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公子世无双》 出生 太康六年春,京城东边,专供官家子爵居住的离人巷里,一声婴儿啼哭刺破了漫天黑夜,卷卷朝霞瑰丽盛观落在天际,又极速渲染到整片天空,春燕高吟,经久不绝。 那天,正是孟府的嫡少爷出生的日子。 孟府,百年簪缨世家,树大根深的京城大族,其存在的时间能越此朝,追溯久远。民间曾有言“孟家五十年出一相,七十年出一旷世才。”也就是说,大约五十年里能出一个丞相,七十年能出一个治世之才,其声望不谓不高。 然孟家多痴情种,近百年尤甚。每任家主只娶一人,不设后院,是以子孙凋敝,青黄难接。 时孟家家主孟易,供职于刑部,担任尚书一职,早年有从龙之功顺为朝中嫡系,颇得帝心。今上将长公主之女希瑶郡主赐婚孟易,至今已有五年了。 希瑶郡主这是第二次生养了。入府不过一年便得一子,嫡长子孟望舒已经四岁了。 他撑着小胳膊小腿,下颌上的一张小嘴抿出一道深印,亦步亦趋着,随父亲进入内间。 满堂的血腥气激得人头昏脑胀,小小的身子顺了一口气,巴巴地看着床上昏睡的人,不发一言。 “夫人身子如何?”孟易开口问道。 “回老爷,夫人只是因竭力生产而晕厥,并无大碍。”府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赏” “谢老爷” 这厢,孟易带着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回了孟府后堂。孟望舒瞟了一眼,收回目光,扶起悠悠转醒的娘亲。 “舒儿,你来了,弟弟呢?”女人温柔地笑着。 “父亲抱走了。” 孟母腾的一下坐起来,脑海里联想到舒儿刚出生时也是被抱到后堂的,内心有些空落落的难受。 “娘亲放心,我一会便去看弟弟。”孟望舒带着薄茧的手执起母亲的柔荑,细细握着,奶声奶气地道。 另一边,孟易已经抱着小儿子进了后堂。 “父亲,你看这孩子――” 老态龙钟的孟老太爷接过小孙子,“好好好,又是个好小子。我已给他定了名,就叫观澜罢。后堂有舒儿,澜儿先放沅娘那养吧。小子多福,且让他先松快两年。” “是,父亲” 堂堂二品尚书的孟易,在老太爷面前的态度,不肖父子,倒像是上下属的关系。孟易礼毕,带着小澜儿退出了房门。 ―― 失而复得的孩子回到掌心,孟夫人紧抱着孩子,执着又欢喜。 “澜哥儿,娘的澜哥儿。”一声声呓语荡在心间。 襁褓里细细嫩嫩的小哥儿此刻却恍若未觉。 他双眸微掀,却是一片雾蒙蒙的景,怎么也摸不清,寻不见声音来处。 什么哥儿?父亲?澜儿的? 这是哪儿啊?自己怎么会变成一个小婴儿?记得好像是冲浪被拍到海里,结果一醒来就这样了。难道,是穿越? 思考了一会儿,他便有些疲累,昏昏睡过去了。 不过几天,小婴儿的眼睛已经可以正常视物,孟观澜发现周遭的事物果真和自己的家无一处相像,还有这朱环钗风的娘亲,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这里已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世界。 想小爷,前世那是个富二代啊,天天拿着公司的股份分红,小日子过得美滋滋。没想到竟然赶了潮流,一朝穿越。 唉,幸好这家像是有钱的官宦世家,而且前面还有个亲哥哥,想必自己还是可以做一个咸鱼(ps:有钱的)。 一想到这,孟观澜伸伸懒腰,缩在自己的小摇床上咸鱼躺了。 不过穿来这几天,便宜哥哥和便宜爹爹连面都没见过,整天和娘亲待在屋里,有些烦闷。现在的身体严重限制了行动,孟观澜不敢用力翻身,这脆脆嫩嫩的小腰可别折了。 “澜哥儿,澜哥儿”孟夫人整日抱着孩子不撒手,她伏在塌前,轻吟摇曲,一刻不得闲,毕竟现下这是她唯一的寄托了。 时光匆匆如流水般飞快,转眼便到了年关,澜哥儿已经近周岁了。 皇上封笔赐福后,特在宫中设宴款待重臣,孟府也在其列。 孟易这两天忙着整理全年的案宗,总算顾了大头,今晚下职早了半个时辰。 “夫人,届时你带好澜哥儿,舒儿便跟在我身旁吧。” “妾身省的了。”希瑶郡主浅浅应着。舒儿已经半月没有来过她这儿了,怕是不用多久,母子离心。罢了罢了,总归还有澜儿。 她抱起孟观澜,坐上了印有孟家族徽的马车。 马车轻轻摇儿,吹起侧窗的帘。夜市的叫卖声靡靡入耳,让人起了窥探的心思。 一双肉手扒着窗棱,细细瞧着外面的物什儿,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酒窝都露出来了。 “澜哥儿,你怎么跑那了?回来。”妇人一把捞起男孩软软的身子,挟在身前。 孟观澜不乐意了。他如今还不能自由行走,整天窝在小院里,都要憋出病来了。好不容易可以上街玩儿,没想到却被阻了。他蹬蹬小腿,表示抗议。 然而孟夫人却没有理他。她的心思早已飘到远处了,宫宴这种场合最容易发生意外,一会儿定要把儿子放在眼皮底下,保护得好好的。 宫宴上,大臣和家眷分开坐,内宫和外朝分开坐。她前面便是左都御史的夫人,那夫人旁边立着一位男孩,约莫两三岁的样子。 他拉着娘亲的袖子,指向孟氏怀里的观澜道“娘亲,弟弟,那是弟弟。” “你想跟弟弟玩啊?”夫人笑吟吟地问。 纪遇点点头。在娘亲同意后,他敦敦地走到孟观澜的眼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木制小蝉,递过去。 “给你。” “谢~谢”装在儿童身子里的成人孟观澜,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给他道了谢。这还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朋友呢。 听到儿子的回答,孟氏面露惊喜,有了此前,他半岁时喊的娘亲,她的接受度也慢慢高了起来。这孩子,怕是早慧。 然而她总想瞒住些,怕他离了她。 “弟弟,叫哥哥,哥哥” “哥哥~哥” 纪遇伸开手臂把他抱进怀里。孟观澜的婴儿肥的脸庞埋在男孩儿胸口,动一下就被金线刮的疼。娇嫩的小脸,这时已是被蹭的通红。 小孩的痛觉不明显,是以纪遇放开了一会,孟观澜才从眼角滑出两颗泪,啪啪的滴到地上,好不可怜。 “弟弟,可爱”一旁的纪遇反而双手击起掌,吃吃的笑了。 靠,这熊孩子什么癖好?爱看别人哭啊。 孟观澜不知道,此时的他,微红的双颊,蓄在眼里要落不落的泪珠,多么惹人怜爱。 不多时,皇上、太后和皇后一同到了。喧闹的宫殿里霎时一静。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在场所有的官员,宗室子弟,后妃,夫人们齐齐拜下,场面隆重。 连孟观澜也被母亲箍在怀里,头俯向地面。足不出户的小家伙被吓到了,坐在殿上的是整个皇朝最尊贵的人,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皆在他一念之间。 “平身” 随着母亲的起身,孟观澜有意无意的瞟见高台上的人。那人一袭淡黄色锦服,半束头发尽卷入鎏金色的发冠中,气度威仪,又有说不出的雅致。 是的,雅致。今上刚过而立之年,端的是一派清朗容悦,翩翩公子的模样,中年发福的定律还没有降临到他的身上。然其大权在握几载,他眉宇之间的锐气势不可挡,不怒而自威。 这宫宴上的吃食虽精致,却有些发凉不入口,孟观澜吃了几筷酸菜鱼片,便草草蹲在母亲旁边。矮几不高,对于一个周岁小孩还是有些不称意,一双丹凤眼被埋在桌间。他索性两只小手扶着檀木桌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寻找着自己那有几面之缘的亲哥哥。 忽然间,身子腾空而起。 孟观澜向右一看,咦,不是母亲,他有些发慌。“乖儿子,去你姨母那。” 姨母? 宫女抱着他向前走去,把他放到了一位娘娘的怀中。这娘娘位分不低,从她发冠上一溜闪闪发光的东珠就能看出来。她的位置离殿上只有一步之遥,显然在后宫也是别人不敢惹的主。 这位姨母是容嫔,长公主的亲女儿,孟夫人的亲妹妹,和皇上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 娇艳的女人还没有掌控好抱孩子的正确姿势,孟观澜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她怀里,生无可恋的样子。不过这位年轻的娘娘并不打算放过他,时而挠挠小脚心,时而捏捏脸。孟观澜左躲右躲,躲不过这密集的进攻,挣扎的很剧烈,那便宜姨母却拿帕子捂在嘴上,肩膀抖个不停。 哼,别以为你遮住了,我就不知道你在笑! “那是孟卿的次子?”下面的动静惹得了皇上的注意。 