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灵执剑》 第一章 下山 白衣 天霖永兴九年,扬州龙渊郡,启安渡口。 荒山野涧中枯木纵横,野草杂生,而在其中极为颠簸崎岖的山林小路上,踉踉跄跄跑下来一位白衣年轻男子。 作为在启安渡口长年累月接载船客的老船夫,李老头自然能看出这个踉踉跄跄从荒山野涧仓促跑下来的白衣年轻男子并不简单。 因为这位白衣年轻男子身上所系白衣虽到处皆是荆棘划痕,衣衫破烂不堪,可这白衣年轻男子衣衫显露肌肤处却无一处有被荆棘划过的伤痕。并且这位白衣年轻男子脸庞虽被尘土灰垢所污,但白衣年轻男子头上用来束发的发带未散落半分。 虽脏乱狼狈,但气质不减。 所以李老头这双常年看人的眼睛,自然能知晓这个白衣年轻男子并不对劲。 “老船家稍等!” 李老头听到这声呼喊,作势张望四周。在启安渡口停泊的船只并不少,但李老头知道这个从荒山野涧中下来的白衣年轻男子正是对着自己说话,可惜的是李老头今日并不想招惹上麻烦,所以李老头打算无视这个白衣年轻男子。 而正当李老头松开渡口岸边木桩上的揽绳准备提前离去时,一只纤细十分有力,又十分不识趣的手掌却突兀握住了李老头的手腕,令李老头欲解开缆绳的手动弹不得。 “老船家不至于船未载客,就要独自离去吧?” 白衣年轻男子虽尘土灰垢污面,但一双眼眸却异常清澈,宛如这启安渡口上清澈的凌风河河水。 当然让李老头犹豫的自然不是白衣年轻男子的这一双清澈眼眸,李老头的癖好很正常,他只对长启城城南勾栏青楼中的女人有兴趣。只是李老头手上忽然变重的沉甸甸银子,让李老头不免有些脚步难移。 自古财帛动人心。 他李老头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手上这沉甸甸的银子足够让李老头在长启城城南青楼温柔乡中躺上一天一夜,这也足够让李老头忽视白衣年轻男子身上会带来的麻烦。 又或许这白衣年轻男子不会带来麻烦呢? 李老头心中带着一丝侥幸。 “不知先生要去哪里?” 李老头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堆,如同皱巴巴的菊花一样,只是这朵皱巴巴的菊花此刻笑容却十分灿烂,与之前摆出的一副臭脸判若两人。 “长启城。” 白衣年轻男子纤细的手掌从李老头的手腕处松开,身子下意识作揖,又不着痕迹止住,转而朝着李老头拱手说道。 “长启城可是个好地方,只要先生不去那贾安村就好。” 李老头撇了一眼白衣年轻男子的动作,耳朵微动,一听白衣年轻男子所说地名是长启城,长松了口气,侧开身子,留出位置让白衣年轻男子踏上甲板上船。 “船家这是何意?” 白衣年轻男子一挑眉,心中来了兴趣问道。 “也不知哪个不安好心的小兔崽子在江湖上放出谣言,说贾安村烟陇山附近藏有稀世宝物,弄得不少江湖武林人士往贾安村聚集。可苦了我们这些在凌风河上漂泊的船家。碰上好说话的江湖武林人士倒还好,若是碰上那些不好说话的,不给船费倒是小事,就怕小命也丢了!” 李老头坐在船头摇头叹气,余光瞟着若有所思的白衣年轻男子,心中一凛。 “先生你应该不是武林人士吧?” 白衣年轻男子摆手轻笑,“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武林人士,我姓苏,是洛州颖川郡人士。” “先生还果真是个读书人?!” 李老头眼睛突兀发亮,素来听说洛州那地方读书人最多,还有‘天下名人,洛州过半’之说。 “这个……勉强算是吧。” 苏姓白衣年轻男子说到这个话题,脸上似乎有些僵硬,干咳了几句,应承了下来。 李老头喉结滚动,双手擦了擦身上洗的发黄衣袖,有些紧张双手将刚才白衣年轻男子给的碎银重新呈还。 “那不知先生能不能帮我一事?” “不能。” 白衣年轻男子这次的回答十分果断。 因为白衣年轻男子知道,有些事情但凡先说出口再请求一般是小事,可一般先请求再说出口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因为答应了,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先生……” “船家看来今日赚了些不少银两。” 一只粗壮魁梧的大手从白衣年轻男子眼前一闪而过,打断了两人谈话,同时这只大手猛然从李老头瘦骨嶙峋的双手中拿走碎银,声音浑厚朗声大笑说道。 “看来老船家今日收成不错,速去贾安村,莫要误了小爷大事!” 这只大手的主人满脸横肉,从怀中丢出几枚铜钱在甲板上,然后将刚才夺取而来的碎银放入怀中,脸上的表情毫无愧疚。 而比起这满脸横肉的主人脸上表情,以及令船只骤然下沉的壮实身材,更加吸引人注意的是他背后背负的一柄大斧。 这柄奇特的大斧斧刃呈金黄色,渗出寒光,斧柄处更纹有奇特的花纹,令人望而心神迷醉。 这并不是一柄简单的大斧。 白衣年轻男子眼眸微眯,心中嘀咕,原本就不怎么容易吸引人注意的白衣年轻男子,这一双能引人注目的清澈双眸微微眯起,瞬间白衣年轻男子就变得容易让人忽视。 可惜的是再怎么容易被人忽视,也仅仅只是容易被人忽视而已,终究是能被有心人注意到。况且麻烦这种事,总是会自己找上门。 “给小爷腾个位置。” 白衣年轻男子准备闭眸养神,眼不见心不烦时,突然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接着便是身负大斧的壮硕男子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白衣年轻男子耳畔响起。 这艘船船板上的空余位置并不少,船篷内更是空荡荡,很显然这个壮硕男子是在找茬。 只是让壮硕男子没想到的是,这个白衣年轻男子却很识相的屁股往旁边挪了几下,像是有些害怕他。 “孬货!” 壮硕男子皱起眉头,吐了口唾沫,只当刚才心思微动是错觉,不再瞧这个与他对比起来看着弱不禁风毫无威胁的白衣年轻男子一眼,独自往着船篷内走去。 “船家速速启程!” 紧接着壮硕男子浑厚的声音从船篷内传出,李老头手指一哆嗦,颤抖的手朝着白衣年轻男子拱手示歉,解开揽绳,撑起船撸正准备驭船离去的时候,又隔岸传来一声爽朗笑声。 “船家不妨再等候片刻?” 李老头这时紧闭双眼,心中哀叹不止,今日出门倒是看了黄历,只是黄历上未曾告诉自己今日命犯太岁! “等你娘娘个......腿......” 李老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船篷里的壮硕男子却已经不耐烦冲出来吼道,只是吼着吼着,拔高的音调突然哑火。 “金边斧,花纹旗,想来阁下便是金斧花郎方旭远?” 单手轻握住船头甲板,让船只动弹不得的青衣男子轻笑问道。 这青衣男子笑意如沐春风,却让叫做方旭远的壮硕男子砸巴砸巴嘴犹豫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掉头走回了船篷内。 令方旭远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是,这青衣男子腰间所挂的玉佩,玉佩上龙下凤,中间篆刻一枚字。 绝。 天底下有这样玉佩的人,都是方旭远所不能得罪的人。 但方旭远心中却也有一抹悸动,连这样传说的人物都来到了这里,说明贾安村藏有稀世珍宝的江湖传言不一定是假的。 “天绝玉?” 白衣年轻男子也瞧得这气质翩翩的青衣男子,小声嘀咕一句。 却没想到这细如蚊蝇的声音也被青衣男子听入耳中。 “阁下的眼光不错,这的确是天绝玉。在下姓林,名逸,不知阁下是哪位?” 自称林逸的青衣男子手指微微用力,竟将微微飘离岸边的船只硬生生拉了回来,不理会正准备划船靠岸张大嘴巴的李老头,身姿如鹤,缓步走上船头对着白衣年轻男子拱手笑问道。 “免贵姓苏,洛州颍川郡人,你这天绝玉假的吧?” 白衣年轻男子懒散并未起身回礼,眯起的双眸讥讽说道。 林逸并未理会白衣年轻男子的讥讽,而是低头看了一眼白衣年轻男子,脸上的笑意有些消散,没有再多与白衣年轻男子多说一句话,而是径直走进船篷中。 “倒霉。” 白衣年轻男子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自己行路尽走荒山野涧,羊肠小道就是为了躲避麻烦,但今日似乎躲不了麻烦。不过这两人包括船上的船家都有些奇怪。 江湖上有句话叫做财不露白,那柄奇特的大斧加上那枚奇异的玉佩,都足以让人铤而走险。而这自称林逸与叫做方旭远的壮硕男子都丝毫不在意这些能令江湖人心动的东西。 至于这个老船家,看起来是挺怕麻烦的,但实际上这老船家却是有意无意的在主动吸引着麻烦,其实白衣年轻男子也是在下山时兀然心悸,才会选择这艘船。 白衣年轻男子返身坐在船沿旁,静静的看着河水,河水荡漾,倒映出白衣年轻男子的容颜。 清澈的双眸,薄薄的嘴唇,高耸的鼻梁,纵然有灰垢遮掩,白衣年轻男子面无表情时却显得十分刻薄冷漠。 “羽星师兄!!!” 忽然岸边的道路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然后便是极为清脆的喊声。 今日可是什么都来齐了。 白年轻衣男子瘫倒在船板上,双眸无神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撇撇嘴心中无奈哀叹。 第二章 渡船 交谈 “先生这……” 李老头瞧了一眼瘫在船板上的白衣年轻男子,很明显岸上那位骑着骏马的清秀少年是冲着白衣年轻男子叫喊的。只是船已经离岸边有一段距离了,倘若划回去或许会让船篷里坐着的两位江湖武林人士生气。 “老船家你只管划你的船,我与他素不相识。” 白衣年轻男子微微摆手,示意船家赶紧划船速速远离岸边。 李老头却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叫做苏羽星的白衣年轻男子这般急促又是为何?这船已经离岸边有几丈有余距离,未必那个身骑着骏马,一身锦绣华服的清秀少年还会飞不成? 但很快李老头又再次张大了嘴巴。 只见岸边骑在骏马上的清秀少年脚尖连续几次轻点马背,腾空而起的同时,再将背后背负的巨大朱漆兵匣丢至半空中。在清秀少年身体即将下落的时候,刚好踏在朱漆兵匣上,再次脚尖借力,又骤然腾空而起。 可接下来清秀少年又该怎么办? 李老头心中疑问刚起,又瞬间平息。 只见清秀少年的左手猛然一伸,手袖中一根乌黑发亮的绳索如驰电般将这朱漆兵匣扯回,借势顺便再将朱漆兵匣甩向身前,朱漆剑匣落于水面,清秀少年再脚尖点朱漆剑匣,借力腾空而起,如此往复,竟然真让这清秀少年来到了李老头这船头上。 “羽星师兄,可算让我追上你了!” 面容似女子般清秀的少年锦衣绸缎,谈吐之间隐隐有幽兰之气,令李老头眼神微撇,不由得多瞟了几眼清秀少年。 行走江湖,女扮男装倒也不是稀罕事。 “师兄?想不到阁下也是位江湖人士。” 早已经听到船外动静的林逸也不知什么时候从船篷内走了出来,与李老头一样,也多望着清秀少年几眼,随后将目光放在了白衣年轻男子身上。 白衣年轻男子,也就是苏羽星耸耸肩没有理会林逸目光注视,而是无奈轻叹看着清秀少年背后与他身材极为不符的兵匣。 “你怎么把这个东西也带出来了?” 苏羽星叹气道。 “师父说让我把它交给你。” 清秀少年嘟囔着嘴,低眉不敢直视苏羽星的眼睛。 “沐烟煦,你现在连你师兄都敢忽悠了。” 苏羽星脸色平静说道。 “可师父让我把它交给你的事,这的确是真的。” 叫做沐烟煦的清秀少年抬眸无辜望着苏羽星,一双眸子宛如秋水。 “既然你师兄不想要这兵匣,这兵匣倒不如给我金斧花郎方旭远瞧瞧?瞧瞧这兵匣中究竟放着何种兵器。” 嘭嘭。 听到这浑厚的声音同时,船只震动,接着只听得船篷内突然回荡两声巨响,一个气势凶猛澎湃的黑影从船篷里急速跃出,眼见这个黑影那一双宽大的手掌就要夺取在清秀少年双手难以环抱的朱漆兵匣时,一道分外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想瞧瞧里面是什么?不如先想想自己够不够格。” 清冷的声音忽然在方旭远耳边响起瞬间,而在方旭远心中已经是囊中之物的朱漆兵匣也骤然抓了个空,身体也为之前倾。所幸方旭远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在身体失去平衡之时,单手撑船板,借势翻了个身,俯视望着刚才在他耳边大言不惭的苏羽星。 “我不够格?” 方旭远狰狞的脸上泛起残酷笑意,单手放在身后,握住背后大斧的斧柄,扭了扭咯吱作响的脖子,心中已经打算好将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大卸八块。 苏羽星微微松开刚才提着沐烟煦衣领的手,余光环顾四周,沉默不语。 刚才沐烟煦的举动已经将整个启安渡口的视线吸引过来,这让本来不想过多招惹是非的苏羽星觉得有些难办,但此时不想过多招惹是非的并不止苏羽星一个。 “方旭远,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站在船只一侧久未发声的林逸眼见方旭远手上的金边大斧就要落在仍然保持纹丝不动的苏羽星头顶之时,林逸终于开口说话了。 也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恰好方旭远手上的金边大斧也稳稳停在苏羽星额前一寸,锋利的斧边渗着令人恐惧的寒光。 林逸劝阻方旭远倒不是因为一时心软,而是因为此刻关注这艘船的视线太多,虽说有‘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的说法,但闹出人命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毕竟这里离长启城挺近。 而据林逸所知,朝廷诀武院的那位最近就长居住在长启城中。 其实跟林逸一样,方旭远刚才受到苏羽星讥讽言语激怒,心中的确想将苏羽星大卸八块来着,但是突然感受到身上数缕炽热的视线,令方旭远骤然恢复冷静。 什么时候杀这小子都行,可这个时候不行。 苏羽星并没有林逸与方旭远这么多心理活动,纵然锋利的斧刃离苏羽星额前一寸,苏羽星仍然脸色平静,拉着沐烟煦的衣领,淡漠走到了船尾,完全没有把那柄能将自己脑袋开瓢的斧刃放在心上。 船尾船板。 沐烟煦依旧低着头,朱漆兵匣立在沐烟煦身边,隐隐还比沐烟煦高出一个头,而苏羽星又是无奈长叹了一口气,遥望两岸青山。 “你刚才杀意没露,可你那双眼睛却是瞒不住人。” 听到苏羽星说话,沐烟煦抬起头,双目灿烂,弯眸笑道:“还是羽星师兄最懂我了!不过刚才羽星师兄不拉我,他就已经死了。这人的斧子或许有点难对付,但人我应该是还能杀掉的。” 沐烟煦轻巧说着令人心寒的话语,手袖内藏匿的绳索滑落,乌黑的绳索索尖蓦然散发着利刃寒光,杀意不敛。 “你一个女孩家家不要这么大戾气。” 正如李老头所猜测的一样,沐烟煦的确是女扮男装,只是李老头怎么也没猜到这看似羞涩的沐烟煦性格下,隐藏着却是杀意与嗜血。 “你这次下山没有人跟着你?” 苏羽星像是想到了什么,探头望向沐烟煦身后问道。 “大师兄被师父派去另一个地方了。” 沐烟煦摇头说道。 “他们又在山中琢磨什么怪玩意呢?我不在山上,余老头子也只能让千雾凇这个闷头葫芦下山去买酒了?” 苏羽星摇摇头自语,也不去琢磨名义上是自己师父的余老头子到底在想什么,而是看着沐烟煦旁边的朱漆兵匣。 朱漆兵匣上并未有什么繁琐的雕纹图案,简单质朴,却让人望而生畏,仿佛里面关押着什么怪物一样。 “你背这朱漆兵匣来寻我也没用,我也没能打开这朱漆兵匣的钥匙。” 苏羽星曲膝打量着这曾经陪伴他几年的朱漆兵匣,无奈摇摇头说道。 “啊?师父说钥匙在你身上……” 这回沐烟煦也有些惊讶了。 船蓬内。 “你可探出白衣年轻男子与那清秀少年的深浅?” 林逸坐在船篷桌前,望着船内凹陷木板之中的脚印痕迹,心中略感意外,没想到这方旭远以力化巧的方式还算不错。 “一个不怕死,一个愣头青,还能看出什么深浅?” 方旭远呸了一口唾沫,怒气未消说道。 林逸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心中暗忖,刚才那白衣年轻男子拉着清秀少年的举动似乎有些奇怪,给人感觉并不是急忙拉着清秀少年躲避,而是在劝阻清秀少年。 这种奇怪的违和感也是林逸开口让方旭远停手的原因之一。 “贾安村之行,你我要不要尝试着联手?” 林逸突然开口说道。 “能和您这样的大人物联手,自然是方某的荣幸!”方旭远听到林逸这句话,顿时猛然坐起身,脸上横肉一抖一抖,搓着双手紧张说道。 可惜的是林逸未曾看见方旭远激动眼眸深处的鄙夷,方旭远却看见了林逸欣赏双目深处内毫不掩饰的不屑。 船头上,李老头打着哈欠,撑着船撸,船已至河中央。 第三章 剑气 心生 “先不去纠结这些个糟心事情,话说是谁叫你打扮成这个样子的?” 苏羽星看了一眼船篷内与船头上的老船家,转过头对着双腿已经伸出船外,两条脚轻轻晃悠在水面上的沐烟煦问道。 “二师兄!二师兄说羽星师兄你当初上山的时候也是这样打扮,只是二师兄说你衣服倒是穿着漂漂亮亮,为人却是太吝啬了,没在你身上讨到什么好处。” 沐烟煦摇晃着脑袋,清风吹拂沐烟煦娇嫩面庞,沐烟煦举起手振振有词说道。 “我当初上山衣衫盘缠都被他忽悠呕了,就差整个人被他算计走了,他倒是还有脸说我吝啬。所以说我下山前留给你的银两还剩多少?” 苏羽星无奈扶额问道。 “二师兄说全花光了......” 沐烟煦嘟囔着嘴,低下头,声音语调急转直下。 “不过这件事他倒是没骗你,你之前骑的那匹骏马就足够花上不少银两,说不得他还贴上了一点银两。不过你如此阔绰的打扮,这一路上就没碰见什么不长眼的强盗劫匪找你麻烦?” 苏羽星眺望岸边路上已经独自溜蹄消失的骏马,也不知这匹价值百金的骏马最后会便宜给哪个人,又或者是会丧命在哪处荒山野岭的豺狼虎豹口中。 “二师兄让我尽管走官道,住驿站,不仅不会碰见强盗劫匪,而且凭着这匹骏马一定能追上羽星师兄的。因为二师兄说羽星师兄临走前问过他,他给羽星师兄讲过要走羊肠小道,山岭崎路,所以羽星师兄会听二师兄的话,一路上一定会耽搁上不少时辰。” 沐烟煦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把二师兄叮嘱不让她告诉羽星师兄的事坦率说了出来。 “呵......他倒是说的没错,只是这一路上我走得不可谓不艰辛,亏我还信了他的鬼话‘大路虽有水,易淹。小路虽有鬼,易驱。’别让我以后碰见他。” 苏羽星的笑意意味深长。 沐烟煦保持沉默,没有再火上浇油,因为二师兄说话的语调可是比她说出来的不止差上半点。 “怪不得你能这么清楚我的行踪,而且这么巧刚好追上我,想来他又早早已经算好了一切。” 苏羽星脸上笑意一敛,冷然双腿盘坐在船尾。 沐烟煦晃悠着小腿,水灵的眼睛轻眨低头望着河水潺潺,烟波荡漾着山形庙影,似乎并不打算去理会看起来有点生气的苏羽星。 “这要是换作其他人,你看我把不把他踢下水。” 苏羽星冷脸摆了片刻,身旁仍然没有半点动静,终于放弃了,身体瘫倒在船尾,无奈望着天空。 “二师兄说过只有我过来羽星师兄才舍不得赶我走!” 沐烟煦转头,双眸笑意灿烂,嘴角上扬自信说道。 “没意思。” 苏羽星今天叹气的次数比以往都多上许多,仰头看着两岸逶迤的山岭,蜿蜒盘旋,心中忧郁更重。 顷刻,两岸山岭便被清秀脸庞遮住全部。 “羽星师兄,有件事……” 苏羽星手指抵嘴边,示意噤声。 从一开始苏羽星喃喃细语被那位悬佩着天绝玉的青衣男子听见之时,苏羽星便知道这自称为林逸的男子肯定耳聪目明,自己两人刚才的谈话一定会被林逸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苏羽星带着沐烟煦来到船尾的时候,特意没有让沐烟煦运用内功传音入密。 原因之一可以让林逸了解一下沐烟煦的身份,一个大概了解身份的人比完全神秘的人更能让人降低警惕性。 原因之二可以让林逸心怀顾忌,让林逸了解到苏羽星背后有一个师门,至于师门厉不厉害并不重要,只要有人能心怀顾忌就行。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苏羽星并不会传音入密。 说到这里,苏羽星其实也有些惭愧。 正如船家李老头所说‘天下名人,洛州过半’,苏羽星出生在洛州颍川郡,也算是个名门世家之后。可偏偏苏羽星幼时不喜读书,纵然在长安国子监,每日带着自家仆人去坊肆之间祸害摊贩商人,要么就在国子监内拳打王公贵族子弟,博得凶名在外。 大家都以为苏羽星年龄小不明事理,等到苏羽星年龄稍微大一点,苏羽星就会懂事。可却没想到苏羽星竟然主动从国子监退学,然后终日流连于青楼赌坊,并且屡教不改,令苏家在一众文人世家面前颜面大失。 所以苏羽星年龄还未至游学之际,便被家族早早安排前往扬州钟离郡进学。 可偏偏苏羽星也是个倔脾气,拒绝了家中安排的所有护卫,拿了路引,带着束脩,独自一人从洛州颍川郡前往扬州钟离郡,要知道这路途车马尚且嫌路远,其中经历多少艰难险阻,险象环生的场面自然不必多说。 可世事难料,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苏羽星认识了余老头子,并且把那份本属于扬州钟离郡‘青竹居士’的束脩给了余老头子。 于是乎,余老头子就成了苏羽星的师父,而苏羽星也成了余老头子的第七位弟子。 但这也是苏羽星感到惭愧的开始。 若是读书不感兴趣也就罢了,可这偏偏感兴趣的武学,苏羽星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纵使苏羽星每日闻鸡起舞,披星戴月,一心想成就大风流的剑术却仍然不见起色,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名义上大师兄千雾凇都曾劝苏羽星要不要试试其他武器,毕竟十八般武器,总有一样会适合。 结果千雾凇自从被苏羽星狠狠瞪了一眼后,再也不劝阻苏羽星半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苏羽星身体内百骸九窍仍无剑气流淌,每日十二个时辰,苏羽星便有十一个时辰在出剑,收剑。 山上的竹林,每一根青竹都有数道剑痕密布。 但仍是无用功。 三尺长剑无剑气流淌,七尺男儿躯无剑意生,如同苏羽星第一次上山,第一次握剑一样。 剑无动于衷,苏羽星也没有任何变化。 “余老头子,我要下山了。” 这是苏羽星持剑五年后对余老头子所说的话,只是这话语之中没有半点垂头丧气。 “快至弱冠,该回去行冠礼?” 余老头子衣着邋遢,披头散发望着石桌上围棋说道,余老头子似乎丝毫不担心苏羽星会放弃练剑。 “是。” 苏羽星双手恭敬颤抖着将长剑放在地上,而苏羽星将长剑放回地面之时,苏羽星双手还是在颤抖不止,虎口老茧也不知磨破了多少层皮。 “早去早回。” 余老头子执子而下,缓缓往石桌上落下一字。 苏羽星轻嗯一声,头也不回下山而行。 自苏羽星下山之时,苏羽星年至十九,练剑五载,仍一事无成。 可沐烟煦却清楚苏羽星颤抖着手不是因为懊恼与愧疚,而是因为昨日夜里苏羽星仍然练剑至深夜,将山上竹林最后一根竹子刻上剑痕。 要知道山上竹林一共九千八百根竹子。 “羽星师兄还未练出剑气,要不要给羽星师兄一本剑诀或者剑谱?” 沐烟煦轻声说道,环顾四周除了侧头眺望苏羽星离去的小师弟外,其他几位师兄似乎并不关心羽星师兄。 “随心之灵已生,剑气,剑意又何必急?不用给他任何剑谱或者剑诀,剑自心生,随意一剑便可是一种剑式,便可能是万般变化。若用一种框架,一个笼子来束缚他,才是对他最大的残忍。” 余老头子轻笑对着沐烟煦摇摇头说道,石桌棋子倾泻而出,掀起山林落叶,刚才苏羽星所下山之路,山草间,碎石间,足履覆盖之处,皆有剑气流淌。 沐烟煦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猛然睁大了眼睛,手袖间乌黑绳索如驰电般极速弹出,挂在粗大的树干上,荡漾着身子站在茂盛树冠枝头,望着不远处的竹林。 “竹子本身就长的快,一般在第五年的时候,竹子就能用六周的时间长到十五米。” 千雾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树冠之上,闷声对着目瞪口呆的沐烟煦解释道。 竹林之下,剑意纵横。 “羽星师弟他下山前的最后一天,一共出了九千八百次剑。” 随着千雾凇这句话落定,原本静躺在地面的三尺长剑骤然碎裂,独留一缕剑气长存。 “他倒还缺个称手兵器,也不知他福分够不够,随心之灵已生,至于兵灵能否醒,就看你陪她几年的造化了。” 余老头子低头看着这一幕,仰头大笑,身旁蓦然竖立一个朱漆兵匣。 地面一缕剑气流淌,朱漆兵匣匣扣轻响。 第四章 贾安 怪村 一路千里迢迢跟随苏羽星路迹而来的沐烟煦本想将这件事告诉苏羽星,但看见苏羽星示意自己噤声,沐烟煦还道苏羽星早已经明白了,所以沐烟煦也就没有将此事说出口。 苏羽星见到沐烟煦这样很满意点了点头,自己这个师妹难得听了一次从自己这个名义上是她师兄的话,虽然说他这个师兄很有可能打不过这个师妹,但是苏羽星在山上打不过的人有很多,或者说除了余老头子外,他一个都打不过。包括那个最近新来的小师弟,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怪胎,无论苏羽星怎么出剑,这个小师弟总能找到破解苏羽星剑式的方法,而且每一种还不重复。 微波荡漾,青山远黛。 李老头的这艘船也已经越过狭小河道,停靠在一片芦苇荡旁,苇絮飘扬,时而会惊起一只野鸭,拍打着翅膀,惊叫几声,飞向远方,然后再次落入芦苇荡,转瞬又恢复平静。 “老船家,你船上可不止一个客人。” 苏羽星站在船尾望着船篷内已经下船上岸,走上村野小路的林逸与方旭远,挑眉看着准备往岸边木桩系绳停船的李老头问道。 “既然先生已经来到了贾安村,不如进村看一看?村里说不得还有先生想要的东西。”李老头听到苏羽星说话,停下系绳的手,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尴尬对着苏羽星说道。 “不想。” 苏羽星十分干净利落的回绝道。 李老头站在船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苏羽星眯着眼盯了李老头一会,见李老头仍然没有开船的意思,便直接拉着沐烟煦下船,准备沿岸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船艘。 苏羽星就不信整个芦苇荡还找不到一艘去往长启城的船艘? 顷刻。 苏羽星又回来仰首默然望着李老头。 “最近关于贾安村的江湖谣言越传越离谱,所以今日敢渡船来贾安村的船夫没有几位,今天大概只有我一位了。” 李老头脸上的皱褶挤在一起,朝着苏羽星看去笑着解释道。 “我可以在这艘船上坐着等,一个时辰不来,便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不来,便等一天。这里既然有村落,想必也总有人需要去城镇里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 苏羽星淡然平静说道。 “贾安村与烟陇山相邻,穿过烟陇山,再北行十几里,其实就到了长启城。其实先生若是急去长启城,也能走陆路,不一定要走水路。” 李老头小心翼翼劝说道。 “我对走路没兴趣。” 苏羽星打了个哈欠,随意找了个理由婉拒说道。 “比起这些事,我对你倒有几分兴趣。” 李老头一愣,神情困惑,似乎有些不太明白苏羽星在说什么。 “从疑荒山山脚到启安渡口,其实有段距离,中间还隔着条道路,普通人的脚力无法很快来到启安渡口。我虽然也是个普通人,但是恰巧脚力比较快,而当我快速来到你身边时,你流露展现出来的神情是觉得麻烦,却不是震惊与害怕。庚当我手握住你手腕时,握到是老人瘦骨嶙峋的手腕没错,可是脉搏跳动却是宛如壮年男子。” 苏羽星平静看着李老头说道。 李老头脸上困惑的神情渐渐散去,脸上的皱褶平缓,眯起的双眸缓缓睁开,“先生不愧是读书人,脑子就是比我们这些武夫灵活。” “噢,你承认了。” 苏羽星清澈的双眸也流露出一丝异样,侧头一笑。 这一举动又让李老头觉得困惑。 “我忘了说一件事,刚才不过只是我的猜测,因为你是这启安渡口凌风河的船夫,来来往往的人自然见过许多,想必见过的江湖武者也不会太少,所以你习惯了也是正常。至于你的脉搏跳动,也只能说明你身体不错,心脏有活力,毕竟这每日划船的船橹也不轻。不过你既然这么爽快承认了,也就没什么事了。” 苏羽星耸耸肩说道。 “你们读书人真是狡诈。” 李老头啪地一声将船上船橹抽出,重重竖立在船头甲板,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望着苏羽星冷声道。 “不是读书人狡诈,是你根本没有想掩饰的意思,而且我能发现你有问题,刚才在船篷里的两个也自然都能发现。”苏羽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过我很好奇的事,从一开始你如果想要我来到这座贾安村,为什么还要多说废话来劝阻我不去?你在启安渡口究竟想要等谁?” 苏羽星轻笑留下两个疑问,然后缓缓带着沐烟煦走下船,独留下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李老头,李老头双手紧紧握住船橹,抬眸望着苏羽星与沐烟煦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羽星师兄,我们不乘船去长启城吗?”走在岸边的沐烟煦仰头看着苏羽星问道。 “你有船吗?” 苏羽星望着一脸神情不解的沐烟煦问道。 沐烟煦摇摇头。 “这不就得了,既然那老船家说烟陇山有条路通往长启城,我们去试试也无妨。” 苏羽星叹了口气,走在了村野小路上,今日也已经遇到了麻烦,再碰见也无妨,只是希望那个老船家所说的贾安村不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曲折的村野小路上,站在孤独枯树枝头的乌鸦发出不详的鸣叫,山岗田野中流淌蔓延着一缕诡谲的气息,村头一棵大槐树,上窜根须趴在村头土墙上,如巨大浮雕。 林逸腰间所佩被方旭远认作天绝玉的玉佩依旧明晃晃亮在外,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这块明晃晃的玉佩令贾安村村落两侧房居之中有不少房门窗户咯吱作响,露出一条条细小缝隙,无数道警惕炽热的视线直视在淡然的林逸与惶恐的方旭远身上。 方旭远很不习惯。 虽说他金斧花郎方旭远的名声不小,但仅仅也只是局限于扬州龙渊郡这一块,出了龙渊郡,恐怕他方旭皱勉强能在扬州被人记住名字就算不错,哪试过受到这么多目光的关注。而且其实就在龙渊郡这一块,方旭远的名声其实也不算太大,比起名声而言,方旭远背后那柄金边斧的名声反而更大一些。 “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地进村,是不是太不妥当?” 一向嚣张跋扈惯了的方旭远难得认怂小声劝说身前步伐不停的林逸说道。 “怕了?” 林逸撇了一眼身后方旭远说道。 “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人而已。” 林逸语气轻蔑,令方旭远沉默,不再继续劝说。 佩有天绝玉的人自然能有这样的豪气胆魄,能佩天绝玉便是天绝榜上之人,而天绝榜上之人大多神秘。先入青云,再上天绝。可惜的是方旭远他在青云榜都是排在百名开外的货色,而这天绝榜之人又岂是方旭远所能揣测的存在? 林逸能察觉到背后方旭远的气息有些颓靡不振,心中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金斧花郎方旭远这枚棋子可是林逸在逍生楼里查看《武者谱》精挑细选之人。 金斧花郎方旭远,扬州龙渊郡远山镇人士,武力修为七品,兵器是一柄花纹旗金边斧,传言这花纹旗金边斧是某位天绝榜上坐化之人的兵器。因方旭远经常仗着这花纹旗金边斧在四周为非作歹,导致在龙渊郡小有凶名。又因这方旭远从未闹出过人命,也未曾惹出什么大祸。 名声大,实力弱,作为棋子再好不过。 林逸一想到这里,双眸眼角渗出两股奇特气息,气息飘散蔓延,钻至贾安村的村巷街角消失不见。那艘渡船上的白衣男子倒没有让林逸察觉到什么危险,但后上船的那个女扮男装的清秀少年竟然让他心中悸动。 看来想来掺一掺这浑水的人并不少。 在林逸与方旭远刚好走过村路拐角,在贾安村两侧房居之中,接连传来倒地的声音,然后便是一抹抹刺鼻的血腥味从房居内飘出,可是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奇特香气,刚好将这浓郁刺鼻的血腥味遮掩。 村路上隐隐有窸窸窣窣的走动声,也传来几声嘎吱木门轻推,窗户回落的声音,而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逐渐响亮,随着村口槐花树的槐花瓣轻轻落地,所有声音骤然平息。 贾安村又恢复如死一般的寂静。 第五章 居房 少女 袅袅炊烟,鸦叫虫鸣。 “说吧,你究竟想要拜托我做什么事?” 苏羽星停下步伐,望着山岗田野不远处依稀可见炊烟的村落,无奈转头望着一直跟着苏羽星与沐烟煦若即若离的李老头说道,这样不死心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好奇。 苏羽星心中微微吐槽了自己,怕麻烦但克制不住好奇心,这样不遇见麻烦才见鬼了。 而李老头本以为苏羽星会直勾勾走进村里,然后顺着道路一直前往烟陇山,但却没想到苏羽星会返身询问自己,看样子似乎是有回心转意的意思。 “先生……” “别别别,我可当不得先生这两字,我姓苏,名羽星,未至弱冠,所以还未赐字,你可以叫我苏羽星。至于我师妹的名字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苏羽星摇头摆手打断了欲开口说些什么的的李老头,清澈如泓水的双眸静静看着李老头说道。 “苏羽星公子,”李老头没有直呼苏羽星姓名,而是在苏羽星名字后加了公子二字,李老头见苏羽星没有什么反应,话语接着说下去,“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想要拜托公子的,希望公子能教我侄女识些字,免得她跟我一样大字不认识一个,遭人笑话。” “就这?” 苏羽星眉头一挑,这老船夫说话的声音似乎在某些地方特意加重了。 “这种事你随便请个私塾的教书先生就可以解决了。” 苏羽星清澈如泓水的双眸不停打量着李老头,这李老头的个子不高,头发花白,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岁月皱纹。如果李老头之前不是亲口承认他的身份不一般,苏羽星只会把李老头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李老头听到苏羽星这句话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叹摇摇头,“公子跟我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为什么不行了。” 李老头步伐渐快,掠过苏羽星与沐烟煦,走到山岗田野中的小路上,独自一人率先打开村门口的栅栏,往着贾安村内走去,不一会身形就消失在苏羽星与沐烟煦的视线之中。 “羽星师兄这槐花好香啊!” 苏羽星正在皱眉沉思李老船夫所说话的含义时以及心中微微惊疑这老船夫倒是一点都不怕他们不跟上来,却突然被一旁神情显得有些雀跃的沐烟煦打断了思绪。 “是挺香的。” 苏羽星耸耸鼻,这槐花的香气从村口扑面而来,经过这一段不算很长的小路,香气竟然还会让人感觉腻人反胃,不过碍于旁边沐烟煦雀跃的情绪,苏羽星并没有表露出来。 “进村吧,看样子老船家对我们应该没有敌意,要不然刚才我们露出后背破绽时,他完全有机会动手。” 苏羽星暗忖片刻,依旧没有得出什么结论,也没有看出村内有什么危险,随即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槐花瓣,递给沐烟煦说道。 沐烟煦的情绪显得有些高昂,朱漆兵匣被沐烟煦背至身后,迈着碎碎步紧跟着警惕环顾四周的苏羽星。 苏羽星走到贾安村村口,抬头看着站在枯树树枝上的孤鸦鸣叫,而在这棵枯树旁边,却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巨大槐树。村口的栅栏是刚才老船夫打开的,那么之前船上的两个人没有来到这座贾安村?或者说是他们进到这村落之后,栅栏又被人重新关上了? 苏羽星心思渐重,隐隐有了一丝悔意,未知不确定的事情总是让人感到迷茫与恐惧。 忽然苏羽星感觉被人注视,眼眸骤然望去,只看到村内房居井然有序立在碎石路两侧,万籁俱静,但偶尔又能从村子深处传来鸡鸣狗叫,充斥着一丝活力,让人觉得这座村子没有什么问题。 “公子天色渐晚。” 苏羽星视线停留在左侧的一间房居的镂窗时,前面忽然传来李老头急促的催呼声,让苏羽星沉思的目光渐渐收回,不再看向两旁的房居,脚步微微加快,朝着李老头发声的地方走去。 沐烟煦跟在苏羽星身后,步伐轻盈,左右张望,背后朱漆兵匣纹丝不动。 而就在苏羽星与沐烟煦走后不久,村口的栅栏啪地一声关上了,一直被苏羽星望着的房居镂窗忽然一亮,依稀能见房居内木桌上有油灯闪烁。 普通村落的窗户是不会有镂窗的,而镂窗是从来不糊纸的。 “老船家,看样子你也是这贾安村里的村民?不过你这村里白天倒是安静的厉害,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苏羽星已经能跟上李老头的步伐,试探性开口询问道。 苏羽星不是傻子,自然能察觉到这村子的不对劲,碎石路两侧的房屋太过整齐,井然有序,就像是一块块墓碑一样。 而且这村落中偶尔虽然有鸡鸣狗叫,但是没有一丝人声。 并且江湖传闻贾安村有绝世武功秘籍,来贾安村的武者陆陆续续,这些武者可不是安分己的人,那些武者又去了哪里? 落日的余晖映耀着山色,犹如将山峦笼上了橘黄的轻纱。河边也是霞光辉映,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当微风轻轻拂过水面时,苇絮便随着微风翩翩起舞。那如细碎的芦苇花,在斜阳下飘荡,苏羽星站在李老头面前,影子被斜阳拉长。 而从这芦苇荡中悄然驶来的渡船,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沉默许久的李老头站在一间有着篱笆围成的院落大门前伫立许久,听着苏羽星的询问,终于开口说话了,“苏羽星公子,这些事可不在我拜托你的范围之内。” 苏羽星耸耸肩微微侧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李老头住的地方与苏羽星在村口看的那些单独房舍略有不同,有单独的大门以及篱笆围成的院子,而苏羽星与沐烟煦也被李老头引领到了一间房屋前。 苏羽星推开房门,木门咯吱一声响,接着便是灰尘迎面而来,令苏羽星心略生不悦,房间内空荡荡,仅有一张床榻,一张木桌,几张板凳,便再无它物。虽然干净,但是有许多积灰,看起来许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若公子若不嫌弃此处,今夜不如便住这里吧?”李老头笑问道。 “老船家,这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苏羽星挥了挥木桌上的灰尘,随手帮沐烟煦取下背上剑匣放在桌上,随后又走到床榻前,拍了拍床上积灰漫不经心笑说道。 “你要的被褥送来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清脆声音,蓦然有一位少女探头,少女的面容肤色竟然比苏羽星在颍川郡见到那些世家望族中的大家闺秀更加柔美,白嫩。 肤如凝脂这句话形容这位少女毫不夸张。 若是在高门望族,豪宅府邸中遇到这样的少女,苏羽星虽会惊艳少女的美貌肤色外,但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这里是一处深山脚底下的村庄,恐怕这附近长启城比少女面容稍逊的女子几乎都没有。 但这穷山僻壤的村庄竟会有这样漂亮的少女。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羽星抬眸紧盯着这名少女,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同时下意识摸向桌上的朱漆兵匣,朱漆兵匣没有任何反应,兵匣上只有丝丝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传来。 少女也注意到了苏羽星如烈火般炽热的目光,低下头羞红了脸,双手高举被褥不敢望向苏羽星。 “咳咳,公子知道我为什么不敢请私塾先生了吧?谁知道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会对我家这个美若天仙的侄女做些什么。” 李老头轻咳几声,苏羽星意识到自己刚才毫不掩饰的注视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实在有些不礼貌,正准备说些抱歉的话语时,李老头已经开口说话了。 只是李老头说的这个理由太过牵强,牵强到不仅是苏羽星觉得,甚至就连李老头自己都可能觉得太过胡扯。并且从少女进来的第一句话称呼,称李老头没有用叔伯的称呼,而是用了你这种并不是晚辈对于长辈的称呼,这就说明李老头最开始拜托苏羽星的事,其实也是胡扯。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李老头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于李老头有什么好处? “怜儿,还不快跟羽星公子铺好被褥!” “不用了。” 正当苏羽星心中盘算的时候,耳畔又响起了李老头的声音,苏羽星侧头望了一眼沐烟煦,沐烟煦心有所感,脚尖似有清风,未等少女抱着被褥踏进屋内,沐烟煦便已经从少女高抬的双手中接过被褥,回到了屋内。 “今日有些累了,不如请诸位先回,若有事情,明日再谈?” 苏羽星微微拱手,面带笑意朝着李老头与那位叫做怜儿的少女说道。 第六章 月光 夜色 月光倾斜在河面,风一吹,水面起了波澜,水中月变成了破碎的玉片。不知何时夜幕飘来一层层淡淡的云,明朗的月光渐起朦胧。 沁人心脾的淡淡花香伴随着清凉的夜风飘进房间之中,月光穿过葱茏树叶的缝隙,穿过窗户细缝,照在苏羽星身上,斑驳的光影在苏羽星倚靠朱漆兵匣上汇聚成一道繁琐清美的图案。 “烟煦,早点睡吧。” 苏羽星打了个哈欠,头上束带已经被苏羽星解开,散落的发丝垂落在苏羽星鬓边,苏羽星手指五指稳稳缠绕着束带一端,束带另一端却正好系在窗沿。 望着这一幕的沐烟煦坐在床榻上抿抿嘴唇像是有话想对苏羽星要说。 “你师兄入江湖的晚,对于一些江湖事并不清楚,虽然我不喜欢看见你杀人,”苏羽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被自己关的紧紧房门木栓,“但是有什么事情要危及你性命的事,你尽管做就好。哪怕我师妹真是什么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也是我师妹。虽书上曾有谚语道‘认理不认人,帮理不帮亲。’但你师兄偏偏只帮亲不认理。” 苏羽星看向沐烟煦,自知沐烟煦心中的顾忌,展颜一笑说道。 “好。” 