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红尘》 第一章引子(一) 混沌初分,天地形成,九洲之土,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九洲大陆西部,崇山峻岭,峭壁陡立。一条宛如明镜的水帘从壁刃之上湍急泻下,激揣翻腾,声若奔雷,振聋发聩。 沿其水帘之上,迂回几条碧带,挽四水汇聚一处,浩浩汤汤,形成此瀑布之壮美奇观。 及高处而瞩,万峰蜿蜒盘旋,广袤无边,一条长达数万里的裂谷,横亘悠悠天地间,如同被手持神斧巨人劈开的天堑,下临无地,深不可测,令人望而生畏。 此处,亦为九洲大陆三大奇崖之一——陨魔崖! 唤此名者,相传为一尊魔神陨落之地,这道雄伟莫测的天堑之崖,便是那魔神愤怒一刀之威所至。 传闻是否真实,已无从考证。但见这陨魔崖之上,峰峦耸翠,云雾缭绕。是三月,崖上奇花异草,落英缤纷,却不见一游人,敢猎这波澜壮阔之景,寻上山来。 实非不敢,而恨无能!西北山峦之巍峨,已不是凡人能涉足之地。 而今日,陨魔崖岸三十丈远,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里,悠悠传出一曲高低起伏的古琴声。拉近一窥,林风萧萧,炊烟袅袅升起,一汪清冽山泉,围绕一间不大的简陋竹屋缓缓流进院前水塘之中。 塘中散落色致各异鹅卵石,石间小鱼或静止沉思,或往来翕动,几多趣味。塘面清澈见底,蓝天白云,诸覆水中,交相辉映。 竹屋前,有古朴石桌一台,台上置一暗色七弦古琴,奏琴之人十指修长,宽袖白长衫,发髻盘起,留一缕秀发斜遮眼眸。看去,此乃一俊极无俦青年,身材挺秀,嘴角含笑,风度儒雅,一双璀目如同星辰闪烁,遥望着十米外翩翩起舞倩影,柔情似水。 青年十指灵动,抚在琴弦上,如鸣佩环,悠扬悦耳。 顺青年的目光,见是一位容色清丽、气度高雅的女子。女子双颊晕红,脸若凝脂,身材婀娜,三千碧丝垂下。着一身淡蓝长衫,一颦一笑,自带万种风情,美得令人窒息。 庭前两树桃花,为了那一刹芳华竞相绽放,花瓣若有所招引,纷纷向树下那女子白皙双手流动而去,好似舞起的一条彩带。女子双手往上一抛,便跟着青年的琴声动了起来——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 若有人在此,定会识得,此舞乃是盛极一时,却很少有人将之跳出完美的《霓裳羽衣曲》。 女子之姿—— 动则“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静则“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当真是跳出了此曲的最高境界! 三月的春风,轻柔的拂过青年明朗的额头,他抚琴的双手轻轻顿住,嘴角笑意凝固,一双璀璨眸子,似是看透红尘,带着一抹疲倦,轻轻收回,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女子手中牵引的桃花瓣落了一地,白色的鞋底一尘不染,仿佛之前的舞姿,整个过程都在离地间隙中完成的。 “忘尘!” 女子犀利的眼神透过飒飒响动的竹林,带着一丝焦急之色,快步走近忘尘。 忘尘摇头轻笑,拎起地面的一坛酿酒,拨开顶花,双手捧起,往嘴里大口大口送去。一股豪迈之气,若浩日当空,气吞山河: “曾苍域,老憩山。八万里,傲世间。吾欲扶摇九重天,揽去星辰战群仙。一身豪气冲云霄,两袖清风酒来欢。” 忘尘手中酒坛,经他这一声与天振呼,而后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缓缓,忘尘起身拉住女子纤细白皙的双手,莞尔一笑,仿若三月春晖,藏不住润物芳泽,情意绵长,温柔道:“若儿,我累了,不想再逃下去。今日,便了却这尘缘!” “忘尘,不论你做什么选择,凌若都会伴在你左右,永生永世不分离!” 凌若自是知道忘尘的意思,眸盈秋水,带着一抹坚定之色,张开双手,紧紧拥抱住忘尘,身子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忘尘轻轻抚摸了一下凌若的头发,含情脉脉,哪怕世间美人千万,眼中只有一个她,染尽风华。 突然,晴空碧澄的天空,乌云滚滚,九天之上,闪电肆虐,紫雷咆哮,风云变色。 忘尘手往古筝轻轻一抚,琴音卷起一片竹叶,撕开竹林深处屏障,朗声道:“各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话刚说完,竹林中飞出百数道人影,将原本清雅恬静的竹屋堵得水泄不通,围成一个必杀死局。 “哈哈,忘尘剑尊,凌若仙子,别来无恙啊!” 一位手持拂尘的白胡子老道爽朗大笑,目光灼灼望着场中二人,微微作揖:“老朽此次与众道友唐突拜访,打扰两位清修,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九重门吴道子门主,月华宫风如烟仙子,佛陀寺无量上人,剑神宗裘千结宗主,飘渺阁云尘子阁主,九洲大陆最强五大门派大擎齐聚陨魔崖,好大的手笔啊!既都是些老朋友,也不必客气!只是——” 忘尘嘴角带笑,不紧不慢地坐在石凳上,看向一众九洲大陆正道食物链顶端人物,掷地有声的道:“我与各位并无多大交情,鄙舍又这般简陋,无法招待各位。各位如此大动干戈,真令鄙人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是好!” “忘尘,我等念你修为不易,敬你一声剑尊,不想你竟这般目空一切,蒙羞剑尊之名。寒暄之语,更无意义,本宫此来,便是向你讨要一样东西,你若识相,就交出那把钥匙,不然,陨魔崖就是你葬身之地!” 风如烟仙子容貌极美,恍如一朵不胜娇羞的白莲花,一袭白衣无风自动,声音宛如天籁,空灵动听。 只是那悦耳的声音里,夹杂着丝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忘尘俊美脸上露出讥笑,也不见他动怒,手指轻扣石桌,似在无视风如烟,又似在沉思。 九洲大陆修士多如牛毛,成大道者却是少之又少。百年前,一手持风雨剑的少年悄然崛起,震惊九洲,至今红尘中依然流传着一首关于他的四句诗: 翩翩公子世无双,一剑风云震八方。傲世天下无人及,亦正亦邪忘尘郎。 忘尘郎,就是忘尘本人,被世人称为忘尘剑尊! 数年前,忘尘闯入一混沌空间,得到一把神奇的钥匙,内含无比精纯仙气,用之不竭,源源不断,后被人识得这把钥匙乃是九洲之地遗落的至宝天枢。 古典记载,至宝天枢本是开启禁忌之门的钥匙,得之便可羽化登仙,掌控天下。忘尘得此至宝,不出数年,境界飞速增长,成就灵气匮乏之后,万年以来最年轻的剑尊,无人能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至宝天枢出世,在九洲大陆掀起轩然大波,引万宗觊觎,世人嫉妒。忘尘因此被扣上一个魔头的帽子,无数宗门纷纷站出来,假以正道沧桑,誓要将忘尘诛灭,以儆效尤。 忘尘一生戎马生涯,杀伐果断,快意恩仇,九洲大陆自诩名门正派之士,不知有多少成了他风雨剑下的亡魂。直到遇见凌若,对这个一见如故,温婉多情的女子,忘尘断了杀孽。一年前,他只身带着凌若藏匿九洲大陆,四处奔波。 但世人本性贪婪,怎可轻而易举放过他? 凌若温了茶,一股芳香飘荡竹林间,慢慢升腾,众人鼻翼微动,但见凌若手中之茶,微倾引入盏中,自有一番见之若饮的欲望,不禁喉咙蠕动,更觉口干舌燥。 忘尘接来凌若递过的一盏清茶,小呷一口,闭目细品,赞道:“始涩终甘,余味悠长,沁人心脾,好茶!” “陨魔崖胜在奇峰俊貌,常人无法涉足,因而这天然之茶,晨露之水,取来,便是红尘不见琼露,味道自是极好。各位远道而来,姑且尝尝陨魔崖清茶的味道!” 凌若轻声笑起,手指微动,亦如变戏法一般,手中的茶盏一盏盏从手中飞出,落在了竹中众人手里。 凌若微倾头,脸色凝重,低声道:“人数一百五十三,除去五位巨擎,也都是三教九流的掌教,实力之强,不容小觑。” “看来今日之局,已无力回天!” 忘尘凄然一笑,眸中并无惧怕之意,只是眼里的不舍之情,让身旁的凌若身子不由一震! 五巨擎中,佛陀寺无量上人须眉尽白,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披着红宝石袈裟,左手持一柄金光熠熠禅杖。他将右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袖抛一挥,那茶盏已轻落石桌上。 随后,苍老的脸上露出一道诚挚笑容,左手捻佛珠,叹道: “阿弥陀佛,谢谢凌若仙子的琼露,确为好茶,老衲饮此一盏,顿觉神清气爽!” 说罢,无量上人轻轻走上前,与忘尘遥遥相对,脸上依旧春光照人,和蔼道:“忘尘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佛慈悲为怀,愿渡施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施主若是将钥匙交出来,我等齐心协力打开禁忌之门,让这天下灵气复苏,普渡众生,人人证道升仙台,岂不美哉?” 忘尘心里好笑,这些九洲大陆真正的侩子手,竟冠冕堂皇用人间正义来绑架他,将他推入深渊,万劫不复。忘尘脸上带着一丝苦笑,缓缓从石凳站起身,负手而立,白衣随风飘扬,望着几米外的众人高声道: “佛本慈悲,敢问佛,何为正道?难道就是眼前这群衣冠禽兽?敢问佛,何为魔道?难道就是我这位禁忌之门守护者?我怀揣至宝天枢,守护九洲之地,只为免遭万年前的惊天浩劫重现人间。然,世人不容我,天道假以颜色,断我生路,今日,我便逆天而行,屠尽尔等伪善走狗!” 说完,忘尘神色一凛,浑身气势如同浩瀚山岳,衣袂无风瑟瑟有声,往后摆去,额前一缕长发飘扬,露出一双皎皎眼瞳,嘴角带着一抹邪魅笑容,右手往石桌一招,那把七弦古琴,顿化作三尺青锋,落于他手中。 第二章引子(二) 铮! 久违的嗜血感觉,让风雨剑发出一道响亮的破空声。忘尘握着剑柄,心情澎湃,他能感受得到,风雨剑身传来的愉悦与激动。 “忘尘小儿,竟敢辱骂我等,无量上人心存大义,不忍伤害你,殊不知你却心存歹念,天道当诛。众位正道大能,全力出手,杀死这尊魔头,为民除害,名垂青史!” 剑神宗宗主裘千结义愤填膺,脸上横肉堆积,微眯的双眼射出一道凌厉,拔出宝剑,遥遥与忘尘对峙。 与此同时,飘渺阁云尘子折扇闭合,飘渺阁绝学飘渺指微微运作,风如烟等人,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们花费大量精力,布下这必杀之局,忘尘自然是瓮中之鳖。可忘尘名声不小,实力非常强大,其一身绝妙剑法,已臻至幻境。饶是五大巨擎,也不敢小瞧了他。 但,他们还有底牌在,今日,忘尘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 “裘千结老妖怪,你忘了一年前的教训了吗?若不是若儿心善,你早已是我剑下亡魂。” 忘尘青锋指天,朗声大笑! “忘尘施主,你若再执迷不悟,老衲只能替天行道。” 无量上人露出一副怜惜之色,手中的禅杖,被他摇得咣当响。 “若儿,我此番若战死,愿你能将我埋在陨魔崖之上。这里风景太好,我舍不得离开。对不起,这一生,是我负了你。若有来生,再许你天长地久,深情共白首!” 忘尘脸上挂着一抹醉人的温柔,璀目情深意切,这个世界,她只爱凌若,只有凌若配得上他爱!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千秋万代,永生永世!” 凌若双目通红,一股滔天恨意从她的眼眸里射出,潸然泪下,颗颗饱满的泪珠晶莹剔透,转身,义无反顾的向人群中冲去! “若儿,不可!” 忘尘身体里迸发出一道强大的力量,双手往前一抓,便将凌若拉回来,禁锢在地面,不能动弹。 “若儿,这是忘尘的事,与你无关,我要你做的,便是好好活下去!” “你若是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忘尘,我要你活着,活着!诛尽这人间正义,杀尽世间走狗,披金鳞圣甲,揽九天之月,踏七彩神光,明媒正娶凌若!” 凌若俯地而泣,声嘶力竭,悲愤不已! “佛不渡我,那就由我忘尘剑尊,传道授业,执剑渡佛!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忘尘持剑而起,脚踏风云,升到半空,手中风雨剑鸣声长啸,属引凄异,悲凉气息四散而开,席卷苍茫大地。 “来战!” 雷电交加,乌云遮日,这血雨腥风,伴随竹影翠枝摇摆不定,天空垂泪,倾盆直下。 “狂妄之徒,大言不惭。各位道友不必留手,诛杀恶魔,还九洲朗朗乾坤,昭昭日月!” 九重门吴道子率先动了,手中浮尘一挥,身子若奔雷之势,瞬间来到忘尘的面前。 “老狗,受我一剑!” 忘尘手中风雨剑一翻,直指吴道子眉心,电光石火之间,已至吴道子眼前。 “顽固竖子,休得猖狂!” 吴道子拂尘上挑,带着一阵罡风,将忘尘风雨剑缠住,作势一拽,不想忘尘竟毫不恋战,转身向一个灰衫老头冲去。 “轰隆隆……” 恶雷咆哮,雨下的更大了。陨魔崖上,大战一触即发。 忘尘气息平稳,雨水落在他的头上,被一层气罩阻挡在外,衣衫工整无异样,只有手中的风雨剑,此刻正狂饮众人的鲜血,盛气凌人。 除五大门派巨擎以外,其他人都是炮灰,不堪一击,在忘尘手中,若无兵器符箓秘宝保身,一击必杀。但忘尘身单力薄,在这场无情的车轮战中,他的身上开始出现一些伤口,随着时间的推移,忘尘的气息不再平稳,如同豆大的雨珠打破头顶的气罩,砸在他的脸上,身上,震得伤口生疼。 无数的法宝撞击下,风雨剑悲鸣一声,断作两截,光华消散。那震慑世人上百年的风雨剑,就此沉睡天地,悲歌无限。 风如烟寻得机会,一剑刺进忘尘的腹部,云尘子身法诡异,飘渺无踪,凭空弹出一指,击在忘尘额头! “噗嗤!” 一口鲜血喷出,忘尘身子直直往地面坠落,掺合鲜血的雨水积满池塘,数条鲤鱼翻起白肚,飘浮在水面,等待死亡的降临。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云开风轻,天穹蓦然挂上一道七彩虹,绚丽多彩,宛如仙界铸造的天桥,美轮美奂。然陨魔崖之上,漂浮着浓烈的血腥味,久久不散。地面鲜血染红大地,竹林拦腰切断,掩盖一地尸首。当真是一场惨烈的麓战! “忘尘!” 凌若不知是何时挣破禁锢,伸手将地面的忘尘抱于怀中,见他腹部和额头可怖伤口,鲜血咕咕的冒着,俨然哭成泪人。 忘尘晃了晃脑袋,瞬间清醒过来,猛地从地面站起,望向四方仅余的数十人,仰天长笑:“哈哈……想不到五大巨擎宗门统领之人,竟让我一口气杀了上百人,这一战,值了!不过你等想这般耗死我,简直痴心妄想。世人都道我忘尘以剑为尊,却不知道我还有一拳,可撼大地,震苍天!今天,我就拉上各位一起陪葬!” 说着,忘尘提起右拳,拳头上,乳白色光芒如炽,晃人心神,四周天地之灵气,一时间竟都往那拳头上汇聚,威力强大,极为渗人。 裘千结眼神一怔,瞬间脸色狂变,忍不住身子狂颤起来,一年前,他就是在忘尘这一拳之下,丧失战斗能力。 而当时忘尘这一拳之威,不足现在使出的一半。 “圣女,现在还不出手,更待何时!”风中,裘千结的声音如同孤狼咆哮,带着极致的恐惧和异样的情绪。 裘千结的话音刚落,忘尘全身汗毛炸起,如芒在背。下一刻,一柄带着寂灭能量的匕首搅进了他的心脏,从后背贯穿整个胸膛。 忘尘一双眼睛带着迷茫和悲寂,艰难的扭过脑袋,看向这偷袭之人,仿若吞进一把尖锐的三角箭头,喉咙之处,痛得连呼吸都使不出。 “若儿……为……为什么?” 凌若脸色变得阴沉麻木,原本晕红的脸蛋苍白无色,黑唇极为诱人,妖艳冶丽。嘴角带着一抹嘲笑,手中力道一使,便将那匕首拔了出来,伸到唇边,轻轻舔了舔。 “我乃万魔教圣女,得知至宝天枢出世,有意寻之,奈何你忘尘剑尊实力强大,本座只得与九洲正派联合起来,上演了这一出连环计。” “哈哈……圣女不愧为圣女,连聪明无比的忘尘剑尊,也都栽在你的手中。忘尘,你要怪,就怪自己太痴情!这莽莽九洲红尘儿女,岂有爱情可言?证大道,升仙台,才是我等九洲之士应该追求的目标。” 裘天结振臂大笑,忘尘一死,可算是报了自己一年前的仇恨,心情自是痛畅! “凌若,凌若汐,万魔教宗第一天骄,我早该想到……九洲正道为了这至宝天枢,竟然和邪道魔人联合起来,可笑,可笑至极!” 两颗苦泪顺忘尘脸颊滑下,一口鲜血喷出,染上那娇艳的桃花瓣上,晕开一道道灿烂的光华。 “苍天,睁开你的双眼,看看这肮脏的红尘,看看这所谓的正道门派,看看这所谓的情比金坚。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今我忘尘以第二代禁忌之门守护者之名,逆天道,化妖魔,诅咒九洲大陆:死后二十年,腥风起,禁忌开,尸横遍野,白骨露天!” 忘尘狰狞的脸上,双目发红,头发凌乱披在两肩。手中,一把散发着莹莹光华的钥匙,在忘尘喘出最后一口气,身陨道消的刹那,化作一堆齑粉。 众人的耳旁,还隐隐飘荡忘尘临死前强烈的不甘悲呼,引陨魔崖空谷传响,久久不息。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无量上人一声悲凉哀叹,身上带伤,不复之前的精神。他暼了一眼身旁同样气息不稳四大宗门巨擎,摇头叹息: “想不到,你们几宗竟瞒着老衲与这妖女凌若汐合作,令忘尘施主含恨而终。何为正道,何为魔道?忘尘施主,无量错了,错得一塌糊涂!从今往后,佛陀寺,谨遵忘尘施主之事教训,闭山门,不再过问红尘之事!” 无量上人羞愧难当,泣下沾襟,跪在忘尘尸首前,痛不欲生。只见他缓缓放下禅杖,解开宝衣袈裟,将落尘尸首盖住,然后抱起,踩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远方走去! “为什么,我辛辛苦苦策划这一切,至宝天枢居然因为忘尘之死灰飞烟灭,难道,真如忘尘所说,万年前的那场惊天浩劫,就要来了吗?” 凌若汐喃喃自语,一张妖艳的脸上,忽而变得惨白,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陨魔崖。 远不知其几万万里之外,九洲大陆北极之巅,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峦洞穴之中,两旁匍匐万千唬人凶兽石像,形态各异。古朴石阶沿着山势直下,雕栏玉砌,灯火通明。洞穴之末,地势开阔平坦,有一扇黑色雄伟石门立于此间,宽约三米,高达五米。上刻蛟龙妖兽,山川湖海,栩栩如生,庄严肃穆。 而此时,那巨门之上,从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巨门上石刻光华一闪而逝,禁忌力量顿时削弱一分…… 第三章逃走(一) 九洲大陆上遍及王朝势力无数,强弱不一,以中原新罗帝国为最,其幅员辽阔,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忘尘者,新罗帝国一代传奇人物,平民百姓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年轻一辈最崇拜的修士。 话说这忘尘死后,佛陀寺紧闭山门不出,新罗帝国当代帝王突然禁止言行议论忘尘,违者处之酷刑。 “忘尘剑尊,与万魔教圣女沆瀣一气,堕入魔道,杀九洲正道修士数万,其心当诛,天理不容。” 这是来自除佛陀寺以外,九洲最强四宗掌门人亲口说出的话,至于真假,无人怀疑! 而此时,以修炼魔道功法的万魔教,突然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九洲大陆各王朝风平浪静,歌舞升平。 三五年后,世人淡忘,人间正道,如日中天! 新的纪元形成,率土之滨,太平盛世! 更令九洲大陆万众瞩目的是,陨魔崖麓战之后,天地灵气进入缓慢复苏状态,无人知其复苏的原因。对修士而言,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证道成仙,指日可待! 然,受益者不止九洲修士,还有万千灵物妖邪。 看似四海升平,人间安宁的背后,一场惊天危机正悄然接近…… 十八年后! 天罗帝国,北辰郡境内! 桃杳镇南端,有一奇山,山上苍翠峭拔,云遮雾绕,徜徉其中,如临仙境。此山唤名云雾山,甚是有名。只因那山上,坐落三流宗门剑灵宗。剑灵宗除魔卫道,正义凛然,远近有名。其宗下弟子上千,宗主一身道行深不可测。 云雾山后山,草木郁茂,藤蔓攀岩,荆棘密布。一条羊肠小道盘桓旋曲山腰,因其人迹罕至,野花香味扑鼻,虫鸟清鸣。忽闻溪水潺潺,于小道俯瞰,云雾山邻峰相辟谷壑其间。一条小溪沿高处缓缓流下,清澈见底,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又有山上之水徒峭壁哗哗直下,或落于涧溪中,一隐而没,或击于水面石上,溅起阵阵水花。 溪边一开阔平地,有一棵弯腰老柳倒悬其干,数条柳丝落入水中,随流水荡漾。 那半边弯腰之处,有一十七八岁的少年平躺其上,一身粗布澜衫,额生太阳图腾,嘴里含半截青草,微眯双眼以过滤稍灼眼的阳光。脸若无血苍白,却是长得极为俊秀,身材修长,清新俊逸。 少年右手垫头,窄袖上卷,露出纤细手臂,右臂之上,有一柄青色钥匙印记。右腿盘于树干,左腿高高翘起,左手执一酒坛,耸在溪面,悠然自在。 天空似是流星一闪,而后露出一道靓丽的身影。由远及近,转眼已落于平地之上。原是一挽垂挂髻少女,形貌昳丽,双眼泛珠,眸子灵动晶莹,明艳动人。 少女粉色袖袍轻摆,看了眼柳树上倚躺少年,秀眉微蹙,脸上露出一抹不喜。忽张开白皙素手,中指和无名指弯曲,顿从那袖袍里飞出两道绸缎,向那少年飞速缠绕而去。 少年嘴角一勾,腿往柳树干一踏,整个身子如若轻盈之风,升到离地面五六米的半空,躲过少女有意的偷袭。 “哼,李忘尘,你又躲在这里喝酒!” 少女双手微倾,那两条绸缎便收回了袖中,盯着半空慵懒少年,咬牙切齿。 “人生在世早行乐,勿让时光附流水。我本爱酒,此处涧水空幽,繁花似锦,实可怡情养性也!” 朗朗声响涧幽谷,少年又落于柳树上,吐出口中半截青草,抱起酒坛,仰头抿去,原是一坛酒都喝了个精光。半晌,但见那酒坛中,落了一滴进口,少年闭眼细品,醉意酣然。 少女明眸善睐投出一道失望之色,微有气忿道:“你进我宗五年,无不见你不醉之日。修炼懈怠,秉性不遵管教。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 “师姐这般数落我,自是不懂此酒滋味。酒者,消愁也,天伦之乐也!诸天圣佛,不曾渡我,就让这世间琼浆玉露,渡我神志不清,天河永沉!” 少年嘴角一扬,一抹悲凉气息散开,若翳云流霞一帜,又如百花残地凋零,颓然沧桑。 “哗!” 酒坛落下,碎了一地,少年微低头,望了一地陶瓷碎片,摇头低语:“这一幕场景,似曾相识,又觉荒谬,这是为何?” 少女见此,无奈一声长叹,忽想起五年前,少年被一耄耋之年的嫠妇带来剑灵宗时,引起轩然大波。只因这少年左手执剑,慧根过人,天赋异禀,功法剑术一学即会。 剑灵宗宗主白念飞收之为爱徒,以传授一身绝妙剑术。不想,少年性格怪癖,嗜酒如命,与剑灵宗众徒关系极差。且懈于修炼,天赋虽好,道行却浅。经此五年,不见其名声在外。一众长老自是不喜,但因其是宗主白念飞之徒,只得闭口不言。 少女名叫白雪,乃是剑灵宗宗主的女儿,长有花容月貌之色,一见倾城,是剑灵宗众徒心中道侣不二人选。 三年前,白念飞当众宣布,欲将白雪许配此少年,定于十八岁结婚。 众人不解,询其原因,白念飞笑而不语,似胸有成竹。 白雪有意许之。然,少年当众打脸,推辞婚约,于后山砌一茅屋,整日对月吟诗,与酒承欢。 那白念飞也不管别人闲言碎语,任由他率性而为。 少年姓李,名忘尘。十岁之时,于一竹林之中弹了一曲《笑红尘》,意气风发。叹道:“红尘醉卧生死忘,笑谈情仇梦一场。” 乃自喻其名,因避讳忘尘剑尊之名,不得已加之姓氏。 场中。 李忘尘轻轻将头发撩起,不胜春风一场,万千繁华,醉在胸膛。他抬起头,望向三米外的白雪,惑道:“师姐,许久不见,你为何突然来此寻我?” “自然,是为了姥姥身中的剧毒而来。近年,灵气复苏速度加快,那瑶池中央的灵物已然化形。姥姥的伤势拖不得了,我来此,便是告诉你此事。” “终于出现了吗?” 李忘尘举目对远山,平静如水的眼眸里投射一道璀璨光华,负手而立,衣袂无风摆动。 李忘尘这般模样,己属难见,白雪脸上一喜,她知道,李忘尘是将此时放在心上了。 “西边出现一妖树成精,每逢月圆时分,便出山汲人血修炼。不日,我需赶往此处除妖,跟不得你去瑶池。这是父亲亲手炼制的灵符,危急之时可保你一命,好生利用!” 白雪手中突然出现一张灵符,顺手一揭,飘落于李忘尘手中。 李忘尘收了那符箓,点点头道:“好,我今日就动身,星夜兼路,必定带那株可解百毒的灵物,为姥姥续命。这些日子,就劳烦大师姐请人替我照顾姥姥!” “不要再叫我师姐,叫我雪儿即可。你姥姥就是我姥姥,我自会好生安排。忘尘,此行路途遥远,你多加小心!” 白雪说完,白皙的两颊印上两道红晕,方感面如火烧般灼热,低下手,忍不住那一抹娇羞,蕴动春花颔首,云霞涌东。 双手不安分的搓着,白雪心砰砰直跳,竟有些不知所措,赶紧别过身,伸手一划,身子便往云雾山巅飞去。 李忘尘眯了一眼离开的白雪,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笑意,脚步前屈,往那羊肠小道上掠去,健步如飞。 距此不远的一丛灌木之中,一剑眉星目,身材壮硕的白衣男子愤怒握紧拳头,将身旁一棵大树从根砸断。 “好,好!李忘尘,你敢跟我抢雪儿,嫌命不够长吗?” 白衣男子另一边蹲着一个眉鼠獐目的矮个子青年,他将嘴对向白衣男子的耳旁轻声说道:“大师兄,听他俩人的对话,这李忘尘是要去这瑶池寻那株千年灵物,不如我们跟随他出山,来个半路劫杀,让他有去无回,到时候,谁还敢跟你争夺小师妹……” 白衣男子听了,略微挣扎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只见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些残忍笑容,漆黑的目光移到云雾山后山之巅的一座茅草屋上,沉声道:“李忘尘道行虽浅,却有宗主符箓保身。此事小心为上,马上去召集靠谱的师弟们,随我出山!” “是,大师兄!” 只听二人声音才落,已消失于灌木丛中。 清风拂槛,天际空明,后山之巅有一开发出来的平地,砌有茅屋一间,正对东方紫气。栽种奇花瑞草,其以菊类繁花居多。更筑斑竹一丛,随微风轻荡,令人目酣神醉,意趣横生。 李忘尘轻声推门而入,又于侧室蹑手蹑脚而进。见一竹床上,安详躺着一位沉睡的媪妪,鬓发斑白,刀刻皱纹。双手垂胸,瘦骨嶙峋,斑纹遍布。 李忘尘的眼睛有些湿润,将被子往老妇身上捋了捋,又将床褥理了理,才坐了下来,阳光洒在他傅粉何郎的脸上,荡起一层青稚的光影,反射出一张被女人还要好看的脸蛋。 “姁妪之恩,无以为报。忘尘必竭全力,为您摘来那株灵物,化解剧毒。姥姥,忘尘此去,恐有数日,就让我多伴伴您!” 李忘尘拉住妇人之手,攥在手中,脸上露出和煦笑容。敬爱之意,亲情迭重,无关秋月。 第四章逃走(二) 许久,灿灿的晚霞从窗户透入,投在他清澈的眼里,闪着万点金光。 起身,轻声闭上柴扉,李忘尘背上包袱,提上一柄青锋剑走出茅屋,沿蜿蜒羊肠小道,曲折而下。 李忘尘刚动身不久,一行潜伏在林间的人,随着一群飞鸟惊慌失措飞向半空,悄悄地往山下赶去。 天已微黛,熏云千里。 桃杳镇适逢花灯节,虽过晚七时,万家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李忘尘借了一家酒馆,打满水囊,又从码头聘了一乌蓬船,解开系在柳树上的绳索,伴着四周老翁的打渔歌,撑开水面的波纹,向朦胧的夜色中前进。 兴是划得累了,李忘尘璀目微斜,轻躺于船甲,摸出干粮,和着酒一口口的嚼着。吃饱喝醉,便席地而睡。 乌蓬船慢慢的离开了桃杳镇,驶向远方。 不知何时,李忘尘微觉身子发凉,他缓缓睁开了双目,原是曈朦已至,日出东方,紫雾弥漫,笼罩在河流两岸,只看得十几米远的地方。 倏地,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划桨声,李忘尘递目而寻,隐约看到一艘稍大的乌蓬船,船上站着一群模糊的人影,众人皆着黑衣,正容亢色,气氛压抑。 不多时,两船的距离拉近,相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李忘尘也看清了船上人的妆容。无一例外,都是一群蒙面的黑衣杀手,目露凶光,手中长剑出鞘,剑身寒光凌厉。 来者不善! 心道不好,李忘尘急忙划动木浆,加速行驶。两船一前一后,飞快的往两川夹水荡去。 惠风和畅,浓雾散去,露出了远山层层重叠的页岩,一棵棵松柏从崖隙中长出,开枝散叶,迎接东方紫气。 “李忘尘,纵使你有三头六臂,今日你也插翅难飞!” 一声似暴雷的恐吓声从后船传来,说话之人,窝火憋气。凭他数人之力,竟没能拉近与李忘尘的距离。 拔出宝剑,脚踏船板,他飞身而起,瞬间落在李忘尘的船蓬之上,那船蓬顿时裂开,茅草如同剑雨,垂落在河面,荡起层层涟漪。 “大师兄,我与你平日素无瓜葛,为何这般大动肝火?” 李忘尘放下手中的浆,露出淡淡的笑容,丝毫不见紧张之色,双眼却有意无意的扫视着两岸可藏匿的地域。 “李忘尘,你果然很聪明。只是太过聪明的人,都不会活得太久!” 蒙面人显得有些意外,揭开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李忘尘心里却是不由一惊,没想到自己的乍一试探,来人还真是自己的大师兄童遥子。 “大师兄行事光明磊落,肯定是受他人蛊惑。师兄不妨将此人供出来,就此罢手,此事便了了!” “哈哈……” 童遥子一阵朗声大笑,看着三米外的李忘尘,忽然脸色一阵阴寒,嘴里挤出一句话:“李忘尘,你肯了,我不能了。杀你非我意,但你必须死,你死了,我才能明媒正娶师妹,才能光明正大的坐上下一代掌门人之位。” 童遥子脸上阴云密布,手中宝剑往后一提,直指李忘尘的眉心。 “既然如此,那只好兵戎相见了!” 左手拔出青锋剑,李忘尘站在船头,身如渊渟岳峙,肃目沉凝。 铮! 剑起,挡住童遥子刺过一剑,李忘尘借势抽身跳起,连踢几脚,却都被童遥子提剑轻松化解。 后船之上,十几个人飞身而来,剑结真气,李忘尘只得暂避锋芒,脚踏船头,一跃而起。数道剑气倾袭而来,击在船头,乌蓬船顿时分裂而开。 “李忘尘,受死吧!” 童遥子飞身而起,剑指苍穹,身如螺旋环绕,高呼道:“起剑势!” 剑身散发着幽幽寒意,童遥子身体里散发出雄厚的灵力,手中的剑突然变得非常快,如同被铜镜折叠,幻化出无数道剑影,分不清哪一道才是真的剑身。 “破剑势!” 李忘尘寒芒乍起,收剑覆身前,身子如同飞快木马的旋转起来,形成一柄柄叠加的剑影。他双手一推,那数把剑影亦随他的引导,奋力的去抵抗童遥子飞来的剑影。 众人只看得二人的对碰眼花缭乱,无不惊讶大师兄童遥子剑术之高超,也被李忘尘的实力吓了一跳。进宗五年不学无术的他,竟凭着天赋的领悟,将剑术上升到如此境界。 李忘尘道行毕竟稍浅,在二人激烈的对碰之下,他的身子如同落雁般往水面落去,借着一块木板才能平衡身子,胸前多了几个血窟窿,正汩汩的冒着鲜血。 童遥子头发有些缭乱,胸前同样出现一道血痕。他的身子轻盈的落在水面,也不借住木板的支撑,水面自然抬起他的体重。他微微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伤痕,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抬起右脚,往水面走去。 水,竟不湿鞋面一分。 “众位师弟,全力出手,他手里有宗主的灵符,切莫大意!” 童遥子一声令下,众人拔剑飞起,交出各自的实力,杀向李忘尘。 “这是你们逼我的!” 李忘尘面若冰霜,忍着胸口的伤痛,手中青锋剑往水中一划,竟是震起数道水箭,剑身横扫,剑光肆虐。霍然,他飞身而起,借着众人阻挡水箭的时间,拉近与其中一位蒙面人的距离,一剑刺去,正中胸口。 李忘尘神色冰冷,拔出宝剑,飞身向另一个蒙面人冲去。 那被李忘尘一剑击中的蒙面人眼角带着强烈的不甘,气息却在顷刻间消失,身子往河里坠去,溅起一阵水花。蓦地,水面被鲜血染红,腥味飘散而开,弥漫在河中上下。 “李忘尘,你竟敢杀害同门师兄,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童遥子目眦欲裂,胸口上下起伏,手中的剑光芒大盛,怒不可遏,挥剑刺向李忘尘。 李忘尘充耳不闻,剑如残影,掠空而过,又一道尸体坠下,他才落在水面木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腹部,是一道深不可测的剑伤,皮肉模糊,浑身欲血。 众人破开水箭,合八方围拢之势,将李忘尘的去路堵死。 李忘尘只叹一声可惜,身受重伤,加上之前那超负荷的一战,他已乏力。摸出灵符,准备逃走。 突然,水底深处传来一阵异响,一条猩红色的芯子卷住水中的尸体,将之拉入水底,水面顿时浑浊不已,咕嘟咕嘟的冒着血泡。众人脸色狂变,靠近的几人闪身避开,只见一庞然大物浮出水面,整个身子冲天而起,卷起数米浪花,荡向四周。 这是一条比青壮年还粗壮许多的大蛇,头顶盘一朵暗红的鸡冠,蛇身长满黑色鳞甲,尾巴埋在水中,无法估量其长度。 “这大蛇已经修炼成精,各位小心!” 童遥子一声大呼,携众人飞身而起,避开大蛇鼓捣起的水花,李忘尘却是借着这个机会,顺着波浪推敲的力量,游向岸边,从夹岸的草木中一闪而没。 大蛇嘴里嚼着尸首,转着一个红灯笼似的大眼睛,兴奋的打量着童遥子,它能够感觉到童遥子身上散发出的澎湃灵力。无疑,吃了眼前这个修道的人类,对它的修炼大有裨益。 “大师兄,李忘尘他跑了,我们怎……怎么办?” 一位身材削瘦的蒙面人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吓得大惊失色,声音中夹杂着极致的恐惧,颤着身子慌慌张张闪到童遥子身后。 “李忘尘身受重伤,跑不了多远!我且问你们,剑灵宗宗旨是什么?” 童遥子收剑负手而立,眼里无波无澜,平静得可怕。似眼前这一头大蛇,无法入他的眼一般。 “除魔卫道,秉承正义!”众人之声音铿锵有力,响遏行云。 “它吃了周师弟的尸首,宗门之尊严,不容妖物亵渎。众师弟听令,随我杀了这孽畜,为民除害,维护宗门威望!” 童遥子一马当先,身子踏空而起,手中剑意高涨,结出一道道剑气,向那大蛇斩去…… 第五章画仙(一) 时值晌午,碧空万里,太阳光芒透过林间,伴着清风徐来,林叶响动,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官道两岸青柳垂条,绿荫蔽路,点缀一朵朵紫红色野花,花香扑鼻,招引各色蝴蝶其间,翩翩起舞。 一辆马车缓缓从远处驶来,借过柳暗花明处,马蹄轻踏,车轱辘碾着泥土,留下两道浅浅的轨迹。 赶车人一身出尘白衣,束冠绾发,皮肤白皙,相貌清丽,不施粉黛,自然天成。原是一二十出头的女子,脸上挂着生人勿近的冷淡,一双灵动的眼睛时刻打量四周的风吹草动,未曾松懈一分。 马车高大,瑶轸华盖,纱窗轻掩。忽见一纤纤素手掀开轻纱,露一双澄澈皓目,好奇打量窗外风景,睫毛微眨,仿若大海里翻起的浪花。嘟嘴假嗔,露出一对浅浅酒窝,可爱极了。同是一身白衣洗尘,绾青丝玉冠,与赶车之女相貌十分相像。 “公子,外面的世界真美啊!” 少女甜美的声音悦耳动听,粉嫩的小脸布满红云,显得很激动。 舆中,置暗色檀木桌一台,台上有翡翠玉盏两对,白玉壶一只,壶中茶香诱人,冒着缕缕热气,沁人心脾。 少女对面,一青年男子结跏趺坐,手持一把桃木扇,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发散披与后脑发髻微固,双耳各留一缕头发垂胸,唇红齿白。五官精致俊美,菱角分明绝伦。肌胜女人润三分,手若柔荑千分巧,身如精雕细刻杰作。此人端生得好看,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缺陷,完美到极致。 尤以他闭目禅定之姿,集高雅气质和浩然正气于一身,已是他人不能及。 缓缓,男子睁开双目,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笑意,如沐春风,声音儒雅且带有醉人的磁性:“人间风景固然好,只是这天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天下我辈除了公子,无人可称雄,这江山如画,自然都是公子袖间挥下的笔墨。” 少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泛着霞光,目露崇拜之色。 男子听了,一时无言,稍有沉思,才摇头道:“露儿,不可胡说,天下之大,能人众多,听说那瑶池月华宫,便有一天骄仙女,实力不在我之下!” “哼哼!反正公子在绮露的心中,无人能比!” 绮露双手抱胸,嘟着小嘴,对男子的回答甚是不满。 见绮露这般模样,男子反倒是微微一笑,继续闭目养神,不再言语。顿感无趣的绮露便觉瞌睡上脑,微微枕袖倚靠,睡了过去。 车毂碾着泥土继续前进,至日暮之时驶进一林深地域,云霞竭尽最后一片灿烂,埋没在黛色的天空上。 拉车的马儿一声嘶鸣,前腿跃起,忽地停下,便要转头离去。撵马的少女双手使劲一拉,稳住即将颠簸的马车,看了一眼垂帘里的二人,才平静下心情,抬眼望前方。 不知何时,深林中起了雾,掩盖官道两旁。虚霩一片迷茫,前方澒洞。少女心生疑惑,便又细细探去,见迷雾之中,有一老妪驻着拐杖蹒跚走来。 少女心喜,唤道:“老人家,你可知这是何地?” “此处是苍山,姑娘是迷路了吗?” 老妪佝偻着身子,头发花白,低着头,见不着样子。 少女点点头道:“烦请老人家指点,沿此西行是否有人家,我等赶路至此,看夜将至,需寻息脚地方!” “此去五里外,有一破庙。山路难行,一路小心!” 老妪忽停了脚步,一阵大风起,少女提袖遮眼。待风过,四周浓雾已散,官道绿荫蔽天,少女再抬眼,却不见那老妪踪影。 “姐姐,你一人自言自语做甚,天马上就黑了,还不加紧寻息脚之地?” 绮露拉开帷幕,探出一个脑袋,奇怪的问道。 少女脸色狂变,心里不觉焦急起来,正欲说话,忽觉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是邪物作祟,有我在。霜儿不怕,继续赶路!” 男子依旧在闭目养神,绝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担忧。少女顿觉心安,手中缰绳一抽,马儿悲鸣一声,拽着沉重的担子奋力奔跑。 深林之中,浑身欲血的李忘尘粗陋包扎了伤口,又饮下几口烈酒,以剑驻杖,沿着山野逃亡。 此去瑶池雪山,行程之西北,李忘尘只能以太阳方位和树叶茂盛辨别方向,好不容易走出了一座大山,身上的疼痛感让他四肢发软,头昏目眩,最终栽倒在地上。 夜色如砚墨泼下,深沉得化不开。 迷糊转醒的李忘尘脸色苍白,抬头看了天空,只得起身往深林中狂奔。 不多时,见不远处山腰中有微弱火光,李忘尘蹑手蹑脚走近,原是一座破旧寺庙,庙门年久不修,匾额已落,依稀可见“镇画寺”三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一匹马正在庙前的篷栏中吃着草。 庙里,一股烤鸡的香味悠悠传递而来,李忘尘的鼻尖微微翕动,忍不住两眼发光,狂咽了一口口水。 一道闪电撕破长空,将半边天空点亮。叆叇蔽空,雷声轰然而至,雨如瓢泼大雨哗哗直下,打在李忘尘的伤口上,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提剑,李忘尘便往那破庙里走去,不想两道白影从里飞出,于庙门拔剑挡住李忘尘的道路。 左边少女面如含冰,冷冷的瞥了李忘尘一眼道:“此处是我家公子休寝之地,马上离开!” “姐姐,他好像受了重伤!” 右边少女放下手中的剑,看了一眼浑身脏兮兮的李忘尘,竟有些于心不忍。 “想不到一胞胎的姐妹,性格差异如此之大!” 李忘尘脸上露出一道玩味的笑容,也不管身边二人的表情,独自沿着石阶坐了下来,取下腰间水囊,大口饮酒,嘴里赞道:“好酒啊!” “霜儿露儿,外面雨大,让他进来吧!” 庙内,传出一道男子的声音。 绮霜听此,只得放下手中的剑,走进庙里。 绮露打量了一眼李忘尘身上几道粗陋包扎的伤口好奇的问道:“你不疼吗?” “有酒,就不疼!” 李忘尘翻身而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却又因用力过猛,动到伤口,疼得脸上一阵青白。 “噗嗤!” 绮露忍不住笑出声。 李忘尘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走进庙里。正对庙门的佛像覆上厚厚的尘埃,织满蜘蛛网,半个脑袋不知去了哪里。 诡异的是,那佛像下的须弥座,竟雕刻着一幅栩栩如生的仙女飞天图。仙女手持舞带,赤裸双脚,踏云而来,眉弯处,带着一抹强烈的愠怒,嗔目而视。 虽只看了一眼,李忘尘却感心神不宁,赶紧扭过头。 右边生了篝火,火上正架着半边吃剩的野鸡,被火烤得金黄一片,皮肉溢出的油脂带着致命的诱惑,勾人食欲。地面铺一白席,一俊美男子正坐于草席上,轻轻摇合手中的桃木扇,温文儒雅。 李忘尘望了一眼男子,也略微惊讶,因其长相,实为俊美,遂拱手行礼:“多谢!” “相遇即是缘,少侠身受重伤,此乃集百药炼制的疗伤丹药,且吃下!” 男子从腰间掏出一红色锦盒,轻扬起,便落于李忘尘手中。 打开盒子,那是一颗散发浓郁香气的药丸,在鼻尖嗅了一下,李忘尘也不含糊,直接吞了下去,便席地而坐,运气疗伤。 许久,李忘尘吐出一口浊气,方感伤口之处痒痒的,正在快速愈合,浑身的疼痛感也在一瞬间减弱。 “少侠感觉如何?”男子见李忘尘睁开了眼,轻声问道。 李忘尘点点头,笑道:“伤势已好大半,多谢兄台灵药!”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夜已深,少侠早些息息。” 男子提起手中的桃木扇,轻轻扣击左手掌心,看了一眼李忘尘,后收回,闭目而睡,篝火照在他的脸上,皮肤微微发红。 经历一天的生死逃亡,李忘尘身上的澜衫破烂不堪,脸上也蒙上了一层灰,包袱已于战斗中被挑落,但他并无在意。在庙里寻了些蒲草,半作倚躺之势,一缕头发微微往后扬,提起水囊,一口接一口的抿着酒。 除庙外淅沥雨声,庙里却静得出奇。绮霜依旧板着一副冷面孔,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的瞥着李忘尘,带着丝丝说不清的敌意。 李忘尘倒也无所谓,摇头笑笑,面露红光,醉意浓浓。 一时无言,绮露看了看篝火上架着的半只野鸡,又望了望李忘尘,拎起递过去,道:“烧鸡配酒,应该不错!” “如此甚好,姑娘温柔体贴,真是招人喜爱。不过你这位姐姐,好像一座冰山。” 鲜香的肉汁送进嘴里,李忘尘一副沉迷无法自拔的样子。绮露听了,脸上立马映上两片红云,粉嫩嫩的,煞是可爱。 一边的绮霜则脸色发寒,恶狠狠的瞪了李忘尘一眼,气急败坏道:“再多言,我将你扔出去!” 李忘尘脸色狂变,立马闭上了口,绮露捂着嘴巴,偷偷乐着。 第六章画仙(二) 夜越来越深,一声野兽声从深山中响起,绮霜打了一个哈欠,望了一眼熟睡的几人,不禁想起傍晚官道上遇到的怪事儿,冷不禁的打了一个寒颤,往绮露的身边靠了靠。绮露翻了一个身,忽鼾声四扬,震耳欲聋。绮霜摇头轻笑,将目光移开。雨下得越来越急促,破庙的青砖瓦开始渗水,一滴一滴的落在佛像上,沿着须弥台浸入那仙女飞天图上,缕缕渗透。 突然,那壁画之中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绮霜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一片空白。待那光华散去,破庙恢复平静,绮霜使劲的晃了晃脑袋,正眼看去。那须弥台上的壁画,此刻却已消失。 绮霜以为自己看错,正欲抬头细看,忽觉后颈寒风刺骨。 转身,竟见得一张绝美人脸,一袭白纱,梳有飞天髻,细长柳眉,一双眼睛流盼妩媚,秀挺琼鼻,娇艳红唇。肌肤如雪奇美,浓妆笑靥配眼角一泪痣,十分诱人。 “邪祟休得猖狂,看我收了你!” 绮霜一声大呼,立刻去拔手中宝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一厘。那女子呵呵笑起,声音中充满勾人心魄的魅惑。只见她微抬素手抚在绮霜两肩,凑近绮霜的耳旁轻轻吐出一口幽兰,笑道:“在奴家的幻境里,你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不过,奴家还真得感谢你将这几人带来这破庙中。” 绮霜听了,吓得脸色苍白,咬着嘴唇吐出两个字:“是你!你为何变了这般样子!” “奴家本就是这个样子,那老婆子不过是奴家的幻化而已!” 白纱女子心情非常好,一双美目在陷入沉睡的三人间一一扫过。在见了盘坐沉睡的儒雅男子时,杏漆突然明亮起来,闪着灼灼光芒。 “世间竟有此等俊俏的美男子,奴家这颗心可痒痒的难受!” 白纱女子放开绮霜,赤着一双雪白的脚丫子,一步一步的靠近。 “公子,醒醒,你快醒醒!” 绮霜心里焦急,不停地去呼唤那闭目沉睡的男子,但任凭她如何呼唤,那男子却不见醒来。 “咯咯咯……他们都中了我的幻境,是不可能醒过来的。” 绮霜听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吓得煞白无比,恫吓道:“没想到我家公子一身强大道行,竟也栽在你这邪祟的幻境之中。但你不能动公子,公子的命非常金贵,你若伤害了公子,必将招来杀身之祸,天下之大,无你藏身之处!” “哦!你这么说,奴家更不能放过他了。因为奴家不喜欢被人威胁。你且亲眼看着,奴家这就吸光他的精气,喝光他的鲜血!” 白纱女子柳眉含笑,张口露齿,露出两颗獠牙,伸出的双手顿长出三寸黑甲,向男子的脖颈处抓去。 眼见那指甲就要嵌入皮肉,男子身体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其弹出数米远。 “天罡正气!” 白纱女子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男子身上那股神圣的天罡正气,对她有很大的克制作用。 “看来是我多虑了,凭你区区一邪祟,怎能接近公子金贵身体!” 绮霜见白纱女子无法接近,顿时松了一口气。 “哼,我杀不了他,但你们三个,都得死!” 白纱女子脸色一寒,阴风顿起,一身长发披散而开,迎风飘扬。身影一展,飞起而起,速度奇快。但见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残影,她已于立于破庙上空,衣袂飒飒作响,修长白皙的大腿隐约在白纱中,魅惑无比。 俯首,竟与李忘尘面庞仅离三寸,张开嘴,便要准备吸食精气。篝火映照,投射出李忘尘那张被灰尘遮掩的青稚五官。白纱女子的动作忽然停止,眉目微蹙,方才仔细打量了李忘尘,继而嬉笑而起:“咯咯,奴家还以为是个臭乞丐,原来也是个绝美少年,奴家差点犯了错,这样的美少年,奴家可真是无法抵挡。” 说着,白纱女子伸出素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李忘尘的脸蛋,贝齿轻咬,便向李忘尘那张匀称的薄唇吻了下去。 绮霜见此一幕,不觉张大了嘴巴,心想这邪祟口味之重,竟对一邋遢少年也下得去手。 但是下一刻,她竟看见李忘尘的左手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个梦里翻身,躲过了白纱女子有意的一吻。 “咦!” 白纱女子惊讶出声,在她的幻境中,这少年竟还能动作,着实让她意外。 不过,李忘尘翻了一个身,便不再动了。白纱女子落地,脸上笑容越盛,道:“真是个冤家,奴家这颗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白纱女子轻轻挥了挥衣袖,便轻轻坐在了李忘尘面前,美目情意绵绵,又要俯身去吻。 铮! 青锋剑突然出鞘,挡在了李忘尘的唇前,他微微睁开双目,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嘴里却是不满的说道:“老妖婆,你得寸进尺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打扰我睡觉!” 白纱女子被李忘尘这一动作,吓得飞身后退,脸色一片煞白,惊道:“你……你在我的幻境里,怎么能动?” “空气都被你糟蹋得乌烟瘴气的,我岂能不知你存在!你若想害我等,我这青锋剑,必让你魂飞魄散。” 李忘尘脸上笑容不变,却将眼睛移到绮露的身上,问道:“这丫头怎么打起呼噜了来?” 绮霜一双灵动的眸子里充满了欢喜,期待的望着李忘尘道:“快帮公子破了这幻境,好让公子收了这邪祟,免得她危害人间!” 李忘尘听了,却是摇头笑道:“你公子救了我半条命,我理应帮你等化解这幻境。只是,我不能帮!”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公子真是白瞎了眼,才用丹药帮你疗伤!” 绮霜恨铁不成钢,看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李忘尘,疾言怒色。 “呵呵!” 李忘尘站起身,环剑于胸,围着绮霜转了一圈,戏谑道:“姑娘既然说我是小人,这荒山野岭的,我要是对你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这可怨不得我!” 说着,还不忘低下身子,用手轻抚了一下绮霜的下巴,得意忘形。 “你这个狡诈小人,乘人之危,算什么好汉!” 绮霜哪受过人这般侮辱,眼睛里顿时盛满泪花,泫然欲泣。 “哈哈……” 李忘尘一阵朗声大笑,起身看向篝火旁打坐而睡的儒雅男子,说道:“兄台既然未入幻境,就不必再试探我了!” “少侠果然非同凡人!” 那儒雅男子轻轻睁开双目,看向李忘尘,眼里的欣赏之意溢于言表,右手执桃木扇,扬手而开,额前两缕长发飘扬,冁然而笑。 “公子,你没事真好!” 绮霜止住眼泪,欣喜无比。 “你们到底是谁,为何奴家布置的幻境对你二人无效?” 佛像前,白纱女子又惊又怒。 “少侠,我也有此疑问,鄙人自然是因为道行不受影响,不知少侠是如何破除此幻境的?” 儒雅男子轻轻抚着桃扇,缓缓起身,带着一抹疑惑,看向李忘尘。整个动作虽简单平常,看起来却是非常的温文如玉,一股超脱凡俗的气息飘散而来,引人注目。 李忘尘见此,微微愣了一下,才道:“这破庙年久不修,早已无人。我来时见地面匾额上的‘镇画寺’三字便心生奇怪,那破坏的佛像之下,却雕刻一幅栩栩如生壁画,看之恍惚心神,我猜测这佛像镇压着一妖物。当然,最重要的是内心无痕,便不受外界影响。” 男子听了,略做思索,而后点点头,躬身作揖,淡淡的微笑,轻云一样,揉在儒雅的动作里,更添几分魅力。 “原来如此,少侠聪明过人,又具一身凛然正气,杨某佩服!” 李忘尘摸了摸鼻梁,意味深长的看着白纱女子:“过奖了!兄台这也不是在‘守株待兔’吗?偏偏这兔子如此愚蠢,轻易上了勾!此事,兄台如此处置?” “这妖物被镇于此庙,必是一害人精,留不得!” 男子持扇于身前横扇,一阵清风拂过,绮霜便觉身子能够动了,她便立即拍醒那鼾声震天的绮露。 白纱女子脸色狂变,她一身修为都只是这幻境,幻境一破,她引以为傲的本领便化为空谈。佛像下,那幅仙女飞天图在幻境的破灭下,浮现在众人眼前。 李忘尘拔出青锋剑,剑指白纱女子,沉声道:“你作恶多端,自食其果,由不得别人!” 一阵剑光斩出,白纱女子飞身而起,落于画中,光芒一闪而逝。 李忘尘收剑而立,略尴尬道:“被她逃了!” “无碍,此邪祟本身是一幅壁画,因经数年吸纳天地灵气,修炼成精,只需破了这壁画,她就会烟消云散。” 男子轻抬桃木扇,一道雄浑的真气扫出,直指须弥座上仙女飞天壁画。那壁画中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求饶声:“不要!” 但见那壁画中的仙女,流下一道血痕后,壁画便化为虚无,什么也没留下。 “登徒浪子,拿命来!” 绮霜脸若冰霜,恨意滔天,拔剑飞起,直取李忘尘心脏! 第七章饮酒(一) 雨水沿青灰瓦砾,滴滴落下,打在长满苔藓的青石阶上,湿漉漉一片。晓风透过破瓮窗,吹拂在即将燃尽的篝火上,剔透缕缕火花。雨声已歇,五更天,晨光熹微,东方抹了一个鱼肚,阳光喷薄欲出,闪着万丈霞光。 一阵剑影激烈碰撞,李忘尘脚心不稳,踉跄后退,持着青锋剑的左手微微发麻。 绮霜柳眉竖起,一股寒气从身上逼出,伴着手中剑猛地斩下,顿时搅起一阵剑光,直奔李忘尘面门劈去。 “霜儿,住手!” 男子身形一闪,一阵残影掠过,转眼便移到李忘尘面前。他的个子很高,站在李忘尘身上,很随意的抬起白色长袍,轻轻往前一拂,剑风撩起他额前两缕头发,露出一张清新俊逸的脸,仿若那天上落下的谪仙,风度翩翩,除去一双无波澜的眸子,浑身上下竟找不出一点瑕疵。可也正因为那双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眸子,更让他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魅力。 绮霜斩出的剑气被他挥手挡下,击在破旧的石柱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霎时间,密密麻麻的罅隙由裂痕遍开。那石柱本就年久失修,风吹日晒,受此一击,庙顶旧木砖片唰唰落下,灰尘四扬。 “庙要塌了,赶快走!” 男子一把拉起呆滞在地的绮霜,飞快的往庙外跑去。 李忘落在了最后,至庙完全坍塌,顶着一身土灰,气鼓鼓的找绮霜理论:“我说姑娘,你发什么神经,我的酒还在里面,你得赔我!” 绮霜狠狠白了他一眼,忿忿不平。转而低着脑袋向男子认错:“公子,对不起,绮霜让你受惊了!” 男子轻轻摇头,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命令:“霜儿,快给这位少侠赔个不是!” 绮霜脸上露出不愿,为难道:“我……公子,这登徒浪子调戏我,我为何要给她道歉!” 男子听了,皱了皱眉,但并未动怒。转身,遥望着东方的紫霞,缓缓,只道:“霜儿,你还不知错?若非你无理取闹,少侠怎会这般教训于你!” “罢了罢了,看在你家公子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 李忘尘嘴角含笑,环手胸前,话是这般说着,眼神却颇为得意。 蓦然,那男子回头身子,摇扇作揖:“鄙人杨靖宇,与少侠结缘,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李忘尘听了,笑道:“杨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却有一身高深莫测的道行,想必天下我辈英雄,无人可比……” 一旁的绮露听着,美滋滋的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家公子文韬武略,风度翩翩,可是万千少女迷哦!” “哈哈!” 李忘尘一阵朗声大笑,合剑在背,转身便走:“我李忘尘,一生洒脱随性,恣意人间,逍遥自在。杨兄,二位姑娘,就此别过!” 杨靖宇乍一听,平静的双眼里,眼瞳突变大几分,快步向前,留道:“李兄弟,且慢。我那舆中有几壶美酒,李兄可有兴趣与我共酌几杯?” 距此仓山不远,有一条河流,沿着万山兜转,流水潺潺,岸上荆棘缠绕,苍翠欲滴,蝉虫相鸣。小溪叮咚,泉眼冒泡,顺流而下,汇入河流之中。一扁乌蓬船摇摆其间,薄雾笼舟檝,水光潋滟。昨夜新雨下完,空气变得清新好闻。 船上人影七八,都立于船头,统一黑色长衣,脸上挂着大大小小伤口,气氛尤其压抑。 童遥子脸色苍白,眉上紧锁,于一众人之前,看着船甲上用白布遮盖的四具尸体,悲愤不已。 “大师兄,我们一共折损了五位师兄弟,都是因为李忘尘。我要将他千刀万剐,以慰众师兄弟在天之灵!” 獐头鼠目的林子华脸上挂着一道骇人的锐器划痕,戟指怒目,切齿痛恨。 童遥子猛地转过身,微微发红的眼睛投来一道犀利冰冷的目光,仿佛他本身就是一座冰窖,带着刺骨的寒意,令众人心里一颤,大气不敢出一下。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拂袖而去,走进船蓬之中。 面前,有一案,案上有一方形铁匣,匣已上锁。童遥子俯身坐下,一双微红的双目中带着些许落寞,盯着那铁匣,喃喃自语:“你为了自己一己私欲,折损了五位师弟,童遥子啊童遥子,你错了否?” 许久,一声长叹霍然响起,童遥子双目突然变得通红,五官挪位,狰狞可怖。他张开双手,牙一紧,便往那铁匣子上用力一拧,锁顿被他扯下,碎成两块。他将锁扔在地后,迫不及待的打开匣子,露出一颗人头般大小的散发着幽幽黑气的蛇胆。 “我童遥子既已铸成大错,宗主定不会放过我,错,那就错罢。哪怕堕入魔道,我必取李忘尘项上人头,为五位师弟报仇!” 一股真气自他两手浮现,结跏趺而坐,闭目修炼,那氤氲于蛇胆上黑气,经他双手,被他缕缕吸入身体之中,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一张厚薄均匀的嘴唇,也因吸收了这妖蛇蛇胆的力量,渐渐变得乌黑。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官道上,悠闲的马儿低头啃草。苍青草地,此时已置酒桌一台,草席两幅。 青柳垂岸,林荫蔽路,野花香扑鼻,天高云淡,微风不燥,如此良辰美景,仿若是名仕挥手洋洋洒洒的文人山水画,融于悠闲于宁静致远,含情自在胸腔。 杨靖宇手中扇子合拢握起,又轻舒而开,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另一手轻扣后腰,微仰头瞩目远方,似在看远山茂林翠竹,又似在沉思。 后边,二女提剑站立,身材修长,曲线玲珑,长久未语! 许是耐不住这太过宁静的环境,绮霜转身看了一眼密林深处,对杨靖宇疑惑问道:“公子,你为何留那李忘尘,还将自己的衣服赠与他?” “霜儿,李兄此人不简单,他让我想起一个绝世高人!” 杨靖宇轻摇桃扇,又道:“除此之外,李兄还带给我一股莫名的亲切之感!” 一旁的绮露听了,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带着甜甜的笑意,道:“只怕此人与公子投缘,绮露也觉得李公子非常有意思,个性洒脱,放荡不羁!” “哼,我看啊,妹妹这胳膊啊,恐怕是想往外拐了,我记得,昨晚你那熟睡的鼾声,可是入了那色胚的耳朵。” 绮霜白了眼身边妹妹,一想起昨晚那事,脸上还带有几分不快。 “你二人就别多话了,快些去提酒来,李兄应该快回来了!” 一缕清风吹过,杨靖宇轻轻舒展了一下身子,摊手接过风扫落的木叶,眼底,一片深邃。 在溪旁洗了澡的李忘尘将一套折叠整齐的白色玉帛澜衫摊开,于鼻尖吸了吸,脸上露出坏笑道:“这杨兄的衣服,竟如此之香。” 绾发穹顶,又披澜衫,手提青锋剑。李忘尘将修长的身形于水中照了照,那水中竟浮现出一白衣翩翩少年,黑发垂亮,斜飞剑眉,似水清澈般的双目,英挺鼻梁,唇红齿白。白里透红的皮肤,配上精致的五官,稍显青稚,却有着他自己独特的空灵与俊秀! 特别是额前那一太阳胎记,印在这俊俏的五官之上,徒增一抹神韵。 李忘尘噘嘴笑了笑,感觉这宽袍大袖穿在身上,显得十分别扭。 生怕弄脏了这一身华丽的白衣,走一步便要小心脚下尘土沾染,好不容易走到官道,抬头看去,顿生奇怪。 只见那官道上三人,竟同一时间扭过了脑袋,眼睛里带着惊诧的神情,尤以绮露最为夸张,樱桃小嘴张得圆圆的,美目里一片涟漪。 杨靖宇额前长发轻扬,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似是早已发现李忘尘的不凡,点头赞叹道:“果然是一翩翩美少年!” 绮露眼睛里泛着光芒,便脱口而出:“是啊,好帅啊!” “哼,公子最帅!” 绮霜不满绮露的话,动手去拽了绮露的衣裳。 失态的绮露脸蛋变得红扑扑的,赶紧低下了脑袋,小声反驳道:“都帅!” “你这个死丫头!”绮霜作势要去敲打妹妹的脑袋,却被绮露躲了过去。 “见笑了,杨兄!” 李忘尘耸着肩膀,手捻长袖,轻轻挥了一下,踱步走来。 “无妨,今日你我便于这山清水秀之地,畅快痛饮一番!” 酒盏落席,杯杯碰撞,二人开怀大饮,风儿吹过,青草微拂,天穹浩瀚,一望无际。林木葱郁,伴风飒飒作响,二女倒酒,李忘尘却直接提了一壶,仰头大饮。 席中,杨靖宇提杯小酌,一手摇扇,问李忘尘:“李兄此去何处?” 李忘尘提壶仰头痛畅,一番享受,不假思索,直接说道:“瑶池!” “哦!” 杨靖宇停下杯盏,惑道:“可是为了那瑶池灵物?” “难不成杨兄也是为了那灵物?” 李忘尘微微惊讶,遂也停了动作,看向杨靖宇。 杨靖宇摇摇头,说道:“那灵物虽好,我得来也无用。此去,是为了拜访月华宫宫主!我与李兄一见如故,便同行至瑶池地界,可否?” 李忘尘脸上一喜,答到:“哈哈,如此甚好,杨兄为人慷慨仗义,与你结交,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儿。花欲香来柳乘风,潇洒与尔红尘中。来,干了!” “李兄海量,干!” 第八章饮酒(二) 杨靖宇一口酌了杯中酒,两腮微红,醉意酣然。摇扇一合,飞身而起,便于那马车中抱出一物,落于瑶轸之顶,屈腿而坐。置物于腿上,揭布而飞,见一精巧檀木七弦琴。 轻舒一口气,十指轻抚那七弦琴,从左至右,犹抚珍宝。缓缓,一曲悠扬的曲声由他手中弹起,如同珠落玉盘,轻灵飘逸,十分悦耳。 李忘尘脸如红云,听及此曲,拔剑跌撞而起。脚尖点地,手中剑光流转,若浮云经风,一去千里,又似苍松挺立,恒古不动。突然,李忘尘拂袖而飞,剑如流星,快如闪电,竟揉远近野花飞起,环剑飞舞,如少女手中长带,绕指灵动,飘香怡人。 杨靖宇兴当头,微闭双眼,低颔首。曲声先沉后扬,在某个集合点,张口而唱,一曲《笑红尘》于舞剑的李忘尘齐声和起,乐声清泠于耳畔,飘荡山岗谷壑,空灵动人: 关外南飞大雁 还有什么心不甘 借了人家酒馆 抚我琴弦总要弹 兵戟已相见马嘶人喊 北风虐鼓声震天 关山几度春浅 背水一战红袍披肩 孤魂千万谁来念遍 英雄气短悲歌无限 影下芸台灯一盏 剑去要问生死还 笑红尘风沙几年 指尖锦瑟又断弦 只此七弦琴声奏一半 往事千般多羁绊 剑舞梨花落地残 纵牵相思梦一段 聆风潇潇一片 霓裳连一线 倦梳头眉不展 但绾青丝玉冠 秋风盈水半碗 按上生死卫江山 猎过愁绪心间 偷来一日酒中闲 砚墨色画伞诗书几篇 暮帘卷西风冷渐 雨花落地轻沾 一身肝胆破晓渲染 共执一盏谁与寒暄 镜中笑颜流莺菡萏 柴扉轻掩锁双环 窥瓮户空叹妙鬘 绣一身倩装红颜 赛比江陵云千帆 搁置情缘两难怎能全 徘徊灯下夜无眠 梦里萦绕心事坦 笑红尘劫流云转 世俗变幻也叹 今生盼复返 隐约梦哪谁边 执手相看泪眼 李忘尘剑指空,腿环松,右手提壶,大口豪饮。白衫微拂,青丝垂染,万千风情,醉在胸膛,仿若那醉卧沙场之人,便是他自己。 无数彩蝶自深林之中飞出,追逐野花香,滞留在半空,扇动四翼,与李忘尘手中之剑动翩翩飞舞,绘出一幅幅美轮美奂的蝃蝀架空奇观。 这美到极致的一幕,落入了二女的眼里,满是震撼之色。她们未曾想过,这天下之人,竟能在气质上有与杨靖宇比肩者,丝毫不落下风。 绮霜看着场中尽兴二人,叹道:“公子慧眼识珠,这样的知己确难得!” “是啊,两位无双公子,各有千秋。此苍山饮酒,高山流水,必将名动天下!” 绮露一双美目俏盼,注视李忘尘那股内放外泄的洒脱,不觉笑容满面。 “驾——” 一声惊慌御马声起,马蹄急促,惊飞官道树枝上落枝跳跃的雀鸟。二女柳眉一竖,提剑飞起,阻于官道之间,英姿飒爽,长衫飘荡。 远处,自西向东,有一女子骑马飞奔而来。由远及近,二人才看清来人模样,一身浅粉色罗裙,丝绦束腰,裙角拽后跟,裙裾飞扬。头梳追云含月髻,用下坠一颗红宝珠簪子固定住。身形妙曼,脸敷淡妆,眉若春山,长相颇有几分姿色,原是一二十几岁风尘女子。 只是此刻,这女子脸带焦急之色,不停回头探望,并未注意前方拦路二人。待看见时,距此也不过六七米的距离,眼见马儿就要撞上,风尘女子脸上一片惊慌之色,对二女大呼道:“快闪开,我控制不住这匹马!” 说时迟那时快,绮霜纤手伸出,飞身而起,抓住女子手中的缰绳,手腕用力,便将暴躁的马儿牵住,稳稳的停了下来。 “姑娘,我家公子与友人在畅酒舒怀,你不能过去!” 绮霜脚尖落地,脸色平静,淡淡注视那马上风尘女子。 风尘女子面露难色,眼睛顺前方望去,遽然见一白衣男子坐于瑶轸之上,素手抚琴,琴声悠扬,低眉吟唱,风度翩翩。草地间,同是一白衣俊美少年在醉酒舞剑,剑引两米花瓣,宛如一条五色彩带迎空飘扬。天上蝶影缠绵飞舞,成群结队,多得数不清。 若是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风尘女子眼里满是惊异之色,抿嘴一想,便于马上跨下,对着绮霜绮露二人便跪了下去,哀求道:“二位姑娘,请救救小女!” 二女一惊,赶紧俯身去扶起,问道:“姑娘有何难处?” 话刚出口,但听马蹄声嘶鸣,林风萧萧,远处,数匹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面目漆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风尘女子急忙爬起,藏于二女身后,脸色呈慌张之色,指着那飞奔而来的一行人,惊道:“是他们,他们在追杀我!” “哗!” 绮霜拔剑而出,盯着那来者不善的数人,对风尘女子道:“姑娘勿怕,有我二人在,你不会有事!” “吁!” 马上为首之人停下马,阴霾的目光扫视了官道上三人,脸上横肉一颤,抱拳笑道:“此事乃我凤玉楼家事,还望二位姑娘勿要插手!” 绮霜横剑身前,面若凝霜,冷冷看向马上那为首的黑脸大汉,怒道:“哼,朗朗乾坤之下,你众人持剑追杀一弱女子,岂有不帮之理?各位若是晓理,就此离去,如若不听,可别怪我剑生杀戮。” “哈哈!” 为首大汉一声仰天大笑,颇有兴趣的看着绮霜绮露二人,故道:“两位姑娘端生得这般漂亮,确不明事理,也罢,待我连你二人抓了,献给我家少主,可是大功一件啊!” “呸!无耻小人,看剑!” 绮霜身形一动,脚下生风,撩起一抹长发迎风招展,人却瞬间移到了大汉眼前。大汉只觉眼前一花,那剑已至身前。心下大骇,遂仰身而避,却因重心不稳,从马上摔了下来。 “杀了她们!” 大汉落地后,拔出剑,众人一齐飞身而起,剑剑致命。绮霜神色不惧,站在原地,手中的剑突然一紧,一道真气逼出。提剑,劈出一道凛冽的剑,与众人手中剑一一碰撞,斩入林间,削落一地残叶。 那众大汉手中剑从手中掉落,身子往后倒退,摔落于地,猛地吐了一口鲜血,一一受伤,丧失了战斗力。 “不堪一击!姑娘,你自由了!” 绮霜摆了摆手,将剑入了鞘。 “走!” 那为首大汉慌张大呼,众人从地爬起,跃上马背,转身便跑。 风尘女子见此,松了一口气,禀手作揖:“多谢二位姑娘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那数歹人已受伤,此去应是无危险,姑娘可放心!” 绮霜将马牵过来,欲让风尘女子上马。那女子突然脸色狂变,使劲摇着头,惧道:“小女不敢回去,他们是不可能的放过小女的。” “这……姐姐,我们怎么办?” 绮露心生恻隐,望向牵马的绮霜。 绮霜想了想,说道:“公子此去瑶池,今日已浪费诸多时间,我等应是赶路要紧,姑娘且回去吧!” “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 身后,杨靖宇轻摇折扇,缓缓走来。 李忘尘收剑入鞘,笑道:“杨兄说的是,此事既让我等遇到,岂有不帮之理?姑娘,你姑且说说,好让我等明了你的难处!” 那风尘女子听此,脸上一喜,俯身跪地叩首,说道:“二位公子,小女黄烟尘,乃是这天汩小国边陲落云城之人,因家境贫寒,遂于凤玉楼卖艺,不想被那仗势欺人的县令之子陈青云看上,欲强占小女。幸被小女的情郎亦轩舍命救出,逃难于新罗国。但亦轩也因此被陈青云抓去,关在地牢之中,每日承受酷刑,还望几位能出手相救,小女感激不尽。” “此事杨某必将竭尽全力相助,姑娘请起!” 杨靖宇俯身去扶,黄烟尘抬起头,见一张菱角分明,十分俊美的脸,心生惊叹之余,脸却若灼火烧,遂尴尬笑道:“公子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心底这般善良,真是天下难寻!” “姑娘客气了,请前边带路!” 杨靖宇轻摇扇,转身看向李忘尘笑道:“不知此事可耽搁李兄?” 李忘尘摇摇头,说道:“不急于这一两日!” 杨靖宇点点头,回道:“既然如此,李兄且上车!” 李忘尘眼角掠过那吃草的马儿,嘴角勾起,笑道:“今日这般痛畅,这御马之事,就由我来,绮霜姑娘昨夜守了一夜,请入舆中暂且休息。” 说完,李忘尘跃马之上,坐于轸栏上,一手擎缰绳,一手提酒壶,半眯双目,十分享受。待几人上了车,李忘尘轻摆缰绳,便跟着黄烟尘的指引向远方行去,轭上的响铃叮叮当当作响,轸栏上人儿醉意浓浓。 前马之上,黄烟尘多次转头而望,都见那少年半倚着身,一口口的抿着酒,心生几多好奇。 良久,她放缓马步,遥遥问李忘尘:“公子,你是新罗帝国之人?” 李忘尘点点头算是回答。 “敢问,新罗帝国之人都如您和杨公子这般俊美吗?” 李忘尘抬起头,对那前行的疑问女子递过去一个微笑,竟不知做如何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天下之人,恐怕无几人比得上二位公子!” 黄烟尘抿嘴轻笑,打马急行,甚是开心。 第九章对弈(一) 苍山一出,是一片莽莽草地,遍及荒草灌木,秃鹫声凄,野旷天低,寻不见人家。此荒芜地带,便是新罗与小国天汩国的交界处。以西再行数里,地势蜿蜒而上,地表植被越稀,可见黄沙满天飞,怪石嶙峋裸露于在土层外,气候非常恶劣。 轸栏上,李忘尘放下酒壶,抬头仰望远方那天际渐沉的一轮金日,一动不动,青稚的脸上此刻却显得异常沧桑。蔚蓝的天空飘荡着几朵红霞,数只大雁结队飞行,傍晚风已住,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意,可见袅袅炊烟升起,草地遥遥绽青,成群的牛羊低头啃草,视野异常辽阔。 落云城,乃一凿洼地黄石砌小城,城墙不高,却是严兵把关,威武霸气。城门紧闭,落日余晖撒在上面,反射金灿灿的一片。 “几位贵人,落云城到了!” 黄烟尘走下马,从囊中摸出一锭碎银,与守门的官兵寒暄几句后,城门打开,露出一道还算宽阔的城道。 李忘尘跳下马,四周看了看,敞开胸怀吸了一口气,喜道:“此处异域风景,却有别味风情!” “李兄说的是,这天汩国地处荒原,美景风情不一般,我等下车边走边看!” 舆中,杨靖宇提衫走下,轻摇桃扇,抬头望向夕阳西下的天空,眼里射出一抹深邃的幽蓝,惬意无比。 黄烟尘迎上前,微微作揖,叹道:“天汩人自古生活环境并不好,反倒成全了牲畜交易的繁华,以酒肉为食的天汩民族,性粗狂,好骑射,骁勇善战,自然风情各异,看多便不再好奇。几位贵人一路风尘,想必早已饥肠辘辘,我们快些进城,寻一客栈下榻!” 黄烟尘轻踩步子,罗裙微摆,往前引路。李忘尘与杨靖宇同行,后二女牵马车紧随。 进了城门,方感眼前景物一变,地面干净不染灰尘,小楼琼宇,商行遍布,尤以叫街的美食诱人,热闹非凡。街道两旁则以杨树为主,长得高大茂盛,与城外荒凉的风景迥然不同。 美,永远是吸引人的! 黄烟尘几分姿色,在这落云城里,却找不出第二个女子能够比肩,自是这落云城一道独特的风景。而今日,城里迎来四位新罗人,众人的目光徘徊在几人身上,惊叹连连,注目久久不移。 突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声音,一个髯须大汉愤怒的从人群中挤出,质问道:“谁,谁偷了我的银两?” 不一刻,打斗声响起,越来越多的人被搅了进去。 黄烟尘柳眉蹙起,无奈道:”落云城是天汩的边陲小城,山高水远,此类事常有发生,几位贵人权当看戏吧!” 殊不知杨靖宇微微摇了摇脑袋,向一旁的李忘尘问道:“李兄,你如何看待此事?” 李忘尘略作思索,轻轻道:“我认为烟尘姑娘所言极是,徒有一身肝胆侠气,平不了这红尘万千琐事!” 杨靖宇不置可否点点头,合桃扇竖于胸前,又道:“那若是这天下之主呢?” 李忘尘停住脚步,抬头注视着杨靖宇,眼底闪过一丝奇怪,才微微摇了摇头,不苟言笑,朗声道:“舍身天下者,从不缺英雄豪杰。不过世代帝王,谁能管住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不如放手红尘,逍遥自在的好!” 杨靖宇听此,内心猛然一颤,放下持折扇的手,将头移到一家门前挂着红灯笼的客栈。那匾额之上,笔走龙蛇,寥寥数笔,挥下‘红尘客栈’几个大字,豪情万丈。 “烟尘姑娘,我们就留此客栈息脚。” 黄烟尘点点头,笑道:“杨公子,红尘客栈之酒,为落云城之最,几位贵人远道而来,一定要尝尝!” “酒!” 李忘尘眼睛一亮,咂舌吞口水,将二人谈话置在脑后,提着步子,便往那红尘客栈快步走去。 黄烟尘眉目一转,诧异的看了看这个负剑少年,掩嘴笑道:“想不到世上竟有此等好酒之人!” 杨靖宇又将折扇打开,扇了几下,轻轻一笑道:“李兄之好酒,实为性之高雅,也是杨某佩服之处!” 客栈二楼雅座之上,李忘尘叫上两坛酿酒,配上几碟小菜,正对闹市而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丝毫不顾他人看法。 对面,杨靖宇以盏喝酒,筷夹小菜,气度优雅。 黄烟尘坐一旁,奇怪的看着吃相形成鲜明对比的二人,又见绮霜绮露二人站于杨靖宇两侧,无法理解,遂脱口而问:“两位姑娘,为何不坐下一起吃?” 绮霜道:“我二人需等公子先吃!” 杨靖宇放下筷子,对二女说道:“出门在外,不必在乎那么多礼节,坐下一起吃吧!” 李忘尘喝着酒,大大咧咧夹上一块牛肉,递到绮露面前,点头道:“对对,都是自家人,不用在乎太多。赶了一路,早就饿了吧。来,丫头,吃肉!” 不想,绮露的双颊顿时绯红一片,看着李忘尘这随意却显得亲密的动作,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倒是一旁的绮霜撤去了脸上的冰冷神色,扭头窃笑。 黄烟尘自知这其中事由,赶紧说道:“李公子,这位仙子是个小姑娘,你会不会太直接了?” “啥?” 李忘尘抬起头,疑惑的摸了摸鼻梁,又将那块肉放在了自己嘴里,无所谓的说道:“丫头不喜欢吃肉,我吃!” 杨靖宇酌了一口酒,看见这滑稽的一幕,顿觉心情大好,放声大笑道:“李兄真是个爽快之人!” 吃饱喝醉,李忘尘顶着一张油腻的嘴,翘着腿,对黄烟尘说道:“烟尘姑娘,今夜你且留下来,以逸待劳,等待猎物上门,我等再伺机而动!” 黄烟尘惑道:“恕小女愚昧,烦请公子明示!” 一旁吃得正香的绮露抬起头,灵光一现,抢着答道:“李公子的意思应该是让烟尘姑娘留在客栈,将陈青云引过来!” 李忘尘点头赞赏道:“丫头,还是你聪明!” 黄烟尘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一切但凭公子安排!” 李忘尘摸了摸肚子,起身,见屏联下有一书案,案上有一奕盘,便对杨靖宇说道:“苦夜漫长,杨兄,可有兴趣来一场手谈?” 杨靖宇眉带笑意,拱手作揖道:“杨某正有此意!弈者,讲究心平也。恍神疏忽,则败也。今我二人就以这红尘客栈,一隅之地,弈决切磋!” 弈盘与坐,二人相视一笑,算是行礼。 黄烟尘脸上露出期待,兴致盎然道:“烟尘一介风尘女子,能有幸看两位公子对弈,真是三生有幸。此弈,天下无二!” 李忘尘执黑子为先,手捧酒坛,杨靖宇执白子为后,摇扇生风。 对弈,一触即发,一股无形的气息从二人手中发出,俩人都全心身投入这场手谈的较量。 “子落楸枰,先行一步!” “月下空明,反客为主!” “兵不厌诈,棋走隰泮!” “逆水行舟,守子北坡!”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棋盘之上遍布黑白子,一轮孤月从漫天星河中现出,空照大地,月华凄清,树影婆娑,微风不燥。 远处的街市之上,忽行来一群官兵,将红尘客栈团团围住,驱赶不相关的食客。客栈年迈掌柜起身去说情,去被带头的一个青衫男子推倒在地。随后,那青衫男子一声令下,带着一众人直扑二楼雅座。 黄烟尘脸色一白,赶紧躲在了两女身后。 带头那青衫男子留着一捋胡子,长发扎成发辫,麻子脸上带有几分纨绔,几分猥琐。右半边脸,长有一颗黑痣,黑痣上有三两毛胡,看起来非常丑陋。不用说,此人便是这落云城县令之子陈青云。 陈青云上了二楼,眯着一双不大的眼睛扫视了一遍雅座,最终将目光停留在绮霜姐妹身后的黄烟尘身上,怪笑道:“烟尘,这几日,可是让本少主好生想念!” “天下竟有如此丑陋之人!” 绮露看到陈青云这般模样,嘴角微微抽动,显得很不自然,便脱口而出,说了这句皆入众人耳朵的话。 绮霜点点头,同意道:“确实够丑,就这模样,还想占有烟尘姑娘,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听着绮露绮霜一唱一和的侮辱声,陈青云脸色铁青,本欲发怒,却眯见二女貌美如花,天生丽质,不觉眼睛发亮,遂拱手道:“二位姑娘冰肌玉骨,端生得这般标致,鄙人陈青云,见过二位姑娘!” 绮霜往前一步,拔剑而出,指着陈青云道:“废话少说,你若不想死,快快将烟尘姑娘的情郎亦轩交出来!” 陈青云身旁,走出一黑脸大汉,凑到他耳旁说了几句,那陈青云嘴角顿时勾起一道难看的笑容。 “原来是二位姑娘伤了本少主的手下,此事,二位姑娘应该怎么赔偿本少主?不如,跟了本少主,本少主给你们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黄烟尘从绮霜身后站出来,指着陈青云骂道:“呸!陈青云,你恬不知耻!” “哈哈……” 陈青云仰头一阵大笑,用手捋了一下右脸黑痣上的毛胡,嘴角抿起,缓缓走近几人,嚣张跋扈,尽显纨绔之色,不屑的道:“在这落云城,没有人敢反对我,谁都不可以!烟尘,你已是本少主的女人,还不快快过来给本少主请安?” 第十章对弈(二) 黄烟尘气急败坏,躲在二女身后,眼圈发红,止不住身子微微颤抖。 自古民不与官斗,不是不能斗,而是斗不过。黄烟尘只是个弱小的女流之辈,受缚于陈青云,她的命运,注定是个悲剧。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他们! 绮露赫然而怒,拔剑出鞘,对绮霜道:“姐姐,动手吧,此等人渣,多说无益!” 说罢,绮露握剑跃起,直挑陈青云的胸膛。一众官兵持枪戟向前,将陈青云护住在身后。霍然,兵器碰撞声四起,局面彻底失控。 交锋,也在刹那间触发,绮露手中凝结出一道道真气,传送于剑身,屈身前扫。数道凛冽的剑气划出,在夜空下留下一道清冷的光影。四五个官兵手中的枪戟断为两截,身子被剑气扫中,往地面坠去,砸坏雅间的食案,杂碎一地。 “烟尘姑娘,你且退后,待我抓了那陈青云,由你处置!” 绮霜单手持剑,脚步灵动如轻燕,步步生花,避开刺过的枪戟,剑劈开一条路,径直向陈青云走去。 陈青云哪见过这般情况,将面前的一众兵官推搡抵挡,又命楼下的官兵全部上来,这才挡住了势如破竹的绮霜绮露二女。 红尘客栈外,站满无数仰头看戏的人,那客栈掌柜上颤巍巍的俯在地面,双手撑地,看向自己辛苦经营的客栈,悲痛欲绝,痛呼道:“完了,都完了,我一辈子的心血啊!” 二楼雅座乱成一锅,只有那靠窗的弈案上,两位对弈的俊美男子,并未受外界影响一分,捻子话谈,乐在其中。清凉的月色照下,不知何时,弈盘上布满黑白匀称的棋子。 李忘尘猛灌了一口酒,将酒壶置飞出,不偏不倚砸中一个官兵的脑袋。弈盘上已无落子之处,顿觉兴致索然的他站起身子,对这杨靖宇伸了一个懒腰,才道:“棋盘已满,此弈就此收手吧!” 杨靖宇点点头,将桃木扇合起,扭头望向天际那轮孤月,悠悠道:“今晚的月亮很美,月华一泻千里,不惹尘埃!” 他轻轻站起来身子,看了眼兵戎相见的两方人马,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陈青云的身上,杏漆的瞳孔里,多了几分期待,憧憬道:“也愿这落云城,今夜过后,再无黑暗!” 他动了,这是李忘尘第一次看见他出手! 他右手往前一划,身子蓦地消失在原地,再看之时,已落于陈青云的身旁。抬手,轻轻推出一掌,罡风肆虐,数十个官兵被拍飞,摔落在张袂成阴的街道上,倒地不起,气若游丝! 战斗,顷刻停止,只见他单手拽住陈青云的衣角,两缕秀发在身上微微拂动,脸上无悲无喜,平静得可怕。 二女收了剑,脸色平静,退到他身后。 陈青云脸上布满惊恐之状,难以想象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强大到这种地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怕千军万马,只不过在他的一袖间。 此刻,黄烟尘的脸上也布满了惊诧之色,她想过杨靖宇很强,却没有想过,他是如此的强。 “烟尘姑娘,此事还交给你定夺!” 杨靖宇对黄烟尘轻轻一笑,笑容中如带三月春晖,柔得荡人心神。 陈青云铁青着脸,在死亡的威胁前,终于妥协了,他跌在地面,匍匐埋头,哀求道:“各位,是陈某不对,这就唤人将亦轩从凤玉楼带过来。还请各位海涵,放我一命!” 黄烟尘心生疑惑,问道:“亦轩不在牢里?” 陈青云哪敢不回答,便将此事娓娓道来:“当日亦轩被我抓住,确被我关在了牢中,和我谈了一个条件。想不到自诩书生才气,不为名利的亦轩,竟因五十两白银便将烟尘姑娘卖于我,可笑,可笑啊!” 黄烟尘脸色一变,怒道:“陈青云,你若在胡言乱语,我亲手杀了你!” 陈青云身子一颤,使劲的摇着头,赶紧从衣衫中摸出一份契书,递给黄烟尘,说道:“亦轩与烟尘姑娘郎才女貌,打小青梅竹马,定下媒妁之言,理应成一对羡人的鸳鸯。可这份契书确实是亦轩卖于我的,上面还有他的亲笔按押。烟尘姑娘,你这两日数日逃难,可曾知,那亦轩带着五十两白银,在我凤玉楼醉生梦死,快活似神仙。” 黄烟尘将那契书摊开而看,脸色越变越差,最后掩嘴痛哭,眼泪夺眶而下,欲止不住。丢魂落魄似的喃喃自语:“不,不可能,我不相信他会这样做!” 陈青云见此,又道:“烟尘姑娘,证据在此,人会马上带到,你若是还不信,可亲自质问他。” 杨靖宇摇桃扇的手忽然顿住,摇头轻叹。 李忘尘扶椅轻躺,一口口的喝着酒,闭目微酣,叹道:“人心难测,世事无常啊!” 良久,几个官兵带着一醉醺醺的书生而来。但见那书生,眉间含儒,颇为秀气。不过此时,他的衣衫有些不整,两颊红扑扑的,身上散发着阵阵烟花香水味儿。 上了楼,他摇了摇脑袋,不满的说道:“我说几位官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亦轩微眯着眼,身子摇晃,却被那几个官兵押在地上跪下。 “亦轩!” 黄烟尘起身去扶,却见亦轩侧脸之上,有几道唇印。伸出的双手顿在空中,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踌躇了,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滑稽,如此捉弄人! 听到黄烟尘的呼唤,亦轩身子震了一下,睁开双眼看去,三分欣喜,七分胆怯,唤道:“烟……烟尘!” 黄烟尘将那契书扔在地面,苦笑道:“亦轩,你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我和你的感情,还不值这五十两白银?” 亦轩脸色狂变,起身便去拥抱黄烟尘,争辩道:“不,烟尘,你听我说,这是我的缓兵之计,我只是为你争取更多的时间逃命,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还狡辩,亦轩,是我看错你了!” 黄烟尘美目含珠,将这心心念念的人儿一把推开,坐地痛哭。 “烟尘,是我对不起你。但你跟了陈少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做这一切,都为了你好啊。” 亦轩又去拥抱黄烟尘,黄烟尘没有再推开,她知道,有些事,需得这样解决。 亦轩温柔的抚摸着黄烟尘的背,将之死死抱住,脸上却露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儿,需要的是温柔,需要的是安全。只要给她一个厚实的肩膀,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谅! “亦轩,你知道吗?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跟你在一起,平平淡淡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黄烟尘痛声哭泣,倚靠在爱人身上,咬紧牙关,慢慢闭上了双眼。 “可是,你背叛了我,我不能让你活着!只有你死了,我死了,九泉之下,我们才可以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噗——” 一口鲜血喷出,亦轩一阵痛苦,清秀的脸蛋一阵扭曲,他放开了黄烟尘的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上面插着一根玉簪,一根他亲手为她戴上的凤玉簪。 三千秀发,倾泻而下,黄烟尘眼泪汪汪,忽仰头大笑,苦不堪言,心一狠,就将那玉簪拔了出来。 亦轩的身子缓缓栽倒在地,生息缓缓消散在空气里。 “等我,亦轩!” 闭眼,长发及腰,如瀑垂下。空气中,气氛尤其压抑人心,黄烟尘双手握住那簪子,突然向自己的心口插去。 “不要——” 杨靖宇脸色大变,赶着去阻止,然,为时已晚。 黄烟尘嘴角溢血,眼睛扫视了众人一遍,眼泪混合着鲜血,滴落在地,她抬起头,扫了一遍众人,缓缓道:“谢谢几位贵人的帮忙,小女感激不尽。陈家……陈家在落云城为非作歹,逼良为娼,小女还请几位为——民除害!” 黄烟尘轻轻闭上了双目,胸口处,玉簪饮血,染了一身殷红。 杨靖宇大脑一片空白,将桃木扇收于丝绦中,一股真气自掌心浮出送进黄烟尘的身体,稳住她的生机。 绮霜面若冰霜,拔出剑架在陈青云的脖子上,气忿道:“要不是因为你,他二人不可能死,我杀了你,给烟尘姑娘报仇!” 陈青云脸上大骇,一口唾液吞下,眼里堆满恐惧,支支吾吾的道:“你……不能杀我,我是县令之子,我死了,你们……也会大祸临头!” “死!” 绮霜可不惧陈青云的威胁,手中剑一紧,便刺了下去。 “铛!” 一只筷子将绮霜的剑弹开,李忘尘从凳子上跳下来,摇头道:“绮霜姑娘,你不能杀他!” 陈青云逃过一劫,跌倒在地,冷汗涔涔,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绮霜不满李忘尘的做法,愠怒道:“李公子,你这是助纣为虐!” 李忘尘缓步走来,看了地面的陈青云,笑道:“我觉得你应该多学学妹妹,一点儿都不温柔!” “你——混蛋!” 绮霜怒不可遏,指着李忘尘,咬牙切齿,却又不知怎么说。 李忘尘从她身旁走过,来到陈青云的面前,手起剑落,只听陈青云一阵痛叫,双腿齐断,下身渗血。 “上半生的罪孽,下半生来忏悔,下半身的淫欲,下半生戒斋过。” 李忘尘收剑,看向远处的一座灯火通明的高大私宅,意味深长的看着绮霜轻声道:“不是不杀,留他性命,我自有打算。二位姑娘,照顾好杨公子和烟尘姑娘,我去去就来!” 李忘尘挎剑于身,一把抓起昏死过去的陈青云,踏楼飞去。 第十一章抱拳(一) 是夜,天空星辰闪烁,忽明忽暗。一轮明月如同玉盘挂在天穹,又圆又大。落云城内,刮起一阵清风,扫过琼楼玉宇,穿过堂前木,最终回归寂静。 不知是谁家的房檐之上,忽有一黑影掠过,速度奇快,月色倾泻,转眼便去了数十米。人们抬头远望,却无法捕捉那影子的去处。 此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落云城中央,有一座较大的府邸。及远处而看,青砖琉璃瓦,红苑深亭,朱阁绮户,一仿新罗帝国建筑之榫卯结构,定是大户人家。而在这落云城里,只有那一城县令陈谕才有此手笔。 李忘尘匍匐在东宽的庑殿顶上,朝下探去,见四五位青衣双螺髻丫鬟抬盏拎灯笼寻走,便悄悄从几人身后轻声落下,沿庭前假山迂回书房。 亥时已过,子时亦来。陈府,守门的家丁昏昏欲睡,忽见一队杂乱的士兵持枪急匆匆行来,领队的统领肿着半边脸,眼里全是焦急之色。 “快快通禀知县大人,陈少主被歹人劫持,生死未卜!” 霎时,陈府上下,一阵嘈杂。 陈谕正于寝中圆凳而坐,手握一颗泛着柔和荧光的夜明珠,凑到眼前欣赏。台案之上,留有罩灯一盏,烛结幽花,烛心垂泪。除此之外,还有一漆皮暗色铁匣,匣中有钗玉珠宝,在烛光的映射之下,熠熠生辉。 “报——” 一声急促声出来,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来人于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粗气。 经这一打扰,陈谕脸露不爽,小心放下手中的夜明珠,将匣子轻轻关上,起身放在榻下,才正色道:“本府已入寝,何事如此慌慌张张,不成样子!” 那门外之人听此,惊慌道:“知府大人,是少主,少主出事了!” “什么!” 陈谕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两步走去门户打开,见一慌慌张张的家丁躬身行礼,行色匆匆道:“禀告知府大人,少主被歹人挟持,生死未卜!” 陈谕脸色一变,沉声道:“哼,是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汝速集兵众,随我前去营救青云!” 家丁作揖,应诺一声,便执命令匆忙去调遣军队。 陈谕振臂拂袖,整理衣衫往大厅走去。此时,一道人影跃进了书房,轻轻将门掩上,便于书案上翻寻着。 屋外,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陈府一时间灯火通明,众人于厅前集结,很多是在睡梦中之中叫醒的,此刻正揉着惺忪的双眼,疑惑的问着同伴发生了什么事。 陈谕立于众人之前,负手而立,压手肃目道:“青云被歹人挟持,可知歹人往何处而去?” 那半边青肿的统领走上前,执红缨枪拱手道:“知府大人,那人带着少主攀檐而行,理应藏匿在这城中,只要挨家挨户的搜索,定能将他找出。那歹人还有三个伙伴,皆在红尘客栈,并未离开。” 那统领略有沉默,抬头望了一眼陈谕,才继续说道:“只是那歹人早于红尘客栈,断了少主双腿和——下身!” 夜色洗过厅前一簇竹林,竹影摇曳,如藻荇盖地。众人只觉一股寒意突起,但看陈谕脸色阴沉,怒气冲天。 “哼,敢如此对待我儿,此仇不共戴天,本府定诛之九族。众人听令,封锁全城,见歹人,格杀勿论!” “是!” 一众官兵躬身领命,整理分队,正欲出府,见陈谕上空,忽掠来一道白影,转眼便落在陈谕身前。 那是个五官英俊,品貌非凡的白衣少年,他一手提着昏死过去的陈青云,一手执剑,身材挺拔,威风凛凛。 李忘尘眼珠转了转,轻声笑道:“知府爱子心切,如此大动干戈,真是令我意外。只是,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却不懂爱民如子,繁刑重赋,藏私敛财,任陈青云逼良为娼,大开妓院。此事,应作何解释?” 陈谕大惊之下,见是一执剑少年,匹马单枪。陈青云被他提着,双腿和下身齐断,正汩汩的冒着鲜血,脸上苍白无色,心不禁疼痛,盯着李忘尘,怒目而视,阴沉不已。 “拿下!” 陈青云一声令下,众人一拥而上,将李忘尘的去路堵死。 李忘尘也不急,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将青锋剑架在陈青云的脖子上,笑道:“谁若敢再上前一步,我杀了他!” 众人一滞,愣在原地,枪指李忘尘,却不敢上前一步。 陈谕见状,眼底透过一道狠辣之色,转念一想,便对李忘尘说道:“少侠有话好说,你挟持我儿郎,只怕是为了求财。只要你放了我儿郎,我允诺你白银一千两,你可以花很久很久,如何?” 李忘尘白衣飘飘,放下手中的剑,看向陈谕,脸上笑容越盛。 陈谕以为眼前的少年动心了,继续诱惑道:“少侠若是觉得不够,本府再加五百两!” “呵呵!” 李忘尘将剑提起,摇头嗤笑:“知府大人可真是慷慨,不过我,软硬不吃,更不屑你这一千五百两银子!” 陈谕一听,脸色狂变,指着李忘尘,气得牙齿上下磕碰,沉声问道:“你,真要与本府作对?” 李忘尘摇头,轻道:“不敢,陈青云强抢民女,我来,不过是讨一个公道罢了!知府大人让我放了陈青云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可否?” “什么条件?” 陈谕松了一口气,看向地面躺着的陈青云,缓缓问道。 “一,将你扣税枉贪的银两拿出来,用于民善赈灾!二,将陈青云锁在府邸,不许其再干伤天害理之事!” 李忘尘将陈青云放下,指头轻压人中穴,让其醒来。 陈青云悠悠转醒,睁开双眼,见父亲在一旁,急忙唤道:“爹爹,救我!” 那陈谕脸色一黑,怒从心来,骂道:“逆子,看你干的好事!” “知府大人还没回答我,这两个条件答应否?” 陈谕这些年贪下数万银两,自然是不肯将这些银两拿出来的,便心下一横,阴霾的着脸说道:“小子,你以为你抓了我儿郎,就能胁迫我了吗?本府手下众多,一人吐一口口水,就能淹没你!本府给你个机会,放了我儿,自断双臂,本府姑且饶你一命!” “哈哈!” 李忘尘一阵朗声大笑,剑指陈青云,沉声问道:“陈知府如此威胁我,难道你不要你儿子的命了吗?” 一旁的陈青云浑身一震,哭诉求道:“爹,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唯一的亲生儿子,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你一定要救救我,爹!” “青云,爹不是不想保你,爹会给你报仇的!” 陈谕双拳握起,内心挣扎几许,背过身去,在财富和亲情的取舍下,他终还是选择了财富。 “杀!” 随着陈谕手一挥,众兵持枪便上,李忘尘摇头一叹,苦笑道:“此乃人性也!” 众人已围攻而来,李忘尘提剑袖间,一剑斩出,将几个持枪之人挑飞,顺势剑收回,强提真气,发于剑身。青锋剑顿时光芒四射,从李忘尘手中飞出,袭向众人。 “震剑式!” 李忘尘手捻剑诀,驾驭青锋剑掠了出去。 一阵兵器叮咛铛铛碰撞声响起,众人只觉那青锋剑若一柄千斤之锤,挑在枪刃上,铿锵有力,震得虎口生疼。 “呼!” 李忘尘脸色一白,手指轻收,那青锋剑便回到了手中。 “看来,是我道行太浅,经不住如此消耗!” 李忘尘持剑挡住身前,拽着陈青云,往后退一步,脸上罕见露出一抹凝重之色。 正如他想的那样,今晚对他来说,是一场苦战! 正在此时,远处的房顶之上传来了一道如钟噌吰的说话声。 “李兄,我来助你!” 李忘尘抬起,见是一持折扇的俊美男子轻点琉璃瓦,飞身而来,脸色平和,风轻云淡。落地后,他手持桃木扇往前一扫,众人只觉一股大风起,顿被掀飞,七七八八横竖倒在地面。 那持红缨枪的统领脸色大变,像看恶魔般盯着杨靖宇。他胆怯了,害怕了,忽然将手中的武器扔落在地,易事特跌在地上,脸上,不是何时,已大汗淋漓。 这个男人,他无法战胜。不管是在红尘客栈,还是在这陈府,不管面对多少人,他只需抬手一挥,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 他,就像那翻山倒海的神仙那般强大,凡人,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李忘尘惊叹杨靖宇道行高深之余,方觉内心之中已是一片安宁。 他微倾着脑袋,看向这个俊美得挑不出毛病的男人。也许,这就是情谊,一种属于他二人冥冥之中的友情! “看来这红尘之事,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李兄,今就让我等二人,铲除这败类,还落云城一片晴天。” 此刻,陈谕不得不抬起头,正式这年纪轻轻的二人,他突然很后悔,后悔没有答应李忘尘的条件。 只是,他身为一城知县,怎可下跪求于人?他看着地面哭泣挣扎的陈青云,很恼恨,自己怎么教出来这么个祸害。 第十二章抱拳(二) 天街凄冷,月华淼淼,斑竹摇曳,似流星划过,倾倒满地清幽。 摇扇的公子风度翩翩,持剑的少年神采英拔。两双如同宝玉璀璨的眼睛淡淡扫过,扫过陈谕那张布满沧桑的脸庞,就像上天降临的正义之戈,审判着陈谕满身的罪恶。 许久,李忘尘收回目光,摇摇头道:“杨兄,此事还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我不想生太多杀戮。” 说罢,遂于衣衫之中,掏出一本厚厚的账簿,举到面前,对陈谕说道:“知府大人,你若是答应我条件,我便将这记录你贪赃枉法的账本传给州府,看你怎么办!” 陈谕顺李忘尘的手,望向那本熟悉的账簿,身子猛地一颤,好似瞬间老了十岁,悻悻踱步,罢手道:“这……唉,罢了罢了,本府答应少侠的条件,你快快放了我儿。” 李忘尘点点头,将陈青云提了过去,沉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知府大人往后切记要以身作则,公正为民。此账本,我便收了起来,以免知府大人变卦。” 陈谕将陈青云抱住,一时老泪纵横,脸上沧桑不已,颓然点头同意。 “如此,那此事便了了!杨兄,随我去凤玉楼,解救那些可怜的女子!” 一声鸡鸣响起,二人于夜色之下,消失陈府。 凤玉楼!顾名思义,烟花之地。 门前灯火阑珊,站有七八迎客女子,一身轻纱罩身,将妙曼的身影衬得若隐若现,在这灯红酒绿之地,最易引诱人走向堕落和原始。三两醉酒汉子,怀里各拥两女子,卿卿我我走进。 深夜的街头,走来两位翩翩男子,一身白纱,气度不凡。年稍长的男子持桃木扇轻扇,绾一头青丝垂下,步伐轻缓,衣袂翩翩,浑身透露着一股儒雅之气。年少的男子步伐恣意、潇洒,背负青锋剑,绾发于顶,手中提酒慢抿,笑容勾人,放浪不羁。 二人同行,气质千般,春兰秋菊,好似这月下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有人扶纸窗而窥,有人倚绮户而看,默默不语。 一枝梨花压海棠,数不了这春华秋实。 霍然,杨靖宇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那烟花之地,脸呈不自然之色,踌躇道:“李兄,我想我还是在此等你!” “哈哈!” 李忘尘一声大笑,顿时明了杨靖宇的难处,他一把将杨靖宇的衣袖拉住,笑道:“杨兄怕甚,好男儿,当志在四方,烟花之地,也能枕席而睡,随我走!” 不予杨靖宇再说,便拉到了凤玉楼前。 “哎哟,好生俊俏的两位公子,请进请进!” 摇屏扇的老鸨一扭雄腰,眼睛贼亮,擎扇唤道:“姑娘们,快快招呼二位公子!” 一群浓妆厚抹的女子惊呼一声,扭着杨柳小蛮腰,嘟着樱桃樊素口,袅袅婷婷,蜂拥而来。 杨靖宇脸色一边,赶紧匿在李忘尘身后,拒绝道:“李兄,看你捅的篓子,快将这群姑娘叫离!” 李忘尘张嘴大笑,忽俯身地下,实在是笑得不能自己。 “李兄!” 杨靖宇急唤,双颊微红。 三两女子拉住他的衣角,对耳吐兰,妖媚动人,轻柔溺语道:“公子,你好生得俊美!” “好了好了,该干正事了!” 李忘尘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杨靖宇,脸上一阵红光掠过,忍住笑容,一本正经的道:“各位姑娘先行离开,老鸨何在?” 那老鸨眉目一笑,摇扇招手,提裙别扭着步子走来,眉带眼笑,酸溜溜的道:“二位公子可是不满意,我凤玉楼姑娘多得是,个个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我再唤楼上姑娘出来,任二位公子挑选。” 李忘尘摇头,只是老鸨误会了他的意思,便道:“老鸨,我二人前来,是让你交出这些姑娘的卖身契,让她们回家!” 老鸨一听,脸色突变,一摇扇,顿换了脸面,恶语而出:“那就是说,你二人是来挑事的。来人,将他们赶出去!” 李忘尘抬头,见数汉子执棍棒而至,不禁摇头苦笑:“看来,不拿出点颜色是不行了。杨兄刚才如此逼屈,不如就由你出手,滤滤胸中之气!” “好吧,此时我的确只合适当个打手!” 杨靖宇合扇站立,脸上恢复平静,轻抬双手,一股真气溢出,那群汉子还未接触二人身体,便已被这股强大的真气摔飞出去。 老鸨吓了一跳,提着裙子便要跑,李忘尘逮住机会,拔剑抵在她身后,沉声道:“想跑,没门,今你若是不将姑娘们的卖身契交出来,我第一个杀了你!” 老鸨身子一颤,惊恐跪地,央求道:“二位少侠,我将她们的卖身契交出来,求求你们放了我。” 杨靖宇躬手谢礼:“如此,那就麻烦您了!” 凤玉楼里,以几十位相貌身材皆好的女子,围一张宴席而站,目光流彩,盯着席中二人大兴言谈。李忘尘轻抿着花酒,杨靖宇则感十分别扭,只得闭眼假睡,不见这烟花之地。老鸨匍匐在地面,脸上惊恐之状并未退去,李忘尘手中青锋剑,出鞘三分,寒光凛凛,正对着她的脖子,一活几十年,还未曾觉得时间有眼前那么漫长过。 一彪形汉子匆匆抱来一摞厚厚的卖身契,小心放在李忘尘二人面前,方才远远退去。 李忘尘点点头,起身望向一众烟尘女子,慢慢道:“我知你们很多都是被陈青云胁迫而来,今我二人前来,便是还你们自由。陈青云被我斩去双脚,县令已与我等达成协议,各位姑娘不必担心,可撕毁自己卖身契,回家了,往后好生做人。” 一众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大部分人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感谢二人的救命之恩。 少部分人则站在原地,脸色不好看,窃窃私语。半晌,一女子从中站出来,为难道:“我等在这凤玉楼已久,也不知回去后该如何生活,若要让我等离开,便是断了我们生路啊!” 李忘尘笑容顿住,低头抿了一口酒,看向杨靖宇,无奈道:“她们被生活所迫,不愿意离开!” “唉!” 杨靖宇睁开眼睛,叹道:“只得随了她们的意,要留则留,不留之人,从凤玉楼库里将银子取分了,就此离去。” 爱财的老鸨脸露不愿,却又不敢声张,只得将库里存的银两与一众想要离开的女子分发了,遣走她们! 凤玉楼一事揭露,传遍大街小巷,被人传颂成一段佳话。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青草葱郁,天空飘过几朵云霞,悠闲的牧羊歌唱起,像一首天籁之音,伴着马儿身上的铜铃响声,传递去远方。 此时,红尘客栈掌柜手拎着一袋沉沉的碎银,欢喜不已,真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了这些钱,可以将客栈好好修缮一番,扩大经营。 落云城外! 黄烟尘脸色苍白,手握李忘尘交与的账簿,看着远方渐行渐远的马车,久久不动。 “谢谢你们!” 将账簿放于衣衫之中,黄烟尘转过身,一步步向敞开的城门走去。太阳撒下一片光芒,守门的将士脸上开始流汗,抬手抹去。天空,飞过一只隼,怒目圆睁,突俯身直下。 几日之后,马车行驶过漠外,依稀看见远方耸立的雪山,延绵万里,一望无垠。再往前,便是瑶池地域。 瑶池之地,方圆几千里,漠漠孤寂,风雪枕途,气候异常严寒。传说此地乃一神奇地域,山上常年积雪不化,云雾缭绕,灵气浓郁,是修道之人的神望之地。也因此,衍生出众多灵兽,实力强大,一般修士还真不敢前往。 位于瑶池中心,有一天然圣地,无数温泉天池坐落其间,池水蓝盈清澈,更盛那明朗天空几分。从远处看去,如同点缀在天地间的明珠,璀璨夺目。身临其境,仿若置身于仙境一般,令人流连忘返。 千年前,月华宫宫主于此地开山立宗,不逾百年,宗门百废俱兴,成就九州大陆五大宗之一,天下皆知。门下只收女弟子,远离世俗之间,有瑶池天然泉水的孕育,生来不沾尘埃,美得似纯洁的莲花,不食人间烟火。 所以大陆上又流传着一句诗: 九天仙女何处寻,一入瑶池梦难回! 由此可知,世人对月华宫门下弟子美貌评价之高。 轸栏上,李忘尘伸了个懒腰,抬头望了望远处的雪山,唤马停下。 “杨兄,瑶池之地就在我眼前,烦叨多日,就此别过!他日回新罗,定来京都拜访,再话风月!” 帷帘拉开,杨靖宇缓缓走下,拱手轻道:“李兄,那灵物于瑶池南部唐依玛拉雪山,需得再行两日,此去,一路小心。” 李忘尘点头,快步走近杨靖宇,举起右手,递过一个灿烂的笑容。 杨靖宇会意,心底一暖,遂抬起自己的右手,两只手蓦然紧紧握在一起。 风轻轻刮起两人的衣衫,猎过眉梢,日光如炽,照着俩人的面庞,轻柔仿若枕在棉絮上。那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两只修长的双手盈盈而握,久久不放。 他们的友情,胜过笑容中寒暄的千言万语,只因这抱拳一握,胜过春风十里,穿越悠悠古道,刻在这如诗如画的草原之上。 良久,李忘尘放开了杨靖宇的手,转身朗声道:“杨兄,二位姑娘,后会有期!” 少年身影,宛如一个风尘侠客,背负长剑,大步流星,踩过带着青草香的泥泞,消失在漫漫山川中。 绮霜绮露于杨靖宇身后,拈花微笑,注目远送!空气中的冷冽有些压抑人心,三人站在原地,望着李忘尘消失的背影,目光之中,多了些许失落之意。 绮霜吸了一口气,对杨靖宇说道:“李公子已经走了,公子请上车,我等继续赶路!” 杨靖宇仰头看天,轻轻打开桃木扇,叹了一口气,哑然一笑,不舍道:“李兄离开,还真是不习惯!” 绮露点头同意,微微道:“李公子确是个不凡之人,绮露虽然不知道他寻那灵物干什么,但还是希望他能寻到!” “走吧!” 绮霜御马,二人上车,杨靖宇便跏趺正坐,闭目入定。 舆中,出奇安静。杨靖宇忽提扇睁眼,喃喃自语:“今日打坐,为何总感心神不宁?” 扇头揭帘,杨靖宇微微仰头,望向莽莽雪山,冷风拂面,几分冷意,几分刺骨。白云亦如几笔淡墨,抹在天边,看不出几多欢快。 第十三章仙子(一) 天空撒下一片六瓣雪花,缓缓溜在空气中飘舞,如同姗姗来迟的仙子,轻盈如玉,转盼多情。忽而落下,又随风刮起,不知如何抉择。它是孤独的,也是欢快的,瞥见许久,它终是选择落下的方向,那是一双捧起的纤细玉手,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雪花落下,在接触那傲雪白皙的皮肤上,化作一微微沁心凉的水珠。 那手的主人静静站在一汪温泉边,温泉如同翠玉镶嵌在大地上,水上热气升腾,如烟似雾,水面波纹不兴,宛如一面镜子。旁生一桃树,竟偷得这地气的温度,花蕾含苞待放,新芽嫩嫩垂下,片片桃花香气挥洒,萦绕在温泉上。 她,一袭白衣,腰束一翠绿玉笛,站在风中,将手扬起,轻轻抚摸,抚摸着那些未曾绽放的花蕾,灵动的手带着一股股白气轻吻而过。一瞬间,花蕾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整齐的绽放,紧接着便是脱落枝头,绕那玉手缠绵浮动,花瓣鲜嫩柔滑,顺着手的灵婉,手的冰肌,悠然飘起,凌空轻旋。 缓缓地,那玉手伸到半空,纤细腰身轻盈转动,桃花顿随手的方向螺旋而上,飘到了半空,又淅淅沥沥落下,香絮一地。 轻轻抿嘴微笑,一张圆圆的鹅蛋脸上,流露出一抹愉快之色,俏丽若三春之桃。肌肤如同雪花一般玲珑剔透,晶莹夺彩。生着琼鼻杏眼,朱唇榴齿。除一头雾鬓云鬟的黑色长发以外,全身雪白。螓首蛾眉之上,天生有一朱红色的月牙花钿,徒增了几分神韵之境,超凡脱俗。 她生来仿佛就是上天的眷儿,集万千女子的美于一身,清雅绝俗,天姿冶丽。身材高挑,柳腰花态,真若凌波仙子一般,风华绝代,遗世独立。 绝美少女折柳腰作纤步,袅袅娜娜,精妙无绝伦。行了几米,又转过头,皓腕轻纱随风而起,美目扫过落残的桃花,落在远方那溟濛的天空,沉思许久,呢喃道:“一指年华,拎过十八年,师尊答应我的事,理应允诺了!” 说罢,她伸手往前一划,便飞起而起,穿过半空云雾缭绕,消失在云端。 月华宫,由正殿玉清殿,侧殿华琼殿,偏殿芳淳殿三殿构成。其中花园亭阁,膳库居雅廊分散其间,形成以三殿一门的建筑格局。正门由两根擎天圆柱支撑,上绘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活灵活现。两柱顶端,筑方梁固其间,上刻“月华宫”三个朱红大字,字迹挥洒遒劲有力,字体娟秀运生灵动。三殿恢宏壮观,殿宇错落有致,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大鹏展翅欲飞,琉璃青瓦若隐若现在薄雾中,斗拱精巧若即若离梁柱间,由精美凿刻的大理石砌地铺开,光洁与片片雪花混合一起,朱红墙,垂幔纱窗,绮户半掩,颂为建筑之神奇。 玉清殿,雕月牙其上,幽冷清华,殿内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清风徐来,一阵花香吹堂,十分馨香。 两白衣女子站于殿外,钗头发髻,脸若冰霜,额点朱红月牙花钿,肃然站立。仿若是堂前生了风,二女闻得一阵桃花清香,见那绝美少女已落在身前。 “二位师姐,早上好呀!” 少女长睫垂目,双眼微眨,一闪一闪的,如同浪花翻卷在太阳光下激起的水珠,灵动生气。 殿门前,两个女子身子微微一颤,脸带不自然,只得露出勉强的笑容,回礼道:“小师妹,早上好!” “师尊她在吗?” 少女抬着头,脸上一片真挚,也有几分期待,一双水灵灵的眼珠盯着二女身上转啊转,似是在打量,又似寻找什么。只见她笑靥如花,美得令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生起嫉妒之心。她看起来可爱,聪慧,甚至很乖巧! 两女子一阵毛骨悚然,皮笑肉不笑的赶紧说道:“小师妹,宫主正在雅内扶琴!” 少女听了,点点头,微抬细步,往石阶走去。一旁,二女挺身直立,眼光不停地瞄向少女,一刻也不松懈。 忽,少女抬手,在那二人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嘴角勾起一道非常灿烂的笑容,轻声道:“二位师姐不必紧张,我走了!” 说完,她抬脚进殿,步伐轻盈,转眼消失在殿前。 二女顿觉浑身一松,深呼吸了一口气,相视一笑,好似躲过了一场大难一般开怀舒心。 蓦然,其中一人奇怪的说道:“小师妹如此顽皮,花样层出不穷,今天却怎么……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她嘴里响起,另一个女子惊慌之下,瞥见同伴的肩膀上,正爬着一只肉肉小青虫,欲要往衣袖间钻去。二女哪见过这么骇人的虫子,吓得从石阶上摔下,在地上溜了数圈,却不见那虫子掉落,简直命都给吓掉半条。 玉清殿内,少女掩嘴而笑,眉间带着一抹俏皮,犹意未尽的道:“小青虫,小青龙,这么可爱的蚕宝宝!” “羽儿,你又调皮了!” 一声清婉的声音从一垂帘之后传出,声音中夹杂着溺爱和别样的情绪。 帷幕轻纱帘逶迤倾泻,坠在地面。帘后,有人低眉抚琴,指尖起落间,一曲琴音流淌,如滴水落瓮叮咚缓慢,又似泉水清冽空灵、珠光落地。弦声倏尔变得急了,宛如流水碰到礁石,溅起一阵水花,又像激湍奔流一泻而下,落山涧之中撞起巨浪。再往后,音色一转,缠缠绵绵,余音袅袅,似潺潺流水平稳流淌,归于江河,剩夕阳半边,云霞几朵。 少女脸色笑容轻舒,低下头,蹑着脚悄悄走来,噘嘴不满的道:“师尊,我见二位师姐这般辛苦,就去弄了两只蚕宝宝送她们玩,谁知道她们那么害怕。我可是一片好心呢。” “铮!” 那帘后之人突然压琴而止,隐约白皙的脸上有些抽动,无奈笑道:“你自知你那二位师姐怕虫,还这般捉弄她们。” “嘻嘻!” 少女停住身子,掩嘴偷笑。 “羽儿,你来找为师,为师不用猜也知你意,你既学会了我月华宫独门绝学《月华诀》,这世上鲜有敌手,为师不会食言!不过,而今天下风起云涌,时局动荡,变化莫测。世俗之间,尔虞我诈,人心叵测。你初涉红尘,一定要谨记为师说过的话,万万不可忘却自己的初衷!” 那帘后之人不曾起身,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好似一个木头人。 风,从窗外吹进,轻轻拂过案上琴弦,香炉离升起阵阵袅袅的香烟,卷裹着纱帘,弥漫着整间屋子。 少女不甚开心,单膝跪地拱手道:“洛羽谨遵师尊教诲,一定,一定多历练……” “历练什?羽儿,世俗之事,太难。你虽调皮,心地却非常善良。我许你出去,不是让你去玩,而是让你看破,看破不该和本该。我将你带入月华宫,传授你《月华诀》,要的是你能独当一面,继承我的衣钵,将来,我才可放心将这月华宫交在你手中。” 那帘后之人,缓缓从雅椅上站起,抬头看向窗外,发出一声幽幽长叹,谁知心事几千。 听到此话,洛羽身子怔了怔,略一沉思,恭敬道:“师尊,洛羽知错!十八年,若不是师尊救了我,我恐怕早就没命了。您放心,我父母尸骨未寒,仇人无数。白鱼村欠我的,洛羽会一一要回来!” “嗯!此次你出山,为师还有一个任务交于你!” 那人并未走出垂帘,透过帷幕轻纱,隐约看见其身材窈窕,秀发披肩,立在窗台,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的天空。 洛羽露出丝丝好奇,问道:“什么任务?” “替我找一个人,此事只能悄悄寻找,不可让他人知晓,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她叫——花解语!” 说到这个人名的时候,她的语气突然变重了很多,身子也在那么一瞬间,逼出了一股令人恐惧的寒意。 那应该是能够影响到师尊证道的人吧?洛羽心里这样想着,对这个叫花解语的人产生更大的好奇心了。 “徒儿领命!” 洛羽站起来身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微躬身子,便道:“敢问师尊,您道行高深,这些年感悟证道,可有结果?” 那帘后人摇了摇头,黯然道:“为师这十几年潜心悟道,略有收获,但却无法抓住证道的机会。自从天地灵气变稀薄之后,万年以来,人妖二界,只有一个人能够证道,不过他死在了自己的妻子手里!” 洛羽惊得张开了樱桃小口,赶紧问道:“万年来唯一一个?真是可惜了,师尊,他是谁?” 里头,女子突然浑身一颤,将目光移了过来,洛羽心头一震,她能够感受到,那双美目里传递出的恐惧,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恐惧。 “他,他是尊魔头!” 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身子一动,便是瞬间移到了座位之上,将琴声拨得呕哑嘲哳,不堪入耳。 洛羽焦急道:“师尊,您怎么了?” “为师没事,只是不想提起此人。羽儿,你天生月牙胎印,将来必成大器。去吧,为师希望你此次入世,能学到很多东西!” 洛羽点点头,轻声道:“师傅,这些年,洛羽承蒙您照顾,就如洛羽的母亲一样,关心我,爱护我。” 帘后之人身子微颤,心中感慨万千,不禁感觉眼睛有些湿润,欣慰应道:“嗯,羽儿,你懂事了!” 少女嘴角一抿,见是鱼儿上了勾,乖张道:“世尊,洛羽此时入世,师尊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宝赠与洛羽吗?” 帘后之人动作一滞,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又是无奈的摇头轻笑,便于腰间解下一根黑色长鞭,从帘中扔了出来。 “此鞭名为灵影鞭,由巨蛟筋骨锻造,威力极大,为师也爱不释手。拿了鞭速走,为师不想看见你!” “师尊慷慨,师尊威武!洛羽令命,走也!” 洛羽接住那长鞭,顿感一股寒气钻心,脸上一喜,对帘后女子拱手道了一声,飞身钻出雅间,蹦蹦跳跳出去了。 第十四章仙子(二) 瑶池圣地,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从舆中走下三人,皆着一身白衫,沉默不言,遥遥望着半山之上一座雄伟的朱红大殿。 远处雪山逶迤,半山云雾环绕,一条湿漉漉的大理石阶迤逦而上,盘桓山腰,如同一条九曲羊肠。再往上,阶梯拓宽,一座高达六米的柱撑大门横亘其间,而那座雄伟的宫殿,就如同坐落在仙界的神殿,飞檐翘瓦,金碧辉煌,藏于漫山白雾之中,若隐若现。 月华宫就在眼前,绮露眼里一片震惊之色,遥望着半腰之上的柱墩高梁大门,赞叹道:“好雄伟的宫殿建筑,月华宫不愧是九州最强五宗之一!” 杨靖宇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转过身子,看向身后的二人,郑重道:“那是自然!霜儿露儿,月华宫不比那些三教九流门派,哪怕是九州最强大新罗帝国,也要依附于月华宫,从此刻开始,你二人跟在我身后,切莫言语!” 杨靖宇整理了一下衣衫,将桃木扇别在鞶革上,脸带尊崇之意,沿着大理石阶梯向上慢慢攀登。二女微躬身子,跟在后面,动作轻慢,一左一右并行。 约摸一盏茶的时辰,三人停在了月华宫门前。与此同时,两道白影从远处掠来,落在地面,拔出宝剑,拦在门前。 这两道白影,正是被洛羽放蚕捉弄的两位女子。 见来人是一个男子,两个女子睁着秀眉打量了一下,脸若冰霜,不容置疑的说道:“非我月华宫人,禁入月华宫门!” 杨靖宇略微看了眼二人,其长相可说得上是貌美如花,亭亭玉立,气质清香淡雅,不食人间烟火,与身后的绮霜绮露对比起来,也差不到哪儿去。 只是此刻,二女都是一副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样子,似是发生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般。 此事经过,还得从洛羽放青蚕在她二人身上说起。为了弄下青蚕,二人着实被吓得够呛,慌忙脱下衣衫,用剑挑走。不想大门外突然走来几人,二人又惊又臊,慌忙穿上衣服,匆匆赶了过来。 杨靖宇眉宇微蹙,迟疑了片刻,还是拱手行礼道:“二位仙子,鄙人新罗帝国杨靖宇,前来拜访风宫主!” 这两位女子本欲发怒,却见杨靖宇风度翩翩,谦谦有礼,顿时消了些怒气,沉声道道:“我们宫主正在闭关,不见外人,几位请回吧!” 二女说了这话,再看眼前这位俊美男子,似过意不去,又道:“公子,我们月华宫自创宗以来,未曾接待过男客!” 杨靖宇听了,略作思索,顿时明了二人的意思,于是便轻轻点了点头,姿容既好,神情亦佳,颔首轻声道:“杨某自然不会为难二位仙子,这是风宫主曾留于鄙人的玉佩,烦请二位仙子交于风宫主过目,若是风宫主不想见杨某,杨某就此离开!” 杨靖宇从怀中摸出一块精致的翡翠玉佩,闪烁着灼灼光华,十分好看。 二女目光交流了一下,才点点头,接过杨靖宇手中的玉佩。 “几位稍等,我二人就去禀告宫主!” 杨靖宇笑容如沐春风,若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微微作揖道:“有劳二位仙子!” 二人抬起头,不禁多看了一眼杨靖宇,秀眉中多了几分异色,才转身想玉清殿飞去。 杨靖宇眉梢轻展,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眼看向天际。 瑶池天微雪,云压低空,却适得稀疏雪花悠然飘舞,远处熏云半边,红红的渲染在天空。雪花无声落地,便化作水滴,湿润地面光滑的大理石,四周,静籁无声。 突然,一声嘹亮的破空声响起,云雾缭绕的月华宫深处,肉眼可见掠出一零星白点,由远及近,快得出奇。 杨靖宇转身抬头望去,先是看见一柄带着绚烂碧绿的三尺宝剑,剑身灵光浩瀚,气势磅礴。一双白色衾鞋的玉足轻轻垫在剑身上,整个鞋底一尘不染,流光溢彩。御剑之人,玉手结真气,源源不断注入剑身之中,以御剑飞行。 杨靖宇好奇将眼睛向上移,见是一个绝美少女,长发三千如瀑,倾泻垂下,抹额环黛眉,似染似天成。秋水剪瞳,琼鼻樱唇,微施粉黛,闭月羞花,著一身白衣,佩戴一支玲珑玉笛,风华绝代。 杨靖宇眼底闪过惊艳之色,情不自禁赞美道:“好一个窈窕仙子,绝色佳人!” 上方,洛羽双手御剑,皓齿蛾眉流露一抹欣喜之色,师尊允许下山历练,她自然高兴无比。忽听下方传来一声惊叹,微倾身子,低头看去,原是一儒雅俊美男子。洛羽便轻轻回了个礼,递过一个比娇艳玫瑰还令人窒息的笑容,玉手一划,便向着天际飞去。 惊鸿一瞥,送去天涯。杨靖宇眼睛不由一呆,忽觉心跳较与平时快了几分。待回过神,已不见那少女的踪影。 身旁,绮霜绮露二人也一脸震惊之人,此女之美,胜比那九天玄女,一眼,足以惊为天人。二女心中,不禁自愧弗如。 杨靖宇收回心神,微微沉思。 不一刻,前去禀告的二人已折回,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将玉佩奉上,拱手作揖,和颜悦色的道:“杨公子,我二人先前无礼,还请公子见谅,公子请随我俩来。” “多谢!” 杨靖宇拱手回礼,带着绮霜绮露二人跟着二人身后,向着玉清殿走去。 玉清殿,二女停下将杨靖宇引入,至于绮霜绮霜二人,则留在门前。 杨靖宇轻轻拂了拂身上的风尘,挺直身子,提膝轻轻跨入玉清殿门槛。 进门后,杨靖宇方感大殿装饰之华丽,脚下,昂贵的蚕丝地毯延绵空旷的大殿,其中又点缀着许多的倒铃竖花朵,令人很舒心。正对殿门摆放几张宽大的座椅,上捎茶壶,玉盏,整齐放置。大柱漆了红色,柱身融以锡水雕刻龙凤呈祥腾云驾雾,俯身在一道清雅的月牙之下,朝之崇鸣。云白光洁的梁顶垂挂着泪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如花隔云端,让人分辨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为倒影。 大殿堂上,有一樽精巧宝座,由玉石镶嵌黄金筑成,斜之不觉熠熠耀眼,正看倒有几分幽香淡雅之感。此刻,那宝座之上,正坐着一曼妙清雅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裙摆飘逸,一身白衣,头饰璎珞,秀发轻垂,姿色极美。坐在宝座之上,仿若一妙龄少女,端庄贤淑,秀外慧中。 可别被她这般模样欺骗了。因为此人,正是月华宫宫主风如烟,年龄已达三百岁有余。作为九州最强大的五宗之一的月华宫宫主,一身道行臻至顶峰,气息浩瀚凛冽,若非她有意收起,恐此殿早已堕入寒冰之中。 从来,她对人都是那般的冷,不入眼,甚至,视万人为刍狗。这到底是个多么可怕的女人呢? 杨靖宇只看了一眼,便将双腿倾在地面,恭敬的跪了下去。心里,已是一片震惊,这个女人,竟还是那般年轻,那般美丽! “杨靖宇拜见姑姑!” 风如烟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眼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杨靖宇,点了下头,轻轻道:“靖宇,起来吧,姑姑与你一别十八年,真是想不到,你长大了竟是这般英俊潇洒!” “是!” 杨靖宇心里起了一阵涟漪,眼前这人虽是自己的姑姑,自己却不敢太过随性,站起身后,依然微低眉,以示尊重。 风如烟见此,眼底闪过一丝欣赏,缓缓站起身,向杨靖宇走来,说道:“本宫在月华宫中,对你这些年的名声却略有耳闻。靖宇,使出你全身之力,让姑姑看看,你的实力如何?” 杨靖宇怎敢僭越,急忙拱手道:“靖宇不敢!” 风如烟脸色一变,沉声道:“我让你做,你就做!” 杨靖宇心下一紧,脸色却见正常,不忘行礼道:“如此,那靖宇便得罪了!” 说罢,他双手往前一撑,调神秉息,一股强大的气浪顿从他身上绽放,卷起衣袂飒飒作响。 霎时,一道道炽烈的光球由他双手喷薄而出,带着劈山裂海的力量,击向风如烟。 风如烟罕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拂袖推出一掌,与杨靖宇的攻击碰在一起,一阵光芒四射,晃人眼球,从俩人中心荡漾晕开。杨靖宇眉宇一紧,双手奋力次往前一压,再次攻向风如烟。 风如烟脸色平静,收回袖袍,露出白皙的双手,接着缓缓推出一掌,杨靖宇顿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而来,仿若背上千斤巨石一般。几息后,他的额头溢满汗珠,脸色苍白,双腿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不错,你的道行在年轻一辈中,已算佼佼者,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风如烟赞赏出口,轻云一般,将手收了回来。杨靖宇顿觉浑身一轻,跌在地面,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靖宇,你此来所为何事?” 风如烟转身,走向宝座,轻轻坐下,眼底,无波无澜。 杨靖宇此时虚弱无比,哪还有力气说话。赶紧盘坐于地,闭目调息了一刻,才起身说道:“靖宇前来,一是想看看姑姑,二则,听说月华宫出现了一个天骄,靖宇想——” “想与我徒儿比试?” 风宫主似笑非笑,眸子里却露出一抹片疼爱之色,轻轻摇头道:“你不是她的对手!” 杨靖宇心里大骇,惑道:“据我所知,那洛羽仙子年龄要小我,姑姑此话怎讲?” 风如烟点点头,一想起洛羽,便颇有耐心的说道:“洛羽确实只有十八岁,然道行并不只是看年龄。你在九州之中,也算一代天之骄子,和洛羽那小丫头比起来,却还有些差距。这差距,并不是说你慧根差,而是与这天地灵气有关。” 杨靖宇听了,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是靖宇唐突了!” 风如烟低头微微思索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下方的杨靖宇,眉间一拧,突然问道:“可有那余孽的下落?” 杨靖宇神色有些暗淡,摇头道:“李家余孽藏得够深,无法找寻!” 风如烟似早已猜到,自个拾起案前的玉壶倒了一盏茶,于唇边轻啜一口,才道:“此事不急,我自有办法引他们出来。” 杨靖宇脸上一喜,便道:“姑姑请讲!” 风如烟脸上浮现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道:“靖宇,你需将玉蟾株寻来,我自有安排。” 杨靖宇一听,身子却是微微一颤,脸上有几分慌乱,赶紧道:“姑姑,我有一至交好友,已于前两日去寻那玉蟾株!” 风如烟眉头一蹙,艴然不悦,拍桌冷哼道:“杨靖宇,这天下之间,哪有什么知己红颜,他若寻了玉蟾株,杀了他抢过来便是!” “可是……” 杨靖宇身子一颤,还想继续说什么,风如烟飞身而起,一股寒气逼到了杨靖宇面前,如堕冰窖,浑身插满刺骨冰锥。 “杨靖宇,我是你的姑姑,也是堂堂月华宫宫主,你好好想想,是选择听我的话,还是选择——让我毁了你父子的天下!” 第十五章凶兽(一) 瑶池南端,延绵的雪山蜿蜒起伏,积玉堆琼,雾涌云蒸,犹如矫健巨龙俯卧在天地间,仿佛还流溢着袅袅的颤音。尤以最高的唐依玛拉山巍峨奇美,终年环绕积雪,云雾弥漫不散,如若筑基的白色建筑,层层叠嶂直上,峰顶如锥,如笋,直插霄汉。 唐依玛拉山东面,因其常年暴露在日光下,半山以下的积雪会在春夏两季微微融化,流淌形成一股颇为壮观的河瀑,从绝壁之上喷泻而下,汇入千米之下的洼地,注成一片明镜般的湖泊,点缀在白雪皑皑的山谷之中,水质清冽明澈。太阳光照射在上面,反射一道道迭起的七色光,宛如天河晕开的星辰闪烁,寂静多娇。 此湖泊以东,沿着山势走向,分裂成数条支流,流向远远的地方,恍如仙子手里拂起来的万丈襟带,婉约而优雅。 在雪地里跋涉了两日的李忘尘,终于来到这座高大的唐依玛拉山北端。这一日,他的白色衣衫覆上了厚厚的雪片,头发上,眉头和鼻翼之间,也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天气虽寒朔,对他一个习道之人来说不算什么,况且,他手里还有一坛好酒呢。 爽快的抿了一口酒,李忘尘大大咧咧的吐出一口热气,踩着山石,缓慢的往上攀爬。 玉蟾株,人称回春草,可解天下奇毒,乃是一种生活在极寒之地的灵物,十分稀有珍贵,至于千年以上,能够化形遁地的,那就是凤毛麟角,天下难寻。 而今,天下灵气复苏,玉蟾株得以苏醒,日叶化足,花蕊化舌,茎为身,可若寻常动物一般活动。 九州之士,闻之皆往,纷至沓来,于唐依玛拉山四处寻找。传闻玉蟾株化形之前,便有强大的异兽守护,待其成长,蚕食修炼,大有裨益。至于真假,古典并无记载。 至于真正的化形玉蟾株,至今无人见过! 攀行而上的李忘尘,忽觉前方迷雾之中有异响,正欲停下身子仔细倾听。不想,一声凶兽的吼叫声于前方响起,其声之响亮,犹如炮弹落地爆炸,穿云裂石,震耳发聩。随即,人的嘶叫声,兵器的碰撞声四起。 心生好奇的李忘尘轻轻掩倚身子,向前方摸索过去。 “吼吼——” 又是一声异兽的呼啸声传来,李忘尘只觉脚下的地面狂震,恶风扑面,一阵人的惨叫声撕裂山腰,他能够嗅到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儿。 浓雾中,有很多道人影在疯狂逃窜,背后,有一模糊的巨大影子,李忘尘俯下身,藏在一块岩石后面,抬眼望去。 高大,历来是受人俯仰的。只因有了高低之差,便产生了强弱之别。人的狭隘内心中,对着未知事物的恐惧,往往来自于外界的压迫——这便是人的先天敏感性。 所以当李忘尘抬头看去,这不看那倒是没什么,一看却是差点将手中的酒壶都弄掉了。 只见迷雾澒洞的雪地中,有一天直立行走的巨大雪蚕,足有三人怀抱那么粗,身长则达到骇人听闻的十几米,浑身披盖如刺猬的白色倒刺,根根竖立,尾如铁锥,头顶三米长须,嘴长獠牙。胸前凸出一双短小的畸形爪,指甲呈黑色,锋利无比。 这还是一直普通的生物吗? “吼——” 又是一声震耳发聩的吼叫,雪蚕似乎正处于发怒的边缘,尾巴往前一扫,带着一阵刺面的罡风,顿将几个落在后面逃命的青衫男子掀飞,尾端带着的倒刺,插进了他们的身体。空中,落下几道弧线,洒下数滴鲜血。人已死,血却热,落在这天寒地冻之地,与雪花融成一朵朵鲜红的彼岸花。 “咚——” 仿佛天下掉落一块陨石砸在地面,震的积雪翻飞,飞沙走石,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凛冽刮来。 李忘尘嘴巴一抿,便觉如芒在背,如刺在喉。心里暗啐不好,遂翻身而起,速度之快,掠起一阵残影,落在十几米远的地方。 死亡就在身后,根本容不得他回头看。也正如他意料的那般,身子刚避开,一条扁长的,附带粘液的猩红舌头,击在他刚藏匿的那块岩石之上,但见岩石冒出一股黑烟,眼睛可见的情况下,岩石迅速被侵蚀,留下一个黑色的空洞。 又是一只强大凶兽! 李忘尘落地之后,慌忙拔出青锋剑,望向这只巨大的凶兽。见这物是一只变异的黑色蟾蜍,身长足有七八米,高度也有五米。浑身皮肤粗糙,背面长满大大小小的疙瘩,无比渗人。头略呈三角形,吻端稍尖。口宽大,横裂,鼻孔朝天,分两瓣。双眼通红突出,嘴下声囊鼓成泡状。四肢健壮,布满黑色的斑纹,指尖宽大弯曲,异常尖锐。一爪下地,犹可凿山碎石。 “呱!” 它收回舌头,冲着李忘尘发出一声类似蛙声也非蛙声的啸声,一双宛如百斤沉重的铁球红瞳,闪着无比愤怒的光芒。忽见它四肢抓地,身子往后一倾,便跳了起来。这一跳,足有五十米之高。落下之后,地面再次传来巨大的震动,这一次,彻底引发了山顶的深厚的积雪。雪层沿着山巅嗦嗦滚下,一波带着一波,犹如滔滔江水卷起的逶迤细浪,又如铺天盖地的云朵遮蔽天空——反正雪崩了! 两只凶兽兴奋得大叫,一群道士装扮的人却被吓得死去活来,纷纷往山下飞去。然人力终究有限,在这场由凶兽引发的天灾面前,犹如踩死蚂蚁那么轻松。 李忘尘脸色一黑,收剑狂奔,心里不知将那只奇丑无比的蟾蜍骂了多少遍。 在这场接受雪的洗礼之中,不知有多少修士要遭殃了。 一股狂躁的冷气袭到脸庞,李忘尘抬头忘了那即将淹没下来的积雪,脚下一滑,竟跟着山势滚滚而下。 也许是上天宠幸他,也许真的是他的运气太好,不知翻了多少个跟头,李忘尘终于拔出了剑,狠狠插进积雪里,却发现脚下正踩着一块凸出来的巨石。眼见积雪已在眼前,李忘尘翻身而下,藏在了岩石脚下。 “轰隆隆!” 那似闷雷在天空中发泄着情绪的巨响声,从岩石之上湍泻而下,惊天动地,势不可挡。李忘尘庆幸,庆幸自己找到了一方净土,窝在此处,还真是安全。 有惊无险的躲过一劫,李忘尘松了一口气,解下水囊,大饮了几口酒,方才用衣袖抹了抹嘴唇,微蜷身子,往后靠去。 背后,似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搁在肩膀上,说不出的舒服。李忘尘耸了耸肩,将身子欠了欠,扭头看去,见是一只雪白的似兔非兔,似鼠非鼠的小东西,长着一双水晶晶的大眼睛,漆黑的瞳孔里似有江山万里,忍不住风华渐收,投射出李忘尘那张微红的少年面庞,醉玉颓山。 四目相对,李忘尘身子一颤,赶紧退了几步,逼近那溅落进的积雪块面前,发现出不去,才小心的回过头,仔细打量这只有拳头大小的生物。 同样,那满身毛茸茸雪白的小家伙也在好奇的打量着李忘尘。四目再一次对在一起,李忘尘突然哑然失笑,自己还真是被上面那两只凶兽给吓坏了,乃至见到眼前这一只如同雪球的小家伙,便产生了想要逃离的想法。 一把拎起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李忘尘将之捧在手心,喃喃道:“真是只可爱的小东西,想不到这大雪山之中,还能看到这种生物。” 温柔的抚摸着小家伙的皮毛,李忘尘干脆将之放在怀里,静静地等待这场狂暴的雪崩。李忘尘轻轻靠着石壁打起了盹,怀里的小家伙却在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偷偷看向这个少年菱角分明的脸蛋。 不知过了好久,雪崩终于停了下去,一米阳光从岩石之下透了进来,照射在李忘尘酣睡的脸蛋。他缓缓睁开双目,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倾着头看向远方。 云开雾散,天已放晴,太阳的光芒照射在雪地上,无比刺眼。起身走出岩石,对着碧空如洗的天空,李忘尘活动了一下身子,将小家伙放在地面上,嘴角带着笑意,轻道:“小家伙,雪崩已经过去了,回去吧!” “阿啾!” 小家伙四肢落地,张嘴欢叫一声,在雪上蹿出了几朵梅花,似乎很开心,对李忘尘竖起一对占据身体三分之二的耳朵,尖长的嘴角,圆润的小红唇轻张,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翘着尾巴,围着李忘尘兜转了一圈,便向着远方跑去。 李忘尘见着这小家伙聪明的模样,心里不觉有些喜爱。提上青锋剑,踏上岩石,再次往上攀去,由于雪崩将大量的积雪卷下山,攀行倒是轻松了不少。 大多的积雪已滚落于山下,还有些许仍在滑落。递目而看,下方积雪深厚,覆盖足有十几米深,瞩目看不见边际,如同一片汪洋大海,茫茫一片。如此深厚的积雪,对一般修士而言,别说走出去了,能活着,也是莫大的幸运。 此刻,那积雪深处,骤然飞出数十来道身影,浑身披雪,狼狈不堪。 而位于唐依玛拉山顶之上,却有两尊如同大佛般的雄伟身躯,静静伫立在山顶之上,遥遥对着西边的太阳秉息吐气,那口中的热气,在分散在空气中,竟形成一股白色的雾气,荡向远方。 第十六章凶兽(二) 瑶池圣地,月华宫。 惨淡的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如同漫天柳絮簌簌飞舞。空气中潜伏一股未知的阴寒之气,似一柄柄冰刃不断切割衣服的温度,绮霜绮露二人脸蛋被冻得通红,冷意,不仅仅袭击了身体,还有一个陷入漫长等待的心。 杨靖宇走出玉清殿的时候,步子很沉重,低头脑袋,一言不发,似发生了什么事。二女看在眼里,却不敢开口关切,只觉心口堵着一块巨石,徒然难受,只能任焦急堵满内心。 一路沿着石阶走出了月华宫,杨靖宇方才微微抬起了头,她们看见,看见他那双一直以来充满着儒雅,温柔还有深邃的眼睛,此刻却已发红。 绮霜心里难受,遂开口道:“公子……” 话刚出,又慌忙闭上,她从未,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公子这般样子。 扭过头,二女望了一眼月华宫的大门,此刻那娟秀的“月华宫”三个大字却显得无比的刺眼。它,就像这个世界,恃强凌弱,一直一直! 许久,杨靖宇抬起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低声道:“随我去一趟雪山!” 不予二女回答,便飞身而起,脚下,踏起一汪积雪,泥泞沾染了白裘鞋…… 玉清殿里,风如烟拂袖将案上的沏茶掷落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撞击在心口。一张绝美的脸上阴霾无比。她低眉望着一地茶污,眸子里凝满了冰霜,那冰霜之中,似有什么情绪渐渐发酵。 回忆似僵直的行尸,它亦无情,也绝情。风如烟抬起头,透过朱红的大门,看向远方被浓雾掩盖延绵不绝的山脉。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内心之中,似被什么蚕食着,心脏在飞快跳动,让她的情绪不断拒绝,拒绝。乃至最后,只能抿起嘴,轻轻念了几句诗: “京都殿苑朱红墙,却隔咫尺妾和郎。与君惜别无见时,章台柳色郁春棠。绵绵画骨因纸短,一入相思恨日长。梦里相逢醒不语,直取玉钗送风扬。” 声音轻如毛毛细雨,幽怨绕梁,如泣如诉。 似若落日西垂,也不见云霞绯红,天光蒙黛,那一片天色,依旧通明,在圣洁的积雪反射之下,它如同璀璨的星河,星影璀璨,永寂天河,也若北极的极昼,珠光闪闪,寥星点点。 雪崩掩盖了许多尸首,沉睡在这片比天河还要寂静的地域。他们之中,还有很多血气方刚的青年,只因这场凶兽引发的雪崩,彻底长眠不起。 也许,人生来,总就有那么一些,是为了陪衬这个世界而活,也为陪衬这个世界而死! 飞掠,那一地的道袍修士,一个个通红的双目,愤怒的冲上了唐依玛拉雪山,想为同伴们报仇。 远方,落日垂下了,一阵缥缈无踪的梵音也由此从远方传递而来,像谆谆的教诲,又像娓娓的谈话。 两只巨兽在同一时间猛然睁开双目,看向天边,张嘴长啸。 李忘尘及半山的修士们都停住了身子,抬头观望,蔚蓝的天空的如同被藻荇蹂躏了一般,微微出现一些零星的光点。 星星出来了,月亮哪去了?李忘尘心里疑惑,突然想起小时候听姥姥说过的一个故事:东方大海里有鲛人,鲛人落泪为珠。缥缈阁猎获鲛人,缚之地牢,施与极刑,得鲛珠,参悟鲛人苦,珠意志,以指控物,创出一步震惊九州的功法,唤作青云指。 以指御剑,点苍穹,震风月,化天地,控阴阳,决生死…… 世人又道:缥缈阁,影无踪,既出世,风云动。 原来是九州五大宗之一的缥缈阁来了,看来玉蟾株不仅在世人的眼里珍贵,在这顶尖的食物链中,也是非同寻常之物。 “咻——” 仿若流星扫尾,天际中,飞来数十道人影,都着长袖灰衫,胸前绣有一片云朵,头饰巾帻,朴素却不失整洁,相貌平凡,脸色黝黑,身材精壮矮小。 人还在天空中,倏尔已落于山腰一众修士前方,个个气息强大,肃目而立,一双双麻木的眼睛带着无情的深邃,一一掠过这方寒冷的天地。 那数十人之前,站着一个稍高一些的青年男子,身体强壮,血脉贲张。他,就是缥缈阁阁主云尘子座下的二徒弟燕朝歌,名不副其实,长有塌鼻梁,小眼睛,实难跟这儒雅非凡的名字联系起来。 落地后,他先是看了一眼那两只庞大的凶兽,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转过身来,对李忘尘一众遭遇雪崩的人的竖起了拇指,在他们看清的情况下,又特地往下压了去,开口道:“玉蟾株已是我缥缈阁必取之物,尔等若是识相,就此离开!” 瓮声瓮气的话语传到众人耳里,如同向他们脸上吐着口水,羞辱之意堆在脸上。下方,一众修士握紧了拳头,看着这个嚣张跋扈的人,怒火中烧。 李忘尘摇头一叹,缥缈阁作为正道大宗之一,将仗势欺人运用如此厚颜无耻,不愧是大宗门人。手中,青锋剑不禁握紧了几分!姥姥还需要玉蟾株来解毒,想要他离开,那简直就是滑天下大稽,绝不能的! 但枪打出头鸟,李忘尘不会蠢到立即站出来指责他们。 这样的机会,往往是留给没有准备的人。 果不其然,那些在凶兽面前吃了亏的修士们,在短暂的交流后,眼睛里盛满了熊熊烈火,义愤填膺的望着燕朝歌,其中有一个髯须汉子站出质问道:“这玉蟾株乃是天地产生的灵物,什么时候成了缥缈阁的,你们如此蛮横无理,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燕朝歌脸上笑意不变,微微低下头,眯了眼说这话的修士,摇头不语。 那修士见此,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理直气壮,怒道:“身为大宗之人,不以人间正道为己任,跑到雪山与我等争夺这玉蟾株,真是,有辱大宗门派脸面!” “谁规定,我缥缈阁之人,就必须要以人间正道为己任?” 燕朝歌笑容在此时变得更加灿烂,目光却是一寒,淡淡道:“世人愚昧,还是去往生吧!” 他微微抬起手,凭空弹出一指,那修士只见一道光束激射而来,还未来得及闪身避让,鲜血已从后脑勺喷射而出。眉心处,一个豆大的血洞触目惊心,令人毛森骨立,脊背发凉。 “咚!” 修士的身子往地上跌到而去,鲜血飙射三尺,染红一地的残雪,双目圆睁,至死也没想到燕朝歌会动手杀他。 “看见了吗?这就是顶撞我燕朝歌的下场!” 燕朝歌收回手,脸上风轻云淡,还带着那一抹渗人的玩味笑容。 “燕朝歌,你是狂人燕朝歌!” 一众修士脸上大骇,怵目惊心,只因这燕朝歌在世上名声之响,其性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被世人称为狂人燕朝歌。 “知道我的名号,尔等还不速速离去!” 燕朝歌朗声大笑,心胸之畅快,无人能够体会,杀死一个凡人,可以带给他怎样的快乐。 李忘尘嘴角抿了抿,大脑飞速旋转起来,眼前之事,已经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了。玉蟾株的踪迹还没寻到,便碰上这狂人燕朝歌,偏偏自己无可奈何。 身旁的修士摇头转身离去,李忘尘若是不走,结果,恐怕和地面那具还未冰冷的尸首差不多。心里纵有千个不甘,他也只能暂避锋芒。 手里还有一张灵符,大不了,待玉蟾株出现后,试它一试! 天就快黑了,晴朗的夜空,繁星几点,闪烁无常。天际的平行视角,掠过一道黑影,衣袂撕裂空气飒飒响动,速度快得惊人。所有人都滞了一下,燕朝歌脸色狂变,手捻指诀,防备来人。 轻轻落在地面,宽大的黑衣遮盖住来人的身子,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此人身材不算太高,身型偏瘦。头戴斗笠,纱巾遮面,看不见其长相,双手扣怀,报剑于胸,站在燕朝歌面前,气息强盛无比。 “剑一!” 狂人燕朝歌眸子多了几分凝重之色,可见他忌惮得很,一双眼睛在剑一身上溜了一圈,才试探道:“我缥缈阁历来与剑神宗交好,不知剑一兄弟来此所谓何事?” 剑一轻轻扭过头,扫视了一遍雪山上下众人,声音宛如轻燕,又似地狱勾魂使者,虚渺无踪影:“燕朝歌,我为何事而来,你难道不知?玉蟾株出世,天下皆知,你何必藏着掖着,一点儿也不爽快!” 燕朝歌皮笑肉不笑的眯了眯,语气阴测测道:“既然剑一兄弟也是来寻玉蟾株的,那我两宗就立个规矩,此物谁先获得就归谁,如何?” 剑一神色不动,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冷哼道:“你缥缈阁人多势众,获得玉蟾株几率大得多,这很不公平,除非——” 剑一顿了多,放下剑转过头,看向一众被迫离开此地的修士,平静说道:“除非,让他们也加入进来!” 燕朝歌脸色一黑,争执道:“剑一,你疯了,要是让他们其中一个得到了玉蟾株,你我都功亏一篑!” “燕朝歌,若是徐长生在这儿,我兴许会忌惮他几分,至于你!” 剑一将手中的剑扬起,一阵罡风从脚下拂起,吹得黑色长襟不停摆动,戏谑道:“你,还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燕朝歌脸色一阵青红,眉头深深皱起,毒辣的眼睛掠过剑一的身影,细细思索起来。剑一乃剑神宗裘千结的爱徒,关于此人资料,他也知晓不多。不过,能被大师兄徐长生称为当今世上第一剑术天才,道行和剑术肯定不低。而且,剑一行踪诡秘,性格寡淡,罩一身黑纱,披斗笠遮身,无人知其面目。他也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一念及此,燕朝歌挤出一道难看的笑容,点头道:“剑一兄弟,这个情面燕某卖你。你们,可跟着一并寻玉蟾株,谁先获得便是谁的,我两宗绝不会横插一手!” 李忘尘眉目带笑,事情发展成眼前这样,对他来说,不失为个好机会,就看,自己能不能先得到玉蟾株了。 第十七章凶兽(三) 繁星几点,月华一泻千里,夜下雪山,仿佛一幅水墨挥下的山水画,浓的是山,淡的是雪,不浓不淡的是夜色。 两头巨大的凶兽匍匐在山顶上,闭眼酣睡,亢长又平稳的呼吸声,传到众人耳里,竟有一股说不清的火药味在空气中渐渐升腾。 那是对他们的不屑,或者说从始至终就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燕朝歌话刚说完,那群修士已经折回了身子,他们之中,一些身上还带着不大不小的伤势,可以想象,那场雪崩的“壮阔”是多么惊人了。 由燕朝歌和剑一商量如何去击杀两只守护玉蟾株凶兽的计策,最后达成一致,将所有人组成两批,分开对两只凶兽进行击杀。 期间,李忘尘倒是凑了个悠闲,也不管地面积雪冻身,靠着一块岩石仰头看着天空的夜景,一口一口的喝着酒。这如家常便饭的习惯入了众人眼里,都略显惊讶,也有人不解。 对于那群经历了雪崩的修士,要击杀两头凶兽,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任务。这原本是燕朝歌退让剑一不甘心才调整出来的计划,须得听从剑一和燕朝歌的调遣。所以一个个都脸带怒气,却又因玉蟾株太过珍贵,加上许多同伴因此丧生的原因,他们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只能寄托战斗打响之后,他们是那群幸运儿之一。 人类总是这样,往往把不切实际的美好轻柔地,温婉地犒劳在自己身上。有人说,这是梦想,有人说,这是对生活的希望。所以天塌下了,高个子会顶上,大不了,也会压在胖子身上。 他们,总把幸运挂在嘴巴,身体力行,劳逸结合! 黑纱掩面,透过黑纱,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似晶莹的露珠,又似洁白的冰锥。剑一看见李忘尘的那一刻,眼角竟产生了一丝好奇,同样是修士,同样习剑,这人却和别人不一样,一点儿也不一样。 “你,一会儿跟在我身边!” 剑一声音冷冷响起,连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这般生冷,明明自己,对他产生了一丝好奇。也或许,这本就是他一贯的作风吧。 李忘尘眸子一亮,没想到剑一竟要保他,如此好事,天下还哪去寻找?遂将水囊递过去,微笑道:“如此,那多谢兄台好意!喝酒吗?” 剑一轻轻摇了摇头,算是拒绝李忘尘。 李忘尘也不觉有何尴尬,翻身而起,左手轻捻水囊,望向满天星河,自是胸间顺畅,怡然自得。 月华铺下,大地如雪上加霜,呈现出淡淡的金黄色。 “我有言在先,不论玉蟾株是否出现,都必须先解决了这两只凶兽!” 剑一举剑面纱前,一把将剑拔出鞘,众人只见得此剑身寒光凛冽,渗人心神。 剑一手执剑,手腕微翻,左手侧指,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身上散发出,运气踏地飞起,身轻如燕。 “好轻功!” 李忘尘赞叹一声,提剑跟上。 顿时,一股肃杀之气从两批人马中凝结而出。山巅,两头凶兽蓦地翻起了身,冲着众人长啸,那其中的警告意味,已从那宛如红灯笼的眼睛里射出,令人心惊胆战。 “轰!” 一马当先的剑一挥手斩出一道剑气,击在雪蚕的身体上,顿时碰撞出一串火花,打得雪蚕不疼不痒的。 李忘尘紧随其后,翻上山顶,已是气喘如牛,见剑一的攻击没效果,赶紧开口道:“兄台,此物修炼没有千年,至少也有五百年,你看它皮糙肉厚的,这样做很难将它杀死,不如找出它的弱点,再合众人之力将之击杀!” 剑一点点头,深以为是。遂停下动作,望着被自己激怒的巨蚕,不紧不慢的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李忘尘摇头,笑道:“没有!” “那你去找出来!” 谁不想那剑一黑纱下的嘴角一勾,抬起手,一把抓住李忘尘的肩膀,径直向雪蚕扔了过去。 李忘尘脸色大变,这雪蚕浑身插满倒刺,剑一这做法,不是让他羊入虎口吗? “荡剑式!” 李忘尘被扔了出去后,以气御剑,在半空硬生生扭正了身子,手中速结剑式,身如螺旋,剑影迷踪,在他的手里,瞬间幻化成数把剑影,闪着凛冽的光芒,一一向雪蚕的脑袋攻去。 雪蚕浑身长满倒刺,皮糙肉厚,挨揍能力太强,李忘尘大脑很清楚,出剑,自然得选择薄弱的地方攻击。 他的出发点是没有错,只是雪蚕胸前那双畸形的爪子,看似很短,实则也有两三米长。只见它抬起爪子,很不屑的拍了出去,挡住李忘尘对其脑袋的攻击。 李忘尘只能将叠加的剑影斩向那只爪子,看似动作很慢,实则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斩出了数道剑气。但击在巨蚕的爪子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连皮肉也未伤到一厘。 雪蚕的爪子被延迟了一刻,还是拍了下来,李忘尘持剑抵挡,只觉一股巨力反弹,持剑的左手一阵生疼,肩膀就如脱臼了一般,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 雪蚕的另一只爪子也在刹那间拍了过来,李忘尘脸色凝重,快速的在身前结出一道防御屏障,悍然的扛住雪蚕的攻击。 剑一飞身而起,挥剑随意斩出几道剑气,挡住巨蚕的攻击,伸手将脸色苍白的李忘尘扯在了身前。二人半边身子靠在一起,落在地面后,剑一不自然的将李忘尘松开,任由他往地上摔去。 雪蚕愤怒一吼,尾巴竖起,往人群中扫来,罡风扫面,一众修士脸色狂变,慌张拔剑避让。阵型顷刻土崩瓦解,众人鸡飞狗跳,一时间,竟无人奈何得了这只雪蚕。 反观另一边,燕朝歌等人对那只丑陋的蟾蜍进行包围式的阻杀,因有缥缈阁神乎其技的青云指法,对只能用舌头吐毒液攻击人的蟾蜍,倒形成了一种绝对的克制,加上缥缈阁众人的配合,蟾蜍的攻击也受到了压制,完全处于下风,再这样耗下去,死亡,是迟早的事情。燕朝歌也不急,多死一个人,对他争夺雪蟾株越是有利。 剑一嘴角抽了抽,他之所以选择攻击这只雪蚕,只是因那蟾蜍太过丑陋,谁不想,这只雪蚕皮糙肉厚,难对付不说,关键一条铁锥似的尾巴力量奇大,难缠得很啊。 “剑灵宗剑式决,剑技花样虽多,不过中看不中用罢了!” 剑一淡淡的扫了一眼李忘尘,语言中多了几分不屑。 李忘尘撇撇嘴,怨道:“兄台,你要摸我的底细,也用不着如此花费心思吧,直接问我就成啦!” 剑一握三尺青锋站立,瞥了眼李忘尘,眼睛里多了几分欣赏,轻道:“你倒是个爽快之人。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剑诀!” 剑一说罢,浑身气势高涨,手中宝剑发出一声长吟,光华越盛,风猎衣襟飒飒作响,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的身上迸发,扫起地面的积雪往前拂去。同一时间,他身子也动了,速度之快,李忘尘只觉得眼花缭乱,待看清他的身影之时,见他已接近雪蚕的身前。 提剑刺出一剑,却是个假把式,在雪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剑一又闪到了雪蚕的身后,这一剑,没有任何的技巧花样,他只是提剑,落剑,避开。 雪蚕吃痛,身子往后退了数米,原是剑一竟凭着强大的实力,刺破了雪蚕那长满倒刺的粗糙皮肉,流下了一道颇为可怖的血痕。 剑一的做法,也彻底激怒了暴躁的雪蚕,只见雪蚕张开了胸前的双爪,蠕动着身子,卷起数米高的乱石飞沙击向他。 剑一沉着脸,身在半空,与巨蚕战了数十个回合,李忘尘则与一众修士奋力抵挡那力量恐怖的尾巴,分散着雪蚕的攻击力量。 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响,地面震了一下,只见那令人作呕的蟾蜍之躯已经倒在了地面,浑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洞,腥臭的污血从伤口中,疙瘩里溢出来,伴着那乳白色的腺素,流去老远,一股难闻的味道顿时飘向四方。 “轰!” 暴怒的雪蚕见蟾蜍已死,对着长空嘶鸣一声,避开剑一,向着地上的众人扑过来。 一众修士慌忙结阵以待,强提浑身力量,催兵器往前抵挡,数道剑气,兵戈,秘宝与雪蚕庞大的身子轰在一起。 “噗!” 众修士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手中的兵器也都失去光华,散落在地面各处。 李忘尘却趁着这机会,偷偷靠近雪蚕的脑袋,正欲持剑刺向雪蚕的双目,它头顶两只触角突然弯曲下来,如同八爪鱼的手覆盖住红灯笼似的大眼睛,将之死死保护住。 这难道就是生物的自我保护意识?李忘尘抿嘴笑起,想不到自己歪打正着,雪蚕的弱点,果真在双目。 “兄台,它的弱点在眼睛!” 李忘尘挥剑刺了几剑,剑剑皆中触角,那雪蚕再次痛嚎一声,这一次,它选择逃了。只见它身子一摆,双眼带着恐惧之意,烦躁的往积雪里钻去。 剑一哪能放它逃走,手结真气,手中剑白光如炽,映在这雪山之巅,天地变色!令不远处的燕朝歌脸色再次皱起,看来想要取得玉蟾株,比他想象的要难得许多。 剑一是个意外,绝不能让他得到玉蟾株,燕朝歌内心之处细细盘算着。 这一剑之威,何其惊人! 白光过处,一切皆如幻影灭,那雪蚕抬双爪抵挡,却被那剑气直接斩断,剑气,依旧势不可挡的击向雪蚕的双眼。 天地间,一阵长啸声响起,悲壮无比,剑一立在空中,缓缓将剑入鞘,眼睛也不看一下,折身落下地面。 众人眼里闪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带着无比崇拜的眼神看向剑一,只因那雪蚕倒下的地方,已经被斩出一道深深的裂缝,长达数十丈远。 至于雪蚕庞大的脑袋,也从双眼处切了一个西瓜分裂,死得不能再死了,鲜血汩汩留下,混合一地的残雪,向山下流出,就像白日那场惊天动地的雪崩。只是这一次,是一股不大的血流,呈现骇人的猩红色。 第十八章阿九(一) 剑一若无其事的将剑收回鞘,似是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相比缥缈阁众人围杀的那头巨蟾来说,他带给众人的震撼更大。 燕朝歌脸色难看,如同吃了瘪一般,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因为嫉妒,让他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空气冷冽稀薄,月亮的清冷在积雪的反射中,就像傍晚的天色,不明也不暗,众人渐渐散去,沿着山巅四处摸索那玉蟾株留下的蛛丝马迹。 寻了半天,却无收获,只得将搜索的地域扩大。 传说玉蟾株生于雪山之巅,守护的凶兽既已死,按理来说,这玉蟾株应该要出世了才对。 李忘尘眼里闪着灼灼光华,走近剑一,出人意料的,将手放肆搭在剑一的肩膀之上,嘴里还带着一丝痞笑,意味深长的道:“兄台,你这一手剑法真是出神入化,确比我剑灵宗《剑式七诀》厉害的多啊,佩服佩服。” 剑一见李忘尘这耍无赖的动作,将剑抵在李忘尘的脖子上,冷冷道:“放开你的手!” 李忘尘嘴角一勾,收回手,称呼顿时亲切了几分,笑容不变,轻声道:“剑兄为何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二人一见如故,理应坦诚相待。剑兄不如摘了斗笠,咱们就于此地行礼结交,如何?” 剑一微微扭过头,因为面纱的原因,并不能很好的看清眼前这个少年的面庞,不过她却捕捉到了李忘尘脸上那道深沉的笑意。 剑一心里犯着嘀咕,总觉得这家伙笑容有些不安好心,遂背过身负手而立,淡淡道:“我不想与你结交!” 李忘尘听此,脸上笑容越盛,叹道:“真是可惜了,剑一兄为人仗义,正气凌然,不能与你结交,真是李某平生一大遗憾。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此别过,希望下次再见你的时候,你能打扮得好看一些!” 剑一身子却是轻轻一颤,在旁人不易察觉的情况下,持剑的手微微的紧了几分。 他那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李忘尘摇头叹气,转身坐下,解下水囊。张口大饮,不过几息之间,水囊中滴酒不剩,被他喝了一个精光,不一刻,但见他脸色微红,已有几分醉意。 剑一见所有人都去寻找玉蟾株,唯独这李忘尘一点儿也不担心玉蟾株被人夺走似的,便踱步走近,惑道:“你不是为了玉蟾株而来?” 李忘尘脸上带着淡淡笑容,反问道:“你我本无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 剑一一愣,实在没想到这少年居然敢跟他如此说话,一时间竟不知还说什么,只得拂袖一哼,自个儿转过了头去。 李忘尘微微晃了晃脑袋,将水囊扔在地面,右手垫头,闭上眼睛,舒舒服服的躺在岩石上睡了。 剑一眼里流露出一丝动容,看了眼醉意浓浓的李忘尘,开口道:“你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 李忘尘左手抱剑于胸,并无惧意,微微道:“你若想杀我,刚才便不会让我跟在你身边。夜已深,你不想白费力气的话,还是停下来息息吧。” 剑一将信将疑的回头,方才仔细的打量起了李忘尘,久久未动,乃至李忘尘心里发毛,不得不翻个身背过,才觉踏实了好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剑一徐徐走了几步,干脆回过身,将剑横在地面,坐在上面打起了盹。 五更后,天微微放明,东边的天际氤氲了一层层紫气,映衬几片轻云如霞。山腰间渐渐起了雾,薄薄的一层,渐渐往上抬升。 瑶池的云雾一般都很高,裸露在云端,能够接受太阳洗礼的山峰可见一般。而这座雄伟的唐依玛拉雪山,已经将云雾甩在半山腰上,不管云雾如何抬升,也覆盖不了这直插霄汉的山峰。 一阵乱风猎过眉梢,撩起额前的一缕头发,李忘尘突觉空气寒冷,遂睁开双眼,看向东方那一片紫色。 与此同时,脚下传出一声细微的震动,李忘尘俯身倾听,找到了震动的来源,提剑往南边走去。 剑一徒然睁开双目,他也感受到了脚下那细微的震动。四周,躺着一群一夜未休息,翻山越岭寻找玉蟾株踪迹的修士,经历一夜的折腾,他们此刻正睡得香呢。 远处,燕朝歌飞身而来,后面跟着那众缥缈阁的弟子。 东方,紫气越浓,只见那群山遮掩的地方,微微投射出一道柔和的太阳光,射到了山顶上,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李忘尘还在行走,忽觉一股庞大的蒸汽从脚下传来,不由身子怔了一下,赶紧飞身闪避。地下,似有什么东西在鼓捣,传出一阵强烈的震动,让他险些站立不稳。 紧接着,地底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地面顿时飞沙走石,从中裂开一道道缝隙。缝隙里,微微射出一道道青色光芒,与遥遥照射过来的太阳光融合在一起,迭起多种光芒幻影。渐渐,光芒越来越盛,喷射数米之高,地下的震动也在频繁加强,山石残雪唰唰往山下落去,将那群沉睡的修士一一摇醒了过来。 众人起身,只看见南面山巅,数道青色光芒从缝隙中喷薄而出,割开地面的石土,不断加宽着裂缝。脚下,震动渐渐停止,一朵散发着幽幽光芒的三瓣叶子从裂缝中钻出来,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不停地攀长,转眼间,已高大数十米,占据半个山巅。 叶片呈现厥草的形状,分裂成无数个裂口,上面流淌着淡淡的青色光影,如同覆盖了一层青色的雾气,朦朦胧胧,看得不是太真实。 紧接着,地面霍然露出一根碧绿的茎干,比一般百年青松粗壮三倍有余,茎干更是高达令人望而生畏的五十米。众人仰头,只看得三叶在阳光下轻轻摆动着,而后渐渐往三面延伸,中心处,一朵红色的花朵含苞怒放,花蕊如同一个玉盘,衬数瓣鲜红的花瓣瞬间绽放。 那一刻,紫气东来,这棵巨大的青草微微摇动着枝叶,惬意的吸收着东来紫气。花心处,渐渐升气一层淡金色的光芒,然后流向三片叶子,往下覆盖茎干。三叶往里收拢,茎干渐渐化作虚幻,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九天之上,早晨的太阳光芒似较与平时亮了许多。突然,那株巨草身上淡金色光芒却都如同被什么吸引了一般,纷纷往上又汇聚到花心的地方,形成一道瞎晃人眼的刺眼白光,让人头晕目眩。 待众人适应了这道刺眼的光芒,眯眼再看时,那棵巨草正在进行神奇的蜕变:绿叶化足,花蕊化舌,花瓣为头,茎为身……顷刻便转化为一只巨大的灵兽,头似蛇,身似龟,四肢如象腿。 此物,便是玉蟾株化形,可如一般动物活动! 李忘尘见了玉蟾株化形的模样,并无多大的惊异,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低下头去,若有所思的喃喃道:“玉蟾株,回春草,向阳生,姥姥果然没说错!只是,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剑一好似个木桩,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玉蟾株化成一头巨大的玄武,眸子闪过一丝凝重。千年灵物,并不好对付,况且还是一只化形成玄武的千年玉蟾株。 燕朝歌一双小眼睛睁得似乎要夺眶而出,脸上挂满激动又欣喜的神色,当然,这包括在场的所有修士。 这可是玉蟾株啊,可解天下剧毒,乃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之一,谁不心动?谁不想拥有? 只一瞬间,众人已拔出兵器,防备着曾经共同患难的同伴们,也待机蠢蠢欲动。谁要是缺少了这一个心眼,将成为今日第一个死亡的人。 人世间的竞争何其残酷,最可怕的,要数这人心,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算得了什么呢? 李忘尘看了看身侧的剑一,忽然计上心头,笑道:“剑一兄,要不合作一下?” 剑一嘴角一抽,自然知道这家伙不安好心,但还是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合作?” 李忘尘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真诚的道:“玉蟾株浑身是宝,我二人获得之后,一人一半,可算公平?” 剑一听了,戏谑道:“你实力不行,还想要一半?” 李忘尘轻轻摇头,笑而不语。 剑一握剑在身,冷冷扫视了一遍燕朝歌等人,颇有些不情愿的又道:“若不是缥缈阁人多势众,我才不想跟你合作!” 李忘尘眼睛一亮,笑道:“剑一兄果然仗义,这般山不好对付,你我二人先不要出手,静观其变!” 玄武龟,又称般山,身如大山,壳如峰峦,以四肢负重而行,步伐缓慢沉重,防御力却极其强悍,刀枪不入,实为难缠。 此刻,那玉蟾株已然化物,身体渐渐缩小,变成一只普通大小的乌龟,一双黑亮的眸子缓缓睁开,投射出一道冰冷刺骨的寒光,亦带有几分好奇,伸出前肢往地面探了探,在众人一脸疑惑下,它微微晃了晃脑袋,将头往下一钻,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燕朝歌一愣,弹出一指光柱,击在玉蟾株消失的地面,顿时搅起一层石土四扬,却不见玉蟾株,很有可能,它已经钻进了雪山深处。 传闻玉蟾株化形遁地,哪怕是岩石也能破开,想不到今日还真被他们给撞见了。 只是,玉蟾株遁地而去,这不是要让众人的心血付之东流了吗? 燕朝歌反应过来,脸上带着焦急之色,这好不容易看到了玉蟾株,可万万不能让它给溜走了啊。 “怎么会这样,快点,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将它给找出来!” 燕朝歌话刚说完,见地面下又探出一个脑袋,原是这只玉蟾株居然又冒出了地面。就落在他不远之处,与他四目相对,一人一物顿时一滞,燕朝歌是惊疑交加。那玉蟾株则睁大了一双黑亮的小眼睛,瞳孔中反射出燕朝歌矮壮的身影,带着一抹兴奋和好奇,慢慢向燕朝歌身前移动而去。 它化形后,衍生了些许灵智,对这万事万物都产生了浓浓的好奇之色,并没有意识到现在危险的处境是自投罗网,自掘坟墓。 李忘尘一念及此,心道不好,玉蟾株灵智不高,若是被燕朝歌抓了,那还有他什么事。 剑一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脚下生了一阵风,来不及和李忘尘交流,便向玉蟾株抓去。 众人也在刹那间动了,只有那只巴掌大小的玉蟾株,还在缓慢的向着燕朝歌爬去。燕朝歌的脸上,露出惊愕又兴奋的表情,摊下双手,便往地上抓去。 说时迟那时快,晴空之下,一道白影掠过,宛如夏日天穹上的一道流火,灵巧的将玉蟾株叼住,一口吞了下肚。 (一直想写一只可爱的小动物,与主角患难与共,苦心人天不负,阿九成功塑造出来了!敬请期待……) 第十九章阿九(二) 皑皑白雪泛着粼粼雪光,在日光照射下,如同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在眼圈处来回晃动,十分耀眼。 上百位修士在同一时间停住了动作,一双双睁大的瞳孔带着无法言表,绝对震撼眼球的惊诧,看向那道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的雪白影子。 雪白的绒毛又顺又柔,长着兔唇猫眼,脑袋尖长,尾巴短小,耳朵从脸蛋耸拉下来,一直拖到了地面上。说它是兔子,尾巴又太短,说它是仓鼠,耳朵又过于长。就是这样的一个四不像的小家伙,却长得极其的可爱,还有几分呆萌的样子。但是此刻,没有一个人觉得它可爱,甚至将它当作了妖物一样对待。 能一口吞下千年玉蟾株的生物,还是一般的生物吗? 上百修士的眼睛中,那种呆滞的眼神是无法形容的,他们费劲千辛万苦才等到这玉蟾株出世,没想到转眼间便入了一只小家伙嘴的里,活活给吞下了肚。 燕朝歌双手摊在地面,看着到嘴的鸭子被一只小家伙一口给吞了。嘴巴张了张,脸上还带有几分惊诧,几分凌乱。忽觉愤意从内心升起,脸上似灼火烧,一股无形的气浪从他的身体里蹿出,将四周的空气剿出一个个气旋。但见他阴霾的双眼一眯,暴躁的掐起了指法,毫不留情的击向那只可爱的小家伙。 “阿啾!” 小家伙惊呼一声,四肢弯曲往上一跃,借着灵活的身子,轻轻松松的避开燕朝歌弹来的指法,落地后还不忘转身对他吐了吐舌头,真是——让人气到吐血! 燕朝歌自是气得不轻,他哪受过被一只小动物这等羞辱。双手速结真气,不断弹出指法,却都被小家伙一一躲开了。 地面尘土飞扬,小家伙的身上却一尘不染,阳光站在毛发上,闪着熠熠光辉。 溜了一圈,小家伙似乎玩累了,百无聊赖的打了一个嗝后,扭头四周看了看,便将身子轻轻跃起。 这一跃便跃到了数米之远,不偏不倚落入了李忘尘的怀中,躺在里面,很惬意的剔起了牙。 李忘尘蒙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剑一停下身子,惊讶的看着李忘尘,这家伙,简直不像人,如此神奇的动物,竟跑到他的怀里放肆的剔牙,还不忘蹬着腿往他的胸前挤出一个宽敞的位置,供己舒适倚靠。 李忘尘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幕,竟有几分滑稽。众人费劲思量追寻的玉蟾株,却被怀中这小家伙使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诈,真是天衣无缝,聪明过人啊! 怀中的小家伙,正是雪崩时他碰到的那只小动物,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它吞了玉蟾株,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李忘尘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把拎起了怀中的小家伙,凑到眼前,颇有严肃的道:“我说小不点儿,你能不能把玉蟾株吐出来,我还等着它救人!” 李忘尘轻轻抚摸着小家伙的绒毛,顿觉手感不错,禁不住多揉了几下。 那只小家伙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抬起爪子,往嘴里一掏,摸出了一片碧莹莹的叶子,气鼓鼓的递给了李忘尘,眼里带着十分不乐意,八分委屈,好像在说:给你一片,够意思了吧? 李忘尘脸色一僵,他不是给吓得,而是吃惊,吃惊这小家伙竟然还真的照着他的意思做了。只是手中捏着的这片玉蟾株叶子,总感觉有几分恶心人,叶片上湿漉漉的,这不是小家伙的唾液是什么? “真乖!” 李忘尘脸带笑意,将叶子放在衣角上擦了擦后,公然收进了自己的荷包中。脸上的无比满足的笑意好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子,刺向众人的胸口。 剑一恢复常色,踱步走近李忘尘,淡淡道:“你这家伙运气真好,说好的,一人一半!” 说着,还不忘伸出手来。 李忘尘嘴角一勾,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凄惨的表情,那模样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惨兮兮的道:“剑兄,这叶子只有一片了,我需它用来救治我那可怜的姥姥。你知道吗,她卧病在床,三年没吃过大米饭了,你就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她活过来,精神抖擞的吃一口大米饭吧!” 剑一听了,嘴角猛地抽了抽。 这家伙,真是个演戏的好材料,活脱脱的一枚戏精啊。 “既然你要用它救人,那就算了。” 剑一收回手,将剑靠在胸前,转身走去。行了几步,又转过身,提醒道:“你身怀最后一片玉蟾株,赶紧走!燕朝歌这人喜怒无常,肯定会出尔反尔!” 李忘尘身子一颤,点点头,拱手作揖道:“剑兄,多谢好意,还请你帮我抵挡一会儿,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李忘尘运起真气,提着步子,宛如离弦之箭,向着山下极射而去。 事实上他早就发现了众人投来的不善目光,他只是需要,需要等待一个逃离的机会。 机会,他把握得很好,就在一众修士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逃去了老远。 “玉蟾株在他手里,抓住他!”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众人方才回过神,拔出兵器,追赶李忘尘的步伐追去。 燕朝歌脸色难看,玉蟾株本该是他的,奈何被一只小家伙给搅浑了,落在李忘尘的手中。燕朝歌拂袖而起,看着李忘尘逃离的背影,愤怒道:“缥缈阁所有弟子听令,把玉蟾株抢回来!” “且慢!” 剑一拔剑出鞘,与燕朝歌遥遥对视,冷冷道:“燕朝歌,你难道想出尔反尔,丢了你缥缈阁的信誉不成?” 燕朝歌神色一冷,沉声道:“剑一,你真想与我缥缈阁作对?” 剑一凛然不惧,冷笑道:“区区一个燕朝歌,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代表整个缥缈阁,难道云尘子阁主不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燕朝歌气结,眼看李忘尘逃去了半山腰,所有修士也都追了过去,只有他缥缈阁众人,被剑一有意拦在了原地。 这口气怎么能忍,能忍他就不叫狂人燕朝歌了,干脆改名怂人燕朝歌。但现在,他必须忍着,为了玉蟾株,必须忍着。 他不傻,能被云尘子收为亲传弟子的他,虽有嫉妒心,但资慧不差,可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怎会傻呢? “你们拦下他,我去追那少年!” 燕朝歌一声令下,他身后十几道身影便脚踏风云,升到半空,缥缈的身法晃得人眼光缭乱,围着剑一布下了一个杀阵。口念指诀,手捻指法,一道道穿透力极强的光柱顿时从他们的手指中弹起,落在剑一的站立的地方,轰然爆炸,一时间烟尘四起,中间的剑一却毫发未损。 剑一面不改色,轻扬起剑,结出一道浑厚的真气,持剑扫出,光圈震荡,只见半空众人吐了一口血,跌落在地面,失去了战斗力。 剑一冷哼一声,收剑欲走,斗笠面纱遮盖的脸蛋略微挣扎了一下,折回身向着燕朝歌追去。 下方,李忘尘负剑在背,急速奔跑,肩膀上,一只可爱的动物紧紧抓住他的衣衫,雄雄而立,丝毫不见紧张之色。 数道人影紧随其后,众人心里都铆了一口气,使出浑身解数,追赶李忘尘的步伐。 燕朝歌道行高深,因缥缈阁绝学青云指缥缈无踪,轻功自然了得,几息时间,便追上了李忘尘。 “小子,留下玉蟾株,我留你一命!” 李忘尘脸色凝重,脚下不停,高声道:“燕朝歌,你如此紧追不舍,真以为我斗不过你吗?” 燕朝歌听了,仰头大笑,气愤道:“无知小儿,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我不介意杀了你!” 凭空弹出一指,击在李忘尘的身前,硬生生的迫使李忘尘停下了身。后面,众人持兵器就刺了上来,李忘尘拔剑抵挡,又见燕朝歌的指法将至,只得错身躲避。 然,他道行太低,被燕朝歌指法掀飞倒在地面,受了轻伤,众人借机一拥而上,数道兵器逼到眼前。 李忘尘神色一冷,这些修士为了一片玉蟾株叶子,竟想置他于死地。 从怀中摸出一张灵符,李忘尘大声念叨一句:“敕!” 语声未了,灵符自他手中燃烧起来,从中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众人只觉罡风袭面,心脏狂颤,紧接着,一声爆炸由李忘尘为中心向着四周辐射。 “轰!” 硝烟四起!靠近的横七竖八的倒在地面,不死也受了重伤,燕朝歌则在爆炸的顷刻,双手结真气做抵挡,勉勉强强扛了下来。 烟尘消散,众人急忙看向爆炸的中心,哪还有李忘尘的身影啊。 云雾爬上了半山,将众人的视线遮挡住。燕朝歌一身冰冷杀气,沉着脸落在地面,气愤郁结在胸,冲冠眦裂。 距此十里外,唐依玛拉山南面,积雪微微融化,水流侵蚀了地面,形成无数条细小的水流,向下方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上倾泻而下,水花四溅,流水叮咚,阳光明媚,微风不燥。 李忘尘抱住那只可爱的小家伙沿着山势高处滚滚直下,摔在积雪中。 停下后,李忘尘拍了拍衣角,吐出一口浊气,方才站起身子。头发微有缭乱,衣衫也都破了几个洞,覆盖着污泥。 但这些,都不足提及。 小家伙跳到雪上,提脚踩出几朵梅花,睁着一双水晶晶的眼睛,又亮又圆。它用小脑袋欢快的蠕着李忘尘的腿裤,动作十分亲昵,就像见到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只是这李忘尘与它,似乎只见过一面而已。 李忘尘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小家伙的脑袋,笑道:“我们已经安全了,谢谢你的帮助,让我得到了这一片玉蟾株。” 李忘尘将那片玉蟾株的叶子掏出来,放在手心,微觉叶片上传来一股浸心凉的冷意,就像夏天吃了一颗冰淇淋一般,很温和很舒爽的感觉。 “阿——啾!” 小家伙似乎能够听懂李忘尘的话,张着嘴巴兴奋的叫着。 “哈哈,你真聪明!” 李忘尘将小家伙抱在怀中,欣喜道:“我以后就叫你阿九,你我有缘,不如跟我下山吧!” 李忘尘抱着小家伙,竟十分舍不得让它离开,顿生了私心,想将它带在身边,好做个伴。 “阿啾——” 小家伙晃晃脑袋,亲密的噌着李忘尘的脸蛋,非常开心。积雪覆盖在地面,流水侵蚀了雪面,太阳光照射在李忘尘笑意满满的脸上,连同天际的那片云彩也失去了颜色。 第二十章入魔(一) 是早晨,宛如明镜般的太阳升到半空,撇下明媚温柔的光芒,照射在清澈的积雪融水中,潺潺浟湙多了几分潋滟。雪山独特的风光,好像极地竖立的一座冰川,散发着圣洁空明的光彩。 童遥子黑纱遮面,唯独露出一双冰冷的眸子,面纱下,一张乌黑的嘴唇如同墨菊的颜色,自上次吸收了大蛇几百年的妖力,他的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魔气。 妖物吸食人的精气修炼,是一个增加自身妖力的捷径,但这样的妖物,往往是不能立足的。于人而言,以吸收妖物法力增加自己的道行,也是令人不容的。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童遥子为了一己私欲,在吸收大蛇的妖力后,暴躁的妖力与身体相冲,让他的身体蒙上了一层阴寒的魔气。大蛇嗜血冷血的天性,也在渐渐影响着他的心智,一步步将他拉扯进魔道。 数日以来,跟在童遥子身旁的师弟们早已不堪忍受他变化后加膝坠渊的性格,他们都知道童遥子发生了什么事,却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声张。在这之前,他们失去了一个师弟,只因顶撞童遥子,被童遥子活活给掐死了。 而这一切,都因那獐头鼠目的林子华想了一个追杀李忘尘的馊主意,彻底改变他童遥子的一生。 他是剑灵宗众人心目中的最恭敬的大师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器宇轩昂,英俊潇洒。他想着有一天,可以迎娶师妹白雪,光大剑灵宗。只是现在,他不能了,只有杀死李忘尘,或许有一丝机会能够让自己恢复神智,寻回真实的自我。 这一日,他带着众人终于走到了唐依玛拉山——传闻玉蟾株出世的地方。还未走上山,便听到一声恐怖的爆炸声响起,他抬起头观望,他似知道那里发生了战斗,他很激动,激动得伸出了一双长满黑色指甲的手,要命的抓住身旁林子华的肩膀,扣的死死的,尖长的指甲嵌进了林子华的皮肉之中,鲜血的腥味让他更加的兴奋。 他看见,看见爆炸中心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冲天而起,借着爆炸的余波飞向远方,那里,是唐依玛拉山南端。 发现势要杀的人,他怎能不喜? 一把将痛到脸色发青的林子华扔在地面,他脚下一点,带着一道道黑色的残影,向着李忘尘逃路的方向追去。因速度太快,衣襟被迎面的罡风撕裂,发出令人牙酸的破空声。 林子华从地上爬起,俨然成了个血人,一张本就尖长的嘴脸狰狞无比,五官齐齐挪位,阴沉而毒辣。但不管如何,他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只能选择带上众师弟跟着童遥子的踪迹寻过去。 李忘尘将阿九抱在怀中,沿着悬崖处的流水跋涉。越走越远,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苦,只因这悬崖太长,这一走差不多一个小时了,竟没有看到崖的边界。 走路倒没什么问题,只怕山巅那群修士寻了过来就麻烦了。 清冽的流水从山麓缓缓流下,李忘尘捧着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洗脸蛋,起身准备继续走路,不想上空响起一阵破空声,一道以头纱掩面,浑身黑衣包裹的人影已落在他的身前。 他背负着手,死死的盯着对面的李忘尘,眼里似那群修士看见玉蟾株时的模样,充满了激动,喜悦和说不清的轻松。 但那绝不是久逢故人的欣喜。 是啊,他是要杀死李忘尘,解脱自己的罪孽! 他的瞳孔在瞥见李忘尘的那一刻,渐渐溃散,又重合,缓缓转化成一双猩红的蛇眼。 李忘尘浑身一颤,看着童遥子这般模样,脸带疑惑,轻叱道:“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童遥子凄然一笑,忽觉心里痛寒,脸上顿露出愤恨之色,悲愤道:“这一切,都拜你所赐,李忘尘,你好好看看,看看我这个模样!” 童遥子揭开面纱,只见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却如同纹上数十块细小的鳞片,看起来骇人又恐怖,乌黑的嘴唇如同致命的曼陀罗,带着丝丝不明的嗜血味道。 李忘尘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惊呼道:“你为何要吸收妖力修炼,这会害了你的呀!” 童遥子仰头而笑,眸子已是一片冰冷,阴森森的道:“我知道我已不算是个人了,但那又如何,只要杀了你,我自然会想办法排除身体里的妖气!” 李忘尘摇摇头,黯然一笑,哀伤道:“你我本是同宗弟子,不应如此敌忾。童遥子,你已被嫉妒泯灭了正气,被邪恶吞噬了内心。即使你有办法排出体内的妖气,你也不再是曾经那个童遥子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或许还有机会拯救自己,回头吧!” 童遥子身子狂颤,正如李忘尘说的那般,他不想这样,但他控制不了,控制不了这颗要杀李忘尘的心。 “苦海无边,永不回头!李忘尘,死吧!” 童遥子愤然动了,双手成爪抓出,步子飞快,身法诡异,完全就是一条人形蛇怪。双手上,黑色的指甲带着凌厉的锋芒,直抓李忘尘的心脏。 李忘尘咬了咬牙,沉着脸拔出剑,二人的战斗一触即发。 自从吸收了大蛇的妖力,童遥子的道行增强了不少,速度出奇的快。俩人交手几招后,李忘尘只能以剑抵挡,脚步不断踉跄后退,剑身上,被童遥子抓出几道指痕,光芒渐散。 李忘尘越觉乏力,童遥子攻势越猛,丝毫不留情,招招狠辣致命。二人如此近距离的战斗,李忘尘只得摒弃了剑法攻击,一剑一爪,二人的战斗,完全演变成了最原始的格斗方式。 李忘尘的身上,也在不断增加着抓痕,鲜血流淌。越是危机的情况下,他的内心之中越是平静。手中的青锋剑在挥处几百次后,随着剑身一阵金属响起的悲鸣声,断作两截。 童遥子找到了机会,双爪前抓,一阵破裂的衣絮四扬,露出李忘尘那不算太单薄,肌肉线条明显的上身,胸前霍然开了一个口子,鲜血如注,倒在地面,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身旁,一只巴掌大的小动物浑身汗毛炸裂,四肢跃起,偷袭童遥子。 童遥子盯着这巴掌大小的生物,并没有放在心上,不想阿九的爪子非常锋利,竟硬生生的抓破了童遥子覆盖鳞片的右颊,露出几道皮肉翻卷的血痕。 这还得了? 童遥子怒气横生,一把抓住阿九,狠狠地往地面摔去。阿九摔在雪地上,惨嗥一声,连翻带滚溜了几圈,晕乎乎的栽在李忘尘面前,双眼滴溜溜的转啊转,四脚朝天,翻起了白眼。 李忘尘焦虑不已,将阿九抱在怀里,才发现这家伙没事,只是被摔晕乎了。方才松了一口气,轻轻将之拍醒,唤道:“阿九,我可能要葬生此地了,你快些走吧,是我无用,保护不了你!” 阿九瘫软在李忘尘手中,黯然神伤,晃着脑袋拒绝。 “李忘尘,你逃不了,这小畜生也逃不了,你们,都要死,死在这里!” 童遥子一步步走向李忘尘,浑身阴寒黑气萦绕,不断散发到空气中,就像一个不可战胜的恶魔,凶残恐怖。 李忘尘将阿九抱在怀中,步伐蹒跚,跌撞而起,脸色微变,但瞬即苦笑道:“童遥子,白雪不爱你,你杀了我,只会让她更恨你!” 童遥子停下动作,脸上挣扎片刻,又恢复正色,阴测测的道:“李忘尘,你妄想扰乱我的内心,小师妹早迟是我的人,只要杀了你,一切都好办!” “看来我今日必死无疑了。” 李忘尘眼角多了几分凄凉,将那片玉蟾株叶子摸了出来,对童遥子说道:“大师兄,我愿自戕此地,只希望你能将这玉蟾株带回剑灵宗,救治我的姥姥!” “玉蟾株,你果真寻到了这玉蟾株?” 童遥子眼睛一亮,传说玉蟾株可解天下奇毒,那自己身体中的那道魔气,是不是也可以驱散呢? 天空徜徉几朵白云,悠闲的飘荡着半空,也许人的生命,就如这白云一样,自在悠闲。只是天气总阴晴不定,人心何谓险恶正义? 李忘尘才发现,自己做错了。那些因为眼前利益走上邪道的人,更比可恶的大妖更令人生恨,因为,他们从不知道满足,更不知道什么是道德。 童遥子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内心,他不愿答应李忘尘,或者说,直接忽略了李忘尘。 只要杀了李忘尘,这玉蟾株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李忘尘摇头一叹,身子往后退去,也许,他可以选择,选择跳下身后那片崖,也好过死在童遥子的手中。 “李忘尘,你得死,玉蟾株我也要,正好用它驱散身体中让我感觉不自在的魔气,哈哈,真是爽哉。” 童遥子手中结出一道杀气,恍如电闪,双拳推出,直奔李忘尘胸口而去。 朗朗的青天千里冰雪,凉凉的春风四方凌乱。 李忘尘闭上双眼,抱紧怀里的阿九,准备跳崖而去。 天空中,一把桃木扇激射而至,将一身魔气的童遥子拍飞,他手中结出的杀气,也偏移而去,击在了地面,搅浑了地上流淌的雪水。 李忘尘睁开眼睛,大喜过望,看向天边飞来的那三道白衣身影,顿觉神采飞扬,实在是因为这死里逃生的感觉,太过美好,美到不忍多言,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爽快的吐出来。 李忘尘满脸笑容,如沐春风。 杨靖宇凌空飞坠,宛若雷神天降,抬手招回桃木扇,脸上不带半分感情,淡淡的道:“还好来得及!” 李忘尘眉头舒开,激动的道:“杨兄,何止是来得及,你若是再晚一步,我就没命了!” 杨靖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手负在身后,看着魔气氤氲的童遥子,脸若湖水,波澜不惊,却是冷冷的问道:“万魔教消失了十八年,如今也要出世了吗?” 绮霜绮露二人此时才落在地面,神色崩紧,风尘仆仆的,看得出来行程很匆忙。 “咳咳,二位姑娘,好几天不见,真是让我好生想念啊!” 李忘尘一屁股跌在地上,胸口出可怖的抓痕还在流着血,顺着撕破的衣服往下不断流淌。 绮露见此,不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关切问道:“李公子,你受了伤,还是先疗伤吧!” 李忘尘点点头,遂结跏趺坐而坐,闭目运气疗伤。 第二十一章入魔(二) 三月复苏之季,雪山虽见不得花草繁茂,却能够看到攀山而行的云雾,也能见到冰雪壮丽的奇观。不过此刻的天,虽是穹朗气清,大地上却笼罩着一层说不清的不详气氛,一直飘荡在空气中,有些萧索,有些冷冽。 “你是谁?” 童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小心的防备着眼前这个帅到不可挑剔的男子,他能够感受到杨靖宇身上传来的强大气息,似在努力压抑,压抑在胸间,但总有那么一部分泄了出来,让他感到内心很不安宁。 杨靖宇收扇在胸,摇头轻道“魔道之人,鄙人不愿提姓名。说吧,你想怎么死?” 他说的是那么风轻云淡,傍花随柳,落到童遥子的眼中,却忍不住身子轻轻颤抖起来,只觉心惊肉跳,想要跪倒下去,但又凭着一股狠劲儿使劲的支持着自己,别倒下,要反击。哪怕,那男子是座山,他也要将之掀翻。 “你想杀死我,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童遥子将手收回,第一次拔出负在背上的剑,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他不敢掉以轻心,庄重的握紧剑,率先发动了攻击。 杨靖宇自瑶池圣地一路赶来,心里憋着的一口气,让他感觉很不舒服。眼见童遥子先出手了,那股憋着的烦躁之气,也在顷刻间荡出身体。将桃木扇别在衣绦上,以手作掌,运起一套强悍的掌法,击在童遥子的剑身上。 巨力传到双手中,童遥子双眼中射出一道毒辣的光芒,运起了剑式七诀:起、落、震、荡、破、斩、化,剑影叠起,如同惊醒的雄狮恶虎,扑山撞林,张口咬向杨靖宇。 杨靖宇收了手,以真气御身,飞身而起,顿时一股强大的气罩自他双手结出,一一将飞斩而来的剑影击溃。 做了这些,他身形一展,双手再次往前划去,真气幻化一柄又长又锋利的矛径直射出,逼近童遥子停在半空的身子。 矛身散发着强大威胁生命的力量,与童遥子手中的剑不停地碰撞。几息后,童遥子落于下风,身体被矛击中,仰天吐血。 血竟呈现坏死的浑黑色,喷在地面上,积雪,瞬间被腐蚀干净。 林子华等人赶到的时候,见童遥子的身子正往地上跌落,好似受了重伤。 林子华阴霾的眼睛里射出一道残忍的目光,飞身去接住童遥子,见他受了极其重的内伤,假意关切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童遥子微嗔着红色双眸,射出一道不甘心的光芒,是啊,他败了,败给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子。可是,他为什么那么强,自己不是剑灵宗最优秀的天才么?为什么在他的面前,十招都过不了。 而且,这还是在吸收了妖力的情况下! 林子华再次发声呼唤童遥子,见他恍目失神,右手悄悄的摸向了自己的剑,慢慢地,轻轻地让它出鞘。 身旁数人,秉息凝神,肃然拔剑护着二人,眼角之处,却留意着林子华手中微微移出鞘的剑,都默不作声,也许,杀死这个魔鬼,他们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心里,早已默许了林子华的做法! 杨靖宇收回手,瞥了眼林子华几人,面无表情的道:“尔等是何人,为何要助这魔人?” 林子华脸露凄然之色,决裂道:“你为什么要伤害大师兄?” “哦!” 杨靖宇倒有几分奇怪之色,徐徐往前走去,望向童遥子,惑道:“他是你们的大师兄,可曾知道他已堕入魔道?” 林子华点点头,又摇摇头,掷地有声的道:“我知道,但他是我的大师兄,你不能伤害他。” 杨靖宇听到林子华的话,目光一怔,微有踌躇,停下了步子。 他应该是想给童遥子一些时间! 童遥子不甘的眸子突然恢复了些色彩,微微倾头,眼底,多了几分愧疚,强提声音,嘶哑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们都受够了我的欺负,你,难道就不恨我?” 林子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摇头坚定道:“不恨,你是大师兄,是我心目中最敬佩的人!” 真情流露,童遥子微闭双目,不曾注意那已出鞘的剑,正悄悄地往他的背后刺去。 眼见那柄剑就快刺进童遥子的身体了,林子华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扭曲,狰狞。他的双目中,已是一片浓浓的期待之色。只要杀了童遥子,他便不再受到童遥子的束缚,或许还能够替代童遥子的地位,有朝一日坐上剑灵宗宗主的位置。 他笑了,笑得很难看。 与此同时,闭目的童遥子耳朵微微一动,猛地睁开了双眼。 或是斗转星移,亦或是沧海一粟,林子华持剑的手霎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童遥子有些麻木的扭过脑袋,望着这个虚情假意的阴险小人,眼睛里的愧疚之意一瞬间被仇恨填满。 他怒气滔天,杀气腾腾,踉跄的站起来身子,将林子华提起来,像提个兔子一样将林子华拎起来。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全是阴寒之色,伸出了另一只手,毫无留情的掐向林子华的脖子,目呲尽裂,一字一句的说道:“林子华,你就是个奸诈小人!” “咣当!” 林子华手中的剑脱落在地,脸上惊恐万分,抓住童遥子掐向自己脖子的手,颤声道:“大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放过我吧!” “林子华,我知道你为人阴险狡诈,你瞒不了我。自你献计让我刺杀李忘尘的那一日,我就猜测你的目的不是为了帮我。而是借我的手杀了李忘尘,让我落下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童遥子浑身笼罩黑气,邪魅骇人,猩红的眸子盯着林子华,手下的力气在渐渐加大。 林子华胆寒发竖,全身发抖,在死亡的威胁下,只得抬起眼睛看向童遥子,面如土灰的脸上,突然露出一道讥讽的笑意,怜惜的摇头道:“童遥子,自从你来了剑灵宗,就抢走了我大师兄的位置,我不甘心啊!我好不容易寻到了这么一个机会,自然得好好利用一下。虽然你刺杀李忘尘失败了,但你,也因此堕落了魔道,不仅是剑灵宗不容你,哪怕是这广袤的九州大陆,也绝无你容身之处。” 说罢,竟是仰天大笑,声如震雷,击在童遥子的心头,如同一把把剑刺在胸口,高声嘲笑,道:“童遥子,来吧,杀了我,彻彻底底跌入魔道。不要回头,因为,你回不了头!” “咔嚓!” 童遥子阴沉着脸,五指用力,便将脸上形如癫狂的林子华脖子扭断,灭了其生机。 李忘尘睁开眸子,轻轻摇着头,看向童遥子,哀道:“想不到这一切都是林子华出的主意,童遥子,你已经铸下了大错,跟我回师门,接受师傅的惩罚吧。” 童遥子仿若失魂落魄一般,脸似笑非笑,悲不自胜,实难想到自己会走上一条人人唾弃的道路。 “我已为魔,不可能跟你回去,我也不能回去,我不想死,不想死!” 童遥子茫然抬起头,猩红双眸中闪着骇人的戾气,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黑气从体内涌出,渐渐将他的身子覆盖住,在空气中不断侵蚀,扩大,仿佛向着冰天雪地泼洒墨水,点点吞噬着光明。 他将林子华的尸首扔在地面,尸体上,氤氲着丝丝缕缕的黑气,皮肉松弛皱起,瘦骨嶙峋,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俨然已经发臭! 林子华一身道行,被童遥子吸收得一干二净。 李忘尘黯然一叹,摇头道:“你若再执迷不悟,天下之人恐真不能再容你!” 童遥子轻轻活动了一下身子,顿觉伤势好了大半,隐隐还感觉自己的功力增强了不少。抬头,他遥遥对着李忘尘递过一个威胁的笑容,冷哼道:“我已为魔,天下再无童遥子,今后,我自名无天。希望下次遇到你的时候,我能够亲手杀了你,对了,还有你!” 他轻扭过脑袋,眯了一眼心绪万千的杨靖宇,身体上的魔气已如幻影一般,轻轻荡向一旁,在人眼错乱的情况下,化作了两个童遥子,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 童遥子话音刚落,一张灵符已从手心燃烧起! “敕!” 灵符燃烧化烬,一股庞大的力量从中爆发,迭起一阵光波,顷刻炸裂而来,浓烟四起,积雪翻飞,童遥子的身影骤然消失在烟尘之下。 爆炸中心,那一群剑灵宗弟子的身体,被炸得七零八落,血肉横飞,死后的样子极为凄惨。至死,他们都没想过,童遥子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们的大好年华,转眼间,便与这雪山同寂,沧海桑田! 李忘尘没想到童遥子手里也有一张灵符,灵符的能量他自然清楚得很,不仅可以引起骇人的爆炸,还可以将施法者带去十里之外的地方,可想而知,童遥子早已逃走。只是,这十几个剑灵宗的师兄弟们,死得太过冤枉了一些。 绮霜绮露姐妹交流了一下眼神,拔剑冲进烟雾之中,往东西两方分散寻去,杨靖宇忽抬头厉声道:“不要追了,大事为重!” 李忘尘叹了一口气,将阿九抱在怀里,站起身来,走近杨靖宇,微笑道:“杨兄,这次我又欠你下你一个人情啊。对了,你不是去月华宫了,怎么到这雪山来了?” 杨靖宇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可见其内心挣扎几许,才微微道:“我确从月华宫匆匆赶来,在这山后遇见一群人,都道那灵物被一个白衣少年抢得,我一猜这人肯定是你,遂便沿着这山后寻找,不想真找到你了。” 李忘尘点点头,摊开手心的玉蟾株叶子,笑道:“此次还多亏阿九的帮助,让我顺利得到这一片叶子。” “一片?” 杨靖宇疑惑的看向李忘尘手中的一片碧莹莹的叶子,传闻玉蟾株本体是一株开花的草,只是在李忘尘手中,为什么只有一片叶子? 李忘尘有些尴尬的望了眼怀里的阿九,摸摸后脑勺,轻轻一笑道:“杨兄别误会,只因玉蟾株的大部分已都阿九吃了下去,我手中这片,确是最后一片!” “阿啾!” 老九有些敌视的望了眼杨靖宇,从李忘尘手中将玉蟾株叶子夺了过去,捧在手中。 “哈哈,倒是一只神奇有趣的灵兽,李兄真是好运气!” 杨靖宇握起扇子爽声笑起,徐徐走了几步,将身子背过去,注视着脚下深不可测的悬崖,顾虑重重。霍然,似是下了一个决心,轻轻唤道:“李兄……你可以不可以将这片叶子给我……也或者说……卖给我!” 第二十二章反目(一) 雪山某处,四周的残雪与泥泞混合在一起,似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搅和了一般。远远看去,那半空之上,两道身影乍一接触,顷刻又分开,一道光波顿从二人接触的中心荡开,震下一摞岩石上的残雪,嗦嗦滚落山下。 燕朝歌喘着粗气落在地面,用手按住胸口处的一道剑伤,忌惮的觑着停在对面五米之外英姿飒爽,气息平稳的剑一,愤然道:“剑一,你太过分了!” 占得先机的剑一轻轻将剑入了鞘,淡淡道:“身为五大宗门人,言而无信,传出江湖,岂不让人笑话!” “哼,你想护那少年,就不必冠冕堂皇的给自己戴帽子了。今日之事,我记住了!” 燕朝歌冷着脸转身离开,身后跟着的十几个缥缈阁的弟子仗马寒蝉,垂头丧气跟了上去。 剑一注目众人离开,微松了一口气,卷起衣袖,但见那白皙修长的手腕处,多了一个森血洞。 为了那个很特别的少年? 他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连他也不知道,甚至壮着胆子,不惜得罪燕朝歌,得罪缥缈阁,倾力去帮助他。 斗笠遮掩下的他,不禁哑然一笑,皓齿宛如皎洁的月亮,圣洁又好看。 也许,他真的很不一样吧,不然,他的内心怎会这般慌乱? 从怀中取出金疮药,剑一坐在地面,咬着牙齿将药末倒在伤口上,又用另一只手去轻轻敷着,随后,从衣角撕下一块布,将手腕抬到斗笠纱里,用嘴咬着绷上。 做完了,他才伸手微微活动了几下,顿觉好了很多。便提上剑,又欲去寻李忘尘。也许,他应该找到他,也不用多说什么,简单喝几口酒,听他胡说,听他耍赖。那样,心里应该很平静,至少很平静。 于是,他放下了自己的事情,翻山越岭去寻找他。 饿了一个冬的苍鹰展开雄壮的翅膀,翱翔在蓝天下,那双敏锐的双眼犀利落在雪山上,顿时精光四射,长嘶一声,向着山巅上的两具庞大的身子直线俯冲,血腥的气味混合在空气中,地面,早已落下无数只鹰鹫,满足的啃食着。 这个春天,它们不会饿着了! 一股无形的压抑气息从杨靖宇的眉宇发出,话已说出口,他方才后悔起来。李忘尘当他是兄弟,他何尝不想当李忘尘是兄弟! 只是,他们的命运似乎有些玩弄,有些固执! 杨靖宇心里不安,这几日心力交瘁,脑海里一直重复着风如烟说的话,她要他争夺玉蟾株,却是要从他兄弟的手里去争夺,他能吗? 在这之前,他一直耿耿于怀,希望李忘尘不要得到玉蟾株,甚至是祈祷! 他想和他做兄弟,真心实意,推心置腹。 杨靖宇话语刚落,李忘尘不禁愕然抬起头,有些惊诧的问道:“杨兄,想不到你也会开玩笑……” “我没有!”杨靖宇开头打断他的话,极力反驳。 李忘尘才发现他的呼吸竟有些深沉,有些急促,他看着他,先是错愕,后是惊异。 “李兄,我需要它,你卖给我,多少银两都行!” 杨靖宇急了,他希望李忘尘能够体谅他,将玉蟾株交给他,他们,依然是好朋友,好兄弟! 如此该多好! 李忘尘看到杨靖宇眼角流露出的期待,那是浓浓的渴望,还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它似乎正努力挣脱那束缚着他内心的囚龛,一点点的撑开,再撑开。 他不知道如何跟杨靖宇解释这片玉蟾株不能给他,因为他还需要它去救人,救他一个很重要的人。 李忘尘眼底有些黯然,他盯着杨靖宇,上齿轻咬着下唇,微有歉意,摇头轻道:“杨兄,我需要它救人……” 杨靖宇同样有几分黯然之色,他不敢大声说话,神色却很急迫,也很无助,可以看出他的眼睛里,此刻在不断地挣扎,在反抗。他自然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小声细语道:“我有黄金万两,更有稀世珍宝无数,它们同样可以救人。李兄,我不想伤害你,还请你将玉蟾株交给我,等我完成了我的使命,会亲自向你赔罪!” 李忘尘再次摇摇头,从阿九爪子里将玉蟾株攥在手心,为难道:“杨兄,你不要再说了,这玉蟾株我真的不能给你,我要用它给我的姥姥续命……她中了毒……就快死了,我必须用玉蟾株救她,也只有玉蟾株能救她。” 杨靖宇还想做继续说什么,忽然目光一凌,不可置信抬起头,声贝顿时高了几分,惊疑道:“你说什么?只有玉蟾株能救?她中的可是青陀罗花之毒?” 一连问出三个问题,一股深深的恐惧已由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若是真的是青陀罗花剧毒,他应该怎么办? 一方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一方却是…… 李忘尘哪见过杨靖宇这般模样,身子一震,秉目相对,惊讶道:“确为剧毒花青陀罗!” “轰!” 杨靖宇脸色大变,大脑一片空白,盯着李忘尘,脸上表情复杂,有震惊、有不甘、有痛苦、有怀疑、有仇恨,还有深深的悲哀。 “杨兄,你……怎么了?” 李忘尘疑惑不已,正欲走近关切询问,杨靖宇却如晴天霹雳,竟仰天长啸,手中的桃木扇滑落,两行清泪坠下脸,悲不能自己。 绮霜绮露二人大惊,赶紧去扶杨靖宇,不想杨靖宇身上爆发出一股巨力,将二人甩飞出去。绾发,挣脱了发髻,披散开来,任风吹荡,遮住苦不堪言的脸,遮住通红的双眼。 泪滑落,滴滴垂在积雪上,凿出一个个深深的雪孔,宛如梨花逢秋,更宵残了,宛若点火烧纸,扫尘灰烬。 没有人能够明白他心里有多痛,有多难过,这是火落在自己脚背上,有多疼只有自己知道。 李忘尘呆滞了一刻,他抬起步子,一步又一步,向着杨靖宇走去,他突然觉得很压抑,自己的步子也是那么沉重。他好像说错话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得这样靠近崖边的杨靖宇,慰藉他,拍拍他,拥抱他! “杨兄!” 李忘尘小声的张口呼吁,杨靖宇却如同吞了一块烧得红红的烙铁,心脏在猛烈的收缩,在超出常理的跳动。 他快要控制不住心里那份痛了,他想要找一个发泄的东西,或者是人! 他能够听见李忘尘的关切,却无法原谅,不敢去相信这一切,甚至不敢去想! 只是,他必须做选择,为了他的家人,为了十八年那场惊人的流血事件,为了不留遗患,为了斩草除根,为了天下人民。 愧疚一辈子,难过一辈子那又如何?他必须舍弃自己的私欲,丢下自己的情义,去孝忠,去敬忠。 遽然,他抬起头,一股狂躁的力量从他的身体里激射出来,荡开了额前的长发,李忘尘心猛地一抽,他看见杨靖宇额头青筋暴起,双眼鼓涨布满血丝,早已通红一片,眼珠更欲要夺眶而出。 一股极为不详的感觉从李忘尘的心底升起,杨靖宇这般模样,好像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甚至比那逃走的童遥子还更可怕。 他来不及后退,可以说并无防备,他们是知己,是兄弟,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他们草原上抱拳一握,日月可鉴,星辰可鉴,绮氏姐妹可鉴。 毫无挣扎的,杨靖宇的手掌突兀的伸出,强大的力量积聚掌心,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 天空,明媚的太阳被远方飘来的云层遮住,雪山有几分昏黄,几分落寞。李忘尘的身体如同断线的纸鸢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接连几口鲜血喷出,抛洒一地,鲜艳渗人。 一片碧莹的叶子从手中脱落,清风吹过,飘到杨靖宇的眼前,他颤着手招住,身子却如没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 眼泪再一次划下,他捧着玉蟾株嗤笑,粲笑,凄笑,无数种感情强烈的抨击在他的胸口,不禁脸上一白,一口鲜血吐出,洒在雪上,晕开的花朵比桃花还娇艳。 他居然向他出手了,为的只是一片玉蟾株的叶子! 难道,他们之间的友情,真的不值一提吗? 李忘尘目若含煞,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窥见杨靖宇形如癫狂的样子,心里恨意在集聚,绵绵缠织,最后裹成了一个黑色茧,将他缚在里面。 这个悲哀的世界,形似苍天撒下囚笼,笼中的生物都在进行着拼命的厮杀,优胜劣汰。它,袖手旁观,淡漠而视。 相煎太急! 李忘尘闭上眸子,心脏狂抽,痛无声无息,若跗骨之蛆,一点点的啃食着他们之间的友情。有人说,太阳要落到傍晚,才能成就最美的夕阳,所有世间最珍贵的情谊,都会是在相知相守中走向晚年。不用你说,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动作,便明了对方的意思。 他没有看清杨靖宇癫狂下的内心,他看不懂,也不相信再去看懂。 他们的故事,就像天上的两团轻云,融合在一起,又渐渐散开。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吧,莽莽九州大陆,人人以修道证道为目标,追求着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老。 亲情算什么? 爱情算什么? 友情又算什么? 不过是弹指年华,萍水相逢,不期而遇,惊鸿燕影,搁置胸间,一笑置之! 那么,他们之间的友谊,从此就会化作仇恨,无法原谅的仇恨! 当你真心对待一个人的时候,他在背后捅刀子,置你于死地,你,还会原谅他么? 绝不可能! 背叛过的友情,就像虽是插在胸口的刀子! 李忘尘狠狠地摔落在地,喷出的鲜血滴落在阿九雪白的绒毛上,没有人看清楚,那鲜血正悄然无声的从老九绒毛上消失了。 阿九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烧得水灵灵的眼睛,幻化出一幅幅壮丽山河,人妖交战的画面。最后,停留在一个浑身欲血的男子身上,他仰头观天,眼里有日月山川,星辰湖海,空中,立着一把钥匙,钥匙上散发着浓浓的青色光影,将山河照得通亮。 随即,阿九身子一颤,从震惊中回过神,直扑李忘尘的怀里。 “公子!” “李公子!” 绮霜绮露见这二人在瞬间反目成仇,顿时失声,滞在原地,美目泛珠,不知如何处理。 杨靖宇尖削的脸上泛着难言的苦涩,死死的闭上眼睛,将头扭开,咬住嘴唇,冰冷吩咐二女,嘶声道:“绮霜绮露,杀了他!” (这一章老九真不想这么写,但写出的感觉还挺满意的!杨靖宇是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我不想把他写坏。只是,他和李忘尘之间,必须有这么一段仇恨。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绝不仅仅是说出的那么简单,所以,老九希望在后面写的时候,他二人还会坐在一起开怀大饮,毕竟知己难求!) 第二十三章反目(二) 落花无意葬悲秋,水自流,映江楼。 携友同来,尽饮三杯可消愁?画朱眉,哽深喉。往事随风,勿回首! “哈哈……” 李忘尘鞠戚大笑,一双璀璨的目光如同泼了硫酸一样,渐渐变得凄然灰暗。他没有流泪,但那神情,似比流眼泪还教人悲哀。 他不知道杨靖宇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不想知道。 杨靖宇要杀他,他别无选择! 绮霜绮露听见杨靖宇下的死命令,怔怔的站在原地,先是祈求的看向杨靖宇,希望他收回成命。但是,杨靖宇低着头,垂着目,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二人的目光又移到了李忘尘悲痛欲绝的脸上,心里都不是滋味。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二人对他,早已当作了同伴。哪怕是被李忘尘捉弄过的绮霜,此刻脸上,也是一副不愿的表情。 李忘尘虽放浪形骸,不拘于礼节,但他,在她们的心目中,确如杨靖宇一般重要。 他看似什么都放不到心上,却又比谁都细心,比谁都善良。 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性情男儿! “公子!” 绮霜开口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有些难受。 杨靖宇似乎有些愤怒了,他突然睁开双眼,一一扫过绮霜绮露二人,那双冷漠的眼睛,比那鹰眼还要犀利几分,那目光中,似那幽深干涸的废井,她二人看得心惊肉跳,看得毛骨悚然。 杨靖宇,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 也许,公子的内心更痛,比李忘尘还要痛苦,她们懂他。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们知道,自从公子从月华宫出来的那一刻,心情很沉重。 她们猜测,这一切都跟月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么?” 杨靖宇冷冰冰的扫视了二人一遍,又收回目光,负着手,望着头顶的晴空,忽觉那阳光是如此的刺眼。 “这……” 绮露犹豫了一下,方才坚定眼神,使劲的摇头,冲着李忘尘悚然道:“李公子,你快走……” “我不走!” 李忘尘打断绮露的话,拖着重伤的躯体,一步拖一步,一步带一步,徐徐,慢慢向杨靖宇走去,声音悲凉,带着凄笑道:“我原本以为,你杨靖宇是一个义薄云天,重情重义之人。破庙相逢,苍山饮酒,红尘客栈对弈,落云城声张正义,我以为我二人可以坦怀相待, 奉为知己,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幌子。你,杨靖宇,是个小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我李忘尘看错你了。” 李忘尘停在悬崖上,积雪融水从脚边流下,打湿了他的屦鞋,他却浑然不觉。 听着李忘尘赤口毒舌,冷嘲热讽的话语声,杨靖宇内心猛地一颤,重重的喘了一口气,竟不敢回头看李忘尘一眼! 但绮霜绮露二人,一再违背他的旨意,不愿伤害李忘尘。他何尝不是呢,他更不愿意,他还想和他继续做好友,还想一起开怀畅饮,一起对弈话谈。 只是,李忘尘必须死,否则,就是他和整个新罗帝国的覆灭! 事到如今,他只能自己亲自动手! 一道凛冽的真气由他的掌心凝结,他冷漠的转过身,脸上如同霜打的茄子,多了几分煞气。 他没有回答李忘尘的话,事实上已经没有必要去多说什么了,李忘尘,必须死!他们注定是仇人,不会是兄弟! 他没有抬起头去看李忘尘那悲愤不已的脸,但凭知觉,就瞬间锁住了李忘尘的位置。 炽烈的光芒恍若流星拖着的尾巴,蕴藏着可怕的杀机,在李忘尘的眼瞳中不断放大,雪水在太阳的照射下,微微发着光! “不要!” 绮霜绮露早已失声,扑倒在地上。嗓子里,仿佛卡住了一个核桃,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卡得难受,无比难受! 李忘尘摇头苦笑,实在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面对杨靖宇必杀的一击,眼里射出一道强烈的不甘,往崖下望了望,忽抬起脚步,抿住嘴巴,愤然跳下! 杨靖宇的道法击在了空中,震得空气一声空响,卷起一个庞大漩涡,风声撕面,持续了几秒,方才恢复正常。 “阿啾!” 李忘尘已经落崖,阿九一阵惊呼,箭一般的蹿到杨靖宇面前,龇牙咧嘴的仇视了杨靖宇一眼。倏忽,它身子一纵,便跟着李忘尘的步伐跳了下去,负石赴渊。 绮霜冷冰冰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眼底,一缀满泪花,绮露流着眼泪,呆呆的坐在地面,仿佛丢了魂似的。 突然,她二人一同看向杨靖宇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他的眼睛,好像是屠夫的眼睛,冷漠,麻木,无情。 只是,这怪他吗? 杨靖宇杵在崖边,死死注视着崖下的景物,岿然不动。百感交集的内心,亦如压了万斤巨石,连呼吸,都那么痛! 丝丝缕缕的白雾在晴空了微微笼罩住崖底的镜湖,宛如轻云叆叇,看得不是真切。 但他知道,这个崖有多高,有多深,哪怕是有幸跌落在湖中,也难有生还的可能,况且还是受了重伤的李忘尘。 九死一生,恐怕没命了! 他没有想过要下去寻找,事实上他的内心之中,还在挣扎,还在犹豫。他希望李忘尘活着,也希望他死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理活动,让他恍若丢了魂似的,伫立在原地,听到空中传来一道破空声,他才动了动眼睛,将眉头紧紧蹙起。 风撩起他的长发,又割在那张俊逸挺秀的脸上,摆起他的衣衫,袭向远方。 剑一的身子如同离弦之箭,在风中猎了过来。望着满地残酷的打斗痕迹,他微微瞩目,看向崖边那个散发的英俊男子,斗笠下的脸色一白,盛怒的眼神似比刀锋凌厉。 他瞧着杨靖宇,抬起手,死死的扣住剑柄,怒喝道:“你为何要杀他?” 他晚到了一步,远远看见李忘尘被这个男子打下了悬崖。 他很生气,也很愤怒。手腕一抖,一道白光闪过,那柄寒光凛凛的剑已被他拔了出来。不予杨靖宇,脚下踏雪,身影展开,跃地而起,冲向杨靖宇。 绮霜绮露飞身而起,拔剑相迎,三柄光芒闪烁的剑气顿时碰在了一起,一阵剑光四射,恐怖的气浪掀到半空,发生刺耳的撞击声。 二女心下大骇,对方剑身上传来的剑意是那么的强大,双手一阵痛麻传来,紧接着一股狂暴的力量霎时袭进身体中,她们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绞痛,身子向后跌去,都受了重伤。 剑一并没收手,一招破开了绮霜绮露的阻击,身子再次一掠,仿佛那徜徉蓝天的叫天子,速度快的惊人,转眼就到了杨靖宇的身前。 杨靖宇溃散的眼神顿时一怔,眼见那剑已离自己眉心只有三分,绮霜绮露一阵揪心的时候他终于动了。只见他轻轻抬手双手,合在一起,卡在剑一的剑身上,虽然挡住了剑一的攻击,但强大的冲击力还是带着他的身子不听使唤的往后滑去。 杨靖宇的脸色变了,敏锐的眼神盯着剑一,他能够感受到此人剑术之高,乃他平生所见。 这个戴斗笠的男子是个强大的敌人! 杨靖宇不敢分心,放开双手,在剑一急速攻来的刹那,将头尽量的扭开。一缕长发飘落下来,杨靖宇险而险之的避了开来。 也趁着剑一落空的一剑,杨靖宇一掌拍出,击在剑身,而后脚步一点,腾空跃起。剑一紧随其后、挑、刺、劈、砍……出手奇快,招招致命。杨靖宇处于被动的情况下,身子在空中几个腾跃,以避开其锋芒,落地跑起了步子,身子几欲闪避,矫若游龙,快如惊鸿,剑一的每一招一式,都被他避了开来。 凝重的收剑,剑一停下身子,冷冷的注视着杨靖宇,冷哼道:“尔是何人,年轻中能避开我那么多招不还手的人,恐怕不会超过三个人!” 杨靖宇冷冷的扫了一眼剑一,面无表情的道:“鄙人杨靖宇,曾拜师九重门学艺……传闻剑神宗年轻一辈中,有一位身份神秘的宗门弟子,其剑法之高超,精妙绝伦!想必——阁下就是剑一吧?” 剑一冷目相对,厉声道:“原来是九重门下弟子,怪不得实力那么强。不过你既然杀了我的朋友,哪怕吴老道是你的师傅,我也要亲手杀了你!” 杨靖宇轻轻摇头,颔首苦笑道:“剑一兄道法高深,我辈确鲜有敌手,不过,你还不是我的对手,你走吧,我不想伤害你!” 剑一听了,脸色一凝,持剑飞起,脚踏空气,再次向杨靖宇杀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犹未了,人已扑到杨靖宇上空,执剑斩出,剑光掠过,忽见杨靖宇身旁积雪土层爆炸开来,掀飞了一地的污泥。 杨靖宇哀叹一声,将折扇握在手中,他已冲天而起,只听风声在耳旁刮过,剑一正欲收手再出剑,杨靖宇已如炮弹一般激射而至,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折扇在手中舞成了铁杵一般,轻轻拍出,目标,正是剑一的脑袋。 剑一浑身汗毛直竖,危急之时,扭过身子,硬生生的在空中向后翻了一个身,扇子已从他身上击过。 应变若有丝毫之差,恐怕那扇子已经击在自己脑袋上了。 银光乍闪,剑一已在空中划出一剑,犹如天界长虹一般,自剑身绽放而出,长达十数米。 杨靖宇凛然不惧,沉着抬扇往前一扫,一道白光从扇头结出,扑向剑一。两道光影霎时碰撞,击得空气发出“嗦嗦”的响声。 剑一只觉得持剑的手有些麻木,但见杨靖宇的身子又至身前,他的速度还真快! 一阵“砰,砰,铛”的兵器碰撞声响起,剑一的身子再次往后倒退,这一次,他落在了下风。 杨靖宇轻轻落在地上,收了扇子,背过身去,淡淡的道:“剑一兄,就此收手吧,我不想伤害你!” 剑一落在远处,眸子里全是凝重之色,冷哼道:“是你忌惮我剑灵宗,不敢杀我吧?” 杨靖宇苦涩一笑,轻声道:“剑一,你在这里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李忘尘跳崖而去,你若当李忘尘是你的朋友,还是赶紧下了山,去下面的湖中给他收尸吧,这西北山高路远,常有野兽出没,若是晚了,只怕他的尸首已入野兽之口!” 杨靖宇说罢,沉吟半晌,方才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痛苦,又道:“算杨某欠你一个情,请你帮我安葬好他!” 第二十四章惊梦(一) 晌午的云层不算太厚,滞留在空中,遮住了太阳光芒,唯留下一串小尾巴从浅薄的云层边缘溢出来,照射在明镜般的湖面,映衬着空中的惨淡的黄云。天地两极,那道光,好似天地贯通的一条天路,氤氲着七彩神光,静静地竖立在湖面。一阵风吹过,荡起湖面层层涟漪,击向岸边,又回溯而行。 瞧!那刀削般的悬崖拔地而起,上顶云天,危峰兀立,仰不能视。远远地望去,那悬崖是那么高,那么陡,好像是被人用巨斧劈峭过似的。走近些,只见薄雾缭绕,犹如一把利剑,耸立在山崖之间。一串串细小的流水沿着峭壁蜿蜒而下,湿漉漉的壁面罅隙中,长出一棵棵倒旋的树和野花野草,腻腻的,滑滑的。水汽石上飞溅,在阴晴不定的天气里,碰撞出一串串水雾,围绕着崖岸慢慢升腾,再消散! 原来那些薄雾,是这水汽呀,如此奇妙,真让人拍案叫绝啊。 只是此刻,一道浑身欲血的身影从那万丈崖顶上跌落而下,压折了崖壁上那些本纤细的树草,好像那些十八岁少女的腰肢,弱不禁风! 李忘尘闭上了双眼,心里还是觉得很痛很痛!瑶池一行,让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他累了,很累了!甚至不想睁开双眼,去看这萧瑟的人间,沧桑的人世。 嘴角,微抿起一丝不甘,意识渐渐陷入了迷糊。 对于生命来说,他的存在,只怕是走一个过程罢了,也许他遇到的那些风景,那些美好,都是死亡在和他招手示意,对他诚挚欢迎。 他确实累了,只是可怜那将他一手拉扯大,卧床不起的姥姥。 他不能再去照顾她了! 就让这一切都随风,随雨,随人间,与漫漫红尘消逝! 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都会走! 他陷入了昏迷,也许是死亡! 阿九雪白的身影,从上俯冲直下,落在他的身上,身子一摇,化作一团青光,钻进了他右臂之上。那一把青色的钥匙印记,顿时光芒大盛,也在顷刻之下,消散在空气中,一闪而没。 他的身子坠落在如镜的湖面,击起数米长的浪花,慢慢沉下,直至隐没在水中。 “疼!” 无法言喻的疼痛感将李忘尘卷入一个黑暗的世界里。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呆滞的盯着这片混沌空间。 这里,没有寒冷,也没有温暖,四周,全是无穷无尽的黑,黑得渗人。除了黑,除了静,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这是地狱吗?” 李忘尘揉了揉双眼,想要尽可能去适应这无尽的黑夜,但不论他做了多么大的努力,依然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 脚下感受不到厚实的土地,似是有一团混沌气体将他的身子支撑住,却有似无的。 李忘尘欲要挪动脚,往前移动,眼前仿佛有一面屏障将他阻隔,令他无法移动半分。 他摇头苦笑,笑这地狱还真是苦闷,还真是孤独。回头一看,往事历历在目,千般不舍,万般无奈,那又如何?只恨此地,竟无酒于胸膛浑噩,渡他神志不清,天河永寂。 若有来生,一定醉生梦死! 不要睁眼看这个世界,不要清醒对这个世界! 他跌坐在地面,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苦,没有酒的滋味真苦。 突然,黑暗中有一道光亮起,微有豌豆那么大小,不是很明亮,但对适应了黑暗的李忘尘来说,它是那么的刺眼,是那么的震撼。 光芒射了过来,射到李忘尘的眼睛里,它好像带着一条尾巴,一条长长的尾巴。而那团豌似大小的光芒,在骤然间变大,从豌豆大小变成蹙鞠那么大,又如一道椭圆的裂缝,两端也在不断增长…… 这个混沌空间仿佛裂开了,它还在不断扩大,不断增长。就在李忘尘无法适应这团光芒,抬手去挡遮眼球的时候,那亮光之中露出一柄长剑,一柄带着炽烈剑光的长剑,狠狠地劈在了黑暗中。 空间破了! 那属于白日的光芒,将整个黑暗吞噬。 李忘尘抬起头,看到一道雄伟的身影立在天空中,他身长八尺,长发披肩,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实为一翩翩美男子。 他是那么的风流蕴藉,温文儒雅。他持剑站在空中,身上散发着强大的光明之气,还有一种自然天成,与万物融为一起的气质! 冠绝天下,无人可比! 哪怕是那翩翩无双公子杨靖宇,在他面前早已黯然失色。哪怕是李忘尘自己,也绝无他那身出尘出世的气质。 也许,它只存在在自己的内心之中吧。 那皎皎璀目,仿佛比日月还要明亮,比山川还要庄重,比河湖还要多情。他轻轻的立在空中,宛如一座完美得不能挑剔的神明,万古长存矗立在这世间。也许他只需要挥挥衣袖,这个世间的风有了;也许他只需要吐出一口气,世间的云有了;也许他只需要落一颗眼泪,世间的雨也有了。 他是那么神圣,是那么强大,令所有生灵都尊崇,敬畏,膜拜。 李忘尘满心的震撼,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男人,只因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气息,实在太过强大了,强大到超出他的想象。也许,他就是传说中升仙台中的仙人吧,甚至可能还是那里最强大的仙人。 他淡淡的目光扫视着这片破开的混沌空间,好像在寻找着什么。目光碰及李忘尘的时候,也是淡淡扫过,似乎,并没有发现李忘尘的存在。 “你能看见我吗?” 李忘尘仰头高声呼唤,那人就如同没有听见一般,眼睛在四周继续寻找着。 也许他真的听不见,也看不到,李忘尘这样想,但这里若不是地域,又是何方呢? 忽然,男子目光一亮,嘴角勾起,抿出一道荡人心神的笑意,灿若星辰,比那精雕细刻的出水璞石更加耀眼,也似比那三月春晖,更加明媚温柔。但凡李忘尘是个男人,也被这个男人的妖冶绝美的笑容所吸引。 这若是要女孩子瞧见他,那还得了? 若是让这世间少女见着,脸上定会呈现出酒后醉人的绯红色。 李忘尘还在惊叹此人如此貌美之时,那男子已踏空飞来,从他的身子里穿过,落到他身后不远的一块圆形石旁。那是一块通体黑色的石头,石面光洁无瑕疵,仿若一块黑玛瑙石,又胜比那黑玛瑙石更黑,更光滑。 他将石头攥在手心,轻轻抚摸,再抚摸,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但见长空一划,他飞身而起,转眼消失在这片虚无的空间。 李忘尘微觉惺忪迷殢,那人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呼唤,自己是不是要在这片空间,咫尺之间永远长眠下去? 他不愿,一点儿也不愿! 他能够感觉到时间在不断流逝,自己却不曾感觉到饿,渴,甚至连睡眠也没有! 唰! 眼前的画面突然切换! 李忘尘低头看去,这原是一处庞大的又空旷的场所,但此刻却坐满了数不清的修士,密密麻麻的延伸到上千米,一个个气息雄浑深厚,将手掌对向同伴的背,源源不断传送真气至最前方站着的一个白衣男子。 他意气风发,气息磅礴,伫立人前,宛如人中龙凤,俯仰之间,万人敬仰! 李忘尘眼神一震,此人,不正是在混沌空间寻到黑色怪石的绝美男子吗? 绝美男子此刻脸色泛白,将万千修士的真气集结过来,正在祭炼着什么东西! 李忘尘好奇的抬眼望去,那是一座小型的祭台,台上竖着一座高达六米的青铜鼎,用十八根圆柱支撑,以巨大的链条套袖鼎耳,束之离地三米。鼎上下窄,中心宽。上绘有真龙吐火,冰凤吐冰,冰火相融,正对鼎口,鼎口有盖,盖有孔,孔正对太阳的高度变换方位。鼎中,此时被万千修士的真气锻炼,发出耀眼的红光,包裹着一块通体黑色的光滑圆石,一点点的焚烧,炼化。 李忘尘心里大骇,用千万修士的力量锻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时间在继续流逝,等待是漫不经心的折磨。就在李忘尘百无聊赖,准备让清醒的头脑去打盹的时候,那鼎中突然光芒大盛,反噬万千修士的身体,众人齐齐喷出一口鲜血,往后跌倒,气息萎靡。 眼见祭炼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这些修士却都无法再运真气,最前方那男子脸上露出凝重之色,犹豫了片刻,突然纵身跳进了那鼎中,以身炼制! 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到要以生命去炼制? 李忘尘的内心之中,已是一片难言的震惊之色。 那台下的万千修士,此刻见那俊美男子义无反顾的投进了那青铜鼎中,顿时悲呼声四起,无人不叹气,无人不落泪。 苍老的修士老泪纵横! 年轻的修士涕泗横流! 一股股白色念头自他们的上空凝聚,似有什么牵引着一般,缓缓地向青铜鼎中融入,青铜鼎的光芒再次大盛,众人艰难的站起身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青铜鼎,脸上挂着浓浓的悲戚之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铜鼎之中传来一阵巨响,只见那鼎面顿时爆裂而开,碎成了无数块碎片,十八根厚重的大铁链也在一瞬间挣脱落地,在地面划出一道道火花四溅的沟槽。 半空中,一把发着柔和青色光芒的钥匙竖立在半空,匙身流光溢彩,晶莹如玉,当真是一件精巧的工艺品。 工艺品?李忘尘脸色一滞,突然掀起自己的右衣袖,往手臂一看,那青色的钥匙胎记竟然不见了! 李忘尘细细冥想前因后果,突然惊起,难道自己右臂上这块胎记,和那半空中竖立的钥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道惶惶,为我人族,铸下天枢,万古长青!” 那钥匙中,突然传来一明朗又舒服的声音,良久不息,响彻天地。而后,钥匙疯狂的旋转起来,天气之间的灵气亦如浩瀚的银河,被钥匙引了过来! 天地变色,四月无光!一座庞大的山体从地底下渐渐抬升,地面飞沙走石,震天裂地,山体越长越高,直至耸入云端方休! 钥匙中,一道金光落地,化作一道虚幻的身子,他,正是那个绝美男子! 第二十五章惊梦(二) 李忘尘怔怔的盯着这个男人,他的一颦一笑,对女人来说,仿佛有些致命的吸引力。但对李忘尘来说,这一切又显得不可思议,神乎其神。 李忘尘在思考,大脑飞快的旋转着。 为什么眼前会出现这一场景,为什么它如此真实又觉荒谬,为什么自己右臂的胎记竟和那把钥匙一模一样,又为什么此刻这个胎记却消失了? 容不得李忘尘细想,眼前的场景又切换了! 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还是那座从地下插入云霄的山峰,不过此刻那山上已长满修竹茂林,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可见一只蜜蜂落于花丛中采蜜,一条菜花蛇于草荫下盘身吐芯,享受着午后静谧的时光。 脚下,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溪水清冽,从石上缓缓流下,两岸的小草抖了一身水珠,在太阳光下发着光,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李忘尘闭眼微酣,方才适应这不断切换的场景,只是可恨他不能走出眼前这片无形的屏障,不然,在这溪水中饮上几口,又或跳下这溪水,美美的泡个澡。 那真是太舒服! 李忘尘有了些慵懒的倦意,遂翻了个身,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 不想,九天之上划下一道惊雷声,将他震得浑身一哆嗦,睁眼看天,却见天朗气清,哪里有什么云层?正奇怪之时,瞥见远方黑云压境,犹如末日来临,从低空滚滚而来,乱麻麻的一片。 李忘尘眯起了眼,方才看清楚那是无数只妖兽。 三角犀,六翼龙,吞云兽,骑天虎…… 妖兽?这是什么地方,怎来了那么多妖兽?李忘尘大惊,吓得浑身一阵抖擞,欲要挪动脚步跑路,却撞在了面前这道无形屏障上,接连前后反弹了几次,落在空气中,两眼冒星星。 无数只妖兽从他的身旁穿过,却不曾看见他似的。有些,却是从他的身体穿过,也不曾掀起什么,无声无息地穿过他的身体。 它们落在地面,收了翅膀,张着血腥大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之后,正以一个惊人的速率整顿好队形,静静伫立在原地。每一只妖兽的双眼之中,都带着浓浓的期待和尊敬之色,遥遥看向天边的一朵白云! 是在等待什么吗? 从恐惧中回过神的李忘尘哑然失笑,他正处于一个奇妙的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接触到他,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看见他! 虽是震惊这妖兽多得不可胜数,李忘尘的内心之中,也在渐渐明了,也许,这是个漫长的、能够让自己无限思索的梦,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梦! 天空中,那片轻云在悠闲的漂浮着,速度不快,也不算慢,说它很悠闲,也不为过! 因为,它在变换着不同的形状,一会是马,一会儿是鸟,一会儿又是鹿……也不知道它变换了多少次后,竟在李忘尘的上空,渐渐往下落! 能够落下的云? 云一般都是在高空才能形成,低了就成了雾。可是这片云,的的确确是一片云,一片很奇怪的白云。 李忘尘数次颔首又抬头,只想弄清眼前这片云的怪异。能够让万千妖兽带着期待和恭敬之色,齐齐仰望的云彩,它会是什么? 终于,那片云落在了他的面前,露出云上的面貌,那是一个长发垂腰的少女。她,一身 金罗蹙鸾华服 ,贵不可言。头梳九鬟仙髻,坠步摇固定。脸虽有憔悴之色,依然掩饰不了她国色天香之姿——她的眼睛妩媚又动人,鼻梁挺直,嘴唇娇艳似火,眉若春山。轻描淡妆,仙气飘飘;素手摆裙,气质优雅;娉婷婀娜,卓越多姿。 果真是仙姿玉色,教人看了第一眼,便不要再移开。尤其是那双泛珠的眼睛,灵动又妩媚,轻盈又深情,钟灵又毓秀。 她的十指轻扬,身下的云朵仿佛领了旨意,不断变换成可爱的形状,她的脚尖轻点云上,似有几分烦躁,左右踱步,脚下,却步步生莲花,晕开一朵朵圣洁的菡萏,整齐开放,又凋谢消散。 白云似知她的心,在几番变化之后,竟落在了地上,被她张口一吸,全进了那张娇艳的口中。她抬起手,身下,万千妖兽整齐匍匐,恭敬无比。 九天之上,风云变色,河岳异彩。阴森凄迷的雾气渐渐笼罩在大地,遮住了妖兽们庞大的身影。天空,战雷鼓鼓,旟旐飞扬,数万道修士的影子从溟濛飞出。 压抑,无尽的压抑从空气中滚滚而来,撞击在李忘尘的胸口,让他感到十分不好受。 下面,少女藏怒宿怨,轻轻抬起手挥袖,万妖其鸣,吼声震慑苍穹。在十个化为人型的大妖王带领下,与飞来的万众修士战在了一起,一时间,无数的残骸断臂带着血肉横飞。真气与妖气的碰撞,硝云弹雨将天空染成了血一样的红,太阳的光芒无法穿透进来。 鲜血流下如同山河泣泪,汇成一条长长的河流蜿蜒流向远方。兵刃相接,尸山血海慢慢堆积,筑成数十米高的山峰,一直延续千米之长。 这是一场惊天的人妖大战,战场被削了数个山峦,又染红了万里澒洞之雾。 何人记得有这回事? 触目兴叹,李忘尘的眼睛已由震惊变成了麻木,他看见了平生以来最惨烈最壮阔的战争,一场无比悲凉又残酷的战争。 此时,少女眼里无悲无喜,安静的站在地面,身上隐隐有一道出尘的光芒将身旁十米距离隔绝,无人无妖能靠近,甚至,连空气也无法更近半分。 她仰头看天,那里,还有一道伟岸又缥缈的身影,他脚下踏青云,拔剑身前,气宇轩昂,一双璀目静静扫过这无比凄惨的大战,带着一抹说不清的悲伤,将目光移到少女的身上。 又是那个绝美男子,只不过此刻的他已不是血肉之身,而是一道灵魂之体! 李忘尘心里在泛着嘀咕,为什么眼前画面不断切换却都跟这个男子有关系? 四目相对,天穹地上二人,身子同时一颤!少女的眼睛突然红了,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她身体中发出,带着恶毒,妖异,不死不休的愤怒,冲天而起! 人影还在地面,却见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她已来到了那个绝美男子的身前。 长虹贯日,风谲云诡。 李忘尘的耳朵似乎是被下方惨烈的大战声刺痛了耳膜,他痛苦的捂住了耳朵,使劲的挣扎着。他的心脏,仿佛正有万千蚂蚁啃食,他的身上,仿佛有万千虫子叮咬。他觉得很痛苦,很难受,哪怕是杨靖宇亲手将剑插进了他的心口,也不及现在痛苦的百分之一。 那是怜悯天下的慈悲心,亲手杀了自己的挚爱,千秋万代,不生不死的孤寂和愧疚……一股股无法言表的痛苦让他冷汗涔涔,不断往脚下滴落。 天空中的两人,也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激烈的碰撞在一起。 云层躲避,日光惨红,人间没有了光明,只能等待黑暗的践踏,仿若夜里的月色星辰,消失了最后一道光明,永寂天河。 人类在强大的妖兽攻击之下节节败退,七七八八倒在地上,残肢断骸,马革裹尸。这个世界,连一场雨都没有,甚至,李忘尘垂下的汗珠,也在空气中顷刻被湮灭。 山河悲寂,万里阴暗,滔滔血水不断淤积,形成一条条颇为壮观的河流,流过没有希望的地域,撒下红色的土壤,埋藏着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天穹上,天狗食日,惨白的云层飞快躲避逃逸,晴天闪电,雷声震耳,两道人影穿梭在天地间,不断挥手,不断交锋。他们的招式太快,落在李忘尘的眼里,只剩下一道道残影掠过。无数的道法和奇术的交击下,那个绝美男子道行似弱了一筹,向后跌飞了数百米,再站起来之时,已浑身披血,灵魂之体摇摇欲坠! 眼见之处,皆是死气沉沉,人族已败,天地已暗,世界将灭。 绝美男子流下了一道滚烫的眼泪,目光中,深情又带着丝许愧疚,不舍的看了那少女一眼,突然祭出一把青色的钥匙,立在空中不断地旋转着,微微散发着温和的光芒,它是那么小,小到不值一提,光芒更是那么渺小,比蜡烛抽茧之花,夜空萤火虫之光,还有微小。 但它在万千修士的眼里,却象征着这个世界的光明,象征着正义和美好,还有人族的未来。同一时间,所有的修士都坐下了身子,闭上眼睛,集所有的念力不断去激发钥匙的力量! 这是人类最后生存权利的仰仗,他们万众一心,只为了击退妖族,还人间一片光明。 渐渐地,天空中的钥匙光芒越来越亮,隐隐传递出神奇的光泽,一股浩然正气发出,若及时雨一般辐射大地,阴暗之气渐渐消散,血腥之气也在缓缓变淡。 所有的妖兽也都停住了动作,只觉心惊肉跳,浑身不安,仰头看天,一双双嗜血的眼睛顿时满布恐惧和忌惮之色。 少女脸色一变,用尽浑身力气,想要去打碎这柄奇怪的钥匙,那绝美男子却提剑当仁不让的抵挡。 灵魂之体不断绽开,裂出一道道骇人的沟痕,似要破碎开来。少女眼睛通红,手掌拳头不断拍出,脸上的恨意和担忧却越来越浓。 李忘尘看得不是太真切,二人的较量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只得双手抱头,埋于两股之间,让心里的那份伤痛渐渐平稳下来。直到大地烟尘散开,一道青色的光柱势如开天辟地,将万妖笼罩住,化作一道流光,控在了那座青云耸翠的山峰之中,凿出一个又大深的洞穴,一直延伸到地下几千米。 少女一声凄厉的怒吼,悲不自胜,身体中钻出十条金光闪闪的尾巴,艰难的抵挡着那钥匙上传来的浩然正气。 绝美男子趁这个机会双手御气,不断对少女进行消耗,直至少女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被绝美男子一掌拍中,堕落进山峰之中。 随后,男子御气结阵,用尽毕生道行将山峰下的凄声遍彻的洞穴封印住。 做完了这些,那绝美男子才回过头,悲伤的看着疮痍山川血海。万千修士为了这场天灾,耗尽道行和精力,身陨道消,没有一个活着! 两行清泪再次顺着面颊流下来,不是为了人族的胜利而欣喜落泪,他只觉很痛很痛,仰头招手,那把钥匙落在他手中,他将之放在眼前,轻轻的、温柔的抚摸。 他的脸蛋,头发,以及整个身子,却如同鸡蛋壳一片又一片的剥开,再消散。 他将手中的钥匙扔了出去,脸上恢复了平静,仰头望着云开雾散的天空,朗声道:“吾名问苍天,今日以天枢之匙锁万妖于升仙台之界,称之禁忌之门,吾乃此门第一代守护者。从今往后,恐天地灵气会枯竭,然天平天下,人族应有了生存的权利……后人谨记,勿动此门!我命已矣,天枢之匙,留于有缘人得之,守护我朗朗九州之土,万万不得觊觎这门后的世界,不然,九州将会万劫不复,切记切记!” 声音还在天空回响,他的身体却不断的裂开,最后消散在天地之间。 而那把青色的钥匙,在空中飞了一圈,直直向着李忘尘落下来,一直落在他的面前,便不动了。 李忘尘吓了一跳,试着用手去触碰它,出人意料的,竟是触碰到了。它如同一块光亮润滑的翠玉,被李忘尘攥在手心,温热的气息传来,丝丝缕缕浸入他的身体,抚平了内心那道难以忍受的痛楚。清风吹到了脸上,他舒心一笑,轻轻迈出了脚步。 禁锢住身子活动地域的无形屏障,似乎也消失了,他迈出了那一步,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原来是踩空了,身子,自然而然的往地面坠落下去。 第二十六章惊梦(三) 青云之上,响起一阵阵洪亮的啼叫声,无数只秃鹫鹰隼从远方飞来,收翅落在肝髓流野的地面,睁着一双敏锐犀利的眼睛,兴奋的打量了一下这片尸山血海之地,方才张开尖锐的喙,撕开人类和妖兽的皮肉,大口吃起来。 这一场极为惨烈的战争导致尸横遍野,赤地千里,却无人为其收尸,反倒成全了这满天的秃鹫禽兽和黑乌鸦的肚子,真是可悲可叹。 脚下再无托住身体的混沌气体,李忘尘大惊之下,赶紧运气结印,想要稳住身子,不曾想一丝道行都使不出。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听天由命,悲哀的跌入这满是污秽和丑陋的血腥之地。 然而,眼前的一幕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眼见身子已经跌落在地,却从无数尸骸中穿过,不曾沾染身子一分。掉落在地面后,身子并未停下,又神奇的穿过地面土层石头,不断往下坠落。那些能够阻挡人脚步的地下世界,此刻在李忘尘看来,跟空气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很随意,超乎常理的离开了地面,不断降落! 眼前,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在黑暗将身子翻过来,静静冥想,时间仿佛不断的从黑暗中流逝,漫长的掉落过程仿若是在星际漫无目的的游走。只不过,星际中有星辰发光,有陨石作伴,有暗物质活动,有月亮清幽。眼前的黑暗之中,却什么也没有!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也就几分钟,甚至几秒钟! 当李忘尘感觉紧闭的双眼有了光散射而来,他再次睁眼! 眼前,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板块移动,大陆沉浮,还是那座山峰,还是那片曾经发生过惊天战乱之地。 不过此刻,它的四周抬升了无数山峦险峰,山山相连,连绵起伏。 山与峰盘旋曲折,被无数的冰雪覆盖,不见花草树木,上升的雾气如缕缕飘带缠绕其中。幽深的峡谷之中,升腾着神鬼莫测的氤氲山气,如一副神奇的轻纱帷幔,精致而婉约地绘成了一副冰雪画卷。山峰之巅插入青云,长年云雾缭绕,若即若离,十分壮美! 时载酒,调冰雪,徜徉其中,不免有感慨造物主惊人的创造力。 这些山峰凌耸九霄,且都俯身颔首,朝向那封印万千妖兽的高峰,宛如众星捧月,俨然“万山来朝”。 “主”峰下,有一天然洞穴,着冰锥覆盖,晶莹如玉,玲珑剔透,根根倒悬而下,仿若一柄柄锋锐的利器。若有人在其间行走,恐身上早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须得十分小心这些粗壮又骇人冰锥突然落下。 实庸人自扰之! 此地已移北极之极,天气严寒,冰天雪地,除了那些皮糙肉厚的冰原野兽,还从未有人涉及此处,更别说会有冰雪融化的迹象。 从洞穴穿进,地道宽阔,地面光滑干净,地势越里往里越斜下,可见雕栏玉砌,灯火通明。道两边匍匐着万千唬人的凶兽石像,形态各异,以压迫式的方式跪在地面,眼里盛着熊熊烈火,神色充斥着强烈的不甘。 往下行走,可见石像铸得越加高大,道路越加宽阔。洞穴之末,是一座形如地下皇陵的方台,站方台上可正对石壁上一扇庞大的黑色石门,石门上凿刻数只妖兽,形态犹如画龙点睛,栩栩如生。此时,那石门之上符文流光闪闪,镇压着门后万千妖兽,摄人的气息从石门上传来,让人顿感心神不宁,神情恍惚。 方台中心有一根擎天大柱撑起了地面,一直延伸到肉眼看不见的黑色顶空,整座山峰,竟呈一个框架式的结构竖起,多让人惊叹。 李忘尘脸上难言的震撼早已化作苦笑,眼前的一幕幕,倒像是一种不属于他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不断融合,似要将之全部传送到他记忆之中。 他呆滞了一下,脸上浮现着疑惑,若眼前的这不断变换的场景只是一场梦,那他是否真的是在地狱,又或者,自己并没有死! 不经他细细思忖,手中的钥匙再次发出一道温热的光芒,眼前一花,恍惚中,画面已变,那是在一座巍峨又险峻的山崖之上,林风晓晓,树叶疏疏。天朗气清,和风送暖,崖上奇花瑞草,茂林修竹,风景怡人。林中两道人影立在竹屋前,扶琴的青年风流潇洒,跳舞的女子婀娜多姿。 李忘尘目光一凛,那扶琴的男子,总感觉几分熟悉!细细打量了一下,李忘尘不禁睁大双眼,惊讶极了,只因这人的长相竟和他有几分相像。 正惊异之时,李忘尘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在加速变化,那俊美男子提酒大饮后,林间飞来百道人影将之围住,其后便爆发了一场惨烈的大战。 李忘尘紧紧蹙起了眉头,因为他看见,看见那俊美男子身后的女子,竟将一柄匕首插在了俊美男子的背部,贯穿了整个胸口。 与此同时,李忘尘手中的玉佩飞出,落在那俊美男子手心,临死之前,被他愤怒的碾成了一堆齑粉。 死去的俊美男子尸首被一个老和尚抱走,于崖前四水汇合堆积起来的沙石地简单的埋葬了。 袈裟做棺,木头做碑,沙石做屋,矮小又简陋,天空黑云撤去,剩一座孤坟与河水寒暄,寂寂尘埃,悲歌无限。 画面就此停止,哪怕李忘尘再怎么等待,眼前的画面都没有再变换一点。 空气中,仿佛带着一丝丝难言的哀愁一点点的浸入李忘尘的内心,他发现,那个死去的俊美男子,不仅像他,哪怕是神情,说话方式,性格都极为相像! 他的内心似乎很愤怒,无比的愤怒,也很难受,非常难受。那之前落下心的痛苦,一时间又将心脏填满。 他弯下了身子,用手蒙住了眼睛,潸然泪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一样,痛如刀绞五脏六腑,肝肠寸断! 仿佛来到了夜! 他蜷缩的身子似乎被人拍了拍,转身,两只通红的眼睛还挂着离人的泪,可怜兮兮! 李忘尘擦眼泪的手一滞,惊奇道:“你……我……” 眼前这个男子,太像他了,之前远远观看,还以为是几分相像,现在近距离观看,二人模样如同一个模板刻出来的,丝毫不差。 那人微微一笑,星河璀璨,掩盖不住那睥睨天下豪雄的气质,轻声道:“不要惊讶,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或者说,我是你一道残魂,滞留在这里,便是等待你寻来!” 李忘尘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这个俊美男子的话,疑惑道:“什么意思?” 男子青衫微微拂动,站在黑暗中,五官却是那么清晰,那么明朗。他似乎也不急,缓缓的扭过身子,背对着李忘尘,蓦然道:“你既然得到了天枢之匙,自然是看见了万年前的那场灾难。数年前,我有幸得到了天枢,却被五大宗为首携同魔女凌若汐害死在殒魔崖,而我,在死的时候将天枢碾成了齑粉,这些你都看见了。” 李忘尘点点头,算是回答了男子! “嗯!既然你都看见了,也应该知晓这把钥匙并没有真正碎灭,而是带着我的灵魂转世轮回了,你看看你的右臂,自然明白!” 李忘尘惊疑的伸出右手,卷起衣袖,那道消失不见的青色钥匙胎记,此刻又出现在了右臂上,微微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李忘尘大惊,目瞪口呆的道:“这……怎么可能……它不是消失了么?我也……我不是从崖上摔下来死了么?” 男子轻轻转过身看向李忘尘,微笑道:“谁说你死了,你既然能站在这儿和我的对话,就说明没事!不过……连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但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天枢能够将我送入轮回……转世成了你,它自然也不会消散,而是遗落在这天地间,等待你寻找到它。如今,你已经激活了这场梦境的结界来到了这里,证明你已经找到了天枢,我说的没错吧!” 李忘尘听的云里雾外的,正想问什么,那男子却抢说道:“你听清楚,我只有一次和你对话的机会!上一世我一骑绝尘,恣意洒脱,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九州正道,魔道为了争取这把钥匙,不惜联合起来杀了我,所以,他们欠我的,都要用血的代价还回来!” 李忘尘心里大骇,却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一股鼓无端的愤怒冲上眉梢,对着男子重重的点了点头,眼圈再次发红,喑噁叱咤! 那是深深的恨意! 男子脸色露出一丝笑容,又道:“如今天下风起云涌,世道变了,万年前的惊天浩劫也快要来临,我并不后悔打开禁忌之门,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个世界,是时候要鲜血清洗一遍了,满目疮痍污秽,真希望回到万年之前那个和谐又美好的世界!” 男子将头抬起,似在观漆黑的夜色,也似在沉思。他那深色的瞳孔如同黑夜般宁静与神秘,里面透出的光让人捉摸不透,无比深邃。 他不说话,很安静的站在黑夜中,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眼瞳里闪着点点的,碎碎的流光,尽是对面前这个世界的不屑和讽刺。 李忘尘都明白,也知道男子的内心世界,因为,他和他就是一个人,前世今生罢了,什么也没变,什么也变不了! 半晌,男子又将手伸出,拍了拍李忘尘的肩膀,轻道:“梦醒之后,你我心意皆会相通,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天枢神秘,它本是就是一部绝世功法,唤作《玄天宝录》,能领悟多少,一切就看你了,你的上世是个天才,想必今生的你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男子递给了李忘尘一个肯定眼神,右手伸出,轻轻按住李忘尘的百会穴,温声道:“我会在你清醒之前,将毕生的道行输送到你的身体中,至于能够吸收多少,就看你的了,用心去感受!” 语犹未了,他的右手之中传来一道浩如山岳,气势磅礴的真气,直直的灌入李忘尘的天灵盖。李忘尘结跌伽坐,闭目静禅,竭尽全力去吸收男子传输的道行。 许久,男子停下了动作,身子在黑暗中渐渐消散,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活着的兴奋和报仇的意念,朗声大笑道: “九州之下,谁为真主,不是他问苍天,也非她水灵儿!这个天下,是我忘尘叱咤脚下的粪土……今我重生之日,天下风云变,江山易——腥风起,禁忌开,尸横遍野,白骨露天……都是他们欠我的,哈哈,我都要一样一样的要回来!” 第二十七章初遇(一) 午后,日光隐晦,白云笼罩,天渐渐变成死鱼白和浅蓝色的交替挥影。雪山崖下如镜湖面,多了一层层蒸腾的水汽。清冽的水面并没有堵住鲫鱼儿的热情,它们翻着纤细的腰肢,扭着燕尾在水中摇摆,不时向着水面吐出一个个水泡儿,倏尔又游去了遥远。 剑一崩着神色来到湖边,却见得无数支流从下方湖中分岔而去。清风徐来,湖面波纹不兴。天高目远,视野辽阔,此湖,静得出奇,哪怕那崖上不断流淌的雪水落下,也听不见响声。 放眼望去,湖面上哪有什么人影? 剑一提剑,脚步飞点水面,顺着整个湖沿岸四处寻找李忘尘的尸首,以至日暮时分,天空的白云烧成了彩霞,太阳撒下最后一片光辉,堕落进大山中时,剑一才将整个湖岸寻了一遍,却什么也没发现。 水中,偶尔翻起一阵水花,都会令她心生期待,心脏突快,瞩目细看,原是鱼儿弄起的水花,不仅眼底黯然失色,一片失意! 他真的死了吗?他会不会已经沉在了湖底? 剑一身子宛如一片木叶漂浮在水面,鞋底滴水不沾。冷风轻轻拂过斗笠下的面纱,隐隐露出一双干净清秀的眼睛,不过此刻,那眼睛中带着一抹急躁,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几欲跳进湖中搜寻,可看出他脸上不断挣扎的模样。他不确定李忘尘是否还活着,也不敢肯定李忘尘的尸首是否还完整! 他心里很犹豫,这些年在江湖中独来独往惯了,没想到在这雪山中遇到了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男子。 他的笑容干净,他的性格恣意,他嗜酒如命,看起来漫不经心,却又那么与众不同! 剑一的内心中不觉流露出一丝怜惜! 天空中,一抹黛色如雾气滚来,天色渐昏!要是入了夜,恐怕李忘尘的尸首就难以寻找了。 剑一深呼吸了一口气,拔出宝剑,飞到半空中,结浑身道行,将真气输送到剑身,绿莹莹的光芒从三尺宝剑发出,照亮他那双清澈的眸子。剑一手一抖,单手运气,不断往湖中劈出。 “轰!” 平静而清冽的湖水被无数道剑气斩中,发出一声声深亢的爆炸声,震起来数米之高的浪花,宛如水中升起了一道道白色的柱子,冲天而起,湖面的水一下子降到了湖心,露出湖底的本来面目。 无数鱼儿摆着鳍尾,翻着白肚在水中挣扎,跳跃。失去水的它们,张闭嘴巴,开合鱼鳃,不停翻滚。 剑一冷冰冰的眸子飞快的扫射整个湖心,却不见李忘尘的尸体。 收手,合剑!剑一缓缓的落在岸边,身上迸发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没有吗?” 剑一喃喃自语,忽觉得内心中有一股情绪在渐渐升腾,不是愤怒,不是难过,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心有些苦,心有些痛! 剑一觉得有些落寞,不禁将手抱在怀里,去承受冷风的灌溉。 风冷,猎过他的衣衫,微微向后摆动,斗笠下的面纱被吹开一条缝,露出一张似比翡翠还要光洁几分的脸蛋,白皙动人。 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身子微微一颤,惊笑而起,喃喃自语道:“没有在湖中,也没有尸体。那就是说,他没死,逃走了……李忘尘啊李忘尘,怪不得你要跳崖,真是聪明绝顶……连我都骗了,看我不找到你,给你一顿揍!” 剑一将剑负在背上,冲天而起,顺着湖泊下游的支流寻去。 湖分八支,东三支,西一支,剩四支宛如迂回的碧带向着南方潺潺流去,碧波淼淼,水光粼粼,明艳熠熠。 李忘尘跌落湖中,手臂上的青色胎记发出青色的光影,氤氲在他身体上,将之包裹住,从湖心拖起,沿着南下的一支流漂浮直下。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李忘尘的身子如同一叶扁舟,在河中微微摆动,青色光罩护着他的身体,不断治疗他身体里的创伤。 这一去,就是两日未醒。 西南,山势走向由西北向东南纵横,一条连绵不断的山脉将群山包围其中,丰沛的雨水将天日笼罩在凄迷的雾色之中,万峰蜿蜒曲折,石灰岩不断被流水侵蚀、沉积,千疮百孔实难描绘此处的地貌,只因这些被流水侵蚀的孔中,长有叫不出名的花草树木,其貌受条件限制,多生奇形怪状,让人惊叹。 耸立的山峰宛如鬼斧神工,低矮的沟渠似比泥鳅穿梭游弋。 万峰叠翠,怪石嶙峋,瞩目远望,念天之悠悠,地之起伏,如若巨龙盘空飞行,浩大无疆,雄伟壮阔,闻者皆向往,见者闻风丧胆。 话说“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指的就是这西南之地。 多雨的气候和巍峨的地势造就万国鼎立其间,也可说十万人为一邦,百万人为一国,陈国地域八万里,可算是这南蛮区域最大的帝国之一了。 陈国北部,吾夷城,云河上游! 这一日,天日偷得了一日闲,明艳的太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天边几朵悠闲的白云微微漂浮,带着几丝和风河面而来。苦苦翘首以盼的芳馥春天,终于追上了三月的尾巴。漫山抽出的嫩芽在阳光下散发着淡黄的光芒,桃花开满香火鼎盛的寺庙,微风一阵,铺了满堂香。 云河边捣衣杵的妇女头发有些凌乱,微抬头眯眼看晴朗的天空,几个孩子在附近杂树旁追着狗儿,欢声笑语。小家碧玉的姑娘们扭着花枝般的细腰,挂着彩虹般的笑容,挎着篮篓去河岸的田间摘菜花儿,一群蝴蝶追着油菜的香味翩翩起舞。 静谧的河岸,明媚的阳光,一切显得那么美好! 河流碧波荡漾,峡间鸟语花香。 洛羽衣袂飘飘,宛若乘风,脚步轻点骷髅似的岩石,长发披肩,宛如流云。她娇靥悄丽,甜美胜比春花。俯首,从峡上一石小洞之间摘得一红艳野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红艳的花朵顿时轻舒花蕾,在那只十分精巧的柔荑中微微荡漾。 她将之放在鼻间轻轻嗅着,清澈的眸子中仿佛有星辰大海,发出灼亮的光华。 清风徐来,吹动她额前一缕头发微微摆动,露出一张白玉无瑕的脸蛋,美艳绝伦。娇美的脸上带着一抹少女特有的俏皮,只因这豆冠年华,稚气未脱的模样,更增加了几分特有的可爱,让人看了顿生欢喜。 她舒展妙曼身姿,轻轻落在峡谷之间。 河水清澈见底,河中可见各色花不棱登鹅卵石,并无规律的散落着,看起来却如十分灵巧的布置,给人的感官尤为和谐。 洛羽瞬间被吸引,调皮似地,将手中红花扔在地面,三两步走到河边的一块岩石上,轻轻躬身,用玉洁的手去轻轻触碰水面,流水从十指流过,带着她的手轻轻往下方移动,触感冰凉,又觉舒爽。 “嗷——” 忽,一声狼叫声从背后响起,洛羽身子一怔,急忙扭头看去,原来是一头饥肠辘辘的灰狼,瘦骨枯干,叫声哀绝,似提不起力气一般。 洛羽柳月眉微皱,但见它肋骨间插着一支折断的箭矛,血液染红了灰褐色的毛发,看伤口已有几日之长,偏偏那箭头上还在流着血。 洛羽起身,轻轻踱步,微启樱口,可怜道:“小狼儿,是谁伤了你……” 那灰狼眼睛里明显流露出惧意,如同惊弓之鸟——盯着洛羽的眸子里全是仇恨和恐惧,洛羽每行一步,它便小心的往后倒退两步。如是而往,它的屁股抵在了石头上,后面就是山,它跑不了,也没力气跑——它受了重伤,也饿得不行了。 洛羽终于接近了它,面带笑意,轻轻俯身,小声细语的道:“小狼儿,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嗷呜——呜!” 灰狼眼里抗拒不已,身子狂颤,瞳孔收缩,提起浑身力气想要避开洛羽,不想幅度太大,断箭触到了岩石,让它疼得浑身一抽搐,跌倒在了地面。 洛羽也不惧怕它,心生怜意,伸出玉手轻轻去抚摸灰狼的脑袋,动作非常温柔,非常小心,试着让它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那灰狼眼睛的恐惧消散了一些,洛羽心下一喜,微微地,慢慢地伸出了左手,在灰狼放下戒备的瞬间,一把抓住箭羽,用力将之拔了出来。 许是动了伤口,箭头刚拔出来,便见之肋骨鲜血冒泡。灰狼几声哀嚎,张开了口,露出几颗阴森森的獠牙,向着洛羽咬去。 洛羽轻叱道:“你这小狼儿,好生无情啊,怎地要咬我?莫不是以为我要害你!” 遂抬手使出道法,将灰狼禁锢在地面,方才于袖中摸索,找出一细瓷瓶,拨开红塞子,将创伤药向灰狼的肋骨敷住,又扯下一块长裙上的娟布,为灰狼包扎好伤口。 做了这些,她才收了道术,微微站起身,对灰狼轻声一笑,道:“小狼儿,你快些息着,我去寻点吃的给你,正好我也饿了,烤鱼如何、烤兔子如何、烤野鸡如何……都好吧,不行就来条蛇,听说蛇肉也挺好吃的,要不然,整几只蚕也好吧……” 洛羽低声细语,变成了自我喃喃呢语,一想到了吃,双眼发亮,顿时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手往前一划,拖着轻盈的身子飘起,空中闪过一道白影,见她已消失在原地,去了远处的林中寻找野味。 灰狼躺在里面,似是听懂了洛羽的话,闭眼沉睡起来。 李忘尘顺着流水不断往下漂流,因为有光罩的保护,撞击在岸边或岩石上并没有给他造成伤害,反倒将他的一身伤治疗了七七八八。经此两天,这层青色的光华渐渐变淡,最后消失在李忘尘的手臂上,露出那本来的钥匙印记。 地势虽是绵亘不绝,但也因为群山万壑的回绕,阻挡了流水湍急的步伐,水尤见澄莹,山也见葱绿,山涧不时传来虎啸,林中不是传来出猿啼。行舟沿着兜转的山河而行,可欣赏到如诗如画的风景。 李忘尘的身子在水中又漂浮了一段时间,最终被岸边一块岩石拦住,半边身子倚在岩石上,衣角落在水中随水流轻轻飘荡。 第二十八章初遇(二) 巳时,日禺中,阳光明媚,照射深林,林叶舒展,地面撒下斑斓的光影,随清风疏动,如同抬着一块镜子瞎晃悠,却看不出纷繁杂乱的模样,反倒多了几分静谧中的悦动。 手中拎着一只长毛粗糙的发黄的兔子,洛羽微喘出一口浊气,两颊微红,更添了几分明艳之色。 有了兔子,今天就不愁饿着了。 洛羽明亮的双眼里藏不住欣喜,脚步轻快,踏着树木飞出林间,落在云河岸边。 阳光照射在水面,发出刺眼的光芒,投在洛羽水灵灵的眼睛中,她的瞳孔不禁一缩。 前方五十米处,好像有一个人躺在那儿! 洛羽未做多想,脚下生风,向着李忘尘走去。被拎着双耳的兔子使出了后腿,用力蹬洛羽纤细的玉手,想要逃出此“魔爪”,奈何使劲了吃奶的力气,洛羽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倒是手中的兔子费了力气,耸拉着身子,绕着逆时针旋转了一圈儿,彻底乖了下来。 被流水冲刷了无数次的沉积岩裸露在河面上,李忘尘双腿浸在水中,衣衫褴褛,浑身欲血,胸前更是破了一大块,露出菱角分明清瘦的胸肌,心脏旁,还有很多道伤痕,此刻却也结痂了! 洛羽蹲下身子,见这少年绾发于顶,已十分凌乱,颇有落魄之样。但那张白皙的脸蛋非常俊俏,眉如追云,唇若流霞,丰神潇洒,清新俊逸。 他此刻正陷入昏死的状态,两腮却显微红,如同睡美男一般,闭目酣然,气息平稳。额头有一颗如同太阳的胎记,生在这副俊美的脸色,并不感觉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反倒让这少年俊逸的五官蒙上了一层奇异的,强烈的魅力。 这个落魄的少年,给人的第一印象,竟是个美少年,一个绝顶美少年! 洛羽见得李忘尘额上的太阳胎记,忍不住伸出另一只玉手去摸了摸,她的内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欲望,她居然有些希望,这个胎记是真正的,就像她额头上的那个花钿,自然天成,绝世无双! 不,应该是一对! 这个奇怪的念头在洛羽心头一闪而过,在触摸到李忘尘那颇有吸引力的脸蛋之后,她的手又猛然收回,脸上不知何时,已是红云一片。哪怕是天上的太阳,见这可爱的模样,也微微收敛了刺眼的光芒。 洛羽心在跳得很快,正如她期待的那样,这个少年的胎记是真的。 她检查了一下少年的伤势,见他呼吸平稳,伤势已经差不多愈合了,只是有些奇怪这少年为什么睡得死死的。 突然,洛羽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道勾人的笑容,接下来她应该可以好好玩玩了! 正欲将少年扶起来,手中却提着一只兔子,睁着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祈求着洛羽放了它。 洛羽干巴巴的扫了一眼李忘尘,又锃亮的看了一眼灰兔,选择,让她为难了! 口中,不禁再次咽下一口口水,洛羽千般不舍,万般割爱,黯然叹气,如同放弃喜欢的珍宝一般,犹豫再三,还是让理智战胜了欲望,让良知战胜了食欲——她打算救李忘尘。 不过,以她的性子,这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从不干没有好处的事情。 她轻轻的将灰兔放在地面,那只兔子就像一道闪电,落地的瞬间,竟溅起了满地的水花,一溜烟不见影了。 在魔女手中逃亡的感觉,真是太美了! 春风得意兔腿疾,溅起水花一朵朵! 洛羽气哼哼的盯着离去的兔子,脸上,身上被溅了许多水花。她嗔怨的撅起了嘴巴,扑腾着细嫩的手,向李忘尘打去,以发泄她心中的不满。 但这一掌,说是软绵绵也好,说是柔弱无力也罢,反正她打得很轻,虽有不满之意,也不至于对一个昏迷的家伙下重手吧! 她也懒得去看这少年,只知道抬起手就拍了下去,好不好的偏偏排在了李忘尘衣襟破开的胸肌上,一道很奇怪的触感让洛羽的手顿了顿,似有什么凸起的东西,便又用手抓了抓,扭过头看去——这一看,还得了? 这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霎时收回了手,微红的脸上更加红了,那道又羞又臊的感觉在脸上火辣辣的烧。 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仿佛是天边火烧云飞来映衬的红霞,美不胜收。 洛羽像干了见不得人的坏事一般,羞着脸半掩半藏,好不容易才敢去李忘尘的脸,见之没醒,才拍了拍胸脯,大松一口气。可就这一看之下,让她的心跳更加快了。 洛羽有些奇怪,甚至流露出好奇之色,微微蹲在岩石旁,好好打量起了李忘尘。 良久,她双手结真气,将李忘尘身子拖起,抱在手中,踏着空气,飞天而起。 下午,峡中的太阳光已经偏移到山峰上,唯留下一道明亮,一道幽深的分界线。饿得头昏眼花的洛羽气鼓鼓的卷起来了衣袖,跳入河中摸鱼去了。 那头受伤的灰狼干巴巴的吐着气儿,饿得直不起身,自从洛羽为它包扎好了伤口,它对洛羽没了敌意,摇着一天蓬松枯燥的尾巴,不停地为下河摸鱼的洛羽助威。 可洛羽打小生活在终年积雪的瑶池,哪摸过什么鱼啊。鼓捣了半天,一天鱼没抓到,浑身却弄得湿漉漉的,曼妙的身影裹在捐布纱衣中,隐约透露出里面的粉色亵衣,她是那么的美,从水中站起来的那一刻,宛如一副令人血脉贲涨美人出浴图。 幸好,这里没有什么人,不然,让那青少年们看见了,还不把鼻血流成了口水直淌——不要命啦。 趟在水中,倏尔见一两只胖胖的鱼儿,摇着笨拙的尾巴,身子却是非常的滑溜,偶尔从洛羽修长的大腿旁悠闲的游过,洛羽却拿着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就这样耗了许久,洛羽气鼓鼓的用出了真气,将水下的数只鱼儿给震晕翻起了白肚,漂浮在水面。 但也因此,洛羽没有控制好力气,整个身子,连同那一头乌黑的碧发,也被淋湿了,俨然成了一副落汤鸡的模样。 见鱼儿有了,灰狼摇着尾巴站起来,睁着幽邃的双眼,一片渴望的模样。洛羽只得向它扔去几只大鱼,让它一饱肚囊。 人和动物总有很大的区别,洛羽可不能生吃鱼,折腾了半晌,才烧起了一堆柴火,将鱼儿串起来烤在上面。 没人知道,这个从小生活在月华宫高贵的姑娘,此刻盯着那火上架着的鱼儿两眼放光——实在太饿了。一袭及地白衣长裙,也弄得脏兮兮的,脸上,也因生柴火,弄得青灰一脸。 终于,那串着的鱼儿被烤得发出一股股十分诱人的香味儿,皮肉渐渐泛黄,溢出金黄的油脂落在火上,火焰高了一点,又恢复了之前模样。洛羽将之翻过来烤,狠狠咽下了几口口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等待美食成熟的日子,有多难熬,关键是肚子叫得十分不好受,这一切,都怪那少年。 洛羽幽怨的将头扭到峡中岸边的一棵枝叶葳蕤的杨柳树上——只见那少年双腿被一根黑色的长鞭捆着,倒挂在杨柳树上,闭眼沉睡,十分安详! 洛羽见这模样,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心想这家伙若是醒来,一定要好好捉弄捉弄他,不然,可对不起自己这一身的坎坷了。天知道,她今天都经历了什么,简直太辛苦了,被饿着的感觉,太不舒服了! 天色渐沉,暮霭苍茫,远处的高山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夜色,河水的流水声也罩上了一层纱,婉约和成一色。天际流霞几转,月明星稀,夜晚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拂在脊背上,微微发凉。 梦境中,李忘尘缓缓睁开双目,一道青光于眼前一闪而逝。身旁男子,已如尘埃落地,波澜不惊,化作虚无。 夜很深,什么也看不见! 李忘尘站起来身子,双手结印,手中,那原本不属于他的雄浑力量,缓缓升到暗夜上空,响亮了黑夜。 “轰!” 大脑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破裂声,被倒挂在杨柳树上的李忘尘浑身迸发出一股澎湃的气浪,峡谷中顿时尘土飞扬,将洛羽置架烤着的鱼扫飞了出去,一旁吐出舌头的灰狼呜嗷一声,吓得屁滚尿流,远远的溜了开。 