便宜姨母把他卖了个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刚刚占别人便宜的心虚。 “这小子看着甚是活泛康健,孟卿有福。抱到那边的皇子席罢,刚好老五、老六那几个一起玩罢。” 台下众人,一阵唏嘘,孟易被催着灌了几杯酒。推杯换盏间,流于表面的恭维之后,暗藏着处处机锋。 于是孟观澜辗转几地到了皇子窝。 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三人凑一堆,头挨着头,窝在桌子下面不知在捣鼓什么? “殿下们,这是孟大人家的二公子。” 三位皇子看着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豆丁,很快就接纳了他进来。 “弟弟” 呵,他怎么不知道,这场宴会是让他认哥哥来了? 一个两个的,都想当他哥。孟观澜憋闷得紧,这些皇子,一个都惹不起啊。 “小弟弟”两岁的六皇子出声。 孟观澜无语地掀了掀眼帘:你认真的?小!弟!弟?! 小六现下是皇子里最小的。是以对于孟观澜这个比他还小的孩子,产生了浓郁的好奇心。 认弟弟第一步,宠,狠狠地宠。 他偷偷拿着放在桌子底下的桂花糕,眼疾手快,就往孟观澜小嘴里塞。 孟观澜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糕点放在地上,于是他深深地怀疑了此块糕点的干净程度。作为一个深度洁癖党,他实在不能忍受这种状况的发生。 软软的舌头死劲顶着糕点,想要把他挤出去。然而,两岁孩子的力气又岂是现在的他,能够抵挡了的。 果然,两相较劲之下,微弱的糕点不堪重负,化成粉末落在了他的嘴里。嘴巴接触糕点粉末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随着口水的快速分泌,糕点已经有了融化的趋势,然而想吐吐不了。吐了的话会被认为失了礼数,更何况这是帝子给的。思及此,小观澜紧皱着眉头快速咽了下去,又就着五皇子递来的水杯一阵猛灌。 看着他顺利吃下了糕点,小六高兴极了,投喂弟弟是件顶好的差事呢。接下来,小六拉着孟观澜进了他们的小阵营。 四个人守着半碟糕点,紧锣密鼓的往嘴里塞。孟观澜也拿了两块,刚刚那次没尝出来味道,现下觉得确实好吃,入口即化、口齿留香,和满桌的残羹冷炙立见高下。 很快,一盘糕点就见了底。 四个人终于重新出现在大家眼前。正襟危坐的四个小男孩,脸上露着心满意足的笑。其中就属四皇子吃的最多,小手快的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此时他的小手搭在腹部,眉眼中蕴着一丝倨傲之气。 这叠糕点是皇后拿给六皇子的加餐,桂花糕是皇后小厨房的嬷嬷做的,堪称一绝,小四小五分外眼红。然而后宫里的娘娘都不是简单的,早早嘱咐过,不要吃别人的糕点茶水,几个皇子只能窝在桌子下偷偷分食。 有了这次的“交流”,孟观澜在皇子那也挂上牌了。 之后每次入宫,若遇到几位皇子,也能说上几句话。其中,和六皇子最为亲近。 宫宴×结识 数了三个春夏秋冬,孟观澜长成了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娃娃。 这几年,母亲一有好的就往他房里塞。孟观澜从楼阁装摆、衣裳布料、贴身佩玉、赏乐的小玩意儿等无一处不精,无一处不巧。 懒懒散散的三年,孟观澜过得尤其肆意,完全不像一个世家子弟。他能上树掏鸟窝,能搭着母亲上街听曲,享受着丫鬟小厮的伺候。什么都凭着自己的心意来,什么都按着自己的想法办。 今天是他三岁生辰。娘亲专门在堂屋设小宴,除了堂屋这一摊子,院子里还摆了好几桌供下人吃,讲究众乐乐。 孟夫人挽着他的头发,在头后卷成一个髻儿,用澄明地碧色发簪穿起来。衣袍是新定做的,用“寸锦寸金”的云锦裁成,加之三十个绣娘月余的金线双面绣,才做成这么一身。 “我儿真俊”孟夫人捏着他的鼻子调笑道。 这话却也属实。一双丹凤眼嵌在眼窝,恰似含着潋滟水光,凄清迷离间是审静的平平镜水,带着纯正的意志。眉似远山,唇成朱色,把粉雕玉琢四个字演活了。 两边肉嘟嘟的婴儿肥适时地打扰了那份精致,把孩童的俊秀隐了三分,又透出五分的娇憨之气。 “娘亲”孟望舒从外间进来了,她招招手,把孩子引到榻前。 “弟弟,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七岁的孟望舒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几年身高窜的很快,孟观澜的发顶才到他腰间。 和孟观澜的精致不同,孟望舒更多的是周正和严肃,完全符合一个世家继承人的形象。 只有见到母亲和弟弟,他才能露出些许温柔之色。孟望舒嘴角划开一道弧度,眼神满是认真,手里递过来的是一块鹰状玉。 “小澜,这块暖玉送你。” 孟观澜接过来,仔细把玩。那玉果真触手即暖。他顺手换掉了腰间的圆环挂玉,把哥哥给的贴身而处。 “这是你父亲给的吧。”母亲温声问。 “是,国子监上策论得了第一名,向父亲讨过来的。” “你呀。”嘴上是无奈,心里却是甜蜜。舒儿一向恭谨好学,也不爱甚么阿堵之物,此次怕是第一次向父亲讨要东西吧。看着这兄友弟恭的场面,孟夫人也湿了眼角。 “入席吧”她一手牵一个,三人脸上皆是幸福的笑容。 不多久,日影西陲,孟尚书从官属回到了家。他没做停留,直接到了夫人院内。 “夫人,我来给澜儿庆生了。” “哦,你坐那吧。”孟夫人随处一指,把孟易放到了三人的对面。自从舒儿澜儿相继出生后,夫人就对他冷了许多。他虽也知道缘由,但那是祖宗定下来的家规,便是他这个家主也无权改变一二。 想起老太爷前几天的嘱咐,他不禁皱了皱眉,罢了罢了,今日就莫要让夫人伤心了,明日再说吧。 对于这个父亲,孟观澜接触的很少。不过管中窥豹,总能得一二。他呀,是个规矩人儿,太过规矩。满腔爱情隐于重重枷锁之下,便不能对夫人长“露”心意。其父之言,又轻易不违。一个中间人,两难做话。 这席,吃的也算顺心。毕竟聚的这样齐的时候,一年也不过几次。 母亲的怒火是在第二天发作的。孟观澜相信绝对是件大事,才能在他生辰后的第一天这般闹作。 他邀着小厮将他抱在怀里,加快脚步,不过几瞬,就到了母亲那。 堂屋的叫声足够歇斯底里,他在屋前心悸了一瞬,有些不敢推门。 这个娘亲他是爱极了的,正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那溢出眼的满腔慈爱也换得了他的满心孺慕。 定了定神,他还是推了门。 门内的场景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摆放着瓷罐花瓶地木架被一力掀翻,四分五裂的碎瓷片铺的满地狼藉,椅子凳子东倒西歪,孟夫人头上的朱环玉佩七零八落,发髻歪歪斜斜地挂在耳畔。 一见他进来,女人眼里好似有了束光。她快步上前,把他紧紧、又紧紧地箍在怀里,细细抽噎起来。 孟观澜被勒得喘不过来气,面色涨的通红。 “夫人,夫人,你先放开少爷吧。”碧洗上前道。 有了丫鬟的提醒,孟夫人手臂松松放开些许,还是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他怎么这么狠哪?” …… …… 听着两人的交流,孟观澜终于明白了始末。原来孟易今日遣小厮来,交代了明日让孟观澜入后堂,和老太爷一起住。 “娘亲,只是和祖父一起住嘛,想回来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孟观澜宽慰道。 “澜儿,为娘担心的不是这个。你兄长也曾三岁入后堂,结果三天两头身上青乌,有几次衣裳还染了血。我担心你啊。” 居然有这等事,孟望舒可是他的亲孙子啊。再者说,爹爹都不管的吗? 孟望舒简单的认为,兄长或是遭了某种虐待。 “夫人,跟着老太爷对少爷的前程也好。”另一个大丫鬟流黛说。 “你不懂,那就是个疯子!” 真正到了后堂,孟望舒才后知后觉,老太爷要训练他。看着哥哥在庭中挥汗如雨地挥剑。孟望舒隐约觉得,今后的日子恐怕不会轻松了。 孟望舒随着常随祖父的侍从陈成来到了正堂之中。正堂里空无一人,萧索的风穿堂而过,带起一阵阴冷。 “二少爷,你先稍等片刻,老太爷一会会来。”说完他就离开了。 孟观澜一个人站在那,忍受春寒料峭,和孤身只影。 半个时辰后,等到他双腿双脚已经冻僵,两只手掩于袖中捏着腰间的暖玉时,老太爷才姗姗来迟。 其实他已经在里面观察好一阵了,此子宁折不弯,恭谨若嘉,倒是块璞玉。 “澜儿,自今日起,你就住在后堂,顺便练练练君子六艺。”说话虽然温和,却丝毫不容置疑。 