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神谭》 第一部《九星之子》 第一部《九星之子》 楔子 夜浓如水,长长的高速路上,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孤独地飞驰,接近300公里的时速让车身飘浮起来,引擎的轰鸣飘过黝黑群山,微弱得像是深海里的气泡。 汽车慌乱不堪,车尾的红灯勾画出混乱的轨迹。 突然,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嗤啦,轮胎在地上划出一道焦黑的弧线,迎头撞破了路边的栅栏,在半空中打了滚儿,飞出十多米远,摔在地上连连翻滚,部件七零八落,丁零当啷掉落一地。 沉寂了几秒,庞大的影子在虚空中浮现——长颈、修身、六扇宽大的翅膀起起落落,就像挥舞着死神的镰刀——这是一种类似远古翼龙的怪物,可在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也休想找到它的同类,而今它活生生地出现在路边,掀起一阵狂飙,发出阴沉的嘶鸣。 夜很深了,怪物样貌模糊,背上的黑衣骑士也面目不清,他有乌黑的风衣和披肩的黑发,沮丧地注视汽车的残骸。 车里有三个人,一男一女一个男孩,血肉模糊,四肢扭曲。 “你太莽撞了,”一个声音在空中回荡,“鬼八方!” 怪物嘶嘶作响,惨绿的眼珠瞪向天上。一个男子凭空闪现,也是黑衣长发,金红色的眼眸就像快要燃尽的火炭。 他的衣袖迎风鼓荡,乌鸦一样飘落在残骸边,看了看,说道:“全死了!” “混账!”怪物骑士恨恨地说,“车上符咒很强,想要拦住它,只能使用蛮力。”他心痛地看了看怪物,“我的宝贝儿还受了伤……” 怪物发出呜咽,甩起长长的尾巴,皮肉焦黑,像被火焰烧过。 “是吗?”“乌鸦”挥了挥手,汽车的残骸明亮起来,浮现出一串串纯青色的字迹。 “辟水符、辟火符,御魔符、辟妖符、镜像符……”乌鸦一口气念出车上的符箓。 “怎么没有‘坚不可摧符?’”鬼八方懊恼地问。 “撞不坏的汽车?”乌鸦冷哼一声,“那也太招摇了。” “符咒是龙姬写的?”鬼八方又问。 “对,”乌鸦说,“我认识她的笔迹。” “我就知道,”鬼八方尖声怪叫,“车上有她的元气,隔一千里我也能闻到。” 怪物不满地哼哼,鬼八方抚摸它的脑袋,用宠溺的口气说:“好啦!宝贝儿,这是你先发现的。” “写这些符咒,龙姬花了很多心血,”乌鸦盯着符箓沉吟,“她很看重这些人,她在保护他们。你一发现这辆车,他们就收到警报,如果我猜得不错,龙姬就在附近。” “龙姬干吗看重他们?”鬼八方十分不屑,“这些家伙弱得可怜。” “我也想知道,”乌鸦幽幽地说,“可惜人死了,线索也断了。” “他们会不会带着隐书?”鬼八方舔了舔嘴唇。 “做梦,”乌鸦冷冷说道,“人死了,隐书会出现,车里什么也没……” 忽听微弱**,怪人、怪物齐齐掉头,盯着地上的男孩,他不过十二、三岁,呛声咳嗽,悠然苏醒。 “他还活着?”乌鸦有些吃惊。 “隐书也许在他身上。”鬼八方也很兴奋。 “不可能,”乌鸦断然否定,“他是一个裸虫,隐书不会选择裸虫。” 男孩迷惑地望着乌鸦,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充血的眼里涌出狂怒。 “问他龙姬在哪儿?”鬼八方说。 乌鸦凑近男孩,扬起右手,一束绿光注入他的眉心。片刻绿光缩回,乌鸦摇头说道:“他不知道。” “那他就没用了!”鬼八方说完,怪物张开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腥臭的涎水滴在男孩脸上,男孩瞪大双眼,仿佛置身噩梦。 “没有昏过去?”鬼八方尖笑,“胆子还不小!” “慢着!”乌鸦忽道,“先别吃他。” “为什么?”鬼八方扫他一眼,“你害怕《天人誓约》?” “没那回事儿,”乌鸦说道,“如果龙姬真的看重他,我们用他当诱饵,可以把龙姬钓出来。” 鬼八方沉思一下:“龙姬不上钩呢?” “随你处置!” “他看见我们了。”鬼八方盯着男孩。 “万物皆空!”