来,能住在成栋的楼里,有专门的物业打扫楼梯,有一直通着水电燃气的管道,真的已经很好了。” 她的神情,从悲哀,到无奈,再到后来的平和。 黎念倾恍惚间想起,苏景迁之前在医院里跟她为杜玟的事情产生争执的时候,脱口而出的那一句—— 你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怎么会知道她们这些生活在底层,只能靠着读书谋得一条康庄大道的小女孩的不容易。 可这真的是一条康庄大道么…… 她凝视着已经不再紧张和羞涩的杜若,一时竟没了答案。 “只是唱唱歌?” “……” “那你之前,我看到的你脸上的伤,也是他们打的?” “……”杜若哽住了,埋下头,揪着衣角,不敢和她对视。 “杜若,你在引火烧身……”黎念倾闭上眼睛,有些头疼,“一个会扇你耳光的人,你觉得你能在他那里得到尊重吗……” “我……”杜若咽下一口气,抬头,屈辱,但坚决,“我知道,我也没指望他尊重我,只要我能从他那里得到我需要的钱,我可以忍。” “你只是想要钱?” 是一株百合脱胎于泥泞里。 “回去以后,我会引荐你去s市最大的舞蹈机构,”黎念倾缓缓开口道,“里面的学生,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如果你干得好,可以承担一对一的授课,每年的薪水足够支撑你和你姐姐的花销。” “可是……”杜若似乎有些犹豫,“不是说我们不能出去兼/职吗?” “当然,”黎念倾点头表示肯定,“合同要以剧团的名义去签,收入剧团要抽成一部分。不过这个比率是浮动的,我会帮你去争取最低的抽成比率,不过不一定会成功。” “哦……” “但是你不能再去从事那一行。”黎念倾盯着她的眼睛,“你还年轻,未来是要站在更大的舞台上的。你现在赚的块钱,未来只会让你在面对聚光灯的时候,连抬头都不敢。” “杜若,流言是可以杀死一个人的。” 第四十三章 流言 “至于你姐姐,我当然相信她的能力,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让她来找我。你告诉她,苏景迁能给她的,我一样能给。”黎念倾道,“而且我给她的,一定更加干净。” “可是您……” “与虎谋皮,不是什么好办法。”黎念倾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苏景迁是什么样的人,等他把人利用完了,得了势了,不再珍惜你这个人了的时候,是个什么嘴脸,我比谁都清楚。” 后来杜若回了自己的房间以后,黎念倾重新把窗帘拉开。 彼时已经快到零点,街道上空空荡荡,新雪覆盖住了白日里行人的足迹,也融进路上乌黑的车辙里。 古朴的路灯沉默伫立着,俯视而过,像城市钢筋水泥中的无数只萤火。 临街的商铺挂上了打烊的木牌,陆续熄了灯,沉浸在一团黑暗里,等待着明早太阳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她在众生沉寂中回想了上一世的苏景迁。 苏景迁后来频繁出轨的时候,总会被人拍到。 他毕竟是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的总裁,和他名下的艺人一样,有着极高的关注度。 尤其是他手下有两三个顶流级别的明星,各家粉丝为了自己偶像的资源互相撕的不可开交,对于苏景迁这个老板的一举一动也非常在意。 今天小道消息说有一个女一号要给谁谁谁,于是谁谁谁的粉丝一边默默暗喜,一边“抱走姐姐非官宣不约”。 另一家差不多地位的明星如果此时在组里拍戏还好,最多嘴一句“天天舔饼,也不看你家姐姐配不配得上”。 如果不在组里拍戏而是在家闲着,粉丝立马跳出来骂该明星老板“都多长时间了,能不能给我们家艺人安排点像样的工作?没那个资源就放我们家姐姐单飞独美好吗?不要再用我们家姐姐奶你们公司剩下的那群废物了?” 明天传谁谁谁和谁谁谁谈恋爱了。 公关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边粉丝就已经把词条顶上了热搜——“xxx和xxx甜”。 于是cp粉“啊啊啊我搞到真的了”,唯粉再次艾特该明星老板“苏景迁你是死的吗?任你们家艺人这么被造谣?被登月碰瓷了还不快起来干活!” 后天又是谁谁谁的黑料被挖出来,板上钉钉的事情,压根洗不动,路人完全不相信的时候,苏景迁再次被耳提面命“发律师函啊!苏景迁你会不会干活?!” 被提及的次数多了,苏景迁这个名字,深深刻在了娱乐圈的顶流榜上。 再后来苏景迁干脆自己参加了综艺,就是前段时间他们录的,《娱乐圈的秘密》。 和几个娱乐圈老板一起,打着解密娱乐圈操作的名头,成功把自己也营销了出去。 苏景迁长得好看,拍摄的时候恰是深秋,霜叶红透,层林尽染,他出席公众场合总是喜欢穿一身黑衬衫,站在枫间湖畔里,倒是格外醒目好看。 他在节目里又一直是温文尔雅的,不同于别的老板的强势,他似乎更像是一个邻家哥哥,不轻不重的语气说些什么,但总是很有道理。 不出意外的,他收获了相当一大批粉丝。 对于明星来说,台前和幕后的规则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管私生活究竟如何,至少在舞台上要是光鲜亮丽的。尤其是那些没有太突出的业务能力,全靠着年轻的资本,或者微调过的五官,立着单身的人设,以此来满足粉丝对于另一半的幻想的年轻小爱豆,是绝对不能被爆出恋情之类的八卦的。 但是对于苏景迁来说,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事业有成,身价过亿,又是大学的兼/职教授。他身上的光环在外人眼里足以掩盖所有的缺点。 而他们两个,本就只是在苏景迁的事业还没开始起步的时候,办的一场婚礼而已。 那年父母去世,黎念倾深觉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偏苏景迁像个小太阳一般围绕在她身边,带她疯、闹,也见证过她哭得最惨最狼狈的样子。 然后在一个午后,苏景迁对缩在他怀里的黎念倾说,我们结婚吧。 于是就结婚了。 没有什么仪式,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他们就是去民政局领了两个红本本,黎念倾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顶白纱,和苏景迁随便找个教堂,在草坪上拍了几张照。 她就成了苏景迁的人。 那年的黎念倾丝毫没有察觉到之后的事态走向。 节目里苏景迁没有主动提过他的婚姻问题,或许是对好的台本吧,也没有任何记者在采访的时候打探过这件事。 好像就这样默认了,苏景迁还是单身。 当狗仔拍到他和别的女明星出双入对的时候,自然有人跳出来为他开脱—— “人家这叫郎才女貌好吗?不然跟谁一起出去看秀?跟你吗?” “一个是娱乐圈的顶流,一个是景年娱乐的总裁,很配的好吗!” “人都三十好几了,还不行谈个恋爱的啦?牵牵小手还要被你们嘴?闲着没事去把村口大粪挑了吧。” 甚至女方的粉丝有些也会带头说:“他俩要是真在一起我可以接受哎!两个人站在一起都很赏心悦目啊!” “这个姐夫挺好,比那几家的姐夫好多了。妈妈支持你嫁给他!” 当然最后一种言论最后总会引发一些私底下各家粉丝的骂战,诸如“你家姐姐不过是在傍大款”“人家堂堂一个总裁,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家姐姐,都是玩玩儿而已”。 但是这种撕逼一般规模不太大,而且上不了台面,骂两天也就不了了之了,明面上依旧是一场皆大欢喜。 黎念倾就看着那一场场皆大欢喜。 她坐在空旷的别墅客厅里,屏幕里的苏景迁,依旧是黑色衬衫,配上一身墨蓝色的西装,臂弯里挽着一袭雪白修身礼服的女明星,从容地面对无数的闪光灯,站在签名的背景墙前挥手。 不得不承认,娱乐圈的女孩子,一个赛一个的秀色可餐。 那不盈一握的腰身,平直流畅的锁骨,白皙透亮的皮肤,像是极品的玉瓷瓶裹在丝缎里,一举一动都是风情。 她关了电视,在镜子里看到她自己。 因为二次怀孕而不再纤细的腰身,和腰腹上因为月份越来越大而爬上的妊娠纹。 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等到后来不知道哪来的神圣,突然扒出了苏景迁有妻子的消息,一时间各种言论喧嚣尘上—— 一开始有维护和苏景迁一起出席活动的女明星的粉丝:“我们姐姐没有知三当三,一定是苏景迁欺骗了她,姐姐每天在剧组拍戏,怎么会知道外面这么多事情。” “我们姐姐和苏景迁只是商业上的合作关系,,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你们不要造谣。” 后来有维护苏景迁的粉丝:“明明是你们姐姐倒贴的好吗?知道是已婚人士还主动挽人家胳膊。” “这个瓜谁爆出来的?真的假的啊?” “苏景迁从来没说过他结没结婚这个问题吧,他都三十多岁了,结过婚很正常吧,你们这个瓜是什么时候的啊?过了保质期没啊?” “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连脸都没拍清楚你在这说个der啊?” “就是,拿出实锤来好吗?” 也有路人在热搜话题下发个评论:“路人想说一句,不管怎么说,让苏景迁自己出来解释清楚,究竟结没结婚,离没离。结了没离那就是小三和渣男,要是没结或者已经离过了就当我没说。” 后果是被两家粉丝群起而攻之—— “你是哪来的路人啊?黄泉路人吗?” “路人才不会在这种话题下面发言,你又是谁家的披皮黑啊,给姑奶奶我裹紧你的皮不要让我知道是谁。” “凭什么你们造谣要让当事人澄清啊?你们拿出证据来好吗!” “这属于人家的隐私吧,你说让人家公开人家就必须得公开?你当你是谁,查户口呐?” 然后渐渐的,路人也就不说话了,广场上只剩下两家粉丝在互相推卸责任。 再后来一个两百万粉丝的大粉灵机一动,突然曝出一段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但是像素更高更清楚的视频,力证自己当时就在现场。 她声称之前偶然遇到了苏景迁和另一个女生在谈事情,当时觉得苏景迁长得好看,以为是哪个还没出道的新人,就顺手拍了视频。 结果没有想到现在能够放出来给苏景迁作证,证明苏景迁和他旗下艺人的清白。 这条微博一出,迅速被大量营销号转发,两家粉丝也合力把这条微博顶上了热搜下的第一位。 声势造足了之后,这个账号开始逐帧分析曝出苏景迁有妻子的视频,从苏景迁和黎念倾在视频里面糊到自己都看不清的动作,再配合上她的那段视频断断续续的声音,一点一点分析两人的谈话内容。 最后得出结论:苏景迁应该已经离婚了,但是和前妻因为离婚财产分割的问题没有谈拢,所以前妻想要以此要挟他给钱。 分析得很细,细到黎念倾都不知道她原来说过这么多话,有过这么多心思。 很有逻辑,说服力很强,强到黎念倾差点都信了。 真不愧是…… 苏景迁手下的人。 黎念倾沉默着看完了整条分析博。 手机响起,显示是顾小棠的来电。 她接了,刚一接通就听到顾小棠在对面骂街:“我/操/他/妈的苏景迁!那条微博都他/妈在热搜底下挂了一天了!苏景迁死了还是他/妈的破产了!平时花钱给他手底下艺人撤热搜不是撤得很快吗!” 她听着顾小棠的义愤填膺,等到那边不骂了,才平静道:“弃车保帅,相比于我来说,一个顶流,和他自己,当然能创造更大的价值。” “啊?!妈/的黎念倾你给我醒醒!价值个屁啊!你看看你自己!这个公司是你给他建起来的!几年之前你还是国家舞剧院的首席!什么顶流!就她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他/妈/的到你面前不得尊称你一句老师啊!你……” “好了小棠,我有点困,我先挂了,睡会儿。” 黎念倾收了线。 但怎么可能真的睡得着。 她坐在沙发上等着,那是从第一次流产之后,她对苏景迁死了心之后,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她第一次等苏景迁回来。 等到华灯初上,再到月朗星稀。 她的腰并不好,从小练舞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又些伤痛,腰更是比一般人废的早些。 她也不能幸免。 加上腹中已经成型的胚胎,压得她连挺直背脊都会呼吸困难。 但她还是坐在沙发上等着,穿着整齐的针织衫、牛仔裤和大衣。 体态端庄。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苏景迁不跟她解释清楚,她立刻起身离开。 可她没有等到。 她坐了一夜,腰从针扎一样的绵密疼痛,到连骨骼都好像被砸碎的锐痛,到最后从腰往下都失去了知觉。 到第二天天边渐白。 她连苏景迁的一个电话都没有等到。 那条热搜依然高高挂着,点进去最高赞的,依旧是那条分析博。 热搜广场上,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两家粉丝突然同气连枝—— “苏景迁这么优秀,当然会有很多追求者,前妻是不是眼红,所以才扒着他不放?” “我觉得是这样,肯定是觉得财产没拿到位,才想让人身败名裂。拜托,人家辛辛苦苦在外打拼,你又没出什么力,给你是人情不给你是本分ok?” “看他前妻就感觉是很普通的一个人,身材和穿衣打扮都不是很出色,果然门当户对还是很重要,平凡女生就不要老是做什么公主梦了。” “丑小鸭之所以能变成白天鹅,是因为它本来就是白天鹅。癞蛤蟆就不要想吃天鹅肉了好吧。” “服了,就这个样子的还想跟我家姐姐比,我家姐姐看她一眼都属于是给她抬咖了。” “苏景迁原来就这个眼光啊,难怪现在要离婚,娱乐圈美女看多了,那还能看得下去这种货色?” 黎念倾一条一条看过去,自虐似的,往下划到手机都开始微微发烫。 她退出来,又重新点进去,甚至不敢用那个顶着国家舞剧院前缀的微博号,怕被人扒出来,那个身材臃肿的女人就是曾经的首席。 只用她八百年不用一次的小号,小心翼翼地在那条分析博下面评论:“你曝出来的视频,声音并不完整,存在断章取义的情况。” 这条评论像一个不和谐的噪音,插入集体鄙弃这个“人心不足的原配”的浪潮里。 黎念倾点开消息提示里的评论,看到有人在她的这一条下面留言—— “啊对对对,您说的都对,要不您拿出个完整的来给我看看?” “你不相信就不要看呗,非要在这找存在感?又是哪来的黄泉路人啊?” “傻/逼吧?” “文明观猴。” “怎么是个小号啊?有本事上大号说话。是不是大号见不得人啊?” “又是哪来的披皮黑,给老子裹紧你的皮。” “楼主男的女的啊?算了,甭管男女,祝你以后也遇到这种想吸你的血的另一半,到时候一定不要觉得不平衡哦!” 留言的风向一边倒,甚至因为被留言的多了,这条评论很快被顶到了前排。 她看着评论那一栏的消息红圈里的数字越来越大,抖着手,却不敢点开。 返回首页,她关注的几个苏景迁的大粉在号召,不要再加热她的这条“黑子评论”,多多巩固自家的评论,把“澄清评论”点上热评。 突然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黎念倾笑了笑,点开消息栏,在铺天盖地的谩骂声里删除了自己的那条评论。 她以为这就结束了。 但随即私信箱爆满—— “怎么删评论了?你不是举世皆浊你独清的吗?” “删什么评论啊傻/逼?流量赚够了?” “为了赚kpi不择手段啊!” “你那条评论点赞评论都过了50了,我截图了,你删评论也没用,造谣等着被起诉吧!” 就这么热闹了一会,账号突然显示异常。 她重新登陆了大号,才发现几分钟前,苏景迁的大粉号召举报了这个“黑粉”。 黎念倾还坐在沙发上,腹中一阵抽骨的坠痛。她拨通了苏景迁的电话,几段音乐声后,一个女声传来—— “请问您找谁?” 第四十四章 不再受威胁 那声音娇媚,伴着隐隐约约的水声,能让人身子都酥了半边。 黎念倾自小听力和记忆力都很不错,几乎下一秒就判断出了对面是谁。 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她道:“我找苏景迁。” “啊,景迁正在洗澡,要不您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替您转达。” “不必了。”黎念倾压住胸口不规律的喘息,保持着最后的体面,道,“先挂了。” 说完她就真的挂了电话。 日上三竿。 她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 像生了根的老树将自己从扎根的土壤里连根拔起。 疼的她不住颤抖,终究还是跪倒在沙发前的长绒毯上。 苏景迁…… 我不再抱希望了…… 她扫落了茶几上摆着的他们的婚纱照,几番努力后,终于撑着茶几的角,艰难站起身来。 久坐的腰背像被钻进了钢钉的铁板,透着彻骨的冷,稍稍弯一弯都是扭曲的痛感。 她摔碎了家里所有的婚纱摆台,相册。在满地的碎玻璃渣里,终于有了些报复的快意。 苏景迁…… 这段婚姻…… 我也不要了…… 日光照进阳台,阳台里有最后一个她和他合影的相框,他们蹲在草地上,中间绒绒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笑的憨傻灿烂。 曾经的绒绒,被他们两个人真心地爱护过。至少绒绒走的时候,还是满心以为自己是被好好爱着的。 她隔着厚厚的玻璃,抚摸着绒绒果冻般的粉红耳朵,眼泪莫名其妙地自眼眶汹涌而出。 最终她还是没舍得砸了这张仅剩的合照。 她把它放在背包里,缓了缓腹中的疼,踩着满屋子的碎玻璃渣,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走到门口,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一身风雪的苏景迁立在门外。 四目相对。 苏景迁的目光从她无甚表情的脸,下移到她脚边的行李箱。 “要走?” “让开。” “呵。” 回应她的是苏景迁一声冷笑,然后他懒洋洋地侧过身,留给了她通过的空间,甚至起手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黎念倾不再看他,五个月的身孕让她不得不使出全身力气,才能将行李箱搬下门口的几级台阶。 “你要去哪?”苏景迁还是懒洋洋的语气。 “与你无关。” “当然,”苏景迁低眉浅笑,“猜一猜就知道,你是要,舍下脸面去求一直不让你跟我来往,你却一直没有听她的话的顾小棠。” 黎念倾没有答话。 “哎呀……真是,人要是被逼到绝境啊,脸面什么的,还真就不值钱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曾经在顾小棠面前,你是怎么维护我的?” “你猜猜,顾小棠会不会在心里,骂了你无数遍?” “苏景迁……”黎念倾深吸了口气。 她的确能想象,曾经自己像个傻/逼一样,无数次在顾小棠向她揭露苏景迁的阴暗面的时候,护着苏景迁,质疑顾小棠,会让顾小棠这个快人快语、却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发小有多难过。 她亦没有资格去请求顾小棠的原谅。 只是想找个不再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好好想想接下来的安排。 可苏景迁刀刀扎在她心窝里。 “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无耻。” “……”苏景迁狠盯了她半晌,倏尔一笑,“是,那你就去吧。” 他从台阶上走下来,来到她身后,轻而易举夺走了她的背包,从里面抽出了她的钱夹,打开看到里面几张银行卡。 “哦,忘了,之前每个月还给了你几万块,”他笑盈盈地把那几张卡抽出来,收到自己的口袋里,“既然都已经决定去顾家了,再花我的钱,不太合适吧?” 他把钱夹重新放回去,看到相框的时候皱了皱眉,也抽出了一点,看清以后,不屑地扔了回去。 然后把背包递给她。 “去,走吧。”苏景迁冲她扬了扬下巴,“你不是很本事吗?那就净身出户,带着你那个蠢狗,以后让它给你养老送终。” 黎念倾没想过做人可以这么恶毒。 在绒绒因为他的失误送命以后,他看着这个曾经全心信任过他的小生命留下的最后的念想,会说一句,让它给你养老送终。 她几乎感觉不到愤怒了。 只有无尽的冷。 她扬起手,一巴掌还没落下,就已经被苏景迁掐住了脖子,按在小院篱笆上。 腹中孩子像是感受到了不安,挣扎着似是抗议。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闹脾气?” 撂下这句话以后,苏景迁扯着她的衣领,把她拽进屋里。 一地碎玻璃。 苏景迁挑了挑眉,兴致阑珊。 “长本事了黎念倾,会砸东西了。我的房子,你就这么糟蹋?” 黎念倾被腹中的沸反盈天折腾得喘不过气来,闻言却笑出了声。 她扶靠着冰冷的墙面,指尖几乎扣进墙里,抵着胸口的手狠狠压了几息后,嘶哑着嗓子,无不讥讽地道:“你的房子?我卖了我父母的旧居得的钱,和几年的收入全部砸在狗身上去了。” “呵,是啊,”苏景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承认,前期确实是多亏了有你。可那又怎么样?房子是谁的名字?公司又是谁的名字?你现在每个月的生活费是谁出的?你在家当全职太太的安逸日子是谁给你的?你现在在跟我挟恩以报?” 安逸…… 挟恩以报…… 黎念倾勾起唇角,心口疼得她说不出话。她低低地笑起来,间或还是忍不住轻咳几声,也好像带着几分血腥气。 她笑自己是真的傻。 几年前流产的时候还没看清楚这人的真面目,硬生生给自己留了肚子里这第二个隐患。 拖到今天被人质问,你的生活费是谁出的。 你的安逸生活是谁给的。 “安逸……”黎念倾把这两个字磨碎在齿间,“是哪种安逸啊?是每天看到你各种花边新闻的安逸?还是看你澄清你和我已经离婚的安逸?” “你吃醋?”苏景迁似乎有些意外,意外之后就是满意,“不是你教我的吗?工作需求,逢场作戏。怎么,就许你跳舞的时候和男的搂搂抱抱,不许我和别人有些亲密接触?” “我的倾倾,你看清楚,当初你养家的时候,我没对你发表过任何意见。现在我养家,你也最好乖一点。” 他把她推进屋里,锃亮的皮鞋踏在碎玻璃上,有轻微的碎裂的声响。 “把屋子给我收拾干净。”苏景迁把那个相框从背包里取出来,“别忘了绒绒是我埋的,还有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哦对了,我好像还没告诉你那两个小家伙埋在哪。如果你表现得好,或许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拇指摩挲着手中木质的相框,像个优雅的王爵在吩咐他的女婢。 黎念倾抬起头,身上痛得恨不能一死了之。但她撑着墙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角落,去拿放在那里的扫把。 “你看,现在最多的评论,就是说你配不上我。”无事可做的苏景迁打开微博,走到她身边,把手机拿给她看。 黎念倾想她大概是疯了,连屏幕上的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反应不过来。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屏幕,然后继续低下头,把那些碎渣拢做一堆。 那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听到绒绒和那个还未来得及见面的孩子的消息。 是她如今生命里的最后一捧火。 她早就听说,父母相爱的时候,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聪明又可爱的。 以她和苏景迁如今的状态,腹中的孩子只怕是面目可憎。 何苦留着。 想通了也就释然了。 黎念倾推开他的手,垂落眼帘,将地上的残片扫进垃圾桶里。 腹中还是不安生,像是生出无数的小钩子,钩着五脏六腑使劲往下拽。 她经历过一次这种事,哪怕时隔几年,第二次也很熟悉。 但少了那份留住这个孩子的心,恐惧就来的没有那么猛烈。 只是单纯的疼而已。 她竭力挺直背脊,被咬住的舌尖已经尝到了铁锈味。 她问:“他们在哪里?” 换来一句:“忘记了,等想起来再告诉你。” 最后的两年,苏景迁说的最多的就是—— 乖乖听话,我就告诉你。 可直到她死在车轮下的那一刻,她也没能知道,这两个牵绊着她的小生命,到底魂归哪里。 指尖传来微微的灼痛感,她低头,才发现手中的烟已经燃到了烟蒂。 她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起身去卫生间将手指上沾染的烟灰冲洗干净。 打开通风的窗户,寒风裹挟着冰片从中穿过,撩起窗边的纱帘,驱散了室内的烟草味道。 她在淡薄的烟草气息里,复盘了她重生回来以后所走的每一步。 手机响起,是苏景迁的来电。 这酒店还真是人杰地灵,想什么来什么。 “倾倾,今天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只是因为这两天有一个比较重要的研讨会,杜玟的文章作为被提名的其中一篇,她本人必须参加这次会议,所以我带她来置办一身行头。” 苏景迁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恳切。 可在刚从回忆里抽身的黎念倾听来,却像是贪心不足的狼,在诱哄着他的猎物,只等他的猎物乖乖跳进陷阱中去。 上一世的重压此时重新回到她的肩膀上,她竭尽全力,才压住了那股想把那头狼在此刻就撕成碎片的冲动。 “苏景迁,你在卑微给谁看?”她磨牙吮血,“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所作的一切,不过就是因为,现在的我,有地位,有人脉,有足够的经济资源。你无法拿捏我,甚至有些地方还要仰仗我。” “倾倾,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承认这次……” “苏景迁,”黎念倾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你再也不要想用他们威胁我……” “谁?用谁?倾倾……” 苏景迁有些焦急的喊话被吞没在忙音里。 挂了电话以后,黎念倾又给顾玉珩拨了过去。 拨了很多次都没拨通。 算算时间,此时应该国内应该正是中午。 或许是在做手术吧…… 或者做实验? 以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可黎念倾莫名感觉有点不安。 直到第二天中午,一直盯着手机的黎念倾收到顾玉珩的一条微信—— “爷爷奶奶出事了。” 第四十五章 逝世 她收拾了行李,改签了最近的一班航空,下了飞机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十二个小时,她穿梭在云层里,脑子里都是两位老人的声音—— “倾倾啊,多吃一点,你天天运动量大,不怕胖的哦。” “倾倾跳舞真好看,什么时候奶奶回国了,一定要去看我家倾倾在剧场里的演出,到时候倾倾带奶奶去,奶奶不会抢票哈哈哈……” “倾倾啊,爷爷今天买了野山参,奶奶叫人炖了鸡汤,搁一点在里头,等倾倾下学回来喝哇……” “我的倾倾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女娃娃了哇。没事没事,有空常来奶奶这玩,都是一样的,还是爷爷奶奶的好孩子……” “那小兔崽子对你不好的哇?奶奶找他去……” “我给他们买的那个手镯放哪去了,拿出来,给小孩戴上……” 她自己的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她没见过。 但顾家的爷爷奶奶,一直把她当成亲生的孙女在疼爱。 在他们都还幼年的时候,给予了他们无限的宽容和关怀。 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到了老年,也不过是搬着一把藤椅,手拿一把折扇,坐在青青草地上,看着膝下儿孙笑闹。 那两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突然就像她的父母几年前一样,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里。 她经历过,所以不敢想象现在的顾玉珩是什么样的状态。 直到她走到那一层的走廊口。 “手术中”三个字亮着鲜红的光。 手术室门外,她看到过去一直背脊挺直,冰冷矜贵的人,第一次弯下了他的脊梁,像是麦田里不堪重负的稻谷。 “玉珩……” 她走到他身边,第一次敢直呼其名。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在他身边格外明显。 顾玉珩的肩膀明显颤了一下,抬起头,许久没有休息的眼下有些发青。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顾玉珩的声音是嘶哑的,但还是努力把每个字都吐清楚,“坐了多久的飞机?累不累?” “改签了最早的一班。”黎念倾替他把眼前的碎发整理好,“爷爷奶奶怎么样?怎么会突然……” “爷爷突发脑梗,送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顾玉珩眼眶里也好像有些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他重新低下头,让那东西滑着睫毛坠落,在地上砸出不规则的形状,然后又抬起脸,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只是眼尾红了一圈。 他抽了抽鼻子,别开黎念倾的视线,看向手术室的大门,后脑勺靠在透着寒意的白墙上,声线冷硬地继续道,“奶奶没过两个小时,就也不行了,现在正在抢救……”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冷,那么不近人情。 那五官本就如刀锋般锐利,此时薄而锋利的唇线紧抿着,两颊也因为克制而紧绷。上挑的眼尾是沾了火的凤凰尾翼,难保什么时候他就会将自己焚毁殆尽。 平时那么巍巍不可动摇的人,却好像空了心的麦秸,有一种徒劳的强硬,实际上拿外力一催,也就能折在手里。 黎念倾望着他冷峻的侧脸,鬼使神差地,蓦地伸出手臂,把他搂进怀里。 感受到顾玉珩的身躯明显一震。 但她没松手。 反而收紧双臂,搂住了顾玉珩的肩膀,用自己的耳朵蹭了蹭他鬓角的发。 才发现这么冷傲的一个人,鬓发却是意外的柔软。 她笨拙地,学着顾玉珩小时候安慰她的模样,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或许彼此心里都有一个预感,知道有些话,说出来都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她想起她这次去英国之前,顾奶奶的气色出人意料地好看。 奶奶拿出爷爷一直收着的玉镯,交给黎念倾,抚摸着她的脸,欣慰道:“我们家倾倾,是个大孩子了,要去更大的舞台了,奶奶高兴。” “奶奶……”她难得的红了脸,有些小女儿的娇态,“都去过好多次了,哪有您说的这么夸张。” “哎,那不一样,不一样……”奶奶拉着她的手,“这次是我们倾倾自己编舞,自己导演的,意义肯定不一样。等倾倾回来呀,奶奶给倾倾做一桌子好吃的,来犒劳奶奶的好孙女。” “好了奶奶,”顾玉珩当时拦住了两个人接下来要说的话,把行李交给她,“再说要赶不上飞机了,她那个团还等着她呢。” “你还说,”顾奶奶嗔怪地拿手指头一戳顾玉珩的胳膊,“都怪你,说医院里有事,不能送倾倾过去,要不然我至于跟到机场来送我的小宝贝吗?” “是是是,怪我怪我。”顾玉珩顺从地点头,哄着奶奶道,“但是手术都是提前一个星期就已经安排好的,我也没有办法。等她回来,我再带您来接她,行不行?” “哼……” “好啦奶奶,玉珩哥哥很忙的,”黎念倾眨眨眼,“再说了,病人的病情当然要比儿女情长重要啦。” “啊对对对,你们呀,一个两个的,都忙事业,到现在,都是光棍。”顾奶奶笑骂完了,开始疯狂暗示。 “想要奶奶不啰嗦,那也行啊,奶奶要是能有个小重孙,那奶奶就啥也不管了。奶奶呀,就天天逗着我的重孙孙玩……” “那个,他们在催我了……”黎念倾一听这话,都不敢看顾玉珩一眼,拽过行李箱转身就逃,“奶奶你赶紧回去休息啊……” 而现在她回来了。 没有一桌子好吃的,也没有等到奶奶来接她。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穿着手术服的医护人员走出来,对顾玉珩深深鞠了一躬。 许下那些承诺的老人,也终究没能等来她心心念念的重孙孙。 顾玉珩的脚步虚浮了两下,靠着身后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须发皆白的医生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两手拍了拍顾玉珩的双肩,“小顾,生老病死是常事,做医生的,要学会好好面对死亡。” 黎念倾看着那个一直是他在为别人遮风挡雨的好像是无坚不摧的人,一夕之间露出了如此无助的神色,甚至连同事都能够看出来。 顾家夫妇和顾小棠赶过来以后,病房里充斥着哭泣和压抑的悲鸣。 顾玉珩站在床尾,静静注视着床上躺着的面目安详的老人。 那双眼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不会满含着古灵精怪的笑意,暗戳戳地对他说,“奶奶想有个重孙孙。” “等有了重孙孙啊,奶奶天天带他们玩,随便你们去哪忙事业。” 那树皮一般布满皱纹的手,也不会再拉着他们的手,一遍一遍地叮嘱。 满头银丝定格在了最后的时光里,不会再生长,也在经历了最后一次修剪之后,定格成了最后的画面。 今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 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给已经安然逝去的人最后一丝光彩。 煦日中,眉目里,依稀还能看出她年少时曾风华绝代的模样。 顾玉珩握着病床尾部的栏杆,等到冰冷的铁在他手中微微生热,才放开手。 走出了病房。 黎念倾远远地跟着。 到了医院后面小树林的人工湖旁边,顾玉珩终于停下脚步。 他找了个能晒到阳光的地方,没有再介意草地上的泥土,席地而坐,双臂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天边刚刚升起的太阳。 那张脸已经从最开始的失魂落魄中恢复了平静,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表情。 黎念倾却知道什么叫做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她轻轻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会,也学着他的样子向后仰,双臂伸到身后撑住,然后靠近他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地挪过去,找到他的手。 慢慢握住。 顾玉珩仿佛此时才意识到她的到来,被握住的那只手像是触了电,下意识就想要逃离。 却又被紧紧按住。 他停下了挣扎,僵直的脖颈缓缓转动,直到对上她的眸子。 “想哭就哭吧,”黎念倾坐直了身体,一只手还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却抚上了他的眼睛,“这里没有别人。”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嗓音喑哑,却仍冷硬道:“我是一个医生。”他强调,“生老病死,我见过太多了。” “但这是你的奶奶。”黎念倾的眸光是一汪温泉,将他密密匝匝地包裹浸润,“你也应该有七情六欲。” 那泉眼里有怜悯,同情,感同身受的痛苦,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分辨,就被她扑过来。 两个人的体型实在是有些差异,单单从两人目前的处境来说,黎念倾只能变成跪坐,才能比顾玉珩高一点,然后把他拥入怀中。 鼻尖被淡淡的椰子香气疯狂包裹。 那是独属于黎念倾的味道,是最浓郁的椰香混合着一点奶味的甜。 再加上林间松香,一瞬间他如遭雷殛。 他的手指揪紧冬日里贫瘠的枯黄草地,所有的理智终于在这个怀抱中溃不成军。 黎念倾感到肩上的温度伴着濡湿,接着那双为她遮风挡雨的手,终于揽住了她的腰。 像是落水的人抱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第四十六章 变成星星了 他们在外面坐了很久 医院的小树林里没有什么人,医生没时间来,家属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 一排一排的松树静默矗立,遮蔽了四面八方可能的视线。 顾玉珩在这样鸦雀无声的环境里,过了很久,等到日头到了正中的时候,才低声开口。 “我以为我不会失控的。”顾玉珩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搂着她的手却没有放开,“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与其说恢复了理智的顾玉珩是被黎念倾抱着,不如说是黎念倾整个人被顾玉珩环在身前。 腿早就跪麻了,此时顾玉珩出声,她刚想动弹动弹,活动活动腿,就被顾玉珩直接掐着腰抱坐在怀里。 现在的她要比顾玉珩高出一个头来。 她环住他的脖子,小巧的下巴轻轻放在他的头顶,“没有呀,这算是什么笑话?” 顾玉珩抱着她的腰的手又紧了紧,两人胸膛相贴,她感受到顾玉珩狠狠地呼吸了两口气。 “顾玉珩,”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大胆,“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你知道吗?” “从小你就一直是这么硬梆梆地,不会说一点软话的一个人。我一直以为你是个ai来着,不会笑,不会难过,也不会开心。” 黎念倾坐在他怀里,一只手指去勾他头顶翘起的一撮呆毛,“但是你那天跟我解释了,说你小时候对我们那么凶,是因为怕我们有危险。” “那行嘛,我理解,但是我想说,还没见过你难过的样子哎。顾玉珩,人呢,是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表现出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要是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看到最亲的人离世还能面无表情,那才恐怖。” “可我是个医生,”顾玉珩还想争辩什么,“我看过了太多的生死。” “有死在手术台上的,眼见着仪器上的心电图从波折变成一条直线,一个手术室里的人都忙成一团,但是我是主刀医生,我不能慌,我还要指挥护士,赶紧去联系别的科室,看看能不能抢救回来。” “最后有救回来的,但也有就直接就失去生命体征的。”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躺在全是陌生人的手术室里,可能腹部,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还是被划开的,下面的血管里的血,慢慢就渗出地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凝固了。说句不好听的,像超市里陈列在案板上的肉。” 他的回忆闪过一刹一刹的残片。 “也有明明在手术过程中好好的,都已经缝合了,但是就准备拔管子,收东西的时候,突然显示生命体征异常的。” “我们有时候连拆线或者准备器械都来不及,整个手术室就听到仪器在疯狂地响,然后那瞳孔里面的光就散了。” “还见过已经手术成功推出手术室的,都清醒过来两天了,却因为移植的器官和身体出现了排异反应,重新推回手术室,却没有多余的器官,最后只能等死的。” “最开始的时候我作为主刀医生,遇到过通情达理的家属,也遇到过情绪失控的。” “失控的可能会冲上来,揪着我们的领子,质问我们,为什么不给病人用最好的药,用最贵的仪器,为什么人好好地推进去,结果却没有好好地推出来。” “遇到那种通情达理的家属,我们向他们鞠躬的时候,他们可能也会向我们鞠躬,然后默默地接过护士推出来的病床,从手术室推向太平间。” “刚做医生的时候,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还不能接受那种悲伤的气氛。但是等时间长了,多被人揪几次领子,多被人举起拳头吓唬几次,慢慢的,面对病人的死亡,也就失去了最开始的感觉。” 顾玉珩终于把脸抬起来,额头抵在黎念倾的下巴上,“我一直告诉自己,生老病死,不过是人生常事。可是今天,我……突然就意识到,人死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你明明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忙完了手中的工作告诉他,但是他再也听不见。” “你总觉得还有很多很多个明天,但他却终止在这一刻。从此以后你的生活还在继续,但他却从此再也不可能参与。你们彻底断了联系,最后……变成两抔毫无关系的尘土……” “不会的,不会的。”黎念倾听到他的声音有压抑不住的颤抖,急忙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和他额头抵着额头,“玉珩,你要相信,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淡薄。” 正午的阳光带着一点暖意,晒在身上,毛衣上跳跃的绒毛被勾勒出清晰的影子。 “爷爷年纪大了,奶奶一定是放心不下爷爷,所以跟着他一起走了。他们两个人现在一定在天上,还一起手挽着手,看着你呢。” 黎念倾摸了摸他湿润的睫毛,像宽慰小朋友一样,“真的,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等到以后,你肯定能见到他们的。” 顾玉珩可能是被她的幼稚逗笑了,也睁开眼睛,“小时候都是我拿睡前故事来哄你,现在轮到你来哄我了?” “怎么是哄嘛!”黎念倾一听就急了,“你要是不相信,你就在晚上的时候,多看看天空,你一定会找到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一颗,只有你能看到的,最亮的那颗星的。” “刚刚不是说是两个人吗?怎么变成一颗星星了?”顾玉珩揶揄道。 “因为他们两个手挽着手呀笨蛋,”黎念倾对他的挑错很不满,“就像我们俩现在一样,远一点的近视眼一看,怎么能分辨出来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呢!” 话音未落就看到顾玉珩弯了弯唇角,才意识到刚刚这句话有点过于直白了,开始疯狂找补。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在天上,离得那么远,就算是中间有那么一点点小小小小的距离,你也看不到呀,但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一定会发出最亮的光来告诉你,他们在关注着你的……” 找补得很狼狈。 “算了,”黎念倾选择摆烂,“反正他们肯定变成星星了。” 她趴在他肩头,肩颈之间的那段弧线正好卡在顾玉珩的下颌,是个有点无赖的麻袋姿态。 顾玉珩拍拍她的背,是哄她,也是帮着她在哄此时心里没着没落的自己,轻叹一口气,道:“好,变成星星了。” “嗯,等你晚上抬头看,一定能看见他们。” “他们也会看着你。” 他们又坐了一会。 “顾玉珩……”感觉到顾玉珩身上难过的情绪不是那么重了,黎念倾垂在他肩上的脑袋转了转,枕在自己越过顾玉珩肩膀的那只胳膊上,真假参半道。 “我爸妈去世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安慰我自己的。你最开始的时候质疑我的话,我很难过的。” 拍着她后背的手停了两息,然后顾玉珩道,“对不起。” “我跟你说这些的意思,并不是要你道歉。”黎念倾蹭了蹭他的脖子,“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你还记得他们,他们就还在。” “你有没有看过《寻梦环游记》?那里面说,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就是你每天工作中面对的。” “第二次是社会宣布死亡。” “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离开这个世界。” “古话说人死如灯灭,但我不觉得。因为我记得那支蜡烛为我燃烧时候的光亮和温暖,所以哪怕有一天它熄灭了,我也会在心里记得它燃烧的样子。” “只要我还记得,那支蜡烛在我眼里就永远燃着。” “永远能温暖我。” “直到我也熄灭了的那一天。” “到那一天也并不意味着我失去了他们。我只是自己亲自去陪他们了。” “然后我会和他们一起,照亮黑暗的宇宙,在天上保佑我所在意的人。” 顾玉珩望着她认真的模样,失笑,想说一句“唯心主义”。 最后还是选择没有说出口。 “是不是没有看过?毕竟你本来就没有什么童心。”黎念倾闷声闷气道,“反正我相信的,我找到了一直陪着我的那颗最亮的星星。” “……”顾玉珩沉默了。 “刚开始的那个月啊,我是真的很难过的。你知道的,我爸妈一直很宠我的,好像我在他们的庇护下,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 “可是突然这份庇护就没有了,从此以后在这个人世间,只有前路,再无归处。” “这些……”顾玉珩把手抬得更高了些,摸了摸她的后脑茸茸的发,“你从没跟我说过。” “跟你说干嘛呀。”黎念倾握起拳头,蜻蜓点水一般锤了一下他的后背,“跟你说,你那时候估计也只会默默坐旁边看我哭,什么话都不说。” “……”顾玉珩再次哑口无言。 想说难怪那时候感觉你特别的沉默寡言。 可这也不是你自己一个人默默在角落里流眼泪的理由,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给我一个机会来想办法解决。 还没想好这些话该怎么措辞。 黎念倾刷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双手扶住顾玉珩的肩膀,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开始发难,“你现在是不是知道,你平时什么都压在心里,不说话的时候,我们这些身边的人有多难啦?” 突然被指控的顾玉珩:??? “每天都要猜你的心思,才能知道自己究竟做的对不对,才能判断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真的很累的。” 第四十七章 喜丧 黎念倾觉得自己递话只能递到这份儿上了,顾玉珩再不开窍就有点不礼貌了。 她躲开了顾玉珩若有所思的目光,从他怀里咕蛹到旁边的草地上,站起来拍拍裤脚上的灰尘和草屑,假装轻松地冲医院大楼一仰头,“走吧,我们回去。” 林间松树枝桠茂盛,松针密集,一把把小梳子似地张在枝头。 回到病房,黎念倾见到了前段时间匆匆一面的顾家夫妇。 保养得宜的人看起来和年轻的时候别无二致,只是眼尾多了几道看不太清楚的纹路,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像羽翼一样显露出来。 “倾倾也在啊,”顾谦看到在顾玉珩后面进来的黎念倾,欣慰地笑道,“爸妈还没回国的时候啊,就老念叨着你们三个,也好,至少在他们最后的时候,你们都在他们身边。” “顾伯伯……”黎念倾从没见过顾谦这样无奈又心酸的苦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时候说什么好像都没有什么用。 劝人节哀吗? 怎么可能,根本没法节哀。 顾夫人指尖挑掉眼角的水迹,拉住黎念倾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倾倾,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啊,苏家的那孩子呢?” “妈你别问了,这日子提那个狗东西太晦气了。他俩分手了。”顾小棠快人快语。 “没规矩,怎么在背后这么说人家。”顾谦低声呵斥。 但也只是呵斥了一句而已,顾小棠深知自家老爹的脾气,撅撅嘴表示抗议,这段就翻篇了。 “分手了也好。”顾夫人捧着她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苏家那孩子不太喜欢我们,那时候你们在一起之后啊,每次我们把你叫过来,我看他都不太高兴。” “我们怕你们吵架,后来慢慢地也不敢再跟你亲近。就连你爸妈……我们也是吊唁了以后,就远远地看着你被他拽走了。” “每年清明的时候,我们去看你爸妈,也是隔着老远就看见苏景迁守在那条路上,只要一看到我们过来,他就过去把你拉走了。” 黎念倾闻言悚然,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明白,原来苏景迁对她的控制,早从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始了。 难怪这么多年,她和顾家断了联系。 难怪顾家和黎家这样的世交,从无利益上的纷争,却为什么在她父母死后,就按下了停止。 也难怪清明节的时候,苏景迁看起来那么火急火燎,要把她从墓园里拖出来。 一个自卑又唯利是图的人,在绝对的权势和财富面前,是永远生不出绝对的自信来的。 所以他只能逃避。 连带着,断了她的联系途径。 在他全力封死的小世界里,他就会是那个最成功的典范。 她还在恍惚,而顾夫人继续道,“但是你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呀,这么多年了,看你从抱在怀里的一点点大,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你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也总是念着,说怎么不叫小倾倾来家里啊,我们想啊……这次过年,本来我们说不回国了,万里迢迢的,年纪大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至少在国外,在疗养院住着,随时都有仪器监测着,我们大家都放心。但是你爷爷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的,倔得很,非说要落叶归根,说什么都要回来。” “你奶奶刚开始没什么意见,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也想要回来。定好机票的第二天,就接到小棠的电话,说,哎呀这次过年我们倾倾也回来。” “爷爷奶奶高兴啊,一路上都念叨着,说好呀,这都好多年了,终于有一次过年的时候人能聚齐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命数的……” “伯母……” 顾夫人的泪水还挂在眼角,黎念倾的喉头也堵得厉害。 她像小时候一样,无措的时候,就摇一摇握着大人的那只手。顾夫人被她一摇,也破涕为笑。 “好了好了,”顾谦作为整个病房里的主心骨,从沙发上站起来,揽住了顾夫人的肩,“老爷子也九十多岁了,算是喜丧。” “说是这么说,”顾夫人眉心依旧蹙着,“只是这么突然……” “睡梦里走得,没受什么罪,倒也是件好事。”顾谦叹了口气,缓和了一下病房里沉重的气氛。 “妈肯定是舍不得爸,才跟过去看看,要不然老两口一辈子没分开过,突然一个没了,留下的那个得多难过。” “都别哭了,玉珩,你在医院熟悉的人多,你去办出院手续,和遗体运输证明,”顾谦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先带爷爷奶奶回家看一看,然后再送火葬场。” “是。” “小棠,你去告诉那些媒体,出/殡那天不允许过来。你爷爷奶奶退出商界已经很久了,最烦的就是现在只知道搏噱头的媒体。咱们到时候自己家里人去送送就可以了。” “好,我马上通知,谁来以后直接取消合作。” “不过说是这么说,安保也得做到位。阿宁,”顾谦挽起顾夫人的手,“我们到时候得安排人专门盯着。” “嗯,都听你安排。”顾夫人点点头。 “好了,别哭哭啼啼的,爷爷奶奶最不喜欢人动不动就掉眼泪。”顾谦威严道,“该干什么就赶紧去干什么!让爷爷奶奶看看他们养出来的,个个儿都是坚强的孩子!” 大家很快都收拾好了情绪。 忙起来的时候人的情感是很容易麻木的,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也极难分出心思来伤春悲秋。 黎念倾跟着顾玉珩一起去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才感受到顾玉珩在医院里的地位。 隔行如隔山。 她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医生这个行业,只知道顾玉珩是很厉害的,年纪轻轻,成绩斐然。 但这又有什么稀奇,顾玉珩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出类拔萃的? 如果你告诉她,顾玉珩现在就是平平凡凡一普通人,她说不定反而会惊讶一下——啊?你在说什么梦话?你说的顾玉珩和我认识的顾玉珩是一个人吗? 可是真是跟在顾玉珩身后开始办事的时候,场景开始变得让她这个旁观者都有点应接不暇。 走到护士站—— “顾医生,有什么事情吗?”护士站的小护士看到他们走过来,还离着老远,就已经站起来,正了正头顶的护士帽,姿态恭敬,面容娇羞。 “劳驾,”顾玉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看了小护士一眼,就转开了目光,看向了旁边的诊室,“王主任什么时候在?” “哦……”小护士有些失落,但还是翻开电脑里的记录,查找后准确回答,“王主任今天下午有一台手术,手术预计两个半小时,您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 “麻烦他给我爷爷开一份出院证明。”顾玉珩抬腕看表,干脆地敲了台面,转身就走,“半小时后手术结束麻烦联系我,打扰。倾倾我们走。” “哦……”黎念倾跟在他身后,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雷厉风行,还没等站在那的小护士把目光挪到她身上,顾玉珩已经拉着她大步走向了电梯间。 医院的电梯间总是人满为患。 黎念倾还没有已经进入娱乐圈的自觉性,屁颠屁颠地跟在顾玉珩身后感受着在医院畅通无阻且不怕迷路的过程,到了电梯间就开始东张西望。 顾玉珩的心情已经缓和了很多。 看到她左右张望的样子,揪着人领子给人拽到身前。 “你干嘛?”黎念倾本来刻意跟他保持一点距离,现在可倒好,两个人之间只有两个拳头左右的距离,她视线正好平齐在他的喉结。 顾玉珩怎么比苏景迁还要高的! 黎念倾仰起头,皱着鼻子瞪他,“长得高了不起啊!” 顾玉珩本来微微抬着下巴,在从十三层楼的窗户眺望远处绵延的山脉,闻言居然特意低下头,还用手压着她的头顶,以自己为量尺,比划比划。 “不多不多,也就比你高了快二十厘米。” “……”黎念倾无语。 她怎么就不知道,锯了嘴的葫芦一旦长了嘴开口说话了,威力这么大吗? 能不能再把那嘴给他封起来? “哼……”她恶狠狠道,“天塌下来先砸你脑袋上……” “咳咳……”顾玉珩明显被这份幼稚呛到了。 四周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包括但不限于站在他们两步远处的正在一起等电梯的两个小护士—— “那个是顾玉珩哎,他居然会笑的。” “你不是废话?谁不会笑啊,不会笑的那是面瘫……哎呦你掐我干嘛?!” “再废话掐死你哦!”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小护士一手成爪,威胁地放在另一个小护士的腰上。 “好好好我错了,”被掐的小护士浑不在意,假笑着附和,“你家顾医生最帅最酷最有型,行了吧?” “哼!你哪来这么多话呀!”娃娃脸又气又羞,“没看见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谁啊?我怎么没看到?” “……你母胎solo果然不是没有理由的……”娃娃脸把四下寻找的小护士的脑袋摆正了,在身前小小地伸出食指,往前戳了一点点。 指的是黎念倾的方向,“那儿啊!你看不见嘛!你之前看见过谁能离顾医生这么近!还是顾医生主动把人拉过去的!” “是吼,原来从来都是看他独来独往的,咱们医院那么多小姑娘都偷偷喜欢过他,好像听说那个外科的几个小姑娘,跟他一个科室的,还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有送花有约他看电影的,全都被他拒绝了。” “我一直以为他不近女色来着,好家伙,原来不是不近女色,是因为身边有这样的凤凰,那确实,那群小家雀儿他肯定是看不上。” “喂喂喂,有你这么说同事的嘛?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 “不是不好好相处,主要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嘛。”另一个小护士一摊手,坦然道,“咱确实是比不过人美女姐姐嘛,这种美女姐姐要是喜欢你,你不心动嘛?反正我心动。” 小护士边说边捧心,“啊美女姐姐看看我,我比男人温柔多了,我不高冷不花心不出轨无不良嗜好,只想和姐姐贴贴,姐姐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姐姐让我打狗我绝不骂鸡……” “我/艹……”娃娃脸震惊且无语,“你好谄媚哦……不是,我天天看你在医院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八卦知道的这么多呢?你还知道啥呀,跟我说说?” “那是,我当年在学校的时候,那整个班的人的八卦,没一个逃出我的雷达范围。” “我跟你讲,也就是这个医院太大,科室太多,咱们又是刚毕业,没来多长时间,再让我混熟一点,哼哼……”小护士五指成花,攥进手心里,“这些科室的大人物的八卦,一个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牛哇牛哇……”娃娃脸为她的宏大目标呆滞鼓掌。 “等会,我怎么看这个女生有点眼熟……她不会是那个……” “叮——” 第四十八章 晚霞 还没等黎念倾脑子里的警铃响起来,电梯门已经缓缓打开。 里面的人本来就很多,黎念倾被顾玉珩抓着胳膊拽进电梯里以后,电梯门缓缓合上。 “差一点差一点……”黎念倾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人挤人的情况下,两个人几乎是挨着站的。她向后仰头,想去看看刚刚被当作争议焦点的人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刚看到他额前翘起来的两撮毛,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 “你干嘛?”黎念倾表示非常不服气,“她们俩刚刚都看到了,凭什么我不能看。” “不是不给你看,”顾玉珩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过现在电梯里人比较多,你如果不想被人认出来,破坏你在外面这种高冷的形象,那现在就最好乖乖听话。” “哼……”黎念倾只能偃旗息鼓,不得不承认顾玉珩考虑的对,“那你还带我出来,你就应该放我跟小棠一起。” “……” 听不到身后的回答,黎念倾自觉这一回合占了上风,乘胜追击道:“刚刚那两个小姑娘说的,你们科室有小姑娘想要对你近水楼台先得月,真的假的?” “……” “真的假的呀,你告诉我,我肯定不告诉别人。”黎念倾八卦的小火苗一旦被熊熊燃起,轻易是熄灭不了的。 电梯的门开开合合,重复几次之后,终于到了一层。 电梯员长按电梯的开的按钮,大声喊道:“一层到了!所有人下电梯不要慌不要拥挤,先出后进!” 站在门口的黎念倾和顾玉珩,被身后的力量直接推出了电梯门。 那只捂着她眼睛的手也放下来,眼疾手快地在涌出的人流中捞住她,往顾玉珩身边一扯。 “我天,好多人……”黎念倾一边被顾玉珩抓着手腕,黄花鱼一样地跟在顾玉珩身后,溜边往外走,一边不断感叹。 在她前面给她当先锋官的顾玉珩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反正脚步放慢了一点,正正给她开出一条道来。 代价是遇到了很多在旁边等电梯的,或者是在一楼大厅穿梭的医护人员的问候。 “顾医生,今天是您值班吗?我昨天挂号的时候没看到今天有您的号啊?早知道我就挂您的专家号了……”拄着拐杖脚缠绷带的中年男人,笑得憨厚,跟顾玉珩打招呼。 “今天我不值班,有点私事处理。其他医生也是一样的。”顾玉珩客套地点点头,脸上不说冷酷,但也是公事公办的生疏。 黎念倾:医生对待病人怎么不像春天一样温暖呢?不行不行,要扣绩效。 “小顾啊,怎么有时间下来了?这是要去哪啊?”这是知道情况的老同事,端着上世纪单位发的搪瓷缸子,里面泡着陈年的老茶。 见到顾玉珩步履匆匆,当着这么多人也没把情况明说,只是隐晦地问了一句。 “去保健科开个证明,科室有人吧?” “保健科啊……”老医生露出了然又可惜的神情,咽下口中的茶,肃穆道,“有人,我刚从那回来,说是今天上午开了个会,下午就没什么事了,一下午科室里都有人。” “好。”顾玉珩点头表示感谢。 黎念倾:怎么对待同事不像春天一样温暖呢?不行不行,要扣绩效。 “顾医生,采购部那边说,您研发的那款药现在医院里快没有了,想要再跟您商量一下下一批采购的事情呢,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药剂师正忙着抓药,嘈杂中就听到一声“顾医生”,忙从小窗口探头往外看,看到顾玉珩经过的时候急忙扯起了嗓子。 手里却一点都没敢闲下来,三个盒子一摞,利索地拿橡皮筋扎好,按照电脑上医生发过来的医嘱,用马克笔麻利地在上面写上服用方式。 顾玉珩不太习惯在这种公众场合跟人大声喊着讲话,转去拿药窗口,从小窗户里跟她讲:“这几天有点事情要处理,等有时间了我会联系他。” “哦,行,那你别忘了。”药剂师按下按钮,窗口上的电子屏幕开始滚动“589号前来取药”,又顺便叮嘱了一句,“其他两个就算了,有一个用处比较广,出的特别快。” “我已经跟上面反应过了,这次这个药得多进一点,一次一次上报审批我们也很麻烦的呀。” “好。”顾玉珩又是平淡地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行,那你先忙。” 黎念倾:对待买家怎么能不像春天一样温暖呢?不行不行,要扣绩效。 在前面大步流星的顾玉珩,并不知道自己的绩效已经在身后这位要求“如春天般温暖”的小崽子的碎碎念当中,被扣的差不多了。 等到了大楼的门口,人潮终于小了一点。 进到保健科的楼层,又是新的一轮人山人海。 保健科的大楼在医院里也有些年头了,s大附院刚建成的时候,就将这座三层小楼拨给了他们和后勤部。 长长的一条走廊就像一本生死簿,有人笔走龙蛇往上书写,就有人悄无声息从上面消弭。 走廊分两头,东头是新生命的诞生,西头是生命的故去。 一边是年迈的老人抱着襁褓,手里拿着登记的证件,满面笑容地排在队伍里,喜滋滋地开始拿出手机,开始给孩子抓紧每一秒择一个名字。 另一边是年轻的孩子,手里拿着即将被销毁的证件,或形容麻木,或痛不欲生,靠在墙壁上。 等着里面的人出来叫名字,就把那些代表着身份的东西拿进去,然后再拿着一张纸出来。 新生的喜悦和别离的肃穆,此时泾渭分明。 人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尘世间几十年,到最后也不过就是一张薄薄的纸。 记着生时和亡故,中间有什么丰功伟绩,都被略去。 橘金色的夕阳点燃了半边走廊,大理石的地面也上了一层橘金色的釉。 “你看那里,”黎念倾主动去碰了碰顾玉珩的手,打开走廊尽头的窗户,伸出窗外去指一朵悄悄爬过山尖的云,“肯定是爷爷奶奶带着我爸爸妈妈一起散步呢。” “嗯。”顾玉珩站在她后面一点的位置,这次没有再提出质疑。 他们趴在窗台上,看窗外晚霞漫天。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各种红彤彤的丝巾和裙子。” 良久以后,顾玉珩突然开口。他翻开手上那些证件,无一例外,那些证件照上,都是火红火红的衣领。 跨越了将近一个世纪,美人从青春至迟暮。 只有那抹红始终未变。 “爷爷一直都顺着奶奶,所以哪怕奶奶给他买的衣服他不喜欢,但是奶奶只要说一句是情侣装,爷爷也会乐呵呵地穿着。” “我记得,”绚烂光晕中,黎念倾也陷入回忆,“有一年你生日的时候啊,奶奶给你买了一身红色的西装,正红色的那种,一整套。” 她从上往下比了个全身,然后忍不住笑起来,“我记得当时看你的脸都黑了,我和小棠站在旁边,看着你的脸色,不敢出声,也不敢笑,就回过身偷偷讨论,说你这一身要是穿上,到底是会像糖葫芦,还是像个大炮仗。” “你们居然那时候还笑我?”顾玉珩不可思议地开始秋后算账,“真是大了胆了。” “主要是那一身真的色饱和度太高了,是上春晚都不会违和的那种红。”黎念倾补刀,“再说了,你自己都知道那一身是什么效果,怎么能怪我们笑嘛。” 黎念倾托腮,仰起头,避开顾玉珩要杀人的视线,“哎呀,我还记得,之后不久,爷爷奶奶带我们出去玩,非要一家人整整齐齐,让我们都穿上那次奶奶买的衣服。” “我和小棠都穿奶奶买的红裙子,只有你,那身西装,说什么都只穿上面的外套,不穿下面的西装裤,换了条黑色的西装裤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后来奶奶不是又让你换回来了嘛?!说你不换咱们就不出门,一家人拍照就是要整整齐齐,突然多出来个黑色看起来多扎眼啊。” “但是你那叫一个宁死不屈,最后还是爷爷拿着拐棍在后面撵你才让你换过来的。” 顾玉珩:“……” “我至今都能想起来,你不情不愿地从房间里出来,当时小棠在我耳边说的一句话,” 黎念倾站直了,清了清嗓子以示对接下来模仿秀的尊重,然后往前勾着脖子,把顾玉珩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咽了口唾沫,粗着嗓子震惊道,“这是哪里来的朝天椒成了精!” 顾玉珩:“……顾小棠今晚她好不了。” “哎哎哎,那都是你十六岁的时候的事情了好吧,秋后问斩还不带十五个秋以后问斩的呢!”黎念倾做完了妖,开始想起来为自己的发小谋求生存的权利。 “我这不叫秋后问斩,”顾玉珩眯起那双凌厉的凤目,“我这叫尚未超过追诉时效,现在开始行使追诉权。” 黎念倾:“……大哥你是个学医的不是个学法的,有些问题不要说得这么专业好不好……” 第四十九章 数星星 那一晚,s市下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黎念倾和顾玉珩坐在草坪上的玻璃房子里,腿上盖着毛绒绒的毯子,透过透明的玻璃,透过头顶落了叶以后光秃秃的枝杈,看着一片漆黑的夜幕。 “我记得小时候,你想学的是航天和航海。”黎念倾抱着手炉,把膝盖蜷缩起来,整个人团成一只毛绒玩具。 膝盖拱起的桥洞底下,趴着睡不醒的萨摩耶,“那时候你就经常带我和小棠来看星星。” “嗯。”顾玉珩靠在玻璃墙上,后脑抵着玻璃,低声道,“当时只觉得好看,想带你们多看看,没想到你们究竟喜不喜欢。” “哼哼,那你现在猜猜,我们喜不喜欢?” “……” 顾玉珩又陷入了沉默,黎念倾只能把话接下去,“刚开始的时候不喜欢的,后来你就开始给我们讲故事,慢慢的我们就喜欢了。” “说起来你可真厉害,那些神话里的那么一长串名字,你都能一个不落地记下来。真庆幸你那时候没有跟我们说什么太深奥的东西,不然我们估计会睡着。” “嗯,怕你们听不懂,不感兴趣。”顾玉珩正了正脖子,头稍稍低了下来。 “那时候你总说,天空和海洋,是最浪漫的地方。但是我们两个都有点怕黑,所以你说的浪漫,我们一点都感觉不到。” 黎念倾回忆着,不由得弯起嘴角。 “可是等年纪大了以后,有时候一个人在阳台仰头看看,想象着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有那么多星星,在我们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游动,而我们,真的是好渺小好渺小的一粒微尘而已。” 黎念倾有些向往,但更多的是对未知的迷茫。 重来一世,她如今再望向天空,会畅想是不是真的有平行时空的存在。 或许在遥远的太阳系之外,另一个星系里的黎念倾放弃了舞蹈,选择了从文。 而那个星系里的顾玉珩,就不用为了她转去学医,而是自由地畅行在他一直好奇的宇宙里。 或许他们在一起了,也没有中间这一段波折。 顾玉珩听她不再说话了,抬眸,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黎念倾又顺手揉了揉绒绒的发顶。 “你说,外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别的生命,所以你想去看一看。爷爷奶奶就说,那我等着我的乖孙孙带我们一起去看看。” 黎念倾笑弯了眼睛,“我当时就觉得,搞不懂你们这些喜欢天文的人啊,外星究竟有没有生命,重要嘛?” “嗯。或许你说的对。”顾玉珩笑了笑,“现实是,就算是在现在的地球上,还有很多疾病没有被攻克,人类依旧生存在有限的生命里,而活着的人终究有一天要面临分别。” “现在的你是这么想的嘛?”黎念倾道,“可我却觉得,或许外星真的有生命吧。” “嗯?” “这么大的太阳系,这么大的宇宙,” 黎念倾仰头,仿佛这样就能找到夜幕的边界,“这么多的星球,如果其他的星球上都是一片死物,只有宇宙最不起眼的角落上有生命的话,多孤独啊。” “……” 顾玉珩看了看她,又望了望天。 他早就已经放下的儿时那些畅想,却在今时今日被重新提起。 两人就这么望着天,很久很久,黎念倾才继续道:“爷爷奶奶那时候也很喜欢坐在秋千上,陪我们一起看星星。” “对,”顾玉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才平静开口, “他们两个白手起家,好不容易从两个什么都没有的小青年,到后来腰缠万贯。” “等年纪大了以后,可能也是太累了,就不喜欢商场上那些尔虞我诈了,集团交给我爸妈以后,他们说,最幸福的时候,就是看我们在他们面前跑来跑去。” 这个玻璃房子也是那时候改过来的,为了冬天晚上,出来玩能不受冻。 改好是个空空荡荡的大空间,慢慢的,里面添置上了桌子,茶具,毛茸茸的毯子,和一个衣架,用来挂孩子们的小衣服。 还有一张专门给顾玉珩准备的书桌。 如今书桌上那些天文的书籍已经没有了踪迹,还剩一只水晶地球仪,指尖一拨,在轴上孤独地旋转着。 “那时候,我和小棠还是只知道玩,只有你,能根据方位和星星的大致轮廓,说出每一刻星星的名字。” “奶奶那时候特别骄傲,总是在晚宴的时候,拉着大家到外面看星星,让你给介绍介绍。” “……”顾玉珩也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然后你特别抗拒,用现在的话说叫什么来着,‘被迫营业’。” 黎念倾想起那种类似于短视频里面,过年家长非要小孩子在饭桌前表演才艺的场景,觉得这四个字真是特别贴切。 “刚开始两次你没拒绝掉,后来只要你一看到奶奶开始把人往草坪上领了,拔腿就跑,跑到你自己的房间里面,谁叫都不出来。” “是,”顾玉珩想想那时候的画面,也觉得好笑。 “那么多想要来谈商业上合作的人,非得被奶奶拉过去看我给他们介绍星星。”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被时间的尘沙掩埋,好像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等未来的某时某刻,被一条线牵扯出来,抖落上面的浮尘之后,下面的原貌依然光洁如新。 星河黯淡,却始终有那么几颗黎念倾叫不出名字的星星,执着地在飘雪的夜里,跨越光年,穿过跃层,把光芒送到他们的视线里。 像极了曾经守在他们身边的,今后却又要活在回忆里的人。 “你再数一遍。”黎念倾用手肘戳了戳顾玉珩的肋骨,小声要求。 “不数了。”顾玉珩开了一瓶酒,倒在高脚杯里,慢慢地抿着,“下雪天,没什么星星的。” “数一下嘛,还是有的。”黎念倾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最亮的那几颗星星,试图像小时候的顾玉珩一样。 但时隔太久,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只能向顾玉珩求助,“再说一遍嘛。” “时间太久,忘记了。”顾玉珩不去接触她的眼神,伸手撸了一下绒绒的狗头,掩住了眼底的失落。 也许总会有那么一点不甘的吧。 假如小的时候曾经有过认真,但却终究没有实现的梦想。 “玉珩……”黎念倾停下撒娇,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长而翘的睫毛,“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当初学了医学,没有去学航空或者航海。” 黎念倾碰了碰他的手臂,“如果没有学医,你现在说不定已经在遨游星辰大海了,那是你小时候最向往的地方。” 顾玉珩当初是为了她转而去学了医学。 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 在她的观念里,理想是崇高无价的。 在一些不得已的情况下,可能会屈服于现实条件,比如经济的窘迫,比如天生的短板。 但顾玉珩不存在这些问题。 他本来就是家境优渥的贵公子,也是航天航海兴趣班里的尖子生。 是所有人都盼着长大的,下一个天才人物。 可是却因为她的一次意外,将这个梦想硬生生扼杀在摇篮里,转而去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领域。 她甚至有些不能理解。 “没什么,”顾玉珩侧首看向她,那双凌厉的凤目竟有些温柔的味道,“至少在医学上,我也不是毫无建树。” “我知道,可是……” 两人的分歧吵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绒绒,绒绒从黎念倾膝盖地下钻出去,摇晃着站起来,雪团子一样,抖开一身的绒毛。 迷迷瞪瞪看了一眼屋外,又重新从两人之间的缝隙挤进去,把那点空隙填得严严实实,然后头搁在黎念倾腿上,爪子搭着顾玉珩的手,又闭上了眼睛。 “你还真是个……”黎念倾哭笑不得,拍了一下那粉红色的耳朵。 绒绒掀开眼皮瞅了她一眼,继续沉沉睡去。还挥了挥爪子—— 别打扰爷睡觉。 黎念倾:“……猪” 这么一闹,原先低沉的气压也就散了。 顾玉珩揉着手里那只肉嘟嘟的爪子,一丝笑意也泛上来。 “唉,好可惜,小时候还有人讲故事,现在就只能单纯地看星星了。”黎念倾一只手肘撑住膝盖,托腮,惋惜道。 就听顾玉珩沉吟半晌,“真的想听?” “嗯。” “好,我数给你看。”顾玉珩把绒绒翻了个身,往黎念倾身边坐了一点,伸手开始指, “那是金星,星等-3.85。金星又称启明星或者长庚星,《诗经·小雅·大东》中说:‘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或许是回忆生出了柔软的绒毛,轻轻地在每个人的心底蹭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抚平了那些坑坑洼洼的惋惜和难过。 后来顾玉珩又说了什么,其实黎念倾也慢慢记不清了。 只记得头顶上玻璃房顶积雪越来越多。 六边形的,晶莹无瑕。 “倾倾,或许你说得对。”在一室寂静中,顾玉珩缓缓开口,“他们真的在天上,默默地陪伴着我们。” 第五十章 黎念倾的顾虑 第二天早上,黎念倾是在别墅里的房间里醒来的。 房间里冬天开着地暖,室内温暖如春,热得绒绒伸着长长的舌头,哈哈地往外吐着热气,却还是坚持不懈地跑到黎念倾的床边把她闹醒。 来不及想顾玉珩今天是怎么同意让绒绒进她卧室还往她床上跳的——毕竟顾玉珩的洁癖相比于苏景迁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并且还不会因为她的小脾气而让步——黎念倾睁开眼,除了熟悉的大狗头,还有一只古朴的首饰盒子放在床头柜上。 旁边什么都没有,唯一的线索是两个字——“倾启”。 还是个谐音梗。 她心底警铃大作,直觉告诉她这个盒子里似乎装的东西不一般。 警惕地拿过来,就在盒子的底部发现一行小字——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那晚,穿着红色丝绒睡衣的奶奶,拉着她的手,碎碎念着爷爷心心念念要给她和顾玉珩的手镯,现在安静地躺在她手中这个方方正正的首饰盒里。 绒绒把狗头伸过来,好奇地去闻她手中那个看起来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黎念倾把狗头拨到一边,像是被烫了一下,慌忙把那个盒子重新放回原处,然后若无其事的出了门。 出门就见到了顾小棠。 顾小棠在经历了最开始亲人离世的难过之后,也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想到爷爷奶奶在世时最记挂的就是两人的婚事,于是一见到黎念倾,缠上去开始问个不停。 “倾倾你醒啦。” “对呀,都七点多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哦,我哥好像今天早上突然被一台手术叫走了。爸妈昨晚有个应酬没回来,今天好像要去对方的工厂实地考察一下,所以今天也不回来了。” “好吧,那我随便做个三明治吃,要吗?” “哎呀吃什么不重要,”顾小棠端着家里佣人熬了三个时辰的海鲜粥,跟在她屁股后头,贼兮兮地开始打听,“你们昨天晚上聊了什么呀,聊到这么晚?” “聊……”黎念倾歪头想了想,“小时候他的梦想,为什么后来就改变了。” 顾小棠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激动地摇晃黎念倾的手,“那我哥怎么说的?快快快,不要卖关子了嘛!” 跟前跟后的绒绒并不能听懂顾小棠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好像很欢乐,于是也露出了萨摩耶的招牌微笑。 在两人脚边转来转去,抬头眼巴巴地盯着黎念倾手中的那块午餐肉。 “他说,他觉得我说得对,”黎念倾低下头,给一直在馋午餐肉流口水的绒绒一个脑瓜蹦儿,然后漫不经心地道。 “世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人类还有很多疾病没有被攻克,去想星辰大海,或许太远了一点。” “……” 黎念倾做好了三明治,也没再听见顾小棠出声。 她转头,想叫顾小棠不要发楞了赶紧过来吃饭,就看到顾小棠咬碎银牙。 “我这个……不争气的……哥呀……” “可别说了,你这句不争气传出去,能把一群医学界的人气死。” “我没说他事业上,”顾小棠气不打一处来,蹲下身抱住狗头一顿怒搓,然后把绒绒脖颈上的皮全都挤到一起,大胖脸都挤变形了。 才盯着绒绒的眼睛,恶狠狠道,“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不敢开口的母胎solo,鄙视你。” 绒绒:“……汪!” 接着一个神龙摆尾,从顾小棠的魔爪里挣脱开,奔向了黎念倾的怀抱。 “可以,几个月之前他说你母胎solo的仇几个月之后总算是报了。”黎念倾对此表示肯定。 催道,“赶紧过来吃饭,吃完饭剧团里还有点事情,我要去看看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安排,等安排完了之后我把行程表发给你,我们再来商量公司那边的工作安排。” “还有爷爷奶奶的遗物,昨天傍晚回来让管家都收拾过了,我们回头还要再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知道了。”顾小棠听到爷爷奶奶四个字,神情严肃起来,保证道,“你放心,你先去剧团,我在家收拾收拾。” “至于工作上的事情,你一切以你在剧团里的工作为先,圈里面这些关系我都能给你打点了。” “好。”黎念倾把狗粮给绒绒满上,然后拿起三明治,铺了块瑜伽垫,上面摞了几块砖,一个竖叉劈下去,再淡定地把脚垫在那几块砖上。 顾小棠:“……整挺好。”她坐在餐桌旁边,啃着三明治,嗦着海鲜粥。 大概是吃着吃着还是觉得寡淡,想要点八卦拌着提提鲜,“那你早上有没有发现,房间里多了点什么?” 黎念倾想起了那个盒子,但是秉持了“对方不开口我绝不能先认怂”的原则,道,“有吗?刚刚起来有点迷糊,没太注意。” “……没太注意?”顾小棠喃喃,“那不对啊,我哥不是说他放床头柜上的嘛?就怕尴尬才放绒绒进去的嘛?这不能看不见啊?不是,他放哪个床头柜啊?” 黎念倾:“……” 要不你直接拿个大喇叭在我耳朵边上喊吧:顾玉珩把手镯放床头柜上了! “我确实,是看到那上面有个首饰盒,”黎念倾装不下去了,面对顾小棠如此的直给方式,她装聋作哑好像有点不像话,“不过我没打开,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不是,那有啥不好办的啊?”顾小棠觉得自己面对两边都这么别扭的人,自己这个夹心饼干中间的夹心快要变成山东煎饼了。 “给你你就收着啊!那本来以后也是要给你的!早给晚给不都一样嘛!” “不一样。”黎念倾无比认真,“如果这个东西,我并不知道它的含义,那我收就收了,只是价值的问题。” “但是我已经知道这个镯子寄托了爷爷奶奶的希望,那就不能轻易就决定收下。” “不是,这有啥的……” “小棠,我是因为上一段感情失败才离婚的人。”32岁的黎念倾在此刻显露出来。 “有句古话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道理放在我身上,也是一样适用的。” “我那时候和苏景迁,几乎算是无话不谈吧,也没有走到最后,而玉珩,他平时又什么都不说,我还要去猜他在想什么。” “我更不敢想,如果我们真的结了婚,婚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又能坚持多久。” “?不是,我知道你逻辑强啊,但是你不能跟我混淆概念。”顾小棠跑到她身边开始跟她battle,“苏景迁那是每天小嘴儿巴巴儿的,但是说的未必是真话。” “我哥虽然话少,但是我哥从来不跟你说假话。咱得要个诚实的,宁可不要花言巧语,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我这么个道理。” “你说得对,”黎念倾表示赞成,反问,“那现在可以,我勾着他说话,可是婚后呢?要不要孩子?孩子怎么管?” “我们两个人工作都很忙,他晨昏颠倒,我经常出国巡演,两个人沟通的时间本来就很少,然后他还不爱说话……” 顾小棠想了想这个场景好像是不太好—— 黎念倾是很喜欢小孩子的,而顾玉珩,想想也知道,一定拿孩子当他们之间爱情的结石——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管怎么样,只要黎念倾开心健康就可以。 很可能就是最开始—— 黎念倾:我们要不要孩子? 她哥(眼神躲避,耳朵泛红):……都可以,但是你身体现在不太好,需要再调理一段时间才能考虑这个问题。 过一段时间—— 黎念倾:什么时候要孩子? 她哥(眼神躲避,耳朵泛红):……随你。 孩子生下来以后—— 黎念倾:孩子要上哪些才艺班? 她哥(漫不经心,头都不抬):随便上哪个,你喜欢就行。 黎念倾:??? “好像是吼……”顾小棠脑中冒出的粉红泡泡消失了,暗下决心,“那你等着,我一定把他嘴撬开了给你送来。” “其实怎么说呢,也不完全是这方面的原因吧……”黎念倾词穷。 “我有时候还在想,他,究竟是为什么非要喜欢我呢?又有多喜欢我呢?他身边优秀的人那么多,和他的专业也很匹配,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是因为我在他身边的原因最长?那他以后会不会遇到另一个人,就像苏景迁遇到杜玟,找到更能和他聊得来的另一半呢?” “还有,你也知道,我的钱几乎全被苏景迁拿走了,即使我和他离婚以后,财产依旧是个很大的问题。” 黎念倾换了条腿搁在瑜伽砖上,吃完了手里最后一口三明治,“以前我是不相信门当户对、面包爱情这一套的,但是现在,小棠,我深信不疑。” 顾小棠震惊了一会,终于妥协:“行吧,虽然最后这一点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得出来的,不过根据你的前两点,我基本能判断出来,你丫就是被苏景迁那个羔子给吓出心理阴影来了。” 黎念倾但笑不语。 “这种事情要自己眼见为实,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如你们再相处相处,自己感受得多。在此我就帮我哥声明两点:第一,我哥绝对不是苏景迁那样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大萝卜。” “这么多年我哥身边多少莺莺燕燕啊,多少女孩见到他眼珠子都不带撮的,但是我哥,一直solo,连段绯闻都没有。算了,这个过段时间你就都知道了。” 顾小棠摆了摆手,“第二,我哥对你,那是绝对的爱情,那是绝对的忠心不二。我就这么跟你说,打个比方,要是哪天咱俩出事了,要拿他换咱俩。” “换我,我哥可能还得试图跟歹徒斗智斗勇,周旋一番,还得给我眼神让我注意配合,试图两个人联手把歹徒制服。” “但是要说换你,我哥绝对都不带跟人讨价还价的,眼都不眨就跟人换了。”顾小棠对比着对比着,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多少有点惨。 “我跟你说啊,生长环境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人的性格的。你看苏家那老爷子,你再看看我爷爷对我奶奶,你再看看我爸对我妈!你就能知道我哥对你……” 顾小棠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懂了吧?” “……” “至于我哥那个锯了嘴的葫芦,你放心,我很快就找时间把嘴给他安上。” 顾小棠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黎念倾对她的执行力从来没有过质疑,但是她没想到顾小棠嘴像是开了光,说什么来什么。 第五十一章 栽培杜若 到了剧院以后,她还像往常一样,准备去没人的排练室独自练一会,然后再去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路过舞台后面的排练厅,几个舞者正在休息,见到她进来纷纷站起来打招呼。 “倾姐。” “早上好。” 黎念倾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微笑回应:“早上好,都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 “吃过了。” 几个小孩拘谨地回答。 “好。那你们继续,”她看了一眼那几个舞者,都不是跟她十分亲近的伙伴,“我去旁边的排练室。” 她年纪不大,但是在剧团里算是前辈,加上各种奖项荣誉傍身,即使她主动亲近,但是剧团里有些新来的跟她没有合作过的群舞在她面前也会觉得低人一等。 上一世的黎念倾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家世优渥,不管她要做什么,哪怕她不想学习什么企业管理,只想一心一意去追求她的舞蹈梦,父母也都是全力支持。 她也一直很争气,文化课和艺术课,一样都没有落下,终于在16岁的时候以全系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国内最好的舞蹈学院。 与此同时,她拿过的奖状摞起来也有半个人高。 上了大学以后她依旧没有懈怠,可以说她的前27年,顺风顺水。 养成了她不切实际的天真性子。 上一世她几乎是个社恐,恐龙的恐,到处抛出橄榄枝,到处伸着脖子,想要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所以格外喜欢和所有人在一起排练。跟人家一起走队形,抠细节。 大部分的时候效果是很好的,但不排除有的时候收效甚微。 尤其是这种非上班时间,随时可以走人的时候,愿意来加练的人大多有一定的野心,一些真正社恐的新人跳到一半就找了各种理由离开。 即使她多次表示,如果有什么地方没有听懂或者需要她帮忙示范的,可以随时跟她说。 也有团里的几次想要升头衔都没有成功的老演员,虽然没有明确拒绝,但是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最后往往只剩那么几个,跟她合作过很多次,熟悉她性格的乐天派能坚持到最后。 她低估了在竞争关系里,人的嫉妒心爆发起来的力量。 也体会不了当怎么追赶一个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的时候,是怎样的失落。 她觉得只要她真诚待人,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人家就会和她成为交心朋友。 然而事实上,嫉妒和失落会成为一颗种子,在人心里生根发芽,然后长成参天的篱笆,隔开这两片天地。 感情是需要势均力敌的。 强弱对比太鲜明的感情,总会有一方纠结于自己的付出,或者另一方卑微到尘埃里。 直到后来,苏景迁终于教会了她这个道理。 她拎着包,和他们挥挥手就准备离开。路过杜若身边的时候,听到她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那个……最近在减肥。”杜若脸微微红了,解释道。 黎念倾从包里掏出早上顾小棠硬要给她塞进来的白煮蛋,递过去,道:“吃点垫垫,晚上可以少吃点,早饭一定要吃。年纪轻轻的,别再把胃饿坏了。” “啊?谢谢姐。”杜若脸更红了,低着头从黎念倾手中接过还热乎的鸡蛋,小声道了谢。 黎念倾笑了笑。 却发现杜若脸上的妆感比在国外见到她的时候重了很多。 笑容凝固下来,她淡淡道,“不谢。” 随后就去了旁边没人的排练室。 跳到正酣畅淋漓的时候,领导敲了敲门,拿着一沓资料来找她。 黎念倾停下来,随手抄起保温杯,两口热水灌下去恢复了体力,准备应付领导——毕竟她是真的不太喜欢这种太过形式化的工作,她宁可有这个时间多排两出剧目。 “倾倾啊,”领导人还是很好的,很热心肠,跟谁都能亲近起来,“怎么我听他们说你临时改签了提前回来的?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嗯,家里出了一点事情。”黎念倾没有多聊,从包里抽出一张纸来,“您找我是为了商量第二季度的演出安排吗?” “我看一下,初步定的是这几个城市,如果您没什么意见的话,就可以开始联系那边的剧院,着手开始售票和宣传了……” “这个不忙不忙的,”领导把纸接过去,扫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又把手中拿进来的纸一张一张在她面前铺开, “你看看奥,这些都是咱们这里的好苗子,你看要不要选一个一起……带去娱乐圈啊?” * 到了傍晚,大家纷纷收拾东西回家,来跟她告别的时候,黎念倾依旧在为领导的提议而感到哭笑不得。 当初她说要签顾小棠的公司的时候,剧团里所有的领导开了个圆桌会议,支持和反对的人数几乎是半对半,最后还是院长一拍板—— 这是个创新,搞文艺的,不能固步自封! 决定了她的去留大权。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短短的三四个月,只播出了一个甚至都还来不及展示实力的综艺节目,领导们就感觉到了当下流量带来的巨大红利。 于是当时投支持票的领导们扬眉吐气,投反对票的领导们啪啪打脸,不得不派出当时投了支持票的领导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再带一个新人,把剧院的受众面进一步打开。 她心里确实在领导说完的那一刻,就有了人选。 所以杜若怯怯地来跟她说明天见的时候,黎念倾喊住了她—— “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不用了!不麻烦您了,我从楼下坐公交车,三四站就能到。” 杜若像听了什么鬼故事一样,一张笑脸霎那间血色全无,慌忙摆手推脱。 “没关系,现在是下班高峰期,”黎念倾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从包里掏出车钥匙,站起身,“估计路上人也很多,正好我今天要去那边办点事情,和你顺路。” “可是……” “走吧。” 黎念倾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堵在拥挤的车流里,黎念倾偏头看一眼杜若,才发现小姑娘双手拽着安全带,紧张的像个第一天去上学的孩子。 “杜若,有没有考虑过去娱乐圈发展?” 杜若很明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身边突然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等宕机的大脑反应过来黎念倾说话的内容之后,更是被震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倾……倾姐……”杜若惶恐地转向黎念倾,“您这是什么意思?是我最近哪里没有表现好嘛?” “怎么会这么想?娱乐圈来钱很快,即使是我那天跟你说推荐你去机构带课,也不会比娱乐圈赚钱更快了。” “倾姐我……”杜若脸上一红,“可是我还是想要好好跳舞……” “我看了您上次录的节目,我觉得您说的对,娱乐圈的人也是要有才艺和作品傍身的,只有能力才能成为支撑艺人走得长远的本钱。” 黎念倾倒是有些诧异,不过这诧异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未细究。 “所以我一定会好好练功的,倾姐,能不能不要让我离开剧团……” 一句话让黎念倾失笑。 怪不得刚刚杜若会说那些话。 “别怕,没有要开除你的意思,”黎念倾一边打亮了左转向灯,驶入左侧车道等着绿灯,一边解释道, “只是你也知道,这种古典舞剧团的演出,一直都是比较小众的,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快节奏的城市生活当中。” “当年剧团死守传统,不愿意采用大众传播的方式宣传古典舞的时候,剧团的演出可以算得上门可罗雀,全靠拨款养活里面的员工。” “这两年这种古板的思想稍稍消减下去了一些,院领导也看到了这种通俗的传播方式的优点,想要借助这个圈子,进一步打开名气。” “现在咱们剧团,确实是需要新人来扩大影响力,我毕竟已经27岁了,可能再过几年,身体素质就会退化,我也就会转为做剧团幕后了。” “所以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一点的小姑娘,来打开剧院的知名度。” “可是……您……为什么选我呢?”杜若吞吞吐吐的,“我的意思是,只有我一个人嘛?” “这个倒是不止。”黎念倾微微一笑,“还有夏瑾。女生的话暂定是你们两个,男生那边我还在考察。” “至于原因,我早就说过,我从一开始就比较看好你的。你的外形条件,也非常符合大多数观众的审美,相较来说,在这个圈子里的发展会顺畅很多。” “公私分明,我做的决定只是为了剧团的发展。不过老实说,我确实有一定的私心。” “啊?”杜若可能是没想到她这么坦诚。 “我想让你知道,我那天告诉你的,并不是跟你说大话。”黎念倾转头瞟了她一眼,然后淡然地转回头去,从容打着方向盘,离开了汹涌的车流。 “苏景迁可以给你们的,我一样能给。” 杜若低头不语,等到了最后一个路口,黎念倾打了转向灯,准备驶入待转车道的时候,杜若却突然抓住了黎念倾的手腕,急声催促:“不回去,我们不回去了!快掉头!” 第五十二章 绑架 但已经来不及了。 耳边有狂风呼啸而过,前天晚上才刚刚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现下化了大半,残存的冰水化作蛇虫鼠蚁,游进四肢百骸。 黎念倾睁开眼睛,头昏昏沉沉的,是过量麻醉之后留下的症状。 后颈还有被钝器击打之后的痛感,她低头看了看,发现本来用来御寒的那件羊绒大衣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高领羊绒衫,一件修身的牛仔裤,基本挡不了什么风寒。 环顾四周,好像是一个天台。不知道废弃了多久,原本住户的太阳能拆下以后,在灰黄色的楼板上留下爬满了红锈的三角铁,上面的钉子也被尘土封住了钉帽上的小孔,成了藤壶一样的存在。 “我……艹……”过度震惊之下,黎念倾说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一句脏话,“这是哪啊?” “这是我租的房子的天台……” 身后传来的声音把黎念倾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动,却发现身体早就僵硬了。 只能动了动指尖,碰到了另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才麻木地感觉到自己是跟别人绑在一起的。 而且这个人是杜若。 黎念倾心都凉了半截。 不是因为杜若刚被她选出来准备带进娱乐圈发展,就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而是因为她想起那天晚上勾住杜若脖子的那个人。 膀大腰圆,痞里痞气,看起来绝非善类。 “团长……”杜若似乎很惶恐,但这份惶恐,却总让黎念倾感觉没有那么真实。 她哆嗦着嗓子,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对不起……我还没能跟他分手就……抱歉把您牵连进来……”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您冷不冷……我……我叫他们给您送件衣服来……” 杜若的说法堪称恳切,但黎念倾闭上眼睛,把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什么都没说。 脑中放电影一般回放着一路上杜若的表现,等她说了可以带她进娱乐圈以后她的反应。 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声音近乎凄厉地要求她掉头,以及在到达以后,火速下了车,连句再见都想不起来说,只知道要求她快点掉头就走。 她几乎可以肯定,杜若绝不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有预谋的一场绑架。 只是杜若为什么后来又改了主意? 在她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杜若是否又一次反水? 现在的杜若究竟还值不值得信任? 被打过以后晕晕乎乎的脑子目前还理不清楚思绪,她只能先保存体力,选择明哲保身。 两个人是被背对背绑在一起的,连脚也捆上了,想要就这么逃跑几乎是难如登天。 还没等她从四周找到什么锋利的东西割断绳索,就有一伙人大摇大摆地从楼梯口走过来。见到她醒了,往天台上用来划分楼栋面积的矮栏杆上一坐。 点燃了一支烟,把另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男生往两人面前一推。 “跪好了。” 那男生看着也有点眼熟。 黎念倾没出声。 为首的男人手腕上露出半条纹身的青龙,吐出一口烟圈,把燃过的烟灰掸在那男生身上,烟灰尽头的红色火星跟着掉落,落在男生露在外面的锁骨上,烫的他一个激灵。 “莓子,”纹身男又吐出一个烟圈,不知道在唤谁,“今天人都到齐了,咱们说个明白,那钱你究竟还不还?” 一片无声。 但黎念倾感觉到身后的杜若不自觉地绞起了手指,再加上周围一圈人,除了她和杜若,都是男性,这个明显的女性化的称呼,应该叫的是杜若。 “你不会以为一直不说话就能解决问题了吧?”纹身男冷笑,有些不耐烦,猛吸了一口烟,火星烧到烟蒂的时候,把烟头递给坐在地上的那个男生,抬抬手示意了一下,“大祥,知道该怎么做?” 大祥伸手接过,没什么反应,只是在烟头的燃点接触到皮肤的时候紧绷了一下薄薄的皮肉。 烟头被按灭了,随意地被丢在地上,在皮肤上留下带着划擦痕迹的一道黢黑。 “疼吗?”纹身男用脚尖踢了踢大祥。 “……不疼。” “那你呢?”纹身男喊了一声,“莓子,这男的为你做成这样,你不心疼?” 杜若没有说话。 “啧,这种女人……”纹身男又踢了踢大祥,“你就为她挨这顿打,你觉得你值不值?” 大祥也没敢说话。 “行,你们都不说话。”纹身男走过来,来到黎念倾面前,蹲下,指缝里还有泥垢的手指挑起黎念倾的下巴,端详了一会,笑道,“新朋友,你有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抱歉,”从目前的只言片语中,黎念倾只能推测这大概是个借款纠纷。 怕多说多错,便尽量选择了没有那么激烈的言辞,“我不太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好像确实之前不认识你们。” “好!”纹身男轻佻地用拇指擦了擦她的下巴,“不愧是被莓子搬出来救场的人,就是淡定啊。” “不是,彪哥……”站在角落的一个绿毛小子上前扯了扯纹身男的衣角,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女的看着这么眼熟?我们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吧?” “放你娘的屁。”彪哥不屑地挤了挤眼,推开他,站起身来,重新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迎风吐了烟雾才舒了口气。 啐道,“妈的她一个婊/子,能他妈认识什么大人物?!大人物能看上她?!小佑我发现你小子胆儿是越来越小了,怕这怕那的还出来混啥呀,滚回家找你妈喝奶去吧!” “不是……我是真看着眼熟……” “行行行,你小子闭嘴吧。让你来是来给彪哥撑场子的,你丫倒好,在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走过来,给了那个叫小佑的男孩一巴掌。 走到大祥身边,抬起他的脸,掴了两巴掌,问,“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挨揍?” 大祥嗫嚅了两下,小声道:“知道。” “知道就跟这位新朋友说说,让她来评评理,看看你这顿打挨得冤不冤。” “因为……睡了别人的女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彪哥一脚踹翻在地,打了两个滚,又赶紧跪好。 “听明白了吧?”瘦高男人点了烟,轻蔑地道,“这妞是彪哥的人,彪哥往她身上砸那么多钱,结果呢,这妞居然还有这么个小白脸。这几个月,这小白脸吃她的花她的,那可都是彪哥的钱,现在彪哥让他们还钱,没什么问题吧?” “嘶——”彪哥可能是又被重复了一遍被绿的经历,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摆摆手示意他们都闭嘴,自己回到大祥面前,“你小子行啊,这么长时间,藏得挺严啊。说,这钱究竟还不还?” “我……我没钱……啊!” 大祥又被踹到了一边。 彪哥径直来到黎念倾面前,揪起她的头发,“你呢?你还不还?” “还钱可以,”黎念倾仰起头,克制住因为寒冷和恐惧而生的颤抖,“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彪哥咧开了一边嘴角,恶意笑道,“我听莓子说,你是最器重她的领导。她给你赚了不少钱吧?那让你把钱赔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把杜若当成了娼妓,所以把自己当成了做不正当生意的老鸨。 黎念倾心中暗自盘算了一番,对这一群地痞流氓,指望他们浪子回头是不太可能了,既然这个彪哥说来说去都是钱的问题,那就用钱来解决。 当即决定不拆穿身份。她问:“你要多少?” “爽快!”彪哥眼睛一亮,“不愧是做大买卖的人,就是比手下的小婊/子有魄力。” 他话说得难听,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黎念倾紧盯着他在胸前算命一样捏来拈去的手。 过了半分钟左右,彪哥睁开眼睛,“这三个月,我也照顾了她不少生意,连带着我去ktv点她,给她买衣服买包包买化妆品的钱,一共20万。” 黎念倾的逻辑让她很想反驳:你自己去场所里买服务的消费凭什么算在这里面? 好在理智克制住了她。 她平息了一下心底的忐忑,道:“好,我给。” “团……倾姐!”身后的杜若突然开始疯狂扭动,被绿毛男锯断了两人中间的绳索,扯着头发拽到一边。 黎念倾这才回头看见杜若的模样。 一头柔顺的长发散乱着,蓬头垢面,连衣服也被扯出几道褶皱。 杜若两眼含泪,双手还被捆在身后,身体却极力往她这边凑过来,被绿毛一只手拦住,只能在原地呜咽。 她摇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黎念倾等了一两分钟,也没有听到下文。 黎念倾转过头,冷静地问:“你想怎么收钱?微信?支付宝?还是直接走银行?现金我身上现在没有,但我可以带你们去取。” 没想到黎念倾答应得这么爽快,彪哥显然也愣住了。 “我操/你/妈的臭婊/子!”彪哥突如其来的一脚直接踹在她肩头。高瘦男人见状不好,急忙上前想要扶住她。 然而肩胛骨还是狠狠撞在身后凸起的围墙拐角上。 黎念倾没防备他在她如此配合的情况下还要发难,冻僵了的身体像一块冰,几乎完全失去了肌肉的缓冲力,疼得她暗抽一口冷气。 “我/草……”彪哥走到几米远的天台边缘,徘徊了几个来回,吸完了第二支烟,大步走回来,在大祥身上摁灭了烟头后还不解气,又给了大祥几个巴掌,恶声恶气道,“你自己打!” “……”大祥不敢反抗,跪在原地,一下又一下地往自己脸上扇着耳光。 黎念倾低着头,窥到高瘦男人的皮鞋离开她身边,走到彪哥那里。 她听到高瘦男人压低了声音,对彪哥道:“这人咱不能动,你刚刚那一下有点重了。” 第五十三章 周旋 “我知道。”彪哥烦躁地摆了摆手,打火机在手里打着了火又盖上,再掀开打火。 如此几个来回之后,他走到黎念倾面前,蹲下,肥硕的肩头抖了抖,哼哼地笑了两声。 粗得像五根胡萝卜插在馒头上的手油腻地拍了拍黎念倾的肩膀,帮她把羊绒衫上的灰尘掸去。 “你当我傻?让你转账给我,拿到我的信息,等你回头去报案?” “没有,只要你拿了20万放了我们,以后愿意对……莓子的过往守口如瓶,我保证,我不报案,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黎念倾坦然直视着他的眼睛,做出保证,“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给你写一个赠与协议,这20万是我自愿给你的。” “倾姐!” 除了大祥之外,剩下的三个男人都有点震惊。 过了两分钟,还是彪哥先开了口,“行啊,看不出来,你还真是有情有义。哎,那小婊/子,给你赚了不少钱吧?” “你胡说!”杜若被他一口一个小婊/子叫崩溃了,不顾处境地开始挣扎,哭喊道,“你放开我!” 别说三个绑匪,连黎念倾都被她吵得脑仁儿疼。 “闭嘴!”几个人异口同声。 但杜若变本加厉,不停地哭闹,完全不像一个从大学时候就开始自力更生,甚至还养活了姐姐的成年人。 绑匪那句“这个人不能动”隐约顺着风声传到她耳朵里。 在这种情况下,这句话显得格外突兀。 但现在来不及想这么多了。 黎念倾皱紧了眉头,摒弃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杂念,依旧冷静地和面前的彪哥做着交易,“怎么样?同不同意?同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取钱。” 彪哥乜了一眼还在撒泼的杜若,又眺望了一下不远处的天台的入口,抬腕瞅了瞅时间,嘴里啧啧有声,“有钱是吧?有钱那就不止20万了。” 黎念倾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在等。 再想起高瘦男人的那句“这人咱不能动”,黎念倾心里略略有了些底气,“那你想要多少?” “要多少?”彪哥眼珠转了转,和高瘦男人比了几个手势,然后给自己咳了两下壮壮胆气,开了个价,“2000万!” “哥,这会不会有点多?”高瘦男人一听这个数字,表现得比黎念倾还慌乱,在他身后捣鼓他。 被彪哥一巴掌打开。 彪哥竖着两根粗短的手指,比划到黎念倾面前,“2000万!给不给?!” 黎念倾面不改色,平静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放我们走,从此以后不要再提莓子的过去,当作从来没有认识过她这个人,这钱我可以给。” “卧槽大哥,”绿毛也被这个天文数字吸引了过来,面露喜色。 “咱们这次抓了条大鱼啊!早知道这样,还抓他干嘛,废物一个,两千块钱都拿不出来!” 他一巴掌扇在大祥的后脑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把人扇得往前一趴,然后顺脚把大祥当成了踮脚石。 “不行,这女人别耍诈。”彪哥也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张开手往下压了压,稳住了三个人的心神,“你真有这么多钱?” “有,”黎念倾怕他再往上加价,谨慎道。 “不过现在能拿的出来的应该也就这么多了,如果再多,资金链出问题,这件事情很快就会暴露。”她提示道,“你们应该没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吧?” “倾姐!”杜若的声音终于有了可以被称之为恐惧的味道。 她连连摇头,几次想要站起来,奈何脚上的绳索实在是捆得太紧,挣脱不开,她嘶喊着,声声泣血,“倾姐你不能答应他们!你不能给!” “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会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倾姐!程彪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最开始是怎么说的!” “操,”彪哥咂了咂嘴,本就被满脸横肉挤成一条线的小眼睛眯了眯,“死娘儿们,吵死了。” 绿毛得了他的眼色,朝杜若走去。 杜若泪眼朦胧,却突然喊道:“倾姐!对不起!我错了!” 接着一记闷拳,黎念倾还没来得及出声,杜若就软软地倒在原地,耳孔和鼻管里都慢慢流出血来。 “你说过会放我们走的……”黎念倾突然有了些不确定。 她似乎有什么东西判断错了。 “当然了,我也不想杀人,我们这些人,要点钱还行,要背上人命官司,那可不太好。”彪哥又给高瘦男人使了个眼色。 高瘦男人领命而去,彪哥又挑起黎念倾的下巴,一幅苦口婆心的模样,“打她那是因为她不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说。” “但是你放心,我弟的那一拳,绝对没动她的脸,最多也就是有点肿,用点好药给敷敷,不想花这个钱,过两天自己也能好。” “保证她醒了以后,还能老老实实给你干活。至于你嘛,只要你乖乖地把钱交出来,我们当然是不会为难你的。” “好,多谢。” 三个人质现在歇过去两个,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 也分不清是冷风吹的,还是害怕,黎念倾打了个寒战。 彪哥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坏笑出声。 “哎,我说,”觉得她太好对付,等手机的空隙,彪哥蹲在她面前跟她聊天,“你这小娘们儿,长得可比莓子好看多了。” “你要是出来卖,绝对比莓子要价高。” “怎么样?不考虑下哥哥我的建议?陪哥哥我一晚,哥哥我考虑少要点儿,就当你陪哥哥的过夜费?” 那张脸看一眼都像连吃几块肥油,一口一个哥哥在黎念倾面前自称。 黎念倾是真想吐他一脸—— 真是晦气,老娘的哥哥只有顾玉珩。 眼下却只能智取。 黎念倾抬起那双桃花眼,拿出表演的功力,脸上一副万花丛中过、见过大世面的世俗和讥嘲。 “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干过,后来觉得没意思,左右也就是那么点事儿。还是做幕后老板爽,身不动膀不摇,就能每天有进项。” “那怎么能没意思,”彪哥一听,眼底的绿光更盛,“那是你没见过好的,要不要跟哥哥试一试?” “试什么?mac吗?”黎念倾一时冲动脱口而出。 “什么什么c?” “没什么,”黎念倾发现他们听不懂自己语气里的嘲讽,暗自松了一口气。 “好的也见过一两个,”黎念倾继续以看破红尘的姿态道,“不过后来身体不行了。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这方面的风险太大,有的人有病不告知你,等你自己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靠在身后的水泥块上,“不过这几天还行,吃了药,没什么大反应了。你要是非要试一试,也不是不行……” “呸!”话音未落,彪哥冲她吐了口唾沫,“婊/子就是婊/子,老子还不想得病呢!赶紧把钱转给老子,然后带着这两个脓包滚蛋!” 黎念倾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瞟着昏迷过去的杜若一动不动,姿势扭曲地躺在冰冷的水洼里,心下一紧,“你把她带过来。” “嗯?” “2000万买的是我们三个人的命,”一场虚惊后,黎念倾克制不住地有些抖,但还是极力稳住。 “这么冷的天,她一个人穿这么少,躺在水里面容易湿温。你们把她带过来。” “一个婊/子,死了就死了。”彪哥吊儿郎当地向后扫了一眼雪水中的“莓子”,嗤笑一声,没理会她的话,眼底却有了一丝凶光。 高瘦男人从天台的另一边取回黎念倾的大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按亮了屏幕,瞄了一眼以后发出猥琐的笑,“呦,这还有人给她打电话呢。” “打电话?谁啊?”彪哥一听也起了兴趣,两个人头凑着头,一起点了烟,烟雾缭绕里,彪哥把手机接过来,伸长手臂拿远了点,眯起眼睛一看,“呦,还真不少,四五十个电话呢。这什么名字啊?玉……什么东西?玉行?” “彪哥,不是那人吧?” “不是,那人名字我认识啊……不是,你小子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彪哥一边吞云吐雾,不经思索地回答了一句之后才反应过来,一角踹在高瘦男人的屁股上,“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不该说的不要说!” “哎,哎。”高瘦男人也对彪哥有几分忌惮,被踹了也只能揉着屁股陪笑脸,“那现在怎么办啊?” 彪哥没立刻回话,他拿着黎念倾的手机,左右划拉了一下,掀起眼皮,“密码?” “0328。” 解了锁以后,彪哥翻看着漏话信使,乐了,“这小子还挺执着啊,还有个叫小棠的,也二三十个呢。哎?你什么人啊?” 她给顾玉珩和顾小棠的备注都没有加前面的“顾”字,就是为了有一天出什么事的时候不会暴露身份。 比如此刻,她风轻云淡地道:“家人。” “哦。”彪哥觉得这个答案没什么新意,“那怎么着?这2000万,你准备怎么给我?” “数额太大了,个人网银可能转不过去。”黎念倾沉着道,“让我给我家人打个电话,让他们在公司直接用公司的账号转给你。” “嘶——”彪哥又不耐烦起来,拿手机的那只手杵了杵她受伤的那边肩膀,“你是不是想耍什么心眼子?” “我能耍什么心眼?”黎念倾非常无辜,“我现在被绑成这样,钱不拿到手,你又不会放我走,我跟你耍心眼有什么好处?” “……”三个绑匪有点动摇。 “而且,我一夜没回去,”黎念倾看了一眼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我家人已经给我打了这么多个电话,你觉得不先稳住他们,再拖下去,他们不会报警?警察不会找过来?” “哥,这妞说的,好像有点道理。”绿毛呆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天台的风吹傻了,整个人都有些木讷。 三个人文化程度都不是很高,也搞不清楚什么公司网银和个人网银究竟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公司的网银就只能在公司的人才能用。 再加上一笔巨款从天而降,当下都在小心行事和剑走偏锋之间,选择了搏一搏。 “打电话可以,”彪哥留了个心眼,“必须开免提。” 黎念倾真诚地答应:“没问题。” 于是三个绑匪商量了一会,决定给那个看起来最着急的“玉行”打个电话。 电话刚拨过去,等待音的第一个音符还没来得及发出来,顾玉珩那边就接通了。 顾玉珩的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疲惫和紧张,是弓弦被绷紧到极致,即将断裂的最后关头,却还是凭着一股意志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韧性。 “倾倾,你在哪里?” 第五十四章 你在哪里 “我在酒吧。”黎念倾开始胡扯。 “酒吧?” 顾玉珩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好像已经相信了这一点。 “对啊,”黎念倾继续扯,“我不是经常在酒吧玩一玩的嘛,昨天正好喝多了一点,不小心关机了,没听见,别太紧张。” “好。”顾玉珩顺着她的话说,“知道你没乱跑我就放心了。哪家酒吧?我去接你回来?” 手机通话开着免提,在顾玉珩再次表示要过来以后,三个绑匪的表情很明显的有点紧张。 好就好在顾玉珩虽然冷,虽然杀伤性很强,但是仅从声音来说,听起来还是比较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是个典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形象。 所以三个人紧张归紧张,但感觉顾玉珩好像被稳住了,就算来也是一个人来,三对一,没什么怕的。 于是没有挂断电话,努努嘴,示意黎念倾自己想办法继续说。 “不用了,这边挺乱的,也挺偏僻的,你上次来的时候车都不太好进来。”黎念倾被彪哥使了个威胁的眼色,心下谨慎道。 “待会玩够了我自己就回去了。但是我公司那边有点事情要处理,你要不去公司帮我弄了吧。” “好,你说。” “就是我需要2000万,”黎念倾把话题引得更远,“你知道我这边又新开了一个公司,现在这个公司的账目出了点问题,需要原来的那个公司转点钱过来周转。” “好,你说,从哪个公司账户汇到哪个公司账户?” “就从那个做鲜花培育的公司账户拿钱,转到我这来,我给你个账号。”黎念倾说完,装模做样地捂住话筒,实际上从指缝中把话筒的收声孔露出来。 然后她抬头恳切地和彪哥商量,“你们想怎么办?是直接把账号报给他?还是给他发个短信?” “废话,要账号我不就暴露了吗!”彪哥气的头顶冒烟,但还通着电话,又不敢大声,“我要现金!” “不是,一下拿2000万的现金,你也容易暴露呀。谁家一下要这么多现金啊。”黎念倾继续恳切地给他提着建议。 彪哥不知道是不是个新手,反正应该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商有量的被害人,差点被说服,好在最后还是坚持己见,“要现金!” “那行吧,”黎念倾做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无奈地把捂了等于没捂的那只捂着话筒的手拿开。 “算了,别用账号了,你把钱取出来,取出来放到……放到……你等一下,我看看。” 黎念倾抽过高瘦男人递过来的一张纸,那上面画着一个交接点。 她正仔细分辨着,还没组织好语言,怎么跟顾玉珩描述这个地方,才能既进一步提醒顾玉珩自己所在的地方,又能不引起这三个绑匪的注意。 对面也没说话,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处境。 彪哥和高瘦男人离她很近,一个紧盯着她手里的电话,准备在她说出什么不对劲的话的时候随时中断通话。 另一个紧盯着她和她手里的那张纸,像是盯着一颗正在飞速生长的摇钱树。 只有绿毛,可能是因为年纪小,在三个人里面说不上什么话,此刻站在黎念倾身后,百无聊赖地环视着空旷的天台。 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彪哥!有人来了!”绿毛提醒道。看清楚来人以后更是惨叫,“是警察!警察来了!彪哥!警察啊!” 这一声石破天惊,凄厉的声线吓到了不远处电缆上落脚的两只麻雀,受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与此同时,彪哥一把把黎念倾从地上拽起来,挡在身前,藏在口袋里的小刀出了鞘,压下羊绒衫堆起来的高领,冰冷锋利的刀刃紧紧贴在黎念倾的脖颈动脉上。 “不要过来!”彪哥一手挟持着黎念倾,一手指着正在往这边逼近的营救人员,威胁道,“别过来!再过来大家一起死!” 这一段,在事后,黎念倾在电视机前,普法栏目里,以第三人的视角重新观看这一场绑架案的时候,才感受到其中的惊心动魄来。 节目的一开始是凌晨。 一脸肃杀的顾玉珩,应该是刚从手术室出来,跑起来还有些踉跄,和顾小棠一起冲进警察局报案。 顾小棠跟在他后面跑进来,手里拎着顾玉珩的大衣,披在他肩上。 警察听完他们的报案,又验了他们的身份信息,做了登记,便开始紧锣密鼓地搜寻。 电话打不通,关了机以后也无法搜查到形成轨迹,只能从她早上离开家开始,一点一点查找各个路口的监控摄像。 小小的监控室里,没出半个小时,就送来了方圆二十里范围内的所有监控录像,整整三面墙,加上桌子上的三台,一共三十个的电脑屏幕,一点一点地毯式搜索黎念倾的行踪。 顾玉珩等不下去。 顾小棠从来没见过他哥是现在这个样子。 在顾小棠眼里,她哥一直冷静,睿智,没有什么事情能侵犯他的理智,不论什么情况,他都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给出最有利的方案。 可今天不一样。 她到了半夜也没见到黎念倾回家,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打电话也打不通。 一开始她没往这方面想,毕竟黎念倾有时候到了剧团,遇到有灵感的时候,跳到半夜也是有的。但至少会打个电话回来,报个平安。 今天却像整个人人间蒸发了。 她连打三个电话,都提醒她“对方已关机”,无奈之下,她驱车来到医院。 刚巧碰上刚出了手术室的顾玉珩。 见了顾玉珩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倾倾好像出事了。” “你说什么?”四个多小时的紧张手术之后,刚刚放松下来的顾玉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迎上来的病人家属看到他的脸色,也不敢出声。 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小棠,顾小棠上前抓住他还带着电刀烟雾留下的皮肉焦糊味的手,和小时候一样,一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哭着来找顾玉珩。 “倾倾好像出事了……她到现在都没有回家,也没打电话回来,我打过去也是关机……” “呦,男孩女孩呀,多大了?” “这么晚还不回家,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顾医生您赶紧去找找看吧,人现在麻醉还没醒,我们有什么问题问护士也行。” “是啊是啊,您赶紧去吧……” 围观的病人家属你一句我一句,句句提醒着顾玉珩,这不是个梦境。 站了四个小时的腿已经有点僵硬了,但他一秒都不敢耽搁。 来不及跟等在手术室外面的家属寒暄,甚至连手术服都是边跑边从身上拽下来的,更别提还要像平时做完手术以后去洗手。 s大附院大的离谱,每栋楼占地都不是个小数目。 顾玉珩像是一阵风,往日的气定神闲全都消失不见了,跑到电梯间疯狂地拍下每一个电梯的下行键。 电梯下来的很慢,红色的阿拉伯数字是催命的符,一点一点跳跃着。 “什么时候发现出事了的?”顾玉珩一边连续暴力地戳着其中一个离他们最近的电梯的下行键,一边努力稳住情绪,试图找到点什么有用的信息。 “刚发现,我就来找你了。”顾小棠也焦急地注视着每一个电梯的楼层数。 “平时她就算是手机没电了,也会用办公室里的座机给我打个电话的,但是今天我打她办公室的座机也没人接……” “座机……”顾玉珩被提醒了一嘴,从顾小棠手里抢过他的风衣,不报什么希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过去,果不其然,只是一声一声空洞的“嘟——嘟——” 生命的倒计时一般。 他又等了一会,直到对面响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应该不在办公室,”顾玉珩心下慌得不行,面上至少还是冷静的,“否则她的座机是带未接电话显示的,这么长时间,她不可能看到你的电话不回给你。” “那怎么办?”顾小棠人已经木了。 “先报警。”顾玉珩死死盯着电梯上的数字,重新拨打了黎念倾的手机,麻木的双腿终于在听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之后,直接转向了楼梯口。 他一秒都等不下去。 到了警察局,立了案之后,有警察给他们端来两杯热水。 “两位先喝口水,现在我们已经对城市周边进行了封锁,各个路口设卡,只要发现可疑车辆立即拦下。” “我们里面的同事也在排查各个路口的监控,失踪者是个成年人,至少不会像小孩子一样,贸然激怒绑匪,还在找人的黄金24小时之内,应该不久就能找到……” “还要多久?”顾玉珩打断他的宽慰,那双许久没有休息的眸子中爬满了红血丝。 “这个……”警察为难地往后愁了一眼紧锣密鼓加班的同事,还是说了实话,“要看嫌疑人在哪里作案,时间不太确定的……” “不确定?”顾玉珩的脸色堪称恐怖。 “顾少,我们这不像你们做手术……”警察在他的逼问下出了一头冷汗。 “患者什么情况,你们术前了解得一清二楚。我们这……嫌疑人要是笨一点,在监控比较密集的地方下手,我们当然查的就快一点。” “但要是长了个心眼子,在那种监控比较少,或者监控下面的树树冠比较大的地方动手,那我们找起来,可能就费劲一点了……” “找到了!”监控室里突然响起一声惊喜的呼声,顿时一群人围上去。 顾玉珩冲进监控室,扒开趴在前面的一个警察,熬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被暂停了的屏幕。 发现线索的女警指着黑白屏幕上一辆线条流畅的保时捷,“这是不是黎小姐的车?” “是……”顾玉珩一颗心悬在半空,竭力稳住颤抖的声线,“是她的车!” “在哪里发现的?”案件的带头人是省公安厅的厅长,此时也锁定着屏幕。 “在国家舞剧院停车场的出口。”女警汇报,“大概下午六点二十八分,从国家舞剧院的停车场驶出,之后向右转弯汇入车流。” “这个时间,下班的高峰啊……” “胡厅,这辆车我认识,”年轻一些的小警察举手报告,“这是今年刚出的保时捷限量款,整个s市好像只有五辆。” “特点是车头上面有个折起来的纹路痕迹,跟别的车不太一样,如果车多看车牌号看不全,我建议可以把这个作为一个识别标识。” “好,那就按小刘说的,以国家舞剧院为中点,往四周排查!” “是!” 加班的警察各就各位,一双双眼睛x光一样地扫描在屏幕上。顾玉珩盯着满屋子滚动播放监控的屏幕,心底的恐惧成了无底洞。 无能为力这四个在他前三十一年都没有出现过的字,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又一次给了他重重一击。 他在这样焦灼的气氛里,心脏剧烈收缩着,“失去”的不祥预感包裹着他,催着他赶紧做点什么,连一秒都不能耽搁。 “哥你干嘛去?” “我去找她。” 第五十五章 去找她 顾玉珩抓起被他随手扔在等待室桌子上的车钥匙,“有发现及时通知我!” “哥你等等我!” 他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顾小棠哪敢让他一个人出去开车,赶紧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顾小棠坐上了副驾驶。 超跑的性能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道路上第一次发挥到了极致。 他们去了国家舞剧院,去了顾小棠的公司,去了黎念倾父母所在的墓地,还去了景年娱乐公司。 逢人便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生,大概这么高,白色羊绒大衣,长直发,大概到腰的位置?” “没有……抱歉。” “你有没有见过黎念倾?对,那个明星?” “没见过哎,她是这里人嘛?” “你有没有见过黎念倾?大概一米七五左右,白色羊绒大衣……没有……好的打扰了……” 从夜色苍茫,到晨光微熹。 他们自诩是走在社会前端的人,现在却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在广袤的海域里,捞那一根针。 但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没有”。 都没有。 期间他们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先是用顾玉珩的手机打,打到后来没电了,又换成顾小棠的手机。 无一例外,均是冰冷又麻木的女音,在后半夜冬日的冷风里,甚至透着些许的诡异,“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 公安局一直没传来最新的消息。 顾玉珩的车开得飞快,穿行在夜色里,车前方永远是破不开的深浓黑暗。 最后顾小棠趁着再一次下车找人,上车之前从顾玉珩手里抢过了车钥匙,自己开车来到海边。 顾玉珩像是一尊玉雕,沉默又麻木地坐在副驾驶上。 顾小棠把车顶退下去,海风袭来,是一阵又一阵的寒气。 “我们应该继续去找。”过了一分钟左右,顾玉珩冷冷开口,也像是浸了隆冬的海水,有彻骨的寒。 “找?去哪找?她现在不是自己离家出走,是被人绑架了,你去哪里找?哪有线索让你找?” 顾小棠的情绪已然濒临崩溃,她还没解开安全带,扭过身抓着她哥的肩膀摇晃。 “哥你冷静一点!倾倾现在只有我们了,你不能先倒下的!你冷静下来!” “冷静……”顾玉珩手机在车上充好了电,他又执着地给黎念倾拨过去。 屏幕跳转到通话页面,顾玉珩颤抖着嘴角,冲顾小棠笑了笑,爬满血丝的凤目强作淡定地瞟了一眼她,最终还是在听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后狠狠闭上。 攥着手机的手还带着手术之后的粘腻,青筋虬劲,虎口绷紧。 “我很冷静了……小棠……”他靠在副驾驶上,颈后是黎念倾买回来装上的护颈枕,哆啦a梦的图案,是黎念倾最喜欢的。 “我很冷静了……”顾玉珩重复。 不知道是想说服顾小棠,还是想说服此刻抖着唇的自己。 “先是刚出了手术室,告诉我爷爷奶奶去世。隔天刚出了手术室,告诉我倾倾失踪……”顾玉珩掰在车窗上的手指微微发白,“我真的很冷静了……” “哥!” “去找她……”顾玉珩闭着眼睛,声音虚浮又坚决,“去找她,带她回家……带她回家……” “哥!” 顾小棠用尽全力想压制住顾玉珩的反抗,却猛地注意到,平日里她怎么都制服不了的哥哥,现在居然被她摁在副驾驶上动弹不得。 “你不能再耗下去了!不然倾倾还没救出来,你就垮了!” “我说去找她!” 那是顾玉珩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从来万事不入心的哥哥,声嘶力竭,只剩下七个字—— 去找她。 带她回家。 顾小棠瞳仁里映出的自己,如此面目狰狞。 顾玉珩如梦初醒。 醒来后对上顾小棠想哭又不敢哭的婆娑泪眼,慌忙伸手想要挽救一下现在的局面。 顾小棠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胡厅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不确定,“发现了线索。你们先回来。” 回程的路上异常沉默。 顾小棠专心开车,顾玉珩坚持不懈地给黎念倾打着电话,但无一例外,对面永远是几秒钟死一样的沉默,然后冰冷的女声响起。 就这样又来来回回打了十几个电话之后,顾玉珩终于熄灭了手机屏幕。 “哥……”顾小棠把车开得飞快,语气却异常冷静,“你要撑住,倾倾她不会想看到你是这个样子的。” “……我知道。”顾玉珩将心口的郁结之气狠狠吐出,盯着自己的指尖愣了两秒,然后转着僵硬的脖子,看向睫毛上犹带泪珠的顾小棠,“对不起。” “你……”顾小棠手一抖,方向盘滑了一下,高速行驶中的跑车车头一个摇摆,她赶紧又抓紧方向盘,破涕为笑,假装轻松。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啊……这二三十年你也没跟我说过这三个字。” “我……”顾玉珩动了动唇。 “你这猛地一说,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怕你下一秒准备阴我,还怪吓人的……” 顾玉珩:“……”就不该给你好脸是不? “但是哥,我说句话你现在别生气。”顾小棠收起了在顾玉珩面前一直以来的嬉皮笑脸,“你没有发现,你所有的情感宣泄,都来得太迟了嘛?” “……” “从爷爷奶奶去世,到现在倾倾……”顾小棠没说出口,转而继续道,“你明明那么在乎他们,可是在他们在世的时候,你却从来没有对他们说过你对他们的在意。” “你总是冷冰冰的,把所有的关心都藏在你对他们的说教里。” “可能是受爸爸妈妈的影响,你总觉得,只要你对他们好,为他们着想,保护他们的安全,成为让他们骄傲的人,这就是你对他们的爱,总有一天他们会感觉到的。” “可是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一定能领会你的意思呢?” “你怎么就肯定,他们能赶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就能明白你内心在想什么呢?” “你说一出手术室,爷爷奶奶病危了,一出手术室,倾倾不见了。他们出事了,你因此变成了这副样子。可是爷爷奶奶看不到了……” “他们只知道你是他们的乖孙子,从小到大一直成绩优秀,长大以后也是个有名气的人物,为人处世很有分寸,没给他们丢人,但是却不知道你有多爱他们……” “而倾倾……”顾小棠平复了一下波涛汹涌的情绪,吸了两下鼻子除去鼻塞的感觉。 “倾倾昨天出去之前,我问她,为什么不戴那个爷爷买给你们的镯子,倾倾说,她还没想好。” “她有很多顾虑,害怕和你也会像和苏景迁那样,最后两个人离心离德,分道扬镳。” “但在我看来,所有的顾虑都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永远拒绝和她沟通。” “……”顾玉珩放下了手机。 “哥,你这种学霸,应该知道有句古话吧。‘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倾倾是刚从一段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的人,你指望她能主动出击,和你这么一个话都不跟她说明白的人,走进另一段婚姻吗?” “不是谁都那么自恋,时刻自信能够得到您顾大少的垂青的。” 顾小棠轻笑,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方向盘的边缘。 “所以你要明确地告诉她,我顾玉珩喜欢你,爱你,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看到你有危险我会担心的。” “在把这些都告诉她以后,你的失控、示好、关心,才有来由。” “否则,你拿什么身份来照顾她,关心她,告诉她‘这件事情有危险你不能去做’?哥哥吗?不好意思她是个成年人,就算你还想像小时候一样管她,人家能不能不服你的管?” “简单点来说,在恋爱里,你把话挑明了,你做的那些事情,叫做言出必行锦上添花。话不挑明,如果她猜到你的心意,那就是极限拉扯;” “最怕的就是她猜不到你的心意,那你……哼……” “多管闲事”四个字,顾小棠还是收了回来,决定不能这种时候这么伤害她那已经濒临崩溃的哥哥。 “可爸妈也没有……”顾玉珩试图挣扎。 “因为爸妈从相遇的时候,就是平等的。”顾小棠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本质。 “爸爸没有从小管着妈妈的生活起居,妈妈不怕他,面对爸爸对她的好,也不会自然地联想到兄妹情。” 顾玉珩:“……” “更何况,爸爸每遇到情人节之类的节日,都会直接送妈妈一份礼物和一捧红玫瑰。傻子都能看出爸爸的心思。” “而你呢?你在这种节日里面干嘛了?”顾小棠白了他一眼,“你嫌爸爸的手段土。” 顾玉珩:“……确实挺老套的。” “那你来点不老套的,”顾小棠一句话怼了回去,“确实她花粉过敏,不送花就不送花了,那你送点别的,巧克力之类的也行。” “热量太高,而且……” “……我就是举个例子,”顾小棠简直想把方向盘拔下来扣她哥脑门儿上—— 平时挺机灵一帅哥,怎么这方面这么不开窍呢?! “我就是说你得有表示!” “只有人还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的倾诉才有价值。”顾小棠一个转弯,把车漂进警察局门口的停车位里,扔下一句,“等她死了以后,你的那些深情,去说给谁听呢?” 第五十六章 线索 “在说这些之前,我们想知道,黎小姐有什么仇家或者是有利益冲突的人吗?” 监控室里的人还在十指如飞,在电脑上劈里啪啦地截取着有用的监控视频。胡厅和一开始发现线索的女警坐在顾玉珩和顾小棠的对面,一个发问,一个拿着纸笔记录着。 “仇家?倾倾好像没什么仇家吧?”顾小棠努力回想了一下,尽可能把情况描述详实。 “她在学校的时候就一直很乖,毕了业直接进了舞蹈团,这么多年也没跟谁结过什么梁子……要说有谁关系跟她不好,那可能最近就是几个月之前,跟她前夫离婚。” “她前夫?”女警记笔录的手顿了顿,直觉让她开始追问,“怎么离婚的?原因是什么?她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离婚以后双方有没有再产生什么纠缠?” “协议离婚,没上法庭。”顾小棠一提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 “原因是那个男的是个大渣男,不是个好东西,婚内出轨还害倾倾住院。后来他是来找过倾倾来着,不过被我哥拦住了,他没得逞。” 女警一字一句记录了,到了“大渣男”三个字露出了和项浩宇一样的法律人无奈的笑。 把问题具体化了一点,“我的意思是,她的前夫,叫什么,现在是什么工作,收入怎么样,之前有没有什么犯罪前科?” “哦你说这个,”顾小棠挠头,“她前夫是苏景迁,就是那个景年娱乐的老板,也是s大的教授,收入很高的。人不怎么样,不过要是犯罪前科的话,确实是没有。” “好的,那顾先生,”女警点点头,问题转向了一直不语的顾玉珩。 “顾小姐刚才说这个苏景迁来找过黎小姐,被您拦住了,请问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苏景迁有没有企图伤害黎小姐的动作或者是语言表示呢?他们的离婚情况您是否了解,是否是和平的协议离婚?” “协议确实是协议,但是过程是不是和平我也不太清楚,倾倾拒绝让我插手这件事,全程是倾倾自己和他谈。” 顾玉珩道,“至于上次我撞到他来找倾倾,是在录制综艺的过程中,他表现出来的是对倾倾好像还是不死心,想要继续和倾倾复合,但是倾倾没有答应。” “也就是说,苏景迁现在还是有旧情,想要挽回黎小姐的吗?” “别别别,我觉得他不是有旧情,”顾小棠摆手,“他就是觉得跟倾倾分开以后他很没有面子,而且他那个公司还离不开倾倾,所以来过来想要装好人。” “行,那能说一下苏景迁婚内出轨的对象吗?你们对此有了解吗?” “他出轨的对象啊,好像是我哥他们学校的一个女研究生,也是苏景迁的学生好像。”顾小棠边说边用眼神询问着顾玉珩,得到了顾玉珩的点头肯定之后才接着说。 “是不是苏景迁自己带的我们不太清楚,我哥是医学院的,苏景迁是经济学院的,但是这个女学生是苏景迁他们班的没错,好像还是个班干部。” “那平时是住在学校里吗?” “应该是,听说那个学生,家庭条件不是特别好,应该没什么钱出来租房子住。” “那她有没有什么比较亲近的人?”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顾小棠皱眉,“自从倾倾跟苏景迁离婚以后,我们也没有再管他们那边的破事。不过如果需要的话,我们马上去查。” “这个就不用了,还是我们来查比较快。”胡厅在旁边端着茶,听到这“越俎代庖”的一句话,差点没被茶叶梗子呛着。 “啊对对对,”顾小棠接收到了这一句背后的含义,改口道,“我们查也是在学校里查一查,这种全日制的学生,学籍档案里面应该有他们的家庭成员之类的记录。”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还是你们警察局的信息资料多,能查的详实。” 顾小棠不愧是混在生意场上的人,那叫一个八面玲珑。 其实她说的查哪是翻翻人事档案这么简单,那是要调用顾家的关系网,哪怕祖坟都要给刨出来看看哪一年迁过的。 但是老局长一句话,马上恭恭敬敬,把人捧得高高的。 先给一个下马威,再给一个甜枣。 不驳了谁的面子,却句句暗示——你们到底行不行?行就赶紧去查,不行趁早滚一边去,不要在这问东问西耽误我的时间,我还要去找别人。 双方不再言语。 女警写完了最后一笔,顺手用力在纸上一点,向胡厅报告:“笔录已经记好。” “好,那就跟我来。”胡厅意味深长地瞟了顾小棠一眼。 “如果没有错的话,这辆车现在停下星图传媒的地下停车库里。”胡厅把车辆最后的出入记录放在旁边的电脑上。 “大概凌晨三点多钟刷卡进去的,之后就没有再出来。所以这辆车现在应该还在停车库里。” “可是我们刚才回了公司,没有看见……” “对,但是人应该不在车里,我们怀疑,车是另一个人开走的。”胡厅从桌子上拿过来一份行踪记录。 “从那边地下停车库的监控记录来看,开车的人戴了一个鸭舌帽,经过etc的时候压低了帽檐,所以看不出来脸。但是我们看到黎小姐在失踪之前去了另一个地方。” “哪里?!”顾小棠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倾倾那个同事住的小区吗?!” “顾小姐知道那里?” “知道,”顾小棠激动地挥着那张纸,一会看顾玉珩,一会又给胡厅比划。 “就是那个,比较远,上次,哥你忘了吗,就是除夕那天,我们陪倾倾一起,送她一个同事回家!当时我们还说,你那辆跑车在里面格格不入的。” “怎么?黎小姐认识住在那里面的人?”胡厅的语气多了几分肯定,“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基本可以确定案发地点了。” “何以见得?”顾玉珩终于开了口。 他并不想质疑警察的办案能力,然而现在他确实是一分一秒都不想耽误。 他想要立刻就见到人,要把人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带回家。 也怕万一推测错误了,贸然出警,惊动了绑匪,让他们做出什么同归于尽的动作来。 他耽误不起。 也赌不起。 “你们看。”胡厅很理解他们的心情,并没有因为顾玉珩的质疑有什么不悦。他把那一段监控录像放到中间的那台电脑屏幕上。 只见那辆保时捷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偏僻的巷口。 巷口的树很茂密,因为是废弃的老城区,s市的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都已经迁去新城区,原来苦心维护的东西就渐渐荒废了。 路边的悬铃木也不再有人频繁修正,枝桠横生,有的在半空中遮住了半边马路。 繁枝茂叶下,监控摄像头根本拍不到什么东西,只能模糊度看到车停到了路边,露出了车尾。接着大概过了一分多钟的样子,就在此启动开走了。 树荫之下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这一段能说明什么?”顾小棠也很焦急,“这么短的时间,也就是够下个人然后跟车里的人打个招呼的,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啊。可能就是倾倾想要送她同事回家呢?” “您听我说,”女警安抚道,“从黎小姐从国家舞剧院出来,到她把车停在星图传媒停车库,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看了各个路口的监控录像。” “发现在到这个小区之前,黎小姐一路走的都是大道,且目的性非常明确,就是这个小区,走的路线也是符合导航指向的,而且没有避开摄像头的动作。” “但是从这个小区离开之后,黎小姐走的路线开始没有规律和目的地可循,中途几个小时都没有再停过车,而且一路都尽可能在躲避摄像头。” “即使是有避不开的摄像头,也是用帽子遮住了脸,包括停车,她也是在后半夜人少的时候,把车听到地下停车库去,所以我们推测,可能在那个时候,车里就换了人……” “不是,那你们还等什么,”顾小棠快要跳起来了,“赶紧去找啊!” “搜查令刚刚批下来,已经有两队人马趁着天黑埋伏到小区里了,但是因为范围还是太大了,我们只能确定是在这几棵树下面出事的。” “但是这几棵树下面也有五六个单元,每个单元还有九层,每层有四户,不能确定究竟是在哪一户里,一户一户地搜肯定不现实。” 胡厅拍了拍顾玉珩的肩膀,“小伙子不要急,既然范围已经确定了,我们现在就等绑匪给我们打电话过来。” “可他要是不打电话过来呢?”顾玉珩一双眼睛红得像是地狱里刚刚爬出来的恶鬼。 他捏着拳头,长时间的紧绷,整个人已是强弩之末。 “不会的。”女警给胡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给人家这种不痛不痒的安慰。 “从绑匪行动的速度来说,在下班的时间,都能把事情做的这么不引人注意,这次绑架肯定是有预谋的。” “有预谋的绑架,如果不是仇杀的话,大概率就是为了钱的。” “而且你们既然说黎小姐是送人回家的,那说明黎小姐日常应该没有走这条路的规律,能够让人摸清楚她的行踪,能在这堵她。她送回家的那个同事,嫌疑非常大。” 女警把监控保存好,又指了指刚进来的几个人,“这几个是我们局里专门负责技术追踪的,等黎小姐一打电话来,我们就会抓紧时间对黎小姐的手机进行定位……” 她话音还没落,顾玉珩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气氛凝重的监控室里。 “倾倾的电话!哥你快点!”顾小棠一看来电显示,疯狂地戳着她哥的手臂,“你快接!小心点,别露出破绽!” 顾玉珩人都是木的,接了电话第一句,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询问黎念倾是否完好的冲动,就像接了一个家常的电话,尽可能地放松了语气。 借着这个电话的掩护,警察局里的人迅速行动。 “小刘,你去调警车,带好枪支和装备。” “是!” “小虎,每个人的对讲机,确保无误。” “是!” “胡厅!”正在进行信号定位的技术人员紧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地举手报告,“发现信号!” “在哪?” “7栋6单元楼顶!” “所有人!”胡厅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满是线条的屏幕上那个耀眼的红点,右手拇指扣动了对讲机的按钮,“目标锁定7栋6单元楼顶。老陈!” “是!”老陈在那边紧张待命,“探测仪已经放出去,请查收!” 很快周边的建筑环境就通过老陈放出去的探测仪,传输到技术人员的电脑屏幕上。 “狙击手!” “在!” “寻找最佳地点,随时待命!” “是!” “小张在这里继续盯住信号动向,其他人,跟我走!” 第五十七章 意料之外 警察局很快就出警了。 加上先前已经派出去的两支小队,一共七辆警车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之前以乱闻名的小区。 7栋6单元的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警车没有鸣笛,又有夜色和树冠的掩盖,除了几个早起晨练的大爷,没有注意到这紧张的城市一角。 “狙击手!” “在。” “是否找到伏击地点?” “已埋伏,所处位置,7栋南6栋6单元903室储物间窗口,约五点方向!报告完毕!” “已埋伏,所处位置,7栋北10栋5单元楼顶,约10点方向!报告完毕!” “对方是否有枪?” “报告,尚未发现枪支痕迹,报告完毕。” “好,”胡厅一边发号施令,一边火速换下弹匣,“每个单元门口留一名人员把守,在我们上到楼顶之前,维持好周围秩序,不许过路人发出声音,警车不许鸣笛不许开灯。” “是!” “其他人,跟我上楼!” “明白!” 整齐划一的低声回答。 接着一众人打开警车门,趁着晨光还未分明,从旁边5单元的楼梯口鱼贯而入。 “哎哥你干嘛去?!”顾小棠抓住了身旁打开车门,也想要跟过去的顾玉珩。 “我跟过去看看。”顾玉珩嘴唇还是白的,语气听起来却好像还算镇定。 “顾少,你就先别去了。”留在车里的女警洞悉人心,应该是之前学过一定的心理学,现在被留下来安抚他们两个的情绪。 “你相信胡厅,他当年就是专门办绑架案子出的名,提的局长。只要是他出手,人质几乎都是平安回来的。” “他可是很懂这些绑匪的心思,再加上咱们这次派出来的,也都是警察局里经验最丰富的,和胡厅配合了很多起案子。” “刚开始的行动很重要,动作轻、快,才能占到先机。等后面,时机成熟的时候,胡厅会让你们上去的。” “就是嘛哥,”顾小棠紧紧抓着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里都是冷汗,“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办,这不是你一直教给我的吗?” “……对,你说得对……”顾玉珩靠在后座上,不再要求跟上去。一双眼睛却透过茶色的车玻璃,极力往上望着。 好像这样就能透过灰蒙蒙的钢筋水泥,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现在的情况。 有没有受伤,整整一夜,是不是就在天台过的…… “哥……”顾小棠看着他一夜之间似乎更加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喉中有些发苦。 她把装着两千万的小箱子放在顾玉珩腿上,握住了箱子的一角。 在他们眼里,箱子里装的是黎念倾的命。 他们就在楼下等着,盼着,等到早起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枝叶,不带温度地洒在警车上,成了一块光斑的时候,坐在驾驶室的女警的对讲机兹拉了一下,胡厅的声音传来—— “让亲属带着赎金上来。” 顾玉珩拎着赎金,顾小棠搀着他,进到老旧的筒子楼里。 筒子楼里的环境很差,楼梯扶手是光秃秃的铁栅栏,锈迹斑斑。 从四楼一家住户门口流下来的脏水太久没有清理,成了一道黑色的影,蜿蜒到楼梯和楼梯之间的夹缝里。 年久失修的墙面掉了皮,露出里面的红砖来,是姜黄了脸的老妪洗去沧桑,才发现原来那发皱的岁月痕迹之下,也曾经是貌美娇娘。 这里散发着一股霉味。是常年没有充足的阳光,洗过的衣服滴答着还未甩干的水,在风雨不进的沉闷环境里捂出来的陈旧。 穿着吊带老头衫的大爷摇着缺了两根叶子漏了缝的蒲扇,膈应着眼,睨着长裙裹身的年轻姑娘,隔着糊满一层暗灰的纱的铁门,把里边的木门锁好,然后扭腰摆胯而去。 还要再咕哝两句纯正的本地语,大抵也不是什么好话。 可能好久没有见过什么真正光鲜亮丽的人了,踢啦着人字拖的老头不自觉地站在楼梯转弯平台的拐角,给上楼的顾玉珩和顾小棠让开一条路,再目送他们往上走。 顾小棠见他头发花白,礼貌地冲他点点头,表示感谢。 老头被这一点头点醒了,大概是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因为对方的气场就这么轻易地给小辈让了路,很没面子,咳了一声,嘟囔着准备下楼。 “这两天也不晓得是个么日子,一个两个的,穿得跟个人似地,干起事来偷偷摸摸嘞……先是硬要租我的房子,现在又来两个不知道干么子的……” “你说什么?”顾小棠觉得可疑,顿住脚步,问那个抬脚准备下楼的老头。 顾玉珩没听见,他现在的脑子,只当是老头说了什么指责他们不尊老爱幼的话,顾小棠想跟人干仗。 但他只知道,现在去楼顶,就能见到黎念倾。 他抓住顾小棠的手腕,“不要管,我们走。” 他看起来像是丢了魂似的,顾小棠哪敢放他一个人上楼。也顾不得追问,跟着顾玉珩就走了。 却在六楼碰到了正推门而出的苏景迁。 双方俱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 “你们怎么在这?” “要你管?!” “要你管!” “我艹……”顾小棠银牙咬碎,恨不得上去给他两记耳光。 可此时不是斗气的时候。 顾小棠恨恨地把脸扭过去,继续跟着她哥,“我们走!” “你们去哪?” 苏景迁的声音在身后阴恻恻响起。 “用不着你管。”顾小棠一句好话都没有。 苏景迁却一个闪身,从两人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钻过去,挡在两人身前。 他身上还是马鞭草的味道,然而还有另一种似有若无的淡香。 不是花香。 是淡淡的,椰子的奶香。 黎念倾身上的味道! 顾玉珩的瞳孔骤然紧缩起来。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苏景迁那张逆光中的脸。 “让开。” 顾玉珩站在苏景迁下面的两级台阶,但气场却丝毫不输。他放开顾小棠的手,拎着箱子,因为一夜奔波而有些弯下的脊梁再次挺得笔直。 “我如果不呢?”苏景迁温柔地笑起来,抬起一只胳膊,撑在浮起粉尘的暗黄的墙上。 袖口蹭到墙上不知谁家孩子画上去的花花绿绿的粉笔迹,他却恍然未觉。 “狗男人你给我让开!我们要去救倾倾!”顾小棠想要扑上去,被顾玉珩拦住。 “救倾倾?”苏景迁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扣在墙上的那只手的手指却不由得使了暗劲,抠得本就脆弱的墙皮簌簌往下落。 他嘲弄道,“倾倾不是跟你哥厮混在一起吗?来这里找什么倾倾?去你哥床上找,可能找到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我艹老娘撕烂你的嘴!” “我看顾小姐还是省省吧,你以为我还是小时候那个你说什么我都要畏惧三分的小苏哥哥吗?” “你我现在在外旗鼓相当,你哥一直醉心医学,不问商事,你以为现在要是真拼起来,谁会占了上风啊?” “我艹?”顾小棠没想到他居然在得知了黎念倾有危险之后,还有心情跟她提这茬,耀武扬威她哥不问商事。 但现实是,近几年顾谦有了撒手的想法之后,顾玉珩一直是顾家幕后的掌舵人。 甚至因为顾玉珩在医学领域的发明,在原本的商业版图上,更深一步地拓展了在医药领域的市场。 只是顾玉珩不喜欢那些应酬,所以明面上还是顾家夫妇和顾小棠在这些名利场上迎来送往。 实际上决策者几乎都是顾玉珩。 且从未失手。 她有一瞬间的懵/逼,连凶狠都忘了,“你是不是个大傻/逼?” “我确实不太关心生意场上的角逐。不过如果今天倾倾出了任何事。” 顾玉珩冷眼旁观,却突然开口,目光攫住苏景迁,“我保证,你和苏家,一个都别想保得住。” “……”苏景迁迎上他并无杀意的眸子,却没来由地起了一身冷汗。 心虚之后就是一阵气恼,心道他顾玉珩一个只会做实验的书呆子,在这放几句大话,怎么就能把自己吓成这副模样。“顾、玉、珩。” 对峙中,六楼另一家住户的门被推开,烫着羊毛卷的中年女人拉着刚到大腿高的小女孩,絮絮叨叨地出了门,“哎呀,这怎么好端端地,这么多警车停在楼下呢……” “王婶儿出门啊?”对门也恰巧出门来,迎面碰上寒暄道。 “哎,出门买点菜,早上的菜新鲜,正好出去溜溜弯儿,”王婶儿笑眯眯道,扯了扯腿边小姑娘,“小玉,快叫人。” “婆婆好。”小姑娘甜甜道。 “哎,真乖。”婆婆弯下腰,掐了掐孩子稚嫩的脸蛋,直起腰的时候发现站在台阶上的三个人,一惊,喝到,“你们三个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奶奶,我们是来走亲戚的,忘记楼层了,正准备打电话问问。”顾小棠听到了刚才下楼的那个老大爷的话,此时自然留了个心眼,没说明自己的身份,生怕这楼里有绑匪的同伙。 “哦,”婆婆似乎有些相信了,“那你们亲戚是谁啊?你说出来,我在这住的时间久了,说不定我认识呢?” “啊这个就不用了……” 顾小棠正想找个理由推脱,顾玉珩的手机适时地接进了胡厅的电话。 她给婆婆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不再看他们。 街坊三人也不再坚持,又打量了他们几眼,各自回去把门锁好,结伴而去了。 “抱歉胡厅,上楼的时候遇到了一点情况,我们马上到。” 顾玉珩挂了电话,苏景迁的脸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 “你们报警了?” 第五十八章 开枪 天台的风异常的大。 顾玉珩和顾小棠推开通往天台的那扇木门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莫大的阻力。 “现在绑匪的情绪不太稳定,”警察局的小虎过来接他们,悄声向他们透露现在僵持的情况,“但是看来不是专业的绑匪,身上暂时没看出来出了小刀之外的其他凶器,你们放心,行动把握还是很大的,待会你们不要激怒他们,他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就行了。” “好。”顾小棠忙不迭地点头,把顾玉珩手里一直拎着的箱子捧起来,“这是我们准备的赎金,两千万,管家拿着我哥的身份证明,今早刚去取得,一分没少,你告诉他们,只要把倾倾放过来,钱我们给。” “没必要,没必要。”小虎哭笑不得,“让你们取钱只是为了稳住他们,万一他们要现场验钞,不至于拿不出来,让他们当场凶性大发伤害人质。但是最好肯定还是人和钱都能保住,他们是犯罪分子啊,你还当跟他们做生意呐?” “不管是做生意也好,还是强行营救也好,”顾玉珩眼也不眨地把箱子打开,红彤彤的钞票整整齐齐地摆在里面,“只要是能把人平安要回来,翻倍也可以。” “哈……哈……顾少真是……”小虎打着哈哈,无奈道,“相信一下我们警方的办案能力行不行……” “抱歉,哪怕现在是我在倾倾的位置,我一定全力信任警方的手段。”顾玉珩把箱子重新盖上,“但是那是我的未婚妻,我不希望她有任何一丁点闪失。” 未婚妻??? 小虎人都傻了,心说话,怪不得一个看起来似乎并不复杂的绑架案,能劳动胡厅亲自出马,甚至还埋伏了几个狙击手。 这可是涉黑涉恶的绑架犯罪分子才能有的待遇啊。 “啊……这个是当然,我们也非常希望有个完美的结局啊……”小虎正要把门关上,防止有什么看热闹的人不知死活地冲上来,被一只手臂挡住了,“你是谁?” “他就是我跟你们胡厅说的苏景迁。”顾小棠头也不回,生怕再看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睛,“是倾倾的前夫,非要跟上来。” “抱歉先生,现在情况紧急,还请无关人员不要进入。”小虎听完,毫不犹豫地把人关在了门外。 他们跟着来领他们的警察到了天台距离黎念倾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风大,警察这边至少还有个扩音器可以用,绑匪那边就只能扯着嗓子喊话,就这有时候还听不太清楚,只能听到寥寥数语,然后再比划着猜。 也因此,给了警察这边内部互相联系的机会。 顾玉珩和顾小棠戴上有警察局内部连接的耳麦,听到耳麦里各方在紧急部署。 “报告,各楼栋住户开始下楼,请示长官,是否全部封锁?” “全部拦住,一个都不准出去。”喇叭握在胡厅的手里,警察局的局长老何负责看着胡厅的微表情,对外发号施令,“各楼道口警员,换上警服,如有人带头引起骚乱,出示证件,直接拿下。” “是!” “报告长官,有媒体到达楼下,是否驱逐?” “媒体?” “倾倾还算是有一定的知名度,可能媒体想来收集一手资料。”顾小棠赶紧解惑,“刚才发现了一些异常,这件事情可能不单纯是一场为了钱的绑架。您看是否等解救之后再说?” “如果媒体对解救有不利影响,我们立刻驱赶他们离开。”顾玉珩沉声补充。 “对。”顾小棠掏出手机就要给人打电话封锁消息。 “这个倒是不会。”何局和胡厅对视一眼,具是摇头,“只是让他们动作小一点,不要引起犯罪嫌疑人的注意。至于异常……” 顾小棠就赶紧把方才在楼梯里的情况简要说了一番。 何局又和胡厅面面相觑了一会。 胡厅那两缕留着的小胡子抽了抽,说了一句有些莫名的话:“玩火自焚。” 还没等顾小棠反应过来,何局叹了口气,“先把人救出来,天寒地冻的。” “狙击手准备,三名绑匪,现在能否一击即中?” “报告,1号已瞄准,目标为红衣挟持人质男子。” “报告,3号瞄准,目标,绿色头发男子。” “报告,2号目标尚未暴露在瞄准范围之内。” “随时待命!” “跟我来。”何局招招手,示意他们往前几步。 走过一个已经被堵死了的天台入口,就看到了不远处挟持着黎念倾的三个人。 眼尖的顾小棠发现地上还躺着两个,似乎是被发现了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就被潦草地扔在还积水的地上。 “倾倾……”顾玉珩显然看不了那么多了。 他在看到黎念倾的那一刻就丢了理智。 那是完整的,身上没有预想中的血迹的黎念倾,只穿了一件羊绒衫,看起来异常单薄。 一柄刀架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朝阳明媚,反射在刀锋上却是冷光。 “顾少!”何局从后面拉住他,疾言厉色,恨铁不成钢,“你现在不能过去!” “你们不要过来!” 果然,绑匪激越的腔调远远传来,一只手攥着刀,绕过黎念倾的脖子大半圈,稳准狠地抵在她的颈动脉上,在高瘦男人和绿毛地护佑下,拖着黎念倾往天台的边缘退去。 另一只手遥遥指着严阵以待的警察,挥舞着粗短的手指,“再过来我就把她推下去!” “你不要冲动!” “谁报的警?!谁报的警!”绑匪惶恐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过来的警察逼进死角,只能发出困兽的哀嚎。他侧过头,恶声问被他勒着脖子的黎念倾,“是不是你让他们报的警?!你们不要过来!不然我就让她陪葬!” “好,我们不过去!”胡厅抓起喇叭大喊,“你不是要钱吗?!现在家属把钱给你们送来了!” 顾玉珩在原地没有动,等着旁边的一个便衣警察顺势装作家属,拽着他往前紧走两步,将警方和绑匪之间的分界线又往绑匪那边推了一点,趁着绑匪还没注意到,赶紧把箱子打开,展示给绑匪看。 红彤彤的钞票染红了绑匪的眼睛,高瘦男人的眼睛都看直了,绿毛也激动地在原地小小地跳起来,去扯绑匪的衣角。 顾玉珩慢慢地伸出手,把上面一层成捆的钞票拿掉,露出下面的另一层钞票来,那意思不言而喻—— “看到没有,全是钱!”小警察见顾玉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架在人质脖子上地那把刀,根本没有解释自己行为的意思,怕绑匪误会,赶紧解释道,“一箱子都是,人家凑了好久的!只要你把人放了,人家说了,钱就给你!” 绑匪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看到那钱拿了一摞又一摞,好像永远取不尽似地,当下吞了吞口水,抵在黎念倾脖子上的手颤了颤,就是一道血痕。 “倾倾!”顾玉珩的瞳孔骤缩,捧着箱子的手一抖,红红白白的钞票蝴蝶般飘落满地。 “不要过来!”绑匪管不了那么多,哆嗦着手指指着他们脚下的那块地,嘶声吼道,“往后退!你们往后退!” “好!退!”胡厅的声音铿锵有力。 小警察拉着顾玉珩,一点一点往后挪动着脚尖。 “再退!” “退!” 胡厅高声命令。 “不能退!好不容易才接近一点!”顾小棠急得快要哭出来,“再退,还不如之前离得近……” “退!”何局拉着她,力道攥得她生疼。 顾玉珩站在原地,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顾少,”小警察的警/徽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先退……” “哼!”绑匪心满意足地端详着,眼前这些平日里他恨不能躲着走的条/子,在他面前低下头,唯唯诺诺地被他喝退。 “走!”他从背后挟持着黎念倾,刀锋往脖子上抹了抹,威胁不言而喻。 黎念倾只能被迫也往后退。 踉踉跄跄。 退到靠近天台边缘的地方,然后被绑匪挟持着,站上边缘的小台子。 再往前一步,就要坠下九层高楼! “倾倾!” “放下人质!” “不要动!不许动!”绑匪洋洋得意,推搡着黎念倾,猫咪戏耍着耗子一样,指了指那些钱,刀尖指了指看起来最不像警察的顾玉珩,“你!把钱送过来!其他人!往后退!要不然我就弄死她!” 顾玉珩后退的脚步登时顿住。 只要能接近,他就有救下黎念倾的机会。 耳麦里传来胡厅的指挥—— “顾少,你把钱送过去,动作要慢。” “收到。”顾玉珩趁着把箱子捡起来的功夫,低头微微动了动唇。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动作这么慢!”绑匪不耐烦地催促。 “你们不要乱来。”胡厅转移了绑匪的注意力。 何局躲在他身后,“2号,听到请回答!” “2号收到,目标过低,视线受栏杆阻碍。” 顾玉珩捡完了地上成捆的钱,一步一步朝绑匪靠近。 何局从胡厅身后现身,缓缓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把枪放下!”绑匪发现了手枪,登时紧张起来,三个人下意识往后躲,挟持着黎念倾的那个更是直接把黎念倾拉到身前,准备用来挡可能走火的子弹。 “放下!”胡厅暴怒的声音响彻了天台。 “好,我放下……”何局和胡厅之间交换了眼神。 他慢慢蹲下身,枪口却始终对准绑匪的方向,一点一点往下放。 绑匪被枪口指着,抖若筛糠,顾不得自己所处现在的位置,四周除了面前的黎念倾之外,别无屏障。 “退后!退后!不然我就杀了她!” 营救的人猫着腰,起跑之前预备的架势,一寸一寸往后挪。 胡厅鹰隼一般的目光紧盯着三个绑匪的站位,“狙击手就位!” “1号已上膛!” “3号已上膛!” “2号瞄准完毕,已上膛!” “一旦有危险,一击毙命!” “明白!” “明白!” “明白!” “全员听令,包围!准备营救!” 命令一下,所有人停下了往后磨蹭的脚步。 猎豹已潜伏。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已是穷途末路。 绑匪拖着黎念倾,四个人,挤在有天台围墙一半高的小/平台上,风稍微吹得猛些,就忍不住往下倒。 楼下的喧闹因为天台上探出的半个身子而欢腾起来。 “你们……”挟持着黎念倾的绑匪挥舞着手中的刀,“退回去!退回去!” “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胡厅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沉着,“把人放了,家属愿意缴纳赎金。如果人质有危险,你们将会受到最严厉的制裁!” “你们……”绑匪的手都在抖。 “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绿毛没了主意。 “我们……啊!什么东西!” 绑匪只觉得脚踝上一热又一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他的脚踝! 是脚下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耳孔和鼻子下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她伸出手,以滔天的恨意,死死拽住他,想把他扯到和她一样的地狱中去! “操/你/妈的臭婊/子!”绑匪看清以后更是气急败坏,抬起脚就往台阶下的杜若头顶跺去! “倾倾!”惊至无声,顾玉珩飞身扑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黎念倾挣开了手上的绳索,一手掐住暂时放松了对她的钳制的那只手腕,身形一矮,然后毫不恋战地扑进顾玉珩张开的双臂里。 “操!”丢了人质,绑匪狂怒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冲过来。 是亡命之徒的末路反击! “顾玉珩!” “砰——!” 第五十九章 我很怕 之前的很多细节,都是黎念倾从后来播出的节目和顾小棠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来的。 顾玉珩不让顾小棠说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像他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自己究竟付出过多少。 可是硝烟散尽的时候,她看着满手的鲜血,还是连心都捏皱在一起。 “你为什么……”她眼见着那灰色的风衣袖子被刀锋割开一道口子,里面的血潺潺流出,很快就浸染了周边的布料。 她伸手去捂,除了一手的粘腻,似乎什么作用也没起。 “怎么做事这么冲动啊……”她捂不住,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再汇聚一起,成了一滴泪,滑下手背,就如同眼眶里的泪水从盛不下的眼睛里滑落一样。 她从来不敢在顾玉珩面前这么讲话的,眼下却没了以往的长幼尊卑。 “哪里冲动了,接住你不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做的事情么?”顾玉珩替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然后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的伤口上拿下来,从口袋里抽出湿巾,替她把手心里的血擦干净,“别看了,你怕这个。” 自然是擦不干净的,但却用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他低下头,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擦好,然后将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还冷不冷?”顾玉珩的嗓音里有喑哑的疲惫,他把衣服给她整理好,又把头发从大衣下捋出来。 黎念倾披着那件还夹杂着医院消毒水和轻微血腥气的大衣,仰头冲顾玉珩咧嘴一笑,压住眼底的水汽,用力摇摇头,“不冷了。” “嗯。” 顾玉珩把她鬓角垂下的长发绾到耳后,揪了揪大衣的衣襟,把衣服裹紧了些,接着细细地检查她身上的伤。 手腕上有绳子勒过的痕迹,但似乎并不算紧,否则一夜过去,不可能只有一片红肿。 脖子上也有不小心留下的划痕。 顾玉珩蹲下身,挽起她的裤脚,果不其然,在棉袜的布丝里看到了麻绳留下来的碎屑。 “警察上来以后,他们嫌我被捆着脚只能蹦着走,速度太慢,所以就给我解开了。”黎念倾对上他投过来的疑惑的目光,自觉答疑解惑道。 “还真是一群没什么经验的东西。”顾玉珩听闻,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重新把裤脚放下来,准备起身的时候,紧绷了三十多个小时的身体终于垮下来,刚站直就是一阵目眩。 “玉珩……哥哥……”黎念倾惊慌失措地接住他直往下坠的身体,“怎么回事?!是不是还有哪里有伤……” 她记得刚才,她甩脱了彪哥的控制之后,下意识就往平台下面跳。迎面撞上飞奔过来救她的顾玉珩。 彪哥失手,等于失去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暴怒着,挥舞着刀就从平台上冲下来。 顾玉珩想都没想,一个转身把她搂在怀里,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刀。 顾玉珩还没开始反击,砍人的那只手在半空中,伴随着远处几乎同时发出的三声巨响,爆成了一团血雾。 血雾飘下,顾玉珩把她护在怀里,于是那血腥气只染上了他一个人。 局势逆转就在眨眼之间。 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枪是从哪里来的,警察就一蜂窝冲上来,把三个嫌疑人拿下。而她已经被顾玉珩带离了战场。 所以,是不是有流弹伤到了顾玉珩? 她顾不上什么外人的眼光,一把搂住顾玉珩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张口就想喊人。 却被顾玉珩捂住了嘴,“我没事……” “让我抱一会……” “……好。”黎念倾躲在他的怀抱里。 身后是冬日的风,身前是顾玉珩。 她在他开辟的一小方天地里,温暖如春。 “只抱一会,”黎念倾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跟他讨价还价,“你现在还在流血,我们要赶紧去医院。” “……哼。”顾玉珩被她逗的一声轻笑,下巴蹭了蹭她的肩,“我就是医生,相信我,这点伤没事的。” “我不信……”黎念倾又瞄了一眼那有些发暗的刀口,“你每次都骗我说没事,真实情况都不跟我说……” “……” “只抱一会,”黎念倾拍拍他的背,“听话。” 除了顾家长辈,还没有敢这么跟他说话,顾玉珩整个人都被最后两个字冻住了,但他回神以后笑了笑,“都听你的。” 顾玉珩身后,警察把中了弹半身不遂的彪哥拎起来,被击中了手臂失去反抗能力的高瘦男人和绿毛一起戴上了手铐,垂头丧气地跟着警察离开。 杜若也和大祥一起,被警察叫来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 临别时她深深地看了黎念倾一眼。 “哎,顾少,跟我们一起走呗,我们送你去包扎。那两个人怕是得有点脑震荡什么的,来的医生刚刚也没顾上你们两个皮外伤。” 何局从顾玉珩身后拍了拍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好像打扰到了人家。 他又看了黎念倾脖子上的伤口一眼,“你未婚妻那个伤口倒是没什么事,你这个再不管管,以后恐怕是得留疤。” “你们先走吧,”顾玉珩收起了难得一见的脆弱模样,没理会他说留不留疤的事情,只望着站在距他一步之遥的黎念倾,“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倾倾说。” “不是,有啥话不能包扎完了再说啊,小年轻不知道厉害,回头再感染了……” “何局!”顾小棠在方才的惊心动魄结束以后,就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攻垒,见状赶紧过来棒打打鸳鸯的棒,“哎呀,小年轻身体好,感染不了的您放心吧。” “不是,我看着伤口挺深的……”何局被顾小棠掰着肩膀转了个方向,然后推走了,“哎哎哎?你这丫头怎么不关心你哥的伤啊……” 相比于我哥的伤,我更关心我哥能不能娶上老婆。 顾小棠在心里吐槽。 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红娘和清道夫,很快就把天台上的无关人等全部赶下了楼,然后重重关上了门,摆明了是告诉顾玉珩—— 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再不使使劲儿你就不要下来了。 顾玉珩接收到了这个信号。 他望着黎念倾。 而黎念倾只注意着那个血肉外翻,看起来有点狰狞的伤口。 “你怎么让他们走了呀,”黎念倾眼睁睁看着顾小棠把人都撵走了,顾玉珩也没说留下一个,不由得有些着急,“刚刚那人说会留疤感染……不行,我们赶紧去医院……” 她拔腿就想走,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顾玉珩从身后拽住手腕。 一个使劲,黎念倾打了半个转回到他怀里。 衣摆都转成了冬日里蹁跹的蝶。 “你……” 不是刚刚紧急之下,而是现在,平和得只剩他们两人的场景里。 这种行为放在顾玉珩这样的人身上,不可谓不露骨。 黎念倾人都傻了,愣在顾玉珩怀里,犹带湿意的睫毛颤了颤。 失神中,顾玉珩微微俯身,额头抵上她的额头。 “刚才怕不怕?”顾玉珩问。 “一……一开始怕……”黎念倾稍稍往上瞟,“后来……后来你们来了……就,不是特别怕了……” 她只当顾玉珩是在像小时候一样哄她,于是乖巧成了只被拎着耳朵的兔子。 “……”顾玉珩又是一个如释重负的轻笑。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唇边。 “可是……”他始终垂着的眼帘,这一秒缓缓抬起,“我很怕……” 他凝视着那双桃花目,触及那瞳仁里脆弱到陌生的自己,又慌乱地重新垂下目光去。 “你怕什么?”黎念倾任由他抱着,轻声问。 “怕你出了什么意外,怕绑匪等不及我来送赎金,怕……”他顿了顿,鸦青色的睫毛颤成迟暮老人抖着的手中扇,“从此我就算上天入地,也再也寻不到你……” “倾倾……”他叹了一口气,“不要离开我……” “玉珩哥哥……” 蹭着她鼻尖的顾玉珩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被那两个字唤回了神智。 哥哥…… “怎么了?”劫后余生,尚在温存,却骤然失了那股热气。黎念倾睁开半阖的眼眸,对上顾玉珩清凌凌的眸光。 “抱歉,倾倾,”顾玉珩欲抽身就走,“哥哥不该对你说这些……” 腰间的手臂却紧了紧。 一个吻落在他唇角。 蜻蜓点水。 却也宛若惊雷。 修长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的腰。 “你这人好没有情趣哦……”黎念倾小声抱怨,“叫你一声哥哥你就真把自己当成哥哥了……嘶——” 接下来的话没有能够再出口。 有些凉意的,带着医院经久不散的冷香的,并不算柔软的唇落下来。 冷香疯狂将她裹缠起来。 顾玉珩搂着她的肩,收紧的手臂上伤口崩裂也无所感应。 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她才知道,冷淡的如顾玉珩一样的人,爱意爆发的时候,也是这般汹涌。 是负雪苍山下激荡的滚沸的岩浆,一旦喷薄而出,世间无阻。 她在这波涛滚滚的爱欲之海中颠簸,茫茫然中感到脸颊沾上一点凉意。朦胧看到顾玉珩那扬起的眼尾,在阳光下,有一点点晶莹。 空旷的天台卷过沁凉的风。 风中有一对情侣,才刚刚挑明心意,却已经默契半生。 第六十章 一世英名 “这个流速行不行?”黎念倾在心里算着点滴滴下来的速度,一边调着管子上的那个可调节输液器,一边眼神也不给地问躺在病床上的顾玉珩。 瞅了一会觉得不行,“会不会有点太快了……会不会不舒服?调慢一点好不好?” 顾玉珩默默看了一眼两秒钟才往下滴一滴的入液壶,又默默瞄了一眼吊瓶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 很想告诉黎念倾—— 这个速度挂葡萄糖,你换个八十岁老年人来,老年人都嫌磨叽。 但他忍住了。 毕竟他记得顾小棠的话,不能太说教。 “不会。”顾玉珩言简意赅,冲她伸出手。 意思是让她别再折腾了,s大附院床位挺抢手的。 “不会吗?”黎念倾现在对他这种“我没事”“我可以”“我都行”的话持怀疑态度。 经过了绑架这一次折腾之后,顾玉珩在她面前没了兄长的威严,她怀疑的态度直接摆在脸上—— 我觉得你有事,但是你不说。 这个杀伤力堪比你妈觉得你冷,不冷也冷。 “那你冷不冷?这个水会不会有点凉?”黎念倾站起来,摸了摸吊瓶,攥了两下输液管,又试了试顾玉珩手腕的温度,“我去拿个暖宝宝给你贴上。” “不用……” “要的要的。”黎念倾一溜烟地跑出去找护士,然后在护士诡异的目光中又一溜烟地跑回来,撕开暖宝宝的包装,缠在输液管下方。 “……” 顾医生高冷的一世英名,要被“输个葡萄糖还要暖宝宝”给毁了。 “哎呀这就好了。”黎念倾拍手,双手合十,一脸满意,“这跟我小时候,挂水的时候你给我弄的就一样了。” 顾玉珩:“……” “哎?你要不要吃水果?”黎念倾是个闲不住的,虽然她照顾人的经验少,但是架不住她被照顾的经验多。 而且有样学样,开始翻箱倒柜,“我看看嗷,有火龙果,沃柑,菠萝蜜,还有椰子,还有几个刚送来没开封的礼盒,你想吃哪个?” “……不吃。”顾玉珩为自己插不上话而感到气闷。 他冲黎念倾招了招手。 黎念倾听话地晃悠过来,坐到他床边。 他摊开掌心。 黎念倾就把手放到他掌心里。 然后他一个用力。 黎念倾就跌进他怀里,被他扣住肩膀,吻住了眉心。 小乌龟似的缩了缩脖子。 黎念倾被亲完了,又开始探脑袋,“你干嘛鸭!” “给我抱抱。”顾玉珩把人锁在怀里,温热的大手箍着她的上臂,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不给抱。”黎念倾挣脱开来,站在床边,叉着腰表示自己很有原则,“在天台上就说抱一会就回来去医院的,结果耽误那么长时间,现在罚你不准抱。” 顾玉珩:“???” “啪!啪!啪!” 病房门口突然响起掌声。 黎念倾转头,就看见顾小棠瞠目结舌地站在病房门口,真诚鼓掌。 “咱就是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顾小棠走进来,拍着顾玉珩病床床尾的栏杆,颇有种“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的唏嘘架势。 由衷感叹,“我的哥,你是不是也没想到有一天,健壮如你,能被按床上输葡萄糖?” “呦呦呦呦,这还有个暖宝宝呢。” 顾玉珩:“……”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们科室的小姑娘还说呢。” 顾小棠存了心地想要气人,捏着嗓子开始添油加醋,“哎呀,想不到顾医生看起来这么厉害的人,居然这么虚,挂个葡萄糖还得要暖宝宝……” 顾玉珩:“……” 顾小棠这张嘴,死了都能给气活过来。 “小棠,别说他了。”黎念倾推了推发小的肩膀,打断她的调侃,“那伤口那么深,到医院我都吓一跳,万一伤到哪根神经,以后不能做手术了怎么办……” “没关系,”顾玉珩赶紧宽慰她道,“就算做不了临床,还可以做研究。” “哎呦哎呦,你们两个,”顾小棠贱贱地笑,“还真是一对,都这么护犊子。” 顾玉珩:“……” 黎念倾:“……” “哥,真的,”顾小棠由衷同情道,“为了你的身体,这些虚名,咱不要就不要了吧。” 顾玉珩忍无可忍:“你究竟是来干嘛的?!” 他身后腾起的烈焰有三丈高。 顾小棠赶紧收起调笑,正色道:“那我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啊!我,日理万机的……” 黎念倾:是吗?我看你刚刚挺闲的,废话说不少。 顾玉珩更直接:“有话就说,说完赶紧走!” “那我又不找你说……”顾小棠作完死了,开始怂成一团,往黎念倾旁边蹭,“我跟你说个事。” “嗯,你说。”黎念倾一边应着她,一边从果篮里挑了个卖相比较好的苹果。 “第一件事,那个小女孩,就是最后抱着绑匪脚给我们争取了时间的那个。” “杜若?” “对,就是她,”顾小棠点头,“她签了景年公司。” “???” “应该没错,我刚刚看到,苏景迁的助理拿着合同从她病房里出来的。” 顾小棠把手机解锁,点了几下之后递给她,屏幕上是景年公司的官网,艺人一栏里,杜若赫然在列,“我刚刚一查,就发现他们刷新了页面。” “她醒了?”黎念倾往下翻了翻,看到几张不是特别想看到的脸,于是又把手机还给了顾小棠,“我还没来得及去见她。” “你可别见她了,我现在看见她就来气。”顾小棠拇指和中指捏着手机打了个转,“虽然说最后是她帮我们争取了时间啊,但是这事本来没有她,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 “可我觉得未必。”黎念倾抛着苹果的动作停下来。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就像撒了满地的珍珠,只待一根线将它们穿起来。 “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天的绑匪,好像有什么别的目的。” “那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了。”顾小棠从随身带着的文件包里抽出几张纸,上面有略显潦草的笔迹。 “这是项浩宇听了我们那天去救你的经过以后,又跟我们一起询问了胡厅,写出来的可疑的几点。” “现在案件还在侦查阶段,他不是这个案子的辩护律师,所以也看不见那几个绑匪的讯问笔录。” “但是他凭借律师的直觉,和他之前听同事说过的一些案子,觉得这事儿应该后面还有人主使。” “嗯。” 趁着黎念倾看那张纸,顾小棠接着问,“还有,你被绑架这个事儿,工作室微博那边有好多粉丝在问,也有几家媒体想要采访。” “你看你想不想接受,如果要接受,觉得一家一家来比较麻烦,直接开个发布会也行。” “啊?这个事为什么要采访啊?”黎念倾头都大了。 想起刚从天台上下来的时候,被闻讯而来的媒体围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才在留守的警察的护送下来到了医院,现在又被追着问。 “媒体人的职业素养呗,你现在在娱乐圈的风头正盛,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谁先采访,写出稿子来,都能让大家体会到当侦探的乐趣。”顾小棠耸肩。 “不过结果有利有弊,我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来听听你的意见。” 黎念倾看完了所有的内容,纸上所写的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有一点不同—— “所以你们在上天台之前,见过苏景迁?” “没错,”顾小棠把在楼梯口遇到苏景迁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跟黎念倾复述了一遍,包括老头的嘟囔,和苏景迁百般阻挠他们上去救人。 “他听到我们说要上去救你的时候,一点惊讶的反应都没有。倒是在听到楼里的大婶说,楼下来了警察的时候,显得有点紧张。” “你俩离婚虽然说不太体面,但是也是因为他出轨,总不至于听到你有危险的时候,还要趁机落井下石吧?” “哥?用你聪明的脑瓜子,说说你的分析呗?”顾小棠头一次觉得自己无法理解男人,尤其是这种狗男人。 “我就是觉得蹊跷,他为什么要出现在那里?而且还是从一家住户那里出来的?他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但都知道彼此之间的想法不谋而合。 指向那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如果按照我的推测,”顾玉珩也是刚知道上楼的过程中遇到的那个老头说了什么,心底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从小的教养,让他不在证据未确凿之时,对他人妄下定论,“或许老人口中那个要强租房间的,就是苏景迁。” “我觉得不如说得更直白一点。”黎念倾搁下那张纸,目光如炬,“苏景迁是不是跟这起绑架案有关系?” “倾倾?!”顾小棠指尖的文件袋转飞了出去。 “所以这个发布会不能开。”黎念倾捏紧了手中的苹果,“不但不能开,还要三缄其口。” 顾小棠一遇到黎念倾被苏景迁欺负的事就不太冷静,“??为什么?受害者还不能说话了?” “不是不说话,”黎念倾扯下苹果的蒂,笑得阴险。 “是还不到时候说话。我要表面风平浪静,等到警方拿到确切的证据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还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 第六十一章 怒火 把顾玉珩强行摁在病床上休息,顾玉珩挂好了水,拔了针以后,黎念倾就去找了杜若。 可能是苏景迁的安排,杜若也住在vip病房。 已经是傍晚五六点的时候了,冬日里,日头偏西的时候,就只剩下光亮,没了什么温度,就算是站在阳台,也不会觉得暖和。 黎念倾敲门进去的时候,病房里有两个人—— 杜若。 和杜玟。 两姐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格,杜玟更天真些,还是在象牙塔里生活的学生,哪怕有些什么手段,也不过是些一眼就能被人看穿的小伎俩。 而杜若,过早地进入社会,尽管看起来怯怯的,但心里却有自己的考量。 何况两人很少一并出现,以至于黎念倾此时面对一起站在她面前的两个人,才能把她们联系在一起。 的确是很像。 黎念倾不动声色地端详着两人的眉眼。 同样是一双桃花眼,同样是高挑的身材,同样在面对她的时候,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也来了?”黎念倾把手中的果篮放到病床旁边的小柜子上,“今天学校没课?” “嗯……”杜玟谨慎地注视着黎念倾的动作,手中拿着一沓钉起来的纸,见黎念倾走近,慌忙合起来,翻面扣在刚刚坐着的椅子上,“今天上课的老师请假了,我听说小若出了点事,就赶紧过来看看。” “哦。”黎念倾对那沓纸看起来兴致缺缺,走到杜若身边,摸摸她头顶缠得厚厚的一圈纱布,“还疼不疼?” 她一张嘴,杜若就掉下了眼泪。 “怎么还哭了呢……”黎念倾随手从阳台的边边抽了一张抽纸递给她,“刚刚那边有点事情,一直没抽出空来看你。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杜若靠在阳台的窗框上,宁静无争,“只是,团长,我可能不能再跳舞了……” 黎念倾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尽可能往好处想,“我知道,听说你签约了景年公司。” 杜若的侧脸也很好看,是那种清丽的长相,眉骨不是很突出,平顺地连接到太阳穴,也不会显得太阳穴的地方过于凹陷。 不算大但是也有些上扬的桃花眼,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鼻梁也不算太挺,却有一个小巧的驼峰,线条流畅,从侧面看就多了几分精致感。连嘴唇的线条也是稍稍模糊的。 不是那种浓墨重彩的美,但就像三月的迎春七月的荷,是一种应景的素雅。 夕阳洒在她面庞上,那琉璃珠一般的眸子里,掠过天边路过的白鸽。 “嗯,我签了他们公司,要去做艺人了,”杜若轻声道,“还因为,我左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 “??!”黎念倾猛然抬头。 不敢相信。 天台上绿毛那重重的一拳,杜若缓缓软倒的身躯,和耳孔里慢慢涌出来的血。 就这么隐晦却直接地昭告了一个舞蹈演员职业生涯的消亡。 “团长,你跳了这么多年舞,应该知道,一个左耳失聪的人,除非有极其强大的毅力和能力,否则,是没有办法进入国家舞剧团这种,顶尖舞者云集的地方的。”杜若很平静。 她推开镂着白色浮雕的窗,一股凉意袭来,裹挟着雪片,穿过她的指尖。 那双手纤细,白嫩,骨节修长。是苦心训练了二十多年,本可以在未来,在更大的舞台上,十指挽花的一双手。 现在虚拢在风里,抓握着她流沙般逝去的梦想。 “医生说,脑震荡会留下后遗症,前庭的损伤,也会导致平衡能力减弱。”杜若收回手,指尖融化的雪片成了一滴晶莹的水珠。 她转过头,几分哀伤,但还是笑着对黎念倾道,“我刚才试了一下,医生说得没错,我现在,不说串翻身,就连平转也转不好。” “……”黎念倾默默无语。 她不想当一个还在怀疑阶段,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的时候,面对着才遭重创的同事,就能漠然把人逼到墙角的刽子手。 本来要问的话,在杜若有些伤感的眼神中,也咽了下去。 这毕竟是她的后辈。 是她曾经在那么多学生里,一眼就看中的人。 是她一直默默扶持,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接她的班的人。 在她刚刚编排好的舞剧里,杜若终于能够脱颖而出,在其中的一个片段里担任主舞。逢此变故,就像被精心培植的一朵花,好不容易长出花苞,开始吐蕊,却被人硬生生掐断了。 “杜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最后她问出了这么温和的一句,没有什么呵斥,聊家常一样。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说你错了?又为什么,这么肯定,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杜若的身子震了震,那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下定决心之后,道,“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因为,欠了他们的钱,但是没想到他们会绑架我们,觉得连累了您,所以才这么说。” “至于来救我们的人……我想,团长这么优秀的人,必然会有很多关心您的人,总会发现您不见了,报警前来救您吧……” “呵,”黎念倾扯了扯嘴角,让人猜不透心思地说了一句,“合理。” 她不喜欢把人往绝路上逼,但也同样不喜欢被人当成傻子一样糊弄。 “那你能不能接着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骂他们是背信弃义的小人?”黎念倾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呼吸急促的胸口上,那里多了一条项链,铂金镂空的,是个有些复古的造型。 和病号服分属于两个世界。 也是黎念倾观察杜若这么久,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的,价格不菲的饰品。 黎念倾的视线从那条项链,逐渐移到杜若涨红的脸上,“背的什么信,弃的什么义?为什么人都绑了,他们却说‘这个人我们不能动’?”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得刺骨。 “杜若,两千万,买不到一个真正的答案吗?” “团长!”杜若被这咄咄逼人的问句激得从窗边弹起来,反应过来以后大口大口地喘息,“对不起,我说的就是真相,您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事实就是这样……” “我的确连累了您,但是最后那一下,我想我也已经还清了!我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这大概就是我连累了您的惩罚。您没有真的失去两千万,也没有受伤……” “但是有人因此受了伤!”黎念倾摔下拢在手中的窗帘,“你知不知道,他是最优秀最年轻的外科医生!如果那个刀划得再深一点,如果伤到神经,他就再也做不了手术了!” “你知不知道他那双手救过多少人!现在就因为这些危险没有成真,所以我就要理所当然地原谅你,甚至连一句实话都得不到吗?!” 上辈子,这辈子。 两世加在一起,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声色俱厉地痛斥一个人。 气到连指尖都是颤抖的。 杜玟和杜若都惊呆了。 杜若立在原地,锁骨那颗铃铛一样的铂金花球,叮当作响。 杜玟跑过来,连连给她鞠躬。 “对不起……对不起……”杜玟把杜若挡在身后,泪水涟涟,“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但是小若她现在也刚刚醒过来,我们现在手里确实没有什么钱,等小若进了公司赚了钱以后,一定会把钱还给您的……” “还?”黎念倾发了火之后,冷静下来。 镂空的花球里,病房冷白色的白炽灯光反射出点点星芒。 她扫了那花球一眼,怒气一扫而空,一字一顿,“既然没有什么金钱损失,我也犯不着让你来还。” “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你这么坚定地说是一起单纯的绑架案,”黎念倾勾唇,却没有笑意,“那我就,最后信你一次。” “您……”两姐妹对这前后迥然的反应都有些懵。 “杜若,你是我选的,”黎念倾道,“准确的来说,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我自己。以后进了娱乐圈,虽然不是一个公司,但是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过来找我。” “这……”杜玟和杜若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杜玟道了谢,“小若在剧团里的时候,也多谢您的照顾。” “听说小若出了事以后,老师就让我联系了小若,说如果小若不在剧团干了,可以签约他的公司当艺人。” “我们俩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所以就先签了下来,然后准备等小若的心情平复以后,再去找您谈退/团的事情。抱歉……没有先跟您商量……” “没关系。”黎念倾被她一通解释,觉得自己好像是那个什么不讲理的恶婆娘,“我不太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嗯……” “杜若人长得漂亮,气质也很好,本来我也是准备带她进娱乐圈的。”黎念倾道,“只不过,我没想到你选择了景年公司。” “啊?那您本来想让小若签的是?” “本来想让她签星图。”黎念倾笑笑,“不过星图是需要有一定积累的,前期没有作品的时候,酬劳确实不太高。如果想要赚钱的话,景年公司确实更适合新人进去赚钱。” 她没摆明对景年公司的鄙弃,或者说,她也没有立场斥责两个处境艰难的女孩,为了能够体面地生活下去,而对于金钱的渴望。 “但是杜若,你是我曾经很看重的培养对象。虽然你已经表示要离开舞团了,作为前辈,我最后跟你说一次,艺人也是要有作品的。否则,只拼人设,你永远拼不过年轻的孩子。” “我知道了,”杜若的眼神有些躲闪,扶着窗框的手扣进浮雕天使的发丝里,“谢谢团长。以后……还希望团长多多指教。” 第六十二章 换人 “你觉得那个小丫头跟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从杜若的病房里出来的时候,等在门外的顾小棠这么问她。 “真话还是假话,我不知道,但是她脖子上的那个项链,绝对有问题。” 车停到国家舞剧院外的停车场。 舞剧院的大楼很古朴,是建国以后直接在原先的排练厅基础上整修扩建而来,楼外红墙石径,茂林修竹。楼内也还保留着建国之前上个世纪常有的木制结构的楼梯和地板。 剧院里很空,黎念倾下车打开手机备忘录看了一眼时间安排,有两支队伍出去演出,大概过两天才能回来。 橘红色的夕阳混合着暮色渐阖的雾蓝,铺在秋香色的地板上。 空旷的走廊里,人声清晰入耳。 “来,我们把刚才的队形再走一遍,然后大家回去休息啊。” “院长,我们团长又不在,杜若也没来,平时都是团长带我们走的,今天她不来我们怎么排嘛。” “哎,你怎么这么粘着团长啊,这一幕是群舞,团长只不过作为最前面的一个带我们走队形而已,换成院长不是一样的嘛?!” “那肯定不一样啊,”刚刚那个男生的声音据理力争。 “团长的定点那叫一个准啊,只要有她在,连地上的标志都不用看,我只要跟着她就好了。现在团长不在,我作为紧跟着团长的那个人,带你们一群人走游龙的队形,我很难的好吧。”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觉得院长的水平不如团长是不是?”调侃的笑声越来越大,接着众人开始起哄。 “好小子,你给我挖坑是吧?”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闹了。”院长宽和的笑声传来。 “我呀,年纪大了,要说舞蹈水平,那确实不如你们团长了。不过小郁啊,你也年纪不小,来剧团有两年了,也要能在你们团长不在的时候,带的起队伍了。” “嘿嘿,知道了,”郁辰憨厚地道,“这不是,团长还在嘛,有她在,我们就不用操心这些东西……哎团长!你来啦!” “团长!” “倾姐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上次从国外回来你都没跟我们一起,这几天就来了剧团一次,这不是你的工作风格啊,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黎念倾刚出现在排练厅门口,眼尖的郁辰就瞄到了他,一声欢呼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黎念倾身上,然后一群人打了鸡血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围到她身边。 “倾倾啊,你怎么突然来了?”院长是个已过半百的女性,眼角已经有了不甚明显的鱼尾纹,眉眼还是温柔似水的,似乎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蹉跎的痕迹。 她迈着小碎步,是多年舞蹈生涯留下的脚步惯性,从人群让开的小道来到黎念倾面前,“小棠不是帮你请了三天的假在家休息嘛,这还没到时间呢。怎么样?身体好全了没有?” “我没事,院长。”黎念倾拉着她的手。 院长是她的领导,是舞蹈学院的终身教授,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也曾经是她的导师。 是这位老师跟她说,想要做一个优秀的舞蹈家,不仅要基本功扎实,要有娴熟的舞蹈技巧,还要有一定的文学素养。 只有多读书,才能在演绎人物的时候更生动,更贴合,这就是这种传统的剧团和大型的舞剧,在快餐文化占据主流的市场上依然独具的自身魅力。 更重要的是,舞蹈演员的职业生涯是非常短暂和脆弱的,如果没有一定的文化底蕴,将来很难转型做幕后,最后只能落一个“江郎才尽”的悲剧。 她很听话,大学四年,除了去上课,课余的时间大多泡在图书馆里。 后来毕业的时候,在同学还在四处面试四处碰壁的时候,她早早拿了国家舞剧院的offer。再后来,用一年的时间,从后排不太起眼的新人群舞,成了国家舞剧院年纪最小的首席。 那年她21岁。 风华正茂,也是舞蹈演员的精力处在巅峰的时候。 可以说,她从群舞,到主演,再到首席,到现在开始转型做编舞和导演,都离不开这位老师对她的一手栽培。 她还记得上一世,她从剧团离职的时候,老师百般挽留,那双含情眼里全是对她的担心和不舍。 “我想过来看看,毕竟没有什么征兆就突然请假三天,怕拖了《霓裳》的进度,赶不上下半年的巡演。” “你这孩子,”院长满是欣慰,拿食指点着她的脑袋,笑骂道,“怎么突然这么拼命,当年你刚结婚的时候,我看你那副小女人的样子,是真怕我这苦心培养的苗子,半路上被无关人员给薅走了。” “哎呀,那不是年纪小嘛……”黎念倾开始撒娇,挽着她老人家的胳膊晃悠着,“我现在长大啦,这不就来好好工作啦?” “好好好,现在听话了,懂事了,”院长低头看着她,嘴角笑意不减,“看出你努力了,现在这个团交给你,我也放心,以后啊,就得你来撑起这个剧院了……” “哎呀,您说什么呢,您还这么年轻呢,有您在,我只要带这群小豆包跳好舞就行了,对不对?”黎念倾冲周围的小孩眨眨眼睛。 小孩们心领神会,开始起哄。 “倾姐你怎么这么会撒娇啊,平时在我们面前你可不这样的!” “院长你就偏心,我们平时要请个假,难死掉了,结果倾姐要请假,你还嫌她销假销得早!” “就是就是……” “你们啊,一个两个的,天天就知道玩。”被指偏心的院长佯装严肃地板起脸,手指点着他们一个个的。 数落道,“你们团长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啊,已经把奖杯拿了个大满贯了,已经是首席了,你看看你们,再耍贫嘴,今天加练一百个前桥。” “哇我不要!” “今天本来就够累了,再加100个前桥能给我送走……” “没错。院长我们错了,我们以后一定好好练功但是今天的前桥就算了。” 院长嗔怒地拍了两个往后退的脑袋,“一天天地,一说加练,跑的比谁都快。也就倾倾能受得了你们。好了好了,不耽误时间了,” 院长扶正了黎念倾还粘在她肩膀上的头,嘱咐道,“既然你们团长回来了,那你们就跟着团长好好练。” “不要偷懒,这次《霓裳》可是你们这些新人的一次机会,把握不住,就只能再等两年排别的剧目,才可能有机会上场了。” “好嘞!一定完成任务!” 黎念倾带头,对院长敬了个礼。 院长款款地离开了,背影消失在拐角的一刹那,庄严的气氛一哄而散。 “倾姐,院长刚刚那话是啥意思啊?”郁辰从黎念倾的左边探出头,贼头贼脑地道,“是不是说,以后要你来当剧院的院长?” “好好去排练,别成天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黎念倾抬手拍下了他的脑壳。 右边又冒出夏瑾的小脑袋,也压抑不住兴奋,“我觉得肯定是,毕竟整个剧院,咱们古典舞团的名声最响,古典舞团里,又属咱们团长,最受业内人士的认可。” “团长当了院长以后,那必然带着咱们冲锋陷阵,再创辉煌啊啊啊啊!” 后面的话被黎念倾拍成了两声惨叫。 “你们啊,”黎念倾打地鼠打完了,揪着两只地鼠,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旁边的衣架,把手里的包挂好,语气里有点责怪的意思,“刚进楼梯口的门就听见你们叽叽喳喳个不停,天天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不是又没好好练功。” “没有啊,我们可乖了。”郁辰委屈巴巴,“主要是你不来,我们大家都很担心嘛……” “就是就是。”几个人随声附和。 “别给我灌迷魂汤啊,还不知道你们,天天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就知道哄人开心,让你们加练一个个跑的跟兔子一样。”黎念倾表示丑拒。 “谁说的,我们这是发自内心对您的爱戴嘛,”夏瑾也是个欢脱性子,学着她刚刚缠着院长的样子,也过来缠住了她。 “再说了,那不是我们不愿意加练,关键是你一说加练,一百个起步,搁谁谁受得了啊。我们每次都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完成了。” “很努力了是吧?”黎念倾推开她的脑袋,“今天就从你开始,一百个前桥,一个都不许少,少一个,加十个。” “啊?啊?!”夏瑾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啊什么?好了,都站好,现在说一点事情。” 哗啦啦一群人飞速列队。 黎念倾满意地扫视着所有人迅速收起上一秒的玩笑态度,整整齐齐站好。 “杜若已经向我提交了辞职报告,我审批之后报到院里,从明天开始,杜若就不在剧团了。原定在《霓裳》最初的片段《闺阁》里跳少年杨玉环的人选,换成夏瑾,” 黎念倾没说明什么原因,请夏瑾从队伍里站出来,接着道,“然后再选一位b角,作为夏瑾的替补。” “啊?”消息引起了些波澜,“这都排练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就是啊,前几天一起出去演出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嘛?” “这下有的动作是不是得重新编排了?毕竟夏瑾和杜若的风格还是挺不一样的,啊,我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要加班的人生。” “喂喂喂!”作为中心人物的夏瑾,突然被委以重任就很无措了,听到这话直接开始炸毛,“死郁辰,我有差这么多嘛?不至于拖着你加班吧!” “不是啊我的大小姐,”郁辰觉得自己很冤枉,“关键是,你跟杜若就是两种感觉啊,有的动作她能做你就不适合啊……” “你你你你待会结束给我等着!” “哈哈哈完了完了,郁辰又要挨打了。” “让你多嘴,咱们夏小姐的怒火,你可受着吧!” 众人吃瓜吃的非常开心,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知道这场大调整之后的丧气的氛围。 “好了好了,不闹了,”黎念倾等这对欢喜冤家互怼完,“杜若和夏瑾的擅长技巧确实不太一样,但是都是非常适合这个角色的,所以群演基本不会有变化。” “但是郁辰,你作为少年时期的李琩,要配合夏瑾,改一点动作。大家放心,我会在三天之内把该调整的动作教给大家,之后我们复排照旧。” “好。” “那好,群演继续排练,夏瑾和郁辰,你们两个来一下。” 第六十三章 院长拒绝 “你的意思是,杜若已经交了辞职报告,从明天开始就不来了?” 院长办公室常年茶香袅袅,此刻也不例外。 正山小种在紫砂壶里滚沸着,蒸腾起来的热气化成了几缕云雾,飘散在浓郁的紫檀香里。 “对,具体情况,她写在辞职报告里了。”黎念倾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身边坐着一派乖巧的夏瑾和郁辰。 “我看了。”院长拈着那张纸,上面娟秀的字迹,在团长批示那一栏盖着黎念倾的印章,“可惜了啊,这么好的苗子。” “对,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是这样了,所以我想,由夏瑾来顶替杜若在《霓裳》里的戏份。”黎念倾十指张开,指尖对着指尖,“然后再选一个替补出来,以防夏瑾再有什么突发状况。” “那也只能这样了。”院长放下那张辞职报告,端起茶杯,杯盖优雅地拨弄着浮在表面的茶叶,荡出一层水纹。 “这都练了一个多月了,突然就这么换人,马上还要巡演,任务不轻啊……”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暗红色的办公桌面上,桌上已经审批通过的主演名单表已经成了一张废纸。 “杜若吃的是天分这碗饭,整体风格偏飘逸,力道用得巧。夏瑾主要的优势却是爆发力,同样的动作,两个人做出来的效果,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其实也还好。”黎念倾努力想让氛围轻松一点,省得两个小孩大气都不敢出。 她也没办法进行接下来的话题,“杜若和夏瑾本来练的就是差不多的动作,稍加修改,没问题的。” “你说的?”院长听到这句保证,终于把目光从茶汤转移到她脸上,就差直接揪着她让她立个军令状了。“那我给你两个星期时间,把人给我安排好了,不然拿你是问。” “……”黎念倾干笑两声,鬼鬼祟祟踮着脚,蹭到院长身边,“那我要是完成了,夏瑾,能不能借我带进娱乐圈?” “开玩笑!”院长一听就竖起眉毛,推开黎念倾凑过来试图套近乎的爪子,“不行啊,这绝对不行!” “为什么嘛!”黎念倾觉得很冤,“明明是你们让我再带两个进娱乐圈的,怎么我说夏瑾你们就不同意了。” “你这孩子……”院长拿她这副样子没辙,只能苦口婆心地给她解释,“你要知道,夏瑾和杜若,本来是我们要作为下一任首席来培养的。” “我知道啊,要不然我不会选她们俩啊。” “你还想选俩?!”院长看起来已经快要被她气梗了。 “没有没有,现在杜若签了另一个公司,所以我就只带夏瑾一个。”黎念倾赶紧退一步,讨好她老人家。 “……你要知道,中国舞是很吃功夫的。咱们这行有句话,说这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 院长把紫砂的茶杯顿在桌上,斜倚在办公椅的扶手上,眼中难掩忧愁,“你当年说要去参加那些舞蹈比赛的综艺,院里那么多领导都反对,但是我支持你去。”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也相信就算你去了,也不会荒废自己的基本功。而且那时候的评委,评的是真本事,那这种能打开知名度的节目,干嘛不去?” “但是现在的孩子不一样。现在的娱乐圈啊,水太深,你就看那些选秀,选出来的,那能都是凭实力选上的吗?” “我就看我家孩子追那个什么选秀节目,啊呀,给她喜欢的小明星投票,投票还不只是投票,得买东西,那东西的塑封包装,撕开了,里面有那个什么码,扫了以后,才能投票。” “我家孩子买了一堆一堆的东西回家,我后来看不过去,把她卡给她停了,太过分了,她在那给人家投票,我跟她爸在后面吃了两个月的饼干配果汁。” “就这我女儿还说,有那些比她还疯狂的粉丝,都是成箱成箱地往家里买,就为了包装里那一张码。一张码一张票。” “扫完了以后,那些吃的喝的,吃不完喝不完,都倒到那个臭水沟里。有的都不是自己买回家自己扫,直接在网上买那个码,然后那些吃喝的,厂家就直接送到农村。” “让农村没什么收入的老年人,撕开包装把那个码留下来,吃的喝的倒掉。现在的小孩没过过苦日子啊,我看那些个倒东西的,都是农村老一辈的农民。” “那都是从建国那时候走过来的,他们小的时候,哪敢奢望这些饼干牛奶,这些都是太太小姐们才能吃的东西。” “他们小的时候,碰上闹饥荒,树皮,菜根,泥,什么不吃啊?” “就算是太平的时候,那也是,每家每户每个月发几张粮票,逢年过节,可能能吃上几块带点瘦的肉,平时吃块白面馍馍,那都是改善伙食了。” “他们奋斗了那么长时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就这么一桶一桶地往沟里倒那些他们以前甚至现在也只能看看的东西?” “我看报道的时候,那些老人有的那个手啊,倒粮食的时候,都是抖的。” 院长脸上浮出一丝不忍,“现在娱乐圈拼的是实力吗?那拼的是资本拼的是谁的背景强,拼的是谁能抓住那些小孩的心。” “那人还是人吗?那就是一件商品,只要好看,只要能骗人给他花钱,就能上位。否则你看那一个个的,跳舞跳得稀烂,唱歌还总跑调,那是怎么出的道啊。” 黎念倾也黯然不语。她拉了个小凳子,乖乖蹲坐在老师身边。 院长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我跟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知道,不是我不放人,实在是这个大环境,我不放心。” “我知道,”黎念倾柔声道,“本来杜若和夏瑾就是剧团的重点培养对象,现在杜若走了,就只剩下夏瑾一个,想要短期内再找一个培植的孩子难如登天。” “如果夏瑾还被娱乐圈的繁华迷了眼睛,疏于练功,那咱们剧团,就真的青黄不接了。” “你明白就好。”院长欣慰道,“其实老师不是不能接受新鲜事物,我也知道,想要古典艺术融入现代生活,就要选一些更能接近大众的传播方式。” “但是眼下这个情况,我也只放心让你去做这件事。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好多都结婚有了孩子,现在家里嗷嗷待哺的娃天天缠着,下了班也没多少时间再搞这些事情。” “比你年纪小的,我又怕他们守不住初心,去了娱乐圈一趟,赚够了钱,回来舞蹈丢了个干干净净。咱们剧团招人不容易,一年才从全国选拔出来那么几个。” “咱们是咱国家中国舞的标杆啊,是要对外展现国家风采的,怎么能到时候剩一群基本功都不扎实的小明星呢?” “老师您这说的,”黎念倾悻悻地摸了摸鼻尖,“我没孩子,这不是……为了发扬咱们中国舞而献身奋斗么……” “就你贫嘴。”院长也被她逗笑了,凝重的情绪一扫而空。 她拿黎念倾当自己的孩子,就忍不住提了一嘴,“你这结婚也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跳舞归跳舞,该要孩子的时候,也可以要一个,年轻的时候要,生完了之后,身体恢复得也快。” “啊,可别了吧。”黎念倾尬住,“我都离婚了。” “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都没听你说。”院长那双杏眼都瞪大了。 “就……几个月前吧……” “哎呦,就是我在国外的那时候吧?”院长唏嘘道,“我当时就听有人跟我说,说你那段时间老是请病假。” “我寻思着是不是有孩子了,加上那段时间讲座比较多又有时差,我就没来得及打电话问你。怎么回事啊?这么突然?” “也没什么事……”黎念倾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观念不和呗……” “哦……那没事,反正你还年轻嘛,”院长亲昵地掐了一下她的脸,“又这么漂亮,马上还是大明星了,到时候什么样的男孩能配得上咱倾倾啊……” “咦~”黎念倾被她逗得直躲,“但是我都名花有主啦!” “嗯?”院长显然是被这种过山车一样的爆料节奏给甩得跟不上趟了,但人的本性是八卦,“名花有主了?谁啊?跟老师说说?” “……顾玉珩。” “顾玉珩?!”院长愣住了,眯起眼睛想了想,问,“是不是小时候,每天陪你来上课的那个小男孩?” “嗯,是他。”黎念倾点头。 “好好好,”院长看起来比黎念倾还高兴,语气中颇多怀念,“你那时候结婚,跟我说是跟另一个人,我还奇怪呢,怎么不是顾玉珩。” “那小孩挺好的,人踏实,对你也好。你上课的时候可能没注意,我偶尔看一眼,他那眼神从来没从你身上挪开过。我当时就觉得,你们俩以后肯定能成。” “你看,现在被我说中了吧?” “老师……”黎念倾红着脸躲进院长怀里。 第六十四章 葬礼 出了舞剧院的大门,黎念倾狠狠地吐出一口气。 郁辰和夏瑾欢快地挥着手跟她道别,丝毫没有被不能进娱乐圈这件事情影响到心情。 黎念倾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她走到车边,迎面撞上顾玉珩。 “你怎么过来了?”黎念倾吓了一跳,赶紧把车门打开,把人往里面塞,学顾玉珩学的像模像样,“这么冷的天,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在医院休息两天不要往外跑嘛?哎呦你干嘛?” 男女的体力差异被顾玉珩发挥到了极致,本来已经快要坐进副驾驶的顾玉珩一个转身,把她撂进了座位上,然后潇洒地甩上了车门,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驾驶座。 “哥……这是我的车……”黎念倾无语,但还是乖乖地交出了车钥匙。 顾玉珩的车技很好,基本没有什么颠簸,丝滑地进了车道。 “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一直听不到她说话,顾玉珩转头,看了一眼,就下了判断。 “你怎么知道?”黎念倾恹恹地,抱起手臂,漫无目的地眺望着红绿灯前望不到头的车流。 “你一旦有心事的时候,”顾玉珩唇角勾了勾,像一只矜贵的猫,“两只眼睛就会没有焦距,不说话,也不爱动。” “……” “说一说呢?”顾玉珩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伸过一只手来,握了握她缩在毛衣袖口里的小拳头,“或许我能给你一个答案。” “给不了答案的。”黎念倾把院长跟她说的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顾玉珩,“其实我一直在想,剧团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呢?” “体制内?稳定?但是这些相比于娱乐圈的收入来说,实在没有多少吸引力了。娱乐圈的明星,可能一个代言就有一个剧团演员一辈子赚的那么多。” “剧团是稳定,但是稳定的穷啊,而且要付出的,比那些小爱豆多得多。” “我们很多演员,特别是女性舞蹈演员,一旦成了家,有了孩子,基本上事业就终止了,还能恢复到产前的状态的,就算有,也是少数。” “在剧团跳完了自己最年轻的几年,然后回归家庭,或者虽然依旧在剧团工作跳舞,但是也很难再出头了。” “一个月几千块钱的收入,其实放在以前,确实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水平。” “但是现在有了娱乐圈这个选择,从人才流向这个方面来说,很多年轻的小孩,宁可放弃自己十几年的舞蹈基础,根本就不好好跳舞,还没大学毕业,就去娱乐圈当小爱豆,赚够了钱就算了。” “老师考虑的也很有道理,剧团里的小孩,意志不坚定的,也难保进了娱乐圈之后,荒废舞蹈,最后回到剧团,连个群舞都不够格。” “本来中国舞就是一个很吃天分和努力的舞种,现在认真跳舞的小孩越来越少,以后剧团还能不能招到好苗子,来把中国舞传承下去。” “从受众上来说,剧团的演员和娱乐圈的小爱豆的方向还是不太一样。” “剧团的演员以舞蹈实力说话,相比于爱豆来说,他们和观众的接触是在剧场里,他们在台上,观众在台下。” “他们所演绎的是这个剧目里面的人物,所带给观众的也是这个剧目里面人物的行为逻辑,而他们本身和观众的粘性并不太大。” “同样的一个剧目,我看你演也可以,看别人演也可以,反正都是国家舞剧院的演员,水平都是差不多的。”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想要把剧目的人物立住,就要有很长的叙事性,剧场的演员是躲在剧目的人物背后的。” “而娱乐圈的节目更多的是在演自己,短短的几分钟,可能就能用一支舞蹈把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讲的很清楚,观众也只需要花几分钟就可以看清楚。在现在生活节奏这么快的情况下,剧团这种大型的演出,确实对年轻人的吸引力非常不够。” “所以,这就形成了一个逻辑闭环,你懂嘛?”黎念倾一口气讲了三四个红绿灯,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水的时候,问顾玉珩。 “我想我大概懂。”顾玉珩踩下刹车,等着绿灯亮起的时间里,他顺手拿过矿泉水瓶,帮她拧开以后递给她,“年轻的演员没有足够的吸引力,导致青黄不接。” “想要把他们的知名度通过娱乐圈的渠道打开,又怕他们在尝到娱乐圈那种赚快钱的方式之后,放弃努力,导致年轻的舞蹈演员更少。” “但是坚持现在这种‘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模式,剧团又没办法迎合观众的喜好,吸引更多的观众走进剧院,导致剧院的收入不高,没办法给演员更高的待遇。” “于是导致更多的年轻舞蹈演员可能不会再把剧院作为自己的职业方向。在人才流进越来越少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导致剧院新人的质量下滑,从而剧院和其年轻演员更没有竞争力。” “对对对对对!”黎念倾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开始给顾玉珩的逻辑鼓掌。 难得有圈外人在听她叭叭了一通之后,能这么快地理顺她的思路。 车里的暖风吹着额前细碎的发,黎念倾把围巾摘下来,叠叠盖在腿上,拨拉着围巾角上垂落的毛球,想起几个月前,她在医院里不小心偷听到的顾玉珩和顾小棠之间的对话。 “我还以为,你只会说,双下巴呢……”她小声嘀咕。 “什么?”正好绿灯,顾玉珩没听清她偏过脑袋对着窗户吐槽的这一句。 “没什么!” 当然不能被顾玉珩知道她偷听到这件事,不然大少爷的面子可往哪搁。 黎念倾郑重地转过头,保证,“什么都没有!” “是吗?”顾玉珩很怀疑,但也不再追问。 “不过……”黎念倾靠得越来越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耳朵,“你倒是很了解这个圈子嘛……” 然后顾玉珩的耳尖就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红。 “咳……”顾玉珩轻咳一声,把车驶进慢速车道,然后空出手来,把她推回副驾驶坐好,面上波澜不惊,“毕竟小棠一直在这个圈子,所以多少有些了解……” 他说得很正经,可以说这个理由非常有说服力。 如果不是黎念倾知道,他在顾小棠混圈这么多年只看见顾小棠双下巴快出来了的话,说不定还真被他蒙混过去了。 黎念倾手肘撑在两人座位中间的扶手盒上,托着下巴,端详着那精致的耳廓渐渐染上珊瑚珠的颜色。 “那哥哥……”她轻轻开口,“你能给我个答案嘛?” 晚高峰的城市路上车流如织。 顾玉珩驶进顾家的停车场里,才终于说了一句话—— “你要成为顶流。” 这句话在后面的几天里一直缠绕着黎念倾。 你要成为顶流,为了有更多的话语权。 还因为,规则是掌握在强者手里的。 * 隔天是顾家爷爷奶奶下葬的日子。 老两口一辈子伉俪情深,到了最后,也选在了一起合葬。 葬礼举办得并不盛大,顾小棠给所有的合作媒体打了招呼,不允许在今天过来采访,所以也没有什么大的新闻记者扛着设备把殡仪馆外围得水泄不通。 即使有几家不听话的小媒体,也都只能被顾家的保镖拦在门外,试图从茂盛的灌木丛的缝隙里窥得一二。 水云厅的门口放了一张三米长的桌子,上面铺着精致的法国蕾丝,用来存放今晨刚从后山花棚里采来还带着露珠的雏菊,黄白相间,一派宁静的乡村气息。 殡仪馆很素雅,即使是用来吊唁人来人往的水云厅,也是扑面而来的雪白。高高的穹顶回响着悠扬的手风琴的乐声,几串挂着羽毛的风铃垂落下来,迎风而动。 墙边摆了满满一层花圈,两条飘带从高处蔓下来,上面笔走龙蛇,写着对两位老人的挂念和哀悼。 吊唁词很短,未写尽二老光辉坦荡的一生。 一位白手起家的青年,和一位曾伴诗书礼乐的闺秀,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怎样倾心携手,共度一生。 青年商海沉浮几十载,从一无所有,到富埒陶白。 他声名显赫,不过是实现对一个曾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下嫁给他的承诺。 