火光被扫气,拂了洛羽一身灰,虽说没将她烫伤,但那清灰拂在身上,本来就很脏的衣服,此刻更脏了,完全看不出是白色的。而洛羽那张娇艳的脸蛋,也因此变得更加黑了。 可是鱼儿不能被扫飞啊,她还要等着吃呢。狠狠地瞪了李忘尘一眼,虽有诧异,但追那即将落地的烤鱼才是重中之重。 洛羽轻点地面,身子如同惊飞的燕子,一掠而过,抬起白皙的小手,于半空接住其中一只烤鱼,却见另一只就要落在地上了,略有迟疑,又见四周无人,这小丫头直接捋了裙子,借助臀部的用力,将之兜住,才躬身落在地面上。 她突然觉得很倒霉,很怫悒,自己捉弄了别人半生,哪怕是自己的师尊,堂堂月华宫宫主风如烟,也被她小小的捉弄过几次,偏偏遇到了这要死的家伙,兔肉没吃成,眼下,连鱼肉也差点溜在了大地的嘴巴之中。 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眼中,似有晶莹的水雾打转儿,泫然欲泣。 火,差不多灭了。她只得重新生了火,将没烤熟的鱼儿放在架子上,嗔着眼睛,撅着嘴角,十分愤懑的将一条看起来烤得糊透的鱼儿递到嘴角,狠狠地咬下去。 “好香啊!” 一眨眼的功夫,她便被这烤鱼的味道给吸引了,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睫毛扑闪着,在月光下,仿佛是海里卷起的波浪,十分醉人。 她似乎忘了之前的不快,谁知道那鱼肉没盐没作料,其实一点也不好吃! 只是,她饿了,这鱼,也是她千辛万苦烤出来的,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喜欢吃。 只要有吃的,心情就愉快起来了,哪还恨李忘尘弄的这一出。 第二十九章初遇(三) 墨夜惺忪,峡中冷风压境,柳条绸缪缱绻,柳叶整饬,月华渲染,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李忘尘双脚被束,手坠地,头朝下,发髻垂在空气中,微微摆动。胸前的疮伤已无大碍,但还是被洛羽细心的包扎了一下。 “嗯啊!” 他悠悠醒来,似睡了一个很偃意的觉,张嘴打了一个慵懒的哈欠,呻吟出声。 睁开双眼,不想眼底竟是一片倒置的画面,那似乎是一双白色的云丝绣衾鞋,只是怎么看去,都有几分脏的感觉,他奇怪的将眼睛往上移动,发现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子,头发蓬乱,青灰垢面,黑夜下,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样子。 此时,她手里抱着一条偌大的鱼,微张嘴,露出闪着光的牙齿,一口接一口的咬着,咬得比较优雅,却又有几分急迫的样子。 李忘尘盯着她,她也盯着李忘尘。 李忘尘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被人倒挂在树上,双脚被一根黑色的长鞭束着,动弹不得。 看见李忘尘醒来,洛羽嘴里吐出半截鱼骨头,美目含煞,恶狠狠的瞪着李忘尘,娇嗔道:“臭小子,你终于醒了!” 李忘尘这番刚醒,脑海里在不断过滤着那场梦里的场景,乍听这这道欲怒欲喜的声音,无所适从的道:“我说姑娘,是你把我绑在这儿的?” 洛羽将手放下,满布灰尘的脸上露出一道狡黠的笑意,乖张道:“没错,但我救了你,绑你在这树上没问题吧?” 李忘尘气结,却又找不到什么理由生气,赔笑道:“既然是姑娘救了在下,可否放我下来?” 洛羽轻轻地摇了摇脑袋,指了指身上布满灰尘的长裙,拒绝道:“不能,谁叫你弄了我一身脏!” 李忘尘木讷极了,惑道:“姑娘此话怎讲?” “哼!” 洛羽冷哼一声,从地面挑起自己的剑,指着李忘尘,假嗔怒道:“怎讲?从现在起,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假话,我割花你这张丑陋的脸蛋?” 李忘尘脸色一变,心生不喜,这姑娘虽是救了他,却有几分蛮横无理。他悄悄运气传到双腿上绑着的绳索,想将之震开,却不想这一用力,那绳索更勒得近了。 洛羽见状,挺胸道:“那是灵影鞭,由上古大妖巨蛟筋骨铸造,你越是挣扎捆得越紧……与其这样,还不如乖乖听我的!” 李忘尘一时无法,只得乖乖点点头,嬉笑道:“姑娘请问!” 洛羽见李忘尘点头了,这才平复了内心的不快,佯怒道:“你是何人?” 李忘尘赔着笑脸道:“你又是谁?” 洛羽无语,气恼道:“我问你是谁,不是让你反问我是谁?” 李忘尘赖皮道:“你不说你是谁,就问我是谁,这不是很没礼貌吗?四书五经没学过,六艺总听说过吧?” 洛羽点点头,似乎觉得李忘尘的话很有道理,不禁脱口而出,道:“谁说我不知道?我是问你是谁?” 李忘尘摇头,苦笑道:“姑娘既然听说过,就不该如此问在下……你看今夜月华如水,夜色柔美,不如,你将在下放下来,我等慢慢谈……你看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嗯……烤鱼糊了……” “啊!” 洛羽惊呼一声,连剑也不要了,扔在地面,急忙跑到篝火鱼架前翻了翻,见之熟透了,便席地而坐,将烤鱼拎起来,自顾自的慢慢吃起来。 “喂!” 李忘尘无语至极,唤道:“姑娘你倒是放我下来啊!” 洛羽嘴角一勾,摇摇头,起身将烤鱼递到李忘尘面前,顽皮道:“怎么……想吃吗?” “想吃!” 李忘尘瞧了瞧洛羽手中的烤鱼,一股十分诱人的肉香传到他的鼻翼间,让他忍不住双眼亮起灼灼光芒。 李忘尘咽着口水,还别说,他这会儿感觉肚子饿得十分难受了,关键是能够看着洛羽饫甘餍肥,自己只能干看着。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饿得太久,明明有好吃的在眼睛边不停晃动,却不能够吃得着。古人常常说咫尺天涯这个道理,李忘尘此刻终于明白了。 “就不给你吃!小狼儿,过来盯着他,他若是还敢说话,你就咬他!” 洛羽心情大好,就像大仇得报那般舒爽。 一头灰色长毛大狼,听见洛羽的呼唤,从巨石后面灰溜溜的跑到李忘尘的面前,一屁股坐在地上,摇着尾巴,瞪着他,一刻也不松懈。 李忘尘脸色难看,赶紧闭上了嘴巴,遇见这蛮不讲理的姑娘,他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关键是他真的不敢说话,灰狼眼睛投射出幽深凛冽的目光,他丝毫不敢怀疑,若是自己真说话了,就要喂狼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适应了这头大灰狼“监视”的李忘尘,百无聊赖晃着身子,在柳树下摆动身子荡秋千。 他没有什么办法挣脱捆在双脚的长鞭,但他也不急,眼前这个小姑娘不过是有些调皮罢了,她玩够了应该会放他下来吧,李忘尘这样想着。 夜深了,峡中起了白雾,像扬起的灰尘,被风扫了过来。眼前,雾气沉沉,带着丝丝高山的寒气弥漫。灰狼摇了摇尾巴,有些倦意上脑,瘫在篝火旁打起了盹。 洛羽伸了个懒腰,灵动的眸子扫到李忘尘的脸上,笑意撑在脸上,犹如一朵黑色的花朵,充满了诡异。 李忘尘心头一颤,盯着洛羽,不觉背后一凉。 起身,洛羽踱步走到他面前,躬下身子,古灵精怪的道:“想好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李忘尘脸色一黑,道:“姑娘,你这样绑我半天,就为问我是谁?” 不想洛羽果然点了点头,微笑道:“我发现你这人很有趣!” 李忘尘哑言,无奈道:“我看你脑袋真缺根筋!” 洛羽气鼓鼓的瞪着李忘尘,从地面捧起了一把灰,就往李忘尘脸色搓去。 “哼,你弄了我一身灰,我弄你一脸不算过分吧!” 洛羽见李忘尘满脸污泥,心情痛快,飞身而起,落在杨柳树上,将灵影鞭松了,放开了李忘尘。 李忘尘跌在地上,揉了揉发麻的双脚,一副埋怨的表情,不爽的皱眉道:“你这人还真是小……” 那个“气”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洛羽就将一条烤鱼递了过来。 “……还真是善良!” 李忘尘眉头一舒,双眼放光,一把夺过烤鱼,大快朵颐了起来。 洛羽本欲嗔怒,见之话语立马转变,顿时平和了下去,窃喜道:“这话说的好听,本姑娘就是为了救你,才弄成这般样子!” 李忘尘脸色有些不自然,不过还是爽快的笑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叫李忘尘!” “李……忘尘?”洛羽喃喃道,忽然笑容满面,娇声道:“我叫洛羽,你是我出山以来认识的第一个人,看在我救你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李忘尘僵住动作,抬头看向洛羽,撇嘴道:“你还真直接……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在下定当全力以赴,姑娘请说!” 洛羽有些尴尬的笑道:“我……迷路了……想去白鱼村,这陈国境内全是山,转不出去……” “陈国?” 李忘尘吃鱼的动作一滞,抬起头,惊呼道:“坏了,我怎么来到了陈国境内,姥姥的病……杨靖宇,你这个混蛋……” 握紧拳头,李忘尘恨意愤然,一拳打在柳树上,簌簌落下一阵受惊了的柳树叶片。 察言观色的洛羽一愣,问道:“你说这人是不是伤你之人?” 李忘尘的眼睛红了,愤怒道:“我本与他结交,情同手足,不想他在后捅刀子……” “此等狼心狗肺,不仁不义之人,就该千刀万剐,挖骨鞭尸,挫骨扬灰……” 洛羽义愤填膺的打断李忘尘的话,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夜风中,潜藏着别样的冷意,还有丝丝说不清的气氛。 李忘尘抬起头,看着这年龄应该不大的洛羽,错愕到半晌说不出话来,简直——太彪悍了! “李……李什么,你看我做什么,我很美吗?” 洛羽停住了说话声,疑惑的瞥了李忘尘一眼。 李忘尘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咬着牙齿,他肯定加确定,眼前这姑娘脑袋一定缺根筋,郁闷道:“我说姑娘,在下不叫李什么,既然你救了我,我李忘尘一言九鼎,带你回白鱼村!” 洛羽听了,眼睛一亮道:“算你有几分义气,我没白救你!” 李忘尘摇摇脑袋,想再说什么,又不知道跟这个脑袋缺筋的女子怎么说,便低下头,将烤鱼吃完后,闪身跳下了河,去清洗身上的污秽去了。 “喂,我这也脏兮兮的……” 洛羽那叫一个急,左右思忖了一下,跳到了一块岩石后,借之掩住身子,偷偷洗起来脸蛋,衣服。 等洛羽顶着一头披散开的长发走上岸的时候,李忘尘正背着她坐在篝火旁缝补衣服,他手中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着实已经不能穿了。但这些,都难不倒他,他截了一根小柳条,将长处的布条撕扯下来,运行真气穿针引线,不一刻,就将那件上衣缝补好了,但看起来,总是那么粗陋和难看。 他赤裸着上身,篝火的颜色让他修长的双手发着红光,脊梁线条散布在那本不算结实的背上,却十分匀称,令人遐想。 洛羽脸色一红,方感内心已是一阵乱跳。她背过身子,故作轻咳一声。 李忘尘听见,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转过身看来,见是一道非常妙曼的背影,一头波浪线的碧丝披在后面,齐腰垂下,长裙极地,衣服因为沾满了水滴,紧紧粘贴在身体上,隐约露出那无比诱人的身形,窈窕起伏,玲珑曲线,如同匠人对一件雕像的精雕细琢,巧妙绝伦,多一分或显胖,少一分或显瘦,放在眼前这副人影身上,便是天造地设的完美。 李忘尘眼底多一分难言之色,尴尬收回目光。单单从这背影看来,此人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才对,可李忘尘不敢去想,甚至认为洛羽应该只是个迷路的乡村野姑而已,单纯又有几分彪悍,天真又有几分蛮横。 应该就是那样吧! 第三十零章蜕变(一) 拂晓黎明,天色欲明不明,东方微有云霞晕红,渲染半边天,熹微破晨,峡中忽传来一阵鹧鸪声啼,早晨的雾气如绸,浓得化不开。 李忘尘将衣服穿上,没有回头,笑道:“洛羽姑娘,我已穿好衣服,你可过来烤烤火。早晨天寒,小心着凉!” 洛羽轻轻点头,呢喃道:“嗯!” 声音清细悦耳,空灵俏皮。 但见她微微踱步,徐徐行来,李忘尘从空气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十分淡,却甚是好闻。 洛羽来到了他身旁,捋一捋浸湿的长裙,微微蹲了下来,她眨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李忘尘,睫毛微动,嬉笑道:“怎么……你不敢看我?” 李忘尘低头烘烤衣服,不禁有些苦笑,道:“世人皆一样,看与不看,又有何……” 他抬起头,无意的一瞥,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那“区别”二字也没有再说出来,他呆呆的望着洛羽,眼底,已是一片惊艳之色。 他的内心震撼,他难以想象,这个世间还有这等美丽的女子。 她白衣胜雪,长发如云;她风姿绰约,宛如仙子;唇红齿白,琼鼻月眉,双瞳明亮,犹如皎皎白日光。额前有一月牙胎记,配在这张精致细嫩的脸上,如同画龙点睛,锦上添花,徒然增添一股浩渺的仙气和灵动,让人看了不想移开眼睛。她的美浑然天成,天下无双,哪怕是让那些大汉看了,心里也升不起猥琐之心,因为她太美,太圣洁! 她伸出那双柔骨无力,美胜春葱的纤纤玉手,轻挽着秀发,动作轻柔又轻盈。 她笑了,笑得很好看,宛如那雨后云开雾散的天日挂起的彩虹,勾人心魄,让人赞叹,惊诧。 “世人皆一样,我却与常人不一样!” 李忘尘收回目光,心里已是一片震惊之色,点点头道:“姑娘确实风姿惊人,倾城倾国!” 洛羽似乎很喜欢听李忘尘的赞美,停住动作,目光盯着李忘尘,轻声道:“那你……可曾动心?” 李忘尘脸上的笑容有些狼狈,微微道:“好看与动心是两码子事……不过真好看……” 洛羽睁大了双目,那眼里仿佛有无数柄杀人的刀子,看得李忘尘一阵心惊胆寒,急忙改口。 洛羽脸上挂着俏皮的笑容,又道:“你说世人看见我是不是你这个样子?” 李忘尘摇头,悠悠道:“世人绝不是这般样子,姑娘,你既然已收拾好,那咱们还是赶快动身吧!” 他站起来身子,转身背过去,不再看洛羽一眼。 洛羽盯着这个坐怀不乱的翩翩少年背影,停住笑意,认真的道:“也许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对吗?” 李忘尘身子一震,嘴角挂起一丝苦笑,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的内心之中,早已寄存了另一个灵魂,没人知道,那个曾经叱咤风云,令九州无数正道闻风丧胆的人物——回来了! 瑶池圣地,月华宫! 富丽堂皇的玉清殿里,杨靖宇面色平静,低眉跪在地面,将一个红色锦盒高高呈起,恭敬道:“姑姑,靖宇将玉蟾株带回来了!” 今日的风如烟身着慢束罗裙半露胸,头戴九珠凤冠风姿绰约,眼描淡妆巧笑嫣然,看起来,犹如一位二十多岁,妖娆无比的美妇人。 流云长袖,轻轻露出那双纤纤雪手,她从杨靖宇手中将锦盒拾起,微微将之打开,见是一片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叶子。 那人面桃花笑容顷刻停止,一股寒意从她身上逼出,冷冷的看着杨靖宇道:“杨靖宇,你告诉我,此玉蟾株为何只有一片?” 杨靖宇内心一颤,面色一变,不知何时,那饱满如露珠的汗水已从饱满的额头溢出,汇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一颗接一颗的掉落在地面,寂静的大殿中,发出泉水掉落在瓮中的清脆声。 “靖宇不敢欺骗姑姑,这玉蟾株被一只兔子吃了大半,这一片,是唯一剩下的了……” 话犹未了,风如烟脸若冰霜,拂袖而起,爆发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气,对着空气一掌拍出,气浪掀起,宛如万斤巨锤,砸在杨靖宇的胸口上。 霎时,劲风拂面,杨靖宇的身子已如断线风筝跌飞出去,撞在金碧辉煌的大柱上,又摔在地面,口吐鲜血,仿若一朵朵盛开的、鲜艳的桃花,将地面红色的蚕丝地毯映衬得更加红了。 “你要编,好歹也编一个像样的理由,玉蟾株乃是千年稀世灵物,区区一只兔子怎能吃了它!” 风如烟双目含霜,愤然收回手,怫然不悦,冷冷道:“你知道欺骗我的下场是什么吗,本宫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回答不能让我满意,我绝不会像刚才一样留手!” 这个女人好狠! 杨靖宇内心中升起一丝恨意,用手扶着柱子站起来,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他第一次像个男儿一样堂堂正正的看着风如烟,戏谑道:“杨靖宇不算是个正人君子,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欺骗姑姑,姑姑既然不信,那便杀了靖宇,死又有何惧,靖宇绝不会吭一声!” 说罢,他闭上了双眼,将生死大权交给风如烟。 如此顶撞月华宫宫主,他自知已难逃一死。那一刻,他的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李忘尘那道恣意的身影,还有那爽快的笑容。 也许,他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了吧。 这两日以来,他像丢了魂一般,顺着唐依玛拉山,一步一步的走下来,又走到这月华宫,他不曾憩息一下,也不曾喝一口水,更不曾说一句话。 没有人能够体会他内心的难受,痛苦,和无尽的压抑。 绮霜绮露跟在身后,二人也不曾言语,她二人也不想说话,这条道,欢喜而来,却要怀痛离开。 变化,竟是那般大! 风如烟眼睛盛满了怒火,阴鸷的目光扫到杨靖宇的脸上,她抬起了手将要打下去,又见闭目等死的杨靖宇,神色如常,凛然不屈,内心之中不禁一痛,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道视死如归的身影,她黯然一叹,轻轻收回了手。 怒意,也被她压了下去。 良久,她恢复了常色,将气息收敛起来,微转过身子,淡淡的道:“不愧是杨家的儿郎,如此,我便饶了你。” 杨靖宇略有一丝意外,但还是拱手道:“谢谢姑姑不杀之恩!” 风如烟点点头,将锦盒递过去,吩咐道:“这玉蟾株你带回去,布告天下,出售此物,引出李家余孽,即刻传书于我!” 杨靖宇低头思索一下,将锦盒接住,犹豫再三,没有将李忘尘的事情说出。 青陀罗花,世人道“一朝花尽红颜老,弹指芳华筹一笑!”乃是生于南海中的一座孤岛上的一株千年奇花,甚至说是一棵奇药,只是,天下所有女子都不能触碰。 对于男人来说,它是堪比玉蟾株的药效的奇花,对于女人来说,它甚至要比砒霜之毒烈了万倍不止。 若是有女人沾染到它,生命就像海棠开放又逝,弹指间,哪怕是三岁的孩子,容颜也会一度苍老,直至蚕食所有的生命,枯竭死亡! 江湖上又称“摧花辣手!” 放眼这个世界,只有玉蟾株能解其毒,可见此毒的威力了。 百年前,此花落入风如烟的手中。十八年前,她第一次将此毒喷洒在两个女人的身上,其中一个当场死亡,另一个,带着李家余孽铩羽而逃。 所以当李忘尘说出自己自己需要玉蟾株为身中青陀罗花毒的姥姥解毒的时候,哪怕是一向温文尔雅的杨靖宇,也在那一刻陷入悲痛的选择之中,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彻底奔溃了。 他不能不相信,不得不确定李忘尘其实就是李家余孽,而李忘尘口中的姥姥,就是中了这青陀罗花毒的人。 杨靖宇心里微微思忖着,也许,他应该将十八年前此事彻查一番,好让自己心知肚明。 轻轻抬头,杨靖宇看了一眼风如烟,躬身答道:“靖宇领命!” 风如烟缓缓踱步,看着杨靖宇,脸上露出一丝难言的笑意,道:“记住,切不可打草惊蛇,那个女人不好缠,道行不在我之下……这些年藏匿九州,无人知其踪迹。我要你寻玉蟾株,只是一个顺藤摸瓜的幌子罢了……她肯定知道这是我的计策,不会轻易出面。任务,我已交于洛羽,你在暗中多帮助她,但绝不能引起他们的怀疑。” 杨靖宇脑海里不禁浮现那日惊鸿一瞥的女孩,他知道,那个女孩就是洛羽。 “靖宇谨记于心,竭尽所能,帮助洛羽仙子找出她,了却姑姑一番心愿!” 风宫主将眼睛移向殿外的天空,脸色浮现几丝畅快的恨意,喃喃道:“十八年过去了,她肯定已经是个丑八怪。花解语——你活不了多久了!” 杨靖宇躬身退出玉清殿,不禁松了一口气,受了风如烟愤怒一掌,此刻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胸口,也在隐隐作痛。 他受了不轻的伤! 绮霜绮露神色略带憔悴,这几日行路匆忙,几人都是一身风尘,面色不好。 杨靖宇轻舒一口气,将嘴角鲜血擦去,对二人道:“走!” 出了月华宫,绮露眼角带泪,望着杨靖宇有些不稳的步子,忍不住轻声道:“公子,你的伤……风如烟那老妖婆又为难你了……” 绮霜大惊失色,慌忙捂住绮露的嘴巴,惊道:“妹妹,不可胡说!” 杨靖宇扭头看了一眼月华宫的琼楼殿阁,将折扇取出,微微扇了扇,脸色苍白,苦笑道:“她……的确是个老妖婆,没有人情的老妖婆……霜儿露儿,我们走吧,这次绕行,走水路……” 他先抬起了步子,大步流星却有几分踉跄,往前走去,看形态轻松无比,似是从悲伤中走了出来。 绮霜绮露二人对视一眼,皆露出一道轻松的笑容,这两日,可把她二人憋坏了。 看着杨靖宇开心了,她二人也开心。 可她们怎知,杨靖宇并不开心! 第三十一章蜕变(二) 宽阔的江面上,掌篷的小船轻轻荡漾,泮水春花娇艳,嫩草丛荫出,陡峰连碧,俏首相迎。天色微暗,阴云落在水中央,犹如夜色堆积的黏稠状。 撑船汉子的脸上爬满络腮胡,戴一顶简陋的斗笠,头披长棕蓑衣,脸色黝黑坦露结实的胳膊,看起来淳朴憨厚。他一边用竹蒿撑船,一边高声唱着: “一叶扁舟摇,两岸山色好,三面水环绕,四方天地小,五载人已老……哟,脉脉不得语,美人叹迟暮,英雄悲白发……大河滔滔小河凄,听竹蒿一支划水声,情字两刀难断,无奈在人间……” 一曲休了,他才放下手中的竹蒿,捋起袖子擦擦额头的汗珠,看向船头那道静静伫立的白衣挺立身影——他负手而立,右手握着一把扇子,轻轻叩背,长发垂在两肩,披散而下,气质儒雅,风度翩翩。 此人,正是杨靖宇,从上船开始,他就站在船头之上一动不动,已有几个小时。 那大汉又仰头看了一眼越加昏沉的天色,好意提醒道:“公子,眼见天要下雨了,您还是去敞篷中息着吧!” 杨靖宇回过头,露出一张十分俊美但异常苍白的脸蛋,轻声道:“船家,我无碍,你且息着就好!” 说罢,他又将身子回了过来,看着远处的山,近处的水,风轻轻荡起,吹过他明朗的额头,却不知道怎地,那眸子之中已是一片哀怨的神色,胜似那闺中的痴情女子,等不到情郎的样子。 “公子,你有伤在身,受不的风寒,披上吧!” 绮霜从篷里走出,将一件白色的貂皮大氅披在杨靖宇的肩上。 杨靖宇点点头,用手拉住大氅,往胸前扣住,见绮露端着一盏散发着热气的茶水递过来,他却摇了摇头,笑比河清,淡淡的道:“你二人回篷中!” 雨,一滴一滴的落下,落得很慢,很缓,打在船蓬上,发出“嗒嗒”的异响声,落在人身,浸在皮肉,似比那冬日的雪珠还要冰凉。 两个薄蝉簇鬓的少女听着杨靖宇似命令又似关切的话语,只得黯然躲进篷中,睁着大眼睛担忧的望着。 雨还是下的很缓,很慢,甚至很稀疏…… 杨靖宇抬起头,呆呆望着雨落下的样子,一滴雨打在他的眼睛上,像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睑滑下。 船行得不急也不慢,将水推开,荡起一圈圈的波纹向岸边追赶。 江上渐渐起了春雾,带着缓慢的雨水,袭向人的脸上,竟有几分春寒料峭的感觉。 “此情此景,真可谓是‘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公子,你有心事啊。人生短短数十年,何不放下心里的执念,留恋在这山水之间!” 撑船的大汉呈箕踞两腿张开坐在船尾,摸出一壶老酒辣起了嗓子,问向杨靖宇。 杨靖宇轻舒气,微合桃木扇,转身拱手道:“想不到船家也是个知晓大理的人,晚辈敬佩!” 大汉擦了擦嘴,笑道:“公子笑话了,我只不过是个闲家汉子,不喜凡尘之事,苟且偷生罢了……如公子这等年轻人,想必有着豁达胸襟和远大的抱负,年轻真好!”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仿佛要将长空都撕裂了般,接着一阵闷雷声响起,滞留在半空久久不息,吵耳不已。 大汉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又道:“年轻固然也好,就怕有许多身不由己,让人不知如何选择!” 杨靖宇身子轻轻震了一下,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叹道:“船家不愧是个有远见之人,敢问,若是你,如何去抉择这身不由己之事?” 大汉听了,脸上笑容凝固,浑浊的老眼里已是一片迷茫之色,摇头唏嘘道:“如何选择,我活了半辈子,还未曾理清过!” 杨靖宇略有失望之色,在船头轻踱了几步,他还是觉得内心很乱。 李忘尘被他逼得跳崖而去,此事绞在心里,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这些日子以来,李忘尘愤怒说出的那些话还萦绕在他的耳旁,让他睡不好,吃不好。 “唉!” 大汉低着眉,又抿了一口酒,方道:“一切皆由心生,一切皆由心灭。控制住自己的内心,世间一切不过浮云尔……只谈情仇一场,谁知其中意味,欲罢还休。” 雨突然大了起来,从他的斗笠上落下,垂在蓑衣上,往船上滑去,淤积在他的草鞋下。他站起来身子,将竹蒿从新握起,放入水中,撑着船儿继续浮行,微笑道:“公子,雨已大,进篷中息着吧。水路还长,我得继续加油划了!” 杨靖宇微微躬身,抱拳行礼道:“船家之言,犹如醍醐灌顶,你且划船!” 声音湮没在雨声中,杨靖宇抬头,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 他没有进蓬中躲雨,依然伫立在船头之上,静静地望着远方。两岸翠峰环绕,怪石丹壁,在雨雾中,呈现出一副另类和谐的山水画,令人心宁气和,辗转忘我。 船家无奈一声长叹,望了一眼杨靖宇,缓缓摇了摇头,将船儿撑的飞快。 绮霜绮露内心不是滋味,从篷中走出,冲着杨靖宇焦急的呼喊道:“公子,你可别淋坏了身子呀!” “回去!” 杨靖宇脸上全是雨珠,顺着尖挺的下巴落下,他的话冷冰冰的,带着不容置否的命令,将二女唤退。 他的眼睛有些发红,数日的经历历历在目,顷刻之间,全都往内心灌注而去。 他身子微微颤抖起来,那把桃木扇,也在恍神中,往船上落去。他没有再去拾起,他甚至不想去拾起。 他的背影是那么的孤独,他的内心是那么的悲伤。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湿了远处的山,打湿了杨靖宇的心。枇杷的叶子莹莹的垂下了脑袋,小船上的凹槽处积满了雨水。 雷声在咆哮,他的内心在翻滚,雨声在激荡,他的内心在谴责。 忽,他伸出了手,揽着这满天雨水,抬起头,那双干净的眸子如同九天的光芒夺目,宛如星辰大海的明朗,仿佛山川冰雪的圣洁…… 也许,这场雨,能够冲刷他内心的污秽,洗刷他所有的不甘,愈合他支离破碎的心情。 他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这场雨下的很大,也很久。直到天边的云层被一道灿烂的晚霞撕开,雨势才渐渐小了起来。 江面涨了水,浑浊一片,不复晴天的清澈碧澄。船上起了一层水,大汉放下竹蒿,用木瓢不断舀出船舱的雨水。 云雾撤开,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一道绚烂的彩虹架在天穹,远山的树木微微摆动腰肢,甩下身子上的水珠,徜徉在空山新雨后。 雨小了,小得几乎不能够感受,空气异常清新,杨靖宇抬头看天色,那里彩虹夺目,日光染霞,往山下溜去,火烧云几层,夕阳几度。 山色也好,在黄昏下,与天边的夕阳光芒接壤,踱上一层金纱。船儿行驶在半山中,柳荫下,仿佛能够隐约听见不远处码头的热闹的吆喝声。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忽然觉得自己内心十分痛畅,十分轻松。淋了这场雨,让他放下了很多很多,也明白了很多! 红尘皆苦,放下心中琐事,便是放过自己! 船溜了一个弯,江面逐渐增宽,可看见远处码头渔舟唱晚,灯火阑珊,人群熙来攘往,络绎不绝,一片祥和热闹的氛围。 杨靖宇微微弯下腰,拾起桃木扇,别在鞶革上,一张俊美的脸上不见血色,却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意,对撑船的大汉道:“船家,前方是何市集?” 大汉手下的动作慢了几分,笑道:“此处便是愚人从小生活的地方——姑苏镇。取姑苏之名,你且看,那镇上后山有一名寺,唤作姑苏寺……每当月圆之夜,满寺的钟声会一夜敲到天明。” 杨靖宇抬头顺着大汉指的方向,借着傍晚还未入夜的天色,隐约看见远处山上一座朱红大墙的寺庙。 “彻夜长鸣?”杨靖宇一愣,问道:“为何要这般做,不教人休息?” 大汉微微笑着,说道:“公子有所不知,本地流传着一个传说,月明之夜敲钟,是为了庇佑一方平安,镇压那寺下恶魔!” 杨靖宇点点头,轻道:“原来如此,船家可知那寺下镇压的究竟是何物?” 大汉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放下竹蒿,左右看了看,才小声对杨靖宇说道:“传说是一个人!” “一个人?” 杨靖宇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觉得此事更加神秘了,便又问道:“何等人物,被人称为恶魔,镇压在那寺庙之下?” 大汉黝黑的脸上,络腮胡子抖了抖,略微思索,低头道:“听说是那女子有病,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发狂,像中了魔一样,见人就杀……不过这是坊间传闻,我没有见过,这姑苏镇的人,也都没有见过!” 杨靖宇疑惑道:“她在此处镇压多久了?” 大汉悠悠道:“也许是上百年……也许,更久——此事便不提了,公子,我们马上靠岸了,你有伤在身,上岸后,寻一客栈下榻,须得买点药,熬制了,驱驱寒……” 语声未了,一阵冷风刮过,杨靖宇只觉鼻子又涩又痒,用手帕掩住,打了一个清脆的喷嚏。 他身受重伤,并没有及时治疗,又淋了一身雨,此时已感风寒,身体虚弱,脸色苍白无比。 绮霜绮露二人焦急走出,将他扶住,失声道:“公子,是我们不好,让你……” “这是我自找的,霜儿露儿,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杨靖宇打断她二人的话,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温柔,那么儒雅,仿佛那晴空之下的轻云,荡人心田。 绮霜绮露对视一眼,不觉舒展开了眉头。 公子他好像,回到了过去那个温文儒雅又自信满满的杨靖宇! 第三十二章姑苏(一) 夜色朦胧,罩在水中,蒙上了一层薄纱,淡淡的萦绕。水面渐渐起了烟雾,轻轻的漂浮。 络腮大汉将船靠了岸,用绳索系在岸边的垂柳上,一轮明月偷偷钻出云层,月华泻下,满醉楼阁。 绮霜将一锭碎银递了过去,轻道:“船家,辛苦你了!” 大汉随意接下,放在荷包中,又擦擦脸上的汗珠,笑道:“姑娘不必客气!各位初来姑苏镇,不知这姑苏镇的规矩,愚人提醒几位,今夜亥时过后,请勿出门!” 杨靖宇脸上露出疑惑,望着大汉问道:“哦?船家这话何意?” 大汉将头抬起,看向穹空上渐渐露出来的月亮,缓缓道:“姑苏月一亮,必有血光溅地。” “铛——” 远处高山上,悠悠响起一道道断断续续的敲钟声,钟声噌吰,震人耳膜。 大汉脸色狂变,急忙收拾船上的两条大鱼扛起,匆匆道:“几位,这钟声响起的时候,便是要警告大家,该回家了!” 杨靖宇抬头往码头上看去,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行人突然乱了,只见他们形色仓皇,匆匆往家的方向赶去。叫卖的贩子停住了吆喝声,在快速收拾东西离开,商铺的大门也在一时间封得死死的,丝光不透。 不一会儿,车水龙马的街道人走茶凉,门雀可罗,十分孤清。 杨靖宇见着这一幕,徒生了好多疑惑,遂躬身问道:“船家,那恶魔不是被镇压在寺庙之下了吗,为何大家都如此紧张?” 大汉形色慌张,忐忑不安,急忙道:“几位跟我走,边走边说……我带几位寻一家客栈,记住我之前说的话,亥时之后,不要出门。” 三人相视一眼,露出浓浓的好奇之色,跟上了大汉的步伐。 大汉边说边用手指,促声道:“姑苏主分二街,前为杨柳街,乃是商铺作坊,小贩集市,百姓活动的场所。后面叫宣华街,乃是客栈酒楼,烟花之地聚集的场所……我们要去的,正是这后街。” 杨靖宇快步跟上大汉的脚步,笑道:“如此就感谢船家为我等引路。” 大汉擦了擦嘴,憨厚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哈哈!” 杨靖宇将折扇取下,向大汉问道:“船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汉身子颤了颤,脸色有些苍白,略微沉思道:“其实……这姑苏镇虽已镇压了那恶魔,但死人之事,仍有发生……吪传,是那恶魔可以借助着月光之力,杀人于千里之外……不过,这都是民间惊吪而已。” 杨靖宇道:“那姑苏寺庙的管事者为何不将之诛灭,永绝后患!” 大汉听见杨靖宇的话,匆忙行走的身子突然怔住,他停住脚步,扭头看着杨靖宇,浑浊的目光里仿佛如大海一般深邃。 几乎是挣扎了半晌,他才缓缓说道:“没有人能够杀死她……几位,此事就休再提了,我见几位是外来人,好心带你们找下榻之地,希望你们遵守这姑苏地的规矩,亥时后千万不要出门……有月光的地方,就有她的影子。” 最后一句话,大汉似在喃喃自语,也似在说给自己听。 说罢,他才继续挪动步子向前走去,不曾回头看呆滞在地面的三人。 听着大汉不断重复的话,杨靖宇微微收敛了笑意,心里却在暗暗的思忖着,脚下生风,追上大汉的步伐。 干净的石板路,简朴却鳞次栉比的房屋,门前花灯结彩,门后紧闭绮窗。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不见一个游人走来。 落地的月华如同琉璃珠在太阳底下发着光,道两旁的垂柳微微伸展腰肢,夺尽万千少女的小蛮腰! 绕过几个深巷,走出几户人家,就能看见宣华街了。此刻,宣华街虽是大门紧闭,却能闻见酒楼歌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歌声,教人悲哀。赌坊嘈杂声四起,春院梨花和海棠,莺歌燕舞,声音荡人心神。 踏进宣华街,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股浓郁的香水味儿,混合着烧酒的酣气肆意,让人沉迷。 一座座豪华的琼楼竖立在街道两旁,屋檐上挂着大红灯笼,梁中心立着漆红的金丝檀木牌匾,门前坐着吉祥的抱狮石鼓,檐角向街道两旁微倾,楼上设有观赏台。屋舍俨然,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夜色中。 灯火阑珊,月华如水,铺在街道上,光滑的大石板地微微反射着光。 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的醉酒男子,踉踉跄跄,歪歪斜斜扭动着步子,从四人迎面走来。他身着不菲的紫色锦衣,发髻用玉簪固定头顶,在夜光的照射下,发着莹莹光彩,脸圆身肥,油光满面,一看就是位富家公子。 此刻,他醉意浓浓,满目晕红,手中提着一坛女儿红,嘴里哼着胭脂醉,心思无定,神情恍惚。左倾右倒,步履蹒跚。在看见四人的时候,他的眼睛艰难的往上提了提,露出酒精过度后醉笑,抬手指着绮霜绮露,嘴里念叨着:“美人,美人儿……” 他以为这是来了妓院,睁眼见着这二女长相清美,如同花儿一般,颇为诱人。遂丢下酒壶,张开手便往二人身上扑去。哪知这脚下不听唤,硬生生的转了一个圈,扑在了大汉的身上,噘着嘴,触着那鱼的泛白大肚,就亲了起来。 鱼腥臭传到了空气中,让人闻着就不舒服。 何况是用嘴巴去亲了! 绮霜绮露没有生气,掩嘴而笑,觉得这一幕滑稽极了! 大汉看见自己的鱼险些被男子给抓掉了,茫然不知所措,左右衡量再三,他一把将这醉酒男子拉过面前,摇着他的身子,大声道:“这位公子,你喝醉了!” 那男子怔了怔眼睛,用舌头抿了抿嘴唇,又用鼻子嗅了嗅,他睁开眼睛,醉意霎时少了几分。 “我……呸呸……” 男子低下头,厌恶的往上吐了几口唾液,方觉那腥味淡了些,才站起来,怒火中烧,冲着大汉辱骂道:“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拿条鱼来给糊弄本大爷。” 说着,他伸出了那只肥大的右手,一巴掌捆在了大汉的脸上。 清脆的掌嘴声响起,大汉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这醉酒男子一巴掌拍倒在地面上,他捂着半边红肿的脸蛋,斗笠下,一双沧桑的眼睛里顿时射出一道阴鸷的寒光。 杨靖宇突觉空气中有些寒意,浸在身体里,有些不舒服。他微微将眼角往大汉身上扫了扫,露出一丝奇怪之色。 绮露哪见过这般蛮横不讲理之人,脚下一动,扫起一阵风,顺势踢起一脚,将之踹得远远的,落地后,那男子发出猪一样的惨叫声,半天没能爬起来。 杨靖宇有些疑惑的将大汉扶起来,轻声道:“船家,你受委屈了。” 大汉张口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齿,憨厚耿直,摇头道:“愚人皮糙肉厚,受一巴掌也没事,只是那位公子……” 绮霜冷冷的道:“如此败类,生死由他!” “唉!” 那大汉眼里露出一丝不忍,叹气道:“他只不过是醉了而已,况我也没什么事。” 说罢,他走上前查探了一下醉酒的男子的伤势,然后躬身侧下,也不知对那男子说了什么,便将身上的银两全都摸了出来,又是赔罪又是行礼的,那醉酒男子方才站起来了身子,狠狠地瞪了绮露一眼,蹒跚着步子离开。 绮露心里有些不甘,见大汉回来,赶紧道:“船家大伯,你并无错过,为何要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银两送给那败类!” “嘿嘿!” 大汉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独自将腰间的酒壶取下来,往嘴里大灌了几口,摇头叹道:“我等穷苦人家,若不想日后人家找上门,只能如此了却……银两没了可以再挣,这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绮露听得云里雾里,微嘟嘴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模样很可爱。 杨靖宇点点头,踱步轻声道:“恃强凌弱之事,在哪儿都能够遇上,只是可怜了这底层生活的民众,霜儿,拿些银两出来!” 绮霜从包袱里拿出一锭银子,杨靖宇接过递到大汉面前,笑道:“此事因我三人而起,船家才遭受这般委屈,这银两你且收下,快些回去吧,此处已见有客栈,就不劳烦客家了!” 大汉看着杨靖宇手中的一锭银子,踌躇道:“这……我不能要……” 杨靖宇将银两直接塞进大汉的手中,微微道:“就算我三人对你的犒赏,你就收下吧!” 大汉眼里流露出动容之色,对杨靖宇三人鞠了鞠躬,感动道:“既然如此,那愚人就收下了,多谢公子和二位姑娘的恩赐!” 杨靖宇轻轻笑着,脸上仿佛有天生醉人的气质,让人看了便生说不清的好感。 大汉收起银两,抱拳行礼,快步离开,消失在街尾。 “咳咳……” 迎着穿巷风,杨靖宇盯着大汉远去的背影,突然一阵咳嗽,捂住胸口,一口鲜血溢出嘴角。 “公子……” 绮霜绮露焦急上前扶住。 杨靖宇抬手止住二人,轻轻一笑道:“我无碍,先寻一家客栈下榻。” 他自个儿用手帕擦了擦血迹,往前方右手边名一家名叫“太白居客栈”走去。 停在门前,杨靖宇提着双敲了敲门,几息后,里面传来一道娇酥又慵懒的女子声音,似带着几分不爽,轻叱道:“是何人大晚上敲门,不知道月圆之夜……” 老板娘打开一丝门缝看去,那责怪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见到一位英俊逼人,气度潇洒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外,淡淡的看着她。 阅历无数的老板娘呆住了,她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闪着灼灼光芒,带着勾人的笑意望着杨靖宇。她活了三十多年了,还从未见过杨靖宇这般俊美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印上两片潮红,喘息都快了很多。 顿了一下,她方才娇笑道:“哎哟哟!原来是一位帅哥啊,请进请进!”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门推开,侧身腾出门的空间,引杨靖宇进来。她穿着的衣服华丽又暴露,若隐若现透露出几分勾人欲望的感觉,身上飘散着浓浓的醉人香水味儿,让人忍不住想要抬头多看她几眼。 第三十三章姑苏(二) 杨靖宇低下了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道了一声多谢后,带着绮霜绮露走进来。那老板娘眼光一直打量着杨靖宇,无意间瞥见他身后还有两道白衣影子,这方才移看过去,不想那张嫩白的脸蛋,顿时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酸溜溜的道:“哟,出门在外,还带两个这么甜美的女宠啊!” “嗯?” 杨靖宇乍听此语,睁大了双眼,有些无所适从,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绮霜乜斜着这个口无遮拦的老板娘,见之长有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月眉,媚态妖娆,加上芳龄正茂,身材丰满,独有一番风韵。 绮霜很淡然的收回目光,冷声道:“我二人皆是公子的丫鬟,请你收好自己的嘴巴……我这剑,可好久没饮血了。” “啊……” 老板娘一声惊呼,吓得躲到了杨靖宇的面前,身子紧紧贴着他。 杨靖宇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儿,不禁皱了皱眉头,往边靠了靠,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轻道:“霜儿不可无理,你且去为我抓点药来。” 说罢,他又转身对老板娘作揖,礼貌道:“霜儿不懂事,老板娘不要放在心上。我三人远道而来,想在此处留宿一……不,三日,请为我等开两间房!” “咯咯!” 老板娘循着杨靖宇的身旁走了一圈,前前后后打量着,脸上笑容如同桃花开艳,魅笑道:“如此,奴家可就不孤单啦……来吧,跟我看房。” 杨靖宇微微咧嘴,惨白的脸上,皮肉有些抽动,他内心之中居然升起一丝羊入虎口的怪异感觉。 绮霜去了前街杨柳街去抓药,只留下绮露在一旁照顾着杨靖宇,此刻见着这妇女不断调戏杨靖宇,她不仅没生气,脸上还挂着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老板娘扭着蛮腰走上楼梯往前带路,杨靖宇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那道不断扭动的丰腴臀部,实难言表。遂扭头正色看了一眼绮露,错身道:“你往前!” “噗嗤——” 绮露忍不住笑出来了声,两个甜甜的酒窝仿佛带着一抹俏皮,眼睛里盛着别样的光彩,故意盯着杨靖宇道:“露儿……露儿不敢揝越,公子……你还是往前吧。” “喂!” 那上了一个梯子的老板娘回过身,笑容满面的道:“跟上啊,客官!” 声音又酥又麻,撞在杨靖宇的耳朵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边仿佛有一丝冷风拂过,痒痒的。 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暗暗打了几个冷噤。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这个女人! 杨靖宇无血的脸上露出一片微红,慌不择路,脚下一个趔趄,扶着栏杆方才站稳。 他尴尬的理了一下衣衫,往上走去,还不忘回头对绮露小声假嗔道:“你这个死丫头!” 绮露偷偷笑着,杨靖宇只得正色跟上老板娘的步伐,气氛有点尴尬,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让他感到捉襟见肘般不舒服的感觉。 那双本欲不想抬起来的眼睛,却因为走路,不得不瞟到那里。明明只有数秒的时间,他却觉憋了半天。为了缓解尴尬,他不得不主动开口道:“老板娘,不知你对这姑苏镇怪事了解多少?” “哎呀!” 老板甩甩托出手的衣襟,酥麻麻的道:“这不就是那么点事儿吗,不见月光便得了!” 杨靖宇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难道真如传言那般,圆月之下,必有血光溅起?” 老板娘顿住脚步,脸上恢复正色,重重点了一下头,长叹道:“那是当然,月圆之夜,只要有光芒照射的地方,它无处不在!” 绮露不以为然,不屑道:“哪有那么惊奇的事情,这坊间传闻越传越邪乎吧,或许只是一个故意伪装的杀人犯呢!” 老板娘摇摇头,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太不懂事……” “等等!”杨靖宇突然打断老板娘的话,顿有所悟,睁大双眼望着绮露。 绮露笑容停止,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杨靖宇,不好意思的道:“公子,你看露儿作甚?” “啊……不是!” 杨靖宇微有失态,笑笑道:“你刚才说什么?” 绮露眨巴着眼睛道:“露儿说……这事可能没那么惊奇……露儿在胡言乱语,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杨靖宇摇头道:“不是这句!” “那……露儿认为这可能是人做的!” 杨靖宇欣慰的点点头,轻笑道:“露儿,你也许猜的不错!” 谁知那老板娘一听便不乐意了,白眼道:“那就是个恶魔,被镇压在寺下,还不安分守己,借月光之力杀人吸食血液,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杨靖宇一愣,问道:“老板娘可知那寺下镇压的是什么?” “嗐!能是什么,就是个恶魔罢了,没人看过,也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你若是有兴趣,不如去问问寺里的方丈……咦,话说那方丈年轻有为,长得高大威猛的,活脱脱一个玉面郎君,只是不知为何要将自己给整秃了当方丈……可惜啊,我已守寡三年,真是……” 杨靖宇步子微颤,向后退到绮露的身前,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表情,赶紧转移话题,难堪道:“老板娘,你前面带路!” “呵呵……到了!” 老板娘撇了一眼李忘尘,笑意深长,将楼上的房间推开,娇笑道:“公子请看,可还算满意?” 房间陈设简单,但却很华丽,中间放着八仙桌子,桌上放着罩灯,茶盏,杯具。两边各放着一把太师椅,椅子上还铺着红布椅垫。靠窗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两边各竖长颈素胚勾勒青花瓷,釉色渲染其间,绘出一幅童子放牧图。瓷器里插着海棠,未开的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的则渐变粉红,有如晓天明霞,实为惊艳。 床上工整干净,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既温暖又温馨。 绮露嘟起小嘴巴,绕着房间开心的逛了一圈,张开双手,微闭上眼睛,呼吸着这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儿,高兴道:“公子,我好像回到了家的感觉!” 杨靖宇轻轻打开桃木扇扇了扇,笑着点点头,道:“确实有一番家里的温馨感觉……多谢老板娘!” 老板娘捋着头发卷圈子,眸子里笑意满满,笑道:“满意就好,这侧边二室,就由你们住着……不过价格很贵,三天得收你几人十两白银,不过,要是你能陪我聊一晚上,这十两银子,可以不算……” 说罢,她抬头期待的看向杨靖宇,杨靖宇身子一怔,心里如同巨石压下来,脸色大变,赶紧往后退了退,尴尬道:“老板娘可真会开玩笑!” 老板娘见状,哀怨道:“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如此怕女人,我又不会吃了你……好啦,我下去安排一下,饭菜稍后我亲自送上来!” 说到“亲自”二字,她声音重了很多,竖起眉头,并抬眼对着杨靖宇伸手吹了一口气,才扭着腰肢翩翩而去。 “呼!”杨靖宇吐出一口气,微微坐在椅子上,无奈摇头。 “想不到我家公子竟如此夺得女人喜爱!” 绮露笑着,将包袱取下来打开,拿出一套衣服,笑道:“公子今日淋了一身,衣服还没干,我去打点热水来,公子好好洗洗,穿上衣服,打扮帅一些,等着吃饭……” 说罢,她便起身往外走去。 杨靖宇乍一听绮露这话似乎有几分意味深长,便说道:“露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嘿嘿,公子,露儿就不告诉你!” 说着,还不忘对杨靖宇扮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杨靖宇将桃木扇放在手心,左右摩挲,脸上笑意松开,静静地思量着那撑船大汉说的怪事儿。 绮露打了热水注满浴桶,带门出去。杨靖宇解开衣服,舒服的泡了一个澡,用玉簪微固后脑,将长发斜向两边,方才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站在镜子前。镜中投出的身影宛如刚落入凡尘的谪仙,风采醉人,举世无双。眉宇间虽沾染了几分凡尘之气,却没有将他那一身出尘的气质掩盖,反倒多了几分让人倍感亲切的感觉。 绮霜一身道行本就不俗,出门后便提剑飞起,从人家檐上轻踏飞过,惊起树枝上栖息的麻雀。很快,她找到一家关门的药房,落地后,她焦急的拍了拍门,胆小的郎中将门打开,抓了药之后,她又折身返回。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而此时杨靖宇正在房间里沐浴,她便与老板娘要了一个罐子,和一只刚宰杀的鸡去厨房熬药汤了。 今日的月亮仿佛玉盘挂在天穹,冰冰冰的注视着姑苏镇的一草一木,林叶在寂冷的风中微微浮动,沙沙的响声如同波浪叠起,向着那座灯火通明,却家家关门闭户的小镇荡去。 夜已深,在月色之下显不出几分黑,它们的融洽,似比那牛郎织女等待一会的心更加真挚,夜是那么寂静,那么可怖,月是那么亮,那么皎洁。 没人敢将房间打开,也不敢将窗户打开。吵闹声很大的酒楼赌坊也在亥时来临时,渐渐安静了下来,唯有怡红院,春楼檐前挂着的灯笼十分明亮,将那漆黑匾额上的字体映得发亮。 里面,依旧欢声笑语,淫话刺耳,金樽无数,珍馐满堂,纸醉金迷,靡烂之风,刺破人的耳朵。 到底,是谁的穷奢极侈,引来了天妒? 风云变幻在天气,诲淫诲盗在人心,怎么琢磨透…… 第三十四章姑苏(三) 亥时,月色愈加明亮。 捣寺的钟声还在一声皆一声,悠然又带有几分深沉。 老板娘身着齐胸襦裙,披着长发,身上散发着出浴的淡淡清香味儿,双手举案,案上由精美的陶瓷盘盛着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挂炉山鸡,生烤狍肉和上好的玉壶桑落酒。 门是半掩着的,透过里屋的灯火,可看见背座椅子上的杨靖宇,一身飘轻裾白袍,身材挺秀,墨发三千,流泻在肩上,闪着润泽的光芒。 此刻,他正用烫匙小口小口的嘬着绮霜炖好的药膳鸡汤。 老板娘袖尖带着一阵风,敲了敲门上腰枋,直接走了进来。 杨靖宇将药碗放在桌上,用手帕轻轻擦擦嘴角。在罩灯光芒的映射下,他天庭饱满,面如傅粉,美如冠玉,朱唇皓齿,风目剑眉。 举手捉足间,处处透露出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息。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老板娘,此刻看到杨靖宇的正面,还是禁不住内心的震慑,公子如玉大可不说,单说杨靖宇身上无法收敛的儒雅气质,便让他春心萌动。 没想到这杨靖宇略微梳洗了一下,竟是这般出类拔萃,尽态极妍。 “咯咯!” 老板娘拖着银铃般的笑声,眉目含春,轻移莲步,舞态生风向杨靖宇走去。 杨靖宇微微欠了欠身子,道:“老板娘,辛苦你了!” 老板娘笑道:“公子说哪里话,为您服务,奴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将饭菜摆在桌上,亲自为杨靖宇摆正了双筷子递过去,娇声道:“公子且尝尝我太白居饭菜的口味……对了,还有这桑落酒……” 说罢,她抬壶轻轻引入盏中,双手捧起递到杨靖宇面前,又道:“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此酒啊,正好配谦谦君子,公子彬彬有礼,风流倜傥,当由奴家亲自为您掌酒。” 杨靖宇慌忙避开,脸略呈窘态,惊道:“老板娘,不劳您费心了,你且去忙!” 老板娘停住动作,故作不开心的呵气道:“公子这般恐怕奴家,奴家又不是妖怪,不会吃了您的。” 她抬起那双纤细的手,轻轻挑在杨靖宇的肩膀,微微倾着身子,露出胸前的一抹雪白。 绮霜见老板娘如此挑逗自家公子,脸上一寒,拔剑指着老板娘道:“恬不知耻……请你离公子远一些,不然我卸下了你的双手。” 老板娘急忙腾开了手,怛然失色,吓得退了两步,气呼呼的甩了甩袖子,嗔怪道:“吓死奴家了,奴家走了!” 说罢,便拖着长袖子走出了门。 杨靖宇脸色方才好看了几分,对绮霜绮露道:“坐下一起吃吧!” 绮霜收了剑,柔声道:“想不到这老板娘如此轻浮!” 绮露坐下拾起来筷子,奇怪道:“那是因为公子太帅了……不过公子,露儿有个榣贰……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女……女人?” 杨靖宇将那盘挂炉山鸡端到绮露的面前,正色道:“赶紧吃,吃了去休息!” 绮霜脸上挂着笑意,拍拍绮露的肩膀,用怪怪的语气说道:“妹妹,多吃饭,少说话!” 烛光幽幽垂泪,焰火忽高忽低。 杨靖宇吃过饭,将药膳鸡汤喝完之后,便结跌伽坐于床上,静心运气治疗身体的伤势。 而距此不远有一座风月场所,只见门前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将牌匾上的“万香楼”三个金光大字映射得熠熠生辉。 此楼占地辽阔,朱红大门,方正门簪。上下分三层,基楼最大,顶楼最小。中兼雅间数列,珠帘掩门,香气缭绕。琉璃瓦楞,珠光耀眼。楼里语笑喧阗,与紧闭的大门形成怪异的反差。 万香楼顶层,一个衣衫不整的醉酒汉子跌跌撞撞将缕空雕花窗桕打开,疯狂对着干净不染的街道吐泄脏物。他的两颊印上无数唇印,手中还捏着一块红肚兜,只是这一刻,已经醉到不省人事。几番畅快吐完之后,他短胖的脖颈卡在窗槛上,嘴角还挂着口水,拉下长长的一串液线,闭上眼睛,没几下就呼呼大睡了起来,呼吸急促,呼噜声很大。 屋里架子床上,半倚躺一个春花一般的秒龄女子,露出雪白的香肩,右手扣住绘双龙戏珠的蚕丝裯被轻掩住无衣的身子。见着男子这番模样,魅惑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憎恶,伸手将衣服拿过来穿上,肚兜也不要了。 一阵寒风刮进屋子里,吹在女子脸上,她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看向窗外。 只见空气中闪过一道黑气,趴在床槛上呼呼大睡的男子凭空飞了起来,向窗外飘去。 女子吓得跌倒在地面,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醉酒男子身子飘在空气中,脑袋耸拉着,寒风渐起,凛冽刺面,一团不知哪来的黑气,从上空袭来,将男子整个身体包裹住。 突然,那团怪异黑气暴躁起来,如同汹涌的海浪击在岩石上,醉酒男子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击在身体上,将他四肢和脑袋猛地吸扯住,再拉直。 一串串鲜血宛若水珠一样从醉酒男子的周身爆射出来,如同数不清的梨花箭雨,连成线状,向着楼顶某处汇聚而去。 强烈的痛楚让男子瞬间清醒了过来,张口痛哼挣扎,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没有几下,便垂下了脑袋,全身上下,布满针眼一样大小的孔状,恐怖骇人。 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块红肚兜,至死也捏在手中,月光下,一道寒光斩下,他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向着地面滚落下去。 头颅在干净的地面滚了几圈后,方才停下来,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被一块飘荡的红肚兜遮住。 一声尖锐的恐惧声从屋里风月女子口里发出,冲破了格外寂静的的夜晚。 “铛——咚咚——” 远山上,钟声突然急促起来! 太白居客栈内,杨靖宇猛然睁开双眼,翻身下地,推门而出,见绮霜绮露也持剑走出,便道:“你二人回房里,我出去看看!” 绮霜摇头道:“公子,我跟你前去!” 楼下,老板娘惊恐道:“它又来索命了,你们不能出去……一见月色,死无葬身之地!” 杨靖宇低头沉思,微道:“此事太过玄乎,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在这里兴风作浪,霜儿露儿,我去去就回,你二人在此等我!” 不予二人回答,便踏栏飞下,将门的榫卯拉开,推门而出。 老板娘脸色狂变,焦躁的踱地,张口叹道:“唉,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有去无回啊……可惜了,那么帅气的公子,奴家还没尝过味道哩!” 绮霜脸皮抽动,不满的道:“我家公子道行高深,区区一个邪崇,伤害不了公子!” 老板娘蹑手蹑脚,避开了月光,将门掩上,痛呼道:“你两个小女娃懂什么,那个恶魔杀人于无形,恐怖的很。” 绮露脸色有些焦急,对绮霜道:“姐姐,公子会不会……” 绮霜冷冷打断她的话,道:“别胡说,回屋等公子回来!” 绮露担忧的看了看已经掩上的门,黯然走进屋里,偌大的客栈里只剩下老板娘和厨房的两个伙计。 老板娘坐在凳子上,用手支着下巴,惋惜道:“哎呀,那么一副好看的皮囊,怎么就不听奴家的劝告……喂,小五,给老娘上盘花生和一壶杜康,老娘今夜买醉天明!” 但听厨房里一个干瘦的伙计唯唯诺诺的答道:“好嘞!” 杨靖宇推开了门,健步如飞,向着那道尖叫声发出的地方追去。 整个大街上空荡荡的,除了虫子的鸣叫。哪怕是觥筹交错的春楼里,也不再有一丝声音发出。 夜色倾下,月色点妆,干净的石板路上,伴着一阵冷风扫过,杨靖宇的鼻翼習动,从空起中捕捉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他脸色一沉,将桃木扇握紧,脚下再次加速。 万香楼下,杨靖宇停住身子,望着地面一路身首异处的尸体,脸色微微发寒,他蹲下身子,用桃木扇挑开盖在头颅上的红肚兜,仔细打量起了这个头颅。 月光照在头颅上,肥大的脸上此刻竟是苍白无比,一丝血色不见,满脸遍布细如毛针一样的血孔。空气中的血腥味很浓郁,却见不到一丝鲜血在地面。杨靖宇轻掩鼻子,他还闻到了一股非常恶臭的醉酒吐泻物气味,顺着地面看去,满地确都是些吐泻的脏物。 万春楼的三楼上,某间屋子的绮户敞开着,杨靖宇细细打量了一下,这男子应该是不久前将窗户打开,沾到了月光,才被吸食了血液。 可是,为何还要将他尸首分开,如果是妖邪吸食血液,这样做不是多此一举吗? 看尸首的伤口,明显是被利器直接分开的,除了刀剑之外的兵器,还有什么呢? 杨靖宇眉头蹙起,低头仔细看这个头颅,感觉面相有几分熟悉,方才想到曾几何时来寻客栈遇到的醉酒男子——不是他是谁! 一股奇怪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升起来,杨靖宇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令人汗毛直竖的可能! 万香楼旁的琉璃瓦上,一道鬼魅的黑影偷偷靠近。只见它浑身披黑,黑气萦绕,身材矮小,看不到面貌,双目幽幽发着红光,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怛然失色。 它小心翼翼,一点点顺着琉璃瓦向抬升的翘檐上移动,终是停在了杨靖宇的上方,伸出了一双形如野兽的畸形双手,那手指之上,长着黑而发亮的指甲,又尖又长,在月光下,散发出凌厉的寒光。 它做好了准备,双眼一眯,红光收缩,爆发出一股阴辣的戾气,闪电般的俯冲直下,顺着杨靖宇的后脑勺抓下去。 第三十五章月魅(一) 夜下,鬼魅的黑影如同一阵狂风肆虐,杨靖宇忽觉寒芒在背,心跳扑通加速。 眼见,那恐爪就要撕裂他的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杨靖宇脚底带着身子旋转一百八十度,将桃木扇持往上一挡,险而险之的躲开了黑影的偷袭。随即,他收回手,双腿蹬地,仓促挥出一掌,击向上方。 鬼魅的黑影身轻如燕,灵巧翻身避过,冲着杨靖宇左右攻击,二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就过了上百招。黑影的攻击招招致命,狠辣阴毒,向着杨靖宇胸口,腹部和脖子的地方发出猛攻,不想杨靖宇一身道行不俗,不断抬扇挑,刺,推,避,将之一一化解,脸不红心不跳的。黑影已觉废力,心急之下,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咆哮声,那双寒光凛冽的爪子飞快结印,爆发出一道震人心悸的寒光扑向杨靖宇,迎面的罡风拂面,刮得脸蛋生疼,杨靖宇的头发被吹得高高扬起,一袭白衣响起快要撕裂的飒飒声。 他面沉如水,双手做防御抵挡身前,强大的气浪带着他的身子向后溜去。那鬼魅的身影仿若惊燕一般,隔空又抓出数道寒光,飞身而起,转眼就消失在街道上,速度非常快。 从开始到现在,杨靖宇什么道术也没有使出,全凭一身道行与它缠斗,它自知斗不过,折身便跑。 激烈的战斗打破了夜的宁静,数道光芒在杨靖宇身前炸响,腾起一阵白雾。地面,也是沙石土起,可见这番战斗,到底有多惊人了。 杨靖宇看似游刃有余,出手有劲,身子却在倒退的过程中喷出一口鲜血,激烈的战斗震到了还未恢复的内伤,让他五脏六腑一阵气血逆流。 停住身子,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调息了一下伤势,抬头看向夜色中的街尾,那个方向,正对山上的姑苏寺,月色空明,站在寺庙红砖琉璃瓦上,隐约能看见寺里升起的袅袅青烟。 来人一番偷袭,见拿他不住,逃之夭夭了。可这个鬼魅的黑影,真是个借月杀人的恶魔吗? 杨靖宇微微思忖,来人身着浓郁的妖气,这番战斗下来,他却看不出这是什么妖,甚至有些超出常理,邪乎得很。 难道真是姑苏镇镇压的恶魔借月色杀人? 可为什么,来人却不是幻影? 此事,比杨靖宇猜想的要复杂一些。 看来,还得亲自去姑苏寺一探究竟。 趁着夜色,杨靖宇踏地跃起,向着空中往前方飞去。过了宣华街,阡陌纵横,泥泞遍地,露野长满青翠的狗尾巴草,叶鞘松弛,长有疣毛,叶舌微垂。风吹过,如同浪涛阵阵,你追我赶,铺向前方山峰下。 杨靖宇落地后,抬头颙望,那是一座高达几百米的山峰,在夜色下发出淡淡的金色光华,高大的松木长得茂盛苍翠,林叶婆娑,林中幽静。山腰盘旋曲折险峻的隧石栈道,与上山的曲折凿石梯道交互,在山顶之间耸起一座高大的红砖古庙,寺前铸古朴凉亭一座,砌石而上,亭中吊起一口青铜大钟。 此刻,那亭中,似有一个和尚,不断扬起钟杵敲击大钟。 杨靖宇抬起步子,便顺着石阶小径向山顶走去。道两旁长满奇花异草,在月华下开得鲜艳,林间铺了一层枯黄的松叶,厚厚的覆盖在地面,偶尔有嫩草从里长出,嫩嫩地点缀其间。虫声唧唧,此起彼伏,山腰间有一汪潺潺溪水涓涓流下,与清风摇曳下的松涛疏儿交应,乐趣横生。 行了约半个时辰,杨靖宇忽闻见寺里的钟声又急了,正奇怪之时,见天上那轮圆月仿佛大了几分,投出一束极为亮丽的月华,正射寺庙中心,一股股黑气犹如烟雾升起,弥漫整个寺庙。 不一刻,那寺里传出一阵“戛玉撞金,鸣丝吹竹,飘飘云端”的梵音。 杨靖宇脸色微变,提起步子,如同飞鸟一般沿着石阶掠上。 来到山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姑苏寺,占地面积不算宽大,朱红墙,深红大门紧锁,旁掩一侧门,匾额上龙飞凤舞写下“姑苏寺”三个大字,围墙两旁修了环绕寺庙的流水塘,塘中栽种荷花。四月初,荷花未开,但可见绿叶托盘,有菡萏初露水面,含苞怒放。 大门下方两边,盘两座威严肃目的大佛,手捻佛诀,正襟危坐,形象惟妙惟俏,十分精巧。 庙下铺盖青石板路,平坦开阔,光滑整洁,右侧便是那砌石而上的高大亭子。 杨靖宇来到门前,抬头敬仰,于亭檐上看见“静善”二字。 捣钟的和尚年龄不大,粗布青衫,不断地卖力敲着大钟。 杨靖宇恭敬问道:“敢问法师,姑苏寺主持方丈可在,晚辈有事拜访!” 敲钟的小僧一愣,身子打了一个寒战,低头一看,原是一个衣冠整齐的小生,手下动作一滞,促声道:“施主,你不能站在月光下,快快去门前躲着……” 杨靖宇疑惑,但还是领了和尚的好意,踏上几步台阶,停在了大门前,方才回头问道:“敢问法师,你为何这般不停敲钟?” 小僧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动作不停,托声道:“看施主面相,应该是外地人,不曾听闻这姑苏镇的怪事儿……小僧敲钟,一是为了震慑这寺庙下面镇压的恶魔心神,以免它冲破封印。二则是提醒山下众人,月圆之夜,不能出门……哎,施主你看我又多话,还不知道你找我们方丈何事?” 杨靖宇笑道:“在下初来姑苏寺,对这恶魔之事略有耳闻,但坊间的讹传众说纷纭,难令人信服。就在不久前,小生还与那厮斗了斗,发现了一些端倪,此番来姑苏寺,也好将我所见所闻都与方丈说说,共商讨诛杀恶魔的计策!” 那和尚听了杨靖宇的话,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目,颤声道:“你说你……和那恶魔的影子斗了斗,施主,你确定吗?” 杨靖宇点点头,道:“不错,它在镇里杀了一个人,往这个方向逃来……刚才,寺里好像出了点事儿?” 和尚满脸震撼之色,敬佩道:“这恶魔每逢月圆之夜,都会用邪气幻化影子,专门索人性命,而且没有人能够杀死它。施主真是年少有为,好本事!从来没有人能够从恶魔的影子下活着……你说影子杀人这事,刚才月华投下,方丈已经知晓恶魔又有动作了,正带着全寺僧人念经镇压恶魔的邪气,可能要晨曦过后,那恶魔才会安静下来。不过要诛杀此恶魔,我想没有人能够办得到,施主还是回去吧!” 杨靖宇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道:“事在人为!方丈既然在忙,那小生便在此等候!” 说罢,他结跌伽坐地,将扇子放在手心,继续运气疗伤。 敲钟的和尚很好奇的多望了杨靖宇几眼,独自笑了笑,小声喃喃道:“能够在恶魔的影子下逃脱,已是了不起的本事了……恶魔镇压在寺下一百多年了,要是能杀,早就杀了,哪还能留着它继续害人!” 他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继续敲钟。 时值五更,天光破晓,云雾爬上了山岗,皎洁的月色被浓雾掩盖。池塘中,鲜艳的菡萏,红白参间,欲放欲收。荷叶上滚上一颗晶莹的露珠,在荷叶盘上转圈圈儿。 庙里的梵音戛然而止,小僧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痛的双手,停下了敲钟声,低头望望杨靖宇,发现他已经站起来身子,摇头道:“施主,你可真能等!” 杨靖宇微躬身,笑道:“法师一夜敲了一夜钟,为民向善,小生佩服……” 那小僧沿着楼梯走下,又打了一个哈欠,躬手回礼道:“施主客气,我佛慈悲为怀。众生之苦,乃是我佛应尽力之事,不足挂齿!” 杨靖宇恭敬点头,笑道:“还烦请法师为我通报一声!” 小僧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你是个善人,但那恶魔法力通天,几代方丈也束手无策,只能将之镇压在寺下面……施主请回吧!” 杨靖宇闻言,咬牙道:“法师若不帮小生通报,小生只能硬闯了!” 那小僧脸色一僵,见杨靖宇如此执着,摇摇头,半晌,他独自叹气道:“罢了,施主于此呆了一夜,请跟我这边用膳,稍后小僧为您通报方丈!” 杨靖宇躬身行礼,神色轻松,收了桃木扇轻声道:“如此,那便多谢法师!” 小僧回了礼,引杨靖宇从侧门走进。 姑苏寺依山傍水修建,殿宇棱层,走廊画阁,鸟语花香,香火鼎盛,众佛伫立殿内,渡金披霞,光彩夺目。 小僧引了杨靖宇用过早膳后,安排他坐在后院清幽的禅房中,便去向方丈通传了。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一个披着宝石袈裟,带檀木金纹佛珠的身影从门外走近。虽是光头,但能见他年龄不大,仪表堂堂,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实为一俊俏小生,但不知为何,竟做了一寺的主持方丈。 杨靖宇瞧见了,脸上略带惊讶,出家的和尚,谁不是看破七情六欲的,只是眼前这个男子,太过于年轻了吧。 和尚见状,微微合手作揖,语气温和,也带几分严肃之意,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见到贫僧这副样子,十分惊讶?” 杨靖宇慌忙从凳子上站起来,恭敬赔礼道:“不敢,恕小生无礼,实有些意外!” “无妨,贫僧原本是个弃儿,被老方丈所救,出尘不染尘埃,了却恩怨,赐为法号……施主可称呼贫僧尽尘……请坐!” 尽尘方丈轻轻走近,招待杨靖宇坐下,他方才坐在左边的位置上,轻抬起将桌上的茶水倾倒在盏中斟满,递给杨靖宇,笑道:“听通报的弟子说施主于寺前等了一宿,执意要见贫僧。可是累了,您姑且尝尝本寺里酿造的粗茶淡水。” 茶水于盏中呈出淡淡的金黄色,一股芳香萦绕在杨靖宇的鼻尖,他方觉饥渴难忍,双手恭敬的接过盏,细细品尝起来。 第三十六章月魅(二) 早晨的阳光从门里射进,照在杨靖宇绝美的脸上,他闭目微闻,又低头细酌。 尽尘轻捻手中佛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倏忽,杨靖宇抬头,赞叹道:“入口淳,过嗓酣,清新自然,像是深山的清泉,又如花瓣中的晨露,洁净清甜,好茶!” 尽尘眼里带着一丝欣赏,微微道:“友人许多,茶伴难寻。喝茶令人心静,明心见性,亦抵尘梦,万事万物,都是虚无啊!” 杨靖宇将茶盏放下,若有所思,抱拳笑道:“尽尘大师言有深意,在下愚昧,烦请指点一二!” 尽尘从凳子上站起来,徐徐行了几步,又转身瞧着杨靖宇,方道:“施主仪表堂堂,但贫僧观您眉宇上立了个‘秋’字,心里,可是有什么罣碍?” 杨靖宇身子一震,他并不否认近日种种经历,虽已放在了内心深处,却并未消散,骨子里对一个人的愧疚,是无法冲散的,遂直接承认道:“尽尘大师真是高人也!” 尽尘微微点头,会心一笑,又道:“世间,微有一个‘情’字最难伸正义。不论是穷凶极恶之徒,还是大善之人,都摆脱不了这个命运啊……” 尽尘回到凳子坐下,将手中佛珠收回,慢慢道:“施主,您此番寻上寺来,苦等一宿欲见贫僧,到底所为何事?” 杨靖宇忙起身,鞠躬道:“尽尘大师,小生初来姑苏镇,对坊间的关于恶魔的传闻实在好奇,并于昨夜亥时后见到了行凶的怪物。小生上前与那厮交手了,可惜,被它给逃了……” 尽尘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震惊,赶紧抬手道:“施主请坐下谈……您可看出它是什么样子?” 杨靖宇坐下,微有歉意道:“小生道行浅,阅历不多,只看见是一道满布妖气的黑影,形似人,个子约五尺,指甲锋利!” 尽尘微微倾着身子,望着杨靖宇道:“施主真是好本事,能将它逼退,可见道行非同一般……” 杨靖宇微笑道:“大师谬赞了!” 尽尘转着眼珠,沉默了片刻,才道:“施主,您见着的怪物,上代主持告诉贫僧,此乃月魅!” 杨靖宇有些惊讶,惑道:“敢问尽尘大师,您所说的月魅究竟是什么东西?” 尽尘淡然一笑,又将佛珠捻动,叹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上几代主持称它作月魅,只因它是本寺镇压着的恶魔怨气在月光下所幻化的怪物。” 杨靖宇听后,低头思索昨夜和月魅交手的一幕幕,他突然抬头道:“尽尘大师,小生不敢妄言,昨晚我遇到的月魅,并非无形,这到底是为什么?” 尽尘盯着杨靖宇,慢慢道:“这也许是施主您的错觉……月魅每一次现身的地方都不一样,若是有形,本寺上下数十位高僧,怎拿它无招!施主您也看见了昨夜本寺上空投下来的月华,也听到了贫僧携众僧侣整夜念经超度,不仅是为了镇压这寺下的怪物,也是为了感化月魅,让这口怨念消散于天地!” 杨靖宇听着无尘的一席话,只好点点头,抱拳道:“是小生唐突了!” 尽尘笑笑,清澈的眸子,仿若是剥开的蚌壳里露出的明珠,洁白无瑕,藏不住任何的小心机。作为一个出家的佛家尊者,于情于理,也没有掩藏什么。 杨靖宇疑惑很多,看到这双如此干净的眸子时,他似有矛盾,也许是真的自己弄错了。 尽尘道:“施主这般有礼,贫僧过意不去。出家人不在乎小节,施主请随意!” 杨靖宇微微颔首,将放于桌上的茶盏捧起,再抿了一口,轻道:“如此,那小生就斗言了!” 尽尘静静地看着杨靖宇的一举一动,面上含笑,悠悠道:“施主请说!” 杨靖宇抬起头,语气微有加重,郑重的道:“小生此番前来,不仅仅是想询问一下月魅的事——” 杨靖宇瞧着尽尘,发现他坐如金钟,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便继续道:“敢问尽尘大师,姑苏镇整日笼罩在阴暗之中,为何不直接将恶魔除去,还姑苏万民一片晴天……小生前来,便是想跟尽尘大师商量诛杀恶魔的事!” 尽尘笑容凝固,神色一紧,“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眼睛死死盯着杨靖宇,半晌不说话。 杨靖宇见状,略有惊异,便问道:“尽尘大师,你怎么了?” 尽尘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贫僧没事,只是有些感叹。施主可知,本寺之下,到底镇压的是什么样妖怪……它叫猲狙,乃是上古食人凶兽雪狼王的后代,经历了第三次变化,修为恐达到上万年,一出世,只怕会引起血雨腥风,万民水深火热,无处藏身啊……我姑苏镇倾尽几代主持之力,能够镇压它,已属不易。至于诛灭它,贫僧及寺上下众人无能无力,也不敢去想象!” 尽尘幽幽叹息,抬头看向窗外,无奈之意,遍布俊俏的脸上。 杨靖宇闻语,掩饰不了脸上的震惊之色,关于猲狙,他曾在古典里见过,那是一头其状如狼,其音如豚的上古凶兽,具有红色的头颅,一双鼠目在夜里就像地狱的鬼火放射出耀眼的红光。他此刻突然明了那昨晚遇到的月魅,不正是长着锋利的爪子和赤红的瞳孔吗? 可是,昨天来姑苏镇的时候,撑船大汉的似说出了一件事更为骇人的事。 这寺下镇压的是上古凶兽,撑船大汉口中说,那恶魔是个生了怪病的女人! 关于坊间传闻,十之八九都变成了讹传,可杨靖宇总感觉有些不对,是哪里不对,他又想不出。 片刻,他只得开口道:“昨日,小生听一位划船的汉子说,这寺下镇压的乃是个得了怪病的女人,并非大师口中的猲狙……” “施主,切莫相信太多!” 尽尘收回目光瞧着杨靖宇,将他的话打断道:“一百多年前,先辈已于此处建寺,镇压的确实是个女人,不过这女人也是那猲狙化形后的模样……施主,你一身正气,想要为姑苏众生解难,贫僧能够理解。只是这猲狙不仅修为通天,为了姑苏万民着想,恕贫僧不能答应你!” 杨靖宇眼角有些暗淡,低头争道:“尽尘大师,这恶魔不除,还会衍生月魅,如此下去,姑苏永不得安宁啊,为何不试它一试!” 尽尘脸上浮现一丝沧桑之色,沉声道:“本寺已倾尽全力了,不敢违背几代方丈的遗愿。况且,猲狙是上古凶兽,很难将它杀人,贫僧也不敢冒险。只愿百姓懂得本寺之苦,月圆钟声响起之后,能好好待在家里,免去有血光之灾。” 杨靖宇微微皱眉,恳切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对付它吗?” 尽尘闻言,脸色微微动容,又缓缓摇头,黯然道:“除非有一个人的能力达到通天的地步,哪怕是五大宗门派的掌门在,也不一定能斗得过它!” 杨靖宇满脸震撼,且不说风如烟的实力,就是那算自己半个师傅的吴道子掌门,实力有多强,他亲眼目睹过。 如果真如尽尘所说,那这事真难办了! 杨靖宇抬头看尽尘,见他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尽尘叹了叹气,抬手又为杨靖宇斟满茶,堪忧道:“施主,贫僧知您为民着想,乃是一片好心,不过此事就罢了。施主姑且当作与贫僧谈谈茶韵,说说道,岂不痛哉?” 杨靖宇恭敬捧起,笑道:“大师所言极是,不知大师如何看待心中执着之事?” 尽尘轻品了一口茶,脸色恢复平静之色,虔诚道:“佛有言‘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贫僧以为,执念便是这求不得。山谷易满,人欲难平,不论是欲望,还是舍得,施主都应放下,潜心修道……如今天下灵气将复苏,它是好事,也是坏事。我佛自看得透彻,也愿众生想得开,阿弥陀佛!” 说罢,捻珠于手合十,微微鞠躬作揖。 杨靖宇的心里猛然抽动,平静的脸上带着几分顿悟,起身回礼,道:“尽尘大师字字玑,犹如梦初醒,茅塞顿开,多谢大师指点!” 尽尘笑容如沐春风,欣赏道:“施主是大才之人,大彻大悟后,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此去,还当忘了这姑苏之事!” 杨靖宇动作停止,愣道:“尽尘大师何出此言?” 尽尘展颜微笑道:“世间之事,总不如愿。施主可知,证道之路在无牵无挂,和佛家之语‘看破红尘’有相似之处。” 杨靖宇心里大惊,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目,震惊到声音都在颤抖:“尽尘大师……莫非您已经……” 尽尘脸上浮现出一丝沧桑,苦涩一笑,沉重道:“此话是十八年前死在陨魔崖那位大能所说,贫僧做不到……施主,您请回吧,贫僧得去颂经了!” 杨靖宇怎能不知,尽尘是想让他离开了。出于礼貌,他站直身子对尽尘恭敬的躬了个躬,轻声道:“多谢贵寺招待,叨扰尽尘大师多时,小生过意不去,祝愿姑苏寺永矗此山,香火鼎盛!” 话语末了,他提起脚步,轻轻退出禅房,向着寺外走去。 “阿弥陀佛,施主请慢走!” 尽尘合手瞩目恭送,待杨靖宇离开之后,他才将目光收回,坐在凳子上,慢捻珠,轻叹气,闭目沉思,痴痴喃喃道:“此子不简单啊!” 杨靖宇走出寺外,对着门旁二佛拜了拜,心里微微思量。此次拜访尽尘,虽未问出太多有价值的东西,却肯定了内心之中那个奇怪的想法,此事,绝不仅表面那么简单。 于腰间取下桃木扇,他脚步轻点,向山下走去。 最新网址: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三十六章月魅(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三十七章打赌(一) 日已高,阳光照射在林间,与清风妩媚,自苍翠一片,夹杂着寥寥松针坠下。小径两旁的鲜花迎风招展,沐浴其间,乐不思蜀。 递目而下,有行人缓慢沿着阶梯攀登,络绎不绝,三两扶行,手中持香火虔诚而上。 远处的姑苏镇,升起了袅袅青烟,笼罩在连甍接栋的小镇上空,如梦似幻。阳光明媚,微风不燥,当是个难见得的好天气。 杨靖宇一袭白衣出尘,挺秀的身材,明朗的五官纤妍洁白,见者靡不啧啧,有女子注目痴迷,有男子自以不如。 一路走下,衣袂带风,轻松洒脱,仿若天上掉下的仙人,自带灵气。 行至山腰处,忽见一鬓霜老妪蹶于地面,双手捏揉脚踝,刀刻纹脸呈扭曲之态,深陷双眼微有泪痕划下,坐地哀呼嚎啕。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样子。 杨靖宇走到老妪身前,轻声道:“老人家,您可是伤了脚?” 老妪闻言抬起头,痛呼道:“山路难行,老身脚不得力,不小心扭到了!” 杨靖宇蹲下,笑道:“晚辈学过一些医术,老人家若是不嫌弃,就让在下给您看看!” 那老妪停止哭声,脸上大喜,赶紧道:“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小公子一片好心,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罢,她将腿伸出,凑到杨靖宇身前。 杨靖宇收好桃木扇,将老妪的脚捧起检查了一遍,见脚踝已是红肿一片,便道:“老人家,您确扭到了脚踝。” 老妪点点头,问道:“小公子可能治?” 杨靖宇点点头,将老妪的腿放下,轻轻摁着脚踝处,笑道:“能!晚辈先为您揉揉,减轻疼痛感!” 一股真气自他的手指中浮现,顺着手指按压的地方流向老妪的脚踝,为其驱散痛痛感。 老妪顿感一股暖洋洋的气体在脚踝处上下蹿动,十分舒服,忍不住闭上眼睛感慨道:“小公子,你可真行,老身感觉舒服多了!” 杨靖宇露齿一笑,轻轻道:“不知老人家为何要一个人上山拜佛?” 老妪哀叹一声,睁眼看着杨靖宇,愤怒道:“老身不是来拜佛,佛若是有用,它为什么不将我儿子还回来……天杀的恶魔,吃了我儿子的命,老身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亲手杀了它,为我儿子报仇雪恨。” 杨靖宇一愣,这才抬头看去,见老妪腰间环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他不知道自己看到这一幕时,内心如同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抽动了一下,一股极为复杂的感情升起,轻叹道:“老人家,那恶魔被封印在寺庙之下,由众僧看管镇压,您去不得,去了也是白费力气!” 老妪听了杨靖宇的话,猛地将脚抽回,瞬间变了一个脸色,横眉瞧着杨靖宇,压着怒火道:“小公子,我看你是个好人,不想你也听那些秃驴胡言乱语……” 杨靖宇心里疑惑,惊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妪收回目光,自个儿摇了摇头,苍老的脸上多有几分落寞和沉痛之色。 “小公子,我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他很孝顺,很老实,很本分……那是上一个月圆之夜,我突发恶疾,他为我抓了药,就在家门口,我亲眼看见他被恶魔吸食血液……当时我吓坏了,又无法起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的死在我面前……” 老妪顿了一下,见杨靖宇低眉听得认真,抬头看天,似陷入回忆中,哀痛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一直以为关于月光杀人的传说都是真的……可是,我儿子死的那天,我在他身体上发现了一根针管,很小很细,插在骨髓中……那恶魔既然是一道影子,怎么会借助这种东西吸食人的血液……我带着它去见了尽尘方丈,尽尘方丈不相信,以为这针是我儿子身上的东西……我回去后愤意难平,思前想后,觉得这事不对劲。小公子……老身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有错觉,这是人搞出的阴谋,一个天大的阴谋!” 杨靖宇满脸的震撼,低头思索了一下,问道:“那针管您可曾带在身上?” 老妪缓缓从身上摸出一块青布,揭开后,露出一根细小的银针,将之递给杨靖宇道:“小公子请看!” 杨靖宇接过细针,凑到眼前看了看,发现这根形似绣花针的银针针心是贯通的,铸造得十分精巧,若非一流的铁匠,根本无法办到。而且其材质也是用银子混凝而成,手艺之高,令人惊叹。他将银针放在鼻尖又嗅了嗅,能够闻到上面非常淡的血腥味,若有若无的样子。 老妪见杨靖宇如此细心查看,便道:“小公子,你可看出什么?” 杨靖宇将银针递过去,轻轻道:“此针铸造精巧,用材之好,绝非寻常人家能够出手。老人家,您说的这些,可有人相信?” 老妪悲哀的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个传说已有上百年,谁会相信我,大家都当我是个疯婆子,儿子死了,疯言疯语……” “我相信!” 杨靖宇打断老妪的话,目光真诚又明亮,带给人一种极为稳重又真切的感觉。 老妪一愣,脸色苦笑的表情僵住,有些难以置信,又觉心里很激动,让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公子,您……您可真相信老身!” 她很开心,深陷的双目布满了泪痕,她伸出老茧可见的双手擦去,对杨靖宇的称呼顿时尊敬了几分! “相信!老人家,我先为您治好伤!” 老妪将腿重新伸过来,呼天抢地的向杨靖宇感谢,能有人相信她的话,这是儿子死后,她第一次感到开心。杨靖宇心里暗暗叹气,抬住老妪的脚轻轻一扭,伴随骨骼一声轻响,老妪感觉自己的脚能够活动了。 杨靖宇又为她按摩了会儿,待红肿消失后,才抬头道:“老人家,我初来姑苏镇,对恶魔之事已有耳闻。昨夜也和您所说的影子战斗了一番,发现它并不是无形的,所以赶上山,找了尽尘大师商量诛杀恶魔的事,他似乎也有所隐瞒。” 老妪一听,眉头一扬,惊讶道:“小公子,您说您与那恶魔战斗过,可曾是一个赤目的黑影?” 杨靖宇道:“没错,确实如您所说的这个样子,看不出本来面目……您这样上山,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不如这样,您跟我下山,待我查出了真相,还您和您儿子一个公道。” “哦!” 老妪眼睛一亮,抬手微微思忖了一下道:“老身原本是想跟那群老秃驴同归于尽的,不想会遇到公子这样的好人!” 杨靖宇轻舒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下山吧,边走边说,晚辈还有很多疑惑,想问老人家呢!” 他将老妪扶起来,二人一步一个阶梯从山下走去。 太白居客栈里。 满地酒坛堆砌,歪歪斜斜,熏人的酒气直往门外飘。 老板娘靠在桌上嗑着瓜子儿,满脸晕红,酒兴正高,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大碗。 她将一坛子酒抬起拔开顶花,给旁边两只碗倒满,又给自己斟满,扬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肘儿,脚踏着凳子,爽快道:“两个小妞儿,别怂啊,老娘不倒,你们也别想倒!” 绮霜绮露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东倒西歪的站起,但见二人脸如红云,头发凌乱,二人身下,各放置了一个木桶,桶里全是吐出的酒水。她二人将碗抬起,对着老板娘笑笑,绮霜张开喝下,打出一个恶臭的嗝,醉意浓浓,大喝一声,道:“爽快!” 话刚说出,已趴在了桌上,口中还喃喃自语:“公子啥时候……回来!” 绮露本欲将手中的酒喝下去的,见绮霜趴在了地上,双眼冒圈圈,满口唾液从嘴角划下,一直拖到地面上,那个“干”字还没说出,眼睛一闭,直接趴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碗中的酒,也浇了她一身,那碗,自然也盖在她的胸口上,恰好合身! 老板娘不满的暼了二人一眼,鄙夷道:“两个怂货,干不过老娘,老娘才是真的大美女,你们输了,你家公子是我的了!” 她自个儿将碗中的酒喝了下去,不时,也趴在了桌上,嘴里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干瘦的小五将手帕搭在肩膀上,看着酩酊大醉的三人,摇摇头,不知怎么办才好。 杨靖宇一路和老妪走下,问及姓名,方知其家姓张,男伴死得早,与儿子二人相依为命,因家贫,未娶儿媳,母子二人感情深厚,务实农耕,倒也其乐融融。不想儿子惨死月魅之手,她悲痛欲绝,几经寻死,又觉此事有蹊跷,但无人相信他。遇到杨靖宇,她头一次将心里的所有话都吐了出来。 而杨靖宇也在其中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越加肯定他心中的那个可能! 杀人的,到底是不是猲狙怨气所化的月魅,也或者,是人伪装的? 天空流云一线,地面春草花香。二人行道太白居客栈,顿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烧酒味儿。 走进一看,那还了得! 绮霜趴在桌子上,口水汇成了一股水流,杨桌下流水,一滴一滴的坠在木桶中,发出沉重又好听的“叮咚”声。 绮露倒在地上,胸前还盖着一个碗,小脸红红的,打起了呼噜。一旁,老板娘头发松蓬,豪放的趴在桌子上,长袖及肩,外衣摊开,双腿曲直,露出细长的美腿。齐胸襦裙春光无限,令人浮想联翩。 小五羞红了脸,站在一旁不敢抬头看,也不知如何去收拾这个烂摊子。等了好久,终于看见杨靖宇回来,如蒙大赦,激动道:“公子,你快想想办法啊!” 第三十八章打赌(二) 酸臭的酒气一直飘到杨靖宇鼻尖,他抬头错愕的望着烂醉如泥的三人,有些不明所以的扭过头问小五,道:“伙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五躬着身子,支支吾吾道:“昨夜公子出门后,老板娘一个人喝起了小酒。至半夜时分,二位姑娘等不到公子回来,非常焦急,便唤小的提些酒来,不想……不想三人都喝上了头,于酒桌上打起了赌,说是……要比谁更漂亮,公子……更喜欢谁!” 杨靖宇闻言,怔在原地,又瞟了三人一眼,脸上阴晴不定,略有失望道:“我原本以为霜儿沉稳冷静,没想到喝成了这样!” 小五摇头,笑道:“公子您有所不知,二位姑娘很担心您,要不是你下了死命令,她二人早就出去找您了,哪会以酒卖醉!” 此刻,绮霜嘴里却也喃喃哼道:“公子……” 口水将她的下巴都打湿了,顺着桌子一直流啊流,她伸出湿漉漉的手,抹了抹脸,凌乱的头发随意坠在桌上,漂亮的五官红扑扑的,十分诱人。 杨靖宇微有动容之色,走上前,伸手探了探绮霜的额头,又瞧了瞧趴在地面打呼噜的绮露。这一幕若是放在这以前,他可能会觉得好笑。然现在,他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绮氏兄妹无父无母,从小就被他带在身边,施以严恪的训练,教她二人修道学艺,一样不落。 他却忘了,她们还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这一路跟着他出门,也是头一次啊。 杨靖宇心里升起了一丝暖意,温柔看着二女,轻轻的对小五说道:“伙计,你可有什么醒酒的方法?” 小五张口直摇头。 一旁的老妪会心一笑道:“杨公子,老身有办法!” 说罢,她让小五带路去了厨房,不一刻便拎着一大碗酸菜汤过来了。 “公子啊,给她们喝下去,睡一觉就好啦!” 杨靖宇接过碗,将地面的绮露扶正,让她喝了几口,接着是绮霜,再到老板娘的时候,他嘴角抽了抽,将碗放在桌子上,对老妪笑道:“老人家,麻烦您了!” 老妪瞧了瞧杨靖宇,又眯了眯老板娘豪放的姿态,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方才将之扶起来,不想那老板娘竟睁开了双眼,咬了咬嘴唇,醉眼惺忪,指着杨靖宇,喃喃道:“我说帅哥儿,你没死啊?” “胡言乱语!” 杨靖宇脸色落下三条黑线,催促老妪道:“快给她喝下去!” 他躬身将身旁的二女扶起,用真气拖着,往楼上走去。 二女房里,檀烟缭绕,清香怡人,中夹杂着一丝闺房特有的香味,杨靖宇将二女放在床上,又打了一盆清水给她们擦了擦脸,拉上被子盖好,便起身出去,将门掩上。 老板娘被老妪和小五拽进了房中休息,一时间,太白居客栈静得出奇。杨靖宇坐在窗前,轻摇折扇,转眸望向窗外的天空,几只飞鸟掠过,几朵白云飘着,他陷入沉思,眼底一片深邃。 至下午时,万里无云,太阳悬在半空,撇下毒辣的阳光,照在姑苏镇上,天气多了几分闷热。 忽闻一声惊叫,房中的二女猛然惊醒,握着有些昏沉的大脑,对视一眼,起身急匆匆的推门而出。 杨靖宇淡淡的抬头望一眼,道:“醒了?” 话语没有任何感情夹杂,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微抬盏,细细的抿起茶水。 二女见自家公子回来了,都高兴的从楼上跑下来,站在杨靖宇面前,开心道:“公子你没事真好,昨晚可担心死我二人了!” 杨靖宇轻轻放下盏,沉声道:“是么?为何要喝那么多酒?” 二女一愣,心里颤了一下,笑容僵住,低着脑袋,如同做错了事一样,不敢去看杨靖宇发寒的眼睛。 绮霜低声道:“是我二人不好,请公子责罚!” 杨靖宇微微摇头,脸上表情冷淡,沉吟片刻,轻叱道:“世俗险恶,出门在外,怎可这般妄为,要是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继续说,抬头一一扫过二女的身子,又摇了摇头。 二女本以为杨靖宇会责罚她们,一听这话,顿时抬起脑袋,嬉笑道:“公子真好!” 杨靖宇见二女笑颜如花,藏不住嘴角的笑意,有些宠溺的抿嘴道:“饿了吧,去吃些东西,随我出去一趟!” “是!” 二女欣然坐下,一夜喝了太多酒,早已口干舌燥,抓起茶壶引了两盏茶,急忙喝下。 楼上,老板娘歪歪斜斜扶栏走下,对着小五道:“小五,水,老娘要喝水!” 二女抬头望了一眼,又在杨靖宇身上扫了一遍,赶紧低下头。 那老板娘见状,扶在楼栏上,娇笑道:“杨公子,你这二位丫鬟可是把你输给了奴家啦!” 杨靖宇睁大眼睛,看着对坐的二女,奇怪道:“你们说了什么?” 二女一惊,使劲摇头,道:“没有,什么都没说,老板娘喝高了,在做梦哩!” “咚咚咚……” 老板娘将楼板踏得空响,一步步从楼上走下,甩着袖袍,噘嘴不满的道:“二位姑娘端生得好看,金口玉言可也别忘了啊!” 绮露脸色一红,低着头,什么都不说。绮霜伸手拐了拐他,小声道:“都怪你!” 绮露哪能不记得昨晚说过的话,怪笑一下,又拐了拐绮霜道:“谁叫你让我喝酒!” 杨靖宇看在眼里,无语至极,起身走近老板,躬身说道:“老板娘,她二人不懂事,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老板娘盯着杨靖宇,像看猎物一般的眼神,半晌才道:“奴家醉酒,你都不关心一下?昨晚关心你的,可不止她二人!” 说罢,便将眼睛打量着杨靖宇,深情的期待,等待杨靖宇的回答。 气氛有些尴尬,杨靖宇脸上带着为难的笑意,伫在原地,惴惴不安。正急之时,见小五躬身提着茶壶走过来,颤着声问道:“老板娘,这茶,您还喝吗?” 杨靖宇抓住机会,轻轻一笑,审视道:“多谢老板娘,您兴是渴了,多喝点茶,有益身体!” 话刚说出口,他已退开。 老板娘闻言,怒火焚身,右手插腰,左手指着小五,骂道:“小五你这个王八蛋,破坏老娘好不容易搞起的气氛。” 小五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愣道:“老板娘,您可是酒没醒!” 老板娘一把夺过小五手中的茶壶,几乎是咆哮出声,怒道:“我没醒你个大头鬼,给我滚回厨房做事,碍手碍脚!” 她气不打一处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拾了个碗倒满茶,大口大口的灌起来。 傍晚,夕阳给天边云霞镀上了一层金纱,金灿灿的一片,依偎在蓝天的怀抱之中。 一群飞鸟从高空落下,钻进了深林中,叽叽喳喳吵个不听。 夜色裹着几分安静从天空坠下,空气中多了几分凉爽的感觉。 姑苏镇码头,火树银花,热闹非凡。叫卖的小贩翻烤着金黄的玉米饼,香味沿着大街小巷飘荡;手里拿着冰糖葫芦串的孩童跑来跑去,红红的脸蛋儿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加红了;渔舟唱晚,船上活泼乱跳着刚网起的大鱼儿。 此时,三道身影再次停在了码头上,引人注目! 杨靖宇轻摇桃木扇,负另一只手,站在垂杨树下,望着倒映在水底下的灯火,饶有兴趣的等待着远方的客船驶回来。 夜幕欲来不来,天空又悬挂上一轮明月。不过,今夜的它不再圆润,姑苏镇的人,也不用再躲避它。 一只只若月牙的小船缓缓驶到岸边,撑船的船夫们将绳索放在岸边的柳树干上系好,待游人走上岸,便收拾竹竿离开了。 不多时,一条乌篷船停在了杨靖宇身前,他抬起头看船上划船的汉子,不禁眼睛一怔,脸上露出了疑惑。 船只倒也相似,人却已不是! 待船挺稳后,杨靖宇惊异瞧着撑船的老伯,唤道:“船家,敢问昨日撑船的那络腮大汉去了哪里?” 那老伯将绳索系在柳树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微有喘息道:“公子,老汉不知您说的是何人!” 杨靖宇有些奇怪,又将昨夜那人的模样对船家老伯细细描述了一遍。 船家老伯听了,脸上露出沉思之色,继而肯定的摇头,道:“公子,我在这里撑船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哪个船家留有络腮胡呢,公子若是不信,可再问问其他船夫。” 杨靖宇轻轻一笑,对老伯躬身作揖道:“如此,那便多谢老伯了!” 他迈着步子,顺着河岸左右询问,却无一个船夫点头说见过。 夜幕坠下,星河闪亮! 杨靖宇立在一棵柳树下,望着天空的月色,又将目光移到远山上的姑苏寺——今夜,它出奇的寂静。 绮霜绮露已经从杨靖宇那里得知了姑苏镇恶魔的离奇故事,她们丝毫不怀疑杨靖宇说出的话! 如此神秘的传闻,要不是人故意讹传的,那便是有人故意伪装的。 但这样做,又为了什么呢? 络腮大汉一定是个关键人物,可是他到底去了哪里呢? 杨靖宇十有八九已经肯定自己心里的那个可能,只不过,眼前,他需要等待一个机会,一个抓住月魅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需要他主动去抓住。 如果是有人故意伪装,那他,定已被人盯上了! 彼时,还需想一个办法,避开藏在暗处的那双阴毒的眼睛。 唯一的可能,就是做给这背后的人看见,他已经离开姑苏镇! 但要如何做呢? 杨靖宇又低头沉思,细细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垂堤下,一圈接一圈的波纹从远方荡过来,击在石头上面,又回溯而去。微风轻轻刮在脸上,有些凉意袭过。四月的夜下,空气着实好闻,带着春草花叶的清香,让人忍不住张开怀抱,闭上双眼多去感受一番。 许是很久了,默默不作语的气氛终于被杨靖宇开口打破。 他转过身子,望着绮霜绮露,嘴角抿起一道自信的笑容,轻声道:“走,回去!” 绮霜绮露目光交流了一下,展开笑靥,不用杨靖宇说出,她二人知道公子已经想到了好办法! 第三十九章冤家(一) 黑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重的仿佛要坠下来,淡漠的风凌厉地扫在万山之中,柔弱的小花小草早已战栗地匍匐于地,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道身影不断在峣嶷林中穿梭,飞过林中槐树绿枝,掠过竹稍翠叶,宛如天上降下的仙人,白衣飘飘,形态娆娆。女子身材窈窕,绝色天姿,男子身形潇洒,英俊挺拔。二人一前一后,犹如一副绝世的画卷,悄展山河。 天空鸣起了一声闷雷,回响天地之间,悠然不绝,林中蝉虫嘶鸣,水涧羚羊咩咩。天色更加黑了,冷风灌面,二人都能够嗅到空气里一丝寒意。 忽,洛羽收回手落地,愤愤不平的冲着前方那道挺秀的身影叫道:“李……臭小子,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少年身子微微一殢,折身落下,双手挫着胸前缝补的衣服,无语道:“我说姑娘,在下叫李忘尘!” 洛羽嘟嘟嘴道:“谁叫你名字那么难记,而且……” 洛羽嘴角轻扬,狡黠道:“我就喜欢叫你臭小子!臭小子挺好听的!” 李忘尘嘴角抽了抽,实在不想理会这个脑袋缺根筋的少女,便道:“你若是再叫我臭小子,我就叫你死丫头!” 洛羽不服,道:“臭小子!” 李忘尘回道:“死丫头!” “臭小子!” “死丫头!” …… 李忘尘一脸茫然无措,无奈道:“姑娘,别闹了,眼见要下雨了,我们还是早点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洛羽嘟着嘴,扬了扬眉,觉得李忘尘说的有道理,遂道:“臭小子,你倒是带路啊,这都寻了半天了,怎么一户人家都看不见!” 李忘尘一时哑言,摇头道:“我也是头一次到陈国,也不识路啊!” 落羽闻言急了,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将腰上的灵影鞭取下来,对着李忘尘扬了扬,凶道:“敢情你是在欺骗本姑娘啊,要不要我再吊你一次!” 李忘尘脸色一变,飞身而起,像只鸟儿向着前方溜去,远远道:“死丫头,你别以为我好欺负!” “哼,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洛羽不屑,脚尖轻点,犹如飞燕般跃起,手中的灵影鞭亦如长了眼睛一般,向着李忘尘缠绕而去。 只叹几息后,便已掠到李忘尘的后背。 李忘尘人在空中,双手掐印,祭出一道拳风,击在灵影鞭上,那鞭子往后退回,他脚下再加速,飞到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之上站稳,转身看向洛羽,沉声道:“你若再无理取闹,我真还手了!” 洛羽脚尖微垂苍竹的叶子上,那片片轻薄的竹叶将她的曼妙身姿承住。竹影摇曳,带着她的身子微微漂浮。嘴角挂着一起勾人的笑意,她暼了一眼李忘尘,嬉笑道:“臭小子,你倒是还手啊!” 李忘尘面目一沉,撇嘴道:“好男不跟女斗!” 风有些急促,吹乱了洛羽的额头,她有些错愕的盯着李忘尘,忍不住笑道:“就没见过你那么怂的人!” 李忘尘心里那叫一个气,明明能够感受到自有一身强大的道行,却不知道如何将之激发出来。 心里虽然不爽洛羽的蛮横,嘴角却很老实的笑道:“姑娘长得那么美,要是打伤了你,那我李忘尘岂不就成了之众矢之的,不懂怜香惜玉的坏人!” 洛羽很受听的收回了长鞭,正享受着李忘尘说的这句话,脸上不由一愣,她捻住了一个一个字眼,顿摩拳擦掌,欲跃试试的道:“你的意思是我打不过你?” 李忘尘心里咯噔响起,笑意满满的道:“不敢不敢,姑娘可能误会在下的意思了。在下的实力与你有着云泥之别,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服气,服气得很啊!” 洛羽不以为然,使劲摇摇头,说道:“你这人太滑头,嘴上很甜,心里恐怕早将我骂上了千百遍了!” “哈哈……” 李忘尘闻言,爽朗对天大笑。 洛羽眼睛不由一呆,还别说,李忘尘这笑容挺好看的! 是的,确实很好看! 眼见洛羽已经松懈了,李忘尘脚下一动,扭头跑得贼快,风声刮过耳旁,脚下的竹枝微微曲下,被他折了数片,落下地面,萧萧一片。 洛羽气鼓鼓的在后面大喝:“臭小子,臭不要脸,又骗我,气死我了!” 她身形展开,一道真气从手中祭出来,向着李忘尘击去。不想李忘尘身体特别滑溜,左闪右避,轻松躲开了。 洛羽眼睛微眯,收回了手,只见她身如离弦之箭,快若闪电,顷刻就追到了李忘尘身后。 李忘尘微有喘息,自知洛羽实力了得,他不是对手,故而苦着脸道:“我说姑娘,我说好的,你不信,说坏的,你又不允许,你到底想怎么做?” 洛羽瞬间移到他身边,娇嗔道:“臭小子,你太狡猾了,看掌!” 她身轻如叶,抬手缓缓推出一掌,看似奇慢,实则快如风,李忘尘脸色大变,赶紧抱着双拳抵挡。 “嘭嘭……” 二人对碰之下,李忘尘身子往后移去了老远,落在翠竹之上,一屁股坐下来,揉着酸麻的双手,颓然的望着洛羽,露出悲凄的惨状,哀叹道: “姑娘,士可杀不可辱,你这般欺负在下,不如来个爽快的,杀了我吧!” 说罢,他闭上了双眼,一副等死的样子。 洛羽见状,脸上笑容顿住,有些不知所措,试探道:“你生气了?” “没有!” 李忘尘淡淡的回道。 洛羽张口而笑,打量着李忘尘,将鞭子挥出,道:“既然你想死,那不如先让我玩个够!” 李忘尘眉头紧紧蹙起,睁开了眼睛,抬手道:“姑娘,你真是太不尊重人了!” 李忘尘怒从心起,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邪气,带着几分凌厉和犀利,冷冷的注视着洛羽,他没有再说话,正如他脑海中存在的那个记忆的样子! 他,前世的忘尘剑尊,今生的李忘尘,两世为人,潇洒自如,快意恩仇。 那骨子里的气质是无法改变的! 他真的怒了! 一股让人深入骨髓的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洛羽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奇怪的看了一眼李忘尘,惑道:“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不欺负你就是了,一个大男人,那么小家子气!” “哼!” 李忘尘冷冷的暼着洛羽道:“姑娘,你虽然救了在下,在下理应感激你,但你实在是太蛮横了。” 洛羽嘟着嘴,气鼓鼓的低下了脑袋,眼里泛红嗔着泪花,泫然欲泣,带着哭腔道:“你好凶,我不喜欢你了!” 李忘尘心下一怔,不觉心里有些苦,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云裙轻婉,青丝如瀑,巧笑嫣然……她和眼前这个姑娘是那么相像,也曾那么纯真俏皮…… “唉!” 李忘尘叹了一口气,怒火瞬间荡然无存。他缓缓展开身子,落在洛羽面前,轻声道歉:“对不起!” 洛羽抬起头,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带着星辰圣洁的光芒,咧嘴一笑,螓首娥眉,冰肌玉骨,挺秀的鼻尖,樱桃似的嘴唇,如同菡萏芙蓉,美不胜收……在这张美如碧玉的脸上,竟挑不出一丝瑕疵。李忘尘忽觉心里痒痒的,就像美酒润到了嗓子一般让他迷醉,宛如花香铺垫在心田一般让他沉迷。一股埋藏在灵魂深处的情绪好似蝉蛹破茧,一点又一点的将他温柔激发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抬起手,弯曲着中指,情不自禁的去勾了一下洛羽细巧挺秀的鼻梁。 一阵清风袭面,撩开他的长发,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庞,脸上遍布着无比的温柔和深情,缓缓的在洛羽的鼻翼勾了一下。 那一刻,少女眼中看见一片深情,无比温柔的深情,呆呆的看着她。 她不想将少年无礼的动作卷在柳眉山,只愿这一笔春山,是他画下的温柔! 抬腿轻,踢起腿来一阵风,正中少年的裆下,少年的脸上一阵煞白,身子已如纸鸢落在了深林之中。 随后,伴着一声惊人的惨叫声,少年折身飞起,头发上还沾着两片竹叶,他对她怒吼,几乎是咆哮出声:“死丫头,我跟你不死不休!” 洛羽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仿若一把杀人的刀子,寒光凛冽,嗔怒道:“臭流氓,看鞭!” 长鞭如同扑起的长蛇,向着李忘尘咬去。 李忘尘身子在半空俯着,拳如流星臂如鞭,腰走龙蛇眼似电。 看似身子轻盈,拳风惊人,却在接触灵影鞭的时候,被挽了一个结实,下一刻,鞭子反弹在脸上,划出了一道鞭痕。 李忘尘的身子再次坠落,这一次,是脸朝下! 洛羽收回手,见李忘尘落在竹林中,半晌不见回来,以为是自己出手重了,心下一急,便飞身落下,却见得李忘尘趴在竹林之间,手捧着一束好看的红色鲜花。 少年站起来身子,将鲜花递给少女,轻轻笑道:“姑娘,你真美,这束花送给你!” 少女狐疑的瞧着少年,见他英俊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疼痛感让他皮肉微微颤抖,却挡不住脸上挂着的真诚笑意。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洛羽愣了半天,顾虑重重,她总觉得自己有些拿不住眼前这个少年,看不透,也猜不到。 少年苦笑,哭丧着脸道:“姑娘实在是太漂亮了,刚才多有得罪,特摘了这些花赔罪,恳求姑娘原谅!” “哦!那好吧!” 少女嘴角一勾,将花接住,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股花粉的清香顿时扑进她的鼻中。大脑有些昏沉,有些恍惚,少女忙扔下鲜花,指着李忘尘,愤怒的道:“毒……臭……臭小子,你暗算……我!” 李忘尘摸了摸自己的脸上和伤痕,嘴角一抿,笑道:“此乃迷魂花,花色鲜艳,毒性不算大,不过能让你三个小时之内运不了真气!” 洛羽闻言,双手结印,却无法祭出一丝真气,尝试了一刻,她便放弃了,又惊又怒,警惕的瞪着李忘尘道:“算我倒霉,你想怎样?” 李忘尘轻轻摇了摇头,认真的道:“姑娘,我不想怎样!这样做,只为了好赶路,还了你的人情,咱们就算两清了……走吧!” 李忘尘率先拖着步子,沿着竹林一条蜿蜒的小道攀行。洛羽站在原地,盯着少年挺拔的背影,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第四十零章冤家(二) 脚下荷露压草青,风吹松涛如浪。 李忘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时扭头望一眼走在身后的洛羽,轻松自如。洛羽嘟着嘴,此刻却颇为乖巧的跟在李忘尘身后,那嫩得如同水泡的脸蛋上,一双秋波似的大眼睛不停地转悠着,仿佛璞玉凿开时发着的光芒,晶莹剔透。 双手,却在偷偷地将身体内迷魂花毒素一点点的逼出。 二人走出了竹林,又行过云河的一条木栈道,看见前方不远有一座高大的城池——吾夷城! 护城河上,披头盔站岗的士兵手持长枪,肃目沉凝。闹市已开放,行人络绎不绝,走出走进,人欢马叫! 一股股酒气飘荡而至,李忘尘闭目深吸,睁开眼的刹那,散发出渴望的灼灼亮光,大步向前溜去。 “我闻到了好吃的东西!” 洛羽眼睛发亮,脚步奇快,身子宛如轻燕般往前掠去,转眼就赶到了李忘尘身旁,吓得李忘尘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抬起头,疑惑的扫了洛羽一眼,奇怪的问道:“你怎么没事了?” 洛羽方才停下步子,动了动真气,脸上霎时板了起来,瞪着李忘尘,气鼓鼓的道:“臭小子,你使诈用花粉迷我,现在该我报仇了!” 说罢,她欲解下腰间环着的灵影鞭。 李忘尘脸色一僵,赶紧道:“姑娘,你应该感谢我,若没有苦情花让你安静一下,咱们哪能寻到这里啊……想必你也饿了,有什么事,也应该吃饱喝足再算啊,你看如何?” 洛羽秋波瞟了一眼李忘尘,停下动作,脑袋瓜子灵巧一转,将肩上的长剑解下来,扔给李忘尘,说道:“这剑送你了,前面带路!” 李忘尘诧异的看了一眼洛羽,心里却是震惊无比,这丫头年龄不大,恐怕拥有无比深厚的道行,不然,怎可能两个时辰不到,就化解了迷魂花之毒。 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什么,正色着脸,将长剑接下,往前走去。 谁不想,此刻的洛羽嘴角,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 天色愈发昏暗,那似比地狱的天空阴云环绕,不断往低空压下。 吾夷城里,叫卖声像竞赛似的此起彼伏,不绝如缕,又像一支快乐的乡间小曲,朗朗上口。鳞次栉比的屋檐,飞檐画栋的高阁,有铺面的撑开了铺面,没铺面的摆着摊位,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胭脂花粉,雨伞木梳,挂件绸布……林林总总,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石灰青岩的道路上,好不热闹。满眼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三教九流都有,一掷千金为薄女子一笑的风流公子,倚马斜桥的朗情痴女,袒胸露乳卖力敲打红铁的汉子,杂耍卖艺的江湖人,背负箱笼青衣布衫欣赏美景的儒雅书生…… 递目而望,繁华的商业街道,兴致勃勃的游人,一扫几千年那种金粉楼台、歌馆酒肆的陈迹。 洛羽涨红了小脸,弯着月眉儿,兴致勃勃的从各个摊位上一一看过,她好奇这里从未见过的东西太多,让她应接不暇,心花怒放。殊不知有行人停下身子,盯着她天姿绝色指指点点,感慨万千,惊为天人。也有风流蕴籍的公子想要上前搭话,却见得李忘尘横眉冷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他们断了执念。 李忘尘双手抱着一把精巧的三尺宝剑,脸色难看至极,之所以如此令人胆怯,没人知道,李忘尘心里有多憋屈。 半个小时前,落羽将负在背上的剑交到了他手中,上前故意撺掇两个守门的士兵,李忘尘一脸无辜的只能将身上的银两全部掏出来,才平息了两个士兵的“护花”正气。 这不,进城后,酒香味儿一直在鼻翼上萦绕,久久不停,他在一旁直咽口水,自己可好些天没沾过酒的味道了。偏偏落羽这个丫头好奇心贼盛,一路走来,东看西瞧,乐此不疲。 在这个顽皮好动却又实力高强的少女面前,他只能忍气吞声,心里,不知将洛羽骂了多少遍。 “来来,今儿天我们这群江湖耍杂的汉子,给大家表演跳丸、倒立、走索、吐剑、吐火,车上缘杆、捞油锅……表演精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一个长着山羊胡的老者敲响了手中的提着铜锣,用木棰击得清脆响亮。 一群游人瞬间围了上去,堵得水泄不通,不一刻,人群中便传来了热烈的掌声和助威的嬉闹声。 洛羽抬头一望,顿时激动不已,几步向前,奋力往人群中挤去,李忘尘摇着头,一把将她的衣裳拉住,像拎把稻草一般,将之拉到了身前,喝道:“我说姑娘,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跟着一群大男人凑什么热闹?” 洛羽正想发怒,见一大群男子将头扭了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目光里全是惊艳之色。 “人家好奇嘛!” 不爽的嘟着嘴,气哼哼的将衣服整理了一下,瞟了一眼那群如狼似虎的眼睛,又蹬了李忘尘一眼,垂下了脑袋。 她身材婀娜,妙鬘天然;声音宛如天籁,秋波盈水,似若星辰大海扑闪,水灵灵的;面如娇霞,冰清玉洁,美得不像话! 再经这般嘟嘴垂头的模样,又将小家碧玉,清纯可爱,温婉俏皮又招人喜爱的一面表现得活灵活现。 越来越多的人移了过来,打量着洛羽,一脸的艳羡。也有女的好奇将眼睛扫到李忘尘身上,双目瞪圆,欲要喷火,禁不住发起了愣来。少女美若天仙,这少年也生得那般出落:双目如珠,鼻尖清秀,悄脸如玉,潇洒自如,夺天地造化,俊极无俦。 少女娇艳如牡丹,少年俊似三春晖。 什么样的女孩生得这样千姿百态,教人欢喜,什么样的男孩生得这样俊美挺秀,教人惊叹!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一时间,众人都怔在了原地,望着二人,眼里坠满羡慕,惊叹不止。 那边杂耍的山羊胡老者见众人转过了身,又敲起来铜锣,领着一个十七八如何的小姑娘端着钵子向人前走来走去。 “谢谢各位支持!” 老者将手中的铜锣敲得巨响,却没人领他的情,依旧围着场中的两个俊男美女唏嘘赞叹,惭凫企鹤,久怀慕蔺。 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道人群中央的李忘尘和洛羽二人,心下一合计,几步挤上前,来到二人身前,将铜锣在他二人面前晃悠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后面女孩端着的钵! 李忘尘诧异的暼了一眼老者,道:“老人家,你在这里使什么眼色,是沙子迷了眼了,我帮你吹吹!”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就要往老者脸上蹭去。 “小公子,老朽没事!” 老者吃了一惊,嘀咕得躲避,奇怪的盯着李忘尘看了一眼,又走到洛羽面前,对着她又示意了一下。 洛羽更加诧异了,愣道:“老人家,您这眼珠子总往后面转,可是有点抽风?” 她是真不知道这老者的意思,表情和动作都做到滴水不漏。李忘尘一听这话,又见洛羽一副认真关切的模样,忍住笑意,不禁给洛羽竖了个大拇指。 “哈哈……”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声,老者脸红脖子粗,气的山羊胡子直抖。 洛羽疑惑道:“老人家,我看您病得不轻呢,脸都红了。您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辛苦,赶紧回家去,吃吃药,补补身子。” 落羽天真的望着老者,老者气到脸色由红变青,冷声看着二人,提着木棰怒道:“好啊,你们是存心要砸我的招牌啊!” 老者吹胡子瞪眼,火冒三丈,对着身后的几个杂耍汉子吩咐道:“给我打残他们!” 几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提着刀棍冲过来,人群一阵哄闹,远远的避开。场中剑拔弩张,两队人马对峙,凌厉袭人。 李忘尘见状,脸色一冷,对老者道:“老人家,你这样做无异于羊入虎口,识相的话,还是不要来招惹我二人!” 老者哪能听得进去,戏谑道:“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罢了,你们既然存心要拆我的招牌,我怎能容你二人在此耀武扬威,打!” 老者一声招呼,向后退去,领了命令的几个壮汉,立即扑了上来。 洛羽脸上带着欲跃试试的笑容,张口对李忘尘道:“你一边待着,我来!” 说罢,脚下生了风,一条散发着寒气的黑色长鞭如同龙蛇一般从她的手中飞去,迎面扑在一个大汉的脸上,顿时多出了一条皮肉捣乱的血痕。 李忘尘嘴角一抽,忍不住摸了摸脸上已经被他运气治疗好的伤痕,虽然疤痕已经脱落,但那痛入灵魂深处的疼痛感浮现出来,依然让他感觉到几分牙酸的感觉,这还是洛羽有意保留力气的情况下。 灵影鞭乃是大妖巨蛟筋骨铸造而成,抽在身上的感觉可想而知有多痛了。 “啊!” 那个大汉身子跌倒在地面,双手蒙着脸翻滚痛嚎。 与此同时,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已经砍了过来,直指洛羽门面。洛羽也不焦躁,身子往后一倒,几乎是触到了地面。脚跟一扭,便拽着身子绕了一个半圆。转瞬之间,很轻松的折回身子。落羽轻快的踢出一脚,速度快的出奇,让人眼花缭乱。持刀的大汉中了一脚,身子坠后,砸坏了一张方桌,木絮四扬。 洛羽并没有收手,她的左右两边,各有持棍棒,长枪的三个汉子袭来。 脚尖轻点,她已飞身而起,轻松的避开了。脚下,三人攻击扫了一个空,正欲收手再出,洛羽双腿往下一压,将两长棍和一钢刀卡在小腿间,带着身子扭动,顿拽着三个大汉飞起,手中的刀棍一时间折断,落在地面。 三个大汉,更是被她摔去了老远,一个落在人家的房檐上,一个落在双拱桥下的河中,另一个,滚落在老者的面前。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实被洛羽一身不俗的实力吓了一跳。而后,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参杂着路人口中的“好,好”落在老者的耳朵里,他脸色狂变,知道今儿天是碰上钉子了。 洛羽身轻如燕,脸不红心不跳,在空中旋转数圈,将长鞭挎在腰上,轻轻落在地面,望着老者道:“老头,你怎么这般不谱事故,说动手就动手!” 李忘尘却借着这个机会,捋起长衫布,在人群中溜走,高声呼道:“为洛姑娘加油助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人们兴致很高,纷纷掏开自己荷包,摸出一串串铜板和碎银扔在了李忘尘的衣衫上,李忘尘嘴角挂着浓浓的笑容,低声感谢,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第四十一章论酒(一) 雨,从阴云密布的半空徐徐垂下,犹如毛针细小不可捉摸,亦如尘埃微乎不可察觉。落在人脸上,凉凉的,冰冰的。 它是那么小——小得透不了衣裳,湿不了面庞。落在李忘尘的头发上,微微凝成无数滴亮晶晶的水珠。 铺盖青石板的街道上,四仰八叉的大汉抱头哀嚎,老者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吓得脸都白了。脚下一软,便跪了下来,口里不断向洛羽求饶,道:“女侠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这群耍杂卖艺的可怜人吧!” 落羽一见这架势,又古灵精怪的打量了一眼正在卖力收钱,一点也不厚道的李忘尘,心里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怪不得这老者要动手,原来是自己误会人家的意思了啊。 不过,敢这般招惹她,无异于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罢了! 落羽双手叉腰,颇为得意的道:“老头别装可怜,这次是给你的小教训,要是再有下次,我戳瞎你的双眼!” 洛羽笑嘻嘻的伸出双指,在老者眼前比划了一下,唬得老者身子一颤,连忙点头如捣蒜。 李忘尘满脸堆笑,兜着沉甸甸的碎银铜板走了过来,抓出其中大半扔在老者身后那少女的钵里,又将剩下的揣在荷包之中,方才笑道:“杂耍卖艺也好,打铁种田也罢,讲的是一个‘义’字,别人不愿意掏钱,也不能强求他人!这些银两,就算我二人对你们的赔罪,拿上赶紧走吧。” 老者微微一愣,而后重重的点了一下脑袋,答谢后,带着几个受伤的汉子匆匆走了。 洛羽见状,不由多看了李忘尘一眼,道:“想不到你这家伙心地挺善良的!” 李忘尘微微一笑,笑若灿霞,轻云俯首,抬头道:“要不是因为他们,我们又怎么能解决今天的酒饭……走吧,寻一家酒馆!” 洛羽快步跟上,眉飞色舞的道:“臭小子,我要吃好吃的!” 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打量街道两边上的铺子,又将那双好奇的眸子转悠了起来。 蹲饭馆门前的小二正在招呼食客,打扮妖娆,涂满胭脂口红的女子正在招揽客人,目光闪烁不定的算命先生手持方旗吆喝着“料事如神”散漫的走着…… 细如丝的雨点在一声惊雷炸响后,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淅淅沥沥的,好不清爽。雨水夹杂着寒意袭来,冲刷光洁的石板街。不一刻,游人皆已散开,摆摊的小贩藏在小小的雨伞下,望向雨中的青砖绿瓦发着愣。街上人影稀疏,余留雨水落在地面撞开的水花,看不出几分愉快。 大雨落在长街的每一个巷口,冲刷着昨日街上遗留下的污秽。 眼前,这是家平凡的酒馆,雨水打在织满苔藓的青灰瓦上,打在檐前吊着的写有“酒”字的破旧灯笼上,打在干裂的牌匾上,歪歪斜斜能够看见“酒知”二字。 在大雨咆哮前一刻,两道白衣靓丽的影子就已跨进了这家酒馆之中。 酒舍内摆设干净整理,酒味浓郁,酒香飘远,这是李忘尘选择这家酒馆的原因。 此时酒馆哪有什么生意,那歪戴着帽儿的酒保,正无聊的托腮帮子打盹儿。不错,窗边是有一个男子端坐在那里,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他却懒得招呼,甚至不想招呼。近一段时间,这男子总是来这里喝酒,但除了最便宜的酒之外,他连一文钱的菜都不愿意点。每每还要喝到不省人事,扑在地上就睡,一来二去,这酒保对他自然生了些许怨言,不过,也只能憋在心里,嘴上没能说出。 这个客人也不算穷,头戴灰色儒巾,身穿白蓝襕衫儿,长得白白净净,淡墨似的眉毛,棱棱有形的颧骨,俊秀儒雅的五官,一副秀才书生的打扮……不过,微挑晕白的嘴唇有些干裂,清秀的双眼黯然无神,挺直下巴长出青惨惨的胡茬子,略有几分憔悴的模样。 他是今天这儿唯一的客人,也可以说是个酒鬼。只见他抬着盏,一口接一口的抿着,酒虽然喝得急促,却不见他发出什么声音,坐在那儿,似比打盹儿的酒保还要安静几分。 李忘尘和洛羽走进的时候,那酒保也就惊醒了,他抬起头望了望来人,眼睛一亮,脸上挂着笑容,赶紧起身迎客。 李忘尘闭眼在空气里嗅了嗅,高兴的道:“小二,我闻到了陈酿的稻花酒香味儿,来一坛,另外,点二斤牛肉,一盘花生!” 洛羽气鼓鼓的瞪了一眼李忘尘,道:“你这家伙只记得酒……” 她又将眼睛移到小二的身上,笑盈盈的道:“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全上一道。” 那酒保盯了盯这水灵灵的美人儿,心里大喜生意来了之余,又诧异的收回目光,低头轻道:“姑娘,我这儿的招牌菜可有上十道,您可吃得完?” 洛羽闻言不高兴的用手叩了叩桌子,娇嗔道:“让你上你就上,废什么话,本姑娘能吃完便是!” 那酒保目光一怔,不可思议的抬起脑袋又望了望洛羽,心里多少有些疑问,但还是点头答应,转身去招呼厨子做菜了。 李忘尘同样好奇的看向洛羽,道:“臭丫头,那么多菜,你不会是饿疯了吧?” 眼前这小小的人儿顿睁大了眼睛,而后泛着眼珠子眨了眨,咬住牙齿,将腰间的鞭子解下狠狠地扔在桌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李忘尘吓得一哆嗦,赶紧别过了头。 靠窗的客人刚抿了一口酒,被窗外吹来的一股冷风灌了一下面庞,顿呛到了喉咙,咳嗽不已。李忘尘仔细瞧着他,见他五官长得清秀,一颦一动都极为斯文儒雅。他喝酒不断皱眉,似对酒明有很大的抵触,自斟自饮,却喝得一个急切,宛如鲸吸牛饮,不停换盏。 李忘尘开口好心提醒道:“小喝怡情,大喝伤身,兄台如此喝酒,于身不宜啊!” 男子听见这话,用袖口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唇,才抬头望去,抱拳躬身道:“此酒虽烈,倒也图得一个畅快。以前不识酒滋味,如今喝下颠倒黄粱,识得个愁滋味,欲罢还休,不胜喜欢,又胜欢喜!” 说完,他自个儿摇头苦笑,脸上爬满悲情,令人不忍多看一眼。 李忘尘内心微微触动,站起身子向男子走去,于对桌轻轻坐下,说道:“兄台雅人深致,一个人喝酒如此苦闷,不如与在下畅饮几杯!” 男子手下动作顿住,有些奇怪的瞧着李忘尘,笑道:“兄台定好酒之人,既然如此,与尔畅饮几杯又如何!” 他自个儿从桌上抬起来一个盏,放在李忘尘面前,为李忘尘斟满,又给自己倒上。 李忘尘俯身聆听酒水引盏的声音,一番点头,又端起了酒,在鼻尖嗅了嗅,脸上露出一副沉迷的样子,与男子碰过,仰头喝下,畅快道:“这穷酿的烈酒真是辛辣,但此盏碰来,怎地这般痛快。酒虽烈声却酣,胜比富贵门户挑片开瓷之声,与那市井之间吆喝声一同韵味啊!” 男子闻言,略有惊讶,抬盏喝下,嘴角挂着酒水,来不及擦去,颤着声音道:“劣酒烈心田,犹如山野村姑,俏皮可爱,又小家碧玉,人人欢喜。好酒若大家闺秀,蕙质兰心,却目空一切,嫌避白丁也。” “哦?” 李忘尘听及此话,竟不觉得半分别扭,略低头思索,捕捉男子话里的意思,惑道:“兄台可是为情所困?” 男子停下说话,将盏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目光滞留盏上,眸子里含着一丝苦涩,落在李忘尘眼里,他岂能看不出男子脸上和悲切之情。 半晌,男子抬起头,望向窗外的雨丝风片,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酒保走来,将一坛稻花酒放在李忘尘面前,为他拨开顶花,道了一句请慢用后,又去上菜了。 李忘尘捧起坛子,给桌上的两盏倒满,缓缓道:“兄台心里很苦,你若是不想说,在下也不会强求。来,姑且尝尝这稻花酒的滋味如何!” 男子诧异的瞟着李忘尘,将盏抬起,微微颔首,轻轻啜了一口,眸子一亮,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果然是好酒,入口柔,下肚暖,犹如二月杨柳抽丝,三月繁花绽放啊。” 李忘尘闭目细抿,笑道:“固然是好酒,不过在下认为兄台之前说的没错。此酒啊,缺了个‘烈’,宛如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少女,笑靥如花,羞羞答答。怎比二十岁妙龄女子温婉多情,小鸟依人呢,哈哈……” 洛羽不知什么时候走近,在李忘尘说得兴致勃勃之时,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唾弃道:“你们说什么?瞧不起女人?” 男子寻声望去,见是一明眸皓齿的绝色少女,仙姿玉质,楚楚动人,他的眼睛不禁亮了亮,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之后,又轻松的收了回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李忘尘蓦然抬头,怒火攻心,却又不敢发作,只好尴尬的摸了摸脑袋,咧嘴对男子一笑道:“丫头性子就这般好动,兄台请勿见怪!” 男子摇头,将一盏放在洛羽面前,给她斟了酒,会心一笑道:“没有,两位如此恩爱,在下羡慕还来不及呢!” 李忘尘闻言,脸色一僵,瞥了瞥同样愣住的洛羽,赶紧道:“兄台误会了,我二人没什么关系!” 男子脸上呈出窘态,慌忙起身对二人躬身作揖,带着歉意道:“恕在下无礼,还请兄台和这位姑娘见谅!” 洛羽无所谓的摇摇头,道:“不知者不怪!” 李忘尘也点点头,抬手示意男子坐下说话。 男子方才坐下,又抱拳道:“姑娘端生得好看,却不想性格也如此直爽,在下黄彦朝,有幸见过二位朋友!” 说罢,他抬起盏,高兴道:“黄某说话不对,先干为敬!” 他站起身子,仰头灌下。 李忘尘脸上挂着风轻云淡的笑容,也拾起来盏,轻快喝完,滴酒不漏。 洛羽将盏抬起于鼻尖嗅了嗅,抬头道:“这酒真好闻,怪不得世人好酒!” 她启齿抿了一口,顿辣得脸色涨红,一口喷出,红红的小脸上露出疑惑,抹嘴道:“这酒怎么是辣的?” “哈哈……” 李忘尘一阵朗声大笑。 黄彦朝虽未出声,倒也掩住嘴巴,微笑不已,举止十分温顺优雅。 李忘尘笑了半晌,在洛羽那似比寒刀一样的眼神下,停止笑意,正色道:“我说臭丫头,你不会喝酒凑什么热闹!” 洛羽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道:“闻着挺香的,喝着挺辣,不知为何!” 黄彦朝轻摇头,将酒坛捧起,一边斟酒一边说道:“姑娘,世人好酒,并非酒者甘甜,而是好之味道、好之感觉、好之能醉人、好之教人忘事、度日,度情……” 第四十二章论酒(二) 古篱墙上浅桃红在雨中微微招展,四月的桃花含苞怒放,在这海拔偏高的地界,于淅沥的春雨中悄然绽颜。一支微微攀过檐头,俏立窗棂纸外,在雨水的冲洗下,嫩嫩的坠下枝头,红艳动人。 洛羽听着黄彦朝一席话,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摇头叹道:“想不到这酒竟然有那么多文化!” 黄彦朝轻声点头,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在多少雅人墨客的眼里,酒亦甚得人心,小雅沽情,大雅调情。可叹在下学疏才浅,不识酒的文化,此番痛饮,只是为了消愁罢了!” 李忘尘笑道:“黄兄过谦了。酒也,居庙堂之高则祭天合人,处江湖之远则畅舒胸臆。不可概论小雅大雅之别。” 黄彦朝难得听到如此精辟的论酒之言,瞧着李忘尘,起身又抱拳作揖,恭敬道:“原来兄台才是真正懂酒之人,在下敬佩!” 李忘尘摆手道:“黄兄不必如此,咱们共坐一桌,理应免去这些俗节,高谈大饮!” 黄彦朝脸上难得看见舒展的笑容,他安坐下,将酒坛捧起,给李忘尘斟满,低眉道:“我原以为酒真能醉人忘事,每每喝得酩酊大醉,一夜惊醒,却发现百事哽在心头,如万蚁噬心,几番难受,便于此酒舍不停嗜饮,醉在其中。有幸逢二位朋友,真是人生一大喜事儿,兄台,干!” 他双手持盏,仰头一灌,脸色微红,眉头轻锁。 李忘尘见他这番样子,抬盏到嘴边又放下,略有迟疑,还是张口说道:“黄兄,你可知这酒解不了你心头琐事,关键还是靠你自己啊!” 黄彦朝身子猛地一震,睁大眼睛望着李忘尘,眼里闪过一丝黯然,略有挣扎,还是没有将心中事说出。适逢其时,酒保将十多道可人的小菜端来,一一放在桌上。 桌上盛满水陆之珍的美食,浇上鲜香的酱汁,撒上孜然葱花,香气四溢,扑鼻而至,让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欲罢不能。 洛羽扫了一遍满桌的玉盘珍馐,眼睛都看直了,急忙拾起璇珞筷,夹着金黄的鱼肉放进嘴里,顿时双目发亮,直道味道不错。 李忘尘看了看吃得津津有味有味的洛羽,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拾起一双筷子递向黄彦朝,道:“兄台,我等边吃边聊!” 黄彦朝答谢后,接了筷子,正欲夹菜,忽闻窗外放铳、放炮仗、和吹唢呐欢快的喜庆声,由远及近,冲散了这个雨声淅沥的阴天,打破了吾夷城难得的安静。 他手中筷子不由得落在桌上,脸色如若重病的人霎时变得苍白,但见他身子轻轻颤抖了起来,双眼欲要发红。 李忘尘诧异,抬头望向窗外! 雨依然在下,却无法挡住远处拱桥上的一群迎亲队伍。八匹红鬃烈马开道,后跟一匹身披大红的褡裢、鞍褥的白色壮马,马上之人手牵缰绳,英姿挺拔,风采照人,但脸上煞气逼人,双眼透着阴霾之色,嘴角挂着淡淡的诡笑,傲长的下巴留有一绺髯胡,人虽长得不丑,其样却似有几分不怒自威的狠辣。 但见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一袭苏绣红色锦袍,胸前挂绸缎鸳鸯红绣,腰系五彩蚕丝白玉带,足蹬青缎白底小朝靴,可谓是锦衣绣袄,雍容华贵。 男子走在雨中,落下的雨水却不曾湿他身体一分,全被一层气罩阻挡在外面。 八人抬大轿似乎也有几分吃力,上了拱桥,那绛红色的花轿庞大恢宏,正中心的顶部镶嵌着偌大而柔白的珍珠,犹如宫殿的蓬顶一样的富丽堂皇,也在四月雨水的清洗下更加明亮了。金黄色的流苏垂落在轿子四周,珠光宝气,点缀得轿子愈加华丽。轿帘上印满了龙凤交织嬉戏的图案,精致细腻。透过那串珠的轿帘子,可隐隐约约看见里面纤细的玉手垂在大腿上,那是一道凤披霞冠的倩影,盖着红盖头,露出小小的下巴,白皙动人。 两道迎亲之人全身湿透,热情却十分高涨,仪仗开道,沿途一路吹吹打打,乐在其中。撒花的童男玉女,敲锣打鼓的汉子,还有跟在轿子前后放礼炮的小童,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人们开窗倚户,呆呆看着这队迎亲的豪华队伍,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高谈阔论,无不都眼含艳羡,唏嘘不已! 酒保靠在门前张望,激动得道:“好华丽的迎亲队仗,镇边将军结婚果然就不一样,穆城主女儿真是好福气,一朝嫁入王侯府,吃喝玩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咚!” 黄彦朝听了此话,一头栽在地上,脸色愈发苍白,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恍如失了魂魄一般,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后一句话几乎是狂吼而出,他的双目中似有泪花在打转儿,如同苍狼猩红的双目,竟有几分骇人的意味。 他突然扶案而起,头上的儒巾滑轮在地,绾发于顶,青丝缠住,微有缭乱之色,看向那窗外的迎亲队伍,悲不自胜。 李忘尘站起来,急忙唤道:“黄兄,你怎么了?” 黄彦朝却置若罔闻,脚下踌躇了一刻,身形狂扑,向着门口跑了去。 那酒保一滞,一把抓住黄彦朝的身子,怒道:“客官,你还没付钱呢……” 黄彦朝心下一急,将酒保推搡在地,夺门而出。那酒保手中拽着一块襕布片,嘴里谩骂着。 李忘尘心道不好,摸出几两碎银扔在桌上,一把拽起还在狼吞虎咽的洛羽便要走,洛羽抬头望了他一眼,瞪着他道:“本姑娘还没吃饱!” 说罢,又继续吃了起来,不受外界影响一分。 李忘尘摇了摇头,只得自个提上剑,转身向黄彦朝追去。 雨中,黄彦朝那单薄的身子踏地狂奔,却被雨花迷了眼,狠狠跌落在地,扑腾起一阵水花。半晌站起来,衣服上已是一身水渍,头发披开,样子极其狼狈。 天空在下雨,他在垂泪,顺着那张五官端正的脸蛋,拧成一股水流,从下巴处直直滑落。他似是扭伤了脚,拽着身子,一步又一步,不避风雨,不避行过来的迎亲队伍。 冷风自哀号,马蹄声催人。黄彦朝站在了风雨中,停留在八匹红鬃烈马三米外,望了一眼人群中的那辆庞大的绛红色花轿,仰天大笑。 八匹马背上威武霸气的汉子,此刻竟见前方有人拦路,唤马停下,纷纷拔出了腰间的武器,指着黄彦朝道:“臭小子,滚开,不要在这挡将军的道子,耽误结婚良辰!” 黄彦朝充耳不闻,只是摊开双手,悲愤长笑。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痛,这是刀子绞在胸口,一点点的划开心脏的感觉,有多痛,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 有人说,人间最痛,无异于上刀山,下火海。可他们怎知,有一种痛叫作思断肠,恨天长! “什么事?” 那后面的新郎官抬头问道,语气很淡很淡,落在人耳朵之中,却若罡风灌耳,令人心生惧意。 八匹马中间的汉子将马身拨转,持枪抱拳道:“报将军,前方有一乞丐拦路!” 新郎官闻言,淡漠道:“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不要见血,给他些银两打发走!” 那大汉答了一声,从马鞍上跨下,于盔甲之中摸出一锭碎银,扔在黄彦朝身边,嘲笑道:“今儿天算将军心情好,拿了银子赶紧走!” 黄彦朝低下头,看了地面的那锭碎银一眼,默默俯下身子,将地面的碎银捡起来,放在手中呆滞般的打量。 蓦然,他抬起脑袋,似在问这身穿盔甲的大汉,又似在质问所有人,讥笑道:“钱财,真的什么都可以换取,钱财,真的什么都各自得到吗?” 他张口大笑,只见他头上的水流都灌进了嘴巴里,他却像什么都不知道的那般,将手抬起,喃喃道:“是吗,是不是……” 盔甲大汉愣了愣,奇怪的打量着这个浑身湿漉漉的青年,见他眼眶之中不断有泪水溢出。大汉又细看了看青年的俊美五官,嘴角有一条骇人的伤疤微微蠕动,他在回忆,回忆此人是否在哪里见过! 他的模样,似乎有几分熟悉,但大汉还是记不起,到底在哪儿看见过他。 黄彦朝笑了半晌,方才停下来,白净的五官突然狰狞起来,将手中的碎银扔在地上,不屑的卷起衣服擦了擦手! 大汉越发奇怪,持剑冷冷的问道:“臭小子,你可是觉得给少了?” 黄彦朝不屑他,抬头望向人群中的华丽花轿,高声狂吼,话语凄凉悲愤,令人黯然神伤。 “穆易慈!” 他冲着轿中人大叫! 声音回响云霄,满天的乌云袭卷浓雾之气,压在远处的山峦之上,欲要将天彻底遮盖。 雨却在这时突然停了! 盔甲大汉露出震惊之色,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突然回忆起了来人。 不止是雨声息脚,连同那风声也在渐渐小了下去。黄彦朝清瘦的身子伫立原地,通红的眸子中盛着浓浓的悲情,还夹杂着一丝道不明的怒火。 轿中人听见这叫声顿时身子狂颤,红盖头遮掩下的玲珑小脸,突然变色。 礼炮声不再炸响,唢呐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皆停了下来,对发出声音的这道身影远远观望。 健马受惊,前腿高高跃起,长声嘶鸣。 李忘尘追赶而来,停在了酒舍前,抬头见前方的那道背对的身影,心里已是一片难言的苦涩。 桂香袖手床沿坐,低眉垂眼做新人。 那恐怕是他心爱的人儿,此刻却被别人牵在了怀中! 李忘尘心里不是滋味,突然想到了一个词——背叛! 他岂不知晓这种痛苦? 凌若汐当年背叛过他,亲手将刀子刺进了他的胸腔,如今想来,也是千愁万绪,等待发酵,无法制止。 他突然不想上前打扰到那苦情的人儿,也许沉默是最好的慰藉,也许这样做能够让他发泄个够。 第四十三章孽缘(一) 道两旁的枇杷树微微倾着脑袋儿,在新雨之后耸拉下耳朵,抖落叶上残留的晶莹水珠。 空气虽有暗香盈袖,却潜藏着一股沉重的压抑气息。 所有人此刻都愣在了原地。他们有的仰头观望,有的低头思忖,无不都露出一副惊异的表情。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黄彦朝呆呆的站在街道上,以一人之躯,阻拦数百人的迎亲队伍。他的眼睛愈发通红,颤着身子,将之覆在胸膛,就在风雨停止的刹那,一口一个字的念出这首忠贞不渝的情诗。 轿中人听闻这句话,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双手紧紧抓锦绣红袍,脸色煞白。 迎亲的队伍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新郎官的脸色变得黝黑难看,手中缰绳猛拽,健壮的马儿嘶鸣一声,四啼狂奔。 “穆易慈,等我解决了他,再跟你算账!” 新郎官眼底射出一丝阴霾,狠辣的拔出马上配剑,俯着身子向前方那道清瘦的身影冲去。 凛冽的脸上,散发着丝丝寒光,压抑着众人透不过气儿。 黄彦朝凌然不惧,张口嘲笑道:“薛平之,狗急跳墙了吗?来啊,杀了我!” 新郎官薛平之脸上露出一副骇人的笑容,将狂躁的马儿一把拉住。那马儿又是一声痛苦嘶鸣,扬起前蹄,死死的停了下来。 “区区一个乡试解元,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我镇边大将军的道儿!” 薛平之眼里射出一道阴翳的光芒,不屑的看了一眼黄彦朝,脸上挂着浓浓的嘲笑。 黄彦朝眼底堆满恨意,朗声笑道:“薛平之,你这个奸诈小人,若不是你贿赂当朝考试官,将我的状元调换了,你岂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今你夺走我爱妻,于青天白日,公然举行婚礼,真是鲜廉寡耻,传过去岂不让天下人扬辱?” 黄彦朝将双拳抱起,对着乌云之上,怒发冲冠,唾弃道:“浩浩陈国,扫清六合,袭卷八方。万姓倾心,四方仰德,大兴科举,择圣人良贤匡扶我国,才子仕子可遇不可求,我皇神文圣武,应天合人,本是义薄天下之举。然,宦官专权,谄谀横行。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尔等身为朝廷大将,却屈之吾夷小城,苟图衣食,鱼肉百姓,安能教天下人信服?他日我若殿试再中,一定让你身败名裂!” 薛平之听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同看跳蚤一般,微微摇头道:“痴人说梦,黄秀才,大厦已倾,泯然众人矣!是何人给你的胆子,在此大放厥词,颠三倒四?我与穆易慈相亲相爱,结婚合情合理,有何不可?我身为镇边大将,镇守边疆,攘外安内,护佑一方百姓,安居乐业,怎地成了你口中小人?” “将军,此子公然冲撞于你,按当朝律法,当斩!” 一旁,盔甲大汉手中长枪一甩,在地面划出一道火花。 薛平之将佩剑入了鞘,戏谑道:“算了,不过是一只摇尾乞怜土狗罢了,只会摇唇鼓舌,狺狺狂吠,本将军还不屑出手杀他!将之撵走,继续前进!” “是!” 盔甲大汉躬身作揖,向着黄彦朝走去,欲要将之拎起,不想黄彦朝猛地向薛平之跑去,一把夺过马上的佩剑,长发披肩,笑容悲惨,咬紧牙关,向薛平之刺去。 薛平之脸色一冷,双手按在马背上,一个鲤鱼翻身跳起避开,抬脚踢出。 黄彦朝本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虚体弱,怎能避开拥有一身道行的薛平之,胸中一脚,仰天吐血,摔在地上,俨然孤鸿落地,风筝断线,不断吐血。 盔甲大汉脸色狂变,持枪射去,沉声道:“大胆恶贼,将军饶你性命,你却不知感恩,欲偷袭将军,我让你体无完肤!” 黄彦朝踉跄站起身子,按住胸口,仰天长啸: “杀吧,杀死我!薛平之,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尔等欠下罪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穆易慈,今生是我黄彦朝看错了你,再有下生,我情愿不遇到你!” 说罢,盔甲大汉的长枪已于眼前放大,他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召唤。 这一生,就如蜻蜓点水,下一刻,已攀去了远方,惊鸿一瞥,转瞬即逝。 轿中人身子狂颤,再也静不下心,柔荑揭帘,绣花鸳鸯锦鞋,从轿上一跃而下,悲呼道:“不要,住手!”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发着碧莹光华的飞剑从远处激射而来,将盔甲大汉的长枪挑飞,带着他的身子,狠狠地跌在了五米之外。 李忘尘板着一张脸,双眼射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寒意,让大汉脸色狂变。薛平之身子一怔,看着远处一步一步,徐徐行来的少年俊秀身影,如临大敌。 后面七骑马上,几个大汉一脸凝重,打马上前,护在薛平之身前。 李忘尘此刻的心里很乱,很乱,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个真实又不忍想起的记忆: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今我忘尘以第二代禁忌之门守护者之名,逆天道,化妖魔,诅咒九洲大陆:死后二十年,腥风起,禁忌开,尸横遍野,白骨露天—— 当年陨魔崖惨烈的大战,刀光剑影之下,令上百九洲正道大能身死道消,忘尘在凌若汐的背叛之下,毅然选择松动禁忌之门的封印。 哪怕天下大乱,饿殍遍野,白铁无辜,这个世界的生灵彻底匍匐在妖族的脚下,李忘尘也没有觉得他的上世有什么过错! 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江湖中,人类真是自私的可怜! “兄台,你……” 黄彦朝盯着来人,脸色缓了缓,感激道:“你快走,助我,就是与整个镇边十万大军为敌!” 李忘尘缓缓摇头,沉声笑道:“这个天下,还没有我入眼的,我要救你,十万大军又如何,举世公敌又如何!” “天上剑仙三千万,见我尽低眉!” 一股睥睨众生的豪气从他身上迸发出,四方风雨又欲来,他张口唤道:“剑来!” 几百人的迎亲队伍,此刻看着李忘尘的挺拔修长的身影,鸦雀无声。 他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佛是天上的仙人,白衣飘飘,出类拔萃。此刻,他说出的话就如同镇心丸,没人怀疑,也没人敢怀疑。 因为,他的气息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只要是他眼神扫过的地方,众人都不由屏气凝神,忽觉呼吸困难,无限压抑! 那把碧莹的飞剑若是听到了他的召唤,落到他手里。 李忘尘左手抓剑,目光一一从剑柄扫到剑尖,指天高声笑道:“哪怕是天不公,本尊也敢跟他斗一斗!” 话刚说话,天空雷声轰鸣,一道紫色闪电划过天穹,直直向着李忘尘坠落。 真是……吹破天了! 李忘尘心里大骇,脸色狂变,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腾飞而起,一剑斩出,剑光万里,将天都照亮了几分。那令心心脏狂跳的紫电,被这道剑光斩中,消散在半空之中。 数百人脸色大变,无不震惊李忘尘这骇人的绝世一剑。 他们递目看去,只见那白衣飘飘的少年收手轻轻落在地面,脸不红心不跳,连头发都未曾凌乱一分。 李忘尘大惊之下,感受着丹田里雄厚的真气,又欲将之催动,却无法再提一分。刚才那绝世一剑,根本不是他引动的,就像来自于记忆,来自于右臂。 他轻卷起袖口,那道青色的钥匙印记已经露出了皮肉之外,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阿九,是你吗?” 李忘尘轻轻抚摸了一下钥匙印记,那印记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抚摸,轻轻荡起一阵光影,攀在他的五指间缠绕。 李忘尘收回手,笑意满满,又看了看手中的剑,他不禁有些奇怪,如此好剑,洛羽怎么说给他就给他。 黄彦朝脸上也浮现出震惊之色,惊异的望着李忘尘,敬佩之情越发浓郁。 “黄兄,坐下!” 李忘尘收回心神,将一道真气送进黄彦朝的背上,治疗他体内的伤势。 良久,李忘尘收回手,目光凌厉的又扫了一眼薛平之,道:“黄兄,你有话就说,我李忘尘定为你主持公道。谁若无礼欺辱你,我这剑必将他五马分尸!去!” 肉眼可见的情况下,他手中的飞剑发出灼亮的光芒,立在空气中,冷冷的俯瞰迎亲队伍。 薛平之脸色难看,也知来人道行深厚,模样不凡,遂拱手道:“在下薛平之,乃是这陈国北疆的镇边大将军,今日幸得良辰,与爱人大婚,不想这厮于此地阻道。少侠豪言壮语,理应明白对错,还请少侠将此人带走,我既往不咎!” “是吗?” 李忘尘瞥了瞥薛平之,又望向黄彦朝,冷声道:“黄兄乃是一仕途书生,知晓大理,又怎会无端阻你道,于众人之前谩骂你,此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吧?” 薛平之听了,脸色再变,撅着嘴角,眼底闪过一丝毒辣的光芒,正色道:“如此说来,少侠是想助这厮,与我十万铁骑为敌?” 李忘尘轻轻点头,又微微摇头,淡淡的道:“那又如何,我只立我的道,走我的路,一生潇洒,快意恩仇。尔等若是有本事,尽管上来便是!” “咳咳……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你还是走吧,不要再管我的事!” 李忘尘眉头微蹙,低声道:“黄兄可是不相信我?我二人虽认识不久,倒也一见如故,你既有冤在身,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黄彦朝咳嗽了一声,心里迟疑,踌躇道:“不过是一些儿女情长的事罢了,不值一提!” 而此时,一道红装披肩的倩影踩着地面的雨水一步步走来,见她凤披霞冠,身材窈窕,肤白貌美,峨眉纤细,目若清泓,小巧的脸上,敷了一点胭脂,显得妩媚动人,睫毛扑闪,又似小家碧玉,美艳不可方物。 她停在五米外的地方,眼睛里带着一丝悲伤,望着坐在地上、嘴角溢血的黄彦朝,轻唤道:“彦朝,回去吧!我已为人妇,不再是从前的穆易慈。你我,从此以后也只有眼前路,再无身后身!” 黄彦朝欲要起身,乍听此语,伫在原地,脸色堆满苦涩之意,艰难的抬头质问道:“易慈,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又定有婚约在身,为何要背叛我,嫁给他做小妾!” 他指着马上的薛平之,眼里带着悲戚之色,又道:“不错,他是声名显赫,威面八方,金钱宝物无数,但这些真的能换取你一生的幸福吗?” 穆易慈身子轻轻颤抖,惊恐而惨白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似有些愠怒,冷声道:“我的事跟你无关,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方才下轿跟你说两句,你走吧,不要再来阻拦我!”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今日份二更,老九只求几个收藏,请大家动动可爱的大拇指,点个收藏!嘻嘻,谢谢!) 第四十四章孽缘(二) 风渐起,吹过穆易慈一身凤披霞冠,衣襟瑟瑟作响。她将身子转过去,不再看黄彦朝一眼,低声对满布阴霾的薛平之道:“夫君,请你放了他吧,易慈知错,你若要责罚,我无怨言。” 薛平之冷冷的瞟了一眼穆易慈,脸上浮现一丝不甘。沉思片刻,挣扎几许,他抬起头,拱手对李忘尘道:“今日我薛平之大婚之日,就卖少侠一个人情。所有人听令,继续前进!” 他有些拿不稳李忘尘这个人,那一剑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他心悸,让他恐惧。 穆易慈给他台阶下,他自然不傻,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 穆易慈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小心向轿子中走去。 “驾!” 待花轿抬起,薛平之双腿一蹬,白马吃痛,悲鸣一声,挪动步子往前走去。 黄彦朝神色悲戚,跌坐在地,死死盯着穆易慈上了花轿,拉下了轿帘。又见薛平之嘴角挂着鄙夷的笑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恨意,再次将他的怒火点燃,攀上了他的胸膛。 颤着双手抓起落在脚边的那把佩剑,将之死死握在手中,扭头对李忘尘递过一个感激笑容,轻道:“在下还不知兄台的名讳?” 李忘尘见他这副欲要鱼死网破的样子,心头颤了颤,拱手道:“在下李忘尘!” “李兄好名字,认识你很开心!” 黄彦朝双手握紧了剑,带着决裂的武断之色,脚下狂兜,向薛平之冲去,目眦欲裂,恨意滔天,愤言道:“薛平之,你害得我一无所有,老母因此病故,我怎可让你活着,拿命来!” 剑上寒光凛冽,黄彦朝眸盈熊熊怒火,瞒珊着步子,毫不畏惧八位盔甲手中已经竖起来的兵器,疯狂刺向薛平之。 爱人背叛,老母病故,今科状元身份被人贿赂驳回调换,叩阍无计。他还剩下什么?手中,只有一把从未握过的剑: 以往的笔无法为我沉冤昭雪,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举起仇人的剑,当作一个读书人手中的武器破釜沉舟。 那一年,我一身蓝白襕衫,在那个桃花翩翩飞舞的春天,高兴的告诉她:我中了秀才! 她温柔似水,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手里捧着一盏茶,递给我,并偷偷地在我的右颊上留下一个兰唇,她告诉我:我会一直等你,等你高中状元的那一天! 我开心的拥抱住这个可爱的人儿,许下了我们至死不渝的誓言。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此后三年,我奋笔勤读,悬梁刺股,终于中了状元了。当我兴奋的回到了吾夷城,忍不住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的时候,我看见她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威武霸气的男子。 我一直在等,等州县报放榜后前来报喜,却等到了一封扼杀我志向的信,一封阻断我前程的信。 我将此事报给城主——自己未来的岳父穆勋元,穆勋元大怒,公然撕毁婚书,将我赶出了穆家家门。 我的父辈有恩于穆勋元,穆勋元却背信弃义,将穆易慈许配给那个男子,也就是镇边大将军薛平之。 还是薛平之的小妾! 穆易慈一口答应了,嫁入王侯府,确比嫁给一个没用的穷酸秀才好了不知多少倍! 当我再次看见他二人的时候,是这大婚之日,乌云压顶,大雨磅礴。心里即使不信穆易慈背叛了自己,它却已成为实实在在的事情。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竟然将毛笔换成了这柄冷冰冰的剑。以前执笔守护心中爱人,如此握剑斩去往生。这身刺眼的蓝白相间的襕衫啊,我只能抬起头,也若清醒般的,也像发狂似的,看着仇人的贱笑,世俗的肮脏。 是啊,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颗肝肠寸断的心。 仇人不屑杀我,爱人却上了仇人的轿! 我的双眼通红,痛到不可呼吸。看,呼吸它多痛,抽痛;心脏,它跳得很快,很躁! 手中的剑,能斩去所有的孽缘,所有的罪恶吗? 也许是自己! 读书人读书人,说来贻笑大方,我终究只能算个翻书人。 翻别人的书,却要感受自己的痛! 小人的结局是身死,君子总是两袖清风,我拾起了这沾染不知多少亡魂鲜血的剑,铁骨铮铮的样子,那是我对这个人间最后的眷念。 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在战斗中死去。 虽然我只是弱不禁风的书生而已,但我饱读诗书,生而为人,岂能畏缩不前。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生,千般不舍,万般无奈,无尽日夜的苦水交织,痛得死去活来,酒能抵一时,何能抵千日。 死,又有何惧! 剑已出鞘,刺过耳旁的呼啸声,破开空气的压抑气息,这柄剑,它将要带着我意志刺向仇人。 眼见,大仇将报! 薛平之身旁的那个嘴角有疤的盔甲大汉持兵器一挑,轻而易举的就将黄彦朝刺来的剑挡开。盔甲大汉长枪一扫,收放自如,一出一回,一气呵成,黄彦朝胸前中枪,跌倒在地上,气喘吁吁。 “唉!” 李忘尘欲要上前,又怔在原地,不知怎么办。黄彦朝三番四次拒绝他的好意,一心寻死,他若是再帮下去,岂不失了他们之间情义,只怕会适得其反,弄巧成拙。 悲哀莫大于心死! 何不如,许了他的愿! 李忘尘暗叹一声,摇头将立在半空的剑召回,心里几多沉重。 “杀了他。” 眼见李忘尘没有什么动作,薛平之双眼射出一道阴鸷的光芒,光明正大的下了命令。黄彦朝三番五次冒犯镇边大将军,已触犯了当朝律令,罪不可赦。 哪怕是当着李忘尘的面,他也势必将之诛杀,方可解他心头之恨。 盔甲大汉领命,持长枪一步一步的向着黄彦朝走去。 “黄兄!” 李忘尘开口呼唤,脸色挂满浓浓的堪忧之色。不知自己的声音,何时已经变得沙哑。 黄彦朝躬身捂住伤口,右手持剑,与上前盔甲大汉对峙。他仰头大笑,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睚眦均裂,悲不自胜,愊臆失声。 “吾一介穷酸秀才,虽是将门之后,亦为瓮牖绳枢之子。少年有志,蕴大才,抱大器,不想仕途之哀,叫人笑话。吾虽死不足惜,只叹尔等国之败类,酿祸朝廷,穷虎奔突,狂兕触蹷,仕途隳败,置天子威信何在?罪孽深重,天理不容。吾死后,仁人志士,生啖尔等血肉,掷骨喂狗,铸小人匍匐于地,厉万人唾骂。” 黄彦朝又转身看了一眼李忘尘,微微投过一个笑容,轻声道:“李兄,在下得罪的不仅仅是一个镇边将军,咱们萍水相逢,你的好意,黄某心领了,你回去吧。” 说完,他脸上笑容散去,苍白无比的脸上带着一抹骇人的嗤笑,嘴角再次溢出一丝鲜血。手中的剑,被他奋力挥出,身经百战的盔甲大汉沉着脸,血脉贲涨,提枪扫出,一挥而就,轻松将黄彦朝的剑打落。那银枪带着一阵罡风,依旧势不可挡的向黄彦朝的脖颈处扫去。 黄彦朝带着一丝不舍,再次看向花轿的方向,而后闭上了双眼,苦涩,让他的双眼在闭上的刹那,划下两颗晶莹的泪珠。 这一刻,他对于生死,彻底看淡。 满天的乌云还在肆虐,势要往低空碾压吞噬,几棵垂柳荡着枝条,在风中微微摇摆叶子,似在努力驱赶着空气中那股堪比死亡还要压抑的气息。 李忘尘垂下了脑袋,默许黄彦朝的做法。 事实上李忘尘也知道,就算将黄彦朝救下来,依然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他还是会重蹈覆辙,没有快乐的活着,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这个江山,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底层人,永远也不能像地主阶级一样锦衣玉食,高高在上。除非,有人能将黄袍加身,翻身做皇帝。 不过,那也仅仅是针对某个人而言。 真正的青天白日,哪里寻见? 就在李忘尘感慨万千的时候,一道白影如同闪电从他身边掠过。他抬头看去,那白影已站在黄彦朝身前,伸出两个修长的白皙拇指,将大汉的枪头刃轻轻夹住,宛如夹着一张纸片那般轻松。 洛羽轻轻勾了起一道动人的笑容,两指轻轻扣住枪头刃,微微一折,只听“咣当”一声,在盔甲大汉一副可不思议的震惊神色之下,锋利尖锐的枪头刃顿断作了两截。 “你是个坏人!” 洛羽嘟嘴,轻轻推出一掌,大汉的壮硕的身子顿如同圆球一般向后滚了出去,落在薛平之的面前,口吐鲜血,直接昏死了过去。 那随意推出的一掌,竟带着一阵罡风,刮起地面的水花,又扫向迎亲的队伍。 薛平之提袖遮身,脚下的马子却若遇见了天敌般往后退了两步。他以为来了个世外高人,脸色都吓变了,慌忙抬头看去,那双毒辣的眼睛却不由一亮,内心之中升起了一丝觊觎。 他不由得向洛羽细望了几眼,见她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双颊晕红,年纪虽幼,却又秀雅绝俗、气度高雅,当真比画里走下来的还要好看。她的周身若有一股轻灵之气萦绕,出尘若天仙下凡。肌肤娇嫩、神态悠闲、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 像是做一件很轻松很平常的事情一般,洛羽拍拍手,微微转身,奇怪的望着黄彦朝,颇有鄙夷的说道:“你一个大男子,哭哭啼啼的干什么,一点儿都不爽快,有什么事,本姑娘给你解决!” 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黄彦朝猛地睁开双眼,将眼泪擦去,抱拳道:“谢姑娘一片好心,还请你跟李兄一同回去,不要管黄某之事!” “你这书生好生忸怩固执,只知道一心作死,真叫人头大!你一边待着,本姑娘为你做主!” 洛羽双手叉腰,抬头扫了一眼迎亲的队伍,像是发现了什么,抬手挠了挠了头,回头惑道:“对了,你有何冤情?” 李忘尘无奈的用手拍了一下额头,走上前纳闷道:“丫头,你就不会动动脑袋想想吗?” 洛羽闻言,诧异的瞟了黄彦朝一眼,又将目光移在薛平之身后的花轿之中,突然明了,顿时脑瓜子一转,若有所思的笑道:“我以为多大点事儿,原来是想抢亲啊。这么简单的事,你等我一刻,本姑娘将新娘子给你抢过来!” 第四十五章孽缘(三) 将新娘子抢过来? 李忘尘忍不住用手盖住了脸,这丫头可真敢想,想得也够天真。 黄彦朝面容憔悴,听闻洛羽的话,脸上的绝望撤开,嘴角微微蠕了蠕,木讷的抬起头,不知怎么回答洛羽。 此事,哪有如此简单就能解决! 世间唯有一个“情”字,若苍生百态,红尘劫难,每每梦回初醒,教人劳心焦思,殊深轸念。 世间唯有一个“情”字,相思无果,苦恨缠绵,让人衣带渐宽,魂牵梦绕,望穿秋水,肝肠寸断。 世间唯有一个“情”字,起于缘而终于份,舍了爱得了恨。乱笔诗书,撕心裂肺,沥血而染,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恰一笑,呵,白云苍狗! 道巍愁绝雾霭纱,东风御柳吹云斜。 征鸿几净衣裳笑,怨庭徒留跃墙花。 这般,青丝三千为谁绾? 薛平之眉峰狠厉,从眼里投出一道寒芒,双手一展,踏马立起,轻叱道:“姑娘好大的口气,我薛平之的女人,不是你说抢就能抢的,本将手下十万铁蹄,一人一口唾液就能将你淹死!” 洛羽闻言,不屑的抬手扇扇风,抓耳道:“薛什么,你说什么?” 面对洛羽如此轻视的话语,薛平之脸色难看,却未动手。李忘尘那一剑已让他心生忌惮,此女形貌昳丽,明艳动人,从刚才露出的那一手,实力恐怕也不差。 “姑娘真的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 洛羽使劲的点点头,投以肯定的目光,真挚道:“你确实算不了什么!本姑娘要抢人,你识相的话命人将轿子抬过来,省得本姑娘动手动脚,那便……不雅了!” 李忘尘将黄彦朝身子扶住,一听这话,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一股冷风拂过,吹过薛平之阴霾狠辣的眼睛,攀过数百人惊掉下巴的脸蛋,又扫过花轿的垂珠帘上,最终停了下来。 薛平之只觉得一股无法忍受的怒火从胸腔气势汹汹的喷出,将满脸烫得通红。被一个十多岁的少女指着脑袋直言鄙夷,身为一个镇边将军,他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气儿。 脚下使劲,马儿受到巨力压身,嘶鸣一声,向地上匍匐了下去。薛平之翻身而起,在半空召起身旁一名盔甲大汉手中的剑,卷起一阵罡风,刺向洛羽。 洛羽心里一急,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对李忘尘苦道:“哎呀,人家刚才吃太撑了,不想动!” 李忘尘嘴角再抽,干脆别过了身子,懒得去看一眼。 这什么人呢? 你吃得太撑,管我什么事! 眼见那剑就要刺到身上了,洛羽笑嘻嘻的瞟了一眼薛平之,挥起衣袖,一股真气凝结的气旋顿从她的手中输送而出,迎面撞向薛平之的剑。 薛平之脸色狰狞,手中真气狂引,一剑斩出,带着炙热的剑光,于洛羽扔出的气旋碰在一起,发出牙酸的撞击声。只一瞬间,那道气旋摧枯拉朽,吞噬了剑光,依旧势不可挡的向着薛平之击来。 薛平之人在半空,又扫出几道剑气,方才将气旋斩歪了数分,击在空气中,荡起几个漩涡。 洛羽嘴角一勾,凛然不惧,轻轻笑道:“看不出,你还有几分实力!不过嘛,跟我斗,你也太不自量力了些,去!” 洛羽双手抬起,一道散发着恐怖意志的气浪溢出,薛平之神色绷紧,丝毫不敢大意,催动浑身道力护在身前,抵挡洛羽的攻击。 “轰!” 就像天空遭遇了雷电的袭击,地面顿时狂风怒号,铺天盖地,袭卷汪洋。众人急忙用手遮脸,耳过之处,鬼哭狼嚎,触觉之中,罡风撕衣。势之大,教人站立不稳。 空中,一道弧线划过,红色的衣袍很鲜艳。 薛平之狠狠摔在地上,手中的剑断裂数块,只余剑柄还在手中,握得紧紧的。 他迎风猛吐血,脸色煞白,气息萎靡。 洛羽轻轻收手,嘴角吐出一口食物的残渣,转身一巴掌拍在李忘尘的脑袋上,恶狠狠的道:“你为什么不上,害本姑娘用力过度,把吃下的东西都差点吐出来了!” 李忘尘猛地回过头,抡起手欲要反抗,却被洛羽纤细的五指死死扣住。李忘尘只觉手心似被一团软柔包围,痒痒的,很舒服,敷在手上,却让他动弹不得。 洛羽气鼓鼓的瞪着李忘尘,似乎有些意外,嗔怒道:“你竟然敢还手!” 李忘尘怒火攻心,却见洛羽这副模样,只觉得心里憋得慌,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哭丧道:“一个姑娘家的,要温柔,要乖巧,这样才有男孩子喜欢!” 洛羽听了,咬了咬牙齿,手下再用力,嘴里不客气道:“臭小子,你说什么?” 李忘尘持理笑道:“温柔的人可爱,才讨人……啊,疼疼,死丫头,放手啊!” 李忘尘脸色一片青红皂白,疼得龇牙咧嘴。 洛羽“哼”了一声,将李忘尘的手放了,告诫道:“下次本姑娘吃撑的时候,你记得顶在前面。对了,那家伙半死不活的,你将他带过来!” 李忘尘苦着脸,揉着通红的五指,不爽的撇嘴道:“十指连心,你知道不,疼死我了!” 又扫了洛羽一眼,李忘尘这才气呼呼挪着步子,走向前面不远处躺在地上的薛平之。 黄彦朝脸上带着七分悲愤,三分惊讶,看着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薛平之,不由得好好审视了一遍洛羽,带着发颤的声音,躬身道:“想不到不可一世的镇边将军,竟不敌你一招,姑娘真乃神人啊!” 洛羽轻轻一笑,脸色笑容如同春花般娇艳,嬉笑道:“这不就那么点儿事嘛,你若死了多不值得,走,我带你抢新娘子去喽!” 黄彦朝脸上挂着浓浓的震撼之色,眼里满布感激之色,突然向着洛羽跪了下去,激动道:“黄某本欲与薛平之斗个鱼死网破,想不到会遇到姑娘和李兄这样的好人。至于此事根蟠节错,还得向薛平之问清楚……大恩不言谢,这一跪,黄某真心实意,请受在下一拜。” 洛羽哪能让他如此行跪拜之礼,一股真气祭出,将黄彦朝的身子托住站起,笑容可掬的道:“这我可受不起,你若要感谢我,请我吃顿好吃的,怎么样?” 说罢,她睁大了灵动的双眼,闪着灼灼光芒望着黄彦朝。 黄彦朝哑然一笑,点了点头,看向远处的薛平之。 李忘尘已经走了过去,薛平之躺在地上,自己身受重伤,不能行动一分,见李忘尘一步步逼近,他脸上满布惊恐之状,颤声道:“护我!” 遽然,除了昏死的那个盔甲大汉以外,其余七人持兵器肃目薛平之护在身前,曾在战场上一马当先、如入无人之境的他们,此刻满脸的凝重,持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眼前这名俊美少年,似比一座大山还要高大,让他几人内心无比沉重。 薛平之脸上青紫一片,焦急之下,咳出一口鲜血,喘着粗气问道:“少侠,姑娘,我与你二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在下已再三忍让,为什么还要如此咄咄相逼!” 李忘尘拔出剑,停在三米之地,脸上浮现出一丝哀伤,冷声道:“黄兄不能含冤而死,你若是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来,我姑且留你一命!” 事到如今,李忘尘已经是骑虎难下,既然招惹了薛平之,黄彦朝这事,他不能帮也得帮了。 薛平之脸色一变,赶紧道:“少侠怎能听那厮一面之词,黄秀才并无冤情,今科落榜那是他实力不够,不想承认罢了。至于我与穆易慈,本就是真心相爱,你情我愿,为何不能在一起?” 李忘尘闻言,脸色一黯,冷冰冰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只能将穆姑娘带出来问话了!” 洛羽蹙着月眉儿,抡起秀拳,嘟嘴道:“什么镇边大将军,一看你这副德行,我就不爽,想打你!” 薛平之脸如同猪肝,被一个小姑娘如此侮辱,真是气到吐血……但这能有什么法子,自己偏偏又打不过人家。 镇边大将军,一世威名,从此沦为笑柄。 洛羽话刚说完,轿中的穆易慈猛地将帘子拉开,踱步走下,向着薛平之狂奔而来,脸上挂着泪花,我见犹怜。 “二位,请不要动手,此事确因小女而起,请你们听我说完!” 穆易慈躬身趴下,将薛平之抱在怀中,轻轻帮他擦拭嘴角的血迹,眸子里盛满柔情。 李忘尘目光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穆易慈的动作,这模样可不像假的。洛羽也有几分意外,停下了动作,奇怪的打量着穆易慈。 穆易慈紧紧搂着薛平之,一一扫过李忘尘,洛羽,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黄彦朝身上,脸上带着一丝苦涩和说不清的愧疚。 “彦朝!” 她轻轻启唇,垂下了头,略有挣扎,而后抬起,轻声道:“我和你从小一块儿长大,也定有媒妁之言,我理应成为你的妻子。然,爱这种东西,真的不能够勉强。以往的我们太过年轻,懵懵懂懂,却又太过好奇,以为两个人无话不谈,举止亲密就是爱情,认为爱是姻缘一种形式。可是,我们都错了,这样的爱情不是真的爱情啊,彦朝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并不是被逼迫,而是心甘情愿嫁给平之的。” 黄彦朝闻言,身子微微一滞,不可置信的抬起脑袋,猛地摇头道:“易慈,我不信,我不信!” 穆易慈脸上浮现一丝痛楚,声腔大了几分,哭泣道:“彦朝,不论你信不信,我与你都只不过是个路人了。我对你,从来没没有过爱!” 她垂下头,用手轻轻抚摸着薛平之的脸蛋,眸盈秋波,含情脉脉,温柔似水,继续说道:“当初,我在这里邂逅了平之,被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所吸引,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他高大威猛,英姿焕发,气盖八方,统帅千军,是你一介文弱书生不能堪比的。那时候,我突然明悟,我对你根本没有爱,我们只不过是儿时的玩伴罢了。而对平之,是实实在在的一见钟情,彻底沉沦。” 黄彦朝跌坐在地面,四肢僵硬无力,似若丢魂落魄般,坐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我黄家对你穆家有恩,他穆勋元不但不为我申冤,还将我撵走,你穆家爱财附势,忘恩负义,助纣为虐,你,肯定是在骗我!” 穆易慈失声道:“彦朝,为什么不可以,爱情是自由的,是自己选择的,我穆易慈一介女流之辈,也希望选择自己中意的郎君,平之已有妻室,但我不介意,因为我爱他……我穆家确实对不起你,待我和平之完婚之后,一定来还你父辈的恩情!” 黄彦朝一听此话,从地上踉跄站起,指着薛平之,脸色狰狞,疾言遽色道:“穆易慈,你拿什么还!他,薛平之,与你父亲穆勋元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买通主考官,将我今科状元驳回,调换他人,害得我老母因此卧病在床,活活气死。穆易慈,你说,你拿什么还我,你如何愧对我九泉之下的母亲!你纵是死一万次,也还不了此恩情!你还要嫁给他薛平之——我的仇人,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打击有多大,有多难受?” 第四十六章惊变(一) 冷雨再坠,落在黄彦朝双目无神,悲痛欲绝的脸上,落在穆易慈聘婷秀雅,抱罪怀瑕的脸上。阴风凄迷,冷雨凄沥,无尽的压抑弥漫在吾夷城上空,势要将乌云夺下,掩盖这一城的悲凉。 数百人的迎亲队伍,再度沉默下来,伫立在原地,抬头张望那道清瘦的身影,不觉内心几分触动。大街上须臾之间万籁俱寂,针落地之声皆可闻见。 一只不知哪儿冲出来的野狗,在饭馆门口摇尾乞食,侧身门前观望迎亲队伍的店小二一脚将之踹开,那野狗哀嚎一声,夹着尾巴远远跑了。 这一幕,落在了黄彦朝眼睛里,他的怒火再次被点燃,斥骂道:“穆易慈,你可曾知这恩泽,虽然只是半边饼,却救了你父亲穆勋元一命,他才有了今天,有了城主的身份,有了你。家父惨死边关,我携母投奔他穆勋元,不想穆勋元暴露出秉性,将我母子二人安排在柴房,食不下咽,啮檗吞针,过得和猪狗有什么区别。而今,穆勋元仰仗着朝廷薛家,在这吾夷城作威作福,繁刑重赋,藏私敛财,鱼肉百姓。他薛家更是汹汹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视社稷为丘墟,大兴战争,令苍生饱受涂炭之苦,势有谋权篡位,狼心狗肺行径。我黄家祖辈为国捐躯,马革裹尸还,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真正的英雄。穆勋元算什么,他薛家又算什么?可叹,家父惜我体弱,诫我弃武从文。今我黄家毁在我黄某人的手中,走上绝路,让你等祸国殃民的小人乘机而入,真是可叹可悲。” 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铿锵有力,令穆易慈羞愧难当,深深将头埋了下去。内心却仿佛有一股愤意在慢慢凝聚,又被她死死地压制住。 黄彦朝顿了一下,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吸了一口气,又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而今黄家余黄某一人,任尔等按砧宰割,胡作非为,黄某……乃黄家千古罪人,无脸见祖宗。惟有蹈节死义,以雪黄家之耻,庶赎斧钺之诛。然,黄某今薄祚寒门,势单力弱,自知曝尸荒野,计不旋踵,欲破釜沉舟。不想天公开明,遇李兄二人,好让黄某侃侃而谈,将尔等暗昧之事公之于众,真可谓及时雨。翌日,我便只身赶往梁京,决定上奏朝廷,揭开尔等的伪善面目!” 朗朗之词,示以众人,抚节若歌,声振长空,响遏行云。 黄彦朝不愧是贡士之才,一席话唇枪舌剑,妙语连珠,直泄肺腑之言,语惊四座,畅快淋漓。 一行迎亲之人俯耳喁喁私语,质疑问难。街道两旁铺前伫立之人,藏在摊前避雨之人,低头冥思,愀然哀叹。抬头之时,无不醒目相对,感其言之伤,让人悲愤填膺,椎心泣血 。 洛羽扑闪着眼睛,眸子灵动的打转儿,柳眉儿弯弯,听得糊里糊涂的,摸不着头脑的问李忘尘道:“臭小子,此事好像不止抢婚那么简单啊?” 李忘尘愁眉锁眼,望了望蠢蠢欲动的七个盔甲大汉,郑重道:“死丫头,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了吗?” 洛羽瞪了他一眼,不屑道:“本姑娘能够为黄彦朝沉冤昭雪,如此好事,何有错乎?” 李忘尘轻轻摇头,颇为耐心的道:“黄兄此话不仅得罪了薛平之,吾夷城的城主,还得罪了当朝宰相,也就是这薛平之的家族,弄不好,整个陈国都会因此发生暴乱。黄兄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介贡士罢了,从今往后,陈国境内恐怕再无他的藏身之所。除非,你能立马将整个薛家屠了! 洛羽一惊,柳眉一蹙道:“大开杀戒!” 李忘尘重重点了一下脑袋,方才道:“这薛家任当朝宰相,定手握半边兵符,呼风唤雨,只手天下,气焰嚣张,你一个人,只怕无能无力!” 他将头低下,脑海里飞快的思索着,黄彦朝出言无忌,一定会招来横祸。 “哼!” 洛羽哼了一声,不以为然,胸有成竹的道:“别说是一个薛家了,就算是陈国,我要灭之,轻而易举!” 李忘尘惊讶不已,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心里,却在微微思索洛羽的身份,能够不屑一个王朝的势力,那她的身份岂不是…… 李忘尘抬头又瞟了一眼洛羽,心里的震撼不言而喻。 洛羽可没将李忘尘的话放在心上,转念一想,轻轻踱步,燕子般往前走去,娇笑道:“穆家鱼肉百姓,枉做一方城主,薛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真相大白,你薛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洛羽轻轻抬起手,却吓的七个大汉浑身一颤,薛平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狞髯张目,恍然失色,反唇相讥道:“黄秀才巧舌如簧,猇声狺语,姑娘不能听信他一面之辞,我薛家为国为民,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受万民爱戴,又是开国元勋之后,战功彪炳,为陈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怎可能有大逆不道,谋权篡位之野心!” 黄彦朝脸上浮现出一丝不甘,怒目而视,喝道:“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薛平之,汝等城狐社鼠鼠,欲油腔滑调,颠倒黑白,沐猴而冠,穷极龌龊之能事,实令我辈蒙羞。尔若真光明正大,又何屑贿赂今科考试官,夺我爱妻。一辩陈词,道貌岸然,人头畜鸣。这朗朗青天之下,岂能容忍尔等鼠辈放肆?若,真如尔所言,尔以溺自照,且看,何物等流?” (最后一句的意思:如果真如你所言,你不如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李忘尘嘴角一抽,这黄兄骂人之技术高超,一个“脏”字不带,却能让人抚掌大笑,拍案叫绝。 听了二人的争辩之词,洛羽停住身子,不露声色,低头思索,而后望了望薛平之,莞尔一笑道:“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黄彦朝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洛羽,正欲再说,李忘尘却将手搭在他肩膀之上,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轻声笑道:“放心,洛羽这丫头行事虽鲁莽,但能分清事实,故且看看,她如何做!” 感受到李忘尘修长却有力的大手,以及那令人放心的眼神,他心中郁结之气不由一畅,盯着李忘尘,信服的点了点头! 一旁,薛平之听了洛羽的话,脸色顿时一喜,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正气凛然的赶紧道:“姑娘,这黄秀才强词夺理,大言不惭。以为自己是个贡生,有几分学问,就敢公然辱骂镇边将军,置朝廷威信何在,人间正义何在?他,才是真正狼心狗肺之人,我陈国国泰民安,人心向善,歌舞升平,此等煽风点火,阴险狡诈,造谣生事的厚颜无耻之徒,蠹众木折,隙大墙坏,姑娘理应将之斩杀,还陈国一片青天。” 洛羽又点点头,嘴角勾起了笑意,如沐春风,声音宛如天籁,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说的很对,但我不听……我想帮谁就帮谁,你擦干净脖子,待我取了你的狗头,挂在城墙上示众,对了,镇边大将军的首级挂在城头上,应该有很多人围观吧?” 薛平之一听此话,冷汗涔涔,面如土色,身子狂颤起来,对于死亡的恐惧,哪怕他是个将军,此刻,也彻底胆怯了起来。 黄彦朝不觉心中痛快,重重的点了下头,朗声道:“小人当朝,气势汹汹,君子在野,忧国忧民。公道自在人心,是非不在时势,是天理。尔等人或谤詈,无嗔怒心,厚颜无耻,罪该万死,当诛灭九族,以告昭帝之威,法纪严明!” 穆易慈闻言,大惊之下,花容失色,慌忙跪在地上,向洛羽求情道:“姑娘你不能杀他,求求你了!” 洛羽轻轻一笑,宛如宛若清风舞动,十里疏林翩翩。那纤细峨眉,春山多情,却在笑容之后,微微一蹙。 “不能!” 她淡淡拒绝,脸上不带任何感情,像一面镜子般平静而明亮的湖泊,生不出一丝波澜! 是非对错,她还能够分得清。 穆易慈脸色再变,又将眼睛移向黄彦朝,眸盈秋水,颗颗饱满,从脸上滑落,是那么的滚烫,那么无奈,那么令人惋怜。此刻,她却来不及将之擦去,匍匐在黄彦朝不远处,只声哀求道:“彦朝,快帮我求求这位姑娘,放过我夫君吧,你既然爱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还没完成婚礼就成了寡妇,是吗?” 黄彦朝望着这一幕,长声叹息,失魂落魄般,脸上几经变化,心里痛到不能自己,可见他呼吸变重,脸上悲恨交织,不停挣扎。半晌之后,他方才抬起头,失声道:“易慈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更让我心痛!往事就像在眼前,一一回放,令我欢喜,令我悲伤。唉……我何尝不希望你能幸福,但,你嫁的人,是害死我母亲的仇人,我如何能放过他?这样做来,岂不是让我丢了孝思不匮之心?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也都是因为他而起,此事,就此休了!” 说罢,他艰难地将脑袋扭了过去,情凄意切,背影沧桑,似若骨瘦如柴的年迈之人,佝偻着腰,紧咬着那干裂的嘴唇,他的背影是那么凄凉而孤独。没人知道,他的心里是怎般的挣扎和抽痛! 这样的孽缘,不论他怎样选择,都要背负 痛心疾首的折磨,无休无止。 穆易慈闻言,止住了眼泪,从地上拾起一片断剑残刃,卡在自己脖子上,哭诉道:“彦朝,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你若不为我求情,我就死在你面前。彼时,你身负血债,良心也会遭受谴责的。只要你放了平之,我一定会尽量补偿你!” 听见此话,那道孤寂有清瘦的身影猛地怔了一下,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愣道:“你说什么,你怀了他的……孩子!” 穆易慈凄然点点头,手中的剑刃因为握得太紧,将她的冰肌划了一道口子,鲜血咕咕而流,她却至若惘然,将之死死卡在脖子上。 “造孽啊,你……真不知羞耻!” 黄彦朝跌坐在地,颤抖手,指着穆易慈,悲痛欲绝,两道清泪再次划下。 万念俱灰! 他不想再说什么,双手抱紧脑袋,深深的埋了下去。 穆易慈低头看了一眼薛平之,温情脉脉。轻声细语,振振有词的道:“我为自己夫君怀孩子,这不叫羞耻。我爱他,只要是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 第四十七章惊变(二) 爱,如同腐草之莹火,却能绽放出皓月辉光。 这是穆易慈对薛平之的爱,不避闲言碎语,哪怕赌上一切,她依然会义无反顾,至死方休。 但,真是这样吗? 黄彦朝死死垂着头,心脏如同利刃切割,痛到不能够呼吸。 爱一个人是没有错! 选择爱一个,也没有错! 可,穆易慈怎知他为她的艰辛付出,怎知他的内心有多痛苦,有多么难做选择。 自己的未婚妻背叛自己嫁给仇人,还要当着自己的面以死相逼,让自己放过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爱而不得是不甘,此刻面临的绝境又算什么? 生而为人,这让黄彦朝觉得很不公平,一点儿也不公平。 她不爱自己啊,哪怕那么一丝,她也不愿给他! 黄彦朝突然明悟,自己做错了,也太放纵眼前这个人儿了。 但他,能有什么选择? 要么爱到包容一切,要么就此回头,可得到的结局,不都一样? 曾为了这个青梅竹马,媒妁之言的人儿,他废寝忘食,日夜与青灯烛火相伴,提笔奋书,仕途之路畅通无阻。先是中了秀才,接着是乡试解元,再是贡生,本欲谋了一官半职,便可明媒正娶她了,不想穆勋元为了让女儿嫁入薛家,欲让之夺取今科状元,以退其心。 他自然做到了,今科殿试放榜后,他以一篇论国安民的策论拿下了榜首。 穆家,再次背信弃义,联合薛家贿赂今科考试官,在昭帝不知情下,毅然驳回自己的状元身份。 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贡士罢了,仇人薛平之见了他,不断用“秀才”二字(前后章节运用的意思,是对读书人的贬称,并非是指古代选拔官吏的科目)挖苦他,歧视他。 而今,这个心心念念的人儿,亲手将他推进了无尽的深渊。 还要逼迫他,让他做如此艰难的选择! 他能吗? 李忘尘眼里冒出熊熊烈火,此刻,已经到了不可忍耐的边缘,一字一语的叱骂道:“穆易慈你为了自己一己私欲,置黄兄于何地?你可曾为他想过半分,他做的所有,都是为了你!而今,你不仅负了他……纵是你不爱他,也不应该配合薛家将黄兄的仕途阻断,害得他老母病故。你这样自私自利之人,腼颜人世,自当以死道歉,方才能够为黄兄的痛苦赎罪!” 洛羽冷冷的注目着穆易慈,终是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摇头叹息道:“你穆家为了攀求荣华富贵,一再背信弃义,金钱名誉真的那么重要吗?还有你,你不懂感恩也罢了,如今又欲逼迫黄彦朝去做艰难的选择。如此行径,和狼心狗肺有什么区别。不如,我也给你一个选择,自戕,或者我亲自动手!” 穆易慈听了二人的话,使劲的摇头,泪水哗哗直掉,哭红了双眼,哭断了黄彦朝的肝肠,悲哀道:“你们,为何也要如何相逼我?我一介弱女子,选择自己的爱情也有什么错?” 洛羽神色再变,愠怒指责道:“追求自己的爱情是没错!但你做出的这些事情,和那一心攀求富贵,利欲熏心的小人有什么分别?可笑你至今都不愿承认自己有错,又欲过河拆桥,将黄彦朝逼上绝路,让他为你的幸福再去搭桥。你穆家忘恩负义,你穆易慈更是不知廉耻,十足小人也,让我也觉唾弃、厌恶!” 穆易听闻此语,自个儿笑了笑,丢下手中的断剑刃,将脸上唯剩下的愧疚之色抹去,漂亮的脸蛋上多了几分狰狞,扭头望了一眼跌坐于地的黄彦朝,嗤笑道:我不爱他,凭什么要为他的命运买单?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怪不得人。今你二人欺人太甚,我一家人口若死在这里,薛家,必将叫你二人死无葬身之地。” 洛羽听了,眉头再蹙,眼里的寒芒一射,身上扫出一股煞气,挽下灵影鞭,厉声道:“区区一个薛家而已,很厉害吗?不日,我便将之彻底覆灭,为百姓除去此大害!” 李忘尘拔出剑,肃穆沉凝,沉声道:“既然如此,寒暄之语,也再无意义,战吧!” 二人并肩站立,目光交流了一下,脚下生风,带着一股无法收敛的怒火,冲向薛平之和穆易慈。 七个盔甲大汉浑身一颤,硬着头皮挡在二人身前,李忘尘持剑扫出一阵剑影,斩向七人,如同密密麻麻的剑重叠,寒气逼人,冲天而下,让人应接不暇。 七个盔甲大汉倒吸一口气,挥动兵器抵挡,剑影却似长了眼睛一般,纷纷往他们的身上刚硬的盔甲斩去,发出磨牙一般的声音。数息过后,盔甲被斩飞,七个大汉身子往后跌倒坠地,气血逆流,大口喷出。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剑伤,血肉模糊。 洛羽见状,停住身子微微一愣,扭头看着李忘尘,惊异道:“你的道行好像雄厚了很多,都不需要我出手了!” 李忘尘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一想起昨夜被洛羽吊在树上的场景,便噘嘴道:“死丫头,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待我超过你的那一天,一定将你吊在柳树下,放只狼跟你作伴!” 洛羽目光一凛,白了李忘尘一眼,假嗔道:“只怕你永远等不了那一天!” 说罢,洛羽的表情凝固,冷冷暼着穆易慈,长鞭一丢,直扫她的门面而去。 “不可!” 黄彦朝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嘶声道:“李兄,洛姑娘,黄某还请您二人住手!” 洛羽气鼓鼓的将鞭子收起来,扭头叹道:“你这人真是冥顽不化,又太过心慈手软!” 黄彦朝脸上带着浓浓的自嘲之色,口唇张合之间,恨不得都是苦涩堆积。 不论那个人儿再怎么对他,他始终还是狠不下心去伤害她。 “放了他们吧,一切都是黄某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他立着身子,深深向二人鞠了一个躬,只字不语。做完了这些,他默默转过身,步履蹒跚,一步接一步的往大街南边行去。寒风扫在脸上,冷雨灌进眼里,满天萧索可由人,世间一个“情”字,如何公断了却?他的背影是难么孤独落寞,那么沧桑颓然,令人看了,不免徒生悲哀之情,哽在心头。 他一步又一步向前行走着。走一步,心里冷一分。下午的雨下得冰冷彻骨,冲刷着他脸上的黯然,露出那张很苍白、如同净碗一般的脸蛋,上面,竟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可怕。那双本就清秀的双目,此刻已涣散无神,空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出。一头凌乱的青丝在肉眼之下渐渐变白,一直往肩上攀沿。 那是他现在的心情,若在和痛苦寒暄,又似与死亡共舞。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人按在砧板等待屠宰,岂有不反之意,可是,他拿什么去反抗? 他失去了所有,哪怕穆易慈心里仅剩的一丝愧疚,也不会为他树立一盏灯,替他照亮心里的那片混沌! 他是那么的爱她,宽容她,至死也不忍伤害她,宁可让自己遭受无休无止的痛苦,也不愿看着她难过。 而她,却连最后一丝愧疚都给了自私,认为自己追求的爱情天经地义,认为他给她的温柔和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都是他自找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有多么的难受,是心灰意冷,还是万念俱灭,亦或者是无心了! 他不知道,也许她能幸福,能够美满的生活下去,就够了! 至于自己,他不知道怎么办,失魂落魄的般,向前方走去。 他不知道那里是哪里,现在,他只剩下一个念头,扑倒在他那孤零零的母亲坟冢上,用手抱紧那一抔黄土,哭着忏悔! 与她作伴! 佛家有言,摒弃七情六欲,看破红尘,剃发为僧,立地成佛。 说来,也尽都是无奈之语。 看破七情六欲,就算那诸天圣佛,也不可能办得到! 人心是肉长的,一旦受到刺激,它会痛! 好了的伤疤,痛依然会长驻! 如此想来,佛家之言,不过消极避世的耳语罢了。 李忘尘和洛羽对视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里的浓浓担忧之色,二人仿若心有灵犀般,哀叹一声,向着那道孤独的身影跟去,远远的跟着。 见几人离开,穆易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道松懈的笑容,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微微蹲下身,将薛平之扶起。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薛平之甩了甩生疼的手,冷冷注视着三人消失在烟雨蒙蒙之中的背影,冲冠眦裂,几乎是暴躁嘶吼,道:“传我指令,十万大军整队集合,驻扎城外,听候调遣。另外,通知归云二老,速来见我!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那雨中还能站起身来的两个盔甲大汉惊恐领命,大气不敢出一下,跃上马背,撵马疯狂向城外奔去。 穆易慈的淡妆已经被泪水和雨水冲花,她用手捂着半边微肿的脸蛋,知错似的将头垂下,一声不吭,小鸟依人般,依然用另一个手将薛平之扶住,脸上没有任何不满,一分都没有。 薛平之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还是觉得不解气,又骂道:“都怪你这个贱女人,给我捅出了这个大个篓子!” 穆易慈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妾罢了,他身为镇边将军,父亲更是当今宰相,身下几任妻妾,多一个又何妨,少一个又何妨。 这穆勋元穆城主想得真是周到,为了讨好他,竟将向穆易慈许给他做小妾,这穆易慈更是不害臊的将身子献了出来,他自然乐意接受。 不过,能够如此对待黄彦朝的狠心女人,饶是身为镇边将军的他,心里也不禁有些发毛。 这个女人心肠歹毒,若不是腹中怀了他的唯一的血肉,他不会跟她这个“小妾”的名分,也不会跟她有任何交集。 穆易慈低声道:“夫君若是发泄够了,我们就继续行路吧,良辰快至,还需得赶往府上,对高堂行夫妻之礼。” 薛平之这才收回心神,淡淡点了一下头,吩咐下去,让迎亲的队伍继续吹唢呐奏乐行进。 穆易慈扶着薛平之上了轿,二人一同坐在轿中,不免有些拥挤。抬轿的大汉们沉着脸,躬下身子,一起使劲儿,将重了不止一倍的花轿抬起后,都不由自主微倾下半边身子,肩上,仿佛压了一座沉重的大山。 花轿顶部镶嵌着偌大而柔白的珍珠,此刻犹如珠光宝气散尽,看不出几分明亮。轿子四方垂下的金黄色的流苏,与红色花轿衬托,是那么的碍眼。轿帘上印满的龙凤交织嬉戏图案,精致细腻,却又穷凶奢华。 雨在下,抬轿的大汉在流汗,肩上压着的仿佛成了钝刃,搁得肩膀生疼,他们,死死咬住牙关,向着目的地出发,徭役一般。 撒花的童男玉女似没有从刚才那事儿中回过神,粉雕玉琢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惊恐,无力的泼撒着桃花瓣。 人撵过,香絮一地,浓得发臭! 唢呐声怎地原调子吹奏,却失了欢快,仗炮声就像为死亡敲钟,沉重的压着心情。 “砰砰啪……” 它在炸响。 第四十八章惊变(三) 泪已流干,心如死灰,意志彻底奔溃。 他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目若空洞,音容凄断。一头散开的披肩长发,早已是花白一片,仿若耄耋之年的老人。 四月群芳争艳,那一片春色旖旎,在雨水中不断残湮,被周天的白雾彻底笼罩住。雾气,交聚在飃动,疯狂的涌动,攀上琼楼玉宇、金銮翘檐,势与遮天蔽日的乌云比高。 他自然在走着,尽管走着。 哪怕脚下的鞋子走掉了一只,他也若未发现一般,丝毫不在意,一步接一步向前行走去。哪怕是脚下的平滑的青石板地换成了土壤沙石,哪怕是坚硬的石子硌到脚了,划了血口子,他仍旧漠不关心。 丝丝鲜血从他的脚心溢出,流淌在污泥之地,被落下的雨水搅浑、驱散,就像天上层层堆积的乌云,东西南北随意流动。 曾经的一幕幕,不断在脑袋中浮现,又不断消失,如同飘荡起的水泡儿,在空气中裂开后,一一消散开。又仿若是在走一个过程,飞快的闪过,而后化作虚无。 也许,它就是人的一生,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 简单来,简单去,过程的遭遇,就像一场匆匆离梦,都是虚无缥缈的。 眼前这段路,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走过了三条街,出了城门,跨过城南春色,一蓑烟雨中,空洞的目光开始游离。 就快到了吧? 那是城外五里外的一座高山,如笋耸入半空,山上苍松翠柏,绿意盎然,树木长得高大笔直,树叶丰茂遮空。一条小径摇摆而上,如若羊肠弯弯曲曲,露出两道旁崎岖山石,雨水冲刷其间,汇聚成一股流淌的山水,带着黄泥顺小径汹汹而下。 他拖着脚步拾级而登,哪怕走得很慢很慢,他还是来到了半山,又顺着深林之中往东穿梭。深林空幽,雨的淅沥,击在树叶上发出沉重的排斥声。这里因树木太过丰茂,人迹罕至,再无小径。林中空气腐臭,雾气腾腾,藤萝缠绕荆棘密布,不断剐蹭着他的脸蛋,衣服还有满头的白发。 后面,李忘尘和洛羽几欲上前,又死死压下冲动,内心百感交集,看着这道失魂落魄的身影,不知怎么劝说,只得默默跟着。 黄彦朝一席肆无忌惮的话,彻底将薛家得罪,他二人不能不顾他的安危。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李忘尘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好人,上一世他恣意妄为,杀人无数,今生,他依然如此。 他要帮人,也没有理由! 这一走,便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雨声终是歇了脚,天上的乌云渐渐撤开,投射出太阳不甚刺眼的光芒,将千里残云熏得红彤彤的。 一条虹横跨在半个天空上,从地的这一端跨到那一端,立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中,七彩缤纷,绚烂多姿,它把世上一切柔和的色彩凝固在高空中,如同精雕细刻的拱桥美轮美奂,宛如万里杜鹃整齐绽放,穷尽这个世界的所有单纯和美好。 林中,鸟儿扑腾翅膀飞起,向着半空的绚烂多姿的彩虹发出愉快的嘹亮声。 他抬起头凝望,空洞洞的眼中,闪过一丝仿徨! 一条潺潺的溪水声在耳旁回响,寻声望去,山雨席卷无数断枝残叶,浑浊的淌进那原本应该很清澈的山溪中,回溯在两岸的光洁玉滑的鹅卵石上,有的搁浅了,有些继续顺涓涓流水而下,流进下方一条河岸宽阔的河道之中。河水呈现绿叶的颜色,碧波淼淼,无声流寂。这已经是后山之下了,略对前山高出一半,竟可看见河水蜿蜒曲折而至,像一条绿色的带子迂回万山之中,兜向遥远的地方,颇为神奇。 而在这河岸上最宽阔之处,有一堆小小的沙石堆砌起来的土丘,土丘上泥土被雨水冲刷出一条条细小的沟渠,露出一个个豆子般大小的洞孔。 土丘前,竖着一块石碑,石碑上粗糙刻有一行墓字。 此土丘,竟是一座孤坟! 黄彦朝走到坟前,终于停住了身子,顿了一下。他竟是抬起了手,将凌乱的头发绾顺,又擦了擦脸,打理整齐衣角,方才伸出双手抱住石碑的两端,直直的向碑前跪了下去。 他将脸紧紧的靠在石碑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伸出右手,一遍遍抚摸碑上的文字,空洞的双眼中投射出一道道复杂的光芒,有温馨、有爱戴、有愧疚、有悲伤…… 但也仅仅止于这些。 许久,他缓缓站起身子,将目光对向十米外站立的两道白衣身影。 “黄兄!” 李忘尘见状,抬起右手轻轻唤他,竟发觉自己的声音是那么沙哑,那么难受。 这一声呼唤,太过生硬,太过压抑。 黄彦朝抬起头,一张无血的嘴唇动了动,淡长的眉毛,空洞的眼睛,花白的头发,这是一张多么妖异的脸蛋! 他咧嘴而笑,递过一个很安心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是那么僵硬,那么苦涩,好像花费了他莫大的力气一般,笑得很艰难,也很瘆人。 这个笑容,是他对李忘尘和洛羽二人最真挚的感恩,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份温柔。 “李兄,洛姑娘,你们赶紧离开此地吧!” 他张了张口,若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似知道他不能活着了,很随意,很淡然的将身子转了过去,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座孤零零的坟堆。 里面葬着她的母亲,尸骨未寒。他自知雪洗不了冤屈,只能静静地陪在这儿,不断忏悔! 洛羽不断地摇着头,心里也有几分难受之意,轻声道:“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要走一起走!” 黄彦朝背对二人,苦涩道:“薛平之此人阴险狡诈,睚眦必报,我一介书生,恐怕逃不了他的追杀,况我……也无脸再活下去。黄某不能再拖累二位恩人了,还请你们还是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话语未了! 青天之上,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哈哈……你们得罪了薛家,一个都逃不了!” 远方,一个黑影激射而至,须臾之间,便摇身落在河岸边。阴翳的双眼中射出一道不屑的目光,望着李忘尘和洛羽,嬉笑道:“就是你们两个毛头小屁孩打伤了薛平之?” 李忘尘扭头望去,见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老道。他实在是太瘦了,一身青灰道袍宽大无比,都不能将他的身板撑起,颧弓骨高高突起,斜眉怒眼,留有一缕长长的山羊胡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过此刻,他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怎么看都有几分怪异。 来人绝不简单,黄彦朝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忧之色,催促二人道:“李兄,洛姑娘你们快走,我黄某人死不足惜,只求你二人赶紧离开!” 说罢,他几步走上前,欲用自己的身体阻挡老道,为李忘尘和洛羽争取时间。 “你不可以死,你的冤屈,还需你亲自去报!” 李忘尘淡淡笑着,一道真气从指尖溢出,将黄彦朝身子带了回来,控在原地。 他早就猜到了薛平之会有所动作,脸上风轻云淡,眸子里波澜不惊。 洛羽眼里带着几分嘲笑意味,勾着嘴角,指着老道,言语丝毫不客气,戏谑道:“喂,老头,你骂谁小屁孩呢,常言道,老而不死是为贼,如你这等不懂礼数之人!” “哈哈,有趣,实在是有趣!老夫还没见过你这种俏皮又水灵的小姑娘!” 那老者闻言,不仅没有丝毫动怒,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抚摸着山羊胡须,很有兴趣的打量起了洛羽。 洛羽不满的瞪了老道一眼,嗔怒道:“我说老头,你真是恬不知耻啊,信不信本姑娘挖了你的双眼!” 老道笑意满满,慢慢的摇着脑袋,启齿道:“啧啧,说得好吓人啊,你可知,敢跟老夫说这种话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 老道收了笑容,抬起手在脖子间比划了一下,神色孤傲的道:“他们都死了!不过,小姑娘,我不会杀你的,老夫答应了薛平之,要将你带回去,而你身边这两位,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们,注定要死在老夫的手里!” 洛羽听了,脸色没什么变化,轻轻抬起长袖,往前一拂,扫出一股罡风,迎面击向老道。老道山羊胡须抖了抖,抡起长刀向前一劈,直接破了洛羽的攻击。 老道不屑的将长刀扛在肩上,嗤笑道:“就这点道行,在老夫面前休得猖狂。小姑娘,你若不想死,一边儿站好。老夫答应了薛平之,还得取了他二人的狗头!” 洛羽轻轻收手,转身向李忘尘调侃道:“他说要取你狗头,你可有异议?” 李忘尘撇撇嘴,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刚才那老道随意砍的一刀,实则非常精妙,可见此人道行很高。他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黄彦朝,沉声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带黄兄先走!” 洛羽似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徐徐走了几步,用手抚着下巴,带着几分深沉的笑意,道:“这老头确有几分道行,算是一个比较难缠的对手,你先上,我为你助威!” “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老道一听此话,哈哈大笑起来,脚下一弹,顿飞天而起,李忘尘只觉眼前一花,老道已经闪身落在了他的面前。 “快走啊,不要再管我了!” 黄彦朝身子动弹不得,只得撕声呐喊。 李忘尘来不及回答黄彦朝的话,猛地拔出剑,剑灵宗剑氏七决第一式“起剑式”叠起,无数道剑影顿时从他手中的剑上幻化出,在老道砍刀将至的瞬间,一齐扫去。 老道猛睬沙石,脚后跟踏出了一个深壕。手中长刀挥动,也不避其锋芒,在手中转悠起来,将李忘尘的剑影一一震灭。 心下一沉,李忘尘持着剑,迎面猛刺一剑。老道错开身子,抡起长刀直劈而下,刀光凛冽,瘆人心魄。 李忘尘沉着提剑抵挡,却被老道长刀上传来的巨力震去老远,持剑的手微微发麻。 洛羽却在这时候动了,只见她身形展开,脚下生了风,如轻燕一般,笑盈盈的挥出两掌,拍得空气大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两掌看似拍得很随意,实则威力无穷,带着秋风扫落叶之势,扑向老道。老道猛然地睁大了双眼,手中的长刀死死抵挡在身前,往后暴射出去。 那两掌,简直太骇人了,他只觉心脏狂跳,额头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冷汗,风吹凉嗖嗖的。 身子刚退去,他原先站立的地方顿时炸裂而开,飞沙走石,满地残迹,露出一个幽深的大坑。老道退得远远的,依旧被一股罡风击中身子,嘴角溢出一口鲜血,忌惮的看了一眼洛羽,愤恨道:“怪不得你二人敢招惹薛平之,果然实力强横。不过,你们是逃不了的,等着瞧!” 他说完这话,急忙飞身而起,向着远方逃逸。 李忘尘提剑追上,大声对洛羽喊道:“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给他了,千万不能让他逃走!” “他逃不了!” 洛羽嘴角微微一勾,自信抬起头,身子宛如轻燕,激射而起,瞬间掠过李忘尘的头顶。手中灵影鞭甩出,直击前方蹿行的老道。 与此同时,深林之中,一道阴鸷的光芒射出,没人注意到,他此时手中正持着一把弓箭,对准了黄彦朝的心脏,猛地松了弓。 “嗖——” 刚松了一口气的黄彦朝,眉头猛地一皱,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口喷鲜血,挥洒石碑上,猩红无比。 他低头望了一眼正中胸口的箭头,应声而倒! 第四十九章震怒(一) 彩虹的外围,渐渐泛起霓,霓是比虹更大一圈,看似有些朦胧,有些微茫,转而慢慢失去了光泽,带着整个虹融化在天空中,美好却又短暂。已是夕阳西下,太阳似血红一般,将四周的云层映得红彤彤一片,晚霞半边,层林尽染。 箭羽射出,划出响亮的破空声,深林中,惊起一阵飞鸟扑翅乱窜。 “不好!” 李忘尘人在空中,突觉情况有些不对,身子猛地一抽,被他硬生生扭了回来,却看到黄彦朝的身子正在往地上栽倒。胸口之上,一枚三角箭头贯穿他的心脏,从背后露了出来。 “黄兄!” 悲怆的声音从李忘尘的嘴角吼出,他的眼圈发红,一股滔天怒火盛满眼眶,似乎下一刻就喷薄而出。手中的剑被他猛地拍了出去,穹空亮起了一道刺眼的碧绿色光芒,直射深林的某一个灌木丛之下。 老道扭头大笑,双手结印推出,将洛羽的灵影鞭弹回,眼里带着几分戏谑,朗声大笑道:“哈哈,中计了吧!我云归二老从不单枪独马,两个小娃娃,你们太年轻了!” 长袍一甩,老道脚下一掠,速度快了之前的两倍不止,转眼间便消失在天空中。 灌木之中,一股浩荡巨力震出,将李忘尘的剑扫飞上天,阴鸷的双眼中带着一丝讥嘲,扔下手中的长弓,飞身而起,向着前山狂奔而去。 但见他长得奇胖无比,加之身材矮小的原因,像一个圆滚滚的肉球。却看不出一丝的笨重的样子,反倒像只猴子,非常灵活。 “黄兄!” 李忘尘飞身落下,将黄彦朝的身子抱住,手中的真气宛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注入黄彦朝的身体之中,护住他的生机。 黄彦朝双手猛地抓住李忘尘的手,嘴唇抿了抿,未能够将那口鲜血咽下去,顺着嘴角,两颊和下巴流下,沾在李忘尘的衣服之上,晕开一朵朵鲜艳的血色玫瑰。 他张了张口,死死扣住李忘尘的手,艰难挤出一个笑容,慢慢道:“李……兄,别白费……力气了。” 李忘尘脸色阴寒,愤怒的双眼中悲情难却,身子微微颤抖,失声道:“黄兄,是我太大意了!” 黄彦朝将眼睛死死睁大,望了跟来的洛羽一眼,又看向李忘尘,摇头道:“不,李……兄,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一切都是黄某自作自受,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李兄将我葬在这儿,陪着我娘……你二人,不要为我报仇。能够用我的死……换易慈的……幸福,我愿……愿意!” 他尽可能的睁大双眼去看眼前这个满脸悲怆的少年,希望死后依然能够记住这一张俊美的脸蛋,这是他的恩人,哪怕做了鬼,他也不愿将他遗忘。 此刻,他怎知道,自己的意识却刹时消散了。 李忘尘望着他,亲眼看着他的瞳孔溃散开来。握着自己的双手,也在那么一瞬间松了开来,垂在了地面。最后一口气,吐在李忘尘的脸上,腥臭的鲜血味让李忘尘无穷的愤怒渐渐转化为恨意。 是恨意,赤裸裸的恨意! 黄彦朝的头在李忘尘的怀中倾了下去,鲜血,还顺着嘴巴,一滴一滴的滑落。 洛羽绷直了身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了生离死别,一颗对尘世充满好奇又纯真的心灵,在这一刻,仿佛出现了一丝瑕疵,绞得她的心在颤抖,在抽痛。 一颗晶莹的露珠从她的浪波一般的眼睛中滑落,脑袋中不断浮现下山前,师尊对她说过的话:“世俗多苦,尔虞我诈,人心叵测……为师许你出去,不是让你玩,而是看破,看破不该和本该……” 黄彦朝为了穆易慈,赔上了一生功名,却遭到无情的背叛,饶是如此,他依然选择成全她,成全她和仇人在一起。 穆易慈和薛平之却不知感恩戴德,剥夺了他的一切,还要将之杀害才罢休。如此行径,已经在少女这颗不蒙尘埃的心灵上重重割了一刀。 她呆呆地伫立在李忘尘的身旁,望着黄彦朝倾下身子,还有李忘尘那比狼眼还有阴沉嗜血的双眼,不断流泪。 李忘尘抬头看了看天,用手蒙上黄彦朝的溃散的眼睛,将他轻轻放在地面上。 胸前,缀满黄彦朝还有些温热的鲜血,十分鲜艳。他静静地召回长剑,一字不语,一下又一下的挖开脚下的沙土,渐渐的,他手下的力气加大了许多,似有些暴躁。脚下的沙土被他挑起,撒在自己的头上,洛羽的身上,撒在这条碧泼荡漾的河水之中。 许久,他终于挖了一个大坑,小心翼翼的将黄彦朝的尸身抱起,放在坑中,用手捧起地上的沙土,一把一把的撒在黄彦朝的尸首之上,盖住那张惨白的脸蛋,盖住那头痛变的头发,盖住那眉间的拧起至死散不去的悲伤。 这个至死也不忘穆易慈的人,最终的结局竟是要埋藏在这荒凉的山谷中。没有棺材,没有寿服,只有这满山的清幽,涧水和寂冷陪伴他,永生沉沦。 洛羽苦干了泪,伸出那双白玉无瑕的纤细手掌张开,趴在地上,试着去捧起这冰冷的沙土,盖在那道清瘦的尸体上,去吊祭他,去缅怀他。 直到这里又竖起来一个土丘,与旁边土丘一个样子,二人方才停了下来。夜色爬上了山岗,遮盖住这人间的血腥,天空寥星几点,发出惨淡的星光,月色不见了,不知是蛰伏云朵之间,还是本身就不在。 一块木牌竖在新坟上,用剑刻下了坟主人的名字,与石碑颔首相对,孤凄凄的,让人见了心酸不已。 “洛姑娘!” 李忘尘对着新坟拜了拜,转身看向这沙土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少女,声音嘶哑却有劲,郑重的道:“你先走,我要留下来,给黄兄报仇!” 黄彦朝不能这样含冤而死,他不能看着自己一心守护的正义在自己的眼前倒戈,绝不能放纵凶手逍遥法外,这是他的道,也是他的心! 哪怕是黄彦朝临死请求不要再去为他报仇,他也必须坚守自己的信仰。哪怕是这个世界要用鲜血血洗一遍,他也在所不惜。 洛羽瞟了一眼少年脸上的刚毅之色,她的内心微微触动,有些难过道:“你还因为刚才的事对我耿耿于怀,要将我撵走是吗?” 她内心很自责,倘若不是因为她太过好玩,不屑那个老奸巨猾的老道,她断不能让深林中的凶手有机可乘,使黄彦朝惨死在这儿。 更不会让他们二人逃走! 李忘尘木讷般的抬起头,望着满天的黑夜吞噬光明,独自长叹了一口气,轻道:“此事并不怪你,完全是个意外,若怪,也是我大意造成的。” 洛羽闻言,心里才好受一些,启齿道:“那你为什么要撵我走?” 李忘尘心里压抑着一股愤怒,然而在面对这个脑袋缺根筋的少女问出来的话时,也禁不住哑然失笑,尽管这个笑容有些苦涩,他还是笑了。 “丫头!” 他唤道:“薛平之十万大军肯定全部结集过来了,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去送死!” 洛羽一听这话急了,发问道:“你知道这是送死,为什么还要去?” 李忘尘淡然一笑,徐徐行了几步,低头沉思片刻,才回头道:“我不能看着黄兄惨死,无人为他申冤。待我取了薛平之的狗命,自会想办法脱身!” 洛羽摇摇头,内心升起了一丝执着,坚定的道:“十万大军不容小觑,薛平之手下恐怕还有实力高强之辈,你一个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你别想甩下我,要去一起去!” 李忘尘身子一怔,严肃的望着洛羽,认真的道:“丫头,你虽然娇蛮俏皮,心地却很善良。” 洛羽听了这话,眼睛亮了亮,咧嘴一笑,笑出两个很可爱的酒窝,高兴道:“那你是同意了?” 李忘尘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若不同意,你也不愿意啊。不过,想杀薛平之很艰难,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不可率性而为!” “知道啦!” 洛羽转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柳眉儿弯弯,高兴的拉住了李忘尘的衣角。 “丫头!” 李忘尘有些宠溺的望着她。 “怎么了?”洛羽奇怪的抬头,却看见一双无比温柔的眼睛。 “哗!” 手中长鞭一抄,在李忘尘的眼睛中突然放大,吓得他退去老远的地方,心惊肉跳的抚着胸口,无奈道:“喂,臭丫头,你要干嘛?” 他可没忘记今早上的事情,这鞭子抽在身上,疼痛非一般啊。 洛羽娇笑道:“你这副表情好难看,我忍不住想要抽你!” 李忘尘嘴角抽了抽,将地上的剑拾起,垮着脸转身就走,气愤的说道:“我不带你去了!” “不嘛!” 洛羽急忙收了灵影鞭,笑靥如花般跟了上去,嘟着嘴巴,乖巧的拉住李忘尘的衣角,闪着水灵灵的眼睛,投射出李忘尘那张欲哭无泪的脸蛋。 是夜,丝丝缕缕的寒气浸入,仿佛要将人的血液都要凝固住。 四月如此天寒,实为罕见。 吾夷城外围,黑压压的大军安营扎寨,灯火耀眼,除去例行站岗的军队之外,其他人都围在篝火前,大口吃着鼎镬里美味的肉食,大口喝着碗里辣喉的烈酒。红光映额,欢声笑语,脚下竖着无数酒坛,东倒西歪,天空萦绕肉香味儿,飘去老远的地方。 今日是将军的大喜之日,全军被整顿在这里,享受着平日不可多的盛宴。 华灯初上,倒映护城河上,微微卷起的波纹,闻见蛙声一片。 此时,两道修长的身影微微潜匿在草丛中,颙望吾夷城。 镶嵌着尖木橛的朱红城门,虽已过戌时,依然是敞开着的。今日是镇边大将军迎娶小妾的日子,远道而来的宾客众多,宽敞华丽的轿子里坐着的达官贵人居多,御马赶来的要数威武霸气的将军居多,他们的身后,跟着一辆辆装满绫罗绸缎,丝帛锦绢,赈灾石粮,金银珠宝……又有丫鬟数人,个个长得眉清目秀,曲线玲珑,她们,都是精心从人群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只为了献给镇边将军,混一个熟脸,日后仕途通畅。 城门前严兵把守,两个持着画卷的官兵,正一一排查进出城的人,不管是达官将士,还是土豪劣绅,都一一经过了细致检查。城墙之上,一队又一队的士兵持枪盾来回巡逻,哪怕是蚊子,都难以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 第五十零章震怒(二) 直接进城是不可能的了,从空中飞进,也会被城楼上的巡逻军队发现。 李忘尘微微低头思索了一刻,带着洛羽悄悄往前摸索行进。前方大军扎营不远处,正有两个喝得醉醺醺士兵搀扶走来,对着荒草之地惬意的撒起了尿。 洛羽面红耳赤,赶紧将脑袋别了过去,李忘尘秉住气息,展开步子,偷偷绕到了两个士兵的身后,抬手将二人打晕,快速的将二人身上的盔甲扒下来,拖入隐蔽的草丛中。 “换上,跟我走!” 李忘尘将一套盔甲递给洛羽,自个儿将外衣解了,迅速换上。洛羽有些不情愿的拾起盔甲,在鼻尖嗅了嗅,忍不住作呕道:“臭!” 李忘尘提着铁盔戴在头上,俊秀的模样套上盔甲,透露出几分不怒自威的霸气,他无语的瞥了洛羽一眼,小声道:“不愿穿上,你就在这儿等我!” “你背过身去!”洛羽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脸色又欲发红,仿若水蜜桃的一般,可爱极了。 李忘尘诧异的扫了她一眼,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身子轻轻转了过去。 洛羽踌躇了一下,咬了咬牙,转身轻轻将外衣解开,微微褪下,露出里面的粉色亵衣,亵衣反衬着雪白的肩膀和修长的双手,紧紧贴着那饱满又神秘的地方…… 她又悄悄扭过脑袋瞄了一眼李忘尘,见他没有回头,便小声的把外衣直接脱下,又将那沉重的盔甲拾起来穿。 但这盔甲她似乎不会穿,套弄了半天,却总是感觉搁到了细嫩的肩膀,让她十分难受。 时间过去了好久,李忘尘以为她穿上,很自然的扭过脑袋。 “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出……” 他的声音在扭头看过去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一双明亮的瞳孔放得大大的,望着洛羽那件粉色的贴身衣服,禁不住将目光上下移动。 “啊!” 洛羽一惊,将盔甲丢在地上,急忙去拾起外衣护在胸前。蛾眉倒蹙,凤眼圆睁,脸上遍布愤怒之色,还有一丝浓浓的羞臊,让她的脸蛋涨得通红无比。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忘尘神色极其尴尬,急忙回过头,抚着自己的脑袋,虽然看得是挺爽的,心下却不由得一嚎,以这小丫头的性子,他只得暗啐道:惨了! 下一秒,一只裹着污泥的长脚踹了过来,李忘尘门面朝地,四仰八叉,向着前方摔了个狗吃屎。 李忘尘满脸黑炭,伸手捂住了嘴巴,即使再痛,也要忍着,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不然,让这十万大军发现,就麻烦了。 吃了洛羽一脚,李忘尘一脸无辜的翻爬起来,揉着火辣辣的臀部。一脸哀怨之色,却不敢再将头回过头,奇怪的道:“你脱什么衣服,这荒山野地的,多不雅啊!” 嗔目切齿,狠狠瞪了李忘尘一眼,这家伙得了便宜还一副怨人的模样。洛羽脸上似有些委屈浮现出来,她撅着嘴,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扑腾着,心里恨不得将眼前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再揍一顿。 她麻利的将衣服穿上,脸上这才好看了几分,愤愤不平的问道:“你不是也脱了吗?” 李忘尘嘴角抽了抽,无奈道:“我脱它不过是嫌它脏而已!” 敢情是拿她当猴耍啊,洛羽握了握秀拳,发出一阵清脆的骨骼作响声,在李忘尘耳旁回荡,让他脸色再变,心惊胆战。 不会要在这里收拾他吧? “这个仇我记下了!” 洛羽极为不情愿的放下手,眼前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她自然分得清楚利害。垂手将盔甲提起来,在身上鼓捣半天,终于穿上了。不过这盔甲毕竟是男人的,穿在她身上显得极为宽大,若非她身材修长,只怕会露馅儿。李忘尘站起来望了望前方大营,对洛羽递过一个“走”的眼神,洛羽心有灵犀点了点头,二人站起身,走出隐伏的草地。 黑夜中,走出两个戴着盔缨的士兵,他们歪歪斜斜,对着来往的士兵咧嘴笑着。 “你也撒尿啊!” “撒泡尿还要问候,你喝多了,哈哈!” 那走过来的满脸髯须的士兵酒上了脸,红彤彤的一片,见他不屑的摆了摆手,眯着的看了一眼这两个脸蛋白嫩嫩的士兵,背过身子开始撒尿,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扭头问道:“嗯?我怎么没见过你二位?” 两个前行的士兵顿住身子,洛羽乜斜了一眼李忘尘,小声嘀咕道:“你话真多,竟爱无事生非。” 李忘尘并不急,淡淡的转过身,嘴角挂着一丝敬重,呵斥道:“你懂个屁呀,将军大喜日子,我二人这是尊重将军,才将髭须剃去,好好打理了一番,是不是很帅啊,连你没认出来哈哈……” 那士兵诧异的又瞥了瞥李忘尘,浑浊的眼一亮,不置可否的点头道:“帅,比万花楼的姑娘们还好看!” “哈哈,好说好说,你继续撒通畅,我等先去喝酒!” 李忘尘转身一把将洛羽肩膀挽住,小声道:“走!” 洛羽瞪了他一眼,很不情愿的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二人几乎是紧紧凑在一起,往前搀扶而去。 夜下的吾夷城外,被数道篝火映得通红,士兵们抬盏把欢,不避风声,大吐言辞,畅快淋漓!两道身影低下头,踉踉跄跄的从无数士兵身边走过,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路很顺畅的走过了,一直到了城门口,才被排查嫌疑人的守门官兵拦下来。 排查的两个官兵手里各擎一幅画,摊开的时候,李忘尘的眼睛眯成了缝隙。 这两幅画上的人物,正是李忘尘和洛羽二人。 那画惟妙惟俏,简直纤毫毕现。 见是薛平之率领的镇边士兵,这吾夷城的守门官兵也露出来了几分尊敬之意,简单扫视了二人一眼,轻声问道:“请问二位有什么事?” 李忘尘怒睁双眼,勾着嘴角,露出一道狠辣的神色,一股逼人的煞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沉声道:“传副将手谕,我等有要事须报告将军,赶紧闪开,别挡道,耽搁了时辰你们都要被推上断头台!” 那两个排查的官兵身子猛地一颤,不敢有丝毫怀疑,收起画像,赶紧闪开了身子,将道让出来,躬身相迎。 李忘尘正色踱起来了步子,带着洛羽光明正大的走进了城中。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城中铺满青石板的大街上,那两个排查嫌疑犯的官兵才敢将身子立起来?其中一人有些憧憬的望一眼城外安营扎寨,欢声笑语连成一片的十万大军,崇拜的说道:“薛将军带出的兵就是那么霸气。” 另一个官兵点点头,方才将手中的画像又展开了看看,突然眉头一蹙,有些奇怪的道:“我怎么感觉他很像这画上的人?” “怎么可能,那可是一男一女,你肯定眼花了……对了,听说这二人能力通天呢,那男的一剑光寒万里,将雷电给劈得灰飞烟灭,可震撼人了。女的非常漂亮,听说是仙女下凡,真人要比我手上这副画像漂亮不知多少倍。当时啊,她只是抬手轻轻出了一招,就将薛将军击败了,薛将军气得不轻,将镇守边关的十万大军全部调遣过来了,似是将二人诛杀呢……” 先前的那个官兵兴致勃勃的讲述道,满脸的激动之色,根本停不下来。 那持洛羽画像的官兵比了比手,慢慢的摇着头,失望的将他的话打断,语重心长的道:“老六啊,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老六止住了话语,有些期待的望向对方,问道:“是什么?” “爱吹牛皮呗!” 老六笑容凝固,有些不开心的惑道:“此话怎讲?” “打雷自然有闪电,人的实力怎么能够斗得过天!什么仙女下凡,青楼的胭脂水粉老子倒是玩过不少。” …… 吾夷城中心段,繁华的商业街,屋舍俨然,鳞次栉比。丹楹刻桷、蓬门荜户。其中,又以一城之主穆勋元的府邸最为豪华。 其占地上千米,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乔木蔽芾,古色古香。戗檐墀头,缕空窗花。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将个大字“穆府”,挽红帐数尺裹着,两端各贴喜联一对,遒劲有力的大字在火红的灯笼下发着光。雕甍绣槛,能够发射光华的琉璃瓦片。单论这大门,穷尽奢华之极。脚下三节台阶,两道是抱狮石鼓,口含绣球,此刻都装饰了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俯而视之,飞檐翘壁,小桥亭台,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纵横交错,可谓是豪华至极。 楼阁台榭,金碧辉煌;花园假山,佳木茏葱,奇花熌灼。水塘之中,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涓涓回朔,妙趣横生。几乎是十步三米,便见石砌灯塔一束,照亮整个府邸。 天阶夜色凉如水,穆府门前却挂上了数盏大红灯笼,将整个商业街照得通亮,宾客备厚礼赶来,络绎不绝,似要将大门都给踩烂。 穆家总管著一身深蓝色的长袍,戴青灰纶巾站立门前,抱拳恭迎远道而来的贵客,油腻腻的面庞上乐开了花。 像盛开在牛屎粑上面的花,怎一个“光鲜亮丽”了得。 府邸中,梳双挂式头饰丫鬟来来往往,提篮抬案,上盛糕点,水果,美酒,还有数不清的肴馔珍食。 宽广又平整的正殿前,摆数桌酒席,桌上盛满佳酿珍馐,竟都是上等富贵人家不可多遇的美食。其间,高朋满座,宾客齐聚,梨花压海棠,酒气飘香,盛况空前。客人举杯相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载懽载笑,十分欢快。 戏台上歌姬犹抱琵琶半遮面,脸上胭脂夺红晕,娇美撩人,素手轻弹,余音绕梁,令人如痴如醉。舞妓身着抹胸纱裙,灵动的细柳蛮腰,舞裙生风,拖云而起,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让人醉眼一片旖旎。 一身贵雕豹饰绛紫绸袍披身,穆勋元语笑喧呼,举着拇指大小的杯子在每桌宾客前举杯敬酒,要说这穆府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啊,他穆勋元更是脸上有光,一活几十年,还从未那么风光过。 满堂坐着的非富甲一方,位高权重之人,便是这位朝廷贵胄,武将之后。哪一个比他穆勋元一个小小吾夷城的城主差了?他们之中大多是攀着薛家的面子而来的,若能好好巴结一二,那他这小小的一城之主,岂不有很大的威望? 迎娶一个小妾,并不需要置办什么盛大的筵席。而他穆勋元好面子,几番请求薛家之后,于这吾夷城简单办了这场婚礼。按理来说,就在娘家置办,理应免去这迎亲的礼俗,他穆勋元却执意要奉行,宁可顶着漫天的大雨,也要在城中游走一圈,生怕别人不知晓他女儿穆易慈嫁给的当今宰相的儿子,率领十万大军的镇边将军薛平之。 只是,一个小小的妾,怎能这般不知羞耻的大动干戈!然,纵有人闲言长语,也只敢背地里说说罢了。 如今,他穆家抱上了薛平之这条大腿,犹如跃上枝头变凤凰,一飞冲天呢! 第五十一章贼心(一) 朝廷薛家,助先帝开国有功,乃是册封的王公贵族,承袭公爵。当今薛公薛乾更是一朝宰相,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腰金衣紫,一手遮天。 薛乾身下唯有薛平之一子,要说这薛平之也算文武双全了,如今逾而立之年,妻妾成群,却没有一个能够为他生下子嗣的,偏偏让这穆易慈怀上了,薛母拜佛求神,命神医奇士而往,又是号脉,又是算卦的,才确认那是个男儿。 薛母欢喜不已,却嫌穆易慈身份卑微,不同意二人的婚事。穆易慈以肚中孩子要挟,令薛母那叫一个又惊又怒,怒的是穆易慈一小小城主的女儿,竟敢如此威胁她,惊的是自己若不同意她的婚事,只怕这个孩子留不住。 左右权衡之下,薛母只能退步,想了一个树上开花之计,让他二人在这小小的吾夷城完婚,也不能将之接往梁京。穆易慈欣然接受,眼前受点委屈又如何,他日孩子出生了,她不信自己推不倒薛母和薛平之的那群妻妾,反客为主。 她穆易慈的心,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总有一天,她会走上那个神奇的位子! 城外五里的高山下,流水无声,寂空照影。两座茕茕孤立的坟堆颔首相对,咫尺天涯,永不相见。 夜晚的穆府喜气洋洋,被服光丽,池酒林胾,莺歌燕舞,把盏持螯,可谓是奢华至极。 众酒桌之前,有上等金丝檀木圆桌一台,披红毯覆上,金樽玉露,醇馥幽郁;凤髓龙肝,色味俱佳。太椅庄重,上面坐有四人! 主位是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一袭苏绣红色锦袍,眼神微有阴霾的薛平之。旁侧着凤披霞冠,风姿绰约的穆易慈,面如瓜子,脸若桃花,两条欲蹙不蹙的蛾眉,一双似开非开的凤眼,夺尽台上数十芳龄歌女的妖娆。 对面,慵懒的坐着一胖一瘦的两个老头,他们,正是下午刺杀黄彦朝的归云二老。又胖又矮的叫魏不归,又高又瘦的叫魏子云。他二人乃是陈国薛家的客卿,道行高深,受人敬重,更是那归云道观的两个观主。要说这归云道观,也算是陈国境内数一数二的宗门,甚得当今昭帝的喜欢,前些年还亲笔赠言“归云道观”匾额送上,以感激归云道观对陈国莫大的支持。 就连薛平之见了二老,也得躬身行礼。二老受近日凑得这个良辰吉日,一直跟在十万军队里,遣兵调将,乐在其中。 薛平之匆忙命人将二人请过来,施以重金赏赐恳之诛杀李忘尘三人。二人听闻今日之事,皆有震惊,遂留了一个心眼,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以诛杀贡士黄彦朝为重,至于李忘尘和洛羽,则试探其实力,若有不妥,引入城中,以调遣而来的十万大军围诛。 然,洛羽和李忘尘并没有追上来,他二人只得将此事现行报给薛平之。 筵席上,薛平之举盏起身敬了二老一杯酒,轻呷了一口,笑道:“您二老帮平之杀了这贼人,平之感激不尽,我已命下人备好了千金,送入二老的房间了!” 满脸横肉堆积的魏不归和瘦骨嶙峋的魏子云相视一笑,起身对薛平之行了一个大礼,湛湛道:“薛将军客气了,能为朝廷除害,是我二人义不容辞之事啊,只是可惜,我二人没能帮将军将他们三人全部诛杀。” 薛平之见这二老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皮肉微微颤动,即使心里不喜,脸上依然露出亲切的笑容,说道:“平之既然允诺二老了,理应言而有信,二老就不必再说什么了……不过,平之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二老,您们与那二人交手,可试探出其道行?” 薛平之说着这话的时候,魏子云脸色一变,坐下身,独自给自己斟满了酒,一口饮下,但见他用手轻捋着山羊胡,半晌才抬起头,慢慢道:“这二人年纪轻轻,道行却很高,持剑的少年不足为虑,倒是那小姑娘本事不小啊,老夫在她手里也吃了点亏,此刻胸口还隐隐作痛。若非我二人留了一手,恐怕是杀不了黄贡士的。” “哦!” 薛平之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之色,他知道归云二老单打独斗实力会降低,但他二人联合使出来的归云诀绝不可小觑,便开口问道:“您二老若是和她一人战起来,有几分把握取胜?” 魏子云又沉思了一刻,方才道:“老夫不知!” 一旁的魏不归脸色肥肉颤动,一脸不屑的望着魏子云,鄙夷的道:“我说老弟啊,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区区一个小女娃,若不是你太谨慎,让我和你分开,我早就去灭了她了!” 魏子云摇了摇头,郑重的道:“你没有和她面对面,怎知道她的实力有多强!老夫觉得,那小女娃恐怕没有用出全力,若是全力出手的话,老夫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老夫以为,薛将军的十万大军,也不一定能够顶得住那小女娃。” “那……您……您们杀了黄彦朝,若是他们来报仇,那我们岂不是……” 一直坐在桌前,眉眼含笑的穆易慈,此刻脸色煞白,“腾”地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神色紧张的望着归云二老,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出,但意思,在场的几人都明白。 魏子云哑然一笑,淡淡的道:“六夫人,你不必担心,老夫也只是猜测而已。那小女娃年纪轻轻,若真的道行高深,恐怕也不是寻常宗门之人,试问这样的天子骄子,怎可推心置腹去帮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天下大势,诡谲多变,更何况,十万大军之力,足以踏平一座城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等只需做好准备就行!” 薛平之点点头,扭头扫了一眼穆易慈,冷冷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怎可妄自断言,还不赶紧向二老道歉?” 穆易慈脸色这才缓和一下,微微踱步,走到二老面前,轻轻鞠躬道歉:“易慈说话鲁莽了,还请二老别见怪!” 魏不归斜着眼角瞥了一眼穆易慈,见她柔情绰态,纤腰楚楚,满额鹅黄,朱唇如樱,秋水剪瞳,芳容丽质,眼里顿时亮了几分。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了一双如同猪蹄似的胖手,轻轻抓住穆易慈的两手,握在手中揉了揉,吞了一口垂涎,不觉内心有些燥热,盯着她道:“六夫人说得哪里话。薛将军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六夫人可怀着你的孩子呢,要是让薛老夫人知道了,定会责罚你!” 他似知道自己行为有些不妥,恋恋不舍的放开了那双如同软玉般柔嫩细腻的手,坐下来,又抬起来自己的手满足的嗅了嗅。 薛平之眼睛射出一道凛冽的寒光,这魏不归竟然当着他的面觊觎他的小妾,虽说自己不喜这个小妾,但也容不得他魏不归这样做。但这二老,他恭恭敬敬的请为上宾,还得依靠他们除去李忘尘和洛羽。 此刻,他也只能将怒火撒在穆易慈的身上。 “身为一个小妾,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这一巴掌,该打!” 起身反手一巴掌捆过去,穆易慈捂着右颊,喜怒不形于色 ,默默将头低下,眼里隐隐有秋波闪动,嘴里却无任何怨言,乖乖的道:“夫君,易慈知错!” “滚回房间待着!” 薛平之这才将脸上的阴寒之色收了起来,将酒杯抬起来,敬了归云二老一杯,轻笑道:“让二老见笑了!” 穆易慈瞧了一眼薛平之,点点头,又转身向归云二老作揖道:“二老,小女告退!” 说罢,她转身轻轻踱着步子走去,姿态如同风摆荷叶,教人见了,也不免升起一丝疼爱。 归云二老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那一抹不喜,碍于情面,他二人还是站起来身,恭敬的与薛平之对饮了一杯。 坐下后,魏不归望着离开的人儿,兴趣顿失,乜斜了一眼薛平之,拾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吃下,慢慢道:“薛将军,子云老弟言重了,你不必担心,那两小厮道行虽不一般,但有我二人在这里,保你高枕无忧!” 薛平之举杯和归云二老碰了一杯,笑道:“有不归道长一席话,平之就放心了!” 魏子云沉着脸,托腮想了一下,豁然起身,说道:“薛将军,不知为何,老夫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魏不归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玉壶抬起,为他斟了一杯,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轻轻一笑道:“老弟,你说你今日怎地了,我们可是修炼了一百多岁的老头了,还怕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作甚,不要瞎猜了,来喝酒!” 魏子云心事重重的举起来了杯,心不在焉的喝下去,捋着自己的胡须,低头沉思。 薛平之见他这模样,嘴角勾了勾,李忘尘和洛羽的实力他清楚得很,眼前这二老,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薛家散去了万贯家财收买归云二老,归云二老却又和当朝皇帝昭帝走得很近。这对他薛家来说,适当利用了,也是必要除去的眼中钉。 让他们斗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对他薛平之百利而无一害。 他心怀鬼胎的坐了下来,却不知行去了老远的穆易慈于侧殿柱子旁停下步子,往后瞟了一眼,那张漂亮的脸蛋顿时僵了起来,眼里射出丝丝狠辣的光芒,如同苍鹰无情的目光,让人看了脊背发凉。 薛平之今日已当众人的面扇了她两个耳光。有朝一日,她会将这一切反过来,要他跪在地面,看着自己,亲眼掐死他的孽种。 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若非有一个需要仪仗薛平之跳跃的台阶,她岂会如此蜗居薛平之脚下! 什么爱情,什么财富,什么权势,只要站在了万人之上,还不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三年前,当她在吾夷城邂逅了大将军薛平之,她知道,自己的机会就要来了。 黄彦朝,一个阻挡她志向的穷酸书生,能够让薛平之光明正大的除去,简直大适她心啊。 凡是能阻碍她的人,她都要想办法,借他人的手,不露声色的一一除去。 从小饱读诗书的她,知道东方有一强大的帝国,名曰大周王朝,国主乃一代奇女,少时以瓮牖绳枢之躯,伐无道,诛不公,罢黜男权,母权至上,社稷天下,成立这大周天下。国拥万疆之域,众亿人口,倾天下之兵,耸立九州。政通人和,百兽率舞,旭日东升,令人称颂。 她,想亲手打造出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王朝! 目标,正是这乱臣当道,岌岌可危的陈国,不论是薛平之,还是少年昭帝,她都会一一踩在脚下。 她踱步向闺房走去,心里细细思量着接下来要走的路。 第五十二章贼心(二) 穹空之上,一阵冷风扫过,半边残月从云层中溜了出来,凄冷的照着大地。两道从万家屋檐之上闪过的人影悄悄摸到了穆府,匍匐在庑殿顶上,朝下探去,见位数位穿着青衣的家丁抬盏拎灯笼寻走,正殿前,宾客寒暄,鼓乐喧天,歌舞升平,一副杯盘狼藉的模样。 李忘尘一身青灰布衫,绾发于顶,眸子明亮干净,潜伏在房顶之上,还不忘提起手中的水囊大抿了几口。洛羽着一身清新脱俗的墨绿色长裙,娇颜若桃李,朱唇绛脂,楚楚动人。白色丝带将黑亮的头发扎成发髻立于头顶,一双眸子晶莹如玉,仿佛是大海翻卷起来的浪珠,无时不刻不透露着灵动。 她二人进城并没有立即赶往穆府,而是先找了一家店,脱下厚重的盔甲,换了这一身干净的衣服,才偷偷摸进穆府。要在这危机四伏的穆府刺杀薛平之,并非一件容易之事。但这家伙在来之前,又打了满满的一水囊酒,边喝边走,似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般,这让洛羽感到很奇怪。 以他的说法就是打架之前先喝足,打起架来更加精神! “这穷酿的烈酒真是辛辣,但此盏碰来,怎地这般痛快。酒虽烈声却酣,胜比富贵门户挑片开瓷之声,与那市井之间吆喝声一同韵味啊!” “劣酒烈心田,犹如山野村姑,俏皮可爱,又小家碧玉,人人欢喜。好酒若大家闺秀,蕙质兰心,却目空一切,嫌避白丁也。”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在多少雅人墨客的眼里,酒亦甚得人心,小雅沽情,大雅调情。可叹在下学疏才浅,不识酒的文化,此番痛饮,只是为了消愁罢了!” “黄兄过谦了!酒也,居庙堂之高则祭天合人,处江湖之远则畅舒胸臆,不可概论小雅大雅之别。” …… 脑海中不断浮现二人午时之间还坐在一块儿大论酒的滋味,各抒己见,推杯换盏,其乐融融。此刻,他喝酒,也只为了消愁罢了。 无人知会,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好受,哪怕是杀了薛平之,黄彦朝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这酒啊,此刻喝在嘴里,又是别一番滋味在心头。他才知晓,与酒承性,根本论不出一个真正的道理。 处在哪种状态之下,喝的是哪种心情,品的,仅仅只是“红尘”二字,而这“红尘”二字,却又包罗万象,日新月异,令人无所适从! 一入红尘百事悲,与酒寒暄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如今喝酒的滋味,是好友生死之别的滋味,懂的,也只有他一人。 一旁,洛羽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好奇似的瞥视着酒过三巡的宾客,又扫过玉盘盛珍羞、琥珀光杯的酒桌,终于瞧着了薛平之和归云二老的身影,微微扭头,瞅了一眼喝得满脸微红的李忘尘,轻轻拍了他一下,将手中的灵影鞭取下,就要往地面落去。 李忘尘却在此时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目光淡淡的将整个灯火通明的穆府环顾了一遍,小声道:“先别急着动手!薛平之杀了黄兄,必然对我二人有所防备。你看这穆府到处欢声笑语,极为融洽,偌大个穆府,竟见不得一个士兵巡逻,此事定有蹊跷,再观察观察。” 他将水囊环挂腰间,抬起犀利的眼睛,仔细打量着穆府的每一个可以隐蔽的角落,嘴角渐渐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 “丫头,你累吗?” 李忘尘将身子翻了过来,单手枕着脑袋,望着天空的半边残月发着呆。 洛羽疑惑的望了他一眼,道:“不累!” 李忘尘轻轻扭头,认真的说道:“薛平之的十万大军就在城外,这府内更是危机四伏。我们想杀他,他何尝不想灭了我们?既然如此,咱两就跟他玩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洛羽眼睛一亮,双眼泛珠,拾起兴趣问道:“怎么玩?” “会弹曲子吗?” 李忘尘诡异一笑,在这个好玩的小丫头面前卖起了关子,侧着眼睛看向檐下走进房中的一个淡云苏纱的蒙面女子,那个女子的手中,还抱着一把汉筝。 “师尊教过一些!” …… 夜下,魏不归喝得醉醺醺的,蹒跚着步子去入茅厕。 东房一间贴满喜联的盈柱旁,两个丫环躬身守在门外,门户紧紧闭着。里面,纱幔低垂,烛火幽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石壁全用红色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上面附着的金碧锦绣,反射出耀目的光彩,既温暖又温馨。陈设之物也都是新婚闺房所用,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穆易慈刚出浴,换了一身洁白的轻纱,将妙曼的身姿裹在里面,若隐若现,实在勾人欲望。身上散发出一股醉人的清香,让人浮想联翩。她端坐在桌前,大宣炉里一炉好香的烟气,袅袅不断的上升。垂泪的烛火似郁结的丁香花,映着穆易慈那张精巧细嫩的脸蛋,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纤细的十指紧紧握着手中的玉杯,嘴角的笑容如同一道道利刃切割,诡异又毒辣。 放下手中的杯子,她轻轻起身,将门打开对两个丫环唤道:“我出去透透气,别跟来!” 东房之外,自有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知是平时游赏之处。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时春中,白日大雨下了一天,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后庭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灯火阑珊,小桥假山,穆易慈走得很轻,在每个花前驻足,俯首眯眼轻轻嗅着,一副沉迷欣喜的模样。曲线窈窕的体态宛如花影投下的纤枝,在轻纱微掩下伴清风疏动,玲珑玉唇如同含包怒放的花骨朵,坠下不胜寒冷的娇羞。 她仿佛生来就那般引人注目,妖娆的身段,漂亮的脸蛋,还有一股大家闺秀才能透露出的气质——淡雅。 一道醉目含春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脚下竟挪动不得一分,似乎连那如厕的事情就忘记了。魏不归望着这道诱人的玉体,脑海中不断浮现着之前握住穆易慈玉手上传来的细嫩光滑的肤感,脸上红光荡漾,心底,涟漪泛起。 仿佛是知道后面有人,穆易慈轻盈的将身子扭过去,见着魏不归满脸的觊觎笑容。 一股浓浓的厌恶之情盘桓在穆易慈心头,脸上却挂着诱人的笑意,倾着身子作揖,露出胸前的一抹雪白,美目流盼,礼貌道:“易慈见过不归道长!” 魏不归闻见了一股令人沉迷的女人香,狂咽下一口口水,垂涎的盯着穆易慈胸前耸起的高峰,忍不住伸手去扶,将手搭在穆易慈两肩,脸上的笑容越发丑陋,像个圆滚滚的葫芦,眼睛眯成一条缝,激动道:“六夫人有身孕在身,不必如此客气!” 穆易慈垂眼轻笑,白皙的脸蛋如同水捏出来的那般,嫩得娇艳,吹弹可破,她嘴角轻轻嘟起,向魏不归递过一道感激的笑容,问道:“不归道长现身这里,是担心易慈安危吗?” 魏不归闻言,立即点点头,笑道:“薛将军不担心六夫人,我魏不归倒是担心得很啦。” 他一边说着,手下也在不老实的又将穆易慈的双手抓住,如同抓一团棉絮那般轻柔。 穆易慈也不挣扎,任由这双苍老又肥大的手握紧,揉捏,轻轻娇哼道:“哎呀,不归道长,你弄疼人家了!” 魏不归被穆易慈这娇气的声音弄得一团燥热,呼吸加快了不少,死死盯着穆易慈,忍不住又揉了一把她细嫩的手,才这依依不舍的放下来,涨着红脸,肆无忌言的道:“老夫真不好意思,弄疼了六夫人……六夫人姿色倾国倾城,薛将军能娶到你真是好福气!” 穆易慈微微将头垂下,双手捏着拇指,踌躇了一刻,才低声道:“道长抬爱了……易慈一介女流之辈,没想到会因黄彦朝黄贡士一事,给平之招惹了那么多麻烦,我恐怕……” 她又将头抬起,试探着看了魏不归一眼,继续道:“恐怕那二人会来报仇,到时候怎么办啊?” 魏不归此事醉意浓浓,望着穆易慈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于心不忍,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罢了,不足挂齿。六夫人你别怕,我魏不归定会保护好你的安全!” 他捋起了袖子,像是在发誓一般,认真的样子在这张肥肉筛动的脸上,竟呈现出几分滑稽的模样。 “噗嗤!” 穆易慈掩嘴轻笑,双手合在腰下,两脚并拢,微微一蹲,行礼道:“多谢不归道长,若有危险,易慈就避在道长身后,道长可要保护好易慈哦!” “哈哈,好说好说,老夫一定护你周全!” 魏不归轻抬起手,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穆易慈的柳腰花态,眸子里如同点头爽快答应。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憋不住了,正色笑道:“夜已深,风太凉,六夫人早些回去息着,以免受了风寒,老夫可是舍不得啊!” “嗯!” 穆易慈轻轻勾了勾嘴,再行了一礼,款款踱步向东房走去,姿态柔美,身影窈窕,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美不胜收。 穆不归又转身打量了一会穆易慈似柔枝嫩条,风姿绰约的身形,待人儿消失不见,这才将眼睛收回,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将军的小妾,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他暗暗嘀咕了一声,若非自己实在憋得慌,可不想放这个诱人的六夫人回去。 魏不归的内心,穆易慈岂能看不出?魏不归想要打她的注意,而她,何尝不想用自己的姿色迷倒魏不归,将他牢牢的捏在手中,彻底拜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为自己所用呢! 如今与薛平之婚约有成,自己腹中,更有了薛家的骨肉。这一切,就像打一场必胜的赌博一样,她势在必得。 当然,其中不免会出现很多危险,这就需要魏不归那样的高手心甘情愿的来帮助自己。她料想魏不归会出现在这儿,因为此处花园的外围,正是经过茅厕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了她想象的那般,魏不归果然入了她的套。 眼前,还有两座大山挡在她身前:李忘尘和洛羽!她不知道黄彦朝是怎么结识了这二人,但这两个祸患,必定留不得。 她突然有点希望,希望他二人会来这穆府。 因为,闯穆府,无异于上刀山下火海,定是有来无回! 第五十三章祸乱(一) 阴云夹缝欲要倾盖的夜空,偶尔疏漏几颗清寂的星星,与半边残月相映,冷凄凄一片。 舞台之上,一曲休了,环肥燕瘦的歌女舞女巧笑嫣然,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袅袅娜娜,芊芊作细步,像一群燕子般在众宾客不舍的眼睛下,抱持乐器走下台。 穆勋元走上台,抬双手压下众宾客的声音,又收手抱拳作揖,高声道:“今日是鄙人小女大喜之日,众位好友不辞辛劳远来庆贺,为了感谢大家,鄙人请来了万香楼头牌殷姑娘,为诸位表演助兴!” 台下顿时传来一阵拍掌之声,喜不自胜,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万香楼头牌啊,卖艺不卖身,听说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素来轻纱遮面,我等早就想一睹芳容啦!” “殷姑娘一手飞天奇舞,让人拍案叫绝,也因此一举成名,兄台远道而来,可一定要好好欣赏一番!” “六夫人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不知你们所说这殷姑娘能有六夫人几分姿色?” …… 众宾客还在相互嚼舌的时候,舞台之后,缓缓走上一道轻纱遮面的曼妙女子。 但见她脚步飘逸,若仙若灵。一身著云影白纱摇风,青丝墨染,白色镶嵌淡蓝边的蹀躞带,盈盈握住小蛮腰,螓首娥眉,宛如新月天边,万里无云。她的身材玲珑妖娆,仿佛水的精灵般缓缓从梦境中走来。可见冰肌玉骨,风采照人。纤细十指环抱晕红汉筝,犹如一副绝世出水芙蓉美人画,在画家的笔下睁开双眼,自带仙气,活过来了一样。虽着一面轻纱,看不清面貌,但从身形上看,此女子必是国色天香。 走上台站立,她轻轻抬头,扫了一遍满座宾客,微微作揖,才将双眼停留在薛平之的脸上,递过来一道秾丽的目光,如水一般灵动,似秋露一般晶莹。 数百宾客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的女子,眼里一片惊艳之色。熟悉殷姑娘的人,此时眼里的震惊更是不可言喻。 双瞳剪水,仙姿佚貌,简直太美了,仙女下凡也不外如是! 穆府万盏灯火耀夜天,台上的女子舞袖一开,将汉筝抛了出去,拖动步子动了起来。轻盈而修长的右腿抬起,双手张开,反向仰头,无尘的白衾鞋在碰到半空的汉筝之时,又被弹腿踢出,完美落在她的双手上。抱着汉筝,她左右踱步舞动,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汉筝,经她轻盈般的在两手之间换动,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美丽的舞姿闲婉柔靡,机敏的身体轻如风,妙态绝伦。转折拨弦三两声,乐声顷刻之间响了起来,清泠于耳畔,手中动作如妙笔,轻扣弦线,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悠扬悦耳,婉转连绵。她披纱抚筝,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欢快的曲声沉着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 碧波微澜。高声似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强流,以顽强的生命力穿过层峦叠嶂、暗礁险滩,汇入波涛汹涌的江海,最终趋于平静,只余悠悠泛音,似鱼跃水面偶然溅起的浪花。 琴声悠扬,舞姿柔美!宾客屏息凝神,对着台上的女子爆发出无比响烈的掌声。 诸人心有猜测,这自来美人,不是温雅秀美,便是娇艳姿媚。哪怕是一脸正色的薛平之,此时也微微侧目,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此女若非有轻纱遮面,定是一绝色佳人。没人知道的情况下,无数紧闭的花园楼阁中,一道道持枪戟弓弩潜伏的黑衣人,也被那台上的曲声吸引,眼睛移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此时,一道身影从房梁上轻声落下,将隐藏在假山下的两个黑衣人直接拍晕,拖在石头上靠着。 轻吁一口气,嘴角勾起一道笑容,望了一眼远处台上的掩面少女,李忘尘暗暗赞叹道:“想不到这丫头的琴技是如此之高啊,不过嘛……好戏还在后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宛如一道无踪的影子消失在原地,再看之时,他已然跃上了一棵枫叶苍翠的大树,上面,有三个持弓箭的黑衣人埋伏在上面。 “谁?” 一黑衣男子忽觉身后有冷风拂过,让他脊背发凉,汗毛竖起,他慌忙扭头看去,李忘尘身影已如鬼魅般的闪到了他的身后,一道剑光划过,树上抖落下数片落叶,再次回归宁静! 三人的尸首,被李忘尘轻轻抬住,堆在大树树桠上卡住。他抬头望了望穹空被遮住的月亮,再次飞身而起,匍匐在楼阁上,偷偷从窗户中溜了进去。 舞台上的曲声如宛阳春白雪,天籁之音,充斥在众人的耳朵旁,仿佛在弹一曲仙乐,余音绕梁,不绝如缕,让人心平气和,又宁气静神。 而洛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悠扬婉转的曲声中,不知不觉被她融入了自己道行的意志,对众宾客乃至穆府上下众人都有一定的迷惑作用。台下,包括薛平之一众人,都已被曲声吸引住,轻轻放下手中酒杯,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台上女子的拨弦声。 李忘尘犹如鱼得水,在穆府各处进行摸索暗杀。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有很高的道行,乃是薛平之与穆勋元安排进来的数一数二的杀手,不过此刻因为被洛羽超高的筝声所吸引,大多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突然刺过致命的一剑。 李忘尘的整个暗杀过程,竟然出奇的顺利! 台上余音绕梁,让人陶醉不已,穆府之中,却有一股淡淡的血猩味儿渐渐弥漫起来。 洛羽眼角一眯,将手扶在筝上,压住筝弦,如同珠落玉盘,久而消失不闻。洛羽在众人还没回身的时候,曲声猛地豪放急促起来,如云兴起,乐曲悠扬,变化有致,让人惊叹。忽然,她微垂眼睑,将汉筝放双腿上,轻扇长袍,席地而坐,十指垂在汉筝上,美目盼兮。从之前的单手抚筝,到现在的双手弹奏,曲声和寡,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众人皆醉在其中,沉迷忘我。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她的嘴角在轻纱遮面之下轻轻勾起,双手变化却出奇的慢,琴声一换之前欢快的曲调,悠悠弹奏出一曲令人哀怨的曲子,曲声呜呜然,如泣如诉。上阙声如同秋风凄凉凉,卷起漫漫黄沙,凋谢的叶儿随它漫天飞舞。一片片如蝶,如精灵,在天空中久久飘零,挣扎着,不肯落下。后阙更是悲凉,哀弦声如同落叶安静地躺在地上,被雨水践踏,被霜雪掩盖,腐烂成春泥,孤独地诉说悲寂,令人哀从心来,泪下青衫。 台下的魏子云眉头一皱,突然拍案而起,内心升起一丝疑惑,猛地惊醒了过来,奇怪的打量着洛羽,发问道:“殷姑娘,今日是薛将军大喜之日,你为何弹奏如此悲伤之曲?” 所有宾客如同醍醐灌顶,一一从魏子云震人耳膜的质问声中惊醒过来,脸上也带着奇怪之色,纷纷看向洛羽。 穆勋元面红耳赤,忽有愤怒之意遍布脸上。殷姑娘弹此哀伤的曲子,不是故意打他穆勋元的脸面吗?快步走上舞台,他一把夺过洛羽手中的汉筝,疾怒道:“殷姑娘,此事你必须给本城主一个交代,不然,我让你下不了这个台子!” 洛羽闻言并不急,只是淡淡的站起来身子,莞尔一笑,看向众人,轻声道:“本姑娘弹的曲子,也只有那么几曲,诸位客人听得如此尽兴,本姑娘也不想扫了大家的性子,方才继续弹奏。穆城主若要问罪,本姑娘也无话可说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从地面缓缓站起,轻轻踱步,圣洁温婉,风情万种。她一一掠过台上的宾客,声音空灵动听,宛如缥缈仙声,又似黄鹂悦耳,带着一丝哀怨,竟所有人竟生了不舍得责骂之心。 穆勋元一听此话,脸色顿时僵了起来,是啊,殷姑娘说这话可谓是完美。他若要定罪殷姑娘,岂不是不给众宾客面子。倒是有哪位宾客不满,对他穆勋元绝不是好事儿。 毕竟,这么多的宾客,哪怕其中的任何一个人的身份,也是他不能轻易招惹的。此刻,他不得不仔细掂量掂量一下自己,将汉筝小心的还给洛羽,并抱拳致歉。 “殷姑娘,此事不怪你,恕穆某太过激动了,你继续弹奏!” 穆勋元再怎么不满意,也只能硬着头皮让洛羽继续弹奏,琴声又起,众宾客再次安静下来,回味这沁人心脾的哀婉曲声。 前桌之上,薛平之坚挺的鼻梁微微翕动,双眼眯起,在空气中吸了吸,突然惊声站起,脸上带着一丝慌乱,沉声道:“这是?好重的血腥味,怎么回事?” 魏子云顺了顺山羊胡须,将面前的酒气挡住,仔细嗅了嗅身后的空气,低头略有思索,脸色猛然大变,不可置信的看向台上弹奏的殷姑娘,惑道:“这殷姑娘的曲声为何会带有一股迷人的意志,让我都陷了进去,没有嗅到这浓郁的血腥味儿……看来,是他们来了!” 一旁的魏不归醉眼大睁,内心“咯吱”一声,方才坐下的身子,又慌忙站起来,惊声道:“是我们太疏忽大意了,但穆府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怎么进来的,怎么会没有一点儿动静?” 薛平之脸色阴寒,知是大敌来临,一把拔出桌下隐藏着的长剑。身形展开,冲天而起,立在穆府上空,肃目扫视整个灯火通明的穆府,脸上的凝重之色越来越深。 “可有发现什么?” 薛平之洪亮的声音传递整个穆府,短短两秒后,穆府之下,飞起几道黑影,还没来得及报告情况,他们人在空中,突然感受身后有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寒气逼近。扭头一看,身后竟是扫来数道和夜色差不多的剑影,无声无息,快得惊人。这唯剩下的三人,在同一时间秉息,仓促抬兵器格挡,剑光过处,无往不入,所向披靡。唯看见三人口喷鲜血,身上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落在地面,气若游丝! 夜色中,一道清朗的身影从房檐之下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左手之中,擎着一把轻巧的碧莹长剑,上面,正一滴一滴的滑落着鲜血。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自己的身后,一直有一个人在悄悄的放着冷箭。未知的危险会令人更加恐惧,而当这个危险实实在在出现在了面前,他们脸上的惧怕之意,早已化作绝望。手起剑落,李忘尘面无表情的解决了这三人。抬头望向穹空上的薛平之,淡淡的笑容瞬间转化为愤怒,恨意,让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薛平之,黄兄饶你一命,你却不知珍惜,今夜,我必将手刃你的狗头,以慰黄兄在天之灵!” 薛平之脸色狂变,飞快的闪身落在归云二老身后。眼角,投射出一道阴翳可惧的光芒,忌惮的望着李忘尘。李忘尘能够从容的走进穆府,自己安排的上百位杀手,恐怕无一生还,全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好一出漂亮的反间计,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埋下的网,不仅被李忘尘撕破了,自己,也陷入了危险中。 第五十四章祸乱(二) 霎时,穆府乱成一锅粥。有宾客起身躲避,一脸茫然无措,以为是邻国来犯;有丫鬟抱头鼠窜,脸上浮现恐惧之色,拖着梨花带雨的哭腔远远逃离;有家丁战战兢兢,望着茹毛饮血的李忘尘,脚下似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分。 更多的人是迷迷糊糊的,还未从洛羽超凡的筝音中回过神,恍然见到那个提剑走来的少年,脸上表情又是迟疑又是惊异。看似歌舞升平的穆府,竟是暗藏杀机。幸好,来人并不是针对他们的。 薛平之落在归云二老身后,阴沉着脸,颤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理清头绪,更想不出李忘尘是如何将他埋伏好的上百杀手暗杀光,更可怕的是,竟无一人发现。 李忘尘停下身子,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道:“想不到堂堂镇边大将军,竟然是个草包。你以为在这穆府之中布下天罗地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薛平之,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犯下的罪孽,下地狱去忏悔吧。” 说罢,李忘尘身形一蹿,手腕一翻,长剑被他高高举起,发出冷冽又嗜血的光芒,向着薛平之就杀了过去。 “二老,杀了他!” 薛平之一声令下,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事关生命,他不紧张才怪。