孟观澜摸不清他的性子,但直觉让他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即使他的语气多么温和。他顺着话茬回道“是,祖父。” 小孟澜自此在后堂安了家,一住便是十多年。 祖父给他准备的屋子,在最西面,与大哥那儿南辕北辙。 以后就要一个人了吗?孟观澜想。 下午的时候,孟老太爷带他进了小祠堂。祠堂里供奉的是孟家先祖的画像,旁边挂着字,那是孟家历朝历代官至丞相、于国大功的祖辈名字。 “澜儿,我孟家立于世间近千载不败,内里自成一道法门。那就是每辈子孙,只认定一位继承人,其余子弟皆认继承人为主,不惜一切代价为其服务。世间事物千变万化,继承人也可能有身残身陨的意外,所以我和你父亲商议,你大哥学的,你也样样要学。你记住,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甚至是你们的性命。你,明白了吗?”老太爷目露精光,直直刺向孟观澜。 饶是已经做了心理准备的孟观澜,在听完这番话后,内心还是翻起些波浪来。认大哥为主上,还要做继承人备胎,听起来有些残酷啊。父亲和母亲的争执、兄长眼神中的心疼、母亲终日的纵容以及歇斯底里的呐喊,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上午读书兼修律令、术数,下午习武配骑射剑法,晚上还要修习乐和棋,夕寐宵兴。 而这仅仅是开始。 五岁时,老太爷将他编入暗卫内部,跟新收进的小孩子们比拼,硬是用一把短刀杀出条血路。 收进来的小弟子们行玉子辈。为了更好的融入团体,孟观澜领了腰牌玉七,进了暗卫训练大本营――城郊孟家的一处庄子上。 新来的孩子们大都是老暗卫留下的血脉,还收了些拾荒乞讨的孩童,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孟观澜隐藏好身份,随着这些人一起接受暗卫训练。经过月余的交流,孟观澜注意到了一个人――玉十二。 玉十二为人冷淡,鲜少与人交谈。据营主所说,他曾以拾荒谋生,还是已故将士的孩子。不管是身份,还是性格,在这批孩子里算是相当特别的存在了。 暗卫营针对新收进来的苗子,实行一月一考的制度,每次考核只许一人胜出。从三岁就进行武力训练的孟观澜,也只能赢半数考核。另外一半,被玉十二收入囊中。 于是乎,孟观澜和玉十二的比赛俨然成为了最有悬念和最精彩的一环。 这是入暗卫预备队的最后一次考核了,孟观澜此时已经越过七岁的门槛,身量高了不少。 他一身劲装,护腕上别的利刃滑入手中,刺破虚空,直指向前。 另一边,玉十二斜边上挑,轻松避过。 孟观澜早已预料到此番情景,他压下手腕,刀锋直逼来人的胸膛,流下一抹银光。 你追,我打。你闪,我劈。 打得那短刃纷落地,打的那遍身血口,拳拳到肉引清淤。 孟观澜一招险胜,玉十二应声倒地,力颓不起。孟观澜搭了把手,两人背肩坐下,到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孟观澜笑言。 “你说” “其实我是个关系户,咱们主上是我亲兄长。”孟观澜:厉害吧。 “那你以后不来了吗?”他问道。。 “来啊,小爷我练了一年多,怎么可以不享受一下努力的成果呢。掐指一算,以后我就是你们这的二把手了。” 编进暗卫 果然,孟观澜被任命为暗卫预备队的队长,成了除少主之外的第二人。 自从知道了孟观澜的早慧之才后,中过状元的老太师,也就是孟老太爷对他进行专门辅导。可孟观澜是在吃着九年义务教育的老本,对那些诗词策论文赋头痛不已。 “观澜,昨日的策论怎么没交?” “祖父,孙儿不才,策论写不出来。” 孟老却认为他是在逃避课业,额头青筋猛跳。 “孟观澜啊,孟观澜,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有多少天才因为后天的懒惰而泯然众人?你怎么偏偏不学好?自去领五十戒鞭。”他把书重重甩在地上,一气之下转身离开。 那纤细又极富韧性的藤条狠狠地抽在身上,白皙的皮肤上裂起红痕,有的伤口还细细渗出血丝来,样子极惨。孟府鞭刑,只要不伤根骨,不损智力,尽其为所欲为,自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鞭子长了眼睛似的,一鞭压着一鞭,新伤盖着旧伤,终于把后背折磨的血肉模糊,不成样子。他能够感受到那鞭子扎进皮肉的声音,迷惘无助的挣扎碾过脑海,撞击着他心海最深的诉求。 细密汗珠从额头划过,滴落在地上。晕倒之前,孟观澜恍惚地想:要是一切都结束了,该多好? 他是在药浴中疼醒过来的。黑乎乎的中草药味刺激着鼻腔,孟观澜险些吐出来。药水浸润着残败的后背皮肤,引起极致的痛苦。 “少爷,这是淤老给您调配的药汤,还要泡半个时辰。”千影,也就是从前的玉十二被他从预备队里调出来,成了他的侍卫。 “知道了,你下去罢。”额头沁满汗珠的孟观澜无力地摆了摆手。 还没等到千影出门,身后传来一阵“咚”的声音,水花四溅。 漫漫血丝随着嘴角流下,孟观澜歪倒在浴池里,人事不省。 “回老太爷,澜少爷中了雪丹的毒,又因虚不受补,身体防御失效,导致晕厥。长此拖延下去,毒素必入心脉,回天乏术。老夫医技拙劣,另请高明吧。” 京城最有名的回春堂大夫也不能治,澜少爷怕是废了吧,下面跪着的奴才一阵唏嘘。 “雪丹?你确定是雪丹之毒?”老太爷身体前倾,带起椅子,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会错的,这雪丹之毒来自北域。采千山雪莲为基,辅以冰湖底的神寒草,雪山顶上冰凌作衣,极其罕见,千金难求。中毒者全身冰凉,如赤膊之人行于冰天雪地之间,不出一年便会身亡。” 老太爷愤恨的眼神向堂下扫去,凉薄又苍老的声音响起。 “把淤老压下去,打碎全身骨骼,将他屋子里那些劳什子毒药全给他灌下去,我要他忍受剧毒之苦。” 事情已经查明,雪丹之毒投于药浴里,淤老是罪魁祸首,老太爷怀疑这背后有其他人的手笔。严刑拷打之下,愣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现下已是不成人样了。 不久,孟母来到孟观澜的床前。那往日生龙活虎的小人儿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全身冷的像冰。 “澜儿,澜儿,你醒醒,看看娘啊。”孟夫人用力摇晃着儿子的身体,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另一边, “放心,神医隐逢是我的旧相识,澜儿的毒我已去信一封,拜托他来看看。“ 孟易这才应过脸来,六神回了主。 老太爷话锋一转:“对了,儿子,你说这件事是谁做的?” 孟易:“先帝朝时,我孟家追随皇帝,忠心不二,树敌颇多,会不会是那几家?” “舒儿,你觉得呢?”老太爷不置可否,转而看向自己心心念念培养的继承人。 孟望舒:“孙儿与父亲意见相同。” 孟老太爷执起茶盅,微抿一口,不紧不慢的说“你们都想的太简单了。”诶呦,儿子孙子怎么都这么木呢。 “请父亲解惑。” “淤老跟了我有十多年了吧,能在咱们府里安插眼线的,必非等闲之辈。除了那些往日宿敌,还有一个人也在我的怀疑范围之内。” 他从茶盅里拈起一滴水,在桌子上写下“皇上”两个字。 孟易大惊失色,孟望舒也吓得不轻。 孟家历朝来可一直是帝系一脉啊?那位怎么会怀疑孟家? “野心是会越膨越大的。今上如今大权在握,对世家有了忌惮之心也未尝不可?” 孟家树大根深,在世家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一切像是有了些解释。 “父亲,今上是有可能,但是我自幼就是君上的伴读,一路互相扶持,他大约不会如此狠心吧。儿子认为今天的事,约莫是柳太傅、左相、户部尚书几个的手段。” “希望吧,被今上怀疑可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谁做的,孟府的下人和那支暗卫都要肃清一下了。” 其实,孟老太爷还有一个疑惑的点,为什么祸发生在澜儿身上呢。 澜儿在后堂里有几年了,他天资聪颖,虽性情上染了几分懒惰,但不得不承认,此子的聪慧,完全有资格接任自己的衣钵,走儒生的路子。 舒儿和他爹一样,读书上总是少了几分灵气,让他很是苦恼。澜儿要是生在舒儿前头,那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等等,老太爷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澜儿早慧,若是好好利用,将来必是延续孟氏荣耀的重要一环。 