世人记住与否,也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黎念倾跟在顾玉珩身后,跟随着手风琴的旋律,慢慢转到灵堂之后。 那棺材没什么特别,区别只是棺材里面。 没有放平常的雏菊,而是一大捧鲜红鲜红的玫瑰花。 老人安详地躺在棺里,面容平和,眉目已经被细细描画过,连鬓角也梳得一丝不苟。 本已见风霜的皮肤被红玫瑰衬得透亮,宛若鲜活。 两只手在花中紧握着,十指相扣。 再也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落葬的时候,无关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墓地选在依山傍水的一片草丛里,视野开阔,合作一块的大理石的墓碑上,放着两人年轻时拍的第一套婚纱照。 年代已久,像素也不是很清晰。 带着蕾丝头纱的奶奶依偎在穿着中山装的爷爷怀里,两厢对视,一片情谊。 “爷爷奶奶,”天上飘着细雨,顾玉珩撑着伞,伞下站着他和黎念倾两个人,“今天就送你们到这了。” “倾倾说,你们变成星星了,那片星辰大海,你们先替我们去看一看。昨天我们看了《寻梦环游记》,倾倾说得对,只要我记住那点烛火,就算有一天熄灭了,它也永远在我的生命里。” “家里一切都好,父母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们会守好你们打下来的这片商业帝国,也会和你们一样恩恩爱爱,你们放心。” “小棠和浩宇也很好,等你们的丧期过后,就着手帮他们准备婚礼。” “你们生前的愿望,只剩最后一个。” 没撑伞的那只手,握住黎念倾挽在他臂弯里的手,手腕上一只古朴的镯子,暗光流转。 “那对手镯,我已经送给倾倾了,奶奶说得对,我应该早点对她表明心意,或许也就不用多蹉跎这么多年,让您天天在操心我的婚事。” 顾玉珩回想起来,无奈苦笑,“抱歉,没让你们在最后,看到这一幕……”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黎念倾挽着他的手微微用力。 顾玉珩低头,冲她露出一丝浅笑。 雨中有两只黑色的蝴蝶,翩跹而来,落在两人的肩头。 “是爷爷奶奶。”黎念倾拽了拽顾玉珩的手,小声示意顾玉珩。 顾玉珩点头,“嗯。” * 回到顾家,项浩宇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 顾小棠毕竟不像顾玉珩见过那么多离世,现下还是有点精神不振,恹恹地靠在沙发上,像一只犯困的猫。 “不舒服就去卧室睡会儿?”黎念倾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心疼地揉揉她哭成小核桃的一双眼睛,“我去煮个鸡蛋,待会给你热敷消消肿。” “我没事。”顾小棠坐直了,把她拉到自己旁边,“鸡蛋的事待会再说,先说说你和狗男人的事。” 苏景迁? 黎念倾实在是很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用关于这人的事情来给人添堵。 顾小棠抱住黎念倾的手臂,赖在黎念倾身上,推了项浩宇一下,“快说快说。” 项浩宇从黎念倾走近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宠了。好在已经习惯,他拿出已经进入最后程序的协议,“那我们长话短说。” “基于你们两个人并没有约定婚内财产由夫妻双方分别所有,你们两个人的婚内财产是要实行共有制的。也就是说,无论多少,对于念倾来说,都是有一定损失的。” “我艹……”顾小棠“chua”一下精神了,“凭啥分他?他当年可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出,做那么多破事,还要分给他?!不行!不给!” “这个……”项浩宇斟酌了一下,“因为他婚内出轨,且以暴力手段对念倾造成人身上海,有过错行为,我只能尽力让他少分财产,但是从过往的司法判例来看……” “能不能一分不给?”顾小棠眼睛亮晶晶的,崇拜地望着项浩宇。 “……”项浩宇默了两秒,“我是律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顾小棠眼里崇拜的光芒熄灭了,“那要不你还是去许愿池里趴着吧。” 项浩宇:“……” 黎念倾憋笑,拍拍顾小棠的头,“人家要有法律依据的。” “好嘛……”顾小棠重新抱住了黎念倾的胳膊。 “接着说,”项浩宇把手中的清单递给她,“这是你们俩之间的财产分割清单。” 黎念倾接过来,别的倒是没怎么在意,只翻找着景年的归属。 却在后面的备注栏里看到了“待定”两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 “这需要过一个月左右,”项浩宇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跟她解释,“因为景年公司是有限责任公司,有限责任公司具有人合性,所以它的股权转让并不像股份有限公司那么方便。” “虽然是你当年出资创办了这家公司,但是中间经过了几轮融资,加入了很多其他的股东,而且你们俩的股权是全部记在苏景迁名下的。” “基于刚刚说的人合性,有限责任公司的股权转让,需要前置程序,学名叫做优先购买权。” “简单来说,就是这一个月之内,如果其他的股东没有提出购买你们俩之间流转的这份股权,那么这些股权就全部到了你的名下,你就登记成为景年公司新的控股股东。” “也就是说,如果中间有人不同意,或许还会出岔子?”黎念倾沉吟。 “理论上来说,的确是。”项浩宇微笑,“但是以其他股东的实力来看,可能性很小。”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苏景迁有意为之,我查了一下其他持股股东最近几年的会计年报,从他们的现金流来看,没有一个能在短短一个月内,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来购买下苏景迁名下的所有股份。” “他很聪明,从来没有融资过能和他势均力敌的对象,持有景年公司股权的都是一些虾兵蟹将。” “能看得出来,苏景迁对这家公司的控制非常强,这些股东不过就是被他拉来给他提供资金的而已,没有多少决策权。” “倒确实符合他的性子。”黎念倾听完,反倒不意外了,“把人利用到极致,还不能对他产生任何威胁。” “聪明反被聪明误。”顾小棠对项浩宇那句“很聪明”耿耿于怀,忍不住恶狠狠道,“平时不做人,没想到吧,真到了最后关头,连个能帮忙的都没有。” “可能这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项浩宇道,“不过还是要密切关注一下其他股东的动态,保不齐中间杀出一匹黑马来呢?” 项浩宇又跟她们聊了一会。 到天色渐暗之时就起身告辞了。 顾家父母和三个孩子,五个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席间不乏顾家父母亲自动手,戳穿自己儿子的那些高冷面具。 经过这几天的大起大伏,顾玉珩现在已经放松了很多,只是每次这种拆穿还是让他不太自在,便只顾着自己专注和盘子里的菜作斗争。 “玉珩,别只顾着自己吃,”顾谦心急地唤儿子,“这么大年纪了,不知……” “道照顾人”这四个字,在眼睁睁看着一块剔了词的鱼肉,从顾玉珩的盘子飞到黎念倾面前的小碟里之后,吞回了肚子里。 顾谦和顾夫人相视一笑。 吃完饭,几人心照不宣地把空间留给了小情侣。 两人没再去外面的玻璃房子,窝在沙发上。 绒绒是个死皮赖脸的小粘人精,丝毫不觉得自己碍事,跳上沙发,小孩子似地,趴在两人中间。 暖烘烘的。 顾玉珩早就被绒绒“驯化”了,忘记了洁癖,骨节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绒绒粉嫩嫩的耳朵。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着绒绒兴奋起来就不甚规律的呼吸。 后来黎念倾忍不住开口。 “顾玉珩。” “嗯?” “你能跟我说说,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吗?” 第六十五章 缩小版 黎念倾和顾玉珩对于童年有着不一样的解读。 这些也是黎念倾在后来看了两人拍的电视剧以后,才知道的。 葬礼结束之后的一个星期里,顾小棠神神秘秘,一直不愿意告诉她在干什么。 一个星期后,拿着剧本来到顾玉珩和黎念倾面前,告诉她要去拍电视剧,剧情是她和顾玉珩的成长史。 顾玉珩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顾小棠嘿嘿一笑,“这机会可是你自己不要的,要是回头看到别人,以你的名义,跟倾倾有什么亲密戏份,你可不要吃醋。” 第二天顾玉珩请假跟去了剧组。 毕竟是从小时候开始演,顾小棠又挑了两个小孩,来演他们的童年。 两个小演员都是按照她和顾玉珩儿时为模板选出来的,刚见面的时候,黎念倾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压根没准备让你们演,你们就做最真实的自己,有最真实的反应,把你们当年的片段演出来就可以。” 开机仪式结束后,顾小棠把两个人拉到一起,一边一个,红娘一样把两个人的手交叠,语气郑重。 “自从那些公司都开始拍偶像剧,拉低偶像剧的门槛之后,我们星图已经很久不出偶像剧的类型了,这次重新出山,必须要让他们见识到,就算是偶像剧,他们跟我们也是有云泥之别的。” 黎念倾和顾玉珩都没有太把这些话当真。 直到他们到了片场。 “倾倾,玉珩,这是要演你们两个小时候的小演员。”导演把两个小孩领到化妆间给黎念倾和顾玉珩看。 这次的导演是任勋,还年轻,但也算是新一代的导演里比较有自己的主张和见解的,不论是镜头的运用还是人物的刻画都恰到好处,基本没有什么废镜头。 而且因为是美术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在短时间内发现每个演员的闪光点,塑造出来的人物和空镜都是出了名的二创热门素材。 镜头语言非常丰富,可以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从他的镜头语言里解读不出来的。 隐晦又直白,空灵又质朴。 黎念倾在剧团偶尔休息的时候,会观赏一下他的作品,对这位年轻的导演一直充满好奇。 直到今天见到真人。 是一个剃着板寸的比她大不了多少岁的男生。 脑壳圆圆的,带着眼镜,常年在片场晒得有些粗糙的皮肤让他站在顾玉珩身边看起来好像被顾玉珩要大一个辈分。 但又很面善,和脑壳一样圆圆的眼睛,乌溜溜的,黑葡萄一样。不算高的鼻子,鼻头很圆润,连嘴巴的边缘也不太明显。 整个人就很像一只奶萌的荞麦面馒头,相比于顾玉珩板着的一张脸来说,又很像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非常割裂,但又异常和谐。 “这个叫六月,”任勋把那个小女孩推到黎念倾面前,又把小男孩推出来,“这个叫子真。来,六月,子真,叫哥哥姐姐。” 六月看了一眼莞尔一笑的黎念倾,刚准备试探着过去,余光瞄到旁边冷着脸的顾玉珩,迈出的脚步果断地缩了回去,反身扑进任勋的怀里,小手揪住任勋的衣襟不肯撒手。 “哎?怎么回事?六月你害羞啊?”任勋惊奇道,“不对啊,你见到我的时候可没这样。” “她哪是害羞啊,她是被吓到了。”子真也退后一步,站在任勋身边不肯再往前,指着顾玉珩,“那个哥哥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顾玉珩:“……” “啊这……”任勋欲哭无泪。 小朋友,有些话,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不可以说得这么直白的。 他把六月从自己怀里撕下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坐在顾玉珩身边的黎念倾。 “交给我吧。”黎念倾接收到求助信号,信心满满地从身后摸出几颗巧克力来,放在手心,诱哄道,“来姐姐这边,姐姐这里有很多好吃的哦。” “巧克力吃多了会蛀牙。”子真冷漠拆穿。 黎念倾:“……小孩子考虑这么多长大以后会没有女孩子喜欢哦。” “那什么……”瞧着六月没有那么害怕了,任勋决定先撤为敬,把跟小孩子相处的时间留给两个未来几个月要合作的大人,让他们慢慢磨合。 “那我就先去片场看看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没有,你们先交流交流,多跟小朋友说说你们小时候的事情,方便他们更能理解这个角色啊……” “先走了!先走了!”任勋一边擦着汗,一边退出了化妆间。 眼瞅着自己的靠山没有了,六月慢慢地往子真身边挪过去,试图寻找新的依靠,挪到半路就被黎念倾拦住。 黎念倾不在沙发上坐着了,而是走到她面前,蹲下,冲她张开了手臂。 于是六月和沙发上的顾玉珩之间就隔了一个黎念倾。 六月眨了眨眼睛,恐惧消了一些,又抵不过黎念倾手中的糖果的诱惑,开始屈服,一点一点钻进黎念倾怀里。 黎念倾抱到了小孩子软软的还带着奶香的小身体,为了缓解小孩子的情绪,并没有立刻起身把她抱到沙发那边去,而是把重心放到一条腿上,另一条腿支起来,给六月当了个小凳子。 “你很怕那个哥哥吗?”黎念倾一边给六月剥巧克力外面的那层纸,一边偏头,问直勾勾盯着巧克力的小六月。 六月不说话,小小软软的身体却扑进了黎念倾的怀里,短短的手臂圈住了黎念倾的脖子,附在她耳边,犹豫了一会,小声道:“他看起来很凶的……” 黎念倾听完就乐了。 把剩下的几个巧克力交给子真,让他自己吃,又把剥开的巧克力喂进六月嘴里。 连喂了两颗之后,黎念倾拍拍手,把指尖的巧克力渣渣拍掉,抱着六月,拉着子真,走到沙发旁边坐下。 六月像一只应激的猫咪,一靠近顾玉珩就开始僵硬,紧紧抱住黎念倾的脖子不肯撒手,躲在黎念倾的头发丝后面,悄悄打量着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大哥哥。 “你看,小孩子都害怕你哎。”黎念倾拍拍小六月的胳膊,回应她的是小六月抱得更紧。她抱着小六月往顾玉珩那边凑了凑。 又凑了凑。 直到紧挨着顾玉珩。 “你抱抱她嘛。”黎念倾对顾玉珩做了个口型。一手揽着六月的后背,防止她突然心血来潮往后一仰,另一只手去抓顾玉珩的手,慢慢拿着他的手放到小孩的后背上。 顾玉珩的掌心很暖,不同于他对外冷冰冰的形象。 那手骨骼匀长,上面覆着一层冷白的皮肤,如玉琢成。长年执刀的手指生着薄茧,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冷香。 看起来冷硬矜贵的,该在钢琴键上跳跃,不染凡尘的一只手,在触到孩子软软香香的小身体的一瞬间,软化下来。 六月也感受到了这股暖流。 她从黎念倾肩上把头抬起来,还是不敢和顾玉珩对视,一双大眼睛只瞅着黎念倾。 “六月,让玉珩哥哥抱抱好不好?”黎念倾柔声跟她打着商量,“玉珩哥哥也很喜欢六月的。” 顾玉珩在旁边没搭腔,只是用手指去勾了勾六月的小手。 六月很犹豫。 因为这个大哥哥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喜欢小孩子的模样。 但最后看在黎念倾的面子上,还是咬牙决定牺牲一下自己,不情不愿地冲顾玉珩张开了怀抱。 “好嘞!”黎念倾见机不可失,赶紧把六月推进了顾玉珩的怀里,自己准备去搞定那个难缠的年纪更大的子真,还没站起来就被六月拽住了。 奶娃娃的求生欲是很强的。 那只小手都攥成了一个小包子,严丝合缝的,一点空间都没留。 小六月的眼泪已经蓄势待发,只要自己敢离开,那就是水漫金山的下场。再说小孩子的骨头都比较脆弱,黎念倾也怕自己硬把她的手给掰开,不小心伤了她。 权衡之下,黎念倾坐回原处,冲站在沙发另一头观察局势的子真招了招手。 子真年纪大一些,见过的世面也比六月要多,并不如六月那样害怕,见黎念倾唤他,也就冷着脸走了过来。 “你叫子真?”黎念倾开始和他套近乎。 “嗯。” “今年几岁啦?” “十岁。” “十岁啊……”黎念倾充分发挥了自己当年去乡村小学支教实习时候积攒的能力,开始跟这个不苟言笑的小朋友尬聊,“你演了很多戏了吗?” “没有,也就两部而已。” “那已经很棒了呀。” “谢谢。”子真不卑不亢,冲黎念倾点点头。 “你真的,跟你玉珩哥哥一模一样……”黎念倾扶额,侧头看向顾玉珩,“你看看,你小时候就这个样子!你要我怎么能不怕你嘛!” “我……”顾玉珩哑口无言,怀里的六月瑟缩了一下,他赶紧放缓了脸色,不再试图辩解,“抱歉,那时候没想这么多。” “好啦好啦,原谅你了。”黎念倾亲亲他的侧脸。 两个小孩子睁大眼睛看着成年人之间的互动。 倒是给黎念倾也整得不好意思了。 “真的,不要学你玉珩哥哥,”黎念倾转移了话题,表示了对子真未来的担心,“这样以后真的很容易母胎solo的。” 子真:“没关系,我觉得他都能找到姐姐,我应该也能。” 黎念倾:“???” 第六十六章 真的皮 拍摄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两人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外,不可避免地要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来剧组完成他们的部分。 如果那天没有戏份,他们就看看六月和子真,也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而且黎念倾有时候还有意外收获。 比如有一天黎念倾和顾玉珩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任勋满场地追着顾小棠捋逻辑。 任勋是很注重作品质量的年轻导演,哪怕拍的是偶像剧,也希望尽可能得贴近现实。 于是顾小棠端着一杯热茶,吹着杯口飘出来的热气,假装路人妄图从片场飘过去的时候,被任勋追着捋逻辑。 顾小棠出来找编剧,把又想到的一些情节告诉她,看看还来不来得及加进去的时候,被任勋追着捋逻辑。 顾小棠出来上个卫生间,洗个手的功夫,还被任勋追着捋逻辑。 顾小棠实在是忍无可忍。 她把任勋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诉他霸总的心路历程——霸总是没有逻辑的,霸总的宗旨只有一条,就是他老婆活得好好的。 “可是小棠,你看看这里,”任勋指着剧本上的一段给顾小棠看,有些为难,“就为了小姝偷偷跑到花园里玩,然后对花粉过敏这件事,小锦就要拔掉家里所有的花,还是他妈妈很喜欢的花。这会不会有点夸张?” 剧本里的黎念倾叫沈姝,就是六月演的那个小女孩,也是过段时间黎念倾要演的角色。 顾玉珩在这里叫宋锦然。 小姝,小锦。 “不是,这有什么夸张的?”顾小棠摸不着头脑,“不就是拔了两株花嘛?你知道原型是怎么干的嘛?” 原型是怎么干的啊。 顾小棠的笑容逐渐变态。 那时候她和黎念倾都还小,不到家里的博古架最矮的一层。 但是有两个小男孩,抽条的年纪,身姿挺拔,走到哪里都是亮眼的存在。她和黎念倾跟在他们后面,像两只小尾巴。 一个是苏景迁,一个是顾玉珩。 那年黎念倾七岁,而顾玉珩十一岁。 只有十一岁的孩子,但是从小在优渥的家庭条件下长大,已经有了上位者的威严。 但到底是年纪还小的缘故,不懂得什么叫情绪不能外露,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傲气和压迫感,一点不会隐藏。 顾玉珩小的时候,跟长大以后没什么区别,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总是板着,偶尔会架上一副金丝眼镜,身上的校服永远熨烫得平平整整,手里永远抱着一本书。 每次他们四个在一起的时候,顾玉珩都像是个大家长。 他很少和他们一起在草地上打滚,当然了,他那一身漂亮的小制服也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动作。 他经常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前一张铺着法蕾桌布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壶还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和两盘精致的糕点。 没错,小小年纪,就开始喝黑咖啡。 他也从来不去碰那些糕点,那些糕点是在他们疯玩了一下午之后,晚饭没有做好,只能在客厅等着的时候,被顾玉珩提前给他们准备好充饥的。 这时候顾玉珩会先冷着脸训他们—— “先吃点东西,晚饭要过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做好,这个时候家里厨房哪有地方给你们做饭?看下次还敢疯得这么厉害吗?” 不止黎念倾,苏景迁对于这个凶巴巴的邻家哥哥,也是怕怕的。 两个小家伙一听顾玉珩声音冷下去,都缩着手不敢动弹。 但顾小棠不一样。 她作为顾玉珩的亲妹妹,顾家生意做得大,家里大人也是常年在外,很少有时间在家里陪孩子。 她从一睁开眼开始见到的就是顾玉珩,后面的几年都是顾玉珩带着她。 顾玉珩是个什么脾气她比谁都清楚,于是对顾玉珩的训斥满不在乎,伸手就要去抓那些糕点,被顾玉珩一巴掌拍开。 “哥!”顾小棠揉着被拍红了的手背,不满地抗议。 “去把手洗了!” 顾玉珩的语气不容置喙,洁癖得要死,还要用佣人递过来的湿巾擦一擦。 “哥你过分了!”顾小棠抗议,“你嫌弃我!” “那不然呢?”顾玉珩眼也不抬,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你你你……” “再不去我就把你丢进泳池里面好好洗干净。” “……” 顾小棠偃旗息鼓了,三个小家伙灰溜溜地垂着头,排队去洗在草坪上玩了一下午沾的都是泥巴的爪子。 “哼,不陪我玩,就知道吓唬我,等我爸妈回来我就要告状……” 顾小棠在水龙头下面冲着手,嘴里念念有词,被跟着他们的佣人听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张妈你笑什么嘛!”顾小棠跺脚。 “小姐可别冤枉了少爷,”张妈笑眯眯地拿过旁边的毛巾给她擦手,“少爷虽然不跟小姐一起在草坪上打滚,但那视线啊,可从来没从你们身上离开过,生怕你们出了什么岔子。少爷是想做个成熟稳重的好哥哥呢。” “哼,我怎么没看出来,天天就知道要把我扔进池塘里喂鱼……” “那是少爷在逗小姐玩呢,”张妈笑道,“哪舍得真把小姐丢进去,丢进去要是感冒了,不还得少爷花时间照顾着?” “哼……”顾小棠悻悻地不说话了。 洗好以后顾小棠带着两人冲过来,也不招呼人家,自己冲着那盘稍微少一点的蛋黄酥下了手,还没够到,又被顾玉珩抽了一巴掌。 “又干嘛!” “你和景迁吃这一份。” 顾玉珩冷着脸,把那盘蛋黄酥从她面前端走,换成另一盘分量更多的桂花糖糕。 “哥你不懂,倾倾是个颜值控,这盘漂亮,她肯定喜欢这盘。”顾小棠为自己知道的终于比自己哥哥多一点而骄傲。 站起来就要去抢被顾玉珩抽走的那一盘,“那盘连个装饰花都没有,干干巴巴的,她肯定不喜欢……嗷!”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玉珩按回了原地。 顾玉珩面无表情,一手控制着顾小棠,一手把那盘“干干巴巴”的蛋黄酥摆在黎念倾面前,冷着脸嘱咐道:“她花粉过敏,以后什么花都不许让她碰。” “哈?” 一句话,不仅顾小棠和苏景迁愣了,连黎念倾自己都愣了。 小小的孩子,对“花粉过敏”这个概念其实并没有什么认知,但是顾玉珩的表情很严肃,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凶。 狭长的凤目眯起来,硬生生给剩下的三个孩子压的不会说话了,更别说提出疑问或反驳。 “吃这个,”顾玉珩在这一片低气压中从容地拿起一块糕点,喂到她嘴边,沉声命令,“张嘴。” “啊——” 黎念倾顺从地张开嘴,蛋黄和蟹膏的香气萦绕在唇齿之间,浓郁的味道让她忘记了她本来要问的话。 后来顾玉珩就走了,好像是因为实在受不了他们三个像饿了两天的狼,他要去厨房催人把晚饭做快一点。 等他走了以后,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开始释放刚刚压力下没敢提出的疑惑—— 黎念倾:“什么叫花粉过敏啊?” 顾小棠:“我哥说话怎么跟猜谜语似的。” 黎念倾:“玉珩哥哥说什么花都不能碰哎,那我们以后是不是不能在他面前玩这些了?” 顾小棠:“不知道哎,那我们以后要不背着他玩吧?” 苏景迁:“应该没什么大事吧,之前我不是给你摘过一次蔷薇花吗,你看你现在不也是好好的。” 黎念倾:“好像是,就是起了几个红点点,后来好像就好了。” 苏景迁:“那应该就没什么大事。” 三个小孩子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顾家的庄园一角有一处花园,里面种着顾夫人从全世界各地收集过来的花种,分门别类,种在各个花房里。 花房是一个个独立的温室,里面装着光照、加湿、干燥等设备,连每株花用的土,都是从世界各地打着飞的来到脚下的,为的就是最大程度上模仿这种花的原生环境,让它能够成活。 花房之外也没有空着,用s市本土的花卉,种出一条条香径,铺上鹅卵石,直通每一处景色。 也因这精心的养护,顾家的这处花园是顾家集团之外第二有名的地方。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旺盛,越是没见过的,就越是想见。 顾小棠小时候就见过这些,在黎念倾面前描述得绘声绘色,不会说包罗万象,就用短短的小手臂囫囵画了个大圈。 听的黎念倾两只眼睛都直了。 “我想去玩哎。”黎念倾发出感叹,“可是玉珩哥哥肯定不让……” “确实,我哥已经把你跟花花隔绝了。”顾小棠摇头,甚是惋惜。 “我之前去那的时候,哇真的好好看,不管是什么季节去,都有各种花花,连冬天也有,一蓬一蓬开的可灿烂了。我哥说那是专门种澳洲花花的花房。” “啊呜……”黎念倾成了一只泄了气的气球,瘫在原地,脑袋躺在桌子上。 苏景迁看看她,又看看顾小棠,提议道:“或者我们偷偷去呢?” “啊?”黎念倾一下就来了精神。 “别吧……”顾小棠对苏景迁很不信任,“我哥既然这么说了,我们要是去了,被他发现,肯定少不了被骂。” “没关系,他每天都要去上课。我算过,他其他的课都是把老师请到家里来,只有周三的小提琴课,因为老师是一位德高望重,又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老教授,所以是他到那个老师家里去,” 苏景迁掰着手指计算着,“上课的时间,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如果我们速度快的话,在他到家之前,及时赶回来,是可以不被发现的。” “不是吧,我哥不是说倾倾不能碰花花嘛……”顾小棠白了他一眼,“你不要只想着玩好不好,考虑一下风险。” “可是……”苏景迁梗了一下,转向黎念倾,“倾倾不是想要去看看嘛?只是去看看,又不是住在那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倾倾之前也接过我的花呀。” 结果最终还是没有抵制住心中对花房的渴望,顾小棠也信了“不会出什么事”的鬼话,三个人不知天高地厚,抓住机会就想偷偷跑过去。 虽然每次都在跑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被发现,然后被家里的佣人叫住,报告给顾玉珩,再被顾玉珩劈头盖脸地一顿训。 但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探索未知的小孩子是不屈不挠的。 终于有一次,三个人逮住了一个机会。 第六十七章 还挨揍了 那天顾家有几个佣人请了假,又恰逢要准备顾家固定的半年一次的晚宴。 固定周期的晚宴声势浩大,几乎s市所有的商界精英和恰好在s市的商贾都会慕名携眷前来。晚宴上的食物和酒水要做好摆好,厅堂也要布置得敞亮。 人人都忙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能抽调出来一个人去接顾玉珩下小提琴课回家,本来吩咐的专门看着顾小棠不要乱跑的佣人,见黎念倾和苏景迁没来。 想着一个顾小棠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也被叫走去搭把手。 于是趁着佣人去接顾玉珩的那短短半小时时间,黎念倾和苏景迁借口先去给顾家夫妇见礼,从各自的家中跑出来。 三个小鬼头凑到一起,脱掉晚上晚宴要穿的小礼服,换上早就准备好的便装,见没有人注意,踮着脚尖从别墅里溜了出去。 出了城别墅的大门,又穿过广阔的高尔夫球场,三个人终于来到了位于顾家庄园角落的那片花园。 隔着白色镀凤羽金纹的铁栅栏,里面像是另一个世界。 春风和煦,翻山越岭,挟一缕浓香而来。 溪水潺潺,九天玉带沿山过,两岸石径相对开。 花香满径,蜂飞蝶舞。茶花引路,路尽头是各国风格的建筑。暮色下,如油画般美好。 “呐!是不是很漂亮!”顾小棠指给他们看,有些骄傲地道,“没有骗你们吧!跟你们讲,那些小房子里面更漂亮哦!” “好漂亮好漂亮!”黎念倾甚至没把目光分给她一眼。 她活到七岁,没有见过这么多品种和颜色各异的鲜花。 太过兴奋,导致她忽视了自己其实已经有点呼吸不畅。 后来不出什么意外的,她没翻过那片栅栏。不但没翻过去,还从上面摔下去崴了脚,被顾小棠和苏景迁抬回了城堡。 顾玉珩那时候的表情堪称恐怖。 十一岁的小孩阴沉着脸,那本小提琴谱集被拍在床头柜上,震得床头的欧式复古小台灯都跳了跳。 黎念倾一脸小红包,缩在被窝里不敢说话。 “怎么回事?” 顾玉珩的声音沉沉的,扫视着屋里的一圈人。 “说话!”他站在床边,“我才半天不在家,谁看的人?!” “那个……少爷,今天看小姐们的老金请假了,大家在准备晚宴……没……没人……”胆子稍微大一点的佣人开口解释。 “准备晚宴?谁排的班?!”顾玉珩的声音听起来反而怒气更重了,“我是怎么说的?!我不在的时候,把这三个人给我看好了才是最重要的!一句准备晚宴就结束了?!让排班的今晚晚宴结束以后过来找我。” “是……” “出去!” “哎……” 佣人见顾玉珩挥手,急忙退下。 “主意是谁出的?” 卧室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去掉顾玉珩自己,三只小手颤巍巍地举起来。 被窝里还伸出来一只。 “……”顾玉珩一时没有说话,眼中却开始迅速结冰。 当然结了冰也没能熄灭冰面下冲天的怒火。 “哥……我们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火焰灼烧得更盛,顾玉珩一个眼刀飞过来,“之前我是怎么说的?!” “……”顾小棠想跳过这个问题,沉默了一分钟以后,发现顾玉珩不接着往下说,心知是跳不过去了,于是不情不愿地开口,“以后什么花都不让倾倾碰……” “倒是好记性,”顾玉珩冷笑,“我以为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顾小棠在自家老哥发火的时候选择闭嘴。 “对不起,我们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么严重……”苏景迁道。 “没想到?”正在气头上的顾玉珩佛挡杀佛,“那你们能想到什么?!告诉你们不要去碰,你们偏不听,她们两个年纪小,不知道轻重也就算了,你呢?你是怎么做的哥哥?” “……” “好,今天算她命大,爬到一半摔下来,回来了。如果真的爬进去,窒息了,谁知道你们去了花园?谁去救你们?你们两个怎么把她带回来?” 一个一个问句,堪称咄咄逼人。 苏景迁垂下头,被质问得满脸通红,偏偏又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玉珩哥哥……”始作俑者窝在被子里,小小声唤。 顾玉珩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 “我们错了……”黎念倾把被子举起来挡在鼻子上,挡住顾玉珩无形之中甩过来的飞刀,怯怯地道,“你别生气了嘛……小棠和景迁哥哥都是陪我去的,是我出的主意,要不你骂我吧……” 顾玉珩:“……” 顾小棠:敢在我哥生气的时候吱声,你真是个勇士,给你点赞!一路好走! 当然,当时也紧张兮兮生怕顾玉珩对自己发火的黎念倾,并不知道顾小棠的心路历程。 她只知道顾玉珩深吸一口气,拉小提琴的手握成拳,狠狠捶在床边的床头柜上,震得上面的台灯灯穗叮当作响。 但他看着她惨兮兮的满脸小红疙瘩和肿的老高的脚踝,终究还是没发出火来。 那天晚上,晚宴结束之后,黎念倾跟着父母回家了,顾家的客厅里,小小的顾玉珩坐在英伦风格的沙发上,睥睨着在他面前站好了方队的佣人们。 “去把那片花园的花给我全拔了!以后家里不许出现和花有关的东西!” 命令下得绝对,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不行啊,少爷……”佣人大惊失色,“那个花园是夫人偶尔举办聚会的时候爱用的场所,它它它……” “拔掉。”顾玉珩提高音量,“一、棵、不、留。” 回忆到此为止。 顾小棠咂咂嘴,吸溜了一口还有点烫嘴的热茶,满是感叹,“所以,这个电视剧,我已经告诉编剧写得很收敛了好吧。” “不就是拔一院子花嘛,就咱剧里这个别墅的面积,就咱剧里男主养的这些品种,也就一般吧。换个地方再养一批不久行了。” “可是……”导演很感性,“草木也有情啊……而且又是男主妈妈很喜欢的花,这样拔了,会不会显得男主很没有礼貌……” 在旁边听着的黎念倾“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被指责没有礼貌的顾玉珩脸都黑了,但又不能跳出来认这个原型就是自己—— 顾小棠入圈这么久,身世都是完全保密的。 顾家有最先进的防追踪系统和最严密的安保措施,加上顾小棠从来没想去营销自己顾家千金的身份,所以至今知道这层关系的也只有寥寥几个跟他们关系比较好的前辈。 “你说得对,是挺没有礼貌的,”顾小棠可算是逮到了机会吐槽,“你是不知道,这个原型的妈妈刚从衣帽间换好了睡衣出来,就听到他儿子要拔她的花——” “当然了,这个妈妈也很喜欢这个小姝原型的小女孩,拿她当自己的儿媳妇看待的——连夜叫人又找了一个地方把她的花园搬过去,那叫一个浩浩荡荡啊,虽然很小心,但是还是死了不少株。” “唉……”任勋听完,一声长叹,“真是太可惜了……” 顾小棠喝茶,喝了一口之后仰头,也是一声长叹,“唉,是有点可惜,那顿打应该再打响一点的。” 顾玉珩:“……” “啊?你是说,这个小男孩,因为这件事情还挨打了啊?”任勋紧张道。 “那可不,”顾小棠添油加醋,“那毕竟是他妈妈从全世界各地带回来的珍惜品种呢,再加上请人专门来打理。怎么说呢……” 顾小棠咋舌,“就是但凡是你能想到的觉得好看的花,在这里都能找到。结果这么一搅,伤亡率达到从花园建立以来之最,不生气才怪。” “可是这件事里,另一个小男孩怎么就没事?”任勋打抱不平的脾气又上来了,“明明他跟这个主角差不多大,也是他一直劝这两个小孩说没事,怎么他就美美隐身?” “你傻呀,”顾小棠斜了他一眼,“那毕竟是人家家的孩子,再怎么调皮,管教他也是人家家的家事,主角的妈妈能插手管嘛?” “说的也是……” “看不好家里的小孩,还要拔她的花,数罪并罚。”顾小棠啧啧两声,又开启老大爷品茶模式,“打得那叫一个惨啊,他爸最爱他妈妈了,一见他妈妈生气,那皮带抽的,啪啪的……” 抽得旁边的柜子上的漆都掉了,第二天赶紧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加急做好空运过来给换上的。 后面这句顾小棠没说。 顾玉珩实在听不下去她在这满嘴跑火车,“没有礼貌”地冷不丁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哎呀,”顾小棠转过身,没什么惊讶地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呢?” 顾玉珩:“……” 任勋终于从顾小棠声情并茂的讲述里抽离出来,见到顾玉珩也有些惊喜,上前跟顾玉珩握了握手,“咦,顾医生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啊?” 顾玉珩简单回应了两句。 导演离开后,顾小棠跳下高凳,很老大爷地端着她的茶杯,在她的主场里,无所畏惧,“怎么样?这场戏我是不是安排得不错?既能体现你的可怕,又能体现倾倾有多怕你?” 顾玉珩:“……” 我谢谢你。 第六十八章 可以不尊重的 正聊着,片场突然传来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怎么回事?”顾小棠最怕片场的小孩子哭,一哭起来她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开始后脑勺发凉,“怎么回事?谁哭了?” “老板,是六月。”已经拍完了这一幕,灯光师准备把设备挪到下一个地点去,听到顾小棠的喊声,扯着嗓子回了一句。 果然没过两分钟,六月的妈妈抱着小小的六月,从人群中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哄:“没事了六月,那都是假的,没有人对六月不好的,乖乖……” 旁边跟着子真,子真一脸愧疚,但是也是个跟顾玉珩一样的闷葫芦,跟在一边,嘴唇抿了又抿,帅气的小脸都快要皱成了包子,嘴边想要安慰的话也没有吐出来,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子真啊,没事没事,她就是年纪太小,不太习惯这种拍摄,没事,过一会就好了。”六月妈妈抱着六月,到外围找了个马扎坐下。 见子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柔声对子真解释道,“你后面是不是还有拍摄,你先过去吧。” 子真没有听她的。 不善言辞的小人儿,站在六月妈妈身后,面对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六月,犹豫半晌,微微抬起手,摸了摸小六月柔软的发顶。 那动作轻轻柔柔的,如羽毛扫落,却格外认真,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六月在妈妈这里找到了安全感,也不再哭,任由子真的手落在她头顶,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嚯,这小子,可以啊。”顾小棠顺着声音找过来,还没走近就看到了这一幕。 跟在她身后的黎念倾和顾玉珩,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隐隐约约明白了顾小棠所说的“可以啊”是什么意思。 “这小子比他的原型好多了。” 顾小棠是个把什么东西都摆到明面上的人,托她哥是个锯嘴葫芦的福,在这两个人的感情里当红娘,她恨不得把所有的行为举止都揉碎了给他俩解释—— 你看到没!她/他是爱你的!她/他是这样这样这样表现爱你的! 现在也不例外。 “他的原型,遇到这种情况就毛了爪子,只知道缩着手站在后面,一动都不敢动。想道歉吧,又要面子,说不出口。” 顾小棠压根不看顾玉珩,她现在学的可聪明了——只要我不看你,你的眼刀就飞不到我。 “不道歉吧,又想要人家理理他,最后只能一个人回他的房间去。等下次人家来找他玩,明明心里开心得不行,还得作出一副高贵冷艳的姿态来,像个爹似地,唠叨来唠叨去。” 指桑骂桑地吐槽完了之后,顾小棠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开玩笑,她只是嘴炮,并不等于她不怕死。 红娘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还得留着命,来把红线绕。 电灯泡走了,马上要拍下一段,所有人都在忙碌转场。一方小天地里,只剩下顾玉珩和黎念倾。 “要不……”黎念倾往后靠了靠,果不其然,顾玉珩从后面稳稳地接住了她。她放心地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到顾玉珩胸膛上,仰头往后望着顾玉珩,“我现在哭一哭吧?” “你哭什么?”顾玉珩捏了捏她的鼻尖,无奈道。 “那二十年前你因为我跑去花园这件事骂我们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哭嘛,二十年后给我个机会让我补一下。”黎念倾理直气壮。 “……”顾玉珩捏着她鼻尖的手指微微用力,左右晃了晃,被黎念倾不满地把手打开,才辩解道,“我当时又没冲你发火。” “可是你脸色也很吓人啊,我们当时都不敢说话了。” “……” 顾玉珩现在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理也要搅三分”。 “那我现在开始哭咯。”黎念倾眼瞅着他无言以对,站直了,转过身来,神情严肃,宣布道。 “好。”顾玉珩无奈又宠溺,也站直了身体,做出二十年前面对黎念倾的时候冷冰冰的姿态来,还先咨询一下,“你准备怎么哭?” “当然是……”黎念倾严肃地含颌,见顾玉珩被她整的有点紧张的时候,突然扑过去抱住顾玉珩的脖子。 顾玉珩下意识接住她,笔挺的背脊弯下来,长臂一捞,就把她整个人锁进怀里。 契合得天衣无缝。 她的气息喷在他耳畔,轻若幽兰。 “这样哭……” 她身上还是淡淡的椰香,发梢融了松间雪,几分清冽。 而他身上是常年不散的医院消毒水的冷香。 肆意融合、裹缠。 当一只小狐狸存了心地要勾引一个人,所散发的媚意是谁都抵挡不住的。 但是好像不包括顾玉珩。 顾玉珩搂她搂得很紧,几乎要把她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压出来,把她揉进骨血,这辈子也休想逃开。 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会对她说什么调情的话,也不会像苏景迁那样,每一句都带着性/暗示。 最大的回应,可能就是呼吸紊乱,耳尖通红,靠近他的左边胸膛的时候,还能听见修美肌肉下搏动如鼓的心跳,震耳欲聋。 上次的天台,可能真的是心理防线崩塌了,才会在那种时候说出“我很怕”这三个字,还会主动向她索取温暖。 但是现在,顾玉珩只不过拥抱了她一会,就拍拍她的后背,嗓音不复之前清冷,但也没有什么情欲的征兆,“好了,回家以后再让你哭。” 这话换成别人说,可能会有别的隐喻,但是顾玉珩这么坦荡正直地说出来,黎念倾就知道,顾玉珩说的哭就真的只是哭而已。 她从爱娇中醒来,撒开手,看看顾玉珩连脸都没有红,更别说有什么目光迷离这种征兆了。 “……”黎念倾再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质疑,“顾玉珩你是戒过毒嘛?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玉珩:“???” 黎念倾迎上他询问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思想过于龌龊。 “我就……那么……没有……魅力嘛……”黎念倾可怜兮兮,抬手抹几滴并不存在的眼泪。 然后被一只大手毫不犹豫地揉了揉脑袋。 “想什么呢。”顾玉珩哑然失笑,“在公众场合不调情,这是对你最基本的尊重吧?” “就是说……”黎念倾眼神乱飘,声如蚊蚋,“有时候,其实也可以……不用那么尊重的……” “什么?” 顾玉珩好像没听清,但是黎念倾也没有脸再复述第二遍。 打破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跑路。 这是顾玉珩教给她的方法——只要跑的够快,尴尬它就追不上我。 “走走走,我们去看看小六月。” 六月已经不哭了。 小孩子就是这点好,什么事都不憋在心里。 没有什么事情是哭一会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哭一会。 “六月,到姐姐这来。”黎念倾又从包包里掏出几颗巧克力,分了两颗给顾玉珩。 子真不知道去了哪里。 六月看到黎念倾和她手里的巧克力,嘴角的小梨涡深深的,蹦跳着奔进黎念倾的怀里。 “六月刚刚拍的什么呀?”黎念倾逗着她说话。 “刚刚拍了去一个花园。”六月短短的小手抓着巧克力,有了吃的,说话都说得特别欢快,“很漂亮很漂亮的花园。但是不让我们进去,只让我们在外面看看。” “那怎么还哭了呢?” “因为子真哥哥凶我!”六月中气十足地开始告状,把黎念倾小时候没敢说出来的话,竹筒倒豆子似地,全倒了出来。 “特别特别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声音也特别大!还捶桌子!还打断大家的话不让人家说话!” 小孩子对于让他们害怕的事情,就是记细节记得格外清楚。 路过的场工听到六月的告状,随口调侃道:“所以六月就害怕了?” “我才没有怕!”六月很要面子,小手握拳,气哼哼地道,“但是我不要喜欢子真哥哥了!我不要和他天下第一好了!” 表了决心之后,小六月接着吃剩下的巧克力。 黎念倾憋笑,觉得这句词真的过于熟悉。 眼角余光瞥见,顾玉珩帮忙剥巧克力的动作凝固了。 “你现在是不是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都不敢跟你说话了?”黎念倾冲他扮了个鬼脸,“哎呀,小棠找演员,找的还真是很符合人物。” 六月并不知道自己在无形中,给这个帮她剥巧克力的大哥哥一记小李飞刀。 她吃着,眼睛还注意着顾玉珩,见顾玉珩动作有异,转头问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黎念倾,“姐姐,顾哥哥怎么了?他是不是不舒服啊?” 黎念倾掐掐她水灵灵的脸蛋,“没关系,哥哥在反思他的过错。” “过错?”六月懵懵懂懂的。 “对呀,因为哥哥小时候,就是这么对姐姐的……” “那姐姐为什么还跟哥哥在一起?” 小孩子并不是那么明确地知道“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黎念倾和顾玉珩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黎念倾思考了一会,“那是因为……” “六月!”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身影跑到眼前,手中一束用藤蔓捆着的玫瑰花。 第六十九章 谁是未婚妻 六月还没看清楚面前来的是谁,但是顾玉珩已经看清了眼前这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如临大敌。 他动作流畅地把六月从黎念倾怀里抱出来放在地上,围巾迅速地把黎念倾的口鼻蒙起来,把人藏在自己身后。 “???”六月在一整套的操作中迷失了方向。 “六月!”子真在她身后叫她。 六月懵懵的转过身,倒映着玫瑰花的眸子如星星闪亮,刚想伸手去接,发现是子真送过来的,立刻抽回小手。 “拿着呀!”子真把花又往前递了递。 藤蔓上还沾着泥土,看出来是刚刚被薅下来不久。 “你不是喜欢嘛?他们刚刚把花都拔掉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几支没有沾上土的。”子真认真解释道。 “不要!”六月很有骨气,还记得自己“不要跟子真天下第一好了”的誓言,两只胖嘟嘟的小手背到身后,脆声道,“你刚才凶我!我才不要收你送来的东西!” “六月……”子真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受伤,本来伸得直直的两只手臂也犹豫着放下来。 看得黎念倾有点心酸。 六月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措辞有点过分了,两只脚无措地在地上小猫踩奶了几个来回,又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去哄。 只能这么面对面的站着。 “六月,”黎念倾躲在顾玉珩身后,冲六月招手,“你过来。” “倾倾姐姐,怎么了嘛?”六月找到个机会,赶紧离开了那个修罗场—— 虽然也没离开几步就是了。 黎念倾单膝蹲下,和六月平视,“六月,这是演戏,不是真的。” “可是他明明可以选择更好的方式呀!”六月很不理解,“为什么小锦就要对小姝这么凶呢?” “因为如果不这样,小姝不会听啊。”黎念倾莞尔,这话说给六月听,也是说给顾玉珩听,“小姝要知道,不管小锦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好。所以哪怕小锦在表达方式上有一点点问题,小姝也要理解一下,毕竟小锦也已经包容小姝很多了。” “是吗?”六月将信将疑。 “对啊,”黎念倾仰头看了看还站在原地的、但是很明显背脊已经僵直了的顾玉珩,又重新看回六月脸上,给六月指了指子真手中的玫瑰花,“你看,本来以后的剧情里面,剧组都不会有花了,这是剧组最后一次出现花花哦,子真把最后一束花给你带回来了。还不赶紧去拿,再晚就没有了。” 子真很紧张地支楞着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 一个软软香香的小身影跑出来,一把捧过他手中的玫瑰花跑远了。 “哎!”子真愣了愣神,反应过来以后追出去,“六月!那上面有刺!你小心一点!” 两个小孩子一前一后地跑远了。 原地的黎念倾站起身,和顾玉珩并肩而立。 “真的这么喜欢?” 顾玉珩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黎念倾知道他问的什么。 “喜欢。”黎念倾没看他,目光在远处来剧组把花全部拉走的卡车车斗上,“小时候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总觉得过敏就吃药,没什么大不了的。每次上台演出之前,因为演出完了以后要有献花的环节,后台也经常有人送花来,所以都会吃药。但是没想到这种抗敏药吃多了也容易产生抗体,现在也不敢随便吃了,还是按照你的嘱咐,少接触过敏原比较好。但是……” 黎念倾很惆怅,“本颜狗实在是很喜欢这种东西。” 顾玉珩没再接话。 他拉着黎念倾的手,转身出了片场。 一路上黎念倾问他去哪,他也不回答。 到了目的地以后,黎念倾差点以为他开错了地方。 很难想象,顾玉珩这种天生自带冷傲属性的贵公子有一天,会跟翻糖蛋糕扯上关系。 但是事实就在眼前。 这家知名的翻糖蛋糕博物馆,曾经数次登上博闻杂志。老板也多次捏出以古典人物为原型的翻糖蛋糕,而成为翻糖蛋糕界的传奇。 这个传奇现在站在店门口,瞧见顾玉珩的车,就春风满面地走上起来跟他打招呼。 “哈喽,顾医生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巫深是个有点格调的蛋糕师。尽管每天和各种各样的食材打交道,但身材维持得相当不错,一身休闲的牛仔套装,穿在他身上也并不突兀。 他接过顾玉珩交过来的车钥匙,随手扔给了等在一旁的侍应生,“把顾少的车开到地下停车场,有个专属的停车位。” 停车场?专属? 黎念倾的脑袋里开始飞速运转。 “这位是?”巫深探究的小眼神越过顾玉珩的肩膀,很好奇有被顾玉珩亲手接下车的待遇的究竟是谁。 “这位是黎念倾。我的……”顾玉珩把黎念倾引到他面前,踯躅了几秒,还是道,“未婚妻。” 黎念倾:??? “哦,失敬失敬。” 巫深也很吃惊,但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像顾玉珩这种身份,来他这里,身边带个伴儿很正常,反而是之前顾玉珩一直一个人来看起来不太正常。 他向黎念倾伸出了手,两人寒暄了一番之后,巫深带他们进了博物馆。 黎念倾跟在顾玉珩身后,手指偷偷戳顾玉珩的后腰,被顾玉珩抓住了作乱的手指,包进掌心里。 “谁是你未婚妻?”黎念倾没法再戳戳乐,皱起鼻子,凶狠地开口,“有求婚嘛?有订婚仪式嘛?我有答应嘛?什么都没有,谁是你未婚妻啊?谁?” 那只生着薄茧的手执起她的手腕。 手腕上有一只手镯,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黎念倾:“……” 早知道今天不带出来了。 “顾少,”巫深的出现恰如其时地缓解了黎念倾的气闷处境,“今天想练练什么花?” 顾玉珩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 唇齿微动。 “红、玫、瑰。” “行,那我去准备材料,你们也赶紧洗洗手,把围裙系上,做好准备啊。” 巫深嘱咐了以后就从翻糖教室出去了。 毕竟满屋子的粉红泡泡,外人在里面呆着不合适。 空气挤压得太狠,容易缺氧。 “穿围裙啦!” 黎念倾才不要傻乎乎地问他,你干嘛要做红玫瑰。 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子真送的那束红玫瑰,加上她又刚刚夺命四联问的缘故。 于是她不问,顾玉珩也不会主动解释。 两个人心照不宣,但都没有选择捅破那层窗户纸,而是按照巫深的话,一起去教室的角落拿围裙。 围裙都洗的很干净,还有淡淡的青草芳香。 黎念倾自己挑了一条粉色hellokitty的,挂在自己脖子上。 转头发现顾玉珩在一堆黑色围裙里翻找。 她跑过去,压住了被顾玉珩翻起来的围裙,长臂一挥,从一堆花花绿绿的围裙里给顾玉珩挑了一条,舞到顾玉珩面前。 天蓝色的,色彩饱和度高到离谱。 主要是系带中央往下的位置还有一个大大的口袋。 胸口的图案是一个大大的圆脑袋。 哆啦a梦。 顾玉珩的眉头拧的死紧,连眉梢都跳了两跳。 “要不要穿嘛!”黎念倾征求意见。 嗯,好像语气也不是那么征求。 顾玉珩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也只是一件围裙而已,穿什么样的,作用不都是一样的嘛。 黎念倾发现自己现在见证的“第一次”属实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了,就比如说,如果换成原来的顾玉珩,一定会默默把围裙挂起来,然后固执地选一件能够凸显他的稳重的黑色围裙。 去而复返的巫深一进门就被屋里的一红一蓝闪瞎了眼。 “顾……顾少……”巫深再三确认,“您……” “没事,”顾玉珩哆啦a梦威严,“开始吧。” 巫深:嗯,是原来的顾玉珩没错。 不得不说,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独特的魅力,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是足以令人惊叹的程度。 黎念倾眼睁睁瞧着本来平平无奇的一堆原材料,经过融合,切割,刻画纹路,成了人体皮肤的颜色,包裹住刚刚凹出来的和人一样高的支撑架,一个人形就显出来,栩栩如生。 “这是……”黎念倾绕到正面,蛋糕还没进入最后描画五官的步骤,只是初现雏形,就已经展现出来曼妙的身姿。 “是我下个月要去参加国际赛的作品,”巫深揉着手中调成暗金色的面团,笑道,“想做一个咱国家古代的舞女,听到音乐起舞的造型,不过没有接触过舞蹈这一行,这也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中国舞主题的造型,不太清楚这个手型之类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所以还没做,准备过两天找专家来看一看,给点意见。” 巫深揉好了面,揪成一点一点的小剂子,拿出面雕的工具,“你们知道黎念倾嘛?我听一个朋友说起过她,说她现在在国家舞剧院做首席,是这个年龄段最优秀的。太可惜了,我从入行以来,最想做的就是把咱国家的美人都展示出来,所以一直在忙着到处参赛,直到最近开始做这个主题,才想起来去研究研究中国舞。” “啊……”黎念倾张了张嘴,“您也是很优秀的,现在做的已经非常棒了,我也看您拿过非常多的国际大奖,您的作品我也很喜欢。” “谢谢,”巫深把画笔包一展,从中抽了最细的一根,蘸着加了金粉的食用颜料,如履薄冰地在被塑成发丝细的面耳饰上填色,“不过还是有待改进。以前做的人物不太需要舞蹈的动态效果,比如什么杨玉环啊,甄宓啊,西施啊,都是注重外在场景的刻画。” “比如杨玉环,重点就是放在她的发髻和发饰上,毕竟是宠妃嘛。西施,主要就是要做出青山绿水,强调小溪的动态效果,毕竟西施浣纱嘛。但是人物本身动态其实不太多。” “不过现在的比赛也是越来越卷了,想要这个舞女逼真,还真是要花点心思研究她舞动起来的时候这个身体线条的走势。” “不过我这么急,也不知道人家在不在s市,”巫深摇摇头,“听我那个朋友说,他们每个月都是有巡演,她作为首席,任务很重,而且她的票超级难抢,我连想借着看演出见她一面都不一定能抢到票。” “她……”黎念倾道,“在的。” “是吗?”巫深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不过我跟人家又没什么往来,而且一聊就知道,我完全是个中国舞的门外汉,贸然请人家去帮忙,人家也不一定帮。我朋友说,她还挺高冷的。害,毕竟是艺术家嘛。” “额,这种事情,我想她应该会帮忙的。”黎念倾干笑。 她之前很高冷嘛!? “啊?”巫深眉心一挑,欣喜道,“你怎么知道?你是她朋友吗?能不能帮我跟她约一下见面?或者我能请她来这里,现场指导一下嘛?” 穿着hellokitty、被评价高冷的黎念倾:“……我就是。” 第七十章 顾少好粘人 “啊这……” 当着正主的面说人家高冷,说的人和被说的人都有点尴尬。 “还真是……”巫深尬笑两声,和黎念倾围裙上的大猫头大眼瞪小眼,摸了摸鼻子,又抠了抠额头,“抱歉哈,那什么……” “没关系没关系。”黎念倾看他尴尬,“不是不告诉你啊,主要是我们这个圈子之前是有点小众,没想到你突然会提到我……” “我也以为……你只是顾少的未婚妻……”巫深搓着手,想想也觉得自己有点蠢,“也是哈,能被顾少这么用心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人物……不过确实是没想到……” 两个人废话文学了几句,巫深收拾好情绪,站直了,重新向她伸出手,恭敬道:“那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巫深,是这家翻糖蛋糕世界的老板,也是国际翻糖蛋糕大赛连续三届的双料冠军。久仰黎小姐大名,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请黎小姐来为我的蛋糕造型提出一些建议?” 空旷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黎念倾从巫深把防尘罩掀开的那一刻就“抛弃”了顾玉珩,留顾玉珩一个人在桌子的另一边捯饬他手里的那些原材料。 巫深的声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神情郑重。 顾玉珩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在桌子的另一头。 黎念倾和巫深握手,达成友好的协作关系的时候,回首看了看他的反应。 他也不过就是挑了挑眉,眼底含笑,示意他们俩继续自己的事业。 在他的观点里,凤凰是不应该被关在雀笼中的。 哪怕这只雀笼名义为爱。 不过确实有点可惜,他本来是想带她来这里,给她一个惊喜的。 顾玉珩扫过面前的一堆工具和材料,低头的时候,瞄到胸前的大蓝胖子,咧着红红的嘴,笑得开怀。 无端地就把他也逗笑了。 他甩开脑子里那些在他看来有些消极的情绪专心地开始干他的活计。 耳边有时候传过来他们两个的讨论声—— “这个手要不要在削得薄一点?要不然这个兰花指会不会不够纤细?”巫深一边捏着手指的雏形,一边询问黎念倾。 “可以,这个,无名指,”黎念倾拿自己的手给他摆了个手型,“稍微弯曲一点。” “这样?” “也不用这么大的弧度,就是稍微第二个指节的地方,翘起来一点,和手背有一点夹角……”黎念倾比划着自己手上对应的部位,“哎对对对,就是这个角度。” …… “那这个手腕的角度呢?这样装上去会不会有点僵硬?” “有一点……”黎念倾完全是拿自己平时跳舞的定格来对待这个蛋糕,遇到她不太拿得准的,就直接按照身体惯性摆一个她觉得最习惯的角度,“你试试能不能让这个手腕离她的脸更近一点,就是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更近一点?是说让她把脖子更弯一点吗?因为这个胳膊现在好像不太好抬,抬不了那么高。” “那也可以,头稍微往侧面歪一点,可以,这样更自然。” “行,到时候正好用擀的很薄的那种,来给她做一层纱。” …… “这么刻她的腰线可以吗?” 舞女是西域的打扮,腰间是没有什么布料敝体的,按照巫深的设计图,这一段的装饰是上衣底端缀着的一圈小金铃,和一条连接着下裙的脐链。 裸露在外面的部分,就要注意一下细节。 比如在舞动的时候人体肌肉的走向。 但黎念倾是实战派,她所提的所有的意见,为了让巫深这个中国舞门外汉能够听懂想明白,都是配了她拿她自己当的示范的。 现在巫深的这个问题一出,顾玉珩浑身的毛都暗戳戳地炸起来了。 理智告诉他——这是他们的工作,是在创作工艺品,是为了传播中华文化的美,是为了让中国舞走向世界,应该支持,不应该让自己的小心思给他们制造阻碍。 然而内心的小火苗熊熊燃起——我管你们是什么创作,我这么长时间都还只是亲亲抱抱,没敢越雷池一步,你凭什么一上来就聊到腰? 两厢纠结下,顾玉珩猛盯着面前已经基本成型的东西,头在抬和不抬之间摇摆不定。 刀柄都快被他被捏折了。 最终还是没憋住,假装要看他们后面那面墙上的挂钟,极快地把眼珠往他们那边斜了斜。 他这边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黎念倾那边如芒刺背。 尤其是在顾玉珩“chua”地一下把头抬起来之后,她感觉后背像是着了火。 巫深也感觉到了室内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向一脸平静的顾玉珩。 嗯,好像很正常,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那刚刚怎么感觉到有点凉呢? 巫深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他的作品上。 黎念倾却反应过来,意识到了什么—— 罕见,顾玉珩可能是吃醋了? 啊这? 那她不逗逗他,她枉费在情场漂泊这么多年啊! 黎念倾无声地勾起一抹坏笑。 教室里本就温暖,为了方便行动,三个人都脱下了外套,围裙里面只穿了件薄薄的内搭。 黎念倾把围裙摘下来,把上身凹成蛋糕的那个形状,隔着薄薄的羊绒衫,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腹肌。 “这个,肚脐上下可以把这条线刻深一点……” “这样吗?” “对对对,还有你看这里……” 黎念倾背对着顾玉珩,把她和巫深之间的情况完全挡住,只能听见两人的交头接耳。 顾玉珩的指骨捏的咔咔作响。 “这部分的肌肉可以再薄一点,因为你看,这样拉伸了以后,其实跟放松状态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还贴这么厚不太合适。” “还有,整体肌肉走向是一个往右上方走的趋势,从肋骨下方,到胯骨这个位置,右边的距离应该比现在的再大一点,左边可以适当挤压……” “你感受一下,就是那种肋骨和胯骨的挤压感……” “我们该回去了。” 正热烈讨论的两个人,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那声音冷冰冰的,丝毫没有刚来的时候的彬彬有礼。 巫深被大少爷突然起来的脾气整的一头雾水。 黎念倾收拾好得逞的表情,一脸无辜,转过身来。 手里拿着手机,手机上一张敦煌画的图片,画的很细腻,舞者腰腹上的线条清晰可见。 至于黎念倾本人,别说腰上的衣服了,连袖口都没乱。 顾玉珩:“……” 此时才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摆了一道。 黎念倾笑弯了眼睛,却还是一本正经毫无疑惑地疑问道:“顾少爷这尊大冰山,怎么出来巡航来了?” 顾玉珩:“……” 巫深瞅了顾玉珩一眼,以为自己明白过来这两个人进门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半天过去就成现在这样,是什么原因了。上前拍拍顾玉珩的上臂,语气无奈,“顾少,就借你未婚妻这么一会会,你有点过于粘人了吧?” 从小自力更生还拉扯大两个孩子的顾玉珩顾少爷,生平第一次被人评价粘人。 顾玉珩脸都青了。 但巫深又没有错,甚至都没搞清楚状况。 不冲无辜的人发火,是成熟的顾少爷坚持的原则。 在他差点把自己纠结死之际,黎念倾搁下手机,扑进他怀里。 充当个挂件。 “生气啦?”黎念倾露出小狐狸一般的狡黠的笑容,鼻尖去蹭顾玉珩的鼻尖,“真的假的?” 顾玉珩接住她,揽着她的腰,眼睛却闭了起来—— 闹心。 巫深退开两步远—— 小葵花巫老师课堂开课了,小情侣闹别扭老不好,怎么办呢?多半是醋的,亲亲抱抱就好了。 “真吃醋啦?” “……” “我们家大冰山还会吃醋呐?” “……” 顾玉珩死不承认,旁边的巫深看着着急——虽然他以为的吃醋原因和实际的吃醋原因并不一样,但是不妨碍他作为一个吃瓜群众,看到男女主其中一个死活不解释的时候,跳出来帮忙解释的心。 像极了电视机面前看偶像剧,看到男女主产生误会,明明解释一句就能破局,非要憋着,就硬猜,的局面的时候,想要跳进屏幕帮忙的你。 “吃醋了,肯定是吃醋了。”巫深抚掌而笑,“来我这博物馆的小情侣多了去了,这表情我见过太多了。不过今天是第一次在顾少脸上见到这个表情啊,还挺稀奇……” “我们该回去了。” 闷葫芦很感谢在公众场合能有个嘴替,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被人说稀奇。 “回去看看小棠那边收工了没有,然后……”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玉珩吃醋,几个月之后的今天回想起来,黎念倾还觉得很可爱。 但当时还没有来得及记录下那一刻,手机突然响起。 “您好,这里是s市公安局,我是局长何明,请问是黎念倾小姐吗?”电话那头,何局的声音沉稳但不容拒绝,“请您来一趟公安局,我们有一些发现,需要和您当面确认。” 第七十一章 米色小皮靴 挂了电话的黎念倾不敢耽搁,和巫深告了别。 巫深把他们送到博物馆门口,“那你们先忙,谢谢念倾今天的帮忙,到时候我在报作者的时候,会把你也报上去的。” “那倒也不用,”黎念倾挥挥手,“毕竟都是您从头到尾设计制作的,我也只是在自己的专业范畴之内提了一点点建议而已,算不上什么作者的。能多一种渠道把中国舞传播出去,应该是我们舞者感谢您才对。” “害,”巫深又是一个语气词,“说这些多见外。后面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可能还要麻烦您,到时候还希望您赐教。” “好,有什么问题,你给我发消息就好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就直接过来。” “那行,那就多多麻烦你了。”巫深答应道,眼睛往上一抬,觑到顾玉珩还是那张冰山脸,不由带了点玩笑的语气:“顾少爷……” 顾少爷不想理你并带着他的未婚妻大步离去。 到了公安局,正碰上何局在吩咐工作,打了个照面之后,两人被直接请进了会见室。 黎念倾作为被害人,这场询问以她为主角,顾玉珩也只能遵守询问规则,坐在会见室外面一层等待。 和何局一起坐在黎念倾对面的还是上次接见顾玉珩和顾小棠的女警。 女警打开电脑,把询问笔录的模板调出来,准备开始记录。 一些诸如“年龄、姓名、是否清楚虚假陈述的法律后果”之类的套话之后,何局进入了正题。 “我们已经对三个犯罪嫌疑人进行了两次询问,目前得到的口供里发现了另一个人,但是我们现在还掌握不到确切的证据,所以可能需要你们来辅助调查一下。” “您说,”黎念倾坐在正中间,礼貌微笑,“我一定全力配合。” “首先跟您说一下,这几个嫌疑人可能涉黑涉恶,在这场绑架之前也可能有过其他违法行为没有被追究,要一起放在这一次查清楚,所以耗时可能会有些长,希望您不会着急。”何局笑容可掬地跟她解释,“也希望顾少不会着急。” “不会,”黎念倾摆手,“我不着急,顾玉珩就更不会着急了,我还没见过顾玉珩为了什么东西着急过呢。” “咳……”何局和女警对视一眼,决定跳过这个无关话题—— 小两口之间的事情就让小两口之间去解决吧,警察局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先是从您被绑架来说,请问您还记得那天究竟是怎么被绑的吗?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比如有人跟踪或者是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短信和电话?或者之前有没有跟什么人结仇之类的?” “征兆的话,”黎念倾回忆了一下,“你们说得这些倒是没有,但是那天我是送我一个同事回家,但是她的表现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哪个同事?叫什么名字?请说一下她的具体信息。” “是我们剧院的一个小姑娘,叫杜若,去年六月份刚从舞蹈学院毕业,考进剧团,年龄好像周岁我记不太清了,大概22、23岁的样子。” “杜若。”女警把这个名字记下来,“跟你一起被绑架的那个女生也叫杜若,是一个人吗?” “对,就是她。” “那她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呢?” “那天我送她回家。这个女孩性格有点内向害羞,之前我也送她回家过,她一般都很安静,我把车停到哪,她就从哪里下车。但是那天刚到离她小区最近的一个路口,她就叫我掉头回去。表现挺反常的,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失态,嗓子都快喊破了。”黎念倾想起那天耳边堪比车喇叭的分贝,还是皱了皱眉头。 “那之后呢,意识到不对劲以后,为什么没有听她的话掉头?”女警鹰隼般的眼神锐利起来。 “因为当时掉头已经来不及了,”黎念倾有点无奈,“她家那边是废旧的主城区,街道很窄,而且是单行道,当时正好是下班高峰期,车挤车的,只能跟着往前走。” “后来呢?” “后来到了她家小区门口,我刚把车窗降下来,想要跟她打个招呼,一个人就从车窗外面把手伸进来,对着我喷了两下什么东西,然后我就有点不受自己控制了。” “被喷了以后是什么感觉?” “就有点晕乎乎的,想要说话也说不出口,虽然还能看见一点东西,但是也还有重影,等走几步以后就没有意识了。” “那你能看见的时间大概有多久?” “也就是十几秒?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挺快的,好像都没走二十步。” “那这么短的时间里,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黎念倾费力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好像有一个女生,穿的是一双米色小皮靴,我只看她从我和车之间走过去了,但是之后我就被人带走了,也不知道她跟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那你看一下,”何局把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递给她,“这个人你认识吗?” 照片上的人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只能看到一个小巧的下巴。可能是怕人看出他的身材,连衣服穿的也是宽松的棒球服,头发藏在宽松的外套里,看不出长短和发型。 “好像不太能认出来……”黎念倾从各个角度试图能看出点什么,但最后也只能放弃,“不过这顶帽子我倒是知道,是lv的当季款,除此之外……”她为难地笑了笑,把照片归还,“我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好。”何局也没有强行要她想起来什么,照片收回来之后继续问,“那你在之后醒过来,是在什么地方?周围有什么人?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比如之前被侵犯或者是被施加了暴力措施之类的?” “醒过来就已经在天台了,”黎念倾也很无语,“周围就是彪哥、一个瘦高男人,和一个绿色头发的男生。还有杜若和一个叫大祥的小男生。” “从你被失去意识到第二天醒过来,中间大概有多长时间?” “大概八九个小时?” “醒来以后就是我们去营救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吗?” “对,我也很奇怪,按理说夜里应该比白天更冷,八九个小时呆在天台上,说不定就直接给我送走了。但是我醒了之后,确实有点冷,但不是那种被冻了一夜之后的僵冷,而是那种好像是从一个很温暖的环境里面刚刚出来,冷热对比之下,产生的那种冷。所以我猜,天台应该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何局敲击桌面的节奏乱了两秒,之后睨了一眼女警面前的电脑屏幕,低声吩咐:“把这句话标出来。” “是。” “那嫌疑人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什么要绑你们?” “据他们所说的话,是因为和杜若的情感纠纷。”黎念倾把那天在天台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了他们,“大概就是彪哥在杜若身上花了钱,以为杜若是他的女朋友,结果没有想到杜若实际上是有男朋友的,还没分手,所以气不过,就想要杜若和她的男朋友还钱。” “还多少?” “20万。” “那为什么又会变成两千万?” “可能因为我答应得过于爽快,被他们认为我不缺钱。”黎念倾反思,“因为当时情况比较危险,我和杜若都被绑着,只有一个大祥,还不敢反抗,估计反抗也是打不过。他们还打人,我怕事情闹大,觉得他们不过就是心理不平衡想要让杜若把花他的钱还给他,20万跟三个人的安全比起来也不多,我就答应了。” “为什么会答应?按理说这只是杜若跟他们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为什么会绑架你,都是一个很蹊跷的事情。你跟他们之前有打过交道吗?” “没有,没见过。我要是知道我可能就不会被绑了。”黎念倾否认三联,“要是说唯一的联系,可能就是我是杜若的团长,她的上司,实话实说,在出事之前我比较器重她,仅此而已。至于我愿意出钱,就纯粹是为了买个安全。” “好的,”何局点头,“那在这过程中,他们有没有说些你觉得比较特别的话?” “有。”黎念倾瞳孔微缩,一改刚才一问一答的被动,叙述清楚那天杜若意有所指的几句话后,将这几天脑海中的疑问和盘托出,“第一,杜若为什么说他们背信弃义,他们是不是本来就有什么约定,这个约定是和谁做的,有没有可能还有除了我们六个人之外的第三人?第二,那些人为什么说我不能动,绑都绑了,他们也对杜若下了手,为什么只有对我有所犹豫?第三,我听玉珩和小棠说,他们那天在那栋楼里遇到了苏景迁,以我和苏景迁结婚三年对他的了解来说,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去到那种在他看来不够高档的地方的,那他那天为什么会那么巧,出现在那栋楼里,他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第四,”她眯了眯眼睛,“我的车究竟是谁开走的?之后为什么把车开走的人就凭空消失了?为什么查不到这个人的线索?” 她处于主动地位的时候,原本精致的五官就会显露出更强的攻击性。 是一只白狐瞄准了猎物,只待一击即中的确信。 耀眼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你说的这些,我们会在之后对嫌疑人的讯问里作为重点。”何局和黎念倾对视了半分钟,在那双桃花眸里找不到任何躲藏和隐瞒的情绪。 那双眸子很干净,有着对上多年的老刑警也毫不拘谨的澄澈。 “谢谢你的配合,但是我们有规矩,在案件还在侦察阶段的时候,我们不能向你透露案件的进展。”何局有些可惜。 思维这么敏捷的孩子,怎么就去跳舞了呢?来做警察多好。 他站起身,情不自禁地向黎念倾伸出了手,是长辈对晚辈的嘉许,“今天的询问就到这里,如果还能想起来什么,请及时跟我们沟通。希望这个案子能早点侦破。” “当然。”黎念倾嫣然一笑。 一打开会见室的大门,门口等待的顾玉珩站起身,迎了个正着。 “怎么这么长时间?”顾玉珩眉宇微蹙,“他们为难你了?” 第七十二章 性感 在何局再三强调,这里是警察局,他们把黎念倾叫过来只是例行问话,却不会为难受害者之后,顾玉珩将信将疑地被何局送出了门。 冬天的夜幕铺上得格外早。 顾玉珩没直接回家,反而开车去了海边。 海风带着潮湿和腥咸迎面而来。 夜色中的海岸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白日里的湛蓝化成了幽暗,一路绵延,至海天交界处,成了一条起起伏伏的线。 海面不再波光粼粼,却也潮汐交替,一层一层扑上沙滩,再碎成白沫,带走灯光下暗金色的沙。 “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来这里?”黎念倾下了车,拥抱了久违的海边的空气,被顾玉珩一条围巾当头兜住,才回过身,自然地去拉顾玉珩垂落在身边的手。 顾玉珩的指尖颤了颤。 隔着那层双方都还没有捅破的窗户纸,交换着旖旎心思。 黎念倾拉着他行走在柔软的沙滩上,许是夜里的海风还是过于寒凉,沙滩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白日里被游人踩得凌乱的脚印,经过海浪的冲刷,也没了踪迹。 她往后退,他往前走。 两排脚印交织着,像过去非主流时期贴在本子上的图画。 “我记得,你之前不让我们来海滩的,尤其是晚上。”黎念倾找了块礁石坐下,眺望着无垠的海平面,“因为之前有一次,我们不怕死地往海里面跑。” 黎念倾现在从自己的嘴里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那时候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好像是我和小棠十岁的时候,那时候正好是暑假,你马上就要上高三了,想着最后一次出来放风。那天海面上漂着一只不知道哪来的废旧的游船,我和小棠就总想往那边跑,看看船上有什么。” 想到这里黎念倾自己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好像那时候暑假,海滩上的人还很多,都是带小孩来玩的,还有很多外地的游客。我和小棠那时候,简直就是孩子王一样的存在,身边没多长时间就围了一圈小孩子,身上都套着救生圈,花花绿绿的。” “后来好像是来了几个外国的游客,因为来找你找你问路,你有几秒钟没注意到我们。我和小棠就趁着你和照顾我们的佣人没注意的功夫,往那艘船那边跑,为了防止目标太大,连救生圈也不要了。” “没想到那天的浪那么大,而且到了水稍微深一点的地方,脚下的沙子跟岸边的沙滩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候只觉得脚下的沙像是没了依托,凭空漂浮在海里,一个波涛滚过来,就随之而去,留脚下一片空虚,约等于直接坠到海里。 黎念倾心有余悸,“我和小棠还互相拉着手,铁索连环似地,本想着两个人能相互扶持,结果一个浪头把一个人打趴下,另一个也跟着倒下了,压根没有能扶持的机会。” 顾玉珩没搭话,但看得出来他回想起那一次的遭遇,也没什么美好的感觉。 黎念倾停了停,没再往下说。 她扭头,观察了一下和她并肩坐在礁石上的顾玉珩的脸色,有心讨好地往他身边贴了贴。 “倒了以后我们俩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平时学的游泳技巧忘得一干二净。而且那天的浪又很大,一个浪头打过来,海水往嘴里一灌,我们俩呛得连头都露不出水面来,更别说还要保持呼吸换气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就到了那一步,我和小棠的手都没松开,也不知道我们俩是怎么想的,是觉得自己肯定能上去吗,反正就是没撒开对方的手。” “我信。”顾玉珩终于说话了,难得的能从他的口气里听出来有点没好气,“我去救你们的时候,跟我一起去救援的人还冲我喊,说你们两个分不开,要我配合他一起把你们拖上岸。” 他至今都记得。 那是夏天,几年来最热的一个暑假,所以来s市海边游玩的游客也格外的多。 两个小姑娘想要穿刚买回来的泳衣到海边玩——虽然他也不懂为什么在家里的游泳池里不能玩,明明家里的泳池就是靠着大海建成的,但是两个小孩非要说人潮攒动的海边更有感觉。 第一次到旅游高峰期的海边,他眉头都没松开过——这是什么感觉?开水下饺子的感觉吗? 但两个小姑娘很开心,很快就跟一群陌生的小孩打成一片。 他有预感这样不安全,想要多叫几个佣人过来看着这两个小孩。 叫的人还没到,两个小孩就从游泳圈里金蝉脱壳,跑没了影,等到一群小孩散开各玩各的时候,只剩下两个救生圈在原来她们两个站着的海面上悠悠荡荡。 他心里警铃大作,在人群中搜索着她们俩的身影。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见到的时候,他就知道出事了。 于是无人机启动,从她们俩刚刚所在的位置为中心点,向深水区搜索。 托她们俩刚刚跟一群小孩打成一片的福,小半个海滩的人都在帮着找,最后眼尖的路人注意到了靠近那艘破旧巡船的地方激起的水花。 他等不及救援人员来到,连衣服也来不及脱,甩开外套之后,直接扎进水里。 身后有人跟上来,几个人连拖带拽,才把两个还在奋力扑腾、但看得出来已经力竭的孩子弄上了岸。 “其实说实话,”黎念倾也觉得自己有点欠兮兮的,“当时真的没感觉到有多少害怕,可能是脑子都麻木了,反应不过来。等到上岸以后,对上你那时候要杀人一样的眼神,相比于在水里,你反而让我更害怕。” “你一直盯着我们不说话,每次你一不说话,我们就知道自己闯祸了,而且你很生气。啊,小时候对你的害怕,还真是刻到骨髓里的生理反应,我对我爸爸妈妈都没有那么怕。” 顾玉珩陷入了沉默。 他远眺着这片幽蓝海域,还沉浸在回忆里的心惊里。 他不是个情感那么丰富的人,可一旦情绪起来了,也没那么容易收回去。 顾玉珩从小就被这份责任束缚住了手脚。在他四岁之前,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孤独,但是也因为这份孤独,所以成熟得异常得早。 四岁,别的孩子还在看童话书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照顾两个刚刚出世的小生命了。 不同于他的沉稳,同一个父母生的顾小棠,好像把本来属于他的那份欢脱也继承了过去,连带着看起来不怎么皮的黎念倾,都带的上蹿下跳。 很多次差点惹出祸来。 偷偷去花园和偷偷往深海里面跑,只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两次。 也是他最生气的两次。 可生气归生气,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照旧看着这两个不省心的小丫头。 怀里忽然钻进一个带着椰香的身体。 顾玉珩垂眸,捞了一手她散开的长发。 躺在他腿上的黎念倾,冲他眨眨眼睛,一只如玉莹白的手,慢慢攀上他的脖子,手指调弄着他后颈的发。 “但是你知道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你,是什么感觉吗?” 把她们救上岸之后,一群叔叔阿姨伯伯婶婶围着她们,给她们压呛进去的海水。 等到两个人悠悠转醒,围观的人群散去,她们坐起来的时候,直面的就是坐在礁石上冷冷用眼神凌迟她们的顾玉珩。 黎念倾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顾玉珩,就已经透露出那个年纪不会有的性感。 没错,性感。 从来梳得根根分明的发丝在海浪的冲击下软塌下来,有几缕凌乱地垂在额前,上岸的时间不久,还往下滴着水珠,发丝后的双眸如点墨,剑眉凤目,眉如墨画。 就连睫毛也蘸了海底的深沉,嵌在白玉般的面庞上。一双唇瓣更是因为充血而泛着潋滟的红,因为过度的紧张,还在微微地发着抖。 管家要给他披上外套,却被他狠狠挥开。 他剜着两个被海风吹的瑟瑟发抖却知道自己犯了错所以不敢出声的小姑娘,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几番,还是咽下了喉间的那口恶气。 顾玉珩扯过管家手里的毛巾,把两个小姑娘裹起来,语气不善道:“去把衣服换下来。” 黎念倾和顾小棠灰溜溜地拽紧了大毛巾,想要紧急逃离修罗场。 她跑到中途,福至心灵,蓦地转头看了一眼。 就望见一直背脊笔直的顾玉珩,被湿透的白衬衫裹住的胸腔狠狠震颤几下,右手抚上抽搐不已的心口,缓缓扶着礁石坐下来。 十几年过去了,此时的黎念倾已经不再害怕十几年后的顾玉珩。 这个过去会板着脸呵斥她的大哥哥,面具早就被她揭下,露出底下温情的眉目来。 二十七岁的黎念倾笑得神秘,本来只是一只手摆弄顾玉珩的头发,另一只手拉着顾玉珩揽着她腰防止她滚下去的那只胳膊,现在干脆另一只手也举起来,十指在他颈后交扣。 她抬起上身,缓慢吐出脑子里的这两个字。 “性感。” 第七十三章 喜欢 像是被电光击中,顾玉珩的眸子一下就睁大了。 那双长久以来在她面前都是从容淡定的,线条流畅上扬的凤眸,上面的那条瞳线弯起一个弧度,里面那双琉璃瞳孔倒映着幽蓝与暗金交融的海岸,和离他不到二十公分的黎念倾。 黎念倾快被他这种仿佛良家少男被调戏一样的反应笑死了。 她不怕死地凑上去,一点一点用唇峰蹭着他的嘴角,呓语,“怎么了?顾少爷长到这么大,不会连这两个字都没听过吧……” “我没跟你说过嘛……” 她笑得坏坏的,把顾玉珩的脖颈拉下来,就如同把神明拽下神坛。 她躺在他腿上,合拢的长风衣下,隐约可见单薄绒衫裹着曼妙的曲线,从领口,到胸前,起伏有致。 海风沁着寒意,也没能冷却这一角开始升温的氛围。 “每次你嘴硬的时候,我都好想像现在这样……” 她仗着顾玉珩现在抱着她的腰,腾不出手来管她,松开了一只搂着顾玉珩的手,去试探地摸那紧绷的喉结。 “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嘶!” 尾音还没落地,手腕已经被人抓住。 顾玉珩单臂抄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捞进怀里,握住她手腕的手往外一扯,接着吻就挟海上雷霆之势落下。 椰香和檀香疯狂纠葛。 是冬末的海风也驱不散的春色盎然。 一吻毕后,顾玉珩尚存一丝理智,怀里的人气息紊乱,本来规规整整的风衣,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领口也大敞开来,里面熨烫得平整的羊绒衫被揉出了略显情色的皱褶,每一缕纹路都盛满了令人遐想的隐思。 黎念倾大脑都是缺氧的。 即使离开了她的唇,顾玉珩的鼻尖依旧蹭着她的鼻尖。 两人呼吸相闻。 无限缱绻。 “我还以为……”黎念倾躺在他怀里,颈后枕着他的手臂,挪了挪位置,细细碎碎的轻吻还时不时地落在她唇角。她低低笑道,“你真的,怎么撩拨,都不会有反应的。” 顾玉珩将他握住的那只手重新搁上自己的颈,松开了她的手腕,细心地把她的外套重新扣起来,闻言几分无奈几分好笑,“倾倾,我是个正常人。” “是呐?”黎念倾看起来将信将疑,并开始对这句好像有所省略的话里的漏洞进行猛烈攻击,“那要是这么说,换成别人这么对你,你也会是现在这个反应咯?” 顾玉珩拧了拧她的鼻尖,决定自己不要回答这个白痴问题:“小脑瓜里天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本来就是嘛,”黎念倾从他怀里坐起身,状似认认真真跟他分析,“正常的男人面对美女的主动都会有反应的,你刚刚只说你是个正常人,那你是不是对谁都可以这样?” 顾玉珩:“……” 他选择无视这种回答起来就会很露骨的问题,但是黎念倾不依不饶,“是不是嘛是不是嘛!你这样我很难放心哎!” 后来实在是被她缠得受不了,顾玉珩四下扫视了一圈,除了他们俩这么冷的时候在海滩上转悠,周围好像没有其他人。 于是把人拎进怀里,本来温柔的话因为别扭还显得有点冷冰冰的,“只有你,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别人。” 很难想象从来都矜贵无伦的顾少爷,能说出这么朴实又直接的情话来。 黎念倾就像被顺了毛的狐狸,惬意地眯起眼睛。 远方传来一声尖啸,一束金光冲上星河,在晦暗长夜中炸开漫天星辰,与明月争辉。 天涯明月,海上孤灯。俱在这刹那璀璨中黯然失色。 “这烟花,不是你叫人放的吧?”黎念倾仰头看了一会,才回过身问顾玉珩。 “……不是。” 她看着烟花,眼珠一错不错。 而他看着她,亦是不落分秒。 得了回答的黎念倾意料之内地点点头,伸了个懒腰,抱住顾玉珩的脖子,咕哝了一句,“我就说嘛,我家大冰山但凡有这么个浪漫的脑子,我也不至于小时候怕成那样……” 顾玉珩:“……” “不过没关系,”黎念倾打起精神,眼睛亮亮的,“你表达爱的方式,只有我才知道。” 她飞快地在他耳垂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虽然知道的晚了一点,但还好没有错过。” “这也算是一种浪漫了吧。” 她觉得自己说得没毛病,但顾玉珩却拉住她的手,开始在沙滩上奔跑。 黎念倾:???这是什么偶像剧的情节? 偶像剧的男主角拉着她,一路跑到远离公路的沙滩深处。 那里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间小屋,尖尖的屋顶,刷成粉白的外墙在夜色中没有想象中的惨白。 黎念倾觉得这屋子很眼熟。 忘记在哪里见过。 顾玉珩推开门的一刻,黎念倾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淡金色的琉璃灯光充斥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房间里满满当当地挨着墙排列着同人高的花架,各种风格的花瓶工整地摆放在架子上,里面插着各色不同的花。 法国的香根鸢尾,荷兰的郁金香,英国的朱丽叶玫瑰,俄/国的向日葵。 应有尽有。 脑中灵光一闪,被黎念倾精准抓住。 为什么这个明明她之前应该从来没有见过的小房子,看起来却异常眼熟。 因为这就是曾经她在顾家的花园里,见到的那些,半掩在花丛之中的,温室花房的复刻版! “进来。”顾玉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甚至因为紧绷,还带着些喑哑。 黎念倾看看他,又看看屋里的花。 再三用眼神跟顾玉珩确认:你真让我进去? 得到了顾玉珩肯定的一点头,她才蹑手蹑脚地跟在顾玉珩身后进了屋。 走近一看才知道不是顾玉珩突然变了个人,而是这些看起来鲜活娇艳的花,压根就是用陶土雕琢出来的。 下午的时候,巫深的那句,“今天想练练什么花”,言犹在耳。 黎念倾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大学的时候学习压力大,就想着做点手工缓解一下,但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想着反正做都做了,不如做个大家都喜欢的,皆大欢喜。”顾玉珩根本不敢和她对视,目光飘到花架上,又飘到壁灯上,总之就是不往黎念倾身上落,“后来没想到这么多年,做着做着就做了这么多……” 他每次心虚的时候,说的话总是格外的多,好像这样能说服自己,别人也能相信一样。 实际上那双薄唇线条都绷紧了,吐出来的语句也磕磕绊绊,完全不是他平时气定神闲的时候说话的节奏。 “今天……带你来、来看看……”顾玉珩差点咬了舌头,“喜、喜欢吗?” 他有些紧张地等着黎念倾的回复,偏偏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从小到大,他收到过的情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来都只有别人来等他的青睐的份儿,到了眼下,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却连手心都是细汗。 怕黎念倾觉得他幼稚、矫情、做无用功,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想用这种手工的东西博得女孩儿的欢心。 所以连一开始的说辞都想好了——“大家”。 这样即使黎念倾不喜欢,他还可以找补,说是做给母亲的生日礼物。 顾少爷的面子比什么都金贵,那是说什么都不能丢的。 黎念倾掰着他的肩膀,强迫他和她对视,然后字字句句,郑重道:“喜欢。” “小时候是我不懂,觉得你严厉、不近人情。但现在,你的倾倾长大了,开始知道是非了,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所以,我喜欢,成熟的,幼稚的,都喜欢。” * 从海边回来之后,两人的拍摄进程顺利了很多,很快就完成了两人需要同框的镜头。 这个剧本里,没有苏景迁,也没有过去这么多年的误解。 他们是青梅竹马,是内敛的哥哥和活泼的妹妹,最后终成眷属。 很梦幻,很童话。 拍摄过程中,连工作人员都嗷嗷着要打胰岛素的那种甜蜜。 黎念倾被他们调侃的时候,就往顾玉珩怀里躲,被周围人笑称两人属于公费谈恋爱。 两人分开单独拍的戏份,有时候对方会在场陪着,不过中间有一段时间,顾小棠一反常态,开始阻碍两个人的见面。 黎念倾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说什么,毕竟两个人都很忙,隔开以后工作效率还会更高一些。 直到某天的傍晚,顾小棠溜到黎念倾的房间里,鬼鬼祟祟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剧组的监控。 “???” “想不到吧?”顾小棠洋洋得意,“我让现场的摄像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加了个监控摄像头。” “你这个老板……还真是尽职尽责。” 没见过演员拍戏还要老板坐在家里盯着的。 “不,应该说我这个红娘真是尽职尽责。” “什么意思?” “呐,”顾小棠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我单独安排他这段戏,就是为了让他避开你,否则他肯定接着装他那大尾巴狼。” “单独安排?”黎念倾满心疑虑地接过手机。 “我要拍他刚开始学医的时候的反应。” 第七十四章 你好,结婚 任何人都不是无所不能的,哪怕是看起来无所不能的顾玉珩也一样。 面对用来做实验的活体,要用针扎进它们的脑髓,测试脑部神经等等,在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的人看来,都是极其残忍的。 刚进医学院的时候,顾玉珩只有15岁。 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平素养尊处优,连只鸡都没有杀过。 他纵然性格冷,也不爱在人前展露情绪,也并不意味着他完全没有任何感情。 第一次捏着一只活蹦乱跳的蟾蜍,要用细长的银针取蟾蜍的脑髓的时候,也是害怕的。 隔着胶皮手套也能感受到蟾蜍身上柔软黏/腻的质感。 它瞪着圆鼓鼓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刚开始的时候落针不可能一击即中,总要在血肉里刺探。 蟾蜍受了疼,开始扑腾着四肢拼命挣扎。 血从针扎进去的地方,顺着侧缝渗出来,很快染上指尖。 顾玉珩死死扼住蟾蜍的后背,那双凤眼周围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冷汗沿着额角,一滴一滴滑下,砸在冰冷的实验台上。 到了最后,蟾蜍奄奄一息,反观顾玉珩,脸色也煞白如纸。 修长的指骨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顾玉珩?没事吧?” 下午正是实验室门口人来人往的时候,导师从外面走廊经过,注意到了靠在桌前微微喘息的顾玉珩。 “是不是不太适应?”一看桌上的那只蟾蜍,导师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确实有点血腥,好多学生都卡在了这一步。”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这种场面,去做药理研究也行。教药理的教授跟我提过好多遍,想要你去他门下。” 还没从血腥气中脱离出来的顾玉珩,眼神中有少见的迷茫,“做药理,以后遇到有人生病受伤,能马上解决吗?” “药理嘛,主要就是做研究和发明。研究新药,也是治病救人的一种方式嘛。不过你要是说效率的话,那肯定是比不过临床。不过从长久来看,学药理也是非常有发展前途的。” 导师拍拍他的肩,“小孩子不要这么死板,治病救人不止只有一条路。” “……”顾玉珩沉默了,“谢谢教授。” “但我还是想做临床。” “那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才是第一步,接下来解剖什么的,唉……” 15岁的顾玉珩要比导师还矮些。 导师低下头,在这个他眼里的小豆丁身上看到了名为坚韧的东西,于是不再相劝。 只摸了摸他的头,问:“你为什么这么想做临床?” 顾玉珩已经从恐惧中脱身,平静道:“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人。” “人小鬼大。”导师笑骂了一声自己的爱徒。 之后顾玉珩再也没有在人多的时候出现在实验室过。 他永远挑一个夜深人静的时间,旁人都觉得恐怖诡异,不愿意来这个充斥着死亡和绝望的地方的时间,走进这个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意味着希望的一亩三分地里。 一天一天过去,小豆丁一点一点长大。 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抽条得很快,渐渐地从班里比较矮的一群人中脱颖而出。 伴随着身高迅速成长的,还有他的实践能力。 那个面对鲜血和器官会脸色惨白恶心欲呕,每次半夜出了实验室的门都脚步虚浮的初生牛犊,在日复一日的磨砺中硬了心肠。 属于小孩子的稚嫩逐渐从脸上褪去,骨骼感越来越明显。那双上扬的凤眼里的惶恐也慢慢消弭,成了一把泛着寒光的手术刀。 等黎念倾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脱离青涩,成了学校里有名的冷酷的学长。 名声甚至传到了外校。 以至于后来黎念倾再见到他的时候,就是那么一个冷冰冰的模样。 仿佛生来就是这么毫无感情,掌握别人的生死。 黎念倾在酒店里呆了两天,眼睁睁看着剧组那边开工又收工。 顾玉珩果然还是有点放不开在外人面前展示他的软弱的过去,即使导演已经把现场的工作人员降到最少,能用机器做的,绝不留真人在现场。 他也只是象征性地表现了些在表面的东西。 “果然,这种时候还是要把你们俩分开一段时间,要是你在现场,这段戏绝对拍不成。” 顾小棠中途来看了一眼,没什么意外地哼了一声,给导演组打电话,“你们尽量不要拍他的正脸,在他进情绪的时候,多抓拍一点他的侧影之类的就行了。” “你拍他正脸,他肯定抵触,而且他以后还要在医院工作,面对那么多病人,肯定不能过分渲染他软弱的这方面。” “行,你觉得够了就行,把人给我放回来吧。我这有人想他想得夜不能寐的。” 现场响起“过”的喊声。 顾玉珩瞬间又挺直了背脊,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演员,这些狼狈又艰难的时光与他无关。 黎念倾拨通了他的电话。 只响了两声,那边就接起来,顾玉珩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稳。 “喂。” “顾玉珩,”呼吸声传来,黎念倾顿了一下,问,“拍戏还顺利吗?” “还好。”顾玉珩抬腕看表,“晚餐时间了,没去吃饭吗?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嗯。”黎念倾趴在酒店的床上,面前摆着平板电脑,上面是剧组的监控画面。 顾小棠很鸡贼。 她为了降低顾玉珩的警惕性,告诉顾玉珩正片只会放几个闪回。 但是为了情绪的连贯性,以及为了后期老师能够自由地选取素材,达到想要的效果,必须把他从刚入学到后来成为学校风云人物的经过全部拍出来。 顾玉珩在黎念倾决定进娱乐圈之前,完全不关心这些事情,即使这几个月开始上心了,平时工作那么忙,也没有时间去了解每一项幕后工作。 根本不可能知道后期老师无中生有的水平。 况且又是黎念倾的第一部影视剧,他当然是全力配合,就算心理很不爽为什么要有这一段戏,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拍完以后还是很嫌弃刚刚那么“矫情”的自己,脱下白大褂换回笔挺西装之后,眉头还是皱得死紧。 他走出了监控画面,黎念倾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听到他的语气柔和下来,想来是到了没有旁人的角落,“嗯什么,还不赶紧去吃饭?我实验室还有点工作,等这几天忙完了……” 对面呼吸乱了几秒。 黎念倾听不到下文,忍不住问道:“忙完了,之后呢?” “之后……”顾玉珩深吸一口气,镇定道,“之后看看有没有时间,带你出去玩。” 有些意料之外。 黎念倾发现,顾玉珩真的已经开始在改变了。 从一声不吭,到开始一点一点表达。 “顾玉珩,”黎念倾忍不住问道,“刚学医的时候,你怕不怕呀?” “……怎么这么问?” “没有,我就是最近看了一些小视频,”黎念倾怕他尴尬,顺嘴胡扯,“看到好多医学生,在最开始面对活物的时候,都有不适的生理反应。” “我想,你小时候也是,连鸡都没杀过,面对那些实验的小动物,会不会也很害怕?” “……”顾玉珩似乎叹了口气。 “或者我换个问法吧,”黎念倾想了想,“你究竟为什么能坚持下来?你明明可以转去别的专业,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 “……” 到最后,顾玉珩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黎念倾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 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人啊。 “顾玉珩,”黎念倾握着那只暗光熠熠的镯子,“等这部剧播完,我们结婚吧。” * “为什么要等这部剧播完以后?!” 得知黎念倾对顾玉珩的许诺之后,顾小棠发出了和顾玉珩一样的疑问。 区别是相比于顾玉珩的隐忍,顾小棠简直想把房顶都掀下来。 “卧槽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干嘛要这部剧播完之后?!现在也可以!给我一个月,我马上就能给你们俩办个婚礼!有钱能使磨推鬼你信不信?!” “表演嘉宾你想要什么样的?要唱歌好的还是长得好看声音好的?我公司那些你看怎么样?你看谁顺眼,我马上把他档期调出来!” “还有婚纱,你喜欢什么风格的?蓬蓬的还是鱼尾的?缎面的还是纱质的?纯白的还是稍微带点淡彩的?我合作的设计师最近送过来好多新款,你看你想要哪一件?我打飞的过去给你取!” “婚礼你喜欢什么地方?想去海边还是庄园?或者哪个古堡?想要哪个风格,我马上叫人取给你预约!” “你先别激动。”黎念倾哭笑不得,摁住一会跳起来一下的顾小棠,“我想等这部剧播完之后再结婚,是因为我想知道,过去我没有在意的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说六月和子真演的那些吗?”顾小棠反应过来,“那都是我哥小时候做的事情,说你在我哥眼里是怎么从妹妹变成他媳妇儿的。” 话说的是没错,但听起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知道,但又知道得不太清楚,就像那天我听到你说,他因为我要毁了伯母的花园。”黎念倾认真道,“就因为不太清楚,所以总是亏欠他。” “我想带着对他所有的付出的回应,举办这个仪式。而不是懵懵懂懂,在知道了全部的故事之后,才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能更竭尽所能地回应他一点。” 黎念倾想了想,补充道,“还有,等剧播完的时候,我大概率能够拿回我的财产。那时候,我或许会更有勇气站在他身边。” “我哥不在意这些的……” “但我会在意,”黎念倾握住她的手,“我希望婚姻是对等的。” “……行吧,”顾小棠一拍大腿,“但是剧里我总能给你们安排一场婚礼吧?!” 剧里没有苏景迁的存在,黎念倾和顾玉珩从小青梅竹马,一个追逐梦想,一个保驾护航。 两人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 完美地符合了黎念倾想要的势均力敌的感情模式。 事实证明顾小棠的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的第五天,顾小棠把剧本塞到两个人手里—— “你们好,结婚。” 第七十五章 顾玉珩眼中(一) 即使这部以他们的过往为蓝本的电视剧,把他们从小到大的过程重新演绎了一遍,黎念倾记得的,也全是自己小时候如何不听话。 而顾玉珩在这几个月里,回忆起来的,却是那双桃花眼。 顾玉珩自认是个冷情的人。 从小就是。 他不喜欢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孩子,毕竟从他记事时起,哭过的次数就屈指可数。 在他四岁的时候,家里多了一个妹妹。 同年,隔壁的黎叔叔家里也多了一个千金。 两家大人很高兴,常把三个孩子聚在一起,一家怀里抱着一个,凑在一块交流那些他们可能用不上但是听一听也很有意思的育儿心得。 说是让孩子们多聚聚,实际上就是把两个奶娃娃从保姆手里交到他手里。 那时候母亲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玉珩啊,你看看倾倾,多漂亮呀,以后跟你成家好不好?” “你可不能欺负人家。” 他那时候也还小,四五岁的孩子,还不像别的孩子喜欢看那些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故事,每天捧着的都是各种天文航海的书籍。 他懵懵懂懂,不太懂“成家”具体是指什么,但也知道,似乎是要以后跟他一起生活的意思。 最开始的时候,小男孩还是有些恐惧的。 毕竟之前只有他一个人。 怎么以后还多了一个女孩子呢? 是不是要像父亲对母亲那样? 事必躬亲?体贴细致? 好麻烦。 影响他拔刀的速度。 等再过一两年,抱在怀里的奶娃娃都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了,再到后来会跑了。 五六岁的顾玉珩慢慢了解到这个叫做黎念倾的小姑娘,以后或许会是跟他相伴一生的人。 两年过去,这种恐惧丝毫未减—— 他不会照顾这种软乎乎好像没有骨头的生物。 但好在这个没有骨头的生物虽然看起来像个小面团一样,很好揉捏,实际上很皮实。 不知道受到了谁的影响,至少顾玉珩没有听两个小家伙哭过。 通过这段时间得出上面的结论后,他的恐惧稍稍消退了一点。 再等一等,两个孩子都能稳稳地跑起来的时候,为了培养两个孩子的气质,两人被一起送去学了舞蹈。 刚开始的时候没准备让她们走这条路,只是学着锻炼身体。 学着学着小黎念倾就学出了兴趣。 小小的孩子每天上课去的最早,下课走得最晚。 翻跟头的时候,一屋子学生,从她们两个最小的小豆苗,到上了初中的孩子,就小黎念倾一个,翻得最顺滑。 学生翻跟头的时候,老师会在旁边做辅助,托一下学生的腰,翻到一半的时候,扶一把学生的腿,既能保证安全,又能在这过程中帮学生找到正确的感觉。 几个来回之后,老师可能就撒手了,让学生自己来。 有刚起了势就不敢往下走了的;有手刚撑到地上,腿还没到半空就退回去的;有腿已经在空中过去一半,但是腰部的软度不够,结果直接躺地上的。 几乎都是失败了以后,畏畏缩缩,有那么几分钟不敢再尝试。 最严重还有直接退课了的。 连顾小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摔了一次之后也坐地上蒙圈了一会,因为生理原因掉两颗金豆豆,被老师点了名之后才重新回到场上。 只有小黎念倾。 平时的黎念倾看起来娇娇气气的,说话也轻声细语,是温室花朵这个词的标准范本。 得知今天要练翻跟斗的时候,顾玉珩很想带她转身就走—— 他太害怕哭得停不下来的人了。 只是想想万一黎念倾摔倒,万一她哭得梨花带雨,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但进了舞蹈教室的黎念倾像是变了一个人,找回自己的主场一样,从小豆丁变成了小大人。 第一次陪黎念倾来上舞蹈课的时候,顾玉珩就看到小家伙熟练地把练功服外面的衣服脱下来,找到自己的小柜子放好,换上舞蹈鞋,把及腰长发绑起来。 甚至拉着他的手,把他安排到教室里面家长等待区的长凳上,水汪汪的桃花眼清凌凌地望着他,声音也脆脆的,“玉珩哥哥,你坐这里,等我下课。” 然后就往教室中间跑过去。 身边家长没见过一个小孩子带另一个小孩子,身边完全没个大人看护的,好奇之下纷纷跟顾玉珩搭话—— “小朋友,那是你妹妹吗?” 顾玉珩那时候也才八九岁,但性格已经非常冷淡,而且从小没有被人当过小孩看待,在他眼里,“小朋友”约等于“不懂事”。 因为不喜欢被人叫“小朋友”,于是顾玉珩就板着脸点点头,“嗯。” “你妹妹看起来年纪好小啊,怎么就送来这个老师这里了?” “……” “家长没有来看着吗?待会万一要是你妹妹哭了,你想好怎么哄她了吗?” “……”顾玉珩的心事被言中,但还是下意识地替黎念倾反驳一句,“她不会哭的。” 虽然反驳得没有依据,可不能被别人这么落了黎念倾的面子,显得小豆丁多么娇气。 可能是他的态度实在冷,其他家长也就不再和他搭话,只是等待的时间总是无聊,难免互相讨论几句。 “这个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啊,多少小孩在她这上了一节课之后都不愿意来了。” “严得好啊,老话说严师出高徒。我家孩子就是被上一个老师耽误了,我说我家孩子以后要走艺术这条路的,给我管严一点,结果拉筋的时候,老师手重一点我家孩子就嚎,一嚎老师就不敢管了。” “那你交给这个老师可放心了。” “这老师好像是舞蹈学院的教授来着,见人家嚎的多了,估计心里都免疫了。而且这样的老师经验丰富,方法也科学,不用担心下手重了出什么意外。” “不过不是每个家长都有你这个决心,”一个妆容精致的三十多岁女性指了指场中间,排队等着翻跟头的黎念倾,“你看那个小姑娘,那要是我女儿,我肯定舍不得让她来受这个罪。” “那你家孩子呢?你今天不是陪孩子来的?” “是的嘛,我家的是儿子。”阿姨一甩手,“小男孩嘛,这点苦这点疼算莫子哦,学中国舞学好了以后气质好的你晓得噻。姑娘不一样啊,姑娘哪能受这个苦的?你上节课没来不知道,就这个翻跟头哦,给几个小孩摔得哭得呦,啧啧啧……” “是吗?这么难啊?” “那可不,看到老师的要求没有,这个腿在半空中,要直,要跟身体保持一条线。那有的小孩手上没劲,那可不就大头朝下,脑门儿上磕个大包。” “哎呦……”接话的另一个阿姨脸都听得狰狞了,“那多疼啊,疼了那不哭嘛。” “就是说,哎,小朋友,”坚持男孩子要历练的阿姨戳了戳顾玉珩,“回家跟爸妈说,这么漂亮的小丫头,学点不这么累的、不这么危险的,平时在家学点画画,学点插花,多好。” “这么漂亮的小孩,怎么送来受这个罪……” 顾玉珩垂眸看了一眼戳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没什么表情。 阿姨就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 正说着,下一个就是黎念倾了。 小小的人儿从上一个大孩子身后露出来,能看出她也很紧张,拳头攥得紧紧的,粉色的练功服包裹着稚嫩的身体,连胸口的呼吸起伏都能看得清楚。 家长等待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身上。 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动静大一点就把这个孩子吹倒了。 顾玉珩的眼睛更是一眨都不敢眨。 “小念倾又来了?”老师倒是没有什么压力,脚下甚至还轻松地压着脚背,问她的得意门生,“上次教的还记得嘛?” “记得。”小黎念倾认真点头,放在裤子两侧的拳头攥进又松开,八字脚位不管什么时候都站得工整。 “好,那今天自己来好不好?” “好。” 黎念倾用力点点头,也算给自己打了气。 