左右看了看,果断向着穆府门外奔闪而去。 “贤婿,等等我!” 台上,穆勋元脸色大变,今日之事,他早已了解了个大概,眼见仇人杀进了穆府,他大惊之下,只得慌忙从台上跃下,同薛平之一并逃跑。众宾客也顾不上了,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归云二老脸色凝重。特别是魏不归,来人悄然无声杀光了薛平之安排的上百杀手,此刻,他终于明白魏子云之前的担忧了,确实是自己太小看了李忘尘和洛羽。一双被肥肉掩下的小眼睛机灵的打量着四周,势要将那个躲在暗处的洛羽找出来。从开始到现在,他竟然还不知道殷姑娘就是洛羽。 “薛将军轻放心,我二人竭尽全力,也会护你周全!” 魏不归抄一把流星锤,魏子云手握长刀,二位长袍一拂,道貌岸然,花白的长须微微向后飘动,颇有一股舍身忘死之志,气贯长虹,迎向李忘尘。 “咚——” 紧张的局面被一震刺耳的筝声划破,台上的女子却在此时又将汉筝弹起。筝声如同鼓声震天,气动山河。 “两个老头,你们的对手是我!” 洛羽长衣飘洒,单手抱筝,美目若水光粼粼,身上扫起一阵风,顿将那张面纱吹落,露出一张精妙绝伦的脸蛋,两眉弯弯似新月,一唇如花蕊点秋香,俏脸若清霜并红叶,琼鼻玉珠眼,灵秀当山河。白皙的双手挑在琴弦上,两根琴弦顿时撕裂筝台,荡起一阵罡风,如同锋利的锥头,直射归云二老。 “老夫早就有怀疑你不是殷姑娘了,想不到真是你这个小女娃!” 魏子云一声大喝,踏地蹿起,一刀斩断洛羽挑过来的筝弦,一股劲风,带着他的身子蹿向洛羽。魏不归这才露出明了之色,忍不住晃了晃脑袋,暗骂自己愚蠢。他丝毫不甘示弱,身上迸发出一道震人心田的气息,右手前弓,双手坠流星锤,抡起砸了过去。 洛羽轻轻一笑,将怀中汉筝一掌拍出,以掌化气,秀手握拳,御风而起,宛如轻燕般直直掠起。双拳之势,却是灵动飘忽,变化无方。直到最后,方自定得方向,双手顿化作冰一样的颜色,与射过来的流星锤捣在一块儿。看似威力无穷的流星锤,竟被她一拳击飞。 空中,魏子云再使出一招,将飞起的汉筝斩作两截,又是提力一刀横扫出去,空气发出沉重的“呜呜”声。下一刻,就要拦腰斩断洛羽的身子,洛羽几乎是朝后一个水平仰下,脚下一蹬瞬间掠去老远。躲过魏子云的一刀,她双手结印,俯冲直下,只看见三人之间各色真气四溢,碰撞得满空震动,速度快得出奇,酒桌四分五裂,屋檐似不堪重负,欲要倒塌。宾客躲避不及,纷纷摔在地上,抬头张望这神仙一般的打架,满目的惊悚和震撼。 薛平之却趁着这个机会,与穆勋元一起溜到了大殿前方。李忘尘怎可放过他,在洛羽拖住归云二老的一刻,持剑飞起,将一众上前抵挡的家丁几脚扫飞。竖起长剑,向快要跑出大门的薛平之头顶斩下,剑光凛冽,气御苍穹。 “薛平之,我说过,你今日必死无疑!” 剑光顺着薛平之后背狠狠震下,他因为中午受了重伤缘故,一使劲浑身痛得不行,只得蹒跚着身子往一边扑倒。剑光从他的身子旁斩下,击起地面的青石板上,碎裂而来,刮飞地下大量沙石。 穆勋元老脸一颤,被李忘尘斩出来的气浪掀飞出去,砸在一张木桌上,木桌承受不住碎裂而开,碎屑四扬,带着穆勋元的身子狠狠摔在地面上,一身雍容华贵的雕豹长袍,被地面的木屑刺破,划进他的大腿之中,鲜血汩汩的流着。 哪怕是李忘尘的目标不在他,竟也让他受了不小的伤,可见这一击有多强了。皱着眉头,他忍着巨痛将木屑拔了出来,脸上冷汗涔涔,拖着腿向着门外爬去。 李忘尘一击扫空,凌目一嗔,双手擎剑,飞身扫下,向着扑倒在地面的薛平之刺出一剑。风将他的头发扬起,露出一双犀利而冰冷的眸子,薛平之冷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满脸布青灰之色,咬着牙关,死死拽着配剑格挡。 二人各执长剑,乍一碰撞,一股强大的气浪怒号而起,扑在两人势若水火刚毅的脸蛋上,骤然分开。李忘尘人在空中,沉着收剑又刺,招招致命,丝毫不给薛平之喘息的时间。 双腿盘扫,薛平之终于站起了身子,强忍住伤痛,迎着李忘尘的攻击,痛得满脸的狰狞之色,怒吼出声。奋力扫出一剑,剑光耀眼,刺人眼球。 嘴角微抿,李忘尘肃目相对,握紧剑柄,凛然不惧的斩出一剑,瞬间破了薛平之这道看起来凌厉寒冷的剑光,依旧势不可挡的扫了下来。 剑,再一次碰撞在空气中,强大的力量压着薛平之身子往后倾倒。李忘尘几乎平视地面,手中的剑挑开了薛平之攻来的一击,差一厘就刺入了薛平之的胸膛。危机之时,薛平之持剑端堪堪挡住了这一击,却也因抵挡得太仓促,只能将剑柄压在地面借力。 上空,李忘尘手下再用力,拖着薛平之的身子摩擦着地面后退,那把抵在地面的剑柄在地上划出一道道锃亮的火花,带着薛平之的身子一直移去老远。 李忘尘势要杀他,几乎是倾尽了全力,咬牙推出,薛平之何尝不是用尽了浑身之力死死抵挡,此刻,他头发凌乱,双手发颤,虎口几乎被李忘尘的力量震得要裂开一般。也因此,彻底震到了他身体的伤势,口接连喷吐鲜血,脸色苍白,呼吸重了不知几倍,却不敢松懈半分,死死的拖住手中保命的剑支撑着。 归云二老见状,心下大急,相视一眼,魏不归持兵器扫出,一人悍然迎上洛羽,以牵制洛羽死死纠缠的动作。魏子云趁着这个机会全力后退,双手结印,击向半空的李忘尘。薛平之不能死,不然,他二人都要大祸临头。 “老头,你过分了!” 洛羽气鼓鼓的瞪了魏子云一眼,冷语声中,右掌有如蝴蝶般在银雨流星锤上轻轻一飘,魏不归突然觉得自己全力击出的一招,竟莫名其妙地失了准头,击向了半空中,又向着自己的身子回砸了过来。 失去了魏子云的帮助,魏不归一个人承受了洛羽的攻击,被自己抛出去的流星锤击中胸口,气血逆流,涨得他满脸通红,落在地上,接连倒退了好几步。 洛羽闪身落下,如同飞燕落地,又似飞吹叶落,惊不起半点风声。脚下轻滑,瞬间闪到了魏子云面前,动作出奇的敏捷。只见身子一扑,双手一剪,一掀,急如闪电,魏子云单手拔起长刀抵挡,却是慢上了一秒,被洛羽击中胸口,倒飞出去。 白光一闪,李忘尘感受到身后危险的气息,只得停下对薛平之的攻击。猛然扭转身子,提剑斩出一道剑光,抵挡魏不归的攻击。然,魏子云全力出手的一击的威力太过强大,一股猛烈的气浪依旧势不可挡的撞击在他的身上,令他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飞出去。 “你不要命啦?” 洛羽飞身而起,于半空接住受了不轻伤势的李忘尘,缓缓落在地面,脸上挂着一丝担忧之色,愠怒的骂着。 归云二老也受了点伤,落地后,又慌忙蹿出,将口喷鲜血的薛平之护在身下,忌惮的望着洛羽和李忘尘,满脸的凝重之色。直到现在,他们终于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将黄彦朝杀害,招惹了这两个不该招惹的人。 “夫君,你没事吧!” 穆易慈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一把将薛平之的胳膊扶住,抱在怀中,伸手擦去薛平之脸上的鲜血,漂亮的脸蛋上梨花带雨,一副不胜悲伤的样子。 薛平之一把将穆易慈推开,踉跄着步子站起来,一脸惨色,怒吼道:“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快走!” 李忘尘揉了揉疼痛的胸口,逞强的将嘴里的鲜血咽下去,提剑对洛羽说道:“我还没问题,可千万不要让他们都逃了。薛平之该死,这两个老道也是凶手,一并杀了!” 洛羽认真的点点头,身子再一次蹿了出去,这一次,环在云白长纱后腰上的灵影鞭被她一把抓了起来,凌空扫起一阵罡风。人未至,气息如同寒冰罩在归云二老的头上,仿若站在刀山之上,二人内心充斥着强烈的不安,一股退意开始萌生在他们的脑海之中。 归云二老死死抓住手中的兵器,在宛如巨蛇吐芯的灵影鞭扫来之时,齐齐将手中的结印兵器掷飞出去。做了这些,二人又对视一眼,似是下了一个狠心。将双手伸出来,紧紧合在一起,一股浩然的红光黄光顿时从他们的身上传出,顺着苍老的手指中跳了出来,凝结在他们的胸前。两道不同颜色的光芒不断在他们指尖上融合,汇成一个巨大的紫色电球,暴戾的气息让人心脏猛地抽动,全身寒毛卓竖。 这是归云二老的压底箱,最强联合功法归云诀。归云二老名声如此响亮,正是因为二人拥有这一套夺天地造化的神技,一招,可撼山河,震明月。 “小女娃,是你逼我二人的,死吧!” 归云二老四目如同喷火,抽尽浑身真气将紫色电球推了出去,击向洛羽。 另一端,穆易慈搀扶着薛平之仓惶逃命,已经跑出了穆府大门。李忘尘闪身追上,有洛羽抵挡住归云二老,他的目标,自然是薛平之。 抬起剑,李忘尘身子如同离弦之箭,爆射而去,他第一次使出来剑式七绝最后一式化剑式。化剑式,顾名思义,千变化万。李忘尘剑术精湛,又有前世的记忆存在,这化剑式呈现在他手中,竟是上升了数个层次,犹如千万剑雨射出,仿若流云尽散,又似大雨倾盆,而他的剑影,竟都是指向薛平之的后背,像生了眼睛一般,快如闪电爆射出去。 第五十五章女人(一) 穆府门外,一匹刚健有力白毛烈马停了下来,刚劲的尾巴猛地甩了一下,扬起马蹄长鸣一声,看起来桀骜不凡,威风凛凛。这是薛平之的从军的战马,跟着他身边已有十年,是一匹不可多得的,能够日行千里的宝马。除了这匹战马之外,还有八位盔甲大汉骑着马儿跟在后面,身上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他们,正是午时之间,被李忘尘和洛羽打伤的八员侍卫。 穆府发生战乱后,八人急忙将马儿从远处的马棚中牵出来,全力赶来。 穆勋元爬出穆府,匍在抱狮石鼓前,见到这八员穆勋元的侍卫军,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嘶声站起,激动道:“救我!” 八名汉子并没有领他的情,甚至没时间多看一眼,翻身跃下马背,直奔穆府冲去,他们的目标是要保护将军,而不是穆勋元。 穆勋元面上一恶,眼神像刀锋一样凌厉,望向八匹红鬃烈马,用手支撑着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向着距离最近的一匹马背跑去。 正在这时,穆易慈终于扶着重伤的薛平之跑了出来,穆府大门里,跟着射出无数道剑影,刺破厚达五寸的朱红大门,洞穿门上悬挂的大红灯笼,一路秋风扫落叶,揪起八位大汉的心脏,砰砰直跳。 寒光如凌刃,一泻银瀑飞溅,让残月失了颜色,让星辰失了闪烁。 “挡住!” 薛平之早已是吓变了色,狰狞的脸上遍布恐惧,声音撕裂般的打着颤,他从未感觉过,死亡竟离自己那么近。 八名大汉义无反顾的挡了上去,生死,似乎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足一提,淡然处之。他们生来是军人,哪怕是死,也不能折了这锐气。招式发动开来,八人沉着面,以身试法,用手中的兵器挡下这无数的剑影,一时间,剑光肆虐,鲜血飘飞。 李忘尘人若惊鸟,夺门飞出,两眼垂火,暴喝道:“闪开,不然格杀勿论!” 八名大汉咬紧了牙关,挡下了剑影,浑身欲血。心却如古井,没有一分动摇,持兵器逼了上去,再次发动攻式。看似招式配合无间,滴水不漏,但在李忘尘杀红的双眼中显得是那么慢,那么无力。 薛平之和穆家父女已经赶到了马的面前,李忘尘可不能让他们逃了,不然接下来的面对的,可是十万大军啊,他有心再战也无力去使。哀叹一声,手中长剑一抬,便翻飞了出去。眼前挡在自己面前的八个汉子,他不得不杀。 叹声刚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冲了进去,竟有猛虎入群羊一般,手中长剑翻飞,在空气中发出一连串的音爆声,剑身,触摸到其中一名大汉厚重的盔甲后,一条断臂被卸了下来。 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手中的剑只是简单的抡起,而后斩下。屠杀,让李忘尘的内心升起了一种嗜血的畅快感觉。上一世,他杀人无数,今生,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凡是挡在面前的,不论好坏,他必杀之。 手持长剑,身形扑闪,长驱直入,所向无敌,剑下八人全倒,血肉模糊。鲜血洒出,落花般的沾满了他的衣服。 青衫遍红! 薛平之已经跃上白马的背上,他只需要逃出城门,让十万大军护住他,李忘尘就奈何不了他。 他本以为在这穆府布下天罗地网,便可以将李忘尘和洛羽消耗甚至是杀死,但他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请来的上百杀手,却悄然无声的被李忘尘一人杀光了。让他更加意外的是,归云二老竟然不敌洛羽,他因此,差一点点就死在李忘尘的手中。 心里虽是一片惧怕,脚下却不敢耽搁半分。一手牵缰绳,一手长剑猛拍马屁,双腿夹紧了白马的肋骨,焦急的催马惊声跑起。 “休要逃走!” 李忘尘身在半空一掠,蹿起了一阵罡风,直接扫向前面疯狂逃窜的三人身后。虎步再生风,若叫天子般暴射出去,眼见将要追及,三人在劫难逃。 薛平之眼底射出一道戾气,左右看了看,一剑挑在旁侧的穆勋元身上,暴躁的力量绞得穆勋元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挡住了李忘尘蹿过来的身形。 “爹!夫君你干什么?” 穆易慈看见这一幕,心下大骇,显然没想到薛平之为了保命,将自己的岳父推了出去。她桃面泛珠,止不住心里的悲伤,嘶声痛哭。 “穆易慈,你不是说爱我吗,爱我,就帮我拦下他!” 薛平之露出丑陋的阴沉笑容,神色一崩,阴沉化作狠辣,抬脚猛地踹在穆易慈的马背上,方才催促脚下的马儿向着城门奔跑而去。有这匹千里马在,他的速度如同电闪雷鸣,转眼跑去了上千米。 李忘尘人在空中,见着倒飞而来的穆勋元,将剑推出,伸出了双手向前猛地抓去,掌中两片尸身,化作满天血雨。这穆勋元仗着城主身份,在这吾夷城横赋暴敛,鱼肉百姓,对恩人黄家背信弃义,十足小人也。杀他,不仅是为了给黄彦朝报仇,更是为了这吾夷城一方百姓安宁。 前方,红鬃烈马吃痛,长嘶一声,前蹄跃起,向着地面扑倒了下去。手持缰绳的穆易慈脸色吓白了,柔弱的身子随着烈马倒下的一刻,滚去了老远。 许是动了胎气,趴在地上,半晌没能站起身。 解决了穆勋元的李忘尘又欲往前追去,但见夜色如墨,溟濛一片,哪还有薛平之的影子。 “坏了!” 李忘尘嘀咕一声,将手中两片血尸扔下。浑身缀满鲜血,有上百杀手阴森的血液,有八个大汉刚烈的血液,也有穆勋元肮脏滚臭的血液。他缓缓落在地面,神色如常,伸手召回长剑。 他没有继续往前走去,淡淡的望了一眼穆易慈,脸上挂着一丝苦涩,嘲笑道:“这就是你爱的人吗,他竟然为了活命,将你推过来挡刀子,可笑!黄兄哪怕是最后死的一刻,依然在惦记着你……你知不知道,真正杀了黄兄的,不是那两个老道,而是你啊。是你,将他逼上了绝路,也是你,亲手剥夺了他活着的希望……你真该死!” 李忘尘一脸悲愤之色,面对穆易慈,他甚至懒得多去看一眼,只是将手中的剑举起,轻轻摩挲上面的鲜血。 穆易慈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用手支撑着身子慢慢爬起来。阖起了眼帘,又缓缓睁开,漂亮的脸蛋上妆容花了,悲伤的扫视着地面两半穆勋元的尸体,又移到李忘尘的脸上,惨声道:“你……好狠,杀了我爹,还想杀了我不成!” “杀你?” 李忘尘将手中的剑扬起,又放下,脸上的戏谑之色越发浓郁,抬头望着天空,喃喃道:“杀了你,也不可能弥补你犯下的错误,黄兄也不会活过来!” 穆易慈脸上凄惨的表情愣住,心中一喜,疑惑的问道:“你……不杀我?” “黄兄至死也不让我给他报仇,更不希望你死在我的剑下……你真应该跪在他坟前好好忏悔!” 李忘尘扬起了剑,扫出一道厉风,将穆易慈震出了老远,又摔在地上。李忘尘提着剑,脸上不断挣扎,他很想将这个女人杀了,但他不能。 他徐徐往前走去,步子,一步又一步的逼近穆易慈,他想将她这张美丽魅惑的脸蛋刮花,破了这个内心丑恶的女人面相,让她一生活在痛苦和忏悔之中。 “我不杀你,但只要你活着一天,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他握紧了剑,向着穆易慈的脸蛋划去。 穆易慈轻纱滑开半截,露出雪白的胳膊,以及内里的大红亵衣。她的头发凌乱不堪,小腹传来的阵阵剧痛,令她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起来。双手抱着肚子,艰难的站起来,形态疯狂,大声嗤笑道:“不会让我好过,为什么?” 李忘尘怔了一下,停下动作,错愕的看向这个女人。 “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欢女人的身体吗?更何况,我那么漂亮,你舍得割花吗?何不如放了我,好好享受享受!” 她拖着步子,轻轻靠近李忘尘,在李忘尘的目光之下,直接将轻纱褪下,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细腻的肌肤仿若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唯有一件薄纱似的亵衣遮挡胸前。光滑玉洁的小腹微微隆起,怀孕的晕红让她看起来更加的妩媚诱人。那轻纱裙幅褶褶如雪,若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坠下。她的步态愈加雍容柔,停在李忘尘的面前,呵气吐兰,眸盈秋波,嘴角挂着魅人的笑意。 还别说,她这副样子还真教人难以把持住。 她几乎靠到了李忘尘的身前,一股诱人的女子香味儿传来,萦绕在李忘尘的鼻尖。 李忘尘将头低下,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穆易慈这是想干什么? 不经他思索一下,穆易慈伸出自己纤细的十指,抓住李忘尘的手,就要放在自己那高耸又浑圆的双峰之上。 “我给你我的身体,只要你喜欢,你尽管拿去!” 李忘尘眼里射出一道厌恶的表情,将手缩了回去,沉声道:“请你穿上衣服!” 这个女人,竟是生怕自己划伤了她的脸蛋,不害臊的当着他面脱下自己的衣服,出卖身体,以求他的宽容。 “呵呵……” 穆易慈见李忘尘这般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的意外,柳眉儿弯弯,娇笑道:“想不到少侠还真是一位光明磊落的男人。不过你这般菩萨心肠,为何要这样对我一介弱女子?你是不知,划伤一个女人的脸,比杀了她更凄惨。少侠,只要你不让我毁容,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她不能丢失了这张漂亮的脸蛋,因为这张脸,是她的一切。她还需要用它,去实现自己的凌云壮志。 一个大逆不道,令人发指的抱负! “再不将衣服穿上,我就杀了你!” 李忘尘目光一寒,将剑抵在了穆易慈的胸口之上。穆易慈微微低头,看向那剑头所指之处,正是那绘有百鸟朝凤的红色亵衣撑起的地方,嘴角一勾,酸酸的说道:“少侠可真会挑地方,怎么样,舒服吧!” 李忘尘瞠目结舌,嘴角一抽,急忙将剑放了下来,背过去身子。不想穆易慈往后一抱,两只盈盈细手搭在了李忘尘的胳膊之上勒住, 后背,一具柔软的身体紧紧靠着李忘尘。那红色的亵衣丝带也在突然间滑脱了,李忘尘只觉得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袭击在背部,越发让他内心憎恶,声音发寒的道:“放开!” 穆易慈却将他勒得更紧了,嗲声嗲气,诌媚道:“少侠,只要你放了易慈,易慈会感激你的!” 李忘尘眼神凌厉,恼羞成怒,冷声道:“不知羞耻,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穆易慈见着李忘尘一副不敢动的模样,动作更是大胆了起来,右手抚摸到他的胸口上,又将脸蛋凑在他耳朵旁,轻轻吹了一口热气,娇声道:“少侠,你方才碰了我的身体,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你无耻!” 一股怒火烧到了李忘尘的脸上,彻底让他暴怒了起来。 若怒火可以燃烧,此刻李忘尘恐怕化成了一个火窟。 两脚一前一后弓起,猛踏地面,提着穆易慈的双手,奋力一拽,借助灵活的身子倾斜之下,将抱着自己的人儿甩了一个百八十度的翻转。空中,那件红色的亵衣飘落下地,李忘尘的眼里,看到了一片不该看到的,弄得他面红耳赤,急忙放开穆易慈,提剑转身就走。 “少侠,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从今往后,你不得再对我出手!” 穆易慈头发凌乱,面上潮红,上身不着一块布,只得双手遮住那神秘的地方,却不能全部握住,大片雪白露了出来。望着李忘尘匆匆离开的背影,她的嘴角,勾起了一道阴辣的笑容。 第五十六章女人(二) 满街的血腥味漂浮在冷风中,不少被战斗波及的宾客相互搀扶走出穆府,望着门前那一片残肢断骸,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杀戮,十分残忍! 门前的大红灯笼破破烂烂,里面的蜡烛还亮着,投射出地面鲜血的颜色,将红色的灯笼映得更加红了。 李忘尘心里憋着一口气,意实为难平。 这个女人,简直不要太难缠。 为了不让李忘尘划了她的脸蛋,竟然不惜自己的身体,将衣服脱了,赤裸裸的抱住他,以色相胁迫。 哪怕是李忘尘不想就这样放过她,也不得不放了。再停留下去,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来。李忘尘愤怒之余,也有些奇怪,这样的女人,究竟要有多深的城府,才能做出如此恬不知耻的事情来? 他不得不为死去的黄彦朝感慨不值,这样不择手段以达目的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夜幕下,天街清凉。 穆易慈静静望着李忘尘走去的方向,脸上的阴辣的笑容,渐渐转化为冰冷的锋芒。 她将地面衣服拾起来穿上,方才轻轻坐在两半血尸的面前,静静地望着,脸上看不出有多少悲愤。 虽然,这两半血尸,是她的父亲。 但那如何,死了就死了! 她不会忘了,穆勋元为了一己私欲,将他献给薛平之。 那一天,她哭着哀求穆勋元不要这样做。但她得到的,却是穆勋元狠狠甩来的两个耳光。 那天,她知道自己躲不了了,在穆勋元冷漠的逼迫下,哭着沐浴,哭着化妆,哭着更衣。 当她走出闺房的那一刻,已是一位魅惑众生的绝世美人儿,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身着淡果绿抹胸宫纱服,飘廖裙纱裹紧绸缎,显出玲珑剔透的诱人身姿;脸上施了淡淡的粉黛,眉若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原本殊璃清丽的脸蛋上褪怯了那稚嫩的青涩显现出了丝丝妩媚,勾魂慑魄! 穆勋元浑浊的眼睛一亮,也禁不住点了点头,认为自己的女儿绝对可以迷得薛平之神魂颠倒。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端着灵芝煲鸡羹汤,主动进了薛平之的房间,一夜未出! 就在那一晚,她躺在那张陌生的床上,忍受着那个男人的折磨,流下了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滴温柔泪,晶莹而又滚烫,滑过她的脸上,似火灼烧。 她爱薛平之吗?不,那是恨! 是薛平之毁了她的身体,也是薛平之毁了她的爱情。 她一直期盼的,一直都是和那个清秀的书生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但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了! 她第一次感觉是那么孤立无助,阴暗的一面不断蚕食的着她的天真,她的美丽。 第二天推开门的她,看见门前的一片鸟语花香,步履蹒跚的走出去。她开始停留在遍及曾经每一个欢声笑语的地方。最后来到柴房小院,看柴扉轻掩,看绿色荒芜。 所见之处,竟是一片衰败,肮脏也残酷! 她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得很无心! 如同她这种专门附庸在家族观念下成长的弱女子,命运就像一个羁绊住身子的樊笼,囚禁住那本该是每一个少女都应有单纯和美好。她们就像玩物,上层人身下的玩物,一生一世,只能被道德伦理死死捆绑着,永不见天日! 从古至今,她们的命运都是悲哀的。善终的,一直唯有大逆不道之人。 比如,那个亲手杀了自己夫君,掐死自己的孩子,建立盛世王朝的大周女皇——奚凤天! 这位令整个九州为之震惊的奇女人,亲手将大周王朝从一个小小的渔国,一举鼎立在九州数王朝之前。世人都道她功高盖世,彪炳千秋。因为,她打破了上亿女子被礼仪束缚的传统,亲手打造出一个女权至上的国家! 谁都不曾记得,她到底有多毒! 穆勋元的无情和势利,终于让穆易慈清楚了自己的地位!也让她彻底抛弃了那些有偏执 的道德伦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坏女人。 她学会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看待每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她复仇的开始。 起身,她一步步向着黑夜中走去。 地上,唯剩下穆勋元的两半残躯,一双浑浊的眼睛,还在怒睁着,就像曾经,他扇穆易慈的耳光时的表情。 穆府内。 洛羽身法鬼魅,白衣飘飘,左抽一鞭,右击一招,将归云二老的掷出去的武器打飞。长手一收,衣袂飘飘。仿佛那脚下的空气,能够承助她的轻盈身体一般。但她的脸色变了,那双似笑非笑的大眼睛遽然眯了起来,一股无比危险的气息接近,让她不由得心悸了。脸上,罕见一抹凝重之色。 充满暴戾气息的紫色电球不断在眼底放大! 她沉着脸瞪了那光球一眼,张开双手,全力后退躲避。但她倒退的速度,似乎并没有眼前这道光球的速度快。 穆府上空,一道庞大的光球飘浮在空气中,不断增大,紫电环绕,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声,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危机袭向半空那道云白色的倩影。 情之不能躲过去,洛羽闪身落在大殿翘檐之上。美目出奇的宁静,一双柔荑合在胸口前,快速地结着看不懂的印,顷刻之间,她已使出自己浑身解数,布下一道光屏挡在自己身前。 同一时间,带着死亡气息的紫色光球撞了上来,天昏地暗。 不,是亮丽的紫色光芒,将半边天都照亮了。 “轰隆隆!” 空气爆发出一股不堪重负的破碎声,狂风肆虐,强大的力量将豪华的穆府撕裂开来,撞向四周。只见地面猛然震动,飞沙走石,炸起一块块平整的青石板,和着满地的桌木食盏高高拂起,乱糟糟的荡在空中,下一刻,被紫色光球的力量彻底碾碎,化作漫天灰尘飘洒。 大殿隐蔽的周围,大树和假山之中,还停留着一些不愿离开的宾客,丫鬟。罡风击在大树上,抖落无数的叶片,以及树桠上一具具无比骇人的僵硬尸体,他们早已被这骇人的一幕幕吓变了脸,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假山石头后面藏着的宾客此刻才摸到了身旁一直未说话的同伴的手,发现他们的手是冰凉的。转身细看,吓得摔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说来。 到处都是血腥的杀戮。 他们之中,匍匐在地上的,躲在大柱下的,都触目惊心的盯着眼前这道非人类使出的力量,眼底,已是一片难言之色。 仰头看去,那金碧辉煌的大殿,此时竟已有倒塌的迹象。 他们,只能远远的避开,尽快的逃离。 洛羽轻咬了贝齿,樱唇抿起。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将她一张精致的俏脸映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脚下的飞檐在承受巨力的撞击之下,不断裂开密密麻麻的罅隙,一直延伸到梁上,朱红的大柱上。 炽烈的紫色光球在她的眼前不断放大,死亡般的压抑气息欲要将她小小的身子碾碎。 归云二老死死控制着紫色光球,四天手臂猛地向前一压。终于,那环绕在上面的紫电,被引燃了似的,一股更加令人恐惧的气息从中爆裂炸开。 然后,天地再次发亮! 震耳欲聋的响声,天崩地裂的震动,仿佛世界末日的来临。 巨大的力量再次扫向四周,震塌范围内的一切。轰鸣的声音,久久不息的回荡在吾夷城上空。好一会儿,紫色渐散,天地重新回归原本的黑色,脚下不再晃动,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 递目看去,满目疮痍,偌大而精致的穆府,此时已是一片残垣断壁,房屋倒塌,假山倾斜,花草蔫萎。池塘中的鲤鱼翻起白肚,浮在荷叶之上无力的张合着嘴。 漫天风尘扬起,将整个穆府笼罩在灰暗之中。 时间,回到前一刻! 惊心动魄的紫色光芒照亮半边夜空,惊雷轰鸣似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吾夷城。正殿之上,一道修长的云白衫身影抬着双手死死抵挡这威力无穷的一击,但见她风姿绝美,渊渟岳峙,似若仙女一般。那对柳眉,却是紧紧蹙了起来,面对归云二老联合使出来的归云诀,她终是没能抵挡住,脚下的屋檐在坍塌后,她的身子也跟着坠下了下去,埋在了废墟之间。后面,是漫天的灰尘扬起,掩盖了穆府上百数条人命,遮住了空气中潜伏的浓得发臭的血腥味儿。 孤月苍茫,跟着几颗闪烁不定的寥星,压抑的躲进了云层之中,似是不忍看见穆府这惨烈的一幕。 李忘尘人还在赶来的路上,惨烈爆炸声响起,他仰头看到了半空紫色的亮光。眼睛猛地收缩,内心也在刹那间焦灼了起来,脸色也跟着变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担心洛羽。昨日,二人初遇,他被这个蛮横无理的小女孩救起来的后,他被她捉弄,不停地捉弄。 当时,他不喜欢这个丫头的性子,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恨不得早点将她带回白鱼村,还了她的恩情撒腿就跑。 凌晨时分,他还在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他们之间做不了朋友! 上一世,他遭到了心爱的女人背叛,今生,连最好的知己,也为了一片玉蟾株的叶子,欲将他杀死。人心,他无法猜测,这个世界,太过肮脏。他只想一个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也在憧憬般,等待那场惊天危机来临。 这个世界,需要彻彻底底的清洗一遍。 但他没想到,今日为了杀薛平之,这个俏皮不讲理却又单纯无比的小姑娘,当仁不让的拦下实力最强大的归云二老,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为他开道。 可惜,他没能手刃薛平之! 而她,也被归云二老联合的恐怖一招击倒,摔下废墟之中,生死未卜。 “丫头!” 李忘尘撕声大呼,一生恣意妄为的他,此刻双眼竟有些发红了。他愤懑的提着还在流淌鲜血的剑,怒火烧在胸膛之上,爆发出一股凝结似的恐怖杀气。 第五十七章豁达(一) 像雾似的夜,像夜似的雾。这个不宁静的夜晚,雾气和夜色,丝丝缕缕缠绵不断。盖在人的脸上,若雪花一样轻柔,似冰锥一样彻寒。 时间,已是子时后,云层掩盖了星辰月色,终究是黑暗降临,光阴罹难。 这不应该是个好天气,宛如人的心! 李忘尘脚下撕起一阵罡风,身子像一头猛兽扑向远处的穆府,内心一片不安。 朗星明亮般的双眸,此时却因为担忧,更似血一样鲜红! 傍晚时分,他亲眼看见黄彦朝死在自己的面前。而今,这个俏皮的小丫头又遭受了归云二老致命的一击,凶多吉少。 洛羽顽皮的性子,让李忘尘倍感头疼。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的性子,但他并不讨厌她! 也绝不可能让她因为自己而死! 手中的剑,被他握得紧紧的。直到这一刻,他才恍忽明白,洛羽将这把剑送给他,并非单纯的想要捉弄他。洛羽应该早就看出了他是个使剑的好手,便将这柄剑送给了他。 而这柄剑,唤名为寒霜! 寒霜落地,银光染寒冬。寒霜剑出,万里不留踪。 前世,李忘尘有风雨剑在手,一剑光寒四十州,揽星戴月战九天,睥睨天下,傲视群雄,万人俯首。自从得到了天枢之匙,他一直都在躲避着九州众万的修士追杀。他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一个都没有!一生一人,手拎美酒,仗剑天涯,恣意洒脱,看似逍遥自在,落拓不羁。 是穷途之哭谁又明白? 他总是在欺骗自己,说自己不需要什么朋友! 因为他不会忘记,凌若汐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时,他看见的那双冰冷眸子! 他总是在试图用曾经的经历,说服自己,不要交朋友。 与杨靖宇结识,不正是一个一直挂在心上,久久挥之不去的伤痛吗? 因为太过重情,他承受太多了! 要说他与黄彦朝,二人只不过是同席共饮了几盏而已。但黄彦朝的死,却刺激到了他。他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为黄彦朝报仇,这绝不是因为正义,他也不是一个浩气凛然之人。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重视二人于酒桌上一席披肝沥胆的论酒之话。换言之,他珍重黄彦朝这个人。 这不是友情是什么? 但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有勇气去承认呢? 他不是不需要朋友,而是不愿,或者说是不敢再去结交朋友! 是害怕吗? 两世为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一生,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在指引着他,融合那些不可触碰的缥缈东西。所以打小的他性格怪癖,喜好饮酒畅怀,一人寻欢作乐,冷暖自知。 而对于酒,就像与生俱来的一般,喝再多,也不会倒下! 一生为何?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活着,图的一个逍遥自在罢了! 其他的,都是浮云尔! 是吗? 蹿到半空的李忘尘,通红的双目中闪过了一丝迷茫。 他本以为,从雪山跳下的他,恐怕是九死一生了。不想因为阿九的帮助,让他濒临危险之际,进入那场惊梦之中,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 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就是十几年前死在九州正道手里的那一尊“魔头”,自己心目中的崇拜者——忘尘! 因祸得福,这固然是好事。 但醒来的他也因为拥有了前世的记忆,更加懂了世俗的残酷,明了人性的丑陋。 所以,在洛羽问他能否做朋友的时候,他只是笑着摇头,没有说一句话。但那意思,谁都明白。 他画地为牢,步步为营。孤独随性,对酒吟诗,以为那是安闲自得的快乐。而其中的固步自封,自我勉强意味,足够凸显他内心是残缺的,不明静的。 他在思忖,上辈子活着的意义,似乎仅仅只是为了守护禁忌之门,让世人免遭万年前的惊天危机而已。 一心向善,世人却不容他,天道假以颜色,断了他生路。 他不是一个坏人,却被整个九州嫉妒。甚至是给他扣上了一个魔头的帽子。 五宗大擎,联合凌若汐争夺天枢之匙,将他杀死在陨魔崖之上,竟又是不要脸的将脏水泼在他的脸上。 这十多年以来,他遭受了世人太多的指责,辱骂和唾弃。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不仅可以天花乱坠,还可以将死人说活。 因为有了这些经历,方才令今生的他,依然在作茧自缚。不想去面对这个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世界,更不想承认自己的内心的需求和恐惧。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是一种错误的,避世的自我心理障碍! 也是他致命的弱点! 他不是一个古板顽固的人,洛羽的危机突然让他的封锁住的内心,出现了一丝泛起的涟漪。 天道好轮回! 这一世的重生,让他有了机会,可以将那些“正气禀然”的刽子手们斩尽杀绝。 除此之外,他也可以重新拥有这个世界的美和好! 如今想来,那一直奉为圭臬的“逍遥”,并不真切存在现实中,大鹏展翅,也要同风扶摇! 人类一直向往的东西,似乎都只存在内心之中,也由内心的扭曲渐渐转化为自己的佛龛,狭隘般地囚禁着最真实的美好天性。 眼下,他唯有战胜了内心的无衡,活出真实的自我,才能做到真正的逍遥自在! 人的内心,真的可以寻找到真正的逍遥吗? 一切皆有可能! 李忘尘的内心多了一份放下过去的执着。 他突然想将这把剑认真的提起来,杀该杀之人,守护想要守护的人,做一个最真实的自我! 此刻这个俊美的少年,有着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他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他将眼睛微微眯起,尖锐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仿徨后的狠戾之色。 那是内心在进行千般斗争,自我救赎的一个过程! 右臂之上,一把青色的钥匙在夜空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似是知了他心情一般,传出一道道温热的气息,渐渐平息他一颗焦灼凌乱的心。 那眼珠间或一轮,忽然发光了。仿若天边的萤火,渐渐变得澄澈,烁亮,又似两颗在黑暗中晶莹碧透的黑宝石,熠熠生辉。这双眸子里仿若装着山河日月,星辰大海,投射出一道道智慧的光芒,宛如包揽了这时间所有的美丽——豁然开朗。 他若有所思的垂下了头,将明净的双眼阖上。双手握寒霜剑,慢慢的举了起来,一直举到头顶之上。蹿出去的身形,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手臂上,一道道淡淡的青色光芒环绕在他的身上又向寒霜剑上攀爬,将他浑身裹在青色之中。他静静地感受着,感受着内心的变化。 内心豁达,方可做到真正的逍遥! 他似乎触摸到了什么,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很强烈!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寒霜剑的影子,足足有一丈之长,浑身白炽,散发着凌厉光芒,锐不可当!一剑,可劈山;一剑,可撼天;一剑,可斩往生,踏破轮回,成就无上大道! 剑,有剑术,剑气,剑光,剑影! 但它们,又可以细致的划分很多层次! 譬如人人向往的御剑,不仅需要超高的剑术,还要有一定的道行修为。 自那场惊梦中醒来,李忘尘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他自然知道,剑的最高境界,只能用心去斩出! 而他直到现在,都无法使出上一世任何绝学! 就如天枢之匙,不但是禁忌之门的枢纽,还蕴含着传说中的无上仙气。而且,它的本身,又是一部绝世功法——《玄天宝录》。 上一世的他,因为有这部功法,差一步证道成仙! 可以说,他在那场惊梦中,融合了上世的记忆,也得到上世传输给他的高深道行。但这些,都好像被手臂上这道钥匙印记封印住了一般,什么都使不出来。 洛羽的危机,让他的内心多了一些奇怪的想法,很强烈,但又虚无缥缈般。总之,他触摸到了! 一股很淡很淡的剑意从手中的寒霜剑上传来,剑身随即响起一道轻快的愉悦色,将他那遍布浑身的青光渐渐吞噬尽,最后化作一把散发着碧莹的,更加明亮的三尺宝剑! 寒霜剑蜕变了! 剑者有灵!李忘尘陷入到那种玄妙的感受之中,内心无比平静,已经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此刻,他能够从脑海中感受到那一丈有余的剑影,正一点点与他的身体融合在一起,消失在他的脑海中。他虽然看不见它,却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 人与剑,在这一刻,格物致知,心意相通! 半空中的李忘尘,猛地睁开了双眼,望着头顶光芒烁亮的寒霜剑,是无比激动的欣喜。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上一世没有经历过的。 但这,也是他的剑道! 是他用信念凝结出的剑道! 世人皆知上一世的他剑道独尊,今生,他走出了更加浩瀚的道路。 剑道无渊,不胜枚举。 用自己的道,斩出自己的剑。 融剑与我,我即是剑,剑就是我! 内心进行了千般挣扎,时间仅仅过去一分钟而已。 空中,李忘尘的身影如同巡夜的鬼魅,几个翻身,就已悄然无声的落在了归云二老的身外三米处。整个过程没有惊起一丝风声,甚至听不见他落地时发出的响声。 他徐徐转身,脸上看不见半分惊澜,像一面镜子,平静的可怕。一双眸子, 蓝得那么澄净、深邃、神秘,却能够让人感觉寒光闪闪,说不出的凌厉。 归云二老身子一怔,使出了归云诀的他们,此刻已经陷入了虚弱之中。但见这少年从天而落,他们竟发现他好像和之前变得很不一样了。他的浑身似乎萦绕着一种很强大,如同浩岳般的气息,又仿佛是一种出尘的,令人控制不住生出敬畏心理的气息。 他淡淡的站在地面上,双手持剑,无比轻松自如。这一幕,落在归云二老眼睛里,却忍不住全身发颤。再看这人的时候,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就是一个巨大的炼炉,可融日月星辰,可吞天地万物。 一句话也没有说。 李忘尘只是将双手举着的剑,往前轻轻压下。 一道碧莹的剑光出现在眼前,很淡很小,甚至要比他手中举的剑小了一半不止。 虽小,也无杀气。但很快,快得令人眼光缭乱,眨眼之间便到了魏不归的面前! 第五十八章好大的灰啊 乍一看,李忘尘斩出的这道形如弯月的剑气,似乎没有什么威慑力,仅仅是剑气震起的一道光芒而已。 如果说李忘尘的气质宛如一座高山深沉无比,斩出的这道剑气却令人大跌眼镜。 因为它太平凡了,除了快,一点儿气息也感受不到。 魏子云迟疑了一下,徒然松了一口气,以为李忘尘只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花架子罢了。 首当其冲的魏不归却是脸色大变,心脏猛然骤缩,发出剧烈的跳动声,狭窄的额头上溢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按理来说,李忘尘的剑气虽然快得惊人,他理应有轻松应对的方式。可他此刻竟是愣愣的伫在原地,蓦然在这道剑气中,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牢牢的锁住他的身子。 眼睛里一片骇然,恐惧,让他的脸吓得如同青枣一般的脸色。脚下想要挪动躲避,却是动弹不得半分。情急之下,地面的青石板硬生生被他踏得龟裂开来。 所有的挣扎,似乎都是徒劳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发出淡淡光芒的剑气,向自己心脏的位置斩了过来。 怎能甘心就这样死去! 眼见那剑气仅余咫尺,就要洞穿的他的心脏! 魏不归使出了浑身解数,将雄厚的道行逼进自己的四肢百骸中,宁可抱着自损八百的心,也不得不去避开这道看似平凡,实则无比危险的剑气。 “噗嗤!” 暴躁的真气蹿入全身经脉之中,令他气血逆流,猛地灌出一口鲜血,终于将肥胖的身子错开了几分。那道剑光紧随其后,似如烟尘一样,击在他背后的墙壁之上,留下一道深堑,溃散在夜空中。 还算宁静的空气中,先是闻着一声利刃切割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不是很大,听起来却很格外响亮。原是一条断臂落在地面,撞起的声音。 魏不归用铤而走险的方法将自己的身子逼了出去,因此让他身受重伤,脸若蔫坏的茄子,不见之前精神矍铄的模样,头发蓬乱,身形蹒跚,仿若风烛残年,奄奄一息的老年人。 那道剑气来得太快,以至于他没能够感受到左肩的疼痛。直至闪到了一边,听到自己的断臂落地的声音,宛如重锤撞击在他的心头。 他低眉一看,惨叫声顿从他那张惨白的嘴巴里吼了出来。他还是慢了一步,那道剑气竟是从左肩斩了过去,整条手臂,悄无声息的被卸了下来。一道血柱喷射而出,激了满地的尘埃,晕开出一道道墨色梅花。又洒在魏子云惊异的老脸上,他很奇怪的瞟了魏不归一眼,实难以理解为什么他避不开李忘尘这一剑。 李忘尘不是针对魏子云,他自然感受不到这一剑的恐怖之威。 遽然,他似想到了什么,惊慌的望了李忘尘一眼,那张脸猛地抽了一下。身子发狂似的踏地蹿出,一把抓起还在惨叫的魏不归,冲天飞起。 魏不归不是不想躲,而是躲不开。突然明白此事的魏子云,此刻脸上的惊恐,更胜魏不归面对李忘尘的那一道剑气时脸上的表情。 那是道超凡脱俗的剑气,已非一般人能够斩出来了,哪怕他活了一百多年,还没听说世间竟然有如此玄妙绝伦又怪异的剑术。 剑一出,便已锁定了目标,怪不得他无法感知到杀气。 这样的剑术奇才,定非凡人,难道是以剑独尊的剑神宗门下天才弟子? 如果是这样,他二人,不是将整个剑神宗都得罪了? 之前的担忧让他此刻已经笃定了这个事实。 这一刻,他内心的恐惧,早已不单单是面临李忘尘这朴实无华的一剑的而升起来的惊恐心理了。一股更加可怕的恐惧和震惊,深深袭向他的内心,让他直觉,仿佛是背上了一座大山那么沉重。 他心里很后悔要去帮助薛平之杀害了黄彦朝,给自己招了那么一个弥天大祸。那少年的背后,可是剑神宗啊,高高在上的存在。哪怕是整个陈国皇家,剑神宗宗主只需轻轻一句话,等待只有覆灭的结局。 那些江湖中最强大的宗门,早已立于这个世界的巅峰,和仙人没有什么分别。 这一刻,他的胆子彻底吓破了,招惹到剑神宗,那就是蝼蚁撼大树,终究自取灭亡。眼前,唯有逃,远远的逃走,藏匿天涯海角,尚可有一线生机。 “留下!” 李忘尘沉声说罢,右腿前弓,顺臂倾斜指地,又提起临空劈出一剑。这一剑,仍是淡淡的光芒出现在眼前,剑气惊不起一似波澜,没有一丝气息。然,身在其中的魏子云,此刻的身子竟是硬生生的滞在了空中。 一旁的魏不归惨白的脸上毫无生气,此刻被魏子云抓住,活着的欲望让他猛然惊醒了过来。抬起唯剩的一条右臂,反手一掌推在魏子云的背上,因动了力气,口里又吐出一口鲜血,嘴上焦急的大喊道:“老弟,快走!” 魏不归不得不这样做,若不将魏子云拍飞,魏子云将要面对的是李忘尘这毫不起眼但必致命的一剑。 霎时被李忘尘的剑气彻底锁定的魏子云,经魏不归全力拍出的一掌,终能够动了。反坠的身形猛然向前一蹿,带起来了一阵罡风。 剑气,在他上空闪过,风轻云淡般,似乎比一阵冷风扑面,还要弱上几分。 无波无澜,就这样消散在了空气中。 魏不归往后看了一眼,大松了一口气,先一步展开身形,向前方激射出去,眼见就要消失在夜色中。 魏子云苍白着脸,此时内心砰砰直跳,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他,后背上的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裳。他没有任何的逗留,弹起腿,追赶魏不归的身影逃去。 “我说过,留下来!” 地面的李忘尘一剑落空,虎步生风,凌空再劈砍出一剑。这一次,是李忘尘用尽全力的一击,他必然要留下这两个祸害。 剑光从他的身前亮起,剑光足有三米之长,剑气撕破了空气,发出沉闷的破空声。 这一剑,强大了一倍不止! 身在半空中的魏子云头皮发麻,额头上早已是冷汗涔涔,他能够感受到身后的剑气锁定了他,冰冷凌厉,杀气十足。 身子禁不住狂颤,内心一片悲绝,想他纵横世间百年,风光无限,如今却连一个少年随手斩出的一剑都破不了。 危急之时,他只能孤注一掷,毫无迟疑地,全力引动浑身真气逼进四肢百骸。他人在空中,遭到真气的反噬,气血逆流,以致经脉絮乱,青筋鼓起,嘴里接连喷着鲜血。 他不得已动用了魏不归之前自戕身子的办法,将身子震出去。脸上遍布决裂之色,让他本就形销骨立的脸蛋,如同骷髅一般,呈现出几分骇人的模样。 但那剑气来得实在是太快了,哪怕是拼了命的躲避,他还是慢上了一筹。剑气,几乎是削了他半个身子后,才消失在了空气中。 魏子云双腿齐齐断裂,鲜血如涌,喷射满天,犹如血雨淋下,好不瘆人。 “老弟!” 魏不归猛然扭转头,望着浑身欲血的魏子云,脸上布满了悲凄又恐惧的神色,决然折回了身子,向魏子云冲过来。 躲过李忘尘这致命的一剑,锥心的剧痛让魏子云神色僵白,欲要昏迷,身子临空欲坠。 咬紧了牙关,他拼命般张开双手,一把推飞折回身的魏不归,促声道:“大哥……快走,别管我!” 他几乎是暴喝出声,双腿被切断的地方不断撒下殷红的液体,点缀在夜空中,就像蜡烛燃烧的火焰。 他的身体在不断的往地面坠落,身受重伤,昏沉的大脑不断磨灭着他的生机。他自知自己是活不成了,机会,他只能留给魏不归。 “老弟,我不走!” 魏不归的眼睛红了,他与魏子云虽不是亲兄弟,二人感情却是深厚得很。一百多年来,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心意相通的他们,因创造出威力极大的归云诀声名大振,被人尊称归云二老,谁也离不开谁。 “休要逃走,黄兄的命还等你们来偿还!” 李忘尘盯着在半空挣扎的魏不归,又欲飞身追去,忽觉身子乏力了。连续斩出三剑,看似轻松无比,实则却几乎抽光了他身体的所有力量。不得已,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般,望着不远处浑身浴血的两道身影,心里焦急不已。 地面上,抛下了两条鲜血淋漓,干瘦的大腿,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与此同时,倒塌的正殿下方,还未完全散尽的烟尘之中,突然飞出一根散发着凌厉寒芒的黑色长鞭,如同巨蟒吞食一般,一闪而没。再看之时,它已撩入了黑夜之中,追着魏不归的身子弹射而去。 “快走,你不能让我白白牺牲!” 魏子云脸上浮现出一丝决裂之色,毅然的将浑身力量爆发出来,扭转身子飞身而起,枯槁的身子适时挡在了魏不归的身后。 灵影鞭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轻而易举的穿透了魏子云的身体。 魏不归愤然看了一眼李忘尘和倒塌的正殿灰尘之中,目眦欲裂,似要喷火。方才将目光移到魏子云身上,凄声道:“我会为你报仇的!” 他没有再去停留,转身蹿向了雾和夜缠绵的空中。 魏子云拼死让他逃走,他不能辜负了魏子云,这个仇,他也不得不报! 穆府上空,魏子云扭头望了一眼消失在夜幕中的魏不归,脸上露出了释怀的笑容。他将头慢慢地垂了下来,看着胸口处血洞一般的伤口处,搅碎了他心脏的灵影鞭,带上死亡的气息猛然退了回去。他的生机,霎时间消散开来。再无力气支持御风的他,半个披盖鲜血的上身,像失去了尾巴的壁虎,从空中慢慢坠落,摔在人家的屋檐之上,撞碎了青灰瓦片,又沿着瓦砾滚滚之下。 最后,摔在了万籁无声的大街上,响起了一声更加沉重的坠地声,他微陷的眸子溃散开,再无力气合上。 大殿下,遭受归云二老联合一击的洛羽,此刻脸都给气成了一个圆弧。在归云二老联合使出的归云诀之下,她虽被打入了这大殿之下,但并未受什么实质的伤害。只是现在的她,模样着实滑稽:头发松蓬凌乱,浑身披盖厚厚的灰尘,早已见不着那张原本精致绝美的脸蛋,唯剩下一双大眼睛还在灵动般的闪着光芒。 她狠狠地吐出了一口灰,将身上的石块拂袖扫飞,抓住落下的灵影鞭站起身子。 她确实很恼火,这一仗,打得太憋屈了,白吃了大口的灰! “臭丫头,你没死啊!” 李忘尘转过身子,忍不住激动的叫出了声音。他实在没想到,归云二老的联合起来的一击,令穆府大殿倾倒,残垣断壁,萧瑟不已,而坠落在其中的这个小丫头,还能飞鞭杀人,证明她好得很。 此时,正殿下方还未完全消散的灰尘之中,一道黑不溜秋的身影走了出来,但见她一手提鞭,一手掩住口鼻,在看到李忘尘的那一刻,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一口大白牙,美目里嫣然流盼。 “咳咳……好大的灰啊!” 第五十九章回归 浓雾飘飘盈盈,滚滚游离,好似找不到方向般,笼罩在这座满布血腥杀戮的吾夷城,给黑夜裹上了一层黏稠的纱。 从漫天灰尘中走出来的少女蓬头垢面,衣失原色,映在李忘尘的眼中,却是别一样的好看。 他缓缓从半空落在了地面,盯着洛羽脏兮兮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如同菡萏开放,赏心悦目,又似晴空的星辰,闪闪发光。 “怎么,臭小子,你想盼着我早点死啊?” 洛羽放开掩住口鼻的手,又在耳旁扇了扇,瞟了一眼李忘尘,一脸怪异的表情。 她还从未见过李忘尘这般样子。 洛羽毫发未损,李忘尘心里自然欢喜不已。 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将灿如烟火的笑容收敛,认真道:“丫头,你没事就好!可惜——我丢失了杀薛平之最好的机会。想必此时,他已经逃出了城外,整顿军队严防死守,我们的处境不容乐观啊!” 冷风轻轻吹过,荡起他额前一缕挽青云欺靛染的长发,露出那张似玉又若轻云的俊美无俦的脸,且看他眉分新月似刀裁,鼻若悬琼花,一双瞳仁远射,深邃得像一片湖水,身姿清瘦挺拔,衣襟微微摇摆,青灰布衫,站在地面,波澜不惊。 谁说少年青涩俊美,抹不了眉间稚气。都道是烟暖桃园,花绽放,雪飘香,江畔草绿,柳丝正长。洛羽却在这道英姿焕发的身影里,看到了不同于同龄人的气质,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她竟然有些看呆了。 “你害怕了吗?” 洛羽不知道为什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轻咬住了贝齿,微倾着脑袋,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句不应该说的话! “不!不会!” 李忘尘顿了顿,又道:“洛丫头,你要走的话,他们绝对拦不住你!” 洛羽闻言,盯着李忘尘的脸,满布灰尘的脸上表情僵住,不开心的问道:“你又要赶我走?” “丫头,我不想让你受伤,如果是那样,我会很愧疚!” 李忘尘收回目光,轻声说完,便将寒霜剑放下,跌跌伽而坐,将双眼闭上,双手竖指,静静地吸收天地灵气,以恢复不支的体力。 洛羽柳眉儿弯弯,莞尔一笑,灵动的眼珠子动了动,打趣的望着李忘尘,笑道:“臭小子放宽心,我不仅不会受伤,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李忘尘坐在地面,眼帘盖下的眸子动了动,没有说再说什么,心里却差不多沥出了一口血。 我堂堂忘尘剑尊,还用得着你保护? 固然,要从十万大军中取薛平之的人头可谓是难如登天,但李忘尘绝不会知难而退。只是,他生怕控制不了寒霜剑,犯下更多的杀戮! 今夜杀了太多人,就连穆勋元,也被他一掌撕成了两半,薛平之的八名近身侍卫,更是让他斩成了无数残肢断骸,那种来自上一世记忆深处,仗剑天涯的快感,不断刺激着他的内心。 亦正亦邪忘尘郎,本就杀伐果断,杀戮累累,但这也没什么。 可怕的是,李忘尘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感受的,绝不仅是对这个世界的灰心,还有浓浓的厌恶! 恨不得将天下鼠辈杀之而后快! 冰冷的夜色在浓雾的裹卷中发出浑黄的颜色。一股淡淡的戾气从李忘尘的身上散发出来,萦绕在空气中,如同决堤的水,一发不可收拾。 洛羽脸上丰富的表情怔住,柳月眉皱了皱,泛起一丝粼波。 不过是几息的时间,李忘尘又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能够隐隐感觉到,李忘尘内心出现不好的变化。 “师尊说过,心乃万恶之源,切记不要走入魔道!” 她倾着身子,轻轻坐了下去,再盯了面前那少年一眼,安静的打起了坐。 李忘尘如何不知洛羽此话的意思,吐出一口浊气,将心绪抚平,全身心吸收起了灵气。 时至子时中,吾夷城内百米外的地方,一道倩影瘸着步子蹒跚向前行走,但见她脸上的神色悲凄不已,虽是花容失色,却也掩盖不住那张国色天香的脸蛋。此人,正是穆易慈。 她看起来有几分落魄的样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右腿似是划破了一条口子,鲜血浸红了洁白的轻纱。 伤口,是她自己用发簪划破的。 薛平之的为人,她自是清楚,因而不得不这样做! 浓雾纠缠的夜色中,响起一阵冷风呼啸声。随即,一道肥胖的身体跌落在她的前方,伸出唯剩的右手,高高抬起,肥硕的脸上惨白无血,仰着身子跌撞站起,艰难的开口道:“六夫人……救我!” 穆易慈仔细一看,这人满身是血。左臂空荡荡的,此刻还在不断流淌着鲜血。再看这面相,不是魏不归是谁! “不归道长,你这是怎么了?” 脸上露出无比担忧的表情,穆易慈急忙踉跄着步子去扶住魏不归。 魏不归哪还见得之前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因身受重伤,失血过多,此刻意识几乎陷入了模糊之中,脸上更是萎靡一片。 似乎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了。 “他们……杀了子云老弟,六夫人,救救我,老夫感激不尽!” 魏不归脸上露出浓浓的恐惧之色,但看他那说话的声音还在打着颤,令穆易慈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她方才在李忘尘的剑下幸运的躲过了一劫,可,还有一个洛羽在呀! 但她现在不能走,魏不归此人对她来说,还有很大的用处。她慌忙垫起脚尖,将魏不归笨重的身子拽住,使劲了全身力气,扶了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 “不归道长,你放心,易慈一定会救你!” 穆易慈放下了手,左右看了看,见一家蓬门前搁置着一辆辕车,便小跑上前,将之推了过来,让魏不归坐在上面,她便推着车往城外走去。 魏不归见着穆易慈的动作,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焦急划手催促道:“六夫人,不可!我们不能出去,快快回来,薛将军的十万大军不一定挡得住那两个歹人,在城里躲着,我们尚可有一线生机!” 穆易慈身子猛然一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脸色更加苍白了。她盯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城门,几番犹豫,便努起身子,将辕车转了过来,推进一道巷子之中。 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浓雾。吾夷城灯火通明的城门外,十万大军集齐在一块儿,黑压压一片,将整座城市围堵死死的。士兵们手持长枪、盾牌、弓弩,枕戈待旦。旌旗飘飘,气氛沉凝。 这是个黑得透彻的夜,肃杀的气息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中央地带,戒备更加森严,几乎集聚了五万士兵,只为守着那一座豪华的战车。浑身是伤的薛平之阴沉着脸,坐在战车上,冷冷的瞥着地面畏畏缩缩跪着的两个官兵。 “说!” 薛平之冰冷的声音响起来,回荡在两个守城门的官兵耳旁,二人相视一眼,吓得冷汗直冒,浑身哆嗦不已。心里,都有了一个大概,但若是说出来,他二人必死无疑。 半晌,那年长的官兵颤着身子抬起了头,壮着胆子抱拳道:“薛将军,我二人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进去的。还请薛将军网开一面,给小人一点时间,小人定会给薛将军一个满意的交代!” “哦?” 薛平之眼里射出一道毒辣的目光,好不容易从李忘尘的手中逃出来,此刻仍惊魂未定。听到这番拖延时间的话语,他再无耐心,只欲将手压下去时,密密麻麻的军队外围,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声音。 “报!” 下一刻,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赤条条的大汉,他们奋力挤开士兵们,抱着身子走了上前,望见脸色阴翳难看的薛平之,立马跪在地上,一脸的惨状,哭诉道:“将军,那两个歹人将我们打晕,换上我们的盔甲,光明正大的走去了城中!” “失职者,杀!” 薛平之闻言,脸上浮现出暴躁的怒火,将手压了下去,又一巴掌拍在左侧的舆栏上,愤怒道:“全杀了!” 他原本以为穆勋元安排了这两个官兵带队排查来往的人,又有十万大军在这城门外守护,李忘尘和洛羽想要进城,那肯定会被发现的。 他难以想象,李忘尘和洛羽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在这十万大军的眼皮底下摸进了城,非但轻轻松松解决了他安排的上百杀手,让他的计划全部泡汤,自己,也差点儿丢了命。 四人听及此话,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匍匐在地面哀求道:“薛将军,是他们太狡猾了,求求你放我们一命吧,小的愿意将功赎罪!” 薛将军只是慢慢的摇了摇头,坐在战车上,懒得再去看一眼地面跪着的四个男子。 一名满脸横肉的副将,拔出自己手中的宝剑,几剑,便将四人斩杀,脸上,看不出一点不适。好似杀人,对他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之事。 温热的鲜血上,升起淡淡的热气,血腥味儿传开,飘荡去很远的地方,将大营前还在散发着香味的酒肉掩盖。 “全军听令,严阵以待,不得松懈,看见出城者,格杀勿论!” 已是深夜,坍塌的穆府之中寂静无比。 全力吸收灵气的李忘尘身上,渐渐地氤氲起一层青色光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见那光影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洛羽从打坐中惊醒,打量着李忘尘身上的这道神秘光影,露出浓浓的好奇之色。 这是什么东西,竟也让她感到几分舒服的感觉! 她掐着指印,身上扫起了一阵风,乌黑的头发在夜空下呈现出水墨一样的淡雅,眼聚清波,轻盼曼顾,御风站起,越发好奇! 正在这时,闭目吐纳中的李忘尘,忽然将双手往上抬起。那氤氲在他身上的光影,宛如流动的水,顺着他的手臂向掌心的方向凝聚。而后糅合在一块儿,又不断压缩。仿若一块没有瑕疵的碧玉,在这颇为黑暗的夜,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 倏忽间,洛羽有错觉,眼前好似山河通明,万古流芳。仿佛眼前的这团光影,是一个落在凡尘的太阳,正慢慢的脱离李忘尘的双手,向地面蹿去,亮起了一片天。 在洛羽更加惊诧的目光下,那团光影一闪而没,化作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动物。 第六十零章大战前夕 晚风放肆,溟濛一片。地面上的小东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张口打出一个哈欠,又长伸了一个懒腰。 一身雪白毛发,于黑夜中散发出淡淡如玉一般的光泽。两耳径直竖起,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身体。双眼泛珠,晶莹剔透,水汪汪的闪着亮光。粉嫩嫩的鼻翼好似水墨泼在天边的轻云,圆嘟嘟的嘴唇亦如娇艳的玫瑰。如同猫须的长胡,十分精巧的凿刻在这张可爱的脸上。宛如仓鼠一般的身体,看起来仿若一个活脱脱浑圆球体,真教人喜爱。 它看起来甚是开心,举起一双梅花似的前爪,转动一对夜明珠似的大眼睛打量着四周。在看见李忘尘的那一刻,焕发出星辰般的光芒。后肢踏地一跃而起,冲进了李忘尘的怀抱中,嘴里爆发出一句响亮的声音:“阿啾!” 李忘尘漆黑的瞳孔里似有江山万里,忍不住风华渐收,蓦然抬手,轻轻顺着阿九的羽毛,宠溺般的抱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温声细语道:“阿九,又见面了!” “好可爱呀!” 洛羽目盈秋水,杏瞳亮了亮,顿被阿九的模样吸引住。她三两步走上前,蹲下了身子,伸出柔荑般的玉手,试着去触碰阿九的毛发。 “阿啾——” 阿九似乎是被这个弱质纤纤的陌生少女动作吓住了,张开小嘴,咧开两半小虎牙,嗔着眼睛,死死盯住这“来者不善”的少女。 洛羽手微微怔了一下,转而笑靥如花,咯咯的笑起来。阿九本意是吓唬她。但能够下河抓鱼,上山抓蛇的洛羽,怎会被阿九这般样子吓住,那只纤细白皙的玉手,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一把抚在了阿九柔顺的毛发之上。 “阿啾——” 阿九怒不可遏,水晶晶的大眼睛泛起了泪光,带着浓浓的敌意,生人勿近。 它非常抵触的抬起爪子,亮出了锋利的指甲,就要向着洛羽的手抓下去。 “阿九,洛羽姑娘不是坏人!” 李忘尘垂着脑袋,轻轻顺着阿九的皮毛,想令它安静了下来。 小家伙听懂了李忘尘的话,极不情愿的放下了爪子,耸拉着耳朵,任由洛羽抚摸着,脸上的表情委屈不已。 洛羽心花怒放,扑闪着眼珠子,激动般将阿九从李忘尘怀中抱了出来,好奇的问道:“臭小子,你哪里来的这么一只可爱的灵宠?” “你喜欢吗?送给你了!” 李忘尘无所谓的撅了撅嘴,拾起地上的寒霜剑,将目光移向远方的夜空,好像有什么顾虑一样。 事实上,今晚对他来说,将是一场苦战。 阿九听见李忘尘的话,四肢猛地扑腾了一下,挣脱出洛羽的双手。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跃起,转瞬落在了李忘尘的肩膀上,张开爪子,一把扯在李忘尘的耳朵之上,脸上浮现出委屈巴巴的模样,浑身毛发炸起,仿若刺猬的针刺,却看不出有几多锋芒。 “哎哟,疼疼疼……放手啊,阿九!” 堂堂的忘尘剑尊被一只小家伙捏住了耳朵,这不很尴尬吗?李忘尘却不觉得有什么,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将阿九从肩膀上抱下来,凑在面前,笑嘻嘻的道:“阿九别生气,我怎么舍得将你送出来啊!” 阿九闻言,这才收了直竖的毛发,憎进了李忘尘的怀中,满足的嗅了嗅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方才抬腿又挪了挪他的手,舒舒服服躺了下去。眼睛瞥着瘪起嘴,纳闷不已的洛羽,露出非常不屑的表情。 就像两个女人,一个看另一个很不爽的样子。 洛羽气鼓鼓的瞪着阿九,假嗔威胁道:“哼,臭阿九,你敢凶我,你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炖汤喝……” “丑八怪!” 阿九毫不客气的说了一声。 夜色中的空气有些微冷,洛羽的话被一句嗲声嗲气的声音打断了。 场中二人面面相窥,都无比惊奇的望着这好比成年人巴掌大小的阿九,满目震惊。 这家伙,居然会说话! 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骂洛羽丑八怪。 “噗嗤!” 少顷,李忘尘瞟了一眼洛羽奇怪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又垂眼看了一眼阿九,玩味的道:“阿九,你惨了,我可保不住你!” “本姑娘何需你保护!” 阿九趾高气昂的吐出舌头,舔了舔爪子,一脸嫌弃的道:“李忘尘,我才是你的伴生道侣,这小丫头想打你的注意,我可不干,赶紧叫她走,不要打扰我们!” 洛羽不知何时张大了嘴巴,也不见她生气,脸上的表情异常的丰富,意味深长的盯着李忘尘,笑意满满的道:“想不到你口味真重啊,找一只会说话的灵宠做伴侣!” 本姑娘?伴生伴侣? 这不是违背了常理吗?李忘尘抱着阿九,瞳孔睁得大大的,一脸的难以置信。阿九明明是天枢之匙,绝不可能有性别之说,不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阿九大言不惭的话。 “不,丫头,你别误会。这小家伙刚睡醒,迷迷糊糊的,都忘记自己是一只灵宠了,就知道胡言乱语!” 他无比尴尬的向洛羽解释着。 “李忘尘你休想忘恩负义,要不是有我在,你能转世……你早就死了!” 阿九差点说漏嘴了,盯了李忘尘一眼,后知后觉的将爪子盖在嘴巴上,睁着的大眼睛似知做错了事一般,不断躲闪着李忘尘递过来的不善目光,滑稽的模样令一旁的洛羽笑得更加灿烂了。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事情,激动到面颊飞来两朵红云,将她那张精致的五官染上了一层令人痴迷的颜色,像个正欲成熟的红苹果,灿灿动人。 对这只可爱的小家伙,她还真是说不出的喜爱。而对于阿九说漏嘴的话,也抛在了脑后。 李忘尘察言观色,一把将阿九捏在手中,咧开一嘴大白牙,将话题绕开,说道:“丫头,三更已至,正是薛平之十万大军疲倦之时,就让我们痛痛快快的战一场!” 洛羽点点头,将目光从阿九身上移开,搓着双手,欲欲跃试,兴致昂扬的道:“确为一场具有挑战性的游戏,本姑娘已经等不及了!走!” “阿九,来,与我并肩作战!” 一股豪迈之气从李忘尘的身上散发出来,直贯长虹!见他衣襟一摆,身形展开,寒霜剑从他的手中射了出去,于半空发出一阵响亮的破空声,又飞了回来,落在李忘尘的面前,剑身散发出淡淡的光华。 李忘尘等阿九上了肩膀,双手结印往寒霜剑身一点,寒霜剑竟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飞速增长,转眼化作三米长剑,荡在空气中。 洛羽美目一怔,惊讶的扫了李忘尘一眼,震惊到声音都在发颤,不可置信的道:“这是——灵宝,你怎么做到的?” 一般而言,剑若能够削铁如泥,那就算是一把很好的宝剑了。而这剑一旦产生了灵智,升华灵宝级别的剑,一般剑与它的差距就凸显出现了:灵宝级别的剑不仅可以随意变换大小,威力更是成百上千倍的增长。哪怕是一个凡人得到它,也可以提剑战百人。 洛羽藏不住脸上的震撼之色,寒霜剑在她的手中已有十几年,她自然十分清楚。 寒霜剑是用上等材质厉经七七四十九天锻造出来的,虽是锋芒凌厉,可劈石断流,但它顶多算是一把上等的普通宝剑而已。她个人并不擅长用剑,有灵影鞭和九幽玉笛在,已经足够她闯荡天下了。所以,她才将寒霜剑送给了李忘尘。 要说一柄剑,想要从普通宝剑的级别升华到灵宝的级别,不仅需要很多的昂贵的稀有材料去锻造它,还需要唤醒剑的灵智。前者简单,后者难。 因为,唤醒剑的灵智,一是要对剑有超高的感悟,二是需得到剑的认可。有些剑痴沉吟剑术,哪怕追求了一生,也无法将将手中的剑升华! 这是何曾艰难的一件事! 放眼整个九州大陆,灵宝级别的剑屈指可数,哪一件,不都是闻名天下,炙手可热的兵器? 洛羽瞠目结舌,不可思议望着李忘尘清秀的脸蛋,这个少年给她的感觉,又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纱,她竟有些看不透李忘尘这个人了。 而李忘尘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对洛羽轻声道:“这算是意外的收获,当然还得感谢你将寒霜这柄好剑送给我!” “寒霜落地,银光染寒冬。寒霜剑出,万里不留踪!我相信,它将在你的手里,必将名动天下。李忘尘,你不愧为一位剑道奇才!” 洛羽美目流盼,一席由衷之言,真心实意。她将这剑送给李忘尘,初衷不过是看出李忘尘是个是个使剑的好手罢了,不想寒霜剑在李忘尘的手中仅仅只有一天,就已超凡脱俗,升华到灵宝级别! 这让她无比震惊,也很开心! 李忘尘得了好处自然要卖乖,飞身立在寒霜剑上,扭头对洛羽招了招手,示意她走上来,方道:“如今天地灵气复苏,天下风起云涌,我辈更是人才辈出。洛姑娘年纪轻轻,便已拥有一身高深莫测的道行,未来前途无量,想来世人口中的羽化登仙,指日可待!” 洛羽轻垫脚尖,飞落在李忘尘的身后,对他的话略微低头思索片刻,抬头问道:“你认为,这个世界真的有仙人存在吗?他们真如传说那么强大,可一剑劈天,一拳裂地?” 李忘尘没有说话,伸手召唤着寒霜剑带着二人飞起。寒霜剑已是灵宝,已不用他御剑,光华闪烁,已于半空中向城外飞驰而去。 他似有些犹豫,对于升仙台的秘密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他不能向洛羽说明。因为传说只是一个笑话罢了,真正的仙人,仍旧无法摆脱七情六欲。 所谓升仙台的秘密,也很可能会彻底颠覆世人的看法。 “丫头,这个世界或许没有仙人存在。若是有,也恐怕只存在人们的心中。不过那种力量,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追求得到!” 他说得很轻,几乎都被耳旁的风声掩盖了,但洛羽还是听到了,脸上露出疑惑,柳眉儿蹙起,低头思索着李忘尘这话的意思。 “你是说仙人不存在?我们却能够追求到那种力量?” 洛羽对李忘尘模棱两可的话,觉得此语非常深奥,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结果。 “仙人,不过是人心向往的东西而已,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李忘尘似胸有成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这让洛羽更加头大了,她抬起头,望着李忘尘的背影,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这多难理解,跟她绕什么圈子呢,坏人。 李忘尘却在这时候适时补充了一句:“不过证道是存在的,永生也存在!” 洛羽突然一惊,越发奇怪,惑道:“你为什么懂得那么多?” “因为上天不会对任何一个撒谎的人降下惩罚,畅所欲言尔,哈哈!” 李忘尘解开水囊,独自仰头大灌,酒水从他的嘴角一直往下挥洒,可见他喉咙快速蠕动,不断吞咽着。 “原来你说这些都是骗人的啊,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洛羽用手挠着耳旁,若有所悟的说着。李忘尘正将水囊中最后一口酒喝在嘴里,听见这话,差点没喷出来。他诧异的回头扫了一眼洛羽,招剑往下斜射出去。 那里,火光冲天,驱逐雾夜;千军排列,亢容正色;旌旗飞泻,瑟瑟有声。 如同末日一般沉凝的气息散布长空,压抑着整个苍穹,漆黑的夜色不断席卷天地,仿若下一刻,就要沉重到坠下来。 第六十一章血腥的杀戮 灯火通明城楼,倒映在护城河上,波纹闪着粼粼清光。 洛羽先一步踏剑飞起,闪身落在吾夷城歇山式门楼的顶上,远眺薛平之十万镇边大军,抬手风华,都归眉间那一抹凌傲。 李忘尘伸手召寒霜剑,踏空飞跃。见夜空湛蓝色光芒闪烁,寒霜剑已化作三米青锋,直直射入李忘尘的左手之中。水囊中的酒已不剩一滴,李忘尘有些意犹未尽的卷了卷舌头,微红着脸,落在洛羽的身边。 猎风刮来,虽是看不清城楼上挺直站立的两道身影,大军已是被坚执锐,严阵戒备!马弓手的弓箭闪闪发亮,步兵的长矛刺泛着银光,在迷雾笼罩的夜色下,那一张张刚毅的脸上,全是嗜血的沉凝。 “杀!” 一声尖锐的声音从大军中响起,薛平之阴翳的双眼半眯起,盯着城楼上的两道身影,下了死令。 下一刻,战马嘶鸣,旌旗猎猎,战鼓震天,气贯长虹。 十万大军整齐向前走了一步,震得烟尘四起,身在几里以外,都能感受地面猛地震了一下。 “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万兵齐吼,声动云天! 好一支英姿勃发的虎狼之师!历经无数大大小小战斗的他们,早已凝炼出一种看淡生死的军魂气魄。单论这气场,恐已吓得敌军畏缩不前。 “咻——” 刺耳的破空声震痛了耳膜,上万马弓手拉开了手中的弓,万箭齐出,如同漫天雨水落下,密密麻麻看不穿,全都指向了吾夷城高楼上的两道人影。 仰头看天,数不清的箭头如同大雨倾盆直下,万里浓雾翻卷,波谲云诡,仿若大雨升腾的水汽,澒洞轇轕。 冰冷的杀气笼罩在每个士兵的心头,他们不知为何要对两个人如此大动干戈,但服从军令,是每个将士的天职。 空气沉重的压抑着,城楼上二人望着漫天的箭雨激射过来,丝毫不见慌张之色,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风再次猎过两人的眉稍,吹着衣襟飒飒摆动。 李忘尘干净俊秀的五官在夜色下出奇的平静,垂塌似的绾发在风中凌乱拂动,他缓缓展开了双手,对着下方的十万大军,波澜不惊。仿佛是一名峬峭风雅的男子,少年的稚气在那一瞬间褪去,一双透亮的瞳孔宛如明亮的星辰,不断放大着上空落下的箭雨,隐隐升起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杀气。 阿九坐在他的肩膀上,舒服的翘起了腿,它本是天枢化作的灵物,别说是这普普通通的箭雨了,哪怕是李忘尘手中的寒霜剑,也不能伤它分毫。 淡青色的光芒渐渐从它身上亮起,形成一道光屏,如同鸡蛋壳的形状,将李忘尘的身子保护在里面。 李忘尘诧异的望了望阿九,又移过目光,打量着洛羽倚栏花满楼的笑容,那浑身散发的豪气在一瞬间变得高涨了起来。 “丫头,保护好自己!” 李忘尘收回目光,脚下一震,提剑于腹,右手猛然一掌推在剑柄之上,令寒霜剑发出一声愉悦的嘹亮声,破空飞出。霎时,他青衫扬起,直冲上天。 于半空中停下,冷冷注目着满天的箭头,李忘尘双手结印,以手指剑,掌握着寒霜剑在空中蹿起,不断斩断射下来的箭头。 那势如破竹的箭头,顷刻之间,便被那凌空乱蹿的寒霜剑斩成了碎片。 洛羽轻轻点了点头,她并未将灵影鞭挥出,而是掌心向地。一股柔和的光芒顿于掌心发出,她的身子在同一时间往上空飘起,云白的衣衫如同仙带飘舞,乌黑的秀发在夜空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她的身上,渐渐散发出一股无比深沉的气息,强大得让人透不过气儿。她平静的立在半空,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仙气飘飘。携姽婳于幽静,疏婆娑于人间,圣洁高雅,俯瞰众人。 头顶,数支箭头坠下,在夜空下发出冰冷的寒光。 凌空飞起,主动出击。洛羽伸手往前一拂,澎湃的道力扫出,震彻了半边天,那遮蔽长空的无数箭头,在一瞬间被击飞了出去,直接碾成无数碎片,落在地面,撒下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小女娃实力不一般啊!” 这一幕落在阿九的眼里,吃惊般的咂了咂舌。 下方,马弓手手中的弓还在不断的张开,沉着应对。持盾牌的士兵半跪在地面,三米长枪从盾牌间架起,他们的最前方,是千余严阵以待的前锋军,一律红缨枪,白色铁盔,手拽缰绳。 李忘尘全力召唤着寒霜剑斩开一条路子,又掠空飞起,长空划下一道惊雷,那寒霜剑蓦然飞回他的手中,变大了数倍不止。 人们仰头看天,只见穹空上亮起了一道光芒,诡异极了,好不刺亮眼球。 李忘尘双手死死握紧寒霜剑,俯身望向下方如同蚂蚁一般的密密层层的黑影,抡起长剑,眼里射出一道凌厉的目光,挥剑全力斩下。 天上亮起了一道雷电,一闪而过,再看之时,它已落在了十万大军的前方。 “轰——” 爆炸的声音响起,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他们好像千刀万剐一样,透露,肢体崩裂着,躯干支离破碎。在这被血光吞噬的时刻,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武器。血红的手,锋利的牙齿,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张脸孔撕碎。地面尘土四扬,带着血腥的残肢断臂飞起,天空好似洒下了一场血雨,淋在那些苟延残喘的士兵脸上,灼烫似的。 烟尘散去,爆炸的正中心露出了一个骇人的巨坑,血肉染了一地。遭受重创的那些士兵浑身没有一处是完整的,零零碎碎的肢体盖在地面上,浓郁的血腥味儿扑上了天。 战马惊鸣,鼓声絮乱,顷刻化作一片惨叫声,满目狼藉,硝烟遍野。 那如秋风扫落叶的剑气,在万千士兵的内心升起了一丝可怕的念头。 如此血腥的杀戮,还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面对多出几倍的敌军,也没让他们感觉到如此害怕。 一剑接一剑,李忘尘脑中早已失去了理性,失控似的去满足自己杀戮的欲望。 洛羽望着李忘尘嗜血一般的屠戮,飞身过来,焦急的止住李忘尘又欲斩出的一击,脸上浮现出不满的神色,大声道:“他们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凡,挡我杀薛平之者,不论好坏,都得死!” 李忘尘冷冷的扫视着地面的军队,临空抓住飞来一支箭头,一把折断,摇身落在护城河下。盯着面前一群惊弓之鸟,朗声道:“今日,我只为诛杀薛平之而来,不想死者,闪开!不然,格杀勿论!” 他站在万军面前,俊美的脸上如同冰凿的寒冷,那似星辰闪烁的目光里充满凛冽的杀气,仿若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让人胆寒毛竖。 洛羽紧随其后,望着李忘尘这张骇人的面孔,内心一怔,抬起手拉住李忘尘衣角,郑重的道:“李忘尘,我能够感觉到,你内心有痕,似对他们都有着很大的仇恨。但你不是个坏人,我也不希望你生下太多的杀戮!” 李忘尘扭过脑袋,一双血红的双目愣了愣,冰冷的道:“这个世界太坏,不是我杀他们,就是他们杀我,我为何要留手?” 洛羽闻言,手中的动作一滞,许久才从李忘尘的衣服上放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愠怒的道:“算我看错你了!” 她并非生气,突觉自己与李忘尘的距离远了很多。她很难过,缓缓垂下了脑袋,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跟李忘尘说话:“我出山已有数日,原以为这个世界充满了美好……可,我还是看到了很多不公,还有人心的险恶。它们,就像我内心的一面镜子,不知何时,碎成了两块。” “可能,这就是师尊说的经历吧!” 她突然抬头,对李忘尘咧嘴一笑,绝美的脸上带着几分感激和释怀,但笑得很勉强,慢慢的道:“你是我出山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之前认可的唯一朋友。跟在你身边,洛羽学到了很多。原本以为,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一起闯荡天下,主持正义。可我发现,你虽重情重义,却杀伐果断,不论是非对错,你都要杀。洛羽以为,我们做不了朋友了。我不救你,你也不会死!所以你也不欠我什么人情。最后一次,等我帮助你杀了薛平之,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此时,无数支箭撕破了长空,向着洛羽激射了过来,李忘尘目光一亮,抬手将箭头扫飞出去,又收回了手,独自向前方走过去。 内心多少有些失落,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连同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稍稍收敛了一下眼里的杀气。 洛羽没有说错,上一世的他杀孽累累,不算是个好人。但今生,他叫李忘尘,不叫忘尘!前世今生,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个充满罪孽的世界,哪怕是需要彻彻底底清洗一遍,遭殃的,永远是下层人士。 因为,他们一生都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沦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自己,为什么要对眼前这保家卫国,出生入死的十万大军进行屠杀? 心绪万千,脚下的步子却渐渐加了速。 壁垒森严的前锋军,上千骑一同出动了,挥动长缨枪,奔射而来,马蹄扬起来了一阵尘烟,与满天的浓雾混为一谈,不断吞噬着夜色。 李忘尘手持寒霜,如入无人之境,不断挑飞马上的士兵,鲜血是在所难免的,但他出手,不再那么暴戾血腥。 敌人骑着马,掇着兵器在李忘尘身边呼啸而过,一滴滴的血顺着到刃落在他的脸上,在眼中氤氲成一片惨红。 一身煞气被他渐渐收敛了下来,目光清明透亮,他的目标在薛平之,而这些受命于薛平之的战士,他确没必要赶尽杀绝。 因为,对比薛平之这类狠毒无用的将军来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 混浊的护城河水中,永不停止的哀嚎此起彼伏,混杂成一曲冷酷的乐声,他们身着鲜血染身,却不至于死亡! 李忘尘手中的剑越来越快,围堵的士兵也越来越多了,他凭借着灵活的身子不断周旋,不断深入。 一个人的力量再强毕竟也会乏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忘尘的速度慢了许多。但他的剑,依然带着他的身体,不断从人群中穿梭,就快接近那五万大军围堵的将帅战车。 阿九为了不让李忘尘受伤,不断催动着自身的力量,护住李忘尘的身体。 场中,只见那一剑刺过去,便是飞沙走石、昏天地暗,再看那前方依然是刀光剑影、风石火球! 一个又一个的士兵倒下来了,失去了战斗力,倒在地面气喘吁吁,却又庆幸般的仰望着前方不断拼杀的高大身影没有对他们下杀手。 第六十二章少女与笛音 护城河前的少女,看见那道清瘦却无比高大的身影在万军中不断前进,嘴角流露出欣慰的笑意,妖娆艳态,妒风笑月。 雅致的玉颜上,俏丽的瓜子脸如沐春风,似乎能够拧出水来。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不着胭脂,恰似这一笑,竟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若远山春黛。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里生着那诱人的眸子,黑白分明,荡漾着令人迷醉的星辰神韵。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那原本就乌黑飘逸的长发却在夜空下散发出了一股仙子般的气质,虽是凌乱不堪,却也挡不住那如瀑的柔顺丝滑。一身云白的轻纱掩着风姿绰约的身子,流裙垂落地面,胜飞燕轻盈,竟然更添了一份亦真亦幻,若迷若离的美丽。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若翠羽,肌如白雪。她本是那么美,若非天真烂漫还杠在眉间,你且看她,倾城天下,无人可比。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方才裙摆卷身飞起,云髻峨峨,清丽出尘。身子宛如皓月当空,在这一人敌十万大军的战斗的上空,她微微垂头俯瞰芸芸众生,仿若九天莲女下凡,端生了一颗悲怜心。最是那一低头的美丽,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艳…… 这是何其精妙绝伦的画面,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朦胧美感。 无数的箭雨不断射向半空的她,却在距离她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无法更进一分。 微风吹过,轻纱飞舞,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对着长空,她缓缓伸出纤纤玉手,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一把玲珑玉笛由掌心幻化出,浑身着翡翠一样的翠绿光泽,巧夺天工,晶莹如露,平视可见笛心。笛身有三节濮竹节似的凸痕,生在这玉笛之上,不仅看不出瑕疵,徒添几分神秘的感觉。 这是一把二尺有余的笛子,着七孔在身,最上的一孔开口为大,其他六孔皆一样。 洛羽将之拈住,顺手绕了一圈,那翠绿的光泽越来越明亮。一股股灵气从笛孔中钻出,围绕着她的身子旋转。那双星辰般的水眸里流露出温柔的光芒,抬手轻轻抚摸着笛身。缓缓,她将之放在不点即红的樱唇上。樱唇微启,如同缀上两片鲜艳的玫瑰瓣,厚薄匀称,娟娟有灵,缝里可见瓠犀之齿,亮得动人。 轻轻吸气,微微噘嘴! 十指轻压笛孔,下一刻,笛声悠扬而起,清脆与柔和相应,委婉与清亮并存。时而轻婉,时而奔腾,忽而又激昂。宛如天籁,怡人心脾,舒畅释怀! 那琴声出奇的迷惑人,不论远在一里外的的士兵,还是近在洛羽脚下的士兵,闻见的声音皆是一样大。绮叠萦散,飘扬流转,方圆间,笼上了一层缥缈的气息,牵动了下方十万大军的心。一些士兵被琴声吸引,抬头看天,见到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瞩目无不惊叹。那是一副多么绝美的夜空画,那其间的女子,更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仙子,罩在翠绿的光泽之中,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而绚烂,朦朦胧胧,若即若离,美得摄人心魄。 地面的战斗还在继续,空气中布满了血的味道,整个夜下的世界仿佛在颤抖,山崩地裂。清晨时分了,大风吹起,天地间的浓雾渐渐散开,远远望去,早已分不清是战旗还是鲜血染红了大地…… 李忘尘手中的寒霜剑,在万军之中散发着碧莹的光芒。在那可以看得见的世界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尸横遍野,不,他们虽是倒下了,只是四肢受伤,并无生命危险。战斗,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他距离薛平之,也只有上万士兵的围堵距离了。但这段距离,是薛平之十万大军中的精英将士,也是李忘尘最乏力,咫尺难进的时候。 脚下土地似在摇晃,在下沉,李忘尘有些站立不稳,头昏目眩,不论多么寒冷的风刮在他的脸上,他都无法感受有几分凉爽之意,只觉得这个无限广大的世界跟浊浪滔天的大海一样在抖动。 阿九释放出来的光罩不知承受了多少长矛的撞刺,此刻上面光华渐渐变得暗了下来,似乎下一刻,就要破开。 它确实没能抵挡到多久,在李忘尘气喘吁吁之际,轰然破开。阿九的脸上挂着一丝无奈,它虽是至宝天枢,但本身的力量,还需李忘尘这个禁忌之门的守护者去激发出来。 因为拥有了天枢这把神奇的钥匙,李忘尘的上世残魂得已轮回转世,变成今生的他,并获得了上世一身强大的修为。然,这一切都因受到天道的制裁,李忘尘须得将天枢之匙的秘法《玄天宝录》重新掌握了,才能解开封印在自己身体里的全部道行,才能彻底激发天枢之匙本身的力量。 阿九是天枢之匙的匙灵,它的本体是一块黑得透亮的曜石,来历非凡,当年问苍天寻到它,以身体祭炼,将它的意识唤醒,变成这禁忌之门的钥匙,是那传说中升仙台的主要枢纽,掌控着天地灵气,以及传说中的仙气。 它在问苍天死后万年的时间里,和李忘尘厉劫两世的轮回中,终是窥窃了一丝天道规则,能够自由的幻化出灵体,而本身的力量,却受限于李忘尘这具凡人之躯,发挥不出本身真正的实力。 自李忘尘从那场惊梦中醒来,阿九和他的命运,已经死死绑在了一块儿。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它自然不会让李忘尘受伤,但现在,还不是它出手的时候。 孤身深入,万人围杀,无数把长矛刺了上来,带着凌厉的寒芒,似要将李忘尘的身影淹没在其中。此刻,李忘尘几乎是嘶吼一般的咬紧牙关,碳黑色描上了浓眉蹙在了一块儿。双手持寒霜,奋力挑飞众士兵手中的长矛,努起浑身力气踏地往上一跃,无比艰难的避开了直刺胸膛的长矛,但双拳难敌四手,身上还是被刺出了好几个伤口。 这是一群勇义的军队,他不能再生下杀戮,只能短兵相接,近身搏斗,如此也让他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道力,此刻已经累到想要立马倒下昏睡的感觉。 兵器碰撞再一次响了起来,李忘尘第一次由进攻变成了防守,数把长矛抵在他的剑身之上,推着他飞速往后倒退。脚下的泥土被他踩得飞溅,一道深深的沟渠出现在众将士的眼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感觉,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生出了敬佩的心理。 薛平之焦急的神色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了下来,他并未折损太多将士,便已将李忘尘耗到乏力,这样下去,李忘尘只会被活活耗死。他甚是激动,双目盯着李忘尘,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双手扶在战车的木栏上,硬生生的被他摁出了三个手指印。 “将军,我们的士兵虽未死太多,可倒下的几乎都受了重伤,不能再战,如果邻国犯我边疆,我军恐怕……” 战车左旁,一个着暗红长衫,插玉簪绾发的长胡中年男子持羽扇焦急抱拳行礼,却没有将话说下去。 按理来说,薛平之这人有勇无谋,为人更是刁钻小气,本不能做一方大将。因为皇家贵族之后,宠命优渥,便任命为东西南北四方镇边大将军之一。而伍国华身为军师,自然以大局为重。但此刻,他还是将没有说完的话死死憋了回去,他在薛平之投过来的目光中,看到了那藏在其中的隐隐杀气。 “军师不必紧张,有本将军在,这西北边境,无人敢犯!” 薛平之不容置否的说了一声,便将目光移到了上空。他听到了一阵缠绵悱恻的笛声传来,却是无比的悦耳动听,就像几个时辰前在穆府发生的一幕,荡人心神。但此时,他无心去欣赏这美妙的笛音,整个人都显得无比的烦躁暴怒。 一想起之前穆府发生的情况,薛平之的脸色又变得狰狞了起来,拍栏而起,指着右边的副将吩咐道:“速速传令下去,这笛声会迷惑人,所有人打起精神,不要被它吸引!” 可是,时间已经晚了! 半空,洛羽在踏空走来,手中的笛声与此同时渐急切起来,她的身姿亦如舞步般轻轻往踏空走来,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她的身影灵动,身轻似燕,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踏空前进,步步生莲花,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叶尖的圆露。 上万的弓箭手似乎忘记了要射出手中箭的意思,他们沉浸在这悠扬的笛声中,如饮佳酿,醉得无法自抑,只是呆呆的瞩目着上空的那道靓丽的身影,陷入一种玄妙的境界之中。 洛羽在吹奏出这首笛音的时候,身子也在不断地接近薛平之的战车。 地面的李忘尘心里很清楚,自己若是这样继续厮杀下去,绝对会被这十万大军淹没。但眼前,他不能放开杀戒,大杀特杀。 他知道自己自从觉醒了上世的记忆,已经产生了难以抹去的心魔,若是这样下去,恐怕会堕入魔道。 可眼前,他还有什么办法?洛羽为了不滥杀无辜,迟迟不动手。原以为肩膀上这家伙会帮助自己,殊不知它一点儿想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真不知道,自己将它从手臂上唤醒来干嘛! “李忘尘,这样你是坚持不住的,不如直接用剑诀,将他们全都杀了,这样他们就不能够接近你了!” 阿九若无其事的用爪子剔着牙齿,一张可爱的小脸上风轻云淡,倚靠在李忘尘的肩膀之上,舒服的择了个睡姿。 “我不能这样做!” 李忘尘没有太多力气去回答阿九的话,死死的咬紧牙关,奋力抵挡四周刺过来的长矛。 “那还打个屁啊,赶紧走啦,你死不要紧,别拖上我呀。” 李忘尘掇剑横扫,斩断敌人挥过来的十来把矛头,好不容易退到空旷的地方,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听到阿九的话眼睛木然一呆,嘴角一勾,骂骂咧咧道:“阿九,我将你唤醒,本想捎上你同我并肩作战。不想你屁事不干,躺在我肩膀上舒舒服服的看戏,信不信老子提你当武器?” 阿九长耳塌拉下来,噤若寒蝉般慌忙将嘴巴闭上,双眼瞟了一眼郁闷不已的李忘尘,脸上写满了狡黠之色。独自扬起了小脑袋,望着天空上那道绝美倩影手中的玉笛,水晶晶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两倍,闪烁着灼灼光华。 李忘尘却来不及看它的样子,因为他的四周,一群持兵器的士兵缓缓围了过来,慢慢将他围拢在一个不大的圈子里,渐渐往里收缩。 李忘尘肃目深沉,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寒霜剑,被他双手死死握紧挡在身前,步子一点一点的前后挪着,寻找最容易突破的方向。可,万人围堵的战场水泄不通,哪能寻到容易突破的口子。 就在他打算破釜沉舟之时,忽闻上空洛羽吹出的笛声悠悠传来,仿若有魔力一般,传在他周遭将士的耳里,令他们的动作霎时迟钝了下来。而身在其中的李忘尘,却感受到一股清醒的意志,让他的精神瞬间抖擞了许多。 第六十三章神器!九幽玉笛 上一刻还在激烈厮杀的战场,下一刻已掩旗息鼓。缠缠绵绵,悠扬起伏的笛音清泠于耳畔,在每个人的心间响起,如同仙乐入耳,令人逐宕失返,如痴如醉,不愿醒来。 当真是一笛惊人,在这瞬息万变额的战场上,数以万计的士兵已经停下了动作。 洛羽吹出的这迷惑意志的笛声,对李忘尘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来的太及时了。 他抬手拂去额头上溢出的密密麻麻汗珠,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趁着这个机会席地而坐,赶紧小憩一刻。不经意的仰头望着洛羽的时候,却被她那手中的翠绿玉笛吸引住,眼里带有一丝疑惑,他低头喃喃道:“九幽玉笛怎么会在这丫头的手中?” 他识得这笛子,虽是没有亲眼见过,但那玉笛上流光溢彩的光泽,让他猛然猜到了这个可能:九州大陆上,曾有一把非常奇特的神器——九幽玉笛。 神器是比灵宝更为强大的兵器,它本生就和天地初开,一同衍生的神物。每一把神兵,都有一个上古传说。而这九幽玉笛,虽是威力不大,但绝对是上古时代最诡异的神器,没有之一。 传说开天辟地时,遥远的天际地带,因受到黑暗之力的滋养,衍生出了一棵灵竹,名曰九幽灵竹,而这九幽玉笛,便是九幽灵竹所化。古典记载,这九幽玉笛,乃是万年前一代妖女水灵儿的兵器,传闻,她只需用此笛吹出勾人魂魄的魔音,便能杀人于千里之外。而且死法诡异无比,所以这九幽玉笛,又是上古神器中最邪恶的宝物。 但万年前,在那场惊天危机前夕,它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乃至于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中,李忘尘虽亲眼目睹了问苍天和水灵儿之间的战斗,却没有看到这九幽玉笛出现。 九幽玉笛是不亚于至宝天枢的宝物,若是当年水灵儿有九幽玉笛在身,她绝不会被问苍天封印在禁忌之门中,一晃万年之久。 李忘尘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九幽玉笛,并非人族手中的武器!不知什么原因竟落到了洛丫头的手里,若是被他人识得,她岂不众矢之的,成了上一世的自己? 李忘尘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忧!脑海中同时也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丫头修为高深,难道是妖族之人? 他将头低了下去,细细的思索着。庆幸的是,洛羽吹奏出来的并非真正的魔音,不然后果,将是这十万大军的覆灭,恐无一生还。 “确实是个不错的宝物!我能够感应到它里面的笛灵很虚弱,只怕是受了重伤,一直陷入沉睡之中。李忘尘啊,那家伙不是个善茬,如果有机会,让本姑娘给吃了,对你我皆有益!” 阿九同样望着洛羽手中的玉笛,水晶晶的大眼睛里多了一抹兴奋之色,对九幽玉笛中那个强大的笛灵打起了主意。 “吃神器之灵,阿九,你还真敢去想,就不怕吃了毒死你!” 李忘尘撇了撇嘴,鄙视的瞟了一眼阿九。但转念一想,笑着问道:“对了,阿九,你是至宝,它是神器,谁更强上一筹?” 小家伙似乎很自豪,抬起了爪子拍拍那一马平川的胸脯,不屑一顾的道:“请不要拿我跟这些小朋友们做对比!我虽然不是同天地共生,但我的本身,却是这个世界的本源。” “继续吹牛吧你!” 李忘尘对阿九的回答虽是嗤之以鼻,心里却欢喜不已,抬头望了一眼战场,又对阿九说道:“敌军十有八九已经受到了笛声的迷惑,你此时不准备助我,更待何时?” “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将这个笛灵送给我吃了!” 阿九对九幽玉笛沉睡的笛灵惦记得很,小舌头伸到嘴唇上舔了舔,公然和李忘尘谈起了条件。 李忘尘一脸无语,一把拎下肩上的阿九,认真的道:“那个恶灵确实留不得,这对洛丫头绝非好事。若有机会,我会帮你得到它!” 正在此时,上空的洛羽突然停下了吹奏手中的玉笛,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李忘尘,一股意念自她的嘴角传到下方李忘尘的耳朵里:“李忘尘,我会为你拖住这十万大军,薛平之的人头,就由你取下!” 她望了一眼这熟悉的身影,便将目光收了回来,眼里平静得如同波纹不惊的湖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又缓缓将之吐了出来,收起了玩乐之心。 吹奏这笛子,根本无法控制住这个战场,仅仅起到一个迷惑的作用罢了。不时,这十万大军便会醒过来,她若是继续吹奏下去,效果可能微乎其微。 她能看出,李忘尘在不滥杀无辜的情况下,几乎拼尽了全力,接近油尽灯枯地步。所以她现在,必须独当一面,与这十万大军战斗,给李忘尘创造杀薛平之的机会。 十万大军,他们实在是太多了。洛羽只觉头皮发麻,力不从心。直到现在,她才发觉要在这十万大军中杀了一个薛平之,到底有多难。 她不敢去想象,不知要有多少士兵,因这场诛杀薛平之的战斗,倒在这片苍茫的战场上,赤地千里! 不论她是否愿意,尽管自己依然在犹豫中,但是,她必须选择了,李忘尘已经乏力,难以继续前进。而诸如薛平之此类恶人,必须死! 不然,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下层人遭受其压迫,残害。 她内心在计算着,在自己使出道法之时,如何尽量减少这十万大军的伤亡。 薛平之望着大军中无数将士已经停下了动作,那叫一个又惊又怒,睁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一把将副将手中的佩剑拔出,指着上空,声如洪钟,震慑四野:“所有人听令,不要受笛音蛊惑,自乱阵脚。杀,给我杀!” 他站在这驾华丽而高大的战车上,虎背熊腰,颇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气概。 众人还沉浸在优美起伏的琴声中无法自拔,唯有少部分人半懵半醒。突然听到薛平之愤怒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猛然回过神,急匆匆的将身边的同伴摇醒,忌惮的打量了一眼上空那道飘然若仙的绝美倩影,将长矛握紧,摆阵向李忘尘杀去。 而地面的所有马弓手,也在同一时间将手中的弓拉了出去,射向空中的洛羽,万箭齐发,漫天箭雨。 金鼓齐鸣,军旗飘扬,军心立稳,万马奔腾。 沉重的盔甲在众将士的前进中,发出瘆人的摩擦声,他们手持兵器肃目沉凝,士气大涨,整齐的步伐扫起地面的灰尘,能够感受到地面非常有节奏的震动。 “妈耶,好可怕啊!” 阿九将爪子含在了口中,惶恐不安的扑在李忘尘的肩膀上,这一刻怎么躺卧也不感觉舒服了。 “薛平之狗急跳墙了!” 李忘尘面无波澜,虽只是休息了一刻,但至少让他的体力恢复了很多。他缓缓站起来身子,握紧寒霜剑,面对这矛盾紧围的上万士兵,凌然不惧。一股庞大的气息从身上散发出来,豪气干云。 主动出击! 他右脚一踏,身形在半空展开,连续劈出几剑,将将士们手中的盾牌劈碎。紧接着,他犹如离弦之箭,长驱直入,不断借着空气中的间隙,躲避着将士们的兵器。只见一路刀光剑影,都化作一滴滴殷红的鲜血,坠在他的脸上,盛开出一朵红色的海棠。 洛羽云白色轻衣裹身,在半空中随风摆动飞扬,借着天际微明,可见她露出的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出去,将整个鞋身都遮挡在里面。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腰若束素,楚楚动人。此刻她行在半空,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莲步摇微微颤动,却衬得别有一番风情美丽可人姿。 那漫天的箭雨,竟被她随手扫了一道光屏挡在面前,箭雨落在上面,毫厘不进。 天际的夜色渐渐被熹微冲散,那东方的鱼白肚,渐渐转化为晚霞一般的红艳,不出意外,今日是个晴天。 洛羽轻轻伸出了玉手,九幽玉笛顿脱飞了出去,竖直的立在距离她三米处的天空中,迎着未出山的太阳光晕,笛身的光泽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洛羽柳月眉轻轻舒展,像两只可爱的小蝌蚪微微摆动着尾巴,伏在她的星光水眸上面安寝。那双如玉光洁白皙的小手,在快速结起令人眼花缭乱的印,源源不断的道力汇成真气,从她双手的中指上射出,持续地激发着九幽玉笛的力量。 远黛的柳月眉紧紧锁在了一块儿,她终究是使出了全力,那神奇的道法渐渐的施展开了,强大的灵力铺天盖地般的涌动起来。 下方,弓箭手手中的弓还在不断地拉开,不顾一切将负在背上的箭筒里的箭射出去,直到那箭筒空空如也后,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半空这道绝美的少女身影。 他们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看见源源不断的浩瀚真气将一把精巧的玉笛祭得不断凌空旋转。而那把玉笛的周身,微微散发出一股清冷的光芒,不同于玉笛本身翠绿的光泽,那是月亮一般的颜色,不是太明,这样看去还有几分朦胧的样子,却异常的柔和,仿佛睡眠一般,令人舒服。 但伴随着这玉笛转动的越来越快的幅度,天地间的气氛突然的变了,一股巨大的压迫力,无声无息的罩在下方所有人的心头。不知是大风起了,还是月亮出来了。东方已经泛起了鱼白肚,五更天,晨光熹微,天欲明不明。 将士们不断对地面的李忘尘发动攻击,却发现身前有一股奇怪的风,不知从哪儿生来,慢慢的变大,迎面扫向他们。方圆五里以内,不论在什么方位,他们都无法避开。 洛羽白里透红的俏脸,也在这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且看半空的玉笛摇身幻化为一轮残月,七彩光氤氲在上面。地面慢慢卷起了无数道风,起初还很小,渐渐地,风劲越来越大,犹如巨龙吹气,长鲸吸水,浩浩汤汤,向四周袭卷而去。 洛羽咬紧了牙关,以九幽玉笛为器身,全力引动月华诀第一招——晓风残月,掌控下方这片黑压压的地界。 漫天灰尘遽然扬起,比昨夜迷雾笼罩的黑夜更加灰暗,地面三尺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但众人抬头,还是能够看见玉笛幻化的残月,孤寂寂的立在半空,散发着清冷的月光,还有一道朦胧的七彩光,裹在残月的四周,形成一道诡异的光晕。 几番犹豫,李忘尘一人孤身深入万军中,刀折矢尽,她却迟迟不动。如今,她下定了决心,刚施展出月华诀,便顷刻覆盖住地面上大部分地域。 霎时间,地面大风狂作,澎湃的扫荡,卷起数米之高的沙石,肆意掠夺地面的一切,凡是接触到那大风的将士们,无一不被刮飞,摔落很远的地方。瞩目而望,天地之间,仿若末日来临一般,硝烟弥漫,遮云蔽日,肝髓流野,惨不忍睹。 呼啸的飓风声、将士们的惨叫声、和着烈马嘶叫的惊慌声,此起彼伏……地平线消失在狂风大作的背后,恐惧攫紧了人们的心脏。 第六十四章昏迷 无边烟尘四起,掩去城外千幛里,一片狼藉覆盖在微明的清晨上,惊破了麻雀出巢声。 穹空上,几朵残云流散,天朗气清。地面上,靡旗辙乱,一溃千里。 将士们惊慌失措,如鸟兽散,东躲西藏。有向安全的地方的狂奔逃逸的,有呆滞在原地不知怎么办的,也有看不清眼前将兵器穿透同伴的身体的……就在那么一刻,兵败如山倒,他们推搡着同伴,践踏着同伴,杀戮着同伴。刀光剑影,角鼓争鸣,流血漂橹,竟在这一刻,演变成了同伴之间的自相践踏,生死角逐。 为了躲避这骇人听闻的怪风,也是为了活着,他们不惜将同伴的性命,置在了自私自利的背后。 金鼓连天前严明的军威,丢盔弃甲后倒地的军旗。随着一阵阵大风扫过,又一阵烟尘卷起,都飘散远去般埋没在这惊心动魄的战场之上。 一副副惨绝人寰的画面呈现在李忘尘的面前,看他眯起了双眼,摇头苦笑。 这便是人性。在危险的处境下,人们往往选择丢失信仰,去维护自己那不值一提的性命。陈国安宁的背后,有他们默默无闻,舍身卫国的奉献。人们给他们欢呼,给他们道谢。可谁能知道,在军法严厉的陈国之内,他们是徭役的奴隶,面临巨大的危机之时,大部分人都会露出真实的面目,将身边的同伴推出去挡刀子,越来越多的人淹没在这场同风的竞赛中,他们无助的双眼中,此刻映射出来的,都是同伴那张从未有过的冷漠面庞。 人,丢不了自私本性,更丢不了利己的天性。 可笑,他们既可恨也可怜,新鬼烦冤旧鬼哭,达官显贵们鱼肉的底层人士。 若非徭役在,有多少人会舍身取义,精忠报国? 看那巨风,张开了血盆大口,不断吸扯地面死去的将士们的尸体,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愉快的嘶吼声。 晨日的日光是那么温柔,但它从半山下睁眼的那一刻,是血红色的。 薛平之的四周,约摸有上万的士兵持着盾牌弓矛,望着迎面袭来,犹如水桶粗大的数股狂风,满布惊慌之色。害怕,让他们萌生了退意。狂风越是接近,他们越能感受到那来自于大自然的力量,是无法抵挡、摄入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们渐渐挪动着步子,一步步向着倒退,见那大风已经到了身前,裹着同伴的身子飞上了天,吓得丢下手中兵器,扭头便向后狂奔。 但这样的挣扎只会让大军更加的混乱,遮天蔽日的大风仍然刮到了他们阵营之中,许多将士就这样被风带到了半空,又坠在地面,口喷鲜血,死的死,伤的伤。 薛平之面目狰狞,此刻怎么也坐不住了,他顾不上满身的伤势,持着佩剑跃下战车,迎空斩下一个逃逸的士兵脑袋,那殷红的鲜血喷了他一脸,他提起那士兵脑袋,怒目咆哮道:“列阵,列阵!谁若再退一步,杀无赦!” 薛平之运用了这杀鸡儆猴的办法,手里高高举着那临阵退缩的将士脑袋,威慑着这群抱头鼠窜的将士们。 当即,就有许多将士吓得停下了脚步,赶紧将盾牌竖在地面,咬住牙关,死死抵挡迎来的大风。但此时士气低落,军心溃散,混乱不堪,薛平之的死令,只是迟缓了大部分将士后退的步伐而已。 不得已,他只能下令,大军向后撤退一里,避开大风的中心地带! 李忘尘身子在乱风不断摸索前进,滑溜得如同一条灵活的泥鳅。薛平之的军队已经溃不成军,他并没有花费多大的力气,便在乱军中捕捉到了烟尘后方薛平之的身影。不过,那里还有几万的军队,化盾为地,紧紧依靠在一块儿,严阵以待,正艰难的抵挡着漫天的大风袭卷。 李忘尘没有任何的犹豫,唤剑飞出,只身站在寒霜剑上,向着薛平之直直激射而去。 洛羽站在半空,那血红的日光射了过来,照在她的脸上仍无半点血色。本想,死亡已是在所难免的事情,现在,却演变成一场无比悲惨的屠戮。这一切,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没有想过,自己施展出来的月华诀,竟是引起了十万大军中大部分人的自相残杀。他们的死虽不是出自她的手,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都是因她而起。 递目之处,西风残照,凄风楚雨,满目疮痍。 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 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一滴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这个不经人世的单纯少女眼角,不断往下流淌。 她,不知何时收起了道术,呆滞的站在半空中,通红的眼睛里缀着深深的愧疚,不忍和无法言喻的痛楚。云白色的衣衫在柔和的太阳光照射下,微微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她的身子在强烈抖动,看起来摇摇欲坠。 烟尘渐散,十万大军中,几乎有一半以上的将士,在她施展开的月华决之下彻底乱了阵脚,没人知道,那倒在地面的上万尸体到底有多少,七横八竖,铺盖了很多的地方,好不凄凉。 她的心好痛! 她杀了好多无辜的人,后知后觉的她,再也无法面对这一幕幕凄惨的画面,心灵再次划上了一道伤口,连意志都险些奔溃了。 血未凉,天已亮! 红日灼烧了这片残酷的大地,漫天的血腥味,将清晨的新鲜空气掩盖,化作地狱一般的腥臭。 泪水不断滑落,从苍白无血的玉颜上,顺着两颊滑下,打湿了云白轻衫。这片惨烈的战场是她亲手造下的罪恶,她怎能原谅自己的过错,此刻竟是痛到不能自已,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那修长的身子,如同平沙落雁一般,直直往地上坠落。 天空那道不真切的残月一闪,在洛羽坠落的同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她的手中。 此刻,李忘尘却已深入上万大军中,缀满鲜血的青衫被兵器割开了许多口子,早已破烂不堪。但他全然不在乎,趁敌人军心混乱,就是诛杀薛平之最好的机会。他站在寒霜剑上,气息绵长,遥遥望向薛平之,眼里一片恨意,并未发现已经坠落的洛羽。 酒中知己千杯少,他李忘尘交酒也在交友,当薛平之命归云二老杀死黄彦朝的那一刻,薛平之注定要死在他的手中。 “李忘尘,大事不妙啊,那小丫头片子出事了!” 阿九抓紧李忘尘的衣服,雪白的毛发上都染上了猩红的鲜血,让它嫌弃得紧。此刻见着背后那道不断坠落的倩影,抬起爪子抓在了李忘尘的耳朵上,也不见有什么焦急之色,只是盯着李忘尘慢吞吞的说着,好似在试探李忘尘的反应一般。 踏在剑上的李忘尘身子一怔,一脚踹飞寒霜剑,凌空折回,在洛羽即将衰落在地的时候,及时的抱住了这具柔软无骨的身子。 寒霜剑在空中发出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偏移了出去。划在数十块竖在地面的盾牌上,响起一阵锃亮的火花,带着持盾的士兵向后扑飞了出去,而后插进了地底,唯留下半截的剑柄,还裸露在地表上。 “丫头,丫头!” 李忘尘抱着洛羽闪身落在地面,双手挽住她的胳膊,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眼圈都红了,焦急的大喊着。 “也不见你这样关心过我!” 阿九对李忘尘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总有几分哀怨之色,瞟了脸色苍白的洛羽一眼,赌气的瘪着小嘴,又抱着爪子,自顾自的喃喃着:“她哪里有本姑娘好看?” 洛羽的脸上还残留着两道泪痕,感受到李忘尘的呼唤,缓缓的将眼睛睁开,望了望李忘尘,嘴唇启了启,竟提不起一丝儿力气,脸上布满哀伤和痛悔之色,小声细语道:“李忘尘,我好累,想好好睡一觉!” 一句话说完,她又将双眼闭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跟我一起战斗!” 李忘尘怎能看不透,洛羽生性善良,不忍无端杀生。大概是因为犯下这场血腥的屠戮,让她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和悔恨,那颗悲怜众生的心灵,遭受了从未有过的打击。 萧瑟的战场上烟尘渐散,活下来的将士们大松了一口气,庆幸的抬起头,望着这片萧索的大地,以及前方不远处那两道落在地面、不再动作的身影,心里的恐惧终于被填埋了下去。 战车上,刚刚稳定住军心的薛平之,正不断擦拭着脸上的鲜血,脸上的神色阴沉不已。 除去李忘尘用剑诀斩杀了上千人之外,有差不多两万倒在了他的近身肉搏之下,不能再战。加上洛羽使出的月华诀,几乎将近有一半的左右的将士伤亡,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要是传到了昭帝的耳里,他薛平之可能要大祸临头。不过他既然敢调遣这十万大军来吾夷城,就没想过要怕昭帝,因为不久之后,他薛家,定是这片疆土的王。 洛羽和李忘尘的实力,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他笃定,归云二老已经死在了这两人的手中,但这对他来说并非是坏事。 他甚至,还有几分感谢李忘尘和洛羽帮他除了这么一个不稳定的祸患。 地面的大风已经散去,洛羽临空坠落,昏死了过去,而李忘尘已经乏力,恐不能再坚持多久。现在,就是击杀他二人最好的时机,接下来,就让这剩下的三万铁骑,踏平他们,也好泄泄自己的心头之恨。 “众将士听令,这两个歹人已是穷途末路!他们杀我数万将士,此仇不共戴天,全军整备,冲,给我杀了他们!” 剑锋指天,脚下的战车在三匹战马的拉拽下,与着三万大军有条不紊向李忘尘和洛羽冲去。战鼓擂,众心平,那绣有“薛”字的战旗高高扬起,在晨光之中,迎着太阳光芒,三万将士的士气,再次被点燃。 萧瑟的战场硝烟再起,这是一场还未结束的战斗。 李忘尘低头拉住洛羽冰凉的手,又望了一眼后方密密麻麻冲来的将士,眼里,再次射出一道肃杀的光芒。他一把扯下自己的腰带,将昏死的洛羽绑在自己背上,只身站起身来,清瘦的身影形单影只,站着这片凄凉的战场之上,毅然面对这不要命猛冲而来的三万大军,渊渟岳峙,脸上见不得一丝恐惧。 他用衣袖抹抹额头的汗水,抬头看看照耀着红色土地的红色太阳,耀得睁不开眼来。 “剑来!” 他伸出了手召唤。万军丛中,一把三尺青锋,蓦然抖动着剑身,从土地下飞了出来,散发出碧莹的光芒,落在他的手中。 那一刻,他仿佛是天! 一声剑吟响起,黎明的晨光照在这片疮痍的大地上,远处的山峰萦绕上一层淡淡的雾气,看得不是太真实。 接天的大军压了上来,李忘尘持剑迎风,气势磅礴。 “天上剑仙三千万,见我尽低眉。又何妨三万凡人之军,我有一剑,可斩轮回,破长生!” 背上昏死的洛羽,一手捻诀,一手握剑,步子展开,他手腕一抖,万剑齐飞,围在他的的身后,牢牢护着洛羽的身子。 那一头青丝垂在李忘尘的脸上,鼻尖嗅到一阵清香,痒痒的感觉充斥在心头,让他的眼睛里那片湖水般的温柔,都化作轻云恣意的流动。 第六十五章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清风徐起,片绣点重茵,隔开那一重天,坠琼花飞落,一线千里。 烽烟燃起,矫健的步伐再动,战鼓的声音震动长天,掀起漫天尘埃。少年长啸一声,凌空倒翻,持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当几人头顶洒了下来。一剑破开,是少年俊秀的脸蛋,与那头贪睡的倩影,直入万军中,无所畏惧。 短兵相接,一触即发。少年气御九天,手中一把三尺青锋不断劈、刺、挑、拨、穿、砍,斩……时弯腰,时扭头,多少生死关头,都被他险象环生避开。寒霜剑长吟,震得将士们手中的兵器拿捏不稳,一道道身披开铠甲的身影,就这样被挑飞上了天,人仰马翻,生死的恐惧,又罩在了将士们的心头。 鲜血再次染红了少年的面庞,一头长发披散而开,剑光万千,如影随形。那地面土石崩塌,震死无数的青草和着满地的肃杀,在白日青天下,张扬一般的扫向了薛平之。 越来越多的将士围了上来。双手持剑,李忘尘眉峰上狠戾锁住,躬身往前一斩。剑光如水隐隐化作了一道丝线,丝线切割在了持盾将士手中的盾上。只见那盾轰然破碎,将士身子宛如逐水的浮萍,撞飞了身后数十人,才落在地面,口喷鲜血。 而李忘尘寻到破绽,提剑乘虚而入,那出剑速度之快,如同风扫起一丝冷意在双臂某处凉了一下一样。待他已闪身去了别处,再看之时,肩膀处喷射出一道鲜血,疼痛感方才拾来。一人一剑,竟在这万军丛中,不断接近薛平之。 今日,李忘尘和洛羽以二人之力大战薛平之十万精兵良将,不论成败,他二人经此一战,必将名动天下。 “好家伙,看你能挣扎几时!” 薛平之暴喝一声,抬手下令,那持盾攻进的盾牌中央,猛然伸出了上把道几米长的枪,刺向李忘尘。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感受着背上已经枕睡的人儿,起剑式从手中变化而出,无数道剑影在他的召唤下,一路披荆斩棘,破开那震人心魄的长枪,带着他的身子凌空飞起。 “呼……” 李忘尘大口喘着粗气,又俯冲而下,战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鲜血四扬。一股豪气再次从他的身上散发,气贯长虹,流云尽避。一路厮杀万军,一路朗声大笑,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遥遥对着万军,高声唱道:“长夜溟濛孤影凉,萧萧马骑戮城墙。风卷红旗戈震沙,万军敌来气惶惶。剑锋锁喉厉寒光,笑酌美酒角弓张。何畏匹夫杀不得,侠影起落射天狼。” “嫌弃嫌弃!” 阿九直直的立在李忘尘的背上,右肩的地方仅余小半的地方,供它站立,其余的大半,竟是被洛羽的半边侧颜占据。阿九望着闭目沉睡的美人儿,脸上还挂着几分不爽的样子。 也不知道它是嫌弃李忘尘的话,还是在嫌弃洛羽这张俏丽的脸蛋。 反正李忘尘是被阿九这一声话语给生生顿了一下。就在这愣神的瞬间,一只长矛从身后刺了过来,破开了那保护在洛羽身上的剑影,眼见就要穿进洛羽的背部。 李忘尘猛然回过神,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洛丫头为了他,重伤陷入昏迷!这让他感到很抱歉,而使长矛的人,竟是想偷袭他背上的人儿。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李忘尘一双如水的璀目,在那一刻,燃起来了熊熊烈火。一股无比压抑的力量霎时间从他身上爆发了出来,扭动着身子躲避,但他的速度已经来不及了,在长矛错过洛羽的背部之时,还是插进了李忘尘的腰间。 眼睛也不看的,李忘尘只是一扬剑影朝他后面的士兵纵臂刺去。他的呼吸都透着血腥的甜味,他的招式化做粉碎一切的恶魔烟火,盘旋着朝那偷袭的士兵心肺一路弥散。 士兵睁大了眼睛,首当其冲承受了李忘尘骇人的怒火。惊恐的盯了这少年一眼,慢慢垂下脑袋,愣愣的看了一眼胸口上插着的寒霜剑,将他的整个心脏贯穿。 李忘尘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炽烈白光满布拳头上,在士兵彻底将头偏下去的一刻,将那插到他腰间的长矛一拳轰成了渣儿。 他受了重伤了! 敌人怎可给他喘息的机会,趁机将数把长矛射了过来,前后左右,全都是泛着寒光的兵器。 怒气冲天的李忘尘,在手中拳头呈现乳白色,越发炽烈的状态下,咬紧了牙关,悍然的对着空气砸出几拳。而后,他精疲力竭,就要往地面栽倒。他尽量努起身子召回寒霜剑,以支撑着身子半跪于地,气喘吁吁,脸上苍白无色,夹杂着汗珠子一滴滴的往地面滑落! 那拼尽全力挥出的几拳,在他的身前猛然变大,摩擦着空气发出沉重压抑的声音。强大的力量,如同一张张大网,从四面八方罩向了围杀过来的将士身上,一路碾压成血雨腥风,袭向远方。顷刻之间,李忘尘的四周,竟留下了一个辽阔的地界。而身在其中的所有将士,已经化成残肢断骸,血水滔天,兵戈碎戟,好不残忍。 他顾不得滥杀无辜了,不是这三万大军死,就是他和洛羽亡。但,洛羽不能死,薛平之,更不能活! “阿九!” 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对着肩上的阿九大声呼喊。他的身上,被敌军刺出了许多深深浅浅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冒着鲜血。他咬着牙,张着嘴,带着那双方才暴怒的双眼,投射出眼底细密无缝的血线。 阿九站在李忘尘的肩膀上,此刻也是郑重的点了一下脑袋,只见它双手伸出,青色的光芒在李忘尘的眉间绽放,流往全身,快速的恢复着李忘尘的疲倦的身体。 李忘尘只觉徜徉在舒适的梦乡中,全身上下的汗毛舒展开,迎接阿九双手释放出来的仙气,快速的恢复着身体的道力。不需数息,他已扶着寒霜剑站起来了身子。他头发虽是那般散乱,衣衫虽仍那么落拓,但看来已不再潦倒,不再乏力!伤口愈合,伤疤脱落,脸色红润,意气风发。恍如遗世独立的巨人,站在这片惨不忍睹的战场上,犀利的目光穿过那依然密密麻麻的大军,一眼便看见战车上震惊无比的薛平之,射出一道嗜杀的光芒。 “李忘尘,我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 阿九掩嘴而笑,摇身一变,便化作一块块青色的铠甲,覆盖在李忘尘的浑身上下,在大日映照之下,散发着朦胧的神光。 晨光映照,李忘尘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深黑色的瞳孔竟泛起微微深紫色,显得更加深邃,眼中熠熠闪烁的寒光,给人增添了一分冷漠。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嘴唇,把人衬得刚强中有些魅惑。身形挺拔修长,穿上了这套青色的铠甲,威严肃穆,相貌堂堂,好一个彪形男儿。仿佛是那九天降落的仙人,遗落凡尘,但那孤傲的神色和卓越出尘的气质,已非凡人能够比拟。 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他伸了伸腿,又动了动手,简单的活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这套铠甲覆在自己身上,不仅没有一丝重量,反倒是身轻如燕,手上的力量更是雄厚了很多,忍不住露出震惊神色,激动的问道:“这是……铠甲,你怎么会有这个神技?” 李忘尘明显感到了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那是一种无比激动振奋的心情。 阿九自豪的声音从李忘尘的周身传来,显得是那么的漫不经心,悠悠道:“我已经窥窃了一丝天道,自然可以随意变换形状!对了,这铠甲乃是本姑娘所化,哪怕是神器,也不一定能够破开防御力。你大可勇往直前,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有我在,你无敌!” “什么?你又在吹牛?小阿九啊,你这是在欺骗我的感情!” 李忘尘自然欢喜不已,但听到阿九如此肆无忌惮的话,还是不敢相信的直摇头。手上却不老实的抚摸着胸前柔软的铠甲,仿佛是抚摸在一团棉絮上,轻柔得如同天上的云朵。 他确有些难以置信,脸上的表情在短暂喜悦之后便收了回来,因为他脑海中露出了一个疑惑。侧目望了一眼洛羽,便认真向阿九问道:“你若有这么厉害,为何上一世要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杀害,而无所作为!” 阿九闻言,对李忘尘问出这番没有水平的话似乎很鄙夷,但还是耐心的解释道:“万年前,我并未和问苍天真正融合在一起,所以他才败给了水灵儿,身死道消。万年后,我窥得了天机,寻你作为原则意义上的第二代禁忌之门守护者。只可惜,我依然无法与你融合。你上一世的死,是你的命运,因为,上面是天道,所有禁忌之门守护者都要遭受的诅咒。幸亏,本姑娘逆天而行,终是寻到了保护你的方法。让你转世轮回,得已打破天道。李忘尘,你才真正的第一代禁忌之门守护者,你要记住,你最大的仇人不是水灵儿,而是天道!你现在实力微弱,待你成长起来,我会一一告诉你,你真正的使命是什么!” 阿九小声的说完这句话,便立即安静了下去,谁也不知道,它的灵体覆在李忘尘的身上,正抬头仰望天空,忌惮得很,生怕被发现一般,尽量的收敛着气息。 李忘尘闻言,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望了望天,露出一丝奇怪之色。 “阿九,谢谢你,我们是伙伴,不该质疑你,就让我们一起战斗,斩下薛平之的脑袋,为黄兄报仇雪恨!” 李忘尘吸了一口气,将寒霜剑抓住,带着整个身子俯冲而去。一袭长发,与后背的洛羽秀发交缠在一块儿,迎着风,在空气中张扬,他们,仿佛就是天生的一对儿! 洛羽的后背,也覆盖了这神奇的铠甲,李忘尘不需分散精力去保护她。此刻一人一剑,身上再背一个昏死的小姑娘,李忘尘的气息却如同山岳一般高大,摄在不远处薛平之大军人的脸上,落在他们的心头,印上了一个永不磨灭的恐惧。 杀不死的人,还是人吗? 李忘尘可不管他们怎么想,一剑掌起,寒霜剑上的自行飞出,于万军前方陡然一横,化作一道碧莹的剑光,卷叶裂风而去,无声凛冽直刺将士持盾前方,仿佛要将这万人之军一剑贯穿。 剑凌厉强横,割破空气,斩在瑟瑟发抖军人手中的盾牌上,斩在战马健壮的铁蹄上。数十人被剑气的力量扫飞。李忘尘肃目沉凝,沉着向前,不论多么血腥的杀戮,也没让他感到多少嗜血,这还得感谢阿九化作的冰铠,能够让他一直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战场之上。刚刚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 击溃一波波进攻的敌人之后,敌人军心已不稳,李忘尘便没有再多生杀戮。他只是伸手召回长剑,一步步向前方行进。将士们举着手中的武器,却实在恐惧这个实力强大,如同恶魔一般杀戮的年轻人,颤抖着手,挪动着步子,渐渐往后退缩。 走出尸山血海的李忘尘浑身浴血,只不过,他身上的血,都是这些将士身上的。那张红润的嘴角,对着前方满脸沉重的将士,露出来一个非常不屑的笑容。 在这万军丛中,他一人独战斗,无敌! (连续十几章都在战斗,老九写疲了!) 第六十六章杀一人为罪,屠万人是为雄 清晨的太阳从地平线刚升起,照在吾夷城朱红的城门之上。一夜鼓声连天,惨烈的厮杀声惊醒了刚入眠的百姓,他们起身,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好奇的沿着街道行走,才发现大街小巷已经站满了人。 这一夜的大战刚停了下去,便又是兵器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响起,这以为是敌国来犯。而此时惊魂未定的他们,突然得知了一个非常滑稽的消息。原来那与镇边大将薛平之战斗的军队,只有一个人。这让好奇心很重的他们爬上来城楼,瞩目看着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 遍地是尸山血海,从护城河边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浓得发臭的血腥味远远飘荡在高空中,唤醒了远山的秃鹰乌鸦,展开双翅盘桓在低空,犀利的双目一直打量着地面的堆山积海的残肢断骸,发出愉悦嘹亮的鸣叫声。只待地面还在战斗的人离开,它们就可以大饱一餐了。 因为距离远的缘故,他们看得不是太真切,但从身形看来,那还是青葱的少年,身负一个同样看不清面貌的少女,他们的浑身,都被鲜血染了无数遍。少女已经重伤昏迷,唯有那少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青光,持着一柄碧莹莹的宝剑,在万军丛中时而翻飞踢腿,时而俯身起剑。只见他剑光点点化星辰,身型暴转凝旋风,竟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势如破竹,留下满地的将士抱着疼痛的胳膊、大腿不断嚎叫。 但一些人还是从身形上认出了他二人,他们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昨日薛平之迎亲队伍被拦时的一幕,也有一些远道而来的宾客,回忆起昨夜血洗穆府时的场景。他们默默抬头,不知何时,竟都被李忘尘的万军任我行的气势深深吸引,满目一片崇拜之色。 有人对着旁侧的同伴,激动的说道:”杀一人为罪,屠万人是为雄,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英雄!” 有人问道:“他是谁?” 所有人都摇着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这让众人都感到很遗憾,死死注目着那万军中厮杀的神秘少年身影,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一场好戏。只因少年深入敌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哪怕是他们全神贯注的观看,依然觉得眼花缭乱。 半晌,有人悠悠感慨,叹气道:“昨夜,穆府死了上百人,穆城主更是被分尸两段,这少年的杀戮,太过残忍了!” 有人乍听此话,立即出声反对道:“穆城主仗势欺人,苛捐杂税,鱼肉百姓,罪有应得!” “是啊,穆勋元为了将自己的女儿嫁到薛王府,对恩人黄家背信弃义,不承认曾与黄家定下的媒妁之言,将黄贡士赶出门,他的确该死!” “听说了吗?昨日,前来拦亲的黄贡士已经死了。我昨夜啊,在穆府亲耳听闻,是薛将军命人杀了他的。想必这二人啊,就是为了给黄贡士报仇,才血洗了穆府,现在又与薛将军的十万大军战斗!” …… 一时间,人们纷纷猜测了起来。而那之前帮穆家说话的人,也成了众人攻击的对象。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城楼上还有两道身影,戴着两顶斗笠,低低的将脸蛋遮住。看着城前一片尸横遍野,惨绝人寰的战斗,那斗笠遮挡下的双目,满是极度恐惧的震撼,再看那道在万军之中的挺拔身影时,浑身都忍不住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此刻,身着青色铠甲的李忘尘,一剑破开面前抵挡着的数人手中的兵器,不断拉近与薛平之的距离。虽说,越是接近薛平之,他身旁的将士实力越强。但所有的抵挡似都是苍白无力的,在李忘尘灵活的身形和如同恶胡扑山的威势之下,大军节节败退,军心再次溃散。 天际的呼啸化成了流淌的浮云,终究回响在天际交替的光痕里。剑的咆哮划破晨星的闪烁,随着兵器的碰撞,漫天硝烟拂起,被清晨的风一吹,飘去了远方。 荡漾的鸣动声交织在一起,李忘尘的眼神映出了敌人挥来的寒影,听到他凌厉的呼喝搅碎了一切喧嚣。 薛平之本以为李忘尘倒下,大局已定。不想李忘尘在短暂的倒地之后,没有任何事一般,就那样生龙活虎的站起来了身子,然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几道青光闪过,他的周身竟然盖上了一套发着光的铠甲,跑进了大军中,越战越勇,一路秋风扫落叶,无人可敌。这样下去,哪怕是这数量众多的大军,也禁不住消耗啊。 想着,薛平之猛然惊了起来,脸上露出无比恐惧的又骇人的神色,面对这样的敌人,还怎么杀?他也是修道之人,自然明白这个世间存在许多大能者,他们可一掌灭万人,也可一拳轰碎巨峰。李忘尘虽说不是那样的人,可他定是拥有一件神奇的法宝,才能以一敌万,让他的处境岌岌可危。 当然,一个手中能握得神奇法宝的人,身份会平凡吗?薛平之又想起来昨日黄彦朝拦亲时洛羽说出的那一句话:别说是一个薛家了,就算是陈国,我要灭之,轻而易举! 他对这句话不屑一顾,没有放在心上。现在,他的内心之中,却升起来了一丝无法言喻的苦涩,一步铸错,已经无法回头了。 现在,只能丢下这群士气萎靡的将士,独自逃生! 堂堂镇边大将军,功高盖世,受人敬仰,怎可临阵退缩?呵,什么功名利禄,在死亡的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谈。 他的双手在颤抖,握着副将的佩剑,宛如一块破铜烂铁。没有任何犹豫,他一脚踹下赶马的士兵,拉住缰绳,拨转马头,快速逃逸。这让军师伍国华和一众将士大跌眼镜,望着这道抛下他们狼狈逃蹿的身影,脸上露出浓浓的憎恨之色。 薛平之将这十万大军调遣过来,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危,祸由他起。如今,这十万大军因他伤亡惨重,他却要丢下他们独自逃亡。如此自私的将军,怎么服众于人。 很多人停下了步子,望着薛平之远远逃去的背影,脸上遍步浓浓的怒火,纷纷将手中的兵器扔下,心如死灰的坐在地面,望着一地死亡的战友,眼泪顺着一众铁骨铮铮的汉子眼角,流下刚毅的脸蛋,落在满地鲜血淋漓的地面。 他们之中,还有很多将同伴推去挡刀子的,此刻竟都低下了头,扑在同伴的面前,羞愧难当,痛苦哀嚎,深切忏悔。薛平之的逃离,在他们的内心划上了重重一刀。就像,他们将同伴推出去的时候,同伴脸上露出的神情。 李忘尘在敌军之中,一眼就看到了逃走的薛平之,一剑斩开数十人的抵挡而来的兵器,沉声道:“我并不想与尔等为敌,速速退开,好让我诛杀薛平之这狼心狗肺之人。” 话语末了,他持剑临空飞起,似苍鹰扑猎,极快的身体,在将士们的头顶划过一道道残影,如同离弦之箭,激射薛平之。 伍国华论起羽扇,他是军师,自然要以大局为重,和身旁同样一脸悲痛的副将对视了一眼,推开人群,冲着满地的将士大叫道:“所有人放下兵器,不要再做无所谓的牺牲,让少侠过去!” 李忘尘人在空中,看了一眼伍国华,朗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去救治受伤的士兵吧,他们中有一些,只不过是昏迷了而已!” 他放下了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追着薛平之而去。 吾夷城开阔的城墙前,已是一片残墟,遍地大大小小的战坑和赤红的大地,堆满了无数将士的残肢断骸。硝烟弥漫,烽火无力,在早晨的阳光照射下,似雾似幻,却怎么也掩盖不了那腥臭的血腥味。 将士们匆匆站起来身子,望了一眼上空盘桓的虎视眈眈的猛禽鸟兽,扔了手中沾满罪孽的兵器,解下盔甲,在残酷的现场人寻找着还在活着的同伴。至于那些断肢残骸,被他们拼凑在了一起,马革裹尸,放在了一块儿,就地掩埋。 清晨的官道上都被厚密的枝叶遮盖,绿荫遮天,青草绒绒,鸟语花香。微风摇曳,一阵松针疏尔坠落,落在地面,柔得仿若轻云一般。空林的韵味绝对是让人留恋的,看蜂蝶花中舞,鸟雀啼在林叶间,徐徐一阵风,清新的空气带着森林万物活动独有的味道,馨香扑鼻。阳光撒在地面,投射出斑斑驳驳的光影,令人妙趣横生。 然而,这副恬静优美的风景,被一阵马蹄声惊扰。抬头看去,三匹烈马正拽着一辆战车,惊慌飞速狂奔,溅起来一阵尘埃,扑在道路两旁,覆盖在绿油油的叶子上。 一道光,散发着青色的光,从远处激射而来,与战马的距离不断拉近。薛平之满脸的恐慌,牵着缰绳,不断挥打马儿背上。三匹马,再一次嘶鸣出声,但尽管薛平之再怎么赶马,那奔跑的速度已经是极限了。 李忘尘的速度快得惊人,薛平之单枪匹马,不需一分钟,他已追到身后,与此同时,手中的的将已随着变招,笔直斩出。 一道剑光,追赶着薛平之的身影,在他的斜后空亮起。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在那一刻锁定了他,剑影吟唱着盘旋在他的心间。且看他拼了老命一般,将手中的佩剑抬起来抵挡。 剑光斩下,他手中的兵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声,破了一个缺口,带着他的身子倒飞了出去,危机之时,他终于拽住了马上的缰绳。 三匹烈马早已受惊,挥动着健壮的四蹄,疯狂的往官道上奔驰,薛平之硬生生被拽着行去了数十米,才艰难的翻正身子。可就在此时,李忘尘已经落在了战车上。 他就像不可战胜的魔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得可怕。他微微倾着身子,看了看薛平之,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抬剑猛地朝薛平之刺去,快如闪电。 薛平之满脸的狰狞之色,五官扭曲在一块儿,暴喝一声,用起了全身道行,去抵挡李忘尘快得致命的一剑。 两剑相碰,撞出一串火花,薛平之身子往后暴退,持剑的手似要断裂了一般,强烈的疼痛让他大嚎出声。可战斗并没有结束,二人不约而同的锭纷跃起,在奔跑的战马之间跳跃激斗,剑气交织在一起,相互碰撞,剑光在奔腾的马背上不断扫向两道的密林,划下一片残肢断叶。 不远处的一株茂盛而健壮的高树,一声哀鸣般的拉扯声后,轰然倒塌在飞起的惊慌的群雀中。 很快的,随着风声响动陨落寂静,他们已过了上百招。李忘尘的寒霜剑上,徘徊着滴落满是落花的春泥里,随着他再次用力,一声决绝的啸鸣,裂开地上的尘埃破碎般涌过他的身盼。 薛平之拿命相搏的战斗,并未给他带来一丝希望。随着他身上的剑伤越来越多,他已然气喘吁吁,持剑的手颤抖着,无力再战,飘零的身子站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一道风,吹在了李忘尘的脸上,吹动着他的披散的头发,再次与洛羽的秀发绑在了一起。那张俊美的脸蛋风轻云淡般,露出一道深长的笑意。他停下动作,望着薛平之,轻轻道:“我已给你勇士的机会,让你和我痛痛快快战了一场,现在,下地狱给黄兄忏悔吧?” 他抡起了寒霜剑,清秀俊朗的眸子里一片深沉。 薛平之吓得脸上大变,慌忙哀求道:“少侠,你不能杀我,求求你了,只要你放过我,我可以给你我拥有的一切。陈国……陈国,我也可以给你打下来送给你,并奉你做君主!” 李忘尘缓缓摇了摇头,冷道:“你求错了人,我并不需要他。自从你杀了黄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已经注定!” 当即,他将剑痕刺了过去,花香怡人的官道上,只听兵器的抵挡声响起,薛平之手中的残残缺缺的佩剑,在一阵密集的悲鸣声下,断作了两截。李忘尘的剑依旧势不可挡,刺进了薛平之的胸膛。 薛平之抬起头,望了一眼天幕下阳光翻腾在林荫之间闪烁得出奇快。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李忘尘如水一般深沉的眸子里,慢慢溃散的瞳孔,倒映出李忘尘淡漠而寒冷的轮廓来,身子一软,便直直向地上栽了下去。 (嗨,告一段落了,新故事即将出现,杨靖宇遭遇的月魅,将会用更加扑朔迷离的手法写出来,希望能有几个读者,老九自然会很认真的对待,不忘初心,负重前行!) 第六十七章收服残军 午时,太阳光很毒辣。 这里的天偏是那么奇怪,晚上的寒气从山岗笼罩下大地,白日却是酷热难耐。 整片天,火伞高张。 官道上,大多的虫吟声都疲软了,只有那知了还在不厌其烦的聒噪着。两匹马,拽着一辆战车正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回走。车辕衡前两轭的地方,放着一具浑身欲血的尸体。尸体的脑袋,从脖子中被分了开来,被挂在用竹桅缚着的军旗上,高高扬起,散发出腐臭的血腥味儿,吸引了大量的苍蝇围着嗡嗡的飞舞。 吾夷城前,残酷的战场经一早晨的收拾,只余腥臭的鲜血和翻飞的泥土,还在默默的吊唁着死去的将士,悲伤浸了万人的心,一直压抑在烈日炎炎的上空,沉闷无比。 十万大军已经整顿好,正在安营搭寨休憩。 这一战,伤残昏迷的将士超过六万余人,死亡的,大概有两万左右,而剩下的一万多士兵,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光,将死亡的战友一一安葬。篝火燃起,午时的饭菜混合着血腥的味道,他们将之端在手中,食之无味,难以哽咽。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很憋屈,很难过。若非亲身经历,谁会相信只是两个人,就将他们十万大军杀得溃不成军。而更令人崩溃的是,他们一直敬仰的薛将军,竟丢下他们,独自逃亡。 他们无一人说话,安安静静坐在这片被同伴鲜血侵染的大地上,垂着头,暗自悲伤。直到一辆战车,缓缓从高山柳暗花明处行来,打破了这颇为压抑的气氛。 马蹄声很细很轻,但很多人还是发现了它,抬头看去。 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被吊在了战车上竹桅上,怒目圆睁,至死都还带着一抹强烈的不甘,摄入了万人的心坎。八万残军,一个接一个的站起了身子,静静遥望。 他们识得它,也识得那个脑袋。 场中,还能动的几万大军都站起来了身子,不觉心里一阵痛畅,挽住同伴的身子,紧紧的攥紧了拳头! 薛平之死了! 自食其果,大快人心啊! 可他们这群守卫边疆的残军,该何去何从? 他们没有注意到是,此时的战车上,一面瑟瑟迎风拂动,遒劲有力写着“薛”字的军旗上,竟是用人血在上面绘出了几个大字:“薛家意图谋反,尔等各安天命。” 一行血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战马渐渐走了过来,一脸悲伤的伍国华挤出人群,盯着薛平之人首分离的身子,如释重负般的深深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羽扇一扫,拉扯缰绳使马儿停下,独自提膝跃上战车,将那面军旗取了下来细细读来,总觉这句话细思极恐。 薛平之死在那个实力强大的少年手中,他自然为这余剩的八万不到的大军感到开心。可这战旗上的一句话,让他猛地吓了一大跳,急忙将之卷在了手中。 他望着身旁一群好奇的将士将目光移过来盯住他手中的旗子,内心感到非常不安。如果真如这战旗上的血字所言,那他眼前这一群将士,恐怕无一幸免,都要为薛家的谋反陪葬,因为,他们是薛平之的军队。 副将自然识得这句话,眼神里露出了一丝焦急,这八万残军中,虽然大部分人不识字,但还是被小部分人看见了。他急忙走到伍国华的面前,低声问道:“军师,我们……怎么办?” 伍国华瞬间像老了十岁的样子,鬓角斑斑,无计可施的叹道:“唉,薛家置我军不义啊。只有命人将之送到昭帝手中,才能使我军免受连诛。但这样做可能更加危险,薛家在朝廷中一手遮天,这面旗子,只怕无法送到昭帝手上,我军就要覆灭在薛家手里……” 副将闻言,身子颤了颤,脸色极其凝重,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看着自己培养出来的军队就这样覆灭了。军师,速速将这面旗子烧毁,我们大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听命于薛家,见机行事。这样,我军的根基也许能够保住。” “大逆不道!” 伍国华怒目瞟了一眼副将,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又点了点头,郑重道:“生死攸关之际,也只能如此了!” 他将头抬了起来,眯着眼睛,却看见吾夷城楼上,凌空飞来两道身影。 “准备战斗!” 副将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支红缨枪,双腿踏地,一跃而起,对着远远飞来的两道身影发问道:“来者何人?” “穆易慈!” 那在斗笠遮挡的下清秀身影被一个无比肥胖的长衫男子抓在手中,速度快得出奇,转眼便到落在了地面。 穆易慈将斗笠取下,一头乌黑如泉的长发在抬起来的雪白的指间滑动,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她身穿一袭轻薄的长纱衣,模样端庄,还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妖媚之感。水嫩的肌肤透着一股淡淡的红光,煞是美丽。凤眸潋滟,可夺魂摄魄,荡人心神,唇若点樱,引人无限遐想。此刻,她望着战车上那死去多时的薛平之的脑袋,那芳华绝代的美颜上透着妖华的冷意,和那不露声色的痛快。 薛平之死了更好,她只需保住肚子里的孩子无事就行! 魏不归左手空空如也,此刻见着那副将还在执戈相对,一把取下自己头上的斗笠,怒喝道:“大胆副将,见到六夫人还不行礼?” 上空的副将眼神一凛,和伍国华对视了一眼。方才闪身落地,收起了兵器,躬身抱拳行礼。 “末将参见六夫人,拜见不归道长!” 伍国华慌忙将手中写满血字的战旗往袖中揣去。从战车上跳下,同样拱手行礼,一脸悲凄的道:“伍国华参见六夫人,拜见不归道长。六夫人,我等没能保护好将军,请六夫人责罚!” 伍国华偷偷将军旗塞进袖袍的动作没有逃过穆易慈的眼睛。她张开莲步,一步步走向伍国华,停在他身前,凄笑道:“我夫君死了,我却无权责罚你们……但你们始终是他的兵,理应陪着他一同去死……不过,你若是将怀中的东西给我,我便饶你一命!” 她优雅的站在伍国华的面前,一股馨香的味道萦绕在伍国华的鼻尖。话语说的很轻,落在伍国华的耳里,却是吓得伍国华浑身颤抖,大气不敢出一下,赶紧道:“这只不过是一面军旗而已,在下将他细心收起,便是想将它盖在薛将军的遗体之上,以缅怀将军在天之灵。将军为陈国立下的丰功伟绩,他是我军心目中的英雄,应受到我们全军追悼。” 穆易慈平静的望着将头的伍国华,突然莞尔一笑,道:“军师有心了,夫君的遗体我自会亲自送回梁京。只是,易慈总觉得,军师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这军旗上面的大字事关八万残军的生死,伍国华怎能将它交给穆易慈。他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坚定道:“在下不敢,六夫人乃是高贵之身,这军旗沾染了太多血腥,恐会脏了六夫人的手!还请六夫人移步军营,待我等将将军的遗体入了柩,再向您请罪。来人,将六夫人请进帅营中休息!” “六夫人,请!” 地面的副将审时度势,立即走上来,躬在伍国华的身盼,伸手为穆易慈引路。 眼里射出一道冰冷的光芒,穆易慈却不曾动了一下脚步,脸上笑容轻轻收回,平静的道:“看来,军师和副帅都当我是外人,是吗……既然如此,不归道长,就麻烦您出手了!” 她身子向后轻轻移了几步,声音空灵动听,却夹杂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意。 伍国华心道不好,正欲开口阻止,却是来不及了。只见魏不归身上震出一股戾气,身子若圆球一般向副将冲了过去,非常的灵活和迅速。在众人眼花缭乱之下,薛平之仅剩的右手已经掐在了副将的脖子上,只听到“卡擦”清脆一声,副将惊恐的红缨枪还未抬起,已然失去了生机。 魏不归一把将副将扔在地上,不屑的甩了甩手,在伍国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时候,魏不归又来到了他身前,迎面便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又用脚死死踩住他,令他动弹不得。 随即,魏不归弯下了身子,从他的袖子之中将那面满是血的军旗拿了出来,递到了穆易慈的手中。 穆易慈将之摊开,看到上面那一句耀眼的血字,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一股冷意从她的身上渐渐散发出来。 “军师,你可知军旗上面这句话的深重,可能会使陈国陷入万劫不复之中,万民势若水火,到时灾难横行,哀鸿遍野,血流成河,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想看到的。” 伍国华面如土灰,爬动身子,跪在穆易慈的脚下,悲凄的声音在万军中响了起来:“请六夫人放过这八万将士吧,他们是无辜的,伍国华愿以死谢罪!” 穆易慈面无表情,缓缓摇了摇头,将军旗卷了起来,一点也不急迫似的,慢慢道:“军师,只要你投诚于我,别说是你,这八万大军,不会有任何人会因这面旗子受到牵连。” 伍国华神色一滞,愣愣的道:“投诚你?” 穆易慈莲步轻动,站在伍国华的面前,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沉声道:“对,投诚我,我保你军队无事,不然……” 她突然脸色一变,语气变得阴森麻木,冷冷的笑道:“不然,就是这八万大军的死,连同他们的父母妻儿!怎么选择,你决定!” 八万人的性命,还有无数人要遭受牵连…… 伍国华心如死灰,望着倒在地上,生机湮灭的副将,他怎能不知,穆易慈这是杀鸡儆猴。他看着这个国色天香的柔弱女子,一阵无力之感从他心底升起,脸上已有惧怕臣服的意思。 连魏不归都被她收买了,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是那么柔弱的丽质女子,竟是比薛平之更加的残忍,更加的可怕。 “唉!”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站起来身子,将身上的尘土拭去,又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凛声道:“属下伍国华,唯六夫人是从!” 穆易慈张开了双手,长袖在那一瞬间摊了开来,露出那双柔弱雪白的双臂,一股上位者的威严顿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惊了四野的将士,她只声惶惶而笑,气质如刃,风姿卓越,令八万将士都觉心里发寒。 半晌,她停下了笑声,提起裙摆翻上了战车,在薛平之僵硬的尸体上摸索了一刻,取出一块小小的兵符,递给伍国华。 “伍国华,我命你接替薛平之的位置,服从我的命令!” “末将遵命!” 伍国华颤着双手,将兵符恭敬的接住,从地上站起来,面对八万将士,高高举着。 一众将士拾起兵器激动的扬起,高声呐喊道:“伍将军,伍将军!” 如果在薛平之和伍国华之间做选择,他们自然是支持伍国华做将军的,不仅是因为他睿智,更因为他体恤每一位将士,深得人心。 “穆府积聚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你命人将之寻回来,用作军队军饷及扩张,下发到每一个人手中。另外,军队留在吾夷城,休整三日。往后大力招兵买马,潜心勤练精兵,守护这边疆之地,听候我的调遣!” 穆易慈长袖一挥,立于战马之上,虽着轻纱罩身,却英姿飒爽,威仪孔时。将士们高高将头抬起,先是震惊这女子的美貌,再是被她那由内而外的卓越气质吸引。眼里虽是一片火热,却不敢升一丝亵渎之心,只因那女子的威严,太过强大了。 他们眼里看到的穆易慈,仿佛是东方那个大周王朝帝王,一代奇女奚凤天! 伍国华听见穆易慈的安排,面上一喜,之前还介怀穆易慈是一介女儿家,心肠歹毒,手段残忍,此刻突然就释怀了。他知道穆易慈野心极大,不仅会恩威并施,很会收买人心,更是聪慧无比,气质惊人,未来前途必不可限量。此类不凡的女子,跟在她身边,又何尝不好呢? 此刻,他身体站得挺直,握着手中的兵符,心里一片感激,对着穆易慈恭敬的抱拳行礼。方才将目光对向了军心振奋的一众将士,抬手压下,颤着声音激动道:“将士们,人择明君而臣,鸟择良木而栖。军旗上的一行血字,是薛家置我八万将士于死地而不顾。六夫人宅心仁厚,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等必将不会忘却恩情,誓死追随六夫人!” 伍国华身为多年军师,当然圆滑得很,穆易慈给了他想要的一切,他自然开了腔,以示对穆易慈的诚服。一席话声情并茂,对着万军,直泄他内心的“肺腑之言”,引万军士气高涨,崇拜的注目着战车上的穆易慈,许下了他们最可贵的诺言。 李忘尘没有想到,他本是好心告诫那残余的八万将士,不想竟是被躲在城楼上观望的穆易慈看见了,并用之以要挟伍国华投诚,开拓出她谋权篡位的关键一步。 第六十八章与虎谋皮 湛蓝的天空犹如一块块刚洗过的蓝宝石亮晶晶的,软棉棉的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上悠闲的散步。连绵起伏的山峦,一山绿,一山青,一山浓,一山淡……顺着一条灌肠似的宛延小道兜兜转转,一直延绵到看不见的天际。 马儿的碎蹄声在林间渐渐响起。官道两旁高大茂密的树林,伸展着细长的枝叶,挤挤攘攘,争相生长。地面野花如同丁丁点点的笔墨撒在林间,浓淡有致,典雅而不失鲜艳,各色的蝴蝶飞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与山野两壑形成的山风,卷起那青草微微柔动的腰肢,一直拂到鼻尖,夹杂着山野酣味浓厚的气息,相映成趣,妙不可言,扑在鼻尖,令人醉在其中,不甚畅舒胸臆。 悠哉游哉! 一匹健马,驮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慢吞吞的行走,似在和马背上不断仰头喝酒的人在打哑语。 修长的手,握着那个黑黝黝的水囊袋,张着嘴巴,一副沉迷无法自拔的样子。但不管他怎么仰头等待,都不见水囊中有一滴酒落下来。水囊里传出的酒香味儿还在少年的鼻翼间徘徊,少年的满脑子都被酒的味道占据。 远空轻云朵朵,像一团团烟雾升起,不断变换着形状,一会儿是棉花糖,一会儿是胖胖的熊,一会儿又变成了一颗硕大的糯米粒儿……更神奇的是,它在少年的眼中变换成了一个酒壶,里面,就像盛有无穷无尽的美酒,教人眼睛都看直了! 他似乎忘了,身后还负着一具柔软的身子,那一头青丝如同瀑布倾泻而下,将他的半边脸都遮挡了。二人靠得是那么近,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少女均匀有力的呼吸声,以及那颇有节奏的心跳声,枕在一团无比柔软的地方,如同石缝上的泉水,叮咚叮咚的落在瓮中。 “可惜啊,如此美丽的风景,却没有酒来大醉一场!” 李忘尘仰着头,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抖着水囊,任那匹烈马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杀了薛平之,为黄彦朝报了仇,那心情自然是好得不得了。只是没酒的滋味,真让他李忘尘觉得扫兴。 至于洛羽的伤势并无大碍,只需休息几日尚可,眼前,李忘尘只需寻一家下榻的地方,让洛羽休息几日便是。 此刻,他满脑子是酒呢,知道将那水囊抖了个数十次,他才望眼欲穿的停下了动作。 “唉!” 他又是深深叹息,摇了摇头,万分不舍的将这水囊扔了出去。内心却在憧憬着,独自遥想着——如果这个世界有一个神奇的宝贝,可以装下很多很多的酒,供他开心时,下个十斤,不开心时,下个十斤,那该多爽? 李忘尘激动得都想将阿九提出来问问了,只是在一个小时,阿九已经化作了一道青光,回归了手臂中沉睡。 它告诉李忘尘,它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若有什么可以吃的灵物,再唤醒它,比如那九幽玉笛里的笛灵,阿九在陷入沉睡前的那一刻,还惦记得紧呢。 此刻李忘尘浑身破破烂烂的,连同那头披散的头发,他也没能去打理的意思,任由它披散着。骑在马上,脑海里却一直沉迷在酒的滋味中。直到一阵风起来,吹动了洛羽的秀发,在他的如水清澈的眼睛里摩擦了一下。 那浮现在天空的的美酒壶就像被鲸吞了一样,缩成了一团轻柔的棉絮,李忘尘抬手揉了揉被头发刮得生疼的眼睛,方才从憧憬中回过了神。 那一缕银丝胜雪,还在风中飘扬,夹带着阵阵香风扑面而来,泛着点点星光一样的湖蓝,在李忘尘的脸上摩挲着。 轻轻抬起手,他将这一缕光可鉴人秀发挽在手中,那秀发坠在他手心,顺着吹来的清风,在他的手心轻轻滑动,一股酥痒的感觉挠在了心头。仿佛是将手放在了清列的溪水中,那涓涓细流的水,从五指间缓缓划动,又似捧了一手的蒲公英,在风中伸展着腰肢,飘向遥远的地方。 漫天的杨绵纷纷落下。在这个多娇的春日里,天空下了一场飘飘扬扬的大雪! 李忘尘璀璨的目光里多了一抹温热,忍不住将这一缕青丝凑在了鼻尖,轻轻的吮嘬了一下。 好香啊! 他满足的闭上了眼睛,美美的嗅着手中的发丝,女孩子的头发真都那么清香吗? “李……忘尘!” 正在这时,洛羽突然喃喃细语。 李忘尘的手闪电般的缩了回来,将洛羽的头发抛了出去,迎风招展。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脸色都吓变了。 许久,不见洛羽说话。他微微扭过了脑袋,见洛羽正嘟着嘴,脸蛋蹭在他的右肩上,嘴角挂着长长口水,将他的衣服都浸湿了半边。 李忘尘神色一怔,才发现这丫头是在说梦话呢。 “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之吐了出来。内心一片庆幸,要是让这小丫头看见了,他真不敢去想象后果。 此刻,他变得异常的老实,一脸正色的将缰绳拽住,打马急行,也顾不上两道春色撩人的风景了。健壮的烈马四蹄踩踏在地面上,溅起阵阵春泥,和着烂漫而坠的野花,点缀在那道奔跑的马蹄下。 “李忘尘……我们……做不了朋友吗?” 又是一声呓语在李忘尘的耳旁响起。 李忘尘的微微倾了倾头,看了一眼枕在肩膀上的洛羽,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 一队士兵,一辆马车,一匹威武霸气的白鬃战马,他们正以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往梁京的方向奔跑。 他们在押运着什么呢? 原来,那是一副漆了黑色的灵棺木,里面躺着的,是薛平之那用针线缝上的尸体。 舆中,有方形木桌一台,台上有暗红色古朴檀香鼎一座,置檀香木于鼎内,燃烧的烟雾袅袅升起,满车厢香气萦绕。 穆易慈身披翠绿色如水薄烟纱,下着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玲珑腰间松松的绑着浅绿色宫涤斜斜。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缀着一支简单却不俗的步摇。淡眉轻描,微点胭脂,红唇宛如玫瑰娇艳,眸水如同秋波闪动,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婉约自成一副卓越风姿。但看她恬静中带着几分妖异,妖异中透着几分勾魂夺魄,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承受得住她的姿色吸引。 断了一只手的魏不归左边袖袍空荡荡的,他微靠着衡木,内心泛起别样的情绪,目不转睛的盯着穆易慈开领处的半边春光,眼里一片迤逦。 穆易慈自然是感受到了魏不归灼热的眼光,脸上始终挂着红玫瑰盛开一样的笑容,这让魏不归的眼睛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 两人相对而坐,各怀鬼胎。 不知过了多久,穆易慈脸上的笑容顿住,眉间带着一抹哀怨之色,启齿叹气道:“夫君因我而死,易慈去了梁京,不知薛母和五位姐姐要对我作如何惩罚,可怜我腹中的孩子,还未出生,就死了爹。” 穆易慈玉手抚在微凸的小腹上,脸上露出几分悲惨的模样。 魏不归闻言,拉住了穆易慈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温柔的抚摸,轻声道:“六夫人,你不要害怕。你救了老夫的命,老夫不会让你在薛家受到一分委屈。” “这……不归道长如此关切易慈,易慈感激不尽……只是,薛家有逆反之心,而今让我二人知道了,我担心,薛家会对我二人不利!” 穆易慈说完这句话,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了身子,脸色狂变,促声道:“不好,我不该命人快马加鞭先行报信。不归道长,易慈觉得,我们此行恐怕是危机四伏,还是早些做好准备!我怀中有薛家唯一的骨肉,暂时是无事,只是不归道长,你就……” 魏不归听到穆易慈的担忧,也吓得脸色煞白,“腾”的一下子站起来了身子,颤声道:“六夫人,请将军旗给老夫,老夫全力赶往梁京,将它交给昭帝,讨伐薛家。” “不可!昭帝若是信你,也怕没时间做准备了。他若是不相信,你的处境更加危险,此事还是瞒下去为好。不归道长,对不起,是易慈害了你!” “哼,他敢这样对老夫!” 魏不归听到穆易慈的话,拂袖一摆,怫然不悦。却见穆易慈被他这般模样吓了一跳,脸上挂几分不好意思,咧嘴对穆易慈笑道:“六夫人,老夫唐突了,可是吓着了你?” 穆易慈摇摇头,凝重的望着魏不归,沉声道:“不归道长,你听我说。现在,我二人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薛家和昭帝,都不可能是我们投靠的目标。幸好,易慈收服了这八万将士,大力扩军,留作后手。若是陈国发生战乱,我们也好有个安身的倚仗。” “你……” 魏不归死死盯着穆易慈,那脸上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一张肥胖的脸上,冰冷如水。唯有那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惊声道:“你想谋反!” 他并不笨,之前还奇怪穆易慈为何大动干戈要去收服那八万残军,当时他心里虽然有了一个猜测,但他不敢相信。直到穆易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恍然大悟,一切都肯定了。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美得惊人的女子,内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恐惧。 这女人,好重的心机! 他甚至很愤怒,非常愤怒,一想起来穆易慈多次在他面前表现出的种种亲昵,他恨不得要立即将穆易慈一把掐死,以泄他心头之恨。 活了一百多岁的人了,被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这般利用,这绝非一件光荣的事情。 他闪电般出了手,一把扣住穆易慈的雪白的脖颈上,动作却迟疑了,他的手在颤动,怎么也不敢继续用力。 “不归道长,你要知道,杀了我,得不偿失。况且,谋反什么的,易慈只是想活命罢了。昭帝势单力薄,必然会被一手遮天的薛家覆灭,永不得翻身。易慈腹中有薛家唯一的骨肉,薛家暂时还不敢把我怎么地,你若是跟在易慈的身边,易慈能保你活命。而且,薛家的天下,必将是我腹中孩子的天下,到时封你做一个国师,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何乐而不为呢?” 穆易慈双手兜在袖中,脸上挂着殷切的笑容,面对魏不归的出手,没有一丝要挣扎的意思。因为她知道,魏不归虽然心高气傲,但绝不会傻到去得罪整个薛家! 果不其然,魏不归皱着眉思忖了一下,将掐住穆易慈脖颈的手,慢慢松了开来。脸上一片哀叹,颓然的坐了下去。 “与虎谋皮啊!唉,罢了罢了,能谋个活命的机会,让我能够给子云老弟报仇,老夫知足了!” 穆易慈摸了摸发红的脖颈伸,将手摊开,提裙而坐,仪表威严而不失典雅,轻轻一笑道:“自然,那两人杀了子云道长和夫君,易慈也绝不会让他们活着。不归道长,你我寄人篱下,这并非与虎谋皮,而是合作。易慈一介弱女子,也不想背负大逆不道的指责去谋权篡位,只是时势所逼迫,为了在这场即将发生的政变下保全性命,我们不得不有所准备!” 魏不归低着头沉默不语,似在衡量其中的利害。许久,他当着穆易慈的面,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而这番抬头看到穆易慈,哪还是之前那个一脸魅相,娇弱无骨的女子。只见她慵懒的坐在对面,脸上挂着深沉的笑容,饶是魏不归见了这模样,也忍不住心惊胆战了起来。 穆易慈在魏不归点头的那一刻,将嘴角微微撅起。 所有的一切,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只时这个机会,在薛平之死后,来得快了一些。但穆易慈丝毫不见焦急,因为,她需要正是这样! 下一步,就是扳倒压在自己头上的五个姐姐(薛平之的五位妻妾),巩固自己在薛家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只身带着薛平之的遗体回梁京,这五个女人若是不傻,一定会派人在路上刺杀她。 当然,她并不担心,有魏不归这个在陈国境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在身边保护她,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六十九章乡野姑娘 干净的石板路,静谧的街道,朴素的人面,陈旧的老房屋……看它坠在绿荫如盖,垂柳篷茸的春色中间,微微露出那乳白的墙脊,青灰色的瓦片,还有燕子衔泥筑巢的飞檐角,为这个简朴的小镇增加了许多趣味。 镇子的偏东北,有一家门前左右挂有两道旧幌子的客栈,其客栈的建筑风格与驿站形式差不多。从外的颜色朴素到里陈设的简单,可以看出此家客栈的简陋。 此时已是午时三刻,太阳的光芒懒洋洋的照射在右边幌子上红色的大“酒”字上,照在左面幌子上发着黑的“驿客”字上。沉闷的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酒香味,不是很浓,但很沁鼻,就像弱柳扶风,迎在面庞那般轻柔。下午的客人少得可怜,店家生意很差,便闲坐在柳荫下编织着竹笼。 他的身边,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摘拾着篮中的野菜,穿着农家人粗糙的麻素衣,被太阳光晒得黑黑的皮肤,一米五上下的个子,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平凡……可当她抬头用手袖轻轻擦拭脸上的汗珠时,可看见她那张如同婴儿肥的脸蛋,虽是被晒成了小麦的颜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精致的五官:竹叶弯弯的眉毛不浓不稀,其下点缀着一排长长的睫毛;睫毛之下是一双闪烁的眼睛又圆又大,带着几分璞玉凿开时的耀眼光芒;再往下,是一只饱满秀气的鼻子,和着粉嘟嘟嘴唇相应,像一朵欲绽欲收的蔷薇。 虽是一身质朴无华的样子,怎么也掩盖不了那张少女独有的美人胚子脸蛋,就像山野一朵不常见的花儿,开得是那般灿烂,香得怡人,让人注目,舍不得离开。 拾着竹篮中的野菜,少女的眼睛却左顾右盼起来,因为有黑黝黝的皮肤映衬,让她的眼睛看来更加灵动和晶亮。 垂天蔽荫的古柳就立在官道上,随着午风的寒暄,摇曳漫天枝条招展。官道两旁的蒿草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光,就像十八岁的女子腰肢,随着一股清风一股热风的晃动。 一匹马从远处健奔而来,少女的目光立刻移了过去。只一眼,她便将拦客官的想法抛下脑海:只因那匹马上,正驮着两位衣服破破烂烂,浑身是血的男女。 在这条官道上经营着一家客栈,少女自然也见过了不少形形色色之人,先不说这两人看不清面貌,那满身的血迹让胆小的人看了也会升起恐惧的心理。 少女和身旁的店家对视了一眼,低下头继续摘起了篮里的野菜——他们,不准备招拦这趟生意。 也许是自己那漫不经心随意的一眼,少女脸上还挂着几分好奇之色,这番怎么也坐不住了,又微倾着脑袋望了过去。 只见那马蹄儿踏着春泥,随着马上男子一声轻轻的呼唤,马儿甩了甩尾巴,缓缓停在了她的面前。 腥臭结痂的血腥味儿传到了少女的鼻尖,她脸上即刻露出几分恐惧之色,赶紧退到店家的身后,才壮了胆子仔细的打量着这马上的两人。 可尽管大眼睛里闪着黑亮的光采,却怎么也看不清马上这男子的面貌。他整个人看起来实在是太糟糕了,连同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的,更别提凌乱的头发下遮掩住的脏兮兮面庞了。 似乎是鼻翼间的酒气太过飘香,男子坐在马背上,抬头使劲的嗅着,瞧他满足的闭上了双眼,脸上一副沉迷不拔的样子。 良久,他才将那似星辰闪烁的双眼睁开,看向了柳树下的二人,薄唇微抿,启齿轻道:“这味真是醇香啊,老板,这可是玉米酿酒?” “没错!” 店家略有惊讶,他这酒可是自己独门秘制的,远道而来的客人并不识这酒的材料,但马上只是用鼻子嗅了嗅便知,可见来人定是一个懂酒之人。他微微眯起了双眼,戒备的试探着男子,似笑非笑的问道:“敢问这位小哥打哪儿来,为何这浑身……是血?” 男子闻言,轻轻笑了笑,抬手伸了伸胳膊,又扭头望了一眼背上熟睡的人儿,小心从马上小心胯下,来到店家的面前,方作揖道:“店家不需害怕,我不是坏人,至于这身血,只因边关发生了战乱,我二人才逃难至此。” 说着,男子又从兜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兜里所剩无几的银两,递到店家手里道:“我朋友受伤昏迷,恐要留宿几日,另外,还请这个姑娘为在下准备两套衣服!” 那男子瞧了瞧这个脸蛋黝黑的少女,咧着嘴,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大白牙。虽是看不出相貌,但少女身子还是不由得一怔,他的目光好像是晴空的星辰,闪闪发光。 诚想,店家捧着一把沉甸甸的碎银子,脸上立即乐开了花,也不怀疑男子是否是坏人了,急忙引着男子进了客栈。 少女瞟了一眼男子一直背着那个昏睡的女子,见她被男子用自己的丝绦带牢牢的绑在身上。头发披散,但不至于男子那般浑身脏兮兮的。她能够看到昏睡在男子肩上的女子芊纱衣包裹着的曲线窈窕的身子,脖颈间露出的白皙皮肤,以及绝美的面庞轮廓……而那男子手中,还提着一柄鞘身精巧而细长的宝剑。少女嘴角微微撅起,好奇心驱使着她跟了上去。 她绝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好奇心,让她结识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而这个人,就是李忘尘! 随店家进入客栈里,李忘尘要了两间房,便又跟着店家的引领,从破旧的木楼一步步直上。 这是此家客栈还算好的两间房,古朴的镂空窗花,漆了朱红的绮户,地面干净无尘,却无不透露着简朴陈旧……推门而入,见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墙角边放一张简单的床铺,一头是棋盘格花纹的帐幔,另一头却只有灰暗的墙壁,中间有一张四方桌,桌上置一纱罩灯,旁放有水壶,及两个茶盏,地上摆放两张木凳,再无其它。 店家先一步出了门,给李忘尘安排饭菜去了,而那躲在门口环顾的少女,则被店家唤去准备二人的衣服。 李忘尘将门带上,轻轻解下了束着两人身上的丝绦带,将昏睡的洛羽扶在床上躺下,又捋着被子为她盖上。他盯着那张昏睡的脸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拉上垂地的帐幔,复转身出了门,将门轻轻闭上。 当真是酷热的天气,李忘尘闲坐在食案前,用筷夹着店家上来的几碟小菜,又抬腿立在板凳上,对着窗外,提起酒坛便大口的灌着,生将那酒盏置在了一边儿。 店家看了看桌面放置的三个酒坛子,抬起头,将注意力放在李忘尘脏兮兮的脸上,见他喝酒无比爽快,又甚贪杯,惊得急忙叫唤道:“客官,这就好是好喝,后劲可大哩,您慢点喝!” “无碍!” 李忘尘抬手一擦嘴,微风阵阵撩动他的头发,适得闲舒的他将头扭到了窗外,湛蓝的天空游荡着几朵欢快的白云,远处苍翠的山峦仿佛是沉睡在缥缈的沧海间,而近处的南边则有一小小的木桥,因年久未修,木桥结构已坏,上覆湿润的青苔,两岸有结香和蝴蝶兰开得繁艳,桥下有一涓从山间缓缓流下的溪水,无声寂流…… 他不知是看得入了神,竟未发觉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旁,将两套折叠得工整的衣服递到他的面前。 “客官,这是您需要的衣服!” 少女眨着大眼睛瞧着散漫坐在凳子上的男子,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眼里不禁露出一丝奇怪。一座木桥,有什么值得看的? 李忘尘被少女的声音惊扰,从闲绪中回过了神,将两套衣服接在手中,见是一套淡蓝的长衫和一套青衫,材质虽是粗糙,倒也合意。他便将那套青衫提起,又将淡蓝长衫递给少女,起身道:“姑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麻烦姑娘将这套衣服为我朋友换上,对了……顺便打盆水帮她擦擦身子,那丫头见不得血!” “好!” 少女答应了一声,捧起衣服,又看了看李忘尘,脸上挂着烂漫的笑容。她转过身,像一只活泼的蝴蝶,脚下刮起来了一阵风,踏着楼梯蹬蹬而上,将陈旧的木板踩得咯吱作响。 李忘尘扫了眼少女大步生风的步伐,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笑容。这样的乡野姑娘,生得小家碧玉,内心天真烂漫,当真是人见人爱啊。 抡起酒坛,又是一番仰天长灌,直至坛中滴酒不剩,他才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舌,从桌前站起。地面上,已经摆上了大大小小的五六个酒坛。 拿上衣服,他自个儿出了门。 下午的太阳不再那么闷热,沿着南端那条木桥小溪一路直上,转了两个山头,方见荆棘密布,灌木丛杂。此处已是荒无人烟,遮天的松木将太阳光过滤在树梢,投下淡淡的松针影子,在地面悦动。侧耳聆听,除去虫鸟相吟声,还有溪水腾飞撞击岩石发出的响声。顺着一条被树荫遮挡的小道,李忘尘下到了谷中。 那是一条流动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因而可见到河中随处可见的各色大大小小,圆润的鹅卵石。石底之下偶有小鱼倏而静止吐泡,倏而摇尾翕动。蓝天白云,高山俏岩,交相映于水面,一道水汽氤氲在水面三尺高的地方,随着偏西的太阳光芒照射,绘成一副五彩缤纷的小霓虹。 山势抬升裸露出一块巨大的方形岩石,巨大的水流声便是随着岩石上滚落之下的河水发出的,水花四溅下,留下两岸汀兰郁郁葱葱,好不茂盛。 李忘尘迎着清风,舒爽的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低头看了眼面前清冽的水流,身子一俯,直接跳入了河中。 当太阳最后一道光芒落在了大山之中,客栈的门前,少女枕在门槛之上坐着,托着腮绑子的手还带有几分颤抖,一张麦色精致的脸蛋微微泛着红光。谁知她内心之中,早已是一片难言的震惊。 她刚为房中的女子换上了衣服,至此也无法平息眼里见过的那一张绝色的脸蛋,究竟在她的内心中击起了多么大的波澜。 她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令人惊为天人! 少女见过太多穿着华丽,风姿昳丽的女子,却和那个女子对比起来逊色了不少,不,是无法对比! 她那由内而外的出尘气质,早已非一般人可以比拟了,也许只有那传说中的九天玄女可以与之相提并论,但九天玄女到底是何模样,少女不知,也不能想象。 也许,就是那个沉沉而睡的女子! 少女心想,她既然如此漂亮,那带着她逃亡的男子应该也不凡吧? 眼前的光亮一暗,少女抬起头,望见斜阳脉脉下,走来一道高大清朗的身影,将仅余留的夕阳余晖遮挡在天幕下。 少女双眼微眯,瞧见一张如凋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蛋,好一张光洁白皙的面庞啊。如水似朗星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浓淡有致的眉毛微微竖立,高挺的鼻梁宛如勾龙飞檐,厚薄相应的唇形微微抿起一个迷人的弧度。一头长发轻挽于头顶,留下一缕发丝在耳旁随风摇摆。额上生着一块桃红色的太阳胎记,端为这个行来的少年徒增了一份神秘的俊逸绝伦。当真是俊美异常,生得太是妖异!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渡上一层晚霞一样的轻纱。 李忘尘穿着一身粗糙但很干净的的青衫,手提两条小白鱼,步伐慵懒散漫,整个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光采还是让人不敢小看。 少女眼前一亮,惊得站起来了身子,看着来人俊美绝伦的脸蛋,心扑通扑通的跳着。随着来人走近了身前,她竟是有些愣起了神,双手不自然的放在了身后,支支吾吾的道:“你……我……客官?” 第七十零章朋友 当夕阳的余晖染红天际朵朵云霞的时候,一抹晕红印上少女的两颊,就像夺了上好的胭脂色彩。 李忘尘露齿微微一笑,盯着眼前的语无伦次的少女,平和的说道:“在下也大不了姑娘几岁,姑娘无需这般拘谨!” 哪知李忘尘一句简单的话语,倒让少女愈加不知所措,脸色变得更加红了,宛如一个熟透了的红苹果。但话至嘴边,她也只能悻悻的道:“她……对了,你朋友……我帮她换好了衣服,还在昏睡!” 眼前的少年星目如水,慵散自如,顶着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站在少女面前,一副恣意洒脱的模样。少女微仰着头,能够清晰的望见少年那俊逸非凡的脸蛋和感受到少年浑身散发的阳光气息。少女心怦怦直跳,那种一种从未有过的很特别的感觉。 听到少女的话,李忘尘眼角略有失望之意,一闪而过。他并未注意眼前这个少女心里产生的变化,便笑着将手中的鱼儿提起在少女的眼前晃了晃,微微道:“无妨,辛苦姑娘了。我打了两条鱼,给她炖个汤补补吧!” “哦!好的!” 少女目光有些躲闪,不敢再去看李忘尘的眼睛,只是伸出手便要接下李忘尘手中的鱼儿,不想李忘尘将提着鱼儿的手缩了回去,轻道:“不用麻烦姑娘,在下也会下点厨!” 说罢,便提着那鱼儿侧身进了门。 少女扭头瞧了一眼他颀长纤细的身影,正了正色,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几步追上道:“我帮你!” 李忘尘点点头,没有拒绝少女的好意。二人进去后厨,李忘尘袖袍一挽,直接开始杀鱼。打小跟着患有重病的奶奶生活在一起,煎,炒,烹,炸,煮,熬,炖,溜,烧,汆样样皆通,至于炖鱼汤,那自然不在话下。 少女望着李忘尘手上娴熟的动作,眼睛都看直了,她端是站在一旁,手里提着一个煽火用的棕叶扇,总感觉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李忘尘准备好食材后,将切下的鱼肉放入铁锅焯了水,滤进被柴烟烧得发黑的泥瓦罐中,加入葱姜蒜等一些辅料食材,上了水,将罐盖盖上,便蹲在地上往灶中塞木柴。红色的火焰映射着他的面庞,在肤色上反衬着别一样的魅力。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去看少女一眼,只是专心的烧着火。 这让站在一旁的少女感到无比尴尬,略有思索后,她还是捏紧手指主动开口,小声道:“我叫古瑾萱,你叫什么名字?” “李忘尘!” 忙完的李忘尘顾不上看古瑾萱一眼,径直往外溜去。只一刻,他又走了回来,不过,他手中多了一壶小酒。来到灶台旁,他呈半躺式靠在身后干枯的蒲草上,仰头漫不经心的轻抿着手中的酒。 黑夜已经来临,窗外繁星点点,耀眼夺目,月华淼淼,一泻千里。一阵凉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缕缕剔透燃尽的木炭,发出点点红色的光点。 泥瓦罐中冒出炖鱼汤的淡淡香气,一直扑到古瑾萱的鼻尖,那双一直在打量着李忘尘的双眼灵动的闪了闪,仿若是大海翻起来的浪花。 “尘哥哥,好香啊!” 娇软酥懦的声音传到了李忘尘的耳边,生生顿住了他那仰头抿酒的动作,诧异的他奇怪的看了一眼古瑾萱脸上激动的表情,嘴角不自然的抽了抽——尘哥哥? “我炖得多,再等一刻,也给古姑娘尝尝味道!” 李忘尘将腿收了收,重新换了一个舒服的靠姿,又仰头抿起了酒。 古瑾萱心里好奇李忘尘为何这般嗜酒,但转念一想,便托腮找寻话题道:“尘哥哥,房里的仙女姐姐好美啊!她就像天上的圆圆的月亮,圣洁又典雅,让人喜爱,令人遐想——只是,我为她换衣服的时候,并未发现她身上有任何伤,她为何昏迷不醒?” 李忘尘闻言,将身子欠正,放下酒坛,望着柴火苦笑道:“人生总会碰到许多自己不愿意做却必须要做的事情,那丫头曾经就像你一样天真烂漫,她……本应该活得很快乐的!” 古瑾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锁住眉头摇着头,一时无法理解李忘尘颇为深奥的话。 “也许,每个人都可以争取到自己的生活,但那初心,还是会因复杂或简单的世俗,会因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会因每一个不同的人而有所改变,是好是坏,我就不知道了!” 李忘尘仿若是自言自语说了一通,又捧起酒壶,见他“咕噜咕噜”的狂咽了两口,一口气便把酒壶里的所有酒都喝了一个精光。 爽快的放下酒壶,他微躬起身子,用抹布将罐盖揭开,一股更加浓郁的肉香味儿随着他揭盖的瞬间,传到二人的鼻尖,酣香沁人,令人食欲大开。 古瑾萱被鱼汤的香味儿吸引,将李忘尘说的话全都抛在了脑后。赶紧凑了上前,对着罐中不断翻滚的鱼肉汤,抬手在面前扇了扇,忍不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启齿赞叹道:“尘哥哥,你手艺真棒!” 李忘尘笑着用勺子盛了两碗,将其中一碗递到了古瑾萱手里,笑着道:“罐中还有很多,鱼肉别浪费,你多吃点!” 说罢,他便端着用案端着另一碗鱼汤上了二楼。来到洛羽的门前,他轻轻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躺在床上沉睡的睡美人,一头青丝经古瑾萱的梳整,用一条白色的发带挽在头顶,逶迤的直泻到胸前,淡蓝的粗糙长衫穿在身上,依然无法掩盖她那张天生丽质的俊俏脸蛋儿。 李忘尘将案放在桌上,微微卷起垂地的幔帐,端坐在床头,望着洛羽微微干涩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蛋,眸子里闪过一丝似水的温柔。 他将洛羽的身子扶起,用羹匙舀起碗中的鱼汤,细心的将之吹凉,再送去洛羽的口中,慢慢的,缓缓地。 桌上的罩风发着微亮的光芒,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白色蛾虫,奋不顾身的扑向烛台的火焰,却被纱罩拦在了外面。在历经无数次失败后,它累瘫在纱罩上,望着咫尺天涯的烛火,收了翅膀,安静的沉睡了下去。 夜,静悄悄的暗下来,浓雾层层弥漫漾开,熏染出一个平静祥和的夜,白雾在门前轻柔灯笼光照耀下,便染成了淡淡的金色。月光下,树叶儿“簌簌”作响,仿佛在弹奏着一首幽静的曲子,婉约而凄美,悠深而美妙,那跳动的音符仿佛是从朦胧的月色中跃出来的,令人陶醉。 给洛羽喂了鱼汤的李忘尘出门闭上了绮户,回到自己的房间,结跌伽而坐,立马进入了冥想。 第二日,天还未完全亮开,打开门的李忘尘在洛羽的门前溜达了一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沿着木梯走下楼,将棚中的马儿牵出来,打马而去。 当古瑾萱从房中跑下来的时候,正看见李忘尘扬鞭打马离开,情急的她急忙追了出去,可哪还能看见李忘尘的影子。 “他走了吗?” 古瑾萱站在晨风中,忽觉风有些寒,心里微有失望。哀叹一声,她独自回到了客栈,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想起那个仙女姐姐还在房里,情急之下,她又跑上了二楼,将洛羽的房门敲响,匆匆唤道:“姐姐,尘哥哥他走了!” 睡梦中的洛羽猛然睁开了双眼,淡雅如雾的星眸,优美如樱花的嘴唇,细致如美瓷的肌肤,无不透露着一股仙气飘飘的气质。可她竟高兴不起来,脑袋还有一些昏疼,她用手揉了揉脑袋,翻身爬起来,想起来昏死前战场上一幕幕肝髓流野的场景,心里还是很痛很痛…… 那头,久敲门不应的古瑾萱“哗”的一声推开了房间,见洛羽苍白着脸蛋,端坐在床上,正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她。 “姐姐,你……你醒了?” 古瑾萱愣了一下,见到这个绝美的人醒过来,那双星辰水眸里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哀伤,她将提到嗓尖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换成了这句简单的问候。 “谁走了?” 仿若山间黄鹂啼叫的翠鸣声,又似山泉淙淙的清流声,空灵动听。洛羽拉开了幔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失意,又问道:“是李……忘尘吗?” 古瑾萱使劲的点点头,没有将话说出。 洛羽瞧见古瑾萱点头的动作,心里已是一片难言的苦涩。李忘尘的离开,是她自己造成的,她不会忘记那晚对李忘尘说过的话。 但他走了,自己的心里为何空荡荡的? 洛羽穿上了鞋子,急切的身影从古瑾萱一旁闪过,沿着陌生的客栈出了门,站在门前的柳树下,默默地盯着这条近在眼前的官道,久久伫立,一言不发,眼里,似乎有粼波在绚动。 她真的当李忘尘是朋友了! 他一身正气,放浪形骸,有着玩世不恭的态度,生有重情重义的心,只是,她见不得他对无辜者血腥的杀戮,她很在乎! 柔软的柳条儿随风拂到了洛羽的脸蛋上,冰柔的感觉差点让她的心态几近崩溃。 “李忘尘,你这个骗子!等我找到你,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站在杨柳树下的洛羽,终是控制不住内心感情的泛滥,一张苍白的脸上如同抹了粉一样,自然天成,可她的声音在悲戚,可她的身子在颤抖! 古瑾萱站在身后,静静地候着眼前这个绝美的人儿,她似乎能够感受到洛羽此时此刻的心情。她虽只是刚认识李忘尘,可李忘尘不辞而别,也让她内心产生了一丝难受的情绪! “骗你什么了?” 突然,一声清朗的声音从开满野花的断木桥那头传来。微风拂草,阵阵翻滚,就像波浪重叠而至。 熟悉的声音让洛羽和古瑾萱同时一怔,不约而同的激动着扭过头,看见少年背着右手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面如三春辉,顶了一身慵懒的笑容,引得断桥的野花摇曳起了身姿,似在向他招手! 洛羽喜极欲泣,拭了拭眼睛上的水雾,娇笑道:“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 “不是你让我离开的吗?”李忘尘问! 洛羽一听这话,怒气腾腾,火冒三丈的走上前,一把拽住李忘尘的衣角,嗔骂道:“我让你走你就走吗?” 李忘尘凛然不惧,淡淡的道:“那不然呢?” “你……” 洛羽气结,竟不知做如何回答,只得放开了李忘尘,往后退了一步,望着这张熟悉的笑脸,她发现,两人的距离远了很多。 “古姑娘,这是给你买的!” 李忘尘伸出了右手,见是几串儿冰糖葫芦,一个个山楂圆滚滚红彤彤,外面裹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看起来是美食无疑了。洛羽从未见过这种鲜艳的圆果实,一想起到现在还没吃饭,肚子顿时不争气的打起了咕咕,盯着李忘尘手中的葫芦串儿,眼睛都要看掉了。 李忘尘留下一串儿,将另外两串给了古瑾萱。 “谢谢尘哥哥!” 古瑾萱握着两串糖葫芦,可把她开心坏了。轻启了唇咬下一口,酸甜软糯甜顿时包裹着嘴巴,她情不自禁的赞美道:“尘哥哥,真好吃,很甜!” 洛羽见到这一幕,突然觉得鼻尖有点发酸,她气得嘟起了嘴巴,转身就走。 一串冰糖葫芦适时凑在了她的嘴巴前。 李忘尘笑容满面,如沐春风,瞧着气变了脸蛋的洛羽,轻声道:“这是你的,吃下去,甜到心里!” 洛羽嗅到冰糖葫芦的味道,稍稍收敛了气性,但还是不断摇头拒绝,眼睛却死死盯着眼前的葫芦串儿,一刻也离不开了。 “你不吃我吃了!” 察言观色的李忘尘嘴角勾着笑容,突然张开了口,就要收回冰糖葫芦,送进自己嘴中。 “不行,我要吃!” 洛羽一见这架势,可急坏了,也顾不上自己嘴巴能不能包下一整颗冰糖葫芦,猛地就咬了下去。 “来,拿着,慢点吃啊!” 李忘尘见着洛羽将葫芦咬在嘴里,那张樱桃似的小嘴都包不下冰糖葫芦了,却能见她嚼得一个劲的响。遇到美食,这丫头故作的生气霎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难得泛起了一丝红润。 晨露微风尘泥,当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李忘尘当着洛羽的面,从胸前的兜里摸出了一个小木人,木人只有巴掌大小,却雕刻得精妙极了,不论是眼睛鼻子耳朵,都富有神韵,惟妙惟俏,栩栩如生! 洛羽吃着冰糖葫芦的动作一滞,盯着李忘尘手中的小木人,眼里略有震惊,难以置信的问道:“这是我?” 李忘尘轻轻笑着,任凭那风儿在林间吹响,在他额头吹拂,不管是荡起他额前的那一缕长发,还是刮起洛羽的衣襟瑟瑟摆动。 他今日早早出去,其实是去了市集上,将马儿卖了,换作盘缠。来时又见有一位老人在街上雕刻这传神的小木人,李忘尘便坐了下来,跟着老人学起了雕刻。所以,他手中的这个洛羽的人像,其实是他刻出来的。 “我刻的,送给你!” 李忘尘将木人儿递给了洛羽,天空几朵白云悠闲的飘浮,地面几朵野花渐渐绽放。 洛羽轻轻的接在手中,不知不觉的握得很紧,内心升起了一抹难言的感动,好半晌才抬起头问道:“我们是朋友吗?” “是!” 李忘尘笑容开出了灿烂的花,随着一阵风,送进了洛羽纯真的内心,填得满满的。 第七十一章声东击西 清晨,雨过初晴,一道七色彩虹横跨在远山。东方投下明媚的眼光,可寻见宽阔而平静的江面上烟雾渐散,一条小船驶到江心,顺流而下。空气清新,清风徐徐,拂过江岸柳绿,吹过春花草盛,迎在脸上,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除撑船的干瘦老头外,船头还有一道白衣飘然的公子,桃扇惬意的摇着,扈从二女,皆是束身白衫,唇红齿白,形貌昳丽。此三人,正是杨靖宇和绮氏姊妹。船儿轻轻驶出了姑苏码头,沿着弯弯曲曲的江面摇摆前进。绮霜绮露也知自家公子喜静,所以三人一路很少有言语。 杨靖宇停留在姑苏镇休息了几日,伤势已经痊愈。此时站在船头,面色红润,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儒雅的风度。一头乌黑的长发散披在后颈之间,用一支银白的玉簪微微固定,唯留额前两缕长发,顺着耳垂的方向,伴着清风轻轻扬起。小船在飞快前进,两岸怪石嶙峋,巍峨耸立,又有奇花瑞草,茂林黄松从俏崖内长出来,将山峦的单调点缀成斑斑驳驳的颜色。这里的晨雾还未完全被阳光驱散,盘桓在远处的半山之间,缕缕上升,构成了眼前一副天地,山水,云影夹船相映的画面,杨靖宇扣扇手心,再无动作,原是看得入了神。 姑苏码头,一个雪鬓霜鬟的老妪佝偻着身子,手中握着装有银两的鼓鼓褡裢,满脸哀伤,她不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情绪。数日前,她操戈寻上姑苏寺打算舍了此命为儿子报仇时,是杨靖宇将她带了回来,并告诉她愿意给她的儿子报仇。然而,此时她就这样站在岸边,眼睁睁的望着这个寄予厚望的白衣男子翩翩离去,心里一番滋味,更从何处说起。 好像黑夜里在眼前亮起的一道光,还没等她伸手去触碰,那光却消失了。 老妪的身旁,还有一个打扮得风韵妖娆的女人,她就是太白居客栈的老板娘杜十娘。此刻遥遥望着杨靖宇坐着的船消失在江面上,宽袖一拂,气得嘴巴堆成了房梁,低声喃喃道:“多留几日也不成,就怕老娘吃了你?哼……老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动心的男人,可不能让你就这样离去……算算时间,也没多久了!” 杜十娘将长出大半的绛紫娟带往下一抛,蛮腰带着整个身子优雅的转了过来,瞥了一眼满是哀伤的老妪,不满地怨道:“人都走了,还看什么,走,回去,还得招呼客人哩!” 说罢,她便蹬着她那碎步拧臀的步伐,一扭一拐的往前走去,罗裙拖地,半露酥胸,真是丰满诱人啊。 老妪如今无家可归,幸得杜十娘接纳她留在太白居帮忙干点轻松的活,她自然很感激这个嘴巴酸得不行,但内心很正直的老板娘。收回心绪,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绮霜送的装有银两的褡裢用手掂量掂量了一下,很沉,这一生,她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但这样的施舍,她宁可不要! 无力的拽着脚步,她瞒珊跟着老板娘向太白居客栈走去。钻出浓雾的一缕缕刺眼的太阳光,落在她弯曲的背脊上,投射出她那落寞孤独,风烛半年多的佝偻身子,无依无靠,形影相吊! 回到客栈的她,唉声叹气的坐在安置自己的柴房的草垛上,心里已经彻底绝望,浊泪在眼眶中打着圈儿。眼下,她只能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结束自己的茕茕孑立的一生,与长眠地下的儿子作伴。 至于手里的银两,现在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而已。她努起了身子,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它摔了出去。 褡裢散开,银两落了一地。突然,老妪身子一震,她分明看到那褡裢之中,还落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条。她激动的将它拾起来,递到眼前细细看了起来: “月魅此事扑朔迷离,晚辈猜测其幕后定有一个主使者。老人家,切莫相信任何一个人,等待靖宇避开他们的耳目,在下个月圆之夜赶回来,抓住那恶魔,为您儿子和姑苏镇的人报仇雪恨!” 寥寥数字,让老妪读了浑身大震,一双浑浊的眼睛精光四射,持着纸条的手激动到不断颤抖。 她深知此事的严重性,急忙将半掩柴房门关上,用火折子将纸条燃烧殆尽,以免被人发现。 刚巧不巧的是,路过的小五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火烟味儿,以为是柴房失火,吓得急忙将柴房门踹开,却见到老妪蹲在地面,捧着几腚银子,匆匆塞进了腰包。 小五一脸狐疑之色,转身回到店里,将老妪鬼鬼祟祟私藏银两的事儿告诉了杜十娘,杜十娘却不客气的指着小五的头狠狠地痛骂了一顿。至此,小五委屈巴巴的才知道,这些银两原来是杨靖宇等人送给老妪的。 而此刻的杨靖宇三人,已经远离了姑苏镇。 船尾戴着斗笠遮阳的老伯一边撑着竹竿,一边对着晴空潋滟的山水,高声哼唱起打渔歌,兴致很高。 绮霜却趁着这个时间,向杨靖宇问出心中的疑惑:“公子,姑苏镇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为何要将计划通过纸信告知张婆婆,你就不担心她正是这幕后的指使者?” 杨靖宇蓦然转头,用桃木扇轻轻敲了敲绮霜的脑袋,微微一笑道:“看你这脑袋瓜子,平时挺机灵的,现在怎还问出这般愚笨的问题?” 绮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低声道:“公子教训的是,可霜儿……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 “她手中的那枚吸血银针足以证明,这月魅绝非猲狙邪气衍生的鬼魅,而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若她就是这幕后之人,将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我,她出于何目的,非要陷自己于不利?” 杨靖宇负起双手,远远望见前方岸上有几户人家,便弯腰向唱歌的撑船老伯走去。 绮露闪烁着一双灵动的眼睛,带着满脸的笑意瞧着恍然大悟的绮霜,笑嘻嘻的道:“姐姐,你真笨。不懂也不需问啊,公子做事,一直都有他正确的打算!” “你这个死丫头!” 绮霜佯装愠怒的去揪绮露的耳朵,却感觉船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便见船头转了方向,正向岸边停靠。 绮霜正了正色,恢复一如往常的冰冷之色,在船停下之时,先一步跳上了岸边的栈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船家老伯停下哼歌,用竹竿支撑着船身,解下绳索将之系在岸边的杨柳树上,稳固船身,方才让杨靖宇和绮露走下来。 柳树枝条荡在水中,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射出天际晚霞的微光,已是夕阳西下,羁鸟恋旧林,飞朔丛间,对林唤伴。 绮霜支付了船费之后,那船家老伯摇着船,又按照来时的路回去,只不过这一次,是溯流而上。 踏着春泥的清香味儿,杨靖宇抬头颙望几家坐落于山间的青灰瓦房。轻展桃扇,摇了一阵风,刮着他明朗的额头,将两缕长发微微撩起,脸上蕴藉的儒雅之气,宛如那天际翩翩而下的仙人。一身白衣出尘,更显得他俊美的脸蛋品貌非凡。 “霜儿露儿,我们先于此寻一家下榻的地方,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夕阳衔山,落晖返照,悄然划过人家的屋檐,映得山顶云霞一片金灿灿。地面的芳草顶了一日明艳的阳光,轻舒腰肢,在风中微微摇摆。远处人家屋顶上升腾起袅袅炊烟,不时传出几声狗吠声。一切竟都是农家闲舒的情趣,在这个落日夕垂的傍晚,尽情讴歌岁月静好。料想此处是人间仙境,看漫山是裹了浓妆的雾瘴,与着低矮的云层峭立相接,朦朦胧胧的寒暄着忙种的人归来兮。 一眼看不尽的山峦如同耸立的春笋,在蓬勃与缥缈的虚实眼盲中,可看见神龙驾雾遨游天地,鹊迎彩虹分天河池月的壮丽奇景。 杨靖宇兴致勃勃的张开了怀抱,候着西边红霞渐隐下去。天穹划下几道流星,留一轮快要圆的月当空悬挂,明净如同碧玉一般莹莹发着光。周遭蛙声蛐声一片。几人碎步原埂上如梦的静谧,青草熟悉的幽香,软而腐的树叶,都是一番闲情的趣味儿。 直到,他们进了这个小村庄。 村子里,立刻欢快了起来。围拢而来挂着鼻涕的孩童,坐在槐树下纳凉的老头,以及一群花痴般的少男少女……他们,都很欢迎这三个相貌不凡的年轻人。 第三日的午后,一条从下方行驶而来的小船被岸边浑身裹着粗布黑衫的两个风尘侠客拦了下来。只见他们身材高挑清瘦,手中环抱宝剑,目光凌厉,下巴满是密密麻麻黑黝黝的胡须,一看就非善之人。 若非他二人准备好了一腚大大的银子,船家可不敢将船划过来。 二人上了船,都默不作声,只是紧紧抱着手中的长剑,立在船头,冰冷的目光里,好似装满了凛然杀气。 船家不免有些畏惧,颤着声问道:“二位朋友要去何处?” “你尽管开船便是!” 一名侠客冷冷的扫了一眼船家,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声,吓得那船家是汗毛直竖。加快手中的撑杆速度,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这两个杀气腾腾的男子。 随着二人的离开,岸边的某处,藏在树下一个白衣俊美男子走了出来,身形展开,便轻点地面,催动真气凌空飞行,速度快得宛如飞燕掠过。 夕阳西下的江面上,一条小船在快速的前行,船家正奋力的撑着船溯流直上,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子,累得不停喘息,他却不敢放慢手中的动作。 今夜将是一个月圆之日,他得赶在亥时之前,将这两个凶神恶煞的男子送上岸。 远山仿佛有一道金光一闪而过,冲上云霞后再也看不见,疑是佛门剑仙踏暝色归来。天际隐有钟声回荡在耳旁,似乎又有众僧人琅琅的梵音唱响,留候码头热闹非凡的人群突然就紧张了起来,他们抬头畏惧的望着远山那道光消失在云端,吓得慌不择路的四处乱蹿。 船家深吸了一口气,在夜幕完全压缩了天穹时分,如释重负的将船上的两个客人送到了姑苏镇岸边。 见两个男人持剑走上了码头,进入杨柳街,船家这才大松了一口气,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银两,脸色露出欣喜的笑容,似乎一切都值得他这样去冒险。 收好银两,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一道淡金色的月华投下来。圆月如同玉盘,正对他头顶的上空,发出明亮而皎洁的月色,似在昭示着,今夜有一个人又将葬身月魅之手。 第七十二章明月杀人夜 伴随那厚重而亢长的钟声在耳旁响起,这个十五的月甚比那中秋的月亮还要圆,还要亮。它就像一个镜面放大的玉盘,诡异般的,仿佛就立在人们的上空——近在咫尺。抬头凝望,月华倾泻,如水一般流动,泛起层叠的涟漪。 移舟泊烟渚,夜下的姑苏镇原本就很美。悬垂的杨柳翠滴了一岸青,隐隐约约遮住堤下系着的扁叶小舟,看它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摇一摆,仿若在水面唱起安寝的歌谣。风流蕴藉的公子撑着油纸伞,倚马斜桥,等待那婉约素画的美丽女子一掷千金……或是等一场晚霞,坠在西边惊飞林中倦鸟丛中,将最后一抹温柔送在情人畔,温情脉脉,琴瑟调和…… 可今夜的姑苏镇,只有孤零零的船儿系在柳树下随波浪儿打着摆呢。当夜色织成一张巨网,撒落大地的时候,那轮凭空冒出来的大圆月将整个世界染成了诡谲的模糊金色,就像为夜色编织上一层华丽的茧,它的存在,比黑夜来得让人更加畏惧。 于是那沉吟亢长的钟声在太阳落山之后便准时的响了起来,沉重的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警告着大家必须回家了。因而只是短短的一刻钟,姑苏镇早已是人走楼空,若不是街头紧闭的大门前依旧灯火通红,恐怕谁都以为这个地方本就是个荒凉无人的废弃小镇。 当然,这不包括两个身披粗布黑色束身衣,身负长剑的年轻侠客。 他们是这个寂静的夜里,唯有的喧闹! 他二人刚来到这姑苏镇,自然不明白敲钟是何意,漫无目的在杨柳街游荡了一圈儿,方才走到后街宣化街。这宣化街尽都是些赌坊酒馆春楼,所以当他们刚步入这宣化街,继而就听到那哀哀怨怨,如泣如诉的歌女声,也能闻见春楼里女子娇喘酥麻到骨子里的嬉笑声,以及那山上寺庙里传出愈发沉重的敲钟声。 二人好不耐烦,一脚便踹开了一家酒馆的大门。催促着老板赶紧上酒上菜后,抬单脚跨凳,肆无忌惮的斜靠在桌子上,举杯豪饮,徒手抓肉,剑就竖在地面,靠着右手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一番纵酒佯狂,两人看起来有些酣醉的样子,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便对众人囔着山上的钟声太吵耳朵。也不顾酒馆伙计们劝诫,踉踉跄跄的便扒拉开了大门,摇摆不定的蹒跚着步子走了出去,出言不逊的说出要将青楼的女子玩个遍。冲天的酒气从二人身上散发出来,一直飘荡在空气中,反正不好闻。 醉意浓浓的二人,只得相互扶持,摇摇晃晃的走在大街上,还大声吟唱着一曲清泠于耳畔的《笑红尘》。但此时的吟唱,虽是颇为动听,在别人看来,这和作死没什么区别。 这可把酒馆的老板吓坏了,焦急的呼唤伙计将大门闭紧,透过雕花的窗户,偷偷瞧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人。 身为江湖侠客,自是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太多的身不由己,只会选择从遗忘天涯开始。他们起初都会牵上一匹马,带上一柄剑和一坛美酒浪迹江湖。 对于那寻花问柳之事,从仕子沦落到江湖痛畅人生百味,就如清风自来客,转眼就是风雪不归人。这是个没有理由去解释的世界,在形形色色的江湖侠士们眼中,大可喝上一壶老酒,睡上一夜春楼香。不问远方,不问祸福,自在逍遥,孤独随性! 他们是江湖中人,背负侠士之名,却深知红尘琐事千千万,没有任何血性男儿但凭一身豪气蹈锋饮血,就能拯救这苍生百态。一旦,路遇不平之事,喜帮则帮,不帮则已。说他们是善也好,是邪也罢。许是无多少人能够理解,当然,他们也不需人来理解。 想来人世间的真挚的爱情不过两种:一种相濡以沫却厌倦到老,一种相忘江湖却怀念到哭。 他们,却能够选择了另类的生活,用孤独填补内心的空缺,用逃避打破伦理的桎梏…… 说是逍遥也好,自然是没人能够体会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就如眼前这两个因酒而疯癫的侠客,在众人透过窗花细看之时,他们却扶持在青石板的地方,遥遥望着天空的那一轮明月,突然安静了。 也许,再醉的人内心应都是清醒的,只是很多人选择了用大脑去沉睡心灵!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们装出来的。江湖侠客不好当,刀尖舔血的日子未必就放浪形骸。 苦,剖析生活的点点滴滴。 两柄剑于手中握紧,在每一个晃悠挪步的瞬间,都死死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只有那伙计在去收拾酒桌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脚下满是酒水的地方,身子失去稳定的他,摔得七荤八素,屁股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亥时了! 远山月夜交融,在夜空下静谧极了。 姑苏寺混合在一片朦胧的晦暗中。拓落漫天松涛还迎的山峦,晕开了数道像正在开屏的孔雀的光芒,仿佛就像迎接清晨的东方紫气的渴望。风疏疏而来,清冷的街道反射着月华的光影,在两对明亮的眸子倒映下,包揽住四周高低起伏的屋舍,任何风吹草动。 须臾,一道光从天而落,坠在姑苏寺的某个地方,天地两极,似乎就那么连接上了,贯通似的投射下一道明亮的光柱,将整个姑苏镇裹在淡金色的世界中。 “咚——当!” 那一声悠悠绵长的钟声响彻整个姑苏镇,人们的心跟着揪了起来,好似这悠绵且长的钟声,是为即将到来死亡,送上沉重的哀悼。空气被风一吹,隐隐约约闻见一股腐烂的阴寒之气,传递到每一个大街小巷。琅琅的梵音变得高涨急促了起来,昭示着姑苏寺的众僧人都拼尽全力镇压寺下的恶魔猲狙。 月魅已生,锋利的爪子和赤红的瞳孔,所有在月光下行走的人,皆逃不脱它的手掌心。 酒馆里躲在窗台下远望的老板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他自是知晓,那两个侠客定无逃跑的生机。 月魅一出,无人可逃! 这似乎已经成了姑苏镇一个不变的定律! 而浑身裹了厚厚黑衣的两个青胡侠客,在接近某家春楼前,再无力气行走,竟是闭眼倒在地上便呼呼大睡了起来。当然,没人知道他们二人的手心其实已经溢满了汗水,对于风声鹤唳的人来说,他们此时的内心显得更加的凝重。 一个不小心,所有的计划都会泡汤。 伴着远方的风吹松浪声,轻轻柔柔的送到了耳旁。清寂的街道上突然夹杂着一声银针落地的细微响声,极其的细——就在明月悬空的夜空上,一道浑身披风的驼影从天穹一闪而过,赤红的双目仿若带着无比嗜血的光芒,冷冽的扫视着大街上两道酣睡的人影。 月华一泻千里,不惹尘埃,静谧的夜让酒馆里的众人噤若寒蝉,而酒馆的老板则坐在桌前,只是深深的抿了一口酒,心绪万千的去睡觉了。他并非不想将两个醉酒的侠客拖回来,有一些江湖侠客,让他觉得比月魅更加可怕。 他们虽嫉恶如仇,他们虽凌然正气,可在人间真正的大义面前,他们只会用着自己手中的剑,去展开他们血腥的报复,不论哀鸿遍野,不论尸天血海。 有人会不自量力的斗天,有人会喜怒无常的杀人,他们扮演的,终究都是人间没有感情的刽子手而已。 月夜下,那道鬼魅的身影轻轻落在了琉璃瓦上,只见他稍稍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便张开了双手,一道雄厚的魔力自他锋利的爪子上祭了出来。转眼就化作一阵黑色的怪风,卷向大街上躺着沉睡的二人,慢慢带上了半空。 一串细密的银针,在月魅的双手中往前一扬,击向束缚在半空的两道侠客的浑身经脉。 危险逼近,电光火石之间,那两个侠客猛然的睁开双眼,清澈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的恐惧之色,他们身上一时涌出了一道白色的光影,霎时挣脱了黑气的束缚。 两柄剑,从他们的掌心飞出,在半空出了鞘,迎着那冰冷的银针,撞出了一阵火花。 二人同时双手往前一抓,握住了斩落无数银针的剑,带着身形猛地蹿出,击向琉璃瓦上的月魅。月魅在短暂的吃惊后,一股魔气在手中凝结而出,锋利的爪子在夜下发着光,悍然的扑向两个侠客。 一阵沉闷的声音在三人的碰撞中响起。两个侠客手中紧握的剑脱手旋转而出,如一皎月破夜空,前后夹击月魅。月魅见势不妙,退攻为守,双爪结印,浑身竟爆发出一股骇人的杀人,将两柄剑死死的钳制在半空,无法更近一步。 月魅不愧是月魅,只见它的身子在半空中一闪,瞬间就来到了其中一个侠客的面前,利爪往前一抓。那侠客脸上神色狂变,身形在半空暴退,却是不敌月魅进攻的速度,仓促提臂抵挡,但双手还是被月魅抓了四条抓痕,鲜血即刻浸红了衣衫。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侠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剑招了回来,轻盈的身子带着长剑在空中划下一道剑光。 月魅只能停下继续进攻的动作,身子在空中略一躬身,便见那道剑光斩入空气,消失不见。月魅改双爪交叉,爪锋一横,以它身前为方向,划出一道弯月,欲斩那前方那道受伤的侠客腰间! 两个侠客的脸上已经溢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们深知这个月魅实力高强,二人绝不是对手。一时无力使出,只得暂避锋芒,脚尖轻点,往地上俯冲下去。 不料那月魅的速度更快,见招式已空,身子竟在半空化作一团黑气,再看之时,已落于那受伤侠客的背后,抬爪就是一记抓劈。 蓦然间,一柄剑及时从二人的距离间突刺过来,强大的力量将几人震了开来。没有任何迟疑,一剑一爪,又在地面砰砰当当的战了起来,将这姑苏安静的夜彻底打破。 受伤的侠客抬手全力召回自己的剑,再次加入了战斗之中。 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了塔楼上,窗台宛若镀了银,给栏杆铺上了一层纱。 半倚着水榭的朱红色阑干,手心握一把桃木扇,白色的衣裳,身姿潇洒倜傥,仅仅是一个剪影就有说不出的蕴藉风流。 一眼望穿三道在大街上战斗的影子,他的嘴脸勾起一道灿烂的笑容,摇身飞起。明月空照天穹,圆月之下,只见他的身影如同一朵在夜间绽放的昙花,清香自来,划过了撩人的月色。 第七十三章幕后主使 本是夜来清风明月,坠漫天星辰如影,竟看不出夜色几多朦胧,淡天琉璃,是夜非是夜。小镇裹在月色中洗涤,摇摆的钟声沉重压抑,街上萧索一片,徒留青砖琉璃瓦在月下发着光。 所有人皆藏在了家中,耳傍打斗之声经久不息,虽有好奇之心,却不敢启窗而看。他们都知道,十五月亮一出,月魅便衍生,借月光杀人无无形。 而此时的宣化街一隅,三道人影从地面战到了空中,速度之快,已非凡人眼睛能够捕捉。两个束衣侠客手中的剑交互一起,往前劈去,剑影迷踪,带着强大的剑气斩向月魅的身影。 这月魅身形臃肿矮小,可一身实力却是了得,面对二人毫不留手的连击,游刃有余的它看不出丝毫的慌张。只见他双爪往前一抓,直直的便将那道剑光抓在了手中,错身一抛,地面青石板碎裂,尘烟一阵,裸露出一条细长的缝隙。 两位侠客此时已是满脸的凝重,尽管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拿这月魅无招。 那头,眼见对方已经乏力,月魅双眼闪着深邃的红光,灰暗漆黑的脸蛋下,突然裂出了两颗獠牙,阴森森的可怖,十分瘆人。 二位侠客身子一怔,还没等他们看清其模样之时,月魅突然就消失了,余留一道黑气在地面微微散发。 “小心!” 一声尖锐的声音从其中一个侠客的嘴角焦急喊出,他二人皆没看到月魅是怎么消失的,只觉身后仿佛有一道冰锥刺了过来,令人汗毛直竖,心惊肉跳。 不远处,那月魅速度奇快无比,在地面掠起了一道道残影,似是幻化出无数个月魅一样。二人没有时间扭过头去看清月魅的身影,咬紧了牙关,双手握剑,脚尖轻点,借地为力,全力向后抵挡。 如果说月魅之前是为了试探他们的道行,此刻已是使出了全力。 它自己也有些奇怪,眼前的二人并非喝醉了酒,为何要装作之前那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 是为了引它出来吗? 想通此事的月魅愤怒咆哮起来,那爪间掀起的罡风胜比那二人手中的剑还要凛冽数倍,漫天月光折射,突然闪过一道浑身是魔气的黑影,而后沉闷的碰撞声既起。在月魅不留余力的一招之下,两人手中剑脱落,双手如同被钢铁撞击了一般,钻心似的疼痛让他们一时无法使出力气。 “刺啦!” 只听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响起,两个侠客的肩膀各被月魅划了四道口子,强大的力量带着他们的身子往后倒飞出去。 得势不饶人的月魅拖起脚步,凌空飞起,一双带着凌厉寒光的爪子在倒飞出去的二人眼里不断放大。 不论这两人出于何目的吸引它出现,它都要用他们的鲜血,偿还他们对它的不敬。 那双通红的眼睛,宛如跳动的两团火焰,在月夜下发出无比诡异的光芒。 一道白衣人影突然出现,从三人之间的上空轻轻落了下来,俊逸的五官仿若平静如镜的湖水,手中的桃木扇被他扬了起来,一股无比深沉而雄厚的力量,便从那桃木扇中射了出去,将月魅的攻击全挡下。余波仍旧势不可挡的击向四野,地面一阵尘埃刮起,可闻见空气被撕破的刺耳响声。 月魅大惊之下,浑身魔气霎时沸腾了起来,化作一道屏障死死护住它的身子。可就是这乍一的交锋,月魅的身子还是倒退了出去,可见它已经吃了亏。 白衣人影长衫在风中微微拂动,留有额前两缕长发微微飘荡,刮过他的两颊,波澜不惊,笑比河清,他脚尖轻点而落地,白色的鞋底一尘不染,十分自然的收回了手。 “公子!” 摔在地上的两个侠客满目惊喜,激动的叫出了声,幸好自己的公子及时赶到了,而原先那瓮声瓮气的嗓音,也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女子娇弱动听的声音。 他们摔在了地面,顾不上伤口的疼痛。赶紧站起来身子,将嘴角的胡须扯下,又抹了抹黝黑的面,露出两张红润如朝霞的脸蛋,原来是绮氏姐妹二人。 而那道落地的白衣飘然男子,正是杨靖宇。 自家公子已经赶来,她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至于这个身着黑色长袍,浑身魔气的月魅,自然是交给杨靖宇了。 绮露受伤最严重,手臂和右肩已是鲜血淋漓,但她不曾感到几分痛苦,扬起了小手指着前方不断倒退的月魅身影,沉重的唤道:“公子,这家伙实力很强,你可要小心了!” “霜儿露儿,辛苦你们了!” 杨靖宇对她们微微点了一下头,瞧了瞧月魅,沉声道:“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位船家汉子吧?” 月魅在退去十来米的距离,方才将身子站稳,浑身魔气在身上暴躁的摆动。面对杨靖宇的质问,但见它臃肿的身子晃了晃,赤红的双目里火焰闪烁了一下,重新恢复之前的模样。它深知来人的厉害,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双臂平伸,右腿微抬,冲天而起,向夜色中爆射出去。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杨靖宇下的圈套,后知后觉的月魅此刻裹在黑色长袍的披风中,让身体俯下尽量达到水平的样子,以加快自己逃跑的速度。 杨靖宇用桃木扇敲了敲左手手心,遂展开身形,如若离弦之箭激蹿了出去,速度之快,可若惊雷划过天穹,再见之时,他已从月魅的上空飞过,于半空截住了月魅逃离的道路。 上次,杨靖宇在月华宫遭受风如烟的一击,身负重伤。因而和这月魅战斗之时,他哪怕一丝道术也未曾使出来。如今伤势痊愈,这月魅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你杀那么多人,我不可能让你逃走!” 杨靖宇淡淡的注目着被他硬生生逼停了步子的月魅。 没有人能够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须臾之间,那桃木扇在手中蓦然变大,浑身的道行被他激发了出来,如若浩大的山岳,一股罡风,猎过临受冲击的月魅的长袍披风,于半空下瑟瑟作响。 空中凝聚了一道实质的寒光,宛如万千兵戈张口咆哮,死亡一般吞噬着月魅的身影。 月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身在黑色长袍下,虽看不出它脸上的表情,但那紧绷的身子已经显出它对杨靖宇的忌惮。 几乎在杨靖宇使出道术的那一刻,那双爪向下垂伸,浑身的魔气顿从它浑身向双手汇聚。 杨靖宇持扇击去,月魅也抬手相抵,但见那半空的黑白之气相交在一起,在二人之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轰然炸响。只一呼吸之间,二人便从光波中撕开,撞在一块儿,两手两爪在半空中瞬间交手了上百次。 地面,绮霜绮露已赶了过来,抬头仰望二人的奋力的交锋,皆觉眼花缭乱,实难看清二人的动作。 月光铺上了杨靖宇的脸蛋,给四周的建筑渡上朦胧而又美轮美奂的衣裳。人家的屋檐上,不断地被划出一道道的爪痕,或是被击飞了瓦片,散落一地。战斗,在他们之间生了无数大风,吹起了屋檐下的灯笼,扑向了紧闭的大门缝中…… 但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于半空暴退,杨靖宇趁势一把钳住月魅的左手,闻听“嘶啦”一声,一把散发着寒光的爪子脱落在了地上。绮霜赶紧定睛看去,原来并非月魅的爪子,而是一块锋利的四爪手甲钩。 杨靖宇说的没错,这个月魅是人假扮的。 “我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这般阻止我做事!” 那月魅口中发出人愤怒的咆哮声,气喘吁吁的停在半空,身形飘摇,似乎下一刻就要坠落下地。 杨靖宇镇定从容,脸上不见惊讶之色,他早就猜到了月魅的身份,站在半空徐徐收回手,淡淡的道:“你假扮月魅的身份,借月光传说杀了太多的人,弄得人心惶惶,使无数人家破人亡。于情于理,我必须杀了你,为民除害!” 月魅闻言,身子猛地颤抖了起来,恨意滔天的冲着杨靖宇吼道:“你懂什么,是他们该死,我不大开杀戒,已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了!” 一块面具被月魅伸出的左手揭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络腮胡的大汉脸蛋,没错,他确实就是上一次为杨靖宇撑船的汉子。但此时,他那双赤红的双目里,仍旧在闪着诡异的红光,嘴唇上呈现出妖异的黑色,爆裂的经脉,更是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张脸蛋。 “一百多年了,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每逢月圆之夜的亥时,我就会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不敢见人。你可知,这一切,都是他姑苏镇所有人欠我一家三口的。他们自私,我杀他们报仇,又有何不可?……公子,人活一辈子,太多的身不由己……既然,我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你请便!” 他脸上的憎恨之色终是化作了一抹不甘,随着夜空的月色缓缓坠在地面,脱去了长袍,直起他那一米七八的身材,露出本来精壮而黝黑的臂膀,又将背在身后的一个水囊似的皮袋扔在了地上。 这些,都是他佯装月魅的作案工具,至于那无数的细小银针,在这之前都被绮霜绮露斩落在地面,铺了青石板一地,在夜下发着骇人的寒光。 “太多的身不由己……” 杨靖宇低声喃喃,望着络腮大汉可怖的脸,回忆起上一次二人在船上的对话,脑袋中浮现出那一张恣意洒脱的俊逸面庞,不禁心里微微触动。 收扇落在地面,他走近络腮大汉,苦涩的脸上带着一起惘然若失之色,叹道:“可你也不能杀那么多人……” 颓然的坐在地面,络腮大汉只是摇头苦笑,一切的不甘和憎恨,都化作了这一句无比黯然的话:“想必,我在你们的眼里,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吧。这一百多年以来,我确实杀了太多人,收集他们的血液,孕养我那即将化妖的妻子……说来也好笑,真正的始作俑者,在下竟不敢拿她怎样。” “哦?难道这背后还有什么主使者!在下虽身单力薄,但一心想为姑苏镇除去此害。你快快道来,此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靖宇没想到,月魅的背后,竟还有一个更加恐怖的存在,他快步走近这络腮大汉,希望这络腮大汉将一切都说出来。可络腮大汉盯了盯杨靖宇,继而缓缓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不能告诉你,她是你不敢招惹的存在。况我说出来,我的妻儿,都要死,我不能冒险告诉你那么多。公子,愿你杀了我之后,不要再去找我妻儿的麻烦,我保证,以后姑苏镇不会死太多人了!” “这……” 杨靖宇迟疑了,抬起的右脚顿在了空气中,他瞧了瞧脸上凿刻无奈的络腮大汉,脸上露出更加疑惑的神色,内心一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脱口而出:“难道,寺庙之下封印的那个女人是你的妻子,而她就是恶魔猲狙?” 话刚落下,大汉浑身一震,一双眼睛睁得似铜铃一样大,似乎很恐惧一样,颤着声音道:“不,她不是魔鬼,她是被人害的,是被万魔教的星月使者……” “噗嗤……” 络腮大汉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一枚飞针毫无征兆的从夜色中飞了过来,正中络腮大汉的太阳穴,随着大汉一口鲜血喷出,他已经栽倒在地面,生机消散。 写给……我自己 今天下着雨,初秋季节,空气的温度变得柔和了许多。但我不想码字,索性就来谈谈一个废物对于人生理想的眷念! 阴雨绵绵的天,总有很多很多的思绪禁不住在大脑中浮现。我是个一个比较专注于惬意生活的人,喜欢饮酒,喜欢喝茶,以及泡在养花养草的生活中。 喜静,喜雅,也喜欢陈旧的书香…… 如今也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年龄,24岁,无家无室,无工作,甚至没有养育自己的能力。我曾患有重度的抑郁症,也非经历无数风风雨雨,但它来得很仓促,在我的整个青春划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大概对于我这类心思比较细腻的人来说,活着的意义,无非是想将生活稍稍改变一下,哪怕一点点。 但它并不如意,在我长达两年的公考之路上,每一次付出的心酸与收获的成绩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年龄,对于工作的期望,我很迷茫甚至很绝望。 家人强硬逼我结婚,邻里传出闲言碎语,以及一些人直言不违的讽刺……这些,都像尖锐的针刺在我的心头。 我依然喜欢怀念,选择留在回忆中,那些记忆总是美好而带着点点零碎,宛如天空断线的纸鸢,我不会舍得去抛下它,却也只能望着它慢慢落入遥远的大海,海浪一阵阵,浪花一朵朵,卷着我的心酸,淹没我的乐观。 想来一生淡如一朵菊,雏菊盛开怕风雨,娇弱无力选择开在温室,它并非那么艳丽,在每个晴雨多变的天,只能对着窗台那一道无法打破的桎梏,遥遥对心诉说着理想。 什么是理想? 譬如人的世界观会在同等的教化下形成一致! 又比如人生观会在同样的环境下形成一致! 还是价值观在基于自我思维或取向上形成的一致!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人们会在议论它的时候各抒己见,那么理想对于人而言,究竟什么样的理想才是有意义的理想呢? 究根结底,它离不开奉献,对国家,对民族,对社会的贡献——崇高理想! 我是一个价值观比较扭曲的人,在自我成长的环境中,对世界观和价值观而言,我也只是个固执死板的人。 生活会淘汰一部分懦弱无能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许多年前,有一位热心的姐姐递给了我一副画。画上是一条大道,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正向着大众的理想前进。然而就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道路突兀的分了一条岔,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就这样选择走上了一条不归的路途。 我没有任何犹豫,指着他说道:这是我! 生活没有光,为生活溢满温度! 纵使你走到哪儿,都是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是黑夜的灰暗,恐惧,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担忧? 走在红枫叶铺满街道的路上,错觉一切就像阳光铺撒满园,映射出走过的脚印,与岁月重迭那一片晕开的欢声笑语;垂柳轻抚着水面,泛起涟漪,多彩的鱼儿,定格在澄澈的潭水之中,影映在荷叶上。忽而肆无忌惮的向着有人群的地方,张着嘴吮吸着来自行人的美味,脚步踉跄,一路狂奔,一路跌倒,披头散发,浑身脏乱。 他是绝不敢大声妄作的人儿,哪怕张开了双臂站在山顶,迎着那曾望眼欲穿的山风,俯瞰巍峨的峰峦。 只一步,永坠深渊。 也可放声大哭,用眼泪拭着袖子,将双腿摇摆在悬崖上,双手撑着那块被风雨打磨过的石头…… 可他还是不敢! 我一直不建议去深究文字的真正含义,书的背后是一个更加危险的世界,一步天涯,永不回头。 不如说是苦海无边,永不回头。 这些年来,一直向往卧轨的海子,杀妻自缢的顾城,用希望走遍撒哈拉的三毛……他们正向我心里的一道冷光,亮得刺眼! 天空中悬挂着厚厚的黑云,伴随着咆哮肆虐的风,盖过山头,劲松折枝、百花凋落、行人蹒跚……又是一个将自己锁在房间的日子,对着狭窄的窗户冰冷地注目着车轮所滑过的每一个坡,每一道坎,还有被雨水搅拌的满地泥土,浑得黏人。我愿做一条没有梦想的泥鳅,躺在这稀泥中,尽情的游弋。 我曾认为,这一路孤单的路,终会繁花似锦绵长,风光旖旎迷人。只叹终究是一厢情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抵世间事物如此,人情亦然,抵不过时间消弭,万物兴亡。终因俗世缠身,生性懦弱,多于天命,少于人事,以致岔路口,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一辈子难以交叉的道路。 未来,大抵会不悲、不喜、不争、不露、不显,非朱熹存理灭欲以存道,亦做不到佛陀“四大”“五蕴”皆空。 我是一个人,不想为任何的爱情付诸新的开始,这一生只是春风化雨,凄风苦雨,皆为风雨。 还是一个人,忍半生伶仃,一生困苦。 就这样吧。 第七十四章敢问佛,何以为道? 耳旁有细微的风声穿透,杨靖宇和络腮大汉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可就是这个短短的距离,竟让他无法及时出手救下络腮大汉,可见是那枚飞针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迅速。 乃至络腮大汉栽倒在地面,杨靖宇也才闪到他的身前。 络腮大汉只是想为自己的妻子辩解一下,却不想那背后之人,仍不肯放过他。 随着生机的溃散,络腮大汉的双眼恢复了正常瞳孔颜色,连带那满脸似要炸裂而出的筋脉,也在悄然间隐没了下来,露出本来的面貌。唯见得一股黑气自他的百会穴上钻了出来,凝成一股烟儿,飘向了远处的姑苏寺。 高大的树木经风一吹,在月光下投射出满地的树影婆娑,宛如藻荇在青石板的地方繁衍生机。 空气中潜伏着一股无比危险的气息,杨靖宇蓦然抬起头,扫向前方某一处屋檐之下,一道黑影就那么冲天而起,只是眨眼之间,便已消失在他的眼底。 绮霜绮露凌空飞起,作势已追了出去,却被杨靖宇出声制止:“霜儿露儿,回来,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伸手探了探络腮大汉的鼻息,哪还有什么气呢? 杨靖宇早已猜测这络腮大汉恐怕就是月魅,但他没有证据来确定内心的想法,所以他在佯装离开姑苏镇之时,只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老妪。至于其他人,杨靖宇不敢说出去,因为他们都很有可能是月魅,或者说是这月魅的帮凶。就连姑苏寺的尽尘主持,都在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的追问,反驳自己的看法。 如今,他抓到了姑苏镇人人害怕的月魅主使者,却来不及问清原因,就遭到了他人的毒手,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可见来人实力之强。 他还是遗漏了什么,这月魅的背后,似乎还有更大的阴谋被人操纵着,让他越发的觉得此事的扑朔迷离,一股无力之感随着他那长吁声吐了出来。 绮霜也是黯然的摇了摇头,对杨靖宇问道:“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绮露却在这时闪了过来,眉眼弯弯的道:“哎呀,姐姐,你动点脑子行不行?刚才这大伯提到了什么万魔教星月使者,他虽然没有说完,但此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肯定是魔教中人所为!” 杨靖宇摇开桃木扇,扭头瞧着地面的络腮大汉尸体,点头道:“露儿说的没错,此事初步确定是魔教所为。但这位船家汉子,并不与他们为伍,他杀人,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为了封印在姑苏寺下的恶魔,也就是她的妻子,但这其中到底有何渊源?对了,尽尘!” 杨靖宇目光突然一亮,尽尘是姑苏镇的主持,上次拜访他时,杨靖宇就知他在隐瞒着什么,这番细想下来,杨靖宇笃定,尽尘一定知道此事。 桃木扇一合,杨靖宇嘴角微微上扬。 “收拾好尸首,以及这些作案工具,我们即刻启程,拜访姑苏寺主持!” 绮霜绮露点了点头,将地面的银针及手甲钩一一收集起来。 夜色荡漾而来,随着那天空悬挂的圆月,熏染出一个平静而祥和的夜…… 不过,那掩在月色朦胧的高山中的姑苏寺里,突然传出了一阵阵震人心魄的怪物吼叫声,就像狼一样发出的“嗷嗷”声音,带着几分愤怒,几分悲鸣,响彻了整片天。随即,姑苏寺又传来一道道急促不息的敲钟声,仿佛大敌来临,令人忍不住揪起了心,毛骨悚然的想要将耳朵捂住。 杨靖宇眯起双眼,他隐约抬头看见,有一道修长的身影正从姑苏寺的方向飞来,速度很快。 但见那影子沐风而行,转眼就来到了三人的上来,摇身一闪,轻轻落在地面上。形貌颇为俊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浑身上下,还隐隐透露出一股恬静之气……他的相貌出众俊美,只是那光光的脑袋和胸前挂着大大的佛珠,让人见了,不免暗叫可惜——因为他是个出家人。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施主,二位女施主!” 那年龄看起来不大的僧人先是对着杨靖宇三人轻轻竖起右手,再是诚挚的躬身行礼。 “尽尘大师?你来得也太快了吧!” 杨靖宇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微微错开步子,凛然望着尽尘。 “施主,妄生杀孽啊!” 尽尘却不在乎杨靖宇的话语和脚下的动作,只是缓缓走近络腮大汉的尸体,望见那一枚插在太阳穴的银针,眼里悲伤的悲伤一闪而逝,没人察觉到。他席地禅坐,口中默默地念了一遍超度经,方才用手凑近络腮大汉的脸蛋,替他闭上惊恐的双眼,而后又将那枚银针拔了出来。 杨靖宇见着这一幕,面上一寒,沉声问道:“何为妄生杀孽?佛有五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戒。而今,你身为姑苏寺主持,心中坐佛,也知月魅之事,却要欺骗这姑苏镇人百年之久,任逞凶者每逢月圆之夜到处杀人,此事,你作何解释?” 尽尘闻言,这才站起来身子,捻着手中的檀木串珠,脸上不见任何的表情变化,和蔼的道:“施主此话过激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杨靖宇内心早已有些烦躁,再看这一脸和善对着他说教的尽尘之时,不觉那烦躁之意渐渐转化成了愤意,只声道:“尽尘大师,在下尊你为大师,只因佛者,乃为解脱众生之苦。而你却在助纣为虐,你,敢对我叫什么佛言!” 绮露脑袋瓜子一转,指着络腮大汉的尸首,恶狠狠的对尽尘言语俗骂:“虚伪的老秃驴,不,小秃驴。你好好看看他,哪里是恶魔怨气所化的月魅?是眼睛不好,还是佛言可畏,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绮霜脸色一变,赶紧将大放厥词的绮露拉到面前,小声的唬道:“不要乱说话!” 谁知杨靖宇却肯定的点了一下头,冷声道:“露儿没说错!事已至此,尽尘,你若做不出解释,我便毁了你姑苏寺百年香火,将你姑苏寺丑陋之事诸告天下。” “唉!” 尽尘微微摇头,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轻声道:“我佛家不争不抢,普度众生,自然别无二心。贫僧承认自己是有私心,但这样做,也是这方圆百里的百姓安危着想。贫僧不可明说,凡一切诸相,即是非相。一切众生,即非众生。施主三人请回吧,此事就交给贫僧定夺!” “哼!” 杨靖宇身形一震,脚下刮起一阵罡风,那浑身散发的儒雅气质瞬间被眼里的一道犀利的光芒驱逐。他的眉头锁在了一块儿,额前两缕长发宛如刀刃一般,拂在了风中,切割了他那张俊美的脸蛋,从眼睛下泾渭分明,一半清朗,一半阴沉。 绮霜绮露脸上一变,杨靖宇此番样子,除了半个月前曾发狂的将李忘尘逼下悬崖时有过一次,眼前,是第二次看到。 至于上一次杨靖宇为何发疯一般对李忘尘下杀手,她二人不知道,也不敢问杨靖宇。但这一次,她们内心非常清楚,杨靖宇是因为尽尘的隐瞒和不作为而愤怒,是因为那惨死在月魅之手的无数百姓而感到不值! 而此时,杨靖宇冰冷的声音已经在二女的耳畔响了起来,直言冷对尽尘,嗔怒道:“恶僧,你休要用佛家禅语为你辩解。这一百多年以来,死在你姑苏寺故意隐瞒之下的人少说也有好几千,尔即为宵小之徒,本不配做一僧侣,更不配做一寺方丈,受姑苏百姓如此敬重!” 面对杨靖宇,尽尘还是轻轻摇头,不见动怒之色,耐心的道:“施主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并非好事啊。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论施主是否相信,贫僧也都是为了姑苏镇一方百姓啊。” 杨靖宇许是不知世人还有此等脸皮之厚的和尚,气极的他不免有些想要笑,于是就在三人一脸茫然的情况下,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肆意又优雅,让看了睁不开眼睛。 好半晌,他才停止笑容,脸上恢复之前的儒雅,轻启扇扇风,扭头瞧了瞧地面络腮大汉的尸体,突然对尽尘轻轻问道:“敢问佛,何以为道?” 尽尘对杨靖宇突然的变化有些错愕,但还是掌起了双手,对着月影星动的夜躬身敬重道:“我佛慈悲,道之所存乃为心,心之所向,在善,在行动,在普度众生,解脱众生之苦,而后立身成佛,登极乐世界也!” 杨靖宇重重的点了点头,小跨着步子,缓缓走了几步,微微倾着脑袋,正声道:“当人不能自主,随着贪心转的时候。便会做出很多泯灭人性的恶行。即使出家人,也会犯错是吧?” 尽尘平静的双眼里目光亮了亮,当即分开了合在一起的手,微微笑道:“施主话语内含玄机,是在质问贫僧所为之事错否?阿弥陀佛,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施主,众生皆有过错,贫僧每日诵经念佛,斋日修性,为了的是感化苍生,让世间多一份仁慈,少一份贪欲,多一份欢乐,少一份烦……” “够了!” 杨靖宇“哗”一声收起了扇,直接打断尽尘的话:“我不想听你说太多没用的话,既然敢承认自己做错了,那这几千人的性命,你应该要负一定的责任,告诉我,这幕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她为何要这样做?” “施主,贫僧不能说!您若要请罪,贫僧接受,但还请您给贫僧一天的时间,让贫僧,葬了家父!” 尽尘平和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波动的情绪,他躬着身子,对着杨靖宇就如同哀求一般的低下了头。 “家父?” 杨靖宇眼睛投射出一道震惊的目光,他实难想象,地面躺着的络腮大汉尸体,竟然是尽尘的亲身父亲。 而尽尘全力从姑苏寺赶来,恐怕是得知了络腮大汉已经死亡的事。 杨靖宇突然想到了络腮大汉死亡之时,那从他百会穴钻出来的黑气,正是向着姑苏寺方向飘去的。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姑苏寺便传来了封印在地下的恶魔猲狙悲不自胜的嘶吼声以及寺里急促的敲钟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恶魔猲狙是络腮大汉的妻子,而他的儿子正是尽尘。只一瞬间,杨靖宇便已清楚的明白,为何尽尘要隐瞒月魅的真实身份了。 只是,这始作俑者不能揪出来,笼罩姑苏镇长达百多年的危机就无法解除。 万魔教吗?杨靖宇抬起了头,盯着皎洁的圆月,眼里氤氲着一片深邃,淡漠的道:“尽尘大师,带着你的父亲尸首去吧。明日,在下还会亲自来寺会你!” “如此,多谢施主谅解!贫僧随时恭候施主来取贫僧的脑袋!” 尽尘单手竖起,对杨靖宇和绮霜绮露拜了拜,然后便一把抱起络腮大汉的尸体,向着月色朦胧的姑苏寺走去。 七十五章诡异的自杀 夜色裹在月华下,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将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地面微微摇摆的小草,映着明亮的月光,显得更加的翠绿。微风轻轻疏动,伴着树叶沙沙的响,闪烁着银子的光,空幻般模模糊糊的一片,荡漾在姑苏镇显得格外宁静的街头。 尽尘朦胧的身影,与夜的静谧交融在一起,渐渐消失在远方。 姑苏寺的钟声停了,也不再听见令人恐惧的恶魔嘶吼声,一切似都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杨靖宇伫立在原地,望着尽尘消失的背影,手中的桃木扇不知叩了多少次手心。 若这一切都是万魔教的阴谋,那江湖上,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别人或许不识,但杨靖宇对于万魔教曾犯下的恶行可是嗤之以鼻。只是万魔教在十八年前,从九州大陆上突然销声匿迹了。而月魅之事,已扎根在此地一百多年的时间。如果真是万魔教人所为,这个时间点又对不上。 络腮大汉提及,他假扮月魅杀人,是因为整个姑苏百姓欠他一家三口的。那么,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万魔教又为何插手进来?杨靖宇不得不怀疑,络腮大汉是否说了实话,只字未提的尽尘似乎也在忌惮着什么,不敢说出真相。 那背后真正的搞鬼之人,到底是谁呢? 几番思索下来,杨靖宇只觉得大脑一阵昏沉,只得收了心,微微倾头,吐出一口浊气,扭头瞧了瞧二女,淡淡的道:“霜儿露儿,走,回太白居客栈!” 绮霜心有疑虑,问道:“公子,尽尘知晓一切真相,你就这样放他离开,若是他逃走了怎么办?” “他不会!” 杨靖宇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澜,抬起了腿,缓步迈向太白居客栈。 绮霜依旧是满脸的不解之色,但杨靖宇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只好和绮露快步跟上去。 三人来到太白居客栈,此时月悬高空,已是子时中,一些人闻见姑苏寺的钟声停了,都惊讶的透过窗户,观察着街上的一景一物。 “咚咚!” 杨靖宇敲响了太白居客栈紧闭的大门,心里蓦然产生了一丝芥蒂,上一次他在敲这扇门的时候,开门的老板娘说话那可真叫一个酸呢。 这不,门里吵吵嚷嚷的又响起了一道极为不耐烦的女人娇气的声音:“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在敲门,不知道月圆之夜,是不能随便出门吗?” 可以看到杨靖宇脸色十分不自然,身子往后略微退了一步,随即轻轻的道:“是我,杨靖宇!” “哗啦!” 门瞬间从里打开,老板娘笑靥如花走出来,一股胭脂水粉的香味儿顿时扑在了杨靖宇的鼻尖。 但看这老板娘,着了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满是风韵的楚腰束住,半露着酥胸,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只看这般模样,足有勾魂夺目之色,一般定力差的人,恐会保持不住。 “哎哟喂,杨公子啊,你不是离开了么,怎有闲情再回我太白居做客啊!” 依旧是酸溜溜的语气在耳旁响起,杨靖宇没有多看老板娘一眼,抬手躬身微微作揖,正色道:“还请老板娘别见怪!” “不敢不敢,杨公子请进!” 眉眼弯弯带笑的老板娘错开一点点身子,示意让杨靖宇走进去。 看着那只够半边身子进去的距离,杨靖宇眉头轻轻皱了皱,这不是为难人吗? 身后的绮霜见不惯这老板娘的做法,身子往前一跨,迎着老板娘的身子便撞了进去。 老板娘一脸痛苦扭曲的表情,揉了揉那胸前春光乍现的领口,娇声喊道:“哎哟,我的胸啊,小妹儿,你也太得劲了点!” 绮霜和老板娘也相处了数日,深知她是何秉性,语言不善的问候道:“要我帮你揉揉吗?” “呵呵!不用不用,公子请进!” 老板娘有些尴尬的将外衣往胸前理了理,不甘愿的闪开身子,让杨靖宇和绮露走进来。 “小公子!” 老妪此时正坐在酒桌前,一眼瞧见杨靖宇,褪去了脸上的担忧,赶紧站起来身子,捧起他的手攥在手心,无比激动的道:“能看见你回来,老身很开心,刚才听到了街道上的打斗声,可把老身吓坏了。” 这是一双血管突起,满是摺皱,略显粗糙的手,和着老妪脸上激动的关切之色,让杨靖宇心里感到很暖很暖。 他任由老妪将自己的手握着,脸上含着醉人的笑容,就像刚绽放而开的花骨朵,美不胜收。 许久,那老妪方才放开了手,招呼着杨靖宇坐下,又为他倒了茶,高兴的候在他身旁。 杨靖宇也不客气,坐下后,先是抿了一口茶,微微颔首道:“老人家,靖宇让您多担心了,您也坐,我们慢慢说。” 他又转过身,对着受了月魅抓伤的绮霜绮露道:“把东西呈上来,立刻去处理一下伤口!” 绮霜绮露点点头,将一副手甲勾,一些空心的银针和一个羊皮大水囊放在了桌上,便转身离开。 杨靖宇抬起桃木扇,指了指桌上的几物,笑容顿住,认真的道:“老人家,这些,都是我从月魅身上取下来的东西?正如您猜测的那样,所谓月圆之夜,恶魔邪气衍生月魅之事,都是假的。困惑了姑苏镇百余年的月魅传说,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那人死了!” “简直是穷凶极恶,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就该被千刀万剐,死了更好!” 那老妪瞧了一遍桌上之物,继而脸带深深的憎恶和悲愤之色,佝偻着身子便向杨靖宇跪去,声泪俱下:“小公子,老身谢谢你,谢谢你为了我儿子报了血海深仇!” “不可!” 杨靖宇立即起身,将老妪跪下去的身子扶住,温声细语道:“老人家,您不必谢我,此事靖宇还未查探清楚。假扮月魅的人,并非我杀,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存在操纵着这一切。我猜测,这背后之人应该在守护一个惊人的秘密,又或者,是要酝酿一场大灾难。” “切!” 懒坐旁边的老板娘闻言,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总觉得杨靖宇说得太过荒唐,笑嘻嘻的道:“杨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月魅传说在我们姑苏镇啊,可流传一百多年时间了,若是人为的,为何迟迟没人发现,揭开他的真面目?” 杨靖宇不苟言笑,脸上挂着严肃,重重的道:“因为,这个假扮月魅的人,和姑苏寺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哦?那个小白脸和尚呀,不可能!” 老板娘摇了摇头,依然是一脸不信的样子。 “老板娘,老身亲眼所见,那恶魔杀了我儿子时,老身就在我儿子身上发现这样一根针管,小公子的话你不信,老身信!” 老妪从衣服中摸索了半天,颤颤巍巍的将一块青布拿了出来,在手中摊开,露出一根极为精巧的空心银针,和桌上的那数十枚银针竟是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老板娘脸上罕见一抹惊奇,脸上笑容消了下去,接过老妪手中的银针,又将桌上的银针拿起合在一块儿,仔细对比。 半晌,只见她黑亮的瞳孔放大了许多,喃喃道:“这……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杨公子,敢问假扮月魅的人尸首在哪里,你为何不将他带回来,好让大伙儿信服?” 杨靖宇缓了缓气,有些无奈的道:“他的尸首已经被尽尘大师带走了!” 老板娘一怔,淡淡的道:“哦!那小白脸也来了?” “正是!” 杨靖宇收了收袖口,坐在桌前,将目光对向了老妪,微微道:“老人家,百年前姑苏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有耳闻?” 老妪衬着手,低头回忆了一下,缓缓摇头道:“老身不知道,恐怕也无太多知道。不过我小的时候,曾听祖上的人提起,一百多年前,姑苏镇差点被一群邪恶之人屠杀殆尽。从那以后,镇上接连不断有怪事传来,死了很多人,人们惊恐不安时,恰巧一个和尚远道而来,说是恶魔作祟。之后,和尚便与恶魔斗了三天三夜,将之打落山下,以修缮寺庙镇压,成为姑苏镇的一段佳话,人们称呼他为布袋和尚。但因为恶魔实力太强大,布袋和尚重伤镇压不住,让一缕邪气冲出了寺外。姑苏镇刚平静了一段时间,就又传来月魅借月光之力吸血的事。布袋和尚圆寂后,姑苏寺的几代方丈束手无策,才让月魅行凶,一直延续到今天……只是让老身想不到的是,姑苏寺的僧人,竟和杀人恶魔有着很大的关系,枉我还经常去烧香拜佛,祈求保佑我儿平安。” 杨靖宇脸上一喜,急忙问道:“你可知那群邪恶的人为何想要屠了整个姑苏镇?” 老妪又仔细的想了想,才道:“先辈们说法不一,有认为是抢劫的,也有认为是寻找叛徒的,也有认为他们杀人没有理由,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坏人。” 老板娘听了,不以为然的说道:“哎呀,这都什么跟什么的,哪有那么以为。我猜测,这肯定就是那什么布袋和尚为了追杀恶魔,才导致了姑苏镇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什么坏人屠镇,那都只是无稽之谈。” “看来这事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杨靖宇对老板娘话语并不反驳,微微笑了一下,将桃木扇放在桌上,自个儿倒了一盏茶,抬起来正要喝下,却被老板娘伸手夺去,凑到他身边,极为亲近的道:“杨公子,茶凉了,就让奴家从新为你换一壶。免得喝坏了肚子,奴家可心疼哩!” 对着杨靖宇吐了一口撩人的幽兰,老板娘提着茶壶,摇着小碎步走去厨房换茶了。 老妪却在这时候眼睛亮了亮,一把抓住杨靖宇的手,低声道:“小公子,你之前提到这假扮月魅的人遭另有其人杀害,你可看清那人是谁?” 杨靖宇对老妪这番动作有些奇怪,盯着老妪死死注视着他的浊眼,慢慢的摇了摇头。 老妪得到了杨靖宇的回答,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认真的道:“小公子,我有一件事必须要跟你说!” “哦!老人家,你慢慢说!” 老妪说话声音十分细小,杨靖宇便稍稍向她身前靠了靠。 有些神色慌张的往后瞧了瞧,确定无人之后,老妪才用小到如蚊子嗡嗡的声音悄悄说道:“公子,今晚我知道你会来,便一直没有睡下,等待你回来。可我发现了一件事,应该对你查清这件事有很大的帮助,就在一个时辰前,我……” “杨公子,茶来了!” 一声酥到骨子里的声音突然在老妪的身后响起,将她的话打断。老妪几乎是闪电般的缩回了抓着杨靖宇的手,将吐在嘴边的话硬生生的收了回去,低下头,闭口不言。 杨靖宇分明看见,老板娘开口之时,老妪对他使了一眼眼色。 虽然很奇怪为何老妪会突然这个样子,但他还是站起来了身子,主动去接下老板娘换来的茶水。 “老板娘,小公子,已是深夜,老身年老体弱,就不陪二位坐着了,您们早点息息。” 老妪站起来身子,对着老板娘和杨靖宇行了行礼,便蹒跚着步子向柴房走去。昏暗的烛光照在她苍颜白发上,照在她佝偻的背脊上,照在漆了油漆的朱红大柱上,只有杨靖宇手中的盏在发着光。 盏中,缕缕热气升到了杨靖宇微微蹙起的眉头,他越发觉得奇怪,这老妪好像对老板娘很生疏,内心不免生了一丝狐疑:老妪到底想要跟自己说什么?为何这般害怕老板娘听见? 他独自呷了一盏茶,便向一旁懒散而坐,对着他两眼放光的老板娘起身告退。 老板娘嘴角儿一勾,鲜艳的红唇蠕了蠕,启齿道:“杨公子,可需奴家陪你一起睡?” 杨靖宇一愣,脸上霎时变得愁了起来,在老板娘的美目注盼下,慌了神的一样往楼上奔去。 第二日,几人起床洗漱后,便于客栈里一同坐下吃早点。席中,杨靖宇突然发现老妪不在,便唤客栈的小五去柴房叫一下老妪。可小五在柴房门前久唤不应,便一头撞开了门,随即,惊叫声响起! 杨靖宇急忙起身寻去,只见小五跌坐在地上,恐惧的盯着柴房上挂着的一具尸体,脸上被吓得一片煞白。 杨靖宇顺着小五手指的方向,看见了老妪,三尺白绫,一道佝偻的身子。 老妪吊在房梁之上,脸色青灰,半睁着双眼,口大张,不知已经死了几个小时。 她的脚下,还有一张被打倒的木凳子。 杨靖宇内心一颤,急忙飞身而起,一把扯断白绫步,将老妪僵硬的身体抱在了怀中,尸体已经凉透,无法救治。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上吊自杀了呢。 杨靖宇伸手探了探老妪的眼睛,拭了拭她的嘴巴,又在她霜鬓的头皮下摸了摸,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老板娘和绮霜绮露也赶了过来,望着杨靖宇怀中干躺着的老妪尸体,脸上都露出了悲凄之情。 老板娘身子僵在原地,连同脸色都变白了,有些害怕,也有些困惑,嘴里痴喃自语道:“怎么……昨晚还好好的……” 她恐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一骨碌跌坐下地,仿若丢了魂一般。一股无声的死气,萦绕在众人心头。 唯有杨靖宇心下一动,恍惚一切都已明了。 第七十六章百年恩怨痴儿女,谁道和尚无心欲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之前,是夜,天还未亮,月色已偏去西北的天际,隐约可见几朵彤云挂在天空,和着稀疏的星宿呓语。一颗颗流星从天空坠落,五更天的清风徐来,在东方的天空,渐渐拓开一个半圆似的熹光。 姑苏寺里一片静谧。金色的大佛矗立在大殿前,一手并禅,一手竖起,与山间虫鸣悦耳声沉睡在历史的跌宕之中,唯有那双慈悲的眼睛,一直注目着世间百苦,黯然的被雨水冲刷出两道泪痕。 这是一百多年以来,姑苏镇唯一一次在圆月之夜,早早的休了钟声。 整个姑苏寺都熄了灯,温馨的进入了梦乡。只有一盏烛光,还在侧殿微微亮着。这是尽尘的房间,透过破旧的瓮户,可见里面的陈设极为简陋:一张床,一张桌,一块蒲团,以及两把椅子。唯一可看的,是桌上放置的纱灯,三只水盏,一个茶壶。 此刻,那只用一张草席铺垫的床上躺着死去多时的络腮大汉。尽尘直直的跪在他的面前,脸带哀伤之状,沉默不语,只是一直捻着手中的佛珠,就这样维持了几个时辰。 安静的寺庙下,慢慢响起一串铁链暴躁拽动的声音。隐隐传在了尽尘的耳朵里,令他感到心神不宁。眉宇间似有一股无法控制的杀气,在这张俊美的脸蛋上,划出一副狰狞的表情。 “爹,对不住了!” 尽尘将手中的佛珠反手扔了出去,砸在砖墙之上。佛珠并未脱线散开,而是直直的嵌入了墙中,随即,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遍布开来。 他沉重的站起来身子,对向络腮大汉的脖领处,颤抖着手,一道白光在五指间闪过,络腮大汉的动脉上顿时被划开了一道血痕。 脚下一震,尽尘运气将络腮大汉的尸体抬到离床一米高的地方。于是就在那张简陋的床上,突然向两边裂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深不见底,一股浸入骨髓的阴寒之气钻了出来,在尽尘的眉毛上结上了一层冰霜。 “去!” 络腮大汉的尸首被尽尘用道术控住,两指点在动脉上。只见络腮大汉被划破的动脉上冲出了一股凝固的血柱,直直灌进这黑色的空间中。 烛光摇曳,朦胧一片,于墙上倒映出一串血线,在尽尘的眼底氤氲成一片殷红。他再也控制不住这百余年心底的压抑,一道泪痕,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娘,你喝吧,喝光了还有儿的。” 他不惜又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将温热的血液和络腮大汉凝固黏稠的血,一同送进黑漆漆的地下。 “啊——” 地底传出了一道悲不自持的声音,随即,一道恐怖的给气从洞口钻出,将尽尘的身子击去了老远,死死地缠住他鲜血直喷的手腕。 “娘,娘,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尘儿,我是尘儿啊。” 尽尘顾不上摔得浑身疼痛的身子,爬到了床上,对着洞口激动呐喊,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洞口滑了下去。 但任凭他如何呼喊,里面并无回答他的声音传来,静悄悄的空气中,隐约只闻见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大口狂饮络腮大汉血液,凝固了尽尘脸上挂着的激动之色。 “娘,不是爹和尘儿想要将你锁在这地下不见天日,求求你原谅爹吧,他为了你,犯下了太多的杀戮。也求你原谅这姑苏镇的百姓们吧,一百多年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尘儿希望你能将它忘记!如今爹已死,尘儿不想再这样见不得光的活下去,如果你能听到我说的话,你回应尘儿一声吧。” 尽尘扑在洞口前,撕心裂肺的央求着。 络腮大汉的身体的血液在这时候已经被吸干,惨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尽尘失魂落魄的一般站起来,抬手将络腮大汉的尸体接住,轻轻的放在地面。 尸体硬邦邦的,就像一根木头。 尽尘颓然坐在了地面,目光呆滞的望着床上露出的漆黑洞口,他只得按了一下床头的一个黑色卯榫。随着一阵轻微的木屑声运作,洞口慢慢闭上了。 “逐月!” 也就在床上完整合上的前一秒,洞口之下,突然传来了一道凄凉的愤怒声。尽尘眼睛一亮,急忙扑了上去,正欲从新将洞口打开,却感觉到门外,有一道风灌了进来。 尽尘立即停止了动作,将眼泪逼了回去,转身望向推开门的那道黑色的身影,强作镇定,躬身行礼道:“姨娘,您来了!” “尘儿!” 那人浑身罩在黑纱之中,一股威严的气息从她的周身散发出,连同脸蛋也用一块面纱遮住,令她看起来十分神秘,唯有一双黑亮露在外面,闪着桃花一样的光彩。她平淡的走进了屋里,然后,就那么坐在了木椅上,淡淡的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找你?” 尽尘脸色微微一变,尽可能的压制住内心的怒火,好看的眉毛扬了扬,淡然一笑道:“姨娘此次深夜来访,尽尘已全然知晓!” 那人点点头,盯着尽尘的脸蛋,身上渐渐散发出一股寒气,仿佛房里的温度骤然降低了,尽尘身子有些哆嗦,如同坠入冰窑一般。 “好,你知道该怎么做,就不必我直说了!” 黑纱女轻轻翘了腿,对比一脸沉重的尽尘,她倒是觉得十分悠闲。 尽尘瞧了瞧黑纱女这番动作,不免心里十分厌恶,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轻轻的跪在了地面,轻声道:“还请姨娘给尽尘一些时间,让我葬了父亲!” “哦!”黑纱女瞟了一眼地面躺着的络腮大汉尸体,嘴角勾起了一丝讥笑:“尘儿啊,布袋是我杀的,这老家伙竟然想将我的事情抖出来,你会不会责怨我?” “尘儿不敢质疑姨娘的选择,是我父亲——”尽尘低下头,咬了咬牙关,冰冷的道:“他该死!” “好,尘儿果然很懂事,我心情很好,就给你一个时辰安葬布袋的尸体!” 黑纱女轻轻舒了一口气,将叩在桌上的盏端正,提壶微倾茶,不再去看尽尘一眼。 尽尘起身,缓缓抱起络腮大汉的尸体,往屋外走去。 黑纱女捧起了盏,将面纱解下,露出一张点上浓妆,娇艳玲珑的脸蛋。对着盏边,小啜了一口后,方才按下床头的卯榫,对着打开的黑漆漆的洞口揶揄道:“妹妹,可尝遍了爱情的滋味?是姐姐我,亲手杀死了你的布袋情郎。你还不赶紧化魔啊,找我报仇吗?对了,你听见了吗?尘儿也要因你而死,你这个让我操心的妹妹呀……” 尽尘抱着布袋的尸体,几个飞身,便来到了后山之巅。晨光熹微,天际已亮了半边,东方翻白的死鱼肚,渐渐变得晚霞的红。 山巅的风很大,刮过尽尘亮堂堂的脑袋,吹进了他的胸膛,冷冷的。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堆积在一起,只有几棵大树巍峨的耸立在山头,迎着东方的日霞,与轻舒而来的风,微微摆动着枝叶。 尽尘放下布袋的尸体,脱下自己的袈裟,紧紧地裹在布袋的身上。随即,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双手灌出,将山巅震得晃了晃,一声爆炸随即响起,惊飞了林中栖息的鸟儿。它们展飞到高空,双眼中带着一丝仿徨,直到一股气浪击了过来,将它们的身子撞去了老远的地方…… 尽尘抱起布袋的尸体,缓缓走下被他推出的深坑,而后轻轻将布袋的尸体放在了坑中,他方才折身跳到地面,趴在地面,用手一把一把的推着泥土,将裹着袈裟的布袋尸体,一点点的掩盖。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在了尽尘的脸上,给他的光秃秃的脑袋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身旁,是一堆不大的土丘,立着一块歪歪斜斜的木板,上面用鲜血写下布袋的名字,阳光落在上面,似比那娇艳的红玫瑰红了太多。