乌鸦一挥手,红光席卷而过,男孩的眼皮沉重起来。他惊怒地望着二人一兽,极力想要记住什么,可是脑子越来越沉,豁然眼前一黑,掉进无垠虚空…… 第一章、黑狗与白石 第一章、黑狗与白石 他在飞翔,前方的暗夜闪光不断,凄厉的闪电正在撕裂天地。 “一切都结束了!”死寂中响起一个声音,每一个字都在流血,每一个字都浸透着仇恨。 他感觉十分疲惫,剧痛从胸口传来,低头望去,黑色的长矛刺穿了他的胸膛,把他钉在高高的山崖上。 “你已经输了,”残忍的声音在笑,“你就要死了!” “只有你才害怕死亡,”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说话,“对于我,比起刹那的浮生,死亡才是万古长存!” 他扬起右手,飞快地书写什么——夜空中出现了九个天青色的光球,排列的情形十分奇异。 光球跳跃变幻,直到合在一起,变成一轮天青色的满月。 青月亮挂在天上,皎洁好看!它使劲向内一缩,轰然冲向地面,青色的怒潮奔腾直下,席卷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世界的颜色由浓转淡,天地间响起了一声可怕的嚎叫—— 方飞**一声,苏醒过来,他挣扎了一下,骨头折断的地方传来撕心的剧痛。 他像一个玩偶,刚刚被人拆散,又重新拼凑起来。 一边挂着白色的帘幕,鼻间弥漫消毒水的气味儿,方飞躺回床上,感觉有气无力。 “十六号床,男,”一个小护士拿起病历本随口念叨,“症状:第四节颈椎粉碎性骨折,右腓骨撕裂,左肱骨粉碎……右边第三、第四肋骨骨折,右臂尺骨粉碎……右肺叶刺穿,有气胸症状……”小护士抬起头,瞪视床上的男孩,“你居然还活着?” 方飞张了张嘴,耳根和下巴剧痛难忍。 “小心点儿,”小护士提醒,“你嘴巴有伤。”她刷刷地写道,“苏醒时,2019年9月6日晚8时30分。”转过身,急匆匆走开。 方飞转动眼珠,发现浑身缠满了绷带、输液管、氧气管……各种探测仪器横七竖八地插在身上。 “这是医院吗?我出了什么事?”方飞闭上双眼,满心恍惚,“爸妈呢?他们上哪儿去了?” “你醒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方飞睁开眼,发现床边站了一个戴着大檐帽的中年警察,宽脸膛,方下巴,粗黑的眉毛拧成一团,他盯着男孩,字斟句酌地问,“你记得昏迷之前的事吗?” 方飞试图摇头,可脖子僵硬,警察想了想,说道:“能眨眼吗?一下代表肯定,两下代表否定。” 方飞眨了两下眼睛,警察不由抿了抿嘴,又问:“谁把你送到医院来的?”方飞连连眨眼,警察露出失望神气。 “他有脑震荡,可能导致失忆,”一个男大夫走过来,同情地看着男孩,“他要完全康复,至少得做两次手术。” “这么麻烦?”警察大皱眉头。 “丢下他的人就为了省钱,”大夫忿忿不平,“太过分了,把人扔在医院大厅。” “不管怎样,我们要知道他是谁?”警察耐着性子说。 “所以我报了警。”大夫没好气说道。 “他什么时候才能说话?” “不好说,”大夫摇头,“他颞骨撕裂,下颌也碎了,老实说,他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这样吗?”警察摸着下巴一筹莫展。 “嗐……”一个年轻小伙急匆匆闯进来,见了警察不胜错愕。 “什么事?”警察沉着脸问他。 “快递,”小伙子虚怯怯取出一个信封,小心确认,“少城医院住院部217号病房……粽子男孩……”他张大嘴巴,瞪着床上的方飞,“我以为这是网名。” “给我!”警察劈手夺过信封,“谁寄的?” “信封上有……”快递员挠着头咕哝,“我只管送货。” “寄件人,吴鸣,地址在本市,联系电话13……”警察掏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凑近耳边听了听,说道:“空号!” “名字也是骗人吧?”大夫凑过脑袋,“吴鸣?无名!没有名字。” “我可以走了吗?”快递员急着脱身。 “等着!”警察摸了摸信里的内容物,“长条状,圆柱体,应该是……”他瞅着方飞,“我能看看吗?” 方飞眨了眨眼,警察撕开信封,倒出物件,松一口气说:“果然是笔。” 