孟家儒士的名声太过响亮,就他的门生,放眼望去,也有百余人。可惜孟府近两代儒生式微,总有些衰颓之势。澜儿被盯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孟观澜如处冰窖,整个人哆嗦个不停。他双眸微睁,发现自己躺在前院的小屋里。 这屋子,自己三岁之后就没住了,到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母亲,怎么这么多被子?”孟观澜满头黑线,这还是燥燥夏日,自己身上竟然压着五六床厚被子,他艰难地动了动身子。 “你中了雪丹之毒,昏睡时全身发抖,我给你多盖了几床被子,又在被窝里放了几个汤婆子。” 中毒了啊。嘤,古代生活咋这么难过哩。又是读书射箭,又是中毒昏迷的。 “大夫没来吗?我什么时候能好啊。”孟观澜身上实在冷的紧,这些保暖装备并没有卵用。 “放心啊,你祖父去请了神医来,你这病,马上就会好的。” 神医啊,都封神了,医术自然无可挑剔。咦,自己病的这么严重? “澜弟,你好好休息。祖父允了你搬出后堂,暂时回前院来住。别庄的事也不用再操心了,先好好养病。”孟望舒道。 他长身玉立,一双眼睛里是化不开的关心。 “好啊,大哥。”生病了,总能休息几天。不错,不错。。 这一等,就等了一月,神医隐逢这才姗姗来迟。 中毒 孟望舒又说:“这是前些日子淤老给的上好金疮药,一会让小厮帮你涂上。” “多谢兄长。” 等到屋子里的人走完了之后,孟观澜翻过身来,让千影,也就是原来的玉十二来给他后背涂药。他掌管了暗卫预备队之后,就把玉十二提了出来,给他做侍卫。 先将药丸溶于水中,再用面巾沾湿,贴合脊背,药性自然也就作用到了伤口。 “唔~唔~唔,嗯~”孟观澜紧紧咬合上下两排牙齿,后牙槽都要磨平了。那种灼痛的感觉实在难熬,幸亏,灼痛过后,便是一片清凉,再后来,他便陷入昏睡之中了。 千影是感觉自己刚才给少爷敷伤口时所用的双手寒冷刺骨时,才察觉到不对的。他破门而入,直直走近里面,看到床上的人儿:漫漫血丝随着嘴角流下,带着薄茧的手无力垂着,嘴唇发紫,浑身颤抖,人事不省。 果然,出事了。 他立即吩咐小厮把这消息分别告诉了孟老太爷、孟父孟母和大公子。府里一时间兵荒马乱,在这漫长无垠的黑夜里,一间间屋子里亮起了烛火。 “回老太爷,澜少爷中了雪丹的毒,又因虚不受补,身体防御失效,导致晕厥。长此拖延下去,毒素必入心脉,回天乏术。老夫医技拙劣,另请高明吧。” 京城最有名的回春堂大夫也不能治,澜少爷怕是废了吧,下面跪着的奴才一阵唏嘘。 “雪丹?你确定是雪丹之毒?”老太爷身体前倾,带起椅子,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会错的,这雪丹之毒来自北域。采千山雪莲为基,辅以冰湖底的神寒草,雪山顶上冰凌作衣,极其罕见,千金难求。中毒者全身冰凉,如赤膊之人行于冰天雪地之间,不出一年便会身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老太爷声嘶力竭地声声质问直击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气质温雅的孟老哪里发过这么大的火气,庭下马上安静下来,连一边哭泣倒地的孟夫人也噤了声。 “回禀老爷,”千影看了前面的孟望舒一眼,接着说道“二少爷是敷了大少爷给的金疮药才中毒昏倒的。” 孟望舒面色一变,陡声大喊“祖父,快去捉淤老。那瓶金疮药是他给我的。前些日子,我练武时受了伤,后堂的淤老便凑上前来,塞给我这瓶药,他说这瓶药是用冰山雪莲制成,效果极佳。我没舍得用,澜弟这次受伤了,才拿给他。” 孟老太爷也是一脸不敢置信,这个淤老,因其医术高超,他出于惜才,十多年前就把他招在了孟家。没想到他却恩将仇报,害了自己的孙儿,孟老顿时悲悔交加。 捉拿淤老的人回来了,他禀报道:“回老太爷,淤老的院子已经人去楼空了。” 孟老太爷身子一闪,差点没站住脚,孟易上前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事情变得棘手了,淤老撤的这样急,一定是发现事情败露逃遁了。说不定,他进孟府就是一场阴谋,他背后的人一直在计划着什么。事关重大,孟老太爷叫了孟父和孟望舒进了后堂的密室之中。 孟母来到孟观澜的床前。那往日生龙活虎的小人儿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全身冷的像冰。 “澜儿,澜儿,你醒醒,看看娘啊。”孟夫人用力摇晃着儿子的身体,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密室里, “放心,神医隐逢是我的旧相识,澜儿的毒我已去信一封,拜托他来看看。“ 孟易这才应过脸来,六神回了主。 金疮药是淤老给孟望舒的,也就是说,是孟观澜阴差阳错下,替他承受了这一切。 孟望舒双膝跪地,额头紧紧贴住冰凉的地面,自责地说“祖父,父亲,是我害了澜弟。”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太过大意,竟然把敌人放到了身边。淤老的目的大约是你,只是被澜儿挡了一劫,等这事过去,你便早些离京,去鸿蒙书院吧。”孟老长叹一口气,对孟望舒谆谆教导。 “是,祖父。” 孟老接着问:“你们说这件事是谁做的?” 孟易:“先帝朝时,我孟家追随皇帝,忠心不二,树敌颇多,会不会是那几家?” “舒儿,你觉得呢?”老太爷不置可否,转而看向自己心心念念培养的继承人。 孟望舒:“孙儿与父亲意见相同。” 孟老太爷执起茶盅,微抿一口,不紧不慢的说“你们都想的太简单了。”诶呦,儿子孙子怎么都这么木呢。 “请父亲解惑。” “淤老跟了我有十多年了吧,能在咱们府里安插眼线的,必非等闲之辈。除了那些往日宿敌,还有一个人也在我的怀疑范围之内。” 他从茶盅里拈起一滴水,在桌子上写下“皇上”两个字。 孟易大惊失色,孟望舒也吓得不轻。 孟家历朝来可一直是帝系一脉啊?那位怎么会怀疑孟家? “野心是会越膨越大的。今上如今大权在握,对世家有了忌惮之心也未尝不可?” 孟家树大根深,在世家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一切像是有了些解释。 “父亲,今上是有可能,但是我自幼就是君上的伴读,一路互相扶持,他大约不会如此狠心吧。儿子认为今天的事,约莫是柳太傅、左相、户部尚书几个的手段。” “希望吧,被今上怀疑可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谁做的,孟府的下人和那支暗卫都要肃清一下了。” 孟观澜如处冰窖,整个人哆嗦个不停。他双眸微睁,发现自己躺在疏香院的卧室里。这屋子,自己三岁之后就没住了,倒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母亲,怎么这么多被子?”孟观澜皱了皱眉,这还是燥燥夏日,自己身上竟然压着五六床厚被子,他艰难地动了动身子。 “你中了雪丹之毒,昏睡时全身发抖,娘给你多盖了几床被子,又在被窝里放了几个汤婆子。” 中毒了啊。嘤,古代生活咋这么难过哩。又是读书射箭,又是中毒昏迷的。 “大夫没来吗?我什么时候能好啊。”孟观澜身上实在冷的紧,这些保暖装备看起来并没有卵用。 “放心啊,你祖父去请了神医来,你这病,马上就会好的。” 神医啊,都封神了,医术自然无可挑剔。咦,自己病的这么严重?居然到了要请神医的程度。 “澜弟,你好好休息。祖父允了你搬出后堂,暂时回疏香院来住。别庄的事也不用再操心了,先好好养病。”孟望舒说,眼睛却不想对上弟弟的眼睛。 “大哥你毋须为此自责。人各有命,这是我该受的一劫。”养病的这几天,孟观澜从千影地口中知道,原来中毒的缘由是那瓶大哥送来的金疮药。金疮药说到底是淤老弄的,和孟望舒并无大干系,他也不希望兄长会因此一蹶不振,那可就是罪过了。再说有个兄长挡在前面抢先做了继承人,自己也能轻松些,不是吗? 小妹孟珠露 这一等,就等了一月,神医隐逢才姗姗来迟。 隐逢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女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骨碌碌的转,灵动非常。 “孟老头,这孩子啊,幸好是遇到了我,否则就是大罗金仙在世也难救。”老头捻着下巴稀疏的几根白胡子,得意洋洋,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隐逢,你快快医治,到时我孟家必有重谢。”