把周围的家长看得心惊胆战—— “这怎么一上来就要小孩自己来?” “哎?你们不知道?刚从中级班转过来的吧?”有个从外面刚进来的家长,发现他们在议论的是黎念倾。 有些诧异地和他们大眼瞪小眼,“这孩子是老师的爱徒,在这学了好长时间了,我听说连老师都准备给她开私教课了。” “私教课?这老师不是只作为机构兼/职教师,偶尔来上课,而且不收徒的嘛?” “那你就不明白了,在这些艺术家眼里,没有什么原则是不能被一个好苗子打破的。” “班里这么多人,也就这孩子一个,老师愿意单独培养。估摸着这孩子要是决定走艺术这条路,这老师一路保驾护航。” “那是,现在哪一行没有圈子,只要进了圈子,机会可不是源源不断地等着。” “那也不是这么说,舞蹈还是吃天分的……” …… 他们还在窃窃私语,声音嘈杂,但顾玉珩已经把他们屏蔽了。 全部注意都放到教室中央软垫前那个粉红色的小身影上。 就见那小孩,抬手,起势。 脚尖绷起,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圆滑的弧度。 伴随着老师的一声赞叹:“漂亮,很好!” 话音还没落,垫子却一滑,垫子上翻到半空中的小人儿一瞬间没了重心,大头朝下,“咚”一声—— 第七十六章 顾玉珩眼中(二) 黎念倾结结实实地摔在垫子上。 “我天!” 变化来得猝不及防,吓得等待区的几个家长倏一下站起来。 顾玉珩在垫子打滑的那一瞬就冲了出去。 但人力还是赶不上这种瞬息万变的速度,到了黎念倾身边,接手的也只是一个已经被摔懵了的小可怜。 还是物理意义上的摔懵了。 “倾倾?”顾玉珩紧张地捧起她的小脸,生怕孩子摔傻了,更害怕孩子下一秒转脸就嚎啕大哭。 他试探性地伸手去摸黎念倾摔了的脑壳,“摔到哪了?疼不疼?” 正在这时老师走过来,蹲在垫子的另一边,一个眼神都没给顾玉珩,只检查了一下摔到的地方,手掌往上试了试弧度,确定没什么大事。 拍了拍黎念倾的肩膀,轻松问道:“疼不疼?” 黎念倾摇摇头,从顾玉珩的手掌里挣脱出来,回头看老师,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 身后的家长一个个心疼得不行,被心疼的本人抬手揉了揉那一块,大声回答道:“不疼!” “不疼就接着来训练。” 老师是真的铁面,得了这个答案之后,也不说要顾玉珩把人带下去安慰安慰,以防孩子出现心理阴影什么的。 真就说完这句话以后站起身,教鞭拦住了下一个准备翻跟斗的孩子,点着垫子前面的一块空地,命令道:“到这来,重新翻过。” “是!” 小黎念倾从垫子上爬起来。 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顾玉珩,站起来以后自己拍拍被摔拧巴了的裤子,还安慰顾玉珩呢。 “玉珩哥哥你怎么过来了。你快回去坐着,等一会我就下课了。” “哎……” 顾玉珩还想跟她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没事,话还没出口,就看黎念倾的背影兴冲冲地重新奔到软垫前面。 “刚刚垫子为什么会滑,”老师也不管顾玉珩,只神情严肃地跟她讲解,“手上的力道不稳,没有扎下根,落脚的时候距离过远,在空中停留的还不够,落得过于仓促了……” 老师说了很多,每说一句,黎念倾就郑重地点一下头。 顾玉珩才发现,原来那张永远洋溢着娇憨笑容的小小的脸上,也会出现这么严肃认真的表情。 像个小大人一样,全力以赴追逐自己的热爱。 “来,再试一次。”老师讲完了刚刚失误的原因,放下手中的教鞭,伸出手掌,半托在黎念倾腰间的位置。 连顾玉珩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黎念倾目光炯炯,几乎要把脚下的垫子烧出一个洞来。 深吸一口气,吐出的瞬间,翻身而起。 被老师稳稳扶住,倒立在空中,脚尖绷起,慢慢弯曲放下,成了一个拱形之后,再起身。 “记住了?”老师问。 “记住了!”小黎念倾原地蹦了两蹦。 “再来一遍。” 这一遍就很完美。 漂亮地起势,漂亮地亮相。 家长们都在羡慕什么样的家长能有这样有天赋一点就通的女儿。 下课后,黎念倾拉着他的手回家的路上,也在叭叭得跟他解释这个动作老师是怎么夸她的。 连上课的时候不苟言笑的老师,下课之后也从随身包包里拿出一瓶酸奶,递给黎念倾,笑眯眯地摸着她鼓了个包包的后脑勺,嘱咐顾玉珩回家以后拿毛巾给她敷一下消消肿,明天就好了。 只有顾玉珩自己察觉到了。 在摔倒之后接下来的那次尝试之中,黎念倾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害怕。 他在那一刻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恬静到几乎没有什么脾气,像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小姑娘,似乎骨子里和他表面上看到的并不一样。 她不是一朵菟丝花。 顾玉珩到现在还记得,那是秋日的一天。 暮色西垂,霞光万顷。 路边的桂花吐着新蕊,明亮的黄躲在碧绿的叶片中。 清香四溢。 从来在他身边都只是一个小豆苗的孩子好像突然长大了。 后来黎念倾开始到处参加比赛。 他只要不是特别忙的时候,也都会跟着去。 也是在那段时间他见识到了,人的嫉妒心究竟有多可怕。 比赛的后台人来人往,大家都在一个空间里,少儿组的选手往往都还带着家人帮忙换衣服、收拾东西等等等等。 哪怕一人只带一个,后台人数也比成年人组的多了一倍。 在这种嘈杂的环境里,想要做什么手脚是很容易的。 何况黎念倾还是个马大哈。 包包是敞开放在凳子上的,想着里面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黎念倾和顾玉珩都没想着去盯着它,中途离开一会,也没想到要把它收起来。 等快要上台的时候,黎念倾拿出放在包包里的舞鞋,穿上以后“嗷呜”了一嗓子,才发现舞鞋的布丝里被藏了几根最小号的针。 尽管后来顾玉珩查出来了做这件事的人,是那场比赛除了黎念倾之外最有希望夺魁的选手,并且报告组委会,取消了那孩子评奖的资格。 但在当下,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去调监控查找原因,或者打电话让人再送一双舞鞋过来。 两人都傻了眼。 小孩子动作莽撞,穿鞋就穿的快速又扎实,两根针正卡在脚趾缝里,拔下来以后还往外冒着血珠。 舞鞋肯定是没法穿了,粗布的面料,磨在伤口上更痛。 也怕这针这么细,又是挑开布丝一道一道精心藏在布料里的,万一有藏在脚掌侧面,不好察觉到的,上了台一舞起来,再扎伤人。 但舞台光滑,万一血留下来,也容易滑倒。 顾玉珩第一想法就是不比了。 他收拾东西就要带她走。 但小黎念倾拉住了他。 比他小四岁的孩子也比他矮了不少,在后台的角落里,仰着头,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说,“哥哥,我想比。” 顾玉珩是个很爹的人。 在他看来,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比赛嘛,今年不比,明年还是有机会的。 何况黎念倾家里的奖杯已经很多了,这个奖去年她也拿过金奖。 至多就是个蝉联而已。 所以他不由分说就想直接把她拉回家。 小小的人那天在后台却出奇的固执。 在家里的时候,他声音稍微大一点,都要躲到别人身后的孩子,那天像根钉子一样,扎进地里,委屈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都拽不走。 最后还是他妥协了。 一路把她抱到舞台旁边的上台的等待区,放下来之后就让她踩在自己鞋子上。 台上开始报幕的那时候,黎念倾还是眼泪汪汪的。 等报到她的名字,舞台灯光熄灭,主持人下了台换选手上台的那一刻,小孩抹了一把眼泪,下一秒就换了一张笑脸,轻盈地飘到了舞台的聚光灯下。 红裙冶艳,青丝如瀑。 提手回身,鼓乐一起,拧身便是一个倒踢紫金冠。 那次的比赛不算顺利。 如顾玉珩所料,脚趾崴了,本来的伤口也进了脏东西。 台下的评委不知道事情始末,还在劝小黎念倾下次不要冒险光着脚上台。 “你要知道你跳的是古典舞,你扮演的是一个古代闺阁中的小姑娘,怎么可以不穿鞋子呢?” “对,而且舞者的脚上基本上都是伤,一个大小姐,怎么能有一双这样的脚?你这脚一伸出来,观众一看就出戏了。” 他们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黎念倾咬着唇,没解释。 “但是能看出来功底是非常扎实的,只是下次不要用这么讨巧的手段了。” “舞者要展现出来的是美,不是你付出多少努力。宝贝,记住了。你台下再刻苦,到了台上,你要把你的伤疤都藏起来。” “不要试图用‘努力’来博眼球,知道嘛?你再‘努力’,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跳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他们七嘴八舌数落着这个“试图用展示伤疤来博得评委好感”的小姑娘,但最终还是在最后的技巧得分上,心服口服地给了满分。 也是黎念倾所有比赛里的唯一一次险胜。 下台的时候是顾玉珩上去把她抱下来的,同时扔在评委面前的还有他紧急去监控室调出来的一盘监控录像带。 “我是她哥哥,今天是我带她来比赛。” 那一年的顾玉珩也才十二岁。 他拿着从主持人那里抢来的话筒,从台下一跃而上,在聚光灯下把垂着头不敢反驳评委的黎念倾护在身后。 自己直面这些未来说不定能决定黎念倾舞蹈生涯的老师们。 “舞鞋出现问题,是我们没有看管好。”他一句话先把评委们从妄做推断的尴尬中择了出来。 “她年纪小,后台准备的时候,顾不上自己的东西,不知道人心险恶,为了赢得比赛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又一句话,把黎念倾从这次的意外中择了出来。 “是我作为哥哥,没有帮她做好后勤工作,所以这次的过错应该由我来承担。”再一句,把粗心的过错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但是我认为老师们应该看一看究竟是谁在后台捣鬼,看看这样的人,还有没有必要留在舞蹈圈里,任由她以后不知道做出什么危害同行的事情来。” 最后一句,顾玉珩终于把矛头对准了始作俑者。 评委老师意识到说错了人,脸面还是要的,但好在顾玉珩一开始就给了他们台阶。 于是坐在中间的轻咳了两声,缓了缓方才严肃的神色,边打开手中的录像带,边顺台阶下驴,“就你们两个小孩子啊?这么重要的比赛,父母没有跟过来嘛?” “没有,”顾玉珩当时在忙着给呆立原地的小丫头穿鞋,“父母工作忙,常不在家中,都是我带她上课比赛。” “哦,”中年男人把录像带放进设备里播放,“那你也很辛苦了,后台这么多人。” “是啊,小小年纪。我家孩子跟你差不多大,到现在连自己都还没照顾好。” “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次注意一点就行了。”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女老师满脸慈爱,“念倾这小丫头,有这原因,刚刚老师们说你的时候,你也不知道解释。” 顾玉珩心知,那时候黎念倾说话必然会被这么老师说是狡辩,可他毕竟早熟,对这些大人的心态了如指掌,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妹妹胆小,人多的场合就不敢说话了。而且没拿到证据之前,也不愿意冤枉别人。” “唉,这孩子,就是太老实。”看完了监控的评委下了最后的定论。 他们取消了那个掉包黎念倾舞鞋的小孩三年的参赛资格。 可黎念倾的分数已经上报系统了,改也改不了。 坐主位的评委摸了摸鼻子,讪讪的。 最后还是要找补一句,“这次就算是个教训,下次记住,在后台,一定要看管好自己的东西。观众可不管你后台有没有被别的演员陷害,只看你在台前有没有呈现出来精彩的表演。” 顾玉珩勾唇,没有争辩。 到了后台,他摸了摸小孩冰凉的脸蛋,问:“委屈不委屈?” 第七十七章 顾玉珩眼中(三) 他本以为小孩上台前那副挂着金豆豆的样子,后来又被评委这么刁难。 本来在家是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心肝宝贝,受了这莫名其妙的一顿气,尽管最后的结果还算是说得过去,但也要把上台之前的那些金豆豆掉完了才算罢休。 彼时他已经做好了女孩子在他面前抹眼泪的心理准备。 但小黎念倾的一双桃花眼眨了眨,眸中波光潋滟,唯独不见委屈。 “哥哥,你看到我刚才跳的舞了吗?” “刚开头那个倒踢紫金冠你看到了吗?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跳的那么顺畅过!比穿着舞鞋的时候跳的还要舒服!” 她坐在长凳上,一只脚被顾玉珩抓住脚踝,用消了毒的医用棉花擦掉蹭破后迅速坏死的皮肤,和因为撇到脚趾而从趾甲缝渗出来的血迹。 另一只脚从长凳上垂下来,晃荡着。 还要满脸兴奋地跟顾玉珩科普这个动作要做的标准,有多不容易。 哪里还是那个上台之前眼泪汪汪的小家伙。 再后来顾玉珩发现,并不是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子没什么脾气。 只是她所有的脾气都放在了舞蹈这一件事上。 人这一生,总要有一件事情能够倾注你所有的精力和坚持,才算是不枉此生。 黎念倾十一岁那年,考上了舞蹈学院附中。 那是她决定走艺术的一年,也是他改变自己人生方向的一年。 她考试的那天下午,他是高考的最后一场考试。 出了考场他打开手机,刚刚连上信号,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在国外的母亲电话那头哭得梨花带雨,声声催促他赶紧去医院看看,倾倾出事了。 几个小时的考试都没让他有什么感觉,但母亲的一个电话有如一道惊雷,硬生生把天给砸了下来。 考场外人山人海,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 他本来走在学生潮的最前面。 作为今年最受瞩目的考生,本来可以保送a大,却非要为了s大的本硕博连读的名额参加高考。 考场外面甚至已经架起了摄像机,手握有线话筒的记者早已蓄势待发,兴冲冲地朝他走来。 他连记者的脸都没看清。 本来的闲庭信步变成了拔足狂奔。 顾家的车早就停在了路边,上了车以后直奔医院而去。 他想那大概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态。 只可惜黎念倾没有看到。 到了医院病房,才知道母亲说得那句出事了,不是简单的一场伤风感冒。 是舞台中央拴着的红绸子没系紧,翻腾的时候直接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医生也没办法,摔到头脑本来就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只能看接下来的病情发展情况。 他们说得含糊,是出于医生的职业守则,不能对病人的病情妄下论断。 但这样的话听在他们家属的耳朵里,跟没听没有什么区别。 谁都拿不准接下来情况会往哪一步发展。 最忍不住的时候,顾玉珩凭着自己的少年意气——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么稳重应该是没有这种东西——砸开了医生诊室的门。 他问:“给我一句准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已经一天一夜了,为什么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医生语气如常,只是皱了皱眉,回答:“后脑有淤血没有散,至于什么时候醒,只能看她自己的身体情况。” “什么身体情况?!” “喏,”医生把手里的档案夹往他这个方向递了递,里面是黎念倾的各项检查报告,“这些东西,你又看不懂。” “你……”顾玉珩吃了个瘪,依然不屈不挠,“至少说个大概,让我们心里有数。能不能醒,大概什么时候醒……” “这种东西我们不能乱说的。”医生留下一句话,“我们当医生的,了解患者的情况,但是跟你们说不清楚,只是我们自己心里有个数,你要是以后当了医生,就知道这种感觉了。” 黎念倾在医院里睡着整整三天。 黎家父母陪着熬了三天。 顾玉珩和顾小棠也跟着在医院陪着。 到第四天晚上的时候,晚上八点的钟声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黎夫人终于精神崩溃了。 顾玉珩揽下了看护黎念倾的任务,示意黎宗明陪黎夫人回去休息一段时间。 病房里只剩下他和顾小棠两个清醒的小孩子。 顾小棠问出了这么多天一直想问,但没敢问的一句话:“哥,倾倾不会就醒不过来了吧?” “……” “哥?”顾小棠扭头,看到他的脸色的时候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事。”他定定地凝视着那个安安静静在病床上躺了三天的人影,“不会的。” “可是这么久都没有醒……” “不会的,”顾玉珩大概也没想到,一直以来被誉为天才少年的自己,也会有被一个问题折磨到无路可逃的时候。 他没再坐顾小棠旁边,好像这样就能躲掉接下来的追问一样。 坐到床边的小凳子上,他轻轻捞起黎念倾放在被子旁边的手。 “一定会醒的。” 说的是一句废话。 连心理安慰都给不了。 可偏偏手里握着的手指动了动。 哪怕极其轻微。 顾玉珩瞳眸大睁,身边全是各种各样的仪器,他惊喜之下,甚至不知道要先看哪一个。 还是顾小棠赶过来,摁响了床边的铃。 医生很快就冲了进来,隔开了病床,给渐渐恢复意识的黎念倾做各种检查。 忙活完,黎家父母也赶回了病房。 头上还裹着纱布的小孩可怜巴巴的,一点一点喝着反复温过的粥。 “你这小丫头,吓死我们了。”黎夫人又是笑又是哭,嘴上说得凶狠,却还是舍不得动刚醒来的黎念倾一根头发,“慢点喝,不够还有。哎,嚼一嚼再咽,里面加了红小豆,喝这么快小心不消化……” “好了好了,醒过来就好。”黎宗明的精神气也回来了一点,站在夫人身后,扶着夫人的肩,“倾倾,不去那个学校了好不好?” “……” 正喝得香甜的黎念倾猛然顿住了,从碗里把小脸抬起来,茫然地望着自己的父母。 “乖,咱不去了,不学舞蹈了,好不好?”黎夫人也点头赞同了丈夫的想法,身子往前倾了倾,水葱一样的指尖抚着绕过宝贝女儿额前的绷带。 “你昏迷的这三天,我和你爸,还有你玉珩哥哥,小棠,都在医院守着你。” “我们问医生什么情况,医生说的我们也听不懂,也分析不出来什么,就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你醒过来。连你顾家的伯父伯母和爷爷奶奶,都差点要从国外赶回来看你。” “你说要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要是万一有什么意外,让我和你爸该怎么办?” 黎夫人想到那天在舞台上的横生变故,不由得又是泪如雨下。 黎宗明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看脸色也是和黎夫人一样的想法。 门口传来敲门声,黎念倾的舞蹈老师站在门外,眼中早就有了泪光。 几人忙把老师让进来。 老师也说,要不就别去附中了,这么漂亮的孩子,家庭条件又这么好,何必来受这个罪呢? 以后要是还想跳舞,就来找老师,老师带你跳。 老师是国家舞剧院古典舞剧团的团长,三十多岁的年纪还没有结婚,之前一直把黎念倾当成自己的女儿在养。 她是真的想要把黎念倾培养出来,来接替她的位置的。 现在连她都这么说了。 黎念倾的目光求助地转向了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顾玉珩和顾小棠。 顾小棠跟她一样大,在这种事情上完全没有什么话语权。 而顾玉珩呢。 顾玉珩也神色凝重,没有想要帮她说话的意思。 毕竟这种事情谁都无法保证不会发生下一次,每年跳舞的孩子里都有因为训练中发生意外导致残疾的。 就算是成名成家了,也难保不会在哪一次的演出就碰上了失误,后半辈子就坐在轮椅上,断送了自己的前途,更严重的直接赔上性命。 而有了这一次挫折,谁能保证不会在黎念倾心里留下阴影,不会在她以后遇见相似的场景的时候突然涌上心头,导致下一次的失误呢? 这是一生都要在钢丝上行走的路。 就算是强行走下去,也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但她明明可以选一条更轻松平安的,黎家父母为她铺就的道路。 在一室人的注目下,黎念倾放下了手里端着的碗。 她说:“可是我想继续。” “!!!” “……” 满座静默。 半晌老师叹了口气,说了句,“何必呢……” 那天注定是他们不眠的一天。 夏夜的雨下得格外得大。 顾玉珩站在窗边,望着皎洁月光下被暴雨击打得瑟瑟发抖的灌木丛,做了改变他一生轨迹的一个决定。 他把那些天空和海洋都整整齐齐收进了箱子里,贴上封条,搬进了地下室。 书架上换上了各种在那时候的他看来佶屈聱牙的医学书籍。 角落里放置的星系模型换成了一副人体骨骼模型。 墙上的远古海洋生物化石展示图换成了人体器官样本解剖图。 顾小棠来到他书房的时候吓了一跳,“哥,你准备转行当变态杀手了?” 那时他正坐在书房窗前的椅子上,对着挪过来的人体骨骼,一词一句地抠着书里讲的基本原理。 “有事就说,没事就走。” 可能是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门学科,乍一上手,当然不可能有平时看那些航天航海的资料的得心应手。 以至于那段时间的顾玉珩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阴鸷。 “不是吧哥?你最近脾气怎么越来越差了?”顾小棠撇嘴,溜到他身边,趁他不备,抽走了他手里的书。 看了两眼之后又恭恭敬敬原模原样地放回他手里。 虽然自己看不懂,但并不妨碍她吐槽,“你不会是就因为看不懂这些东西,所以才变得这么容易生气吧?” “……” “真是这样啊?!”顾小棠捂嘴,然后继续找死,“你这霸道总裁也太逊了,你看人家霸道总裁,啥都会,就算之前完全没接触过什么行业,只要看一眼基础工具书,马上就能化身行业大牛……” “你再废话,信不信我拿你开刀?”顾玉珩的目光如有实质,眼刀精准地扎在顾小棠身上。 顾小棠:“……” “行行行,当我没说,”顾小棠准备溜之大吉,临关门的时候说了一句,“不过倾倾最近准备出国疗养了,你再不去看看,可能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人了。”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赶到黎家宅子,就见小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立着几个粉红色的行李箱。 看到他来,黎念倾也怔住了。 小孩怯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完全没了那天说服他们所有人,让她继续走跳舞这条路的气势。 黎家的佣人见到是他,知道他们两兄妹之间应该是有话要讲,纷纷退下了。 “玉珩哥哥……”她小声唤。 “你要去哪?”顾玉珩直截了当地问。 “去英国……爸妈在那里给我联系好了医生,说能治好前段时间摔的后遗症。” “……” 此言一出,顾玉珩便没了后文。 不想眼睁睁送走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但国外的医疗如果真的能治好她的病,少受点罪,那他理所应当要放手。 “……对不起。”黎念倾以为他还在为她的自作主张而生气,“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都是担心我……” “但是我不想放弃舞蹈。” “除了跳舞,我不知道自己还想要干什么。” 那双桃花眼是澄澈的,泛着潋滟水光,是早春山涧中的一汪清泉。 他知道这看起来清澈见底的泉水,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轻易便能揉皱。 至少在她热爱的舞蹈上,必是如此。 “什么时候回来?”他只问。 “我也不知道……” 治病这件事情,哪有什么准数的。 到了出国那天,他到机场给她送行。 飞机隐入云端的时候,顾玉珩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他抬头望天,却只剩下一片片飘忽的云。 之后她就和他断了联系。 s大的医学院是很忙的,作为学校的王牌专业之一,确实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专业选的好,年年期末胜高考”。 几乎每天出了上课,就是在实验室里面关着。 除此之外还要学临床。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 他没准备走学术,学医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黎念倾以后万一再出点什么差池,自己能准确地了解病情的发展方向。 不想再像上一次一样,被医生问“你看得懂嘛”。 再后来就是听到她要和苏景迁订婚的消息。 顾玉珩有时候自己思考,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以至于对什么东西都是淡淡的,无可无不可。 所以才会对那一双提到舞蹈永远熠熠生光的桃花眸所吸引。 不可自拔。 * 以上种种,都是几个月之后,黎念倾凭借着自己优秀的领悟能力,从顾小棠偷偷发给她的母带里,感受到的。 但在当时,显然顾玉珩还说不出口。 绒绒在长久的静谧中,合上了雪白的睫毛,任由两边的人都把胳膊搭在自己背上。 冬末的微雨也是凉的。 顾玉珩把煮好的姜茶放到黎念倾手里,习惯性地揉乱了她的发顶。 “大概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七十八章 赴H市 几个月的时间一闪而过,杀青那天剧组人都颇有感慨。尤其是六月,跟黎念倾建立了惺惺相惜的感情,那天杀青宴结束之后,搂着黎念倾的脖子不愿意撒手。 被人好说歹说“现代的电视剧后期很快的,上映的时候就能再见了”才算放手。 那天回家之后,黎念倾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见到顾玉珩了。 两个人都是行业的佼佼者,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两个人忙起来的时候都是不分昼夜的。 顾玉珩那边因为之前请假请的太频繁,算是把之前攒下来的年假休了个小半,但是接下来电视剧上映之后还要配合宣传。 于是为了后期能够调休得过来,顾玉珩每天兢兢业业,不是在医院病房手术室,就是在学校实验室图书馆,立志要把之前休掉的假重新补回来。 而黎念倾,要协助夏瑾和郁辰两个人之间进行磨合,把一些不太适合夏瑾的动作改成别的技巧,然后再看着一群小皮猴排练。 顺便还要再挑一挑除了夏瑾之外,还有哪个是能带出去的。 巫深彻底爱上了中国舞舞剧,不管做什么人物,都想往里面加点舞蹈元素,和黎念倾的合作也越来越多。 完成作品的过程中,会经常来请教她,把骨架确定之后,才能慢慢往上添加一些其他的东西,所以除了在剧院的时间,其他的时候她大多都在巫深的那间工艺教室。 好不容易过去了忙碌的两个星期,刚停下来,正逢顾小棠给她敲了一档综艺,和她当年刚刚当上首席的时候参加的那个综艺有点像,区别是当年的那档综艺完全以舞蹈为主线,评选标准是选手的舞技。 而这次的综艺是一个选秀,号称是要选出内娱第一个国风女团。 主线有两条,唱跳、国风。 和她有百分之八十的契合,因此顾小棠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于是又马不停蹄地从s市飞到h市,作第三次和第四次公演的评委和飞行导师。 还带上了她重新选出来准备带入圈的人——司莹。 有点残忍地说,相比于杜若和夏瑾,司莹的条件在舞剧院,几乎是被完虐的。 小姑娘长得很甜美,圆圆的脸蛋,但下巴还算小巧,因此虽然是西瓜子脸,但好歹也属于瓜子脸的范畴。 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鼻头也因为山根并不挺拔,而显得有些钝钝的可爱。整个人长得非常讨喜,很适合演一些年纪小的角色。 加上身高并不算出挑,也就堪堪够到门槛。司莹是有些肉感的身材,虽然和普通女生比,这身材恰到好处,但和舞剧院的绝大多数人比,看起来都圆润了一圈。 司莹自己也知道自己先天条件的不足,节食,吃药,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却总也没什么效果。 有时候在剧团的食堂碰到黎念倾的时候,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司莹也毫不掩饰她内心的愁苦。 司莹说过让黎念倾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她的自嘲。 她说:“我觉得我可能也就只能演一演唐代的小丫头了,可是等年纪再大一点,再演小丫头,也不合适啊。唉,可能我天生就是要嫁人生子的命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个中午,老旧的食堂窗户被食堂里打饭的阿姨推开。 走过她们桌边的阿姨听到了这句话,操着一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道:“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这么丧气的啦,那咱们剧团全国都有名的可晓得哦,能考进来说明你已经很厉害的啦。” “再说了小女孩子胖胖的怎么啦,那健康的哇,身体搞垮掉了谁帮你受,没人帮你受的呦,你们年轻人不晓得这些厉害呦……” 司莹当时被说得红了脸,腼腆地接受了阿姨的安慰。沉重的气氛被打破,司莹也没有再拾起那个话题继续往下说。 但黎念倾知道这样不是个办法。 一个演员,哪怕只是舞蹈演员,如果她的戏路只能局限在一个时代中的一个年龄段里,都是看不到未来的。 司莹今年24岁,如果找不到别的出路,再过六年,到了她三十岁的时候,哪怕她舞技精湛,哪怕她已经熬成了剧团的老人,也会慢慢退出主舞的行列,被迫让位给更年轻的新人。 前浪后浪,代代更迭,永不停歇。 但司莹是在团里算是跟她最亲近的人,小姑娘没什么心眼,一心一意只想把舞跳好,经常跟在她身后请教,像个小妹妹一样,乖巧又活泼。 所以选司莹是有私心的。 她不想以后这个天天跟在她身后的小妹妹,真的落一个蹉跎岁月的结果。带进圈子里,说不定能发现一些别的出路。 “团长,你为啥选我来参加这个比赛啊。”司莹梳着两个丸子头,远看跟个哪吒似的,上了飞机以后,等飞机开始起飞了,进入云层之后,她看着窗外一缕一缕的卷云,忍不住问坐在她旁边闭眼小憩的黎念倾。 黎念倾睁开眼,就看到这个东北大妞既紧张又兴奋地扒在座椅扶手上,两只眼睛像落了窗外的星辰。 “嗯……”黎念倾沉吟片刻,还是没有说实话,“因为我要带你来让她们见识见识国家队的实力。” “哎呀团长,”司莹又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晃了晃黎念倾垂在扶手上的胳膊,“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的,咱们团里优秀的舞者这么多,杜若走了就不说了,夏瑾不也是你一直很看好的人嘛?那你这次怎么没带她来啊?” “好好好,我说,”黎念倾投降,“因为我觉得,相比于其他女生,你或许更适合这个圈子。” “团长……”虽然黎念倾说得非常委婉,但司莹还是感觉到有不对的地方,加上她本身的条件,致使她对于这种话非常敏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其实不太符合剧团的标准……” “没有……”黎念倾怔住,思考了一会,道,“既然把你招到剧团里,肯定对于你的专业成绩是认可的。我只是觉得,其实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团长你不用安慰我了,”司莹有些惆怅,“我知道,我的条件比不上杜若,要是论力量呢,也比不过夏瑾。我就是凭着对舞蹈的一腔热爱坚持到现在的,当年招人的时候,就是因为那年恰巧是个小年,报剧团的人没有那么多,所以才从上往下捋捋到了我。” “……”黎念倾不太会安慰别人。 尤其不会安慰同行。 但好在司莹是个乐天派,什么烦恼没过几秒钟就过去了,一张圆圆的苹果脸又露出笑容。 “不过倾姐说得对,说不定来这个节目,会是一个转机。让我想想,作为踢馆人士,我该怎么才能一下子就抓住人的眼球呢?” 司莹自己靠着椅背琢磨去了。 黎念倾被这么一叫醒,也没法再睡着,干脆拿了顾小棠交给她的综艺台本出来,研究赛制。 看出这两年国风这股潮流确实是很热。 但从各个宣传平台和各大博主发布的记录视频里看,这个节目打从创立之日起,就受到了极大的关注,第一条微博就收获了上万的评论,到现在赛程过半,几乎每一条动态下都能收获十几到几十万不等的评论数。 这还是在没有进入最后角逐的时候。 各大艺人公司也都是卯足了劲想把自己艺人往这个节目里面送,挑出来的艺人,资料上都写着“xx年中国舞”“xx年琵琶”“xx艺术学院毕业”“xx舞蹈附中毕业”等等,连形象照也清一色是妆点得古风古韵的照片。 最终成团的只有五个人。 在各家送来的艺人经过赛前筛选之后,只剩下80个人。 第一次公演之后,还剩50个。 第二次公演之后,还剩30个。 等到第三次公演结束,只能剩18个。 三十减十八,只要淘汰十二个。 听起来好像没那么惊险,但多出了一个踢馆的赛制。 也就是说,在三公之前,主办方会再收十五位艺人,这十五个人虽然是中场加入,却可以共同参与接下来的比赛,甚至最后成团。 也就是三十加上十五再减去十八。 甚至后面加上的这十五个人,比已经知根知底的同伴更不好对付。 她们或者有相对来说非常强的实力,能被组委会一眼看中。 或者有非常雄厚的背景,能让受到这么多关注的组委会也不得不低头。 到最后一次公演,就是成团夜,18个里面选出来5个,成为接下来被重点培养的国风女团。 有点熟悉的套路,区别是这个“踢馆”的比赛噱头,听起来不知道是哪个脑子不好使的人想出来的。 哪怕节目组对外宣称,一定找的是“非常有实力,即使从一公开始,这些人也一定会顺利进入三公”的艺人来踢馆,但这里面暗箱操作的几率有多大,明眼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一个借着国风标签一跃成为今春最火的综艺,本来可以顺势而为,网罗内娱最有实力的年轻女孩,选用最朴实的选秀规则,秉持公平,推出内娱第一个有实力的纯国风团体。 偏偏这么横插一道,玩不好直接玩散路人对“内娱可以推广国风”的信任。 去其精华,自创糟粕。 自掘坟墓的玩法。 黎念倾翻到最后,终于明白了原因。 最后一页赫然写着踢馆嘉宾的名字—— “景年文化有限公司林枫” 也终于明白了顾小棠把她送上飞机的时候那个笑容的含义,点开手机,果然发现在她登机之前,接到了一条顾小棠的短信—— “去吧我的宝!做你想做的!整顿娱乐圈从你做起!” 当然了,此时她只看到了顾小棠笑容里的第一层含义,等下了飞机,她才明白过来第二层—— “顾玉珩?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七十九章 机场 确实是意料之外了。 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两个星期不见踪影的人,怎么突然一声不响地就跑来了h市的机场来接机。 也终于明白了,平时只要她的工作涉及的是这个圈子,顾小棠几乎是寸步不离的,今天怎么放她一个人先飞来了—— “你不跟我一起去嘛?”分别前,黎念倾再三跟顾小棠确认。 “你先去,我稍后就到。”顾小棠给她比了个ste的手势。非常酷,非常潇洒,有点像汤姆和杰瑞里,目送汤姆乘船远去,站在码头上挥着小手帕告别的杰瑞鼠。 “啊?什么时候啊?” “大概……明天?后天?反正很快很快。” “……你看起来有点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安排?”熟知顾小棠任何微表情的黎念倾开始猜测。 “没有没有,哪有什么怪怪的,就是你那个电视剧啊,已经杀青了,接下来要开始后期剪辑……” “剪辑不是交给后期老师吗?跟你有什么关系?”黎念倾表示不上当。 “我得看着他们,别乱剪。万一过不了审。”顾小棠正色道。 “你少来!”黎念倾脸都红了,拍了顾小棠一巴掌,“我们拍的戏份很纯洁的!而且剪辑老师是你公司的,你不要蒙我。” “那剪好也是要送审的,”顾小棠很严肃,“我准备等你录完这个综艺,电视剧就能上映,进入宣传期之后,我就可以接着给你谈下一步电影了。” “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一个大导手头正好有一个历史题材的电影,里面有个角色,很中意你,我一定得在他确定人选之前,把这部电视剧上了。” 顾小棠给她打包票,“你放心你放心,等我给安排好之后,本经纪人马不停蹄地就飞去找你哈!” 态度非常恳切,理由非常合理。 但黎念倾就是感觉她的微表情很不对劲。 最后顾小棠把她连人带行李箱全给推进登机口,手机拿在手里,跟个应援棒似地挥了挥。 古有因失街亭诸葛亮挥泪斩马谡。 今有想要嫂子顾小棠挥泪送黎念倾。 相同点是都表达了对同志工作态度的失望。 不同点是前者是正经工作,后者是恋爱工作。 黎念倾打开手机,果然来了一条短信—— “怎么样,着陆了没?有没有人去接你?” 那可不,当然有人。 这人还是金丝眼镜,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 因为h市处于亚热带,初春时节温度宜人,所以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简单的西装裤,抛开袖口的袖扣和领口的领撑,可以称得上简洁。 有点不一样的是没再把领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行走间隐约能看见布料遮挡下的平直锁骨。 她很震惊,走在她旁边的司莹也很震惊。 司莹就看到一个男的,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站在接机人群的最前排。无数的女乘客从他身边走过,八卦又矜持地小声议论,但他目不斜视。 长得很英俊,就是看起来冷冷的。 然后等她们走近的时候,无比自然地接过了她团长的粉红色行李箱和今年新出的玲娜贝儿的背包。 看起来非常诡异。 又有点和谐。 “那个……”黎念倾也算是第一次跟自己的同事介绍顾玉珩,一时间还有点不自在,“这是顾玉珩,我……男朋友?” 未婚妻?男朋友? 两相对比,这个等级一下就下来了。何况还带了问号。 顾玉珩的头顶一下就笼上了一层阴云。 但他还是礼貌地伸出手,和司莹握了握,开口道:“你好,我是她未婚夫。” 司莹:“啊?哈……哈哈……您……您好……不愧是倾倾姐看中的人哈,真的非常好看……” 黎念倾:你这样说显得我很肤浅…… 顾玉珩才不在意什么肤浅不肤浅,他挑挑眉,握完了手,示意大家往出口走。 转身的时候擦着黎念倾的耳畔,语气像浸了陈年的薄荷糖—— “男朋友?嗯?” 短短三个字加一个鼻音,把黎念倾哼的警铃大作。 男人吃起醋来,那是非常无厘头又极其难搞的。 黎念倾狗腿地跟上去,戳了戳顾玉珩的后腰。 顾玉珩没理她。 哦豁,完蛋。 她家缅因猫好像闹脾气了。 黎念倾现在的表情就像那个微信聊天里经常用的emoji。 她绕了绕披散下来的长发,指节触碰到耳边垂落的毛球,心生一计。 一把扯下头顶玲娜贝儿的小帽子,以三步上篮的姿势,把玲娜贝儿扣在了顾玉珩的脑袋上。 顾玉珩:??? 司莹:!!! 黎念倾:嗯~~~真可爱~~~ 机场当然不可能到处都是镜子,但顾玉珩从旁边擦得光亮的玻璃里看到顶着粉色毛绒小狐狸的自己,也给哽得够呛。 他停下脚步,闭了闭眼,趁着黎念倾钻到他前面来欣赏自己的扣篮杰作的时候,拎着玲娜贝儿的耳朵,把帽子重新扣在黎念倾头上。 然后长臂一揽,人就被他夹进臂弯里。 “顾玉珩你放开我……” 顾玉珩走得很从容。 司莹在后面笑得很有吃瓜人吃到瓜的满足。 一片祥和又宁静里,只有黎念倾,觉得自己像个挎包。 当然,彼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影响。 直到晚上的时候,黎念倾一个竖叉劈在酒店的大床上,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顾小棠的微信刷刷刷连发十几条—— “你到酒店没?” “有没有见过这次的同事?” “晚上吃了啥?我哥有没有带你们出去吃饭?还是单独带你出去的?” “我哥跟你在一个房间嘛?” 诸如此类。 你就感觉她只恨没在黎念倾身上装个监视器。 最后一句特别关键—— “卧槽我看到你们在机场的视频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进展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吗?可以,那帽子是哪买的?我高低给你俩整个情侣帽回来。” 情侣帽什么的还是其次,黎念倾的目光在“机场的视频”五个字上徘徊了一会,然后熟练地点开了微博。 果然,在上升热搜那里,以她的大名开头—— “黎念倾和神秘男子机场拥抱” 她点进去一看,嗯,怎么就不算神秘呢? 这个角度就很棒,玲娜贝儿正好把顾玉珩那张英俊的脸挡住。 但是从仅露出来的身材来看,也能看出他身形颀长,谪仙一般。 下面的评论也是分成三路。 第一路是之前就认识黎念倾的,可能是专业人士或者是中国舞爱好者。 第二路是完全不认识的,有可能连娱乐圈都不混。 还有对黎念倾很有敌意的,虽然也不知道这种敌意来自于哪里。 几路人马在微博评论区混战。 “狗仔好讨厌,怎么人家干什么你都要拍啊?没人告诉你们你们这样是侵犯人家隐私权的嘛?” “美女姐姐要跟谁谈恋爱是人家的自由,人家是靠实力吃饭又不是靠人设吃饭的。” “念宝都二十七岁了,是该谈恋爱的年纪了,谈个对象怎么了嘛?” “散了吧散了吧,新/中/国了,恋爱自由不懂吗?” “楼上没事吧?她进娱乐圈了,该不该谈恋爱她自己心里没数嘛?爱豆不能恋爱的不懂嘛?我给你花钱结果你拿钱去养姐夫?” “什么叫侵犯隐私权?公众人物在公众场合不知道收敛就活该被拍。” “谈对象可以,那她不要进娱乐圈嘛。又想要钱,又要谈恋爱,世上哪来这么多‘既要又要’的好事啊?” “谁规定的进了娱乐圈就不能谈恋爱?那娱乐圈全剩光棍算了。人家才不是什么爱豆,别拿你们那些唱跳双废的爱豆来侮辱人家好不好?” “我的天?黎念倾是爱豆?现在的爱豆标准这么高了嘛?” “我赞成这个观点,爱豆那种靠着给小粉丝营造恋爱幻想来生存和割韭菜的废物,就不要来登月碰瓷首席了好吧?” “真的是,凡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给他们个眼神都属于给他们抬咖。” “but我好像听说她有一部偶像剧刚刚才杀青吧?前段时间还见了杀青现场图来着。一边拍偶像剧,一边私下里跟别的男的搞暧昧,不太好吧?官方拆cp行为?” “这么一说确实,我说我怎么看她这么眼熟。据说这部电视剧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我还挺期待看看现实中的青梅竹马是个什么样子,有没有小说里那么甜来着。” “那这个行为可就有点不对了,最起码在这部剧宣传期结束之前,你不能这么明目张胆拆人cp,要不然电视剧播出的时候谁还磕得下啊。” “你们说得有道理,但是你们真的不觉得这个男的看起来,跟开机仪式和杀青宴上的那个男主看起来有点像嘛?就单从身高和体型方面来看。” “嗯?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像?” “像什么像啊?楼上洗地的能不能专业一点?开机仪式的图是冬天,穿着那么厚的羽绒服,还烟雾缭绕的,就这都能让你看出像,你还真是洗地都洗出花来了。” …… 类似这种吵来吵去还挺多,眼见着热搜一路往上跑。 黎念倾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流量明星的话题度,果断打电话给顾小棠,把热搜撤了下来—— 挺无聊的,如果他们最后知道这个男的就是顾玉珩—— 讽刺她拿粉丝的钱养姐夫的人,就会发现顾玉珩压根用不着她养。 说她官方拆cp不敬业的人,就会发现她何止是敬业,她简直就是电视剧照进现实。 而维护她的人,也会因为上面两者的行为压根就是无用功,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各方都忙得不轻,结果只有营销号赚足了kpi。 她保持着竖叉的姿势,习惯性地趴在自己的一条腿上,犯愁地点着手机屏幕。 看来以后在外面确实是要收敛一点。 正想着,有工作人员敲开她的门—— “黎老师,王总请您过去。” 第八十章 暗箱操作 黎念倾到了会议室,发现中间一张大圆桌前围满了人。 除了有各家公司的老板坐在会议桌前,旁边的沙发上还坐着这次新加入的十五位艺人和剩下的三十位选手。 都是跟这档节目有关系的人,只有一个例外—— 顾玉珩。 “你怎么?”黎念倾发出了今天的第二次疑问。 “哎呀,黎小姐来了。”王总笑容满面,迎上来跟她握手 “真是蓬荜生辉。您说顾先生啊,是小棠说,这个活动到了后期,比赛越来越激烈,成员之间比拼难免会有磕磕碰碰的,怕现场没有人能好好处理,到时候影响这些跳舞的孩子的前程,所以特意派过来的医生。” 一边说一边把黎念倾往圆桌旁边引,笑得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根。 “这位顾医生,可是s大附院最年轻的外科副主任医师,小棠对我们这个节目,可真是想得太周到了。我之前一直请的都是一些能简单处理伤口的小护士,没想到这舞蹈生还有这么多要注意的事情呐……” 成为焦点的顾玉珩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一身白衬衫沐浴在会场浅蓝色的灯光里,矜贵优雅。 “王总过奖了,星图传媒一直很重视当前娱乐圈的发展,我也只是代表星图传媒,来表达对这个节目的重视而已。”顾玉珩拉开自己旁边座位的椅子,示意,“念倾,坐这里。” 王总爽朗大笑,“对对对,我都忘了,你们俩是一个公司的。”他跟黎念倾拱了拱手,自己往主座走去,“那现在人到齐了,咱们开始?” 黎念倾坐下以后就偷偷拧了一把顾玉珩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来公费谈恋爱的!你就是仗着那个电视剧的海报,男主的那一栏还是保密没有放出来的! 然后桌布下面的爪子被顾玉珩反手抓住,握在掌心里。 顾玉珩抓住了她之后还给了她一个眼神,带着笑的,尽管那笑意很浅,却能从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渗出来。 黎念倾:你走!你把小棠还给我! 他们俩的手在桌布底下斗智斗勇,却有一道目光带着火焰一路烧过来。 黎念倾顺着这个角度一看。 果然是苏景迁。 身后也有视线落在后颈,火辣辣的。 想也知道,来者不善的必然是林枫。 好心情瞬间就没了。 黎念倾开始走神,正好把王总前面官方的欢迎致辞过完,开始加入正式的讨论。 她就是想知道这种赛前把各家主话人叫到一起,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热烈但毫无灵魂的一阵掌声渐歇,选手和成员几乎都被请了出去。 留下了林枫和司莹。 什么用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是没有想到,还有一个人—— 杜若。 不过一个多月没见,杜若整个人相比在剧团的时候,更是瘦了一圈,乍一眼看上去居然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 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完全变了。 在剧团的杜若,虽然还是胆怯,但因为自身条件的优越,和黎念倾次次的鼓励和关注,至少在专业上还是自信的。 现在的杜若像是一株霜打的茄子,在这种场合,连头都不敢抬。 和她身边同样时景年公司出身的,昂着头,像只天鹅的林枫,孑然不同。 以至于之前她缩在那群选手堆里,她都没能认出来。 “王总既然要求所有的选手都出去,那就是所有人,”黎念倾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眼神从杜若埋着的头顶收回来,明知故问,“把她们三位留下,是什么意思?” “这个……”王总尴尬地搓着手,又在苏景迁的逼视下不得不开口强行解释,“因为这三位的能力都非常强,所以……” “能力非常强?”黎念倾把这句话在唇间咀嚼了一遍,灼灼目光已经烧到了苏景迁的身上,轻笑道,“还没比过,怎么就能说强呢?你说是不是,苏董?” 她的指向非常明显,以至于王总在主座上悄悄擦了一把汗,庆幸还好刚刚他机灵,把苏景迁公司的人留了下来。 同时赞叹顾小棠从来不签笨蛋美人的决定是多么英明,跟聪明人打交道,完全不用多说什么废话,能省不少力气。 不同于林枫一下子眼底开始燃烧怒火,杜若把头低的更狠,几乎要成为一只鸵鸟,苏景迁面对黎念倾的质疑,表现得从容不迫。 “杜若在签约景年之前,是和司莹一样,就职于黎小姐所在的国家舞剧院。国家舞剧院是什么水平,不用我多说。” “至于林枫,也是上过央台除夕晚会的人,我想在这些选手里,也是独一份的。如果能把她们三个招进一个团,这个团体的实力当然不用说。” 苏景迁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在场都是圈内人,都知道林枫那个除夕晚会的名额是怎么来的。 苏景迁当然也知道,大家心知肚明这个名额是怎么来的,但他就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坦坦荡荡。 “我们既然要做一支国风女团,当然是要选择实力最顶尖的人。再说了,我与诸位都在圈子里,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都知道各自的实力。” “这个团成立之后,诸位能提供多少支持,我能提供多少支持,大家心里头,应该都有数。那诸位觉得,景年凭什么放着自家走国风路线的人不捧,要来巴巴捧一个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团呢?” 苏景迁的一席话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但碍于景年公司在娱乐圈的影响力,还是没人敢打响这第一枪。 黎念倾笑了笑,未置可否。 她大概知道,景年的影响力,但难得有今天这样,几乎娱乐圈说得上话的公司主事人云集一堂的机会,她也想借着这个机会,重新量化一下景年的水平。 黎念倾淡淡扫视过神色各异的公司主事人,还是一副慵懒模样,只是坐直了一些,两只手肘撑在会议桌上,十指交叉,搁在下巴下面。 “各位的意思呢?”她含笑,“也认同苏董说的,这三个人理所当然胜过诸位公司选送过来的人,所以仅有的五个席位,就这么拱手相送三个出来?然后……” 她白玉般的手指一个一个点过众人,最后点在自己太阳穴旁,“你们二十八家公司的艺人,去争那剩下的两个席位?” “我一直听说娱乐圈的竞争残酷,这么一看,大家还挺友好的,什么都能拱手相让。比如自家艺人的努力成果,比如国内第一支国风女团成立后所能得到的所有资源,还比如……” 黎念倾笑眯眯的,“如果公司能够出一个知名度高又有资源的艺人,能给公司带来的巨大收益和后续支持。” 人是逐利的。 尤其是这些在商场打拼的人。 所有的兄友弟恭,都建立在对方没有伤害到自己的直接利益的基础之上,或者自己相比于对方来说,实在太过弱小。 而后一种情况,只要有人敢带头提出反对意见,后面自然会有人跟上。 通俗地来说,就是猛虎也怕群狼。 更何况黎念倾背后的星图传媒,很明显,是虎不是狼。 一只虎和另一只虎之间的对峙,狼当然会选择此时对他们更有利的一方。 有人谨慎开口,“我觉得念倾说得有道理。司莹现在还在国家舞剧团,业务能力是可以保证的,但是杜若已经是从剧团退役一段时间的舞者了,究竟还能保留几分实力,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我也觉得是,”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口子,之后不满就会像洪水一样溃堤,“本来就只有五个名额,等到成团以后,肯定很多国风的项目都会向她们抛出橄榄枝。苏董一人就想独吞两个,未免有些过分了。” “真要是技不如人,我们认输也心甘情愿,但是这人才刚来,连比都没比,怎么就断言一定能胜出了,我们家也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小才女好嘛。” …… 他们这么细细簌簌地讨论了一阵子,苏景迁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诸位好像忘记了,”苏景迁冷笑,“在所有参赛选手里,只有我们小枫的人气是之前就有的,粉丝投票也是最多的。诸位真的以为,就算是让你们投票,你们旗下的艺人,能比得过小枫?”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犹豫。 论投票,论资本,确实都是苏景迁压他们不止一筹。 星图虽然也是大公司,但是一向秉持的宗旨是靠实力说话,怕是在选秀这方面玩不过景年的苏景迁。 既然结果都已经定了,自己现在又何必得罪他。 刚才才起来的声浪再次偃旗息鼓。 气氛重新陷入僵持状态。 黎念倾环视众人,若有所思。 “那这样,”王总满脸堆笑,出来打圆场,“苏董的林枫,肯定是最后的人气王,出道没问题。星图传媒的司莹,大家也没有什么疑问吧?” “没有没有。” “要是司莹那我们肯定是心服口服的……” “就是,实力摆在那,那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咱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但是有些人嘛……” “嘘……小声点,小心大小姐找你麻烦。” 这些冷嘲热讽本来只是私下的议论,但说着说着可能仗着人多有点上头,就有几句漏了出来。 苏景迁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至于林枫,如果不是旁边还坐着苏景迁,她估计又要发一通脾气。 “那就行,那咱们就先定这两个,然后剩下的三个席位,大家去争,你们看怎么样?”王总这个夹心饼干当的辛苦,说两句话的功夫已经一脑门汗。 “行吧……” “唉,本来想是个简简单单的国风选秀,结果最后……” “别说了,没看人都让步了,让出一个名额来了呢……” “我反对,”黎念倾眉眼弯弯,举起了手,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慵懒道,“我家司莹,不参加这次成团的角逐。” 第八十一章 就等着被打脸 她笑意盈盈,没有半点说假话的意思,这话却结结实实地打了苏景迁的脸。 放弃出道位的司莹毫无反应,确实是和黎念倾事先就商量好了,面对众人投射过来的探究目光,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其他人一时不敢贸然说话,搞不清楚黎念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怎么会有人,明知道后续可能会有巨大的利益等着赚,只差最后一步了,却要拱手相让的? 脑子坏掉了? 顾小棠能同意? 这个跟顾小棠一个姓氏,专门被顾小棠派来提供医疗服务的医生,跟顾小棠是什么关系?就不说点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坐立难安,视线在苏景迁那边三个人和黎念倾身上来回逡巡。 没听说苏景迁之前和黎念倾有什么太大的过节啊? 甚至人黎念倾都没签景年公司。 要说有什么公开的交集……据说除夕晚会后台,有人看见黎念倾和林枫苏景迁在天台呆了一会,然后送杜若回家。 好像挺正常的?社交活动? 在大家开始各自头脑风暴,脑电波几乎要溢出自己的大脑皮层,在空气里“兹拉兹拉”交汇之际,王总终于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开始承担主话人的工作。 “念倾这是何必呢,”王总站起来,往她这边探了探身子,亲手给她倒了一碗茶,“司莹的能力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是比了,女团需要一个舞担,国风女团需要的更是中国舞基础扎实的成员,在这方面,司莹当仁不让啊。” “何况星图就选了一个司莹过来,还同意让你过来当评委,还给我们派过来一个这么优秀的医生当后勤,这么大的人情,小棠总得让我还一还嘛。” “王总说得没错,”涂着淡粉色指甲的女人左右看了看,没人敢接话,便干脆自己发声,“反正我们家艺人的水平我知道,比司莹是肯定比不过,但是别人我看都可一战。” “司莹退赛了,我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有能力的人自己往后稍,反而让没那能力的上位?不是荒唐嘛?” “喂,焦婵你什么意思?!你说谁没能力呢?”被夹枪带棒内涵了这么就的林枫终于忍不住开炮了。 她本身就是在优渥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女孩,从小也是被当成掌上明珠捧大的,进了圈以后,又被苏景迁惯着。 这些人之前见到她,哪里敢像今天一样处处跟她作对,不都是事事顺着她?连个屁都不敢放? 今日得了黎念倾这个女人的挑唆,就敢这么羞辱她。 睫毛上贴着一簇一簇仙子毛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矛头直指刚才开口的那个涂着粉色指甲的女人。 焦婵不跟她硬刚,只是不自然地望向别的方向。 自家公司和景年比起来,终究还是小一些,何况自己也做不到苏景迁那么心狠手黑,再闹下去,倒霉的只会是自己和自己家的艺人。 “你们呢?”林枫见她不说话,心知她得罪不起自己,带着胜利的气焰,指着坐了一圈的公司主事人,“你?你?你们?是不是都是这么想的?” 她气势嚣张,叉着腰,洁白的手指绷得笔直,全然没有了在粉丝面前谦逊有礼的模样。 这形象,这做派,怎么配被那么多人当作国民校花。 但苏景迁偏偏由着她。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便更舒适地靠在柔软加厚的椅背上,看这场人人被他手下员工逼得敢怒不敢言的戏码。 爽。 爽极了。 这些人啊,就算是心里再不满,就算早就在背地里骂过自己千千万万遍,到了自己面前,还是要被自己手下人指着鼻子呵斥,还是要暗暗学习自己经营公司的方式,还是要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 再想想他们背地里对他的不屑。 此时此刻,他们用自己的懦弱不敢言,给了他们自己一个最响亮的耳光。 他甚至觉得还不够。 林枫应该在猖狂些,最好无知者无畏,连带着黎念倾和顾玉珩这对狗男女一起骂进去才好。 所以当林枫逼问了一周,最后指尖落在顾玉珩面前的时候,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连眼神都在发光。 “你……” 可惜的是,顾玉珩虽然冷,但皮相长得相当出彩,以至于他只是简简单单把眼帘撩起来,就让从小到大看过无数帅哥,天天呆在苏景迁身边的林枫也晃了晃神,精神不由得松懈下来。 “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少女怀春的年纪,轻而易举就害羞起来。 顾玉珩没回答。 只是那双凤目淡然落在指着他的那只手指上,“我不喜欢有人指着我。”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苍山负雪,他是林间带着松香的风。 林枫被这音色蛊了一瞬,指人的手下意识往回收了收。 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人有着不同的想法—— 苏景迁:见了美色就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的没用东西。 黎念倾:还好你手收的早,要不然你的演艺生涯可能到此为止了。 当然,黎念倾替她松的这口气松得有点早,因为那只手很快重新恢复了势气,指到她面前—— “还是你?觉得我不配?”林枫阴笑,“你去打听打听,这几十个人里,谁是断层第一,谁每次出场都能带队伍拿下最高的票数。” “你觉得谁有实力?是你们舞剧院退役的,那个有时候连转都转不稳的废物?还是你这次带来的这个,连舞台都没上过的女的?” “一个之前在娱乐圈完全没有基础的家伙,她凭什么在你们嘴里就是注定要赢的了?她有知名度嘛?有人给她投票嘛?有人会因为她买周边嘛?有人会帮她日夜盯着数据榜给她做数据炒热度嘛?” “都没有!那她能带给这个团体什么?!怎么她就必然成团必然成为这个团的主心骨了?!一个连流量都没有的新人,凭什么被你们给夸到天上去?!” “我告诉你们,我才是这些选手里面流量最大,粉丝最多投票最多氪金最多的一个!成团以后没有粉丝买单,你们以为会有代言嘛?品牌方看中她什么,劈叉劈得直方便张开腿被人/艹嘛……” “林枫你这样就太过分了!” “小女孩家说另一个小女孩怎么能这么说的……” “苏董你们公司的人就是这个素质啊?” …… 一切发生得好像电影镜头中的慢放,但又在刹那之间。 “啪!” 反对和鄙弃的声浪中,清脆的巴掌声异常响亮。 偌大的会议室被巴掌声按了暂停键。 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顾玉珩挡在黎念倾前面,隔开苏景迁想要去抓黎念倾手腕的那只手。 苏景迁用力到手臂紧绷,而顾玉珩依旧笑语晏晏。 “众目睽睽之下,苏董要对我的人动手,可真是,”他顿了顿,凤目中有冷光一闪,“失礼极了。” 白衬衫下骨节分明的手腕凌空一翻,挽花的姿态,轻而易举就将苏景迁推的往后退了两步。 “我的人”三个字,有似有若无的暧昧。 但要解释成紧张局势下,同公司的人之间的维护,倒也不是不可以。 暧昧的语句让凝重的气氛有了一丝缺口。 林枫终于反应过来,纤长的手捂着被抽得侧过去的脸,带着怨恨,恨毒地回望着黎念倾。 “你敢打我?!”林枫到说出这句话的时刻,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你一个刚出道的小明星!敢打我?!” “打都打了,再问敢不敢,”笑在唇边未达眼底,“有些多余了吧?” 黎念倾活动着手腕。 刚刚从座位上大步流星冲过来,完全没有掌握力道,这一巴掌震得她手都麻了。 她给了要过来的司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坐在原地不要动,以免殃及池鱼。 “你!” “黎小姐好大的威风,”苏景迁被顾玉珩拍开,也不敢贸然上前,何况刚刚那件事情确实是林枫不对在先,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能装作看不到。 于是只能嘴上再讨上两句,“别的公司的艺人,黎小姐说打就打了。” “哦?这是苏董公司的艺人啊?”黎念倾一脸吃惊,惊讶捂嘴,“听这言语,看这做派,我以为是到处骗小姑娘出来卖身的老鸨呢。” “黎念倾你就是故意的!”林枫看样子是忘记了之前自己在说什么,就要扑上来跟黎念倾厮打一番。 却被苏景迁揪着领子拽回了身后。 她瞄了瞄苏景迁的脸色,还是有自己在苏景迁面前娇小可人的包袱在,只能站在苏景迁身后,等着苏景迁帮她出头。 黎念倾怎么可能给苏景迁机会,她往前踱了一步,但自觉地没有脱离顾玉珩的保护范围,“我当然是故意的。这么重的一巴掌,好好教教林小姐,该怎么尊重同行,尊重别的女生。” “下次再让我听到林小姐口出狂言,可就不是一巴掌能解决的事情了。” “黎念倾!”林枫已经快被气炸了,但还顾及着苏景迁的看法,吼过一声之后委屈巴巴地瞅着站在她前面的人,“景迁……” 于情,她是在帮同事出头。 于理,林枫对别人出言不逊本就理亏在先。 情理都占着,又当着这么多公司主事人的面,苏景迁也只能沉着脸不言语。 双方陷入僵持。 王总苦着脸出来又开始打圆场。 众人也开始拉偏架,好说歹说把苏景迁围起来,让他没有再去找事的机会。 “苏董来来来,坐这,别这么大火气嘛。都是为了手下艺人的前途,有事好好商量……” “就是,苏董旗下这么多人,怎么为了这么一个小孩,动这么大肝火。” “念倾喝茶啊,这事我们慢慢商量,万事以和为贵……” “这比赛,咱们也是想从专业角度,选出最优秀的年轻人,来接替内娱嘛,都是为了这个行业的发展,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啊……”有人端起杯子,敬了一圈,笑呵呵道。 青花瓷的杯子里,橘红色的茶汤上飘着两根褐色的茶叶。 黎念倾执盏而笑。 杯沿和杯身碰在一起。 “那你们,想要更专业一点嘛?” 第八十二章 司莹和杜若 昨晚的赛前会议终究还是成了一场闹剧。 黎念倾到最后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究竟会不会选林枫加入成团位,只问了一句“你们想不想要更专业一点”。 问完也就没了下文。 一群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大老板各个没了主心骨。 一边暗自期待苏景迁和黎念倾的过节再深些,司莹出不了道,而且两虎相争的情况下,连杜若的出道位也能让出来,最多给一个席位给林枫,至少还有四个位子可以争取,几率就大了一倍。 另一边又害怕两人的关系越闹越僵,最后苏景迁干脆一气之下不干了。 顾小棠的公司虽然资源多,但大多数都是要靠实力来应聘的,手下人才济济,而且每个项目都非常看重实力,自家艺人未必能够凭实力竞争得过。 苏景迁的景年公司,虽然没有自己的项目,但架不住合作的品牌多,而且会立人设,很容易把这个团推向市场赚钱。真要把苏景迁惹毛了,到时候反扑,别的不说,代言这方面估计是会有所损失的。 最后散会的时候人人心怀鬼胎。 黎念倾没管他们的小算盘。 她毕竟也是商界大小姐的出身,父母尚在的时候,虽然没有跟她强行灌输过这些勾心斗角,但是茶余饭后,父母交谈时,她偶尔听上两耳朵,也算是耳濡目染。 之前一直不愿意踏足这种场合,交给苏景迁打理,也不代表她在恢复了自由身之后,没了苏景迁,她就想不明白这些道理。 有些天赋是流淌在血液里的。 她美美地回酒店房间睡了一觉,临进门之前还要隔着酒店的房门,调戏一下护送她回来,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给别人开门的缅因猫。 等到第二天上午先去总控室,了解了一下这些选手现在的情况和比赛进行到什么程度,接下来现场的调度安排、人员接洽等事项,下午就去了选手们的练习室。 顾玉珩也很尽职尽责,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直跟着。 属于是星图传媒来巡场来了。 三公的分组是今天上午她们一大早起来,一直忙活到中午录完的。 二公之后剩下的三十个人,加上新加入的十五人,一共四十五位选手,抽签分成九组,每组五个人。 杜若、林枫、司莹,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小姑娘一组。 这个安排,说抽签环节没有猫腻,黎念倾是不信的。 至于很早之前见过的,王总旗下的艺人文景,则被分到了另一组。 黎念倾和顾玉珩到达杜若那一组的练习室门外的时候,恰好她们正在中场休息。 另外两个小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听自家老板说了昨天晚上的那场会议,或者是自己心里就认定林枫会是夺魁的大热门,一步不落地跟着林枫,脸上带着稚嫩的讨好。 这个年纪的小孩还未变得圆滑世故,大概自己也对自己拿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行为感到羞恼,接近练习室的门口时,黎念倾透过闪开的门缝,看到两个人在林枫的背后指指点点,还做了两个鬼脸。 然而在林枫嫌室内的空气不新鲜,翻着白眼从空旷的练习室里甩着膝盖走出来时,两人还是殷勤地抓着自己的杯子,跟在了林枫身后。 林枫趾高气昂地享受着众星捧月的讨好——虽然星只有两颗——出门差一步就跟黎念倾撞个满怀,也不过就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往反方向走了。 后面两个小姑娘两边都不敢得罪,只能无声跟黎念倾告了饶,追着林枫而去。 “现在的小姑娘……”黎念倾哑然,靠在淡粉色的墙面上,语气中有掩盖不住的失望,“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院长虽然同意让我带司莹来参加这个比赛,但绝不同意我让她成团了。” 顾玉珩在她身后,闻言不过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慰道,“资本逐利,人亦如此。” “说得也是。”黎念倾往后仰头,整整靠在顾玉珩肩头上,“那你怎么就愿意看着我跟这些资本对着干呢?” 顾玉珩垂首,稳稳扶住了她的肩,“工匠精神,亦需传承。” 走廊上的灯光是有些冷的冰蓝色,衬得顾玉珩眉目染霜雪,巍峨雪山一般不可撼动。 黎念倾明白他的意思,还偏要逗逗他,拿了网络上之前玩的一个梗,“说话四个字四个字的,你要考研啊?” 顾玉珩谦逊回道:“在下不才,s大出站博士后。” 黎念倾:…… 跟真学霸玩学历梗一点都不好玩。 深觉没有意思的黎念倾刚准备收拾一下表情进练习室,就听到里面传来司莹和杜若的对话。 两人在剧院的时候就是很好的伙伴。 司莹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也看得开,学舞蹈的孩子,家庭条件好的占多数,只有杜若的情况跟她差不多,所以偶尔聊天也能说到一起去。 现在换了一个新的环境,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司莹还是那个小话痨,围在杜若身边。 “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来了这个节目。”司莹还站在把杆旁边耗腿,头却转向杜若的方向,“还签了景年公司。当时团长告诉我们你要退/团的时候,团里的人都没几个相信的,过了一个星期你都没来,大家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嗯。”杜若还是那副怯懦寡言的模样,只是现在的空间里只有司莹一个人,所以看起来比刚才林枫还在的时候放松了一些,“挺突然的,希望没有给大家造成麻烦。” “麻烦……多多少少还是有的……”司莹琢磨了一会,把身体转过去面向把杆,从把杆后面的镜子里观察着昔日同事的状态。 见杜若系鞋带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急忙宽慰,“但是有团长在嘛,有她在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的,没几天夏瑾就顶替上来,跳了你的位子,然后大家也都重新进入排练了。” “夏瑾……” 练习室灯光明亮,空调呼呼地往外吐着暖风,掀起空调口挂着的几根彩带。 杜若无意识地转着已经拧开的保温杯杯盖。 长久的沉默让司莹也感受到了不对劲。 “杜若?你怎么了?” “没什么……”杜若吓得一抖,杯子里的水从缝隙中洒出来几滴,溅在她的手背上。 她接过司莹递过来的面巾纸,擦了水渍之后又恢复如常。“夏瑾也是很好的。” “确实,夏瑾也很厉害。”司莹帮她把保温杯重新放回一旁的柜子上,又蹲下把地上落的几滴茶擦干净,“你和夏瑾都是团长看好的苗子,而且相比于夏瑾来说,我觉得团长还更看重你。” “你和夏瑾是同一批入团的,但是这一次排新的舞剧,团长已经开始让你跳主演了,就连夏瑾在一开始也只是你的替补。我就想问问你啊,你到底是咋想的?” “……什么……什么怎么想的……”杜若完全不敢和司莹面对面。 她走到把杆旁边,细长的腿搭在把杆慢慢往前滑。 司莹不依不饶地追上去,“你说你啊,身材条件这么好,又高,又瘦,长得也漂亮,往那一站就跟个仙女似的,简直就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我要是有你这个条件,我就让自己跳死在舞台上,谁都别想阻拦我成为舞蹈家的脚步。而且啊……” 司莹从杜若的左边绕到右边,坚决不给杜若逃避她的机会,“你又有领导赏识,团长那么照顾你提拔你,你这在游戏里属于是天府开局,各种buff给你点满了,你放着好好的通往艺术巅峰的路你不走,你偏偏要来这种地方受这种闲气?” “司莹……我……”杜若垂下头。 缎面的裤子垂顺地从架在把杆上的腿面上坠下来,虽然裤型宽松,但也能窥见里面小巧的膝盖和笔直的腿部线条。 她没有再往前撕扯自己的韧带,怕被昔日同僚察觉,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她的基本功已经快要退化到业余舞者的水平。 “也没什么受气的,”杜若垂着腿,下手有些重,“在哪不都一样,会遇到不好相处的同事。” “啥?我们没有!你别污蔑我们嗷!”司莹否认三联,“什么叫在哪都一样?你在剧团的时候,我可没见过有人敢这么指着你的鼻子骂。而且大家虽然有时候互相开开小玩笑,但是都知道那是玩笑,没有往心里去过……” “那是你!”杜若的音调拔高了一点。 她从来没有这么露过锋芒,那一秒别说司莹,连外面站着的黎念倾都咯噔一下。 但也只有那一秒。 怯懦惯了的人,就算是气愤,也不会太过激越。 “司莹。”她径直走到角落里,把手机打开,不知道给司莹看了什么,就见司莹瞪圆了那双眼睛,不敢置信。 她没什么意外地按灭了手机屏幕,上万的新手机,被她随意扔回原木的长凳上,发出“嘡啷”一声闷响。 明亮的白炽灯下,杜若抱着手臂,是一个骄傲又防御的姿态。 “你知道我的底气是什么给的吗?” 第八十三章 人各有志 “你知道每次和她们一起出去逛街,我想要买一件衣服,都要先小心翼翼地看吊牌,发现那件衣服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的时候,我有多尴尬吗?” 杜若讥笑道,“可是她们看不出来我的尴尬,她们只会怂恿我,说穿着好看,配合着店员,让我把这件衣服买下来,还会在我把衣服挂回衣架上的时候假装惋惜,甚至还要把那件衣服买走,挂在宿舍里,时不时穿到我面前炫耀。” “说得很好听,说如果我想要的话,可以去找她们借来穿。”杜若松开一只手臂,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现在身上穿的练功服,“她们就是知道,我绝不会去求人,所以才这么假装大度。” “至于我买的东西,零食也好,化妆品也好,她们从来都是看不上的。” “是,我的确是买不起那些动辄上千一小块的粉饼,几千块钱一瓶的香水。但那又怎么样?她们不想来试用,我同样不屑于和她们分享。” “不是……”司莹好像已经不再认识眼前这个人,语无伦次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化妆品什么的,是因为大家肤质不一样啊,而且一些比较私人的化妆品,口红什么的,你不说,我们也不好自己主动提出来要试啊……” “大家夸你,是因为你这个身材,的确是穿什么都会很好看的啊,大家都是在说真话而已!” “而且除了我之外,她们其他人都不清楚你的家庭情况,她们家庭条件都很好,所以才想当然地觉得,你应该消费得起那些东西,看到你不买的时候才会觉得惋惜的吧……” “真话?” “对啊……都是真心话……” “但我不需要。” “……” 杜若伸手打开了窗户。 初春的下午,阳光带着些温热,落在少女修长的指尖。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的条件,不需要她们用那种贫瘠的词汇,来跟我复述,来提醒我和她们之间的贫富差距,来告诉我我买不起她们随便就能拿下的东西的事实。” “……” “司莹,你和我都是一般家庭里面出来的,或许因为你的家庭和睦,父母恩爱,你才能够到现在还保留着一份天真。” “但我告诉你,我早就没那么天真了。” “我的底气是钱给的。” 或许是发现司莹实在是没什么攻击性,只会目瞪口呆,杜若卸下了防御的姿态。 “你看到了,我才入圈这么短一段时间,但是拿到手的金额已经到了这个数。我现在的一件衬衫,足够买下曾经她们想要我买的,一整个衣架上的衣服。”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一起逛街,也许我会学着像你一样,试着把她们的火上浇油理解成为善意。” “至于你说,黎团长很看重我……”杜若迷茫地笑了笑,“或许吧……如果没有那件事情的话,我或许还是她手下的人,或许跟你一样,至少在有人敢轻视我的时候,得到她的出手相护……” 杜若的面色有些空茫,以至于司莹到嘴边的指责又吞了回去。 昨天宴会上林枫的飞扬跋扈历历在目。 没有了舞剧院的加持,又没有优渥的家庭条件,在这个浮华的娱乐圈里,想来也是举步维艰的。 杜若是个骄傲的人,骨子里却是原生家庭下所生出的强烈自卑。 就连她们原来的无心之言,都会被杜若误会成这样,更别说林枫这种指着人骂的行为。 想到杜若平时在景年过的可能就是这种日子,司莹还是替黎念倾解释了一句。 “不是的,团长不是只维护我一个的,她也是在护着你……” “杜若,你回来吧……回来当一个舞蹈家不好吗?就像团长那样,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的……” “不,我不会回去的。”杜若温柔但决绝,“司莹,你真的,太天真了。团长是提拔我,可那又怎么样?留在剧团里,以后成为首席,又能怎么样?” “她能给我我想要的底气吗?就算是成为首席,也不过就是每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说出去光鲜亮丽,背后受了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 “现在,明明有更快捷更简单的赚钱的渠道,明明在台上随便摆两个姿势就可以,甚至有时候生理期来了,还可以直接在台上不动,我为什么还要去拼死拼活地练功?为什么看着钱落在根本不如我的一群人手里?” “司莹,我不服气。” “可他们这样对你……”司莹想不通,“羞辱你,你为什么还要……” “我都说了,”杜若打断了她,“哪里都是一样的。” “何况,相比于那种强迫的赞美和奉承,我宁愿是这样,直截了当的屈辱。” “至少当有一天我要报复的时候,没有人会像你现在一样,强行像我解释,她们的善意。” 这场谈话最后以失败告终。 震惊的不只是门里面的司莹,还有门外的黎念倾。 她没想到杜若心里是这样的衡量。 然而此时再回想起来,也就想通了,为什么她之前多次跟杜若提过,要她好好跳舞,以后会在舞蹈方面大有作为的时候,杜若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喜。 因为那些本就是在杜若看来没有多少价值的东西。 震惊之中还有很大一部分的惋惜,她总算了解了上一世她辞职的时候,院长复杂的眼神。 但这些情绪她都掩盖了起来。 毕竟听墙角这件事,除了捉/奸的时候,其他时候总是没有那么光彩。 黎念倾屈起食指,轻轻叩了叩门。 练习室里的两个人被针戳了一样,飞速从凳子上站起来。 在剧团里的条件反射,只要听到黎念倾这种两长一短的敲门节奏,就知道休息的时间结束了,马上八字脚位站好。 到了别的地方,这种条件反射也改不掉。 黎念倾进了练习室。 相比于剧院的排练室来说,综艺节目的练习室看起来逼仄很多。 面积本来就不大,周围摆放的桌椅板凳太多,墙上钉的镜子也只有半面墙的大小,天花板的挑高也不够。 整体空间感比剧团小了太多,以至于黎念倾一走进来觉得自己进了笼子。 “小明星是好当,”黎念倾跟她身后的顾玉珩感慨,“这练习室,换成我们团身高够高弹跳力又好的演员,做技巧的时候,能把房顶给它踢下来。” 她是随口叨叨了一句,但司莹和杜若经过刚才一番价值观上的碰撞之后,对这句话异常敏感。 司莹倒还好,只是怕黎念倾以为自己在强迫杜若做她不想做的事情,摆着脚尖蹭到黎念倾身边, 她比黎念倾矮一点,正好把下巴放在黎念倾肩膀上,萨摩耶一样娇娇,“就是嘛,所以我才劝小若回来剧团嘛,这里条件哪里适合跳舞了,还这么多势利眼。” “你呀……”黎念倾拿她没辙,rua了一把她的下巴,“人各有志,不能因为你喜欢舞蹈,就要人家也一辈子陪你呆在剧团吧?” “也不是,我是真的羡慕她的条件,再说你之前不也……” “好啦,站好。”黎念倾阻住了司莹接下来的话,顶了顶肩膀,把司莹从自己肩上推开,“跟我说一下吧,你们这次的节目是什么?现在任务有没有分配好?” “我们是一首古风歌,”司莹把她推到长凳上坐下,打开了练习室里的投影屏幕,等待开机的时候小嘴也嘚啵嘚地说个不停。 “是早些年在古风圈比较火的一首歌来着,我上高中的时候听过。挺有气势的,而且那个歌手的音色我也很喜欢,是那种很少的,就算是高音也不尖锐的嗓音,就很难得。” 正说着,机器已经完成启动,漆黑的屏幕上浮出一幅以蓝青色为主色调的画,正中间用吸满了墨汁的毛笔龙飞凤舞两个大字—— 《拂世》 歌词写得气势磅礴,又没有刻意描写主角的心理,反而用大量的篇幅在书写这首歌中的主角做了什么。 写夜黑风高,写鬼魅横行,写三尺青锋,写事了拂衣去,不问功与名。 整首歌大概三四分钟的时间,将一个江湖唱的酣畅淋漓。 “怎么样怎么样?”司莹两手握拳抱在锁骨处,屏幕熄灭后,露出小迷妹的痴态来,小碎步从放映机那里跑到黎念倾面前。 “确实很好,很有江湖气。”黎念倾不吝赞美。 “真的吗真的吗!”司莹又把期待的眼光转向了默默守在一旁的顾玉珩。 顾玉珩:??? “咳……”人前冷面的顾玉珩对上这热切的目光,右手虚握,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不错。” “耶!我就说我的眼光不会错的!我喜欢这个歌手好久了!”司莹两眼放光,“终于能在公开的舞台上和他云合作一把了!” 黎念倾被她的踌躇满志逗笑了,“之前没都听说过你喜欢哪个男生,原来喜欢的是这种风格,要不公演那天看看能不能请他到现场,安排你们两个见一见?” “害,那倒也不必,”司莹豪气的挥手,“主要是喜欢歌,人就不必了。” “怎么了呢?” 司莹捧心,“唉,主要我还是个颜狗啊。” “……”黎念倾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你啊,天天这么没心没肺的。” “嘿嘿,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司莹收了收下巴,小眼神四十五度往上瞟着黎念倾,中途还贼兮兮地把眼珠往顾玉珩那个方向晃了晃,“姐夫能拿下你,难道没有沾点颜值的光?” “你说什么呢?什么姐夫?”黎念倾拧住她小巧的鼻尖,半是羞恼半是威胁,感觉到身边顾玉珩有动作也不敢往那边看。 “啊啊啊我错啦!”司莹像个八爪鱼一样扑腾。 顾玉珩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解救了她。 修长的大手裹住黎念倾纤细的指尖,拢在手心里。 “你说得对,有一部分因素。”顾玉珩居然微微勾起嘴角,一双凤眼隐有温情,“但她不承认,给你们团长留点面子。” “噗!”司莹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黎念倾气闷,“你这样说我也不会有面子的!” “嗯。”顾玉珩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浅笑,“下次不说了。” “你……” “团长……”在他们的欢乐氛围里,杜若的声音弱弱地插进来,“我能和您单独说些话吗?” 第八十四章 battle “当然不能。” 门口传来骄纵又傲慢的声音,接着林枫大小姐带着她的两个小跟班叱咤登场。 虎虎生风的步伐,翻到天上去的白眼。 黎念倾很想给她放一首《乱世巨星》的bgm,否则都感觉这个小小的练习室盛不下她。 顾玉珩眉头紧锁,把不耐烦全都写在了脸上。 “你怎么也在这?”林枫进来之前没想到顾玉珩也在。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在男生面前是会有些害羞的——前提是好看的男生。 所以一瞄见顾玉珩,林枫整个人的气势弱了下去,高昂的下巴也收了回来。 “你不是医生吗?这里又没人受伤?” 思考了两秒,注意力放到了面色不豫的司莹和杜若身上,反应过来顾玉珩还是黎念倾那边的人,于是不善的表情又重新挂到脸上。 “忘了,你是黎念倾手下的一条狗。”她洋洋自得地说完,转身又化成了一只翩跹的蝶,飞到练习室的另一边,好想要跟他们楚河汉界一样,“当然是主人在哪,你就在哪。” 那话声音不大,但练习室回声效果很好,字字不落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其他人只是觉得她说话难听。 只有黎念倾,都不敢抬头看顾玉珩的脸色, 非常怕看到的会是一张迎接大体老师的面无表情的脸。 小小的练习室里的气氛就和遗体告别一样的沉重。 “论做狗这方面,我家医生可比不过林小姐。”黎念倾反唇相讥。 再说了,顾玉珩明明是一只缅因猫。 她想起昨天苏景迁躲在林枫身后看戏的表情,“昨天会议室里,林小姐这条狗叫得可真是,让您的主人满意极了。” 大概是她讽刺得还不够露骨,林枫听完居然没像昨天那样撕下脸皮跟她扯头花,反而炫耀道:“没想到景迁这么看重我吧?唉,多可惜呢,把自家艺人的出道位让出去了,结果,我的出道位,可是分毫没被撼动哦。” 黎念倾:……对一些没有脑子的人,细说是一种残忍。 她还想再补充点什么,被顾玉珩拉住了衣角。 就像缅因猫勾住了毛球,等毛球的主人转头看他的时候,他坐在原地,傲气凛然地舔着爪子。 而顾玉珩对她晃了晃手机。 在黎念倾眼里,就像在说,我是一只成熟的缅因猫了,我可以自己处理这些问题。 可是养过猫狗的都知道,越是天真懂事的猫猫狗狗,在被欺负的时候,主人就越心疼。 所以她很不甘心。 想说我在自己当评委的节目里还要让自家猫猫受这种委屈,这么多年文艺圈生涯难道全部白给?! 她家猫猫却坐近了些,两人腿挨着腿。 抱也抱过,吻也吻过。 可那都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 就算是刚刚在司莹面前,也是因为司莹先说了那句“姐夫”。 第一次在还有这么多外人、且还有人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的场合下,两条腿的外侧,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有点像偷/情。 带着隐秘的刺激。 黎念倾话都不会说了。 顾玉珩表面看上去没动声色。 黎念倾后背却不着痕迹地揽过来一只大手。 骨节修长,透过棉绸质地的练功服,揉捏着她的腰椎。 他醇厚的音色低低流入她耳中,“乖,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老话说得有道理。 但这不是顾玉珩的行事风格。 顾玉珩的行事风格是——管你是谁?天王老子来了也教你学会做人。 “我得罪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黎念倾抗争。 “至少别因为这种低俗的骂战。” 黎念倾:…… 原来在顾少爷眼里,吵架还是有低俗和高雅之分的。 “对了,你,”他们这边嘀嘀咕咕的时候,那边的林枫还不算完,也不知道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发生了什么,她表现得肾上腺素异常亢奋。 她指着两个小跟班其中的一个,吩咐道,“去给我冲杯咖啡,要多多地加奶精,不然我现在喝了晚上睡不着,要是耽误了后面的排练,哼……” 练习室隔音效果并不太好,刚刚的闹剧已经引来了不少隔壁来看热闹的其他练习生,站在桐木原色的两扇门后面,一个挨着一个,都探出半颗小脑袋在门边。 两扇门属于聊胜于无的遮掩了,实际上从黎念倾那个角度看起来,就像门上趴了一摞花栗鼠。 林枫也察觉到有人在,骄矜的姿态更盛。 “还有你,”她又指了指两个小跟班中的另一个,“把那边的那几块瑜伽砖给我拿过来。不要粉色的!你是不是没长脑子啊,不是跟你说了我喜欢蓝色的嘛!” “还有你们两个!”林枫还不罢休,指向了司莹和杜若。 她正准备下达指令,被黎念倾打断了—— 顾玉珩不让她吵“低俗”的架,于是她决定借题发挥。 “林大小姐要是这么娇气,就还是别来参加选秀了。”黎念倾伸手把司莹拦在自己手臂后面,不让她起身。 她站起来就比林枫高些,何况林枫现在还在下叉拉韧带,她完全可以垂下眼,俯视着林枫。 “都是练习生的身份,林小姐在这耀武扬威给谁看?”黎念倾抱着手臂,靠在把杆上,“这韧带不行啊,后胯跟打开,不要掀胯。” “前腿膝盖摆正。” “上身立直。” 她一句一个口令,全是当年在学校里老师拿来抠细节的东西。 门外偶尔传来两声窃窃私语—— “这么严的吗?劈叉不是劈下去就行了吗?” “啥叫掀胯啊?我看林枫做的好像还行啊,前后膝盖都差不多贴着地呢。” “是不是有点吹毛求疵了?毕竟只是业余跳跳中国舞,哪能跟专业的比啊,跟专业的比我也不行啊。” “咱也不知道,听说昨天这两个人吵得挺凶,不会是公报私仇吧……” “不许你侮辱我偶像!她要是公报私仇的人,现在就应该上去帮着林枫撕腿,保证林枫一个星期都上不了舞台。” “确实,你别瞎说,那也是我偶像,我听说她进了娱乐圈我才参加的这次选秀。再瞎说小心我掐‘死’你哦。” …… 讨论的风向再次从对黎念倾是不是过于严厉的质疑,转向了大型小迷妹追星现场。 黎念倾一边给林枫接着下指令,一边抬眼,在人群中找到并记住了那个“听说她进了娱乐圈自己才来参加选秀的”桃心脸的女孩。 有童子功的可能一时半会都改不过来平时做习惯了的错误动作,何况林枫这个中国舞的半吊子,平时做花瓶摆摆样子给看不懂的粉丝看还行,真到了专业人士手里,没几秒就憋红了脸。 “你这水平……”黎念倾不含侮辱意味地陈述了一个带点侮辱性的事实,“到底是怎么舔上‘国风爱豆’这个标签的啊……” 门外的花栗鼠起了微微的骚动。 “我天我偶像好敢说……” “我想说这句话已经好久了,林枫到底怎么敢的啊……” “不过我很好奇,啥样的搁首席眼里才叫合格啊……” 疑问给到黎念倾这里。 她摇头,“司莹,来给林小姐看看,正确的基本功是什么样的。” “好嘞!” 司莹早就看林枫不顺眼,只是之前被黎念倾护着,也不愿意给黎念倾惹麻烦,只能压着自己的直性子。 得了黎念倾的一声令下,司莹立刻给在场人耍了个全套。 如果不是黎念倾看时间不够了,打个手势让她停下来,她大概能把云里前桥、翻身探海、绞腿蹦子之类的高难度动作全给来一遍。 外面的一群花栗鼠都惊呆了,木在原地不敢动弹。 明白了为什么昨晚自家公司主事人回去以后,那表情庆幸又可惜。 庆幸自家艺人少一个这么强劲的对手。 可惜自家艺人就算成团了,团里也没有一个这么强劲的成员。 人类的喜忧在利益面前,总是这么复杂多变。 “林小姐看到了?” 黎念倾抽出随身携带的纸巾,给依然成为这间练习室的焦点的司莹擦擦汗,轻慢地问练习室里的上一个焦点。 “林小姐觉得,就凭你这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如果真的拼实力,在国风这一块,有任何胜算吗?” “说实话,你这个水平在剧团,再苦练上十个年头,都未必能当上群舞。” “还睡什么睡啊,有什么资格睡?” “你要是成了标杆,你睡就睡了。现在?是怎么睡得着的?” 黎念倾连抛几个问句。 “睡不着睡不着……”门外不知道是哪只花栗鼠最先回过了神,“这就回去连夜把舞鞋跳烂……” “卧槽这真的是人能跳出来的幅度吗?” “外国人觉得我们能飞不是没有原因的……” “怪不得看不上林枫的基本功,这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突然吃了糠咽菜。或许新奇,但也确实剌嗓子啊。” “这还只是剧团的一个普通舞者,那首席得什么样啊……” “我见过,”桃心脸的小姑娘与有荣焉地拍了拍上一个说话的小花栗鼠的肩膀,“直接起飞。” “卧槽……” 被刺激疯了的某只小花栗鼠突然开始尬舞,“地心引力挡不住我……” 众花栗鼠掩面:突然不是很想跟她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 林枫本来有些嫉妒,回头看到一群人无一例外地对司莹露出崇拜的表情,气得漂亮的一张小脸都开始扭曲。 “杜若!”林枫羞恼地坐在原地喝了一声,“过来扶我起来!” “不是吧不是吧?!”黎念倾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就这么一个都不标准的动作,林小姐自己就起不来了?!” “你!” “我什么?!”黎念倾秒变冷淡,“没残废就自己站起来,内娱惯的你这臭毛病。” 众人的偷笑里,林枫三下五除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这不公平!我是学音乐出身的,你有本事,跟我比比乐器啊!” 第八十五章 他有女朋友 “我去,林枫这有点过分了吧?她是音乐学院出来的唉。” “这有什么过分的,”反驳她的是一直在旁边看戏,沉默不语的一个选手,冷冷地观察着练习室里的局势,“黎念倾不也是舞蹈学院出身?刚刚不也拿专业的水平碾压林枫来着。” “奚洁你是不是就在看热闹啊?” “就是,这两种情况能一样吗?念倾是作为导师来指导的,当然要从自己的专业角度提出要求了。林枫就只是一个选手,有什么资格跟导师提出比这种非导师专业的东西啊?” “对啊,而且导师怎么说都是在这个行业里面顶尖的水平了,林枫那古筝弹得是什么水平啊?也配拿来跟人家的舞蹈水平相提并论?” “奚洁你就算是喜欢林枫也不能这么偏心的吧……” 短发的女生处在风暴中心,但对此不以为意。 她目光炯炯,盯着练习室里两大阵营的一举一动。 林枫一幅稳操胜券的模样。 而黎念倾不过怔了两秒。 接着扬起嘴角。 练习室靠墙摆着两架古筝,盖着绛紫色的绒布防尘。 窗外春风闯入,吹乱了那一圈垂坠的流苏。 “那就请吧。”黎念倾做了个“请”的手势,揭开绒布,抚摸着琴弦。 “哼,”林枫走到另一台琴前,右手勾了几下,试了音,熟练挪动了一下本来排列好的雁柱,胜券在握地给了黎念倾一个机会,“怕别人说我欺负你,比什么,你来选吧。” 黎念倾还在慢条斯理地用扳手调着音。 看起来没有丝毫刚才跳舞方面的气势。 毕竟舞蹈和乐器之间有壁,而在一个领域投入了全部精力的人,往往没什么时间和精力在另一个领域也有所作为。 林枫微微放了心,往指尖上绑义甲之时却听见黎念倾不咸不淡地说了几个字—— “那就……”她顿了顿,“《野蜂飞舞》吧。” 林枫先是不敢相信。 确定了之后又是一阵狂喜。 门外的花栗鼠们激动得快要打起来。 “不是吧,我好像听林枫说过,她当年艺考的时候,就是凭借《野蜂飞舞》通过的校考。” “但是她那个学校不是不怎么样吗?应该通过那个校考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不是,你不知道,虽然说她那个学校不怎么样,但是只要是被我们艺术生作为校考曲目的,肯定都会练得非常非常熟练的。” “对,而且通过校考的话,这个曲子最起码已经超过全国大部分的专业生了,更何况是对非专业的……” “而且《野蜂飞舞》本来就很难,之前是中国音乐学院的九级曲目。整首曲子绝大部分都是半音阶就算了,要想弹出那种蜜蜂嗡嗡的感觉,还要节奏、力量控制、精准度之类的缺一不可。” “反正我记得我当年练这首曲子的时候,我天,每天手指头都是肿着回宿舍的……” “那要是照你们这么说,念倾选了这首曲子,岂不是……” “害,输就输呗,人家又不是专门搞音乐的。” “但是林枫岂不是要尾巴翘到天上去?” “这个倒是,”有人捋着并不存在的山羊胡,“随便吧,反正她赢了输了,最后肯定都是c位出道的,这个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害,扎心了,那算了,她赢了就赢了呗,反正我最后出不了道。” …… “可我觉得……”桃心脸的小姑娘眨巴了两下眼睛,无视身边同伴的疑问,充分发挥了一个小迷妹在应援方面的能动性,“还真不一定。” 的确是不一定。 练习室里,两架古筝嘈嘈切切。 点弄琴弦的手五指如飞,随意抓拍一张就是无数的残影。 两个人较上了劲,一个弹高音,一个就取低音。 中间几个呼吸口过了之后,速度更是加快了一倍,恍然间站在练习室里有误入深林之感。 “嘣——” 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突然闯入,挑起了场内外所有人的神经。 “有人错了。” 只能看见正在比拼的两人的背影,还是有一只专业出身的花栗鼠肯定道。 演奏还在继续。 林枫眼角余光扫到黎念倾虽然快但落指极稳的演奏。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黎念倾似乎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 那完全不用看,凭借感觉就能精准拨弦的熟练。 一拨即止,绝不拖泥带水的指法,弹出来的声音的高颗粒感。 在纷乱的节奏里还能保持呼吸的旋律。 强弱适当交错的情绪递进转折。 说是信手拈来,或许也并不为过。 可这首曲子,即使是她在无数炫技场合弹过上百遍,也需要集中十二分的精力,才能完整弹奏下来。 怎么会呢…… 林枫的恐惧越来越大。 她太害怕了。 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一个在此之前并没听说过有什么乐器上的表演经历的外行人。 还是输在她最擅长,以为稳操胜券的项目上。 心一乱,手下就更乱了。 林枫的手肘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最终高音在一声短促的“喀”之后戛然而止。 只剩下中低音的野蜂还在缠绕飞舞。 几小段之后,玉白的掌侧轻轻刮过还在震颤的琴弦,止住了琴身的嗡鸣。 练习室重新恢复了平静。 刚才的紧张刺激好似南柯一梦。 黎念倾施施然摘下义甲,在花栗鼠们的目瞪口呆中,悠然开口:“只是错了两个音,后面就错成这样。” “林小姐,你的技术如何我先不做评价,但你的心理素质,是真不太行。” 林枫还立在原地。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几分钟前还在暗暗得意,想着黎念倾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几分钟后,那根弦几乎像当头棒喝一般,打碎了她所有的尊严。 “你……”林枫嗫嚅着,抖着那双樱花色的,“你居然敢……” “怎么了?”黎念倾想不到现在这个技不如人导致的局面,究竟还能怎么跟自己扯上关系,“林小姐想要公平,我就跟林小姐手下论一论公平。” 她在自己面前的古筝上拨了拨林枫弹乱的那根二弦,清亮的筝声响彻整个练习室,“林小姐自己的失误,想要怪到别人身上,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你……”林枫像是被触及了哪根神经,“公平?如果公平,你就不应该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来单独给你的两个同事开小灶!” “喂!林枫!你太过分了吧!”门外终于传来愤愤不平的声音,“老师教你你做不到,弹琴老师也给你机会了你自己没接住。你有什么资格说老师不公平啊?!” “就是啊,输了就认,死不承认的样子真的很难看唉!” “再说什么叫开小灶啊,司莹又不成团。” “你不是都已经确定成团了吗?就算开小灶,伤害的也是我们这些还不确定的人的利益吧?我们都没觉得老师在开小灶,你在这叨叨什么啊?!” “要说不公平……哼,也不知道谁才是这个不公平的最大受益者……” 有人轻声嘟囔了最后一句话。 轻得刚好能让大家听到这句话,但又无法通过音色轻易分辨是谁说的这句话。 “滚开!” 林大小姐摔了琴,抹着眼泪喝退挤在门口脸色精彩的花栗鼠们。 奔跑的背影像动画里一去不回的人物。 分开一条道的花栗鼠重新聚集在一起,这下连遮掩都忘了,大剌剌站在门口。 “看够啦?”黎念倾笑眯眯的。 “嗯……”花栗鼠们点头。 回过神来以后各个成了拨浪鼓,“嗯~~~” “还不赶紧去训练!” “是!” 众口一词,严整有序,花栗鼠们各回各家了。 司莹满眼的小星星还没散去。 现在在她眼里,她的团长无所不能。 “那我就先走啦,虽然大家不说,但是我在你们这里呆的时间太长,难保有人不会有林枫那样,觉得我在给你们开小灶的想法。” “到时候真闹起来,对出道不利。”黎念倾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杜若。 她背好包,揪了揪司莹的小辫子,“晚上我就不过来了,去别的练习室看看。经过今天一下午,不知道林枫能不能老实点。你们先把组内的分工安排好,等明天下午我在来看,扣一扣细节。” “好嘞!”司莹挽着黎念倾的臂弯,乖巧又活泼地给人保证,“一定好好练功!” “也别再劝杜若回剧团。”临走前她又在司莹耳边叮嘱了一句。 小姑娘不明白其中的隐情,乱劝只会让劝人的和被劝的都闹心。 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小姑娘,手里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机,偷偷摸摸狗狗祟祟,踮着脚跑到顾玉珩面前。 脸上有情窦初开的殷切,“帅哥,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顾玉珩正站在墙边低头看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麻烦,雪白的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反射在他矜贵的金丝眼镜上。 他慢慢抬起头,一双剑眉锁紧,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有人道—— “抱歉,她有女朋友了。” 第八十六章 撩顾玉珩 直到两人去餐厅吃完了饭,黎念倾还是很气闷。 明明顾玉珩在之前完全没有在娱乐圈里留下过姓名,只是来节目里做一个客串后勤人员,居然就有这些天天看各种帅哥的眼高于顶的小姑娘过来搭讪要微信。 再结合之前在医院里听到的小护士说,和顾玉珩同科室的小姑娘也经常给顾玉珩献殷勤,黎念倾就更郁闷了。 她看上的人好像都特别的招蜂引蝶。 偏偏还想还都不太会明确拒绝人。 苏景迁是不想拒绝。 顾玉珩是懒得拒绝。 顾少爷是拿脸骂人的,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读懂他脸上的确切表情啊。 他们吃饭的餐厅是h市市中心的一家金融大厦的顶层花园餐厅。 还是最高级别的贵宾包厢。 全景天窗加弧线型落地窗的设计,加上包厢里被设计师精心设计过的布局。 尽管花都换成了假的,但制作精巧,造价也不低。在昏暗的灯光和夜幕下也不太明显,错落有致。 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顾玉珩的电话响了。 不知道是学校实验室还是医院打来的电话,但在黎念倾听起来没差—— 因为她都听不懂。 “我知道,嗯……” “把@!¥#%试剂加到一号管里,对,再过三小时,看看反应……” “89号床看一下他的葡萄球菌反应……” “正常的,明早给他再做一次清创。” “对,今天一天的数据待会发到我手机上,我看一下,大概十二点发批复给你……” 顾玉珩这边用的名词一个比一个专业,烛光对面的黎念倾听得昏昏欲睡。 不是她不爱学习,实在是理科类的知识已经离她远去太久了。 听起来跟天书差不了太多。 后来顾玉珩可能也是怕她太无聊了,连喝口牛奶——没错,这么个烛光晚餐的旖旎气氛里,她作为女主角,喝的还是牛奶——端起杯子都小心仔细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干脆自己起身去了窗边。 落地窗前摆满了花架,最高的位置大概要到腰部。 顾玉珩站在花架前,越过花架能看到川流不息的车流,车前灯舞成一条流线,交织在城市快速通道上。 从黎念倾的角度看,顾玉珩的背影在一片幽紫色的夜幕里异常挺拔。 黑色衬衫和笔挺的西裤与暗沉的环境融为一体,脚下却燃起淡金色的城市灯光。 花团锦簇,却是海蓝和绛紫偏多,以顾玉珩为中心向两边铺开。 如果是小学时候的黎念倾,一定会中二地找一本漫画书,来证明她玉珩哥哥是来自暗夜的王。 当然了,长大也并不耽误她犯花痴。 有时候她觉得颜狗是有好处的,比如经常能体会到古代“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快乐。 她放下吃了一半的小蛋糕,蹑手蹑脚溜到顾玉珩身后。 顾玉珩还在指示着什么,在外行人听来依旧是—— “看一下#¥%试纸的反应……” “拍张照片给我,用¥%#@%架起来,看一如果不行就@¥@#¥……” 黎念倾决定不管他说什么。 在她眼里,顾玉珩今天受了委屈,她没给他报仇。 这是养猫人的失职。 她要讨好一下她家的缅因猫。 于是她决定用自己刚刚搜过来的“怎么撩男朋友三十二计”里,她觉得最有用的一计—— 咬顾玉珩的耳尖—— 顾玉珩的耳尖是最诚实的地方。以前就是,嘴还是硬的,脸还是冷的,但耳尖基本都是红的。 她先从顾玉珩身后抱住他。 感受到顾玉珩浑身僵了一下之后,从他臂弯里转到他面前。 手还抱着他的腰,踮起脚尖,准备去咬顾玉珩的耳尖。 “试纸是什么颜色?”顾玉珩不动声色,传输的指令又稳又准。 他感受到了身前人的不安分,只淡淡垂下睫毛,瞄了一眼正在努力的人,左手的手机换到右手,由着她继续胡闹。 “统计一下这次的样本成功率,达到目标就可以进行下一阶段了……” 黎念倾短期的小目标还进入不了下一阶段。 …… …… …… 黎念倾:???怎么咬不到? 她瞪圆了一双桃花眼,苦大仇深地盯着那个近在咫尺,远在下辈子她再长高点才能够到的耳尖。 不是,你们出教程的时候,都不考虑一下情侣之间的身高差的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的身高还不算矮,要是换个一米六的姑娘,撩男朋友还要随身扛个梯子? 当然,对她这个想法,博主知道了估计也会觉得很冤: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给了好多个方法,你偏偏选了现阶段实现不了的一种。你是不是瓜? 如果有最后一句,博主应该是个四川人。 眼下黎念倾没那个心思去琢磨这些问题。 她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比如环着顾玉珩的脖子,把人往底下拉。 从她之前撩顾玉珩的经验来看,这种气氛里,脖子是很好拉的,稍微用点力,顾玉珩就会顺着她往下走。 但是今天的顾玉珩,咬定青山不放松。 黎念倾:??? “对,数据记录下来,汇报和论文里面都要用到……” 顾玉珩当然感受到了那直射自己下巴的两道如炬的目光,但他也不过就是揉揉她的脑壳—— 乖,在工作。 黎念倾现在理解了为什么有时候顾小棠会忍不住吐国粹。 实在是忍无可忍。 “……” 但是她不会。 而且顾玉珩做得对,他毕竟在忙正经工作。 所以她只能把自己以乳燕投林的姿态摔进顾玉珩怀里,不作妖了。 等到这一通冗长的通话结束,顾玉珩的手机从耳边离开,点开通话记录界面,换了一个号码拨过去,进入等待音的时候。 黎念倾闷声闷气:“哥……” 顾玉珩:“……” 她抬起脸,下巴还搁在顾玉珩锁骨下方匀称的肌肉上,呼出的气息拂在他颈侧,“哥哥……” 顾玉珩的呼吸明显乱了一拍。 好在电话那头适时地响起人声:“顾少。” 接通已经接通了,草草挂断自己主动打过去的电话不是顾少爷的作风。 顾玉珩稳了稳心神,嗓音依旧低醇而稳重。 拿着手机放在耳边的右手稳如磐石。 左手却闪电般钳住黎念倾的腰,身子一侧,就把黎念倾整个人抱上了花架最上面一层,随机欺身而上! 眨眼之间就被困在落地窗、花架、顾玉珩胸膛三者夹缝里的黎念倾:??? 我是怎么上来的?? 不知道怎么地,脑子里就出现了下午那小姑娘的尬舞:“嘿,地心引力挡不住我……” 黎念倾:…… 但现在不是有心情笑尬舞的时候。 “集团去年的年报出了吗?”顾玉珩一只手撑在黎念倾身侧,却冷静得好像温香软玉在怀的人不是他。 “还差最后一点,预计这个月月底能够公示……”对面很显然对这边的情况也并没有丝毫察觉。 “嗯。”顾玉珩发出一个单音。 “顾少还有吩咐吗?” “帮我查个人。” 他还想交代点什么。 身前的人却一点都不老实。 成了牛皮糖的小狐狸是很难甩开的。 那双玉白的手一点一点试探过来,从他腰间,隔着刚刚因为抱她而揉出几丝褶皱的黑色衬衫,一路撩上领口。 然后水蛇一般游进他的后颈。 接着上半身伏在他颈间,慢慢吮吸着皮肉。 湿热又暧昧。 顾玉珩当然不可能知道她是刚刚补的课,而且还能融会贯通得这么好。 一想到自己也有顾玉珩掌控不了的事,黎念倾埋在他颈间,笑得更得意了。 明天顾玉珩的脖子上就会有消不下去的吻痕,而且是穿高领衬衫都遮不住的吻痕。 人人都能看见矜贵禁欲的顾大少爷,顶着两颗三颗四颗小草莓在节目现场晃来晃去。 想想就很刺激。 此时的黎念倾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是想来安抚她家受伤的缅因猫的。 毕竟,圣洁者堕下神坛,应该是很多人的性癖。 她当然也不例外。 何况顾玉珩,出了名的禁欲、爹系、有原则。 还傲娇。 叠buff了属于是。 她坏笑着,薄唇吮在颈间跳动的青色血管上,稍稍用力。 “档案发到我邮箱里,明早之前,所有人际关系网查清楚。” 顾玉珩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甚至黎念倾只听到对面的“是”发音只发到了一半。 她开始闷闷地笑。 搂着她防止她从花架上歪下去的人宠溺又无奈,“轻点。” “怎么啦?”黎念倾第一次被顾玉珩提出这样的要求,感到很新奇,手肘撑着顾玉珩的两边锁骨,直起身来,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顾医生这点疼都忍不了?” “不是。”顾玉珩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把手机揣回兜里,微凉的食指点着黎念倾颈间对应位置,“这里是人体颈动脉窦,感受到高压后会启动减压反射,造成血压骤降,严重的话可能造成心脏骤停。” “……” 她不是医学生,但“血压骤降”和“心脏骤停”八个字还是能听懂的。 “这么严重呢……”她心有余悸,无比心虚地回想自己刚刚……应该是……没有用多大力气……吼……? 黎念倾伸出手,也顾不得挂电话之前想给顾玉珩种一二三四颗草莓的念头了,认真去摸自己刚才嘬的那个部位。 被顾玉珩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干嘛!”黎念倾心很虚,但气也很壮。 “我的小青娥,”顾玉珩眉目皆是笑意,欺进一步,逼得她不得不将背脊贴在身后的落地窗上。 他微微俯下身,完成了黎念倾刚刚想要做,但因为身高限制未果的动作。 衔住黎念倾的耳尖,一字一顿。 “撩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八十七章 你不会委屈吗 没有像别的男主角,叫她“太太”“夫人”,反而找了个不太常用的词。 “长安大道平如组,青娥红粉娇歌舞。” 你看看,她要是稍微少念点书,指不定都反应不过来顾玉珩是个什么意思。 跟学霸谈恋爱是真的累。 黎念倾翻了个白眼。 你的小青娥并不想搭理你并冲你扔了个后脑勺。 顾玉珩轻笑,洁白贝齿缓缓扣在那一节软骨上,一点一点地研磨。 黎念倾很快就在这种稀有的攻势下败下阵来。 她往旁边躲,奈何顾玉珩没准备放过她,她还在他手臂撑起来的一小块空间里,说破了天也只能歪倒在他怀里,修长的颈子枕在他手臂上,拼命地往耸起的肩膀后藏耳朵。 “我错了……我错了……”黎念倾被他追得边笑边告饶。 她怎么低估了搞科研的人的恒心。 反正滑跪也不是一两次了,多一次也不丢人。 怀揣着这样的心态,在顾玉珩放过她的三秒钟后,她忍不住又去撩她家的大缅因猫—— “让我咬回来!” 她再次以乳燕投林的姿态扑进顾玉珩怀里。 那股檀香气掺杂了今晚饮的浓郁的葡萄酒香,闻起来有几分醉人的意思。 被顾玉珩摁着头顶固定在了原地。 黎念倾:??? “适可而止。” “???有在这种事情上叫女朋友适可而止的嘛?”黎念倾简直不敢相信,“不会是小棠真带你去灵隐寺报名了吧?” “又胡说什么……”顾玉珩无奈笑道,“这里是餐厅。” “楼下就是酒店。” “……” 顾玉珩笑得宠溺又无奈,但从他纹丝未动的手臂来看—— “玉珩哥哥,你跟我说句实话,”黎念倾恳切地和他对视,“你是不是……” “想什么呢。”顾玉珩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给她刮地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就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那你这样让我觉得,我的魅力是不是不够……” 黎念倾撅嘴,踩在花架下面两层的腿开始不安分地蹭着顾玉珩的大腿外侧。 