尽尘跪在坟前,眼里已是一片通红。 都说佛可解救万民于水火,为何不能解救他一家三口? 过去,他是姑苏百姓心中的佛,现在,他是自己心中的魔! 谁知这一百多年以来,他的内心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 他是该死,千刀万剐也不能抵消他所犯下的罪孽。可他一家三口的这些年的遭遇,诸天圣佛为何不开开眼看看,还要让那真正的刽子手逍遥法外? 一股无法悲愤的情绪从他的脸上露了出来,他已经没有了眼泪。布袋的死,让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人活一辈子,为何要做一尊没有感情的佛陀?人本有心,为何非要看透这红尘,用虚妄的东西来欺骗自己? 立地成佛,何为佛?只可生了一个怜悯矜持之心,便舍身为天下百姓,在所不惜吗? 尽尘突然顿悟,他做不到!从始至终,他只是一颗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早已脱离了佛家强调的无欲无求。 而自己的父亲布袋和尚,也没有看透。为了追寻人世间最宝贵的财富——爱情,他选择了还俗,又因为爱情,他选择当了和尚。 所有世间万象,皆由心起。存天理灭人欲,说来也好笑,冠冕堂皇的理由竟被数代帝王追捧,奉为经典。 敢问,世间之人,谁能做到? 尽尘缓缓将挂在脖颈上的佛珠取下,挂在木板碑上,迎风“嗒”的一声落在了地面。尽尘内心一阵疼痛,脑袋中,不禁浮现出了布袋悲哀的一生。 一百五十年前,万魔教出现了两个绝世妖女,世人称之追星逐月,她们乃是万魔教的星月使者,只听从一代圣女凌若汐的命令。 而尽尘的母亲,正是追星,一个从小被万魔教教条死死束缚的女子。然就是这个一个女子,生来却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不忍看万魔教在九州中犯下的重重罪孽,孤身一人离开了万魔教,遇到下山历练的布袋,俩人一见钟情。后布袋还俗,二人结为伴侣。 可万魔教怎可轻易放过这个尽力培养出来的叛徒?追星自知背叛万魔教,唯有死路一条,走投无路之时,幸得布袋不离不弃,相互扶持,于九州大陆四方到处躲避,来到了一个安详而又美丽的镇子,它的名字很好听,叫作姑苏! 于是,就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上,他们安安稳稳的生活了下来,俩人还有了孩子,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不料,万魔教却在这个时候得知了他们藏在姑苏镇的消息。危机之时,他们躲在了草垛之中,亲眼目睹许多百姓被万魔教的人抓来询问。 那一年,布袋目眦欲裂的从草垛之中走了出来,悲哀的看着一众姑苏镇百姓,他们,竟然供出了他一家三口。那一刻,布袋眼中终于看透了人心的丑陋。 圣女凌若汐抢走了追星手中的孩子,当着二人的面就要摔下去。幸得追星跪在地面死死哀求,并答应以身犯险喝下远古凶兽猲狙的血液,这才保住了孩子。 至于凌若汐为何不直接杀了他家三口,自然跟万魔教实行了几千年的计划有关系。猲狙的血液十分凶戾,一般人喝下即刻就会燃烧成一堆齑粉。实力强大的追星确为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哪怕她死了,对整个万魔教来说,都不会有任何损失。但若成功了,追星必将会成为万魔教一个凶残的杀器,雄霸整个九州大陆,指日可待。 当然,布袋也是一个可以好生利用的人,他是当今佛陀寺主持无量上人的小师弟,一身道行也颇为高深。 所以,为了提防被九州正道发现,凌若汐安排了已经还俗多年的布袋再次出家。伪装成得道高僧,安抚姑苏镇百姓,并与喝下猲狙血液,意识陷入模糊的追星来了一场惊人的大战。 就这样,姑苏寺建立了,而布袋,也做了一寺方丈。凌若汐下了死命令,安排逐月化身平民留守在姑苏镇,看管布袋一举一动,直到等到追星真正化身恶魔猲狙的那一天,她的任务才会结束。 为了不引起九州正道的怀疑,凌若汐竟又挑选了两个人,顶替追星逐月的名违,战死在九重门门主吴道子的手里。 可见,万魔教为了这场阴谋用尽了心血。 而那时的布袋,因为对追星的真挚的爱和对姑苏镇百姓的痛恨,毅然采纳了凌若汐的建议,每逢月圆之夜,便化身月魅,必杀一人,采集其血液,给追星喝下,以保证她不被饿死。 布袋抛弃了人间正义,丢下了佛家真言,白天做和尚,夜晚做杀人月魅,只为了爱情,为了他的追星。于是,他就这样坚持了一百多年。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姑苏百姓的鲜血,犯下了多少不可饶恕的罪孽。 第七十七章左手一块木,右手一柸土 太白居客栈,杨靖宇端坐在桌前,垂背的长发用玉簪微固定,在窗前投射进来的日光下,发着如水粼一般的光泽。他轻轻摇着手中桃木扇,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连那双璀目也深邃得如同大海,任由额前的两缕头发摆到了他厚薄匀称的嘴唇上。 老妪的突然自杀,让众人心头都仿佛坠入了一块巨石,压抑得透不过气儿。就连平时比较絮叨的老板娘都不再多话,散漫坐在杨靖宇的对面,用手衬着腮帮子,脸上隐隐有悲痛流动。 老妪的尸体,老板娘已出钱请人抬走厚葬。绮霜姐妹出去办点事儿,至于小五因早上被吓坏了,此刻正无精打采的用抹布擦拭着桌子。 氛围,并非往日的融洽。俩人坐在桌前,许久沉默不语。见着杨靖宇蹙眉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老板娘张了张口,用舌舔了舔微干的嘴唇,苦涩的开口道:“杨公子你不必太难过了,张婆子大仇得报,这番突然自杀,奴家猜测呀,她肯定是不想活了……不,应该就是执念了却,对这个世界没有了眷念,方才想着去和儿子作伴。” 杨靖宇顿住了手中的扇子,抬头瞧着老板娘,眸子里隐隐有光芒在闪动,不紧不慢的道:“我没事,多谢老板娘关心!不过在下倒觉得,她并非自杀!” “啊?你说张婆子不是自杀,为什么啊?” 老板娘脸上一怔,将身子往前一靠,凑近杨靖宇面前,半边裸露的胸光压在了桌前,白花花一片。 杨靖宇将目光移开望向窗外,淡淡的道:“猜测!” 老板娘见状,嘴角一勾,酸溜溜的道:“猜测?你这个小坏蛋,什么时候学会捉弄起老娘了!” 眉头深深一皱,杨靖宇有些坐不住了,方才站起来,轻声道:“在没有证据之前,靖宇不会妄下结论!” 正在此时,绮霜绮露也顶着闷热的太阳小跑了回了客栈。 “公子,查到了!”绮霜走近杨靖宇的身边,拱手喘气道。 “辛苦你们了,先喝口水,慢慢说!” 杨靖宇又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抬起水壶,倒了两盏茶递过去。 “多谢公子!” 二人接过茶盏,绮霜张嘴一口喝光,用袖口擦了擦嘴,才道:“公子,我二人顺着市集一路寻找,终于在摆摊的书肆间找到了关于万魔教星月使者的记载,只是……” 说到此处,绮霜顿了一下,脸上有些失望浮现:“百年前,万魔教举兵进攻九重门,带头的正是这星月使者,而她们,也在那场战斗中,反被九重门门主击杀。” “哦?” 杨靖宇颇显有些意外,收了扇子,抬头道:“走,随我去姑苏寺!” “杨公子,你去的时候,帮奴家向那小白脸问候一声!” 老板娘扭着蜂腰仪态万方的走过来,水蜜桃一般的脸上,露出两只好看的桃花眼,对着杨靖宇轻轻的挤了挤。 绮露撇着嘴,一副鄙夷的模样,道:“你怕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小妹儿说哪里话呢,哎哟,瞧你水嫩嫩的,恐怕是还未经事吧?要不,老娘将杨公子让给你,也尝尝味道如何?呵呵……” 老板娘扭头瞟着绮露,眼里一副别样的色彩,妩媚的脸上更是一片深沉的笑意。 绮露面红耳赤,赶紧垂下了头。 杨靖宇无语的乜斜了一眼吵闹二人,一甩袖走了出去。 “哎,杨公子,别忘了奴家的话,一定要带给小白脸!” 老板娘杵在门槛前,对着远去的杨靖宇三人高声喊道,然后一甩胳膊,露出纤细却有肉的胳膊,脚心轻旋,溜进了门中。 那条恬静的上山小径,如缕缕飘带缠绕在青山之中,又似少女半遮半掩的羞涩脸蛋。幽寂的林间,微微升腾着一层薄薄的,虚实交幻的山气,如一副神奇的轻纱帷幔,精致而婉约地绘成了一副山川画卷。沿途一路洒下明媚阳光,光滑的青石板台阶坠了两道高大的松树叶,和着一些泥痕铺在上面,与林间悄然绽放的野花,带给人平静而闲适的感觉。 空气固然很好,夹杂着万物兴衰腐败的味道,都归于一阵风,掠过鼻尖,令人贪吸不已。听松涛浪一阵阵,悦耳清心,又见青草一片片,摇摆着腰肢,明目怡情。天空点缀着几朵白云,白云悠闲的飘荡着。地面兜转着一条大江,大江安静的流淌着。白云飘过姑苏镇,日光倾城,青砖黛瓦,屋舍俨然,坐落于一样望不到天际的群山之中,宛如一座世外桃源。江水流经姑苏镇,聆听水无声,坐看柳抚风。一叶扁舟水上摇,渔歌声振林樾,都引栈桥侯船之人伸长了脖子,驻足观望。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天和地,在水中彻底融合在了一起,构成一股美妙宁和的画面。 杨靖宇三人沿着小径一路而上,绮霜绮露只觉眼前一片青葱,虫鸟鸣人,妙趣横生。唯有杨靖宇一直板着一张脸,脑海在不停地思考。 他已经初步判定了月魅背后的主使者,却在收到了绮霜绮露查探的消息后,不觉思绪有些混乱。 星月使者既然在百年之前就已死在吴道子手中,那这姑苏镇真正作乱的人绝非是万魔教的星月使者,也说明络腮大汉当晚未来得及说完的话是假的,可为何这背后之人还要在那时候杀人灭口呢?络腮大汉一定是泄露了什么,才让背后之人动了杀心! 杨靖宇将当晚络腮大汉说的话都仔细的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除了提到万魔教的星月使者以外,他肯定络腮大汉没有泄露出任何有用消息。 眼下,只有想办法从尽尘的嘴巴里问出点什么了。 无心赏景的他,不知不觉竟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道旁的松枝上不时挂着红色的布条,应是登山求佛许下的祈愿平安符,它们一些已被风吹日晒褪了色,悬挂在树枝上,随轻风微微拂动。 耳旁,隐隐传来了一阵飘飘云端的琅琅梵音,好似集众僧之口,一齐颂出的。越是向上攀登,杨靖宇的内心就越觉得不对劲儿,他好像是预料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张开手直接飞身而起。 上次夜间寻来,杨靖宇并未看清整座寺庙的格局,此刻折身落在庙前,可见姑苏寺依山而建,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庙廓绿树环抱,花草簇拥,还有侧边那栩栩如生的摩崖雕像,无一不庄严佛家圣地的清幽。 寺前塘中的荷花开得很稀疏,但绝然是美丽的,如同点缀在绿色海洋中的一串串粉红星光,开得绚烂夺目。圆叶飘浮在水面,盈盈一颗晶莹的水珠,在叶扇上打着圈儿,就是落不下水中。水中游着金蓝色的大鲤鱼,在午时太阳光照射下,疲倦的扭着尾巴,对着水面吐泡泡儿。 梵音阵阵,聒噪的知了却是不知疲倦的扯开了嗓门…… 庙门两尊座佛手捻佛诀,正襟危坐,好似在向杨靖宇微微颔首。忽是一阵浩荡的风乍起,满山的黄松青松随风摇摆起伏,松涛声似万马奔腾,金戈铁马,逐一碰撞,气贯长虹。又似惊涛拍岸,卷起千堆浪花。 杨靖宇此时内心非常焦急,落在庙前,见寺门紧闭,上前急敲久不应。唯见一枝嫩绿的桃树伸出了院墙,上结满了果实,坠得几乎胜不住。 杨靖宇再等了一会儿,又推了推门,见从里封闭不能进去,便向后退了几步,将桃木扇别在鞶革上,踏地而起,直接顺着院墙进入了寺庙中。 映入眼前的是数十个褐布小僧结跌伽于地面,同时面向一个地方,双手合十,闭目诵经念佛,脸上神情诚恳之至。门上的大佛巍然屹立,慈悲的脸上在太阳光下反射着金光,佛鼎中燃烧着香火的味道,一缕缕青烟从寺庙恢宏的殿宇棱角,朱红长廊,彩丽宝塔徐徐升腾,宛如高山生了火,将整个姑苏镇笼罩在朦胧之中,虚实难分。 杨靖宇心里“咯噔”响了一下,众僧念经所对的方向,不正是上次夜访姑苏寺与尽尘叙话的后院吗? 他顾不上问及僧人,自个儿向姑苏寺后院的地方走去。 姑苏寺有前院和后院之分,前院对外界开放,乃是众生上香拜佛,以及寺庙开设讲经之地。而这后院,则是供僧人休息与修道的地方。说是后院也比较勉强。整个姑苏寺修建投入的资金并不多,又因山势的限制,仓促建立。所以前后院之间,只是正侧殿之分。简单说,后院就是侧殿,它们中间,只隔着一条曲径通幽的鹅卵石小道,摇摇摆摆宛如羊肠。 不过,在一百多年香火鼎盛的时间里,姑苏寺有了充足的资金,终于将整个寺庙修缮了一遍。大殿中的诸佛都渡上了金身,连同院前那高达九米的大佛。寺庙虽小,花台楼榭,宝塔殿宇,都是金灿灿的一片。但这并不包括尽尘的禅房,它孤零零地伫立在偏殿靠山的地方,低矮昏暗又简陋。门右边唯有的一扇雕花缕窗,竟都破了好几个洞。 浓郁香火的味道熏得人想要呕吐,就连那寺外无休止聒噪的蝉儿,也不得不展开了翅膀,逃离这个表面平静,实则满是罪恶之地。 杨靖宇的到来,也有一些僧侣发现了。上一次他来过姑苏寺,大多僧侣自然都记得他。又因为尽尘的特别嘱咐,所以他这一路向后院走去,并无一人阻止。 众僧瞧了他一眼,便再次闭上双眼,心无旁骛的继续念着佛经。 通幽的鹅卵石小道不再充满乐趣,正午的太阳直射而下,还能透过青烟中,望见空气缕缕蒸腾的水汽。 天气很热,杨靖宇抬手擦了擦汗,却见得尽尘的房间里里外外坐满了念经的僧人,琅琅的梵音变得低沉又压抑,这让他内心不由得一揪。 三步并两步,他直往尽尘的房间走去。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竟在众僧发现他时,都微微向两边移开了一条小道。 顺着这条小道走了进去,房间有些昏暗,气氛也很沉闷。尽尘结跌伽而坐床头,面目清秀红润,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睡觉,看起来安详极了。只是他身上披着的袈裟已不在,双手瘫在两腿上,左手握着一块木,右手攥着一柸土。 杨靖宇停在他身前,脸色有些难看,正如他之前预料的那般,尽尘死了! 眼下唯一掌握的线索也断了,杨靖宇内心突觉很愤怒,他一把拽起地面念经的老和尚,沉声问道:“法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和尚面对杨靖宇的质问,脸色显得很平静,快速的捻着佛珠,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莫要心急。我佛慈悲,尽尘方丈圆寂,虽系自杀,乃是登极乐世界也,善哉善哉。” “自杀,又是自杀?” 杨靖宇眼睛一眯,这绝非尽尘愿意自杀。 想不到尽尘背后之人,竟然想跟他来个耗子戏猫的游戏。 杨靖宇重新将目光放在尽尘两手中的木块和泥土上,方才收起了心底的怒气,拱手向老和尚行了一个礼,又道:“法师,尽尘大师自杀事前,你可曾知晓?” 老和尚轻轻叹气道:“正是方丈唤贫僧而来,交代了此事,并告诉贫僧施主会来访之事,让全寺上下僧人不要阻止您。之后,他便咬舌而尽了!不过奇怪的是,尽尘方丈两手分别攥有木块和泥土,任贫僧如何使劲,也无法取下来!” “哦?这确让人心生奇怪!” 杨靖宇伸出了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尽尘的左手,然后在老和尚一脸诧异的目光下,尽尘的左手诡异的摊开了。那只有大拇指粗细的木块就这样从手心脱落了下来,掉在草席垫上。 杨靖宇也是一脸茫然无措之色,扭头瞧了瞧老和尚惊诧的表情,奇怪着又伸手去触碰了尽尘的右手,和之前一模一样,尽尘的右手轻轻摊了开来,那干硬的泥土随即顺着他的手心,掉落在草席垫上。 “原来如此!” 老和尚已是满目的震撼之色,重重的点了点头,停下了手中捻佛珠的动作,望着杨靖宇微颤着声音道:“施主,您是尽尘方丈的有缘人,这两样东西是他赠予您的东西?” 杨靖宇愕然,尽尘竟然送一块木头和一柸泥土给他? 老和尚自然明白杨靖宇心里的疑惑,便解释道:“阿弥陀佛,施主,我佛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尽尘方丈将木和泥交与您,并非真的只为将它交给您。阿弥陀佛,万般皆幻象,唯有菩提心,尽尘方丈应该是想告诉施主什么事情,但需要施主亲自去参悟。施主,您明白了吗?” “万般皆幻像,唯有菩提心?” 杨靖宇嘴里喃喃念着,用双手去拾起落在草席垫上的木块和泥土,低头思忖了一刻,内心突然顿悟了。遂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向老和尚行了一个礼,激动的道:“多谢法师指点迷津!” “去吧!” 那老和尚对杨靖宇鞠躬回礼,便退到原先的地方,闭上双眼,继续诵经念佛仪式。 杨靖宇躬着身子退出尽尘的禅房,向寺外走去。 禅房中,缕缕的香火青烟遮上了尽尘的面庞,一抹死色于他红润的脸蛋遍布而来,紧闭的嘴巴里,突然喷出一口黑血。 “咚!” 庙外题有“静善”二字的长亭上,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将铜钟敲响了起来。 第七十八章万般皆幻像,唯有菩提心 盏中的烛光,在清晨的第一抹曙光中,塌在盏边,汲了最后一丝烛油,熄灭下去。一道青烟,蜷缩在空气中,被一双皓肤如玉,映着绿波,宛如透明一般的玉手抓在手心,黑艳的诱唇凑近,轻轻一吹,便已消散在空气中。 尽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他躬着身子,双眼清明澄澈,佛袍上多了些尘埃。窥过半掩的柴扉,可隐隐瞥见那逐月婀娜的身姿背对着他。 “阿弥陀佛,姨娘,尘儿特来赴约!” 尽尘将门推开,轻轻走了进去。 逐月漫不经心的将面纱罩在媚到骨子里的脸上,微微侧了侧身子,眼角余光停留在尽尘双手上。 左手擎一块木头,左手握一柸泥土。 逐月眼睛眯了眯,清冷的问道:“尘儿,你这是何意?” 尽尘面色平静如水,错过逐月的身旁,结跌伽而坐床上,闭目禅定道:“佛有往生,尘儿也想看看,下了地狱,能否靠着父亲的坟土和碑文寻到他!” “呵呵!” 逐月轻声而笑,拂袖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对着窗外的绿树茵草,俨乎其然的道:“真是个痴儿!” ”姨娘,尘儿死后,还请您善待母亲!” 尽尘声音带着无力挣扎的疲倦,闭上的眼睛,仿佛再也不想将它睁开。 “她是我妹妹,我会的!”逐月转过了身子,瞧了瞧禅定的尽尘,语气已有几分不耐烦:“时辰到了!” “尘儿还需给弟子们交代一下,以免有人起疑心,姨娘且先避一避。” 尽尘将声音提大了数分,冲着早晨鸟声啾鸣的唤道:“蕅益长老,速来见衲僧!” 逐月即便有些不悦,但还是点点头,拂风打开门,化作一道黑影匍匐在侧殿顶后面。 不一会儿,一个老和尚匆匆走来,二人于禅房中商榷了一刻,尽尘便咬住了舌头,生机立散。老和尚推门走出,步伐不稳的抓住扫地小僧的衣角,悲凄道:“主持圆寂了!” 小僧扫帚落地——“主持圆寂了!” 惊慌声打破了姑苏寺的静谧,与此同时,匍匐在重檐庑殿顶的逐月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容如同一朵盛开着的,无比灿烂的花朵。她认为自己计划万无一失,所有的线索已断,杨靖宇不可能查到自己的头上。 …… 当杨靖宇略有失神的捧着那块木和泥走出姑苏寺的时候,见绮霜绮露被两个年轻的小和尚拦在了寺外。绮露面红耳赤,正对着两个小僧吐着唾沫星子。而绮霜则面若寒霜,实耐不住性子,左右踱步再三,就要拔剑相迎。 杨靖宇汗颜,果真是关心则乱,幸好他来得及时,即出声制止二人:“霜儿露儿,不可无礼!” 见是自家公子从庙里出来了,绮露停下了对两个和尚的谩骂,几步走到杨靖宇面前,不开心的道:“公子,这两个小秃驴好讨厌啊,你都进去了,竟欺负女子,不让我跟姐姐进去!” 两个小僧满头黑线,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 偏偏这青年小俊听了后认真的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此事并非这女施主说的那样,还请施主不要误会!” 他们匆匆想杨靖宇行礼解释,若不是绮露胡搅蛮缠,非要进寺,他二人怎会这般阻拦。 “哦……不不,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杨靖宇抬起来了手,本想行了一个礼,奈何手上握有东西,无法作揖,遂将他藏在了身后,只道:“多谢二位法师!” 就在两个和尚莫名其妙的挠起了光头的时候,杨靖宇已缓步退去。可那手中握着的木块和泥土,怎么看,都跟他那副清秀的面庞和干净的白衣不搭呢。 公子好像有点反常! 绮霜月眉一皱,和一头雾水的绮露急忙追了上去。 小径石阶上,杨靖宇伸出双手,左摆右放的对着天空和大地不断凛息思索,嘴里还痴痴的重复一句话:“万般皆幻像,唯有菩提心!” 绮露奇怪的望着一步一停,表情丰富的杨靖宇,俏脸上露出担忧之色,不时拉扯绮霜的衣角,终是小声开口问道:“姐姐,公子莫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绮霜早就觉得杨靖宇行为怪异,便同意的点了点头:“公子近来操心月魅之事,定是睡眠不足,受了风寒!” 不料此时前方的杨靖宇突然转过身子,将双手中的东西伸出来,放在二女面前,干巴巴的问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绮霜绮露愣了一下,四目对视,眼里的担忧越发的浓烈,但还是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木头,泥土!” “错错错!” 一连说了三个错,杨靖宇干脆折过身子,继续往山下走去。 二女再次对视了一眼,只好继续跟了上去,心里想着:公子高烧得厉害,脑袋都烫迷糊了,得赶紧下山请郎中来看看。 一路无话,杨靖宇走得很慢,这可就苦了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女。这番走下来,二女脸上的担忧都快令眉头蹙成了一座大山。只因这杨靖宇行为越发的疯癫,竟将那手心的一柸泥土撒在了蚂蚁途径的青石板上,又举起手中的木块,指着天空,闭目仍旧痴念着“万般皆幻像,唯有菩提心。”这句话。忽而,他又独自靠在一颗黄松前,听着松涛阵阵疏响,眼神飘忽不定,就像一个久治不愈的病人,陷入看淡生死的愣神之中。 滑稽的模样引得过往的行人注目而笑,也有女子被他逗得嘴巴都合不拢,盯着他那俊俏的脸蛋,竟生了恻隐之心,想要上前慰问,却见其后跟着两个姿色动人的提剑少女正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她们,只得停下步子,远远的观望着。 杨靖宇对旁人的指指点点视若无睹,尽尘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他,正如老和尚说的那样,这一定代表着什么。而对于杨靖宇来说,这也恰恰是尽尘能交给自己的唯一线索,他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来证明自己的心中的怀疑。可哪怕是他绞尽脑汁,也无从得到答案。 许久,他才放下了继续思考的想法,回过头,望着满脸担忧,死死盯着他的二女,不禁疑惑的道:“你们这样看我做甚?” 绮霜绮露对杨靖宇的话显得十分无语,不觉都摇了摇头,一副很心疼的模样。绮露更是关切的直接脱口而出:“公子,你没发烧了?” 杨靖宇脸蛋拧成了麻花,将手心的木块和泥土摊开,哑然失笑道:“我没事,这是尽尘临死前交给我的东西,也是唯一能够查到凶手的线索,但我想了半天,仍然没什么头绪!” “一块木头,一柸泥土?” 绮霜绮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家公子没有事,只是这一路都在思考着问题。 明白了此事的二女方才捕获到杨靖宇话里的意思,都惊讶问道:“尽尘也死了,看来这幕后凶手是不想让我们查到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尽尘临死前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杨靖宇瞧了瞧自己手中的木块和泥土,就在二女以为他要将它们丢下的时候,杨靖宇竟然将它塞在了二女的手中:“不能扔掉。来,拿着,你们也想想,尽尘到底想跟我们说什么!” 说罢,他还嫌弃搓了搓手,又当着二女的面拍了拍衣角,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绮霜绮霜握着杨靖宇塞过来的木块和泥土,直苦着脸,绮露更是愁得撅起了小嘴。 公子也找不出的答案,她们怎么能找得出来? 衔接小径的道路裹在阡陌纵横中,盘旋曲折,像一条浅色的带子,缠绕着漫天青翠的狗尾巴草丛间。 午风一阵阵,吹拂着刚露出的籽穗儿弯曲下腰肢,俯仰着高大的山峰,送去一望无际的地方,像一片绿色的海洋,泛着星星点点的粼粼亮光。 顺着小道直走一盏茶的时间,便能看见姑苏镇的后街宣化街了。此时正值午时三刻,宣化街上热闹非凡,随处可见摆摊叫卖的商贩。 珠翠罗绮溢目,匹马塞途,僦赁间不容隙,紧紧挨凑,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胭脂花粉,雨伞木梳,挂件绸布……林林总总,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市井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马上的铜铃叮叮当当,为这个繁华的小镇增添了几分祥和的气氛。街道两旁,槐树枝繁叶茂,仿佛撑开了一把把绿色的大伞,搭成一个连绵不断的遮阳棚,偶有行人伫立林荫道上,望着人头攒动的市集,对着同伴的耳朵附耳低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酒肆大门高敞,小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 青楼妓院,芳龄正茂,娇颜如霞的窈窕女子站在搭开的窗户前,脸上涂满胭脂水粉,手中摇着绘有美人画的团扇儿。她们身着各色轻纱,能见大红的亵衣肚兜和半裸纤细雪润的胳膊,迎着行人久伫的目光,招扇遮掩脸蛋嬉笑。 日光倾了杨靖宇一身,鬓似刀裁,眉若墨花,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闲适。右手慢摇手中那把精巧桃木扇,左手负在背上,高大的白衣身影,宛如一道璀璨的光,光芒四射。一头直顺的长发倌在后边,留两缕头发在额前,跟着手中摇起来的风轻轻飘动。一身儒雅气质出尘,说不出的风流蕴藉。多少行人停步注目,惊叹连连。 繁华的市集喧闹声,让杨靖宇放缓了脚步,沿途一路欣赏着这姑苏镇的动人风情。随着一阵瓷器开片之声,他歪着脑袋,侧耳聆听,偶闻到巷间弄的杏花叫卖片。浓郁的酒气袭了他一眼,和着满街的美食香味儿,一齐送进鼻间。 他似乎还闻到了什么,又正了身子,侧目看去,突然眼睛一亮,急忙扭身走去。 绮霜绮露愕然的抬起头,正看到杨靖宇直走的地方,建筑悬挂绛色的牌匾上婉约娟丽的写着三个大字:醉香楼。 “哎哟喂,公子真是一表人才,眼光也不错,咱们醉香楼的姑娘们啊,那可叫一个水灵,公子,快请进,包你玩的快乐!” 站在门前招揽客人的老鸨放大了双瞳,目光炯炯的扫视着杨靖宇,急忙走过来招揽。看这身装扮,活脱脱一个大金主啊。 杨靖宇脸上一垮,怎么……可真会挑地方啊。 他的眼睛一直瞥着醉香楼旁侧一个伏案写作的落魄书生,竟不发现,这个落魄的书生居然将摊位摆在了青楼前。 见老鸨已经走上来拉住了自己的衣角,杨靖宇尴尬一笑,眉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作揖道:“抱歉,大娘,我找他……” 顺着杨靖宇手指的方向,老鸨立马翻了脸,狠狠地瞅了一眼落魄书生,自顾没趣的将抓住杨靖宇衣角的手放下。想说什么,又瞧见杨靖宇一副温雅和气的神情,只得黯然的转身,跨着别扭的步伐走了。 “公子,您找小生?” 手中握着毛笔的落魄书生看起来有些邋遢,满脸的胡茬子,身穿青布襕衫,头悬青丝,听见二人的对话,受宠若惊的站起来了身子,给杨靖宇行礼。 杨靖宇点点头,他一路走来,于这空气里嗅到了一股十分淡的墨水香,突然心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便走了过来。 “笔势雄奇,姿态横生,长兄写得一手妙字!” 杨靖宇走上前,见落魄书生桌上案边放置着一个砚台,砚中墨水很稀。旁侧铺一张白纸,被一块方形镇尺平整的压着,纸上挥洒着二十个草字。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遂一脸惊叹出声。 “不敢,公子过奖了!” 落魄书生脸上挂着浓浓的笑容,有人认可自己写的字,他固然很开心。 杨靖宇盯着纸上的那一排草字,细看之下,竟是一首小诗: 少年腮如雪,束冠知老大。 岁月犹沉重,白头搔簪下。 短短几句诗,写出了落魄书生对时间流逝,一事无成的无奈和心酸,字字戳心。杨靖宇心里渐渐清明了起来,赶紧转身对还在陷入惘然的绮霜道:“霜儿,拿一锭银子出来!” 绮霜满脸的不解,但还是乖乖的从兜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杨靖宇。 杨靖宇将银两放在桌上,轻声道:“长兄,请帮在下写一个字!” “一个字?” 落魄书生看了看案上的银子,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杨靖宇,惊异的道:“公子不可,这太多了,请将银子收回去。一个字的话,鄙人可以免费帮您写!” “收下吧!” 杨靖宇轻收桃木扇,脑袋中浮现出一个字,意味深长的道:“就请长兄马上为我写一个‘杜’字。” “杜?” 落魄书生有些奇怪,但还是按照杨靖宇的要求,行云流水般的在纸上写出了一个大大的“杜”字,飘如游云,矫若惊龙。他激动的放下了笔,抓起案上的纸,张开给杨靖宇看,满脸带笑的道:“公子,托你的福,这是鄙人有史以来写得最妙的一个字!” 杨靖宇微微一笑,轻轻的点头,扭头看向绮霜绮露道:“举起你们手中的东西,看看像不像?” 绮霜绮的目光一凝,伸出来手中的木块和泥土靠在一起,和着落魄书生手中的字细细的对比起来。这一对比之下,二人脸上即刻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万般皆幻像,唯有菩提心!双手只是身体的一部分,合在一起,便是这象形的‘杜’字,原来如此!” 杨靖宇又将桃木扇打开,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那是一片风轻云淡。 落魄书生听着几人对话云里雾里,只得将字递过来,笑道:“公子喜欢就好!” 杨靖宇微微作揖,礼貌的回道:“多谢!不过这既然是长兄写得最妙的字,你就留在身边,当作一个纪念!霜儿露儿,我们走!” 落魄书生伸长了脖子,站在太阳光下,瞩眺着离开的杨靖宇身影,脸上满布感激之色。他小心的将字卷了起来,放在身后的木箧之中,方才拾起案上的银子塞进寒酸的衣袖里面。 第七十九章因你中意 下午的太阳偏西,照在太白居青布的幌子上,温度已不再那么热烈,但阳光还是很刺眼,晃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眼。 老板娘一身淡绉纱紫色衣袍,领口妖娆的开的很阔,伏在柜台上,白皙的右手衬着面颊,宽大的袖口堆在了桌上,露出润泽纤细的前臂。她百无聊赖的磕着瓜子,眼睛有意无意的瞄着门外热闹的市集。 干净的石板路被小镇的人踏得光滑玉整,杂乱却富有韵味的声音传遍着大街小巷,人家门前的抱狮石鼓静静地伫立着,就在这条古色古香的宣化街上,三个白衣人面如寒冰,直直的向太白居走去。 老板娘嘴角一勾,双眼中的霞光闪了闪,心里觉得十分舒坦,拈着盘中的瓜子,送入殷红嘴唇里的大白牙上面,娴熟的磕开。 “哟呵,杨公子回来了,不知你为奴家把话带到了吗?” 杨靖宇面无表情,持着桃木扇的右手轻覆于胸前,走到柜台前,淡淡的望着老板娘。 眼前这个闲适而慵懒老板娘,媚眼如丝,一眼秋波锁柳烟,莞尔对着杨靖宇启了烈焰红唇。见着杨靖宇近在咫尺,便轻轻伸过了手,扫了一阵香风,向他的脸蛋摸去。 “尽尘自杀了!” 杨靖宇眉峰凌厉,一把抓住老板娘白皙雪嫩的手腕,死死捏住,冷冷的道:“老板娘,您这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一些?” 老板娘脸色一怔,显然没想到自己杨靖宇会不避让将她的手抓住,娇喘着声音道:“你弄疼奴家了,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就在下这点力气,恐不够您挠痒痒吧?” 杨靖宇放开老板娘的手,扭头坐在桌前,满脸凝稠似的冷意,渐渐卷在安静的客栈中,垫上一层寒气。 老板娘收回发红的手腕,不满的噘嘴揉着,心里却是有些奇怪杨靖宇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暴躁。但转念一想,不禁嘴角勾起,灿烂的脸上宛如一朵红艳的玫瑰。 是啊,尽尘死了,杨靖宇唯一的线索已断,不生气才怪呢。 老板娘踱着小碎步,轻轻的挥着袖袍,就这样走了过来,凑着杨靖宇的身旁坐下,脸上又挂上浓浓的笑容,惑然道:“那小白脸可是一寺主持,怎就突然自杀了?” 杨靖宇冷冷的扫了一眼老板娘,意有所指的道:“这话,你该问问你自己吧!” 老板娘笑了笑,卷着袖口优雅的提壶倒茶,看着淡金色的茶水倾入了盏中,漫不经心的道:“杨公子可真会开玩笑,奴家要是知道为什么,还问你做甚!” 老板娘将倒满的茶盏递给杨靖宇,却发现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看,不禁脸上微红,柳眉一弯,有些羞臊的道:“奴家今天是不是很好看?” 杨靖宇用手推开了茶盏,沉声道:“张婆婆昨夜还有话要对我说,不想今日就上吊自杀了,尽尘大师是当前我能够查到这月魅背后主使者的唯一线索,谁承想他也自杀了,你说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我觉得我的身边有一个很可怕的人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甚至对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一边说着,杨靖宇还将目光移到了老板娘的脸上。 “你在怀疑奴家?” 老板娘被杨靖宇这番话吓了一跳,茶盏掉落,溅了满地的水花。只见她“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脸色苍白的解释道:“奴家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够做得出来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你不用再解释了。杜十娘啊,你以为杀了张婆婆和尽尘大师,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没错,你的计划确实天衣无缝,连我都差点被蒙在了鼓里……只可惜,你太心急了一些,非要置张婆婆于死地,如果在下没有说错的话,当夜她应该是看见你换了身黑衣服悄悄出了门,你为了不让她将此事说出,于我休息之后,偷偷去柴房将她杀害,然后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模样迷惑我,是吧?” 老板娘呆滞住身子,娇颜媚态的脸上花容失色,使劲的摇头道:“公子,张婆子分明就是自杀,你可不能诬赖好人。” “当然,我会让你心服口服。张婆婆的百会穴微微浮肿,舌头往后缩,这死状不是因上吊自杀造成的,你以为伤口隐藏在头发中,我就看不到了吗?而尽尘虽死于自杀,但你绝没有想到,他临死前手中握着的木块和泥土,却是一个象形的‘杜’字,一切皆指向你,杜十娘!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你是这姑苏镇百余年杀人月魅背后的真正主使者,我绝不能让你在继续作乱下去!” 杨靖宇眼神一凛,在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已向前跨出,一阵罡风扬起了他的长发,手中的桃木扇“哗啦”一声发出凌厉的白光,击向脸色苍白的老板娘。 老板娘柳眉深锁。她千算万算,没想到杨靖宇如此聪明,也没有想到,尽尘留下的那一块木,一柸土的真正目的,竟让要将她的身份泄露出来。 既然身份被拆穿,她干脆卸下了伪装,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面对蹿上来的杨靖宇,她灵动的眸子一转,只是轻轻抬手,拂袖横扫。一股柔和的力量从她身上激出,与杨靖宇迎上的桃木扇撞在一起,强大的光波霎时从二人之间掀起。空荡的太白居客栈,一时桌椅横飞,绮霜绮露脸色狂变,她们虽隔得远,但两人战斗的余波还是接触到了她们。 二女仓促提剑抵挡,身子撞飞窗户,狠狠地摔在大街上,口喷鲜血,俨然被余波震伤。她们相互扶持站起身子,盯着太白居客栈两道不断交锋的身影,满脸的担忧。她们很清楚,哪怕是一股小小的余波,二人都险些承受不下,而身在其中的杨靖宇能斗得过杜十娘吗? 突然的打斗声吸引了数不清的行人赶过来,他们抬着头,伸长了脖子,好奇的张望着。 太阳渐渐沿着轨道西沉,天空中出现了一朵朵火焰般燃烧着的云霞,一片片一簇簇,在太阳的映射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它们似在不断地变小,四周边缘颜色逐渐淡化下去,余留中间部分越来越红,最后竟然变得如同鲜血一样红,死死的罩在灰色的天空中。 夕阳留下了一串余晖,沉在大山下,照在了门前观望的行人身上,毫无征兆的,一把银针从太白居的里面扫射了出来。 “哗啦啦!” 靠得最近的一群人全部栽倒在地,死的死,伤的伤,惨叫声不绝于耳,打破了太白居客栈里激烈的打斗声。 杜十娘踏地而起,轻盈如燕的身子向着太白居的穹顶飞起,单手拂出一股真气,那穹顶顿时破了一个窟窿。她对着杨靖宇嫣然一笑,只身钻出那窟窿,落在左边的飞檐上,俯视着街上的行人,脸上挂着如同曼陀罗盛开一般的笑容。 “杜十娘,你又滥杀无辜!” 杨靖宇紧随其后,落在右边的飞檐上,背上松垮垮的头发显得几分凌乱,白色的衣服上也多了几个鞋印。他扫了一眼地面死去的十数人,眼圈渐渐发红,满脸不忍之色。 杜十娘脸上笑容不变,瞥了一眼夕阳西下,见红霞映天,一排飞鸟寻着栖息的山林讯号,排空直掠。不由得张口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还对杨靖宇挤了一个媚眼,才轻轻道:“这些人啊,就是太胆大包天,竟敢在这里明目张胆观看,打扰奴家的兴致。我不杀光他们,已经是给足了杨公子的面子,你难道不感动吗?” “哼,休得油嘴滑舌!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在这样做?” 杨靖宇微持着扇,身上虽然被杜十娘踢了出几个鞋印,倒也没受伤。 杜十娘站在飞檐上,缓慢的拉上耸到肩膀下的长衫,浑身的气势如若一望无际的大海深沉雄厚。风儿撩起她的长发,在夜幕渐来的时分,影影绰绰勾勒出她妖娆妩媚的脸蛋和丰韵诱人的背影。她平静的盯着杨靖宇英俊挺秀的面庞,勾人的眸子里泛着秋波,带着几分温柔,几分强势,咯咯的笑道:“奴家啊,奴家就是百年前震惊九州大陆的星月使者之一的逐月!” 杨靖宇一惊:“那死在九重门门主之下的星月使者是谁?” 逐月嘴角轻扬,娇笑道:“杨公子啊,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那是奴家的替死鬼。” 杨靖宇又问:“如果我没有猜错,姑苏寺下面镇压的恶魔猲狙就是追星吧?” “没错,她是万魔教的叛徒,是圣女亲自给她喝下了猲狙血液,让她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上古恶魔!”逐月一一坦诚。 杨靖宇缓缓出了一口气,道:“万魔教大费周章搞出这一件事,绝不可能是为了惩治一个叛徒那么简单。你们万魔教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 逐月脸色一沉,缓缓的摇了摇头,无奈的道:“恕我无法奉告,万魔教自十八年前突然消失在九州大陆,连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过奴家现在是个自由身,不受教里的约束。杨公子,你年轻有为,道行高深,才貌双全,奴家很中意你,才对你说了那么多。你不是我的对手,不如留在我身边,和我做一对人人羡慕的鸳鸯可好!” 杨靖宇这才明白为什么逐月会向他交代了那么多,峰眉顿时一拧,直言不违的道:“鄙人杨靖宇,不与恶人为伍,你杀了姑苏镇太多人,我与你,只能做敌人!” “你可真是固执,我逐月有什么不好,除了圣女太过绝艳,我不能比之外,天下女子,谁我不能比!” 逐月轻轻抬起来了手,就在自己的前颈之下,一把撕下了带发的人皮,露出一张更加惊艳绝伦的脸蛋。只见她轻轻甩了甩脑袋,一头水润的长发披散而开,在星星点点的星辰之下,发着海浪花的光泽。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峨眉纤细,鼻若琼花。素颜不点,可容万里江山,樱唇一扬,江山多娇绝世芳华,冷傲灵动中又带着几分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梦绕。 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难怪逐月敢称天下无人可比! 纵是美人如画,杨靖宇的目光一怔,此刻大脑中竟然浮现的是在瑶池圣地惊鸿一瞥的那个俏皮的小仙女。 她此刻在哪里? 杨靖宇望着逐月的正颜,不禁发起了呆。 逐月心中一喜,果然天下的男子都一样,可这样,会不会有点让她失望了? “怎么样,考虑的如何了?” 清冷的声音将沉浸在回忆中的杨靖宇拉回现实,他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又抬头望了一眼逐月,便躬身作揖,坚定的道:“不用想了,你虽姿色绝艳,但鄙人不会受你半分魅惑。鄙人也不会怜香惜玉,请用出你最强的招数!” 话语未了,杨靖宇张开双手,身子像离弦之箭激射出去,右手中的桃木扇,突然在月色下变成了亮堂堂的银白色,扇头刀锋凌人,随着一股浩然之气,护在了杨靖宇的周身。好家伙,竟然是一把灵宝扇。 逐月听闻杨靖宇的话,不觉内心失落,又觉很开心,嘴角不自然的勾了起来。就在杨靖宇向他击来的时候,她双手成爪,带着一股罡风抓了过去,速度之快,如同闪电惊起。 杨靖宇一招被逐月轻松化解,随着一块衣角从胸前落下,杨靖宇低头一看,冷汗霎时溢上他的额头。逐月的手差一点点,就抓到了他的胸膛。太快了,逐月的速度他根本比不上! “你果然不一样,不过这样做,和飞蛾扑火有什么分别!” 逐月停下动作,声音漠然极了,其中却夹杂着一丝激动的颤抖,杨靖宇的做法让她兴致愈发的浓厚。这样的男人,可足够吸引人的,比那布袋和尽尘都不知帅了多少倍,关键是,她喜欢他的秉性。 杨靖宇面沉如水,高大的身影立在屋脊上,波澜不惊。这一次交锋,他落在了下风,逐月实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可眼下,他必须,或者说是只能这样做了:打败逐月,将未完全变成猲狙的追星杀了。不然,九州大陆必将因为这一只妖魔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不成功便成仁,死就死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再次向逐月杀过去。只是短短一刻钟,俩人便于太白居屋檐上对了几百招。逐月招式狠辣,一双手幽光浩瀚,坚如磐石,上劈下切,从容不迫,杨靖宇虽手持灵宝,奈何速度实在跟不上逐月,身上破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襟。 下方的绮霜绮露看得心忧不已,如果杨靖宇这样耗下去,很有可能会被逐月杀死。二女对视了一眼,明亮的眼睛里都是视死如归的坚定,他们不能让杨靖宇去死。 “啊呀,怎么打起来!” 还没等两个小姑娘拔剑飞起,一个执杖负箧的落魄书生从二人中间挤了进来,抬着脑袋望向屋顶上不断厮杀的两人,啧啧的摇头道:“二位姑娘,咱们见过面,银子,记得我吧!” 落魄书生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正是下午时杨靖宇给他的银子。 绮霜绮露此刻哪能听得进去落魄书生的话,一把推搡开落魄书生,就要运气飞起,谁知那被推开的落魄书生双手一伸便抓住了她们的肩膀,轻轻往下一压,令她们无法动弹一分。 “你们上去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落魄书生一双杏漆一样的眼睛发着睿智的光芒,十分和气的左右看了看绮霜绮露,轻声道:“看得出来,杜十娘并不想杀你家公子,不然,他早就死了!” 他抬起来了头,深沉的目光一眼扫到了逐月的袖口,又自信满满的说道:”五招以内,你家公子必败,杜十娘这人喜怒无常,也许你家公子会死,但我救不了他!” 一轮明月挂在了天空,天穹被褐色的夜幕渐渐笼罩,夜已来临。太白居客栈房顶上,两道不断交锋的身影骤然分开。杨靖宇气喘吁吁,展开的桃木扇上银光大盛,他双手结印,只见桃木扇绽放出一个强大的光波,投射在逐月的眼睛里。逐月只是微微一笑,双手不紧不慢的一抬,妖艳的身姿仿若遗世独立,睥睨天下的魔女。 须臾,一股压抑的力量从二人身上扑向了天地之间。脚下的太白居客栈,竟承受不住巨力,轰然坍塌了下来。一股烟尘滚滚扫向四周,淹没了大街上慌忙躲避的行人,随后烟尘又沿着高空直上,就要遮住于半空发出强烈一击的两道身影。 绮霜绮露眼圈发红,忍不住浑身发抖,他们想要扑上去救下杨靖宇,可身子被落魄书生死死禁锢住,怎么也动不了。她们只能睁大了双眼在漫天的烟尘之中,仔细寻找着两道分开的人影,却猛然看见绝色女子举起了右手,于袖袍中射出一枚银针,击向重伤直坠的杨靖宇胸口处。 随即,漫天的灰尘彻底掩盖了两个人,就向被云雾遮盖住晴空一般。 “跟我走!” 落魄书生一把拽住眼泪夺眶而出的绮霜绮露,拉着就向一个巷子中走去。 第八十零章逆境(求收藏) 清冷的月光徐徐升到半空,将夜色烘托成一片朦胧的银灰色,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声,漫天腾起来的灰尘如同恶魔的嘴巴,吞噬着撩人的夜色,恐惧,攥紧了人们的心脏。 行人早已是退去远远的地方,惊恐的张望着轰然崩塌的太白居客栈,死在逐月银针之下的人终是与着山河沉沦,活着的人心里庆幸之余又觉茫然不解,这太白居客栈的老板娘,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蛇蝎美人。 许久,倒塌的太白居客栈灰尘终于息了下来,拾目看去,断瓦残垣,满目疮痍,静得可怕,哪还能看到那两道战斗的身影啊。 落魄书生拉着绮霜绮露东拐西拐,绕着巷子走出了姑苏镇。幽静的小路虫声清鸣,月亮的光落在树丫上,洒下斑驳的色彩,零星的像是碎条儿挂在树丫上一般。 虫鸟清鸣的歌声在野花杂草间响起,小道的泥泞略微有些湿滑,抬眼望去,透过皎洁的月光,依稀能看见山林中有一座破泥土房,半边墙体已塌,房顶的青灰瓦也落了不少,墙不避风,瓦不挡雨。 落魄书生显然对这里熟悉得很,不需半刻钟,他已拉着绮霜绮露来到了这座毁坏的土房。 地面铺着一些干草,还有一堆燃烧过的碳灰。墙体的梁柱上结满了蜘蛛网。房中屈指可数的几件摆设,都已上了厚厚的灰尘。进了房中,落魄书生才松开死死钳住绮霜绮露二人的手。也不见他回头看一眼,自个蹲下身来,解下背上负箧和木仗,将一些干木柴搭在地面,右手结印一指,中指间蓦然蹿出一道红光,将木材点燃。 “坐!” 燃起了的篝火映了他一脸,照在他那青惨惨的胡茬子上,一头邋遢的青丝蓬在头顶,他顺着身子往后一靠,坐在了干草垛上,将目光移到满脸泪痕的二女脸上。 二女啜泣着声音,悲不自胜,口中依旧痴痴的念着一句话:“公子,救公子!” 她们和杨靖宇虽然是主仆关系,但杨靖宇待她们,就像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关心她们,爱护她们。她们,不愿意看到杨靖宇就这样死在逐月的手里。 二女瞧了一眼落魄书生,满目坚定之色,提上剑夺门飞出。谁知这落魄书生的速度更快,就在二人跨出破门的一刻,他就像一道鬼魅的影子,抬手拦在了二人面前,面无表情的道:“他已经死了,你们去了也无用!” 绮霜面目一冷,若非这落魄书生死死钳制住她们,怎可眼睁睁的望着杨靖宇死在逐月的手里。 铮! 剑已出鞘,绮霜脚下扫起了一阵风,手中剑在月下发着寒光,毫不留情的便向落魄书生杀去。 落魄书生摇了摇头,微微叹气,轻轻抬起了手,四周的灵气一时间往他的指间汇聚。只见他凌空屈指一弹,点在绮霜发着寒光的剑尖,绮霜突觉自己的剑仿佛击在了一座大山上,瞳孔在一瞬间骤然收缩起来,噔噔的往后退去,整条右臂被震得发麻,手一松,剑落在地面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到底是谁?” 绮霜捂着右臂,戒备的望着这个三十岁上下的落魄书生。这个人的实力太强了,她连一招都抵挡不住。 “缥缈阁,徐长生,见过二位姑娘!” 落魄书生轻轻拱手,面容和善,笑道:“在下云游至此,听闻姑苏镇的月魅作乱之事,心生好奇,便化身一仕落书生,暗地悄悄查访。” 绮霜脸上一变,睁大了瞳孔打量着徐长生,惊讶道:“缥缈阁徐长生?继忘尘剑尊死后,百年来九州第一位少年天骄?” “不敢当,在下年逾而立,与你家公子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九重门吴老道一直想要将他收入门下,可见你家公子慧根过人,可惜啊,他竟会在这小小的姑苏镇陨落。” 徐长生一脸怜惜的摇着头,独自走进了破屋中,坐在草垛上,对着旺旺的篝火,深邃的眼睛如同平静的大海,看不出一丝情绪。 绮露将地上的剑拾起来,递给绮霜。二人交流了一下眼神,便走进了破屋中,直直向着徐长生跪了下去,拱手央求道:“公子死在杜十娘的手中,我二人也不可能活着回去。还请徐少侠出手,帮小女二人为公子报仇雪恨,小女二人感激不尽!” 徐长生微微侧目,脸上浮现一丝邪魅的笑意,望了一眼二女窈窕修长的身姿和靓丽动人的脸蛋,淡淡的道:“那就以身相许吧!” 绮霜绮露脸色一僵,扫了一眼邋遢的徐长生,不禁心生厌恶,什么九州正道百年来第一天骄,想不到内心是那么的令人作呕。 “算我看错人了,妹妹,走!”绮霜阴沉着脸站起来,拉住绮露的手。 绮露推开了绮霜,使劲的摇着头,眼泪稀里哗啦的流着,哭诉道:“姐姐,要不是公子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不走,只要徐少侠能帮我杀了杜十娘,我……我愿意。姐姐,你走吧,公子通情达理,天下再也没有他那样好的男子了,他会原谅你的!” 绮霜身子猛地一怔,一双美目盯着绮露,隐隐有水波泛动,她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再一次跪在了徐长生面前:“徐少侠,只要你为公子报了仇,放了妹妹,我就是你的人了!” 徐长生哈哈一笑,瞧着绮霜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心里觉得很开心,脑袋却慢慢的摇了摇,指着绮露沉声道:“她,我也要,你跟我,谈不得条件!” 孤意如月寂如莲,迎着无边的凄寂,绮露擦干了眼睛,用手蒙住了绮霜欲要说的话。 她知道,要给公子报仇,她必须将自己送出去,就算报答公子这二十年的养育之恩。 …… 孤月独映人不眠,灯深月浅两相念。 一盏灯。灯光照着杨靖宇,他只觉得这盏灯似乎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旋转。他想要抬起手去揉眼睛,适应这刺眼的光,但发现自己的手脚根本动不了。他头痛欲裂,喉咙就像被烈火灼烧一般。他闭了闭眼,又将它睁开,那盏灯还是在他的眼前瞎晃着。他想要说话,于是他吞了吞唾液,却觉得咽不下,不是因为嗓子火辣辣的疼,是胸前插着的一枚针,让他险些连气都缓不上。 干涩的嘴唇起了皮,嘴角血迹已经结痂,苍白的脸上不剩一丝血色。蓬乱的头发已经散开,披盖了他一脸,嘴里含着一丝头发,但他没有任何力气吐出来,只是尽可能的张开眼睛,去看清灯后的黑夜。 那是一条朽得不成型的凳子。他双脚张开垂在地面,背依靠在一面硬硬的墙壁上。很冷,这里太冷!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不知从哪儿来,四周都是,将他的身子几乎冻僵。 瑶池的雪山不见得这样冷,这是哪儿呢? 目光移到了眼角,他什么也看不见,鼻尖隐隐传来了一阵恶臭,很丑,就像尸体腐烂的味道,还不是几具尸体腐烂那么简单。 霜儿露儿,他想要去呼唤她们的名字,用尽了所有嗅觉,他感受不到她们的存在。 他终于泄气了,在这个暗无天日,周遭全是蚀骨一样的寒气,只有一盏微微驱散着他脸上的冷意,身体,就快要冻僵了。 “吼!” 一声如同豚一样的野兽吼叫,打破了这个安静黑暗的世界。铁链拖地的响声,离他越来越近。好似有一只庞大的野兽,吐了一口气,吹灭了这盏灯。他看得真切,灯芯绒结红熄下的时候,那是一个高大臃肿的影子。 他又闭眼,再睁眼,黑夜中,有一双灯笼似的眼睛在望着他,发着幽幽诡异的红光。 铁链的声音越来越响,它离他越来越近。 它很暴躁,很渴望。却在接近杨靖宇三米近的地方,四肢仿佛是被万斤的铁链牵制住了,无法再走近一分。它遥遥在现在三米外的地方,死死瞪着杨靖宇,不断嘶吼,不断吐气。 太臭了,杨靖宇双眼在疲倦的转动着,身子却提不起一丝力气。他想着要躲避,想着霜儿露儿,他突然很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那是死亡不能解救的深深恐惧。 很冷,特别的冷! “霜儿露儿!” 他终于叫出了她们的名字,却再也耐不住大脑的疼痛,昏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艰难的睁开双眼,面前的那盏灯又亮了,但他看不清。这盏灯仿若化作了无数盏,在他半闭半睁的眼前幻化成了无数盏。四肢已经被彻底冻僵,俊美的脸蛋上结满了一层霜,他很渴,很饿,他奄奄一息,急促的呼吸就怕不能支持他继续活下去了。 他要闭上双眼,结束他没有报复,很可笑的一生。 可李忘尘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背负着青锋剑,穿着一套胸前绣花的白衫,绾发于定,俊极无俦的脸上浮现着如同三春晖一般的笑容,他爽朗的抿着酒,大口的喝着酒,大气的用袖擦着嘴。他对着自己,咧着嘴巴,将手中的酒壶爽快的递了过来,一脸的真诚。 我只好酒,递给你一同喝,你是我的兄弟! 你说山海皆可平,你说江山一瞬指间,你说心心念念昙花一现,你说春花秋月何时了。苍山的树青翠欲滴了,苍山的碧波蔓延到了杜鹃花下了,他死了多久? “喝吗?”他笑着问。 “喝——”杨靖宇说不出话来,抬不起来手。 他看见李忘尘的笑容顿住了,仿若三月天倒春寒了。天盖上了阴云,地刮起了大风,鹅毛大雪下来了,很大很急。又如漫天的杨绵,下到了杨靖宇的心头。 好冷啊,杨靖宇再也没感受过这样温度,是李忘尘突然狰狞的面庞,是他欠下的罪孽。 他拔出了青锋剑,一剑刺进杨靖宇的胸膛。 “是我杨家欠你李家的……李兄,我不喜酒,但遇到你,我想跟你喝一蛊!但我,抬不起手……就像,无法化解我们之间的仇恨……” 李忘尘笑了,他依然笑得很好看,纵马高歌,恣意江湖,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第八十一章靖宇之死 无数盏灯光在眼前晃着,杨靖宇垂着眼睑,望着插进胸口的剑,突觉痛得无法呼吸,浑身猛地一震,身子向前一瘫,差点将头栽在地上。 “噗嗤!” 鲜血喷出来,溅了面前的灯光,“呲”的一声,烛光摇曳,差点又熄灭了下去。 杨靖宇抬起头,瞧着那灯,它不转了,置在凳子上发光发亮。 能动了吗?胸前的血汩汩的冒着,像水泡儿一样。 一阵香风,从这个黑暗腐烂的片隅袭来,很淡,却是很好闻,带给人好似呼吸早晨清新空气的舒爽。 杨靖宇只觉四肢恢复了力量,筋脉张弛开来,停滞了好久好久的血液,在四肢百骸中流动起来。他闭上眼睛,抬手运气,驱散僵硬身体里的寒气。 “吼!” 鲜血的味道又刺激着那头恐怖的野兽暴躁的拽着铁链向他冲了过来。 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两颊如胭脂晕红的女子。她抬起了长裙下修长的腿,一脚将野兽踹飞出去,撞在墙上。是石墙吧,杨靖宇感觉,背后硬硬的墙壁。 野兽趴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只能低声的喘着粗气。 一枚足有半尺长的银针落在了地面,清脆的响声使杨靖宇低头看去,眉头拧成了一团。 这是他胸前插着的针,封闭了他所有的经脉,差点让他冻死在这个黑暗的地方。 银针的旁边,还有一双很小很细的脚,套在白靴里面,很好看。绛紫色的长裙,婀娜多姿的身影若隐若现烛光下,朦朦胧胧的就像天上掉下的仙女。 她有着一张很好看的脸,琼花一样的眼睑垫着灵动眸子顾盼生辉,小巧的鼻梁宛如一块玛瑙石悬在白皙水嫩的脸蛋上,点了淡妆,就像一朵外圆中通,亭亭玉立的莲花。不,她还多了玫瑰的娇艳,紫焰的唇上就像秋千上坠下的晶莹剔透葡萄。 她精梳了一头的飞天髻,脸上浮现着诱人的笑容,暗香袭人,比那春天的太阳还教人留恋啊。 真是白玉无瑕,天姿妖娆诱人。可杨靖宇不会多看她一眼。越是美丽的女子,心中的阴霾就像江堤的大水,只要绝堤,定是翻江倒海,击起滔天浊浪。 “杨公子呀,你还真坚持了三日不死,意志可够坚定的!” 逐月笑容可掬的瞧着杨靖宇脸上渐渐散去的冰霜,露出那张无数少女都会倾倒的俊儒面庞:棱角分明,刚毅有度,恐天下再也找不出这张完美的脸蛋了吧。 “你将我掳来在这里折磨无用,我既已败于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杨靖宇靠着墙壁,强硬的撑起来身子,不惧的正视着逐月。 “奴家可舍不得!”逐月轻轻一笑,优雅的挥了挥衣袖,四周突然亮了起来,明晃晃的一片,刺得杨靖宇眼睛几乎睁不开。 “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杨靖宇捂着胸口的疼痛,遮了遮眼,待适应了光之后,缓缓扫视着四周。 这是一个庞大的暗室,暗室的四周全是血的黏稠,全是血的殷红。地面上堆放着一些人骨,零零散散的散落着。室里正中心立着两根庞大的柱子,柱子上绑有四条粗大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锁在一头凶残野兽四肢上,那野兽匍匐在地面,忌惮的望着逐月,赤红的眸子里满是恐惧,它的身子在瑟瑟发抖。 杨靖宇眼睛猛然一缩,这野兽好像是一头白色的雪狼,整个头颅却是红色的,一双鼠目在夜里就像地狱的鬼火放射出诡异的红光,就像两个大红灯笼一样。 这是追星?杨靖宇一脸的震惊,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个和传说中猲狙一模一样的怪物,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是人,还是妖! 它身上的白毛好像在蜕化。不,那是进化,从脑袋向周身,这头狼竟然在不断进化,要是给他足够的鲜血,它会不会…… 杨靖宇不敢想象,心里微微思索着,他和追星的距离只有十几米。如果趁逐月不备,将化魔的追星杀了,就能让九州免去一场即将来临的灾难。 眼前是个好机会! 可他要如何才能使逐月放下戒备心,用尽这浑身的道行,发出致命的一击呢? “你在想什么?”逐月笑着问,她不知道怎么的,看着杨靖宇心情就很舒坦。 杨靖宇微眯眼瞧着她,轻轻的笑起来,蓬乱头发的下,一双如水的双眼清澈无比,生在这张略有苍白的脸上,却是出奇的俊美和儒雅。 “我想在,我要怎样才能杀了你!” 杨靖宇说得平和,很淡然。落到逐月的耳朵里,她却是脸色一僵,心里不免有些酸楚,失落的道:“难道我在你的眼里,真的那么不堪?”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只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坏女人罢了。在我的眼中,甚至不如一个无耻的妓子好看!” 杨靖宇停住了笑容,双手握成了拳,伴着脚下猛地一踏。脚心旋起了一阵风,踢向逐月。 他的话语,他的动作成功激怒了逐月。逐月柳眉一竖,漂亮的脸蛋即将如同寒霜降临,怨恨道:“杨靖宇,这个世间的人没有你那么高尚,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她双手平握,一股寒意顿从身上绽放出来,一道风,从脚下升起,摆动着她的长裙,瑟瑟的往后摆动。 她真的怒了! “砰!” 一臂一腿,在空气中猛地撞在了一起。逐月阴沉的脸上全是目眦欲裂的恨意,她轻而易举的挡下了杨靖宇的攻击。随即手心张开,手心如坠千斤之力,反扣住杨靖宇小腿,牙关一紧,手下用劲。只听一阵骨骼破碎的声音响起,逐月毫不留情的将杨靖宇扔飞了出去。 她冷冰冰的望着他,寒意已经爬到了她的月眉,阴沉的笑着:“杨靖宇,你求我,求我,我就放了你!” 身子重重的砸在一根石柱上,杨靖宇摔得七荤八素,右脚小骨已经碎裂。他强忍着钻心的痛楚,摇头晃脑的用手支撑起来,扭曲的脸上满是讥讽之色:“尔等凶残毒辣宵小之辈,我杨靖宇纵是死无葬身之地,也绝不会向你求饶一句。” 他几乎是拼了性命一般,不顾口中猛喷的鲜血,双手快速的在胸前结印。将浑身所有的力量抽了出来,于胸前化出一条三米大小的五爪金龙,身披发着光的鳞甲,仰天长啸一声,向着追月扑过来。 逐月已无耐心,愤怒的眼睛里有一丝黯然浮现,她似有些不忍,却被杨靖宇极言讽刺的话激怒得彻底失去了理智,神态癫狂般咆哮出声,道:“既然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她狰狞着面庞,踏地飞起,绛紫色的衣裳将她的身影衬得无比的妖艳。石室里的光,在那一瞬间全部熄灭,双手束在胸前,一个晶白色的光球霎时在她的双手中凝聚出来,带着令人心脏骤缩的气息,将昏暗的石室再次照亮。 逐月上当了! 杨靖宇的嘴角凄然的勾了起来,对着气势汹汹俨然疯狂的逐月。他将祭出的所有力量,猛地在胸前转了一个圈,反扑向九米处匍匐在地上的猲狙。 迎着逐月的愤怒一击,杨靖宇脸上没有任何的畏惧,张口狂笑着,正气凛然的单腿直立着,摊开了双手,他没有一丝力量来抵挡逐月的攻击,也没有想着要去抵挡。 死亡来得是那么快,那么真切。杨靖宇笑声戛然而止,他闭上了双眼,大脑中再次浮现出李忘尘的身影。 他就要解脱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如释重负的放下了,不用再扛着什么国仇家恨,平平静静,轻轻松松,简简单单的死在这儿。 方知自己被杨靖宇戏弄的逐月,瞥见杨靖宇脸上玩味的笑容,大脑突然清明了起来,内心不由得猛地一抽。杨靖宇是故意刺激自己,他真正的目标是追星。 突然意识到被骗的逐月,想要将自己的力量撤回,可攻击已经发出,再也无法收回了。她撕心裂肺的追了上去,却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自己的攻击将杨靖宇的身子卷了起来,撕裂一半的抛向了墙壁。 “轰隆!” 同时两股巨大的力量从暗室中掀起,猲狙的痛嚎声传递到杨靖宇的耳旁。与此同时,他的知觉瞬间消失,一切,都变得黑暗了,无尽的黑暗。 刚冲过来的逐月也被自己的攻击扫飞了出去,落在原先站立的地方,眼睛里隐隐有水雾在流动。她颤抖着身子,缓缓的抬起来手,失魂落魄的看着,这到底是一双沾染了多少无辜鲜血的玉手啊。 她不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杀死了杨靖宇。 就像当年的追星,一见钟情布袋和尚。百年后,她打开了太白居客栈的门,看见了风度翩翩的杨靖宇,心里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内心很失落,很痛很难受的感觉,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这是情愫,人世间最高贵,最美好的东西! 可是,她再也不能够拥有了,自己这几百年来唯一爱上的男人,却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逐月无力的跌坐在地面,望着杨靖宇浑身破烂的身子落在了地面,压碎了一条手骨,鲜血流淌开来,在她的面前,氤氲成一片血红。 她的脸变得苍白无比,无力的抬着手,她想要去挽住嘴角的那缕发丝,却触碰到了脸蛋上滑下的冰冷珠子。 她哭了! 蹒跚着步子,凄厉的将杨靖宇的身体抱在怀中,对着他大喊大叫,可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追星的庞大身体在承受了杨靖宇致命的一击后,迎空喷出一口鲜血,沉沉地砸在地上,震起了无数血块凝结的灰团,一身雪白的毛发渐渐脱了开来。随着一股恶臭,极其难闻的恶臭从它的长尖嘴里吐出,它终还是恢复了人的模样。浑身竟不着一缕,脏兮兮的,依稀只能看见曲线玲珑的身形,被一头长而浓密的发,轻轻遮挡住。 她躺在地面,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当清晨的暖阳照在姑苏寺朱红大门之上,鸟儿的欢唱声刚刚从树丫枝上鸣起,一道浑身着绛紫衣裙的女子,抱着一具僵硬的尸体从尽尘的禅房里走出来,眼睛里布满着血丝,红得可怕。 地面茂盛的青草战栗的匍匐着腰肢,今日的天气很好,可总有一股寒意,让四周的花草树木一瞬间焉了下来。 鸟儿飞离了树梢,早蝉也搬了家。 风雨不来,风醉了姑苏寺! 她双目喷火,浑身却散发着宛如冰霜的寒意。一双颤抖着的手,带着颤抖着的身体,将杨靖宇的尸体放在地面,没有任何的顾及的,见僧人就杀。漫天的腥血味融合进浓郁的香火味儿中,悠扬的钟声还来不及敲响,姑苏寺上百僧人,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全部死在逐月的手中。只有寺前的大佛的双眼下,似乎在流淌着一道泪痕。 悲怜众生了…… 第八十二章收夜香了 太阳的光芒照在破土房坍塌的墙壁上,照进枯草遍地的干草垛上,两个蜷缩成一圈的白衣小姑娘,脸上挂着哭干的泪痕,浮肿双眼,蹙紧眉头,沉沉的睡着。 徐长生抱着一些食物走进的时候,见着这两个小姑娘还在睡觉,估计是昨晚没睡好,累坏了吧。 他叹了叹气,蹑手蹑脚走进,将食物轻轻放在二女的身旁,便退出土房,坐在门槛上静静的远眺山野的风景。 房檐上浅浅的覆上了一层青苔,沿着湿润的墙角不断生长。蔚蓝色的天空卷着几朵白云,肆意的飘动。地上开满五光十色的野花,黄松倒悬下绿得发油的寄生草,树枝上跳跃着欢快的小麻雀……爽朗的清风一阵阵,撩起徐长生蓬松的长发,和着青草的柔弱腰肢轻轻摆动。 当绮霜绮露醒来的时候,徐长生正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的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她们翻身坐起,瞥见草垛上堆放着一些馒头和一只烧鸡。 这是他给的食物吗?她们戒备的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昨日的变故,脸上不禁又变得苦涩了起来。 细微的响声没有逃过徐长生的耳朵,他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淡淡的道:“醒了,就吃点东西!”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淡漠,是那么的漫不经心,落在二女的耳朵里,好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子,没有一丝感情。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两个小姑娘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我去镇上问了人,你家公子的尸首没有找到,杜十娘也不见了,吃饱喝足,随我去找找,也许他还没有死!” “哗!” 二女咂了咂干裂的嘴唇,抓起油纸里的馒头大口吞咽着,她们确实饿坏了。 “慢点吃!”徐长生突然回过头,轻轻的说道。 二女神色一怔,盯着徐长生的线条分明的面庞,他还是那一副落魄的样子,可他的眼睛却宛如一汪冷冽的湖水,清澈得没有任何杂质。这样的眼睛,怎么会藏有坏心思呢? “李靖安果然深得人心,连手下的两个丫鬟也如此忠诚。” 徐长生淡然一笑,从门槛上站起来。背负着手,中等的个子,清瘦的身材,站在人群堆里,显得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非常平凡的人,在整个九州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忘尘剑尊是谁,恐怕连三岁的孩子都听说过,而这个平凡的男人,被称为继忘尘剑尊后的第一天之骄子,谁也不知道他的实力有多强,云尘子不知道,剑一也不知道。 绮霜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站起来问道:“那昨晚的事……” “哈哈!” 徐长生将身子转了过来,用手摸了摸鼻子,对着二女尴尬的笑了笑,咧着嘴巴道:“我就是觉得太无聊,想逗逗二位姑娘!对了,你们是李靖安那小子的丫鬟,目标太明显了。不过好在我浪迹江湖十余载,有一套很正规的乔装法子,等你们吃好了,我们就开始行动。” 傍晚的太阳已经沉在了大山下,金灿灿的晚霞染红了天,缕缕炊烟从人家的烟囱上升起来,可闻见鼻尖萦绕的饭菜香味儿。姑苏镇的街头,多了三个浑身脏兮兮的农家汉子,行人见到他们,都不由得握住了鼻子,远远避开。 倒是那走在前面的男子一点也不在乎行人的眼光,仰首挺胸,满脸的神清气闲。时不时还扭头,傲然地望着推着粪车的两个短打年轻汉子,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扯破了嗓子高喊:“收——夜香了!” 两个戴着高帽的花脸年轻汉子撅起了鼻孔,嫌弃的瞧着走在前方的男子,瞪着一双发光的灵动眼睛,恨不得将他生剥活剐了。 出的什么馊主意! 收夜香? 偏偏这个男子声腔越拉越长,越拉越大。于是乎,有青楼的老鸨扭着熊腰走了出来,挥着手,示意三人停下来,远远的唤道:“收夜香的,跟我来!” 老鸨用手帕蒙住了鼻子,隔着一段距离走在前面带路,男子盯着这个老鸨的晃来晃去的臀部,看得发了呆,入了神。 乃至后面的两个年轻汉子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他还不满的甩了甩手,理直气壮的道:“别打扰我看风景!” 绮霜无语,忍不住抬起来了手,轻轻的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小声道:“咱们是来找公子的,不是来给人清理夜香的!” 男子经绮霜这一说,目光万般不舍的从老鸨的臀部上收了回来,揉着脑袋,满脸不悦的道:“你懂什么,这叫体会生活的辛酸苦辣,哎,哎,怎么走后门了。” 男子眼里有些黯然,急忙向着老鸨追去,却听老鸨厌恶的骂道:“离我远点,臭死了!” 悻悻不乐的停住脚步,男子又尴尬的回头道:“我们做查探的,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也许杜十娘就将你家公子藏在青楼的茅厕里呢。” 绮露用手在鼻尖前扇了扇,鄙夷的道:“你真敢想象,就不怕被熏死吗?” 男子却不以为然,抬头憧憬的道:“怎么不敢想象,与不同的妙龄女子一同上厕所,做鬼也风流!” 绮霜淡淡一笑,和这不正经的徐长生待在一起,乐趣还挺多的。只是,如此下去,何时才能查到公子的消息。 也不知道公子是否还活着? 她抬起头望天。黛色的天空上,夜幕已经降临,一只孤单的大雁低低的飞着,许是折了一支翼,飞得很慢,很吃力。 从后门进了青楼,老鸨仰着身子,冲着楼道间使出了吃奶的劲喊道:“姑娘们,来倒夜香了!” 于是,一群身着轻纱,将内里亵衣和妙曼身姿衬得若隐若现,打扮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抬着夜壶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 徐长生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他双眼发亮,兴奋的抱起车上的马桶,急匆匆的向着那群长相甜美可人,性格温柔贴心的小姑娘们跑去。 “姑娘们,往我这倒,往我这倒……” “姑娘,你这溲有点黄啊,可要记得少喝酒,多喝水。” “姑娘,你的溲真多啊,倒了半桶了。” 姑娘,你真可爱,就像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 徐长生提着桶兴致勃勃在姑娘们的身边转着,露骨的话引得一些女子脸色通红,又觉他说的话很在理,都禁不住围着他打趣了起来。 “你们两个赶紧提桶过来,装不下啦!” 徐长生满脸的笑容,身在花丛中,遥遥向着绮霜绮露招手。 绮霜绮露用袖子蒙住了鼻子,提着马桶走到徐长生的面前,狡黠的笑道:“你兴致既然如此好,今晚的茅厕,就交给你掏了!” 徐长生赶紧用手拽住她们,一脸真挚的说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 “谁是你兄弟?” 绮霜绮露鄙视的瞟着他,偏偏他死皮赖脸,又满脸堆笑的上前拉她们的衣角。 二女心下一横,柳眉高高竖起,然后抬脚,收腿,拍拍被徐长生拉脏的衣角,潇洒离开。 在百花丛中走了一圈的徐长生,屁颠颠的打开了茅厕的大门,鼻孔上蒙着一块长布条,蹲下身来,用粪瓢一瓢一瓢的舀出。被溅了一身,也只能哭诉着脸,遥遥望着一脸看戏的绮霜绮露,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带着丝丝缕缕,不明不白的氛围,一首清泠于耳畔的歌声从茅坑里响起来,绮霜绮露正了正身子,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想不到徐长生的歌声挺动人的,可这歌词,怎是唱的这般让人脸红? 许多歌女掌了灯,倚着栏杆,好奇地打量着茅厕中唱歌的男子。 徐长生干活突然来劲了,挺了挺清瘦的胸膛,晃晃悠悠的提着两桶放在车上,对匍在栏杆的姑娘们挤眉弄眼,一副怡然自乐的模样。 绮霜绮露轻轻的笑了起来,宛如天边的星星,明亮又动人。 她们突然很羡慕徐长生的自娱自乐,想到了一个月前接触到的那个很特别的少年。 如果他们都在,生活肯定很美好吧。 可惜,李忘尘死了,公子生死未卜。 当三人推着臭烘烘的粪车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已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安静祥和的大街上,行人已归家。 孤零零坍塌的太白居客栈,已被人翻寻了一个遍,只要是还能用的东西,都被人带走了。 忙活了几个时辰的绮霜绮露一脸鄙弃的嗅着身上的臭味,都觉腰酸背痛,浑身疲乏。 却不想,一旁乐在其中的徐长生又扯开了大嗓门,喊出了那句让人精神抖擞的话:“收夜香了!” 没完没了是吧! 绮霜绮露恨不得再踹他一脚,可他身上染着的金黄米粒儿,还是断了二女心中的想法。 接连几日,三人几乎是挨家挨户寻了一个遍,最后得知了一件事:杜十娘和杨靖宇都失踪了。 绮霜绮露一脸担忧坐在草垛上,望着自己晒得红红小手,手心满是破的茧子,这几日可真是把她二人累坏了,虽然心情不好,可吃麻麻香,睡眠嘛,那也是好得很不行。 第四日的早晨,两个女孩躺在干草垛上睡得正香,蓬乱的头发落了许多篝火的灰尘,脏兮兮的绞在了一块儿。 徐长生却是照旧从镇上走了回来,还带来许多好吃的。 见绮霜绮露睡得正香,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一个人端坐在门前,今日,他的手中多了一壶酒。 对着不燥的微风,他小心翼翼的拔开了壶上的顶花,于鼻尖轻轻的嗅了嗅,闭眼沉醉,一副沉迷无法自拔的样子。 半晌,他似忍不住饥渴的样子,仰天大灌。可还没等他咽下一口,便被呛得疯狂的咳嗽起来,眼泪鼻子一大把。这张青惨惨的脸蛋,都被酒呛得红彤彤的,宛如清晨站在篱笆上啼叫的公鸡,大红的冠子。 绮霜绮露被他的咳嗽声惊醒了过来,看到他满脸枣红的脸蛋,和那落在地面,倔强的流着琼浆的酒壶,不免笑容盛开,仿若两朵春娇艳丽的花朵。 “不许笑,赶紧吃点,随我去姑苏寺探查一番!” 徐长生正了正色,将眼泪和鼻涕一把抹了,方才拾起水囊,不断的漱口。 理应说,姑苏寺下镇压一个杀人怪物,这幕后主使者杜十娘肯定不会离开姑苏镇,可他们将姑苏镇访了一个遍,却找不到她的踪迹,很有可能,她就藏在镇压着猲狙的姑苏寺里。 但三人不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去姑苏寺,他们还需要乔扮一番,以躲过杜十娘的眼光。 中午,一辆还算华丽的马车从远方缓缓驶来姑苏镇,赶马的人是一个穿着淡绿色高腰襦裙,梳着双螺髻的丫鬟,身材高挑,脸上画着浓妆,实在看不出有多美。 马车停在了姑苏镇杨柳街前,轸栏上的丫鬟问了行人姑苏寺如何走,方才继续赶马向宣化街后方的小路走去。 马车来到姑苏寺山下的小径前,赶马的丫鬟特地留意了一下上山的路,方才揭开帘子,走进舆中,和着另一个相貌平平的丫鬟将一位怀孕的女人慢慢扶下了马车。 借过朗朗清风,见这位女人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头上缀着梅花琉璃钗,下面坠着三股水晶珠和红玉珠间隔的珠串,最下头汇合在一起,悬着一颗东珠,挂在后脑勺上,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她身着一身宽大的下腰长裙,圆滚滚的大肚子,以及不是太好看的脸蛋——她的脸又宽又圆,涂着胭脂,打着水粉,特别是嘴上的烈焰红唇,都快翘到了鼻孔上。 两个丫鬟手上带着香和烛,别扭的扶着她沿着山路缓缓行走。三人一步一个脚印,不知在石阶上休息了几次,方才赶到了姑苏寺。 递目看去,今日的姑苏寺显得十分的宁静,没有香火的气息,也没有僧人念经的声音,就连知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风吹叶落,松涛一阵阵。 姑苏寺的大门紧紧的闭着,整个寺庙静得出奇。一路走来,竟没有一个游人,这让三人感到很奇怪! “出事了,空气中有股几乎闻不到的血腥味儿!” 怀孕的女人嘴唇不动的轻轻道了一句,面不改色的沿着阶梯走到姑苏寺的大门前,抬手敲了敲,没人回应! 庙前的两尊座佛静悄悄的矗立在地面,捻着佛诀好似在迎接每一个游人。 女人又使劲的敲了敲,门里依然没有僧人出来迎接。她有些失望的坐了下来,娇蛮的骂道:“这姑苏寺的僧人还真是没礼貌。我远道而来,不可能就这样离开,你们想办法把门给弄开,我们直接走进去!” “是,夫人!” 两个丫鬟对着怀孕的女子福了福身,捋了捋衣袖,拽了拽长裙,一齐使力撞在姑苏寺大门上。 咣当一声,姑苏寺的大门竟被她们轻而易举的撞开了,原来里面没有将门闩上。 两个丫鬟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摔进了门里,幽怨的抬起头,盯着怀孕的女人,一副你死定了的模样。 “哈哈!” 一阵粗壮的声音从怀孕女子的张开的嘴巴里发出。可把两个丫鬟吓坏了,心急如焚走出来,拉住她的手,悄悄道:“小心被人识破。” “哎哟喂,动到胎气了。啊,疼疼疼,要生了要生了,快扶我进去!” 怀孕女子神色一紧,眼角不经意瞥到了姑苏寺的某一个地方。突然抱住肚子,一副疼得死去活来的模样。 两个丫鬟顺势将她扶进了寺庙中。 姑苏寺院前墙角之下,一个妖艳的女子面色冰冷,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一个幅度。扶在墙角的白皙小手轻轻一抓,那墙体上,顿时被她抓出了一个窟窿。 只见她脚尖轻点,飞身跳进寺庙中。 第八十三章天道不争,大道无疆 姑苏寺侧殿清幽的小道上生长着两株高大的白玉兰。白花满树,艳丽芳香。卵圆形花蕾绽放盘开,就像六瓣的雪花在风中起伏,被膨大的花梗撑在丫枝上。明媚的太阳光照下,依稀能看见花上密被淡黄色长绢毛。 地上软绵绵的青草,被一具浑身破烂的尸体压倒匍在地面,无法直起身来。 尸体上的衣服破碎,血肉模糊,唯有一张苍白的俊朗脸蛋上满是安详和释然。也不知道死了有几时,僵硬的身体已经没了一丝温度。白玉兰树上,飞来了两只秃鹫,圆睁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若非他的身畔坐着一个冷面冰山的女人,它们恐怕早就忍不住冲下来,愉快的饱餐了。 逐月杀了一寺上百位僧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直接扔进了禅房地下的石室。 追星受了重伤,并没有死,她需要大量的人血,来完成她最后的真正进化。 恐怕杨靖宇也没有想到,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发出的致命一击,竟只是将猲狙打回了人形的追星。 可这一击,是赔上他整条命啊。 午时太阳光照在杨靖宇的身上,在离他三尺的上空,渐渐氤氲成一团七色的神光,又缓缓的盖下,将他的身体罩在里面。 这一幕落在逐月黯然销魂的脸上,她通红的眸子呆了呆,无神的仰头看日。今日的阳似像个银盆,悬在正空,明媚动人。突然,一道白色的光柱从天空突兀的投下,逐月感受到前所有为,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她只觉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眼球就像被针刺破了一般,紧接着整个大脑似若大火灼烧,疼得她呼吸都使不出,双手抱住了头跪倒在地上,战栗的匍匐着。这样,她方才觉得好受一些。 那一柱白色的光,柔和的落在了杨靖宇胸膛,将氤氲在他周身的七彩光芒逐一吸收。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咚咚!” 那是心跳的声音。 杨靖宇仿佛置身在一个奇妙的世界里,他甚至不用呼吸,不同动作,就能通过意念支配着他的身体。 这里没有一丝光明,整个世界就像夜的黑,但他看得很清楚,这里什么也没有,甚至连空气也感受不到。 就像一片奇妙混沌的空间,天地初始以前的样子。 一股很熟悉的感觉从他的脑海中浮现,仿佛他对这个地方很清楚一般,他甚至奇怪自己能够如何去行走,但在这茫茫四野的黑暗中,哪能分清东南西北。 可他做到了,在跟着意念的驱使下,他看到了虚空中浮着一座悬空的庞大须弥台。 只见须弥台用奇怪的黑色石头筑成,台上竖着无数擎天柱子,柱子也是通体黑色,散发出古朴而神秘的气息。不像人为刻意建筑的,反倒像天地自然生成的鬼斧神工。因为整个须弥台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飘浮在虚无中的石头。 杨靖宇意念一动,摇身落在台上,沿着无数通体黑幽的石柱向须弥台的中心走去,他能够感受得到,那里似乎有东西在召唤着他,让他忍不住抬起步子走去一探究竟。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座矗立在虚空的高大巨像浮现在杨靖宇的面前,它凿刻的是那么简单粗鲁:没有嘴巴,没有鼻孔,没有耳朵,也没有四肢。它浑身不着一缕,整个身体就像一块竖起来的巨大石头,可它却有着一个脑袋,一张平整的脸蛋。 它赤着足。不,那是一朵巨大的九彩莲花,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简直是传神啊。 但仍旧是分不出性别,也辨认不出样子。 可那张平整的脸上,却悬挂着两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亮得惊人。也因为有了这双明月珠一样的眼睛,让它传神的看起来,就像一个睥睨众生的神,高高在上。 一股柔和的,带着丝丝缕缕想让人跪倒在它面前的意志,传到了杨靖宇的大脑之中。他就要向它跪下,敬仰的匍匐在它脚下,但内心中突然升起来了一股奇怪的念头,他不能向它跪匍。 就像,他们是平等的一样。 他就那样站在地面,如同一粒尘埃凛然不惧的望着它,而它,也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它似乎有些恼火了,一股强大的意志迎面向他击来,似要将他彻底粉碎。他的身体里同样冲出一道强大的意志,两者撞在了一起,没有惊起一丝波澜。但他的身子还是往后倒去,连续撞碎了无数根大柱,他停了下来,奇怪的发现自己没有受到一丝伤。他望着它,情不由衷鄙夷的望着它。 它显得很愤怒,一双明月珠发出璀璨的光华,用着生硬的话语,说出了平生的第一句话:“你,怜悯,只是吾,千千万万年以来内心产生的一颗种子而已,竟敢反对吾,吾要将你消灭,彻底消灭!” 杨靖宇不屑的笑道:“理智,你若消灭了我,谁陪你熬这永生不灭的日子,你不觉得孤独吗?” “怜悯,你还不知错,若不是你出了个馊主意,创造出这些低等的生物,吾能有那么多的烦恼吗?” 巨像的身子似乎颤了一下,一阵莫名的风刮了起来,仿若滔天的浊浪涌动,霎时将杨靖宇如同沙子般大小的身子淹没。他站在风中,渊渟岳峙,冷俊的脸上深沉着如同大海,长发瑟瑟飘动,衣襟往后裂飞。他站在原地,也不曾退后一步,只是慢慢的道:“你是在怕它?” “它,它只是一块灵而已,吾会怕它?” 杨靖宇缓缓摇了摇脑袋,笑道:“但你杀不死它,它和你一样,永生永世不灭。理智,和你的打赌还没结束,你动不得这些世界。好了,我走了,没事别找我!” 巨像平整的脸上,两颗明月珠往下一射,照在杨靖宇的身上,如看一个弱小的蝼蚁一般,不屑的说道:“我唤你回来,只是要告诉你,我睡醒了。如若你还不能帮吾找到它,这盘棋,那就早点结束吧,你也没必要继续存下去的必要了,都要灭!” 杨靖宇抬起了手,轻轻一挥,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高声道:“理智,你真够愚蠢的。你我同为一体,我死你必衰,到时,便宜的还是它。放心,我会尽快找到它的。不过临走前,我还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巨像屹立在虚空,亘古不动,好像没有放在心上一般,淡淡的问道:“什么话?” “天道不争,大道无疆!” 杨靖宇礼貌的向巨像颔首了一下,转身大步离去。 巨像赤足莲花发出了一道光,竟然化作三朵巨大的墨玉莲花,散发着九彩的神光,追着杨靖宇的身影而去,沉沉的声音传遍了浩瀚空间,在虚无中回响:“怜悯,你在骂吾?” “骂的就是你,理智,你太无情,太自以为是了,众生平等,你又何必如此高高在上!” 杨靖宇的双手中祭出一道七色神光,撞在九彩的墨玉莲花上,将之击向了虚无中。 巨像大发雷霆,冲着杨靖宇咆哮:“怜悯,吾要你灭!” 杨靖宇轻蔑的扫了一眼虚无,缥缈的声音悠悠在其间传扬:“你就不怕我跟它合作吗?理智!” “你……” 那虚无中声音怔了一下,顿将强大的压迫力收了回去,再也没有动作。 杨靖宇的眼里投射出一道夺目的光华,一脸轻若白云的笑容,撕开虚空,站在了蓝天白云之中。他怜悯的望着众生百态,眼里满是悲凄之色。许久,他抬手一划,一道微弱的七色神光落在了他的面前。 杨靖宇满脸的疑惑,实在是弄不清自己为何莫名其妙的认识这些东西,还有那恐怖的巨像,他盯着眼前这团七色神奇的光芒,惑然问道:“你是谁?” 七彩神光传出清朗的声音:“正如你之前听到的,我就是怜悯。而你,是我在人间投胎转世为人的身体……你是否知道自己太过鲁莽,明明不敌那个女人,还要义无反顾的去送死,若非心脏还保全,我和理智下的这盘棋就输了。我怜悯,一点儿也不想看到,整个世界生灵被清零的一幕,你往后要好好活着!” 杨靖宇盯着这团七彩神光,越发困惑,急忙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下的是什么棋,整个世界的生灵都会被清零是何意思?” 怜悯悲哀的叹气道:”我们?我们就是天道。清零生灵,理智想要毁灭你所在的世界及其他千千万万的世界,回归混沌时代。但我只是它内心产生的一颗种子,无法阻止,只能和它下一盘大棋,拖延时间!“ “天……天道要毁灭这些世界,为什么?” 杨靖宇的声音已经在打颤,惊得无以复加。 “因为理智它只有理智,没有感情。世间生灵的尔虞我诈,相互蚕食,到处是黑暗和丑陋,让理智无比失望,所以它动了杀心……而且,理智有一个对手,就藏在这千千万万的世界中。不知多少年了,我和理智寻遍了其它世界,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现在,就剩下九州这个世界了,它肯定就藏在其中。所以,我不得已封闭了所有气息,转世为你,争取在理智耐心还没被消磨殆尽之前,找到它。” “原来如此,不可思议!”杨靖宇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这一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内心,因为那里,已被震惊淹没成一片汪洋。 “等找到了灵,你就去升仙台,唤醒我。对了,它是一块石头,是整个原始混沌的形态,可化万物!你一定要记住,这不是一场梦,是真实存在的……它……算是我们的盟友,千万不要去伤害它,它现在定很虚弱,必须要保护好它。整个混沌空间的生灵,就靠你来拯救了,这盘棋,我必须要下赢,去吧!” 那团微弱的七色神光在杨靖宇的眼前一闪,他只觉眼睛染上了一片茫然的白色,便失去了知觉。 杨靖宇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神奇又恐怖,但他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一句话:“天道不争,大道无疆!” 他是用嘴巴说出来的,虽然还处于昏死的状态。他说得很小声,很疲惫,但还是入了匍匐在地面的逐月的耳朵里。 她的双目通红无比,就像被烈火焚烧过的那般,布满了血丝,瞳孔也像溃散了一般,什么也看不见。昏沉的大脑不再疼痛,杨靖宇突然呼声让她内心猛然一颤,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遂张开了手,摸索到了杨靖宇的身体,捧到了他的脸蛋,俯耳倾听他的心跳声! 活了,逐月激动的流下了眼泪。她死死的抱住他,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的内心一瞬间被填的满满的,她趴在了他的胸脯上,安心舒心的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她的眼睛恢复了正常,她也看到了他的侧颜。一头披散的长发,轻轻的遮住他的两颊,若隐若现勾勒出他的精致五官:线条分明的下巴,厚薄有度的嘴唇,宛如山峰雄伟的鼻梁,风逸挺秀的眉头,螓首俊阔的额头。 他是那么的英俊儒雅,面上如同阳光照耀的粼粼水波,在风中一挽,泛起层层涟漪,送进她的心房。 她忍不住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嘴角挂着一抹如水般的温柔,温娴婉顺的望着他,眸子里一片深情款款。 她不想去唤醒他,此刻的她,就像个小女人,靠在爱人的肩膀上,脸上挂着浓浓的幸福微笑。 她仔细地检查了他的伤势,撕下自己的裙角,替他绑上碎裂的右小腿,又不惜运气替他疏通筋脉,疗养他的伤势。 上山拜佛上香的游人很奇怪,他们走进了姑苏寺中,却闻不到一丝香火的味道,也看不到一个僧人。一切,都静得出奇的可怕! 他们沿着小路寻到了后院,看到了他们,一男一女。女的端丽冠绝,柔美惊艳。男的相貌堂堂,玉树临风。 逐月望见他们,轻轻的站起来身子,笑容满面,妩媚动人。她移着莲步,轻轻的走近他们。他们没有任何的防备,这个蛇蝎美人缓缓抬起来了手,将他们一一杀害,扔进阴暗的地下石室喂狼了。 正好追星需要大量的人血来完成她的进化,逐月便于姑苏寺中守株待兔,等待猎物们送上门。 第八十四章天骄战妖女 破瓮窗上所挂着的是紫色薄纱,窗外风儿飒飒,仿若深闺女子的低喃。窥过这破瓮窗,却见简陋的禅房里已经变了样。靠窗的地方竖着几朵木兰花,香气扑鼻袭人,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床顶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茉莉花,珠光闪烁,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的感觉。见那榻上设着淡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躺着一位俊逸的睡梦男子,身上盖着玉带叠罗衾,一头长发如水墨一般披在两肩膀,峰眉舒展的脸上光滑如玉。 著一身长裙飘飘的妩媚女子,眉眼弯弯,倚坐床前,用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男子的脸蛋,眸子里深情流动,瞧着男子的脸蛋痴迷而笑,似是怎么也看不够那般。 她帮他擦拭了脸蛋,又捧来一碗鱼粥,将他的身子欠在怀中,一口一口的喂他吃下去。 深夜来临,烛光在窗前轻轻跳动,映射着她那张娇羞的小脸蛋,红彤彤的。她踌躇着揭开了帘,褪下绛红色的曲裾裙,靠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细微的呼吸声,右手枕在他的胸膛,暖昧的气氛一时从这间小禅房升起。 逐月有了私心,她突然不想让这个男人再醒过来,因为她无法面对杨靖宇醒过来的那一幕。这个男人,宁可死,也不会向自己说一句求饶的话。 他怎么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 她宁愿让他就这样躺着不再醒来,她也知足了。也许世间的爱情真的很简单,爱上一个人,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她深知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情意,她是那么渴望眼前这一片柔弱的雏菊,能在湛蓝的天空下,开出所属她内心的花朵。 只要是他,她的眼里永远是山河表里,清风明月,暗香疏影。 所以,她在喂他的水里下了迷药。 也许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可以让杨靖宇陷入长时间的沉睡,她想要带着他去远方,寻找那些天地灵药,做一对奔波的鸳鸯。但她眼下,还身负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她必须完成。不然,让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知道了,那她的下场,也只有死…… 逐月的笑容很灿烂,红艳的嘴唇就像杀戮之中绽放,亦如那黎明中的花朵,娇媚无比。 寺外的松涛声一阵阵疏动,宛如漫天的蒲公英飘舞,又如阳光下波浪叠起,一层接一层。 天上朵朵白云在飞快的飘荡,它们相互挤挨在了一起,厚厚的压下了尖笋的山峰,不见得几分昏黑,但雨似要下来了。木兰花被风拂了一地,盛开满地的坠香。 姑苏寺正殿中,立着三尊上了金衣精湛的佛像,佛像下竖着一个鼎,地上置着几块蒲团,禅寂的色彩,蕴藏了内敛而灵逸的佛文化。立佛、卧佛、坐佛栩栩如生,列大殿东西北三侧,倾身颔首,慈眉善目。由门而进,小香炉中香火已熄,但嗅觉之处,风吹香火扬。寺台子上点三柱大红蜡烛,烛泪结了一台子,就要燃尽。 正佛下铺几个蒲团,供人行跪拜祈祷之礼,大红色的功德箱就放在大佛旁,成了这个寺庙唯一碍眼的东西。 两个丫鬟扶着那直叫嚷着疼的怀孕女子进了正殿中,其中一个丫鬟向门外探了探,发现寺里一个僧人也没有,便将殿门从里关上。 “哎呀,疼死我了,快,快找人帮我接生啊,我生不出来!” 那怀孕的女子一脸痛嚎无法忍受的模样,仰倒在地上,将双腿摊开,露出里面的裈裤腿,双手死死的拉住其中一个丫鬟的裙角,凄惨的哭嚎着:“快啊,你想疼我吗?” 两个丫鬟一脸疑惑,盯着怀孕女子,恨不得一巴掌拍下去,这寺里连同僧人都不在了,哪里来的接生婆,关键是,她怎么生得出来。 左边的丫鬟无语的甩开了她的手,嘀咕道:“做戏也不教那么认真的吧?” 怀孕女子瞥了她一眼,又瞧了瞧紧闭的殿门,低声说道:“她在望着我们,不做真一点行吗?快去,将她引进来,一会儿我牵制住她,你们去找李靖安,看我眼光行事!” 那个丫鬟闻言,目光一亮,急忙打开殿门,小跑了出去,站在大佛的面前东张西望,脸上的表情焦忧不已。 “哎呀,夫人早不生晚不生,偏偏是这个时候,寺里的僧人都去哪里了,可急死人了!” 风淅淅,雨纤纤,细如针的雨丝轻轻下了一寺,斜风细雨斜织着,迷蒙一片。 梳着双螺髻的丫头仿佛看见了后院之中,有一道绝色佳人缓缓走了过来,她似翩翩的燕子,云丝绣鞋在清幽的小草上轻盈地乘住了脚,在细雨淅淅之中,踏出荷露一样的清香。优雅的身形如同朦胧温婉的仙子,在看那张脸 ,那是怎样一张宛若天人的脸,几乎超脱了人世间的一切色相。 细雨结了她的秀发,衬得那绝美的脸蛋仿若雪润冰雕一样,美得精妙绝伦。 丫鬟呆住了,张了张口,愣神的望着这道美人的脸,禁不住脱口而出:“仙……仙子!” 那绝色女子嫣然一笑,如清朗的山风拂到了脸上,柔爽无比,又似那百花整齐绽放,娇媚动人。 丫鬟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小跑上前,整理了一下头饰,激动的向着逐月福身道:“仙子,请帮帮夫人,她要生了!” “前边带路!” 逐月声音宛如天籁,脸上笑容灿比春花,跟在那一直盯着她看的引路丫鬟,眉目上厉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狠辣。 开着门的大殿中,龇牙咧嘴的怀孕女子大张着双腿,硬生生让自己逼出了满头的大汗,将她那张原本就涂了很厚胭脂的脸蛋染上了一层奇怪的色彩。香水味撒了一身,却参杂着汗水的味道,让大殿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怪味,就像是女子羊水破了的腥臭味道。 一个丫鬟跪扶在她的两腿间,挡住了关键的部位,身子轻轻的颤抖着,别人似以为她这是在担心抽泣,实则她望着怀孕女子那一副艰难挣扎的表情,忍不住掩嘴偷笑。 瞥见逐月跟着丫鬟进了大殿,怀孕女子手心悄悄的放在地面,运起了道术。 丝丝说不清的气氛让逐月眉头皱了一下,她有些奇怪的抬起头,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腥臭味儿。与其同时,她将右手放在了身后,随时准备出手。 眼见几人距离越来越近,倒在地面痛得脸色发青的怀孕女子眼睛微微向左边侧了侧,便大声嚎啕着:“我受不了了,要出来了!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跪在地面的丫鬟猛然往左侧闪开身子,怀孕的女子一个鲤鱼打挺,震地飞起,对着逐月的额头,凌空弹过一道指法。 “轰!” 逐月怫然不悦,宽袖往前一扫,右手已如龙爪一样将那道激射而来的光柱抵在手中,但见她双脚踏地,往前一压,直接破除了怀孕女子的偷袭。 怀孕女子落在地面,一把将身上的长裙撕裂,从肚子下方掉下一个圆滚滚的球体。逐月低头一看,见是一个吹涨了气的猪膀胱,眉头不禁锁了起来,原来正是这东西散发出那种腥臭的怪味儿。 这几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徐长生用手拭了拭脸上的水粉和嘴角的唇脂,嫌弃的又往地上吐了吐口水,鄙夷的道:“这东西擦在脸上真难受,真不知道你们女人为什么喜欢涂它。” 逐月收手而立,淡淡的望着徐长生,只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只道:“缥缈阁的绝学青云指,你是谁?” 徐长生轻轻一笑,将身子躬了躬,豪爽道:“老板娘不会忘记我是谁了吧?” 逐月脸色一变,惊讶道:“小五,是你?” “没错,我就是小五!” 徐长生淡然的走上前,那夜他亲眼看见张婆婆被杜十娘杀死,便肯定杜十娘就是月魅背后真正的凶手。第二日,他借着被吓坏了的理由请求杜十娘让他回家,在大街上安逸的伪装成了落魄书生,一边欣赏着青楼女子妖娆的身姿,一边查访杨靖宇几人的动向。 面前的女子美貌惊人,徐长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言无所忌的笑道:“啧啧,想不到杜十娘竟然是个美若天仙的女人,我在你身边潜伏了那么久竟然没发现。真是可惜啊,每次看你穿着半襦裙,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唉,真是可惜了。你是逐月吧,正如诗言‘追星一落水莲中,自在池鱼肆人’啊,长得如此妩媚动人,教在下也觉得惊艳无比啊。” “逐月?” 绮霜绮露满目惊讶,将臃肿的高腰襦裙甩开,拔出宝剑,错到徐长生的旁边,戒备的盯着对面的女人,正色道:“公子之前就猜测,万魔教的星月使者道行高深莫测,很可能已经达恐怖的羽化之境,怎可那么容易死在九重门门主手中,想不到真的追星逐月果然没死!” 不料,徐长生听见这话,吓得浑身一个机灵,怂着身子往后退了三步,苦着脸道:“啊,什么,羽化之境?小霜小露,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要是知道她是羽化境,我就不来了。” 这突然的变故让绮霜绮露一脸黑线,碍于自身实力太低,也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呵呵!” 逐月见得三人胆颤的模样,顿时眉开眼笑,浑身气势在瞬间暴增了起来,长声道:“我找你两个小丫头好几天了,想不到被你小五藏起来了,既然如此,你们三个就死在一起吧!” 徐长生哀哀怨怨的走了出来,是个男人他也不得不顶上去了,摇头道:“逐月姑娘,你好像打错算盘了,在下于三年前也突破到了羽化之境,与你一战,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沉默,空气中一时竟都是死寂般的沉默。 绮霜绮露脸上挂着不可思议之色,修士得道成仙,在传说中也是遥不可及的事。在整个九州大陆,人妖二界的实力只划分了三重,一重为武道之境,一重为羽化之境,而最高的一重,便是人人羡慕的证道升仙台,一旦飞升升仙台,便可与天齐寿,同日月睁辉。 但是万年前,九州的灵气在一场灾难之后突然变得匮乏起来,所以这万年以来,能够证道升仙台,无一人做到,就连这羽化之境的修士也屈指可数。但也别小看了这羽化境的修士,哪一个站出来,不都是一方大擎,劈山裂石,翻江倒海,无所不能,寿命更是长达上千年。在凡人的心中,他们都是至高无上,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一个修士要从凡境突破羽化境,这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人耗尽了一生寿命,却都无法突破这道天堑,其中还包括一些一二流宗门的传奇宗主。 徐长生不过年逾而立,便已在三年前突破了这羽化境,甚至是比那百年前让整个九州正道无数人所不齿的忘尘剑尊,还要早上几年,这样的天骄,还能用天骄来形容吗? 不仅是绮霜绮露一脸的震惊,连同逐月,也不由得咂了咂舌,放下了轻视徐长生的心,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竟然是个绝世妖孽。 绮露此刻精神振奋,眉眼弯弯的望着逐月,不客气的问道:“老妖婆,你把我家公子藏在哪里了?” 逐月满目一寒,冷声道:“不要叫我老妖婆!” 绮露望着一脸平淡的徐长生,不由得底气更足了,破口大骂:“叫你怎么了,老妖婆老妖婆……” 逐月被骂得脸色一片通红,她虽貌若天仙,可年龄确实是个过不去的坎。被绮霜这一说,火暴的脾气一瞬间被点燃,身体释放出一道恐怖的气息,双手成爪,便向绮霜抓来,厉声道:“你家公子已经死在我手中,你们,就下去陪他吧!” 绮露脸色狂变,赶紧躲在徐长生身后,催促道:“妈呀,徐长生,你还不出手吗?” 绮露却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的往门外冲去,如果真如逐月说的那样,杨靖宇死了,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心里的失落。是徐长生给了她们希望,但她要肯定,肯定这不是徐长生的谎言。 逐月暴怒出手,如珠媚眼似若喷火,两爪间,撕起来了一阵罡风,刮在徐长生的脸上,可见他脸上的肉都在颤动。 “去找李靖安,不要管我!” 徐长生分得清楚形势,收起了玩乐之心,凛然不惧的攥紧了拳头,以一拳聚力,劈向逐月的胸口。 逐月化爪为掌,用力钳住徐长生击来的拳头,美目一缩,就要反扣。徐长生却也不急,咬住牙关,左手化指,击向逐月的手腕,当可谓是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的卸开了逐月的攻击。 逐月眼神一凌,只得化攻为守。徐长生一招致胜,双手交叉主动发起了进攻。二人锋芒相对,竟将大殿里的香灰扫了起来,化作一团黑云,袭击着大殿里的一切。一时间,地面的蒲团横飞,大殿的装饰被吹得摇摇欲坠,连同几尊小佛,也轰然倒塌下来。 绮露可不敢逗留,两个高手战斗,她连一招也承受不住,只能飞身冲出大殿。 逐月自然是知道绮霜绮露要去寻找杨靖宇,脸上已有几丝焦急,全力一掌击退徐长生,化作一道耀眼的绛红色光团,向刚飞出门的绮露抓去。 “逐月,你的对手是我!” 徐长生右手光芒大作,一道宏亮的青云指射出,直贯逐月的背部。 逐月陷入两难的境界,这徐长生实力不弱,是个难缠的对手。而且这青云指缥缈无踪,但凭以指御剑,点苍穹,震风月,化天地,控阴阳,决生死…… 逐月若是杀了绮露,她必然遭受徐长生这一击,不死也重伤,倒时拿什么跟他斗?不得已,她只能放弃了杀绮露的想法,转身全力抵挡下徐长生的这快得出奇的一指。 第八十五章一朝梦醒皆成幻影 三四点青苔缀浮在房檐上,一两声麻雀啼鸣树下。姑苏寺沉浸在烟雨霏霏中,云雾缠绕上山岗,若隐若现依稀可见高大的楼台殿宇,匿在林枝间的鸟儿伸长了脖子,用喙梳顺着身上的羽毛。困酣娇眼的杨花,飘飘摇摇,萦损柔肠,风日不动,烟雨朦胧。 后院禅房中。 杨靖宇放在罗衾上的手,五指微微动了动,双眉若峰,似要将沉重的眼皮支起来,可昏沉的大脑但凭他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撞开那道黑暗之门。 他甚至很清楚自己被逐月用迷药喂下了,但他没有一丝力气站起来反抗。 “公子,公子……” 绮霜绮露的呼唤声在他的耳旁回荡,揪动着他的心怦怦跳动,可不能让这两个小丫头被逐月抓住啊。 “快走,快走!” 杨靖宇只能在心里疯狂的呐喊着。逐月不舍得杀他,可绮霜绮露一旦被她抓住,一定逃脱不了喂猲狙的下场。这两日,逐月杀了上百人,还有许多上山拜佛烧香的无辜游人,这些,他全都知道。 可他无法阻止,直到这两个令人担忧的丫头寻来了,杨靖宇的心终被全揪了起来。 “轰!” 一声震耳发聩的爆炸声从大殿中响了起来。随即,这座长达百余年的建筑就此坍塌了,一阵灰尘刚扬起,便被湿润的小雨吸附住,慢慢沉降在地面。瞩目之处,轰然倒塌的大殿木梁青瓦碎了一地,殿中的诸佛皆已倒地,但金光闪闪的佛像并未破碎,头杵在地下,右手竖起,依旧一副悲怜众生的模样。 两道身影在大殿倒塌的那一刻,从漫天灰尘中飞出,又于空中交手了数招方才分开。徐长生从空中退了十几米,落在寺前的大佛肩膀上,双目凝重,用手揉了揉胸口,中了逐月一掌,差点没让他缓过气来。 绮霜绮露分开寻找,她们仔细搜寻了每一个角落,却都没有发现杨靖宇的踪迹,二人只得转身向后院走去。 逐月此刻心里焦急不已,她可不能让绮霜绮露找到杨靖宇,破坏了她的一切。偏偏这碍事的徐长生实力很强,让她觉得费力得很。 二人战斗了一番,各自分开,逐月立在半空中双手快速结印,一柄三尺有余,薄如蝉翼的软剑于她的双手化出。只见她美目带煞,凌空一个翻身,斩出一道剑气杀向徐长生。 徐长生浑身的斗志也被激起,一道罡风从脚下刮起,浑身气势如同山岳一样高不可攀。双手祭出几道青云指,将逐月的剑气击溃。而后,他踏着大佛的肩膀一跃而起,双手一正一反合在两眼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射出一道精光,双手交叉从十指间张开,一柄浑身银白色的长枪从他的两手间幻化出来。 “惊龙枪,出!” 双手屈着横扫,一道璀璨的光芒从枪头蹿出,惊龙枪猛地从他的双手蹿出,如同离弦之箭,爆发出一阵激昂的龙吟声,俯冲向逐月。 逐月美目爆发出一道寒气,精巧的软剑被她手抖得寒光闪闪,与惊龙枪撞在了一块儿。惊龙枪被弹出,徐长生肃目沉凝,双手在胸前往前一按,祭着惊龙枪继续攻向逐月的下盘。 只见他掠空而来,反守为攻,双腿在空气中踏出一个个黑色的漩涡,微凉的毛雨织满了他的青丝,额头已有汗珠溢出来。 兵器的碰撞声再次响起来,惊龙枪落到了徐长生抬起来的手中,依稀感觉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深敛了很多,将逐月的一身煞气都抵挡在了外边。 二人再次兵戈相对,一路从姑苏寺打到山巅,又从山巅打了回来。徐长生擎着枪,大有一番沙场秋点兵的豪气,与实力更强一筹的逐月勉强战了个势均力敌。 当绮霜绮露将那破旧的禅房门打开的时候,他们闻见了屋子里满是女儿家的闺房香味,一个男子安静的躺在鲛绡宝罗帐中,那帐上遍绣洒珠银线茉莉花,缀着一地的珠宝。 二女脸上一喜,揭开帘子,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公子。 他穿着一身阔腰的素白色的长锦衣,袖口宽得几乎塌在了床沿上。长发竖在胸前,又顺又直,就像被人精心梳理了一番。俊美的脸蛋上略有憔悴之色,眉似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紧紧促在一起,又若邪魅的八彩之箭,带着一抹男子特有的豪爽之气。修长的手就枕在腹部上,十指微微轻动,似在告诉两丫头,他没事。 绮霜绮露瞧着闭目沉睡杨靖宇,忍不住这几日的担惊害怕,情绪在一时间奔溃了起来,拉住杨靖宇的手,脸上滚烫的泪珠沿着梨涡的脸蛋滑进杨靖宇的手中,温温的,润润的。 好一会儿,二女才止住欣喜的哭声,几番呼喊杨靖宇,却不见他醒来,只得小心的检查他的伤势。让二女安心的是,杨靖宇身上根除了碎裂包扎起来的右小腿需要慢慢静养,根本没有什么伤。 他至此醒不过来,只是被逐月下了迷药而已。 绮霜抹了抹有些凌乱的头发,将手中的剑递给绮露,道:“露儿,我来背公子!” 寺外,徐长生和逐月从天空打到了寺前的大佛头上,一剑一枪,相互纠缠在大佛的头顶,二人咬紧了牙关,却无法将自己的兵器抽回。 软剑缠绕枪头,枪头抵住软剑,二人在佛像一后一前,浑身的力量都使在了兵器上。 徐长生脸色苍白,奋力往下一压,大佛的金身瞬间被切开,从头顶到座莲,瞬间被切成了两半,在剑枪交幻下,这座高达九米的大佛向两边倒塌下来。 一时间,澎湃的气浪斩向了四野,地面的花草树木,顷刻之间,化作一片狼藉。 徐长生刚将惊龙枪收回来,便觉一股杀气袭来,不由得神色一紧。只见那大佛刚裂开的时候,一道红色的声音猛然蹿出,迎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掌。 手中的惊龙枪脱落在地,徐长生身子后仰飞出,亦如雨天断线的风景,恰巧不巧的摔在了跑出来的绮霜绮露面前。 他喉咙一甜,顿觉得一股腥味从口中欲要喷出,他使劲的咽了咽,将之吞下去,狼狈的翻爬起身,冲着二女哭喊道:“快走,这个老妖婆发飙了,我打不过啊!” 徐长生伸手召回了惊龙枪,急忙跟着二女的步伐向寺外飞去。 一道剑光斩下,在地面爆炸而开,掀起来无数尘沙碎石,将仓惶躲避的三人甩了一身。 逐月缓缓落在地面,冷目望着倒在地面的绮霜绮露身后护着的杨靖宇,沉声道:“把杨公子交给我,我可以放过你们!” “不,不可以,生是公子的丫鬟,死是公子的仆人。我二人哪怕是死,也不能将公子交在一个妖女的手中。” 绮霜绮露嘴角溢血,满脸的坚定之色,相互扶持爬起身子,将剑拔出,指向逐月,对徐长生道:“徐少侠,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的关心和鼓励,我二人还请你将公子带走,送回新罗国。” “哼!” 逐月冷哼一声,拂袖一飞,满面冰霜的道:“既然如此,你们谁也走不了,都得死!” ”咳咳!” 徐长生用跌撞着身子,用惊龙枪支撑着身子,血色稠了他的胸前,盛开一朵娇艳的红玫瑰。但见摇摇欲坠的站起来身子,头发松蓬不堪,胸前的伤口深不可测,一双清澈的水目里却全是鄙夷的神色,嘴角勾起一个很清朗的幅度,微微摇头道:“你家公子,还等你们将他送回去呢,你们先走,老地方见!” 他本可以轻而易举的躲过逐月的剑气,可绮霜绮露绝无躲避的可能。危机之时,她将二人推了出去,用身体硬扛下逐月的一击,这才受了重伤。 “咻——” 惊龙枪出手,不等绮霜绮露同意,徐长生义无反顾的冲向逐月,嘴里大喊着:“快走,我拖不了多久!” 绮霜绮露感激的望了他一眼,这个身材不高,相貌平平,平时做事老不正经的徐长生,在她们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才是真正的侠客,敢为人先,救人于水火。 “你可要活着回来,我们等你!” 二女一把抓起杨靖宇,飞出姑苏寺,全力向林中穿梭而行。 “哎呀妈呀,疼死了!” 摔在地上的徐长生捂着胸前的新增的两道剑伤,顾不上它汩汩冒血,踉跄的站起来身子,兀自仰着头,只声奚落道:“老板娘,你看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跟在你身边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论感情,论相貌,论才智,我哪一点比不过你的杨公子呀。不如你要了我吧,今晚我们就洞房花烛,如何?” “你无耻,我要杀了你!” 逐月咬牙切齿,若非徐长生用命来牵制她,她怎么眼睁睁的望着杨靖宇被绮霜绮露救走。 徐长生望着暴怒冲来的逐月,吓得一个机灵似的躲避,叹道:“唉!老板娘你为啥不要我?你都是二百多岁的老女人了,为何还要那么犟,我要你,那是你的福气,不过跟我在一起吧,保证你每天每夜都很快活!” 徐长生满脸的苍白,双脚已被自己身上的鲜血浸染,每踏出一步,地面都会染出一朵红色的花朵。 他自知这样坚持不了多久,只能露骨的说着调戏逐月的话语,以寻求逃走的机会。 果然,逐月被徐长生这一说,双目缩成一条线,妩媚的脸蛋上全是冰冷刺骨寒意,她不想再克制自己所有的性子。徐长生如此侮辱她,她可不管徐长生是不是缥缈阁阁主云尘子最钟爱的弟子,也不管徐长生是不是九州大陆近百年以来第一天骄,今日他必须死! 逐月双手往上一提,但见她全身的衣裙如同被一股大风从地下扫起,带着她那一头水润的长发,在空气肆意飞扬。但见她娇艳妩媚,杀气滔天,两手一握,身子仿若一道鬼魅,转眼就到了徐长生面前,凌空便是一掌,撕裂着空气发出嗡嗡的哀嚎声。 徐长生淡然一笑,想要接下逐月这快得出奇、暴怒的一掌,对他来说,很难很难。 “收!” 惊龙枪在他的双手中化成一团光,消失在眼前,双手成拳,靠掌而合,手心溢出一道强烈的光波。 他凄然的抬起来了头,望见西边的地方,有一道虚幻的彩虹架在了天边,朦朦胧胧不是太清晰,映在他的眼底,徒然增加许多神秘的色彩。 他的身子在半空划下了一道红色的光芒,是血一般的红,坠落松涛阵阵的深林中,消失不见。 逐月眸子里的怒火消了下去,脸上仍全是冰霜。她只身飞起,寻着徐长生摔出去的轨迹落在山林中,左右寻找他的尸体,她要将他拖去喂狼,以解她心头之恨。 徐长生已是重伤,再受她致命一掌,不死也只剩一口气了。 可沿着山林找了一遍,她只看到了木叶堆积的地面有一摊黑色血液,被树叶上滑下的雨水冲刷着,腥臭的气味散落在山林之中。 四边看去,哪还能望见徐长生的身影,他居然逃走了! 逐月目光一寒,这徐长生果然是个天才,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让他逃走了。 她拂袖而起,站在了树梢上,仔细观察着林中的任何风吹草动。 许久,她重新飞回了姑苏寺中。 而那覆盖着鲜血的木叶堆之下,死死屏住呼吸遮掩一身气味的徐长生,缓缓的长舒了一口气。 逐月回到了寺中,望着满地的残垣断壁,不由得几分黯然神伤。 她沿着后院残杳一地的小路徐走,霏霏的烟雨休了脚步,蹙眉木兰花头,香陨了一地。那满地的幽草,皆已被灰尘和细雨掩盖,好不凄凉。唯有天空一道朦胧的彩虹,从云端升起,从大山落下,斯人若虹,已去此情空待,伤情处,一朝梦醒皆成幻影,满目疮痍。 再推那禅房,花香房中传,却见一地卷珠帘,花已残,屋已乱,人不再,谁来惦念?逐月点了一把烛火,扔进那凌乱的床上,丝绸燃烧,大火飘扬,东风吹乱鬓云,手抚冰凉的绮户,听着这房檐滴落的雨滴,风戚戚咕咕的猎撕,黯然望着自己亲手布置下的一切美好一点点的被火光吞噬。 逐月手捧一件破烂的血衣,在手心死死攥紧,红笺无色眼里一片冰冷,转身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黑色的鼓,只有手心那么大,却是魔气缠绕。 第八十六章都是你那丹药惹的祸 夕阳来临,天边的彩虹不知何时已散去,徒留熏云千里,如鳞浪朵朵比比皆是。远山黛色初妆上,唯余一缕落日余晖,照在深林中。枝叶明暗层次,阴阳错落。知了又逢了这一剪青丝,在河畔的柳荫中撕鸣起来。 看姑苏泊头孤帆远影,云外天低树稀。夕阳终沿着大山沉下去,清凉的月色镶嵌在云层中,伴着一抹夜色压了下来。 火光照映着螓首,弯弯的眉毛宛如天空被云层束缚的半边月,一汪如黑曜石的眸子里满是冰冷的杀气。逐月手中的鼓在娟秀的五指敲击下,落在山林蹒跚着小步,浑身是血的徐长生耳朵里。 眼见得他昏沉的眼皮就要随着步伐的倾倒合了上去,却被这一阵很快但不是太急促的“咚咚”鼓声震得清醒了过来。 徐长生捂着胸口的恐怖伤口,几近艰难的将脑袋扬起来,望向火光滔天的姑苏寺,疑惑道:“烧火焚寺,逐月这番动作是为甚么?”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背倚着一棵大黄松干,低头探了探自己胸前的剑伤,稍一用力,便疼得脸色发青。无奈的笑了笑,干脆坐下来先运气稳住伤势。 半个小时后,徐长生站起来身体,小心的从茂盛的林中穿过。此时已是夜色浑噩,深林之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泛着丝丝凉意,带着雨露的冰冷,浇了他一身。 破屋的草垛上,躺着还在昏睡的杨靖宇。旁生了一堆火,上面正烧着一个壶,热水已从壶中沸腾。绮露用抹布取下壶,将之倒在了盏中,吹凉后将杨靖宇扶起来,让他喝下。 绮霜则倚在破门前,颙望着火光满天的姑苏寺,脸上,挂满了浓浓的担忧之色。 喝下了温水,杨靖宇大脑还是很昏沉,但终还是将眼睛睁开了,嘴里念叨着:“霜儿露儿。” 二女听见杨靖宇的呼唤,急忙走了上前,小心将他扶坐正,开口道:“公子,你醒了!对不起,是我们无能无力,让你这几日受了太多苦!” 杨靖宇露齿微微一笑,抬手运了运气,脸上红光映额,慢摇头,轻声道:“不怪你们,是我太冲动了……对了,我虽被迷药迷昏,但能隐约听到寺里的打斗声,你们口中的徐少侠,可否是缥缈阁阁主的大弟子徐长生?” 绮霜点点头,凄然道:“正是他,只是……” “不怕!” 杨靖宇用桃木扇轻轻挡住了绮霜继续说的话,笃定道:“我与他十年前在九重门见过一面,他确是个绝世天才,一生不争名誉,自在凡尘中逍遥,可世人绝不会忘记他有多聪明——就这样死了,岂能对得起‘神机妙算徐长生’这个称呼!” “哈哈,李靖安,过奖过奖,不过,不死也差不多废了!” 只听一道虚弱的说话声从破土房外响了起来,徐长生顶着一身血和尘埃走进来,衣服破烂的胸膛上,清晰可见三道剑刃划开的皮肉翻卷深入骨骼里,鲜血依然在细细的流淌着。苍白的脸上眉目含笑,抬着的脚步却在打着转儿。也不知他经历了何种艰苦才得以从逐月的手中逃脱,又是凭着怎样的信念走了回来。 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死了。 绮霜脸上的担忧隐去,急忙将他扶着坐下,这才发现他浑身已经湿透,身子僵冷打着颤儿。 “喂,李靖安,我救了你的命,别那么抠行不行,有什么疗伤的药赶紧拿出来!” 徐长生结跌伽坐在篝火旁,准备禅定运气治疗身上的伤势。 杨靖宇不由得多看了徐长生一眼,额前两缕秀发拂在嘴角,儒雅的将桃木扇打开,示意绮霜从包袱里拿出一瓶装有药的白瓷。徐长生眼睛一亮,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手便夺了过来,拔出塞,一仰头,全都倒入了嘴里。 绮霜来不及阻止,方才出声喝道:“这并非寻常的丹药,一颗足矣,吃太多你的身体受不了!” “啊?” 徐长生闭上嘴巴轻轻嚼了嚼,觉得味道还不错,不屑的瞥了绮霜一眼,眼里全是傲然的神色。只见他闭上双眼细细咀嚼了一番,便将之一口吞了下去,双手合于丹田之处,运气将药力送进四肢百骸中。火光映射在他的脸上,慢慢地,可见到一缕缕热气从他头顶的百会穴上升起,慢慢的越积越多,将整个屋子上都氤氲了一层白色的雾气。 这丹药正常人吃一颗也受不住,徐长生吃了五颗,想必此时他的小腹中正蹿着一团爆炸似的烈火吧。绮霜干瞪着眼不知所措,她可是深知这药效有多烈的,徐长生怎么能够承受得了?但见杨靖宇似乎并不担心,反而一脸好奇的摇着手中的折扇,盯着徐长生身上的变化,满脸梨花盛开的笑容。 不多时,一道红光浮上了徐长生的额头,一颗颗的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颊滑落,瞬间大汗淋漓。仿佛有一团火,从他的身体里蹿出来,烧得那张苍白无血的脸似红云,向下遍布整个身子。 “好渴,水,我要水!” 徐长生猛地睁开双眼,迷糊着抬起地面的水壶,也不管那热水有多烫,张开干裂的嘴唇仰头直灌,这样方才觉得好受一些。可小刻的功夫后,他又坐不住了,整张脸变得愈加通红,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受不住了,挣扎起身就要解开身上的衣服,却醉眼模糊的发现绮霜绮露正一脸惊悚的望着他。 这让徐长生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尴尬的挠了一下头发,赶紧翻身出了门,寻了一个小池塘,一头扎进水里。 绮霜绮露怪异的对视了一眼,瞟了瞟地面的水壶,里面的热水可是煮沸的。徐长生一口将之喝干,果然不能用肉眼凡胎来形容了。 徐长生整个人倒在池水中,舒服的闭上眼睛,让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肉眼可见的情况下,胸前的伤口慢慢的结痂了。 可中了逐月几掌,震到他的五脏六腑错了位,还需得静静地运气疗养一段时间。 水面渐渐起了热气,浅水塘中的鱼儿正在安然的享受着这天然的温泉,突觉水的温度变高了许多。于是,它们挥动了鱼鳍和尾巴,疯狂的往水面跳动,可这样的挣扎徒劳无益,水面已经冒起了泡泡,没有多大会儿,它们便已四仰八叉的翻起了白肚子,浮在水面上。 夜空的残云愁,一层盖着一层,将月亮的尾巴夹在其中,欲明不明。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徐长生终于睁开双眼,舒服的伸展了一下腰,正想从水中游起来,却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已经干涸的塘中。脚边,还躺着数条鱼儿,都已死去多时。 徐长生一脸茫然不解的捡起一条,轻轻在鼻尖嗅了嗅,却发现它已经熟烂了,鱼肉的淡淡香气萦绕在鼻尖,可把他高兴坏了。捧起那鱼儿,一口便咬在了鱼脊上,嚼着鱼肉,吐着鱼刺,一脸的享受喃喃道:“酥香脆软,果然是美食啊,正好饿了,带回去让他们几个也尝尝!” “嗯?” 上了岸的徐长生突然一愣,从嘴巴里抽出了一条鱼肠,双目眯起,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将嘴里的食物吐出来,干呕了一会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自己吃了自己用身体烤熟的鱼? 徐长生用手盖住了脸蛋,奔溃无比。但转念一想,这家伙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丝恶毒的笑意。 残月用尽了所有力量,艰难的从云层中溜了出来,伴着凉风习习,爬上了树梢,柔和的照着大地。树叶投下一地灰色影子,在冷风中轻轻的浮动。 徐长生肩膀上扛着用木棍串着的几条鱼儿,一摇一摆的走了回来。却看见屋里的篝火上正架着一只烧鸡,金光的皮肉溢出了汁,滴在火上,“呲”的一声将火焰撩得老高。香味扑在鼻尖,引人食欲大开,欲罢不能。 徐长生流着口水盯着火上就快烤熟的烧鸡,再看手中木棍支着的鱼儿,想起之前狼吞虎咽的一幕,仿若嚼蜡一般。不,那是一种教人直呕吐的感觉。 绮霜满脸笑容的望着他,平平的道:“你没事了,真好!” 徐长生干巴巴将手中打理干净的鱼儿递过去,佯装笑容可掬的道:“我是谁,徐长生,这么就容易死的么。喏,吃煮鱼,不,烤鱼,我给你们一人准备了一条!” 绮霜看了看徐长生手中的鱼儿,侧着鼻尖去嗅了嗅,微微撅起了鼻孔,用手推了推,一脸认真的道:“你今天辛苦了,全留给你吃吧,我们吃烧鸡就行。” “那怎么行呢,有好东西自然分享给你们,而且我已经吃过了,饱得很!”徐长生急了,又挺起肚子拍了拍,示意三人看。 绮露莞尔一笑道:“徐大哥,你吃吧,你救了我们,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这就太见外了,你说是吧,李兄弟!” 徐长生见绮霜绮露都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免脸上有些沮丧,只好将手中的鱼递向了杨靖宇。 不料,杨靖宇也缓缓的摇了摇头,亲切的笑道:“徐大哥不必客气,你伤势虽是稳住了,但还需好生调养一下,这鱼儿美味,你且再吃点补补身体也好!” 徐长生一愣,不由得奇怪的问道:“野味你们真不吃?” “不吃!” 三人一副坐等看好戏的模样望着他,这让他感到郁郁不得志,将手中几串鱼儿插在了篝火旁,嘀咕道:“你们都不吃,我怎么好意思一人吃,关键是……” 徐长生摸了摸肚子,盯着那火上诱人的金黄烧鸡,脸上一片渴望的模样,眼睛再也离不开了。可他总不能自己还很饿是吧,这会儿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绮露满脸疑惑的问道:“徐大哥,你为什么总盯着这烧鸡看呀?” 说完便咯咯的笑出了声音,连同绮霜也难得掩嘴轻笑。 杨靖宇腿脚不方便,坐在一旁,错了错身,向徐长生合扇作揖道:“此次还得感谢徐兄的帮助,恕在下那日在街上不曾认出徐兄!”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徐长生随意的摆了摆手,又挺胸抬头,神色恃傲的道:“那是我伪装得好,若是连你也欺骗不了,又怎么在逐月的身边待了一年多时间不被她发现?” 绮露卖力的点头,兴致勃勃的说道:“那自然,我们的徐大哥可是百年来第一少年天骄,收过夜香,逛过青楼,还吃过用自己汗水煮熟过的咸鱼……” 一道晴天霹雳直直的劈在了徐长生傲然的脸上,瞧见他脸上立马呈现出了窘态,尴尬道:“小露你太调皮了。” 徐长生心里在骂娘啊,如此尴尬的事情,竟然让绮露知道了,这该如何是好。 杨靖宇用手抵了抵嘴唇,故作轻咳一声,正色道:“霜儿,烧鸡熟了。” “哦,对对!”绮霜忙去将火上架着的烧鸡取下来,有意无意的对着垮着脸的徐长生吹了吹,将大半条鸡腿撕下来,递给杨靖宇,而另一半则递到了绮露手中。 徐长生双眼放光,轮到他了吧。 谁承想,绮霜捧着那大半鸡,就往自己的嘴里送去。 “咕嘟咕嘟……” 徐长生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忍不住又狂咽了几口口水,死死盯着三人吃得满嘴是油的鸡肉,想死的心都有了。 “给!” 绮霜将手中的鸡肉撕下大半,递给了徐长生,笑着道:“你就别瞒着大伙了,你刚才把那一池塘的水都给蒸干了,我家公子可全看在了眼里。” “都是你那丹药惹的祸!” 徐长生哭丧着脸,无法顶住手中食物传来的诱人香气,张开嘴巴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哈哈……”几人围坐在篝火旁,温馨的气氛一时间从破土房中升了起来。 夜色竭尽全力的吞噬着,鳞云遍及的天空,那轮渐隐渐藏的凄月,突然在一声鸡啼之后,变成了血一样的红。 大火覆盖的姑苏寺,被一束从天而降的血色月华铺盖,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气息。 一道惊鸿照影的长裙妩媚身影,宛如从地狱走出的绝世杀神,隐隐可见,她双目里流露出的兴奋和嗜血。她高高立在半空中,仰头望天,轻轻抬起了双手,长袖飘扬迎风招展。只见她毅然用手划开了雪嫩的左手腕,引出一滴精血倾入了那柱月华中,月华发出更加诡异的红光。 “呜——” 一阵恐怖的野兽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将这个天街夜色凉如水的静夜,彻底打破。 第八十七章红月出,生死赴 一把血色琼花,拟似红衣裳,从夜空点点铺盖下来。鳞云残落,不知是哪来的一口风,将之吹到了遥远的天际。抬头只望得,那轮红色的圆月,诡异的将整个世界映衬成了暗红色。 松涛疏影横窗,在火光下轻轻摇曳,风声似闺里女子在梦里低喃的呓语,星星眨着眼睛隐退……逐月咬紧了牙关,让手中的魔鼓敲得越加的迅速起来。她能够感受得到下方的土地正在不断地抖动,剧烈的抖动,就像有什么的东西要出世了。 “轰隆隆!” 一阵阵剧烈的震动声响起,地底宛如空了似的,建筑和火焰唰唰地往下陷了进去,倒腾起一股股的烟尘,和着火星四溅,溃散在夜空下。 冰冷刺骨的寒气扑到了逐月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击退了几米。只见她半袖微挡面,好看的月眉下坠着一双晶莹如玉的媚眼,微微眯了一下又睁开,射出一道阴鸷的光芒。遥遥站在穹夜之间,婀娜的身姿仿若画中走出的谪仙,遗世独立。且看她,嘴角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好胜着千壶酒而不洒,妩媚勾魂夺魄,娇艳玲珑剔透,可浑身突然暴涨的戾气却出卖了她那张惊人的相貌。 她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只要是她誓要勾走的魂,不论男人女人,恐没有多少人能够逃出她这张迷人的面相。 下方,铁链被狂拽的声音从地底传了出来。伴着一阵阵狂躁的恶狼吼叫声,那足有手腕粗大的铁链,顿断成无数截。宛如一把把巨寒光凌厉的镰刀,掠上了高空,不知踪影。 地底之下,一头长着红色头颅,灰色躯体的庞然大物跃地而起,抖起漫天风沙,落在了姑苏寺还在燃烧的侧殿上,四肢刚一坠下,侧殿霎时坍塌成了一堆废墟,激起的火星仿佛是夜空绽放的烟花,昙花一现,又如仓惶躲避的萤火虫,一闪而逝。 巨物暴躁的站在废墟上,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吞没脚边的火光,从鼻孔中喷出一股冰冷噬骨的寒意,渐渐扩散到四周。只见它缓缓抬起来了红色的脑袋,硕大鼠目似的眼睛发出一道道嗜血的幽红光芒。 这是一只足有两丈长,高达八米的巨狼,背部长着灰白色的毛发,如同刺猬一样的棘刺,长长的耸拉在身后,在月华下闪动着灰和红交织的光泽,宛如流霞朵朵,但它绝非是美丽的。屈着的鼻孔直指天,丑陋无比,一张猩臭的大嘴,唇外翻卷,左右两边各长有两颗长达一米左右的獠牙。透过半闭不合的嘴巴,可见里面如锯齿锋利的牙齿。 不像狼一样浑身覆盖毛发,除了背脊上的棘刺,它的浑身竟是遍布着老木头颜色的皮肉,厚厚的,宛如结了无数层粗糙的茧。它的四肢健壮而有力,脚趾如同鹰爪一样尖锐不可催,当真是一个骇人的家伙。 它也发现了逐月的存在,一双如同大红灯笼的眸子里,红光剧烈的上下跳动。它似乎还记得她,对着她发出豚叫一样的咆哮声。而后,这个庞然大物躬起了前爪,带着巨大的身子往前一跨,它临空跃起来,从硕壮的四肢下张开了两对黑色的羽翼,足有一丈有余,踏空扑向逐月。 逐月在它的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敌意,还有强大得让她也无比心悸的恐怖气息。 历时一百五十年,追星终将在饮上万人的血液之后,化身上古凶兽猲狙。 逐月此刻一点儿也不敢松懈,上古凶兽猲狙的实力不容小窥,以一躯之身,可屠戮百万人口的城池。饶是身为羽化之境至强者的她,也被猲狙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吓得够呛的,怪不得圣女凌若汐称呼它为人间杀器。 逐月很清楚,自己并非这只猲狙的对手,手中的小鼓不由得拍了起来,一缕缕魔气随着鼓声传出来,入了猲狙竖立的大耳中。 “咚咚……” 魔鼓发出厚重而深沉的声音,只见猲狙的身子在半空晃了晃,眼睛的火焰似被什么浇灭了一般,逐渐暗淡了下去。一身令人胆寒心颤的恐怖气息,也被它收敛了起来,唯剩一对巨大的羽翼,似蝙蝠的翅膀,架在了红月之下,诡异的扇了扇! 逐月眉头挑了挑,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她轻轻的将嘴巴抿了起来,肆无忌惮的接近这个庞然大物。 一人如豆,一兽如山! 逐月抬起了手,摸到了猲狙的嘴巴,还有脸上粗糙的皮肉,她满脸堆笑,娇声道:“妹妹啊,当年劝诫你,你倒是不听,现在好啦,变成这丑陋无比的东西,真叫姐姐心疼……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圣女嘱咐我,必须要将送你去禁忌之门。” “哼哼——” 猲狙发出一声凄寂的鼻音,眼里有一道不甘的情绪闪过。 “不论你有多么不愿,此刻这魔鼓在我手中,你就逃脱不了被我控制!现在,听我号令,屠了这姑苏镇,找出他们!” 逐月翻身跳到了猲狙的头颅上站立,一阵风拂过,将她绛红色的长裙摆得瑟瑟飘荡。 破屋里,徐长生正吮着鸡骨头,满手都是金黄的油汁,突然的一声豚吼叫声在远处响起,吓得他将这根剔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抖落在了地上。 双手随意往身上的衣服上一抹,他一个机灵的翻爬起来身子,脚心踩着地面,飞上树梢之上,遥遥对着九天上那一道红月,眼里露出惊诧的目光。 “看来,它还是出世了!” 杨靖宇眼睛里有些黯然,自己拼尽生命的一击,还是没能让这场灾难平息。 面前扫来一阵风,徐长生轻轻落在地面上,脸上布满凝重之色,沉声说道:“猲狙出世,红月遮天,你们三位赶紧走!” 杨靖宇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摇头道:“徐大哥,此事既然让我等碰上,怎能临阵退缩。为了天下苍生,我李靖安义不容辞!” 绮霜绮露闻言,脸上带着焦急,闪身拦在破门前,道:“公子,徐大哥,猲狙是传说中的上古凶兽,实力强大,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去送死。此事,还需要你们报给五宗宗主,好让他们定夺。” 杨靖宇将桃木扇合上,略有思忖,轻声道:“霜儿露儿,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我们就此离开,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在猲狙的手里。” 徐长生点点头,赞赏的瞧了一眼杨靖宇,将手负在身后,淡然的笑道:“看来这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称呼不是空穴来风啊,李靖安,你果然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我徐长生浪迹江湖十余载,什么都见识过了,死又有何惧,能够和新罗帝国皇子一起战斗,不甚爽哉!” 绮霜绮露深知杨靖宇的性格,一把提起手中的剑,坚定的说道:“公子,我们知道阻止不了你,还请你让我们一同前往!” 杨靖宇低下了头,绮霜绮露是他一身带大的,无亲无故,他走到哪里,这两个小姑娘就会跟到哪里。自己若是死了,她们也不会苟活着。 也罢,就随了她们的意吧。 徐长生扫视了一遍三人,大大咧咧的说道:“搞得像生死离别一样,最见不得你们这个样子!” 说语未了,他率先纵身飞起来,不算高挑的身形折射出几分豪侠的模样。 杨靖宇反握住桃木扇,对着二女郑重的点了下头,抬起右手,扬身而起。 四人踏空前行,寂静的夜,余留天空悬挂的一轮怪月,把红色的月华抛洒大地。 相隔数里地,仍旧清晰可闻见姑苏寺内传来的巨大震动声。 周边的山谷和江面上,缓缓升起来一缕缕的雾气,沿着静谧的姑苏镇抬升,朦朦胧胧,被突然升起来了一轮红月染成了血粒的形状,宛如澒濛之气,微茫隐晦成一片。 所有人都感到焦躁不安,他们躲在了屋子里,惊恐地张望着外面的风吹草地。百多年的月魅杀人传说,让他们本能的对黑夜产生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伴着一阵阵剧烈的震动传来,抖落了梁栋上的灰尘,簌簌直坠,一些胆大的人打开了门,望着大火焚烧的姑苏寺,他们隐约感到了危机的来临。 空气充斥着压抑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包裹着小镇,月华倾泻而下,点缀着青砖黛瓦,都发着红色的光芒,宛如鬼影幢幢。 一头巨大的凶兽从姑苏寺一跃而起,四只羽翼张开,在月光的折射下,好像一座大山,俯冲姑苏镇。 “轰!” 巨大的崩塌声响起,凶兽落在了姑苏镇的大街上,卷起来粗壮尾巴横扫,建筑物发出不堪重负崩塌声,须臾倾倒在空气中。一时间,人们的尖叫声,恐惧声和哭泣声遍布整个小镇,他们从窗户探出脑袋,望见那红头灰身的巨大凶兽,想起来了百年前的传说,再看姑苏寺一片火光冲天,吓得魂不舍守的冲出房间,沿着姑苏的码头和山野中狂奔。 “给我杀,杀光一切!” 逐月站在猲狙的头顶上,美目含煞,戾气逼人,俯身看着小镇上的残垣断壁,内心直觉一阵痛畅。 狂躁的猲狙抬起了前爪,一脚震碎地面的青石板地,石屑四起,击碎人家房檐上的牌匾,洞穿挂在上面的大红灯笼。 老弱妇孺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往大街上奔跑,却被猲狙一脚踩踏,尸骨无存。鲜血溅了猲狙一嘴,令它双眼炬火大盛,张开了血盆大口,将逃避的人一口叼飞,仰头吞下。 杨靖宇几人赶到的时候,正见这猲狙肆无忌惮的破坏着姑苏镇,无数人的哭喊人让他们目若喷火,愤怒的对猲狙发出了攻击。 炽烈的光波从天而降,击在了猲狙的背上,却如给它挠痒痒一般,被那粗糙的皮肉挡在了外面,一层层黑色的魔气从猲狙的身体冒出来,瞬间将周边冻结上了一层冰霜。 四人落在猲狙的面前,屹然的望着猲狙头颅上站立的逐月,肃穆挺立。 “咯咯,你们果然来了!” 逐月心情大好,一眼便瞟到了那道儒雅俊逸的翩翩美少男,眼角带着一抹桃花妖娆,轻顺着铺到胸前的秀发,将暴躁的猲狙唤停,笑道:“杨公子,奴家等你几时了,还不赶紧过来!” 妖艳的脸蛋,婀娜的身姿,一头如水瀑的长发,被红月一照,衬托出一股无法形容的、神秘的美感。 杨靖宇眉头紧蹙,望着四周被鲜血和废墟灌溉的姑苏镇,眼神中带着几分愤意,几分心痛,寒声道:“妖女,你为了引我们出来,竟杀了这么多人!” 逐月柔情似水的望着杨靖宇,笑道:“杨公子说哪里话呢,咱们啊,可是有过肌肤之亲了……你是我的男人,为了你,哪怕是要屠了这个天下,奴家也愿意!” 徐长生闻言,瞪大了双眼,瞥了一眼杨靖宇,惊得无以复加,指了指杨靖宇,又望了望逐月的眼神,顿觉得十分暖昧,打趣的道:“在下终于明白这妖女为何不杀了你了,原来如此啊,李兄,你艳福可真不浅啊。” 杨靖宇嘴角抽了抽,正色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逐月嬉笑着打断杨靖宇的话语,道:“杨公子,你如此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会是不想承认我们的关系吧?” “妖女,休得信口雌黄!”杨靖宇浑身绽放出一道凌厉的杀气,手中的桃木扇“哗”的一声被他打开,蹿出一道银白色的光直击逐月。 逐月拂袖一挡,轻而易举的击溃杨靖宇的攻击,面色有些难看,哀怨道:“你就不能对奴家好一点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杨靖宇厉声蹿出,手持桃木扇,面若沉水,只身飞出。 逐月眯了一眼杨靖宇,笑道:“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是不行了,追星,折磨折磨他!” 伴着逐月的一声令下,停下身的猲狙猛然抬起来了右爪,悍然的向着杨靖宇拍下来,杨靖宇弹起了双腿,身影在空气闪出几道身形,激发出身体里的道行,反割猲狙下颈。 猲狙一招扑空,暴喝一声,下颈肥厚的皮肉竟被杨靖宇手中的桃木扇切开了一个口子,这让它是又惊又怒,张口喷出了一口冷气,空气顿时凝结成无数块冰刃,撞在了杨靖宇的桃木扇,强大的反震力带着他的身子往后极速飞退。杨靖宇双手护在身前,肃穆沉凝,手中桃木扇光芒大作,不断击毁旋飞来的冰刃,可那冰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让他应接不暇,几个不慎,身上被划出了几道伤口。 “当!” 一柄银色长枪从徐长生手中幻化出来,只见他凌空劈出一枪,悉数崩溃空中的所有冰刃。 徐长生立在半空中,与逐月遥遥相望,淡淡笑道:“老板娘,有没有兴趣,咱们再战个三百回合?” 逐月轻轻一笑,眼里却是寒芒乍起,冷声道:“你先过了追星这一关再说……去,杀了他!” 猲狙厉声嘶吼一阵,身子往前一躬,张开了猩红的大嘴巴,向着徐长生扑了过去。 徐长生眼神一缩,吓得屁滚尿流,撒腿就往后面飞奔而去,嘴里凄厉的呐喊着:“老板娘,这不公平!” 第八十八章选择 月光如血,寒气袭人,朦胧的山雾从凄凉的夜色中覆下,落在飘带似的兰叶上,坠在干净如洗的青石板上,画面逐渐被吞噬,唯有月色的渲染,沉沦这殷红的血色,呈现出地狱一般的场景。 猲狙四爪狂袭,所到之处,阁楼坍塌,烟尘四起。徐长生见势不妙,身形宛如一道闪电,从地面一跃而起,转眼就升到了半空中。猲狙展开羽翼紧追不舍,巨大的躯体腾了一股劲风,扫向徐长生。 徐长生满目凝重之色,咬紧了牙关,双手迸发出一道真气,凛然不惧的拽开惊龙枪,将身子转了过来,散发出一股势不可挡的豪气, 渊渟岳峙,气冲斗牛。在猲狙庞大的躯体面前,却如同一粒豆子一般,唯有手中的银龙枪释放着淡淡的银光,驱散他周身的寒气。 手腕一抖,徐长生主动对飞上来的猲狙发起了第一轮进攻,手中的银龙枪被他用力激起,爆发出一阵响亮的龙吟声。飞速前行的步伐缥缈无踪,忽明忽暗,忽闪忽逝。在旁人眼花缭乱的情况下,他的身体居然化作了三道一模一样的影子,同时扬起来双手,一记枪法横挑。 猲狙暴吼一声,庞大的身子被四张铺开的羽翼托在半空中,双目蹿出一道道诡异的火焰。面对徐长生主动发起的进攻,它显得极其不屑,哼出了一句鼻音,仰着上半身子,高傲的抬起双爪,直直的向着徐长生面庞劈下去。 乍一碰撞,空气被撕裂开来,撞出一个个黑色的漩涡,巨大的力量吸扯着三道人影向猲狙的双爪落去。顷刻之间,两道幻影从直接消逝在了空气中,唯有一道身影从猲狙的爪子间冲了上来,在猲狙还未反应过来的一瞬,将长枪刺进了猲狙的右前肢上,搅出了一个深深的伤口。 一招得逞,徐长生全力后退,心怦怦的狂跳。刚才有多惊险,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猲狙的实力实为强大,若他稍有不慎,此时肯定被分尸了。 幸亏,缥缈阁的绝学不仅只有青云指,还有那诡异莫测的身法学。徐长生正是将这身法与惊龙枪完美的结合了起来,方才骗过猲狙,将它击伤。 徐长生刚刚退去,伤口的疼痛让猲狙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带着摄人心魄的颤音,震得徐长生两耳发懵,脑袋短暂陷入空白。趁这个机会,猲狙张开了大嘴,喷出一口黑气,将仓惶用惊龙枪抵挡的徐长生掀飞了出去,摔在人家的琉璃瓦顶上,又直接掉下来房檐之内。 猲狙可不会让徐长生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四翼收缩,从天直降,巨大的身体踩踏在那座不大的建筑之上,脚下顿时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原是那建筑直接化成了废墟,除了漫天升腾的灰尘和红雾,什么也看不见。猲狙身体扭了扭,健壮的前肢在废墟中翻了起来,它倾着脑袋,仔细地嗅着徐长生的气息。 一道鬼魅的身影突然从它的后方跃起来,双手御气,祭出了惊龙枪,在猲狙的上空的一枪盘扫。银白色的光芒闪过,猲狙早已察觉到危险,奈何巨大的身体力量虽惊人,却太过笨拙了。 它没有避开徐长生的偷袭,一张巨大的翅膀从左后肢直接分了下来,落在地面,仿佛就像高空落下一个重物,又宛如一张巨大的网铺了下来。 猲狙吃痛,速度的扭过了身子,愤然的一爪扑过去。 徐长生只觉得一股罡风袭击面前,眼看没有逃跑的时间,他便双手运真气,在面前结了一个防御屏障,双臂撑在面前,死死抵挡猲狙这一爪。 但这一次很不幸,他再一次被打落在了地面,撞出了一个深深的坑槽。双手托着惊龙枪爬起来,只见他脸色煞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之前被逐月打出的内伤并未痊愈,再受比逐月实力还要强大很大的猲狙一击,他已觉乏力不已。 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额头滑落,瞥见半空的猲狙又发起了进攻,徐长生咧嘴苦笑,运起了身法躲避。 姑苏镇上,一人一兽,从后街一路纠缠到前街。徐长生强提着精神,气喘吁吁的逃奔,猲狙则在后面狂追,赤红的眸子里火焰摇曳,将挡在面前的琼楼玉宇全都撞成了废渣。那前面奔跑的身影也不快不慢,但偏偏它就无法追近一步,这让它感到很恼火,干脆停下了步子,暴躁的毁坏着姑苏镇余下的建筑物。 这让徐长生想要骂娘,左右思忖了一下,实在不想看到痛苦哀嚎的姑苏百姓就这样进入猲狙的嘴巴里,便折回了身子,提着惊龙枪,硬着头皮向猲狙杀去。 就在几分钟前,逐月在对猲狙下了杀徐长生的命令之后,便伸手往前一拽,身子轻盈的落在了地面上,一身绛红色的长裙亮丽惊人,微卷着袖口,眉眼弯弯的望着杨靖宇,眸子带着异样的兴奋。 杨靖宇半躬着右腿,脸上浮现出几丝汗珠,身子踉跄的坠在地面,还得靠绮霜绮露扶持着,方才站稳住脚。 逐月瞧了瞧杨靖宇,笑靥如花,千种风情皆卷在了眉梢,娇声笑道:“杨公子,你以身犯险过一次,我可不愿再杀你了。不过,你这两个可人的丫鬟就没那么好运气,她们都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打扰我们二人!” “妖女,你作恶多端,我家公子就算眼瞎了,也绝不会多看你一眼!” 绮霜柳眉倒竖,拔出来了剑,升到半空,迎着逐月的面庞斩下一道剑气。逐月只是微微抬起来了手,五指祭出,那剑气于她的手心悄然湮灭。 “不自量力!” 逐月身影一闪,夜空下,只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在半空划出数道残影,绮霜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便已倒飞了出去。 杨靖宇抬手将她接到了怀中,见她气息不稳,双眼半闭,脸上浮现出一丝死气。 “公子,我无能……” 绮霜吐出了一口鲜血,喷在杨靖宇的手中,直接昏死了过去。 “姐姐……妖女,我杀了你!” 绮露悲怆一声,拔出手中的剑,清丽的脸上凄然一片,决裂的冲了出去。 杨靖宇暗暗的摇了摇头,一个闪身,将绮露拽了回来,郑重的道:“露儿,不要冲动,霜儿伤势很重,你要照顾好她!” 说罢,他转过了身子,一瘸一拐的向逐月走去。 “公子,你真的要跟她走吗?” 绮露抱住昏死过去的绮露,梨花带雨的望着杨靖宇那修长的身影,一步步接近眉眼带笑的逐月。 杨靖宇扭头露齿一笑,深邃的眸子仿若平静的大海,腾不起一丝浪潮,俊逸的五官端是让人看得那么舒服,两缕长发顺着耳边垂下,轻轻拂动着他嘴角的那一抹浅笑,如同三春的春晖,映漾山河万里,悉数堆积在这道清朗的笑容里。 “没有人能够左右得了我的思想!” 杨靖宇轻轻摇动着桃木扇,长靴踏着脚下的废墟,他静静地站在逐月的面前,笑道:“恐在下,要让你失望了!” 嘴角带着醉人的笑意,手中的桃木扇宛如流霞一炽,亮起了一道光,将这个诡异的黑夜照得亮堂堂的。他不知是怎么出的手,逐月看得不是太真切,但她仍是无伤大雅的注目着杨靖宇的脸蛋。 那笑容真好看,仿佛在呼吸着晨光的空气,看接天的菡萏在一阵风中齐齐绽放。大概如此,就是有情人眼中的赏心悦目,难道不是这样吗? “哦?” 逐月也在莞尔的笑着,如琬似花,夭桃秾李,眸子里一片柔情似水,温婉贤淑。 她竟情不自禁的抬起来右手,十指光洁如玉,宛似白莲藕。她的手有些冰冷,指尖触到了杨靖宇的脸蛋,荡起了一层水波。 两人表面看去是那么的暧昧有情,却不知他们的另一只手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间交手了多少次。最终,那团白光熄灭了下来,绮露脸上大喜,因为她看见,杨靖宇的扇器割开了逐月的小腹,鲜血汩汩的冒着。 逐月跌退了一步,捂着腹部的伤口,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淡去,一抹疼痛却映上了她的额头,妖异的脸蛋上,居然多了一丝扭曲。 她的右手同样是血,但这是杨靖宇的。 杨靖宇依然站在原地,却许久未见得动一分,他背对着绮露,绮露看得不是太清楚,但那长衫,被风猎得作响。 “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这有何难,你这样做何苦啊?” 逐月强提了一口气,将小腹伤口的血止住,脸上多了几分苦涩。她并不想伤害杨靖宇,哪怕是他对她下了死手,她终是缩回了手,右手上的血迹,不过是杨靖宇胸前皮肉溢出来的血丝而已。 几日前的夜,杨靖宇用尖酸的话语将她激怒,她确对他下了死手。可那种失去的感觉,逐月很清楚当时的内心到底有多痛苦。眼前,又重现了那夜的一幕,她不会再向他下死手了。 不过,她还是想试一试,杨靖宇是否真的要杀她! 得到的结果很失望,那把凸刃的折扇面,是刺向她的胸口的,若非自己早有准备,让杨靖宇的攻击错了位,此刻她已经死了。 杨靖宇此时瞧见逐月脸上的痛苦,额头上溢出了一丝汗珠,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疑惑,发问道:“你为何不杀我?” “因为我——舍不得!” 逐月脸色有些苍白,干脆跌坐在地面,凄美的笑道:“杨公子,你肯定不会明白。我以前也不明白,当初妹妹为了布袋和尚和尽尘那臭小子,竟然答应圣女喝下猲狙的血液,我觉得她好傻好傻,根本不配做万魔教的星月使者。我嫌弃她,讨厌她,甚至是憎恶她,所以我才杀了布袋和尽尘!只是,那日……那夜你将我激怒以后,我差一点点将你杀死,那种失去的感觉,让我的心好痛好痛!这一百多年以来,我杀了太多的人,但我不认为那是错,这个世界本来就弱肉强食,而我,也只不过是万魔教圣女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所做的一切都是奉她的命令行事。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女人,心狠手辣,暴虐无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十八年前,他在陨魔崖上亲手杀了自己的夫君忘尘剑尊,这天下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杨公子,我逐月是妖女,为你们正道所不齿,但奴家对你,一片真心实意!” 杨靖宇内心一颤,眼角闪过一丝不忍,却直摇头道:“可你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罔顾这姑苏镇百姓的生死,他们,又何错之有!” 逐月闻言,自嘲的笑了笑,踉跄的站起来身子,道:“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愿意理解我!” 她的手里多了一个魔气缠绕的鼓,面目徒然变了,身上爆发出一股煞气,荡起了她额下的一缕卷发,绾发的玉簪遽然顺着柔滑的头发掉了下来,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但见她脸色已有些发青,一双妩媚的眼睛化了几分焰红,交映黑色的嘴唇,一缕缕黑气从她的双手缕缕升起来,桃腮杏脸是还是那么的好看,一身绸缎绛红长裙穿在身上也挺撩人。 可浑身逼出的煞气,却如冰冻三尺,让人不敢接近。 人以吸纳天地灵气进行修炼,妖也不过如此。但如万魔教的教徒而言,他们大多靠吸食妖物的妖力以增加自身的道行,不可避免的会产生心魔。 见到逐月这个样子,杨靖宇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在雪山遇到的童遥子。但当时的童遥子几乎是走火入魔了,而逐月似乎能够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杨靖宇,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若不跟我走,我便带着追星杀遍整个九州。到那时,尸横遍野,赤地千里,江湖一片腥风血雨,都是你杨靖宇铸下的错,到时候,看你拿什么面对天下苍生!” 杨靖宇眉头紧紧锁起来,冷声道:“你想用这苍生来威胁我,逼我就范!” “不错,杨公子,你心系天下苍生,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你应该知道怎么选择——妹妹,回来!” 逐月轻轻拍了拍手中的魔鼓,一个庞大的凶兽顿时从远处一跃而来,乖巧的坐在了逐月的身后,有意无意的盯着杨靖宇看,灯笼大小的眼睛里,跳动着幽幽的红色火焰。 “呼!” 徐长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见他浑身脏兮兮的,都被汗水湿透了,面色苍白如纸,不见血色。 和这个庞然大物一番斗下来,让他几乎虚脱无力再挣扎一下了。 摇身落在绮露的面前,徐长生瞧了瞧绮霜的伤势,将注意力放在了逐月对面的杨靖宇身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嘀咕道:“我倒要看看,李靖安这个小子会怎么选择。” 杨靖宇瞟了一眼逐月,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半晌,他将头低了下去,收回桃木扇,在手心轻轻叩了起来。 第八十九章危机边缘 深夜的深处透着一道红光,洒落在血色浓雾覆盖的废墟上,烛火引燃了坠着流苏的罗帏,沿着坍塌的木梁亮了起来,烟尘弥漫,若柳絮丝丝上了天,不知何处是方向。褪了色的丹碧仿佛映上崭新的笔墨丹青,大火肆虐了起来,若滔天浊浪,散发着烤人面的热气,并无法驱散这片地狱般光景、令人颤抖的寒意。 风轻轻在耳畔作响,一片残落的叶子,飘飘荡荡找不着方向,被杨靖宇抬起来的手接住,就像被霜冻了一样,落在手心凉凉的,冰冰的,不经意的,他将眼眶耸拉下来。 逐月安静的站在原地,铁青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几分期待的神色,看起来一点也不急的样子。选择的时间,她愿意给杨靖宇! 绮露将绮霜拥在了怀中,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眼见杨靖宇为难的低下了头,她淡然的拭去了眼泪,咧嘴笑道:“公子,你跟她走吧!只要你能活着,我和姐姐死不足惜!” 徐长生身子一怔,俯身拍了拍绮露的脑袋,便盘腿坐在她前面,恢复着自身的体力,幽幽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李靖安,不论你怎么选择,逐月都不会放过我们三人,你就随心吧!” 徐长生心里很清楚,杨靖宇久久不语拖延时间,不过是为他们争取时间罢了。 想了一下,他便闭上了眼睛运气全力恢复不支的体力。 杨靖宇内心的确很乱,今日不论他怎么选择,逐月都不会放过徐长生三人,这对他来说,连自己的朋友的都不能保护,他又何必要去作这个没意义的选择。 脑海中不断闪现这那日在月华宫见到的倩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他自是知道,他兴许是那惊鸿一瞥,爱上了那个叫洛羽的姑娘。 再看逐月这一张倾城动人的面庞,他却不免生出了一丝厌恶。好半天才长长吸了一口,当着逐月的面,轻声道:“在下已有喜欢的姑娘,你不应该让我做这样的选择!” “什么?” 逐月显得有些吃惊,脸上又有几分酸楚,但转念一想,便嬉笑道:“杨公子不会是因为不想选择,故意说这种话来欺骗奴家……没有关系,你只要答应跟在我身边,奴家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不愿做的事情。” 逐月刚把话说完,杨靖宇却猛地抬起来了头,清澈的眸子仿若黑曜石闪闪发光,不咸不淡的道:“为什么是你逼我选择,而不是我让你选择?” 逐月闻言,不由得呆滞了一下,眼里闪着涟漪,满意的道:“不愧是我逐月看上的情郎,有魄力!但是,你要分清楚形势,我要杀你,轻而易举!” “若在下怕死,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杨靖宇脸上笑容不变,轻轻踱了几步,抬头挺胸,毅然的望向逐月身后身形庞大的猲狙,高声道:“追星,你当年叛出万魔教,不正是因为不忍看到万魔教在江湖上铸下的杀孽?你抬头看看,你今天杀了多少人,让多么家庭支离破碎,生死相别?他们,哪一个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你原本就心正善良,让人间变成地狱,尸横遍野,鹤怨猿啼,满目疮痍,这并非你要的。这一百多年来,布袋和尚为了你犯下了太多的错,你不能再一错再错下去了,回头吧!” 猲狙发出一阵鼻哼声,似乎是对杨靖宇的话十分抵触,又尖又长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恐慌,双眼里跳动的那团诡异火焰发出幽幽寒光,惊悚骇人。只见它怒气冲天的抬起来右前肢,狠狠地击在了地面,青石板顿时碎裂而开, 厉风顺着杨靖宇的面庞刮下,撕裂着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呜声。杨靖宇全然不惧,瞟了一眼在大火中湮灭的姑苏寺,眼里已有愤意,指着一旁的逐月,继续道:“她,你的姐姐!亲手杀了布袋和尚和你的孩子尽尘大师,你却要助纣为虐,甘愿受她的控制,变成一个恶魔,危害人间。你活着有什么用,岂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布袋和尽尘,对得起他们这样一百多年来为你违背良心的做的一切,追星,你真该死!” “吼!” 猲狙张开了大嘴,对着死死盯着它的杨靖宇吹出了阵阵腥臭的风,它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弱小的人类撕成碎片。可它畏惧逐月,畏惧她身上的魔鼓,它不敢对杨靖宇下手,只能暴躁的用爪子抓着地面的青石板! 不一刻,那地上竟被它抓出了一个深深的几道痕迹,从杨靖宇的方向看去,好似歪歪斜斜的“好”字。 杨靖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波澜不惊,身上的白长衫在红雾的笼罩之下,点缀上了一层模糊的暗红颜色。 逐月手持魔鼓,淡淡的瞥着一脸正气凛然的杨靖宇,娇笑道:“杨公子,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妹妹化魔,本性已改,它只会听我的话。我已经给了你太多时间,你若还不选择,我只能先杀了他们三位了!妹妹,去吧,给他们留一个全尸!” 逐月手中往前一拂,猲狙双眼爆发出一个戾气,庞大的身躯往前一跃,扑向了徐长生以及绮霜姐妹二人。 徐长生一把掷出惊龙枪,将身旁的绮霜绮露抓起,往后扔飞了出去,毅然挺起身来,爽快的对杨靖宇笑道:“李靖安,你的选择是对的,来吧,就让我们痛痛快快的战一场!” “徐大哥,你可别听错了,我可没有选择,没人能够左右得了我的想法!” 杨靖宇微微一笑,转过身来,不再看逐月一眼,瘸着腿一步一步的向猲狙走了过去。 逐月心下一痛,双眼泛珠,瞧着杨靖宇挺拔的身影离自己而去,脸上多了数分不甘,可她没有一点儿办法。 “我以为,你杨靖宇是个义薄云天,侠义天下之人,想不到我看错了你,你太自私了。口口声声道为了天下苍生,却连我的一个选择都接受不了!” 杨靖宇眉头一皱,淡淡的道:“为了苍生受缚于你,那我,不就成了下一个追星?我杨靖宇光明磊落,绝不和一个妖女有任何的瓜葛,哪怕是再死一次。”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停下了脚步,舒展开眉头,脸上浮现一丝难得一见的温柔,如裹在梦乡里的一缕清风,轻轻拂过面庞,又似晴朗夜空下的星星,一眨一眨的亮着光,扭头道:“你自持美貌惊人,却不知,这个世界上除了万魔教圣女凌若汐,还有一位仙子,你根本无法比拟!” 逐月看到了这双温柔似水的眼睛,让她的心头荡漾起一阵阵波纹,可她明白,这份温柔不是给她的,而是杨靖宇他口中的那个仙子。 “她是谁?” 逐月黯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吃惊,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人比得过她的惊人美貌。 杨靖宇顿了一下,抬起了手中的折扇,继而缓缓摇头:“我为何要告诉你!” 逐月脸上因愤怒和难过,呈现出一片通红,攥紧了拳头,身子轻轻颤抖了,咬牙切齿的道:“杨靖宇,既然得不到你,那我也只好就毁了你!妹妹,你可以杀了他!” 上空,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战斗声,杨靖宇只觉得眼前一暗,徐长生清瘦的身影从他的上空狠狠地砸下来,摔在地面,七荤八素,满身是血,痛苦的哀嚎着:“这家伙拍着人可真疼!” 倏地,一道庞大的躯体猛然落下,如同一座大山压下,速度快如闪电,无比压抑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让杨靖宇的双眼坠上了一层水雾。 他运气了浑身的力量,伸手抓起徐长生,一个侧翻身,跳出十几米以外的地方,险之又险躲过了猲狙砸下来的庞大躯体。 “快退!” 杨靖宇翻爬起身来,却见徐长生正倒在地面吐着血,原是被猲狙拍了一掌,震伤了五脏六腑。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双手震出一道光波,义无反顾的将徐长生的身体推了出去。 可他想要再躲,却已经来不及了。猲狙双眸里带着无比兴奋的嗜血色彩,势不可挡的将前爪拍了下来。它得到了逐月的命令,对杨靖宇也不再留手,这个刚辱骂过它的男人,它要将他碎尸万段。 杨靖宇仰头,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力量向着他压了下来,他很清楚,自己若是被拍中,绝对是死无全尸。危机之时,手中的桃木扇已经化作一道白色的光芒,护在他的头顶。 “轰隆!” 猲狙巨大的爪子还是气势汹汹拍了下来,那把桃木扇光芒一暗,顷刻落下了地,杨靖宇扭过了头,对着徐长生递过来一个奇怪的眼神。随即,他的身体彻底被猲狙爪子砸在了地面下。 一阵风沙扬了起来,吹得徐长生满眼是沙。 “公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绮露双瞳翦水,泪水稀里哗啦的坠落下来,放开了怀中昏死的绮霜,从地上爬了过来,扑在猲狙爪子前,用力搬着那比她腰还要粗大的趾头,但任凭她如何使劲,都无法挪动猲狙的爪子一厘。 猲狙垂下了脑袋,偌大的眼睛瞪了瞪绮露,嘴角挂着一丝嘲弄,任由她使劲,它怡然不动,巍峨屹立。 “李靖安,你这个混蛋!” 徐长生用力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擦了擦眼角,眼睛里已经是通红一片。他伸手召回惊龙枪,踉跄着身子走到逐月身前,冷冷的望着她,凄声道:“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满意?我不舍得杀他,是他不知好歹,我给过他机会了!”逐月跌坐在了地面,失魂落魄似的喃喃着。 半晌,见她突然张口大笑起来,披散着长发,两颊还挂着几颗泪珠,死硬的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徐长生,现在轮到你们三个人了,这笔帐,我亲自跟你们算!” 逐月眼神厉了一道寒光,手中幻化出一把软剑,向徐长生刺了过来。 “这不是爱!逐月,你这一生都不会明白,真正的爱一个人不是为了得到,而是懂得放弃!” 徐长生嘴角挂着戏谑之色,艰难的抬起了惊龙枪格挡,却被逐月的攻击震得狂喷一口鲜血,身子向后倒飞出去,栽在地面,再也爬不起来。 他刚才不慎受猲狙巨爪拍了一掌,让他的五脏六腑全错了位,疼得使不出来一丝力气。此刻再跟逐月战斗,已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 逐月凄声笑弯了眉,用剑抵着徐长生的脖子上,头发盖了不甘的脸,发狂似的问道:“我这不是爱,那什么才算是爱?” “你这样自私自利的女子,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爱情,你不值得拥有。多说无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长生懒得去看这个疯女人一眼,干脆闭上了双眼,脸上一片风轻云淡,不带一丝畏惧。 “既然如此,那就去死吧!” 逐月凄美的笑着,一身绛红色的长裙,衬着她那满身披散的长发,在今夜血红的圆月下,显得是那么的妖娆无比。一双被泪水沾染的美眸里,藏着令人心惧的凌厉冰霜。 手腕一抖,便将软剑刺了下去。 与此同时,逐月忽感身后起了一道寒风。瞬间,她便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万年冰川之中,惊得一身汗毛全竖起。手中的剑刚挑到徐长生的脖子,便被她迅速的收了回来,双手蹿出一道光波,折反过身,全力去抵挡那突生出的危险。 第九十零章生死一战 凄迷的夜色裹在冷溶溶如水的寒气中,血红的月亮宛如一道夏日天穹上的流火,极速奔腾。霞云不知卷了多少层纱,终逝了那一抹红,将血月遮挡了下来。 四周的山雾透着一阵阵阴寒,弥漫在这片凄凉的废墟上,恍惚恢复了原本白一样的颜色,夹杂着大火焚烧的阵阵青烟,不断向上攀沿。 逐月几乎是倾尽所有的力量,浑身暴涨的气势如同一道天雷划下,周身腾起了一阵大风,霎时间飞沙走石,将猲狙脚趾下的绮霜和徐长生,一齐吹飞了出去。 这身后的突生的危险来得太快,太猝然,迅捷到无法用眼神来捕捉,逐月不顾一切的用出了浑身解数。 猲狙的脚下,一股奇异的波动就扩散开来,不知何时抬起来的右爪,隐约可以看到无穷色彩和雷霆火花在闪烁。 那一掌,它也用出了自己的浑身力量,来完成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偷袭。 剧烈的冲撞如约而至,一人一兽周身十来米之内,石砾瞬息便化作飞灰崩裂,整个地面,凹陷出两丈宽的巨大坑槽。徐长生摔在远处,满目震撼之色,难以想象这猲狙的力量竟是如此强大,如此的霸道。 看到此处,他不禁冷汗涔涔,若是之前受猲狙这一巴掌,他难以肯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同时,他也是一脸的惊奇,这猲狙只听从逐月的命令,此刻怎地突然要杀逐月了? 徐长生不傻,立即想到杨靖宇被猲狙一爪拍在地面前,递给他那一个奇怪的眼神。顿时惊喜的将绮露拽起来,尽量的退远一些。 烟尘四扬,猲狙双眼中的两团火焰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下来,唯露出仿若大铜铃似的一双黑色瞳孔,眼底似乎有一种类似快感的情绪在颤抖,在发酵。 它盯着脚下的巨大坑槽,躬下了巨大的身子,仔细的嗅着逐月的气息,烟尘实在是太大了,它根本看不清,便又提着爪子,往坑槽里摸索。 毫无征兆之间,一柄散发着寒冰气息的软剑,从烟尘中飞了出来,逐月口喷鲜血,风驰电掣一般,刺进了猲狙的咽喉之处。 “追星,你敢偷袭我!” 暴怒的逐月双眼里盛着万年寒冰,一剑划开了猲狙的脖子下巨大的皮肉,一道道腥臭的绿色血液如同水坝绝了堤,哗哗的流淌了出来。 逐月一击即中,旋身直上,于腰间摸出魔鼓,锵锵的拍了起来,一缕缕魔气从鼓中飘出,化作一道道冰冷的刀刃,斩向猲狙的大脑中。 逐月强忍住浑身的疼痛,却因太过用力,又激出一口鲜血,长发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蓬乱的形如松针怒放,微弯的眉弓,隐约透着锋芒之意,满脸苍白,形容枯槁,已不见之前的精神。 猲狙双爪抱住了巨大的红色头颅,口腔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倒在地面,扬起来了一阵烟尘。而那枚软剑,也伴着逐月的暴怒声,不断地在空中旋动,切割着猲狙浑身粗糙的血肉,不一会儿,便是鲜血如柱,皮开肉绽。猲狙的哀嚎声充斥在徐长生的耳旁,他死死的盯着某个地方,一言不发。 逐月将所有的怒火都放在了猲狙的身上,并未察觉猲狙先前将杨靖宇一掌拍在地上的地方,那是一个深深的,黑黑的洞口,洞口此时隐约可以看到一层淡淡的七彩神光在闪烁。 渐渐的,那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炽,一把钢刃一般的折扇突然从洞口下飞了出来,转眼旋上了空,将逐月手中的魔鼓穿了一个透。 一缕魔气溃散开来,逐月手中的魔鼓直接碎裂了,从她手中散落下地。她整个人一怔,不可思议的低下了头,一道流光,从无到有,在空气中刻录出笔直的轨迹,将她整个人照亮。 刚才那突然将她魔鼓击碎的折扇,她并不是没有发觉,只因这一切来得太过迅猛了一些,她从始至终也没想到,杨靖宇竟然没死,大意之下,让她损失了控制猲狙的魔鼓。 此时,被折磨肤无寸缕完好的猲狙,双目爆发出一道憎恶的光芒,顾不上浑身是血的身子,一爪将御在周身的那柄软剑擎住,反身扔向逐月,嘴里闷嘶一声,竟是口吐人言,愤恨的骂道:“逐月,你我虽无血缘关系,但我追星一直当你是我的亲姐姐。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心肠歹毒之人。我一家三口到底欠你什么,为何要将他们都赶尽杀绝!” 猲狙从地面跃起来,张开了四肢,一爪掀起漫天沙尘,整个庞大的身躯宛如燃起了一道虚无一般的幽绿火焰,恨意和怒火凝实在它的眼睛里,让它的速度达到了极致,宛如黎明太阳射出的一道光,一路洒下绿色的尾巴。那是以血筑下的仇恨,终究要以血来偿还,眼里带着无尽的疯狂,不顾一切的杀向逐月。 折扇飞回,一道白色的人影从地底下慢慢的升起来。但见他身高八尺,面如冠玉,英气勃发,唇红齿白。峰眉上带着一缕儒雅之气,双眼更是璀璨生辉,闪着怜悯的光芒,仿若映射着生灵万物的一切静善美,以及只有经历无尽光阴才能拥有的从容不迫,一眼看去竟是那么的深入人心,勾人夺魄!但那绝非是妖异的魅,而是来自于他浑然天成的气质。 一头秀发如水瀑划下,披在两肩,照映着身形萧萧肃肃。宽大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匀称的嘴巴,棱角分明,仿佛是天地的鬼斧神工铸造的。全身出落得竟无一丝纤尘沾染,隐约透露着一层朦朦胧胧神秘的气息,完美到了极致。 一道七彩的光芒氤氲在他的周身,仿若如画里走出来的谪仙,这种风仪,根本就已经超越了一切人类的美丽。这种超越了世俗的美态,竟是俊朗的已不能用言词来形容。 脚步轻点,落在地面,他笑若春花,面似秋水,缓缓移了步子,伸手接住那飞回的折扇,轻轻的打开。 徐长生惊得嘴巴大张,无以复加,眼里的震撼已经不能抚平他那激动的心脏跳动声。 “羽化之境!” 他不知道怎么来表达自己的不可思议,只能用这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却激动得打颤的声音似在尖叫。 能被先百年第一少年天骄由衷的赞叹,可见杨靖宇的天姿是多么惊艳了。 “公子,原来你没事,吓死我了!” 绮露喜极而泣,高兴的爬起来了身子,激动地投进了杨靖宇的怀抱中。 “咳咳……” 杨靖宇被绮露这一猛扑,让他右脚蹿了一下,往后跌了几步。 绮露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杨靖宇右脚小骨碎裂,哪经得起她这么一撞。 “对不起,公子,你没事吧!”绮露急忙扶住杨靖宇,两颊浮现出一丝晕红。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杨靖宇淡淡一笑,冲着徐长生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徐长生会意,捱着难忍的疼痛支撑着身子站起来。 逐月看到杨靖宇,眼里有那么一瞬的失神,这个男人是那么的优秀,一颦一笑,都带着万种风情,透到骨子里,令人窒息。 她不知是喜是忧,当她不得已要将这个心爱的男人杀死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内心很痛很痛。可当杨靖宇完好无整的出现了,她又觉有些开心,有些难过,高兴的是因为他还活着,难过的是因为他还活着。 她甚至很难以去接受,自己是如此的漂亮,却进不了这个男人的内心。也许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只是个冷血的女人,一生,只为了追求大道,追求成仙,她的使命,也只是服从于万魔教的圣女。 可如今,她多了一个想法,一定要亲手杀死这个男人口中的那个女人,她还要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咻——” 天空中,一道白光如同闪电划过,逐月双手腾起来了一道真气,反手抓住剑身,剑身传来的强大力量带着她的身子滑去了老远。 正在此时,猲狙的躯体已去一座大山压了过来,空气霎时变得不安的躁动起来。 “追星,你若不想死的话,就此收手!” 逐月冷冷得望着猲狙庞大的身子,眼里射出一道阴沉沉的寒气。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是杀了我,凌若汐绝不会放过你!逐月,你杀了我的夫君和孩子,我一定要将你撕成碎片,为死在你手里的千千万万人报仇雪恨,拿命来!” 猲狙双爪猛扑逐月,空气中又闪过一道奇异的波动,似乎要将空气彻底撕碎一般,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 厉风拂过了逐月的面庞,她双眼中泛起了一丝凝重,这猲狙虽被她捅了浑身的伤,但要说拼起命来,她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猲狙的实力。 她放开了软剑,在双手中结印,死死的抵在胸前,猲狙想要杀死她,那她就耗死它。 “轰隆!” 仿佛是一朵菡萏在半空中突然绽放,一道道明亮的光芒从一人一兽的冲撞下,亮开了一片天。 逐月的身子暴退,猲狙也好不在哪里去,五张羽翼几乎在同一时间破碎而来,化作星星点点的血,洒下了大地。 它顾不上浑身的伤势,提起精神,再一次对逐月发起来了进攻。 鲜血伴着剧烈的喘息声,不断涌出,逐月的双臂不断地颤抖了起来。她自知已经无法控制住追星,只得提了软剑,借助灵活的身子,不断对猲狙薄弱的地方进行挑刺。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几番战斗下来,逐月因内伤加重,被猲狙一章拍中,掉落在地面上,半晌站不起来身子。 猲狙此时身上遍布了数不清的剑伤,庞大的躯体踉踉跄跄,仰天悲鸣一声。它张开了丑陋的大嘴,用尽了它浑身的力气,将身体里的魔力抽了出来,再神奇的凝实在一起,裹着一个魔气缠绕的黑色光波,散发着恐怖的气息,浮现在它的嘴前。霎时间,冰冷彻骨的寒气四溢,使空气迅速冻结了一层寒霜。 猲狙望了一眼逐月,眼里闪着决裂的快感,随即将它一口气吹了下去。 所有的仇恨,唯有用逐月的鲜血才能洗伐! 无尽的肃杀从高空压了下来,如同滔天巨浪涌过来,将空气剥离出无数道飓风,狂暴的肆虐着半空。 云层搅动,如同时间飞速的流逝,地面震动,宛如岁月沧桑的变迁。 穹空之上,剩一轮红月,正被什么东西莫名的洗礼着,发出银白色的柔和月华,一泻千里。 逐月已是重伤在身,此刻见得这道魔气缠绕的光波,吓得死死的瞪大了双目。这是猲狙的妖元,它为了杀自己,竟癫狂得不顾生死,将所有的力量抽离出来。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逐月将软剑祭了出去,右脚猛踏地,在随着那强烈的光波冲撞而下,她的双眼缩成了一道缝。 刹那间,光波带着万钧之力,恐怖的威力顷刻覆盖挡在逐月头顶的软剑。 “刺啦”的不大一道清脆响声,传递到了众人耳中,这柄软剑是逐月惯用的武器,和杨靖宇的桃木扇,徐长生的惊龙枪是同一个等级的灵宝。 然而,在这道骇人的光波冲撞下,它从剑身一一被剥离,光华消逝,彻底碾成了碎片。 逐月丧失了自己的兵器,终是将这道光波的威力削弱了大半。 “啊!” 眼睁睁望着自己的灵宝碎成了渣儿,逐月一声悲呼,双手灌出了一道雄厚的力量,于面前织出一道闪动的光屏。 光波与光屏接触,迸发出震耳欲聋的摩擦声,一股剧烈的冰冷能量,遽然扫荡开来,席卷数十米的地方,都化作了一个短时间的真空领域。 良久,这股剧烈的能量掀起的尘沙逐渐落定,周遭的地方已经化作一片狼藉,光波化作了灰烬,光屏也破碎而开。逐月的身子俨然断线的风筝,被撕起来的风吹飞了出去。 徐长生踏地而起,一把抛出手中的惊龙枪,方才双眼一黑,直接倒下了地。面对这个妖女,他徐长生宁可背负乘人之危的骂名,也要将她彻底杀死! 逐月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面对突然飞来的惊龙枪,她没有任何力气去抵挡。 “噗嗤!” 那枪将她整个身子洞穿,从身前钻了出来,落在地面上,将青石板钉出了一个裂口,深深的插进了地底中。 第九十一章暗生情愫 昔日繁华的姑苏镇渔舟唱晚,柳烟画桥,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一夜之间竟化作瞢闇炼狱。满地的废墟昭示着这场血腥的战斗有多残酷,到处硝烟滚滚,残戈断垣横于大地,入目皆荒凉。血迹腐烂入草木,花枯水断,生机涅灭。周边的战斗声彻底消停了下去,只余烈火焚烧建筑的声音进行漫长的呓语,好似在清声吟唱一首悲凉的楚歌。 空气中的阴寒之气渐渐被火光吞噬,当天穹的那轮圆月渐渐恢复了正常颜色之时,姑苏镇的百年的恶魔传说,在这个不平凡的夜彻底被打破。 人们从还未倒塌的建筑下走出来,漫天扬起的火光,将他们眼里噙着的泪水拂干,吹在面庞的风,仍还带着些许腥臭的味道。 人世间最残酷的生死离别,在此夜的姑苏镇,被这一场不应生有的屠杀,情绪被煽动了起来。耳畔之处,所见所闻,皆是孩子的啼哭声,老人孤零零的擦泪声,男人女人,他们都没能忍住的抽泣声! 寅时将至,狼嚎渐起,哀声于山林里响起,又于壑谷中平息! 半空中发出最强一击的猲狙,随着一口气的喘出,化作身无寸缕的追星,直直的向地面坠落。 倒地的徐长生嘴角挂着一道清朗的笑容,眉头间锁着凝重松了开来,缓缓闭上沉重的双眼皮。 杨靖宇旋转身子,脱下自己宽大的长衫,左脚点地,凌空抛上了天,裹住追星赤条条的身子,他方才伸出双手,将她接住! 追星浑身上下满是可怖的伤口,汩汩的流着鲜血,只是那血液已不是人类的鲜血,而是黏稠的、带着腥臭的绿色血液。一抹死气映上她的额头,将那张原本就脏兮兮的脸蛋衬着更加黑了。 “多……多谢公子!” 她张着嘴,强忍着伤口传来的剧痛,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用力抓住杨靖宇的衣角,艰难的说道:“合作愉快,我死后……还请公子一定要将我……将我和檀郎布袋、尘儿葬在一起!” 杨靖宇郑重的点点头,将追星小心放在地面,用手臂支撑着她的身子立起,轻声道:“你放心,我会好生安葬你,希望来生,你一家三口能够幸福的生活下去!” 追星眼睫毛抖了抖,两颗晶莹的泪珠滑落,从两颊划出两道白色的痕迹,“吧嗒”一声坠在地面。她用力的点了一下头,瞳孔清澈透明,没有一丝不甘,却在生机湮灭的前一刻,张着嘴说出了一句令杨靖宇心里震撼的话:“人生在世,太多生不由己……小女子能死,已是莫大的……荣幸!” 话落,追星含着笑倾倒在杨靖宇怀中,瞳孔溃散而开,余一头拖到地面的长发,还在风中浅浅低吟。 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终究是没有闭上。 鲜血宛如一道道新开出的玫瑰花,从绛红的衣裙上绽放而开。逐月痛哼一声,摔在了地面,大脑传来一阵昏沉,精神萎靡,恹恹欲睡。 嘴角含着一丝血,她努起一口气,低头瞧了瞧胸前被徐长生一枪洞穿的伤口。急促的呼吸几乎让她痛到难以缓气,幸好伤口不是心脏的位置! 强忍着剧痛,她再次从地面站了起来,用左手摁住伤口的流血,遥遥望着杨靖宇等人,脸上寒气逼人,长声道:“你们破坏了我的计划,我绝不会饶了你们!” 杨靖宇皱了皱眉,微微将追星的双眼蒙上,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喜,沉声道:“恐怕,你已经没有机会逃命了!” 话语未了,他已展开了步子,身形向前一蹿,手中的桃木扇顿时亮了起来,那浑身散发的惊人气息,宛如晴空下的一道流火扫尾,飞速的袭向逐月。 逐月受伤极其重,此刻站在地面,身形摇摆,眼见着杨靖宇向自己杀来,脸上不但没有一丝害怕,反而露出了一道鬼魅的笑容,恐吓道:“杨靖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的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捧红沙,迎着风往前撒去。红沙过处,满是血的颜色,点燃在空气中,扬起阵阵烟雾,顷刻覆盖了周身五丈左右的地方,还在不断的往外扩散。身在其中的逐月,则对着极速奔来的杨靖宇投来一道凛冽的杀气,转身一步跨出,突兀的消失在了空气里,不见了踪迹。 杨靖宇在烟尘中嗅到一股非常刺鼻的味道,连忙用手掩住口鼻,从烟尘中退出。站在不断升腾的烟尘外,将桃木扇合上,眼里闪过一丝遗憾,喃喃道:“鬼影沙,可惜啊,还是让她逃走了!” 鬼影沙,顾名思义,乃是一种含着巨大能量的沙土,生出的烟雾含有迷惑人意志的剧毒,人一旦吸入,便会精神恍惚,产生幻境。 这也是杨靖宇不得不放弃追杀逐月的原因。 天光将至,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透过迷澒的山雾中,照在残败的姑苏寺上,呈现出一片烟尘未灭的黑色焦土。这座年达一百多年,香火鼎盛的古刹在大火中彻底湮灭,谁又记得,当年建造它的原因,并非为了解脱人间的疾苦。 它的消亡,仿若那一盏山巅两座孤坟,一座石塔前淋下恨别酒,勿问正邪,对错,酒已下,嗅觉可闻的酒香,都要将它存在惆怅之中。 东方染上了几朵紫霞,风不动,沉沉的缀在天际。 徐长生一脸苍白,手中握着一壶酒,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几番犹豫,终是用嘴蘸了一口。 一道红云托在了两腮,他盯着东方天明的红日,任那清风徐来,拂在脸庞,只恨恨的摇头道:“一生逍遥何尔,不胜酒来不胜情。” 杨靖宇将追星安葬后,也有些疲惫,便坐在徐长生的身旁,一同遥望着东方的紫霞。阳光明媚,落在他的额前,荡起一阵青光。 二人似很有默契的,坐在山头,沉默不语。身后,一张张被风吹起来的纸钱,如同一只只千纸鹤,飞向遥远的天边。 绮霜服下丹药后,因为受伤太重,还未醒过来,由绮露在一旁照顾。 看朝霞满天,日出如火,一群飞鸟从大山中高高飞起,落在了江畔上觅食。春意浓浓,绿芽清幽,姑苏码头的一排垂杨柳,将腰肢伸到了水中,风轻轻的吹过,涟漪泛起,从堤岸回荡。太阳光洒在水面,闪着粼粼的光波。 绮露看得入神,情不自禁的开口道:“一个好天气,不是么?” “要是姑苏镇没有这场灾难的发生,这里一定是个好天气!” 杨靖宇抬起来了头,幽幽叹息,昨夜死了太多人,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徐长生点头,启齿道:“这场灾难,是万魔教一手筹划的,他们为此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和莫大的心血,我猜此事,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十八年前,万魔教已随着忘尘剑尊的身陨销声匿迹,这一切真的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万年以来,他们对整个九州一直虎视眈眈,恨不得将之攫为己有,怎可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杨靖宇闻言,低眉思忖一刻,点头道:“徐大哥说得没错,我也这个猜测,但实在想不到万魔教的目地到底是什么!” “逐月那老娘儿自然知道,你被她带走了好几日,难道就没从她的口中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徐长生扭过了脑袋,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闪烁的盯着杨靖宇看。 “没……没有!”杨靖宇瞥见徐长生这个笑容,忽觉浑身不自在。 徐长生笑容不变,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很有兴趣,不知,你昨夜口里所说的仙子是谁,能够媲美逐月的姿容,这世间没有几人!” “咳咳……”杨靖宇干脆站起来了身子,错开徐长生的眼睛,有些尴尬的掩住了嘴,小声道:“在下胡言乱语,徐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哈哈,李靖安!你文韬武略,才貌双全,被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是千千万万少女梦中情人,更是比我早几年达到了羽化之境,如你这样优秀的人,我实在是不敢想象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你!” 徐长生大大咧咧的跟着杨靖宇站起来了身子,悠闲的负着双手,嘴里接连冒出了一句句让杨靖宇无比汗颜的话:“除去万魔教圣女凌若汐,星月使者,原月华宫三仙子……我辈有什么天之娇女?小霜小露,嗯,她们长得是不错,但实力不行啊?” 徐长生自言自语嘀咕了半天,又使劲的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道:“难道是剑神宗那个用剑出神入化的剑一?不对啊,剑一整天蒙着面,哪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剑一是男的!”杨靖宇对徐长生的猜测很是无语,不假思索,肯定的说出这句话。 “哦!那家伙细皮嫩肉的,鬼才信他是个男的,你别忘了,我可是神机妙算徐长生!” 徐长生挺了挺胸膛,无比自豪的瞪着杨靖宇,可对着面前这个身高足足高出他一个头的俊逸男子,话语里却显得底气不足。 “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聪明!” 他刚黯然的叹了一口气,又挺正了身子,浓浓的笑道:“但你却有不如我的地方,有喜欢的女子不敢承认。我可告诉你哦,小心被别人娶了,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出家当和尚不好哦!想我当年,就是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很自卑,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喜欢村东的翠花,后来,她嫁给了同村的李二牛,我啊,整整哭了三天,鼻涕都吹成泡,可把我伤心坏了……” 杨靖宇的脸上拉下了一条黑线。 陷入回忆的徐长生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少年时代错过的那些美好爱情,包括什么青楼女子小红,豆腐西施三娘等等。只见他的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出惆怅之色,一会儿像笑,一会儿像哭。笑得没心没肺,哭得死去活来。 徐长生将自己的感情史毫无保留的一一道出,杨靖宇满脸的黑线,出于礼貌没有喝止,却只能放下桃木扇,用手将两耳塞住。一旁的绮露却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拖着腮帮子,跟着徐长生的脸上的表情,或叹息,或哀伤,或欢喜,或小声啜泣,许久才插嘴道:“想不到你的风月史挺多的,怪不得那么喜欢进青楼看姑娘!” “小露,那只是因为我没有遇到对的人,不然,谁会形单影只去浪迹没有爱的天涯!” 徐长生抻着腰肢,不觉眼睛里覆上了一层纱,湿湿的。 绮露看在眼里,关切的递出了自己的手帕。徐长生满脸感动的接下。却不舍得去擦快掉出来的眼泪,而是放在了自己的鼻尖,轻轻的嗅了嗅后,顿时双目泛光,盯着绮露可爱的脸蛋,淫笑道:“好香啊!” “色胚,死心不改!” 绮露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顿觉手足无措,脸霎时间就红了,像一朵芙蓉花,经过一场绵绵秋雨,显出来的淡淡红色。两颊因害羞而红晕一片,转过身子,把脸低下,头上的凤钗往上扬起,动人心弦。 杨靖宇兀自睁大了双眼,瞥了一眼俩人的动作,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轻轻的打开了桃木扇,让扇间生的那一道风,荡起他额前的长发轻轻摆动,脸上一片晏晏笑。 徐长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厚起来脸皮,站起来身将手帕递过绮露,脸上带着暖洋洋的笑意,道:“谢谢!” 绮露抬起来头,望着徐长生这一张平凡的脸蛋,不由得内心一动。 他虽然不帅,但是很耐看啊! 我要的意中人不需是个盖世英雄,也不需他能披着金甲圣衣,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只要是能抬起头,他就在身边温柔的看着我。只要一眼对上,他不需太帅,耐看就行,喜欢就好,这就是我要的意中人! 绮露不知怎地,心怦怦的跳起来,又将身子转了过去,道:“你用过了,我不要了!” 徐长生挠了挠头,摸着这块绣着两只鸳鸯戏水的上等女儿家的手绢,不客气的放进了自己的衣兜中。 “徐兄!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杨靖宇收扇微微作揖,向徐长生问道。 绮露一听见此话,也顾不上害羞了,立马转过来身子,期待望着徐长生道:“你若没什么事,不如跟我们一同,我带你去看看京都的繁华!” 徐长生正了正色,站直了身子,向杨靖宇和绮露重重的抱起了拳头,摇头说道:“这些年我闯荡江湖,一直追查万魔教突然消失的原因,可惜一无所获。逐月此番逃走,很有可能要向万魔教圣女凌若汐请罪,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找出万魔教的踪迹!” 杨靖宇缓缓的点了一下,又向徐长生抱了抱拳,凛然说道:“徐大哥侠骨丹心,让靖安敬佩!有什么需要,可来京都找我,随时欢迎你!” 徐长生淡然一笑,扭头看了看绮露,轻道:“不必如此见外,有机会我会来的。二位,就此别过!” 他转过了身子,清瘦的背影在太阳的光芒投射下,染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光,早晨的暖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垂到了斑驳的树影下,只见他沐风而行,脏兮兮身子的似融在了天地间,被一头青丝勒成雪的颜色。 “徐大哥,你一路小心!记得来京都时,一定要找我! 绮露眼里带着一丝不舍,往前走了几步,张望着徐长生消失在山间的背影,捏住了自己的衣角,黯然失色。 第九十二章情趣 风过无声,雁过无痕。 夜繁星点点,月光静静挥洒在淡雅的墙壁上,竹影缭绕交错的映在上面。 李忘尘推开了窗户,让如水的月华投进了房间中。结跌伽而坐于挂有简朴帐帟的床上,右臂闪过一道光,化作一把青色的钥匙,立在他的头顶上旋转起来,四周的灵气仿若受了什么招引一般,全都向这间小屋汇聚过来。李忘尘屏神凝息,闭上双目,全身心投入修炼之中。自上一次在穆府与归云二老战斗,领悟出来的那道剑气,让他隐约的摸到了一丝修炼《玄天宝录》的门槛。 上一世,他身怀天枢之匙,得到了这部功法,很快就突破了羽化之境,并于天地间捕捉到了一丝大道气息。他原本是这万年以来唯一一位最有可能得道成仙的人,然,陨魔崖一战,让他身死道消。而这《玄天宝录》又太过玄妙,上一世的修炼方法无法适用于今生,所以他只能一点点的进行。 窗外的淡淡烟云和暖,一缕便飘散在风中,墙荫下盛开着几簇低花。 洛羽从打坐中清醒了过来,感受着自己好不容易吸过来的灵气在向某一个地方汇聚,她好奇的打开门,一眼就锁定了李忘尘安寝的房间。 “天资绝艳,他到底是什么人?”洛羽好看的眉毛宛如一道月牙,弯在两颗闪闪发亮的大眼珠子上。 手中,捏着一个精巧的木偶,这是李忘尘昨日送给她的木头人。她低着头,淡淡的笑着。然后转身回到房间,坐在了桌前,用手托着腮,静静地望着沙罩里的油灯,结出一个远远的焰花,一闪一闪的,好似天上的星星发着光。 夜无声寂静,月华铺在大地上,上了一层淡淡的茧,将黑夜的恐惧驱散在温馨中。 天渐渐破晓,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四周万籁惧寂,惹那林风萧萧,月影如钩,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床上的李忘尘舒爽的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的那一刻,一道金光于眼底一闪而逝。他翻身下地,一把擎住桌上酒壶,踏着窗户,一跃而上,落在这座悬山顶驿站的房顶正脊上,靠着飞檐,盘着腿,盯着那东边朦胧的天际,抿着烧酒,惬意无比。 他见过栖霞丹枫,花晨月夕,看过莫愁烟雨,金风玉露,却不曾见过这西南大山中的日出。 天光云影迷蒙,大山中突然有了一声鸟叫,划破了这寂静。天色由黎明的鱼肚白色,逐渐转变成淡蓝色。只见一抹红点出山,渐次化作金线,金梳,金蹄。旭日露出小小的一角,辉映着朝霞。不一刻,山峰被照得亮了起来,接着一片霞光四射,只一眨眼,如轮的旭日跃升而出,仿佛是一块光焰夺目的玛瑙盘,缓缓地向上移动。红日周围,霞光尽染无余。大山深处,滚滚的白雾席卷涛涛,恍若无声的风起云涌,透着雾的白,日的红,蔓延上了山岗,宛如仙境一般,令人回味无穷,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如此美景。 良辰美景,暮暮朝朝。一阵风,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撩起了李忘尘额头的发。他嘴角一勾,将口中的酒抿了下去。 洛羽双眼发光,大咧地扶着李忘尘的大腿坐下,遥遥望着东边的那一轮红日,柔声道:“这里的日出真美!” “嗯!” 李忘尘轻轻的回答了一声,任那缕阳光照在脸庞,俊俏的脸蛋宛如经历了大自然的沐浴一样,是那么的好看,动人。 洛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感叹道:“师尊说过,江湖是一场尔虞我诈的博弈,充满着血腥与杀戮,人心复杂,世俗险恶!但我不那么认为,坏人很多,但好人也不少!” “何出此言?” 李忘尘淡淡的望了一眼她,又独自抿了一口酒,眼里带着一丝深沉。 “你不就是个很好的人,虽杀戮果断,但有情有义啊!还有,黄彦朝挺钟情的,古瑾萱质朴天真,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要是啊……” 洛羽的脸上多了一道憧憬之色,慢慢道:“要是每天都能像这几日这样平平静静的生活,该多好啊!” “呵呵!” 李忘尘徒然笑了笑,摇头道:“洛丫头,你才是这个世界最单纯的女孩!往后的经历,还有很多很多,希望十年之后,你还能守得住内心这一片净土!对了,你伤势若好了,咱们明日就出发吧,送你回了白鱼村,我还得赶往新罗国,找一个仇人算账!” 怒火,霎时阴暗了李忘尘俊俏的脸蛋。 他和杨靖宇这个仇,不共戴天! 洛羽感受到李忘尘身上传来的冷气,坚定的道:“你若不嫌弃,等我处理了自己的事,与你一同前往新罗国!” 生怕李忘尘拒绝,她又赶紧道:“我的事,不需几日皆可处理完,不会让你等太久!” “洛丫头,多谢好意,我李忘尘一生独来独往惯了!” 李忘尘干脆收了腿,立起身子,望着红日高升,山间白雾游荡溃散,半晌一动不动。谁知他心事重重,和洛羽在一起,总让他想起来那个绝色女子,凌若汐,前世的爱,今生的恨! 我要你,一样样的还回来! 洛羽低下头,眼底带着一丝黯然。 他终究还是不需要她,哪怕是朋友。好像这个朋友,也只是她自己的认可而已。 他从来不在乎! 一抹晨烟于柴房升起,恰如一声蝉噪于深林响起。 古瑾萱费了大半夜的功夫,终于将一个葫芦掏空做成了酒瓶,镶口的塞子是用软木做成的,美观又适应,中间细的部分用红绳系上,连接着软木塞子。 今天她换了一身轻松宽大的短打,带上了镰刀,将酒葫芦注满了酒,托在手心,仰着脑袋,对房顶上的俩人唤道:“忘尘哥哥,洛羽姐姐,你们快快下来,我们一起去打椿!” “打椿?”洛羽来了兴趣,飞身落在地面,盯着古瑾萱梳起来的两个翘辫辫儿,问道:“古妹妹,那是干什么?” “吃的,可香了!姐姐,你看春天都来了,我们这些农家人啊,最喜欢就是春天了,可以吃到很多很多的野味,有香椿啊,竹笋,厥苔,还有石鸡,桂鱼等等!” 古瑾萱兴致勃勃的为洛羽介绍着。 洛羽则睁大了双眼,咂了咂舌,从小生活在瑶池,还从未听说过那么多好吃的,要说瑶池独有的春蚕,对她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食了。 “那还等什么,古妹妹啊,赶紧带姐姐去吧,姐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古瑾萱瞧见洛羽这模样,不禁莞尔一笑,开心的道:“爹爹说,富贵人家的子女都高不可攀,洛羽姐姐美若天仙,却不想你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古瑾萱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葫芦递给摇身落下,一脸慵懒模样的李忘尘:“忘尘哥哥,这是我给你做的酒葫芦,可以挂在腰间,你喝酒的时候方便一些!” 李忘尘目光炯炯,一把接过这金灿灿的酒葫芦,脸上乐开了花。 “哈哈,你真可爱,多谢!” 李忘尘抬起来手,轻轻揉了揉古瑾萱的脑袋,又拽了拽她两条高高梳起的辫子,当着洛羽的面公然的戏弄起了她。 洛羽看在眼里,一巴掌拍在李忘尘的手上,嗔骂道:“不要欺负古妹妹,不然我打烂你的屁股!” 李忘尘收回了手,尴尬的摸着鼻子,傲然的瞥了洛羽一眼,小声嘀咕着:“母老虎!” 但这句话他可真不敢让洛羽听见,不然,这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的,他真的很无奈。 “走吧,洛羽姐姐!” 古瑾萱被李忘尘这一挑逗,脸红到了脖子根,拉住洛羽的衣角,二人可不管李忘尘跟不跟,甩下他就大步走了。 被嫌弃了? 李忘尘两世为人,脸皮可厚得很,踱着步子,灰溜溜的跟了上去。 春水泛绿,满山花红,天朗气清,日光倾城。 于山而言,这里群峰连绵,一眼望不到边际,于水而言,这里大江逶迤,如缕缕的绿带奔腾向天际。 青葱的小麦稀疏错落于阡陌,太阳蒸腾的暑气宛如透明的雾,肉眼可觅。雏燕恰恰学飞煽动着稚嫩的翅膀,深林一种传来戴胜鸟的鸣叫,山峦静谧,隐隐透露出的阳光,烟波流水就像浓墨泼洒出来的罨画。 水边布衣女子赤脚踩上鱼矶石,木槌轻举,捣衣声仿若一首田园的诗篇,婉转在山野之间。 洛羽头一次见过这么美丽的画面,她的浅笑,是湖畔杨柳岸,绽放的一朵油纸伞,旋拂轻容,美不胜收! 山峦之间睡着松垮垮的碎石,接受了雨水风霜洗礼,宛如一个个低矮的小人,为踏着青青草,绵绵绿叶的三人颔首致意。 终,他们停在了一处小溪旁,两道葱葱绿绿,匍匐着柔软的小草,挺立着粗壮的芦苇,透过绿莹莹的植物,隐约可见点缀在其中的一些野花,红的,黄的,紫的……它们像夜间的星星在眨着眼睛,伴着微风起伏,轻轻摇动一阵阵芳香。 水中的溪水不见透明,却绿得宛如富有神韵一般,咕噜噜的冒着泡儿,古瑾萱说那是桂鱼吐的泡泡。 溪边的岸上不远,生长着一株株高大的乔木,乔木平滑或是微纵裂,树冠扁球形,树干高大笔直。四月,鳞芽已经长绿了,点缀在高高的枝头,好像烈日下撑起来的一把大遮阳伞。 古瑾萱扬起来脑袋,熟练的在其中游走着,不一刻,她挑选了一棵树干比较细小纵裂的椿树,伸了伸手,将镰刀环别在腰上,双手抱树,脚步一踏,竟灵活得像只瘦猴一样,轻轻松松爬上来树。 洛羽眼里露出一丝惊讶,这乡野的女孩子,还真是厉害! “啊!” 突然,爬到了半高的古瑾萱脚下一滑,从树上坠了下来,李忘尘手疾眼快,顺势将她抱住。 “你没事吧!” 李忘尘将古瑾萱放下来,却发现自己的鼻尖臭臭的,他用手一摸,抹下了一团白色的黏稠脏物。 “鸟屎!” 古瑾萱笑弯了腰,刚才她不相信在树上摸到了这个东西,才失手滑了下来,李忘尘伸手将她接住,可就是那么一不小心,她抬手碰到了他的鼻子。于是,就有了后面这一幕。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李忘尘从山上一跃,纵身跳入河中,嬉起了水花片片。 古瑾萱不避闲人,清脆如银铃的笑声,震了山涧空响。好一会儿,她才捂着肚子站起来,拾起了镰刀,继续寻找可以攀爬的椿树。 洛羽眉目含笑,此刻竟也觉得妙趣横生,一把拽住想要爬树的古瑾萱,眉头一挑,道:“何须那么麻烦,看我的!” 说罢,她旋身飞起,淡蓝的长裙宛如蔚蓝的天空,清丽动人的身影仿若轻盈的白云飘飘,恣意悠闲,却无处不透露着动人的气质。 “哇,洛羽姐姐好厉害!” 古瑾萱嘴里嘣出了一句又是羡慕又是震惊的话,仰着小脑袋,激动的涨红了脸蛋。 洛羽轻轻踩在椿树之巅,嫣然一笑,高声道:“古妹妹,我就全摘了下来!” 但听她的声音,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夹着几分媚,乍一听似那黄莺出谷,鸢啼凤鸣,清脆嘹亮却又婉转柔和;再一听去,却又如那潺潺流水,风拂杨柳,低回轻柔而又妩媚多情;细细再听,只觉天阔云舒,海平浪静,令人心胸开阔欲罢不能。 如此美妙的声音,可真教人陶醉。 “好的,洛羽姐姐,你小心点!” 古瑾萱仰着头,只见得一株株椿芽别在枝上,宛如风吹叶落,簌簌一片,又似漫天飞絮,飘飘扬扬。 不消一刻,古瑾萱装了一个箩筐,便唤停了洛羽。 洛羽直觉得好玩,听见古瑾萱的声音,恋恋不舍的从树上跳下来。 日光正高,照在她的额头上,渗出一些细密的汗珠子。 李忘尘从水底扑腾起了身子,仰天吐出一口水,将双手高高捧起,激动的叫道:“我抓到鱼了,我抓到鱼了!好肥啊!” 洛羽和古瑾萱急忙抬头望去,只见浑身湿漉漉的李忘尘,头顶绑着发的布条都松散开了,双手里掌着一条漂亮的大桂鱼。 鱼鳞被太阳光射得发着亮光,摆动尾巴,疯狂的挣扎着,却被李忘尘修长的手死死抓住,脱不了身。 “我来了!” 洛羽双眼发光,见李忘尘抓住了大鱼,自己怎么也得试一试。于是,她什么也不顾了,纵身一跳,却是直直的向李忘尘扑过来。 “不要!” 李忘尘望着半空扑下来的洛羽,兀自张大了嘴巴,嘴里发出一声类似野兽发出的、尖锐的颤音。 下一刻,水花四溅,李忘尘身子被撞开,鱼儿顺着他手心一滑,缠缠绵绵的溜进了水中,不见了踪影。 “我的鱼,我好不容易才捉到的,你赔我……” 李忘尘怒气冲冲的一把抓起落水的洛羽,于是,就见到了那令他再次喷鼻血的一幕。 洛羽被呛了一口水,从溪底下捂着鼻子站起身子,淡蓝色的长裙被水打了一个湿,紧紧的覆在曲线玲珑的身材上,该凸的地方凸,还细的地方细,真是应了那句话: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李忘尘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一幕,好一副撩人的美人出浴图啊! 他目光灼灼如若喷火,再也挪不开了。于是乎,洛羽那一头水润的长发仰天一甩,带着百滴水珠,如同一柄温柔且妩媚的刀刃,重重的切割了李忘尘的双眼。 伴着一声惨不忍睹的惨叫在耳畔响起,李忘尘蒙住了双眼,倒在水中,痛苦哀嚎,不觉仰头吸下了一口溪水,呛得满脸的泪花。 第九十三章暮歌 绿水汤汤的溪流犹如织女那银得发亮的秀发迂回在山谷间,静谧的流淌着。偶有水花激起,于空气中划出一道道雨花,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在水面三米上下的位置,升起了不规则的彩虹,五光十色。花红柳绿,恰莺婉转,端的生为那美妙的流水配上一阵阵婉转如银铃般的鸟鸣声,为这片寂远而神秘的大山中添了一笔艺术的色彩。 中午的阳光多了几分炙热,垂直地射着大地。一丝从山谷吹来的风,经小溪凉润的水气调剂了,不燥的拂着山岗。 地面的青草微微俯下了腰肢,抽出一丝嫩黄,在骄阳底下,饥渴的歪向溪水旁,小溪岸上的汀兰,香气浓郁,颜色青葱,一路伸向远方。水中的芦苇丛在流水中轻轻摇曳,荡漾开水面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青青的叶片是那样柔滑,迎着清风一阵阵,舒展纤细的腰身,如麦穗滚滚,浪花朵朵。 君可见,溪水漾着笑涡,青青翠翠的着实好看呐! 古瑾萱背上了箩筐,沿着山林走下。她踏着岸上零散堆积,被水冲刷得光滑玉洁的鹅卵石,放下箩筐后,寻了一根木棍,坐于一块凸起的巨石上用镰刀削着。亮晶晶的眼睛里黑白分明,炯炯有神。不一刻,一根锐利的鱼叉就做出来了。长长的睫毛下堆着青稚,张望着水里两道被水呛到的身影,黑黝黝的脸上缀着春花一样的笑容。 凉润的水气调剂了干焦的空气,令人舒适、惬意。 她脱开了小布鞋,露出两只小脚丫,踏在鹅卵石上,一点点的踩进冰凉的水中,四月的温度还不是那么高,溪水还是那么凉。 努起一口气,下了水,溪水围在她的宽大的短打上,轻轻裹在纤纤细腰上。 她熟练的举起了鱼叉,盯住了水下石底游过的一条小桂鱼,猛地扎了下去。 李忘尘摸索着爬上了岸,倚在岩石上。半晌没能将眼睛睁开。只见得,那身上的溪水洒了一地,太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他身上,抬手顺了一把松垮垮头发,只见他郁闷的取下腰间的酒葫芦,一口一口的抿着。 他不想再去看洛羽惹火的身材,盯多了准没好事儿。 洛羽瞧了瞧李忘尘那副难受的样子,竟有些于心不忍,憋了一口气,穿进水底下,打算给李忘尘找一只鱼儿,以表示自己的歉意。 古瑾萱不愧是抓鱼的高手,不消一刻,手中的鱼叉上精准的插到了一只鱼儿,她高兴的走上岸,正想将这个鱼儿给李忘尘瞧瞧。却见溪中激起了一串水花,洛羽钻出水面,激动的吐着溪水,冲李忘尘叫道:“我抓到了,还你鱼!” 话落,她仰天丢出了一只金灿灿的鱼,李忘尘闻见声音,遂脚心一踏,鲤鱼打挺的翻身而起,凌空伸出一抓,却见是个三寸大小的小鱼,和之前他抓的大桂鱼比起来,还不够塞牙缝呢。 无奈摇摇头,他将它扔在了水里,对着洛羽喊道:“你就不能抓一只大一点的吗?” 他立在了岸边,见地上有一块黑黑的圆石,比鹅卵石还要圆润许多,便一屁股坐了下去,还别说,比靠在刚才那块岩石上舒服了太多。 “咕噜!” 那圆石下发出一声闷哼声,不堪重负的张开了四条小腿,一尾一头,只见那伸长的脑袋下,两只鼻孔朝天,圆圆的眼里带着一丝人性的愤怒,射出一道凶光,张开了红红的嘴巴,一口咬在了李忘尘的屁股上。 “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李忘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疼得龇牙咧嘴,脚心一滑,直接栽进了水中。 古瑾萱方才看见,李忘尘的屁股上坠着一只个头很大的乌龟,她不由得吃了一惊,终是实在忍不住笑得浑身颤抖起来。 你说一个人的运气怎可能背成这样? 李忘尘从水中站起来,奈何这只乌龟死咬着他不放,他那脸上颤动的肌肉,都快扭成了麻花状。 李忘尘两手拽得越用力,它咬得越紧。 “要我帮你吗?”洛羽眉眼弯弯的望着他,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有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气飘着。嘴里吹出了一口幽兰,扑在李忘尘的脸上。 李忘尘将头低了下来,默默的转过身,撅起来了屁股! “原来是一只有灵性的乌龟啊,怪不得它非要咬你了!灵龟,下来吧,他不是有意侵犯你的!” 洛羽轻轻抚摸了一下龟壳,一股灵气从手中溢出来,她轻轻的将它抱住。果然,那灵龟在洛羽的手中,立马收了眼里的凶光,竟是松开了咬住李忘尘屁股的嘴巴,任由洛羽抚摸着。 “嗯,还挺可爱的!” 洛羽捧着它看,只见它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也在盯着洛羽看,眼里闪着好奇的光,有趣的眼皮从下往上一翻一翻的,光秃秃的头顶露着两道红色的痕迹,代表着它的惊人年轮线。其身长更是达到了二十多厘米,在龟群中俨然也是个强壮的大家伙了。 李忘尘揉了揉生疼的肉,一道殷红的血迹将裤子都染红了,他气急败坏的瞪着洛羽手中躺着的灵龟,指着它狠狠地威胁道:“今晚红烧你!” 那灵龟眼神一凝,张牙舞爪的盯着李忘尘,脸上似有不服,高高的抬起了鼻孔。 洛羽鄙夷的看了看李忘尘凶神恶煞的模样,将灵龟抱在了怀中,不满的说道:“哼!这么可爱的灵龟你也下得去手,臭小子,你若是敢对它图谋不轨,我跟你没完!” 说罢,她一手挽起裙摆,莲步轻移走上了岸,剩李忘尘一人在水中凌乱。 古瑾萱见李忘尘的身上流了血,关切的问道:“尘哥哥,你没事吧?赶紧上岸,让我帮你看看伤口!” “没事,不疼!” 李忘尘尴尬一笑,将衣服往下拉了拉,正了正身子,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用手催着真气,治疗被灵龟咬伤的地方。 洛羽高兴坏了,抱着这只灵龟,竟舍不得将它放走,而这只听得懂人话的灵龟,也在她的怀中,一动不动的躺着,并无要走的意思。 于是,洛羽眉开眼笑,望着郁郁不乐的李忘尘慢慢走上岸,挺起胸脯,趾高气昂的炫耀道:“臭小子,你有阿九,我也有灵龟!对了,小灵龟,你以后就叫王八了!” 怀中的灵龟居然人性化的点了点头。 李忘尘瞪大了眼睛,显得不可思议。 这只灵龟既然有意识,为何要听从洛羽的话?这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让他碰上了,一只乌龟化灵,至少也要修炼好几百甚至上千年,洛羽手中的这只灵龟起码也是两千年以后,在九州大陆来说,也是极其稀有的灵兽了,怎会出现在这片山野之中? 关键是,王八这个名字,不是骂人的吗?它居然接受了! 古瑾萱凑了上来,从箩筐里拿出几块饼,分递给二人和灵龟,自己则选择的坐在了李忘尘的旁边,对洛羽笑道:“洛羽姐姐,你真是拾到宝贝了,祖辈上流传下着我们这山上有一只长寿灵龟,只要看见它的人,许下的愿望都能实现哩,我也要许一个!” 说罢,她合起了双手,闭上眼睛,诚挚的许下自己的愿望。 李忘尘愕然一笑,轻轻问道:“小丫头,你许了什么愿望?” 古瑾萱瞟了李忘尘一眼,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抓住自己的裤腿,不说话了。 李忘尘瞧见她这个模样,顿时嘴角一抽,心里顿时明了,抓起手中的干饼,如同嚼蜡一样咽下去。 突然,古瑾萱扬起了脑袋,向李忘尘问道:“尘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洛羽姐姐呀?” 一时无话! 洛羽脸色带着一道狡黠的笑容,死死的瞧着李忘尘,很是好奇他怎么去回答。 李忘尘将手中的饼一口吃下去,又取了手中的酒葫芦喝了一口,一句话也不说,只有脸上浮现出一抹难言的苦涩,继而缓缓摇了摇头。 那年,他和她一起逃难九州,行走在冰天雪地的漠北,相偎相依,连枝共冢;站在蚕丛鸟道上观龙跧虎卧的山峦,含情脉脉,共挽鹿车。坐在海边看过壮美的落日潮涌,如胶似漆,故剑情深……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一曲红尘笑,一曲霓裳羽衣。 一道倩影,一生一世。 李忘尘手回心神,见两个女孩都盯着他看,觉得这摇头还真有些不妥,便咧着嘴笑道:“这丫头脑袋缺根筋,谁会爱上她?我喜欢的女人必将是温柔似水,小鸟依人的!” “嗯!” 古瑾萱听到这话,开心得跳了起来。 洛羽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把丢下手中的王八,咬牙切齿的抽下了腰肢环着的长鞭,随手扬起,带着一道劲风,抽向李忘尘。 “洛丫头,你别太过分了!” 李忘尘用手抓住鞭子,脸上露出一抹怒气。洛羽卷住鞭把,脚心往后微微使劲,便作势一拽,李忘尘只觉得一股巨力涌来,身子往前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 “你敢骂我脑袋缺根筋,我要抽烂你的嘴巴!” 洛羽将鞭一扭,挣脱了李忘尘的手,往他的下腰切去。 古瑾萱奇怪这二人刚才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还大打出手。吓得脸上大变,急忙站在二人中间,劝道:“洛羽姐姐,尘哥哥,你们别打了!” 李忘尘眉头一挑,抱了抱胸,将头扭到了一边,道:“小瑾萱,你闪开,我要将她揍成猪头!” 洛羽将鞭子收回来,嘴角微微一勾,不由得轻笑出声,指着上空,骂道:“狗仗人势,有本事去上边打!”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李忘尘拍拍手,自个转过身子,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去,待行了几十米后,他双手展开,身子化作一道离弦之箭,猛地蹿进了山林之中。 “你这个怂货!” 洛羽气鼓鼓的跺了跺脚,才发现自己刚才过于暴躁将怀中的王八丢了出去,此刻还在地面四脚朝天的躺着,怎么也翻不过身子。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不知什么时候生了一阵风,一抹淡淡的云彩,笼罩在远山周围,云层从山顶集聚。不一刻,天空落起了春雨,轻轻地,细细地,听不见淅沥地响声,像一种湿漉漉地烟雾,轻柔地滋润着大地。 古瑾萱坐在门槛上,理着箩筐中的椿芽,脸上有些担忧,一直伸着脑袋,张望着远处。 “洛羽姐姐,尘哥哥不会出事了吧,天都快黑了,怎还不见他回来?” 洛羽坐在凳子上,眼睛一定放在桌上慢吞吞爬行的灵龟,漫不经心的道:“他敢回来,我打断他的腿!” “其实尘哥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那日你还在昏迷,他去打了鱼,亲自给你煲了鱼汤,又是喂你喝下……洛羽姐姐,你可知道那日他背着你,骑着马来的时候,浑身是血,都看不清模样了……” 洛羽闻言,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想到了当时与十万大军的战斗,她杀害的那些无辜将士,不禁身子轻轻颤抖了起来。 古瑾萱瞧了瞧洛羽的样子,心里疑惑,赶紧站起来道:“洛羽姐姐,你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古妹妹!” 洛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站起来身子,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映在苍白的脸上,颇有几分病态的娇美。 “咳咳……” 李忘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盯着洛羽苍白的脸蛋,一脸正色的道:“在那一场大风中,那些人啊,不过是受了点伤而已,一个没死,你不必那么介怀!” 洛羽眼睛亮了亮,脸色顿时变得红润了起来,抬起来头,望着李忘尘,训斥道:“臭小子,你知道回来了?你骂我这笔帐怎么算?” “算什么啊?我没做错什么呀!” 李忘尘笑逐颜开,手中扬起一把香荑,自我陶醉在鼻尖下嗅起来。 洛羽冷着脸走出门,李忘尘却立马将香荑递了过去。 洛羽一愣,回头忍笑阶前立。 李忘尘干脆苦着脸,只道:“我错了,我去做饭!” 洛羽满意的接下香荑,笑靥如花。 一抹红光爬上了李忘尘的脸蛋,他熟练的引燃柴火,有条不紊的准备这顿丰富的晚餐。 洛羽提着一把粽叶扇,好奇的对着灶不断地吹气,弄了一个满脸的灰尘后,望着李忘尘清瘦的身影,竟看得入了神。 暮色四合,一盏灯放在桌子上,照映着几碟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洛羽满脸的烟灰,流着口水,忍不住直接动了手。 一双筷子适时拦在了那碟香椿上,李忘尘脸上带着一抹严肃,喝止道:“野丫头,用筷子!” “哼,就不!” 洛羽推开他的筷子,直接用起了手抓香椿。 古瑾萱见着俩人的动作,不觉脸上有些苦涩,他们男才女貌,欢喜冤家,本就是天生一对。 小雨疏疏,门前的柳树在雨水下,垂着腰肢,洗伐着白日被喧嚣染上的灰尘。 暮色拉下了夜,黑笼上了大地,漫天的白雾纠缠在一起,吞噬着黑夜的一切,化作迷蒙一样的混沌,什么都看不见。 第九十四章神秘来客 第二日,刚刚蒙蒙亮,浓白色的雾还未散去,见不着天际的苍廖。走出客栈的大门,能看到墙角的小草战栗的匍匐着,胜着晶莹的露珠,压弯了叶子,压残了低花,湿漉漉的一片,。 李忘尘背上了寒霜剑,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儿,一身青色布衫紧紧的束在身上,将高挑而清瘦的身影衬得更加英气。 眉带一抹三分笑,嘴角扬起七分惰。 青稚的俏脸,长眉似柳,黑眸耀眼,笑起来如弯月,肃然时若寒星。直挺鼻梁,唇色绯然。轻笑时若鸿羽飘落,静默时则冷峻如冰。侧脸的轮廓仿若用刻刀精雕细刻出来的,轮廓分明,线条饱满,精致又显粗犷,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自成天然。 此刻他挺着胸,半仰着脑袋,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豪侠之气。 洛羽还是昨日的打扮,一只玉簪轻挽秀发,水瀑似的盖在后腰上,宛如一个乡下的小家碧玉的女子,可那眉间透露出的灵动,以及惊若天人的脸蛋,已经无法用言语描绘出她的美了。 她抱着灵龟静站在李忘尘的面前,眼眸若水,盛着秋风与明月,素手如雪,胜比那白雾的颜色还要鲜明啊。她不论是站在何处,都是那么的引人注目,心神皆震,艳羡无他。 古瑾萱脸色有些苍白,正如她一直恐惧着的担心,李忘尘和洛羽还是要走了! 而她,只不过是个客栈店家的女儿,山野的女儿,她不能向他们一样有一身强大的武功,甚至连那马鞍也跨不上去,更别提浪迹天涯了。 他们始终是路人! 从小到大,古瑾萱在这条官道上见过了太多太多,那一个个行人驻足在这里,不消几日就会离开。她看的太多了! 可今日,她竟是愣住了,傻住了,她不想让这两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哥哥姐姐就这样离开。可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挽留他们。 她不再是三岁的小孩子,做不到拽住他们的衣角,痛喊着让他们别走,即使,她很想这样做。 昨日当着灵龟许下的愿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可能实现。她知道自己一点儿不配,什么灵龟,不过是自己送出去的、一只两千年的乌龟而已。 可,心里真的很舍不得! “你们真要走吗?”古瑾萱突然觉得自己问出来的话卡在喉咙上,像被火烧了一般,哑得不成样子。 风渐起,有些凉,扫过地上的花草,露水顺着叶上一滑,缀在了地面。杨柳傍着枝干,耸拉着腰肢,沉默不已。 空气泛着雾气的冰凉,随风刮在脸庞,李忘尘面上没有什么笑容,只是抬手摸了摸古瑾萱的脑袋,很轻。 他道:“小丫头,别惦念太多!” 一句话很简单的话,他放下了手,转身离开。 古瑾萱眼圈红了,望着大步向前走去的李忘尘,她觉得他好无情。声音悲怆,呼唤着洛羽“洛羽姐姐,我们还会再见吗?” 说罢,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洛羽心里一痛,拉住古瑾萱的手,将她拥在了怀中,一句话也没说。 半晌,她放开了她,递给一个灿烂的笑容,轻道:“我们还会再见吧,我保证,用不了多久!” 古瑾萱擦擦眼泪,破涕为笑,使劲的点点头:“下次,我们一起去捉螃蟹,抓石鸡!” “会的!” 洛羽轻轻转过身子,脸上的笑容隐去,一股寒气从她的眉头逼起来。 古瑾萱站在苔藓氤氲的台阶上,注目选送。脸上挂着抽噎的痕迹,将走向浓雾中的洛羽步履浸染。 不知何方再度燃起来的麝香,青烟袅袅,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桃瓣已谢,于一夜潇湘小雨中,打落在地面,和着官道的泥泞,满地凄迷残香。 敛裙轻移,黯然销魂,影影绰绰。 她不甘的冲着他问:“为何要对古妹妹如此无情?” 他停下步子,转身望着她,满脸的冷峻:“除非不走,永远留在这里?” 她只觉得这话模棱两可,眼睛缩了起来,冷冷说道:“你这人不可理喻!” 他轻轻一笑,叹了一口气,转身继续走,将她甩去了老远,大声道:“我们只不过是个路人,为何给她留下念想,让她一辈子也不能释怀?于你,也一样,洛羽!快走吧,我们耽搁了太多的时间了!” 洛羽闻言,抬起的脚步顿住了,她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悲愤不已。 他还是没有当自己是朋友吗? 她突然笑了起来,颤声道:“你走吧,李忘尘,店家已经给我们指了路,我知道该怎么走,从今往后不需要你了,也不需要你报恩,我们互不相欠!” 她转过了身子,就坐在官道上,任由露珠将她的衣服打湿。怀中,灵龟睁开了双眼,用前肢轻轻搭在她的手心,圆圆的眼珠子灵动的转着,似是在安慰她一般。 李忘尘停下了步子,洛羽这丫头的性子还是太蛮横了,她怎知自己为何要对古瑾萱如此无情。 两世为人,古瑾萱的小心思他岂能不知道,他绝不会给她任何的念头,他也不会去破坏她的生活。 因为,忘尘剑尊,这个身份对于九州的历史来说太过敏感了! 他只是个浪迹江湖的坏人而已,这一生,恐怕不能像个平凡人生活了。 他重新转过了身子,走了回去,洛羽还在低着头,委屈巴巴的将怀中的灵龟翻来翻去的转圈圈。 李忘尘笑着,站在她的面前,轻声道:“洛丫头,没有我,你会迷路的,你确定要撵我吗?” “你走!”洛羽瞪了他一眼,噘着嘴巴,一脸的不开心。 李忘尘戏谑道:“那我真走了!” 得了洛羽的肯定,他没有任何犹豫,展开步子,飞上了天,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洛羽见他走远,站起来身子,气得直跺脚。 “我恨你,李忘尘,别让我再见到你!” 她直觉得失落,跺了跺脚,又是转身又是顿脚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泪都在眶里打转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某个躲在暗处的少年不禁挺直了身板,耀武扬威的走上了官道,高傲的盯着洛羽,这个百试百灵的“威胁”,还真是管用,将她吃得死死的。 “我就说,没有我,你不识路的,怎么,还不走吗?” 少年眉眼弯弯的看着他,身如玉树,英气十足! “李——忘尘!” 洛羽咬牙切齿,脸上又是喜又是怒的,一把扯下灵影鞭,脚下生了一阵暴躁的风,卷起地面的落叶,袭向李忘尘。 脸色一变,这个“喜怒无常”的丫头又抽风了,李忘尘吓得脚下一个机灵,竟是扬起了一阵灰尘,撒腿就跑。 “站住,今天本姑娘非得将你打服气了……” 浓雾还没撤开,绿林茂盛的官道上,俩人一前一后,快得如同闪电划过长空。 他们,都在用生命在奔跑呢。 两日后,古瑾萱依旧怅然若失,用手撑着下巴,坐在客栈的门槛上,一直盯着远方看,一动不动入了神。 眼睛里挂着一丝伤感,圆圆的小脸上略有憔悴之色,身形清瘦了许多,这副模样让人看了直教心疼! 店家这几日虽然不说话,但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上那个额头长太阳胎记的少年了。 可他没有办法,爱情一直是一件让人不知所措的事情,发生得很偶然,思念得很猝然。 没有任何办法! 晌午的太阳高高的悬挂着,店家坐在杨柳树下继续编制着竹笼,这几日生意真的很差很差,竟没有一个客人来往。 官道上的花草又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四月的风很轻,刮在面庞,可以将额头的汗珠子吹干,凉凉的,很舒服! 一个身着干练长衫,头戴面罩,身材高挺的黑衣人提着一柄剑,从远处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他闻见了一阵酒香,遂顿了脚步,扭头看向这座简陋的驿站一样的客栈,两张幌子插在客栈门前的左右两侧,左边是歪歪斜斜用毛笔写下的“驿客”两个大字,右边的幌子上的“酒”字却是红色的,遒劲有力! 手腕抖了抖,他提上剑,径直的往里走去。 店家眼睛一亮,急忙上前招待:“客官午好,请问是需要住店还是吃饭?” 那戴着面罩的黑衣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淡淡道:“吃饭!” 店家急忙躬身请他进了客栈,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唤起还在神伤的古瑾萱帮忙去做饭了! 黑衣人瞧了瞧屋里的摆设,虽说是简陋,倒也干净。他将剑放在床上,提起了壶,倒了半盏茶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揭开了一丝面纱,露出尖尖的下巴,没有一丝赘肉,更让人惊叹的是,他那细腻的皮肤竟如同圣洁的雪花一样白。 不需多时,几碟小菜上了桌。 店家有些好奇的扫了这个黑衣人一眼,好奇他是否会取下头顶的斗笠和面纱。 店家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却被黑影人看在了眼里?他微微倾了倾身子,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容,从怀中摸出一腚银子,呈了过去,道:“店家,向你打听一件事,这几日,可曾见过一男一女,对了,那男的额头有一块太阳形状的胎记,不过人长得非常帅气。女的应该很漂亮,身材很高,大概都是十八九岁的样子!” 店家接过银子,闻见黑衣人的话,不禁身子一颤。这个黑衣人浑身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又配有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又想起当日李忘尘和洛羽浑身欲血的模样,只得低下了头,又将银两放在桌上,赔笑道:“客官,吃点饭不必那么多的银子!” “你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说说!” 黑衣人声音一沉,却没隐藏下那声音中夹杂着的一丝激动。 “我……我不知道!”店家使劲的摇头,唯唯诺诺的答道。 “哗!” 一道剑光从店家眼睛里亮起,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把冰冷的剑已经出了鞘,正抵在他的脖子上,寒气凌人。 坐在门槛上古瑾萱赶紧站起来身子,哭诉的跪在地上:“不要,求求您,不要伤害我爹,我见过忘尘哥哥!” “那就由你来说,他们去了哪里?”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盯着跪在地面的古瑾萱,心里却实在好奇和李忘尘分开的这半个月经历的事情。 当他寻到陈国吾夷城,终于在人们的口中得知了李忘尘的消息,还被当地人当作神仙一样对待,敬仰他,神话他。 更加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人们的对当夜那场大战的描述中,还提到了一个天仙一样的女子。 果然,这家伙到哪里,都十分深得女孩子的喜欢。 看着眼前这张黑黝黝的脸蛋,却长得十分可爱动人,这让黑衣人更加好奇跟在李忘尘身边的那个女孩,是否跟人们说的一样,如同天女下凡,气质惊人。 黑衣人放下了手中的剑,这一刻的功夫却吓得店家满脸是汗。 古瑾萱轻轻的抬起头,眼圈转了转,小心的说道:“客官!忘尘哥哥和洛羽姐姐已经走了两日,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过你看外面这条官道,如果你星夜兼程顺着赶,或许还能追上他们!” “多谢!” 黑衣人将剑入了鞘,收敛身上的寒意,起身离开,却在经过古瑾萱的面前时,又停下了脚步,扭头问道:“你说那女孩叫洛羽?不知她长相如何?” 古瑾萱奇怪极了,站起来身子,黑亮的大眼睛闪着光,不禁在黑衣人面纱上多看了一眼。可尽管她怎么看,也无法看透那层薄薄的面纱,就像有一层神秘的色彩在笼罩着他一样。 “是的,洛羽姐姐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比画中的神仙都漂亮,恐怕天下,没有一个女人能比过她的姿色” “哦,有点意思啊!” 黑衣人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就像从冬天的凛冽,回到了春天的温柔。 说罢,她又古怪的瞧了古瑾萱一眼,提剑走了。桌上的饭菜一丝未动,那锭银两依旧放在上面,被太阳光照得亮亮的。 店家擦了擦被吓出汗,徒然松了一口气,看着黑衣人走远,才将古瑾萱拉了过来,小声道:“要是被他知道我们在骗他,可就惨了,萱儿,这个黑衣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我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走,这个地方待不住了!” 古瑾萱不以为然,笃定的道:“爹爹别怕,我们并非欺骗他呀,尘哥哥和洛羽姐姐要去的厉鬼峰,这条官道可是必经之地,只不过中途分岔了而已,至于她能不能走对,这可不关我们的事了!” 店家听了古瑾萱的话,宠溺的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你这个小机灵,这条路啊,直通梁京,谁会注意那条毫不起眼的分岔道!” “嘿嘿,跟尘哥哥学的,这样,他们就安全了!” 古瑾萱嘿嘿的笑了起来,只要提到李忘尘,她总忍不住开心的笑。 “但是,他们要去的是厉鬼峰啊,那个阴森森的地方,一个奇怪的村子。萱儿,李忘尘的身份绝对不凡,你往后,还是不要想着他了。江湖的事,咱们古家不要再过问了,平平淡淡的生活,比什么都好。走吧,去为你娘上柱香!” 一老一少,相互搀扶着上了山路,此时,阳正艳! 他们的身子,在巍峨的群山间缩成了两个豆影,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第九十五章猎虎 厉鬼峰坐落于陈国之西,这里群山连绵,巍峨耸立,层峦叠嶂,险不可攀。及高处而瞰,一道道高峰宛如直插缥缈云端的春笋,峻峭无边,壮阔无比。朝云出岫,在青青翠翠的山峦间,织上了一层云纱缭绕半山,像仙娥在翩跹起舞。太阳穿透云雾射下来,映照重峦,霞光顷泻万山,婉约渡上一层金衣,降落在这片神秘的土壤上。 厉鬼峰在这片群山中显得低矮极了,高空被云层覆盖,太阳光照不下来,呈现出黑幽幽的一片。莽野遍是数不尽的,遮天蔽日的古松和灌木,笔直又森严的伫立着,从山谷一直往山顶拥去。林海波涛,汹汹起伏,一浪高过一浪,一层叠过一层,那气势,震起远山十里,皆可闻见声响。其中更是荆棘密布,藤蔓纠缠,无一人可穿寻,也不敢穿寻。里面终年雾气腾腾,视线受阻,越往里越越是阴森恐怖。 更可怕的是,这里的深厚,神秘和传说浑然一体,高大威猛的野兽时常出没,其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骇人听闻,令人毛骨悚然。 千百年以来,这里一直是人类的禁区,不仅是因为有这些恐怖的野兽存在,这里还流传着一个传说。人们在信仰它,也在敬畏着它。 一直一直流传,千古不变! 举目四望,到处是耸峙的峰峦,险峻的峭壁,因而除神秘的厉鬼峰,他山银瀑飞溅,无声流寂,汇进山下一条蜿蜒,其势却趋于平坦的小河,小河澄蓝澈底,流过一个四面环山,与世隔绝的洼地小村庄。村庄依山而建,绿树成荫,合在村边,与清明的小河一同沉眠在这巍峨的大山下,青烟袅袅,鸟语花香。 一条逶迤的小路,满是白泥的小路,穿过层层叠叠的山峦,跨过雄伟壮观的山麓凿石,插向遥远的官道上。 昨夜一场新雨后,周山的树木更加翠绿了,叶片上耸拉着露住,随着大风扫过,倾倒周山的泥土和山野的清新味儿,像牧童唱起的牧歌,游离在天地之中,缥缈无踪,却动人心怀。 小村庄世代蜗居这河谷之地,被大山围绕,没有土地进行耕种。幸运的是这大山中野兽较多,河中的鱼儿也不少。 一年四季,他们靠打猎为生,信奉厉鬼峰的传说——巫神! 村里男人出门打猎,女人则在家用兽皮缝制衣裳,一直延续到现在。 因而,男人们个个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女人则秀慧外中,勤俭持家。 是早晨,浓雾还未全部散去,一行披着兽皮,虎背熊腰的汉子襻膊,绑腿,带着精良的弓弩,手提打造粗糙且沉重的大刀,寒光凛冽,摄人心魄。他们踏着崎岖的山路,劈开密阴的树枝,围成一圈儿,护着一个身材相较矮小,但英姿飒爽的男装女子,小心翼翼的穿行丛林。 尤家有女,单字曰雅,样极娇美,拟比桃李,好行小慧,聪明伶俐。芳年愈弱冠,每负衣裳,假以男身,好险斗勇,揎拳裸臂,飞扬跋扈。 同龄异者,皆喜姿之,好讨悦之,放纵娇之,以兄馈之,相交伴之。 然其少时予诵诗书,父兄溺之,母亦宠之,尊吾位,嘲长僩,亢心憍气,厌同龄之聒噪,数以越众山巅,客日暮,对浩瀚之疆,心许豪侠,诺言其是。 苍青的山脉得已浩日的垂怜,一望无垠的蓝天将仅剩的几朵白云推搡去了遥远的天际,明媚的阳光驱散山野的清寒,撤开浓雾的迷蒙。山峦将绿得发墨的颜色绽放给蓝天,回馈它无私的赋予。苍鹰盘桓在高空,发出嘹亮的叫声,飞鸟跃上了枝头,蹦蹦跳跳的嬉戏,满山开遍了五光十色的花朵,点缀在幽幽的绿草间……清冽的山泉,银白的飞瀑,寂远的大山,都在无声的赞扬着春晖的慈爱。 尤雅显得格外的安静,很乖巧的走在人群中间。她并非第一次跟着这群青年汉子上山打猎,但今天,他们的目标是两只非常凶猛的老虎,极其危险。 若非其中一只怀有身孕,这群汉子是绝对不敢上山来猎杀的。 但即使只需面临一只,这群人中的一些依然觉得这次的任务很艰巨,隐隐的担心和恐惧,让他们持刀的手都在轻轻的颤抖着。听说,那是两只起码有四百斤的大虎。一只就快临盆了,他们才将猎杀的日子挑选在了今天。 尤雅需要用它们的兽皮,缝制一件大衣,送给父亲尤无罪当五十大寿的生日兽礼。 而带领这群壮硕的青年汉子的人,是尤雅的亲哥哥——尤大奔! 尤大奔长得高大威武,虎背熊腰,一身爆炸型的胸肌在太阳光下发着褐色的光芒,马背头,模样粗狂,剑眉斜插入鬓,下巴留有一缕胡髻,梳得工工整整。 他是村里力气最大的男人,听说可以举起上千斤的巨石,因而被冠于村里“第一勇士”的名号,年约二十五,雄姿英发,是许多少女梦中最具有审美价值的美男子。 一行人披荆斩棘,沿着丛林直达深处。 林间不时传来野豚叫声,溪谷中不时传来猿啼声。薄雾稀释在丛林中,隐约可听闻密林深处的野兽行走声。 越往里,众人越是小心摸索前进,眼里带着凝重之色,手中的弓弩已经架上,全神贯注,时刻准备拉弓。 眼前危峰兀立,怪石嶙峋,深处的灌木杂草被什么东西糟蹋平了,视野开阔了许多,走在前面的尤大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从背上解下一小块满是腥血的肉,掷在了前方怪石下的一个黑漆漆的洞穴外,随后悄悄的抬起了手,靠在一棵能够遮挡身子的巨松下,示意众人躬下身子。 一行人稍有动作,便全部隐蔽了下来,连一丝细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他们手架弓弩,身边靠着磨得锃亮的厚重大刀,凝神屏息,望着前方的那个山洞,静静等待了起来。 果不多时,山洞里昂首阔步地走出来一只猛虎,吊睛白额,体型高大如牛,身上长着黄色的毛,并夹杂着一条条黑色的斑纹,胸腹部和四肢内侧有几片白色毛斑,那厚厚的黑黄相间的毛似件大绵袍。四肢健壮,爪尖刺出趾外,尾巴粗长,同样带有黑色环纹,如同一把钢鞭一般微曲摇摆,白嘴巴上还长着长须,威武雄壮。行走之时,体态呈流出线型,肌肉结实健美,充满了无穷的力感。 它低着头,嗅到了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一眼便望见丢弃在地上的兽肉,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爆发出一道精光。正想扑过去,身子却在半空划过,猛然发出“嗷”的一声嘶吼,声如洪钟,惊天动地。它跃上了岩石上,对着空气发出狂暴的吼叫,一声接一声,露出锋利的爪子和犬齿,透着森森寒光。 它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 尤大奔眼睛一眯,直接抬起来了手。 “嗖嗖!” 一枚枚冰冷的长箭从众人的手中射出,宛如漫天的雨珠子从天空坠下来。 猛虎爪子着地,带着四肢高高跃起,不退反攻,壮硕的身子宛如一道流光,撞翻一棵棵高大的树木,背后簌簌的箭矛落下,无一只射到它的身上。 眼里迸发出一道凛冽的寒光,它逮住了躲在树下的尤大奔。尤大奔此刻面沉如水,左手中抓着三支箭,右手已经放开了弓。 一丝冷汗映上了额头,尤大奔待那箭射了出去,一个滚地翻身,抓住长刀,险而又险的避开了猛虎抓下来的一击。 “轰隆!” 那一颗巨大的黄松,竟被猛虎一头扑下,折断了。它摔落在地面,众人才看见,它的身上插着三只箭,两支在胸前,一支在背部。 “吼——”疼痛让它发出一道道骇人的嘶吼,几经艰难的站起来了身子。 “吼——” 山洞里同样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接着跳出一只大虎,大着肚子,躯体较受伤的猛虎要小上一些,但那眼里盛着的凶光,让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它凄厉的冲着受伤的猛虎嚎叫,挪着沉重的脚步,横冲直撞的扑了过来。 众人急忙摸出箭弩,准备拉弓。奈何,那只受伤的猛虎又动了,伤口似乎并没有迟缓它行动的步伐,一道厉风划过,瞬间将一个青年汉子扑倒。 “散开!” 尤大奔怒喝一声,提着大刀,趁着这只猛虎扑倒同伴的瞬间,凌空劈砍了下来。 猛虎见势不妙,放开那被他抓伤的青年汉子,向后闪退了几步。奈何箭头插在身上,又经刚才的动作,让它流血不止,疼得哀嚎一声,倒在了地上。 尤大奔一招劈空,见猛虎倒地不起,却没有发起进攻,而是将那被抓伤的青年一把拽起来,让众人搀扶着。 后面的那只母虎眼带杀气,张嘴唬了唬众人,扑倒受伤的猛虎面前,用头蹭了蹭它的脑袋,又伸出舌头为它舔伤口。尤大奔扛着大刀,毅然的站在两只老虎面前,眼里带着一抹戏谑之色,狰狞的笑着:“什么时候,老虎也有感情了!” 脚下却沉沉的踩进了土中,一刻也不敢松懈。 尤雅从人群中站出来,手提着一柄精巧的三尺青锋,满眼的激动之色,催促道:“大哥,快杀了它们,好让我为父亲做一件大衣! “危险,退回去!” 尤大奔惊声一骂,眼里带着一丝焦急,死死的盯着两只猛虎。可尽管他及时的喝退了尤雅,那倒地的猛虎却在刹那间扑了起来,速度快得出奇,健壮的前肢高高跃起,锋利的爪子仿若带着千斤之力,向着尤大奔抓了下来。 “他奶奶的!” 尤大奔暗骂一声,坏脾气可不是盖的,抡起大刀斩了下去,双臂上鼓胀的肌肉隆成了巨石山峰。 只闻见“噗”的一声,长刀狠狠地劈在了猛虎的脑袋上,而尤大奔,也被猛虎扑在了地上。一人一兽,顺着山下滚了几圈后。尤大奔站了起来,胸前被猛虎抓出一个长长的抓痕,鲜血直流。 手中的刀子,从猛虎张开的嘴巴里拔了出来,溅起三米鲜血,洒在深林中。 一口温热的气体喘出,这只身强力壮的大虎,就这样死了! “吼!”母虎痛嚎一声,拽起来身子就跑,冲山撞林,激了树上的木叶簌簌直落,随风翩翩然然。 “这只母老虎不足为惧,追到它!” 尤大奔顾不上流血的伤口,抓死大刀,踏着树木往母虎逃逸的地方追去。 十几个青年汉子顿时极为默契的分为两队,人数多的一队被尤雅带上,追着尤大奔的身影而去。人数少的一队则留下来,扛上猛虎的尸体,带着那个被猛虎抓伤的青年缓缓下了山。 “轰,轰——” 山间里传来一道道树木被撞塌的声音,母虎挺着大肚子,累得气喘吁吁,疯狂的往深林密集的地方奔跑。 一道道箭弩拉开,射向母虎的身后,一个不慎,它的后肢上中了一箭,速度渐渐地慢了下去。 清风和着一丝凉爽,习习扫过山峦间。一道绝美的身影停在了山顶的一块岩石上,远眺着大山下的风景,那山谷中,有一条绿带似的小河,河岸上,伫立着星星点点的屋宇,低矮又破败,青烟直上,太阳斜射,却呈现出一副无比祥和,意境美满的画面。 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吗? 她静静地望着,看着,不经意的思绪飘飞,乃至忘了要找出躲在暗处的,一个非常惹人讨厌的家伙。 不料,那家伙此刻坐在离她不远的一块岩石下,直垮着脸,面上青灰一片。这几日一路走来,可没少受过被那绝美女子的毒打。取下酒葫芦,仰天灌了一口,他干脆偷着这个安静的时间,放松的眯一会觉。 突然,山峦的某一个方向,传来了一阵树木被撞断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响声,以及杂乱不堪的追杀声。 绝美女子的思绪被拉回,放眼看去。只见一头受伤的老虎,挺着大肚子,跌跌撞撞往她前面的方向逃窜。后面跟着一群壮硕的汉子,弓弩远射,那大虎身上,已经插了几支箭,受伤颇重。 绝美女人扭头向下一看就一眼,她的脚下,是一个百丈深渊的悬崖,摔下去,必死无疑。 而那只大虎,已经没有力气再逃窜,站在悬崖边上,畏惧的向后退了几步。干脆张着嘴巴,躺在地面,剧烈的呼吸着,等待死亡的来临。 众人围了过来,尤大奔扔了手中放光箭的弓弩,一把轮起腰上悬着的大刀,挪动着步子,一步步逼向那只大虎。 烈日下,只见他高高扬起了大刀,脸上露出丑陋的笑容,一刀斩下。 大虎流下了一道泪痕,闭上了双眼。 千钧一发之际,一块小石子从远处飞了过来,尤大奔手腕一抖,刀光错开……闻得“当”的一声,他手中的刀断作了两截。 尤大奔踉踉跄跄的向头退了几步,双臂传来一道痛麻的感觉,直接握不住手中的半截大刀,滑了下地。 “好大的……力气!” 只一瞬间,他大汗淋漓,跌坐了在了地上,满脸的苍白之色。 众人愕然!尤大奔是白鱼村“第一勇士”,一身力大无穷,无人能比,而他手中的大刀,更是厚重锋利。是何人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只凭一块石子就将他的大刀打断? 众人寻着地面的石头看去,这时候,地面上却投射下一道人影。 太阳的光芒有些恍眼,他们抬起来了头,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隐约见到一道绝美的身影从天而降,日光照在身上,渲染了一层七色的云彩,宛如九天仙女下凡,纤手一收,便轻轻的落在那只母虎身前。 第九十六章有仙自来,神女应如是 尤大奔还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 要说她长得有多漂亮,尤大奔也形容不出来,但他很肯定,就算将这世间的名画展开拼凑,也不可能找到她这样的艳绝美貌以及那惊人的气质。 这等姿容,已是凡尘所不能见了,更非凡人能够以想象描绘出来。 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从远处飞过来,围绕着她的身子,翩翩起舞;一朵朵野花,都倾了腰肢向着她颔首,在她那瑰姿艳逸的容颜下,都黯然无色了。她只是先用脚尖点地,就说那地上的泥土,也不曾沾染上她的鞋底。要说那一身粗陋的淡蓝色长裙,也不都是乡下的女子打扮,却在她身上穿出不一样的风味! 人靠衣装马靠鞍,谁见了她,敢道一声这是真理? 她甚至没有画一丝妆,云霞甘愿做了她的面颊、桃花甘愿做了她的娇唇、星辰甘愿做了她的眼睛、柳刀甘愿做了她的峨眉,蝉鬟翠减,螓首蓬飞,其上还缀着一个天然的月牙花钿,徒然增添了一道神韵,贝齿亮如夜明珠,昼夜可发出莹莹的光华。 她只是稍稍扫了众人一眼,众人却觉心跳猛然加速,仿若被勾魂夺魄似的,眼睛再也离不开了。 洛羽自然顾不上他人是如何看她的,声音冰冷的问道:“为何要对一只有身孕的母虎下手?” 她问出了这句话,才觉得有些多余了,他们是猎人啊。但不管他们是否回答,这只母虎已经奄奄一息了。眼下,她也只能轻轻的蹲下身子,用真气帮它疗养着伤口,然后一点点的,小心翼翼的去顺它的皮毛,让它安静下来。 这是个很艰难的抚慰过程,母虎刚刚失去了伴侣,又被这群猎人一路追着逃逸,一双眼睛中全是悲伤和惧怕,要想张口去咬她。 尤大奔眼里闪着灼灼光彩,早已被这个神秘女子的惊人美貌深深吸引住。眼见母虎张开了嘴巴,他急忙向她关切的唤道:“姑娘,这山林的野兽凶得很,你小心点!” 尤雅是这群人中唯一没有被洛羽美貌吸引的人,她作为一个女孩,自然心里也惊叹此女的姿色,但随即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了大脑。 她扭头瞧着这群一直以来都在围绕着她转的青年汉子们,此刻竟都是两眼发光的盯着那个绝色女子看,这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她虽算不上锦衣玉食,但生在一个族长的家族里,打小父母宠幸有加,大哥无微不至的照顾,村邻里人的喜爱,赞美。不论走到哪里,她都是别人眼里最美丽的人儿。村上的青壮年们都爱慕着她,将她当作仙女一样保护着。 洛羽的出现,让她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是嫉妒,深深的嫉妒! 她瞥着正为母虎疗伤的洛羽,不善的目光里透着一丝冷入骨髓的寒气,缓缓的将眼睛眯了起来。 洛羽自然感受到了这股浓浓的敌意,可身旁的母虎正值暴躁的时候,她需要将它尽快抚慰安静下来。不然,母虎的生命堪忧,它肚子里的虎宝宝也会没命的。 “小老虎,不要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你安静的躺好,我将这些箭头拔出来,再给你包扎伤口!”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动听,宛如天籁,落在众人耳朵里,宛如梦呓一般,实在挠人耳朵,痒痒的。 她的动作是那么地细腻轻巧,落在母虎的脑袋上,柔柔的宛如一团黑夜的火焰,渐渐地抚平它那颗恐惧又焦躁不安的心。 母虎嘴里不再发出吼声,垂着眼睛,亲昵的用脑袋顶着她的小腿。 她轻轻的用力,一点点的拔出它身上的箭,又运气止住了它伤口的流血,将自己的裙褶撕下一块,分别绑在母虎的伤口上。做完了这些,她才坐了下来,和着这只母虎靠在一起,脸上挂着比太阳光还要耀眼的笑容。 一只慢吞吞的乌龟。它行走的也并不算太慢,虽然从刚才洛羽站立的那块巨石上爬过来,它花了半个时辰,但这个速度,已经算是龟中的神龟了。 它嗅着她的味道,爬上了她的纤纤细手,枕在她左手心,眼皮往上一笼,沉沉睡去,这段路程,可累坏它了。 “看什么,看什么,都给我转过身子去!” 那头,尤雅终于忍不住自己暴怒的性子,左一脚,右一脚的踹在她身边的这群青年汉子身上。待他们都转过身子,不再盯着洛羽看,她方才解气的嘟起嘴巴,不屑的哼了一声。 可尤大奔还是在盯着洛羽看,这让尤雅很不舒服,气鼓鼓的走过来。一手抓住他的耳朵,一手插腰,恨恨不平的说道:“你也给我转过身子,不要被这妖女模样迷惑了。我们这里山高水远,又是这大山之巅,怎可有人出现,而且,人哪有长得那么漂亮的,你难道不怕她是妖精吗?” “妖精?” 尤大奔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想起刚才手中的大刀断成两截的一幕,他不禁忌惮的往后退了几步。 洛羽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好笑,轻声道:“难道长得漂亮的都是妖精?” “那不然呢?” 尤雅向前走了一步,抬头挺胸,神气的想要将洛羽从气势上扳倒下去。 洛羽攒眉蹙头,她不是太喜欢这个比她还要蛮横的女子。摊开右手,她轻盈又不失美观的站起身来,纤细体态婉柔娇媚,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霎时将尤雅的气势压了下去。 “姐姐说笑了,我不是什么妖精,你也不用这样敌视我!至于我为何来此地,故是想寻一条去白鱼村的道路而已!” 洛羽左手抱着沉沉睡去的灵龟王八,淡淡的望着尤雅,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白鱼村?” 尤大奔听闻这句话,脸上顿时一喜,什么妖精的事,都全抛在了脑后,殷切的笑道:“姑娘,你所站立的地方就是白鱼村的地界,而我们,也正是这白鱼村的猎人啊!你要去白鱼村,这里的山路确实难行,兜兜转转的,正好我们也要回去,在下可以为你引路!” “这……可以吗?” 洛羽扬起了漂亮的大眼睛,脸上荡起来了一层青稚的光,宛如一个俏皮可爱,心思单纯的灵动小姑娘。 不!好像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当然,姑娘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叫尤大奔,是这个村子里的第一勇士!” 尤大奔挺着胸膛,当着洛羽的面,握着拳头,拍拍手臂上鼓鼓的肌肉。 “果然够壮实!”洛羽眉眼弯弯的笑道。 尤雅望着俩人你情我秾的样子,顿时不乐意了,一把将尤大奔拉过来,怒火中烧的道:“哥哥,你看看你,都被这妖女诱惑成什么样子了,你若是敢带她回村里,我就不理你了!” 尤大奔无奈的挠挠头,眼里带着宠溺之色,轻轻的摸了摸尤雅的脑袋,低声道:“我的小公主,哥哥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你就行行好,不要闹腾了!” 尤雅双手抱胸,将头扭向一边,娇蛮的道:“不行,现在,我要你马上去将那只虎杀了!” 尤大奔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爽,摇头道:“妹妹,我们刚刚猎杀的那一只已经足够你缝制一件披风了,那老虎还怀着身孕,咱们就当做好事,放过它吧!” 尤雅冲着他怒骂:“尤大奔,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竟然这样和我说话。你真是不孝,爹爹好歹是过五十大寿,一块虎皮哪能聊表我的心意?你今天必须将它杀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洛羽在其中听出了一丝味道,收起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沉声道:“这虎妈妈已经怀有了孩子,谁也不能将它杀害,谁都不行!” 尤雅脸上一恶,扬起手中的长剑,咄咄逼人的道:“妖女,今天这只老虎本姑娘一定要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说罢,脚步猛踏地,腿下生了一阵风,长剑在手,直直的向洛羽身旁的母虎杀了过来。 尤大奔汗颜,自己的妹妹娇蛮霸道,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是非对错,她一定要得到! 而对面这个绝色女子,只用一块石子就能将他所使的大刀折断,定非一般人,要是自己的妹妹激怒了人家,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无理取闹了,妹妹!” 尤大奔飞身跑起,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尤雅的手。 洛羽右手已经抬起,冷冷瞟着被尤大奔拉住的尤雅,道:“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任何人,不许伤害虎妈妈!” 一阵风,莫名其妙的从她手心产生,只见她右手往前一拍,风过草动,飞沙走石,尤大奔二人只觉一股罡风撕面,脚心不稳,身子直直的向后跌去。 地面上躺着的母虎感激的用头蹭着洛羽的小腿,眼里带着一丝水雾,就快夺眶而出。它知道这个女子是在救它的命,它无以为报,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她的感谢! 洛羽躬下身子,怜爱的抚摸着它的脑袋,温声细语的笑道:“好啦,小老虎乖乖,你能站起来的话,快回去吧。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吼——” 母虎轻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又蹭了蹭洛羽的手,这才小心翼翼的转过脑袋,一瘸一拐的走下山巅,隐没于丛林之中,不见了踪迹。 尤大奔兄妹俩脸上挂着震撼之色,他们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娇弱的女子居然有那么大的本事,竟能凭空造风将他们送回了原先站立的地方,丝毫不差。 风轻轻,云淡淡,日在偏西,流连戏蝶,自在娇莺。 洛羽抬手抚了抚额头的一缕发丝,脸上带着一丝如花的笑靥,冲着山野娇声唤道:“臭小子,看够了就出来吧,省得本姑娘亲自动手揪你出来!” “你不累,我可累坏了,让我再睡睡!” 懒洋洋的声音从尤大奔的身后的某一块岩石下响了起来。 少年嘴叼着一根青草,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头,眼睛微眯。太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透着几分发红,几分阳光和几分俊逸,胸上置着一个巧葫芦,葫芦里的酒,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他喝了一个精光。 尤大奔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也只能默默地闭上。他确实很震惊,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他来这里多时,却不曾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而且,这人距离他还很近。 当然,震惊的不只是尤大奔,众人皆一样! “看来,鞭子的滋味还没让你长够记性!” 洛羽一把扯下环在腰间的灵影鞭,笑意满满,温柔似水的看向尤大奔的后面。 尤大奔瞟了一眼身后,又瞧了瞧洛羽那副娇美可人的模样,顿时又有些痴了。他怎么知道,洛羽每次这样笑起,是想使坏了。 果不其然,深知她秉性的李忘尘一把抓起胸前的酒葫芦,火急火燎的站起身子,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表情,笑呵呵的踏着岩石飞了过来。 “一个女孩子家的,就知道打打杀杀,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湖水,隐约得像烟雾,带着一丝慵倦,教人听见,仿若是沉醉在酒色中无法自拔的人。 眉带一抹三分笑,嘴角扬起七分惰,竟是生得那般的俊俏,潇洒。 他背着一柄精巧的宝剑,手中悬着酒葫芦,青衣布衫,布带绾发,身材清瘦,长眉衔柳,星眸璀璨,刀刻斧削的面庞,嘴角勾起的弧度,仿若是天上的弯月,鼻梁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的唇颜色略有偏淡,却纵任了杏桃的颜色,额前束下几缕凌乱的长发沐浴着风儿,逸动无穷。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却又不知道一股超然洒脱的气质自然而然的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似比常人,胜比常人,有仙自来。 一身穿着平淡无奇,但恐怕没有人不愿多看他一眼,他实在是过于俊朗了。眼角轻佻,仿若花色,一颦一笑,都仿佛带着春风的轻柔,春晖的温暖。 他也并非他人一般的俊美,他没有勾人的桃花眼,也没有摄人邪魅的笑容,但就说那一举一动,已让再怎么妖艳的男子,也自愧不如。 就仿佛,站在一处美好的地方,满地是清幽的小草,五色的野花,还有漫天的蝴蝶,闭眼呼吸新鲜空气,感受原野的放旷和自由……让人赏心悦目,禁不住想要接近他。 尤雅还未曾见过这样特别的少年,不管当初她是否做了多少春心萌动的美梦,梦里的情郎有多么令她喜欢,令她着迷。不管她一直埋在心里的,无比向往的那些豪侠俊杰。因为,在这个人的面前,都显得那么黯淡无光,那么苍白无力。 他,完美超越了他们,他们和他比起来,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尤雅愣住了,也许世间真的有这样完美的男人,但他,是否会是自己的梦中情郎? 她不敢相信,抬手擦擦眼睛,又定睛看去。这个少年真真切切的就停在自己的不远处,脸上带着慵懒的笑容,仿若潺潺的溪水,荡人心窝啊。 她呆住了,甚至连那脸上的羞涩出的红晕和怦怦直跳心跳声都忘记了。 她的眼里,全是他! 眉目如画,眸若辰星,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俊极无俦! 第九十七章白鱼村 一抹轻云织在天边,一条小河垂在山谷。 山高水阔,清风猎襟响,蝉儿聒噪在深林,蝶儿飞舞在花草丛之间,阳光明媚,苍穹湛蓝得宛如一块巨大的宝石。 李忘尘就站在离洛羽三米外的地方,步伐似有些沉重,从始至终没看任何人一眼。脸上挂着慵懒的笑容,一双璀璨的眸子却死死盯住洛羽手中的灵影鞭。防备,一刻也不松懈。 “臭小子,这里是白鱼村的地界了,我不跟你动手!” 洛羽弯着眉毛,轻轻地顺了一把灵影鞭,在李忘尘无比诧异的目光下将它收起来。但见得她脸上的笑容逐渐隐没,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那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将你送回村里!” 李忘尘顿觉浑身一松,潇洒的提着酒葫芦,忽略了洛羽眼里闪过的那一丝黯然之色。转过身子,扫了一眼尤大奔等人,最后将目光停在尤雅的脸上,递过一个清朗的笑容,轻声道:“姑娘,你是否介意,让诸位兄台为我二人引路?” 他的笑容好像一朵缀在天空的轻云,随意,恣意,让人看了,只觉胸臆舒爽! 尤雅心里仿佛有一只小鹿在乱撞,被李忘尘这一看,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小声的道:“不……不介意!” 她确实很嫉妒洛羽拥有如此惊人出众的美貌,但当李忘尘出现的那一刻,她知道她需要的,不是这些青年汉子整日围在她身边说着那些恭维的话了。 心目中一直期待的人,超乎想象的就站在了她面前。 尤大奔闻言,满脸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妹妹,刚才她不是很阻止让自己带路的吗? “如此,那就多谢各位朋友了!” 李忘尘向尤雅等人抱了抱拳,扭头对洛羽唤道:“那咱们走吧!” “嗯!” 洛羽倒是很乖巧的说了一声,抱着灵龟,轻轻的走上前,显得很安静。 尤大奔脸上乐开了花,可心里也觉得奇怪,白鱼村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村子罢了。这俩人一看就不俗,他们来此地,到底为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他并未直接问出来,而是爽快的回了一个礼,道:“二位朋友,山路难行,野兽出没,请跟紧我们!” 去白鱼村的道路被大山包围住,就隐在杂木栎树之中,路面湿滑,崎岖险峻,荆棘缠绕,难以行走。 一路上,李忘尘谈笑自若,不一刻就与尤大奔等人打成了一片。而走在她身后的洛羽则是一语不发,难得一见的乖巧起来。 尤雅和李忘尘同行,不曾多说话,侧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李忘尘的脸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约摸两个时辰后,众人来到山脚下,日头偏向西边,光线被大山阻挡,爬上了山巅,上面的部分明亮,下面的部分则阴暗了起来。在暮色降临山野的苍茫中,峰顶凝聚着一片彩霞,太阳落山,霞光一片,经久不灭! 村子里袅袅青烟直上,与山峦渐起的昏暗融成一团,覆在深林中。 进村的道路是用褐黄砾石铺上,所见之处,皆是土泥筑墙,茅草铺顶。这里与世隔绝,民风淳朴,自给自足,倒是呈现出一副安居乐业的画面。 李忘尘这一路走下来,却不曾闻见洛羽的声音,这让他总觉得有些不适应,遂停住脚步,扭头问道:“丫头,你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洛羽淡淡一笑,却不曾看他一眼,抚着怀中的灵龟,只是轻轻的道:“找人!” 