听到苏羽星回答的沐烟煦脸上笑意舒缓,直接躺在床上,顷刻,便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这小丫头睡得倒是快,希望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苏羽星望着睡在床榻上胸口起伏的沐烟煦摇头轻笑,右手五指手指有意无意在轻轻颤动,束带震动,这是苏羽星习惯性的练剑动作,即使苏羽星手中无剑,但苏羽星可以用指代剑。 自苏羽星下山之后,无论苏羽星是在跋山涉水时,又或者是歇脚喝茶时,哪怕是在闭目养神时,苏羽星仍一如既往,以指替剑,出剑,收剑,再出剑,再收剑。 纵然苏羽星觉得剑意仍无动于衷。 但剑于我无意,我意却更浓。 苏羽星的脾气向来是个倔脾气,即使撞了南墙,苏羽星也不会回头,因为苏羽星要把这栋南墙撞穿,见那朗朗乾坤。 苏羽星将朱漆兵匣放至墙沿,倚靠着朱漆兵匣,坐在冰冷地面的苏羽星清澈双眸中泛起一丝丝桀骜,右手五指动作越发迅速,隐隐带着几丝残影,束带震动越演越烈,就连窗户因此也微微作响。苏羽星望了一眼床榻上的沐烟煦,眼中桀骜骤然消散,右手五指指的动作也逐渐放缓,窗户‘啪啪’作响的声音也缓缓平息。 在这个世上,苏羽星的朋友不多,恰巧在那座山上的几位,却都是苏羽星所承认的朋友。或许他们有人没有把苏羽星当作朋友,也无所谓。 我心照明月,即使明月照沟渠又何妨? 遵循本心即可。 但是苏羽星偶尔也会有惆怅的时候,这惆怅不是因为思念朋友,也不是因为相思所致,而是因为想念。 自古道路遥,车马慢,书信迟。 苏羽星时常会想起一直未曾谋面,仅靠书信来交流的爹娘。 苏羽星不会怨恨幼年无人陪伴,也不会嫉妒他人家庭和睦。 只不过每逢月夜时,宅邸静谧的后院总会有一轮明月照在水井深处。即使苏羽星不开窗抬头仰望月色,也会有万缕月光透过窗户繁琐雕纹溜进房间里,照在桌上散落的书笺上。 而与月光一同溜进的,还有思念。 何以解思? 每逢这时,苏羽星手袖中就会滑落一柄袖珍小剑。这袖珍小剑是一直未曾谋面的爹娘所寄其中一封书信中夹带而来,而这也是苏羽星爹娘送给苏羽星九岁生日的礼物。想念越深,苏羽星就会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首处所刻已经模糊的流霜二字,苏羽星渐渐闭上眼,剑尖几乎要渗出的剑气也随之消散。 恰巧,在贾安村的今夜也是个月夜。 苏羽星目光望向窗外的夜幕,星月清辉,但苏羽星已经整整十年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远方的书信,来自爹娘署名的书信。 自从九岁生日,收到那柄名为流霜的袖珍小剑过后,便再也没有。 有人说他们死了,有人说他们抛弃了苏羽星,也有人说他们自立门户离开了等等。流言蜚语不绝于耳,闲言碎语亦是人言可畏,也皆是最伤人。 回忆起往事,让苏羽星清澈的双眸有些暗淡,眼皮低垂,苏羽星现在也有些困了。 苏羽星闭上眼,呼吸平稳,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体内百骸九窍,奇经八脉皆有剑气流淌,而若此刻有人触碰苏羽星的身体,定会感到阵阵刺手,如同针扎。 突然苏羽星倚靠的朱漆兵匣骤然萦绕着血色奇光,血色奇光泛滥融于苏羽星后背之内,同时苏羽星身体如针扎的刺感渐渐消散。 而一直被苏羽星贴身放入怀中的袖珍小剑,剑首处所篆刻的流霜二字欲发清晰。而苏羽星百骸九窍,奇经八脉的剑气也不知何时通通汇聚于苏羽星胸口处,与袖珍小剑遥相呼应。 已经闭眸沉睡的苏羽星并不知道体内与体外的状况,只是潜意识之中感觉到久违的熟悉感,就像以前夏日在山上练剑练到困乏时,倚靠在这不知内藏为何物的朱漆兵匣上,朱漆兵匣冰凉,驱散热意。 但是这一次胸口却莫名的滚烫,而这股滚烫也让陷入沉睡的苏羽星微微皱眉,眼皮轻颤。 骤然之间束带猛然断裂,苏羽星被束带所系着的手指一松,窗户猛然被人在外推开。正当苏羽星准备要睁开眼时,鼻尖那抹萦绕未散的淡淡花香瞬间浓郁,顿时苏羽星只感觉脑袋昏沉沉,怎么用力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而苏羽星尽力却也只能睁开一条细缝,模糊的视线隐约看到窗前有影子闪过。 “快走!” 苏羽星没有想着逃跑,而是第一时间张开软弱无力的嘴唇,朝着床榻上的沐烟煦呼喊。可惜仅仅就这两字也彻底耗光了苏羽星全身力气,说完之后苏羽星便已经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羽星师兄,你不要忘了我在江湖上见过的人与经历的事可比你多太多了。” 苏羽星本以为已经熟睡的沐烟煦,却不知何时已经从床榻上坐起身,低眸望向昏迷在地上的苏羽星目光温柔。等到沐烟煦抬眸之时,眼眸之中充斥着冷意。 “我与师兄二人并无意打扰诸位在此处的谋算,可若是诸位主动要找上门来寻死,休怪我无情。” 沐烟煦冷冷开口,一字一句里尽是肃杀之意,抬眸望着正准备翻身入窗准备抬走苏羽星与提起朱漆兵匣的人影。 “小丫头片子。” 从窗户翻进来的人影语气轻讥,并没有把沐烟煦的话放在心上。人影随意单手提起已经昏迷不醒的苏羽星衣领,另一只手顺手捡起斜靠在墙沿的朱漆兵匣,人影身形骤然一侧,目露惊意,看着已经深深刺穿墙壁的乌黑绳索。 “倒是有一点三脚猫功夫,怪不得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不过会武功的很多,但不听话的基本全部都死在了这里。” 人影背靠着月色,让人无法看清人影容颜,只能听见他语气中的轻蔑。不过但从声音与身材来辨,这个人影似乎是个体型偏瘦高的男人。 沐烟煦见自己一击落空,而瘦高男人准备提着苏羽星离开的时候。沐烟煦眼眸的瞳孔渐渐有了变化,黑色的瞳仁隐约像是成了竖瞳,黑色的瞳孔颜色也逐渐朝着红色转变。 “再说一次,放下他。” 沐烟煦语气冰冷,五指骤然抓紧绳端,手背攥紧发白。 “呵......” 瘦高男人语气充斥着浓厚讥意,侧头轻笑,放下手上的朱漆兵匣,空余的左手握在乌黑绳索的一端,手掌猛然发力,顿时瘦高男人手背青筋暴起,如虬龙盘踞。 但令瘦高男子意料的是,他左手握在这乌黑绳索上感受到的触感不是绳子应有的触感,这东西虽摸起来软糯,但仔细握紧却又能发现十分坚硬。 不对,这压根不是绳子! 瘦高男子很快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这乌黑的绳索只是内藏兵器的兵鞘! 在黑暗的房间内,恍然大悟的瘦高男子只看到眼前银光一闪,这短短一瞬间,瘦高男子只觉得自己头颅能感受到有清风拂过,从后脑拂过额前,十分凉快。接着瘦高男子在逐渐涣散的视线中见到在黑暗房间内仍旧显眼的那一双冰冷的红色竖瞳,红色竖瞳中仿佛有着万般恶鬼怨灵。 “都会死的。” 被洞穿头颅的瘦高男子重重倒在地上,留下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月光照在瘦高男子身上,终于露出瘦高男子的容颜。 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唯一的特点是左脸有一道长长刀疤,狰狞宛如蜈蚣。 沐烟煦站在阴影下,赤色的竖瞳冰冷冷望着窗外,手中原本应是柔软的绳索尖刃,此刻乌黑绳索褪去,一杆泛着银光的长枪骤然挺直,枪尖垂立,剑刃有血迹渗落。 而窗外夜色下,房屋上,院落内人影绰绰。 第七章 江湖 传闻 江湖中从来不缺少各种传闻,而这些江湖传闻其中有些是真,有些是假,而有些时候却是真假难辨。不过大多时候这些江湖传闻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流传出来的江湖传闻究竟对自己有没有好处。 不过前些年江湖传闻中就有一件掀起江湖小小风波的传闻,曾有江湖传闻而言,那位手握重兵沐老将军最疼爱的小公主偷走了皇宫禁地玄武库的天宸珠。 但之所以是江湖传闻,而没有能成为刑部案件的原因,是因为没人会相信一个丝毫不懂武学的沐府小公主会胆大妄为去偷皇宫禁地玄武库的天宸珠,也没有人敢相信一个堂堂手握重兵的沐府会纵容自家小姐,去触碰天子身边禁物。 可这江湖传闻为什么还是掀起了一阵小小风波? 是因为在天宸珠失窃之前,皇宫禁地玄武库进出的只有这位沐府小公主,而在这之后,也只有这位沐府小公主迈着娇横跋扈的步伐,双袖鼓囊,昂起白嫩的脖颈,堂而皇之的从玄武库中坦荡荡走出来。 再后面,一直被江湖中人戏称为瞎子的玄武库禁卫才发现天宸珠不见了。 所以到了最后关于沐府小公主偷拿玄武库天宸珠失窃的事情究竟是真假,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更多的时候只是将这个江湖传闻当做一个趣闻而已。 因为这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当今陛下如果不点头,掌管黑甲军的沐府又怎么胆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纵容自己那位小公主去偷拿禁地之物,而沐府小公主又怎么会安然无恙,面不改色的从戒备森严的玄武库走出来。 但是沐府小公主,或者说沐府要这枚天宸珠究竟要做什么?而当今陛下是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两个问题却是让江湖中许多人议论纷纷,心怀好奇。更有甚者还有各处的地下赌坊偷偷下了注,赌这位沐府小公主想要偷这枚天宸珠究竟是要做什么? 其中毕竟离谱的说法就有认为沐府这位小公主偷天宸珠的原因是在府外养了个小情人。 而偷这天宸珠出来就是为了给小情人治病的。 因为这枚天宸珠功效除了有能增长内力修为的效果外,又素有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药效。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天宸珠才有资格被收入玄武库中。 不过这种离谱的说法传出来的第二天,就有一队身披黑甲的士卒登上了天渊阁,自此之后,越传越离谱的流言才渐渐消散,而传出这种离谱流言的这个人,却再也没有人见到。 比起这种能令江湖湖水微微荡漾的风波,而另一件江湖传闻却不怎么引人注意,不过勉强还算能在这江湖的湖水上溅起几滴水花。 十年前曾经明列青云榜第六十七位的高手,素有北雁之称的王易木,他的遗孀似遭受往日仇家报复,消失在雍州不见踪迹。 虽说天霖众多武榜以天绝榜为首,但能在青云榜上排上号的人,却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他们不会骗我的,他们说过,只要娘把你带到这里来就安全了。” 漆黑茂密的山林里,微弱的火光驱散着黑暗,但驱散不了隐藏在山林里暴露贪婪绿光竖瞳的野兽,嘶牙咧嘴,野兽口中的腥臭顺着山风飘进打着微弱火光的女子鼻尖。 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女子一张紧张恐惧,又带着一丝坚毅的脸庞逐渐在阴影之外浮现,而女子微微颤抖的双臂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脸色泛青,嘴唇发乌的稚童。 山林不远处,猛然传来三声轰鸣。 砰砰砰。 残影几乎连成一片,呼啸的风声,大锤朝着一位站立不动的灰色大氅男子身体砸去,而仅仅是大锤捎带的力量,都足以让地面迸裂出一道道裂痕,也掀起漫天黄尘,黄尘漫天之下隐隐只能听见木车车轮滚动的声音。 挥锤的壮汉很清楚,自己这叠加力量的三锤并没有砸到这面如瘫痪的灰色大氅男子身上,而在逐渐散去的黄尘之下,壮汉还能见到这灰色大氅男子还颇有闲情逸致推开一旁的木车,比起灰衣大氅男子自己,他似乎更担心这木车上的东西。 所以感觉受到耻辱的挥锤壮汉手臂上青筋再次暴起,如一条条蛟龙飞舞,大锤锤身忽然骤现一条条奇特的紫色花纹,紫色花纹泛着耀眼紫光,壮汉男子身上气势磅礴,大锤轰隆作响,宛如雷鸣。 站在庙上房檐静静观战这一幕的白云轻衫男子眉头忽然一挑,这挥锤的壮汉他不认识,但他认识这柄奇特的大锤。这看起来这脑子不太灵光的人似乎就是雍州幽风郡的雷鸣锤使用者,李震远。 不过这里是扬州龙渊郡,一个雍州幽风郡的高手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到这里来?而与他同行庙内的两位又是什么人?他们来到这里又是为了做什么? 白云轻衫男子的目光从破庙外转移到脚下庙内正在围着篝火沉默不语的两人,又忽然撇了一眼山林中那抹越来越近的火光,以及山林中不断闪烁的幽绿色光芒。 “李震远弄出这么大动静,你就不怕她听到动静跑了?” 庙内腰间横跨一柄狭刀的男子扫了一眼庙外声势越发浩荡的李震远,只能看见朦胧的黄尘,望见碎石偶尔迸射在庙内,听见庙外锤声轰隆。 “她既然主动来到了这里,就断然没有离开的道理,如果是她一个人,我倒还真担心她会跑,”阴柔男子低眸转动着金刚手手柄轻声一叹,目光逐渐变得狠毒,“但是你别忘了她身边还有一个累赘,一个中了天寒掌的累赘,每过三个时辰,必须要要替这个累赘运功调息,驱散寒毒。” 阴柔男子身形骤然从庙内奔跃而出,穿过庙外黄尘,往着山林深处而去。而持刀男子此刻也察觉到野外有一抹独特气息在若隐若现,顿时提起腰间狭刀,步伐亦也是不慢,紧随跟在阴柔男子身后。 庙上屋檐瞧见这一幕的白衣轻衫男子挑挑眉,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觉得意外的表情,白衣轻衫男感受着从山林微弱的火光中蓦然冒出的气息,令白衣轻衫男子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剑落雁南》功法的气息。 而据白衣轻衫男子所知,这门武功心法拥有者是十年前在青云榜排名第六十七位的王易木。 “看来是时候了。” 轻烟浮动,蓦然有清风自屋檐而起,白衣轻衫男子身形涣散,再眺望而去,白衣轻衫男子身形却早已经去往了山林之中。 破庙外,灰衣大氅男子依旧稳稳立于黄尘之中,纵然这漫天不散的黄尘模糊灰衣大氅男子的视线,而又时不时有重锤砸在灰衣大氅男子的脚下,迸裂地面,但是这灰衣大氅男子依旧面无表情。 即使灰衣大氅男子耳边骤然有数道雷声轰隆,藏于黄尘之中的雷鸣锤,一锤比一锤快,一锤的力量比一锤愈发大,可依旧没有没有伤到灰衣大氅男子分毫,就连灰衣大氅男子的步伐仅仅也只是移动在一丈之内,最为关键的是,自始至终灰衣大氅男子都没有出过手。 “喂喂喂,你倘若真不小心挨了这一锤,光凭你现在的肉身可是一点都吃不消。” 李震远手握着泛着紫色花纹的大锤趁着这句话引起灰衣大氅男子分神的刹那,骤然转变招式,大锤不再是从灰衣大氅男子的两旁身侧出现,而是从灰衣大氅男子的头顶,此刻大锤现在的速度宛如驰电一般,先闻雷声轰隆,再见得之时只能见到大锤残影。 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这同时具有绝对力量与速度的一锤被人拦下来了。 拦下这一锤的人身穿夜行衣,又戴着一个黑色幕离,彻底使人无法看清容颜,而这看起来不喜欢露面的怪人用的兵器是一根黝黑无比的长棍,其材质看起来像是铁做的,稀疏平常。 也正是这根看起来稀疏平常的铁棍拦住了这气势汹涌的一锤。 “即使你急着去贾安村,但眼前的事你不处理好,却也是走不了。” 握着铁棍的人声音嘶哑尖细,像是被人捏着喉咙嗓子一样,语气流露出十分不满。 “你知道的,东西要尽快送到。” 灰衣大氅男子静静望着将自己遮得严丝合缝的夜行人,似乎已经知晓了夜行人的身份。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一直未受损伤的木车,山风带起深绿色的长布微微飘起,一抹极为浓郁的药香从木车之内蓦然飘出。 “但你知道的,有些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就让你做成的。”黑色幕离的夜行人轻轻一叹,手中黝黑的铁棍宛如水流,猛然一荡,将一直压在铁棍上的雷鸣锤连带着李震远挑飞至半空中,“而且你跟我说这个没有用,我可什么都不清楚。” 说完这句话的,黑色幕离的夜行人转动着手上黝黑铁棍,缓缓走到刚好从半空落到地面的李震远身前。 “雷鸣锤?交给你雷鸣锤的人应该教导过你,虽有国士之力度,而不能自举其身,非力之少,势不可矣。况且你这雷鸣锤还未修炼入门,就胆敢过来搅乱这大势已定的棋局!”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声音骤然转冷,望着心情惶恐的李震远。 第八章 初露 端倪 “你究竟是谁?” 李震远心中的恐惧不断蔓延扩大,因为从刚才这夜行人看似平常的长棍一挑,其中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这是绝对的碾压!直接碾碎了李震远战斗的欲望,因为这两者差距已经是天沟地壑。 可这种偏僻山林又怎么会冒出这样一个这般强大的人! “我?你看我这身打扮猜不出来吗?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穿着夜行衣的人而已。”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语气嘶哑尖细,略带着一丝讥讽,就像是公鸭嗓低鸣一样,让人听起来十分不舒服。 “不,不对……!” 李震远双眼无神,喃喃低语,步伐不断后挪,手中大锤上泛着紫光的花纹逐渐退散。 “素来听闻雷鸣锤的历任主人战意滔天,你的战意就这么点?看来雷鸣锤上任主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手腕一抖,手中黝黑铁棍从手掌内脱颖而出,如同一条吐蛇信子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重重咬在李震远胸膛。 所幸李震远虽然战意消退,但是神经却一直紧绷。在夜行人手腕抖动的刹那,李震远便已经及时手上已经紫光消散的大锤护在胸前。可即便是这样,仍然被这铁棍之中所蕴含恐怖的力量不断击退,李震远足履在地面滑出一条深深沟壑。 “果然欺负你们这些晚辈还真是没有什么意思。”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手掌倏张,一直悬在半空中压制着李震远的黝黑铁棍刹那回到夜行人手掌之中。夜行人甩甩铁棍,棍尖立于在地面,手指掏了掏耳朵,语气透露着一丝无趣。 “今天看来没我什么事,衍云宗的人想要淌这趟浑水,就要他去吧。”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打了个哈欠,余光瞟了一眼不远处山林一触即发的局面,转头又轻轻扫了一眼脸上仍然没有丝毫神情波动变化的灰衣大氅男子。 “你就真不打算出手?”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身形微斜,倚靠在已经深入地面的铁棍上,悠哉悠哉对着灰衣大氅男子说道。 只不过这嘶哑尖细的嗓音是在太让人出戏,总会让灰衣大氅男子想到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灰衣大氅男子心中虽有想法,但脸庞没有丝毫显露,就像是一个面瘫,机械性摇摇头。也不等夜行人再说些什么,就独自一人推着木车缓缓离开这间已经荒废不知多久的庙宇,至于山林里的打斗,以及这里发生的种种一切,灰衣大氅男子没有丝毫兴趣。 “你还真是听你家主子话。”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见灰衣大氅男子没有丝毫想要在这里停留意思。于是夜行人望着灰衣大氅男子逐渐远去的身影,讥笑一声,没有压低声调开口说道。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知道即使他这样侮辱,这个灰衣大氅男子也不会回头。于是夜行人便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山林里,眼眸低垂,微微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也没有资格说别人,他要听他主子的话,大家也都要听自家主子的话。 山林中,握着金刚手的阴柔男子与持着狭刀的刚毅男子同时出现,刚毅男子站在路前,阴柔男子拦在路后。而在这路中间是一位披着宽大衣袍,仍然难掩曼妙身材的女子,以及她怀中脸色泛青的孩童。 “白夫人,夜间行路可不太安全。” 持刀刚毅男子转动着手中狭刀沉声说道。 “你们比这些山林中的野狼还可恨!” 白夫人姣好的面容浮现一丝恨意,充满仇恨的目光死死望着持刀刚毅男子略有悠闲自在的目光。 持刀刚毅男子神情不变,手腕骤然一停,刀尖已经是对准了这位白夫人。 虽说面前这位怀中抱着稚童的白夫人,曾经是青云榜榜上有名高手王易木的妻子,但青云榜每五年一比武换榜,除非了青云榜前十之人,剩下青云榜其余之人倒也没多少好担忧。 更何况现在的白夫人是令天下江湖武林人同仇敌忾的敌人。 “谁让你的夫君擅自违抗军规,不听军中号令。独自率领江湖数百位武林人士,独守一座空城,最后致使那数百位武林人士全命丧黄泉。” 持刀刚毅男子冷笑说道。 在虞风城一役中,天霖的玄策军早就料敌先机,收到情报,打算弃守虞风城,让荒北的火狼军放松警惕入城,趁其不备,来个瓮中捉鳖。 可偏偏那位王易木却誓死不退,还让军中数百位武林高手一同守卫城门,最后落得全军覆没,就连尸骨都找不到。 而且本来当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却不曾想最近这件事突然通过天渊阁传出,。说当今陛下没有点头肯定这件事的真假,但同样陛下也没有否定。顿时,所有江湖人士都将天渊阁流传出的事认定为事实。 于是前一秒还是保家卫国的英雄王易木,下一秒便连狗熊都不是。 可是王易木已经死在了那座城门前。 所以这些江湖人士便将所有的口诛笔伐便朝着王易木的遗孀,白夫人以及她的独子,王念涌来。 江湖人向来喜欢用刀剑讲理,所以倒也是难为他们口诛笔伐了。 不过白夫人与王念还是会时常遭到一些自以为是的江湖游侠袭击。所幸白夫人略懂武学,将这些一个个口中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语,实则为出名的江湖游侠皆都败倒在白夫人一手出神入化的掌法之下。 但白夫人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她的师父,竟然也会将天寒掌对准她那年龄不满七岁的儿子! “我夫君不是这样的人!” 白夫人右手紧紧抱住王念,嘴唇紧抿,面色悲苦,昏暗的火光照在白夫人姣好的脸庞,忽明忽暗。 “可惜你说话的分量并没有天渊阁说话的分量重。” 见到这一幕的持刀男子微微有些迟疑,这时一直站在路后的阴柔男子忽然向前一步,刚好卡死白夫人不断拖着王念离去挪动的步伐。 “我要是你,就不会赶着去寻死。” 同时,阴柔男子手上那柄金刚手恰好对准白夫人怀中孩童王念,金刚手五指金漆泛淡黄色的光芒。 “其实你们早就能杀我母子二人,为何偏偏要等到现在!” 白夫人不再后退,身形微倾,侧身挡住阴柔男子的金刚手,将怀中的孩童护在怀中,双眸闪过一丝狠意。 “别挣扎了,《剑落雁南》虽然厉害,但是一门剑法。可惜你是用掌的,并且你为数不多的内力已经渡给他了。” 阴柔男子眼睛缓缓眯起,蓦然转头,手上本来指向白夫人的金刚手也突兀转向,金刚手五指忽然幻作一朵朵金莲,疾速射向半空中那一抹抹捎带白色的残影。 “轻功白云游,衍云宗的人?” 持刀男子一眼便认出了这来人的身份,手腕顺势一翻,然后抬起手臂,将狭刀稳稳丢到空中,刺中那抹残影,但可惜的是只是刺中一片衣襟,没有刺中本身。 “没想到堂堂衍云宗也会与荒北卧底有勾当!” 阴柔男子听到持刀男子的话语之后,没有半点疑惑停顿,反而朗声大笑将这句话响彻山林。 “我衍云宗的名号又是你们这几只阿猫阿狗能污蔑的!” 阴柔男子脸庞上眯着的小眼睛忽然绽放精光,耳朵微动。手臂猛然一缩,手中握住的金刚手手柄飞快旋转,一缕缕金色丝线从金刚手手指节上若隐若现,与飞在半空中那一朵朵金莲相连。 “小家伙还是沉不住气。” 噗通。 重物落地声。 阴柔男子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半空中一缕缕金色丝线,在空中骤然移动的金莲在金色丝线的牵引下,缓缓收回金刚手中。 金刚手金漆泛紫的五指滴落一滴滴猩红的鲜血。 从树上摔下来的白云轻衫男子捂着被金莲割开渗血的脚踝,脸上罕见出现一丝愠怒,可眼眸最深处却依旧是漠然如常。 第九章 各有 算计 “杀了衍云宗的人,你我在天霖九州再无立足之地。” 未等阴柔男子举起这金刚手准备刺穿这白云轻衫男子胸口之时,手中握着狭刀的刚毅男子身形骤然出现在阴柔男子身前,同时也抵住阴柔男子越来越靠近白云轻衫男子的脚步。 阴柔男子小眼睛微微眯,紧接着阴柔的脸上浮现和煦的笑意,手臂微垂,沾染一丝鲜血的金刚手亦是低垂。 “你们背后可都是有着了不起的大人物,你别忘了我连你都不敢杀,又怎么敢杀这来自衍云宗的人呢?但你是不是忘了江湖不仅仅只有一座......” 持刀刚毅男子望着笑意盎然的阴柔男子,心中竟然隐隐有些发寒,“我徐纪生是天霖的人,死是天霖的鬼!岂会和你余启这般无根浮萍一样!” “好一个无根浮萍。”被叫出名字的余启眼睛几乎就要眯成一条细缝,嘴中喃喃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手中金刚手微微转动,手指金莲隐隐又有绽放之意。 “金刚手余启,听说你不过是武夫五品,但从你刚才的一手佛手金莲看来,你并不仅仅只武夫五品。” 身穿白云轻衫,名为叶胤逸的衍云宗弟子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深山旮旯里翻沟,从刚才那由丝线牵引的金莲速度,骤然是呈几倍趋势增长,速度之快让叶胤逸恍神之际都没有反应过来。 “诀武院给我测的可是五品。” 余启低下头,缓缓轻笑说道。 “诀武院所测不过力,气,技等三项而已,若你三项皆达到五境,便是五境。但这有心人若是想隐藏自己的真正实力,太简单不过。” 叶胤逸说的话让徐纪皱起眉头,目光不着痕迹撇了一眼余启。若这衍云宗的弟子所说是真,那么一瞬间能破坏衍云宗弟子白云游的余启,又岂会是只有区区五品?要知道衍云宗的白云游可学境界,最低都是武夫四品。 “那这样说明我这武夫五品可比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物厉害许多。” 余启右手倏然一张,手中金刚手五指指节脱手而出,锋利的指尖插在泥泞的地面上,泛着金色瘆人寒光的丝线悬在空中,将慢慢移动后退的白夫人退路完全封死。 “不过江湖人大多怕的不是你的武夫境界,而是你背后那衍云宗的名号,否则的话单凭你这武功与品性,你早就不知道在江湖里死上多少回。要知道武夫境界并不能代表什么,唯有生与死才能决定一切。” 余启嘴角微微上扬,能杀死这样的大人物可着实让余启心中按耐不住觉得欢喜。余启缓缓转动手柄,毒针从金刚手指节中突兀迸射出来,直指捂着脚踝跪倒在地面不起的叶胤逸。 铮铮铮。 狭刀划出的火光闪过,接着传来三声清脆的响声。 “我说过,杀了衍云宗的人,你在天霖之中再无半点立足之地!!” 再回过神来时,徐纪手上那柄默默无闻的狭刀只见刀刃刀光清亮,厌恶的眼神看着地面上被他挑飞的这几枚毒针,步伐大迈,左手狠狠揪住余启的衣领怒斥道。 “要是你今日在这里的事被他宣传出去,你不仅仅会被你师父开出宗门,你而且也只能像我一样成为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又或者说你认为你师父一个劫阳刀客的名号能震住衍云宗?” 余启轻轻拍开徐纪的左手。 徐纪一心神一怔,就在徐纪一愣神的功夫,余启掠过徐纪的身体,居高临下俯瞰着地面上如砧板鱼肉的叶胤逸,手中金刚手骤然散开,一朵极为耀眼绚丽的金莲缓缓绽放,而这金莲是由一根根泛着金色光芒的金针构成。 握着脚踝跪倒在地面不起低头的叶胤逸脸庞也突兀浮现起了一抹奇怪的笑意,透过叶胤逸的手掌,能清晰看到他本应受伤的脚踝此刻却莫名再也不见半点伤痕。 山林不远处,荒废庙宇外。 “之前说的话我收回一点,看来你还是有一点重义气。”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盘坐在地面,后背倚靠在早已经掉朱漆的门柱上,眼皮微抬望着地面长长沟壑不远处没有离开的李震远。 李震远眼神躲闪不语。 “你就不怕他会死?” 李震远最终没忍耐心中的好奇心问道。 “他死归他死,与我何干?”黑色幕离的夜行人摇摇头,顿了一下,“衍云宗的弟子倘若就这样轻易死了,对于衍云宗来讲,还是件好事。只是你们都忘了一件事,我们算的是人心谋算,衍云宗所算的却是天算推衍。” 李震远听到黑色幕离夜行人口中说出衍云宗三字之时,顿时后背毛骨悚然,“他是衍云宗的弟子?!” “看来你们早已经知道他在后面跟踪你们,不过同样他也知道你们已经发现了他。不过除开这件事暂且不谈,”黑色幕离的夜行人单手一拍地面,距离颇远的李震远竟然也感觉到了地面震动。这一掌蕴含的气力该是多么骇人!只见平放在地面的黝黑铁棍弹地而起,黑色幕离的夜行人转身骤起,右腿横踢重重一脚将飞至半空中的黝黑铁棍踹入荒庙中,“庙里的那位朋友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透透新鲜空气了。” 轰隆。 黝黑铁棍将整座荒庙搅得稀巴烂,只听得络绎不绝噼里啪啦地响声。 整座荒庙竟然被这一棍硬生生挑了个穿透,门柱坍塌,房梁下垮,荒庙屋檐倾然倒下,顷刻之间,便已经化为一地废墟。 李震远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不愧是玄策军善武部的邓校尉,仍然不减当年风采。” 已经是一地残瓦废墟破庙之中,一块破旧的塑像耸立,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掌从塑像后缓缓伸出,恰好握住被黑色幕离的夜行人内力牵引回来的黝黑铁棍。 “现在已经没有玄策军了。”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冷冷说道,手臂缓缓抬起,手掌倏张,似有狂风聚于掌心,被苍白纤细手掌握住的铁棍轻鸣震动。最终握住铁棍的苍白纤细手掌瞬间被震裂,鲜血四溅,染红这根通体黝黑的铁棍一端。 “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放手。”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缓缓抬头,手掌猛然一握,铁棍‘唰’地一声回到了黑色幕离的夜行人手中,夜行人冷冷看着站在废墟破庙,破旧塑像后手掌鲜血淋漓,逐渐显露身形的长发男子。 “邓校尉的脾气还是这么大。” 长发男子低眸望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嘴角发出奇怪的笑声,手掌上的伤痕开始诡异愈合,顷刻之后,手掌又恢复了未受伤之前的模样,但指尖仍可见斑驳血迹。 “我可不是什么邓校尉。”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望着这一幕,瞳孔骤然一缩,铁棍棍尖轻点地面,步伐后退,身体微躬,警惕说道。 “那我斗胆直呼邓校尉的姓名,我不如唤你为邓姬闻?” 长发男子微微侧头,李震远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个愣神功夫,这个长发男子竟然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黑色幕离的夜行人身前。 两人相距不过一寸。 砰。 宛如山谷崩塌的声音,忽然变得狂暴的山风,让李震远几乎睁开眼时,只能依稀看到脚下地面那道沟壑不断扩大,似有地龙在翻身。但随着黑色幕离夜行人嘶哑尖细的声音传来,地面的沟壑才停止扩大蔓延,狂暴的山风也逐渐回复冷静。 “药不愈。”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冷然看着刚才与自己交手的长发男子。 长发男子低眉颔首,显然承认了这个名字。 “他们这些小辈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情有可原,就连你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黑色幕离的夜行人嘶哑尖细的声音骤然高昂,手中铁棍如恶龙擒虎之势,重重挥向长发男子。 “当年发生的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长发男子五指刹那轻点铁棍棍尖,山风又骤起,宛如齐聚长发男子指尖,但长发男子的五指俱裂,又瞬间愈合。然形如恶龙擒虎之势的铁棍攻势却被这山风骤然减弱,最后看似被长发男子五指轻推,铁棍的这一击便击落在长发男子的身侧。 而这一击下去,地面上再也无完整的一块地面,就连李震远都被迫退出三丈之外,地面裂缝四起,沟壑纵横。 第十章 冥灵 者也 此刻山林唯一的狭小崎岖山路上,灰衣大氅男子停下推动木车的步伐,平静的眼眸泛起一丝波澜,望着面前从一团雾气中逐渐显露的身影。 “诶,我可不是找你打架的。” 噌。 从雾气中走出的人影耸耸肩,手上火石迸溅,点燃一旁早就搭建好的柴木,柴木堆中缓缓冒起一缕轻烟,接着火光冉冉升起升起,将人影的面貌暴露在火光之下,露出一张十分俊郎的脸庞。 剑眉星目,高鼻梁,薄嘴唇,这样一张五官分明俊郎的脸庞,按理说怎么都不可能摆出一副猥琐贱兮兮的模样。可灰衣大氅男子面前这人偏偏能把自己一张俊俏的脸庞弄得使人心生不悦,觉得分外油腻。 “我叫崔水云,流水的水,浮云的云,至于江湖的外号就不说了,挺不好听,也不出名。” 崔水云主动伸出手,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嘴角近乎夸张的笑意更浓,眼睛弯成笑眸,不停耸动着眉毛。 灰衣大氅男子面无表情,亦无任何动静。 “不要挺着这个干巴巴的脸,在这黑不溜秋的烟陇山山林看着怪渗人的。不过如果你不忙的话,不如坐下来烤烤火,休息休息?” 崔水云见灰衣大氅男子没有任何伸手的意思,讪讪搓搓手收了回去,脸上的笑意未消减半分,指了指篝火旁早就铺好的草垫,看样子早已经准备多时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灰衣大氅男子的语气没有疑问,目光直勾勾望着不停躲闪着眼光的崔水云,同时也在打量着崔水云身上的其他地方。 挺拔的身姿,宽阔的肩膀,隐约能看见后背上的柄首,却不知是何种兵器的柄首。 “咳咳,聊聊天。” 崔水云轻咳两声,有些虚心的说道。 “改日吧,今日我还有事要做。” 灰衣大氅男子并没有从崔水云身上感觉到丁点杀意,反而灰衣大氅男子还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一抹故人的气息。所以灰衣大氅男子说完这句话后,打算无视掉崔水云,推着木车准备离开这里。 “今日的事情不急。” “急。” “不急。” “急。” 这简单的对话,突兀让灰衣大氅男子心中刹那冒出一股无名之火,令灰衣大氅男子右手两指微闭拢,双眸波动的情绪更加剧烈。 “看来你真是那个人。” 崔水云抬眸望着嘴角渗血的灰衣大氅男子,脸上猥琐的笑意渐渐褪去,浮现出漫不经心的挑眉表情,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坐在篝火另一侧。 “逃避可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这一句话让正欲继续行走,不理会崔水云的灰衣大氅男子脚步一顿。 “只会让问题越来越麻烦,比如渊天山。” 一瞬间,篝火飘动,杀意四溢。 “有些事你还是不需要知道的太多为好。” 灰衣大氅男子的情绪罕见出现了波动。 “你怎么不继续保持平常心,一座山名便能让你的心境破坏,也太容易让人猜测出你的来历。” 崔水云微微侧头轻笑一声,背后的兵器骤然出鞘,极为猛烈的刀气将这四溢的杀意压制,崔水云身上的气势浑然一变。 灰衣大氅男子也看清了崔水云手上的兵器。 是一柄环首刀。 但不同于一般环首刀的单面开刃,这柄环首刀是双面开刃,刀身纤长挺直,厚脊,长约过一米,柄首长环内刻着繁琐图案。 “我从来没有想过掩盖自己的来历。” 灰衣大氅男子身体紧绷,后背微躬,手肘骤然发力,不仅躲过了崔水云倏忽出手的一刀,并且还趁势用手肘攻向崔水云的胸口。 但崔水云并不是省油的灯,硬生生能停住本应前冲的身体,同时手掌骤然拍下,让灰衣大氅男子这一击重肘反受其害,差点踉跄倒在地上。 “如果人口中说话的话如果能尽信,那朝廷衙门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刑部那些的刑具也该悉数废除。” 崔水云悠哉悠哉地望着略显狼狈的灰衣大氅男子,双眸中闪烁着一丝莫名的光芒。 刚才灰衣大氅男子那一记重肘看似平常,其实时机却抓的异常巧妙,刚好是崔水云旧力未去,新力未生,身体失去平衡的刹那。 只是可惜姜还是老的辣。 “那你究竟想要对我做什么?” 崔水云本以为灰衣大氅男子的情绪会开始变得剧烈波动,谁知道灰衣大氅男子脸上不仅没有出现任何恼怒气愤的情绪,甚至连刚才波动的情绪都瞬间变得平静。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闹剧。 崔水云一挑眉头,饶有兴趣望着灰衣大氅男子。 “你已经猜出了我身份,想必也知道我不会对你下杀手。牧医谷有位医士,名为崔淡淡,我旧日曾被她医治过,刚好知晓她有个哥哥,名字叫做崔水云。” 灰衣大氅男子平静走到篝火旁坐下平静说道。 “你调查过我?” 灰衣大氅男子背后忽然涌起浓烈的杀意,同时冰冷的刀尖已经抵在灰衣大氅男子的脖颈。 而就在一瞬间灰衣大氅男子意识骤然冻结,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 灰衣大氅男子望着篝火的眼眸略显暗淡,浓烈刺骨的杀意完全将灰衣大氅男子锁定,后脖颈的刀尖已经渗透他的肌肤,阵阵血珠渗落。 “你行走江湖不是孤身一人,你杀人,你妹妹救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仇家顺藤摸瓜找到你妹妹,你又该当如何?” 灰衣大氅男子忽然轻叹了一口气,本应该完全动不了的灰衣大氅男子缓缓转过头,目光对准崔水云。 “你是在威胁我?!” 噔。 “你觉得这是什么,这便是什么。” 灰衣大氅男子对于几乎要将他整个后颈削掉的刀尖视若无睹,看着面前的篝火,火光四射,柴薪被烧得啪啦作响。 “你就算能说服我,也保不住那个小姑娘。” 崔水云收刀入鞘,低眸看着灰衣大氅男子的鲜血淋漓的后颈,重新将刀收回于身后,转身来到灰衣大氅男子面前,坐在地面,挑眉单手搭在膝盖上望着灰衣大氅男子说道。 “她可不是一个人。” 灰衣大氅男子听言,却是轻笑摇头低语。 “未必你是说她身边苏家那个不像读书人的读书人?也不知苏家遭了什么孽,祖孙三代,一代不如一代。” 崔水云摇摇头似乎是替洛州颍川郡的苏家担心。 “你又是为谁办事?或者说是江湖势力,还是朝廷。” 灰衣大氅男子没有回答崔水云的问题,而是平静望着崔水云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朝廷里可也不是死板一片,别有用心的人可不少。江湖朝廷又有什么分别?只要有人,哪里都一样。” 崔水云耸耸肩往篝火里添柴说道。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灰衣大氅男子忽然轻声道。 崔水云添柴的手一顿。 “无论过了多少年,他们始终还是惦记着长生。看在你妹妹崔淡淡的份上,今日你引我心魔,阻我去路之事,也就算了,略施小惩。” 灰衣大氅男子缓缓站起身,大氅飘扬,崔水云这时才发现自己手脚不知为何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灰衣大氅男子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灰衣大氅男子背后蓦然冒出一道虚幻的影子。 “你我都知道,长生……向来都不是好事。” 灰衣大氅男子手指轻轻点向崔水云的后颈,一滴猩红鲜血从指尖渗出。 崔水云这才想起灰衣大氅男子的随灵。 乃冥灵者也。 第十一章 兵灵 太上 雾。 四处弥漫的朦胧雾气笼罩在苏羽星周围,苏羽星看不清前路,也望不见后路,映入眼帘之中皆是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雾气,只能茫然前行。 虽然这场景任谁都觉得分外诡谲,但是行走在雾气之中的苏羽星脸上却没有涌现太多意外神情,反而还流露出一丝颇为怀念的感觉。 苏羽星随意走在这片白茫茫雾气之中,无论苏羽星走向何方,行至何处,眼中所望,手中所触皆是雾气,再无其他。 “听说这世上有人做梦,不外乎九种,气盛之梦、气虚之梦、邪寓之梦、体滞之梦、情溢之梦、直叶之梦、比象之梦、反极之梦、厉妖之梦。但想必没有人做梦,做得我这般无聊。” 苏羽星也不知自己在这茫茫雾气中走了多久,过了多少时辰,精神也不觉得疲惫,只是心中却始终有一股怅然若失的失落感。 自古梦中人难知梦。 不过苏羽星每次入梦时,苏羽星都很清楚他是在做梦,他是在自己的梦境内。他苏羽星的梦境既没有声色犬马,光芒流溢的五彩缤纷,也没有满腔心事,愁绪满满的灰暗景象。 放眼望去只有这白茫茫的雾气。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苏羽星心中怅然若失的失落感不断在内心蔓延,苏羽星身体随意倚斜,便有雾气化为白柱,供其倚靠。处于这白雾梦境之中,苏羽星不知道何时会醒,也或许永远都不会醒。 这雾气...... 苏羽星昂首望着不断翻腾的白茫茫雾气,雾气滚动,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衍化而生。突然,苏羽星一凛,仿佛被人揪住了心脏,苏羽星不敢呼吸,眼睁睁看着这一座好似于九天之云之上渐渐冒出的白玉宫阙冲天而起。 “小家伙,好久不见。” 这座宏伟威严的白玉宫阙玉门外,雾气凝成白玉,白玉幻化成玉阶从白玉宫阙玉门下一直蔓延至苏羽星的脚边。苏羽星扬起脖子,仍然看不清这座白玉宫阙的顶点,依稀只能看清站在宫阙玉门外的红衣女子。 一身红衣似火,宛如赤阳。 “你是谁?” 苏羽星轻问道。 “你上来便知我是谁。” 红衣女子声音轻灵,宛如仙人之语,又似佛家梵音,但细细听闻,又皆般不像。只知一点,此音并不是尘世音,来源于九天之上。 苏羽星迟疑迈出一步,踏上面前触手可及的玉阶,突然心口一痛,接着便有零碎的记忆涌现在苏羽星脑海之中。等到胸口的痛感消失,苏羽星再次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了令人不敢多望的白玉宫阙玉门前。 只见白玉宫阙的白玉牌匾上刻着二字。 “太上。” 苏羽星下意识轻念这两字,而就当苏羽星念出这两字之时,雾气震动,白玉宫阙轰然化作一柄柄破碎的剑,这一柄柄破碎的剑,其中有剑刃拦腰折断,亦有剑刃碎成柄,亦有剑刃千疮百孔等等。 就在这万柄破碎剑前,红衣女子静静立于雾气中,仿佛脚踏九天之云,呈仙人之姿,缥缈之态。 “我名太上。” 九天之音从红衣女子口中缓缓传出,苏羽星心神不宁,听着红衣女子平静说出这句话,望着原本被雾气缭绕容颜的红衣女子,也缓缓现出真容。 