被顾玉珩腾出一只手掌住了膝盖。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在你眼里应该是个禽兽。” 顾玉珩态度温柔但坚决。 两人对峙了几秒钟,顾玉珩屈服于她的委屈攻势下,“流产之后身体需要一个恢复的过程,至少在一年之内,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一点点都不可以。” “……” 医学生较起真来,是真的“说好了一年,少一天一时一分一秒,都不是一年”。 她把脸埋在顾玉珩颈窝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淡淡酒香。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但她能感受到隔着一层肌肉,里面跳动着的心脏。 好像那里全都是她的位置。 一声细微的响。 接着散落的长发被轻柔地别到耳后,有什么东西轻轻扫过,带着酥酥的痒。 顾玉珩挑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脸颊侧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好看。” “什么东西?”黎念倾抬手要去摸。 摘下来一朵缀着九尾小白狐的一只簪子。 簪体是金色的,到了尾部,用绒花做了一只蜷缩着眯着眼睛小憩的雪白小狐狸。 小狐狸做的栩栩如生,九条尾巴更是灵动自然地散在空中,周身缀有金箔做装饰,看起来可爱中带点贵气。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顾玉珩念念有词。 是魏晋时期繁钦那首《定情诗》中的另一句。 黎念倾挠了挠小狐狸的尾巴,丝线经过加工后密实的触感贴在她的指腹划过。 “你是不是准备把这首诗送完啊?”黎念倾爱不释手。 她发现顾玉珩这人,学什么都很快,尤其是在会开口解释之后,这个火力尤其得猛。 从海边的花房,到现在手里的小狐狸,件件都是可着她的心意来的。 “嗯,”顾玉珩居然冲她眨了眨眼睛,“猜猜下次是什么?” “不猜,”黎念倾傲娇,趁其不备,在他侧脸上啾了一口,“你这张脸又不会骗我,万一要是猜中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要保留一点神秘感。” 顾玉珩被她的理由折服,接过那只簪子,重新给黎念倾在后脑绾了个发髻,“不猜就不猜吧,小懒蛋。” 从小青娥到小懒蛋,只需要几炷香的时间。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送这个东西?” “咳……”顾玉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第一次业务非常不熟练的撩人经历,“之前答应了你,好好吃饭就会有奖励的。” “???” “前段时间订的,正好最近到了,所以就想先送了,省得以后忘记了。” 顾玉珩一旦开始害羞的时候,就开始拼命解释一切发生得有多么顺其自然,来证明自己并没有多么可刻意。 黎念倾忍了两息,还是忍不住堵住了猫猫傲娇的嘴。 顾玉珩僵直的脊背慢慢软下来。 脚下灯火通明,车如流萤。 头顶云川远阔,玉沙万点。 他们在明暗交界之处。 怀里的人纤腰若柳。 身前的人挺拔如松。 一吻毕已是气息紊乱。 “顾玉珩,”黎念倾收起了那副傻乎乎又爱撒娇的模样,无比认真地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你不会委屈嘛?” “委屈什么?” “就这么长时间,只默默地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也不问我要什么,甚至连有人侮辱你你都不让我帮你出头。”黎念倾想起下午的时候林枫说的那些话,“你真的一点都不委屈嘛?” “小傻子,”顾玉珩闻言不过一笑,不以为意地准备跳过这个话题,“你玉珩哥哥是会吃亏的人吗?” “可那不一样!”黎念倾却出奇地执着。 她坐在花架的最上面一层,终于能够跟顾玉珩平视。 顾玉珩才终于发现,尽管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自己从小到大保护的小姑娘,眼底的光似乎一点都没有变。 她不再搂着他,像脑后那只爱娇的小狐狸,转而牵着他的手。 温热的掌心包裹着他微凉的指尖。 “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喜欢,不是单纯只有你对我的保护。在感情的世界里,这种给予是相互的,没有谁永远只是付出的一方,而另一方只需要享受。” “这不公平,不公平的感情是维系不久的。” “而且我也不觉得我是完全弱势的一方,”黎念倾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比较结果拿出来。 “虽然说我确实在学术和医学上不如你,但是我在我的领域和你在你的领域里的地位是差不多的,你不能说你在我的领域受委屈的时候,我还完全不能插手。” “你可以说你不委屈。” “可是顾玉珩,”她执起那只手,贴上脸颊,“我会心疼的。” 那从来执刀稳如磐石的手指今天却颤抖了一下。 一向凌厉的凤目,涌进了春日冰雪初融后的第一股清泉。 也是顾玉珩第一次跟她道歉。 还带着抹不掉的哥哥的威严。 “哥哥错了,”顾玉珩用拇指刮了刮她眼下细嫩的皮肤,“下次不会了。” “……我没让你道歉……” “嗯,不是道歉,”顾玉珩勾了勾唇角,“是感谢。” “感谢我的小青娥长大了,想要保护哥哥了。” 说起来有些肉麻,“保护哥哥”这种话在顾玉珩这里比情话还要难以启齿。 “但哥哥可不可以辩解一句?” 黎念倾皱了皱鼻子,乖乖坐好,表情是我看你准备怎么说服我。 “我不希望再出现小时候你出去比赛时候的意外,你永远不知道你不在的后台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你的东西会不会被别人动过手脚。” “这个圈子里的肮脏手段比你想的多,而我只是一个圈外人,以后在你的工作中,想必我还是不在你身边的情况多。”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和别人产生没有必要的口舌之争,明明我可以自己解决这些事情,为什么要给你留下隐患。” 缅因猫高踞座上,昂首挺胸,蓬松的毛发扬起,光线打在他身后的幕布上,却是一只狮子的形态。 “至于你说感情是双向的,”顾玉珩释然一笑,像小时候一样掐了掐她的脸颊,“哥哥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给你发挥的机会的。” “哼……”黎念倾悻悻地。 她并不觉得小时候的事情是她跟别人结仇导致的,但不可否认,顾玉珩依旧是在为她着想。 于是只能掰着手指头,数道:“说辩解一句,结果说了四句,还欠我三句。罚你下次我不让你说的时候,你不许说这么多,要听我的。” “好。”顾玉珩笑着,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走了走了,还要去看她们排练呢!” “现在就走?” “那不然怎么样?”黎念倾从花架上跳下来,冲他做了个鬼脸,“啥都不让干,那我还不去搞事业?!” “哼!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拿下!” 都快走到门口了,顾玉珩还能听见她满怀雄心壮志地絮絮叨叨。 顾小棠的电话非常会抓时机地插进来—— “我到h市了!来迎接我吧!我的角儿!” 第八十八章 较量 顾玉珩晚上喝了点酒,没开车。 三个人打车回了酒店,把行李放下以后又去了练习生的排练室。 本来大家的排练兴致并不高——名额已经少了一个了,看司莹的那个水平,同样是舞剧团出身的杜若应该也差不到那里去,前段时间都是在藏拙,准备给她们一个大杀器。 五个名额,一下就少了俩。 很难让人不泄气。 被顾小棠到那叨叨了一顿,又鼓起信心起来排练。 结束的时候倒是出其不意遇见了苏景迁和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大概不是娱乐圈的人,在苏景迁面前托付着什么。 远远见到黎念倾,男人上前几步。 走进了发现跟在身后的顾家兄妹,一时搞不清楚这三人之间的关系。 但还是先跟顾玉珩客套了两句,“顾少爷怎么在这里?” “来给我嫂子保驾护航。”顾小棠看惯了商场上的人阿谀奉承的姿态,只看人眼神,就能猜出七八分来意。 “嫂子?”男人愣住了,目光落在黎念倾身上,“黎小姐?” “不错,林总还挺有眼力见儿的。”顾小棠对这种一说嫂子就知道是谁的人,表示非常满意——尤其是在苏景迁这个狗男人面前。 顾小棠,她哥哥嫂子的最佳宣传大使。 “哈哈,”男人干笑了两声,“黎小姐,幸会幸会。” “林总有什么事嘛?”黎念倾很明显不想接他的茬,而且她对跟苏景迁交往甚密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物以类聚是有一定道理的。 林总接下来的话证明了这一点。 林总道:“我是林枫的父亲。” 父亲疼女儿,所以女儿想进娱乐圈,他就利用自己的人脉,帮林枫签约了景年公司。 林氏药业本就是多年的大品牌,家底也算是殷实。 多砸些钱,想要女儿在这次的选秀中脱颖而出,也是当父亲的一点心意。 “黎小姐,您看这……” 林总给她留了个话尾。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黎念倾录节目的时候多夸夸自家女儿,能让林枫在选秀里得个好名次。 “苏景迁是这么许你的?” 黎念倾终于知道,下午林枫怎么休息时间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像打了鸡血似的。 原来是得了苏景迁和自己父亲的双重保证。 有这两家公司在后面保驾护航,的确是胜过这次选秀的所有选手。 苏景迁在林总的身后,沉着脸,没有回话。 林总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但几个人都没说话,他也不好妄加揣测,“我听小枫说过,跟黎小姐有点过节,她年纪小,不懂事,还希望黎小姐别跟她一般见识。” “这种比赛嘛,就是小孩子在一起玩玩闹闹,小枫性格大大咧咧的,跟谁都能玩到一起去。成团以后,也好照顾团里面其他人。” 黎念倾想到了下午林枫对同练习室的小姑娘的“照顾”,冷笑憋在胸口,碍于林总对顾玉珩的熟悉,还是没有吐出口。 只凉凉道:“我是这次比赛的评委,当然要公正点评。如果确实表演得好,林总放心,我不会公报私仇。” “那好,那好。”林总笑呵呵的,有点年纪的人,笑容中总是带点慈祥,“小枫从小就学这些东西,必然不让黎小姐失望。那过几天就仰仗黎小姐了。” 没什么结果的一次寒暄。 次日顾玉珩乘上了回s市的航班。 他毕竟还有工作正在进行,顾小棠这个时候过来,也是商量好的。 而黎念倾要陪着学员练习,一个练习室一个练习室地看过去,一个人一个人把动作细节抠出来。 临比赛的前两天,杜若来找过黎念倾一次,顾小棠就在旁边陪着。 杜若依旧是在晚上,人的精神最容易懈怠的时候,来到黎念倾的酒店房间。 目的也很简单,旁敲侧击黎念倾究竟有没有听见她那天和司莹的对话。 黎念倾回答得也很简单——你的人生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已经不是国家舞剧院的成员,现在再问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杜若脖子上还带着那条镂空的项链。 杜若起身离开之时,黎念倾和顾小棠对望一眼。 “杜若。”黎念倾和顾小棠的目光依旧焦灼在一起,唤住了准备按下门把手的杜若,“我希望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 黎念倾将目光落在杜若身上,“苏景迁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 玄关阴影里的杜若,嘴唇嗫嚅两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离开了。 那天黎念倾惯例给顾玉珩打了个视频电话,不过因为杜若的到来,时间上晚了一个小时。 以至于听筒里的等待音刚刚响起,顾玉珩就接通了。 “怎么这么晚?”顾玉珩刚刚出了实验室的门,手上的手套还没来得及摘下。 “刚刚见了杜若,你记得她吗,就是之前天台上的那个小女孩。” “练习室里说钱才是她的底气的那个?”顾玉珩摘下手套。 路过的人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微微点头,表示回礼。 “嗯。”黎念倾把两人的对话跟他复述了一遍。 顾玉珩眉眼弯起来,“所以不高兴?” “也没有不高兴……”黎念倾在酒店的大床上翻滚一圈,一只手戳着平板上顾玉珩弯起的唇角,“想着给你打个电话,随口一说。” “好,”顾玉珩单手扣上了西装扣子,“小棠呢?在不在你身边?” “在!在!在!”顾小棠在一旁呜嗷喊叫,表明自己没有溜号,“跟我没关系,你们小两口的事情不要动不动就找我!哥你是个成年人了,追老婆不能老靠辅助自己挂机。” “说什么呢?”从不打游戏的顾玉珩没听懂,倒是被顾小棠一番呜尔喊叫弄得,双眉之间的褶皱能夹死一只蚊子。 “没什么,就是还有句话想跟你说。” “嗯?”顾玉珩果然不动了。 “就是……”黎念倾把手机话筒凑近唇边,“有点想你。” “……” 顾玉珩没说话,但从摄像头中能看出他收拾东西的动作明显加快。 没出十分钟,航班截图发到黎念倾手机上。 什么也没多说,但黎念倾查了一下,是s市到h市最早的航班。 接近半夜十一点的时候,顾玉珩的飞机落了地。 黎念倾猫着腰,躲在出站口的人群后面。 她在等顾玉珩出来以后,给他一个惊喜。 顾玉珩果然没有看见她。 还是一身黑色长风衣,鼻梁上戴着金丝眼镜。 回去的时间不算长,所以也没有带什么,只拉了一个最小的行李箱,黎念倾猜里面应该也是他这几天回s市,医院和实验室给他拿回来的资料。 待他从出口向右转弯,又走出一段距离,只剩下一个背影。 黎念倾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像一只等待扑食的猎豹。 谨慎地接近,迅猛地在最后距离里扑上去—— 然后被突然转身的顾玉珩接个正着。 这事态发展跟黎念倾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本来是想跳上顾玉珩的后背,蒙住他的眼睛,强行逼问顾玉珩有没有想她。 非得在公共场合逼出顾玉珩一句软话来。 结果现在人被顾玉珩抱了个满怀,别说逼供顾玉珩了,连她自己脚能不能着地还要看顾少爷的心情。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黎念倾有点懊恼。 顾玉珩凤眼含笑,瞟了一眼出站口光洁的玻璃,“跟你说过多少遍,下次想要偷袭,找一个没有反光物体的地方。” “我才没有想偷袭……”黎念倾哼哼着不服气,“想给你个惊喜嘛……” “这么晚了不在房间里休息,你觉得这叫惊喜嘛?” “我不管,反正每次都是你来接我,我来接你一次怎么啦?!” “我……” “不许说了,你还欠我三句话呢,现在我讨回第一句。”黎念倾打断他。 顾玉珩乖乖地不再多说了,举手投降。 “我给你拉着行李箱。”黎念倾又开始有样学样,殷勤地去抢被顾玉珩冷落在旁边的箱子。 主要是从来没自己独自到机场接过人,之前都是被接,或者一群人来接。 这让她觉得很新奇。 “不要了……”顾玉珩伸手想把箱子拉过来。 “要的要的。”行李箱果然很轻,黎念倾一手拉着,另一只手摊到顾玉珩面前,“走吧我的缅因猫,主人接你回家啦!” “什么缅因……” 话还没说完,黎念倾已经主动拉起他的手,以齐步走的姿态向外进发。 顾小棠开着车在上客岛等着。 两人上了车以后,顾小棠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并排坐在后座的两人。 “我的宝贝,我现在有一种你火了的感觉。” 一般能让顾小棠敢在顾玉珩面前这么无所顾忌地叫“宝贝”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又有了出乎意料的发展。 黎念倾这次都用不着提醒,自己打开微博。 几天前和顾玉珩在机场里一番打闹,还只是在上升热搜里。 这次,在她和顾玉珩还没回到酒店,短短的几分钟里,热搜词条已经到了后排的热搜行列。 “黎念倾深夜会神秘男子” “黎念倾机场” “黎念倾男友” 虽然排名靠后,但架不住量多。 黎念倾头皮发麻,点开词条广场第一名下的视频。 “前几天黎念倾自s市飞往h市,其通告为录制选秀节目。下飞机后,有一神秘男子接机,两人举止亲密,后一同前往下榻酒店。” “十分钟前,黎念倾再次现身h市南郊机场。一名神秘男子下飞机后,黎念倾尾随其后,之后与该神秘男子拥抱。看得出两人关系匪浅,黎念倾这么晚出现在机场也是为了接机。” …… 这次的拍摄角度看得出来跟上次的不一样。 上次大概是哪个粉丝或者是路人,偶遇的时候顺手一拍。 这次角度很巧妙,即使顾玉珩路上注意了有没有可疑人员,也还是被这人拍到了侧脸。 而且这几家转发的娱乐大v,黎念倾看着也很眼熟。 “是苏景迁养出来的号。” “……”顾小棠的笑脸瞬间凝固,“卧槽狗男人。” “我说怎么就这么巧,怎么我哥刚一露面就开始有摄像机对着他一路拍,我还以为我哥是被星探发现了。” “合着是狗男人想要用这种手段把你的事业搅黄。我的哥,你说你长这么好看,到现在居然没有星探敢来跟你搭讪,你是不是考虑一下,把那张冰块脸收一收?” 顾小棠没个正形,一点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模样。 顾玉珩却又习惯性地拧起了眉头——毕竟他还是不太熟悉娱乐圈的玩法。 “是不是没听懂?”顾小棠可逮着机会成为她哥的老师了,“你看,虽然我们制定的规划是倾倾不走单身人设的这个路线,而是以她的舞蹈作为她的资本。” “但她马上要上映的是偶像剧。剧拍完了,上映之前是有宣传期的。在宣传期,男女主要恩恩爱爱出现在同一个场合,这样观众在看剧的时候才能有代入感。” “包括剧在播出的时候,男女主双方演员也要时不时同台造势。这都是为了让观众不出戏。这些你们未来几个月也是要经历的……哦不,你们现在已经开始了。” “但是因为这部剧的男主是你,所以这个问题不会成为问题。但假设一开始这部剧的主演不是你,而是我们公司的其他男演员。这条热搜一出,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嘛?” “……”顾玉珩若有所思。 黎念倾已经明白了。 “就是倾倾这部剧直接扑街,或者说,她以后都没有办法演偶像剧。但是不先演偶像剧打个底,那种大制作的影视剧,老牌导演,又可能不会轻易愿意给她有一定分量的角色。” “没有角色没有作品,倾倾就没办法进入影视圈,如果还想进娱乐圈扩大知名度,可能就要走唱跳这条路。” “唱跳的风格和她身上这么重的古典气息又不好兼容。最终就是她要不放弃古典舞,要不放弃进入娱乐圈。” “再回到这部剧来说,不播,我投进去的钱全部打水漂。而且接下来就会有热搜造势,说倾倾不敬业,在不该谈恋爱的时候谈恋爱,导致制作方亏损。” “以后再有人想要投资倾倾出演的作品,就要把这一条过往当作风险考虑进去,会劝退一部分的投资商。” “如果强行播出,苏景迁直接水军下场,造势效果直接加倍。” “反正就是播不播都是错的,能让我损失一笔钱,还能让倾倾的星途直接夭折。” “加上黎念倾跟林枫一直不对付,她家粉丝又很疯。” “如果今天不是倾倾知道这个大v是苏景迁手底下的人,我们还像前几天那样,选择直接撤了热搜了事的话。” “到了明天,估计热搜就会发酵,导演组那边就会启动应急响应,给我打电话报备,看看这个项目究竟要不要继续了。” “……” “……” 顾小棠分析得头头是道,但也一针见血。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顾小棠滑动着车载屏幕,冷笑,“送上门的宣传词条,不用白不用。” 第八十九章 斗智斗勇 “都睡了没有?我的老伙计们?”顾小棠熟练地划开车载屏幕,连上工作群的视频通话,“没睡的赶紧出来开会了!” “睡了睡了。”艺人总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睡了也给老娘滚过来!”顾小棠笑骂,“我还不知道你,夜猫子一个,两点之前你能睡着我都叫你一声姐。” “唉,你再这样我就跳槽了,”艺人总监ash打开了手机摄像头,果然室内灯火通明,甚至脸脸上的妆都还没卸,“有你这么个熟悉手下的领导实在是太可怕了,我还不能有点自己的夜生活了?” “好好好,乖。等你哪天准备有夜生活,提前跟我报备一下,我怕突然袭击给人小伙子弄出什么毛病。”顾小棠假惺惺地对下属的私生活表示了关切。 果不其然换来了ash一句“滚你丫的,老娘的小伙子就是钱,账号发你了记得及时把加班费打过来。” 一番嬉笑之后,几个部门的总监也都到齐了—— 所以打工人其实真不是排斥加班。 只要你给够加班费。 “这么晚把我们找过来,是不是为了倾倾这件事?”宣发部总监了然,“我现在的意见有两个。二选一,第一,直接把这些热搜下掉,当作无事发生。” “第二,对外透漏一点你哥哥的信息。我个人倾向于第二种,因为这个话题主持人我看着有点眼熟,怕是别家公司故意发出来博人眼球,否则不会短时间内上升得这么快。” “bingo!”顾小棠打了个响指,“那个大v是苏景迁养的。” “找到了!”ash眼中迸射出精光,大大的眼镜片上反射着她面前电脑上的excel表格,“是苏景迁最近刚刚联系上的一个自媒体号,不知道是直接把人家原来的号买下来了,还是拉拢了那个人。” “这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眼前的危机处理好。”顾小棠是个实干派,方向盘交给顾玉珩以后,自己独占后排车厢,大马金刀地开始下命令。 “现在,先把那只有两个词的两条热搜给我下掉,不要分散火力。”顾小棠一手握着一个手机,一个跟员工们视频连线,一个频繁的刷新着热搜榜和点进词条以后看到的广场。 “只留‘深夜会神秘男子’这一条。暂时先不要管它,过二十分钟,我要看看苏景迁给它买的最高点在哪里。” “收到,”宣发人员劈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看起来是在联系社交平台的后台人员,“已经交涉完毕。” 顾小棠大拇指连搓几下刷新,果然那两条没什么价值的热搜,已经被两条猫猫狗狗的热搜取代。 “第二步,ash你去联系剧组,提前放出我们的第一组宣传照。记住,男主角的宣传照要侧脸,能跟偷拍视频里截下来的侧脸角度越相近越好。” “好。”ash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进一步提出要求,“但是那个视频有点太糊了,我需要更清晰的伪偷拍视频或者照片,方便做进一步的人脸比对分析。” “嗯,你先写一篇现在发出来,明天是三公录制,我在观众席拍一张我哥的照片或者录视频传给你,你再做进一步的细化分析。” “收到,已截图,十分钟之内完成初稿发你邮箱,注意审核。”ash利落地敲下回车按钮,似乎已经开始动笔了。 顾小棠知道她现在这个状态是在专注工作,没再继续跟她说话打断她的思路,换了个人继续交代,“美工在不在。” “我在。”美工组的小姑娘冒出了头,“是不是要把宣传照上男主演的姓名去掉?” “聪明!”顾小棠赞叹,“先把我哥的真实姓名去掉,神秘感还是要保持的。而且我哥毕竟还是医生,审批还得过段时间,还没进入宣发期,也没办法管理粉圈让他们理智追星,万一到时候他们追到医院去,给人家造成困扰不太好。” “ok,我会通知剧组那边也注意这一点。” “小洁呢?”顾小棠唤,“你现在去群里联系我们那边的大v,二十分钟之后开始行动。开始行动后十分钟之内,要把热搜里这个‘神秘男子’和这张没有署名的宣传海报联系在一起,相关内容送上前排。” “明白。” “还有,明天三公直播,很可能会跟林枫发生冲突,你们明白什么意思吧?” “明白。”几路人马齐齐答道。 “这边会密切监视舆情,着重注意林枫粉圈的大粉动态,消息实时传输。如果发现苏景迁那边的水军下场,我们立刻跟上。” “棒!” 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正在写文案的ash抬头,“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这个方法不是长久之计。苏景迁这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就算这次失手了,也保不齐下次会干出什么事来。” “现在剪辑已经剪辑好了,已经送审了。这种偶像剧,审核速度很快。我的建议是,我们现在就可以联系各大平台开始造势。” “同时,这部剧从去年开拍的时候,就有三个电视台来联系我们。一个偏流量挂,电视剧质量层次不齐,被很多人诟病,口碑不是特别好,但是占据偶像剧的大部分市场。” “一个偏传统,热度稳定,但是冲峰值的话,不如上一个。” “还有一个现在给不了我们想要的档期,我的建议是直接否掉。从上面那两个里面选一个。” “数据和风险评估做了吗?”顾小棠问。 “正在分析,大概后天能发给你。” “总而言之,我还是建议倾倾和玉珩腾出时间来做这部剧的宣传。或者小棠你直接把宣发部门搬到h市算了,把宣发物料拍成纪录片也挺好,生活化,而且真实。” “不管是什么形式,赶紧做出来赶紧播出。卧槽为了另一半可以放弃从小到大的梦想,这种偶像剧的情节居然真实发生了,光这一个点,今年最强的情侣档已经出来了。” “这样倾倾也算是有作品,我这边就可以赶紧给她联系一些大导,趁她还在剧院做现役,多出一些代表作,也算完成她进娱乐圈打开古典舞知名度的目的。” “其次也不用担心下次再有这种热搜。”ash河南话都飙出来了,“老娘从发现这几条热搜就开始加班,捶死苏景迁个龟孙儿。” ash叨叨的速度和她敲键盘的速度旗鼓相当,听起来有种别样的欢快。 一句话就把顾玉珩自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小秘密抖落出来—— 除了顾玉珩,每个人都明确地晓得大家知道是什么契机促使他去学医。 只有当事人还以为,另一个当事人什么都不知道。 车速一个急刹。 顾小棠脑门撞在驾驶座靠背上。 鉴于自己过去还干过偷摸装监控这损事,顾小棠决定不追究他哥摔她一脑袋包—— 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 视频会议的对面几人吃吃偷笑。 “好了好了,不跟你们说了。”顾小棠觉得自己是地里一棵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赶紧干活,我去给你们打加班费。” “我还要吃蛋糕,就公司门口那家,顺便还要一杯拿铁,谢谢。” “那我来一份炸鸡。” …… 好好的会议以众人开始点餐结束。 顾小棠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任劳任怨地给深夜加班的她的老伙计们点宵夜。 “顾小棠。”顾玉珩的声音阴森森的,“你不觉得,你有什么事情没有跟我说清楚吗?” “emmmm……”顾小棠给嘴上了拉锁。 “你还敢撒谎骗我了?” “……” 副驾驶的黎念倾偷笑,想说她骗你的可不止这一件事。 “倾倾救我!”顾小棠算是找到了靠山。 唰一下从驾驶座后面挪去了副驾驶后面。 “你还知道求助了?!”顾玉珩眉头压下来,锋利的凤目从后视镜里睨着狗狗祟祟的顾小棠。 顾小棠撇嘴。 “……”顾玉珩还想说什么,腿上突然多出来一只手。 油门差点没踩稳。顾玉珩慌乱地把视线转到倒车镜上,好似在认真开车,却从耳尖到耳根红成一片。 “别生气嘛,”黎念倾还不收手,晃了晃他的腿。 怎么可能晃得动,顾玉珩现在整个人比泰山上的石碑绷得还紧。 黎念倾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小棠也是为了你,谁让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顾玉珩一手握紧方向盘,另一只手控制着车窗降下来。 快速通道上,高速行驶带来的强风拍在顾小棠挪位子之前坐的地方。 顾小棠觉得自己找的何止是个靠山,简直是一块立体式防护盾。“倾倾,”她恳切地从黎念倾身后,把她连人带座椅抱住,“我的人身安全以后就交给你了。” * 不得不说顾小棠的宵夜还真就不白点,等到三人回到酒店,舆论已经发生了180°大转变。 从“这剧埋了吧,什么鬼,还没拍完女主就开始跟别人甜甜蜜蜜了?那我还看啥?看女主如何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嘛?” 到“我是不是搞到真的了?这男的应该世上造不出来第二个吧?所以是小说照进现实?还是现实拍成小说?” “编剧你编出来的玩意,要是没有他们俩现实生活中甜,那就直接祭天吧。” “快,朕的狗仔队呢?一分钟内,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 当然还有零星的声音,尤其以林枫的粉丝为主力,竭力想要证明偷拍里的男人和电视剧里的男主不是一个人—— “你们开什么玩笑?很明显偷拍里的男的鼻梁更挺,身材更高。” “这宣传照精修过了吧?后期下了多大功夫?” “有了外面那个男人,你们姐姐能看下去跟她搭戏的男主才怪,这真是首席飞升未半而中道恋爱。” “看着感觉真可怜,cp粉现在感觉像被喂了屎吧?” 诸如此类的嘲讽。 顾小棠欠儿登地把手机抻到顾玉珩面前,给他看。 顾玉珩冷着脸斜了她一眼。 “他们说你宣传照精修过了,”顾小棠对她哥的白眼免疫了,笑嘻嘻地挑战顾玉珩的底线,“还说倾倾看得上你才怪……” 前一句顾玉珩没什么反应,后一句顾玉珩听完面沉似水。 “ash,”顾小棠当然知道她哥的逆鳞在哪里,“广场上绝不能出现说我哥和倾倾不般配的,快,再不管管我哥要炼我了!” 第九十章 利用规则 顾小棠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就是跟她呆在一起,不管身处什么地方,都能让你感觉到时间过的特别快。 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再睁开眼就要去录制现场录三公演出。 各公司的主事人虽然已经陆陆续续回去了,但给自家艺人都留下了各自的执行经纪人—— 为了让自家艺人不至于在这里落一个无依无靠的地步,也为了自家艺人不要在外面乱说话乱做事连累公司。 但在场的除了粉丝,坐在前排和后台的各位圈内人士,多多少少都听说了那晚大家一起商量谁能出道,黎念倾说的那句话—— “你们想要更公平一点吗?” 也是因为这句话,各家都对黎念倾虎视眈眈。 已经明确出不了道的恨不能现场撕得再响些。 还不确定的更矛盾,一方面希望黎念倾真能主持大局,让比赛变得更加公平,一方面又怕万一自家背后公司想要捧自己出道,黎念倾“公平”公平到自己头上来了可怎么办。 但黎念倾对于这些目光显然没有那么在意。 她作为飞行嘉宾和导师,自然而然地被请在了评委席最中间的位置。 一身简单的白色运动装,脑后绾了个发髻,带着顾玉珩送给她的那只小狐狸。 嫌九条尾巴太累赘,只留下了原生的一条,剩下的都摘去了。 主持人介绍完已经入座评委席的五位评委,停下来,面露神秘—— “接下来,还有一位嘉宾,大家知道是谁吗?” 观众席不明所以的粉丝开始交头接耳,前两排的圈内人也面面相觑。 “让我们有请我们的特邀嘉宾,青年古筝演奏家,文化部主办、中国音乐最高奖、金钟奖最年轻获得者,洛水!” 名字一出来,全场哗然。 林枫的粉丝很明显坐不住了。 这阵骚乱更是在洛水登场之后达到了顶峰。 “大家好,”洛水娉娉婷婷立在聚光灯的中间,这两年致力于传播中国乐器,就连着装和气质都改了很多,国风韵味很浓,“我是洛水。” “呜——” 不知道谁带头起哄,热烈的欢迎声把后排林枫粉丝的喧闹盖了下去。 等到欢呼声渐歇,后排传来突兀的抗议。 “凭什么让洛水来当评委?!节目组明知道洛水和林枫之间的恩怨,让她来不是摆明了打压林枫?!” 录制现场很大,那人在中间靠后的位置,能这么远把声音传过来,黎念倾很佩服她的肺活量。 “这位朋友不要激动……”主持人试图稳定局面,毕竟拿到手卡的时候他看到洛水的名字,心里就有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眼下也不是特别惊慌。 “就是!这什么破比赛!评委还能临时加人的!” “不想让林枫成团就直说!这破团我们还不稀罕呢!” “让洛水滚出去!” 林枫的粉丝称得上“声势浩大”四个字,讨伐的声浪滚滚而来,丝毫不逊色于网上的骂战。 吵吵嚷嚷的毕竟影响不好,直播被迫中断。 顾小棠在台下,手机挂着节目直播,实时监控着下面的弹幕。 进入广告时给黎念倾打了个手势。 黎念倾又给台上的洛水打了个手势。 洛水收到信号,手中的话筒缓缓放到唇边。 可能是林枫平时树敌太多,现在吵扰起来,刚开始还能容忍,等到几家互相串通了意思之后,就心照不宣地开始反击—— “吵什么?谁关心林枫到底跟人家有什么纠纷?你不知道金钟奖是什么概念吗?这么专业的评委,节目组能请过来说明人家对未来这个团的重视。” “就是,而且你们不是一直吹林枫的演奏水平高、专业强吗?那有这样的评委你们应该庆幸才对,不然你们怎么说明林枫专业能力强啊,靠你们的微博控评吗?” “真好笑,人家上台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就开始跳脚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心虚是不是?” “再说了,现场这么多选手,怎么就林枫跟人家有矛盾?人家明明是演奏家,都不算是娱乐圈里的人,林枫都能跟人家有过节,你们姐姐也太会跨圈碰瓷了吧?” 大家都是混粉圈的人,都知道追星的人的痛点在哪里,多多少少也都吃过林枫和洛水之间的瓜,现在反击起来,一个比一个猛。 关键是,为了维持现场的秩序,粉丝在进入内场的时候,是并不允许携带灯牌或者横幅这样容易遮挡别人视线的应援物品的。 林枫家粉丝却因为苏景迁的默许有了特权。 整个场中只有林枫家的粉丝暴露得最明显,别家粉丝美美隐身,林枫家粉丝连想还嘴都不知道该还什么—— 娱乐圈粉丝的骂战,如果不知道正主是谁,骂出来的东西基本都没有什么杀伤力。 此条对越小的孩子,适用性越强。 舞台离得还是远,用力喊能传到台上,这种程度的嘲讽在台上的人听来就是一阵嗡嗡的噪声,完全听不出内容。 “好,大家安静一下。”眼见着“战争”要升级,主持人急忙出来主持大局,“大家先坐下,安保维持一下现场秩序……” 请出去了几名带头的粉丝之后,台下明显安静了很多。 直播重新打开。 洛水依旧面带微笑,说话也像她演奏的乐器一样,给人的感觉温温柔柔的,“受到节目组的邀请,感觉到非常荣幸,我也很开心看到,现在大家对于国风越来越重视……” 一番听起来有些打官腔的说辞,也是洛水的真心话。 是不是肺腑之言,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来。 加上林枫的粉丝确实真就有那么大的疯劲儿,直接惹得各家粉丝,连带着点进来想看看热闹的路人逆反了。 “我今天也并不是作为评委,我手中也并没有投票权。”洛水投出最后一颗雷,“应该说我并不影响任何选手的生死,我只是对所有选手的演奏水平做出我专业能力之内的评价。” “三公的演出是直播,大家也可以点击屏幕右上角,切换视角,选择选手演奏过程的特写镜头,如果认为我说得不对,欢迎对我进行批评指正。” “当然,希望是从专业角度的批评指正,”洛水意有所指,最后冲镜头一个wink,“peaceandlove。” 话说完,洛水在欢呼声中,被主持人请去旁边的嘉宾席入座。 黎念倾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果然弹幕的风向又变了。 林枫的粉丝虽然多,但架不住被剩下的几十家按在地上摩擦,何况还有逆反的路人。 “人家都说了,人家没有投票权,粉丝还在这叫什么?” “能看看,不能看出去好嘛?看你们在这刷屏真的很烦。” “不服就到林枫的节目,来切个特写,真要是弹得好,再来讨论评委公正不公正吧!” “相比于林枫,我更愿意相信这个洛水。” “我们洛水小姐姐很厉害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 “欢迎大家来看洛水下个月在n市花朝节上的演出!免费的!” 不愧是顾小棠。 在得知了黎念倾想要把洛水请来现场做评委之后,顾小棠帮她打点了一切。 从跟节目的主办方联系,到说服不想得罪苏景迁的王总,再到洛水的这段小篇演讲,都是顾小棠一手操办的。 深谙粉圈规则的顾小棠,再次证明了,她如果真想要把这一套用起来,苏景迁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顾小棠原来的分析是这样的—— 首先,这件事和王总沟通,是因为知道王总和苏景迁之间过往的恩怨,王总未必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摆苏景迁一道,只是苦于自己势单力薄。 其次,这件事只能和王总沟通。因为苏景迁在娱乐圈这么多年,就算只是利益交换,明里暗里也有不少利益相关的同僚。 如果让他们知道,告诉苏景迁,提前造出风浪来,不管后续怎么处理,洛水都很难出席。苏景迁再洗脑一波,还能给林枫拉到一波不明来龙去脉的路人粉。 再次,洛水是卡着点下的飞机,顾小棠亲自去接,黎念倾留在现场稳住局面。洛水下了飞机直接就近找的酒店,让化妆师化了妆,甚至都没有进节目组的后台。 最后就是主持人手卡上的提词,和洛水在台上说的那番话。 先用奖项来镇场,博一波好感度和信任度,在林枫粉丝闹起来之后,洛水再坦白自己没有投票权—— 轻松塑造林枫心虚和咄咄逼人的形象。 顺便把洛水打造成一朵清纯无辜一心一意只想宣传国乐的小白花。 如果不是两个人现在一个在评委席上,一个在观众席上,两人现在应该正端详着苏景迁铁青的脸色吃吃发笑。 顾小棠冲她眨眨眼睛,那意思显而易见—— 我办事,你放心。 黎念倾莞尔—— 有时候做个闺蜜宝女也很不错。 顾小棠扬下巴,示意她注意舞台。 刚才的一番慌乱,导致时间已经大大延后。弹幕的催促中,主持人加快了语速。 演出很快就正式开始了。 第九十一章 录制现场 前面的风波很快就传到了后台。 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反应,至少林枫出场的时候,脸色不是特别好。 不上场的选手按照分好的小组,依次坐到等待区,镜头带到每个选手上场,只有林枫的表情沉沉的。 第一组是文景那一组。 采用的是偏角色扮演的表演风格。 歌词里有仗剑的侠客,有闺阁的小姐,等等五个角色,每人按照自己的风格分到自己的角色,走上台来。 文景作为一个假小子,理所当然扮演的是里面的侠客。 还有个小姑娘,就是上次在练习室外,说因为喜欢黎念倾才进娱乐圈的桃心脸的小姑娘,慕卿。几天相处下来,黎念倾也对她有了大概的了解。 两人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来了一场从相遇到各奔东西的故事。 本来一男一女改成了两个女生,为了过审有的地方进行了模糊化处理。 但是并不妨碍观众通过歌词get到作品原本想要传达的本意。 五个人的表演也很不错,在自己的位置表现得都很出彩。 评委和观众的反响都很热烈。 可视的就是弹幕从各家粉丝的撕逼转移到了对节目本身的讨论上,诸如—— “这首曲子还是我初中时候听的,好像暴露年纪了。” “我记得当时还有人出了这首歌的mv,几个coser出演的。” “mv的那个!我们冲的是同一片浪!” “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还能看到这些歌被搬上舞台,本古风圈化石一本满足。” “表演也很好,我仅代表我个人认为这一组全场最佳。” 热烈讨论中,主持人走上台来,先念了一段广告,给刚表演完的几个小姑娘喘匀气的时间,然后话筒递给了这一队的队长文景。 “感觉今天表现得怎么样?”主持人流程性地先问了这么一句。 毕竟刚才那些动作稍微大一点的技巧都是文景在做,现在还是有点气喘吁吁,“感觉……舒服了。” “哈哈舒服了,”主持人笑起来,“上台之前有没有紧张?” “紧张肯定是有的,”文景坦率道,“不过上了台之后,就好好表演,想不了太多东西。” “大家的表演也都非常好,那我们来听听评委老师的意见。” 镜头转到了评委席。 通常都是飞行嘉宾先开口,这次也不例外。 洛水拿起搁在身边的话筒,“我很喜欢这个节目,”她先奠定了这次点评的基调,“舞蹈方面,有念倾和其他评委,我就不关公门前耍大刀了,我只说一下我们的器乐手。” “我想如果强弱能够再明显一点,这首曲子的情绪变化可能会更饱满一些。”洛水温柔道,“因为这首曲子的视角是固定的,描写的是一个闺阁女子在见过这些江湖之后心态的变化。” “以及与知音的相遇,又到最后两个人不得不因为世俗而分开。” “这首曲子强要强在哪,弱要弱在哪,其实是需要再花一点心思揣摩的。因为演奏者不单单只是一个弹琴的,好的表演往往能把人带进一段故事里去。” 洛水说完了这些,还是鼓掌道,“当然,这些也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看法,毕竟在文艺方面,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或许今天的呈现是你们对于这支曲子的理解。” “但是仅就技巧和整体的配合来说,我认为这一组的表演非常好,我个人非常喜欢。我也相信,如果器乐手能够最后成团的话,能够给团体提供非常大的支持。” “也希望我以后能够跟你有合作。” “好,感谢洛老师的点评,”主持人看洛水放下了话筒,目光转向了黎念倾,“那接下来我们听听黎老师的点评。” 镜头切到黎念倾身上。 其他四位评委也对黎念倾给予厚望—— 点评器乐的有了,点评舞蹈的有了,我们只要点评个唱歌就行了。 唱歌容易点评,毕竟四个人里面就有一个专业歌手,技巧方面的事情可以由他来解决,自己只要听选手音色好不好听、有没有跑调就完了。 工作量少了三分之二,哎嘿,快乐! 黎念倾当然清楚他们的心思,“首先先说明一点,我本人很满意她们今天的表现,仅从舞蹈方面来说,五个人都比我昨天去练习室看她们的时候表现得要好。” 台上的五个人如蒙大赦——毕竟上次见识过了黎念倾亲自下场调教人,谁也不想在这种直播的场合被当众碾压。 “但既然后面还有一场,那我可能还是要在这里提一点小建议。”黎念倾用笔点了点自己在观看节目过程中做的笔记。 “我们在跳古典舞的时候,要注意起势。比如说,如果我们下一个动作要提,那我们可以先有一个向下沉的动作。” “这种相对的感觉拿捏一点,会比直给的方式来的更舒缓。” “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别的意见,这一组我非常满意。下一次公演会对你们的动作难度提出更高的要求,希望大家继续努力。” 说完她就关掉了面前的固定话筒。 这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即使其他四位导师还没点评完毕,等候区的选手已经有些躁动不安。 毕竟给人印象深刻的就是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中间的除非特别出彩,否则很难让人在如此应接不暇的局面里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现在第一组已经是这样的表扬了,后期该怎么超越。 更有一些划水的,已经开始担心自己上台的时候,会不会被导师当场嘲讽。 但其实评委的点评,包括黎念倾和洛水,也都是“看人下菜碟”。 对于有能力再搏一搏争取出道位的,以指出不足之处居多。 有些很明显是小公司送过来当炮灰的选手,如果自己还不想努力,镜头切过去之后就开始摆烂。大家心知肚明,也都不会加以苛责,最多就是略过不点评—— 人不能在明明给不了人家平等的回报之时,还要求别人一定要认真对待自己。 这是公平。 也基于公平原则,在林枫那一组上台之时,所有人目光炯炯,连弹幕也快速刷屏—— 在不明真相的吃瓜er们看来,五个出道位,这一组占了三个。 不可能不用挑剔的眼光来审视这五个小姑娘。 黎念倾和坐在旁边的洛水交换了眼神。 舞台灯光暗了下去。 伴随一阵箫声响起,三尺白练自空中流下,落在一束聚光灯下的杜若身上。 似飞琼自天上落,顷刻之间埋住了地上的人。 箫声渐歇,紧接着筝声似裂帛,惊破寂静。 舞台后方灯光亮起,司莹腾身,带着灯光舞到台前。 几个技巧组合都是这次巡演里的舞蹈选段,黎念倾跟上级请示了,把它们揉进这次的表演里,也好让司莹能够尽快赶上进度。 舞蹈部分以司莹为主,器乐部分则以林枫为主。 中间黎念倾应王总的要求——虽然她知道这应该是林枫背后资本的要求——给林枫加了一小段舞蹈。 最后箫声渐厉,筝音渐急,舞步也渐快。 都在一记重音下戛然而止。 或许是曲中的侠客终究殒命。 又或许是一柄长剑入鞘,自此归隐山林。 呼应着开头那段倾泻而下的匹练,留下一个任人遐想的结局。 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完美。 尤其是林枫,高昂着头颅,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看向等候区几个跟她一样,以器乐见长的、刚刚被洛水表扬的选手,目光里满是挑衅。 台下的苏景迁和林枫的父亲也是一脸欣慰。 后排林枫的粉丝更是摇旗呐喊,作为场中唯一一家有横幅的应援团体,气势大盛。 仿佛出道位已经是囊中之物。 洛水挑了挑眉,在镜头看不见的角落,向黎念倾扬了扬手中的纸,上面是刚刚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 黎念倾打开在演出中途,工作人员从身后递过来的小纸条—— “让林枫再加演一场。” 手机屏幕亮了,是顾小棠的消息—— “来的时候在后台看到老林总和王总商量了点啥,应该是要林枫加演。” “这节目,加演一场80万,我估摸着老王已经收下了。” “我哥说了,你要是不想让她演就不让她演,出什么事我哥扛着。” “不对,准确地说,反正他还有合同押在我哥这里,他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黎念倾早在那天晚上见了林枫的父亲对顾玉珩的态度,大概就知道两方存在着什么利益关系。 她从来没想过让顾玉珩以得罪合作伙伴的方式,来替她撑腰。 看到顾小棠后面的两句话,这个想法就更加坚定了。 台上林枫压根没把黎念倾和洛水放在眼里,目光直勾勾盯着黎念倾旁边辅助主持人cue流程的节目评委。 那评委清了两下嗓子,装模作样,“这次的舞台安排没有安排你跳舞……” “是的老师,”林枫脆生生地答道,“但是我单独准备了一段。”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为了维持住自己“多才多艺”的人设——因为林枫这话一出,台下的粉丝已经开始尖叫了。 又或许是在黎念倾和洛水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她不是学舞蹈出身,就算是黎念倾评价她不够专业,粉丝也可以洗地。 顾小棠的微信一条接着一条—— “卧槽她现在这个表情,老子看她就来气,不给她加赛的机会!” “凭什么人家都是一场比赛定输赢,还得给她一个拉拢人心的机会。” 黎念倾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背在身后的手往下压了压,是一个顺毛的动作。 手机消停了下来,黎念倾勾起唇角,看向台上,“那么林小姐,请开始你的表演。” 第九十二章 不再合作 主持人刚想喊“开始”,台下的顾小棠打了个手势,节目直接暂停。 直播屏幕又开始插入广告。 “你咋想的宝贝?”顾小棠把她拉到后台,“你看看,现在林枫全能ace的热搜已经上了上升榜了,只要林枫一开始表演,不管怎么样,她那群粉丝都会下场撕,把数据做起来。” “圈里有一句话,叫‘黑红也是红’,你信不信,不管你说什么,哪怕是黑的,她粉丝都能给你洗成白的。” “我知道。”黎念倾抓着她的发尾晃了晃,“这不是还有你嘛。” “我……”顾小棠转了转眼珠,“虽然说我确实是看苏景迁和他手下人不顺眼,但是,让我去用这一套对付他们……我觉得我好掉价哦……” “我比较喜欢直接封杀,压根不给她露脸的机会。” “我也喜欢,”黎念倾点头,诚恳道,“所以有没有什么渠道,能让这些学业未成的小孩赶紧回去先把自己的技艺精进一下,然后再出来赚钱?” “一时半会还真没有,只要苏景迁还在娱乐圈里混。”顾小棠实话实说,“一锅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一旁的顾玉珩不忍卒听,“一颗,不是一锅。一锅听着有点恶心。” “我就说一锅!咋啦?!景年公司上上下下不算一锅?” 顾玉珩:“……”行行行,随便你。 “所以我就说,让你直接否了她要加演的提议。” “可你不是说,林家和你们还有合同正在履行?” “你就担心这个啊?”顾小棠懊恼,“我不是跟你说了,真没什么重要的。我哥那个药,想要授权的公司多了去了,不差他林家一家。” 黎念倾望向顾玉珩,顾玉珩点头表示肯定。 正说着,王总匆匆来后台寻人,见到他们三个在一起,长舒一口气。 “可找到你们了,直播中间的广告不能插太久,大家都等着呢,要不咱们先出去把节目录了?有什么事,等节目录完之后,咱们再说?” 王总满面堆笑,往外做着邀请的动作。 顾小棠又恢复了在外云淡风轻的大尾巴狼的状态,“王总这话说的,您办节目,还不是您说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小棠这话说的……”王总额角流下豆大的汗珠,“怎么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呢?” “不会吧?”顾小棠佯作惊讶,“八十万到了您账上,王总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哪个手下人这么不会办事?还是说哪个财务手脚不干净,抢了王总的生意?” “不是……”王总脸涨红了,慌忙往门外张望,确认外面没有悄摸混进来的媒体,才把门关上,凑过来,苦着脸道,“小棠你也别这么夹枪带棒的,我也有我的难处。” “难处?”没想到这次出声的居然是顾玉珩,“早在我前几天来的时候就说过,不管怎么样,我要这个节目举办得公公正正。” “是是是,我记得您的原话,”王总抹了把汗,“您说您不希望看到黎小姐出席的节目,有任何不公正的地方,影响黎小姐的声誉。” 黎念倾:??? 顾玉珩在黎念倾的注目下红了耳尖,低低道:“嗯。” “可我也是没办法。”王总压低声音,“苏景迁亲自带着林枫的父亲来我办公室,要给林枫多加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老林总说自己女儿怎么怎么好,苏景迁又在旁边拱火,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不给林枫机会,那就是嫉妒林枫,怕林枫抢了我们公司艺人出道的机会。” “其实你们说,林枫的水平,要是努努力,出道也不是不可能,但两个人就非得从我这要个百分百的确定。” “那既然这样,干嘛还要多加一场?”顾玉珩眸色深沉,“直接多花点钱,直接买个出道位不就好了?” “他们之前确实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这不,你们来了,他们就没得逞,没法光明正大地搞这些了。想着加演能多露脸,多点路人缘。” “何况就算一个组合出道了,资源分配也是不均的。c位理所当然会有更多的曝光,所以林枫不但要出道,还想争这个c位。” “您不在娱乐圈,您不知道,小棠清楚,苏景迁那是什么人啊。我就算是不为我这个公司考虑,我也得为我公司的这些艺人考虑,也得为其他的参赛选手考虑。” “万一苏景迁直接对她们下手,搞臭她们的名声,别说这个节目她们出不了道,以后连娱乐圈她们都混不下去。” 王总回想起那个自己好不容易挖掘培养出来的新人,折在和苏景迁的舆论战里,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照你这么说,你这钱还收对了?”顾小棠还是不服气,但至少没有刚才那么犀利了。 王总苦笑,“也不是说收对了,咱们虽然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人,但最起码做人的良知也有,也知道什么叫公平,什么叫走后门托关系。” “顾少爷来跟我说,顾家给我们这个小节目撑腰,我是真高兴。但是,唉,不怕君子,就怕小人。” “行了行了,”顾小棠听不得一个中年男人这么跟她伤春悲秋,“那……” “你们干嘛呢?!”门突然被大力推开。 黎念倾抬眼一看。 哦豁,热闹了! 门口赫然站着林家父女和苏景迁。 林枫在父亲面前还算收敛,没露出刁蛮的本性来,只目光不善地瞪着黎念倾。 “王总,”苏景迁温润一笑,“直播的节目,中间空缺这么长时间,不太合适吧?” “对对对,这就来,这就来。”王总给黎念倾三人使了个眼色。 林总见顾玉珩也在,倒是神色有些意外,“一直听说顾少爷醉心医学,原来您也对娱乐圈感兴趣吗?” “舍妹喜欢这一行,跟着有些了解。”顾玉珩含颌,不甚热络,“听王总说,林总花了八十万,给令千金买了个加演的名额。林总还真是,宠孩子。” 林总听完不以为意,口打嗨声,“小孩子家家的,天天就想着进娱乐圈。反正年纪也小,就让她来玩玩,博她一乐。想不到,也传到了顾少爷耳朵里。” 他以为顾玉珩只是跟他随口聊一聊,随口说完之后,对上顾玉珩冷冰冰的眼色,意识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来,只能杵了杵自家女儿,“小枫,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跟咱们家合作的顾医生。快,跟顾医生打招呼。” “爸……”林枫气得直往父亲身后躲。 在她看来,顾玉珩跟黎念倾压根就是一伙的,都跟她过不去,怎么可能还愿意给顾玉珩见礼。 “不必了。”顾玉珩抬手,止住了林总把女儿往前推的动作。 王总微微露出尴尬的表情,“真是不好意思,小女有些怕生。”又转头假意训斥道,“顾医生这么照顾咱们家,让你打个招呼你都不敢,真是没用。” “嘁……” 林枫待要再说什么,被顾玉珩打断,“林总不用客气,也照顾不了太久了。” “啊?”林总一听,慌乱起来,“顾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次和林总的合同到期之后,我们双方就不必再续约了。”顾小棠笑眯眯地解释,“我哥这次准备把这些药的承销授权给国家,独家授权哦。” “不是……”林总拦住想要往外走的顾玉珩三人,这么大年纪的人,在这么多人面前给顾玉珩赔着笑脸,“顾少爷,你看,咱们再商量商量,价格好说。” “实在不行,您提成再往上提十个点,你看行不行?” 顾玉珩斜睨着他,没说话。 “十二个?” “……” 林总咬了咬牙,“十五个?!十五个!您看怎么样?!” “爸!”林枫在他身后听他加价,胆战心惊,听到15%直接惊叫出声,“我们盈利点才百分之三十,再分给他百分之十五,我们还赚什么呀?!” “你懂个屁!”林总也是急了,甩开女儿的手,“你不知道他那个药,市场上现在的需求量有多大!多少人在咱们后面虎视眈眈盯着,就等着咱们撒手……” 谈判的时候说这些不合适,林总也知道,转头继续和顾玉珩商量,“顾少爷,你看咱们一直都合作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续约了。我那设备都是为了您这个药专门买回来的,您不是一直都对生产出来的产品很满意吗?” “是不是官方给您的价格更高?”林总想破了脑袋,商人的思维也只能想到这一点,“您跟我说,他们给您开价多少?我在这基础上给您再加一个点!” “哎,这你可就想错了。”顾小棠在旁边笑出了声,“不但不高,反而还低得很。” “那您干嘛……” “还是我哥自己压低的价格。”顾小棠假笑。 “什……什么意思?” “就是对面给的价格,我哥觉得高了,没要,留了个成本价。” “您这是……这是何必呢?”林总百思不得其解,“之前和您合作这么久,我也从来没拖欠过您款项……” “林总想多了,”顾玉珩淡淡拂了拂衣襟上不存在的浮尘,“学医的人,总还是有点悬壶济世的志向的。林总的营业额确实不错,只是这放在治病救人的药品上,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顾医生……”林总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顾玉珩矜贵一笑,“林总或许不太适合做医药行业,以后或许可以试试别的领域。” “你说不适合就不适合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破医生……” “啪!” 林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抽了一巴掌。 “净给我添乱!闭嘴!” “你打我干什么?!”林枫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家做了这么久的医药经营!他一个医生,他懂什么经商之道?!他让你改行你就听了?!改行了我们家做什么?!” “我让你闭嘴!” 林总还没回过神,只能先阻止女儿惹出更大的事端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顾玉珩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高傲又冷漠,“你们做什么,我管不到。但我说让你们远离这个行业,林小姐大可以试一试,还有没有人会跟你们合作。” “……” “……” “……” 众人皆惊。 顾小棠砸砸嘴,“卧槽,林枫,你这支舞可能短期内会是最贵的一支舞了。” 第九十三章 当众质疑 后台的风波结束了,一行人重新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坐在黎念倾身边的女评委用手肘捣了捣她,八卦问道:“你们刚刚去说什么了?我看后来苏景迁和他旁边的男的也去了?” “没什么。”黎念倾真诚地笑了笑,“就是聊聊林枫接下来的表演。” “哦……”女评委眸光闪烁,“怪不得,刚刚粉丝差点又炸锅了,还好主持人出来控场。” “嗯。”黎念倾点点头,不欲多说。 “哎,你们是怎么说的?让过不让过啊?”女评委锲而不舍地追问。 “这……得看表演。” “看什么表演。你是刚进这个圈子不知道,现在有几个是凭着真本事,最后晋级的?不都是背后的资本捧着出道的?林枫能不能出道,完全看苏景迁愿不愿意砸钱。” “不过八十万都砸进去了,苏景迁估计是对这个出道位势在必得。” “谁说不是呢。”她们俩低头聊天,剩下的几个评委也凑过头来,“这下好了,只要把林枫捧出道,到时候内娱跟国风有关的资源全都砸在这个团身上。林枫肯定是c位,资源最多,林枫所在的景年公司要是把她利用好……” “肯定的,林枫出了道,意味着景年公司开拓新领域和新版图基本成功。而且林枫和苏景迁本来观念就很合得来,他们俩联手……啧,苏景迁又可以割一把韭菜了。” “我倒是不管他割不割韭菜,我就是单纯不喜欢林枫这个人。年纪太小,成名太早,没有经历过低谷的时候,就不知道现在得到的不容易,再带坏一群小孩。” “你这话可别让她粉丝听到,她粉丝可是天天说他们家姐姐从低谷里走过来的呢。” “低谷,她那叫什么低谷?她要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十年,手里几十个作品,现在小有名气,这叫从低谷里走来,我佩服她。就她这?进娱乐圈连一年都没到,一个像样的作品都没有,什么低谷?” “而且念倾,我跟你说,刚刚播广告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弹幕和微博,大家对你的期待都很高,都说你会公正点评,你要是……” “好的各位老师,”林枫已经补好了妆,遮住了泪痕。主持人也走上台来,“接下来我们直播继续。” 几个评委给黎念倾使了个眼色。 林枫依旧是一身汉元素的华丽服饰,翩翩飘上舞台。 一舞之后,场后排爆发出粉丝疯狂的应援声。 “那各位老师觉得怎么样呢?”主持人抬手,按下了粉丝的狂热呼喊。 “那我简单说两句吧,”声乐评委拿起话筒,一通夸赞,“因为这首歌本身有侠气,而且原唱又是男生,改编成女生来演绎之后,确实给了我耳目一新的感觉。” “尤其是我觉得司莹。” 被叫到名字的司莹上前一步。 “我觉得你是这首歌的点睛之笔,就是又有江湖的飒爽,又有女孩子的那种柔情,我觉得非常好。” 司莹鞠了一躬,眼睛亮亮的。 黎念倾笑了,躲着镜头,给司莹比了个大拇指,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通赞美都没有最后一句引起的风波大,“虽然你并不是这次表演的主角,但是在我眼里,你让其他人都成为了你的陪衬。” “天呐,这是非常高的评价了。”场下心情各异的惊呼声里,主持人感叹道,“您之前可一直都是以毒舌见长的。” “对,我就这么说了,”毒舌评委一拍桌子,“从司莹上台之后,我的眼里就没有其他人!舞台就是你的!司莹,我不管其他人是什么看法,但是在我这里,你就是今天的top!” “谁都比不过你!你就是今天的主角!” 场下开始骚乱。 因为这场表演的中心位,是林枫。 从毒舌评委开始,打响了对司莹夸夸夸的第一枪。 还加演了一场的林枫,完全被忽视了,就算被提及,也只是一两句—— “我觉得林枫也还好,就是相比之下,就没那么突出了。” “在娱乐圈里已经算是不错了,但是这一组的成员太强了,被压下去了。” 这些如果是录播还好,后期可以剪掉,或者只要最后成团了,也可以把锅推给后期,说是后期胡乱剪辑,把对别的选手的恶评加到她头上。 可现在是直播。 不但没法做假,甚至还有人录了屏。 林枫的脸都青了。 黎念倾顺了顺眉毛,闲闲地望着林枫发青的脸色—— 我知道你有点急了,但是你先别急。 因为话筒才刚刚落到洛水手里。 “既然几位评委老师已经说过很多了,因为我本身也是学古筝的,那我就仅评价一下林枫刚才的演奏吧。”洛水把话筒接过来,温柔道,“我不太清楚您的学艺经历,您是……作为业余爱好?还是……专门走这条路的呢?” 这话,杀伤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林枫下颌线都是紧绷的。 “我是音乐学院专业毕业的。” “哦……”洛水若有所思,看起来真诚极了,“那还真是……太可惜了。” 黎念倾简直要笑出声—— 我的发小柔弱不能自理。 柔弱不能自理的洛水温柔地拂拭着鬓间垂落的长发,“我已经毕业有几年了,不太清楚现在学校的教学体系。是……毕业不要求专业水平考试了吗?” “因为仅从这几分钟的表演来看,你的点音……不太像是一个专业生弹出来的。” “节奏很乱,而且中间拖泥带水,没有把这种技巧的特点发挥出来……” …… “念倾,那是你朋友啊?” 洛水还在逐一对林枫表演中所使用的技巧进行点评之时,余下的几个评委又开始找黎念倾窃窃私语。 “是啊,”黎念倾大方承认,“我想着对于乐器,我们没有人懂,不如请专业的来,这样才更公平。” “牛哇,”毒舌评委暗挑大指,“我就喜欢这种有理有据的反驳。” “但我觉得粉丝那边已经快要炸了。幸好洛水已经说了她没有投票权,不然可能安保今天都拦不住他们。” “他炸任他炸,反正我看了,有个镜头,直直地对着林枫的琴,估计就是为了不给粉丝留口实,方便直播之后专业人士做分析。” “确实,我估计现在已经有不信邪的粉丝录下来,试图去找他们眼里的‘专业人员’来证明洛水说的是假话了。” “洛水来这里,确实是有点冒险啊,这下肯定要被林枫粉丝围攻。” “反正本来林枫粉丝也没放过她,”黎念倾道,“还不如趁着今天把她请来,出一口恶气,还能扩大一下洛水的知名度。” 正聊着,洛水的点评已经到了尾声。 台上的林枫脸已经拉到底了,但为了维持住自己在外的人设,还是得强行勾起一抹笑容,“感谢洛水老师的专业点评。” 主持人在苏景迁和老林总的注视下冷汗涔涔,按照流程把话筒交给了黎念倾。 一记绝杀。 黎念倾在万众瞩目中,薄唇轻启。 “其实我不太明白,林枫,你被选为中心位的原因是什么。” 可能是刚才洛水的一番言论给林枫的冲击太大,也可能是在刚才那一番犀利点评之后,林枫不好意思再拿自己的器乐专业当成自己的挡箭牌。 以至于黎念倾直截了当地问出这句话之后,林枫居然没有出言反驳。 全场鸦雀无声。 “从你的履历来看,你是刚一毕业就签约了景年公司。你说你是音乐学院毕业,但你的专业,刚才洛水也已经点评过了,只是业余水平。” “至于舞蹈,从你刚才非要加演的这一段来看,别说让你做技巧注意膝盖朝向之类的,就连最简单波浪手的一提、二握、三压、四搓、五展都没有做出来。” “你既没有像司莹一样的专业水平,也没有像杜若那样这么多年训练出来的舞蹈身韵。这个节目很明显是一个以舞蹈作为重心的节目,你却要把你的琴搬到舞台中间来。” “这样强行让观众把视线放在横在中间的古筝上,却截断了整个舞台的布局,你觉得好看吗?是一个尊重舞台的表演者会做出来的事情吗?” “一个尊重舞台的人是希望整个节目呈现出最完美的效果,哪怕自己只是舞台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而你,很明显把自己凌驾于舞台之上。” “无论是从表演还是从心态上来说,你都不是一个合格的表演者,也不适合成团。” 黎念倾拍灭了面前的绿灯,“因为你,这一组在我这里晋不了级。” 现场一片哗然。 “我知道你签了景年公司之后,苏董一直很捧你。”黎念倾继续道,“但在我这里,没实力就是没实力。” “任何圈子想要良性发展,都不能以劣币驱逐良币,文艺这个圈子也一样。” “没实力的人,就不应该用不正当的手段,剥夺别人的机会。” “也不应该,享受到那些不明事理的小孩子的追捧,还沾沾自喜。” “因为你不配。” 第九十四章 开杀 台下的顾小棠长吁一口气,借着混乱的局面,给自己公司的人发了消息—— “舆论应战准备”。 场中主持人也蒙了,这大概是他主持生涯之中第一次,评委和选手之间,这么不留情面地当场开干。 “稍等稍等,”主持人试图挽回局面,扶了扶耳麦,跟黎念倾确认,“您的意思是,对这个节目不太满意,对吗?” 几个评委难掩看戏的兴奋,台上的林枫和台下的林总脸色由惨白涨的通红。 苏景迁一双眼睛有狼顾之相,恨不能将黎念倾拆骨。 直播屏幕上的弹幕快到看不清上面说的什么,一层叠着一层飘过。 现场的安保几乎都到了黎念倾附近,生怕出现不理智的粉丝扑过来要跟她同归于尽。 “并不是。”黎念倾吐出这四个字的一瞬间,看到主持人眼里的光都没了。她无奈地笑了笑,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方便自己的声音能够更大地传出去。 苏景迁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舞台台阶前,向主持人招手示意。 主持人心领神会,道:“那我们先休息一下……” “我想不必了。”黎念倾打断了主持人的话。 她已然成了全场的焦点,聚光灯下,一袭看似随意的休闲装,却和脑后的小狐狸一样,透出慵懒的精致来。 黎念倾坐在评委席的中央,本就在高处,华光璀璨中,更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明。 她微微倾身,目光落在怒视着她的苏景迁身上,话却是对着主持人说的,“如果您只是因为,苏景迁是景年的主事人,就不得不听命于他的话,那我想没有这个必要。” “可是……”主持人今天终于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台上的林枫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愕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本能地想要生气,但她看了一眼远处的粉丝。 林枫一直以来营造的人设,都是小家碧玉。不可能在公开场合,对别人破口大骂。 否则就算今天骂赢了,她的口碑和人设也会大受影响。 涌到唇边的脏话,林枫硬是梗着脖子咽了下去。调整好表情和语气之后,林枫开口,泫然欲泣,“对不起,今天确实没有发挥好,老师的批评我全都接受。” “但是希望老师不要指责我的粉丝,他们年纪虽然小,但并不是不明事理,他们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我们都是从小孩子长大的,不应该在长大之后就这样想他们。” “明星和粉丝不应当是管理和被管理的关系,我们应当是平等且互相尊重的。以后我会更加努力,”林枫吸吸鼻子,鼻头有些红红的,看起来格外委屈。 但还是冲后排的粉丝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我会努力让你们的喜欢变得更有价值!我不会成为你们人生的污点的!” “卧槽?”坐在黎念倾身边的评委小声惊叹了一句,稍稍向后侧身,瞟了一眼后排即将沸腾的粉丝群体,“我之前怎么没发现,林枫还是个高段位玩家?” “她这么避重就轻的一番话说完,她的错误一笔带过,剩下的倒好像是你不尊重粉丝,看不起粉丝一样。”剩下的评委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直播屏幕上开始出现高级弹幕,支持林枫。 后排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小枫我们爱你!”更是直接把冲突推到了白热化。 “林枫我们爱你!” “我们支持你!就算是所有人都跟你为敌,我们也会站在你身后!” “我们不后悔!” “你是我们的骄傲!” …… 声浪不绝于耳。 黎念倾依旧在评委席上稳稳坐着,中间王总想要过来,被顾小棠拉住了。 大屏幕上有三台摄影机位,一台照着林枫,一台照着黎念倾。 还有一台航拍,此时正实时转播着喧闹的观众席。 举着林枫的灯牌的一个小姑娘,突然掉转枪口,将矛头对准了黎念倾,“让黎念倾滚出评委席!” “对!她不配做评委!她根本不了解娱乐圈!” “一个首席而已,有什么资格来这个节目?!” “我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在原来的圈子里混不下去了,又想来祸害娱乐圈!” “苏景迁呢!你家艺人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还不出来!” …… “抱歉。”苏景迁的脸突然出现在大屏幕上,林枫旁边。 还是那么笑容温和,看起来彬彬有礼。在苏景迁脸上,一点也看不出上一秒在台下的愤怒来,“这次的舞台,确实准备得有些仓促,因为没有太多的时间排练。” “但是黎老师刚才的那些话,确实是有些重了。”苏景迁双手握着话筒,额前的碎刘海挡住了那双眼,居然称出几分真诚来,“我们一直把粉丝视为我们的朋友,还希望黎老师不要用‘不明事理’这四个字形容他们。” 没有太多时间排练…… 黎念倾侧耳,听了听后排的喧嚣渐止。 台上的林枫和苏景迁还在上演“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你”,“不,都是我的错”的感人戏码。 但黎念倾没什么耐心再看他们演下去。 黎念倾搁下笔。 大屏幕中,黎念倾的笑容就像她脑后那只狐狸。 “诸位,说够了吗?”黎念倾环顾一周,轻柔的声音顺着麦克风,传遍了演播厅的每个角落。 现场被她此时诡异的平静感染,也无端安静下来。 只有台上,太过于熟悉黎念倾的苏景迁汗毛倒竖。 苏景迁刚想要开口,就被黎念倾强行按下了暂停键,“苏景迁,我最后再说你。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老实一点,否则我就不知道我究竟要说多少你的事情了。” “你……”苏景迁有一瞬间的火起,但又被黎念倾最后一句话震慑得偃旗息鼓。 主持人大脑已经宕机,准确地说,即使是没有宕机,此时他也不可能把直播掐掉了—— 因为黎念倾拿捏了所有吃瓜人的心理。这种时候,苏景迁即使此刻强行结束直播,也并不能挽回吃瓜人对他的猜疑。 “首先我声明一点,我并不是针对你个人。”黎念倾莞尔,顿了两秒,在众人都以为她可能要给林枫递个台阶之时,继续道,“我是针对整个景年公司。” 一个演播厅的人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甚至形成了一波气浪。黎念倾勾唇一笑,最普通不过的水笔在莹白的指尖转成一朵花,“让我们来复述一遍刚刚两位挽尊的话术。” “林枫给我的解释是,今天没有发挥好。苏景迁给我的解释是,排练的时间太短。” “而我刚刚指出的,林枫的问题是什么?是她不尊重这个舞台。请问这个问题,和二位的狡辩,有关系吗?二位应该说服我的是,林枫把她的琴摆在这个地方,为整个表演起到了加成的效果。或者,即使没有起到加成效果,至少也没有拖这个节目的后腿。” “但很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解释根本不可能成立。所以,感谢两位,没有把大家当成傻子,睁眼说瞎话。” “你……”林枫上前半步,想要说什么,却被身旁的苏景迁抢走了话筒。 “评委在点评的时候,选手最好,好好地听着。”黎念倾挑了挑眉,乜了苏景迁紧攥着话筒的手一眼,“那么我们再退一步,来看看两位的解释。” “对于演绎行业的人来说,你的每次表演都是最后一次,尤其是在直播的时候。”黎念倾指了指实时转播现场的大屏幕,“你要知道你的观众来一次现场不容易,你必须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们,否则就是你的失职。” “说白了,观众是消费者,而正常的演绎人员,作品就是商品。除了不可抗力之外,你没有任何理由用一个劣质商品打发他们。你的一句‘没有发挥好’,在我眼里,不能算作不可抗力。” “况且你本来有能力做得更好,比如把琴挪到旁边的位置,又比如,把在后台和别的选手勾心斗角的时间,用来练习你的曲目,用来磨合和队伍里其他四位选手的配合。但是你没有。” “至于苏景迁说的,排练时间太短,这个理由更加无法成立。”黎念倾放下手中的笔,手掌端平,划了一圈,“请问,在场的这么多选手,谁不是这么多排练时间?怎么只有林枫的排练时间不够?” “知道时间不够就应该抓紧一切时间赶紧排练,不吃不喝不睡也要练。不然你以为,这么多人,买这么高的票价来看你表演是为什么?为了看你在舞台上表演星星打狗吗?” 黎念倾的比喻实在是过于惟妙惟肖,以至于台下已经有别家的粉丝开始憋不住笑。 “我们就是来看小枫的!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就是!她什么样我都爱!要你这个老女人管?!” 林枫粉丝的话越来越难听,主持人接到王总和顾小棠的指令,终于从看戏的状态下回过神,开始维持秩序,“大家冷静一下!” “没关系,”黎念倾安抚主持人,“麻烦给她一个镜头,再给她一个话筒,让她说。” 第九十五章 继续杀 没人知道黎念倾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这么说了,自然有工作人员照办。 大屏幕上本来航拍观众席的镜头拉近,露出了一个小姑娘苹果肌饱满的面庞。 突然手里被塞进了一个话筒,还是“敌人”塞进来的,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脸皮涨得像煮熟的虾米,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人总是这样,隐在暗处的时候,口无遮拦,真要是让她当众说些什么,又一言不敢发。 “不说了?”黎念倾翻着记录册的页脚,闲闲地看了两眼,抬起头来。 大屏幕上,黎念倾目光炯炯,如有实质,扎在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那我来说吧。” 黎念倾微微转开目光,对侧边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麻烦录像组老师,待会我会说一个名字,麻烦老师看到我的手势之后把我这边的麦和直播断连,等我把名字说完之后再连接,可以吗?我想保护这个孩子的隐私。” “收到。”工作组简短回复。 黎念倾重新把目光放在那粉丝身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微博名字应该是‘海珠区的小蜜枫’,对吧?”黎念倾说的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那名粉丝也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最后我再帮你解答。”黎念倾狡黠一笑,悠闲地靠在转椅柔软的靠背上,“先来说说你的情况,你现在,高二,但是作为林枫的大粉,已经有了十几万的粉丝。” “没错。”小孩听了,似乎还很荣耀,挺了挺胸膛,声音也高了八度,“你究竟想说什么?” “按照正常孩子上学的年纪来说,你现在追星的钱,应该来自于你的父母……” “黎老师,”苏景迁面色难看,“您没必要为难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我不是在为难她,”黎念倾冷笑,“我是在为难你。” 可惜小孩子完全感受不到其中的暗流涌动,只想向众人炫耀她的“成功”,她铿锵道:“我没有花我父母的钱!你不要想用这一点来抨击我!” “很好。”黎念倾竟然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在小孩刚要得意地翘尾巴之时,却杀了个回马枪,“那请问,演出的门票钱,你是哪来的?” “我……”小孩一下被堵住了。 “想不起来了?那我来帮你想。”黎念倾划动着手机屏幕。 “林枫发单曲那天,为了提高林枫的单曲销量,景年公司跟你联系,让你发一条劝粉丝一人买几百份的微博,美其名曰‘为了姐姐’,煽动粉丝情绪盲目消费。次日,景年公司转账给你一万元。” “你怎么……”小孩已经惊呆了。 “黎念倾!”苏景迁和林枫更是绷不住面容,连面上的客套都再也维持不住。 又被好奇的吃瓜群众有意绊住,无法向前半步。 黎念倾对眼前的乱象视若无睹,“林枫被曝出侵权的那天,也是从你开始,煽动粉丝去网暴洛水。用截了一半的法律误导粉丝,给林枫洗白。当天晚上,苏景迁给你转账八千。” “还有,景年公司和媒体的私下聊天群,你却在里面,且你有林枫的全部行程。你跟着林枫到处跑,拍下来的照片做成物料,印刷后,借口‘林枫太火’,称物料很快就卖完了,暗示粉丝去二手市场购买。” “实际上你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卖了百分之八十给黄牛。之后和黄牛串通,你最后的收益在原本的收益之上又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说到这,黎念倾不由失笑,“看不出,你还是个做奸商的胚子。” “可惜坑的全都是小孩子。”黎念倾按灭了手机屏幕,惋惜道,“你也是小孩子,可是你自以为你成了这个粉圈的神。你欺骗你的同龄人,看他们拿着父母的血汗钱买那些重复的没有用的电子单曲,看他们因为你的造谣式辟谣而伤害另一个人。” “我想你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你的错误,但会有人帮你认识到的。”黎念倾微微一笑,“安保,麻烦把门外的人请进来。” “嘶——” 现场一阵骚乱。 身着警服的警察走到那小孩面前,出示了证件,“您好,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侵犯他人肖像权,非法印刷出版物,”黎念倾听着观众席的闹声,撩起眼皮,看着大屏幕上那孩子骤然血色全无的脸,“还真以为在一个小圈子里有点名气,就可以藐视法律?” 小孩子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警察带走了。 这大概是第一次,在节目现场,粉圈的“精神领/袖”被带走。 林枫的粉丝们骤然失了主心骨,何况这主心骨似乎一直在欺骗他们。 一帮粉丝面面相觑,连个敢出声的都没有。 “黎念倾你太过分了!”大概这个粉丝林枫也认识,毕竟也是帮过她这么多次的。林枫当下就克制不住恼怒,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还只是个高中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过分的是你们,不是我。”黎念倾从大屏幕望向舞台中央,直接把面前桌子上的立麦端在手中,整个人放松地窝在评委席里,“何况她是高中生,被她、被你们诱导的那些粉丝,就不是高中生了?他们甚至是初中生,小学生。” “既然说到这里,那我们来看看下一个话题。你刚才辩解的时候说,‘明星和粉丝之间不是管理与被管理的关系’。”黎念倾道,“偷换概念玩得很熟练嘛。” “我表达的观点是,作为公众人物,德应配位。我想我的表达应该没有问题,这是艺人自身的问题。但到了你们口中,却好像是我把明星放在了管理者的位置上。” “你们声称,你们认为,林枫和粉丝之间是平等的。那请问,什么样的平等,敢让你拿这种表演给粉丝来看?在你的表演里,我看不出你对于粉丝的尊重,倒是看见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的任性,用敷衍的态度,应付‘有资格来看您敷衍一场’的韭菜。”黎念倾抬手,没有回身,食指越过肩膀,指了指身后鸦雀无声的粉丝们,“你们说的,和林枫实际做出来的,极为矛盾。” “其次,趁着这事还热乎,我想问问,你们对粉圈已经渗透成这个样子了,你们还敢说,自己没有管理粉丝?”黎念倾觉得好笑,“所以对你们有利的,就可以管理。对你们有利但是会伤害别人的,就不能管理了?” “还真是,双标得很。”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林枫那张温良贤淑的小仙女面具终于露出了裂痕。 今天这一战已经打到这里了,不管她如今再做什么,都注定回不到原来那个仙女人设里去。 那不如拼死一搏,如果能把黎念倾扳倒,就能降低黎念倾的可信度。 或许她的演艺生涯还有一线生机! 林枫握紧了不知谁递给她的话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还不是一样!表面上装清高,实际上背地里傍大款!否则就凭你,也配来这个节目?!也配对我指手画脚?!” 石破天惊的一句! 接二连三的反转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二十年前八点档的电视剧,未必有今天现场的事态走向精彩。 观众席的人几乎都从座位上站起来,后排粉丝原本收起来的望远镜也都拿了出来,生怕错过前排的一举一动。 “你!傍上了顾玉珩!所以顾小棠才愿意签你!”林枫扫了一眼乌泱泱站起来的众人,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甚至拍的剧都还没有播,你就和顾玉珩搞在了一起!丝毫不顾及观众看剧的感受!你敢说我不敬业?!” …… 现场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无数道目光往前排望过来。 却不是对黎念倾。 而是对—— 林枫。 林枫悚然一惊。 苏景迁也顾不得什么舞台上的规矩,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博。 林枫扑上去,趴在他手臂上。 于是两人就共同看到一条热搜。 与此同时,观众席传来一个不屑的声音,“林枫是疯了吧?这部剧是黎念倾和顾玉珩演的。” 在林枫的石化中,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顾玉珩终于从最前排的观众席上站起来,走上评委席,来到黎念倾身后。 黎念倾坐在原处,还对着她的那台摄像机,拍到她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 原本漫不经心的人,随着顾玉珩越走越近,唇角晕开一抹笑意,直达眼底。 等到顾玉珩站定在她身后,黎念倾仰起头,鼻梁被顾玉珩修长的食指刮过,“坐不住啦?” “嗯,”顾玉珩旁若无人地道,“我的小青娥发挥得太好,不给我上场的机会。” 低醇的嗓音穿过麦克风的电流。 如同一颗水珠滴落油锅,瞬间炸起锅来。 满室躁动里,黎念倾身边的评委老师勉强在男色面前保持着冷静,问了一句:“帅哥你谁?” 顾玉珩笑了笑,揉揉怀中人柔软的头发,抬眸直视着被摇臂控制,怼到他面前的摄像机,沉声道:“顾、玉、珩。” 第九十六章 问候在场各位 当下,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句“卧槽”,在人群中口口相传。 坐在观众席前排的粉丝举起手机,开始记录眼下离奇的场景,以便于自己在回家之后能够完整地回顾整个瓜。 还有一部分单纯是为了拍下自己和明星这么近的合影。 还有些严谨的,从微博热搜上点开刚刚发布的电视剧海报,试图和这个自称“顾玉珩”的男生比对,看看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毕竟真相在美色面前一文不值。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反派长得好,三观跟着五官跑”。 “你来的正好,”林枫依旧在叫嚣,眉眼画的精致的妆容此时看上去有些狰狞,指着评委席上的两个人。 “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当缩头乌龟!就是你,黎念倾就是因为勾引了你,所以顾小棠才愿意花这么大价钱捧她!”林枫把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扭头盯住了台下不忍卒睹的王总,“否则她一个,毫无背景的人,凭什么来当评委?!” “我是景年公司现在最火的艺人!就算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的老板都还没说什么,你们这些根本不懂娱乐圈的人,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 林枫大概真的是没什么理智了,跟她平时温婉人设毫不搭调的言辞,竹筒倒豆子一样往外蹦。处在激动之中,连苏景迁在旁边摁她的肩膀都没有感觉到。 接下来黎念倾就见识到了脑残粉的可怕—— 已经被冲击过一次的林枫粉丝,大部分现在保持沉默,似乎还没从塌房的余韵中清醒过来。 但还有那么一小撮,顽强地捍卫着自己的“信仰”。 “林枫我们相信你!” “我们等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们都喜欢!” “没错!小枫是景年公司的人,苏景迁都没说什么,你这个外人凭什么对我们小枫指手画脚?!” “海珠区的小蜜枫”刚刚拿过的话筒,在她被带走之后,并没有被收回来,孤零零地躺在座椅上。 此时那只话筒倒是尽职尽责地把这几句话清楚地传了出来。 冷静的人对此觉得可笑又无奈—— 因为正常人不能拿自己的思维去揣度他们,甚至也难以找到破解之法,至多说上一句“我不理解”,然后远离这群疯子。 就像有些明星,即使入狱了,也还有一批死忠的“粉丝”,执着地相信自己的偶像是被愿望的,给偶像写上几千个字的小作文—— 在正常人看来像个神经病,但在余下的那些极端粉丝看来,这就是冉冉升起的新的“精神领/袖”。 这种真的没有办法应付,只能放他们自生自灭,等他们长大了,心智成熟之后,自己回想起来,自己给自己两巴掌。 但眼下,如果这样处理,似乎气势一下就down到了谷底。 而且以苏景迁为首的景年公司,一定会造势,把“傍大款”之类的标签贴在黎念倾身上。 无论是真是假,舆论一旦起来,黎念倾的演艺生涯会受到很大影响。 林枫却很有可能,借此扭转局面—— 景年公司和星图传媒本就是不对付的两家,这几个月,对抗的势头尤其明显。 那么站在顾小棠和顾玉珩阵营的黎念倾,想要借着评委的身份刁难对家公司的林枫,似乎也就很合理了。 不得不说,林枫的这一招,釜底抽薪,虽然乍一听没有那么光彩,但未必不能让她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就连弹幕也开始有质疑的声音。 其他评委互相对视一眼,打了个哈哈,准备一起模糊重点,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才调整好话筒,黎念倾忽然站起来。 顾玉珩金丝眼镜后的凤眸弯了弯,似乎已经知道了她要说什么,往旁边侧了一步,给她让出空间来。 灯光炽热,照在她莹白的面庞上,张扬又明艳的五官似玉雕琢而成。 黎念倾一点都没有生气,连眉宇都还是舒展的。 她问:“林枫,你知不知道,按照你的说法,实际上,现在能指责你的,压根就不是苏景迁。” 林枫面色一变。 她猛地转头,望向身旁的苏景迁。 苏景迁却避开她的目光,锋利的一双凤眼如狼,攫住评委席上笑语嫣然的黎念倾。 黎念倾歪了歪下巴,自如地迎视苏景迁凶狠的目光,说完了后半句:“是我。” 此起彼伏的疑惑声中,黎念倾款款道:“重新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国家舞剧院首席,景年公司新任董事长兼控股人,黎念倾,”她微微含颌,仪态万方,“问候在场各位。” “我草草草草草!!!妈妈她好帅!!” “啊啊啊啊美女姐姐看看我!!” “卧槽卧槽姐姐杀我姐姐杀我!!” 尖叫声几乎要把演播厅的棚顶掀下来。 还夹杂着几句“她真的不是姬圈的嘛?!为什么这么会拿捏我?!” “老婆!哦不!老公!” “我爱你啊啊啊啊!” 顾玉珩听着黎念倾一瞬间给自己找来的这么多情敌,才领悟到顾小棠几个月前说的那句“到时候你可别吃醋”,原来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但那句“你是你,作为独立的个体”的大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说“吃醋”显得格外小气。 没什么难事能够难住的顾少爷,低下头,似是无奈又似宠溺地抚了抚眉尾。 黎念倾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浅淡的笑意扩散开来。 没有多说什么,又重新转向舞台的方向,“请问各位,我现在有资格说话了么?” 黎念倾抬手往下压了压,现场果然安静下来。 除了林枫父女和苏景迁,其他人看向她的目光中都带着小星星。 林枫呆愣地站在原地,还没从这一变故中反应过来。 而苏景迁转身就想走。 被黎念倾一句话拦住,“苏景迁,很抱歉告知您,您已经被我公司辞退了。” “从今天开始,景年公司更名念珩传媒。”黎念倾公布了这个消息,向身边的顾玉珩伸出手。 屏幕上映出黎念倾的笑脸,声音传遍了演播厅的每个角落,“顾玉珩先生,未经允许,擅自将您写在我公司的名称里,您应该不会介意?” 一个分镜头默默摇到顾玉珩面前。 金丝眼镜后,凌厉的凤眼弧度柔和,黑曜石般的眸子似有星光落入,熠熠生辉。 顾玉珩将手放在那只莹白如玉的掌心里,薄唇轻启,“承蒙不弃,荣幸之至。” 不知道谁碰了后台的按钮,漫天飞雪从演播厅棚顶飘洒下来,最后排的灯光齐齐亮起,汇聚到评委席的两人身上,灯光下雪花悠悠荡荡。 似漫天星光只落于他们两人。 浪漫之至。 四周鸦雀无声。 黎念倾望着他头顶飘落的星星点点,忽而一笑,“今天这样,算不算还了你一次星空?” 顾玉珩下意识伸手接了几片雪花。 雪花在掌心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很快消失在掌纹里。 “太过短暂。”顾玉珩道。 “哦。”黎念倾有些失望。 “但你才是我的星空。” “!!” 周围终于不再一片寂静,阵阵小声的私语和频繁闪烁的闪光灯,昭示着大家“磕到真的了”有多激动。 也让台上的林枫和苏景迁的脸色越来越差。 想走已经走不掉了。 选手大部分都已经涌上台,想要找一个最佳的观测角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两人簇拥在最中间。 除非林枫再耍一通脾气,想要悄悄离开根本不可能。 苏景迁惯用的虚假笑意早就不复存在了。 却什么都不敢再说—— 他本来的底气就是景年公司。 刚和黎念倾离婚之时,黎念倾要收回公司,他的赌注就全在公司的其他股东身上,赌他们不会同意这件事。 之后确实也没有收到什么风声。 这些人都是他当时选出来入股的,自然也知道他们都是些唯利是图的人。 可没想到在顾玉珩和顾小棠的怂恿下,这些人居然全都背叛了他。 好在虽然公司回到了黎念倾手下,黎念倾也没有动他。 他依旧是景年的法定代表人,并以这个身份出席各个场合,且即使和黎念倾同台,黎念倾也从来没有拆穿过他。 他以为黎念倾还留着昔日的情分。 又或者黎念倾自己当了景年的股东之后,尝到了这种造星模式所带来的巨大利益。 所以默许他继续利用原本的那套方式,迅速割韭菜。 生怕黎念倾揭穿他的提心吊胆,在最开始同台的一两次出现过,慢慢也就消退了。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在未来的某一天,选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重新将黎念倾追回来,重新掌握景年。 没想到黎念倾一直隐忍不发,不过等的是一个万众瞩目的机会。 直播间的人数,伴随着热搜词条的攀升,开始爆炸式增长。 黎念倾微笑着扶了扶耳麦,听到后台程序员的报告声—— “逼近容量极限,正在扩容。” “扩容正在进行,直播画面会有些卡,请稍等。” …… 主持人在台上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为后台争取拖延时间。 直到“叮——”的一声响。 “扩容已完成,直播画面恢复正常,请继续节目流程。” 第九十七章 杀疯了 正常的节目流程肯定是走不下去了,倒是可以来一些狗血爱情战争戏码。 比如苏景迁见自己走不掉,干脆站在原地,调整好表情,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倾倾。” 倾倾。 这个堪称亲昵的名字,在黎念倾刚刚跟顾玉珩官宣之后,从另一个异性口中,如此缱绻地唤出来。 景年公司,念珩传媒。 如果念珩是黎念倾和顾玉珩,那景年呢? 苏景迁和黎念倾? 何况之前,苏景迁才是景年公司的主事人。 很难不让人往别的方向联想。 而很明显,他们的联想都能大致猜到皮毛。 这就是苏景迁惯用的伎俩,在做错事情之后,总能避重就轻,选取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引导不明真相的人为他伸冤。 可怕的从来都不是谎言,因为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揭穿的。 可怕的是他只说十之一二,剩下的云遮雾绕,任由旁人去遐想。等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他还能无辜地说上一句—— “我当初没有这么说,这些都是你们自己脑补的”。 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黎念倾终究还是没办法做到冷静。 她捏紧了手中的话筒,遥遥逼视着苏景迁那双状似哀伤的眼睛。 苏景迁作起忧郁来,是很有天赋的。 “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本以为,至少能陪着景年把这档节目做完。”苏景迁的叹息似飘落的羽毛,软软地挠在每个不知情的人心上。 “今天结束之后,或许在你心里,我们两个就再也没有关系了。可是我还是想对你说,”苏景迁的睫毛颤了颤,眸中似有泪光,“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依然等你。” “过去种种就让它过去,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我也祝你和玉珩能够幸福……” 舞台中央的苏景迁深情款款,白色西装衬得他优雅而纯净。 他毕竟通过之前的那档综艺立住了人设。 而顾玉珩,在娱乐圈,算是个完全的新人,风向似乎又要反转。 黎念倾气得发抖,脑后的小狐狸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像是要活过来似地。 怒火上头,思绪就容易混乱,以至于她一瞬间理不清头绪,究竟应该从哪里开口。 直到顾玉珩轻轻抽走了她快要被她捏碎的话筒。 “过去就让它过去,似乎没有那么容易。”顾玉珩眼角眉梢皆是冷意,“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按照我们往日的情分,我似乎应该叫你一声弟弟。可是一个靠着倾倾和倾倾的父母才能有今天,现在还要站在这里混淆视听的人,实在是不配做我的弟弟。” “景年公司是倾倾用她的积蓄和黎家父母的遗产,帮你建起来的。公司建立初期,是倾倾的人脉帮你拉到的第一批生意。可之后你做了什么?” “你架空了她在公司的权力,把所有的股份都收到你的名下。” 顾玉珩顿了顿,还是没有把黎念倾和苏景迁的过往放到明面上来说。 那样或许很过瘾,但在这个互联网高度发达的社会,想要彻底挖清楚一个人的底细太容易了,他不想给黎念倾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顾玉珩望了身边的黎念倾一眼,“你说之后你们两个人就没有关系了。” “恕我直言,单单只是你这句话,你过去做过的那些事,倾倾还保留追诉你的权利。” 被乍一下点到名字的黎念倾,打了个机灵,仿佛神志重新回归,又恢复了从容。 她拿起评委递给她的另一个话筒。 “就像玉珩说的,警方的事情,交给警方去解决。” 身后扶过来一只手,握在她腰侧。黎念倾顺势往上望,对上顾玉珩含着担忧的眼眸。 黎念倾冲他一笑,心情晴朗很多。 “借着这个节目,我们解决一下公司内部的事情。”黎念倾从桌面上抽过一沓合同,竖在镜头前,“我很早之前就说过,我不喜欢景年现在的运营模式。” “不在乎业务能力,只会给手下艺人立人设,割韭菜,实现流量的快速变现。” “不喜欢你们拿那些还没有成熟的判断能力的孩子当枪,煽动舆论,肆意伤害无辜的人。” “还不喜欢你苏景迁,在割了粉丝的韭菜之后,还要骗更多的年轻孩子,一签就是十年的经纪合约,实际上只培养他们两年,两年之后就让他们自生自灭,毁人前途。” “所以,”黎念倾下了通知,“这是公司现有艺人的经纪合约和名单。我不管当初,苏景迁跟你们签合同的时候约定过什么,但是念珩传媒不养废物。” “要么,你们自己来我这里,跟公司解约。要么,从明天开始,公司会请人给艺人做系统培训,所有艺人,按照你们想要走的路线,一节课不要落地去培训。” “培训后考核过关的,公司会安排你们接下来的行程。考核不过关的,就永远不要想着有后续资源。” “别给我来‘各花入各眼’的那一套,这话适用的前提是,你至少要让自己是一朵花,而不是一颗坏掉的果子。” 这话说的还是太文雅。 当天晚上她和顾玉珩直播的时候,就有人说出了她真正想说的话—— “你至少要让自己是一朵花,而不是一颗老鼠屎”。 被窥见内心的黎念倾,笑倒在顾玉珩怀里。 “怎么办,”黎念倾笑弯了的桃花眸中有狐狸一样的狡黠,语气却非常无辜,树袋熊一样抱住顾玉珩的手臂,委屈道,“我觉得他们看透我了,我以后是不是一点隐私都没有了?” 顾玉珩宠溺地揽住她的肩,帮她顺气。 什么话都没有多说,但小小的屏幕里满是粉红泡泡。 “喂喂喂,”坐在房间角落,负责调整直播画面的顾小棠适时出声,“让你们直播是为了给你们俩的新剧做宣传,能不能不提那个狗男人?听得我头皮都炸了。” 手机在顾小棠手里拿着,所有的弹幕,顾小棠都能看得到。 准确地说,顾小棠在hold全场—— 毕竟顾玉珩不在娱乐圈混,黎念倾在这个圈子里也还太嫩,容易被别人的思路带着走,分辨不出高级的披皮黑。 “对,他们的新剧预计这个月月底就上映了,”顾小棠磕着瓜子,反正镜头对着的是小情侣,她在屏幕后面想干嘛干嘛,“一开始确实没有打算这么快上映,毕竟他们两个人都很忙,我们的很多宣传都还没来得及铺开。” “但是这局势把我们逼得不上映不行,”顾小棠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追星经常看热搜的话应该知道,自从倾倾来到这个节目,风波就没有停过。” “先是最开始,我哥去接机,因为那两天我在忙着这部剧送审的事情,没有时间跟着倾倾,我哥不放心她一个人来,所以就来陪一下,结果刚出机场,就被人拍了。” “当天就直接上了热搜。但是当时我们还没准备好,也不想耽误大家过多的时间,所以直接就把热搜撤掉了。” “后来我哥回s市,在回来h市的时候倾倾去接机,又被拍了,又上了热搜。” “其实我们也很难控制,我也不瞒你们,毕竟苏景迁和我之间的明争暗斗,你们平时吃瓜的时候应该也吃过,我俩从来就没停过。但是他这样搞倾倾,那我和我哥肯定不能同意。所以加急送审、加急上映。也是很无奈,不知道上映之后的效果怎么样。” 顾小棠实话实说,似乎很无奈。 “我哥?我哥就是顾玉珩啊,我说了这么久,你们都没听出来嘛?”顾小棠很惊讶的语气,实际上屏幕后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傍大款什么的也就他们能想出来,我和倾倾是世交,那你猜我哥和倾倾是什么关系?” “磕这么多年糖终于磕到真的了。”顾小棠复述着屏幕上飘过的弹幕,笑得贼兮兮的,“那可不,我是前排磕糖选手,不对,应该说,我是月老。” “你们觉得糖好磕的话,麻烦到时候多帮我们宣传宣传,弥补一下我们前期宣发的空缺,谢谢谢谢。我这月老当的可不容易了。” “剧是纪录片嘛?”顾小棠拍了拍掌心的碎屑,“差不多,你们要是想的话,也能当个纪录片看。情节我已经基本还原了。你们怎么这么聪明,上来就猜是他们俩的纪录片?” “你们这样搞得我有点害怕哎,不会剧还没播完,你们就给我剧透完了吧?”顾小棠和屏幕那一边的观众开着玩笑,“不行不行,我们换个话题,再这样下去你们把话套完了,就不去看电视了。” “不说了不说了。” “对对对,你们到时候看。” 顾小棠举手做投降状—— 顾小棠本就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人。 比如在面对苏景迁时候的强硬,在面对王总这样立场并不坚定的合作伙伴的左右逢源,在比如面对和他们即将终止合作的林总前后不一的态度。 她能够从心理上拿捏所有人。 换句话说,只要她想,她能让和她相处过的所有人都觉得舒服。 所以在直播间里,她对观众适当地撒娇卖乖,也能在稳稳地勾起大家的兴趣之余,又不会对她的卖关子产生反感。 “我们来聊点别的,”顾小棠把手机从支架上取下来,“今天就算小型的发布会了,你们有什么想要问的嘛?” “玩游戏?你们想看他们玩游戏嘛?” 顾小棠瞄了一眼屏幕,“也行,那我们来玩个游戏。” 第九十八章 双人喵喵舞 他们本就准备好了今晚的直播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何况顾小棠了解这两个人,如果不安排点额外的环节,估计自己要从头互动到尾,那两位完全说不上话。 于是转盘拿过来,交到黎念倾手里。 黎念倾和顾玉珩坐在房间光线柔和的沙发上,顾小棠坐在他们斜侧面四十五度的位置,既不会挡光,又能很清楚地拍到两人的互动。 眼下把转盘拿过来,两人看了一眼转盘上的游戏名称—— 嗯,很好,连名称都没有,直接用首字母指代了。 “srmmw是什么?”顾玉珩指着最靠近自己的那一格问。 “双人喵喵舞。”顾小棠爽快答,“你要选这个嘛?” “……我不要。” 顾玉珩并不知道这个是什么鬼,但是听到“舞”这个字,就足够他退避三舍了。 “你确定嘛?”顾小棠吓唬他,“这是这里面最简单的一个。” “……真的?”顾玉珩狐疑地盯着其他色块上,那些看不懂的首字母缩写。 “真的。”顾小棠点头如捣蒜,甚至开始煽动群众,“你们想不想看?” “gdsg又是什么?”顾玉珩不信邪。 “《孤独颂歌》。最近很火的一段舞蹈,你要不然尝试一下?”顾小棠点开娱乐软件,搜出来给顾玉珩看了一遍。 顾玉珩:“今天是个舞蹈局是吗?” 顾小棠眨巴眨巴眼睛,没回答。 “你看弹幕上大家都说想看。”顾小棠开始起哄。 黎念倾在旁边憋笑——她对这上面的游戏,有些还是略有耳闻,其实并不只是舞蹈的,只是顾玉珩就是这么背,还有点强迫症,选了对角线的两个色块。 合理怀疑这个盘压根就是顾小棠太过于熟悉顾玉珩的行事风格,专门为了坑顾玉珩,做出来的。 顾玉珩额角隐隐有了黑线,眼睛闭起来。所以没看见顾小棠对黎念倾使的眼色。 手肘处的袖子被轻轻扯住。 顾玉珩睁开眼,就见黎念倾笑得纯真,“来嘛来嘛。” “双人喵喵舞。”黎念倾两只手虚虚握拳,放在脸颊两边,冲他卖了个萌,“反正你本来也是缅因猫。” “???”顾玉珩那张冰山脸上的疑惑显而易见。 当然,疑惑的不只他一个。 “倾倾你再说一遍?什么缅因猫?” 但这种外号,顾玉珩不可能让黎念倾再重复一遍,于是投降,“喵喵舞就喵喵舞。” “嘿嘿,你说的。”黎念倾眼底的光一下亮了起来。 两人本来是并排坐着的,现在黎念倾站起身,抽出被顾玉珩抱在怀里的抱枕。 小手抓住顾玉珩的手腕,把顾玉珩的手摆在他自己的脸颊旁边。 偷偷摸摸惯了,突然这么光明正大的秀恩爱,两人都还不太适应。 顾玉珩的脉搏有清晰的搏动,一下一下,似小鼓般擂在黎念倾搁在他动脉上的指腹。 连对视都不敢。 把顾玉珩最后的结束动作摆好之后,黎念倾坐回原处,拿出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去乡村支教,教小孩子的劲头,一拍一拍地边唱边比划。 “先这样,”黎念倾把两手交叉搭在双肩,拍了两下,“我们、一起……” 顾玉珩:“……” 他觉得手不太听使唤! “快嘛快嘛!”黎念倾两眼仿佛落入了星辰,亮晶晶的,又给他示范了一遍,“我们、一起……” “……”顾玉珩咬牙,“我们……一起……” “学猫叫。”黎念倾把两手放在两颊边,还做了个猫猫收爪的小动作。 顾玉珩:“……” 握着手术刀都能灵活自如的手,眼下僵硬得好像是刚长出来的。 “学……猫叫……”顾玉珩僵直着手腕,将两拳举在耳侧。 “一起……”黎念倾又把双手向前摊开交叠。 这个看起来正常的动作,顾玉珩做得很利索,立即把手从耳侧拿下来,气势恢宏地往前面一伸,“一起!” “喵喵喵喵喵。”黎念倾又把手收回颊侧,表情甚至比刚才看起来还要娇羞纯真且可爱。 顾玉珩:“……” 顾玉珩的表情没变,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顾医生的世界观崩塌了—— 这个人情冷漠的世间为什么会有这种舞蹈?! “喵喵喵喵喵!”黎念倾玩得正欢,才不要他临阵脱逃。 黎念倾又晃了晃握成拳的手,手腕灵活地上下摇动,招财猫一样凑到顾玉珩面前,眨着清纯的一双桃花眼,用一只爪子去撩拨顾玉珩绷紧的面容,“一起喵喵喵喵喵。” “……” 生活不易,顾少爷卖艺。 顾玉珩狠狠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僵硬地重新摆回那个姿势,“喵喵喵喵喵……” “在你面前……”黎念倾继续往后教。 顾玉珩被刚刚那个“一起”之后的一长串动作晃了一下,现在对这种听起来似乎正常的词都报以极大的警惕心,“在你面前。” 黎念倾唇角的弧度简直要上天和太阳肩并肩,“撒个娇。” 顾玉珩:“???” 他就知道没什么好词! 即将撒娇的顾玉珩突然开了窍,把前半句的动作重新做一遍,“在我面前撒个娇。” 黎念倾:“……” “还有喵喵喵喵喵。”黎念倾又回到了那个动作。 顾玉珩这次从容了很多,跟着敷衍:“还有喵喵喵喵喵。” “学会了吗?”黎念倾严肃道,“我们从头来一遍。” 顾玉珩:“……” 黎念倾打的主意是,顾玉珩根本就不会跳舞,手忙脚乱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唱成“在你面前撒个娇”。 没想到顾玉珩学习能力相当强,四句里面就这一句,唱得清楚,比划得明白。 但黎念倾决定不跟他计较。 毕竟冷心冷情的顾大少爷,这是第一次,在几百万人的直播间里,面露嫌弃地抬起手,唱一句嫌弃一句,动一下撇一下嘴地,跳完了十几秒中的手势舞。 没有亲眼看见的人,很难想象平日里看着连表情都没有的人,能在短短的十几秒内,把“嫌弃”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十几秒的舞蹈耗尽了顾玉珩全部的精力,顾小棠贴心地给她哥递上一张纸巾,“太不容易了。” “真的哥,”顾小棠由衷道,“这辈子能看到你跳这个,我真是值了。” 顾玉珩:“……” “舞”跳完了,黎念倾也不准备再折腾他。 她把手机从顾小棠手里接过来,开始和弹幕聊天。 “顾玉珩平时就是这样嘛?”黎念倾念着屏幕上的问题,“对,他平时就挺不苟言笑的。就是,你们知道有个爹味男友是什么体验嘛?就差不多是我这种,永远都体会不到被撒娇的快乐。你们刚听到了吧,就连歌词他都给改了。” “想不想被撒娇?想啊,怎么不想,这不是没有条件嘛。”黎念倾把手机举在没有顾玉珩的那一侧,自己往后靠在顾玉珩肩上,你们养过猫猫嘛?养过猫猫的应该都知道,猫猫这种生物是很傲娇的。” 黎念倾说着就去勾顾玉珩的下巴,被顾玉珩一把掌住了手腕,“你们看吧,压根不给调戏。” 顾玉珩瞄了一眼快速刷屏的弹幕,又开始面无表情。 “我是不是在秀恩爱?”黎念倾往上翻了翻问题,念到这个问题自己也觉得好笑,“当然是啊,要不然你们以为我在干嘛?” 黎念倾往后仰头,望进顾玉珩幽深的凤眸里。手指摩挲着顾玉珩珊瑚珠一般的耳尖,“等着我家缅因猫秀恩爱,下辈子差不多。” “他是不是圈内人?他不是,他还是一名医生,以后也没有准备来娱乐圈发展。”黎念倾说到正事,坐直了身子。 “你之前在附院见过他是吗?对,他现在在附院工作。但是希望大家不要因为追星去打扰他,因为现在医疗资源很紧缺,而且他马上就要升主任医师,以后要接的病人,情况说不定会更紧急。” “我们两个都不希望大家在我们身上耽误太多的时间。”黎念倾和顾玉珩并排坐着,两人挨着的手握在一起。 “他是因为职业特殊,如果大家贸然去医院,容易对医院秩序造成不好的影响。到时候可能他就要被迫转院或者干脆不做这一行,不论对他还是对病人来说,都不是一件有利的事情。” “我的话,因为我要全国各地地跑,如果剧团有巡演可能还要出国,大家追行程非常不安全,尤其是年纪比较小的朋友。” “我们还是希望大家好好生活,不用太关注我们,专注于角色就好了。” “角色不就是我们?”黎念倾注意到一条弹幕,“就这部剧而言,确实是。但是我应该不会只有这么一部剧,而他在这部剧播完之后也会继续回归他的本职工作。” “身边的男生太下头了,想要看点甜甜的恋爱拯救一下自己。”黎念倾念道。 “对,这部剧会很好磕,但是宝贝,你要知道,这部剧拍的只是我们过去的一段经历。接下来我们还要往前走,而你们的生活也在电视剧外进行下去。” “你们在看了这部剧之后,如果觉得能够治愈你的生活,那么我们会感觉很荣幸。但是不要沉溺。” “虽然我知道你们沉溺,说不定会给这部剧带来巨大的后续利益,但是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 “我们拍这部剧的初心,就是为了记录下我们的过往。之后我们会有更多更多的浪漫,而你们也要过好你们的生活,相信你们自己也能像影片里一样,得到自己心仪的另一半。” “如果是对身边的男生很失望,所以来看这部剧的话。那我们希望作品是一盏灯,能够点燃你对于现实的一点希望。”黎念倾道,“但我们不希望作品是一座塔。” 第九十九章 杜若来坦白 “我们希望你们可以把这部剧当成你人生中很小的一个点,或者一道风景。等这部剧过去之后,你们继续回归自己的生活。而不要把它当成一座象牙塔,两年三年甚至更久地沉溺在里面。” “因为我们在把最美好的一面拍给你们看,我和顾玉珩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了,我压根就是他一手带大的。我们之所以有现在这么多美好的东西给你们看,是因为我们从小就长成了对方想要的样子。” 黎念倾从旁边拿过来两个小盆栽,打了个比方,“你看,现在这两个多肉是在两个花盆里的,所以如果你们要贸然把他们放在一起,它们的枝叶就会相互打架。” “但如果它们两个从小就绑在一起,那从生长出来之时,它们一定就给对方留了一定的生长空间,比如背靠背。否则他们两个一定其中有一个存活不了。” “人也是一样的,我和顾玉珩,就是被绑在一起生长的那一类。” 黎念倾把盆栽交到顾玉珩手中,由顾玉珩放回原处。 中途她回眸对顾玉珩笑了笑,被顾玉珩揉了一下脑袋。 弹幕上一片“啊啊啊啊”,中间夹杂着几个表情符号,甚至已经戴上了黎念倾和顾玉珩的粉丝灯牌。 黎念倾在心里感叹,某些直播平台,赚钱实在是有一手的。 白天才刚刚宣布公司的新名字是两人的名字结合,晚上直播就有“鲶鱼”的礼物了。 鲶鱼,念玉。 不能告诉顾玉珩,人家还是把黎念倾的名字放前面的,要不爹味男友估计会直接杀去后台。 顾玉珩直播的时候也不太爱说话,一双凤眼却几乎没有离开过黎念倾。 还以为黎念倾的注意力全都在手机屏幕上没注意,实际上黎念倾通过直播画面和疯狂刷弹幕的显微镜女孩们,把他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 “我和苏景迁什么关系?”黎念倾念了这个问题。 似乎也是不能回避的问题,“你们觉得我今天对苏景迁很过分吗?还是说就是单纯好奇?” 顾小棠已经做好准备来抢手机了。 “我只能说我确实很不喜欢苏景迁的造星方式,”黎念倾避开了隐私,解释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为,“你们应该能从我今天对苏景迁说的那些话里感觉出来,其实景年公司,就是现在的念珩传媒,是我投资建起来的。” “但是我一直在剧院,几年前的剧院是比较保守的,我也不想给剧院添堵。