李忘尘见她这副模样,脸上露出一丝奇怪,又道:“你好像有心事?” 洛羽摇摇头,遥遥望着村旁的那条宛如绿带的小河,话不搭边的道:“你饿吗?” 她突然抬起头,盯着李忘尘,脸上带着别样的色彩,勉强的展开笑容,柔声道:“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 说罢,她自个抱着灵龟,从李忘尘的身边走过。李忘尘眸子微眯,他看见她的背影竟有些凄凉。 “李兄弟,这里就是咱们白鱼村了!天快黑了,你和这位洛姑娘远道而来,没有留宿的地方,不如来我家吧,地儿够宽敞!” 尤大奔大大咧咧的走上来,用手搭在李忘尘的肩膀上,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是啊,李大哥,到我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尤雅也走了上来,期待的看向李忘尘。 刚才洛羽的一席话,让李忘尘听得云里雾里,但这两兄妹实在是太热情了,他便抬起头,对着前方走去的洛羽喊道:“丫头,你觉得如何?” 洛羽停下了身子,透过朦胧的暮色,她仿佛见到了厉鬼峰下的一座荒凉的大祭台。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李忘尘点了点头。 “既然二位盛情款待,那我二人就却之不恭了!” 李忘尘躬着身子,对尤大奔兄妹俩抱了抱拳。 “哪里哪里,李兄弟客气了!” 尤大奔瞟了一眼洛羽修长的身影,激动得无以复加,拉住李忘尘的手就往村子里走去。 李忘尘一口答应了,尤雅也觉得很开心。至于那个让她感到不喜的洛羽,她不予理会就行了。 是夜,大山带着一丝彻骨寒的潮气,裹在汹涌的雾气中,沿着大山疯狂的追赶,不久便笼罩了下了谷底,将小村庄染成朦胧的白色。 几座泥土墙,被篱笆围了起来,院里有一块宽敞的平地,栽种着几棵参天的大树,宛如一把把天然的遮阳伞,将房屋衬得发绿。 此时,宽敞的院坝里烧起了一堆篝火,干裂的木柴噼里啪啦的燃烧,驱散着夜晚的寒气。 周边围着几张木桌,桌上摆着酿酒和一些水果。 而侧边的厨房里,尤雅与贤惠的母亲陈氏一起忙碌着,灶台上架着大铁锅,锅里翻炒着着香喷喷的菜。 陈氏瞧见满脸带笑的尤雅,不禁十分奇怪,要说她这个女儿,平时可是刁蛮任性,整天就一副男儿般的装扮,到处惹是生非,让她也头疼不已。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尤雅刚一回到家,赶紧洗漱了一遍,换上一身好看的丝绸衣裳,又对着妆奁画了妆,蹦蹦跳跳的来厨房帮她做饭了。 还别说,女儿的这番打扮,让陈氏也觉得眼前一亮,自己的女儿可真是国色天香啊。淡粉的长衫,水翠的长裙,腰系一根白色环带,衬着丰盈窈窕的身姿。乌黑的秀发挽做流云髻,髻间插着几朵珠花。额前还垂着一颗精致的珍珠。肌肤光滑如玉,上了妆透着绯红,月眉桃眼,琼鼻樱唇,看上去小巧玲珑,貌美如花。 陈氏眼里带着欣慰,女人能够与她一同准备菜肴,她真觉得开心。当然,自己的女儿能有这样表现,似乎离不开屋外一个散漫坐在桌前不断饮酒的少年。 陈氏认为,她还未见过这样俊俏的少年,他的出现,仿若是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美好又温暖,将人的心填得满满的。 女儿应该是看上了人家,才这般小女人的打扮吧?陈氏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大了,眼光也不错。而院前少年身旁坐着那个一直低着头、怀中抱着一只乌龟的绝色女子,也让她一眼瞧见,就喜欢得不行。 这样的少年少女,可哪里去找? 正好自己的儿子,女儿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如果能将他们留下,给自己的女婿和儿媳妇,那该多好呢? 陈氏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很热情。 作为白鱼村族长的尤无罪,也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衣,大摆宴席,迎接这两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 而村里的老老少少,也都陆陆续续的赶过来,一村人上百人聚在一起,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尤大奔与李忘尘和洛羽坐在一桌,夸夸其谈的为二人介绍着白鱼村的风土人情,嘴巴都说干了,也没有将他的热情浇灭下去。 洛羽始终一言不发,这让李忘尘心里越发的感到奇怪,她可从来不是这个样子啊。但在酒菜的诱惑之下,他显得兴致极大,一连喝了数盏,醉到满脸通红,眼神飘忽。 尤雅端着一盘子野猪肉出来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 美,不论在什么地方,什么地点,它总是引人注目的。 粉裙翠衫萦着纤纤细腰身,一头长发随着晚风轻轻飘飘,额前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身姿妙曼,妖娆,妩媚迷人,一双生着辉的丹凤眼在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施以粉色的胭脂让皮肤显得白里透红,唇上单单的抹上浅红色的唇红,整张脸显得特别漂亮。 但见她步伐轻盈,款款向李忘陈酒桌的方向走过来。 尤大奔兀自睁大了双眼,如同见了鬼一样的望着尤雅,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惊了半晌,他一把拉住尤雅坐下,忍住笑,又盯着她前前后后的看了一遍,最后还是没忍住,大笑出了声:“妹妹,你这个样子我看起来真不习惯,别扭,别扭极了!” “好看吗?”尤雅望着他。 “好看,好看,妹妹最漂亮了!” 尤大奔摸了一下尤雅的头,满眼的溺爱之色。 李忘尘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尤雅,便收回了目光,开口赞道:“尤姑娘天生丽质,教人看了便心生喜欢!” “李大哥过奖了!” 尤雅羞羞答答的低下了头,两颊浮现出一抹红晕,眼睛有意无意的瞟着李忘尘。李忘尘却没有再看她,一手拾起筷子,一手端着盏,继续大吃大喝了起来。 对于看尤雅,他似乎更加钟情喝酒! 这一世重生,他就没有真正的醉过一次。今日份什么都凑巧,于是就在这个愉快而融洽的氛围中,他不知放开的喝了多少酒,迷糊着脑袋,不老实地将手搭在了洛羽的肩膀上,酣然道:“丫头,别不开心啊,人生在世早行乐,勿让时光附流水!” “李兄说得对,洛姑娘,你也别客气,赶紧吃,多吃点!” 尤大奔喝得的也不少,脸色发红,只怕再也胜不住几盏了。 洛羽闻着李忘尘一身浓郁的酒气,便抬手将他拉了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笑嘻嘻的看着对面的尤雅。 优雅愣住了,尤大奔抬起来的盏停住了,二人瞧着洛羽的这番亲密的动作,脸上笑容凝固了。 “臭丫头,你这身上有股臭味,多久没洗澡了?” 李忘尘醉眼迷离,对着洛羽的脸吹了一口酒气,又抓着她的肩膀,举着盏,踉跄的爬起来道:“大奔兄弟,你知道吗,洛丫头她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平时啊,可调皮了,我这个当哥哥的,被她揍的次数也不少啊!” “哥哥?” 尤雅又一愣,尤大奔也再一愣,瞧了瞧李忘尘的面貌,又望了望洛羽的脸蛋。他们在这两张俊美无比的脸上,竟然找到了共同点的地方,那就是她们额头上,生着的特别有灵气的胎记。 尤雅内心突然就释怀了,尤大奔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干!” 李忘尘抬起来了盏,一饮而尽。刚刚坐下,洛羽已经伸出了手,向着他手臂肉最嫩的地方,进行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 “你说什么!” 她黑着脸,嗅了嗅自己的身上,咬牙切齿的瞪着李忘尘。 “别闹,死丫头!” 李忘尘用筷子夹了一块肉,刚放在洛羽的碗中,却因一番大饮狂醉,身子一仰,直接倒在了地面上,睡着了! 洛羽直摇头,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好看的笑容,如同一朵水中央含苞欲放的菡萏,淡雅又显得圣洁。 微微站起身子,一步一生莲,一双雪花洁白的玉手,仿佛带着无穷的力量,轻轻一拉,就将李忘尘拽了起来,佯嗔道:“喝不死你,你这个臭小子!” “咣当!” 尤大奔也跌在了地上,满脸涨红,嘴角挂着一条长长的哈喇子,只一刻,鼾声震天。 他们的桌子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李忘尘这边,是尤大奔脚下的两倍,众人愕然! 可真能喝! 尤雅盯着洛羽看,她可没那么大的力气将这个死猪一样的哥哥拉起来。 陈氏脸上有些尴尬,急忙唤着几个汉子帮忙将尤大奔拖去床上躺着。 而李忘尘,也被洛羽单手直接扛着,送进了房中休息。 洛羽返身回到桌上,兴许是饿了,在众人鼓大眼珠子的目光下,和着一只大乌龟,直接将桌上的食物扫得干干净净,一样不剩。 陈氏满脸笑容的瞧着她看,越看越喜欢,便轻轻坐在了她的旁边,拉住她的手,慈爱的道:“闺女,饿坏了吧!” “也不是太饿,就是吃的多。大娘,谢谢招待!” 洛羽只觉得自己很饱,实在没忍住,冲着陈氏打了一个嗝,不好意思的露齿一笑,那两排牙齿白得就像柚子瓣,光洁得有如白瓷,非常好看。 陈氏一呆,这小姑娘,竟能将她这个老妇人都迷住了。 这样漂亮又有礼貌的小姑娘,她可一定要将她留下来。 “闺女,和你同行的少年是你什么人?” “我和他啊!” 洛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靥,霎时又瘪起了嘴巴,故意愁着脸道:“他是我哥哥,可讨厌了,经常欺负我。对了,大娘,我有一件事想要向你打听打听。” 时值深夜,山林深处,不时传来了野兽的嘶吼声。村里的人渐渐散去,唯有院前的篝火,还在吐着红红的火舌,没心没肺的燃烧着。 噼里啪啦! “你知道十八年前,白鱼村发生了什么事吗?” 火光照在洛羽的脸上,很热,她却觉得背后有一丝凉,大山的夜气温异常的低。看浓雾席卷而来,交织在陈氏的脸上,她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慈祥的面庞突然变了色,夹杂着一丝深深的恐惧,落在洛羽的眼里。 洛羽心里一紧,果然,这件事绝非师尊了解的那么简单! 第九十八章有凤来仪,厄运降临 洛羽感觉头很痛,心不在焉向陈氏和尤无罪告退回房休息。夜的温度很低,雾气中仿佛裹着冰冷的杀气,刺在洛羽的背脊,她总觉得有一双恶毒的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回过头,陈氏和尤无罪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对她轻轻鞠躬。 “大伯大娘也早点息着!” 洛羽礼貌的笑笑,用手抚着额头,走进和李忘尘挨着房间,将门关上。 她总觉得尤无罪和陈氏的眼睛里带着什么,是错觉吗? 兴是觉得自己想多了,洛羽长出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脱了长靴,结跌伽而坐于床上。貂皮衾被软绵绵的枕在脚下,房间的温度渐渐升高。 洛羽眼睛一闭,好好的打坐,竟是支持不住昏睡了去。 阴暗的潮气无孔不入,仿佛恶魔伸出的恐爪,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气,将黑夜笼罩起来。 睡梦中,洛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仿若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地方。这里背倚着大山,前靠溪畔,流水潺潺,岸芷汀兰。溪岸的对面,则被一座苍老的大山所遮挡,大山仿佛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孤独的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老长。 老人的脚僵硬得似乎合不拢了,一道刺眼的阳光,就从他的两脚空隙的地方照了过来,照在洛羽的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 那山端生的好奇怪,从山麓到山腰的地方犹如被一把尖刀贯穿透了,裂开一道线一般粗细的口子,太阳升起来,刚好不好将穿过这道狭长的缝隙,将洛羽所站立的地方照亮。 脚下,是用黄土夯实的平整硬土坝,土坝的前方,是一座低矮又破旧的茅草房,茅草房的门前,挂着几串儿大红辣椒,以及一些晾干的腊肉。门前的地面上,堆满了从山上劈砍背下来的干柴,旁边,还有一个用木头简单架起来的凉棚。 茅草房的大门是半敞着的,房顶的烟囱正冒着青烟,在不燥的晨风中,缕缕飘上了天。 一个穿着兽皮的樵夫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一手提着斗笠,一手带着斧头,脚上踏着一双草鞋,身材不高,也不壮。满脸髯须,两鬓斑白,大概五十多岁的的样子。 樵夫刚出了门。后面又跑出一个老妇人,妇人身形消瘦,一头又稀又黄的头发坠在身后,用布条挽住,并无任何装饰物。肌肤枯黄,脸有菜色,淡然无光,但瞧那脸上的轮廓,倒也不觉得她长相难看,反倒让人觉得,这老妇人年轻的时候,定是一个美人胚子。 她手上抓着两个烧饼,顶着一个大肚子,急急忙忙的向樵夫招手,唤道:“老头,吃的忘记带了,给拿着,饿毁了可别怪老娘!” 樵夫听见声音,转身小心的将老妇人扶住,轻轻的笑道:“我饿没关系,你可要注意点啊,别摔着!” 老妇人嘴角勾起一道好看的笑容,宛如三月桃花缓缓绽放,融化在洛羽的心里…… 她这个笑容,真的好美! 老妇人满脸疼爱的摸着肚子,打趣的道:“这孩子多闹腾啊,都待在娘肚子里三四年了,就是舍不得出来。老头,你说,我们好不容易求的子嗣不会是个怪胎吧?” “尽瞎说,我们的孩子只是舍不得她娘的肚子,哈哈,做爹的等得起!” 樵夫接过了老妇人递过的烧饼,放在兜里,乐得笑咪咪的道:“我走了!” 老妇人冲着他高声骂道:“喂,老头,你小心点啊,别被野兽吃了,我可不想守寡!” “我可不会让你守寡的,老婆子!” 樵夫回头一笑,直接朝洛羽的身上穿了过去。 洛羽也不由得笑了笑,这对老夫妇可真恩爱。 时间过得真快啊!洛羽只觉得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出现在黑夜中,还是原来的地方。夜色有些迷糊,她的周身氤氲着朦朦胧胧的雾气,隐约可见在门前樵夫反复踱着步,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欣喜,眼里还带着一抹焦急。 屋门紧闭,里面传来老妇人尖锐的疼痛声,以及接生婆轻轻的安慰声。 突然,洛羽察觉到天空撕裂下一道闪电,划过门前的那座大山,山顶顿时呈现出一副令她无比惊奇的画面。 山雾汹涌的奔腾上了山顶,和着天空压低的云接壤在一块儿。神奇的事就发生了,云和雾的交缠中,突然射出了一道金光,光彩夺目,刺人眼球。 洛羽恍惚见到了一只浑身披霞的大鸟翱翔于云层中间。它长着炫丽的火红色尾羽与翎羽,冰蓝色的莲花鸡冠子,燕颔蛇颈,龟背鱼尾……高挑完美的体态,轻盈漂亮的翅膀,典则俊雅的面仪,无不彰显着他鸟中之王地威严。 它展开翅膀,尾端撩动了云层,晶莹的眼睛中带着一些红色的火光一般腾起,庞大的火焰顿时冲天而起,嘹亮的凤鸣声也随之爆发开来。炫丽的凤凰火焰划破夜空,几乎照亮了整座山巅。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远去无痕迹。 它这是要飞向更高的地方啊。 洛羽睁大了眼睛去寻它,可在那团涌动的云层中,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正当她想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又是一声嘹亮的鸟叫声传来,天空厚厚的云层中,凤凰潇洒的身姿不知何时已出现,浑身腾起的火焰宛如七月穹空划下的一道闪亮的流火。 洛羽盯着它看,她心里不由的变得欣喜了起来。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注定的一样,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不错,那天空的凤凰正不顾一切的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向她的方向俯冲下来。转眼就化作了一团神奇的光芒,射进了那座低矮破旧的茅草屋中。伴随着“哇”的一声哭泣,云层里的光芒退去,漆黑一片。 洛羽满心的震撼,她死死的盯着天空,那里,好像还蛰伏着一道巨大的躯体,长达数百米,浑身黑黝黝的,她看得不是太真切。 灰暗的天空,有一双蓝宝石一样的双眼睁了开来,仿佛是云层中射下两柱太阳光,将天地连接了起来。 洛羽看着它,它似乎在落泪,一滴,两滴,然后它就凭空消失了,无影无踪。 洛羽回过神,在自己的脸上摸到了两滴滚烫的眼泪,顺着两颊,落在了地上。 门前焦急等待的樵夫可高兴坏了,以手加颡,激动的跳了起来。 一群村民聚拢在一起赶了过来。洛羽眼神一滞,因为她在这群人中看到了正值壮年的尤无罪和年轻时的陈氏,陈氏长得好像尤雅,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一夜,他们都看见了天空的变化,这是一个神奇的天象,有凤来仪,吉祥如意。于村里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所以,他们都不请自来向樵夫贺喜。 樵夫的家里一时热闹了起来,洛羽也觉得好开心,当接生婆将婴儿抱了出来,大家围在一起看,都不由啧啧称奇起来。这个伴着天象出生的小姑娘,长着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红扑扑的宛如一个诱人的苹果,教人万分喜爱。她的额头竟然还长着一块月牙形的胎记,如同桃花一样鲜艳,将她整张精巧细致的脸蛋衬得更加灵气。 洛羽见到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村民们都认为这是个天降神婴,兴高采烈商量着为她取名的事。樵夫将她抱在怀中,端详着她的脸蛋,细细冥想了一下,眼睛一亮,将她抱到床上的老妇人身前,笑道:“她伴天象出生,羽落凡尘,不如就叫她羽儿吧!” 老妇人热泪盈眶,温柔的用手抚摸着婴儿的小嘴巴,满意对着樵夫点了点头。这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名字,洛羽洛羽,她就像天上落下的神仙一样。 他们夫妻结婚三十年,终是老来得子,那种开心,是难以言喻的。 樵夫抱着婴儿,将老妇人拥在了怀中。 “爹,娘,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原来这个婴儿,竟然是小时候的她。 洛羽泣不成声,欣喜若狂的向樵夫和老妇人扑了过去。 但她忘了,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她扑了一个空,自己,也奔向了另一个画面中。 昔日祥和宁静的风气不知去了哪里,白鱼村仿若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倚在大山中,痛苦的呻吟着。到处是烟火焚烧的刺鼻气味,空气里带着一丝扑面而来的压抑感,教人心情沉重无比。洛羽擦着眼睛,沿着村子的道路慢慢行走,她心里很奇怪,为什么外面没有一个人? 天气阴沉沉的,浓云紧紧挤挨在一起,密密麻麻的一片片砸下来,向大地发起了迅猛的进攻。 今日,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得很悲凉,洛羽情不由衷的有些悲伤,仿若周身夹杂一丝丝冰冷尖针,不断的刺向她的身体,疼得她一时竟无法呼吸。 小雨浇了她一身,头顶也都结满了雾一样的水珠,她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奔着一家的院门走去。 白绫沉重的束在竹竿上,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风儿大作,却怎么也吹不起它来。 大火燃烧在人家的门前,一具又一具满身是红疹,抓得溃烂的尸体被扔进了大火中,烧得亮堂堂的一片。 他们,似乎都被感染了什么很严重的疟疾,必须要用火焚烧了,才能避免传染给其他人。 洛羽心里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向某个方向跑去。 她再一次看见了他们,还好不是她担忧的那样。父母都坐在门前,怀中抱着小洛羽,脸上一片慈爱。 可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开心,心事重重的样子。 正在这时候,洛羽发现,一群村民在尤无罪的带领下,直奔父母的走来。 尤无罪头发扎成了鞭子,垂在两肩上。他赤裸着上身,右边的胸口上,赫然绘着一只凶神恶煞的狼头,狰狞可怖。下身也只是穿着一块兽皮,脚上也没无鞋子,泥泞落了他一身,脏兮兮的。 而他的手中也多了一根大杖,杖子弯弯曲曲并不工整,看起来极其粗陋平常,但那上面却挂着三个大小不一的人头骷髅,骷髅的双孔中散发着令人忌惮的幽幽绿光,胆小的人若是看上几眼,恐怕会被吓得够呛。 这是一根带有神秘巫文化的法杖,也是巫师高高在上的象征。能够持有法杖的人,绝对是山神最忠诚的信徒,他们被人们称作大巫师,因为他们手中的法杖,是与山神沟通的唯一信物。 白鱼村信奉厉鬼峰山神——巫神!自然,持有这法杖的人,就是现任族长尤无罪,他是这个小山村至高无上的代表。 樵夫夫妇眼见这群人的到来,脸上露出一抹沉重,颤巍巍的站起来,抱着小洛羽,恭恭敬敬的跪在地面上。 “想清楚了吗,想清楚就将她交给本想巫师,举行祭祀仪式!” 尤无罪声音冰冷的望着跪在地面上的樵夫夫妇。 樵夫摇头,死死抱住手中的小洛羽,悲凄道:“尊敬的大巫师,这场灾难不是羽儿带来的,她才刚刚出生几天,你们就行行好,饶了她吧。” 尤无罪轻轻叹了一口气,郑重的道:“洛浩,你女儿逢着神凤天象出生,本是好事。然本巫师昨夜敬报于巫神大人,巫神大人告诉我,必须要将羽儿送去祭台。不然,我们村里的人会因这次的疟疾,无一生还。为了全村的几百人口的性命,你不能那么自私,必须将羽儿交给我,让巫神大人帮助我们来化解这场灾难!” 老妇人双眼垂泪,得知要将小洛羽送去祭台祭祀巫神,愁得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几十岁,白发苍苍,眼角失色。 她跪在尤无罪面前,毫不畏惧的站起身来,咬牙道:“它算什么神仙。咱们白鱼村,十年一次,你们都要送出一对童男童女去祭拜它。它若真是神仙,为何要吃人?” 樵夫也站了起来,拉住老妇人的手,义正言辞的道:“尤无罪,恐怕你最清楚了,所谓的巫神大人,不过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好笑你们,竟然将它当成救世主一样对待!” “大言不惭,竟然敢质疑巫神大人,该死!巫神大人保佑我们祖祖辈辈,一直延续到今天,岂能容你等小人质疑,来人,给我绑了他家三口,送去祭台!” 尤无罪勃然变色,抡起法杖直指天空,一缕黑气飘出来,霎时将樵夫和老妇人困住。 一把从樵夫怀中夺过小洛羽,他将她高高捧起,雨水打在小洛羽的脸上,她张着粉嫩的小嘴巴哭了起来! “巫神!” “巫神!” …… 一众人绑着樵夫夫妇二人,高声响应着尤无罪的意志,往祭台的地方走去。 “迂腐!” 洛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忍不住将拳头死死的攥了起来,一股冷气,从她的身上暴射了出来。 可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厉鬼峰下,有一座神秘的古老圆形大祭台,用白色的石子加以白鱼村的泥土夯筑而成。矗立在这座阴森恐怖的峰峦外围。一条用大石垒砌的登台阶梯顶端,立着两根纯铁打造的黑色浑圆铁柱,铁柱的顶端扩充开来,燃烧着烽火,浓烟滚滚。 柱子上用铁链绑着两个人,是樵夫夫妇。二人出声辱骂了村民心目中神圣的巫神,他们要用最残酷的刑法杀死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人,以表达他们对巫神尊崇和敬仰! 此时,风雨正大,祭台下方的平地上,恭敬的跪拜着的上百位白鱼村的村民。 尤无罪一手抱着小洛羽,一手挥着法杖,口中念念有词,手舞足蹈,沿着石阶一步一拜,在进行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祭祀仪式。 樵夫用力挣扎着绑在身上的铁链,感受到头顶上炙热的火焰,愤然的望着走上来的尤无罪,出声骂道:“尤无罪,你帮助那只杀人的妖怪害了那么多村民,你不得好死!” 尤无罪眼里闪过一道阴鸷的光芒,靠近樵夫停下,轻声道:“我若不那么做,咱们村子早不复存在了,我想,大家都会感谢我的。不过你们两个辱骂了咱们的巫神大人,为了服众,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尤家的利益!” 樵夫戏谑的笑了起来,瞧了一眼另一根柱子上绑着的老妇人,温柔的道:“老婆子,怕吗?” “老头,能和你死在一起,不怕!” 老妇人直摇着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尤无罪手中的孩子,眼泪却稀里哗啦的掉下来,不舍的道:“只是可怜了我们的孩子,她还那么小。” “哼!” 尤无罪冷哼了一声,错过二人的身前,向祭台中间走去,淡淡的道:“那是她活该!” 祭台的中间,是一个凹进去的圆形坑槽,尤无罪将法杖放在地上,双手将小洛羽捧着,轻轻放在了坑槽中。 随即,尤无罪迅速的站起身子,抓住法杖,双腿往外躬着,口中又念起了词,蹦蹦跳跳的绕着祭台奔走。大约一刻钟后,他气喘吁吁的停下动作,瞟了一眼樵夫夫妇,没有说什么,直接走下了祭台。 仪式已经结束,按照传统,所有人都必须避开,这包括身为大巫师的尤无罪。 祭台上,人去楼空。 小洛羽躺在坑槽中,裹着襁褓的衣物被雨水全部打湿了,撕裂般的哭哑声揪起樵夫夫妇的心,二人心疼不已,却是无法挣脱身上的铁链。 “羽儿——老天爷,求你开开眼,救救羽儿吧!” 二人撕心裂肺的呼喊着,那一刻的心伤,他们只能独自舔舐。 烽火燃烧正旺,柱台上的温度渐渐升高了。一阵阵皮肉被被烧焦的声音传来,灼热的温度正在吞噬着他们的生命,二人咬紧了牙关,圆睁环眼,倒竖眉发,死死的忍受着,至死也不曾哼一声。 洛羽站在她们二人的身边,俨然哭花了脸蛋。哪怕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想要去救他们,但她够不到,摸不到,那种无法形容的痛楚,让她险些精神奔溃。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的脑袋沉沉的滑了下来,烽火还在燃烧,二人的尸体还在铁柱上烙烫。 洛羽久久伫立在这里…… 坑槽中的小洛羽哭声,疼在祭台上洛羽的心里,堵得紧紧的。 乌云压低雨下来,人面桃花泪洒台。 “爹,娘!” 她悲不自持的用手抱住了脑袋,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自己的父母,被白鱼村的所有人架着绑在了铁柱子上,活活烙死! “嘭嘭嘭……” 天空发出一阵阵剧烈的打斗声,两道长衣飘然的女人从天空一路打了下来…… 洛羽却在这时候猛然醒了过来。 第九十九章远古巫术 灯火摇曳,光芒四射。透过十多盏燃烧着的油灯,不大的房间里似乎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气息。房间的摆设很简单,地面只有一块蒲团。而靠墙的地方,则放置着一个神龛,神龛上架着一只口朝上的漆黑犀牛角,散发着幽幽的冰寒之气。 尤无罪手提法杖走进来,却被陈氏心急的拉住手,低声道:“夫君,你真的确定她就是那个被人救走的婴儿?” 尤无罪肯定的点点头,沉声道:“不会有错,她额头上的胎记我记得清清楚楚!” 陈氏显得很吃惊,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眼底还带着一丝不忍,摇头道:“夫君,那都是十八年前的事情,她绝不会记得的。你就放过她吧,况且,奔儿好像是喜欢上她了!” 尤无罪甩开了陈氏的手,厉声道:“因为她,白鱼村死了太多人。我们尤家,也差点因她覆灭。此事就不要再说了,你出去吧。” 陈氏还想说什么,尤无罪烦躁不已,直接将她推出去,然后将门紧紧闭上。 整理了一下衣领,尤无罪恭恭敬敬的跪在地蒲团上,法杖被他平握住,轻轻的摇了起来,杖上三个骷髅头相互碰撞,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声音。 随着他手中的节奏越来越快,一缕黑气飘了出来,落在神龛上的架着的犀牛角口中。 一道幽幽的绿光亮了起来,随即,传出一道鬼魅的声音:“尤无罪,找本尊何事?” 尤无罪赶紧放下法杖,对这犀牛角叩了几个头,恭敬的道:“大人,我找到那个女孩了!” “哦!” 那团幽绿色的光芒在犀牛角上,宛如一道烛光猛然跳动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可有发现玉笛在她身上?” 尤无罪回忆了一下,僵着脸道:“没有!” “尤无罪,如果她真是那个小女娃,用本尊给你的力量,从她的意识中去寻找出玉笛的下落。找到玉笛,再将她绑来,本尊会给你想要的!” 尤无罪脸上大喜,连忙匍匐下身子,颤抖着声音道:“多谢大人,小人马上去办!” “好!” 那团幽绿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从在犀牛角的口子上消失。 尤无罪站起来身子,打开门走出房间,飞身一跃,便踏上了房顶上坐下。闭上眼睛,他将手中的的法杖抛出,法杖顿时散发出阴冷的寒气,立在了空中。 口里念念有词,双手掌下,一只长有红色眼睛,浑身光滑玉整的黑色小蛇从法杖的中间的那个大骷髅眼眶中爬了出来,沿着房檐,无声无息的从门缝中钻进洛羽的房间之中…… 山里的夜很冷,四处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看不见清朗天空的星辰月亮,大地朦朦胧胧的,沉睡在这片昏暗的天空下。 尤雅悄悄的推开门,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东瞧瞧西看看,见院里安静极了,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之色。然后,小心翼翼的拉上门,蹑手蹑脚的向李忘尘的房间走去。 手中,端着一杯姜黄色的水,水中,游着一只乳色的蚕一样的东西。 打开门走进,她又小心将门轻声关上,房间里只有一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昏暗的房间照亮。 李忘尘睡得正香呢,双手搭在胸膛上,鼻尖传来均匀而又绵长的呼吸声,宽阔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如墨的长发束在头顶上,塌向枕边。刀削似完美的俊容,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深邃的眼睛此时紧闭着,俊挺的鼻梁勾勒出完美的侧脸。也许是喝多了酒的原因,他的脸蛋红红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一张绯唇微微张开,带着一抹慵懒的笑容,为这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添上了一丝童趣,竟显出很可爱的感觉来。 尤雅的手有些哆嗦,紧抿着嘴角,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当在山巅看到这个俊美的少年之时,那一眼的情深,仿若一团火焰,将她内心的残缺融化了。 这世间有很多奇妙的东西,比如一见钟情,永生难忘。 尤雅知道,自己对这个完美的少年动了感情。 她尤雅喜欢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她尤雅喜欢的男人,也绝对是要服从她的意志的。 所以不论对错,今天这个情蛊,她要给李忘尘种下了。 尤雅端详着李忘尘俊俏的脸蛋,轻轻移到了他的塌前坐下,小声唤道:“李大哥……” 李忘尘双眼紧闭睡得死死的,并未闻见尤雅的呼唤。 尤雅胆子顿时大了几分,用手摸向了李忘尘微张的嘴巴,将装有蛊的水杯移了过去。 尤雅没想到喂李忘尘喝下情蛊是那么的轻松。她满意的收回了杯子,瞧了瞧李忘尘的脸蛋,嘴角勾起一道妖娆的笑容。 “喝了我的情蛊,以后你都得乖乖听我的话!” 尤雅转过身,走出门,笑容梨花般的又看了床上的李忘尘一眼,将门拉上回房休息了。 而此时,那条诡异的黑蛇悄然无声的钻进了洛羽的房间,吐着芯子,吹出了一口气。空气中夹杂着丝丝缕缕让人酣睡的气氛,洛羽正打坐的身子,轻轻往前一垂,直接睡了过去。潜意识里的记忆,如同清晨的潮水般的,往岸上一浪叠一浪的扑去。 洛羽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夜色琉璃,蛩音不响,夜阑人静,山村的静谧,被树影婆娑和浮岚暖翠,染成如梦如幻釉色的美丽,泛着些慵懒的意味。 一只双眼发光的乌龟,在床榻上焦急的爬着,它似是无意的,手忙脚乱般的,还是因为愚笨,这就不得而知了。它从塌上跌下,正好砸到了对着洛羽不断发出催眠的怪异小蛇身上。 “啪!”的一声,小黑蛇被砸得七荤八素,无比狼狈的仓惶逃窜。 它没有看到的是,在它溜出房间的那一刻,一支散发着翠绿光芒的玉笛从她的身体中钻出来,慢慢的升到了半空悬浮着。 而此刻王八摔落在地面,龟壳是向下的,它扑腾着四肢,却怎么也翻不过身来。 洛羽被这个噩梦吓得大汗淋漓,猛然惊醒了过来,双手撑着脑袋,细细的回忆起了梦中的场景。 但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双手也渐渐攥紧了起来。 如果当年发生的事情,真如梦境那般,这白鱼村的所有人,都该死! 但转念一想,现在还不是该冲动的时候。梦境始终是梦境,她还需要将此事证明了。 陈氏给她说了太多,关于十八年前的事情,并非她梦境中的那样。但离不开那一场疟疾灾难。 陈氏告诉她,十八年前白鱼村死了很多人,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活了下来。但那场疟疾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没有人知道。 翠绿的光芒照射在洛羽苍白的脸上,她缓缓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九幽玉笛竟然自主的飘浮在了半空。而榻下,王八伸着四肢,在坚强的打着转儿。 门外的屋檐上,一条小黑蛇爬上了法杖上,钻进骷髅中消失不见。 尤无罪睁开眼睛的刹那,一道红光一闪而逝,不觉心口有些发闷。 “可恶的乌龟,坏了我的好事!”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把抓在脚下的房脊上,房脊顿时缺了一个角。 张开手,一撮灰沙飞扬。 尤无罪十分不甘,左右想了一下,又闭上眼睛,念起了巫术。 想要将洛羽再次引入梦境是不可能了。巫术对于人而言,也只不过是一场心灵的斗争,他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尤无罪确定,李忘尘不是洛羽的哥哥,因为洛浩老来得子,只有洛羽一个孩子。 他在洛羽的意识中见到了两个女人,这一定是救走她的人。 而李忘尘既然能和洛羽一起寻来白鱼村,他们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猜测,李忘尘很有可能知道洛羽的身世。 为了找到玉笛的下落,尤无罪绝不会放过这次讨好巫神的机会。 于是,他立刻闭上了双眼,举着法杖,又施展出了巫术。 一缕缕黑色的魔气从法杖中飘出,沿着空气,被尤无罪引向李忘尘的房间。 李忘尘并没有完全喝醉! 在优雅走出去关上门后,他一口将情蛊吐了出来。 洛羽来到白鱼村的反常,他看在眼里,也留了一个心眼。 这丫头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而且,他觉得,这尤家的人好像对他们过分热情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尤雅竟然直接对他下了苗疆情蛊。上一世他走过大江南北,自然对这苗疆蛊术清楚得很。 而白鱼村并非苗疆,他不得不肯定,这个村子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凡。 洛羽来到这里找人,她也许知道些什么! 只是,为何她不愿给自己说呢,深知洛羽性格的他,对洛羽的反常,百思不得其解。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想了起来。 空气有些阴寒,窗户被风吹得呜呜作响,一缕缕黑色的魔气,隐匿在空气中,钻进房间,悄悄向床上的李忘尘扑过来。 就在它接触到李忘尘的眉心时,一道青色的光芒从李忘尘的手臂上亮起,霎时将之击溃,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那道青光在空中一划,摇身变成一只巴掌大小可爱的生物。 “阿九!” 李忘尘这才察觉到房间有动静,睁开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激动道:“你怎么醒了?” 阿九跳上李忘尘的肩膀上,不知哪里生来的怒气,沉沉的说道:“李忘尘,你差点被人控制了!” “糟糕,丫头有危险!” 李忘尘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翻身下床,正欲打开门,突然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冰冷的杀机。 那缕缕的魔气不知何时又凭空生出,凝聚一个个骇人的黑色骷髅架子,提着骨刺,杀向李忘尘。 “小心啊!” 阿九倒也不急,只是瞧着这些黑气化成的骷髅对李忘尘提醒了一声。便事不关己的抓住他的肩膀,一副看戏的模样。 电光朝露之间,李忘尘匆忙翻身避开,抓起靠在墙角的寒霜剑,斩出一道剑气,击在那几个骷髅身上。肉眼可见的情况下,骷髅躯体肢解开来,但只是一瞬的时间,它们又凝聚成了原来的样子,从四面八方对李忘尘发起进攻。 “什么玩意儿,竟如此难缠?” 李忘尘心里大骇,提剑格挡。 “是超自然的力量!” 阿九怔了一下,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惊讶,干脆张开嘴巴一吸。空气遽然变得躁动了起来,没有任何的抵挡之力,这些骷髅全被它吸进了嘴巴里,并吧唧吧唧的嚼了起来,还一脸享受的道:“挺美味的呀,还有吗?” 与此同时,坐在房顶上的尤无罪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面如土灰,形如枯槁。用手按住胸口,从房顶上跳下,钻进了房间之中。 李忘尘收了剑,冲出房间。安静的院子里,连一丝风声也响不起,寂静无比。浓雾澒洞,迷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隔壁的洛羽打开了门,瞧见李忘尘一副凝重的模样,奇怪的问道:“你在干嘛?” 李忘尘扭头看着她,立马露出笑脸,仿佛是大松了一口气似的,脱口而出:“丫头,你没事啊?” 洛羽懒得理会他,将门关上,冷冷的声音传出来:“大半夜不睡觉,你发什么神经?以后少喝点酒吧!” 李忘尘纳闷无比的走进房间,垮着脸蛋,闷闷不乐的坐在床上,半晌才冒出一句话:“没理由啊!” 阿九白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李忘尘,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这片大陆上,有许多许多神奇的东西,比如你刚才遇到的就是远古巫术的一种,你没察觉到也不奇怪,因为它早失传了!” 李忘尘惊讶问道:“刚才那些奇怪的黑气,是失传的远古巫术?” “没错,这种远古巫术其实是由自然感应人的信念而凝聚的一种神奇力量。想不到,它竟然重现人间了。李忘尘,这种巫术非常的邪恶,施展它的巫师,其心必是邪恶的。还好本姑娘吃了他的大部分力量,他肯定遭到了反噬,跑不了多远。我们马上去找,将他揪出来!” 阿九看起来虽然是一副很自傲的模样,但还是很耐心的向李忘尘说道。 “不用。阿九,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李忘尘听了阿九的话,仔细思考了一下,抬起头,眼底有丝丝寒光闪过。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会将洛羽带到这个村子,便返回新罗国,找杨靖宇算账。 但今夜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很蹊跷,加之洛羽行为反常,他内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来。 第一百零零章怪胎 房间里,尤无罪再次吐出一口血,跌坐在地上。耀眼的烛光映着他青灰的脸色,显不出一丝生机。 法杖被他握在手中,三个骷髅头有节奏的碰撞着,一缕魔气飘出,神龛上的犀牛角上霎时发出一丝幽光。 “玉笛找到了吗?” 那团光芒乍亮了几分,飘忽不定的停在犀牛角上。 尤无罪胆战心惊的跪在地面,悲愤的道:“大人,此事本来万无一失,却被一只乌龟给破坏了。并且,那女娃有一个同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您……您给小人的力量吞噬了!” “嗯?竟还有这等奇事?有点意思!” 那团幽绿色的光团跳跃了一下,阴恻恻的声音随即响起,粲笑道:“尤无罪,本尊已经等不及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尤无罪如芒在背,将身子死死地匍匐在地面,战战兢兢的道:“是小人办事不力,还请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将他二人绑到厉鬼峰见您老人家!” “就限你三日之内将他们带来见本尊,不然,本尊不介意占据你的身体,亲自会会他们!” 声落,幽绿的光芒隐去,漆黑的犀牛角上,平平整整的架在佛龛上。 尤无罪只觉浑身一轻,用手抚了抚额头的汗珠子,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皆已湿透。强忍着身体的剧痛,他推开门,急忙去找陈氏了。 陈氏并未睡下,心烦意乱的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油灯里的火焰一跳一跳的。 尤无罪握着胸口走进的时候,吓了她一大跳!她急忙去扶住他的身子,关切的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尤无罪将她的手紧紧攥着,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轻声道:“石妹,现在只有你能救我的命了!” …… 刺眼的晨光,透过发黄的草窗,斑驳的洒进屋内,微微扬起纱幔的一角,沙沙作响。 李忘尘伸了一个懒腰,将阿九塞进自己的衣兜里,打开门,情不自禁的呼吸起了山村早晨新鲜的空气。 尤雅穿着昨夜那套淡粉的长衫,水翠的长裙,脸上轻轻描了淡妆。清眸流盼,耀如春华 冰肌莹彻,皎皎明月,秀眉纤长,看起来非常柔美惊艳。 她老早就站在了院前,料想今日应该是个好天气,也是想要看看被她种下情蛊的李忘尘,见到她是什么表情。 果然,李忘尘瞧见了她,脸上的表情怔住,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透着火热的光芒,手抚着下巴,情不自禁的走上前,殷切的道:“尤姑娘,你今日看起来真漂亮!” “哪里漂亮了?”尤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捏着衣角小声的问道。心里却乐开了花,果然母亲的蛊真的有用。 李忘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战,伸出食指,轻轻抵在尤雅的下巴上,让她抬起来头。 红云飞来,在尤雅的细腻的脸蛋上映上两朵彩霞。 “哪里都漂亮!” 李忘尘深情款款的望着她,眼睛投出的目光宛如烟花爆裂时的绚烂,咂了咂干裂的嘴唇,就要吻上尤雅的脸颊。 感受着眼前这个俊美男子陌生而又期望的气息扑面而来,尤雅吓了一跳,心怦怦的跳起来,羞得急忙闭上了双眼,心想这情蛊的诱惑力也太强了吧? 会不会太快了一些! 仰望远山,翘首期盼,烟岚云岫。看那山巅默默颔首,模糊映衬出一种苍青的宁静,仿佛洒落一片静谧的诱惑,盖进了尤雅的心。 “李忘尘,你干嘛?” 洛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李忘尘将嘴唇递过去,而尤雅也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 “咳咳……我在帮尤姑娘找东西!” 李忘尘尴尬的扭过脑袋,尤雅也被突然冒出来的洛羽弄得满脸红彤彤的,羞臊的转过身子,既欣喜又生气。 这个洛羽,竟在这时候出来打扰他们。 而此刻,洛羽正盯着李忘尘,一脸好笑的道:“找什么东西要用嘴巴,需要帮你代劳吗?” “不用不用!” 李忘尘急忙摇头,他固然不会真的要去亲尤雅,只不过是想将计就计,查出这苗疆蛊术从何而来。 洛羽望着李忘尘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有些痛,笑容凝固,面无表情的道:“你送我到了白鱼村,就是还了恩情,现在,你可以安心回你的新罗国了!” 李忘尘却若无其事的摇摇头,一脸温柔的望着尤雅,意有所指的道:“尤姑娘如此热情,我可舍不得离开!” “哼!” 洛羽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一把将怀中的灵龟当重物狠狠摔在李忘尘的身上。 小家伙壳朝上,摔得两眼冒星星,笨重短小的四肢在空气中扑腾着,却怎么也翻不过身子。 洛羽没有看它一眼,直接拂袖而走。 李忘尘蹲下身,将灵龟抱起来,对尤雅笑道:“妹妹脾气犯了,我将她追回来,一会儿见!” 看见洛羽生气,尤雅心里顿觉得十分爽快,快步追上李忘尘道:“我和你一起!” 洛羽沿着小路一路奔跑,这条路还是那么熟悉,就像梦里看见的,除了两道的植被茂盛一些了一些。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条路,是去她家的地方。 “妹妹,等等我啊,别生气!” 李忘尘在后面追着,脚步却故意的放缓下来,让二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洛羽没有应他,独自走到一处破败的平地上,才停下了步子。 一抹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荡起阵阵青稚而灵动的光芒。 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她正对着东边的方向,看到了梦里的那座山,静悄悄的耸立在河谷上。山还是生的那般奇怪,从山麓和山腰的地方,仿若被一把薄而锋利的剑气劈开了一条线一样的缝隙。清晨的太阳光,就从那缝隙射进来,照在她站着的地方,以及她身后那片倒塌的废墟杂草上。 废墟被植被覆盖住,看不到梦里安宁又美好的画面。 洛羽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这片荒凉的地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李忘尘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顺着洛羽的目光扫了一眼四周的风景,心里越发觉得奇怪。 尤雅也跟了上来,看着李忘尘所站的地方,焦急的唤道:“李大哥,危险,别靠近这里。” 李忘尘闻言,疑惑的问道:“这里没什么啊?”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里当初发生了什么事!” 尤雅淡淡一笑,接着道:“十八年前,这原本是有一户人家的,住着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听说啊,这对夫妇在五十岁的时候终于怀上了一个孩子,可让人奇怪的是,那孩子在娘胎里整整呆了五年才出生。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出生的时候,天上出现神奇的天象。从那天起,村子里突发了一场致命的瘟疫。就是这家人传出来的,一旦染上,必死无疑!因为这场瘟疫,我们白鱼村死了两百多人,最后还是请求巫神大人帮忙,白鱼村才得已继续保存下来。” “好厉害的瘟疫!” 李忘尘耸耸肩,露出一个害怕的表情,故意向尤雅的身边靠了靠,轻轻的问道:“能有那么大的能力拯救你们于水深火热,这个巫神不是肯定不是一般人!” “它当然不是人啦!巫神啊,巫神是我们白鱼村伟大的山神。它就住在厉鬼峰深处,我没有见过它。不过,听父亲说,它经天纬地,弹指神通,无所不能,护佑着白鱼村香火延续万年有余了!” “原来如此!” 李忘尘继续问道:“不知那场瘟疫是怎么出现的?” 尤雅蹙了蹙眉,略有思索,便道:“听说她们夫妇俩生出的是一个怪胎!那场瘟疫,便是由这个怪胎带来的。” 李忘尘听完兀自张大了嘴巴,这还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洛羽却在这时候不屑的哼了一声,冷声道:“一面之词,李忘尘,亏你听得进去。跟我来,我带你看看,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洛羽面若冰霜,不待李忘尘回答,先一步摇身飞起,直直的向厉鬼峰前的那座祭台掠去。 刚才尤雅所说的话,和她昨晚从陈氏那里得来的消息一模一样。 但她不愿去相信,自己怎么可能是一个怪胎?而且,昨夜自己所做的梦很真实。这二者之间,都和那场瘟疫有着必然的联系。 十八年前,那场瘟疫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难道,真的是自己一出生带来的? 现在,她要按照陈氏提供的线索,找到她父母的坟,以证明陈氏说的话是否真实。 落在地面上,洛羽抬头扫了一遍祭台,和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这座矗立上千年的祭台并未因时间的洗礼而遭受到破坏,它作为白鱼村举行祭祀的重要地方,村民不久便会对它进行一番修缮。 一丝丝风从洛羽的耳旁呼过,她沿着上祭台的台阶一步又一步的走去,步伐沉重无比,每走一步,仿佛就有一块巨石从砸进她的心底。 最终,她停在了祭台上,抚摸着祭台前那两根高大的铁柱,脑海中不停闪过梦境里出现的一幕幕。 冰凉的触感从手尖传来,洛羽收回了手,眼角有些湿润。 她并非是触景生情的人,只是那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了,恍惚让她觉得这一切就在眼前发生过一样。 厉鬼峰仿若蒙上了一层亘古不变的黑色雾纱,哪怕是强烈太阳光线从穹空上直直的照了下来,仍旧是射不进山林中。诡秘的黑雾和阴暗的潮气将这里出路堵得死死的,若是有人冒然闯进去,只怕是有进无出。 因而,白鱼村的人都不会进厉鬼峰打猎,这是村子里的一成不变的习俗,也是对巫神真挚的敬仰。 李忘尘此时嘴上正叼着一根青草,慵懒的和着尤雅同行而来。他瞟了一眼远处的厉鬼峰,盯着眼前的白色长阶的大祭台,故作惊叹的道:“尤姑娘,这是什么建筑啊,真是高大雄伟!” 尤雅停下步子,微微笑道:“李大哥,这是祭台,我们村里举行祭祀仪式的地方!” “走,上去看看!” 李忘尘脸上露出一道好奇的神色,挪着步子就要跨上台阶。却被尤雅一把拉住,郑重的道:“没有大巫师的允许,我们不能上去。” “大巫师?” 李忘尘一副满脸不解的模样,嘴角却轻轻的一扬,抿起一个好看的幅度:“我还以为,巫师只是一种传说,想不到在这小小的白鱼村竟然有巫师存在!尤姑娘,你可知白鱼村的大巫师是何人?” 尤雅闻言,两眼若珠,眉眼弯弯,娇声道:“我爹就是白鱼村的大巫师啊。” 果然如此! 李忘尘内心一明,看来昨晚对他下手的人是尤无罪无疑了。 而在祭台的洛羽,则是双手一张,身子宛如一道落雁般飞来,闪到了李忘尘和尤雅的面前。 她的眼睛好像有些湿润,李忘尘看在眼里。 “跟我来!” 她没有多说什么,莲花轻移。 祭台的左后方,是一片阴森森的荒地,这是白鱼村的一处乱葬岗。很多旧坟都许多年不曾有人祭拜过了,更不要说添土修缮,被老鼠刺猪什么的拱出了一个个的洞,再被大雨淋一淋冲一冲,露出棺木,有些棺木烂了,陪葬衣物撒得到处都是,还能见到一些森然的白骨。附近焦黑的树干,扭曲的树枝却无一例外地指着苍茫的天空。地面上更是乱七八糟的,处处倒塌着一些碑文,偶尔有乌鸦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听陈氏说,这里埋葬的都是一些无亲无故的人,村里人自发为他们准备了棺材,立了碑文,但没有人会来上香扫坟。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一个乱葬岗。 而她要找的人——洛浩夫妇,就葬在这里。 洛羽踏着黑色的泥土,沿着碑文寻找了一遍,终是眼睛一缩,看到了两座紧挨着的小土丘,她向他们靠近。因年深日久,坟前的木碑已断,字迹已退,她看得不是太清楚,便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抚摸着碑文上的字迹。 “丫头,你在找什么?” 李忘尘诧异的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 洛羽此刻已经确定,脚下的两座坟堆,是自己父母的。脸上带着一抹难以自持的悲伤,她只怕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沉痛。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站起身子,李忘尘看见她梨花带雨的哭泣:“李忘尘,你可知道十八年前,他们口中的怪胎是谁?” 洛羽看着李忘尘,滚烫的眼泪止不住滑落,晶莹剔透的,从她漂亮的五官上,一滴滴的坠下。 “丫头,你怎么了?” 李忘尘不由得内心一颤,想要上前将这个可怜的女孩抱在怀中。可直觉,他不能这么做。 没有惊起一丝波澜,洛羽的手突然在李忘尘的眼前闪过。霎时,她的身子也跟着动了,只见地上带过一串串残影,快得出奇。在俩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洛羽的手,已经擒住了尤雅的身子,然后一掌将她拍晕了过去。 李忘尘的动作慢上了许多,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尤雅昏倒在地面。 “丫头,你知道这里在干什么吗?” 李忘尘内心升起了一丝怒气,盯着洛羽发问道。 洛羽不予理会,只是转过身子,机械似地跪在地面上,任眼泪在脸庞滑下,泣不成声的道:“这两座坟,葬着的是我的父母。而我,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怪胎啊!” 梦境中,她的父母,被白鱼村的村民绑在祭台上,活活烙死,尸骨无存。 洛羽再见到脚下的洛浩夫妇的坟堆之时,她不得不认同了陈氏说的话。 她真的就是那个怪胎,一出生便给白鱼村带来灭顶之灾的怪胎! 这让她怎么才能接受得了? 李忘尘惊愕,怪不得他总觉得洛羽来到白鱼村,情绪有些不对,原来是因为这样。 “李忘尘,你绝对想不到吧,白鱼村几百人都是因我而死!哈哈……我也没想不到,我竟然是那个怪胎!” 洛羽目眦欲裂,披头散发,行为癫狂,情绪彻底奔溃了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扑朔迷离 早晨的光芒照射在乱葬岗中,一缕缕稀薄的雾气在微风中苟延残喘,匍在地面,渐渐消散…… 洛羽的哭声刺痛了李忘尘的耳蜗,他怔在了原地,一筹莫展,不知该怎么办。纵是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也没想到,洛羽竟是来寻找自己死去多年的亲生父母。 而她,也自然而然的成了尤雅口中所说的那个怪胎。 李忘尘内心不禁有些苦涩,开口道:“可能……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话刚说出,洛羽却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胸膛中,仿若有一腔的弥天恨事,透骨酸心。泪如雨下,癫狂似的问道:“误会?能有误会,你看看这里葬着多少人,他们都是被我害死的,可为什么会是我,我到底是谁?” “丫头,此事不要妄下定论,白鱼村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他们一定是在故意隐瞒着什么,我相信你不是怪胎!” 李忘尘双眸含情,温柔的看着洛羽,轻轻走近,将她颤抖着的身子抱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啧啧,非礼勿视!” 阿九从李忘尘的衣兜里跳出来,无比嫌弃的将头仰向一边,却瞥见李忘尘手中的王八,顿时来了兴趣,身子一跃,竟将大了它许多的灵龟抓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着。 “不错啊,还是只千年灵龟!” 阿九将王八扔在了地上,昂首挺胸的立在它面前。 王八眼里闪着一抹无比崇拜的光芒,伸长了脑袋,恭恭敬敬的匍匐在阿九面前,以示臣服。 洛羽在李忘尘的肩膀上哭了好半刻,直至泪水将他的衣服浸透了,她方才抬手挣脱他的怀抱,启齿一笑,哑着声音道:“李忘尘,我没事了,谢谢你还相信我!” 泪痕弄花了她的脸蛋,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她慢慢转过身去,跪在两座坟前,沉默不语。 阿九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低下头在地面嗅了嗅,不由得有些奇怪,正色踱步到洛羽的面前,伸出爪子,不屑的对洛羽道:“我说疯女人,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这明明就是两座空坟而已,什么都没有,你跪谁哭谁啊!” “哗!” 阿九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在洛羽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只见她一把提起阿九的小身板,止住眼泪,一脸震惊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阿九懒得去看洛羽一眼,歪着头道:“本姑娘说这是空坟,里面什么也没有,不信你打开看看!” “阿九,不要乱说话。” 李忘尘急忙将调皮的阿九抱在怀中。阿九却从他的手心轻轻一跃,跳在坟堆上,满脸笃定的道:“我没有乱说话,这里面的棺材就是空的。” “师尊说过,十八年前她在白鱼村看到我的时候,我父母早已尸骨无存。我倒是要看看,是师尊她老人家骗了我,还是尤家的人在欺骗我。爹,娘,羽儿得罪了!” 洛羽擦干眼泪,两团光波,于抬起的双手中祭出,落在两座坟堆上,轰然炸响。一时间,土层飞扬,露出地下的两副未上漆的破旧棺材。 洛羽上前将它们打开,空荡荡的不见一物! “为什么要骗我!” 洛羽转过身,面若冰霜,冷冷的扫了一眼晕在地面的尤雅,一股寒气从洛羽的身上散发出来,不禁叫另一旁的李忘尘打了一个哆嗦。 半晌,洛羽收敛了气息,转过身来,轻声道:“李忘尘,其实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的自己……” 洛羽将昨晚梦境中的事情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若梦境里的一切是真实的,那场瘟疫,绝不是我带来的。李忘尘,我觉得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人在搞鬼!” 阿九骑在王八的龟壳上,仔细想了想,开口说道:“那不是梦境,而是存在你潜意识里的记忆。昨晚你应该是被人用远古巫术唤醒了潜意识中沉睡的记忆。” “嘶嘶——” 脚下的王八张着脑袋,对阿九使劲的点着头。 “小龟说它看见了那个东西,为了阻止它对你继续催眠,这才摔在了地上,翻不过身子……咦,翻不过身子,你这只没用的乌龟真是笨死了,白白活了几千年!” 阿九用爪子拍了拍王八够硬的龟壳,一脸无语的说道。 李忘尘的嘴角微微勾起一道笑容,现在,他早就猜到了此事是有人从中作梗,刻意为之。 但这一切又因为什么呢? 眼下,尤无罪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 想了一下,李忘尘将昨晚尤雅对他下苗疆情蛊以及尤无罪使用远古巫术的事全都告诉了洛羽。 “洛丫头,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做,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尤无罪恐怕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若想查清当年到底发生的事,千万不可打草惊蛇。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将十八年前的事情弄清楚。不过,一切你都听我的安排。” 李忘尘瞧着洛羽,伸手将她凌乱的头发理了理,轻声笑道:“不要难过了,我也无父无母,不也是逍遥快活着的嘛。” “都听你的!” 洛羽眨了眨眼睛,笑容逐开,宛如一树的梨花,经春风一拂,开出整洁的花朵,飘香十里。 两座空坟,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乱葬岗中,飞来了一群乌鸦,远远的观望着几人。 尤雅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的刹那,看见李忘尘正一脸灿烂的笑容望着她:“你醒了,头还痛吗?” 他的关切宛如一汪清澈的湖水,荡漾进尤雅的心田,她只觉内心深处有一片暖流在缓缓化开…… 洛羽就站在她的身边,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哼!”尤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脑袋,后脑勺还有些疼。 李忘尘将她小心扶起,柔声道:“尤姑娘,妹妹有时候精神会失常,我给你道歉,是我没看好她!” 尤雅阴沉的扫了一眼洛羽,见着李忘尘真挚的道歉,收回目光,淡淡的道:“算啦算啦,不大点事儿!” 洛羽得意的扬了扬眉,递过一个深沉的笑容。 她和尤雅之间,好像在无形的争执着什么。 正午阳光的烈了一些,炙烤着大地绿花青草,随风传来一阵阵酣畅香息。洛羽三人在白鱼村溜了一圈儿,逢人便打听了十八年前的事情,得到的结果都和尤雅说的一样。 这让洛羽和李忘尘更加的觉得此事扑朔迷离,似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在有意瞒着当年发生过的事情。 尤雅累得惺忪迷殢,身软无力,三人只好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陈氏脸上的笑容灿烂,一副贤惠持家的妇人模样,对洛羽和李忘尘依旧像往日一样热情,慈祥。三人刚回来,她立马走进了厨房,准备吃的去了。 可洛羽觉得,今日陈氏的脸上笑容很勉强。 尤大奔刚醒不久,对昨夜的事一无所知,此刻正兴高采烈的举着盏,豪爽的张开嘴,仰头灌下,喋喋不休的谈起这些年上山打猎的故事。 李忘尘觉得尤大奔此人性格豪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 只是,他又扫了扫空旷的院子,有意无意的向尤大奔问道:“不知尤叔去了哪里,怎不见他踪影?” 尤大奔挠挠头,这才发现自己的父亲不在,他将目光对向了尤雅:“爹呢?” 尤雅也不禁奇怪的摇头。 正在这时,陈氏却端着两盘小菜走了过来,慈爱的道:“你爹上山去打猎了!” 尤大奔闻言,冲着陈氏急道:“娘啊,爹的脚不得力,你还让他上山,打猎的事,让我干就行了!” “他啊,就是闲不住。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也叫不听,固执得很,你们都饿了吧,先吃饭吧,别管他了,兴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陈氏将菜碟放在桌上,又为几人准备了米饭,这才轻轻的坐在了洛羽的身旁,看着她精致的脸庞,竟有些悲从心来,但还是强作镇定的笑道:“闺女,你们去了乱葬岗,找到那两座坟了吧?” 洛羽用筷子夹着菜,顾不上弄得满嘴的油,点头道:“是啊,大娘。想不到十八年前的那场瘟疫,竟然死了那么多人!” “还得感谢巫神保佑我村苟延残喘走过来!” 陈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合上双手,对厉鬼峰的地方轻轻拜了拜。 “大娘!” 洛羽回头,轻轻一笑道:“师尊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不日,我和哥哥便出发,回师门复命!” 尤大奔听见洛羽的话,脸上露出几分不舍的模样,将手中的碗放下,闷闷不乐道:“洛姑娘,你就多留下来耍几天啊。” 而陈氏眼底,有一道寒光一闪而逝,她抓起洛羽的手,攥在手中,温柔的道:“闺女,正好大奔他爹啊,明日就过五十大寿了,你们不如留下来多住两日!” 洛羽刚要拒绝,对面的李忘尘却立即站起身来,笑呵呵的望着尤雅,躬身道:“恭敬不如从命。妹妹,大娘说的没错,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不如多玩两天,反正也不耽误时程!” 他的目光一直不离尤雅,这让尤大奔觉得很奇怪,尤雅什么时候能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不过一瞬,他心里就明白了。 房间里,尤大奔一把将门推开,挺着魁梧的身躯,脸上带着一丝怒气,冲着尤雅小声的问道:“你为何要给李兄弟下蛊?” 尤雅若无其事的瞥了他一眼,淡然的道:“大惊小怪,下个情蛊而已,又不会要了他的命!” 陈氏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前,只见她换上了一副阴冷的面庞,沉声道:“雅儿,你偷了我的蛊给李忘尘种下,简直太莽撞!” 尤雅一愣,她还未见过陈氏的这般样子。 陈氏瞧见尤雅被自己的模样吓到了,走近她,将她轻轻拦在怀中,温声细语的道:“奔儿,雅儿,你们可知,他二人是什么身份?你们肯定还在认为,他们俩是亲密无间的兄妹?我告诉你们,他们并非什么兄妹。十八年前,那个被送上祭台的婴儿被神秘人抱走,十几年一晃而过,想不到竟是长得如此亭亭玉立,宛如出水芙蓉,清丽脱俗啊。” “娘!” 尤大奔惊讶大叫出声,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就像要夺眶而出。他并不傻,低声问道:“娘,你是说洛姑娘……她是那个给我们村子带来瘟疫的怪胎?” “正是!奔儿,白鱼村因她死了两百多人,若非巫神保佑,我们恐怕早就死了。她是我们白鱼村所有人的仇人,你以后不许再念着她!” “知道了!”尤大奔低下了头,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陈氏看向怀中的尤雅,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雅儿,你可知你为何做错?” 尤雅摇摇头,惑道:“这跟我用蛊有什么关系吗?” 陈氏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畏惧,十分不愿的说道:“因为,洛羽怀中抱着的乌龟不是一般的乌龟,它让我想起了苗疆古家那位可怕的掌舵人……之前我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不料,你父亲早就看穿她的身份,并将这件事告诉了我。所以我大胆的猜测,十八年前,也许就是那个苗疆古家的掌舵人救了洛羽性命,并教了她学习蛊术。我猜测,李忘尘和洛羽此次来白鱼村,一是想要查出十八年前那场瘟疫的真正原因,二是他们此次前来,恐怕还为了取回古家宝物,也就是我手上的银环蛇。所以,雅儿你对李忘尘下蛊,不是正中了洛羽的下怀吗?” 尤雅被陈氏说的话吓了一个机灵,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在乱葬岗时候,她要将我打晕,原来是知道我对李忘尘下了情蛊。可是,她为何不帮李忘尘解蛊毒?” “或许,李忘尘本来就没有中蛊。而是一直在将计就计,从你的口中了解一些重要的消息?”陈氏反问尤雅道。 尤雅将今日和李忘尘接触的事情都过了一个遍,不由得怒气横生,瘪嘴道:“我想起来了,他总是问我一些关于十八年那场瘟疫的事。” “还好,除了你爹和我,没人知道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氏心里早已猜测到,并无吃惊之色,反倒是大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雅儿,苗疆古家蛊术,只传女不传男,连我也不例外,只能传给你。你用蛊的事既然已经被他们发现了,那我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我们,唯有先下手为强……奔儿雅儿,明日是你俩父亲的大喜之日,你们过来,娘要交代一件事……” 陈氏对着二人的耳朵窃窃私语了半天,尤大奔的眉头紧紧的蹙成了一团,他有些难以理解陈氏的做法,站起来质疑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娘,李兄弟两人看起来不是坏人,你告诉我,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尤大奔话刚说话,却迎上了陈氏一双阴沉麻木的眼睛,带着丝丝冰冷的杀气扫过尤大奔身子,仿若要将他吃了一般。 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尤大奔被陈氏掌起的手扇跌在地面上。 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尤大奔握住通红的脸蛋,他突然觉得,陈氏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竟是这样的陌生,毒辣,阴险。 陈氏冷冷的望着他,拂袖转身,对着窗外幽幽道:“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一家亡!儿啊,有些事,你只需做了即可,不要问为什么。 说罢,她抬起了右手,尖长的指甲轻轻往手腕上一划,一条细长银花环的小蛇从陈氏的血管里钻出。 好家伙,她竟然以自己的身体来寄养这只小蛇。 “银环蛇,当初,我因偷盗你被古家追杀,而今,也是你该报答我的时候!” 陈氏将它提了起来,双眼兀自的变得通红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银环蛇蛊 古瑾萱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她故意送给洛羽当礼物的灵龟,会在这小小的白鱼村被人认出来。 而且,还是曾经一个偷了苗疆古家宝物银环蛇,从此销声匿迹,被古家找了好几年的一个丫鬟。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苗疆古家,在十五年前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也只是个平平凡凡的山野村姑而已。 翌日,白鱼村被一场春雨覆盖。影影绰绰的群山像是一个睡意未醒的仙女,披着蝉翼般的薄纱,脉脉含情,凝眸不语。烟云似的薄雾裹着阴霾,坠落在围绕白云村的小河上,轻轻的铺在水面上。细雨如丝,缓缓沾下,打在水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追赶去犬牙交错的堤岸。 燕子穿梭在绿林中,远山伴着猿啼的哀转声,在春雨入膏的静默中,朦朦胧胧的绘成一副青翠欲滴的山水画卷。 今日的白鱼村格外的热闹了起来,作为一村之长尤无罪的五十生辰大寿,宴会置办得很是隆重。 一大清早的,邻里之间便相携厚礼,拖儿带女过来祝贺了。但白鱼村与世隔绝,他们通过打猎捕鱼自给自足,能备来的寿礼,无非都是一些兽皮麻衣,木雕工艺之类的东西,价值说不上什么贵重,倒也合适村里的情意往来。 尤无罪在床上待了一天,又服下一些昂贵的疗伤药,这才能下地走路,但脸色仍是不好看,就好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今日是他五十大寿的日子,按照俗礼,他在脸上画一个了神秘图腾,以表达自己对山神护佑的尊崇和敬仰。 顺理成章的,他公然的出现在李忘尘和洛羽的面前,并将他们安排在主席的下设筵席上。 青烟袅袅,春雨绵绵,润物细无声。 尤家矮篱的庭院前,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宴席就围着篝火摆设成一个圆。 有村人自发组织,萧笛,芦笙等少见的乐器鸣奏起,以地方民俗为乐,雄浑不失优雅,舒缓而不失柔美,时而急如千军万马奔腾,时而缓如流水潺潺,时而低回委婉似窃窃私语,时而高亢挺拔似巍峨高山。 春雨无声,如牛毛,如花针,如农家姑娘那柔柔的发丝……雨雾弥漫,雨珠儿串成一个大珠帘,如烟如云地笼罩了一切。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它的温柔,仿若翩翩起舞的仙子腾云驾雾而来,引得人们喜笑颜开,欢歌笑语,任由雨丝牵在头上,结出亮晶晶的珠花。 尤雅以及一群群里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披着如墨洒的长发,穿着自制的兽皮长裙,手中挥着长长的彩带,围着篝火纵情歌舞。 尤家筵席上,列无虚席,坐满了村里上百村民,欢聚一堂。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众人一边欣赏着悦耳的音乐和动人的歌舞,一边觥筹交错,言语欢畅,谈笑风生,其乐也融融。 筵席上摆放着的是花样繁多,叫不出名的肉食香菜,以及一些甜品冷食,远远的,就能闻见悠悠飘荡而来酿酒的香气,夹杂着和那悠扬的乐声和歌声。春雨含情脉脉,笼罩在这座安详又和睦的小村庄上,露天的生辰宴会已经沉浸在青烟和火光的雨日,像流星般掠过众人身上的朦胧光影。 远处的桃林梨树,都在春雨霏霏中,富油油的结上压低丫枝的果实。 远处高峰兀立,群山连亘,苍翠峭拔,沟壑奇幽,飞瀑鸣涧,清泉潺流,乃为精粹所聚,万物共生的人间仙境。 多么朴实而又和谐的村庄啊,如果没有十八年前的那场瘟疫发生,谁会认为,这不是一个红尘的世外桃源? 李忘尘单脚踩凳,望着篝火中轻歌曼舞的尤雅,脸上挂着一抹酒色的彤红。洛羽也不顾饭桌上的人怎么看待她,双眼放光的盯着桌上美食,吃得满嘴是油。 尤雅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温婉的笑容,心里却是冷得发寒,没有避讳所有人的眼光,她将正在喝酒的李忘尘拉起来,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李忘尘也乐得一个自在,一边狂饮着酒。身在花丛中,一双眼睛里,带些丝丝缕缕道不明的意味,在这群跳舞的姑娘中间游离了起来。 尤大奔坐在洛羽的对面,瞧着她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不觉咧开一排大牙齿,露出了憨厚正直的笑脸。心里却有些难过,他不知道今日过后,是否还能看见这个美貌天仙的女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这场笑筵歌席人影渐渐散漫,众人相邀而走,留下的是一地的杯盘狼藉。 细雨不知何时停止的,当日暮从熏云从溜出来的时候,远山已静悄悄的沉睡在大地上。 尤大奔和李忘尘还在酒席之上畅怀大饮,篝火残尽的火舌,在冷风下的吹拂下,渐渐熄灭。 他们的脚下数不清的酒坛子,东歪西倒,好不凌乱铺在地面。 洛羽也被热情的尤大奔拉着喝上了两蛊,呛得鼻涕眼泪直流,脸色多了一抹红晕,宛如天边的红霞,可爱又美丽。 眼见席上的酒坛渐空,一旁的优雅察言观色,立马拉住身形踉跄的尤大奔,狡黠的笑道:“哥哥,我记得你可是有一坛陈酿的美酒,今儿是父亲五十大寿,大家既都如此高兴,你可别那么吝啬,将美酒拿出来,让李大哥和羽妹妹也尝尝。” 尤大奔闻言,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无比心疼的道:“妹妹,那可是我存了十几年的酒!” “你不舍得,我去拿!” 尤雅可不顾尤大奔的脸上有多难看,立即跑进了他的房间。不一刻,便抱上一上了灰的小酒坛,喜滋滋的出来了。当着李忘尘的面,她将顶花揭开,顿时飘出一股无比醇厚绵柔的酒香味儿,充斥在众人鼻翼上。 李忘尘嗅着这股酒香儿,双眸一亮,盯着尤雅手上的那坛美酒,张着嘴巴不满的道:“大奔兄,你既然有好酒,却不舍得拿出来,太不厚道了,尤姑娘,快快帮我上一盏,满上!” “嘿嘿!”尤大奔尴尬的笑了一声,脸上皮肉微微抽动,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尤雅手中的酒坛,闪出一丝不可察觉的无奈。 瞧见欢喜的几个年轻人,穿着一身貂皮大衣的尤无罪,手中端着一盏酒,从容的走过来,爽朗的笑道:“李少侠,洛姑娘,今日是老朽的五十岁生辰,谢谢二位能够赏脸留下来,就让老朽敬二位一杯!” 尤雅为李忘尘倒满了酒,再为洛羽倒了一盏递过去。 洛羽之前喝了点,此刻脸色有些发红,已有醉意,只得摇头道:“大伯,我不能再喝了!” “那怎么能行?” 李忘尘大大咧咧的抬起盏,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不觉神清气爽,喉咙蠕了蠕,迫不及待的说道:“丫头,今日是大伯五十寿辰,大伯这番敬酒,你怎么也得喝一点!” “李忘尘,这酒有毒……不,这是奇蛊,无色无味,怪不得你察觉不到,看来尤家人要对你们下手了!” 阿九的声音在李忘尘的脑海中响起。 李忘尘抬着盏的手霎时怔住了。 阿九顿了一下,又道:“别怕,不要让他们起疑心,喝下去,我有办法帮你和那丫头化解。” “那好吧,我就喝一点点!” 洛羽递过一双询问的眼睛,李忘尘梆着脸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尤雅和尤大奔都将目光移了过来,死死的盯着二人,各怀心绪。想起昨日李忘尘一直在欺骗自己,尤雅只觉内心潜伏着的愤气,渐渐转化为恨意。 尤无罪深沉的脸上被图腾遮掩,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自个将盏抬起来,平和的笑道:“洛姑娘如果不胜酒力,不喝也没关系!” “哪能呢,祝大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在下就先干为敬了!” 李忘尘豪爽的仰头一口喝下,酒顺着喉咙进了胃中,暖洋洋的,醇香的酒气又于他的嘴巴里喷出。他咂了咂嘴,顿觉回味无穷,实在是舒坦。 洛羽也不再忸怩,闭上眼睛,将盏中的酒慢慢的喝了下去。 “好酒啊!”李忘尘擦擦嘴,放下盏赞叹道。 尤无罪见二人都已喝下,哈哈大笑道:“那是当然,这可是我存了十多年的酿酒!” “咦,这酒不是大奔兄弟存的吗?尤姑娘,再来一盏!” 李忘尘就像是没听出尤无罪话里的意思,将盏推到尤雅的面前,让她再为自己倒一盏。 尤大奔扭过了头,独自叹息了一声。 “这酒是很好喝,只是……”尤雅见二人喝下就,便不再伪装内心,漂亮的脸蛋呈现扭曲之色,露出毒辣的笑容,直接将手中的坛子摔在地上,恶狠狠的道:“从今往后,你都喝不成了!” 李忘尘不由得疑惑,抬头问道:“尤姑娘,你这话何意?” “何意?哈哈……” 尤无罪冷声狂笑,肆无忌惮的道:“因为,你们喝下了银环蛇血做引子的蛊,毒蛊攻心,只怕是提不起一丝力气了。” 李忘尘和洛羽相视一眼,急忙抬手运气,却发现四肢百骸的血液不再流动,一些力气也使不出了。 “你们……为什么这样做?” 二人身软无力,跌坐下地,连同说话也觉得十分费力。 陈氏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从厨房中走出来,向洛羽质问道:“洛羽,当年你从祭台上被人救走,此番来我白鱼村,恐怕不止是了解十八年前的事情那么简单吧?看你身怀苗疆古家的灵兽玄武龟,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古秋水的弟子?” 洛羽此刻有些焦急,听到陈氏的话,不禁有些发愣,惑道:“什么古秋水?” “古秋水,百年来九州最强的一个部落首领,苗疆古家掌舵人,用蛊之术神乎其神,拥有一身不俗的道行,曾与月华宫三仙子齐名!” 李忘尘嘴角带着一抹微笑,显得无比的从容淡定,对着陈氏,沉声道:“你一介山村妇人,却知如何用苗疆蛊术,今又以银环蛇鲜血做引子,给我二人下了蛊……我记得,当年,苗疆古家,曾丢失一样奇蛊,正是这银环蛇。你,应该就是当年盗取这只奇蛊的人,我没说错吧?” 陈氏不觉有些吃惊,她原以为这洛羽是古秋水的徒弟,不承想,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缓缓踱步,她走到李忘尘身前,欹斜着眼睛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这么多?” 李忘尘却不理她,反而向一旁的洛羽道:“丫头,你这怀中的灵龟可大有来头,看来瑾萱的身份不平凡啊。” 洛羽听得云里雾里,瞥着一脸淡定李忘尘,气鼓鼓的道:“我们都中了蛊,你还心情说这些?都怪你,让我喝下这酒,出什么馊主意,让我都听你的,这下好了吧!” “我们不喝下这酒,他们又怎么会说出十八年前发生那场瘟疫的真相,是吗?大奔兄弟!” 李忘尘扫视着背过身不肯回头看他的尤大奔,感慨道:“我原本以为你性情豪爽,我们之间可以坦诚相待,想不到……” 他望着尤大奔,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但尤大奔明白他的意思。 “对……对不起,李兄弟,洛姑娘!”尤大奔黯然的说了一声,背着身子,不敢再看二人一眼。 尤雅冷着脸,走到李忘尘面前蹲下,手扶着他的下巴,将他头抬起,嘴角带着一抹戏谑的笑容:“李忘尘,我本钟情于你,奈何你却要利用我查十八年的事情,你可真让我失望!” 李忘尘不由得抿嘴而笑,厚着脸皮轻道:“只要你愿意,现在为时不晚!” “啪!” 尤雅勃然变色,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嗤笑道:“李忘尘,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可笑!” 阿九躲在李忘尘的衣兜里,不觉将身子耸成一团,毛发直竖,已然发怒。 李忘尘欲哭无泪,想想他堂堂忘尘剑尊,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竟然被一个野丫头扇了一巴掌。 看来,脾气太好是不行的。可,他始终是提不起一丝力气,而阿九现在,也似乎并不着急要帮他化解这银环蛇蛊的意思。 “妹妹,你做的太过分了!”尤大奔回头,急忙去拉尤雅。 尤雅不以为然,挣脱尤大奔的手,指着洛羽,冷声道:“哥哥,你不是喜欢这个臭丫头吗?你将她带回房间,任你处置了,咱们再将她送给巫神!” 她本来就不喜洛羽,既然逮到了这个机会,她恨不得好好羞辱她一番。 这个世界,本就不该存在比她美的女人。 “你敢!” 李忘尘双眸若剑,犀利凌人,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突然,就在那双暴怒的双眸之下,他的瞳孔缩成了一团黑,可怕的抽缩成着,散发出一股冰冷刺骨的戾气,冷冷的盯着尤雅,厉过一道嗜血的凶光。 尤雅的做法已经是触碰他的底线了。 尤雅身子一怔,被李忘尘这般样子吓了一跳,脸色有些苍白。但转念一想,李忘尘中了银环蛇蛊,绝对是使不出一丝力气的,便大胆的走到他的面前,不屑的道:“你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是以为我不敢对她出手?那你,就好好看着,保证你满意!” 尤雅敛裙移身,脸色露出极其狰狞而丑陋的笑容,来到洛羽的面前,伸出手在洛羽的脸上摸了一把后,视线下移,看见洛羽腰间系着的丝绦带,嘴角粲笑,当着李忘尘欲要喷火的双目,猛地往前一拉,那衣裙顿时松开。 第一百零三章什么是对错,善恶? 夜幕降临,天空缀着几朵残云,从中裸露出一道弯弯的月亮,仿若是被夜震慑住了,遥遥对着人间散布枯涩暗淡的光,一种了无生气的灰色微光。 又逢浓雾衔山,突兀的山峦中央,覆盖上一层惨白的颜色,渐渐往山顶的方向抬升。不多时,便闻见深山一阵接一阵的野兽咆哮声。 空气中蛰伏着一股肃杀之气,和着冰冷晚风,凌厉的袭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令人脊背发凉。 尤雅抓住洛羽肩膀松开的衣服,当着李忘尘发红的眼睛往下拉了一截,露出洛羽颈部和细胳膊上雪嫩诱人的肌肤,宛如软滑透明的凝乳,勾人欲望。 揶揄的瞧着李忘尘,递过一个越发的毒辣的笑容,尤雅一点儿也不急的样子,拉着阴阳怪气的声腔问道:“怎么样?要是我将她的衣服全都扒光,你会不会很生我的气?” 洛羽的半边衣领被尤雅当着众人的面扯开了一角,想着挣扎,却是力不从心。她撅着嘴唇,脸颊红得像杏子,两眼闪着电一样的光,愠怒中又带着几分委屈。 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 “尤雅,你会后悔的。” 李忘尘怒不可遏地吼叫着,这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传得很远很远。脑海里,不停闪过了当年在陨魔崖之时,凌若汐将匕首刺进他胸膛的一刻。 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双目通红,那种愤怒,是不言而喻的。 不论如何,他绝不会放过这个女人。 面对李忘尘的暴怒,尤雅却是眉眼弯弯的撅起了嘴巴,转而面目一寒,抓住洛羽的衣裙,准备将它扯下来。 洛羽一言不发,死死的咬住牙齿,强提丹田的力量。她需要立马尝试,想办法用各种方法将封闭的经脉冲开,哪怕遭受自身的反噬,她也在所不惜了。 “够了!” 尤大奔再也见不得尤雅如此变本加厉的做法,攥紧拳头,忍不住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他阴沉的扫视着这个娇纵蛮横的妹妹,脸上露出失望透底的表情,几步上前,替洛羽拉上衣服,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尤雅迟疑了一下,实在难以理解自己的哥哥为何这般动作。他不是喜欢这个洛羽吗,眼前如此好的机会,他为何不想得到她? 尤无罪从洛羽白皙的颈部收回了有些灼热的眼光,悻悻道:“雅儿,别闹了,巫神点名道姓要她们二人,我们必须完完整整的将他们送过去,不然,巫神迁怒,谁都承受不了。石妹,将他们带回屋里,子时之后随我上山。” 尤无罪大脑还有些发热,一想到洛羽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和光洁如玉的肌肤,便觉心猿意马,心绪不平。只好转过身子,负着手,看向厉鬼峰的方向。 一旁的陈氏微微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的海螺,抵在唇前悠悠的吹响起来,地上跌坐着的李忘尘和洛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站起来,跟着那缠绵悱恻的螺音走进了一间潮湿的房间里。 一盏油灯照在李忘尘和洛羽的脸上。可以看到房间的摆设很简单,正上方摆着一台方木桌,油灯置在桌上,旁边还立着两张垫着兽皮的座椅,黑色的泥墙体,没有窗户。 二人木讷的跟着陈氏的螺音,坐在两张兽皮大椅上,陈氏才停止吹奏。 瞥了一眼二人,陈氏轻轻走过来,摇头叹息道:“你们真不应该来白鱼村!” 她原以为,洛羽身怀苗疆古家那只千年玄武龟,很可能就是古秋水的弟子。一番推测下来,认为自己的身份恐怕是暴露了,这才让她感到心神不宁,对洛羽起了杀心。 二十几年前,她因起了贪念之心,偷走苗疆古家宝物银环蛇。古秋水暴怒,命人一路追杀,她这才逃难至白鱼村地界,被上山打猎的尤无罪救下。后来,她和尤无罪互生了情愫,便以陈氏的身份,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生活了下来。 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她甚至都快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古家掌舵人古秋水身边的贴身丫鬟,一个没有选择,没有自由的丫鬟。 所以洛羽手中的那只玄武龟,让她感受到了一股来自灵魂的深深惧怕。古秋水是怎么样的人,恐怕没有谁比她这个贴身丫鬟更清楚了。 蜗居在白鱼村这么多年,她当然不知道,古家在十五年前已经覆灭,曾与月华宫三仙子齐名的苗疆奇女子古秋水,最终因重伤不愈而亡。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免不了斗争,免不了死亡。 人性始终是种极其复杂的东西。 她在怀了尤大奔以后,才发现白鱼村的不平凡和尤无罪的另一重身份。 但她,都接受了! 这是命运的馈赠,也是命运的安排。 这不是最好的生活,但也是最好的选择。 陈氏陷入了回忆之中,不知何时将目光停留在洛羽的脸上,她是十八年前那件事的见证者之一。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出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命运就如此的悲惨。 洛羽瞧着陈氏表情复杂的脸,声音冰冷的问道:“我洛家到底欠白鱼村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置我于死地?” 陈氏回过神,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无奈的道:“我们都是巫神的子民,它想要你死,你必须得死!” “十八年前的事,跟你口中的巫神有什么关系?它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父母的尸骨到底去了哪里?”洛羽不解,追问道。 ”当年的事其实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但那场瘟疫,确实不是因你带来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陈氏眼光有些躲闪,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丝恐慌。 李忘尘察言观色,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轻声道:“大娘,我二人皆中了你下的银环蛇蛊,不能动弹一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为何不肯将事情的全部真伪说出来?难道是畏惧你口中所说的巫神,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妖还是兽?” “我们尤家不过是巫神手中的傀儡而已,所有的一切,都是奉它命令行事。你们若想知道全部真相,今晚去了厉鬼峰,可亲自质问它。” 陈氏转过身子向门外走去,在将门关上的前一刻,顿了一下,目光触及李忘尘和洛羽,沉重的道:“对不起,为了我一家四口能够活下去,我不得不对你们下蛊。” 门闭,只闻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响起。 夜极度的安静了起来。 李忘尘用力扭过了脑袋,望向一脸悲愤的洛羽,不好意思的道:“刚才的事……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尤雅会这样对你!”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就不该相信你!”洛羽也没放在心上,白了他一眼,声音突然间缓和了下来:“我有办法冲通经脉,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给我一点时间!” 不等李忘尘回答,洛羽立即闭上眼睛,收起了心神,不一会,一支二尺有余的、长有三节濮竹节似不规则凸痕的玲珑玉笛从她的胸前钻出来,竖在半空,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令人压抑透不过气的古老而神秘的气息,冰冷而令人生畏。 一道翠绿的光,从玉笛的笛身散发出来,将火红色的油灯覆盖,照亮整间屋子。 密密麻麻细碎的汗珠子,从洛羽的额头浮出,但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樱唇微微抿住,咬住牙关,借助玉笛的力量,将身体中的银环蛇蛊一丝丝的驱除。 阿九从衣兜里跳出来,睁着水晶晶的大眼睛,坐在李忘尘的肩上,死死盯着洛羽头顶上那支流光溢彩的九幽玉笛,一副馋极的模样。 “李忘尘,不对啊!”阿九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疑惑道:“怪哉,怎么回事?这九幽玉笛的笛灵不像是因为虚弱陷入长久的沉睡啊,这个样子,就像是因为缺少什么?到底缺少什么呢?” “器灵不过是因为产生了意识,凝炼的一道魂魄而已,它会缺少什么?阿九,你口口声声说可以化解这银环蛇蛊,刚才的情况如此危险,为何不帮我化解?” 李忘尘有些不悦,不是为之前尤雅出手打了他。而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差点陷洛羽于不利。 他不希望,往后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李忘尘,你别不识好人心。如果本姑娘当时帮你化解了蛊毒,就坏了我们原本的计划!”阿九义愤填膺的说道,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浑身雪白的毛发又耸了起来:“你放心,尤雅敢打你的脸,这个仇,本姑娘一会给你报的,现在你就忍忍吧。” 李忘尘冷着脸,沉声道:“这样的冒险,绝不会有下次。阿九,你快帮洛丫头把蛊毒解了!” 阿九闻言,缩着眼珠子瞥了一眼洛羽,闷闷不乐的道:“你那么关心她,就不知道关心关心我!” 李忘尘只能露出一口大白牙,讪讪而笑的道:“阿九乖,我们是伙伴,我肯定会很关心你的!” “哼。你有时间,就好好睡一觉。这丫头有九幽玉笛和千年灵龟在身,想要化解蛇蛊,又有何难!”阿九纵身跳到李忘尘的衣兜里,安然的睡起来了觉。 李忘尘倒是很好奇,洛羽是否真的能化解银环蛇蛊。 夜携着山的潮湿寒气,在一阵阵寂静的冷风中,慢慢向山谷间浸透。天空的云朵疯狂的游荡着,时而将月抱在怀里,时而将月遮在身后……朦朦胧胧的雾气像无声的巨兽奔腾,倏地就弥漫了过来。山巅上,密匝匝的树林好像扣在绝壁上的一顶巨大的黑毯帽,庄严肃穆。 尤大奔独自坐在院前的门槛上,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闷酒。曾经觉得无比幸福的家,却因为李忘尘和洛羽的出现,让他改变了以往的看法。 什么是对错,善恶? 他突然觉得很难将它分清了。 那日,浅蓝色的天幕,像一幅洁净的丝绒,镶着黄色的金边。日光倾城,和风送暖,她,宛如脚踏彩霞而来的绝色仙女,从天空缓缓落下,用自己的身子护住那只受伤的母虎。 她用手去轻抚它,帮它包扎伤口,替它疗伤,不让任何人接近它、伤害它。 轻颦浅笑如她,高洁素雅如她,清灵空幽如她,秀婉脱俗如她,天姿绝色如她,至真至纯如她。 这样内心无比善良单纯的少女,怎么可能是给白鱼村带来巨大灾难的,被人唾弃,一直辱骂的怪胎? 尤大奔不由得觉得奇怪,关于当年这件突发的瘟疫,白鱼村上百口人,为什么只有自己的父母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可这件事的真相,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这本身就是个骗局? 尤大奔将手中的酒坛狠狠地摔在地上,坛碎,酒洒了一地。他踉跄的站起来身子,张开双手,看着夜色朦胧,雾气腾腾的天空,发出一声声愤怒的咆哮声:“为什么……” 房间里,洛羽全力催动九幽玉笛的力量来化解自己身体里的银环蛇蛊。一只懒洋洋的灵龟突然张开了四肢,身子脱离洛羽的怀抱,慢慢升到了她的头顶上,一道道平和如同水波的光影从它的身体里祭出来,冲进洛羽的脑袋中,消失不见,唯见额上的一缕头发斜下耳垂。 洛羽的脸上浮现出疼痛的表情,一股白气从她的百会穴中冒出来。 随即,闷哼声响起。 嘴角溢出一丝黑色的鲜血,洛羽大喘了一口气,将眼睛睁开。 九幽玉笛光华逝去,从新回到了洛羽的身体中,而那只玄武龟,也跌落在洛羽的怀里,闭上眼睛沉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尤大奔小心翼翼的将门打开,从外面摸进来,低声的对二人道:“李兄弟,洛姑娘,我带你们走!” 第一百零四章罪恶的根源 不知哪来传来一声狗吠声,将夜的宁静打破。 而在门被推开的前一刻,洛羽将嘴角的血迹擦去,端坐在椅子上,发现是悄悄走进来的尤大奔,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外。 听到尤大奔的说话声,李忘尘点了下头,笑容逐开,轻轻的道:“大奔兄,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尤大奔脸上带着一抹焦急,走到二人的身前,赶紧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先带你们走,洛姑娘,得罪了!” 说着,他便抬起手臂,想先去将洛羽抱住。洛羽却微微摇了摇头,感激道:“谢谢你来救我们。不过,没弄清十八年前发生的事,我是不会走的,你出去吧,免得被他们发现了。” 尤大奔伸出的双手顿住空气中,眼里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劝道:“洛姑娘,现在不走,进了厉鬼峰,恐怕再也没机会走出来了……” 话还未说完,却见尤无罪提着法杖站在门外,口中念念有词,杖上的骷髅里飘出一缕黑气,缠绕住尤大奔的身子,将他固在原地。 “奔儿,不要被这个妖女迷惑了,她害死了我们白鱼村几百人,这是血的教训。我必须要将她送往厉鬼峰,交给巫神大人处理,免得再生事端!” 尤无罪面无表情的走进来,一席话倒是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 尤大奔被魔气禁锢住身子,拼命的挣扎,却是无济于事。眼圈有些发红,他望向自己的父亲,摇着头颤声道:“我不相信十八年前的事是因洛姑娘造成的。娘说,那件事的真相只有你和她知道,为什么,你不肯对我坦白?难道说,这一切都跟你有关系?” “胡说!” 尤无罪皱起眉头,脸色发寒,冷冷的扫了一眼尤大奔,干脆提起法杖敲在他的后脑勺上,沉声道:“奔儿,以后你继承为父的大巫师位置,你会明白爹的苦衷。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一切,将会恢复正常。” 尤大奔眼前一黑,倒在地面,陷入了昏睡。 “石妹,时辰快到了,我们即刻赶往厉鬼峰,求见山神大人!” …… 夜晚的空气里夹杂着丝丝湿气,呈现出阴阴的灰白色,映在眼底,隐在心里,胸口被堵得紧紧的,似磐石般压得使人透不出气来。 一条傍在谷中上山的小路,在发浑的夜色中,掩盖在杂草丛里,盘桓曲折,像一条黑色的带子,缠绕着突兀怪异的山峦。群山黑魁魁的,沉睡在大地上,夜像怪兽一样张开黑洞洞的大口,令人本能地产生了惧怕之意。 尤无罪拄着法杖,另一手举着一个火把在前面带路,白日刚下完的春雨,让树叶青草上缀满了水珠,打在身上,湿了衣衫,凉凉的,冰冰的。 一阵缠绵不高的螺音,从陈氏的嘴里悠悠地吹奏出来,仿若具有魔力一般,支配着李忘尘的身子跟着螺音的节奏行走。李忘尘能够感觉自己的血液之中,似乎有一个活的东西顺着经脉缓缓移动。 而自己的身体,似乎就是被它控制住了。 银环蛇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蛊虫,之所以被苗疆古家奉成宝物,不在于它的毒性,也不在于它是否罕见,而是在于它本身的特殊性。 先前陈氏用身体寄养着的银环蛇,被她取了血液当作引子给李忘尘和洛羽种下了蛊,早已死去。 但这种生物的特殊性,就在于它的血液。只要血液还未凝固,便可通过寄存在宿体中,来完成它的进化,重新变为一条新的个体生命,以达到控制人的效果。 这种蛊不仅无色无味,极难以让人察觉,还因为其特殊性,非常罕见。并且,这种蛊一但给人种下,会因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难从身体里化解。 所以,中了银环蛇蛊的人,如果不及时化解,都是致命的。 洛羽得已九幽玉笛和玄武灵龟的帮助,将蛇卵逼出体内。之前,她嘴角溢出的黑血,其实就是银环蛇的蛇卵,并未化形,要是再慢上一些时间,哪怕有九幽玉笛和玄武灵龟的帮助,她也不一定能够将之祛除身体。 夜,星星点点,残月隐隐出出。四人奔着夜色来到厉鬼峰峰前的位置,那座高大而神秘的祭台就呈现在眼前,在夜色中发出惨白的建筑色彩。 尤无罪停下步子,整理了一下衣衫,朝着祭台上跪拜下去。手中的法杖,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挥舞着。随着法杖上三个骷髅头不断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周天的寒气在一瞬间暴躁的向祭台上汇聚,不一刻便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立在众人的上空,吞噬着无边的黑夜。 一道黑气从法杖的三个骷髅中飘出,直直地射进头顶上的黑色漩涡之中,尤无罪眼睛一凝,冲着高空喊道:“巫神大人,请打开厉鬼峰的迷雾大阵,让小人带他二人进来。” 话落,他提着法杖一挥,黑色漩涡动了起来,转眼飞到厉鬼峰的上空,被一道从深林中升起的光波击中,溃散而开。大地仿若颤抖了一下,厉鬼峰突然吹起了一阵大风,席卷着漫山的浓雾,往深林中的某个地方卷去。终年被云雾和潮气覆盖的厉鬼峰,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无数高大浓密的树木和灌丛由两边移开,抖落一地的木叶,露出一条潮湿的小道,直达山林深处。 接着,厉鬼峰的深处,传来一道亢奋而深沉的声音:“尤无罪,你做的很好,速速将他们带进来,本尊迫不及待了!” 李忘尘衣兜里的阿九耸起了耳朵,抬着脑袋钻出衣兜,两只像海波一样蔚蓝,杏子一般的大眼睛,燃烧着荡动的火焰,发出晶莹透亮的光华,灵动的转盼着。 “李忘尘,我感觉到了,是一缕古老的残魂在这里修炼成精,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实力恐怕不弱,我先为你化解银环蛇蛊,你要小心点。” 阿九的声音在李忘尘的脑袋中响起,随即,李忘尘只觉得衣兜里一轻,阿九摇身化作了一团光,钻进他的身体里。 尤无罪嘴角露出一丝释怀的笑容,从地上站起来,可以看出他脸上露出的表情十分兴奋,一把拉住陈氏的手,高兴道:“石妹,你想年轻吗?” 陈氏乍听此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等她回答,尤大奔又开口道:“一会儿我会请求巫神大人馈赠我们力量,走,可别让巫神大人等久了!” 尤大奔目光移到厉鬼峰那条露出的天然小道,轻车熟路的先一步踏了进去。 陈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洛羽和李忘尘,脸上的表情略有挣扎了一下,便继续吹起了螺音,控制着洛羽和李忘尘的身子,四人排成一列,有序的沿着小道进入厉鬼峰深处。 李忘尘低头不语,一边走路,一边感受身体里出现的变化。不一刻,伴随着一股极其细微的疼痛感从手腕处传来,青光一闪,一条宛如针线一样的虫子落在了地面上。李忘尘察觉身子能动了,便一脚将掉在地上的虫子踩死。然后若无其事的跟在队伍最后,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厉鬼峰里透着一股腐烂潮湿的气息,是山野因常年被浓雾遮挡形成的味道,十分难闻。小道的两边,蛰伏着致命的瘴气,却都因一股神秘的力量阻挡,不能进入小道。 四人继续深入,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的树木越来越高大、茂盛,地面的植被却变得稀疏了起来。眼前的空气温度下降了许多,林中无一缕微风拂过,几人却都觉得浑身冰冷,背脊发凉,气氛极其的压抑。 前方是一片平整开阔的地域,中心处是一汪平静的湖水,湖水清澈见底,波澜不惊,如同蓝锦缎一样发出亮眼的蓝光,落在几人眼里,都觉无比的神奇。 周边的地带,竟都因这一汪湖水照得通亮,宛如地面镶嵌出的一个巨大宝石,湛蓝得无一丝杂质,让人赏心悦目。 地面偶尔会掉落几片乔木叶子,除此之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当然,在如此低温和无阳光穿透的地面,也不会生出什么杂草野花。 湖水的岸边,立着一块巨大的山石,山石怪峭,宛如一尊庞大的兽形躯体,通体黑色,魔气缠绕。 山石之下,见是一个可供一人形通过的洞口,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除了这片还算宽敞的地域,四周,全被浓雾覆盖住。 尤无罪将陈氏拉到身边,一起跪在地面,向着洞口的方向,匍匐着身子,恭敬的道:“巫神大人,人已带到!” “很好!” 那洞口中蹿出一道黑气,接着,出人意料的,走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男的身着厚厚的兽皮短衣,脚上踏一双草鞋,身材不高,也不壮,一副樵夫的打扮。双眼浑浊,满脸髯须,两鬓斑白,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 女人则身形消瘦,长着一头又稀又黄的头发,用布条挽住,并无任何装饰物。肌肤枯黄,脸有菜色,淡然无光,但瞧那脸上的轮廓,倒也不觉得她长相难看,反倒让人觉得,这老妇人年轻的时候,定是一个美人胚子。 透过她那双带有慈爱的眼睛,洛羽身子一怔,睁大了眼睛,死死看着这两人,脸上露出无比震撼的表情。 这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亲身父母吗? 她找了十八年的父母,竟然平平安安的出现在了这里,怎么不让她感到意外和惊奇。 “爹娘!” 洛羽觉得自己没认错,情绪霎时奔溃了,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痛苦和压抑,全身搐动,一声声压抑的、低沉的哭声,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眼泪稀里哗啦的挣脱眼眶滚落下来,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泪水在泛滥。 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想要冲进他们的怀抱中,发泄这十八年所有的痛苦。 李忘尘的眼睛缩成了一个豆子,瞥着两道从石洞里慢慢走出来、满脸挂着笑容的老人,不禁心跳有些加快。凭他两世为人的阅历,他总觉得眼前出现的一幕有些诡异,很蹊跷。 此刻,阿九的声音又在李忘尘的脑袋中响起:“李忘尘,告诉这个丫头不要莽撞,他们不是人!” “丫头,他们不是你父母!” 李忘尘的声音及时的在洛羽耳旁响起,她那刚提起来的脚后跟,迟疑了一下,又微微的的退了回去。 洛羽滚烫的泪珠还在脸上滑落,奔溃的情绪却被理智拉回了现实。是啊,她的父母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 地面匍匐着的尤无罪和陈氏也禁不住抬起了头,敲了一眼樵夫夫妇,眼里闪着奇怪的光芒。 “羽儿……你不认识娘了吗?” 老妇人的声音有些悲戚,停住脚步,抬手着手,一脸慈爱的望着洛羽。 洛羽蹙紧了眉头,止住眼泪,使劲的摇着头,悲声拒绝:“你不是我娘,我娘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你们伪装成我的父母,居心何在?” 樵夫下巴的胡须抖了抖,轻轻笑道:“羽儿,我们就是你的爹娘啊!” 洛羽并不傻,岂能被他们欺骗,强硬着声音道:“我的爹娘,被白鱼村的人绑在祭台上,活活的烙死。现在你们却在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让我如何相信?” 樵夫和老妇人相视了一眼,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老妇人挪动着脚步,又上前走了几步,柔声道:“羽儿……你手中是否有一支发光的玉笛,将它交给娘,娘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玉笛?” 洛羽愣了一下,心里顿时明了,淡淡的道:“玉笛我知道,但不在我身上!” 老妇人脸上一喜,急忙问道:“它在哪里?快告诉娘!” “哼!原来你们装成我父母的样子,是想从我这里打听到那支玉笛的下落。你若是想知道它在哪里,就马上告诉我真相,不然,你休想!” 洛羽毫不畏惧的望着老妇人,眼神冰冷。 “哈哈,不愧是天女,果然够聪明伶俐!” 老妇人被洛羽的话逗乐了,转过身子,看向跪在地上胆战心惊的尤无罪,戏谑的道:“那这事就由你来说吧,把当年的事情真相全部说出来!” 尤无罪吓了一跳,身子颤了颤,不明所以的问道:“巫神大人,真要说吗?” “怎么,对你当年做出的一切,都不敢说出来了,是吗?” 老妇人脸上露出一道讥笑,淡淡的瞧着尤无罪。 “我说我说!” 尤无罪用手擦拭了一下额头溢出的汗水,不敢站起身子,扭过头看向洛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将一切说了出来:“十八年前的那场瘟疫,其实是由我一手散布出去的,为的是有一个正当理由,将你送给巫神大人!你的父母,也是我命人绑在祭台上活活烫死的,至于当年参与了这件事的上百村民,我为了封住他们的嘴,他们全部死在了那场瘟疫的手中!” “瘟疫是你散布的,白鱼村死在瘟疫下的两百余人,全都因你而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洛羽惊得脸色煞白,难以想象,一个人竟然可以坏到这种地步。 “这个……”尤无罪为难了起来。 “说!”老妇人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声音低沉充满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尤无罪大气不敢出一下,硬着头皮小声的说道:“因为,因为巫神大人答应我,它可以给我想要的一切!” “一切罪恶的根源,皆因人心的贪欲而起。” 李忘尘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洛羽双眼发红,怒不可遏的盯着尤无罪,咬牙道:“为了自己的贪欲,你竟然不惜害死了白鱼村那么多的村民,还让我来背这个黑锅,你真该死!” 第一百零五章自食其果 寒夜阴森,蔽叶干云,蔚蓝的湖却泛起星星点点的光,仿佛一些小小的精灵,打着小小的灯笼,在半空好奇的嬉戏游荡。又如无数的萤火虫不知疲倦的悠然穿梭树梢,轻俏、飘忽。落到洛羽那一头水瀑的长发上,一闪一灭,映着一身淡蓝的裙裾微微浮动,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发出神秘的色彩。 空气中充斥着诡异气息,将那片温柔像星星眨眼的蓝光一点一点吞噬。它终究是要萧条的,在空气中徘徊了许久许久,慢慢地、缓缓地在这个冰冷的夜里,飘散飘散,就像从未发生过的那样…… 空气冰冷、沉闷,始终是闻不见一丝风。 尤无罪匍匐在地面,潮湿的泥沾染了他衣角,看他目光阴沉,面容扭曲。面对洛羽的指责,竟是能够以忍为阍。料想今夜过后,洛羽和李忘尘都会死在这里,没人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 洛羽的啐骂声传到老妇人的耳里,她那暗淡无光的脸上,挂着丑陋的笑容,厌恶的道:“这就是你们人类,阴险狡诈,卑鄙下流,为了自己的利益,枉顾他人的死活!” 洛羽盱衡厉色,目光扫向老妇人,冷冷的的问道:“我父母的遗骸在哪里?” 老妇人闻言,收起脸上的笑容,淡然的走到洛羽的面前。不理会她问的话,而是带着异色仔细打量起了她的杏脸桃腮,不由得啧啧的赞道:“天女果然是天女,连姿色也都如此惊人,真是让本尊也觉得眼前一亮啊。” “丫头,你不用问了,你父母的遗骸就在眼前,只是被它占用了!” 李忘尘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看不透的笑容。阿九告诉他,尤无罪口中的巫神,其实是一缕强大的残魂,而且,还是沉睡在九幽玉笛里的笛灵残魂。 老妇略显惊讶之色,不由得将目光移了过来。先前,她将注意力一直放在洛羽的身上,并未注意到李忘尘,这一看之下,顿时激动得手舞足蹈,苍老的身子在地面划出一个残影,霎时移到李忘尘的面前,颤着声音开口道:“天子?” 她仔细的瞧着李忘尘额头上的胎记,越看越震惊:“天子天女一同出现,看来这个世界要变天了,天地灵气不日将会重新回归,万年前的昌盛时代,即将来临。哈哈,吸食了你们的魂魄,我将带着天运,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尤无罪,你带给我的惊喜真是太大了!” 尤无罪见到这一幕,转过身子,卑谄足恭的道:“恭喜巫神大人。这还得感谢石妹给他们种了蛊,我才能安然无恙的将他们带过来给您,还请您赐予我们力量!” “赐予你们力量?” 老妇人饶有兴趣的扭过头,瞧了一眼尤无罪和陈氏,意味深长的道:“尤无罪,这万年以来,我赐予你祖祖辈辈无穷的力量。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神秘的消失了?你难道还以为,这是由于他们得到本尊的庇佑,成仙飞升了?” 尤无罪脸上的表情僵住,心里立马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低头道:“巫神大人,小人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那本尊今日就告诉你,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老妇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化作一股阴厉的戾气,撞在尤无罪的胸口:“你尤家祖辈为了获得我更多的力量,每隔十年,便以祭祀的目的,为我送来一对金童玉女。本尊看他们实诚,也愿意赐予他们力量,可这万年以来,本尊发现你们尤家,全都是一群不知满足,利益熏心的人,还想着权倾天下,长生不死。呵呵,本尊觉得他们真是可笑,所以,本尊将他们都杀了。尤无罪,你知道本尊为什么要将这根带有魔咒的法杖送给你吗?你只怕是想不到,那三个骷髅,一个是你爹,一个是你爷,另一个是你尤家第一个为本尊效力的祖先。” “什么?” 尤无罪脸色发白,吓得急忙将手中的法杖扔了出去,瞪大眼珠子,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哈哈!” 老妇人觉得心情十分舒坦,粲笑道:“尤无罪,用不了多久,你儿子将会继承你白鱼村大巫师的位置。不过——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等本尊吞了天子天女的魂魄,我这万年前受的伤,也能够痊愈了。嗯……为了感谢你,我会将你的尸体送回白鱼村,让你子女好好安葬!” 尤无罪霎时冷汗涔涔,浑身颤耸起来,极力的哀求道:“巫……神大人,我帮了您那么多,你不能杀我。” “尤无罪,你太贪婪了,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竟然不顾你白鱼村人的死活。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本尊也觉得可怕,所以绝不能让你活下去!” 老妇人笑容凝固,伸手一招,一道恐怖的魔气于她的掌心祭出,在空气中化作一个巨大的手掌,一把抓起尤无罪的脖子,跟着老妇人的抬起的手,慢慢的升到半空。 “夫君!妖怪,我杀了你!” 陈氏哆嗦着身子,双眼发红,眼见尤无罪被魔爪擎住脖子毫无能力挣扎,咬着牙从地上跃起,抽出袖中的一把匕首,刺向老妇人的身子。 “不自量力!” 老妇人额前黄发竖起,宽大的衣襟向后摆去,一股大风从她的脚下升起,凌空拍出一掌,陈氏的身子宛如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匕首,掉落在地面冰冷的石头上,发出一道清脆的碰撞声。 大风生起,刮飞落在地面的乔木叶子,在空中盘旋打转,空气中飘浮着点点蓝光,也都一一溃灭,消失不见,就像从未出现过的一般。 但闻半空“咔嚓”一声响动,尤无罪的脖子被魔爪拧断,在半空喷出一口鲜血后,气息溃散而开,坠落在地面,眼里带着一抹强烈的不甘,死不瞑目。 洛羽右腿往前一跨,踏地飞起,张开柔若无骨的双臂,将受了重创的陈氏接在怀中。 衣裙旋飞,长发飘飘。 她抱着陈氏慢慢落在地上,脸上虽有挣扎之色,但仍是不忍心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陈氏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惊讶她为何能动,却忍不住口里狂吐血,悲愤道:“洛羽姑娘……是我尤家对不起你和李少侠,你们若能逃走,赶紧逃,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 “没关系,我早已祛除体内的银环蛇蛊,这一路跟来,就是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在此作怪。你先不要说话,我替你疗伤。” 洛羽双手祭出真气治疗陈氏的伤,却发现为时已晚,陈氏五脏六腑移位,筋脉尽损,只剩下一口气了。 陈氏兀自睁大了眼睛,瞧着这一张无比动人的容色,不觉赧颜汗下,自己做了那么多坏事,洛羽居然不避前嫌,依然想着为她疗伤。 如此善良的姑娘,令她忍不住落下浑浊滚烫的眼泪。但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她只能艰难的用双手,抓住这双微凉的纤纤玉手,握得很紧,攥在怀中:“洛羽姑娘,不……不用了。我本叫石菱,是苗疆古家掌舵人古秋水身边的一个贴身丫鬟,因偷了古家宝物银环蛇,在白鱼村隐姓埋名二十多年。我这种人,早就该死了……对不起,你们小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这一切,偿还不了她所造下的罪孽,悔之晚矣。 豆大泪珠,顺着陈氏的脸颊,一滴一滴的垂下,打在地面。死死抓住洛羽的双手,也缓缓松了开来。 洛羽脸上浮现一抹哀伤,不忍的扭开头,用手将陈氏的双眼蒙上。 李忘尘将一切看在眼里,徒然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他们二人,算是自食其果了。可叹啊,与这个恶魔合作,就是与虎谋皮!” 老妇人慢慢收回手,懒得看一眼死去的尤无罪,神情自若,淡淡的转过身子,笑道:“现在,就只剩下你们俩人了——天子天女,倒是郎才女貌,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洛羽冲冠眦裂,她将陈氏的尸体轻轻放在地面,脸色因愤怒而涨得有些发红,宛如晴日里渡在天边的晚霞,透着几分俏皮可爱,一股冷峻之气从身上散发出来,点缀在她那张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脸上,又仿若一朵不可亵渎的莲花,摄着冷艳魄人的光采。 “妖怪,这一切皆因你而起,你还有脸在这里嬉皮笑脸。把我父母的遗骸还给我,不然,我打得你魂飞魄散。” 洛羽于腰间一拽,将灵影鞭取了下来,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间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 面对洛羽威胁的话语,老妇人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的不快,反倒笑容更加的灿烂起来,轻蔑的对洛羽说道:“你虽然化解了蛊毒,但修为不够,依然不是本尊的对手。” 老妇人伸手一勾,一直站在原地的樵夫瞧了洛羽一眼,阴沉了笑了笑,走近老妇人,伸出手。 两手刚一握,樵夫身上顿时散发出一缕黑气,钻到了老妇人的身体里。 洛羽目光一怔,她亲眼看见樵夫从一个活生生的人,立即转化成一具白森森的骨架,被老妇人抓在手中。 老妇人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弧度,溢着满足的愉悦之感,口唇抿着的皱痕一直波及面颊,崩紧眼角高凸与低陷的皱痕,她挑衅的望着洛羽,手中的那具骸骨被她拖着徐徐前进:“本尊不是妖,我本九幽玉笛神器之灵千柳。万年前,本尊被妖皇击伤,只留下一道残魂带着本体逃走。但本尊太虚弱了,只能通过吸食人的魂魄来凝聚魂魄。一晃万年了,终于等到你的降世,只要吸了你的魂魄,就能唤醒本尊的本体。可是,这一切,都被两个女人给破坏了,寄存本体的笛子,也被她们带走。本尊斗不过她们,只能控制一群狼,将你父母的尸骨拖进厉鬼峰。本尊等了十八年,就是等你来找他们……他们的骸骨就在这里。你若想让本尊放了他们,就告诉我玉笛的下落。不然,本尊当着你的面,将它们一一破坏,殆无孑遗!” 老妇人将樵夫的尸骸抓在手中,当着洛羽的面渐渐用力,樵夫的骸骨发出一阵不堪重负,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碎而开的声音。 “不要,玉笛在我身体里,我给你!” 洛羽柳眉紧锁,赶紧出声阻止。 只见她环手于胸,一支长达二尺有余、浑身碧绿有棱的玲珑玉笛顿时从手中幻化而出,照亮洛羽那秋波似的水眸,带着一抹深沉的凝重。 老妇人双眼发亮,脸上显现无比激动的神色,抬手道:“我早该想到,你是天女,自然能够炼化九幽玉笛,快将它给我!” “接着!” 洛羽手持玉笛,却是有意的将它抛上了半空。 李忘尘微微沾湿的长发,紧贴着那张恣意放旷却略显得稚嫩的脸庞,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青色布带束在头顶,松垮垮的顶在脑袋上,样子看起来散漫慵懒,但让人感觉很舒服。 从始至终,他都站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动作,此刻却突然动了。毫无征兆间,负在背上的寒霜剑,被他伸手一招,冲出剑鞘,落入他手中,闪出腕中的剑光霹雳一般疾飞出去。 阿九告诉李忘尘,它可以吞噬九幽玉笛的残魂,提前是,需要李忘尘将它打出老妇人的遗骸! 第一百零六章掌控全局 地上束着一把火把,不好闻的松油脂正慢慢燃烧,发着摇曳的火光,映照着尤无罪那双怒目圆睁的眼睛,嘴角的鲜血,沿着地面缓缓流淌…… 洛羽将玉笛抛向了天空,老妇人目光灼热,丢下手中的尸骸,脚下腾起一股黑色的魔气,带着她的身子扑向上空。 手持寒霜,碧莹色的光华若圣洁的霜雪,周身银辉,斜射出李忘尘那双璀璨的眸子,发出睿智的光芒。长剑如芒,气贯长虹,一身势态突兀的从慵散化作凌厉,合身的长衫紧覆修长的身体上,瑟瑟摆动。见他牙关一紧,顿时踏地飞起。就像是一汪静谧平静的水,清风拂过的刹那,突然卷起千堆雪,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令人心神澎湃。四周的空气变得暴躁了起来,跟着他那旋飞的身子,树叶片片飘落,围绕在他的周身,迅猛无比的冲向空中的玉笛。 老妇人没料到李忘尘竟也化解了身上的蛊毒,所以一直没将他放在心上。因而相比于迅捷的李忘尘,她的动作确实慢上了一丝。眼见李忘尘马上接近玉笛,脸上不由得浮生一抹怒气,双手向着虚空一抓,祭出两只巨大的魔爪凌空抓向李忘尘。 李忘尘的目标并非是玉笛,见到阴森恐怖的魔爪已向他抓来,面沉如水,皮肉紧绷,嘴角却微微勾起一道不易察觉的微笑。 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在旁人看来,他连老妇人一爪也不敢接下,反倒是因为急忙撤剑,打乱了阵脚,自顾不暇的脱力向下坠落。 而地面的洛羽,则趁着老妇人去夺玉笛的功夫,将樵夫的尸骸抱了过来。 李忘尘和她的巧妙配合,不仅来自心意相通,还有来自无条件的信任。 上一次在吾夷城前对战十万大军,她陷入了昏迷。是李忘尘将她背在肩上,一人与十万大军拼命厮杀,不仅安然无恙的救出了她,还将薛平之斩在了脚下。洛羽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脸上固然是惊喜交加。但她很清楚,李忘尘的修为精进得虽快,道行并不高,却能以一当十万。洛羽认为,这个人,不能用看待一般常人的眼光去看他。 他是个很会创造奇迹的人。 虽是一副稚气未脱,漠不关心的慵懒模样,但心思缜密,巧捷万端,聪明无比。哪怕是八面玲珑,老奸巨猾的人,也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两日前在乱葬岗,李忘尘就能通过自己的猜测想到尤无罪不日便会向他们下手,事实确实如此,他的猜测完全是正确的。洛羽当时就无条件的信任了他,采纳了他这一条铤而走险的办法,没有任何犹豫的喝下那盏下蛊的美酒,迷惑了尤无罪和陈氏,这才弄清十八年前那场瘟疫发生的真正原因。 而当洛羽被迫无奈的想要将玉笛交给老妇人的时候,李忘尘递过了一个很清澈的眼神。她这才知道,李忘尘居然早就化解了银环蛇蛊。她可是借助了九幽玉笛和玄武灵龟的帮助,才无比艰难的将蛊逼出了体内。 然而,李忘尘竟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轻轻松松的将之化解了,怎不让她觉得惊讶?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义无反顾的将玉笛顺着李忘尘上空的方向抛了出去。 她当然是读懂了他眼神里隐含的意思。 面对这个实力不俗的九幽玉笛笛灵残魂千柳,李忘尘非但能够沉得住气,想着的是进行出其不备的偷袭,将它打出老妇人的体内。 洛羽仰起了头,她想要看看,李忘尘会怎么做。 撤剑而坠的李忘尘,落在老妇人的眼里,就像是前力已失,后力未继,身在半空自然而然的软瘫,向着地面直挞下来,看样子是很难再提起力气。 老妇人没有再去望李忘尘,她的目的是要将本体收回,然后,再蚕食这俩人的魂魄,恢复万年前受的重伤。 现在,不是该她对李忘尘出手的时候。 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的错身而过,老妇人不屑的扫了他一眼,抬起手,就要抓住九幽玉笛。 悄然无声息,李忘尘手中的寒霜剑宛如白蛇吐信,响起嘶嘶的破风声,又如游龙穿梭,轻盈如燕。坠落的身子,猛然踏着空气一跃。寒霜剑发出一道长虹般明亮的白光,被他擎在手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尾巴,骤如闪电的击向老妇人。一时间,他周身的落叶纷崩,参天大树也在剑锋的凌厉之下,战栗的摇晃了起来。 老妇人神色一凛,她能够感觉到,李忘尘刺来的寒霜剑上传来的阵阵冰冷杀气,这一击仿佛是酝酿已久,直待二人距离拉近,便势如破竹的发出这一击。老妇人方才明白李忘尘的目标并不是要争夺九幽玉笛,而是要杀她。 不等她抬手招架,剑尖已及其喉,只得一声暴喝,而跟着眼前寒光闪动,寒霜剑冰冷的剑锋已经触到她的咽喉上,冷不禁的让她打了一个寒颤,但也仅此而已。 李忘尘的剑虽说气贯长虹,震天撼地。但老妇人毕竟实力更高,还是一缕残魂,李忘尘通过这样刺杀的方式,根本伤不了她。 她突然觉得,这个“天子”竟是如此愚蠢。 老妇人衣袂翩飞,枯燥的黄发向上竖了起来,但闻她那一道暴喝声,李忘尘竟觉双耳仿若被针刺到了一般生疼,似乎双耳就要被老妇人这一道怒喝声震聋。但既已杀出的剑,他无法将之收回了,况且两人距离是那么的近,这样好的机会岂能就此放过! 强忍着不适,寒霜剑终是成功的抵在了老妇人的咽喉之上,剑尖透过一道炽烈的银光,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可李忘尘觉得,自己的剑刺在了一块铁疙瘩之上,待他定睛一看,原是老妇人的脖子之处,竟露出了一个黑森森的洞口。不,那是一团汹涌翻腾的魔气。 老妇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就凭李忘尘这点实力,还不够看的。 她屈指一弹,寒霜剑上顿时传来一道剧烈的悲鸣声,虽未折断,但那震手的巨力还是让李忘尘持剑的左手一阵发麻,险些握不住剑柄,向后空踉跄跌退了几步。 “就这点实力,还想杀本尊,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老妇人面目可憎,略有发青之色,显然已经愤怒。但眼见上空的玉笛已经开始掉落,巧不巧的刚好就在李忘尘的头顶上,她没有选择对李忘尘发起攻击,而是伸手去夺玉笛。 “是吗?一缕残魂,也这么自以为是。” 李忘尘收回剑,嘴角的笑容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高高的翘了起来。直直此刻,他那一身令人恐惧的戾气才彻底激发了出来,与嘴角高高扬起的笑容,令他看起来颇显几分诡异的模样,老妇人刚移开的目光一怔,内心产生了一股奇怪的念头。与此同时,一道道从寒霜剑上发出的剑光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绕李忘尘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持剑,他就欲乘风飞升一般。足不沾尘,轻若流云,游龙戏凤。又似一道翩翩舞剑的温文男子,手如拈花颤动,身形似风轻移,只叹这举手投足之间,竟生了一股神明爽俊,雅量非凡的惊人气质。 空中,蓦然地划出一道剑气,很小很细,没有任何征兆的,不带一丝气息的,迎着老妇人的眼睛,莫名其妙的出现,她甚至无法理解,李忘尘是何时斩出的这道剑气。 而伴随着这道诡异的剑气出现,她内心升起那股奇怪的念头,霎时转化为忌惮。 不错,她确实感觉到了威胁,一股超乎寻常的威胁! 洛羽远远地望着,只觉得像是哪里的云彩不小心飘落了凡尘,脸上露出了一抹震惊之色,她恍惚记得,李忘尘斩出的这道剑气,还是在穆府对战归云二老的时候。当初,归云二老在他使出这道没有任何惊艳的剑气之下,可是连一丁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洛羽也觉得奇怪,李忘尘是如何做到,在与老妇人战斗的时候,将它不知不觉使出的。 她愣愣的一想,眼角的那抹疑虑顿时像太阳下的冰霜点点化开。眉头的蹙松也微微舒展,轻轻挑了挑,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几分聪慧。一张俏脸如出水芙蓉,冰清玉润,恍如秋菊披霜,静若松生空谷,真是娇丽绝伦。樱桃小嘴不点而红,淡眉不描而形如弯月,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只取了一缕白丝束缚,如瀑披向两肩,旖旎而下。一身淡蓝长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那艳足可压晓霞,那丽更胜百花,教人见即倾心,教月见即羞颜!真是风姿绰约,艳绝倾城。 她的美是无法挑剔的,就连那脸庞还缀着的泪痕,也宛如一道清渠,缓缓汇入人那片最柔弱怜爱的心,成了纯天然的装饰物。一汪如早晨新日出海的眼睛,动人的镶嵌在这张无比娇美的脸上,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就像风吹海浪,海潮一阵阵,不湍不急,向岸边的礁石拍去,卷起的朵朵浪花。 只要有人看了她,没人不认可那是上天的宠儿,她的颜色,皆已包揽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她的笑靥绽开了,对李忘尘越加的佩服,更多的是开心。她熟悉李忘尘,即使猜到了这一切,她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从一开始,李忘尘就用真动作当假把式,连续欺骗了老妇人两次。而真正的攻击,其实是这一道突然发生的剑气,也是从刚才对老妇人那一击之中酝酿出来的。他很清楚自己伤不到老妇人,所以便是将这一击化作虚假的进攻,而在其中蓄力这必杀的一剑,故意藏在了空气中。一则是为了让老妇人放松戒备,二则,他需要将那一缕支配着老妇人尸骸的残魂打出来,而不是要伤害老妇人的尸骸。 到底需要多么精准的掌控和猜测,他才能做到斩出这诡异的一剑? 自然是抓住了老妇人的心理,身为神器之灵的残魂,她定然是无比骄傲自大的。所以,李忘尘才用假把式对老妇人发起了攻击,让老妇人认为这样的攻击根本无法伤她一毫,因而她会本能的放下这个戒备心,给自己发起真正攻击创造时间。当然,这一切还离不开李忘尘将玉笛降落时间,以及不可抗拒的因素全部算进去,在仔细衡量了自己的速度,力量和突发的因素下,他才精准的操控了全局,发出这诡异无华,但威力无穷的一剑。 半空中,那突然亮起的剑气,真若是一道银光院中起,气吞万里如虎,让人一点儿也不敢小瞧。 极其危险的气息立即锁定了老妇人,她愕然发现,自己的身子顿了那么一下,竟是无法挣扎开,虽然只是短短眨眼之间的功夫,那剑气已然落到了她的额头上。 老妇人陡然醒觉,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眉心扑来,但那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仓促之间,她只能祭出一丝提不起的力量,护住眉心。 但这般挣扎和亡羊补牢有什么区别?她实在是悔不莫及,为什么要轻视这个内心深沉,不显山露水的李忘尘。 寒光凌厉从眼前一闪而逝,终究是需要她用自己的力量去挡下。否则,就是像此刻无法控制这具骸骨,一团魔气环绕的黑色狰狞大脸,被活生生的打了出来。 地面上的洛羽也不会干站着,浅蓝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玉手抻出灵影鞭,手腕轻轻旋转,鞭子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寒光闪闪,与她那抹蓝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冲天而起。黑色的鞭影在空中画成一弧,她的腰肢随机顺着鞭影卷去,精准的抽在那张狰狞大脸上。空气发出一阵牙酸的响声,黑脸直接被灵影鞭抽得溃散而开,化作一团腾腾的魔气向地面的那汪发着蓝光的静湖中落下。 半空,老妇人的身体渐渐化作一具尸骸,从半空徐徐坠落,被洛羽接在怀中。 李忘尘抬起右手,一把抓住头顶上的玉笛。 只听得上空蔽月的乔木抖落下一阵阵木叶,天昏地暗般簌簌直落,破碎一样的剑气闪过它们的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是在转瞬之间便已完成,就连洛羽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直到漫天的落地撒了一地,还在簌簌直下,堆在李忘尘的头上,看他握住胸口,从半空摇身而落,脸色如同一张白纸,毫无血色。看似轻松掌控了全局,实则耗费了他所有的力量。这一击,不成功便成仁,老妇人绝对没想到,他这完全是赌命的孤独一掷。 第一百零七章尸湖 被参天绿叶遮蔽的天空,看不见夜色是何种模样,数着这漫天轻旋的落叶,犹如一只只蝴蝶在空中飞舞,可闻见沙沙的声响,真像一张张细长的嘴巴在喃喃细语。 蓝色的湖光在绿色的叶子映衬下,宛如少年青色的衣角,若非上空的夜被参天大树遮挡,谁会喜欢上这片透着阴森的地带,可怕的是这个夜,纵是有残月挂在天穹,却也只能跟在狂飃的风云,渐隐渐没。 天街夜色凉如水,唯有近在眼前的湖泊蓝光闪耀。 这道风,端生的蹊跷,它从少年的脚下刮起,却是托着他的身体缓缓落地,就息了下去。 木叶纷纷,凌空旋转,落了一肩,手持寒霜翩然点地,紧抿薄唇,长身玉立。粒粒细小如麻的汗珠子,沿着他的两颊滑下,将他微乱的头发润湿,沾染在无血苍白的面庞,却焕发着极为清润柔和的光彩,眉宇之间的那抹深沉也在渐渐化开。伴着他那道不负众望的长吁声绽放,好像是长期被囚困的鸟儿,终于得以逃出牢笼,舒展开绚烂的羽翼。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却能够对着洛羽轻轻一笑,咧出满嘴的大白牙,张驰成嘴角的两个酒窝,带着眉毛儿弯弯,清澈的眸子里,眼神如同柔美的月光一样,缓缓的伸出右手,一支玲珑玉笛从掌心撑开,递向她:“拿好了!” 洛羽抬起纤纤细手,冰凉的指尖掠过他的手,挠得他手心痒痒的。 她一双动人的大眼睛扑闪着,偶一流盼,扫过李忘尘的笑容,皓齿轻咬了上唇,没有说话。但脸上悄然展开了笑靥,已如一朵在艳阳下盛开的莲花,袅袅婷婷,千娇百媚……已不需要何种语言来表达她的内心,这笑靥会包含所有的情意,和着慢慢飞起的纸鸢,翱翔在春的天空。 李忘尘却在这时神色一变,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青光,移向那汪蔚蓝的湖上。 那湖水静谧得宛如一面镜子,泛不起一丝波纹。 九幽玉笛笛灵的残魂不见了! 就像从来有过的一般,在洛羽那一鞭的抽击之下,落向这片平静的湖面,没有惊起一丝波澜,甚至感受不到一丝气息,突然就消失了。只看到湖水发着星星点点的蓝光,躺在空气里,漫无目的的游荡着,仿若那七月从星空恣意扫下的无数流星。 没有一丝风声,四周重新变得安静了下来。洛羽赶紧收起九幽玉笛,护着身前的两具尸骸,全身戒备的观察起了四周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灵影鞭被她握在手心,大半截拖到了地下,宛如一条蛇影,弯弯曲曲缠在地面,被落下的叶子轻轻掩着。 李忘尘经过刚才的战斗,此时也正是乏力之时,胸口依然在起伏着,几乎不可闻见的喘息声成了这个地带唯一存在的声音,明明很小,却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之下,变得很大。 阿九从他的衣兜里跳到肩上坐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带着一分疑惑,看向了平静的湖面,蓦然开口道:“李忘尘,这个湖有些古怪,我很讨厌……” 可还不等它将话说完,平静的湖面上突然咕咕的冒起了一阵水泡,起先还只是一些小水泡,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一嘟噜一嘟噜的从湖底蹿起了一道水柱,向着上方,摇晃着越升越高,越来越大,最后在水面绽开了。 湖面开始荡起一阵阵不大的波浪,但一浪高过一浪,一层叠起一层,拍向岸边的石头上,激起无数水花。 也就在这水面突然变得不安静起来的时刻,一束束水珠向着高出水面六尺左右的地方汇去,渐渐地凝聚出一个水波一样的脑袋,长着人类的五官,但没有头发,黄秃秃的。双眸中带着一抹煞气,扫向李忘尘,张着大嘴,龇牙咧嘴的道:“你很好,成功的激怒了本尊,本尊要吃了你的魂魄!” 它刚一张开嘴,从水面腾起的浪花,竟是如数的汇聚在它的脑袋下,化出健壮的四肢和身子,立在水面上。身高足有两米,宛如一个巨人,宽胸大背,相貌威严冷峻。 它轻抬起来右手,湖面的水,宛如被鲸吸扯了一般,汹涌的向它面前抬升了起来,紧紧的挤挨在一块儿,有如无数巨龙扭在一起飞旋而起,撞起千堆万堆雪一样的浪花,咆哮奔腾,又像千万匹脱缰的怒马,汹涌起伏,张翁搏动,嘶叫狂奔。一路卷起泥尘沙石,劈枝断木,势不可挡的扑向李忘尘,发出轰隆隆的排浪穿石声。 “阿九,交给你了!” 李忘尘现在已是黔驴技穷,面对这澎湃的滔天大浪,只能死死的抿着唇,握着寒霜剑的左手紧的都发了白。 “不行,这水古怪得很,本姑娘不想沾染,你们先挡一挡!” 阿九似乎很嫌弃这拍过来的巨浪,纵身一跃,便是钻进李忘尘胸前的衣兜里,安逸的睡了起来。 “哼,区区一缕残魂,也敢在我面前翻浪不成?”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巨浪,洛羽冷哼一声,凛然不惧的站了出来,身上即刻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只见她合双手在胸前结印,灵影鞭发出一道灼亮的光华,照亮她双眸,灿如星辰,带着一丝经风残的凌厉。但见她右脚往地上一划,脚下顿时生了风,灵影鞭顺着她舞动的裙摆飞起,点扫起无数落叶,犹如扫帚扫起地上枯叶飘上天,带着一阵恐怖的力量劈在了滚滚袭来的浊浪上。 一道劈开的真空领域将浊浪从中分离两段,声势浩大,咆哮着从二人的左右两边席卷而去,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宽大的湖面,湖水即刻下降了四五米。 残魂千柳凝水化身,淡然的立在原先的地方,见自己发出的攻击被洛羽一招破了,又于双手中祭出一道魔气,那刚奔溃在后方山林中的浊浪,竟是宛如流云一般,化作一条又长又粗的水鞭缠绕回来,被它擒在了手中。 而后,见它蹿向上空,举着水鞭再次劈向洛羽。 这道以水凝聚的鞭子教之洛羽手中的灵影鞭,不知庞大了多少倍。 洛羽美目微缩,也在霎时间踏地飞起,主动发起进攻,一人一怪,隔着老远的距离,竟是在天空中迅捷的缠斗了起来。只见光波四震,洛羽的距离不断拉近千柳,霎时,一道道炽烈的光波混合着黑色的魔气碰撞,发出震人心魄的巨响声,从上空绚烂而开。 李忘尘觉得眼花缭乱,抬手擦了擦眼睛,只见到空中漫天飘零的木叶树枝,簌簌的落下。不时听见一道巨大的哀鸣声拉扯,笔直而粗壮的大树,就这样被连根拔起,被上空生起的一阵风刮了起来,还没等它落下,又被天空激烈的战斗余波波及,霎时碎裂成无数木屑,淅淅扬扬的落下,仿若是天空正下着一场大雨。 地面上,满是残枝落叶,萧瑟一片。大风拂起山里霉潮腐烂的气息,交缠着淅淅而落的碎裂木屑,久久不停。 它们,在落在地面的同时,也在坠向那汪下降了好几米的湖面,慢慢的沉下去。 湖面不再像之前那样发着神秘的蓝光,反而因木叶和残屑的覆盖,呈现出深沉的黑褐色,甚至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呛着鼻孔,充斥在周遭的空气中,渐渐浓郁起来。 就像是臭鸡蛋掉落在地上打碎散发出的味道,而且还不止一个。 阿九先前说这湖水有古怪,倒是让李忘尘觉得好奇,趁着这会儿功夫,他直奔湖岸走去,伴着一阵阵恶臭扑面而来,令他眉头微微皱起。 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臭? 水位下降的很深,顺着岸边向下望去,那原本清澈透明的湖水,此刻竟变得如同黏稠一般的浑浊,让人难以接受,甚至是觉得惊奇。 李忘尘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好像觉得还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水底下,但因为这底下的水太浑浊,也太黑,他看不清楚。 “咕咕……” 又是一阵水面冒水泡的声音在耳廓边响起,李忘尘寻声望去,见是湖水的中心处正冒着细小的水泡儿,虽小但冒得很急切。李忘尘定睛看向冒水泡的下方,他似乎是捕捉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正缓缓从水底往水面浮升。而此时水下的味道,也越来越臭,李忘尘难以忍受,干脆用手掩住了鼻子。 他很肯定,这股难闻的味道是从那些水泡中发出来的。 但他没有选择退开,他需要知道,那水底下渐渐飘起的黑色东西到底是什么。可还不等他细瞧,只见这汪黑色的湖面,又有无数的水泡突然冒起,像是得到了呼应一般,整个湖面霎时都晃动了起来,伴随着那终于浮现出水面的黑东西,李忘尘的眉头完全拧成了一团。 越发浓郁的恶臭味让李忘尘憋红了脸,终于等到湖面平静了下来,不再有水泡冒出,李忘尘站着的身子却怔住了。他完全想不到,到底要有多残酷的人,才能造出眼前这一片肮脏的地狱般的光景。 整个湖面上,浮现出无数的残肢断臂,全是人的尸骸。没人知道,这片湖中,到底丢弃了多少具尸骸,密密麻麻,挤挤挨挨浮在湖面,竟然没有一具是完整的。饶是胆子通天的人见了,也不禁会立即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觉。 李忘尘的脸上,不禁露出浓浓的憎恶和痛恨之色。这万年以来,千柳藏在厉鬼峰上,布下了这永不见晴日的迷雾大阵,而白鱼村数代村民,其实也是它圈养起来的猎物。 这湖中数以万计的尸骸,都是白鱼村先民的。 千柳吸了他们的魂魄,将他们的尸首一一卸了下来,分成许多块,丢在了这片阴湖中,以此蕴养它的魂魄,简直是丧心病狂,天理难容。 这是一片犯了天孽的尸湖,怪不得阿九也如此嫌弃。 李忘尘身上散发出一股极度冰冷的杀气,沉声道:“阿九,今天不论如何,你一定要将它给我吞了!” 九幽玉笛不愧为古时代最诡异的神兵,一个笛灵的残魂,也端生得这般邪恶,绝对是留不得了它了。没有任何的犹豫,李忘尘持着寒霜剑,不断地将地面的沙石泥土树木激起,倾在尸湖中。 他要将这片湖彻底填埋了,将千柳心血破坏掉,也是为了掩盖这一片让人难以接受的光景,他不想让洛羽看到。 阿九郑重的点了一下头,思量道:“李忘尘,我上次就告诉你,九幽玉笛里沉睡的笛灵绝不是个善茬,留在那丫头的身边,迟早是个祸害。你看到了吧,一个笛灵的残魂就如此邪恶,那个笛灵一旦苏醒,那得有多么危险?” 李忘尘瞅了阿九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九幽玉笛里沉睡的笛灵。不过,阿九说得没错,笛灵留着也是祸害,何不如让它吞掉。 而此时,上空与千柳打得不可开交的洛羽,也在天空的一道闪电劈亮半边天的时候,伴着那道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坠了下来。身子在半空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撞向旁边一棵挺拔的古松,树身微微一震,不见任何的变化。 洛羽借力落地,又于地面跌撞的退了几步,脸上微微发白,头发也有几分凌乱,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是受了伤。 “嚓!” 先前被她撞到的古松,在稍后不久,翠茂的松盖就在一阵残风声里悲痛倒下。 第一百零八章她的身份 触目惊心的尸湖散发出浓郁的恶臭,铺天盖地传遍了整座峰林,李忘尘神色难看,手中的寒霜剑不断挑起地面的尘埃沙石将之填平。 天空电闪雷鸣,风云突变,力压苍穹,席卷苍茫,大有一番暴雨欲来之势。苟延残喘的大树还未来得及将茂盛的枝叶撑往夏季,便已脱落枝头,飘飘零零旋在半空,却迟迟不肯落下,似在很留恋那光秃秃的枝干。 地面已是一片破败的模样,乱石堆砌,树木折断,半零不落,被残枝落叶渐渐掩盖。漆黑的夜满布冷冽的寒气,和着冰冷的雨水坠下,洗伐着这片罪恶的地带。 “啊!卑劣的人类,本尊要将你大卸八块!” 一道滔天的怒喝声从高空传了下来,千柳的水身从高空乘虚迭出,电光火石之间,便已落在了被填堵起来的尸湖上。愤怒,让它整个身子变得虚幻起来,随时要分裂的样子。阴霾的水眸扫视着李忘尘,见它双魔气缠绕,抬手向上一招。 天空,一道惊雷劈开了深沉的夜色,照亮半边天,厉鬼峰上,诡异的飘浮着浩浩汤汤的大水,巍然不动。 但伴着千柳这一招手,大水神奇的在高空卷起了滔天巨浪,汹涌剧烈的翻滚着,势要冲天而起。只一刻,就变得浑浊不堪,又黑又臭,就像是浓砚的墨汁混合成的水,浓得黏稠,浑得发亮。 大雨,宛如利剑冰冷的刺下,又如天空连成了一张张冰冷的大网铺下。 即刻,大雨倾盆。雨水疯狂的、张扬的、毫无顾忌的,狂扫一切事物宣泄着自己的力量。 洛羽落地后,又跌撞的向地面退了几步,脸上发白,头发也有几分凌乱,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是受了伤。 李忘尘顺手将她扶住,见她眼底罕见露出一抹凝重,不禁内心咯吱一声响动。刚要开口说话,一股极其压抑的气息从上空盖了下来,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顺着洛羽凝重的目光,只见是一道滔天的黑水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势向着他们扑来。千柳长身一闪,无色的水身随着漫天的大雨,化作透明的水滴,融入这道滔天黑水中,融入漫天的雨水中,不见了踪影,连同气息都消失不见。 雨水一滴滴的顺着李忘尘二人的脸庞划下,夜空在这时候又接连响起几阵雷鸣。 “李忘尘,这水奇重无比,你小心点!” 洛羽的说话声被惊雷掩盖住,面不改色的站在地面,收起了灵影鞭,在胸前快速的结印,一道道光华从她的手中发出,迎着那双水波一样的眸子,但见漆黑的瞳孔里突然倒映出一轮圆月,一股悠然娴静的气息顿时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宛如静夜下的明月轻轻将月华洒下,安详的照射着大地,波澜不惊的绿水,将圆月的影子映在水中,荡着粼粼的光波。 同一时间,九幽玉笛飞出了洛羽的身体,竖立在她的头顶上。 洛羽垫着脚心,在地面旋转了一圈,淡蓝长裙如被纤尘洗了一遍,裹在她的身上,隐隐露出优美的线条,娇媚玲珑。肩前水瀑一般的长发,随风摆动飘荡,真是芳泽无加,铅华无御,让人恍惚以为,她正跟着天空掉落的大雨欢快的,翩翩起舞。源源不断的道力汇成真气,从她双手的中指上射出,持续地激发着九幽玉笛本身的力量。 玉笛周身霎时明亮了起来,发出一道璀璨的光芒,祭向了上空。那汹汹而下的黑水,竟被光芒阻挡在上空,不能更近一分。 李忘尘的瞳孔在瞬间收缩了下来。 上一次,在吾夷城前,他一人深入万军,短兵相接,疲于应战,洛羽将那神奇的道术发了出来,他并未注意。后来虽有猜疑,但也只认为这是九幽玉笛本身的力量。 直到此刻,他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月华宫,月华诀。 若问他有多熟悉,上一世在陨魔崖,风如烟使出来的月华诀,和眼前这一招“镜花水月”一模一样,只不过,当初的风如烟是借助了一柄剑,洛羽,却是借助了九幽玉笛。 望着眼前这个心思单纯,俏皮又蛮横的小丫头,李忘尘内心犹豫了。 她是自己仇人的徒弟! 自己,竟然跟她相处了这么久! 一股平白无故的怒气从他的内心深处升了起来,手中的寒霜剑,不由得攥紧了几分。 她的背影是那么的坚毅,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紧抿双唇,脸色煞白,死死抵挡着上空倾泻而下的黑水。 李忘尘的内心很挣扎,忍不住身子轻轻颤抖,一股戾气不受控制的从他身上激发了出来,当年他被九州百宗大能困在陨魔崖阻杀的那一幕幕,一一在眼前浮现。 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月华宫,九重门,剑神宗,佛陀寺,缥缈阁还有上百一二流的宗门,都是他的仇家。 可,眼前的人儿,虽是月华宫宫主的徒弟,却也是救了他一命的人。更何况近日里,二人朝夕相处,同甘患难,早已产生了深厚的情谊。 李忘尘早就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当作了亲妹妹看待。 可凌若汐当年将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让他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心魔。直觉告诉他,他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眼前这拼命抵挡黑水的洛羽。 她是风如烟的弟子,若是自己将真实身份说出来,她会不会与他反目成仇? 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李忘尘内心却陷入了艰难的斗争。也许,他真的该走了,姥姥的病日复一日的严重,根本拖不起了。 他们,也该就此别过,就像从来不认识的那样。也许,有一天,他们也会成为仇人,兵戎相见,生死不休。 洛羽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尽管使出了浑身的力量,但依然不能将上空的黑水击飞出去,只能艰难的抵挡着。李忘尘身上散发出的戾气也让她有些心惊,但此刻,她不能分心,全力使出浑身力量,抵挡着黑水。 而躲在黑水中的千柳,也在等待将她击败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洛羽的力量渐渐弱了下来,上空的黑水,也在缓缓递进,一点一点的压向地面的二人。 就在洛羽疲乏不堪的时候,一缕魔气从黑水中突然的窜了出来,在洛羽毫无防备的,也没有能力防备的情况下,化作一只巨大的魔手,撕裂空气,凌空一掌拍在了她的胸口之上。 “噗嗤!” 洛羽喷出一口鲜血,眉头猛皱,脸上已无一丝血色,却不曾后退一步。受伤颇重的她,站立的身子有些歪斜,但仍咬紧了牙关,双手回转,再化掌推出,拼命抵挡。九幽玉笛光华消散,从空中缓缓落下,强忍着痛楚的洛羽伸出左手接住,分心递到李忘尘手中,急声催促道:“带着玉笛赶紧走,顺便……将我父母的尸骸带走,帮我安葬好他们。” 李忘尘却像并未听见的一般,站在原地不为所动。洛羽只好转过头,竟看见李忘尘站在原地,双目呆滞,漆黑的瞳孔不知什么时候变成红色,宛如冬夜寒星的瞳眸,妖异般的发着红光,骇人无比。 上空的黑水中,悄然无声息的冒出了一团黑气,趁着洛羽分心的时间,霎时缠绕上了她的身体。 洛羽的身体被控制,手中的力量溃散,滔天的黑水,顷刻之间覆盖了下来。 此时,李忘尘的脑海中,反复的浮现着当年被凌若汐用匕首刺进心脏的那一幕,情绪彻底失控,脸上悲不自持,口中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哀怒声。 “李忘尘,快走!” “李忘尘,快走!” “醒醒啊……” …… 洛羽悲凄的呼喊声刺破了李忘尘的耳蜗,在他的大脑中响起。脑海中的那一幕幕,顿时像被什么捅破了一般,如同迷雾猛然撤开。但见他眼圈里的红光消失不见,思绪被拉回了现实,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 洛羽的身子已被千柳控制住,裹在了一团魔气中,动不得半分。李忘尘晃了晃脑袋,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似乎有些犹豫,但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义无反顾的向着洛羽扑了过去,他还是不忍看着她被千柳伤害。 眼前的处境已是旦夕之危,倒悬之急。 洛羽被千柳控住,上空的黑水也全然倾泻了下来,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但李忘尘顾不得了,洛羽正处于危险中,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千柳蚕食了魂魄。 可叹一身道行薄弱,在千柳有准备的情况下,李忘尘还是被它一掌拍飞出去。 “不知道天女的魂魄滋味如何,本尊苦苦等了十八年,今日就蚕食了你!” 千柳粲粲的笑着,化作一张阴森森的恐怖大脸立在洛羽的额前,张口便是一吸。洛羽只觉得一道巨大的吸扯力从眉心传来,仿佛是要将她的脑袋层层剥开,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她忍不住浑身哆嗦起来。 阿九抬着前肢,用后肢支撑着身子站起,一脸黑线的盯着上空坠下来的黑水,脸上的表情无比厌恶:“本姑娘不喜欢这么肮脏的东西,李忘尘你这个混蛋!” 原来,李忘尘刚才奋不顾身的冲过来,竟然只是为了它丢在了这里,看来,它不想面对这滔天的黑水,也得面对了。 独自埋怨了一句,它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晶亮的眸子里缀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和冷漠,就像一谭深渊,结着万年不变的冰。它的眼神,好像一柄冰冷的利剑,立刻锁定了正在吸食洛羽魂魄的千柳。 千柳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它突然感受到一股天生上位者的压力,动作不由得迟缓了下来,扭过恐怖的大脸,看向地面一身雪白毛发,娇柔可爱的阿九。 上空的黑水已经倾泻到了洛羽头顶。 这黑水原是万千尸水所凝练的一种重水,不仅带着酸臭的腐蚀性,还奇重无比。 洛羽能够感觉头顶就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下。她知道,自己断是死无葬身之地,眼里并无惧意,只是艰难的转过了头,向摔倒在地上的李忘尘递过一个如花的笑靥:“李忘尘,不要再管我了,快走……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话落,那黑水已经疯狂的扑了下来。后浪叠着前浪,前浪负着后浪,汹涌澎湃,绞成一团,如瀑悬空,砰然万里,气势汹汹的蹂躏着这片罪恶的大地。大地仿若盛开出一朵朵诡异的黑色之花,撞起无数的水浪,锐不可当的击向四周。 恍惚就像是天空漏了,垂下一道悬天的大水,剧烈的冲击着大地,天摇地动,怵目惊心。穿云裂石,振聋发聩。其势可见一斑,犹如万马奔腾、金鼓齐鸣,激烈拼杀的战场。 举目看去,天空浑噩,大地漆黑,乌烟瘴气,一副惊涛骇浪的模样。 李忘尘拄着寒霜剑,以支撑身子从地上站起,正欲寻找洛羽的位置。却闻见一道神色慌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李忘尘,快跑啊,呸呸呸……太脏了!” 阿九站立着身子,前肢举着两具超过它体重无数倍的尸骸,飞快的往他这里狂奔,脸上挂着的是一副无比嫌弃,又极度恐惧的模样。 阿九出来了,那洛羽呢? 李忘尘神色一凝,心里猛地一抽,抓起寒霜剑,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怒气,狠狠地瞥了阿九一眼,脚步蹿起,极速的冲向流淌开的黑水中。 他本想,阿九会救下洛羽,不料看到竟是阿九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至于洛羽,断然是被它丢在了黑水中,生死不知! 李忘尘蹿进重水中,却没抗住那黑水的力量,被冲飞了出去。 ”丫头!” 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味,但他顾及不了,又再一次冲了进去,他疯狂对着漆黑的黑水中央的大喊,凄厉的大喊。 但见他双目如若喷火,若不是因为自己一时陷入心魔的纠缠,怎会让眼前的一幕发生。 可是,他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面对这奇重无比的黑水,他再一次被冲飞了出去,半晌没能爬起来。 重水的中心处,一朵朵黑色的水花怦然甜起,在空气中交相辉映,仿佛一泼下溅的黏稠的墨汁…… 两滴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李忘尘无力的趴在地上,披头散发,任由天空的大雨洗刷着浑身的恶臭。 “轰隆隆……” 今夜的雷声响个不停。 寒霜剑脱落手心,李忘尘翻过身子,躺在地面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夜空,滚烫的眼泪顺着轮廓分明的脸庞,稀释在雨水中。 终是谁使弦断,花落肩头,恍惚迷离,不见希望,就有多绝望。 第一百零九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一次不经意的回眸,摆渡彼岸温馨的小船,纵然发现光景绵长。所有错过的,皆是最美的过往。 看雨,仍是磅礴的下着,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漫天的惊雷声划破黎明的天空,波骇云属,势压低空,密布当日。 空林中,黑水如同洪魔倾天直下,又滚滚向四野,折断无数的树木,轰然倒塌,袭向远方,终是慢慢平息了下来。 一支散尽光华的玉笛,从半空缓缓坠下,落在李忘尘的胸膛上,跟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夜雨潇潇,愁思茫茫。 阿九跳到一块凸起的大石上,一番望洋兴叹,徒呼奈何,继而又庆幸的将两具尸骸放在了石头上,抖了抖已经被雨水淋湿了的毛发,这才回头寻找李忘尘的身影,却发现他平躺在地面,浑身染上黑水的颜色,双目失神,凝滞般的一动不动。 阿九眼里露出一丝奇怪之色,张开四肢,从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地方,左蹦右跳,站在了李忘尘的面前。之前它便感觉到了李忘尘身上散发出一股戾气,恐是什么影响了的心境,此番竟如同一只死鱼一般,恍然对着夜空,任由大雨打在他的脸上,见他神色悲哀,黯然沮丧,阿九心里越发感到奇怪。 但李忘尘身上传来的阵阵的恶臭还是让阿九忍不住退避三舍,嫌弃的捏住鼻子,远远的问道:“李忘尘,你怎么了?” 听见是阿九的声音,李忘尘微微转过脑袋,眼里的泪花闪烁了一下,哀伤的脸上含着一抹愤怒,冷冰冰的道:“阿九,你明明可以救下洛丫头,却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你太无情了。” 阿九见状,不由得愣了一下,晶亮的眼珠子转了转,恍然大悟,抬起爪子,揶揄的笑道:“李忘尘你这个笨蛋。看,她有千年灵龟保护,怎么可能就那样死了。” 李忘尘怔了一下,半信半疑的顺着阿九指的方向,将目光移到了洛羽原先站立的地方。 一只足有三米大小的乌龟趴在地面上,长长的伸着脑袋,黑亮的眼睛里带着坚定之色。青褐色的龟壳之上,发着一层淡淡的神秘光罩,形如星辰一闪一闪的,如同清冽的水波,又似月亮外层朦胧的光晕,将残魂千柳挡在外面。 洛羽单膝跪地,被玄武灵龟护在龟壳之下,脸虽显苍白,衣服却未曾被黑水沾染一滴。 这只玄武灵龟不愧是古秋水最喜欢的宝贝,一身防御力强悍惊人,那犹如万重大山汹汹砸下的黑水,竟也能够被它挡下来,看它庞大的身子站在地面上纹丝不动,大有一番巍峨屹立天地的气势。 而从新化作那张恐怖大黑脸的千柳,周身魔气腾腾,飘在空中,眼里露出惊奇的目光。它当时正在全力吸扯洛羽的魂魄,不料被洛羽胸前突然射出的一道绿色光芒击飞了出去。随即,一只成年人巴掌大小的乌龟从洛羽怀中的衣兜里跳了出来,沉重的伸出脑袋,转眼便化作一只庞大的乌龟。同时,一层神秘的光罩也由这只乌龟的龟壳上迸发出来,让它进不得半分。 李忘尘看见这一幕,“腾”的一下子从地上站起,眼里带着一抹失而复得的喜悦,不好意思的笑道:“抱歉,阿九,我不该质疑你的!” 阿九双手环抱于胸,高傲的将头扭向了一边,对李忘尘刚才说的话,总有几分芥蒂。 洛羽的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落魄,用手支撑地面,剧烈的喘息着,刚从死亡走了一圈的她,眼里还带着一抹震惊。她本以为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不想居然会被自己身上的这只灵龟救下。 她微微扭过头,带着释然的轻松,对浑身黑不溜秋的李忘尘微微一笑,以示不要担心。 “没事就好!”李忘尘用手摸了摸脸蛋,黑不见光的脸上,露出的一口整齐大白牙是那么的好看。 “真是有趣,居然是一只千年灵龟,倒不如,让本尊连你的魂魄也一并吞了!” 千柳阴沉的笑着,恐怖的大脸上,一缕缕魔气在不断的翻滚着,捣腾出一阵阵阴寒的冷气。 纵是这只玄武灵龟的防御力足够惊人,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不够看的。 千柳魂体一摆,摇身化作一条黑蛟,周身遍布恐怖的煞气,撞在那层神秘的光罩之上,龟壳上发出一道强烈的震荡声,光华淡了一些,却未被撞破。 但千柳并不着急,洛羽既然身负重伤,已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了。至于李忘尘,他实力薄弱,也不足为惧。于是,它就这样一下,两下,三下……不紧不慢的撞击着光罩,它只需消耗就行了。 半晌后,玄武灵龟张开口,发出一阵愤怒的怒吼声,黑亮的眼珠子中闪着痛苦的光芒,只见它周身的那层防御光罩,在千柳不断的撞击之下,渐渐变淡,肉眼几乎难以察见。而千柳的撞击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又伴随着一道“咔嚓”的声音响起,似是鸡蛋壳被碎的声音,玄武灵龟再也无法坚持,随着一阵光波散向四野,护在龟壳上的光罩顿时破碎而开,湮灭在大雨之中。 玄武灵龟的能力也只是这一层惊人的防御,防御既破,它的身子就变成了原先巴掌大小的样子,摔在地面,气若游丝。而上空冲下的千柳,也趁其微弱之时,化作一团诡异的魔气,钻进它的身体中。 李忘尘眼神一凝,冲着阿九道:“不好,它要吸食小八的魂魄,阿九,快阻止它!” “本姑娘出马,绝对让你满意!” 阿九孤傲的说了一句,从地上高高跃起,摇身化作一把青色钥匙,绽放出明亮的光芒,“咻咻”的飞在了半空中。 一道青光,从钥匙里激射出去,击向趴在地面,奄奄一息的玄武龟身体中,想要将千柳逼出来。 千柳伏在玄武灵龟的身体里,被青光击中,痛苦的嘶吼了一声。它没有从玄武灵龟的身体里飞出,反而是控制着玄武灵龟的身体升到半空上,遥遥的望着变成钥匙的阿九,阴鸷的眼里挂着浓浓的忌惮之色,忍不住整个魂体都颤抖起来。 先前,阿九释放出了身上的一缕气息,千柳固然是发现了它的存在,却见是一只四不像的可爱小动物,它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因为只是一瞬,阿九便撒腿跑了。 所以,千柳并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再次感受到了这种来自于上位者强烈的致命威胁。 “本尊为什么会畏惧你?” 千柳实在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不由自主的产生恐惧心理,作为堂堂神器九幽玉笛笛灵的残魂,身份高贵,怎会被一把奇怪的钥匙莫名其妙唬住? 千柳问起,阿九便故作正了正声,深沉的道:“区区一缕残魂,在本姑娘面前,岂能容你猖獗。千柳,速速走出小八的身体,不然,本姑娘打得你魂飞魄散。” “哼!” 千柳立在空气中,一缕魔气,缠绕到玄武灵龟的眸子上,全是凝重之色,冲着阿九凶狠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阿九沾沾自喜,不由得在空中飞了一圈,耀武扬威的立在高空上,拖着长长的声腔道:“吾,乃万物之源!” 可它话语未了,千柳控制着玄武灵龟的身体,突然冲山撞林,速度之快,宛如闪电划过,转眼已逃去了数百米之远。 阿九的匙身晃了晃,显得有些意外,自己这还没玩够呢,这家伙怎么就被吓跑了?可真胆小。 “在本姑娘的手里,你休想逃走!” 天枢之匙发出一道青色的光芒,宛如大地亮起了一道强烈的光,顷刻之间便已照亮天地。 “本源吞噬!” 钥匙摇身再变,又化作阿九的模样,张开粉嫩的小嘴,一股奇怪的吸扯力,顿时从它的口中生出,其势之大,宛如鲸吸水,山填海,仿若风卷残云,气吞山河。 远远逃去的千柳,刚松了一口气,又猛然惊觉背后涌来一道无法抗拒的吸扯力,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将瓢泼的大雨斜吹向了夜空。一阵天旋地转,千柳无法控制着玄武灵龟的身子,被阿九这口鲸吞之气紧紧的吸附住,一点一点地拉了回来。它绝望的看着阿九张开的嘴巴,带着摄入灵魂的恐惧,颤着声音威胁道:“你若不放本尊离去,本尊就吃了这只灵龟的魂魄。” “你坏事做尽,这可怨不得本姑娘,乖乖离开小八的身体,让我将你吞噬了!” 阿九语气漠然,没有要放过千柳的意思。 “是你逼我的!” 千柳癫狂似的嗤笑着,一缕魔气从玄武灵龟的眼里射出,诡异的力量顿时化开,玄武灵龟的身体突然轰然炸裂,四溢的血光混合着漫天的雨水飘零而落。 半空中,一团魔气化出的鬼脸张牙舞爪,擒着玄武灵龟那如同星点一样的魂魄,暴躁的扔进了嘴巴中。而后凌然不惧冲向阿九,它倒要看看,这个让它无比心悸的小家伙,是真有本事,还是虚张声势。 天空大雨滂沱,局面云诡波谲,滔天的魔气不断地暴增,鬼脸惊悚,沉重的气息压抑着大地,终究是被一道惊雷声破开。面对来势汹汹的千柳,阿九眼里挂着浓浓的鄙视,不屑的张圆了嘴巴,将之一口吞下,空气中,竟没有生出一丝波澜。 “我说过,我是万物的本源,万物皆可吞!” 阿九伫立在天空中,假意惋惜的擦了擦嘴,便吧唧吧唧的嚼起了嘴里的美食,一脸的享受。 大地重新恢复了平静,雨水夹杂着灵龟的血腥味,落了洛羽一身。 “王八……” 洛羽趴在地面,望着尸骨无存的玄武灵龟,神色悲怆,跌撞的爬起来身子,眼圈突然发红,梨花带雨的凄声哭喊起来。 吃了千柳的魂体,阿九满意的拍了拍肚子,回过身来,对李忘尘招了招手,李忘尘顺手将九幽玉笛丢给了它,就快速走近洛羽,将她的身子扶住,温柔的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王八是古妹妹送给我的,可是,我没能保护好它。” 洛羽止不住心里的悲痛,一把扑进了李忘尘的怀抱中,将头枕在他的胸前,哭泣道:“刚才,其实我好怕,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李忘尘心里不禁有些愧疚,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自己竟是产生了心魔,洛羽唤醒了他,还要将生的权利义无反顾的交给了他。 他紧紧的将怀中的人揽住,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半空中,阿九接住九幽玉笛,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爪心亮起一道青光,轻轻抚过整个笛身。缓缓的,一道沉睡的灵体被它直接从玉笛里拽了出来,张口便是一吸。九幽玉笛在它的手中光华逝去,但整个笛身看起来更加的光滑如玉,没有一丝瑕疵。 阿九张口打了一个嗝,抬爪从牙齿里撬了撬,揪出玄武灵龟的魂魄,直接推进了九幽玉笛中。九幽玉笛缓缓发出一道朦胧的光泽,将内里的笛心照得通亮,看起来越发的玲珑剔透,晶莹澄澈,其光泽也在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十分耀眼。 “嗯,还不错!” 阿九惬意的点了点头,将九幽玉笛抛给了洛羽,长声道:“不要哭了,小八会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九幽玉笛不毁,它不死。” 洛羽惊愕的抬起头,伸手抓住九幽玉笛,刚一接触笛身,笛身便发出一道柔光,轻轻照在她的脸庞,与此同时,一只庞大的乌龟虚影浮现在她面前,散发出深沉、雄厚且平静的气息,温柔的看着她。 “王八,原来你还活着啊!”洛羽破涕为笑。 玄武灵龟肉体虽灭,却也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了下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洛羽别提有多开心了。 玄武灵龟的虚影轻轻点了一下头,伸出爪子,拍了拍洛羽的额头,一阵温热的感觉从她丹田处传来,似是抓到了什么契机,洛羽急忙松开李忘尘的怀抱,顾不上擦去眼角的泪水,便结跌伽而坐,双手禅指,立即进入了修炼状态,一道白光,也由她的双手亮起,四周的天地灵气,疯狂的往她的头顶汇聚,被她一一吸收殆尽。 洛羽一张苍白无血的脸蛋,也在渐渐的恢复了常色,朱唇皓齿,明眸善睐,眉目如画,冰清玉洁,恍惚有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这是……” 李忘尘退后,望着洛羽身上亮起的一道神秘光华,眼里露出了一抹惊诧之色。 洛羽,竟在这时候突破了羽化之境。 经历此难,她真可谓是因祸得福。 “李忘尘,我要沉睡一段时间,消化消化,待本姑娘醒来时,也是你受益之时!” 阿九化作一道青光,回到李忘尘的右臂上,陷入了沉睡。 第一百一十章化解恩怨 一夜大雨后,天空云开雾散,东方熹微,晨染朝霞,山气腾腾,林渡轻纱,露伏蔓草,雀鸟相呼。 笼罩厉鬼峰万年之久的浓雾,就此和着初升的太阳,一点点的稀释在天地间。 红情绿意,柳亸莺娇,不正是一个好天气吗? 阳光照在洛羽的脸上,映上了一层朦胧的红晕,美眸流盼,耀如春华,唇绛一抿,嫣如丹果。李忘尘认为,眼前的洛羽好像又漂亮许多。 她原本就那么的美,此刻着一身朴素淡蓝的衣裙,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俏脸晕红,不失俏皮小女孩的粉雕玉琢,两颊融融,霞映澄塘,也有雅致少女韶颜稚齿,腕白肌红,玲珑如玉。 一眼看去,只觉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当真非尘世中人,朝阳一衬更是粲然生光。容色绝丽,气质娴淑,灵动浩然,明艳娇人,令人不可逼视。白色的丝绦带盈盈系在腰间,顿显那袅娜的身段,万种风情尽生。 只须俏目一回眸,那鲜花便绽放万紫千红。 只须丹唇稍开启,那黄莺便婉转珠玉佳音。 只须蛮腰轻摇曳,那翠柳便飘拂春风几度。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浓厚乌黑的长发,犹如黑色的瀑布悬垂于半空,匹练飞空,大多锻在腰间,一缕捻在雪白的指间滑动。 温柔的春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伸出手来轻轻一挽……就是这么样轻轻一挽,柔情似水,玉软花柔,但凭这乏味的文字,无法描述这一刻的美! 李忘尘心有艳羡,却也能在转瞬收回了目光。淡然的转过身子,轻道:“洛丫头,天已亮,我们回村,还有一笔帐没算清!” 尤雅尖酸刻薄,蛮横无理,但李忘尘并非因为尤雅打了他一巴掌怀恨在心,而是因为她对洛羽做出的事,已然让李忘尘动了杀心。 洛羽自是知道李忘尘的意思,脸上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舞步生风,轻垫着脚尖,接住九幽玉笛,莲步轻移,款款走近,展开笑靥:“谢谢你帮了我……” 可还不待她将话说出,却嗅到李忘尘一身恶臭的味道,虽是被大雨冲散了太多,但那还未干透的衣服上黑色的污秽还是很多,一张本来俊俏无比的脸蛋,也弄得花花的,挡住了原本英俊潇洒的面容。 她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眉头一皱,笑容凝固,捏住鼻孔,嫌弃的道:“臭小子,你真臭,离我远点!” 李忘尘一愣,提着自己的衣角嗅了嗅,早已习惯这股恶臭的他,竟然不觉得有什么,嘴角一勾,向着洛羽冲了过来,恶狠狠的道:“之前你不嫌脏,这时候却让我离你远点,信不信我抹你一身!” “之前?” 洛羽不由得想起靠在李忘尘身上痛哭的那一瞬,可她当时就顾着哭了,哪能管李忘尘身上臭不臭的。此刻想起,竟不觉脸色有些发红。 这个怀抱可是拥了两次了,每一次都是不经意的拥抱,却都是让她感觉那么的踏实,安全。 “我是不小心的,臭小子!”像是发现了一件特别尴尬的事情,洛羽赶紧背过身子,通红的脸蛋仿佛被火烧了一般,羞涩的将头杵向了地面。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这是何其精妙绝伦的画面,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朦胧美感。 李忘尘的眼睛不觉亮了几分,伸手摸了摸鼻子,盯着洛羽那袅娜的背影,心里不禁感慨起来。 是啊,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李忘尘在自己脸蛋上擦了擦,拂下一层污秽,趁洛羽不备之时,抹在她右颊上,指间触到了洛羽那滚烫的嫩滑肌肤,暗自心猿意马的一下,然后疯狂的扭过身子,化作一阵风消失在了丛林中。 “李忘尘,你这个王八蛋!”洛羽脸一黑,咬着牙关,一把捏住了鼻子,气得用脚直跺地面。 尤家。 尤大奔摸摸有些发酸的后颈,迷糊着从床上爬起,一米阳光,从陈旧的木窗外投进来,照在他的脸庞,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又伸了伸懒腰,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这一觉,他总觉得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甚至是不记得怎么睡下去的。他又揉了揉脑袋,脸色突然就变了。急忙翻身下床,打开门一看,庭院前的低洼处注满了积水,种在篱台上的花草,也都残凋了一地。 尤雅一动不动站在院前,脸上挂着一道焦急之色,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的厉鬼峰。她好生觉得奇怪,这终年被浓雾覆盖的厉鬼峰,竟然焕然一新了,且不说它的上空风轻云淡,就是那雾霭霭的树影,也变得青翠欲滴了起来,清风拂来,卷起阵阵松涛,送去遥远的的地方。阳光也能直直的照进了山林中,还能见到成群结队的鸟儿从林间愉快的飞上蓝天……眼底的这一幕幕,以往是不曾见到的。 然此番景象,不仅是她一个人感到奇怪,所有的白鱼村民,皆在站在了自家的院前仰头张望。 尤大奔瞧见了尤雅,便快步向她走去,焦急的问道:“爹娘真的将李兄弟和洛姑娘带给了巫神大人?” 尤雅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轻叱道:“洛羽就是个妖女,她给我们全村人带来了那么大的灾难,你还惦记着她干什么。” 尤大奔无奈摇头,低声道:“妹妹,十八年前的真相只有爹娘知道,他们却不肯告诉我,我猜测,那场瘟疫也许不是洛姑娘带来的……” “哼,妖女就是妖女!” 尤雅不以为然的骂了一句,又对尤大奔说道:“爹娘昨夜进了厉鬼峰,现在还不见回来,他们是不是迷路了?” “不可能吧,爹每一次去厉鬼峰,都不需多久的时间……糟糕,妹妹,跟我来……”尤大奔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拽着尤雅,直奔那间供奉巫神的昏暗房间。 尤大奔推了推门,没能打开,见是上了锁,便挽起胳膊上的袖子,露出魁梧健壮的肌肉,抓住锁把,深吸一口气,然后奋力往后一扯,一阵灰尘从木门上掉落,锁直接被尤大奔扯了下来。推开门走进,只见置放在墙上神龛上的那一只漆黑犀牛角,不知何时已经碎裂,零零散散的落得到处都是。 “怎么可能……巫神的力量消失了?” 尤大奔神色一凝,隐隐感觉事情不对劲,可还没等他回过头,便听远山处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坍塌声。 厉鬼峰下,那座屹立万年不倒的白色大祭台,此刻竟是被洛羽不断扬起手中的灵影鞭抽下,那鞭子似带有万斤之力,无坚不摧,只是几下,祭台便由中心往四周炸裂而开,腾起灰尘四扬,将她的身子掩在后面。 李忘尘身负两具发着恶臭的破烂尸体,站在祭台之下,浑身覆上了一层灰尘,望着半空扬鞭不断捣毁祭台的洛羽,欲哭无泪。 他本不愿将尤无罪和陈氏的尸体带回来,可洛羽心善,又不愿闻这个臭味,公然用灵影鞭子威胁他就范。李忘尘咬牙切齿,痛心疾首,却对突破羽化之境的洛羽没有任何的招架之力,只好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无可奈何的将这两具尸体背在了身上。 洛羽走在前面,捏着鼻子,一副无比嫌弃的模样,时不时还扭头向李忘尘比划了一下,笑容如花,艳若桃李,不失古灵精怪,俏皮可爱,让李忘尘越看越气,恨得牙痒痒的。 这好不容易走到祭台下的李忘尘,没有想到洛羽会突然将祭台摧毁,于是,他就这样被溅了一身灰尘。 “臭小子,你若再敢捉弄我,本姑娘将你屁股打开花!” 洛羽嗔目威胁,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带着两具尸骸,踏空飞下。 李忘尘气愤不已,喃喃自语道:“这么记仇,诅咒你嫁不出去……哎,等等我啊!” 眼见洛羽已经走去了老远,李忘尘盘开步子,沿着蜿蜒的小道,健步如飞。 远水澄清。白鱼村前如同绿带的小河,卧在万山之中迂回曲折。河面被高升的太阳照射到,发出粼粼的光波,野鸭戏水,鱼儿竞游。从高处俯瞰,宛如一条闪烁发光的银带,缭绕在山脚下,静悄悄的流浪。 遥山叠翠。黄松倒悬高崖,翠荫叠障,一束束细小的瀑布,从崖顶湍急泻下,坠于河面上,溅出万重水花,升起一缕缕七色的霓虹,神秘又好看。壁垒潮湿,流下一滴又一滴的水珠,落在翠草中,发出入瓮一样的回荡声。 天朗气清。几朵白云挂在天际,悠然的飘浮着,蔚蓝的天空,宛如一颗巨大的蓝宝石吊在天穹。山青水绿,虫鸟欢鸣,泉眼叮咚,蝉声清脆韶和,微风不燥,阳光明媚。天地,山水和翠绿的小村庄,构成一副祥和宁静的画面,令人心旷神怡,不甚悠哉。 “哥哥,祭台塌了!”尤雅俏脸苍白,远远的便望见厉鬼峰下的祭台碎石飞扬,崩塌了下来,扬起漫天的灰尘。 尤大奔看上去虎背熊腰,广额阔面,性格豪爽粗犷,一副有勇无谋的样子,但其内心教尤雅倒是聪明了不少。短暂的焦急之后,他低头略微想了一下,便道:“供奉巫神大人的灵位碎了,祭台塌了,爹娘也不见回来,难道是因为洛姑娘和李兄弟?” 尤雅一听,面容顿时恶了起来,嗔怒道:“又是这个不详的妖女,一出生就给我们村子带来了瘟疫,她就该被献祭给巫神大人,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是吗?尤雅,今天我就让你尝尝挫骨扬灰的滋味!” 话语末了,只听一声暴怒的声音从篱院外响起。李忘尘一把将寒霜剑拔出了鞘,神色阴沉冰冷,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直直向尤雅走过来。 “李兄弟!” 尤大奔先是一喜,接着就是一阵愕然,笑容立即垮了下来,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眼神缩成了一团,发出道道凛冽的寒光:“你……你杀了我爹娘?” 李忘尘的背上,负着的正是他已经死去多时的父母。 尤雅也被李忘尘阴沉暴怒模样吓了一跳,再看到他身上的两具尸体,不由得眼圈发红,掩嘴痛哭了起来。 李忘尘面若寒冰,直接将两具身体丢在了地面上,气忿的道:“自作孽,不可活,这是他们的报应!” 尤大奔扑在地上,一把抱住尤无罪和陈氏的尸首,脸上大惊失色,狰狞的指着李忘尘,悲愤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尤家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将他们杀害?“ “为什么?” 李忘尘觉得好笑,微微扭过头,瞧着尤大奔,戏谑的道:“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尤无罪和你们口里的巫神,也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狼狈为奸,亲手制造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场瘟疫,杀死白鱼村数百人,并将所有的一切都嫁祸在洛姑娘的头上,欲要以一个正当的理由,将洛姑娘献给那个恶魔。尤大奔,你可知你尤家世代,这万年以来,为了自己的私欲,献上成千上万的白鱼村村民给了那只恶魔,厉鬼峰里,尸骨溃烂堆积成海。你尤家所犯下的罪孽,绝不可饶恕!” “不可能,我爹是白鱼村的族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村人,李忘尘,你告诉我,你这是假的!” 尤大奔听到李忘尘义正言辞的话语,情绪险些奔溃,只是疯狂的摇着头,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不相信是吧?” 李忘尘瞥了二人一眼,回头看向尤雅,沉声道:“我不管你们信不信,但是尤雅,你必须死,为你昨日的所作所为赔罪!” 李忘尘双峰厉过一丝凛冽,面无表情的举起了剑,一点也不顾及怜香惜玉,直刺尤雅的胸膛。 “不要,我给你道歉,求你放过我!” 尤雅惊慌失措,脸色煞白。将李忘尘看作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吓得急忙跪了下去,抓着李忘尘的裤腿不停地哀求,泪水稀里哗啦的顺着两颊流着,模样凄惨,楚楚可怜。 她纵是娇蛮霸道,内心毒辣,但对于死亡,是来自于天生的恐惧。 面对尤雅的苦苦哀求,李忘尘也只是顿了一下,手中的寒霜剑便是刺了出去。他从来都是个恩怨分明,杀戮果断的人,尤雅的央求只会让他更加的觉得厌恶,没有骨气。 “李忘尘,先不要动手!” 洛羽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出声喝止,翩然的走过来,将李忘尘手中的剑挪开。然后,她又移步走向抱着的两具尸体的尤大奔面前,蹲下身来,轻轻道:“尤大哥,你们口中的巫神大人确实是个没有感情的恶魔,原是远古时代的一缕重伤残魂,不过被我们消灭了。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厉鬼峰看看,那里的云雾已经撤开了。至于你尤家世代先辈,皆是被恶魔利用的傀儡,他们为恶魔奉上新鲜的生命,恶魔便会赐予他们一些力量。而你父亲为了得到它赐予的力量,当着我的亲口说出了十八年前在白鱼村瘟疫的真相,并承认一切,都是由他一手散布的……但是,没人会想到,那只恶魔不喜你们尤家太过贪婪,你的祖祖辈辈,都被它杀害了。包括你的父亲,昨夜确都是死在了它的手里,你的母亲,我没能救下。” 洛羽说的轻言慢语,诚恳至极。尤大奔双目通红,模样癫狂,双手抱头,不敢去看洛羽的双眼,只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刺耳。 洛羽的目光很清澈,也很动人,她真挚的望着尤大奔,微笑道:“我很感激昨夜你能来救我,所以才会将此事说与你听。你父母若真是我二人所杀,我们也绝不会将尸体带回来。尤大哥,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我也不会强迫你接受……如今恶魔已除,白鱼村不会再有什么巫神,也不需有什么十年献祭一对金童玉女的祭祀仪式了。你尤家所犯的孽,皆都与你无关,我父母的死也不会怪到你头上,要怪,就怪那只恶魔!” 尤大奔听到洛羽这句话,稍稍愣了一下,浊泪满脸,恍然失神,无力的跌坐在地面,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去接受这一切。 尤家世世代代是白鱼村的大巫师,原来是因为这些原因。这样说来,作为尤无罪儿子的尤大奔确实愧对洛羽,愧对她父母造下的罪孽。 但洛羽,却大度的选择了原谅他。 半晌,尤大奔蓦然抬起头,翻身跪在了洛羽的面前,使劲的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额前,一缕鲜血溢出。 第一百一十一章一路同行 虎斑霞绮,林籁泉韵。 洛羽柔媚娇俏的脸上,挂着莞尔的笑容,将尤大奔扶起来,轻轻道:“过去的就让它随风而去,我们依然是朋友!” 她的声音轻如山野的溪流,涓涓汇入尤大奔的内心深处。 尤大奔感动不已,顾不上磕破的额头,又郑重的躬身答谢道:“多谢洛姑娘能够原谅我们尤家所犯下的罪孽,尤大奔感激不尽!尤雅,快快向洛姑娘道歉!” 尤雅跪在李忘尘的面前,却是使劲的摇了摇头,冷厉着双目,愤怒的道:“仅凭她一面之词,就想让我们尤家身败名裂,蒙受村人唾弃、辱骂?这个责任,我尤家背不起,我尤雅更不能背负。” 一缕风,刮在她的面庞,露出的表情十分恶毒,她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然在李忘尘的剑锋下站了起来,厉声道:“尤大奔,你看看你自己,被这个妖女迷惑成什么样了,你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吗?” 洛羽不禁皱了皱眉头。 李忘尘已无耐心,将剑抵在尤雅的脖子上,怒叱道:“洛姑娘已经做的仁至义尽了。恶女,你既然不知悔改,那我只好杀了你!” 是人哪有不怕死? 尤雅浑身一震,吓得面无血色,看剑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急忙央求道:“李大哥,我已经给你跪下道歉了,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李忘尘神色冷冽,摇头道:“机会已经给了你,是你不知珍惜。” “等一下!李兄弟,洛姑娘,我知道自己没脸求你们,但我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了,我不愿意看着她死在我眼前,如果能够用我的命,换她的命,还请二位能给我这个机会!” 洛羽已经宽宏大量饶恕了他们,但尤雅仍是不知悔改。尤大奔知道,尤雅已经难逃一死,便又立即跪在了地上,央求用他的命来换尤雅的命。 “大奔兄弟,此事与你无关!” 李忘尘神色自若,并未接受尤大奔的央求,他早就对尤雅这个自私又狠毒的女人下了杀心。既然是他已决定的事情,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手腕一翻,额前一缕长发荡起,剑已经划了下去。 “不要……”尤雅的声音戛然而止。 千钧一发之际,洛羽一个闪身,用手抓住划向尤雅脖颈上的寒霜剑。 冰冷的剑刃,触到了尤雅的肌肤,一抹鲜血,从脖颈上溢出,吓得她魂不舍守,冒出了一身冷汗,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盯着挡在她面前的这道绝美身影,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尤雅是那么的不喜欢她,不喜欢她比自己漂亮,不喜欢她比自己优秀。 浓浓的嫉妒,仿若是一把会杀人的刀。尤雅的心,变得无比的恃强,攀比,甚至是恨,恨不得让洛羽去死,死在自己的面前。 可是在李忘尘要杀她的时候,挡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洛羽,怎能让她不感到惊讶? 一滴滴鲜血,正从洛羽的手心溢出来,在李忘尘出剑的那一刻,她义无反顾的挡了上去,堪堪用手抓住了剑刃。 李忘尘愕然,瞳孔猛然缩成一团,难以理解洛羽的做法,脸上已有些愠怒,冷冷的道:“闪开,让我杀了她!” 洛羽道:“李忘尘,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她吧。” “洛丫头,你予人善良,她却不知感恩,还在变本加厉的辱骂你是妖女,你能忍,我不能忍!” 李忘尘怫然不悦,不理会洛羽已是满手心的鲜血,用力去拔剑,洛羽却死死的握着,庄重的道:“你不能对她出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忘尘面上一怔,看着洛羽那认真的模样,身上爆发出一股凌厉的寒气,松开剑柄,拂袖离去:“洛羽,终有一天,你会发现,善良会要了你的命。” 洛羽面上露出几分凄然之色,望着愤然离开的李忘尘,一时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自己这样选择到底对不对,但父母之仇,确实不应该算在尤大奔兄妹头上。 尤雅脸上已渐渐恢复了血色,木讷的问道:“我那么对你……为什么要还救我?” “因为……我觉得,每个人生来都不是坏人,你会改过自新的,尤雅,不是吗?” 洛羽轻轻转头,吴侬软语,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望向尤雅,眼里全是鼓励。 尤大奔热泪哗哗的流淌,将尤雅扶住,哀声道:“妹妹,你为什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给洛姑娘道歉……刚才可吓坏我了,往后,你不能再这样,哥哥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不是的,哥!” 尤雅紧紧的拥抱住尤大奔,忍不住身体剧烈了颤抖了起来,哭泣道:“爹爹干下那么多坏事,要是被村民们知道,我们兄妹两人往后在白鱼村还怎么能待的下去!” “此事,我不会为难你们兄妹俩。你们的父母,是因为查到当年发生的瘟疫乃是巫神所为,才遭此毒手。” 洛羽轻轻一笑,日光很暖,她的笑容也很暖。 尤大奔兄妹俩对视了一下,脸上皆是大喜,感激涕零的向洛羽跪下。 尤雅匍匐在地上,擦干眼泪,露出清澈的笑容,一脸诚恳的道:“洛羽姐姐,谢谢你。之前的事,都是尤雅太过嫉妒你,尤雅从今往后,一定努力改过自新。我兄妹二人也会在村里多行善事,一是报答洛羽姐姐对我兄妹的照顾,二是为我爹娘造下的罪孽恕罪。” “快起来吧,我相信你,白鱼村将会更加的美好。” 洛羽将他们扶起来,三人冰释前嫌,成了好朋友。 洛家遗址,房屋坍塌,杂草丛生。 此时日已高,洛羽站在旧址前,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夜梦里所见的温馨一幕,春风就这样顺着她的额头拂啊拂,撩起她的长发,看她脸上绽放花一样的笑容,俯身将尸骸小心翼翼放在地面上,喃喃自语:“爹,娘,十八年了,羽儿终于将你们的尸骸带了回来。你们放心,这里原是我们的家,现在依然是我们的家。” 洛羽微微蹲下身,准备将父母的尸骸简单葬在此地。 “洛姑娘,我们来了!”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洛羽奇怪的扭过头,只见尤大奔领着一群白鱼村人,抬着两具厚实的棺木走过来。 “是你啊!” 洛羽只觉有些意外。 尤大奔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排大牙,笑道:“我已经将事情告诉大家了,大家都高兴得很,说要来见见洛伯伯的闺女。” “哈哈,洛浩的姑娘长得水灵灵的,像天仙一样好看,我都羡慕那老家伙了。” “那怎么不是呢,咱们啊误会了人家十八年。闺女啊,这些年委屈你了,还好天公开明,你能回来,真好。” “闺女不怕,咱们白鱼村的人永远是你的亲人,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 一位位老人围了过来,满心欢心的打量着洛羽,一些老妇人更是止不住内心的喜悦,将洛羽的纤手捧在手心,拉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絮絮叨叨,闹腾不已。 洛羽却也不恼,望着这一群慈祥而亲切的白鱼村老人们,反而觉得内心深处暖暖的,俏脸也映上了两朵朝霞,好看极了。 年轻的汉子们皆都见过了洛羽,听说这个像天仙一样漂亮的姑娘,也是白鱼村人,可把他们乐坏了。在尤大奔的指挥下,他们热情高涨,干劲十足,将洛浩夫妇的尸骸装进了棺材中,风风光光的下葬,立起了碑文,摆上了白蜡,插上了香火,撒下元宝冥钱…… 对面河谷上,苍峦耸翠,璧刃的大山之间,峭立出一道天然的山隙,微微西斜的阳光从这边沿着缝隙穿了进去,要是早晨,太阳光就会从东方沿着缝隙穿过来。 那大山之下,河谷之上,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李忘尘披衣散发慵懒的躺在上面,湿漉漉的衣服上流下一滴滴的水,汇成一股小水流,又顺着岩石流进了河谷之中。 浮岚暖翠,山色湖光,耀日的太阳光洒了他一身,暖洋洋的照在脸上。他取下悬在腰间的酒葫芦,张嘴一口接一口的抿着。不久,见他脸色微红,一阵风扫过,沉沉的睡了下去。 洛羽安葬了她父母的尸骸,便到处寻找李忘尘。她固然知道李忘尘这是赌气而走,绝不会走得太远。 这不,她寻了一圈,果真在河对岸的一块大岩石上发现了李忘尘。 洛羽弯着眉毛走近,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李忘尘之所以要杀尤雅,无非是想帮她报仇。这个少年嘴上说不出什么好话,但实际上挺为她着想的。 洛羽认为是这样。 轻轻走上岩石坐下,才发现李忘尘已经睡着了,她歪过脑袋,悄悄的盯起这少年的五官看。 酒葫芦被他攥在手心,跟着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在清瘦的胸膛上有规律地起伏。刚洗过的墨黑丝丝发缕在微风地拂动下不住的飞扬着,时而贴着他白皙晶莹的肌肤,时而又抚过他薄薄的唇。窄窄的鼻梁,如山上雪般衬着幽光,拔卓挺立。刀削似完美的俊容,拖着棱形似的下巴。细长又显粗犷的剑眉微蹙,星辰般的眼睛此时紧闭着。也许是非常疲累的关系,他睡得很沉,偶尔发出一道呓语声,微嘟的嘴唇也为这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添上了一丝童趣,额头上,一个圆圆的太阳胎记,竟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几分可爱的感觉来。 洛羽合着双腿,托腮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温和了起来。 她没有去打扰他,想起昨夜他与千柳的那一番战斗,应该是花了他很大的精力,这样好好睡一觉也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潺潺的流水声像一曲催眠的歌谣,缓缓流淌在绿水青山之间。 洛羽耐不住眼皮的沉重,轻轻靠下来。 李忘尘只觉胸口上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无法喘息,从沉睡中惊醒了过来。抬头一看,原来是洛羽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胸前,沉甸甸的。 李忘尘闻到洛羽发丝上传来的清香,只觉得背后硌得慌,但他没有摇醒她,任由她靠着,自己则装作继续睡觉,什么都不知道的一样。 夕阳西下,落日衔山,远山之上,飘来了几朵彤云,一阵飞鸟从河谷中展翅飞回林中,落在了枝头叽叽渣渣吵人耳朵。 洛羽伸手按了按李忘尘的肚子,支撑着身子坐起,又轻轻叩了叩脑袋,奇怪道:“我怎么也睡着了?” 她奇怪的扭过头,看到的却是李忘尘那双要杀人的眼睛。 她愣了一下。 李忘尘恶狠狠的扫了她一眼,急忙翻起身来,使劲的活动着腰肢,生硬的岩石可把他给硌得难受了半天。 “你来干什么?”李忘尘背过身子,冷冷的问道。 洛羽嘴角勾起,使出了绝招,抓住李忘尘的肩膀的衣服,摇着他,娇声娇气的道:“尤雅已经向我认了错,并主动说要改过自新。我来找你,是想让你不要生气了!” 李忘尘心里憋得慌,实在想要发火,但经不住洛羽这一阵“折腾”,淡淡的转过身,将洛羽的手紧紧拉住。 “不要……闹了,我没生气!” 李忘尘瞟了一眼洛羽脸上眉眼弯弯的笑容,嘴里爆发出怒吼生生被他咽了下去,变成温声细语说了出来。他抓起洛羽的手心仔细的瞧了瞧,见剑刃割破的皮已经结痂,挑眉道:“下不为例!” “臭小子,知道啦!” 洛羽亲昵的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又道:“我这样化解仇恨的方式不是更好吗?冤冤相报何时了,大家都若能各自退一步,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很好很好!” 李忘尘闻言,心里不禁泛起了一丝涟漪,很酸楚,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头扭向了天际,沉默不语。 待那红霞渐逝,浓雾飘向了山岗,黑夜又来临,黛色的天空闪过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落在不知是哪里的大地上。 李忘尘方才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洛羽,似乎有些询问洛羽的意思,出声道:“明日,我便要出发去新罗了。” “如果你不嫌弃我,就我跟你一起去,你路上也有一个伴。” 洛羽期待的看向了李忘尘,打起自己的小心思,她父母的事情既然已经解决,她还想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经历不同的事情,找到师尊说的那个人。 走遍九州大陆,看遍青山绿水,长河落日,许一场天涯海角,圆一场江湖梦。 不,只要他在,去哪里都可以! 李忘尘看见洛羽一副期待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道:“丫头,人心险恶,尔虞我诈。世俗艰辛,诡谲多变,这个世界,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美好。” 洛羽站起来身子,张开怀抱,感受山野村落的浓厚气息,闭眼轻叹道:“就因为这个世界充满了危险,每个人的内心,都期望美好。本来,世上就没有绝美美好的事物存在。不过只要你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它会变得很美好,李忘尘!” 李忘尘哑然失笑,这个丫头的心态可真乐观,他不由得开口问道:“丫头,如果我们有一天变成了仇人,我是说如果,你……” “不,我们一辈子也不可能变成仇人,我们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你也是我洛羽的第一个朋友,纵是天塌下来,我们也不会变成仇人的,嘿嘿!” 洛羽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不置可否的笑道。 李忘尘顿住了声音,脸上笑容灿烂,点头道:“好,那我就带你一起去新罗。” 第一百一十二章进入薛府 素以穷兵黩武的陈国,乃是九州西南最大帝国之一。先帝一生好战,率兵东讨西伐,为扩大陈国疆域,又大兴战争。不出几年,国库空虚,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战争劳民伤财,百姓怨天载道。陈国山河破碎,岌岌可危之时,薛乾站了出来,挽救了风雨飘零的陈国。 昭帝元年。先帝不顾一众仁臣的反对,亲自率兵进攻南云国,途中消息走漏,遭到埋伏,陈国兵将死伤惨重,先帝更是死在了南云国将军的手中。其年,年幼的昭帝上位,采纳宰相薛乾的谏言,左迁多位好勇斗狠的将军,大兴科举,重文轻武,国内调度征求,薄赋轻徭,人民因而得已休养生息。薛乾的也由一个左将军直迁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宰相。 薛乾辅助昭帝,将陈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其功高盖世,被人传颂,受万民敬戴。 然位居高位,薛乾不再满意这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置。于是,为达野心,薛乾蛊惑年幼的昭帝,将异己尽数铲除。手握半边兵符,腰金衣紫,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近年,每每于朝上肆言无忌,直代昭帝下达天令,虽有人不服,但也只得缄口无言,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昭帝年幼无知,懦弱无能,被薛乾耍得团团转,待察觉薛乾可能有野心之时,手中大部分兵权皆已交到了薛乾手中,难以收回。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皆沆瀣一气。整个军机处,都被薛乾的爪牙弄得乌烟瘴气,年幼的昭帝,抓不到薛乾的任何把柄。 昭帝势单力薄,对薛乾提出的意见从来都是唯唯诺诺连声答应了,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 一些先帝的忠臣都不由恐惧,先帝打下的江山,迟早有一天是要拱手让人了。 不过近日,传闻薛乾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昭帝当初被迫无奈奏封的镇边大将军薛平之死在了吾夷城下,昭帝将老奸巨猾的薛气得昏死了过去,卧床不起。一些大臣方才觉得昭帝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懦弱无能。 薛乾当日在上早朝,听到通报,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脸上一片青红皂白,在早朝之上,直代了昭帝下达追杀凶手的命令。后竟不顾昭帝难看的脸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退了早朝。 昭帝耐不住内心的欢喜,从龙椅上站起,张开双手,那一刻,威仪堂堂,器宇不凡: “薛将军拔山盖世,斩将搴旗,为佑我陈国边疆,英勇就义,不幸——卒。朕心感悲痛,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朕,就追赐薛平之将军为镇边候,赏黄金万两,绸缎千匹……” 十六岁昭帝青稚的脸上露出了深沉的笑容。从小生长帝王家,他从来都不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而此刻刚走出大殿的薛乾,听到昭帝的话语时,气到吹胡子瞪眼,一口黑血喷出,直接昏死了过去。 他怎么不知,昭帝这是故意讽刺他薛家后继无人了。 …… 一辆马车,一匹白鬃烈马,一队士兵。 他们押着一具漆黑的大棺木,快速的向梁京的官道上行驶着。汗水打湿了士兵们的盔甲,几日以来仓促的赶路,他们早已累得疲惫不堪,若非梁京近在眼前,恐怕早已没了力气坚持下去。 前行的马车高大简约,流苏垂帘,不算太气派。 官道上杨柳依依,蝉虫相鸣,花草点缀。 穆易慈轻轻揭开帘子一角,看了一眼渐渐宽敞的官道,脸上带着一抹桃花的笑容,回头轻声道:“不归道长,你不用担心了。我们马上就到梁京,这段路,不会再有什么刺杀。” “六夫人说的是,但老夫觉得,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已然知晓自己被穆易慈利用的魏不归,此刻脸上仍是带着不快之色,跟在这个可怕的女人身边,简直如坐针毡。 这一路走来,从昨日夜晚到今日早晨,已经接连发生了五波刺杀,皆是为杀穆易慈而来。 穆易慈没猜错,这一路果然是危机四伏。 对于魏不归来说,这不过是一些有点实力的杀手,在他面前完全不入流。但他还是觉得内心憋的慌,从那日被迫和穆易慈合作起,他再也不敢去多看一眼这个美丽的女人了。 穆易慈倒是觉得无所谓,淡淡的笑了笑,继续闭目养神了起来。马上就到梁京了,不说那五位姐姐会不会放过自己,就连进薛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她并不担心,该来的总会来的。如果能压倒薛母,那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至于身边的人,只要可以利用,她可不管是什么人。 梁京城外,护城河的流水围绕着高大的城池缓缓流淌,粼粼的水波在太阳闪着光。地面铺着的是玉石地板,门上漆着的是庄重严明的朱红油漆,楼上走着的是威武雄壮的巡逻士兵。 城高两丈,宽一丈,雕琢“梁京”二字饰其上,笔走龙蛇,气势磅礴。 新柳吐芽,和风微漾。 时值午时之间。梁京的城门大开,车如流水马如龙,游人如织,簇锦团花,热闹非凡。 但伴随着一辆马车从远方驶过来,人们的纷纷停了动作,闪身站在两旁,指着那马车上挽挂着的大大“奠”字,小声议论起来。 薛平之死去的消息,竟一夜之间传遍了梁京,也不知道是何人传出的,上到八十岁的老人,下到三岁的孩子都知道。 薛家脸上无光,因为这个消息,不知被何人有意为难,说成是红颜祸水,薛平之为了娶一个女人,因而被仇家所杀。 马车停在了护城河前,魏不归拉开垂帘,从舆中走下,可还不等他开口,守城的官兵却直接给他们放了行。 有人说,薛宰相因为儿子的死在早朝上大发雷霆,他们只是小小的守城将士,自然是一点也不敢怠慢的。 穆易慈悄悄揭开了帘子,看着梁京的亭台楼阁,轩榭廊舫,烟柳画桥,陷入了浓浓的憧憬之中……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可真是个繁华的城市。 而平日里华丽无比的穆府,今日挂满了白绫,竖起了挽幛。连同门前的灯笼,也换成了统一的白色。沿门而进,不管是家丁、丫鬟、还是薛家人,皆穿了一身的素缟,不画眉,不点装。纵是薛平之五位妻妾,也都披上了丧服,然因嫌太丑,还是偷偷的抹了一层胭脂水粉。 她们的美,自然来自于这些胭脂水粉的点缀,就像,娇艳的花朵,需要绿叶来映衬。 当听闻带着薛平之尸首的队伍已向着穆府走来,薛母从房间里站起来,看了一眼被气得还在昏睡的薛乾,用绢帕擦拭了眼泪,转身出去。 她还是一身雍容华贵的褐色丝绸缎子,头饰金光熠熠的珠宝,梳挂高贵的宝髻。腰悬吊坠,身段虽是肥胖,浑身却透露着孤傲的贵气,让人不敢小瞧。 她也是陈国被昭帝赐封的唯一一位一品夫人。 门外,两个丫鬟小心的扶着她,缓慢的向穆府门走去。她的脸上并不好,又灰又暗,薛平之死了,谁能体会她的痛苦。穆家,从今无儿无女…… 好像还有一个,但是,自己要如何去接受她? 那是个天煞孤星。刚刚被儿子纳为小妾,就克死了儿子。 一想起这事,薛母就气的不行,悔不及初。她本来就不同意薛平之迎娶这么一个小妾,要不是为了穆易慈肚子里的孩子,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但她没想到,穆易慈还是一个天煞孤星,成亲之日,便将自己的儿子克死了。 马车缓缓停在了穆府门前,这队日夜赶路的将士终于坚持不住,疲软的倒在了地上,还还包括拉着薛平之棺材的那匹白鬃烈马。这匹马,跟在薛平之身边,和他参加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 薛平之本以为,他会看着这匹马死在他面前,而这匹马,看到的却是薛平之死在它的面前。 薛母面无表情的站在穆府门前,挨边候着她的是薛平之的另五位妻妾。正妻是郑飞燕,为户部尚书大人郑翀的千金,至于其它四位,也都是朝廷中大臣的千金。 这么算来,穆易慈的一个城主女儿的身份还真的算不了什么。 魏不归进城后,就没有继续留在马车中,而是跟在了马车旁,任由空荡荡的左臂衣袖,带着他沉重的心情,跟着风一点点的浮动。 “薛老夫人!” 见到薛母出门相迎,魏不归用仅剩的右手作了个揖。 薛母显得有些意外,瞟了一眼魏不归,急忙从台阶上走下,行礼道:“原来是不归道长一路护送我儿回来,此番辛苦您了!” “不敢,这一切都是六少夫人的功劳。” 魏不归淡淡的一笑,转头向马车中清声唤道:“六少夫人,穆府到了。” 台上五位贵妇,皆都不由自主的变了脸色,急忙将目光移向了那辆马车中。 一只纤纤玉手,缓缓从舆中伸了出来,揭开垂帘,在阳光下,宛如雪一样的白,惹人注目。 薛母的眼睛立刻阴沉了下去,她倒是要瞧瞧,这个害死儿子的女人到底有多美,是真的红颜祸水吗? 穆易慈揭开了帘,一手拖着裙子,小心翼翼从马车上走下来。身着翠绿色如水薄烟纱,下着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玲珑腰间松松的绑着浅绿色宫涤斜斜。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缀着一支简单却不俗的步摇。淡眉轻描,微点胭脂,红唇宛如玫瑰娇艳,眸水如同秋波闪动,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婉约自成一副卓越风姿。 且看她恬静中带着几分妖异,妖异中透着几分勾魂夺魄的气质,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承受得住她的姿色吸引。自然,也非每个女人都不喜欢她的美貌。 薛母确实也被穆易慈倾城倾国的姿色吸引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便回过了神。 “穆易慈不孝,拜见母亲大人!” 穆易慈下了马车,知道此番必然会遭受薛母的为难,便没有任何犹豫的跪在了地面上,脸上神色诚恳,行为端庄尤雅,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果然,薛母脸色一变,恶狠狠的指着穆易慈,破口就骂:“你这个天煞孤星,你克死了我儿,还有脸来我薛家干什么,你给我滚。” 穆易慈跪在地上,面对薛母的指责,脸色苍白,泫然欲泣,哀求道:“母亲大人,你可以将一切都怪在易慈身上,易慈都接受。但还请你让易慈留在薛家,为平之守孝三年,好让易慈将肚子里的孩子带大。您放心,三年,就三年,我会自己离开的。” 薛母一愣,穆易慈的说法竟如此顺从她内心的想法,她本已想好的措辞,此刻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看着哭得一脸泪水、我见犹怜的穆易慈,薛母于心不忍,脸上的怒恨之意已渐渐消了下来。 “母亲大人,这是个害人精,万万不能再让她留下来,害了我们薛家。” 郑飞燕速度从台阶走下,扶住薛母的身子,瞥着跪在地面的这个天生丽质的女人,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穆易慈内心一恶,这郑飞燕身为正室,此番路上派人刺杀不成,往后定会不断为难她。不过,想跟她斗,郑飞燕又怎么能够呢? 穆易慈不动声色,跪在地面凄然的道:“易慈的已经无父无母,初来梁京,人生地不熟。如果母亲大人不放心让我留在薛府,给我一间柴房也行。” “唉!” 薛母长叹一声,终是被穆易慈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了内心的柔软。况且,穆易慈肚子里还怀着薛家唯一的后代了,她可真的舍不得将这个女人逼走,纵是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穆易慈,甚至是恨。 薛母躬下了身子,将穆易慈的手拉住,轻轻将她拉了起来,开口道:“罢了罢了,平之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着你和腹中的孩子受苦,我就给你三年守孝的时间。” 郑飞燕不甘心,福身道:“母亲大人,你不能让她进府中,她会给我们薛家带来灾难的,最好将她撵走。” “不错,母亲大人,大姐说的对,我们不能让她留下来。” 其他四位夫人也走了过来,极力反对。 “要不,你们五个人,也把我撵走!” 薛母一听这话不乐了,冷冷的扫了一眼五人,拉上穆易慈的手,又吩咐家丁将薛平之的棺材抬向灵堂,才唤着魏不归进府休息。 魏不归跟在身后,礼貌的点了点头,却见穆易慈轻轻扭了一个头,给他递来一个莞尔绝美的笑容,魏不归却觉如芒在背,吓得赶紧低下了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勾心斗角 听闻薛将军的尸首已经运回,宰相府邸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能进府中的都是些王公贵族,士绅豪门,他们肥马轻裘,厚备千金,亲身站在灵堂前,神色悲怆,一拜再拜。 府外,无数乞丐闻风而来,皆想博得这腰缠万贯的绅士们一点施舍,却无一人没被侍卫踹倒在地的。 穷人与富人,自古就不相容。 压抑的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薛平之那微微发臭的尸首已被丫鬟们换上了寿衣,装进了镶嵌金丝檀木的棺材中。为祛除那本已腐烂的尸臭味儿,堂前燃烧的香火异常多,青烟阵阵,袅袅旋空起。 薛母一双老辣的眼睛一直在穆易慈的脸上打量着。穆易慈端庄典雅的坐在软绸圆凳上,一颦一笑皆泛着大家闺秀身上少有的高贵气质,且不说她那宛如银杏漂亮的脸蛋,就凭她身上这一股自然而然的高贵之气,已是其他五位少夫人不能够比拟的。薛母这些年阅人无数,此刻竟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姿色惊人的女人,她的浑身,就像是裹着一层无比吸引人的光芒,令人无端的欢喜,沉迷。 这等姿色,若非薛母知道她身世普通,多少有些芥蒂的话,恐怕内心早已接受——当真是个绝艳倾国的女人。 观察了半晌,薛母发现,这个女人落落大方,雍容不拘,娴静端庄,配上这张琼姿花貌,妩媚俏丽的脸蛋,还真讨人喜欢。 “你将平之被杀的事一一道来,不得有半分隐瞒。” 薛母终是面无表情的开口,打破了颇为沉默的局面。 穆易慈脸上凄然不已,似在强忍着泪花,哀道:“此事还得从那个被驳去今科状元身份的黄彦朝黄贡士说起。他因不满自己的身份被平之贿赂翰林主考官而迁怒于易慈,公然拦截我们的亲事,平之一怒之下,命归云二老前去将黄贡士杀害。原本以为一切都顺利,不想那黄贡士结交的两位朋友前来寻仇,那俩人一身武力不俗,不仅杀光了我穆家所有人,还将平之的十万镇边将军都屠杀殆尽……十不余一。他们,是魔鬼,杀人不眨眼……” 穆易慈一边说着,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忍不住浑身轻轻颤抖起来。 薛母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穆易慈脸上的表情,不由得赫然而怒,厉声道:“区区两个人,怎可屠杀十万大军,穆易慈,你还不从实招来。” “老夫人,六少夫人说的没错!你看看我这一臂,便是被那二人所断。子云老弟,也为了救老夫,死在他们的剑下。” 魏不归扬了扬左手空荡荡的袖子,也是满脸的憎恨之色。 “两个人,就将十万大军片甲不留?” 薛母愕然,身旁的五位夫人,也都觉得不可思议。两个人,怎么可能斗得过薛平之那十万精兵良将? “正是。老夫人,他二人年纪尚小,实力却不俗。老夫怀疑,他们的身份绝不一般,应该是隐世宗门的弟子。” 魏不归只觉胸口郁结一口闷气,无法发泄出来。 李忘尘和洛羽,早已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和恐惧。 但魏子云的仇,他不得不报,哪怕是得罪了那些实力滔天的宗门,他也在所不惜。 薛母被魏不归的话吓了一跳,愤然站起道:“什么……那我儿子的仇,不是不能报了吗?” 她固然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的隐世门派,绝非她薛家能够招惹得起。 魏不归见状,站起身行礼道:“老夫人别怕,那些宗门,已不顾凡尘之事,潜心修仙,只怕顾不上他二人。” “你这是何意?”薛母问道。 “老夫认为,此仇不共戴天,必报。宰相大人身边有几位高人,任那二人实在再高,也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暗地刺杀,然后嫁祸他人,就不怕被那些宗门盯上。” 魏不归用手比划了一下,浑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嫁祸他人?嫁祸给谁?”薛母诧异的看了一眼魏不归,总觉得今日的魏不归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他变得睿智了很多。 魏不归神秘的道:“老夫人想嫁祸给谁,也得看这人到底有什么实力了,横看整个陈国,唯有一人尔!” 薛母目光猛地缩了起来,她如何不知魏不归话里的意思。 一旁的穆易慈泰然自若,丝毫不受其影响。魏不归所说的一切,她岂能不知,恐怕薛母再怎么也猜不到,这个计策是她想出来的,而这一切,都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薛母郑重的想了想,略微犹豫,出声道:“道长,请里面叙话。” 魏不归应了一声,跟着薛母向里屋走去。 一时间,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唯有六个女人围坐在一块儿,空气霎时间变得压抑了下来。 其他五人皆都相视了一眼,心意相通,同时扭头看向穆易慈。 郑飞燕抬手扇了扇风,满脸的厌恶之色,酸溜溜的道:“好大一股狐骚味儿,都飘到我这里来了。” “哎呀,大姐,我也嗅到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畜生,害死了夫君,还有脸来咱们薛家丢人现眼,真是不知羞耻。” 二姐竖了个兰花指,拈住红手帕,轻轻遮挡鼻翼,嫌弃的紧。 三姐四姐五姐也都高高的将头抬起,很不屑端坐在一旁的穆易慈。 穆易慈却似没有发现空气里这股渐渐发酵的火药味,独自站起轻轻提玉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纤手端起,凑向樱唇上。 唇缝启开,里面的皓齿如同扇贝,光洁玉亮。 郑飞燕瞅准时机,一把夺下穆易慈手中的玉杯,惊呼道:“六妹啊,你这风尘仆仆的刚来薛府,身子都未曾洗洗,可别弄脏了这玉杯啊。” 穆易慈心里升起一丝怒火,却不形于色,淡然的笑道:“大姐,平之丧礼,你这一脸的胭脂水粉,只怕会撒染了灵棺,为何不将它卸下,还是生怕自己人老珠黄,没脸见易慈?” “大胆!” 郑飞燕被指痛处,怒气顿生,横眉怒目,瞧着镇定自若的穆易慈,尖酸刻薄道:“你别忘了自己卑贱的身份,母亲大人能让你留在薛家三年,已是你莫大的福分,在本千金面前,还容不得你放肆。” 三姐也居高临下的看着穆易慈,揶揄的道:“对啊,六妹,你虽然进了薛府,但你的身份,与那站在门外的下人有什么区别啊。你若是晓理,还不赶紧跪下来向大姐请求原谅?” 其他几人也连连点头,趾高气昂,一脸嘲弄的盯着穆易慈。 这个远方来的贱女人,不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的,又怎么能如愿。 面对五个姐姐的刁难,穆易慈不紧不慢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从始至终不看几人一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将茶抿下,擦擦嘴道:“原来一路上的五波杀手,是你们派来的呀。我的好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你们此番欢迎易慈的方式,也太独特了一些!” “什么?五波?” 郑飞燕瞳孔缩成了一团,扭头看向其他四位妹妹,面目可憎。 她原以为,只有自己派人去刺杀穆易慈,没想到,她们四人也同样派人去刺杀穆易慈。 可因为没猜到魏不归的存在,让她们的刺杀都泡了汤。 “想不到,几位姐姐也在勾心斗角啊,你们这番一致将目标对向易慈,易慈不甚荣幸。不过有不归道长帮助,你们的人啊,都死得不能再死了。对了,大姐,你肯定也没想到,四位姐姐也会向易慈出手吧。我猜啊,她们也巴不得你死,好夺了你正室的位置。易慈并不危险,危险的是你呀。” 穆易慈淡淡的的笑着,仿若是盛开的一朵无比娇艳的带刺红玫瑰。 一番话让除郑飞燕的四人脸色惊慌失措,立马出声否定道:“胡说,你在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 穆易慈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姿容,早来梁京的路上,她已将一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五人想要联合打压她,她又有何惧。 眼睛,轻轻的瞟向郑飞燕,慢慢道:“我想是非对错,大姐分的清楚。” 郑飞燕面色阴沉,穆易慈怀了薛平之唯一的孩子,正是她最担心的,至于其它四人,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也没有猜到,她们会派人去刺杀穆易慈,看来自己这几个妹妹,没有哪一个老实啊。 但她并未将内心的不快表现出来,笑盈盈的望着穆易慈,字正腔圆的道:“我如何不知,几位妹妹啊,肯定是不喜你害死了夫君,才这番对你出手。别说四位妹妹不喜你,纵是我,也恨不得杀了你。我们姐妹情深似海,坚如磐石,你挑拨不了我们的关系。倒是你,今后在薛府中,最好对我几人言听计从,不然,我保证,你在薛府待不了多久。” 郑飞燕能当上薛平之的正室,不仅身份高贵,本人也很聪明,她知道穆易慈才是最危险的一个人,现在还不是和另外四人撕破脸皮的时候。 果然,郑飞燕刚把话说完,那四人都松了一口气,表面上不语,内心却都明白,恐怕今后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了。 女人之间的斗争,又岂是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 穆易慈显然也猜到了郑飞燕会这样说,便轻轻放下了玉杯,微笑道:“姐姐们感情深厚,倒是易慈肤浅了。” “呵呵,穆易慈,你既然挑拨了我们姐妹的关系,就该受到惩罚。来人啊,将穆易慈按住,就地杖打十板。” 郑飞燕既然逮到了穆易慈故意挑唆她们姐妹关系的证据,自然是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女人。 就像早有准备的一样,门外走近四个家丁,其中俩人手持杀威棒。另外俩人不由分说的一把架起穆易慈,往地上按去。 他们,竟然想当堂教训穆易慈。 穆易慈倒是很配合,乖乖的匍匐在地面,脸上并无慌张之色,沉声道:“大姐,我怀中有孩子,你若是杖打了我,出了什么事,这个责任,你恐怕背不起吧。” 郑飞燕脸上一凝,穆易慈说的没错,要是动了胎气,那她这个正室,可如何向薛母交代? 见郑飞燕犹豫了,二姐站出来唆使道:“大姐别怕,让下人往下一点打,最多是让她下不了床,不会伤到孩子的。” “那你来示范一下!” 郑飞燕夺过家丁手里的杀威棒,递给二姐道。她怎不识二姐的用心,如果真让穆易慈动到了腹中的孩子,倒霉的终究是她啊。 “那怎么行呢,妹妹一切听大姐安排。” 二姐脸色一变,急忙向后退去。 杖打恐怕是不行了,郑飞燕低头看了看穆易慈,脸上浮现一丝不甘,思索再三,挥手让这几个家丁下去,再吩咐丫鬟道:“带她去柴房把柴全劈了,劈不完不要给她饭吃。” 穆易慈趴在地上,眼里厉过一丝狠辣,用手抓了抓头发,硬生生让额头溢出一丝汗水,抱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并大声的哀嚎了起来。 两个丫鬟吓傻了,郑飞燕等人也都愣了一下,不由得奇怪了起来。 郑飞燕立即就明白了穆易慈这是在装腔作势,便一把提着她的衣服,将她整个人拖了起来,恶狠狠道:“你给我装什么!” 而此时,在里屋的薛母和魏不归谈得正欢,突然听到厅中传来一道道痛嚎声。薛母脸色一变,想到了什么,也顾不上魏不归了,匆匆的赶出来,正看见郑飞燕双手拽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穆易慈。另外四个女人也都耀武扬威的站在一旁,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 “住手!” 薛母怒气冲天。没想到自己刚离开一会儿的时间,穆易慈就受到了几人的欺压,欺辱穆易慈倒是没什么,可她还怀着自己还未出世的孙儿,可把她给心疼坏了。 这是他们薛家最后的独苗,容不得一丝差错。 郑飞燕听见薛母的声音,吓得手下一松,穆易慈顺势摔在地上,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口中喘着粗气,半晌爬不起来。 “郑飞燕,老身刚离开一晌,你就按捺不住出手了。若是我孙儿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薛母忿然作色,气得两眼发红,急得将穆易慈扶住,让她坐在凳子上休息。 “怎么了?” 魏不归紧随其后从里屋跟了出来。 薛母焦急不已,看着穆易慈一副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匆匆道:“不归道长,你快快给易慈看看,孩子有没有事!” 魏不归拉丝穆易慈的手号了号脉,脸上立即阴沉了下来,向不知所措的郑飞燕等人问道:“几位少夫人,六少夫人动了胎气,你们对她做了些什么。” 郑飞燕等人噤若寒蝉,惴惴不安的站在厅前,眼神慌张的盯着逢场作戏的穆易慈,只觉身后一阵不寒而栗。 一股浩然的真气,从魏不归的掌心传进穆易慈的身体中疗养着,慢慢的,穆易慈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张口小声的道:“我没事,这不关几位姐姐的事,是易慈不小心摔了一跤。” “老夫人,还好来得及时,往后可得好好照顾六少夫人。要是再动了胎气,腹中的孩子就难以保住了!” 魏不归收回手,语重心长的向薛母说道。 薛母被刚才的一幕吓出了一身冷汗,听见魏不归的话,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轻轻将穆易慈的双手握住。抬头冷冷的扫视了郑飞燕五人一遍,愠怒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喜,冷声道:“记好了,你们五人今后要是再对易慈有何企图,别怪老身翻脸不认人。” “是,母亲大人!” 郑飞燕几人吓得手足无措,点头如捣蒜。 她们终于明白,穆易慈身世卑微,能够让薛平之动心娶做小妾,绝不仅仅是因为姿色那么简单。 这个是心机无比深沉的女人,恐怕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第一百一十四章追查凶手 蔚蓝的天,阳光明媚。 一丝风,拂过柳绿花红,宛如天边滚来的一片潮水,教人看的不是太真切,触过眉梢,消失不见。 偌大的薛府中,竟都是被白色覆盖,丧幡微微摆动。门前的白绫挡住金丝檀木牌匾,铂金的大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在太阳光下亮得晃眼。 管家薛海身着白色的丧服,恭迎接踵而来的每一位贵客。 薛府门庭若市,人头攒动,拥堵不堪。 一个头戴斗笠,面纱遮脸的高挑身影站在人群中,往薛府门前扫了扫。细长的眉毛细腻的梳在一双透亮的大眼睛上,隐隐露出一丝飒爽之气。见纱巾下腮凝新荔,白得惊人,恐是长久不晒日光的原因,倒巧生在这副男儿身上,不仅没有一丝女人的娇柔,还多了几分邪魅之气。 剑一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李忘尘的笑意,来到这繁华的梁京,李忘尘却突然销声匿迹了。 这一路为了寻找他,倒是费了不少时间。剑一本打算就此离开了,却听闻被李忘尘杀死的薛平之尸首运回来了,料想陈国当朝宰相薛乾膝下只有薛平之一个子嗣,却是死在了李忘尘手里,岂能甘心就此罢手? 这对剑一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想要找到李忘尘,可借助薛乾的手啊。 剑一正想着,忽闻远方行来一队无比华丽的车队。象车鼓吹,式道侯开道。两边有大批步兵、骑队、校尉、廷尉、太尉、将军以及戟楯、刀楯、弓矢、鼓吹护驾。中有一台高大雄伟的花轿,拥十六人抬轿,神情肃穆。 整个轿身高五尺许,阁四尺许,深达八尺,轿箱两壁栏槛都雕镂金花,刻之山川湖海,金龙腾飞。用上等锦布作帘,帘坠明珠,流苏,皆以黄色为主。旌旗招展,华盖翩翩,鼓乐喧天,气势恢宏。 车马仪仗浩浩荡荡,大路两旁的百姓皆都向着花轿行跪拜之礼。 如此盛行的车队,不是当今圣上的手笔,还会是谁的呢? 剑一也跟着路人避开了大道,双手抱剑,淡然的瞥了一眼这华丽的队伍,眼里多少带着些许不屑之色。转身便走,大步流星,浑身透着让人不敢接近的冰冷气息,以及,一抹孤鸿抱日般的孤独。 他从来都是形单影只。 穆府。 薛母拉着穆易慈的手,后跟四位丫鬟,缓缓走在花园中。 穆易慈身着未来得及换下的翠绿长纱和罗裙,衬着窈窕婀娜的身型典雅高贵,妩媚多姿。即使跟在后面的丫鬟看了,也不禁被这个新来的六少夫人美貌吸引。 花园庭中,长有一株高大的丁香花,枝繁花茂。丁香花小如丁,数不清的小花汇到一起,一蔟蔟的,紫中露白,白中映粉,远远望去,花如云,花如海,花如霞。除此之外,还有譬如海棠,兜兰,晚菊等漂亮的花朵悄然开放,花香扑鼻,怡人雅致。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薛母表现出一副疼爱之色,对穆易慈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穆易慈脸上挂着温莞的笑容,不住的点头。其实她很清楚,薛母之所以如此关心她,皆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风轻轻的吹荡,丁香花香袭面,香气浓酽,醉人心怀。穆易慈忍不住多呼吸了几下,眼下,应该是她最为放松的时候了。 然在此时,薛海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夫人,圣上驾到!” 身为穆府的总管,薛海也是这梁京有头有脸的人物,亲自站在薛府前,迎接每一位到来的贵宾,人人都给他几分薄面。可远远的见到那华丽无比的陈君仗队,他胆怯了。 一个总管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够迎接圣上驾到的。 薛母也吃了一惊,这昭帝尚且年幼,胆小如鼷,懦弱无能,在宫里一待十六年,还不曾敢出宫一步,今日怎地光明正大的出宫来薛府? 一想起昨日昭帝在朝上一句话将薛乾活活气吐血,卧床不起。薛母猛然顿悟,这昭帝恐怕是在忍辱负重,深藏不露。此番来薛府,目的绝不是吊祭那么简单。既然如此,就让他吃个闭门羹,仓惶而走。 “接驾!” 薛母神色一紧,快步跟上薛海的步伐。穆易慈脸上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轻移莲步跟了上去。 穆府门前,所有人皆被仗队驱逐,随着一个手持拂尘的公公清着嗓子喊了一声“圣上驾到”,十六人抬着的大轿小心翼翼的放了下来。 薛母、魏不归及一众随从匆匆走出,恭敬的跪拜行礼,齐声道:“恭迎圣上!” 华丽的锦帘珠光熠熠流淌明黄色,逶迤泻下一地的圣明之气。公公躬身将帘子打开,一个十五六岁、蓄发,带九旒冕的少年从华丽的轿中走出。 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彩,青涩的脸庞辉映着晨曦,带着与身俱来的华贵。整个人身发出的不是威震天下的王者气势,而是一种无比平易近人的书生之气。 下了轿,昭帝先是看了看穆府大门的牌匾,才开口道:“薛夫人,请起身!” 昭帝亲自去扶薛母,却闻见一股清香从风中飘过来,很淡,但非常好闻。 从小生活在皇宫中的昭帝,自然是闻过无数的花香水粉,却不曾闻过这么好闻的清香,带着好奇之色,他将目光移到了薛母身后的穆易慈身上。 人群中,她显得是那么的出众。 没有像所有丫鬟一样以及郑飞燕几人一样身披素缟,而是一袭如水烟一般的翠绿薄纱,将光滑玉洁的肌肤和内里的亵衣衬托得若隐若现,鬓发垂斜插碧玉步摇,显出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撩人心弦。她微低着头,昭帝看不清面庞,但凭那袅娜多姿的身姿看来,此女定是一个美人胚子。 昭帝也没放在心上,将薛母扶起后,又将众人叫起。 薛母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福身道:“恕宰相卧床不起,不能亲自迎驾!” 昭帝也不在意,郑重的道:“薛爱卿为国为民宵衣旰食,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啊。朕也是听闻薛爱卿病重,特前来探望。” “多谢圣上挂念,请圣上移驾府中暂息!” 薛母急忙恭请昭帝进府。 昭帝点头,提步徐行。在经穆易慈身旁走过,穆易慈微微将脑袋抬起。四目相对,昭帝瞳孔一缩,不禁呼吸急促了几分。 也就是那一刹那的目光交流,穆易慈脸上露出一些慌张,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急忙倾了倾身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荡人心怀。 昭帝愣了一下,这番又扭头看去。却见穆易慈脸蛋如同银盆一般饱满,唇微微抿了抿,唇色即见蕴红。琼鼻轻佻五官,双眼灵韵溢出,高贵的神采自脸上自然流露。生得虽不尽怎般惊艳绝伦,倒也顺了眉间的那一抹妩媚,少了一分青涩,多了一分魅惑,颇为勾人魂魄。 这番又呈现慌乱的小女孩之样,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与高贵妩媚集一身的光芒。 昭帝心底不由得泛起了涟漪,果然是个教人喜欢的女人。不由得多瞧了穆易慈两眼,昭帝收回心神,与薛母一同跨入了府中。 府内香火味儿浓烈,薛母命丫鬟将大厅多摆上两个檀香炉,炉中青烟袅袅,厅上气氛压抑。昭帝坐在上座,公公躬身陪在一旁,薛母与魏不归则分坐在左右两边。 以下则为薛平之的几位夫人,穆易慈赫然在其中,只是靠了门边而座,与上位的昭帝相隔甚远。 众人都沉默不语。 坐在上位的昭帝半晌不说话,脸色沉重,犹豫了半晌,他率先开口道:“薛平之将军乃是朕亲自册封的大将军,此番战死在边疆,英年早逝,实令人惋惜,薛爱卿也因此病重,朕心如刀割,实在不愿看到这一切发生啊……鉴于薛将军赤胆忠心,斩将刈旗,为佑朕的陈国边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特追赐薛平之将军为镇边侯,赏黄金万两,绸缎千匹。薛夫人,还请节哀顺变啊。” “多谢圣上,但……” 薛母从椅子上站起,脸上带着一丝悲伤,双目通红,直直的跪在了地上,哀求道:“但老身想请圣上收回成命!” “为何?” 昭帝脸上浮现一丝不解。 “圣上,您可知,平之之死,并非为国而捐躯。老身也不曾想到,他竟然是被两个小毛贼杀害的。老身请求圣上收回成功,帮老身做主,追查那两个凶手,让他们绳之以法!” 薛母说到伤心处,神色悲怆,匍在地上,一时间老泪纵横,哀嚎不已。 台下,穆易慈不露声色,嘴角却轻轻勾了勾。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魏不归还请圣上为子云老弟做主,追查凶手!” 魏不归神色一怔,跪在了薛母身旁,一脸诚恳的央求。 穆易慈审时度势,起身上前跪下:“穆易慈请求圣上为奴婢死去的夫君做主。” 郑飞燕等人见状,也都跪了下来。 昭帝脸色一沉,关于薛平之真正死因的消息,他早已得知。可那两个能从十万大军中取薛平之人头的凶手,能是一般人吗? 这薛母等人,就是有意为难他。 可他要是拒绝了,这薛家必然会抓住一个理由,举兵造反,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薛乾身为当朝宰相,表面上忠心耿耿辅佐他治理陈国,暗地里实际到处在笼络势力,不断打压他。很多时候,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薛家的傀儡。 他可是堂堂陈国的国君啊。 昭帝一筹莫展,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身旁的公公。 公公因年事已高,整个身子都佝偻了下来,鬓发斑白,瘦骨嶙峋,斑纹遍布,看起来一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样子。 此刻他手持拂尘,微微垂怀,瞧见昭帝递过来的眼神,顿时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高声道:“薛夫人,陈国自古大明法度,匕鬯不惊,必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还你薛家一个真相大白。” 昭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得由扭头望去,却看到了公公从容不迫的眼神,似成竹在胸。但他还是不能理解公公为何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话已经说出,他纵有千万个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道:“众位平身,朕马上回宫,命人追查此事,定给薛夫人一个交代!” 薛母脸上大喜,瞥了一眼魏不归,二人心照不宣点点头。 “圣上开明,有您这样的国君,是我陈国之幸啊。” 薛母被穆易慈扶起来,用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水,满脸的感激之色。 “嗯。” 昭帝只是淡淡的一笑,从薛母面前走过,又多瞧了一眼穆易慈。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绝色佳人,竟然就是他派人暗地里传出去的“红颜祸水”,薛平之,就是因她而死的。 “恭送圣上,注意龙体!” 薛母经穆易慈搀扶着,望着大步离去的昭帝,止住眼泪,苍老的面庞上,竟然露出了一丝不意察觉的毒辣。 昭帝,铩羽而归。 穆府门前,昭帝满脸不悦的走上轿子,愤然的将案桌上的茶具摔飞,茶水溅了一地。 轿子抬起,仗队缓行。 昭帝再也坐不住了,揭开帘子,一脸怒气的看着跟在轿旁的公公,质问道:“薛夫人如此仗势欺人,陈公公,你明知她想要借朕的手帮她报仇,你为何还要答应她?” 帘外,公公神情自若,轻轻道:“圣上息怒,老奴此番答应薛夫人追查凶手,必然是早猜到了这个可能。圣上若是不答应她的请求,只怕会引起百官不满,朝廷动荡,到时社稷可危矣。她薛家既然要凶手,那咱们给她就是。” “哦,你有何办法?难不成真的要将那两个神秘人抓来,献给薛家?你可别忘了,他们年纪轻轻,能将归云二老打败,从十万大军中取薛平之的人头,来历可不凡,要是招惹了那些隐世门派,我陈国真危矣。” 昭帝仍觉陈公公考虑得太简单,答应得太仓促,让他仿若是背负了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喘不过气来。 “他们啊,圣上万万动不得,不过……” 公公不紧不慢,意味深长的道:“老奴自有办法,搓搓他薛家的威风。” 第一百一十五章行动 昭帝将眼睛阖上,坐在轿中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起来。 眼前,也只能按照陈公公说的去做了。 仗队徐徐前行,天空缀着一片云。 两日后,薛平之大葬,薛府上下笼罩着一片悲伤,死气沉沉。除去岳母以及能下地走路的薛乾,其他人,都身披一身素缟,素雅无光。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身披貂皮大氅的薛乾端坐在桌前,脸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薛母伴在身旁,举止娴雅。 地面上,跪着一位身着云白襕衫的年轻翰林院内府学士,正在给他二人禀报今日朝廷发生的所有大小事。 薛母听完此人的禀报,微微吃惊,疑惑道:“你是说,圣上将张长弓关进了天牢?可老身请他查凶手,不是让他去查张长弓啊。” 张长弓作为翰林院大学士,深得昭帝赏识,是昭帝身前的一大红人,更是昭帝委托的今科状元主考官,是薛家有意笼络的亲信。薛母心里疑惑,昭帝为何要这样做? “就在今日,圣上亲下圣旨,查封了张大学士的家,搜刮出黄金十万两,珍宝首饰无数,圣上一怒之下,将张大学士全家上下八十口余人全部赐死,余留张大学士一人在天牢中痛不欲生。并撤除徐元庆的今科状元的身份,按欺君之罪,革职查办。同时,追还原被驳回今科状元身份的黄彦朝为今科状元,并封侯写进史册,以告慰其在天之灵。圣上雷厉风行,告示一出,整个梁京哗然,贪官污吏心惊胆战,人人自危,都没想过这圣上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让全城的百姓啧啧称奇。” 跪在地面的翰林院内府学士战战兢兢的说道。 “好了,你下去吧!”薛乾觉得脑袋有点闷痛,用手轻轻按了按,心不在焉的道。 “是,属下告退!” 这学士神色一松,急急忙忙行礼离去。 待他离开,岳母拉住薛乾的手,焦急的道:“老爷,想不到平之刚刚下葬,梁京就发生了那么多事,这圣上,恐怕并不是真的想要帮我们薛家追查凶手。” 薛乾反将薛母的手握住,深沉的笑道:“夫人,昭帝身边不缺足智多谋的人,他又岂会那么容易上你的当,追查凶手,我猜测,他恐怕是想用张长弓推卸责任,稳住你我……” 薛母目光一凝,问道:“老爷是说这一切都是陈公公的主意?这个老家伙,我们苦等了他十年,竟然还不死。” “不死,也只剩一口气了。夫人莫慌,倒是这昭帝长大了啊。这些年,他忍辱负重,委屈求全,文武百官都以为他胆小如鼠,却不知道这是在卧薪尝胆啊,万万不可小瞧了他。” 薛乾眉头微微蹙起,站起来身子,负手而立,深沉的注目着远处的珠围翠绕,光彩夺目的皇宫。 落日的余晖洒在穆府的匾额上,将那一刹那的温柔送在黛色的夜空。 清风阵阵,微凉。 一队人马整齐的向远处走来,前行的是一位骑着骏马的太监,长得虎背熊腰,器宇轩昂,皮肤黝黑,眼底精光爆射,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单凭这副身形相貌,还真没谁会将他当成弱如扶病的太监看待。 他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后面跟着数位将士,皆穿皇宫的御前侍卫服装,戎装在身,御刀在腰,盔甲闪闪,气势磅礴。 原来,他们是昭帝的一部分亲卫军,此番前往薛府,自然是为了逮捕一个人。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昭帝亲自下达命令,由贴身太监王友带他的御前亲卫带旨抓人,无人知道那圣旨中是何命令,整个梁京的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生怕下一个就是他们。 然而,在看到这队人马竟是奔着薛府而去的,许多朝廷命官都大松了一口气。 “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 薛海心急如焚,见这一队昭帝的侍卫军面目凶狠,脸色沉凝,直直向着薛府而来,吓得那是一个腿软,险些摔倒在地。 就在而薛海风风火火跑去向薛乾报信之时,这队人马直接走进了薛府。几个家丁站在府前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变了,不敢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薛乾瞧见薛海一副慌手慌脚的样子,脸上浮现一丝愤怒,叱责道:“何事如此慌慌张张,不成样子?” “宰相大人,自然是因为咱家叨扰造访,还请您和薛夫人多多海涵啊!” 陈友紧随薛海,笑容满面的走进了大厅中,对着薛乾微微躬了躬身子,以示行礼。 但那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阴恻恻的,教人听了总觉得头皮发麻。 薛乾见是太监王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王友身材壮硕,双目炯炯,浑身透着一股收敛不住的煞气。薛乾其实早已有耳闻,此人除了太监的身份以外,还是昭帝御前侍卫队的副队长,杀人如麻,道行深厚,是一个颇为难缠的家伙。 至于他这副样子,是不是太监还真不好说。 “王公公突然登访寒舍,真是令薛某意外啊,快快请坐。” 王友抬起头,淡淡的笑了笑,嘶哑着声音道:“宰相大人,不必了,咱家是奉命前来宣旨的。” 说罢,王友于长衫里掏出了一道圣旨,当着薛乾和薛母的面缓缓揭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薛将军舍身取义,为佑国卒于边疆,功勋卓著。国恩厚爱,为表率群臣,垂范后世,朕于今彻查谋凶,孰料其事之大祸蹊跷,皆由遗妾穆易慈起。念其与本案关系深重,应为知事不报,欲图谋不轨,嫁祸他人,其心必异。朕深恶其罪,依律当严惩不贷,即日押往天牢,以待侯审。钦此。” 薛乾见圣上免行跪拜之礼,面对着圣旨也只是微微倾了倾身子,却闻王友念出的一席话,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了起来。而薛母则在王友将圣旨揭开的一刻便已恭敬的跪下了身子,此番听到旨意,不由得怔了一下,急忙从地上站起,惊愕的问道:“王公公,这圣旨……弄错了吧,穆易慈跟平之的死没有关系。” “薛夫人,你怎一口咬定穆易慈跟薛将军的死没有关系?您可别忘了,此事,是您请圣上彻查的,涉及这件事的任何人,都有参与谋杀的嫌疑,况且,穆易慈与当今含冤而死的状元黄彦朝关系密切得很。圣上也是一片苦心,为了老夫人你,累得觉都睡不好了。您不会,连这个也不配合吧?” 王友不紧不慢的收了圣旨,瞥了一眼薛母,淡淡的问道:“不知穆易慈何在,速速让尔接旨。” 薛母愁眉不展,但听这一席话,口张了张,竟无言以对。她的目的是要昭帝帮她杀仇人,而非调查整件事的真相,但究根问底,也是她请求昭帝帮她严查凶手啊,将穆易慈带去问话,合情合理。 “哼!” 薛乾冷哼了一声,走上前道:“公公好大的威风。穆易慈乃我薛乾的儿媳,她身怀六甲,身体惷坌,圣上这样做,岂不是故意为难我薛家。老夫不许你将人带走,圣上若是问起,我薛乾一人承担!” “哦!” 王友脸上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只是微微将脑袋凑到薛乾耳旁,阴阳怪气的道:“宰相大人,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何事藏头匿耳,含糊其词。王公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薛乾怒火中烧,不屑的将头扭向一边,听这个阴恻恻的太监说话,耳朵还真难受。 “既然如此,那咱家就说了。” 王友故作轻咳了两声,抬起眼神探了一眼薛乾二人,正色道:“咱家听说那穆易慈先前是今科状元黄彦朝的未婚妻,二人从小青梅竹马。薛将军在世的时候,其五个妻妾都未受孕,为何偏偏就让穆易慈怀上了,宰相大人,薛夫人,你们就难道不感觉奇怪?” 王友说出的话犹如一阵阵尖锐的刺插进薛乾和岳母的耳朵里。 俩人惊愕地对了对眼神,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只觉得胸中积着一股怒火,慢慢的往脸上蹿去了,脸蛋霎时被臊得红红的。 薛乾明显是被王友的话惊了一下,赫然见他勃然变色,怒气冲天,一把抓住王友的衣角,暴喝道:“老太监,满嘴胡言乱语,信不信老夫杀了你!” “宰相大人,你是聪明人,咱家是否胡说,想必您分得清楚。” 王友没有表现出一丝惊慌,轻轻撬开薛乾抓住自己胸前衣角的手,淡淡的笑了笑,眼里一片和顺之色。 “唉!” 薛乾黯然的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气急攻心,仰头又一口黑血喷出,他怎能不明白王友话里的意思。可当初穆易慈怀孕,是薛平之亲自命人传来的这个消息,他二老才答应了这门亲事,为的就是穆易慈腹中的这个孩子啊。 可王友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薛平之五个妻妾皆不能怀孕,问题就在薛平之身上。 既然薛平之身体有问题,穆易慈怀孕,这个孩子能是谁的? “老爷,不能动怒,保重身体啊!” 薛母焦虑不已,将薛乾扶住坐在椅上,用手帕轻轻替薛乾擦拭着血迹,眼里神色悲怆,显然,她是接受了王文说的这个事实。 “王公公……人你带走,最好给我问出点什么,给老夫一个交代。不然,老夫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薛乾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将头低了下来。 王友胸有成竹点点头,笑道:“多谢宰相大人配合,您还请保重贵体啊。” 继而又扭头看向门外:“来人,将穆易慈带来。” 穆易慈此时正在闺中休息,还未将身上素缟脱去,便听闻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是侯在门前的丫鬟尖叫了一声,门被猛地的撞开。 一脸茫然的穆易慈不由分说就被两个侍卫绑走,押到了厅前跪下。 “穆易慈,接旨。” 王友将圣旨递了过去,稍稍瞧了一眼端丽冠绝的,妩媚动人的穆易慈,内心不由一惊,这女人果真是红颜祸水,只怕是不能留下来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香消玉殒谁人怜。 不是棋子又是什么? 穆易慈疑惑,将圣旨揭开而看,脸色顿时变了,急忙跪地求饶,激愤的道:“公公,此事跟易慈绝无半点关系,圣上应该寻找的是那两个杀死夫君的凶手。” 王友赫然而怒,没好气的道:“圣上贤明,岂是你小小贱婢能够质疑,给咱家押走!” 穆易慈拼命的挣扎着。但一个柔弱无骨的娇美女子不断地反抗与挣扎,在这些御前侍卫的面前却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母亲大人,救我!” 穆易慈被两个侍卫狠狠拽起,只得将目光移向了薛母的脸上,哀声恳求。 薛母两只手紧握手帕,揉成了一圈褶皱,仿若一朵残凋的玫瑰。她只是简单的扫了穆易慈一眼,便将身子背过去,神色无比复杂。 穆易慈就这样眼泪汪汪的被架着离开了。 “宰相大人,薛夫人,叨扰了,还请两位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王文微微行了一个礼,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对了,圣上要咱家传一句话,薛将军不会白死,凶手也绝对不能逍遥法外,还请宰相大人能多给圣上一些时间,他会给您满意的交代!” 话落,王文大步离开。 大厅里,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气氛极其的压抑。 薛乾愤怒的一拳拍在桌上,咬牙切齿的道:“陈天用,你竟敢如此羞辱老夫,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吗?夫人,看来是时候行动了。千万不能让陈天用继续查下去,要是当年的时候败露,我们薛家吃不了兜着走。”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昭帝,他早就该死了!” 薛母神色沉重无比,一想起昭帝十余载的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纵是她,也怕是做不到的。如今自己的儿子已死,正好合了昭帝的意,此番雷霆万钧,大张旗鼓的动作,定是准备和她薛家撕破脸了。 一念及此,薛母不由得黯然伤神,如果薛平之不死,这个陈国,终究是给他的。 “我殚精竭虑谋划十几年,还得做好万全之备,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薛乾脸色苍白如铁板,神情冷酷,俨然变了一个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上位 一声羌管,暮云愁绝。 薛府之外,和着夕阳打浑的魏不归脚步刚踏进府,就见一身素缟的穆易慈被一队人押着走出。 魏不归神色一凛,拦在门前,问道:“你们为何要抓六少夫人?” “哎哟,这不是不归道长吗?失敬失敬!” 王友笑嘻嘻的向魏不归鞠躬道:“圣上查明薛将军之死,乃因穆易慈所起。此女胆大包天,欺公罔法,罪孽深重,圣上特命咱家来将之缉拿归案,听候发落。” 魏不归听此,抬手道:“老夫随军出征,自然是知道其中的缘由。王公公,这件案子跟六少夫人并无关系,圣上如此大张旗鼓,恐怕不妥吧?” “不归道长,此案涉及了许多朝廷命官,圣上也是为了黎明百姓和陈国的安危着想啊。圣上公正严明,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还宰相大人和不归道长一个公道,您就别拦在这里了,耽误了事,圣上发怒,咱家担待不起。” 王友阴恻恻的从魏不归身边走过,嘴角勾起一丝不屑。陈国每年的祭天大典虽都是由归云二老主持,但在他王友的眼里,不过是两个蹭吃蹭喝的厚脸皮老道士罢了。 穆易慈并没想到自己的计策反被昭帝利用,迅速让自己的内心平复下来,眼里并无惧怕之意。先前在薛母面前表现出凄楚可怜的模样,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对魏不归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冲着架着她双手的两个侍卫道:“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魏不归只能眼睁睁看着穆易慈带走,眉头锁成一团,转身向府里走去。 都说几家欢喜几家愁。 穆府之内,薛乾薛母二人失落无比,现在,他薛家真的后继无人了。而以郑飞燕为主的薛平之几位妻妾,听闻穆易慈被昭帝亲自下令押走,欢聚一堂,喜笑颜开。 魏不归进了府中,了解了其中缘由之后,冲着薛乾直言不讳的道:“宰相大人,您糊涂啊,薛将军吃了老夫炼制的灵丹,身体早就好了。六少夫人怀中的孩子,就是薛将军的。昭帝借口追查凶手下旨带走穆易慈,恐怕是要将她软禁起来,昭帝针对的,是您薛家啊。” “什么!” 薛乾气急败坏,脸上一白,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薛母轻轻帮他顺气,担忧道:“老爷,不要生气。是我们误会了易慈,薛家后继有人,你应该开心才对。” 薛乾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催促道:“千万不要让易慈进入皇宫中,快派人去追回来!” “晚了。” 魏不归徒然叹气道:“薛宰相,昭帝既然想要带走六少夫人,恐怕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我们只有等待了。” “等待,老夫从来不知什么是等待!” 既然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薛乾也不再避讳魏不归,速速命人去调遣军队,听候差遣,同时,加大各地征兵的进度。 安静的梁京城夜,悄然间风声鹤唳。 剑一坐在客栈房间的窗前,望着这队肃穆侍卫军带着一个女子飞快往皇宫的地方行去,眼角不仅露出一丝好奇,低头喃喃道:“李忘尘啊李忘尘,看你干的好事,吃了饭嘴巴都没擦干净。看来,还需要我帮你……” 只见他将剑往身后一负,脚心旋了一圈,展开步伐,跳出窗户,直奔皇宫飞去。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皇宫的城墙上灯火通红,巡逻的士兵一排接一排。王友下了马,将自己的令牌掏出,守门的将士检查了一番,打开宫门放行。 穆易慈头一次进入这皇宫之中,被眼前无比华丽的宫廷殿宇深深吸引住了。 眼前是一条宽敞的甬道,地面铺着白色的汉玉石,两道是高大的城墙,插放羊角琉璃灯,将甬道照得通明。沿着甬道走过,是一排排富丽堂皇的殿宇、古塔、花台,楼榭,瓦窑四潲,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临无地。 月华洒在夜色下,朦朦胧胧的一片,反而将这些建筑衬上了一层神秘的光芒。 