一张令苏羽星朝思暮想的容颜。 “你......是她?” 苏羽星看着熟悉且冰冷的相貌,不经就想起以前练剑乏困时,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下,倚靠着朱漆兵匣,抬头看着漫天星辰,心中所想念的人。 “我名太上。” 红衣女子神情冰冷,就像是一座美轮美奂的雕塑。 “原来......你不是。” 苏羽星咧嘴想笑,但声音却掩盖不住苏羽星的情绪,只得最后化为自嘲轻笑一声。苏羽星此刻的目光既没有看向红衣女子,也没有看向红衣女子身后万柄悬浮的碎剑,而是回头看着身后一片茫茫雾气,放眼望去,雾气之中,不见任何人身影。 苏羽星轻轻叹口气,闭上双眸。 苏羽星是人,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有七情六欲,也会想念从未谋面的爹娘。偶尔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铜镜时,也会想着自己的双眼长得究竟像爹,又或者是像娘多一点,也会想着自己受欺负时,爹娘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态度。 但苏羽星想得更多的是,爹娘的相貌究竟是怎样?自从那唯一一副画着爹娘的画像被人烧毁之后,苏羽星便再也没有见过爹娘了。 随着苏羽星年岁增长,苏羽星思念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 酒醉人不醉,香玉满怀,却沉不入温柔乡,梦中人影却耐不住岁月,变得逐渐模糊。 直到余老头子递给他这个朱漆兵匣,每当苏羽星倚靠在朱漆兵匣时,心中都会莫名的安定,并且倚靠在朱漆兵匣上做梦时,难得会梦见一直思念却见不到的人。 “我应该早就明白的,哪有这么神奇的事情。不过我一个人都过了这么多年,又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苏羽星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缓缓转过身,仰望着红衣女子的相貌,眼皮颤动,眼角微微抽搐。 “你很奇怪。” 宛如雕塑的红衣女子容颜上浮现了一丝疑惑,这疑惑正是来自红衣女子面前的苏羽星。 红衣女子身为这太上兵灵,几千年来只服侍过一位主人,余下持剑之人不过皆为她的剑奴,或剑侍罢了。 但却难得见到有人会像苏羽星这个样子,有人见到她出现在梦中,有人会张狂大笑,有人会癫狂自得,有人也会满目欣喜,仰头长啸,却罕有像苏羽星这种,不喜唯悲。 纵然苏羽星此刻满脸笑意。 “奇怪的是你吧?总是出现在我梦中。” 苏羽星低下头,长吐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神情依旧恢复正常,皱眉望着比自己高出几个头的红衣女子说道。 “我乃兵灵太上。” 红衣女子再次重复说道。 “哦,然后呢?” 苏羽星摊摊手说道。 “你成为我剑奴......也可成为我剑侍,天下剑道九斗,你便可掌天下剑道七斗。” 红衣女子的这句话让心中泛嘀咕,猜红衣女子来历的苏羽星一时没有控制住脸上惊骇的表情,双目震惊望着红衣女子。 “你这话是不是说的太满了?你知道剑道七斗可是什么概念?就连当今被陛下赐封为‘剑圣’的裴老先生也不过占剑道三斗,你这可是两倍有余了!” 苏羽星咽了咽口气,喉结滚动,小声嘀咕说道。 红衣女子并未反驳什么,而是衣袖一挥,漫天雾气随着衣袖挥动而翻涌,一幅幅画面从雾气中缓缓出现,正是苏羽星在山中练剑的画面。 一次次出剑。 一次次收剑。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寒冬酷暑,一如既往。 “你偷窥我?!”苏羽星骤然又瞪大了眼睛,顷刻似乎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手指指指点点,“你是余老头子给的那个朱漆兵匣?!” 红衣女子没有反驳。 苏羽星长吸一口气,双眼有光芒闪烁,沉默片刻,最后洒脱一笑摇摇头,“算了,我爹曾在一封书信中对我说过‘侍人不如自侍,人之为己者不如之为人者也。’” 苏羽星说完这句话,轻笑一声,闭上眼眸,手掌贴怀,又缓缓说了一句。 “纵然剑术大风流不成,我心亦不悔。” 红衣女子望着从雾气中缓缓消散的苏羽星身影,宛如雕塑一般的脸庞难得浮现了一丝情绪波动。 除了她的真正主人外,从未有人拒绝过她的提议,也从未有人望她而不心动。 因为她乃兵灵太上,但凡握兵灵太上者,无败。 只因太上无败。 而此刻贾安村外,躺在篱笆院内冰凉坑洼地面上的苏羽星,手指微动,眼气轻颤,看样子已经要苏醒过来。 第十二章 一剑 觉灵 “醒了?” 沧桑略显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出来,萦绕在苏羽星的耳畔,让本想继续装作昏迷的苏羽星不由得微微睁开眼,抬头望着坐在篱笆院落内石磨上的伛偻身影。 “老船家。” 苏羽星借着这朦胧月光,很快便看清了坐在石磨上伛偻身影的容貌,正是之前渡船载他来此处贾安村的老船家。 “还请公子莫怪。” 李老头双眸泛着诡异的光芒,俨然不像之前双眼浑浊的老船家模样,右手依旧拿着之前撑船的船橹。而这船橹趁着月色仔细看去,却是一条泛着褐色条纹磨损度极高的棍棒,赫然也是一柄兵器。 “原来老船家千方百计想要请我来这贾安村,原来是想要我的命。既然想要我的命,也不必摆出这般惺惺作态的姿态,我不需要怜悯。” 苏羽星从地面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揉揉微微有些酸痛的手腕,清澈的双眸看着目光带有歉意的李老头,自嘲笑着说道。 “公子若不是今夜发生了许些变故,其实你我倒也不会成现在尴尬的局面……” “不用继续说下去,我不喜欢听解释,你想做什么就做。” 苏羽星低眸看着地面,旁边就是离自己不远处的朱漆兵匣,心中微微感觉有些奇怪。 从一开始他们的动作来看,他们想必也看出了这朱漆兵匣的珍贵之处,但这朱漆兵匣现在不仅没有被拿走,而且就这样静静平躺在苏羽星面前。 莫非这老船家不识货? “不管公子你信不信,有些事情的确如此。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我只好得罪了。” 李老头伛偻的后背渐渐直起,手中棍棒轻旋,最终棍尖垂落于石磨上。 苏羽星目光紧紧盯着月色下的老船夫,余光同时打量着院落里的情况,以及这朱漆剑匣究竟是因为何种缘故没有人被带走,反而还遗留在苏羽星附近。 仅仅从夜色看起来,苏羽星能知道从他昏迷的时间并不长,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但苏羽星昏迷前知道自己是在房间内昏倒,而不是在这篱笆院落之中昏倒。 这便可以说明一件事,有人趁着自己昏迷时,移动了自己身体。 可若是沐烟煦移动着自己的身体,那么沐烟煦断然不可能会独自把自己一人遗留在这里离去。 那这样只可能说明两件事。 第一件事沐烟煦遇到了大麻烦。 第二件事这里有沐烟煦觉得能相信的人。 但这篱笆院落四处都散落着槐花瓣,弥漫着腻人的槐花香气,偏偏不见沐烟煦的踪迹,而整个贾安村又异常寂静的可怕。 并且这个老船家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将昏迷的自己杀死,但为什么没有动手,非要等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才流露一丝杀意让自己察觉。 苏羽星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不断分析他现在目前的情况以及等会他将会遭遇什么样的状态。 但时间不等人。 “公子,希望你还记得老夫说的话。” 李老头看着低头沉思的苏羽星,忽然轻叹一声,从石磨上跳下,弯腰挥开地上的槐花瓣,将隐藏在槐花瓣下的一柄长剑丢至苏羽星脚边。 苏羽星也再次发现了一个奇异的事情,这院落四处都有槐花瓣,偏偏苏羽星的脚下四周却没有一点槐花瓣。 “这珍稀红楠木制成的兵匣也有些岁月的,公子不知能否开一下这朱漆兵匣?” 李老头好似才看到地面上的朱漆兵匣问道。 一直不想李老头注意到朱漆兵匣的苏羽星正在思考用什么理由来让李老头不去注意这朱漆兵匣的时候,突然苏羽星在这院落内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原来你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 这篱笆的院落不大,一眼就能看光,而这院落内只有两人,这股强大的力量不来源于苏羽星身上。 自然只可能来源于李老头身上。 “公子你还有机会。” 李老头并没有急着出手,轻声说道。 苏羽星虽然不知道这个老船家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既然有活下去的机会,苏羽星一定要争取。 因为苏羽星还有想要见的人,想要做的事。 苏羽星弯腰捡下地上的三尺长剑,能清晰看到这长剑剑刃上布满着丝丝血迹,刃口处的缺口边缘很新。 是不久前被人打破的。 而这刃口的缺口形状苏羽星很熟悉,这是枪头所致。 是沐烟煦那柄藏于乌黑软木之中的兵器所击。 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沐烟煦不会贸然用出这柄兵器。 因为这柄兵器是柄邪兵。 如此说来这院内的战斗并不是苏羽星脑海中想象的这般简单,沐烟煦的战斗也没有那么轻松。 微风轻轻起,地上槐花四散。 原本地面上被槐花遮盖的地面,此刻血迹斑斑,尸骸遍地。槐花的香气再也遮不住这滔天的血腥味。 “我这个师兄,还真是失败。” 苏羽星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骸,所幸并没有发现沐烟煦的尸体,仰头自嘲一笑,握剑的手背骤然攥得发白。 苏羽星这短短的一生与人交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至于能胜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而苏羽星握剑之后与人交手的第一战,就败了。 打败苏羽星的人,很巧,他是一名剑客。 他的剑不像苏羽星从铁匠铺买来的剑一样,他的剑在阳光映射下璀璨生辉,他的剑柄雕刻着繁琐图案,剑穗流苏如他的衣诀飘飘,而一张脸更是生得煞是俊俏。 所以说,无论苏羽星从衣着打扮,气质相貌,还是从剑术来讲,输给这名剑客,都情有可原。 苏羽星也有自知之明,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正当苏羽星准备离去之时。 “你的剑不行,用我的剑。” 这名剑客低眸看了一眼苏羽星手中的断剑,随手一丢便把他手中这柄一看就价值不菲,且剑光淡淡的名剑丢给了苏羽星。 这名剑客的态度毫不在意,仿佛他所丢之物,不过路边采来的杂草,溪边顺手掬起的流水。 苏羽星下意识伸手接过这柄剑,刚触碰这柄剑时,便感觉到一股直冲心底的寒意,这股寒意让苏羽星竟然头疼欲裂,几乎要炸开一样。而苏羽星被这惊人寒意所激,眼眸似乎也能更加能看清楚这柄剑的剑首处所雕纹繁琐图案含义,隐约像是两个字。 千雪。 忍着疼痛的苏羽星轻念名字,说来也奇怪,当苏羽星念出这柄剑的名字时,直冲心底的寒意也不再让苏羽星头裂骨颤。而一直仿佛重若千斤的千雪剑,也能让苏羽星轻易举起 “不错。” 苏羽星听到声音,抬头好奇望着那个不知姓名的俊俏男子从背后又缓缓抽出的另一柄剑。 这柄剑剑刃通黑,就连阳光都无法在这剑刃上反射出半点光芒。而当这柄剑剑尖触地时,地上的绿草都附上一层薄冰,结成寒霜。 “此剑,冰雾。” 俊俏男子冷冷说完这句话后,苏羽星顿时又感觉到了一丝截然不同的寒意。如果说千雪所带来的寒意是让你感受痛苦,但这冰雾带来的这丝寒意,却是让你凝结。 当苏羽星缓过神来时,这柄泛着冷冽光芒的冰雾剑已经到了苏羽星身前。 会死。 苏羽星天生对危险极度敏锐感,让苏羽星意识被寒意冻结的刹那反应过来。只是现在苏羽星无论做什么都仿佛像是慢动作,就像是浑身结成了冰霜,无法动弹。 可是这一剑挡不住他会死。 苏羽星心念刚起,手心那柄千雪剑无意识竖立在自己眼前,恰好正抵住那柄直冲苏羽星泛着惊骇脸庞,散发着冷冽寒意的冰雾剑。 “不错。” 俊俏男子再说了一句不错,只是这两句不错都让苏羽星一脸茫然。苏羽星并不知道他哪里做的不错。 “这剑等你什么时候真正踏入剑道,明白剑理时,你便可以找我来领。当然,或许你可能完全不需要这柄剑。” 俊俏男子的声音很冷,如同这两柄剑的名字一样,寒冷彻骨。俊俏男子漠然掠过苏羽星,仿佛苏羽星就像是一棵普通的树木。 而等到苏羽星回过神来时,本来被他死死攥在手心的千雪剑已经消失不见。 这个俊俏男子是苏羽星在山上见到的第一个剑客,也是苏羽星在山上遇到的第一个对手,他的气质与风度,亦都让苏羽星心服口服。 “公子可别再发呆了,我要出手了!” 李老头看着低头握剑久久未动的苏羽星,终于沉声低哼,提醒苏羽星道。 李老头见苏羽星抬头的瞬间,手中棍棒卷起起槐花瓣,身如疾风,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刹那之间来到苏羽星身前。 “多谢。” 苏羽星的声音也突然变得清冷,清澈的眼眸也隐隐有了变化,睫毛似乎结起白霜。苏羽星白衣衣诀被棍风卷得呼呼作响,苏羽星散落在鬓边的发丝飞舞。 苏羽星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一切似乎都变慢了。身如疾风的李老头身影逐渐慢了下来,慢到苏羽星能清楚看到他手中棍棒从哪个地方挥舞,落在哪里,而李老头身上暴露的破绽又在哪里。 苏羽星缓缓提起手中三尺长剑,长剑剑刃忽泛起阵阵青光,这阵阵青光如苏羽星在山上练剑之时青竹般翠绿,翠绿青光直起凝结于剑尖。 漫天的槐花瓣之中,只见翠青的剑光一闪。 李老头捂着胸口缓缓转过身,看着地面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望着站在原地不动,正在体会的苏羽星。 “现在的江湖果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没想到公子你也觉醒了随灵。” 李老头声音苦涩,但沉浸在这种奇妙境界的苏羽星却没看到李老头双眸里隐含的一丝欣慰,以及脸上挂着洒脱的表情。 这种表情就像是什么任务完成了一样。 苏羽星剑尖低垂,剑刃轻鸣,胸口发烫,指尖不停颤抖,刚才那一剑,苏羽星都没有预料到会这么快。沉浸在这一剑缓过神后的苏羽星又再觉得疑惑。 刚才李老头身上虽有杀意弥漫,但出手之时却没有半点杀意,反而有意无意在牵动自己的气息,让苏羽星自己体内埋藏许久的剑气呼之欲出。 不过刚才李老头说的这句话,也让苏羽星新生的困惑抵住了这些疑惑。 “随灵是什么?” 第十三章 解语 释言 “公子你当真不懂这些?” 李老头听到苏羽星的疑惑,有些错愕望着脸上露出真切疑惑表情的苏羽星问道。 “不懂。” 苏羽星很诚实回答说道,随灵这个词语他的确是第一次听说,所以随灵这个词语的含义,苏羽星更是一概不知。 “看来他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过。” 李老头有些感慨,他跌跌宕宕游荡江湖几十载,想要找他牵引觉醒随灵之人多不胜数,却没想到平生最后一次替人觉醒随灵,这人倒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读书人。 既然这读书人是他选择的人,李老头也不必再多虑,毕竟李老头他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随灵,随灵,顾名思义便是跟随的灵。” 李老头还未说出几字,便不由自主轻咳几声,每咳一声,嘴中都会吐出一道猩红的鲜血,胸口处那道致命剑痕明晃晃让苏羽星觉得有些刺眼,胸前衣襟的血迹不断蔓延。 “公子倒也不必觉得心生愧疚,老朽所做之事皆是老朽心甘情愿,与公子无关。”李老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大口喘着粗气,身子有些摇晃,勉强用手上棍棒才能支撑着身子,双眸的光芒也逐渐暗淡,“这灵可诞生于天地间,亦能诞生于人心之间。如人心狂躁凶猛,所诞生之灵或为虎豹。如人心温顺,所诞生之灵可为麋鹿白狐,此皆为兽。” “老先生听你所言,这随灵的种类似乎并不止一种?” 苏羽星本想让李老头坐下休息,但看到李老头此刻面庞上坚毅的目光,苏羽星也不再有其他想法,正经对着李老头问道。 李老头见到苏羽星认真听着他说话,没有做些婆婆妈妈的事情,爽朗一笑,不顾嘴边一直流淌的鲜血,“随灵自然不止一种,但大多数武者所诞生的随灵皆为兽。若有人不喜兽,便会寻山访水,见天地之物,觅古时之玩,而诞生于天地与古物之中的此等之灵,皆可称呼为灵生。灵生谓之兽,无论是成长性或是契合度都有着极大提升。但同样的道理,引灵生而寄生的难度却比人心自然而诞的兽不知高出多少倍。人的品性性格与武功的属性能力,都会影响灵生寄生的难度。” 苏羽星听到这里双眉紧皱,单手覆盖上仍然滚烫的胸口,名为流霜的袖珍小剑仍然紧紧贴在苏羽星怀中。 李老头脸色依旧平静,但随着血液不断渗出,面色已苍白如死人。已经无力再站起的李老头,双腿盘坐于自己血液凝结的地面,棍棒横放于膝上,自身气息虽越来越虚弱,声音却依旧清晰有力,“既然公子如此认真的听老朽这将死之人的话语,老朽便再多说几句。公子莫以为随灵只有这两种,其实还有最后两种,不知公子可知是什么?” 李老头苍白的面孔看着苏羽星问道。 “还请老先生继续解惑。” 苏羽星摇摇头,十分恭敬朝着李老头拱手,转而又作长揖道。 “《云笈七签》曾记载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其一曰胎光,太清阳和之气,属于天。二曰爽灵,爽灵,阴气之变,属于五行。三曰幽精,阴气之杂,属于地。七魄皆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若人死,七魄也随之消失,三魂天魂归天,地魂入地,唯有爽灵却留存于世间。” “鬼魅?” 苏羽星听到李老头说的话越来越疑惑。 “如若公子想这么叫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公子切莫在人灵面前这般叫,此等随灵最厌恶就是鬼魅之说,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已经死去。此等人灵能寄存于人身,能使人明气制阳,亦使人机谋万物等。越强大的人灵能让寄生的人得到更加强大的能力,但正如老朽所说,此等随灵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死去,所以越强大的人灵越有可能侵占宿主原本的身体,让宿主原本的三魂七魄在借用人灵力量的同时,不断与人灵契合,从而在另一个意义上完成复活。” 李老头轻声说道,目光恍惚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但这种事没有人会去做吧?” 苏羽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为了这所谓随灵,身体与灵魂都成了别人的,这不是傻子才会去做的事情吗? “有人能为了修炼邪法能屠戮家妻与子嗣,有人为了绝世玄兵能背叛亲友狠下毒手,为了绝对的力量,这些人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呢?要知道但凡能在世间飘荡的人灵,无一是弱,每一个人灵一旦选择寄身,那一瞬间带给宿主的能力绝不是兽与灵生能比拟的。人灵生前所学的功法,交手战斗的经验,以及人灵死前所知晓的种种。 而唯有强者才能死去的瞬间留下爽灵,飘荡世间,成为人灵。” 李老头轻声一叹,目光低垂,陷入了沉默。 “老先生还有一种呢?” 苏羽星等候片刻,见李老头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已经被勾起好奇心的苏羽星问道。 李老头抬起头,黯淡无光的双眸望着苏羽星,眼睛中流露出的神情让苏羽星难以捉摸,“最后一种,老朽其实不说,公子也迟早会接触到的。兽为人心诞,灵生于天地寻,人灵两相对,唯有神不可语。最后一种随灵,便是我们常言而道的,神。” “神?!” 苏羽星双目瞪圆惊呼道。 “公子还请放心,神灵的力量岂是我们人所能掌握的,神灵不由我们人选,而是神灵自选。若有人被神灵所选中,这并不代表着是神灵的眷顾与恩赐,而是代表着死亡。因为神灵的力量,人是无法承受的,所以这也是老朽之所以没有说最后一种的缘故,但凡被神灵所寄身之人,无人能活过十岁。” 李老头轻声说道。 苏羽星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因为李老头黯淡的目光一直没有从苏羽星身边移开,苏羽星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老先生您这样看着我,莫非我觉醒的随灵......” “公子不必担心,刚才你出剑时背后所流露出的虚影,从老朽观察来看并不是兽,而是灵生。如今公子随灵初醒,但从这薄弱的虚影来看,倒也分不清是何类灵生。等到公子运用随灵越来越熟练,虚影也会越来越清晰,公子也会见到灵生究竟是何物。” 李老头摇摇头解释道。 苏羽星长呼一口浊气,同时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失落,要是人灵与神灵会不会更好一点?但紧接着苏羽星脑海里顿时回想起李老头说的话,让苏羽星赶紧摇摇头将这糟糕的想法甩出脑外。 “可我要怎么才能把我的随灵唤出来呢?” 苏羽星挥舞着手上的三尺长剑,已经找不到之前出剑时那般玄妙的感觉。 “公子,一切皆由心。” 李老头轻笑一声提醒道。 苏羽星若有所悟般闭上眼睛,回忆起之前使剑的状态,脑海中杂念消失,心中亦是只有一个想法。 出剑。 李老头望着月光下舞剑的苏羽星,槐花瓣在院落飘飞,苏羽星背后的虚影怦然出现,随着苏羽星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虚影也逐渐凝实。李老头望着这虚影的样子,苍白的脸庞再度陷入了错愕,黯淡的目光充斥着怀疑,最终李老头瞥向院落一角,然后低头轻轻抚摸着膝上的棍棒,瘦骨嶙峋的手腕跳动的脉搏越来越慢。 怦。 怦。 怦...... 第十四章 见神 一息 枯树枝头的孤鸦在鸣叫,村口的大槐树微微摇晃,花瓣散落一地。 村外山岗田野中,田野沟渠地面四处都充斥着各种兵器的痕迹,小路旁的狗尾巴草以及田野里的稻草早已经被人踩得七零八落,就连颜色都染上了猩红。 蒙蒙亮的天空依稀能看见两道刚才交手而过的身影。 “你的枪法不像是从江湖中所学,反而颇带有军中杀伐气息。” 单手持一杆长戟的长衫男子眉间浮现一丝疑惑,面前这人单看外貌骨骼便可知年岁尚小,可这小小年龄的少女身上血腥味极为浓烈,并且所使枪法还带有军中杀伐之气。 这又是什么怪胎? “你们是玄策军!” 沐烟煦此刻早已不是苏羽星在启安渡口船上所见人畜无害的清秀模样。沐烟煦双瞳瞳孔现在呈现妖艳赤色,一身锦衣绸缎凌乱且粘着丝丝猩红血迹,既有属于沐烟煦自己的,也有这横尸遍野的田野中众多尸体的。 沐烟煦手上那杆银枪枪头也被鲜血染成深红。 “听你的语气看样子你十分讨厌玄策军,而这世上讨厌玄策军的人不多,但瞧你样子也不像是荒北人,从你使枪的手法来看,是出自军中。 所以你是黑甲军?又或者是神武军?” 手持长戟的长衫男子眉间疑惑渐渐散去,既然面前这少女点破他的身份,也表达出她对玄策军的不喜,想必对当年的事也是有所了解。 而天霖八军中,只有黑甲与神武是共同参与此事。 可既然如此,那就有点可惜了。 “本想还与你继续玩玩,但既然你也是军中的士卒,那么也没有必要了。作为军中同僚,在你临死之前,我会告诉你杀死你的人名字叫什么。” 持戟长衫男子身上气势骤然一变,山岗刮起的无名狂风,将头顶的天空云朵吹得尽散,淡淡的晨光与稀薄未散的星光同时出现在天空中光芒交错,其汇聚于长衫男子戟尖,形成一道耀眼白光。 “在下吕莫尘,乃玄策军,善武部军侯。” 当吕莫尘沉声说完这句话后,身后骤然响起一声直冲云霄的虎啸,只是这空旷田野中又何来虎啸之音?唯有吕莫尘背后那缓缓凝实的虚影正在仰天长啸。 “此乃我的随灵,云虎。” 唤出随灵的吕莫尘已经胜券在握,在吕莫尘眼中,沐烟煦现在不过只是早点死和晚点死的区别而已。 “如果你早点用随灵,你就可以阻止我,而这些人就不会死在我手中。” 沐烟煦看到吕莫尘身后缓缓凝实的云虎,脸上浮现的情绪没有任何意外与害怕,几番交手之下,沐烟煦早已经知晓面前这自称吕莫尘的持戟男子定藏有随灵。 因为寻常四品武者根本不可能是她一枪之敌。 “他们即使不死在你手中,也会死在我手中。与其让我心神难安,倒不如让你替我承担所有的罪孽。” 吕莫尘抬起长戟,戟尖白光迸溅,同时吕莫尘背后凝实的虚影有朵朵白云自云虎四肢升腾,吕莫尘的脚步也显得更加轻盈。 “你们玄策军十年前犯下的罪孽,你们一辈子都还不清。” 沐烟煦额头散落的青丝,仍难以掩盖双眸赤色妖异光芒,握着银枪的手背早已经发力攥得青筋暴起。 “十年前的事你都记得?不过看你年龄,你当时也不过二岁左右,想必是你父母告诉你的,而你父母定是三军中的人吧?当初那三军之中,你以为仅仅只有玄策犯下罪孽?神武与黑甲当真出淤泥而不染? 天下乌鸦一般黑!” 吕莫尘仰头大笑,只是这笑声笑着笑着却显得格外凄厉。 “大家都不是好人,都深负罪孽!” 吕莫尘凄厉的笑声骤停,背后云虎长啸,天上白云汇聚,山岗狂风呼啸,空旷的田野中竟然形成了一道小型旋风。而吕莫尘便站在这小型旋风的中心点,手上长戟挥舞引动着旋风,旋风风边泛起渗人白光,直指沐烟煦。 “我知道你有随灵,所以我不会给你时间唤出随灵。在这场战斗中你最大的失败便是任由我唤出了云虎。在比斗中,我承认你对枪法的领悟运用更甚于我。但在战场上,没有胜与败,只有生与死。” 吕莫尘的声音逐渐沉重,当死字落地之时,旋风已经眨眼间来到了沐烟煦身前,刚才他与沐烟煦对话,只是为了分散沐烟煦的注意力。 很快,沐烟煦的锦衣绸缎被狂风卷得破烂褴褛,更为致命的是沐烟煦的身体肌肤也开始被泛着渗人白光的旋风刮起一道道血痕,蓬松的血雾在沐烟煦身体各处绽放。 “你说得对,没有胜与败,只有生与死。” 吕莫尘手上一直挥舞的长戟猛然感受到了一股阻力,旋风骤停,吕莫尘长戟向前突兀一刺,身后云虎呼啸。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刺竟然直接穿透这骤停的旋风,与长戟相平行的地面同时也纷纷裂开裂痕。 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吕莫尘眼神骤然一眯,左手挡住突然在他面前闪烁的耀眼白光,这道耀眼白光比之吕莫尘长戟戟尖一直汇聚不散的白光之更加纯粹。 “这是天宸珠?!你姓沐?!” 吕莫尘不敢置信望着浑身上下弥漫着赤红幽光的沐烟煦,以及沐烟煦红唇前漂浮那枚纯粹晶莹剔透,散发着白光的珠子。 “不错,我是姓沐。” 明显仿佛是换了一个人的沐烟煦微微侧头,脸上泛起邪魅的笑意,双眸赤色瞳孔更加深邃,手中那杆银枪轻轻挑飞在沐烟煦眼前漂浮那枚令世人垂涎三尺的天宸珠。 “还得多谢你,给机会让她把我放了出来。” 沐烟煦朱红的嘴唇轻启,身上一直弥漫着阴暗恐怖的赤红幽光骤然放大,在沐烟煦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虚幻的幽影,这幽影散发着令人心底感觉到绝望的恐怖威压。 就像是神。 “不可能!这这这!这不可能!拥有这种随灵的人怎么可能能活到现在?!六岁时就会经脉寸断,血肉崩离,怎么会活到现在……天宸珠?……但纵然有天宸珠也压不住神性……会失去意识……肉身会崩坏……” 吕莫尘望着沐烟煦身后巨虚幻大的幽影,幽影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息,让吕莫尘一瞬间失去了战意,自顾摇头喃喃低语,脸上尽是惶恐与不可置信。 “你说的不错,如果一息之内我杀不死你,我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我会被这充斥着邪性的神灵力量彻底压垮肉身与魂魄,第二种就是这邪性的神灵力量吞噬我的意识,掌控我的身体,完成‘降临’。” 沐烟煦背后幽影刹那一恍,沐烟煦深邃的赤色瞳孔闪过一丝光芒平静说道。 “所以接下来,请你尽快去死。” 吕莫尘听到沐烟煦后面这句话,脸上恐慌逐渐消散,失去的战意也开始缓缓再度升起,“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与这样神性的随灵宿主战斗,倒也不枉这一生!” 吕莫尘手臂高高抬起,手掌内紧紧握着的长戟指着沐烟煦身后巨大虚幻幽影,吕莫尘背后云虎额头上王纹清晰可见。 “倘若真的要死,我吕莫尘也只会站着死!” 吕莫尘脸上再无半点惧色,怒目直视,战意高昂,全身精气神凝于这一戟,山岗狂风凝于戟尖,天边白云仿佛蓦然下沉,此刻吕莫尘背后云虎虚影率先向前一跃。 吕莫尘手中这一戟缓缓递出,草地碎石迸飞,田野土壤被卷起一层层泥土,沟壑河水倒流,天边白云翻涌,狂风不止。 云虎从风。 沐烟煦慢慢闭上眼,不见面前令天地色变的吕莫尘,不望那杆引云动风卷的长戟,更不闻耳边声势浩大的虎啸,而是轻轻抬起手上那杆银枪,枪头已经彻底被赤红幽光所侵蚀。 半息之间,长戟已至沐烟煦额前一寸,戟尖上凝聚成型的云虎已经张开狰狞的爪牙,长戟虽未到,但沐烟煦肌肤上已经出现了各种密密麻麻的伤痕,鲜血渗出,血雾蓬飞,将沐烟煦染成一个触目惊心的血人。 只是沐烟煦仿若对这浑身上下宛如千刀万剐的伤痕浑然不知,坚毅的脸上连半点疼痛的神色都未曾流露出来,沐烟煦轻轻松开手,手上那杆银枪脱手而出。 然后沐烟煦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整个人就仿佛就在天地间消失了一样,连残影都未曾留下,此方天地间只有不断呼啸的风声以及发生最后一声长啸的云虎。 “一息已至。” 沐烟煦双眸深邃的赤色瞳孔无任何情绪流露,而沐烟煦身上肌肤寸裂也再无一处完好。 “我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终于沐烟煦深邃的赤色瞳孔突兀闪过一丝坚毅,血色伤痕的脸庞狰狞且坚毅,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在地面上艰难爬行,最后努力伸出指尖将那枚之前被挑飞不远的天宸珠勾入掌心,最后仰头将天宸珠吞入口中。 沐烟煦浑身弥漫的赤红幽光骤然消散,漂浮在半空中散发着难以言喻威压的恐怖幽影发出一声莫名令人心悸的呓语,在第一缕阳光照在地面上的时候,悬浮在半空中的幽影最后如烟花散落,消失殆尽。 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浅蓝色的天幕上云朵散开,晨风微微吹来,一颗颗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叶子滑下来。 吕莫尘站着田野中,沐烟煦躺在泥土上。 沐烟煦满身血痕,那杆银枪此刻不在沐烟煦的手中,而在吕莫尘的喉咙之中。 第十五章 遇怜 见沐 贾安村外的山岗田野上空风云变幻,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自然也包括正站在篱笆院落准备将李老头尸体埋葬的苏羽星。 “嘶……” 苏羽星倒吸一口凉气,望着天空涣散开来的白云,一时分不清是天地间的自然变化,还是人为所造成。但是苏羽星却从那涣散开来的白云中异然感觉到一抹熟悉的气息。 “该不会是烟煦师妹在那里吧?” 苏羽星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浮现,虽然苏羽星一直都知道沐烟煦很强,但是苏羽星却不知道沐烟煦的极限在哪里。而这天空的变幻明显是超出常人的力量,纵然是沐烟煦遇到这股力量想必也是无能为力。 不管了! 苏羽星低头看着刚挖出半截的土坑,暼了一眼旁边盘坐已无声息的李老头。苏羽星一咬牙,朝着李老头作揖及地。苏羽星便准备离开这篱笆院落,前往那片风云消散的天空之下。 正当苏羽星走出篱笆院落之时,心中莫名传来一声轻声呼喊,这呼喊声来得快去得也快,苏羽星甚至都没有听清说的什么。但这声呼喊也让苏羽星驻足不前,扫视着篱笆院落,余光正好扫到篱笆院角一抹灰色身影。 是那位灰衫少女。 即便是最普通的灰衫也不会让少女白嫩柔美的容颜褪色半分,反而让少女气质颇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 “怜儿?” 本想先去看看村外情况的苏羽星望见这一幕,不由得想起之前李老头对他说的莫名话语。 教她识字? 这又有什么理由呢? 这位叫做怜儿的少女似乎有些害怕,蜷缩着手脚不敢抬眼望向苏羽星,柔弱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苏羽星自嘲一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苏羽星先前一直未曾注意到这灰衫少女,但是想来这位灰衫少女早已经在这里蜷缩多时。而苏羽星他刚才一剑刺入李老头胸膛的画面,估摸着这位名唤为怜儿的少女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苏羽星并不太相信李老头与这位少女有血缘关系,但能让李老头自认她为侄女,想必也是两者还是有一点关系的。 “你愿意跟我走吗?” 苏羽星心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未等苏羽星探究这个念头从何而起时,苏羽星的嘴巴却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口了,一脸愕然的苏羽星又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出来。 正当苏羽星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魔怔时,苏羽星却没有想到这位叫做怜儿的少女竟然也伸出手,轻轻握着苏羽星伸出的手掌。 冰凉,柔软。 这是苏羽星握到怜儿小手时的第一感受,这仿佛是草木初生之嫩芽,令苏羽星不由自主轻捏了一下。 “抱歉。” 苏羽星下意识轻声歉意望着低头双颊泛起红晕的怜儿说道。 但是苏羽星此刻心里也觉得十分奇怪,虽说苏羽星年少时去勾栏青楼的次数多不胜数,可苏羽星从来不会对勾栏青楼以外的女子做出这样轻薄的举动。 “没....…事。” 怜儿的声音柔糯,很容易让人心中升起保护欲。 “我现在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去做,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的话,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等我回来接你。” 怜儿听到苏羽星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苏羽星缓缓松开放下少女柔嫩的小手,站起身转身的时候,双手指尖骤然狠狠刺向掌心,让苏羽星一直昏沉的脑袋瞬间清晰了许多,双眼迷离恍惚也逐渐泛起神采。 很奇怪。 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 苏羽星默不作声,将疑问深藏在心底,弯腰扶起朱漆兵匣,犹豫片刻,还是将朱漆兵匣系在背上,手腕一转再将刚才的三尺长剑横跨在腰间,离去前再对着李老头的身体微微躬身,便朝着村外走去。 而在苏羽星离开篱笆院落不久,在院内角落的怜儿忽然抬起头,一张柔美的容颜上呈现诡异的表情,左脸哭态,右脸笑意,而怜儿伸出那只冰冷柔软的小手,手掌对着李老头的尸体隔空轻轻一握。 瞬间李老头的尸体竟然诡异的开始干瘪,仿佛全身的鲜血被眨眼之间抽干,然后肉体再开始缓缓消融,片刻之后,只剩下一个森然骨架。 “呼.....” 怜儿轻轻吹一口气,柔美的脸庞除了左眼流下一滴眼泪外,再无没有半点表情。一片槐花瓣从远处轻轻飘落在骨架上,伴随着‘咯吱——’奇怪的声音在骨架上发出,刹那之间骨架便化作一堆齑粉。 接着地面上散落的槐花瓣皆落在地面尸骸上,‘咯吱’‘咯吱’之声此起彼伏,齑粉洋洋洒洒开始堆满地面。 山风一吹,地面上齑粉便消失不见,只有一片片槐花瓣静静飘落在地面。 —— 苏羽星刚走出篱笆院落,走在村内的碎石路上便闻到一抹直冲脑海的异香,这抹异香与槐花香相差无几。 “不好!” 苏羽星闻到这抹异香之时,心生不妙,这转瞬而至的昏厥感让苏羽星指尖刺向掌心带来的疼痛都无法清醒,而苏羽星又没有学过能屏息醒神的武学功法。 正当苏羽星束手无策,以为又要昏倒在地时,后背的朱漆兵匣忽然传来丝丝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让苏羽星昏沉的脑海逐渐清醒,迷乱摇晃的步伐也缓缓恢复正常。 “没想到兵匣还有这个妙用,可之前我昏迷的时候也没瞧见有这个功效啊?” 苏羽星小声嘀咕,不由得又想起梦中梦到的那个红衣女子,嘀咕声渐小,不再多语,而是跨着坚定的步伐,朝着村外奔跑。 这一路上半空飘落的槐花瓣有许多,如雪纷飞。 贾安村村口那一棵大槐树,此刻已经花开满冠,村口地面早已经飘满槐花瓣,腻味的槐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 而贾安村内依旧安静的可怕,不仅各个房屋内房门紧锁,而且连那站在孤独枯树枝头不停嘎嘎叫的乌鸦也不知何时死去了。 苏羽星看了一眼上窜根须趴在村头土墙上,如巨大浮雕的大槐树,便望向不远处的山岗田野,田野上四处都是沟壑,这些沟壑并不是耕田的梨木所致,而是被极为强劲的力量掀翻泥土而致。 并且田野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而在这些尸体之中有一人站立,另一人抱膝而坐。 “没想到吕莫尘会死在这里。” 空旷的田野中忽然出来一声感叹,接着一道影子从苏羽星头顶掠过,站在枯树枝头,踢走那只死去的乌鸦,打量着田野中尸横遍野的景象说道。 “即使吕莫尘不死在这里,以后也会死在某处,你邓姬闻何故在这里惺惺作态。” 苏羽星身边悄然无息走出一人,目视前方,视苏羽星于无物。 “药不愈,这你就说错了。好歹吕莫尘也是我曾经的下属,也是有云虎随灵之人,况且他对随灵的掌控也是玄精通满之人,亦有机会步入玄气之阶。” 站在枯树枝头的黑色幕离夜行人声音嘶哑尖细,手持黝黑铁棍摇摇头说道。 “趁着崔水云还在纠缠着冥灵者,你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机会了。” 药不愈长发披肩,脸庞苍白,深邃的目光望着浑身血痂抱膝而坐的沐烟煦说道。 “你都不急,我急什么?我只是想要她的随灵而已,不过你却是想要她的命。” 邓姬闻讥讽笑道。 “?已经被衍云宗弟子半途劫走,如今这里就只剩一个椿,不死已经不见,纵然有个不老,你们精心安排的随灵融也已经无法实现了吧?所以说你就不怕你主子精心谋算的棋局落一场空。” 药不愈嘲讽笑道。 邓姬闻没有理会药不愈的嘲讽,只是黑色幕离下的嘴角却扬起一丝自嘲之意,纵身从枯树树枝跃下,手中铁棍震鸣,直指坐在泥土之上披头散发,浑身血痂的沐烟煦,正准备出手了解沐烟煦之时。 锵。 听得一声金戈相交之声,随后便是苏羽星充满抱歉的声音。 “我来晚了。” 第十六章 迷雾 迷榖 烟陇山山口,荒庙废墟不远山林处。 早已经结束战斗的李震远无奈摇头看着地面上的两具尸体,又抬头看了一眼还未缓过劲来,手臂颤栗的徐纪,“徐纪你还真是命大,得亏你有个好师傅,说到底劫阳刀客的名头还是能让那位衍云宗弟子忌惮一二。余启也是傻,这些大门大派的弟子行走江湖又有哪一个不是扮猪吃老虎的货色?别人天赋战斗经验都不会差的。” 地面上的两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手持阴柔男子余启以及王易木的遗孀,白夫人。 “如果你李震远就不是仗着手上这柄雷鸣锤,否则的话我相信他们也不会介意地面上再多一具你的尸体。” 徐纪左手紧紧扶着自己颤抖的右手手臂,那柄狭刀刀身已经无一处完好的地方。徐纪勉强能稳住自己的情绪,轻撇了一眼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勉强能站稳的李震远说道。 “我们都没有资格说谁,不过前不久还与我们笑眼相谈的人,如今却化为一具尸体。” 李震远望着地面上被捏断喉咙的余启,以及余启身旁散落一地的金刚手有些唏嘘说道。 “呵,只能怪余启不自量力,他能靠的只有对武学的不断钻研以及自身领悟而已,没有名师教导,自然免不了多走弯路。所以他又怎么打得过这个有武学天赋绝顶,更有名师指导,身伴随灵的衍云宗弟子?” 徐纪语气讥讽,可左手却是紧紧攥成拳头。 李震远余光注意到这一幕,没有多说什么。虽然余启对于他人来说,是个再坏不过的人,但余启这路上对于李震远和徐纪却是没少照顾。李震远与徐纪的江湖经验并不多,所以有很多次被余启搭救过。 “境界不如,武学不如,天赋不如,唯一能胜的就是在江湖上漂泊流荡的经验而已,可他却没想到那位衍云宗的弟子早已经算好了一切。那位衍云宗弟子不过是为了收取那位稚童的信任,才会假意示弱不敌,待余启将白夫人杀死之后,准备向白夫人怀中稚童王念出手时,衍云宗弟子才爆发出真正实力。” 事后能猜出一点真相的徐纪解下衣衫,将衣衫随手抛下,静静落在余启的尸体上。 “这样稚童王念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不在了,而杀死他亲人的仇人也死于衍云宗之手,既然如此含有‘?’随灵的稚童王念也只能依靠衍云宗。” “你是不是早知道结局会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出手阻止?你也是有随灵的,但是你没有召唤出来,仅仅只是依靠着自己的刀法。” 李震远侧头看着一脸平静诉说的徐纪问道。 “那你呢?你手上的兵器是雷鸣锤,雷鸣锤的主人没有随灵又有谁信?而你之前在庙外的战斗有把随灵召唤出来过吗?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些事还是不要挑明的说,各自给各自留点面子。” 一脸平静的徐纪转过头望着李震远,李震远脸上的神情此刻有些黯淡。 “所以从一开始我们这几人就是貌似神离?” 李震远长吐一口浊气问道。 “你既然已经知道,就不用多问了。” 徐纪情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纵然他来之前已经得知了一些事情的全貌,但亲自去面对,终归还是有些不同。 “所以十年前天霖与荒北在虞风城的边境一役......” 李震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骇声问道。 “权利越大的人,对于死亡的恐惧就越发强烈。”