所以就把公司交给了苏景迁。后来苏景迁做了什么,你们混娱乐圈应该也很清楚,我跟他吵过很多次。” “苏景迁没当回事。所以我只能自己进娱乐圈,把影响力扩大之后,再把公司拿回来。中间有点复杂,挺无聊的,就不跟你们说了。” “总之,以后的念珩传媒也会坚持实力之上,选择艺人,分配资源。不会再走原来的老路。” “如果想要继续留在念珩传媒的,我们当然也欢迎,但是需要经过严格的培训。”黎念倾回应了粉丝的问题,“因为之前签的艺人,你们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情况。” “没有实力是没有办法在这个圈子里面长久发展的,会成为经纪公司的傀儡。” 直播还在继续,酒店房间的门被敲响。 顾小棠去开门,之后走过来给她做了个口型—— “杜若”。 “那我们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主要是跟大家说一声,希望大家理智追星,关注作品就好了,然后过好自己的生活。以后如果我们线下能够见面,也希望大家能跟我分享自己的进步,或者在微博上艾特我也可以,如果我看到的话,也会为大家感到骄傲哦。” 黎念倾最后嘱咐了一句,“我先挂啦,月底再见。” 黎念倾挥手挥成雨刷器。 一个小时的直播结束,手机都开始发热。 黎念倾把手机还给顾小棠,才看到自己微信上,杜若发来的消息。 顾小棠和顾玉珩坐在角落,很明显并没有准备把空间单独留给杜若和黎念倾的意思—— 自从几个月之前经历过绑架事件之后,两人对于杜若接近黎念倾这件事情就格外反感。 “团长……”杜若偷偷觑了一眼两尊大佛一样坐在角落的顾家兄妹,小声喊了一声黎念倾。 “不用喊团长,”黎念倾没什么感情,招呼了一句,“现在叫老板或许更合适。” “嗯……”杜若尴尬地点点头,习惯性地用手揪住衣角。 “不习惯的话,像原来一样,叫我名字也可以。” 但团长是舞剧院的称呼。 而你已经不是舞剧院的人了。 黎念倾的暗示非常明显。 杜若咬了咬唇,按照黎念倾的手势,坐在三人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来找我有事情?” “嗯……”杜若犹豫道,“想跟您说一点苏景迁的事情。” 黎念倾的视线从杜若脸上移下来。杜若锁骨处的那条项链不见了。 那条杜若不论穿什么,不论跟当天的造型风格搭不搭调,都会雷打不动出现在她锁骨间的项链,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出现。 “但是说这些之前,您能不能答应我,”杜若咬了咬下唇,“不要说是我说的。” 黎念倾重新看回她的眼睛,盯到杜若开始发毛,忽然一笑,“可以。” 杜若怔了几下,缓缓开口,“其实那天的绑架,是苏景迁让我做的。” “嗯。”黎念倾没什么意外。 杜若抬头,偷瞄了黎念倾一眼,“您好像……并不是特别惊讶……” “大概猜到。”黎念倾微笑,“我需要的是细节。” “那天他让我把你带到我租的公寓那里,然后找了我的几个……认识的人,把你迷晕了之后,拖到他临时租的房子里。” “他告诉我,是因为你受了别人的迷惑,所以和他产生了嫌隙。他想要挽回你……” “所以就想了‘英雄救美’这一招?”黎念倾帮她把后面的话补充完整,“所以是在快要白天的时候,才把我们带上天台,我醒来的时候才没有被冻了一夜的感觉?” “本来他的意思是,让那些人向我要钱,你和我本来就只是上下级的关系,应该不会出二十万来赎你。而那些人早就被交代过这是演戏,所以也不会因为我不愿意拿钱而为难我。” “周旋一段时间,让我自己感觉到绝望之后。他就可以上演一出神兵天降,和那些人达成表面上的交易,把我救下来。” “他没想到,或者说你也没想到的是,为了你,二十万我说给就给了。”黎念倾现在回想起来,终于理解了当她同意给钱之时,杜若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恐惧。 “那些人也应该没有想到,我连一分钱都没往下还。于是周旋不下去了,又意识到了我的财力或许比苏景迁强,所以起了歹心。本来说好的演戏,变成了真正的绑架。” “而且苏景迁应该也没有告诉你,我和我未婚夫已经同居了,并且我未婚夫和我发小非常了解我的生活习惯,也清楚我身边所有的财产状况。只要我稍微和平时有一点点不一样,他们都会察觉到,并且一定会来救我。” “因此我给顾玉珩打电话说的那些话,在场的人除了我自己,都没察觉到不对劲。” “……”杜若哑口无言,半晌垂下头,“是。” 黎念倾冷笑。 对比那时候她真心实意地以为遇到了绑架,想要把三个人完整地带出去。 实际上“被救”的人根本就是害她的人。 不能说不讽刺。 “那你今天想来跟我说什么呢?”黎念倾好整以暇,“如果想说的只是这些,那我觉得可以上法庭说。” “团……”杜若张口,刚发出一个音节又止住。 “那现在我来问吧,”黎念倾用食指指尖点了点太阳穴,若有所思,“苏景迁许给了你什么好处?签下景年?又或者,能让你姐姐保博?” “……”杜若踯躅片刻,“是,他答应我,只要我把你带到我的小区,其他的我都不用管,只要负责被绑架就好。事成之后我申请从剧院退出,他会捧我。” “对不起,团长,”杜若眼睫上慢慢凝起水珠,“我当时……鬼迷心窍。因为他跟我算过,进了娱乐圈之后,我可以赚到很多钱,不用再在ktv打工,也不用再接待那些客人……” 杜若的确很愧疚。 黎念倾却不再是那个看见眼泪就不受控开始心软的人了。 黎念倾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的项链呢?” 杜若一抖,“什……什么?” 黎念倾意有所指,“杜若,我上面说这么多是为了让你知道,我掌握得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如果你能告知我的只有这些,你觉得你对我的价值在哪里?” “我……”杜若哽住,眼眶中迅速蓄满泪花。 美人落泪是很招人心疼的,曾经的黎念倾就体会过。 但现在,“杜若,你该知道我现在不吃这一套。” 房间的气氛像是浸满了胶的海绵,戳到哪里都是一阵令人窒息的粘稠。 饮水机出水口,一滴水珠凝聚,坠落。 摔碎在渗水口的网格上。 “那是个……”一室寂静中,杜若抿唇,“窃/听器。” 第一百章 任凭夫人指教 窃/听器。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连不动声色的顾玉珩都坐直了身体。 “你应该知道那是违法的。”顾玉珩来到黎念倾身边,剑眉紧锁成了“川”字。 黎念倾从来没有在顾玉珩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就连绑架的那次也没有。 “他想让你做什么?”黎念倾先顾玉珩一步开口。 顾玉珩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黎念倾伸过手去,和他十指交缠。 在顾玉珩望过来之时,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他想……让我继续跟你保持联系,找到你和顾玉珩之间密切交往的证据,来证明你们在婚姻存续期间,你和顾玉珩存在不正当的关系。” “即使证明不了,但是你突然签了顾小棠的公司——顾小棠的公司是出了名得难进。他也可以因此引导大众,认为你是因为和顾玉珩之间存在这一层关系,所以……” “也就是今天他们说的‘傍大款’?” 杜若欲言又止,黎念倾干脆帮她补充。 杜若根本不敢再看黎念倾,“嗯。” “我草。”顾小棠忍不住骂了一句。 顾玉珩向后瞥了一眼,出乎意料,这次没有阻止顾小棠的言辞。 顾小棠边骂边拨通了电话,“ash,从现在开始,专门分出几个人,全天密切关注苏景迁的动向。” “我知道他已经不在公司了,但是和他有过合作关系的人,多派人去他们那里打探打探消息。如果有任何对我们不利的传言,立刻联系警方,查出ip地址。” “对,不用在意诉讼成本。不论是谁,不论有没有影响,只要发现这样的消息,一个不留。” 顾小棠走出酒店房间,下的命令坚决。 室内的空调似乎出了些故障,每个人都觉得这一方空气足够使人窒息。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h市的空气不错,苍穹中繁星点点。 明日或许是个大晴天。 “所以,苏景迁现在掌握了多少信息?”黎念倾问。 杜若摇头,“我不知道,我答应他,我会把那条项链时时刻刻带着。但我不会刻意跟踪你,如果遇到,我会在当时的情景之下,向你询问一些问题,但是你是否回答,又或者,回答了什么,我不能保证。” 黎念倾笑了,“well,你的意思是,或许我还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念及我们昔日同事的情分,没有完全成为苏景迁放在我身边的一把刀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杜若慌忙否认。 “希望你不是。”黎念倾睨着她。 从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到现在,五分钟的时间,足够她冷静下来。 尽管她知道,自己在强作镇定,就连声带都在阵阵发紧。但从表面上来看,她无懈可击。 黎念倾不得不承认,诚如顾小棠所说,她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有很多顾玉珩的影子。 “那我们回忆一下,从你带上那条项链之后,我们见过几次面,说了什么?”黎念倾喝了口水,试图缓解喉咙的紧张。 “我不知道……因为我只负责把信息传递给他,但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究竟提取了哪些有用的消息。”杜若道,“抱歉,确切的消息只有,我是在绑架之前,就已经有了那条项链。” “所以,”一旁沉默的顾玉珩,此时开口,语气阴沉,“上天台之前,我之所以会遇见苏景迁,也是因为,他从窃/听器里,掌握了天台上的一切?” “或许。我也不能确定,”杜若的回答模棱两可,“那时候那条项链在我的口袋里,所以他究竟听见多少,我也不知道。而且,后来他也没有出现,是你和顾小棠来到了天台。” “那条项链现在在哪里?”顾玉珩眯起眼睛,眸光冷厉。 “在我酒店的房间。”杜若迎上他的目光,“既然敢把这些告诉你们,就证明我此时身上没有那个设备。” “那么,”顾玉珩放松了一直绷着的背脊,“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空气冷凝起来。 “不要告诉我,你还念及和倾倾之间的旧情。”顾玉珩双腿交叠,是他在外和人谈判时的姿态。 矜贵,优雅,又咄咄逼人。 顾玉珩摘下那副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金丝眼镜,“这个理由,只有倾倾这样念旧的人才会相信,但这不是你一次一次背叛她的借口。” “开个价,”两人交握的手搁在黎念倾腿上,依旧将黎念倾护在身后,“你想要什么,又能拿出什么筹码?” 杜若转过脸去,在这样不加遮掩的冰冷中显得有些狼狈。 良久,复又将目光投到黎念倾身上,“倾姐……” 黎念倾没说话。 顾玉珩松开黎念倾的手,转而揽住她的肩。 两人并肩坐在杜若对面的沙发上。 同样的毫无表情。 “我不想坐牢。”杜若妥协了,“你们应该知道,我和我姐姐是一起的,我不想成为我姐姐人生的污点。也不想让我姐姐知道,她现在用的钱来的不光彩。” “姐妹情深。”顾玉珩没什么笑意。 “你不用讽刺我。”说出一切之后,杜若反而有种解脱的坦然。 她本就是没什么情感的人,除了杜玟,没什么人是不能背叛的。 之前黎念倾对她很好,她总是想将自己冷漠的一面收起来,用胆怯、害羞来掩饰自己。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开诚布公后,她终于可以不用戴着那些虚伪的面具。 “我知道你看不上这样的手段。但我可以帮你们,只要你们答应,未来查苏景迁的时候,不牵连到我和我姐姐。” “条件?”顾玉珩挑眉。 “我可以去苏景迁那里,帮你们打探你们想要的消息。”杜若不敢再有所保留。 “你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信誉可以透支。”顾玉珩淡淡道。 “我知道。”意识到在顾玉珩这里自己完全讨不到什么便宜,杜若的表情已经转为木然,“我会向你证明我的可靠。” 顾玉珩微微含颌,“拭目以待。” 说完这些,杜若就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黎念倾和顾玉珩两个人。 黎念倾还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房间里的灯尽数亮着,灯火通明,照得屋里纤毫毕现。 包括她眼中的悲哀和无措。 顾玉珩起身,将其余的灯全都关闭,只留一盏昏暗的壁灯。 影影绰绰的光线能够遮蔽一切脆弱的情绪,是倔强者最后的保护/伞。 “我以为我对她很好,”黎念倾枯坐在原处,喃喃,“就算是我给的不是她想要的,至少也不应该走到今天这一步。” “志趣不同罢了。”顾玉珩走到吧台,开了一瓶红酒,倒在高脚杯里。 回到黎念倾身边,将其中一杯红酒递给她,“今天破例。” 黎念倾讷讷接过,双脚收起,踩在沙发边缘,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可为什么要帮苏景迁来害我?” “苏景迁能给她她想要的。”顾玉珩啜了一口沁凉的酒液,靠在沙发的拐角,补充道,“在她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内,苏景迁给的应该是最多的。” “可我跟她说过,如果想要,我也可以给,而且会给的更干净。” 黎念倾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怪圈,“是我过于看重她,让她觉得我一定会千方百计把她留在舞剧院?所以只要苏景迁能给她一点逃出来的希望,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走?” “这不是你的错。” 顾玉珩察觉到不对,放下酒杯,把黎念倾圈进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她脑后柔软的长发,再次强调,“听话,这不是你的错。” 耳边的呼吸沉浊且不规律,带着压抑的低泣,有潮湿的气息喷在耳畔。 渐渐地,温热濡湿了肩头的衬衫。 顾玉珩叹了口气,想坐直,被黎念倾一把搂住腰。 “不许看。”黎念倾带着哭腔,命令道。 顾玉珩顿住,宠溺地勾起唇角,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好,不看。哭吧。” “我才没哭。”黎念倾嘴硬。 “嗯,好。”顾玉珩从善如流。 “烦死了,”黎念倾皱皱鼻子,推开他,“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哄女孩子?!” 顾玉珩歪头,几分无奈,“抱歉,我夫人似乎不太愿意教我。” “哦。那你夫人有点懒。”黎念倾故意道。 “嗯,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顾玉珩居然应下来。 “我哪有……!” 黎念倾桃目圆瞪,抬起手要打他。 被顾玉珩一把捏住下巴。 一个绵长且深情的吻,暧昧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散开来。 黎念倾脑中有什么东西“啪”一下断掉了。 视野之内只有顾玉珩那双柔情缱绻的半阖的眸,垂落的睫毛似鸦羽,根根分明地投射在下眼睑上,成了两道浓密的阴影。 顾玉珩炽热的唇离开了她的唇。 凤眸望着她嫣红的唇,指腹摩擦着那柔软的唇瓣,“或许我夫人觉得,我可以无师自通。” “你……你夫人……确……确实……”黎念倾语不成句。 顾玉珩轻轻笑起来,隔着薄薄的白色衬衫,黎念倾能看到下面震颤的胸膛。 空闲的那只手,悄悄抽走了黎念倾手中的酒杯。 夜风撩起白色的纱帘,掠过两丝海边独有的腥咸气息。 昏黄的酒店灯光下,一切都笼罩在暗影里。 只有面前的人,似天地间唯一的艳色。 欲念在这一刻化作丝线,将沙发上的两人紧紧裹缠。 红酒是个好东西。 就像上世纪舞女摇曳的裙摆,角落留声机里咿咿呀呀的唱片,贵妇帽檐颤颤的羽尖。 撩拨着灰烬中的星火,直到它们成了燎原之势。 “顾玉珩,”黎念倾撑在他肩头,从脆弱的喉结一路往上,直到勾起他的下巴,“你的夫人,现在突然想教你点什么。” “那就,任凭夫人指教。” 春日的潮汐,终究还是奔腾而来。 换一夜春潮带雨。 第一百零一章 值得 “我可教不了他什么,都是他教我的。” 一个月之后的《医见倾心》新剧发布会上,黎念倾想起那一晚,还是气得牙痒痒。 顾玉珩压根就是扮猪吃老虎! 站在她身边的顾玉珩,依旧一副金丝眼镜,眼镜后一双冷淡的凤眸,薄唇紧抿,禁欲又矜贵。 新剧上线已经半个月了,托之前苏景迁捣鬼的福,未播先热,何况顾玉珩和黎念倾本身自带的性张力,成年人之间的暧昧因素,拯救了当前偶像剧普遍低龄化的市场。 发布会现场来了很多人,出乎了所有主创人员的意料。 毕竟偶像剧本来的受众相对比较窄,黎念倾和顾玉珩都是娱乐圈里的新人,就算是那些有点名气的,发布会也不过就是五百个人的演播厅,还坐不满,摄像机只敢拍台上的主创,根本不敢往下面空落落的观众席带镜头。 考虑到最近上的热搜,顾小棠大胆定了个能坐下一千五百人的演播厅,眼下也被硬生生挤满了。 怕发生踩踏事故,只能强行在门口设立了关卡,拦住人群。 考虑到大家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顾小棠派人搬出去两个大荧幕,放在演播厅门口,实时直播演播厅内的情况。 “是吗?”主持人有些诧异,“我们现在剧还正在热播,只能看到前十集。但是能看出,玉珩扮演的角色相对沉稳,是个很正经的人。” “啊这,”黎念倾开玩笑的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吐槽,“我怀疑你在说我不正经并且我有证据。” “没有没有。”主持人也笑了。 旁边的配角从他身后下了台,台上只留两位主演。主持人站在黎念倾身边,“一个月之前的选秀节目上,我们都看到了两位的官宣,那是因戏生情,还是?” “他们是青梅竹马!”台下有坚定的cp粉大声喊道。 “哦哦,看得出来是铁粉了。”主持人接住了这句话,笑问,“所以青梅竹马,意思是,从校园到婚纱?” “从摇篮到婚纱。”顾玉珩举起话筒补充。 “你看吧,我就说我教不了他什么。”黎念倾默默补充一句,“他无师自通了,哪还需要我教他怎么撩人?” 台下有几声小小的尖叫。 主持人看了一眼侧方直播画面上滚动的弹幕,假意怀疑道:“我怎么感觉,我今天的工作是来吃狗粮的嘛?” 底下有善意的哄笑声。 “那我们先来聊一聊我们这部剧吧。”主持人cue回流程,“想请问两位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角色?又怎么看待对方的角色?认为角色之间的吸引力在哪里呢?” 确实是每个电视剧发布会都会有的问题,但在这部剧里就相当于问:你们如何看待曾经的你们自己。 “沈姝这个角色,是一个需要成长的角色。”黎念倾接过话筒,会场安静下来,能听到她说话间换气的细微声响,“她生在很好的家庭,有非常宠爱她的爸爸妈妈,哥哥和同龄的朋友。” “应该说,前期的沈姝是大部分女孩子向往的样子。她的一切都获得得很轻易,以至于她不知道珍惜眼前人。”黎念倾在剖析她自己,“她也非常看重表面的形式,比如剧中的宋锦然为她付出了很多,但是只是因为不善于表达自己,所以小姝就会选择性忽视。” “而宋锦然这个角色,怎么说呢,”黎念倾侧身,仰头却发现顾玉珩急忙调转视线。她抿唇笑了,“遇到宋锦然这样的男生就赶紧嫁了吧。” “呜——!” “快嫁快嫁!” “民政局我已经给你们搬过来了!” 起哄的都是对这部剧之前有过些了解的,就算是选秀事件之前没有关注过,随着这部剧的热度越来越高,新粉也会慕名去看那次顾小棠的直播录屏。 眼下现场和线上的呼声连成一片,“玉念”cp的大旗旌旗摇曳。 “认真说,”黎念倾调侃过顾玉珩之后,又正经道,“你们知道很流行的一句话,‘她在闹,他在笑’,我觉得可以用来形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沈姝看似是被宋锦然管束的,但实际上也是因为宋锦然的管束才能够有这么多的自由。宋锦然始终是包容的那一方。也希望以后沈姝能够包容宋锦然。” 黎念倾发现自己原来也不是那么擅长在人前,炽热而张扬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但她知道顾玉珩一定能感受到。 因为她靠近顾玉珩那边,垂下的那只手,被顾玉珩轻轻握了握指尖。 黎念倾再仰头,顾玉珩没有回避她的视线。 金丝眼镜也挡不住的温柔从那双眸子里溢出来,温泉般将她包围。 “好,那玉珩,来说说你的看法吧。”主持人引导道。 黎念倾伸直了食指,悄咪咪戳了一下顾玉珩的手背,被顾玉珩反手抓住。 这次动静有点大,立刻有摄像机给到了两人私下的小动作以特写,吓得黎念倾立马就要把手抽走。 却被顾玉珩攥住,大大方方与她十指交扣,在一众哗然中,坦然道:“我可能,还是不太善于表达感情,但我想这就是我的看法。” “剧情播到现在,其实我们两个最近都还没有时间完整地看一遍,但我想至少你们大致猜到了这两个角色的小时候。” “沈姝很活泼,也很调皮。她自认为在宋锦然身边是个惹祸精一样的存在,但宋锦然眼里,能看到她对于梦想的坚持。这也是宋锦然着迷的原因。” “或许多年之后,沈姝会问宋锦然,这么放弃梦想,值不值得。” 顾玉珩停下,眼睛不再看对准他的那台摄像机镜头,而是落在黎念倾身上。 现场人山人海,线上直播间的人数也在不断攀升,甚至有即将卡断的风险。 两人却只望着彼此,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几个月之前的那个晚上。 黎念倾问他,顾玉珩,你究竟为什么要放弃星辰大海。 你会后悔吗? 顾玉珩轻声道:“我想宋锦然的想法永远都是——” “值得。” 满场的欢呼如同礼仪的喜炮。 黎念倾恍惚中看到,空中似乎炸开无数烟花。 那双瞳明亮又深邃。 有少年意气,也有历经世事后的深情。 十几岁的小孩子和而立之年的医生,此时身影交叠在一起,当着千百万人的面,郑重向她许下承诺。 值得。 发布会后面又说了些什么,黎念倾几乎没怎么听见。 恍恍惚惚地站在顾玉珩身边,看一波一波人上来致辞,一波一波人又从台上走下去。 顾玉珩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 在发布会结束后,又牵着她走下台。 门口的粉丝还在等,黎念倾如梦方醒,拉住顾玉珩,“我们出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他们在外面等了很久。” 于是顾玉珩又陪她出去。 晚上八点多了,演播厅外依然挤挤挨挨地,被围栏拦在外层,看到他们在保安们的保护下走出演播厅门口,格外激动。 “倾倾!我们会永远支持你的!” “玉念同心!” 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医见倾心》的主题曲,很快歌声就响彻了平静的夜空。 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 在她公开和娱乐圈的现行规则叫板后,非议从来没有断过,苏景迁私下的小动作也没有停止。 可她还有这么多支持者。 再加上刚才在发布会上顾玉珩对她承诺的那句“值得”。 她被那么多的爱意包围着,足够支撑她走很久很久。 顾玉珩揉了揉她的脑袋,拉着她退后两步。 众目睽睽之下,从来背脊笔直、高冷矜贵的顾玉珩,拉着她的手,对不远万里赶来现场为他们应援的粉丝,深深鞠了一躬。 黎念倾也回过身来,虔诚地向前方那些举着他们的灯牌,等在黑夜中的观众们,鞠躬致谢。 隐约有哭声从人群中传来。 “大家,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人群的范围实在太大,黎念倾就算拿着喇叭,声波也难以触及人潮的边缘,只能简短道。 然后冲他们挥了挥手,重新回到了演播厅里—— 他们的车等在车库里,为了安全,还是要走专属通道。 演播厅里也在有秩序地疏散来客。 后台主持人一边卸下累赘的首饰,一边和他们聊天。 “我确实是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之前主持的发布会,上座率能达到百分之四十,都算是很受期待的偶像剧了。”主持人把珍珠耳环摘下放进首饰盒里。 “我也没想到,”顾小棠还在编辑微博,闻言搭话,“这才刚刚播到第十集,后面还有二十一集。” “那接下来两个月,你有的忙了。” “确实,采访、版权协商、后续资源、代言,现在我手机上已经发来不下二十多个邀约了。” “毕竟不管是实力还是颜值,这两个都很抗打。”主持人了然一笑,并不意外,“不知道你们三个人的关系之前,我还在想,你花了多少钱签下的这两个顶级人物。” “顶级人物,”顾小棠从手机屏幕前抬头,坏坏地一扬眉,“我喜欢这个称呼。” “不是奉承你,我实话实说而已。如果他们之前没有公开跟苏景迁叫板,在苏景迁创造的那个流量为王的娱乐圈,这两个成为顶流的路会更顺。” 主持人回头,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跟顾小棠聊,“不过现在也是一样的。” “这几年流量明星频频翻车,该税的不税,不该睡的乱睡。品牌方和发行方都头疼,品牌方怕这边刚签,那边艺人查出有问题,要消除对品牌的负面影响,还要追偿这个明星违约赔偿。” “发行方生怕自己投资的剧作里有违法艺人,几千万上亿的投资直接打水漂。但说实话,那些小流量,都不太可信,之前多少都有点黑料,就等着被挖出来。” “但是这两个人不一样。念倾是国家舞剧院在役首席,玉珩是s大附院的主任医师。根正苗红,风险小了很多,品牌方和发行方怎么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很多大明星都是从小明星做起来的。刚有点名气的时候,签约价格低,但是品牌方不敢签,也不敢给太高的title,就怕万一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解约也会对品牌有不利影响。等过了几年,人家变成大明星,想跟人家升title继续合作,价格又上来了。” 主持人冲顾小棠眨眼,“念倾不一样,品牌方完全可以放心一上来就直接跟她签代言人的title。” “分析的没错,不愧是原来做品牌宣传的饭圈老狐狸。”顾小棠打了个响指,中指和拇指捏着手机转了一圈,“现在发到我手机上的邀约,无一例外,全是代言人的title。” “要我说,玉珩还当什么医生,直接进娱乐圈,金童玉女。”造型师已经帮她把头上的卡子全部摘了下来,主持人抖了抖头发,在梳妆台前坐正,“就凭他俩,十年之内,别想有人能撼动你公司娱乐圈霸主的地位。” 第一百零二章 我的大明星 正聊着,顾玉珩拉着黎念倾走进后台。 “正说着你们俩呢,”顾小棠从放杂物的桌子上跳下来,对两人吹了声口哨,得到顾玉珩一个白眼之后把那股子流里流气收起来,道,“怎么样我的哥,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顶流了?” 确实是。 顾玉珩和黎念倾最近几天都在忙自己的事业。 黎念倾的舞团全世界各地演出,但在国外,行程相对没有那么容易追踪,而且黎念倾通常都是跟着团里的人一起活动的。从电视剧播出之后,团里的领导就对她进行了特别关照,黎念倾倒也没觉得跟原来有什么区别。 顾玉珩每天泡在实验室里。他跟林氏药业的合作结束了,接下来的合同都签给了国家,为了感谢他做出的让步,直接给他在保密单位批了一间实验室,专门用来给他做研发。保密单位门口,当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让外人蹲守。 两个人都以为这剧播完了就过去了,不会有什么水花。 毕竟娱乐圈每年那么多电视剧和电影,即使是有些名气的演员,也不敢保证自己拍什么就能火什么。 直到今天开发布会,两人纷纷从自己的岗位上抽出身来,以娱乐圈人士的身份回到这个名利场里。 这场发布会在s市,顾玉珩早早去机场,准备接刚从国外回来的黎念倾。 刚进机场顾玉珩就皱起了眉头—— 人实在是太多了。 在他还没来得及给机场外等待的顾小棠打电话,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那就是顾玉珩”,接着人潮汹涌而来。 瞬间将他淹没。 从来走路带风的顾玉珩,生平第一次,被一群陌生的小女孩逼到墙角。 他年轻的时候,在学校里,不是没有女孩子追求过他。但那些女孩子大多是一个一个来的,他拒绝了也就算了。 哪有这么一上来就是呼啦啦一大群的? “抱歉,”顾玉珩站在角落里,身后是冰冷的电梯门,“你们是?” “我们是你的粉丝!”为首的女孩子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这严重侵入了顾玉珩的亲密距离。 顾玉珩眉宇皱成“川”字,闻言才反应过来。 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人的喜爱总是会如潮水般翻涌。 他很敬佩这种可以明言自己感情的人,当下便也没有再用审视的目光观察这些陌生人。 “那么,”顾玉珩抬手,压下后排的尖叫,好声好气地跟她们打着商量,“现在能不能先放我过去?倾倾的航班快要落地了,我想我需要让她在出来之后,第一眼能够看见我。” “啊啊啊啊!” “我们一起去!” “对!我们本来就是来接你们俩的!” 人群自发给他开辟了一条道出来。 顾玉珩接通了一直在手心里震动的手机,顾小棠的声音传来,“你接到倾倾没有?我刚接到倾倾的电话,说她刚落地,机场有接机的粉丝。” “还没有,”顾玉珩拿出十二分的耐心,一边分开看痴了的小粉丝,给自己开出一条路,一边回复,“我这边也有粉丝,大概还要一会能到,我给她打电话。” “我去,大意了。我没想到这部剧反响这么大。”顾小棠嘱咐,“她们也是看了剧,喜欢你们的角色,所以想来见见你们本人。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人挤人的场合,但是你尽量笑一笑,不要老是板着脸。” 生怕自己这么说,冷清的顾玉珩不能理解,顾小棠威胁道,“你要知道你的反应关系到倾倾未来的发展,你得帮她维护这些粉丝的心,这样她以后的路能顺利很多。” “我知道。”顾玉珩简单地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什么叫做“举步维艰”,顾玉珩现在是见识到了。 另一边的黎念倾也不遑多让。 她刚迈出出口的闸机,黑压压的人群就围了上来。 团里的其他人给她打了个手势,黄花鱼一样溜着边跑了,留下黎念倾一个人面对热情的人群。 “念倾!我好喜欢你!” “倾倾宝贝,出国巡演累不累?” “我们是被你们的《医见倾心》圈粉的,来接机,你别害怕!” 黎念倾这才看到人群中有一条被淹没的横幅:青梅竹马,医见倾心。 口号一样的标语。 有点幼稚,但却是最直白的心意。 黎念倾扫过面前一张张笑脸,受宠若惊地接过一捧又一捧的“零食花”,在看到一个圆脸小姑娘的时候,愣了一下。 “你是……”黎念倾在脑海里搜索,“上次我和玉珩在游乐场见过的小姑娘吗?” 还是个妈妈粉。 后面这半句,黎念倾没说出来。 !!! 前排听得见她说话的几个小女孩都怔住了,纷纷把目光转向那个女孩。 成为众人焦点的小女孩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视线,满脑子都是“倾倾还记得我”这一个念头。 小姑娘的脸迅速爬上红晕,“是我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也算是遇到故人,黎念倾也很开心,“你今天没有上课吗?” “没有!”小姑娘兴奋道,“今天没课!而且今天是你第一部剧的第一场发布会!我怎么可以不在现场观看!” 还真的很有仪式感。 黎念倾宠溺地笑了笑,“好吧,那就欢迎你来,不过有课的话,可就不欢迎了。” “知道知道。”小姑娘连连点头。 明星能记住粉丝的其实不多,尤其是黎念倾这种不太爱搞粉圈操作的明星。 可黎念倾不但能记住人,甚至能记住她们在哪里有过一面之缘。 这无疑是很吸粉的一件事,其他新来的狂热粉也蠢蠢欲动,灯牌和横幅挥得更欢快。 相比于顾玉珩的无措,黎念倾面对这样的场面显然更加游刃有余。 她抱着零食花束,弯起那双水濛濛的桃花眼,“大家注意脚下,现在我们要往外走啦,不要耽误其他人出站的时间。” 黎念倾一手抱着东西,一手伸直,试图分开人群。 但是也没有什么用,直到机场的保安赶来,强行挤进粉丝群,把她围在中间,黎念倾才不至于被重新挤回闸机里。 “抱歉,”黎念倾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保安站成的人墙之后,跟面色如铁的保安们道歉,“是我没想到她们会来接机,没有提前做好应对措施。给你们添麻烦了,但是请不要推搡她们。” “我们尽量,”保安脸色缓和了一点,准备去推开人群的手举到半空,手腕转了半圈,变成轻缓地把拥挤的人群分到两边,“我们还真是,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粉丝来接机了。” “可能因为剧正在播,所以大家会热情一点。等剧播完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了。”黎念倾跟在保安身后往外走。 在黎念倾的不断号召下,粉丝们有序慢慢往后退。 “我觉得不会。”保安省了点力气,对黎念倾的态度也很耐心,啧啧两声,“以我这么多年在机场的经验来看,上一个机场这么多人来接机的顶流,最起码过了三年,接机的人才稍微少了一点。” “卧槽我怎么觉得人越来越多?!我去那边怎么还有一波?!”保安声音都变了。 的确又来了一波。 那波人往后退着,两边的人群如同潮水般交汇在一起。 “那是黎念倾!”对面的人群发出一声高喊。 “那是顾玉珩!”黎念倾这边的粉丝也有一声尖叫。 顾玉珩从转角处缓缓走进所有人的视线。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高贵的气质,精致的五官,让他不管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顾玉珩站在长廊的尽头,而黎念倾站在走廊的起点。 隔着长长的空间,隔着疯狂闪烁的闪光灯和拥挤的人潮,遥遥相望。 粉丝们自觉分出一条路来,供两人通行。 顾玉珩向她伸出双臂。 白衬衫,黑西裤,金丝眼镜。 矜贵无伦。 黎念倾笑起来。 不是那种在粉丝面前优雅矜持的笑容,也不是那种在舞台上演绎人物时的笑容。 她发自内心,笑得纯粹而娇俏。 然后顺着那条窄窄的小路,小跑着扑进顾玉珩怀里。 天光似乎也暗在了这一瞬。 闪光灯伴随着相机按键的“咔擦”声,充斥了整个大厅。 黎念倾在顾玉珩的怀抱里,鼻尖是顾玉珩身上檀香混合着松香的味道。 周围不断能听到小声又清晰的低叫—— “卧槽卧槽!我的cp就是天下最甜的!” “这照片角度绝了!我要回去修好发微博!” “我的沈姝!我的宋锦然!” “这就是沈姝和宋锦然的婚后生活!小说照进现实!” “呜呜呜,追了内娱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我这么满意的cp!” “第一次追的cp有这么完善的售后服务呜呜呜……” 黎念倾被顾玉珩搂着腰圈在怀里,吐了吐舌头,“你今天怎么没在实验室?” “得知出国巡演半个月的夫人要回国,我怕不来迎接,要被别人拐走了。”顾玉珩吻了吻她的耳尖。 “你最近这么开窍的吗?”黎念倾坏心眼地抬起头,想要调戏他。 顾玉珩歪歪头,凤眼像一只小狐狸,表情却清澈得很,“怕被夫人嫌弃,不得已,自学很多。” “你现在怎么不叫我‘小青娥’,改叫‘夫人’了?” “有些事发生了……”顾玉珩显得很为难,“总得有个名分吧?夫人觉得呢?” 黎念倾:…… 我觉得?我觉得你在当众耍流氓并且我有证据! “不闹了。” 顾玉珩把她放下来,向她伸出的手,骨节修长。 他微微扬起唇角,“欢迎回来,我的大明星。” 黎念倾玉白的手指搁在他掌心,被他握住。 指尖的温度相互传递。 “接我回家吧,我的顾医生。” 第一百零三章 选哪个 回来之后休息了半天,晚上就来了发布会。 此时顾小棠一说,两人又想起了今天在机场被围追堵截的“惨剧”。 “之后一段时间,倾倾身边应该都会是这样的。”顾小棠晃了晃手机,“虽然我已经通过工作室的微博发布声明,请大家不要接机或者有私生行为,但是这种事情,很难杜绝。” “所以我的哥,你要不要也来娱乐圈?我直接派人保护你们俩,花一份钱干两件事。”顾小棠讨好地把脸伸到顾玉珩面前。 顾玉珩想也不想就推开了她,“不去。” “我就知道,”顾小棠收起笑容,意料之中的回答,倒也谈不上多惋惜。转身去挽黎念倾的胳膊,“你就好好做倾倾的后勤保障吧,倾倾我就拐走了。” 黎念倾看着这两兄妹搞怪,“你就逗他吧。” “没逗他,他自己放弃的,以后万一要是吃醋了,也不能怪我。我这叫,未雨绸缪。”顾小棠得意地一眨眼,拉着她看自己的手机,“呐,这是化妆品品牌的邀约,你看有没有你想要合作的品牌。” “这是……?” “代言!”顾小棠把自己刚刚做好的清单拉出来。 黎念倾接过,在化妆师帮她摘珠宝的空隙时间扫了一眼,“这些‘挚友’、‘品牌大使’、‘代言人’之类的是什么意思?” “先不分太细,从头衔高低来说。代言人是最高的一个等级,品牌代言人下是支线产品代言人,比如你常用的化妆品是一个品牌,品牌旗下会有各种产品线,比如美妆,比如护肤。那这些产品线有时候也会请单独的代言人。” “支线代言人再往下,就是品牌大使,。品牌大使再低一级,就是品牌挚友了。一般来说,级别越高,请的人越少。一些大品牌,为了降低风险,甚至不会有代言人,只会请品牌大使。这样即使未来这些艺人出了问题,也只要将他从品牌大使的名单上除名即可。” “但是有没有影响力,其实跟产品还是有很大的关系。”顾小棠又给了她一份名单,“给你看看这个,是这些品牌这几年的行业排名。” 站在黎念倾身后的化妆师,正在帮黎念倾把发髻上隐藏的无数根小卡子抽出来,抽空扫了一眼名单,搭话道:“好几个都是一线大牌。小棠,可以啊,又从你手里升起一颗新星。” 顾小棠弹舌,“那必须,我家宝贝的实力加上我公司的背书。所向披靡。” “不过这种情况,一般都是那些小品牌报价比较高。”化妆师也是娱乐圈里的老人了,对这种事情门儿清,“毕竟大品牌已经有很多知名艺人在合作了。就这几个品牌,据我所知,都是跟国内外稳坐一线很久的明星签长约的。” “没错,刚接到他们的邀约,我也有点惊讶。”顾小棠很坦率,“毕竟我公司里那么多艺人,能接到这种级别代言的也不多。” “所以倾倾,你看你想要哪个?毕竟大品牌一开始给不了你‘品牌代言人’的title。都是支线代言人或者是品牌大使。” 后台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加上化妆师,一共只有四个人。 化妆师也是顾小棠的心腹,在黎念倾来到顾小棠的公司之前,是负责顾小棠出席重要场合的造型的,因此也不算外人。 黎念倾也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情况。 顾小棠可能怕她顾及到星图传媒的盈利情况,把报价那一栏全部抹去。 现在顾小棠笑眯眯地趴在她的椅子扶手上,看起来并没有想要给她引导。 黎念倾求助地瞄了瞄镜子里的化妆师。 “这种情况,要是从赚钱的角度来说呢,就选稍微小一点的品牌。”化妆师了然,边把她高高盘起的发髻打散,边指导她,“一来,一上来就是代言人,粉丝会对这个品牌产生好感,进而野性消费,容易给商家带去销量。” “销量上去之后,商家和你合作的开心,也会帮你铺地广,就是地铁站公交站这些人流量大的场所的广告,能够很大程度上提升你的知名度。” “但这一点,有些大品牌就做不到。”化妆师撇撇嘴,又找补一句,“不是说所有大牌,但是大部分是这样。他们有种高高在上、跟你合作是给你面子的感觉。” “很多和明星合作的大牌,完全把合作的明星当成卖货工具人。出新品了,让明星出来露个脸,拍条广告,挂在明星首页。平时什么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品牌没有合作明星。” “粉丝也很气,但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边骂品牌方,一边还要因为自己喜欢的艺人给这个品牌花钱。”化妆师说到这里,无奈叹气,“说到底在这些品牌眼里,明星和粉丝都是可以被收割的韭菜而已。” 黎念倾捏紧了手里的两张纸,指尖有些发白。 思考了一会,黎念倾问:“小棠,你了解这些品牌吗?” “基本和我手里的艺人都有合作。”顾小棠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又抽出一份报告来,“来吧宝贝,这里面所有品牌的背景调查。” 黎念倾对此瞠目结舌。 “是不是你肚里的蛔虫?”顾小棠得意的小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在被黎念倾捋了一把头顶的毛之后心满意足,开始挨个介绍—— “先说一线奢侈品品牌。第一个,商品售价很高,但设计不怎么样,‘丑’是出了名的,卖的就是他家的品牌。现在虽然只给你‘品牌大使’的称号,但未来可能会升为‘代言人’。每年会有秀场,邀请艺人去看秀,等你进组或者进剧团几个星期不露面的时候,这种秀可能就是你的小粉丝们见你的途径——前提是你能参加。” “第二个,售架几千到几万不等,你自己也有很多这个牌子的项链和手镯。现在给你的就是‘品牌大使’的称号,但是他家就属于前面我们说的那种,没有代言人的那类品牌。后期即使合作得再好,估摸着也就是个品牌大使,没有上升的空间。” “优势是这个品牌是各大电影节的长期赞助商,比如戛纳,比如金鸡。所以如果和这一家合作,你应该会受邀去各大电影节,能够结识到很不错的导演或者编剧。不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念珩传媒的艺人,都会是很不错的机会。” “第三个,老牌化妆品品牌了,你现在用的也是这个牌子的化妆品。对合作艺人的态度相当冷漠,咱们公司的李景明就是这个品牌的代言人。它就属于拿李景明当卖货工具人的那种品牌。平时也没有什么活动,也不拍什么物料,比如照片、视频,统统都没有,当这个代言人纯纯是给艺人履历上添添花而已。粉丝对这个品牌情绪蛮大的,” …… “奢侈品讲完以后我们来讲一些平价一点的。” …… 顾小棠的背调做得非常详细,直到造型师帮黎念倾整理好了头发,黎念倾三人上了保姆车之后,顾小棠还在喋喋不休。 黎念倾一想到以后对于念珩传媒旗下的艺人也要这么管理,头都大了。 她把那叠背调报告从顾小棠手里抽出来,“你告诉我,如果我代言,最直接的反应是什么?” 正在念稿的顾小棠,稿子被收走,直面这个问题。想了想,“最直接的就是,你拍宣传视频的那款商品,淘宝页面会迅速加上几个字——‘黎念倾同款’。” 黎念倾的笑容出现一丝龟裂,“哪怕我实际上并没有用?” “哪怕你并没有用。”顾小棠重复表强调。 “你觉得那些拿几百万当零用钱的人,会用几十块钱一管的口红?”顾小棠翻出淘宝页面,给她展示了几款平价口红。 页面上赫然写着“xx同款”,评价里有很多粉丝的购买返图。 “不能说所有明星都这样,但是……”顾小棠给了她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只有拍广告的那一会用的是自己代言的产品,出了镜头以后就扔掉,私下用的依然是顶奢。这种情况,业内见怪不怪。” 保姆车渐渐驶出车库,准备经过演播厅门口的辅路,进入城市快速通道回家。 闸机升起的那一刻,坐在第二排的黎念倾却感觉眼前一亮。 她降下车窗,路两边的粉丝举着五颜六色发着光的灯牌,灯牌上写着她和顾玉珩的名字。 大晚上的,他们挤挤挨挨,排起等待的队伍。 顾小棠赶紧让司机把车里的灯打开。 看清车里是他们正在等的人,路边的粉丝激动得在原地跳跳,手中的灯牌疯狂摇动。 “黎念倾!我们爱你!” “晚安!念倾宝贝!” “倾倾和珩珩要幸福!” “今天辛苦啦!我们下次见!” 顾小棠坐在副驾驶,尽力把自己贴在椅背上,降下她那边的车窗,试图给粉丝多一点能够往车内望一眼的机会。 顾玉珩在第二排的另一边,没什么表情,却也把车窗降下来,金丝眼镜后的一双凤眸淡淡的,对路边满面通红的小粉丝点头致意。 而黎念倾已经挥手挥成了招财猫,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传达不出自己对他们的感激。 粉丝的尖叫声直冲云霄。 等待的队伍很长,长到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接送过不少明星的司机,都忍不住在拐第三个弯,发现前路还都是举着黎念倾和顾玉珩灯牌的粉丝的时候,小声嘀咕一句:“卧槽,这么多人,都是你们家的。” 直到进了主路,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后面的粉丝们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有一说一,你们俩的粉圈,还真是无组织无纪律。”顾小棠把车窗升上去,捂脸开玩笑道,“没有应援色,也没有应援标语。输出全靠现场乱编。” “但是很遵守交通规则。”黎念倾反而很骄傲,“都乖乖站在栏杆后面,一个冲卡的都没有。” “那倒是。” “小棠,”黎念倾关上车窗,“我不想骗他们。” 第一百零四章 婚内出轨 “果然,已经猜到了。”顾小棠低头给品牌方回复消息,“帮你接了两个高奢的品牌,就是我前面给你介绍的第二个和第三个,都是你平时在用的。日常的食品是个大众品牌,你平时也在吃,快消品有利于提高你的国民度。” “明天还有一个杂志采访,你们今晚回去早点休息。接下来的行程可能会比较多,倾倾你剧团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刚从外面回来,可以有一个星期的休假时间。”黎念倾打开日历,放心地看到下一次的剧团上班时间在一个星期之后。 “行。今天是不是搞清楚了这些头衔的区别?”顾小棠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以后再看这些东西不迷糊了吧?虽然我知道你作为一个颜狗,从来买东西只看好不好看,不看什么牌子。高奢品牌里面还有‘红血’、‘蓝血’之分,以后再跟你科普。” “嗯。”黎念倾乖乖点头。 发现自己好像在这方面的知识不太充足,好在顾小棠从小对这些就格外有天赋,记品牌名字过目不忘。 s市的夜也是繁华而喧闹的。 电视塔隔着一条静谧的长江,在另一边江畔的霓虹灯丛林里,流光溢彩。 倒映在波影憧憧的江面上,成一列破碎的影子。 车里的几人刚准备沉下来休息片刻,顾小棠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震动。 已经半梦半醒的顾小棠吓得差点把手机扔下去。 手机像个烫手山芋一样,在她掌心里,翻滚了几个来回之后才抓住,刚接通,那边就传来ash熟悉的河南话:“卧槽苏景迁,老娘砍死他个龟孙儿!” “咋咋咋?!”顾小棠直直接了下属的怒气,揉了揉被震到发麻的耳朵,一边调整着通话音量,一边着急忙慌地打听情况,“我不是最近让你帮倾倾接洽一下李导吗?结果怎么样了?” “李导那边我今天刚刚去谈,他很满意。以我之前帮李景明他们去跟李导接洽的经验来说,他那个表情,基本上倾倾是已经定了,在他这次的电影里演女二。”ash那边哗啦啦翻动着什么,“现在看来估计是已经定了,要不然苏景迁今天不能这么大动作。” “你等下等下,”脑子正在重启的顾小棠在副驾驶坐直了身子,捋着被自己压塌了的发型,“你具体说,怎么回事?” “苏景迁在豆瓣和知乎上买了通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倾倾之前跟他有过一段感情,卧槽真的假的?!”ash脏话已经到了嘴边。 “……”顾小棠狠狠翻了个白眼,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转头看了一眼顾玉珩的脸色,“这事儿是真的。” “我……草?”ash愣住了,正准备发通稿澄清的手停下。 显然ash把电话开了免提,顾小棠这边传来的声音有点回声。 几个人又开始了电话会议。 “现在苏景迁采用了迂回战术,”ash严肃道,“在发现微博不是他的主战场之后,苏景迁现在转向了豆瓣和知乎这种,吃瓜群众聚集的地方。” “他发什么了?”顾小棠问。 “准确地说,如果倾倾之前跟他结婚的事情是真的,那就很难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很久没有在星图传媒出现的项浩宇,显然也是刚刚从律所赶过来,坐在正中间的位置。 “从现在收集到的信息来看,他发布的内容有:他和念倾之间的婚姻关系、念倾和玉珩之间的亲密照、玉珩和你之间的关系,还有念倾之前在医院里,你和玉珩先后多次出入她病房的视频和照片。” “都是事实。”项浩宇把那些照片摆了一排,“如果起诉,也只能起诉他侵犯你们的隐私权,但是这在吃瓜群众眼里,无疑等于你们变相承认了他所暗示的事实。” “就是念倾在婚内出轨,在成功勾引上顾玉珩之后,要把苏景迁甩掉。”项浩宇总结了一下,“他没有自己说这些话,但是你们应该知道吃瓜群众的脑补水平。” “……”顾小棠呼吸都快停了,“卧槽都过了一个月了,我以为吃瓜群众已经消停了。” “不会的,而且这件事情只会随着倾倾的名气越来越大,变得越来越张扬。”ash接完一个电话回来,补充道,“如果这次我们不好好处理的话。刚刚李导已经给我来电话了,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好,为了不影响影片的上映,可能会把倾倾换掉。” 顾小棠气得眉毛跳了跳,“所以就是因为这个电影本来已经确定了,苏景迁才加快了下手?!” “也不止这一条,”宣传总监翻着手里的资料,掀起眼皮,瞅了一眼屏幕另一头的顾小棠,“我这边已经接到很多品牌的邀约了,你那边应该也收到不少?苏景迁之前手下那么多艺人,没有一个能同时接到这么多大牌的邀请的。” “而且现在看来,已经有营销号自发搬运这些爆料。有‘热心’网友已经开始顺着他给出来的照片上显示的时间来做时间线了。”宣发总监把大屏幕切换到上升热搜那里。 最下面赫然有一条“黎念倾婚内出轨”。 点进去已经有了几千万的阅读量和几十万的讨论量,实时发言还在滚动。 ash往上点了几个标题,看了看别的词条的阅读量和讨论量,“照这个趋势,不出半个小时,我们可能就要花钱撤热搜了。” 顾小棠还没来得及说话,备用手机就插入了外来电话。 “对,这件事情我们正在处理,”顾小棠收敛了一点脾气,回复得模棱两可,“放心放心,我们公司的艺人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何况……既然选了,那一定是希望和贵品牌达成合作的。” “对对对,你说得对,但是这事儿他真是莫须有的。而且我们刚刚已经达成合作,后天就要见面详谈了,你们现在要中断合作……” 听得出对面的态度很坚决,就连顾小棠这样长袖善舞的人也有点招架不住。 “等等等等……哎?我的倾倾你不要抢我手机?!”顾小棠手忙脚乱。 黎念倾一手把听筒放在耳边,一手挡住了顾小棠扑过来的上半身。 对面还是公事公办的语气,甚至在生气之下有些口不择言,“顾董,我们一直合作得很愉快,但是这次你的隐瞒让人非常生气!我们是一线的品牌!我们的品牌价值是非常高的!你知道这样对我们的品牌打击有多大吗?!” 车内的空间不太大,对面愤怒的语气几乎要冲破那部单薄的手机,连坐在对面的顾玉珩听到那些越来越过分的直言片语,都禁不住皱起眉。 等到那边发泄完了怒气,黎念倾才出声:“您好,我是黎念倾。” “我靠!倾倾你把手机给我!”顾小棠一听这开头就急了,生怕对面再对着黎念倾一顿输出,“你没应付过这个场面,放着我来!” 黎念倾拉着她伸过来的手,摇了摇,接着电话的那半边身子却更往后撤了一点。 那边停了两秒,隐约有一声冷笑,有些阴阳怪气地道:“黎小姐,刚火起来就爆出这么猛的料,还真是了不起。” 黎念倾也轻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这些风言风语应该从一个月之前就没有停过,如果您是现在才听说,并且不准备与我们合作的话。说实话,您这种水平的背景调查,实在不太适合在娱乐圈里混下去。” “你!” “还有,我希望您知道,我之前和谁结婚,都属于我个人的私事,和小棠没有关系,您如果有什么怨气,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成年人,应该知道不要随意迁怒的道理。在事情的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也最好给彼此保留一点成年人之间的体面。” 顾小棠捂脸:呜——要完。 对面显然被这种冷言冷语的娱乐圈新人触怒了,语气越发尖利,“我之前的确对黎小姐的人品过于信任,现在看来,那些传言应该是不假。我们品牌作为百年的高奢品牌,一直清清白白,劣迹艺人就不要妄想高攀了。” 说罢,不给黎念倾还嘴的机会,径直撂了电话。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阵的忙音。 顾小棠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把手机接过来,“跟你说了我来解决的嘛,这个圈子里的人很势利的,一旦可能侵犯他们的利益,翻脸比翻书还快。我早都见识过了,我应付应付就好,你还非要听那些难听话。” 黎念倾静静听着她看似埋怨实则关心的嘀咕,转了转眼珠,道:“可我总不能一直让你为我遮风挡雨,我也想陪你一次。” “……”顾小棠撅嘴,垂下的睫毛颤了颤,转身跟顾玉珩告状,“哥,你老婆是不是‘傻’?明明一个人挨刺儿就算了,她还非得把自己搭进去。” 顾玉珩在两个女生的注目下,失笑。 冲黎念倾伸长了手臂。 黎念倾乖巧地挪到他身边,被他搂在怀里。 椰子奶香和雪松的香气融合,顾玉珩的吻羽毛般落在她眉心。 “你也觉得我做得对,是吧?”黎念倾自他肩窝里抬头,笑弯了眼睛。 顾玉珩眉心舒展,唇角微微扬起,什么话都没说。 “我去,我究竟为什么要指望一个妻管严来认同我说的话。”顾小棠无语。 “不合作就不合作,没必要为了一个代言,让你受这种委屈。”黎念倾很无所谓,“你挨骂换来的代言,我也不会开心。” “你不知道,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刚准备官宣的代言夭折了,传出去是很容易引起吃瓜群众的猜测的。”顾小棠又开始和公司里的人连线。 “和一个品牌的代言吹了。”顾小棠和视频那头的人汇报。 “我天,”ash的表情精彩纷呈,“完了,吃瓜人的辅助证据又多了一条。” “不过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市场总监转着笔,“从这个品牌之前合作的艺人情况来看,他家的合作时间都不长,只要这个艺人稍微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品牌就会解约。所以倾倾的这条负面消息刚爆出来的时候,我就在等他们的解约通知,没想到直接打到你那里去了。” “说到底还是我们不够谨慎。”ash揩了一把盯一天电脑有些酸痛的眼睛,“现在舆论升级了,我们得赶紧想出应对方案来。” “苏景迁个阴魂不散的究竟想要干什么?!”顾小棠气得差点砸手机,“我以为上次直播之后,他带着林枫滚回去后一直没有动静,是拿着分到的那些钱找个角落猫着去了?!” 会议还在继续,顾玉珩抽出自己的手机,在地图上输入一个地址,拍了拍司机的肩膀,“掉头,我们去这里。” 第一百零五章 您被解雇了 告诉司机目的地之后,顾玉珩一直低头给什么人发着消息,黎念倾没有打扰他,却发现这条路是通往她和苏景迁原来的房子的路。 只是离婚协议上把这间房子分给了苏景迁——作为黎念倾把公司夺回来的代价。 房子本来就是当时为了方便黎念倾每天去剧团上班才买的,所以靠近剧团,反而离他们今天出来的演播厅有点远,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到了小区门口。 等到七拐八拐到了门口,屋里还亮着灯。 此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苏景迁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在他们下车的那一刻,大门便受到屋内人的控制打开了。 “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顾玉珩站在门口,满目肃杀。 “是吗?”苏景迁一身白衬衫,是居家不会有的装束,却还是一副无知的模样,“我怎么敢猜顾少爷的心思?” “苏景迁你个……”顾小棠几乎要被这个人恶心吐了。 “顾董省省力气,”苏景迁返身走进室内,冷笑,“您应该知道,我这房子里装了监控,顾董要是不想今晚过后,又被曝出什么‘侵入他人住宅’之类的猛料来,就乖乖地不要动弹。” “你这个……”顾小棠被顾玉珩一只手拦住,只能把脏话咽下去。 顾玉珩瞟了一眼明晃晃正在工作的监控探头,解开了袖口的扣子,“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什么?” 他坐到苏景迁对面,金丝眼镜之后的凤眼微微眯起,不辨情绪,“我希望今天,我们能彻底解决这件事情。拖泥带水,应该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行事风格?”苏景迁从茶几的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在手中跑来跑去,神情颇有些玩味,“顾玉珩,你好像总是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你是,你的母亲,尊贵的顾家夫人,也是。” “你们都是那么高高在上地评判着别人,好像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总是悲天悯人地想要拯救那些在你们看来误入歧途的人。” “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你们亲手把那些人推下深渊,然后自己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你们的莲花座上,斥责着被你们推下泥潭的人,满身脏污,不配沾染你们的衣角。” “这就是你们的了解,”苏景迁一只手肘支在欧式沙发的扶手上,唇角的笑容有一丝嘲讽,“虚伪,伪善,利己。” 苏景迁在他们来之前,似乎喝了酒,餐桌上还有两瓶已经见底的香槟,身上也有股浓郁的酒气。 但黎念倾知道他酒量其实不小,现在不过是借着酒劲在发疯,宣泄自己多年来的愤恨。 “我们走,”黎念倾拉着顾玉珩的手,“跟酒鬼说不清楚。” 有些事情年岁过去太久,本就应该随着故人的离去埋入地下,而不是带着偏见,缠上未亡人。 顾玉珩的指尖被她包在掌心里,心下一软。再看苏景迁面上隐约浮起的酡红,也准备起身离开。 “顾玉珩,”苏景迁突然叫住他,在三人即将迈出大门的那一瞬,出声道,“你去问问尊贵的顾夫人,烛影是谁。” 顾玉珩顿住脚步,在听到自己的母亲和一个陌生的名字后,眉宇蹙起—— 他从未在母亲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顾小棠却想起了什么。 很久之前,黎念倾在跟她参加综艺,第一次与林枫发生冲突时,黎念倾一招制敌的一句—— 林枫说,苏景迁最喜欢的,就是她的那双眼睛。 彼时苏景迁离开,她和苏景迁候场的间隙,自己随口问过一句。 黎念倾那时的回答是——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上世纪的名伶烛影,有最漂亮的一双凤眼。” 顾玉珩转过身。 黎念倾不能掩耳盗铃地强行把定在原地的顾玉珩拉走,只能也跟着重新回到屋里。 苏景迁一点都不意外地观察着他们的反应,甚至轻描淡写地开始把话题转到黎念倾身上。 “倾倾,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我要把你藏起来,为什么你有那么多可以创造价值的方式,可我选择了看起来价值最低的那一种。” “是,”黎念倾至今仍不理解,“不将能利用的资源最大化利用,这不是你的性格。” “那你让我想想,”苏景迁还和上一世一样,一手支颐,似乎很享受这种把对手拿捏在掌心的感觉,“等我拿到我想要的,我就告诉你。” “你!” 上一世的阴影重新反扑,黎念倾差点上去给他一巴掌。 身后不断闪烁的监控器运作灯提醒她保持理智。 “倾倾,从你决定进入娱乐圈的那一天你就应该知道,你的过去会成为你的把柄。”苏景迁笑眯眯的,苦口婆心道,“女明星的花期是很短的,也很难结婚。一旦有了绯闻,基本就要和事业再见了。” “何况是你这种,婚内出轨,公然挑战大众底线。”苏景迁余光瞥了顾玉珩一眼,惋惜地摇头,“就算是你们的情侣档炒得再热,应该也有很多品牌,不敢用你吧?” “苏景迁!”被倒打一耙的黎念倾压根保持不了冷静,抓起桌上的水果砸进苏景迁怀里,“到底是谁出轨!谁跟别的异性纠缠不清?!” “谁约异性单独去酒吧见面?!谁跟学生在办公室里打情骂俏!谁跟异性出双入对?!” 两世的记忆压下来,黎念倾眼前闪过一幕幕,分不清究竟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总之都在今天控诉出来。 顾小棠人都傻了。 想着就算是孩子没了的时候,在医院里的黎念倾也没这么失态过。 二十多年,她就没见过自己这个小公主一样骄傲的发小,有过这么狼狈的一面。 苏景迁则无动于衷。 只有顾玉珩眼疾手快,把黎念倾困在怀里,环着她的背,顺着她因为崩溃佝偻而突出的脊骨。 在顾玉珩的柔声安慰里,黎念倾从战栗中安静下来。 苏景迁偏偏看不惯她安静下来。 “倾倾,就算是夫妻做不成,你也不应该这样血口喷人。”苏景迁无辜地眨着眼睛,“何况你说的这些,你有证据吗?” “卧槽……”黎念倾在顾玉珩怀里,顾小棠坐在黎念倾刚刚的位置,对对面那个无赖模样的人破口大骂,“苏景迁你要不要脸?!你自己跟带的学生纠缠不清,现在来栽赃陷害?!” 苏景迁但笑不语。 顾小棠比他笑得还冷,“要不是你亲手害死了倾倾的孩子,倾倾这个恋爱脑,也不会清醒过来跟你离婚。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那个本来已经准备留下,却最终还是没能留住的孩子,是在场每个人心里最底层的一道疤。 也是苏景迁认为最深刻的耻辱。 苏景迁登时面上便黑了下来。 一直占据主导地位的悠哉褪去,他声色俱厉,“那是因为那个孩子该死!” “是,我是和杜玟有些亲密的举止。男人嘛,谁不喜欢年轻的?”苏景迁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从耻辱中扳回一城,不由得飘飘然,“家里的玩腻了,去外面找找新鲜的,不过分吧?” “我至少没和别人弄出个孩子来吧?!”苏景迁又回到了上风,“那个孩子就是铁证如山!至于你说我的这些。” 苏景迁扬起下巴,“顾小姐,你有证据吗?” 顾小棠哑口无言,“卧槽你……” 四目相对,苏景迁的气焰嚣张,而顾小棠只能干瞪眼。 顾家从来的家训是光明磊落,顾小棠和顾玉珩,对别人的隐私,从来没有窥探的兴致。 没想到这个性格居然有一天成了弱点。 “我们走吧。” 沉默了太久,黎念倾从顾玉珩肩窝里抬起头,疲惫道。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让顾家兄妹这样耿直的性子来面对苏景迁,实在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苏景迁,你想要什么?钱?”黎念倾撑着昏昏沉沉的头脑,勉强试图和苏景迁达成交易,“还是公司?” “钱我可不在意。”苏景迁目光中迸射出贪婪,却极力克制住,“倾倾,你应该知道,我作为客座教授,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掌握着景年公司。” “而景年公司在我的经营下,每年的收益也不低。” “可你看看你把景年接过去以后做了什么?”苏景迁居然摆出一副谆谆善诱的和善面孔来,“你先是签了一批你们舞剧团的同事,又要花大价钱把我之前招募的人继续培训。” “明明我招募的那些人,直接包装包装就可以投入市场赚钱。可你非要在他们最年轻的时候,让他们把时间花在无聊的练习室里,弄的人怨声载道。” “花了钱,还讨不了好。”苏景迁总结,“所以,重新把公司交给我,你和顾玉珩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网上的那些帖子,我也可以撤回来。” “所以你承认,网上的那些言论,是你传播的了?” “……”苏景迁立刻闭上了嘴,停了一会,开口,“你有证据吗?” 又是这一句。 “老娘今天撕烂你的嘴!”顾小棠这个暴脾气,捋起袖子就准备单挑。 被顾玉珩伸手按回沙发上。 “哥!” “她没有,”顾玉珩掀起眼皮,将手机视频点开,调转方向,放在靠近自己这边的茶几上,“但我想我有。” !!! 眼瞧着局势发生扭转。 苏景迁脸色骤变,维持不住那份淡定,探过身想要拿顾玉珩的手机。 被顾小棠眼疾手快抢走。 顾小棠欣赏着手机里活色生香的画面,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看不出啊苏景迁,玩儿挺花啊。” 顾玉珩清了清嗓子,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 顾小棠心虚地缩脖子,讪讪地把手机屏幕摁灭了,交回顾玉珩手里,“大家都是成年人,看点该看的怎么了……” 当然这话只敢小声说,说完之后就挽住黎念倾的手臂,两人坐在旁边看热闹。 emmm……她在旁边看热闹,黎念倾很明显心情没有很轻松。 “s大的监控,一般人不能轻易查看。”顾玉珩交叠双腿,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但我身为医学院的院长,能拿到,应该并不奇怪。” 苏景迁捏紧了手中的苹果,“我们不在一个学院,你这是违规的!” “你说得对,”顾玉珩挑眉,竟是赞同地点头,“所以这份证据,是经济学院的院长亲自调取发给我的。否则,你之前也没有时间,能在我面前说这么多。” 苏景迁的脸色灰败。 顾玉珩交叉的十指,指尖微微翘起,几分矜贵,“所以,正式通知您。” “苏景迁,s大经济学院的兼/职教授,您被解雇了。” 第一百零六章 你没有资本 苏景迁的脸色堪称精彩。 一分钟之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 看得出他在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但收效甚微。 苏景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紧张之下,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等到看清了自己收到的信息,就连唇线都紧绷起来。 抬手把手机砸到旁边的墙上。 脆弱的机器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不相信的话,可以打电话跟你们院长确认一下。”顾玉珩的语气凉凉的。 “你……”苏景迁埋下头,黑黝黝的眼珠却从发丝的缝隙里露出来。 “这个表情,大概就是粉丝传说中三十秒能变换六种不同情绪的表情吧?”顾小棠听起来惋惜的语气里是隐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可以,苏景迁没去当演员,要不然他粉丝也能给他吹成朵花来。” 这么明显的嘲笑,苏景迁当然听得出来。 但他此时除了恼羞成怒,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公司掌握在黎念倾手里,本来还有兼/职教授的名头在,他尚可以从学校领取一定的收入来源,如今顾玉珩又断了他在学校的这条路。 他回不去学校了,也没有了别的退路。 可是老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黎念倾和他离婚之后,他所分得的财产不可谓少,如果他还是十岁之前那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男孩,这些财产,足够他挥霍到下辈子—— 毕竟当年黎念倾和他结婚的时候足够傻,而黎家父母对唯一的掌上明珠也足够宠溺,为了让两个人和睦相处,未来不生嫌隙,在遗产上并没有写单独留给黎念倾。 那是很大一笔钱。 可是这些年的苏景迁,见过了太多浮华和纸醉金迷。 也享受了金钱带来的无上荣光和特权。 怎么可能甘心回到从前那样默默无闻的生活中去。 可现在的情况,似乎由不得他选择。 顾玉珩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没有丝毫不耐之色,“那么接下来,我想你应该,就有时间和耐心,来听一听我想要和你做的交易。” “……”苏景迁维持着自己现在的姿势。 “你作为s大的兼/职教授,去留本就没有那么重要。”顾玉珩想要踩谁的痛脚之时,那是一踩一个准。 苏景迁的脸色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顾玉珩一点也不在乎他现在的心理活动,“我可以请经济学院的院长不将这件事登报,给你保留最后的颜面。同样,我也不希望现在你公布的消息会成为倾倾的困扰。” “如果今晚十二点之前,我看不到澄清。明天你被开除的原因就会公布在s大的官网首页,”顾玉珩微笑,“而你凭借综艺节目积攒的那些人气,应该也足够上到热搜榜上,供大家瞻观。” “二选一的题目,双赢,亦或者……” “我如果非要和你们同归于尽呢?”苏景迁一字一顿。 “你是聪明人,”顾玉珩稍稍倾身。 从小居上位养成的压迫感自然而然流露出来,“应该知道,你没有什么跟我同归于尽的资本。” “顾玉珩,”苏景迁眸光阴狠,在闪烁的灯光下,如同最后拼死一搏的狼,“这是你自找的。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他这边磨牙吮血,顾玉珩当然也不是被吓大的。 “那我就等着你的后招。”顾玉珩矜持地扣上袖口,像是剑斩恶龙后优雅收刀回鞘的王。 他站起身,向看呆了的两个小姑娘伸出手,语带笑意,“该走了。” “哦哦哦。”顾小棠着急忙慌拖着黎念倾起身,往门口小跑,“很晚了很晚了,该回去睡美容觉了。” 顾玉珩线条冷硬的侧脸,透出有些宠又有些无奈的温情来。 再次瞥了一眼此刻已将全部火力聚集在自己身上的,失魂落魄的苏景迁,淡淡开口,“解雇只是第一步,苏景迁,如果不想这些视频传出去,那就老实一点。” “我想你应该知道,你不要的颜面,或许苏家老爷子,还是要的。” 说罢他不再停留。 已经出了门的两个小丫头恭敬地站在保姆车前,一左一右,两个门神似地,狗腿地帮他把车门打开。 “大佬辛苦,大佬辛苦。”顾小棠完全忘了苏景迁之前诱顾玉珩回去,说的那句至关重要的话,只知道她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一鸣惊人。 当下非常佩服,甚至用手作势要帮顾玉珩挡住头顶的车框,“大佬慢点,小心头,哎,可千万别撞坏了那颗脑子,太值钱了。” 大佬不领情,一把打开她的爪子,“就你会贫。” “那也不是,”黎念倾适时跟上,也是一副谄媚的狗腿样,只不过第一次这么狗腿,还有点不太习惯,尽量把“满脸堆笑”这两个字演绎到精髓,“大佬请上车。” 被左右夹击的顾玉珩一个头两个大,“你也跟她学会了?” “我这不是……表达对大佬的敬佩之情……啊呀!”话音还没落就被一把掐住了腰。 夜色深浓,明儿应该是个好天气,天边几个星子忽闪着,像是谁促狭的眼眸。 比如顾小棠,就在眨眼之后,识趣儿地钻进了副驾驶。 拿出眼罩把自己的眼睛蒙上。 还顺手给了司机一个,意思很明显——有些场景,单身狗能不看还是不要看,怪伤人的。 黎念倾被他抵在车上,肩胛骨能够明显感觉到车身的坚硬,但腰后往上一点的位置却是软的。 还带着她熟悉的掌心的灼热。 黎念倾垂眸,瞄了一眼横在自己腰侧的手臂,明知故撩地环上顾玉珩的脖颈,“大佬生气啦?” 大佬不说话,一双凤眸直勾勾地凝视着她,唇角却揉开笑意。 黎念倾装作看不见那抹笑,依旧是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娇弱模样,水葱般的指尖划过顾玉珩的侧颜,“那今晚,我给大佬赔罪?” “大佬说好不好?” 顾玉珩的眸色幽深,嗓音也沾上喑哑,“我怎么原来没看出来,原来你才是最坏的那个?” “怎么叫坏?”黎念倾揪着他话里的一个字,不依不饶,“这就坏了?那……” 她倾身咬住顾玉珩的耳垂,咬完之后还要挑衅问一句,“这样叫不叫坏?” 顾玉珩浑身一僵。 他毕竟是正常人,不是随便怎么撩拨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机器。 但大庭广众之下,他也干不出有违礼数的事情来,于是只能偏过头,轻轻啄吻了一下她的唇,“坏,回家再坏,好不好?” 能让在外八风不动的顾玉珩,在有两个电灯泡的情况下,和她这般耳鬓厮磨,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 黎念倾懂得见好就收,过犹不及的道理。 “那好吧,”黎念倾遗憾地拍拍手,乖乖爬进后排靠里的座位,又拍了拍她身边的空位,“我们回家再继续。” “继续什么?” 几乎是在顾玉珩那边的车门刚刚关上的一瞬间,顾小棠不怕死地一把把眼罩薅下来,一双凤眼瞪得溜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面向后座。 “哥!你们继续什么?!” 顾玉珩虽然该干的事情已经干完了,但是架不住自己的妹妹是如此的热情奔放。 伸手把顾小棠的脸推回去,“继续让你的司机好好开车,不该问的不要问。” “什么叫不该问的?!”顾小棠吱哇乱叫,“那是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帮你追到的媳妇儿!你是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教会的万年铁树!有你这么过河拆桥的吗?!有什么是我尊贵的红娘月老送子观音不能知道的?!” 顾玉珩深呼吸了两次,闭上眼睛。 黎念倾面上还有粉底遮盖着,显不出来,耳朵却已经从耳尖红到了耳根——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意料之中的,回到家以后,顾小棠就更不可能监视到他哥究竟在干什么了。 反正第二天早上起来的顾玉珩神清气爽。 那个状态跟聊斋里面吸了活人精血的阿飘们差不多,突出一个和蔼可亲。 就算片场来的人格外多,还有一些拿着剧照来找他签名——这种在之前的顾玉珩看来根本就是不理智的追星行为,今天顾玉珩也笑盈盈地接过给人家签了。 “啧,餍足的男人就是这么好打发。”顾小棠咂舌,挤着黎念倾的椅子坐下。 “没事,你想笑就笑吧。”黎念倾看化妆师憋笑憋得实在难受。 谁能想到她带了两个活宝来录采访呢? 这次的现场比之前她和顾小棠一起录综艺的那次的采访现场,看起来还要简单。 依旧是巨大的白色幕布从半空中垂下,只是没有沙发没有面前放logo的小桌子,只剩两把高凳摆在中央。 连话筒都只给一个。 过分了喂! 黎念倾拿着带采访单位logo的话筒,傻眼了。 “我来吧。” 有线话筒的分量确实不轻,尤其是这种收声效果极好的。 顾玉珩体贴地把话筒接过去,又扶着她坐上快要到她腰间的高凳,然后自然地把自己的那把凳子往黎念倾那边拖了一点。 黎念倾:??? 顾玉珩一本正经地望着她:我这是为了工作需要。 黎念倾: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第一百零七章 欠她一场求婚 “咳……” 两人的打情骂俏引得旁边的围观小女生发出吃吃的偷笑。 饶是黎念倾都有点不好意思,更别说今天一反常态的顾玉珩。 “那两位老师,”有工作人员过来通知他们,“我们现在开始录制了?” “好。”黎念倾点头。 冷白色的灯光打过来,补光灯后的工作人员都隐在了暗处,一个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小姑娘蹦跳着走到补光灯之间的位置,随手拉了个凳子坐下,手里拿着两张硬纸板。 表明她就是今天的主持人。 鉴于两人一个是圈外人,一个是刚开始拍戏的新人,主持人先提了别的问题暖场,“两位最近在忙些什么?” 顾玉珩把话筒倾向黎念倾。 黎念倾从善如流,“我前半个月带剧团在国外巡演,他在医院上班,还有做实验。” 经过将近一年的锤炼,黎念倾现在面对这种采访已经从容了很多。 “现在我们的《医见倾心》正在各个平台上热播,有哪个瞬间觉得自己火了?” “这个……”黎念倾有些为难,但想想还是说了实话,“可能是在机场接机的时候。之前确实没有遇到过这么多人来机场。” “但是这个行为特别危险,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我看到有些人手里还扛着很重的摄像机,很容易发生踩踏事故。而且会给机场的工作人员带来很大的困扰。”黎念倾苦笑,“所以还是希望大家专注于作品,离作品近一点。” “那玉珩呢?”主持人cue旁边充当话筒架不说话的男人。 顾玉珩本来就是对火不火没什么概念的人,何况他的工作地点是在医院,“我也一样。” “你就是为了自己少说话。”黎念倾冲他做鬼脸,“我就不信没有小姑娘因为这部剧追到医院里去看你。” “嗯,说到这个,”顾玉珩调整了一下放空的状态,严肃道,“我知道有些人可能在医院附近蹲点或者是直接进医院找我,但是我再次说明,我并不准备进娱乐圈,所以大概率以后我们也不会有交集——当然这是我作为医生的一种祝福。” “希望大家理智追星,过好自己的生活。也不要为了通过医院的闸机,贸然挂号。因为s大附院作为建立很久的医院,里面的医生大多都是国内的顶尖水平。” “但是医院分给每个医生每天的挂号数量是一定的。你们为了追星挂的号,可能就是患者的求生希望。” 坐在正中间的小姑娘扁扁嘴,很有些委屈,“你们,好像把我的词说完了。” “嗯?”黎念倾睁大双眼,探头询问,“怎么了?” “我的下一个问题是,你们想对粉丝们说什么?”主持人下巴抖动,像极了动漫表情包,把题板翻给黎念倾看。 的确接下来一行写着“有没有看到自家粉丝组织的活动,想对粉丝们说什么?” 黎念倾点点头,拍了顾玉珩一下,打断了顾玉珩的教导主任式训话。示意主持人继续。 主持人嘿嘿一笑,抱住膝盖乖乖坐好,把下一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黎念倾等了三秒,给后期老师留下剪辑的空档,“大家的支持我们有看到,但是确实最近比较忙,所以不经常发微博。” “那倾倾考虑之后在别的平台开一些账号来和粉丝互动吗?”主持人趁热打铁。 “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我其实对于各种软件接受程度比较低。可以用,但是需要一定时间去适应,所以更倾向于使用已经用惯了的软件。”黎念倾婉拒,“但是具体还是要看小棠的安排,毕竟我现在也是小棠手下的艺人嘛。” “那想对粉丝们说什么呢?” “就希望大家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生活。”顾玉珩简短说了一句,又把话筒递到黎念倾嘴边。 意思很明显:我太说教了,你来。 黎念倾耸耸鼻子,但在“她的地盘上”,她自觉承担起了“照顾”顾玉珩的义务,“对,希望大家不要把太多的精力和时间放在我们身上,大家各自努力,然后以作品相见就好了。” “说到作品相见,”主持人自觉引着话题进入了关于这部电视剧的问题板块。 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我们注意到在电视剧里,念倾扮演的沈姝,所建立的公司从一开始就是以作品来培养旗下艺人的。这部剧在宣发的时候就说过剧本是有参照二位的现实生活的。那请问剧中沈姝所建立的公司是念倾现在在管理的念珩传媒嘛?” 主持人看起来脸圆圆的,一双杏眼格外乖巧,想不到问的问题直接踩到了痛点上。 黎念倾不是苏景迁,想着这个采访播出以后,无数支持自己的人会看到。 苏景迁之前把景年公司运营成什么样子,圈内人圈外人,有几个长眼睛的看不出来? 她如果强行说是,后果可能就是支持她的人也要帮着她洗地,说念珩传媒还是景年公司的时候就坚持“以作品培养旗下艺人”。 她没那么厚的脸皮,凭借别人对自己的喜欢就肆无忌惮。 但说“不是”,难免会扯到和苏景迁的那些个纠纷。 黎念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话筒却从她面前被抽走了。 顾玉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跳过这个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大家都很关心哎!”主持人试图抗争。 被身后赶来的顾小棠一巴掌拍上了后背。 顾小棠看了一眼提词板,皱眉,“什么破问题?不要出现任何和苏景迁相关的,或者可能让人想起那个狗男人的问题!” “真他么阴魂不散,把内娱搅成这个狗样子,他甩手过清闲日子去了,我们这些公司又得重新调理内娱规则。” 顾小棠那双和顾玉珩一样的凤眼,平日里因为八面玲珑而弯成天上弦月,今天就能因为柳眉倒竖看起来不怒自威。 何况顾小棠和苏景迁不对付,是圈内人公开的秘密。 周围人面面相觑,虽然意外顾小棠今儿怎么没绷住,但也没有太多意外。 苏景迁已然失势,又加上黎念倾和顾玉珩这两大王牌握在手里,顾小棠现在才是内娱的龙头。 大家都是打工人,知道这次的采访做好了,结束之后会有多大的销售量和点击量,自己的薪水能往上涨多少。 顾小棠都发话了,谁也犯不着为了一个灰溜溜被赶出娱乐圈的人,得罪今年初夏爆红且很明显后续资源强劲的明星和她的粉丝群体。 于是简单的调整之后,大家又开始了采访的录制。 主持人应该是被耳提面命了一番,强打起精神恢复到一开始的采访状态。“两位对剧中/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场戏?” “是说自己的嘛?”黎念倾跟她确认。 “自己的或者……”有cp磕的主持人又重新燃起了热情,“对方的,或者你们两个人的都可以!” “那我提名玉珩刚进医学院的那一段!”黎念倾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不其然在顾玉珩嘴角抽搐了一下,花了好大力气才绷住表情。 黎念倾语气中难掩兴奋,“你们知道嘛,他在我面前永远是那种‘我什么都会,我不存在困难’的样子。而且跟剧里一样,他在转去学医之前我已经出国了。” “我回国之后看到他,他就是那种‘很厉害很厉害’的学长。直到这次拍剧,我才知道原来他在最开始学医的时候,跟正常人一样也会感到心理不适的。” “那有没有一种自己心目中的神崩塌了的感觉?”主持人引导她更进一步。 “这个倒没有,反而我会觉得他更鲜活,不是那么冷冰冰的。而且……”黎念倾大方地握住顾玉珩握着话筒的那只手,用了些力,不让顾玉珩把手抽走,“他自己也说了,那是因为他有想要守护的人。” 众人露出吃瓜人的八卦表情,搬着小板凳开始前线磕真情侣。 “玉珩呢?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场?” 顾玉珩的手背贴着黎念倾的掌心。问题到了他面前,黎念倾才松开手。 顾玉珩侧头冲她一笑,自觉地拉住她的手,“可能是结婚那一场吧。” “我还欠她一场求婚。” * “你也知道你现在还没求婚呢?” 采访结束了,和现场忙着收拾工具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道了谢后,黎念倾被顾玉珩牵着离开。 上了保姆车后,黎念倾拽着他的胳膊,旧梗重提,“那还天天叫我未婚妻?我同意了吗?” 顾玉珩仰头靠在哆啦a梦的颈枕上,闭着眼一把把人扯进怀里,“那我明天就求婚,你同意吗?” “???”黎念倾瞠目结舌,“你这人!怎么求婚还带提前确认的啊?” 被她隔着衬衫戳了一下腹肌的顾玉珩,闷闷地笑起来。 “不过你还是先别求婚了,”黎念倾掰着手指算,“接下来还有大概十个采访,三个产品代言物料要拍。两个电影要试镜,年中有个电影节要参加。忙完这些之后剧团还有国内巡演……” “还有综艺节目。”顾小棠善后打理好一切,风尘仆仆地拉开保姆车副驾驶的门,干脆利索地对司机道,“师傅,现在去下一个录制地点。” “什么综艺节目?” “一个做了三期的综艺,收视率还不错,常驻嘉宾也都是很有名气的。”顾小棠把手中的资料单递给她,“不过节目内容就是做游戏,不需要有什么演技。好处就是能在大众面前混个脸熟。” “坏处也很明显,”顾小棠在跟下一个拍摄的工作组发微信沟通,嘴里还不停分析,“演员是站在角色背后的,在这种综艺节目里展示过多的自我,之后很难再把观众带进你塑造的角色中去,俗称‘出戏’。” 最后四个字很明显是为了照顾顾玉珩这种圈外人,特意加的一句翻译。 “那我不去了。”黎念倾刚翻开第一面,就又合上了那份邀约。 “但是这个节目收视率是真的高,”顾小棠再次强调,“要不然我就不会特意来告诉你一声了。高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这个节目基本上汇聚了内娱三年前最受大家追捧的明星。” “这三年他们虽然没有作品产出,但凭借这个节目,大多数不追星的人也都听到过他们的名字。节目内容就是跑跑跳跳、玩玩闹闹。展示出来的形象,跟你给人的印象反差越大,在这个节目里面越吃香。” “……” 搭在自己肩头的那份资料纹丝未动,顾小棠哪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拿走。 “不愧是你,”顾小棠回头看了后排的两人一眼,“跟我哥一样的脾气。” “那行,我帮你回了他们。”顾小棠把那份邀约塞进车前面的杂物箱里,“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们不死心,非要让我来问问你。” “导演,”顾小棠雷厉风行,当即拨了综艺节目导演的电话,语气抱歉又惋惜,表情冷漠又无情,“您那个邀约我们就不去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倾倾就这一个星期的时间,行程排满了。” “对对对,我们也都特别遗憾。能跟大家合作也一直是我们的愿望,都知道这个节目火,我们确实很想参与,但没办法,还是剧团那边的工作压得紧。” “不用不用,哪有让那么多老师等我们一个新人的道理。再说了,剧团的工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就算是没有演出了,也难免要跟着团里的演员一起排练。舞蹈嘛,您知道的,就是得不停地练。” “您这是说哪里话,我们觉得抱歉才对,之前节目请的都是大咖,接到您的电话我们都觉得受宠若惊。只是这档期实在是调不开。” “那就先这么说,我这边插进来一个电话。”顾小棠打开另一个电话的闹铃声,在拨通电话的手机听筒前晃了两下,“我先挂了,有空请您吃饭赔罪。” 一通操作行云流水。 挂了电话后,顾小棠志得意满地看向后视镜,对镜子里看过来的黎念倾比了个ok的手势,“搞定。” 第一百零八章 土味情话 之后的采访大同小异,问的问题不外乎是“对于对方的看法”、“电视剧播出之后两人最大的感受”、“有没有看剧,看剧的时候开不开弹幕”“看到弹幕有什么想法”之类的。 几乎都是场下就对好的问题,就是为了防止上一次那种采访事故的出现。 顾小棠下定决心要把苏景迁彻底埋葬在娱乐圈里,所以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并不愿意留。 于是两人在采访时能够从容迎对所有问题,只有一次杀了顾玉珩一个措手不及。 主持人坏笑着提示他们拿起桌上被冷落到现在的小板板。 黎念倾也没多做他想,将白色板板翻过来,赫然看到上面有几行字。 类似‘这是手背,这是脚背,你是我的小宝贝’这样的话印在纯白色的板板上,看起来格外刺眼。 连黎念倾都忍不住嫌弃—— 她知道最近流行这种土味情话,但一直没能接受。 顾玉珩的脸色更不用说,农家用了二十年的老灶,锅底未必有他现在的脸色黑。 面前的主持人笑到打鸣。 “粉丝说想看两位的土味情话。”主持人勉强抑制住狂笑,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体,“两位之前有听说过土味情话吗?” 黎念倾苦笑,“大概了解。” 顾玉珩:“……” 让顾大少爷讲土味情话,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土味情话,未来还要被传到各个视频平台上。 不如让顾少爷现在找个地缝进去与世长辞。 主持人很明显今天是抱着必胜的决心来的,开始诱拐两人进入正题:“那两位之前生活中有没有什么比较暧昧,双方都觉得肾上腺素飙升的事情呢?” 听到自己专业领域的术语被用到土味情话之前,顾玉珩觉得自己一天之内可能会对“肾上腺素”这四个字ptsd。 但黎念倾觉得自己可算是逮到了机会,假意跟外人吐一吐苦水,“你知道有个爹系男友的日常吗?就是没有什么暧昧,你所有的行动都被他掌握得一清二楚。” 想起自己不论是从车子后面绕过去吓他,还是在机场接机的时候给顾玉珩盖玲娜贝儿的帽子,都能被顾玉珩精准把控,接个正着,黎念倾就觉得非常郁闷。 顾玉珩一手拿着话筒,大概想到了黎念倾那时候鼓成包子的脸颊,另一只手虚虚握拳,掩在唇边,低低地笑。 被黎念倾反手掐了一把大腿,才把嘴角放下来。 主持人:我怀疑你们俩在秀恩爱,并且我有证据。 黎念倾还没完,“还有,就是他真的很克制,就完全不是别的男生那种,恨不得天天跟女朋友贴贴……我这么说应该不会被封哦?” “不会不会!” 吃瓜群众兴致盎然,连连摆手,鼓励她继续。 “他真的,学医的人真的好严谨。”黎念倾每每想起她勾引了顾玉珩几个月,才把人泡到手这件事,就觉得非常挫败,“他觉得对我的身体不好,就会把他自己封起来。” “封起来的意思是?”主持人作为前排吃瓜群众,满脸兴奋,连脸蛋都红扑扑的。 “emmmm……这个不能说,说了这条采访就播不出去了。”黎念倾考虑得相当周全,“反正就是,所有的暧昧都要建立在小心的基础上。” “不过确实,我现在身体倍儿棒,都是我家缅因猫的功劳。”黎念倾一不小心把她对顾玉珩私下的称呼说漏了嘴。 顾玉珩抬头深呼吸了一下。 果不其然再低下头的时候,吃瓜群众们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应该是《医见倾心》没少看,以至于看到正主在自己面前发糖才这么兴奋。 主持人挥动着自己手中无形的洛阳铲,“缅因猫?是念倾对玉珩的爱称吗?” 黎念倾挠挠后脑勺,瞅了一眼顾玉珩,实话实说,“不是,是我偷偷觉得他像,但是在他面前我肯定不敢这么叫他。” “你们不觉得很像吗?”黎念倾跟围观群众寻求认同,“又傲娇,又很霸气,但实际上没什么杀伤力,只要你稍微跟他说两句好话,他就会乖乖听你的。” 黎念倾在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数着顾玉珩跟缅因猫的相似之处。 看过电视剧的众人无意识疯狂摇头:我们不觉得。 知道更多内情的人直接把脑袋当成了拨浪鼓:你要不问问林枫和林家的企业是怎么倒台的? 顾玉珩更是听不下去了—— 他这辈子过去三十多年,冷漠无情,把这个矜贵的性格养成了,到最后被自己未婚妻亲口说自己是只猫。 顾大少爷的颜面何存? 顾玉珩把话筒换了只手拿着,贴着黎念倾的那只胳膊,揽上了黎念倾的肩膀。 两人本就坐在沙发上,腿挨着腿,这么一来,更是暧昧。 “缅因猫?嗯?”顾玉珩附在她耳畔,声音似揉进了碎玉,低醇中带着些沁人的凉。 黎念倾现在摸清了顾玉珩的性子,怎么还会害怕他这一招。当下把脸侧过去,带点微微的小得意,“怎么啦?是不是觉得我很机智?连这么形象的比喻都能想起来?” 顾玉珩拿她没办法,微凉的指尖扶在她往后折的颈上,“是,机智,但把这种人设往外说,你就不怕以后会有一堆情敌?” 黎念倾一听睁大了眸子,“猫猫!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恋的啊!” 原来至少还收敛收敛,现在直接叫“猫猫”。 黎念倾算是吃定他了。 顾玉珩在她这样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有些无奈地跟她打着商量,“回家再叫?乖?” “我不,”黎念倾坚持,“多可爱,猫猫多可爱。” 顾玉珩艰难地合上眼。 想也知道眼帘之下怕是白眼要翻到天上去。 “而且你还欠我三句话。”黎念倾突然提起了这个快被两人遗忘的梗。 早到一两个月之前她和顾玉珩在h市的餐厅吃饭的时候,黎念倾怪顾玉珩不让自己帮他报仇,顾玉珩要解释一句。 结果解释了四句。 黎念倾给顾少爷记着帐呢,现在灵光一现,搬出来当了救兵。 顾玉珩咬牙,本着不能失信的原则,在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重新坐回原样。 主持人意犹未尽,“我怎么觉得,我刚才吃了一大碗狗粮。” 众人:不要怀疑,不止你一个人吃饱了。 “有吗?”黎念倾眨巴着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这样就算是吃狗粮了吗?” 她上手开始调戏“良家妇男”,“那我们要是这样,你们会不会更受不了?” 被秀了一脸的主持人姨母笑,“那可能就‘全世界晚安,你们两个除外’。” “咳……”黎念倾撒开顾玉珩,重新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缅因猫算是我对他的爱称。你们不要看了剧之后觉得他凶凶的,对他的本职工作产生误会,他其实真的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冷。” 黎念倾想到自己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帖子。 有质疑顾玉珩如果真的像电视剧里演的这么冷酷,会不会处理不好医患关系。 有猜测顾玉珩这个性格,在医院这种地方,肯定容易被孤立。 更离谱的还有自称“患者”的人,声称被顾玉珩冷待过。 虽然这些都只是小打小闹,s大附院建院百年,能在里面有一席之地的,无一不是专业能力过硬的人才。 顾玉珩这个级别的医生,更不是这些零零星星的流言蜚语能够撼动的。 但黎念倾还是很担心。 和苏景迁那天的对峙,像是一把刀悬在头上。 “而且医生,冷冷的也不错,”黎念倾开了个小玩笑,“这个感觉就像你在医院总是会看到医生背着手,其实不是高傲。” “要是哪天他们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对你毕恭毕敬,”黎念倾模仿了一下自己平时谢幕的动作——当然,鞠躬的幅度没有舞台上那么大,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之后耸肩摊手,“那大概率是人嘎了。” “嗯,有道理,”主持人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发现顾玉珩一直充当一个沉默的话筒架,职业本能让她开始cue嘉宾,“那玉珩呢?对缅因猫这个称呼有什么想说的吗?” 顾玉珩从来没有笑得这么苦涩过,“我?算了,夫人不让说。” 主持人:???!今天是个买一赠一的节目吗?怎么问到没问到的小细节,两人一句一个地往外秃噜呢? 被直接盖戳“顾夫人”的黎念倾猝不及防。 “夫人?”主持人乘胜追击,“两位的进展这么快吗?” “如果按照剧中的发展,”顾玉珩唇角微扬,纠正她,“我们现在算慢的。” 民政局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那两位这么长时间,没有说过情话?”主持人更进一步问。 “我偶尔会,但是他肯定不会。”黎念倾解惑。 “那今天两位算是来着了,哦不,应该说点开这个采访视频的各位算是来着了。”主持人嘴角直接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颇有路边小卖铺老板,搬着小板凳吆喝“瓜子饮料花生米”的架势,“来吧,玉珩的首次土味情话,是要献给我们采访了。” 顾玉珩:??? “来,顾医生,请翻开你面前的白板。”主持人展开手掌,做出“请”的动作,“面向念倾,真诚地对念倾说出你白板上的内容。” 第一百零九章 难为死他 顾玉珩从翻开白板的那一刻,表情就凝固了。 最终良好的教养让他只是微微抿唇。 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实际上嘴角在肉眼可见地抽搐。 顾玉珩生平从来没有这么希望有个人能来救救他,但围观的人群没有一个伸出援手。 赶鸭子上架的顾玉珩,在经历了“如临大敌——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三个阶段后,终于进入了“听天由命”的阶段。 磕磕绊绊开始念第一句,“你……你是什么血型……” 念完之后自己自言自语回答:“我知道,ab型。” 黎念倾:“……” 本来看大直男在这个问题上实在太为难,准备帮大直男度过难关,在顾玉珩问完那句之后接上一句“你的理想型”,结果没想到大佬直接自问自答了。 土味情话被大佬读成了反问句,是黎念倾没想到的。 “我今天有点感冒……”顾玉珩接着往下念。 黎念倾这次不给他自问自答的机会,见缝插针问:“为什么呢?” 顾玉珩别扭地放下手中的白板,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因为我对你没有抵抗力……” “这种时候建议大家多补充维生素,在冷热交替的时节注意保暖,基本可以避免大部分这种问题。”顾玉珩尽力补救他的高冷形象。 黎念倾:“……” 很好,又做成了养生小课堂。 周围的人已经快要笑死了——谁能拒绝一只嘴硬心软的猫猫呢? 何况这种反差萌,就是他们做这期采访最有挖掘价值的点。 至于那些无伤大雅的吐槽,没关系,到时候主编同意,就剪进去。如果不同意,那就直接不要放进正片里,当个花絮看看就好了。 就算是花絮也能有一大批播放量。 顾玉珩又连着往后翻了几条,诸如—— “你累不累?” “不累。” “怎么会呢,你已经在我心上跑了一圈了。” 或者—— “你知道我和唐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 “唐僧取经,我娶你。” 顾玉珩苦大仇深,剑眉紧锁,凤目凌厉,生怕自己的眼神杀不死白板上的那些文字。 从来清冷矜贵的顾大少爷,指尖颤颤,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些汉字,单个他都认识,放在一起就变成了他难以启齿的样子。 用最后一丝敬业精神念完最后一页纸,工作人员那声“收工”仿佛是宣告囚犯的刑满释放。 主持人带头走近,和两人握手,“感谢两位老师的配合,两位老师对我们的采访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吗?我们会根据每位被采访人的感受来优化下次的方案哦。” “没有没有,”黎念倾笑成了春日枝头上的一朵牡丹花,“非常感谢大家的照顾。” “顾老师呢?”主持人充满希冀地看向顾玉珩。 “没有。”顾玉珩把白板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接过,顾玉珩却没撒手。 “顾老师?” “就一项。”顾玉珩捏着白板的边边。 “您说。”工作人员诚恳受教。 “土味情话太多了。”顾玉珩一张脸板的像扑克。 主持人“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顾玉珩把脸转过来,主持人急忙摆好表情,解释道:“那个,顾老师,我们准备这么多,实际上是因为有的艺人不配合,所以我们就多提供一点,方便他们选一个最顺眼的,我们的采访流程能够继续进行下去。” “确实没想到您这么实诚,”主持人笑得很抱歉,“把每个都念了一遍。” 顾玉珩:“……” 一生精明强干的顾大少爷,第一次被人夸“实诚”。 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哪怕顾小棠在旁边笑得打跌,他也只能自己默默咽下这口气。 实诚的顾大少爷,黑着脸走出了录制现场。 直到回到了家,这口气都没倒腾过来。 是顾玉珩临死火化的时候都要坐起来,说一句“我怎么这么实诚”这种程度的尴尬。 “还不高兴呐?”黎念倾端了盘奶油草莓,鬼鬼祟祟推开顾玉珩的房门。 大少爷背对着门口坐在阳台的沙发上,单手支颐,似乎还在悔恨自己一开始为什么不问清楚。 绕到他面前一看,果然那副金丝眼镜戴在鼻梁上,镜片后锐利的凤眸却阖着。 摆明了不愿意被人打扰。 黎念倾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把草莓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偎着顾玉珩坐下,然后整个人扑进顾玉珩怀里。 分外乖巧。 顾玉珩稍稍抬起眼皮,见到是她,似乎更想躲避了。 他本就不是性格外露的人。 他可以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她。 也可以在没有外人在的地方和她紧紧相拥。 甚至可以在千万人的直播前,对她说“你是我的星辰大海”。 这些都是心里最真挚的感情,就像一壶水煮至沸腾,总会滚出一两瓢在灶台上。 可他实在无法想象在接下来面向全网的视频里,自己滔滔不绝地对黎念倾说那些土味情话。 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仿佛在所有人面前,他对黎念倾编下一个又一个既虚幻又空洞的谎话。 黎念倾抬手抽掉了他的眼镜。 顾玉珩叹了口气,伸臂将她裹进怀里。 “真的很不喜欢那些土味情话?”黎念倾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早已看穿了他在想什么。 顾玉珩对上她的眸子,挣扎两息,还是“嗯”了一声。 “那就把它们删掉嘛。”黎念倾浑不在意,“怎么顾大少爷,现在也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 “不能删,”顾玉珩揉了揉太阳穴,“你现在刚刚凭借一部剧红起来,要跟圈内的媒体处好关系,贸然让别人把录好的节目内容删掉,很容易得罪人。” 黎念倾和他相顾无言。 “你还真是……”黎念倾失笑,“我该怎么说你才好?” 她拈了一颗草莓,送到顾玉珩唇边,“看着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怎么做起事来,永远把自己排在后面?” 顾玉珩握住她的手腕,习惯性地将她手中的草莓调转个方向。 “不是吧哥哥,”黎念倾望着自己面前的草莓,“不要告诉我,我们俩现在还要为谁吃草莓尖尖,谁吃草莓屁屁争论一下。” 那样子看起来很像是怀疑顾玉珩破产了。 顾玉珩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脑瓜,“想什么呢,草莓性寒,你不能多吃,吃点甜的地方过过嘴瘾就好了。” 得,现在成她的专属营养师了。 黎念倾不客气,嗷呜一口咬上草莓中间的地方。 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顾玉珩臂弯里挣脱出来,将另一半的草莓送进顾玉珩唇间! 得意洋洋地看着顾玉珩的瞳孔瞬间放大,黎念倾把那一半草莓咬下来,吞进口中。 便只剩下顾玉珩的唇。 明明看着那么冷硬的一个人,唇却是柔软的。 “顾玉珩,”黎念倾在呼吸的间隙轻轻开口,“老实说,我还挺喜欢那几句土味情话的。” 顾玉珩的眸色幽暗,唇齿厮磨间,一语不发。 “别人说那些话,可能只是单纯为了哄女孩子开心。” “但你说那些话,我相信你真的可以做到。” 那珊瑚珠一般鲜红的耳廓,略显慌乱的眼神。 过往错过太多次的东西,经过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重新展现在她面前,她才意识到原来此前的信号已经如此明显。 作为补偿,她再次将掌舵的权力交给了顾玉珩。 于是风高浪急,似一叶小舟被放逐到汪洋大海,被巨浪抛起,又重重落下。 待回到水域平静的港湾,盘子里的草莓已经失落在别处。 “谁当时说,没到一年,一点点意外都不能出来着?”黎念倾随意拨开缠在颈间的发丝,非要在嘴上讨回个上风。 “嗯,对不起,”顾玉珩把她搂的更紧了些,半真半假道,“哥哥是禽兽。” “……”黎念倾无语,“……你确实是。每次都拿捏我!你就知道你这么说,我肯定就不忍心接着唠叨你了!” 她抱怨,顾玉珩就听着。 最后捋顺她拨开的发丝,“给你预约了医院明天的检查,我陪你去。” “哼,合理怀疑你就是想让我陪你去上班。”黎念倾刚被占了便宜,现在说什么都不能再落下乘。 “是,”顾玉珩顺着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得让全医院都知道,我有个貌若天仙的女朋友。”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轻易放过你哦。” 她说着,手下的动作也没停。 白玉般的指尖伸进揉皱的白色衬衫,勾画着顾玉珩腹肌的轮廓。 “哼哼,玉珩哥哥这身材,还真是好。”黎念倾开始找茬,“羡慕你们男生的体脂率,稍微练一练,身材就能保持住。” 顾玉珩搂着她的肩,没有阻止她的胡闹。 黎念倾于是更进一步,这么美好的肉/体,她摸着摸着就往上走了,应该也不能怪她。 大概到了胸口的位置,顾玉珩还是抓住了她的手。 “干嘛?!”黎念倾秋后算账,“你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我‘夫人’了,我还不能行使行使我作为夫人的权力?” 想到顾玉珩当时那记反杀,黎念倾就觉得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在那种充满粉红泡泡的场景里,一项对这些东西不开窍的顾玉珩,还能这么快作出反应? 虽然这可能的确是顾玉珩内心的真实想法。 就是说,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果然顾玉珩佯装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当时没考虑那么多。” 黎念倾:“……” 你永远对家里那只背地里干坏事,表面上却格外粘人的猫猫没有办法发出任何脾气来。 顾玉珩低头看了一眼她哑口无言的样子,似乎也觉得有些好笑。 吻了吻她的眉心,顾玉珩的声音淡淡的,“倾倾,半个月后有时间吗?” 第一百一十章 检查 翌日,黎念倾还没睡醒,就被顾玉珩捏着小耳朵给揪起来。 好不容易没有太早的工作安排,能睡个懒觉的黎念倾,把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像一只睁不开眼睛的奶猫,张开粉红色的小肉垫,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含义不明的声响。 “起来了。”顾玉珩搓着她的耳廓。 黎念倾眼睛还是闭着的,但准确地够到了顾玉珩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拉到自己面前。 “再睡一会。”黎念倾跟他讨价还价。 初夏的阳光正好,明亮却不灼热,透过纤尘不染的玻璃,洒在蓬松的被褥上。 室内的空调温度不算太低,从暖融融的被窝里伸出手臂,却还是会起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顾玉珩扫了一眼挂在自己颈上的手臂,玉白的肌肤下隐隐想要泛起的玫红色的小点,摇摇头,还是关上了空调,“再睡五分钟。” “行。”黎念倾闭着眼咧开嘴傻乐—— 讨价还价的乐趣不在于能还多少,而在于讨价还价本身。 顾玉珩哪能不清楚她的心思,但是现在室内的温度起床,恐怕被窝里的人又要起荨麻疹,于是原则又一次让步。 他把她重新用被子裹起来,像抱一只香肠一样把人抱在怀里,静静等着室内的温度升上来。 三分钟之后,黎念倾心服口服地睁开眼睛,“真有你的。” 顾玉珩唇角憋着一丝笑意,假装咳了两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黎念倾磨牙。 顾玉珩真是把她的习惯摸得一清二楚,就连她坐着睡觉必须找个平整的靠背,不能斜靠着,否则就会睡不着,这样的小细节都掌握了。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他腿上,她只能靠在他肩膀。 完美地倒出了她脑子里的最后一只瞌睡虫。 这是什么温情的花式叫醒服务?! “好了,准备起床,”顾玉珩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一眼床头挂着的温度计,“今天约了李老的号,别让他老人家久等。” “对哦!”黎念倾这才想起来昨天顾玉珩说帮她预约了检查。 但是,李老? 上次听到这个称呼,好像是…… 将近一年之前,她决定打掉和苏景迁的那个孩子的时候。 李老,s大附院的,妇产科的,老医生。 “……”黎念倾脑子都要炸开了,“我们之前都是做了措施的!” “怎么会这个样子!” “啊啊啊我的星途才刚刚开始!” 五雷轰顶的黎念倾在客厅遇到顾小棠之后,顾小棠也炸毛了—— “我也要去!” 顾玉珩眉心压下,“你去干嘛?” “像话吗像话吗?!我手下艺人要去妇产科我怎么能不在?!” “像画我给你挂墙上了。”顾玉珩根本不吃这一套。 但架不住顾小棠的死缠烂打,顾玉珩最终还是勉强让她上了车。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在朝着一个结果发展,最后却得出了一张没什么结果的检验单—— 各项指标正常,没有任何怀孕的现象。 顾小棠心里五味杂陈——她是真的很想演一演“总裁姑姑爱上我”的戏码。 相比之下,顾玉珩就轻松了很多。 毕竟还没到一年,在他看来现在有个宝宝还为时过早。 黎念倾瞪着那张“工作强度太大导致生理期紊乱”的诊断报告单,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念倾是李老今天的最后一个病人。 李老笑呵呵地,树皮一样皱起的手整理着桌面上的零碎物件,和他们聊天,“玉珩啊,这是你什么人啊?” 老人这是纯粹工作之余逗着晚辈们玩儿。 现在黎念倾和顾玉珩的关系几乎传遍了每个角落,就算是老人家不太会使用电子设备,医院开电子处方,老人家还得专门配一个小助手在旁边操作电脑。 但总在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听到的八卦新闻也不少,怎么可能不知道顾玉珩现在是名草有主的人。 如今又带着人来自己这里检查,这人还是一年前,顾玉珩拜托自己照看的人。 老人家那点八卦的小心思就差直接写脑门儿上了。 “李老,您这还不知道?”旁边的小助理忍不住搭话,“咱们医院可都已经传疯了,说咱们院这朵出了名的荆棘玫瑰高岭之花,终于还是被别人给采走了。” “去去去,”李老笑骂,“你当我是聋的?听不见你们这些小家伙天天在背后的议论?” 黎念倾没想到在医院这种庄严的场合,居然也会被调侃,不由脸红。 倒是顾玉珩非常坦然,“是我夫人。” 在经历了昨天的一番土味情话之后,顾玉珩在外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更不会像最开始,一说到沾边的话题,还没说两个字,耳朵已经红的不像话。 昨天的采访到今天上午还没有投放,还不知道顾玉珩受到了怎样洗礼的外人除了目瞪狗呆之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这还是那个说话都冒着冷气的顾医生? 反而是老人家一摆手,“看看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结婚生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谁都有这一步,看看给你们一个两个吓得。” “不过姑娘,我之前叮嘱过玉珩,女孩子要养好身体才能有宝宝。”李老慈眉善目,花白的眉毛舒展,摘下挂在鼻梁上的老花镜,“所以我说,一年之内,你们两个人,最好还是不要孩子。” “他那时候跟我嘴硬,说你们俩是兄妹关系。”李老是看着这个年轻人从学校到现在做到主任医师的,跟顾家父母的感觉也差不多,自然也没给顾玉珩留什么情面,把自己办公室的几个小助理赶出去以后,只剩他和黎念倾两个人。 “我那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玉珩这孩子,冷得很。我们医院的小姑娘没有以前也有八百,没少有对他献殷勤的,他都退避三舍。” “但是他那么说,我也不好戳穿他。就跟他说了点注意事项。不过现在看来,你恢复得不错,要是想要孩子,可以考虑考虑了。” 一番话说得黎念倾面红耳赤。 自从和顾玉珩在一起之后,她好像又回到了原来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 有她热爱的舞蹈,有她想要奋斗的新领域,还有永远会在她身后支持她走每一步的顾家两兄妹。 说得夸张一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以至于突然再次谈论起这些话题,居然有点陌生,好像离她很遥远。 