碧瓦朱甍,层楼叠榭,雕栏玉砌,丹楹刻桷。朱红色的大门透着神圣古韵的气息,白玉阶光洁如玉,彩色的琉璃瓦上反射着暗红的灯光。墙檐下砌筑斗拱,飞檐上刻龙凤,同台基,重廊复殿,层叠上升,贯穿青琐,气势磅礴。 几乎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显示外界不曾比拟的富丽堂皇和无比雄伟的气魄。 进了皇宫,所有人庄严肃穆,带着敬重之色,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穆易慈因得小憩。一边行走,一边欣赏皇宫雄伟壮观的建筑。心里却有些疑惑,昭帝不是要将她送往天牢,怎么越走越往宫殿里? 她不禁开口问道:“公公大人,您要将奴婢送往哪里?” “呵呵,没什么,圣上就想请你到宫中,快快乐乐的玩一段时间!” 王友说的别有深意,脸上始终带着笑意,轻轻停在了一座宫殿旁,几个身着淡粉色齐胸襦裙的宫女立即上前福身。 “带她好好洗洗身上的晦气,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 武德殿里,昭帝寝宫。 地面装饰着白玉拼花地板,内镶金银,铺着大幅的红色暗花地毯,墙上镶嵌着精致的月明珠,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流苏坠地,金银为具,窗雕三交六椀菱花,门上丹青双龙戏珠,奢华无比。 窗外,有一条晶莹透明的暖廊,暖廊一过,就是百花争艳、流水涓涓,巨石林立的御花园。要是白日,只凭窗眺望,气势恢宏的整个皇宫尽揽无余…… 此时,昭帝脱去了沉重的黄袍,着一身宽大的寝衣坐在御案前,青稚的脸上,细眉舒展,享受着这一刻的平静和舒心。 地面上,跪着刚刚回宫的王友,恭恭敬敬将在薛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一道了出来。 “陈公公秒计啊。朕苦苦压抑了十年,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将穆易慈软禁起来,看他薛乾能拿朕怎么样,哈哈!” 昭帝朗声大笑。 而那位手持拂尘,骨瘦嶙峋的陈公公则躬身站在一旁,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是蹙了蹙稀疏发白的眉头,忧心忡忡的道:“薛家受此打压,如果不顾一切公然反抗……老奴用的本就是铤而走险的办法,跟他来个不死不休……十年前先帝出征南云国,中道崩殂,老奴一直怀疑是薛乾走露了风声,但这些年明查暗访,皆无所结果,想必是将所有消息封闭,很早就已经开始谋划陈家的天下了。” “朕也早有心疑,当时的将帅几乎全军覆没,唯有他一队人马带着父皇的尸首杀出重围,可恨朕实在是抓不到这个乱臣贼子的把柄,拿他不住。” 昭帝一拳砸在桌上,白玉壶里洒出一滴滴沁人心脾的热茶。 “如今满朝文武百官,位高权重者,皆已被他收买,圣上才不能抓到他的把柄。” 陈公公叹了一口气,他已服侍陈国三代帝王,自然是忠心耿耿,只叹人有尽时,他无法冲破羽化之境,能活两百岁,早已是风烛残年,只剩一口气了。 可陈国如今岌岌可危,他实在是不愿就这样离去。 “老奴做下这个激怒薛乾的决定,只因时日无多了。天用,老奴会尽力抵挡住薛乾身后的几位高手。至于那个薛家小妾,是你打败薛家的关键,所有的一切都靠你自己了,一定要守住先祖的江山。” 陈公公蓦然的转过身子,徐徐行去。 “太爷爷,您是我陈国的叱咤风云的平南王,朕最敬佩的人。” 昭帝站起身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悲伤,深深向陈公公行了一个礼。 “平南王,这个身份老奴早忘了。陈国,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陈公公。” 人命危浅,朝不虑夕。日薄西山,人终不能与天斗。 陈公公顿了一下,缓缓摇头,苍老孤独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殿门。 “朕会尽力而为!” 昭帝咬牙暗暗说了一声,无比失意的坐下,神情恍惚,瞟了瞟地上还跪着的王友,摆手道:“将薛平之的小妾带过来见朕,朕亲自问话。” 陈友领命出去,不一刻,便将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的穆易慈带来武德殿昭帝寝宫里。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第二次见到穆易慈的陈友,满脑子依然是红颜祸水几个字,眼前的人儿,到底有多惊艳,他说不出。倒是这具被人误以为不是太监的身体,可实实在在是太监的身体啊,要不是割得太晚,他哪能成这副模样?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他自然是接触过了,所以才会在大脑中不断浮现“红颜祸水”一个词。 她真的很美,什么三宫六院的妃嫔,倾国倾城的公主,在她的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刚出浴的穆易慈穿了一身碧绿色的薄纱衣,下摆粉红烟纱裙逶迤拖地,高贵典雅。墨发如绦,高高绾起,插一镶嵌珍珠的步摇,微微坠在后脑勺上,再饰上几根绿宝石流。留一缕于侧颜下,斜遮上了妆的面庞,描眉弯勾,正好与狭长的丹凤眼符合,螓首琼鼻长得精致而婉约,凝脂猩唇如一朵含苞怒放的红玫瑰。肌肤若雪,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不论是柔美还是娇艳,皆由她这张丽质天成的脸上看得出。上了妆的她越加美艳动人,粉颊桃腮,玲珑剔透。加之这一身华贵的衣服,时不时的透露出一股到骨子里的妩媚,真是锦上添花。 她跪在昭帝面前,曲线婀娜,半露酥胸,显得落落大方,气度沉静雍容,不失高贵,又自带一股恬静的美,淡淡的,静谧美好。 昭帝目光不由得被她吸引住了,今日的她,将那一身风尘和憔悴洗去,更显得冰肌莹彻,秀雅绝俗。美得如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一朵莲。看那秋波里还泛着一层朦胧动人的水雾,让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奴婢穆易慈参加圣上!” 她声音轻甜,宛如黄鹂空灵之音,身上散发着一股迷人的清香,吐气如兰,萦绕在昭帝鼻尖,令人迷醉。 昭帝不由得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被这一道空灵的声音召回心神。 “穆易慈,你可知罪!” 昭帝正了正色,本欲发出的威严之声,却突然间变得温和了起来。 穆易慈自是察言观色,此番走来早已将昭帝的用心猜测了一二,既然计划被打乱,她故而又想到了一条更好的计策。 不是谁都像李忘尘那样,能够经得起她的诱惑。将昭帝拿下,这就轻松很多了。 “奴婢……奴婢,不知道所犯何罪!” 穆易慈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圈着灵动的大眼睛珠子不扑闪着,恐是因为害怕,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带着胸前若隐若现的山峰不断起伏,白的晃人眼球。但见她眉头微微蹙起,露出一丝焦虑之色,泫然欲泣。这一幕撩人的画面,落在昭帝的眼里,放在腿上的手不禁紧了几分。 穆易慈装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昭帝的心不由得澎湃了起来,但脸上仍是装出一副冰冷的模样,言不尽意的道:“朕问你,薛将军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不不……圣上,请圣上做主,奴婢成这样,一切都因薛平之逼迫,他是魔鬼,是魔鬼……” 穆易慈梨花带雨的脸,被昭帝的这句话吓得呆了一下,继而使劲的摇头,露出深恶痛绝之色。 “哦?” 昭帝听闻穆易慈的话,明显是吃了一惊,沉声道:“你将此事速速道来,不可有一点隐瞒。朕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穆易慈用手擦了擦泪水,痛呼道:“圣上,奴婢本已许配给他人,不想薛平之看上了奴婢,便强取豪夺让奴婢怀上了他的孩子,奴婢不得已,被逼嫁给他做了小妾……奴婢的未婚夫叫黄彦朝,原是今科状元,不想薛平之为了报复他,竟然贿赂朝廷命官驳回了他的今科状元身份。他一怒之下,在吾夷城拦轿阻亲,被薛平之命人杀害。后来,黄彦朝的朋友寻上门报仇,不仅杀了奴婢的爹,还想杀了奴婢,奴婢也只是想要活命,这才逃难到梁京,寻求薛家的庇护……圣上,奴婢是被冤枉的啊,还请圣上给奴婢做主,还奴婢一个清白。” 昭帝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穆易慈所说的一切,跟他得到的消息完全不一样。死死的打量着跪在面前的这个绝色女人,见她神色悲怆,脸带恨意,哭得满脸的泪痕,凄然可怜,昭帝不由得内心一软。 他总是再聪明,也只有十六岁,还只是春心萌动的年龄。而对于眼前这个大了他好几岁的女人,似乎更能吸引他。但他分得清,穆易慈说的毕竟是一家之言,不能够信以为真。 略微想了一下,昭帝带着试探的口气问道:“朕凭什么相信你?” “奴婢有一面旗子,上面的字,是杀死薛平之的人所写。奴婢一直带在身上,便是想要献给圣上,请求您为奴婢做主。但是奴婢身在薛府中,身单力薄,只得小心翼翼放在身上,可……” 穆易慈说着,脸色顿时一红,双手抓住裙角,踌躇了起来,求助似的看向昭帝。 昭帝见状,不禁有些奇怪,却不置可否的道:“可什么,拿出来!” “圣上,我……” 穆易慈脸上露出极其羞臊的神色,脸若红云,娇滴可人,眼神有些躲闪,却看到昭帝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似要发怒,便急急忙忙将手放在了系在盈盈一握的腰间上。在昭帝无比意外的目光下,将衣裙解了开,然后从里掏出了一面裹起来的旗子,昭帝看到了一片雪白,以及那对他来说,带有致命诱惑力的,微微隆起的小腹。 “就是我这张薛将军的战旗,圣上请过目!” 穆易慈羞涩的将这面旗子递给昭帝,昭帝目光灼热,伸手从穆易慈的手中接过这面看起来脏兮兮的战旗。俩人的手触在了一起,昭帝感受到一丝痒痒的,温润的感觉从指头间滑过,很美好的感觉。 旗子上传来温热以及一阵很特殊的香味,昭帝抬头看去,穆易慈媚眼如丝,羞羞答答,妖娆动人。 昭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火热压下,慢慢揭开战旗,映入眼帘的,除了那印着的大大的黑色“薛”字,还有一排醒目的血色大字:薛家意图谋反,尔等各安天命。 看到这句话,昭帝先是一愣,接着就是一阵狂喜,手舞足蹈的从椅上跳起来,激动的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朕找到了,找到了薛家谋反的证据。” 哪里还有一副帝王的样子。 穆易慈心里腹诽不已。 可突然的,她便觉自己的身子被一双从后面抱住,不由得嘴角一勾,知道自己成功了。 昭帝心跳加速,脸色发红,抱住穆易慈柔弱无骨的身子,将鼻尖枕了过去,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那团火焰,彻底让它爆发出来,强势而又猴急的道:“穆易慈,跟朕,朕给你报仇,给你想要的。” “不……” 穆易慈一句话还没说出,只觉一股大力从头上传来,昭帝抬起手,抓进她头发里,按着她的脑袋凑了过来,霎时被堵了个满嘴。 昭帝疯狂的吻着她,索要着她,像一个野蛮人发泄着自己的欲望。穆易慈只觉得身前一凉,衣服不知何时被一只暴躁的手全部褪去,吓得浑身一个机灵,无力的挣扎道:“不要,奴婢怀有孩子,圣上您不能这样做。” “从今往后,朕要你做朕的女人!” 昭帝粗暴的将穆易慈按在了地上,再次用嘴堵住了穆易慈的唇,唇与唇触碰,成全了舌无舌的缠绵,双手,也在一点点的往下摸去…… 不一刻,粗壮的喘息声和魅骨的娇喘声同时响起。昭帝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欲望,穆易慈也在强烈地配合着他的欲望。鸳帷罗幌麝烟销,烛光晃眼,武德殿昭帝寝宫,一片春色旖旎。 寝宫顶上,一个黑衣遮面的剑客靠在飞檐上,对月独饮,脸红到脖颈之下,悔不及初。 第一百一十七章风尖浪口 夜深人静,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绿色的琉璃瓦上,反射着柔和的光华。 风轻轻作,叶沙沙响。 一道佝偻的身影,驭着空气飞到殿顶上,望着坐在翘檐上低头抿酒的黑衣遮面剑客,满目凝重之色,拱手行礼道:“阁下是何人,为何在昭帝寝宫之上?” 此人能避开戒备森严的侍卫军,悄然无声摸进皇宫中,实力定是了得,陈公公不敢大声妄作,语气净显缓和。 眼见自己被人发现,剑一轻轻抬头,手握酒壶站起,眼里并没有一丝惊慌。这偌大的陈国皇城本就戒备森严,何况此处又是昭帝的寝宫。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当年让人闻风丧胆,叱咤陈国的平南王吧。” 剑一晃了晃脑袋,也不知是因为刚才的事,还是因为喝酒的缘故,面纱下的两颊呈现出晕红色。月亮从半空徐徐升起,朦朦胧胧的勾勒着淡金色的光芒,渲染了他一身神秘。 陈公公但闻此话,内心一沉,略有沉默,还是点头道:“不错,老奴正是。远道而来皆是客,请随老奴进房中一叙,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不必了!” 剑一淡然的将酒壶放下,瞧了瞧皮包骨的陈公公,缓缓开口道:“我对你陈家没什么想法,你也用不着如此戒备我。” 陈公公不动声色,内心却不由得一松,收了拂尘,于胸前一摆,微微笑道:“多谢阁下,不知阁下此来所为何事?” 剑一沉声道:“薛家要查的凶手是我朋友,此话你转告昭帝,不要对他们出手,否则,你们陈国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另外,我还需要你们帮我找出他们的踪迹,一有消息,立马到来福客栈通知我。你陈国危难之时,我可以帮一帮。” “不敢!” 陈公公脸上大喜,激动得身体轻轻颤抖,恭敬的鞠躬:“阁下,老奴会为您全力追查他们的消息,并暗中派遣高手保护。” “嗯,很好!” 剑一轻轻转身,又似想到了什么,扭头说道:“小心穆易慈,这个女人不简单!” 话语末了,剑一修长的身影便隐在夜色中,转眼间消失在月色撩人的皇宫之中。 “真是天佑我陈国啊!” 陈公公喜不自胜的对着夜空说了一句,转身落在地面,匆匆去命密探查访李忘尘和洛羽的消息去了。 昭帝寝宫中,悬着黄金飞空吐珠的宝罗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金蚕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玉带罗衾乱凌凌的铺在床上,穆易慈拉上大被裹着自己的身体,眼里含着几分委屈,面上呈现几分娇羞。 昭帝大汗淋漓,头发凌乱,疲软的靠在枕边,他的目光慢慢划过穆易慈蝴蝶微憩般的睫毛,红润如同樱桃的艳唇,最后落在不慎裸露在外的香肩,不免呼吸又是一紧。这洁白如牛乳般的肌肤,即使枕边放着的明珠都抵不上肤色熠熠生辉,可真是够得起勾魂夺魄。 “小慈,等朕扳倒了薛家,帮你报了仇,朕就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封你做慈妃。” 昭帝火热的目光定在了穆易慈透着丝丝妩媚的眼睛上,动情的说道。 穆易慈微微蹙着眉头,眼睛顾盼之际,偏生了几分魅人的模样,犹豫了半晌,轻声道:“多谢陛下。奴婢既然跟了您,就是您的女人。可奴婢先前是薛平之的遗妾,只怕会给陛下蒙羞。承蒙陛下的厚爱,这个身份,奴婢不要也罢。” 昭帝听完,内心深处仿佛有一汪清溪在缓缓流淌,他用手轻轻反抱穆易慈的身子,声音无比温柔的道:“这是朕的江山,朕想怎么做,朕就怎么做。这个身份,朕一定会许诺你。” …… 第二日,晴空澄碧,万里无云。 太和殿早朝上,昭帝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威武霸气的坐在龙椅上,褪去了往日的青稚和懦弱,凌然俯瞰殿前躬身站立的一群文武百官。 一众百官假意胁肩低眉,左顾右盼,却不见薛乾上朝的身影,都不由得愣了愣。 “众爱卿,朕今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龙椅上的昭帝观察许久,嘴角戏谑一笑,不吭不卑的声音从薄唇中轻轻溢出:“带人!” 殿外,一身囚服在身的翰林院大学士张长弓被两个披坚执锐侍卫带了进来,压跪在地上。 昭帝横眉冷对,沉声问道:“张长弓,朕问你,为何要将今科状元的身份调换?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张长弓跪在地上,经几日的严刑逼供,早已浑身是伤,脸色发白,俨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哪还见得当初大学士的威风?听见昭帝的话,身子颤了颤,匍匐在地面,声泪俱下:“圣上,冤枉啊,微臣哪有这个胆子,这一切都是薛将军逼迫微臣干的。” “哦,你说这一切都是薛将军干的?” 昭帝用手指轻轻的叩着龙椅,脸上神情肃穆,目光如炬,就像是在刻意压制自己的怒火一般。 张长弓不敢抬头望一眼昭帝,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连连点头道:“圣上,微臣如若不按薛将军的话做,他就要杀了微臣,微臣被逼无奈,只得按他的意思调换了黄彦朝状元的身份。” 昭帝闻言,愤然一拍龙椅,怒气冲天的站起身,拂袖道:“哼,在朕的面前,谁敢杀你,他区区一个镇边将军竟敢如此放肆,简直没将朕放在眼里!” 张长弓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断地哭嚎着,将头深深埋下,鼻涕眼泪一大把:“圣上,微臣所说,句句属实,还请圣上为微臣做主!” 昭帝瞧了张长弓一眼,收回目光,消了消怒气,方才坐下道:“你虽为薛平之所逼,但你府上搜出的十万两黄金,该做何解释?干脆不要解释了,十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将他拉出去斩了。” “圣上,饶命,微臣知错,求圣上饶恕微臣。” 张长弓脸色发青,冷汗直冒,拼命的挣扎着身后两个侍卫的拖拽,不断央求昭帝放过他。 “慢着!” 昭帝起身,一步步的走到张长弓的面前,淡淡的笑了笑。 张长弓喘着粗气,徒然的跪在地上,不断地开口向昭帝表示感谢。就在满朝的文武百官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昭帝突然夺过一个侍卫手中的明晃晃的刀子,双手握起,一刀斩下。 一个满是鲜血脑袋在殿前滚了一圈儿,正好落在户部尚书郑翀的脚边,吓得他腿脚一软,直接扑倒在了地上,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百官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内心忐忑不安,皆是吓得脸色苍白,惶恐不安的跪了下来。曾经懦弱无能,胆小怕事的昭帝,竟然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亲手斩了张长弓,昭帝脸上被溅了几滴鲜血,他淡然的伸手擦去,威严堂堂的道:“传朕命令,即刻剥夺薛平之镇边将军的身份,宰相知情不报,收回半边兵符。王友,快马加鞭通知宰相,如若不交兵符,后果自负!” “是!” 王友接下圣喻,快步离去。 一时间,朝中鸦雀无声,低着头,相互示以目光,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一下。 昭帝扔了刀子,甩甩宽大的龙袖,走上龙椅坐下,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一样,微微抬手道:“众爱卿平身!” 郑翀从惊吓中回过神,又缓了缓气,走上前躬身道:“圣上,此事万万不可啊,薛宰相为陈国鞠躬尽瘁,劳苦功高,您要是剥夺了他的兵符,恐会引起黎明百姓的不满!还请圣上三思啊。” “请圣上三思啊。” “请圣上收回成命。” …… 满朝的文武百官,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附议郑翀的话。昭帝低头看去,竟有大半以上是为薛乾求情的,不禁脸上露出了难色,开口问道:“可朕已命王公公前去通知宰相,此时恐怕已经出了宫,依众位爱卿谏言,朕应该怎么办?” 郑翀想了一下,颔首道:“圣上可命人前去阻拦,收回成命!” 一时间,那些为薛乾求情的大臣们皆点头同意。 “既然如此,那朕可要辛苦各位为宰相求情的爱卿们了,不过在此之前,朕还有一样东西,让众位爱卿先过目。” 昭帝示意身旁的陈公公,陈公公领命,将手中一直抬着一个黑色锦盒打开,昭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继续说道:“薛平之率领朕的十万镇边将士,全部死在吾夷城。众位爱卿皆有耳闻,十万大军,是被两个高手所灭,你们或只当是无稽之谈。君无戏言,朕告诉你们,就是两个人,灭了我陈国十万镇边大军。而这一切,都因为和薛平之死仇,薛平之纵是死上百次,也不足以抵罪。今天,朕要给众位爱卿看的东西,正是这两个人留下的。” 陈公公已经将锦盒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当着朝中的文武百官缓缓摊开。一股冷风,从那面摊开的人血战旗上凛冽发出,在朝中刮过每一位官员的面庞,都觉得内心一凉,脊背发寒。 战旗上一行猩红的血字,是那么的夺目刺眼。 郑翀等人魂不守舍,瞥见那旗子上面的血字,急忙又跪在了地上,冷汗涔涔,他们深知,这一句话代表着什么。 昭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戏谑的道:“既然诸位都看见了,谁来告诉朕,此话到底何意?” 郑翀浑身一颤,死死的跪在地上,脸上阴晴不定。众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不知怎么办才好。 半晌,见无人回答昭帝的话,郑翀只得硬着头皮道:“圣上息怒,依微臣所见,这是凶手挑拨离间之计。宰相这些年来恪尽职守为国为民,绝无二心。况陈国危难之时,是宰相大人亲力匡扶社稷,令岌岌可危的陈国得已不被他国吞并,宰相劳苦功高,公垂竹帛。圣上圣明,还请圣上不要听信谣言,还宰相一个公道。” “圣上,尚书大人所言极是。宰相是我们陈国的英雄啊,有他在,我陈国十年以来平安无事,这一定是别国的阴谋,还请圣上明察。” …… 郑翀话刚出口,那一众跪在地上的百官们都点头附和,将这面战旗推到了王朝之间斗争的风尖浪口。 昭帝耐心的听着大臣们一副道貌岸然的话,内心厌恶不已,却不喜形于色,轻声道:“诸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为了陈国的安危,此事就作罢。还请刚才为宰相求情的爱卿们,请转身,速速将朕的王公公追回来,万万不能让敌国有机可乘啊!” 郑翀等人跪在地上,心里不禁“咯噔”响了一下,面露难色,迟迟不肯起身。他们都知道,这是昭帝有意为难他们。 昭帝观察众人的脸色,适时阴沉的问道:“难道朕的话都不听了吗,还是,真想和朕作对?” “微臣领命!” 郑翀等人眼见大事不妙,只得躬身领命退出殿外,昭帝冷冰冰的话语又在耳旁响起:“给朕跑,跑不到薛府,朕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时间,皇宫中,有上百位大臣慌不择路,提衫跨步,喘着粗气,一刻不敢停息的往薛府赶去。 “圣上威武!” 朝中,剩下的小部分大臣心情澎湃,热泪盈眶,恭敬的跪在昭帝下方。 “好,众位爱卿都是朕的心腹,朕的陈国就靠你们了。薛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朕一定要让他身败名裂。” …… 今日的梁京,出现一幕令人无比费解的事情。 宽敞的大街上,一群位高权重的大臣们提着官袍,上气不接下气的往薛府的方向跑去。人们驻足观看,都吃惊不小,想陈国自建立以来几百年的历史,还未出现过如此荒唐又滑稽的事情。 一些昭帝刻意安排的侍卫们,穿上老百姓的衣服,在人群中大肆宣传那面旌旗的事。一时间,关于薛乾要造反的事,成了大街小巷人们口头上闲言碎语,小声议论的话题。 而同一时间,王友率兵直冲薛府,将长戟高门的薛府里里外外围个水泄不通。 薛海将此事告知正用早膳的薛乾,薛乾赫然而怒,摔了手中的碗,拂袖走出薛府。而王友已在府外等候多时,见到薛乾,笑呵呵的道:“宰相大人,别来无恙啊。” 薛乾气得下巴的胡须直抖,没好脸色的问道:“王公公为何率兵围了我薛家?” 王友躬身道:“圣上命咱家来传话,关于薛平之将军的死已查清,特来禀告宰相大人。” 薛乾闻言,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下,他对今日朝上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晓,奇怪的问道:“难道圣上已经抓到凶手了?” “凶手并未抓到!” 王友皮笑肉不笑的道:“不过,圣上查到了薛将军因自己的一己私欲,导致我陈国十万镇守边关的大军全部惨死,此罪不可赦,祸连整个薛家,但圣上念宰相大人功高盖世,只是剥夺薛平之镇边将军的身份,让您交出手中的半边兵符,所有的事既往不咎。” 但听此话的薛乾浑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寒气,不屑的道:“老夫这些年为圣上立下了汗马功劳,此番竟是想剥夺老夫手中的兵符。圣上不想追查凶手直说,何以要我儿犯的错来威胁老夫,老夫从来不吃这一套。王公公,你回去告诉圣上,这个兵符老夫不会交出的,除非,他能将杀死我儿的凶手带到老夫的面前。” 王友阴恻恻的笑道:“咱家只是奉命行事,宰相大人可真会为难咱家……如若宰相真不给,咱家只能带这一群毛手毛脚的侍卫将您府上搜一个底朝天了。所有人听令,给咱家搜!” “大胆!” 薛乾大手一招,府里冲出数道气息强大的身影,无一遮掩的挡在薛府前。 王友抬手止住后面行动的侍卫,凝重的望了望薛乾身后一众凌厉的生面庞,沉声对薛乾道:“想不到宰相身边高手如云啊,真是不简单。” 薛乾负着手,冷冷的道:“王公公,老夫话已说清,你胆敢带人闯我薛府,老夫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若是识相,就此离去,将老夫的话带给圣上,老夫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哈哈!” 王友高声大笑,意味深长的道:“宰相大人恐怕是早已有预谋了吧?” 薛乾目光一凝,死死盯着王友,厉声道:“我薛家扣不起这顶帽子……” “薛宰相,王公公,千万不能动怒。” 薛乾话还未说完,但见远方跑来三两个将军,喘着粗气,大声道:“圣上下令,让王公公你收回成命!” 随着这几位将军的到来,后面又零零散散的跑来一群大臣,也顾不上地面脏不脏了,顶着乌纱帽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王友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却不见任何表情,出声问道:“各位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郑翀好不容赶到,脸色发白,嘴角干裂,顾不上擦汗,挡在王友的面前道:“圣上命我等前来通知你,此事是他国嫁祸,圣上稍欠考虑,已收回成命,公公不用管了,只可回去复命就行。” “哦,既然圣上下了命令,那咱家就回去复命吧,宰相大人,打扰了,公职所在,还请见谅,多多包涵。” 王友一脸真诚的向薛乾躬身行礼。 薛乾内心颇为得意,正色道:“王友,回去后告诉圣上,兵符可以交出,但老夫必须要见到杀我儿的凶手。另外,将穆易慈给老夫放回来,不然,老夫亲自带兵去要人!” 王友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薛乾,脸上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张了张口,才道:“咱家前来,确还有这件事要告诉宰相大人。穆易慈经昨夜审问,承认了自己是害死薛平之将军的主谋……对了,宰相大人似乎有些疑惑,那孩子到底是不是薛将军的,咱家已经帮您盘问清楚,孩子确实是薛将军的。可薛将军不能白死啊,圣上念其怀有薛家血肉,并未将之赐死,而是关进了天牢深处,只待孩子出生,就为薛将军报仇雪恨。您放心,至于两个亲手杀害薛将军的元凶,圣上已经查到了踪迹,陈公公会亲自捉拿归案。” 薛乾听此,脸色阴沉,怒斥道:“哼!穆易慈是老夫儿媳,不用圣上定夺,请王公公回去,速速告知圣上。” “放心,咱家一定把话带到,宰相大人,后会有期。” 王友黝黑的脸庞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可怎么看去,这笑容都带着几分诡异的瘆人。 大手一挥,收兵回宫。 郑翀望着王友远去,凑到薛乾的身边,将今早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薛乾却未曾放在心上似的,将陆陆续续前来的百官领进厅里,众人齐聚一堂,蹙眉不展,倒是堂上的薛乾大手一拍桌子,心烦意乱的道:“如今,我儿已死,圣上大张旗鼓,咄咄逼人,各位朋友,老夫应该怎么办?” 郑翀起身道:“依我所见,圣上如此行事,想方设法为难宰相,恐是要您夺兵权,不给您薛家活路啊。薛宰相这些年为陈国鞍前马后,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不料圣上内心狭窄,固执偏见,一心置薛家于死地而不顾,十足斗筲之人。众位都是朝廷中人,岂能眼睁睁看着薛家受此不公,成为圣上下一个目标?” 一众大臣窃窃私语了起来,薛乾审时度势的站起来,叹道:“如此老夫的儿媳怀着我薛家唯一的后人,却也被圣上抓去关了起来。这是故意让我薛家绝后。” “是啊!宰相说的没错!圣上不公,怎令人服众?” “这样的圣上,陈国早迟要毁在他的身上。在下觉得,今不虑前事之失,陈国必然重蹈覆辙,到时水深火热,苦的是万千百姓啊。” “圣上心胸狭窄,我不愿意成为下一个被打压的目标,宰相大人,陈国的安危还得靠你啊,不论您怎么做,我也支持您。” “陈国不需要这样的昏君,我们应该联合起来,万众一心。” …… 一旁,与薛家联婚的几个大臣都是一脸愤怒扶案而起。一人呼,众人应,越来越多的人怒火填胸的站起身,拥护上位的薛乾。 薛乾深知不能答应得太爽快,便逢场作戏,黯然的低下了头,脸上浮现出不愿之色,想了想,又郑重的抬起头,一一扫视了大厅里的朝廷命官们,摇头道:“恐怕不好吧,要是被圣上随意扣上一个叛国的帽子,就有理说不清了。老夫的事,老夫一人承担,不能陷大家于不利,多谢诸位好意。” 郑翀立即添油加火的道:”宰相大人过虑了,我们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给宰相大人讨个公道,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我等皆是年老体衰,圣上不把我们当人看,让我们从皇宫一直跑到薛府。不难看出,圣上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 “唉,圣上年少轻狂,如此对待各位,真是令老夫寒心啊……这一切都是老夫引起的,对不起大家了。” 薛乾叹了叹气,带着诚恳的表情,缓缓向众大臣鞠躬,一副颓然的模样。但他深知事不过三,给郑翀递了一个眼色,坐在椅子上,一时沉默不语。 “不好了,老爷!” 薛海慌慌张张的夺门跑进,脸上一片难看之色,惊声道:“大街上传的沸沸扬扬,都说老爷您要谋权篡位!” “什么?” 薛乾脸色大变,死死的握着拳头,气的浑身发颤,怒吼道:“圣上,竟然反咬老夫,气死老夫了!” 薛乾突觉心脏一疼,靠着椅子上,险些摔倒。 “宰相息怒,保重身体啊!” 郑翀等人立马上前扶住薛乾,不料薛乾脸上早已一片通红,气急攻心,吐出了一口鲜血,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凄然道:“圣上竟然如此污蔑老夫,老夫实难为人啊,众位,这口气老夫咽不下,一定讨要一个公道!” “宰相大人,我们全力支持你!” …… 群臣义愤填膺,一场堂而皇之的密谋,悄然在死气沉沉的薛府中商讨起来。 皇宫大门前,一身道袍的魏不归将昭帝赠予的令牌拿出,强掩内心的担忧,向皇宫里走去。 今日,在大街上听闻那面战旗的事,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吓得后背冷汗直冒,不得已急匆匆来到皇宫面见昭帝。 武德殿外,魏不归左右踱步,焦急的等候太监的传话,等了约摸一盅茶的时间,有太监将他带进了殿中。本来就心不在焉的魏不归,此时额头已经冒汗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昭帝解释那面旗子的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劝谏昭帝放了穆易慈。可当他走进殿中,忍不住瞳孔一缩,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穆易慈就坐在昭帝的身旁,整个人光彩照人,雍容华贵,哪是传闻的那般被关进了天牢中。 见到魏不归进来,昭帝亲自上前,请魏不归坐下,热切的笑道:“若非小慈都给朕说了,朕还以为不归道长投诚了薛乾!” 魏不归诧异极了,不经意瞥向穆易慈,穆易慈轻轻的点了点头,带着头上缀着的金银珠宝晃了晃,发出耀眼的光芒。 穆易慈媚眼如珠,依着昭帝软糯无比的道:“不归道长,您的事,易慈已经告知了陛下,不知您为陛下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陛下?” 魏不归嘀咕了一句,不觉内心大震,急忙拱手道:“圣上,老夫在薛家几日,他近日有谋反之心。另外,他的府上,有十二位实力高强之辈,皆是来自于陈国各地宗门的大宗主,并且,实力不在我之下。” “十二位吗?朕倒是要看看,他们能翻身什么大浪。” 昭帝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却在转眼间如寒冰化开。 穆易慈站起来,轻轻挽住昭帝的身子,微微道:“不归道长,还得麻烦您拖住薛乾,前去边疆,通知伍国华,将残军安插在薛乾的军队之中,若战乱起,好杀薛家军一个措手不及。” 昭帝起身踱了几步,感激的回头道:“不归道长,只要您帮朕守住了这天下,您就是陈国的恩人,是朕的恩人!” 魏不归察言观色,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圣上言重了,这些年,我归云道观受圣上恩赐,老夫一直感激在心,必不负您的厚望,薛家想要造反,还得问问被薛平之坑害的十万镇边大军是否同意。” “哈哈。好,朕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昭帝不觉很开心,近日好消息连连,就像做梦一样,令他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魏不归领命道:“时间不能耽搁了,老夫即刻就动身,圣上,老夫告退了!” “等等,朕已经写好了册封伍国华为镇边将军的圣旨,你带在身上,切莫出错!” 昭帝转身从桌上拾起圣旨,递给魏不归,魏不归躬身收下,瞧了一眼穆易慈,转身离开。 穆易慈走上前,避开昭帝的眼睛,使了使眼色道:“不归道长,还请您路过吾夷城之时,将小女的亲父安葬好,一定要记住易慈的话!” “老夫一定办到!” 转身出了武德殿的魏不归,方才露出一脸的狐疑之色,穆易慈父亲穆勋元的尸体早已安葬了,她为何要这这么说。 一定要记住易慈的话? 魏不归摇了摇头,这穆易慈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便将昭帝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个女人心机不可谓不深沉啊。 魏不归只觉得内心侥幸,还好一切都在按照穆易慈的计划实行,没有出现一丝纰漏。 回到薛府,魏不归当着薛乾的面,说出了昭帝有意拉拢他的话,并将昭帝对薛家的态度故意窜掇说了一下,令在座的百官皆是怒火中烧。 薛乾不怒自威,淡然的坐在上位上,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一场看似“公正”的谋反阴谋在众人之间不断地发酵起来。 当日,众人散去,魏不归带着昭帝和薛乾的厚望骑马向北边赶路。 趁夜,薛家所有人乔装打扮,悄悄离开了梁京,只留下丫鬟家丁侯在薛府中各司其职,以躲过昭帝的耳目。至于郑翀等人也都联合在了一起,等候薛乾的命令,看似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则已经谋划好从如何从京城接应薛乾军队的准备。 但由于手里只有半边兵符,薛乾和昭帝能够调动的军队少之又少,除了亲信,别无办法。另外,四面的邻国虎视眈眈,全部军队调动的话,只会陷整个陈国于不利。 所以薛平之余下六万大军无疑是一柄决定胜算的利刃,薛乾和昭帝都各怀心机,他们认为这六万残军都是自己的军队,却不想,其中还有参插着第三方势力。 明面的梁京城呈现出一派气和的模样,实际上暗潮涌动,燕巢幕上,危机四伏。 而为这一切推波助澜的当事人穆易慈,此刻正在御花园中欣赏多娇的花儿,灯光垂射她的俏脸上,折射出魅惑无双的笑容。 武德殿一处暗室中,昭帝和陈公公左右而坐,扶案上置着一壶玉茶,正冒着缕缕的热气。陈公公端着玉壁底碗的品茗杯,用盖轻轻滤了滤茶叶,微微啜了一口,慢慢的道:“天用,你想立那个女人为妃,老奴没有意见。但归云二老历来保持中立,与薛家交好,也与咱们陈家交好,竟然因为这个女人来帮助我陈家,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其中,肯定有些隐情,这个女人绝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你可得注意注意。” 昭帝笑了笑,不以为然的道:“小慈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朕,魏不归的命是小慈救下的,能来帮咱们薛家,这是好事啊。太爷爷,你就放宽心,小慈跟薛乾是仇家,不可能对朕不利!” 陈公公摇了摇头,平视了一眼昭帝,语重心长的道:“红颜祸水啊。此话是神秘人亲口说出,你必须小心一点,陈家的天下,不能因你覆灭。” “小慈确实有些聪明过头了。” 昭帝站起来,幽幽叹气,不知有几多心事。 第二日,早朝之上。昭帝威严肃穆的坐在龙椅上,淡然的扫视着朝前众人,却不见薛乾的身影,昭帝正了正色,开口问道:“谁人告诉朕,薛爱卿为何不来上朝?” 朝前的文武百官相互对了对眼,喁喁私语,大部分人心知肚明,却都摇着头,表示不知。郑翀走出来,躬身道:“禀圣上,薛宰相身体有恙,不能上朝,还请圣上明鉴。” 昭帝目光凝缩成一点,肃声道:“郑爱卿,你倒是说说,薛爱卿身患何疾啊?” 郑翀早已想好措辞,禀手道:“宰相大人昨日听闻坊间流传的谋权篡位之事,吐出一口鲜血,便倒地不起,昏死了过去,久唤不醒,庸医们也都束手无策。此事,乃微臣和众大人亲眼所见,不可有假。” 昭帝心里好笑,嘴上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哀叹道:“朕还没抓到凶手,薛爱卿不能就这样离去了啊。传朕的命令,将宫里最好的太医唤来,一定要治好薛爱卿的病。” 郑翀立即道:“圣上,有不归道长在,宰相大人的病一定能够痊愈的,您就不必担忧了。” 昭帝脸上一寒,拍椅而起,怒斥道:“哦,你是说朕多事了?郑翀啊郑翀,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啊,给朕拉出去,杖十!” 其中一个老臣拂袖站出,跪在地上,义正言辞的道:“圣上,您不分青红皂白,如此行事,怎能到服众!” 一语惊人,满朝的文武百官皆露出诧异的目光,这人,竟敢顶撞昭帝。 但令人意外的是,朝上的大部分人都附议着这话跪了下来。 全是昨日那群人。 昭帝眼里冒着熊熊烈火,怒骂道:“看来是薛乾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烫,都给朕拉下去……” 陈公公急忙俯下了身,凑到昭帝的耳旁,低声阻止道:“圣上,差不多了。” 昭帝这才低头想了想,将怒火平息下来,摆手走下台,一脸不甘的道:“罢了,是朕太担忧了,散朝。” 郑翀等人擦擦脸上的汗,缓缓起身,相互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都以为摆了昭帝一道,谁会想到,这一切都是昭帝有意为之。 早朝散去。屏后,无数黑衣侍卫跪在昭帝身前,将昨夜薛家乔装出城的事一一禀告给他。 “密切查探郑翀他们的一举一动,随时报告给朕,记住,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昭帝负着双手,大步离开。 陈公公跟在后面,脸上笑容满面,轻轻道:“圣上,我已经派人查出那俩人的下落。” 昭帝停住身子,好奇的扭过头问道:“他们在何地,若是能为朕所用,那可真是太好了。” “圣上莫急,此事,还得让老奴亲自去问问神秘人。” …… 来福客栈,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二楼上的天字房中,剑一淡然的坐在桌前,一边用布擦拭剑身,一边欣赏着窗外的梁京城的繁华风景,手中的剑,在投进的太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灵宝,果然是一把好剑!” 一道轻风扫过,陈公公的身影已落在窗前,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拱手道:“阁下,你要找的人,老奴已经查到。他们,正在赶往梁京的路上,不需一日,便会到达梁京。” “哦?” 剑一颇有诧异,停下手中的动作,怪不得他一直找不到李忘尘,原来是还未赶到梁京啊。 “阁下,薛家已经有所动作,到时还请阁下鼎力相助,老奴感激不尽!” 陈公公恭敬的行礼。 剑一点点头,将剑放在桌上,风轻云淡般的抬起头,慢慢道:“此事因李忘尘所起,他既然要来梁都,一切就交给他处理。” 陈公公愕然,疑惑的问道:“老奴不知阁下的意思。” 剑一遥遥看向天边一朵飘浮的白云,轻轻将头上的斗笠取下,一头金色的长发如同波浪一般在阳光下迭荡而起,刺人眼球。背对着陈公公,又是缓缓道:“你回去吧,也无需准备什么,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做到。“ 陈公公不禁抬起了头,多瞧了一眼这道修长笔直的身影,眼里露出无比震撼的色彩。 他的声音,竟空灵般地犹如百灵鸟的吟唱,婉转悦耳,像春风从耳吹吹拂,如清泉在心田流过,令人舒爽不已。 第一百一十八章小镇遇袭 山山相挟夹一壑,浔浔峰岗映水间。荜清波晖闪荡漾,携清风林动松涛。 是晨,浓雾从山谷散去,如同织一缕青烟荡在山岗。澄空清朗,蔚蓝一色,幻若豪情泼洒,怡人心臆。恰时抬头,白鱼村河沿岸的青山上便多了好些五光十色的鲜花,钟秀韵丽,水软山温,绿荫环抱,青瓦黄墙。那粉红色的晚樱花,远望如团云缭绕,近了才看得清星点花瓣,层层叠加环绕在细腻的花蕊外延,盈盈浅浅,一片馨暖祥和的模样。 河近湛澈激荡,朗润群山急退,片片花瓣随风散落开去,如露滴一般飘然飞举。 如此简单的画面让人目酣神醉,心生向往。 尤家院前站着的俩人,素衣翩然,采采动人。其中负剑的朗逸少年,只将眼光看向遥远的天际,目中无一丝情意流露。坠花飞絮飘飘,吮着鼻尖萦绕的花香,却无观赏风景的雅兴。 尤大奔将一个装了些许银两的包袱递到了洛羽的手中,眼里带着不舍,张了张口,却不知怎地开口。洛羽许是猜出他的想法,莞尔一笑,轻声道:“尤大哥,白鱼村是洛羽的故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温婉的转身,在尤大奔的注视下,缓缓移步。 尤雅躲在房间里,轻轻捻手撑开一点缝隙,窥过院前的洛羽,将目光停留在李忘尘的身上,心里五味陈杂。自上次的事情发生后,她自觉羞愧难当,一直藏在闺中,不敢见李忘尘。此番望着那俩人渐行出了院,忍不住夺门而出,冲着李忘尘的背影喊道:“李大哥!” 李忘尘顿了一下,还是选择大步离开。尤雅性格悍戾,内心狭隘,若非洛羽制止他,尤雅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这样的人,不交也罢。 “李大哥,对不起!” 尤雅小声细语,话已出口,竟不知所措了起来,捏着衣角,深深将头埋了下去。恐无人能够体会,她说出这句话到底花费了多大的力气。但昔日那一脸笑容灿烂的少年,却不曾为之所动,仍是大步流星。 只叹恍惚错过的一切呼唤,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 洛羽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虽是化解了自己的恩怨,却无法和解尤雅和李忘尘之间的矛盾,提起的步子很沉重,左右思忖再三,终是拉住李忘尘的衣角停下,扭头道:“尤雅妹妹,你不须如此。” 尤雅神情悲怆,双眼一红,顿时声泪俱下:“洛姐姐,我没事。尤雅只求李大哥能原谅尤雅之前做错的事!” 当着洛羽的面,尤雅身子微微颤抖,眼里带着一抹坚定,直直的跪在地上。 洛羽将一切尽收眼底,回头瞟了李忘尘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如故,带着一丝哀怨之色,快步走向尤雅,欲要将她拉起来,尤雅挣扎开,使劲摇头,痛哭道:“李大哥如不肯原谅,尤雅是不会起来的!” 李忘尘脸上仍是漠然,但人非草木,便淡然的开口道:“那你就好好跪着,等想清楚了,就起来吧!” 他提着酒葫芦,沐风离开。 尤雅先是一滞,转而擦了擦眼泪,拼命的点头:“李大哥,我等你回来。” 洛羽小蹙眉头微微舒展,风中,她嗅到空气送来的暖香,向着尤雅和尤大奔轻轻点了一下头,也转身而去。 当洛羽追上这个漠然无比的家伙之时,他拨开了盛满酒的葫芦,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他总是这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可又有谁知,他的内心,像一面明镜似的。 洛羽不似尽了解他,但俩人经的几次生死,也让他的神秘,在她的内心深处种下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如涓涓流水缓缓淌进心底,那一枚坚硬的石头将要生根发芽。 不知是何处萌发的,却如这个美好的春天一般柔软,湛蓝。 明媚的阳光从枫叶间斑驳的闪动,在地面跳跃起许些暗色的浪花,一群麻雀在林中穿梭着,落下悦耳的浅唱,歌声贴在绿色和蓝天之间,悦染于山峦溪水之中,有节奏的顾盼着。 他们一路同行,向着新罗国的方向出发。 两日后,在毗邻梁京的一座小城镇中。这里有一家饭馆,其占地广阔,建筑宏伟,外观朴实,内部奢华。此时正值日中,烈日当空,垂杨有气无力,散漫的耸拉着腰肢。金红的门匾高高矗在二楼基前,驻在二楼的栏杆上,可赏一街的烟霞,馆中食客众多,皆是呼兄唤弟,推杯换盏,语笑喧阗,还有拍桌子摔板凳的声音,十分刺耳。 几个粗脸大汉脚踏板凳,兴致勃勃讨论着当今昭帝和宰相薛乾的事情,语言中多是谩骂不屑的笑声,说到梁京传得沸沸扬扬的那面血旗之时,更是口沫横飞,轰然拍案,高声喧哗安宁的陈国即将迎来战乱,引得一众好奇的食客起身关切询问。 若非近日以来梁京发生了大事,成了他们口头间的洽谈之话,断不至此。 在众多食客之中,毫不起眼的靠窗位置坐有一俊逸少年,身着朴素,绾发于顶,桌前置一柄精巧的长剑,手中枕一壶酒畅快淋漓,听闻那几个粗脸汉子的讨论到穆易慈之时,不禁面色一沉,将手中的壶放了下去,重重的抛在了桌上。 他从来没想要留下这个女人的命,既被昭帝关进天牢中,一切也是她咎由自取。 恰巧,也就是那一声清响,却有意无意的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看他的装扮也不让人觉得富有,可就是这样的情况,却让这吵闹的饭馆瞬间安静了下来。也并非因为他的姿色实在是惊人,但纵使这饭馆的掌柜,也觉得这少年并不简单。 要说这少年此番动作下来,便靠着墙,翘着脚,那八尺的长躯修长而匀称,微酣的闭着眼睛,案前摆了几坛酒,此时已是空壶空盏,但少年除了面浮红光,却若没事人一样,舒心的闭上了双眼。单说少年胜酒也不觉有多奇怪,可众人的眼睛大多放在了他对面的那头发凌乱,对着满桌食碟狼吞虎咽的少女,眼里的震撼是不可言喻的。 她丝毫不顾及有多少人带着异样的眼睛打量她,双手齐动,不知是吃了多少,直待那满桌的酒菜空空如也,她才满意的抹了一下嘴,琼鼻轻溢汗,粉脸含春,扭头望了一眼看她的食客们,那双明亮的眼珠子偏偏生了无穷的诱惑。 桌面上的杯盘狼藉,与少女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是七八人的饭菜,皆被她一扫而空。这样的一个饭量惊人的绝色女子,怎不让人惊讶中带着点艳羡? 终是这满堂的喧闹,成了鼓大眼睛的里兀自显出的不可思议,化坐这落地无声的寂静。有人偷偷拉开了怀中的画卷,脸上露出了深沉的表情,扔了酒钱,急切转身离开。 见是无数双眼睛一齐又斜过来,少年微微睁眼,酣然惬意,眼神掠过这群人,看向垂帘的门外,由远及近的琐屑声,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适逢日中,几匹健马疾驰而过,搅起地面的阵阵烟尘,又溃散在风中,香絮一地。马行如龙,街道旁人纷纷侧目。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停了下来,挨个地将大街上的青壮年们都带走了,大街上一时混乱不已,嘈杂声盖过了人们沉沉的疲倦睡意。就在饭馆的门前,至先行的几匹马一齐停下,马上下来几个锦衣武官,面相凶狠暴戾,身姿威武雄壮,瞧了瞧四周,便一窝蜂挤进饭馆,庞大的身子骨似要将这还算宽敞的饭馆都要拆散了。 饭馆虽是人满为患,巧的是堂中鸦雀无声,静的让人感到有些许不适。武官们瞧了一眼大堂,不由分说就拔剑驱赶了几位食客,再将佩剑合起扔在桌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为首的百夫长呼了呼气,抓起水壶,爽快的喝了几口,又脱了盔,显是有些热,便不停地用手扇着风。 掌柜的自是知道这群耀武扬威的官兵,净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也不敢露不喜之色,更不敢有丝毫懈怠,低声下气走上前,一边擦拭着桌子,一边客气的问道:“几位大人,需要吃点喝点什么?” 百夫长热得有些不耐烦,此番奉命前来到处抓征兵,早已饥肠辘辘,淡淡的道:“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给本大人上来,快一点。” 他瞅了掌柜的一眼,不想瞥见这老家伙,转身对向窗外,不经意的瞥见了正在抱着肚子,一脸满足的绝色少女,脸色立即一喜,顾不上同伴诧异的目光,起身大步走去。 “好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啊,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啊?” 百夫长咧开了满脸暴牙,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浓密的胡茬子,肥大的额头皱出一道深深的刀伤,一脸馋极的望着洛羽的身子,赤裸裸的眼睛里闪着火热的光芒,教人看了不免心生恐惧。 见是有人特来问候,少女抬头瞟了百夫长一眼,不曾有任何的不适,反而巧笑嫣然的撅起小嘴,对身旁的少年笑道:“臭小子,我休息够了,咱们该启程了!” 少年早已从门外收回目光,只消刚才一番话,便已笃定如今陈国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论是那少年昭帝,还是权倾朝野的薛乾都在四处招兵,国家的内乱注定是迟早的事,至于杀了薛平之,不过是将这条潜在的火药点燃了而已。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深知姥姥没有多少日子的他,从雪山上摔下来,时至今日,已近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了,大师姐应该会帮自己照顾好姥姥的吧? 顺着少女的甘甜清冽的声音,他慵懒的点了下头,缓缓放下手中的酒壶,继而伸了伸懒腰,将几两银子放在桌上。红光满面,提剑起身,错百夫长的身侧而去,从始至终不看他一眼。 少女也不理会他,从他的另一侧走过,全然将他当作了空气。百夫长顿感脸上无光,在满堂食客的注目下赫然而怒,拍桌道:“你们二人不许走,此番正值我陈国多事之秋,你们必须留下来,为陈国尽一份力。” “哦?” 少年闻言,停下步子,有些不明所以得望向百夫长,露齿一笑道:“大人你不是开玩笑吧,虽说兵役无可厚非,但我二人并非陈国之人。至于她——一介弱女子,可拿什么冲锋打仗?” 话出,见他勾嘴一笑,微微倾下头,轻笑起声:“丫头,你还真是个惹事精啊。” 他溺爱的看着面前的少女,虽是这般说话,却无有任何责备之色。 少女也是浅浅的一笑,会心知意,唯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百夫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二人,竟然当着这满堂的食客的面让他难堪,真是出生牛犊不怕虎,胆大包天。百夫长自是觉得丢人无比,涨红了脸,转身抓起桌上的剑,凛冽拔出,快步拦在了二人面前,厉声骂道:“小子,你竟然敢违抗宰相的命令,可知道下场是什么?” 此时,少年觉得有些烦恼,倒是那不曾说话的少女拉住了他,现一脸玩味的表情,指着百夫长鼻子唾弃道:“哼,不就是一个区区小国宰相,本姑娘可不惧。喂,你识相的话,就赶紧走开,别拦着我二人的路。不然,本姑娘打得你满地找牙,哭爹喊娘。” 可这话刚一说出,在百夫长眼花缭乱之下,就已移到了负剑少年身后,地面才酝酿起一丝风,吹到百夫长的脸上,正待他以为这一切都是眼花的错觉时,那少女宛如天籁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过这一次,她不是对百夫长说的。 而是那少年。 她亲昵的拉着他的衣角,笑盈盈的道:“本姑娘吃的太饱,不想动,你可要保护好人家哦!” 她的笑容,好似一朵含包怒放的桃花,美得不可言语啊。瞥见这一切的百夫长心痒不已,昭帝和薛家早已势若水火,内乱是在所难免的了。而今陈国风雨飘零,人人自危,昭帝有心无力,捉襟见肘,自顾不暇。死几个人,没人会追究的。况此等女子,已属世间难寻,而且常年于军中跋涉,本就难见女人的他,早想趁这次征兵的机会抓几个女人享受享受。 眼前,这个比花还要娇艳的少女,成了他第一个目标。 “敢违抗命令者,杀。你们一心找死,可别怪本大人手下不留情。” 百夫长凶相毕露,冰冷的话语既出,见他腕一抖,早已做好先下手为强的准备,手中的剑猛然的刺向了少年。对于这个很碍事的少年,杀了便杀了,他不会去正眼看一下。 面前,一缕发丝荡起,寒光与眼底闪过。少年目光一凝,眉头渐皱,却没有一丝恐惧浮现,他此刻竟如同一颗青松一样笔挺的站在原地,脸上毫无波澜,衣袂飘飘,身影潇洒,似是仙人下凡,器宇出尘。众食客亲眼目睹这一幕,心都提到了嗓子尖,可就在这柄佩剑即将刺进少年心脏间不容发之际,少年那看似平淡无奇的右手缓缓抬起来了,仅用两指便精准的卡住百夫长这柄带着巨力刺来的剑。 众食客愕然,而主动出击的百夫长也是猛然一惊,方才还以为是这少年被自己吓傻了,却不想少年只用了两个指头便将他的剑钳住了。更令他心悸的是,纵使他怎么用力,自己的剑竟都无法拔动,就像是卡在了两块巨石中,丝厘不动。 那一刻,他只能一脸凝重的抬起头,好好审视这个俊逸清秀的少年,心里不禁越发苦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今儿天是碰上硬茬子了。 少年面色平和,却在百夫长那浑浊的目光下,渐渐变成了来自于地狱的恶魔的眼神,恐惧会使人更加的恐惧。于是,他很顺理成章的瞥见少年那嘴角扬起的笑容,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浸了冷汗,方有悔意上头,便见那少年瞳孔一缩,已然动手。 少年修长的二指钳住佩剑,似弹指一转,力拔山兮。百夫长只觉一股难以承受的力量袭来,身子如同皱褶的衣服,恁地在空中旋转了一圈,衔着那骨骼碎裂的清脆声,重重的摔在了地面。 百夫长翻滚着身子,半晌,惨烈的嘶吼声才从嘴里吼出,带着噬骨般强烈的疼痛感凄厉痛嚎着。剑已脱落在地,他没有任何力气去捡起来,因为右手,已经碎裂并高高肿起。 在桌上看戏的几个将士见自己的长官被人打伤,立马坐不住了,赶紧拔出剑,满脸凝重的将少年少女围在中间。 而对于那群满堂看戏的食客,此番倒是明了事理,纷纷站起来身子,远远避开。这一淌浑水,他们不会搅进来,也不敢搅进来。 “快叫人来,给我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百夫长不见往日的风采,捂着碎裂的手骨,声音嘶哑不已,明显是底气不足。疼得更是大汗淋漓,毕竟这手骨碎裂,可比挨一刀痛多了。 尽管眼前的敌人很强大,几个武将接了命令之后,也没有任何的犹豫,提剑便杀向少年。 与此同时。饭馆外,一股奇怪的寒气袭来,冷冷的从帘外吹进一口风。日光镀在了窗边,透过雕花窗桕,街上不见一人踪迹。 战斗,一触即发。 百夫长狰狞着脸,突然感到背后寒气逼人,还不等他回头望去,一柄奇快的冷兵器,宛如无中生有的一般出现,重重的刺穿了他的身子,搅碎了他的心脏。 不知何时,门前悄然无声来了三位气息无比强大的蒙面黑衣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两方势力 日头微已偏西,小镇朦朦胧胧似有青烟升腾,街道上渐渐地刮起一阵不算太大的风,却将太阳炙热的温度骤降了许多。 阳光透过敞开的大门,照在三个黑衣蒙面人的身后,徒然将三道影子拽到百夫长的面前。百夫长在生机溃散的前一秒,不可置信的将头低下来,看向自己的胸口,那是一柄似剑似刀泛着寒光的尖叉,从后背贯穿了心脏,鲜血,正从尖刃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 “扑通——” 他倒在了地上,眼珠突起,死不瞑目。 突生的变故让那群仓惶躲避的食客噤若寒蝉。而将少年少女围住的几个武将,此刻满脸恐慌之色。他们平时摄威擅势,仗势欺人惯了,哪见过光天化日之下,亲眼看着自己的长官被人杀害?可还不等他们开口说话,那门外的三个人便轻轻跨进了房中,紧随着那股逼人的寒气越发强烈,就像附骨之疽让人挣脱不出,于是在这强迫气息的碾压下,几个武将不禁浑身哆嗦了起来,似拿捏不住手中的兵器,极其艰难的向后退了去。 没错,这是一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感,这三个黑衣蒙面人透露出的气息实在是太强大了,仿佛空气中都凝结了一般,重重的砸在众人心头。 少女轻轻拽住少年的衣角,不似众人一样,瞥向少年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庞,脸上浮现着怪异的笑容。 堂中,三人长袍在身,扬了扬手,眼神中透着一股杀气,将房中扫了一圈后,停留在两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上。 但见那少年细长的眉毛弓了弓,又眯了眯眼,他不必问什么,自是知道来者不善,遂双指一划,寒霜剑落入右手,枕戈以待。 地上,百夫长胸口插着的尖叉被最左侧的黑衣人拔了出来,厌弃得用手擦了擦,随着一双阴鸷的目光抬起,他用着低沉又嘶哑的声音开了口:“两位,可终于出现了。” 他的声音是那么冷冽,缓慢,仿佛与生俱来的,不参杂一丝感情在里面,却偏能让人感觉到灵魂都在震悚。 少女并不觉惊讶,娇艳的脸蛋上仍挂着如花的笑靥,斜着眼角一一瞟过站在身前满是杀气的三个黑衣蒙面人,噘嘴道:“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薛家派来的几个小喽啰。” “哼!大言不惭,贫尼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中间的黑衣人暴喝一声,手中一阵无形的风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少女。少女仍是不见有所动作,危机之时,见一束碧玉般的绿光亮起,一柄精巧的宝剑拦在了少女面前。 一缕长发从额前荡起,少年眉头一皱,虽是挡住了来人的一掌,身子却被一股巨力卸了开来,向后跌退了两步。 只此简单一掌,让先前持尖叉的蒙面人很。他摆了摆手,稍微放松了警惕,淡淡的瞥了少年一眼,便酸酸的道:“我说师太,你归庵几十年了,怎还是个急性子。这俩小娃儿明显是实力不济,虚张声势罢了,你可不能真的将他打死了,这是好几万赏金啊……” 话还未说完,那一脸玩味不恭的少女又嬉笑起声:“原来是个老尼姑,怪不得性子那么暴躁。臭小子,你没事吧!” 她将头扭向少年,语言虽有关切之意,脸上并无关切之色。但只要瞧着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带着的那几抹俏皮,便让人顿生了宠溺的心。 少年揉了揉有些险握不住剑的左手,无奈的摇头苦笑。眼前这位身材矮小的师太只不过是简简单单使了一掌,就让他吃了不小的亏,看来薛乾要杀他二人可是下足了血本。 师太缓缓收回手,听到少女的奚落声,也不见她动怒,反而扬声大笑道:“哈哈,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贫尼只不过是稍微试探了一下,谁料这小子实力那么弱,简直不堪一击,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薛平之的十万大军打败的,我还怀疑,咱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右侧的老头也点了点头,惋惜的道:“是他们没错。不过老夫也没想到,梁京传的沸沸扬扬的两个神秘杀手,还真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薛乾竟然要我等三人一同前来。可惜啊,传言并非真实,就这点实力,老夫一人足矣将他们拿下。” “啧啧,就凭你?” 少女偏斜着脑袋,根本没有将老头的话放在心上,还一脸轻蔑啧啧摇头,抬手指着大门的方向道:“痴人说梦!本姑娘奉劝你们,识相的,赶紧滚出去,不然本姑娘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老头也是个犟脾气,神色一厉,顿时怒火中烧,拂袖道:“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老夫活了上百岁了,还从未有人敢如此轻视我。小女娃,你今日必须为你的言行付出代价。” 毫无征兆间,老头身体往前一窜,从宽大的袖袍出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要说他骨瘦如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可不论是指甲还是皮肉,都呈现出死去了许久快要腐烂尸体的模样。但见那尖利且乌黑的指甲,像一柄柄锥子般深深嵌入五指中,五指见不到关节,半僵直似的。要说最奇怪的也非这锋利的指甲,而是皮肉呈现出的那种阴沉的乌黑色,让人一眼见了就觉毛骨悚然,想必是因为练了什么邪功才导致的。 少年在老头露出双手的那一瞬间,便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细微的毒素在空气中散发开来。此人绝非什么善茬,明显是用自己的身体来控毒。少年很肯定,若是自己一旦被老头的手指甲划伤,定然身中剧毒。 “师太,我们也出手吧,速度拿下此二人,免得多生事端!” 左侧的蒙面人看不清相貌,被少女出言轻视,饶是再沉得住气,也不由得怒从心起,嘴里闷哼一声,手中尖叉紧握手心,率先划向少女的颈脖。 师太也郑重的点了点头,眼前这两个小家伙虽不足为虑,但若朝廷的人来了,此事就要麻烦很多。 只一瞬间,三人同时出手,目标正是口无遮拦的少女。 而面对这一切的当事人,少女却是神色如常,双手托起,脚步忽轻点地面,动作看似平平常常,不紧不慢的样子,实则像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险而险之的避开毒老头的一招锁喉。就眼前的情况来看,她要避开另两名黑衣蒙面人的攻击,这是绝无可能的。然而让人意外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避开了,这让扑了一个空的三个蒙面人有些眼花缭乱,有些奇怪甚至是不知所措。 他们都未曾看清少女是如何避开的,但同样认为少女这番动作是个假把式。因为在她的身后,一直都有一个持剑的少年站在那里。 九州大陆功法千千万,各式花样百出,令人防不胜防,于是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因为有少年的帮助。这个少年实力虽然不算太强,但身份来历不明,敢于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定是学了一些很神秘很厉害的功法。至于那个大言不惭的小姑娘,铁定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花架子。所以当看到重新躲到少年身后的少女之时,他们眼里的神色显得愈发不屑。 这样一来,这个沉稳少年自然成了他们攻击的对象。 虽说三位蒙面人也都未曾突破羽化之境,但其道力也非少年能够比拟的。而且还是在一对三的情况下,少年的压力徒增。却能凭借一柄灵宝剑斩出的精妙剑术与之周旋,这让三个黑衣蒙面人的大为恼火,不得不认真了起来。 饭馆之中,各种道术波动碰撞,击起不小响动声,掀起地面桌椅横飞,在接触几人身边之时,都化作无数碎屑散落一地。 一众食客都避开了,几个武将早已吓得躲去了老远,较之前发生的事来说,这突然爆发的战斗才真是让人感到自己到底有多渺小。 战斗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面对步步紧逼的三人,只见少年额头已经溢汗,脸色微有苍白,纵是心有余而力显不足,硬捱一招之后,踉跄向后跌退,在少女的搀扶下,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少年抿了抿嘴,大喘了一口气,将灵宝剑双手持住,身子保持前弓的方式,凌然不惧的盯着一步一步走来的三个蒙面人。 除了少女,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少女收敛了笑容,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默认了少年的选择。 她看过他的剑,只是简单的一剑,可哪怕是大意的羽化之境高手,都很可能会吃他的大亏。 可就在这时,她的耳畔忽闻见窗外一丝细微响声。她好像释怀了什么,嘴角又自然的勾起,干脆拾了一张椅子坐下。 她好像从来就那么,不忍看到死亡。 除了她,三个蒙面人,还有少年,他们都察觉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饭馆的四周,突然有数十位身着黄金铠甲的侍卫破窗而进,握刀直劈战场中央,将三个蒙面人的步伐生生逼停下。密密麻麻的,瞬间将原本很宽敞的饭馆堵得水泄不通。 随即,一个壮硕的身影从饭馆门外走进,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容,手中同样握一柄大刀,一身金色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折射出那气宇轩昂但显得无比黝黑的皮肤。 “虞竹道人,玄山毒老,梦虚师太,好久不见,咱家可是想念得很啊,只是不知三位为何要这副模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王友正步走近三个黑衣蒙面人,嘴角的戏谑之意很浓郁,却没有冒然出手。 三个蒙面人面目可憎,在看见来人之后,眼睛却不由得猛地缩了一下。对于朝廷也在寻找这两个杀人凶手的消息他们早已有耳闻,但出乎意料的是,昭帝重视到竟然将自己的战力最强撼的二十位侍卫一数派遣了出来。虽然他们三人实力都比王友强,却不一定能在这一众侍卫中将两个杀人凶手带走。一旦强取,只会斗得个两败俱伤,对他们来说,这绝非好事。 一时间,三个蒙面人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为难之色。 时间就这样僵持了半刻,两方势力似乎都在忌惮着对方,空气压抑到了极点。 “原来是王大人,失敬失敬,今日是我们三人唐突了,咱们后会有期。” 许久,持尖叉的蒙面人皮笑肉不笑的对王友回了一个礼,接着紧了紧手,不甘心的瞥了一眼被二十个侍卫保护着的少年和少女,悻悻的说道。 “既然如此,三位请吧!” 王友微倾身子让开了一条路,这三个人想要走,凭他二十侍卫根本拦不住。而且,他们的任务是保护这两个身份很特殊的人回梁京,没必要生其它事端。 “哼,今日就放你们二人一马,他日再见,我必尔等狗命。” 梦虚师太冷冷的瞥了少年少女一眼,转身走出饭馆。 少年收了剑,脸上不见一丝表情,淡淡的道:“随时奉陪!” 他宛如一棵古松巍然不动的站在原地,眼里没有丝毫的紧张之色,今日纵使王友不曾赶到,这三个蒙面人也不可能将他带走。 王友不由得多看了少年一眼,等三个蒙面人离开,他快步的走了过去,拱手道:“李少侠,洛姑娘,咱家来迟了一步,还请二位见谅。” “请问阁下是何人?” 李忘尘听罢,有些疑惑的看向王友,他和洛羽的身份,眼前这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不好意思,咱家一时兴奋,竟忘了这茬,鄙人王友,见过二位。二位为陈国诛杀叛贼,乃我国的恩人。昭帝深表其恩,命咱家前来寻找二位,另外还受一位神秘人嘱托,一定要保护好二位安全到梁京。” 一旁洛羽听见这话,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绕着王友走了一圈,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布满了好奇之色,口无遮拦的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一身肥肉的,原来是个太监公公啊。” 王友脸色一尬,瞧了瞧眼前这个俏皮的小丫头,并无生气,反而睁大了双眼,满脸和善之色,欣赏的笑道:“真是的惹人喜爱的小姑娘。” 李忘尘却是沉下了脸,面对三个蒙面人之时,也不见他这番表情。他实在猜测不出,是何人知晓他的身份。 “敢问公公口中的神秘人是谁?” 面对李忘尘的疑虑,王友脸上露出恭敬的笑容,一脸神秘的道:“恕咱家也不知晓,等二位到了梁京,他自然会现身!” “哦!”李忘尘扭头看向门外,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丝好奇。 “喂,公公,梁京有什么好吃的?”洛羽此刻正在兴头上,用手拍了拍王友胸前沉重的黄金铠甲,眼里流露出向往之色。 “玉盘珍馐,美味佳肴,应有尽有!” 王友一脸傲气,习惯性的去捋了捋胡须,只摸了一个空气。 “那咱们赶紧走吧!” 洛羽火急火燎的拉上李忘尘,催促王友前面带路。 晴空下,偏西的日头不再炙热,天空飘上几朵轻云,缓缓的随着清风拂过天穹。 一群雄壮的战马,带着数十人急速往梁京的方向奔去。 “不久之后,这片江山不保,也不知我们的选择是对是错。” 官道不远处的一处山岗上,三个黑衣蒙面人解开了脸上的面罩,望着一众飒爽英姿的侍卫队,苍老的脸上尽是无奈之色。 第一百二十章狼子野心 陈国南,崇山岿嵬,一堑千里。雄关漫道,地势高低起伏,灵活舒展,数百里地域衰草连天,荒凉无边。由高俯瞰,更有飞沙走石,瘴雨蛮烟气势,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乃唤作楚碣关。此关再往南,便是这如日中天的南云国。 二国毗邻,原战乱不休,劳民伤财,国内更是动荡不安。十年前,陈国先帝知人善用,节省爱民。开创了法纪严肃,内政修明的陈国盛世。盛世纪元,国富民和,兵强马壮。先帝便集结五十万大军,举国之力量,御驾亲征,陈师鞠旅,势要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举攻破南云边境国防线,杀进京城。 所谓大势所趋。当时楚碣关大捷,先帝威风凛凛、矫尾厉角,气焰十分嚣张。在各路将士的劝诱下,不等军队整顿休息,便悬旌万里,直指南云国京城。欲以大军压境,速战速决吞并整个南云国。不料南云国早已知晓先帝野心,在通过里应外合,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下,在陈国将士万里赴戎机,舟车劳顿,士气萎靡之时,以应天时地利的南云国钱塘关,打出了一个以少胜多,攻其不备的战役。陈国五十万强军,一时辙乱旗靡,丢盔弃甲,四散溃逃。而作为一国之主陈国先帝,在仓皇出逃之时,竟被敌军识得了方位,以分进合击之力,再次杀了一个措手不及,身负重伤,抱恙而终。 同年,时年幼的昭帝陈天用登基,在薛乾等人的压力之下朝中贬谪,革职了一群仁臣勇将。国内修生养息,慢慢恢复战乱后的和平安宁。然此次征战南云,陈国在兵强马壮的情况下,一度溃败,更导致先帝之死。事之蹊跷,很多人都清楚,陈国必然出现了一名叛徒。不然,南云国又怎么能知道先帝御驾亲征,提前于钱塘关设伏,并知晓先帝逃亡的方位,有目标的进行围击。 曾有人觐见昭帝上谏此事,却被一手遮天的薛乾扣上一顶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自此,关于先帝之死,已无人敢提及。 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楚碣关前,山气氤氲,枯草凝珠,丝丝缕缕的凉意渲染在夜色中。隐约看见关前山峦,宛如一个个庄严肃穆的士兵,亘古屹立在这片荒凉的天地间。一片护城河,曲曲折折,迤逦环绕着楚碣关城楼,清冷的月华洒下,宁静的河面倒映出城楼上的灯火阑珊,催人入眠。城上士兵执戈待旦,威严庄重。 一只飞鸽,自遥远而来,飞过楚碣关城楼,掠过厚重雕楼,最终落在一处琼楼玉宇前。关外黄沙荒草地,凄凉凛冽。里面净见佳木葱郁,雕甍绣槛。一带玉溪,仿若天上来,游离怪石间,砌在庭院中,铺坠梨花满地,残香犹瘴,催人心虑。一双厚重的手,忽抓住这只飞鸽,熟练地取下飞鸽脚上绑着的信件,只看一眼,便急切踏着极速的步伐跑向议事的大厅:“报——虞竹道人来信。” 薛乾坐在帅位上,一身华贵的宽袖随意地摊在腿上,显露出他此刻平静懒散的心绪。眯眼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传讯兵,班武班大将军接过书信递来。薛乾顺手揭开而看,眉头渐皱,后嗺了一声,心里顿时淤积起一团怒火,将书信两把撕飞,又握拳狠狠砸在帅椅上,愤恨道:“好你个昏君陈天用,庇护杀我儿的凶手,简直欺人太甚,气煞老夫也。” 柱上一盏灯轻轻跳了跳紫焰,熄灭了下去。厅中坐满一群人,都是军中位高权重者,此刻静悄悄的端坐在两旁,听闻薛乾指着昭帝啐骂,不禁有些胆寒起来。可如今,身为大将军的班武已经易主,手握半边兵符的薛乾执掌大权,他们之中纵使有不服者也不敢造次。况且,这班武的老师正是薛乾,能坐上大将军的位置,自然是靠着薛乾一手栽培。可以说,班武虽为镇守楚碣关二十万大军的大将军,但其实早就成了薛乾的心腹。这也正是薛乾所能仰仗讨伐昭帝的一大利刃。 陈国历来和南云国有着血海深仇。这十年之间,两国间在楚碣关前上演了大大小小上百次的战斗,可以说,班武手下个个士兵都骁勇善战,能以一当百。自然,这也是薛平之率领的那一盘散沙无法比拟的。 薛母站在一旁,看见薛乾大发雷霆,急忙用手帮他顺着气,担忧的说道:“老爷,你请息怒,千万不要再伤了身体啊。” 班武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城府足够深沉,唤下传讯兵,当即躬身施礼,巧言令色的道:“老师,平之将军战死沙场,功勋卓越,昭帝却颠倒是非,黑白不分,不仅剥夺了平之将军的身份,放任凶手逍遥法外,而且他居然对老师一家下手,外界传得沸沸扬扬,说您老要造反呢。老师一家为国为民,尽忠报国,天下皆知,怎可能造反?这一定都是那昭帝有意为之,若非听信奸臣谗言,定是要赶尽杀绝啊。昭帝如此昏庸无能,任人唯亲,至使朝堂之上无能之辈满立,奸佞当道,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困苦不堪。此番必昭示陈国末矣,陈国危在旦夕啊。老师,你乃我陈国之幸,为挽我陈国万年以来的鼎立,还请你一定要保住尊体,助我陈国兴盛,人人安居乐业。” “罢了罢了,我儿之仇,还得老夫自己报,咳咳……”薛乾咳嗽了几声,在薛母微微的搀扶下,缓缓坐下帅椅,听完班武一席话,又抬眼瞥了瞥厅中一众人,才摆摆手,又慢吞吞的道:“先帝遗言,老夫未曾忘记,这十余载尽心尽力辅佐昭帝,不敢稍有差池,忠心为国效力。老夫更是将他当作亲身儿子对待。可老夫怎么也没想到,昭帝不仅不领情,还将我薛家置身水深火热之中,其心可鉴,老夫自当要去讨一个公道。也为了更多的黎民百姓,为了朝廷中那群被昏君戏弄的仁臣义士们讨一个公道。各位都是老夫的亲信,老夫也不瞒各位,老夫要讨伐昏君昭帝,让其禅让皇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薛乾的话立即得到班武的同意,他一摆手,坚定的道:“学生狗马之心,忠驱义感,定竭尽全力,唯老师是丛,与老师揭竿而起,顺天道,逆王道,整顿全军,助老师声讨公道,为天下百姓主持正道,为陈国以后得安宁鞠躬尽瘁。” 说罢,他将头扭向坐下的一众将士,不容置疑的道:“各位既知此事严重,何人有异议?” 满座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下,薛乾做法可是大逆不道,想谋权篡位,他们怎能不知。众人踌躇,相互间偷眼观瞧,一时骑虎难下,皆是有言不敢说,以至低头抿酒,只颇有无奈地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异议。 这不明摆着的吗?薛乾要造反,大将军班武全力支持,他们又怎么敢反对呢,除非不要命了。 眼见众人同意,薛乾脸上露出笑容。 但此时,一彪悍的粗脸人起身拱手,忧心忡忡的说道:“宰相大人,此番讨伐昭帝,本是国内之事。宰相大人义薄云天,令我等佩服。然今内忧外患,正是多事之秋,一旦我军全进入梁京,楚碣关必将陷入空虚,若是南云国知我楚碣关撤军,趁机欺我领土,恐怕会得不偿失啊。” 他作为副将,自然要为这边疆之地考虑。此话一出,众将也都点头,窃窃私语了起来,陈国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可不能在这多事之秋拱手让人了。 薛乾端坐帅位,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望向下座一众将士,似胸有成竹,轻声道:“樊将军请坐。老夫心怀天下,便是要讨伐昭帝,也不愿看到流血牺牲,更不愿看到我陈国领土趁机被人吞并。所以,老夫决定,就由樊将军带领十五万大军继续驻守楚碣关,守护好陈国。老夫,只需从军中挑选五万精锐便可。” 班武但听此话,不明所以,急切道:“老师,此乃顺应天道之事,我楚碣关二十万大军,都听候你差遣。只是,讨伐昏君,仅凭五万精锐是远远不够的,单是驻守梁京城的将士,也有十万之多,我们无法与之抗衡,更者,昏君下侍卫军英勇无畏,能人将士众多,恐怕……” “各位不必担心,梁京城里的所有将士,一半以上都会倒向我们这边,我敢保证,进入梁京城,一路畅通无阻。并且,我已于民间招兵买马数万余,并有西路六万余将士加入,各个宗门的也在支持,讨伐昏君,老夫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只待挥师梁京,重振陈国。” 薛乾打断班武的话平静说道。虽说这次派人出去未能抓住杀害儿子的凶手,但这并非一件坏事,对他来说,完全可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昭帝力保两个杀儿凶手,正好给他坐实讨伐昭帝的理由。如此光明正大的造反,一切有利条件的支持,昭帝拿什么跟他斗?是平南王吗,还是他力保的两位凶手?薛乾内心荡漾着,憧憬着。其实虞竹道人飞鸽传书已经说明,一切皆在掌握之中,这二位身份神秘的杀人凶手,实力并非传闻的那样,不足为虑。至于他们身后是否真的存在强大的隐世门派,这已经不是他要考虑的范围了。他要的,只是一个皇位,一个盼了几十年,令无数人神魂颠倒的神圣位子。 只要他得到了这一切,其他的,一切都不用惦记。 包括儿子薛平之的仇。既然招惹不起,何不如将后宫三千佳丽揽入怀中,不信怀不上一个龙子,当然龙女也行,就像那神话一般的大周女皇——奚凤天一样。再不济,穆易慈肚子里还怀有儿子的血肉,只要废除昭帝,等待穆易慈将孩子生下来,再封太子,又有何不可。 薛乾一边思索着,一边又道:“所以,各位将军请放宽心,只要你们别无二心,一心一意跟着老夫,老夫保证你们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若是谁敢将此事泄露出去,休怪老夫无情。” 明眼人都看到了这位原本令人尊敬,在人们心中形象无比高大的宰相大人,脸上竟洋溢起包藏祸心的丑陋笑容。 班武更是在心中腹诽不已,这欲图谋不轨的笑容,早已印证了薛乾的狼子野心。原来,他早就为今天做足了准备,等待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而自己,却一直蒙在鼓里,至今才明白,可以想象,这薛乾隐藏的多深。 班武明白,所谓‘揭竿而起’不过是换个坏蛋继续当皇帝,滚滚红尘中,鲜有人能够拒绝这象征着天下财权富色的东西。 但他看得比较透彻,他一直都是个聪明的人,既然拜在薛乾的门下,那么自己身为弟子的身份,必然是要为了老师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永不背叛。在往后的日子里,自己处境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谁知道,这个野心勃勃的宰相大人会不会得了天下又杯酒释兵权,抑或因为不开心杀了他。但这条路,只能这样走下去了。 从古至今,没有哪位帝王是心善的。只有足够狠,才能坐得足够稳,国家才能长治久安,人民才能富足安康。 没有任何征兆的,班武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双膝跪地,恭敬地向薛乾称呼道:“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一众将士吓了一大跳,谁都不傻,慌慌张张地从座上站起,弹去衣褥上沾染着的食物酒水,整理了一番,又齐刷刷的跪在地上,重复着那一声声胆战心惊的“万岁”。 他们自己都能感觉到,从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的生硬,声音中更是带着恐惧的颤抖。 然事已至此,他们淌在这个污浊之中,根本无法独善其身。除非,是拿命去换。他们毫不怀疑,若是谁不肯下跪,大将军会第一时间将他灭了,以杀鸡儆猴,威慑众人。 是啊,薛乾而今黄袍加身,此番讨伐昭帝,仍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而今,薛乾却等不及那一刻,在众将士之上,昂首挺胸,无比惬意的接受着一群下属们的跪拜,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好,既然是顺应天道,那就由老夫——朕带领你等,讨伐昏君,大赦天下。各位爱卿,平身。” 与此同时,一道道命令由薛乾从楚碣关中命人带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绝世美人 五月春归浓。当天空中的第一缕紫霞,渐渐吸纳着鱼肚之白时,那仿若跳跃着的初阳展露出大山,俏丽地投射出蕴美而又温柔的光芒,照着群山万壑,烟火之家,宛如世外桃源一般,令人乐而忘返。 梁京城连亘万山之中,千年不倒。厚实的城墙也在霞光照射下呈现出温婉柔美的样子,纵是那庄严的城楼在此刻也若波幔透出祥和,虚实中恍惚聆唱着幽远的歌谣。骄阳驱散着山气凝结的朦胧白气,露出城中早街上悠远宁静的模样。 伴着那一道厚重的城门被一行将士艰难地推开,清晨的吆喝声突兀响彻整个京城,打破了深夜到晨光间短暂的宁静——早集已开,商铺林立,摊贩成群,人们纷沓而至,惹那醉酒之楼畅叫扬疾,惹那水粉香店人头攒动,惹那烟柳画桥衣冠云集。 锣鼓喧天,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梁京城不愧是陈国最繁荣的城市。 来福客栈,酒香飘远,花草呈茵。 阳光从半掩的窗户静静泻进来,落在温馨的客房里,淡淡的,柔柔的,似流水一般,将干净的地板点缀得斑驳陆离,如梦如幻。 房中檀香缭绕,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甚好闻。墙体呈现朱红暖色,挂有刺绣丝帛,画中花娇艳动人,栩栩如生,尽显华丽温馨。客桌上置一壶茶,立玉盏两只,壶中茶香四溢,盏虽满却无人饮。透过晕红的帐幔,床的斜对面立着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甚是华美无朋,绚丽夺目。一道丰神绰约的背影,宛然若并蒂芙蓉,端坐镜前,一提一撇聊画眉黛,动作颇有生疏,却只轻撩了几笔,那远山清影初成,便浑然天成,叹为观止。 半晌,女子似羞颜,不敢多看,雪花一样白的玉手,几番踌躇,而后莞尔一笑,纵是素颜,便已倾国倾城,明艳绝伦。继而口脂染红唇,胭脂轻点,又对镜含笑,只这一点便满意。身着锦绣帆白长裙,长身而立,方有上下打量,玉手摆衣翩翩起舞,今日心绪之好,不知何以言表。 房中彩凤,楼外青山。一柄秀剑,环佩宝玉,轻靠桌前。 裙摆落,女子拾剑而起,于窗落下。 …… 一路走来,王友苦不堪言。从小镇到梁京不过一夜的功夫,他却仿若度过了漫长的几十年。身居陈国高位的太监,又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他何来这么憋屈过。纵使当年亲手阉了自己,好像也没现在这般抓狂过。 眼前的处境,就好像有一大群孩子围着你喋喋不休一样。只因为身边,多了一个既顽皮又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而自己却拿她没有一丁点儿办法,即使心里不快想要发怒,但当看见那张俏皮美丽的脸蛋之时,内心又忍不住升起一丝怜惜,刚酝酿的出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然而这样的情况不会维持太久,这个小魔女不是要扯他的眉毛,就是作势拔他那根本没有的胡须,不断捉弄着他。 王友内心几近处于暴怒的边缘,也处在即将奔溃的边缘——这个洛羽姑娘,简直不要太顽皮。 他堂堂一个太监总管竟然没有一点办法。 总算看到梁京城就在眼前,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个难缠的小魔女,回宫向昭帝复命了。 “李少侠,洛姑娘,梁京已至,咱家就送二位到此,请。” 城门口,前行的侍卫队呼马而停,正与守门的将士交接身份,王友铁青着一张脸,侧坐在舆中,将帷裳揭开,急躁燥的说道。 他好后悔昨天将李忘尘和洛羽请上了马车。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两个人?一人顽皮,一人好酒。就说这酒,让他闻着味儿也无比难受,更别提一整个夜,都在看着这同坐的少年在不停地抿酒,好像永远也不会醉一样。 虽然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可是汉子也有难的时候,王友这体质,天生对酒过敏。 耳闻王友声音,李忘尘躺在席上晃了晃脑袋,兴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两颊仍有些晕红。踉跄站起,又伸了伸懒腰,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抬眼眺了一眼梁京的城楼,负剑走了出去,懒懒的道:“王公公,不知你口里那位神秘人现在何处?” 李忘尘左思右想,思绪辗转,实在想不通在这陈国境内,到底是何人知晓他和洛羽的身份,问及王友,他也是一概不知,只说是奉命行事。 王友并未下车,只是微微躬了躬身,轻声道:“李少侠不必担心,进了梁京城,他自然会现身。” “哦!”李忘尘皱了皱眉,又问道:“公公为何那么笃定?” 王友顿时双手抱拳,一脸正色的道:“咱家奉命行事,昭帝龙口圣言,岂能有假。” “原来如此,那多谢王公公,咱们后会有期。”李忘尘双手抱拳,对王友作揖,而后又瞥向舆中,无奈道:“洛丫头,还不出来?” 此时,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好像没听见李忘尘的话似的,正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王友,一脸真诚的道:“太监公公,我二人远道而来,你不为我们接风洗尘也就算了。但昨日你允诺我吃遍梁京的山珍海味,说话可算数。不然,本姑娘揍你站不起身。” 说罢,还抡起那如葱般的玉指对着王友比了比。 王友脸上拉下一道黑线,他可不是什么太监公公,而是堂堂太监总管。可面对眼前这个可恨可恼,又如此可爱讨人欢喜的小魔女,王友竟没有一丝生气,只是嘶着声音,和蔼可亲的笑道:“洛姑娘,等咱家向陛下复命了,定带你吃遍这梁京的山珍海味……” “不要,我现在就饿了,本姑娘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 洛羽撅着嘴巴打断王友的话,显得十分不满,气哼哼的骂道:“太监公公,你说话不算数,你不是个男人!” 王友乍一听这话便乐了,忍不住哈哈笑道:“原则上来说,咱家确实不算一个男人,你能奈我何,啊,哈哈!” “哼,你个骗人的大坏蛋,本姑娘抢光你!” 洛羽咬牙切齿,突然伸处一双魔爪,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就抓向王友腰间白玉带板上挂着的玉牌。 速度之快,王友只觉眼花缭乱,不禁大吃一惊,急忙去阻挡,但凭他使出千斤之力,却无法撼动小魔女的手一分。 洛羽抓住玉牌,对着身前轻拍出一掌,也不看一眼,脚尖轻踮起,翻身就落在地面,然后幸灾乐祸冲着跌倒在舆中王友大叫道:“老太监,你无信,休怪我无义,把银两都交出来,不然,这玉牌就是本姑娘的了!” “你敢……敢……” 大众广庭之下,王友脸上浮现出骇人的恐惧之色,连忙化拳相持。那看似柔弱纤细的玉手,宛如有泰山之势,凡人哪能抵挡。 一掌两拳相接,王友重心不稳,壮硕的身子窜倒在舆中,气血逆流,涨得满脸通红。少顷,他羞愧难当,又觉茫然自失,实是吃惊不小。 他居然被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一掌打倒,连抵挡的能力都没有。虽说没有受伤,可自己四周站着的都是昭帝身边最强大的侍卫啊,这事要是让他们传出去,还不贻笑大方? 更让他震惊的是,洛羽那看似轻软无力的一掌,实则包含的力量太过悬妙了,那种感觉,就像是隐隐抓住了传说中那一丝大道之力,已经步入了那个境界,神乎其神。 年仅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身修为却已高深莫测,达到了人人向往的羽化之境,这是何等的惊才绝艳,简直是无上天资啊。 王友脸上的震撼不言而喻。辗转想来,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去招惹到这个魔女,不然,刚才那的一掌,恐怕是要了他的性命。 “……敢……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们呢,将身上带有的银两都拿出去,交给洛姑娘……对了,洛姑娘,咱家昨日奉命赶路寻二位,身上银两不多,只有这么点儿,还请你笑纳。” 吃了一掌,王友双手还有麻木,从袖袋中取了一个荷包,恭敬地走下马车,微颤着双手递给洛羽,脸上更是露出掐媚的笑容,还带着几分激动之色。 “还算你识相!” 洛羽满意的点了点头,毫不客气的将之抓在手中,又催促着李忘尘道:“臭小子,站着干什么,赶紧收银两啊。” 二十名侍卫心不甘情不愿将所有的银两奉上,他们自然不敢违背王友的命令,心里却有些不服气。毕竟洛羽抢走象征王友身份的玉牌,这已然触犯了陈国律法,却不料王友不仅没有生气,还表现出这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也让他们心生奇怪。 二人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一大笔银两,装在荷包里鼓囊囊的。洛羽将手中的玉牌交给王友,并俏皮的伸手拍了拍王友的头,这才道出一句“后会有期”,满心欢喜的跨进梁京城。 望着这道活泼可爱的倩影远走,王友心里并无一丝怒气,反而陷入了心绪辗转不宁之中。 小魔女真是越看越喜欢,这一瞬人家走远了,他内心还有几分失落,好半晌,才喃喃自语道:“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真人令人头疼又欢喜,要是我的女儿多好啊。” 可惜这辈子都不可能了,王友摇头苦笑。深吸了一口气,他走进了舆中,凝神屏息,养精蓄锐,这一路,可没少折腾。 车马缓缓驶进城中,一侍卫终是忍不住开口向王友不解的问道:“副队长,那洛小娃儿对您大言不惭,夺您玉牌,您为何还要赠她银两,放他们离开?” “此事还是不要过问的好,往后休再提起。” 王友沉声说道,并未睁眼看那开口的侍卫。正如他想象的那样,如今陈国天下岌岌可危,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如果这二人能助昭帝一臂之力,区区一个薛乾,何以撼动陈国江山? …… 骄阳似火,清风徐来。梁京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流光溢彩,极尽奢侈。李忘尘和洛羽一路行来,皆被此番繁华景象所吸引,辗转各摊之上,看筋梳,赏蹴鞠,红灯笼,朱绣闼……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徜徉其中,有行人回首驻足,惊叹其颜,一脸艳羡。 若问天上仙人何颜,凡人岂能一睹风采? 而今,他们近在迟尺。人群开始围堵了过来,叫那本就拥挤的道路更加拥挤了。 谁家的女儿如此生得如此俊俏。但见她穿着朴素,不施粉黛。蝉鬟翠减,螓首蓬飞,其上缀着一个天然的月牙花钿,神韵十足,教人不敢亵渎。 她只简简单单将墨稠青丝束起,便似一缕轻柔的烟霭,姿容出落得很美,举世无双。她身材高挑,娇颜如霞,朱唇绛脂,白皙动人。贝齿亮更如夜明珠,昼夜可发出莹莹的光华。她的笑,宛如一汪清冽,化开凛冬的冰雪,绽露二月的杨柳弯,动人心弦。这番被人围观,小人儿似乎有了怯意,拉扯着身边的少年,红红的脸蛋仿若夺尽了天空云霞,美得迫人。 这样的仙女,怎样的少年才能配的上她同行呢,人们纷纷将目光移向那被仙子拉扯衣角的少年。乍看这少年青衣布衫,布带绾发,身材清瘦。仔细望去,他长剑负背,腰悬一酒葫芦。长眉衔柳,星眸璀璨,仿若辰星,棱角分明,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好一个眉目如画,俊极无俦的人。 他额悬太阳神韵,眉带一抹三分笑,嘴角扬起七分惰,眼角轻佻,宛如花色,一颦一笑,都仿佛带着春风的轻柔,春晖的温暖。 他也并非他人一般的俊美,他没有勾人的桃花眼,也没有摄人邪魅的笑容,但就说那一举一动,已让再怎么妖艳的男子,也自愧弗如。 他们看起来风尘仆仆,却又有一股超然洒脱的气质自然而然的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似比常人,胜比常人,有仙自来,彩凤祥和。 人们惊叹之余,却不知这谪仙般的二人眸光浩瀚,早已盯住远方那道犹如江水绿波由远及近的靓丽身影。只见她莲步轻移,白衣翩然,芳兰竟体,那四周的花香仿若被什么牵引了一样,纷纷朝着她行来的方向流动,拂过清风不燥,拂过杨柳细腰,拂过春光明媚,无声无息的闯入人们心田,无不为之动容,倾倒。 自是嗅到了一股非常好闻的花香味儿,李忘尘鼻翼翕动间,望着那渐行渐近的绝色女子。脸上也不禁浮现出欣赏之色,这女子的姿容之绝,形态之美,胜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 拥挤的道路水泄不通,但当这道身影缓缓走来的时刻,人们纷纷让出一条道。他们满目震撼,双手颤抖,激动到不能自持。却在这一刻都以一种较为和谐的方式远远观望,喧闹的大街一时鸦雀无声,只留下那一双双无比艳羡的目光随着绝美人儿的玉足而移动。 想不到这世间还有此等绝美女子,当真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冠绝天下,无人可比。 他们大多数人觉得,仅今日之所见,这一生也就足够了。要是先前的那一男一女让他们惊为天人,疑是天下落下的谪仙。那眼前这道风姿绰约、气质脱俗,徐徐行来的女子,不正是那九天之上无比尊贵的玄女吗? 她的皮肤精润无暇,胜雪花之白,若寒霜之洁,如羽若脂,晶莹剔透。淡蓝色的眼眸浩如银河,亮如星辰,又似一泓江水悠悠。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行惭愧,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荡人摄魄之态,又令人不能不魂牵梦绕,久久挥之不去。 她的身材高挑,身型婀娜多姿,长得亭亭玉立,一副尊贵又不失典雅的异域之相。金色长发披肩,垂沓直下,若骄阳灵动,洒落斑斓的洒落下来,额前束下几缕金色的长发沐浴着风儿,微微浮动,将一张无比白皙的脸蛋衬得更加动人,那鼻梁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的唇颜色虽略有偏淡,却纵任了杏桃的颜色,美得竟挑不出一点瑕疵。 她的姿容是那么地勾人动魄,她的气质是那么地惊世骇俗,她的风采是那么地圣洁高贵。 这是个多么完美的人儿啊,人们艳羡的望着她,惊叹这世间竟有这等美丽之人,却都只能张大嘴巴呆呆看着,好像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她的美,但凭这枯燥乏味的文字,又怎么能够形容她的美! 洛羽心中也升起一丝别样的情绪。这个女子,果然美得不像话,纵然是她,也不得不惊叹这个女人的美貌天下无双。 当然,在那女子缓缓走来之际,洛羽忽觉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渐浓的寒意,她瞥见了女子的如蓝波似的目光里隐藏的一股杀气,直接略过她,直指身旁的李忘尘。 不错,这个女子道行深不可测,冷面冰山,杀意凝然,洛羽第一时间运起了灵力,以防不备。 李忘尘淡然将目光收回,微微蹙眉,小心的戒备了起来。此女子姿容虽是绝美,眼里却饱含杀机,这番气势令他脊背发凉,隐隐感觉到不对劲。纵使他百般猜测那神秘人的身份,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一个来自异域的神秘女子。 但是,自己跟她素不相识,她要杀自己,这是为什么?李忘尘百思不得其解。 但若战,那便战。 他从来都是那么一个人,不畏强大,对手越强,越能激发出他自身的潜力。 第一百二十二章她是剑一 天边几朵白云恣意,道旁几株槐树开放,轻云一去千里,花香寻醉芳华。 这应是多么美好的季节,多么巧妙的缘分,能在这小小的陈国之都遇见这般美丽的女子?当人们的目光再度流转到洛羽的脸上,这个还未脱去稚气的小姑娘同样是那么惊艳,那么美丽。他们只觉赏心悦目,又这般难以置信。 这一切看似来得不是那么真切,但却是那么实实在在。因而他们不敢谈邂逅,只希冀着这是一场美丽的遇见就足够了。 有人天生就是上天的眷儿,一出生,便站在了平凡人梦想的最高度——他们平常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高度。 很多人都清楚,他们永远不能和这些上天的眷儿站在一条平行线上,远远的观望已然满足了一颗好奇的心。正如站在什么位置需要承担什么责任一样,他们生来的高度注定了他们生来的需要承担责任。在渴望别人的高度之时,也要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能够承担起别人承担的责任。 世人形形色色,高低贵贱,命里早已注定。梦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但他们又怎么知道,梁京城突然出现三个神仙一般的人,不是一场意外。陈国看似和平安宁的生活,将要因为这三人的相遇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李忘尘右腿前弓,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息,身如风樯阵马,锋不可当。 在无数只带着艳羡的目光流转之间,他拔出了负在背上的寒霜剑,伴着那一声宝剑出鞘的凌冽之声,回荡在人们的耳蜗,彻底激醒了这一群驻足观瞧的人群。 剑光闪过,寒气凌人。人们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战,顿时清醒了过来,一时间,街上人群混乱,争先恐后逃离,孩童的哭喊声,大人们的恐惧声不绝于耳。拥挤的道路上,不消几息,便已人去楼空,呈现出宽阔的马路,以及未撤走的市贩摊子。 一抹晨风轻卷起,吹斜檐甍下灯笼,几只旌旗挡住骄阳,斜着飘出一阵酒香。 偌大的街市上,只剩下三个人:李忘尘,洛羽以及这个带着浓浓杀气的绝色女子。 四周安静了下来,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又似乎只去了一瞬,那无比高贵的女子莲步轻移之下,似生了风,转眼就来到李忘尘的面前,一股惊天而起的气浪从周身腾起,吹起了她的白褶裙,撩起了她额前一缕金发,寒意乍起,将一张精致的脸庞衬得风华绝代。 她宛如洛神临世一般,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渌波。二人间隔五尺余,她停了下来,如同玉笋般的右手举起剑,同样是一柄精巧细致的灵宝剑,“铮”地一声抖动,剑出鞘,余音绕梁,竟久久回旋不散。但那空气中仿佛划出了一道白光,似将虚空割开了一般,沉重的压在了李忘尘的心头。 四目相对,蓝眸仿若翻卷起的绿波,美丽却无比冰冷,散发出丝丝缕缕摄人心魂的冰寒。 “好强!”李忘尘暗道,露出尤为凝重的神色。 洛羽只是知道来人道行深厚,一步跨出,主动拦在了李忘尘的面前,她倒是想要看看,这个神秘的女子到底够不够资格。 “洛丫头,她的目标是我,你待在一边。” 李忘尘不是一个自负的人,前世今生,他走的都是剑道之路,他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手中的剑意有多深奥。对手的强大,彻底激起他不服输的斗志。 自从有了前世的记忆以来,他在剑道上的造诣早已今非昔比,特别是面对归云二老时悟出的剑道,足以惊艳当今。眼下,既然对方是一位习剑的高手,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磨炼自己的机会。 “你不是她的对手。”洛羽自是知道李忘尘在想什么,但李忘尘面对的绝对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她可不想他以身犯险。 “还未战,怎知我不是她的对手!” 李忘尘反手擎剑,战意浓浓,他勾住了洛羽的手,不由分说轻轻一甩,将洛羽推到一个较安全的地方。后腾空而起,身型旋转,率先发起进攻,一手“荡剑式”由空直坠,快如少点,竟然挥出一道绚丽的光幕,气息强盛无比。 在绝对实力面前,李忘尘不会无的放矢,一出手,便拿出了巅峰的力量。 从李忘尘腾空而起完成剑式直下,金发女子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至寒霜剑只差一毫厘便刺入她天灵盖的那一刻,她动了,脚下一绽,步伐生风,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轻轻一回转便避开了李忘尘的功力,那动作之迅捷,姿态之优美,绝妙不可言。 剑,擦着她精致的面庞滑下,女子突兀的撅了一下嘴,目光里充斥着不屑,掌心握剑,轻推而出。小腿借力,虚步摇曳,这般看起来缥缈无综,又似飘逸有度,牢牢的锁住李忘尘退去的方向。 那一掌剑力道何其的大,身外半空的李忘尘提剑格挡,却被震飞了出去,握剑的手一阵麻木,大脑气血倒施,差点没忍住松开寒霜剑。可女子的速度疾如旋踵,虚步似不点地,转瞬就来到了李忘尘身边,看似平淡的刺出一剑,却剑意深沉,光芒四射,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急迅飞来。 李忘尘不敢耽搁,急忙调整身体重心,起剑式和落剑式一同使出,临空劈出一道光幕,才堪堪斩灭了激射而来的虹芒,险而又险地化解了眼前的危机。但是他还是受到对方剑气的影响,落在地面后向后跌退了几步,大口的喘着粗气。虽未曾受伤,但已几分乏力。 李忘尘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瞧了对面一脸冷淡的绝色女子,心里无比沉重,他没有想到这个对手竟如此强大,剑灵宗的《剑式七绝》根本伤不了她分毫。 对面的女子也停了下来,暼了他一眼,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一点儿也不急着动手似的。 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以及看见对手脸上的轻视。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觉已有些愠怒发于脸:她可以瞧不起自己,但绝对不能瞧不起当初那个曾经震烁九州大陆的忘尘剑尊! 寒霜剑,自他手中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一般,仿佛要与天上劈落而下的闪电连接到一起。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气息变了,完全变了,剑意不仅强大了很多,还带着一丝大道的气息,若隐若现,让这剑气变得玄幻莫测。 见到李忘尘使出了这等剑术,那女子终于点了一下头,眼里生了一丝波澜,但也就刹那间便逝去,李忘尘并未发现。 女子重视了起来,只见她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李忘尘的剑。手中的灵宝已随着变招,笔直刺出。 “当——”剑与剑撞在了一起,两股力量偏斜,剑光掠过,劈在街两道还未收走的摊具上,顿时四分五裂,烟尘腾起。地面上,更是留下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剑痕。 两者刚接触,同时分开,又碰撞在一起,长啸不绝,凌空倒翻,浮光掠影,快得令人眼花缭乱,虚实分不清。二人越战越勇,从地上打到阁楼上,又从阁楼打到天空中,寒霜剑发出愉悦的响声,对面女子手中的剑同样欢鸣起来。 这是剑与剑之间相互被吸引发出的破空声,这是剑与剑之间惺惺相惜发出的共鸣声。 没有任何的花里胡哨招式,二人单凭一身剑术,快得如日月穿梭,不多时便已对上了几百招。蓦然,绝色女子手腕翻转,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李忘尘欢当头洒了下来。 这一剑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李忘尘周身三丈之内,却已在剑气笼罩之下,无论任何方向闪避,都似已闪避不开的了。 他只得收剑落地,蓄势待发,抽空浑身灵力,同样挑出一剑,但这如同月牙不明的一道剑光,教之女子长虹似的一剑对比起来何其渺小。 洛羽没有参与倆人之间的战斗,李忘尘想借此机会突破自我,与神秘女子一较高下,纵然危险,她却不好出手帮助。站在一旁,瞄到绝色女子这长虹般的一剑,眼里盛满了担忧。 她也曾见过李忘尘这出奇不凡的一剑,但李忘尘面对的可是一个神秘的剑术奇才,不仅在剑术方面造诣高超,道行也深不可测,虽未达到羽化之境,然这一剑之威力,恐怕已有羽化之境部分的力量,岂是一个小小的武道者能够抗衡的。 想不到眼前这位天才剑客,年纪轻轻,却是这般天资纵横。假以时日,突破羽化之境不在话下。 这是个强大的对手,洛羽几番跃跃欲试。 但此刻的战斗,并不属于她。只得运气而待,知胜负即将分晓,随时准备出手营救黔驴技穷的李忘尘。 “哈哈,爽快!” 李忘尘爽朗的笑了一声,头发凌乱,脸色发白,浑身力量被抽空的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干脆跌坐在了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空中,仿若无声无息的黑暗降临,就在这一瞬间,李忘尘挑出的剑光同满天剑气刚一接触,满天的剑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这道看似残缺的月牙,似乎只是力量减弱了一些,光影暗淡一些,仍势不可挡的向女子胸口划去。 “咦!” 女子神色一凛,眼波泛珠,显然有些吃惊李忘尘这一剑太过玄妙强大。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道剑气里蕴含着的那一丝大道之力非常浓郁,令她的动作迟缓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女子身上迸发出奇异的亮光,散发出无比强盛的气息。只见她眸子清亮,含波欲跳,丝丝缕缕剑意围绕周身流动,又聚合双手而去。她双手擎剑,立于空气中,宛如一道神明,在目光触及李忘尘这一剑之时,她终于动了。 指如笋,剑如影。她且舞手中剑,轻如鸿雁,于胸前斩出,剑之玄妙,宛如浩瀚星空坠落,又似银河匹练当空,炽烈的光芒似乎夺去了骄阳的明媚。整个天空中,只剩下一道绚丽的剑光,带着滔天大势,将李忘尘挑出的剑光吞噬得一干二净。 这是何等耀眼的剑术,李忘尘心悸,心脏狂跳,起伏不定。他忌惮的望着天空中这道绝美的影子,要是刚才二人战斗中,她使出这一剑,自己纵是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 自己领悟出的这至强一击,轻而易举斩杀了魏子云,并卸了魏不归一只胳膊,他当初是何等的引以为傲。如今,竟是被这个女子一剑斩灭,怎能令他不吃惊。 李忘尘心中震撼不已,半仰头盯住绝色女子,看着她就那么平和的收了剑,淡然的立在半空中,脸上无悲无喜。好似,刚才的战斗,于她而言,不过是简单的活动了一下筋骨,显得那么从容,轻松。 李忘尘将手缓缓垂下,寒霜剑脱落手心,掉在地上,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这剑,已无一丝力拾起。 随着女子身影缓缓落在地面上,大街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瞥见多少有些失落的李忘尘,洛羽却是欣赏的点了点头。她也没有想到,李忘尘领悟出的剑术如此之强,竟让对面这个女人不得不用尽全力去抵挡。 是啊,绝色女子使出了全力,才抵挡住李忘尘的那一剑,她看似胜的轻松,实则心惊不已,早就被李忘尘这诡异的一剑彻底折服。若是二人道行差不多,她心里清楚,输的人绝对是自己。 这个少年,果然是不世奇才,仅凭这一剑,世间鲜有敌手,怪不得他能在万军之中取薛平之人头,怪不得他敢一人立于万军中而不败。 他有这个实力啊。 太阳光下,女子站在地面一动不动,好像在沉思,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额前束下几缕凌乱的长发沐浴着风儿,逸动无穷。她静伫地面,幽处娴雅,超俗出众。秋波瞟向李忘尘,四目相对,杀机泯灭,她忽哑然失笑,若姣花照水,柳月弯眉,风情万种,拘进人的心田,勾人魂魄。 李忘尘瞧见这笑容,不禁呆了呆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仔细回想起女子和他之间的战斗。从始至终,女子虽冷面冰山,满眼杀气,在实力差距如此大的情况下,却未曾伤害他一毫。 再瞧那剑,这是一柄多么熟悉的剑啊,再看那脸,虽不能与印象中的斗笠黑纱遮面的形象挂钩,身型却是那么相像。如果是他,不就正好证明,自己当初已有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也许是个女人。 李忘尘心绪辗转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一扫之前的不快,鬼使神差地大笑了起来——“剑一,好久不见!” 他俊俏的脸上露出真诚又灿烂的笑容,对她笑道。 闻见此语,一旁洛羽身子怔了一下,心中既震撼又疑惑。偷瞧了一眼绝色女子,觉得眼前的一切颠覆了常理。她虽从小生活在月华宫,可对于剑一这个的名字一点儿也不陌生,作为九州大陆五大宗之一的剑神宗裘千结最钟爱的弟子,剑一这个名号可谓是如雷贯耳,天下恐怕没有几人没听过。 “剑一?冠绝剑神宗的新一代传奇人物。素以斗笠黑纱遮面,着一身黑衣,传闻是个男子,可……这……你是剑一?” 要说剑一是个女人,洛羽竟有些接受不过来,内心无比震撼。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剑一居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才貌无双的绝世美人。传闻剑一形单影只,从不与人交集,故身份神秘,无人知其样模,李忘尘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一念及此,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向李忘尘问道:“你认识她?” “何止认识,曾经还一起患难过,熟得只差肌肤之亲了!” 李忘尘眉头一扬,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色。想不到在这偏远的陈国境内,竟能够遇到剑一。当初在雪山争夺玉蟾株的时候,他与剑一虽然萍水相逢,但剑一却帮了他不小的忙,剑一,这绝对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无耻,谁跟你熟?” 清涴幽美的声音响起,如旋律悠扬起伏,又宛如天籁,动人心弦。 李忘尘的话,令她脸上呈现出几分羞怯之色,感到脸颊有些发烫,她有些不知所措,便冷冰冰的回绝了李忘尘。话刚说出口,又觉自己的言语好像有些不恰当,眼神飘转,正是有意无意之间瞟了某个方向一眼,方才小声补充道:“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走。” 不等李忘尘和洛羽答应,她一把揪起地上的李忘尘,就往城东僻静的地方飞去,动作粗鲁,让李忘尘疼得嗷嗷大叫起来。 洛羽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这番见绝色女子抓着李忘尘飞走,不禁蹙了蹙眉,心里生出一丝不快。没有犹豫,她展开身形,几息便跟上了绝色女子的步伐。 距离刚才大街打斗不远的一个墙脚处,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去的几道身影,直至他们消失不见,才长出了一口气,独自喃喃道:“果然是天纵之姿,此非隐世门派弟子无二。呵呵……年少轻狂,你们既然这么喜欢窝里斗,又岂能为昭帝所用。看来时机已经成熟,就让金戈铁马踏遍这大好河山,血染苍穹……真是期待啊。” 嘴角勾起一道毒辣的笑容,他转身大步流星离去,并不知道刚才激烈的战斗不过是一场朋友间的比试,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早已被人发现了。他只是瞧见,那个杀害薛平之的凶手,被一个同样来历神秘的绝色女人打败,并抓走了,对他而言,绝对算是一件好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是一间装饰豪华的雅间,风帘卷着清风,斜斜吹过。香炉檀香刚点上,绵绵青烟绕指柔。古色古香的门槛漆得朱红,反射晴天明媚的阳光。 有三人围八仙桌而坐,有剑负身,有鞭悬腰,有剑横桌。桌上玉盘佳肴,酒香醇鼻。 一向抵不住美食诱惑的小魔女,今日于席间,辗转揉筷,并无心思吃饭。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带着些许敌意,瞧着迎面而坐蓝波大眼的剑一。 她打量着剑一,剑一也在打量着她。 如瀑的黑发和如波的金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人眉黛青山,双瞳剪水,冰清玉洁,气质脱俗。一人琼鼻玉目,丹唇皓齿,丽质天成,风姿绰约。 这是两个长相差异巨大的女子,却都生得那般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二女身旁,有少年脸色发白,却是颇为气定神闲,随意懒坐,翘着二郎腿,口中抿着女儿红,左右瞧着相互打量的两貌美少女,尴尬而不失礼貌的道:“二位姑娘都是李某的平生知己,既同坐一桌,理应和睦相处才是。” “多管闲事!” 二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异口同声道。 李忘尘一脸黑线,好心劝诫,却惹来了二女的怒火。他不敢多说什么,用手撬起盘中鸡腿,一口接一口的下着酒,吃得满嘴流油,咀嚼声大起。 “闭嘴!” 二女见此,都瞧得直皱眉头,不禁又怒火中烧,双目欺霜,将不快再次撒在他身。 “两位这是怎么了?”李忘尘一手握半边鸡腿,一手提盏,当场愣住了。他仔细打量着二女,实在不清楚她们在发什么疯。 气氛有些压抑,三人保持同样的动作,皆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也不知为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许久,剑一开口打破了僵局:“没事,你吃吧。” 李忘尘很诧异,嘴里嘟囔了一声“莫名其妙”,便继续吃了起来。 很快,他手中的鸡腿被啃得一干二净,瞥见身旁的洛羽还没动筷,便将他那满是油腻的手再次伸到了盘中。他特地挑了一只大的鸡腿,递到洛羽的碗中,柔声细语道:“折腾了那么久,应该饿了吧。丫头,来,放开吃,多吃点。” “嗯,我一定多吃点。” 李忘尘的温柔动作和关切话语,令洛羽心情大好,顿时眉开眼笑,骄傲的撅起了嘴角,对着剑一递过一个挑衅眼神。也不嫌弃李忘尘的手脏不脏,直接对着碗上的鸡腿狼吞虎咽的起来。 剑一看见她那般吃香,不禁愕然。 果然,能跟李忘尘做朋友的,都不能以一般常理去看待。可那个挑衅的眼神,怎那般欠揍呢?剑一心里有些发苦,从雪山一路寻来,历经千辛万苦,到处打探李忘尘的消息,如今和他相聚在了一起,却怎么感觉到有些难过。 不!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心里明显是非常开心的,可他的身边,却跟着一个姿色不比她差的女子。 他们的感情还那么好。 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想起在雪山与李忘尘初遇,再到他被杨靖宇打落山崖,生死未卜之际,她的心情变得很复杂。那时候,她是那么恐惧,生怕他真的死了。 直到如今相聚,他不仅好好的,身边也多了一个同甘共苦患难过的女子,他们的关系很微妙,也很好。 剑一突然顿悟,自己和他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至多也是看在他那恣意豪放,与众不同的性情上,出手帮了他一次而已。二人的交集,也仅仅如此,再无其它。 可自己为何要这般不辞辛苦的寻来,特地打扮回了女儿身,是真的想和他喝一盅,话一场风月,完成当初内心的希冀,还是另有所图? 剑一心绪不宁,极度混乱。她不知道自己内心产生微妙的变化,到底是为何。 望着身旁两个吃得津津有味的二人,剑一感觉自己坐如针毡,实在不舒服,左右思忖再三,便有了辞退的想法。或许,她真的不该出现在这里,自始至终,她都是那么一个人,形单影只,只为潜心修炼,铸就无情剑,斩去一切虚妄,羽化升仙。 遗憾总是有的,她默默地在心中长叹一声,干脆将心中所有思绪抹灭,就欲起身告别。 适逢其时,一双筷子夹来了几段菜叶。剑一看见一张充满阳光,真诚与美好的面庞对着他微笑,他刚毅,俊俏,却又显得那么可贵。 “剑一兄,你也多吃点。咱们相聚在一起,自有很多话要唠,就一边吃一边聊吧。”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湖水,隐约得像烟雾,带着一丝慵倦,教人听见,仿若是沉醉在酒色中无法自拔的人。 剑一心里泛起的苦闷,难过和失落在一瞬间都化了开来,望着这张俊秀的脸蛋,她突觉近日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稍微踌躇了一下,便是打消了离去的念头,轻拾起筷子,夹了那菜段,优雅的送去口中,不觉香润可口,食欲大开。 正在这时,她突觉一道充满不甘的目光扫视了过来。 剑一懒得抬头去看一眼,便知是那洛羽,此番心里尤其畅快,低下头便细嚼慢咽了起来。 “李忘尘,我一路寻你,可是花了不少功夫,你难道不谢谢我吗?” 她不知道心情为何突然那么畅快,在李忘尘身边,跟这个叫洛羽的姑娘作对,她发现,这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她又怎么敢相信,这种感觉,合着是与洛羽争风吃醋的表现。 听到剑一有些幽怨的说话声响起,李忘尘难得停下手上动作,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瞧向剑一,轻声道:“剑兄,你我虽萍水相逢。你却不惜与燕朝歌为敌,对我生死相救。又不辞劳苦南来寻在下,在下自当铭记在心,感恩戴德。如若你不嫌弃,咱就在此对天结拜,撮筷为香,你当大哥,我做小弟。不知剑一兄意下如何?” “呸!你小子,又在安什么心。” 剑一眯着眼睛瞥了一眼李忘尘那看似真诚的笑容,心里不禁又嘀咕了起来,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馊主意?她可是知道他的脸皮有多厚,很多时候根本就是不要脸。 李忘尘闻言,心里不免有一些失落,但如今这剑一是女儿身,结拜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他也只能悠悠叹道:“我能安什么心,不过是为了咱们友谊长长久久。剑一兄,这可是你第二次拒绝我的好意了!唉。” “我没有。”剑一狡辩道:“我……一介女子,怎跟你……结交。” 剑一吞吞吐吐的说到,她实乃有些羞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这身穿着打扮,总觉得很别扭。可以说,现在这副模样,是她第一次示人。说白了,就是给李忘尘看的。 同时,她也好奇的转过脑袋,打量李忘尘的脸上的变化,期望能看出什么。 可她还是放弃了,在李忘尘这张不露声色的脸上,她什么也看不到。 对于剑一的狡辩,李忘尘却也认真点点头,仰头看了一眼窗外,似在回忆,缓缓道:“其实你是女人的身份我早有猜测。自第一次跟你接触,我就已闻到你身上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儿,很熟悉,就像小时候倚在姥姥怀里闻到的一股淡淡清香。但我不敢确定,直到见到你……不过,令我实在想不到的是,你不仅真的是个女人,还长得那么漂亮。” 一边说着,李忘尘突然目光灼灼的盯向剑一,恨不得将她浑身上下都看透一般,弄得剑一目光不停躲闪,捉襟见肘,十分不自在。 她觉得,跟李忘尘对视,真的很需要勇气。 “师尊说过,长得漂亮的女人身上都是带着毒刺的,越漂亮的女人越要小心。” 洛羽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嘴巴嘟起,也无心再吃饭,气鼓鼓的说道,同时看向了剑一,仿佛意有所指。 “洛丫头,那我是不是也要特别小心你一些?”李忘尘打趣的问道。 “哼,本姑娘才不是那样的人。”洛羽双手抱胸,负气抬头,不看李忘尘一眼。 “呵呵,这位姑娘说的也是大实话。李忘尘,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纵是手足之间,也常有自相残杀的情况。” 剑一淡然一笑,胜比雪白的脸娇艳如花,楚楚动人。 “此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剑一一笑而过,收起玩乐之心,神色恢复如初,沉声道:“你可知杀了一个薛平之,会导致整个陈国陷入水深火热之地?” “什么?”李忘尘闻言大吃一惊,急忙看向剑一,惑道:“薛平之穷凶极恶,死有余辜。我杀他是为了让那些死他手的万千冤魂安宁,这跟陈国存亡有什么关系?” “此事之深重,还得从薛平之的身份说起,待我慢慢道来。” 当即,剑一将近日在陈国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 李忘尘面沉如水,他早就知道薛平之有谋反叛国之心,原以为,杀了薛平之,陈国就此太平。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陈国的背后,还有一个大人物在操纵这一切。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薛平之的死,正好给了薛乾叛变的籍口,成为他讨伐昭帝的理由。而作为当事人的李忘尘,也就顺理成章的变为引发陈国动乱的导火线。 薛乾权倾朝野,心腹众多,昭帝韬光养晦,却苦无贤者帮助。薛家逼查凶手,昭帝骑虎难下,受形势所迫,以破釜沉舟之势,决陈国之兴亡。 昭帝派人寻找李忘尘和洛羽,一则是完成平南王与剑一的承诺,二则是期许二人在陈国面临危机时能挺身而出,助他一臂之力。 “对了,关于薛乾,平南王说出了一个大秘密,十年前陈国明君举国南征,却步步陷入南云国设置的陷井中。平南王猜测,是因为野心勃勃的薛乾透露了南征的路线和方位,致使一代明君挥师南征大败,身陨他国。” 剑一蹙着眉头说道。她本不喜杀戮,陈国若动乱,轻或烽火连天,战乱不休,重则家破国亡,饿殍遍野。 作为五大宗门派之一的剑神宗宗主最喜欢的弟子,她是可以亮明自己的身份,化解陈国面临的危机。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她离开此地,薛乾定会重整旗鼓,东山再起,陈国迟早还会发生战乱。因而她不能那么做。 擒贼先擒王,拔草连根拔。 思前想后,她打算将这件事交给李忘尘来处理。虽说薛乾早有大逆不道之心,也一直在等待时机。可造成现今的局面,很大部分原因,却是因李忘尘怒杀薛平之引起。 剑一考虑良久,生怕遗漏了什么,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你可知,薛平之那个小妾现在何方?” 李忘尘满脸的凝重,他从没想到杀一个薛平之会引起那么大的震动。再听到剑一问他时,不禁有些发懵,默然半晌,低声道:“穆易慈吗,难不成她也来到了梁京?” 一想起这个罔顾黄彦朝生死的坏女人,李忘尘冷不丁神色发寒。这个女人不仅难缠,无耻,为了活命,更是不惜出卖肉体,甘于权贵,趋炎附势,利益熏心。 纵然生有倾城艳国之色,却是个十足的丑陋女人。 李忘尘深恶痛绝。 “她,现在昭帝寝宫中,受到昭帝独宠。不出意外,昭帝会封她做慈妃。” 剑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感受到李忘尘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轻叹了一口气。这一路走来,关于穆易慈与今科状元黄彦朝的事,她已打听清楚。李忘尘怒杀薛平之的原因,又因这个女人而起。 可以说,没有这个女人,陈国暂时也不会陷入现今的局面。 “什么?”李忘尘拂袖震怒,眸子冰冷,他说过,只要这个女人还活着一天,他绝对不会让她好过。他好后悔,那夜没能划了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蛋。 “剑一兄,我要见昭帝,这个女人很不简单,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她当上妃子。黄兄冤死,此仇此恨,穆易慈必将千倍万倍奉还。” 李忘尘已然坐不住,提剑就要走,被剑一轻轻拦了下来,成竹在胸的道:“不要心急,平南王自然会来找我们……” 风儿吹过,光斑浮动,窗影疏闪,一道佝偻消瘦的影子已然落入雅间中。 …… 楚碣关,灯火通明,中军帐里,胡琴琵琶,灯酒喧沸,弦歌继夜,好不肆意。 薛乾高坐,众将举杯同庆,帐中歌妓翩翩起舞,杯中浮寒瓮,酒色沉醉眼。 “报——” 一道急讯,再由梁京传来,催战马声嘶。 薛乾一身锦绣长龙袍著身,华樽在手,享受着宫廷玉液酒,以及这一夜的宁静。 五万精锐被挑选了出来,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以一当百的汉子。薛乾亲赋壮词,犒美酒佳肴,置舞榭歌台,让他们大吃大喝,享受以往难得的殊荣。 即使他们对于薛乾的叛变嗤之以鼻,但作为小人物的他们,一旦有了物质上的富足,他们必然会忘却谁是谁非。对错在他们眼里,都可以在物质的给予中进行转化。 底层人中,没有人会跟财富过不去。这也是薛乾把握住人心的关键。他许诺众将士,他若能坐上皇位,就给予他们享之不尽的财富。 不得不说,薛乾做得成功,人心的关键在于利益的趋势。有了利益的趋势,从此便丢掉了精神的粮食——他们被当作杀人机器一样,心甘情愿的为统治者们服务。 只是短短的一天,人心向背变成众望所归。薛乾在军中的地位节节高升,得到了五万精锐的拥护。 万众一心,挥师梁京,只差最后一步了。 华灯初上,皓月当空。山野中吹来的风,却有着几丝凉寒的意味。 当传讯兵的声音辐射到了中军大帐,身披坚执锐的大将军班武急忙将信件呈上帅座。 那一身金色铠甲在蜡烛中发出冷冽的光芒,看他虎背熊腰,气息深沉,冰冷的枪锋上,好似有万千冤魂在哭诉——他龙行虎步,意气风发,好不威风。 “好,好。果然是一件大好事,玄山毒怪做得不错。天既顺朕意,还有什么能谁够阻止朕的步伐。” 薛乾看完信件,一拍帅椅,顺了一把下巴的胡须,露出极度阴险令人恐惧的粲笑。 酒樽上,蜡炬成灰。帅旗旁,小人得志。月光下,雾霭掩山。 “听朕命令,整顿军队,马上出发。通知四方军队,赶往梁京以外八十里紫竹林汇合——不日,朕就带尔等顺应天道,讨伐昏君。” 薛乾放声大笑。 帐外万军整顿,气壮山河。帐内琵琶声停,歌妓愁离。 人生一世,似幻梦一场。 浓烟四起,乌云蔽空,不见星月,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一百二十四章国难当头 陈国皇宫,武德殿外。 这是一座很大的御林园,园中假山流水相接,绕园而合。假山生奇树,流水映卵石。木叶蓊郁,锦鲤成群。月亭生流丹,飞檐雕金龙,雕梁画栋,珠围翠绕,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布局之精妙,得建筑之神奇,归朴之自然。 从环园流水桥上,揽一一缕清风徐行,此值五月中,疏影暗香,浓郁芬芳。抬眼间,花草从稚,碧绿青翠。有风动,花摇曳,一时千朵万朵,如浪层叠铺来,又似雪初降,点缀园中,甚为清丽。 一弯新月刚划过精致的角楼,便被周天的雾霾遮蔽。朦胧的夜色和着孤清,寂寞地压在天空中。唯见御林园灯火阑珊,照映飞阁流丹,层楼叠榭。此时,那园中行来一老一少,便无他人。 昭帝一袭明皇龙袍在身,身形单薄,步履缓慢。平南王抱一拂尘行在后,灰暗色的长袍险些胜不住他那形容枯槁的身体,佝偻着背脊,看起来气息奄奄。 如今到了这风烛残年之际,他精气神早已不在,本是日薄西山,朝不保夕之时,受托先帝之孤,护陈国之存亡,弥留而今。 亦唯恐陈国之乱,而不敢身死也。 夜是那么地安静,难得蝈蝈的声音在这春花之地,惬意鸣叫。匿于浮萍满地中,藏于碧绿明净里,寻不到踪迹般,唱响生命短暂的离歌。 昭帝愁眉不展,思绪万千,这园中怡人美景,他却无心思赏。 平南王长声叹道:“天用,此事成败,在此一举。虽有冒险,眼下,却是最好的办法了。” 昭帝并不想冒险,争辩道:“太爷爷,朝中乱臣贼子不少,薛乾势力滔天。一旦不慎,葬送了这江山,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陈国的江山扛在他的肩上,责任重大,他不敢赌。 “天用,懦弱不是你该有的样子,勇敢无畏,才能直面人生,何况你是一国之君,肩上挑着的,是整个陈国啊,孩子,你该长大了。太爷爷老了,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所以这件事,你必须做决定!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平南王艰难地喘出了一口气,伸出他那满布刀凿般皱纹的右手轻轻抚在昭帝的肩上,深陷无神的双眼里流露出鼓励,疼爱之色。 昭帝动容,那是怎样的一双手,瘦骨嶙峋,苍老松弛,青筋暴起,布满老斑,茧。抚在他肩上,却是那么亲切,温暖。 这是浓浓的亲情。 六岁成孤,同年登基,昭帝的心里,缺少太多太多的爱。 这爱,总有来的时候。他双眼发红,眼里充斥着浓烈的渴望,静静地看着平南王,心里的爱在这一瞬间被填满。他笑了,平南王也跟着笑了,露出没有牙齿的嘴巴,恍惚之下,变成了一个慈祥的老人。 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太和殿朝上,群臣朝拜,却无一人奏朝。户部尚书朕翀等人站于前列,虽行朝拜之礼,却无朝拜之心。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傀儡皇帝坐不了几日了。 朝堂之上,昭帝一身黄袍加身,头戴盘龙珠冠,蜕去了平日清秀的稚气,看起来英明神武,威严肃目。 眼见一群大臣心不在焉,礼数不持,他也不见怒,向身旁的平南王陈公公示意了一下。便端坐龙椅,一拂龙袖,英气迫人,正声道:“各位爱卿,今日无人进奏,是因为我陈国天平盛世,人人安居乐业了吗?” 朝中一些大臣一时窃窃私语,相互示意,脸上露出轻慢的神色来。一些大臣虽默不作声,但脸上藏不住怪异之色。 此值多事之秋,百姓流离,天荒肆虐,怎无国事上奏。只是,上奏于一个即将退位没用的皇帝,已无意义。 其中一些忠臣义士倒是携奏而来,却不妨身上的奏皆被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等人以同奏的理由要走。 此番见朕翀等人无上奏之意,心里了然。但身居官职,不敢招惹势力强大的朕翀等人,虽有愤懑之色,却只得缄口不言,以免祸从口出,招人坑害。 也有不畏者欲上前,却被百官拥堵,一时无法进奏,急得含恨跺地,不知该如何。 乱嗡嗡的声音充斥在昭帝的耳中,他有些不胜其烦,便道:“众爱卿既无要事上奏,可见我陈国日日蒸上,民富国强,此乃一大幸事。” 朝中有人听见昭帝的话,露出讥讽的笑容。很多人都将昭帝当作了一个乐不思蜀,懦弱无能的昏君。 昭帝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开口继续道:“朕近日命人查明,贼人薛乾已经叛国,于几日前逃离了梁京。即日起,革除薛乾宰相的官职,查封薛府所有财产,追回半边兵符,并严格排查同流者,实施抓捕,一个不放过。薛乾大逆不道,理应株连九族。但念我陈国法度严明,盛世来之不易,朕必从宽赦贷。郑翀,此事,就由你去办。” 朝中的朕翀一听此话,吓得急忙跪下,他怎么不明了,自己的女儿嫁入薛府多年,若是此事牵连到自己身上,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哆哆嗦嗦跪在地面,用自己的官职狡辩道:“圣上,微臣乃为户部尚书,没有权力调动兵马抓捕叛国罪人。” “无妨,这个权力,朕给你。郑翀,你身为户部尚书,也算两朝元老了,历来勤恳政事,忠心无二,如今宰相职位空乏,就由你继任,不得推辞。接旨吧。” 昭帝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朝中响起,群臣内心震撼。陈国的宰相,历来任命的条件极为苛刻,不仅需要忠君爱国高尚的情操,还需有一定的政绩和威望。毕竟,宰相的身份,象征着半块兵符,以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权力。 那是一种几乎登天的权力象征啊。 但昭帝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将这个位置交给了郑翀,按理来说,朝廷百官必然不服,但此刻,他们虽然震惊,却无一人站出来反对。事实上,这个位置,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并没有几个人羡慕。 陈公公来到郑翀的身边,将昭帝早已拟好的两份圣旨递到他手中。一份是任命,一份是命令。 “微臣——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翀跪在地上,双手接旨。这个位置,他也曾夜夜思,日日想,如今真的到了手中,他却显得那么恐惧。若是真的可以,他宁可不要这个位置。 昭帝安的什么心啊。 这让他怎么去查,郑翀一筹莫展,心里发苦,不知道该怎么办。硬着头皮,行了跪拜之礼后,他才缓缓站起身,一时间显得苍老了许多。 “郑爱卿为何满脸愁容?”昭帝装作一脸糊涂的问道。 “圣上,没,微臣是太过于激动了……” 朕翀恨不得杀了昭帝,脸上却露出了无比感激的笑容。 “有郑爱卿在,朕就心安了。退朝!” 昭帝龙行虎步,大步流星离开太和殿。留下一众惊呆了的大臣。有人不明所以,有人束手无策,都觉今日的昭帝做法太过随意,又太强势,但似乎,也很符合常理。 只有郑翀觉得,昭帝是有意为难他。出宫的他,对着身后富丽堂皇的宫殿狠狠地啐了一口口水,拂袖而去。 陈国的天,马上就要变了。他,也得尽快准备妥当,以免夜长梦多,出现什么差池。 …… “报——我东部军遣军五千,已于一线天行来,距紫竹林路程不出一日。” “报——新征五万余兵马,已于紫竹林安营扎寨,等待大军汇合。” “报——天门山宗,虞竹道观,梦虚庵,玄山派等十二宗门携宗门子弟三千余人已于四方往紫竹林的方向汇合,这将是我军攻破皇宫的最强战力。” …… 半日后,又一道急讯传来。 “报——西北镇边军八万余,已于吾夷城方向行来,二日内必达紫竹林,此军统帅是伍国华,军师魏不归道长。” “哦,八万余?好,魏道长好手段,竟给朕带来了八万将士,天助我也。” 薛乾骑在马上,听着传讯兵传来的一道道好消息,捻了捻胡须,心潮澎湃,大喊道:“全军加快行进速度,务必在四个时辰内赶往紫竹林!” …… 同一时间,一道急讯也由四方传进皇宫中。 昭帝坐在寝宫中,听着王友担忧的禀报,眸子里透着丝丝凉意。 “终于来了吗?”他喃喃道。 这一天,还是来了,昭帝掩下情绪,没有动怒,静静地听完王友的禀报。 “除去驻守边疆的军队,我们可以调动多少将士?”昭帝问道。 王友脸上浮现起一丝凝重,有些黯然的道:“大约五万不到,而且都是从各地聚集起来的,恐怕军心不稳。陛下,咱家还是建议,将驻扎边疆的部队全部调过来。领土失去,还可以收回,国没了……就真的没了!” 昭帝起身,负手而立,望向天边几朵白云悠然,深沉的说道:“不可,便是他薛乾,也不敢调动楚碣关二十万大军。朕,更不会调动任何一方兵马,哪怕一兵一卒也不行。领土不可失,国也不可灭。” “只要守住梁京城,那我陈国就不会灭亡。王公公,朕只需这五万兵马,加上梁京城十万将士即可。” 昭帝转身看向王友,眼里满是坚定之色。 王友知昭帝意已决,几道哀叹,道:“陛下,这梁京城的十万将士,恐怕大多数都已被薛乾收买了,如若到时他们之中有人临阵倒戈,定会置我军于不利。” 此刻,昭帝突然站直了身子,向王友恭敬地鞠了一个躬,眼里带着异样的情绪,郑重地道:“朕知道。所以能否守住城池,朕要交给你和你的侍卫队了。拜托你了。” “那陛下的安全……”王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柔和,急忙去搀住昭帝,他可受不起昭帝这样的大礼。 十年前,他是先帝的亲身侍卫,更是受师父平南王的嘱托,一定要保护好先帝。然而,南云国一战,他却亲眼看着昭帝死在敌人手中,而无能为力。 他自责,悔恨。从那以后,他亲手阉了自己,尽可能陪在年幼的昭帝身边,许下了侍奉昭帝一生的毒誓。 纵是死,也要死在昭帝的前面。 “我得照顾好你,保护好你。”王友补充道。这个黑头炭脸的粗犷汉子,眼里已有些湿润。 昭帝见这壮硕的汉子眼圈发红,就要哭出,不禁哑然失笑,轻声道:“王叔,守好城池,就是给我的最好报答。不要担心,太爷爷会跟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 “好!这一次,就让我与梁京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亡人王。” 王友葬了伤感,坚定的道。 翌日,小雨绵绵,凉风拂面,梁京城沉沦在一片白雾之下,羌笛声悠悠。 朝堂之上,昭帝因为薛乾就“义正言辞”“理由充分”顺应天道、揭竿而起,讨伐昏君的做法勃然大怒。百官惊悚,立于朝中沉默不语,生怕被迁怒,谁知昭帝再以昨日无奏之事,罚了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获敛了不少金银财宝。 这笔钱,他要留下来,交给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士家属们。 梁京城风声鹤唳,有坊间传闻,梁京城即将大乱,陈国即将动乱。人们忧心忡忡,惴惴不安。有人拖儿带母,举家迁移,希冀找到世外桃源之地,免去战争的纷扰,安渡余生。有人义愤填膺,辱骂薛乾大逆不道,也有指责昭帝无所作为者……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在城中疯传,人们越发惶恐不安。 两日后,一支多达五万人的军队,驻扎在了梁京城外,同时,守护整个梁京城的十万大军中,有将近三万将士也走出了梁京城。随着那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彻底关上,整个梁京城,陷入了绝对的恐慌中。 正在这时,一道由昭帝亲自拟下的圣旨传了下来,瞬间安抚了城中百姓的心。 没有人能够想到,年仅十六岁的昭帝,竟不忍看到城中百姓遭受战火吞噬,不忍看到万千百姓因此流离失所。他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御驾军中,死守城外,与梁京共存亡。 简单来说,就是在梁京城外,与叛军来一场生死决斗。 一些曾谩骂他无能,嘲弄他无用的人,在得知这件事后,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他虽贵为一国之君,但他才十六岁啊,还是个孩子,却要承担起那么大责任,将生死置之度外,守护梁京城,守护整个陈国。 他甚至没有调动边疆的一兵一卒,也没有征用一个兵马。 直到这一刻,人们才感受到了他的好;直到这一刻,人们才知道昭帝有多勇敢;直到这一刻,人们才知道昭帝有多伟大。 这个是英雄! 有人因为这个明君喜极而泣,有人因为这个明君不甚惋惜,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而对于判乱分子的薛乾,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祖宗八代都被人找出来唾弃了一遍。 梁京城楼上,王友身披铠甲,手执一明晃晃大刀,垂头眺望被三万将士护在其中,正气凛然的昭帝,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答应了昭帝守护好梁京城池,却没有想到,昭帝会离开安全的皇宫,亲自率军抵抗叛军。 叛军之多,恐有十万以上,又得十二们宗门的大利支持。而我军,仅八万将士。就连城中剩下的七万将士,也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 昭帝身单力薄,还将他最信赖,实力最强悍的侍卫队留在了这里。 王友突然明了昭帝当是对他所说的话,那一句“拜托了”,到底是蕴含着多少心酸和无奈,以及期望。是孤注一掷,是别无他法,是对他王友赤裸裸的信任。 这城中七万将士是否会判变,直接关系到梁京城的失收。 而他与这一百二十名侍卫,是守护好梁京城最后一道城墙的关键,意义重大,不容有失。 王友心里好难受,缓缓转过身,眼圈都已通红,他瞧了又瞧眼前这一众身材魁梧,气息深沉的铮铮铁汉们,忽觉嗓子里堵着什么,很不舒服,让他哽咽了。没有办法,他举刀嘶吼,哑着声道:“守住梁京城,势与梁京城共存亡。” 一滴泪,终是在这个黑脸壮汉的眼眶里盛不住,滑了下来。当着众多将士的面,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哭了。 昭帝的侍卫队,从来没有正队长,他是这群侍卫的领导者,他有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但这般以殉国难为己任,虽义不容辞,但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他心怎能割舍? “守住梁京城,势与梁京城共存亡。” “守住梁京城,势与梁京城共存亡。” “守住梁京城,势与梁京城共存亡。” …… 一百二十位同样身被铠甲的侍卫不惧生死,慷慨赴义。振臂呼应,其声穿云裂石,震耳欲聋。身旁的将士见此无不动容,不约而同的唱起了壮哉军歌。 这一夜,梁京城下灯光通明。千嶂里,篝火遍地,有军歌飘遥万里,响遏行云。 第一百二十五章所谓不败战术之道 雾霭遮天蔽日,烟波浩渺,云海蒸腾,峰峦蜷蜿,若隐若现万山中,苍茫无端。 梁京城八十里余外的地方,有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林,其竹秀逸有神韵,纤细柔美,长青不败,生机盎然,蓬勃向上。因其不蔓不枝,杆多斑而为斑竹。斑竹仞冬,其叶不黄而紫,乃称紫竹林。 “孤生崖谷间,有此凌云。”神秘的雾岚中,一棵棵挺拔的斑竹,宛如一座座飘渺的山峰,演绎神奇梦幻的浪漫情调。 但如今,竹林大片已被人伐,或做扎营,或当燃木。仅有的竹子偏隅一方,若非畸小,便是丛深,难以涉入。 在这片衰败的紫竹林外,有三军汇合,宗门并立。到处是篝火浓烟,军营紧凑。 中军帐里,薛乾高坐,以下右一是大将军班武,左一为西北镇边军新统帅伍国华。其下,就是十二宗门的宗主,以及断了一只手臂的魏不归等人。他们或多多少都带来了一些将士,壮大了讨伐军的队伍。 众人身前皆备酒肉,几日鞍马劳苦,一路赶来,终是今夜齐聚紫竹林。薛乾先于两日前便已到达,先是整顿三军,严明法纪,又命人精织讨伐大旗,以巡视三军,督察军中人员,排除异己。经此两日,八路大军,共计二十余万人,于紫竹林安营扎寨,等待命令。 今夜,是薛乾为他们接风洗尘的日子。也是主要将军人员共同商讨伐昭帝的前夜。 这些人,都是薛乾的心腹。此番揭竿而起,一人呼,众人应。但因昭帝用了铤而走险、以身御敌,死守梁京城的方式,赢得了百姓的支持,使他们讨伐之路失去了人心,扣上反叛的名号。 这是薛乾没有想到的。谁也想不到,以往那个懦弱年幼,行事唯唯否否的昭帝,得知八路大军齐来讨伐,没有逃跑,也没有屈匿于皇宫中,而是亲率八万虾兵蟹将死守梁京城。 这等气魄,让叛军中一些人内心产生了波动。 薛乾以讨伐为由,圆造反之心。 而昭帝却以梁京百姓安危为己任,誓死捍卫国土。 孰是孰非,谁对谁错,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而如今大势成熟,他们进退两难,已然失据。这条路,只能这样走下去。 但若论成败,昭帝率领的八万虾军,又怎么能抵挡住叛军二十余万威风凛凛的铁骑! 昭帝孤注一掷,以破釜沉舟之势,与梁京城共存亡,其实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办法。 薛乾并未将失去人心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对昭帝的做法不以为然。揭竿而起,讨伐昭帝,是他花尽十年心血笼络各方势力,辛苦经营的大计。在敌我双方人数差异巨大的情况下,昭帝身边能任用的良将义士更是少之又少。在他的眼里,昭帝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根本无力与讨伐军抗衡。 打入皇宫,定是板上钉钉,最多也就是多花点儿时间。 梁京城作为陈国皇宫的外层壁垒,其修筑工程之浩大,倾尽数万人力,耗费可观物资,凿平了几座大山,才筑起如今高达两丈,厚一丈许的城墙。城下更是引入了一条宽大的护城河,宽八米有余,深也达到了五米。可谓是夺天工之力,生生将梁京城变成易守难攻之地。 在薛乾看来,屈膝于梁京城,以城势有利条件,全力抵御叛军,才是一个明智的君主应该明白的道理。不然,赢得了万民拥戴又如何。等灭了陈国,他登基皇位,颁布新法,轻徭薄税,更令明号,取信于民。到时,人心所向,他叛国不道之事,世人便会淡忘,而安于眼前的生活。 纵观九洲历史,每个王朝大国,包括所有的开国帝王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讨伐昭帝,不过是一种大势所趋现象,他所用的手段,也不过是效仿前人而已。 帐中,所有人皆举杯敬酒,对薛乾讨伐之事褒赞称扬,奉承他是为了解救万民于水火,是为了巩固陈国边疆,是为了收复陈国已失的领土,是为了陈国之兴盛,黎民之安宁而揭竿讨伐昭帝。赞颂他是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开国仁义君主。 虽然薛乾还没登基,但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称呼陛下了。 堂而皇之,亲受万民拥戴的昭帝,却成了他们口中的“无能无用”“荒淫无度”“鱼肉百姓”的暴政昏君。 一群奸佞小人,义愤填膺,指鹿为马,在帐中大肆数落昭帝“莫须有”的罪名,激愤到口沫四溅,面不红耳不赤。 薛乾端坐帅椅上,静静听着帐中一群心腹阿谀奉承的话,并无阻止之意。他知道这些人明面上虽大肆吹捧,暗地里其实都别有用心。 一旦薛乾登基为皇,座下这群“功臣”们必将前途无量,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薛乾虽对这群人的话嗤之以鼻,却无比享受他们曲意逢迎般的示好,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想做皇帝,原来,这才是当皇帝的感觉,薛乾有些得意忘形了。 不过,他作为叛军之首,早已学会了揆情审势,脸上的得意之色很快被他掩藏了下去,装作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沉声道:“诸位都是朕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们,等打下了这个江山,朕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不过,明日便是发起进攻之时,具体的战术安排还得与大家好好商讨一下。诸位可知,陈天用集齐八万大军已于梁京城外,八万大军跟我军比起来,虽然不算什么。但他的身边,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这个人道行高深,文武双全,叱咤风云,曾带领陈国打下大片疆土,一生打仗从无败绩,震铄九洲西南。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吧。” “平南王?”座下,有一个将军惊叫而起,不可置信的道:“他,不是早死了吗?” “不错,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但他其实还活着。陈天用身边的陈公公,就是当年的平南王。这个老家伙,活了一百多年,命可真长。” 提起平南王,薛乾咬牙切齿,若非平南王还弥留至今,他何须等到现在。 当年先帝举国之力御驾亲征南云国,却不想五十万大军被南云国军围追堵截,杀的四散而逃,先帝也身陨其中,但大胜的南云国并没有趁机攻入陈国,反而调兵重守楚碣关之地。并非南云国不想吞并陈国,只因陈国还有一位平南王的存在,令南云国不敢更近一步。 众人听闻此话,皆惊怒而起,平南王这个名号,在陈国内家喻户晓,绝对算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所以,他象征着不败的神话。 在九洲万年的传说中,人是可以成仙的。而仙的力量,不仅代表了极限,也代表着永恒。他们抬手为云,覆手为雨,云屯席卷,气贯长虹。行走在时间和空间的缝隙中,不受天道约束。 即使成不了仙,得道的人也非凡人能够抵挡,他们的能力,代表着九洲的巅峰。 平南王少负侠气,英明神武,三十岁便成了陈国第一人,令陈国境内各大宗门俯首称臣,不敢造次。传闻他道行高深,能以一敌万,是当世高手之一,实力和一些一二流的大宗宗主不相上下。 而且,在整个九洲大陆上,能成为一流二流大宗的门派并不多。至于陈国境内的所有宗门,只能排在三五流。 所有人都怔住了,脸上浮现出震惊,恐惧的神色。有平南王在昭帝身边,局势对他们绝对不利。很有可能,只凭平南王一人,便可扭转乾坤。 “这……这可如何是好。”有人泄气,抬腕抚额,面呈难色,不知所措。 薛乾瞧着众人这般模样,无奈地摇头,慢开口道:“其实,诸位不用担心。平南王实力虽强,却并未跨入羽化之境。加上年老体衰,如今大限以至,早已力不从心,根本发挥不出自身的实力。只要各位宗主同心协力,全力抵挡他一时,等我军杀去敌营,生擒昭帝,他自然会乖乖束手就擒……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十二位宗主,事成之后,朕许诺你们的天材地宝,每宗多领一份。” 以天门山人,虞竹道人,玄山毒老,梦虚师太为首的十二宗宗门的宗主都面露难色。平南王自然不好对付,薛乾亲口许诺多给一份天材地宝,对他们来说,又充满了诱惑。一时间,十二位宗主相互交头接耳起来,他们在商讨,同意或者不同意。 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之类了。这些东西,是修道之路必不可少,最为诱人的东西。凡是修道之人,无人不想要。 薛乾静静地坐在帅椅上等待,内心没有一丝波澜。他清楚,这十二位宗门的宗主不会拒绝他。因为,没有人会经得起多给予一分的诱惑,何况这是价值连城的天材地宝,很多都可遇而不可求。 果然,玄山毒老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对薛乾微微抱了抱拳,两眼发光的道:“陛下,老夫定全力牵制平南王,给您争取时间。不过,老夫希望陛下能答应老夫,在两军交战时,允许老夫的弟子去收集人的鲜血。” 薛乾听了,不禁皱了皱眉,又点点头,还是同意了。 这玄山派修炼的功法阴毒,加上需要大量人的鲜血去淬炼身体,引起很多宗门的不满,不让其壮大,所以玄山派除了宗主之外,只有一个弟子。 当然,如今十二宗主为一营,也没有他人有意排斥这老毒物。 眼见玄山毒老答应了,虞竹道人,梦虚师太,天门山人也走上前表示同意,紧接着,其他宗门纷纷附和。 薛乾脸上露出笑容,长声道:“好,那就由你们十二宗对付平南王,如何进行牵制,具体就由你们十二位宗主自行商量……各位将军,明日就是发起进攻之日,为避免我军伤亡过大,各位有什么万全之策?” 座下人群先是喁喁私语,后干脆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每个人都竭尽才思,向薛乾说出自己的战略谋术。大多人的想法一致,就是利用敌弱我强的绝对优势,从四方围堵逐渐击退,将昭帝逼到梁京城下,再从敌人内部打一个出其不意,彻底控制住昭帝,逼他退位让贤。 薛乾赞赏不已,点头称是,如今梁京城已封,探子的信无法送出,还好他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一切都在计划中。 “几位将军所言极是,不过末将有一计,不仅会使我军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还可以更快更省力的击溃敌军。”许国华站了起来,恭敬的向薛乾行礼。 “哦!你说!”薛乾盯着这原是薛平之的军师,饶有兴致的道。 伍国华先是瞧了一眼侧身后的魏不归,才拱手道:“陛下,如果我没有猜错,敌人应该是在我军发起进攻时第一时间放箭对我军进行消耗,我军伤亡在所难免。所以我建议,将陛下征集的五万新兵挡在前面,我四方边疆军都是骁勇善战者,让新兵顶在前方,无疑更好的保存了实力……新兵之后是轻骑兵,轻骑兵的主要任务是为冲跨敌军的阵型,只要冲散了阵型,我四方边疆军便可长驱直入,但此时的战线不能拉得太长,所以尽量将敌人战斗的路线缩小。之后,由末将,班武大将军各带一队精锐兵马,从两侧切入,阻断敌军所有的退路,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昭帝的军队逼入城下……其它方面,我和列为将军想法一致!” 众人点头,他们怎么没想到。伍国华这个计策最好,五万新兵充其量就是去送死,既然是去送死,当然要送得有价值,有意义,这样才可能更好的减少军队伤亡数字。而以轻骑兵发起冲锋冲跨敌人的阵型,大军直接杀入,这要比合而攻击好很多。再是缩短战线,让两支精兵从左右切入,可让敌军腹背受敌,直接封死了两边的退路,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阻断昭帝从这两方逃跑的想法。 薛乾听完,仔细的想了一下,双目放光,赞道:“确为好办法!” 一旁,那新兵的统帅却使劲的摇头,叩跪在地,蜷跽一团,急切的道:“陛下,五万新兵虽无战斗经验,却也是人命啊,这样做对他们不公平。” 薛乾皱眉,质问道:“那依你看,还有什么好的办法?” 那人心惊道:“末将没有。” “有战争,必有伤亡。朕不是存心让五万新兵去送死,而是想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将军,你明白吗?” 薛乾走下帅椅,将跪在地上的将军亲自扶起,苍老的脸上满布动容和无奈之色。 那人脸上露出不忍,却见薛乾这般模样,他心里清楚,自己无法劝说薛乾改变主意了。索性点了一下头,哀道:“以后,还请陛下善待他们的家人。” 他只是说了这句话,便黯然的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他们都是英雄。” 薛乾真情流露,长长叹了一口气,便直接宣布道:“就按伍将军所献的计策实施,不得有误。传令下去,明日天亮时发起进攻。” …… 翌日,天还未完全亮。 冷风嗖嗖地刮着,漫天云雾疯狂地奔咆哮着。黑云压在天空中,仿若在酝酿着一场滔天的大雨。梁京城楼上烽火连天,驻守城池的七万士兵排列站在城楼上,肃穆庄重,一动不动地望着城外的茫茫山野。 雾是那么大,那么浓,扑在人的脸上,仿佛是人吐出的一口冰凉的水汽。王友的头顶凝结出了一粒粒细小的水珠,好像白白的秋霜,好像年迈者的银发。 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担忧着,有一颗赤胆忠诚的心,在难过着。 直到,一乘华丽的轿子出现在他眼底。 京城有官员徐徐行来,一个,两个,三个……不一刻便是一大群,他们对着郑翀恭敬致意,弹冠相庆间,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传来。 有将士不厌其烦,扭头向王友的方向看过去。 郑翀登上了城楼,与守城的将军并肩站在一起,轻耳交谈。他眺着远方,脸上净是气定神闲之意,好似在欣赏着远方的云雾,何时能爬上山岗。 昭帝今日身穿金甲圣衣,头戴刻龙宝盔,一条红色的披风摆在身后,燕颔虎须,雄姿英发。腰挂一柄宝剑,高高站在轩辕铜车之上,双手抓轼,目指远方,笑比河清。他所处的位置,正是万军之中,而围绕他而行的是三千多名气息深沉,英姿飒爽的皇宫禁军。 八万大军步兵列八营,分配轻车兵,马弓手,步弓手,剑盾兵等士兵万余,按次序排列成一个“吕”字形方阵。 这是平南王深谋远虑的战术。 从经验上来分析,此方阵用于防御,乃兵家大忌。因为一旦被敌人形成包围之势,特别是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很容易导致全军覆没。 很多将军都觉得这个战术有问题,但奇怪的是平南王仍坚持己见,不等昭帝同意,直接吩咐下去,让大军列了此阵。 昭帝亲自督战,万军军心凝聚,振奋不已。又有平南王这位陈国传奇人物,他们内心受到了极大鼓舞,竟无一人逃跑。 仅八万余人的大军,从远处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大有一番波澜壮阔,气冲斗牛之势。士兵们披坚执锐,眼里透露着无畏,严阵以待,愤怒的望着远方压过来的豆影,随时准备着拼杀。 万军中,昭帝扭头看向身旁换上一身黑袍的平南王,带有急切的口吻问道:“平南王,此方阵真的妥当?” 这是他第一次随军打仗,对于制定战术谋略,进行调兵遣将,他是一窍不通。听闻有将军闲语,心里很是疑惑,这才向平南王问道。 平南王花白的头发披在羸弱的肩上,稀稀疏疏的,眼里却透露出一道傲然的神色,对昭帝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陛下,老奴年轻时打过无数次仗。尽管敌人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老奴也从未败过,你可知,这是为何?” 昭帝一愣,脱口而出,道:“平南王英勇善战,无数能敌,自然从未有过败仗。” “不,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你听我一言——”平南王抬头仰望黑压压的天空,悠悠叹道:“战争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只要是打仗,就不能选择一味的抵抗。如果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这一场战役,从气势上就输了。” “老奴列之战术,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为了进攻。以御为攻,以攻为守,敌强我坚,敌弱我进,没有什么退路,但也不是死路。打垮了敌人,生路就在眼前。陛下,你懂老奴的意思了吗?” 平南王颇有耐心的说道,身在战场上,却无一丝紧张。 昭帝听完,内心震撼,愣愣地盯住平南王,突然明悟了他为何一生无败绩。原来,不是平南王天下无敌,而是每一次打仗,他都会将生死置之度外,与军队共进退,不论面对何种局面,他都英勇无畏,顽强不屈。 原来,这才是他一生不败的真正原因。 昭帝回眸一笑,使劲的点了点头。 冷风灌耳,军旗猎猎作响,剖开远处的浓雾,敌军密密麻麻的士兵隐约出现在他的眼底。 “弓箭手准备!”昭帝拔剑高举,向前方猛地压去,眼里有一道光,睥睨天下。 平南王欣慰的点点头,昭帝终于长大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血流成河 寒峰经不住浓雾的缠绕,携一缕白云环在半山腰,浓雾将要奔山头,涧里突起猿啸声,又引孤狼哀嚎,空谷传响,凄异山麓。 剑光闪过,流云浮动。 战马舞荒原,云阵动梁京。那一道道军中高举的猩红坐纛,张牙舞爪地对着东风狂猎,宛如鬼哭狼嚎一般,想要将这美好的世界,彻底演化为人间炼狱。 整个旷野之上,布满了黑压压的士兵,好像潮水一般迅速涌来。他们执盾握枪,或擎旄旗,遥望着严阵以待的昭帝大军,脸上神情各异。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从四方席卷而来,悲壮地冲锋的号角顿时响彻云霄,石块犹如暴雨般呼啸着从他们脚下弹起,整个大地在这一刻仿若震颤了起来。 烈风儿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生疼。昭帝身着金甲圣衣,看起来魁梧挺拔,孔武有力。一袭披风扬在风中,更是发出飒飒的响动,一股不惧生死的豪气,与青稚的脸庞形成巨大的反差。他巍然屹立,昂首挺胸,凝望着旷野中宛如江流铺天盖地,滚滚袭来的叛军,心中自有一股怒气,命战鼓擂起,鼓舞众军士气。 “放!” 昭帝长发飘扬,举在手中的宝剑终是被他咬紧牙关压了下去。 那擂鼓一声刚起,上万弓手已架好弓弩,蓄势待发。伴着昭帝的命令下达,战鼓声再和旋,万箭齐放。箭出弦,逆风嘶嚎,势崩雷电,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向着前方的旷野凌空飞去,在气流中引爆起萦耳不绝的破空声。 “咻——” 若惊雷声炸响,似江流掀海。一朵血色梨花,由一名新兵的胸前绽放而出,亮丽若血红之玫瑰。 那是一支散发着凛冽寒光的箭矢,已经穿透他身着甲胄的躯体。他脸布痛楚,缓缓抬头,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箭矢,像无数的黑点,在眼底迅速放大,又似倾盆大雨,铺天盖地,将旷野吞并。直至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新兵艰难举在手中的盾和刀落在了地,眼底闪过最后一丝不甘,他栽倒在地,彻底没了生机。还没杀到敌军前,已然葬身这露野之地,双眼再也阖不上,抱憾于天地。 不一刻,在这无数箭雨侵袭下,不仅阻挡了敌军行进的步伐,也彻底引发了敌军的混乱。硝烟弥漫的大地上,堆满了敌人的尸体,鲜血顺着冰冷的盔甲流到地面,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惨烈的,当无数的痛吼声由敌军之处传到昭帝的耳里,当无数的鲜血漫天溅起,染红了这片大地,他那原本愤怒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丝不忍,一丝难过。 这哪是打仗,根本就是屠戮。 平南王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脸上并没有什么异常之色。深陷的双眼透过朦胧的雾气,本是泰然自若的脸上,蓦然多了一分疑虑。 隐隐感觉情况有些反常的他,方才眯起了双眼仔细查看。 眼过之处,敌人居然在这箭矢中大片大片葬身,无力抵抗。平南王眼中冷光迸射,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这只是一群满脸疯狂、只一味向前冲锋的新兵,不仅没有打仗的意识,就连行进的轨迹也是乱成一团,毫无战术可言,加上本身士气低靡,军心涣散,越看越像是故意来送死的。 “好狡猾的狐狸。” 薛乾绝对是有意派出这些新征的士兵前来送死,而其目的是为了消耗己军手中的箭矢。平南王顿悟,顿时心忧不已,八万将士手中箭矢本就不多,这番消耗下,己军将会陷入极为不利的局面。 “所有步弓手,马弓手即刻停下。八营剑盾手分散开,战术不变。等敌人接近,再放箭。” 平南王急忙命八营将军调整阵型,所有士兵持盾在前和头顶,井然有序,整齐划一。不出意料的话,敌人的攻击即将来临。 终于,一切安静了下来。旷野硝烟滚滚,千疮百孔,到处堆满了人的尸首,鲜血汇成了一条不大的河流,沿着低矮的平地缓缓流淌,触目惊心。印有“薛”字的讨伐纛旗,七零八落插在地面,旗面上,不知被箭矢穿了多少个洞。 旷野四周,生着数十棵盘根错节的棕榈树,枝头旁逸斜出,交错缠绕,十分繁茂。此时,那棕榈树上,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只又一只的乌鸦和秃鹫,盯着大地上的尸首,犀利的瞳孔中满布食物的期望,它们拍着双翅,尖叫着,祝贺着…… 五万有余的新兵残存一半不到,侥幸活着的人都东倒西歪的趴在地上,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他们眼里充满了恐惧和痛苦。一些没有死去的士兵则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直到那生机慢慢湮灭。在这种情况下,对他们来说,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看到昔日的好友倒在了自己身旁,望着受伤的战士痛苦哀伤,嗅着这满地腥臭的鲜血,有士兵丢掉了手中的武器,孤零零地立在原野上,满眼含恨,悲不自胜。他们再也不愿意往前走去,即使那后方有将军不断挥剑砍来,逼迫着他们往前继续冲。 非人道的战争不会解脱任何人,只会加深更多人生活的苦难。 叛军的擂鼓声已余几里余外传来,当马儿的嘶鸣声响彻了这个大地的那一刻,漫天的箭矢又出现了。 不过,这一次是来自于敌军。 他们发起了真正的进攻。 平南王大手一挥,万盾向上立起,密不透风,将八万大军保护在下面,箭矢铺天盖地的落下,射在盾上响起金属的撕扯声。一旦有人中箭,立马就会有人将盾牌重新举起。 在士兵们极为默契的配合下,军队中伤亡并不是太大。但危机,才刚刚开始。数万箭矢齐发后,敌军三万铁骑踏着泥土浩浩荡荡而来,其声震天动地,气势磅礴,溅起烟尘四起,遮天蔽日,像一支利箭向着陈国大军淹没而来。 紧随其后,是十来万威武雄壮,匪匪翼翼,迫人心悸的将士,以及高坐指挥台上的薛乾等人。十二宗门的子弟分批行左右两边,个个脸露震撼之色,实实在在是被这大军气势所迫了。 而以伍国华,班武带领的两队人马,早已分开由两侧悄悄向昭帝的大军靠过去。 为了让双方战斗时不伤及己军,薛乾还让其属所有将士都在右手上系了一块红色棉布,以此区分敌我。 漫天的浓雾在晨日中渐渐散去,唯留天际的黑云还在积压着,隐约划过几道闪电,响起嗡嗡的雷鸣声,但很快被地面的战鼓声,打斗声,痛嚎声埋没。 两军对垒,气吞山河,战鼓阵阵,惊天动地。 那倾天而下的箭雨终于停了,可那远方滚滚扑来的三万骑兵也即将杀到。平南王面不改色,在昭帝一时手足无措的情况下,他仍极力保持着镇定,有条不紊的调整大军最佳战斗的阵型。 数万大军飞快地调整阵型的同时,八营中所有的弓箭手拉满了弓。最外层的将士,与气势汹汹的敌军铁骑相隔几乎只是几十米远。 如此近的距离,只需几息便可行至。 形式十万火急,间不容发。上万弓箭手却临危不惧,坐怀不乱,将手中的弓箭恰好方向,等待平南王的命令。 而在敌军铁骑中,看见昭帝的军队正速度调整被箭矢打混乱的阵型,作为三万骑兵的前锋将军欣喜若狂,脸上扬起轻蔑的笑容,提着长枪便是一计横扫,大有一番大杀四方,气壮山河的痛畅感。 可还没等他高兴太久,一道道箭矢突然从前方敌军中射出,向着他的三万骑军袭来。 “噗噗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冲在最前方的大部分骑兵措手不及,连中数箭,当场身死,脚下马儿更是吓得惊声长嘶,在军中横冲直撞,顿时将很多骑兵前行的步伐扰乱了。 “怎么还有箭?” 前锋将军挑飞了几支射向自己的箭矢,扭头瞧了一眼骑兵们的情况,不禁有些皱眉。他知道,眼前是冲破敌军防线的最好时机,也是他邀功的绝佳机会。哪怕是死伤惨重,他也在所不惜。 “不要怕,给本将冲,随我杀进去的,本将重重有赏!” 他策马长啸,意气风发,身先士卒杀入昭帝看似慌乱的大军中,不得不说其胆识英勇过人,可要说这头脑真的不咋地。他一人杀入万军中,却不逢平南王嘴角一勾,阵型瞬间复原。很快,两支长矛,由盾中刺出,将这个无脑的前锋将军直接刺死。 “杀!”平南王一声令下,万军往前进了一步,持枪鹄立,气势高涨,波澜壮阔。两军靠拢,战斗一触即发。众士兵视死如归,与迎面冲来的三万骑马厮杀在一起,撞击地面烟尘四扬。弓箭手更是将身上所有的箭矢都射了出去,没有留下一支。 敌兵滚滚而来,犹如黑云翻卷,想要摧倒这刚强的八万大军。伴随着冲锋陷阵的呐喊声,舍生忘死的杀伐声,一支支利箭从耳畔呼啸而过,刀剑交击,惨叫声四起,满目血肉横飞,暴雨般的箭矢飞掠着穿透战甲军衣,飞溅的血污在空中抛洒,士兵的头颅滚落在地。 士兵们无所畏惧,大义凛然,手中兵器交击,没有去看倒下的同伴,拖着沉重的盔甲,与敌军的马儿狠狠撞在一起。马儿扑倒在地,士兵迎风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往后倒飞,宛如断线的风筝,落在地上气息奄奄。纵无力再战,也要强硬撑起身子,补上被冲破的阵型空位,为同伴争取多杀敌的机会。 薛乾的十几万大军立即跟上。浩大的两军相遇,更是一番猛烈的交战。平南王同昭帝站在一起,亲自指挥着大军,不断地将敌人铁骑冲破的阵型补上,大军整齐有序,以进为守,以攻为御,打得敌人难以攻进一步。 两军交战,旌旗蔽日,战鼓震天。几十万人拥作一团,兵戎相见,那场面之震撼,气贯长虹,令天地之间蒙上了一层无尽的昏暗。 昭帝站在平南王身边,对这个年迈的老人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如果没有平南王一系列的战术安排,想来这八万将士,绝对抵挡不住薛乾的大军。 远处,薛乾站在轩车之上,凭高而观,望着两军陷入了艰难地交战中,不由怒火中烧,气得胡须直颤抖。他自然知道对方有平南王坐阵,才使得敌军久攻而不破。眼下,只要牵制住了平南王,敌军失去主心骨,局势才会倒向他这一边。 他扭过了头,带着命令的口吻,沉声道:“是时候该你们十二宗门上了。” 以天门山人,虞竹道人,玄山毒老,梦虚师太为首的十二位宗主深知此战的重要性,点了点头,展开身形,踏着士兵的肩膀便冲向敌营上空。 余下的众宗门弟子,也跟着杀进了乱军之中。 昭帝军中,平南王眯着眼睛瞧见杀过来的十二位宗主,抬手拍了拍昭帝的肩膀,眼里全是鼓舞之色,淡然的说道:“天用,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此战不论成败,对你来说,都已经赢了天下心。抵挡不住,就退回到梁京城下。这十二宗门的人想要灭我陈国,弥留之际,让我也送他们一程。天用,保护好自己。” 他那慈祥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舍,提袍挥起,那手中竟出现一柄二尺短剑,脚下用力,他已御风而起,转眼就来到了十二宗主的面前,与他们凌空对峙。 “太爷爷,您小心啊,朕……我等你回来!”昭帝双眼通红,脸上出现出一抹痛苦,将剑绑在手中,只身拉动着青铜战车,向着敌军杀去。 半空中,平南王御风而起,脚下似有天梯一般,在众人眼中,他就那么一步一步的踏着虚空而上,浑身没有透露一丝气息,皮包骨的身体被宽大的袍子罩着,若不是看他眼里有精光闪烁,都以为他早就死了呢。 凛然地望着对面的十二宗主,平南王面色不改,朗声道:“尔等后辈修道不易,却要涉之红尘助纣为虐,妄想灭了我陈国,其心当诛。” 话刚落,平南王人已随风动,手中断剑挑出,杀入十二宗门的宗主之中。他自知自己年老体衰,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发起进攻,能将敌人带走一个是一个。 剑光闪过,众宗主急忙躲开。平南王强提浑身的力量,凌空便是一掌推出,那掌中似有山河表里,玉幻琼移的道意,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机,如滔天巨浪滚滚而来,惊天地,泣鬼神。 瞧见平南王这番仗势,十二位宗主都被吓得脸色铁青,六神无主。想不到这个曾叱咤风云的不败神话,如今到了这风烛残年之际,竟还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十二位宗主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对于平南王这无懈的一击,他们满脸凝重站在一起,运起灵力,全力以赴抵挡。 一股惊世骇俗的大风,自半空生起,又卷向更高的地方,余下的一小部分遗露到了地面,搅得大军之中人仰马翻,地面飞沙走石,土崩石裂,涉及其中的上百位士兵,无一存活。 天空中,十二宗主的身形倒飞出去。平南王抓住机会,掠空直追,一剑刺进距离他最近的那位宗主的胸膛之中。 鲜血从半空洒下,落在脸上,像雨扑一般润润的,湿湿的。霎时,万军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中,默默无言。 从那一掌拍出到亲自手刃了一位宗主,平南王用时不过几息的时间。其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心神恍惚,更是让那位生机慢慢湮灭的宗主眼中,至死都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下方,看见这一幕万军心中的震撼不言而喻。薛乾更是吓得满脸恐慌,心惊胆战。即使身旁有魏不归保护,他仍觉得不妥,又仓促调遣上万将士来保护自己的安危。 这个平南王,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为了自己的千秋大计,平南王必须死。这一刻,薛乾下了杀心,紧急传令,命十一位宗主不惜一切将之诛杀。 “平南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地面上,昭帝余下的大军喜极而泣,高声大呼,振奋不已。 “杀!”昭帝满身是血,拔出刺进敌人胸膛的剑高高举起,脸上同样布满振动之色,斗志昂扬。 那位死去的宗主尸首缓缓迎空而坠,所有人都被平南王强大的实力所震慑。然而,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平南王那掩在长袍下的嘴角,其实已经溢出了鲜血。只见他长身而立,偷偷擦去嘴角鲜血,脸上已经是一片死灰之色,看起来摇摇欲坠,死死坚持。 如今到了这垂暮之年,他实力下降的不是一点点。刚才的攻击,实则是他强提了浑身力量所为,而自己也因此遭到反噬,几乎丧失了战斗的能力。 他不得不这样做,为了给昭帝争取时间,为了威慑敌军,为了重新点燃己军的斗志。 他强提精气神,没有任何犹豫,再一次杀向天空中的其他十一位宗主。 地面上,毫不畏惧的将士们满脸血污,眼神里透着决一死战的冲天豪气,以及坚定不移的信念。手里不停地挥舞着带血的兵器,无数的兵卒倒毙于横流的血泊之中,身后又有人举枪而上,厮杀声和金戈交鸣声响彻了这方天地,满目都是尸山血海,赤地千里,惨状令人毛骨俱竦。一望无际的战场犹如人间地狱,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的硝烟在空中飘散,熊熊火光映照得天际一片血红。 他们在做着最后的拼死搏斗,一边举兵器猛砍,一边从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疯狂的嘶吼。他们已经疲乏,双眼发红,浑身浴血,仍是如同机器般的扑向敌人,不断地挥刀,挥刀…… 天空中的平南王,一身气势凌人,擎天撼地,以一对十一,竟立于不败之地,无人能及。 但人数的差距是无法用斗志来弥补的。 随着战斗的越演越烈,昭帝八万大军早已疲惫不堪,在薛乾大军不断围击下,死亡人数节节攀升,导致原先阵营无法补全,被一支铁骑冲破。八万大军已经伤亡过半,八营只能缩成四营,艰难地抵挡着敌军的攻势。可由于十二宗门的弟子加入其中,给余下的四万大军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局势正在演化,优势渐渐向薛乾的大军倒去。在这无比艰难的时候,大军再遇强军阻杀。两翼之处,突然各有一支精锐之师杀来。那耀眼的大纛旗在风中飘舞,带着这两支雄壮之军,冲入四万大军中,一路杀伐,血光四溅。他们个个身强力壮,骁勇善战,杀人如麻,一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直逼昭帝而来。 这两支精锐之师,正是以逸待劳,埋伏已久,趁虚而入的班武和伍国华率领的两支精兵。 自此,战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昭帝大军分崩离析,再无战斗之力,被薛乾大军一路横推。 天空,终于承受不住乌云的咆哮,那闪电劈开了长空,惊雷震耳欲聋,在天际间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如同瓢泼一般,朝大地宣泄下来。 只见旷野之中怒涛翻滚,咆哮奔腾。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骇人心神。 雨水冲刷着大地,汇聚成了一条红色的长河,顺着低洼处,流向梁京城的护城河中,城河涨水,竟是血一般的红。 昭帝黯然失色,被上千禁军保护在内,一边战斗一边撤退。 这一战,他输光将近六万大军,这六万大军,都死在战场之上。 雨水咆哮,不散的英魂似乎还在阴霾密布的空中嘶吼。昭帝军中,那一双双杀得血红的眼睛在狰狞的面孔上闪动着仇恨的光芒,空气中飘散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尽管雨再大,却也洗刷不了这腥臭之味,一直飘去遥远的地方,瓢到梁京城,瓢进千家万户中。天空硝烟弥漫,大雨滂沱,大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玄山派玄山毒老唯一的弟子,一个侏儒男子,手持特制的宝袋,于这片被战争疮痍的大地上,快速收取英魂们的精血。对着这片尸山血海,他肆意的粲笑着,露出脸上极为骇人的脓疮,丑陋无比。 第一百二十七章铁血汉子,铁骨铮铮 梁京城头,狂风发出咆哮般的怒号声,将印有“陈”字的大纛旗从摆杆处折断,卷入黑云压低的半空,伴着几道刺目的闪电划过,消逝天地间。 风雨交加,雷电震荡,远方的主战场已是灰蒙蒙一片,溟濛不分。上万守军冲风冒雨站在城楼上,远瞩着仿若地狱般的厮杀战场,脸上遍布震撼色彩。银灰色的盔甲积聚着雨滴,汇成一股颇大的水流往战靴下不断流淌。尽管雨下的是那么地大,下的是那么地冰冷,透进他们的铠甲,浸湿了里面的衵衣。他们却浑然不觉,手持兵刃,济济跄跄,眸中渐盈悲愤之情。他们没有亲眼看到这场战斗有多么残酷,但不用看,也不用猜,那总数多达二十几万的大军冲陷在一块儿,必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何况,这脚下的护城河四边涨水,已然红遍了整个梁京城外。何况,雨中的风袭在鼻尖,浓郁的血腥味儿掩盖不了此战的凄惨。 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主城楼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前方,满身被雨浇透,不知道,那眼眶之处,滑下来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已然看不明那战场之中到底怎般的激烈,也不清楚昭帝八万大军还剩下多少。他只知道,这一战,不论胜负,那些英勇无畏死去的亡灵,抑或是还在浴血奋战的战士。他们,都是这个国土的脊梁,是撑起这个国家的万里长城,是千千万万人民心中真正的英雄。 城中百姓无人不悲,无人不痛。昭帝八万大军舍身取义,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白骨遍野。他们,却只能跪在地上哀求神灵,为这些刚强的义士们默默祈祷着,衷心祝福着。 然而此时却有一人,身在新宰相府邸,竟是当着座下几十位大官抚掌大笑,脸上洋溢起来的无比爽快笑容,衬着一张阴险小人的嘴脸,激动到都快搓成了一团饼。 听雷电划过,大雨连珠下,闻隐约鼓声,紧促而起又缓三落,正是城外两军交战胜负即将分晓时,郑翀拂袖将案前两道圣旨打翻在地,兴奋和仇视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他的心里倾泻了出来,睚眦道:“是时候,该我们送给昭帝一份大礼了。朱将军,速速调遣城中我军驻守将士,杀光昏君的爪牙,打开梁京城门,放下护城河的吊桥,与老夫一同迎接新皇进城。” 昭帝任命自己为新宰相,郑翀又怎能不明白,昭帝定然是有意为之,企图以他和薛家结亲的关系,查探自己的忠心。 想法倒是很好。不过,昭帝这次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郑翀就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心里那叫一个痛快。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宰相大人的身份,让他谋得了职位上的便利,加上几十位大臣的支持,很容易就将城中大部分将士收买了。 余下的两万守住,都是一些乌合之众罢了,不足为虑。 至于王友带领的一众昭帝亲侍卫,实力虽强,但想要跟数万大军对阵,守住城门,恐怕也是天方夜谭了。 不过区区百来人,只需一人一口唾液,就能将之淹没。 郑翀一再思量,城外战斗已接近尾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毅然地选择带领这些策反的守军,直接从城中瓦解昭帝的最后一道防线,给昭帝送去一个天大的“惊喜”。 “是,属下立马去办。”被朕翀称呼为朱将军的一名长须壮硕男子立即起身领命。 此人正是今晨与郑翀登梁京城楼上,低头交谈的将军,名叫朱灿,是驻守梁京城池十万大军中的两位副将之一。至于主帅,几日前跟随昭帝出城,现在恐怕已经死在叛军手中了。如今,朱灿身为副将之一,自然有大权调遣这城中驻守的一部分士兵。这些士兵大多听命于他,早些天前就被他策反,而且人数不少,足有将近五万。加上各臣子府中派遣出的家丁人士,这城中反叛的人数已然超过五万。 这也是郑翀即便知道昭帝在将王友等人留下驻守梁京城池的情况下,仍然敢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倚仗。 雨依然在下,雨势相比之前小了一些,不过却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风浑然大作,扫过青砖黛瓦,令城中街道两旁的茂绿树木都闪了腰,抖落一地的残枝烂叶,像极了秋深的萧索。 半个小时后,驻扎梁京城池的大部将士在各路队长的带领下已于练武场大张旗鼓进行集合,并竖起了反叛军匪首薛乾的“薛”字各式旄旗,立在风雨中,尤其醒目。其统领为朱灿,他骑着一匹骏马,威风凛凛的停在万军之前。郑翀等十几位朝廷大官毫不避讳,旱魃拜夜叉,站在万军之后,被一众家丁撑伞保护其中,看他们闲庭信步,红光满面,似知是接下来的开城之战胜券在握,一脸轻松的样子。 朱灿寒刃高举,脚下马儿嘶鸣一声,对这一支浩然大军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众将士执盾前行,步伐整齐,井然有序,他们淋着大雨,宛如春潮一般涌向梁京城门。 梁京城主楼上,一气宇轩昂的副将满脸震怒之色,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快步走到王友面前跪下,眼里还带着些许羞愧之色,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低声说道:“王公公,此事乃卑职失职,还请您给在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卑职必请缨报国,亲手宰了朱灿。” “这事怨不得你,咱家早就知晓城中会发生判乱,但因他们隐藏太深,咱家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如今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的站出来,说明城中这一战在所难免了。” 王友刚毅的脸上无一丝波澜,缓缓转身眯了一眼大军后的郑翀等人,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对于郑翀存在叛变的可能性,他其实早已心知肚明,只是苦于其中涉及的人太多,加上没有任何把柄的情况下,只能任其肆意妄为,逍遥至今。当下,在昭帝大军节节败退之时,这群薛乾的留在朝中的党羽终于坐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 既然,他们想要打开城门迎接薛乾,那就由自己,亲手手刃了这群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借此机彻底铲除薛乾在朝中的所有势力,为国重开道。 虽死不悔。 内心升起一股决裂般的斗志,王友阔步上前将副将扶起来,脸上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副将,犒劳三军,把所有人调遣过来,咱跟他们决一死战。” “是,诛杀叛军,守住梁京城,顾北城万死不辞。”那副将双眼含煞,欲要喷火,杀气凛然。也难怪他如此愤怒,本与他朝夕相处数年,情同手足的朱灿,竟然背着他当了叛军主帅,还带走了他好几万弟兄。 “咣当!” 王友拔出了他腰间环着的明晃晃的大砍刀,反扣在肩头,顺着城头的扶梯,一步一步走下去。 一百二十余位侍卫也跟在了他的身后,浑身上下气息深沉,散发着冰冷的杀气,眼里更是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似一头头被激怒的狮子。 这群卖国贼,可好生的恨人,纵是将这冰冷的刀锋刺进他们的胸膛,一刀又一刀,大卸八块,还是不能解恨。 除非,守住了这梁京城,宰了薛乾,让陈国重新恢复往日的安宁和平,众望所归。 与此同时,无数的箭矢从远处行来的叛军中飞出,射向了梁京城楼前的每一处地方。 一百二十位侍卫就立在城门里的大道上,一字排开,明亮的大刀被他们用布条死死绑在手中,弯曲的刀刃触着地面,发出一道道刺耳的摩擦声。 箭矢倾天而落,射穿了城楼上的户牖,刺破了悬垂的灯笼,震碎了屋檐上的琉璃瓦…… 加上王友,共一百二十一把钢刀在漫天箭雨中不断挥舞着,将刺过来的箭矢全都斩断,无一近身。他们个个虎背熊腰,威武霸气,站在梁京城门前,遥对朱灿率领的五万大军,临危不惧,从容不迫,口中发出嗜血般的痛快声,张狂一般的向着敌人怒吼,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副将顾北城紧急召集剩余的人马,不妨刚迎着万箭射来,还未与敌人碰面,手下的战士就折损了不少。加上敌我人数悬殊,两万不到的士兵顿时士气低靡,无心迎战。连续几道命令下来,将士们都怠惰因循,怨声四起。顾北城自知难以提起这些将士的士气,又不忍这群兄弟们死在当初同出一脉的“兄弟”手中,只得含泪率领了一群忠义之士,跨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王友面前。 王友微微倾头,瞟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千余人队伍,又看了看顾北城复杂的眼神,顿时明了怎么回事。 顾北城哽咽道:“公公,我……” “不用说了,既然他们不愿,就随他们吧。” 王友打断顾北城的话,脸上没有出现一丝别样的情绪。他知道眼下的局面,若执意带上这些没有丝毫斗志的将士,只不过是增加一些人的死亡罢了。一群失去斗志的瓦合之卒,对整个战局也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 “陛下将此事交给咱家,是陛下相信咱家能够守得住这梁京城池。我们,不能让陛下失望,不能让梁京城百姓失望,不能让整个陈国覆灭。我们要坚守梁京城,当仁不让,与梁京城池共存亡。” 王友的声音变得很沉重,很压抑。这一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能否守得住,就靠大家了!” 他转身补充道,悲壮的眼神缓缓扫过这只有一千多人的队伍,眸子里闪着鼓励和信任的色彩。举起了大刀,重重地踏出一步,浑身气息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冲前方呐喊道:“尔等奸臣乱党,想要打开梁京城门,就从咱家尸首上踩过。” 顾北城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坚定的道:“若我战死,这一战侥幸赢了,请帮我转告我的母亲,我的妻子,顾北城对不起他们,他们的恩情,来世再报。” “我没有什么亲人,从小就是副队将我带大的,只要跟在副队身边,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万达也义无反顾,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一个疤脸侍卫淡然的笑着。 “我生来就是个战士,不是为了战斗而生,就是为了战斗而死。来吧,让我们痛痛快快的杀一场,不论生死,不求功名。” 有人自我揶揄道。 “死,有什么好怕的。同归于尽,就值了,多杀一个,绝对赚了……” “哗——” 风扫过一片木叶,落在王友的手心,他将它摊开,轻轻掷在地上,他再次扭头看了一眼这群汉子,内心的敬佩油然而生。 好一群视死如归的铁血汉子。 伴着一阵又一阵的箭矢倾天落下,五万余的叛军已经来到王友对面不足一百米的地方停下。朱灿身着盔甲骑在马上,手掷红缨枪,嘴角勾起一道嘲弄的笑容,长声叫嚷道:“王公公,你只凭这千余人,就妄想守住梁京城吗?看你是一条好汉的份上,本将军奉劝你,带领你这群纠合之众缴械投降,打开城门,恭迎新皇入城。到时候,本将军为你求情,再封你一官半职,颐养天年,岂不美哉。” “呸,大言不惭!” 王友嫉恶如仇,接连吐了几口唾液,义正言辞的道:“薛乾狼子野心,发动战争,引国家动荡,黎民不安,遭万人唾骂,要是让他当了皇帝,陈国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中。只要我王友还活着一天,此门——永闭,薛狗——必宰。”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杀,一个不留!”朱灿眼神眯起,他知道,王友是铁了心不会投诚了,索性直接下达了杀光所有人的命令。 “轰!” 五万大军执盾震地,梁京城仿若地震了一般,整个大地在一瞬间都震颤了起来。 “给咱家杀,痛痛快快的杀个够!” 王友钢刀向前一划,浑身杀伐之气凛然,身后千余人更是眸盈杀机,排成十列,严阵以待。一副慷慨赴死之状。 雾惨云愁,风号雨泣。 五万叛军跟着朱灿的命令霎时动了,像蚂蚁群那般黑压压的冲了过来,多得不计其数,无法看清其末端,冰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脊背发凉,望而生畏。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这一刻,王友心似湖水,变得出奇的平静,一心只求背水一战,置死地而后生。 两队人马刚一交锋,便是响起了冷兵器激烈碰撞的响声,随后就是惨叫声和怒吼声连绵不断地响起。较比城外的二十万大军交战,城里的战斗显得小了很多,但事关陈国存亡之战,两军交战,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势必将对手一击必杀,极其残酷。 城外血水滔天,城中血雨渐起。王友身先士卒,站在千余人之前,双脚踏地,一柄钢刀被他挥舞得神乎其技。以一人之驱,独挡万军的冲撞,竟不曾后退一步,简单的劈砍插刺斩挑,由他的双手不断挥出,纵使围攻他的敌人不少,他仍是面不改色,沉着应对,一手钢刀舞得精彩绝伦,又显游刃有余。站在这万军之中,犹如一支势如破竹的箭矢,立于无敌之势而不败。 不一刻,他的脚下已经堆满了敌人的尸骸,为了让自己战斗更舒服一些,他抬起两股踏上了敌人的尸首,将钢刀一次次地插进敌人的胸膛,在回收那一刻还顺手斩下敌人的胳膊,顿引血沫横飞。大雨洒下,不断冲刷着钢刀上的鲜血,却怎么也洗刷不净。 只因,这个汉子手中的钢刀太快了,像一轮烧红的血月,散发着诡异而冰冷的杀气,几乎一眨眼的时间,便有一位敌人倒下。 他气息深沉,呼吸平稳,纵有千人围杀,也不曾向后退一步。 每当他高高挥舞着钢刀的时候,就像魔神降低了一般,不管敌人是谁,也不管用什么方式将敌人杀死,他或是将敌人头颅砍下,或是将敌人身子连同铠甲一分为二,或是直接开膛破肚。面露凶相,下手狠辣,浑身戾气,脚下尸骨堆积,俨然成了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众人心头巨震,满眼惊状,条件反射般的退去,谁都不想跟这个魔鬼交战,成为他脚下的一员。 对于王友来说,手起刀落之际,他杀得问心无愧,杀得酣畅淋漓,杀得荡气回肠,杀得无情郁积。 这些人,都是薛乾的走狗,一心反叛,下场就如同眼前一样,必将尸骨无存,背负千古骂名。 他何错之有,敌人要杀他,他不过是回击罢了,只不过用的方式粗鲁了些。 千余人冲锋陷阵,个个以一当十,同仇敌忾,越战越勇,彻底杀红了眼。反观敌人这边,因为王友的震慑,不禁吓得张皇失措了起来。若不是怕以杀头论处,这些人,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顾北城找上了当初的挚友朱灿,二人刚一见面,就势若水火,各自擎着兵器,不留余地,全力战在了一起。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千余人尽管视死如归,锐不可当,却是弥补不了超过几十倍的人数差距,许多将士被敌人围杀而死,手中兵器却死死的绑在手中,临死也要带走一个。其死状之惨烈,让人潸然泪下,悲痛不已。 “杀!”顾北城双眼通红无比,执剑横扫,只见那一剑刺过去,便是飞沙走石、昏天地暗,再看那前方依然是刀光剑影、风石火球,上十位敌人立即葬身在他的剑气之下。 一击之后,满地尸首,顾北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一脸的疲惫之色。显然这一击之下,他耗费了大量的灵力,正是疲倦之际,一把红缨枪,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捅破了他的盔甲,刺进了他的心脏之中。 悲壮苍凉的气息染遍这片天地,他仰头,正看见朱灿那张歪瓜裂枣的脸上布满不屑的笑容,毫无违和感。 “顾兄,别怪我,要怪,就怪你非要跟我作对。” 朱灿跳下战马,肆无忌惮的笑着,满脸的张狂之色,以示他打败顾北城的激动心情。 “是吗?”顾北城也跟着笑了,强忍着痛苦,任凭朱灿的红缨枪穿透自己的身体。他在等待,在酝酿,在蓄力,等待最后的机会。 “瞑目吧,兄弟,等战争结束了,我会给你坟前上柱香,给你烧点纸……呃……你……” 朱灿愣住了,口里喷着鲜血,满眼的不可思议。他低头看向插在胸口的剑,怎么也猜不到,顾北城竟用顽强的毅力,顶住了红缨枪穿过心脏带来的巨大痛楚,猛地拉进与他之间的距离,使出最后一剑。 “朱灿,你我原本同袍同泽,如今你却卖主求荣,所以,即便是死,我也要拉着你陪葬……哈哈……解……气……” 顾北城将最后一丝生机,用在瞥向城中的某一个府邸中,那是他深深的眷念和不舍的爱。 朱灿眼里射出一道强烈的不甘,身子一歪,毙命在顾北城的兵器之下。 “顾将军!”有人痛呼,声嘶力竭,悲不自胜。 “杀啊!”他们像入了魔一般,甘死如饴般纷纷冲进敌军之中,而后又被潮水一般的敌人围殴而死。 “回来,不要做无畏的牺牲,我们的任务是守住梁京城。” 王友急得大声呼喊,猝不及防之下,大腿被敌人划了一刀,只见他往前踉跄了一下,险些没能站直身子。 有敌人看见王友这般模样,顿时信心大增,鼓舞众人道:“他已经重伤,坚持不了多久了,我们一起上,将他杀死,梁京城就会破防。” 他们对王友展开了连续不断的车轮战,尽管这汉子身强力壮,武力超群,立于不败之地。却也架不住敌军的人多势众,几番下来,虽然脚下又增加了数十具尸首,但他已然觉得乏力,身上也增添了不少伤口。 瞟了一眼战场,己军千余人,早已死光,一个不剩。余留下来的二十余侍卫,身上也都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全凭一身毅力,咬牙死死坚持着。 敌军虽死伤过半,仍如潮水一般涌来,没完没了的一样。 二十余位侍卫重新聚在了一起,背倚背,边战边向王友这边移动,他们早就看见了王友被大量敌人围杀,早已疲乏不堪,这样下去绝对坚持不了多久。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们纷纷将生的希望留给这个铁骨铮铮的副队长。 拼尽全力,将敌人斩杀脚下,把脸色苍白的王友护在中间,他们缓缓向城门靠近,浑身欲血,已然分不清各自的面貌。敌人不断发起进攻,他们用无声的叹息,将手中的钢刀狠狠地斩下,即使身中数刀,也不曾痛呼一声。即便生机将逝,他们仍执刀站在尸骨成山的地上,用壮硕地身体挡住敌人的攻势,顶天立地,久久不倒。 尸骨早已堆满了地面,像一曲无声的悲歌,每个人的心中,都升了一股无比悲凉又无端难过的情绪。 当真是英雄末路了。 这个梁京城,他们再也没有能力去守住了。 剩下的十几人与王友站在一起,身后,就是梁京城的大门。他们停下了步伐,相互搀扶在一起,大口喘息着,手中的兵刃已经无力挥动,一双虎狼般的双眼依然死死盯着敌人,无一丝畏惧之色。 王友望着他们,他们同样回望着王友,然后一齐看向小心翼翼向他们扑过来的敌人。 “我的兄弟们,我对不起你们。” 王友泪目了,这个汉子眼里的泪水顺着刀锋似的鼻梁哗哗滚落,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个铁血汉子,尽管铁骨铮铮,杀身成仁,却也经不住战友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自己面前带来的内心折磨。 其余众人也纷纷垂泪,满脸血污的嘴角却是咧开了笑容。 “我杀了一百零七个,已经赚大发了,死而无憾。” “我差一个正好一百,请给我这个机会,再杀一个。” “殒身不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们将痛嚎的王友抱住,看似相互在打趣,脸上充满了激壮和无畏,眼里却有泪水在不停地打转。 他们何曾害怕过死亡,却看不得昔日的好友全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兄弟们,咱们地狱见!” 王友擦干了眼泪,浑身伤口触目惊心,他却像没事人一样,重新提起力量。使劲甩了甩手中的钢刀,那刀刃口,不知什么时候全卷了。看来不能用了,王友将之抛下,握了握拳,眸子里闪过的色彩出奇的坚定。 死,那就死吧!只是这梁京城,自己若是倒下,就再也守不住了。 也不知昭帝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 王友思绪辗转,从地上寻了一柄趁手的兵器抵在地上,瘸着腿,挡在了大门之内,抿上嘴唇,咬紧牙齿,做好最后的殊死搏斗。 “赤胆忠心,舍身取义。好,好,不愧是我陈国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真是令老夫肃然起敬。如今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老夫岂能逃避,王公公,老夫携儿来助你一臂之力。” 危机之时,一个青衣布衫,须发尽白的老人手执长剑,额扎帻布,精神抖擞从远处走来,朗声大笑着。 “老国舅公!” 王友眼神一眯,顿时精光闪烁。这位国舅公来头可不小,正是已逝先帝的老丈人,也是当初赫赫有名的陈国将军。后因薛乾弹劾,一众逆臣的反对,他辞官养老,不再过问当朝之事,也不让自己的儿女再入朝为官。 国舅公身后,跟着三个魁梧挺拔,威严堂堂的汉子。这几人是国舅公的三个儿子。原本都是商人的他们,此时都身披执锐,雄姿英发,气度实在不凡。 “王友参见老国舅公。”王友欣喜之余,又艰难握拳对老者行礼,瞥视着就快冲来的叛军,方才急切地说道:“这里太危险了,还请国舅公移步到安全之地。” “怎么,看不起老夫?”国舅公顿时拔剑而出,满脸写着不服,浮燥的道:“你小子好好看看,老夫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是怎么杀敌的。” “这……所有人打起精神,全力保护老国舅公。”王友一脸黑线,这老头八九十的高龄了,可经不住叛军几万大军的践踏,却偏是这般顽固不灵。战争可不是儿戏,如今自身难保,可又有何能力保护好他? “不需要!”老国舅公一脸愤然之色,提剑直接杀向扑过来的敌人。手中长剑轻点,身形矫健,步履辗转,手起剑出,便是轻轻松松击杀了这两名冲来的敌人。 一剑斩杀二人,让王友眼前一亮。不想此人年老体迈,竟还能这般勇猛,当真算得上是一员神将。 “我们也上!”老国舅公的三个儿子没有多啰嗦,提着兵器直接杀入敌军之中,三人与老国舅公配合默契,一时竟让敌人难进一步。 “王小友,只凭老夫四人,也改变不了眼前的形势。不过幸好,该来的都来了!”老国舅公喘出一口气,冲着王友意味深长的说道。 “王公公,我们来助你!” 老国舅公话未落,一群浩浩荡荡的杂军从侧面突然杀来,他们或执锄头大刀,或擎镰刀棍棒,见敌人便一拥而上,虽无战斗经验,却也能凭借一身蛮力和集众人之力将敌人杀死在脚下。 “大事不好了,报号宰相大人,有一支上万的敌军从侧面杀来,我军陷入混战之中!” 远处,郑翀等人正围聚在一块儿,对即胜的战斗高谈阔论,突闻一员大将焦急前来禀告。 “挡我路者,杀!”郑翀不以为然,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可……我军伤亡过多,须得退兵进行短暂休整,不然,我军士气会受影响。”大将一脸凝重,说出自己的担忧。 “哼!” 郑翀本就邀功心切,一听大将此话,顿时拂袖而怒,不容置否的道:“朱灿战死,你就是五万大军的统帅,今日打不开城门,我拿你是问。” “这……属下遵命!” 大将无奈,郑翀的命令他不敢反抗,只得悻悻离开指挥大军进攻,心里期盼着不要再出现什么岔子。 然天不遂人愿,当这一支由百姓组成的队伍杀来之时。上方的城楼上,到处躲藏的两万守军全程观望城中悲惨的战斗之后,再也承受不住内心中的煎熬,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 “冲啊,杀光叛军,守住城池!” 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即得到众人的响应。刹那之间,无数的士兵疯狂地向城楼上扑下来,直接杀入万军之中,士气高涨,勇不可当。 “好……好啊,梁京城守得住……”王友看见这一幕,不禁激动到语无伦次起来,他颤抖着双手,瞧了一眼身后余留的、浑身是伤的十几位侍卫,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有了他们的加入,梁京城一定守得住。 有了这两万守军的加入,叛军腹背受敌,阵型大乱,众将士更是士气低落,纷纷抱头鼠窜,四散而逃。 霎时,两三万的叛军被加入的几万人打得分崩离析,再无心念战,向后极速退去。 后方,郑翀等人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瞥见敌军若浪潮一般压过来,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乱作一团,不知所措。他想不通,如此天大的优势,为何就输了。 他又怎么想的到,己军早已失去人心,想要打开梁京城门放薛乾进来,可得问问这梁京城几十万百姓是否愿意。 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了战斗,人数竟一时超过了十万有余。不管是妇女,老人还是少年,无一例外,为了以后和平安宁的生活,他们全都提枪上阵,势必将叛军全部杀光。 郑翀接连叹了几口气,心生憔悴。自此,他知道大势已去,眼下只得想方设法赶紧逃亡。逃出梁京城,此路不通。抑或藏在这偌大的梁京城中,以避开风声,等待薛乾的大军攻入梁京,再做打算。 一众薛乾的党羽,强装镇定,拔刀斩下退避的叛军将士,以达到杀鸡儆猴目的,命退来的大军全力抵挡住对方的进攻。 做了这些,他们却慌不择路的逃路了。 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在他们逃亡的路上,又涌来了一群朝廷命官,带着各自的家丁和门生,以及各路商人侠士,手中拎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将他们的去路堵死。 “郑翀,往哪儿逃!” 王友手执长枪,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路冲来,杀气腾腾。浑身伤口正汩汩的冒着鲜血,但他皮糙肉厚,内心又激动无比,竟对这一身可怖的伤口浑然不觉。 终于追到了郑翀等人,他发誓一定要亲手宰了这群背信弃义的畜生。 “轰隆隆!”大雨倾盆的天空,突然响起了几道闷雷声,长达数小时的暴雨,就此息了声脚。天空云开雾散,残日照血,潋滟梁京城。 一抹阳光落在梁京城上,照在惨烈的街道上,这里,堆满了战士们的尸骸。凄凉悲壮的战歌从四边响起,无数的英灵倒在了这片残酷的战场上,大血成河,无情地洗刷着这座看似繁荣的城市。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从此无藉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大战落幕,诱君拟诏 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 从哪个方向看,这都是一座很普通的庭院,古朴简陋,幽静僻远。也正因如此,这院中难得郁郁芊芊,琪花瑶草,绿树成荫,又有亭台溪流,柴扉方台。若是晴日,万芳争艳,蜂拥蝶绕,让人意趣盎然,端生闲适之乐。 潺潺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撞在青石板上,迸起一地的雨花。疏窗轻掩,在呼啸的朔风中半开半合。窗花摇摆,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有冷风灌进,寒意刺骨。 屋子里设施显得古朴陈旧,漆红的八仙桌早已褪去颜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醇香的酒气,和着缕缕升腾的檀香闯进人的鼻孔,说不上有多好闻。 一张缺了一角的大椅看起来破烂不堪,此刻却被醉酒的少年霸占而躺,他左手拎葫芦,右手搭在大腿上闲适的轻叩着。见他脸色发红,闭眼微酣,已有几分醉意呈现。几乎每过一刻,他就要举起手中酒葫芦往嘴里倒上一口,然后细抿着唇,露出一副无比知足的模样。 而同坐在此屋的两名绝色女子,被他晾在一边。 剑一不知何时重新换上了黑色长衫,戴上了斗笠面纱,环剑在桌,闭目养神。 一旁的洛羽怎地闲不住,百无聊赖地观望着外面的大雨,又起身左右踱步,感觉实在是枯燥无味。 自几日前平南王来访后,三人便来到了这偏僻的院落中住下,也不曾跨出一步。这样的生活,可真让这个小魔女感到十分的焦躁不安。 外面依稀有战斗的声音传来,空气中渐渐弥漫起血腥味儿。原本闭目养神的剑一霍然睁开双眼,瞟了一眼窗外,低声细语道:“两军的战斗已经打响,希望陈国皇帝能够抵挡住。” “本姑娘认为很难。” 洛羽很不客气的瞥了剑一一眼,缓缓说道:“陈皇自作主张出城作战,兵微将寡,根本无力与薛家几十万大军抗衡。要本姑娘说,既然都打算出手帮忙了,就应该直接去取了那薛老头的脑袋,这样,陈国的危机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丫头。你想的太天真了。”李忘尘躺在椅子上,不曾睁眼,脸上颇显平静,轻轻说道:“陈国发生叛变,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我猜测,其中很有可能会牵扯到第三方势力,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不能出手。” 李忘尘一边说着,一边回忆起当日平南王对他透露出的一些惊人消息。穆易慈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了,此人蛇蝎心肠,阴险程度不亚于薛乾,为了一己之私,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不仅善于攻心计,还十分会演戏,加上一副天生媚骨,婵娟此豸,不仅让魏不归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薛平之余下的六万镇边大军居然也听命于她这个刚“上任”的将军六夫人,就连昭帝都被迷得神魂颠倒,独宠她一人。可见这是个极为不简单的女人,她的存在,或许才是陈国面临的最大危机。 此人,才是最应该值得主意的。 虽然这一切只是李忘尘听完平南王讲述后的大胆猜测,但总要防患于未然,以免后患无穷。 所以三人与平南王商议了一番,那就是不避此战。在昭帝危急之时,三人才会出手相助。一是避免剑一这等大宗修士参与到世俗的纷争之中,毕竟身为大宗之人,本身实力早已驾驭普通人之上。为了整个九州大陆的平衡,这些正派大宗之间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允许宗下子弟参与世间权贵名利的争夺。二则是引出陈国朝中的所有蛀虫,将之连根拔起,才能换取一个国家之间的和平稳定。 剑一点了点,同意李忘尘说的话。黑纱下,一双晶莹剔透的蓝色大眼中,却露出了不忍之色,轻道:“此战之艰难,不知又有多少人死在其中。” “只要有战争,就免不了死亡。换句话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相互争夺。流血牺牲,伏尸百万,都是世间百态。人类自相残杀之事,古来今千千万,不胜枚举,难道剑一兄还没看清吗?” 李忘尘略微睁眼斜视了一下剑一,对于这个女扮男装的新朋友,他多少有些不习惯,连同称呼也没有改口。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看人处事那么通透。”剑一有些惊愕的说道,自从认识了李忘尘以来,她发现这个少年不仅聪明绝顶,就连心智也较同龄人成熟不少。 若不是经历了太多,他又怎能有这等觉悟! 李忘尘起身,眼睛瞟向门外,别有深意的说道:“尘世欲望皆由心生,也由心灭,看淡皆淡。人生苦短,与其在世百般烦恼,不如放下虚无缥缈的执着,逍遥快活的好。” 剑一莞尔,叹道:“可凡尘之事,又岂是那么轻易放得下的。” 李忘尘闻言,就像受到了什么冲击一样,双眼怔怔的盯住剑一,深深蹙眉,不知心绪几许。许久,他才无奈摇头又点头,从口中挤出两个极为不接受的字眼:“是啊。” 尽管他不想承认剑一说的对,但这是事实。就拿他来说,他也绝对放不下尘世间某些东西,比如仇恨,上一世的仇恨。 “太深奥了!” 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能有什么烦恼呢,灵动的大眼睛在柳叶眉下扑闪着,笑嘻嘻的道:“本姑娘觉得人活一世,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没有烦恼,没有痛苦,快快乐乐,洒洒脱脱。” 剑一听到这话,不禁低头笑了笑。几日相处下来,她对这个不谱世事,顽皮好动的小姑娘倒是多了几分好奇和喜爱。同为女人,她却不能和洛羽一样,活的天真无邪,率性而为。 李忘尘脸上露出几分宠溺之色,轻轻拍着小丫头的脑袋,憨态可掬的道:“要是所有人都跟你这个丫头一样贪吃又爱玩,这个世间的人不就全成胖子了。” “哼!要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好酒,这个世界早就变成了酒坛子,喝死你,臭小子。”洛羽狠狠瞪了李忘尘一样,一脸的不服气,又收腹挺胸恶道:“还有,你是不是在说本姑娘胖,本姑娘哪里胖?” 李忘尘醉眼惺忪的盯着小丫头浑身上下看了一遍,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怪异的色彩,嘴里嘀咕道:“某个地方确实挺胖的。” “混蛋!”洛羽顺着李忘尘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口处,顿时咬牙切齿,气不打一处来,运起灵力,提腿就是一脚。 “哎哟!” 李忘尘直接从房间里飞了出去,落地之后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剑一坐在桌前,听着这两个活宝的对话,全然无动于衷,隐在黑纱下的脸颊却微微发红,又觉好笑又觉好气,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发酵。 虽然,她也很想融入到李忘尘和洛羽的这种深厚友谊中,但总觉得有些碍于情面,好多话,她说不出来。 有雨敲窗,剑一心绪不宁。身在江湖,内心总有轻柔的一角。此刻,缓缓流淌的不只是雨声,还有那些不安稳的心绪。不曾拥有的牵挂和眷念,在此刻苏醒。 自从有了李忘尘这个朋友以来,她不再觉得孤单,却多了一些朦胧的心绪,来自于她内心深处的微妙情感,像线一样束缚着她。 “李忘尘!”她突然拾剑站起。 这一刻,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似乎是脑海的一种不明欲望,抑或是内心的一种奇怪冲动。 但当她站起来叫出李忘尘的名字后,就突然愣住了。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心绪在这一刻,宛如滔天巨浪翻天覆地滚滚而来——彻底乱了,脸上更如火灼烧了一般,一直烫到了耳根之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呼唤李忘尘的名字,此刻的她,后悔不已。喊出了这个名字,却不知道为何要叫,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像单纯的想去叫这个名字而已。 门外,李忘尘一张俊秀的脸蛋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楚而挤作一团,摸着疼痛的屁股贼兮兮的跳起来,正欲对洛羽发飙,遽然听到剑一的呼喊,便脱口而出:“剑一兄,多说无益,不要阻止我,今天我誓要打哭死丫头。” 说罢,便是恶狠狠的向着洛羽冲去。 “你……你居然羞辱女人——我们女人怎么了,不如你们男人吗?” 剑一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寻到了理由,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又光明正大。李忘尘身子一脸诧异,停下动作,扭头奇怪的说道:“我没有啊!” “看剑!”剑一不等他解释,右手拔剑,脚下掀起一阵风,莲步矫转,快似闪电,直刺李忘尘。 “无理取闹。” 李忘尘神色一凝,吓得匆忙后退,不敢硬接下剑一的攻击。 洛羽瞪大了双眼,脸上也浮现出惊疑的神色,这剑一好生奇怪,说动手就动手。不过,既然是看好戏,她也乐在其中,正好解解闷呢。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上面,一边欣赏二人的战斗,还不忘一边给剑一加油助威:“打他屁股,打他嘴巴……” 半刻钟后,剑一兴许是打累了,合了剑,抬袖轻轻拂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转身就走回桌前坐下,还给自己斟了一盏茶,送入口中。弯了弯柳叶眉,方才于嘴角勾起一道怪异的笑容。 当初自己可是说好的,等找到了这个臭小子,定要给他一顿好揍。 鼻青脸肿的李忘尘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委屈巴巴的独自坐在一旁,不停地偷瞄着满脸若无所事,闲情品茶的剑一,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凶残,心下疑惑之余,不知将她咒骂了多少遍。 洛羽瞧见李忘尘这幅模样,于心不忍,再然后就是不自觉地笑出了咯咯声,宛如银铃般空灵悦耳。 捂着肿脸的李忘尘瞅了她一眼,顿时怒气横生,大喝道:“死丫头,你给我闭嘴!” 洛羽笑容满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道:“好啊,李忘尘,你可真好胆,打不过你的剑一兄,想把气往本姑娘身上撒?欺本姑娘人美心善,不敢揍你吗?” 打架,她可喜欢了。 李忘尘见她这模样,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啦。 剑一宛如葱白的柔指点在桌面上,发出微弱的敲击声,两腮胜雪的俏脸上,极力克制住想要发笑的冲动,正色道:“不要闹了,雨一时住不了,随我出去看看吧。” 她自个拾起剑,夺门而出,跳上湿滑的房檐之上,看她步履平稳,健步如飞,转眼就掠就去了百十米的距离。而漫天的大雨,则顺着她身体的四周,自动散开,无一滴沾染在她身上。 洛羽不再多言,瞪了一眼李忘尘,棉丝绣鞋轻盈一踏,便带着她那妙曼的身姿飞上房顶,往剑一方向驰去。 李忘尘摇头苦笑,不甘愿的提起了酒葫芦,满满的灌了几口,方才负剑追去。 风雨下,位于梁京城楼前一座最高的楼房。有三人气息内敛,站在这高楼顶上,眺望着下方的激烈的战场。雨水顺着三人的周身飘过,被一层无形的气罩阻挡在外。 洛羽心地善良,兀自站在李忘尘身旁,瞧着下方战场人的王友身负重伤,仍浴血奋战,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她的脸上浮现恻然不忍之色,哀怜道:“想不到这太监公公倒是一片赤胆忠心,就让我助他一臂之力吧。” 说着,便要取下腰间的灵影鞭下去帮忙。不想被剑一用剑拦住了去路,冷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不能下去。”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洛羽急切的声音淹没在下方悲壮的战斗声中。 “他死不了!” 李忘尘眼光瞥见远处行来的一支多达上万的百姓队伍,慵懒地伸着腰,慢条斯理的道:“薛乾叛国,反叛的不仅是朝廷,还有万千的黎民百姓。人心向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没有正义的战争只是暴虐。薛乾要叛国,还得问问这陈国千千万万的百姓是否同意。” 果然,洛羽见此,便不再冲动,脸上隐去焦急,转而变成了憨笑,嘟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可爱极了。 下方,王友等人因得到四方的百姓帮助,以及城中二万守军的加入,困境立马变成了优势,一时势如破竹,直碾叛军,叛军则如鸟兽散,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这些逆臣贼子,就让城中的百姓去处置吧。咱们,也该出城看看了。” 莲步再移,剑一冲天而起,在城中守军节节胜利之时,她悄然无踪影的来到了城外。 李忘尘和洛羽则御剑而行,紧随其后。 梁京城外的战斗异常残酷,触目惊心。 举目之处,江山硝火弥漫,狼烟失色。金戈铁马,争雄沉浮。千里青天雨瓢泼,战场万人拼杀,道是男儿至死心如铁,都为翻云手,满腔热血,引燃愤恨,兵刃舔血,剑斩头颅,舍生取义,誓卫家园。握虎符挟玉龙,凭羽箭射破,倾倒湖山苍茫。令血洗大地,草掩白骸,漫天腥臭,秃鹰衔肉。战马伏地,纛旗坍塌,惨不忍睹。 远山寒涧起猿啸,又闻闺中泣泪声。不怕俗世尘葬尸,只愿丹心映青冥。 三人见状,皆露出了无比震撼的目光,纵是见多识广的李忘尘,也为之动容,洛羽的眼中,更是流露出深深的怜悯之情。 只这一战便长达数小时之久,昭帝的军队死伤无数,已呈败退之势,边打边撤。即便这样,几万大军仍同仇敌忾,万众一心。鲜血如鹅毛一般在眼前飞溅,他们冰冷的目光里闪烁着不畏的精神,一次又一次的将追来的叛军绞杀,护着昭帝的战车,一路撤回扎营之处。 这里还驻扎着一支上千余的粮草军,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血腥味儿,让这些粮草军都红了双眼,他们各自站在军营中,盯着远方的战斗,希冀着昭帝的凯旋。即便在知道根本不可能的境况下,他们依旧满心期待着。 主帐之中,除去帐中放置的巨大摆阵图,便空空如也,安静的出奇。 此时有一身披红艳对襟褙子,下穿明宫锦绣鞋的华贵女子站在帐前,命两位丫鬟卷起帐帘,她一脸平静的盯着帐外观瞧。 见她雍容华贵,仪态万千,一张尽情诠释东方美人的脸蛋上,生着一双勾人魂魄的媚眼,看起来妖娆妩媚,又楚楚动人。亵衣薄薄胜在雪肌上,将窈窕婀娜的身姿衬得更加动人。美中不足的是微微隆起的小腹,但也因这薄纱的褙子衣凸显得高挑靓丽,别有一番风味,加之一股高贵而不脱俗的气质,浑然天成,让人看了便过目不忘,辗转难眠。 怪不得令昭帝也都神魂颠倒,穆易慈姿容绝对称得上倾国倾城,霍乱朝纲。 如今大计既成,她内心怎难平静,几乎是兴奋得想要发狂。 人的一生应该追求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这些都让平凡人大费周折,荒唐一生,也遥不可及。而今,它就快来到了自己身边,穆易慈内心怎能平静。 她强忍心中的激动,在帐中不断踱步,以尽力平息内心的波澜,这一幕落入身旁的两个丫鬟眼里,都笃定是在为昭帝而担忧着。 又有人何人知道,她内心种下的种子,到底有多骇人听闻。 远方的战斗声渐渐在耳旁清晰起来,穆易慈目光掀开依稀的雨幕,看到了往回撤的败军。 这一刻,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不顾漫天的大雨,夺帐而出。 旷野上,昭帝满身是血,颓然站在战车上,看着疯狗似地,奋勇杀来的叛军,一脸愤恨绝望之色。 “梁京城就在身后了,朕若再退,和懦夫有什么区别。” 他喃喃自语,放弃了撤退的想法,急忙命令众军各自为战,与叛军进行最后的殊死搏斗。 适逢其时,天空云开雾散,骤雨初歇,狂风卷着寒气拂过。一米阳光撒下,温度回升,湿透的大地,在阳光的照射下,升腾起缕缕的白气,宛如轻雾一般,将旷野密密麻麻的尸骨掩埋。 战斗还在继续,不过这番死战将更为惨烈。 半空中,十二道身影不停地交锋,各式绝招尽出。平南王身上破破烂烂的,早已是拼尽了力气,被对面的十一位宗主打得接连口喷鲜血,满眼昏花,意识模糊。但他仍是凭着一股顽强的精神和坚定的信念,咬着牙死死坚持。 他知道,一旦自己支持不住,已军必然士气低迷,无心再战。这种情况,是他不想看到的,不论如何,他都要为昭帝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对方剩下的十一位宗主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多少都挂有几道伤口。若是论单打独斗,他们谁也不是平南王的对手。眼前,是集十二宗门宗主主之力,还是在陨落一位宗主的情况下,才堪堪将之击成重伤。 众人从四面八方将死气沉沉的平南王围住,各凭自身最强的招式不断发起攻击。 天空,云霞交织,日光普照。大山深处杠起了一道五颜六色的绛,由南驾到北,直通天际。十一宗主身形大展,运起灵力,握紧手中兵器,像雄鹰捕猎般迅捷,脚下旋起一道道残影,便来到平南王面前,对着他发出致命的攻击。短剑划过,平南王面沉如水,与临近的一位宗主手中的兵锋硬撼在一起,霎时火光四射,强大的灵力外溢,将二人同时震退。 这位宗主倒飞了出去,手中兵器脱落,迎空便是喷出一口鲜血,被同伴接下,气息萎靡,已无再战之力。 平南王凌空退去了几步,颤手抚着胸口剧烈咳嗽着,口沫带着鲜血喷出,显然伤到了五脏六腑。可不等稍作憩息,身后便有数人扑来,近身又是一场猛烈的攻击,天空中闪过一道道灵力震荡,宛如灿烂的烟花从中爆炸开来,震慑四野。 为了诛杀平南王,十一位宗主可谓是煞费苦心、手段尽出,轮番对他发起了消耗。纵然他们不敌,但平南王身负重伤,加上年老体衰,自身发挥不了多少实力,也承受不住他们不断地攻击。 几番下来,天空爆发出一道剧烈的碰撞,平南王无法稳住身形,由空而坠,接连口喷鲜血,落到地面上,连起身都无比的艰难。 他已命在旦夕,溃败就在眼前。 众宗主长出了一口气。 虞竹道人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稳住倒飞的身形,强忍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疼痛,开口道:“这次楚宗主惜死在平南王手中,等我们将他杀了,皇上许诺的那份药宝,由大家平分如何?” “粲……老夫同意。不过,老夫还想喝一喝这陈国第一人的鲜血,不知味道怎么样,各位可不要与我争哦。” 玄山毒老阴恻恻的笑着,腹部上,霍然是一道骇人的伤口,皮开肉绽,怵目惊心。 “谁稀罕,你这丑陋家伙。”梦虚师太一脸憎恶之色,经此一战,脸上也添了一道伤。 “各位,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平南王不死,我们的威胁就还在。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亲手杀了他。” 倒是这一头鹤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天门山人识大体,顾大局,平南王不死,他脸上的那份沉重的顾虑就不会消失。 玄山毒老身先士卒,露出青灰色的手骨,拍胸道:“就让老夫去杀了他,正好尝尝他的血液。哈哈……” 他粲然一笑,不等他人同意,便卷起袖袍,凌空而下。 地面上,平南王踉踉跄跄的站起身,眼里带着落寞之色,缓缓看向昭帝退去的方向。 这一战,他败了。这一生,唯一一次失败。 面若死灰,气若游丝,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弥留之际,想去见自己的曾孙最后一面。 他重新站直了身子,尽管还是那么佝偻不堪,那么苍老孤凉。 手中的短剑,再次从他的宽袖中露出。他从口中沥出一口黑血,一剑斩向空中,再次凌空而起。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停留,而是选择向梁京的方向奔去。 玄山毒老人在空中,仓促接下这一剑气后,滚落在地上,胸口再添一道伤口。他望着平南王逃去的方向,心里估摸不定,脸色却吓得惨白,愣在原地,不敢追去。 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要是刚才平南王要杀他,此刻自己恐怕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 上方的十人瞧见这一幕,都心生畏惧,忌惮不已。待平南王冲去了老远,天门山人才看出事有蹊跷,顿然醒悟过来,极速往前方腾去,大声催促道:“他在虚张声势,快追!” 梁京城外,昭帝的大军彻底陷入了苦战中,被叛军分流围杀,连同昭帝身边的几千禁军也都死伤惨重,十不余一。漫天遍野浓烟滚滚,旄旗覆地,尸山血海,悲凉的气息袭卷苍茫,何其惨烈。 薛乾率领大军将他们团团包围,包括刚参与进来的一千粮草军。至此,这一战彻底落幕,昭帝八万大军,只剩下一万余人,其他的,皆葬身于此地。 昭帝跳下战车,不顾众禁军的反对,在几位将军的保护下,一路拍着士兵的肩膀,递过赞许和感谢的目光。来到大军的前面停下,他缓缓转身,一一扫过众人,眼里盈有泪花,大声地冲着他们喊道:“你们,以及死去的所有战士,都是我陈国的英雄,是朕的恩人。你们的付出,朕感激不尽,永远铭记在心。” 当着上万士兵们的面,他深深地向着他们鞠了一个躬。 “皇上!” 士兵们双目发红,即使面临苦战身受重伤也不曾哼一句,此番见到昭帝如此,忽觉心里十分难受,就像堵着一块巨石一般沉重。 “保护我皇,万死不辞!”有人高呼,万人响应。 昭帝的这一鞠躬,让士兵们彻底认同了这个开明的君主。 但眼下,好像什么都晚了。 薛乾骑着战马,抬头仰望天空,当初志存高远,今天得如愿以偿,可谓是梦之所求,甭提多么称心如意了。 当真是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 这一切是多么来之不易啊,薛乾呼吸都加重了许多。他撵着战马,昂首挺胸,在魏不归等人保护下,意气风发的来到叛军之前,与昭帝面对面对峙,气焰嚣张不已。 望着一脸失魂落魄的昭帝,他眼含嘲弄之色,居高临下的道:“陈天用,放下武器,带领你的残兵们投降。并拟下诏书退位让贤,等朕名正言顺坐上皇位,自然会善待好你,到时赏你百亩良田,封你一城之主,如何?” 薛乾不容置否的说道,虽是在与昭帝谈判,却更像是强势碾压,不给昭帝任何谈判的机会。 “还没坐上王位,就迫不及待称呼自己为‘朕’了吗?薛乾,你大逆不道,谋权篡位,朕岂能如你所愿。” 昭帝戏谑不已,他虽被叛军包围,无路可逃。但面临困境仍是镇定自若,雍容不迫。一番言语言语更是不吭不卑,实有帝王之风度。 “哦!” 薛乾不以为然,沉声道:“陈天用,别说朕不给你这个情面。你若识相,还是赶紧拟下诏书吧。不然,朕先杀了你,再率领朕的这二十万铁骑,踏平你的皇宫。到时,这整个陈国,还不就成了朕的囊中之物了吗?” 昭帝愤然不已,指着薛乾臭骂道:“我陈国泱泱数百年,山河表里,沃野千里,不是你一个奸佞小人能够取代的。朕且问你,当年先皇举国之力出征南云国,到底是不是你泄露了机密,导致父皇驾鹤他国?” “没错,就是朕。陈天用,你奈我何!哈哈……” 薛乾肆无忌惮的狂笑,心情大好。 “我杀了你这个逆贼!” 昭帝听见,不禁怒火冲天,拔剑就欲杀去。 “陛下,不可冲动!” 正在这时,天空落下一道消瘦的身影,正是极速赶来的平南王。 落地后,他脚下一个踉跄,喷出一口老血,跌倒在地。 “太爷爷!”昭帝急忙去抱住平南王,见他浑身破烂不堪,气若游丝,脸上死灰一片,几乎没有了生机。 平南王无力地睁着快阖上的双眼,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咳嗽了一声,艰难的说道道:“不要冲动……天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战,不言败!” 他用干枯的手,死死抓紧昭帝的胳膊,将手中二尺青锋递过去,不舍的道:“我……快不行了,这是……陪伴我……一生的剑,太爷爷没有挡住他们,这剑……你要留着。有幸保住陈国,用它……杀光贪官污吏,斩尽乱臣贼子……太爷爷死……而无憾——可惜,等不到那……一刻……” 他抓着昭帝胳膊的手,缓缓地垂了下去,一双深陷的瞳孔中,至死还带着一丝遗憾。 “太爷爷,您不能死,您不能死,您还要等着我平息这场动乱,设宴庆祝胜利,不是吗?我不想您死,您快活过来啊。” 昭帝目眦欲裂,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内心无比难受,抱着死去的平南王尸体使劲地摇动,实在是不能接受这唯一的亲人离自己远去。 身后的将士们也都潸然泪下。平南王一生驰骋疆场,纵横捭阖,留下了无数辉煌的战绩,想不到最后一战,却是死在国内的动荡中,令人可叹可泣。 “哗哗——” 十一道身影紧随其后,降落在薛乾的旁边。眼见平南王身死昭帝怀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们都身负重伤,此刻心中恐惧放下,皆感觉浑身伤痛难忍,脸色发白,便直接结跌伽而坐,闭目运气疗伤。 又是一条好消息,薛乾眉毛挑了挑,内心十分畅快,对打坐疗伤的众宗主说道:“朕等了整整十年,终于看见这个老东西死在这里。很好,等事情结束后,各位宗主都有重赏。” 他放声大笑着,任凭昭帝那普通鹰眼一般带着仇视的犀利目光在他身上停伫。 昭帝收回仇恨的目光,没来得及擦去眼泪,将平南王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又将平南王交给他的这柄散发着凛冽寒光的短剑握紧在手心。 “太爷爷,你是我陈国最大的功臣。朕不会让您死得那么冤屈。朕势必血洗十二宗门,为您报仇雪恨。” 昭帝暗暗发誓。 “如今你所仰仗的平南王已经死了,陈天用,你拿什么跟朕斗?对了,朕还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不,对你而言,不算是好消息,而是坏消息。” 薛乾满脸讥讽,继续道:“你可知,驻扎在梁京城中的大部分守军,实际上都是朕的人。若朕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此刻已经将你的人杀光殆尽,只待朕挥师城下,他们便开城迎接朕的大军入城!朕说过,你若愿意拟诏书退位于朕,朕可既往不咎,允你做一城之主。朕给你半刻钟的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他有自己的想法,逼迫昭帝拟诏书,名正言顺继承皇位,可比直接发兵血洗皇宫强势上位的好。他可不想背负盗国窃朝之罪,让陈国百姓私议不断,让九洲人士唾弃。 任何一国的史书,都是统治者自身主观的文字化,只要他有了昭帝亲自拟下的诏书,这段陈国历史,他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昭帝早已剖析其祸心,没有任何犹豫,不屈不挠的道:“薛乾,朕知你早已开始蓄谋,用不着打着‘为子报仇’,‘顺应天道、揭竿而起’的旗号来讨伐朕,朕不用考虑,也不会投降,更不屑于屈服在你这个奸臣贼子的脚下。” “是吗?”薛乾微微皱眉,仍觉是自己给予的权贵昭帝并不满足,于是将语气放缓,劝道:“你可真想好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与其做无所谓的牺牲,不如好好安度余生。这样,朕再封你一座城池,让你做上一国之王,与平南王平起平坐,如何?” 昭帝讪笑道:“名副其实吗?” 薛乾神色一喜,以为昭帝是心动了。嘴角微翘,继续循循善诱,耐心的说道:“朕膝下无子,只要你肯拟诏书退位于朕,朕一定将你当作亲生儿子看待,不会让你受到一丝委屈。” “哈哈!” 昭帝突然大笑起声,凌乱的头发沾在欲血的脸上,露出决裂般的笑容,怒指薛乾,义愤填膺的道:“老贼,难道你还不明白,你害我父皇,杀我太爷爷,灭我陈国将士数万,毁我陈国基业,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朕岂能受你蛊惑,屈辱你脚下,苟且偷生。去,给我带人来。” “是,陛下。” 一员浑身是伤的大将领命,跨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残军中。 那边,薛乾的脸瞬间阴沉了下去,任他百般劝说这昭帝,他都不为所动。不由得杀心渐起,拂袖道:“既然你不识抬举,就别怪朕无情无义,所有将士听令,将陈天用的残军给朕杀光,一个不留!” “慢着!” 残军之中,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洋洋盈耳。在这满是男人战场人,突兀有一女子的声音响起,又是这般动听,令在场所有人忍不住侧目而去。 只见一华贵女子,袅袅婷婷走来。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转眄流精,光润玉颜,高贵典雅。身姿婀娜,妩媚动人。更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看起来雍容华贵,气质绝双。 面对两军龙威虎振、剑拔驽张之势,这个高贵的女人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仿若夺尽阳春灿烂。她的头发虽被雨打得有些凌乱,却也无法遮掩住她那绝美的容颜。 至于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则被这战场上肃杀的气氛吓得脸色苍白,各自低着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来到昭帝面前,她先是优雅的两手松松抱拳,在胸前右下侧上下移动一下,并微微屈膝鞠躬,向昭帝行了一礼。 但见她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将目光移到对面薛乾的身上时,笑容遽然凝固,但还是温婉的致礼,轻声道:“婢子拜见薛公。” 她风度优雅,气质雍容,妩媚妖娆,容颜惊人。只那倾城一笑间,若清水出芙蕖,菡萏灿芳华。 有将士偷偷吞咽口水,被这个美丽的女人所吸引,注目不舍移。 “穆易慈!” 薛乾凝睇着来人,脸色顿时一沉,抬手示意后方揎拳掳袖的将士停下,心中悄生疑惑,质问道:“你,不是被打入了天牢中了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为什么?” 穆易慈莲步轻移,秀气的脸上,俄顷露出一副凄惨不已的模样,眼里滚落粒粒饱满的泪珠,就像有无尽的委屈想要发泄出来,张口道:“薛公,婢女身怀六甲,肚子里的孩儿,可真真切切是您的亲孙子,是夫君遗留的唯一血脉啊。可——您为什么不信,眼睁睁看着婢子被人抓走,没有一点动作。” 薛乾瞧见梨花带雨,满脸委屈的穆易慈,心不由得软了下来,柔声道:“易慈,不是你想的那样。朕信你,一直都信。快,过来朕的身边,朕保护你和孙儿。” “薛老贼,你以为,她过得来吗?” 昭帝一副丧心病狂的模样,短剑在手,一把扣住穆易慈的雪颈,将之束缚在身前,冲冠眦裂似的狂笑。 薛乾大惊之下,乜斜了一眼疯狂的昭帝,顿时明白穆易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人质。 第一百二十九章功败垂成,红颜祸水 雨后初阳格外明艳,照在黛色空林,有紫气升腾。好似一朦胧的轻霭,挽在树梢上,如幻如梦。 苍茫的大地犹如秋霜披露的枯荷,又如耐冬丹枫的颜色。由近而看,是触目惊心的鲜血染遍了草色,由高而瞩,是惨绝人寰的尸首覆盖了绿绒。无数饿鸟展翅盘旋,发出尖锐的呼唤声。那一地的尸骨未寒,那远处的秃鹫已啄起烂肉…… 温润的风在明艳的阳中,悸着浓郁的血腥味儿,有力无劲地拂过面颊,吹乱了穆易慈的头发。眼泪无法控制似的,顺着精致的面容滑落,落在昭帝掐在她雪白脖颈的手上。 “薛公,您既然信婢子,就救救婢子。” 穆易慈好像是被吓坏了一样,花容失色,向薛乾递去哀求的目光,一脸的诚惶诚恐。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薛乾怔了一下,在面对昭帝状若癫狂的状况下,他原本沉着的心,一时变得焦躁了起来。 穆易慈成了昭帝手中的人质,虽让他很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昭帝狂笑了一阵,才冷冰冰的对薛乾说道:“老贼,要么退兵!要么,朕亲手杀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薛乾脸色阴沉不已,他一点儿也不想抉择。穆易慈的性命握在昭帝手中,关键是穆易慈腹中怀有自己的孙儿。至于退兵的事,他是绝不答应的。 “陈天用,你身为堂堂一国之君,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要挟朕,传出去,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薛乾为之气结,愤然的指着昭帝责骂。 昭帝缓缓摇头,不屑的道:“与朕的陈国比起来,背负一个小小的骂名算不了什么。” 薛乾无奈,目光移向穆易慈,神色复杂,几番犹豫后,方才道:“易慈,不是朕不想救你,朕会亲手杀了陈天用,为你报仇的。” 现在,他不得不做下这个抉择。一旦退兵,就会错失良机,自己的千秋大业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失去亲孙儿的命,他也在所不惜了。 “什么?”穆易慈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了哭声,止住眼泪,难以置信的问道:“薛公,您不救婢子了吗?难道登上皇位就比婢子腹中的孩子还要重要吗?他可是您的亲孙子啊。” “朕当然知道。但谁也不能阻止我登基的步伐,别说是你,就算是平之还活着,为朕的大业去死,也是他应该做的。” 薛乾不想做太多的反驳,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一句话:心不狠,站不稳。昭帝想要以穆易慈为要挟,逼他薛乾主动退兵,他当然不会同意。所以宁可赔上穆易慈与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他也不愿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白白溜走。 剿杀昭帝极其党羽,控制朝廷,登基上位,他可是整整等了十几年,绝不能让之功亏一篑,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薛乾的意思很明确,穆易慈自然是听懂了。 让人意外的是,昭帝没有杀穆易慈,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放了开来,让人捉摸不透。 “朕说的不错吧,薛乾根本不想救你,你在他眼中,还不如一枚棋子。” 昭帝收起短剑,恢复了往常之色,对薛乾做出的决定感到唏嘘不已。 看得出来,穆易慈心里有些难受,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再望向薛乾时,脸上已没有一丝表情。平静的对薛乾说道:“原本以为,你会为了我腹中的孙儿,选择退兵救我。不承想,我和腹中孩子,在你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了几步,眼底有失望闪过,正视着薛乾,好像在做什么决定一样。 薛乾见昭帝放开了穆易慈,顿时明了这二人是在演戏,脸色已有不悦,又听到穆易慈说的话,不由得火冒三丈,怒指穆易慈,大声呵斥道:“好啊,你这个贱妇,居然跟陈天用串通一气,逼朕退兵。家门不幸,朕颜面何存!穆易慈,从今日起,朕的薛家没你这种儿媳,你我恩断义绝。” 他察言观色,巧舌如簧,竟把过错强加在穆易慈身上,给自己刚才所做的决定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 “我对你感到很失望,薛公!” 穆易慈没有因为薛乾一番不知羞耻的说辞而感到愤怒,心平气和的说道。 “你没有资格来指责朕。你这个妖女,等朕擒了你,朕让你生不如死。”薛乾脸上杀气腾腾,穆易慈虽身怀自己未出世的孙子,但她如今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早已背叛了自己。 他内心狭隘,眼里容不下这粒沙子。 穆易慈只不住摇头,嘲讽道:“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既然如此,薛公,你无情,也休怪我无义了。动手!” “动手”二字,她几乎是靠吼出来的,声音中带着冰冷和麻木,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薛乾愣了愣,不明白穆易慈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还不等他有所准备,忽然感觉有道凌厉的杀气从身旁传来,随即,一只胖手闪电般的抓住他的脖子,顺势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薛乾满脸惊悚,不可思议的看向偷袭之人,十分不解,惑道:“不归道长,你这是干什么?” “嘭——” 一阵无形的气浪,由魏不归的周身腾起,将向他扑来的数位将士震退,一只空荡荡的袖子在风中凌乱着,衬得他肥胖的身体越发像一个球体。 没有理会薛乾的话,魏不归摆手提住他的肩膀,侧身小心翼翼的防备着被突发的事故惊醒过来的十一位宗主,沉声道:“别动,不然,我杀了他!” 十一位宗主此时满头雾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各个收回真气,放弃继续疗伤,睁开双眼迅速站起身来。可薛乾被魏不归抓在手上,一旦他们出手,薛乾必然陨命在魏不归手中。 站在原地,他们虽然很焦急,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暗暗运气准备见机行事。 然而就在此时,穆易慈冰冷麻木的声音又在耳旁响起:“镇边军听令,给我杀!” “噗嗤……” 话刚落,叛军之中,无数人抬起了手中的兵器,毫无征兆的刺进身旁同伴的心脏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中好多人方才经历了艰难的一战,侥幸活了下来,却没有躲过身旁同伴突然刺来的致命一击。 八万镇边大军,被伍国华分配到了叛军各处。在之前的大战中尽力保存了实力,就为此刻给叛军造成致命一击,包括其中十二个宗门的部分子弟,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这八万镇边将士活活残杀。 “咚咚咚……”叛军之中,不断有人倒下。而遍及其中的八万镇边将士,则很有目的性的进行逐一击杀,并未伤及自己人。恐怕薛乾也没有想到,他有心让叛军将士全都在右臂上系上一块红锦布,以防止在和昭帝大军交战时,误伤到自己人。 也正是因为薛乾的这个做法,令多达二十万的叛军,瞬间陨灭了大半。 伍国华正好利用了这一点,将八万余的镇边军右臂上系着的红锦布改换到了左臂上。 薛乾可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又怎么想得到,由伍国华率领的八万镇边军,连同魏不归,其实都是穆易慈安排在叛军中的人。 而穆易慈,此时,俨然成了昭帝的人。 “易慈,不要啊,快让他们住手。” 一句难以启齿的哀求声由薛乾口中发出,瞬间被叛军中的痛嚎声掩没。 说出这句话后,尽管薛乾脸皮再厚,也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烫。即便穆易慈听到他说的话,却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一眼。薛乾心里苦涩不已,他此刻已经无比后悔做下那个决定了。若是他当时答应穆易慈,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但这也仅仅只是他个人的想法。 这是个无人意料到的意外,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意外。 无声的战斗来的太突然,也去的太骤然,仅仅持续了五分钟左右就结束了。但这场战斗的代价,却是超越了先前残酷的一战。叛军中,大片大片的人倒地,宛如风吹麦浪起伏一样。除却八万余镇边军,还站着的,也就剩下两万人了。至于这剩下的二万人,还都是一群掉了手中武器,放弃抵抗,才得已活命的士兵。 先前与昭帝大军的一战,他们中五万新兵折损的数量比较多,其余的也就伤亡两三万的样子。剩下的还有十几万人,加上城中反叛军,他们叛军的总人数仍然超过了二十万。 可现在,城中战事不明,城外的争斗却发生了巨变,叛军总人数瞬间变成了两万,与之前的二十万相去甚远,可谓是千差万别。 这死去的上十万叛军尸首,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堆满了大地,令人悚目惊心。浓烈的血腥味儿再次飘荡在空气中,令昭帝也皱了皱眉。 可以说,关于这场无声的剿杀,绝对算得上是陈国历史上最荒唐的一件事了。无一例外,这些死去的叛军将士全都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要么是被自己的同伴抹了脖子,要么是被自己的同伴刺穿了胸口。 可要说其中谁最憋屈,当然要数大将军班武了。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五万大军,个个都勇猛过人,锐不可当,在与昭帝大军的战斗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正因为如此,他们得到了八万镇边军特殊的“照顾”,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片甲不留。而班武本人,也被伍国华生擒,绑住双手,带到了昭帝的面前,强行押着跪下。 昭帝一言不发,负手静静地望着叛军中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内心中可谓是悲喜交加。先前惨烈的一战让他心力交瘁,险些没能坚持下来。现在局势呈现向他这一边倒的时候,他却感到有些难以面对身后这万余将士。 自己撒了一个天大的谎,却需要用他们的性命换取这一刻的胜利。 折戟沉沙,代价何其的大,手段何其残忍。 不论是否出于善意,是否是为了大局着想,是否真的值得。这一万余人,以及死去的将近七万的勇士,他们,都是用生命去诠释着这个“谎言”的成功。 虽然,这万余将士还在稀里糊涂,不知敌军中为何突然自相残杀。但他们不想去考虑为什么,只要是敌军中内部发生暴乱,就说明此战成败还是个未知数,不,是颠倒了。直到敌军悄然无声的死去了半数人以上,敌军大将被生擒,叛军首领薛乾被控制,他们彻底惊呆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眼前发生的一幕,不是咄咄怪事是什么? 但他们都知道,这一切好像都跟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脱不了干系。敌军之所以发生暴乱,似乎只是因为她说了那么一句“动手”,其声之大,他们很多人都听见了。 他们将目光移到这个看起来华贵而妩媚的漂亮女人身上,纷纷猜忌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昭帝瞥见这一幕,心里酸酸的。思绪辗转间,他毅然选择转身面对,去正视眼前上万人将士。他动容的看着他们,眼里露出钦佩之色,沙哑着的声音说道:“将士们,这一战是我们胜利了。没有你们的付出,就没有现在的胜利。今日过后,朕必奖赏你们,好生安葬死去的勇士,善待他们的亲人。” 有将士动容,出列行礼道:“我等上阵杀敌,为国捐躯,义不容辞。皇上贤明仁爱,才是陈国之幸,万民之福。” “说得好!”昭帝赞赏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自然有奖有罚。我陈国法纪严明,金科玉律,绝不容许乱臣贼子霍乱朝纲。” 他转头看向被伍国华强行压跪在地上的班武,杀气凝然,愤恨的道:“身为朝廷大将,朕命你驻守楚碣关,何事亏待过你。你贪财慕势,狼心狗肺。与薛老贼沆瀣一气,起兵造反,该当何罪!” 班武还没从刚才的一幕中回过神,自始至终都没能想清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直到此刻,他都无法相信,伍国华和魏不归居然是昭帝的人。此番被擒住,他自知命不久矣,也便不再多话,瞪了一眼昭帝,直接道:“本将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果然是条铁血汉子。可惜啊,走错了路。”昭帝多看了班武一眼,这样的汉子不为自己所用,不能成为保卫陈国的利刃。他怎不惋惜,心里怅然,有些不情愿的吩咐道:“给朕押走,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薛乾被魏不归挟持,十一位宗主眼睁睁瞅着身后的数万大军倒下,各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双手握住兵器,小心戒备着所有人。 经此变故,他们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八万镇边军人马具甲,手持兵锋寒光凛冽,旌旗飘飘军容烈烈,仿若黑云铺天盖地,滚滚而来,将十一位宗主去路全都堵死。 前有虎狼,后有雄狮,凭他们这十一位身上都带伤的宗主,可不敢与在场所有将士抗衡。他们心里都清楚,二十万大军从中瓦解,败局已定,薛乾大势已去。相互示意了一下,都按捺不住想要逃命的冲动。 薛乾气急攻心,一口老血喷出,无力地将眼睛阖上。十年的呕心沥血,千日砍柴,只为了今日的一战。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因为穆易慈的存在,将他所有的努力与付出都毁于一旦。 功败垂成。 只一瞬间,薛乾就像老了数十岁一样,在魏不归手里挣扎了几下,一头花白的发随即披散开来,竟有几分癫狂。只见他那沧桑的脸上布满各种情绪:愤怒,无奈,绝望,不甘……不一刻,他双目变得通红,眼睛里更是投射出狠戾的目光,狰狞的仰天大喊,道:“不,朕没有败,朕没有败!梁京城中,还有朕的数万大军,朕不可能败,朕要当皇帝,陈国的皇帝。” 直至此刻,他还在将希望寄托在城中的几万叛军身上,丝毫不觉自己已经成了阶下囚,他癫狂的望着昭帝,嗤笑着,恐吓道:“陈天用,快,快投降朕。不然,朕就命令城中大军,血洗整个梁京城,让你背负千古骂名!” “呜轧——” 梁京城上,突然传来一道清晰圆润而响亮的号角声,其声呜呜然,随后变得高亢了起来,好似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与此同时,一道冲天的烽烟由城楼上的烽火台点燃,直上云霄,蔚为壮观。 昭帝见状,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转身对薛乾道:“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不归道长,放下他,朕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老贼,看——” 一个浑身是伤的彪型大汉艰难地踏着阶梯登上梁京城楼,手里提着逆臣郑翀的人头,并将之高高举起。同时,十几个强壮的汉子的押解着一群朝廷奸臣,也登上了城楼上来,以示城外万军。 顺着昭帝手指的方向,薛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神中闪烁着的最后一丝希冀渐渐被绝望代替。 王友强忍全身的疼痛,竭力举着手中的头颅,伤痕累累的脸上,艰难的浮现出一道微笑,提力高声道:“陛下,咱家不负重托,梁京城守住了。” 因为没来得及处理身上骇人的伤口,导致失血过多,他感觉脑袋十分沉重,说完这句话后,眼前一黑,便栽倒在了地上。 昭帝泪目,双拳不自禁的握紧,感激的道:“朕的爱卿,辛苦了!” 穆易慈悄悄站在一旁,偷瞄了一眼梁京城上仅余的十余昭帝亲身侍卫,流露出一抹惊讶之色。她没有想到,王友果然守住了梁京城,不过从仅剩的这十几个人来看,城中之战,恐怕打得也是艰难无比。 城中两军残杀,不论是谁惨胜,对她而言,都是好事儿。 薛乾被魏不归放开后,徒然瘫软在地,再喷出一口鲜血,双目变得空洞无神,形如枯槁,暮气沉沉,不复之前的精气神。 “怎么可能——”他嘴里喃喃自语,根本无法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是啊,明明就要成功了,突然被反戈一击。导致满盘皆输,一败涂地,让他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他怎能甘心。 “啊!朕不服,朕的边疆还有十几万大军。众位宗主,救朕。朕带你们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薛乾很快接受了现实,知是此战败了。但在楚碣关,他还有整整十五万强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性命,就还有攻进梁京城的机会。他重新燃起来了希望,冲着不远处的十一位宗主呼救。 可这十一位宗主哪还能顾得上他?先前由于跟平南王一战,各个身上都带着伤,又被这十几万将士包围,他们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救得了薛乾呢。 十一宗主蠢蠢欲动。不过,他们并非想去救薛乾,而是为了各自的逃命,不断寻找突破的机会。 “哼,还想东山再起。老贼,你的末日到了。朕要为平南王报仇,为这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报仇,为陈国的黎明百姓除害。” 昭帝眼里杀机浮现,几步走到薛乾的身边,没有任何犹豫,亮出短剑,手起刀落。 “不……” 短剑寒光乍起,夹杂着薛乾那一声充满不甘的呐喊声,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滚落在地,被一个临近的将士狠狠唾了一口,接着抬脚踢飞。 “自作孽,不可活。” 那将士又唾了一口,憎恶的道。 穆易慈背过身去,似是不忍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昭帝在杀了薛乾后,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很自然的掏出一块手帕,仔细擦拭短剑上的血液,犀利的目光却瞟到十一位宗主的身上,不咸不淡的道:“诸位都是世外之人,却要助纣为虐,干扰我陈国国内之事,灭我陈国将士无数,杀我陈国忠肝义胆的平南王,十恶不赦,理当诛灭九族。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十一位宗主面色凝重,纷纷看向这位杀伐果断、又干净利索的昭帝,内心深处不由升起一丝恐惧。他们身被万军包围,想要厮杀逃走,难如登天。寻不到机会,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眼下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相互投眼示意,商量计策。 天门山上心领神会,轻轻上前几步,向昭帝恭敬的鞠躬,硬着头皮,缓缓开口道:“皇上,我等受薛乾蛊惑,一时鬼迷心窍,方才犯下滔天大罪。我等愿助陛下将薛乾余孽彻底铲除,将功补过,还请皇上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薛乾树倒猢狲散,你等朝秦暮楚,见风使舵。留着,也是祸害。”昭帝对天门山上的示好无动于衷。他意已决,今日必手刃这十一位不仁义的宗主,一是为平南王报仇雪恨,二是为了不让他们再危害到陈国。 天门山人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威胁的口气,倨傲的道:“老夫修道百余年,虽不能和平南王相比,但也算得上一方人物。皇上以为,就凭你这区区十万大军,能将我们扼杀此地?” 昭帝脸上露出讥讽,不紧不慢的道:“你大可试试。” “你——” 天门山人整个人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 梦虚师太站了出来,将拂尘抱在手中,环视着昭帝,一本正经的道:“皇上,你少年有为,但一身杀气太重。这样下去,陈国如何能和平安稳,陈国百姓如何服你?” 昭帝心里好笑,不甘示弱的说道:“梦虚师太,你梦虚庵没少受朕的恩惠,今助薛乾叛朕,可谓是恩将仇报。你无颜用人间道义来绑架朕,朕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只杀该杀之人。” 昭帝说的是事实,梦虚师太哑口无言。 “陈国皇上,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虞竹道人脸色难看的问昭帝。 昭帝收起短剑,反问道:“放过你们?”他用余光扫视着这十一位宗主,眼底厉过一道愤懑之色,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切都是你们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他背过了身,懒得去看这十一位宗主此刻脸上露出的表情,抬手一放,长声道:“全军听令,给朕杀了他们。” 十一位宗主脸色剧变,聚在一起,准备放手一搏,杀出一条血路来。 “慢着!” 穆易慈提着步子款款走来,妖媚的脸上露出一道深长的笑容,来在昭帝的身前,她抬头看向十一位脸色铁青的宗主。 “各位都是修道之人,实力不俗,地位尊崇。我想,没人愿意死在这里吧!如果你们想要活命,就奉我为主,听我命令,我可保证你们活命,并允诺你们丰厚的报酬。” 立于万军之前而不胆怯,穆易慈身上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股威严之气,不避昭帝奇怪的眼神,饶有兴趣的瞧着十一位宗主。 万军面面相觑,这女人是何身份,竟敢当着昭帝的面说出此话? 十一位宗主瞠目结舌,又觉莫名其妙。他们都知道穆易慈的身份,所以更加好奇,她何敢出此言? 玄山毒老口里发出怪异的粲笑声,上下打量着穆易慈妖娆傲人的身材,舔了舔嘴巴,阴恻恻的道:“小女娃,你在开什么玩笑。” “开玩笑?谁跟你们开玩笑!” 穆易慈脸上笑容突然变得毒辣了起来,只见她伸出白皙细嫩的右手,一道寒光亮起,冰冷的刀锋已然抵在了昭帝的脖子上。 昭帝吓了一大跳,在没有任何的防备的情况下,被穆易慈用一柄锋利而短小的匕首抵在了脖子上。他有些不明所以,呆滞般的瞄着眼前带着阴险笑容的人儿,疑惑问道:“小慈,你这是何意?” “陛下,难道你还看不出,装糊涂是吗?” 穆易慈明明笑的很好看,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又似一朵带着刺的红艳玫瑰花。 一直以来,她都在用柔弱娇美身姿、妩媚妖娆的容颜,以及胡编乱造的悲惨遭遇,戏耍着这个年少无知的昭帝。 为的是,骗取昭帝的信任,实现自己那恶毒又骇人的报负。 昭帝静静地盯着她,深深蹙了眉,脸上隐隐有悲痛浮现。 曾几时何时,这个脸上梨花带雨、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女人就跪在昭帝的面前,凄惨、哀怨、委屈的说着她悲惨的过往和遭遇,说的是那么动情,说得是那么悲愤。让人于心不忍,又心生悲怜。昭帝深受魅惑,心生怜悯,自那以后,他对这个“可怜”的女子已经产生了另样的情愫。 她曾是薛平之脚上的革履,在身怀六甲的时候,又被薛家抛弃。 直到之前与薛乾对话,她看起来都是那么惹人疼惜,令人怜爱。 一直深藏不露。 可是现在,她还是露出了真实的面目,将刀架在昭帝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刃触碰到昭帝的皮肤,有微微的疼痛传来,一滴红色的血液顺着刀刃,滑到了穆易慈雪白的手指间。 当真是红颜祸水,害人害己。昭帝此刻才明悟,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到底是怎般的蛇蝎心肠。 昭帝身后的万余将士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吓坏了,他们举起兵器,眼里冒着熊熊怒火,如若不是昭帝被穆易慈用匕首抵着脖子,此刻,他们恐怕早已一拥而上,将这个恶毒的女人千刀万剐。 即使,他们很想救昭帝,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冒险,不敢轻举妄动。 万军就此僵持住了,两支分离合拢又分离的军队,此时剑拔弩张,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拼杀一场。 “不归道长,伍国华!你们居然也都投诚了这个女人。” 昭帝愤怒看向魏不归和伍国华。 魏不归和伍国华黯然低头,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们何曾想与昭帝作对。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索性低头不语,默认了一切。 风韵天然染眉梢,万种情思堆眼角。穆易慈美目闪着光彩,带着丝丝妩媚妖娆的风情,与高贵的气质掬于一笑间,宛如桃花朵朵盛开,美不胜收。恐是心情大好,她也不急于一时,优雅的启唇笑道:“陛下,不止于此,镇边八万将士,都是我的人。” 那头,十一位宗主闻言,不由得舒展笑容,大松一口气。先前内心的慌乱,已隐了下去。他们走上前,对穆易慈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我等愿追随穆姑娘,唯穆姑娘是从!” 为了活命,十一位宗主低声下气,向穆易慈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识时务者为俊杰,很好!”穆易慈点了点头,对于十一位宗主的加入,她自然喜出望外。 “你想怎么样!”昭帝悲怆问道。 穆易慈收起勾人魂魄的笑容,脸色一变,重重的说道:“拟诏,退位于我!” “轰!” 万军瞪大了双眼,属实被穆易慈一席话惊呆,都满脸不可思议看向她,内心一片毛骨悚然。一个女人竟然包藏如此祸心,简直是大逆不道,令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连同一直熟悉他的魏不归也不禁侧目,不断咂舌,这个狠辣的女人,果然够厉害,也够胆魄。 穆易慈凌然立于万军中,威严之气由内而发,大有一股母仪天下之风范。 如此气度,倒令一些人啧啧称奇。 身为一个女人,能有此胆魄和雄心已属难见,更加让人想不到的是,她真的做到了。 虽说其手段太过阴险卑鄙,一点儿也不光彩,但还是令人由内而外的产生钦佩之情。 “你想当皇帝?”昭帝悲怆的脸上,浮现出一道惊愕之色,连他也没想到,穆易慈竟然敢造反。回过神来,昭帝带着自嘲的口吻说道:“穆易慈啊穆易慈,妄朕对你一片真心,你却要夺朕皇位。朕真是瞎了眼,让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趁虚而入。” 昭帝脸上悲怆之余,又似有别样的情绪流露。 “想要逼朕退位,痴心妄想!” 他突然低眉盯住穆易慈,神色中恢复了平静,有满满的自信浮现。 穆易慈抬头看见,那是一双清浅,极淡的弯眸,里面清澈得仿若有流水涟漪,浩瀚无边。 有匕首抵在脖子上,即便在面临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境况下,昭帝仍是泰然自若,面不改色的抬头挺胸,任凭穆易慈手中的刀刃抵在自己脖子上,又挑了一滴鲜血流下。 他表现得很干脆,很无畏,绝不屈服。 穆易慈见状,一脸不以为然的,眼珠子转动,讪笑道:“陛下,你可真不识好歹。杀了你,攻进梁京城,再登基也一样。” 她自持心思缜密,巧捷万端。同时身为一名女人,逢场作戏一直是她的强项,只要想方设法控制住陈国所有军队,她要坐上皇位,还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 至于安抚陈国百姓,她有的是办法。有适当的利益给予,谁都不会去反抗她。 她要做陈国史上第一位空前绝后的女皇! 昭帝不喜穆易这番模样,对此嗤之以鼻,摇头苦笑道:“太过聪明的女人,朕怎能不怀疑,只是一直不愿相信罢了。穆易慈,你杀不了朕!” “陛下,难道你还看不清现在的形势吗?我有十万大军,各大宗门的支持。而你,不过区区万余残军,又落在我手中,你拿什么跟我斗?” 穆易慈左手叠在腹前,袖袍微垂,眼眉儿弯弯,笑如桃李,清声道。 昭帝不置可否,只是眼中嘲讽越发浓郁。 穆易慈等不到昭帝的回答,渐无耐心。 “你既不愿拟诏退位于我,我留你何用,去死吧。” 冰冷的杀气浮现在这张美丽恶毒的脸上。 穆易慈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辈,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着无所不用其极的坏心肠。她右手握紧了匕首,下手干净利落,没有表现出一丝犹豫。 但她的速度,又怎么快得过修道之人的速度呢。眼见着她的匕首将要割开皮肉、嵌入昭帝脖子之际,一颗看起来不大的普通碎石,不知由哪儿来,却带着闪电般的速度,穿山裂石之势,击打在了匕首之上。 一股巨力,从穆易慈握着的匕首传来,又往手臂灌输全身,带着穆易慈整个身体,向后直接跌飞出去,匕首掉落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魏不归大惊之下,心道不好,带着肥胖的身躯,极速的冲向昭帝,原先站着的地方,留下一道灰色的残影。 与此同时,晴日碧澄的天空中,一柄散发着凌人寒光的精巧宝剑,由空飞坠,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摸不到踪影,愉悦的欢鸣声响彻云霄。 魏不归眼睛一眯,顿时被这柄向他杀来的宝剑吓得冷汗涔涔,放弃灭杀昭帝的想法,急忙运起丹田真气,汇聚成灵力挡在自己的头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剑一人碰撞,掀起地面的泥块四散而飞,宛如爆炸一般,强大的力量震溢开来,拂在人脸上,仿佛刀割一样生疼。魏不归面沉如水,虽未受伤,但也因这一击,知了来人并不好对付。 他盯着这柄插在地面、没有灵力支撑失去光泽暗下去的精巧宝剑,感觉有几分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快,给我杀他!” 穆易慈栽倒在地,头上玉簪扣不住三千碧丝,被风吹乱了,颇显几分落魄。 她强忍右手传来的剧痛,急命十一宗主去灭杀昭帝,经刚才的变故,她终于明白昭帝所说的话了。他果然是有所准备,其背后有一位实力强大的神秘人在保护着他。自己,竟然不知道。 穆易慈预感大事不好,情况危机,必须将昭帝彻底灭杀,再调动全军力量对付这个未曾现身的神秘人。 十一位宗主都知此事关重大,毫不拖泥带水,运起浑身之力杀向昭帝。 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昭帝。天空中又传来一阵嘹亮的剑鸣声,随即,一道无比炽烈的剑气由高空斩下,似要将太阳的光华夺去,耀眼无比,带着焚天灭地的威力,向他们斩来。 十一宗主脸色狂变,如临大敌,纷纷祭出自己的兵器去地方这一剑。 “轰隆隆——”强大的灵力泻了开来,像绚丽的烟花在人群中爆炸,十一位宗主艰难抵挡却是不敌,纷纷跌倒在地,口鼻溢血,手臂发麻,俨然重伤,祭出去的兵器也坠落在地,失去了色泽。 天空出现一个斗笠黑纱的蒙面人,踏着一双黑色长靴,提着一柄宝石镶嵌的精美宝剑,凌空落地,淡然的站在昭帝身旁,身上却若有若无的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此人,正是剑一,刚才的一剑之威,也是由她亲手斩出。 “剑来!” 同一时间,半空中再次出现一道慵散又有几分清瘦的身影。 只见他伸手往空气中虚招,之前落在地面的那柄精巧的宝剑,发出一阵微鸣声,从泥土出飞出,飞入他手中。 晌午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空中,晃眼极了,穆易慈抬手挡住阳光,微眯眼想要去看清空中这道身影的面貌。直到,她看到那张令她深刻又熟悉的俊俏面容时,霎时被吓得脸色惨青,浑身颤抖,嘴唇都在哆嗦着,那几乎是刻入灵魂深处的忌惮和恐惧,让她彻底慌了神。再也顾不上杀昭帝了,战战兢兢的爬起身,又疯了一般冲进八万镇边军中,抓住将士们的肩膀,魂不附体般,不住的对着他们嘶喊:“快,保护我,保护我!” 可不止穆易慈一个人陷入极度恐慌中,不顾仪容的恳求八万镇边军保护。只要是曾经见过这张面容的魏不归、伍国华以及八万镇边军中的大部分将士,瞬间都傻眼了。 当初吾夷城一战,依然让他们记忆犹新,十万镇边军就是让这个少年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可他,不是离开陈国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大惊失色,对这个深深烙印在脑海里不可战胜的杀神,彻底失去了斗志。 第一百三十零章恶女痴心,同葬土丘 时逢晚春,花色无边,水意葱茏,宛如一幅刚刚成型的水墨画。 季节在艳阳下交替,刺眼的光芒照射下来,给少年的身上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 他慵懒的伫在半空。挽发于顶,青衣布衫,眉目如画,飘逸宁人,宛如沾染了风尘的谪仙,实为俊美无俦。 这是一个纤尘不染的春天。如水轻柔的风拂过,耳畔有缠缠绵绵、悠扬起伏的笛声清泠。上空,一个身着淡蓝色长裙的绝色少女莲步轻移,踏空而行,来到那少年身旁。 长裙飘飘,纤腰束带。银发批肩,倾曼腰而下,有三千烟火,流光万点。一身清丽出尘,姿容夺春晖,仿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她微微垂目俯瞰芸芸众生,仿若九天莲女下凡。洁白无瑕的双手中,轻捻一支二尺余、散发着翠绿光泽的玉笛,朱唇轻启,幽兰吐纳,微微一笑,口中念念有语:“晓风——残月。” 笛声在每个人的心头奏起,如同仙乐入耳,悠扬飘荡、绵延回响,好似萦绕着无限的哀愁与孤寂,绮叠萦散,飘零流转。清脆与柔和相应,委婉与清亮并存。时而轻婉,时而奔腾,忽而又激昂。令人缠绵悱恻,逐宕失返,如痴如醉。 一股荡起的无形之气,如水流般缓缓由玉笛中钻出,散发出柔和的气息,飘荡在天地间。半空中,有雾气渐渐凝聚,恍惚间,又似有一残月由滚滚雾气中钻出,投射到每个人的眼底。 下方的大军,在陷入一阵慌乱中时,被这道美妙的笛声吸引,纷纷仰头注目半空吹笛的绝色少女。可就是这么一看,那少女手中玉笛上的翠绿光泽更加明亮了,又有一股股白色的气体从笛孔中钻出,围绕着她的身子旋转而上。 人们忽然发觉,好像有一阵不知从哪儿吹来的清风,带着丝丝微凉从耳际悄然拂过。空气中,似乎有一层缥缈的柔和气息,将所有人的心牵动着,引向一个充满梦幻而又美好的地方。 少女人继续吹着笛,莲步轻摇,整个人好似一身圣洁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一袭淡蓝色长裙无风摆动。身后映有朦胧残月挂空,若即若离,将她衬得更加美丽动人。笛声悠悠然,如同天上人间的喧哗化作一片绚烂织锦,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籁,好似有无穷的魔力,在吸引着所有人,亦控制着所有人。 无数的将士沉浸在这美妙的笛声中,彻底迷失自我。除去少部分意志比较顽强的将士脸上浮现茫然之色,十多万将士,就这样丢掉了手中的兵器,空洞洞的眼神中一片沉醉之色,呆呆的注目着半空,陷入在这由笛乐编制的幻境中,不愿再醒来。 “丫头,恭喜你,你的实力更上一层楼了!” 李忘尘眉目含笑,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洛羽借九幽玉笛施展月华宫最强绝学月华诀。 不过这一次,洛羽只是施展出月华诀去迷惑下方的将士,并未激发出九幽玉笛的邪恶力量,造成无端的杀戮。 她永远也忘不了,上一次在吾夷城因自己的道行不足支撑,施展了月华诀第一式晓风残月后无力收住,导致几万士兵的伤亡,给她心灵划上了一道不可磨灭的创伤。 步入羽化之境后,她能施展出真正的月华诀力量,并且收放自如。 月华诀被称做九州最神奇玄妙的道法,是月华宫开宗之祖独创的绝学,因其一生好音乐,便倾注毕生精力,以音为术,炼法于器,可杀人于无形中。 也因其法太过玄奥、强大,月华宫一举成九州五大宗之一,鼎盛千百年,无人撼动其地位。 李忘尘心里自然是替洛羽感到开心,长剑带着他的身子一划,便落于万军从中。 有洛羽在上面控制住这十万大军,他和剑一这一战将会轻松很多。 剑一自是听到这扰乱心神的笛音,微微蹙眉,颙望上空吹笛的洛羽,心中诧异不已。 她怎不识,这可是月华宫最强绝学月华诀。 传闻,只有达到羽化之境,才能发挥月华诀真正的威力。 而且要天资绝伦者,才能领悟月华诀的玄奥之意。 如今,她竟然能在这僻远之地遇到月华宫的人,还不是一个普通的子弟。 这个年龄不大的小丫头,施展起来月华诀,竟能够凭一己之力,迷惑上十万大军,仍是一脸轻松的样子。她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大? “难不成她已经到了那个境界。”剑一眼里投射出一抹震撼的光芒,内心久久不宁。 她的身份,就不难猜测了。 如此天纵之资,纵观九州大陆,整个月华宫,只有一人——那就是宫主风如烟的唯一亲传弟子,但世人并不知其名。 原来她叫洛羽,剑一心里泛起一阵浪涛,这个小姑娘,当真比自己还要出色。 年纪轻轻,已经和五大宗那些老怪物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这次历练回去,我也要全力冲破羽化之境。” 剑一美目异彩连连,燃起一股不服输的斗志,倔强般低语道。 “老头,那夜让你侥幸逃脱,今日,我必手刃你,为黄兄报仇。” 李忘尘一眼就看到想要往人群中藏匿的魏不归,脚尖轻踮,踏地而起,越过人群,长剑出鞘,挡在了魏不归面前。 他不会忘了,就是眼前这个又矮又胖的丑老道,用箭弩杀死了黄彦朝。 魏不归心脏狂跳,面对强势阻拦的李忘尘,他知道今日恐怕难以逃脱了,索性停下了步伐,阴沉着脸,从鼻翼中冷哼了一声,道:“小子,你杀了老夫的兄弟,老夫还没找你算账呢,今日就让你血债血偿。” 魏不归身形一展,躬起身子,一股凝然的杀气从身上发出,踏着脚下的泥泞,徒手化爪,抓向李忘尘。 李忘尘握紧寒霜剑,淡笑道:“你归云二老唯剩你一人,已经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手腕一翻,寒霜剑被他挑出,一爪一剑,毅然决战在一块儿。 昭帝轻轻鞠躬,向挡在面前的剑一致意,恭敬的道:“多谢侠士的救命之恩!” “不用!”剑一淡淡的说了一声,眼睛却瞟到了躺在地面上死去多时的平南王,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这个忠肝义胆的老人,至死都在守护着陈国。她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方才转头对昭帝道:“我没有出手救平南王,是他自己的要求。他说,想多帮你分担一点压力。” 昭帝听到此话,忍不住眼圈又发红,郑重的向剑一说道:“我会好好守住陈国,不辜负太爷爷的期望。此战之后,我便整顿朝纲,奉扬仁风,勤政爱民。十年之内,休养生息,绝不发动战争。” “好,以德治国,定受万民爱戴!”剑一欣慰的点了一下头,又道:“我大宗之人,不许参与红尘之事。但这些违背规矩和道义,为非作歹的小宗之徒,我可以帮你除去。” 地面上,十一位三五流的宗门宗主们强忍着五脏六腑逆乱的疼痛,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各个脸色煞白,嘴角溢血,经刚才的一击,他们已是身上加伤,就连站起来也颇费了一番力气,故对昭帝身前这个神秘的蒙面人十分忌惮。 此人实力之强,即使是巅峰时的平南王也绝非对手。 至于现在的他们,更别提能与之一战了。 天门山人内心叫苦不迭,听见剑一说出的话,便知晓其是大宗门子弟,恭敬的抱拳道:“天门山宗,拜见阁下。” “天门山人,你老糊涂了吗?这家伙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定在故弄玄虚,你拜他作甚!” 玄山毒老是十一位宗主中唯一一个神色还算正常的人,他虽然忌惮剑一,但也不至于向他行大礼。在说了天门山人一通后,将锋芒指向剑一,阴恻恻的问道:“你到底是谁,凭什么这般口出狂言!” 他一身黑气缠绕在身,满脸阴险毒辣,乌黑锋利的指甲中,镶嵌着大量的剧毒,一眼瞧去,便知不是正道之人。 “毒老,不可。” 天门山人,虞竹道人等人吓了一大跳,还是没能阻止到玄山毒老说出这等口无遮拦的话。 剑一没有因为玄山毒老的出言不逊而感到愤怒,只是平静的回答道:“剑神宗,剑一!” “轰!”剑一的说出的话,在十一位宗主心头猛然炸响,内心全都充满了绝望。 他们或许没有听过剑一的名号,但绝对听说过剑神宗几个字,那可是代表着剑道的巅峰,九州大陆最强的五大宗之一。 剑一冰冷的话语在众人耳旁继续响起:“你们既然知道错在了哪里,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是选择自刎,还是由我亲自动手?” 她不容置疑的说道。 梦虚师太怒不可遏,她可不愿忍气吞声坐以待毙,纵使对方是剑神宗弟子又如何,于是冷哼道:“阁下简直欺人太甚,难道大宗之人,都如你这般蛮横无理吗?贫尼好歹是堂堂一庵主,生死还轮不到你来决断。” 其余人尽管脸色难看,也表露出他们对剑一的不满。 “怕死?”剑一眼角余光一凝,举起手中长剑,锋芒毕露,冷讥道:“我道各位是欺软怕硬,也让我,好好欺负一下各位。” 剑一的剑只一抡起,便光华大盛,没有任何的花里胡哨,招手就挑向玄山毒老。可就是这看似很简单的一挑,在玄山毒老的眼中,却变了样。那是怎样的一柄剑,光华覆于剑刃,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摄人心魄。单是这剑散发出的气息,便让他感到无比的吃力,加上自身伤势较重,总有几分力不从心。 总算他见机极快,急忙撤退,向后跃出,才堪堪躲过这一剑。 剑一的剑果然快,玄山毒老刚退去,她便找上了另一位宗主,同样手腕翻飞,长剑似带桃花片片,割开空气,留下残影阵阵,一瞬便使出了数剑。那矮个子宗主不再那么幸运,接连遭受十三剑刺来,他所架在胸前艰难抵挡的巨钺破碎成数块。剑一借机躬身一震,长剑反拷手臂,随着脚心旋转跳跃,剑刃寒光射眼,一丝冰凉的感觉从脖间闪过,矮个子宗主便没了生机。 剑一的剑太快了,直到她收了回来,那矮个子宗主的脖子上方才露出一条血线。 “混蛋,跟他拼了!”梦虚师太哪能受得了被剑一如此冷嘲热讽,眼见有宗主陨落,彻底激起了她心中的怒火。手里拂尘一挥,在道力的加持下,竟如同一根根树立的猬刺,又宛如一支坚硬的毛笔,带着凌厉杀机,直逼剑一。 横竖都是死,天门山上,玄山毒老等人也不再犹豫,立马加入了战斗。 虞竹道人竖起手中的尖叉,作势就要殊死一搏,不料在众人攻上剑一的间隙,他转身就跑,也不顾自己的身份,让其他宗主看了,都是又惊又怒,腹诽不已。 梦虚师太更是臭骂道:“你这个奸诈小人,枉为一观之主。” 九位宗主一上,便是拼尽全力,一顿狂轰乱炸,兵锋交击,震得剑一接连退了两步。她握紧了剑,脸上难得露出几分认真,停下道:“不陪你们玩了,接我一剑!” 但见她衣袂无风自动,身上的气息变得浩瀚起来。美目一凝,便是手招身前,源源不断的道力转化成真气,加持在剑身,令那宝剑更加明亮了。剑一横剑一斩,一道恐怖的气浪顿时由剑身喷薄而出,带着无与匹敌的威势,直接穿透了对面五位宗主的身体,消逝在空中。 一击就杀死五位宗主,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天门山人手中的剑已有裂痕,若非刚才有它抵挡住剑一的剑招,恐怕自己已经倒下去了。 玄山毒老一双乌黑锋利的指甲,也被剑一一一斩断,余留嶙峋的灰色骨节在不停地流着血,十指连心,他痛得面目扭曲,越发的丑了。 梦虚师太震惊不已,握在手中的拂尘此刻只剩下手柄,而由树妖根须所制作的前端,则被剑一斩落。 剩下的那位宗主更惨了,双手齐断,倒在地上痛嚎,显然没了一丝战斗之力。 几人皆是重伤,面对这个强大不可战胜的斗笠人,他们筋疲力尽,无力回天,彻底失去了斗志。 沉重的压迫感罩在众人心头。 剑一提剑而缓缓走来,眸光冰冷,对于这些敢违背道义和规矩干涉世俗之事的小宗之主,留着也是祸害,他没有一丝怜悯,索性将之一一斩杀。 那头,李忘尘和独臂的魏不归战在一起,二人翻转腾挪,大开大合,大有势均力敌之势。 魏不归运起周身灵力,化爪为掌,掌心萦绕凌人之伐,连续打出数掌。李忘尘不甘示弱,凌空翻转,耍起剑灵宗剑式七绝的招式,轻盈的动作流畅而绚丽,剑去剑转,得心应手,一番强烈猛攻,将魏不归击退。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瞟到了逃跑的虞竹道人,没有犹豫,他提剑便追了上去,凌空划出一剑。 虞竹道人正极速的逃窜,骤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冰冷的杀气。他脸色沉凝,心中叫苦连天,一旦他停下去抵挡,必然丧失逃跑的机会,可若他不去抵挡,很可能丢下性命。 危急之时,他不得不做出了选择,逃跑的步伐徒然停下,匆忙将尖叉抵挡在胸前,迅速结印,但虑意既生,发招更略有窒碍。 “噗呲!”一道肃杀的剑气袭在他的身上,虽被锋利的尖叉挡了下来,但由于匆忙的应对,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出去。 李忘尘踏空而起,翻转在他的倒飞的身体之前,挑剑刺出。虞竹道人面红耳赤,强忍住双手传来的麻木感,咬牙格挡,可是前力已失,后力未继,身在半空,再受一击,突然软瘫,重重的直挞下来。李忘尘趁势而上,丝毫不给虞竹道人机会,手中剑招更迭,快得出奇,令那寒霜剑在空气中闪出一道道剑影,将虞竹道人击得接连口喷鲜血,不断倒退。 “死!” 李忘尘落在地面,握剑胸前,猛然蓄力,一道无声的剑气从寒霜剑划出,那剑气小的几乎不可捉摸,连同剑气的光芒,也在明艳的阳光下宛如草萤一般,难以发现。 虞竹道人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空气中有极度危险的气息扑来,他预感不妙,拼命的挣扎着,却无济于事。一股未知的恐惧悄然攀在心头,令他汗毛直竖,脊背发凉。 “呲溜——”虞竹道人瞪大了瞳孔,惊恐万状,手中尖叉断作两节,落在地面,紧接着,是他的半边身子。 那道诡异的剑气斩断了他的身子,冲上了天空,迫人的气息才消失不见。 杀死虞竹道人,李忘尘只在几息之间。这让远处的魏不归见了,牙齿直打颤,感觉脚下有千钧之力,提不起步伐。李忘尘这一招诡异的剑招,他曾亲自尝试过,不仅赔上了魏子云的性命,也赔上了他的一只手臂。 左臂之处,余留空荡荡的袖口,在风中慢扬。他,站在地面上,满目惊恐,瑟瑟发抖。 李忘尘脸色微微发白,他缓缓转身,对着魏不归咧开嘴巴,不屑的笑道:“老头,该你了!” 又是蓄力,接着是那平淡无奇的剑气出现,在魏不归眼底放大,他歇斯底里的惊呼、呐喊,一张横肉堆砌的脸,被恐惧支满,被压迫感扭曲变形。 “啊——” 他的惊恐声倏地停止,肥胖的身子被一分为二。上半身子“嘀遛”一声,掉落在地上,鲜血才喷溅而出。 十一位宗主和魏不归皆已身死,剑一提上剑,一人闯入万军中。原十二宗门带来几千余弟子,大多数葬身于之前的一战,以及八万镇边将士的手中。余留一小股聚集在了一块儿,趁机悄悄溜走。 剑一岂能放虎归山,身影在万军中急掠,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残影。不消一刻,他便追上了这群宗门的喽啰。 剑一踏空而起,双手举剑,临空连续向下方斩出数剑。 恐怖的剑气落到地面上,轰然炸响,地面飞沙走石,尘烟四伏,十二宗门的子弟倒在泥土中,嘶声痛嚎。 剑一摇身落地,抬手扇了扇眼前的尘烟,地面上横七竖八堆满十二宗门子弟的尸首,基本都已殒命。剑一大体检查了一圈,就要离开,忽见一奇丑的侏儒男子满脸邪性,翻开地面的尸体,从中艰难站起。指甲锋利的灰黑手骨上,赫然抓着一个装满人精血的袋子,仰头全灌进了口中。剑一眼底闪出一抹震怒之色,脸上挂着冰冷的杀气,此人竟敢收集人的精血修炼邪功。多少年了,自万魔教在九州大陆销声匿迹后,世间再没有出现这种邪门歪道。 想不到在这陈国,竟然让她碰上了一宗,此人不用猜测,定是那被已她手刃了的玄山毒老座下弟子。 饮下精血,侏儒男满布脓疮的脸上突然变得通红无比,正慢慢发涨、变化,随即,一股滔天的邪恶之气由他的身上散发出,便是凶残的冲着剑一攻来。剑一遽然发现,此人的气息变得强大了许多,但还是入不了她的眼。 “不过一跳梁小丑罢了。” 剑一轻轻摇了摇头,举剑一斩,便再也没去看一眼,转身离去。 侏儒男俯冲的身子猛然停滞,眼里茫然不解,身子却骤然爆炸而来,血块纷飞,好不凄惨。至此,十二宗门的人被一网打尽,无一幸免。 此刻,穆易慈身在八万镇边军中,几乎到了抓狂的地步。因受洛羽笛音的迷惑,她的脑袋有些昏沉。跌跌撞撞的在将士们身旁一路奔走,抓着他们的肩膀使劲摇晃,大声呼喊道:“不要听,都给我醒来。” 但这样杯水车薪的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穆易慈焦急之下,不知又从哪里拾起一柄剑,心下一横,疯狂地冲着这些沉迷在笛音中的将士乱砍乱杀。一身红艳的对襟褙子衣,沾染了泥泞和血渍,早已变得脏兮兮的。此刻她蓬头垢面,行为癫狂,双目惊悚,满脸狰狞,已无之前威严高贵的样子。经她这番杀伐,八万镇边军中一时痛嚎声不断,许多将士都清醒了过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慌忙将耳朵蒙上,生怕再受到迷惑。其间,他们也顺手拍醒了身旁还在沉迷笛音的同伴。 八万镇边军醒悟过来,在伍国华的整顿下,又拾起刀枪剑戟等兵器,保护着面目可憎的穆易慈往后方旷野上撤退。至于薛乾的那二万叛军,在薛乾被昭帝杀死以后,他们选择投诚穆易慈,此番见镇边军撤退了,他们身在其中,也跟着往后撤去。 昭帝那边有三个不可战胜的神话存在,穆易慈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不敢心存侥幸,毅然选择撤军,以保存实力,再谋大计。 洛羽瞧见下方十万大军幡然醒悟,正如潮水一般往后撤退,便停下吹奏。见她长裙摆起,带着绝美的步姿转了一圈。手中的九幽玉笛忽明忽暗,在她不断祭出的雄厚的道力源源不断的支撑下,突然脱了手心,飞到了上空,不断地旋转着。 阳光明媚的天空,一片蔚蓝如洗。 九幽玉笛自在旋转,频率越来越快。忽见洛羽身后幻象变化,有残月出云雾,一明日一幻月同时挂在天穹,似破晓的风渐起,拂过山岗,突然强大了起来,无端在地面生起,一股股巨大的龙卷风就这样奇怪的出现了。从旷野的那方,一路飞沙走石,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吞吐日月,残噬万物,滚滚袭来,浓烟顿起,遮天蔽日。 八万多镇边军,连一同撤离的两万叛军,共计十万余的大军,瞬间就被这从前方袭来的巨大龙卷风吓破了胆。他们之中,有很多人曾在吾夷城之战时见到过这种奇怪的龙卷风。那一战,只因无端出现了数股龙卷风,就令镇边军伤亡了好几万人。而眼前这数股巨大的龙卷风冲天而起,其声更如闷雷炸响,可要比当初吾夷城出现的更加强悍,更加恐怖。 十万余的大军,被这骇人的情景彻底吓住了,纷纷停下脚步,一脸惊状,两股战战,都有了往后退去的想法。 “穆姑娘,我们该怎么办!”伍国华满脸凝重,前有龙卷风肆虐,后有追兵堵截,他们被包围了。 穆易慈左右为难,见大军陷入慌乱,一咬牙道:“不惜代价,冲出去!” “唉!” 伍国华心生不忍,也只能黯然点头,哀叹道:“只能如此了,希望大家都能避过龙卷风的吞噬。” 命令下达,十万军队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吹来的大风继续撤退。 情况出乎了洛羽的意料,她本想将月华诀第一式全部施展出来,借九幽玉笛的力量,让晓风刮起,挡住穆易慈大军的退路,并非想要造成杀戮。 可现在看来,这一招行不通了。 没有犹豫,洛羽急忙抬手控制住正在旋转的九幽玉笛,收回其力量。 地面上,黄烟遍野,巨石滚滚,数股骇人的龙卷风,就此消了下去。生来的奇怪,去的也蹊跷,旷野渐渐恢复了平静,让十万大军都大松了一口气。 但事情远未结束。 “月华诀第二式——镜花水月。” 洛羽空灵甜美的声音穿透云霄。半空的她,莲步轻展,将九幽玉笛收回了手中,抵在唇前,继续吹奏起来。她衣袂飘飘,踏空徐行,那笛声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像千万根彩线交织却不杂乱,飞舞在翠绿清新的竹林间,和着凉凉的且夹着草香味的风儿,又像吮吸着微熟涩涩的青苹,淡淡的,好不清逸。天空中的残月隐去,躲过浮华与喧闹,尘埃般散尽,余留一汪朦胧之湖水突兀出现,湖面宛如镜子般平静,无一丝涟漪旋起。湖水更显清澈无寂,恍惚有点点星辉飘转。 随着笛声的悠扬起伏,那湖的岸边长出无数鲜艳夺目的花朵,围绕着湖中心一轮朦胧的圆月缓缓升起,神奇又玄妙。不知是月下映湖影,还是湖中射月影,静谧又显意妙无穷。 人们抬头注目着天空中的这道绝色身影,耳畔笛声又起,轻音袅袅,如流水缓缓流畅,又似乎绵绵细雨,润泽万物。曲调优美,自悱恻缠绵辗换欢快愉悦,宛如峰回路转,见柳暗花明。众人沉醉其中,荡气回肠,忽而感觉浑身放松,心满意足,有倦意袭来,想要闭上双眼,听着这清泠的仙乐沉沉睡去。 “是那个妖女的魔音,不要受到蛊惑!”穆易慈忙命万军蒙上耳朵,不去看洛羽。 眼见下方万军不再受笛音控制,洛羽脸色发红,气得直跺脚,想要凭一己之力,控制住十万大军,又谈何容易呢。洛阳想了一下,干脆催动九幽玉笛的力量,发出月华诀第二式真正的威力。 九幽玉笛疯狂旋转,洛羽的身后,渐渐浮现出一只睁着铜铃大眼的巨型龟,是那只已经死去了许久、只剩下魂魄的灵龟王八,后化作九幽玉笛新的器灵,永远留在了九幽玉笛之中。 蓦然间,大地上的气氛突然变了,有一股奇怪又沉重的气息,穿透在每一个人的身体中,令众人的心中都感到无比的压抑。那悬在天空中朦胧月湖,渐渐变得大了起来,并微微向下倾斜了四十五度。令湖岸万花一阵摇曳,有花瓣飘飞,在空中化作无数星星光点,落于湖中心,“叮咚——”晕开了静水的一朵朵涟漪,碧波泛起,这个看似梦幻般巨湖,就要倾天而坠。 宛如瓢舀水浇花,就差水溢瓢口了,一时之间,令人恐惧惊悸的压抑气息覆盖了苍茫大地。 “好强!”剑一瞪大了双目,实在是惊叹洛羽使出的这一玄妙招式。 她扪心自问,自己若跟洛羽切磋,绝对不是其对手。 天空中,洛羽信手而立,和灵龟站在一块儿,任凭那浮在半空旋转的九幽玉笛源源不断的激发力量,扩大着诡异又神奇的巨湖。 她满脸笑意,宛如一朵圣洁的白莲花,气质卓越,楚楚动人。轻眺着下方皆已被她震慑住的十万大军,启唇朗声道:“放下武器投降,不然,本姑娘就水漫此方天地,让你们无路可逃。” “这……还是人的力量吗?” 昭帝带着上万残军追来,满目震撼的盯住天空那汪不是太真切的巨湖看,他毫不怀疑,只要这天湖水一倒,月坠天穹,江山倾倒,众生皆如蝼蚁。 “不要听她虚张声势,人的力量怎可能达到这种境界,就是那传说中的仙,也做不到化灵力为真水。” 穆易慈心中的震撼不言而喻,但此刻万军被震慑住,士气颓靡,斗志低沉。她不得不强作镇定,亲自指挥大军。 但人生来畏惧生死,又岂能全都服从她的命令。纵然是十万之多的大军,也不敢亵渎这神灵一般的力量。大部分将士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抱头蹲了下来。 穆易慈见状,焦急不已,自知无力回天,夺了一匹快马,仓皇逃命。 “哪里走!”半空的洛羽手心一指,那巨湖中突然落下一挂水瀑,仿若有了灵魂一般,化作一条长长的水链,追着穆易慈卷去。 脚下战马一声惊恐嘶鸣,前腿高高翘起,被这股看似有形实则无形的水链卷住,再也动弹不得。水链像一条长长的鞭子,挽住穆易慈的腰肢,将她拽了回来,扔在昭帝的面前,才缩回到上空的巨湖中。 数支长枪寒光凛凛,架在穆易慈的周身,让她动弹不得一分。 “你们都是世外之人,为什么要参合凡尘之事,就不怕受到报应吗?” 穆易慈美目含煞,望着李忘尘和剑一愤怒的说道。 “这是你的报应。”李忘尘冷冷的看着她,沉声道:“你蛇蝎心肠,罔顾黄兄生死,趋炎附势,大逆不道,该死的人是你。” 剑一瞧了瞧披头散发,满脸污渍的穆易慈,倒是心生了一丝怜悯,柔声道:“你所做之事是违背道义的,即便坐上了皇位,万千百姓也不会服你,收手吧。” “不,不可能!” 穆易慈狰狞着脸,眼圈泛珠,下一刻,泪水夺眶而出,对剑一恨之入骨,厉声吼道:“如果不是你们,我又怎么会输!” 昭帝黯然叹了一口气,上前说道:“穆易慈啊,你这又是何苦呢?好好跟在朕的身边,朕自会许你慈妃的身份,可如今,你做出了这等天理不容的事,让朕如何能原谅你……可……朕其实真的很……喜欢你!” 昭帝饱含深情的瞧着眼前的人儿,内心几番苦苦挣扎,对剑一和李忘尘犹豫的说道:“两位侠士,我不想让她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赦,我会将她关入天牢,让她平淡的度过一生吧。” “如此甚好!”李忘尘眼露笑意,他答应黄彦朝不杀穆易慈,不过,他也绝不容穆易慈好过。打入天牢,让穆易慈永生永世遭受牢狱之灾,忏悔这一世过错,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你要谨记自己说过的话,若是将她放了出来,我必来问候你。”李忘尘对昭帝又说道。 昭帝重重点了一下头,对李忘尘恭敬的道:“侠士的话,在下会谨记在心。” 眼前这少年,也不过跟自己相仿的年龄,可一身实力高深莫测,仅靠他和同伴的力量,就能制敌于千里之外。 昭帝怎敢放肆,连同语言也都恭敬无比,丝毫不顾及自己是一国之君的身份。 前方的十万叛军之中,还在蠢蠢欲动的部分将士,在看到穆易慈如此轻而易举的被制服,都低下了倔强的头,万分难受的丢下手中兵器投降了。 叛将伍国华被人押了上来,昭帝思索了一刻,也没多添杀戮,命人将之带走,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而对于已经放下武器投降的十万叛军,昭帝没有为难他们,命一位将军前去整顿,就此了了。 半空中,洛羽收了九幽玉笛,灵龟化作一道青光,回到了玉笛之中。她招手撤回了道力,半空中巨湖消失,只余一轮艳阳渐渐西沉,天边漂浮着几朵红云,似若火烧,又像婴儿的脸蛋,红彤彤的。 她翩然落地,一脸笑意,当着昭帝错愕的眼神,伸出纤纤玉手,一掌拍在李忘尘的屁股上,笑盈盈的说道:“臭小子,本姑娘功劳大不大!” 李忘尘脸色一变,贱兮兮的道:“舒服吗,死丫头!” 身在这万军中,他也不好意思当着所有人对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下手,只是眸中压抑不住的火焰已经出卖了他。 “姑娘美若天仙,道行高深,手段高明。此战多亏您和二位侠士的帮助。在下感激不尽。”见到来人,昭帝对此仙子般的美貌惊叹不已,急忙拱手行礼,满目的奉承之色。 “呸,马屁精!”洛羽瞪着他,噘嘴道:“看你年纪轻轻,这双眼睛怎地那么不老实。” 昭帝连忙收回游走在洛羽身上的眼神,他只是纯粹的去欣赏洛羽的美姿,并未心存什么坏心思,可不巧偏被洛羽发觉,顿时神色尴尬无比。 洛羽心情不错,笑着道:“看把你吓得,逗你玩的!” 说罢,转身看向穆易慈,脸上也不免出现一道愠怒之色。 她也忘不了当初穆易慈对黄彦朝所做的一切。 穆易慈自然也不喜这个作妖的小姑娘,瞅着她,恶狠狠的道:“看我作甚?” “不作甚,就单纯看看你这张脸,是怎样的祸国殃民。”洛羽讽刺道。 “脸有什么好看的,我的魅力可不止这些!”穆易慈张嘴嗤笑,有意无意的盯着李忘尘看,带着怪怪的语气说道:“有人就曾看过小女身体,为此还放了小女一命!” 穆易慈知道洛羽和李忘尘关系非一般,饶有深意的笑着。 “嗯?”洛羽抬起手抵在下唇处,思考着穆易慈话里的意思,突然,她蹙紧了柳眉,冷冷的瞥着李忘尘,质问道:“好看吗?” “这……”李忘尘一脸黑线,瘪嘴道:“丫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剑一也微微侧目,不觉心中有些生气。 穆易慈继续添油加醋道:“自然是好看,不然,她怎会放了我!” 一旁,昭帝脸色瞬间变绿,心里泛起了阵阵酸意。 李忘尘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穆易慈谩骂道:“你这个恶妇,休得挑事生非!” 他居然被穆易慈摆了一道。 “你说,都看到了什么?” 洛羽得理不饶人,一脸凶恶的盯着李忘尘,好像要将他吃了一般。 李忘尘心虚,眼神躲闪,只得闭口不言。 昭帝即使怒火填胸,也极力保持着仪态,但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便急忙吩咐身旁将士:“给朕带下去!” “慢着。” 穆易慈挣脱将士站了起来,望着昭帝笑了笑,眸子里闪过一道决裂之色,不知羞耻的道:“陛下,你不舍得杀奴婢吗?不舍的话把皇位让给奴婢,奴婢来替你治理江山。” 昭帝攥紧了拳头,冰冷的脸上杀机浮现,寒声道:“穆易慈,你……想死吗?” “哈哈,陛下,你觉得我想死吗?你会杀我吗?让我在牢里慢慢老死,你又舍得吗?”穆易慈脸上的嘲容越发浓烈,又讥讽道:“陛下啊,你捡了一只别人穿过的破鞋穿在自己身上,不觉得很臭吗?” “你恬不知耻,恶妇,我杀了你!”昭帝忍无可忍,袖中短剑亮了出来,刺向穆易慈。 “对,杀了我,反正我也活够了!” 穆易慈癫狂的大笑,心里却无比的酸楚,曾几何时,他还依偎在那人的怀中,相拥一起看南归飞鸟,赏栖霞丹枫,醉莫愁烟雨……那是她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啊。 直到,他被亲父逼迫走进了薛平之的房间中,她再也没有了感情。 脑海里浮现出那道清瘦的身影,眼里闪过对尘世的最后一丝眷念,穆易慈闭上了双眼,有泪滑落脸颊。 “住手!”李忘尘想去阻止,却被洛羽有意挡住了。 每个女孩子都有自己的私心,洛羽觉得,她以往不喜穆易慈,是因为她辜负了对她一往情深的黄彦朝。 可刚才的一席话,让她对这个无耻的女人产生了恨意。 洛羽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反正穆易慈能死,她就满意了。 “噗嗤!” 昭帝手中的短剑,深深的刺进了穆易慈的胸口。 穆易慈眼泪落在了他的手上,一口鲜血浇上,有血花铺开,红艳艳的,宛如鲜红的玫瑰。 “小慈!”昭帝颤抖着手,猛然清醒了过来,将瘫倒下去的穆易慈抱在怀中,悔恨不已。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痛问她。 穆易慈死死闭上眼睛,她再也没了眷念,艰难的挤出了一抹释怀的笑容:“因为我爱的人……早就死了,都是你们这些权贵者不给我们女人……活路……我的身子脏了……从那以后,我发誓要坐上皇位……让你们这些衣冠禽兽,都受到应有的惩罚,让天下苦命的……的女人得到幸福……” 李忘尘闻言,不由得愣住了,惊道:“是黄兄吗……” 穆易慈轻轻点了一下头,口中黑血直冒,脑袋彻底垂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李忘尘推开挡在面前的洛羽,使劲地摇着穆易慈的身子,可她生机已无,双手垂在地上,再也听不见李忘尘的话了。 这一刻,李忘尘心中突然释然,对这个恶毒的女人没了一丝恨意。 她穆易慈也是个可怜的女子,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复薛平之,报复穆勋元,报复整个朝廷肮脏权贵者。她想坐上那个位置,去洗刷自己心中的污尘,为天下苦命女子,讨回公道。 她的想法固然没有错,但走的路,却错了! 李忘尘默默的蹲下身来,帮穆易慈拔出刺入心脏的短剑,扔了出去。他一言不发,从昭帝怀中抱起这个可怜女人的尸首,骑上了一匹战马,呼啸远去。 恐怕没人葬了她,就让她葬在埋着黄严朝尸骨的土丘下。生不能在一起,如今二人皆死,李忘尘将成全他们,永生永世不分离。 昭帝黯然坐地,眼中泪水打转,不知心绪几许。 几日后,梁京城外的将士尸首皆已安葬完毕,旷野之上不再有血腥味弥漫,护城河水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澈。 战乱过后,梁京大门敞开,人来人往,往日繁华重现。 昭帝回宫,整顿朝纲,将一众奸臣押解去边疆,让他们劳役一生,不许回来。皇宫城外,建设起一座高大的碑文,碑文上刻满了为国捐躯的将士名字。 至于投降的士兵,被重新安排去了边疆驻守,守护陈国,将功补过。 班武、伍国华重罪,打入天牢,永生不得放出。 自此,陈国江山巩固,内乱平息。昭帝一战成名,受万民拥戴。又大整朝纲,革除贪官污吏,开明法度,轻徭薄赋,再次赢得天下人称颂。 又过了几日,一个负剑布衣少年踏进梁京城,昭帝亲自带队恭迎。 夜晚,如水的月华撒下,给安静的梁京城镀上一层银纱。皇城中,银辉如雪霜覆在巍峨的殿楼上,琉璃瓦反射出粼粼光芒。 御林园。花草馨香,呱蛙鸣溪,清风慢拂,和谐一片。 红灯耀亭,剑一取下斗笠,金发碧眼,琼鼻峨眉,美得无方。轻坐石凳,细品贡茶,指若葱白,肌如凝脂。 昭帝第一次见到剑一的真实面目,深深为之动容。他侧目打量着慵懒坐在亭栏上品酒的李忘尘,脸上羡慕之情藏不住。 这个俊秀的少年身边,居然跟着两位绝代风华的仙女,此等姿色,纵是平生也难寻一见。李忘尘,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时,李忘尘好像没看出昭帝心里的想法,自顾自的沉醉在酒色中,不停推杯换盏,脸色通红。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方才将目光移向昭帝,轻声笑道:“皇上,你陈国如今已太平,明日我等便启程!” 昭帝忙起身行礼道:“各位贵客为何不多留些时日,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李忘尘挑眉,抬头望向天边的那轮新月,好像有什么心事压在心头,蓦然叹了一口气,淡淡的回道:“不了,在下还有要事要处理。” 在陈国耽搁时日太多,他心里已是焦急万分,自从姥姥病情加重,昏睡在床已有几年了。如今玉蟾株到手,他也好赶回去,为姥姥续命。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几位了。” 昭帝示意了一下身后站着的王友,王友将怀中捧着的一个黑匣子放在圆石桌上,昭帝顺手打开匣子,那匣子里顿时钻出一缕白气,散发出非常浓郁的灵药香气。想来必是不凡之物,剑一递目一瞧,这匣中,竟是一株浑身乳白色的千年药宝。 昭帝笑道:“我陈国能够太平,全靠三位的鼎力相助。这株灵草,为千年天山雪莲,甚是罕见。是太爷爷毕生苦寻所得,听他老人家说,这株天山雪莲对修士提升修为帮助很大。他本想用来冲击羽化境界,可由于这株雪莲药性太强,他又到了暮年,不敢轻易尝试。于是将它交给我送给三位,只此一株,还请三位笑纳。” “好东西!”洛羽美目中涟漪泛起,将它推到李忘尘和剑一的面前,说道:“我已进羽化之境,不再需要此物!” 剑一目光灼灼,如今她进入羽化之境只差最后一步了,这等千年灵药,正好可以帮他度过这个门槛。 她又看了看眼前的匣子,眼里露出渴求的光芒。犹豫了半晌,还是将它推到了李忘尘面前,淡然的说道:“给你吧,我们三人中,你实力最弱。吃了它,或许三五年能赶上我的步伐!” 昭帝对于感到惊讶极了,这天山雪莲不仅罕见,而且十分珍贵,要是放到世俗中,不知会有多少人为之争得头破血流。若非平南王多次叮嘱他,他也不愿意将之送给三人。 洛羽和剑一的选择,倒是让他感到很意外。 如此珍贵的药宝,俩人都选择让给李忘尘,这是何等的胸襟啊。 昭帝不由瞟了一眼李忘尘,想看看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李忘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个当着月色沉醉去了,对于这株千年的天山雪莲,他没有去看一眼,甚至表现得不屑一顾。 又有谁知道,他心里是有意打算留给剑一的。在雪山时,为了争夺玉蟾株,萍水相逢的剑一不仅没有瓜分他手中的那片玉蟾株叶子,还出手帮助他挡住了缥缈阁众人的追杀。如此人情,他自然是铭记在心的。 “剑一兄,所谓君子不夺人之所爱。你既然需要这药宝,就留给你自己吧。”李忘尘温柔的声音在剑一耳畔响起。 剑一心里感动不已,知是李忘尘有意留给她,便没有再推辞,将匣子收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李忘尘发现桌上酒壶中已经没了酒,便走到昭帝面前,笑不露齿的道:“皇上,你宫里好酒那么多,不会在乎那么一两坛吧?” 他自然是好酒,还不是一般的好! “哈哈,当然!”昭帝大笑,被李忘尘的奇怪的需求逗得合不拢嘴,转头让王友去安排。 “太监公公,你疼吗?”洛羽突然问王友。 “只要有你这个小魔女在身边,咱家不敢叫疼。” 王友身上绑满了绷带,看起来像个壮硕的熊,停下步子回头对洛羽笑了笑说道。 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他对洛羽真的很喜爱。 洛羽嘴角一挑,使坏道:“那你过来,让本姑娘捶两拳试试。” “呃!”王友立马窘色,匆匆退走。 他可不敢让这个小魔女捶呢,城外之事,他早有耳闻,这小魔女可不是好惹的茬。 第二日,晨曦破晓,朝霞千里,日出东山,春意盎然。 有三人结伴而行,白衣飘飘,黑衣翩翩。 王友站在梁京城楼上,远远眺望,脸上浮现出落寞与不舍,小魔女走了,他心里空落落的。 “领养一个小魔女怎么样?” 王友突然憨厚的笑起来,直呼自己聪明。 昭帝也跟着笑了起来,今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天。 第一百三十一章茶马古道,沙漠绿洲 平铺天际的云朵缓缓移动,在起伏不定的莽丘漠原上投下巨大的影子。这是多少年没能下过一场雨了,贫瘠的大地早已化作天地间最雄浑的颜色,又像太阳历经千万年炙烤出的玄黄。连绵起伏的山丘广袤无垠,死寂沉凝的沙海一望无际。 这是沙的世界,沙的海洋,连亘千万里,方圆皆无边。此处的天和地,更似在亘古的静默中面面相觑,却如两个平行的时空,永无交界。 这里是大漠,还有一条古道,称茶马古道。 迤逦的茶马古道风沙漫漫,卷舞劲袭。骆驼铃声叮叮当当,稀疏而拖沓。灼热的阳光浇在黄沙上,有肉眼可见的暑气蒸腾而起。牵着骆驼的商客满面风沙,早已被滚滚的热浪烤得失去了活力。云朵恣意飘来,恰好给了无精打采的他们停下喘息的机会。 这是一支三十几人的骆队,驼背上拖着厚重的褡裢和箱笼,负重前行。云层蔽下,商客们取下罩在头顶的沙袍,露出一张张黢黑的大髯须脸蛋,白色的汗渍已经糊到了脖颈下。见他们个个都阔眉大眼,宽背雄腰,跟商客的身份联系起来似有不符,倒多了几分草原男儿的精壮和凶猛之气。 拿出干粮食,取下水囊,他们席地而坐,边吃喝边享受着难得的凉爽。 远方跌宕起伏的沙丘上,有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歪歪斜斜走来。这是个身着绛红长裙的女子,略有凌乱的头发如水瀑一般的坠在两肩,只见她抬袖遮面,琼花一样的眼睑下坠着一双灵秀的眸子顾盼生辉,精雕细琢般的鼻梁垫在一张楚楚生魅的脸上。她确实长得很好看,面似白玉,肤若凝脂,温柔娇媚,冷艳妖娆。不过此刻,她的精神似乎不太好,脸色煞白,红唇干裂,双目无神。右手捂在胸前,咳嗽不断。脚下步履蹒跚,倒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病态之美。 天干烈日烤,大漠无际远。她终是坚持不住,大脑一沉,脚下一滑,不慎跌倒沙土,随着流沙滚滚而下。 “想不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独行者。”驼队中,一个黑脸汉子嚼着手中硬邦邦的干粮,盯着从沙丘上滚落下来的女子,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还是个女人!”他顿时坐不住了,连声“呸呸”的将口中无味的干粮吐出,从长袍下藏着的鞶革带上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缓缓向着这个落地不起的女子靠近。 “老四,小心点!”驼队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刀疤脸汉子连忙提醒,转而又咧嘴笑了起来,残忍的笑道:“看看还活着没?死了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没死的话——给兄弟们带过来散散心中的闷气!” “好!” 老四靠近昏厥过去的女子,顶着烧红的晌午太阳光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将女子的身子翻了过来,一张无比美丽的脸蛋出现在他眼前。老四心砰砰直跳,急忙用手去探了鼻息,发现女子还有呼吸,他不动声色的瞅了一眼驼队,冲着先前的刀疤汉子叫道:“老大,快没气了!” “真他妈扫兴!” 刀疤脸老大一口咽下干粮,又灌几口水,才抬手甩了甩,头也不回的道:“留给你了,速战速决,以免出现什么差池!” 这大漠荒凉无比,其中盘踞着很多错综复杂的势力,盗寇、流寇成群,净都是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专门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来往路人,不论商旅侠客,还是亡命之徒,都很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劫道的对象。 茶马古道,弱肉强食,人吃人,人人皆为贼寇。 这一支驼队,与其说是商客,不如说是一群亡徒。以身涉险,只为谋取危险古道中潜藏的巨大利润。 他们时刻防备着被人打劫的危险,也在做着劫道的生意。 老四心里乐开花,死死盯住女人妙曼起伏的身体,接连吞了几口唾沫,心里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火气,小声咂嘴道:“活了三十几年,老子还没见到过这样漂亮的女人,真是让老子欲罢不能啊。” 说着,老四伸出粗壮的手指搭在女子苍白得宛如人偶的脸上,轻轻掠过她脸颊柔和的曲线,然后一把掐住她雪白的脖颈,就要残暴的去撕开她绛红的长裙。 另一只手迫不及待的解开了自己的裤兜。 突然,地面躺着的女子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宛如从地狱中走出的绝世杀神,阴鸷、凌厉、毒辣,还透露出丝丝冰寒的气息。 老四吓了一跳,抓在女子长裙上的手顿住了。 “死!”女子冰冷的声音传到老四的耳畔,一只纤纤玉手猛然抓出,老四脸色狂变,壮硕的身子轻而易举的被女子举了起来。伴着“咔擦”的骨折声响起,他那粗壮的脖子便被女子扭断了。 随手将尸体扔了出去,女子踉跄的站起身子,跌跌撞撞的向这支驼队走来。 “老四这个混蛋,想独享女人,反被女人给杀了。”刀疤脸汉子一机灵从地上跳起,弯刀傍身,一脸戒备的防着来人。 其余人也都拔出了刀,随时准备出手。 “给我水!”那女子干裂的嘴唇中,吐出了一句不可抗拒的话。 “你是谁?”刀疤脸汉子戒谨慎的打量着女子,同时心里也微微吃惊。此人姿色动人,形态窈窈,虽十分落魄,但也挡不住那由内而外的妩媚气质,怪不得老四想要独自享用,是个男人,恐怕见了她都控制不住想要的冲动。 “废话少说,给我水,不然我杀光你们。”女子脸色苍白,娇喘微微,俨如两靥之愁,抱一身病恙。 刀疤脸汉子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放松了戒备之心,贱笑道:“姑娘,你这般模样,怕是受了极重的伤势。想要水,我可以给你啊。” 他一脸贪婪的盯着女子的身材,将水囊轻轻抛起,又抬手接住,不怀好意的道:“不过,你必须从我的胯下爬过去,哈哈。” 一众手下跟着大声欢呼了起来,丝毫不顾这走来的女人脸上浮现的冰冷杀气。 “出言不逊,去死!”女子依旧没有多话,一路走来大漠,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个死字了。 女子身上迸发出一道强大的力量,长发飘飞,衣袂飒飒响动。对着刀疤脸,就是隔空一掌拍去,大汉瞬间化作一滩尸血,栽倒在地。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女子不屑的轻轻收手,嘴角却难掩流出一道黑血。 “杨靖宇,你打得奴家浑身都是伤……”女子对地上的血尸视而不见,拾起来水囊,大口大口的狂饮。 隔空一掌便是断送了刀疤脸汉子的性命,众人欢呼声戛然而止,满脸不可思议的盯着重伤的女子,心里莫名的发颤,对她忌惮不已,虽手中各提弯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 女子喝足了水,用手擦了擦嘴角,瞟向了跪伏在地上休息的骆驼。 “给你们个机会,带我去沙漠绿洲,我可以考虑放过你们。”女子对众人说道。 “姑娘想去沙漠绿洲,正好同路。”刀疤脸汉子一死,身为驼队的老二林棠自然站了出来,再也没了先前的狂妄和不敬,急忙行礼又牵来一匹骆驼,将上面的褡裢和箱笼尽数取下,供女子舒服的乘坐,并诚恳的道歉:“姑娘,刚才要是有无礼的地方,还请姑娘见谅,不要放在心上。” 女子斜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废话少说,前面带路。” 她脚下一跃,便攀上了驼峰,轻盈似燕。 林棠见状,连忙点头哈腰,带领一支驼队顶着火伞高张的日头缓缓前行。 驼铃聆远,黄沙舞风;古道漫漫,白云悠闲。 脚下的黄沙一踏一个脚印,带着滚烫的温度,深深掩没了阴凉。地面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流寇的尸首,各个大刀随身,暴戾恣睢,虎视眈眈,但都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直接震碎筋骨毙命。空有了一身蛮气,却再也没命使出来。 “看来,她刚离开不久!” 徐长生蹲在一具贼寇的尸体旁,仔细检查了其死因,种种迹象表明,这是出自妖女逐月之手。他抬眼望了望黄沙漫天的古道,自个儿喃喃笑道:“这妖女够狠啊,即便重伤在身,杀起流寇来也绝不含糊。” 算是为民除害了。后半句,徐长生没有说出来,但那脸上的笑容已经足够证明,他对于逐月一路肆无忌惮的血腥杀戮倒是十分支持。 这些流寇胆大包天,常年在茶马古道谋财害命,无恶不作。过往的商客们都对其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却没有什么办法消灭他们。 如今,这条道走上了一个凶残的妖女,鹰挚狼食的流寇们要遭殃了。 徐长生心情大好,虽身体伤势还不见好,但比起逐月来说,他这伤实在上不了什么台面。当然,真正让他感到开心的是凭着他自己的“神机妙算”,大概猜到了逐月下一步的打算。所以这一路,他也就顺藤摸瓜,跟到了沙漠之中。 万魔教已于十几年前从九洲江湖中销声匿迹,妖女却在姑苏镇隐姓埋名潜藏了一百多年,对于教宗到底去了何方,她自然不知。想来,也只有沙漠之洲的那位奇人知其一二吧。 这是徐长生所能预料到的。 沙漠无边际,古道知方向。只要跟着茶马古道走,他就不会走错路。但想到妖女那一身恐怖的修为,纵是百年奇才的徐长生,也颇感有心无力。为了不使妖女发现自己在后面跟随,他特意放缓了脚步。说是放缓,也有些勉强,这欠揍的家伙身上带了许多粮食和水,以及一些酒,悠哉悠哉的在古道上走着,只是脚下的沙子奇烫,加上日头的暴晒,他伸手从脸上抹了一大把汗,黏黏的。 “这鬼天气!”徐长生一边埋怨着,一边从身后的箱箧中取出一把罗伞撑开,将它架在了箱箧上,方才道:“真热啊。” 说完,又不知从哪取来一把鹅毛扇使劲儿扇着……他满足的道:“凉快了些许!” 待他漫步离开,早已低飞在半空的几只饥渴难耐的秃鹫,迎空发出一道极其尖锐的叫声,展翅俯冲向地面的尸首。 无边的黄沙蔓延在这片无边的大地上,看不到一丝绿意,没有潺潺流水,不见巍巍高山,除去一碧万里的天空,就剩雄浑玄黄的沙漠。 天之南,地之北,茶马古道到底有多长,自古以来没人知道。据传,跟着茶马古道北段一直走下去,能看到冰雪皑皑的大地之北,但那里气候极度严寒,已非常人能涉足之地。古往今来,没有多少人去了解过那个地方。 坐在驼背上行了两日,逐月的伤势好了一些,已经能够正常下地走路了,如此重的伤势,拥有这般惊人的恢复速度,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期间,驼队遭遇到很多股流寇,无一幸免,都被骆驼背上这个红衣女子果断出手震杀,留下血雨一地。手段何其残忍,这让林棠等人都心惊胆战,汗毛直竖。 又行了三日,众人爬上了土丘,终于看到远方朦胧出现一些绿,皆是仙人掌、灌草、沙柳,梭梭树之类的耐旱耐寒植物。 林棠告诉逐月,穿过这片有绿意的荒漠,便能到达沙漠绿洲——月牙湾,但此时天色将晚,驼队只能在此处暂且休息一夜。 大漠傍晚的风光出奇俊美,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渐渐滑下,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醉人的深红;托着落日的沙漠浪头凝固了,像是一片睡着了的海,渐渐沉沦下去。风不再吹,西边层层的云朵好似被胭脂熏了一般,蓬蓬松松、悠悠闲闲地飘在那晶莹透彻的碧空上,似一块光滑的蓝缎上绣上了层层橙红的花纹。 大漠孤烟直,天际唯剩下了一片柔美的嫣红,随着夜色的拉拢渐渐变淡。这时,月出悬空,有星辉棋布,零零散散,忽明忽暗,十分灵动。月华一泻千里,幽暗的天地间仿若镀上了一层金辉,沙海像死亡了一般,彻底沉静了下来。 就此,夜色笼下,地面上的气氛蓦然变了,有丝丝冷气缓缓袭来,驱散了白日蒸腾的暑气。不多时,沙漠相连的沙漠上,浸润着无边的寒意,爬上了人们的后背,顿觉凉飕飕的。十几匹骆驼跪伏于地,围成一个圆弧,劳累了一日,都闭上沉重的双眼休息。汉子们将长袍裹紧,又就地找了一些沙柳的枝干,生了几堆篝火,方才觉得暖和一些。林棠恭敬的将一些干粮和水囊递到逐月手中,又远远退去。几日相处下来,他们对这个冰冷妖艳的女子越发胆寒,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徐长生一个人趴在沙丘上,一脸羡慕的盯着这支驼队中燃起的篝火,冷得浑身发抖,接连灌下几口烈酒,才觉得暖和了几分。 他自然有些后悔没有带全装备,很怀念窝在貂皮中满满睡上一觉的感觉。 幸好,临近了沙漠绿洲,这里的商客也不算少。黑夜降临,数支由四方而来的驼队各自选了一个地方安营扎寨,生火饱宵,享受着沙漠中夜晚美妙的星空,同时也在戒防着临近的商客前来劫道。 徐长生充分发挥出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又将箱箧放下来,从中拿出了罗伞,折扇以及一些中原地区特有的东西,送给一支多达百数人的驼队,这支驼队来自遥远的西方,对中原文化非常好奇,也很喜欢,故此打消了疑虑。 徐长生因此得到了这支驼队的热情欢迎,拿出了牦牛肉,葡萄美酒等好东西款待。徐长生自是乐在其中,与其驼队的首领坐在一起侃侃而谈,上到天文地理,下到王朝更迭、武林兴衰,他都有一定的见解,引得驼队首领一阵称赞。其中几位年轻女子更是美目流盼,安静的坐在徐长生面前,让他讲述关于新罗帝国与忘尘剑尊的故事。 即便忘尘剑尊死去了将近二十年,但在很多人的心里,他就是九洲不败的神话。迄今为止,仍是有无数人认识他。 关于新罗帝国和忘尘剑尊的故事,一切得须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徐长生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忘尘剑尊的身份对整个中原,甚至是整个九洲来说,都是一个不能提起的忌讳。 几个年轻女子起身,围在篝火前载歌载舞,不停地往徐长生口中灌酒。徐长生本欲欢饮达旦,却不胜酒力,被女子们灌得醉醺醺的,拉进了一个帐篷之中。 第二日,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徐长生,感觉身上好像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压着了一般,他睁眼一看,登时被眼前出现的一幕吓得不轻。他的身上,竟东倒西歪的躺着几个闭眼沉睡的年轻女子,浑身上下不着一缕。太阳光透过帐沿投进来,照在几个年轻女子曲线玲珑的身体上,徐长生脸上如同充血了一般,眼里放着奇异的光芒,顺手抹了一把鼻子上流出的鲜血,发出类似惊恐的尖叫声——他竟然被女人给强上了。 要是传了出去,他的脸还往哪儿搁呢。 岂能料想这西方来的女人如此大方,要是被驼队首领发现了还了得,徐长生一时不知所措,只能仓促提上裤子,慌慌张张的跑出帐篷,打算跑路。 帐篷外,驼队的首领带领了一群人早已守在这里,看着徐长生提裤慌忙跑出,一脸怪异的笑容。 “朋友,昨夜可睡得好?”高颧骨的驼队首领微微蹲身低头,做着他们特殊的行礼方式。 “朋友早上好!”徐长生心里直叫惨,整理好衣服,赶紧回了一礼,不敢抬头看首领的眼睛,生怕对方迁怒于他。 帐篷中,几个年轻女子穿上衣服款款走了出来,站在驼队首领的身旁,盯着内心不停打鼓的徐长生,眼里露着暧昧的笑容。 驼队首领像是发现徐长生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好朋友,不要害怕,你给了我们那么好看实用的好东西,这几个女人,是我特意给你安排的,还请你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啊,是这样啊!”徐长生大松了一口气,眼睛瞟向几个年轻的女子,脑袋中又想起刚才看见的不可描述的画面,不觉十分懊恼自己干嘛要跑出来。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徐长生一概不知,这该死的酒啊,他闷闷不乐的想给自己一巴掌。 驼队首领笑道:“朋友,吃完早饭,咱们接着赶路吧,月牙湾就在前面了。赶得紧的话,日落前就能到达。” 他们此行带来了许多的香料,正是通过月牙湾这个神奇而又美丽的地方,进行货物的周转,以换取他们需要的东西。 “好!”徐长生长吁短叹,看起来是心有不甘。 众人吃了点干粮,就启程了。 果不其然,顺着这条荒漠之地一直走到头,一块苍翠的绿洲呈现在众人眼前,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到,驼队首领的眼中仍然是一片震撼之色。 它简直太美了! 从高处望去,犹如一块绿色宝石镶嵌在沙漠的边缘。绿洲外沿是一丛绿绒萋萋的草地,好像地面铺上的软绵褥子,其中夹杂着一些叫不出名儿的野朵,五光十色,鲜艳明丽,引恋蝶翩翩起舞,诱卵蜂流连失途。中层间,翠柳成荫,高乔林立,郁郁葱葱,盘根错节。阳光像一缕缕金色的细沙,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斑斑驳驳地洒落在草地上,鸟雀跃上枝头,悠闲地整理着自己的羽毛。最里,就是月牙湾的生命之源——一片清澈碧透的月牙状湖泊,细长柔软的柳条被风吹拂着,吐出粒粒绿珠,垂在一平如镜的湖中,荡起阵阵的涟漪,蓝天白云,诸覆湖中,波光叠影,蔚为壮观。 湖岸上,树影婆娑,青烟绿雾,参差错落百户人家,宛如画中的世外之地,令人神往。 天河倾倒,星辰落下,所化沙漠绿洲——月牙湾,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月牙湾的由来,自是因其绿洲四面环绕着高高的沙丘,将月牙状的湖泊保护在其中,唯余一条细小的水流蜿蜒而出,像老年人眼角的皱纹,饱经风霜,细长深凿。 出入月牙湾,也只有这么一条狭窄的关隘。 说来也奇特,围绕月牙湾的四面沙丘轮廓清晰,丘脊线平滑流畅,迎风面沙坡似水,背风面流沙如泻。因其地势的关系,刮风时沙子不往山下走,而是从下往山上流动,从而使月牙湾不会被狂风肆虐的沙漠吞噬。千万年以来,巍然矗立在这方天地,成为无际荒原中的一丛绿莹。 在这大漠绿洲的的沙丘之巅,倒是可静观大漠日出的绚丽,目睹夕阳染沙的景色,惬意得很。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徐长生跟着这支百数人的驼队,来到了月牙湾关隘之处。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条狭窄的隘口只有两名看起来很普通的甲士守在此地,而来来往的各式各样的人并不少,其中不乏有凶狠暴戾之徒。但没有一人敢直接闯进月牙湾,都是很有秩序的排成一条长龙,交上关税后方才走进去。 甚至有部分人,百般示好二位守隘的甲士,又是送金银又是送宝物的。二位甲士倒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表情生硬,来者不拒,态度十分不友好。 这让徐长生百思不得其解,疑惑的问向驼队首领,首领自然一一为之解答:“这是月牙湾的规矩,想要进去,就必须得服从那位绿洲主人的意志,交足过关的税才行。一旦强行闯入,将要承受来自绿洲主人的怒火,轻则打出月牙湾,永生不得进入,重则便是要了闯入者的性命啊。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不要命的闯进去。” “喔!” 徐长生眉头微微蹙起,想来这绿洲的主人也够霸道的,竟然强占着这片美丽的月牙湾干起捞取钱财的偏门生意,于是又问道:“这绿洲之主,朋友可知是谁?” 驼队首领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知道,不过人人都称他为赛诸葛,说是天下大事,没有他不知晓的!” 原来是他!徐长生舒展开眉头,将一身长袍拉上,尽量遮住面庞,跟着这一条井然有序的长龙之后,悄然等待了起来。 突然,前方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慌乱,徐长生递目而望,嘴角顿时勾起一道明朗的笑容。 没错,以逐月的性子,怎可愿受两位高高在上、无比骄傲的绿洲甲士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只见她身上迸发出一道强大的能量,便将两个甲士直接震飞,若无其事般揪住一脸惊恐的林棠,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月牙湾中。 “这下有好戏看了,也不知道这位赛诸葛实力怎么样?还是真如传闻的那样,是个混瞎子。” 徐长生内心期待不已,恐怕用不了多时,他就能见到这位在九洲大陆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当然,徐长生的心里也有几分不服,他倒要看看,是他自诩“神机妙算”徐长生聪明,而是这个早已闻名遐迩的赛诸葛聪明。 第一百三十二章神盘算世,双龙戏会 满天星斗闪烁着清幽的光芒,像无数银珠,密密匝匝的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溶溶月色下,无垠的沙漠像打了白蜡似的,朦胧地发出润泽的光华。 夜幕降临,月牙湾升起道道炊烟,整个湖面倒映着通红的火光。从远处望去,宛如人的一只硕大瞳孔,燃烧着剧烈的火焰。华灯初上,沉浸在沙漠绿洲的月牙湾迎来了最繁忙的时段。 干净无纤尘的湖岸上,人来人往,呼兄喝弟的喧闹声,甚嚣尘上的争夺声,还有肆言詈辱的吵闹声……沸沸扬扬,热闹非凡。 位于月牙湾的中心地带,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其占地达十余亩,前院异常开阔,更附雅致别院数间。前院客堂共分五层,高出错根盘节的古柳三两倍。基宽顶尖,设飞檐翘角,丹阁流金,形似古塔,琉璃耀目。一仿中原王朝宫殿之结构,又兼四方房建之美观,白为墙,赤为柱,窗柩雕花,门槛铺毯,古朴雄浑又精巧细致、绣闼瑰丽,实为茶马古道上的第一家客栈,唤作月牙客栈。 四方来人会聚月牙湾通商,可全赖这家客栈歇脚。至于敢在月牙湾开设客栈,除了这绿洲主人,谁还有这个胆子。 从隘口进湾,两道自立灯火通明,一直延展到整个月牙湖岸。道中商客一丛丛,满舌生花的在为买卖进行交涉,个个挣得个面红耳赤,又有旁人喋喋不休,十分闹耳。 逐月手里抓着提心吊胆的林棠,缓缓走在人群中,一身绛红的长裙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愈发显得璀璨鲜艳。来往商客微微驻足,盯着这个满脸冰冷的绝色女子,心里打怵之余,又被其美貌吸引。特别是两只像海波一样蔚蓝,杏子一般的大眼睛。燃烧着荡动的火焰,发出使人不可抗拒的魅力,勾魂摄魄,无不令人心神震荡,魂牵梦绕。 数道甲士身披执锐,从远处冲来,顷刻将逐月二人围住,吓得商客远远避开,停止了买卖的争论声。 一身黑甲的统领跨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先是对逐月行了行礼,才道:“姑娘请跟我们走一趟,我家主人想见你!” “赛诸葛想见我?” 这次,反而轮到了逐月微微吃惊,她将林棠扔在地上,不屑的说道:“看你几日表现还可以,滚吧!” 林棠如释重负,点头哈腰的向逐月答谢后,方才慌张离去,他必须要去补上进关的税,以免被绿洲主人列入黑名单。 “没错,赛诸葛正是我家主人。姑娘敢只身闯我月牙湾,想来非常人。我等小小侍卫自知留不住姑娘,还请您不要为难在下。请。”黑甲统领侧身让开了一条道,哈身恭敬的说道。 看着颇为客气的黑甲统领,逐月难免心生奇怪,她这般明目张胆的闯入月牙湾,就是想来见赛诸葛。但赛诸葛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想见他,并主动发出了邀请? 但一想到赛诸葛乃是当世奇人,便没有再多想,提步同黑甲统领一起行去。 半刻钟后,逐月被这位黑甲统领带进了月牙客栈中,顺着宽敞的长廊又走了许久,终于来到前院的一间深人雅致的小厅堂前。 朱红的门没有掩上,一个高瘦的小老头正在房中低头打着算盘,宛如翠玉般明亮的算珠被他极快的手敲得“嗒嗒”的响动,动作流畅,一看便知晓此人精通算术。 小老头的个子不算高,仅仅五尺多一些,一头花白的头发高高挽起,用镶宝玉的琉金发髻固定住。他看起来也不胖,颧骨也不算高,两额生得天圆地阔,眉毛分斜向外飞,小鼻梁,薄嘴唇,下巴上长着一撮整齐的山羊胡。可这一张脸怎么看,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实难跟他那一百多岁的年龄挂钩。 黑甲统领唤逐月停下,先行进了门,对小老头行礼禀报道:“主人,那位姑娘正在门外侯着。” 小老头放下算盘,整理了一下衣角,起身道:“快请贵客进来。” 黑甲统领带着些许疑惑,赛诸葛为人十分倨傲,为何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这般客气?不敢稍有怠慢,他迅速的退去房间,将逐月敬重请进门。 四目相对,小老头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对逐月颇为客气的道:“姑娘请坐!” 他又让黑甲统领将门从外掩上,才与逐月相对而坐。空气中泛着丝丝不明的压抑气息。房中俩人默不作声,都在小心翼翼打量着对方。 “姑娘是谁?”终于,小老头开口了。 逐月淡然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小老头笑道:“你历尽艰辛,千里迢迢来我月牙湾,无非就是想向老朽打听一些对你有用的消息。整个九洲天下,就没有老朽不知道的事。但老夫对你,却没有一点印象。” 小老头微微蹙眉,又盯向逐月,疑惑的道:“像姑娘这般美丽的女子,世间也没有几人,而且修为高深,跨入羽化之境至少也有数十载。想当今天下,除了月华宫宫主以及万魔教圣女凌若汐以外,老朽实在想不到还有何人有这般本事!” 逐月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小老头竟然能看出她的实力。她贤淑的端坐在桌前,不露声色的道:“不愧是赛诸葛。不过,你蜗居在月牙湾几十年,又岂能全知晓天下之事。” 逐月莞尔一笑,倾城之色,耀目烛焰,不停跳动。 赛诸葛不以为然,胸有成竹的道:“老朽运筹帷幄,坐知天下。自然知晓姑娘一把火烧了姑苏寺,还差点葬身在两位当世绝代天骄的手中。” “什么!”逐月惊起,如果对于小老头先前的话不屑一顾,此番小老头爆出的消息,真的让她坐不住了,一脸忌惮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老头捋了捋整齐的山羊胡,背过身后,缓缓踱步,不紧不慢的道:“我赛诸葛的身份岂是浪得虚名。姑娘,老朽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你若想在老朽这里打探想要的消息,也必须告诉老朽,你的身份。” “你既然知道我的实力,难道不怕我将你的月牙湾夷为平地吗?” 逐月身上散发的气息渐渐变冷,威胁道。 小老头突然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逐月,不苟言笑的道:“老朽被世人称为赛诸葛,不仅是因为老朽知晓天下事,还因为,老朽的实力也不弱。” 他的身上迸发出一股丝毫不弱于逐月实力的惊人气息。 “我月牙湾作为这茶马古道上的唯一一处通商之地,富比王国,想打老朽的注意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姑娘,你可知,他们的下场如何?哈哈,老朽将他们全部跺了喂这绿洲中的畜生。姑娘既然重伤在身,老朽奉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小老头的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邪恶,令逐月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都感到有些不舒服。 “哼,我若想走,你也留不住。”逐月杀心渐起,她何曾自傲,哪里忍受得了小老头在他面前如此狂妄。 “自然留不住姑娘!”小老头点了点头,淡然的坐回了位置,又示意逐月坐下说话。 “想你这么骄傲又狠毒的女人,世间也罕见。”小老头不由得多看了逐月一眼,口气放低了不少。 “你很像一个人——万魔教座下星月使者之一的逐月。只是,在老朽的记忆中,她早死了。”小老头长长叹息,眼中似有惋惜之情流露。 逐月闻言,不由得心中大震,暗暗钦佩小老头的聪明才智。脸上却没有一丝斑斓浮现,镇定的道:“不错,万魔教的星月使者,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在了九重门门主吴道子的手中,世人早该忘记了!” “老朽倒觉得,这一切很不符合常理。星月使者是圣女凌若汐最喜爱的两个得力干将,怎么可能让她们白白去送死,这其中,肯定牵扯到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抑或什么大阴谋……”小老头若有所思的沉思道,突然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登时站起身,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死死盯着逐月,抛出了一句让逐月无比意外的话:“你来老朽这里,应该是想打听万魔教现在何处?老朽没有说错吧,逐月姑娘!” 他纵然不知道当年星月使者到底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星月使者这一百多年来在为万魔教执行什么任务。以他现在的身份,确实不够知道这些秘辛。但近日姑苏寺镇发生了一件惊天的大事,传言是上古灭绝的凶兽猲狙重现人间,被两个当代绝世天骄斩杀。而作为唤醒上古凶兽猲狙的妖女杜十娘,则负伤逃走。 联想到其种种说不通的缘由,小老头又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冷艳狠毒的女人,非常大胆的猜出了逐月真正的身份。 只是逐月在万魔教中的地位,却要比他高得多。 小老头心情澎湃,没有任何犹豫之色,在一脸错愕的逐月面前,当即跪了下来,恭敬的道:“奇鸽堂堂主赛诸葛,拜见使者大人!” 这一位在九洲大陆响当当的人物,居然也是万魔教的一员。 …… 月牙湾隘口内,徐长生向驼队的首领辞别:“朋友,感谢你的热情款待,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驼队首领微微颔首,眼里露出一些不舍,上前抱住徐长生道:“我的好朋友,等你来西方大食王国,一定要记得来看望我。” 驼队首领依依惜别。 “大食王国,难道这个国家的皇帝是个饭桶不成?”徐长生心里嘀咕了一句,脸上却露出无比动容的笑容,一脸正色的说道:“朋友,在下会过来看你的!” 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明明在跟驼队的首领作告别,眼睛却瞟着这驼队首领身旁的几名年轻女子,恋恋不舍。 驼队首领倒是没有发现徐长生的异样,被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徐长生心里再次嘀咕:“这大食帝国的男儿怎跟娘炮似的。” 他实在受不了,赶紧作揖离去。 经历了半天的等待,他好不容易来到了月牙湾中。本以为逐月会在此处掀起一场大风波,不出意外的话,赛诸葛也会出现。谁承想,逐月强行闯入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他一心想要见到的赛诸葛,也并没有出现。 “不应该啊。”徐长生垮下了脸,向路边买卖的商客打探消息,有商客告诉他,那位红衣女子被赛诸葛手下的一众甲士带走了,并没有发生冲突。 此时天色已晚,干净的街道上人群基本散去,只余几家商铺还在开门迎客,徐长生毅然走进了一家茶楼,叫上了一壶月牙湖水沏的温茶,大口的喝着。 夜凉如水,哪怕是这偌大的沙漠之洲,也没有躲过夜晚寒意的侵蚀。 “被甲士带走,没有发生冲突?”徐长生内心愈发疑惑,逐月是何秉性,他又怎能不知,岂能心甘情愿让赛诸葛的一众甲士带走?徐长生一盏一盏的灌着茶水,蹙紧了眉头,像是心事重重。 任他绞尽脑汁,却百思不得其解。 桌上蜡烛垂泪,有寒风灌进,烛光摇曳,欲熄不明,落到了徐长生的眼中。 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停下了狂饮茶水的动作。 世人都道赛诸葛绝顶聪明,手中握一把神奇算盘,算尽天下事。 如果赛诸葛真如传闻的那般厉害,应该是知晓逐月要来月牙湾,所以命人前来接待,才免去了一场本该发生的风波。 那这样的话,自己的行踪恐怕也已经被赛诸葛掌握了。 “有意思!看来还得亲自去会会他了。”徐长生脸上露出一道爽朗的笑容,对这个被当世称作天下第一聪明人的赛诸葛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想到这样,徐长生也不再担心着什么,走出茶馆,便于月牙客栈要了一间房,倒在被窝中沉沦去了。 第二日,晨曦破晓,朝霞簇成片,红彤彤的蛰伏在天际。沙漠里的红日像一只巨大的缟玛瑙,投下十分温和的光芒,将绿洲夜晚凝聚而起的白雾一一驱散。 月牙湾街道上火热的叫卖声、噪耳的喧闹声连成一片,将睡梦中的徐长生吵醒,他一脸不爽的揉着惺忪的眼睛,起身去打开窗户,适逢初升的太阳刚刚爬上了沙丘,一抹金光投到到他的眼底,不觉有些刺眼。 徐长生不经意的低头暼过下方的街道,发现一袭红装的逐月正好从客栈中走了出来,她脸上的气色好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更显妖艳妩媚,应该是吃下了不少珍稀的药宝。 下方,逐月突然停下脚步,缓缓抬眼望来,徐长生一惊,慌忙背过窗户躲了起来,他可不想在这月牙湾中跟妖女发生什么不愉快的冲突。 逐月只看到了摇摆不定的窗户,便移步离开,嘴角却微微勾起了一道妩媚动人的笑。 “她要离开了吗?” 徐长生举棋不定,自己千辛万苦跟来,可不能让她这样走了。是继续跟随妖女,还是找赛诸葛谈谈? “只要想办法撬开赛诸葛的嘴,还怕不知万魔教的踪迹!”徐长生心下一定,便不再管远去的逐月。 他自个儿下了楼,来到膳厅,打算叫上一些早点,吃了便去找赛诸葛。 此时天刚亮没多久,膳厅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很矮的干瘦小老头坐在靠窗的桌前。只见他头发花白,精神焕发,留有整齐的山羊胡,特别是一双不大的眼睛,无事不刻散发着睿智的光芒。他手中抱着一把漆黑无比的算盘,正在饶有兴趣的打着算珠。 那把算盘看似普通陈旧,实则每一粒算珠都发出翠玉一般明亮的光华,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把非凡的算盘。 徐长生自楼下走来,一眼便看出了这个小老头的不凡,他便留心打量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大摇大摆的来到小老头的对面坐下。 不用多猜疑,此人就是九洲鼎鼎有名的神算子赛诸葛。让徐长生感到意外的是,赛诸葛已经提前在这里等着他了。如此看来,赛诸葛也很在意自己的身份。 “平白无故打扰人兴致!”小老头老气横秋的脸上,顿时露出不满的神色,他随意瞧了一眼徐长生,起身就要离开。 徐长生嘴角含笑,站起身来,只是微微躬身施礼,意味深长的道:“是晚辈唐突了,赛先生既然不喜,那您请。” 徐长生伸出了请的手势,一点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倒是让这个小老头眼前一亮,又坐了回去,摇头道:“小辈你果然很聪明,不愧是神机妙算徐长生!” “赛先生才是当世绝顶聪明之人,晚辈哪能跟您比。何况,您这一大清早的,便知晚辈要用膳,都为晚辈准备好了。”徐长生不矜不伐的笑着,伸手就抓起一个刚端上桌来,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爽快地吃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赛诸葛,有丝丝不明的神色流动。 小老头见状,丝毫不让的笑道:“小辈虽为人谦逊有礼,手上却这般无德,倒让我这个老头子长了见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俩人之间,上演着一场无形的争斗。 徐长生得意扬扬的道:“这是赛先生精心为晚辈准备的早膳,晚辈自然却之不恭,纵是无德,却不愿伤了赛先生的一片好心啊。” 他吃得津津有味,还顺手将小老头面前的粥端了过来,放下嘴下满足的嗦了一口,脸上露出冠冕堂皇的笑容。 小老头端坐对面,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算盘,争锋相对,沉声道:“小辈好胆魄,既然知老朽是赛诸葛,还敢这般颠倒是非,就不怕老朽杀了你吗?” 徐长生擦了擦嘴,轻声道:“赛先生既然是神算子,肯定也知道杀不了晚辈,晚辈虽不才,倒是想会会前辈。” “小辈,你若敢惹怒了老朽,老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赛诸葛身上散发出一股恐怖的气息,逼得徐长生脸色略显苍白,杵在原地像是不知所措。 “怕了吗?”赛诸葛一脸得意的问道,心里却微微惊讶,这徐长生看似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张嘴巴能说会道,倒是挺厉害的,不愧为忘尘剑尊之后,九洲百年来最优秀的天之骄子。 不料徐长生听完后使劲摇头,一脸怪异的瞧着赛诸葛,最后吐出一句让赛诸葛崩溃至极的话:“不是,赛先生,你身上怎么有一股胭脂水粉的味道,快说,昨晚去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赛诸葛短暂愣了一下,登时被徐长生这一句话弄得脸红筋涨,无地自容。 “小辈,老朽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毁我名声。”赛诸葛气得胡须直颤,收起算盘,对着徐长生便是打出凌厉一掌,他恨不得一掌劈碎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脑袋。 “赛先生,小辈开玩笑而已,您不要动怒啊。” 徐长生被小老头的架势吓了一跳,急遽运起道力,将小老头愤怒的一掌用手挡住。一时之间,二人虽闭口不言,但锋芒毕露。手上大开大合,你来我往,你退我攻,坐在桌前,却只堪堪打了个势均力敌,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俩人无一人败退,倒是面前的桌子承受不住俩人压力,轰然崩塌,碎了一地。 月牙客栈下榻的客人很多,二人为了避免毁坏客栈,造成无端的杀戮,都不敢将自身的力量外泄,遂各抬起了双掌,凭浑身雄厚的道行比拼胜负,谁也不让分毫。 好半晌,徐长生额头溢出了汗珠,他咬着牙道:“赛先生,你道行高深莫测,晚辈不是对手。刚才的话晚辈收回,乃无心之过,还请赛先生原谅。” “小辈,算你识相!”小老头瞟了一眼真诚认输并承认错误的徐长生,立即点头道:“老朽数一二三,咱俩一起撤回力量。来,一,二,三!” 二人终于分开,小老头气喘吁吁的擦着满脸的汗珠,不知是还为刚才徐长生说的话感到羞愧,还是因为被徐长生浑厚的力量震到身体,导致的气血逆流,脸上依然是一片通红之色,看上去倒有几分讨人喜的模样。 幸亏,这膳厅中没什么人看见,不然小老头都想找一个洞钻进去了。比拼道行,他还真不是徐长生的对手,一旦长久耗下去,他必输无疑。 瞪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徐长生,小老头又有些不解气了,阴沉道:“小辈,今日之事,老朽记住了。” 徐长生愣了一下,这赛诸葛还真是小肚鸡肠,这点事就跟他较起了劲。但他何其聪明,早就摸到了赛诸葛的秉性,立马恭敬的行礼道:“赛先生襟怀坦白,心胸开阔,自然不会跟小辈一般见识。” “那是!”徐长生的话自然很入小老头的耳,捋着山羊胡,沾沾自喜的道:“孺子可教也!” 眼见有效果,徐长生继续投其所好,吹嘘道:“其实晚辈此来,就是想一睹赛先生的风采,果真闻名不如见面,赛先生不愧是当世聪明绝顶之人,晚辈深感佩服。” “嗯!”赛诸葛脸上笑容愈来愈灿烂,十分享受徐长生曲意奉承的话语,一时竟忘了此行的目的。 徐长生心里鄙夷不已,如果不是有求于赛诸葛,徐长生恨不得拔了他下巴的那撮讨人厌的山羊胡子。 “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赛先生指点迷津,好让晚辈明悟。”徐长生卑躬屈膝,十分敬重的说道。 小老头傲然的道:“小辈,你找对人了,老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九洲大陆,还没有老夫不知道的事,快快说来,老朽都为你解答。” 徐长生眼见这老头栽在自己手中,便笑兮兮的道:“晚辈想知道,万魔教消失的这十八年时间里,到底去了何方,又在策划什么对九洲不利的阴谋诡计?” 小老头脸色霎时变绿了,不敢抬头看徐长生,支支吾吾的道:“老朽……不……不知道。” “啊,您不是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个九洲就没有您不知道的事,莫不是信口开河,胡吹乱嗙吧?” 徐长生佯装一脸失望的说道。 “谁给你说的老朽不知道……”小老头忽然就急眼了,起身冲着徐长生喊道,但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又及时补充道:“老朽真不知道。” “看来,都是世人对你吹捧的太高,连万魔教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徐长生收起恭敬的态度,忍不住摇头叹气,转身就离去。 “小辈,你给老朽站住。”小老头坐立不安,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眼见徐长生转身离开,便连忙叫住了他。 “前辈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别叫我了。” 眼见徐长生对自己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小老头总算是挺直了腰板,下定决心将此事说出来。 “老朽——我,这件事你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性命不保。”小老头上前,谨慎的拉住徐长生,小心凑到他的耳旁,轻轻的道:“天之央,地之首,禁忌之门。” 徐长生听罢,脸上露出无比激动的神色,真挚的道:“赛先生,多谢您,晚辈对天发誓,一定替您保守这个秘密。” 小老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小声提醒道:“这件事,你可千万记住了。还有,你一路跟随来的那个妖女不简单,老夫知道她是万魔教座下星月使者之一的逐月,一身实力强大如斯。你和李靖安虽然击败过她一次,但那都是她一时大意造成,才让你二人有了可趁之机,一举将她重伤。如今她伤势好了七八成,你要小心为上,别跟得太紧。” “嗯嗯,晚辈谨记在心!”徐长生点头如捣蒜,辞行道:“赛先生,那晚辈先行告退了!” 小老头点点头道:“老朽虽然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只要是为了九洲正道的事,老朽都支持你!去吧。” 徐长生一脸春风得意之色,大步跨出月牙客栈,追着逐月行走的方向追去。 膳厅里,小老头在徐长生走出的那一刻,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喃喃自语道:“臭小子,你虽然很聪明,但还是上了老朽的当了吧!” 缓缓,他的脸上又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无奈的道:“还别说,这小家伙挺有意思的,竟然能将老朽激怒,多少年了,只有这么一个人。可惜啊,道不同,不相为谋。” …… 月牙客栈外,徐长生脸色恢复如常,顿了一下步子,深深瞟了一眼膳厅的方向,心里不禁感到奇怪。 要说这赛诸葛乃是当世奇人,聪明绝顶,从不掺和九洲各大势力,一直独善其身,而且性格古怪,想要从他的口中得知万魔教的踪迹,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哪怕五大宗的宗主亲自来了,也不一定得到好果子吃。更不会因为自己小小的溜须拍马之词就愿意透露出这个天大的消息。 除非,赛诸葛是顺水推舟,有意将万魔教踪迹说给自己听。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联想到逐月刚来月牙湾,第二日便匆匆离去,种种解释不通的现象,不得不让一向谨慎而为的徐长生内心产生了疑虑。 此事大有蹊跷。 “难道是因为……” 徐长生心中升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让他的脸色越发显凝重。 看来接下来要走的路将凶险无比,徐长生心里计量着,此行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第一百三十三章公子登门,宗门罹患 桃杳镇,云雾山。 这是个云兴霞蔚的午后,云雾山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下,苍翠欲滴连成一片,宛如一副流动的水墨画。枝叶扶疏,微风不燥,有星辉点点在林间跃动。 林中开满五光十色的野花,卧怜在羊肠小道间,聆听两山夹一壑的溪水潺潺声,随着微风缓缓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初夏来临,溪畔长满了蒿草,绿绒绒一片。溪水自远山叮咚流下,扑打在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上,溅起阵阵不小的浪花。溪水中倒映着苍青色的云雾山,仿佛给白色的带子绣上了碧绿的花纹。 一条大青石阶路沿着云雾山蜿蜒绵亘而上,石阶两旁挺立着参天松柏,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形成一条天然的绿色通道。剑灵宗的山门便矗立在山顶之上,是一片凿开的开阔场地,地上铺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山门由一块特殊的乳白坚硬巨石砌成,顶端斜插一柄断剑,入石深五分。此断剑,传闻是开山老祖生前所用的灵宝剑,在他弥留之际,为了剑灵宗万古长青,他将毕身修为融入断剑中,插在山门巨石上,以威慑敌人。在无尽岁月的打磨下,断剑并未因此变得铁迹斑斑,反而如同白玉一般散发出明亮的光华,有丝丝霸道又凌厉的杀伐之气传出。 坚硬的巨石上也因断剑的力量所摄,遍及了蛛丝网般密密麻麻的细碎裂痕,看似就要承受不住轰然粉碎开来,却又能几百年屹立不倒,顽强的与断剑融为了一体,蕴含着雄厚又深沉的剑道之意。巨石上刚劲有力的挥下“剑灵宗”几个大字,清秀含隽永,灵动透沧桑。 其宗下百来名弟子,大多都留余此山门巨石下修炼,参悟老祖留下的剑道之意。 艳阳下的云雾山,缭绕着浓郁的天地灵气,好似沉睡在静谧中的世外桃源。 此时,云雾山脚下,走来了一男二女。男子目若星辰,手摇折扇,衣冠胜雪,风度翩翩。一头如瀑的黑发顺肩滑下,气质儒雅出尘,仿若天上的谪仙。二女则亭亭玉立,柳叶弯眉,长相都极为惊人,更生得一个模样,冰冷温婉各异,教那千娇百媚的红尘女子见了也自惭形秽。 这三人,正是由姑苏镇一路而来的杨靖宇、绮霜和绮露。 北辰郡已属新罗帝国疆域,虽较新罗皇城京都远上好几千里,但其百姓安居乐业,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色。便说是这小小的桃杳镇,也是雕梁画栋,人人丰衣足食,倒是顺应了新罗帝国的歌舞升平,太平盛世之风。 “公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出来两个月了,露儿好怀念京都,好想回家啊。” 如今来到了新罗帝国的疆域,绮露自然很兴奋,巴不得即刻赶往京都,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自从跟着杨靖宇去了瑶池,期间又生了无数事端,加上连日来马不停蹄的赶路,让她感到十分疲倦。 绮霜瞪了一眼这个话痨的妹妹,开口说道:“露儿住嘴,公子来此处,自有公子的打算。” 杨靖宇缓缓摇着手中的折扇,轻轻道:“露儿,这云雾山上,可驻着一个不容小觑的三流宗门!” “三流宗门?” 绮露微微颔首,不解的道:“公子,新罗帝国幅员辽阔,一二流之宗多不胜数。区区一个三流小宗门,公子为何如此重视?” “因为——”杨靖宇顿了顿,收起折扇,握紧手心,不苟言笑,压声道:“它叫剑灵宗!” “剑灵宗!”绮露惊讶的怪叫了一声,发现自己失态了,急忙抬手捂住嘴巴。她终于明白公子为何在意这个三流小宗门了,因为剑灵宗是李忘尘的师门。同样她也感到很疑惑,李忘尘被公子逼下山崖,恐怕早已尸骨无存,如今公子还来剑灵宗干什么。 难道是想将剑灵宗从根拔起,让这个三流小宗从此消失在世间? 绮露赶紧拉住杨靖宇的衣角,眼里流出不忍之色,摇头道:“公子,李忘尘已经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对他的师门下手,他们都是无辜的!” “傻丫头,杀死李兄,并非我所愿,我又岂愿覆他的师门。放心吧,这一趟,我只是想找剑灵宗要一个人!” 杨靖宇眉目含笑,轻轻抚摸了一下绮露的脑袋,眼里却闪过一丝痛楚,蓦然长叹了一口气,不知心绪几许。 李忘尘,是他心口上一道难以痊愈的伤疤,是他无数次噩梦的源头。 绮霜似是看出了杨靖宇神色间掩藏着的伤感,带着无比信任的语气说道:“露儿,公子襟怀坦白,重情重义,才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肯定是有情不得已的苦衷。霜儿相信,公子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即便杨靖宇不说出来,聪明的绮霜又怎么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风如烟那个老妖婆从中作梗。 公子,又怎么愿意杀害自己的至交好友! “也许会吧!” 杨靖宇点点头,望了一眼剑灵宗上山的蜿蜒小道,抬了抬脚,就跨上了满是裂痕的青石板台阶上。 二女跟在后面,都不再言语。 约摸半刻钟后,三人停在剑灵宗山门前,看到山门前那柄斜插在乳白巨石中的断剑,都感受到了其上隐隐蕴含着的高深剑道之意。 “想不到这剑灵宗之祖,竟是一位强大的剑道宗师。”杨靖宇感慨道。 巨石脚下,十几位结跌伽而坐,放开心神感悟剑道之意的剑灵宗弟子,突被这一声清朗的声音惊扰到了。他们满脸不耐的睁开双眼,就欲发怒。可当看到来人那一身不凡的打扮和惊人相貌后,心中怒火瞬间被压了下来。杨靖宇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亲人的儒雅之气,让这群人原本倨傲的神色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其中一位年龄稍大的弟子站了出来,对杨靖宇三人抱拳行礼,问道:“请问三位来我剑灵宗是有何事?” 杨靖宇拱手还礼,笑道:“在下来贵宗,确有重要的事求见白宗主,还烦请兄台为在下禀报一下。” 那弟子脸上露出为难,仔细打量着杨靖宇,踌躇了一刻,又问道:“不知几位从何而来,是何身份?” “是在下唐突了,竟忘了礼数!”杨靖宇顿时明了。作为剑灵宗宗主的白念飞,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有资格见的,随即便说出了自己的身份:“鄙人李靖安!” 那弟子只觉这个名字很熟悉,低头一想,突然惊道:“你……您是太子殿下!” 杨靖宇点了点头,脸上一片亲和。 “参见太子!”那弟子当即跪了下来,心中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得罪到杨靖宇之余,又显得十分激动。 “在下出门在外,不受这些俗节烂礼,快起来吧。”杨靖宇连忙低身将他扶起来。 “多谢太子,还请您稍等,在下这就去禀告宗主。” 这个剑灵宗弟子一脸瞻仰之色,他早就听闻当今太子李靖安的大名,不仅因为李靖安拥有一身不俗的道行,还因为,这个绝世美颜的男儿,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早已超过了当今圣上。 李靖安仁爱孝悌、谦和好礼、克己奉公、修己慎独、勤俭廉政,体恤民生,拥有很多美好的品德,是百姓心中最敬爱的人。 同样也是他心中最仰慕的人。 当今太子亲身登门拜访剑灵宗,这让宗内一众长老受宠若惊,手舞足蹈,直呼宗门等到了发展的契机。然而,白念飞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只有他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对,李靖安此次到访,很可能会给宗门带来灾难。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白念飞一筹莫展,硬着头皮亲自去迎接杨靖宇。 山门外,杨靖宇三人等了半刻,就见到白念飞携一众长老快步走来迎接。 “剑灵宗,白念飞拜见太子殿下。” 白念飞轻轻鞠了一躬,方才抬头打量起杨靖宇,心中微微惊讶,当今太子,果然生得俊美非凡,比传言的更加儒雅有气质。 杨靖宇含笑作揖,回礼道:“在下不请自来,还请白宗主见谅。” “哈哈……” 白念飞爽朗的大笑一声,抬手挥袖,侧身让出一条路,道:“太子说的哪里话,您的到来才是令我这僻陋之宗蓬荜生辉啊,快请。” 杨靖宇三人在白念飞的指引下,走进了山门。 剑灵宗将宗门建在这云雾山之巅,自是因此地依山傍水,灵气充足,不失为一个好的修道之地。虽说剑灵宗凿山而建,但其规模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宏大。 山巅只简单错落着十几座棱层不高的庭院,相互挤挨在一块儿,抬眼望去,就要被参天的林木吞并了一般。其建筑不仅简陋,还显得十分破败。皆以圆木作柱梁,略有陈腐;穹上覆布瓦,密如鱼鳞;顶梁斜出,无立翘檐,粉白的墙胚年久失修,有些已经脱落。一些旁屋更是拣草而盖,歪歪斜斜的矗立着,好像随时就要坍塌下来,更别提有什么长廊画坊,丹阁琼宇了。 整个剑灵宗真的到达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一直秉持除魔卫道的正义之风,名声远扬,许多慕名而来的侠义之士,都愿留驻此地,学习剑法,筹志光大宗门。 又因其建筑单一的格局,难得草色织青挺秀,古木峭拔苍翠,花香馥郁美净,倒是为剑灵宗增添了几分幽静灵韵之气。平地二尺之间,有白雾萦绕,阳光终日不能驱散,而使剑灵宗之内灵气浩瀚,对修士来说,是绝佳的修炼胜地,但也仅仅于此。 一路走来,杨靖宇的鼻翼间,都在吐纳着剑灵宗浓郁纯净的灵气,令他整个人都仿佛徜徉在花香草地中。 白念飞神色则很不自然,有些尴尬的道:“太子,我宗门此些年衰落,实在是寒酸,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太子多多包涵,请。” 眼前是一间比较干净的房间,房顶的布瓦半新半旧,房门漆了朱红漆,但由于常年风吹日晒,几乎看不出来,房中雕花漆绘木斗供,青石虎柱。雕花窗棂虽已破旧,有阳光撒进,不妨恰好为房间增加了几分明亮。 这是剑灵宗的主堂之一,以供远客休憩议事之地,里面陈设依旧古朴简单,只有方桌一台,座椅八张。唯一入得眼的,就是墙上挂有一副栩栩如生的老道擎剑踏云的图画,老道长袍飘飘,一手断剑横在胸前,悬在空中,虎目熠熠生辉,青丝飘飞,纵是满脸纹路沟壑纵横,却也挡不住他那一身睥睨众生之气。老道前方,似有磅礴剑意化成长虹,耀比日月,势可破苍穹,震山河。 方桌左侧,白念飞请杨靖宇坐下,又安排绮霜绮露于两侧上位就座,其余长老,也依次序坐下。 有宗下弟子沏茶端来,白念飞起身为杨靖宇倒了一盏,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坐回了右边的位置,轻道:“山间露叶,取溪水而煮,太子姑且尝尝。” 杨靖宇端起茶盏,于鼻尖嗅了嗅,有清香袭来,沁人心脾,他又细喫了一口,顿觉十分润口,微微道:“茶虽清淡而香味至彻,喝下甘甜润喉,心胸中仿若有一股浩然之气升起,令人神清气爽,果然是好茶!” “太子过誉了。”白念飞神情自若,开口道:“还不知太子此来我剑灵宗有何要事?” 杨靖宇闻言,也不再拖沓,放下茶盏,直接开门见山:“贵宗之下,是不是有一位叫李忘尘的弟子?” “哼,李忘尘!” 白念飞还没开口回答,下方就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道:“他不配做我剑灵宗弟子。” “哦。” 杨靖宇不禁有些疑惑,打量着下方这个老头,见他神情也不像是装模作样,于是便问道:“这位长老,此话怎讲!” 老头躬身向杨靖宇行礼,义愤填膺的道:“禀太子,李忘尘几年前入我宗门,但天性不服从管教,曾打伤我宗门数位弟子,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虽未被逐出师门,但确实已不是我宗之人了。我宗,也不会承认他是门下弟子。是吧,宗主?” 最后一句话,老头将目光移向了白念飞,语气也不由加重了许多。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对白念飞有所不满。 剑灵宗共五位长老,老头坐于右上,是剑灵宗的位高权重的大长老。他人在宗门之中具有很高的威望,一直以来就很不喜李忘尘,连白念飞都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偏巧的是,大长老说出的这些话,却正合了白念飞此时的心意,他心中暗暗窃喜,脸上却露出无奈之色,叹道:“那个顽徒,现在确实算不上剑灵宗的弟子。” 如此干脆的话,反倒让大长老怔了一下。 白念飞对李忘尘非常疼爱,还曾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许配给他,如今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大长老盯着白念飞看了看,心里愈发感到奇怪,但他没有再多话,反而笑呵呵的坐了下去。白念飞既然如此说了,那么李忘尘以后便不再是剑灵宗的弟子。他要的,也不过是让白念飞亲口承认这个事实而已。 李忘尘来宗后,曾打伤宗门之中不少弟子,这还包括大长老的亲孙儿。他多次想将李忘尘逐出宗门,若不是白念飞执意反对,恐怕剑灵宗早已没了李忘尘这号人。 杨靖宇静静听着,笑容逐渐消失。打开折扇,轻轻扇起来,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好像是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收了折扇,对白念飞道:“白宗主,在下想和你单独谈谈!” 绮霜绮露听见杨靖宇的话,乖乖提剑走出了门。 “你们也下去吧。”白念飞对五位长老说道。 众人退去,房间中,只剩下杨靖宇和白念飞二人左右而坐。 白念飞自个饮下一口茶,方道:“太子,您此行为李忘尘而来,只是,他已不在宗……” “白宗主,你不用多说什么了。在下曾与李忘尘是至交好友,又岂会不知你是他的师父,他是你最喜爱的第子!”杨靖宇打断白念飞的话,目光如炬的望着他。 “至交好友?” 白念飞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便不在隐瞒李忘尘与他的关系,惊声道:“……太子身份如此高贵,我那顽逆徒儿,可没资格当您朋友啊!” “他确实没有这个资格,所以我亲手杀死了他!”杨靖宇收回目光,神色变得冰冷了下来,令房中都升起了一股迫人的寒意。 白念飞闻言,目眦欲裂,顿时拍桌而起,也不再顾及对方是太子的身份,怒斥道;“你就算贵为太子,也不能随意夺我徒儿性命!太子,你今日必须给白某一个交代,凭什么杀我爱徒!” “交代?”杨靖宇嘴角微翘,扬起一个很好看的幅度,不怒反笑道:“白宗主,在下也想让你给我一个交代。你一个小小的三流之宗,竟敢窝藏前朝余孽,难道就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 “太子,这顶沉重的帽子,我白某人扣不起。你说我剑灵宗窝藏前朝余孽,可有什么证据?” 白念飞神色中难掩伤感,李忘尘死在了当朝太子的手中,他痛心疾首,心中懊恼不已,恨不得立马杀了杨靖宇。但宗门大任还挑在他的肩上,他不能这样做,只是将两拳死死的握住,强压住心中剧烈翻涌的火焰,与一脸儒雅笑意的杨靖宇相互凝视,气场丝毫不弱。 “白宗主不必对在下耿耿于怀,李忘尘之死并非我本意。只是我二人,有着难以解开的国恨家仇,如果上天不开这个玩笑,我真心希望跟他做一辈子好兄弟。”杨靖宇脸上浮现出一丝惋惜之色,心中也不免隐隐作痛,他又怎么想杀死李忘尘呢!叹了叹气,收起外敛的气息,他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下来,向前踱了几步,心事重重的样子,接着道:“月华宫宫主风如烟,派出宗下最优秀的弟子,正四处寻找叛徒花解语的踪迹,一旦查到她被你剑灵宗庇佑着,恐怕你宗无法承受风如烟宫主的怒火。在下并非危言耸听,风如烟的手段,白宗主应该略有耳闻。” 白念飞不露声色,镇定自若,缓缓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靖宇转过身来,盯着他道:“在下说那么多,是想让白宗主明白现在的局势,在下并不想多生事端。如今前朝余孽已死,只要你肯交出月华宫叛徒花解语,我不仅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也会尽全力支持你宗门发展起来。白宗主,若何?” 白念飞不为所动,沉声道:“太子,我宗里没有前朝余孽,更没有什么月华宫的叛徒,你若不信,大可搜搜便是。” 杨靖宇见白念飞一再矢口否认,便于长衫袖中取出一红色锦盒,将之轻轻打开,露出盒中的一片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叶子。 “白宗主,此物乃是千年稀世奇宝玉蟾株,可解世间百毒,是在下从李忘尘身上所得,也是由李忘尘亲口说出,想用它救治中了青陀罗花剧毒的姥姥。当年,身中此毒的两位月华宫仙子,其中一位死在月华宫宫主风如烟的手中,另一位则带着前朝余孽李忘尘逃走,她现在,就藏在你剑灵宗之中。” 杨靖宇将锦盒放在桌上,那一双带着不可抗拒光芒的明亮眼眸,落在白念飞身上,似要将他的内心看透一般。 白念飞盯着锦盒中的玉蟾株叶片,呼吸不觉加重了几分,强压下内心的冲动,摇头道:“我相信我徒儿不是前朝余孽,太子一定是弄错了。何况我一个小小的三流之宗,也不敢私藏逆贼。太子想要找出这位身中剧毒的月华宫叛徒,可是来错了地方。虽说当年的确是一位老妇人将李忘尘送来我宗,但如今她早已不在我宗里,白某更不知其去向,还请你不要为难白某了。” “白宗主,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口中这位老妇人,就是曾经月华宫三仙子其一的花解语,因身中青陀罗花剧毒才使得模样大变。不过,只要将这片玉蟾株叶子服下,她就能恢复原貌。”杨靖宇回到座位前坐下,两缕长发荡在额前,衬得俊美的脸上更加英气十足。只见他气息慢慢下沉,抬袖道:“只要你肯把她交出来,我既往不咎,你宗便能幸免于难。” “什么,太子……你说那个老妇人……是月华宫三位仙子之一的花解语?传闻三仙子个个长有闭月羞花之色,风华绝代……这怎么可能……”白念飞一脸惊恐之状,被杨靖宇说出的话吓得语无伦次,脸色煞白,失去了平日里的风度。 杨靖宇瞧见他这般模样,似笑非笑的道:“白宗主是真不知道她的身份,还是不愿说出实情?” 白念飞慌忙摇头,一脸无奈道:“太子,我若知道李忘尘是前朝余孽,又怎敢收他做徒弟?至于你说那位月华宫的花仙子,当年她将李忘尘送进宗后,便独立离去了,白某不知道她现身在何处,自然也无法将她交给你。如今李忘尘已经死在了你手里,想要找到她,恐怕比登天还难。” 杨靖宇眉头紧蹙,白念飞一口咬定花解语不在剑灵宗之中,偏偏前朝余孽李忘尘又死在自己手里,他实在是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花解语是否真在这剑灵宗之中,他也不敢断定。想必白念飞也是做好了万全之策,他这一趟,只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微微思索了一下,杨靖宇便收起桌上锦盒,不愿多作停留,起身道:“白宗主,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交出花解语,事关剑灵宗存亡,白宗主还是好好想一想吧!” 白念飞脸上却露出了为难之色,抱拳道:“太子,这花仙子行踪诡秘,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白某只怕是心有余而立不足啊。” 杨靖宇意味深长一笑,道:“她到底在哪里,恐怕只有白宗主最清楚不过了。半个月后,本太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他转身就走出了房门。 “这……白某会尽力而为,争取将功补过!” 白念飞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紧忙跟上去,躬身道:“恭送太子殿下!” 院中,一双蝴蝶醉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清风送凉,招引了几只鸟雀落在树枝上,欢快鸣叫。 沐浴着清风,杨靖宇坦然自若,忽将脚步停下,好像记起了什么事,侧身问道:“白宗主,你宗下有一个叫童遥子的人,是否回宗?” 白念飞回答道:“童遥子两个月前携一些宗门弟子出门历练去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回来。” “童遥子心术不正,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已经坠入了魔道,没有回头的余地。白宗主,一旦发现此人回来,请你亲手了结他,以免他继续作恶害人。” 杨靖宇看着白念飞,展开了折扇摇起来,一束太阳光撒下来,刚好落在他半边身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白念飞脸色阴沉了下来,似有震怒在心头升起,攥拳道:“逆子,简直丢尽了我剑灵宗的剑。太子,此话若属实,我必取童遥子性命,你请放心。” “甚好!” 杨靖宇摇扇,悠然的提起步子,走出小院,又沿着幽静的小道,一路走出了剑灵宗的山门。 院中,白念飞望着望去的杨靖宇,深深皱起了眉头,不由得黯然神伤。 剑灵宗山门前,杨靖宇从里缓缓走来,先前为他通报的弟子立即站起身来,恭敬的给杨靖宇行礼。 杨靖宇展眉一笑,轻轻道:“正好,在下有一事想向兄台打听,不知兄台认识李忘尘吗?” 这弟子一脸喜色,拍胸道:”当然,李忘尘的大名,在剑灵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论对他的了解,就数我这个进宗很多年的人最清楚不过了。” 杨靖宇轻问道:“那你可知他有一位姥姥?” “他哪有什么姥姥,从来都是一个人,跟我们师兄弟也不和,性格古怪,不服宗门管教,好酒,每天喝得烂醉,甚至都不来宗里修炼,懒惰成性,又不尊敬兄长,宗里的长老们都很讨厌他,但他是宗主的徒弟,没人敢招惹他……” 那弟子说起李忘尘,竟滔滔不绝,一时口沫横飞,没完没了。 杨靖宇额上拉下一道黑线。 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杨靖宇赶紧辞别,和着绮霜绮露一起往云雾山下走。 杨靖宇又怎么知道,当年花解语带李忘尘进剑灵宗这件事,只有剑灵宗宗主白念飞和其女白雪知道。而以李忘尘姥姥身份留在剑灵宗的花解语,其实早就陷入了昏迷,被李忘尘安置在云雾山后山的竹屋之中,宗下弟子无人见过。 后山之巅,除去李忘尘和白雪,白念飞严行禁止宗下之人涉往。询其原因,白念飞笑而答道:“爱徒不喜打扰,若有胆敢犯者,一律逐出宗门。” 正是如此,花解语冥冥之中,逃过了一劫。 白念飞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知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此次太子李靖安登门要人,虽被他糊弄了过去,但剑灵宗已经不安全了。 或者说,剑灵宗大难将至。 “他来剑灵宗干什么?” 林中一块阴暗的巨石下,摄骨冰寒的魔气缠绕成一团黑色雾气,那雾气之中,突然露出一双猩红无比的眸子,瞅了正在走下山的杨靖宇一眼,又缩了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 云雾山后山下,湖光山色,碧空如洗。 一棵倒悬其干的古杨柳垂下绿丝绦,轻轻荡在溪水中,顺着溪水的流动,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散开又散开,惊不起一丝风浪。 每一天,这里都会出现一个身着粉色长裙,挽着垂挂髻的美丽女孩,静静的坐在柳树上,右手托着腮帮子,月眉间结着轻轻浅浅道不清的愁怨,呆呆的注目着远方,仿佛是在等待着心上人的归来。 “都过去两个月了,李忘尘怎么还不回来?”粉衣少女左手中卷着一根柳条,百无聊赖又心急如焚的抽打着柳树枝干。柳条上落下一片片碧绿的叶片,悠悠然然的荡在水中,随着水流飘去了远方。 “混蛋,早知道就不要让他单独去了。”少女有怒气上头,面颊晕开两朵红云,丢下柳条,气哼哼的跳下柳树干,发泄般的用脚使劲踢着溪岸的碎石子。 “雪儿!”天空似有流星划过,一袭黑衣的白念飞从空而落,立在少女的身旁,宠爱的看着少女,嘴角挂着浓浓的笑意。 少女闻声立马收住脚下动作,脸上带着梨花般的笑意,嗲声道:“爹,你怎么来了?” 白念飞微微舒展皱眉,帮少女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溺爱的道:“雪儿,我不来,你就又要在这里坐一天了,你看你,都瘦了好多了。” 白雪撇着嘴道:“爹爹呀,你说李忘尘去瑶池长达两个月了,为什么还不见他回来啊,莫不是生了什么变故了吧。” “雪儿!”白念飞欲言又止,感觉自己的嗓子里好像堵着一块石头,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突然将女儿揽入怀中,浑浊的眸子中有泪花闪烁,小声道:“以后,千万不要再提起李忘尘的名字,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爹,你在说什么呢!”白雪发现今日的父亲很不对劲,她推开就白念飞的怀抱,看到了白念飞那张满是凝重又悲戚不已的脸,内心一揪,顿时紧张了起来,急切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白念飞蓦然叹出一口气,愁容满面,艰难般的道:“雪儿,尘儿他死了。” 他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女儿,兀自低下了头,不敢看白雪的眼睛。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抽在了白雪的心头,她面色煞白,身子向后蹿了两步,一双晶莹的眸子中,突然变得虚无一般,近乎透明。 那是一瞬间的迷惘和醒悟后的绝望。 白雪突然蹲下了身子,缩成了一团,眼里渐有悲伤浮现,她不由得双手捧面,失声痛哭起来,豆大的泪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下,落到了鹅卵石上。 吧嗒…… 有浪花扑岸,拍到她的脚下,轻轻的,柔柔的,好似在安慰她一般。 李忘尘就这样死了吗?白雪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白念飞心如刀绞,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凄然的呼唤道:“雪儿!” 白雪对李忘尘一往情深,从来不避他这个亲生父亲,几年前便许下了要嫁给李忘尘的誓言。如今李忘尘既已死,白雪悲不自胜,心如死灰。他这个当父亲的,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儿才好。 白念飞眼里噙着泪光,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一时间像老了几十岁一样,满脸的沧桑之色。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轻轻蹲下,想要去抱住白雪,白雪挣脱,跌倒在地上,眼泪汪汪的道:“爹,我要留在这里,等他回来。他那么聪明,又有你亲手炼制的符箓保身,他不会死的,除非,你让我亲眼看到他的尸首!” 白念飞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心里默默做下一个决定,伸手抓住白雪的两肩,咬牙道:“雪儿,想要为尘儿报仇,你要振作起来,听爹一言,好吗?” “爹,他真的死了吗?” 白雪还是不肯相信,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又问白念飞,她怎愿相信。 白念飞咬牙切齿的道:“今日新罗帝国太子李靖安登门造访,亲口承认了杀死尘儿之事,雪儿,他真的死了。” 白雪脸色惨白,身子微微的抽搐着,不解的问道:“太子李靖安为什么要杀他?” 白念飞不再隐瞒白雪,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尘儿的身份其实很不简单,他是前朝亡帝李玉枫遗孤。当年,尘儿的姥姥花解语将他托付于我,我原本想让他隐姓埋名,平平安安在剑灵宗度过一生,不曾想还是发生了这些变故。剑灵宗,也许不久之后也要跟着覆灭了……” “怪不得爹爹不让别人知道姥姥的存在,原来这一切,都跟十八年前新罗帝国的那场政变有关,想不到李忘尘身世那么可怜,还在襁褓中就成了孤儿。”白雪擦干眼泪,愤恨的道:“既然李靖安杀了他,我就去杀了李靖安,给他报仇雪恨。” “唉!” 白念飞温柔的瞧着自己的女儿,眼里含着深深地不舍,认真的道:“雪儿,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我要你,带着花解语赶紧离开剑灵宗,走的越远越好,如果可以,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我为什么要走?我不走!我要留下来,杀了李靖安!”白雪不愿,泪水再落,使劲儿摇着头,令人疼惜。 白念飞苦口婆心劝道:“雪儿,李靖安身后是新罗帝国和月华宫,想要杀他谈何容易!不过,只要花解语还活着,我们就还有机会,你带着她赶紧走吧,如果有一天她能够驱散身体里的剧毒,你一定告诉她这些事,尘儿的仇,她一定会去报的。” “那你呢?”白雪凄苦抬头,瞧着白念飞。 白念飞将白雪轻轻扶起来,转头看向云雾山,眼中一片黯然,无可推欤道:“剑灵宗交到我手中,已经衰落到如此地步,余下弟子,该遣散的遣散。我作为一宗之主,自然要留下来,与剑灵宗共存亡。” “不……李忘尘死了,我不要让爹爹也离我而去。我要留下来,爹,青陀罗花剧毒已经深入到姥姥的五脏六腑,没有玉蟾株解毒,她根本不可能活过来,你不要骗我了……我就想你在我身边,如果你都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白雪拥入白念飞的怀中,紧紧将他抱住。 白念飞心中最柔弱的地方被白雪攻破,他轻轻抬起手,搭在白雪的背上,呼唤着:“雪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白雪变得平静了下来,坚定的道:“爹!我不想苟且偷生,就让我们父女俩一起战斗,为了李忘尘,为了姥姥,为了整个剑灵宗。” 日头西去,天空云朵似火烧,平铺在天际,镀上了一层金装。小溪两岸,一些苞蕾的野花绽放着清丽的笑靥。在轻风拂送下,婷婷地展现着芳容。 第一百三十四章往事如烟,妖魔再现 深邃浩瀚的夜空熠熠生辉,月华一泻千里,令远处的山峰、竹林、田塍,近处的屋宇、篱笆和草垛全都覆在一望无际的洁白朦胧的轻纱薄绡里,显得缥缈、神秘而绮丽。 火树银花不夜天。 能看见这是一家装饰较好的客栈,占地开阔,总分三层,丹楹刻桷,雕檐映日,画栋飞云,雄伟壮阔。数个大红灯笼悬在门楼之间,将静谧古香的街道照得通亮。 镂空雕花窗桕轻轻敞开一角,有月色洒进,落在红氍毹(指地毯,读qushu二一声)上,流光溢彩。 杨靖宇独坐房中,侧身对窗,左手手肘搭在桐油漆花的圆桌上,右手则握扇头,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见他俊眉生愁,锁成一团,心绪不宁,似有罣碍。 如今李忘尘跳崖而亡,李家余孽已经被铲除,只剩下一个身中青陀罗花剧毒的花解语。这次造访剑灵宗,主要目的就是想让剑灵宗交出此人,但宗主白念飞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一口咬定花解语不在剑灵宗,让杨靖宇感到十分为难。 一旦让风如烟知道此事,整个剑灵宗绝对会遭受灭顶之灾。当初他对风如烟隐瞒已经得知花解语下落的消息,就是不想多生杀戮,十八年前那场政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想先于月华宫之前寻到花解语,以免剑灵宗遭受覆灭的危机。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行不通了。 半个月后,如若白念飞还不肯交出花解语,他也不得不带兵马血洗整个剑灵宗了。 他无法违抗风如烟的命令,但眼前,他还不想将此事告诉风如烟,能拖一天算一天。希望白念飞能够明白他的心意,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尽可能的将宗上弟子遣散离开。 最好,能够全都逃走,永远消失。 花解语身中青陀罗花剧毒,如果没有玉蟾株解毒的话,对新罗帝国已经产生不了任何威胁。况且她身中剧毒已达十八年之久,能够活下来,已算是奇迹了。风如烟的做法,定是要将所有胆敢违逆她的人赶尽杀绝,以达到她心中极度扭曲的控制欲。 这是一个多么歹毒残忍又怙恶不悛的女人,如何配得上九洲正道大宗人物之名。 但偏偏,她拥有一身高深莫测的道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敢玩弄天下人于股掌之间。 如果可以,杨靖宇真的不想再提起十八年的新罗帝国发生的那场政变。 那场政变,并非仁义的诛讨。 当年,忘尘剑尊死后,万魔教从九洲大陆上消失,五大宗门只手遮天,妄图将整个九洲控制在手中,建立起新的秩序。于是,他们向九洲红尘中各大势力伸出了手。作为九洲大陆最强王朝势力的新罗帝国,有着闾阎扑地,堆金积玉的说法,当时新罗帝国在天子李玉枫的治理之下,歌舞升平,盛况空前。五大宗门其二的月华宫和九重门两大宗门一齐插手,给李玉枫扣上了勾结魔头的罪名,逼其交出掌位玉玺,自戕金銮殿之上,又扶持傀儡皇帝李沫登基。 李沫就是当今新罗帝国天子,也是杨靖宇的亲生父亲,原叫杨沫,乃是当年李玉枫的国戚之一,册封恭亲王。政变结束后,杨沫顺应天道登基,改李氏为宗,时年杨靖宇四岁,册立新罗国太子,改名李靖安,以靖安天下之意。 说起这花解语,原是月华宫三仙子之一。大师姐乃是当今月华宫宫主风如烟,若莲花之圣洁,高贵冷艳;二师姐殷楚瑶,生前乃李玉枫之妻,如初生之朝霞,温婉娇媚;小师妹便是这花解语,似流风舞白雪,姣花照水。三人皆是羽化之境的强者,又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被世人尊称为月华宫三仙子。 相传,当年三仙子一同来尘世间历练,曾引起天下无数俊男才子为之疯狂。但三仙子中的风如烟和殷楚瑶,终心归一人,其人当时被称九洲第一美男子,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性格则温厚善良,仁爱果敢。世上没有任何少女能拒绝他微笑时瞧着他的眼睛,俊朗迷人的风度让阅人无数的女人看了也觉得心神皆醉。一双多情的眼睛,微微迷人醉的笑容,俘虏了无数少女的心。 他就是当年的新罗帝国太子——李玉枫。 后来,李玉枫登基,并与心仪已久的温婉仙子殷楚瑶结为连理。不逢刚诞下一子,甚至还未给这个孩子取名,新罗帝国就发生政变。李玉枫自戕金銮殿上,只为保住殷楚瑶母子。岂料,作为大师姐的风如烟怀恨在心,势必要铲除殷楚瑶母子,以报当初的夺爱之仇,导致三仙子自相残杀,殷楚瑶死前,将还在襁褓中的李忘尘交给花解语。花解语身负重伤逃离,带着李忘尘藏匿各地,四处奔波,后因为身体里的青陀罗花剧毒无法压制,又将李忘尘托付在剑灵宗抚养成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哪怕是李玉枫的遗孤李忘尘,杨靖宇心中也是经历了百般折磨,方才下了狠心将之逼下山崖。 至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姑花解语,十八年前的政变已经带给了她莫大的伤害了,杨靖宇又怎愿将她再找出来交给风如烟处置? 一切都是无奈之举,他不得不这样做。 谁叫所谓正义,都在五大宗嘴上呢。 遥想当年新罗两大天骄忘尘剑尊和李玉枫,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人因志趣相投,结为异性兄弟,成为当世的一段佳话。李玉枫是当时的新罗太子,自是因为非凡的相貌和温文尔雅的风度闻名天下。而忘尘,则因偶得至宝天枢,境界飞升,成为万年以来最有可能证道的天才而轰动九洲,也因此受到了花解语的青睐。 古典记载,天枢之匙不仅含有至纯仙气,还能开启禁忌之门,释放出浩瀚的天地灵气,恢复万年前的仙魔盛世。为了争夺天枢之匙,五大宗联合各宗势力,假以正道沧桑,给杀伐果断、亦正亦邪的忘尘戴上了一顶魔头的帽子,誓要将之诛杀,以儆效尤。 为免给刚登基的李玉枫带来麻烦,忘尘独自离开新罗帝国,以一人之力大杀四方,许多自诩名门正派之士,都死在了他的手中。随着忘尘的名气越来越大,想杀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忘尘被尊称剑尊的名号不胫而走,成为百姓心中最传奇的人物。 一年后的某一天,九洲万宗齐聚,谋划诛杀忘尘剑尊的大计。 当时,李玉枫从一些宗门内部打探到这个消息,知这一切都是五大宗筹划已久的阴谋诡计。他心里焦急不已,为救忘尘,他不惜举全国之力,集百万雄兵,站在了万宗对立面。那骇人的一战虽然没有发生,但还是有大约一百五十位强大的宗门宗主赶去了陨魔崖,他始终没能阻止忘尘愤死九洲正道手中的结局。 陨魔崖一战,陨落了上百位强大的宗门宗主,五大宗将这笔仇算在了李玉枫的头上,于是就有了后来李玉枫和其妻殷楚瑶双双惨死的下场。 到底,谁才是九洲大陆上的真正刽子手,杨靖宇心里自然清楚得很。 只是,他不能像忘尘剑尊一样,抛下世俗间的一切,信仰真正的正义,敢于挑战这些九洲正道的尊严,他的肩上,担着的是整个新罗帝国的未来。 他如何敢赌,他不敢赌。 他,充其量不过是风如烟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眼下,只能服从风如烟的命令,找到花解语的容身之地,将之交给风如烟,抑或,亲手将花解语杀死。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结束十八年前新罗帝国这场不光彩的政变。 桌上放着红色锦盒,盒中自是那一片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玉蟾株叶子。杨靖宇盯着它看,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李兄,你如何看待此事?” “我认为烟尘姑娘所言极是,徒有一身肝胆侠气,平不了这红尘万般琐事。” “那若是这天下之主呢?” “舍身天下者,从不缺英雄豪杰。不过世代帝王,谁能管住自己的欲望,不如放手红尘,逍遥自在的好。” …… 杨靖宇突然将桃木扇放置在桌上,心里遽然一震,自他认识李忘尘以来,一直都觉得此人像极了忘尘剑尊,敢爱敢恨,态度刚硬。不循规蹈矩,又胆敢挑战权威,实在真性情之人。 当初的忘尘剑尊和天子李玉枫结为异性兄弟,同生共死。 而今,他杨靖宇和李忘尘莫逆之交,他却亲手将李忘尘逼下了山崖。 “我杨靖宇何敢称正人君子也!” 一股孤寂悲凉之气在房中升起,掌心压下,强大的道力倾泻而出,那桐油漆花的圆桌即刻化作一堆齑粉。 痛在杨靖宇的内心中无声无息的煎熬着,折磨着。 也许崩溃就在那么一瞬间,两滴苦涩的泪,从他的刚毅俊秀的脸庞滑下,月色溶溶。 …… 翌日,天空惨淡,云霞蔽空,好似正在酝酿一场滂沱大雨。 剑灵宗。 宗下所属百余人一脸茫然的集合在演武场上,不知宗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白念飞、白雪及五位长老站在众人之前,皆是面色凝重,心生悲痛。 宗门面临灭宗之危机,纵是之前与白念飞不合的大长老,此刻也不禁低下了头,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原想太子李靖安登门拜访,是宗门复兴的契机,不虞却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曾经的剑灵宗,也一度傲立于一流宗门之上,成为新罗帝国境内最为强大的门派,与世无争,大义凛然。初创宗之规矩,便是除魔卫道,维护九洲正义,受到当时新罗帝国的大力扶持。当年,作为亲亡帝李玉枫一派,剑灵宗不仅没有参与万宗诛杀魔头忘尘剑尊的计划中去,反正成为支持忘尘剑尊的绝少数门派之一。忘尘剑尊死后,新罗帝国发生政变,李玉枫夫妇惨死,剑灵宗也因此而受到声讨,上任宗主被逼无奈以死谢命,方才保住了剑灵宗的根基。但剑灵宗自此沦落,不复往昔。 “我剑灵宗成立至今共四百八十二载,由秉正道宗旨而兴,也因持大义之心而衰。今我宗之局面,皆因五大宗所害。天地不仁,正道沧桑,让一群道貌岸然,卑鄙无耻之徒只手遮天,蚕食众生。鬼蜮伎俩,愈出愈奇,无所不用其极,令九洲之土乌烟瘴气,狗恶酒酸。我剑灵宗——不日也将亡于他手。今日召集所有宗门子弟,只为宗门存亡一事,本宗主连夜和五位长老商议,为了留住剑灵宗的传承,遂做下这个决定——遣散宗下所有门徒。各位,收拾好行礼,赶紧离开剑灵宗吧。” 白念飞万般不舍,双目通红,当众失声宣布解散剑灵宗。 “从今往后,世间便没了剑灵宗。各人离去,万不得再跟人提起你们曾是剑灵宗的弟子,以免招来杀身之祸,谨记。” 白念飞慎重告诫众人,凌乱的发丝间夹杂根根银发,犹如雪花一般盖在头顶,颓然之色布满了面庞,仿若一个垂暮的老人。几度于心不忍下,拖着沉重的步伐,将身子背了过去,显出几分佝偻的模样。 他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龄,此番看去,形同垂暮之年。 “宗主,我们不愿离去。” 百余宗门弟子,含泪跪在地上。他们在剑灵宗少则生活了几年,多则数十年,对剑灵宗早已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又怎愿就此离去。 白念飞在白雪的搀扶下,缓缓离开演武场,苍老又悲凉的声音传递在每个人的心头:“白某人无用,守不住剑灵宗,保护不了你们。剑式七绝乃老祖宗自创的独门绝学,威力惊人,练至精湛,也能独步天下,成为一方强者。你们,就不要留下来做无所谓的牺牲了,都走吧,我剑灵宗的衣钵是否能继续流传于世,就交给你们了。” 众弟子黯然神伤,偷偷垂泪,大部分人无比沮丧的站起了身子,提起沉重的步子,收拾好行礼,远远看了一眼破败的剑灵宗山门,心中何曾凄苦,洒着泪依依不舍的走下了云雾山。 少部分就留了下来,跪在演武场上不肯起身。他们都是从小到大生活在剑灵宗的门徒,心中自是难以割舍。宗门遭难,他们义无反顾,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与宗门共患难。 “滚,都给我滚,远远的滚出这里!”五位长老执行宗法,狠厉着脸,将还留在演武场的弟子撵出了山门,深陷而浑浊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他们,何尝舍得这些忠诚的剑灵宗弟子。 但仍有十几位弟子不肯离开,径直跪在山门前,任凭五位长老如何指责打骂,不为所动。 “我们生是剑灵宗的人,死也是剑灵宗的鬼。” “如今宗门遭难,身为宗门弟子,势必与宗门共存亡!” “为宗门而死,也好比赖活世间强。” 他们跪在地面痛苦哭嚎,一席话牵动着五位长老的心,不禁都软了下来,相互摇头又示意,偷偷擦去噙满眼角的泪花。 不是谁都那么无情,这几个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头,内心的柔软早已化作脸上的一片慈祥。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他们还得跟白念飞重新商议一下,再决定这些弟子的去留。 剑灵宗祠堂。 实则是一间昏暗的房子,正中放着一张陈旧的供桌,案上置着一个三足樽鼎香炉,墙上挂着剑灵宗开宗老祖宗手持断剑踏云而上的画像,和挂在主堂上的那副一模一样。烛台上的白蜡正一惊一跳的发着光芒,照射着画上老道的双目,熠熠生辉,似要活过来一般。 地上放置着几个黄布蒲团,虽然破旧,但胜在干净无尘。 白念飞走了进来,点了三炷香插在三足香炉中,青色的香烟袅袅浮动,飘在了画上老道的脚下,又拂在白念飞的身上。 香灰抖落,默无声息的落进了香炉中。 躬身拾开蒲团,白念飞让白雪将自己捆绑上,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坚硬的地面,又重重的对着画像叩了几个响头。 “剑灵宗第十七代不孝子孙白念飞前来请罪,拜见列祖列宗。”白念飞跪在地上负荆请罪,忏悔着自己的过错,额有鲜血顺着惨白的脸庞滑下,混合着老泪滴落在地。 他却若没事人一样,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忏悔。 后来的五位长老将一切尽收眼底。 天空的雨淅淅沥沥的落下,山门前的十余位弟子跪立在雨中,心中压抑着一股悲愤之气,似要将他们的精神彻底摧毁。 “啊!” 不知是谁发出一道嗔目的怒吼声,十余宗门子弟整齐呼应,如雷贯耳,以发泄心中积郁的不快。 无比悲伤的气氛充斥着整个祠堂。 白雪心里很难受,眼角挂着泪,却不能上前扶起白念飞,五位长老也都沉默不语,凄然的立在一旁。 雨肆意的飘洒着,给大地盖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檐下雨花飞溅,地面已经积水。 时间过去了很久,白念飞终于起身,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疤,他浑浊的双眼移到五位长老的身上,一脸愧疚的说道:“当初白某私自将花仙子和亡帝遗孤藏于宗内,导致剑灵宗今日亡宗,白某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各位长老,还请各位长老按照宗规责罚。” “唉!宗主,错已经铸下,你这又何必呢。即便是按宗规杀了你,也换不回往日的剑灵宗了。” 大长老蓦然叹了一口气,皱纹绣额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羞愧,哀叹道:“剑灵宗虽经你手而覆灭,但按宗门奉行的正义之道来说,你并无过错。你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懂得知恩图报,愿意收留花仙子和李忘尘。老朽才是真正的罪人呐,念飞,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们李忘尘是恩人之子。老朽曾因为不满他,三番五次跟你作对,又对他百般刁难,妄图将他逐出宗门。老朽愧天怍人,实在是后悔莫及啊。” 二长老也上前道:“宗主,亡帝李玉枫有恩于我宗。他的孩子,我们理应好生安待。站在大义面前,你没有过错,是月华宫不肯放过我们,她们才是真正的罪人。” 白念飞闻言,心里感动不已,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慷锵有力的说道:“不管如何,剑灵宗是因为白某而亡。这个罪,白某推之不去。” “既然如此,那你就给老朽好好活着,到时,还得让你带领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以及山门前那十几个不舍得离开宗门的弟子,与李靖安决一死战,若何?” 大长老亲自上前给白念飞松了绑,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轻轻拍了拍白念飞的肩膀,递过一道欣赏的目光。 白念飞眼中投射出一道精光,恭敬的点头道:“白某义不容辞。” 夜,静静地撇下。 林中刚迎来一场降雨,翠绿的叶子上挂着晶莹的雨珠,正悄然的滴落在地上,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声音。经历了一日雨水梳洗,山里的空气变得出奇的新鲜。 黑夜中的云雾山,浓雾弥漫,滚滚攀上半山腰。月光下,呈现出一片朦胧的黛色,宛如一座沉睡在仙境的山峦。 俯瞰那条垂挂在山间的青石板小道,早已被雨冲洗得一尘不染,月色洒下,如同一条白色的带子,在浓雾中忽明忽暗。 翩然的叶片落在青石板上,轻轻掩盖注满水的凹槽,其上,有青苔隐隐生长的痕迹。 “嗒!” 静谧的林间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响动,原是一道魔气缠绕的黑影不小心踩断了地上的一根枯枝。他抬头瞥了一眼天际凉如水的月色,猩红的眸子中仿拂带挂着一丝迷惘。 他一直藏在云雾山中的某块岩石下潜心修炼,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那岩石之下,已然被他开拓出一个能够容纳下几人宽的洞穴。自他在来云雾山之前,可整整屠戮了一个镇子,吸食了万千人的精气供自己修炼魔法,如今身体中的魔气可谓是浩瀚无边,实力,也较以前强大了许多倍。 白日剑灵宗山门前传来的阵阵悲愤的呐喊声,令他怎么也静不下心继续修炼,脑袋中始终浮现出那张形貌昳丽的脸蛋,那是他深深爱着的小师妹。 生怕出什么事,他打算出去一探究竟。剑灵宗是不敢上去了,不过,今日宗门弟子全部下山,想寻几个出来,也非什么难事。趁着夜色,他的身子化成一团魔气,缓缓落在了地上,方才压断了地上的枯枝。 再次摇身一变,他自然的落在了青石阶上,魔气极速凝聚,从脚到头化出他的身体。只见他黑袍遮住全身上下,借着月光,只能微弱的看见他那双发着红光的眸子。 停下身子,他缓缓抬头望了一眼剑灵宗的山门,眼里闪过一丝怀念。脚下跨起,一步十阶,向山下赶去。 月色下,他的身姿是那么的诡异,宛如一团黑气掠过,将朦朦胧胧的身影罩在其中。 此时已是深夜,桃杳镇一处偏僻的酒楼,万籁俱寂,灯火阑珊。四个被遣离剑灵宗的弟子正坐在桌前沉闷的灌着烧酒,桌上全是烧鸡烧鹅等令人嘴馋的美食,他们却无心动筷,脸上带着愁容,心绪万千。 一道黑影,悄然无声的穿门而进。百无聊赖的掌柜正趴在柜台上,闭眼微酣,忽觉一股冷风扑面。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定睛一看,面前赫然站着一个满身魔气缠绕的人。 透过昏沉的烛光,掌柜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目,见他嘴唇乌黑,宛如一朵怒放的墨菊,黑得发紫。脸上,却如同覆盖了蛇鳞一般,青青惨惨一片。他的相貌并非想象的那么丑陋,稍微看仔细点,都能大体看出此人的长相还有几分俊秀。 可此人,分明不是人。 掌柜吓坏了,正要高声呼喊救命,黑影却伸出了一只同样覆盖着青鳞的大手,这只手也端生的奇怪,不仅较常人的大了许多,那尖长的指甲,竟如倒勾一样锋利骇人。巧不巧的,正好掐在了掌柜的脖子上,将他整个人轻松的提了起来,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魔气如同幻影一般滚滚袭来,掌柜涨红了脸,使劲的扑打着掐在脖子上这只冰冷恐怖的手,那手却不知疼痛似的,纹丝不动,死死的掐在他的脖子上。 魔气若蚀骨之蛆,缠绕到掌柜的双手,又速度的攀上身体,从他的大张着想要喘气的口中钻了进去。 不消一刻,掌柜就没有生机,皮肉松弛,脸色发黑,变成了一具干尸。黑影张开了乌黑的大嘴,宛如鲸吸水一般,将钻进掌柜口中的魔气又吸了回来。顿时,一道生机在他身上一闪而逝,吸入了丹田之中,魔力似又壮大了一分。 “果然,这才合适我无天最好的修炼办法。”黑影舔了舔嘴唇,随手将干尸扔在地上,目光,却瞧向正在沉闷饮酒几位离宗弟子。 “你是谁?” 掌柜的尸体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引起了这几个弟子的注意,双手按到了背负在身的剑柄上,戒备地盯着这道浑身魔气缠绕的黑影。 黑影不搭理几人的话,抬起步子向他们轻轻靠近,猩红的眸子里散发出丝丝冰寒之气,鸮啼鬼啸般的道:“告诉我,剑灵宗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宗门。” 几个弟子在看清黑影相貌的那一刻,都吓了一跳,这还是人吗?谁的脸上长满青惨惨的鳞片,谁的瞳孔宛如血一般的猩红。谁的周身缠绕着魔气滚滚? 不用生疑,来人绝对是个妖魔。 “诸位师兄弟,此人多半不是人。剑灵宗虽不复存在,但除魔卫道的事,我们责无旁贷,一起杀了他,给掌柜的报仇。” 这几个剑灵宗弟子脸上虽有惧怕,心下却也无畏,拔出剑便扑向黑影杀来。 “大胆!吼——” 黑影狰狞着脸,心智仿若受到了什么东西影响了一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冲着几个剑灵宗弟子疯狂的咆哮,嘴里好似有獠牙正在快速生长。他那猩红的眸子里带着冰冷嗜血的光芒,布满青鳞的双手齐齐伸出,青筋沿着鳞甲暴涨,强大的魔力缠绕到手心,以他身体为中心,方圆一丈之间,无形的波动好似有着强大的破坏力。只听着“轰隆”一声巨响,堂中的桌椅皆粉碎而开,连带着酒坛破裂声,原本整洁的厅堂,变得一片狼藉。 四个攻来的弟子紧忙将长剑死死抵在面前,皆被震伤。只见他们嘴角溢血,面色苍白,满脸惊恐的盯着黑影。还未战,四人就已经被黑影释放出的魔力直接震伤。要是真的战起来,他们哪是这个妖魔的对手! 但黑影并未有所动作。他此刻似乎很难受,狠戾的目光瞟了一眼受伤的四人,便缩回了手,抱住脑袋痛苦的哀嚎着,但见他那双诡异的眸子忽而变成正常颜色,忽而又化成了骇人的猩红色,脸上的鳞片若有若无,时不时闪出一张剑眉星目的惨白面庞。 “大师兄!”终于有弟子认出了黑影的真实身份,但也因此,更让几人心中不寒而栗。 童遥子居然变成了一个邪魔。 此时,童遥子正艰难地压制着影响自己心智的邪恶力量,他不忍伤害眼前的四个师弟,心中的恶念却不停地驱使着他的身体,让他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当人的身体不再为自己掌握,那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 堕落魔道,得到了想要的强大力量,却要付出心中唯一的善念,甘受恶念控制,成为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 魔,乃贪欲的雏形。 童遥子心中的贪欲始于嫉妒,而后是强烈的占有欲,他一心想要杀死李忘尘,娶白雪为妻,堂而皇之坐上剑灵宗宗主的位置。 为此,他甘愿吸收将要化妖大蛇蛇胆的魔气,坠入魔道,让自己彻底沦为了今日之局面。 一声大师兄的呼唤,终于让黑影的身子怔了怔,他神思恍惚,茫然若失,又使劲的晃了晃脑袋,嘴里的尖獠收了回去,猩红的眸子接连变换,慢慢暗淡了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他瞧着几人,缓缓开口道:“知道我是你们的大师兄,还不把剑放下。” “大师兄,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四个弟子收起手中剑,刚笑起的脸又沉了下来。童遥子回来了,好像找到了依靠般,四人大放悲声,泣道:“大师兄,剑灵宗没了。” 童遥子闻言,不由愣了一下,不解的问道:“什么?” 有弟子悲愤的说道:“是太子李靖安不给剑灵宗活路,宗主不得已将宗下弟子全部遣散。而今,整个剑灵宗,只剩下宗主父女,以及五位长老了,剑灵宗名存实亡。” “又是他!” 童遥子满脸寒意,怒吼了一声,昨日杨靖宇来拜访剑灵宗,他自然瞧见了。当初,如果没有杨靖宇的插手,李忘尘早就被他灭杀。现在,杨靖宇又将剑灵宗逼到这种地步,新仇旧恨,他全都要算在一起。 “剑灵宗几百年的基业,绝不能覆灭在他的手中。” 童遥子声色俱厉,身上缠绕的魔气翻滚了起来,仿若剧烈燃烧着的跳动火焰,疯狂扑向四周。徐徐,他凌厉的目光定在了四个弟子身上,登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嘴角妖异的一勾,生硬的道:“剑灵宗遭难,你们身为宗门弟子,却置宗门之于水火而不顾,独自逃命,全都该死,都该死!” 愤怒又将他心中的邪念唤醒,英俊的脸庞变得极度扭曲了起来,像崎岖的山脉与壑谷,坑坑坎坎。青鳞乍现,一片一片的竖了起来,看起来狰狞无比。一双方才清亮的瞳孔也渐渐变得猩红,变得瘆人。滚荡的魔气自他身上汹涌澎湃,覆于整座酒楼之间,将烛光扑灭,房间中,顿时变得昏天暗地,没有一丝光亮。 “快走,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黑暗中,童遥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绝望又痛苦的吼叫声,宛如针芒刺在脊背,令人毛骨悚然。 “大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四个弟子大惊失色,吓得慌忙后退,可身后就是墙,他几人,无路可逃了。 “死!”两颗尖长的獠牙覆在乌黑发紫的嘴角,童遥子发出凶兽般的恐怖吼啸声,滚滚魔气自七窍喷出,席卷八荒,摄人心脾。 冰冷的死亡之气罩在四人心头,随即,一股强大的魔力将四人身子禁锢住,又拽了起来,化魔的童遥子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猩红的眸光在黑暗中异常明亮,他伸出长满锋利指甲的双手,直接将四人碾杀。 吸食了他们的道行,童遥子化作一团黑雾,轻轻飘出了酒楼。 月色清幽,照在水面上,浮光跃金。 桃杳镇街上,人群早已如烟散去,家家关门闭户,上榻安寝,余留檐前的大红灯笼,还在风中摇摆不定。不知是谁家的窗棂,冷冷的灌进一口风,随着一道惊恐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鲜血洒满了整个房间。 此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第二日,桃杳镇街头上,一座座房楼在火光中化为灰烬,青烟阵阵升起,到处血迹斑斑,尸横遍野。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抱着死去的亲人,悲痛欲绝。哭喊声、斥责声,惊恐声连成一片,将整个桃杳镇罩在悲伤之中。 日光明艳,贪婪的俯瞰大地。知了的声音在云雾山间叫个不停,十分燥人。剑灵宗原本空荡荡的山门前,几十位桃杳镇的村民们跪在地上呼天喊地,央求剑灵宗帮忙主持公道,诛杀妖魔。 白念飞听着一众村民讲述昨夜桃杳镇死去几百人的事,脸上露出凝重之色,眉头深锁。这方圆几百里之地,并无什么妖魔兴风作浪,即使有,也早就被宗门除去。可偏偏一夜之间,桃杳镇就死去了几百号人。他迁思回虑,不由得想起了两日前杨靖宇离开时所说的话,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若真是童遥子在作妖,他一定要亲手将之除去。 剑灵宗的尊严,容不得任何人来败坏。 即便宗门不在,宗旨犹在,道心犹存。 他带领五位长老及白雪亲自下山,来到桃杳镇上,逐一对这些死在妖魔之手的尸首进行检查,发现这些尸体皆因锋利的指甲直接穿透身体而死,死状极为凄惨,伤口上皮肉翻卷,五脏六腑基本裸露出来,更有甚者,肝肠流了一地,被人用脚踩烂…… 其手段残忍,令人发指,简直是丧心病狂。 而让所有人都确定这是妖魔干的,则是因为这些死去的村民,无一例外全部变成了皮肉松弛的干尸。 人与妖之间,一直都有解不开的仇恨。 人吃妖血肉,妖食人精气。 人可称妖,妖亦可为人。 人妖所以为恶,只是因为贪欲。 而人妖殊途,则因为物种之间的歧视。 况: 大道不义,以囚笼困天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更何况是这天地之下的人和妖。 白念飞几人在帮助村民搬运尸首的时候,在一家偏僻的酒楼里找到了被他遣离宗的四个弟子的尸首。这让他气得浑身发抖,暴跳如雷,对五位长老和白雪下达了杀令,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个恶魔,为宗下弟子,为桃杳镇百姓报仇。 可是,他们找遍了整个桃杳镇,也没有发现什么能用的线索。于是七人与桃杳镇百姓合计,准备来个引蛇出洞,降伏此妖魔。 熟料,他们辛苦准备了一夜,那个妖魔却没有再来兴风作浪。 众人提心吊胆一整晚,都非常疲惫,天刚亮,所有作为诱饵的百姓皆都回家休息了,七人也只得悻悻而归。 谁又知道,这个丧尽天良的穷凶极恶之徒,此刻正潜伏在云雾山中巨石下的洞穴中,他吸食了几百人的精气,需要将之慢慢消化,再慢慢转化为自己的魔力。 “我无天做下了此等天理不容之事,剑灵宗绝不会容我活下来。但剑灵宗是我的根,我也绝不会容许它覆灭在李靖安的手中。为了宗门,也为了你,师妹。哪怕,我杀了多少人,犯下多少罪孽,都值得!” 童遥子猩红的眸子里一片温柔,盯着从山下徐徐走上山的七人。那其中有一道靓丽的身影,是童遥子活在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眷念。 她像一片嫣红的彩霞,能将他心中的灰暗地带照亮。 第一百三十五章他手之棋,甘为瓦全 群山怀抱的地平线上,一轮浑圆的落日挥洒着橘红色的光芒,将天际晚霞镀成一片艳红色,像是挥动着绚丽的纱巾。傍晚了,层层相叠的云,幻化为朵朵耀眼的玫瑰,在天空里游移,好似不知方向的浮萍。 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了京都厚重的城墙上,落在漆了朱红油漆庄严华丽的城门上。 一袭白衣缓缓而行,余晖将他的孤影拉得老长老长……是那么地落寞。 夜来的无声,淡荡晚风起。 新罗帝国,千年京都,处九洲之中原大地,雄跨三江四水,叠巘清嘉,形胜八方。柳烟画桥,重檐飞峻,丽采横空。明灯错落,有八街九陌,舞榭歌台,酒醉长春不夜,金翠映罗绮,风帘卷翠幕,繁华锦烂。 贵奢雕车香满地,娇花呈堂艳楼阁。 华灯初上,小青砖砌平的宽阔街头两道商铺林立,货品琳琅满目,人潮蜂拥而来,喧哗声响彻云霄。 倚马斜桥的公子一掷千金。 四海为家的浪子放歌纵酒。 一笑百媚的妓子转轴拨弦。 才子佳人吟诗作画,舞剑弹琴,好不气派。 各人形形色色,诡谲狡诈,哀乐相生。 何人赏烟霞,睹物思人? 天未凉风,白云孤飞。 天南地北双飞客,红尘儿女尽百态,一入红尘误终生。 这是个没有理由解释的现象,天地初始,飞禽走兽,道法自然。 …… 人头攒动的街心,落寞孤影缓缓而行。看着他一袭白衣从风光霁月中飘逸而出,衣袂飘飘宛如给月色朦胧披上了一层云霓。他白衣似雪,如那漫天鸿羽,墨发纷飞,看起来丰神俊朗,是璞玉浑金的。纵是脸上挂着不显山露水的忧郁冷淡,却宛如一个玉面人偶,教人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他又是温文儒雅的,气质出尘的,无为而成的。只需抬眼那么一瞧,就像天边的一片踟躇的云,可望而不可及,已非世上任何锦衣玉带的公子能比。 姿声神何以仿,俊朗不可夺。谁言世间无完君,哪怕是那蹙眉的一低首,也是让万千女子芳心微颤。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就像当年的天子李玉枫一般,一笑就令世间的女子失了魂。 他只是徐徐的,漫无目的的走在了街头,可那一身自然而然的华贵气质,温文迷人的风度,就让众人皆醉,喧阗且止。 这是谁家的公子,长得如此俊俏,竟如同天上落下的谪仙。 有人目露艳羡,有人低眉细琢。 终于有人认出了他,一脸惊喜,呼道:“是太子殿下!” 众人拜了下来,他眉如刀锋,腼腆木讷的谦逊回礼,只是那咧开的嘴角,笑容却有些发苦。 表面看似光鲜亮丽,受天下人拥戴。 心下,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苦衷。 太子回京的消息,立刻传入了皇宫中。 宏大的宫门敞开,灯火辉煌,照射着厚重的宫墙如覆霜华。前来迎接的军容肃穆,向两道排开,太监总管李季带着八位梳着对称的双髻的宫廷丫鬟款款走来。 “恭迎殿下回宫!”李季持拂尘轻轻行礼。 杨靖宇出人意料的握紧折扇,抬高了目光,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在皇宫里跟外面不一样,这些繁文缛节他自是要遵守的。 挺着胸膛,他大步流星的跨进了宫门之中,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高贵气质流露。 二女只能远远的跟在后面走着,不敢左顾右盼,更不敢声张。 绮露盯着巍峨的殿宇看了看,总觉得空气中压抑着一股庄重又压抑的气息,令她突然有些反感回到这期盼已久的宫中。外界,虽然很复杂很吵闹,却要比这皇宫自由太多。 这种想法,直到此时才产生出。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月色下的皇城,犹如穿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纱衣,美不胜收。 举目之处,雕梁绣柱,画栋飞甍,飞檐斗拱,丹楹刻桷,金碧耀目。 重重宫殿巍然矗立在星光璀璨的苍穹之下,林立的殿宇掩映于苍郁欲滴的树木之间,飞檐翘角从花树的扶疏枝叶间露出。微风拂过,树木随风摇曳,隐约可见琼楼玉宇穹顶之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琉璃瓦片,在月华下泛着粼粼光彩。 整个皇宫显得神秘而安静。 地面是由白玉石砌成的宽大的道路,四通八达,一直延伸到皇宫伸出。皇林假山,溪水园林,楼台亭阁,多不可胜数。 一根根雕刻龙纹的大理石柱伫立在道旁,上挂青铜灯罩,长明灯火,通亮整座宫殿。 行了许久,杨靖宇来到宫深处,这是一座建在皇宫最高处的雄伟壮观的大殿,沿九十九台阶而上,宫殿高耸入云,有着飞阁流丹,下临无地之气势,好似在居高临下俯瞰芸芸众生。重檐殿顶,琉璃瓦威严肃重,朱红殿门流金生辉,那腾空的飞檐上,两条飞龙吐珠,金鳞金甲,活灵活现。正对殿心,而下射一块庞大的金丝楠木牌匾,匾上倾泻“金銮殿”三个大字,笔走龙蛇,鸾翔凤翥,威严无方。殿门九门敞开,四围朱栏曲槛。 好似一座沐浴在金光中的宝殿。 站在这金銮殿前露台上,能看见整座京都城。 众人停下,太监总管李季先进了大殿通报。 杨靖宇这才微微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二女,轻道:“霜儿露儿,你二人先回东宫。” “是!”二女恭敬福身,向后慢慢退了几步,躬着身子离开。 “宣太子觐见。”李季嘲哳下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星光洒在露台上,照亮了杨靖宇的身体,他庄重的整理了一下衣角,跨入了金銮殿中。 大殿非常庞大宽广,敞亮的长明灯将殿内装饰格调渲染成得光彩夺目。上好的雕花红氍毹铺满整个殿内,台基上点起檀香,烟雾缭绕。顶天的大柱上虎踞龙盘,不恶而严,栩栩如生。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各色,泛出半鲜艳的光泽,香气袭来,沁人心脾。整个格局尽奢富丽堂皇,呈现王者的风度,使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殿内的金漆雕龙大玉石龙椅宝座上,坐着一位威严睥睨的王者,明黄色的长袍上锈着沧海龙腾,九洲山河。底下,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莺莺燕燕。 望着跨步而来的杨靖宇,坐在宝座上的天子眼中流露着和煦且温柔的目光。只见他霸气的抬了抬手,下方的舞妓宫女便退了下去。大殿之中,只剩下他和杨靖宇,太监总管李季三人。 杨靖宇躬身拜礼,说道:“儿臣参见父皇。” 天子端坐上位,气度威严,嘴角轻扬浅笑道:“皇儿,此去瑶池,可有什么收获?” 杨靖宇轻轻点头道:“父皇,此行收获奇大,出乎了意料。” 龙椅之上就是自己的亲身父亲,他没有隐瞒什么,当即把途中遇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说了出来:“儿臣不仅杀死了前朝亡帝李玉枫的遗孤,还寻到了花解语的踪迹。” “李玉枫的儿子死在你手中,不愧是朕的太子,做得好!朕自从得了这新罗天下,每日每夜担惊受怕,无法安寝,唯恐这前朝余孽卷土重来。你带来这个好消息,让朕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子眼里投射出一道精光,显得十分激动,从宝桌上站起身,又道:“不过,花解语不除,朕心里仍有不安,她现在何方?” 杨靖宇眉头一皱,犹豫道:“父皇,花解语中了青陀罗花剧毒,毒入五脏六腑,苟延残喘世上,已经翻不起了什么风浪。她毕竟是儿臣的小姑姑,当年也没有做出什么大的错,您能不能……放过她!” “放过她?”天子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怒道:“当初要不是她救走了李玉枫的儿子,朕又岂会提心吊胆十八年。皇儿,人心难测,朕肯放过她,她也不会放过朕。你身为太子,心地太过善良柔软,如何能让朕放心把这一片大好的江山交到你手中?只要花解语还活着,朕就一定要找出她来,交给你风姑姑处置。” 天子一边说道,一边提步走到杨靖宇身前,盯着他,神情有些复杂,放缓声音道:“不然,你风姑姑也不会放过朕。朕虽然是她的亲弟弟,可你风姑姑太过强势,又缺乏人的情感。朕若不按她说的做,新罗帝国,早迟要毁在你我手中。” 杨靖宇神色有些黯然,迟疑道:“儿臣心里明白,所以没有将此事告诉她!” “坏了!” 天子愣了一下,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关切的问道:“你风姑姑没有为难你吧?” 杨靖宇摇头道:“没有,风姑姑并不知情。不过,她让儿臣将能解花解语身体剧毒的灵物玉蟾株带回来,要儿臣引出李家余孽。” 杨靖宇从袖袋中拿出那个精美的红色锦盒打开。天子只是看了一眼,好像没啥兴趣,摆手道:“此事交给你处理,一定要按照你风姑姑说的去做。” “父皇,你也不打算放过花姑姑吗?”杨靖宇失落的问道。 “要知道,你风姑姑一生最痛恨的两个人——殷楚瑶和花解语,殷楚瑶已死,至于花解语,她也绝不会放过。所以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皇儿,最是无情帝王家,你知道为什么呢?” 天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自问自答的叹道:“人一旦有了情感,心中的羁绊产生,做任何事,都会考虑很多,总是犹豫不决,不知取舍。你风姑姑抛弃了七情六欲,手段何其毒辣,甚至为了坐上月华宫宝座而无所不用其极,包括为父,也不过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如果有一天,朕没用了,她大概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将朕杀了。你以为她行事光明磊落,不愧屋漏?其实,五大宗门的宗主,没有一个是善茬,甚至比所有人都狠毒。所以,为了我父子俩的天下,你也必须摒弃向善之心。朕希望有一天你能让新罗帝国摆脱束缚,真真正正站在九洲的巅峰。” 天子的一席话,让杨靖宇心里发怵,他又何愿如此,低声道:“没有感情,即便登上了九洲的巅峰,和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五大宗人声名显赫,明面上受尽天下人景仰,实则闻风丧胆,只敢私下论道。他们这些年在九洲所犯下的一些事,早已非正道人士所为了。” 天子没有反驳杨靖宇的话,只是轻声笑道:“皇儿,世事百态就是如此,尔虞我诈,诡谲莫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既然知道了花解语的下落,就告诉朕,她到底在哪里?” “九洲之土,还轮不到他们为非作歹。” 杨靖宇内心大受触动,为此也萌生了自己的想法,他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便颔首相告:“花解语应该在剑灵宗!不过,我在回道途中,先行去了剑灵宗要人,但剑灵宗宗主白念飞矢口否认此人在宗里之事。” “剑灵宗?白念飞?” 天子口里不停念着,只觉得这个宗门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杨靖宇见状,补充道:“当年,此宗跟李玉枫渊源颇深,受到万宗声讨,已经沦为了三流门派,名声大不如从前。” 天子目光变得清亮透澈,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杀气,沉声道:“朕记起了。想不到此宗被逼到了这种地步,还敢窝藏逆贼,真是胆大包天。朕早该想到,花解语带着李玉枫的孩子消失了难么多年,必定是投靠了当年李玉枫的亲信。哼,待明日,朕亲兵征讨剑灵宗,让它彻底覆灭。” 杨靖宇连忙阻止道:“不可!父皇,儿臣不想多生杀戮,已经给了白念飞半个月的时间,让他交出花解语。父皇,我们都等了整整十八年,还怕等不了这半个月吗?您若大张声势带兵血洗剑灵宗,恐怕得不偿失啊。而且,月华宫那位天才已经前我一步追查花解语的下落,若是让她知道我们瞒着此事不报,风姑姑肯定会大发雷霆,将一切错归咎在我们身上。一切,还得半个月后再行打算。” 天子思索了一下,觉得杨靖宇虽说的在理,又有失策之处,便道:“皇儿,你此为太过优柔寡断了,反而会使剑灵宗有所准备。只怕,半个月之后,你无法要到花解语啊。此事,不能违了你风姑姑的命令,还得速速告知,让她做决定。” 杨靖宇凄然一笑,这件事,还是由不得他做主。 他突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揄揶的笑,高声道:“父皇,难道你真甘心做风如烟那个老妖婆手中的棋子,难道就没有想着要反抗的意思吗?” 站在天子旁边的太监总管李季听见此话,躬着的身体猛然一颤,急忙伸手挡住想要发出惊恐声的嘴巴。 “大胆!” 天子李沫脸色突变,眉头紧蹙。看着眼前一脸无畏的杨靖宇,内心却不由得一怔,这才是他的好儿子啊。 杨靖宇刻在骨子深处的勇气和刚韧,是他李沫比不了的。 外柔内刚,才是一个天子应该具备的素养。 “皇儿,以后注意言行,万不可再胡言乱语,你风姑姑如何做,我们都应听命行事,不能有一丝不满。”天子意重言深的道,脸色随即恢复了平和,对杨靖宇,他由心的感到满意。 “父皇,风如烟她嗜杀成性,恶毒狠辣,根本不把您和儿臣当是她的亲人,你又为何要这般偏袒她?”杨靖宇心有不甘的继续说道。 “皇儿,自天地灵气缓慢恢复,你风姑姑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即便是花解语恢复了当年的实力,也绝非她的对手,她已经站在了九洲的巅峰。要么听命,要么毁灭,眼前的大势就是如此。为了新罗帝国,为了我杨家千秋万代。此事,休要再提了。” 天子心事重重的样子,颇为无奈的说道。他身为新罗帝国的帝王,又怎么甘愿听令别人,他有他的骄矜,也有他的忌惮和考虑。 “是!” 杨靖宇深知此事事关重大,只得悻悻点头。踯躅了一下,他才拱手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您。儿臣不久前已经突破了羽化之境,能够捕捉道一丝大道之气了。” 天子闻言,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欣慰的道:“皇儿,你果然是我杨家最优秀的天骄,丝毫不逊当年的忘尘剑尊。好,很好!” 天子强壮有力的大手拍在了杨靖宇的肩上,难掩眼中骄傲之色。 “父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杨靖宇不吭不卑,坚毅的看着天子道,他心中还是不肯作罢。 天子收了手,转身走上龙椅坐下,低头思忖。虽说,杨靖宇让他看到了希望,但要走的路还很遥远,眼前,他又怎敢拿出整个新罗帝国的命运去博? 杨靖宇虽然没有明言,但天子从他的眼睛里,已经看出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天子坐在龙椅宝座上,一时沉默不语。 好半晌,只见他微微舒展开眉头,挥手道:“皇儿日夜兼程的赶路,想必是累了,下去休息吧!” “儿臣告退!” 话已至此,杨靖宇也不好停留,拱手告退后,便往东宫独自行去。 “你怎么看?”天子待杨靖宇出门后,问向身旁的太监总管李季。 李季卑躬屈膝,恭敬的道:“太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心地善良又正直无私,是好事,也非好事,依奴才看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天子深以为是。 “林虎,即刻出发去月华宫,告诉风宫主花解语藏在剑灵宗之事,并告之决断。” 天子对着空荡荡的大殿长声道。 金銮殿中,一道无声的黑影遽然落在地上,宛如凭空出现的一样,跪地说道:“林虎领命!” 说罢,身子一闪,就又消失不见了,可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天子独自走下龙椅,在李季的陪同下出了金銮殿,站在朦胧的月夜下,远眺京都繁华的夜景。衣袂被风带着高高飘起,墨如黑玉的眼睛中没有一丝情绪。 “他手之棋,甘于瓦全。都是为了你啊,我的皇儿。” 天子悠悠的开口,眼底之处遍是京都良辰美景,令人目眩神迷。 第一百三十六章风云会聚,旧友消息 翌日,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吐射出万道金光,映得天际云霞通红,一片兴蔚。 新的一天开始了。 京都繁华再现,人影接踵,水牛和白马,香木轿子在街上来来往往。王公贵族的车子纵横在贵族家外,络绎不绝。有雕着龙的华美车盖,车盖上凤嘴挂着流苏的车子从早到晚穿行于京都。耳旁之过笙歌漫漫,眼见之处翠绕珠围,鼻翼之间香气四溢。小贩像打了鸡血似的,拔到嗓子尖的叫卖声传遍了大街小巷,酒楼里人满为患,呼兄喝地的划拳声嘈杂不堪,瓷片刮瓶的声音尖锐不绝如缕。春楼红灯笼高高挂起,拉客的风尘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薄纱裙脱下半边,露出白皙诱人的胳膊,春光乍泄,酥麻到骨子里的声音让人欲罢不能……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人群之中,突然有一道令人振奋的消息传开:当今太子要出售一片千年玉蟾株的叶子。此物之神奇,出世可化万物,亦可解世间百毒。告之天下英才,十日后于聚贤山庄进行售卖。 此消息一出,举国上下皆是惊声连连,钦佩于太子的胆识和气度之余,又被这绝世宝物吸引,人人都想一睹其颜。 那可是千年一株的绝世宝物啊,世间罕见,屈指可数。放在了这尘世间,必招万人挣得个头破血流,在所不惜。有臭名昭著的盗贼蠢蠢欲动,有隐世不出的宗门翘首企足,许多财大气粗的九洲修士,带上奇珍异宝动身赶往京都。 几日后,东海之中,矗立在蓬莱仙山之上的缥缈阁,好似一团漂浮在海上的雾洲,若隐若现,如幻如梦,十分神奇。 “好你个李靖安,居心叵测,竟敢劫我宝物售卖。” 燕朝歌恼羞成怒,一掌拍碎了座下的大椅,结实得像钢桩铁柱的身子仿若带着万钧之力,震得脚下大理石砌的地面皆是龟裂开。 身子飘逸一闪,便是踏着海水掠去,快得惊人。 同一时间,东方大周王朝皇城,阆苑瑶台,锦团花簇。 母仪天下的女皇奚凤天坐在养心殿之中,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既美观又温馨。帐幔不时飘来一阵紫檀香,幽静美好,头顶是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无处不透露出一个女儿家闺房格调的温馨怡人,又不失国威皇严。 她一袭大红龙袍裙裾在身,秀龙凤呈祥其上,头戴明珠王冠,风华绝代,集高贵气质,威严霸气,风姿艳色为一体,面上有着无法形容的美丽,令人疯狂,令人不敢逼视。她肌肤胜雪,是一个有如莹玉塑成般的美人,她的身上能散发出一缕缕甜香,似兰似麝,醉人魂魄的香气,对她来说,珠宝和脂粉都是多余的。但她,无法掩盖年龄上的缺陷。听说千年奇物玉蟾株被新罗太子用来出售,震惊之余,也不禁面露动容之色。 玉蟾株,可解百毒,也可永驻青春。 她势在必得。 “渺风,朕要出远门一趟。朕不在的日子,大周国事,由你处理!” 她听到这件事,心潮无比澎湃,如波澜壮阔,卷起千堆雪。抬手间,裙裾飞扬,勾勒出她那风姿绰约的身体,毫无缺陷。那微微裸露的肌肤,就像是一块精心塑磨成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杂色,又那么柔软。 她的身旁,躬身站着一个十几岁的稚嫩少女,偷偷瞟了一眼到奚凤天勾人的身子,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液。 “是,我皇。只是,渺风不在您身边,谁来伺候您?”渺风道。 奚凤天轻轻一笑,举起葱白一样的手指抵在渺风的下巴上,轻轻抚摸着渺风雪白脖颈下锁骨,眼里有异样的表情浮现,凑近道:“宝贝,你不在的时候,就让男人帮朕解决。哼!” 她的身体突然变冷,收回了手,裙摆坠地,大步离开,好不飒爽—— 渺风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美目含煞,喃喃道:“臭女人,不知羞耻,男女通吃。” 距皇宫三里之外,京都最繁华的地带,三江四水汇聚成一条宽阔的大湖,唤作燕塘湖。湖水碧波荡漾,水光潋滟,长满无穷碧的荷莲。荷叶中冒出了许多含苞欲放的荷花,有些荷花花瓣全都展开了,露出了金黄色的花蕊和嫩黄色的莲蓬,圣洁的浮出了水面,散发出阵阵芳香。荷叶圆圆,上盛晶莹水珠滚滚,欲坠而不落。荷径长身玉立,宛如仙子的腰肢,伴着清风徐徐微微摇动。竹筏一排排,撑船汉子青箬笠,绿蓑衣,游客卧看天外云卷云舒,醉赏湖光山色,亭台楼阁。两岸潇湘,烟柳织桥,天朗气清。游人倚栏听风,笑语盈盈。情侣你依我浓,如胶似漆。孩童归来,纸鸢飞空,有老虎、蝴蝶、青鸟,蜜蜂……多不胜数,呈现出一副和谐而又宁静的画面。 位于燕塘湖之南,有一座占地几十于亩的建筑,其建筑布局勾心斗角,犹工字形建造,南北宽广,中间为庭院,相对两头稍微狭长,却也能容纳万人而坐。从远处而观,整个建筑宏伟,布局严谨,文雅精巧不乏舒适。楼亭仓舍,左右对称,装饰细腻,府邸阁道、交窗上刻着合欢花的图案,两座望楼连着的房脊的双阙上像金凤垂翅。前殿东西两梢间为暖阁,安板门四扇,上加木质浮雕如意云龙浑金毗庐帽。画阁高大宽广,铜柱高耸触云。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异彩纷呈,比起皇城,也不遑多让。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之地,能有此手笔的只有当今的太子李靖安。传言当年,为了修缮此地,可花费不少钱财物力。 但他辛苦建造此地,并非贪图享乐,而是为了收留一些从小失去父母,饱受战争摧残无依无靠的孩童,给他们一个安全和睦的家的同时,又让他们学习琴棋书画,武骑射御等技艺。 以取名聚贤庄。 也是杨靖宇办事,修炼,论道之地。 你仔细一瞧,外边富丽堂皇的建筑,其里布局倒是很简单,除去前大殿用于接纳宾客,装饰颇为华丽之外。里面都是一些空旷的房间,房中干净无尘,也没有其他像样摆设。 倒是那工字形中的大院别有洞天。 里面绿树成荫,树冠耸入云端,老干虬枝横斜,扶疏的枝叶间传出阵阵鸟雀的鸣叫,婉转动听,令人心神俱醉。异香扑鼻,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爱,穿石绕檐,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之气,又不知从哪得来数块聚灵之石,矗立在园中,吸收天地灵气,以供所有人修炼。所以院中灵气浓郁,若凝水珠,覆于叶上。又似薄雾,羞羞掩掩,宛如仙境。一条长廊横亘其间,贯通南北,可眺院中美景。 而在这院门之内,上千位孩子结跌伽而坐,正在修炼。 前大殿极是干净明亮,上方设雕镂金漆宝座一座,檀书案一张,做工精湛,珠光宝气。下设六方椅上百,立案桌五十,锦天绣地,宽阔有余。 杨靖宇坐在金漆宝座上,轻轻打开桃木扇悠然的扇着,任由两缕长发随风飘荡。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他悠然地听着殿中一个单衣少年正在禀报最近京都出现各路人士的消息,收扇扣手心,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醉人的笑容,缓缓道:“想不到一片玉蟾株的叶子,能够引来那么多九洲修士,不知剑灵宗有何动作?” 那殿中单膝而跪的少年忙道:“回禀太子殿下,剑灵宗已经遣散宗门弟子,整个宗上,只剩下二十人不到。除了多日前临近的桃杳镇发生了一件妖魔兴风作浪的事,剑灵宗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可查出是什么妖魔在作乱?”杨靖宇收起笑容,停下手中动作,认真问道。 “没有。剑灵宗所有人连夜守护桃杳镇,这一段时间里都相安无事,妖魔,也没有再出现。”那少年言简意赅的道。 杨靖宇一言不发,摆了摆手,示意少年下去,独自坐在宝椅上,蹙紧了眉头。 桃杳镇有妖魔作乱,剑灵宗只剩二十人不到的情况下,仍义不容辞的挑起保护桃杳镇百姓的责任。 这样正派宗门,哪怕在整个九洲来说,都寥寥无几了。 而他,却成了剑灵宗名存实亡的最大罪人。 善恶殊途同归,泯灭人性。 终究是做错了,让他的心中蒙上了一层灰尘。 何为真正的善,何为真正的恶? 杨靖宇变得很彷徨,他一心向善,却身不由己的行着恶。 是不是该有所准备了? 他身前的檀木书案上,堆着几本折子,皆已查阅完毕。除此之外,案正中还有翡翠玉盏两对,白玉侧提壶一只,整齐的放在茶托上。壶里香茗正热,是佣人刚沏来不久的茶。有云白雾气萦绕壶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茶香。 绮霜绮露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进来,看见杨靖宇一筹莫展,好像是在想什么,便悄悄站在了大殿中,没有去打扰他。 许久,杨靖宇抬头,方才发现二女回来,他收起心中的思绪,勉强的露出一丝笑靥,开口问道:“回来了,可查到仙子什么消息没?” 绮霜行礼道:“公子,暂时没有确定的消息。不过,在西南一带的陈国,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杨靖宇感觉口舌有些干燥,便给自己倒了一盏香茗,盛在左手中,右手移开杯盖,轻轻吹了吹,又慢慢品味了一番,才饶有兴趣的道:“说来听听!” “数日前,陈国内发生了一场政变,其宰相率领二十万大军直逼梁京城,造势谋反,夺取陈国天下。不过,当时出现三位神秘人,助陈国皇帝平息了这场内乱。听说,这三位神秘人实力深不可测,乃当世绝世天骄。其中一位,很符合公子要找的洛羽仙子,而另一位,身穿黑衣,头戴斗笠面纱,包裹得严严实实,善使一柄长剑,道行深厚,不难猜出此人的身份,正是剑神宗的剑一。至于……”绮霜抬头看了看杨靖宇,有些犹豫的道:“剩下的那一位身份很神秘,是个不世天才,公子,霜儿并非无得放矢,我猜测,李忘尘可能没有死。这个不世天才很有可能是他,因为他的相貌,也很符合李忘尘,其额头,有一个太阳胎记。” “李忘尘!” 坐在金漆宝座上的杨靖宇乍然站起身,手中的翡翠玉石茶盏落地,顺着阶梯滚落而下。但见他的脸上神态变化无常,各种情绪皆浮现在脸上,有不可置信的神色,亦有莫名惊恐之状。他就那般呆呆站着,情不自禁的失了态,身子微微颤抖。继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激动,眼中却带着几分仇视,渐渐变得通红…… “他还活着吗?命真是长!” 杨靖宇内心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掩在内心深处的痛楚,却如同水到渠成,豁然开朗了起来。 得知李忘尘可能活着的消息,绮露也开心不已,出声道:“公子,他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开心?当初风如烟逼你杀了他,没想到,他跳崖九生一死,却阴差阳错的捡回了一条性命。公子,露儿希望你找到李公子,当面解释清楚,你们,依然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朋友!”杨靖宇轻轻念叨着。 他突然抬起目光,怔怔的盯着绮露,通红的眼中有悲哀流露,怅然若失,又恨不由己的道:“我与他,只怕永远也做不了朋友。” 绮霜绮露二人不解,李忘尘有可能活着,对她二人,甚至是杨靖宇来说,都应该是一件大好事才对。但偏偏,杨靖宇在得知这件事后,神色之间悲喜交集,好像,他很希望李忘尘活着,也很不希望李忘尘活着一样。 “公子,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们,不一直都是好朋友,是唯一的知己吗?”绮霜疑惑的问道。 “霜儿露儿,十八年前新罗帝国发生的事情造成太多无辜人的死亡,这件事我一直不想提起。”杨靖宇叹了一口气,眼神中一片复杂与深邃,哀道:“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我当初又为何执意要杀李忘尘!李忘尘身份极不简单,是前朝亡帝李玉枫的遗孤。他的太爷爷,曾与我杨家先祖联姻。我和他,乃是亲表兄弟的关系,但我,也是夺他李家天下的仇人。一旦让他知道我是新罗帝国的太子,他绝不会饶过杨家,杨家,也不可能放过他。只是——这一切都是杨家欠他李家的,姑姑却要将李家赶尽杀绝,我不想继续错下去了……” 杨靖宇颓然坐了下来,心中隐隐作痛,光洁白皙的脸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和无奈。 “如果可以,用我的性命,去化解这场恩怨,又何乐而不为!” 杨靖宇突然笑了,若阳光泻入刚解冻的河水泛起的第一缕清波,又如和煦的春风拂绿了大地,碧波泛泛,春晖暖人,风景旖旎,水天一色,让人心神荡漾,为之神迷。 他这般自然而然流露的笑,纯洁、温柔、文雅、淑贤,风光霁月、如芝兰玉树,桃红梨白,映漾山河万里,真是让人见了就再也不想移开目光。 恐怕,天下也没有多少少女能够顶得住他这般恬静温婉的笑容。 绮霜绮露看呆了,他们的公子,果真天下无双! 徐徐,绮霜绮露二女像发现了什么,异口同声的道:“公子,我们不允许你这样想!” 公子的为人她们如何不清楚,心底善良,礼贤下士,温和谦逊,情深义重,宁可一个人背负所有的过错,也绝不会无端伤人一分。决定了要做的事,纵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如果可以用他的生命,却化解这场恩怨的是是非非,他义无反顾。 绮露上前拾起地上的翡翠玉盏,放到茶托中,焦急说道:“公子是当今天下真正的君子,这一切都怨不得你,也不应由你承担。当年的事,是月华宫宫主风如烟一手造成的,她才是始作俑者,罪大恶极。公子,你有不得已的苦衷,霜儿相信,李公子他为人豪爽大气,一定能够原谅你的,何况你们还是亲表兄弟。” 在做下决定后,杨靖宇的心中已是一片豁达,翻不起一丝风浪。他淡然的坐在宝座上,舒展眉头,含笑道:“此事,我会处理好。他们,现在何方?” 绮霜道:“禀公子,七天前,三人已经离开陈国,探子脚程跟不上,失去了踪迹。” 杨靖宇轻轻点头,似成竹在胸的道:“想要救花解语,我手里这片玉蟾株的叶子,可是唯一的解药。我没有猜错的话,此时他们应该在赶往新罗帝国的路上。若是知道我出售此玉蟾株的叶子,一定会在三日内赶到京都,夺取玉蟾株。” 不过,他在说完这话之后,脑海中也不由自主的闪出一丝榣贰。 他固然知道剑一和李忘尘关系不错,不然当初在李忘尘跳崖之后,剑一不可能跟自己拼命。 只是,那位月华宫的洛羽仙子,怎么也跟了这俩人一道?要知道,月华宫与李忘尘,可是真正的仇深似海,无任何回旋余地。 一想到当初那惊鸿一瞥,杨靖宇的内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那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人儿,哪怕只是看到了一眼,便深深映在了他的脑海中,再也无法抹去。 几朵流云飘转,碧空如洗,清风习习,落英缤纷,六月的天,艳美无方。 杨靖宇心猿意马,思绪缪紊,辗转间,他脸上浮现一些晕红,这让二女看在眼中,都奇怪的发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咳咳!”杨靖宇红唇轻抿,显得很尴尬,干咳两声,连忙收起思绪,生怕二女知道那般,难以切齿的道:“没事……霜儿露儿,密切查探三人行踪,一有消息,立马禀告我,下去吧!” “是!”二女作揖道,而后走出了大殿。 下午的时候,皇城中的大钟敲过三响,天空飘下一场小雨,一直到了亥时方停止,有丝丝微凉之意摄入骨髓。 夜,恣意蔓延着它的魅惑,黑色羽翼缀满盈盈珠光,散发炫目的奢靡,沉沉的黑暗影射出罂粟般妖艳的触角,让人既生了毛骨悚然之感。天阶月色凉如水,银白的月光爬上枝头,慵懒地侵占了枝桠,以及清冷的京都城。 皇宫,金銮殿。 天子李沫坐在龙椅上,静静地听着殿中的一道干瘦的黑影在禀报近日剑灵宗发生的事情,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所以,整个剑灵宗只剩下二十不到。太子已将出售玉蟾株叶片之事告知整个九洲,剑灵宗宗主也有耳闻,但因妖魔祸乱桃杳镇而脱不开身,并未有什么动作。”黑影带着天生冰冷的声音说道。 李沫拂袖道:“太子宅心仁厚,让剑灵宗上百人逃脱,此事让月华宫怪罪下来,朕难咎其责。鬼影,你带上人马,先行出宫,将藏匿起来的剑灵宗弟子全部找出来,格杀勿论。不日,朕亲自带领兵马,上剑灵宗讨要花解语,到时,你前来汇合。” “是,陛下!”鬼影身子化成一团黑气,飘出了金銮殿。 李沫压下心中的怒火,看向身旁躬身而立的太监总管李季,问道:“月华宫的天才找到了没有?” 李季作揖道:“回陛下,探子来报,数日前在西南的陈国发生了一场动乱,那位仙子出现过一次,轻松施展了月华诀吓退十几万大军,平息了陈国的内乱。不过几日前,又突然失踪了。陛下,奴才认为,她还未追查到花解语的消息。咱们,完全有时间将这件事解决好。” 天子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如此就好。对了,朕要带兵血洗剑灵宗之事,千万不能让太子知道。朕,怕他于心不忍啊。” 一场风雨渐渐酝酿而成…… 两日后,云雾山间。一个身受重伤的离宗弟子浑身浴血,有力无气的正在攀登上山的青石板小径,见他脸色发白,嘴角干裂,神色涣散,跌倒在石阶上,就快失去生机。 但他不知从哪儿努起了一股狠劲儿,咬紧了牙关,挪动着四肢,僵硬的往上爬着。 湛蓝色的天空晴空碧透,宛如烈焰的太阳光炙烤着大地,给云雾山蒙上了一层缓缓升腾的暑气。当真是一个酷热的天气,天空没有一朵云,地上没有一丝风,大树枝叶松垮垮的坠在枝头,青的草,红的花,绿的芦,都垂头丧气般的躬紧了身子,万物都闷得透不过气来,无精打采的耸拉着,唯有知了的声音震沸了天,燥人不安。 他终于爬上了剑灵宗的山门前,两眼一花,险些栽倒下去。 “师兄……”他抬手艰难呼唤。 “小六子,谁把你伤成这样?”温暖又焦急的声音传来,一双有力的大手适时扶住了他。 见他一身刀伤,恐无救治的希望,能爬到剑灵宗,已然耗尽了他所有生机,他再也无力支撑身子,栽在了来人怀中。 “师兄,我们离宗的百名弟子,遭到一群杀手追杀,基本全军覆没……快……去,告诉宗主……” 他的手垂了下去,脸上多一分释然,口中黑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串成一股,淌到了地面上。 “师兄,回来……真好。”他竭力的睁大双瞳,带着深情的眷念,无比难舍的望了一眼剑灵宗的山门,终是忍不住闭上双眼,满意的倒在被他称呼师兄的怀中,生机消逝。 “小六子,不要死,不要死啊!” 这位师兄哽咽着声音,愤然摇着他僵硬的尸体,眼睛发红,流下悲痛的泪水。 十余位没有离宗的弟子默默站在一旁,触目恸心,悲愤填胸,若百爪挠心。 白念飞闻询赶来的时候,那弟子的尸首已经被人用白布盖上。唯剩地面上,还剩下一摊已经凝固的血迹尤其醒目。 “李靖安,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不给我离宗的弟子活路!” 白念飞瞪起了眼,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眉毛一根根竖起来,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一双沙包大的拳头,紧紧握住,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 “此仇不共戴天,我剑灵宗与你势不两立。” 白念飞痛声嘶喊,难忍胸中不平之气,一口鲜血直接喷出,神色黯然了下来。 “爹!” 白雪连忙扶住他的身子,嘶哑的声音中充满了担忧和绝望。自从得知李忘尘身死的消息,她心如刀割,思念成疾,原本圆润玉洁的脸蛋上,颧骨微微突出,变得纤长又苍白。整个身体,瘦了整整一圈,时常举箸难食,泪眼朦胧,数日来,可是憔悴了不少。 “雪儿,我没事!”白念飞抬了抬手,自个儿站直身子。 大长老皱眉,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开口道:“宗主,老朽心中有一个疑问。我看此事啊,倒有几分蹊跷。李靖安绝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多给半个月的时间,让我宗交出花仙子。而且,他在得知花仙子在我宗的情况下,还大费周章布告天下,出售那片玉蟾株的叶子,他意欲何为,难道是想借此引出花仙子?可花仙子病重卧床不起,他肯定早已从李忘尘的口中得知了此事。所以,老朽认为,杀我离宗弟子另有其人。” 白念飞闻言,内心大为震动,按照大长老所说的推测,确实有很多说不过去的疑点。好半晌,他才恍然大悟的道:“大长老所言极是,不知您可猜出是什么人敢杀我离宗的弟子?” 大长老低头仔细思忖,在几人面前跺起了步子,喃喃道:“月华宫吗?她们如此强势,根本不屑暗地里对我宗弟子进行残忍屠杀。况且,月华宫还不知道花仙子被我宗藏起来的事……没错,除了他,没人能干得出这种事了!” 大长老猛然惊醒,当着众人,一脸凝重的说道:“是新罗天子李沫。” “李沫!是狗永远是改不了吃屎的习惯!” 白念飞恨海难填,一股怒火不由得又从两肋一下窜了上来。 大长老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我们大概是错怪李靖安了,他仁爱下士,体恤民生,被称为当世天下第一美男,不仅是因为其风度翩翩,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君子之心,岂能不善?” “不论李靖安是否出于善意,他既然敢杀李忘尘,他必须为此偿命。” 白雪冰冷刺骨的声音在众人心头响起。 二长老点头同意,愤愤不平的道:“没错,不管是谁,敢杀恩人之子,就是我剑灵宗的仇人。他李靖安也非正人君子,从他杀了恩人之子的那一刻,就已经黑白不分。何况,他乃是狗皇帝李沫的儿子,我剑灵宗今局面,也是由他一手造成。他们父子,必然是在一唱一和,其目的也不难猜测,想要血洗我剑灵宗,揪出花仙子。宗主,我们也应该有所准备了。不然死去的一百余位离宗弟子,冤屈何能平!” 一时间,悲愤的情绪笼罩在众人心头。 白念飞看了看愤怒的二长老,没有言语,愁眉锁眼,细细思索了一番后,无比沉重的道:“半个月的期限还没到,狗皇帝就忍不住对我离宗弟子动手了,想必剑灵宗也没几日活路了!玉蟾株,是救治花仙子唯一的解药,只要花仙子能够恢复实力,剑灵宗尚可有一线生机。” 大长老顿时明白了白念飞话里的意思,郑重的拱手道:“宗主,此事就交给老朽处理吧!” 不料白念飞却摇了摇头,当仁不让道:“桃杳镇还望各位长老尽心守护。祸因白某起,夺取玉蟾株的事,就由白某亲自去办。” 白雪慌忙阻止道:“爹,你不能去,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大阴谋,你这一去,可正好入了他的圈套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我剑灵宗危难,夺取玉蟾株救活花仙子,是我们唯一的希望。雪儿听话,留在宗里照顾好花仙子,等为父回来。” 白念飞宠溺的摸着白雪的头发,温柔的说道。 烈日的光芒照在他那不算宽大的额头上,有皱纹映在前面,恍惚刀刻的一般。 “爹,雪儿说过,你若死了,我也不会苟活着。雪儿听话,等爹回来。您一路小心。” 白雪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即使心有不愿,也只能重重的点头。 白念飞走了,在十几人通红的目光注视下,他一步一步消失在烈日下,步伐却显得那么地沉重。 任谁在这种暑日下行走,都能在额前抚下一把油腻腻的汗珠。 白念飞将自己裹在了黑色长袍中,面前没有风,唯有火辣辣的日光,以及眼中朦胧的泪花,胜不住,划过脸颊。两条泪痕,压垮了这个汉子的心。 此去,生死两茫茫,或再也不见。 只是舍不得剑灵宗,还有他的女儿。 若剑灵宗能逃过这一劫,他死不足惜。 第一百三十七章飞贼弄夜,绝剑神威 夕阳衔山,斜辉返照。 天际的地平线上,被映成一片金灿灿的颜色,绚丽多彩。天空红云朵朵,宛如烧红了一般,孤寂地各立一方,泾渭分明。夕阳渐渐沉下大山,柔和的光线向着天际收拢,彩霞横在山峰之上,美轮美奂。烈日的余威犹在,大地间笼罩着一层燥热,被清风拂过,吹散在晚纱的怀抱之中。 倦鸟还林,啼破山野的悦鸣声宛如银铃一般,伴着夜色掩下,终归于安静。城中隐隐有钟声回荡,似乎又有众僧侣琅琅的梵唱。天空不时有几道金黄色的光芒,掠过云霞间踏着暝色而来,落在京都城外,亮明身份后,大步跨进城中。 薄雾冥冥,远山如黛,近水如烟。 夜色暗涌,天空的云朵层层堆积,形成片片鳞形的云状,星宿惨淡,月浸纱窗,最终被云层覆盖。 夜空,似在酝酿一场大雨。 远山来了浓雾,燕塘湖掩在溟濛雾气上,宛如一面镜子,若隐若现。 直至夜深了,雾气掩在沧溟之中,夜色如泼墨一般,包裹整个京都城,黑得发亮。 聚贤山庄门前雕刻两座威风凛凛的铜狮,四盏大红灯笼悬挂檐前,宛如点点昏暗的萤火,渐隐渐逝夜色中。漆金的门上雕龙画凤,栩栩如生。两扇大门紧闭,端庄神圣,钟鸣鼎食。 一道矫健的黑影以非常人可比的轻盈速度来到了聚贤山庄门前,小心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以一个虎跃之姿,轻而易举跳上了房檐顶上,小心地踏着飞檐斗拱,在夜色下遮掩下,犹如鬼魅,穿梭在错落有致的建筑间。 工字型院前,长廊横空,其后一间装修上好的房间中,流苏垂帐幕,有光润不俗的珍珠悬饰,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莹莹珠华。粉刷的白色墙上挂着两幅刺绣丝帛画,一幅是斑竹依山傍水生长的墨画,另一幅上,则画了一位清婉绝美的仙子,头梳飞仙髻,身穿广袖流仙裙,赤足踩莲花,双手捧着一只精巧的绿色笛子,沐浴在霞光中,神色俏皮可爱,正好奇地盯着远方看。双眼中的好似在闪烁着某种东西,活灵活现,令人惊叹。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被吸引,与画中人一同沉醉。 画下,是一张精美的雪梨木书桌,案靠在窗边,横放一把暗色古琴,上绘着好看的却又看不懂的花纹。一身白色长衫,玄纹云袖的杨靖宇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坐在桌前,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琴声悠然响起,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余音绕梁,动人心弦。双目宛如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样澄澈,长长的睫毛悬垂在刀刻似的俊美脸上,形成了一道诱惑的弧度,人随音而动,偶尔抬起的头,这是一张多么惊鸿的脸蛋啊。如瀑的长发散披与后脑发髻微固,双耳各留一缕头发垂胸,五官精致俊美,菱角分明绝伦,连同尖削的下巴,都有着完美的轮廓,仿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气质惊人,让人见了,不觉呼吸一紧,为之沉迷。 桌上檀香自在清烟袅绕,驱赶闯进的蚊虫。 一曲终了,杨靖宇缓缓舒了一口气。瞟了一眼窗外浓雾,起身关上窗户,来到榻前宽衣解带,将装有玉蟾株叶片的锦盒放在枕下,熄了灯,盖上丝绸凉被,躺在榻上安寝。 夜深了,房顶之上,突然传出一道瓦片响动的声音,随即,有不知哪儿来的猫连续惊叫了好几声。睡眼朦胧中的杨靖宇,突兀的惊醒了过来,他奇怪地抬眼看了看上方的顶梁,翻了一个身,继续闭眼沉睡。 枕下,那个红色的锦盒因此被蠕了出来。 歇山顶式的屋脊,先前那道黑影悄悄潜伏其上,这是一张瘦猴子似的脸盆,长颈鸟喙,但也说不上多丑陋,不过那一双又尖又细如同一条缝隙的眼睛里带着狡猾的神色,让人看了就很不舒服。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移开一片琉璃瓦,睁大眼睛在黑暗中仔细搜寻。令人惊奇的是,他那双尖细的眼睛里,瞳孔变得出奇的大,将房间的一切尽收眼底。很快,他便看到了榻上的锦盒,正好对着自己的下方。 黑影心中一喜,又抬头小心翼翼的观察起四周。安静的夜,数丈外浓雾茫茫一片,弥漫在夜色中不断翻腾,黑夜像覆盖上了一层墨与瘴的交织,伸手不见五指。万籁俱寂,唯闻耳畔的有微微拂动的风声。 正是三更半夜,睡眠正酣时分。 黑影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能够收缩的银色五爪钩,对着空气轻轻一拉,那向内而合的银钩就宛如八爪鱼的肢体一般张了开来,又尖又长。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提着银钩一点一点的往房间里放,手中动作缓慢而谨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生怕被下方熟睡的杨靖宇醒来发现。 颇费了一番功夫,他终于勾住了锦盒,轻轻的往上一拽,那翻开的爪钩顿时合了上去,将锦盒牢牢固定住。此时到了最关键的地步,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徐徐吸了一口气,谨终如始、蹑手蹑脚,一点一点的将之往上拉。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滑到了鼻梁上,结成一颗摇摇欲坠的汗珠,就要顺着银钩落了下去。 他心里暗道不好,紧忙稳住手中的银钩,就在那一滴汗水从鼻尖掉落的那一刻,左手快速的划过,有惊无险的抓在了手中。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屏住了呼吸继续拉动银钩。终于,裹着锦盒的银钩被他拉了出来。与此同时,他长出了一口气,方才发现自己冷汗涔涔,后背已经湿了一片。风吹过,几分清冷满身,六月的天,冷不禁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此行,可真是承担了不小的风险,当然也很顺利,玉蟾株到手了。黑影不敢逗留,甚至没来得及打开锦盒看一眼,便火急火燎的收了银钩,借着一道不小的风声吹过,他脚下一跃,宛如轻燕在黑夜中顺着檐角掠过。 眼见,就要逃离了聚贤山庄。 一身黑袍的白念飞,突兀的拦在了前面。站在高出屋脊将近一米之高的飞檐上,他手中擒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渊渟岳峙,不算高挑的身体宛如一座大山,散发出深沉不可攀登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这是个少见的高手! 黑影便匆匆停下步子,脸色阴沉,又夹杂着一丝忌惮,小心打量着白念飞,阴恻恻的问道:“阁下为何挡我去路。” 白念飞瞧着此人,心里不禁有些佩服之情流露,答非所问的低声道:“不愧是飞贼堂前燕,竟能够在李靖安的身上偷了玉蟾株而不被发现,当真有几把刷子!” “哼!”堂前燕色厉内荏,冷冷道:“既然知道我是飞贼堂前燕,就不该拦着我的去路!” 白念飞不以为然,缓缓抬剑,笑道:“世人皆知你堂前燕轻功了得,来无影,去无踪,快似飞燕。鄙人不才,倒是想领教一番。” “阁下若想跟堂某比试一下,堂某奉陪就是。不过,堂某眼下不便,阁下只得另择时间了。” 堂前燕心中惊慌不已,他固然轻功了得,可真正的实力却没有轻功那么出类拔萃。自然,也不敢跟眼前这位气息强盛的黑袍人比试。 他并不傻,知来人在此处拦截他,并非真想比试那么简单。 果然,白念飞脸色沉了下来,盯住堂前燕手中的锦盒,颇为渴望的道:“堂兄,不瞒你说,在下需要玉蟾株,你只要将它交给我,我可以给你万两钱财交换,包括我手中这柄灵宝七杀剑,也可以送给你,若何?” 千里之路,他御剑飞行,连夜赶来京都,在京都查探了一番,找到了聚贤山庄,却恰巧的看见堂前燕偷窃玉蟾株的一幕。 堂前燕自然也看出了白念飞手中这柄七杀剑的不俗,已有几分垂涎之意。听此一言,倒是心动不已。不过看样子似乎有什么难处,他迟疑了一下,无奈的道:“阁下,堂前燕愿意与你进行交换。只是,这片玉蟾株,堂某已许诺了飘渺阁的人。一旦与你交换,飘渺阁怪罪于我,我恐怕吃不了兜着走。阁下也是明白人,想来也不敢跟缥缈作对,在堂某手中明抢玉蟾株吧?” 他搬出了背后的靠山飘渺阁,想以此吓退白念飞打消争抢玉蟾株的念头。 “飘渺阁也来了吗?”白念飞闻言,眼里含着一抹揶揄之色,不屑的道:“纵是大宗又如何,拳头才是硬道理。把玉蟾株交给我,刚才的话依然作数。否则,我也不嫌麻烦,亲自杀了你,把玉蟾株夺走。堂兄,人命金贵,需得好好珍惜,把东西交出来吧。” 白念飞伸出左手,逼迫堂前燕交出玉蟾株。 “咯咯……”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远处传来,仿若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喧闹了整个聚贤庄,让房梁上站着的二人都大惊失色。 一袭淡蓝色长裙透过夜色,飘然而落,遗世独立,艳丽芳华。 她面似芙蓉,眉如杨柳,比桃花还要妩媚的眸里含春,巧笑嫣然。肌肤如雪,犹如一个莹玉塑造的美人,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双刀髻,上饰金银珠宝,旖旎遮额,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看起来雍容华贵,气度惊人。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束住。领口开的很低,露出起伏的半片山峰,润滑陡峭。身上自然而然的散发一缕缕甜香,似兰似麝。年龄虽长,却风韵犹存,此番打扮,更叫人过目不忘。 “灵宝七杀剑?原来是剑灵宗传人。” 她的声音酥麻入骨,淡淡的瞥了白念飞一眼,便将目光转移到堂飞燕手中的锦盒上,带着诱人的笑容,怪叫道:“臭名照顾的飞贼堂前燕,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倒是打开盒子看看,玉蟾株到底在里面否?” “此话何意?” 堂前燕戒备的望着来人,心中已是焦急万分,生怕被聚贤山庄的人发现,又担心来人争夺他手中的玉蟾株。 女子仪态万方,抬手摆袖间,衣袂飘飘,风华绝代,她眉目含笑,眉宇间透着一股高贵和自信,缓缓开口道:“新罗天子李靖安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美男子,聪明过人。连九重门吴门主都喜爱不已,亲收为外徒,一身道行深不可测。你区区一个飞贼,就妄想从他手中偷走玉蟾株,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堂前燕心里打鼓,迟疑了一下,还是当着几人的面将锦盒打开,事实果然出乎了他的意料,锦盒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朕说的没错吧!” 女子站在白念飞的左侧,咯咯的大笑着,心情似乎很不错。 “太子果然狡猾,不陪你们玩了。” 堂前燕为之气结,他来京准备了几日,耗费了一番心血,竟然只偷到了一个空盒子,可将自己的脸都丢尽了。他一怒之下将盒子扔飞,纵身一跃,便掠过白念飞身旁,跳下房檐逃走了。 既然玉蟾株不在堂前燕的身上,白念飞也未阻拦,由他而去,静静地与女子对视,眼睛变得严肃了起来。 女子淡然问道:“七杀剑的传人,你还不走吗?” 百念飞盯着女子打量了一会,方才想起此人来路,躬身行礼道:“原来大周凤天女皇,是白某失敬了。” 奚凤天倒也收起了轻视之心,回礼道:“七杀剑也曾在九洲威名赫赫,奴家可不敢抬高自己的地位。” “嘭嘭……” 一阵激烈的打斗声突然从迷雾中传来,霎时,无数火光冲天,将原本寂静无声的聚贤山庄照得通亮。 “看来,飞贼是走不了了。”奚凤天眉眼弯弯的说了一句,对着空气长声笑道:“李公子,奴家远道而来,何不现身一见!” 殿宇中,一道启窗之声响起,杨靖宇身子翩然而起,落在另一处飞檐上,抱拳道:“二位深夜造访聚贤山庄,可有什么事?” 他玉树临风,相貌堂堂,面如冠玉,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俊美得宛如上天落下的仙子,精雕细琢出水芙蓉,气宇不凡,风度翩翩,教人念念不忘。 奚凤天一双美目盯着杨靖宇打量,很快便被杨靖宇一身温文儒雅的独特气质深深吸引,嘴角勾勒起一道迷恋的笑容,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羞涩的道:“自然是为公子而来,公子天资绝色,不愧为天下第一美男子,奴家的心啊,怎像小鹿一样乱撞,为你跳个不停。” 杨靖宇眉头微皱,这个体态丰盈的老女人可真是恬不知耻。 心下想着,脸上却不失礼貌的尴尬回道:“凤天皇过奖了,鄙人未能远迎,还请见谅。” 奚凤天直勾勾的盯着杨靖宇,眼中闪着别样的光芒,柔声道:“无妨!” 浓雾遮天蔽日,滚滚席卷八方,宛如恶魔的一张张血盆大口,想要将夜色全部吞噬殆尽, 三人各立一方,白念飞手持七杀剑,冷冷窥视一袭白衣的杨靖宇,一股汹涌的杀气猛然涌出,排空激荡。 杨靖宇忽觉空气有些沉闷,瞟向白念飞,有些不解的问道:“白宗主,你这是何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白念飞目眦欲裂,厉声道:“李靖安,不要在此惺惺作态。你父子对脱离我宗的上百位弟子赶尽杀绝,我要你偿命。” “什么,你说,那一百余离开你宗的弟子全部被杀了?”杨靖宇愕然不已,神色间有些焦灼,又连忙解释道:“白宗主,此事并非鄙人所为。” 白念飞目光猛然一凌,嘲弄道:“不是你干的,也是狗皇帝干的,你杨家,都是月华宫的走狗,篡了李家皇位,还一本正经改李氏之姓,你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我剑灵宗从立宗以来,除魔卫道,秉持正义,却被你等所谓名门正派之士步步欺压,面临亡宗命运。白某今日哪怕豁出这条性命,也要为我百余弟子报仇雪恨。” 白念飞的一席话弄得杨靖宇面红耳赤,眉毛登时拧作一团,脸色极其难看。他自知理亏,也未有生气,彬彬有礼的道:“白宗主,请给鄙人一些时间,鄙人定还你一个公道。” “尔等宵小之辈,白某不会再相信,拿命来!” 白念飞早已按耐不住内心的仇恨,衣襟在风中猎猎的响动着,只见他怒发冲冠,凌厉的杀气肆无忌惮的溢满身,一身强大的道力被他全祭了出来,整个人,宛如裹在一团浓郁的透明白气之中。手中七杀剑顿时发出一道响亮的剑鸣声,整个剑身,在道力加持下,亮起一道炽烈的光华,割开夜色,映出他那张决裂的脸,颇显几分疯狂与狰狞。 伴着全身气息的高涨,七杀剑一阵剧烈晃动,与白念飞的意志融为一体,剑锋搅动周边的气旋,夹持着无穷的剑威与杀气,覆盖了整个聚贤山庄。他动了,脚下的步子变化莫测,剑势蹁跹,带着他的整个身子,宛如离弦之箭,向着杨靖宇激射出去。 此招,正是剑式七绝之一的起剑式,来势张扬,剑气纵横,加上灵宝七杀剑残暴凶戾的杀气,让这一招灵巧的剑招威力不知增大了多少倍。 星月无光,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 奚凤天被这架势吓得目瞪口呆,双股微颤,急忙闪去数丈,方才感觉不到心中悸动,却见身在剑气肆虐中的杨靖宇面容出奇淡定,握着桃木扇的右手负于身后,左手缓缓抬起,手心摊开,真气浮现,掌心变得如同羊乳一般的白,轻松一掌便逼退了气势汹汹的白念飞。 奚凤天见状,不由得睁大了瞳孔,美目中涟漪泛起,惊疑道:“好强,难道他已经突破那个境界了?” 眼见杨靖宇轻松化解自己的剑招,白念飞一脸沉凝,咬住牙关,反手将剑挑起,错身而起,好像叫天子冲上天际,又如惊鸿落下,一手落剑式杀招再起,动作华丽,剑光绚烂。 整个天地间,宛如有一道虹光闪现,空气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杨靖宇面不改色,肃目沉凝,随手再次打出一掌。空气中,一剑一掌悍然撞在一起,竟然震得空气打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 此剑之威力,出乎了杨靖宇的意料。他心道不好,刚飞身移开,之前所站立的那一座建筑,顿时坍塌下来,一时尘烟四扬,似浓雾一样白。 白念飞不分青红皂白,一言不合就出手,损坏聚贤山庄建筑,饶是心胸开阔的杨靖宇,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公子,我们来助你。” 绮霜绮露拔出剑,身形展开,踏地而起,双剑合璧,背靠背立在空中,动作一致。随着一声断喝,只见二人身体交替旋转,道力全祭,双剑交错急速挥出,顷刻,无数剑气迭起,带着恐怖的威压斩向白念飞。 “在白某面前用剑,简直不自量力。我就让尔等好好看看,七杀剑的威力。” 白念飞冷哼一声,立于半空,双手擎剑,七杀剑刃登时光芒大盛,一股摄人心魄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随着他一声大喝,七杀剑气猛然暴涨,剑影如形,剑势变幻莫测,重重叠叠。空气中,蓦然出现了数柄巨大的剑,杀气腾腾的砸向绮霜绮露,沉重如巍巍高山,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 乍一出现,绮霜绮露便觉气息窒滞,刚斩出的剑气霎时被吞没。白念飞的剑术竟如怒潮狂涌,势不可当。二女大惊之下,哪里还有余裕筹思对策,但知若是以剑挡剑,势必被这数道巨大的剑气斩得筋骨尽碎,说不定粉身碎骨,根本无力抗衡。 在这无比巨大而耀眼的剑气之下,二女的身子宛如蝼蚁一般,看似就要碎成了渣。 杨靖宇不再保留自己的实力,打开桃木扇,一身雄浑的道力注入,桃木扇就像是蜕变了一般,变得光亮可鉴,俨然化作一柄银白色的宝扇,扇上刀锋凌人。一股罡风,自杨靖宇身前拂动,宝扇被他掷了出去,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自动护在了绮霜绮露面前。 “喀刺——” 天空的巨大剑气接连斩下,快不及眼,发出骇人惊恐的霹雳声,却尽数被宝扇格挡在外,一阵阵强大的光波冲撞四野,震得暗夜爆裂声不停回响,可见此剑术的强悍。二女虽毫发无损,但皆面色发白,后知后觉,心脏狂跳,吓得脊背发凉,双股战战。 “你二人不是他的对手,下去!” 杨靖宇踏着空气走来,声音低沉严肃,却透着一丝关切之意。 二女自知帮不上什么忙,收了剑,摇身落地,远远观看。 杨靖宇乃是羽化境界的高手,纵使白念飞的七杀剑如何厉害,也绝不是杨靖宇的对手。 半空中,杨靖宇和白念飞隔空对峙。一人冷目横空,杀气腾腾,一人温文如玉,气质自华。 杨靖宇收回宝扇,沉声道:“白宗主,你若再不收手,就别怪鄙人手下不留情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动怒,负手静静地望着白念飞。 白念飞眯着双眼,心中惊叹杨靖宇实力深厚,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横剑威胁道:“李靖安,把玉蟾株交出来,伏辜七杀剑下,我既往不咎。” “原来如此,想必白宗主已经寻到了花解语的下落,半月之期将至,白宗主还是需得早做打算,好免去灭宗之危。” 杨靖宇仍心平气和的说道。 白念飞只觉得好笑,大喝道:“我脱离宗门的上百弟子皆被暗杀,还想让白某交出花解语,简直痴心妄想。李靖安,剑灵宗与你新罗帝国不共戴天,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他不由分说,剑指身前,身如螺旋迅捷,凌空飞渡,直挑杨靖宇咽喉。 杨靖宇微微摇头,掌心往下一按,周身的气势渐渐拔高,额前两缕头发被刮得高高荡起,将一张英俊潇洒的脸蛋衬得如明珠熠熠生辉。虎步一踏,便是错开身子,轻而易举的避开白念飞毫无保留的一剑。 这转折之间兔起鹘落如,似一道闪电劈开,二人乍一接触,便是剑影遮天,掌震山河,眼花缭乱之际,二人又远远分了开来。 白念飞没有占到什么优势,握着剑的右手微微抖动,气息有些急促,但也没有受伤。 杨靖宇神清气闲,一招过后,缓缓收手。 “想不到你李靖安的实力竟然强盛到这种地步,不过,七杀剑也不是浪得虚名,看剑!” 白念飞心有不服,他的七杀剑威力惊人,可伤人血气筋骨肉,周身一百零八穴,无孔而不入。手中长剑带着身子一滑,矫若游龙,登时扑到杨靖宇头顶之上,剑式七绝起、落、震、荡、破、斩,化一一被他使了出来。天地之间,宛若有无穷的杀气凝聚,压抑得让人喘不出气。 半空之上,白念飞凌然出剑,只见剑影重重,光芒四射,他身影腾挪跌宕,后发而先至,对着杨靖宇瞬间刺出数剑,剑锋破空,留下道道优美的荧光弧线。 杨靖宇面色沉凝,不敢大意分毫,双手张开,宝扇在双手之间舞得愈发银白,一道道刃气仿若流星扫尾,从胸前激射而出。 错身之际,在一剑一的碰撞铿然声中,二人已经对过数十招,半空如同烟花绽放,犹如星坠玉盘,绚烂可观。 相比之下,白念飞的剑法虽略显迟钝,但剑法招招狠辣,式式索命,根本不与人喘息的机会。而杨靖宇则宝扇当胸,迅疾如风,身形飘逸,招里拆招,游刃有余。 眼见久攻不破,白念飞一咬牙,手中七杀剑响起一阵剧烈的剑鸣声,将所以招式变为攻法,毫无保留的发了出去。剑出如形,盛气凌人,逼得杨靖宇屈扇连划三个半圆护住身前,同时足尖着力,飘身向后滑出几步。 借此,杨靖宇微微喘出一口气,盯着颇为难缠的白念飞,露出一丝欣赏之意,赞道:“白宗主,你七杀剑果然威力惊人,也接我紫金扇一招。” 只见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深沉而又博大,抬起了握着宝扇的右手,摇身一晃,便是瞬间来到了白念飞面前。紫金扇上道法自然,流动着虚妄无边的苦海气息,看似轻轻往七杀剑尖一点,但那速度,绝对超过了白念飞所能达到的地步。瞧那怪异的气势,已然超过了锋芒毕露的七杀剑数倍。 伴着一阵沉闷的悲鸣声响起,七杀剑身一颤,一股巨力袭到白念飞的手心,他只觉手臂上传来一阵痛麻,身子不由自主的被七杀剑承受的力道带着斜飞了出去。杨靖宇欺身而进,紫金扇打开,扇刃之气割开空气,电光火石之间,在失去方向的白念飞肩上划出一道伤口,几滴鲜血落在空中,被杨靖宇横扇一扫,竟如同颗颗钢珠,狠狠地砸进了白念飞的后背之上。 “噗——”白念飞身在空中,失去了抓着力,前力尽失,后力未继,冷不防被杨靖宇惊人的速度和力量伤到了五脏六腑,迎空喷出一口鲜血,像落雁一般往地面坠落。 “七杀为上,七剑合一,一剑破山河。” 殿宇间,听闻白念飞一声爆喝,落下的身子迅即飞腾而起,衣服褶皱随形飘举,若一叶渡江,手中七杀剑便是那一道乘风破浪的风帆,率先出击,迎难而上。又如鹰击长空,大鹏展翅。忽而东西,忽而南北,四方之地,风起云动,燕塘湖潮汐卷起,宛如吸海垂虹,朝天卷涌。一道照亮天穹的剑光,五彩纷呈,宛如太阳光拔云而出。其势之惊人,似电闪雷鸣,带着滔天的威势斩向杨靖宇。 但凭这一击,若是落在地面,恐怕整个京都城池都要毁掉一小半。 杨靖宇的身躯,在这道冲天而起的剑气中,如同一只弱小的萤火,就要被吞噬殆尽。直到现在,他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凝重之色,面临威胁生命的险境,也足够凸显出他的镇定和稳重。只见他星目生辉,面沉如水,不紧不慢将手掌张开,掌中有柔和的白色光芒亮起,一时之间,天地灵气仿若都朝着他身前汇聚了过来。他变得异常的沉稳,立在半空之间,身上的气息不断增强,犹如一道高不可攀的神明,这一刻,整个天地仿若都臣服在了他的脚下。与此同时,紫金扇脱手,在身前盘旋飞舞,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又层的大道之意,如清泉流淌而过,清晰异常的在虚空中显现而出。 剑气纵横千里,整个京都,宛如云开雾散,长虹贯日,覆盖了杨靖宇的身躯,眼见之处,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浓雾压缩成一团,亮得瞎眼。任谁看来,杨靖宇都要被这道剑气吞噬,尸骨无存。 绮霜绮露以及聚贤山庄的千余人都紧张不已,心里不断祈祷着杨靖宇能够抵挡住这一击。 让人意外的是,这看起来势如破竹,惊天而起的一剑斩了上去,半空中并未发生什么剧烈的震动,反而有一道道生于自然,而馈于自然的大道之气随着气流散开,这道惊天的剑气威压就这样被消磨殆尽。天地之间只剩下亮得发白的光芒还在迟迟不肯退隐,就像白念飞那顽强坚毅的心。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怎么惊人的力量,也不值得一提。 武道极境的力量,又怎么能够与可以运用大道之力的羽化之境的力量抗衡呢? 谅腐草之荧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其中之差距,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人做的到。 杨靖宇负着手,淡然的走出这片亮白的天空,对着黔驴技穷的白念飞,脸上露出一抹开怀的微笑,轻声道:“白宗主,你输了!” “羽化之境!”白念飞大惊,他已然乏力,落在了飞檐上,脸色发白,险些站不住脚。 杨靖宇点点头,笑道:“不错,鄙人幸得造化,不久之间突破了羽化之境。我若使出全力,你现在已经死了!” 白念飞颓然一笑,苦涩的道:“原来如此,我输了。但没有输在剑招上,白某只是输在实力不济。李靖安,我既然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任凭处置,白某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收了剑,艰难跳下飞檐,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愤恨,只剩下无尽的自嘲和对世间不舍的惦念。 自嘲自己身为一宗之主,竟不是一个后辈仇人的对手。 惦念的是,他那苦命的女儿,刚死去了心上人,又要连他这个无用的父亲,也要离她而去了。 他心里泛起噬骨蚀心的苦楚,那是自己的女儿啊,他怎么能割舍? 他自知这一趟来夺取到玉蟾株想必十分艰难,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原本想着凭借七杀剑的威力,他也许能与杨靖宇斗上一斗,岂料仇人已是羽化之境的高手,仅存的一线希望,也就此化为空谈。 杨靖宇也摇身落地,站在白念飞面前,瞧着他这般凄然的模样,有些不忍的道:“白宗主,你没有给剑灵宗丢脸。君子一言,半个月的期限未到,我不会杀你。至于,你那上百脱离宗门遭人暗杀的弟子,鄙人会给你一个交代,你走吧!” 白念飞当即愣住了,眼中闪着不可思议的神色,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杨靖宇竟要放他走? 这是何等的胸襟啊! 可自己跟他,不是世仇吗,他又为何要放了自己? 亡帝的遗孤他都不曾放过,又怎会放了自己。 真是讽刺! “世人都道李靖安是一位真正的君子,闻名不如一见,奴家可真是不虚此行啊。” 奚凤天站在远处观看了二人的战斗,内心的震撼不言而喻。她眉目含笑,翩然落地,裙摆坠地,容貌倾国,婀娜多姿,十分动人。 杨靖宇微微侧目飘了一眼浑身飘着香气的奚凤玉,又马上收回目光,颔首道:“凤天皇谬赞,鄙人愧不敢当。” “哈哈。” 此刻,白念飞凄厉的大笑着,戏谑的道:“李靖安啊李靖安,你可真会为人,当着凤天女皇的面要放过白某,白某又岂不知道你笑里藏刀?别假惺惺了,让白某觉得很不舒服,来吧,杀了白某,好了却你心头大恨。” 杨靖宇身子怔了一下,垂头叹道:“白宗主所言极是,鄙人确非君子,不过放你走,乃是我对你的承诺。你若一心寻死,倒让我觉得惋惜,剑灵宗不应该就这样被覆灭。当年发生的事,本来就是一场不义之举。白宗主,鄙人愧对你剑灵宗,愧对李忘尘。如果你还想见到你的爱徒,就回去等消息吧。” 白念飞闻言,眼里迸发出一道精光,用七杀剑支撑起身体,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是说李……忘尘,他还活着?” “嗯。”杨靖宇淡淡的应了一声,便转过了身,蓦然叹气,心绪万千。 想要给剑灵宗和李忘尘一个公道,他知道意味着什么。 听到李忘尘还活着的消息,白念飞方才打消了心中的仇恨,对杨靖宇坦荡的襟怀心悦诚服。 他恭敬的向杨靖宇行礼,不吭不卑的道:“你虚怀若谷……是个真正的君子。半月之期,我剑灵宗,再与你杨家做一个了断。” 说罢,他提剑晃晃悠悠的转身离开。 一旁的绮霜见状,连忙对杨靖宇说道:“公子,你放过他,无异于放虎归山!” 杨靖宇神色一凛,突然声音冰冷的回道:“我做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绮霜吓了一跳,还未见过公子这般教训过自己,独自低着头,心里有些委屈,一言不发,不知道杨靖宇为何这般发脾气。 飞贼堂前燕被擒拿跪在地上,见杨靖宇放过了白念飞,心里也不禁松了一口气,掐媚的道:“太子义薄云天,还请太子放了小的,小的以后绝不会打你的注意!” 杨靖宇懒得去看一眼堂前燕,不咸不淡的道:“放了你也可以,告诉我,是何人指示你来偷玉蟾株?” “这……”堂前燕为难了一下,想想还是说了出来:“是飘渺阁燕朝歌!如果没有他的指使,小的也绝不敢来偷您的玉蟾株。” 杨靖宇微微皱眉,摆手道:“以后休得再犯行窃之事,不然,我剁了你的手!滚吧。” “是是是,小的谨记在心,多谢太子,您可真是大好人。”堂前燕慌忙答应,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颇为几分滑稽之色。对杨靖宇再次拜了拜,才匆忙起身离开。 “李忘尘是谁?”奚凤天美目流盼,对杨靖宇的胸襟和实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她对这个万中无一的绝世美男子,也超乎想象中的满意。 他轻笑时若鸿羽飘落,静默时则冷峻如冰。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不失柔美,加上一身高贵又儒雅的气质,让他整个看上去是那么地完美。 这样的男子,简直是十全十美,天下哪里能寻? 杨靖宇不知奚凤天内心的想法,笑容若朝霞温暖动人,启齿道:“不过是一名旧友罢了。” “能做李公子的朋友,想必也是凤毛麟角的天才,奴家也想见一见,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奚凤天主动走到杨靖宇的身边,妩媚勾人的眸子里涟漪起伏,抬起如葱白皙的玉手,轻轻搭在杨靖宇的肩膀上,又顺着的衣角抚在了他硬朗的胸前,一股令人沉醉的甜香喷了他一脸,空气中,带着丝丝不明不白的气氛,让人徒生羞臊之感。 俩人凑得很近,几乎是贴了面一般,连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杨靖宇鼻尖香气如兰,一时无所适从。瞟了一眼含情脉脉的奚凤天,神色变得不自然了起来,忙倾了脑袋,想要躲闪奚凤天勾人的眼神,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只见眼前出落了两座高耸的山峰,半边春光乍泄,半边亵衣羞羞掩掩,让人游移不去,勾人心魂。 两座蓬岛香仍驻,一道桃源水未通。 杨靖宇神色变得非常难堪,慌忙提步错开,背对奚凤天,不敢再回头。 “你那么怕女人?”奚凤天分明是愣了愣,低头沉思了一下,顿时明悟,脸上带着惋惜之色,脱口而出:“难不成是弯的?” “噗嗤!咯——哈哈……” 绮露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梨花一般的脸上,浮现出又喜又臊的神色。 连同被杨靖宇训斥了一番的绮霜,也不禁偷偷乐了起来。 公子害怕女人,她们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明白,公子为什么害怕女人,难道真如奚凤天所说,公子是弯的?毕竟,公子太过于完美了,根本挑不出一点毛病,但生而为人,哪没有什么缺点,没有谁是十全十美的。 直到现在,奚凤天一语道破。她二人也终于知道了公子的缺点,只是不知道如何说出来,毕竟二人都是闺中之人,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死丫头!”杨靖宇脸色发红,尴尬无比,作势追着绮露就要打去,不料绮露一个转身灵巧避开,拉着绮霜直接逃路。 奚凤天方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毕竟眼前这个男人身份不一般,又连忙道歉:“实在是对不起,奴家心直口白……信口开河,不,是口不择言,还望公子见谅。” 杨靖宇神色窘迫无比,他怎么感觉奚凤天的道歉,好像是有意的。但他不敢看奚凤天,只能硬着头皮,躬着身子抱拳道:“凤天皇若没有什么事,还请回吧。” “奴家才舍不得离开呢。李公子,奴家来你这儿,自然也是想要得到玉蟾株,不知道李公子能不能忍痛割爱,把玉蟾株卖给我,不论你提什么条件,奴家都答应你,包括陪你睡觉,奴家也没有怨言的——” 杨靖宇听完这话,脸色不禁有些发寒,强压住内心冲上来的火气,绷着脸道:“还请凤天皇自重!您若是想要玉蟾株,请两日之后来鄙人的庄里进行竞买!” 话落,他也不管奚凤天是什么身份,转身大步流星离开,步伐却显得几分凌乱。 “不识好人心。”奚凤天嘀咕了一声,气得想要跺脚,又不想失去女皇的风度。只能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他身为大周王朝的女皇,何事受过这种委屈?但见杨靖宇大步离去,她不满的瘪嘴叫唤道:”李公子,你就这样走了吗?奴家行了几十万里路,星夜兼程来你新罗帝国,可没有一个落脚之地,你难道不尽尽地主之谊?” “来个人,安排凤天皇住下。” 杨靖宇头也不回的吩咐几位丫鬟道,他是一刻都不想跟奚凤天交涉了,慌不择路,仓皇离开了。 这个女人,比逐月还要难缠。 第一百三十八章一招制敌,谁为笑柄 第二日,一场细雨绵绵落下,下的无声无息,让大街小巷都蒙上了水汽,也为京都城增添了一抹朦胧的神秘色彩。 天空阴沉沉的,雾气卷在远山,有时如袅袅的轻烟。有时如万顷波涛卷来,有时轻盈如羽衣,有时沉凝如灰铅。 相比于往日,今日的京都城中人潮少了很多,细雨如毛针,说不上太大,但若是停驻在屋外,也能打湿衣衫。 鲜衣怒马的少年打马而过,头上结满了一层洁白的水珠,系着渔舟的绿柳垂下千条万条柔枝,荡在燕塘湖中随风摆动,榕树跳枝黄鹂三两,相互依偎梳妆淋湿的羽毛。 小家屋舍青烟缭绕,饭前茶后,檐下人群三三五五,对今晨半夜发生在聚贤山庄的那场惊人的战斗议论纷纷,都在猜忌何人如此放肆,敢在聚贤山庄闹事?谈及此处,她们又将话题转移到千年灵物玉蟾株上。 数日以来,京都来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不是富可敌国的商人,就是九洲各大势力及一些实力强大的散修。明日,正是聚贤山庄进行售卖玉蟾株的日子,城中客栈人满为患,人人都想将玉蟾株竞售下来。但玉蟾株乃是稀世奇物,能够将玉蟾株竞售在手中,也要有这个命去享用。 特别是一些籍籍无名之辈,担惊受怕之余,又经不住玉蟾株的诱惑,宁可抱着一探究竟心态,也要瞧上一瞧玉蟾的模样。 一家装饰富丽堂皇的客栈房间里,飞贼堂前燕正胆寒心惊跪在地上,将半夜去偷窃玉蟾株发生的事悉数告知燕朝歌。 燕朝歌背靠交椅,显得几分慵懒之状,兀自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见他微屈三指,中指带着大拇指往前伸直,在不停地的练习着青云指的指法。 空气中泛着一丝海水特有的淡淡盐腥味儿,不算太好闻。 乃至堂前燕将所有事说完,燕朝歌塌鼻梁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浮现,头也不抬的道:“真是废物啊,连一片玉蟾株都偷不来。” 他说的很轻,很淡,以至于不了解他的人,都以为他是在说笑。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句话实际上意味着什么。 飘渺阁燕朝歌的名号,不知令多少人闻风丧胆。他虽是正派之人,却手段残忍,杀人如麻,尤其享受杀人的快感,故而被称为“狂人燕朝歌”。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让堂前燕浑身发抖,脸色如同霜染了一样变得煞白,他尽可能的匍匐着身子,嗫嚅道:“燕……大侠……求你放了小的,小……的可以帮你做很多事!” “死!” 燕朝歌吐字如金,凭空屈指一弹,一道带着恐怖杀气的光柱顿时从他的中指上传来,堂前燕脸色阴沉,脚步带着身子偏着扭到地上滚了一圈儿,无比惊险的逃过这一击。 堂前燕心脏狂跳,厉声道:“燕朝歌,你简直欺人太甚。” “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燕朝歌淡淡的笑着,对着堂前燕连续弹出数道光柱,掌握一个人的生死大权,对他来说,确实是在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堂前燕自然成了他手中的猎物,但他没有着急将之杀死,而是想尽情的玩个够,以填补他内心的那种生杀予夺的快感。 堂前燕哪能忍受这种气,一脸愤然之色,但他绝非燕朝歌的对手,只是凭借灵巧的身法和轻功闪避青云指的攻击。 燕朝歌脸上浮现出冰冷的戾气,眼里闪着嗜血残暴的光芒。手中青云指不断弹出,好似密密麻麻的箭矢倾天而下。堂前燕宛如一只动作矫健的干瘦猴子,伸缩开合,闪展俯仰,拧转翻挫,冲撞挤靠,动作十分迅捷,身上虽是被燕朝歌打出的指法擦出了不少伤口,但他也侥幸了闪到了窗户面前,顶窗跳出,背部却不料正中了燕朝歌一指,口喷鲜血坠落而下。 原本古色古香的房间,经这一鼓捣变得杂乱不堪,墙的四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兰花片片飘零残落。桌子上整齐摆放的茶具也碎了一地,凳子东倒西歪,难容一脚。 燕朝歌嗤笑道:“这么急得寻死,那我就满足你。” 堂前燕已经重重摔在了街上,满身欲血的伤洞让行人都吓了一跳,匆忙散开。燕朝歌不紧不慢来到破碎的窗棂前,抬起这只沾染无数鲜血的右手,将一身强大的力量祭出手心,沿着手指攀沿而上,最后汇于中指上,变成一道杀气凛冽的光柱,弹向堂前燕的额头,就要刹那间了结燕朝歌的性命。 “尔等身为大宗之人,滥杀无辜,传出去岂能让天下人信服?” 蒙蒙细雨中,堂前燕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自知无力抵挡,瘫坐在地,当着人群中怒斥燕朝歌,脸上已是一阵死灰之气。 危机关头,一把桃木扇迎空飞来,挡住了燕朝歌这必杀的一击。 一道银光闪过,青云指溃散在空气中,只余一缕黑烟腾起,却不见桃木扇受损丝毫。 堂前燕扭头见来人是当今太子,长出了一口气,跪在地上,恭敬的道:“多谢太子救命之恩。” 青砖铺满的大街上,细雨如针,窥得朦胧薄雾中,一袭白衣飘飘的杨靖宇缓缓而来,桃木扇像是能寻到了方向似的,自动飞回他的手心中。身后,绮霜绮露安静跟着,皆着了一身素色百褶如意月裙,手握佩玉长剑,身形高挑,姿形秀丽,容光照人。 停下步子,杨靖宇简单瞧了一眼满是血污的堂前燕伤势并没有大碍,方才将目光瞟到上方窗前的燕朝歌身上,拱手问道:“燕兄,为何要在京都行凶?” 燕朝歌双眼一眯,纵身而下,站三米之外,冷冷的注视着杨靖宇,不客气的道:“哦,我道是谁,原来是劫我缥缈阁玉蟾株售卖的家伙,你来得正好,省得我亲自去找你,把玉蟾株还回来,此事便了了。” 众目睽睽之下,燕朝歌厚颜无耻的向杨靖宇讨要玉蟾株,引观者如云,都无比惊讶的望向杨靖宇,继而对他指指点点起来。 杨靖宇立在人群之前,眉头微微皱起。 燕朝歌双手抱臂,神色颇为得意,他这么做,就是想让这个久负美名的君子身败名裂。 周围众人窃窃私语从耳畔划过,杨靖宇身后的绮霜绮露忍不住就要上前理论,被杨靖宇抬手挡下。他处变不惊,轻轻绽放出的微笑如此纤柔,像一束三月的春晖。朗声回道:“燕兄,玉蟾株乃是唐依玛拉雪山千年出世的灵物,自然也不属于任何势力,燕兄身为飘渺阁之人,我想应该分的清楚吧!何况,鄙人手中这片玉蟾株乃是从一名旧识手中所得,跟你缥缈阁更没什么关系……” “哈哈……”燕朝歌仰天大笑,忽而沉声道:“李靖安,止谤莫若自修,你休得争辩。玉蟾株本是我缥缈阁必取之物,你若识相,还是乖乖把它交出来。” 杨靖宇丝毫不畏的道:“燕兄,你如此蛮横不讲理,是拿鄙人当软柿子捏吗?” 燕朝歌阴沉着脸,又瞧了瞧杨靖宇,不怒反笑道:“李靖安,你要清楚你的身份,一个小小的王国太子,在我眼中,真算不了什么。” 杨靖宇对燕朝歌如此高傲而又嚣张的态度,内心已有几分不喜,将紫金扇别在腰系五色蝴蝶恭带上,淡淡的道:“既然如此,燕兄大可试一试。” 对于这个阴狠毒辣的跳梁小丑,杨靖宇不予多说话,他深知不拿出点实力,燕朝歌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空气中的气息渐渐变得沉重起来。而杨靖宇则淡然负手而立,好像根本没把燕朝歌放在心上似的,一身高贵又儒雅的气质自然而然的散发出,引得围观人群的目光中异彩连连。 这等气质,天下除了杨靖宇,再无二人。 “不识抬举,老子三两招就能将你制服。” 燕朝歌瞧见这一幕,内心不由得生出憎恨之意,大庭广众之下,杨靖宇竟敢违逆他的要求,要是就这样放了杨靖宇,往后,他狂人燕朝歌岂不成了逢人口传的笑柄。登时,他怒气横生,凶相毕露,阴狠和戾气覆盖在丑陋的脸上,更显得丑了。浑身的骨骼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声,强大的道力被他全部催动,汇聚在手上,有一团星芒似的白光浮出,只见他面色扭曲,好像一条丧心病狂的疯狗向着杨靖宇扑来。 他想通过简单粗暴的方式,一招将杨靖宇打败,然后狠狠践踏在脚下,以抚慰内心的不快。 若是别人,他自然不会给活路,但李靖安是九重门吴道子亲收的外门徒弟,又是月华宫宫主风如烟的亲侄儿,他纵是胆大包天,也不敢真的杀了杨靖宇。 堂前燕就像是被针戳了屁股似的跳了起来,闪去了老远,方才瞪大眼睛瞧着杀气腾腾的燕朝歌,像见了鬼似的大叫道:“哎——太子的实力不是你能够比拟的,你这回注定是碰到钉子了。” 之前,他并没有告诉燕朝歌,杨靖宇已经突破了羽化之境的事。 燕朝歌欺身而来,手中的星芒如同达到水乳交融的地步,快得出奇,若非眼见,谁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出手如此迅急的人?那只手上的星芒晃的人眼前一花,如剑气锋芒,势不可挡,就要将杨靖宇一掌击碎。 凌厉的罡风扑到杨靖宇身上,衣袂瑟瑟摆动,发丝临空飞舞,勾勒出丰神俊逸的脸蛋,简直如同画中走出的仙人,沉着稳定,波澜不惊。 右手,悄然无声的抬起,没有带来一丝风声,人们眼花缭乱之际,只见疯狗一样扑来的燕朝歌已如断线风筝向后摔退。 脚步坠地后,燕朝歌脚心不稳,又向后跌出数步方才停下。他脸色通红,扶着胸腔,重重咳嗽了几声,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杨靖宇,眼里已没有了倨傲之色,声音中更是夹杂着一丝惊恐,叹道:“没想到你李靖安的实力竟到了这种地步,燕某甘拜下风。不过,你劫我宗玉蟾株之事没完。” 杨靖宇轻轻收手,好像先前的一幕从来没发生过似的,一脸风轻云淡立在原地。 瞧了瞧燕朝歌,他微微摇头,开口道:“燕兄,想要玉蟾株,明日可来我庄上竞售。” 燕朝歌色厉内荏,威胁道:“你难道就不怕我缥缈阁找你麻烦吗?” “是吗?”杨靖宇微微一笑,大骂道:“缥缈阁怎会出了你这种无耻之尤,可真是丢云阁主的脸,若是徐长生在此,定给你几个耳刮子,叫你嚣张跋扈,叫你无知无识,叫你欺软怕硬。” “你……” 燕朝歌面红耳赤,怒不可遏,但碍于杨靖宇实力太强,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搓手顿足下,只得拂袖道:“李靖安,你可真是好胆。明日玉蟾株,燕某势在必得,等着瞧。” 人群中,不乏有九洲各地前来竞售玉蟾株的各路人马,再待下去,恐怕要出更多的丑了,他羞嗔着脸,抬手暴躁的扒开人群,骂骂咧咧的走了。 “太子威武!”一群围观者拍手称快,这些五大宗的人仗着宗门地位在尘世间横行霸道,肆无忌惮惯了,总以为高人一等,根本不把世人放在眼里。 太子仁字在胸,锄强扶弱,狠狠给了燕朝歌当头一棒,自然,也赢得了众人的称赞。 堂前燕一双细长的眼睛贼溜溜的落在杨靖宇身上,满脸的崇拜之色,连声呼道:“多谢殿下,燕朝歌此人内心狭隘,睚眦必报,小的没能帮他偷到玉蟾株,他便要置小的于死地,您往后千万要小心此人。” “无妨。”杨靖宇无所谓的说了一声,转身便欲走,又停住道:“你若没有去路,以后跟着我吧!” “啊,好,好,小的脚程快,能为太子鞍前马后。”堂前燕大喜过望,点头哈腰的跟着杨靖宇身后。 “嗯!” 杨靖宇负手行在前方,他之所以留下堂前燕,也是深知燕朝歌的为人。 他救得了堂前燕一时,也救不了堂前燕一世,想了一下,还是将堂前燕留在身边比较好。 午后的雨徒然变大了许多,天空乌云滚滚,雨落在华丽的皇宫屋顶的琉璃瓦片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像一层薄烟笼罩在屋顶上。 仁德殿,天子寝宫。 李沫一袭明黄色长袍,头上戴着螺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腰系金丝绒鸾绦,负手静立在窗下,观望檐前雨水滴落,目光如炬,身形伟岸。 太监总管李季躬身其后,手环抱拂尘,轻轻道:“陛下,昨夜太子遇刺,现已查明,是剑灵宗宗主白念飞所为,但是太子不计前嫌——还是放走了白念飞!” 李沫闻言,心中蓦然叹出一口气,幽幽道:“皇儿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让朕如此为难!” 李季担忧的道:“太子宅心仁厚,又太过优柔寡断,此事若处理不好,月华宫迁怒于他,可如何是好啊。” 李沫沉默一刻后,面无表情的道:“一切按计划进行,你去调遣兵马,随朕连夜出发,明日血洗剑灵宗,逮出花解语。太子身在京都,即使知道了此事,也没有时间来阻止。” 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好像一尊雕像,静静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内心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是,奴才告退。”李季不敢停留,急急忙忙调遣军队去了。 半个时辰后,李沫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然出宫,率领上万兵马,赶往新罗北辰郡。 关于剑灵宗百余位脱离宗门的弟子被暗杀之事,杨靖宇回宫觐见天子,打算问个明白。却被侍卫拦下,告知皇上病重,正在仁德殿寝宫休息,不让任何人打扰。 杨靖宇没有多想,奉上了一株百年人参,便回了聚贤山庄,坐在宝座上一言不发,静静思忖。 此时已是傍晚,暮色四合,天空阴沉沉的,雨水下了一整日,倒是住了雨脚,但观天日,似乎要酝酿更大的一场暴风雨。 天阶夜色凉如水,浓雾又覆盖了聚贤山庄。 杨靖宇心神迷乱,几欲坐立不安,终是幡然醒悟,惊得一下子站起了身子,神情中带着一抹焦急,慌忙吩咐堂前燕,道:“你速速赶去剑灵宗必经之路查探,看看有没有行军,一旦发现,不要惊扰,立马回来禀告我。” “是!”堂前燕欣喜,他刚跟了杨靖宇,便有任务交给他,足以看出杨靖宇对他的重视。 展开身形,堂前燕似化作一只灵动的猴子,攀着人家屋梁飞檐走壁,快得不可眼现,转瞬便消失在空气中。 杨靖宇坐下后,神色仍是焦躁不安,独自喃喃道:“希望我没有猜错,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他已经不忍说出。 殿下的绮霜递上一盏芳香的热茶,关切的问道:“公子,霜儿见你这么焦急,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杨靖宇轻声道:“没有!霜儿露儿,你二人速去传出消息,将明日售卖玉蟾株的时辰提前到卯时。” 二女拱手道:“好的,公子,我二人就去办!” 待二女离开后,大殿安静无比,只余下杨靖宇一个人。许久,他默然叹气道:“李忘尘啊,希望你能赶到,也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第一百三十九章窥得大道,天降惩罚 远去陈国数十万里,重岩叠嶂,群山连亘,怪石嶙峋。疏浅的林木,长在裸石间,粗粗短短,歪歪斜斜,衬着尤为茁壮的灌木,以及相邻不远的镜湖,构成一幅廖远而神秘的荒原景观。 深山有虎啸猿啼,近水有兔跃鹿呦,再看荒草丛中,有姹紫嫣红的野花争芳夺艳,蜂围蝶绕其间,翩翩起舞。 风,那么轻柔,细细摆动青草闷纤长的腰肢,带着丝丝凉意,拂在脸庞上,令人心旷神怡。天空湛蓝湛蓝的,宛如一颗蓝宝石镶嵌在苍穹,艳阳好像是点缀在其上熠熠生辉的一颗大明珠。 正是午时之间,烈日炎炎徒生燥热难耐,毒辣的光芒洒到地面,地面着火了,反射出油一般在沸煎的火焰来。蒸腾,窒塞,酷烈,奇闷,简直要将人晒得炸裂了。 三道身影踏着罕无人烟的官道翩翩而行,良辰美景奈若何,五色斒斓。只瞧那影,便让人眼前一亮,真是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教尽了四季的最美,恰似仙人自来,人间几回寻见! 剑一难得取下戴着的斗笠,露出一张秀美绝俗的脸,双颊被闷热的天气渲染几分晕红色,更显美艳无方。但见她肤色奇白,鼻子较常女为高,星眼如波,宛如蓝色的大海,静得明蔚,灵动似霞。一头波浪起伏的金色长发,在日光照射下,仿若翻腾而下的瀑布,朦胧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洛羽一身淡蓝色长裙,额上胎记宛如天然点上的精美月牙花钿,面凝鹅脂,肤色晶莹,柔美如玉,月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秀美无伦。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花草间左右流连,宛如一汪绿水泛粼的湖泊,清澈见底,单纯得不含一丝杂质。她长发披肩,仿若柳条绽下,身形窈窕,气质千般,实如仙女落凡,教人一眼万年,不肯忘却。 李忘尘手拎酒葫芦,眉带一抹三分笑,嘴角扬起七分惰。长眉似柳,黑眸耀眼,笑起来如弯月,肃然时亦胜寒星,鼻梁直挺,眉如远山,寒霜负背,衣着朴素,但无法遮挡一张俊秀的姿容。 同样,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杨靖宇容貌显得十分柔美,加之性格之柔雅温和,教更多红尘柔弱少女迷恋。李忘尘生性落拓不羁,身上难免多了一丝风尘之气,他的容貌相对杨靖宇粗狂了许多,颇显出几分豪爽侠气,但也不缺少那一分柔和之美。 三人从陈国梁京城一路向东北方向出发,虽是步行,但那速度,似要比奔跑的健马快了不少,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去了两三里地,就像一阵风吹过,却没有发出多大的脚步声。 李忘尘被酷热晒的口干舌燥,酒,是他最喜欢的东西,见他行了不久,便要抬着葫芦灌下几口美酒,舍不得一滴挥洒,即便是掉到了下巴之处,他也绝不会避嫌两位同行女子异样的目光,伸出长蛇一般的舌头,无比满足的卷进嘴里砸吧着,品尝着。直到两个耳刮子扇在了脸上,他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冲的瞪向洛羽,愤然道:“死丫头,你敢打我?” 于是,在这条静谧的官道上,总是出现洛羽暴躁的提着灵影鞭气鼓鼓的追着李忘尘屁股打的一幕。 剑一跟在后面瞧着,只觉好笑,神色间又有几分黯然。但李忘尘也不会落下她,会毫不顾忌的拉着她的手,或是搭在她的肩膀称兄道弟,躲在她的身后嬉笑,抑或逗着她开心,还为她摘来好多漂亮的花。 剑一是笑着的,这一路,李忘尘和洛羽带给她的欢乐,已悄然填进她的内心深处,永生难忘。 洛羽娇嗔满面,逼着李忘尘也要给她摘好多好看的花儿。待李忘尘一脸无奈摘来之时,她只握在了手中,便笑盈盈的,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比这些五光十色的花儿还要好看很多。 白天赶路,夜晚就停下来休息。李忘尘作为三人中唯一的男性,每一次都自告奋勇,打来很多的猎物生火烧烤。谁会晓得,他有先见之明,身上居然带着很多佐料,抬手撒在篝火烤出来的食物上,顿时香味扑鼻,金黄冒油,味道不比那些山珍海味差。前一刻,还在对李忘尘猎杀可爱小动物不依不饶的洛羽,下一刻便被美食诱惑得胃口大开,狼吞虎咽的起来。只她一人,便要一口气吃上两三只野兔才觉得饱腹,以至于让剑一睁大了瞳孔,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洛姑娘,你吃那么多不会胖吗?” 李忘尘打趣道:“怎么不会胖,好多地方都胖了!” “你——李忘尘,本姑娘要撕烂你的嘴。” 洛羽鬼使神差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双颊晕红一片,又是羞涩又是暴躁的,抡起地上的石子就扔向李忘尘,打得李忘尘一阵哭爹喊娘,鼻青脸肿。 三人围着篝火一阵打牙配嘴后,便在李忘尘铺下的干草地上结跌伽而坐,沉沉进入了梦乡。 每每到这一刻,李忘尘总是睁开了双眼,小心瞄了二女一眼,神情几番变化,仿若变了一个人似的,眸子深沉而显沧桑,又略带几分干脆狠辣。他蹑手蹑脚的站起身,避去了几里开外,往往会寻上最高的山顶,找到一块正对东方的光滑岩石坐下,闭目凝息,调气引经。 听到“咻——”的一声,天枢之匙自他的右臂上飞出,发着青色的光芒,浮在他的眉心前不停旋转,紧接着,一道道白雾般的仙气从钥匙中传来,令附近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肉眼可见下,万物飞快生长,野花悄然绽放又凋零,不多时已经进行了一个轮回。 李忘尘结印悉数将仙气吸纳进丹田,敞开心神,全力感悟天地之道,领悟玄天宝录其术之奥妙。 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黛色的天,颇像孤夜荒江野渡光景。周野山涧又是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蝈蝈虫鸣声起起落落,静谧潜伏在灌草之间。直至晨光熹微,天色渐明,东方紫气蒸腾,霞光四射,冲破漫天云雾,射到李忘尘的眼底,他睁开双眼,一道金光迸发,杀气四溢,霎时又被他收了回来。 早晨的山野的空气比较清新,赤红的阳光洒下,仿若在大地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当真是个好天气,李忘尘伸着懒腰,长长的打出一个哈欠,扒开挡在身上的杂草,慵懒的走到篝火前躺下。篝火早已燃尽,只剩一道细细的青烟在灰烬中袅袅而起。 睡眼惺忪的洛羽挪了挪身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躺了下来,牙齿“吱吱”的磨着,突然伸出了脚,一个猛蹬腿。 “啊!”李忘尘凄惨的痛苦声传来,惊醒了洛羽,也惊醒了打坐的剑一。 “大早上的,你在发什么神经。”洛羽恶狠狠的瞪着李忘尘,厉声骂道。 剑一瞧见这一幕,不禁颔首而笑。 原来是睡梦中的洛羽翻身踢到了李忘尘的脑袋,毫无防备之下,自然是很痛的。 李忘尘有苦难言,揉了揉脑袋,干脆不睡了,起身挽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拨开酒葫芦塞子,闷闷不乐的灌起了酒。 三人醒来,便继续赶路。夜晚,若是没有客栈息脚,就又找了个空旷之地,围篝火而息。待二女沉沉睡去,李忘尘又轻声爬起,找地方修炼去了。 经此几日,偶然早醒的剑一和洛羽也发现了李忘尘总是趁他们睡着后偷偷起身离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待问起缘由时,李忘尘一脸你懂的表情,呵呵笑道:“如厕不行吗,难道二位姑娘还想跟来看看不成?” 二人也没有放在心上,红着脸不说话了,也打消了想要跟踪李忘尘的念头。 李忘尘当然不会说出自己去干了什么,毕竟天枢之匙代表着什么,恐怕九洲大陆没有哪个修士不知道。所以他暂时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身怀至宝天枢的事,哪怕最亲的姥姥也不行。 当然,天枢之匙自十八年前,被他亲手揉成齑粉之后,就此消散在天地之间。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所有人都以为它已经毁灭了。 只是这天枢之匙,原本是一块神秘的黑色奇石,坚硬无比,怎么可能被他一把捏成渣?天枢只不过是跟着第二代禁忌之门的守护者消失在九洲中,只待寻到了下一任守护者,它自然会再次出现。 哪怕是当年亲手铸造天枢之匙的问苍天,也绝对没有意料到天枢之匙不仅没有因忘尘身死后另寻他人做守护者,反而自毁形态,灵体护着忘尘魂魄转世轮回,依附在重生的李忘尘右臂之上,形成一个天生的胎记。 天枢之匙的形态,实则没有真正的毁灭。它历经万年,自然窥得了天道,并凌驾于天道之上。匙身形态看似消散天地间,故也是障眼法而已。在忘尘死后,化身一只神奇的生灵——阿九。忘尘转世重生,机缘巧合下用鲜血唤醒了阿九,阿九形态与灵体合二为一,第二代禁忌之门守护者正式回归。阿九也因受轮回苦果的影响,与李忘尘彻底融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天道在博弈,而阿九,又何尝不是与天道博弈呢? 只不过,凭李忘尘现在的实力,他还接触不到那个层次。 盘坐巨石之上,李忘尘闭目修炼,从天地万物中感悟道法。但由于玄天宝录的太过玄妙,上一世的修炼方式已经无法适用今生,他自从苏醒了前世记忆后,便不断摸索至今,近日方有所顿悟。 天地初始,混沌之间苍茫一片,有天地雏形精华孕育,历经千万年沧桑,化作神灵,高高在上。神灵劈开寰宇,创造生灵,后人称之天道。 修者感悟天地之灵气,活学灵用,证道飞升升仙台,与天同寿,与月齐辉。 这是一个开始,却远没有没有结束的过程。 那么人,活着又为了什么? 天道存于世,亿亿万万载而不死。 所以,大道不义,以囚笼困天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只为,取悦于己,以填补无尽生命之空虚。 自成天地之造化,万物逆天改命,证道升仙台,摆脱大道无义,又异途同归戏弄世间万物。 这是一个没有理由解释的现象,也没有需要解释的理由,强者为尊,天下苟同。 前一世,李忘尘逆天而行,遭万宗讨伐,身死道消。再次轮回转世,何为逆天而行,李忘尘心中有了更为透彻的觉悟!修者立足天地之间,必然要逆天而行。想得尝永生,便势跟天道作对。 万年前,天地灵气尤为浓郁,可抬手凝珠,饮下可强身健体,亦可长命百岁。人人证道升仙台,是怎般的繁华,到处矗立仙山楼阁,生长绝世灵物,或是白日走仙,或是天外飞仙,人间不是仙境,胜似仙境。 然万年后,天地灵气被天枢之匙吸收,以固禁忌之门,困万妖于内,永生不得出。 九洲也因此凋零,不复万年前。 但是十八年前,自第二代禁忌之门守护者忘尘被万宗诛杀后,立下了一道可怖的诅咒,九洲的天地灵气正在缓慢恢复,不世灵物渐渐出世,万年前的盛世即将重现。 伴随而来的,是那一场惊天危机的接近…… 若问李忘尘可有悔意,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论如何,在他看来,九洲大陆是该好好的用鲜血清洗一遍了。 九洲所谓正道已然不是正道,至于魔道,他们秉性如此,该当赶尽杀绝。 只是,到底是谁篡改了古典,将万年前的那件仙魔之战以及禁忌之门的真相隐瞒起来,不公诸于世呢?他这样做的目的,又为了什么? 李忘尘不得而知。 不过,这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即使身为禁忌之门的守护者,但性质已经变了。他不愿守护九洲大陆的生灵,更不会守护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 天枢之匙立在他眉前慢慢旋转,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一道接一道的浩瀚仙气从匙身传出,被李忘尘尽数吸纳,没有一丝遗漏。 由于天枢之匙的缘故,他融合了上一世的高深道行,纵是当年的五大宗门之主在他面前,也绝非对手。只是,空有一身无上道行,静静蛰伏丹田之中,凝结成一个金灿灿的核胡,他竟然无法引动一丝。 就像面前摆放着一盘烧鸡,自是馋人,但可望不可即,他根本吃不到。 实在是折腾人。 直到现在,李忘尘才想起阿九兴许知道原因,然而,阿九吞了千柳的残魂而陷入沉睡,不管他怎么呼唤,阿九就是醒不来,他只得继续感悟玄天宝录,这部来自于本源的功法太玄妙,任他绞尽脑汁,仍不能触之及深。 但不代表他没有收获。 当初在吾夷城,他以为洛羽死在了归云二老的手中,心态急剧变动下,霍然开朗,领悟了一道玄妙的剑招,那遽然是来自天地间最纯粹的力量,经寒霜剑斩出,自然成了一道虚无的剑气。在同等实力下,几乎没有人能够与之抗衡,它实在太过诡异了,竟能够瞬间锁定目标,就像是被冻结住了一般,让人难以挣扎脱身,待那剑气出现眼前,必是索命之时。 它本身,就是李忘尘领悟玄天宝录所得。 因此,李忘尘将这一招取名为“囚笼惩诛”! 上一世在玄天宝录中领悟的乃是风雨剑法,虽然招式凌厉狠辣,威力惊人,却教之重活一世后领悟出的这招“囚笼惩诛”差得不止一点。 它们之间,可是鸿沟一样的差距。 李忘尘认为,上世的他,很可能连玄天宝录的皮毛都没有摸到,才导致后来陨落在万宗手中。要是五大宗之主知道他现在的想法,恐怕要当场惊掉下巴。想当年,忘尘剑尊一手强大的风雨剑法震惊九洲,万宗不惜一切代价方才艰难将他击杀,很多一二流宗门因此而衰落覆灭。 如果说,那一手风雨剑法其实是忘尘剑尊领悟玄天宝录皮毛的皮毛所得,那这部功法到底有多强悍和珍贵,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李忘尘心中不停思索着,隐约通明了起来,周身渐渐氤氲起了一层朦胧的青色光芒,从四肢百骸发出,宛如流水一般,又顺着四肢百骸向百会穴流动,最终凝成一团光点,冲着李忘尘的百会穴钻了进去。那光点一闪而逝,天地间即刻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周遭的虫鸣声更加热烈了,天空明镜似的月亮,洒下的月华好像笼成了一柱光,倾天而落,沐浴在李忘尘的身上。 李忘尘只觉得浑身舒坦无比,恍惚徜徉在大海中,日光倾城,照在身上是那么暖和。