徐纪手指贴到嘴边,示意噤声,然后摇摇头不再多言。 李震远沉默不语,望着烟陇山层层雾霭,宛如九天之云下垂落于山巅。 —— “可你的冥灵者人灵本就是长生类一种,又何曾体会到我们这种要经历生死之间大恐怖的感觉呢?” 烟气缭绕,雾气蓬勃之中,崔水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灰衣大氅男子正站在这层厚厚的雾气里,仰望着头,身后冒出一道凝实人影,人影身穿曲裾深衣,上衣下裳相连,高冠,冠带系于颌下,面容却是虚幻。 “长生的是它,并不是我。” 灰衣大氅男子平静指了指身后虚影,一步踏出,身边雾气随之而动,紧贴灰衣大氅男子,寸步不离。 “迷榖这种灵生随灵都被你修成如此高深,佩服。” 灰衣大氅男子望着身边紧紧缠绕自己的雾气,使得自己不见天日,不见草木,由衷赞叹说道。 “修得如此高深又有什么用?也就能困困人而已。哪比得上你的人灵冥灵者,得长生,不入轮回。” 崔水云的声音幽幽叹气,只是这说话的语气听不出分毫羡慕的情绪。 “长生的是它。” 灰衣大氅男子再次重复,身形骤然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背后虚影向前一握,隐藏在雾气之中的崔水云蓦然被灰衣大氅男子提起,紧攥衣领。 崔水云却丝毫不慌,邪魅一笑。 轰然,被灰衣大氅男子提起的崔水云竟凭空化作一团雾气,从灰衣大氅男子的手中消散不见。 “你调查过我,想必对我的性子了解过一二。我提起过渊天山,那你也应该清楚自然我也会去过渊天山,并且我也见过你师父,所以你的招式对我起不了作用。” 崔水云嬉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你应该知道我的耐心足够长。” 灰衣大氅男子并没有因为崔水云的调戏而恼怒,平静的望着面前层层雾霭说道。 “我只需要有让他们杀死她的时间就行。” 崔水云的声音也骤然变得平淡。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她?” 灰衣大氅男子平静问道。 “众所皆知,随灵有四性,兽,灵生,人灵以及神性。其中兽与灵生尚好,仅仅只会影响随灵寄生的武者一部分性格。人灵却有些难以掌握,时不时会发生人灵反噬武者现象,纵然有人灵不受反噬,但其为人处世,行为习惯也会受人灵影响,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崔水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毕竟你张青凯以前的性格可不是这般沉闷,究竟有多少受这冥灵者影响,我就不多说了。” 灰衣大氅男子没有反驳,的确他的性子受冥灵者影响颇多,当他对冥灵者掌控越发得心应手,他就越像冥灵者。 “但最后的神性,是根本无法掌控!若是一般的神性随灵也只是冷漠无情罢了,可若是像她那样充满邪性与血气的神性随灵,若这样继续放任不管,最终也只会让这个神性随灵完成‘降临’!到那个时候,就不是让她杀几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强盗土匪就这么简单了!” 崔水云的声音骤然如雷鼓之声,直锤灰衣大氅男子心灵。 “那你们有没有问过,她究竟想不想要这个神性随灵?而她为了不让这个神性随灵‘降临’又付出了多少努力?” 灰衣大氅男子背后人影双手刹那张开,虚幻的面容一双冷漠沧桑的眼眸骤然睁开,这层层雾霭如同停滞一般,任由灰衣大氅男子缓缓步入雾霭之中。灰衣大氅男子看着雾霭深处一脸茫然的崔水云,走到崔水云身后,抬头看着崔水云身后虚影,有着黑色纹理,形似构树的树木,轻轻摘下树木那朵泛着光华的花儿,佩于身上,同时轻声留下一句话,走出雾外。 “你们不知道。” 第十七章 不屈 不退 贾安村外,山岗田野内。 一杆覆满血迹的银枪枪头正与邓姬闻手上黝黑铁棍棍身相击,伴随着苏羽星身后‘噗通——’一声,吕莫尘的尸体重重摔倒在地面上,邓姬闻轻挑眉头透过黑色幕离望向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男子。 这个让邓姬闻饶有兴趣的白衣男子,若没有几分合理的解释,大概也是要死在这一片将后会非常肥沃的土壤之中。 “小子,你可知道你护住的是谁?” 邓姬闻手中黝黑如墨的铁棍轻轻一挑,苏羽星便从铁棍棍身感受到一股的绝对力量压制,让苏羽星握住银枪的五指酥麻,手掌不由自主的张开,只听得‘叮咚—’一声,银枪跌落在地。 “这漫山遍野的尸体,以及你刚才握住那柄银枪上传来浓郁似血海的滋味,还不明白你护住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 邓姬闻铁棍轻触掉落在地面上的银枪,又指了指这田野中散落的尸体,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没想到你堂堂善武部邓校尉也会这么婆婆妈妈,这家伙让他死在这里就可以了。” 药不愈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苏羽星耳畔,紧接着苏羽星察觉肩膀一沉,然后脖颈一凉,侧头却看见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吐舌缠绕着自己脖颈。 “不要乱动,万一惹了这毒性猛烈的彩环蛇,纵然我能救回你的命,也会给你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药不愈声音轻柔,却带着令人如坠冰窟的寒意。 “你不也是好奇他的身份?若非如此,你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从你身边跑过,有时间顺手抽出卡在吕莫尘喉咙里的银枪,然后再来到我身边?况且你现在也有足够的机会能杀死他,为什么不立刻动手?” 邓姬闻双眸没有在苏羽星脸上移开,而是望着苏羽星清澈如泓水带着一丝害怕的眼睛,以及因为恐惧而轻颤的双脚。 “这种小家伙让他自生自灭就好,我只是有些欣赏他不自量力的勇气而已。” 药不愈听到邓姬闻的质疑,只是冷冷带着几分赞誉说道,只是这几分赞誉究竟有几分是真,无人知晓,“原来他也知道他会死,拥有这么强烈的死亡直觉,竟然还敢出手,瞧他背上这个朱漆兵匣倒也有点意思。” 药不愈目光移到苏羽星身上,望向苏羽星背上的朱漆兵匣上,整个兵匣只有厚重如血的朱漆,上面没有一丝雕纹图案,材质是用上好珍稀红楠木制成。 而正当药不愈的手指要轻触这朱漆兵匣时,邓姬闻却突然开口说话了,“烟陇山山头的雾气有些稀薄了,时间不多了。” 药不愈转过头眯着眼望着烟陇山山头弥漫的雾气,“天时,地利皆在,还是困不住他?” “冥灵者随灵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邓姬闻轻声摇头道。 “若不是你之前在烟陇山荒庙口阻拦我,我倒想试试这传闻中长生人灵冥灵者究竟有几斤几两。不过我记得他的随灵不是先天所生,而是后天所得吧?” 药不愈面露一丝轻蔑,一个后天所得的随灵,纵然是人灵冥灵者,契合度也远远不可能大于先天觉醒的随灵。 而他药不愈就是先天觉醒的随灵。 更巧的是,他药不愈也是人灵。 “能让你我主子这般忌惮的人,并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邓姬闻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药不愈纠结太深,最重要的是把眼前问题解决掉。邓姬闻本来还以为有些时间,如今看来时间是真不够。 “那我先取她命,你再剥离她随灵。” 药不愈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细缝,十指指尖尖长锋利,未见药不愈步伐移动,眨眼之间药不愈就已经来到沐烟身边,对准屈膝而抱,浑身血痂的沐烟煦眉间。 自始至终,药不愈与邓姬闻完全没有把夹在二人之中的苏羽星当一回事。 没有人会不怕这毒性猛烈的彩环蛇,而邓姬闻身上释放的气势更是将苏羽星锁得死死,苏羽星没有任何办法,双腿因为恐惧打颤,全身因为邓姬闻的气势锁定而无法动弹,甚至脸都无法转动一下,因为脖颈上缠绕着的彩环蛇正在苏羽星耳边吐着蛇信子。 邓姬闻微微一侧目,看见苏羽星清澈如泓水的眼眸中那缕害怕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情。 略感不对劲邓姬闻没有阻拦,反而将自己的气势泄开不少。 感受到变化的苏羽星当机立断,低头嘴巴已经死死咬住那条五彩斑斓的彩环蛇蛇头,冲破邓姬闻气势束缚,几步冲上前,转身双手拉紧紧拉扯着药不愈的长发,不让药不愈锋利修长的十指指尖刺向沐烟煦的眉心。 此刻苏羽星清澈如泓水的双目早已经被狰狞血丝充斥,自己嘴巴早已经彩环蛇毒素麻痹,脖颈却被已经死去的彩环蛇蛇躯仍然缠绕着,让苏羽星面部青筋暴起狰狞,嘴中不停发出‘嗬嗬—’的急促喘息声。 “邓校尉,你也太小瞧我药某人,就凭他能耐我何?” 药不愈冷笑一声,头皮传来的疼痛仿佛浑然不知,头颅诡异的旋转,望着拉扯自己头发面部狰狞的苏羽星,嘴角上扬带着浓浓嘲讽,“看来你很想救她,那我就让你看看她今日是怎么死在你面前。” 药不愈的长发忽然飘落,头皮很快又新生一缕缕长发,此刻苏羽星很快发现自己拉着长发的双手手指有乌青颜色蔓延,而这乌青颜色蔓延的地方皆麻痹不能动弹。 邓姬闻微微眯起眼,并不担心药不愈发现他刚才的放水,只是邓姬闻刚才从这个白衣年轻男子身上爆发出来视死如归的气势却依旧让邓姬闻心中微微有些悸动不安,这种视死如归的气势邓姬闻以前倒是在哪里见到过。 噗。 长剑穿透肉体的声音。 药不愈终于有些生气了。 你既然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药不愈望着左肩胛被洞穿的伤口,看着十指滴血,以及嘴部乌肿吐出彩环蛇,双目充血的苏羽星身上渗出缕缕剑气操控着在半空歪斜的三尺长剑冷声道。 刚才就差一点,面前这个白衣年轻男子用这不成规矩的御剑术刺进了他的左胸口。 “等等。” 药不愈身后忽有红眼黑身虚影骤现,却被突兀出现在苏羽星面前的邓姬闻手上黝黑铁棍一挥劝散。 “你不给我一个解释,今天你也死在这里吧。” 药不愈苍白的脸色一变,又仔细看了几眼邓姬闻手上那根黝黑如墨的铁棍,声音愠怒道。 “你姓苏?” 邓姬闻没有回答药不愈,而是皱眉看着苏羽星问道。 苏羽星十指低垂鲜血淌落,胸前衣襟有一柄袖珍小剑向外倾斜,苏羽星失血过多苍白的脸庞看了一眼邓姬闻没有回答。 “你若承认你姓苏,我可以救你一命。” 邓姬闻沉声说道。 “不需要。” 苏羽星缓步上前,两肩肩头无力推开面前戴着黑色幕离的邓姬闻,目光掠过药不愈,看着依旧低头抱膝而坐,身如血人的沐烟煦。 “我的命,我自己来救。” “胡闹!你不过今日刚觉醒随灵,至于你的武学境界更是一塌糊涂!你拿什么救!” 邓姬闻厉声呵斥道。 苏羽星置若罔闻,只是用已经没有知觉的双手将怀中向外倾斜的袖珍小剑深埋藏于胸口,半空中歪歪斜斜的不知名三尺长剑被剑气牵引,稍显正。 “我练剑已有五载有余,今日剑客苏羽星,请赐教。” 苏羽星十指淌血,双手环抱,嘴角乌肿,显得十分凄惨却又满脸认真说道。 “区区练剑五年,便敢赐教?” 药不愈冷声讥讽,练剑五年?他杀死过的剑客没有一个不是终日练剑数十载,江湖名气大盛的剑客。 苏羽星轻吐一口浊气,闭目。 剑自心生,忽而苏羽星百骸九窍皆斥剑气,剑气起,风动,草木荡漾,自成一方。 药不愈衣衫飘飘,看着蓦然充斥这一方田野的剑气,稍感诧异。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药不愈讥讽神情渐渐褪去,手掌微伸,如风般的剑气在他手上划出一道道伤痕,然后又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愈合。 “你有资格赐教。” 药不愈声音骤然低沉,身后那消散的红眼黑身虚影猛然出现,是一个穿深紫绿色衣衫的人影,人影身边有群蛇环绕,骤然群蛇凝成一只紫绿色羽毛的小鸟,轻轻站在黑身人影肩头。 “鸩生。” 邓姬闻轻叹,此刻在他眼中,这个应是故人之后的苏姓白衣年轻男子,已经死了。 第十八章 莽夫 运气 “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逸停下行走的步伐,站在烟陇山山麓,再往前走过崎岖狭窄的山路,便能到烟陇山山顶,再从山顶而下,在烟陇山的另一侧就能看到那座现在已经化为废墟的荒庙。 “我们不去找贾安村传闻的武功秘籍了?” 方旭远后背与额头早已经被汗液淋湿,同时不免心中再高看了一眼一直没有停下脚步休息,腰间佩戴那枚玉佩的林逸。从昨夜走到今日清晨,林逸脸上一点疲惫之意没有暂且不说,就连脚下步伐的速度都未有半分快慢变化。 “你不会真信这里有绝世武功秘籍吧?” 林逸眉头一挑,没有继续抬头仰望着山顶浓郁的雾气,而是回身眺望着山下依稀可见的贾安村,漫不经心问道。 方旭远被林逸这话问的一愣,随手将一直携带的金边大斧丢至在地面上,这金边大斧斧刃实在是锋利,即便是轻轻落在地面,也是如同刀切豆腐一般,深入土壤之中,方旭远挠挠头小心谨慎,“您不也是来到这偏僻几乎荒无人烟的地方寻找绝世武功秘籍的?这里怎么可能真会没有......” “你拿着这柄花旗金边斧着实有些大材小用,凭你这智商又在龙渊郡这般造作,没死不说,身上还没有落下几分残疾,也属实是有几分幸运。” 林逸啧啧摇头看着这满脸横肉壮实的方旭远,从逍生楼《武者谱》中林逸了解到这个叫做方旭远的武者是没有任何背景的,唯一能人侧目相看的就是这柄花旗金边斧,只不过这花旗金边斧还是方旭远运气极好从一处荒山野涧捡来。而且一身武力修为七品境说来也有几分幸运程度,诀武院测力,方旭远力可达五品界限,而气却连初入都未至,至于技就更不用说了,还是方旭远砍柴辟木之时无心练就而成,方旭远会的斧招也就两板斧。 横劈,竖斩。 不过不修气,单修力的纯粹武夫虽少,但也不是没有,故而诀武院派出了一位七品左右的武者与方旭远交手,方旭远与这武者打的平分秋色,故而也算拿下了这诀武院七品武者的令牌。 但为什么说方旭远幸运呢?因为朝廷最大的就是规矩,而诀武院本身就隶属于朝廷,故而方旭远是不可能拿到五品令牌的,因为这不符合规矩,但恰巧那一天那间诀武院内来了一个偏偏不喜欢规矩的人,并且那一天能通过诀武院试炼的没有多少,仅仅只有二三人,而方旭远就是其中一个。 “我不凭智商,凭的就是手上这柄大斧以及一身不俗的武艺!” 方旭远对于林逸小瞧自己有些不满,右手手掌紧握已经深嵌入地面里的花旗金边斧,左手手掌一拍胸脯,振振有词道。 只是拔出花旗金边斧的方旭远神情突然一愕。 林逸并未注意到方旭远的神情变化,依旧远眺山脚下沿凌风河芦苇荡旁的贾安村,对于方旭远刚才的说辞嗤之以鼻。逍生楼的《武者谱》可不会骗人,比天渊阁那些空穴来风的传闻真实不少,再加上林逸这一路上也各种试探过,这个在龙渊郡徒有恶名却没相应实力的金斧花郎方旭远的确只有七品武境修为。 至于随灵这种稀罕东西,他就更没有了。 “你开心就好。” 林逸置若罔闻,漫不经心回答道。 林逸暗忖沉思,按理说棋盘上的棋子应黑白分明,执黑棋者乃是玄策军遗部,执白棋者此刻意外不明,如今既有衍云宗之人参与,又有冀州沐府身影,竟然还有青州南陵王的影子! 但执白棋者身份不明也就罢了,可这些棋子实在太过厉害。之前从林逸头顶掠过那两人,如果林逸没有认错的话分别是玄策军善武部的邓校尉以及南陵王三千门客下排名第九的‘鸩生’药不愈。从山顶那突然浓郁的雾气以及飘下山麓的气息也能大概知晓是‘迷榖’崔水云,崔水云倒分不清是何方势力,只是这人有个妹妹是来自牧医谷。 难不成牧医谷也参与其中了? 至于被困于迷榖的人林逸大概也知是谁,之前船上的那位女扮男装的少女听白衣年轻男子所讲,叫做沐烟煦。而林逸从某种渠道得到的消息也知道那位冥灵者前不久在渊天山下山了。 所以被困于其中的是沐府管家,冥灵者张青凯。 而剩下的玄策军遗卒以及闻讯而来的江湖武者也不必多谈,那个喜欢藏拙的金刚笑面余启也像是个正常棋子,除此之外,一个是劫阳刀客弟子,一个是玄武兵灵雷鸣锤的传人,也没什么好说。 可这盘棋带给林逸的感觉却依旧是模糊不清,这是林逸从来没有过的经历,这盘棋明明已经明朗,为什么心中总觉得哪里遗露了? 莫不是那位苏姓洛州颍川郡白衣男子? 林逸手指摩挲着自己下巴,听沐烟煦所言,这苏姓白衣男子是她师兄,说明他与沐烟煦师出同门,那也就是那位老人家的徒弟,但那位老人家的徒弟可不少。 嘶...... 林逸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又摇摇头否定了内心的猜测,即便真是他来了,他也不屑于改容换面。 推衍一番? 正当林逸准备推衍一番时,忽然脚下一陷,身体失重垂直向下掉落,掉在洞窟地下的林逸有些猝不及防,连头顶掉落的碎石泥渣把林逸‘砰砰砰’砸的一愣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你干了什么?” 林逸顾不得整理身上的仪容衣着,一脸茫然望着同样一脸懵的方旭远。 “我......就是把我斧子抽出来而已......” 方旭远无辜举了举右手的花旗金边斧,依稀可见斧刃上还有泥土碎石搭在上面。 林逸低头揉了揉额头,脑袋有些发疼,自己从逍生楼《武者谱》找到的这个叫做方旭远的武者怎么这么不省心,早知道再多翻翻《武者谱》找个其他龙渊郡武者就好了。 忽然,林逸余光闪过一丝亮光。 “阵法?” 林逸一愣,拍拍青衫上的尘土,蹲下身手指摩挲着昏暗洞窟地面,步伐缓缓向前移动,从头顶传来的稀薄阳光,让林逸很快便找到了洞窟地面的边缘,也发现了他们站在的是什么上面。 林逸与方旭远所站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石板。 当林逸将石板上的泥土碎石挥散干净时,诡谲复杂的阵法纹络便映入林逸与方旭远眼帘之中。 “困魂阵?” 林逸心中一惊,这阵法似乎与困魂阵有点相像,但诡谲复杂的程度却又比林逸所熟知的困魂阵不知道高明多少。 “啥?” 方旭远并不懂林逸说的什么,只是看林逸望着石板上诡谲复杂的纹络出神,便随手又把花旗金边斧放下,凑过头也想去看看热闹。 “等!等.....” 林逸瞥到方旭远的举动,正要高声劝阻,因为阵法本就是复杂多变,但凡动一处,复杂程度便可能更上一层楼。只是林逸打死也没想到,有人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以至于最难找的阵眼,却被方旭远随手丢下的花旗金边斧所打破。 “你.....” 林逸望着脚下阵法纹络泛起光芒,耳边回荡着‘轰隆——’声音,本想对方旭远说些什么,最后却化为一声长叹。 “我什么?” ‘轰隆——’声音在这山路塌陷产生的洞窟中不断回荡,方旭远听不清林逸对着自己说什么,只看见林逸扶额轻叹,有些疑惑不解。 “人是比不过狗的。” 林逸仰头不想再多看方旭远一眼,随着脚下石板开启,林逸跃入其中,消失不见。 方旭远挠挠头,不知什么意思,拿起刚才随手放至的花旗金边斧,也跟着林逸一同跳进石板裂开的那条缝隙之中。 当两人都跳入其中之时,石板缓缓愈合,巨大的震荡掀起洞窟两旁泥土碎石掩盖在石板上,接着石板缓缓上升,恰巧将刚才的洞窟填补的严丝合缝。 几片山林落叶飘落。 与之前崎岖的山路不同的是,这一阶段的山路地面除了泥土碎石落叶之外,还多了两道深刻斧痕。 第十九章 醉翁 意指 一个堂堂南陵王三千门客排名第九的小宗师。 一个刚踏剑途五年,连诀武院的基本测试都未曾测过的人。 一个是拥有先天随灵人灵‘鸠生’。 一个刚刚觉醒,尚不知随灵是为何物。 无论是谁来看,后者都无法与前者相比拟,更无法与之一战,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是我高看你了。” 药不愈低头微微看身上衣衫的几处剑痕,除了左肩上之前疏忽大意被洞穿的伤口还在缓缓愈合外,药不愈身上没有一丁点受伤的痕迹,只有几条衣襟上垂落的布条飘扬。 反观苏羽星这边,手上三尺长剑剑刃已经彻底碎成一堆烂铁,十指脓疮溃烂,全身上下乌青淤紫一片,脸上气色泛青,双目狰狞血丝密布,鲜血仿佛不要钱一般从苏羽星嘴边不断流淌,脖颈缠绕着彩环蛇似乎也觉得苏羽星太过凄惨,掉落在地。 “鸩,乃无可救药之毒。不过我钦佩你的不知无畏勇气,所以你身上的毒并不是无可救药,只要你放下手中剑,恭恭敬敬跪下来对我磕三个头,你身上的毒素就会尽数褪除干净。” 药不愈略感无趣撇了一眼苏羽星,纵然他不用随灵鸩生,面前这个白衣年轻男子也丝毫不是自己对手。若不是之前荡漾在田野里那纯粹的剑气以及心中传来悸动,药不愈估摸着认真与苏羽星对战的心情都没有,并且苏羽星用剑极为简单,简单得落入药不愈眼中皆都是破绽。 就一招,直刺。 药不愈行走江湖几十载,见过太多的剑客,也见过太多的剑招,所以药不愈不仅单手五指拦下了这一剑,还瞬间在这剑刃上留下了五个手指印,同时还将‘鸠生’毒素顺着剑刃传入苏羽星的体内。 “你的随灵应该是个灵生,还算不错,只可惜你还未找到运用它的方法。” 药不愈抬眸看着全身颓靡苏羽星背后的虚影,虚幻无形看不出究竟是何种形态,不过从苏羽星被动唤出这随灵的样子,想来也不可能是人灵与神性,只有兽与灵生两种可能。 而药不愈没有从苏羽星之前一剑中感受到天生的兽性,反而感受到一抹翠竹新生的气息,所以应是灵生随灵无疑。 但这随灵唯一奇怪的是,宿主出剑时,它亦在出剑。一般来讲弱势随灵一般只是为武者辅助,强势随灵则是武者为它所辅,很难会有两者同时出手。 “卖你邓校尉一个面子,若有下次休怪我不留情面。” 药不愈看了一眼站在苏羽星身后面色如霜的邓姬闻,冷哼一声,手掌对准苏羽星倏张。而药不愈背后的人形虚影也缓缓抬起手,立在人形虚影肩头紫绿色羽毛的小鸟蓦然幻作群蛇幻影,一双红眼骤然猛张。 只见苏羽星眼鼻口耳仍然不断有鲜血不停渗出,接着再渗出之时俨然是紫青的血水,一缕缕紫绿的氤氲雾气从苏羽星天灵盖缓缓升腾,朝着药不愈身后人形虚影聚拢。而苏羽星十指伤口竟也骤然愈合,眼鼻口舌耳也没有鲜血再渗出,除了苏羽星脸色由于失血过多苍白,嘴巴依旧肿胀外,苏羽星的身体除了衣衫褴褛外再也没有半点伤痕。 “鸩生不愧是鸩生,既能毒人,亦能救人。” 邓姬闻顺势踏前一步,将已经被毒素侵入昏沉的却依旧保持握剑姿态的苏羽星护到身后,手中黝黑铁棍微微向前伸。 药不愈没有反驳这句话,挥袖将身后人形虚影挥散,邓姬闻见此状,心有所感,原本微微向前伸的铁棍又缩了回来,保持原来姿势不动。 只是邓姬闻没有想到,他不动,可有人却是动起来了。 “胡闹!” 邓姬闻知道此刻的苏羽星再出手,药不愈断然不会再有留情的道理,苏羽星这次螳臂当车一定十死无生。 只见邓姬闻的铁棍骤然发出一声宛如龙吟之声,让已经脑海昏沉,凭着意识动作的苏羽星脑海轰鸣,麻木向前的步伐顿时一缓。 “你的命就不是命?!” 邓姬闻颇恨铁不成钢呵斥道。 “那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脸色失血苍白,逐渐清醒的苏羽星没有回头,嘴唇颤抖喃喃说道。 苏羽星仅仅十指滴血便是钻心疼痛,那浑身鲜血淋漓沐烟煦又该是何等疼痛? “小子,你别以为你身后的人会帮你。你以为他出手,这个姑娘就不会死了?剥夺一个随灵,也相当于抽出这个姑娘的魂魄,即是运气好不会死,但也会变成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弹的活死人而已。只有我,才是帮她解脱。” 药不愈不知什么时候双眼瞳孔已经由黑转红,身上的肤色也似乎微微泛黑,一脸邪笑望着苏羽星轻声道。 苏羽星回过头看向邓姬闻。 邓姬闻没有回答,双眸平静没有躲避。 “所以说烟煦师妹现在只有我了......” 苏羽星低头喃喃低语,取下背后的朱漆兵匣,轻轻抚摸着兵匣漆面,手指已经放在兵匣匣扣处,心中的想法越发坚定。 “小家伙,别自作多情。” 平静淡然的声音从贾安村村口缓缓传出,村头大槐树下,一辆木车缓缓碾着碎石而出,接着风尘仆仆的灰衣大氅男子慢步走出,拍了拍大氅上的落叶,足履下无风自起灰尘。 “楚南。” “冥灵者。” 药不愈与邓姬闻同时说道。 “我叫张青凯,弓长张的张,万里长青的青,凯旋而归的凯。” 灰衣大氅男子轻声摇头说道,目光停留在药不愈身上,片刻又移到邓姬闻手上铁棍,然后望向邓姬闻。 “你家主子要杀我家小姐?” 邓姬闻听到灰衣大氅男子没有任何感情的疑问,摇摇头不卑不亢,神色如常,像是刚刚才知道说道:“原来她是你家小姐,我家主子只是想知道,你们黑甲军那个罗酆六天的纣绝阴究竟给了何人,仅此而已。不过当我看到这满地田野玄策军士卒尸体时,我的确想要杀她。” “哦,你现在也成了一个伪君子。” 灰衣大氅男子轻应一声。 苏羽星还不知道灰衣大氅男子究竟是何意之时,却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雨打浮萍一般,意识则是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如同狗吃屎一般摔在土里,而身边正是低头抱膝的沐烟煦。 “看来你们主子都想杀我。” 田野之中,不知用何种法子将苏羽星与沐烟煦丢到贾安村村口的灰衣大氅男子正对两人,身体左侧是邓姬闻,身体右侧是药不愈。 “崔水云的迷榖消耗了你足够多的精力,而现在刚好是一个合适的机会。” 邓姬闻手中漆黑铁棍墨色渐褪,一只苍龙雕纹印就此浮现在铁棍之上。 “你二人破庙初见之时还是敌人,什么时候让你二人这样同仇敌忾?” 灰衣大氅男子轻叹道。 “你。” 邓姬闻与药不愈同时说道。 “看来你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想杀我家小姐,而真正的目标还是我?看来崔水云也被你们当做了棋子,他估计也想不到你们最后原来还是想杀我。” 灰衣大氅男子自嘲笑了一声。 “拥有罗酆六天的人迟早会死,但你不一样。” 邓姬闻手上苍龙铁棍对准灰衣大氅男子,原本在灰衣大氅男子背后缓缓浮现的冥灵者虚影骤然消散,邓姬闻的棍尖,苍龙头处,有黑影咆哮。 “不愧是降龙伏魔棍。看来邓校尉今日伏的魔,便是我。”灰衣大氅男子并不惊慌,只是回头望着村口偷偷背起沐烟煦的苏羽星,“你带着我家小姐往北行,记得带上木车,木车上的食材都是能口服的药材,经过烟陇山半半腰时,记得踩一下有斧痕的山路。” “还有一件事。” “记住别死。” 第二十章 学剑 离开 苏羽星将捆绑朱漆兵匣的腰带解下,把沐烟煦背至身后,再用束带稳稳系住,而朱漆兵匣被苏羽星横跨在臂弯。 这腰带的质量不错,以后有机会再多买几条。 苏羽星轻吐一口浊气,舒缓内心的情绪,他虽然还不知道那位灰衣大氅男子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想必之后要经历的事可能非比寻常。 而当苏羽星推着村口灰衣大氅男子带来的木车刚刚踏进村口时,这才理解灰衣大氅男子说话的含义。 苏羽星望着从贾安村各个房舍内走出在村间小路的歪斜身影,缓缓解开刚系上的腰带,同时将木车上深绿色的长布慢慢掀开,浓郁的药香瞬间从木车之上绽放开来,就连苏羽星闻到这股药香精神上的疲惫都挥散一空。 苏羽星顾不得多闻几口,而是轻轻把后背的沐烟煦放在木车上。 “烟煦师妹你的身份可太让人好奇了。” 苏羽星轻轻将沐烟煦放在那些足够珍稀令人疯狂的药材之中,将那张能掩盖药香气息的深绿色的长布缓缓合上,望着眼前被刚才药香所吸引过来的人。 不,或许称这些人为活尸最为恰当。 因为这些人身上都有着致命的伤口,衣衫褴褛,眼神呆滞灰暗,聋拉着脑袋,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苏羽星紧握着他从怀中拿出的袖珍小剑,流霜。所幸之前苏羽星已经经历过死亡的恐惧,以至于苏羽星面对这些活尸勉强还能保持镇定。 苏羽星百骸九窍之中仍有少许剑气流淌,剑气流淌之处都带着刺痛。这是跟药不愈刚才所斗留下的后遗症,药不愈与苏羽星对战未用一分力,但苏羽星却已经用了自己全部力量。即使药不愈用‘鸠生’治愈了苏羽星外部的伤口,但是苏羽星身体内伤以及过度不合理运用剑气造成的伤势却依旧存在。 该如何办呢? 苏羽星心中踌躇望着越来越靠近的这些活尸,刚才被药不愈单方面被虐的时候,苏羽星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招式太过单一,虽苏羽星能感受到体内的剑气,并且也能将剑气使用出来,却不知如何将这剑气汇聚成一体,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如同手上拿着一株神异草药,只知一股脑吃下去,却不知如何将手上这株神异草药发挥最大效力。 正当苏羽星回忆过去种种有没有解决办法时,突然想到了那位剑客。 那位背负双剑的俊郎剑客。 苏羽星闭上眼,不去看眼前那些伤口生蛆腐烂,令人作呕,散发着可怖气息的活尸,脑海深处渐渐浮现起遇到那位俊俏剑客的瞬间。 这俊俏剑客很冷漠,说话的声音也很冷,而他两柄剑的名字同样也很冷,冰雾与千雪。 苏羽星脑海回忆着俊俏剑客握剑的姿势,朦胧能感受到当初俊俏剑客身上那抹冰冷的气息。紧闭双眼的苏羽星不由自主摆出了一道剑势,手中袖珍小剑剑尖蓦然有剑气汇聚,就连苏羽星都没注意到的是,他背后的虚影再次缓缓浮现,只是这次浮现与之前不同,这次的虚影并不是受苏羽星心中最深处的呼喊而现身,而是主动现身,同时虚影身上带着阵阵冰霜。 苏羽星闭目横流霜在身前,袖珍小剑此刻已经被剑气裹成三尺长剑。苏羽星现在已经忘了眼前即将逼近的活尸,也忘了自己现在身处在何处,脑海中尽是俊俏剑客当初对他出剑的样子。 俊俏剑客第一次出剑,用的是千雪。 一剑盛似万剑,眨眼便将苏羽星的那柄普通铁剑刺成碎成一地的锈迹铁剑。 看似是仗兵器之力,其实却是剑剑刺入薄弱处。 苏羽星脑海中想着当时的画面,胸口泛着微微寒意,就连手心也感受到了一抹冷意,苏羽星没有注意到背后虚影周围也下起了虚幻雪花。 出剑。 苏羽星向前一递,流淌在苏羽星体内的剑气仿佛洪水泄闸,找到了突破口一般,苏羽星手握袖珍小剑的流霜骤然剑气如霜,不断颤栗低鸣,极为兴奋。 就像是一壶存放百年的女儿红,将要从地窖之中挖出来重见天日。 一只乌黑发臭的手掌伸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想要趁着苏羽星这一剑还未递出来时,将苏羽星的脸庞挖烂。 可苏羽星这一剑看似缓慢,但其实在苏羽星递剑之时,剑招已出。苏羽星背后的虚影此刻也蓦然幻作纷纷雪花,纷纷雪花骤然凝成一柄虚幻长剑,向前一递。 苏羽星此刻感觉体内所有的剑气,仅此一剑,全部挥霍一空。 贾安村不断飘落的槐花不知何时附上了薄霜,空气中弥漫着寒意。 极度虚弱的苏羽星慢慢睁开眼,手中不断低鸣袖珍小剑的流霜似乎长了几寸,而流霜剑柄篆刻的文字仿佛更加清晰了几分。苏羽星轻轻拨开眼前那只乌黑发臭的手掌,这只手掌如同朽木一般‘啪——’地一声落在地面。 随着这一声落地,像是蝴蝶效应一样,接着苏羽星眼前的活尸纷纷倒地。 这一剑,苏羽星竟然将眼前那些活尸斩断的干干净净,付出的代价也同样是体内再无半点剑气流淌,空空荡荡,精神也极度虚弱。 苏羽星并没有将自己此刻极度不好的状况表现在脸上,而是十分淡然将手上流霜放入怀中,两只手搭在木车的把手上,漠然从地上一具具本应早已经死去的活尸身上碾去,往北边不急不缓而行。 “这年头小家伙都这么难对付了?” 待苏羽星走后不久,地面上那些原本已经再死了一次的活尸又默默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接着一声极为感慨的声音在贾安村村口大槐树旁回荡。 “他刚才那一剑应该已经倾尽全力,没有余力了。” “你敢赌吗?” 与之对话的声音骤然沉默。 “重要的不是那个小家伙有没有余力,重要的是那一剑是他从哪里学来的。” 村口大槐树干裂开一条条狰狞的裂缝,“嘭——”一条雪白的手臂从槐树干中伸出,接着这只大槐树趴在村头土墙上的根须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接着槐树树冠凋零,一个灰暗身影坐在粗大的树枝上。 “本是一潭清水却被搅得如此浑浊。” 槐树粗大的树干被那条雪白手臂的主人撕裂开来,一张宛如冬日白雪脸庞缓缓浮现出来。 “那边的战斗我们要参与吗?” 消瘦身影的声音没有出现在树枝上,而是骤然出现了槐树下,抬头时树枝上消瘦身影残影才缓缓消散。 这等速度何等骇人。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可惜他们钱不到位。” 雪白脸庞的声音不似她的面容冷漠,反而出奇的意外温柔。 消瘦身影缓缓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此刻全身裸露,肤色似雪的女子身上,低声说了一句,“难道不是因为我们谁都打不赢吗?” “既然你知道还说这么多废话!”肤色似雪的女子拢了拢身上大衣,也不在意刚才全身暴露在别人面前,习以为常瞪了一眼身旁身材略显消瘦的儒雅男子,“我只会控尸,你只会逃跑,要是组织来派点会战斗能力的人就好了。” “正因为你我没有任何战斗能力,所以才会被安排在这里。” 儒雅消瘦男子并不在意女子的话语,而是弯腰捡起一些散落的槐花瓣,刹那时,残影浮动,等到儒雅男子身形稳定朝着女子点头时,女子轻吸一口空气,再次吐出气息之时,却是极为浓厚的香气。 田野中本早已经被沐烟煦杀死的尸体又重新站了起来,包括吕莫尘。 “呦,想不到还有好东西。” 女子眼前一亮望着吕莫尘,身后骤然冒出一棵树影,树叶瑟瑟,有花瓣飘落,而树下此刻突兀有一只老虎缓缓浮现。 儒雅男子没有制止女子举动,而是环顾四周,最后转头眺望村内。 “帮他们处理完尸体,我们该走了。否则长启城诀武院那位来了,见到这一幕,谁都没好果子吃。” 女子颇为不满,看着背后树下老虎还未成形的虚影,“怕什么,这村内不是还有一位吗?而且我不信那个老家伙会不知道这里的事,说不定他就参与其中!” “你我无需管谁在背后下手,你我做好组织的任务就行。” 儒雅男子温柔说道。 女子听完却是十分谨慎,也不顾令她颇为垂涎的云虎武魂,伸手雪白十指萦绕起阵阵浓郁的香气,香气往村内蔓延,而那些活尸也开始顺着这股浓郁的香气往村内某处走去。 贾安村,院落中。 怜儿依旧蜷缩在院内角落中。 “他不会回来的。” “他回来的。” “他不会的。” ...... 空荡的院落中回荡着怜儿自言自语,片刻便被满满的活尸塞满,接着一个个活尸诡异的开始干瘪,仿佛全身的鲜血被抽干,然后肉体再开始缓缓融解,片刻只剩下一个森然骨架,最后化为齑粉,独留一堆花瓣。 而怜儿的肤色气貌却似乎更加柔美,白嫩,俨然已经有了倾国倾城之貌。 已经走出贾安村,站在烟陇山山脚的苏羽星瘫倒在木车车轮下,望着往村内某处聚集的活尸,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后怕,只是苏羽星极度虚弱的脑海里似乎忘了自己有什么事没做,但却又记不起来是什么事。 “对了,烟煦师妹还在木车上。” 苏羽星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忘了什么事,掀起木车上深绿色的长布,望着一脸不好意思正在偷吃药材的沐烟煦无辜双眼。苏羽星轻咳两声,看着身上伤势在缓缓愈合的沐烟煦,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再次走到木车把手前,拉车快步向着烟陇山而行。 第二十一章 洞窟 迷宫 烟陇山地下,本应是昏暗的洞窟中,此刻地面闪烁着幽蓝的光芒。而在地面之下,林逸青衫在幽蓝光芒的衬托下越发诡异,只是腰间所悬佩的那枚天绝玉依旧光润如初,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原本玉佩上龙下凤,中镌刻为绝的图案,却隐隐有些不同。 玉佩上雕刻的龙凤仿若在飞舞,而中镌刻的文字早已经被取而代之,一颗泛着幽蓝的光球在玉佩中缓缓旋转。 “这东西是我的!” 方旭远恨恨咬着牙,望着一旁空荡的祭坛,心中懊恼不已。 “这灵生随灵可写了你姓名?本就有能者居之,只是没想到这困魂阵下还真是困着一道天生灵生随灵。” 林逸轻飘飘说道,手中正掂量着原本属于方旭远的花旗金边斧,重八十斤有余的花旗金边斧在林逸手中仿若一团棉花,任由林逸摆布。 “放心,我会补偿你的,武功秘籍,财富美人,等你我出去后,随你选。” 林逸看着方旭远怒气未消,也不计较刚才方旭远背后偷袭他的事情,毕竟这里还是方旭远所发现,若不是方旭远林逸还未必能轻易拿到这天生灵生随灵。 “而且这灵生随灵你也不能用。” 林逸见方旭远眼睛仍然直勾勾望着自己腰间的天绝玉,眯起眼眸,笑着手指捏出一道手印,对准自己腰间玉佩。玉佩上端龙纹仿佛活了一样,仰头轻吐。玉佩下端凤绽彩翅,彩光翼翼。然后便见泛着幽蓝的光球从玉佩上缓缓脱颖而出。 一旁的方旭远见此状,立刻大步跑了过来,一只手毫不犹豫抓向泛着幽蓝光芒的光球。 只见泛着幽蓝光芒的光球在方旭远的掌心骤然滩成一团蓝色液体,顺着方旭远的掌纹流淌,最后沉浸在方旭远的掌心消失不见。 “你看我说过这东西就是我的!” 林逸没有理会高昂大笑的方旭远,而是嘴角扬起一道莫名的笑意盯着方旭远,让大笑的方旭远感觉到一丝毛骨悚然。 “放心,这灵生就是祭坛上的那缕天生灵生,我是不会替换的。”林逸看着面容有些紧张的方旭远宽慰道,接着林逸两手手指合拢,竖于胸前,脑袋低垂,指尖抵于鼻尖,“这样的动作可以让你查看你的灵生。” 方旭远面露怀疑,小心翼翼模仿林逸的动作,当他双手十指合拢,指尖抵于鼻尖时,眼眸中骤然闪过一缕画面,脑海意识飘远,而在方旭远看不见的背后,一道虚影缓缓浮现。 “洽?” 林逸眉头一皱望着方旭远背后的虚影,是一团无形的旋风,旋风之中是各种毫不相干且支离破碎的景象或物品。比如冬雪荫树,夏日冰地,鱼游沙,猪潜水等等奇异之景。 逍生楼《魂论》中曾有记载,此随灵名讳为洽,诞生之地喜阴寒,昏暗之所,其能力擅融两者随灵于一体。 “难不成这棋局真就是为了让椿与?两者随灵特性相融?但若是如此,何必这般大张旗鼓用鲜血唤醒椿?椿觉醒融合一事便更加难上加难,而这洽又怎么会被困魂阵困于此地?” 林逸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多,此刻林逸脑海骤然闪过一丝想法,无奈苦笑,手指轻捏一个手印,嘴中喃喃低语,抬头瞬间对准方旭远呵斥。 “解!” 方旭远身上种种现象皆消散一干二净,而林逸身上玉佩依旧是上龙下凤,中间是那颗泛着幽蓝光芒的光球,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你对我做了什么?!” 方旭远惊声说道,他脑海之中刚才发生的事还未消散,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也包括他刚刚触碰到的灵性随灵。 “没做什么,只是让你体验了一下这个灵生随灵究竟属不属于你。” 林逸脸上表情又变得平淡,双眸打量着四周,声音清冷说道。 听到林逸提起此事,方旭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一跺脚,满脸横肉抖动,“不属于我就不属于我,但你手上那柄花旗金边斧该还给我了吧!” 原来方旭远刚才蓦然沉浸在随灵中时,竟然迷失在随灵之中,脑海内的意识更是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在沙地里意识潜游,在冬日里不着寸缕,夏日反而穿着厚厚裘衣,而这一切方旭远没有感觉任何不正常。 他被随灵所惑。 “别以为灵生随灵是这么容易好掌控的,哪怕是最容易诞生的兽性随灵,你想掌控它的兽性,也需要十足的努力。并且拥有随灵,并不是一件好事。” 林逸将手上那柄花旗金边斧丢给方旭远,对方旭远忠告道。 “你说的倒是轻巧,不说你们天绝榜,单说青云榜前百位哪个人没有随灵?” 方旭远愤愤不平说道。 “还真有人没有。” 林逸侧目望着方旭远轻声道。 方旭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着林逸微微惊讶长大了嘴巴。 “但那人不是我。” 林逸摇摇头打断了方旭远心中臆想。 “而我也不是天绝榜的人。” 这一句话又在方旭远心中掀起了滔天波浪,让方旭远怒从心边起,想不到自己被忽悠了这么久,可当望见林逸清冷双眸时,又骤然冷静了下来。 纵然他不是天绝榜的人,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方旭远心中无奈叹道。 “但你这天绝玉是怎么回事?” 方旭远疑惑问道。 “因为我这玉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林逸手指搭在玉佩上,轻轻转动,随即又望向方旭远,“你该用你的运气来试试破解这洞窟迷宫了。” 方旭远听到林逸这句话,有些丧气的坐在地上,“这洞窟迷宫哪有这么好破解,我的运气也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刚才都试过了,无论走哪里最后都会回到这里。” 这洞窟中央是祭台,四周却是各种昏暗的通道,无论他们走哪一条通道,最后都会从另一条通道中出来回到这里。 而他们从困魂阵上跳下来时,也是顺着通道来到这洞窟祭台里的,所以按照原路返回的办法也丝毫没用。 “你要相信你的运气。” 林逸朝着方旭远莫名一笑,令方旭远浑身起鸡皮疙瘩,挪动着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啪。” 清脆踩地声从地下传来。 方旭远一脸惊讶,但林逸却仿佛早有预感一般,往洞窟中央祭台走去。 “你再不走,就永远困在这里了。” 林逸轻车熟路在祭台上不知摆动着什么,随着“轰隆——”声响,祭台下竟然裂开一条通道,更是让方旭远目瞪口呆。 “你……怎么知道的?” 方旭远连滚带爬提起花旗金边斧跑到祭台上,一脸震惊望着风轻云淡的林逸说道。 “人是有记忆的。” “而随灵也是有的。” 第二十二章 再逢 明朗 “你我倒是有缘。” 林逸站在烟陇山的崎岖小路上,看着一脸愕然不知所措推着马车的苏羽星,打量着与苏羽星初见时完全不同的打扮。 白衣早已经破破烂烂,本是那位清秀少女背着的朱漆兵匣也已经落于他的背上,握着木车把柄的手指早已经攥着发红,身上气息颓靡不振,但却莫名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息,与之前的样子有很大差异。 “呦,这不是船上的孬货吗?怎么有胆子下船跑到这里来?” 方旭远跟静静打量苏羽星的林逸不同,他一直跟在林逸身后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难得看到一个好欺负的货色出现在自己面前,自然要好好发泄下心中的火气。 果不其然,方旭远走到苏羽星面前,手掌拍向苏羽星的肩膀,稍一使劲,苏羽星便瘫软倒在地上。 “就这点本事敢在这里晃悠,也不怕山中豺狼扒你皮抽你筋。” 方旭远啧巴啧巴嘴,看着稍一用劲就倒在地上的苏羽星颇感无趣,转头看着格外显眼被深绿色长布覆盖的木车。 “别动那木车。” 苏羽星双腿瘫软,双手通红,其实在从贾安村出村的时候,苏羽星早已经没有了力气,完全凭着一股执念以及那位灰衣大氅男子说的那句话,才坚持拖着木车来到这里。但苏羽星没想到的是,随着山路路面一阵抖动,从里面窜出来的竟然是之前船上碰到的方旭远与林逸。 “你说不动就不动?你是天王老子?!” 方旭远自然不会理会苏羽星的话语,抬手正要掀开深绿色长布时,心中莫名一悸,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接着眼帘就被深绿色所遮掩。 “沐府的人?” 等到方旭远将脸上深绿色长布掀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林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面前,而那木车上散落着各种奇异药材,以及一位衣着血色的清秀少女。 这清秀少女裸露的肌肤外还有密密麻麻细细的疤痕。 沐烟煦没有说话,而是跳下木车,扶起双腿乏力的苏羽星,脸上洋溢着笑意,“羽星师兄,我身上的伤好了!” 苏羽星看着沐烟煦身上疤痕有些心疼。 “这些疤痕没什么,过些日子就能恢复了。” 沐烟煦并不在在意身上看起来分外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密麻疤痕,而是想要帮苏羽星取下背上的朱漆剑匣,让已经脱力的师兄轻松一点。 林逸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沐烟煦虽然没有回答他的话,但是林逸已经再次确定了她的身份,刚才一瞬间的滔天杀意以及沐烟煦口中险些脱口而出,散发着白光的天宸珠。 天宸珠自从皇宫禁地玄武库被沐府小公主沐央雪拿走后,这个世上便只可能只有沐府才会拥有天宸珠。 因为当今陛下不说话,天宸珠就只能在沐府手中。 除非沐府想要大逆不道。 而林逸也再次确定出了面前沐烟煦的身份,沐府曾经的弃女,也是天生玄灵,罗酆六天的纣绝阴宿主。 “但你怎么会没死?” 林逸仍有疑问,纵然有天宸珠相护,可这种附有神性特征的邪性随灵,宿主基本上要么会沦为傀儡,要么皆都活不过十岁,屈服或者死,只有这两种选择。 并且林逸从刚才一瞬间察觉到的杀意来看,这个沐府弃女所杀的人并不少,而纣绝阴也隐隐有掌控之意,更为重要的是她是从山下贾安村而来,而贾安村之中素有嫉恶如仇之名的邓姬闻,邓校尉在,断然不可能留她活路,即使邓姬闻与张青凯的关系不错。 沐烟煦对于林逸的话置若罔闻,若非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林逸与他身后的方旭远已经是个死人了。 “得一前辈所救。”苏羽星微微拱手说道。 苏羽星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与其交恶,倒不如主动表达善意,而且说不得还能用这前辈两字威慑一下。 林逸顿时豁然开朗,所有的丝线都瞬间连成串,心中棋局也逐渐清晰。 这场棋局从来到尾都只有玄策军遗部一者而已,无论是执黑棋者,又或者执白棋者,皆是玄策军遗部一者。之所以棋局混乱,是因为棋子所牵扯的棋外人太多,因为那些棋外人与他林逸一样也想看看这玄策军遗部究竟想下什么棋。 而灰衣大氅男子的出现,又让这棋局瞬间统一。 不想与灰衣大氅男子为敌便撤棋而退,而想将灰衣大氅男子打杀在此处之人就顺势而为。 至于所谓随灵转生,其实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让那些棋外人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与随灵转生有关具有不死特性的‘?’身上,从而忽略‘椿’。但其实这些棋外人怎么都没想到其实‘椿’的宿主早已经死了,这次玄策军遗部下棋,让整个贾安村死了这么多人,只是为了让‘椿’重新苏醒寄生罢了。 “晚了一步。” 林逸看着山脚下贾安村摇摇头,这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给他这样一枚形似天绝玉的锁魂咒玉,这一切原来师父早有预料,只是他林逸愚钝,未曾想明白而已。 “不过也不亏。” 林逸举起腰间的锁魂咒玉,玉佩中央幽蓝的光球缓缓转动,‘恰’这个灵性武魂也算稀有,虽然不知道是何人用困魂阵掩盖住灵性随灵的气息并将它困住,但想来现在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毕竟这场棋局中大部分人都得到了他们心中想要得到,或者想要看到的东西。 “没想到堂堂冥灵者会为你这个沐府弃女护卫,既然是这样,我便替他将你们护送到长启城吧。” 林逸转身望着一直看着自己沉默不语将沐烟煦护在自己身后的苏羽星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想杀你们,轻而易举。” 林逸青衫一挥,这片山林树木皆拦腰折断,就连地上的绿草也皆弯腰低眉,林逸身上气焰如虹。 包括方旭远这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林逸显露出来的真正实力,令方旭远不由得再次对洞窟里冒然偷袭感觉到后怯。 “张叔叔.......他会死吗?” 沐烟煦却是没有察觉到什么,而是在苏羽星身后探出脑袋小声问道。 “他倒是挺想死的,只是对于他而言,死可没有那么容易。” 林逸嗤笑一声,挥袖将地面碎石卷入坑洞之中,身体猛然下沉,两手对前一伸,折断的树木凭空而起,皆堆落在山路口。 贾安村外,无数狰狞如蛛网的裂痕在地面上蔓延,山岗田野再无山岗,只有无数道触目惊心的沟壑,宛如地龙翻身。河岸边的芦苇荡皆枯萎发紫,河面不断有死鱼露出鱼肚皮漂浮在水面上,凌风河两岸山岭时不时有巨石摔落,以及宛如雷鸣般轰鸣声响,导致启安渡口的渡船整整一天不敢启船渡凌风河。 第二十三章 入城 茶钱 长启城,从城名便知这是长启县的县城,隶属龙渊郡,其辖内方圆百里村落小镇皆为长启县所管。 自然贾安村也在其管辖范围之内。 “县衙里怎么有这么多衙役出城,而且折冲府也有许多兵卫出城,这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是不是要荒北的奸细来了?” “别瞎说,长启城莅临凌风河,四处皆崇山峻岭,除非有山洪兽患,哪会有什么荒北奸细!” “听说昨日就有人听到晴空响雷,见到山石滚落,或许还真是天灾将临?” “这还真有可能!” ...... 长启城外官道上,两侧百姓看着整齐出城的兵卫以及身穿捕服的衙役小心翼翼议论道,而在这官道两侧的百姓之中,苏羽星微微压低了头上斗笠,顺便还帮身后的沐烟煦弄好幕离。 林逸说话还真言而有信,利用树木堵住山路后,便亲自将苏羽星与沐烟煦护送离开了烟陇山,同时还处理了一下不知好歹拦路抢劫的强匪,剥下他们的衣服赠给了苏羽星与沐烟煦。林逸等到把他们送到了长启城官道上后,卷袖面不改色拿起木车上剩余药材后,然后独自一人飘然离去。 “喂,你二人当我不存在呢?” 纵使方旭远压低了声音,还是让周围的人听之侧目,但看到方旭远背后的花旗金边斧时,下意识远离了距离。 苏羽星看了一眼方旭远,他并不打算与方旭远搭话,因为苏羽星对于方旭远的印象并不好,欺软怕硬,见利弃义这是苏羽星心中给方旭远打的评价。只是林逸临走前曾对苏羽星说过,要不暴露身份进长启城,或许还要依靠方旭远。 “这些兵卫与衙役要去哪里?” 苏羽星没有回答方旭远的问题,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当不想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可以用问题打败问题,这是苏羽星在天霖十九年得来的结论。 “还能去哪?当然是去贾安村啊,你以为贾安村死的那么多人会没有人追究?那可不是什么蝼蚁动物,而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果然,方旭远被问题所吸引回答道。 “你还会在意这些?” 苏羽星听到方旭远略含怒气的话语惊讶问道。 “你当我方某什么人?我方某虽然称不上什么好人,而且经常横行乡里,欺负百姓,但我方某从不肆意打杀别人!” 方旭远愤愤说道。 “其实你是被人警告过吧,你的性子虽称不上太恶劣,但也不会太好,若有人向你寻衅滋事,你定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苏羽星轻轻拍了拍幕离低垂的沐烟煦,小声笑道。 方旭远闭嘴不言,但他的表现很显然证明苏羽星说的不错。 在江湖上,很少有人手中会不沾染鲜血,纵然是佛门的僧侣,又或者是道家的道人,也会因为旁祸而手染血迹。苏羽星很少杀过人,李老头是苏羽星杀过为数不多的人其中一个,而对于血腥味,苏羽星却是很敏感。 苏羽星从未见过师妹沐烟煦出手,但是他能从师妹沐烟煦身上察觉到浓厚的血腥味,从而误以为自家这个师妹沐烟煦喜欢杀人。而这个看似满脸横肉凶厉的方旭远,出乎苏羽星意料的是,他身上没有一点血腥味,这也是为什么苏羽星之前敢在船上任由方旭远的花旗金边大斧落下,而不躲避。 倒不是因为苏羽星能笃定旁人会阻拦,人心本就难测,又如何能笃定,而是苏羽星知道方旭远只是外厉内荏。 不过方旭远当时的杀意却是真的,所以苏羽星心中便有了想法,一个想杀人却又不杀人的江湖武者,约束他的肯定不是书上的圣人言语,警世恒言,而是另一个比他更强大的人的约束。 “自进长启城门后,你我会各不相见。” 苏羽星轻声说道,随即站起身,城门已经没有兵卫与衙役出城,官道上的兵卫与衙役也已经走远。苏羽星将背上的朱漆剑匣向上提了提,神色如常走上官道,沐烟煦紧随苏羽星身后。 方旭远头上没有任何装饰,脸上神情直勾勾看着后背完全露出来的苏羽星与沐烟煦,右手缓缓负于身后,握住花旗金边斧的斧柄处,倏握倏松,最后扯扯嘴角,松开右手,几个大步便追上了苏羽星。 “武者?可有令牌?” 长启城守城的城卫一看苏羽星三人的打扮,面有不悦拦住三人问道。 “令牌?” 苏羽星微微疑惑,他出洛州之时,偶尔被城卫拦住盘问,也只需出示路引,与路引上信息对答即可,怎么现在要令牌? “武者跟一般的老百姓不一样,任何武者要携有兵器进城话,都需要出示诀武院的令牌证明,九品至六品武者令牌证明为铜褐,六品至三品武者令牌为青紫,三品武者至一品武者令牌则是白黑。” 方旭远走到苏羽星身前,微微从怀中掏出一枚色调微深的铜褐色令牌,递给守城武者。令牌上镌刻一字,武。同时令牌最上端镌刻二字,天霖。而令牌左右两侧分别镌刻,扬州龙渊郡,远山镇方家村人士。最后令牌的最下端镌刻为,金斧花郎方旭远。 “进城吧。” 城卫查探过后,又将方旭远的相貌与通告栏上的通缉令对照了几下,便放方旭远进城。 方旭远进城后没有走远,反而站在城门口附近的茶摊上坐下,若有所思望着站在城门外略显尴尬的苏羽星。 苏羽星这才知道武者跟一般百姓要出百里之外所需的路引不同,他们需要出示的是令牌,只是苏羽星不仅没有令牌,他身上的路引也早已经过了期限。 一旁静静聆听的沐烟煦之前听到方旭远对于令牌的解释,摸了摸身上衣衫,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羽星师兄,你让我试试行不行。” 沐烟煦不知从衣衫何处拿出一枚淡青紫令牌,递给城卫。 城卫手拿这枚淡青紫色令牌,低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望着面前幕离之人,“你确定你叫赵二狗?” “噗.....” 坐在茶摊上的方旭远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苏羽星轻咳一声,面无表情。 只是沐烟煦尬尬点了点头。 “别查了,他们都是我同门师兄弟,你看今天天气有点热是不是?” 方旭远实在是看不过去,走到城门前,一把邀住本想提起手中红缨枪反抗的城卫,但也不知方旭远做了什么举动,城卫脸上笑意忽然灿烂了几分,同时摆手示意另一侧的城卫不用过来帮忙。 “早说是你同门师兄弟就好了,你们可以进去了,但记住城中不能擅用兵戈,若违反了禁令,你这个师兄就要替他们坐牢了。” 城卫示意苏羽星与沐烟煦可以进城,并甩开方旭远的胳膊说道。 “你干了什么?” 苏羽星入城看着方旭远说道。 方旭远眯着眼,脸上横肉抖动,“看来你小子也是个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刚才城外被你唬的一愣一愣的。” 苏羽星没有反驳这句话,仍然心中有些好奇方旭远刚才做了什么。 方旭远双手搭在头上,直径走向城中,没有回头,挥挥手。 “这世上,有钱能使鬼推磨,茶摊上的茶钱你就帮我付了吧。” 第二十四章 拜访 于府 在与茶摊小二几番解释挣扎无果之后,苏羽星最终还是无奈替方旭远付了茶钱。 倒不是因为苏羽星舍不得这茶钱,而且因为这方旭远喝茶竟喝了三两碎银的茶钱! 这城口茶摊又不是洛州那几家有名的茶坊,茶水更是简单涩口的粗茶,既不是上好的碧螺春,也不是大红袍。 但最终苏羽星还是妥协了。 因为茶摊外摆放的木板上明码标价,一碗粗茶一两碎银,方旭远喝了两碗,吐了一碗,正是三两碎银。 最为关键的是这赤裸裸的黑茶摊也不怕报官!因为根据《天霖疏议》又或是《关市令》来讲,茶摊小二既没有欺骗顾客,也没有制造贩卖假茶。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虽然挨的人不是苏羽星,但苏羽星也只能凑着脸过去挨上一巴掌,规规矩矩替方旭远付了银两,离开了茶摊。 “羽星师兄,你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沐烟煦跟在苏羽星身后,她能察觉到苏羽星一直紧绷的后背终于此刻放松了下来,如释重负。 “那是自然,你师兄在山上五年什么本事你还不清楚?你还真以为你师兄是个什么了不起的武学天才啊?我在那里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苏羽星行走在熙攘热闹的街头,双手环抱于胸前,悠哉悠哉说道。 “其实羽星师兄你可以跑的,没必要.....” “喂喂喂,我可是你师兄,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既然我是你师兄,自然也要站在师妹身前的。” 苏羽星驻足在街边小贩杂货车旁,伸手拿起一块做工精巧的吊坠,白扇形状,下有流苏。 “多少钱?” “十文钱。” “不用找了。” 苏羽星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银丢在杂货车上,将那块做工精巧的吊坠递给身后的沐烟煦,“试试,看你师兄送给你的礼物怎么样。” 沐烟煦有些犹豫。 “你上山的时候,余老头子他们都给了你见面礼,我这个师兄今日补给你一个,只是有些寒酸,希望师妹你不会嫌弃。” 苏羽星轻笑摇头,作势要将这吊坠重新放在杂货车上。 “羽星师兄送的东西我哪里会嫌弃,只是羽星师兄.....” 沐烟煦拦住了苏羽星,接过这枚吊坠,低头声音细若蚊蝇。 “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矫情,以前在山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苏羽星侧身双手替沐烟煦整理了一下幕离,开玩笑说道。 沐烟煦透过幕离的薄纱,看着街道上走在自己身前的苏羽星,视线逐渐朦胧,轻轻将手上吊坠系于腰间,昂首跟上苏羽星。 长启城有四座城门,苏羽星所入的城门乃是长启城南门,南门大街小巷之中有许多瓦舍勾栏,茶馆,酒肆等地,长启城南门大街便有三分之一长启城的人居住于此地。再往北走,走过长启城那道城河桥梁,却是多为达官显贵的邸宅,静谧幽深,又显得格外庄严肃穆,长启城县令,县丞,县尉,长启城折冲府的折冲都尉,以及左右果毅都尉都居于此地。 不过苏羽星走过这道城河桥梁却不是为了拜访这些人。 “烟煦师妹你站在这里等候我片刻,我需去拜访一位长辈。” 苏羽星摘下头上斗笠,将背上朱漆剑匣解下递给沐烟煦,身上早已经换了一件极为朴素的白色儒衫,整理儒衫下摆说道。 沐烟煦轻轻点头,接过斗笠与朱漆剑匣。 苏羽星随即转身走在这静谧的街道上,布满青苔的街道石板有些湿润,或许是之前天空下起了小雨,又或许是不远处石桥下河岸旁洗衣女子失手将水泼在地上。 苏羽星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微袭的凉风让苏羽星的思绪有些紊乱飘远,甚至还有一丝丝紧张。 苏羽星不知走了多久,最终停在了一座府邸前,府邸前有一对石狮,左侧石狮右前爪玩弄绣球,右侧石狮左前爪抚摸幼狮。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金丝楠木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提着两个大字。 于府。 苏羽星踏过高阶,走到大门面前,轻敲兽环。伴随着咯吱一声响,大门后探出一个脑袋,仔细盯着苏羽星看了几眼。 “请问贵客敲门有何事?” “求见尊府家主。” 苏羽星递过早已经过了期限的路引,泛黄的纸张详细撰写着苏羽星的来历身份,不过开门的仆役并不在意路引过期,而是在意路引上的信息。 “洛州颍川郡,苏家,苏羽星?” 青衣仆役小声念叨,脸上原本警惕的神情也有了变化,连忙打开大门,双手恭敬,“小先生还请先入府等候,外面风大容易伤身。” 青衣仆役手提着的灯笼内红烛摇曳,雨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 “苏公子勿怪,实在是府中最近杂事颇多!” “管家,还请带路。” 苏羽星轻摆手示意并无大碍,望着这位急匆匆迎来接替青衣仆役的长衫管家,轻语说道。 “是是是,苏公子您需要备点什么?我好吩咐下人前去准备。”管家系着还未披好的裘衣,低声询问道。 “不必了。” 苏羽星摇摇头,率先迈着步子,接过管家手里的灯笼,提着灯笼走进了于府,一名蓝衣仆人连忙提着手中那盏灯笼在前面引路。 整个由鹅卵石铺就的甬路黑漆漆的,除了脚下的一点光,和两边不时轻风细雨拂过的声响外,什么都看不清。 有些奇怪。 苏羽星低头看着脚下,没有言语。 好在走过这甬路,见到一处蜿蜒曲折的长廊,廊檐下悬挂着几盏灯笼,方才让整个于府明亮了起来。 “苏公子对于府中道路看来很是熟悉。” 管事急忙跟在身后低声说道。 苏羽星没有说话,继续朝前走着,青衣仆人加快了脚步帮苏羽星引路,而管家却伫立在原地,望着青衣仆人与苏羽星走过这曲折长廊,心中略有担忧。 家主今天可不在府中。 苏羽星抬眸看着面前的白墙,上覆黑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正中一个月洞红漆大门虚掩着,门上黑色牌匾上书‘云松苑’三个古朴大字,隐隐有琴音从内传来。 “小姐正在抚琴,他是谁?” 青衣仆人轻叩大门,门内探出一位黄衣丫鬟,娇小的脸上满是警惕扫着苏羽星的面貌问道。 “是前来拜访家主的书生。” 青衣仆人小声应道,似是十分怕这位黄衣丫鬟。 “那你便进来吧。” 黄衣丫鬟琼鼻微皱,将大门半掩,身形微侧,示意苏羽星可以从门外而进。 只是苏羽星却是注意到不对劲,按理讲叔父应在这云松苑内,但如今看来叔父今日不在府上。 “看来叔父今日不在府中,在下改日再前来拜访。” 苏羽星微微拱手,想要离开。 “家父不在,你便不想见我?” 清灵的声音从苑内传来,苏羽星轻轻一叹,与旁边青衣仆人耳语片刻,最后缓缓走进云松苑,天上细密如银毫的雨丝已经如轻纱一般笼罩天地,一弯绿水似青罗玉带绕亭而流,木亭雕花木栏旁,有一水晶帘落,纱幔垂曳。帘后,有人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又似波涛翻滚的江海。 苏羽星站在原地,静静聆听这琴音,思绪随着琴音起伏,良久,最后轻声说道:“婉殷的琴还是弹奏得如此之好。” “羽星公子倒是好气魄,一走就是走五年!” 水晶帘起,倚在亭内的女子盈盈一握的柳腰娉婷袅娜,娇俏玲珑挺秀鼻,不点自红樱桃唇,肤若凝脂,脸色红润。 “再这样下去,婉殷你身体可经受不住你自己这般摧残,初秋细雨本就易寒气侵骨。如果被你哥哥知道了,打他肯定是打不过我,只是我少不得又被他一顿骂。” 苏羽星无奈抬起手歉意说道。 “看来你这五年学武有成?” 亭内女子掩纱而笑,娇态毕露,似有万种风情,但苏羽星却感受到了了一丝不对劲。 铮铮铮。 琴音不再悦耳,仿若千军万马,震撼沙场,细雨为兵,清风为马,而将领却是苏溪背后的那位黄衣丫鬟。 苏羽星眯起眼,轻叹一口气眼眸似露出一丝惊疑。 破空声在苏羽星耳畔响起,苏羽星微一侧头,身后黄衣丫鬟手掌升腾的火焰已经蔓延在自己眼前,而喉咙更是不知何时被油纸伞伞尖抵住。 “苏羽星你看我这找的武者怎么样!” 苏羽星看着亭内终于克制不住露出自己本性,放肆大笑的于婉殷,余光瞟了一眼从苑内角落缓缓走出的人影,无奈叹了口气。 “于浅山,你就不能管管你妹妹吗?” 第二十五章 女子 琴音 “我妹妹可是连家父的话都不听,更别说我这个哥哥了。” 从云松苑走出来的人影,用美男子来形容他丝毫不为过,身高七尺有余,偏瘦,身穿一袭绣着松纹的月白色锦袍,裁剪得当。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腰间还佩有一柄悬有剑穗的文剑。 “于浅山,看来你已经行过冠礼了,你的字是什么?” 苏羽星啧啧摇头打量着这位于府大公子说道。 “陟其高山,堕山乔岳。我的字便是陟岳!怎么样?这名字可是家父请贵宾加冠三次,并取的字,还不错吧?” 于浅山丝毫没有在意苏羽星的穿着打扮,直接给了苏羽星一个结实的拥抱。 “还没有浅山好听,陟岳不好听,真不知道哪个......” 苏羽星嫌弃的推开于浅山,摇摇头正准备说一说取字的宾客时,却没想于浅山直接伸手捂住了苏羽星嘴巴。 “这位你可不能瞎评价,万一被谁听进去了,你苏府扛得住,我于府可就惨了。” 于浅山心有余悸望着云松苑周围,于浅山对苏羽星可是太了解了,万一隔墙有耳,入了那位的耳中,他可就惨了。 “苏府与我可没有什么关系。” 苏羽星自然知道于浅山怕什么,叔父虽说是个清闲散官,但好歹也是个有品阶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能被称之为贵客的,自然不是什么小人物。 不过苏羽星又不想入朝为官,只是为了于浅山着想,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那你还不是姓苏!洛州颍川郡的苏!” 于浅山的嘴巴也是不饶人,手指点了点苏羽星额头,对于这个从小就不安宁的玩伴而言,于浅山可是没少因为苏羽星受过长辈呵斥教训。 “叔父去哪了?” 苏羽星耿直转移话题道。 于浅山也不纠结苏羽星这样直白僵硬的转移话题,摇摇头叹气,“听说烟陇山南面凌风河沿岸贾安村的村民都死了,还有一些去往贾安村的武者也都了无音讯,家父就去县衙里了解具体情况去了。” “哦......” 苏羽星眼神撇向四周心虚应道。 不过于浅山倒也没有注意到苏羽星的不对劲,而是捏了捏苏羽星肩膀,讥笑一声,“你不是跟我信誓旦旦说去学武了,如今学的怎么样?有没有我家这个丫鬟厉害?” “应该没有吧......” 苏羽星看着身边的黄衣丫鬟,身材娇小,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娇俏玲珑的小瑶鼻,秀秀气气,一双手秀秀气气,很难想象之前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掌上萦绕着炽热火焰。 “苏羽星你是不是也好奇小宛手上为什么会冒着火焰?” 一旁静候久听许久的于婉殷终于找到了插话空余,得意昂首对着苏羽星说道。 “我不想知道。” 苏羽星见到面容得意的于婉殷摇摇头说道。 “那你不想知道我现在弹琴这么好吗?!” 于婉殷咬咬牙,嘟囔着嘴,纵然她跟苏羽星已经五年没见面了,这个人说话还是一向令人生气。 “也不想。” 苏羽星摇摇头,本来他心中是有好奇的,不过呢现在有好奇也没好奇了,因为苏羽星知道有些人是藏不住秘密的,就比如他面前的这个披着外裳的人。 “是因为我得到了一本琴谱!” 于婉殷不理会苏羽星的摇头,而是双手叉腰恶狠狠说道。 “哦。” 苏羽星十分平淡点了点头,一旁的于浅山无奈苦笑,自家这个妹妹每次遇到苏羽星都会吃瘪,但下一次还是想在苏羽星身上找回面子。 “我今天就让你看看这琴谱多厉害!” 于婉殷气呼呼一跺脚,转身重新走回亭中,一旁的黄衣丫鬟小宛高举油纸伞,又时不时扶起外裳长衣防止跌落在地,跟着于婉殷一同回到了亭内。 熟悉的琴音响起,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又似波涛翻滚的江海。 “喂喂喂,你就让我妹妹从你这占点便宜不行?好歹你也算个名义上的哥哥。” 于浅山无奈说道。 “你我小时候在国子监时,可没少让你这个妹妹欺负吧?” 苏羽星听着刚才已经听过一遍的琴音,淋着天空朦胧的细雨,想起了以前小时候在国子监时,他苏羽星能痛打各个权贵显要的弟子,唯独就对付不了这个于浅山的妹妹,因为于婉殷撒泼打滚比苏羽星还厉害。 弄得每次苏羽星都要被太学博士呵斥鞭打。 “话说你妹妹如今长得倒是亭亭玉立,可有人来府中提亲?” 苏羽星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望着于浅山问道。 “别提了......” 于浅山一听苏羽星这句话就头疼,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听见亭内娇声一喝。 “哥,快闪开!” 于浅山顿时连退几步,留下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的苏羽星,苏羽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原本流淌的琴音骤然起了变化,宛如江海波涛汹涌不息,无数水怪妖魔从波涛中跃出,手持斧钺钩叉。 有意思。 苏羽星脚背微弓,脚尖抵地,看着眼前仿佛实体的琴音,心中莫名有了一丝斗意,“浅山,你腰间长剑借我一用!” “打不赢就认输,没什么好丢脸的!” 于浅山抽出腰间长剑,丢给苏羽星,高声宽慰道,对于自家妹妹如今的变化,于浅山可是知道的,但于浅山不知道如今苏羽星也今时不同往日。剑穗在空中飞舞,顷刻便被缕缕琴音割成碎缕流苏,于浅山可不认为苏羽星会赢,自从自家妹妹得到那本奇怪的琴谱后,连长启城武馆的武师都无法在她琴音之下支撑片刻。 “浅山,你不是想看看我这五年练武的成果?今日,你就好好看看!” 苏羽星纵身一跳,白色的身影如皱燕般轻盈,伴随着猛烈琴音,长啸一声,握住半空还未落地的长剑,手腕旋转,长剑也如驰电般快速闪动,嘶嘶破风,点剑而起,雨花四散,只听得“唰——”的一声,一剑自淅沥淅沥的雨水中递出,直指亭内,本只有装饰华丽的文剑,此刻剑身竟然泛着渗人寒光。 就此一剑,琴音弦断。 第二十六章 火狐 中幻 “赔琴!!!!” 于婉殷在惊吓中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揪着举剑刺入亭内纱幔中的苏羽星衣襟,让苏羽星急忙慌乱收起剑,深怕这个小丫头不长眼自己撞到剑上,这纵然只是一柄装饰华丽的文剑,但在身上留下几道浅浅伤痕还是足够能做到的。 “讲道理,这琴也是你自己拨断的。” 苏羽星并不想赔琴,无论是从理,还是从现实角度来讲。这琴的琴身构造来看,无论是岳山,承露,冠角,龙龈等地方观摩,这七弦琴怎么都价值不菲。 而苏羽星在外游荡五年,纵然五年中大部分时日都花费在山上练剑时,但身上的盘缠其实也早已经花的七七八八,剩不了多少。 “你不吓我这琴弦能断吗?!” 于婉殷瞪圆了眼睛,很难想象于婉殷如此纤细的身子能爆发出这么强的力量,把苏羽星硬生生拖得靠近了几分。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无理取闹,这话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苏羽星无奈耸肩,求救的目光看向一旁看好戏的于浅山,如果不是为了在这个自家好兄弟面前露一手,自己又怎么会把于婉殷吓一跳。 苏羽星有些失神。 突然双目失神的苏羽星让于浅山微微皱眉,刚才苏羽星举动的确有些奇怪,这与于浅山记忆中苏羽星的形象有点偏差,并且苏羽星可是从来不会走神,“婉殷,还不快撒手!这样成何体统!” 可惜的是现在于婉殷也听不见于浅山的话,苏羽星的脸庞在于婉殷眼中逐渐放大,清澈的眼眸还似小时候一般,无论遭受什么样的委屈,眼中都不会有半分嫉怨。只是塌陷的鼻子何时成得这般高耸,整张脸怎么看起来这么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姐,该松手了。” 黄衣丫鬟小宛的声音从怔怔出神的于婉殷心底响起,于婉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松开手却听得‘噗通——’一声,苏羽星径直跌落在亭内水中。 “他不会有事的。” 于婉殷十分紧张,几乎就要自己跳入水中,黄衣丫鬟小宛的声音又从于婉殷的心中响起,令于婉殷的动作一顿。 “那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掉入水中的?” 于婉殷很想跳入水中,但由于黄衣丫鬟小宛的话,轻咬贝齿问道。 “武道上谁都会有迷惑,遇到迷惑时,有人会请恩师解惑,而有人却会福灵心至,自然顿悟,小姐这位朋友便是处于武道顿悟之中。” 黄衣丫鬟小宛的声音这回没有在于婉殷心头响起,而是在于婉殷耳边响起,只是于婉殷看不到的是,黄衣丫鬟小宛的身后有一道火红的狐狸虚影骤然,一双竖瞳紧紧望着沉入水底的苏羽星。 “那把他先救起来不行吗?” 于婉殷望着久久未浮出水面的苏羽星,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躁意。 “小姐。” 黄衣丫鬟小宛轻声唤道。 “嗯?” 于婉殷下意识回过头,正好对上黄衣丫鬟小宛的双眸。 “等即可。” 黄衣丫鬟小宛轻言道,双眸泛起诡异的光芒,身后火狐虚影的竖瞳也望着于婉殷,于婉殷的眼神逐渐迷离。 亭内的对话都发生在一瞬之间,而于浅山也以为苏羽星是在开玩笑,逗自家妹妹,但看到水面迟迟未有动静,于浅山便不再有半点迟疑。 “方管事!找几个会下水的仆役来云松苑下水寻人!” 于浅山对外呵厉道,自己立刻脱下身上月白色长袍,解下白玉发冠,毫不犹豫跳入有些冰凉的水中。 “少爷你可不会下水啊!” 听到于浅山呼唤匆忙而来的管事,望着毫不犹豫纵身跳入水中的于浅山,脸色瞬间苍白,连脚带踢踹着几个躬身犹豫的仆役赶紧去救人。 一直沉入水中的苏羽星却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苏羽星视线中的场景还是云松苑的场景,突然眼帘中似有一条颜色极为赤红的狐狸转瞬而过,苏羽星思绪便骤然不知飘到何处,仿佛在九天之云上,又宛如在无底深渊之下,自由翱翔,无拘无束,自身无尘无染。 而苏羽星原本思考的问题也从思绪中消失。 脑海一片空白。 耳边响起的破空声,身体传来的坠落感,天空蒙蒙细雨飘落在脸上,冰凉冰凉。接着后背传来一阵疼痛,仿佛坠落在地面上,但很快水流蔓延到身体各处,身体不由自主的下沉,当水流蔓延至耳边时,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似乎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生从何来,死往何去,只有不断下沉的身体,以及逐渐呼吸困难的鼻孔,灰蒙的天空离自己不断远去,水中的鱼群逐渐向着自己靠拢,等待着什么。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逐渐昏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感受不到痛苦。 就这样要结束了吗? 苏羽星艰难抬起手,冰凉的水流滚动,灰蒙的天空也在颤动,苏羽星怀中的袖珍小剑不知什么时候飘离出来,静静漂浮在水中,漂浮在苏羽星眼前。 流霜? 苏羽星望着袖珍小剑的剑柄处,剑柄上古朴的流霜二字在苏羽星视线之中格外清晰。 空白的脑海中浮现了一柄袖珍小剑,接着便出现了一张书笺,书笺上又缓缓浮现了两道虚影,依稀能辨别出是一男一女,而虚影且都只有背影。 苏羽星。 苏羽星轻声念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名字,无数的水泡开始从苏羽星嘴边喷涌,苏羽星此刻也想起了一切,伸出两指夹住那柄袖珍小剑,下意识向前一划。 “啾!!” 极为凄厉的惨叫声从苏羽星脑海中响起,一道残余的红光在苏羽星脑海之中缓缓消散,而苏羽星做完这一切后,也缓缓松开两指,意识彻底昏迷。 “小宛你怎么受伤了?” 于婉殷惊讶看着嘴角渗出鲜血,捂着胸口的小宛,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看向亭内水中,却只听到自家哥哥呵斥仆人的声音。 “我这兄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不用在府里待着了!还不快去医馆!” 第二十七章 乙青 医馆 当苏羽星再次苏醒的时候,鼻尖传来的是混杂着淡淡的檀木香与药香,身下感受到的触感是柔软的木床。苏羽星缓缓睁开眼,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照在棉被上,温暖而又舒适。侧过身,古琴立在角落,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青色锦衣女子正在桌前拿着扇子轻轻扇着药汤,雾气从药汤上飘散,回荡在这间檀香味的木屋之中。 咯吱。 房门被应声推开,走来的却是一个绿衫丫鬟,虽称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但也称得上眉目如画。 “啊?!您醒了!” 绿衫丫鬟一见到苏羽星坐起的身子,连忙放下手上端着的茶水,又急忙提着裙子跑出了房门。 青色锦衣女子这也才注意到苏羽星已经从床上坐起身,端起手上药汤,默默看着苏羽星。 “我自己来。” 本想问些什么的苏羽星,见到青衣锦衣女子这般样子,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所幸的是自己身体稍有虚弱外,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大碍。 “这药汤不是给你喝的。” 青色锦衣女子静静看着苏羽星从床上起身,来到自己身边正要拿走药汤时,却忽然抬起手对着苏羽星摇摇头,将手中药汤一饮而尽。 苏羽星伸在半空中的手尬尬停住。 还好苏羽星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顷刻,房门再次被推开。 走进的仍是那绿衫丫鬟,只不过这绿衫丫鬟身后却还跟着两个人,一人正是于浅山,一人却是沐烟煦。 “这位姑娘,我都说我家兄弟没有大碍,这位可是长启城最出名的医师,她说没有问题就一定没有问题。” 于浅山无奈指了指苏羽星,对着身旁戴着幕离,背着朱漆剑匣的姑娘肯定的说道。 “羽星师兄。” 沐烟煦没有理会于浅山,而是径直走到苏羽星身边,将苏羽星搀扶回床上,青色锦衣女子看这一幕,倒也没有阻拦,只是眼神饶有趣味望着沐烟煦。 “小环你先回府,顺便记得告诉我妹妹,苏羽星已经醒过来了。” 于浅山一挥手示意绿衫丫鬟可以离开房间。 待绿衫丫鬟离开房间后,于浅山忽然盯着苏羽星,“是不是婉殷身边那个丫鬟有问题?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做那些举动,而且你也不会突然双目失神!” 苏羽星自然能感受到于浅山热烈紧迫的目光,目光微垂,最后无奈仰头道:“你既然都知道那个丫鬟有问题,为什么不处置她?” “我.....” 于浅山张嘴欲辩解,却又被苏羽星打断。 “婉殷那丫头的性子,一旦信任一个人就很难再去怀疑,如果你不拿出真凭实据的证据来,纵然你我过来说,也会被她赶出云松苑。” 苏羽星挥挥手说道。 “但那丫鬟这次差点害你死了!” 于浅山话音刚落,却突然感觉木屋骤然变冷,但镂空的雕花窗桕分明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木屋还有热气未散的雾气,又怎么会突然变冷。 “烟煦师妹你看你师兄现在好好的,没什么事。” 苏羽星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拍了拍沐烟煦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太过担心,余光同时看向站在桌前的青色锦衣女子,刚才沐烟煦杀气骤然散发的瞬间,这个青色锦衣女子的目光便也同时转了过来。 “这位是?” 苏羽星望向一侧的青色锦衣女子问道。 “哦,这位是乙青医馆的馆主,花风琳,也是长启城最厉害的医师,听说诀武院那位也请过她去看病。” 于浅山恭敬介绍道。 “前面说对了,后面却说错了。” 花风琳摇摇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沐烟煦,手指轻晃反驳道。 “诀武院的那位岂会生病,若真生了病,也是我所医治不了的病症,他不过找我问了一些简单的药理问题而已。” 花风琳解释完,然后又把目光移到苏羽星身上。 “我介绍完了,你可否介绍一下这位姑娘?” 苏羽星放在身后的手指轻轻点击着木床,苏羽星以前还未对沐烟煦的名字有什么怀疑,但烟陇山林逸一言,已经暴露出了沐烟煦的身份,所以沐这一字,还真不好轻易说出口。 烟陇山离长启城也并不远,谁知道那些对沐烟煦不怀好意的人会不会也在这长启城之中。 “烟煦,我师妹。” 苏羽星淡然说道。 “可有姓?” 花风琳极为好看的丹凤眼轻轻眯起问道。 “姑娘问这么彻底不太好吧,无论姓什么,似乎与姑娘都没有太大关系吧?” 苏羽星微微侧头看着花风琳说道。 “阁下说的也是,不过这里可是我的房间,既然阁下也醒了,不如离去?” 出乎苏羽星意料的是,花风琳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微微躬身,双手一伸,已经要送客。 地上斑驳的阳光轻移,梳妆台上的铜镜倒映出花风琳的容颜,此刻木屋之中空荡荡,独余花风琳一人,还有角落的古琴竖立。 “你跟那位医师有仇?” 已经出了医馆的于浅山觉得莫名其妙,刚才两人的对话中,纵然是于浅山都听出了一丝针锋相对的意味。 “没仇。” 苏羽星身子还是有些虚弱,走路微微踉跄摇摇头。 “那何必在那种小事纠结?” 于浅山还是摸不着头脑,不过就是一个姓名而已,最后还被别人‘客客气气’请出门。 “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思考思考怎么跟你妹妹说一说那个丫鬟的事情,府中有如此大患,你作为于府长子,可要多长点心思。” 苏羽星很不争气的望着于浅山叹气道。 “本来我还没想好怎么办,不过这次受伤的是人,我就有办法该怎么办了。” 于浅山笑着望着正在叹气,脸上流露出怒其不争的苏羽星,这让苏羽星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苏羽星的心头萦绕。 “大家都是兄弟,你做事不要太过分。” 苏羽星连连后退,于浅山逐步逼近。 沐烟煦站在两人身后静静看着,并不打算出手阻拦,因为沐烟煦很明显的察觉到于浅山身上没有任何杀意。 第二十八章 死人 再生 天霖雍州某地,不知名溪谷。 溪水淙淙的流水声,谷间盛开着优美兰花,而谷上却盛开着一树树紫藤萝,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宛如瀑布一样,从空中垂下,深深浅浅的紫,在流动,泛着点点银光,就像潺潺溪水中不时迸溅起的水花。 穿过这一条条紫藤萝瀑布,除了光彩,还有淡淡的芳香,香气似乎也是浅紫色的,梦幻一般轻轻地笼罩着这幽径小路与千百竿翠竹遮映的竹屋。 走过这片与紫藤萝格外不符的竹林,迎面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里面有几间竹屋,竹屋的后院飘满药香,俨然是一处药圃,更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旁边有几棵开口的青竹,竹上忽开一隙,水流潺潺而出,浇灌着圃园。 姚黄魏紫,浮翠流丹,如此绚烂多彩的场景如同梦幻一般笼罩着竹屋。 “易容之道,最难不过模仿其中神韵。” 一间爬满紫藤萝的竹屋内,有一袭蓝衫羽衣姿色天然女子站在床榻旁,颦眉微皱看着端正坐在床榻上被白纱蒙面,只露鼻孔的男子。 “你且先在这里好好修身养性。” 蓝衫羽衣女子将手放在铜盆水中,原本清澈的水很快变得污浊一片。 “脸还能变回来吗?” 沙哑略显尴尬的声音从这名男子口中传出。 “只是简单的易容,不是削骨换颅,之后要变回来也不太难,不过将你带到这里的人让我在你醒来的时候,告诉你一件事,你现在的处境不太妙。” 蓝衫羽衣女子轻咳两声,学着那人说话道:“你现在武功全无,内力全失,江湖上如今朋友又剩不多,最近你的仇人又满大街都是,如果不想早点死的话,就安静在这里待个几年。” “这说话的语气你模仿的倒是惟妙惟肖,不过你知道我是谁吗?” 白纱蒙面男子听着蓝衫羽衣女子说话的语气,很容易就想到了一个人,只是白纱蒙面男子忽然想到一个事情问道。 “我们紫嫣谷闭谷多年,别说你,哪怕是当今陛下来到这里,我们都不知道他姓谁名谁,长得又是什么模样。” “我叫王易木。” 白纱蒙面男子犹豫一下,缓缓说道。 “我管你你叫什么王易木,王易水,王易火,或者什么王易鸣都不要紧,只要你不在这紫嫣谷惹麻烦,随你叫什么。” 自称兰攸的蓝衫羽衣女子对于王易木的身份并不感兴趣,端起已经混浊的铜盆里水,走出房门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多看王易木一眼。 王易木略尴尬摸了摸鼻子,第一次有人对他自报名字无动于衷,没有面露惊骇的神情。只不过为什么鼻尖感觉黏黏糊糊的,似乎是涂抹了什么奇怪东西。 紫嫣谷? 王易木在江湖中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名字,但是现在王易木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软弱无力的感觉。 王易木稍微握紧手掌,感受着体内的力气,思虑片刻,还是站起身来,可这一站起身就差点腿脚发软摔倒在地。但终究是还剩一点力气,王易木歪斜着身体缓缓走出房门。 “你的身体现在很差。” 王易木打开房门,跨过竹阶,第一眼看到眼前场景不由得眯起了眼,宛如瀑布的紫藤萝垂在屋檐上,远处是翠绿的青竹,纵横交错,竹间游廊甬路之间有二三人仿佛梦境中人行走在其间。 对王易木说话的人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稚童,明亮的眼睛抬眸看着白纱蒙面的王易木。 “师父说,你需要静养。” 王易木低头看着神情十分认真的稚童,手掌轻覆在稚童脑袋上,没有说话,双眸露出一丝怀念。王易木小拇指挑动着稚童扎好的马尾辫,思绪有点飘远。 “师父说,你暂时不能走!” 稚童气鼓鼓的拉住王易木衣袖,努力不让王易木离开这里。虽然王易木现在内力全无,功力尽失,但对付这个稚童还是轻而易举,毕竟成年人再弱也不是一个稚童能对付的。 很快,稚童便已经双脚悬空,双手挂在行走歪斜王易木的手臂上,被王易木一步一步拖着走。 “退下。” 清脆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即便是满面疲惫与仆仆风尘,依然掩盖不住她精致的五官,雪白肌肤丝缎般的华丽,眼眸里是一望无际的苍蓝,属于最明媚的天空颜色,闪着灼人的明亮。 “公子,请回房休憩。” 这位女子面对王易木柔声细语说道,一双纤细白嫩的手已经粘满泥土,手上正拿捏着一株药材。 王易木看着女子的眼眸,摇摇头。 “若妾身想对公子不利,何须等到现在。”淡紫纱衫的女子微微一叹,以为自己猜中王易木心中所想。 “真想不到这种地方,会有姑娘这样高人。只是在下并未想过姑娘会对我不利,而是我已经许久为喝我家娘子做的米粥了,甚是想念。”王易木微微一笑朝着女子拱手说道。 女子沉默片刻,径直走过鹅卵石铺就的甬路,进去到一间竹屋,片刻便有一缕药香飘了出来。 “她是你师父?” 王易木虽不知女子为何沉默,但蹲下身用仅仅露出白纱外的双眸望着一脸怒气未消的稚童笑问道。 “是!” 稚童看着王易木带着笑意的双眸,脸上浮现警惕的神色,连退了几步,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想问一下这里是哪里?” 王易木没有继续靠近稚童,而是等稚童主动寻找一个心理安全距离,才开口问道。 “紫嫣谷。”稚童警惕说道。 “附近最大的城池叫什么?”王易木眯眼笑问道。 “远方城,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稚童意识到了不对,赶紧捂住嘴巴看着面前笑眼盈盈蒙着白纱的王易木。 “那现在又是永初几年?” “永初?现在是永兴九年了。” 稚童疑惑望着王易木,他不懂这个怪人为什么问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原来把我送到了雍州幽风郡远方城,从冀州边境一直运到雍州,少不得会有官兵盘查,这其中看来还有某人在帮忙。但为何已经是永兴九年了?陛下看来真没有渡过生死劫,也不知是哪位太子登基改了年号......” 王易木大概理清现在所处的环境,轻轻拍了拍双手捂嘴的稚童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叫郭宇!” “好的,我不知道你叫郭宇。” 王易木笑着对这个名叫郭宇的稚童挥挥手,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离去时夫人好像有了身孕,这些年过去,夫人生下的孩子是否也与这个稚童这样可爱?而夫人这些年过得好吗?自己当初的决定实在愧对夫人,这次回到夫人身边,一定不会离开了。 王易木追忆着往事,重新走回了自己原先所待的竹屋内,一双笑眼逐渐变得平静,漆黑如墨的双眸看着屋内梳妆架上的铜镜。 铜镜里映出王易木如今的模样。 白发如雪,眼眸里充满了沧桑与疲惫,白纱掩面,已经看不见现在的模样。 “值得吗?” 王易木自问。 “不知道。” 王易木自答。 此刻王易木的枯竭丹田之中,干裂触目惊心的景象内有一滴顽强不屈的水珠,慢慢顺着干裂丹田运转起来,背后一缕七彩迷烟缓缓升腾而起。 第二十九章 反转 反转 天霖扬州龙渊郡,西疑山山麓。 “兜兜转转,谁曾料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药不愈恐怕也没想到你最后会反水。” 灰衣大氅男子摇摇头,没有看半眼脚下的尸体,抬头看着正在眺望远方烟陇山戴着黑色幕离的邓姬闻。 “他既然敢让衍云宗那人夺走‘?’,纵然他叫做药不愈,他也须死在这里,更何况他是那位南陵王门下门客。” 邓姬闻手上苍龙伏魔棍棍身处,一个深紫绿色衣衫的人影在棍上雕纹苍龙须旁浮动,人影下群蛇盘踞,一只紫绿色羽毛的小鸟停留在棍尖。 “看来你们玄策军果然已经被那位小王爷收入麾下了,不过你们这么看重‘?’,为什么任由衍云宗的人去抢走‘?’?” 灰衣大氅男子仍然是不解。 “因为你。” 邓姬闻手指轻覆棍身,棍上的雕纹图案重新融为墨色,又变成最开始如墨色般漆黑,平平无奇的铁棍。 “如果不是见到了那位沐府弃女,谁也不知道你究竟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例如是为了‘椿’。众所周知,同类型的随灵可以相互吞噬,你们长生类虽特殊,但想必也不例外。” 邓姬闻挥舞了一下铁棍,手臂轻颤,看样子无法掌控铁棍现在的重量。 “可惜的是却有人找来了崔水云,特意困住了你,便让我打消了你为‘椿’而来的念头。” “我一旦被困住,就会让你完全有充足的时间杀掉沐烟煦,至于那个小家伙不可能会挡得住你一棒,但那人却忘了你素来嫉恶如仇,哪怕军中有令,要以血为祭,你也是选择这一村曾经落草为寇,手上染了许多血迹的贾安村村民。” 灰衣大氅男子自顾接话说道。 “不,我的确想杀死那个沐府弃女。天生玄灵罗酆六天乃魔意深厚的神性随灵,难以被人掌控。而我见到吕莫尘尸体时,满地善武部士卒尸体时,我对她的杀意实实在在真切。” 邓姬闻转身望着灰衣大氅男子说道,眼中的杀意渗透而出。 “可那个姓苏的小家伙却一直护着她,让你根本无法真正的使出全力,而你还特意帮了那个小家伙,让药不愈的随灵‘鸩生’影响药不愈的性格,从而也未真正让那个小家伙陷入九死无生之境。” 灰衣大氅男子平静说道,显然这一幕也早在灰衣大氅男子的计算之中。 “你们这些长生类的随灵拥有者,果然没有一个不是计谋深算之人。” 邓姬闻冷哼一声。 “是啊,没有一个不是计谋深算之人......” 灰衣大氅男子的目光变得深邃静静看着邓姬闻说道。 邓姬闻脸上原本略显愠怒的神情也渐渐散去,神情淡然没有理会灰衣大氅男子的这句话,微微侧头眺望着远处的烟陇山。 —— “旅帅,村中除了满地槐花瓣外,房屋布满灰尘,仅有缕缕油灯有燃烧过的痕迹,再无半点人的踪迹。” “旅帅,村外田野许多沟壑以及山石碎裂的痕迹,但依旧未发现人的痕迹。” “旅帅,村尾烟陇山隐隐有踪迹,但行至烟陇山山麓处,被一堆横木所拦,无法通行。” “旅帅,村头槐树倒塌,其树干之内有浓郁香气,似乎曾有人藏匿其中。” “旅帅,烟陇山山口破庙发现了打斗痕迹!” ...... 不断有戴鍪披甲携矟的兵卫对着站在贾安村口一位骑马的身穿银甲,手持长戟,面容不怒自威的男子说道。 “黄县尉这里就交给你的这些衙役了。” 站在马旁,身穿便服的黄瘦男子连连点头,“陈旅帅请慢走,这里我黄岸山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残害百姓性命的人找出来!” “哼。” 陈旅帅冷哼一声,没有理会马旁谄媚的黄瘦男子,驾马朝着烟陇山方向而去,无数戴鍪披甲携矟的兵卫从贾安村房屋里里外外出来,整齐划一跟在陈旅帅身后,朝着烟陇山方向进发。 “县尉大人,咱们至于这样低声下气吗?他们是军兵,咱们是衙役,互不相关。并且发生这种事,这些折冲府的士卒就这样出城,说不得我们还能参他们一本。” 黄瘦男子身边窜出一个捕服的衙役不服气说道,看来刚才在贾安村没少受戴鍪披甲携矟的兵卫的欺负。 “你个小小捕役懂什么?你要是神蕴院的捕快,别说这小小下府的折冲府旅帅,哪怕是折冲都尉都不得不给三分薄面!可惜你不是,所以好好再去看看这村里还有什么遗落的证据!县令和朝散大人都在等着结果呢!” 黄县尉恨铁不成钢狠狠拍了拍在自己耳边撺掇的捕服衙役脑袋说道,最近那位小王爷听说就要来到长启城了,黄县尉可得好好表现自己,万一被那位小王爷看上了,飞黄腾达不是梦。 “是是是,大人您别再拍小的脑袋了,再拍人都要给你拍傻了!” 捕服衙役缩着身子,护着脑袋躲避着黄县尉的痛打说道。 “李早先,我要不是看在你姐的份上,早就把你剔除衙门了!快滚快滚!” 被叫做李早先的捕役护着身子,连滚带爬跑进了村内,连连回头,深怕那位黄县尉跟了上来。 “那些兵卫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不知拐过多少角落,走过多少泥土路,李早先来到了一处低矮的土坯房,轻轻推开房门,来到后厨,拨开柴薪,对着露出一个可怜巴巴小脑袋的少女说道。 “你的衣服可以脱下来吗?” 相貌惊艳的少女柔声说道。 李早先脸色一红,挠挠后脑勺,颇为娇羞,环顾了下四周,顺手带上了房门,“这不太好吧,光天化日之下,脱衣服这种事......不太好,不太好。” 李早先口中虽说着不太好,但是手上动作却没有半点停顿,已经开始解下捕服的系钮。 少女眼眸忽然低垂,看不清表情,“太慢了。” “什么?” 已经沉浸在幻想之中的李早先没听清少女在说什么,正疑惑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鼻尖涌入腥臭的血腥味,而身体似乎也不像是自己一样,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少女静静看着缓缓融成一堆血肉的李早先,李早先最后融解的脸庞依旧没有半点痛苦神情流露,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早先掉落的眼珠被少女白嫩的赤脚轻轻碾碎,少女冷艳的脸庞没有丁点表情,伸手捡起捕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大了。” 少女轻言。 咯吱咯吱响声在少女身上响起,捕服此刻穿在少女身上正好合身,而脸庞也正好变成了李早先的面容。 “早先,你在干嘛?” 村角游荡的捕役看到了从土坯房出来的李早先,颇为奇怪,李早先进进出出这土坯房很多次了。 只是一向喜欢插科打诨的李早先没有理会这些捕役,而是缓缓往着村外走去。 “奇怪,是不是被县尉大人打傻了?” 捕役侧侧头略感一丝疑惑,但很快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打傻了也是县尉大人的事,跟他们这些捕役也没有多少关系。 李早先沉默走在贾安村村道上,身旁不时捕役交错,阳光照在身上,李早先脚步落地无声,宛如一只鬼。 第三十章 活人 心死 灰蒙蒙的空淅沥沥下起了细雨,秋霖脉脉,雨滴竹梢,青山兼细雨,略显凄凉。 屋内油灯昏黄,窗外霖霖雨声。 “十年了。” 沧桑沙哑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连药香都无法掩盖的腐朽气味在竹屋内弥漫。 崭白的床榻上躺着一位形如枯槁的银发老人,裸露在棉被外的手臂如同骷髅,皮骨紧紧相连在一起,散落的银发下面容黯淡无光。 “我早就该死了。” 床榻前站着一位奇异男子静静聆听老人低语,脸上缠着布条绷带,身上凡是裸露的肌肤都皆缠绕着布条绷带,整个人就像是木乃伊一样,若不是绷带上露出的一双深黑色眼眸时不时闪烁着一丝诡异光芒,恐怕真会让人怀疑他是个活死人。 “若那株仙生草在,倒也可以缓解你体内的青炎蔓延……” 而在这个身上缠绕绷带,宛如木乃伊的男子身后木桌前坐着一位白发胡须老人,听到床榻躺着老者的话语,不免有些遗憾摇头叹道。 “那株仙生草既然让朝廷的人拿到手中,定然已经在那几位王爷囊中。而无论是在哪位王爷手中,最大可能便是将仙生草赐予王易木,并让紫嫣谷替他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这样一来既可以拉拢散落于天霖的玄策军遗部,二来也可以一解十年前所犯的错事。 且不说你知不知道哪位王爷拿的,但你现在去已经晚了。” 老人拦住转身欲出门的木乃伊男子,嘶哑无力的道,浑身都萦绕着浓浓的死意。 见木乃伊男子步伐停滞,躺在病床上银发老人轻咳转移话题道:“君昊,他体内的噬魂之引能否取出,又或者能让这噬魂之引听从于他?”,, 木桌前的白须老人又再次摇头叹气,抬眸看了一眼被绷带缠着死死的木乃伊男子,又看了一眼卧在病榻前奄奄一息的老人轻言道:“这噬魂之引本就是由百毒虫入翁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即此名为蛊。而这噬魂之引最大的不同的是,是由百蛊而成,由五月五日毒气最胜之时聚置百蛊,从而诞生出这一噬魂之引。也是颇为稀罕,能自我成长具有吞噬属性的兽性随灵。” 白须老人顿了一下,关上桌上的针灸匣,缓缓继续言道:“蛊能致人于病,于死。同样蛊能致人以活,于生。这噬魂之引本就由蛊而诞生,所以若要解这噬魂之引有两法,一必须有比噬魂之引这种兽性随灵更强,具有吞噬属性的同类型随灵,以随灵噬随灵,但这样的结果有大可能会让他痴呆,丧失全部武功修为。二则是等噬魂之引从体内诸窍中缓缓成型,待噬魂之引成型之时,便会以他父,不伤他分毫,唯一缺点便是需每过七日,找一随灵喂养,若不成,噬魂之引依旧会噬主。 不过对他而言,今日多活一日,便是赚得一天,因为他本就是个已死之人。” 白须老人说完便伛偻着身子,打开了房门,屋外站着一位姑娘,身段妖娆,撑着一把油纸伞扶着白须老人步入蒙蒙细雨之中,就此远去。 “实在不行,便去荒北毒心殿。这噬魂之引虽也救你许多次,但留在你体内终究是个祸患,随着你武功境界越高,内力越浑厚,它成长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君昊的话不能尽信,他不是什么好人,而这噬魂之引更加不是什么好东西。” 床榻老人无力的松开手,不再强留木乃伊男子。 “割肌剐骨之痛且都受了,噬魂吞心又有何承受不了?更何况,这世间多我一个人,少我一个人又有什么影响?” 木乃伊男子语气平静,带着淡淡的死意道。 “你活着便有意义。” 床榻老人看着竹屋,散漫的目光看着竹屋外淅沥沥的雨滴。 “你死了之后,我活着便没有任何意义。” 木乃伊男子不再房屋内停留,走出了屋外,身形渐渐消失在朦胧的细雨之中。 雨势渐大,压弯了花草的细腰,折弯了树木的宽枝,只有溪流里的鱼儿在欢雀的跳跃,鱼尾在溪面上渐起一道好看的弧线,水花与雨水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溪水,哪是雨水。 竹屋内,床榻老人目光涣散,手掌颤颤巍巍从枕下拿出一枚令牌,令牌上深深篆刻着两字。 玄策。 —— 青州,北海郡白玉城无丰镇忽然来一个怪人。 这个怪人全身都被黑纱笼罩,绷带缠绕,只露出一双冷漠的黑色眼眸,他的背上背着一柄剑,此剑亦然也是被绷带缠绕,但最奇怪的是他腰间居然还悬着一柄赤鞘长剑。 无丰镇落脚酒肆。 酒旗飘扬,酒香四溢。 “今日前来是来取我性命?” 酒肆外大步走来一人,白面无须,一身儒衫,身材挺拔,手里拿着一只巨大的兔毫笔。 “是。” 酒肆内坐着那怪人懒洋洋道,一只手里拿着酒葫芦,一只手里提着酒坛,赤鞘长剑随意放在桌前。 “阁下到底是何人?若真想得那青云排名,何不去等青云榜排比争那魁首之位,非要如此大费周章一人一人前寻?” 自称祝开诚的男子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问道。 “你主动找上门来,也知道我的规矩。” 怪人脚踩凳,手肘倚着膝盖,手里提着酒葫芦,手腕一倾,清澈的酒水洋洋洒洒从葫芦口流入嘴中。 “规矩我是知道的,但阁下的规矩不应先与我而战。” 祝开诚宽大的衣袖一抖,一枚令牌出现在他手中,令牌上刻着八十七。 “今日变了。” 怪人对于酒的兴趣显然比站在酒肆外一直话的儒衫男子大上许多,摇晃另一只手的酒坛,浑浊的液体从酒坛喷涌而出,准确无误落在酒葫芦口内。 “这粗劣的黄酒灼喉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怪人大手一拍桌,桌上的酒塞应声落在了酒葫芦口。这一举动倒是把酒肆外的祝开诚与酒肆内的老板吓了一跳。 “阁下未免太目中无人,纵使你打赢了青云榜第九十三位的酒仙子张音,杀死了青云榜第九十一位的虎泉门化骨手莫煜,打杀了青云榜第八十九位的剑雨门雨焚剑何紫涵,也莫要把我这夺命书生不太当回事!” 祝开诚手中巨大兔毫笔一挥,笔尖兔毫纷纷激射而出,目标正是装完酒摇晃酒葫芦的那个怪人。 这个怪人自然便是之前的木乃伊男子。 这些兔毫自然也不是简单的兔毫,在内力的作用下,这些兔毫就像是最锋利的针尖,光从酒肆被兔毫一穿而过的木柱便可见之一二,更别这些兔毫的尖端还泛着如墨般漆黑的汁液,显然是沾了剧毒。 “这些酒,倒也够我用上一些时日了。” 面对转眼之间便到眼前的那些兔毫,木乃伊男子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赤鞘长剑,再一瞬间便已经到了祝开诚身前。 冰冷的剑鞘抵在祝开诚的脖子,令祝开诚手中变得光秃的兔毫笔不敢乱动。 “你看看,又死了一个人。” 没有木乃伊男子在前面抵住那些兔毫,自然全落在酒肆中的老板身上,全身密密麻麻插满了兔毫,两眼瞪大,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放心你不会死,因为你太弱,连随灵都没有,也不知你为什么能在青云榜排上第八十七,只是这令牌你也不配有了。” 木乃伊男子取下握在祝开诚手里的令牌,然后轻笑一声,竟然徒手将这枚令牌当着祝开诚的面捻成一堆齑粉。 要知道这令牌可不是普通的令牌,而是由天外陨铁所制,这令牌回炉重制皆可再制成一柄玄兵所需的材料。 祝开诚眼睁睁望着这一切,最让他恐惧的其实是面前这个人,脸上带着笑意,但声音却是淡漠,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浓浓的死寂,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在乎。 以他的实力,足够拦下那些兔毫,可以让那酒肆老板躲过一劫,但他没有。 而他的语气,酒肆老板的死不过像是死了一只蚂蚁一样。 这个人太恐怖了,恐惧不断在祝开诚心底蔓延,直到木乃伊男子离开了很久,祝开诚一直颤抖的双脚,才敢无力瘫软坐在地上。 第三十一章 详谈 三军 扬州,龙渊郡,长启城。 于浅山想出来的办法,也很直接,也很简单。那就是让苏羽星一直装作昏迷不醒,这样必然会让于婉殷身边的黄衣丫鬟露出破绽。 所以…… 沐烟煦眼皮下垂,撇了一眼躺在身边的苏羽星,后脖颈那一道深深的红印,这个叫做于浅山的人下手没有一点心慈手软。 “别以为我是个读书人,身体羸弱,这小子以前可在我手上占不了便宜。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好好的书不读,偏偏要去学武。武夫能有什么出息?不会熟读兵法,当不了将军,也只能当个士卒,十年前玄策军的例子还历历在目……” 于浅山将苏羽星翻个身,让他面朝上,同时能遮住苏羽星脖颈上的红印,坐在颠簸的马车上低头无奈道。 “玄策军?” 沐烟煦喃喃低语,之前贾安村前交手的那位自称吕莫尘的男子也是出自玄策军,自报家门为玄策军,善武部军侯。 于浅山自然是不知道沐烟煦心中所想,只以为沐烟煦好奇这段往事,为了体现自己知识渊博,轻笑一声,“说起这玄策军,便有几分意思了。它不同于一般的府兵制招募,中郎将府卫士取二品至五品官的子孙充当,折冲府卫士取六品以下官的子孙及白丁无职役者。在此范围内,征发原则是先富后贫,先强后弱,先多丁后少丁。天霖共有六百五十七个折冲府,而这些折冲府由‘十二卫’遥领天下。而十二卫所统之兵称‘外军’,各有军号如下,骁骑属左右翊卫﹑豹骑属左右骁卫﹑熊渠属左右武卫﹑羽林属左右屯卫﹑黑甲属左右御卫和神武属左右候卫。 正常来讲,若再增一军,也当遵循此类,可玄策军却大不相同,它不由十二卫所统领,也不由四府管辖。而它偏偏属外军,又不隶属‘十二卫’,但其上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驾崩的先帝,可大将军至今不知是何人,余下两位将军分别是当今诀武院院长以及当今江湖武林盟主,至于剩下的长史,诸曹等官职也皆有武境入品的江湖武林人士所担任,至于士卒便良莠不齐,有入武境品阶的武者,也有会使几下柴火棍的百姓。 所以说与其叫它玄策军,我倒喜欢叫它武林军,而当初先帝创造这个武林军的用意也是为了对付荒北那些力大无穷,各个生性凶猛的士卒。 不过说到这,倒不得不提一下一个人。” 沐烟煦静静听完于浅山说着这些她曾经也知道的事情,被幕离遮住的脸庞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感兴趣的表情。 “谁?” 于浅山端起放在马车车厢中木桌上的一杯茶,他虽没有看见苏羽星师妹的面容,但想必定是被自己吊足了胃口。所以于浅山不急不缓将茶杯口放在嘴边,细细嘬嘬。 咯噔。 啪。 于浅山低头看着被打湿的衣襟,没有等来苏羽星师妹的追问,反而被马车颠簸溅了一身茶水,太失面子了! “小吴,如果马车再颠簸一下,你就去找管事的把月俸领一下,然后你不用再来了。” 于浅山平静将茶杯放回车厢小木桌上,看似漫不经心拍了拍衣襟上茶水,然后缓缓抬头对着车帘外的车夫说道。 “诶?…好的,少爷。” 正在赶车的小吴并不明白一向脾气不错的少爷为什么突然这么绝情,只得唯唯诺诺答应,并且放缓了马车车速。 车厢内一片平静。 平静的让于浅山都有些尴尬,自从沐烟煦象征性问了一句谁后,便没有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姿势也没有一丁点变化,哪怕于浅山刚才略显出丑的样子,沐烟煦也没有任何变化。 “咳咳……便是那十年前青云榜排名第六十七位的王易木!这人武功不高,只会一门功法《木落雁南》,偏偏在玄策军刚成立招兵之时,他却是早有预料一般进入了玄策军,并且在他进入玄策军之后,本来不温不火的玄策军招兵瞬间涌现了一堆江湖武者。 而这偏偏是令人奇怪的地方,武者天生不受拘束,自古以来便常有侠以武犯禁一说,思来想去所有人便把功劳都推给了王易木,一时间王易木在江湖上风头无两。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也是让我至今觉得疑惑的,在玄策军招兵不久,刚好荒北侵占冀州边境,但先帝派了三军前往,黑甲,神武,玄策。 三军护一州边境,怎么看都有点小题大做。 而事实也是如此,真正参与战斗只有一军,玄策。黑甲与神武皆作壁上观,无论战争局势怎么变幻,这两军都没有半点参与,直到玄策攻入荒北腹地。 关于十年前这场战役,书上一笔带过,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自黑甲与神武从荒北腹地将玄策带出来之后,这场战役就莫名的结束了,一向凶悍的荒北没有反扑复仇,整整十年安静的令人可怕。而至今仅有的一个传闻,还是江湖传闻,从渊天山,天渊阁上传出……” 于浅山正要说完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的苏羽星接口道:“王易木违抗军令,不仅不退守虞风城,反而独自率领那数百位武林人士,独守空城,致使那数百位武林人士全命丧黄泉,王易木也死于其中。 接着关于王易木是荒北卧底的流言层出不穷,江湖上舆论风向从一开始吹捧王易木,变成辱骂嘲弄,其间没有任何铺垫变化,转折其快令人匪夷所思。” “你没昏迷?” 于浅山比起苏羽星口中说的这些,更加关心苏羽星竟然能从他自创的‘昏迷绝杀掌’下醒过来?! “喂喂喂,我好歹也是练武五年的人,能被你一掌打昏才是我的耻辱,要不是为了让你免费当个苦劳力,背我上马车,我才不会装昏迷。” 苏羽星双手枕头,撇撇嘴说道。 苏羽星练武虽然只练剑,但他的身体素质也因为练剑挺高了很多。 “算了,你记得等会进府的时候继续装昏迷,要不然我的计谋太难得逞。不过你向来只关心叔叔和婶婶的事,怎么如今也关注起江湖传闻了?” 于浅山抬起自己手掌想要再给苏羽星来一下,但想到苏羽星刚才说的话还是放弃了,只是于浅山突然好奇苏羽星竟然知道这些江湖传闻。 第三十二章 山外 山上 “游游荡荡难免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这并不稀奇。反倒是你身处于书香门第,不关心圣人之言,在意这些江湖传闻反倒是奇怪吧?” 苏羽星抬头看着车厢顶板,余光轻瞥一眼于浅山说道。 沐烟煦看着苏羽星,她知道自家师兄在山上除了练剑,便真的不再关心任何事情,就连天绝榜以及青云榜排名第一是谁都一概不知。 于浅山果然被苏羽星这句话带弯了话题,颇为无奈耸耸肩,“江湖上的传闻,庙堂里的深宫蜚语,大江南北的趣事奇异,我大都比较热衷。”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苏羽星闭目养神说道。 “能让我知道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浅山嘴角上扬笑道。 苏羽星见此便不再多劝,毕竟于浅山与他一样,都不是能轻易被劝说的人。而自己有时候说的太多反而会让他误了判断,与其多说无用功,倒不如少说为妙。 而且于浅山向来知分寸。 两人对话之后,车厢内又重新恢复了宁静。刚才的对话仿佛并不存在,于浅山掀开马车窗帘看着窗外。沐烟煦幕离飘动,双腿盘坐,身旁朱漆剑匣静静横放在沐烟煦腿旁。苏羽星依旧静静躺在车厢内,双手枕头,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 细雨如烟如雾,像漫的细砂,散落在树梢上,散落在荷叶上,滴落在屋檐上,屋檐下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美丽的珠帘。窗外落着蒙蒙细雨,滴滴的雨点,奏起令人沉迷的乐章,令坐在摇椅上的老人不经想起了从前,端起桌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老人的师父也是一个酒鬼,喜欢在喝醉的时候跟老人讲江湖上的故事。 “师父!大师兄回来了!” 外面一声惊呼打断了老人的遐思。 “别瞎嚷嚷,我这老人家可受不了你这小年轻的嗓音。” 老人抬眸看着山间路上摇头晃脑,走路颠颠的年幼徒弟说道。 “雾凇啊,自从烟煦跟着羽星走后,就没人管管这山上了,你那几个师弟把你师父酒窖里的酒都搬空了。”老人一脸痛心看着空荡荡的酒杯以及旁边侧倒无一滴酒水露出来的酒壶说道。 “酒。” 山间细雨之中,人影缓缓浮现,雨水落在人影身上,只见丝丝氤氲之气萦绕,衣襟未湿,十分淡然将手中的几坛酒隔空丢给老人。 “这酒倒像我酒窖里的酒,有时候里面装着女儿红,醇厚使人回味无穷,而有时候里面却又装着混浊的黄酒,烧喉又呛嘴,但下肚后却又别有一番味道。” 只见摇椅一晃,老人打了一个满满酒气的饱嗝,豪气一挥手,几坛酒跌落在地。 千雾凇微微摇头,提起走路并不快的小师弟,几个纵跃之间便来到了老人身边。 这时,老人破旧的麻衣被忽然而起的大风吹的微微作响,伛偻的身躯从摇椅上站起,身形颠颠向前慢步走,缓缓露出老人的沧桑侧颜,左边眼角一道长长的疤痕挥散不去。 “烟煦她们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老人沉声说道。 千雾凇点点头,又摇摇头,刚要开口时,老人却似乎预料到千雾凇要说些什么,轻轻摆摆手,“没死就不是什么大麻烦。” 千雾凇看着老人眼角疤痕,忽然想起了最开始见到老人的时候,那是他年幼时。 那是一场灰蒙蒙的大雨,乌云密布,空中下着大雨,泥泞的地上匆忙的车辆碾过一道道辙痕,老人就孤零零的瘫坐在地上,马车经过不时有泥土飞溅在老人破旧的锦衣上面,鲜血混着雨水从老人的脸颊下一滴一滴的滑过,眼神里迷茫而呆滞,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把已经破碎不堪满身裂痕的长剑。 当时,年幼的千雾凇没有问过老人以前发生过什么,将来要做些什么,而是慢慢的走到老人身边,递过一把伞,遮住大雨,静静地站在老人旁边。 马车来来往往,雨声忽急忽缓,一幼一大,一坐一站,就静静在这泥泞的道路上一直站着。 “你不会对你师父有什么想法吧?!” 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掌重重的拍在千雾凇背上,千雾凇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在雨水中。 “没有,我只是想二师弟让烟煦跟着苏羽星一起去,是不是不太妥当。” 千雾凇摇摇头说道。 “嗨,你就比不得苏羽星那个小家伙,接上我几句话,逗逗我开心。” 老人很不满意千雾凇的回答,山上的生活已经够闷了,自家的这个大徒弟还不知道逗师父开心几下。 “那你总不能让烟煦在山上一直待到她死去为止?” 老人看着千雾凇诚恳的双眼望着自己,一直在等待自己回答,叹了口气问道。 千雾凇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也知道烟煦的情况越来越恶化,纵然有央雪那个小丫头给的天宸珠,也勉强是吊烟煦一口气罢了。就算是让她时不时下山去杀那些江湖上的恶人,渲染的杀气与血腥依旧让她的神性随灵不满足,而她每一次神性随灵苏醒带来的后果,想必你在贾安村的时候也已经看到了。 这一次的代价是肌肤寸裂,那下一次又会是什么?天生玄灵,罗酆六天,这八个字代表的含义你我都清楚。但自从羽星上山之后,烟煦的状态才莫名好上一点,偶尔随灵显形,也在烟煦的把控范围之中。现在让烟煦跟着羽星也是现在目前唯一的选择了。” 老人伸手支开年幼的徒弟去整理酒坛,看着低头沉默的千雾凇。 “你现在也应该出去看看。” 转头沉默准备离去的千雾凇顿了顿脚步。 “武你早就已经不想练了吧,那江湖你就出去看看吧。你也没必要跟我这个朽木老矣的老人一起待在山上了。” 老人平静说道。 天空慢慢聚集起了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大雨将至。 “余老头,你就这样把他赶出山不太好吧?” 一袭淡紫色的长袍身影出现在房顶,长袍腰间的腰带有些松垮,光亮华丽的柔缎,在这阴雨天下都能看出淡淡的光辉,一头暗红色头发格外显着,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秀气似女子般的柳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魅力眼眸,眼角微微上挑。 “你们都是我中途从江湖上收来的徒弟,知世事,明世故,唯有他从一开始就跟随我上山,除了练武便是练武,沉默寡言让他下山磨炼磨炼也不错。” 老人双手负后缓缓说道。 “余老头,我担心的可不是他,而是江湖上的那些人。你让他下山怕的不是磨炼他,而是磨炼江湖上的人吧?” 房顶传来戏谑的轻笑,天空雷声轰隆,瓢泼大雨落下。 第三十三章 府中 对峙 于府,云松苑,厢房内。 “苏羽星他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于婉殷半坐在床榻上,脸上难掩忧虑望着窗外,细雨蒙蒙,隐隐有雨势变大的趋势。 “羽星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应不会出什么事情。” 黄衣丫鬟小宛依旧侯立在床榻旁,低眉弯腰安慰道,只是这个黄衣丫鬟的面容莫名苍白憔悴许多,身上气息也略显颓靡。 为苏羽星担心的于婉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黄衣丫鬟身上的不对劲。 而此时黄衣丫鬟正在思忖一个问题。 按照于婉殷所言,苏羽星自习剑练武不过五载,为何会有随灵?难不成是先天所携,期间受某种机缘巧合之下复苏醒来?又或者真是那种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 黄衣丫鬟低头沉默,憔悴苍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狠毒,她的随灵火狐遭受那一缕剑光横斩后,外表虽无任何变化,但内伤极其严重,并且伤势极其诡异,无法愈合。 “小姐不如继续练琴吧?” 黄衣丫鬟心中对目前局势有了判断,收敛脸上表情,抬头笑眼盈盈轻声问道。 于婉殷瞥了一眼摆放在花梨木桌子上的古琴,古琴的断弦不知何时已经被接上。而在这张古琴的旁边,一本琴谱静静躺在这细腻雕纹的花梨木桌上。 “小宛。” 于婉殷轻轻说道。 “嗯?” 黄衣丫鬟心中一凛,轻疑回应。 “你我认识多久了?” 于婉殷纤细的手指摆弄着床榻上悬挂的纱帘,眼眸低垂,柔声再问道。 “约三载左右。” 黄衣丫鬟微微思虑,片刻回应道。 “三年五个月零六天。” 于婉殷优美浑圆的修长玉腿横放在床榻上,雪藕般的柔软玉臂微微伸直,眼皮抬起,睫毛轻颤,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直勾勾望着侯立在自己身边的黄衣丫鬟——小宛。 “没想到小姐记得如此清楚,奴婢倒也记不得这么清楚。” 黄衣丫鬟心中忽然涌现一抹不妙的预感,但目光没有闪躲,仰头与于婉殷的双眸对望,脸上表情更是坦荡荡。 “自从你在那群匪寇手中救下我之后,我便一直记得日子。你说你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就带你回了长启城。你说你记不得你以前名字了,你便要了宛这一字。家里管事说丫鬟名字与主子名字同音犯了规矩,我跟她们说没事,毕竟你救了我的命。你说你眼睛见不得强光,我就让他们把云松苑外那条甬道修了屋檐,不放火烛,就连苑外的长廊也仅仅只悬几盏灯笼……” 于婉殷轻声一字一句说道,而黄衣丫鬟的心也逐渐缓缓向下沉,她明白于婉殷平时话并没有这么多,也不喜欢回忆往事。 “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完成,哪怕你让我练这本琴谱,这本不知从哪里来的琴谱,我心中也没有任何想法,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于婉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可你是知道的,我于婉殷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骗我。” 于婉殷目光逐渐冰冷。 “我不会骗小姐。” 黄衣丫鬟摇摇头,迎着于婉殷冰冷的目光说道。 “到现在你还在骗我,你真以为我于婉殷是个三言两语就能糊弄的人?还是说你准备用你那诡异的武功让我继续失神,忘掉今天发生的事情?!” 于婉殷娇嫩的脸庞浮现愠怒,冰冷的双眸有一丝悲意,柔弱的声音骤然尖锐。 黄衣丫鬟紧绷的身子听到这句话后,随后放松了下来,平淡的目光看着于婉殷,“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婉殷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目光紧紧看着小宛,看着她一直视如己出的黄衣丫鬟。 “没有什么理由,不过在这里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自己。小女子名为月清宛,没什么能耐,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武夫而已。” 月清宛秀气的面容平静看着床榻上的于婉殷,这个她将近服侍了三年多的女子。 “这本琴谱虽称不上什么天阶与玄阶,但也是超脱了品阶,位列灵阶的琴谱,而我不过是利用你养灵而已。” 月清宛手指隔空摇指放在花梨木桌上的那柄古琴,古琴其琴面黑红相间漆,梅花断纹与蛇腹断纹交织,背面牛毛断纹。龙池与风沼中蓦然有雕纹浮现,看起来极为繁杂深奥,而其龙池上方隐隐浮现‘豢灵’二字。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不必再继续装下去了。你不会真以为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事吧?我救了你的命,还赠给你一本琴谱,送你一张古琴,每日每夜还伺候于你?你其实早就应该赶我离开府邸的。” 月清宛身后狐狸虚影渐现,面容平静,十指微动。厢房内一张用上好檀木雕成,细致刻着不同花纹的梳妆桌上摆着一面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铜镜之中映照出一个诡异的画面。 床榻上的于婉殷被无数条红色的丝线缠绕悬吊在半空中。而顺着红色丝线的起点望去,掌控这些红色丝线的人正是月清宛。 “这些你都可以跟我说的,但你没必要骗我的。” 被悬吊在半空中的于婉殷目光没有任何变化,更加没有半点恐惧流露,只是声音稍显低沉说道。 “我没有骗你。” 月清宛缓缓走到古琴旁边,收起那本琴谱,抬头看着悬吊在半空中的于婉殷。 于婉殷目光终于有些失落,脸上浮现的表情也都是失望。 月清宛手指轻挑,一条红色的丝线穿插在于婉殷的发簪上,轻轻系起于婉殷头上的金梅花宝顶簪,随着于婉殷青丝散落,那枚金梅花宝顶簪也随着红色丝线回到了月清宛手掌中。 “那位叫做苏羽星的男子不会有事,至于你以后也不要太过轻易相信别人,哪怕别人救过你的命。” 月清宛淡淡说道,缠绕在于婉殷身上的红色丝线骤然回到了月清宛背后的火狐虚影皮毛上,于婉殷也随着红色细线的掉落也瞬间掉回在床榻上。但只是不知有意或者是无意,月清宛都没有再继续看向于婉殷的眼睛,而是平静拿走桌上古琴,点燃桌上的烛台,离开了厢房。 “为什么不杀了她,用她的心头血来养‘豢灵’?莫非你忘了主上说的话?!” 云松苑庭院之中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苑中点衬几块山石,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而立,上面苔藓成斑,而苑外漆黑甬路,曲折游廊之外有人推开苑门而进,只是不知为何这人始终不踏足光亮之处。 “来不及了,我的身份已经暴露,而他们就要回来了。这枚簪子上有她的气息,足够坚持到‘豢灵’找到下一位养灵人。” 月清宛摇摇头,未等身处阴影之中那人说话,嘴唇发出一丝奇怪的叫声。 只见阶下石漫成的甬道一阵翻涌,不断蠕动的灰褐色壳状生物在曲折游廊里的灯笼幽光中一闪而过。 “走了。” 月清宛走到云松苑门口,看着顺着苑角阴影去到厢房无功而返的人影,冷冷说道。 而此时那个不断蠕动的灰褐色壳状生物也来到了苑口,趁着稀薄的光芒隐隐可见这灰褐色壳状生物腹部镂空,身形庞大,嘴巴一张便将月清宛与人影吞下,遁入地下,不见踪迹。 第三十四章 拆檐 疑问 “府里进贼了?” 刚回到府中的于浅山大眼瞪小眼看着甬道旁四散的鹅卵石,以及土里一条长长的沟壑,曲折的长廊上泥土飞溅,散落的泥土一直蔓延到云松苑门口才停止,而云松苑口还有一块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赶紧把这甬道上的屋檐给我拆了!” 于浅山眼角微涩,纵然于浅山眼睛睁得再大仍然看不清昏暗视线下发生了什么,余光看着身后提着灯笼的管事,沉声道。 “可小姐那......” 管事面露犹豫,这屋檐盖瓦可是小姐安排的,而在府中除了家主外,小姐的话才是最有用的。 “要是指望你们,这府里的人全死光了,恐怕你们也不知道!” 于浅山看着犹犹豫豫的管事与仆役,气不打一处来,主动掀起衣襟,爬上旁边的墙壁,掀起屋檐上的瓦片。 “少爷自从在马车上脾气就差了许多,回到府里进到云松苑后,脾气就更差了......” 赶车的车夫小吴看到属于管事的那盏灯笼缓缓靠向自己,低头小声说道。 “你们还眼巴巴等着少爷摘瓦掀檐啊?养你们吃干饭的!还不快去帮忙!少爷要是碰着了,伤着了,有你们好看的!” 管事心中已经有数,脸色一沉看着身后一旁观察自己脸色的仆役,大声呵斥道。 顿时,一群人一拥而上,而于浅山也被管事劝了下来。 阴暗的空间渐渐有了许些光亮,斑驳的阳光从屋檐瓦片的空缺照射进来,很快这条原本漆黑需要打着灯笼的甬道充斥着光亮,甬道的环境一览无余,地下那道沟壑如今清晰看的清楚,是一条弯弯曲折的沟壑,沟壑附近还有几寸有余的触角痕迹,整个被翻掘的甬道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巨大虫坑。 “给我用土填!” 于浅山的脸色彻底阴沉,迈着步子走到游廊上,此刻游廊不再是只有几盏灯笼悬挂,而是每走十步便有一盏灯笼高挂,一直通向云松苑。 “少爷,这坑洞一直通向长启城北城郊外密林,但密林处已经派人搜寻,没有发现任何脚印。” 云松苑口那块深不见底的坑洞中爬出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恭敬对着于浅山说道。 “把这坑洞填了。” 于浅山闭目,脸上怒气未散,平静说道。 “是,少爷。” 得到回复后的于浅山绕过这块坑洞,缓缓走向云松苑,此刻云松苑的苑门口已经有两位持兵戈的灰衣仆役对立而战,原本从不准随意进人的云松苑,此刻庭内,亭中,粉墙旁皆站满了这样的灰衣仆役。 “那个黄衣丫鬟应该没想要杀婉殷,否则的话时间足够。” 站在于婉殷厢房门口的苏羽星轻声看着脸色阴沉的于浅山说道。 “婉殷是我唯一的妹妹,不容有失。” 于浅山保持冷静摇摇头,但脸色的怒气始终未有半点消散,双手紧握的拳头一直没有放松。 “这事也不完全怪你,我当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要是我早点说出来就好了。” 苏羽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轻声安慰道。 “你来府中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而我就在几个时辰前还问你这武者是否不错,还差点害了你性命,我不配做你兄弟,也不配当一个哥哥。” 于浅山低下头。 “你不配当哥哥谁配?” 咯吱。 厢房房门从内打开,于婉殷从厢房内走出,侧头看了一眼守候在厢房门口的苏羽星,又看着低头的于浅山,轻挑黛眉说道。 “我的好哥哥,你都已经行冠礼了,是个大人了,不会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吧?” 于婉殷双手搭在于浅山双肩上,弯腰昂首看着低头的于浅山笑问道,不过发生在于婉殷面前的一幕出乎她的预料,自家哥哥的表情没有半点想哭的样子,反而还隐隐约约在憋笑。 “可算把你忽悠出来了。” 苏羽星倚靠在门前,双手一摊,无奈说道。 “合着你们在外面弄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把我忽悠出来?” 于婉殷狠狠揪了一下自家哥哥憋笑的脸庞,又冲着苏羽星瞪眼问道。 “敲你房门不应,问你话不答,谁知道你在房间里究竟会做什么样的事?我们就只好出此下策,不过看来你还是挺心疼你这个哥哥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呢。” 苏羽星耸耸肩颇感意外说道。 “哼!” 自知上当的于婉殷冷哼一声,‘啪’地一声关上房门,将苏羽星与于浅山两人重新隔绝在房门外。 “你们哥妹俩还真是一个德行,两人都在担心对方,又不明说。” 苏羽星很无奈看着于浅山脸上看似笑意的表情又重新变得阴沉,只是这阴沉之中又有一丝宽慰。 “是什么人盯上我们于府,我迟早要弄清楚。” 于浅山看着苏羽星平静说道。 苏羽星望着从云松苑口走过来的沐烟煦,再次耸耸肩,“江湖里的事你问我的话,倒不如问我师妹,她知道的比我多一点。” 沐烟煦衣裳沾上许些泥土,幕离也有片片污渍,背后的朱漆剑匣微微有碎石滚动,很明显刚才沐烟煦一直都在甬道与坑洞里。 “这坑洞与沟壑不是由人而造成,倒像是由巨大的虫子蠕动,触须挖掘而成。” 沐烟煦看向苏羽星说道。 “什么虫子能长得如此巨大?而这样巨大的虫子又怎么会听信人的话语,潜伏在地底如此之久,且不露一丝一毫的动静?” 于浅山微微皱眉,有点不相信沐烟煦所说。 “一般来说虫子是无法长得这般巨大,而且也无法长眠于地底,不进食。