孟老太爷催促道。这一个月来,孟观澜经常吐血,只靠着千年灵芝养着,他也怕这小子就折这儿了。 神医嘿嘿笑了两声,手下的银针疾风如电,又拿出一颗漆黑的丸药,快速塞进他嘴里。 孟观澜盘膝而坐,额头沁满汗珠,眼睛却深深闭着。他感到全身冷热交替,一下如处冰湖深底,一下又仿若熔炉之上。 珠露溜着两只眼睛,游移于孟观澜的脸上:大哥哥看起来好痛苦。她的左手覆于唇上,牙尖轻咬,痛人之所痛。 “小老儿我已经彻底封住了他的毒。可这雪丹之毒极其霸道,要想彻底解毒,必须用炎心草制作药浴,日日坚持浸泡,一年后,方能痊愈。这样吧,我暂时先留在你府里。不过,我有个要求。” “你说” 神医抱起地上的女孩,道:“这是我的小外甥女珠露,孩子命苦,父母早早过世,便跟了我。可我一个孤家寡人,哪懂得养她?不若寄养在孟府,也算有个安身之所。” “神医你要是放心,珠露就自管托付给我。我生了两个小子,总盼着来个女娃,有了小珠露,也算是合了缘分二字。”说罢,她把珠露抱在了膝上,满目爱怜。 神医看着这幕,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场雪丹之祸,暂时告一段落。在孟观澜生病期间,借着孟府抓着几个回春堂大夫治病的动作,京中流传着不少流言蜚语。有人说,这孟二少爷怕是废了,据说他因中毒坏了身子,迎风咳血,面若宣纸,以后再不能习武了。 孟观澜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落了下畏寒的毛病,不过精心调养几年也是能痊愈的。近些日子他乐得悠闲,往日繁重的课业和暗卫预备队的任务都停了,整天窝在前院,逗逗新来的妹妹,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珠露冠了孟姓,孟家也正式设了宴宣告养女的事情。有过两次养娃经验的孟夫人,不过一月的光景,把小珠露养的直胖了一圈,原本皲裂的皮肤变得如剥了蛋壳的鸡蛋一般滑嫩。神医为了衣钵传承,每日都让她去后堂,学习识别草药和针灸之法,这让刚刚开发孩童天性的小珠露有了抵触之心。 “二哥,我不想去看那些黑黑绿绿的草药了。”小姑娘嘟囔着嘴说。 “不行,这是神医给你的任务,只有完成了才有糖葫芦吃哦。”孟观澜笑的一肚子坏水。 “咦,哥哥坏”小珠露开始耍赖了,她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要不,二哥陪我去吧。” 孟观澜全身的细胞都在抗拒这件事情,还能不能有个好假期了? 结果被告了一状,孟夫人麻溜地把两人直接打包送到了神医的药园前。她是这么想的,去神医那学两手,以后也能防着别人下毒。 正愁没人干活的神医愉快的接收了他,于是孟观澜就从狼窝跳进了虎巢,整天被逼着捣药、分药、晒药、种药,这一干便是一年。等到神医走的时候,孟观澜也学到了不少医药知识。 “小妹,神医走了,你还有我们呢。”孟观澜轻拍珠露的肩,个子只到自己胸膛的小女孩眼里水波荡漾,小嘴憋的紧紧的。 “二哥,我没事呀。”没等眼泪掉下来,孟珠露就把它抹在了手帕里,满脸都是故作坚强,只有发红的眼角透露出几分柔弱。 孟观澜不发一言,拉着女孩去到神医待过的药园:“小妹,在哥这儿,你可以哭。” 孟珠露这才敞开了心,放声大哭起来。 是了,这么小的孩子,父母早逝,唯一的舅舅也走了。虽说母亲和自己待她很好,但不免心中藏着几分“寄人篱下”窘迫,他不能把她当做和自己一样的成人,而是要用孩童的思维去理解她。 家里只这一个女孩,孤单的紧。平日里也只有孟观澜能和她玩上两回。 这天,孟观澜早早完成了祖父交代的任务,去流光阁看望小妹。却在墙角处听到有人说: “咱们真的不去服侍她吗?” “她不过一介孤女,又不是真的千金大小姐,还是夫人善心收养了她,要不然怎么能越过了咱们去。让咱们给她端茶倒水,真是好大的脸。我呸――” 出声的是孟府给孟珠露配的婢女中的两个,梅香和月香。 孟观澜越听越离谱,垂在身旁的两只手紧握成拳。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的小妹居然受了这样的苦,那自己看不见的那,那些人岂不反了天去,他阻了千影的脚步,亲身上前训斥: “放肆!小妹是堂堂孟家小姐,哪里容得你们在这嚼碎嘴!千影,把两个婢子各大二十大板,发卖出府。” 早就侍候在一旁的千影领了命令,带着哭着喊着求饶命的两人离开。 孟观澜踏进主屋时,珠露正躺在软榻上看着神医留给他的那本医毒双典,身边还立着她长带的怯怯懦懦的侍女典香。 “二哥,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孟珠露瞧见来人,坐在榻边勾了绣鞋穿上,蹦哒地跑来把头倚着他的手臂上。 “幸好今日二哥早来一会,才晓得有人欺负你,还说闲话。我的小妹可是最宝贝的,那些坏人哥哥替你收拾了。记住以后受委屈了,要和二哥说知道吗”孟观澜蹲下来,捏了把小妹的俏脸,绵绵软软的,手感极佳。 “谢谢二哥,珠儿知道她们做的坏事,你看,我在读舅舅给的医书,到时候学会了一定给她们个教训。”小姑娘还挺骄傲。 孟观澜没说话,只疼爱的揉了揉她蓬松暄软的发顶。孟夫人除了是姐弟三人的母亲之外,还是孟府的当家主母,没个妯娌婆婆帮衬着,每日要管教下人,核算账目,发放月例,还有杂七杂八的小事,忙的脚不沾地。小妹这里不知不觉间就被落下了。 孟家就这一个女孩,孤单的很。关系再往远处说,唯一的表姐就是宫里那位淑妃的女儿四公主了。从这以后,孟观澜有时间便带妹妹出去玩,也让她结交些朋友。 伴读生活上 中秋节刚过,宫里突然来了道旨意,命孟易二子孟观澜入宫,做六皇子的伴读。 六皇子霍睿辰已经在上书房读了四年书了,没道理这个时候再选伴读。经过父亲的梳理,孟观澜才知晓,原来六皇子的伴读之一:庆小郡王因打架斗殴被夺了伴读之位,这才有了他的补阙。 六皇子和孟观澜关系还算不错,中秋节宴两人还在宫里举杯对饮过。不过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孟观澜实在不想掺和进去,可皇命不可违。 于是,在做伴读的前一晚,老太爷,孟父、母亲、小妹,都对他进行了一番嘱咐。 孟老太爷和孟父把宫里的孟家探子的名单给了他; 孟夫人特意提了姨母淑妃,让他遇事莫慌,见姨就抱大腿,不惹事也别怕事; 小妹则塞给了他各式各样的毒药,有道是“防患于未然”。 看着他们隐晦而关爱的目光,孟观澜总有一种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凄凉之感是怎么回事?孟观澜“体弱多病”的人设几年来已经成为众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印象了,皇上特意嘱咐孟易,可以让他免学骑射,半日回府。就这样,走读生孟观澜骑马上任了。 那天一早,孟观澜和千影就套了马车来,带上书匣子,往皇宫行去。 马车里,孟观澜倚靠在软垫上,紧闭双眼补眠,已经许久没有卯时起过了,乍还有些不适应。等到宫门前,千影扣了扣车垣,唤他下车,宫里是不允许马车行走的。 “千影,我们的咸鱼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孟观澜摇头轻叹。 “少爷,是您,不是我们。”一如既往的强迫症使他说道。 “注意形象,少爷” 孟观澜就站在那儿,任由千影替他整理微皱的衣袍。唉,千影终于被我逼成老妈子了,孟观澜如是想。 辰时,天空蒙了一层雾色的纱,只边际画了一抹朱红。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长长曲曲的宫道里,地上拖起悠长的斜影。 两刻钟后…… 刚到上书房门前,就碰到了结伴而来的三位皇子。 “请三位殿下安。”孟观澜身体前倾,弯下腰来,行揖礼。不及礼成,五皇子霍奕辰便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前年孟观澜去宫里给表妹,也就是四公主霍清辰庆生时,途中遇见五皇子在御花园里的荷花池里扑腾,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遇到这种生死攸关的问题时,孟观澜身子比脑袋快,他扑通一声跳了进去,硬是把这个大他一岁的五皇子拖上了岸。那时已经入了秋,风吹树叶荡轻寒,孟观澜回府后就光荣地发烧了。占了个救命恩人的头衔,老五和他亲近了不少。 “观澜,我先前不知晓,父皇点了你做伴读。”六皇子有些不好意思,中秋节时,孟观澜还向他分享(炫耀)自己悠闲的生活,没成想,后脚自家爹就把人家拽到宫里来了。