他放开了心神,任由自己陷入这种玄妙而美妙的感觉之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已是清晨时分,万籁俱寂,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彩霞满天,繁星隐退,李忘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醒来。 眼见太阳当空,洛羽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站在篝火旁左右踱步,口中喋喋不休,原是臭骂李忘尘为何还不见回来,神色间夹杂着焦急之色,忽而大声道:“臭小子莫不是甩了我们,独自走了吧?我也没怎么欺负他啊。” 后一句话语气却小了很多,那分明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他不是那种人,再等等看!” 剑一倒是十分镇定,结跌伽而坐,闭目养神。但时间一长,她也坐不住了,睁来眼望了望四周,起身提上剑,开口道:“洛姑娘,我们分头四处找找!” 洛羽早就等得急不可耐,道了一声“好”之后,飘身而起。 剑一盯着洛羽远去,在半空缩成一点星点,独自喃喃道:“看得出,洛姑娘倒是很关心他。李忘尘啊李忘尘,你到底有什么魅力,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也甘愿与你结伴而行。那我,为什么也……” 她神色有些异样,没有继续说下去,脚步一提,腾空而去。 距此三里之外的一片怪石裸露的山峰顶上,经风蚀雨削,地貌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不过,此地却开满了数不清的蒲公英,宛如一片灰白的海洋。李忘尘打坐在山顶的一块巨岩之上,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脸上呈现一片安详之色,像一尊精心雕刻出来的石像,遥对紫气东方,似是沉沦在天地间,与万物融合为一。 他的眉心之前,有一把三寸左右的钥匙不知疲倦的旋转着,在白日也能散发出柔和的青色光芒,祭放源源不断的仙气。吸引着五颜六色的蝴蝶围绕李忘尘翩翩起舞,有不知名的鸟雀落在巨岩上,悠闲的梳整羽毛,或睁大好奇的眼睛瞧着那把立在空气中旋转的钥匙,让人觉得蹊跷的是,这些鸟儿仿若都生了灵一般,没有去打扰李忘尘,只是静静地停在岩石上,时间过了很久,巨岩围绕的这方小天地,已然蹲满了数不清的虫鸟野兽…… 风无力拂过,火伞高张的天气下,没有一丝凉爽之气。但这方小天地,却出奇的凉爽。李忘尘顶着烈日的暴晒,嘴唇红润,容光焕发,丝毫不受影响。 事实上,他已经陷入了玄境,隔绝在意识之外的一切,他什么也不清楚。 自然,也难以醒过来。 意识中的他,已经处在了一片馄饨初开虚霩中,澒洞一片。但李忘尘分明瞧得见,混沌中有一块通体黑亮的小石头立着,万载寂然不动,直到无数个春秋,宇宙缓慢演化,天地开始形成,这块石头迸发出一道金光,飘落在宇宙中某片荒芜的大地上,天地万物开始生长,却唯独少了生灵。眼前的一幕幕,就像是碎片在李忘尘的脑海中划过,好似历经了千万年的沧桑,等待铁树开花,漫长无边,又仿若是斗转星移,弹指一瞬,刹那间的念头。 李忘尘心中震撼不言而喻,阿九不止一次说过自己是世界的本源,他每次都当是一场笑话揭过。但现在出现在眼前的一幕,让他不得不信服阿九就是世界的本源。 阿九曾说过:“我虽然不是同天地共生,但我的本身,却是这个世界的本源。” 原来,它存在在混沌之中,比这个世界的形成年代还要久远得多。 李忘尘的内心渐渐变得平静起来,没有一丝波澜泛动,独自立在混沌之中,与那块浑身黑亮的小石头一起历经岁月沧桑,芳华浮沉。不知过了多少年,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一般,但觉得很荒谬,虚无缥缈,又觉得真实存在。他聚精会神盘坐下来,神识凝聚在一团,全心全意感悟起来。 那隐隐是一种奇怪的道法。 天地初始,道法自然,乃阴阳调和之气,所谓道为上,上生二气,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乃生四象,而立八方。八方为卦,土行中央,成五行之法。 天地间造化来于虚无,而虚无只是一片混沌,世界万物由心生,也由心灭,这才是无上大道。 人想要在混沌中感悟出道法之气,性惟平等,道法自然,培本固元。 李忘尘敬小慎微,动不失机,继续感悟。 宇宙的形成,需得时间的跨度,空间的维度,而大道,便是心生之象。 天枢之匙原身,本是混沌中的一物,它的存在,到底来自于哪里,李忘尘不知道,但离不开混沌。想来,混沌应该就是天地最初的形态。 混沌演化为寰宇,寰宇渐变分离世界,世界支开天地。历经了千千万万载,无穷无尽的岁月,却又如一觉苏醒,转瞬即逝那么简单。 在李忘尘的脑海中,时间永恒,却也短暂,正如他先前瞧见的一切,长如地老天荒,千秋万世永恒,短似瞬息万变,俯仰之间便流逝。 所谓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时间相辅相成,长短相接。 而空间,却在时间的变化中缓慢开辟,它是时间的产物,却另辟捷径,独立于时间之外。与时间成一体,而演化寰宇。 宇宙初始形态便是如此,时间与空间,对立又统一,才有了后来的天地形成。 没错,就才是真正的无上大道。 李忘尘幡然醒悟,抬起了手,立在无尽的混沌之中,静静感受时间的流逝与空间的支起,一道道虚无之气,裹在了他的身上。 时间流逝得很快,转眼间便过去了千万年,他情不自禁的掐起了指诀,那指头上,仿若有时间之力凝聚,后渐渐糅合在一起,化成一道变化莫测的光影,又仿若是一块没有瑕疵的玉石,虽只是星辰一点,却是照亮了这片暗无天日的混沌。因为有了光芒,空间就此形成,独立于这片虚霩,随着时间的光芒,渐渐扩大…… 洛羽和剑一分头在方圆五里之地找了一圈儿,终于来到了这处荒原之地,二人踏石而上,一眼就瞧见了巨岩上打坐的李忘尘,他的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仙气飘飘。无数的蝴蝶、蜻蜓、蜜蜂、鸟雀,刺猬豪猪……静静守在他的四方,呈现出一幅和谐又神奇的画面。 可因为二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这些数不清的虫鸟野兽四散而逃,转眼便消失不见。 二人睁大了瞳孔,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停下步子,抬头盯着李忘尘眉心前的那把发着青色光芒的钥匙,异口同声的惊道:“天枢神匙!” 登时,剑一神色沉了下来,冷冷的道:“它又重现人间了吗?” 这把神奇的钥匙,不仅含有精纯的仙气,可供人修炼,传闻还是开启禁忌之门的神秘钥匙,只要打开禁忌之门,天地灵气回归,九洲将恢复万年前的盛世,到时,人人皆可证道升仙台。 数十年前,此物被忘尘剑尊在一方混沌空间所得,引九洲无数宗门觊觎,明面上是为诛杀忘尘剑尊,实则只为争夺此物。 剑一目光发寒,心里自然清楚,这把钥匙的出现意味着什么,那将是天下大乱啊。毕竟,世间没有几个人,能经得起这上古第一神器的诱惑。一旦走露了风声,李忘尘必死无疑,天下,也将群雄四起,动荡不安。 自然,这把钥匙对剑一来说也是心动无比。 洛羽见状,想也不想的就伸手拦住剑一,一股深沉的冰冷杀气卷在空气中压了下来,剑拔弩张的道:“哼,他是臭小子的宝物,你休得打他的注意。” 剑一平息内心的跳动,收回目光,有些诧异的瞅着洛羽,心想这个小姑娘倒是十分耿直,面对天枢神匙这种宝物,竟然不为所动,方才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打他的注意。” 这次反而轮到洛羽微微吃惊,半信半疑的道:“这可是上古第一神器,你不想据为己有?” 剑一莞尔一笑,反问道:“在你眼中,世人都是这么肤浅的吗?” 洛羽面上浮现一丝惭愧之色,但戒备之心并没有因此而放下,沉声道:“不管你怎么说,李忘尘身怀至宝天枢,必引天下人垂涎三尺,我不信,你回去后不会告诉裘千结。” 剑一波澜不惊,似笑非笑的道:“我也不信,你不会将此事告诉风如烟!” 洛羽神色无比坚定,拍胸反驳道:“我不会!” 剑一笑靥如花,给洛羽许下了一个定心丸:“李忘尘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还做不到为了一把带着灾难的钥匙而出卖朋友!” “好,那我们就守在这里,等李忘尘醒过来再说。” 洛羽彻底放下了戒备之心,瞧着笼罩在薄如蝉翼中的李忘尘,似乎是很高兴,面颊飞来两朵红云,将那张绝美的五官染上了一层令人痴迷的颜色,红扑扑的,宛如一个香甜可口的红苹果,灿烂动人。 李忘尘能拥有这等至宝,剑一心里也感到十分开心。 她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但见洛羽似乎比自己还要激动,心里微微打怵,难道自己也喜欢上了这个脸皮奇厚的臭小子么? 他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唯一的朋友罢了,剑一自个摇着头,席地而坐,再也不去看李忘尘一眼。 清风徐来,一大片蒲公英轻轻摇曳,荡在空气中,白茫茫一片,蔚蓝的天空与地面的野花交相辉映,煞是五彩缤纷。 “饿死了。” 洛羽被燥热的日头晒得脸色通红,加之肚子很饿,无精打采的躺在草丛中,她实在是百无聊赖,随手折来一朵蒲公英,用手捏起一撮绒毛,放在唇边轻轻一吹,绒毛犹若飞雪一般飞散,向山头轻轻飘去。 洛羽觉得好玩,站直了身子,兀自提着脚在片片蒲公英中奔跑了起来,那漫天飞舞起的绒毛,在空中膨胀开来,四散而落,再被微风一吹,顿时沾满了洛羽的身子,头发,甚至睫毛上也沾了一些。 “阿嚏——” 有一些掩在了她的鼻翼上,让她顿时接连打出好几个喷嚏。她笨笨的用手搓揉着眼睛,蒲公英竟然要钻进她的眼睛里,慌忙中,又有一些绒毛飘落在她大张的嘴巴里,呛得她脸色发红,“呸呸”的狂吐着唾液。 她气得直跺脚,兀自嘟着嘴,像个可爱又暴躁的小孩,抬手打着漫天飘来的蒲公英,可经她这一折腾,蒲公英的绒毛越来越多了。不多时,她就变成了一只白白的小熊,瞪着眼睛,瞧着剑一,又惊又怒。 剑一被这个俏皮小丫头逗得哈哈大笑,直到笑得眼泪落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时,她方才觉得自己失了态。 瞄着洛羽那水晶晶的大眼睛似乎要吃了自己似的,剑一强忍住笑容,提上剑道:“你守在这里,待我去找点吃的来。” 洛羽想在这片蒲公英中滚上一圈,恨不得将所有的绒毛都吹上天,好解去心头大恨。她双手叉腰,胸脯剧烈的起伏,嘴里嘟囔着“去吧去吧。”鞋子却染上好大一层绒毛,怎么也弄不掉。 剑一去找食物和水了,洛羽却愈发急躁了,他抡起了小拳头,恨不得想将李忘尘揍成沙包,揍成猪头。 “都怪你!”洛羽咬牙切齿,倩影一飘,便落在了李忘尘跟前,作势就要打上去。可当拳头到了李忘尘的脸颊之时,她突然缩回了手,眼睛睁地大大的,圆不溜秋的,她怎么觉得,眼前的李忘尘好好看啊。 嗯,一直都很好看,看不够似的。 风吹裙裾微微动摇,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洛羽美目流盼,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她不知不觉已消了孩子气,轻轻坐下身来,两手拖着腮帮子,嘴角微微勾起,两个梨涡浅笑,安然的盯着陷入玄境中的李忘尘看,直至入了神。 至于这把上古第一大神器天枢,自然被她晾在了一边,懒得去瞧上一眼。 剑一手里抱着几个酸溜溜的果子,满身风尘仆仆的走回来。她原本想着,找点食物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当她追着一只野兔穿梭丛林的时候,被茂密的树枝灌木弄得苦不堪言。野兔没有抓到,反而弄得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悻悻摘得了几个果子,却酸得下不了口,料想洛羽那丫头应该不挑食,她便带了回来,也好有个交代。 直到这一刻,她才想到李忘尘的重要性。有他在,大鱼大肉,何曾饿过肚子。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剑一抬起头,却看见洛羽静悄悄的坐在了李忘尘的身前。 难道是想夺取至宝天枢…… 剑一顿感很生气,丢下怀中的果子,冷冷的问道:“洛姑娘,你干什么!” “啊!”洛羽回过神,像犯了错的小孩低着头,匆匆走下巨岩,目光躲闪,搓着手小声道:“我没……没干啥,只是看看他醒了没有。你回来了吗,找到了什么吃的?” 剑一分明瞧见洛羽的脸绯红一片,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她,这小丫头,明明是趁自己不在,偷看李忘尘去了。 “这……”剑一神色有些尴尬,低身捡起一个野果递到洛羽的手中,窘色道:“看你饿得,快吃吧!” “谢谢!”洛羽抱着野果,感觉硬邦邦的,张开一张樱桃小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咬在了野果上。 见她柳叶眉微微皱起,细细嚼了嚼,一张精致绝伦的脸蛋忽而扭成了一团,张口吐出了一口果渣,连声道:“好酸好酸!” “将就着吃吧!”剑一很想笑,但她不敢笑,生怕洛羽知道自己是有意的。 洛羽漫不经心的道:“酸是酸了点,也还能上口!” 说罢,她又咬了一口,这次脸蛋虽然再次扭成了一团,却没有再吐了出来。 “真强!”剑一看着牙齿一阵发酸,对洛羽不挑食的“优点”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也试试!”洛羽捡起一个野果子递给剑一,却凑巧瞧见了剑一满身的灰尘。 “咯咯……” 还不等剑一拒绝,洛羽就笑弯了腰。 剑一惑道:“你笑什么?” 洛羽对着剑一的脸蛋又打量了几下,大笑道:“你的脸,好像一只花猫咪,你看你,比李忘尘还要难看了。” …… 二人一直逗留在此峰附近等了两日,仍不见李忘尘醒来,几番上前查探,若不是发现李忘尘呼吸均匀,她们都以为他死了呢。 忍饥挨饿了两日,二女都差不多奔溃了,无聊且不说,主要是太怀念李忘尘烤出的野味儿。 第三日,天空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二女躲在岩石下避雨,剑一也终于可以用低洼处的积水好好的洗了一把脸。 李忘尘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浑身湿透,但他丝毫未觉。意识始终神游在混沌之中,时光荏苒更替,世界瞬息万变,属于他世界框架,正慢慢的在混沌中撑开。 又过了一日,天刚蒙蒙亮,云雾漫上了山岗,那些缠绕在山间的云雾,又像是一条条白色的玉带。远方,影影绰绰的群山像是一个睡意未醒的仙女,披着蝉翼般的薄纱,脉脉含情,凝眸不语。 熏云千里,霞光从云层中射下来,在万山中洒下斑驳的痕迹。太阳半遮半掩,一会儿躲在云层中不肯出来,一会儿骑在云层上红彤彤一片,既羞涩又调皮。 怪石嶙峋的小山,挑着几缕乳白色的雾,雾霭里,隐约可见一根细长的青色光点。 忽然,那光点放大了许多倍。 一股上古沧桑的气息散在空气中,沉重得让人心绪难平。 岩石下的洛羽和剑一被惊醒,二人头发都略有凌乱,却来不及收拾,脸色大喜之下,腾身飞起,落在巨岩上,凑近观察李忘尘的情况。 天枢之匙转动的幅度越来越快,看得人一阵目眩神晕,光芒也渐渐扩大,转眼包裹住了李忘尘全身。一股股虚无而令人安静的气息顿时从他的周身发出,令洛羽和剑一二人都睁大了双眼,神色动容,内心震撼无比。 这是属于大道的气息,平静得让人捉摸不定。 但眼前的这股气息,仿若还夹杂着沧桑和变化,在二女的感官中不断增强。 “难道,他要突破了吗?不可能啊,他还没到武道的极境……” 剑一又惊又疑的叫道,声音中满是不可思议。 这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洛羽很肯定的说道:“他没有突破。” 但她也很疑惑,又迷糊道:“不过,武道之境,怎么会感悟到大道之力呢?” 二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到了天枢之匙上,想来应该是这个至宝的原因。 忽然,一道无际青光从二人眼底轰然亮起,天枢之匙光芒大盛,冲天而起,势与九天拔高。随即而来的是一股股强大的气息散荡而开,若海浪般的势风,疯狂的从李忘尘的身上涌了出来,整个天地顷刻变得肃杀起来,沉重得让人险些喘不过气来,天空黑云滚滚,雷声阵阵,不断压低。大地狂风怒号,飞沙转石,好似人间地狱。 “快走!” 洛羽脸色惊变,意识到了某种令她心悸的危险即将发生,猛然拉起剑一的手往后急撤。 她原以为,这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来自于天枢之匙,很可能是因为二人凑得太近,方才冲撞了天枢之匙,宝物护主,所以发出了威胁。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你瞧,九天上的滚滚黑云与大地几乎处于一条平行线上,天际波橘云诡,触目惊心。似乎站在这山峰之上,抬手就能接住天,空气里,愈发沉重肃杀的之气仿若就要将这方天地彻底蚕食。 天生异象,祸福所依。 “轰隆隆——” 黑云中电闪雷鸣,震耳欲聋。那道冲天而起的青色光芒,须臾之间便被一道惊雷劈得灰飞烟灭,荡然无存。紧接着,黑云中开出了一个紫色的漩涡,其中心隐隐有闪电霹雳,一闪而逝,又在一旁生起……天地的灵气汇聚而去,被一一吞噬,眼见着漩涡渐渐扩大了起来,雷电环绕,十分壮观。 倏地,漩涡中突然凝聚了一道紫色的雷电,倾天劈下,宛如壮汉手腕粗大,令人望而生畏,汗毛倒竖。 二人远远避开山峰顶上,忽而抬头看见九天之上劈来的这道紫雷,都吓得脸色惨白,胆战心惊。 这种力量,已然不是她们实力所能够抗衡的。 看其方位,正是向着还在陷入玄境的李忘尘头顶劈去。 “这是……是天妒,赶紧救李忘尘!” 二人大惊失色下,却都奋不顾身的扑向了李忘尘。 原来天生异象,竟然是天道降下惩罚,势要诛杀李忘尘。只是让二人疑惑的是,李忘尘是怎么引来了天道的嫉妒? 这已然超乎了她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时间之力,镇!” 危机关头,李忘尘蓦然睁开双眸,眸里一片浩瀚无际,仿若装有山河日月,宇宙星辰,都归于那神色中的凌然一傲。是的,他的眼中多出了一种霸道的气质,仿若睥睨天下的王者,高高在上。 那道倾天而下的粗大紫雷,在他抬起的左手上,突然停顿了一下,但一股剧烈的罡风还是扫在他的身上,生生劈裂了他的青衫,差点让他受了伤。 只是一道紫雷带起的罡风,就有如此威力,要是被紫雷迎面劈中,自己恐怕真的要碎成了渣。 李忘尘不敢大意,召回天枢之匙,抬手于胸前迅速结印,大喝道:“空间之力,瞬。” 他的身子赫然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之时,已然落在了二女的身后,他两手一抓,将极速扑向山峰巨岩上的二人抓在怀中,迅捷后退。 “轰隆……” 一道亮瞎眼的雷电之光灿烂了半边天,随即,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巨岩上传来,偌大的山峰,霎时被削平了。巨岩四裂炸开,或滚滚而下,或弹空直坠,此山峰四周,树木经不住摧残纷纷倒下,烟尘飞扬,直冲霄汉,山崩地裂,久久不息。 九天之上,黑云来得快去得也快,待这道紫雷淹没了整座山峰,天空早已云开雾散,烈日当空。好像先前发生的一幕,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 但天地之间,那股摄心心魄的肃杀之气迟迟不肯散去。 湛蓝的天空中,除去烈日的光芒,还有两道金光洒下,好像是在坍塌的山峰周围搜索着什么。 良久,两束金光溃散,席卷天地间的那股肃杀之气也跟着消散。 “吓死我了……” 阿九惊恐的声音在李忘尘的脑海中响起。 第一百四十零章神之眼泪,十大神器 浮岚暖翠,碧空万里。蔚蓝色的天幕,像一幅洁净的丝绒,镶着黄色的金边,美不胜收。 但这片重叠的山峦间,恍惚连着空气也在微微震动,抬头凝望,可得天空惊鸟一群群,放声尖叫着,争先恐后蹿向远方。 无边的白色烟尘掩掩而来,将方圆一里之内尽数笼罩,犹如末日来临。 飞沙腾石的巨响声浸微浸消,仔细瞧去,那被紫雷生生削平的山峰下,一道道剧烈的火光亮起,周遭的树木草地,皆被大火吞并,火舌噼里啪啦,浓烟滚滚…… 还好是深山野墺,廖无人烟。否则,这道紫雷劈下,不知有多少人要遭了殃。 李忘尘三人已经逃去了几里之外,摇身落在空旷的草地上,瞧见这一幕,只觉心惊肉跳,两股战战。他们深知,若是被那一道紫雷击中,必是死无葬身之地,连渣都不剩下。 李忘尘心有余悸的吐出一口气,方才扭头看了看愣在原地惊魂未定,呆若木鸡之状的洛羽和剑一,神色阴沉了下来,责备道:“适才的情况多危险,你们不想活命了?” 洛羽悻悻转头,嘟着嘴不满的说道:“还不是怕你被活活劈死……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注意到了李忘尘破裂的长衫上。 那是多么完美的躯体,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透过破裂的衣衫,隐约可见骨架清瘦,正直而有灵韵,胸腔起伏,肌肉曲线分明,微微隆在胸下,一直延伸到小腹上,分六块腹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精力充沛又极惑诱人之态。 洛羽的玲珑剔透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嫩得像是风一吹就会被刮破,长长密密的睫毛微微上卷,两颊遍布羞涩的红晕,神情忸怩,像极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羞答答的盛开了花蕊,说不尽的俏皮可爱。她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措手不及间慌忙抬手蒙住了脸,又忍不住从两指间划出了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瞟啊瞟。 而剑一,刚回头看了一眼,便难堪着脸背过去了身子。 此刻的李忘尘尽显落拓之意,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狂野不拘。但立体的五官宛如刀刻般俊美,黑而透亮的眼眸宛若繁华薄澈的午夜星空般优雅深邃,整个人自然而然的发出一种冰壶玉衡之气,嘴角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好看吗?”他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坏笑着问洛羽。 洛羽脱口而出:“好看,不是,没看见!” “死丫头……谢谢你!” 李忘尘作势要举起的手,轻轻拍了拍洛羽的头顶,这俨然如星辰般的眼眸,偶一流盼,就似水清柔。两弯眉浑如刷漆,荫掩着盈盈的双瞳,宛若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 洛羽双目似一泓清水,眼珠子转啊转,像玲珑水晶一样吸引人。她乖张的噘起了嘴,露出两个美丽的梨涡,笑靥如花。 李忘尘转过身,对剑一感激道:“剑一兄,也谢谢你。” 他说的是那么诚恳,那么轻柔,仿似天边的晚霞,美好又让人眷念。 她和洛羽,完全是值得信任结交的好朋友。 “嗯!” 剑一脸上已经没了羞臊,转身直面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齐高的少年,金色波浪长发随风摆起,她的美是浑然天成的,不加修饰的,恍惚胜过了雪花的圣洁,霍乱了万芳的艳丽。她只这抬头的蓦然一笑,芳兰竟体,便倾倒了众生。 她没有勾魂夺魄的妩媚,也没有妖娆勾人的身姿,她仅仅是一身素雅黑衫,长袍广袖,面如冰霜,冷眉瘫面,难得一笑。 可她笑起来,却是这般优雅而潇洒,就像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圣洁又动人。 阳光打在她的身上,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她微仰着头,笑容戛然而止,愁道:“李忘尘,你身怀天枢之匙,未来必定屹立九洲巅峰,但祸兮福之所倚知,福兮祸之所伏。若是让人知道天枢之匙在你身上,别说是五大宗掌门人不容你,哪怕是整个九洲修士也绝不会让你成长起来。你这一生注定要招人嫉妒,树敌无数。想当年的忘尘剑尊叱咤风云,无人能敌,后来就是因为这天枢之匙,被万宗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设下天罗地网,诛灭陨魔崖之上。九洲正道诬陷他是一位邪魔剑尊,心术不正,杀人如麻,罪恶滔天。可叹,忘尘剑尊生前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虽杀伐果断,但为人率性洒脱,绝非什么邪魔妖道,恰恰是一位真正的侠士,本应证道升仙台,成为一方绝世大能,受万人敬仰,却因为这一把钥匙身死道消,遗臭万年。李忘尘,九洲的正道邪道都已经同化了,世间已经没了真正的正义。你……往后,万万不得将天枢之匙暴露人前,任何人都不行。” 剑一说罢,神色间带着一丝同情和说不清的无奈,瞟着李忘尘俊郎的脸蛋,睁大了蓝波大眼,又仔细瞧起来,她总感觉,李忘尘好像她曾在画像上见到过的忘尘剑尊,连气质都一毫不差。 “按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杀了你们,好将我身怀天枢之事彻底隐瞒起来?” 李忘尘一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的姿态,不以为然的打趣道,心里却卷起了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剑一严肃的告诫道:“此事不是跟你开玩笑!李忘尘,这是我们五大宗的秘辛,我愿意给你透露出来,就是想让你知道,身怀天枢之匙并非好事,往后要小心为上,除非你真的成了仙!可,这个世界真的有仙存在吗?” 她低眉椰揄,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戏谑仙人传说! 洛羽眨巴着眼睛,开心的道:“臭小子说过证道是存在的,永生也存在,但仙,不过是人心所向的东西而已,本姑娘非常同意。这世界,哪来的仙啊,不过是人赋予那些强大能力者的美誉。只要有恒心,我们都能做到!就像臭小子能够以武道之境感悟大道之力,开创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先河!对了,臭小子,你刚才使的是什么力量,我怎么看不出来。” “此乃无上大道也!” 李忘尘当着二女的面,从地上折了一朵野花在手心揉碎,只见他左手掐诀,一股灵动之气流转,那残花在二女的眼中登时恢复了原状。李忘尘神色中带着一抹无尽的沧桑,这数日以来,他的意识游离在虚无中跟着混沌的演变,经历了千千万载无情的光阴,让他浑身都充斥着一股神秘漫长的气息,让人高不可攀的同时,又觉得有无形之气摄人心神,说不上是什么,但洛羽和剑一都感受到了。 “这是时间,蕴含无穷之力,不过十分短暂,稍纵即逝。” 李忘尘手中,野花转瞬又残落,顺着他的手滑落在地上。 空气突然扫来了一阵风,李忘尘无声无息的凭空消失在二人眼前,再回看之时,他已经站在了十米开外。 “这是空间力量,只要不是在混沌空间和有阻碍的物体外力作用下,我可以随心所欲,想出现在哪里就出现在哪里。” 玄天宝录功法,就是时间与空间历经万古沧桑演化而成。至于上一世领悟出的风雨剑法以及这一世领悟出的囚笼惩诛剑法殊途同归,都暗藏时空之力的一丝力量,但没有脱离五行之法。 历经两世,至今方才领悟到真正的玄天宝录,可以想象,领悟这部功法有多艰难。 不过,玄天宝录带给他的好处,也绝不止这一点点。 何为大道,乃是脱离五行之中,独立于天地间的道法。 成仙是其中的一种形态,是达到人力极致的力量。 而玄天宝录,却是天道之外的力量,称无上大道,从何而来,乃诸天开辟之道,万界恒生之法。 剑一和洛羽瞪大了双目,惊得无以复加,能够掌握时间和空间的力量,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法竟如此神奇玄妙,简直太过超然物外。”剑一毫无遮掩溢美之词,赞叹道:“李忘尘,你身怀至宝天枢,执掌时空之力,震古烁今,又聪明绝顶,千载难寻,已是我辈望尘莫及之楷模,假以时日,你必证道升仙台!” 李忘尘轻轻一笑,摇头道:“剑一兄太过谬赞,在下实在是不敢当。此法虽然玄妙,但我所掌握的时间之力太短暂,没有什么作用,至于这空间之力,凭我现在的实力,也限制在一里之内,在九洲至强者的面前,根本无用武之地。” 洛羽抢道:“那又如何,只要你成长起来,别说是九洲的至强者,哪怕是五大宗掌门人,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李忘尘笑道:“也是,时空之力会跟随我的实力进步而增强。” “啊!”洛羽和剑一惊声怪叫,实在是想不通世间为什么会有这等神奇的道法,都瞪大了晶莹的眸子,像看一个怪物般目光灼热的盯着李忘尘。 半晌,洛羽不怀好意的拉着李忘尘破裂的衣角,娇笑道:“你看,我们没有将你身怀至宝天枢之事传出去,你可不可以将这妙法教给我们!” 因太过急切,在洛羽宛如葱白的手指拉扯下,李忘尘的衣角“刺啦”一声彻底破碎了,整件长衫随着砰然稀碎,堆了一地。 李忘尘上身彻底裸露了出来,洛羽虽有害臊之色,但目不转睛的看着,脸上红晕如霞,美得不可方物。 “哼!时空之力乃是无上大道,岂是你们能够觊觎的,别白日做大梦了!” 一道青光从李忘尘的右臂上冲出,摇身一变,化作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落在李忘尘的肩膀上,只见它浑身毛发雪白,闪着钻石一般的光辉。两耳径直竖起,朝天直立,几乎占据了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二。双眼泛珠,晶莹剔透,水汪汪的闪着亮光。粉嫩嫩的鼻翼好似水墨泼在天边的轻云,圆嘟嘟的嘴唇亦如娇艳的瑰色。如同猫须的长胡,十分精巧的凿刻在这张可爱的脸上。宛如仓鼠一般的躯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脱脱浑圆球体,真教人喜爱。 “阿九!”李忘尘和洛羽开心的唤道。 阿九趾高气昂的盯着洛羽,眼里总含有几分嫌弃之色,说道:“洛羽小丫头,你应运天道而生,倒是可以,不过,你本是九幽玉笛的主人,学不了此法。本姑娘也不可能教你。” “不教就算了,本姑娘也不稀罕。”洛羽有模有样的学着阿九的姿势,与它对峙。 剑一仔细打量着阿九,她自然识得此物,当初玉蟾株出世,正是这个小家伙一口吞下了大半,只留下了一片叶子。她实在想不通阿九是个什么灵物,直到此刻,她方才明悟,惊道:“你是天枢之匙?” “呸,问苍天那家伙乱取什么名字,本姑娘乃是从无尽混沌而生的世界本源,你一个小小的生灵,有什么资格乱叫本姑娘的大名。”阿九盯着一双水晶晶的大眼睛,敌视般的打量着剑一,脸上全是轻蔑之色。 李忘尘神色有些尴尬,连忙道:“阿九,别乱说话,剑一兄是我的好朋友。” 阿九不以为然,用小舌头舔着爪子道:“哼,李忘尘,你就喜欢大美女都围在你身边。等本姑娘化人形了,我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大美女!”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忘尘被阿九一席话弄得无地自容,对剑一解释道:“你也别生气,阿九从来都是这样。” “我怎么会生气呢,你看它那么可爱,我都想抱抱它了。”剑一龇着牙,一把抓起阿九,凑到脸庞,咬牙切齿道:“李忘尘,你可真是特别,养的一只灵宠也那么看不起人,是吗,阿九小姑娘,让我看看,你哪里像姑娘。” 剑一有些暴怒的将阿九肚子朝上,顺着毛发翻了翻,阿九气得大声尖叫,拼命的挣扎着,它不知有多嫌弃这个毛手毛脚的女人,可任凭它怎么挣扎,就能逃不脱剑一运起道力擒拿的手掌心。 “没有屁股,没有胸,没有……咳咳,什么都没有,你最多算个毛球。”剑一不知哪里来的攀比心理,伸着白皙修长的指头尽情的蹂躏着阿九。 好一会,她才觉得出够了气,将耸成一团的阿九丢给了李忘尘,撩着凌乱的发丝,瞪眼道:“你这小东西可真惹人恨,再招惹我,我把你肠子拉出来喂狗。” 阿九自然是怒不可遏,但被剑一先前的动作吓得不敢再说话了,兀自抖着爪子抓着李忘尘的皮肉,但眼中的嫌弃之色并未退去。 李忘尘悄悄给剑一比了一个“厉害”的手势,方才觉得自己的肩膀被阿九抓得好疼好疼。 “阿九,刚才怎么回事?你醒来多许了,为何躲在我手中不出来!”李忘尘将它抱在怀中问道。 阿九冷静了下来,认真的瞧着李忘尘,不知哪里来的忌惮,传音道:“李忘尘,你既然已习成了无上大道,有些事,我也该告诉你了。你可知,这天地初始前,与我伴生的还有一尊神邸吗?它创造了生灵,我创造了万物。我们虽平等,但我本身就是一块石头而已,永远被它践踏在脚下。不得已,我只能藏起来,不与它相见。九洲的上空,有它的意志凝结,成为修士不可逾越的结界,一旦有人逆天而行,必然如之前降下天雷惩罚,你们生灵所谓的证道,就是如此啊。而今,我站在了它的对立面,上古年间,曾和它斗了无数回,它虽杀不了我,却能掠夺我的本源力量,它的实力越来越强了,而我的实力,却越来越弱,长此以往,我必然会消亡,这也是我甘愿与你融为一体的原因。” 这些秘密,它自然不会透露给洛羽和剑一。 “它就是天道吧?”李忘尘同样传音问道。 阿九不假思索的道:“没错,你们生灵所称呼的天道,就是那位无上神邸。” 李忘尘困惑不已,又问道:“可我不明白,它与你共同创造了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跟你结仇?” 阿九耐心的说道:“无数年来,它不知毁了多少生灵,毁灭了又重构,重构接着毁灭。它总想创造出没有私心、没有欲望、没有战争、没有丑陋,没有感情,只有理智的‘美好’苍生。只是,它无法控制生灵的思想和七情六欲,这个‘美好’的苍生始终无法重构出来,为此也彻底失去了信心。它要毁灭所有生灵,包括万物,回归远古混沌时代。我乃世界的本源,自然是它第一个目标,只要我消亡了,宇宙万物会跟着分裂,便达到了它的目的,到时,你们人类,可真的就灭绝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就让我慢慢给你解答。” 阿九也不急,水晶晶的大眼珠子似在回忆般,徐徐道:“它叫理智,没有任何感情。但后来,理智心中产生了一颗羁绊的种子,影响到了它的心智。理智不得已,便从心中剥离出这一颗种子,让自己变得更加的‘理智’。这颗种子叫怜悯,有怜悯世间万物之心,怜悯为了阻止理智的做法,与理智下了一盘拖延时间的大棋,名为杀生棋。亿万年来,理智夺我本源力量,化为八十根擎天柱,撑起宇宙中八十处有生命的大陆,矗立无尽虚空中,这八十根擎天柱,就是理智手中的杀生棋子。好在九洲不在其列,而是由我本身守护。但若是理智找到了我,将杀生棋集满九极之数——八十一根时,整个杀生棋盘就满了,到时候,世间的生灵尽皆毁灭,纵是你们人类口中的仙,也难以活下来。李忘尘,我找到你,就是想要你帮我,联合怜悯打败理智,让诸天万界生灵掌控自己的生死,得到真正的自由。怜悯,很有可能已经来到了九洲大陆,我们必须早点找到它……” “这……我一介小小生灵,岂能与活上无尽岁月的神邸抗衡。” 李忘尘眉头拧成一团,即便身怀至宝天枢,他也不可能斗得过天道。 “又不是让你一个人跟理智斗,你怕什么!对了,你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理智的左眼之泪,真正的天之圣子。理智活了无尽的岁月,剥离出心中种子怜悯之时,曾洒下两滴神泪,一滴便是你,另一滴就是……” 身旁的二女发现,此时的李忘尘和阿九相互凝视对方,眼中柔情似水,脉脉不得语。 好半晌,这一人一宠才将目光移到洛羽的身上,又是一番灼热的打量。 “看我作甚?”洛羽心里打鼓,不知这两个家伙想干嘛。 李忘尘好似很高兴,打趣道:“看你长得漂亮!” “那当然!”洛羽挺胸抬头,俏脸生辉。 “小丫头,九幽玉笛乃是天地初始时,吸收黑暗之力衍生的一根灵竹,乃是先天黑暗之力的化身,多去感悟九幽玉笛,你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九幽玉笛虽是黑暗之身,但也是最纯粹的黑暗力量,邪灵千柳已被我吃下,那只笨龟成了九幽玉笛的器灵,自然也会保护你。而且你身是先天圣女,心善至诚,坚守本心,黑暗之力不会蚕食你的心智。不过你要谨记,世间万物皆不能绝对,黑暗之力也不代表永生的邪性,终究是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阿九凝重的对洛羽说道,转而望向了剑一,可爱的嘴角好似挂着怪异的笑容,丝毫瞒不住眼中的倨傲神色,意味深长道:“天地将乱,神宝降世,有些器灵通晓天机,又得天独厚,穷极无尽寿命及力量,转世为人,籍此重修大道,得道飞升,以摆脱末日浩劫,成就真正的神邸!” “什么,剑一兄是上古十大神器的转世化身?”李忘尘惊呆了,阿九透露出的消息,让他着实有些难以消化。 阿九人性化的点着了点可爱的小脑袋,沉声道:“不错,九洲上古十大神器,原本只有九件。后来,你们人族将我的匙身当做是第一上古神器。排在第二位的是伐诛剑,乃光明之力;第三就是小丫头手中的九幽玉笛,乃黑暗之力;第四名永恒珠,乃时间之力;第五缩地尺,乃空间之力。至于后面这五件神器,分明是破窥镜,含重生之力;擒妖塔,含镇邪之力;瑶天琴,含妄虚之力;乾坤枪,含太虚之力;最后一件为罗浮盘,含五行之力。这个女娃儿,正是第六神器破窥镜转世为人的化身。” 顺着阿九手指的方向,剑一整个人都怔住了,脸上一片无以言表的错愕,自己居然是神器转世为人? 她自然不信,盯着阿九,佯怒道:“小东西,你信口胡诌,信不信我把你打哭!” 阿九满不在乎的道:“你若不信,突破羽化之境后,应该能恢复一些记忆,到时候你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阿九,你不要吓剑一兄了。既然大家都没事,咱们就继续赶路吧。”李忘尘笑了笑,先行朝前走去,小声道:“阿九,我总感觉后背凉嗖嗖的,你不能让我这么光着吧?” “与我无关。” 阿九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道。 李忘尘嬉皮笑脸的讨好道:“我的好阿九啊,要是让别人看多了,我这块脸往哪儿搁?” 阿九不屑的道:“谁会看你!” “不信你看!”李忘尘抱着阿九猛然转身。 那是两双发着光的漂亮大眼睛。 剑一见李忘尘转过身子,将眼睛故意瞥向了天空,洛羽则低下了头,捂着嘴发笑。 “哼,你是本姑娘的,确实不能便宜了她们。”阿九气鼓鼓的叫了一声,摇身一变,化作一块块青色的铠甲,覆盖在李忘尘的浑身上下,在大日映照之下,散发着朦胧的淡淡神光。 穿上一身青色铠甲的李忘尘,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宛若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无时不刻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深黑色的瞳孔竟泛起微微紫色,显得更加深邃孤高,威严肃穆。轮廓分明的五官,把人衬得更加英姿飒爽。此刻的李忘尘,一改先前的慵懒之状,神采奕奕,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宛如一个从画中走出来的俊俏大将军,实不得不让人迷醉。 “不错,走起路来也轻松了不少。”李忘尘大步流星,竟让后面的两个女子都跟得有些气喘。 “你慢点,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走不动。”洛羽抱着肚子气鼓鼓的说道。 “这几日,可让你们遭罪了,走,我带你们吃好吃的去!” 李忘尘身形展开,寒霜剑从他的手中激射而出,在空中发出一阵响亮的破空声,又飞了回来,李忘尘双手结印,寒霜剑光芒大盛,转眼化作三米长剑,凌空悬浮在他面前。他跳了上去,来到二女身前,示意她们上来。 “站稳了。” 待二女跳上来,李忘尘朗声道了一声,寒霜剑已冲天而起,转眼飞到了半空中,向着东北方向疾驰。寒霜有灵,已用不着他亲自御剑,索性坐了下来,在腰间取下酒葫芦,边喝边欣赏脚下的大好河山,心中暗道:“这江山如画,怎能让它付耳语稗闻中?” 是夜,薄雾像一团白色的莲花悄然绽放,给黑夜穿上一层淡淡纱衣,交织成一片银灰色。万山中,隐有几点灯火闪烁,忽明忽暗,宛如几点萤火。走近一瞧,方晓是一座依山靠水的小城,山峦苍青,在黑夜下呈现出黛灰的颜色,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吹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热闹和繁忙。 月华清幽,在雾色中羞羞掩掩,小城中干净的街道像浑白色的羊肠子,弯弯曲曲蛰伏在绿柳茵里。昏黄的灯笼随风摇摆,飞蛾扑火,却怎么也钻不进笼中。 小街深巷炊烟袅袅,涕鼻的孩童在门前跑来跑去,冰糖葫芦儿的吆喝声还在耳旁回荡,巷子里飘出的酒香让人沉酣,打马穿行的汉子风尘仆仆,耍拳弄棒的卖艺人八面见光,不乏 负箧曳屣的落魄书生,穿金戴银的华贵富商,以及浪迹江湖的豪爽侠士……素日平静的小城,近日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茶馆三五成群,酒馆座无虚席,就连青楼也是笙歌天明,夜夜不休。 若是问起原因,恐怕没有几人不知,此城乃通往新罗帝国的关隘之一,传闻数日前,新罗太子,也就是当今天下第一美男子李靖安出售绝世灵物玉蟾株,在九洲大陆上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所以这小城中无数陌生面孔,正是从九洲各地赶来的各路人士。 来到城前,剑一将斗笠从新戴上,遮住清俊绝俗的容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一身青色铠甲的李忘尘和美若天仙的洛羽依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美在哪里都是不可或缺的风景,这自成一派,成为流口常谈的话题,经久不衰。 李忘尘一身青色铠甲在夜下泛着青光,散发出神秘而温和的气息,将他整个衬托得英气十足,器宇轩昂。在各路人的眼里,这必然是一套世间罕见的宝甲,见过之人,都生了觊望之心,但碍于三人不凡之处,特别是满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剑一,让这些人都打消了心中的歹念。 李忘尘也知道这一身“衣服”太过招摇过市了些,索性先去了一个衣铺店,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素衫,这才走进了一家人满为患的客栈,特地在堂中挑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几人早已饿的饥肠辘辘,洛羽更是对于银两没什么概念,当着被惊得瞠目结舌剑一的面,一连点上了二十几道菜,净都是一些炊金馔玉之珍。点了这么多菜,连小二也都惊呆了,但见三人来历不凡,也不敢怠慢,急忙催后厨赶紧忙活。 菜还没来得及上全,洛羽便大快朵颐起来,吃得满嘴流油,两腮鼓鼓的,尤显得可爱。李忘尘也不忘叫上美酒,边吃边饮,而阿九则化形投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的睡起了美容觉,这些食物吃下去,对它来说简直是负担,没有一点作用。 剑一身着斗笠面纱,背对众人而坐,看着洛羽和李忘尘吃得那叫一个香,也经不住诱惑,咽了咽口水,轻轻揭开面纱吃了起来,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动作十分优雅。 客栈接连来人,或是形单影只,或是攒三聚五,塞得堂中摩肩接踵,人山人海。人们兴致很高,像是自来熟一般,聚在一起觥筹交错,称兄道弟,对着江湖之事高谈阔论,但出奇的,几乎每个人都谈起了天下风云其聚新罗帝国的事。 起初李忘尘还不怎么在意,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动作自然而潇洒,独自悠闲的品着酒,直到听到了玉蟾株的事,他手中的杯子顿在空中,侧耳倾听起来。 旁桌,有几个聚在一桌的汉子横刀于桌上,各自报明来路后,客气就坐。 其中有个髯须汉子拱手问道:“敢问几位兄台是要赶去何方?” 身旁是一个非常壮硕的汉子,裸着又粗又硬的古铜色胳膊,眉峰厉着一股果敢狠辣之色,可以看出此人必是饱经风霜的江湖人士。他端坐桌前不怒自威,开口就声若惊雷,说道:“想必,这里坐着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玉蟾株而去吧。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就是想要去新罗帝国,将玉蟾株买下来。” “哈哈,仇兄胸无城府,倒是一个爽快之人” 髯须汉子发出一阵燥耳的大笑声,忽而蹙眉道:“只是在下觉得,玉蟾株乃世间奇物,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如今风云其聚新罗帝国京都,不乏有隐世门派以及五大宗的弟子,我们势单力薄,想要从新罗太子手中买下这片玉蟾株,恐怕难于登天啊,即便买了下来,也怕没这个命去享用啊……” 壮硕男子无所谓的道:“我等江湖人士来世间走一遭,自在快意恩仇,放浪形骸,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岂会怕这些道貌岸然之辈。” “嘘!” 先前的髯须汉子脸色一变,急忙制止道:“仇兄,这里人多眼杂,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壮硕男子不服气的喝道:“我三合刀仇七纵横江湖几十年,还怕他们不成?” 李忘尘嘴角一勾,将阿九揣到了衣袖中,起身走去,拱手行礼道:“原来是三合刀仇大侠,失敬失敬。” “你小子是谁?”仇七神色一凝,对这个俊郎的少年贸然打扰有些许戒备。 “晚辈一个无名小卒而已,不足挂齿。方才听闻几位前辈要去新罗帝国买玉……玉什么,晚辈孤陋寡闻,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还请仇大侠能告诉在下!”李忘尘恭敬的道。 髯须汉子闻言,顿时哈哈大笑道:“小辈,你果然是孤陋寡闻,连玉蟾株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忘尘一脸诚恳,天真的道:“娘亲说过,不懂就要问!” “哈哈——”众人顿时被逗笑。 “原来是个傻楞楞的小家伙!”仇七放下戒心,憧憬道:“玉蟾株啊,可是绝世灵物,放眼天下都是无比稀罕的东西,可化万物,亦可解百毒,而且它的作用还不止这些。虽只是一片,也可令天下人争个头破血流啊。你说,它是不是绝世灵物!” “大侠说的是,确实是一片神奇的灵物,晚辈也很想得到。”李忘尘一脸希冀的说道。 仇七爽朗的笑道:“三日后,新罗太子李靖安会在京都城中的聚贤山庄出售此物,小子你若想得到,可要准备好足够的金银财宝,或者灵丹妙药才行。不过,看你小子挺实在的,我就奉劝你几句,新罗帝国你还是不要去的为好。现今江湖各路人士齐聚新罗京都城,你即便能买下玉蟾株,也无法享用到,白白将性命丢在了那里,岂不可惜了你这副好皮囊!” “嗯!”李忘尘简单答了一声,眉头拧成了一团。在众人看来,李忘尘是被仇七的话吓到了,才表现出这副模样。实则,李忘尘是因为得知这个消息感到很纳闷。 这玉蟾株明明是自己的啊。 只是被杨靖宇夺了去。 也不知仇七口中的新罗太子李靖安,是夺走自己身上那片玉蟾株叶子的杨靖宇吗? 想到这里,李忘尘心里突然变得有些混乱。 他曾与杨靖宇坦诚相待,奉为知己,岂料杨靖宇为了抢夺玉蟾株,对他赶尽杀绝。破庙相逢、苍山饮酒、红尘客栈对弈,落云城声张正义的一幕幕,就像碎片一样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是那般的讽刺。如果杨靖宇真的是新罗太子李靖安,那杨靖宇岂不是连真实姓名也在瞒着他。 是啊,这一切,都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当今天下,哪还有什么至真至情之人? 他蓦然叹了一口气,心中却回忆起了一个昔日的旧友。 那是他上一世唯一一位至交好友,二人亲密无间,结为异性兄弟。只是不知,那人跟杨靖宇是什么关系。杨靖宇如今年逾弱冠之年,从时间上来算,应该不是那人的儿子才对。 难不成,是杨靖宇将这片玉蟾株的叶子交给了当今的新罗太子? 李忘尘百思不得其解,对仇七几人道谢之后,便回了桌前坐下,也无心思饮酒了,低下头,像是在想着些什么,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一句话:“李靖安,杨靖宇……” 剑一看出了李忘尘内心的想法,停箸轻道:“李忘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当初在雪山时,我亲眼所见,将你打落山崖之人,正是这新罗帝国的太子李靖安,不过,他乃杨家之人,杨靖宇是他儿时的名字。当时,我与他交手数招败了下来,没能帮到你。” “原来如此!” 李忘尘目光渐渐变冷,脸上继而浮现不解之色,向剑一问道:“这新罗帝国乃是李玉枫李家的天下,杨靖宇怎地成了太子?” 剑一很奇怪的望向李忘尘,也是满脸的不解,喃喃着道:“李玉枫?” 她仔细想了想,好半晌才回忆起来,开口道:“李玉枫早死了,当今新罗的天子乃是旧朝皇亲国戚杨家杨沫,杨沫承袭旧朝制度,方改李氏之姓!” 李忘尘听到此话,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一股滔天的火气冲出,拍桌骂道:“好你个杨沫,竟敢夺我兄弟皇位,简直不知死活!” 骂声并不小,传到了旁座仇七等人的耳中,他们都一脸惊愕的转过身,瞧着这个俊郎的少年。 话一出口,李忘尘便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向仇七等人行礼道:“在下喝多了胡言乱语,打扰到各位前辈雅兴,还请见谅!” “没关系!”仇七摆摆手,倒是非常通情达理,不与李忘尘计较。 此刻,剑一却愣了神,直勾勾的盯着李忘尘,也不见她说话,眼里却有些异样的情绪浮现。 “怎么了?”李忘尘有些尴尬刚才说漏了嘴。 剑一向他凑近,小声道:“我看你很像一个人,你不会是忘尘剑尊的遗孤吧?” 一个小小的猜忌,却让她惊得差点坐不住。 李忘尘心中猛然一跳,强作镇定自若道:“忘尘剑尊平生未娶妻,他哪来的孩子。剑一兄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李忘尘乃是剑灵宗门人,跟忘尘剑尊没什么关系。” “嗯,我也希望你不是!”剑一点点头,正了正身子,若有所思的说道:“杨靖宇一身正气,受百姓爱戴。实力强大,相貌堂堂,被称为当今天下第一美男子,是真正的君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但他在你落崖之后,让我找到你的尸骨好生安葬,他好像并不想杀你,你们之间,难道有什么误会?” “哼,他算什么君子,杀我,不过是为了夺我手中的玉蟾株罢了。”李忘尘反驳道。 剑一不置可否的道:“此处距新罗帝国京都不过几千里路程,三日内必能赶到,等见到了杨靖宇,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正在狼吞虎咽的洛羽稍稍停下动作,不满的对剑一道:“你在帮那个坏蛋说话?” 剑一笑着摇摇头,对洛羽的看法不搭话,洛羽只得继续动箸。 李忘尘独自沉思了良久,有些闷闷不乐,追问道:“剑一兄,当年的新罗帝国发生了什么,李玉枫又是怎么死的?能否都告诉我!” 剑一看了看有些急迫的李忘尘,幽幽叹了一口气,方才道:“此事说来话长,跟忘尘剑尊脱不了干系,当年……” 剑一将十八年忘尘剑尊陨落,以及新罗帝国发生的政变全都告诉了李忘尘,没有一丝遗漏。 李忘尘听完剑一的话,面沉如水,看不到一丝表情,心中却掀起了惊天骇浪。 一双修长的手,不自觉的死死握了起来,青筋暴起,显现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这事怎么跟月华宫有极大的关联?” 桌上满盘珍馐,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洛羽终于吃饱了,抬手擦了擦嘴,柳月眉微微蹙起。她原本以为月华宫声名远播,正气凛然,但从剑一的话里发现端倪,好像月华宫才是这一切的真正始作俑者。 剑一无奈叹道:“自万年以来,人类主宰了这方天地,九洲正道已经变了,五大宗使手段插手世间之事已经见怪不怪。风如烟宫主是月华宫千年来空前绝后的最强者,但她为人奸诈,手段狠辣,实不配正派大宗掌门人之称。” 剑一瞥见满桌的菜肴差不多都是被洛羽一个人吃下的,丝毫掩藏不住眼中惊讶的神色。 洛羽瞪了剑一一眼,没好气的道:“不允许你这样说师尊,师尊待我可好了!” 剑一戏谑道:“自然,你是她最满意的徒儿,她不宠你谁宠你。但这天下之人,却成了她手中的棋子,想怎么下就怎么下,一旦有人反抗,不是杀之而后快,就是关起来百般折磨至死。” “你……”洛羽站起了身子,杀气四溢,让整个客栈都好像陷入了冰窟一样寒冷。 但这六月的天,哪来的冰冷刺骨寒气?众人不约而同的寻着一个方向看过来,瞧见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这股冰冷的气息,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少女回眸一瞥,眼中似有冰霜凝结,众人皆胆颤不安,如芒在背,哆哆嗦嗦回过头,不敢再望一眼。 剑一目不斜视,也不起身,嘴角噙着笑,不紧不慢的道:“怎么,想跟我比划比划?” 李忘尘坐在二人之间,瞧见二人锋芒相对,将内心的悲愤死死压住,嘶哑着声音,轻轻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剑一兄说的没错,丫头,这是事实。包括剑神宗宗主裘千结,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当年,若不是他背着九洲万宗与万魔教圣女凌若汐勾结,忘尘剑尊又怎会惨死?” “这还差不多,剑一,这样说来,你师傅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听到这话,洛羽这才收敛了一身骇人的杀气坐了下来,但脸上依然是一片冰冷之色,目露不善的盯着剑一。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秘辛的?” 剑一支支吾吾的问李忘尘,脸上不复之前的平静,神色变得慌张了起来。 李忘尘故作神秘的道:“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剑一兄就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 但他对二人还是放心不下,又瞧了瞧俩人,眼中有不明情绪一闪而逝,郑重的劝告道:“你二人就不要再为此事争执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今晚,我们就暂且在此客栈住下,好好休息一夜,待明日后,我们再动身赶往新罗帝国也不迟。” 不待二女点头答应,他便提剑转身顺着楼梯上了楼。 洛羽和剑一相视一眼,只觉得奇怪。 剑一收回目光,缓缓道:“他好像有心事!” 洛羽摆手道:“由他吧,估计是哪根筋搭错了。” 剑一无语至极…… 来到自己定好的房间中,李忘尘一双漆黑如杏仁的眸子紧紧闭了起来,在睁开的刹那,仿若有两团烈焰突然爆发出来,在眸中熊熊燃烧,那是无法内心深处无法抑制的仇恨和悲愤。 “小弟,是大哥害了你,大哥愧对你啊。” 李忘尘刚把门带上,便是脚下一软,无力的扑在了地上,凌乱的头发随着散了下来,掩盖住他满脸的悲痛和愤恨,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那眼泪就如同决堤的江水滚滚而下,打在生硬的地板上——吧嗒吧嗒…… 许久,未点灯的昏暗房间里,李忘尘懊恼的站起来身子,双目通红,英俊的脸庞已有几分狰狞之色。见他擦泪握拳,愤然自语道:“小弟,你放心,大哥既然重生而来,一定会给你夫妇二人报仇雪恨。五大宗,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第一百四十一章杀生棋盘,七彩之莲 这是一片暗无天日的混沌空间,天地初始前的样子,虚霩无垠,浩瀚无边。凭空悬浮着一座无比庞大的须弥台,台上竖立的擎天柱整整化九极之数——八十一根,却唯独少了九九归一的中心之柱,就像是一个残缺的古阵法。 八十根擎天柱,都犹如亿万丈之长,实则根本不可估量。见它们通体漆黑,其上辅以纷繁复杂的鱼鸟妖兽图案,散发着古朴又神秘的厚重气息,万古鼎立,不动如山。 除去这八十根擎天之柱,还有无数根粗大的柱子覆盖须弥台上,承接在八十根擎天柱子之间,形成一种流动的交点式符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棋盘格子,从须弥台基下升起。 悬浮虚空的须弥台中央地带,立着一座百丈有余的巨大石像,镇守在缺少中心擎天之柱的方位上。平心而论,它凿刻得实在是不堪入目,明明是石像,却无耳朵、鼻子、口舌,四肢以及头发。它浑身不着一缕,整个身体仿若就是一块竖立起来的巨大石头。让人惊奇的是,它却有着一个圆圆的大脑袋,一张平整四方的脸蛋,阔有十丈余,一眼望不边。它赤着足,不,那底座下分明是一朵巨大的九彩莲花,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流光溢彩,连花蕊也细腻可辨,简直是传神啊。 这九色莲花,正是包揽了世间最原始的九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 仅凭这些,仍旧是分不出石像的性别,也辨认不出其模样。 可就那张平整的脸上,却分明悬挂着两颗巨大的眼珠子,在虚空中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亮得惊人。也因为有了这双明月珠一样的眼睛,让它传神的看起来,就像一个睥睨众生的神,至高无上,万古流芳。 有两道金光从遥远的虚无中收回,石像明月珠似的眼睛忽暗忽亮,像是在思索又似在回忆,没有五官的脸上看不见一丝情绪,也不知是喜是忧,渺然过了很久,它才生硬的说道:“是灵,吾感受到了它的气息!怜悯,你在哪儿,回答吾!” 它不知道是通过哪里发出的声音,乳声乳气的对着虚空召唤。而且,这道稚嫩的声音中,仿若还带着无上的威严,让人升不起一丝反抗之心。 但任凭它怎么召唤,黑荡荡的虚无空间里只有它的存在,屹立在这杀生棋盘之上,主掌八十根擎天柱,度过了无穷无尽的光阴岁月。 又不知等了多久,它没有等到怜悯的回复,已然没了耐心,明月珠射出两道白色的神光,击在前方两根擎天柱上,擎天柱柱身霎时一阵剧烈的摇晃。 同一时间,广袤无际的星空中,有两颗蔚蓝的星球上接连发生了大灾变,地震引发了天灾,日月齐出,风云聚集,海啸滔天,火山爆发,山崩地裂……遥远的宇宙中有无数陨石接连爆裂开来,照亮了半边星空,宛如一颗颗强大的彗星,拖着长长的彗尾,从天而降,落入这两颗星球上。 石像似在发怒的喝道:“怜悯,你还不出来,这盘杀生棋盘就到此为止,待吾毁灭这八十个存在低等生灵的天地,亲自去找灵!” 是夜,正在沉睡中的杨靖宇,脸上突然浮现出悲痛的神色,眉毛蹙成一团,一缕缕奇异的七色光芒自他的身体中飘出,凝聚在一起,将整间房照得通亮,最后汇成一朵七彩莲花,立在他的身体上方。七彩光芒缓缓融合,投下一道柔和的光芒,射入杨靖宇的眉心之中。 杨靖宇始终没有醒来,但他此刻的意识似乎置身在一个非常奇妙而昏暗的空间里,能够感觉到,他甚至不用呼吸,不用动作,只凭意念便能支配自己的躯体行动。 在这迷茫一片,不知其方向的黑暗中,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觉从他的脑海中浮现,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一般,他甚至奇怪应该怎么去走,在意念的驱动下,他来到了这个神奇的地方,那是矗立在虚空中的一座庞大的须弥台,他总感觉,台中央好像总有一个人在不断地召唤着他。 但他似乎很难过,很哀伤,来到了这座须弥台上,穿梭在无数黑柱之间,走走停停,到底是看到了那两根差点被毁坏的擎天柱,他伫立在原地黯然失色,久久不语,对于那道愈发清晰的威严召唤声,他置若惘然,不愿回应。 那是来自异于他的记忆深处的记忆,瞬时全都浮现在他的意识中。 他自然识得,眼前所处的地方,正是在杀生棋盘之上。这个棋盘,乃是神明三千鸿蒙力量所至,又以灵的本源之力,化为八十枚棋子遍布棋盘之上,也就是这八十根擎天之柱。连棋盘上唯一缺少的中心之柱,整整八十一根擎天柱,形成九极之数。之所以下在这杀生棋盘上,撑开的是诸天万界中的八十一方天地,乃是星球之根本,一旦擎天之柱受到影响,天地之间必然发生灾变。假使擎天柱毁灭,星球必然爆炸开来,到时世间生灵涂炭,将无一存活。 “怜悯,你来了,吾等你许久了!” 杀生棋盘中心之处,巨大的石像似乎是感觉到杨靖宇来了,它看起来很开心,睁大了两颗明月珠般的大眼睛,扫视了一遍整个杀生棋盘,将目光定在了渺如蝼蚁的杨靖宇身上,迫不及待的说道。 “理智,你竟敢违背我们的赌约,擅自动了杀这生棋盘,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生灵会因此灭亡?” 杨靖宇颤着声音,只一见到石像,心中的怒火彻底点燃,摇身一变,化成一柄三尺有余的光明宝剑,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白虹贯日,带着斩破虚无的力量,刺向石像。 石像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不屑的道:“吾乃至高无上神邸,诸天万界皆匍匐在吾脚下,吾为何不敢!” 它的像身发出一道无形的意志力,易如反掌的将宝剑打飞了出去。 “哼,理智,你若再敢动擎天之柱,我与你势不两立!”宝剑转了一圈,将石像浩瀚恐怖的意志力尽数抵消,又化作杨靖宇的模样,稳稳落在杀生棋盘中间,杀气腾腾的盯着石像。 “怜悯,你不过是吾心中剥离的一颗种子而已,虽化作一朵七彩神莲,但与吾的九彩神莲差得可不止一点点,你是斗不过吾的,吾要杀你,轻而易举。” 石像似是在嘲弄怜悯,脑袋微微向下倾了一厘,明月珠眼里射出两道金光,冲散着杨靖宇身上的怒气,缓缓道:“若不是因为你非要与吾下这一盘杀生棋,吾早就找到了灵,毁灭了众生,回归混沌初始形态。” 杨靖宇发现自己心中的怒火正渐渐平息,正是这九彩神光的作用,竟然能够抚慰他的心灵,但他对石像的无情自大依然感到很反感,戏谑道:“理智,哪一次见你,你都想要灭了我,你可别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若真敢杀了我,便宜的是谁,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石像冷哼道:“杀了你,吾也能将它践踏在脚下,怜悯,不要挑战吾的耐心,不然,吾亲手灭了你。” 杨靖宇风轻云淡的道:“不就是灭亡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在乎,你要杀,你就杀吧,只是这杀生棋盘不满,哪怕是你毁了这八十根擎天之柱,也不可能真正毁灭诸天万界。往后,也没有陪你下这盘棋了,你好自为之。” 他笃定,理智心有忌惮,是不会真的杀了他。 石像很不满的道:“怜悯,你又在威胁吾!” 杨靖宇深深皱眉,斥责道:“威胁你又怎么样,这世间生灵本是由你亲手创造,你也应该对它们负责,而不是一心想要毁灭它们。理智,我经历无数岁月,与你下了这盘大棋,为了是让你明悟这个道理,并非真的想要帮你毁了诸天万界。这诸天万界的生灵也不是你手中的棋子,而是你的孩子,你不该这样无情无义。” 石像若有所思的点了一头,威严的道:“没错,是吾创造了这些低等的生灵,但也是你出的馊主意,不然,吾会有那么多烦恼,千万年来睡不好一觉?” 杨靖宇笑了,讥讽道:“理智,你难道还看不清吗?我是你心中的七情六欲化形而生,创造世间生灵,本就是你自己出的主意。但自从你剥离出了我,就把过错揽在了我身上。你从混沌中所生,掌握三千鸿蒙演化之力,除了灵,没有什么能与你比肩,但为何就不能大大方方认可世间的生灵,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怜悯的这一句话,却让石像理解错误了,以为得到了怜悯夸赞,它便趾高气昂的道:“没错,吾乃混沌之主,是至高无上,完美无缺的存在,根本不畏惧任何东西,灵也不能出吾之右。怜悯,你终于说了一句吾喜欢听的话,吾不杀你了。” 杨靖宇听了,神色一滞,半晌,才无奈说道:“没有七情六欲还真可悲,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分不清事实。” “你在骂吾?”石像两颗明月珠一样的眼睛打量着杨靖宇,似乎有些生气,但它没有七情六欲,根本不懂得生气是什么,一切,都好像是凭着语气的变化而让人感到它似乎在生气一样。 杨靖宇摇头道:“我没有!理智,杀生棋盘不满,古阵法未形成,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以免这八十方天地出现什么不稳定的因素,脱离了你的掌控。” 石像自负的道:“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脱我的掌控。” “灵呢,灵是能够与你比肩的混沌之体。你虽然斗得过它,但无法控制住它,理智,我没有说错吧!” 杨靖宇长身玉立,淡然的望着石像。 “灵!”石像终于是在平整的脸上张开了一条横亘的百米长的嘴巴,嘟喃道:“怜悯,吾唤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吾感受到它的气息了,它就藏在那块大陆上。你的真身在那里,快快帮吾找到它!” “这万亿年来,我们找遍了宇宙无数的星球,虽是肯定它就藏在那片大陆上,但天地自然形成无上大道,限制了我的实力,我的真身还未苏醒,想要在那片大陆上找到它,还需要一些时日。”杨靖宇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又道:“无数载过去了,也不知道它恢复得怎么样?” 石像有些急切的说道:“吾已经等了无数岁月,已经等不及了。怜悯,吾正重构身体,不久,吾就能让自己的分身,亲自去那片大陆找它。” “不可,即便是你的分身降临在那片大陆,也会引起天地混乱,那片天地将无法承载你的力量。如果再让灵逃走,我们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了!除非,你愿意同我一道,转世为人!”杨靖宇心里大震,眉头蹙成一团,理智要构造分身去九洲寻找灵,对他来说,绝非一件好事。 “哼,吾是什么身份,怎可转世做那些低等生灵。”石像异常的倨傲,根本看不起这世间的生灵,但见杨靖宇一脸担忧之色,它又补充道:“怜悯,吾的分身实力非常有限,不会影响到那个大陆的运行。而且,吾找了灵无数年,都让它侥幸逃脱,这一次,吾已做好万全之策,自然不会让它轻易发现到吾,你就放心吧。” 杨靖宇这才才舒了一口气,问道:“你多久去?” 石像怡然不动的道:“吾不知,吾这分身,似乎很难重构出来,好像是缺少什么,吾有些捉摸不透。” “你缺少感情,只有理智,自然不懂如此构造分身。看来,你想要下界,还需要一些时日,到那时,我的真身应该苏醒了!” 杨靖宇展开眉头,没有阻止石像的想法,风风韵韵的道:“你下界后,我会以这副模样出现接待你,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别走,还有一件事,你……陪吾一会儿。” 石像突然叫住杨靖宇,像是难以切齿,两颗明月珠死死打量着杨靖宇,从头发到四肢,眼睛鼻梁,支吾道:“吾……要记住你……人类的样子。” 杨靖宇不由得很奇怪,疑惑的问道:“怎么,你是舍不得将人类的毁灭吗?还是想要以人类形态构造分身?” 石像没有隐瞒,直接道:“没错,世间生灵,只有这低等人类潜力无穷,形态出众,吾下界,也要化作人类之身!” “也好!”杨靖宇淡然站在原地,脸上已有几分希冀之色,笑道:“你当初把我从心中剥离,从此便没了七情六欲。此行去了那方天地,你应该会见识到很多的东西,感受人间的悲欢离合,烟火尘埃,也许会重新找回真正的你。人类,可比我们这些神明更具有思想,活的更有意义。” “胡说什么,吾只不过觉得你这幅形体好看罢了。人类,不可能与吾相比,吾才是最完美的。” 石像盯着杨靖宇看,这一番功夫,竟然在平整的脸上显化出了一个巨大的猪鼻子,鼻孔朝天,实在让人感到滑稽。 “噗——” 杨靖宇忍不住大笑,爽朗的声音充斥在庞大的杀生棋盘之间,他突然发现,这个理智也挺可爱的。 不过,这要撇开它想要毁灭众生的想法而谈。 石像奇怪的问道:“怜悯,你笑什么,难道是吾弄错了吗?” “理智,你永远只有理智,自然也分不清人类形态的美丑。我走了,等你来到了那方天地,我们再谈。千万记住,不能再动擎天之柱,那是灵的力量所化,它很有可能已经感受到了。” 杨靖宇心情变好了很多,化作一团七彩神光,飞向遥远的虚无之中。 杀生棋盘上,余留石像两颗发着光的明月珠不断闪烁,它瞥了一眼七彩神光消失的地方,似有不舍之情流露,喃喃自语道:“怜悯啊,吾将你分离出来,不止是因为你影响到了吾的心智,吾感到太孤独了,一梦千年,一梦万年,一梦亿年,永无休止,真不知何时能到头……生存的意义?它是什么,吾,能不能找到生存的意义?” 石像座下的九彩神光漂浮而起,被石像那开阔的大口吞下。它阖上了明月珠一样的眼睛,就像是沉睡了一般,虚空彻底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 睡榻上的杨靖宇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待他醒来时,偶然抬手间,发现一道七彩光芒在指尖流动,一闪而逝。他木讷的坐起了身子,抱着脑袋,陷入一时的迷惘之中,就像真实经历过的一样,但这个梦境又让他感到无比困惑,因为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杨靖宇低头沉思,忽然回忆起不久之前,自己被逐月亲手杀死的一幕。当时,他也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同样,那个梦境,他依然想不起来是什么,只模糊记得一句“天道不争,大道无疆”的话,至于是什么意思,他一直没能理解通透。 后来,他就那么稀里糊涂的活过来了,并很轻松的感悟到了大道之力,跻身羽化强者之列。 一切,就像是种因必果,因祸得福,顺遂成长。 “不对啊。如此真实的梦境,我不可能什么也记不起来?” 杨靖宇愈发觉得可疑,他不认为这两场梦境真的只是梦境那么简单,它或许真的代表着什么。索性干脆闭上双眼,全力去回忆梦境里的一切。 鸡鸣声啼破了晨光,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紫气东来,雾色被染上了一层浑黄的颜色,从半掩的窗户外飘了进来,缭绕在房间中,宛如点燃的檀香徐徐升腾而起。 “公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陷入思绪混乱的杨靖宇被惊扰,睁开双眼问道:“霜儿,有什么事吗?” “公子,卯时马上到了。你不会忘了吧,今日是你出售玉蟾株的日子,庄前已经来了很多人,都在等着你呢。” 门外绮霜的声音很急迫,并夹杂着一丝奇怪。 公子从来都是一个严于律己之人,偏偏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他怎么就赖床不起了呢?绮霜心里想着。 “哦!”杨靖宇经绮霜的提醒,方才想起这件事来,他从床上翻起来身子,吩咐道:“霜儿,庄前来的客人,由你和露儿接待前殿就坐,我随后就到。” “是!”绮霜点头,快步离开。 房间中,杨靖宇将衣服穿上,神思恍惚,鬼使神差般的坐回了桌前,开合几次手中桃木扇之后,再次陷入了沉思中,他刚才明明是想到了什么,但经绮霜这一打扰,他又无法记起。 “难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杨靖宇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上一次历经同样的梦境时,他正处于生死攸关之际。 “天道不争,大道无疆,到底是什么意思,天道,跟这两场梦境有什么联系呢?” 他口中嘀咕着,让自己的内心彻底安静了下来,不多时,便陷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的之中。他心若空明,万物归一,丹田之气,缓缓被运了起来,贯通本身感悟的大道之力,将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宛如一层厚厚的蚕茧。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浅浅的七彩神光,从他的眉心印堂穴缓缓氤氲而生。 至于今日卯时出售玉蟾株的事,早已被他抛在了脑后。 杨靖宇像一尊石像静立不动,那裹在他周身澎湃的大道之力,忽而活跃了起来,像根根银丝从他的周身穿进穿出,整个房间中,充斥着一股既神圣又柔和的气息,令人胸臆舒畅,宛如身临仙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只见杨靖宇璀璨的眸子转了一圈,身上的大道之力随即消失不见,他忽而腾起身子,好像是记起了什么,惊叫道:“找到灵,去升仙台,‘唤醒我’,阻止天道?” 难道这个梦境,跟未来的天地大势有关系? 杨靖宇意识到了这个梦境的重要性,眉头霎时锁成一团,面色沉重不已。但又百思不得其解,低头念道:“灵是什么,为什么要找到灵去阻止天道,天道到底要做什么?” 他自然是知道天道。传说中,天道是造物者的法则之力,乃是一座从未有人见到过的神明,法力无边。古典又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道与法来之于本性,不用外求,运用自如。所以这天道是否存在,也许就是人心中的芥蒂,一个由生灵离苦得乐,往生净土经历无数载光阴所感悟出来的“心”,并不真实存在。但万年前,人人证道飞升升仙台,必渡天地大劫,方才真正蜕变为仙。也就是说,在世间生灵之上,有一道能够阻止它们飞升成仙的法则之力,形成一个修士难以逾越的结界。有人大胆猜测,人间三尺青天,有神明降下天谴,阻止诸天万界的生灵得道成仙。 这个猜测虽说的过于夸张,但从自己所掌握的梦境信息来看,这才是最符合事实的,天道,很有可能就是一尊无上大神。 只是,对于灵是什么,天道想要干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他所能记起来的梦境实在是少太少了,哪怕他继续运起大道之力感悟,也再无所获。 经几次尝试后,他也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原来这个梦境好像跟他的领悟的大道之力有关系。想要记起更多梦境之事,他必须感悟更多的大道之力,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 大道之力,本是存在天地之间的法则之力,共三千八百道,是羽化之境的修士感悟天地所运用的力量,颇为神奇。 “原来如此,看来不能操之过急了。等有机会,还是亲自去找一找这升仙台到底在何方。” 想到此处,杨靖宇心中豁然开朗,剑眉微微上扬。 窗外,稀薄的浓雾渐渐散去,但天色并不好,整个天空阴沉沉的,满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云,好像在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京都城里也没有什么风,六月的天气也说不上冷,但这样阴沉的天气,总带给人几分沉重的压抑感。 昨日下在京都城的蒙蒙细雨,让地上卷起了一层潮汽,在夜晚稍低的温度下,凝结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就像珍珠般,坠在青幽苍翠的草木上。一只不知哪里飞来的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坏了,怎么又将那事给忘了。” 杨靖宇心神恍惚之余,又像是如梦初醒般,匆匆提步开门,适逢绮霜一脸焦急的小跑而来。 “公子,客人们已安排就坐,都在等待你……” 绮霜不经意的抬头,恰见杨靖宇的额头上点着一朵七色莲花,七片花瓣宛如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又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每一片都神采各异,活灵活现,富有神韵。娇蕊凝珠,清晰可见,正定眉心,倒为这个儒雅俊美的男子增添了几分清秀出尘,雅洁高贵的气质,愈发像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仙人。 绮霜美目不由得呆了呆,出声叹道:“公子你真好看!” 听到绮霜说客人都已安排就坐,正在等待自己,杨靖宇面露惭愧之色,并没有发现绮霜眼中的惊讶,有些心急的道:“是我误了时辰,霜儿,快走。” “公子”绮霜叫住了杨靖宇,阴阳怪气的道:“公子,你洗脸了吗?” 杨靖宇脚步一怔,明显是愣了一下,顿悟道:“你不提醒,我还真给忘了!” “咯咯,公子,你可真是可爱,赶紧回屋照照镜子,我给你打一盆热水来。”绮霜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将杨靖宇推搡进房间,才快速的去打热水了。 杨靖宇奇怪不已,挠了挠头发,来到铜镜前,自嘲道:“你还真是忘性!” 他那不经意的眼睛,恰好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今日的他,脸上好像多了一样东西。 “咦,谁在我脸上画了一朵莲花,难道霜儿露儿的恶作剧?” 杨靖宇凑近铜镜,用手摸了摸,眼珠子瞪得又圆又大,随后,他不可思议的用手使劲的搓了搓,便张大了嘴巴,惊愕不已。 “这……不是画的,怎么可能?” 杨靖宇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好使了,这番以为是在做梦呢,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就是狠狠的一耳光刮去。 “啪!”响声如雷贯耳。 绮霜刚跨进房门,瞧见杨靖宇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吓得手中的水盆差点落下地。 “嘶……” 杨靖宇捂着半边通红的脸蛋,长长吸了一口气,还别说,真疼! 不过也证实了,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 绮霜连忙放下水盆,难掩心疼之色,关切的问道:“公子干嘛要这样伤害自己,你不开心,有气的话就往霜儿身上发,霜儿受得住。” “霜儿,我没有!” 杨靖宇有些尴尬,解释道:“只是以为在做梦,这额上平白无故生了这么一道莲花,我还不怎么习惯。” “啊,好神奇,霜儿还以为是个花钿。公子,你真是得天独厚,这朵七彩莲花一看就来历不凡,也许是个了不得宝物,寻到了公子,奉公子为主呢。而且,这朵莲花生在你的额头,比以往的你好看多了。霜儿也不是说公子以往不好看,是现在有这朵莲花的映衬,公子显得更帅了。” 绮霜开心不已,异彩连连的盯着杨靖宇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杨靖宇心里却有些发懵,对这朵七彩莲花的存在,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但眼前容不得他多想,迅速洗了一把脸,便与绮霜一同向前殿走去。让一众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而来的客人在前殿等了他这么久,他心里总觉得很过意不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忘尘之道,无畏斩杀 黎明时分,雾气从万山中泛滥而来,爬上城墙,越上树丛,绕在屋脊,漫在湖水间,藏在草丛中,一会儿像奔涌的海潮,一会儿像翻飞的白鸥,一会儿像浮动的烟岚,令整个梁京城都陷入白茫茫的一片。只要站在这雾气之中,便能感受扑面的白雾交织着潮汽,沾在脸上湿漉漉的、滑腻腻的,仿若在下着一场无声的细雨。 燕塘湖被雾气罩上了一层乳白色的轻霭,朦朦胧胧,宛如织上了一层薄纱,像一副静止的山水画,依稀可见得湖面上布满了碧翠欲滴的荷叶,像是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翡翠伞似的,有的轻浮于湖面,有的亭立在碧波之上,如片片模糊的翠玉。微风徐徐,碧波不惊,由远望去,燕塘湖犹如一片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雾气卷上了岸边,朝着聚贤山庄蔓延,两座铜狮像威风凛凛的蹲坐地面,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四盏昼夜通明的大红灯笼悬挂门前,犹如萤火光芒忽明忽暗。此时,聚贤山庄朱门大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乏大腹便便的富商,风尘仆仆的侠客,纨绔嚣张的朝廷公子,以及各形各样的隐世门派弟子…… 今日是新罗太子李靖安在聚贤山庄出售玉蟾株的日子,未到卯时,聚贤山庄已是人山人海,填满了整个庄前。绮霜绮露带着一群丫鬟负责接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宾客,她们丝毫不敢怠慢,因为这些客人之中,身份尊崇之人不在少数,哪一个站出来,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之人,还有一些特殊的人物,是新罗帝国也不敢招惹的存在。 前殿之中,又安排出了数百坐椅,按照次序安排就坐,二十余位丫鬟忙前忙后,给所有远来的客人准备了热茶。 不知不觉,卯时已过,久等太子李靖安不来,殿中许多江湖人士都坐不住了,向身旁的同伴窃窃私语,再后就是怒斥的声音喧哗四座,无不都对李靖安怠慢的态度感到很不满。 “请大家稍安勿躁,我家公子即刻就到。” 绮露焦急不安,心里也不禁感到奇怪,姐姐已经是第二次去通知公子了,这么重要的日子,按理来说公子是不会迟到的,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殿外,雾气随着白日的到来渐渐溶化,渐渐稀淡。燕塘湖心,幽幽地扫来一阵清风,雾纱被卷起一角,露出燕塘湖清晰的模样来。那碧落浑圆的莲叶,似层层绿浪,随着清风的摇曳浮动腰肢,莲叶上滚荡着晶莹的露珠,一朵朵鲜艳夺目的荷花,紧紧依偎在荷叶间,悄然绽放,在天地雾气被擦干净的那一刻,显得更加高贵,更加冷艳,更加圣洁,更加可爱。 天空即使阴沉沉的,但空气依然随着白雾的撤去,变得清爽了许多。 当杨靖宇从侧殿匆忙走来的时候,大殿中的几百位身份尊崇的宾客纷纷将目光移了过去。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听说过李靖安的大名,但未曾见过这久负美誉的翩翩公子。 今日的杨靖宇腰系玉带,手持一把精巧的桃木扇,有着高挑秀雅的身材,披上一袭上好丝绸的白衫,身上带着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的淡淡香味,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如瀑的长发散披与后脑,用金玉相间的贵簪微固,双耳各留一缕头发垂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五官精致俊美,菱角分明绝伦,连同尖削的下巴,都有着完美的轮廓,仿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风度翩翩之余,形态又如此温文如玉,气质卓越惊人。加上额前点上一朵七色莲花花钿,恰似天边晚云渐收,一片淡天琉璃。这与生俱来的高贵儒雅之美,教那些英俊潇洒,气质非凡的公子见了,也不禁自惭形秽。 这才是真正的无双公子,很多人眼中都流露出无比艳羡的目光,只因这等出尘般的姿容,已是凡人所不能比拟。 绮露美目一片涟漪,凑到绮霜耳旁悄悄道:“姐姐,公子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他额头那朵花是怎么回事?” 绮霜一脸神秘,甩给绮露一句无法领会的话:“天生的!” 奚凤天一袭彩凤红袍,毫不怜惜一身昂贵的首饰加在身,坐在众人之前,抬着白皙的五指,衬着下巴盯着杨靖宇看啊看,她恍惚觉得,杨靖宇好像更有气质了,一双美目流盼在那张俊俏的脸蛋上,好像不愿再收回了一般。这两日,她虽留在了这聚贤山庄,却没有见到杨靖宇。 这个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就像是在故意躲着她一样。但想起那夜发生的事,奚凤天那双不舍的目光还是坚定的收了回来,她虽然痴迷这个俊俏无双男人的姿色,却无法再勾起她心中的那一丝欲望。是啊,空有一身好皮囊,但缺少了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她的兴趣自然被浇灭了。 “很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杨靖宇先是向殿中人躬身施礼,方才正襟危坐宝座之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锦盒打开,随着他手中一道真气浮现,那锦盒中,一片碧莹莹的叶子飞到了空气中,宛如活了一般,散发出碧绿的光泽和祥和的气息,令人心中一片难得的宁静。 殿中顿时一阵惊叹声响起,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向了浮在空中的那片玉蟾株叶子,馋涎欲垂。 “这就是玉蟾株啊?果然是了不得的灵物,单凭这股气息,就让老夫感到无穷的生机,要是吃下它,老夫兴许能多活几十年。”一个垂暮老道激动的说道。 “是玉蟾株没错了!” 老道身边的髯须黑脸汉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只是不知这玉蟾株为何只剩下一片叶子,要是整一株玉蟾株,效果肯定更佳。” 有个宗门的弟子抬头望了杨靖宇一眼,目中隐有崇拜之色,高声道:“一株保存完整的玉蟾株,绝对是无价之宝,放在谁的身上也不会舍得将它卖了。太子宽大为怀,愿意出售这一片叶子,已难得可贵,诸位就知足吧。” “是啊,能见上这等奇物一眼,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一时之间,座下群雄对着杨靖宇和这片玉蟾株叶子指指点点,大肆议论,声音嘈杂噪耳,连成一片。 “聒噪,都给老子闭嘴。李靖安,赶紧出价,老子等不及了。” 一道洪亮的声音中夹杂着不耐烦从前方传来,座下众人心中皆是一怔,齐齐望去,都惊讶是何人如此嚣张跋扈,竟敢在此出言不逊,惹是生非。 殿前右侧上,坐着一位塌鼻梁,小眼睛,身材不高,但壮硕如同熊一般的男子。 他坐在藤椅上,露出胳膊上健壮的肌肉,翘着二郎腿,眉间厉着一股狠辣,看起来凶神恶煞,让人不敢接近。 原来是飘渺阁宗下弟子燕朝歌,传闻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阴险狠毒,杀人如麻,被人冠与“狂人”的称号。许多人本想发怒,见是此人,都乖乖闭上了嘴巴。 只是,昨日在大街上曾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这燕朝歌几招就败在了太子李靖安的手中,颜面尽失,沦为人们的笑柄,今日,怎好意思又来这聚贤山庄闹事? 此时,燕朝歌正悠闲的品着茶,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宝座上端坐的杨靖宇,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起来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 大殿中早已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杨靖宇风轻云淡的扫了一眼燕朝歌,好像没有将昨日的事放在心上似的,开口道:“玉蟾株,乃是天地精华所生的绝世灵物。十大奇物中,这玉蟾株也是靠前的存在,即便是这一片叶子,也是珍贵无比,诸位都心知肚明,在下就不再累赘介绍。原本,在下想以十万金币作为这片玉蟾株叶子的起拍价,但由于在下耽搁了诸位太多时间,为表歉意,此物的起拍价就以五万金币为准。” 此话一出,座下群雄眼中都是一片欣喜之色,即使是那些之前因为久等而对他心生不满的人,此刻对杨靖宇的做法都感到十分的钦佩。 这等气度,绝对当得起“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号! “不过!”杨靖宇深邃的眸子如寒星迸发,在殿中众人间扫视了一圈,严肃的道:“各位朋友既然来到了我聚贤山庄参与玉蟾株的竞拍,也要遵守我聚贤山庄的规矩,不论是谁买下了片玉蟾株,任何人都不得刁难。” 奚凤天盯着浮在空气中的那片玉蟾株叶子,眼里流露出渴望的光芒,嘴角上扬,妩媚无方,娇笑道:“此等灵物就是瞧上一眼,已是奴家莫大的荣幸。奴家自然遵守聚贤山庄的规矩。诸位,我们就各凭实力竞争下它。” “好!” 殿中众人异口同声答应,只有燕朝歌从鼻孔中发出一道不屑的冷哼声,侧着目光,冲奚凤天叫嚷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大周的凤天女皇,怎么,你不在宫中让你的小情人陪着,不辞劳苦来到新罗帝国,也想得到这片玉蟾株叶子?” 奚凤天美目中扫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寒光,轻轻拱手道:“冕下,玉蟾株对奴家大有用处,奴家也想得到,还请冕下不要为难奴家。” 大周王朝,在整个九洲大陆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王朝势力,但凭她奚凤天一个女人的能力,自然是无法鼎立九洲的,没有办法,这个唯一以女权至上的王朝,只能依附在飘渺阁的脚下生存发展。 燕朝歌眯着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由下到上打量着奚凤天那令人窒息的妖娆身姿,最后停留在波澜壮阔的胸前,眼中猥亵的光芒一闪而逝,阴险的笑道:“玉蟾株我势在必得,你若想得到它,就拿出足够的条件来跟我交换!” “冕下,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些……”奚凤天脸色有些难看,她自然明白燕朝歌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即便她如何放荡,但对燕朝歌这类穷凶极恶的丑陋男子,只想避而远之。 燕朝歌皮笑肉不笑,难掩眸中的鄙夷之色,戏谑道:“你这个荡妇,老子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德行,在老子面前装什么装。” 闻见此语,杨靖宇也不由眉头一皱,指出殿门的方向,声音变得冷硬了起来:“燕兄,既然来了我聚贤山庄,还请你遵守我聚贤山庄的规矩,不然,请你出去!” “哼!李靖安,废话少说,快出价!” 燕朝歌一想起昨日杨靖宇让他颜面扫地的的事,仍是耿耿于怀,一肚子火气。今日,他一定要让杨靖宇吃上一个哑巴亏,以报昨日之仇。 奚凤天被燕朝歌一席话弄得无地自容,双眼发红,她乃堂堂大周王朝的开国女皇,竟被燕朝歌当着数百座下群雄的面如此羞辱,此仇此恨已不共戴天。她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即便受缚于飘渺阁,燕朝歌的性命,总有一天,她必取之。 她将玉手交叉起来,靠着椅子缓缓阖上了眼睛,心里不知在打算些什么。 杨靖宇抬头将浮在空气中的玉蟾株抓回,放入锦盒中,正色道:“既然如此,那诸位就开始竞价吧。” “五万金币!” 燕朝歌声若惊雷,穿云裂石,不等别人开口,转身瞧了一眼座下群雄,带着恫吓的意味道:“玉蟾株是我飘渺阁必取之物,我想,在座的各位,没有人愿意出更多金币买下这片玉蟾株吧?”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用杨靖宇降低一半的起拍价买下这片玉蟾株的叶子,警告所有人都不能跟他争夺,不然后果自负。 少顷,群雄之中像炸开了锅,一股浓郁的火药味儿从人群中升起,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满脸不服,有人怒不可遏,却都不敢站起来反对燕朝歌。毕竟,身为五大宗之一的飘渺阁,他们真的惹不起。 “燕朝歌,你怎么可以这样做,让天下人如何服你!” 绮露愤怒的指着燕朝歌斥责道。 “你个小丫头片,还轮不到你来指责老子。”燕朝歌嚣张跋扈,冷笑道:“李靖安,我可没有违背你聚贤山庄的规矩,是在座的各位都不愿意出价竞争。把玉蟾株给我,五万金币先欠着,以后再给你。”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五万金币,他是不可能给杨靖宇的。 在他的想法中,这片玉蟾株本来就是他囊中之物,只不过是被杨靖宇捷足先登了,他这样做,也不过是将属于他的东西取回来。 “公子,此人惯用伎俩,卑鄙无耻,你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绮露神色发寒,低声对杨靖宇说道。 杨靖宇坐在宝座上,乌黑的眸子里一片深邃,看不出任何表情,半晌,才缓缓道:“若是各位朋友都不愿出价竞拍,按照流程,此物应当归燕兄所有!” “哈哈,李靖安说的没错,玉蟾株只能归我所有。” 燕朝歌张狂的大笑着,胸臆舒坦,让座下群雄皆感愤懑不平。他们千里迢迢而来,自然是不甘心燕朝歌只用五万金币就买下这片玉蟾株叶子,但又不敢开口竞拍,生怕惹火烧身,小命不保。一时之间,他们坐在交椅上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绮霜惑然不解,低头问道:“妹妹说得对,公子,燕朝歌很可能是有意报复你,你若就这样将玉蟾株交给他,岂不是正中了其怀!” 杨靖宇不置可否,打开折扇,似胸有成竹般,微微笑道:“算算时间,他们也应该到了。” “谁?” 杨靖宇的声音并不小,传到燕朝歌的耳朵里,他这才意识到杨靖宇并不想将玉蟾株交给他,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杨靖宇轻轻起身,走下台阶,与燕朝歌对视,丝毫不惧的道:“燕兄想空手套白狼,可是打错了算盘,玉蟾株乃是绝世灵物,觊觎它的大有人在,岂是你想得到就能得到的?” 燕朝歌不以为然,嗤笑道:“怎么,李靖安,难道你想出尔反尔不成?” “燕兄,你不要理解错了,在下说的是‘应当’,并非‘只能’。在座的各位朋友虽不敢与你争夺这玉蟾株,但不代表这片玉蟾株真的就归你所有。九洲大陆,也非你缥缈阁一派独大,想要得到此物,还得问问他答不答应!” 杨靖宇神色间浮现一道欣喜之色,抬头望向殿外,没错,他已经感受到了李忘尘由远及近而来的气息。 同一时间,一道杀气腾腾的暴怒声音从殿外传来:“杨靖宇,还我玉蟾株。” 碧绿的光芒在人群中闪过,一抹摄人心魄的寒光直逼杨靖宇而来,犹如电光火石,快得惊人。 “李兄,好久不见!”杨靖宇朗声大笑,抬起桃木扇将这一道剑气尽数抵消,看得出来,他是由心感到开心。 一切不出他所料,李忘尘果然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殿中群雄为之震惊,皆起身朝外看去,只见三道人影从半空落下,一身风尘仆仆之气,却都无法遮挡中间那位俊美少年满身的杀气和无法遏止的怒火。 “我是该叫你杨靖宇,还是李靖安呢?” 李忘尘穿过人群,站在杨靖宇三米之外,嘴角微翘,勾起一个好看的幅度。声音冷如冰锥,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 “李兄,在下姓谁名谁都不重要,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很开心了!”杨靖宇优雅的俊容上漾起迷人的笑容,笑里带着清新的温柔气息,不染世俗,白衫无风轻轻浮起跌落,整个人,宛如一个画中走来的翩翩公子。 “是吗?” 身着素衫的惨绿少年的脸如桃杏,长眉似柳,挽发于顶,左手执着一柄轻巧的宝剑,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儿。侧脸的轮廓仿若用刻刀精雕细刻出来的,轮廓分明,线条饱满,精致又显粗犷,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之色,额上生一日状胎记,自成天然。姿态俊美,一身孤瘦仍余雪霜姿,那偏古铜色的肌肤之上,似有脱俗的光泽润润流动。他浅浅一笑,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与孤傲。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般的璀璨,看到的人不禁为之仰头轻叹。这是一个多么俊美的少年,比起这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也不遑多让。 群雄之中,有几个面阔尺余,须髯满颊,目光如炬的汉子神色中一片不可名状的错愕之色,仇七赫然也在其列。三日前,他们都曾见到过这个少年,但不知其到底是何身份。如今想来,这少年应该是在扮猪吃虎,敢跟新罗太子作对,其身份一定不简单。 “李兄,李忘尘?” 奚凤天听到杨靖宇口中的称呼声,好奇的睁开眼睛,至于之前被燕朝歌羞辱的事,则被她压在了心底。她跟着众人的目光转过了身子,乍一见到这俊俏的少年,美丽的眼睛里涟漪荡漾,瞪大了眼珠子,目不转睛的瞧着那一张“眉带一抹三分笑,嘴角扬起七分惰”的俊俏脸蛋,固然是勾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李忘尘长身玉立,衣袂飘飘,璀璨的目光中夹杂着一抹深沉冷峻之色,将眉间的那一丝青稚尽数遮挡,看起来恣意潇洒,英明神武。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豪侠般的气概,以及那张相较杨靖宇粗犷几分的面部轮廓,令奚凤玉为之动容不已,呼吸也不禁加重了起来。 这个少年,竟比杨靖宇还要令她沉迷。 “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 燕朝歌见到李忘尘,不由得哈哈大笑,他自然是认识这个执剑的少年,当初玉蟾株出世时,正是这个少年将他必得的玉蟾株夺了去,更是在剑一的帮助下让他侥幸逃走。 燕朝歌的目光从李忘尘身上转移,瞥到了剑一黑纱遮挡的面前,这才明白了杨靖宇刚才所说的话,神色凝重的道:“剑一,难道你也是为了玉蟾株而来?” 区区一个李忘尘自然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威胁,不过有剑一在,燕朝歌也不得不忌惮起来。 “是你!” 不等剑一开口,站在一旁的洛羽不由得瞪大了灵动的瞳仁,仔细地打量着杨靖宇,脸上表情有些惊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忘尘口中的杨靖宇,竟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杨靖宇自然是见到了洛羽,立即拱手行礼,轻笑道:“李靖安拜见洛仙子,月华宫一别,今日终于见到了仙子的真实面目,仙子果然美貌惊人,天下无双。” 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忘尘身上,经杨靖宇这一道油然而生的赞美声,全都将目光移了过来。 这一瞧,人们的眼中已是以前难以掩藏的艳羡,是谁家的姑娘如此明艳动人,肤若凝脂,颜如渥丹,俊俏中衬着可爱。她甚至没有画一点妆,云霞甘愿做了她的面颊、桃花甘愿做了她的娇唇、星辰甘愿做了她的眼睛、柳刀甘愿做了她的峨眉,蝉鬟翠减,螓首蓬飞,其上还缀着一个天然的月牙花钿,徒然增添了一道神韵,贝齿亮如夜明珠,昼夜可发出莹莹的光华。 她只是稍稍扫了众人一眼,众人却觉心跳猛然加速,仿若勾魂夺魄似的,眼睛再也离不开了。 “小贼,谁跟你嬉皮笑脸的,赶紧把玉蟾株交出来!本姑娘饶你不死!” 洛羽俨如天鹅般纯洁的眼眸,偶一流盼,竟如此甜美。声音更似天籁之音,带着无穷的魔力,无不令人魂牵梦绕。 只是这话语中的意思,却怎地跟她这副天仙一般的姿容如此不搭,尽显蛮横无理,专横跋扈之态。 堂堂天下第一美男子,居然在她的口中变成了一个小贼。 但想起此人身份尊贵,乃是月华宫的仙子,自然也有她挑衅的资本。 杨靖宇哪能被人这般无礼过,登时脸色通红,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也没有想到,洛羽与他交谈的第一句话,居然如同仇人见面一般,火药味儿十足。 绮露见状,横剑上前,厉声道:“我家公子行得正坐得端,洛仙子,你身为月华宫之人,也应该是明理之人,何出此言,羞辱我家公子。” “霜儿,洛仙子也没有说错,当初,如若不是我从李兄手里夺下这玉蟾株,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杨靖宇脸色恢复正常,微微倾下身子,对着洛羽又是一拜,柔声道:“洛仙子,有些事,在下一时也解释不清楚,既然你来到了新罗帝国,这片玉蟾株,按照风宫主的命令,在下理应交给你妥善处理。不过,在这之前,我还要跟李兄了结我们之间的仇恨,还请洛仙子不要阻拦。” “嗯?我师尊的命令?”洛羽听得云里雾里,满腹狐疑的道:“这跟我师尊有什么关系?” “丫头,此事稍后在说吧!”李忘尘在二人的交谈中已经了然,杨靖宇当初为夺玉蟾株而杀他,跟月华宫宫主风如烟脱不了干系,他盯着杨靖宇,眼中掩饰不住奚落之色,讥笑道:“想不到堂堂天子第一美男子,竟做了月华宫的走狗,真是可笑。” “李兄,你可知,我们……乃是世仇!”杨靖宇眼中多少有些伤感,无奈道:“也罢,李兄,我就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 “我说你两个家伙嘀咕半天到底烦不烦呐,赶紧把玉蟾株给我。”被冷落在一旁的燕朝歌心生不快的喝道。 剑一自是知道李忘尘此来的决心,出于好心,提醒道:“燕朝歌,玉蟾株没有你的份,赶紧走吧。” 燕朝歌不屑道:“玉蟾株已经被我买下,就算你和月华宫的人合作,也休想独吞我玉蟾株!” 但他的语气显然已经变低了很多,有剑一和这位身份神秘的月华宫弟子在,他根本不敢硬来,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沉重的荷包,对杨靖宇道:“李靖安,这是我所有的家当,价值不低于十万金币,我遵守你们聚贤山庄的规矩,你也不能丢了你的信誉。” 说罢,他将荷包扔了出去,半空,洛羽轻衣翩然,迎空一抓,直接将荷包抓在手中,打开一看,顿时双眼发亮,一副财迷心窍的样子,眉眼弯弯的对李忘尘说道:“臭小子,你看,好多金银珠宝,足够我们享受了!” “你……还我荷包”燕朝歌对着这个神秘的月华宫弟子,也不好发作,强忍心中怒火道。 “你自己丢出来的,证明你已经不需要了,不能怪我。” 洛羽笑呵呵的,这顺手牵羊的感觉还真不错。 杨靖宇瞧见这一幕,嘴角含笑,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可真想给这个肆无忌惮的小姑娘拍手称快。表面上,却佯装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对燕朝歌摊手道:“燕兄,看来玉蟾株在下还不能交给你。” “哼,你们存心欺我!”燕朝歌怒不可遏,双拳紧紧握住,骨骼摩擦得“咯咯”作响,见他满脸通红,青筋暴起,似到了无法忍耐的边缘。 “燕朝歌,当初在雪山之时,玉蟾株本是我所得,你却恃强凌弱,以多欺少,若不是我有符箓保手,恐怕早已葬你手。今日,我便借此机会,报当日你欺我之仇。” 李忘尘目光扫到燕朝歌的身上,目光渐渐变冷,上一世快意恩仇,今生,他依旧如此。 燕朝歌正好想找一个出气筒发泄,听见李忘尘这话,不怒反笑,神色间坠满了阴险狠毒,冲着座中群雄理直气壮的道:“各位,是这个小子大言不惭,事先挑衅飘渺阁,我飘渺阁的尊严岂容一个小小鼠辈践踏,还请各位闪开一些,不要参与进来,不然,就是跟我飘渺阁为敌。” “李兄!”杨靖宇心里有些发急,担忧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不要小看了人。”李忘尘冷冷的瞥了杨靖宇一眼,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你敢骂我,去死吧!” 燕朝歌脸色铁青,壮硕的身子血脉喷张,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满是愤怒的光焰,宛如薪火剧烈燃烧,浑身带着狠戾残暴的肃杀之气,两手成爪,身形展开,壮硕的身子化成一道闪电,直拧李忘尘的脖子。 眼见二人势如水火,座下群雄向后退去丈许,饶有兴趣的看起了这场戏。当然,他们中更多的人,则是想看看这个身份神秘的素衣少年实力到底如何。 李忘尘按剑在手,收敛笑容,躬步亮开架式,两只眼睛像流星般一闪,眼波随着燕朝歌的攻势移动,缩成了一个圆点。他当然不会小看了燕朝歌,身为飘渺阁年轻一代的高手,燕朝歌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就在燕朝歌迅猛犀利的攻势来到身前之际,李忘尘脚尖猛点地,一个巧妙的侧身轻松避开,并及时做出了应对之策。只见他手腕一翻,寒霜剑巧妙地从燕朝歌攻来的手掌间直接挑出,出手如飞回如箭,剑身寒光凌厉,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刺向燕朝歌的心脏。 燕朝歌嘴角勾起一个丑陋的笑容,这个破绽是他故意露出来的,并非是想引李忘尘上当,而是完全来自于他内心的自负和不屑,在李忘尘的眼里,燕朝歌成爪的手猛然一收,将宛如钢铁一般的中指弹在寒霜剑刃上,只听着“啵”的一声脆响,巨大的力量沿着剑身传来,将李忘尘整个人的攻势阻挡了下来,也因此让他陷入了后继无力之中,步履蹒跚的后蹿倒而去。 “咦,竟然没有碎,原来是一柄灵宝剑!” 燕朝歌目光灼热,盯着李忘尘手中的寒霜剑,嘴角的笑容弓弯了眉毛。凭他刚才的一指之力,完全可以震碎一柄好剑,但寒霜剑只是传来一声脆响,没有丝毫损坏的迹象,由此可见,这必然是一柄上好的灵宝剑。 “这柄灵宝剑,我要了!” 燕朝歌高屋建瓴,不等后蹿的李忘尘站稳身子,燕朝歌调动丹田之气,在手上快速结印,一股海水般腥咸的气息从他的身上发出,蔓延在空气中。与此同时,一道白色的星芒自他的手中浮现,亮得刺人眼球。随即,他凭空屈指一弹,那手中的星芒似活了一般,拖着长长的光尾,在空气中响起刺耳的摩擦声,锐不可当的击向李忘尘的额头。 此刻,李忘尘将寒霜剑抵在地上,才稳住险些摔倒的身子,他紧握寒霜剑的左手臂一阵剧烈的疼痛,脸色一阵发白,显然是震到了他的五脏六腑。 洛羽和剑一站在一旁观看,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李忘尘在武道之境就能感悟到无上大道,自然也不会被燕朝歌轻松击败。 死亡的威胁欺身而进,李忘尘心脏狂跳,脸色凝重,大吸一口气,将寒霜剑横胸成斩,劈出一道冰冷的剑气。艰难的抵挡下燕朝歌的这一指后,他右腿微躬下,借力腾身而起,在空气中接连变换剑招,剑式七绝再次被他耍了出来,对于当日在聚贤山庄白念飞所使用的剑式七绝,威力虽差了不少,不过也足让人惊艳,李忘尘在其中融入了风雨剑法,暗含大道之力,招法变化无常,进退迅疾,身法犹如鬼魅,诡异莫测。那寒霜剑越舞越快,就像一条银龙绕着他上下翻飞,左右盘绕,动若飞龙,疾若闪电。 燕朝歌道行精深,体壮如牛,有着健挺的肌肉和筋骨,力大无穷,随便打出一拳,都够李忘尘喝上一壶了。所以李忘尘没有选择与燕朝歌硬碰硬,而是借助这巧妙的招式和灵敏的步伐与之周旋,从容应对,显得游刃有余。 二人对上数招之后,燕朝歌身体的笨拙和反应的迟钝形成的弱点,在李忘尘眼前暴露无遗。 李忘尘见状,加快手中寒霜剑攻势,剑起落残影,大开大合,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带着他的身子跃前纵后,快不及眼,逼得燕朝歌一阵手忙脚乱,只能被动式的进行防御,空有一身本领无法使出来,让他几乎快到了抓狂的地步。 此时的燕朝歌心中憋屈不已,每次打出的招式都被这个使剑的少年轻松避开。他不仅拿捏不住这个少年,反而在这个少年的猛烈攻击下,陷入了被动的局面,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就连胸前,也挨了好几脚。 “李兄进步神速,看来是我过虑了。”杨靖宇转回宝座上坐下,一脸平和的欣赏着李忘尘惊艳绝妙的剑法。他隐隐在李忘尘的剑招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大道之力,借助着剑式七绝的剑法,以及融合那诡异的精妙剑法发出,连道力雄厚很多的燕朝歌一时也无法破开,方才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殿中,俩人一上一下,各种招式道法如烟花炸开,灿烂夺目。不消一刻,二人已对了上百招不止,铺满白玉石的地面大半被战斗波及,致使被震碎,尘屑飞扬。 李忘尘身在空中,不断变换招式压制燕朝歌,导致灵力消耗过大,手中的寒霜剑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燕朝歌早已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双目犹如熊熊烈火燃烧,怒不可遏,见李忘尘已有乏力,猛然攥紧了拳头砸向空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小子,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众目睽睽之下,李忘尘嘴角突然噙起一道怪异的笑容。他要的,正是激怒燕朝歌,让他彻底变得疯狂起来。 就在那一拳即将砸在李忘尘身上的瞬间,李忘尘身子默无声息的消失了,再次出现之时,寒霜剑已经在燕朝歌的胸口上划出了一道骇人的伤口,皮肉翻飞,鲜血淋漓。 这是李忘尘倾尽全力的一击,他毫无保留的将自身所有道力注入寒霜剑,只是很可惜,他道行稍浅,没能将燕朝歌一击必杀。 燕朝歌一身强大的道行也不是盖的,强忍身体的剧痛,一拳将还未及时抽出寒霜剑的李忘尘揍飞了出去,撞上了殿中金漆大柱,方才滑落在地上,口喷鲜血,脸色煞白,已然身受重伤。 “咳咳……“燕朝歌嘴中咳血,捂住自己的鲜血直流的胸口,望着倒地不起的李忘尘,忌惮的道:“你那是什么身法,如此诡异!” 他绝对不算是大意,但也没有想到处于乏力之时的李忘尘会突然消失,毫无防备之下,差点让他命丧于此。 燕朝歌一阵后怕不已,要不是看见李忘尘已经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大概真的会逃走。 杨靖宇惊得站起来了身子,他显然也没看懂李忘尘是怎么消失在原地的,但突破了羽化之境,他还是在李忘尘消失又出现的那一刹那,感受了一丝无比沧桑的大道之气。 “这是大道的力量?李兄并没有突破羽化之境,他是怎么做到的?”杨靖宇眉头微蹙,低头思忖。 “我凭什么告诉你?” 金漆大柱下,李忘尘用寒霜剑支撑着身子缓缓站起来,步履踉踉跄跄,似乎连站起来也颇废了很大的力气,他一脸无畏的盯着燕朝歌,面色虽难看,但那嘴角的笑容却越发浓烈了。 “不说也罢。小子,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位了不得的天才少年,拥有这样精妙的剑术和诡异的身法,连我也差点栽在了你的手中。不过很可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不够看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拿命来吧。” 燕朝歌狰狞着面庞,双手张开往胸中一提,澎湃的道行化为真气,源源不断的被他祭了出来,刹那间,他的双手白如光织,交错着数道星芒,不断膨胀,一道压抑沉重的气息笼罩在众人心头,无不变色,都莫名的感到了恐惧,奋袖出臂,只觉心惊肉跳,两股战战,推搡着几欲先走。 仇七退得远远的,这个天资纵横的少年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即便,他心里很想帮这个少年一把。但对面之人,乃是飘渺阁的狂人燕朝歌,他一介江湖浪子,无依无靠,势微力弱,根本不敢与之抗衡。无奈之下,只能悻悻垂头,不忍再见这一幕。 空旷的大殿中,白色光芒犹如长虹贯日,被燕朝歌屈指接连弹出,化作无数光柱从四面八方击向李忘尘。他要亲手将李忘尘斩杀,让其尸骨无存,方可解他心头大恨。 眼见李忘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是要硬抗燕朝歌全力使出的青云指,杨靖宇面露焦急之色,惊呼道:“李兄,青云指乃天地间至刚至强之术,威力惊人,你既然身受重伤,就不要与它硬碰了,暂避锋芒吧,这大殿毁了也没关系!” 但李忘尘依然无动于衷,一副勇者无畏的样子,满不在乎的站直了身子,缓缓拖起寒霜剑,双手掌剑柄,在身前划出数道剑气,与迎空而来的青云指一一碰撞,溅起不小的光点乱飞。 但凭他手中的寒霜剑和已经重伤的身子,又岂能完全抵挡住全力使出飘渺阁绝学的燕朝歌,一不留神下,肩膀上中了燕朝歌一指,从身前贯穿身后,留下了一个骇人的血窟窿。 “臭小子,你傻愣着干什么,快用你的无上法术啊!” 洛羽见状,也是焦急不已,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剑一拦了下来。剑一递过一道信任的目光,轻轻道:“相信他!” “哈哈,负隅顽抗,老子耗死你!”燕朝歌脸上浮现杀人嗜血扭曲的表情,心中快感已经到达了巅峰。见他手中青云指法不断弹出,根本不给李忘尘喘息的机会。 剧烈的震动声在大殿中接连不断响起,震得穹顶的琉璃瓦片开始松脱,金龙大柱摇摇欲坠,整个大殿似要坍塌了一般。 “到底是谁在负隅顽抗?”李忘尘沉重声音传来,他跪伏于地,双手执剑,不避空中应接不暇的光柱,就在漫天如同星辰坠落的光柱即将淹没他的前一刻,他的脑袋蓦然抬起,神色中竟看不到一丝慌乱,寒霜剑上,一道微弱的剑气被他蓄力斩出。 刹那间,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罩在了燕朝歌的心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听使唤了,就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般,心里大惊之下,急忙调动全身之力冲破这个无形的枷锁,竭尽所能,不顾一切的将身子偏离原地。 说时迟那时快,空气中,一道微弱的剑气已然擦着他的半边身子斩过,快的肉眼根本无法瞧见,冲上了大殿上方,并穿透了厚重的墙体,扫向了更远的半空,方才消散开来。 不得不说燕朝歌是幸运的,但运气这种东西,很难在极短时间内重复着人的幸运。 随着一缕破碎的衣襟悠然落地,燕朝歌那壮硕的身子彻底失去了重心,向着地面栽倒而去。而就在燕朝歌脚下失力的空隙之际,一根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银针,悄无声息的划过空气,深深扎进了他的后背中。 “咚!”燕朝歌的身子猛然栽倒在地,一股酥麻的感觉顺着他的经脉向全身上下流动。他发出了野兽般咆哮的怒吼声,却也只能晃动着两颗怒火中烧的眼珠子,在狭小的眼眶里不停地转来转去,因为他的整个身子已经变得僵硬起来,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是的,他被人偷袭了。 而这偷袭之人,不仅把握住了绝妙的时机,还没有让殿中的任何一个人发现。 那银针附带剧毒,虽不致人死,却能麻木人的身体,故而燕朝歌倒地后,毒素蔓延全身,四肢僵硬,无一丝力可使出。 原本,殿中所有人都以为李忘尘是在孤注一掷,做死亡前的最后挣扎。因为他们并没有感受到李忘尘最后斩出的那道剑气有多惊人,故而对燕朝歌全力避开的一幕产生了狐疑,不明白燕朝歌为何要小题大做,让背后偷袭的人寻到了可乘之机。事实上,这“囚笼惩诛”绝学乃是压缩剑术威力所成,又含有空间之力,只有承受此剑气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种致命的威胁感。 而在斩出这一剑后的李忘尘,面临密匝匝的光柱冲击,眼见就要身死当场,无力回天。大殿之中的宾客都不忍的闭上了眼睛,这个少年带给他们的震撼,也不仅仅是那一身绝妙的剑术和诡异的身法了。 还有敢于挑战,无畏生死的勇气。 这样的天才少年,却要葬身此地,怎不令人惋惜。 但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无奈摇头,发出一道道叹息声了。 大殿中,数道光柱穿透白玉石的地板,将地面打出一个个深而阔的洞眼,烟尘四起,久久不散。 但李忘尘真的死了吗? 不,他并没有死。就在那些光柱击在他身上的前一刻,千钧一发之际,他极速的收回了寒霜剑,穷极全身力量,使出空间之力,蓦然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时,他距离奚凤天站着的地方不过一尺余。只见他身形狼狈不堪,衣襟破破烂烂,除去肩上的血洞以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自然也是因为刚才速度慢了一刻,被那些光柱摩擦到了身体,不过问题不大,他还能够站直身子。 “看来还是太勉强了!”李忘尘摇了摇有些发昏的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 刚才,他之所以不避锋芒与燕朝歌正面对峙,无非是想蓄力用“囚笼惩诛”绝技将燕朝歌斩杀。 但他与燕朝歌道行差距极大,这道剑气不仅让燕朝歌避开了,还差点让自己陷入无比危险的情况下。若非领悟了空间之力,重伤的他想要挡下燕朝歌全力使出的青云指,恐怕很难,但不是没有希望。 他自然是看到了奚凤天那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掷针动作。 当然,奚凤天同样也感受到李忘尘出现在她身旁。她转过了身子,瞧着灰头土脸的李忘尘,美目中一片不言而喻的震惊之色。 这小子,居然拥有如此诡异的身法,悄然无声的就出现在了自己身旁,可真是骇人听闻,让人捉摸不透。 此刻,燕朝歌应身倒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忘尘简单的瞟了一眼后,用眼神向这个一身奢华的妖娆贵妇示意,以表感谢。奚凤天领会其意,脸上笑盈盈的,抬手轻轻太嘴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便转过了脑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忘尘咧嘴一笑,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向燕朝歌走去。 “到底是哪个鼠辈,敢偷袭老子,有本事给老子站出来!”燕朝歌气势汹汹的对众人叱骂,却无人搭理他。眼见李忘尘一步步逼近,他是又惊又怒,急忙调动丹田的真气,但他已重伤在身,想要逼出身体中的毒素,又岂是那么容易。 何况,李忘尘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作为缥缈阁云尘子的亲传弟子之一,燕朝歌一直轻世傲物,目中无人。此刻,他虽然有些胆怯,但依然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对近在咫尺的李忘尘讽道:“小子,你敢杀我吗?” “如你所愿!” 李忘尘声音冰冷,面无表情,轻轻提起寒霜剑,就要刺下去。 “不要!”剑一和杨靖宇异口同声的上前阻挡道。 李忘尘微微皱眉,扭头望向剑一,不解的道:“怎么,你也想阻止我杀他?” “不是这样的,李忘尘,燕朝歌乃是飘渺阁云尘子的亲传弟子,你教训他一下就是了。若是真杀了他,云尘子阁主一旦知道了此事,怪罪下来,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听我一言,放过他吧。” 杨靖宇也劝道:“李兄,剑一兄说的没错,你势单力薄,还是不要与飘渺阁为敌的好。” “是啊,少侠,有话好说,我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需这样,只要你肯放过我,我向你保证,此事我既往不咎。”燕朝歌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服软,对李忘尘掐媚的说道。 “放过你?燕朝歌,你说得真是好笑。” 李忘尘敏锐的双瞳宛如猜测了燕朝歌内心的真实想法,清秀的俊容上漾起浓浓的嘲笑之色,反问道:“换做是你,你会放过我吗?” 燕朝歌见李忘尘不吃这一套,色厉而内荏的道:“小子,你要明白,我飘渺阁在九洲大陆的地位,你若敢杀我,飘渺阁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忘尘缓缓摇头,当着殿里殿外数百人的面,慷慨陈词:“我走我的道,靠自己而活。何为吾道?即便有千仞大山阻挡面前,我也不会低头,不会退缩,不会臣服,我会一步一步的将它推倒在脚下,给自己铺下通天大道。管他什么天地神明,管他什么人间大道,管他什么世俗权贵,在我眼里都不过是蜉蝣一栗,终将会烟消云散。我要杀你,是由我的意志决定,而不是由别人来操控——所以,死吧。” 李忘尘目光一凝,手腕一翻,寒霜剑挑起燕朝歌的颈脖,血溅三尺。 燕朝歌致死也无法相信,这个世间,竟然还有人敢违飘渺阁的尊严,势要将他杀死。 自此,他眼中那一抹仅剩的希冀,化成了深深的恐惧,追悔莫及。 剑一和杨靖宇的步伐生生停滞了下来,他们本想阻止李忘尘斩杀燕朝歌的做法,却是迟了一步。二人都是一脸的凝重之色,敬佩李忘尘胆识过人,又替他感到担忧不已。 绮霜绮露二人一脸惊愕,茫然无措的张大了嘴巴。在他们的印象里,李忘尘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说杀就杀,完全不顾及后果。 “臭小子,你说的对,这种人就该死!”整个大殿中,只有洛羽一人欢声雀跃,拍手叫好。 李忘尘没有开口说话,事实上他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将手中的沾染着血的寒霜剑入了鞘后,便结跌伽而坐,有洛羽和剑一守护在身边,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运起真气慢慢恢复身体的伤势。 至于那一群想要购买玉蟾株的各路人士,在见到李忘尘亲手杀了燕朝歌之后,个个目瞪口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这个惨绿少年带给他们的震撼实在是太多太大了,从今往后,这个少年的名号必定响彻大江南北。 不过,他杀的人乃是狂人燕朝歌——飘渺阁云尘子阁主的两大亲传弟子之一。此事若是被缥缈阁追究下来,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他们今日云聚在此,只是为了买下那一片玉蟾株的叶子而已,并非想要给自己招惹上什么麻烦。 有一些人神色黯然,悄悄溜走了;有一些人则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有一些人犹豫不决,聚在一起商量了一刻,都站了出来,有意无意将大殿的去路堵住。 为了让自己摆脱缥缈阁的问责,他们必须硬着头皮站出来,给死去的燕朝歌讨一个公道。 与此同时,一道疾如飞燕的消瘦身影慌忙穿过人群,摇身落在了大殿之中,快步走到杨靖宇身边,对着他的耳畔轻轻道:“太子,果然不出你所料,有一支虎狼之师正往必经剑灵宗的道路上行进,估摸上万余人,里面有很有高手,小的不敢靠近,只是远远观瞧了一下,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坏了!”杨靖宇脸色越发凝重,摆手道:“堂前燕,辛苦你了,你先下去休息。” “是!”堂前燕赶了一夜的路,脸上略有疲倦之色,稍稍退了两步,眼睛不经意瞟到了死在地上的燕朝歌,被吓了一大跳,颤着声音道:“他……他怎么死在了这……做的好……此等滥杀无辜,睚眦必报的穷凶极恶之徒,早就该死了。” 堂前燕一扫之前脸上的疲态,难掩神色间自然流露的兴奋之色,睁大了眼睛瞧啊瞧,瞧到了坐在地上恢复伤势的李忘尘,顿时明白了一切。 殿外天空,乌云密布,风起云涌,一道长达万丈的闪电,将天际划破了一个口子,震耳欲聋的雷声久久回荡。须臾之间,只听得“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浇得人睁不开双眼。 燕塘湖心似笼罩着一层灰暗的云雾,就像是罩上了一块薄纱,在淅淅沥沥的大雨中,越显神秘色彩。 第一百四十三章怀诈暴憎,双骄恩怨 倾盆大雨顺着房檐落下来,上一刻还像断了线的珠子,下一刻已经连成了一条垂线,狂风肆虐中,宛如涌浪击磐石,一阵接一阵的拍打在灰白色的墙面上。 “滴答滴答!” 被先前战斗所波及的大殿穹顶上,有水珠顺着松脱的琉璃瓦浸了下来,落在地上,溅起不小的水花。 堂前燕带来的消息让杨靖宇心急如焚,但见李忘尘还在运气疗伤,也不便打扰,只得一下一下的开合着桃木扇,以平静心中的焦虑。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压抑的气息,沉重的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堂前燕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隐隐感觉到眼前情况有些不对劲。没错,那是一股股冰冷的杀气,就来自于殿中站着的数百人之内。 杨靖宇蓦然转身,望向殿中这数百人,不解的问道:“诸位这是为何?” 众人之中,有一个颔下留有三撮胡髭的老者走上前来,直接免去了行礼的步骤,老气横秋的道:“李公子,你怀瑾握瑜,深明大义,老夫还请你为我等住持公道。” “此话怎讲?”杨靖宇一头雾水,对老者的话不明就里。 老者长袍在身,脸上皱纹如刀凿,指着闭眼盘坐于地,正全力恢复伤势的李忘尘,振振有词的道:“李公子,这个野小子杀了燕少侠,挑衅的不仅是飘渺阁的尊严,还有我九洲正道的尊严。何况,此子杀伐果断,想来也非我正派之士。老夫恳请李公子将之擒拿,交给飘渺阁云尘子尊者处置。” “哦?”杨靖宇深邃的眸子里射出一道无比犀利的目光,瞧着老者,像一尊安于磐石的人像一动不动,也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变化。 老者名为丘明鹤,乃是一流宗门涂山派前掌门人,更是一名跻身羽化之境多年的高手。但因年龄太大,多少年不曾出没江湖,此次前来新罗帝国,也是为了那一片能够解百毒的叶子——玉蟾株。 此刻,杨靖宇犀利的光死死盯住了他,竟然让这个羽化之境的老头心中感到有些发毛,不禁奇怪的发问道:“李公子……你看老夫作甚?” “我想问,在座的各位也都是这个看法?”杨靖宇这才将目光移向众人身上,一一扫视而过,并没有理会丘明鹤的问话。 他笑比河清,面无表情,犀利的眸子却越显深邃,根本没人能够猜测得出他内心的想法。 很多人都抱着看戏的想法向两边移开,剩下的百余人不知哪儿来的胆量,都郑重地向杨靖宇点了点头,表明他们的立场。 见状,杨靖宇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表情,那是微微皱眉导致的。半晌,他慢慢开口道:“看来,诸位是不打算放过李兄了?” “没错!”丘明鹤捋着胡须道:“李公子,老夫请你擒拿此子,也是为了你好啊,飘渺阁阁主的怒火,可不是你一个小辈能够承受得了的。老夫认为,明哲保身,才是一个聪明人应有的智慧。你是聪明人,自然,也明白此事事关深重。必须拿下此子,才能服以众人。” 杨靖宇脸色一变,当着这百余人的面,合拢桃木扇,寒声道:“李兄乃是剑灵宗宗门弟子,他如何不是正派之人?诸位如此大动干戈,怕不是担心李兄杀了燕朝歌而受到牵连,才出此下策逼迫在下帮你们擒拿李兄吧?” “哼,一个小小的剑灵宗,居然出了这等孽徒,真是老辈不仁,小辈不义。早知如此,就不应该让剑灵宗苟延残喘下来。诸位,此獠敢杀我正派骄子,就是与天下所有正派为敌。对待这种人,就应当先斩后奏,绝不留情。” 丘明鹤的语气明显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的一些,剑灵宗他自然是认得,原本在九洲也是个响当当的超一流大宗。只不过后来遭到万宗讨伐后,衰落成了三流宗门,已经不值一提。所以他心中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这种话。 “对,杀我正道之人,必须以命偿命,杀死他,立正道威望,为民除害……” 丘明鹤身后,上百余人义愤填膺,齐声呐喊。 眼见对方蠢蠢欲动,杨靖宇眉头已经深深皱起。当初,他出售这片玉蟾株,本是听从风如烟的命令行事。不过在得知李忘尘还活着的消息后,心中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自然是不容许这些人将李忘尘带走,更不可能让他们杀害他。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此事既然发生在我聚贤山庄,在下自会妥善处理!”杨靖宇抬高声音道。 丘明鹤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将锅甩在了杨靖宇的身上,义正言辞的道:“李公子,你跟这个野小子好像关系不一般,我们如何信得过你,除非,你肯当着众人的面,亲手杀了此獠,自证清白。” “真是人言可畏啊。” 杨靖宇的脸沉得几乎都要拧出水来,他站在众人之前,不吭不卑的道:“李兄为人正直,有情有义,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诸位心里比谁都清楚,曾死在燕朝歌手中无辜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丘前辈,你口口声声是为民除害,那请你告诉我,何为正派,什么才是正义?燕朝歌逞凶杀了那么多人,你们为什么不去追究他的责任,反而要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给真正的英雄扣上一顶莫须有的罪名。你这样做,意欲何为?” 洛羽本来对杨靖宇的态度一直都很不友善,但闻此话,也不禁连连点头,瞪圆眼珠子,指着丘明鹤的鼻子骂道:“就是,你这个老不死的脸皮只怕是藏在了屁股下了吧,怎么不翻出来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皮囊是怎么个模样,真是教人恨得想一巴掌甩去,像拍个聒噪的苍蝇一样拍死。” 丘明鹤被杨靖宇一席话弄的面红耳赤,他自知理亏,低下了头,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杨靖宇。又听到洛羽这么说,竟是急得跺起了脚,胡须倒垂,又羞又臊,恨不得立即找一个洞钻进去。 “哈哈……” 一阵笑声从一旁看戏的众人之中传来,传到丘明鹤的耳畔,是那么的刺耳。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眼中升腾起了熊熊烈火,大喝道:“简直一派胡言,公道自在人心。李靖安,你欺老夫年事已高,动不了手吗?你既然不愿意,那就休怪老夫无情了,到时候毁了你的聚贤山庄,也是你罪有应得。诸位,我等一起出手,杀了这个野小子。” 仇七右手托两柄明晃晃的弯刀,刀尖盘在手臂上,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些凝重,皱紧起眉头。 他本欲来此,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将这片玉蟾株叶子买下,但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估计是没有机会了。 但他没有就此离开。 燕朝歌仗着自己乃是飘渺阁阁主的亲传弟子的身份横行霸道,嚣张跋扈,不但不将众人放在眼里,而且还出言恐吓不允许众人与他竞拍那一片玉蟾株的叶子。李忘尘将他杀死,给所有心中都出了一口恶气。仇七原本以为,在座的众人都应该感激李忘尘,却没有想到,这上百人居然是非不分,指鹿为马,势必要将李忘尘擒拿,交与缥缈阁处置。 真实原因,竟然是担心此事而受到牵连。 所以,当这上百人将矛头直指李忘尘的时候,仇七只觉得十分气愤。 他将目光落在坐在地面运气疗伤的李忘尘身上,眼中已耐不住油然而生的敬佩之情,这个少年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少年的勇气,少年的无畏,像一团燃烧的烈焰,将他的内心尽皆照亮。 这才是人活着最真实的自己。 是啊,生而为人,人人平等,凭什么要让别人压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 这一刻,仇七的心中已经宛如明镜一般,连同那双浑浊的双眼也变得清亮了起来,已然做了一个以往不敢做的决定。 不待杨靖宇说话,他已提着步子,来到了李忘尘的身前,而后转身,将两柄弯刀分托左右手之上,渊渟岳峙,凝视着这群以丘明鹤为首的人,沉声道:“各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如此趁人之危,恐怕不妥吧?” 丘明鹤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见是仇七,轻慢的道:“三合刀传人,此事跟你无关,你走开。” 仇七发出一阵高亢的笑声,直言不违的道:“你们这群欺软怕硬的家伙,燕朝歌威胁你们的时候,一个个敢怒不敢言。这位小兄弟一身侠气,嫉恶如仇,帮你们除去了这位恶人,你们却不知道感激,反而要恩将仇报,十足小人矣。你以为仇某不清楚你们心里那点伎俩?想杀了这个小兄弟,以此摆脱飘渺阁的追责。如此行径,简直可笑至极,正道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岂有此理,真是气煞老夫也,你难道想死吗?” 丘明鹤怒火冲天,一个小小的三个刀传人也敢跟他叫嚣,简直不知死活,只见他右腿踏地,震出一股罡风,将仇七的衣襟刮得猎猎发响。 仇七迎风而立,嘴角轻佻,毫不掩饰嘲弄之色,正色道:“我仇七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不屑与尔等装腔作势,无耻之徒为伍,来吧,老子的三合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仇七慢慢抬起弯刀,横在胸前,双腿躬开,随时准备出手。只见他手中的两柄弯刀刀刃锋利,寒光凌厉,形如半圆,乃成下弦月的弧形之状,刀柄稍长,柄端丹漆卷尾青玉环。刀是好刀,但此刀因为形状特殊,使用者很容易伤到自身,而且必须要跟三合刀法结合起来,才能发挥出刀本身威力,所以并非有什么人去打此双刀的主意。 此刻,面对仇七的阻拦,丘明鹤不屑一顾,轻蔑道:“大言不惭,老夫一掌就能将你劈成碎块,叫你尸骨无存!” 丘明鹤剑拔弩张,强大的力量从周身散出,伸出了一只形如枯槁松弛的手,那掌心凝聚的能量似有千斤之力,毋庸置疑,这一掌拍出,断能劈山裂石。 仇七满脸凝重,却未曾退后一分,将三合刀举起,调动全身力量,打算硬撼丘明鹤这一掌。 “住手!各位豪杰不远万里从九洲各地赶来,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伤了和气。不如各位听奴家一言,都消消气,请李公子继续住持玉蟾株竞拍之事,若何?” 奚凤天款款走来,妖娆的身子宛如桃李芬芳,又自带一身雍容华贵之气,让人看了心神荡漾,内心忍不住升起一股燥热之感。 她停在了仇七的身旁,看样子也是站在了李忘尘一边。 丘明鹤迟疑了一下,掌法自从半空慢慢收了回来,声音柔和了许多,平淡问道:“奚凤天,飘渺阁恩泽于你的大周王朝,你是不是站错地方了?” 李忘尘出于仇恨之心将燕朝歌斩杀,也是凑巧的帮奚凤天报了羞辱之仇,奚凤天心中自然是畅快无比,娇笑道:“丘前辈,此话差矣。奴家只是充当一名说客而已,并非想与各位为敌。” 这奚凤天身为大周王朝开天辟地的女皇,当然也是一名不显山露水的高手,丘明鹤可不会轻视她。直到听到奚凤天说了此话,才稍微放下了一点戒心,试探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阻拦我等诛杀此獠!” “奴家没有想要阻拦各位的意思,只不过,奴家认为,这位少年杀死燕朝歌的事,理应由飘渺阁来处理,自然还轮不到各位来指手画脚,帮飘渺阁决定。” 丘明鹤闻言,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道貌岸然的说道:“我等虽不能代表飘渺阁,但也代表九洲正道,诛杀此獠,乃是人心所望。” “咯咯……代表九洲正道?丘前辈可真是敢说话。实不相瞒,各位老眼昏花,奴家可是芳华正茂啊,自然也分得清是非皁白。哪能跟丘前辈这般大放厥词,如此丢人现眼。”奚凤天丹凤眼斜视,笑得花枝乱颤,心情十分畅快。 “奚凤天,飘渺阁恩泽你大周王朝上百年,你却恩将仇报,先置燕少侠于死地而不顾,又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缥缈阁登门问罪吗?你若识相,还是赶紧让开,不然老夫连你一起教训。” 看得出来,丘明鹤已经在极力在压制自己怒火了。但接连被人站出来指责,他的脸色早已变得十分难看,像抹了一层青灰似的,满腔怒火,正在忍耐的边缘不断试探,仿若下一刻,就要从身上喷涌爆发出来。 “敢情丘前辈是代表飘渺阁来兴师问罪的啊。奴家站在这里,只是为了正道立信,免得此事传了出去,被人笑话,丢了我正道的颜面。至于得罪飘渺阁,奴家哪里敢,丘前辈还是不要随意给人扣帽子,奴家可当不起。”奚凤天笑盈盈的,脸上一片醉人的绯红,依旧漫不经心的站在原地,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她之所以敢站出来,一是为了还李忘尘帮他杀死燕朝歌的人情。二则,是因为剑一和洛羽也在这里。那可是代表着九洲最强五大宗的月华宫和剑神宗两大宗门啊。 虽说,这二人暂且未表明态度,但奚凤天已经敏锐的察觉,这二人与李忘尘关系不一般,到了真正危险的地步,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你……好,好得很。老夫倒要看看,凭你几人,如何能阻止我等诛杀这个野小子。诸位,全力出手,击杀此獠。” 丘明鹤气急败坏,抬着的手都在颤抖。 “哼,我看谁敢动手。”剑一一袭黑衣,拔剑缓缓走来,声音冰冷,因为斗笠黑纱的缘故,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但那一身骇人的杀气可不是装出来的,她真的怒了。 “剑一阁下,你也想参合此事?”丘明鹤神色一沉,为难的问道。 “没错,李忘尘是我剑神宗庇佑之人,谁敢动手,我剑神宗必让其死无葬身之地。”剑一手腕一翻,扬剑指向丘明鹤,一点也不客气。 “还有我月华宫在此,谁敢动臭小子,本姑娘将他扔到湖中喂鱼。” 洛羽嘟着嘴,双手叉腰,环顾众人,因生气的缘由,脸蛋呈现出几分晕红,更衬显少女可人爱的娇姿。 “这……老夫……”丘明鹤脸上一阵灰白,语无伦次,不知是嗫嚅着什么。 刚才李忘尘和燕朝歌争斗之时,李忘尘几番陷入险境,剑一和洛羽都无动于衷,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丘明鹤这才敢跟那百余人合计,想将李忘尘诛杀的事。谁承想,这两宗竟然会当面站出来保护李忘尘。 这一刻,丘明鹤终于明白自己做法有欠考虑了,若是得罪了这两宗,他即便有十条命也不够看啊。 他转身看向那百余人,希冀得到帮助,只是这一瞧,便让他悔不及初。 这百余人,好歹在江湖上也有响当当的名号,哪一个不是一方强者,可是眼前,他们都吓得直接退出了殿外。有些甚至顾不上外面下着倾盆大雨,直接飞身冲进了雨雾之中,消失不见,那速度,能有多快就有多块。 “看在月华宫和剑神宗的面子上,此事就作罢吧!”眼见自己这一方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丘明鹤没有办法,只能强作镇定,给自己台阶下。 但枪打出头鸟,经此一遭,那些看戏的人纷纷将目光定在了丘明鹤的身上,脸色或多或少带着嘲弄之色,想必今日之后,丘明鹤也将沦为人们口中的笑柄。 洛羽对丘明鹤的话不屑一顾,讥笑道:“老不死的小老头子,你怎么不嚣张了?” 刚才还在理直气壮,一心想要将李忘尘杀死的丘明鹤,现在俨然已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他战战兢兢的瞟了一眼李忘尘,又急忙收回了目光,站在原地,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而对于洛羽的谩骂声,也只能抬着手,也不敢发火,支支吾吾的道:“你骂老夫……简直……欺人太甚!” “小老头,明明是你无礼在先。你说,这事该怎么解决?”洛羽恶狠狠的瞪着丘明鹤。 丘明鹤噬脐莫及,遽然意识洛羽是来找茬的,便小心的问道:“你还想让老夫怎么办?” 洛羽嘴角勾起一道阴险的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伸出手道:“交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本姑娘就放了你!” 剑一黑纱遮面,一身杀气,但闻洛羽的话,也忍不住低下头偷笑,相处了那么久,她深知洛羽是什么秉性。 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可是难缠的很啊。想要将她糊弄过去,不割块肉哪能行? “这……”丘明鹤脸色铁青,他这次赶往新罗帝国,为了能买下那片玉蟾株,身上可带了不少的宝贝啊,他如何舍得,都交给眼前这个蛮横无理的小姑娘! “小老头,你要明白,我若是告诉师尊,你欺负我,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哦。”洛羽笑靥如花,瞳仁一样的大眼睛眨啊眨,像水晶珠一样吸引人。 丘明鹤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风华绝代的身形,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极不情愿的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很大的荷包,丢给洛羽,一脸肉疼的道:“给你就是了!” “嘿嘿,不错不错,还真有一些珍贵的药宝。”洛羽满意的翻找着荷包,笑出了一口洁白的贝齿,比花儿还要娇艳。 “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实在是被这一幕逗得合不拢嘴。 “丘某告辞!”丘明鹤嗒然不已,拂袖转身离去。 “各位都是正派之人,往后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吧!”剑一低沉的声音传到了殿外,让那群未曾离开的人皆感无地自容,脸色十分难看。顾不上满天狂扫的大雨,低着头跟上丘明鹤的步伐,悻悻离开。 杨靖宇终于松了一口气,俊俏的五官露出一道清朗的笑容,对剑一,洛羽,奚凤天和仇七躬身谢道:“几位能够挺身而出,在下感激不尽!” 洛羽双手捧着两个沉甸甸的荷包爱不释手,淡然的瞟了一眼杨靖宇,没好气的道:“李靖安,不要以为凭你刚才的三言两语,就能让本姑娘对你的态度改变。” “当初在雪山夺李兄手中的这片玉蟾株时,想置他与死地,乃是出于在下本心。在下确实是愧对于李兄,也不求仙子能够谅解。”杨靖宇没有争辩,直截了当的道。 “既然如此,你今日必须为当初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正在闭眼疗伤的李忘尘,突然睁开了双眼,抓起地面的寒霜剑,一个旋身从地上站起来,浑身透着冰冷暴戾的杀气,剑锋直指杨靖宇。 “李兄,看来你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杨靖宇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盯着李忘尘指向自己的剑锋,无奈的道:“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李忘尘戏谑道:“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 “唉!” 杨靖宇长长叹了一口气,不避锋芒毕露的李忘尘,提着步子,一步步走近,在眉心即将触碰寒霜剑锋之时,他停了下来,有些落魄的目光落在李忘尘的脸上,哀叹道:“如果你不是他的儿子,该多好。” 他话刚落,已然收回了目光,独自嘲笑的摇着头。 没人能够理解他心中的无奈和痛苦,哪怕是以往惺惺相惜的李忘尘也不能。 他不想再去解释什么了,因为从李忘尘的神色中,他看到的除了仇恨,再无其它。 这个曾带给他诸多欢乐的少年,早已心如磐石,就像完全变成了一个人似的。他知道,想要回到过去,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李忘尘仿若是看出了杨靖宇内心深切的伤痛,但这并不会让他生出一丝情绪,冷冷道:“是非对错,我已经不想听你多说什么了。今日,我必取你性命,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杨靖宇但闻此语,心中泛起一阵苦水,扭头吩咐道:“霜儿露儿,传我命令,今日我与李兄决一死战,新罗帝国所属,任何人不得插手此事,若是李兄活了下来,就让他好生离开,记住,这是命令。” “不可,公子!”绮霜想起几日前杨靖宇曾说过的话,她霎时脸色苍白,急忙向李忘尘央求道:“李公子,这一切都因月华宫而起,你与公子是好朋友,不应该自相残杀。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家公子吧!” 一旁的绮露也使劲儿点点头,脸上写满了担忧。 李忘尘盯着绮氏姊妹,嗤笑道:“你们也想阻止我杀他?” 他将寒霜剑调转了方向,抵在了绮霜雪肌一样的脖颈间,脸上戏谑之意愈发浓烈。 绮霜眼角噙着泪水,不惧的道:“李公子,你变了,再也不是之前我们认识的李公子了,他重情重义,正义凛然。而你,嗜杀成性,冷血无情。”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李忘尘的眼睛发红,持着寒霜剑的手微微颤抖,冰冷的剑刃割开了绮霜的皮肉,有一丝鲜血顺着寒霜剑流下。 但那剑,始终还是被他收了回来,这一世的他,内心终究起了一丝波澜。 他不能将自身的仇恨,嫁接在无关此事的绮氏姊妹身上。 杨靖宇眼里露出一丝不忍,瞥了一眼梨花带雨的绮霜和绮霜,不容置疑的道:“服从命令。” 他脸色平静,张开了手,纵身一跃,转瞬便移去了老远,清朗的声音幽幽传来:“李兄,随我来吧。” 李忘尘没有着急跟上杨靖宇的步伐,而是缓和下神色,回过身子对一脸微笑的仇七致谢:“仇大侠,想不到咱们萍水相逢,你却舍身救我。你的恩情,在下谨记于心!” 刚才大殿中发生的一切,他听得清清楚楚,对仇七的帮助,他也由心感激。 仇七爽快的笑道:“小兄弟过奖了,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不值一提!” 李忘尘轻轻笑了笑,眼角余光瞥到一脸桃艳之色的奚凤天,神色中有异样浮现,拱手道:“凤天女皇魅力依旧不减当年,哈哈……” “你认识奴家?”奚凤天只觉匪夷所思,继而是又惊又喜,直勾勾的盯着李忘尘,怎么也瞧不够似的。 “九洲千古第一女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李忘尘朗声笑着,继而向剑一和洛羽示意,柔声道:“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干脆的转身腾起,像一把利刃一样凌空穿进雨幕之中。 “李忘尘,我相信你们永远是好朋友,而不是仇敌。” 一直沉默不语的剑一,突然张口唤道。因为斗笠黑纱遮面的缘故,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但凭那语气,也隐隐猜到她此刻有些心烦意乱。 她不想看到杨靖宇死在李忘尘的手中,更不愿意李忘尘死在杨靖宇的手中。 可她也没有理由去阻止这二人。 她何尝不焦急。 “出去看看。”剑一提上剑,快步跨出大殿,身上腾起一道光罩,将漫天的大雨阻挡在外。 “传闻太子道行深厚,一招击败燕朝歌,而小兄弟一手绝妙的剑法,让仇某心中敬佩不已。这二位当世天骄交战,想必精彩绝伦,惊世骇俗,仇某怎能错过。”仇七收起三合刀,急忙跟上了李忘尘的步伐。 奚凤天嘴角上扬,莞尔一笑,一袭红袍飘向门外,娇媚的声音传遍了大殿:“奴家也去。” 大殿里留下的人也都不约而同的跟了上去。 人满为患的大殿,登时人去楼空,只留下小声哭泣的绮氏姐妹和洛羽。 天空仿佛漏了一般,大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将一切声音都隔绝了。 许久,绮氏姐妹停止了哭诉,左右环顾了一下,皆跪在了洛羽的身上,央求道:“洛仙子,我家公子不想伤害李公子,他早已想好要以死谢罪,求求你阻止他们吧,不然,我家公子可能活不成了……” “到底怎么回事?” 洛羽明显愣了一下,关于杨靖宇为人的好坏,一切都是从李忘尘口中得知。至于今日见面以来,她其实看得出杨靖宇为人礼贤下士,通情达理,又拥有一身正气。而且,从杨靖宇对李忘尘的态度上来看,所有的感情并非能够装出来的。 杨靖宇,或许真的有情非得已的苦衷。 洛羽并不傻,她自然能够从杨靖宇的口中猜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自己的师尊。 可师尊为什么要这样做? 绮霜哭诉道:“是因为李公子的身份,他其实是新罗帝国前朝亡帝李玉枫的遗孤。而我家公子与他,其实是亲表兄弟的关系。不论谁死,都不是一件好事。” “啊!”洛羽一脸惊愕,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绮霜继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奴婢一时也解释不清楚,还恳请洛仙子快点出手阻止他们。” 洛羽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认真的点了点头,将两个沉甸甸的荷包挂在丝绦上,脚尖一点,如同一只青鸾腾空而起,从殿门急射出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双骄激战,突生之祸 聚贤山庄外,浓郁的水汽如同白雾一般将燕塘湖尽数笼罩,宛如一副朴素的白描山水画卷。 杨靖宇凌空落下,稳稳落在燕塘湖心,双脚踏在一片碧翠的荷叶上,负手而立,一动不动,似与湖中沐浴的垂莲融为了一体,教人分不清是真人,还是画中走出来的谪仙。 他没有刻意去遮挡倾垂的大雨,雨水顺着他那宛如柔美线条的下巴汇成一股水流,落进湖心中,荡起一圈圈涟漪,反复回涌开来,在莲叶和花骨朵之间辗转翕动。 不消几息,李忘尘手持寒霜剑跟了上来,他踏浪而来,周身同样被雨水打湿。此刻,漫天瓢泼的大雨,浇得他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二人只是相隔五米之余,四目相对,在漫天雨幕的遮盖下,宛如咫尺天涯,根本没有交接的可能。李忘尘眼中寒光迸发,锋芒毕露。杨靖宇却静得如同一尊人偶,恬雅宁静。 临风对月,没有谁开口说话,气氛有些紧张,也有些微妙。 他们是故人,亦为仇敌。 一切,就像是上天开出的玩笑。许多身不由己,诸多造化弄人。 李忘尘不免有些触景生情,想起以往的种种,万绪千头,纷纷扰扰。他蓦然叹出一口气,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强灌了两口酒,方才发现杨靖宇眼中似有渴望之色。 他略微犹疑了一下,还是将酒葫芦扔了过去。 杨靖宇璀目生辉,抬手接住,仰头同样大灌了几口,呛得脸色发红,学着李忘尘大大咧咧的伸手抹了一把嘴角,而后爽快的大笑出声,回荡在漫天的雨幕之中。 “与李兄同饮,再烈的酒也如同仙界的玉露琼浆,不甚痛畅啊!”杨靖宇将酒葫芦扔给李忘尘,脸上挂满了和煦的笑容,无比的满足。 只有跟李忘尘在一起,他才能放开心怀,做最真实的自己;也只有跟李忘尘在一起,他才能暂时忘记心中的不快和郁闷。 “这是最后一次了!”李忘尘的声音冷得已经麻木,他不知道此时自己为什么有些难过,但杀杨靖宇的想法,一直没有从心底抹去。 只要是背叛他的人,他都要千倍万倍的要回来。 杨靖宇闻言,神色一滞,脸色的笑容仿若晴朗的天空突然被滚滚乌云遮挡。他黯然神伤起来,悲切的道:“是杨某不懂得珍惜,而今追悔莫及,也只能望洋兴叹。李兄,就让我们摒弃一切恩怨,痛痛快快的战上一场吧。” “正有此意。” 李忘尘收起酒葫芦,同时澄心涤虑,强烈压下心中的思绪,让自己彻底平静了下来。他知道杨靖宇道行深厚,实力绝对在燕朝歌之上。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无比艰难的生死大战,他一点儿也不敢大意,调整自身巅峰的状态,与寒霜剑融为一体。 倏地,一粒雨点在他眼前炸开,只见他身形展开,脚尖点水,遽然掠上了高空,身形旋转,如同落雁一般,一手“落剑式”使出,发出凌厉的攻势,剑似霹雳,白虹贯日,直刺杨靖宇的天灵盖。 杨靖宇一身白衣,临风而立,衣袂飘逸。他也动了,打开桃木扇的刹那,扇尖自然蜕变成一把银光闪闪的紫金扇,扇刃寒光凛冽,气息深沉雄厚。 面对李忘尘无比挑剔的杀招,杨靖宇处变不惊,将紫金扇往上一扬,紫金扇顿时光芒大盛,带着不服输的意志,与寒霜剑碰撞一块儿。一剑一扇刚一接触,强大的罡风扫出,漫天的雨水斜着飞出,在二人之间形成了一片真空的地带。 李忘尘见招被拆,手腕一翻,身子转旋而下,欺身而来,连出数剑,攻击杨靖宇的下盘。 杨靖宇右手一辉,紫金扇一开一合,化腐朽为神奇,轻易化解寒霜剑的攻式,显得游刃有余,从容淡定。 “李兄,也接我一招。”杨靖宇嘴角含笑,手心结印,祭出道法,紫金扇释放强大的吸力,将四周落下的雨水吸了过来,雨水似活了过来一般,在紫金扇的卷动下猛烈的扫向李忘尘。 这明明是雨水,转而就变成了钢珠一般的杀器,借着紫金扇的力量打出,自有势如破竹,穿云击石的强大威力。 其招未至,恐怖的气息已经扑到李忘尘的脸上。 李忘尘一袭青衣,衣袂飞扬,见他脸色沉重,全力运起风雨剑法。 风雨剑法,乃是前世李忘尘参照《玄天宝录》在风雨中经历无数次失败自创出来的剑法,此剑法的绝妙之处,在于身法和剑术的融合。加上暗含时空之道,风雨剑法以快,准,刚和厉为特点,强调的是一个“变”字,出手迅捷,招式诡异,让对手防不胜防。而且还可以不断蓄力进行增加此剑法的迅疾和凌厉,达到越战越勇的地步,威力十分强大,前提是需要深厚的道行加持。 眼前,李忘尘本身实力并未突破羽化之境,使出来的风雨剑法不能与前世相比,威力和技巧也差了不止一点。即便如此,其剑法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上一世,李忘尘靠一手风雨剑法名震天下,被世人尊称剑尊。比起剑神宗的太无剑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其剑法有多惊人了。 湖心之上,李忘尘眼疾手快,顺势跃起,寒霜剑不断变换招式,劈拉刺挑砍拨斩……各种手段频出,剑气纵横,出神入化,将这暗含威力的“钢珠”一一击溃在空气中。 “好剑法!” 杨靖宇脸上毫不掩饰欣赏之色,强大的能量从手心溢了出来。只见燕塘湖中,突然涌起一瀑水帘,不断地抬升,扩大,不过几瞬时间,便涨到了数丈之高,变成了滔天巨浪,令整个燕塘湖的湖水都下降了几分。 “此乃五行道法,水之力。李兄小心了。”杨靖宇一边说着,一边将紫金扇往前一摇,滔天的巨浪像长了眼睛一般,汹涌地拍向李忘尘,其威势如同水漫金山,骇人至极。 李忘尘嘴角一翘,飞身而起,对着那滔天巨浪就是一剑斩下,这来势汹汹的巨浪,瞬间被被一分为二,从李忘尘的身旁扑向岸边。 “九重门五行道法,也不过如此。”李忘尘不甚轻松的讽道。 “自然没那么简单,给我合!”杨靖宇反手一抓,那从李忘尘一剑下断开的巨浪,居然又合了起来,就连其力量,似乎也要比之前壮大了几分。 它像是寻到了方向般,如同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从李忘尘的身后扑来。 “有点意思!”李忘尘不敢大意,右手快速的结印,点在寒霜剑上,寒霜剑剑身愈发明亮,变成了三米长剑,宛如一炽白烟,从他的手心飞出,冲上了巨浪前方,凌厉迅猛。 “化剑式!” 李忘尘咬紧牙关,双手在胸前极速变换,不断掐指。巨浪前方,变大变长的寒霜剑如同一道霓虹,其上氤氲的光芒朦朦胧胧。少顷,便又幻化出数十柄宝剑,随着李忘尘双手往前一压,那空气中幻化出的宝剑猛地蹿进了巨浪中,飞剑虽轻灵,却有一般“抽刀断水”的气势,正大浑圆,瞬间就将那骇人的巨浪分解成无数块,失去了力量,化作雨水落下。 寒霜剑也恢复成了本身形态,回到李忘尘的手中。 “以指御剑?想不到才几月不见,李兄的剑术可谓一日千里啊,让在下实在是佩服。”杨靖宇停下动作赞赏道。 抵挡住杨靖宇的一击,李忘尘并未松懈,脚步再次加速,对杨靖宇欺身而近,挥剑一斩,声音沉重而高亢,道:“你还不使出真正的实力吗?” 杨靖宇身子往后倾倒,左脚点水面,以足心为轴,一个优雅的旋转,便来到了李忘尘的身后。 而那道看起来威力惊人的剑气,已然随着杨靖宇这一轻盈的躲避,直直的切入了水面,随着一阵阵激荡的水花爆溅而起而彻底击空,轰隆声不绝。 “李兄,那你可得小心了!” 杨靖宇的声音刚从李忘尘身后响起,李忘尘已以快不及眼的速度反刺出一剑,但那剑,又怎快得过杨靖宇羽化之境的速度,猝不及防下,李忘尘的背部受了一掌,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而拍出这一掌的杨靖宇已然轻轻收回了手,立在水面上,满脸的儒雅笑容,像这满湖盛开的莲花,圣洁又好看 落在水面上后,李忘尘重心不稳,蹬着水花又连续滑行了数丈远,方才将杨靖宇这看似平常,实则快得惊人的一掌的力道化解。 “这是……大道之力,想不到你已经突破了羽化之境!” 稳住身子后,李忘尘脸色变得十分凝重,背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似若火灼烧一般,又似万虫噬咬,让他顿感整个身体都不舒服了起来。三千八百大道之力,本就是修士感悟天地造化突破羽化之境的纯粹力量,它早已脱离武道境界的范畴,是修士证道飞升成仙最重要的一步。自然,大道之力也非武道之境能够抗衡的。 李忘尘这才明白自己还是小看了杨靖宇,此人的实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杨靖宇点点头,随和的笑着道:“我臻至羽化之境,潜心感悟天地造化多日,方才领悟出一丝大道之力。远不及李兄你得天独厚,竟能在武道之境领悟大道之力,从古至今,也只有你一个人做得到。假以时日,你必证道飞升,成就仙位!” 显而易见,从他的话语中,能够感受到他对李忘尘由衷的敬佩之情。 听闻此话,李忘尘的态度并没有转变,盯着杨靖宇,意志很坚定,缓缓说道:“杀不了你,又谈何成仙,再战!” 话刚落,他提起寒霜剑往前方一划,一道剑光闪过,如同昙花一现,带着他的身子冲天而起,继而又消失了,再见之时,他已经出现在了杨靖宇的面前。 不错,这正是前几日领悟出来的空间之力的奥妙。 杨靖宇已然突破了羽化之境,李忘尘想要取之性命,就更难了。但不代表他会退缩,他本身就拥有前世深厚的道行,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一个能够激发出自身真正丹田之力的契机。 所以他选择再次欺身而进,手中寒霜剑被他舞得如同灵蛇攀岩一般,含着丝丝缕缕的大道之气,毫无保留又显突兀的刺向杨靖宇胸口。 杨靖宇毕竟是羽化之境的高手,自然能够捕捉到空气中的这一丝微弱波动。见他泰然自若,催动灵力于紫金扇,不紧不慢的调动丹田的灵力,顺着四肢百骸流动,在他的周身形成一层防御的护罩。 李忘尘顿觉寒霜剑就像是刺在了一层粘稠液体上,任凭他怎么用力,也无法穿透这层防护罩。 杨靖宇微微一笑,伸手一弹,一团鲜红色的光芒顺着手臂弹了出去,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威力,骇人心神,李忘尘见势不妙,抽剑急退,剧烈的能量冲击在了湖心,令整个燕塘湖都震动了起来,其音壮如闷雷,久久不停。 “再战!” 风声在耳旁回荡,李忘尘强提精气神,再次腾空而起,转瞬消失在了空气中,一手时间之力顺势被他演化了出来,扑向四周而去,杨靖宇脚下的莲叶霎时枯萎了,而旁边那些蕴着色彩的莲花也在瞬间演化凋谢。不过刹那间,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杨靖宇提起手中的紫金扇,竟有些力不从心,他心里惊讶不已,盯着李忘尘扑来的方向,脸色有些凝重,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万不得已撤下身上的防御护罩,调动全身之力将这股诡异的力量抵消掉。 李忘尘寻到了机会,“囚笼惩诛”已然发出。事实上,他之所以演化时间之力,就是为了酝酿眼前的这一击,哪怕时间很短,但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好诡异的剑法!”杨靖宇一声大喝,察觉无比危险的气息,双手发力,大道之力运转,猛地挣脱了禁锢的桎梏,接着脚步腾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右边打出一掌,将那道危险无比的剑光击溃。 湖心再次爆炸开来,漫天的水花将二人彻底淹没。 李忘尘顺势逼近,剑气夺目,势要将杨靖宇击杀。杨靖宇身形有些不稳,嘴角溢出一丝血,刚才的那一击确实伤到了他的五脏,令他血气逆行,浑身一阵剧烈的疼痛。此时的他不得不认真了起来,将灵力汇于鼓掌间,对着刺来的寒霜剑就是一记抽劈,强大的气流从二人之间迸发出来,像极了绚烂的烟花绽放。 受此一击,寒霜剑倾斜了角度,强大的力道将李忘尘逼退了出去,仰天吐出一口鲜血。他脸色苍白,死死咬住牙关,不避锋芒,再次挥动寒霜剑挑了过去,风雨剑法在大道之力的加持下愈发精妙,招式变化出其不意,让人捉摸不透。这一刻的李忘尘步履轻盈,与寒霜剑彻底融为一体,见他出招迅疾如风,身法走位尤其灵活,犹如那文章行文流水一般,流畅自如。 杨靖宇眼睛亮了起来,暗暗赞叹李忘尘竟然能将大道之力运用到这种地步。他自然不会小觑使出全力的李忘尘,右手展开紫金扇,左手握成拳,顺势腾空而起,扇刃与拳风一重接一重的击向李忘尘,所向披靡。 二人对轰在了一起,气势凶猛,招招凌厉,力量泄到了燕塘湖中,令湖面波涛汹涌,滚滚远去,大有一番水淹京都之势。 转瞬之间,二人就过了上百招,并渐渐向着生死博斗的趋势演变。 聚贤山庄外,燕塘湖岸上空,剑一和奚凤天等前来围观的人皆悬空而立,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湖心上对垒的二人。尽管雨很大,尽管很难看不清这二人的战斗,但那华丽的剑光和湖心腾起的巨浪,依然让众人眼皮直跳,心头震撼。 新罗太子李靖安名震天下多年,道行高深莫测,是当世最优秀的天骄之一,就连飘渺阁的狂人燕朝歌,也曾被他一招击败。遑论他的对手只是一个初出茅庐,名不经传的少年了。虽说,这个少年剑法精妙绝伦,身法诡异莫测,一出世既杀燕朝歌,但那一战若不是有人暗中出手帮助,想击杀燕朝歌又岂那么容易! 众人心里了然,即使这少年风采照人,气度不凡,也不可能是李靖安的对手。 事实上这一切都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李忘尘双手执寒霜剑,细薄的剑刃宛如一条灵蛇,忽上忽下,左出右进,大开大合,竟能够与李靖安打得难解难分,一时竟无法分出胜负。 雨越下越大,众人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这种层次的战斗,世俗罕见,足以令人惊叹了。 “小兄弟果然不凡,就凭这一身绝妙的剑法,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忘尘剑尊。不过,我怎么越看他越像当年的忘尘剑尊,难道,他是忘尘剑尊的遗孤?” 仇七目光清亮,盯着湖上空那一道挥剑自如的身影,内心澎湃激动,却也被自己的大胆猜测下了一跳。 “闭嘴,传闻忘尘剑尊生前并无子嗣,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人头不保。” 身旁的奚凤天听闻这句话,身子巨震,连忙呵斥仇七,让他闭嘴。一双秋波带月一样美丽的大眼睛,却未曾离开远处那道孤傲的身影。仇七心里产生了疑惑,她又何尝不是! 恍惚有那么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曾经远远见过的那位剑客一样孤傲的身影,一样令她痴迷,一样令她沉沦。只可惜,当年她也只敢远远观瞧一下,甚至没看到过那位剑客的面容,更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她知道,那是她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能有幸见过其身影,也是莫大的福分。 而今,她似从李忘尘的背影中看到了当年那位剑客的身影。不说真的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奚凤天突然想起那位剑客的画像,若非李忘尘额上多生了一个日形胎记,这二人,还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此时此刻,她心里也不由犯起了嘀咕:难道真是那人的子嗣不成? 她美目顾盼生辉,惊讶的盯着李忘尘的背影,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远处,俩人的战斗愈发凶猛,震得脚下的湖水一起一伏往岸边激荡。 剑一眼睁睁的望着这二人从半空打到湖中,又从湖中打到半空,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是一场精彩的战斗,更是一场生死相向战斗,李忘尘一心不二,全力以赴,不遗余力,只为诛杀杨靖宇。而杨靖宇则从容不迫,虽无心杀李忘尘,却招招不留情。 曾经,他们互为知己,亲如兄弟;而今,他们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进行殊死搏斗。 不论谁死,都不是剑一愿意看到的。此刻的她满脸无奈之色,手中入鞘的灵宝剑带着她的手臂轻轻抖动,似无法掩饰此时她内心的焦虑。 他们之间的恩怨,她无法插手,更无法化解。 除非,李忘尘真的能够放下一切,一笑泯恩仇。 但这可能么? “轰!”巨响声从湖心传来,李忘尘穷尽所有力量,挑剑击溃紫金扇的攻击,整个人化作一团碧莹的流光,长驱直入杀向杨靖宇,快不及眼。 转瞬间,杨靖宇已顺势后仰,一道红光赋予拳头上,带着翻云覆雨的滔天威力,硬生生将寒霜剑砸飞了出去,并抬起了右腿,将满脸骇然的李忘尘踢得踉跄而坠,落于湖中。 下一刻,寒霜剑迎空而下,一道撞水声响起,李忘尘面如土色,抬手接住寒霜剑,身形摇摇欲坠,不顾一切的,欲再次向杨靖宇杀去。 “李兄,就此收手吧。”杨靖宇合拢紫金扇,收敛了自身的气息,轻轻落在荷叶间,浑身湿透,白衣依旧飘扬。 “我说过,今日必须做个了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忘尘早已乏力,受了不轻的伤,步履蹒跚,踏水而立,目光冰冷,杨靖宇的强大让他脸色愈发凝重。 “李兄,我不想继续打下去了。是非对错,我也不想争执下去了,欠你的,杨某愿以死谢罪。这片玉蟾株,现在完璧归赵!”杨靖宇深深吸了一口气,仿若将心中的所有担子卸了下来一般,登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只见他右手光芒一闪,包裹着一个红色的锦盒抛了出来,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一片玉蟾株的叶子。 李忘尘抬手接住,又打开盒子查看了一番,方才看向杨靖宇,有些不明所以的道:“未分输赢,既分生死,这不是你的风格。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靖宇无奈的自嘲道:“当初害你一命,自是想了却一桩因果。知你还活着,这因果循环,报应总会来,杨某不愿再苟且偷生。先帝李家的血债,就让由杨某来偿还。” “原来如此,你莫不是把我认作当年新罗帝国的小皇子了吧?”李忘尘心中纳罕,狐疑打量着杨靖宇,突然想起曾经二人发生的种种事,也难怪杨靖宇当初在雪山杀他时会那么痛苦,明明很珍惜这段情谊,却不得不亲手葬送这一切。 要是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想想二人从破庙相识,情投意合,在苍山饮酒之后,已是惺惺相惜,互为知己,莫逆于心。直到在雪山上反目成仇,这些仍历历在目,就像刚刚才发生过的一般。 如今得知了缘由,李忘尘的内心也不免升起一丝无力之感,他实在是不愿接受眼前这个事实。 一个是今世的难得知己,一个是前世的金兰之交,该怎么选择,李忘尘一时犹豫不决。 “可惜,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前朝小皇子。”李忘尘摇着头,他可是李玉枫的结拜长兄啊,没等杨靖宇肯定,就已否定了这个事实。 在剑一那里,他已经得知,前世的自己在陨魔崖被五大宗联合万魔教的妖女凌若汐害死后,其弟新罗帝国皇帝李玉枫因此受到牵连,和妻子殷楚瑶双双惨死,留下一襁褓中的婴儿被人救走,至今不知所踪。 其实真正了解十八年前这段秘辛的人并不多,月华宫为了保守秘密,未将此事公之于众,这并非一件光彩的事。作为代表九洲正道的其余四大宗,为了诛杀李忘尘的前世,早已跟月华宫绑在了一根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深知此事关重大,所以包括剑一,也只是在裘千结那里稍微了解了一些情况,至于是何人将那襁褓的婴儿救走了,裘千结不愿多说,剑一作为其爱徒也无法强求。 想来,真正知晓真相的,除了当年参与此事的大宗宗主外,大概也只有新罗帝国当朝皇帝李沫知道了吧。 李沫吗?李忘尘对其嗤之以鼻,一个被月华宫扶持的傀儡皇帝,即使曾是李家皇亲国戚,他也要去会一会,给自己的死去多年的兄弟讨回一个公道。 杨靖宇满脸苦涩,缓缓摇头,轻叹道:“想不到李兄至今还被蒙在鼓里,花解语姑姑还真是谨慎,居然没有将此事告知于你。说起来我们还真是表兄弟,如今却是成了仇敌,世事无常,果真是造化弄人啊。” ”胡说,谁跟你是兄弟!”李忘尘脸上毫不掩饰讥讽之色,心里却微微诧异,因为杨靖宇提到了他前世的一个旧相识。 “你既不愿相信,自该将玉蟾株给你年迈的姥姥服下,等她恢复了模样,真相自然就会浮出水面,她知道一切。”杨靖宇成竹在胸的说道,忽而握住了紫金扇,在另一只上轻叩,他现在的心绪很不平静,微微低头看向李忘尘,像做了一个大决定般,郑重的道:”李兄,杨某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你,这件事关乎你师门的存亡,十万火急——” “什么?” 李忘尘眼睛一眯,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感觉来,一把上前抓住杨靖宇的肩膀,迫切的问道:”告诉我,剑灵宗发生什么事了?” 杨靖宇整个人变得严肃了起来,深邃的目光与李忘尘对视着,忽有些慌乱,他几欲言又止,实觉难以启齿。但这件事没时间耽误了,他也只能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硬着头皮说道:“为了追查剑灵宗私藏月华宫叛徒和前朝遗孤之事,父皇于昨夜在我不知情下亲自领兵出发,准备血洗剑灵宗,势要追查出花姑姑的下落,交给月华宫定夺。杨某本欲给剑灵宗争取了半个月的时间,不料父皇生怕月华宫刁难,擅作主张,打乱了我拖延的计划。也罢,事已至此,杨某只希望你能尽快赶到剑灵宗,阻止这一场不义的杀戮。” 李忘尘听完,心里担忧之余,不由怒气冲天,死死抓住了杨靖宇胸前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高高举起,斥骂道:“你杨家可真是好胆,竟敢灭我剑灵宗,信不信我灭了你满门!” “此事因杨某而起,杨某无话可说,自当以死谢罪。但为了新罗帝国的太平,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宁,杨某还是希望李兄能网开一面,以我之命换我父皇一命。杨某,不忍再看到新罗帝国因此而发生动荡,更不忍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杨靖宇没有挣扎,任凭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个子比自己矮上几厘的少年毫不客气的将自己举起来,他整个人的说话声很低,很轻,也是在乞求李忘尘能答应他,这不是要求,只是很卑微的愿望。他知道,与李忘尘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尽管他们曾关系莫逆,互视为知己,但也洗刷不了十八年前曾著下的血海深仇,他能做的,唯有一心求死,成全李忘尘。 “哼,即使新罗帝国真的发生动乱,百姓流离失所,又关我何事!你李靖安既如此大仁大义,就不该存此私心。若我师门毁灭,你杨家满门上下,老弱妇孺,我一一杀之,绝不会心慈手软。”李忘尘满腔怒火,心下一横,当着杨靖宇的胸口就是狠狠地一掌。 “没错,李兄,是杨某愧对你,愧对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是我杨家欠你的。杨某无颜面对你,死不足惜。只愿将来,你能体谅一下新罗帝国的百姓。来吧,报你之深仇大恨,死在你手里,我无憾!” 杨靖宇口喷鲜血,重重的摔进了湖水中,下一刻又从水中蹿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一头青丝凌乱不堪,颇为狼狈,却依然无法掩盖他那一身儒雅俊秀的风采,他实在是太过清秀了,即使是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下,他那由内而外的儒雅气质仍旧令人动容。 雨依然在下,但相对小了些许,周遭的雨雾有渐去的趋势,天空也似乎清亮了几分,山的那边腾起几朵熏云,微微发红好像被火烧着了一般。 荷叶残花渐湖上,无处安放圣洁泪。 玉盘不胜水,菡萏深水去。 燕塘湖的一湖莲花就此毁了大半。 杨靖宇从新悬停在了李忘尘的对面,他用手捂着胸口,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无悲无喜,清澈的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他没有不舍,没有不甘,眸中盛着惭愧和真情,重新展露了笑颜,这道笑容中没有一丝悲哀,仿佛一朵开在冷雨中的蔷薇,寂寞,孤独,却是那么地好看。最后,他看了一眼因发怒而面容狰狞的李忘尘,便缓缓闭上了双眼,背负起双手,没有一丝想要抵抗的想法,将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 “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能够死在李忘尘的手中,成了他唯一的希冀。 “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 此刻的李忘尘心里焦急万分,眸若冷电,脸色发寒,狰狞无比。他本师承剑灵宗,那里有关心他的白雪,有爱护他的师尊,还有那病入膏肓,却无比溺爱他的姥姥……可以说,剑灵宗是他的根,他绝不允许别人践踏,更不允许他在乎的人受到一点伤害。无穷的恨意填满了他的内心,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这一刻的他不再犹豫,只手抡起寒霜剑,他大声嘶吼着,咆哮着,让他的周身都腾起一股嗜血的杀气。 此时此刻,唯有杀伐,才能抚平他内心的滔天之怒。 寒意无穷无尽,无边无际。 “终于要解脱了,等这一天,我等太久了!” 面临生死危机,杨靖宇岿然不动,长身玉立,镇定自若,没有一点畏惧,没有一点痛苦,心中反而一片豁达与开朗。 能死在李忘尘的手中,对他而言,何曾不是一种幸福,一种解脱,一种再生! 这一辈子,活得太累了,太痛苦了。即便他身份尊崇,贵为一国皇子,盛誉天下,但那些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偏偏成了捆绑他的枷锁,让他苟且于世,每每寝食难安。他需要的,不是权力,不是名利,他渴望的不过是做一个真实的自己,随心所欲,沂水舞雩,逍遥自在。可是人活一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是啊,唯有一死,才能解脱自己,才能放下心中的一切。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背负国仇家恨了,再也不用承受内心的痛苦折磨,惶惶不可终日了。 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解脱了。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净都随它。 自此与世无争了。 他的心,变得如同一块明镜般透亮。 寒霜落地,银光染寒冬。寒霜剑出,万里不留踪。这是寒霜剑名字的由来,作为一柄无上灵宝,它自然产生了灵智,并伴随着李忘尘自身的气焰,散发出凌厉的寒气,势不可挡的刺向杨靖宇的眉心。 那里生着一朵奇异的七彩莲花,不久之前,刚刚浮现在杨靖宇的额头上。 那不是花钿,也不是胎记,它像是感受到了危机,像天边的晚霞一般渐渐收拢,接着到达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它开始盛开了。 寒霜剑刺进了杨靖宇的眉心,一滴鲜血流了下来,包裹着那朵七彩之莲绽放了,花蕊张开,从中涌出一旦七彩之光飞射出来。 突生的变故,让李忘尘捉襟见肘,事实上经历了先前的战斗,他早已是强弩之末,更别提这道无比神圣的七彩神光多么强大了。在这种没有任何准备的突发状况下,他完全没有办法避开,被这道神圣的七彩光芒穿透心脏,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从高处坠落,直直栽入了水中。 这竟然是一个无比阴险的杀招。 “你这个伪君子,欺我……” 李忘尘话还未说完,只觉五脏六腑一阵汹涌的翻滚,胸口更是一阵窒息的疼痛,就连呼吸也使不上。他没能从湖心挣扎起来,直至湖水灌进嘴里,让他彻底窒息了,沉入湖中不见了。 “我曾告诫过你好好活着,你真是让我失望啊。”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杨靖宇的心头响起,他遽然睁开眼睛,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霎时目眦欲裂,脸色发白,不知所措。 至于刚才发出一击的七彩莲花,早已从他那溢血的额头隐了下去,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李兄,我不是有意的。”他悲不自胜,形态癫狂。抱罪怀瑕,想要跳进湖中找寻李忘尘。 “好你个李靖安,竟敢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欺骗本姑娘!” 空中,一道绝美的身影凌空扑来,双目含煞,因为极度的愤怒,脸上呈现一片通红之色。她刚从聚贤山庄里寻来,本欲劝说此二人放下仇恨,没想到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身在半空中,一身强大的道行就已被她激发了出来,形成一道亮丽的光波,毫不留情的轰杀杨靖宇。 “仙子,何出此言?” 对于刚才发生的变故,杨靖宇正一头雾水,可面对杀气腾腾的洛羽,他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同样调动自己的力量,在紫金扇间形成一道道绚烂的光刃,割开空气,悍然与洛羽的攻击碰撞在一起。 “轰隆!” 一声巨响从二人中心爆炸而开,如刀的罡风将杨靖宇扫退了两步,他暗暗心惊洛羽的实力。却来不及再说什么,洛羽已经从腰间取下一条黑色的长鞭,扬开面前的罡风,如一只轻鸿宛转而下,向他扑来。 “李靖安,你敢伤害臭小子,我杀了你。” 沉重的压迫感迎面而来,杨靖宇微微蹙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紫金扇中祭出,与手持灵影鞭的洛羽再次对峙在一起。 各种道法从二人之间倾泻而出,撞在燕朝湖上,卷起巨大的浪花。 杨靖宇抽不开身子去救李忘尘,情急之下,连忙催促道:“刚才的事乃在下无心之过,仙子还请住手,先救李兄要紧。” 洛羽扬鞭谩骂道:“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本姑娘不会再相信你。” “在下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 杨靖宇又怎么愿意伤害李忘尘呢,可事实摆在了面前,即便是无意,他也解释不清楚了。 李忘尘生死未卜,他此刻焦急万分,却又无法脱开身救落水的李忘尘,只因眼前的这道暴怒的身影攻势太猛烈了,他即便是羽化之境,也很难抵挡得住,况且现在的他身负重伤,被洛羽逼得口喷鲜血,一步步的往后倒退。 “月华诀——众星捧月!”洛羽没有给杨靖宇喘息的时间,贝齿轻咬,抛出九幽玉笛,一道幽光冲上天际,在玉笛的不断旋转下,释放出一道道强大的力量,于大雨倾盆的天空,活生生勾勒出一副庞大的星宿捧月图,月色清幽,星光点点,星宿在昏暗,月亮在发光,在洛羽道几控制下,一道华丽的月光倾天而下,如同开天辟地的神光豁然击向杨靖宇。 如临大敌的杨靖宇前所未有的凝重,双手抬起,赋予全身道行,激发五行之力,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守护己身。 两者刚碰撞,如同闪电劈空,又似蛟龙出海,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将燕塘湖的湖水掀起几丈之高,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声,拍击在湖岸上,杨柳棵棵折断,亭台塌了,桥梁垮了……大水一往无前,疯狂的席卷着岸边的一切。还好,燕塘湖岸线比较长,并没有人员伤亡的情况。大水来的凶猛,去的也快,不消一刻,便已退了回去。 半空观战的人莫不骇然,震撼得无以复加,洛羽的强大深深的埋在了众人心中。 若是说之前李忘尘和杨靖宇的战斗让人觉得精彩纷呈,现在洛羽和杨靖宇的战斗绝对说得上是惊心动魄,二者怎么能够引相提并论,答案是肯定的,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等量齐观。 因为这种力量,早已超越了武道的范畴,唯有掌握大道之力的高手才能驾驭。 也就是说,眼前正在战斗的二人已经是羽化之境的高手了,能够和大宗的掌门人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他们才多大啊! 有人想到了这一点,惊得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众人目瞪口呆,死死张望着这一幕,难以言表。唯有剑一伸手一扫,拂来面前的罡风,凌空而去,她自是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难以保持平时的镇定之色,不顾湖水是否冰冷,直直跃了进去,焦急寻找李忘尘的身影。 李忘尘肯定是受到了重创,不然何以半晌不见出来。 湖心上,洛羽全力调动月华之力全力压制杨靖宇,将之击得大口大口喷血。 杨靖宇披头散发,儒雅俊秀的五官沾满鲜血,身形踉跄,若非之前已受重伤,怎会这般狼狈。 “噗!” 他又喷出一口鲜血,再也无法坚持住,随着头顶的五行之力溃散,被洛羽牵引的月华之力击中身体,一头栽进了湖水中,生死未卜。 第一百四十五章黑暗魔化 一道紫色的闪电如同迸溅四射的火花,划破彤云密布的天空,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声,九霄一阵狂震,整个世间仿佛都颤栗了起来。 倾天的大雨疲惫的下了两个时辰,有了渐停渐息的征兆。终究在一阵清风的吹拂下,漫天乌云撤开,温暖的阳光洒下,照射在残莲铺水的燕塘湖中,水光潋滟,反射着粼粼波光。 南北之间,一道霓虹闪烁,氤氲着朦胧的雾气,轻轻裹在飘带般的白云上,弯曲的幅度,好似一座横亘天地两极的拱桥。 鸟儿欢鸣着从树丫中,从房檐下跃了出来,飞向四方开始觅食。一只蜜蜂,不知从哪儿扑腾而来,落在燕塘湖中盛开的莲花间汲取花蜜,嗡嗡的欢叫着。风轻轻的吹着,柔软温和,漾起微波,轻轻晃动。 一叶扁舟,在竹蒿的撑力下,飞快的穿梭在莲叶间,向着湖中心驶去。 激荡的水花,摇着岸边的绿草,顺着清风的方向,呼唤天边的云朵,在水中徜徉,唤醒沉睡的小鱼,在莲中翕动。 一双浅灰的履鞋,轻轻踏在水面。淡蓝色的长裙裹着窈窕的身姿,在水中央倒映着,那一道绝美的身影。 她平静的立在湖面,周身被一股冰冷杀气萦绕,让人不寒而栗。这一刻,天地间仿若没了声息,静的出奇。 湖水依偎着她的身子,就这样平静的注视着水下,手中握着一只生有三节濮竹节似的玉笛,玉笛小巧玲珑,流光溢彩,与她自身融成了一体,渐渐转化成纯黑之气,一点点的攀上了她的额头。 但见她秀发依颈,娟目逸柔,眉若横翠,端鼻樱唇,粉面生春。两颊一笑生梨涡,肌肤白皙似羊脂,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汪汪水眸灵韵之气,仿佛要溢了出来。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情自然流露,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光芒。 如花解语,似玉生香,好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人儿。 可那黑气之渐裹,不知不觉下,竟摧寒意腐心,可谓诡异之极。 转瞬之间,她的气息就变了,娇美的面容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就像一朵黑色的莲花,缓缓盛开,似在绽放那一抹血色,使那张绝美的俏脸霍然变得苍白无血。只见她红焰樱唇磕银牙轻切,脸上似有些痛苦。她想要挣扎,可只一个颔首间,双眼已变得通红,犹如两团烈焰滚滚燃烧。她身子轻轻颤抖,再抬头之时,唇色已如砚的浓墨一样黑,黑唇白齿,乌光闪闪,妖艳冶丽,十分诱人。一缕一缕的黑气在她的周身滚荡,侵蚀着她的心智,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妖异无比,又摄人心魄。 突然,她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伸出那萦绕着黑气的白皙五指,张开握成爪,指间捏着法诀,乌光迸发,往湖中猛地吸去。 “咕噜咕噜!”湖水冒起了泡,跟着浑泥被拔了出来,瞬间染浊了湖水。 “轰!”一道黑影自湖中飞出,双手各抓着一人。只见她手中的那俩人皆披头散发,垂着脑袋,身上血迹斑斑,衣襟也破破烂烂的,俨然昏厥了过去。 清风阵阵,拂过这二人凌乱的发丝,露出两张面色苍白无血的脸蛋,双眼紧闭,嘴唇干裂,气色萎靡。即便重伤昏厥,生死不知,也难以遮掩那英俊的侧脸和完美的面部轮廓。 “洛姑娘,你还不住手,想让黑暗之力彻底蚕食心智吗?”剑一浑身湿透,斗笠黑纱下的眸子里,似有泪花在闪烁。她没有刻意去压低自己的声音,如同白雀羚鸟婉转清脆,又如涓涓流水般美妙浸人。 可那动听的声音里,分明带着几分哽咽,几分焦急,几分无助。 洛羽妖异的脸上,浮现粲然的笑容,诡异又陌生,令人发指。在日光照射下,她那双通红的眸子好似一朵妖艳的彼岸花,跳动着熊熊的火焰,无比的瘆人。 见她手中的玉笛不断释放着黑气,将她整个人缠绕,包裹,散发出无比邪恶的气息。 剑一的声音传来,让她眼中的火焰一阵晃动,整个人身子跟着狂颤起来,目光似乎清亮了几分,刚想说什么,却无法控制自己般嘶吼出声,整个人一瞬间又陷入了魔化状态。 阳光下,洛羽周身黑气涌荡,宛如一条条黑色的线条,窸窸窣窣的冲进了她的身体中。 她漫不经心的抬起头,诡异的眼睛斜瞥着剑一,向着这个方向徐徐转身,邪恶的气息扑面袭来,让人仿若置身在尸山血海之中,毛骨悚然。 剑一暗道不好,脸色微变,抓紧手中的二人小心翼翼的向后退去。 她直觉,此刻的洛羽非常危险。 魔化的洛羽早已神志不清,见剑一想要溜走,嘴中咧出一个“死”字后,便抬起了手掌凌空拍出一击,水面犹如长鲸摆尾一般,划出一道硕大的水纹,似要爆炸开来。那原本白皙修长的五指,此刻竟犹如地狱伸出的巨手,带着血腥的杀气,魔气滚滚。 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掌,却有劈山裂石,翻江倒海之威。这可是天地间最纯粹的黑暗之力,早已超越了洛羽自身力量的极限。 魔化后,她的速度不只是提升了一点点,手掌翻飞之间,留下了一道道残影,即便是剑一,也难以看清她是怎么拍出的这一掌。 剑一如临大敌,浑身紧绷,面色发白,自知无法接下这超越武道范畴的一击。毫不迟疑,她全力催动灵力赋予脚下,莲步飞转,拔水而退,疯狂的往燕塘湖湖岸逃去。 那一掌擦着她的身子击在了空气中,周遭的气流宛如被抽离了一般,黑气自真空凝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疯狂的吸纳着天地间的一切,既让人胆寒发竖,又让人匪夷所思。 本已远遁的剑一也受到了影响,强大的吸扯力像一根根铁链一般锁在她身上,让她无法挣脱,又仿若整个身子都陷入了泥沼中一般,让她寸步难行。凭她武道之境极境的力量,自然可以挣脱出来,但她不可能丢下手中重伤昏死的俩人,一旦让他们落入魔化的洛羽手中,绝无生还的可能。 身后,那巨大的黑色漩涡越来越大,吸扯力越来越强。 “怎么办?” 剑一眉头紧皱,额头溢出汗珠,身子在不停地倒退,越是接近这个漩涡,她倒退的速度越快。一袭黑衣被罡风刮得猎猎作响,手中的俩人更是被这股吸力拉得绷直了身子,眼见就要脱手而去,她死死咬住了牙关,强提丹田之气,释放武道之境的极致力量,拼命拽回俩人,不让他们被吸走。 “剑少侠,我们来助你!” 一叶扁舟驶来,绮霜绮露手持宝剑踏船飞来,望着远处魔化的洛羽,以及那个诡异的漩涡,只觉心惊胆战,脊背发凉。 剑一见是李靖安的两个丫鬟,稍松了一口气,大喊道:”不要靠近这里,很危险,我……快坚持不住了。快,快带他二人走!” 剑一运起一口气,放弃自身的抵抗,将力量加持在双手上,卸去李忘尘和杨靖宇身上的吸扯力,将他们抛给了绮氏姊妹。而她自己,则快速拔出了那柄静巧细薄的灵宝剑,任凭那诡异的漩涡将自己吸纳了过去。 眼见,就要被漩涡卷走,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她单手运起剑诀,挽出三道璀璨的剑花,击向漩涡中心。 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漩涡破碎了,从中稀里哗啦落下一堆东西,有湖水,有残莲花,有被搅碎的鱼和草……还有混浊的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它万物皆吸,将之转化为黑气,壮大己身。被剑一击破后,化作一团黑雾,回到了洛羽的身体里。 剑一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稳住身形,立在水面之上,执剑与满身黑雾的洛羽对视,衣袂飘飘,无风自动。 她要给绮氏姊妹争取时间。 “想不到,这纯粹的黑暗之力竟如此霸道。你本性善良,至诚至真,却依然堕入了魔道。”剑一沐风而立,惋惜的叹道。 “不,你天赋如此惊人,小小年纪就已达羽化之境,你比徐长生,比那忘尘剑尊,比李靖安还要优秀,你是万年以来第一天骄,谁出其右,怎能甘愿被黑暗之力蚕食心智。”剑一高声呐喊,声似洪钟,穿云击石,想要将魔化的洛羽给唤醒。 同一时间,她蓝眸泛波,手中长剑轻吟,发出一道明亮的光华,带着她的气势不断拔高。 这是一柄精巧的灵宝剑,剑身约二尺八,薄似蝉翼,握之轻若无物,剑柄乃镌刻火麒麟一头,口吐神火浑然天成,栩栩如生。本是天然灵石剑胎,拥有先天灵智,自是不凡。千年前,由一铸造大师全心倾铸百余年,既出世,剑光浩瀚数里,又取精血凝炼,壮大灵智,唤为凤褚,实为一柄无上之灵宝。 此刻,凤褚蜕变发光,通体血红,一剑光华千尺,似被激活了血性一般,拽着剑一的右手,拔水而上,气息庞大惊人。 剑一见状,喜不自胜,手腕一翻,黑衣往后拂去,她踏空而行,向着洛羽快速逼近。 她心中清楚,想要将被先天黑暗之力蚕食的洛羽给唤醒,绝非一件易事。但事在人为,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你给我醒来。”剑一长剑划水,掠起一道水光,剑神宗绝学太无剑法被她使了出来,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气断云霄,残影阵阵,虚实难分。竟有一剑光寒四十州之势,威力自然大无边。 洛羽一声狂吼,伸出右手一掌拍散劈来的剑光,而后黑发飞舞,双手自成爪,一把钳住凤褚剑,让剑一无法更近一步,太无剑法被阻断。 “叮——”凤褚剑发出一阵哀鸣声,原是洛羽双手用力,想要将这柄灵宝徒手折断。 魔化后的她得先天黑暗之力的加持,自然力大无穷,饶是这柄不凡的灵宝剑,也不由得剑身一阵颤抖。但仅仅限于此了,灵宝已然超出了宝剑的范畴,自然有它的不凡之处,何况这凤褚剑还不是一般的灵宝剑。 洛羽费了不小的力量也没能折断,便张手将之拍飞出去,嘴角勾起一道阴翳的笑容,邪恶得如同血海中翻腾的浪花,看得剑一一阵脊背发凉,面沉如水。 想不到九幽玉笛邪恶的笛灵已灭,这先天黑暗之力依然如此邪恶,如此霸道,真不愧为上古十大神器。 凤褚剑剑身变得暗淡,最终光华消散,化作了一柄普通的宝剑。剑中灵智仿佛承受了不小的伤害,已自动陷入沉睡状态。 剑一愕然,凤褚剑乃灵宝剑中的极品,更遑论凤褚剑有她的力量加持,居然轻易被洛羽重创! 这一刻,她凝眸冷冷的望着一米之外的洛羽,看似从容自若,实则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撼不已。 剑一毫不怀疑,若是其他灵宝剑在此,必然会被洛羽徒手折断。因为魔化后的她,得到黑暗之力的力量,实力前所未有之强大。原本能凭凤褚剑的威力跟她斗上一斗,将之身体里的黑暗之力逼出,没想到还未战,凤褚剑就差点被毁。 剑一心有余悸,面色尤其凝重。她知道,若是洛羽无法清醒过来,她可能要折在这里了。因为,魔化后的洛羽很记仇,凭她的只是武道之境的能力,想要独自逃走都很难。 没错,这一刻的洛羽浑身黑气狂涌,已达入化之境,每一招每一式简单粗暴,却能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失去凤褚剑的剑一没能和她对上几招,便被一掌拍在了胸膛,仰天大口喷鲜血,倒在湖水中。 “黑暗魔化么?”奚凤天飘然而落,犹如仙子一般遗世独立。 她立在水面上,手中挽起一道水花,将剑一从水中捞出。 她真的很美,一袭大红变色凤袍著身,内里亵衣低低垂在胸前,露出半片波澜起伏的山峰,润滑陡峭,勾人魂魄;腰系一条雕刻浴火神凤展翅高飞的玉织锦丝绦带,不胜盈盈一握;下着也是白色坠花长纱裙,裙裾微微透明,将两条修长的玉腿罩在其中,若隐若现,令人遐想无限。她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双刀髻,上饰金银珠宝,旖旎遮额。面似芙蓉,眉如杨柳,比桃花还要妩媚的眸里含春,巧笑嫣然。肌肤如雪,犹如一个莹玉塑造的美人,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看起来雍容华贵,气度惊人。身上自然而然的散发一缕缕甜香,似兰似麝。年龄虽长,却风韵犹存,此番打扮,更叫人过目不忘,难以挪开。 与此同时,远处的湖岸上,有一团灰色的雾霭滚滚而来。待来近了,才看清那是一道人影,他虎背熊腰,极为壮硕,灰衣无法遮挡那一身壮块肌肉,如磐石虬龙盘踞,极具冲击力。 方正国字脸,髯须垂耳,满脸凶悍中又带两分敦厚。一手握一把三合刀,刀刃如同半圆月轮,寒光溅射,正是将之前的一幕看在眼中的三合刀传人仇七。 此时,他黝黑的脸上略有焦急之色,踏水寻来,只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不惜涉险而来。 剑一将李忘尘和杨靖宇抛出,被绮霜绮露一人一个接下,轻轻放在甲板上,似共船而寝,不见醒来。 实际上杨靖宇的心跳已经停止,绮露脸色煞白,徒然瘫倒在甲板上,哭得梨花带雨,悲痛欲绝,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绮霜还算沉静,但是眼角早已缀满泪花,似乎下一刻就要滚落下来。他死死抓住杨靖宇的手,抚在他的脉搏上,忧心忡忡的道:“公子,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她的声音分明哽咽了。 突然,她情不自禁稀里哗啦的大哭起来,原本黯然的眼睛焕然一新,玉颊上因为激动而绯红一片,她在哭,也在笑,表情很让人发懵。 “脉搏,公子的脉搏动了!”她开心的擦着眼泪叫唤道。 尽管很微弱,但跳动了,证明公子没死,她歡呼雀躍,将杨靖宇的手攥在手中,握得紧紧的。 肉眼可见,一道柔和的七彩光芒,从杨靖宇的眉心之处一闪而逝,他整个身子震一下,蓦地睁开了双眼,侧着身子狂喷了几口湖水。 “公子!”绮霜绮露一拥而上,将杨靖宇拥在怀中。 杨靖宇摊着手,此刻的他浑身疼痛,被二女拥着,竟有些不知所措。苍白的脸上艰难地展出一个笑容,有气无力的说道:“霜儿,露儿,让你们担忧了。” 二女身上的馨香传到鼻翼,他有些窘色浮现,想要挣脱开,却使不上力气。 “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刚才吓死露儿了,露儿好怕失去公子。”绮露靠在杨靖宇的左肩上,眼泪汪汪,满脸委屈的说道。 绮霜倚在杨靖宇的右肩,抹了一把泪,重重点头,失声道:“公子,答应我们,以后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好吗?若死,也让我们先死。公子,我们不想离开你,你不要丢下我们,好不好。” 杨靖宇闻言,只觉心中暖洋洋的。他脸上的窘态退去,用力抬起双手,将二人轻轻抱住,柔声道:“霜儿露儿,谢谢你们。” 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推开二女,一下子扑到船头,眼中神色担忧,呆呆望着水面,抬手呼道:“李兄!” 他顾不上满身的伤势,用手撑着船头就要跳入水中,被二女及时拉住。 绮霜明显被吓了一跳,赶紧指着他后面甲板上躺着的李忘尘,说道:“公子,他在这里。” 寻来的仇七已经踏上了甲板,将双刀放在地上,便蹲下身子去探李忘尘的鼻息。蓦地,见他脸色难看,伸出的手顿在空气中,看着李忘尘的脸直摇头,一副无比惋惜的模样。 杨靖宇踉跄转身,瞧见这一幕,内心“咯噔”一声巨响,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他无力的伸出手,扶着船头,艰难的爬过去,像一具尸体,没有一丝生气。 “他怎么了?”杨靖宇的声音在打颤,痛心入骨,满脸悲伤,唯有眼中带着一点希冀,让他的眸子不至于那么暗淡。 “死了!”仇七转过了头,不忍再看李忘尘一眼。 第一百四十六章清醒 燕塘湖湖水清得如同一颗淡蓝宝石,镶嵌在京都城迤逦浩荡的三江中央,呈众星捧月之状。四水则如玉带般流过京都,似环抱之势,又被京都兜裹,雄跨千里。 清风徐来,绿绒的蒲草铺满燕塘湖岸,在风中轻轻起伏。暖色的光照在波纹细碎湖面上,像丝绸上的细纹,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碎银,又像被揉皱了的绿锻炼,粼粼发光。 亭亭玉立的莲叶铺到了水面,圣洁明丽的莲花含苞待放。清爽的风儿拂来,吹动莲叶上的雨珠快乐的打转儿,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从高处看,扁舟宛如一颗摇摆不定的红豆,在水面漂浮不定,似静而动,似动而静。长长的竹蒿横放在舟山,亦如一根枯草般。拉进一看,舟上人影三四,凭风静默,仿佛一切都定格了,唯有一股悲伤的气息蔓延开来。 仇七哑着声音说出的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击在众人心头。 远处,被奚凤天从水中捞出的剑一身形狼狈,她兀自捂住胸脯,脸色一阵苍白。忽闻此语,再次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一阵风刮来,吹落了她的斗笠面纱,掉在水中,随着湖水一起一伏。 “啊!”她痛心疾首,恨不能自己。 哪怕,她早一点出手阻止这场战斗,李忘尘也不会因此而死。 可事实就如此,她没有选择出手,没有理由出手,而是选择了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任李忘尘和杨靖宇互相残杀。 她悔恨相加,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整个身躯都在轻微的颤抖着,昭示她内心的不宁和愤怒,在望了一眼魔化的洛羽后,心中似明白了什么。 那一刻,剑一乱发飘飞,双目通红,满身煞气,衣袂巨响,她伸手招来凤褚剑,厉声冲着魔化的洛羽吼道:“是你,都是因为你。刚才明明还有呼吸,是你,是你杀了他。” 没错,是先前那道漩涡发出的吸扯力,重伤垂死的李忘尘又怎么经得起这股力量的拉扯! 剑一,因为过分的悲伤以及心中的怨毒之念,整让她个人仿若陷入了癫狂状态,怒目切齿,性情大变,不能自持,与魔化的洛羽竟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洛羽是因为心中徒生杀意被黑暗之力趁机而入,蚕食其心智,将之身体控制。 而剑一则是因为听闻李忘尘的死讯,让她无法稳定自己的心神,在悲愤和怨毒之中迷失了自己。 李忘尘是她唯一的朋友,此番情谊重如山,深如海。况且她的内心中,还有着另一种情绪在作祟,她怎么容忍李忘尘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可能,绝不可能!她接受不了这一切。 本已暗淡的凤褚剑割开空气,与剑一的身体再次融合在一起,化作一道流光,飞速袭杀洛羽。 魔化洛羽妖艳的嘴角挂着不屑的笑容,双手在胸前划出一道黑芒,瞬间放大,邪恶之气笼罩。天空中,这道黑芒恍若化作了一条巨蛟,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剑一吞入腹中。 闻见“刺啦”一声巨响,人剑合一的剑一如豹虎扑杀,生生穿透了巨蛟的身体,势不可挡。 巨蛟散作黑烟,溃于空中。 剑一提剑,再次冲了过去。 “倒是小看了你。”魔化洛羽脸上略有惊讶,却也只是不紧不慢的将九幽玉笛往前一挡,一副气定神闲,漫不经心的模样。 剑一双手合握凤褚,暗淡的剑身似在与她共振,血红的光芒一染千丈,天色似在这一刻也变成了血红的颜色,震人心悸,骇人听闻。这一刻,天地的光仿若被这一道血红之气吸收,渐渐暗了下来。那一瞬间,剑影翻飞,剑气纵横,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威力,劈在了九幽玉笛上,二者交错,一阵天旋地转。 森然的寒气将这二人包裹,没有任何言语,二人间的战斗一触即发。 剑影光晕下,笼罩着无边的黑气,罡风在二者之间碰撞形成,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刃扑向四方,杀伐之气凛冽。奚凤天一甩长袖将之击溃,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剑一的脸上,丹凤含春的眼眸闪了闪,露出一道诧异而又惊奇的表情。 剑一竟然是个女人? 奚凤天驻足,竟有些为之动容。 是的,剑一本就很美,甚至可以说美得不像话。奚凤天活了一百多岁,见多识广,却也未曾见过这般姿色特别,风姿绰约的女子。 她,一头金碧的波浪长发,微卷着披泻肩头,凌乱中显得闲雅慵倦。眉毛微微挑起,仿若两道杨柳刚抽开的新芽,又如天边的微熏的新月。长长的睫毛下,眨巴着蔚蓝而明亮的大眼睛,宛如翻滚涌起的浪花,却闪烁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光芒,端严之至。肌肤如同刚剥开的鸡蛋一般白皙,精润无暇,玲珑剔透。高鼻梁宛如黛青色的远山一般挺直,薄唇略微有淡,却纵任了桃杏的颜色,美得竟挑不出一点瑕疵。见她身材高挑,虽着黑长衫男装,亦能看出她身形婀娜,曲线苗条,乃是一副尊贵又不失典雅的异域之相。 即便面无血色,也娇艳姿媚,即使身无外饰,不曾点妆容,仍面如白玉,颜如朝花,风华绝代,气质脱俗。美得圣洁无暇,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纵有万千美词,也无法描绘她那倾城之姿容。 肃杀的气息笼罩在天地间,一时间,明艳的阳光仿佛也失去了温度般,昏沉的匍匐在天穹上。 湖心上空,两道人影翻飞,你来我往,招招致命,不死不休,快不及眼。剑一的太无剑法果然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于胸前结印,划出一道道道法凝结的利剑,叮叮当当的砸在九幽玉笛之上。此刻的她满身煞气,双目通红,面色扭曲,大脑一片空白,唯有滔天的怒火和深沉的恨意,在吞噬着她的内心,令她的气势不断拔高,令她的斗志不断攀升,短时间内,竟能够与魔化的洛羽斗得不相上下。 要知道,洛羽未入魔之前可是一位羽化之境的高手,在同等境界,就连杨靖宇也非她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她身体里侵蚀着先天黑暗之力,自身力量计以数倍的增加。 剑一能与之短暂的交手,实则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强提一口精神气,拼命燃烧自身斗志的结果。 修着生于天地,感悟天地灵气,以证其道,强提精神气实则是生命禁数,燃烧斗志本有违天和,必然会遭受反噬,轻则道行尽失,沦为废人,重则走火入魔,危及性命。 “剑一阁下,你难道不怕走火入魔吗!”奚凤天开口了。 方才,见剑一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很不稳定,她立马意识到了剑一的处境十分危险,如果不及时阻止,定会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之中,遑论能否侥幸活命了。 “停下吧。”她长裙飘飘,莲步生风,刹那间来到了正在战斗的二人面前,双手成掌自然往前一拍,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将战斗的二人震开。与此同时,她毫不迟疑的输送自身精纯的灵气,以驱散剑一身体里的煞气,稳定其心神。 “抱元归一,心无外物,压下心中的仇恨之气,不要失了你的道心,走火入魔。”奚凤天声音极其悦耳动听,不惜将丹田之灵气源源不断输送给剑一。 少顷,一股冰凉的触感让剑一身子一震,通红的双目终于恢复了一丝清亮。 此时的她披头散发,周身血气逆行,额上青筋暴起,脸色十分难看,没有一丝血色。 她终于是感受到了自身糟糕的情况,强提自身的精气神,燃烧浑身斗志,几乎抽空了她这二十年修行的道行。 无尽的疲倦和疼痛席卷全身,剑一只觉浑身一阵虚弱,被奚凤天一手拖在手中,眼前一花,险些昏厥了过去。 她晓自身状况极差,没有拒绝奚凤天的帮助,稳定心神后,赶紧结跌伽而坐,屏气凝神,引导其精纯的灵气汇入周身,疗养身体的伤势。 奚凤天美目流盼,嘴角挂着不显山露水的笑意,周身散发着一股似兰似麝的甜香之气,优雅又显雍容华贵,实在是看不出她是一位曾亲手杀死自己的夫君,掐死自己孩子,亲手将一蕞尔小国打造成东方大国的千古女帝。 九洲大势如此,她纵是被世人称为千古女帝,也不得不受缚于五大宗门。 在剑神宗裘千结亲传弟子剑一的面前,她不敢妄自尊大,将自己君临天下的霸气威严收敛起来,可以说对剑一的态度非常恭维了。 为此,她不惜将自己精纯的灵气输给剑一,自是为了结下一桩善缘。 要知道,奚凤天此人工于心计,又凶残歹毒,心中从未有什么正义感,她做的一切,只为了她自己。 “你是谁,为何要阻挡本尊?” 魔化洛羽向后滑行了几步,有些忌惮的望向奚凤天。她虽未曾受伤,但魔化后她实力非凡,稍不妨之下,居然被此人一掌击退,可见来人道行雄厚,绝非等闲之辈。 奚凤天也在望着她,神色凝重。 她突破羽化之境数十年,领悟的三千八百大道之力相较徐长生,洛羽等当代天骄自是多出不少,但想要战胜魔化的洛羽,她也没有一点信心,毕竟这可是先天黑暗之力,邪恶又恐怖。 “九幽玉笛,先天黑暗之力,世间至邪至恶之力,恶灵附身,果真可怕,只是可惜了,如此天纵之姿,一朝化魔,永堕魔道。” 奚凤天没有回答魔化洛羽的问题,反正摇头叹息起来,并未注意到此时的洛羽似乎是被这话激怒了。 “一介小小生灵,竟如此轻慢本尊,不拿本尊的话当回事。本尊要拔了你的皮,吞了你的魂魄。” 魔化洛羽气忿,身上魔气滚荡,邪恶之气如同放逐的困兽,疯狂荡向四方,震得脚下的湖水不停地翻滚沸腾,她当真是暴怒了,欺身而进,当着奚凤天的脑袋徒手就是一个狠劈,招式很辣又干脆。 奚凤天眉头蹙起,丝毫不敢大意。只见她步履轻盈,脚下生风,一个轻盈的闪避,带着的她身子斜着飞了出去,也顺手提起剑一,极速拉开距离。她即便是羽化之境的高手,也不敢跟魔化洛羽硬撼,这先天黑暗太过邪恶,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奚凤天抬手于胸前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帝诀,示飨。” 一道道血光,从她的周身发出,汇于双手间,形成一颗恐怖的火珠,被她极力压制,缩小,然后摆手抛了出去。 那颗火珠犹如一颗燃烧的流星,带着恐怖的气焰,势有崩天裂地之能,撞向魔化洛羽的胸口。 这是何其强大的一种道术,只一抛出,天地间就出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奚凤天一介女子,能以一己之力扳倒大周王国的先皇,坐上一国之君的位置,不仅是因为过人的智慧和毒辣的手段,更源于他本身强大的实力。 太快了,追来的魔化洛羽身子一怔,生生止步。随即,只见她伸手揽来黑暗之力,在面前形成一道黑色的屏障,守护己身。 ”轰隆!”火珠爆炸,漫天都被火光淹没,无比炙热的温度犹如岩浆一般滚滚扑去,竟崩溃了洛羽面前的黑色屏障,想要将之化成飞灰。 魔化的洛羽扯力极速后退,如同一只轻燕般在空气中划过,留下一道道残影。她速度已经足够快了,但还是被火光淹没了,那似比岩浆高的温度还是覆盖了她的身体,将她彻底淹没。 奚凤天见状,神色却不见得轻松。虽说,这道法威力惊人,又暗含她所领悟的千道大道之力,自能凿山裂石,破碎虚空,但想要杀死魔化的洛羽,确有些勉强了。 她眼睛眯起,死死盯着那爆炸中心的火光深处,看见一道浑身包裹黑气的身影徐徐走出来,漫天的火光和炙热的温度,竟没伤到她分毫。 “虚张声势,本尊还以为是什么无上法术,徒有其表,不见其威,你不想死的话,就拿出点真本事让本尊看看。” 魔化洛羽就站在奚凤天的面前,除了脸色有些发白以外,身上竟没有一点伤,就连那浅蓝色的长裙,也不见有一些烤焦。 “怎么可能?” 奚凤天满脸凝重,眉头深深皱起,她引以为傲的最强道法,威力无穷,却未对魔化洛羽造成一丝伤害。 这一刻,她心中的震撼不言而喻,魔化洛羽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她到底还是小看了此人。 箭在弦上,形势危急,没有多余的废话,她将剑一轻轻推送到湖面,瞬间将自身状态调整到巅峰状态,独自上前迎战魔化洛羽。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间不容发。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如同两团烈火冲撞在一起,近身肉搏,剧烈交锋,冲天而上,悬停在空中对垒。奚凤天身上腾起一个护罩,将黑暗的邪气阻挡在外,这种邪气霸道无比,一旦进入身体,很难祛除。她很小心,袍中露出一把轻匕,匕光绽放,寒气瘆人,与她轻盈而柔美的招式动作取长补短,手法变化莫测,出招更是迅捷如风,每每都能将魔化洛羽的攻击卸下。 反观魔化洛羽,一手掌风摄人心魄,霸道凶狠,出招刚劲有力招招致命,每一掌都爆发出强大的威力,魔气震荡,打得空气发出一阵阵呜咽声。 饶是有护体执着罩阻挡,奚凤天整个人也被魔化洛羽的掌法震得脸色发白,大气喘喘,似乎下一刻就要败下阵来。 但奚凤天是何许人也,她可是千古女帝,本身实力强大,手段无数,怎能这般就被打败。 俄见她咬紧牙关,千道大道之力环绕身体,渐渐将颓势扳了回来。二者爆发出更惊人的战斗,你来我往,上下翻飞,招式变换无常,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 魔化洛羽越战越勇,化掌为拳,拳风更是凌厉惊人,拳头轰在奚凤天的请匕上,震得奚凤天连续倒退了好几步,这种力量让她身子一阵痉挛,脸色无比难看,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显然是震伤了五脏六腑。 魔化洛羽没有给奚凤天任何喘息的机会,拳头不断砸出,逼得奚凤天不断败退。另一只也没闲着,缓缓运起了黑暗之力,赋于九幽玉笛之上,令原本翠绿色的玉笛乌光萦绕,诡异无比。只见她扬起了玉笛,直接将它扫了过去,奚凤天面前的护罩之光轰然破碎。魔化洛羽逮住机会,一步跨上去,右拳握紧猛然轰出。 奚凤天的被一拳砸中,整个人翻飞了出去,大口喷血。 这一刻魔化的洛羽,黑气遮天,十分强大,悬在空中,红色的眼中火焰跳动,徒有一番睥睨众生之气。 奚凤天稳住身子,将嘴角的血迹擦去,面色苍白,沉重无比。她已经十分小心了,但是斗不过就是斗不过,魔化洛羽的强大让她心中产生了无力之感,她盯着洛羽,眼中闪着希冀,正声道:“你若不自醒,即使月华宫宫主在此也无力回天了。” “我就是我,本尊一直都是这样。”魔化洛羽不以为然的说道。 剑一坐在水面上,脸上稍稍好看了一些,听闻奚凤天的话,有气无力的开口道:“九幽玉笛的邪灵已灭,这还只是一点纯粹的黑暗之力,不然,就算成仙者在此,恐怕也非她的对手。” “哦?”奚凤天疑惑,低头看向剑一,问道:“你怎么知道?” “果然,关心则乱。” 剑一转念一想,黯沉的双眼中顿时爆发出一道精光。看得奚凤天一阵无语,这小姑娘不会是落下什么后遗症了吧,怎会答非所问般跳了起来。 下一刻,她直接懵了,头上浮现一道黑线,微张着嘴巴,发愣的望向剑一。 在眼前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她居然听到了一句如此不切实际的话:九幽玉笛的器灵,你还不现身救主,更待何时? 奚凤天直觉剑一是战坏了脑子,不然怎会这般行为不正常。 可出人意料的,就在剑一的高声呼唤下,魔化洛羽浑身一阵剧烈的颤抖,九幽玉笛居然脱离了她的手心,飞到她的头顶自主旋转了起来。 一道绿色的萤光从笛中飞出,于空中化成一只无比硕大的乌龟虚影,水蓝色的大眼睛宛如两颗熠熠生辉的蓝宝石,照耀天地。 一缕缕黑气缠绕在它的周身,它散发出柔和而神圣的光芒,将之一一驱散。 它轻轻低头,看了一眼洛羽的状态,张开了口,喷出一口绿色的浩瀚之气,带着神圣的光芒,想要驱散洛羽身上的黑气。 魔化洛羽察觉到了危机,脸色微变,释放黑暗之力抵挡,让之无法更近一分。 下方,剑一站起身来,伸手将水面的斗笠招来,戴在自己的头上,将那一张绝美的脸蛋遮挡。 这时候,天空中的灵龟转过了眸子,看了看奚凤天和剑一,传来一道意志:“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灵龟原本不是九幽玉笛的器灵,它虽修行千年,但本身不是黑暗之力的对手。灵体能够寄存在九幽玉笛之中,也全赖阿九的帮助。想要驱除洛羽身体中的黑暗之力,它需要有人将洛羽牵制住,方能潜心对付黑暗之力。 其实,洛羽魔化它早已知晓,但身在玉笛中,它这个外来的“寄体”并未得到笛子的认可,被笛子束缚在其中,无法出手帮助。才让这黑暗之力有机可乘,让陷入愤怒中的洛羽被魔化。 说来也奇怪,洛羽原本心地善良,至真至纯,九幽玉笛在她身边多年,并未影响到她的心智。过去几日,洛羽也在不停引这黑暗之力入体,潜心修炼,也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情况,灵龟自然也就松懈了,安心进入睡眠。它也没有想到,今日洛羽竟会因为杨靖宇无心伤害了李忘尘而内心产生怨念,愤怒让她迷失自我,黑暗之力得已乘虚而入。 李忘尘在她的心底,到底占有什么样的位置? 剑一再问自己,刚才听闻李忘尘的死讯,她同样迷失了自己,这真的很可怕。 一位修者,如果不能坚守本心,一旦迷失自我,堕入魔道,那还会是自己吗? 这让剑一心里产生了很大的触动。 “你怎么做到的?”奚凤天直勾勾的盯着剑一,恨不得想将她的底细都摸出来。 奚凤天难以置信,剑一竟然真的将九幽玉笛的器灵给唤出来了。 可眼前的一幕怎么跟古典记载的不一样,什么时候那只邪灵居然变成了一只呆萌的大乌龟了? “猜的。”剑一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啧啧称奇。 她也只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真的将这只灵龟给唤出来了,原来李忘尘身边那只小家伙说的都是真的啊。 几天前,她曾见到了上古十大神器之首——天枢神匙的灵身阿九,阿九无意提到九幽玉笛的笛灵千柳已被它吃了,现在的器灵乃是一只千年灵龟。如果阿九此话当真,那只灵龟灵体就寄存在九幽玉笛之中,本应保护洛羽才对啊,为何眼睁睁让洛羽陷入魔化,丢失了本心? 她当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事实也并非如此,灵龟在九幽玉笛之中沉睡,自然被九幽玉笛给“绑架”了,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摆脱,从玉笛中冲出,一切都是那么凑巧,当时,剑一也正在呼唤它。 眼前情况危机,迫在眉睫,剑一也不便多想什么,活动了一下身子骨,从水面上腾起,开口道:“凤天女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全力出手牵制住洛姑娘,给它争取时间,成败在此一举。” 奚凤天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郑重的点了点头。 “哼!” 对面,魔化洛羽凌空而立,身形萧肃,散发出浓浓的杀气,冷冷的道:“大言不惭,凭你们两个手下败将,休想牵制我。” 在她的上方,灵龟口中释放的神圣光芒,不断压制她的黑暗之力,此消彼长,让她内心隐隐不安起来。双手发力,演化黑暗之力化作一条粗壮链子,冲上高空去擒拿灵龟,并张开了嘴巴,想要将它给一口吞下。 灵龟不是九幽玉笛器灵,作为一个后来居者,它灵体温养在九幽玉笛之中,虽不被黑暗之力承认,但也在慢慢适应黑暗之力。 它当然有能力阻挡魔化洛羽的攻击,一只前爪猛然抓下,黑暗之链随之破碎,溃成飞烟,不过,这也让它气息有些不稳,差一点被魔化的洛羽反扑。 同一时间,剑一联合奚凤天再次杀了过来,这让魔化洛羽口中发出一阵愤怒的嘶吼,放弃与灵龟的战斗,全身黑暗之力汹涌,从她口中凝结成一道道恐怖的箭矢,击杀剑一和奚凤天。 二人脸色大变,主动进攻变成了被动防御,各自扬起手中的兵器,拼尽手段,与这密密麻麻的“箭矢”战在一起。这本是先天黑暗之力所化,是魔化洛羽最强的手段之一,二人全力抵挡,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身上布满了淋淋的伤口。 魔化洛羽也不好受,遭到灵龟口中神圣之光的冲击,身子一阵摇晃,她不得不又释放黑暗之力全力与之抗衡。 “仇七来助二人一臂之力。” 天地间,两把旋转的飞刀从远方旋转着飞来,刀刃合而不拙,刀锋圆而不钝。宛如两道流动的白光,带着凌人的气息,割开空气,偷袭魔化洛羽的背部。 与此同时,一道虎背熊腰的身影踏水极速掠来。 突生的变故,让魔化洛羽大吃一惊,现在已不是她该分心的时刻了,因为上方灵龟释放的神圣,犹如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宝剑,正一点点的压制,洗伐她身上的黑暗之力,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穿她的头颅,将原本的洛羽从黑暗中拉回来。 仓促之际,她伸出了一只手,硬生生将两把三合刀打飞,可因为不敢分出多少力量,打飞三合刀的同时,两道血线在她手心绽开。 ”杀!”仇七双手接住三合刀,虽身子壮硕,看似笨重,但舞起这三合刀倒是非常灵活,刚猛朴拙,飘逸犀利,犹如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扑向猎物一般,又不失沉重与冷静。三合刀虽算不上灵宝兵器,但在锋利程度上不亚于灵宝兵器,这是它能让魔化洛羽受伤的原因。 剑一和奚凤天已将那些“箭矢”尽数斩断,顾不上满身伤痛,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 “蝼蚁,你们彻底激怒了本尊,我要杀了你们。” 邪恶之气铺天盖地,魔化洛羽红眼中火焰滚滚,杀气四溢,她打算先解决这几个碍人的家伙,再回头对付灵龟。 仇七的攻击近在眼前,眼见就要割开魔化洛羽的腹部,说时迟那时快,魔化洛羽突然伸出对抗灵龟的手,反手拍出一掌,那掌风之间,黑暗之力凝结,犹如一把把利刃出鞘了一般,随着魔化洛羽口中呢喃出“死”字后,带着无与伦比的肃杀之气,卷向仇七。 仇七只觉眼中有一道恐惧的掌印不断放大,带着凌厉的锋芒之刃,生生阻断了他的攻击,不仅如此,那掌风之中飞出的利刃威力不减,想要将他一击必杀,仇七心下大骇,转动三合刀疯狂抵挡,不过刹那间就被震飞了出去,便浑身浴血,失去了战斗力。 这个级别的战斗,他还是太勉强了。 不过,他的出现,还是给魔化洛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剑一和奚凤天也趁机扑了过来,二人皆不遗余力,毫无保留的全力挥动手中武器,从两个方向尖钻的发起攻击,一副势要与之同归于尽的模样。 魔化洛羽腹背受敌,只得暂时放弃格杀侥幸活下来的仇七。将黑暗之力再次赋予手心,手掌之间顿时爆发出强悍的力量,和剑一的凤褚剑对轰了一击,又侧身对着奚凤天砸出一拳,竟如同灵蛇进洞一般,举步生风,而迅疾若闪电。 剑一和奚凤天双双不敌,皆是倒飞了出去。 魔化洛羽一击得逞,脚步轻移,下一刻,就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迅捷的朝着奚凤天倒飞的扑过去。 她知道,这个人实力最强,对她威胁最大。所以她丝毫不给奚凤天喘息的机会,当头就要拍了下去,先夺其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天空的虚影灵龟终于击溃了魔化洛羽头顶上的黑暗屏障,口中那道神圣的绿光,没有黑暗之力的阻挡,刹那间光芒万丈,一泻千里,落在她的身上,疯狂的驱散着她周身的黑气。 魔化洛羽的身子猛然一滞,拍下的手掌也迟疑了一下,给了奚凤天躲避的机会。 奚凤天神色苍白,强提一口精神,借此机会,横移了出去,将这原本必死的一击躲开了。 洛羽这一掌拍空,竟震得下方的湖水涌起数丈之高,又从中心爆炸开来,水花四射,漫天飞扬,推动着一叶扁舟,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往湖岸的方向荡去。 剑一,奚凤天和仇七的不要命的进攻,牵制住了魔化洛羽,给灵龟创造出了足够的时间,它得已施展自己的力量,将洛羽禁锢在原地,开始洗伐她身上的黑暗之气。 “啊!”此时的洛羽只觉浑身滚烫,宛如被烈火焚烧一般,令她十分不舒服。她在拼命挣扎,呲牙裂齿,鼻中喷出缕缕黑气,手心更是凝聚黑暗之力,想要将身上的神圣光芒给碾碎。 上头,灵龟也神色凝重,拼尽全力释放神秘的力量禁锢住洛羽,不让她挣脱开来。可以清晰的看到,灵龟背上的龟甲正一片片的碎裂,仿若承受了难以忍受的伤害。 唤醒魔化的洛羽,这是最后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心善至纯,坚守本心。洛姑娘啊,你不自救谁救你!你已经铸下大错,亲手杀死了李忘尘,还任黑暗之力继续控制你的内心吗?”剑一用剑稳住身子,捂住胸口,踏着空气,一步步向她走来。 洛羽闻言,身子猛地一颤,眼中火焰熄灭,转而露出一双灵动似水的眸子,她仰天长啸,目眦欲裂,口中念念道:“李忘尘!” 水眸中,划出两道清泪,笼罩着她全身的黑气,如同恶魔的嘴巴,霎时反扑进她的身体,想要将她重新压制。 “滚!”她一声大吼,挥袖直接将身体里的黑气抽出,然后张手一握,将之揉碎成黑烟,消失在了空气中。 灵龟收回力量,在天空中对着剑一奚凤天和仇七颔首示意,以表感谢,然后化作一团荧光,飞回九幽玉笛中沉睡了。九幽玉笛也不再旋转,自主落在了洛羽的手中,光华尽退。 “李忘尘。” 天空中的倩影泪光闪烁,远远望了一眼已经随浪漂浮到岸边的小舟,心如死灰,脸色煞白,只觉身子一阵无力,再也坚持不住昏死过去,自天空中直直垂下,被剑一抬手接住。 “一切都结束了吗?”剑一难掩心中的苦痛,仿若丢失了灵魂一般,吐出一口浊气,托着昏死的洛羽,往岸边飞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一笑泯恩仇 雨后初晴,阳光仿佛在被雨洗过的碧瓦间浮动,落在苍翠欲滴的槐树上,从疏密的木叶中洒下几点斑驳的光辉,似跟着风儿的脚步在跳舞。 这是六月初的艳阳,挂在一碧如洗的天空,倒映在水天一色的湖水中。 粼粼水光,煦煦和风,万物生机勃勃,静谧美好。 燕塘湖心,一叶扁舟随风摇摆,一场战斗,震湖水涌起数丈,将之推往湖岸。 一股无言的悲伤,包裹在空气中,如附骨之疽,一点一点的蚕食着人的意志。 ”李兄,我想过很多我们再相见时的场景,却没有想到,是你死在我的面前……” 小舟上,杨靖宇木讷地瘫坐在李忘尘的面前,心头被一股罪孽感占据,神情恍惚,悲不自胜。 他披头散发,华冠丽服血迹斑斑,虽苍白着脸,依旧清丽俊逸,却失了平时里的儒雅随和,丰神俊朗之态。 李忘尘的死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击穿了他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一双黯然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神色,变得混浊又迷离。 绮霜绮露站在他的身边,伸手想将他的身子欠正,却被他摇头拒绝了。 他没有急躁,也没有冲动,只是静静地坐在李忘尘的面前。他没有哭,眼睛里纵有泪花,也已流不下来了。嘴唇干裂,额头发黑,他的生机似在随着李忘尘的沉眠而渐渐溃散。 暖风习习,轻轻的吹拂着他的发丝,想要将那双死灰一般的眼睛遮挡,却纵任了东风无力使。 心中无限悲痛、愧疚、悔恨,可这能换回李忘尘的命吗? 他多么希望躺在甲板上是自己,而非李忘尘。 可是他亲手害死了李忘尘,即便苟活于世,也再无意义。 从此以后,只有这无尽的悲伤和痛苦,伴随着无穷的懊恼和悔恨,没日没夜,无时不休。 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是很遗憾,不能死在李忘尘的手里,只是很遗憾,没能和李忘尘一起死。 风中,杨靖宇身子遽然一颤,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用手撑着身子,双脚艰难挪动,想要离李忘尘更近一点。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短,抬手就能触摸到对方,可生死的距离,又太过遥远,好像天际的两条地平线,永远不可能相交了。 他伸出那只沾染过李忘尘鲜血,满是罪孽的右手,想去碰触李忘尘的脸蛋,但那只手,终究顿住了,他没有资格去碰触李忘尘的身体,也没有资格为李忘尘痛哭。 甚至,一心求死在李忘尘的剑下,也都没有这个资格。 这一刻,他再也没有资格和李忘尘做朋友了。 这一刻,他真正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这一刻,他心如死灰,没有想要继续苟活下去的念头。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本就天经地义。 “该死的是我!” 他心如槁木,万念俱灰,佝着身子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给李忘尘叩首。 绮霜心神不定,看着杨靖宇鲜血如注的额头,担忧的道:“公子,你不要这样。” 她自是知道公子有多么珍惜和李忘尘之间的情谊。如果真是公子失手杀害了李忘尘,可想而知,公子心中一定很难过。 那种痛苦,也非公子能够承受得了的。 杨靖宇一言不发,事实上外界的一切事物和声音,他此刻都看不见了,听不见了。 心中唯有一个想法:给李忘尘殉葬。 杨靖宇凝视着李忘尘,脸上情深意切,喃喃自语:“李兄,对不起。是我该死,是我害了你。你九泉之下一定很恨我吧,杨某这就下来陪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要你开心就好,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他抬起了那只沾满过李忘尘鲜血的右手,当着自己右胸一掌拍下。 “不要啊,公子!” 绮霜绮露大惊失色,慌忙去阻止杨靖宇的做法。 远处,剑一挽着昏睡过去的洛羽,与奚凤天、仇七先后赶来,远远瞧见这一幕,皆是神色大变。 剑一人在空中,毫无犹豫的掷出了凤褚剑。凤褚剑宛如一道流光飞速冲向杨靖宇,想要阻止他手上的动作。 可是一切都晚了! 那岸边不曾离去的众人,亲眼目睹了一场当代天骄的旷世之战,莫不骇然。也有一些人为李忘尘的死感到可惜,毕竟如此出色的天骄,乃世俗罕见,如果不是身陨此地,他日必名动天下。但让他们难以理解的是,新罗的太子李靖安竟然要为这个已经死去的天骄殉葬。众人皆知,此二人好像有着不小的恩怨,李靖安的此番做法,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 是窒息感吗? 天地间静悄悄的。 “我就要死了吗?” 李忘尘抬手,去触碰自己的鼻息,没有感受一丝气息,他愕然,又去触摸自己的心跳,那里很安静,同样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但有一道神秘的七彩光芒,匍匐在胸前的位置隐隐发光发亮,很柔和,也很奇妙。 阿九就坐在他的身前,后腿高高盘起,半倚着身子,一只前爪则轻轻抚着自己的脑袋,悠闲地顺着自己圣洁雪白的毛发,水晶晶的大眼睛则盯着他胸前的那道七彩光芒,滴溜溜的转着,若有所思。 李忘尘看见它这一副如此欠揍的模样,心中不觉有些郁闷,不悦的道:“你,阿九,你太过分了,眼睁睁看着我死在李靖安的手里!” “谁说你死了?这不是好好的嘛。”阿九不以为然,给了李忘尘一个大白眼。 李忘尘将信将疑的道:“可为何,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探不到自己的呼吸?难道是因为这道光?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以我的实力,别说抵抗了,就连避开也做不到。” 他低头注视着胸前的那道七彩神光,虽然散发出神秘柔和的光芒,却让他心里有些发怵。 正是这道神秘的光,让他捉襟见肘,忙于对付,顷刻便冲进了他的胸口中,令他无法喘气,跟着就窒息了过去。 阿九点头,颇有感叹道:“能够开天辟地的力量,你确实无法抵挡,即便是天地间,也没有几样东西能够作为它的对手。不得不说,李忘尘你很幸运,李靖安那小子间接帮了你不小的忙啊。” “嗯?”李忘尘瞪着眼睛,满脸不解。 “其实,你败给那个小子,一点儿也不亏啊!”阿九一脸奚落的笑道,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 李忘尘握紧拳头,愤恨的道:“卑鄙小人,如此阴险歹毒,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 殊不知,阿九却一脸严色的道:“李忘尘,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小子你杀不得了。从今天开始,你不得与他再为敌,只能是朋友。” “阿九,你也在帮他说话吗?”这一刻的李忘尘目光森寒,看起来竟有些可怕。 阿九郑重的说道:“这其中因果,牵连太大,李忘尘,你可知,那小子从出生就注定有一颗悲怜众生的心,至真至诚,是为天下最正直的人,绝无仅有的至善之人。你虽与那小子有些恩怨,但不至于生死相向……” “哼!”李忘尘冷哼一声,将阿九的话打断,厉声道:“他就是彻头彻脑的小人,三番两次置我于死地,这如何不算深仇大恨。阿九,你我本一体,为何执意袒护一个仇人?” 阿九看着李忘尘,半晌不说话,幽幽叹出了一口气,才道:“想不到你重活一世,内心竟变得如此脆弱。还是上一世的执念太深,终究造成你内心变得如此狭隘。如若长此以往,定会给你的道心带来大麻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李忘尘,放下这些执念吧。” 李忘尘恼怒,大手一抓,拎起巴掌大的阿九,凑在眼前,阴森森的道:“人生在世,快意恩仇,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阿九,你说是不是?” 他的手心在渐渐加力,疼得阿九一阵龇牙咧嘴。 “好小子,你还真敢下手!”阿九化作一团青光,逃脱出李忘尘的手心,悬在高空,与李忘尘遥遥对视,神色间夹杂着无奈,有些失望的道:“看来我说的没错,你,已经被仇恨麻痹了心灵。他日若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旦滥杀无辜,和别人眼里的恶魔有什么区别?李忘尘,我之所以寻你做禁忌之门守护者,又甘愿救你转世轮回,结为一体,不是因为你天赋过人,而是我信任你会以守护这九州天地为己任,他日能与我并肩作战,阻止理智毁灭杀生棋盘上八十方天地,以及,这最后一片生灵可以修炼的大陆。想不到,你会因为仇恨而丢失原本的道心!” “曾经的我,也一身正气,视天下苍生为己任,尽心守护九洲不再重蹈万年前的黑暗时代。却被万宗逼得四海为家不罢休,又诛杀我于殒魔崖之上,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既已重生,多活了这一世,就是要复仇,我要他们血债血偿,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李忘尘红着眼睛,散发出冰冷而阴森的气息,他怎能不恨,万宗为夺他手中天枢神匙,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给他扣上一顶魔头的帽子,五湖四海,天涯海角,到处追杀他,甚至不惜与万魔教妖女凌若汐合作,设计陷害他于陨落在殒魔崖。 世人欠了他太多,让他遗臭万年。 何况是杀身之仇,岂有不报之理? 李忘尘上一世放浪形骸,快意恩仇,身上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血。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他虽不算什么正道之人,但也未曾滥杀无辜。他杀的,都是要杀他的人。别人要杀他,他难道就不能将对方给杀了吗?这样一想,他又有什么错呢? 一想起当年万宗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模样,李忘尘不禁发指眦裂,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方可解心头之恨。 阿九不置可否,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语重心长的道:“你太像它了,它虽为理智,没有任何情绪,却要妒世灭世,理智不再理智,这千千万万年以来,它不仅生了怜悯之心,也生了仇恨之心,但它却不自知啊。它的这左眼之泪,何其像它。李忘尘,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除了仇恨,还有其他美好宝贵的东西,想想你的姥姥,想想剑灵宗,想想洛羽,破窥镜轮回者……这世界,除了仇恨,还有亲情,友情,爱情,你难道都要将之丢弃吗?” “当然不会!”李忘尘想到了前世的兄弟李玉枫,花解语……今生的剑灵宗宗主,白雪,洛羽,剑一等等。想到这些,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脸色也变得正常了起来。 “李忘尘,何以为道,道者在心,心承道之所以为道。仇恨并未你今生活着的唯一,见惯离别,看透生死,仇恨,又算得了什么,希望你有一天能够真正悟彻,走出自我。” 阿九见李忘尘平静了下去,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李忘尘,你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外面大概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洛丫头和那破窥镜的转世体因为你的原因,一个被先天黑暗之力控制,已经被魔化,一个在愤怒中拼命燃烧斗志,迷失了自我,她俩这会儿正打得不可开交呢。” “什么!”李忘尘闻言,身子一震,心中忐忑,顿时焦急起来,他知道洛羽魔化和剑一迷失意味着什么,急忙向阿九央求道:“阿九我错了,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赶紧将我送出去,好让我阻止她们啊。” ”这……”阿九似乎有些为难,踌躇道:“现在还不能,不过有那只笨龟在,洛羽那丫头应该能清醒过来。至于那块镜子的转世体,本体是神镜,能通晓天机,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事实上,你现在的情况更危险,你可知,匐在你胸前的这道神光是什么?” 李忘尘听了阿九的话,才稍微镇定了一些,低头看向胸口的光团,又抬手去触摸,去感受。俄顷,他开口道:“看不出来,想来也只是李靖安知道了。” 一提起杨靖宇,李忘尘心中依然感到忿然不平。 阿九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负着爪子,徐徐道:“其实,李靖安小子很在乎和你的感情,为了化解你们之间的恩怨,这一次,本就一心求死在你手中。不过,他身体里沉睡的七彩神莲可不会让他就这么被你杀死,这道七彩神光,正是七彩神莲所发出,乃是真正的神力,就是你们生灵口中的仙,也难以阻挡。” 神仙神仙,神在前,仙在后,神自比那仙更强三分。 但若是连仙也难以抵挡的神力,该有多恐怖呢? ”神力?这竟然是神力!看来我真的误会李靖安了。” 李忘尘的心中腾起滔天巨浪,惊得无以复加。这话既然是阿九亲口说出的,对李忘尘而言,不可谓不震撼。 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杨靖宇的身体里居然沉睡着一尊神,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同时,阿九的话也让他感到无比羞愧。 之前,他因为愤怒,居然对阿九也出手了。 这一刻,李忘尘的内心很不平静,如果没有阿九在,让他独对这道神力,下场可想而知。 阿九为了他,可谓是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汗颜,一脸窘态,不好意思的向阿九赔笑道:“你怎么不早点说?” “你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一心想着报仇,根本不给我机会说。”阿九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以示心中的不满。 “希望你以后不要那么冲动!”阿九再次告诫道。 李忘尘尴尬不已,只能嘿嘿的笑着,使劲地点头。 “李忘尘,七彩神莲不是别人,正是我上次给你说的‘朋友’——怜悯。如果我没有猜错,怜悯也通过六道轮回转世为人了,变成了今世的李靖安。只是因为此方天地规则的原因,他并未苏醒过来。当然,这也是我告诫你和那小子只能是朋友,而非敌人的原因。李忘尘,你要清楚,李靖安其本身就是一尊无上神明,他心系苍生,有一颗至真至善的怜悯之心。所以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成为我们对抗理智最大的盟友。我相信,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毕竟早已视为知己,有些恩怨,说清楚就好了。” 阿九劝道。 “我现在并不那么恨他了。”李忘尘真心的说道。 阿九点点头,耐心的道:“李忘尘,怜悯发出的这道神光,并不想伤害你,不然以我现在的能力也无法帮你阻挡下来。不过它虽无心伤害你,但也对你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麻烦虽然不小,但对现在的你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处,这也是我为何说李靖安间接帮了你不小的忙的原因。” “难道我真的死了?”李忘尘一愣,尝试呼吸,可他哪里还有什么呼吸啊。 阿九点头又摇头,故作神秘的道:“未死,但也差不多了。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事实上现在的你已经不算是个活人了,而是活死人。” “活死人?”李忘尘惊愕不已,怪不得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没错,李忘尘,这个天地之间,想要转世重生何其艰难,即便成仙,也难以转世轮回,轻者道行尽失,九死一生,重者飞灰烟灭,什么都留不下。六道轮回,一方面被此方天地规则所限制,一方面又独立此方天地规则之上。古往今来,不乏有惊才绝艳,实力逆天者为了摆脱天道的束缚,而闯入六道轮回进行转世轮回,成功者却屈指可数。这万年以来,除了你和怜悯外,也就那块通晓天机,得天独厚的破窥镜做到了。即便如此,它也历经九世之劫,神力尽失,才得已摆脱天道束缚,轮回为人形。即便是天道心中分离出的种子,怜悯也花费了不小的代价,意识陷入沉睡,暂时无法与李靖安融合。当然,你能够轮回,得感谢我手段高明,直接让你融合前世今生的记忆,以及前世强大的修为。可惜,我的本源力量被天道夺了太多,你的转世轮回还是留下了一点隐患。” 阿九严肃的说道。 李忘尘心中大震,开口叹道:“想不到转世轮回居然如何艰难,阿九,很感谢你能救我一命,还让我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没错,你是该感谢我。但是你刚才对我出手了,你这个白眼狼,若不是和你绑在了一起,我恨不得立马将你狠狠揍一顿。”阿九恶狠狠的道。 “哈哈!”李忘尘尴尬一笑,一把将阿九揽在手心,用脑袋去蹭它,以表达自己的愧疚之情。 “不过,你所说的隐患是什么?”李忘尘问道。 阿九眨巴着水晶晶的大眼睛,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耐心的说道:“活死人之体,跳出生死之外,不在五行中。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不被此方天地所认可,毕竟不为生灵。” 阿九顿了一下,回忆道:“当初,我为了让你能尽快轮回转世,蒙蔽了天机,寻了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作为你的投胎体。你本是理智左眼之泪所化,自身也得天独厚,一出生便引来了天地异相,巨龙飞腾。我只得拼尽手段,将这天地异相遮挡住,生怕理智查探到。可是也因此,你有意识的残魂还是被此方天地规则排斥,没有进行了完美的轮回,而自主形成一个没有心脏,没有呼吸的怪胎。我为了保住你残魂不灭,将本源之力全部输送至你的轮回体中,让你和一个正常的人没有什么区别。我因此耗费了大量的本源之力,在你的身体里沉睡了下去,而留下一道信念,窥得一丝天地规则,化作灵体,在这片大陆四处觅食天地精华所生奇物,以蕴养本源之力,直到你的鲜血将我唤醒。与你绑在了一起,我的实力自然受到你的凡体之躯影响,属于六道轮回的宿命,现在的我也没有能力摆脱,除非你可证道升仙台。” “原来如此!”李忘尘两世为人,见多识广,可也是第一次听说六道轮回。可想而知,连阿九也暂时无法摆脱的宿命,到底有多么骇人听闻了。想来,他能够轮回转世,已属不易,毕竟,阿九花费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李忘尘,当年我将本源之力输送给你,让你能和一个正常人一样拥有心脏和呼吸。你自是打破了天道得已重生,但这并非长久之计,我本源之力化成的心脏毕竟不是真正的心脏,随着你的境界提升,它总有一天会破碎。而今,因受怜悯的七彩神光的冲击,导致你的心脏提前破碎,你已经没有了心脏,你现在只是一具拥有意识和行动的‘尸体’了,但这并非一件坏事,这道七彩神光留在你的胸前不曾消散,与我的本源之力相得益彰,我会引导它的力量为你重构一个全新的心脏,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将来未必不能早一点根除这个病患。” “我需要怎么做?”李忘尘咂舌,阿九透露的信息量太大了,让他一时无法消受。 “真正死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残魂不灭,而后新生!”阿九郑重的说道。 “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李忘尘疑惑不解。 “时机未成熟,到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阿九低下了头,沉吟了一会,又对李忘尘说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弱,即使被理智夺取了太多本源之力,我的实力依然不是凡人所能想象。若非封印禁忌之地,让我失去了大半的力量,我也用不着让你再死一次。不过,靠人不如靠己,李忘尘,而今你我同为一体,我希望你能尽快提升自己的道行,以证道成仙,我才能更早恢复当初我的实力,摆脱我们之间的轮回宿命,如果你能成为又一个开天辟地的神明,我兴许还会更加强大,到时理智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如果能将它驯服,骑着它一起神游太虚,岂不乐哉。” 阿九的眼中满是憧憬之色,无比期待的望着李忘尘。 李忘尘却是苦着脸道:“你说的倒是轻巧,这也太难了吧。” “修者,本就是逆天而上,若没有一颗坚韧不拔和光明洞彻的道心,又怎能将证道成仙,与天道抗衡?且修者本就逆天而上,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阿九握紧小爪爪给李忘尘打气,模样很滑稽,李忘尘却没有笑话。 阿九说的,不正是每一个义无反顾逆天改命的修者内心的印证吗? 他们为了追求人生的意义,逆天而上,与天道抗衡,不畏艰辛,傲雪凌霜,虽死无憾。 有人活一世,缩头缩尾,苟且一生,垂死挣扎之际,才会思考人生的意义,可一切晚了,而追之悔矣。 难道人活一世,就是给这个充满美好又危险的世界充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丑。 没有人甘心这样,更遑论李忘尘了。 命运之价值,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皆由自己掌握,他人不可断,天道不可灭。 李忘尘内心不由豁然开朗了起来,微微笑道:“阿九,你说的在理,我会陪你一起战斗下去,哪怕灰飞烟灭,也要让理智付出一定的代价。” “呸!”阿九倨傲的道:“竟说一些恶心的话,我是谁,我乃世界的本源,永生永世不灭,纵会消亡,历经千千万万年,无穷岁月后我依然会涅槃重生,只不过需要的时间太过久远。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理智大概早已毁灭了这八十一方天地了。我与它同为无上神祗,岂容它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李忘尘心里鄙夷,小声道:“那还不是斗不过,不然你的本源之力怎会被它夺了大半。” “你懂个屁!”阿九怒目切齿,牢骚满腹的骂道:“那还不是因为我是一块神石,它是一把神斧。无穷岁月以来,总是能压我一头,我不甘啊。李忘尘,我与你融为一体,不仅是因为生怕自己消亡,让理智得逞毁灭天地的计划,还因为我想要变得更强。我一直不服输,想要打败理智。” 李忘尘听完,嘴角微微抽动,鄙夷的望着阿九道:“这才是你与我融合的真正原因吧,说,你是不是看上了我的天赋了?” 阿九毫不隐瞒的道:“李忘尘,我承认,要不是你有成神的资质,我才不会与你融合。你要知道,这天地万物的选择,都是在利益间衡量出的。” “难道,我们不算朋友?”李忘尘长长叹息,事实如此,却让他内心多少有些惆怅。 “以往与你不过是合作的关系,不过现在,我想我们应该是朋友了。”阿九眨巴着眼睛,诚恳的说道。 “那就好!”李忘尘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和阿九说了半天,李忘尘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似乎有些奇妙。 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发现这是一片暗红的天地。不,这里没有地,只有无尽的海洋,海水不似真的海水那般蔚蓝,而是焕发着暗红色的光芒。这里没有一丝风,海面平静,没有一点浪花,与这昏暗的天,融为一体。就连那天,也和海一般模样,没有星辰,没有太阳月亮,甚至没有一朵云。天海相间,呈现出一片暗红色。 他就站在这海水之间,没有释放出一丝灵力,却如履平地,根本不用担心会掉在海里。 “这是哪里,为何让我感觉很熟悉,很特别,我似乎能掌控这里的一切,但好像又不能。”李忘尘心生疑惑,奇怪的问阿九。 阿九又给了他一个白眼,很不屑的说道:“傻小子,这是你的丹田灵海。” ‘啊!”李忘尘不由出声惊叹道:“原来这是我的灵海,果然大到无边。” 阿九答道:“你的灵海之所以如此浩瀚,其实是前世今生的总和。你的前世天资确实还可以,不出万年,定可得道成仙,可惜中途夭折了,不然也不会有今世的你。” “你是说——”李忘尘眼睛一眯,盯着这无涯之海,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难以置信的道:“上一世修炼的灵海,也能转世轮回到我身体里?阿九,你也太厉害了吧。” 阿九点点头,正色道:“上一世的积累,不过是为了这一世的修炼铺路,这是你应得的。不过,你虽得前世道行,却被封印在灵海之中,不能运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予李忘尘回答,阿九便继续说道:“还是因为转世轮回的缘故,致使你的残魂受到天地规则之力的排斥,没有进行完美的轮回。说简单点,你的上一世与今生还没完全融合,所以灵海被封印了,想要破除封印,我交给你的《玄天宝录》功法你要悟到大成境界。《玄天宝录》本是我历经无穷岁月以来修习领悟出的无上大道,上一世的你,连个皮毛也没学会,今世倒不错,学会了一两道,不过太少了,三千无上大道不似三千八百大道之力,它没有具体的范围限制,需得通过个人的努力和天赋去领悟。理智是古往今来第一神祗,他领悟的无上大道足足有三千道。但这远非无上大道的尽头,它或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理智也绝不知道。以我之猜测,无上大道可能牵扯着混沌万古的秘密。如果都能学会,踏破时间长河,在各个时代遨游,大可随心所欲,不受约束!” ”难道,想要破除这个封印,就只有这一条路了吗?” 这是一件何其艰难之事,李忘尘心里很清楚,将《玄天宝录》修炼到大成境界,那他早就成仙了,又何需前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道行? 阿九想了一下,点头又摇头,脸色很凝重,似在告诫李忘尘,无比郑重的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将你的灵海震碎,再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有一线机会解除封印。但这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容不得半点疏忽,不然,将万劫不复。因为,灵海是你两世修炼出的,我无法帮你重构,关系重大,你还是不要轻易尝试。” “这么危险!”李忘尘暗暗咂舌,此计凶险无比,就任前世道行尽数封印在灵海,也不可轻举妄动。 此时,李忘尘胸口的那道七彩神光的力量渐渐消失殆尽,光芒一闪而逝,就此消失不见,一切似都已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只是,李忘尘还是无法感受到心跳和呼吸。 不过对他而言,这确实是一件不可多遇的好事。 七彩神光虽彻底消失,却在他的心脏位置,被阿九的本源之力引导,重新构造了一个心脏的雏形。只是依旧没有跳动,也无法感受到它,就像一个空壳一般,静静地蛰伏在胸腔中。 阿九见到这一幕,不禁神采飞扬,乐呵呵的道:“成功了,李忘尘!只待你真真正正的再死上一次,就能彻底根除六道轮回遗留下的隐患了。” 李忘尘干笑道:“阿九,我怎么觉得你不怀好意,巴不得我立马死一样!” “当然!哦……不,我怎么舍得让你真的死呢,你死了我岂不是要就此消亡了。”阿九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不敢去看李忘尘。 “你生生世世不灭,大不了无穷岁月之后再次重生。” 李忘尘嘴角勾起一道邪恶的笑容,抓住阿九短小的尾巴,一把提了起来,并施以道术,让其无法动弹,禁锢在手心。 阿九挣扎几下无果,连忙赔笑道:“哪有那么简单,其实对我,甚至是理智来说,生生不灭并非绝对,混沌万古秘莘太多,我担心这无穷的混沌中,还有一些无比强大的存在……你放我下来。” “不放,谁叫你心眼那么坏!”李忘尘跟它犟嘴,横眉冷对。 “放不放?”阿九威胁道:“你若不想待在你的灵海中一辈子,就立马放了我,并给我道歉!” 李忘尘不为所动,笑道:“我既已成活死人之体,干脆让他们将我埋了得了。” “嗯?”阿九吃惊,对李忘尘的说法十分不解。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李忘尘拍着胸脯道,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无比自豪。 阿九一瞪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李忘尘,你可真笨,想要根除六道轮回遗留下的隐患,又怎会那么简单。我劝你还是赶紧醒来吧,外面那小子要为你殉葬了。” “啥,李靖安要自杀?肉麻不肉麻,都是大男人,居然如此煽情,跟个小女人一样。”李忘尘一脸嫌弃的表情,心底的恨和怒却如春风化雪一般,皆都消失不见了。 “快,带我出去!”李忘尘一声大喝,直接将禁锢着的阿九扔飞了出去。 现实中的李忘尘猛然坐了起来,扬起了左手,手中划过一道青光,阿九的肉嘟嘟的身子好巧不巧的落在杨靖宇拍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上。 一个软绵绵,又富有弹性的肉体,竟将杨靖宇拍在自己胸口的一掌阻挡下来。随即,一柄剑紧随其后,在空气中划了一圈,飞回半空的一只玉手中。 “哎哟,疼死我了。李忘尘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扒了你的皮。”阿九惨不忍睹的声音传递开来,它龇牙咧嘴,缩成一个雪白的球体,落在船甲上蹦蹦跳跳。 “哇!”李忘尘张口,大口大口的喷水,落入湖底的他,可是喝了不少的湖水。 绮霜绮露二人口中呼唤着杨靖宇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惊恐和担忧之色还未退去,伸出阻挡杨靖宇自戕的双手也滞在了空气中,唯有两张凄美的脸蛋上,有泪珠在滚落。 绮露抽搐了一声,泪水竟然生生止住了,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瞪大了眼珠子,惊异的望向李忘尘。 脸上更是瞬间爬满了各种情绪:有激动,有开心,有难以置信,甚至有骇然,奇怪…… 稀里哗啦的泪水,在这一刻,像被一阵清风吹干了似的,唯有两道泪痕挂在两颊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李忘尘!” 空中,那玉手之人接住剑,轻轻一划让它入了背上的鞘中,声音中夹杂着欣喜,随即身子飘然而落。 “你没死?”奚凤天紧随其后,看见李忘尘张口喷水的模样,香腮微晕,不禁莞尔一笑,如沐春风。 仇七受伤颇重,远远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笑容很憨厚,也很质朴。 杨靖宇更是激动得从甲板上腾起,死死的凝视着李忘尘,眼中死灰之气退去,刹那间光彩迸发,眸子里,似若那漫天星河悬在其中,悠悠荡荡的散发出璀璨又温暖的光芒。他的脸上浮现一丝艰难的笑意,看似很勉强,但那由心生出的激动之情是难以掩饰的。 他一步跨上去,想要拥抱一下李忘尘,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对面的李忘尘神色蓦然一僵,正一脸严肃的盯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散发出一丝冰冷的气息,不是太凌厉,却令人不敢接近。 虽只是一步之遥,犹如天河相隔,茫茫难交际。 这是李忘尘对杨靖宇无穷的恨意。 杨靖宇的笑容怔住了,心中泛起了苦楚,恨不能自己。 可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一种渴望的情绪,将周遭的冰冷气息一扫而空。 惠风和畅,晴日祥暖。 他的眼底,有一只骨节分明,指骨修长的手,缓缓举了起来。 杨靖宇心中起伏,显然迟疑了一下,但也瞬间明白了李忘尘的心思,不由心中一暖,脸上写满真诚释然的笑意,同时也伸出的自己的右手。 两手一握,紧紧抱拳,胜过寒暄中的千言万语,只因这抱拳一握,便是春风十里。 风儿轻轻刮起俩人凌乱的衣衫,有斑驳血迹,犹如腊月梅花,鲜艳盛开,在空气中交织拂动。日光如霞,照着俩人的面庞上,仿若一道酣然醇香美酒,醉人心怀。这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两只修长的右手盈盈抱在一起,握得紧紧的,久久不放。 他们之间的友情,早已历经生死恩怨,自此坚贞不渝,坚不可摧。 二人相视一笑,恩仇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