但据我所知在荆州有这样的一个地方,能以死虫复苏,转而为运载的工具。” 沐烟煦缓缓说道。 “云虫谷?” 于浅山惊疑问道。 沐烟煦的目光从苏羽星身上移到于浅山身上,“不错,的确是云虫谷。这个名字江湖上罕有人知,你是怎么知道的?” “书上记载的。可是云虫谷听说谷中的人从不出谷,我于府又与他们无冤无仇,可怎么会从荆州来到扬州?” 于浅山简短的解释,并且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沐烟煦遥遥头,她也不知道。 “婉殷没事就行,江湖上很多人做事都是凭借着自己喜好,而不是讲什么规矩的。”苏羽星拍了拍于浅山肩膀,抬头看着即将落下的太阳,“时候不早了,休息一会吧。” 第三十五章 下山 问拳 通往天霖九州之一的荆州北郡城必经之路上从三个月前便有一落脚客栈,来往商旅,行走侠客都会选择在这间客栈休息片刻,喝半盏茶,或喝半壶酒再出发。 “客官,不下来喝点东西再行路吗?前方可是还有三十里才到北郡城!” 肩上搭着毛巾的小二对着正在疾速驾马的腰间挎刀男子大喊道,见男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二甩了甩肩上的毛巾,土地之上忽然出现一根细微不可见的绳子,将男子狠狠地从马上摔下来,男子正准备反抗时,后脑突然出来一阵巨痛,昏了过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快把这个人拖下去绑了。” 小二拍了拍手道。 很快从角落里跑出几个人将男子拖在了落脚客栈后面,窸窸窣窣扒衣服的声音响起,其中一个人叹了口气道:“又是个穷酸货。” 小二咧嘴笑道:“不慌,就算是穷酸货他那匹马也能卖点钱,不过到现在,咱们也该收工了,幸好没有碰见几个扎手的货,要不然要请老板出来了。” 一道急促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你这乌鸦嘴。” 中年男子站在小二面前,手中捏着一柄飞镖,眯着眼望着站在远方牵马缓步而行的男子。 “此路不通。” “嗯。” 男子面色憨厚,衣着朴素,听到中年男子的话语,轻应一声,仍旧往前而行。 “此路不通。” 中年男子再次强调道,可得到的回应却依旧是一句极为简单的‘哦’。 中年男子轻笑一声,从腰间缓缓取下一把极长的狭刀,来往的侠客他见过许多,倒是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 “阁下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中年男子话音落,刀已到跟前。 面容憨厚的男子像是反应极为迟钝,没有注意到这千钧一发的一幕,而当面容憨厚男子反应过来时却是拍了拍身旁马匹屁股,而后抬眸一瞬间,双手骤然夹住那柄来势凶猛的狭刀,纵然是这样,那狭刀携带的巨大的冲击力让憨厚男子的脚上扬起巨大的灰尘,足履深陷地面。 黄尘落尽。 地面上划过一道长长的沟壑,憨厚男子的的履鞋已经被磨坏了不剩一丝布料,背靠大树仰头看着被自己双手夹住的狭刀。 中年男子有些诧异歪了歪头,望着这个空手接白刃的憨厚男子,脸上终于有些认真的神态了,狭刀发烫,嗡嗡作响,中年男子的身后虚影浮现。 “等候了三月,终于有一个值得我认真全力出手的角色了,告诉我,你的名字。”中年男子缓缓从憨厚男子双手之中抽出狭刀,背后一只巨大白狼虚影浮现,白狼白发飘飘,脚下雷电环绕,一双竖瞳漆黑如墨。 “千雾凇。” 狭刀从千雾凇双手抽出,千雾凇双手掌心没有流出任何鲜血,反而有刀割铁石的声音。 “好!我记住你了!我乃是青云榜排名第十一,雷狼霍虞,败在我手上你不冤!” 霍虞也想到千雾凇会直接出手,早有预料身体微侧开,手腕轻转,狭刀刀背抵挡住了这来势汹汹的一拳,但是这一拳所携令人吃惊的威力还是将霍虞直接击飞出去。 被击飞至半空中的霍虞并不慌张,这样拉开距离正符合他的心意,让他有充足时间能将身后武魂的能力赋予在狭刀以及全身。 只是霍虞没想到的是,就在一刹那之间,那位叫做千雾凇的面容憨厚男子用已经没有鞋底的脚光着脚丫,双脚蹬地,身子宛如猛虎之势,眨眼就来到霍虞正上方。千雾凇一只手臂格挡住霍虞那柄正在泛着雷电光芒的狭刀,另一只手臂弯而屈,极为狠辣用手肘狠狠地砸向霍虞的肚子。 半空中雾气环绕,只听得噼里啪啦,拳拳到肉的声音。 “老板不会有事吧?” 小二看着半空中忽然绽放浓郁的雾气,实在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小二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轰。 宛如流星坠地,地面上瞬间塌陷一道人形的凹坑,但悬浮在半空中,脚下雾气留存的千雾凇并未等凹坑的灰尘散尽,抬手手指紧握拳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一阵浑厚雾色包裹着千雾凇的拳头,以雷霆万钧之势欲砸向凹坑处。 “咳咳咳,停停停,这路让你过了。”霍虞被砸进凹坑里还没缓过神,见余尘刚散,半空上的千雾凇又紧随而至来这一拳,无奈摆手道。 千雾凇像是并未听到霍虞说话,一拳依旧如势如破竹,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地面凹坑,只是千雾凇拳头浑厚浓郁的雾气已经散去。 霍虞身体泛出一道黯淡的紫色护体罡气,被千雾凇一拳先制,然后步步紧随,让霍虞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真是不该大意。 “不打了吗?” 千雾凇说道。 霍虞侧头看着千雾凇的拳头,摇摇头。 “好。” 千雾凇缓缓起身,拍了拍拳头上的灰尘,转头露出后背,去牵那匹跑远没有多久的马匹。 “不要动手。” 霍虞从凹坑里坐起身,全身酸疼无力,对着半蹲在桌椅欲动手的小二摇头说道。 “他不简单。” 霍虞低眸看着凹坑里的那道拳印,拳印之处地面皆是如蜘网般蔓延裂开,而霍虞的身体仅仅只是酸痛无力。 霍虞无奈摇摇头,想不到自己还会有被人让拳的一天,以前从来只有他停刀而已。 —— 看花饮美酒,听鸟鸣晴川。 这对于千雾凇来说,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面前的人似乎觉得很快乐。 “我跟你说,我的剑可离手一尺,而美酒不可离手一寸,若一日闻不到酒香,一日便浑身乏味。” 荆州北郡城郊外青山山脚下,荷花畔,桃花林,林边茅屋客栈,三杯两盏淡酒,举杯相邀。 有提壶抹桌的小二,有衣披袈裟的和尚与穿着道袍的道士在同桌轻饮,有背剑的剑客与拿刀的壮汉欢畅,更有紫色华服男子与客栈老板低语。 唯有一人独自相酌,一衫青衣,腰间一壶酒,桌前一柄剑,提起酒壶,牛饮入嘴,酒水洋洋洒洒的洒落在青衫之上,对着千雾凇摇头晃脑说道。 “好酒,好酒,不愧是荆州第一好酒,只可惜总有些俗人,破坏了如此风景。” 青衫男子眯眼懒洋洋的靠在凳子上摇晃着手中的壶酒,看着客栈内神色分离的众人。 客栈内原本还算欢快的氛围,听到青衫男子这句话,众人神色纷纷一紧,气氛俨然一肃,只有客栈老板在静静地舀酒与抹桌凳椅的小二茫然不知所措,而千雾凇正要从桌上转身离开。 片刻过后,终于有人张开嘶哑的喉咙说话了。 “阁下这话未必太过,喝酒何必分俗人与雅士。” “喝酒自是不分俗人与雅士,但是在我眼中,入我眼的自是雅士,不入我眼的,自是俗人。” 青衫男子懒洋洋的摇晃酒壶回答道。 “阁下这话未必过于霸道。” 一身材修长紫色华服的男子冷笑道。 “霸道嘛?我怎就不觉得呢。” 青衫男子看着客栈内神情紧张的众人,伸了伸懒腰,懒洋洋说道。 “呵,霸道的人自然不知道自己霸道。” 拿粗环大刀的精壮汉子嗤笑说道。 “施主与寺内智云师兄争夺青云榜第一百位时,智云师兄已去天海受了内伤,在下作为金云寺想与阁下讨教一二,顺便替金云寺夺回青云榜一位。” 面容悲苦身披袈裟的和尚双手合十道。 青衫男子挥了挥手,有些淡然道。 “那其他人呢。” “之前错过阁下与智云大师的燕庭之斗,这回是不想错过了。” 紫色华服男子微微笑道。 “贫道作为荆州青山青龙观观主,知云大师与阁下要在青山争夺青云榜之争,自是要尽地主之谊。” 身着道袍的道人不知从哪拿出拂尘低眉说道。 青衫男子摇了摇壶里的酒。 “可惜,没酒了。” 紫衣华服俊美男子桌后一名剑客终究忍不住叫道。 “听闻你这人一身剑术无敌,我作为荆州剑雨门大弟子自是想领教一二,在下……” 剑客话音未落,只感一阵风吹过,那名剑客衣衫便已划破,剑客背后冷汗直冒,满脸震惊的看着坐在原位一动未动的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刚抬起的手指轻放在剑柄上,似笑非笑道。 “我这人不太喜欢听人啰嗦,脾气也不太好,而且最讨厌的就是剑雨门的人,但是今日有美酒与知己,我今日也就不想见血。” 还不懂发生什么的粗壮汉子瞧见这一幕,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此人不能惹,粗壮男子眼骨碌一转,便看见转身准备离开的千雾凇。 “你这知己不会是怕了吧?” 粗壮男子讥笑一声。 “你们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青衫男子抬眸看着已经快要走出客栈的千雾凇,轻笑道。 “好!” 青衫男子语音刚落,那名被划破衣衫的剑客,一剑飞出,对着后背满是破绽的千雾凇,一剑化出千万剑影。 轰。 一拳。 满客栈皆寂静。 “你们看看,这才叫霸道。” 青衫男子大笑一声,看着被这一拳拳风刮走的桌椅和地面上的风痕,以及茅檐散落,衣衫尽碎,身体毫发无伤的剑客说道。 “我与他素不相识,各位请便。” 千雾凇微微抱拳,正要离开,却见身着道袍的道人站起身,“呵呵呵,阁下与这邪剑白云良素不相识?天底下恐怕无人信,让我这个青云观观主就先来领教一二。” “知云亦是如此。” 面容悲苦身披袈裟的和尚双手合十道。 客栈内其他人也正要纷纷说话时,却见千雾凇脚步站定,摆出一个拳势,拳不冲众人,而是冲着客栈外的桃花林,“我与他素不相识。” 众人还不理解千雾凇什么意思时,青衫男子却似乎知道千雾凇要做什么,侧头轻笑,却见千雾凇紧握右手,五指握拳,一步踏出,接着右拳缓缓挥出。 此刻仿佛他的敌人便是面前这一方天地。 狂风骤起,白云散,草木折,桃花落,荷花飘零,众生皆弯腰。 “看来阁下真与他素不相识。” 刚欲耻笑千雾凇不自量力,挥动手上拂尘的道袍道人见到这一幕,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朝着紫色华服俊美男子微微鞠躬,便朝着青山山上走去。 “施主,今日不宜动武。” 面容悲苦身披袈裟的和尚双手合十亦朝着紫色华服俊美男子劝说道。 “见到这般壮阔人心的一幕,实乃人生幸事,今日便饶了他一命。” 紫色华服俊美男子冷冷看了一眼依旧在饮酒的青衫男子,没有多说什么,率先走出了没有茅檐的客栈。 识时务者为俊杰。 随着紫色华服俊美男子离开,很快这桃花散落,林畔荷花飘零的无檐客栈,仅剩千雾凇与青衫男子。 “现在你能说出怎么消除随灵的办法了吧?” 千雾凇转身望着晃荡空酒壶的青衫男子说道。 “还不是时候。” 青衫男子邪魅一笑,摇晃着身子在酒缸里舀起酒,手指一挑,客栈外骤然有一柄带血的剑悬空飞回。 青山外路旁,紫色华服俊美男子低眸看着身后被割颈而亡的剑客,沉默不语。 第三十六章 两处 院落 于浅山的父亲至今没有从县衙中回到府中,所以于浅山也将苏羽星与沐烟煦安排在了另一处院落,是离云松苑不远处的一个单独院落,从这座院落的高阁刚好能窥探到云松苑的边角一貌,观察到云松苑的外围动静。 “公子,不知这样的院落您可还满意?” 引领苏羽星来到的仆人恰好也是之前开大门的青衣仆役,卑躬屈膝,笑脸相迎。 “很好。” 苏羽星点了点头,示意青衣仆役可以离开了。 院落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青石路迂回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影,玲珑楼阁依稀藏在这朦胧树影之后,潺潺流水泠泠水声,也不知是院落哪处的溪渠。 踏着一地婆娑的光影走在青石路上,一步步中,仿佛鸟鸣都被滤过,耳畔只余清风淡淡,静谧的恍如与世隔绝。 并且离那座云松苑也近。 苏羽星自然知道于浅山是什么想法,于浅山现在已经不太信的过家中护卫,也只能依靠苏羽星这个学武归来不知有几斤几两的好兄弟了。 “烟煦,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了。” 苏羽星走过层层叠叠的树林,直接走进这玲珑楼阁之中,登高远眺,果然能看见云松苑的边角一貌。 沐烟煦跟在苏羽星身后,依旧背着那柄硕大朱漆剑匣,头上的幕离却已经取了下来,提在手中,清秀的面容难得有一丝犹豫。 “虽说我这个师兄入门比较晚,但毕竟也是当了你五年师兄,你说话的语气与动作可瞒不了我。”苏羽星回头看着沐烟煦,轻笑一声,然后面有惆怅,“本来打算找于叔叔讨要点盘缠,结果遇到了这档子事。烟煦虽你知道我不喜欢麻烦,但你不知道我也不怕麻烦找上门。” “云虫谷谷中常年雾气缭绕,很难辨别其中内貌,师门内唯一对云虫谷了解颇多的只有大师兄,而大师兄对云虫谷一直是讳莫如深。若不是我偶尔听得大师兄讲过几次,我其实也不知道有这样般奇特的地方。” 沐烟煦抿抿嘴唇缓缓说道。 “他是我朋友,哪怕五年没有见过面,他也是我朋友,他不会害我的。” 苏羽星没有在意沐烟煦的怀疑,轻轻摇摇头笑着说道。 “二师兄说过,‘人心悬反覆,天道暂虚盈。’羽星师兄,你也曾经跟我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沐烟煦难得反驳说道。 “放心,没事的。你只管将实情说出来,我不会做什么的。” 苏羽星没想到沐烟煦会拿以前自己说教他的例子用来今日说服自己,无奈一笑说道。 沐烟煦见苏羽星这么坚定,轻呼一口浊气,“大师兄说过,云虫谷的确在荆州,也如羽星师兄你朋友所说,云虫谷的人几乎从不出谷。” “几乎?” 苏羽星敏锐捕捉了一丝疑点。 “是的,几乎。一年中云虫谷中还是有几个人会从谷中出来,而很巧的是这些人所到之地,皆是有天灾人祸发生。” 沐烟煦回忆起大师兄对她说的话缓缓说道。 苏羽星一听天灾人祸,神情一紧,又侧头看向云松苑的方向,“可我有个问题,既然云虫谷为世人罕听,那么怎么辨别他们就是从云虫谷来的。” “大师兄说过,辨别别人是否来自云虫谷,有三点。第一点,云虫谷之所以被称作云虫谷,其原因便是因为谷中常年雾气缭绕,并且其内蠹虫爬物居多。所以自云虫谷出来的人,一般都会驭虫之术,与荒北毒心殿的驭虫之术不同的是,他们所驭的虫皆身形巨大,并且是死物。第二点,云虫谷出来的人从不单独行动,都是结伴而行,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而且暗者只能见暗,但凡于火烛,焱炎之光芒照耀处,会肌肤腐蚀,七窍生烟,最后化为一堆齑粉。” “奇怪,难不成这是修炼奇特功法的缘故?” 苏羽星听到沐烟煦的形容,微微皱眉,不能见光这一说也太过蹊跷。 “而第三点便是,云虫谷中人出谷的目的只有一个,养灵。” 沐烟煦手指微微前伸,指尖之处渗透出一丝淡淡的蕴光,蕴光如绸缎一般在半空飘舞,方向正是朝着云松苑。 “养灵?” 苏羽星觉得自己有些愚钝。 “羽星师兄想必自己也是知道觉醒了随灵,随灵一般通俗意义来讲分为四种,猛兽凶禽等兽物幻化为一种,雾雨山石等自然之物也是一种,接着便是古往天赋绝伦且心有不甘等人形之灵与天地间自蕴而生,香火所供的神性之灵。” 沐烟煦说到最后一种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轻颤了一下,但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苏羽星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但这些跟养灵又有什么关系?” 苏羽星仍是疑惑。 “羽星师兄,你觉得世间会有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的东西吗?而养灵,便是以人的精气神而养死物,使死物通灵。” 沐烟煦轻声说道。 顿时,苏羽星有些明白了,望向云松苑的眼帘微微低垂。 “不过那位姑娘很奇怪的是,仅仅只是身体有些虚弱而已,但她的精气神反而异于常人旺盛。” 沐烟煦也同样眺望着不远处的云松苑,眼眸中稍显疑惑。 于府的另一处院落。 这院落比起苏羽星与沐烟煦所住的静谧清幽的院落不同,随处可见富丽堂皇的建筑,就连院落门口的兽环都是金箔所制。 “府中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一位衣裳华丽的雍美妇人,望着地面上碎落一地品质上衬青瓷,侧目看着坐在一侧的于浅山问道。 “没什么事,娘亲我先告辞了。只是希望娘亲有些事,不要瞒着我。” 于浅山轻吐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淡漠平静的样子,看着脚下的碎裂瓷片,于浅山轻扫一眼,便没有再看,站起身弯腰施袖,离开大厅。 站在衣裳华丽的雍美妇人身后的侍女已经弯腰独自捡起那些碎片。 很难想象,这雍容华贵的院落之下,大厅却是古朴淡雅,也不知这古朴淡雅的大厅是伪装,还是那雍容华贵的院落是伪装。 第三十七章 俊美 少年 许灵芸是长启城城南,这间位于巷角名为有来客栈的掌柜。 也是这座名为长启城城池中算是出名的人物,之所以出名大约是靠着许灵芸婀娜多姿的身材与一双妩媚的眼眸,这也导致长启城南的怜君楼中风尘女子对于许灵芸颇有微词,也让许灵芸的艳名流传。 今天有来客栈的生意并不好,作为有来客栈的掌柜许灵芸娇嫩的脸上并未浮现多少愁云,毕竟有来客栈只要有那位贵客主一天,客栈就不会缺钱。 谁让那位贵客出手大方,她许灵芸报价多少住宿食费,贵客便给多少,只是今日还是有一点麻烦。 “掌柜的,猛虎帮的人可是不好惹,要不......” 肩上搭条毛巾的小二擦拭着已经不必擦拭的桌子,小心翼翼抬头说道。 “丰三,你也想我把你赶走?” 站在柜台前清点账簿的许灵芸妩媚的眼眸一抬,纵然是这一眼有风情万种,丰三也不敢多抬头看一眼,只管低头擦拭着桌子。 客栈外忽有一人走进来,丰三心头一凛,缓缓抬头瞧见那人相貌,这才放松身体,长呼一口气。 进来客栈的人相貌并未有什么问题,若非说有什么问题,便是他实在长得不像是民间百姓,他的眼睛淡雅如雾令人琢磨不透,头发如黑玉般有着淡淡光泽,肌肤更是如同精美瓷器一样精致,只是身上衣衫外却是套着名贵狐裘,令人莫名其妙。 外面阳光明媚,微风袭人,而今也不过秋季刚至而已。 “客官今日在街上可散步散得舒心?” 丰三正准备迎上去时,原本在柜台前翻挪账簿的许灵芸却不知何时领先一步,率先去迎接这一身贵气的俊美少年。 眼尖的许灵芸自然注意到了站在客栈大门口的俊美少年,自然早就笑眼盈盈迈着妖娆的步伐将白藕般的手臂如蛇一般拉住这位披着名贵狐裘的贵客,这可是她有来客栈的摇钱树,她可不能把这贵客放跑。 只是许灵芸并未等到这个俊美少年说话,客栈门外却响起了几道粗犷的声音。 “呦,这城南还有人不听猛虎帮的话?还有人敢到这里来!” “让哥几个瞧瞧,究竟是谁这么不长眼!瞧见了非得把他给剁了!” “客栈里的小娘子想好了没有,付堂主那边还等着你消息呢。” 许灵芸听到这几道粗犷的声音,不经意松开俊美少年的手臂,揉揉额头,接着抬头看着走进客栈的三个体型魁梧的男子,无一例外他们身上衣衫胸口处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都纹绣着一只老虎头。 “孙安,付堂主那边给的三天的期限不是还有几个时辰?” 许灵芸脸上浮现出笑意,眼眸含情瞟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虬髯男子。 被叫做孙安的虬髯男子,几乎许四娘这一眼白得骨头都酥了,立刻笑呵呵道:“也对,也对,还有几个时辰。” “孙大哥,付堂主说了今天非要把这许灵芸带回帮里,要不然我们几个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一旁的人闷声提醒孙安说道。 “这......”孙安有些犹豫,眼咕噜一转,对着许灵芸一笑,“小娘子,不是你孙安大哥不帮你,只是堂主有令,我们这些跑腿的也实属无奈,几个时辰也不碍什么大事,早些晚些都没什么区别。” “那你们滚吧。” 许灵芸脸上的笑意一敛,双眸仍然妩媚,只是话语不留分毫薄面说道。 孙安一听这话,脸上顿时一阵白一阵青,拳头几次握紧又松开,横了一眼望向这边的店小二,又看了一眼准备上楼梯的俊美少年,留下一句狠话道:“既然这样希望小娘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把那人给我抬走!” 孙安指挥着另外两名粗壮汉子架起刚上楼梯的俊美少年,冷哼一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许灵芸,一脚重重踏在客栈门槛上,留下一道印记,走出了客栈。 “孙大哥为什么不连着把那个小娘子一起强行绑走?” 孙安一听这话,冷声说道:“绑走?今天我们绑了,万一这小娘子真成了付堂主的三夫人,时不时在付堂主耳边吹吹枕边风,我们今日的对这小娘子倘若粗鲁动手,以后在猛虎帮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另外两人被孙安这一说,顿时恍然大悟,然后又尴尬挠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大,李小,你们过来。” 孙安勾勾手让另外二人过来,然后附在二人耳边小声不知说了什么,便只见王大与李小听完后,离开了这里。 “小子,你肩上的狐裘不错。” 见二人走后,孙安回头看着站在原地仍然未动的俊美少年,脸上泛着狰狞的笑意拉扯着俊美少年肩上的狐裘,脸上的横肉抖动着。 “这狐裘的确很不错。” 俊美少年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淡然接过孙安的话语说道。 孙安见俊美少年这般姿态,充满各种小智慧的脑海里开始猜测面前这个俊美少年的身份,原本想拿走俊美少年肩上狐裘的粗手也安分了下来。 “瞧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普通人,你不如老实告诉你孙大爷,你来这间破客栈里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不过孙安也没有太担心眼前俊美少年是什么了不得大人物,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哪会来城南这偏僻巷角的破客栈,早就去城北了,而这少年顶多可能就是个富商子弟贪图许灵芸的美貌而已。 “住店。” 俊美少年平静说道。 “还忽悠你孙大爷是吧?你不就是贪图这有来客栈掌柜的美貌?明知道我们猛虎帮已经放出风声了,还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孙安没好气说道,往地上呸了一声,双手握拳,转动咯吱作响的脖子,“今天不给你点教训,怕是你不知道我猛虎帮虎拳堂孙安的厉害!” 正当孙安准备抬手一拳将面前这个俊美少年高挺的鼻梁狠狠锤塌时。 咚。 青灰色的小巷墙壁出现了一丁点裂痕与许些血迹。 “不错,这一拳竟然还能打出一点裂痕。” 俊美少年脸上也浮现了一丝奇怪的惊讶,侧头看着身后的小巷墙壁,没想到面前这个人的一拳头还是有丁点力量。 “臭小子!你耍的什么花招?” 孙安低头咬牙拳头渗血的指骨,刚才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刚抬起握拳的时候,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挥舞了出去,而挥舞的对象就是小巷那看起来就坚硬的青灰色墙壁。 俊美少年没有回答,淡雅如雾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今天我一定要让你好看!” 孙安蹲了个马步,双手紧握拳与大腿垂直,竟隐隐有一丝气势在凝聚。 “看我这一招恶虎扑食。” 孙安突然朝着俊美少年奔来,口中叫嚣着话语,一双拳头此刻也有破风之音,双拳凶猛。 “招式太多破绽了。” 俊美少年轻轻摇头,孙安这一双拳头虽俨然有了一丝虎势,但终归起式出招时皆是破绽,而最终出招的这一双拳头再勉强也难以入俊美少年的眼睛。 俊美少年漫不经心微微侧身,双拳拳风卷起俊美少年头上的碎发,然后只见俊美少年慢悠悠伸出脚。 而孙安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俊美少年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恰到好处,无一分多余,这让孙安纵然知道了事情的结果是怎么样,他也无法有能力去扭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巴重重磕在地面,迸出几颗带血的牙齿。 “恶狗吃屎?” 俊美少年脸上不经意露出一丝微笑,笑意如冬日阳光,低头看着摔得七荤八素的孙安说道。 “你敢得罪猛虎帮!” 孙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从猛虎帮成为这长启城城南的第一大帮开始,无论是长启城城南哪里的地痞流氓,哪怕是长启城县衙里捕快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帮派。” 俊美少年脸上笑意散去,冷冷重复着这一句话。 谁也不知道俊美少年重复这句话时什么意思,但在孙安眼中,此刻俊美少年现在的样子,在孙安看来是挑衅与嘲讽。 “好好好!有种你待在这里别走!” 孙安狼狈爬起身,擦拭着嘴边渗出的鲜血,揉着疼痛的膝盖,再次放下一句狠话,看着无动于衷的俊美少年,便十分狼狈不时回头跑出了小巷。 “这位客官并不需要为小女子这样做。” 珠圆玉润的声音从客栈内传来。 俊美少年默默回过头,看着倚靠在客栈门口的许灵芸,想来她已经在着客栈门口观看这场闹剧已经多时了。 俊美少年略一忖思便明白了许灵芸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叫做许灵芸的掌柜确有几分风韵,不论是从身材来讲,又或者是从相貌上来说,不仅美貌出众,还多了一分天然妩媚,如同柳枝般摇曳的腰肢更是让人不禁想伸手揽入怀中。虽稍逊色凤绝榜上的美人,但比若平常女子却是绰绰有余。 只是俊美少年见多了凤绝榜上的美人,这个稍逊一筹的女子又怎么会让俊美少年放在心上。 许灵芸只当俊美少年是羞涩不敢承认,整座长启城城南谁人不知猛虎帮付远对她许灵芸有意思,更是早已在城南放出话来,这才导致这客栈内并无多少客人胆敢前来。虽说俊美少年一直长住于客栈中,但俊美少年每日清晨都会出门,想必早已经听到猛虎帮的传言,而俊美少年却一直没有离开客栈的意思。 “有些事情,想必贵客心中自是清楚。只是素来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贵客如此欺辱孙安,孙安此番离去定会带上猛虎帮的高手前来寻仇。长启城自那位诀武院大人居住后,学武之气蔚然成风,猛虎帮中六品以上的高手想必不少。” 许灵芸媚眼如丝轻声说道。 俊美少年仿佛没有听到许灵芸说话一样,而是趁着许灵芸说话的功夫,又慢慢走出了小巷,来到了人流熙攘的街上。 许灵芸愣神看着没有丝毫理会自己的俊美少年,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魅力。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又或者是欲擒故纵? 第三十八章 出手 帮忙 “李堂主!便是他欺负小弟!” 俊美少年刚出小巷,还未在这条人烟较为稀少的街道走远,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略有耳熟的呼喊。 孙安弯腰走在前面,手指指着俊美少年,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气势分外不同的男子,男子的脸有个高挺鼻梁,两大片络腮胡子一直衍生到鼻孔边,男子一笑起来,两片厚实的的嘴唇张开,不但露出他的牙床肉,在他鼻子四周也会起一种像猛兽的嘴一样的扁圆粗野的皱纹。此外他的头发遮着前额,垂到眉边,两眼间有一条固定的中央皱痕,好像是一颗怒星,目光深沉,嘴巴紧闭,令人生畏。 最重要的是他的腰间挂着一枚青紫色令牌。 孙安低头余光时不时瞟向李堂主腰间这枚青紫色令牌,心中不免有几分羡慕,这枚青紫色令牌并不是想得就得,更不是直接去府衙上自述是武者,便会有人派发。而是真正需要通过决武院六品武者的考验,才会将这枚青紫色令牌派发下来,并且听说武功品阶越高的人这令牌的颜色便会越深,到了三品之后听说令牌颜色还会再变。 可惜的是,孙安到现在连猛虎拳都只会一招恶虎扑食,连最基本九品武者的铜褐令牌都难以取得。 “你想怎么死?” 被孙安叫做李堂主的男子瞬间抽出腰间的朴刀,指着俊美少年说道,他并不打算问事情的缘由经过。 因为李堂主现在可是十分心情不好,最近县衙对于帮派的管理越来越严格,不仅要按时缴纳税,而且还不能随意伤人,前不久李堂主就因为在酒馆喝醉酒打伤了一个人,不仅被已经打赏好的县衙捕快抓进牢中,而且出来后本是刀堂堂主的他,更是直接被猛虎帮帮主降为副堂主,而刀堂的堂主却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人,是他在猛虎帮里从未见过的人。 俊美少年站在原地,静默不语。 “阁下有点霸道吧?光天化日之下就问人想怎么死?” 围观的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此人双眸清澈,嘴唇微薄,身穿一袭白衣,面无表情显得十分刻薄冷漠。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此人身后跟随的一人,头戴着白色幕离,后背背着一柄硕大的朱漆剑匣。 如此便很明显,二人都是江湖中人。 “猛虎帮私事,闲者退散。” 李堂主看了一眼两人腰间,仅仅只有后者腰间悬挂着一个白扇吊坠外,便再无任何之物,想来这两人武者品阶并不高,所以并未堂而皇之将武者令牌悬在腰间。 至于会不会是扮猪吃老虎? 李堂主可不会想这个问题,强者从不会掩饰自己的强大,他的脑海里凡是遮掩自己身份的都是弱者。 “猛虎帮?” 苏羽星微微思忖,这猛虎帮他出府前听于浅山提过,听说是城南,也是长启城整座城最出名的帮派,而且此帮派极为护短。 不过自从诀武院那位来到长启城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对县衙提了什么意见,整座长启城忽然就对各个帮派进行了打压,也包括这个猛虎帮。 从围观人群之中走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苏羽星与沐烟煦。 苏羽星在于府待了一夜后,隔天仍未见到于叔叔回府,于是苏羽星便主动前往了县衙,可恰好晚了一步,县令与于叔叔已经天一亮便前往了贾安村。 这就让苏羽星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贾安村里发生的事其实一直让苏羽星心有余悸,特别那个叫做怜儿的少女。但苏羽星并未将这些情绪流露在脸上,因为苏羽星不想让于浅山与于婉殷担心,所以苏羽星简单跟于浅山述说了一下,便离府准备出城。 至于沐烟煦。 向来是苏羽星去哪,沐烟煦便去哪。 而这两人刚出府,走过桥梁,来到城南,便就看见了这一幕。 苏羽星本来是不想搭理这件事,只是身后的沐烟煦却莫名的推搡自己进了这围观的人群,并且示意自己出去。 “知道怕了就行。” 李堂主冷哼一声,手腕一转,腰间朴刀刀刃便朝向俊美少年,凭空轻耍几道刀光,李堂主已经想好把面前这已经吓得不敢动的俊美少年身体切几断了。 “怕倒是不怕,只是怕你等会跑的太快。” 身后的沐烟煦手指轻轻碰了苏羽星后背,令苏羽星只得无奈站直了身子,讥讽对着面前相貌有些丑陋的李堂主说道。 “龟儿子跑!” 果然苏羽星这句话,对于李堂主这种人是最大的嘲讽,刀刃一转朝向苏羽星,嘴里朝地上呸了一口痰,碾了几下。 先拿这小子出出气! 李堂主的气势截然不同于孙安,一上来便是提前近身,没有任何预兆与前奏,手上的朴刀更是紧随而上,缕缕刀光晃得苏羽星觉得有些刺眼。 “你先后退,我能对付。” 苏羽星下意识让身后的沐烟煦先走,眼睛微微眯起,在李堂主刀尖即将落在苏羽星身上时,苏羽星凭借着自己对于危险的敏锐认知,几乎就在刀刃砍入苏羽星胸膛一刹那,苏羽星恰好身形一侧。 与之前俊美少年躲避孙安的拳头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苏羽星不是俊美少年,孙安也不是李堂主。 只听见‘嘶拉’地一声,苏羽星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刀气?” 苏羽星低头看着胸前衣襟那一道裂痕,继续躲避着李堂主紧随其后,绵绵不绝的朴刀攻势,轻咦道。 “你小子倒是有几分见识。” 李堂主心中也是有些恼怒与暗暗称奇,刚才出其不意的一招没想到不仅没有伤到苏羽星,反倒直接被苏羽星看破,仅仅只是划破了苏羽星的胸膛衣襟而已。 “我看看这一招你怎么躲!” 李堂主原本连绵不绝的攻势一顿,一直劈砍的朴刀骤停,刀势一凝,刀气冲天,一头猛虎彷如附身在朴刀上,一劈,一砍皆带着猛虎扑食之势,脚步也变得轻盈而繁杂,难以捉摸。 嗯?没有随灵? 苏羽星轻疑,这苏羽星可是难得碰见没有随灵虚影的武者,抬头双手望着向自己劈来的朴刀,如同一头猛虎高高跃起,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截剑二式,下截剑。” 苏羽星胸口微烫,脑海之中长剑虚影一闪而过,腰间长剑骤然而起,正好截住朴刀的攻势。 “你还有没有其他招式,要不别挣扎了,这朴刀刀刃被我截断了,刀气使不出来的。” 苏羽星小心翼翼说道,余光瞥向李堂主身后,生怕李堂主身后蹦出什么虚影,让他的刀气骤然厉害百倍。 “有!” 李堂主脸色很难看,看着一脸小心翼翼的苏羽星,心中有怒火不停地在烧灼。这人剑法如此粗糙,宛如初学者,凭什么能破解他的这一招刀势?! 砰砰。 李堂主弃刀换拳,结实的两拳轰在苏羽星的腹部。 这出乎苏羽星预料,毕竟苏羽星实战经验太少,腹部突然传来的疼痛,令苏羽星微微松开了手中长剑。而就在这时,击退苏羽星的李堂主转而立刻双手沉然握刀,朴刀刀气骤长,而苏羽星原本就薄弱的长剑立刻出现数道裂痕。 文剑毕竟是文剑,经受不住苏羽星随灵的能力灌输,也更加经受不住李堂主手上那柄不知战斗多少回的朴刀硬度。 “你给我死!” 就在李堂主那一刀正重重要砍碎长剑,将苏羽星劈成两边时时,一双眼睛忽然对上一双平静的双眸。 这一双平静眼眸里面充斥着淡漠杀意,以及面前女子身上蓦然出现浓郁的滔天血腥味竟然让一向以暴虐著称的李堂主有些作呕与恐惧。 仅仅就这一眼,李堂主背后全是冷汗,竟然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铿锵一声,朴刀掉落在地。 沐烟煦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李荒脖颈。 李荒不敢抬头看,只听见沐烟煦轻叹与略带抱歉的声音。 “羽星师兄,我没有克制住。” 苏羽星惋惜望着手上碎裂的长剑,看着一脸歉意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沐烟煦,摇摇头,“我怎么会怪你,不过你要救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跑了。” 沐烟煦顺着苏羽星手指的方向,原本一直站立不动的俊美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身影。 第三十九章 当裘 拦马 刚才发生在长启城城南仓平小巷外街道的这件事对于俊美少年来言,不过是小插曲,俊美少年并未放在心上太久,也没有丝毫感谢苏羽星与沐烟煦出手相救的心思。 因为此刻的俊美少年正在一间当铺门口,典当肩上的这条狐裘。 “这狐裘虽是上好狐皮制成,但制作手法略差,而且还有破损。” 俊美少年站在柜台前,当铺的司柜仔细看着手上这张狐裘,余光同时也在打量着俊美少年。 俊美少年的外貌穿着看起来就像是大户人家,富家子弟。只是为何要典当这张昂贵的狐裘,莫非家道中落? “五金。” 俊美少年听到司柜报价皱了皱眉。 裘衣之中,狐裘算是裘中最贵重者之一,素有‘君子至止,锦衣狐裘。’这条狐裘虽没有纯白之皮,但五金的确太少了许些。 “五金可并不是什么小数目。” 司柜手里掂量着这个狐皮,眉头一挑看着皱眉的俊美少年说道。 “荆州北郡城北郡王曾有一狐白裘,值千金,天下无双。又有青州南陵城南陵王赠门下门客狐白之裘,狐白之裘,玄豹之茈,其值千金。我这狐裘无论怎么都不应该只有五金。”俊美少年缓缓摇头对着司柜的眼睛说道。 “北郡王与南陵王的狐白之裘,又岂是你这种普通狐裘所比拟?”司柜听到俊美少年此言,轻蔑对着俊美少年笑了一下,只是心中不免有几分遗憾,没想到面前这人对于狐裘还有所理解,“十金,若阁下还不满意,请另寻他家。” “可以。”俊美少年见价翻了一倍便应道。 “十金。”司柜弯腰不知从柜台下面何处拿到金子,十分爽快啪的一声放在了桌上。 俊美少年收起面前的金子,抬眸平静说道:“我要当票。” “好。”这个司柜咬牙切齿说道,接着便拿出笔记上帐,将狐裘打包好,然后撕下一页丢给俊美少年。 俊美少年扫了一眼当票上载明当物抵押款数和时限,确认无误后这才离开了这间当铺。 这间当铺的朝奉看来便是司柜。 俊美少年手中掂量着金子想道,一般当铺中会有四种人司理,掌柜,朝奉,司柜,有些当铺还会多一个司帐。 只是背后跟踪自己的人有些让人不舒服。 俊美少年停在街道旁的杂货摊前,杂货摊上有一个小铜镜,小铜镜中除了有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一双来自巷角旮旯的眼睛。 街道口的小巷外蹲着一个邋遢的少年,他腰间的剑鞘早已杵在地上,他的嘴角不知何事叼着一根杂草,目光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邋遢少年叫做田华羽。 田华羽想的事自然不会是想不通的事。 想不通的事再想,终归是想不通。 倒不如着眼看一下眼前即将要发生的事。 比如前面纵马在街上狂奔的人,还有那个慢吞吞走到道路中央,眼看躲闪不及的老人,以及那个在杂货摊前不动的身影。 田华羽觉得这些人的演技也不够真。 这条街道不长,来往的行人也不多。 恰巧有一个纵马狂奔的人在这条街道上,可他身后的街道却没有半分因为这个人纵马而过货翻人倒的样子。 说明这个人纵马的开始,也是这个街道的开头才开始放肆纵马。 还有这个老人,走得慢倒不算什么,但慢的每一步都是一致,迈步的距离,提步的高度,没有半分半毫相差。 若是其他,田华羽倒还会眼拙。 可对于脚上功夫,田华羽却是最清楚不过。 最为关键的,两人的方向都很一致,便是那个杂货摊伫立的背影。 就是那位俊美少年。 “演也演的逼真一点嘛。” 田华羽嘟囔自语,正打算视而不见的时候。 一袭青衣从他面前而过。 随后便是一声中气十足的长喝。 “喝!” 青石碎裂,一双大脚深刻印在地面青砖上。 马上的人一脸惊恐。 马旁的老人亦是一脸惊恐。 唯独双手提马,双脸涨红的人却是一脸严肃,“老婆婆快走,这匹疯马由我来治住它!” 这青衣人穿着一身青色薄衣,手臂的衣袖被他结实的肌肉撑鼓鼓囊囊,手背与手腕上的青筋如同老树的粗虬般吓人。 面前这匹棕马硬是动弹不得。 这人好大的力气! 俊美少年眯着眼睛侧着头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这个人的出现是俊美少年始料不及的,单衣无袍,腰间仅单系一草腰带,头发更是随意蓬乱,一身爆炸凸出的肌肉裸露在外。 咔嚓。 这青衣壮实男子脚下青石周遭裂出龟裂般痕迹,他身前的那匹棕马已经被他硬顶成后蹄朝天,马背上的人则是见马匹这般模样,一拍马背,翻身下马。 “长启城猛虎帮,耿久远。” 骑马的男子下来没有任何惊慌,一脸平静的拱手对着这个双手拦马的青衣人说道。 “武知齐,”青衣男子见这躁动的马终于变得安静下来了,这才同样拱手回礼说,“刚才你的马差点就撞到人了。” 耿久远嘴角上扬,诡异的笑意在他脸上浮现,头微微抬起,示意这个武知齐向后看去。 “在这。” 沙哑的声音在武知齐的头上响起,随后是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在他眼前划过。 没有刺进皮肉划破的声音,反而那个突然出手的老婆婆指甲反被崩断了几根。 “好硬的横练功夫。” 老婆婆深陷在眼眶中的双眼流露一丝谨慎,脸上的皱纹皱成一团,仿佛一朵菊花。 “听说这里有人纵马闹事?” 鲜红的衣裳上纹绣着圆形的黑线,圆形的黑线中纹绣着一个大大的捕字,就算是瞎子,也知道这就是长启城的捕快。 武知齐一听到这略显怒气的责问声,立刻眼角聋拉,声音微微带着一丝紧张,“回大人的话,就是旁边自称猛虎帮的人纵马闹事,一人是男子.....高高瘦瘦......胯下一匹棕马,腰间佩着一柄圆形弯刀。另一人是老婆婆......伛偻着身子,手指指尖极为修长.....” 可这捕快一听猛虎帮就没有继续想问下去的的意思,竟然转身就走。 俊美少年淡雅如雾的眼睛微微眯起。 捕快的突然插手,也令那位老婆子与耿久远心中觉得疑惑与不对劲,两人同时再看了一眼俊美少年以及那个气力惊人的武知齐,也同时转头离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麻烦。” 已经在街道上走了很久的俊美少年微微叹气,转弯走上一座桥墩,桥墩下流水画廊,还有几位书生披着大氅吟诗作对,身旁亦是站着几位披着裘衣的美艳姑娘,有人面带憧憬,有人眼眸含讥,嘴带笑意,千姿百态,种种皆有。 邋遢少年依旧遥遥跟着,武知齐紧跟在俊美少年身后,但也始终与俊美少年保持距离。 “不逛了,不过长启城不应再有猛虎帮了。” 俊美少年笑了笑,看着对岸勾栏瓦舍,除了有几个醉酒的宾客躺在楼外,倒也没什么不同,不知不觉,阳光已经高照,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街边的商贩叫卖不绝,武馆在招纳学徒,已经有人摆台唱戏,整座长启城依旧热闹非凡,除了多了些官兵,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第四十章 长启 王归 水波不兴凌风河面倒映着晚霞的色彩,微风轻轻吹起绿茵上一片枫叶,漫山遍野都沉浸在橘红之中,唯独一袭云衫格外的刺眼。 邓姬闻眯着眼望着站在凌风河前的俊美少年,一袭云衫掩盖不了俊美少年身上的气质,腰间佩戴的玉佩更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而站在不远处的微微伛偻的老者身体到现在都未曾有一丝晃动。 “事情都办妥了?” 