六皇子就赶着来道歉了。 “六皇子无需解释,做您的伴读也是我的福分。”孟观澜客气道。立在宫墙之内,他自然明白谨小慎微才是周全之法。六皇子是君,他为臣,君可以礼臣,臣不能越君。 “你两个就别客气了,快些走吧,马上邹太傅要来上课了。”四皇子霍宣辰打圆场道。 “今天是那个老古董?”六皇子瞪大了眼睛。 “可不是嘛,邹老头的课忒严了,被抓到小辫子就惨了。”几个人一溜烟窜进了教室,孟观澜也紧随其后。 看来这个邹夫子是个严厉的,连皇子都敢教训,倒有几分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气性。 一进门,六皇子就转了个弯,坐到了靠门的第一桌。里面还有一人,六皇子的另一个伴读,礼部郎中之子,霍睿辰的表哥宋逍。 宋逍瞧着他,眼神里全是审视。霍睿辰紧挨着宋逍坐下后,就拉着孟观澜的袍袖,将其拽到了自己左边的位置。 第一桌靠走廊,俗称第一等容易被提问的、令众学子闻风丧胆的位置,要多显眼有多显眼。孟观澜抽了抽嘴角,眼神瞟向旁边的主儿,六皇子早已翻开书温习课业了。唉,天大地大,主子最大。罢了,大不了以后勤勉点。他刚翻开自己手中的《周易》,一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就“duang”地扑到了他桌子上。 “表哥,你来啦。”四公主霍清辰在他面前喊。 那一水的唾沫星子全灌到了他脸上,孟观澜面无表情,从怀中抽来了巾帕。霍清辰可比他手快,拿着块绣着芍药的粉帕子就往孟观澜的脸上糊,还圆圆搓了个圈。 孟观澜脸上青白交错,又泛着红意,脸色变了又变。他满头黑线,这妹子绝对是来讨债的,能把脸都给他搓红了。 “三公主安。观澜如今进了宫,上午下学后便去钟粹宫问姨母安。”孟观澜不急不缓地吐出来这句话。 霍清辰这个小丫头马上蔫了下来,双手叠在桌子前,捧着脸颊道“表哥,我不敢了。你别告状啊。” “观澜只是去和姨母叙叙旧,三公主误会了。”孟观澜嘴角含笑。 霍清辰被噎了一下,维持好自己一贯的笑容,丢了一句“那便好”,就离开了他的座位。 不多久,邹夫子臂弯里夹着两本书,迈着蹒跚的步子,进了学堂。 “今天,我们先提问上次讲过的《大学》篇。” “何昶先来吧。” 何昶,七皇子霍熙辰的伴读,翰林学士嫡孙。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好,停。” 在邹夫子准备叫另一个学生起来接着背时,何昶抢先开了口,“夫子,今日来了一位新伴读,不若让他接着背吧。” 何家和孟家都是儒学渊源深厚的大家,不同的是孟家被尊为簪缨世家,而何家却是后起之秀,差了底蕴。何家最出色的孙辈,自幼有神童之名的何昶心里盼着能和孟观澜一较高下的,机会来了自然要抓住。 孟观澜今日一出现,就有很多人在暗梢梢盯着了。孟观澜背靠孟家、长公主、淑妃这三座金山,整个学堂里除了龙子凤孙,身份比上他的也不过两三之数。比家世更美的是他的容色。 双眉似刚摘的新柳,浓而密长;一双丹凤眼中,盛满了含烟的秋水。浅棕色的瞳孔中水波荡漾,剔透琉璃。鬓边的短绒发扫在额前,自有一番风流之意。未动情而嗔笑,意态疏离。若添了真意,局势瞬时翻天覆地,一派春风徐来,春华盛开,春景无限的浩汤。眉宇间,稚气未脱,仍能堪出那惊世之貌。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加上之前病弱体虚的传言,孟观澜堪称当代美强惨的杰出代表。 大家碍于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没敢上前说话。然而此刻,表面的平静被何昶打破了,大家可以按戳戳的吃瓜。 “好,你接着背。”夫子扣了孟观澜的桌子。他对这个新生也有几分好奇,决心试试孟观澜的水平。 孟观澜从容起身,接道“康诰曰:……” 清朗若投湖击水的声音透过空气环荡了整间学堂,传进了每一位学子的耳中。夫子没叫停,他便一直往下背。孟观澜:小意思,《大学》这篇文章,他五岁时便能倒背如流了。 等到孟观澜落下了最后一个音,邹夫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敲着桌子说:“不错。”台下轰鸣的掌声也随之而来。 孟观澜太让他惊喜,八岁之龄能达到这般的熟练程度,属实不容易。更难得的是,这个课堂任务是之前布置的,他根本没有做准备。换句话说,《太学》这篇文章对他来说,已是信手拈来之物了。 掌声经久不绝,之前对他有戒备的宋逍也参与其中,眼里换上了一丝欣赏。 “孟家公子好厉害啊,辣么长,辣么长的文章他都能背过,比何昶还厉害呢。”四公主的伴读梁浅说。 “那是,也不看是谁家表哥。我这个表哥早慧,那些课业对他来说轻松的很。你还记得之前我交的那首诗――《浣溪沙》吗?” “当然了。王夫子把你那首诗评了第一呢。” “那就是我请表哥帮忙写的。” 经过霍清辰长达半个时辰的科普(吹捧),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梁浅已经不知不觉间一脚伸进了那个叫做“孟观澜”的坑里。 何昶梗着脖子,满脸通红,他能感觉到周围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心里充斥着羞恼、无助,和丝丝的懊悔。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少年人的骄傲意气隐没在着雷鸣掌声中,悄悄地折了一节。 慕强心理是无处不在的。等到下课,孟观澜身边围了一圈人,有来打探的,有来夸他背的好的,当真是热闹极了。 “你长的真好看。”一个身穿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女孩子走到他的身边说。 孟观澜一见她的服制,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上书房里除了四公主之外的,另一位皇女三公主。“公主谬赞了。” “等我长大了,你做我的夫君好不好?” 坐在里面的宋逍脸色发黑,在他看来孟观澜已经是六皇子一脉了,被三公主这般调戏,连带着六皇子也没了面子。他马上绕了出去,寻六皇子来。 “公主,你说笑了。”哪有一上来就“求婚”的?做驸马不是什么好事情,孟观澜不会上赶着去答应。 “你拒绝我?谁给你的胆子?”刚才还言笑晏晏的三公主听到他的回答后,霎时变了脸色,气氛气拔怒张起来。 “三皇妹,莫再说胡话了。”刚赶回来的六皇子语带威严。 而三公主却像没有听到似的,又往前走了一步。 “公主,你想让我做您的驸马,不过是因为我有一张好皮囊罢了。可这世间,风表龙姿的大有人在,之后未必遇不上如谪仙公子的人儿。再者说,成婚所要的是心心相印,互倾爱慕,切不能以貌取人。” “哦,这样啊,那我偏要你呢?” “霍良辰!”六皇子威吓。孟观澜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哪由得她欺辱。更何况凭孟观澜的身份,自己都要让三分薄面,她倒是胆子大。 霍良辰也明白六哥是真的发火了,施施然地绕回了座位。 “观澜,她自小乖张跋扈惯了,你不用跟她一般见识。” “澜省得。”说罢,向坐在里面的宋逍点头致谢,对方也坦坦然还了一礼。 一上午在诗书经史中很快磨过了。下课后,孟观澜和四公主一道去了钟粹宫。 伴读生活下 钟粹宫的宠爱不算多,而胜在稳固。在这花开花谢的后宫中,得盛宠不易,固宠更是难上加难。这细水长流的恩宠也是羡煞旁人。 “澜儿,你母亲近来可好?”淑妃笑盈盈问道,眼神关切。 “谢姨母挂心,母亲身子康健。这几日,她正忙着给家妹寻女先生学习棋琴书画。您也知晓,臣和哥哥一直教养在老太爷那,母亲终于也能体会养儿的快乐了。” “珠儿那个小姑娘,我还没见过呢,有时间带进宫来,让她和小清做个玩伴。” “过几日臣便带珠儿来叨扰姨母。” 淑妃瞧着孟观澜,很是喜爱。 他身为嫡次子,却不带一丝纨绔娇纵之气,书也读的好。上书房的动静她刚知晓,澜儿这孩子颇有孟家后人的风骨。就是身子骨弱了点,要不然她都想让小清嫁过去,来个亲上加亲。 在钟粹宫用过午饭,孟观澜便向淑妃请辞。 “小清,送表哥出去。”淑妃对脚底抹油,快退出屋子的四公主交代。那小丫头耷拉个脑袋,只得安安分分的引了孟观澜出门。然而才出了钟粹宫门口,霍清辰就逃去找伴读玩了。 孟观澜行至半途,前面拐角走近来一人。淡青色的外衫在燥热的日光下,带给人几分清凉,来人正是早上见过的五皇子。 “观澜,你这是要出宫?”他先开口问道。 孟观澜点点头。 “我送你吧。” “五皇子,不用,我认识路,就不麻烦了。”孟观澜婉拒。 “不妨事。” 