跟着顾玉珩回到住院部的黎念倾,坐在医生诊室的长凳上,捂住耳朵,当一只鸵鸟。 今天顾玉珩不坐门诊,又是夜班,从李老的办公室出来,正好接上趟。 住院部的医生也并不轻松,往往不是在查房,就是在手术室,就算是能坐一会办公室,也有自己病人的病例和分析要写。 顾玉珩换好了工作服,一身白大褂套在最外面,里面依旧是一身白衬衫,扣子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像是生怕别人能从角落里窥得一丝美色。 走到黎念倾面前,黎念倾也没有抬头,装鸵鸟装的很彻底。 顾玉珩只得蹲下,比她低些,从下往上观察她的表情。 四目相对,也不说话。 最后沉不住气的还是黎念倾,踩了尾巴的奶猫一样龇牙,装作凶狠,“你干嘛鸭!”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顾玉珩可能是这世界上最不怕她龇牙的人,甚至还揪了揪她的脸蛋。 被黎念倾一巴掌打开。 诊室里的灯光是惨白的,陈设也甚是简单。 长凳摆在最角落,平时是被医生们用来放置衣架挂不下的大衣和包包的,到了夏天,没有那么多衣服了,就暂时闲置下来。 要是再像黎念倾现在这样坐的靠边一点,毫不引人注意。 如果不是面前蹲了个顾玉珩的话。 “顾医生今天来上班啊?”有同事只看一眼背影就认出来,还要顺带明知故问一句,“听说今天带女朋友去李老那检查了?” “呦,稀奇,今儿带家眷来上班来了?” “嫂子,让咱看一眼呗。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近距离地追过星呢!” 眼瞧着办公室里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小护士匆匆处理完了手中的活计,赶到诊室的。黎念倾不得不拿出公众人物的自我修养,收拾一下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揉了揉僵住的脸。 “都怪你,非要带我来你这里。” 顾玉珩全部应下,额头抵上她的额头,“怪我,夫人辛苦了。” 黎念倾用额头用力和他顶了次牛牛,抬头又是一抹浅笑,“大家好,我是黎念倾。” 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夫人好演技。”顾玉珩随她站起身,勾住她的腰拉进自己怀里,贴在她耳边悄声赞道。 黎念倾飞给他一个眼波,“你夫人是国家一级演员。” 诊室里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就连不怎么看剧追星的,也被这股热烈的气氛带动,加入进来。 人人都变成了八卦新闻的小记者,问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 “你们两个人现实中真的在一起了吗?” “你们两个人真的是青梅竹马?” “你们准备结婚吗?” 之类的问题全部得到了黎念倾的肯定回答后,顾玉珩扬起满意的笑容—— 就像宠物店里最漂亮的那只缅因猫,终于等到它喜欢的主人把它领回了家。 “好了,如果大家没有别的事情,就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顾玉珩发了话。 散开的人群中传出一道不协调的声音,听内容应该是黎念倾的妈妈粉,“倾倾,你可得把顾医生看好了。男人有钱有名不老实,之前还一直说你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顾玉珩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两下,“你是不是今天的工作不够多?” 但黎念倾很明显来了兴致,拨开人群,挽住小护士的手臂,“你展开说说?”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没事找事 顾玉珩这招大概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本意是想带黎念倾来检查,顺便在医院里转一转。一来熟悉他的工作环境,以后万一有急事找他,不至于在s大附院这个大到离谱的地方迷路。 二来他还有点自己的小心思,想这样宣告两人之间的关系给他工作圈子里的人看,方便以后自己不要再有那些桃花在身。 结果没有想到,自己当年嘴硬的回旋镖,隔了快要一年的时间,还是精准的扎在了自己身上。 望着坐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皮笑肉不笑盯着自己的黎念倾,顾玉珩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头痛过。 “普通朋友。”黎念倾又把这四个字念了一遍。 顾玉珩认命地关上面前的病例材料,冲她招手。 黎念倾下意识走过去,坐到顾玉珩怀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似乎有点没骨气,更是气得捶了顾玉珩肩膀一下。 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那时候她还跟苏景迁在一起,顾玉珩和她也只能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否则,对两个人的声誉都有影响。 但是一想到顾玉珩,明明从小就对她“图谋不轨”,偏偏嘴硬,让两人多走了这么多弯路,她就还是想要闹一闹。 “你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不对劲的想法的?”黎念倾一手握拳,伸到顾玉珩嘴边。 意思是话筒给你,你来讲。 顾玉珩轻笑,掐着她的腰把她往上抱了抱,然后假意拿住那只话筒,眼睛里的光温润流转,“很小很小的时候,差不多你还只有十几岁。” “那你干嘛说跟我是普通朋友?”黎念倾哼哼两声,“我要不是今天来了一趟你们科室,还不知道,原来顾医生这么受欢迎,原来大家都和顾医生是普通朋友。” 黎念倾存心找茬,顾玉珩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哄着,“不普通不普通,我们倾倾怎么会普通呢?” “少来这套。”尽管被顾玉珩哄得心花怒放,黎念倾整肃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仍然非常气闷的模样,“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轻易原谅你。” 诊室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黎念倾抛弃了在外的女神形象,“今后我不叫你‘玉珩哥哥’了,我要叫你‘大尾巴狼’。” “连‘哥哥’也不叫了?”顾玉珩逗她。 “???”黎念倾双手摁住他的肩把他推远了一点,“有哥哥管妹妹叫‘普通朋友’的吗?” “可是你说过,‘哥哥’不一定只是‘哥哥’。” 黎念倾:“……” 顾玉珩现在说的是绑架那一次,两人劫后余生,在天台上,顾玉珩终于对她说出一句“我怕我以后,上天入地,再也寻不到你”。 那是彼时不善表达的顾玉珩,这么多年第一次跟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情至浓时,黎念倾唤了他一声哥哥。 彼时顾玉珩以为那只是“哥哥”,惊得掉头就要走,被黎念倾一把拽住,教会了顾玉珩,“哥哥”这个称呼,居然也如此适配在爱侣之中。 好家伙,最近回旋镖扎得,刀刀致命。 黎念倾扁嘴,再次肯定,跟学霸谈恋爱就是不好,拼记忆力拼不过,拼思维发散能力还是拼不过。 “你这逻辑不对!”黎念倾试图找补。 顾玉珩怎么可能给她时间找补。 揽在她后腰的手突然上移,按住了她的后颈,唇瓣就碰在一起。 “我天天天天天……”黎念倾瞳孔地震,甩手拍打着顾玉珩的肩膀,挣扎起来之后做贼似地四下打量,“你们办公室有监控呢!顾医生你不要面子啦?!” “要,”顾玉珩看起来居然有点委屈,“可不这样,我夫人好像不能信我。” “……”黎念倾低声,“你不要装可怜!” “我没有。” 那双水汪汪的凤眸,睫毛垂落,鸦羽一般,隐隐还有些水汽,乌黑发亮。 黎念倾有种自己在迫害善良无知小孩的错觉。 明知顾玉珩在拿捏她,黎念倾还是乖乖被拿捏了。 黎念倾重新坐到顾玉珩对面,趴在桌上,随时随地准备没事找事。 等到了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科室其他人陆陆续续下班,黎念倾打起精神,像只招财猫一样挥手,和每一个特意来诊室跟他们道别的人说了再见。 顾玉珩拿起被他冷落了半天的手机,“我打电话叫小棠接你回家。” “我不。”黎念倾平静但坚决地拒绝。 顾玉珩不赞同地望向她,却一反常态地把手机放了下来。 “让我回去,然后你和你的普通朋友们……” 话还没说完,黎念倾就被端走了。 真的是被端走的。 顾玉珩抄起她的膝盖,直接把人从中间的办公桌旁边,抱到了角落的长凳上。 “好了,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顾玉珩把室内的灯光调暗了一档,又遥控着关上了诊室的大门。 “我没……没想什么……” 顾玉珩现在不别扭了,黎念倾反而别扭的要死。 “真的?”顾玉珩不可能相信,用了黎念倾之前对付他时用过的一招,“骗我以后吃方便面没有面。” “???”黎念倾眼都瞪圆了,推了一把顾玉珩的肩膀,“我说的是骗我以后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没有面是不是太狠了?!” “所以真的有话想跟我说?”顾玉珩对她的转移话题置之不理。 “……”黎念倾低下头。 顾玉珩也不催她。 反正他知道,黎念倾在他面前藏不住事,想说的不想说的,早晚都会说出来。 果不其然,就这么静静抱了十几分钟的样子,黎念倾开口了,声音闷闷的,“玉珩,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她的脸埋得太低,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顾玉珩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反问,“你想不想要?” “???”黎念倾没想到这个问题又回来了。 不禁想起爷爷奶奶刚刚去世的时候,她和顾小棠的一次对话,就设想过,如果她和顾玉珩在一起,以后对孩子的问题一定会产生分歧,你看现在分歧不就来了? “我以为你会想要一个孩子。”黎念倾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接触过的异性也不少,很多都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偶尔她刷刷手机,也能看到这种新闻在热搜榜上挂着,男方明明各种不行,但总是想通过各种手段争取一个孩子。 还被当成了什么大事一样挂在热搜上,下面的文盲在一水地鼓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所以她以为顾玉珩应该也不能免俗,从今天李老说两人如果准备要孩子,现在可以下功夫了,她就一直闷闷不乐。 顾玉珩对她很好,平等,包容。 她想不出如果顾玉珩真的跟她说,倾倾,我们要个孩子吧。 她该有什么理由拒绝。 谁料顾玉珩撩起她鬓间垂落的长发别到耳后,嗓音依旧低醇沉缓,“这应该是你的自由,我想不想要,没有那么重要。” “什么意思?”黎念倾继“你是独立的个体”之后,再一次被顾玉珩的一句话搞蒙了。 顾玉珩摘下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凤眸澄澈,是两汪可以见底的清泉。 “因为这个新的生命所寄生的母体是你,所以你应该有绝对的权力,来决定这个生命究竟要不要在你这里寄生,而没有任何人可以对你指手画脚。” “而我,在这个新的生命降生的过程中,是完完全全的受益者。我是医生,所以我清楚你所要承担的风险,我却只要坐享其成。受益者是不应该提那么多要求的。” 明明是个医学生,说起话来,权力义务那一套,却说的头头是道的。 黎念倾忍不住勾起唇角,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也不没事找事了,手指把玩着顾玉珩靠近锁骨的那颗纽扣。 顾玉珩把她的脑袋往自己的颈间扶了扶,直到两人肌肤相贴,才继续道:“所以这个孩子,要不要,什么时候要,都应该由你来决定。” “而我能做的,就是在你决定要这个孩子的时候,帮你做好一切的后勤保障,尽可能不惹你生气。” “尽可能?”黎念倾狐疑地揪住了这三个字眼,“不应该是一定不惹我生气吗?” 顾玉珩苦笑,“抱歉,有些事情可能还没有学全,需要夫人多多包含。” “哼,这时候都不忘了给自己留个口子。”黎念倾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顾玉珩从善如流,“你看,就比如现在,我觉得诚实最重要,而你觉得绝对发言才是对的。” “说不过你。” 顾玉珩抱紧了怀里的鸵鸟,轻轻晃起来,像小时候抱着她坐在草坪的秋千上。 “你的衣食住行,我都会接管。但只有身体是你自己的,要你自己亲自去锻炼。等孩子出生之后,你想要做什么修复,我也会陪你去。” “孩子你想自己带就自己带,不想自己带,我们就找人来带。”顾玉珩想了想,又歉然笑了笑,“抱歉,我目前能想到的,大概只有这么多。” “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知道,其实对我来说,只要你是开心健康的,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顾玉珩并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情话,大直男用最朴素的语言,伴随着他怦怦跳动的心脏把他的一片赤诚送进怀中人的耳朵里。 黎念倾想了想上一世的情况,“我还想接着跳舞。” “嗯,你可以接着跳。”顾玉珩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是你的事业,你愿意为此奋斗终生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黎念倾从他怀里坐直,“那我不想顺产,我怕疼,我还怕改变骨骼结构。” 顾玉珩的两道剑眉在听了这个要求之后却拧起来。 黎念倾赶紧捏住了顾玉珩的白大褂,装楚楚可怜。 顾玉珩拿这样的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好言好语给她解释,“剖腹产毕竟是手术,存在一定的手术风险,比如产后出血,羊水栓塞,脏器损伤,dic等等等等。” 黎念倾还是揪着他的衣角不放,委屈攻势一刻不停。 顾玉珩头疼,只能妥协,“我去求李老重新出山操刀。” “那好,那让我考虑考虑,什么时候能有个小崽子来玩一玩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未来的孩子 顾玉珩听闻,嘴角漾开一丝浅笑,将她往上抱了抱,吻了吻她的耳尖,“谢谢夫人。” “不谢不谢,”黎念倾摆手,突然又提了个要求,“哥哥,我能说个事吗?” “你说。” “以后我喊你的时候,你能不能回答我?” “回答你?”顾玉珩不解。 “每次你要不然就是‘嗯’一声,要不然就不说话,光看着我。”黎念倾给他回忆,“我想让你像人家哥哥一样,我叫你的时候,你能热情地回应我一下。” “比如?” “就是‘欸’一声。”黎念倾眼底跳动着狡黠的光。 “……” 顾玉珩唇线都抿紧了。 三十多岁的男人,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像个热情洋溢的少年一样,在面对别人对自己的呼唤之时,这么明媚地搭一句腔。 黎念倾放他自己跟自己天人交战了一会,冷不丁叫了一句,“哥哥。” “欸。” 应完顾玉珩自己也愣住了,“……” 黎念倾在旁边乐不可支。 当你发现自己无论对他提什么要求,都能得到回应的时候,说不开心才是假的。 “我只是,”顾玉珩开始给自己存留不到三秒钟的倔强找一个理由安放,“这样以后孩子的性格好。” “哦。”黎念倾一副“我信了你的鬼话”的恍然大悟,趁顾玉珩松了一口气,又杀了个回马枪,“可你原来不是这么说的。” “是、是吗?”顾玉珩觉得自己原来实在是太多废话了,以至于现在的自己都不好找补。 “是啊,你原来说的是,‘孩子要学点真本事,天天有那么好的性格干什么,到时候只会对人家花言巧语,该干的事情一件都不干’。” “……” 如果没记错,原来这个原型,他脑子里当时想的是苏景迁。 “所以现在想让孩子有个好|性格了?”黎念倾笑盈盈的。 穿着白大褂的顾玉珩,顾医生,职业生涯第一次,在上班的时候,长叹一口气,抬手扶额,被问的哑口无言。 半晌给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解释,“性格还是好一点比较好,性格决定命运。” “好土的一句词。”黎念倾一点都不给留面子地吐槽。 两人又这么抱了一会。 顾玉珩毕竟今天值夜班,黎念倾也不能总留在这里,她一分钟不回去,顾玉珩的心就一分钟得挂在诊室里面。 何况诊室里只有一条长凳,其他连个能躺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后半夜,顾玉珩还是让顾小棠把人接了回去。 顾玉珩不在,顾小棠取代了顾玉珩的位子,坐在保姆车第二排,和黎念倾肩并肩。 “今天李老说你们俩准备要孩子。”顾小棠凑到她面前,“你们俩是咋想的?” “我没有催你的意思,我就是得安排接下来的工作。”顾小棠压抑住自己想当霸道姑姑的兴奋,告诫自己,这种事情还是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我们俩决定随缘。” “随缘?”顾小棠挠头,“你们俩说话咋都没个准信。” “就是……”夜色掩饰住了耳根烧起的薄红,黎念倾躲开顾小棠灼热的视线,“以后就没啥措施了呗,要是缘分到了,就有孩子了呗。” “?!!!”反应过来的顾小棠当即扑上去,给了黎念倾一个亲亲。 远在诊室的顾玉珩打了个喷嚏,纳闷地把室内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几度。 “哎呀!以后我就不是家里最小的了!”顾小棠的关注点非常清奇,“我就有小豆丁可以玩了!不行不行,我马上要再签一批新人……” “这跟你签新人有什么关系?”黎念倾被她跳脱的思维弄蒙了。 “你看,你这就不懂了。”顾小棠现在不仅是黎念倾的经纪人,在黎念倾接手了念珩传媒之后,公司管理上,顾小棠也是手把手地教她。 “现在公司里的艺人大多都是演员,而且大多都是电影咖,都是那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剧组里面趴着,就算是有什么品牌活动或者杂志拍摄什么的,也不是能经常接触粉丝的人。” “这种虽然有观众缘,但是在小孩子群体里,知名度还是不太够。那我宝贝侄子侄女,以后怎么能跟小朋友吹牛?那不行,我必须让我宝贝,在同龄人面前有面儿。” “我现在招一批新人开始培训,差不多等你怀上她,我新人能挑选好。等你把她生下来,我这批培训能结束。然后让他们开始发歌演戏,沉淀个三年,出点作品。” “三年,我侄子侄女差不多就到能说话认人的时候了,我就把她带到公司,介绍那些小鲜肉给她看。让那些小鲜肉,众星捧月地抱着我宝贝。” “这样我宝贝从小就是在俊男靓女的环境里长起来的,以后眼光高的嘞,谁都别想轻易把我宝贝骗走。现在的小男孩,一个个的,有点姿色,就觉得自己天下第一。” “我宝贝以后碰上这些对自己样貌普信的男的,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让那些男的见识见识——姐通讯录里随便一个,都不是你丫能勾搭得上的。” “三岁的孩子,懂什么啊。”黎念倾听她的畅想,哭笑不得。 “欸,你不懂,皇帝选妃还三年一次呢,我家宝贝的审美,当然也要三年更换一次。”顾小棠表示“你不懂我养孩子的方式”,“三年培养出来,能出作品的就出,往实力派歌手或者演员的方向转型。” “出不了作品的就直接解约,我再接着选新人培养新人。循环往复,这样等我宝贝十八岁的时候,她就可以自豪地说,现在娱乐圈活跃的所有火过的明星,当年都抱过我!” “谁要是以后想勾搭我宝贝,那得自己掂量掂量,看看自己跟这些人比,够不够格,别什么玩意都想来沾边我宝贝。” “我觉得不用这么麻烦。”黎念倾诚恳道,“就你哥一个人就足够了。” “嘎?” “就你哥一个人,你宝贝侄女都不能看上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黎念倾翻出自己偷拍的顾玉珩的照片。 照片里顾玉珩正伏案写着什么,金丝眼镜,文质彬彬,露出袖口的手腕骨骼纤美,皮肤在冷光下隐约有玉的质感,手中简简单单的一支钢笔也被握出了上个世纪英国贵族拿鹅毛笔的味道。 医院诊室的简单白墙,惨白的顶光,甚至还有裂缝的木头桌面。 简单到朴素的环境里,顾玉珩周身都似笼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卧槽,确实好看。”顾小棠吸溜了一下口水,由衷感叹,“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不能进娱乐圈造福大众。” “而且你哥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后要是个男孩,跟他一个性格,追女孩困难。要是个女孩,”黎念倾想象了一下未来的某一天,姑娘领着人上门,“我觉得来提亲的,你哥未必能让对方竖着离开家。” 顾小棠也顺着想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还是得从小培养我宝贝的审美,”顾小棠铁了心要当霸道总裁姑姑,大半夜的又一个电话杀到了ash那里,不出意外地被ash一通骂骂咧咧,“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让你看情况明天开始安排公司选拔新人。” “对对对,去电影学院也行,舞蹈学院你就先别去了,舞蹈学院倾倾要去。对,正好过几天你安排安排时间,带倾倾去舞蹈学院教她怎么选新人。” “行行行,您老继续您老的夜生活。” 气壮山河布置任务的顾小棠,布置完任务唯唯诺诺地挂了电话。 黎念倾再次对顾小棠的工作效率竖起了大拇指。 “那接下来的电影,你还接不接?”顾小棠咬唇,纠结道。 “什么电影?” “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顾小棠提醒她,“李导,上次苏景迁没有搞事之前我们基本谈妥了,苏景迁放出那些造谣之后,那边的消息停了两天,不过这几天的采访下来,业内人对你都很认可,所以那边的选角导演又开始跟我联系了。”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喜欢这种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感觉,但是娱乐圈这个名利场,确实就是这个样子,拜高踩低。” “这个李导我之前也有艺人跟他合作过几回,其实人很不错。但是他两年前拍过一部电影,听说是投了两三个亿的大制作,主角用了一个他完全没有合作过的艺人。” “结果没想到拍完了,后期特效也做完了,审核也过了,就等着春节档上映了。那个他完全不熟悉的艺人爆雷了,直接被点名封杀,那部电影也直接就埋了。” “他之前的作品,基本上部部都是会出现在电影节上的,就算是拿不到奖,也都会有提名。就那一部,几个亿,血本无归。从那以后他对不熟悉的艺人,合作起来就特别谨慎。” “那你觉得我要不要接?”黎念倾侧过身,靠在座椅上。 “我觉得,你如果想要更进一步的发展,可以接下来。”顾小棠分析道,“但拍电影肯定特别辛苦,李导是出了名的严格,我看了一下剧本,好像还有水下的戏份。” “水下的戏份挺难的,好多戏龄长的演员都不愿意拍。一方面剧组的水坑指不定挖在那个深山老林里,卫生条件得不到保障。另一方面,我们现在签下来,等开机的时候也是深秋了,我听说剧组取景地还在北方地区,那时候水估计会很凉,我怕你生病。” “那就接下来吧。”黎念倾握住她的手。 “不是,你再考虑考虑?”顾小棠其实自己也没想好,究竟想不想让黎念倾接下这部戏,“念珩传媒现在已经在你手里了,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么拼命,退居幕后也可以。” “那可不行,”黎念倾笑了笑,“毕竟当时大话已经说出去了,我要开始整顿娱乐圈,总不能以后孩子出生了,问我怎么整顿的娱乐圈,最后发现我只有一部偶像剧。那我多没面子?” 保姆车平稳行驶在s市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车里两个人相视一笑。 “那行,”顾小棠拍拍她的手背,“明天把代言的物料拍完,然后我带你去见李导。” 第一百一十三章 睡着的大猫猫 第二天要拍的代言是黎念倾平日里经常吃的某个小零食品牌,品牌主打自然风味,没有多少调味剂,所以为了突出这一特色,选景也选在林间的小木屋里。 小木屋在半山腰上,进山花了些时间,早上五点多,黎念倾就睡眼迷蒙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好,钻进了保姆车里。 到了八点多才到达目的地。 工作人员已经在小木屋里准备了,但看到黎念倾准时到达,还是惊讶了一下。 立即有场工赶过来,搓着手道:“几位老师来的这么早。” “不早啊,”黎念倾抓起顾玉珩的手腕看了看表,“我们不是约的八点半嘛?” “哦,”场工年纪虽小,却已经在这个娱乐圈里接过不少明星合作了,对于黎念倾的坦率,他也如实相告,“黎老师说得对。只不过我们之前合作过很多明星,就……有的你们知道,起床比较困难。” “迟到个一两个小时,也是经常有的,为了让他们早一点,我们有时候就会故意把时间说的早一点。” 还有那种嫌弃他们定的时间太早,来了之后直接在片场补觉的。 看黎念倾如今这个流量,又是首席,还是念珩传媒的董事长。 念珩传媒前身是景年公司,景年公司是个什么样子,景年公司的艺人率先刮起了这股歪风邪气,老板又能好到哪里去?会这么早来片场,怕不也是片场带薪补觉的类型。 场工摸不清黎念倾的性子,之前虽然有人跟他说过,黎念倾很好合作,但他这些年合作的流量明星太多,留下的刻板印象太深。 以至于他现在看着黎念倾的嘴巴,总感觉那嘴里下一秒就要蹦出让他直接崩溃的话。 “那要不……”黎念倾开口了。 场工表面八风不动,内心在凉凉:看吧,马上要在片场补觉了。 “要不我们现在准备一下开始拍吧?”黎念倾完全不知道他内心的活动,真诚地提议道,“我刚刚来的路上看了一下外面,觉得现在的光线正适合拍摄。拍完之后大家还能早些收工回去休息。” “哦,那您去休息间……”场工话说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黎念倾现在说的是什么意思。 表情仿佛见了鬼。 “怎么了?”工作人员大概是嫌场工来沟通得太慢,一个领头人一样的男人走过来,脖子上挂着摄像机,“黎老师,顾老师,小棠。我是今天的摄影师kevin。” “没事,就是我说要不现在开始拍,这位小哥好像吓到了。”黎念倾有些尴尬,“是我说的什么地方不对嘛?我确实觉得现在外面的景色很漂亮,现在太阳刚出来,林间还有雾,说不定能拍到彩虹。” “是吗?”摄影师饶有兴致地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赞同道,“确实很好看。” 场工往后捣了捣他的肋骨,“化妆师好像堵在路上了,还没到。” 听说黎念倾没有专属的化妆师,品牌方为了拉拢黎念倾和其粉丝的好感,特意想要从外面请一个大牌一点的化妆师,没想到没跟他们一起出发,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本以为黎念倾不会准点到达,化妆师迟到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在黎念倾要求化妆之前到了就好,谁知道黎念倾是个敬业的,反而现在显得他们很被动。 “怎么了?”黎念倾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嘀嘀咕咕。 “那个……”kevin也没遇到过这种场景,只能据实以告。 顾玉珩的眉头当时就皱起来——他最不喜欢这种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何况值了个夜班,早上刚刚到家,就被告知今天黎念倾要出来拍摄。 还是去山里。 今天是黎念倾的单人拍摄,他本来不用参与,但一听到要来山里,生怕现场又会出什么乱子,也不放心两个小姑娘单枪匹马地进山,于是又跟过来。 现在脾气差得不行,碍于黎念倾还牵着他的手,才没有当场发作。 顾小棠怎么可能接收不到她哥发怒的信号,可现在叫谁来都得过段时间才能到达。 远水解不了近渴。 黎念倾看看顾小棠,看看合作伙伴,又看看顾玉珩,最后晃了晃顾玉珩的胳膊,“那我自己来好了。” “???”kevin和场工都扬起了眉毛,甚至场工后脚跟离了离地,差点跳起来。 “黎老师,这,这会不会太麻烦了?”场工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嗓门引来了另一个房间的其他几位员工驻足。 “没什么,我经常在剧院后台,大家时间紧的时候,就自己给自己化妆,或者互相画。我有经验的,放心,不一定比化妆师画的差哦。”黎念倾拍拍自己随身携带的包包,“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妆容就好啦。” “也不用特别复杂的,”kevin仿佛看到了救星,“我们这期主打的是自然,到时候拍外景,跟外面的山林融为一体,所以越清透的妆效越好。” “好。”黎念倾应下,跟着他们去了梳妆台,边走边开玩笑,“万一要是化的不符合你们的要求,记得要用摄影技术拯救我一下。” “那哪能呢?”场工一改第一眼时对黎念倾的公事公办,化身“黎念倾吹”,恨不得举个横幅在她身后摇旗呐喊,“黎老师这张脸,就算是不化妆,那也是天人之姿,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秒杀内娱所有女明星。” “随便画一画都是我们kevin老师从来没有拍过的顶级美人,”场工边吹彩虹屁,边戳自己的同伴,“我说的对不对?” kevin被他的贫嘴打败了,“对,不过我觉得你夸得有点俗,你要是没有点新词就闭嘴,别人夸黎老师的词可比你夸得好听多了。” 这俩人一对活宝,黎念倾一边听他们俩笑闹,一边麻利地给自己上妆。 不过半个时辰,黎念倾就结束了所有战斗。 化妆师也姗姗来迟,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什么迟到,大家伙也没有时间指责,都要去抢还剩下的几缕晨光。 山林间的朝霞有种别样的魅力。 不同于城市里的钢筋混凝土,和尘埃飞扬的柏油马路。林间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带着刚落过雨的清新。 残留的雾气在枝叶间萦绕,金光穿过,一碧万顷。 “黎老师,现在请您到竹林中间去,”导演的命令从对讲机传来,“跟着我们的镜头,对,往上走。” “好,很好,回头。摄像,拍特写,对,从眼睛,然后往下拍到嘴巴。” “黎老师现在打开我们的饮料盖子,喝一口,对,慢一点。” “把产品的logo露出来,对,镜头给logo加特写。” “非常好,现在各人员回到原位,我们再来一条,这次2机位为主,其他机位注意不要挡镜头。” …… 来来回回几遍,日头已经升上去,室外的拍摄也算是告一段落。 “大家休息半小时,半小时之后我们拍室内。”导演喊了一声“卡”,之后宣布。 众人各自卸了力气,放下手中的家伙什,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调整一下,准备迎对接下来的工作。 “小棠,你帮我把咱们带来的东西分给大家,”黎念倾四下找了一圈,没见到顾玉珩,放心不下,嘱咐顾小棠道,“我进去看看玉珩哥哥。” “我办事,你放心。”顾小棠两指一并,放在额侧,冲她一个敬礼,“正好屋里没什么人,我拖住他们,你赶紧去。” 不知道以为她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黎念倾被自己这个好友糗得红了脸,推了她一把,自己跑向了小木屋。 屋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难不成顾玉珩不在? 黎念倾疑惑地看了看路边停着的保姆车,顾玉珩很明显也不在车上。 在门口犹豫了一下,黎念倾还是迈进屋内,轻手轻脚地,甚至还把高跟鞋给脱了。 在准备拍摄的卧室,门后的沙发上,果然顾玉珩正在休息。 他看起来实在很累。 从她机场落地,到参加发布会,到录制各种采访,再到应付苏景迁。 她至少还有晚上的时间可以休息,而他为了不耽误工作,只能把上班的时间全部调到了晚上。 这些对他来说真的是在白白浪费他的精力,毕竟他是真的没有准备进入娱乐圈,但为了让这部剧能够有后续的“糖”,还是咬着牙去学着营业。 本来今天说好了,他留在家里休息,顾小棠跟她来拍摄就好,他还是硬要跟过来。 黎念倾哪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本来就握在手心里的手机此时正好派上用场,打开相机,无声拍了一张顾玉珩的侧脸。 趁顾玉珩还没醒,发了条微博,“怎么会有这么粘人的缅因猫呀?” 微博没艾特谁,却附了顾玉珩的睡颜照。 发完就收起手机——顾玉珩不怎么玩微博,只要她装的好,顾玉珩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可算是让她逮到一回顾玉珩不设防。 做完这一切她蹑手蹑脚溜到顾玉珩身边,轻轻坐下,慢慢把自己的肩膀靠在顾玉珩的肩膀旁边,最后用手一点一点把顾玉珩小憩中也挺直的脖子扳到自己肩膀上。 这样顾玉珩就能靠着她的肩膀休息了。 原来照顾人是这种感觉。 黎念倾的责任心极大地爆棚。 她侧着低下头,微凉的指腹抚摸着顾玉珩眼下隐隐约约的青,一根一根数着顾玉珩的睫毛。 一会发现顾玉珩的鼻梁并不是笔直的一线,在中段靠上的位置微微有一点起伏,精巧极了。 一会发现顾玉珩的发际线其实有个不明显的美人尖。 一会又发现顾玉珩的唇色似乎是今年很流行的那种樱花色。 等到再没什么可以发现的时候,黎念倾轻轻挠了挠顾玉珩的下巴,“大猫猫。” “说你你还不服气,谁家好人天天傲娇得要死,明明这么累了还要跟过来?”黎念倾小声吐槽,离顾玉珩远的那只手重新打开微博。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快乐小狗 微博发出去不过十五分钟的时间,后台短信已经爆满了。 黎念倾黑线地看着不断往上攀升,直至“999+”以后不再动弹的消息栏,颤巍巍的手慢慢点开—— 毕竟她之前跟粉丝说好了,要回复前三名的粉丝。 硬着头皮点开评论,往下撮,搓到最后手都麻了,也没搓到顶端。 “麻了,真的麻了。”黎念倾此时觉得自己之前的大话说的有点早。 她决定放弃这次回复,把这条微博当成一次找乐子。 点开自己的个人主页,刷新了一下,关于顾玉珩是大猫猫的这条微博,评论数量在短短的十五分钟之内已经破了三十万,更别说点赞的数量。 高赞有几个—— “今天是坚定的猫猫教!!” “给猫猫开罐罐!开大大的罐罐!!” “呜呜呜原来猫猫在主人面前是这个样子的。” 黎念倾看评论区看得很开心,权衡了一下之后还是发了条微博说明自己现在确实没法按照评论先后,翻到前三名并回复的情况。 又保证自己下次发微博一定会注意,发完微博不离开,蹲在屏幕前守着等着回复评论。 最后让粉丝原谅她这次的食言,她这次只能按照点赞数量回复被点到前排的粉丝了。 然后开始下场和粉丝玩。 “我也是坚定的猫猫教!”黎念倾回复一楼。 “为什么!是狗勾不香嘛?!狗勾那么可爱!” “我也是狗勾教!”黎念倾主动晒出了自己家的那只傻狗,“给你们看,是萨摩耶哦!” “耶耶!原来我的快乐小狗,也养了一只快乐小狗!” 黎念倾看到这条很快被顶上来的评论,无语凝噎:她什么时候落了个“快乐小狗”的称号?!她明明这么高贵冷艳?! 但是粉丝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子,她都不是特别计较——毕竟演员就是这样,你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没必要刻意去纠正。 可能在《医见倾心》里,有了顾玉珩的衬托,就显得她有点傻兮兮的。 黎念倾让一楼的狗勾教和猫猫教继续晒自家猫猫狗狗,又转战到了二楼,“开!不够给他买!” 又回复三楼,“猫猫只有睡着的时候是这样的,醒了我也没有办法。” 自然又是跟粉丝好一顿讨论,打字打得太投入,以至于身边的顾玉珩什么时候睁开眼都没注意。 直到手机被抽走。 “哎哎哎?!”黎念倾眼睁睁看着拼音打了一半,转头看见顾玉珩醒了,惊喜之余又透着心虚,“你睡醒啦?” 其实没有。 过劳的大脑内,有神经一跳一跳地抽痛。顾玉珩没露声色,把黎念倾打出来的那句“大猫猫”删掉,转而回复了那句“快乐小狗”。 眼瞧着顾玉珩跟大家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黎念倾赖在他身上,说什么都不让他接着打字了。 “我以后还要走高冷女明星的路线的。”黎念倾假哭,“你不能现在暴露我!” 顾玉珩眼神动了动,那意思很明显:我还是高冷医生的人设,你就总是叫我大猫猫? “那不一样,”黎念倾眼珠一转,急中生智,“你以后又不进娱乐圈。” “一个理由被你用烂了。”顾玉珩点点她的额头,语气满是无奈。 却把手机还给了她。 黎念倾顾不得再跟粉丝打闹,手机收起来,拉起顾玉珩的一条胳膊,钻进顾玉珩怀里。 “你是不是很累?”黎念倾问。 “没有,”顾玉珩习惯性否认了这个会显得自己软弱的问题,“只是等得有些无聊,所以睡一会。” “……”黎念倾摸了摸他眼下的青黑,“嘴是真硬。” 顾玉珩没接这个话茬,“拍完了?” “外景拍完了,过一会拍室内。” “嗯,”顾玉珩环视了室内陈设一眼,“刚刚室内已经重新帮你打扫过了,应该没有问题。” “你还真是……”黎念倾不知该说什么,“你这双手可太金贵了,第一次做打扫卫生这样的事情吧?” “没什么金贵的。”顾玉珩倒是无所谓,“这种平时没什么人来的地方,上面的浮尘容易引起过敏。” “我已经吃过药啦。” “那痒起来也不舒服,”顾玉珩上下摩挲了两下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又搓了搓她穿的衣服,“这件衣服看着眼生。” “嗯,广告商提供的衣服。”黎念倾感叹他的好记性。 “这个材质……” “哎呀,因为这期的主题是竹子和自然嘛,为了上镜好看所以选了这一件。”黎念倾知道他是不喜欢她穿这种化纤材质的衣服,赶紧安抚。 顾玉珩眼中仍是满满的不赞同。 “过一会就结束了。”黎念倾跟他保证。 正说着,门口传来交谈声,黎念倾还没来得及从顾玉珩怀里起来,kevin就已经到了门口。 迈进来的一只脚在看到室内的情况之后收回去,“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喂喂喂,没事没事!”黎念倾慌忙坐起来,招呼大家,“开始拍了吗?” “对,”kevin眼神乱飘,根本不敢往两人那边看,“黎老师和顾老师……要不要……再给你们留点时间?” “不用不用,我们就是在这聊聊天。”黎念倾摆手。 “哦~~” 众人一脸心照不宣的暧昧表情。 黎念倾发现自己现在越描越黑,只能弯腰拽顾玉珩。 顾玉珩微微勾唇,从沙发上站起来,衣冠整齐,面如冠玉,没有丝毫被打断的窘迫。 这才让大家放下心来。 “那顾老师要不要也来参加这次拍摄?”kevin边调试着室内的光线,边开玩笑道,“马上要拍黎老师居家的片段,有顾老师的参与,可能会更温馨一点。” “可别,我哥已经快两天一夜没合眼了,”顾小棠推辞道,“给我哥累出个好歹来,哭的可是你们代言人。” 拒绝的坚决,说的也都是实话。 室内的设备很快架好,黎念倾站在餐厅的水吧边,将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一盒冰块,几个青柠,几片薄荷叶,和代言的苏打水摆成一排。 “来,3、2、1,开始。” 导演对着对讲机下了命令。 摄像机的屏幕里,穿着居家吊带裙的黎念倾从冰盒里把冰块夹起来,放进柱形杯里,拧开苏打水,倒进杯子里,没过冰块。 又按照旁边工作人员的指示,切了一片青柠卡在杯口,剩下的挤了几滴青柠汁。 最后在上面放上薄荷叶,插进吸管。 镜头摇近,给了还在往上冒泡的杯中饮品一个特写。 如此循环,又保了几条。 镜头前的黎念倾格外耀眼,雪白的皮肤,精致明媚的五官,配上吊带的碎花小裙子,和同花色的碎花发带,忙碌在阳光灿烂的餐厅里,周身都像笼着一层淡淡的光。 黎念倾对镜头非常熟悉,甚至对于某些时刻的运镜,还能提出自己的想法。 比如怎样更能凸显角色的不经意间被抓拍—— “镜头从右边这样过来,然后我在镜头到这里的时候,‘喀’一个回头,然后产品放在这个位置。可以不用带我的脸,这样会有一个更动态的效果……” 比如怎么渐入场景带进产品—— “就不要从门口进了,我们直接从窗台进吧。把窗户打开,窗外放一盆薄荷叶和一瓶饮品,然后我去摘薄荷叶,正好把产品带进来,然后镜头直接跟产品走……” 那边热火朝天,这边顾家两兄妹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 “我的哥,是不是没想到,她原来这么适合这个圈子?”顾小棠开了一瓶苏打水递给顾玉珩,“你知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哪个偶像剧能把人捧红成这样?” “这个品牌是出了名的国民品牌,我公司那些已经有了一定名气的演员都拿不到。”顾小棠也没指望顾玉珩能在这种问题上给她什么回应,“圈里面有句话我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小红靠捧,大红靠命。”顾小棠摇头,“也亏得她前几年那么拼命地把中国舞从剧团带到大众视野,才让更多人认识她,才能有这么扎实的路人缘。” “真不是那些被资本一夜推出来的小明星能比的。” 顾玉珩静静地听着,在顾小棠感慨完了,和顾小棠碰了碰杯,“那不如说,天道酬勤。” “有道理,”顾小棠散漫地点了点头,突然道,“哥,你查那个‘烛影’了嘛?” 事情过去两三天,这是两人第一次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嗯,时间有点久远,查起来要费些时间。”顾玉珩的脸色又冷下来。 “我之前听倾倾说过这个人,不过她好像不太想提。”顾小棠回忆起那天黎念倾的神色,不确定道。 “那就别问她了,”顾玉珩啜饮着,普普通通的一瓶苏打水也被他喝出了红酒的感觉,“跟苏景迁有关的事情,以后都别去烦她。” “好。”顾小棠应下,“林枫最近没和你联系?” “她父亲找过我。” “我就知道,他们公司本来这几年就没有什么新的引进,绝大多数收入都是靠着和你签订的合同,用你的那款药维持着。”顾小棠摇摇头,似笑非笑,“果然,当时我就说,林枫那支舞,得是娱乐圈最贵的一支舞了。” “不过杜若最近倒是给了我一些信息,或许以后能够用得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见杜玟 顾玉珩并不准备让黎念倾参合这些事情,在他看来,所有他能够摆平的事情都应该由他来完成,不要给黎念倾增加负担—— 直播和采访的时候除外,因为实在是应付不来那些问题和公开的情话。 但是他的打算很快就落空了,因为拍完了广告之后,黎念倾去了一趟念珩传媒。 把公司艺人来了一个大换血之后,念珩的气氛变了很多。 有些就想着趁着年轻,赶紧出道变现的,现在已经和念珩结束了经纪合约,另谋出路。 剩下的都是愿意练习的,还有些黎念倾从舞剧院挑出来的好苗子,比如夏瑾,比如司莹。 院长也很开心,感觉自己的孩子在娱乐圈终于有了靠山,不再只是一个泥潭了,所以黎念倾去跟她商量要把夏瑾他们签下来的时候,院长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团长!” “倾姐!” “你怎么来啦?今天没有工作嘛?” 刚踏入念珩传媒的大门,就被几个小猴子给围住,七嘴八舌的,和在国家舞剧院里没什么不同。 黎念倾佯装严肃,“你们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录歌嘛?怎么跑出来了?” 夏瑾吐了吐舌头,腻着黎念倾的手臂不放,“我们中场休息了,都连续工作三个小时了,收音老师都累了。” “哦,那辛苦了,晚上带你们去吃好吃的。”黎念倾点了点她们的鼻尖,“怎么样?在公司里还习惯嘛?跟剧团里面相比,能不能适应这种需要social的场合?” “还行还行,大家都挺友善的。”司莹还是那副乐天派的样子,丝毫没有自己身处鱼龙混杂的娱乐圈的自觉,笑得没心没肺。 “那是因为你们的舞蹈水平已经碾压周围人了。”黎念倾却没指望念珩传媒剩下的那些老人能一夜之间转变自己的思路。 娱乐圈是最拜高踩低的地方,尤其是在苏景迁搅浑了这一池水之后。 “嘿嘿,倾姐这是在夸我们啦?”司莹腻着黎念倾的另一条手臂,冲站在后排的其他同事挤眼,“真是好难好难听到倾姐能夸我们一句。” “因为旁边的水平确实不高,”黎念倾顺手泼了她一盆冷水,“好好练功,不然就‘全靠同行衬托’了。” “哇,倾姐还是和以前一样毒舌。”夏瑾夸张地做了个鬼脸,“我还以为,倾姐有了男朋友之后,会嘴下留人呢。” “那你可想多了,我见过倾姐的男朋友,把倾姐宠的没边,倾姐会收敛才怪。” “对对对,你当时跟倾姐去参加那个选秀了。”夏瑾想起了这茬,“快跟我说说,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姐夫啊,”司莹仰头看天,开始卖关子,在夏瑾准备暴力要她配合之前,赶紧开口,“那是惊为天人的样貌,姐夫说,咱倾姐就是看中了他的脸,但是倾姐不承认,所以得给倾姐留点面子,咱不能当着倾姐的面说……” “那你俩现在当我是死的是不是?嗯?”黎念倾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手拎起一个小崽子的后脖颈,语带威胁,“你们哪是不能当着我的面子说?你们恨不得直接趴我耳朵上说!” “哎呦!我们错了!”司莹和夏瑾笑闹,两人熟练地金蝉脱壳,一边逃跑还一边继续交流—— “司莹,快快快,你继续说,让我听听咱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姐夫人又好看,又高冷,还特别守男德!哎呦!就是话有点少,当时在后台排练的时候,还有小学员没眼色,想去要姐夫的微信!” “啊啊啊那姐夫给没给啊?” “那当然是不能给!当时正好碰到倾姐出门!倾姐直接上去说‘他有女朋友了’。当时那个小学员脸都白了。” “哎呀哎呀,那说明咱倾姐吃醋了呀!姐夫什么反应?” “好像没什么反应?但是后来我看到还有学员不死心,想偷偷问姐夫要微信,结果姐夫直接拒绝了!倾姐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事?” “啊?倾姐还不知道?” “好像不知道,不过后来那几个学员也没出道。” 两人一边躲避着黎念倾的追杀,一边托原来魔鬼训练的福,这么激烈的运动下,叨叨了这么多话都还没岔气。 黎念倾跟她们闹,闹到最后拎着两个人的耳朵,丢进了录音棚,假装恶狠狠地吩咐录音棚里看热闹的一群人,“今天必须让这俩小崽子把歌给录出来,这么好的体力,录不出来今天不许下班!” “嗷~~~”司莹趴在门板上,哭哭啼啼抹眼泪,“姐!我唯一的姐!你好狠的心~~~” 黎念倾才不管她在身后的鬼哭狼嚎,两颊染上绯红还没褪去,转身准备去另一个排练室看一看。 在楼梯口却碰到了很久没见的人——杜玟。 两人俱是一愣。 “师……”杜玟下意识要喊她“师母”,又想到一两个月之前,那场直播的选秀里,黎念倾和苏景迁撕破了脸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后一个字便又咽下。 最后道了一句,“黎小姐。” 黎念倾挑眉,才想起来,在景年公司还掌握在苏景迁手里的时候,曾把杜玟带进公司来实习。现在苏景迁离任了,那次人事变动里,杜玟并没有提交辞呈。 她这段时间也很忙,要宣传电视剧,要带剧团巡演,要拍各种代言的物料,还要应付各种采访。年中了,还有各种盛典向她发出了邀请函。 一时间也把杜玟这件事忘到了脑后,眼下和杜玟面对面,才终于想起这号人物来。 “你好。”黎念倾片刻之前的笑闹消弭殆尽,面沉似水。 她没有顾小棠那种和人左右逢源的本事,顾小棠不在身边,她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美艳的首席形象。 “你来公司是为了?” 这话问出来,黎念倾清楚地看见杜玟收紧了抱着怀中文件的手指。 杜玟尴尬地笑了笑,“实习还没到时间,我……来上班。” “嗯,”黎念倾没想到曾经那个被她几句实话气到落泪的小姑娘,如今也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不退缩了。她撩了一把垂落耳边的长发,“跟我来。” 总裁的办公室被黎念倾命人大调整了一番,把苏景迁用过的东西全部扔出去,换成了黎念倾喜欢的粉色和顾玉珩最常穿的黑色。 杜玟应该自苏景迁走后就没有再进过这里,一进门后怔住的那两秒就是证明。 黎念倾让她随便找个地方坐,自己则落座主位。 没有倒茶,也没有客套。 黎念倾单刀直入,“你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可是……”杜玟抠着手指。 “可是什么?” “老师突然不在学校教书了,黎小姐知道老师去哪里了嘛?”杜玟和她的目光对上,飞速转开视线,不敢和黎念倾对望。 “他啊,”黎念倾冷笑,“大概拿着从我这里分走的资产,找个什么地方,准备东山再起吧。” 她才不相信苏景迁会甘心就此罢手,于是用了“东山再起”四个字。 这四个字却让杜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您的意思是,他还会来学校继续上课嘛?” 黎念倾见鬼似地盯了她一会,胸腔震颤两下,几乎要笑出声,“杜玟,我是该说你单纯,还是该说你……” “傻”这个字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和苏景迁在办公室里做过什么,需要我来提醒?”那天顾玉珩拿来给苏景迁一记绝杀的视频,黎念倾觉得简直是打在她脸上的一记耳光。 她又何尝没和苏景迁在办公室里有过一次不该有的经历? 经济学院的院长在翻找那些视频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看到过? 事隔几天,她再想想,还有把苏景迁挫骨扬灰的冲动。 杜玟的耳根都红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只能道歉,“对不起……我当时……鬼迷心窍……” “可你几个月之前,不是这么跟我说的。”黎念倾微微勾唇,欣赏着面前这人变幻莫测的脸色,“你那时候说,你想让苏景迁帮你保博,并不想介入别人的家庭。” “……” “杜玟,其实我现在终于得承认,我看不透你。” 杜玟垂下眼帘。 “我本来以为,你还没出社会,应该不会有太多的花花心思。但我现在发现,其实有些事情,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清楚得多得多。” 杜玟没有说话,黎念倾沉默下来后,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静的落针可闻。 墙上的挂钟,秒针发出“咔哒、咔哒”的细响,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良久,杜玟抬起头,没有了方才鹌鹑一样的畏缩,坦然道:“您不用觉得看不透我。” “您现在是念珩传媒的董事长,我不知道您和苏景迁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听您的意思,苏景迁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来学校了。那我也可以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或许有些事情,我没有跟您说过,但我和您说过的,都是真的。” “我并不喜欢苏景迁,也从来没想要介入别人的家庭。”杜玟望进黎念倾的眸子,黎念倾才发现那双看起来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实际暗藏野心,“这句话我没有骗您。” “我没跟您说的是,我和苏景迁之间发生过关系,但也只是发生过关系而已,我从来没有动心过。” “我之所以愿意和他发生关系,也只是因为我明白那是我身上唯一能博得他好感的筹码。” “可能杜若之前跟您说过我们的家庭,我跟妈妈走了之后,在新的家庭里,继父对我母亲也不过那样。男人就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东西,我从来也没有指望这辈子能遇到一个人能跟我白头到老。” “所以和苏景迁发生关系,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交易。他给我保博的名额和各种在校生拿不到的实习机会,代价是我的身体,仅此而已。” “而我从来没有想要介入你们的家庭,没有教唆你们离婚。甚至你们分手的时候,我还曾经劝过他。” 黎念倾有些震惊,“那今年的除夕晚会上,为什么你走之后,苏景迁会出现?” 那是黎念倾第一次长篇大论地劝一个人,杜玟泪盈于睫的模样,至今她还记忆犹新。 之后苏景迁乍然出现,还差点害她崴了脚。 彼时她便怀疑苏景迁出现得过于巧合,只是心念杜玟心思单纯,应该使不出这种招数来,此刻看清了杜玟得真面目,却觉得之前未必如自己笃定的那般。 果然杜玟轻轻一笑,“是我告诉他,我会去找你谈谈。”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古红蓝出cp 黎念倾眯起眼睛。 虽然那时候她已经和苏景迁没有关系了,但是并不代表她能够忍受被人算计。 杜玟继续道:“但当时我跟您说的,也都是我的心里话。我并没有准备介入你们的家庭,不管您信不信。” “我毕竟只有研究生三年,三年之后,等我获得了保博的名额,我就会和苏景迁分道扬镳,苏景迁当时应该也知道,可他摆脱不了男人的劣根性,就算知道这一点,他也还是会在外面拈花惹草。” “也许您还不知道,苏景迁在我们班,招惹的女生可是不少。只不过大多女生还是矜持的,也并没有想从苏景迁身上得到什么,只想混个毕业证就算完了。” “最后上钩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杜玟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可笑,“他跟我说过您,说您最开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温柔善良的一个人。” “他也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您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相信他说的话,也不愿意再像你们两个之前说好的那样,回家安心做一个家庭主妇。” “我大概猜到苏景迁喜欢什么样的人,恰好和我的性格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区别只是我没有您那么单纯,愿意相信一个男人‘我养你’的鬼话。” “那次晚会的后台,我本来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劝您回心转意,继续和苏景迁在一起。因为我以为,你们的分开是因为我。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不想背上这个孽债。” “可是跟您交谈间,我发现您并不像苏景迁以为的那样恋爱脑,对苏景迁也并不再有留恋。反倒劝我离开苏景迁。” “这和我最开始的设想并不一样,我想让苏景迁听到您说您对他还有情,现实却是您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可那时候,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既然你们的关系已经无可挽回,那不如给我一次机会。”杜玟嘴角的笑容有一丝雀跃,“苏景迁看我那副模样,果然以为您对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也因此和您起了冲突,回来以后,对我更是补偿一样言听计从。” 杜玟说完,便已经不再抱期望。 “我知道小若的合约还在您手里,所以今天说的话句句属实。之前做了很多对不起您的事情,如果您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还有什么不满,您可以冲我来,不要动我妹妹。” 黎念倾指尖冰凉。 倒不是对苏景迁之前的行为有所触动,只是感慨有的人,可以把相互利用说的如此坦荡。 难怪苏景迁之前这么器重杜玟。 这样的性格,无论是谁,如果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都会是一把利刃。 可惜是双刃的,就比如现在,一朝失势,这把利刃扎向的,就会是持刀者自己。 黎念倾恍恍惚惚间,又想起了什么,“杜若被绑架的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那天晚上?”杜玟似乎很意外黎念倾的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那天晚上我去办公室找苏景迁,但是他不在办公室,我给他发消息,他也没有回。” “于是我就在图书馆里查资料,大概到图书馆闭馆的时候,回了宿舍。” “那你第二天,为什么会这么早出现在医院里?”黎念倾打量着她。 “因为小若给我打了电话。”杜玟的解释可以说天衣无缝,“她说她出了点意外,需要我来医院,跟我商量一下,从舞剧院辞职,签景年公司。” “之前她没跟你提过,苏景迁想要她签约吗?” “提过,但是她没提过要从舞剧院辞职。”杜玟看样子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对于小若来说,舞蹈是她的梦想,她从小追求的东西。就算是苏景迁当时想让她签景年公司,以此作为景年公司下一步包装她的噱头,小若也并没有从舞剧院辞职的打算。” “小若的原话是,既然您可以一边在娱乐圈,一边在舞剧院,那么她也可以。而且您应该也感觉到了,有了‘国家舞剧院’的名头,说出去毕竟好听一些。” “但那次意外的确太过突然,我和小若都没有准备。”杜玟露出一丝苦笑,“后来我问她,她也不想跟我说实话,再不然就是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 杜玟说得很诚恳,黎念倾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没错,杜若现在的合约握在自己手里,是黎念倾为了不让杜若和杜玟这两姐妹再耍什么花招,也为了能从杜若那里套取更多苏景迁的消息,特意从所有艺人的合约里面抽取出来,不让杜若离职的。 可杜玟口中的杜若,和那天在练习室外,黎念倾亲耳听到的,在司莹这个外人面前的杜若,又实在不太一样。 黎念倾不知道该信谁。 而警方那边,又迟迟没有消息。那双米色小皮靴究竟是谁,是谁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着苏景迁犯罪。 黎念倾觉得头疼。 这种事情她一般习惯性直接推给顾玉珩。 眼下顾玉珩不在,她经历了大半天的拍摄之后,脑子几乎成了一团浆糊,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继续道:“那你现在,还来公司,是因为,你还想和我做个交易?” 办公室安静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沙发上坐着的杜玟,缓缓点头。 * “卧槽你还真让她接着留在念珩传媒啊?”顾小棠听完黎念倾的复述,简直惊掉了下巴。 黎念倾委委屈屈躲进顾玉珩怀里,像一只还没断奶的小奶猫,“那我当时脑子反应不过来嘛,累了一天之后,谁能想到在公司碰见她?我本来只是想去巡视一下我签约的那些小崽子们。” “绝绝绝,”顾小棠气不打一处来,“我就因为公司的事情走开了这么一会,你就开始养虎为患了。” 在管理娱乐公司这件事上,顾小棠是名副其实的前辈,黎念倾还有得跟她学。当下耷拉着不存在的耳朵,开始给人卖萌,“那我这不是不会跟人家周旋嘛,还要跟棠棠多学习的。” “别来这套啊,我不是我哥,我不会臣服于美色的。”明明被黎念倾这一招捧得,尾巴都快翘上了天,顾小棠还是装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黎念倾立刻伏低做小,殷勤地给顾小棠捶捶肩膀,“我错了,可是现在话都已经说出去了,等下次我去公司,一定等你一起。” “哼!”顾小棠往旁边一扭下巴,傲娇得很。 顾玉珩坐在旁边,嘴角微扬,看着两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胡闹。 过一会顾小棠实在傲娇不下去了,魔爪伸过来准备怒搓小奶猫的猫头之际,顾玉珩一把把黎念倾捞进自己怀里。 顾小棠搓了个空,对自己的老哥怒目而视。 顾玉珩视而不见,揉了揉怀里的小脑袋,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说养虎为患也可以,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倒也不是不行。” 顾小棠把矛头对准了顾玉珩,“你就惯着她吧!就她这个段位,上去跟人硬碰硬行,跟人家玩阴的,十个她绑一起,在人家面前不一定是个儿。” 黎念倾现在就像进化失败的皮卡丘,在外耗电过猛,现在只剩个萌,一点杀伤性都没有。 “谁说要把十个我绑一起了?就不能把我和你们俩绑一起嘛?!”黎念倾抱住顾玉珩劲瘦的腰,振振有词。 顾玉珩手里的马克杯差点洒了。 一双凤眼含笑,黑曜石般的眸子如同点漆,缀在如玉雕琢的面庞上。 一分心,怀里的黎念倾被顾小棠抢了过去。 顾小棠心满意足地搓着她的小脑袋,“小丫头片子,心眼不少。还会找外援了?” “那是,九十五斤的人,一百斤的心眼子。”黎念倾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八爪鱼一样缠住顾小棠的脖子,“再说你们是外援嘛?是嘛是嘛?” 她一边连珠炮似地追问,一边扭头看身后矜持地喝着咖啡的顾玉珩。 顾玉珩放低了手中的马克杯,柔声道:“小棠我不知道,但我不是。” “卧槽你这说得是人话么?”顾小棠对她哥痛心疾首,“我们仨里面非要分出一个外人来,那也应该是你。人说三岁一个代沟,你比我俩大四岁,你是太平洋另一端的人。” “老人”顾玉珩,一口咖啡差点呛住。 顾玉珩最近真的变了很多,特别是在当众说了土味情话之后。 那段采访很快放了出去,黎念倾硬拉着顾玉珩看完了总长十分钟,土味情话环节占了五分钟的采访视频—— 据说这个杂志的采访,通常只有六到七分钟,这次一下涨到十分钟,全靠顾玉珩土味情话那段一刀没剪。 顾玉珩全程攥拳,克制着自己,不要给屏幕里耳朵红的像只煮熟了的虾的自己一巴掌。 他尴尬得全身发麻,反观弹幕,全在“啊啊啊”,一层空间不够飘这些弹幕,层层叠叠,几乎要把画面严严实实地糊上。 黎念倾给他念那些弹幕,顾玉珩也渐渐脱敏。 某个瞬间突然想通了,当众的甜言蜜语,或许浮夸,但不妨可以成为枯燥生活中的调味剂。 而顾玉珩“大猫猫”的称呼也变得家喻户晓,不近人情的冷漠形象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这一点从医院门口蹲守的私生粉逐日增多,能够清晰地感知出来。 顾玉珩也再难维持在黎念倾面前的清冷。 黎念倾还不罢休,势要让顾玉珩多一点人气儿。于是又买了家居服,怕顾玉珩不愿意穿,还特意买了一粉一蓝。 粉色的是黎念倾的新宠玲娜贝儿,蓝色的是黎念倾的旧爱哆啦a梦。 生怕顾玉珩不愿意穿,黎念倾当着顾玉珩的面,把哆啦a梦的家居服递给了顾小棠。 “呐,以后在家穿这个。”穿着玲娜贝儿的黎念倾大声说。 顾小棠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马上领会了黎念倾的意思,伸手去接,“哎呦,还是蓝shai的!自古红蓝出cp,可以可以,我喜……” “欢”字还没说出来,家居服已经被板着脸佯装路过的顾玉珩,顺手牵羊拎走了。 顾小棠冲着他挺拔冷漠的背影挤眉弄眼。 黎念倾计谋得逞,无声跟顾小棠击了个掌,快步跟上往卧室走的顾玉珩。 黎念倾故意唤他,“哥哥。” “……”顾玉珩没理她。 黎念倾锲而不舍,“哥哥。” 顾玉珩打开卧室的门,仰头吐出一口气,语气没什么起伏,“嗯。” “你吃醋了?” “……”顾玉珩把她拉进卧室,随手合上了卧室的门,“没有。” “真的?” “……”顾玉珩把她推到衣柜上,困在自己双臂之间,“你要和谁是cp?嗯?” “这个嘛……”黎念倾捏着头顶玲娜贝儿的耳朵,目光看向别处,“那当然,看谁能反应得过来,就和谁是cp咯。” “……” “也不知道是谁,在糖艺教室的时候,我都给他拿个蓝色围裙了,他都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黎念倾望天,“穿得不情不愿的,好像我在强迫他一样,那家居服天天在家都要穿的,我总不好天天强迫人家。” 一番论证下来,最后理亏的居然是自己。 顾玉珩面色不变地回想了一下,两人当时的围裙确实都是黎念倾挑的,一粉一蓝。 对这样的小心思,顾玉珩这种跟不上潮流的太平洋彼岸的老人,觉得自己现在在延迟满足。 本来的醋意被奔涌而来的隐秘喜悦冲刷得干干净净。 黎念倾看着他舒展开来的眉宇,知道缅因猫已经哄好了。 她戳戳顾玉珩的腹肌,“你试试那件衣服。” 第一百一十七章 穿衣自由 顾玉珩当然是不会承认自己内心那一点雀跃的,毕竟要稳重。 但是不妨碍他拎起那件洗的干干净净的家居服,准备出门去更衣室里换来试一试。 “哎哎哎?”黎念倾眼见着他要走,自然不能答应,“你干嘛去?” “去换衣服。”顾玉珩还是没什么好气。 黎念倾挤进他胸膛和门板的夹缝,那样子很明显——你要出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有点夸张,不过意思大差不差。 “都老夫老妻了,你避着我换衣服?”黎念倾满脸的不可思议。 顾玉珩:“……” 最后在黎念倾的“威逼利诱”下,顾玉珩乖乖在她面前把笔挺的衬衫脱下来。 黎念倾上爪摸了两把腹肌,像之前没摸过一样,啧啧称奇。 “顾医生身材不错嘛~” 顾玉珩耳根薄红,强作镇定,“之前没看过?” “摸过,”黎念倾脸不红,心不跳,“没仔细看过。” “……” 顾玉珩把自己想象成医学院里的大体老师,等黎念倾摸了个够本,把哆啦a梦套在自己身上。 黎念倾围着他走了一圈,啧啧称奇,“还挺合身的嘛~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把家居服穿成这个样子,看来以后我买衣服不用考虑什么款式了,反正什么款式你都能穿出限量款的感觉来哎哎哎?” 话还没说完,黎念倾就被人整个包进了怀里。 黎念倾瞪大眼睛,很不服气,“谁当年说得?要做君子?哪个君子这么搞偷袭的??” 搞偷袭的君子隔着毛茸茸的玲娜贝儿的帽子,轻轻地揪她的小耳朵,舔着后槽牙,笑得阴恻恻的,“小狐狸,故意的是吧?” “哈?我故意什么了?”黎念倾预感自己的小算盘可能打坏,算盘珠子嘣顾玉珩脸上了。但她依旧装傻,“堂堂教授,说话要讲究证据,不能诬陷人的!” 顾教授轻哼一声,顺着她的话,开始抽丝剥茧,“自古红蓝出cp,所以一开始就买的蓝色?” “哼哼,对。” “是买给小棠的?” “嗯。”黎念倾眨巴两下大眼睛,存心气他,“你不知道嘛,我和小棠也是有cp粉的,比你和我的cp名字好听多了。你和我的cp名字叫鲇鱼,我和小棠的cp名字可是叫‘一小倾城’,多好听。” 顾玉珩勾起一边唇角,捏着她耳尖的手指用了点力道,“所以我还是硬抢过来的?” “理论上来说,是的。”黎念倾表情严肃,“但是你既然喜欢,给你也不是不行。” “……” “怎么啦?是不是吃醋啦?”黎念倾坏心地笑,手指掐上顾玉珩腰侧,感受着手感颇好的肌肉触感。 “那你告诉我,”顾玉珩彬彬有礼,“为什么一米七的小棠,你要给她买一米八五的衣服?” “……”黎念倾倏然抬头,“!!!” 看似一个个非常好回答的问题,最后串联起来就是他心里已经预料好的答案。 辩论赛里常用的质询技巧。 老狐狸!! 顾玉珩的笑容大剌剌写了几个字——让我看你怎么编。 黎念倾顿了几秒,也咧开嘴角,明晃晃写了几个大字——你等等听我给你狡辩。 当然,这种情况,狡辩是不可能狡辩的出来的,何况黎念倾本身也不会胡扯。 半晌,黎念倾伸手把家居服后面的玲娜贝儿的帽子帽檐往下一拉,遮住了眼睛,只留下半张脸露在外面。 “编不出来了,被你发现了,”黎念倾开始耍赖,“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这是她对付顾玉珩新发明的一招,俗语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 而顾玉珩果然又拿她没办法,亲亲她露在外面的唇,又报复性地把她帽檐更加往下拽了两下,拽紧到头顶圆圆的脑壳形状都从布料下显出来,才罢手。 黎念倾又等了一会,还没动静,自己掀开帽檐,觑着顾玉珩的脸色,“那你现在是不是发现,自己刚刚在乱吃飞醋?” 顾玉珩:“……” 一些回马枪总是虽迟但到。 “你要是今天不乱吃醋,以后我就天天和小棠穿着情侣衫在你面前晃悠。”黎念倾哼哼两声,“反正尺码不合适还能换,大不了去商场再跑一趟,而且又不是我自己去跑……” 嘀哩咕噜的嘴很快就被顾玉珩堵上了。 不过从那次以后,顾玉珩的态度明显转变了很多,对那些非正式的衣服款式也不再那么排斥,在家不再一身连褶皱都没有的白衬衫,甚至有时候黎念倾把哆啦a梦的帽子给他戴上,他一时半会也不会急于摘下来。 三十多岁的顾玉珩,终于补回了童年的东西。 这个转变太过剧烈,连顾小棠现在对她哥的畏惧感都少了很多。 比如现在敢直接说她哥“老”。 顾玉珩把马克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拭并不存在的污渍。 顾小棠一看他这副样子还是有点怂,拉过黎念倾挡在自己身前。 “吃水不忘挖井人,不能红线牵成了你把月老踹了,这是不道德的。”顾小棠抗议。 “就是,不道德的。”黎念倾点头,在“欺负”顾玉珩这件事情上,总是和顾小棠统一战线。 战线也没有统一太久,毕竟天已经黑了。 “你把她留在公司没问题,但是不要单独和她接触,”顾玉珩给经济学院的院长打了电话,回来后跟黎念倾交代,“目前保博的名额,苏景迁在职的时候没有给她。” “虽然她和苏景迁之间的事情败露,但她平时在学校也很努力,所以不少老师对她印象还不错,都认为应该是苏景迁的错,不认为是杜玟的原因。” “学还是会继续让她上,不过保博应该是不太可能了,苏景迁之前帮她争取过一个名额。可能是为了吊着她,所以并没有明确对外公布,现在正好方便经济学院把这个名额收回去。” “杜玟本人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她,看后面她的表现。”顾玉珩犹豫了几秒,还是把现在掌握的信息说出一部分,“绑架的那件事情,应该这几个月调查会有结果。” “总之以后不要一个人跟她对线,”顾小棠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叮嘱道,“事情解决之后就赶紧让她离职。” “好。”黎念倾一口答应下来。 顾玉珩看她乖巧,轻笑起来,把粉帽子给她戴上。 换来黎念倾回身拍了一下他的手。 “卧槽没眼看,”顾小棠揶揄,“你们两个能不能收敛一点?我原来觉得我哥有点过于收敛现在发现他打通了任督二脉之后,这个反应有点过于猛了,颠覆我过去二十多年的认知。” “是吧是吧,我也没想到。”黎念倾疯狂点头。 “你们两个……”顾玉珩佯做威严地扫视了两个小丫头,可惜之前积攒下来的余威这段时间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咳,不说了不说了。”黎念倾哪能不知道她的大猫猫,脸皮终究还是薄的,好不容易把猫哄好了,能抱在怀里rua了,万一再吓回去了可怎么好。“小棠,最近没见到你那个挂件?” “挂件?”顾小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随意道,“最近太忙了,没顾上他。” “嗯?” “他喜欢那种粘人的小姑娘,关键是我这个人啊,还就是不喜欢粘人。”顾小棠一撩头发,“那种娇娇老婆的风格,我可装不来。” “你们俩分手了?”黎念倾把顾玉珩往前拽了点。 “不是,你们俩能不能别像长辈问小辈一样来审问我?”顾小棠对上面前炯炯有神的两双眸子,很想给他俩拍张照,“夫妻相三个字都快怼我脸上了。” “没有审问你,就是关心嘛。”黎念倾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跑,“我之前看到你们俩不是还挺好的?项浩宇这人有点粘人,我还以为他是个小奶狗。” 顾小棠回想了一下上次黎念倾见项浩宇的情景,还是在参加完老人的葬礼。自己得知黎念倾的财产还得分那个狗男人一份,气得破口大骂。 她问项浩宇能不能不分给苏景迁,项浩宇还说他是律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这么一想,黎念倾对项浩宇的印象停留在小奶狗的阶段倒也正常。 “外表是个小奶狗,实际上,哼,”顾小棠恶狠狠剥开手里的香蕉皮,咬了一口,“跟大多数男的一样,想要女朋友对他服服帖帖的。” “还跟我玩霸道总裁那一套,不许我穿这个,不许我干那个。做他的春秋大梦,老娘自己就是霸道总裁,要你在我面前指点江山?” “等会儿,”黎念倾糊涂了,“不让你穿什么了?你给我看看?” 倒不是帮着项浩宇,主要是知道顾小棠这个霸道总裁,有时候有点过于霸道。 之前跟项浩宇接触过,顾小棠对爱情这方面不太敏感,但黎念倾却能感觉到,项浩宇黏在顾小棠身上的眼神赤|裸裸的,几乎能拉出丝来。 顾小棠都带回来见过家长了,两人几乎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么无疾而终,以后未必不会感到惋惜。 顾玉珩在旁边,也默认了黎念倾的想法—— 行事正直的顾医生,在对未婚妻的穿衣自由表示尊重后,频繁被热情的粉丝“抢老婆”。饱尝山西老陈醋的顾医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顾小棠在四道目光下,打开自己的购物软件,点开购物车,找出自己加入好久的几件衣服。 一件连衣裙,说连衣裙也不太准确,有点像用真丝做成的渔网。也就是标题里写了“欧美辣妹连衣裙”这几个字,顾玉珩才能勉强认出那是一件连衣裙。 黎念倾一句“也还行嘛”堵在喉咙里,摸着良心,最终没说出来。尽可能委婉地评价了一句,“你这裙子,捞鱼都得三斤以上的,三斤以下的估摸着都捞不住。” 顾玉珩在大开眼界之后,沉吟了片刻,“你再往下翻翻我看看。” 不能仅凭一件事情就下论断,是顾医生的处事准则。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点波澜都没有 顾小棠又点开一个链接。 这个稍微好点,至少能看出来是件类似内搭的上衣,只不过布料都在胸前,后背是用几根绑带系住的,如果非要打个比方,那款式有点类似古代的肚兜。 “也还行,”黎念倾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点,“花色和设计都很好看,外面再穿一件上街肯定很吸睛。” 顾玉珩早在顾小棠把屏幕划到模特上身图的时候,就把眼睛闭上了—— 不管什么情况下,顾玉珩的男德都守得无懈可击。 但他完全能够感同身受,想象一下黎念倾如果要买这件衣服回来穿,他不会说什么,也肯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这系带不结实,一不小心就出什么意外。 “啥?”顾小棠一听就不干了,“怎么能再配一件衣服?这就是设计师款,要的就是这种性感,再搭一件,岂不是浪费了人家的设计心血?” 黎念倾上下牙在一起磕了几下,斟酌着开口,“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件衣服,在秀场上可以。因为那么大一个舞台,只有模特一个人,她但凡不作妖,这衣服都不会掉。” “而且t台就这么一段路,走完了也没多少时间。但是你穿到现实中,每天人来人往的,它是真的有被不小心扯掉或者是松开的风险的?” 顾小棠嘴角撇下来,下嘴唇包住上嘴唇,百折不挠,又点开了一件。 顾玉珩觉得自己终于能为自己的妹妹说上一句话了——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哪能这么轻易地就被外人否了? 顾玉珩面色凝重,语气指责,“这围巾不是挺好的?纯白色,素净,简约,非常适合你去公司的时候戴上。项浩宇这就不对了……” 黎念倾默默帮他把金丝眼镜架在他鼻梁上,看清白色背景图上是个白色的什么东西的顾玉珩,后半句话噎在了嗓子里。 “还挺好嘛?”黎念倾望向顾玉珩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同情”。 顾小棠在得到了她哥的首肯之后,气焰更是十分嚣张,当场炸毛,“就是吧!我就说!这衣服多有感觉!” 她边说,还边往后又划了一张图片。 商家图上模特把这条“围巾”穿在身上,长度堪堪到了锁骨往下大概三指的位置。 下面只穿了一件款式别致的文胸,纤细的腰露在外面,甚是性感。 顾玉珩又闭上了眼睛。 忍无可忍,一巴掌把顾小棠还想继续展示别的款式的手摁下。 “怎么了?”顾小棠观察到她哥的表情格外痛苦,不明所以。 黎念倾心疼地揉着她家大猫猫的脑壳,转头对顾小棠道:“就是说,或许,不能怪你家挂件?” “啥?”顾小棠眉毛挑起来,“你们不觉得他是个老古板,完全没有现代人的审美吗?再说现在什么年代了??穿衣自由好不好?!” 顾小棠毕竟是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手下艺人虽说没有像景年公司旗下的艺人,出来进去都穿的非常节约。 但在表演的时候,尤其是有些作品带些性感|撩人的味道之时,为了节目效果的需要,穿的少一点也很正常。 顾小棠见得多了,每年的时尚秀场她也几乎都会受邀出席,再加上红毯、各种晚会。对于这种时尚能够接受的尺度就比圈外人大得多。 更别提是律师这种每天西装革履板板正正的职业人士。 所以项浩宇向她撒娇表示不能接受这种衣服的时候,顾小棠想都没想就把挂件扔下,“你自己刨个坑自己把自己埋起来吧,哪条地铁线把你挖出来的。” “你这也太自由了……”黎念倾捂脸,“你这真是,无拘无束……” “是吗?”顾小棠狐疑地瞅着面前的两人。 顾玉珩摘下了他的金丝眼镜,五指张开,拇指和中指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顾小棠,就这些衣服,你看着喜欢,买回来收藏,我不管。” 顾小棠面露喜色。 “但你如果敢穿出门,腿打断。” 顾小棠:“……” 半晌顾小棠哼哼唧唧,开始引用网络上的热门试图给自己增加一点话语权,“保护花的方式应该是让花盛开……” “是,我让你盛开。”顾玉珩话都不让她说完,“我让你盛开了,然后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手随手给我摘下来?” “啥叫随手摘下来?”顾小棠犟嘴,“我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人吗?!” “行,来,”顾玉珩冲她动了动手指,“过来,坐到我对面。” “干啥?”顾小棠警惕,在顾玉珩的目光压迫下还是老实照做,盘腿坐在地毯上。 顾玉珩把手肘支在茶几上,“来,让你两只手。掰赢了,我就让你穿出去。” 顾玉珩要跟她掰手腕。 顾小棠一听就怂了——从小到大,在这方面她不得不服。顾玉珩看起来是个文人,力量却一点都不弱,而且非常善于攻击对方的弱点。 哪怕在那些肌肉虬劲的大块头面前显得纤瘦,却能在交手的前几秒钟就判断出来对方的薄弱之处,然后蓄力给对方致命一击。这一点甚至连长辈们都不知道,以为顾玉珩就是花拳绣腿。 直接好处就是顾小棠和黎念倾小时候,但凡顾玉珩在场,从来没有被欺负过。 现在这份好处很明显开始反噬了。 顾小棠缩着脖子,死活不把手伸出来跟顾玉珩握上。 顾玉珩把手臂上的衣服往上扯了扯,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单薄的家居服勾勒出大臂的肌肉线条。 “这就不敢了?”顾玉珩等了一会,没等到顾小棠上来跟他比试,“你是不是容易被欺负的人,还需要我多说?” “哼……”顾小棠撇嘴,“你这是助长不良风气,限制女生的穿衣自由!错的不是女生,错的是那些管不住自己的犯罪分子……” “我没说错的是你。”顾玉珩收回了手,把袖子拉下来,“我也没说那些人应该被原谅,我也不会觉得,发生这些悲剧是女孩子穿衣导致的结果。” “那你干嘛这么大反应……” “因为这些虽然不是你的错,但是后果却需要你来承担。”顾玉珩下颌处的线条都是紧绷的,“而那些犯罪分子需要承担什么?一份不轻不重的判决?还是一笔买一套西装都不够的赔偿?” “……” “项浩宇应该更清楚,法律上的‘轻伤’,在医学上看来,已经不轻了。如果是‘重伤’,你这辈子都要搭进去。而那些人坐几年牢,继续逍遥快活。” “……” “你哥哥,我,只是一个医生。不现实地来说,如果我是个杀手,能全球知名,让人闻风丧胆的那种。或者,如果我能一刻不离地守在你身边,那你爱穿什么穿什么。但我不是。” “我不能保证那些人渣究竟会对你做什么,会对你造成怎样的伤害。我管不了,所以我只能从源头上,掐断任何让你陷入危险的可能性。” “你可以认为你的穿衣自由被侵犯,但这是我能想到的目前最有效的保护你的方式。” 顾玉珩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沙发的扶手,显示他内心的焦躁。 顾小棠趴在茶几上,下巴贴着冰凉的桌面,像一只被教育的布偶猫。 顾玉珩一旦拿出家长的气势,就连黎念倾都插不上话。毕竟顾玉珩的逻辑基于“为两个小孩好”出发,无论说什么,都能完美的逻辑自洽。 又句句都是大实话,肺腑之言,很难反驳。 “……”顾小棠吹起额前的几缕碎发,垂死挣扎,“那之前倾倾穿晚礼服,我看着也挺性感的,你也没说啥……” “晚礼服跟你这些能一样吗?” “哼……我就不信倾倾穿那些低胸露腿的礼服的时候,你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都是男生的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咳。”顾玉珩简洁的一个字。 顾小棠撅嘴站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不穿了还不行嘛……” “哎?”黎念倾想起这个话题开头的原因,“如果单纯是这个原因,想通了以后,记得给挂件回个消息,我觉得挂件估计失眠好久了。” “知道啦!”顾小棠雄赳赳气昂昂躲到洗浴室去了,过了十几分钟敷着面膜,回房间之前撂下一句话,“你们两个,晚上收敛一点,我明天还要带倾倾去见导演。” 在顾玉珩一个眼刀飞过来之前逃之夭夭。 客厅里留下顾玉珩和黎念倾两个人。 顾玉珩扣着马克杯的把,杯里的黑咖啡已经失了热气,泛出中药的苦涩来。 黎念倾在他失神之际,把杯子接过来,放在茶几上,“太晚了,别喝咖啡了。” “嗯。”顾玉珩神志回笼,习惯性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暖黄色的灯光下,笑意温柔。 “不开心?”黎念倾转了个方向,往后躺在他腿上。 顾玉珩用指尖顺着她散开的长发,“没有,只不过在想,这个世道,给女性的生存空间,确实太小了。我自认为在保护你们的安全,实际上,也不过是给你们多加一道枷锁。” 黎念倾抓着他的手腕,手指在他脉搏出细细摩挲,“可这些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顾玉珩微微扬起嘴角,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叹息道:“谢谢。” 吻如同羽毛,轻轻从额间落到心头。 气氛旖旎。 顾玉珩的心理负担太重,黎念倾不喜欢这种带着伤感气息的浪漫,于是用指尖描着他家居服上的哆啦a梦嘴巴的轮廓,直到被顾玉珩逮住了手。 才贼兮兮地问:“顾教授,我有一个问题请教。” 一般她唤他“顾教授”或者“顾医生”,接下来都没有什么好话。 顾玉珩扬眉,精神头和半分钟前判若两人。“请讲。” 黎念倾抬起上身,凑到顾玉珩耳边,“我穿那些礼服的时候,顾教授心里,真的一点波澜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九章 竞争 顾玉珩一时没做回答。 黎念倾却不放过他,干脆整个人挂在顾玉珩脖子上,“就一点都不吃醋?” 顾玉珩托着她的背,闭了闭眼睛,唇角的笑意从温和转为无奈。 他弯下身,用额头抵住黎念倾的额头,眼眸半阖,鼻尖蹭了蹭黎念倾的鼻尖,呼吸相闻。 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了椰奶的香气。 顾玉珩嗓音低低的,有种蛊惑人心的醇厚,“醋,醋死了。”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来。” “只能自己偷偷忍住。” 黎念倾不禁偷偷扬起嘴角,还要嗔他一句,“我怎么原来不知道,顾教授这么油嘴滑舌?” “发现在夫人面前,正经不如油嘴滑舌好用。”顾玉珩磨着她,眸中尽是那张潋滟的唇,便蜻蜓点水地啄吻着她的唇角。 “你这是在说我不知好歹?”黎念倾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顾玉珩好气又好笑,叹了口气,“不敢。” “想你也不敢。”黎念倾轻哼,也就只有这种时候,她敢这么跟顾玉珩说话。 顾玉珩摁住她的后脑。 松香和椰香疯狂纠缠,最终椰香被包裹,吞没,化成了缭绕在林间的一股风。 “回卧室?”顾玉珩声音喑哑。 黎念倾被他这句废话问得又羞又恼,捶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不然呢?!!” 客厅的灯暗下来,在松香和椰香的余味里,陷入一片沉寂。 * 次日黎念倾起来,身边的位置还有一点余温。 顾玉珩今天是个早班,估摸着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去打卡了。 顾小棠表情贱嗖嗖地靠在卧室门框上,手上端着一碗燕窝粥,“起得来吗?要不要跟李导改个时间?” 被黎念倾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收拾收拾,被顾小棠看管着吃了顾玉珩叫人准备好的早饭,黎念倾跟着顾小棠来到李导的工作室。 李导是个颇爱风雅的人,就连工作室也是中式设计,庭院里铺着鹅卵石,一汪小池塘游着两条肥嘟嘟的锦鲤,池边几束翠竹,正中间是一个亭子,檐牙高啄。 “这不是,找人来看过,说两条锦鲤,凑个吉利数,今年正好。”李导见黎念倾的目光在池塘里停了几秒,爽朗地笑着解释。 “看不出,您还挺信这个。”顾小棠也笑起来,拉着黎念倾进入了小亭子,坐到李导对面。 “嗨,我们拍部戏,动不动就是几千万上亿投进去,就怕出什么乱子播不了,真金白银全打了水漂。”李导乐呵呵的,往沸腾的水里加了几夹子茶叶,“不信不行。” “那是,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顾小棠从善如流。 “是这个道理。”李导瞟了对面的两人一眼。 大门保留了古老的风格,用一根儿臂粗的门闩穿过锁扣,现下门闩没重新插上,有人敲了两下木门,发出沉闷的响。 亭子里,三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 门口走进两人,其中一个,身材高挑,容貌姝丽。 “柯雪。”顾小棠往后仰着身子,在黎念倾耳边快速报上来人的履历,“当红小花之一,走的是与世无争的人设。流量虽然没有顶峰时期那么抗打了,但是优势是有一批死忠粉。” “而且演技在她那一批小花里还算可以,所以粉丝拉踩各家都试图用‘演技好’来拉开和同批小花的差距。实际上也就那回事,不是天赋型选手。” “如果你的竞争对手是她,那后面有的是腥风血雨要面对了。” 果不其然李导站起来,还没迈出亭子,手就先伸了出去,“小雪来了,请进请进。” 李导很热情,黎念倾和顾小棠对视一眼,也站起来迎接。 五个人一番客套,又重新坐回亭子里。 还是柯雪的经纪人按耐不住,率先开口,“念倾今天来,也是来竞争这个角色?” 热烈的气氛像是加了冷冻剂,分分钟冷了下来。 “对,”黎念倾笑得很真诚,“李导是我很喜欢的导演,知道有合作机会,当然想来试一试。” 经纪人望了身边的柯雪一眼。 柯雪手指勾着墨镜折起来的镜腿,一下一下,打开又合上。 “我记得念倾只有一部偶像剧吧?”经纪人像是在努力思索,遗憾道,“偶像剧拍完,就想拍电影,还是李导的历史题材的电影,是不是有点……” 她话说得不客气,笑得倒是非常歉意。 “我家倾倾进娱乐圈时间不长,”顾小棠把话接过来,笑里藏刀,“一部偶像剧能爆红成这样,已经是娱乐圈近二十年绝无仅有的了。我记得当年小雪也是偶像剧出道,小雪应该知道,《医见倾心》的爆是什么程度的爆?” 怎么可能不知道? 从二次元到三次元,从欧美圈到国漫圈。各个圈子里的大粉纷纷来到“鲇鱼”的圈子,发挥自己的才能,写文、画画、剪视频、扒糖,尽情畅想两人的婚后日常。 黎念倾一度不敢直播,只要直播,服务器分分钟卡崩。 上次发布会现场她不知道,等回去看到粉丝录屏,才发现直播屏幕卡成了马赛克。 那还是在前期,剧播到现在,三秒之内几万评论的盛况黎念倾见识过两回,现在更是轻易连微博都不敢发—— 她答应按留言时间回复留言的前三名,现在压根翻不到前三名。 这部打破各个圈子的剧已经无孔不入地侵入了每个人的生活,就算是自己不看,多刷刷朋友圈,也基本能追完全程。 用现在娱乐圈的行话来说,属于“现象级的爆款”。 就顾小棠自己知道的,已经有五六家公司开始琢磨按照《医见倾心》的套路,复刻下一部“现实走进作品”的电视剧,要求参演男女主开始线下培养感情了。 柯雪嘴角的淡笑凝固了一下,在几人的注视下还是柔和开口,“对,念倾能一夜爆红,确实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 经纪人得了启发,就像战场上弹尽粮绝的士兵捡到了一把新的武器,两眼放光,“说的是,我们家柯雪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当年拍的偶像剧也只是小火一把。后来的人气和口碑,也是这么多年一部剧一部剧积攒下来的。” “小雪这就太谦虚了,”顾小棠不顺着他的话,莞尔一笑,一本正经地侧头跟黎念倾介绍,“柯雪当年那部剧也是很火的,也是凭借那部剧,一跃成为了当红小花之列。” “到现在只要微博上有人夸演技,比如‘你可以永远相信的演技’,小雪的粉丝还会拿那部剧的截图,在下面安利小雪呢。”顾小棠字字诚恳,“所以说,小雪那部剧的形象,多深入人心。” 她这边盛赞柯雪的演技深入人心,实则杀人诛心。 经纪人前脚刚夸了柯雪这些年有多部作品,演技和口碑有了提高。 后脚顾小棠就暗示,拍了那么多部,结果演技巅峰是出道作品,这些年不是在退步就是在原地踏步。 娱乐圈的人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顾小棠的明褒暗贬。 李导在旁边看戏看够了,抬手往下压了压,“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争了。” 几人相对和善的一笑,结束了这场暗潮汹涌的谈话。 “我这部电影呢,也筹备很久了。”李导亲手给几人倒了茶,摆在每个人面前,“这个女二号,要是个会跳舞的角色,而且不能是那种舞蹈方面的新人,因为我预备有几个镜头要切大全景,还要是长镜头。” “你们经常看电影,应该也能发现,现在的很多片子,演员根本不会跳舞或者打斗。有这些舞蹈或者打斗场景的时候,要不然就是让替身上,要不然就是给演员特写,拍脸,或者镜头频繁切换,演员做碎片化的动作,最后由后期剪到一起去。” “这样给观众的观感非常不好——观众花钱到电影院里,不是为了看你原地转圈或者挥两下袖子,就是跳舞或者打斗的。而且用替身,镜头都不敢带到脸,否则很容易穿帮。” “所以这个角色,我一开始考虑的就是二位。”李导靠在竹藤编制的椅子上,食指抠了抠鬓角,“两位应该都知道自己的优势。” “念倾有很好的舞蹈功底,加上现在人气也非常高,小雪之前的演戏经验比较丰富。” “不过你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没有拍过电影,不知道这种大银幕你们能不能适应。” 顾小棠这边保守地没有立刻回应,倒是柯雪的经纪人按耐不住,立刻推荐道:“李导,这个您放心,我们家小雪,这么多年,已经有了非常稳定的粉丝基础,如果李导愿意跟我们合作,票房方面,我们这边至少能给您保到这个数。” 经纪人比了个手势,黎念倾没看懂,倒是顾小棠低头闷闷笑起来,被黎念倾拍了一下腿,又赶紧正襟危坐。 “这个票房,确实是一部分考虑的因素,不过在我这里不是主要的。”李导抿了一口茶,来了个大喘气,才拨弄着手腕上退下来的串珠,平淡开口,“最后能呈现出来的作品是什么样子,能不能拿奖,才是我这部作品的主要目的。” “我年纪也不小了,就想在自己还没彻底动不了之前,冲一冲导演奖项的大满贯。但是这几年市场是个什么样子,你们心里应该也清楚。不止台前的演员质量大幅度下降,就连幕后的质量也没法跟以前相比。” “现在想磨出一个好剧本,要考虑跟上时代,要塑造的人物鲜活,还要能反应所处时代的民族大义和个人情感,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很少有编剧能有这样的笔力。” “这两年就更难了。资本进入市场,开始大规模创造那些‘不带脑子看的剧’,以至于少有编剧再去琢磨有深度的剧本。” “当然,我这不是指责任何一方,毕竟大家都要养家糊口,都要赚钱。如果付出同样的甚至更少的时间和精力,就能赚到这笔钱,那干嘛不选择呢?” “只是我是从那个百花齐放的年代走过来的。我还记得上学的时候,我们的老教授跟我们说过,我们从那个受拘束的创作时代走出来,经历了多少阻碍。” “我们不能又被资本赶进那个小小的圈子里去。”李导是性情中人,大抵也是想起了上学时候头发花白的老恩师,现在想必也已经成了一坯黄土,叹了口气。 “我反正这么多年,该赚的钱,也都赚的差不多了。就想干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表达点自己的看法,讲讲自己喜欢的历史故事。最好能冲个奖,要是冲不了,那就当给我这个历史迷,完成一个心愿了。” 第一百二十章 追尾 除了李导之外,其他四个人都沉默了。 就像一个大乌龙,大家都以为李导对这次的电影拿奖信誓旦旦,结果是他老人家拿了当退休作品,跑来圆梦来了。 尤其是柯雪和她的经纪人,脸色异常精彩—— 一开始就夹枪带棒的是他们。 后来声称可以包票房,奋力争取的也是他们。 柯雪出道这么长时间,作品确实不少,但就想顾小棠说的,演技一直处于两极分化的口碑里。喜欢柯雪的人吹演技天花板,看过柯雪一些作品的路人,不做比较的话,也表示能够接受这种水平的演技。 可也有不少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质疑“天花板是不是太低了?粉丝的天花板是不是开在地下车库里的?”。 虽说各花入各眼,但这时候的柯雪,想要真正和其他同时期的艺人拉开差距,就迫不及待需要一个能够证明的奖项。 奖项不是那么好拿的,如果没有大导演,大制作,和雄厚的班底,拿奖很难,可能十年里才出那么一个。 因此柯雪的团队看上了李导正在筹措的这部电影,希望能和李导实现“双赢”,不惜把号召粉丝做数据的那一套操作告诉导演,直接说粉丝能包多少票房。 一部电影想要拿奖,那必然是从开拍的时候,团队就能感觉出来的。跟着大热的潮流,比如亲情、比如家国情怀。 历史本就属于比较冷门的题材,如果还不加一些能拿奖的因素,很容易最后湮灭于众人。 柯雪和经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退缩的意思。 “李导确实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柯雪轻笑,端起茶杯,垂落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温柔地评价了这么一句。 李导笑得开怀,“想法谈不上,就是年纪大了,不想再被资本绑架。我之前拍的那些片子,有的拿奖,有的提名,却少有能让我这么开心的。” 经纪人也附和,“李导还真是性情中人。这一点倒是和念倾很合,我记得念倾之前,就在直播里当众怼过苏景迁?” “苏景迁”这三个字,就像横来一剑,刺入本来其乐融融的聊天氛围里。 黎念倾和苏景迁的一番对峙,让不少人拍手称快,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难想到,前段时间黎念倾的负面消息,很大可能是苏景迁放出来的。 可以说苏景迁是黎念倾背后最不稳定的因素。 柯雪经纪人的目的很明显——就算这个电影柯雪一时半会不确定接不接,眼下当务之急也是要把黎念倾先搞黄,这样就算回去思考之后,柯雪又反悔想要接下了,李导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柯雪还有反悔的余地。 顾小棠那双和顾玉珩一样上扬的凤眸,一瞬间闪过一丝戾气,很快又平复下来,笑语晏晏,“那可不,我家倾倾就是个直脾气,就是看不惯以苏景迁为首搞饭圈经济,割粉丝韭菜的人。” “你要是光看到倾倾怼苏景迁,那你可看得不够完整。把苏景迁换成别人,倾倾想怼的时候,一样怼。”顾小棠冲经纪人眨眨眼,“所以我就说,遇到倾倾,饭圈那一套可收一收,否则万一把她惹恼了,让你话都说不出来。” 半是威胁半是玩笑,经纪人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黎念倾在旁边,嗔怪着用手肘撞了一下顾小棠的肋骨,“干嘛把我说得这么吓人,我很和善的好嘛?” “嗯,平时挺和善的,”顾小棠把嘴角勉强放平,“怼起人来也怪‘核善’的。前面是我和你的‘和’,后面是核弹的‘核’。” 两人开着玩笑,旁边的李导也配合着笑了几声。还称赞两句,“我也去看了那场直播,念倾怼人确实有理有据,说实话我也是看了那场直播后,决定邀请你来试试我的女二号。” “是呐?”在这种阅历深厚的人面前,装是不太好装的,黎念倾干脆做好一个后辈,把惊讶都写在脸上。 “那可不,我当时看你在直播里面那副状态,跟我剧本里这个带点骄傲,又带点世人不理解的执着的女二号的感觉,可太像了。”李导抚掌,“我当时就想,不管你之后火不火,我都得让你来试试。况且你又会跳舞,软件硬件,都符合我这个女二号的形象。” “您太过奖了。”黎念倾谦道。 柯雪把手中的杯子放下,眉目依旧是淡然的,微笑问道:“导演,要是定好了人选,大概什么时候开机?” “开机,估计等这个女二号定下来之后一个月,就要开始了。”李导几个手指来回捏了几遍,回道。 “那就是快到六月份了。”经纪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六月份好像我们家小雪定了一档综艺要参加。” “综艺?” “对,”经纪人苹果肌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这两年综艺不是挺火的嘛,小雪拍戏太多,想着给她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就接了一档综艺。本来想着综艺的录制时间短,录完以后接着去拍戏,也不耽误。没想到,跟您这部电影的时间撞上了。” “哦,”李导抬高了下巴,嘴巴张开停了几秒,客套两句,“那还真是有点可惜。没关系,下次再合作吧。” 照例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柯雪和经纪人离开了。 李导重新坐下来,继续煮茶,“那念倾呢?档期有没有问题?” “我没问题,”黎念倾交代了行程,“后天我跟剧团去南方巡演,回来之后,剩下的演出都排在s市或者周边城市。” “没有综艺安排?” “没有。”黎念倾坦白地和李导对望。 “倾倾就想当个演员,之前有综艺找她来着,不过倾倾拒绝了。”顾小棠缓解了这审视一般的问答。 “综艺?我还能不知道,”李导轻嗤一声,“他能没打听过,我这部电影大概什么时候开机?现在说要去录综艺,不过就是听我说了这部电影是我单方面想圆梦,觉得拿奖的期望不大,片酬又不高,来这是浪费时间而已。” 李导这是在说柯雪经纪人找的那个理由。 “倒也不一定是在骗您,”顾小棠宽慰他,“现在上综艺的艺人多了。” “我怎么能不知道,综艺,拍摄时间短,报酬又高。想赚快钱的,有几个不上综艺?只是没想到她也算是有点名气的,在娱乐圈这么多年,该赚的钱应该也赚了不少。怎么还是这么……” 后面的词不太好听,李导做人留一线,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有什么值得您忧愁的嘛,她自己都没愁。”顾小棠在年长一辈的人面前,总是乖巧讨喜,“您看看我们倾倾,专业性强,服从度高,一心一意做演员。” “这个我倒是没有怀疑,”李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不过念倾,苏景迁跟你是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他掌握了你好多信息?” 直到这场面试结束,出了李导庭院的门,上了顾玉珩的车,顾小棠还在重复一个词—— “晦气。” 黎念倾从车上的储物盒里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后排的顾小棠。 顾小棠不客气地接过,咕嘟咕嘟灌了两大气,最后恶声恶气地呸了一声,“晦气!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跟外人解释这个狗男人。” 顾玉珩更是连提都不想提起这个名字。 “面试的怎么样?”顾玉珩空出一只手来,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握了握黎念倾的手。 黎念倾老脸一红,把他的手重新搭回方向盘上,“还好,本来还有一个竞争者,后来他们自己退出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确定了。” “主动退出?”顾玉珩显得有些惊讶,“连我都知道这个导演的名字,能得到这样的人指点,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居然会主动退出。” “那是在你们这些人看来可遇不可求,”顾小棠泼她哥的冷水,“这两年综艺才是最赚钱的,还不累,还不用花心思揣摩剧本。柯雪背后的公司我接触过两次,跟苏景迁算是一丘之貉,走一样的赚钱的路子,一点都不奇怪。” 黎念倾吃吃地笑,盘算着顾玉珩在娱乐圈这个话题上,好像没有几次说到小棠心坎里。 顾玉珩抬起一只手,食指抚了抚眉心,“是我孤陋寡闻。” “我去我竟然有一天能从我哥嘴里听到这句话,”顾小棠下巴都快惊掉了,“果然只要活得够久,什么都能看见。我的哥,谢谢你,治愈我的不开心。” 顾玉珩指尖敲击着方向盘,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打开了导航,“今天下午是不是还有最后一个采访?” 顾小棠翻了翻行程表,假情假意,“对,采访预计下午五点钟结束,结束之后倾倾就要坐晚上的飞机出去巡演了。小情侣就要两地分居了,让我这个棒打鸳鸯的棒很是愧疚。” “……”顾玉珩把她凑到前排的脑袋推回去,“好好的日子被你过成绕口令。” 黎念倾也配合着把顾小棠塞回后排去。 “啧,太惨了,单身狗真是太惨了,两个欺负一个。”顾小棠对着车窗顾影自怜。 “那把你家挂件找回来,”黎念倾又提起项浩宇,“不就是二对二了?” “可别提了,丫昨天我给他发消息,到现在还没回我。”顾小棠甩手,“拉倒,老娘决定独自美丽。” “别啊,好不容易能有一个你能看上的……” “不过话说回来,倾倾今天和导演聊得很顺利,尤其是在柯雪走了之后,”顾小棠飞速转移话题,“这导演也是个不喜欢流量至上的人,你俩还真是志趣相投……” 顾小棠的话还没说完,顾玉珩无意之间扫了一眼后视镜,瞳孔瞬间放大。 紧急打了方向盘,还是听到车尾传来一声砰然巨响,接着围观群众聚集过来,喧闹声此起彼伏—— “哎呦追尾了!赶紧报警!” 第一百二十一章 顾玉珩动手 顾玉珩的超跑,就算是放在大佬云集的商界,也是扎眼的存在。哪怕是对车一窍不通的人,看到这辆车,也能感觉出来价格不菲。 在这种路上被一辆平平无奇的出租车追了尾,吃瓜群众顿时都来了兴趣。 “啧,我听说有的那豪车,蹭掉一块漆都好几十万。这直接怼上去了,不知道得赔多少钱。” “咋都说后面的车赔钱?”人群后排,一个脑袋搁到前面人的肩膀上。 “你刚来的吧?”前面那人顿时拿了“智多星”的剧本,侃侃而谈,“我看了一会了,前面的豪车一直平稳行驶,后面的出租车跟疯了似地。” “没想到前面车要转弯,减速了,后面这车没刹住,一头攮人家车屁股上了。” “乖乖,那不得干个全责?” “谁说不是呢……”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坐在驾驶室的顾玉珩一个字没听进去。 “我没事,”黎念倾冲顾玉珩摇了摇头,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望向后排东倒西歪的顾小棠,“小棠?!” 顾小棠趴在后排座位上,没动。 “顾小棠!”顾玉珩声音都冷下来,“顾小棠,有没有事!给我说句话!” 还是没有动静。 “顾小棠!” 顾玉珩和黎念倾互相望了一眼,像排演过一样,解开安全带,在一片惊呼声中冲向后排。 顾玉珩把手机塞给黎念倾,自己拉开后排的车门,“倾倾,你给120打电话,我先……” “行行行行行,别让120来了,来晚一点伤口都愈合了。”趴在后排的顾小棠,垂直向天,举起一条胳膊,慢慢把自己从车座上拔起来,“要不说你们俩夫妻相,这时候的动作都这么整齐划一。” “小棠你正经点。”黎念倾手里只差按下拨号键,不赞同地皱起眉,探过头来,上下将她打量了一圈,“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有,”顾小棠坐起来,瘫在靠背上,“被我哥气得不舒服。” 顾玉珩:“???” “你听听你那是碳基生物说出来的话嘛?有事没事给你说句话?”顾小棠想想还觉得逗,“我要是有事我还跟你说啥?” “……”顾玉珩的情绪从上一秒的担心,转为了此刻想把她提溜出来打一顿,“活蹦乱跳的,没事。” 黎念倾放松下来,把顾玉珩的手机揣回他的口袋里。 “我以为我坐着整个车最安全的位置,”顾小棠扒着驾驶座的靠背,挣扎着下了车,“好家伙,飞来横祸。” 她没个正形,顾玉珩却不能不处理眼前的局面。 出租车的前后四个门都已经打开,摄像机的灯光玩命地往顾玉珩和黎念倾的脸上闪。 只有一个看起来胖胖的男人,愤怒得满脸通红,似乎是出租车司机,着急地掰着那几个摄影师举着机器的胳膊,要讨个说法。 “你们几个!非要我加速!非要我加速!现在出了问题,谁来承担责任?!” “你们干什么?!谁给我个说法?!” 没有人理他。 这阵仗让路人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的这两个有点面熟的人,似乎真的是他们误以为的那两个人。就算没有上来打扰,手中的手机也纷纷举了起来。 “我就知道,不该只发条微博号召,就以为所有人都会乖乖听话。”顾小棠悔得肠子都青了。 顾玉珩已经给警方和保险公司打了电话。 “这是粉丝?”顾玉珩向顾小棠确认。 “不是,有几个是代拍,我在别的场合见过他们。” “代拍?” “就是专门拍明星的各种行程,比如在机场之类的,拍这些不该公开的图,然后高价卖给粉丝,或者挂在自己主页吸粉。” “有利还是不利?”顾玉珩在眼下来不及判断,便直接问。 “不利。” 顾小棠刚出口两个字,顾玉珩转身把黎念倾护住,塞进了车里。 关上了车门,确保黎念倾不会再被无关人员打扰后,顾玉珩向出租车那里走去。 “哎?哥!我去你别冲动啊!”顾小棠在后面跟着。 说实话,助威的意义大过阻拦。 随着顾玉珩的走近,摄像机像疯了一样,按快门的声音几乎要连成一条不间断的长音。 离近了还能听到有人兴奋地小声嘀咕:“草草草怼脸拍!” “妈|的这张脸是好看,怪不得那些粉丝跟他|妈几百年没见过男人一样。” “草,黎念倾进车里了,拍到他俩同框才是财富密码。” “主要是拍黎念倾,黎念倾才是要在娱乐圈长期发展的人。” “不过顾玉珩也行!就他现在这个流量,赚一笔够吃一年。” “这两张角度绝了,回头印出来……啊!” 一声痛呼打断了快门声。 “我靠!顾玉珩居然打人了?!这他|妈不值得一个热搜?!” “哎哎?靠!老子的相机!靠!” “放开!放开我!” 代拍的骂声很快取代了快门声。 顾玉珩穿梭在人群中,很快缴下所有的摄像机,扔给紧随其后的顾小棠。 最后将叫嚣得最欢的那个摁倒在出租车的前盖上,凤眸中的光凌厉的像是要把手下败将直接活剐了,连出租车司机也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吭声。 “我靠顾玉珩,你他|妈敢打我们?!”离得比较远的一人,仗着顾玉珩腾不开手,隔着几个人冲顾玉珩跳脚,“你一个刚刚有点人气的小流量,敢跟我们动手?!” “就是!知不知道我们之前拍的都是什么级别的人物?拍你们是给你们面子!” “我靠你给我松开!一个破医生,不知道哪天就混不下去要来娱乐圈讨饭的,你清高什么?!” 被制住的人奋力挣扎,在车前盖上,菜市场上待宰的鱼一般扑腾着。 顾玉珩眼疾手快,钳住他的手腕,加了力道,往他背后一拧。 意料之中地听到杀猪般的惨叫—— 他是医生,他想动手,就算一点把柄不留下,也能让人生不如死。 坐在车里的黎念倾焦急地趴在车后的玻璃上。顾玉珩在把她关进车里的时候就下了锁,她想出去帮忙也出不去,只能看着外面的乱象。 顾小棠抱着一堆价值五六位数的设备,笑嘻嘻的,“各位,我早就说过,我们家倾倾不搞粉圈那一套,不要追私下行程,怎么就是不听劝呢?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一句话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有人动了歪心思,从顾玉珩身后突袭,冲着顾小棠扑过来。 顾小棠还没来得及躲,手已经伸到了顾小棠面前。 下一瞬,那只手又被扯远。 顾玉珩如同蛰伏的黑豹,一拳击在车前盖上那人后背,趁那人痛得蜷缩,拎住偷袭顾小棠的代拍的领子,之后一个错身,将这人也扔在车前盖上,和之前那人来了个叠叠乐。 顾小棠惊魂未定,“对我这种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下手,你要不要脸?!我可告诉你们,姑奶奶我抱这堆东西,手可是酸了,谁要是再上来吓我,我手一抖,把这机器cei了,你们可别怪我。” 说完晃晃滴哩嘟噜挂了好几个摄像机的胳膊,直看得人眼珠子都直了。 顾玉珩真正打架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唇线绷得死紧,偶尔空下来,能从他舔后槽牙的时间和幅度,来推断他当时的心情。 就比如这一次,顾玉珩的心情就格外差。 想到以后黎念倾还会时不时面对这种危险,且他还不一定在身边,顾玉珩的心情就更差了。 掐住代拍后颈的手,青筋暴起。 是冷傲矜贵的顾医生从来没有过的暴戾。 顾小棠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国内有一套完整的《刑法》,顾玉珩可能今天会直接把人掐死在这以绝后患。 警察赶到现场,顾玉珩手下的人已经被掐的两眼翻白,缓了好久才顺过气来。 黎念倾用力拍了两下车门,顾小棠想起来车里还关着一个,赶紧把人给放出来。 刚下车,人就被顾玉珩直接箍进怀里。 “你让我跟警察说两句。”黎念倾作为事件的起因之一,认为自己很有必要为这场事故所带来的恶劣影响向人家道歉。 顾玉珩挡在她身前,还要用一只手盖住她的头顶,生怕被不怀好意的人拍到一分一毫,“听话,我来处理。” 他们俩你来我往地打着商量,警察已经开始做笔录了,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提高了嗓门,“嘿!那两个嘿!别腻歪了,过来跟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被警察点名,顾玉珩也没有了再阻拦她的理由。 “警察叔叔,这事真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是正常行驶,他们加速冲过来。你看行车记录仪和路边的监控都能看出来。”顾小棠首当其冲解释道。 “突然加速?”警察斜睨了手舞足蹈的顾小棠一眼,“这普通道路,连个高架都不是,他干嘛要突然加速?我看看你的驾驶证。” 警察冲出租车司机伸手,出租车司机缩了缩脖子,把车里的驾驶证搁在警察手心里。 “驾龄也不短了。”警察瞅了一眼就还给了他,“不知道在这种路上限速多少?” “知道……是知道,”出租车司机苦着脸,又不敢撒谎,“但是他们……非要我加速,说追上前面这辆车,就给我三千块钱……我一时糊涂……” “你撒谎!”眼瞧着责任马上就要归到自己身上,几个代拍登时急了。 “就是,我们只是说让你跟着前面这辆车,谁让你加速往上撞了?” 七嘴八舌的甩锅让警察也不由得皱眉,举着扩音器维持现场秩序,“都闭嘴,还没问到你们!” “为了这三千块钱,就连基本的道路安全都不要了?”警察拿出罚单,唰唰写了几笔,“来,你们说说,为什么要追前面这辆车?还花这么多钱追?” 第一百二十二章 爱是克制 “因为他们想偷拍我们家艺人,然后放到网上卖钱。”顾小棠不给他们跟警察胡扯的机会。 “我们哪有……”几个刚想矢口否认,被警察一个眼神扫射过来,又都噤若寒蝉。 “不好意思,”黎念倾不知道怎么说服了顾玉珩,拉着他走到警察面前,“那个……” “你是那个黎念倾吧?”警察做笔录的手顿了顿,嘴角扬起,又克制住自己,保持良好的职业素养,“我说怎么这么多代拍。” “对不起,我们号召的不太到位。”黎念倾已经养成习惯了,遇到这种情况先跟人家道歉,“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算了算了,我们就管着这一片,”警察往身后,长臂一挥,颇有种“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的气魄,“这一片是到处都是时尚杂志和各种经纪公司,你们这个情况我们见得多了,哪是你们号召就能号召住的?” 明星私下行程被买卖几乎是圈内人人得知的秘密。 说是买卖个人信息违法,可这些信息有时候也不是黄牛私下打探了,擅自发出的,一部分黄牛还和明星工作室有联系,故意放出,吸引粉丝来接机,用来给明星本人充门面。 而且这一行利润可观。只要买好了设备,再加一张机票,追到明星面前去,卡擦卡擦按几下快门,回来以后印成小卡片,没什么成本,就能高价卖给粉丝。 以黎念倾和顾玉珩现在的流量,如果能把照片拍好了,会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代拍这个行业的兴起,本就不是因为喜欢某个明星。但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也难怪这些人像一群闻到味的丧尸,跟在身后穷追不舍。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黎念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我们添一点麻烦倒是没事,”警察已经把几个人“请”到了警车里,回头嘱咐了他们一句,“不过如果再这样下去,下次就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了。” 一群大老爷们儿,抱着被收了内存卡的摄像机,垂头丧气地坐在警车里。 只有一个看起来还是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执着地站在警车门口,不愿意进去。考虑到她的年纪,警察本着“文明执法”的原则,没有动手。 小姑娘眼泪汪汪的,望向黎念倾和顾玉珩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痴迷。 顾小棠心里警铃大作,果然在走近后,小姑娘直勾勾盯着顾玉珩和黎念倾,“倾倾,珩珩,我是你们的粉丝,我好喜欢你们……” “我就是想来见你们一面……哥哥……” 顾玉珩才知道原来外人这么贸然喊他哥哥,他会这么烦躁。 特别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可以喊他“叔叔”的人,眼中没有属于她自己的神采,像是把虚幻的明星当成了自己的全部寄托。 却又可以为了自己的一时喜欢,肆意侵入别人的生活。 之前听顾小棠说过,一些极端的粉丝,甚至会打听明星所住的酒店房间号,买通酒店的工作人员,藏在该明星的床底下。 或者定下该明星所住房间旁边的房间,半夜起来,一次一次敲明星房间的房门。 他一直入耳不入心,觉得这样极端的人也是少有。 今天直面这个小女孩,突然发现,原来在庞大的粉丝基数面前,极小的概率也会产生巨大的数字。 顾玉珩用尽了自己全部的修养才没当场嘲讽。 “带走带走。”顾小棠却没那么多善心挥霍,每天处理这种事情,都快处理麻木了。没想到黎念倾这次的爆红远远超出了她之前所带过的艺人,百密一疏发生今天的意外,“在我们星图传媒的艺人这里,私生不是粉,带走带走。” 顾小棠拽着黎念倾和顾玉珩上了闻讯赶来的保姆车。 上了车之后顾小棠又开始给公司留守的诸位布置任务,“现在去找几个大粉,要那种领头的,粉丝量多的。跟他们合作,让他们号召不追私。” 工作室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人手也是有限的。这种私生饭拍来的视频和图片,如果没有大范围传播,工作室很难发现。 就像这次的那个小女生。 但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危险,如果不绝情一点,把这种行为扼杀在摇篮里,难保之后不会出什么乱子。 “以后见到私生拍出来的视频和图片,直接让大粉号召粉丝,举报拉黑一条龙。让他没有流量,要是私生的号给举报废了就更好。” 对面的ash打了个哈欠,“你这招绝啊,不过要是这些私生触底反弹,也号召他们的拥护者,不再喜欢倾倾,可能会掉粉。” “掉粉就掉粉,差他们那一个两个了?!粉丝量重要还是人身安全重要?这么想窥探人家私生活建议直接养个宠物,保证宠物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控之下。” 顾小棠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坏毛病?没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嘛?采访里说了那么多次,不要把过多精力投入到明星身上,过好自己的日子,好好生活好好生活好好生活,记不住?!” 顾小棠是真的上火,一直骂到三人到达了采访地点。 黎念倾和顾玉珩准备,顾小棠还在旁边发着微信语音。 旁边化妆师试探性地跟两人搭话,“你们来的时候,遇到车祸了?” “啊?”黎念倾也愣了一下,“对,出了点小意外。” “哪能是小意外,我看现场人拍的视频,车尾都撞歪了一块。”化妆师抖着手中的散粉刷,脸上的肉肉都纠结起来,清晰地写了“肉疼”两个字,“那车怪贵的吧?” “是吗?”黎念倾是个车辆小白,听这话赶紧晃晃旁边等待的顾玉珩的手,“那个车很贵嘛?” 被顾玉珩反握在掌心,“还好,不贵。” 化妆师:你是不是当我瞎? “你们怎么知道……”黎念倾说到一半,自觉地去摸手机,果然看到热搜词条上—— “黎念倾车祸” 下面一个—— “顾玉珩打人” “……” 广场上一片沸腾,粉丝忙着澄清顾玉珩这属于正当防卫。 顾小棠几分钟前下的命令已然起了效果,评论区吵成一团—— “人家也是喜欢这个明星才去拍的,要不然平白无故,干嘛花这么多钱和时间在这个明星身上?” “不过这种确实有点危险,下次注意一点就好了。” “评论区在抽什么风?私生不是粉好嘛?你喜欢一个人就可以随便尾随她?都什么心态啊?” “都是潜在犯罪分子吧?!这种程度的追私还不恐怖?” “而且他们应该本来也不是粉?其中有两个人我看着眼熟,好像他们谁都拍,谁有流量拍谁。” “代拍?!我说怎么就这么怼上去了,要真是粉丝,能这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一众评论里,黎念倾工作室刚发的置顶微博空降词条榜首。 接着黎念倾粉圈里有影响力的几个大粉,相继从粉丝那里收获了以前有过这种行为的账号名单,挂出来供大家拉黑举报。 “这行为可得罪人。”化妆师扫了一眼,“要是别家都这么干,你们这样还没什么。可这种追私行为自从进入内娱后,各家虽然口头上说不让追,实际上行为都是默许,你们现在就属于枪打出头鸟了。” “没事,反正我家倾倾,现在干什么都是出头鸟。”顾小棠转着手机,走到黎念倾身后,两手搭在她肩膀上,看着镜子里的她,“要是能因为这件事,把私生这个问题解决了,也不错。” “黎老师,顾老师,”有录制组的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准备好了吗?可以开拍了。” “好,就来。” “小心点,才发生了这件事,他们可能拿这件事做文章。”顾小棠低声提醒。 这家的采访本来就以犀利著称,问的问题也都是别家杂志不敢问的,也因此成为了风靡当下的杂志之一。 几个温和的套路性的问题问过之后,果然开始上硬菜了—— “听说两位老师在来的路上发生了意外,两位都还好嘛?”主持人嘴角的笑容官方而客套,并不真诚的问候之后,问,“黎老师的工作室发了抵制私生的通告,请问您怎么看待有些比较狂热的粉丝的行为呢?” 他们把私生叫做“狂热的粉丝”,显而易见,是站在私生的立场上说话。 聪明人知道现在应该避其锋芒,黎念倾偏偏喜欢反其道而行之,“您的狂热是什么程度的狂热?” “大概……接机?或者会跟随您去您的工作地点?比如剧组,或者您的剧团?” “我不接受。”黎念倾的话毫无转圜余地,“我知道大家是基于对一个艺人的喜爱,才会想要千方百计接近他,近距离感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这种行为,我,以及念珩传媒的艺人,都不接受。我希望大家知道,这种刻意的相遇,并不能够让你真正看到一个艺人真正的一面。对于本身有瑕的艺人来说,人是可以伪装的,如果他知道机场会有接机的粉丝,就一定会在机场表现出自己的人设。” “可私下里他究竟是什么人,粉丝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粉丝根据机场的那几分钟时间,对喜欢的艺人尬吹,真的会成为知情人的笑料。” “希望大家都能站起来追星,不要为看几分钟虚假的人设,放弃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最后自己投入了这么多,却成了别人的笑柄,真的很不值得。” “对于那些比较敬业的演员——我且不说歌手,因为没有当过,不太了解歌手的工作模式。演员的演技是来源于生活的,要不断从生活中汲取素材,才能在荧幕上创造一个真实的角色。” “这种追私行为会让演员不敢投入现实生活,因为只要出现在公共场合,就会被人盯住。演员的公私是分的非常明确的,如果把一个演员逼的只能窝在酒店里,他怎么可能创造出生动的市井小人物?” “说回我自己,如果接下来拍戏要去深山老林,不制止这种私生行为。首先,我是一定会进山的,这是我的工作,是工作就要好好完成。为了给自己一个舒服的工作环境,抠图或者找个‘平替’场景,把好好的一段戏毁了。” “不管是什么理由,在我看来都是很不负责的行为。没有对观众负责,也没有对这份职业的敬畏之心。” “这种情况下,如果私生跟着进了山,出了意外,谁来负责?难道剧组要在紧张的拍摄之余,还要注意树上挂了几台摄影机?蹲了几个私生在偷拍?” “您说他们是狂热的粉丝,”黎念倾点出他问题中最误导人的几个字,“但如果您看了《医见倾心》,您就会明白,我从小被教育的,爱是克制。”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全部身家 “我不能对所有人的人生负责,粉丝把过多的精力投入在一个明星身上,在我看来是非常不理智,也非常对不起他们自己的一种行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还是希望大家更多地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在自己身边,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人身上,比如父母,比如朋友,比如爱人。说实话,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这些人很大概率才是你真正的后盾。” “如果粉丝来求助我,我看到了当然会帮,但是我每天,微博后台几十万条消息,我不可能每条都能看到。而你身边的人却能够直接对你伸出援手。” “因此珍惜那些身边人。而我和大家之间,还是希望以作品相见。我会带着作品来到大家面前,也希望大家能够在线下和我分享自己取得的进步。” 这一周黎念倾接受了十几个采访,几乎每个采访里面,都会被问到这个问题,黎念倾的观点始终如一。 劝了一遍又一遍,可从今天的追尾事件来看,劝的效果微乎其微。 逼不得已下顾小棠才用了号召拉黑举报这最后一招。显然内娱被改造的不少,居然真的有人跳出来反对。 反对的人除了追私下行程的粉丝本人,还有关注这些私生,接受私生这套逻辑的小部分真粉丝。 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你看那些稍微有点名气的艺人,哪个出行不是前呼后拥的?接机追线下的人越多,声势就越大。声势越大,才能让更多品牌看到艺人的流量。品牌看到艺人的流量,才会选择和艺人合作。 就连那些猩猩打狗的小爱豆,身上都几十个代言,凭什么我们倾倾,就个位数的代言? 这套逻辑直接看呆顾玉珩。 “拿自己的精力,给明星养代言?”顾玉珩搞不懂这种“奉献精神”。 “这你就不懂了,粉丝和明星呢,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顾小棠道,“尤其是倾倾这种,前期二十多年投入,一夜爆红的,更会让粉丝有前路明珠蒙尘,今朝尘尽光生的爽感。” “换位思考,如果我真心喜欢一个人,我也会希望她什么都得到最好的。娱乐圈比拼的是什么?除了作品之外,可不就是代言数量?或者有没有上那些知名的有影响力的杂志?” “杂志,现在倾倾已经拍过一遍了,同期艺人里,倾倾算是最快集齐几大杂志的。倾倾的事业心,粉丝从来不担心,那剩下他们能担心的,可不就是倾倾的代言了?” 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对圈内的标准并没有概念,可是“商业价值”,却是大家都能听得懂的。 “总而言之,倾倾身上的代言数量多,在他们眼中,就说明倾倾的商业价值高。” 黎念倾补充一句,“我越来越感觉,在他们眼里,我之前的二十多年应该过得很惨。” “???”这句话更是让顾玉珩把疑惑写在脸上。 “学舞二十多年,在舞剧院,工资又不高,又很辛苦,一年工资说不定还不如那些小爱豆一个通告的通告费高。” 忽略了黎念倾的家庭背景,粉丝没想到敢硬刚苏景迁的人,背后怎么可能没有倚仗。 “想让倾倾多接点代言,多赚点钱,他们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多赚点钱。 顾玉珩看着发到自己手机上的车辆赔偿清单,揉了揉眉心。 别的不说,这次杂志采访的通告费,没够车辆返厂重修的——指望对方的那点保险额根本支付不完。 彼时两人坐在保姆车的后排,黎念倾的小脑袋悄咪咪凑过去,想看看那上面的数字——她知道那辆车是顾玉珩最喜欢的一辆,平时保养得很好,开起来也最顺手。 被顾玉珩余光一扫,手腕转了一圈就把手机重新滑进口袋里,另一只手把她整个人拎到自己面前。 “给我看看,”黎念倾仰脸,试图用撒娇来博得同意,“我给你报销。” 顾玉珩的漫不经心一秒破功,看了一眼窗外飞掠而过的悬铃树,“好啊。” 黎念倾伸出两只小爪子,并在一起,放到他面前——把手机拿给我。 顾玉珩低头看了她的掌心一眼,修长的手指探进西装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食指和中指之间,却夹着一张金光闪闪的卡片。 黎念倾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还没来得及把手抽回来,那张卡片就端端正正搁进了她掌心—— 是一张黎念倾没有见过的信用卡。 “???!!”黎念倾仿佛接了一只烫手山芋,差点把卡片扔出去,“你你你,你干嘛给我这个东西?!” 她不吃霸道总裁“刷我的卡”这一套的啊喂! “你不是要看看?”顾玉珩连卡带她的手一起捏住,连扬起的眉梢都带着几分笑意,“这是我的全部身家,有了它,我的每一笔流水,你不就都知道了?” 黎念倾瞪着这张陌生的信用卡,半信半疑,“我觉得你在糊弄我,是不是不想让我报销,所以随便找张卡打发我?” “在夫人心里,我是这样的人?”顾玉珩放低了声音,降下后排与前排之间的隔板,和黎念倾咬耳朵。 “哼哼,没想到吧,这都被我注意到了,”黎念倾很得意,“你平时用的不是这张卡。” 以往顾玉珩带她和顾小棠出门,用的都是一张蓝色的卡。 黎念倾不记细节,至少蓝色和金色,不会弄错。 顾玉珩往后仰了仰头,黎念倾的手还在他面前舞。 “夫人手下留情,给我留点零花钱。”顾玉珩的语气无不幽怨。 “……”黎念倾傻眼,琢磨出味来之后,“你是怎么用一句话把我塑造成一个周扒皮的啊?!” 一个本本分分的医生,哪来的这么多心眼子?! “你不是?” “我哪里是?!”黎念倾被当头扣过来的一口锅砸晕了。 顾玉珩迷茫地抚了抚自己鬓间发,甚是疑惑,“那究竟是谁,每天在家,千方百计地琢磨着让我把衣服脱了?” “???”“皮”和“皮”是不一样的两种东西吧?! 黎念倾:我怀疑你在耍流氓。 顾玉珩在她控诉的目光下毫不退让:口头上耍耍流氓和让人脱衣服,究竟谁更流氓? 打闹中,这张卡的持有人转移就没有那么突出了。 黎念倾最后掐着那张卡的角角,“真的要给我?” 顾玉珩不厌其烦地再次点头,还要再贴心地钓鱼,“你猜密码是多少?” 黎念倾碎碎念,“我管你密码是多少,我就帮你保管着,我又不是钱不够花……” “是你回国那天。” 顾玉珩的声音很轻,和他平时的冷傲不一样,他在她面前,如今总是温柔的,像空中飞鸟抖落的羽毛。 黎念倾感觉自己站在一片空旷的雪地上,茫茫无尽的白里,这些轻柔的羽毛将她密密包裹。 在国外疗养了几年,中间顾玉珩来过一次,和顾家伯父伯母,和顾小棠一起。 刚刚开始学医的顾玉珩板着脸,身上都是消毒水的冷香,配上他别扭高冷的态度,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至于回国的日期,就连她自己也快忘记了。 那对于她来说,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天。 不如她拿了人生中第一个舞蹈奖项的那天开心。 不如她把自己摔昏迷那么惊险。 在数不清的第一次里,那一天显得格外平淡,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潮,消失在时间的长流里。 但那一天,她和顾玉珩再次同时站在了同一片土地上,也因此被顾玉珩拾起来慢慢珍藏。 黎念倾慢慢把那张信用卡攥在手心,抬起头,望进那双黑曜石般的凤眸里。 这一次顾玉珩没有躲开她的对视。 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就像人生滚滚向前,能留下印象的实在不多。 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回头,都能看到那双眼睛,永远暗藏着温柔,在她身后铺开一张安全的网。 黎念倾伸出小指,和他的小指勾在一起,“等过段时间,我们把密码改了吧?” 顾玉珩手指僵硬了一下,孩子气的举动,让他想起了两人小时候,黎念倾偶尔也喜欢这么勾住他的小指。 他那时候还很别扭,尽管内心窃喜,表面还是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三十一岁的顾玉珩,代替了十几岁的顾玉珩,缓缓勾紧了她的手指,“改,你想改成什么?” “改成……”黎念倾来回拉了两下他的手,“我被绑架,你来救我的那一天?” 那天在天台上,顾玉珩说,可是我很怕,怕从此我就算上天入地,也再也寻不到你。 “或者,你送我一座花房的那天?” 海边的花房里,黎念倾说,我喜欢,成熟的,幼稚的,都喜欢。 “又或者,选秀三公直播,你当众跟我告白的那一天?” 万众瞩目下,顾玉珩说,那场雪太过短暂,但你才是我的星空。 这么回想起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然而每一天都好像值得写在日记里,等他们老去之后,围炉夜话。 “想不出来,等我哪天抓个阄来决定。”黎念倾甩甩涌入了好多回忆的脑袋,自言自语。 “嗯,都听你的。”顾玉珩拈去了她发丝间的一丝白毛。 两人的腻腻糊糊,随着保姆车停在杂志社的停车场,顾小棠一把拉开车门,告终。 黎念倾继续劝自己的粉丝理智追星。 主持人目光如炬,“黎老师现在的粉丝量可以说是激增,各项榜单都是断层第一,很多人会把您归入‘流量’那一类,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会介意别人称您为‘流量’明星嘛?”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妈妈粉 “这个问题,很多采访都问过,我的答案其实很明显,我不排斥‘流量’这个词本身。”黎念倾不厌其烦地仔细回答。 “我们之前看到您在直播现场对……呃……”主持人想提苏景迁的名字,磕巴了半天,还是遵守采访录制之前双方达成的协议,没有让这个名字出现在对话里,隐晦地问道,“似乎您对于流量明星并不感冒,是不是现在您自己成了流量明星之后,才接受了这个词呢?” 就差直接把“您是不是双标”这个问题怼到黎念倾脸上。 这个看似犀利的问题,实际上也是黎念倾和顾小棠斟酌之后,同意保留下来的。 娱乐圈是个拜高踩低的地方,黎念倾没红的时候,作为娱乐圈的新人,哪怕稳坐国家舞剧院首席的头把交椅,在采访中,也偶尔会碰到几个主持人临场发挥,没有跟他们对过台本的问题。 更危险的是碰到苏景迁或者景年公司旗下艺人的粉丝,对她提些出其不意的带点攻击性的挑战。 她一夜之间成了家喻户晓的演员,在新入坑的粉丝深扒过她的历史,得知她在古典舞领域的成就后,绝大多数都在坑里给自己刨了点土,把自己在坑底埋得死死的,非常安详。 采访的台本如同雪片一样飞到她面前。 她不同意或者顾小棠不同意回答的问题,譬如她的家事或者隐私,删掉。 可能会让顾玉珩不舒服的问题,譬如故意在顾玉珩面前问怎么看待吻戏,删掉。 那些删掉的问题无一例外,再也没有出现在采访过程中。就算是主持人想要从她的回答中衍生出些什么,也都是往有利于黎念倾的方向在说话。 因此此时这个问题,看似凶狠,实际上是黎念倾用来解释的好机会。 苏景迁拼命想把过去的景年公司和现在的念珩传媒搅和在一起的意图,她一清二楚。 “其实在我这里,‘流量’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它意味着影响力以及观众对你的作品的认可程度。不管是作为演员,还是作为一个舞者,我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可。” “而且在行业里,其实‘流量’和知名度也是相辅相成的。作为娱乐圈里的演员来说,有了流量之后,我可以接到更多的剧本,合作到更专业的团队,也能够给大家带来更好的作品。” “作为国家舞剧院的首席,如果有人愿意因为我,去了解古典舞,走进剧场去观看中|国舞的演出,让这个小众的圈子慢慢走进大众视野。我个人觉得,这也是我的荣幸。” “我并不排斥流量,这是大家给我的,我非常感激,也会努力,以后多出一些作品来回馈大家。”黎念倾的采访风格就是云淡风轻的,和她的舞蹈风格一样,像春天和煦的一缕暖风。 让人情不自禁地坐下听她说完,还会不自觉地跟着她的思路走。 简单来说类似于“蛊”。 这是一种本事,比硬压着头,强逼着别人认同自己的观点,高明得多。 主持人看着自己的题词卡,“那您……之前为什么在直播里,对流量明星这么抵触呢?” 问完自己都觉得自己在抬杠。 黎念倾“苗疆少女”的称号名不虚传。 “这其实是逻辑问题。”黎念倾一伸手,旁边的顾玉珩传了一块白板给她,她抽出白板笔,开始画传导图,“明星因为作品,获得流量。又因为流量,接到更好的作品邀约,出了更好的作品。又通过更好的作品获得更多的流量。这种‘作品-流量-作品’的模式,实际上是良性的,且可以一直循环。” “而我反对的是,之前公司签的一些艺人,没有作品,却通过虚假的人设,收获了一定的流量。又通过流量造假,伪装成这个艺人很红的样子,去欺骗更多的人。这种‘人设-流量-虚假流量-赚钱跑路’的模式,每一个环节都是虚假的,到了第四步,戛然而止。” “在第二种模式下,艺人本身已经成了一种商品,一个花瓶。青春只有几年,韭菜却是一批一批的,这种模式,是在耽误这些没有实力的艺人,也是在给三观还没形成的小孩子输送不正确的价值观。” “说白了,大家都是圈内人,谁的流量是真的,谁的流量是买出来的。谁的实力配得上流量,谁的实力配不上现在的流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屈服于流量的制作人选择流量大但没有实力的艺人,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我们可能不应该指责,也不得不说,他们让本就恶劣的娱乐圈环境雪上加霜。” 黎念倾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那次直播后,她火速换掉了公司里不愿意接受培训,想要继续吃人设红利,捞完一笔就回家养老的一批艺人。 把舞剧院的同事签下来,又请了知名的乐队,针对个人风格,打造接下来的演绎路线。最开心的就是,以前一直担心在舞剧院出不了头的几个同事,也都在公司里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司莹现在的工作重心渐渐从舞剧院转移到娱乐圈里,经纪人帮她对接了几个电视剧,虽然只是配角或龙套,时间长一些,手里积攒一些作品后,不愁接不到好的剧本。 至于夏瑾,本来就是当作舞剧院下一任首席来培养的,即使把她签下来,工作的中心依然放在古典舞领域,唱跳只是帮她进一步提升知名度。选择的节目也都是跟古典舞相关,作为选手参加一些舞蹈比赛。为了防止制作方的一些骚操作,评委名单也都是要经过念珩传媒审定的。 至于人设更是被黎念倾从公司的造星流程中剔除。人设太容易崩塌了,何况能在舞剧院里沉下心的舞者,本身对娱乐圈的浮华有一定抵制力。 念珩传媒和星图传媒作为娱乐圈两个最大的娱乐公司,多次公开表明自己的立场,手下艺人的资源越来越好,作品越来越多,多多少少能够影响整个娱乐圈的风气。 顾小棠也不是不会控评,还教会了黎念倾该在什么时候造势,甚至有时候还会绝地反杀。 就连一些粉丝用来在粉圈狂欢的无用数据,念珩传媒和星图传媒的艺人也基本上不会参加,用顾小棠和黎念倾的原话来说,“号召一群还在上学上班的粉丝,没日没夜地切号打榜,就为了上第一名,能在广场大屏幕上露个脸,提高知名度?” “咋的?那广场不靠他们,我家艺人上不了?你跟我说哪个广场?哪个广场不是我哥的,或者不是我哥说上就能上的?还非得找免费数据工?” “只要有作品出来,这个艺人的代言、宣传、电影贴片,巴拉巴拉随便什么东西,哪怕粉丝喜欢的十几秒卡点短视频,我能让它们在广场上滚动播出!” “前提是有作品出来,没作品你播什么?播你那张脸?那咋的,我播我自己不好嘛?我自己就是公司的老板,我播我自己还不用担心人出名了,自己成立个人工作室走了。” 于是念珩传媒和星图传媒的艺人对这种单纯的数据榜单都很佛系,大粉和工作室联系,每天劝大家过好自己的生活,追的明星在剧组或者在别的节目录制过程中,没有在自己的账号上发布照片和vlog营业,就由着粉丝自娱自乐。 分成“妈妈粉”、“女友粉”、“男友粉”、“事业粉”等等多派阵营,在小圈子里嗨成一团,遇到说话比较损的,还要艾特他们粉的明星本人来看——大多情况明星看不到就是了,不过大家都很享受这种轻松的氛围。 最闹腾的就是黎念倾和顾玉珩的cp粉——两人是真情侣,看过《医见倾心》的,基本不会变成只专注一个人的粉丝。顾玉珩又很明显无心演艺圈,两人不会产生粉丝眼中的“利益冲突”。两人的cp粉大概是有“cp粉”这个词汇以来,最和谐的一家。 黎念倾那天在拍摄间隙,化妆师给她换造型的十分钟,她用小助理的手机登录微博,看了一眼首页,发现“鲇鱼”们做了一张表情包。 表情包中间,一只平铺的鲇鱼眼角垂着一滴巨大的泪珠,下面有几行小字—— “鲇鱼和念宝珩宝的关系就是鱼和水,我没了两个小宝贝,就死了。两个宝贝没了我,还清净。” 给黎念倾笑得不行,还拿到顾玉珩面前,生怕顾玉珩反应不过来,追加释义,“快看,你的妈妈粉”。 顾玉珩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往底下一翻,还有—— “念宝~~珩宝~~快出来~~让麻麻看看你~~” “没事,你们两个能好好的就行,不用管我的死活。” “年纪也都不小了,该要孩子了。实在不行,把那个萨摩耶再给麻麻看一眼也行。” 上面这条留言也产生了一些争议,还没有发生追尾事件,已经有人自发在抵制,“楼主不要打探他们的私生活,倾倾说过,演员需要进入生活才能演出更好的作品。” 楼主赶紧澄清,“我知道我知道,我开玩笑的。就是一天没见到他俩了,有点想念。” 下面又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亲。 “知道连你都有妈妈粉,我就释然了。”黎念倾把手机抢走,“说明不是我幼稚。” 然后忙里偷闲,上微博发了三张绒绒叼玩具的照片。 中间的那张照片,顾玉珩站在顾家草坪上,面向把飞盘从远处衔回来的绒绒,即使只是背影,也挺拔如松。 “鲇鱼”们一本满足,又开始就这三张照片自由发挥,填补没有两位正主营业的“空虚岁月”。 曾经混过很多粉圈的一些老油条,表示没有见识过这么轻松的粉圈,安心躺平等着正主带飞,谁敢过来碰瓷直接把作品甩对方脸上,对方无能狂怒,自己坐在旁边看热闹。 躺着躺着就躺习惯了,再去那些天天催着底层粉丝做数据,给明星赚钱造势的粉圈,也懒得动。 那些艺人的工作室开始联合大粉,用过去的那套话术pua——你不给明星打榜,你就是不爱他/她! 老油条甩手就走——我是花钱的消费者,我爱他干嘛?我爱他他娶我不?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黎念倾和顾玉珩的坑里,并在坑里给自己建了个别墅,安家落户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分别 在黎念倾和顾小棠的引导之下,娱乐圈的风向开始走向正规。 两个公司的艺人水平都是娱乐圈顶尖的,榜单上连他们的名字都排在后面,倒是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流量名列前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没有任何权威性的榜单,只能在粉圈内部自嗨一下,拿出去只有被群嘲的份儿。 自嗨,嗨一天行,嗨一周也行,至多嗨上一两个月,被嘲得多了,慢慢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只能一边对着喜欢的明星顾影自怜,感叹我的哥哥姐姐这么优秀,怎么没有人来慧眼识珠。 一边还要接受夺笋的吃瓜群众,在被反复触及逆鳞之后,触底反弹,做出各种对比视频,来直面自己哥哥姐姐的能力并没有吹嘘的那么强。 有点理智的,默默脱粉。 没有理智的,蒙着眼继续闭眼吹。 这部分没有理智的,也不在黎念倾和顾小棠整顿娱乐圈的范围之内—— 我佛不渡韭菜精。 韭菜还是有,但体感少了很多。 娱乐圈之前的疯狂逐渐褪去,像是一场冲天妖火烧到了尽头,卷起的巨焰冲天,等到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燃料,又降了一场瓢泼的大雨,留下满目疮痍的废墟,还飘摇着阵阵的黑烟。 总有一天,焦黑的土地上,顽强的青草会冒头,将这片残垣再次覆盖,生机盎然。 “如果流量能完成我最开始进入娱乐圈的目的,我会感谢这些流量的。”黎念倾大方承认。 “那念倾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嘛?有没有什么新的工作进展跟我们透漏一下?” “这个……”黎念倾转头看站在暗处的顾小棠,“现在还不能说,不过可以透露一下不久之后我会发行一张以‘鲸鱼’为主题的专辑,不收费的,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听一听,算是我把古典舞和现代艺术融合的尝试之作。” 鲸鱼是黎念倾除了毛茸茸的猫猫狗勾之外,一直很喜欢的动物。 自打小时候追浮船差点被淹死,顾玉珩严禁她再靠近海边。她又抵制动物表演,坚决不去海洋馆,于是至今对鲸鱼的印象也还停留在短视频里。 不过一点也不妨碍她着迷于那些在幽蓝海域里,发出空灵又寂寥的啸声,无声疾行的巨大生灵。 可惜这种题材很难搬进舞剧院,做成一两个小时的大型舞剧,只能在这种短节目里完成一下她的遗憾。 每当说到自己的作品,黎念倾总是能从沉着冷静,变得两眼放光。 只是这个问题不是今天的重点,所以一带而过。 “那现在《医见倾心》快要播完了,您怎样看待自己的这个角色?怎样看待剧粉们说,‘沈姝够黎念倾吃一辈子’这句话?”主持人以这个问题作为今天采访的收尾。 这也是黎念倾准备重点点出的乱象之一。 许多艺人在有了一部出圈的作品后,就不再专注于演技的提升,反而借着这个角色的红利,开始给自己立人设——也是演员常用的挽留粉丝的话术。 有些公开场合,好似无意地提一嘴,‘我感觉那个角色和我同在’,或者‘某个角色留在我的身体里’之类的迷惑发言。 这句话一出,很多剧粉梦回自己追剧的时光,昔日的感情卷土重来,很容易重新对演员上头,给演员本人带上一层角色的滤镜。 然而在黎念倾看来,“那些滤镜是属于这个角色的,而并不归于演员本人,真正的演员不可能因为一个角色就有一辈子的安稳。” “可是《医见倾心》这部剧,就是根据二位老师的过往改编的,就算是这样,您觉得沈姝这个角色的滤镜也不能加到您身上嘛?”主持人问。 “对,”黎念倾思索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没有那么生硬和说教,“剧播到现在,实际上沈姝是什么样子,每个人心里的评价可能都不一样。我作为演员,我能做的工作,在拍摄期间已经完成了,作品呈现出来,大家眼中沈姝是什么形象,就是什么形象。有句话叫‘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大家喜欢这个角色就好了。” “大家都因为沈姝这个角色,说您拯救了现在娱乐圈的偶像剧市场,您本人是怎么看待这种说法的呢?之后挑剧本的时候,会不会考虑继续演偶像剧?” “我其实不太在意剧的种类,”黎念倾手在面前比划着,生怕自己讲不清楚,“偶像剧是一个相对比较大的概念,按照这种范围分类的话,其实电视剧就分成这几类:偶像剧、年代剧、正剧等等。” “对我来说,我可能更看重角色和团队。比如这次演女主,下次让我演偶像剧里的反派,说不定我也会接。”黎念倾想象了一下黑化后的自己,兴致勃勃,“还是看剧本和角色。” “这样做风险很大哦。”主持人提醒。 大家心知肚明,有几个靠偶像剧出头的演员,去正剧里摸爬滚打。 偶像剧里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演技,在正剧里,被一群老戏骨吊打得体无完肤。没掀起一点水花,两三年过去,又重新回来拍偶像剧。毫无意外又收获了一波群嘲。 “没试过怎么知道呢?”黎念倾很是潇洒。 前车之鉴不少,因为一类角色形象深入人心,以至于之后来邀约的剧本多是这一类角色。 好处是,类似的角色,之间总有相似性,被上一部剧吸引过来的剧粉看到类似的角色,能够很快带入把自己拉入坑的那个角色,从而使角色之间产生连续性,粉丝的粘性也会更大。且相似的角色,表面的特征是差不多的。 总裁就是霸道腹黑,前期没什么大幅度表情,后期要表现得宠溺。 仙侠里的师尊往往白衣飘飘,动不动就挺直脊背吊威亚,看人永远自带三分睥睨。 偶像剧里傻白甜女主就更套路了,懵懂、无知,前期各种巧合,一定要在十分钟之内和男主产生误会,欢喜冤家,说不定有的还被塑造得很没有礼貌。动不动就瞪着那双大眼睛,再或者赌气,一甩头,马尾扬起一个弧度,扬长而去。 非常好演,多演几次,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熟练。不用费多少脑子,甚至连剧本都不用提前分析,到现场趁着化妆师准备妆发的一个小时,迅速浏览一遍,基本上大差不差。 坏处就是,多次接同样的角色,会把演员圈在一个小圈子里。大众的印象过于刻板,自然制片方也不会在别的类型的角色选角时考虑这个演员。 等于固步自封。 “再说了,就算失败了,当是见识一下剧组的环境,为念珩传媒旗下的艺人探探路,也不算亏。” “那顾老师呢?也同意黎老师这样冒险嘛?”主持人cue到沉默充当话筒架的顾玉珩,“毕竟念倾这一系列操作,感觉时时刻刻在挑战娱乐圈的现有玩法。” 动了太多人的蛋糕,很容易被枪打出头鸟。 “随她。”顾玉珩没说太多。 总之他这张安全网拉得牢牢的,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念珩传媒对旗下艺人的培养周期过长,导致后期资金链断裂。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扶植一个公司,对于顾家来说,是家常便饭。 这些不太适合在公开场合说,说出来还会显得黎念倾像个小娇妻。黎念倾是有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的,没必要强行把她藏在自己身后,好像她身上的那些光芒皆是因为有他。 抹杀了她本来的耀眼。 “哥哥。”从采访的录像棚出来,黎念倾唤正在帮她整理出差行李的顾玉珩。 “……”想起答应黎念倾的要求,顾玉珩一时难以启齿。 “哥哥?”黎念倾见他清点好了,行李放进保姆车的后备箱,又唤一声。 “……”顾玉珩从她身后路过,趁其不备,伸臂把她挟进臂弯里当成一只挎包。将她塞进保姆车后排之际,附在她耳边轻轻应了声,“欸。” “……”黎念倾努嘴,脸挤成一只流氓兔,“一点都不热情。” “学不会这个词。”顾玉珩揉着她发顶的手往下,抹平了她皱成一团的五官,“确定这次的演出周期只有一周?” “大概……貌似……应该……” 黎念倾想起一个星期之前,顾玉珩问她半个月之后有没有时间。 很少重复跟人确定某件事的顾玉珩,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多次向她确认时间和行程,极大地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顾玉珩这人是不会剧透的,黎念倾连用三个模糊词,也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点能让她猜出什么的迹象。 黎念倾有些挫败,“有时间,有时间,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想干什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她发现顾玉珩给人惊喜给得有些太出乎意料了。 黎念倾很少对什么东西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从小到大,她是被当成掌上明珠捧着长大的,她想要的东西,几乎也都不费力气就能得到。 唯二不让碰的花和海。 花房顾玉珩已经给她了,黎念倾想不到顾玉珩还能怎么给她惊喜。 花尚且可以用翻糖代替,海……总不至于给她挖片池塘出来告诉她那是海。 “给我透漏一点点嘛~~”黎念倾撒娇,“要不然我都没法安心工作了。” 她委屈巴巴,这一招在顾玉珩面前都玩烂了,偏偏顾玉珩就吃这一套。 但这一次显然不管用。 顾玉珩坚决地把她转了个身,塞进登机口,“好好工作。” 登机口的闸机在她进入后落下,黎念倾气闷,飞快地拉下口罩,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跑。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幕后老板 黎念倾出差一周的时间里,顾玉珩破天荒地没有每天给她打电话,就算是打电话,也都是语音电话,两人没有开过视频。 就连顾小棠也变得神神秘秘的,把她交给保镖,自己则没了踪影。 消失之彻底,是黎念倾如果不和这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会怀疑两人仙人跳的程度。 不过工作的时候,时间过的也的确很快。白天和团里的同事们一起排练,中场休息,还要和签了念珩传媒的夏瑾等人了解了解公司的情况。 夏瑾不愧是院长之前就很看好的苗子,不同于杜若,夏瑾打从一开始就是把舞蹈当成自己一生的事业在奋斗。 夏瑾生的好看,当初高考艺考,就通过了几个电影学院的考核,本来可以直接去当明星,放弃了来了舞蹈学院。 上学期间也几次被星探选中,硬是拒绝了这些诱惑,考上了国家舞剧院。 和小时候的黎念倾有点像,轴得很。 也就是黎念倾自己有了公司,夏瑾才屁颠屁颠签在了被自己视为榜样的师姐名下。 不论是在剧团还是在公司,她都是黎念倾的小跟班。司莹为人也很热情,两人没多长时间就把公司上上下下的人情往来走了个透彻,放在古代,那绝对是出色的店小二的角色。 只有杜若,是几个人还没说开的秘密。 “倾姐倾姐,”表演完回酒店的路上,夏瑾抱着黎念倾的手臂,靠在保姆车的后排,“为什么杜若现在不跟我们一起排练?而且在公司也不怎么能见到她,她不也是公司的艺人嘛?” “对呀,杜若的经纪人好像现在也换掉了,换成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经验和人脉的小姑娘。人看着是不错,不过倾姐你不是说,在娱乐圈里,资源是很重要的嘛?” “她才不是没什么经验和人脉,”夏瑾凭自己的印象纠正司莹的说法,“我们的经纪人上次闲聊的时候不是说了,现在给杜若接洽的,都是有十年以上制作经验的影视团队。有两个本子被很多制作方看好,现在光是赞助都拉到五六个了。” “哇,那可都是好饼。”司莹瞪大了眼睛。 黎念倾听这两人说话,判断出这俩进娱乐圈之后适应得很快,连好的备选项被称为“好饼”这种“黑话”都学会了。 司莹还在吃惊,“这是不是就叫人不可貌相?我知道那个经纪人去年才大学毕业,今年就能联系上这么厉害的剧组。这个工作能力,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我觉得也不全是经纪人的功劳。杜若比我们俩早进娱乐圈,所以肯定自己也认识不少人脉。”夏瑾道,“而且杜若又漂亮,跳舞又好,性格也好,跟她合作过的人,应该都会感觉很舒服,愿意给她推荐其他的剧组。” “emmmmm……” 夏瑾的前半句话,司莹还在点头,后半句话,司莹僵住。 很久之前在练习室里,杜若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剧团里生活的耿直的人,怎么也不能承认“性格好”这三个字。可又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司莹只能打个哈哈,准备把这个话头带过去。 黎念倾靠在座椅靠背上,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琢磨着怎么会有人社交能力这么强,年纪轻轻就能约到这样的剧组,未来肯定是个金牌经纪人,念珩传媒的顶梁柱之一。 一些话没有说。 那些资源,怎么可能是初出茅庐的经纪人能够约得到的? 都是黎念倾联系了自己认识的老艺术家,找了关系,才给杜若争取到一个面试的机会。 其中的曲折自不必提,除了杜若,她谁都没有告诉。 那天她把杜若叫进自己的办公室,这些剧本放在杜若面前,杜若眼睛都睁大了。都是些热门的项目,竞争者都是一二线的小花,想必她的经纪人也多次在她面前提过。 “你应该知道这些项目的分量,”黎念倾的手搁在面前摊开的剧本上,“我虽然是星图传媒的艺人,日常的资源都是小棠在谈,但这并不代表我手里什么底牌都没有。” 被杜若结结实实忽悠了这么多次,黎念倾对她的信任终于崩塌。 虽然她现在因为《医见倾心》爆火,却也知道自己在那些老戏骨眼里还是算流量挂,而“流量”这个词,已经被苏景迁搞臭了。 现阶段她能接到李导这个电影,也是因为有星图传媒的加持。 而念珩传媒的前身是景年公司,念珩传媒旗下的艺人,显然就没有她这么强大的背书。 尽管她这几个月,极力在淡化景年公司在公众心中的印象,但显然还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她本可以再等等,等到李导的这部电影播出,如果幸运,能拿个奖,出去谈判的时候更有底气。然而从开机到上映,时间太久了,她等不及。 她迫不及待要让杜若认清一件事情,无论苏景迁再野心勃勃,资源始终掌握在她手里。 做个最坏的打算,即使苏景迁有一天真的东山再起,能够给她的资源,也绝对比不过黎念倾能够给她的。 如果杜若不按照双方约定的那样做,面前的这些好处,黎念倾理所当然,也可以收回另予他人。 利益面前,杜若会做出能让两人实现双赢的选择。 黎念倾以前不愿意承认利益的重要性,如今不得不认可,利益比单纯地谈论梦想有诱惑力得多。 当然,这些看似厚此薄彼的做法,也暂时不能让夏瑾和司莹知道。等这件事情了结,黎念倾能谈到更好的项目,来慢慢给两人说中间的弯弯绕绕。 眼下这两个单纯的“小傻子”能以为是杜若的经纪人帮杜若找到的资源,还省了她费尽口舌地解释。 “倾姐倾姐,”司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和夏瑾凑在一起更是一唱一和,“为什么杜若要做演员?她不跳舞啦?” “不跳了,一山不容二虎,咱们念珩传媒,唱跳领域就只留夏瑾一个领头人。”黎念倾捏捏她肉嘟嘟的耳垂,“你怎么天天想着让她跳舞?比她自己还要着急?” “我这不是……羡慕嘛……”司莹用车里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嘀嘀咕咕,“细腰长腿九头身的,唱歌也好听。而且倾姐你来公司之前,我听说,公司给杜若定的路线就是唱跳艺人。” “那时候林枫还在公司,天天欺负杜若,说她啥都不会。公司里的其他人,因为林枫的原因,也孤立她。” “咋能说出口的?说咱们舞剧团出来的人,啥也不会?”夏瑾一听就炸毛了,“杜若也就是脾气好,换成我,我当场跟他们一个一个battle!” 两人又开始叽叽喳喳。 黎念倾难得想起将近一年之前的那次绑架,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最大的进展就是目标已经锁定了苏景迁,但苏景迁之前的知名度,让公安机关对待他的案子格外慎重。 而那个把车开走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保姆车停在休息的酒店门口,几个穿着便服的保镖从后面的车上下来,帮她们拉开车门,辟出一条通往酒店的道路来。 在酒店的大厅,看到了她们讨论了一路的人——杜若。 毕竟在剧团呆过一段时间,杜若能够知道她们的下榻酒店,似乎并不奇怪。 夏瑾蹦蹦跳跳地上去挽杜若的手臂,被杜若不着声色地避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被保镖护在中间的黎念倾。 “从剧团离职之后,我们两个碰面的场合,似乎一直在我的房间。”黎念倾关上酒店房间的门,“这次又是什么事?” 两人之间再多的情分,也早就已经耗尽了。 杜若当然明白这一点,不再像前几次还想和黎念倾寒暄几句,直率地将抱在怀里的一沓材料铺在黎念倾面前,“只是我工作过的ktv的前身。” 黎念倾瞟了她一眼。 杜若继续说:“这家ktv,上个世纪就已经事s市最大的歌舞厅,接待的也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做这个行业的人,都以能进这个地方为荣。说白了,有点像现在的星图传媒和念珩传媒。” “进去的门槛也是很高的,琴棋书画,总得有一样拿得出手才行。中间时代动荡,也有没落了的大小姐,走投无路,到这里谋生计。” “早年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没人管,这几年查的严了,才给了我们这些人一个体面的称号,实际上干的还是那些事情。” 黎念倾翻看着打印出来的资料,里面有一些老旧的扫描照片。即使照片纸已经泛黄,即使那时候都还是黑白的照片。 从那些闪烁着过曝光点的门头,从门口聚集的那些黄包车,和那些迎来送往的女人身上披着的貂皮,也能看出这家歌舞厅曾经的辉煌。 黎念倾想起了什么,“所以这家ktv现在的老板是?” “老板?”杜若笑得有些古怪,“你是说名义上的,还是实际的?” “……” “幕后的大老板,是苏景迁。” “!!!” “很惊讶?”杜若瞅了她一眼,“我最开始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 黎念倾调整好表情,“嗯。” 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苏景迁是这件ktv的幕后老板,这个发现加进一连串的事件里,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过去黎念倾一直有疑问—— 连杜玟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在ktv里做这些工作,苏景迁怎么能够知道? 苏景迁怎么能够知道杜若欠了谁的钱,又和谁有纠葛,准确找出那几个绑匪,和他们一起,演上那么一出好戏? 而苏景迁的性格,在娱乐圈里没有几个真心朋友,都是树倒猢狲散,怎么还能在狼狈退圈之后,知道她即将接到什么代言,赶在官宣之前,在外面造谣,搅黄她的事业? 她本以为苏景迁还真的在娱乐圈里有什么不出名的好友,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些人,不像处于档次很高的圈层。”黎念倾说的是那天绑架他们的三个男人,“苏景迁的ktv,会招待他们?” 杜若停下了手中翻页的动作,良久失笑,抬头,坦然地望着黎念倾,“你知道苏景迁这人,能成功的关键是什么嘛?” “……” “他从不筛选圈层。”杜若悠然道,“高门大户的钱他赚,三教九流的钱,他也赚。” “我听说,选秀那次,在后台,顾玉珩拒绝了林家让出来的利益,把授权低价转给了官方。说实话,这种行为,永远不会发生在苏景迁身上。都是开门做生意,哪有自己把钱拒之门外的?” “不仅如此,他还拿捏了人的心思。他开了这家ktv,最下面两层是给普通工薪阶层玩的地方,上面只提供给有钱人。越往上走,布置得越奢华,服务项目越多。” “你也能想到,签的合同时间也就更长,待遇也越好。其中不乏名流,一晚上赚的钱,是我当时的十倍不止。” 杜若说得云淡风轻,黎念倾望着她,“那你为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烛影(一) “为什么?不往上面走?而是留在下层,服务那些看起来就没什么素质的客人?”杜若把黎念倾难以启齿的话接下去。 “……”黎念倾抿唇。 “那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杜若不以为意,把肩头垂落的长发撩到耳后,“能上去的,都是在这里干过五年以上,签了长期保密协议的女生。苏景迁这个人,疑心病重的要死,怎么可能允许一个他还没摸清脾气的人,贸然发现他的秘密?” 杜若说得没错,苏景迁谨慎得很。要不杜若上次面对顾玉珩的质疑,不会拿不出这条和顾玉珩谈判。 从杜若的描述中,黎念倾也大概听懂了,这家ktv究竟是怎样的运营模式。 这种场所本就有点像古代的风月场所,各种人都有,信息流也错综复杂,苏景迁游走在其中,多多少少,能打听到他想要的消息。 何况出入这种场合,对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苏景迁相当于把握住了他们的软肋,双方各取所需。 但实话实说,如果苏景迁没有被黎念倾从景年公司赶出去,这家ktv的存在,着实太过冒险。 景年公司当时已经算是娱乐圈的消息集散地,景年公司的艺人,也常常出席各种场合,说是表演,实际上去干什么,懂得都懂。 景年公司和这家ktv的作用重合,而那时候的黎念倾,没重生,是个绝对的傻白甜恋爱脑,被苏景迁玩在掌心里。黎念倾想不出究竟苏景迁为什么会有类似于狡兔三窟的举动。 “或许您听说过,上个世纪s市知名的舞女,烛影?” 杜若最后的两个字宛若一道惊雷。 “这家ktv的前身,是烛影工作过的那家舞厅。” 杜若说完,便坐在沙发上,观察黎念倾的反应。 黎念倾已经不会动了。 烛影是苏景迁的母亲,黎念倾没见过,对这个女人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苏景迁的只言片语里。 印象中那女人妩媚又清纯,是那个年代最知名的舞女,一舞跳罢,台上翡翠金珠不计其数。这样的声名在外,难免有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 遇见苏家老爷子,似乎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烛影还是被吸引了。生下苏景迁后,烛影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唯一的小儿子身上。 她早年收到过不少礼物,舞厅收走了一大部分,自己也还能偷偷藏些在身上。 怕苏景迁被舞厅里的歪风邪气影响,毅然带着苏景迁,收拾了细软家当,从s市跑到隔壁的城市,在乡下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准备将这个唯一的孩子,平静地抚养长大。 可由奢入俭难,钿头银篦击节碎的日子过了太久,终究还是不会如同一个乡野妇女一般,操持生计。又什么都习惯性买好的,没过几年,钱就挥霍了个干净。 烛影的强项就是她的舞姿。她没学过如何种地,如何在艰苦的环境下生活。 几年过去,身材已经走样,舞姿也不再有曾经的婀娜。昔日一舞千金的头牌,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磨灭了最后的金贵。 苏景迁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黎念倾不用听也知道,后来必然是心酸的。 原来身娇体贵的女人,必须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下,带着小儿子讨生活。比如接些零活,在阔太太们的嫌弃声中陪着笑脸,用点着煤油灯做出来的小物件换来小儿子身上的一件棉衣。 比如原来掉在地上的小金豆都不放在眼里的头牌,要和卖粮的老板讨价还价,只为能多要一杯够两个人吃一天的米。 她长得那么好看,不能自保的女人,好看就是原罪。 黎念倾不敢想象那些年里,烛影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些生活的困顿,黎念倾没有亲身体验过。但这么多年舞蹈生涯,四处采风,也难免见过。 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这话放在烛影身上,也是一样适用的。 等到苏景迁十岁那年,烛影终于燃尽了自己最后一点烛蜡,在苏景迁的惨厉呼声中,香消玉殒。 苏景迁回到了苏家。 黎念倾以为他就此放下了和烛影的过往,没想到苏景迁早就打听到了烛影曾经工作过的舞厅,并将它买了下来。 改造成了现在偏欧式的建筑风格,就连室内的陈设都焕然一新。 苏景迁提起烛影的时候,表情实在是太过淡然了。 如果不是今天杜若跟她挑明,或许她还以为,烛影在苏景迁眼中,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火苗,除了有小时候零星的光亮,没留下多余的痕迹。 “然后呢?”黎念倾稳住自己的声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惊讶,“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只查出了这些?” “当然不止。”杜若笑笑,一直卷在手中的那个本子展开。 说是本子,也不恰当,那是彩印出来的一沓照片,照片内容,是从一个本子上面拍下来的。 “烛影的日记。” 杜若把这本日记放在黎念倾面前,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黎念倾压住澎湃的心绪。 几天前和苏景迁对峙,苏景迁在顾玉珩面前提起烛影,咬牙切齿。 结合苏景迁最喜欢的,烛影的那双凤眼,和顾夫人的眼睛,黎念倾很容易产生一些联想。 黎念倾翻开了那本日记。 日记入目的笔迹清晰而娟秀,不像是从小长在风月场所中的女子写出来,倒像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在静谧的午后,打开轩窗,借着逐渐向西的日头,在搁着青花瓷瓶的桌案上,用沾满了墨汁的羽毛笔,一笔一划地记录下今日的愁绪。 平和而温润。 “今儿是个好天气,把小景的春天衣裳拿出来洗了。这孩子长得快,有些衣裳穿得紧巴巴的,也不知道洗完之后还穿不穿的上。” …… “家里的草纸用完了,明儿到集市上买些回来。小景正是学写字的时候,写字如做人,写不好字可不行。” …… 这般岁月静好了一段时间。黎念倾眼见着日记中本来恬静的生活,被钱财逼到分崩离析。 “街东头肉铺的小子不规矩,那眼神总往不该看的地方看。算了算了,小景还小,我一个女人家,势单力薄,万不可与人起了冲突。到时候殃及小景,后悔都来不及。” …… “小景今儿去上学了,回来的时候看起来耷拉着头,不知道是不是被班里的孩子欺负了。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什么话也不肯和我说,把自己往自己的小屋里一关,真是拿他没办法。” ……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好好的怎么染上这个病。开的药也不知管不管用,还是先不告诉小景,平白的,别再吓着他。” …… “这两天天阴,连皮肤都开始水肿。咳嗽倒是好些了,只是一咳起来,肋骨就开始闷闷的痛。小景今天回家来不高兴,问我为什么他没有爸爸。我就知道还是逃不过这个问题,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骂了他一顿,让他好好学习,别成天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 “小景开始疏远我了,我又何尝不想像他说得那样,从来没有过他这个儿子。我也曾经是世代书香的小姐,洒金的信纸,狼毫的笔。或许这就叫做天意弄人吧,当初那么想从家里跑出来,到最后,却没有脸再回去。” …… 再后来的,便不是一天一记了,烛影大概到了大限,有时隔上一个星期,才记上那么寥寥两句话,落笔也不再如前面那样有力。 “今天忍不住对小景发了脾气,他肯定怨我了。可我好恨,好后悔……” …… “我通知了苏家的人,他们对我不屑一顾,对小景总不会不在意的。” …… “我的姐姐,我来到你的城市,原来你已经成了顾家的太太。” 顾家的太太…… 顾伯母!! 姐姐!! 黎念倾心底警铃大作。 乍一下想起苏景迁和顾玉珩之间有三四分相像的眸子。 电话铃声响起,是黎念倾从来没保存过的陌生号码,接通后,阴恻恻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你调查我?” 是苏景迁。 黎念倾打开通话黑名单,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苏景迁的电话已经被拉进了黑名单里。 想也知道,杜若把这么厚的一本日记都找到翻出来拍照,苏景迁这么疑神疑鬼的人,在日记本里一定藏着什么他自己才知道的记号。 “苏先生应该知道一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斜。”黎念倾停了两秒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从容回应。 “好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苏景迁的轻笑声里有几分疯狂的情绪,“那黎小姐便等着,我倒要看看黎小姐,究竟要怎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罢,苏景迁挂了电话。 黎念倾的手机放在耳边,听筒里“嘟——嘟——”的忙音提醒她,刚才那条时长几秒的通话并不是她的错觉。 苏景迁的反应这么大,多半杜若说的是真的。 那家ktv,真的被苏景迁盘下来,作为他给一些人提供上不得台面的服务的场所。 以此来获取信息,更重要的,和娱乐圈的一些人,绑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黎念倾觉得后背直冒冷气。 她没有管景年公司的那些年,苏景迁背着她,究竟埋下了多大的一张网。 如今苏景迁这个绳结断了,又有多少人在暗中提心吊胆? 有多少彻底抛弃了苏景迁,站到现在念珩传媒的阵营中来。 又有多少被苏景迁握着把柄,成了苏景迁的眼线,在娱乐圈里潜伏着,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黎念倾没有确切的数据。 她捏紧手机,杜若方才送来的证据摊在酒店房间里不算大的圆桌上,有几张零星被夜风吹落,像洒在地上的冥纸。 第一百二十八章 烛影(二) 黎念倾往警察局去了电话。 才知道今天,警察局接到了一份邮寄过来的证据材料,和黎念倾描述的一模一样。 再想到自己的通话黑名单,黎念倾心里有了谱。 结束了和警察的通话后,黎念倾反手拨通了顾玉珩的号码。 顾玉珩听到她的来意,并不意外,“电话是趁你睡着的时候,打开你的手机把他拉黑的。” “……”黎念倾上下牙磕了两下,“哥哥你还真坦白,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那不然呢?”顾玉珩转了个身,靠在罗马风格的阳台立柱上,手指闲适地敲击着大理石的台面,“我从来不对你说谎。” “对,你不说谎,但你可以选择不说。”黎念倾翻白眼,“比如拉黑苏景迁这事,你就没跟我说过。” 顾玉珩没在这个问题上跟她纠缠,“他又联系你了?” “嗯,换了个手机号。我还以为是以前没有合作过的商业伙伴,一开始还对他客客气气sayhello。”黎念倾郁闷道,“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你单方面拉黑他以后,他还是有我的电话的,只要他换个号码,一样可以打到我这里来。” “……” 黎念倾猜得没错,顾玉珩确实是疏忽了这个问题。 毕竟顾玉珩一直以来解决问题从来不是靠简单的拉黑人解决的,他习惯斩草除根。就像前段时间收拾林家一样。 只要联络号码的主人从这场资本博弈中出局了,自然不会有人再来烦他。 拉黑是最浅一层的处理方式。但从黎念倾手机上把苏景迁拉黑,则完全不是出于解决问题的角度考虑—— 单纯是他不想再让这个人出现在黎念倾的世界里,像只苍蝇一样,即使没有什么杀伤力,嗡嗡的响声也足够让人心烦。 警方那边他一直默默跟进,杜若在把这些事情告诉黎念倾之前,实际上已经告诉过顾玉珩。就连警方今天收到的证据,也是顾玉珩看完了之后寄过去的。 和儿时一样,顾玉珩依旧喜欢大包大揽,自己在幕后摆平所有事。 忽略了长大后的,从娱乐圈掌控者到一无所有的苏景迁,在走投无路时,会偏执到何种地步。 “抱歉,”顾玉珩那边沉默了一阵,有呼啸的风掠过,“是我考虑不周。” “你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黎念倾收起调笑的心思,“可你应该把我当成一个成年人来看。” “……”顾玉珩久久不语。 “烛影和伯母,真的是兄妹关系?” 顾玉珩:“……” 黎念倾静静等着。 等到她第三次把手机从耳边抽离,确定顾玉珩没有挂电话,才听到另一头的顾玉珩沉声开口,“嗯。” 这是一个冗长的,夹杂着上个世纪的积尘的一段往事。 像泛黄的牛皮纸,咿咿呀呀的老唱片,手捋须髯的老者腰间的烟斗。 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带着散不去的旧味。 顾夫人的本家姓季,也曾经是s市远近闻名的书香世家。 季家曾有双姝,一个是知书达理的大女儿,现在的顾夫人。另一个是古灵精怪的小女儿,早已成为一捧黄土的烛影。 两人是双生子,偏偏是天南地北两个性子。顾夫人从小喜欢读书,闲来无事,手中总捧着译本,旁边的桌子上摆两盏清茶。 烛影却是个闲不住的,坐上两分钟仿佛要了她的命。最喜欢的就是偷偷往那些读书人看不上的风月场合跑。 那个年代,舞厅摇曳的舞女,是下九流的人士。就连演艺圈,也是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不得不走的一条路。 季家世代书香,绝不能容自己的女儿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几次偷跑被发现后,季家的老爷子打断了手里桃木的拐杖,面红耳赤地吼一身脂粉气,显然又是刚从舞厅里厮混回来的烛影,让她从季家滚出去。 可烛影是个倔脾气。 冬天,只穿着碧色旗袍的烛影,裹着一条聊胜于无的狐裘,一跺脚,跑进了冰天雪地里,任谁劝也不回来。 那年,烛影十五岁。 少女怀春的年岁。 顾夫人背着家里长辈,悄悄去舞厅里找自己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 旖旎灯光下,熟悉的碧影与一个青年纠缠着。两人如交颈天鹅,唇齿相依间,顾夫人当即就红了脸。 “他是苏家的少爷,”烛影被顾夫人拉到无人的杂物间,梗着脖子道,“我爱他。” 顾夫人望着自己执迷不悟的妹妹,文文弱弱的人第一次动了手,一巴掌清脆得有了回声,“苏家的少爷?!苏家老爷子,三妻四妾是个什么浪荡样子,你是盲了眼看不见?他家的少爷,你跟了,能有几时好?!” 顾夫人从小读书,知道耳濡目染是真的,近墨者黑也是真的。 唯有浪子回头,稀罕得可怕。 可烛影听不进去。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的一双含情眼,线条凌厉的薄唇衔着犹缀露珠的玫瑰,口口声声要迎娶她做苏家下一位夫人。 全然没有考虑,在关系错综复杂的苏家,少爷是第几位少爷,夫人之前还有几位夫人。 那是顾夫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私下里见到自己的妹妹。 回到家,季家老爷子端坐堂上,手中一把戒尺,亲手把自己的掌上明珠抽得手心通红。 顾夫人在祖宗的灵牌前,跪下思过了整整一夜。 之后出来进去,皆有人随从,生怕一个不留神,剩下的这个大女儿,也折进那销金窟里。 再见烛影,烛影已经是s市声名大噪的一代名伶。 台上光影流瀑,漫天的金纸纷纷扬扬,舞台中央的烛影身姿曼妙,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 一首歌下来,扔上台子的金银玉石,能扫上两捧,够一个普通家庭几年的花销。 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依旧是顾夫人见过的,苏家的少爷。 那个年代,下海经商的,赚得盆满钵满。寒窗苦读的,未必能求一袭草席裹身。 苏家势头正盛,反观季家,几代读书人,慢慢蚕食尽了前辈的积攒,物质上和苏家已是天差地别。 文人有风骨。 就算到了那地步,季家人对当时的烛影,仍是没什么好气。 理所当然的,烛影也未必能看得上一家“穷酸”的秀才,没傻到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回家继续受那些死板教条的管束。 季家到了顾夫人这一代,只有顾夫人和烛影两个女孩。一个已经流连于花街柳巷,万不能将另一个也赔进去。 于是几番思忖后,季家将十六岁的顾夫人送出国。 出国的前一天,顾夫人最后一次见到烛影。 小时候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妹妹,涂着艳红的指甲油,画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媚眼如丝的妆容,绸缎的旗袍裹着曼妙的身形,手中一把羽毛扇带出阵阵香风。 “我知道我不是个读书的材料,知道我得不了他们的青眼。”烛影上下打量着长裙过膝,领口高束的顾夫人,自嘲道,“可是你看,同样的年纪,我已经可以摆脱家里的挟制。而你,还是只能做他们眼中的乖乖女,才能靠他们的扶持活下去。” 那一刻顾夫人就知道,烛影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和季家彻底隔离开来。 顾夫人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只留下一句,“要是哪天想回家了,家里随时欢迎你回去。” “还有,苏家人,不可靠。” 换来烛影的一声嗤笑,“即便再不可靠,也总好过觉得我是个卖笑的,处处瞧不上我。那些文人的礼教规矩遵守起来,可真是比过穷苦日子难多了。” 话不投机,两姐妹终究不欢而散。 顾夫人去了国外。 偶尔家书中提到这个已经和家里断了往来的妹妹,也都是说她在夜场如何风光,引得多少富家少爷为她一掷千金。 开始还会有寥寥几句,到后来,杳无音信。 直到顾夫人回国,烛影已经不在舞厅里驻唱。 隐约听说和哪位富家少爷情投意合,被人金屋藏娇,是要成为下一任阔太太的人。 顾夫人再也没有见过烛影,季家也将这个小女儿视为家族的耻辱,家里人人提起这个名字,都讳莫如深。 找到烛影的日记本,顾夫人也颇为震惊。 “母亲一直说,觉得苏景迁那双眼睛,看起来眼熟。可苏景迁看她,总有一种莫名的仇视。”顾玉珩叹了口气,“真按照烛影的日记中所写,想来后面几年,苏景迁跟着烛影,过得也很不好。” 就如顾夫人早就预料到的,苏家的家风如此,下面的小辈自然不会突然就转了性子。 苏家虽是做生意发家,礼教没有季家严苛,婚姻却是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怎么也不可能娶一个没了背景的歌女。 而烛影,从小在季家长大,断不可能接受这样没名没份地过下去。 是以苏景迁出生后,骄傲的落魄小姐不愿意低头,宁可带着孩子躲到别的城市去,隐姓埋名。 可再多的钱也有挥霍光了的一天,物质上的匮乏终究还是打压了一个人的意志。 同样是季家的女儿,一个是高门大户的富家太太,一个是流落风尘的落魄舞女。 这种对比,很难不让人心生怨怼。 但显然,苏景迁不会怪罪从小将他养大的母亲。于是顾夫人,烛影的姐姐,就成了宣泄口—— 为什么在烛影走进泥潭的时候,没有伸手拉一把? 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关心过这个下落不明的妹妹? “苏景迁的确是这样的人。”黎念倾默了一会,“伯母现在怎么样?” “刚拿到日记的时候受了点刺激,不过现在好多了。” “嗯,这种事情,不是特别好接受,应该婉转点跟她说的。”黎念倾一下一下揪着被罩,“等演出结束了,我们回去看看她。” 电话那头的顾玉珩,呼吸沉沉的,“抱歉,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做事向来直来直去的顾玉珩,敢于直面任何情况。于处理感情一道上,不论是爱情还是亲情,却都还是个莽莽撞撞的小学生。 他只想着姐妹分别了这么久,若是能听到消息,肯定是很开心的。 却没细想其中是否有不能言说的难言之隐,以至于这么久了,顾夫人都没有在两个孩子面前,提过他们本该有个小姨。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事故 顾玉珩想,他或许很长时间都难以忘记,顾夫人在得知烛影销声匿迹后,独自困苦了很多年,最后郁郁而终,留下一个性格乖张的孩子。 而她却屡次三番认为这个孩子不听话,甚至疏远这个孩子。 顾夫人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回想起这段过于陈旧的往事,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如果是这样,那我便知道,苏景迁那孩子,为什么对你这般有敌意,又为什么要让倾倾放弃工作,回家给他做全职太太了。” 在顾夫人的印象里,烛影一直是自尊心相当强的姑娘。她不受礼教束缚,在长辈看来,活得太过放肆不羁。 季家的家庭条件,不能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是小康之家,否则不可能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还能送家里的大女儿出国,只因为不想让大女儿被小女儿带坏。 烛影小时候,过得也是金尊玉贵,衣食无忧的日子。 后来从季家离家出走,很快便和苏家的少爷在一起,就算两人没有什么名分,但苏家当时的少爷,现在的当家人,对自己着迷的女子,从来挥金如土。 否则苏家现在,也不会里里外外,养着这么多并无名分却甘之如饴的女人。 只是烛影不在其中。 她毕竟是诗书世家长起来的,就算喜欢自由,但对于“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还是向往的。 从烛影之前的桩桩件件事里,也能看出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大抵苏家少爷情至浓时,随口许下的两句承诺,说的人不曾留意,听的人却把它当了真。 最后发现不能实现,才那般决绝,拎起行李便离开了那座樊笼,宁可找个偏僻地方,孤身一人,拉扯着孩子过活,也不愿给人伏低做小,苟且偷生。 那个年代,女人一个人生下孩子,上户口是个难事,稍有不慎,还容易被以“流氓罪”抓起来。 烛影干脆便不给苏景迁上户口。 再加上,季家虽没落,好歹曾经也是大家,背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苏家出身商贾,到底不太敢得罪。烛影默不作声离开后,苏家也不曾大张旗鼓地找寻过。 几次见面时偶有提及,均被苏家人搪塞了过去,说烛影不愿与季家人相见。 又再三保证,在家对烛影伺候周到,许是烛影气性还没消。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季家人的气性也上了头,觉得这个从小离经叛道的小女儿,实在是给家族丢人,慢慢不再向苏家打听烛影的消息。 就这样,和这个小女儿断了联系。 那段时间,顾玉珩从襁褓中的婴儿,到牙牙学语。他天生学什么都快,从小就能看出是个不平凡的小苗子,于是季家人将所有的心力都扑在这个孙儿身上,盼他成才。 等到好不容易顾玉珩能自己照顾自己了,顾小棠出生了,碰巧的是,交好的黎家也出生了一个小女儿。 生育两个孩子耽误了几年时间,顾谦和顾夫人把孩子交给大一点的顾玉珩,两人又重新杀入商场。之后顾家的商业版图越来越大,能够留给这个“负气离家”,如今“锦衣玉食却不愿与家人相见”的妹妹的时间,自然越来越少。 就这样,烛影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了十年。 “她那个性子,一贯是得理不饶人的。”顾夫人摇摇头,“有些经济实力的时候,尚能有人忍受,若是没有了钱,只怕是难过。” “何况上个世纪,商业没现在这么发达,大多还是种地为生。你看这日记上,到最后,她也是没有学会种地的。一个人孤身在外,孩子又小,若是在外受了欺负,她也不敢对别人发脾气。出气筒可能就是苏景迁那孩子。” 顾玉珩沉默不语。 日记的末尾有一行小字,顾玉珩先前一直没有仔细看,如今却是看清楚了—— “我一定要让顾玉珩,体会我当年的感受!” 苏景迁之前说过的那些话,留下的那些谜题,此时豁然开朗。 所以苏景迁把黎念倾娶回家,就像当年苏家少爷,哄骗离家出走的烛影一样。 甜言蜜语,鞍前马后。 等到哄骗得黎念倾身边只剩下苏景迁一个人,苏景迁便和他的父亲一样,莺莺燕燕,好不快活。 顾玉珩不得不像他当年一样,眼睁睁瞧着一朵花的凋零。 区别是,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爱人。 顾玉珩甚至还要多承受一份失去所爱的痛苦,来弥补同是季家孙辈,自己却从小受尽白眼的屈辱。 后面这段,顾玉珩终究没有跟黎念倾说。 黎念倾曾经,是满怀欣喜地嫁给苏景迁的,已成亡魂的黎家父母,也是真的对这段婚姻有过祝福。 他想至少给黎念倾一段美好的开头,哪怕这个开头,实际上是被人刻意伪造的。 而不要知道那些甜蜜,从来都是一场为了报复而生的骗局。 事实是,黎念倾也确实没有看到那句话,之前虽然对苏景迁提出的这个问题疑惑过,也被顾玉珩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哥哥。”黎念倾那边的声音带着熟悉的轻快,一出现这种上扬的声调,顾玉珩就知道他的贴心小棉袄就要上线了。 顾玉珩脑中沉重的思绪被打断,像被塞进了无数草莓味的粉红泡泡。 他立在甲板边,没有拿电话的那只手,手肘撑在船舷上,“嗯。” “不对不对,”黎念倾纠正他,“你应该回答我‘欸’。” 顾玉珩被她逗笑。 “我们再来一遍。”黎念倾执着道,“哥哥?” 顾玉珩微微低头,笑意温柔,“欸。” “这就对了。”黎念倾嘿嘿一笑,即使没有见面,也能通过她清嗓子的动作,察觉到她笑过之后一定再整肃自己的表情,“我跟你说,这件事情不能怪你,你不要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背。” “上一辈的恩怨我们不知道,你已经做到你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结果了。”黎念倾强调,“你永远试图给我们最好的,满足我们的要求,就像我现在喊你你回答我一样。” 她像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恨不能直接扑进人怀里,来告诉对方—— 我好信任你呀,你一定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人。 那晚他们聊了很久很久,久到黎念倾后来困了,手里的手机重重砸在枕头边。 顾玉珩听着对面传来的轻浅呼吸,耗尽了手机仅剩的电量。 第二天一早,黎念倾刚醒,就发现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 黎念倾手忙脚乱地给手机充电——带团出来演出,她生怕团里的人出一点差错。 刚开机,手就被震麻了—— 十几条未接电话和数不清的微信消息,铺天盖地涌上来,眼花缭乱。 最频繁的当属顾小棠。 她昨晚还在跟顾玉珩通话,顾小棠却这么紧急地call她,基本上没什么好事。 黎念倾一边给顾小棠回拨回去,一边熟门熟路地点开微博热搜。 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词条。 倒是热搜下面的推送,说得很是难听—— “lnq到底什么来头?这事还能压热搜?属于私德败坏了吧?” “牛哇,不愧是国家舞剧院的首席,所有的词条全都炸了。只要一提她,号都没了。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首席?这么一看,首席这个名头还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呢!国家舞剧院之前从来没评过什么首席,就她是个首席,还天天营销,我看也是个花拳绣腿的花架子。” “她之前可没这么大规模捂嘴过,这次这事八成是真的,实在没办法洗白了,所以干脆把网友嘴捂上。” “我靠玩挺花,顾玉珩这种水平的男的,能住那种地方?一看就是跟别的男的一起开的房。这咋?山珍海味吃腻了,出来换口味来了?” “好像今晚还有她的巡演,要我说这还巡演啥,身体是真好,干完那事还能上台跳舞。” …… 倒是很明显的“荡妇羞辱”那一套。 可就算是看过再多遍,每次看到,黎念倾还是遏制不住的血冲脑门。 顾小棠的电话忙线,连拨几个都拨不通。 黎念倾换了个网站,终于找到了微博上被屏蔽的那几张照片,刚保存下来,再刷新一遍,那条帖子也不见了。 照片在一个昏暗的房间,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去过这种地方。 年岁过久,以至于发黄的墙体,墙面上有潦草又幼稚的简笔画,像是幼儿园的孩童的涂鸦。 室内过于简洁的陈设,及膝的茶几,边缘红褐色的漆已经掉得斑驳,露出下面原木色的桌面。 顶灯是惨白的,光线暗淡。从迈步的方向,能看出屋内其他几人的走向,正中间却有一对人,男的悠然坐在老旧的太师椅上,一只手托着怀中人的背。 两人如同交颈天鹅,说不出的缠绵悱恻。 男人的面庞被怀中女人垂落的长发遮住。 只有中间那个,跨坐在男人腿上的人,长发下露出的侧影,能清楚地看出。 那是黎念倾。 第一百三十章 让她离开 一瞬间血色从脸上褪去,黎念倾能感觉到指尖的麻木,握在尚存余热的掌心里,像握了一块冰。 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这些照片究竟是哪里来的。 顾小棠的电话很快打过来,“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黎念倾给她报了酒店地址,顾小棠只留了一句话,“等我现在去接你。晚上的演出不参加了,我们先出国,等我处理好这些之后,你再回来。” 黎念倾微微掀开酒店房间的窗帘,向下望了一眼,果然楼下已经聚集了想要挖第一手新闻的狗仔,长枪短炮早已架好,就等着黎念倾这只小麻雀自投罗网。 房间门被敲响,黎念倾从猫眼往外看,确认只有夏瑾和司莹后,把两人放了进来。 刚进门,两人来不及跟黎念倾客套,一边一个把黎念倾架到沙发上,“团长,刚刚院长打电话过来,说你的电话打不通,让我们来问问你怎么回事。” 连一向不怎么关心娱乐圈的院长都惊动了,这件事确实闹得很大。 问题的关键在于,黎念倾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最近几个月的动作,确实动了娱乐圈很多推崇苏景迁那一套的公司的蛋糕。真要是算起来,想让她出点什么丑闻的人应该也不在少数。 但很少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直接叫板。 何况这种做法实在是冒险,拿假的照片来,一作技术分析,就全都清楚了。 可如果照片是真的,她不知道什么人能拿出这种照片…… 哦不,如果非说有什么时候能给她拍到这种照片,还能让她对此毫无印象,那大概就是—— 被绑架的那一次! 而按照他们现在的推论,苏景迁主导了绑架的全过程,这张照片,也很有可能是在没有上天台之前拍到的。 所以苏景迁上次说,如果他要同归于尽。 在发现黎念倾和顾玉珩在利用杜若调查他的时候,会打电话过来威胁。 他们都以为苏景迁没有什么筹码,没想到苏景迁的决心到了这般地步,就算是到了最后,也要拉着黎念倾给他垫背。 也不算亏,甚至还能拖累上一个顾玉珩,一拖二的生意。 这件事一出,不管最后怎么解决,都是以后黎念倾洗不去的污点。 黎念倾没那么自恋,认为所有人都会愿意去了解她的过往。对于大多数路人来说,她的花边新闻不过是无聊生活中瞟一眼的事情。 如果她不能在这次的风波里存活下来,更严重地说,如果她不能在以后拿到什么震惊四座的奖项。很有可能,她会一直被钉在这条桃色新闻的耻辱柱上—— 哪怕这张照片是在她完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拍摄的。 了解娱乐圈规则的夏瑾和司莹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自己的团长。 半晌只能扯扯黎念倾的袖子,“团长别担心,我们都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对对,”司莹赶紧跟上,“姐夫肯定也是相信你的。大不了你就不做艺人了嘛,作幕后老板也挺好的,我们在台前赚钱,团长在幕后数钱。” 夏瑾实在听不下去这实诚孩子的实诚安慰,“去你的,啥叫倾姐在幕后数钱?咱们那些舞蹈编排,哪个不是倾姐帮我们把关?” “我这不是嘴笨嘛,”司莹憨憨一笑,抱着黎念倾的胳膊一刻不松,“反正我那个意思,倾姐你明白的哈。” 黎念倾的眉头却没松开,她太清楚这件事情发酵起来之后的波及面,再打开微博,果然“念珩传媒”已经排到了上升热搜位,眼瞧着热度逐节攀升。 “这次的事情,要是过不去,估计你们也要受影响。” “受影响就受影响嘛,”夏瑾一把抢走黎念倾的手机,不让她继续看那些负面/新闻,“大不了我们接着回来跳舞。要是没有了你,院长才不会放心我们进娱乐圈呢。” 小姑娘说得轻松,和院长那边也是这样汇报的,“对,没事,倾姐说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对,倾姐的经纪人昨天晚上的飞机到的,现在正在往酒店这边赶。” “您就别担心啦,这事倾姐肯定能解决。我们会陪着她的,您现在给她打电话,她压力肯定更大……对对,都挺好的,今晚还有演出呢……” “今晚的演出不演了。”顾小棠如同一阵飓风,呼啦啦刮进酒店房间里,把黎念倾随手搁在桌子上的水乳护肤品全部扫进背包里,“我哥现在在国外,半夜,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准确地说,顾玉珩知道这件事,比黎念倾知道得还要早。 “黎念倾出轨”这条热搜登上高位之时,国内是半夜,顾玉珩所在的西半球,却是白天。 顾玉珩看完了传播度最广的几张艳色照片后,给黎念倾定了最早的航班。对顾小棠只下了一个命令,“不管黎念倾说什么,把她送过来。国内的事情,怎么处理最快,就怎么处理。” 于是这次没有再征求黎念倾的意见——黎念倾最喜欢的是以德服人,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粉丝、顾玉珩、或者两个公司的长久发展,唯独不是她自己。 但显然这次,不是那种怀柔政策能够解决的情况。 即使顾玉珩已经发过微博,希望大家不要冲动,等一个真相大白。黎念倾和顾玉珩的cp粉,也还是出现了小规模的脱粉。 明明夫妻关系破裂多年,还要在公众面前装作恩爱。有朝一日被爆出绯闻,才迟迟发条微博,声名两人早在几年前就已领了离婚证。 这种前车之鉴太多,以至于看客不再相信这种局面下,空口无凭的说辞。 顾玉珩的维稳看起来就像是一种委曲求全。一大批心疼顾玉珩的人出现,中间不乏浑水摸鱼,被黎念倾动了蛋糕的爱豆的小粉丝,借着顾玉珩的深情反衬黎念倾此举的不可饶恕。 而真爱粉,由爱生出来的恨是很可怕的,当初追《医见倾心》有多疯狂,现在回踩得就有多厉害。 顾家兄妹是真的怕,黎念倾再傻乎乎地用怀柔政策,妄想感动别人,最后飞蛾扑火,伤害到的还是她自己。 顾小棠启动了最紧急预案。 抓取关键词,几个平台相继炸掉相关词条。哪怕被指责捂嘴,也要先把热度降下来,不让事态继续扩大。 同时律师函连发三条,又把睡梦中的项浩宇从被窝薅起来,连夜写起诉状。 “今天周六,法院不上班,就算项浩宇写好了起诉状,今明两天,法院也不会受理。”顾小棠一边联系楼下的保姆车,让司机假装接到了黎念倾,自己把车开出去溜达,引开一部分狗仔。一边给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分析眼前的局势。 “但是法院受理的回执一天不出来,公众就不会相信倾倾是无辜的。狗东西,专门挑了周五造谣。周五晚上,大家都没什么事,这种词条热度上升得很快。接下来两天法院不上班,没法澄清,哦靠,越说越气,老子这次不把他干趴下,我白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 顾小棠还是那样意气风发,丝毫没把眼前的困境放在心上的潇洒模样,把背包拉链一拉,拽着黎念倾就要走,“我哥在那边准备好接你了,你现在就去,等你们那边处理好了,我这边也处理好了。” 顾小棠进来以后,夏瑾和司莹从始至终没说话。直到听见顾小棠要立刻带黎念倾走,司莹才犹豫开口,“倾姐,今天……是演出的中场……” 一语惊醒梦中人。 考虑到时长,国家舞剧院的演出,都是分上中下三场的。每天演一场,每场九十分钟。 就像一幅卷轴,每天打开三分之一,三场连起来,才是一幅完整的鸿篇巨制。 昨晚杜若来之前,是这场舞剧的上部分。 黎念倾的水平,在同年龄段都是独一份。尤其是今明两天的演出,有几个动作,只有她能做的轻盈流畅。 其他演员,很难做到她的难度。 如果一开始就是别的演员来表演,从头到尾,难度和风格也算连贯。然而黎念倾珠玉在前,贸然换成其他人,只怕观众很难接受。 黎念倾恍恍惚惚跟着往外走的脚步顿住了。 夏瑾赶紧扑上去捂司莹的嘴,冲黎念倾摆手,“没事没事,换个演员就行。倾姐先去找姐夫吧,说不定姐夫这么郑重其事的,是要跟你求婚呢。” 夏瑾拼命朝司莹挤眼,司莹会意,联合着司莹,两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把黎念倾往外推,“姐赶紧走吧,别到时候赶不上飞机。大家都能理解的。” 看楼下这个阵势,今天只要黎念倾敢走出酒店的大门登上舞台,一定不能善了。 司莹的本意是,愿意花上几百块来看一场舞剧的,基本都对中国舞和黎念倾有一定了解。就算临场换人,日后了解前因后果,也不会怪她。 可这话听在黎念倾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 “我不能走。”黎念倾揪紧怀里的背包,“我不能对不起为了我买票来看演出的观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危局 “我的宝你是不是疯了?!”顾小棠当即就要来拽她,态度从未有过的鲜明,配合着夏瑾和司莹,一定要把黎念倾带走,“你现在出门看看,全是等着看笑话的!” 这话说得不假。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这几张大尺度的照片爆出来,迅速有人联想到前段时间,有人在别的平台上指责黎念倾有可能脚踏两只船。 这边和苏景迁还有关系的时候,傍上顾玉珩这个医生,因此让从来选人都很严格的星图传媒,破天荒签了一个在娱乐圈里没有任何作品的新人。 之前在除夕晚会后台,苏景迁来露台上纠缠她的照片也不知是谁拍的,两人姿势格外暧昧。尽管有几位老艺术家在采访中隐约提到这件事,试图帮黎念倾澄清。但没有人相信,明面上从来没跟这些人合作过的黎念倾,能有这么大的脸面,撬动这些平日里根本不关心娱乐圈八卦的老戏骨的嘴。 老戏骨也不希望日后如果黎念倾跟他们有合作,被传成黎念倾靠见不得人的关系抢到角色。因此在澄清的时候用词也格外谨慎,没有提到黎念倾的名字。自然也不会有人能轻易联想到黎念倾,就算黎念倾的粉丝提一句,也会被嘲一句“脸大”。 于是黎念倾干脆联系大粉,让他们在首页号召小粉丝们不要管这些事情,以免自己被气到晚上睡不着觉。 更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酒吧的监控录像,证明黎念倾曾经出现在酒吧,还进了包间。有网友跳出来,表示自己当时的确看到黎念倾出现在酒吧的包厢里。 包厢里有个喝醉的男的,好像是苏景迁,在黎念倾赶到之前,还有一个小姑娘,先黎念倾几分钟赶到。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黎念倾到了以后,苏景迁说的那些话,很明显两人关系匪浅。 之后黎念倾还把先去的那个小姑娘推出了包厢,包厢的门之后就关上了。不知道那个小包厢里剩下的那两个人究竟在包厢里干了什么。 本来只是几十个粉丝的一个个人账号,在描述了那晚在酒吧包厢外看见什么之后,粉丝量疯涨,那条微博被迅速顶上热门,点赞转发评论都是十万的量起步。 因此有不少营销号发现了新的流量热词,在那条“黎念倾酒吧夜会苏景迁”的热搜下,疯狂含糊其辞,对着一段黑到几乎看不清人影的监控录像疯狂分析。 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黎念倾插足了苏景迁和另一个女人的感情,得到苏景迁之后,骗走了苏景迁的公司,认为苏景迁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一脚把苏景迁踹了,又投向了顾玉珩的怀抱。 支持这种说法的还有不少,言之凿凿—— “要不然她一个首席,来娱乐圈干什么?肯定是看娱乐圈的钱赚得快赚得轻松啊!” “景年公司不是从苏景迁名下转移到她名下的吗?是就闭嘴吧,粉丝洗什么洗?” “不是我说,苏景迁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么一个娱乐圈大佬,栽在一个女人身上。” “这就是小仙女们推崇的‘励志大女主’啊?专门骗男人,666啊。” 诸如此类。 这些在黎念倾看来都不算是重点,毕竟这一年在娱乐圈里,再难听的话她也听过。这个地方对女生总是充满了恶意。 哪怕同年龄段的男性,油腻发腮、业务水平差、没有作品、不做身材管理,也还是会有一大批的追随者。而女性,稍稍有一点疏忽,就容易被“荡妇羞辱”。 真正让她感到眼前一黑的是另一条微博。 大概那人是酒吧的工作人员,发布了一条视频。 视频是苏景迁抱着她从包厢里出来,慌里慌张地,冲出酒吧的大门。 黎念倾自己知道,那时候的她失去了意识。可看在外人眼中,就是另一幅景象—— “我作证,那天确实是苏景迁和黎念倾两人在包厢里。出来的时候,苏景迁抱着她,她一直把头埋在苏景迁怀里。我当时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没想到,原来那时候她已经准备出道了。” 下面立马有人跟上—— “卧槽,都要出道了还玩这么野,顾小棠知道这事吗?” “这下星图传媒的口碑也要跟着崩了吧?还发小呢,净干这坑人的事儿,顾小棠可擦亮眼睛吧,口碑积攒起来可不容易。” “谁懂啊?!我第一次这么真情实感地磕cp!以为自己搞到真的了!结果!果然还是纸片人比较香,垃圾内娱再见吧,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 还有人干脆连顾小棠一起骂进去,原因是那场选秀,林枫要求加演的那场直播。 现场的粉丝太多,后台的工作人员也并不都是公司内部的员工,有些是为了省钱,节目组从各个高校招募过来的实习生—— 这在媒体圈也很常见,关注度比较高的节目,通常现场需要的工作人员会比较多。公司的人未必够,这档节目又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举办,于是就在这个节目开拍的几个月里,临时招募一些大学生。 美其名曰志愿者,实际上到了现场,就是帮忙做一做专业之外的杂活。 那场选秀也不例外,后台来来往往的,未必都是圈内人。 拍下的那段视频里,先是顾小棠拉着黎念倾和顾玉珩进了后台,随后王总也进去,最后苏景迁和林家父女也走进去。 从后台出来,林枫该加演还是加演,可林家这么大的企业,却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倒闭了。 不能不让人加以联想,是不是林家人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因此被人报复。 原来是苏景迁捧出来的流量的反面代表,摇身一变,成了含冤的清纯小白花。 网络世界,就是这么魔幻。 “我不跟你开玩笑,倾倾,你这次说什么都得听我的。这个局面不是你能应付得过来的。”顾小棠撩开窗帘,在闪光灯的咔擦声中,猛地把窗帘摔下来,挡住了外面摄像机的窥探,“你现在是当事人,当局者迷,有些分寸不好掌握。” “保镖现在就在门口,直接陪你去国外,我哥就在机场等着。等我这边处理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再回来,有什么想说得,那时候再说,好不好?” “是啊倾姐,你先走吧。”夏瑾也跟着劝。 这个年纪的女生大部分追星,夏瑾也不例外。自然知道出了这种事,黎念倾这次跟着剧团出来的行程又是公开的,有多容易被没有理智的黑粉围追堵截。 黎念倾默默关上已经风言风语传遍了的微博,打开另一个软件。 不出所料,念珩传媒的股票,今天跌破了大盘。就连星图传媒的股价也开始大幅度波动,隐隐有了想要发绿的趋势。 “你别看这些,”顾小棠拿手在她面前挥挥,影响她的视线,“这些以后慢慢能涨回来。就算涨不回来,我哥再给我开个公司,那不是分分钟的事。” 她实在是很怕。 顾小棠对黎念倾,其实一直不太放心。 在她眼里,黎念倾从小是个被美好感情充斥着的小公主。 小时候有黎家的伯父伯母,有她,有顾玉珩。长大一点,追她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都被顾玉珩防住了,唯一没防住的苏景迁,是用温柔攻势把人拐走的——虽然那些温柔都是骗局,至少黎念倾信以为真。 黎念倾不像她,她早早进入娱乐圈,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腌臜事没经历过。 黎念倾从学校到剧团无缝衔接,一路都是老师眼里的好苗子,被人一路看重呵护着长大。 以至于养成那种天真烂漫的性子。 顾小棠现在回想起来,在黎念倾没有进入娱乐圈之前,吃过的苦就只有苏景迁那个狗东西给她的“爱情的苦”。 除此之外,黎念倾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有超出常人的天赋,又有执着的努力,再加上优渥的家境。来路全是鲜花和掌声。 突然面对眼前的危机和诋毁,顾小棠是真怕她会崩溃。 这也是顾玉珩明明答应了,以后一定尊重两个小姑娘的意思,这次却这么专|制,一定要顾小棠把人绑架出国的原因。 顾小棠思索了一会,蹲下,微微冒汗的手握住了黎念倾的手,“这样,你听我说。娱乐圈的事,要解决也非常好解决。现在在风口浪尖上,我们把这件事情放一放。等过段时间,会有新的新闻爆出来,到时候警察那边应该也把事情查清楚了,那时候我们开个新闻发布会,坐一起把这件事澄清,好不好?” “好。” 虽然顾小棠没有比她大多少,不过几个月而已,黎念倾却非常听她的话。 “但是,我能不能先把这两场演完,然后再出国?” 黎念倾的眼睛亮亮的,就像小时候去参加考试,把自己摔进医院,所有人都劝她不要再跳舞,她扫视了一圈,小声但坚定地说,我想继续。 一看到这样的眼神,顾小棠就知道,想要黎念倾半途而废,放弃接下来两天的演出,基本没戏。 顾小棠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给远在太平洋彼岸的顾玉珩拨通了电话。 “哥,不是我不照办,是你老婆不愿意走。”顾小棠揪着自己鬓角的那两根毛,“我都跟你说了,你让她放弃她的观众,基本是不可能的。她要是个这么简单就能放弃的人,小时候她就改行了……” 一夜奔波,又被执拗的黎念倾气个半死,顾小棠不剩什么好气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她现在真不能留在这里,我刚刚上楼的时候,就看见好几个也不是酒店工作人员,也不像是狗仔的,也不像是酒店客户的人,站在酒店大厅里……” “对,以我的经验来说,这些八成就是等着追倾倾的小粉丝,粉黑不详,但是来者不善……” “保镖我带着呢,但是人一多,难免发生推搡之类的,倾倾又不想有人推她的粉丝。我的哥你应该知道古代有那种战术,攻城的时候,拿老百姓当人肉盾牌,被攻城的那一方如果不想射杀百姓,就得把城池交出去。如果不想把城池交出去,就得射杀百姓……” “谁跟你开玩笑,我现在真就有这种感觉。人家‘挟天子以令诸侯’,我这‘挟粉丝以令顾小棠’。我去,我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这么憋屈过了。” 跟顾玉珩抱怨了几句,顾小棠把手机塞到黎念倾手里,“你自己跟她说,反正我是劝不动。” 手机还有些发热,能感觉出来,顾小棠从接到警报开始到现在,没闲着。 黎念倾那一刻有些犹豫——或许她不应该让顾小棠操这么多心,乖乖跟着走就好了。 她把手机放在耳边,手指抠着手机壳上星黛露耳朵根上的蝴蝶结,“玉珩哥哥……” 第一百三十二章 随你 对面的顾玉珩久久没有说话。 黎念倾心里没底,犹豫了一会,才轻声问道:“你生气了?” 顾玉珩的呼吸沉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醇,“我如果说我生气了,你会不会来我这里?” “……” 这个问题对黎念倾来说,也是一道送命题。 她在外人面前的那副长袖善舞的沟通技巧,在顾玉珩这里,一点都发挥不出来。 琢磨了半晌,只能低下头,好像顾玉珩就站在她对面,她在乖乖挨训,“我还是想给大家把舞剧表演完……” 怕顾玉珩真生气,又赶紧补充一......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三十二章 随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干他 黎念倾说的是选秀直播的那次,她教育林枫,也是教育现在的小爱豆,不要总想着靠脸走天下,要有作品,要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 观众买票就是消费者,消费者就是上帝,不要用你猩猩打狗的那套表演去消耗观众的热情。 这也是黎念倾之所以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推动力之一。 这话既然说出去了,就没有自己不遵守的道理。黎念倾最喜欢的,就是找别人的行为漏洞,当然不可能自己留下漏洞等着别人日后揪她的小辫子。 黎念倾揉干净眼眶中的泪意,......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三十三章 干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 混乱 黎念倾看着面前站成一圈,面色严肃的男男女女,感叹还好自己见过顾玉珩这样的大世面,不然这一个个唇红齿白的,她可真不一定有这么大的定力保证自己不犯错误—— 当然这话也就这么想想。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她黎念倾的传统美德……emmmm顾玉珩除外,顾玉珩是主动来挖她这颗白菜。 “好啦好啦~”黎念倾推了推自己面前的人墙,“准备准备,马上就要开场了。” 开场的第一幕就是黎念倾的部分,从马嵬坡的杨玉环引出她对这一生的回忆。......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三十四章 混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顾玉珩出现 当然,后面的那些话也很快淹没在了嘈嘈切切的快门声里。 被失重的摄影机砸破了头的小女孩捂着额头,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流淌在细嫩的手背上。豆大的眼泪涌出来,被她身边那个看起来是她父亲的人护到一边。 中年男人揪住那个故意把摄影机往下一敦的狗仔,一把将摄影机从人肩上扯下来,沙包大的拳头下一秒就招呼在了狗仔脸上。 “你敢打我?!”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那一处即将升级的冲突。 也可能他们注意到了,只是终究这些没有即将到手的......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三十五章 顾玉珩出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国 热闹散尽,台下观众席看热闹的观众,今天回家以后大抵要说一句值回票价,花一份钱看了两场大戏。 狗仔们垂头丧气,又愤愤不平。 顾玉珩的人堵在门口,一个一个查身份证,一个一个记下来,日后一个一个起诉。 “要么诸位自觉把个人信息留下,”顾玉珩轻飘飘丢下一句话,“要么诸位可以准备准备,把自家祖上的丑闻都藏好了,否则今天诸位做了什么,未来也会遭遇什么。” 说完搂着黎念倾下了台。 黎念倾全程被他绑在怀里,一动也不能动,就......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求婚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得去考虑大佬究竟有多少资本是她不知道的了,因为邮轮驶出了码头。 初夏的北冰洋,风平浪静。 这里是居民数量不大的高纬度地区,常年覆盖着冰雪,就算是夏天,巍峨的雪山也沉默伫立在波涛迭起的海岸线上。 今日是个出海的好天气,金光漫照在雪白的山体上,将那些皑皑白雪染成淡金。 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海水的咸腥,不算难闻,湿漉漉地扑在鼻尖。 除了顾玉珩之外,对于剩下的两人一狗,应该算是第一次出海。 绒绒白白长长的......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三十七章 求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没有遗憾了 她扑进顾玉珩怀里。 松香沁人心脾,她把脸埋进顾玉珩怀里,下巴在顾玉珩锁骨窝上蹭了蹭,是一只爱娇的小狐狸。 顾玉珩放松下来,被羽绒服盖住的下面,冷汗已经湿了衬衫。 他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命运由别人拿捏的感受。 其他的游客,早在绒绒的那一声仿冒狼嚎之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们这边。 见到两人的拥抱,有人吹了声口哨,在顾玉珩看过来时,冲他竖起大拇指,说的是黎念倾不太能听懂的外语,但神色是显而易见的高兴和祝福。 顾玉......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三十八章 没有遗憾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国 这一刻被定格在相机里。 雪山,金光,蓝海,和跃起的虎鲸。一切象征着美好和纯真的东西作为背景,照片里的两个人唇齿相接,即便看不到眉目,也能从旖旎的氛围中想象得出,那两人一定是笑着的。 “我这张照片拍的真好。”回国的路上,顾小棠还在疯狂夸赞自己的技术。 在这张照片被发到“黎念倾工作室”的微博上,得到了粉丝的夸夸之后,顾小棠飘飘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他们在冰岛又待了几天,除了那天去观鲸之外,顾玉珩还带她去看了极......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章 暗害 “哎呦我的妈~”顾小棠一脸受不了地搓着自己的手臂,“你们俩腻歪了这么多年,咋的也不腻呢?” “小兔崽子。”顾谦笑骂一句,颇有些感慨,“不过玉珩,这次我承认,确实输给你了。你这一套,确实比我当年跟你妈求婚的时候,想法有创意得多。” 顾谦举杯,“好了,来庆祝倾倾正式成为我们的闺女,干杯!” 清脆的一声,五只玻璃杯碰在一起。 黎念倾红了脸,“谢谢伯父伯母……” “还叫伯父啊?”顾谦愣了一下。 黎念倾也一愣。 顾玉珩低......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四十章 暗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处理 送东西的那几个人终究还是小女孩,当然跑不过身强力壮又常年训练的保镖,没过多久,就全被抓了回来。 起初还嘴硬,坚称自己没有做这些事情,是顾小棠在污蔑她们。 “你这样抓人是违法的!”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应该刚上大学,“我就是学法的!你这样限制我们的自由是犯罪!我们可以告你!” 被顾小棠一巴掌推到椅子上坐着,装着橙汁和小蛋糕的纸袋,轻轻巧巧搁在离她们半米远的桌子上,“谁告谁还真不一定。” “橙汁里的东西是谁......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四十一章 处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探班 进了黎念倾的房间,顾玉珩把药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 “这是抗过敏的药,但是还是之前跟你说过的,这个药不能多吃,如果哪天发现自己开始有症状了,然后再吃。吃完之后的十分钟,坐在房间里,不要吹风。” “还有这个,每天晚上睡前喝一杯,保证睡眠质量,尤其是在大夜戏之后,含有安眠性质的药不要吃,那种药容易加重你的荨麻疹,就喝这个,然后窗帘拉上睡一觉。” “还有,如果生物钟乱了,不要在晚上拍了一夜戏之后第二天立刻......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四十二章 探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交易 虽然只是影视城里的一家小餐厅,但因为开在地段还算不错的位置,来往的也都是名人,所以店内装潢还不错。 明明暗暗的光影错落,刷着褐红色漆面的雕花拱门,门的两角悬挂着红色的灯笼。 一切显得古朴又庄严。 服务生端来茶水,临走的时候,贴心的帮他们半掩上了门。 柯雪的经纪人今天不在,负责帮大明星传话的就是她身边的小助理。 出乎意料的,小助理却安静了下来,默然不语地坐在柯雪身边,和方才在外冷嘲热讽的模样截然不同。 顾玉珩坐......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四十三章 交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杜玟的回忆 见到黎念倾的时候,杜玟看起来并不意外。 彼时杜玟坐在s大的图书馆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旁边座位的桌面上,上面放着一个水杯,水杯上的图案因为时间太久,被磨掉了漆,显得有些斑驳。 杜玟面前有一摞书,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是杜若前不久帮她换的。杜玟很爱惜,上面一点划痕都没有。 黎念倾坐在她对面,什么都没说。 中午的图书馆,学生都去吃饭了,也很少有什么人。 “稍等一下。”杜玟微笑。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抱起那摞书,把它们一本......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四十四章 杜玟的回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发布会 黎念倾没有办法回答她。 杜玟和杜若,从始至终,想要保护的都是对方,但从那天之后,两人便都脱不了身了。 最后她只能说,“我可以出具谅解书,但究竟对你们要不要起诉,可能不是我说了算。” 顾小棠听了一头,开始拿脑门撞桌子,“我的姐姐,这个时候你应该先许诺她,说能让她们俩都没事,然后她们俩才会乖乖给你卖命。” 黎念倾头枕在顾玉珩腿上,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狐狸玩偶,知道顾小棠说得没错。 她只能把脸埋进顾玉珩的腹肌里,默......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四十五章 发布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 颠倒黑白 “谁?” “谁会这个时候来啊?” “谁说的话?” 众人的议论纷纷里,媒体们的镜头三百六十度旋转,终于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找到了能将今天的时间推到爆点的主人公—— 苏景迁。 台下的人心思各异。 有钦佩苏景迁敢来现场的,也有恨不能现在下去把苏景迁碎尸万段的。 最终只能归结于法治社会救了这人,否则今天商场大概要发生集群性的暴力事件了。 而台上的黎念倾,对苏景迁的到来,毫不意外。 她甚至特意留了个档口,就为了让苏景迁找到机会...... 《整顿娱乐圈从成为顶流开始》第一百四十六章 颠倒黑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