听到俊美少年略显清淡的声音,邓姬闻微微躬身,轻拍衣袖,拱手刚准备行礼,往前探一步,眼前虚影一晃,一个青色薄衣的壮实男子已经站在了俊美少年身前,抵住正准备行礼的邓姬闻,邓姬闻只好后退一步,轻声恭敬道:“回殿下的话,已经办妥了。” 俊美少年慢慢的转过身,斜飞入鬓的眉毛,眼角微微下扬,淡雅如雾的眼睛,英挺秀美的鼻子与樱花般的嘴唇,当真是完美无瑕的脸庞了。 “既然已经办妥了,又寻我何事?” 似乎俊美少年还未从眼前的风景回过神来,淡雅如雾的眼神有些飘忽,微微下扬的眼角逐渐恢复正常。 看着已经变得威严冷漠的俊美少年,邓姬闻心里清楚面对这位刚出生就被册封为长启王,在长安待了十六年之久,才回到封地的长启王,说话一定要谨慎小心。 “有人托我给您带一封信。” 邓姬闻右手伸进左手衣袖掏出一封白色的信封,站在不远处的伛偻老者身躯微微前倾。 俊美少年,或者可以称作长启王的俊美少年轻扫了一眼信封上暗紫的花纹,挥挥手,站在不远处的伛偻老者上前接过邓姬闻手上的信封。 眨眼间,伛偻老者就已经站在邓姬闻面前。 仿佛凭空出现。 邓姬闻在伛偻老者接过信封的一刹那,一股无言的压力重重抵在邓姬闻的心头,空气都仿佛停滞一般,让邓姬闻难以呼吸,脸部涨红。 不愧是诀武院八大副院之一。 “托我送信的人让您自己亲自打开。” 邓姬闻勉强从嘴里蹦出一句话,光是说这一句话就让邓姬闻额头青筋暴起,背后那柄苍龙伏魔棍嗡嗡鸣响。 “殿下没有让你说话。” 伛偻老者轻轻横了一眼邓姬闻,不满说道。 “他好歹也为本王办了一件事,说一句话倒也无碍,只是本王很好奇除了京里那几位,还有谁知道本王已经回到了长启城。是本王那几位欲出京而不得的哥哥?又或者是哪几个不知好歹窥探行踪的肮脏货。” 俊美少年眉头一皱,紧接着嘴角微微翘起。 邓姬闻心中突然悸动,作为他这种境界的武者自然明白悸动不会无故而生,顿时暗感不妙,脚步缓缓后移,却发现背后已经被一个坚硬冰凉硬物顶住动弹不得。 “殿下可没说过你可以走。” 田华羽腰间与他分外不符的宽大剑鞘已经被他握在手中,抵住邓姬闻的后背,倒显得有几分滑稽。 令邓姬闻吃惊的不是这个邋遢少年,而是邋遢少年手上的这柄宽大剑鞘鞘尖落款处,乃镌刻一行蝇头小楷。 神匠府,洛安。 天下玄兵,尽出天匠城。举世灵兵,尽出神匠府。 这宽大剑鞘赫然是一柄足以令江湖人垂涎争夺的兵灵剑鞘。 “做事要做绝,不要留尾巴。” 伛偻老者缓步上前,明明距离邓姬闻还有几步距离,可眨眼前就突兀出现在邓姬闻面前,取下邓姬闻身后的苍龙伏魔棍,五指轻按棍身,顿时在苍龙伏魔棍上雕纹苍龙须旁浮动的深紫绿色衣衫的人影刹那灰飞烟灭,棍尖上的紫绿色小鸟挣扎片刻也消失了一干二净。伛偻老者做完这一切,轻轻丢下手上的苍龙伏魔棍,侧着身站在长启王身边,半躬身不再言语。 —— 彷如直耸入天的高山上,白云萦绕。 一座楼阁立于高山崖顶,其上挂满了各色大小不同的灯笼,一盏灯笼忽然灯芯熄灭,一只苍白的手取过这盏灯笼。 “呵……” 一声耐人寻味的笑意在楼阁里回荡。 —— 长启王顺手接过伛偻老者手上信封,一步一步靠近邓姬闻,摘下邓姬闻头上的黑色幕离,拍了拍邓姬闻的脸庞。 “本王最讨厌有人要求本王做什么,也讨厌那些遮遮掩掩四处躲匿阴沟里的老鼠。” 邓姬闻五指骤然握紧,又倏忽放开,脸上面无表情,仍由长启王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长启王见邓姬闻没有任何反应,淡雅如雾的眼眸轻瞥了一眼邓姬闻十指发白的手掌,宛如白玉般的手指这才轻按信封上紫色的花纹,瞬间紫色花纹散开浸入信封之中,信封缓缓开启。 显然长启王很熟悉这个信封。 “花里胡哨。” 长启王语气有些不屑,眼皮微抬轻轻扫视着信封内容,打了个哈欠随手一丢,信封伴随着空中凉风,蓦然信封一角燃起一缕火焰,接着火焰升腾,将信封化为灰烬。 “毁尸灭迹这点倒像是本王的性子。” 长启王有些无趣的挥挥手,武知齐与田华羽适时的退出方圆一里外。 武知齐的眼神时不时地飘忽望着邓姬闻身体的动作,身子紧绷,随时准备出手。田华羽却显得格外的沉稳,闭目养神。 “你就不怕王爷出什么意外?万一王爷出事了,你我都会人头落地。” 武知齐忍不住开口问道。 田华羽没有理会,武知齐也自感无趣也不再搭话。 长启王似笑非笑的静静望着邓姬闻。 “在本王面前装的累不累?” 邓姬闻倒也是实在,也不在装模作样,手掌骤然握拳,一拳挥向面前的俊美少年高挺的鼻梁。 武知齐遥遥见这一举动,一脸惊骇,正准备冲过去时,田华羽却轻轻抬起手中宽大的剑鞘,按住了武知齐,悠然道:“你惹了王爷不高兴,你也会人头落地的。” “你不怕?” 就在邓姬闻一拳骤然要重重击在长启王的鼻梁时,邓姬闻又突然停住,拳风卷起长启王的发梢,邓姬闻眯着眼望向眼前的俊美少年。 “怕?你就不会见到我。” 长启王神色如常,轻轻拨开邓姬闻的拳头,淡雅如雾的眼睛仍然没有一丝变化,长长的眼睫毛都没有半点变化。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邓姬闻并未伸手接过长启王从云衫中拿出的碧绿戒指,而是谨慎的弯腰捡起地上的苍龙伏魔棍,缓缓后退,“我已经为王爷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害死了这么多士卒,不愿再手染鲜血了。” “不过一些强盗土匪,不过一些江湖武者,不过一些该死之人而已。” 长启王淡然说道。 “他们也是人,也是天霖的百姓。而其中也有无辜之人牵扯其中。” 邓姬闻冷冷摇头说道,再一次对这个外表俊美,年龄稍幼的王爷有了深刻认识。 “那是我三哥的子民,而不是我的。” 长启王讥笑一声,然后弹手将手上这枚碧绿戒指丢在半空中,跌落山坡下,掉入凌风河中。 第四十一章 谋算 变数 邓姬闻再次握掌为拳,又慢慢松开,摇头慢声道:“听闻长启王幼年与国子监祭酒对弈之时,能一步算百步,每次走棋无心之举却又能化为最终屠龙的手段。” “那仅仅只是下棋而已,本王素来讨厌江湖上衍云宗的所谓算计。” 长启王淡雅如雾的眼睛望着邓姬闻说道。 “我更听闻长启王幼年最讨厌的就是舞刀弄剑的江湖武者,曾有一段时间京畿有许多莫名的武者尸体,而这些武者都有一个共同点,曾去过长启王的府上。” 长启王静静听着邓姬闻说完,片刻才缓缓而言,“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该死。” 邓姬闻听后,弯腰拱手,脚尖轻点地面。 “告辞。” 只见邓姬闻身如轻鸿,飞快的退回烟陇山山林,田华羽微微摇头,形影一纵,只留下那武知齐望着深刻地面的脚印有些惊叹。 邓姬闻不用回头就明白自己已经逃不过了,还是托大了,原本以为最不济可以脱身,没料到堂堂的诀武院八大副院之一真为长启王说服,而除了这个诀武院副院,另一个手持神匠府灵兵的邋遢少年也似乎有点问题。 “王爷不会强人所难,但阁下一言不合就告辞,却有失偏颇。” 邓姬闻停靠着一棵大树树冠上,听闻此言讥讽道:“走又由不得我,这就是不会强人所难?” “王爷只是想请你为门下客而已。” 山林清幽幽的传来一声。 “这便是请?” 邓姬闻手握苍龙伏魔棍,平复身上有些波动的气息,之前与药不愈,灰衣大氅男子交手,身上还有伤势未曾痊愈,武境也有些跌落。 “阁下要知道一件事,王爷请的人向来不会出人命,但王爷要留的人可就难说了。” 清幽幽的声音仿佛在山林的四面八方响起,无处不在,似远似近。 邓姬闻见势不妙,刚提起手中苍龙伏魔棍,黝黑颜色渐渐褪散,苍龙伏魔棍缓现真身之时,猛然黝黑之色骤涨,邓姬闻手上苍龙伏魔棍嗡鸣反震,不受邓姬闻控制。 糟了!忘了那位诀武院副院! 邓姬闻这才想起之前伛偻老者触碰过苍龙伏魔棍,突如其来的苍龙伏魔棍的挣扎,让邓姬闻猝不及防,也让一旁久候良久的田华羽找到了机会。 —— “王爷,这次谋划似乎没有什么必要。” 凌风河岸边,伛偻老者拱手对着长启王道,面色有些犹豫。 暮色渐晚,天气微亮,已经披上一袭祥云青袍的长启王端坐在不知被谁搬来的紫檀木椅上,轻啜一口弥漫着雾气的清茶,“这十年的朝堂太安静了,而江湖也太平静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这次我并不想谋划什么,只是想造一些风浪而已。” 伛偻老者沉默。 “十年前突然解散,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玄策军又突然浮出水面,擅长以天算推衍著称的衍云宗参与,再加上那些不确定临时而入的棋子,总会在江湖上掀起一股浪潮。尘封已久的恩怨情仇,又或者是一些江湖往事,仇者提刀,怨者报怨,岂不快哉?要知道,棋盘上的棋子不比天下的人,棋子可测,人心难测。我们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推波助澜,他们就能自己卷起巨大的风浪。” 长启王放下茶杯,淡漠道。 “越老前辈,你还记得在长安时,你我对弈时候,我与你曾经承诺过什么?” “记得。” 伛偻老者缓缓直起身说道。 “本王从不负诺!” 长启王从紫檀木椅上站起身来,淡雅如雾的眼睛此刻雾气皆散,如星辰璀璨。 老者神情恍惚。 长启王此时眼神眺望,掠过凌风河面,望向凌风河对岸,在青石路上悠悠然行走的白衣男子,以及他身边跟着披着幕离,背着朱漆剑匣的女子。 —— “这一路上真安静,连个拦路劫匪都没有,难不成林逸上回把他们吓怕了?” 苏羽星打个哈欠,环顾四周,腰间系着穗带的文剑早就换了一柄正常的铁剑说道。 “或许吧。” 沐烟煦轻声说道,走路却突然快了一步,走到苏羽星的身形一侧,将苏羽星挤到道路靠内一侧。 “对了,烟煦你说那个之前街道上长相俊美的少年究竟是谁?” 苏羽星并不在意沐烟煦的举动,只是稍感意外,很快就释怀了,然后便想起了之前在街道上遇到的长相俊美的少年,那少年的相貌实在很难让人忘记。 “我不认识。” 沐烟煦摇头道,目视前方,余光却也正好掠过凌风河河面,望向对岸,此刻她身上有无数道炽热的视线凝聚。 “奇怪,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苏羽星摸了摸胸口,刚才有股莫名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但四处明明又没有半点人影。不止没有拦路劫匪,就连行走商客都没见到。 “羽星师兄,我们走快点吧。” 沐烟煦微微低头说道。 “好。” 苏羽星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再次看了一眼前方与后方还是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便答应了沐烟煦的请求,快步走过这段青石路。 —— “披着幕离,负着朱漆剑匣的是沐府那位承受罗酆六天的弃女,本应早该在七年前死去,不过被天宸珠吊了两年命,按理讲五年前她也应该身裂魂散,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活到了现在。” 伛偻老者也注意到了长启王的目光,解释道。 “另一位呢?” 长启王问道。 “另一个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本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他进了于府,才梳理出他的身份,本是洛州颍川郡苏家之子,但不是嫡长子,而是次子,出颍川郡本是为了进学,但进学途中大约是被余清离看对了眼,就带上了山上待了五年。而今应是到了行冠礼之年,打算回颍川郡行冠礼。” 伛偻老者缓缓说道。 “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长启王微微皱眉。 “没有,若强行说有什么特殊之处,便是他曾主动在国子监退学,而不是因为学生操行过劣不堪教诲的,科考连续落第或九年在学无成的,违反假期规定不返校或作乐杂戏的,而令退学的。至于武学更是听闻一窍不通,曾听闻在余清离身边待了五年练一剑未有所成。” 伛偻老者说道。 “那么他二人为何进贾安村?” 长启王抬头望去,这两人的行进路线正是贾安村的方向。 “王爷无须担心,这应是为了寻于齐铭,那苏姓小子应是路引过期,又无武者之令,归途不方便,而苏家与于府世代交好,故而想让于齐铭帮忙而已。” 伛偻老者轻笑说道。 长启王没有继续多问,眼眸微微眯起,寒光稍敛,双手负后的手指轻轻搓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四十二章 散落 之外 扬州宁越郡玄冥城下的雨似乎更加猛烈,黑玉山上草木早已经被狂风骤雨击打得不成样子,至于倚靠黑玉山龙盘虎踞的玄冥城,宛如耸立在暴雨之中的巨兽,黑色的城墙巍峨立在玄冥城上。 玄冥城的城墙不同于其他城墙的青砖与灰砖,它的砖是黑曜石,是从黑玉山不远的涿光山运送构架而成。 可能会有人疑惑为什么玄冥城不建在涿光山上,而是建在黑玉山? 因为涿光山是一座活火山,黑曜石是取自涿光山的火山熔岩之中,并不适合人居住,所以建立在玄冥城上。 而玄冥城也是扬州四十四郡中唯一通体遍黑的城池。 玄冥城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 黑玉山的东面山脚,是玄冥城的东城门,黑玉山的西面山脚,是玄冥城的西城门,黑玉山的山顶是玄冥城的城中心,最高点则是玄冥城的钟鼓楼,每日晨钟暮鼓之时,声音可达整座玄冥城。 也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座黑玉山也不过是幽玄城的城中景物罢了。 “我们似乎就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不太好。” 黑玉山的半山腰,也是玄冥城临近内城的一处酒楼,近乎五层高的酒楼耸立在这山崖之上,坐于酒楼高层即可俯观玄冥城外城风景,又可聆听山风雨水呼啸自然般声音,当然此刻自然般的声音并不悦耳。 狂风骤雨猛烈击打在酒楼阁楼上,但令人意外的是这酒楼阁楼宛如磐石般立于山崖,不见半点倾斜。 而现在这座名为半玄酒楼顶楼的一间厢房内,坐着三个人,一个浑身肌色雪白女子依靠着窗沿,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抵着乌黑亮丽的头发,她的对面坐着一位正襟危坐的儒雅清瘦男子,而她的旁边还有一位面庞细致清丽的女子,双眉修长如画,双眸却是清冷。 刚才话的就是正襟危坐的儒雅清瘦男子。 “玄策军的人请组织来办事,组织派我们来,我们办完了,未必还要与玄策军的人通报一下?都是见不得阳光的,难不成背后靠个朝廷,就比我们高贵?”依靠在窗沿的肌色雪白女子挽动着乌黑长发,纤细的手指与纤弱的头发交融在一起,语气讥讽道。 这个倚靠在窗沿的肌色雪白女子正是之前从贾安村槐树中漠然钻出的女子。 “我只是觉得那个出剑的年轻男子,并不在计划之中,是否需要向上通报一下?”清瘦儒雅男子迟疑了一下,他现在回想起那个年轻男子的一剑,心中隐隐会有余悸,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还没忘记那个小家伙的一剑?也对,你曾经也遇到那一剑原本的主人,自然对于很有可能是他徒弟的人,不免有几分惧怕。只是你忘了,以前我们需要担心,但是现在的我们没有必要担心,无论是玄策军,又或者是组织,更或者是背后的那些人,跟我们都没有关系。”肌色雪白女子转动着酒杯,厢房内充斥着淡淡香气,笑了一下开口道。 “水潭中是浑水又或者是清水,跟我们没有关系。”坐在一旁久未说话的面庞细致清丽的女子冷冷说道。 “你看看梦岚没有参与这件事都比你明白通透。”肌色雪白女子纤细手指微停,酒杯朝着面庞细致清丽的女子遥一敬,一口饮,接着便继续侧头看着窗外景象。 树木被狂风吹折,花草被骤雨压腰,山林除了风声与雨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黑压压的乌云与黑沉沉的城墙,仿佛玄冥城此刻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既然我们都到这里来了,就不要去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了。”肌色雪白女子露出尖锐的虎牙,脸上泛着狡黠的笑意,看着空荡酒杯中的槐影与虎影,正在缓缓交融,“另外这座半玄酒楼的钱,可是很贵的,你们总不能让我做亏本的买卖吧?” “但……”儒雅消瘦男子似乎还有话要说。 “若凡事都像你这样三思,那活着的确很累,要做的事做完了,就可以了。”肌色雪白的女子手臂轻轻推了一下身旁名为梦岚,面庞细致清丽的女子柳腰花态的身子。 “没人问,你们便无需说。”梦岚幽怨叹了一口气,清丽的语气充满了不情愿,但还是缓缓劝说道。 儒雅清瘦男子看着肌色雪白女子,肌色雪白女子盯着梦岚,暗中两只纤细手掌轻轻拉住梦岚同样冰凉的手。 “也罢,是我想多了。” 儒雅清瘦男子仰头叹气不再多说。 “甚好!” 肌色雪白女子展颜一笑,厢房内的香气又浓郁了几分,不过桌上的吃食已经冷了大半,唯有一直沸腾的火锅,还有肉香与雾气腾腾升起。 —— 灰蒙蒙的天空淅沥沥下着小雨,滴落在青瓦的屋檐之下,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摇晃,清铃伴随着风声散发出悦耳空灵声音,镂空的雕花窗桕中飘进丝丝雨滴,浅蓝色的衣袖覆盖住书桌上的书籍,衣袖的主人微微扬起头露出清秀容颜,深邃的眼神中透露出一抹平静。 待雨势渐小,这名清秀男子才将衣袖撇开,抖了抖衣袖溅上的雨水,一枚湛蓝色的青蓝玉镯一闪而过,嫩如白藕的手指缓慢翻动着书页,继续端详这本书籍上的内容,书籍的封面上印有两字。 《魂论》。 洽,天地诞生诞生为极阴寒,极暗之地,常见于荒北之地,天霖罕见。也可为人造,所造之地需在荒北北域血冥泽旁,吸收鲜血与怨气,再利用白骨冢与幽虫谷的死性与毒性,便有几率诞生洽,也有极低几率诞生成冥洽。 “这似乎问题牵扯有些大了。” 清秀男子揉了揉眉心,偶尔滑过手腕的衣袖,除了能看到那枚青蓝玉镯,还能看到他腰间的一块玉佩,玉佩之中能看到一团幽蓝的光球绕着龙纹凤雕浮动。 林逸合上书籍,望着窗外的细雨蒙蒙,心头像是布满了一层阴霾,余光扫在一旁桌上的铜镜,青衫黑发,看起来俊朗不凡。 “就该停止下心中好奇心的。” 林逸轻叹一口气,望着自己蓬乱的黑色头发,已经习惯了,若是有人在这里,还能发现林逸眼眸中的黑色瞳仁深处也有一抹淡蓝。 林逸将这本书籍放回原处,离开这间书阁,走在弯弯曲曲的廊道,院内落着温柔细腻的小雨,浇灌着略带春意的绿色,偶尔有不时经过的儒衫书生拱手交谈,和气融融,只是那蓬乱的黑色发丝下眉眼如湖水般深邃平静,一袭青衫,双手背在身后,行走在长廊上的林逸却与之前在贾安村的林逸又格外不同。 “您入逍生楼随灵阁一共三个时辰。” 走过廊道的尽头,步入一间古色古香的厢房内,一位穿着儒衫的小少年打量着林逸的相貌,翻动着柜台旁的花名册缓缓说道。 “好。” 林逸微微颔首,手指捏出一道手印,腰间玉佩上端龙纹仿佛活了一样,仰头轻吐。玉佩下端凤绽彩翅,彩光翼翼。然后便见泛着幽蓝的光球从玉佩上缓缓漂浮而出,静静停留在柜台上。 儒衫小少年望着这幽蓝光球一愣,眨巴眼睛望了一眼林逸,轻声说道:“您其实在逍生楼还有剩余时辰可用的。” “那就拿这再换取一些时辰。” 林逸双手负在身后,平静点了点头。 儒衫小少年见林逸如此肯定,小心呼出一口浊气,打量着这泛着幽蓝的光球,脸上的神色越发古怪。 林逸也注意到了儒衫小少年的神情,轻声问道:“不知可有什么难处?” “这随灵从外观以及散发的气息来看似乎是洽,我虽也诞生随灵,但我随灵太过弱小。您这随灵我若轻易碰上,极有可能触发洽的特性,从而两者相融,所以您不如拿去问阁老?阁老随灵强大,可抵住这无主随灵的特性。”儒衫小少年小心翼翼措辞对着面前一袭青衫的林逸说道。 “算了。” 林逸摇摇头,手指轻捏一道手印,腰间玉佩缓缓而动,泛着幽蓝的光球又重新被吸回玉佩之中,林逸转身离开了这里。 儒衫小少年看着林逸离开,摇晃着小脑袋,往花名册轻轻添上一笔。 第四十三章 雨过 天晴 重回贾安村的路途并不近,途中要经过许些山林与村落,再走过烟陇山连绵的山峦才能回到贾安村。 “羽星师兄,随灵如果能少用的话,尽量少用。” 沐烟煦走过那段青石路,又沉默跟着苏羽星走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随灵这个为什么要少用?我感觉用的还挺顺手的。” 苏羽星侧头看着沐烟煦有些疑惑,之前在街道上与那个猛虎帮之人相斗,若不是依靠着随灵突然其来的力量,单凭苏羽星之前挥霍一空的残留剑气以及随意在地摊上买来的《剑法基础》恐怕还真难以是那猛虎帮之人对手。 “随灵这种东西虽然普通人是无法看见与知晓的,但是越强大的随灵影响宿主的性格与身体就会越深。最为重要的是,天下随灵之数是有定数的,随灵可能是同类型,但不可能会是完全一样的随灵。若想取得自己想要的随灵,只有两者可能,要么随灵的主人死亡,要么自己具有吞噬性的随灵可以同噬。” 沐烟煦十分认真看着一脸迷茫的苏羽星说道。 “但我也感觉随灵对我的影响没有多少,难不成我诞生的随灵挺弱的?” 苏羽星迷惑了一下,理清了沐烟煦所表达的意思,晃动着胳膊说道。 “天底下飘荡的无形之灵都可以叫做随灵,更有甚者可以称作强大的随灵为神灵。我虽然也不知道羽星师兄你的随灵究竟是属于兽性、灵性、人性、神性的哪一类,但无论哪一种,特定的武魂对于特定的人会有极大的加持作用。并且属性不是唯一,神可输人,灵亦能败兽,最为重要的还是宿主本身。” 沐烟煦停下行走的步伐,脸上认真的神情更加凝重,明显想让苏羽星将这些话完全听进去。 “烟煦,放心你师兄,总而言之你就是想让我少用武魂,少在世人面前展露是吧?没问题。” 苏羽星大抵是听明白沐烟煦想要表露的意思,挥挥手拍拍自己胸脯。 “羽星师兄你说的最多就是放心,可你实在难以让人放心,你一旦认定的事就没有回头的余地。而且羽星师兄你已经一天没有继续在练剑,而是一直在琢磨你身上的随灵吧?” 沐烟煦轻叹一口气说道。 苏羽星尬尬一笑,的确今日除了在沐烟煦的劝说下,苏羽星才买了本《剑法基础》,学了几下剑法的基础,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琢磨自己背后的那个随灵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是属于他们口中所说的兽性、灵性、人性、神性的哪一种。 “自身强大才是真的强大,若自身弱小,哪怕是神性武魂选择寄生在身上,也会承受不住神性武魂的强大,透支自己的寿命与活力,最后......” 沐烟煦的话没说完,却被苏羽星悠悠一笑打断了,“好了,烟煦我明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这个师兄好,不过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当身体上突然出现了这个奇怪的东西,总会想要探究它的来历究竟是什么,但你师兄可没有放弃练剑。” 苏羽星伸出两指,微微并拢,一缕剑气从指尖骤然而生。 “你师兄可没有喜欢在师妹面前炫耀的意思,走吧,我们早点赶去贾安村。” 苏羽星微笑催促着沐烟煦继续赶路,望着沐烟煦继续前行的背影,苏羽星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他苏羽星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 自上山起,余老头子一直有意无意都让沐烟煦接触自己,起初苏羽星还以为余老头子打算想要将自己与沐烟煦撮合,但自从苏羽星见到沐烟煦身上种种奇怪的现象时,心中也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 只有当沐烟煦离自己稍近时,她才勉强似乎能控住自己身上奇怪的现象。 但当时的苏羽星并不知道这些奇怪的现象是什么,也意味着什么,直到贾安村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苏羽星才明白,那些奇怪的现象都是所谓的武魂,随灵所致,也让沐烟煦的身体性格发生了变化。 所以当苏羽星身上也蓦然出现武魂这种现象时,苏羽星也意识到或许自己的武魂对于沐烟煦身上那个武魂有什么奇特的抑制性,只是苏羽星到现在还未发现自己的武魂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于是苏羽星便一直有意无意在运用武魂,即使不知道身上武魂是什么东西,但只是弄明白它的特性就可以了。 但苏羽星仍然一无所获,仅仅只能发现当自己施展武魂的时候,自己的精神会异常疲惫,而自己百骸九窍流淌滋生的剑气也会随之消耗一空,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对别人出招的招式看的更加清楚,气流流势也一览无须,而苏羽星自身也能突兀爆发出高出自己几倍出剑的速度与力量。 “要是那家伙在就好,他比我聪明太多了。” 苏羽星这才不免有些怀念起那位名义上是二师兄的家伙,那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魅力眼眸下隐藏着无数的智慧,只是这个从不喜欢束发,喜欢披肩散发的家伙总喜欢逗弄他。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某座不知名高山上,山峦在细雨中迷蒙一片,一处水波荡漾的深潭旁,淡紫色长袍的俊艳男子打了个喷嚏。 “有谁在念叨我?” “这世上敢念叨你的人不多。” 空荡的山峦,沙哑的声音回应着淡紫色长袍的俊艳男子说的话语,淡紫色长袍的俊艳男子微微扬起自己背后那未绾未系暗红色头发,轻轻侧头,面露嫌弃看着地面上十分简陋粗鄙的棋局,“若不是千雾凇下山了,我是真不想替千雾凇来帮你打发时间。” “你以为我就想跟你下棋,你下棋太过多虑,我记得还有一个小家伙呢?” 嗡嗡嗡,深潭潭水忽然卷起巨浪,露出数条巨大不知长度布满铁锈的黑色锁链相互交错作响,黑色锁链不断蔓延至地面,尘土飞扬,让淡紫色长袍的俊艳男子嫌弃用衣袖捂嘴。 “他快至弱冠,要回去行冠礼。” “哦,可惜这本书还未给他看。” 终于瞧见被这数条巨大黑色铁索所系之人,却是一个面容年轻男子,但他却有一头湿漉漉的乱糟糟白发,鼻子通红,双眼浑浊,手上却又抱着一本书。说来也蹊跷,这人满身都已经被水浸湿,唯有这本书没有被水滴沾染一分一毫。 “时候未到,你给他他也看不懂。” 淡紫色长袍的俊艳男子摇摇头。 “棋你落了吧,”白发年轻男子浑浊的双眼渐渐清明,见淡紫色长袍的俊艳男子不说话,自顾拿起地面上散落的酒壶,“有棋局的地方就有你,不论是好棋,又或者是坏棋,无论棋手是国士无双,又或者是臭棋篓子。” “这么深的潭水怎么没把你淹死呢?” 俊艳男子轻叹,单手撑住额头,瞥了一眼白发年轻男子手腕所系的黑色锁链,似虚似幻,似真亦实。 雨过天晴。 第四十四章 见路 不平 荒北之徒往往行走在天霖九州之地,有许多不便。 曾因为荒北十年前与天霖鏖战许久,纵然现如今两家皇室已经握手言和,但荒北与天霖百姓依旧难以释怀,所以当身上有明显刺青图腾的荒北商客行走在天霖九州时,会遭受到许多不善的目光与待遇。 因为天霖对于荒北这个凶悍傲气的地方,大部分人都是充满警惕的。 若不是当年三军镇守冀州,如今位于冀州的虞风城,早已落入荒北之手。若不是因为三军攻入荒北腹地,又何来条约令荒北永不犯天霖边境。 虽然现在天霖与荒北十年之约已经快到,但是荒北却似乎还在顾忌休养生息的天霖,并没有在派士卒骚扰天霖边境,依旧与天霖边境保持着百里距离。反之荒北还来了许多荒北武士与荒北商人来交流武学和货物,今年的朝贡也按时上交,似乎没有一点想要继续开战的意思,颇有将那十年不战之约继续维持下去。 而斟灌桀便是来天霖九州交流武学的荒北武士之一。 荒北人很少见,不披黑袍掩饰的荒北人更少见,而在扬州大部分沿海的城池中,这个传闻一直在冀州北部之外的荒北人就更加少见了。 所以斟灌桀一进入这个偏僻小镇,斟灌桀便能感受到无数的目光在不断的扫视自己,有好奇的,有疑惑的,有仇视的,有警惕的等等。 不过斟灌桀早已习惯,并未在意 “荒北人?来远山镇想干什么?素来听闻你们荒北人最喜欢在城中摆擂比斗,难不成你又想在这远山镇中摆擂?不过我们远山镇可没有什么厉害的武林高手,唯一还算厉害的还是方家村的那个方旭远,不过他最近离开去长启城那边了。”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抵住了斟灌桀还未走几步的脚步。 斟灌桀对于这种情形早已经司空见惯,正准备无视这个人的时候,却又听得这个人却说。 “哦!我忘了你们荒北人是听不懂天霖语的,我来讲荒北语给你们听一下!汪汪汪!”此人双眸闪着一丝奸诈,模仿几句狗叫冲着斟灌桀喊道。 这立刻引起远山镇道路两旁为数不多的围观百姓哄笑,斟灌桀脸上面无表情,只是冰冷充满杀意的目光扫向道路两旁,果然刚还在哄笑的围观百姓立刻寂静无声,但不过围观的百姓却围得更多了。 “怎么?还想打人?给你打,你打不打?”站在斟灌桀面前的这个奸诈男子,反而没有丝毫惧怕,更为甚之,伸出自己的脸冲挑衅道。 “不。” 斟灌桀面色忽然变得平静,没有理会面前这个反复挑衅想要引起自己出手的奸诈男子,而是侧身径直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一旁围观百姓敢旁观,但对于这个身材高大全身刺青图腾的荒北人,却是没有多少人敢拦着他,当见到这个荒北人走过来,挡在路上的百姓更是纷纷后退。 但令人意外的是,没想到这个荒北人没有在街上继续行走,而是转头走进一个狭窄的小巷之中。 小巷之中,两个孩童正在推搡一个女童,而旁边站着一位手拿戒尺的长须老人,长须老人身后则是传来琅琅读书声的私塾。 斟灌桀走在小巷之内,步步青砖裂。 这一脚旁边围观的百姓看得心中一惊,这得是多大的力气?而刚才挑衅斟灌桀的奸诈男子,却不知何时离开了。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善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私塾中更是传来琅琅读书声,只是小巷外的百姓听到这读书声,又看着小巷内的情景,神情则是有些晦暗不明。 “你在干什么?” 斟灌桀平静问道。 长须老人缓缓转过身,看到巷中外忽然有这么多人,不由得神情也突然一愣,不过很快恢复了平常,道貌岸然的脸上浮现一丝傲然。 “此顽童窃老夫一美玉,略惩一二。” 长须老者还将手中戒尺丢给推搡女童的两个孩童,对于眼前这一幕理所当然的样子。 斟灌桀平静望着倒在地上护住头满身伤痕的女童,望着嬉笑的两个孩童仍在脚踹手拿戒尺殴打女童,抬头看着一脸道貌岸然的长须老者。 “这就是略惩?” 听到斟灌桀蕴含杀意的声音,长须老者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冷哼道:“老夫是在教导这女童,勿以恶而为之,不惩戒,何以改善?而且老夫并未动手,是以幼治幼。” “我记得童训读物《三字经》中都曾有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即使这女童真偷了你身上的玉佩,你不去循循善诱,反而还让另外两个孩童替你发泄心中戾气,助长孩童心中之恶。更何况你有证据证明女童偷了你身上玉佩?还‘以幼治幼’?你读了大半辈子的书,大抵是喂狗了?” 一时张嘴不知如何反驳的斟灌桀正准备动手时,突然听到一道清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是一位青衫背枪的俊秀男子,腰间则是悬挂着一枚白黑令牌。 秋雨寒意起,女童薄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袭单薄的衣服已经被两个孩童扒的干净,稚嫩的身躯全是乌紫的伤痕,女童蜷缩着护着头看不清表情。 身披裘衣的长须老者静默看着这一切,不仅没有劝阻,还递上了戒尺,巷旁的私塾之中还琅琅传来圣贤之言。 “老夫惩戒自家学生,有你何事?”老者挑挑眉看着这个青衫男子,特意看了一眼俊秀男子腰间的那枚白黑令牌,心中微惊,这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这件事我会来解决,你一个荒北人若动手起来,可不太好处理。” 俊秀男子拦住已经快要动手的斟灌桀。 斟灌桀看了一眼俊秀男子,更多的目光还是看了一眼俊秀男子腰间的白黑令牌,最终还是隐忍不发。可若让是斟灌桀发现这俊秀男子倘若行事也有不公,那纵然这俊秀男子是一名三品以上的高手,斟灌桀也绝不会留情。 “不知长者可有证据?” 俊秀男子朗声道。 “这便是证据,”长须老者指着两个仍在殴打女童的孩童,“他们亲眼所见。” 轰。 俊秀男子背上长枪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手中,刚才宛如晴空响雷的声音仿佛是幻觉一样。 “这些不守规矩的武者又要杀人啦!”长须老者见到俊秀男子手中长枪突然出手,脸上道貌岸然的样子尽散,只有一副惊恐的面孔急忙躲在私塾旁门后。 “让那两个孩童停手。” 俊秀男子缓缓说道,望着有些惊慌停手的两个孩童,将身上衣衫已经覆在浑身冰凉如铁已经昏过去的女童身上,弯腰低头之时,轻语,“你们幼年无知,不知善恶,我不怪你们,但你们要知道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俊秀男子起身松开握住枪柄的手,语气严肃,“再问你们!你们见到那个女孩偷你们先生的佩玉了?!” 一个孩童看着小巷内碎裂青砖摇着头,一个孩童抿着嘴点点头。 “不准打人,”俊秀男子看了一眼扬起戒尺想打摇头孩童的长须老者,“一个点头,一个摇头,想必定有一个人谎。” 只见俊秀男子长枪驻地,原本被斟灌桀脚踩碎裂的青砖更是炸裂成粉碎,摇头的那个孩童瞬间瘫坐在地上嗷嗷大哭,只有抿嘴点头的孩童眼里虽有惊慌,但眼中闪过一丝期盼。 “何人在此闹事?!”穿着便服敞着大衣的男子推开拥挤的人群大声道。 俊秀男子看着腰挂腰牌,怀揣铁尺,绳索来的捕快,随手解开腰间的令牌递给他。 抿嘴的孩童瞬间也瘫坐在地上,跟着之前嗷嚎大哭的孩童一起扯着嗓子哭嚎。 “呦,二品武者?不过你这诀武院的令牌吓吓江湖上的武者还行,但可管不到我们朝廷这边的规矩。”捕快大手一挥,巷外瞬间涌进一堆红衣黑圆冠的捕快,将巷中的人群驱散。 “给我拿下他们!” 俊秀男子没有抵抗,可斟灌桀就没有那么好脾气了,两脚连踢,将围过来的捕快踢飞,然后跃到房顶,眼神冰冷的看着巷中的人,几个纵跃之间便消失在房顶上。 “就抓我们两人?”俊秀男子看着安慰两个孩童的捕快,还有跟长须老者好生交谈的捕快。 “一个是德高望重与县尉大人私交甚好的私塾先生,另外两个是懵懂无知的孩童,就是你们在闹事,不抓你们抓谁?”敞着大衣,明显是捕头的男子冷声道,“别以为挂着诀武院的令牌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且另一个人还是荒北人!” 俊秀男子没有生气,而是平静问道:“看你们穿着应该是长启城的捕快,为什么今日会来到远山镇,而且只要荒北人没有做违反天霖律例的事情,是哪里人没有什么关系吧?” 捕头眯着眼道:“身为长启城捕头,这种事我自然知道,你以为我们会无缘无故来到远山镇?贾安村一村的人都死了,而在烟陇山山麓的道路上发现了几道斧痕,附近最擅长使斧的便是远山镇方家村的方旭远。” “贾安村一村的人都死了?”俊秀男子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就不陪你了。” 捕头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原本按住俊秀男子肩膀的双手忽然被一股大力弹开,然后只见俊秀男子纵身一跳,便消失在了捕头视线之中。 “夏捕头,怎么办?要不要跟折冲府的那些人说一下?”一名捕役问着捕头道。 “不必,他们两人本来就不是我们的目标。”夏捕头眯着眼看了一眼长须老者,余光撇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童,“吴先生,朝散大夫托我给你带句话,有些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读了圣贤书,可以不行圣贤事,但莫要愧对自己这些年所学的书。” 夏捕头说完这句话后,挥挥衣袖合拢身上的大衣,带着这群红衣黑圆冠的捕快往方家村的方向前去,现在查出烟陇山山麓的崎岖小路残留的斧刃痕迹似乎与诀武院认证的那位名为方旭远武者兵器痕迹相仿,故而夏捕头便领着一队捕役一同赶来了远山镇,而所谓朝散大夫托他说的话,更是夏捕头随口编的。 但这里怎么会有荒北人? 夏捕头心中微疑,只是这缕疑惑很快被夏捕头抛之脑后,正如那个持枪的俊秀男子所说,只要那个荒北人没有做什么违反天霖律例的事情,他就没有道理去抓捕。 第四十五章 蠹虫 鳄蛟 黑夜悄然来临,庙宇外弦月如钩,蝉虫脆鸣,几许繁星陪伴闪烁着冷月。淡淡清风拂过,卷起片片落叶,雨后的夜晚,空气变得清新,残破的塑像下昏暗的油灯,映照着庙宇内两人的脸颊。 “这里已经被人来过了。” 苏羽星不断重复这句话,低头皱眉看着地上躺着的三个尸体,尸体干皱不成样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吸空了鲜血。但最为关键的是这三个尸体身上穿的衣服,乃是之前苏羽星进入长启城前,见到戴鍪披甲携矟的兵卫。苏羽星微微抬头看去还能注意到破庙残梁上蛛网似乎被弄破许多,这些蛛网上还参杂着许些灰青色的丝线。 之前林逸带苏羽星离去之时,也经过烟陇山山口这座门柱坍塌,房梁下榻的几乎已经成了废墟一片的庙宇,庙内的情形能一览无余,庙外打斗的痕迹依稀可辨。 但现在苏羽星不仅发现这废墟破庙外打斗的痕迹似乎被磨灭了不少,并且还有人特意来到这间废墟破庙庙宇之中,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苏羽星轻声示意身后的沐烟煦后退,面色不变环顾这废墟破庙中的景象,塑像已残缺不全,壁画因受风雨的侵袭,也色彩斑驳模糊不清了。而本应是尘封土积,蛛网纵横的断壁残垣处此刻却蜘网断裂,无任何尘土。 “或许这些是兵卫探查所致。” 沐烟煦缓缓看后退,望着前面身躯紧绷的苏羽星小心说道。 “不是。” 苏羽星骤然压低声音。刚才他摸索案台时,手指不经意间挥过油灯上闪烁的火光,微微觉得有一丝不对劲。而当苏羽星再次伸手抚摸那灯光,却仿佛是幻影一样没有任何温度,犹如手渗入山林中冰冷的溪水。 并且这里除了沐烟煦与苏羽星外再也没有任何脚印! “这里有人还没走!” 当苏羽星说完这句话后,猛然回头拉着沐烟煦向庙外跑去,就在这一瞬间,庙内的地面微微震动,震动声逐渐急促,接着直接苏羽星刚才所站立的地面突兀窜出一个铁皮傀儡,泛着寒光的铁皮此刻就像是最锋利的尖刃,差一点就自下而上穿透苏羽星的身体。 “好敏锐的小家伙,”祭台上残破的塑像诡异生出肢体,填补残缺。塑像上的泥土开始缓缓脱落,露出一张银发苍苍,慈爱沧桑的面容,低头看着祭台下的油灯,微微摇头,“但既然被小家伙发现了,那就休怪老婆子无情了。” 只见站在祭台上的老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灰褐色的拐杖,拐杖轻轻拄地,废庙阴影中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接着便是蠹虫密密麻麻铺满地面,随着老妪嘴中呓语,她的粗糙双手泛着暗青色的光芒,手背上似蚯蚓般的血管仿佛活物一样,在手上蠕动,拐杖的杖头蕴着黑青的光芒,发出奇特的声音。 然后地面密密麻麻的蠹虫便仿佛接受到命令一般,顺便朝着庙外树木,泥坑,溪水,乱石,搜索刚才苏羽星逃跑的痕迹。 “你已经杀了三个兵卫了,再惹事端,恐有麻烦。” 这声音像是古老的磬钟,浑厚,有深度。让祭台上的老妪听到这声音不免眉头一皱,慈爱沧桑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霾。 “你说话喜欢动手的毛病不如多改改。” 老妪手指微弯,刚好从手心中夹起一条通红的蜈蚣,手心却依旧是乌黑一片。老妪却是丝毫不在意明显是中毒的手心,而是微微弯腰,手中拐杖对着祭台下的油灯隔空轻点,冰冷的灯火轻晃,蓝色的灯芯闪烁,渐渐地灯芯颜色越来越浓,仿佛有人用毛笔晕染一般,深蓝的灯芯连同灯火都变得幽蓝,老妪的脸庞也变得如同染上了蓝漆。 只见本来纯黑色的祭台上仿佛有蓝色的虬龙乍现而过,游龙暗影,然后黑色的灯盏慢慢向外蔓延,像一朵绝世精美的黑莲,花瓣慢慢舒展,深蓝色的灯芯也有了变化,一抹微青色光芒从灯芯中脱颖而出。 老妪指尖轻轻触碰这抹微青色光芒。 咔嚓。 经历药不愈与邓姬闻一战后保存仅此为完好的祭台彻底四分五裂,而从这碎裂的祭台下露出一个潮湿漆黑的空洞,腐朽的味道从空洞中缓缓飘出,伴随着咯吱咯吱,仿佛地面有什么被碾碎的声音,一道身影从空洞中走出。 “将你的那些蠹虫收回来,他已经死了。” 从空洞中走出的身影漠然说道,老妪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从空洞中走出的男人,但是老妪依旧听从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只见老妪手中拐杖的龙头泛起黑青的光芒,那些蠹虫受到这个拐杖的吸引,全部重新聚集在老妪脚下,老妪口中喃喃说着呓语,暗青色的光芒在麻龙婆粗糙的双手上似蚯蚓般狰狞仿若活物般的血管流动,蠹虫又重新隐藏在废墟破庙的阴影下。 “这个勉强能让我恢复一点能力,可惜你晚来了一步,若是你早来将我解放出来,之前庙外那打斗随便让我吃掉几个,我的实力都能恢复个四五成。” 空洞中的男子缓缓走到那盏泛着冰冷灯光的黑灯面前,竟然一只手抓住这盏黑色的油灯,将油灯一口吞食了下去,而旁边的老妪对于这一幕视若无睹,仿佛早就知道这个男子会如此做般。而就在男子吞完油灯之后,原本男子身上宛如死人一般的气息骤然如同苍莽巨兽般的气息,压迫慑人。 这股气息一闪而过,仿佛幻觉。 老妪默默盯着男子吞下的那盏油灯,一抹蓝光开始在男子身躯蔓延,仿佛在男子身上勾画涂抹着什么,但很可惜那抹蓝光未持续太久,便彻底消散。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废墟的破庙内彻底一片漆黑,只有男子宛如古老磬钟浑厚的声音在破庙内回荡。 “你不必多问,但你要知道救你出来的人不是平白救你出来的。他能让我救你出来,自然也能让你再被封印。” 老妪仿佛能在黑夜里视物一般,对着准备离开破庙的男子缓缓开口说道。 “那就可惜了。” 男子遗憾摇摇头,目光放远眺望对着苏羽星离去的方向。 “你自己说过,再惹事端,恐有麻烦。怎么一出来心思就开始活络了?这里是天霖,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荒北。” 老妪讥讽一笑,手上的灰褐色拐杖龙头泛起猛烈黑青的光芒,这光芒瞬间照亮了废墟破庙的一切,也将男子的面容照亮,那是一张十分苍白虚弱的脸庞,而他的胸膛有一个巨大的刺青图案。 鳄蛟。 黑青的光芒转瞬即逝,废墟的破庙内再次恢复静寂。而一直拉着沐烟煦逃跑在山林间的苏羽星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刚才接触油灯灯光的手指骤然变青,苏羽星的脸庞瞬间铁青一片,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