霍奕辰话很少,性子冷情,漠然又低调,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七个兄弟中,只老四和老六和他亲近些,也是因为年纪相近的缘故。 霍奕辰打破了宁静: “你来上书房,是自愿的吗?” 不得不说,这人的话正中他心怀。 “是啊”孟观澜答的坦然,又有些漫不经心,他答完后,低下头来,看不清神色。 圣上不打招呼,就把他拉进了上书房,他心里其实是不愿的。即使父亲曾多次强调这是家族的荣耀,他的心态也没有多大改变。 伴读是皇子们接收到的第一笔隐形资产,这是一个拉拢朝臣世家的最优捷径。相对应的,伴读们也被有意无意地分了派系。 宫里除了二皇子年过十五,许了上朝参政的权利,其余皇子年岁还小,仍在上书房学习。储位之争远没到时候。圣上明知此,却把孟家拽进来了,其中蕴含的政治考量令人深思。孟氏和皇家联系密切,对帝上的秘旨绝对服从。这样的纯臣,往往是君上给太子留下的后备势力。那么圣上此次动作,是默认六皇子的太子之位? 孟观澜觉得有些蹊跷。利用伴读之事,把六皇子和孟家推到明面上来,是最反常的地方。六皇子得了孟家的助力,已然成为其他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这究竟是“保”还是“捧杀”?让人而为担心的是,孟家因为他已经被迫提前进入皇子之争中。 五皇子感受到他的低气压,伸出手来压了压他的肩膀。两人久久不言,安静地漫步在悠长的小道里。 很快行至宫门, “五皇子请回吧,明日见。”孟观澜说完,扶着千影的手臂进了马车。 霍奕辰站在宫门里,看着宫外徐徐而行的马车,直至它消失不见。身为皇子,他自出生,就入了局。迟早会有一争的,他知道。 孟观澜靠在车壁,手指按揉着太阳穴。终于出宫了,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刚下马车,就看到等在门前的小珠露。 孟观澜三步作两步走上前去,什么也没说,撸了一把小妹的头发,心情忽然好了许多。被撸的孟珠露不高兴了,一手拍下哥哥的手。她短短小小的手儿伸长,要去够他的发顶,奈何身高限制,一直不得法。 孟观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心想:妹妹这颗糖可真甜啊,怪不得这世上十个哥哥九个妹控。 “孟观澜!不许欺负妹妹!”孟夫人带着一群仆从,从府里出来。 好的,护犊子的来了。来了个妹妹,孟观澜的家庭地位反倒还降了一级,孟观澜哑然失笑。 翌日,孟观澜在上书房遇到了一个熟人,左都御史嫡子纪遇。 少年们自幼相识,从小豆丁时就结下了不解的情谊。纪遇是他这些年在宫外最铁的朋友。两人一文一武,在京中官二代的圈子里也闯出了些名头。孟纪两家毗邻而居,交情匪浅,但凡出门游乐,纪遇必然会给孟观澜知会一声,邀他同去。 “阿澜,嘿,这回咱俩又在一处了。”纪遇那练过金枪的身手在他的肩上重重锤下,正在温书的孟观澜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左肩下塌,与右侧形成鲜明的对比,喉咙忍不住的咳了起来,脸色也显现出不正常的青白色。 “对不住对不住,观澜,我忘了你身子不好了” “我说,昨日怎么没见你呢?” “这不是前几天跟骠骑将军府的小子打了一架,脸上挂了彩,我就称病告了假。” 纪遇自从三岁时,跟着阿爹巡视虎骑卫,看到统领耍了一套金枪,结果给迷上了,从此踏上了立志学武的道路。 “阿遇,你这性子还是收敛些为好。” “阿澜,你怎么变得和老头子一样了,我要是收敛些,那我还是我吗?”纪遇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我们是为你好。”孟观澜无奈。 刚说完,就被纪遇一句“知道了”给混过去了。 今日学策论,是徐夫子的课。徐老总是守着最后一秒姗姗来迟,他比就是行走的漏刻。 只要他踏进教室,就意味着开始上课了。纪遇也回了座位。 “表哥,你刚刚和孟侍读在说些什么?”七皇子霍熙辰侧着脑袋问。 纪遇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才回道“没什么,不过几句玩笑话。” “你们关系很好啊。” “从小长大的朋友,自然有些情分在。” 霍熙辰听了他的话,兴味不减反增。 声名鹊起 这一年来,孟家上下都跟绷着一口气似的,生怕影响大少爷的第一次科举。孟观澜成了散养的人儿,正好天天溜出府去寻纪遇。到了后来,孟夫人亲学厨艺,为儿子烹饪滋补的饭食,珠露这个小丫头便也被丢给了孟观澜。 孟观澜牵了妹妹,逛遍了皇城的大街小巷,看尽了每一场上京的烟花。他得了空时,还会带她去赴小辈的宴。 纪遇十三岁生辰到了,纪家专为这么一个独苗苗,摆了酒宴客。 孟观澜是最早收到邀请的那一批人。临走时,他顺便去药园带了小妹出来。小妹这几年越发刻苦了,这份刻苦可不是针对那些女工和琴棋书画的,而是为了研究毒药。 幼时有多抗拒现在就有多真香,孟珠露整日地泡在那些孟观澜为她寻来的毒药孤本里, 小时候,哥哥们一个入宫做了伴读,一个拜到鸿蒙书院读书,没一个着家的。孟夫人不在的时候,府里有些婢子见她没了靠山,便对她敷衍了起来,不听调令,克扣了饭食,洒扫这种差事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那次在药园的时候,孟珠露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学习医毒双典。等到她小有所成,那些欺辱她的恶仆便一个接一个的倒了霉,有的是身上发痒出了疹子被发卖了,有的是突然嗓子不能出声,有的是突然发起高烧…… 孟观澜后来发现的时候,内心陷入深深自责。他的命还是沾了小妹的光才救回来的,神医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一情分记在小妹身上正合适。此后孟观澜每日无论多累,都要陪小珠露玩一会儿。 生辰这天,孟观澜一早就被纪遇拉进府里,陪他迎接来往的宾客。孟珠露被二哥引到了四公主那里。霍清辰比小珠露大了一岁,两人以表姐妹相称。 纪遇在学堂里是个人缘好的,霍清辰和梁浅几个上书房的小姑娘结了伴出来给纪遇庆生。 “表妹,这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姐梁浅。” “阿浅,这是我家表妹,名珠露。她可牛了,之前我给你的那个能让肤色变白的珍珠丸,就是她研制出来的。” “小清嘴里的宝贝妹妹,今天终于见到了庐山真面目,你可比你哥哥要可爱多了。” “梁姐姐过誉了。”孟珠露稳得一批,心里却在想:哥哥?澜哥哥?看来这位小姐对二哥的印象不太好啊。见过二哥的人,一般都是赞不绝口的,这个梁浅是怎么惹到二哥了?既然二哥和她不对付,那自己也不要和她做好朋友了。 作为一个资深哥控,孟珠露潜意识里是不许任何人有“抹黑”哥哥的举动! “三姐还来不来?”霍清辰朝对面穿鹅黄色绣裳裙的小姑娘问。 “昨儿,三公主说她要来的。兴许是宫里有什么事绊住了脚。”回话的这位是三公主的伴读韩巧思。 “好,那我们便再等等。” 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哥此时已经笑僵了嘴,刚接待好前面的裕王世子,好不容易得了空。孟观澜用最坚硬的膝盖骨狠狠地踢了纪遇一腿,呵,本来能早早进去喝茶听曲儿,就是这个小子拉他来这受罪的。 纪遇顿时龇牙咧嘴,一跳三尺高。 “再忍忍,马上就好,一会给你开那坛十八年的千秋醉。” 这还差不多。孟观澜就好两口小酒,这千秋醉是挑拣来自的樊城最优质的稻米,加上碾碎的已晒干的海棠花叶,取用春秋两季的晨露酿制而成,一坛千金。它味质清冽细腻,饮后则醇香四溢,荡气回肠。花香是最会骗人的面具,掩盖了它强势的后劲儿。 迎面来了几个人,孟观澜和纪遇对视一眼,都收敛了调侃的神色,露出恭谨的姿态来。 “四皇子来给臣庆生,真是让臣受宠若惊,让纪家蓬荜生辉啊!”纪遇露出七分笑意,三分正经。 “你这小子,惯会油腔滑调。纪遇,生辰快乐。”霍宣辰正色说道。 “谢五皇子” 来了一个五皇子,已经够让人震惊了。谁知道后面,皇子们扎了堆的来,凑齐了四五六七四个金尊玉贵的主儿。 今儿个纪府,可不是第二个上书房?除了几位皇子公主,连宋逍这种老古究都来了。 陪了一上午笑脸,孟观澜终于能入席了。他到的时候,主桌上,只有宋逍那还剩个空位,于是孟观澜凑近他耳朵,悄悄说道“宋逍,你坐六皇子右边吧。要是有个万一,你我也好保护皇子安全。” 宋逍这个以君臣父子为纲的人,非常容易地接受了建议,和六皇子换了座位。 