一支原子笔躺在他手心,透明外壳,青色笔芯,售价不会超过三元。警察摁下按钮,吐出笔尖,又拧开笔管,取出笔芯反复察看。 “干吗送一支笔?”大夫嘀咕,“谁搞的恶作剧?” “粽子男孩?”警察困惑地盯着信封上的字迹,想了想,问方飞,“你知道谁寄的吗?” 方飞眨了两下眼睛。警察又看了看笔,小声说:“奇怪。” “我可以走了吗?”快递员焦躁不安,“我还要送货。” “不行,”警察虎着脸说,“你先留下。” “我什么都没干!”快递员哀叫。 “你得配合调查,”警察摇晃信封,“这我带走,上面也许有指纹。”又看了看原子笔,迟疑一下,“这没问题。”顺手放在床边。 “警官……”快递员还想哀求,但被警察挥手制止,他盯着床上的男孩:“你有父母吗?” 方飞眨一下眼,警察又问:“他们在哪儿?” 男孩试图回答,可是云里雾里,说什么也想不出父母的下落。待要细想,身上传来剧痛,方飞的五官皱成一团,鼻子里发出沉闷的**。 “镇痛剂!”医生叫来护士,细长的针管刺入静脉,方飞浑身发冷,众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轻,眼前的景物像是摇晃的水草,恍恍惚惚,忽远忽近,到后来完全消失了…… “你会死!”残忍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所有的人都会!” 他睁大眼睛,想要看穿那一片黑暗。这梦境不是第一次出现,可这一段日子格外频繁——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声音,他看了又看,始终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或许那不是人,只是一团阴影。 长矛插在胸口,剧痛撕心裂肺,他用力拔出,长矛纹风不动,身边传来巨大兽物的喘息…… 方飞痛醒过来,夜色已深,床边的应急灯发出微弱的荧光。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左边的病人翻来覆去,压得病床吱嘎作响,右边的病人张着嘴巴,发出响亮悠长的鼾声。 镇痛剂的效果正在减退,每一块肌肉都在诉苦,每一根骨头都在**。求救按钮近在咫尺,可他一根指头也无法移动。 左边传来一股热烘烘、湿乎乎的气息,似乎有人冲他吹气。男孩努力转眼,霎时间,要不是嘴巴受伤,他准要大声尖叫。 床前蹲着一条牛犊般的黑狗,绿闪闪的眼珠大如酒杯。它体格巨大,可是老迈脱毛,浑身斑斑驳驳,模样凋敝落魄。 方飞心惊肉跳,恨不得钻进被窝,可他眼下如同一具木乃伊,硬梆梆的动弹不得。 大黑狗凑上来,湿热的鼻息喷在他脸上。方飞快要哭了,黑狗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神不像无知的畜类,反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男孩愣住了,打消闭眼的念头,呆柯柯与它对视。 黑狗的瞳子猛地一缩,男孩心头发紧,不自觉张开嘴巴,颞骨和下巴传来剧痛,可他无法停下,嘴巴越张越大,胸腔里发出一串**。 黑狗越来越近,脸上的褶皱、斑白的胡须清晰可见,它微微张开嘴巴,流出一股浓白的涎水,摇摇晃晃地落向方飞嘴巴。 “停下,停下……”男孩心中狂呼,整个人却就像魇住一样,嘴巴张得老大,根本无法闭合。 方飞恶心得快要吐了,眼睁睁看着涎水流进嘴巴,说也奇怪,涎水并不腥秽,反而清甜如蜜,异香满口。可是无论如何,这都是狗的口水,方飞反胃无比,极力呕吐,谁料嘴巴不听使唤,咕嘟一声,反把涎水吞咽下去。 方飞快要疯了,黑狗却没有罢休的意思,涎水牵连不断,不停流进他的嘴里……恐惧加上恶心,方飞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过了一会儿,黑狗终于闭嘴,退到一旁呼哧喘气,从头到尾透着疲惫。 “可恶!”方飞闭上嘴巴,一挺身坐了起来,趴到床边使劲呕吐,可他许久没有进食,白白吐出一摊清水。 