孟观澜也不是不愿和他坐,只不过不想听他之乎者也的唠叨罢了。 菜已上齐,大家都动起了筷。一个小厮悄悄绕到后面,对纪遇小声说道“三公主来了。” 乖乖,还漏了一个龙子凤孙。 可现下他被几位皇子拥着喝了酒,恰恰是醉意正浓的时候。无奈之下,他只好把接待三公主的任务交代给尚且清醒的孟观澜。 “三公主安,纪遇他吃了酒,怕冲撞了您。特意交待我来接您。” “嗯,观澜哥哥,那我们进去罢。”她温软地说道。 霍良辰减了肥,身材苗条了许多,不过脸上肉嘟嘟地婴儿肥却怎么也消不掉,挂在脸上倒也是天真娇憨可爱的紧。。 孟望舒一路从秋闱走到了殿试,最终被圣上钦点为第四名传胪。 纪遇生辰 这一年来,孟家上下都跟绷着一口气似的,生怕影响大少爷的第一次科举。孟观澜成了散养的人儿,正好天天溜出府去寻纪遇。到了后来,孟夫人亲学厨艺,为儿子烹饪滋补的饭食,珠露这个小丫头便也被丢给了孟观澜。 孟观澜牵了妹妹,逛遍了皇城的大街小巷,看尽了每一场上京的烟花。他得了空时,还会带她去赴小辈的宴。 纪遇十三岁生辰到了,纪家专为这么一个独苗苗,摆了酒宴客。 孟观澜是最早收到邀请的那一批人。临走时,他顺便去药园带了小妹出来。小妹这几年越发刻苦了,这份刻苦可不是针对那些女工和琴棋书画的,而是为了研究毒药。兴许是有神医血脉的缘故,越长大她学医的兴趣就越浓厚,幼时有多抗拒现在就有多真香,孟珠露整日地泡在那些孟观澜为她寻来的毒药孤本里。 生辰这天,孟观澜一早就被纪遇拉进府里,陪他迎接来往的宾客。孟珠露被二哥拜托给了了四公主。 纪遇在学堂里是个人缘好的,霍清辰和梁浅几个上书房的小姑娘结了伴出来给纪遇庆生。 “表妹,这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姐梁浅。” “阿浅,这是我家珠露表妹。她喜欢钻研医术,之前我给你的那个能让肤色变白的珍珠丸,就是她研制出来的。” 两人相互见了礼。听四公主说她是孟观澜的妹妹,梁浅脸上的笑容不再是面对其他世家贵女的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善意。 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此时已经笑僵了脸,刚接待好前面的裕王世子,好不容易得了空。孟观澜用最坚硬的膝盖骨狠狠地踢了纪遇一腿,呵,本来能早早进去喝茶听曲儿,就是这个小子拉他来这受罪的。 纪遇顿时龇牙咧嘴,一跳三尺高。正在两人嬉笑玩闹时, 迎面来了几个人,孟观澜和纪遇对视一眼,都收敛了调侃的神色,露出恭谨的姿态来。 “四皇子来给臣庆生,真是让臣受宠若惊,让纪家蓬荜生辉啊!”纪遇露出七分笑意,三分正经。 “你这小子,惯会油腔滑调。罢了,今日你生辰,饶你一次。” “多谢五皇子”嘴角的调笑反而更加放肆了。 来了一个五皇子,已经够让人震惊了。谁知道后面,皇子们扎了堆的来,凑齐了四五六七四个金尊玉贵的主儿。 今儿个纪府,可不是第二个上书房?皇子公主和伴读们都快来齐了。 陪了一上午笑脸,孟观澜终于能松快两刻钟。他入席的时候,主桌上,只有宋逍那还剩个空位。宋逍是个老古究,平日里最会念些仁义礼智信,孟观澜可不想出了宫,还听他之乎者也的唠叨。 于是他凑近宋逍耳朵,悄声说道“宋逍,你坐六皇子右边吧。要是有个万一,咱们也好护六皇子周全。” 宋逍这个以君臣父子为纲的人,非常容易地接受了建议,和六皇子调换了座位。 菜已上齐,大家都动起了筷。一个小厮悄悄绕到后面,对着纪遇耳边说了句话。 纪遇脸色变了一变,可现下他被几位皇子簇拥着灌酒,恰恰是醉意正浓的时候。无奈之下,他只好把接待三公主的任务交代给尚且清醒的孟观澜。呵,朋友就是来坑的嘛。 “三公主安,纪遇他吃了酒,怕冲撞了您。特意交待我来接您入席。” “好啊,观澜哥哥,我们这便进去吧。” “我对观澜哥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观澜哥哥呢?” “从昨日下学到现在,还不到一日,公主就莫要说笑了。” “啧,观澜哥哥,你怎的如此对我胃口啊。”银铃似的笑声传来,从四面八方涌进了他的耳蜗。 孟观澜一路把她领到了女席那边。 “观澜哥哥,这就要走了吗?” 孟观澜眉头微皱,眼神锁定三公主拉着他的那只袖子。天之骄女,不仅被赋予最高贵的身份,还有那与天争色的艳华。粉莹莹的圆润指尖此刻正扣着他的袖子,让他进退不能。这些年经历过多少次三公主调戏他的场面,按理说该有了些经验,但是每次见到她,那些私下里演练过无数次的应对之法都像青烟一样消散在他的记忆当中。 孟观澜顺势躬身行礼,是为请辞,那节袖子顺着动作被硬扯了出去。孟观澜不等面前女孩回应,便匆匆离开。站在霍良辰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发红的耳朵尖。 霍良辰心情很好的坐在宴席的主位上,低眉弯下嘴唇,漫不经心的轻抚刚刚孟观澜关注过的指尖。 “三姐真是威力大啊,你看表哥见她跟见了老鼠似的。” “三公主喜欢二哥?”孟珠露好奇的问。 “那可不?表哥一进上书房,三姐就瞧上他了。” 男席这边大家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最是好奇由心的时候。尤其是这种小辈们聚的生辰宴,大家可以暂时避开母亲的唠叨,父亲的训诫,敞开了肚儿,放开了胆子,尝两口烈酒,仿佛就是干了这个天底下最有勇气的一件事情。 烈酒好男儿,一剑悬江湖。 这个时候的少年啊,心中满是放肆和无畏。一酒一人,一剑一江湖,眉眼之中流纵的恣意被这撩人的酒气撬开了锁,一股气地奔腾生发出来了。 “再来一杯!”宴会的主人公已经喝嗨了,一手掌酒,一手划着行酒令,赢了便大笑一场,输了灌酒一杯,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这中间尚能保持清醒的只有零星几个了,其中就有冠了“体虚”名头不能多饮酒的孟观澜,旁边恭谨自若的宋逍,千杯不倒的四皇子。 “观澜,提前恭喜你了,望舒兄今年定能高中!” “借四皇子吉言。”孟观澜不慌不忙地回答,似乎没有被这席间纷繁所扰。 “你这性子啊,越发内敛了。明明小时候,你在咱四个里也算是欢腾的主儿,怕是宫外的水土养人,比起你四哥来,更像个小大人了。” 因着长公主和淑妃的缘故,年节时孟观澜常到淑妃的钟粹宫里玩,一来二去,和皇子们的关系也联系上了,老四老五老六和他四个人常常借着一后两妃的胆子在宫里玩的热闹。孟观澜现在想来也有些后怕,自己当时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来了十年,这性子也是被磨平不少,不过私下里面对自己的亲朋好友也没有拘束过什么。 “观澜已经年过十岁,不是当初那个小团子了,如今也是当了哥哥的人,四皇子莫要取笑了。” 四皇子酒过三巡说道:“要不是六弟,我合该早早把你捉进上书房,做我的伴读。” 还没等孟观澜回答,静坐一旁的宋逍见缝插针,不卑不亢:“四皇子,观澜是被圣上钦定为六皇子伴读的。”再正确不过的话,此时却多了些警醒的意味。 嘿,这个小古究,今日还挺维护我的嘛。看来他终于认清了,两个人和六皇子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 不管怎么说,这场生辰宴吃的还是宾主尽欢,快活非常。 一旁的女席上竟也动了酒,平时咋咋呼呼的拥有武将血统的梁浅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 酒意催人胆,小姑娘原是伏在四公主肩膀上的,见到在府门前送客的孟观澜,眼神一亮,马上站直了身子,可惜走的是“酒鬼”步,东绕西绕地到了孟观澜的面前。她绯红地脸颊歪了歪,道“哇,好大一颗夜明珠,不灵不灵的。” 人形发光夜明珠·孟观澜:宁这是哪个鬼才发明的八百倍滤镜? 她身旁的贵女们听到这昏言昏语后都互相搀扶着笑弯了腰,霍清辰更是捶胸顿足,乐不可支。只有旁边的孟珠露神色还算正常,赶紧走上前来扶着这位熏醉道少女。 孟观澜扶了扶额,这孩子对自己的酒量没点数啊?在他愣神地期间,那纤纤若素的手竟要攀上来。千钧一发之际,孟观澜连忙朝妹妹使了个眼色,又往后急退两步。孟珠露马上收到自家哥哥的信号,把梁浅的手一拐,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孟观澜内心深深叹了一口气,好险好险,幸好没碰到,要不然害到人家姑娘的清誉就不好了。 孟望舒一路从秋闱走到了殿试,最终被圣上钦点为第四名传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