吐完以后,男孩抬起头,正与黑狗四眼相对。黑狗绿眼潮湿,目光暗淡,定定望着男孩,似乎大有深意。猛可间,方飞回过味儿来,他刚刚挺身坐起,没有感觉任何不适。 疼痛消失了,僵硬的感觉不知去向,方飞浑身畅快,简直想要大声欢呼。 “别叫!”脑子里传来一个声音,方飞愣了一下,瞪向黑狗,巨大的兽物也在阴沉地望着他。 “看我干吗?”脑子里的声音又说,“快,离开这儿。” 方飞越发骇异,盯着黑狗脱口而出:“你在说话?”话一出口,左边的病人停止打鼾,发出含糊的梦呓。方飞仓皇闭嘴,如果有人看见他跟狗说话,一定把他当做疯子。 “别害怕,”脑子里的声音又说,“我是来救你的。” “你来救我?”方飞见了鬼似的盯着黑狗,心子蹿到嗓子眼上,他有无数疑问,可又不知从何描述,呆愣片刻,小声支吾:“可你是条狗啊……” “我是什么不重要,”黑狗不耐烦地说,“听着,你得马上离开医院。” “为什么?”方飞压低嗓音,心虚地看了看两边的病床。 “留下来,你会死!”黑狗简短回答。 方飞半信半疑,看了看身上:“奇怪,我怎么不痛了?你到底用了什么……” 话没说完,黑狗忽然上前,咬住绷带大力拉扯,方飞不及惊叫,绷带寸寸断裂,石膏啪地掉在地上,隔壁的病人咿唔一声,似要惊醒过来。 黑狗停止不动,过了几秒,隔壁安静下来,病人又睡着了。 失去绷带束缚,方飞如同飞蛾破茧,三两下扯掉剩余绷带,纵身跳下病床,低头一看,通身光光溜溜,只有一条脏兮兮的内裤。 “穿上这个!”黑狗叼来一套便服,米色体恤,蓝色长裤,式样略显老气,尺码却很合身。 经过一番折腾,黑狗做出任何事情方飞也不会吃惊,他顺从地穿上衣裤,忽听黑狗又说:“还有这个。”它叼起快递来的原子笔,不由分说地塞到男孩手里。 方飞下意识接过,瞪着对方一头雾水:“拿这个干吗?” “摁下按钮!”黑狗说道。 咔,方飞摁下笔尾的按钮,笔尖吐了出来,笔芯霎时明亮,纯青的光芒柔和恬淡,宛如小小的手电照亮病房。 男孩正觉惊奇,笔身猛地一蹿,用力向前拉扯,方飞猝不及防,笔杆脱手,可是并未掉落,停在前方,幽幽发光。 望着飘浮半空的原子笔,方飞口干舌燥,脑子乱成一团。黑狗说话已是荒谬绝顶,这支笔更进一层,完全违反了地心引力。 “这是做梦!”他使劲握拳,指甲扎入掌心,传来微微刺痛。 “别磨蹭了,”黑狗下令,“握住那支笔。” “呃……”方飞抖索索握住笔杆,冰冰凉凉,并无异样,“这支笔怎么、怎么……” “跟着它走!”黑狗话音刚落,原子笔又向前拉扯。方飞无所适从,咽下唾沫,攥紧笔杆,顺从原子笔的牵引,绕过靠门的病床。床上的病人咕哝着翻一个身,方飞心惊肉跳,差点儿撞上床角。 房门紧闭,门上有一串潦草的字迹,黑暗里发出青蒙蒙的荧光。 “那是什么?”方飞盯着字迹,可是辨认不出。 “销声匿迹符,”黑狗沉声说,“有了这道符,房间里不管发生什么,外面的人都一概不知。” “你写的?” “不,”黑狗幽幽说道,“你手里的家伙写的。” “我手里?”方飞盯着手里的原子笔,心子一跳,“你说这一支笔?” “对!” “你的意思是……它自己写字?” “对!” “不可能,”方飞快要神志错乱,“笔怎么能自己写字” “狗能说话,笔为什么不能自己写字?”黑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别问了,把门打开。” “可是……” “开门!”黑狗顶了方飞一下,原子笔也向前扪扯。男孩无法可想,只好把门拉开,探头一瞧,走廊里静荡荡空无一人,正对房门的墙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边缘平滑圆润,像是刀切豆腐,洞里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处。 “谁打得洞?”方飞忍不住抱怨,“真缺德!” “这支笔干的,”黑狗顿了顿,“它打开这个通道,我才能进入医院。” “慢着!”男孩瞪大眼睛,“你说你从这个洞里来的?” “对!” “骗人!”方飞看了看洞口,又瞅了瞅黑狗,“你这么大个子……” “变小不就得了!”黑狗随口回答 “什么?”男孩叫出声来,“变小?” “不要大惊小怪,”黑狗没好气地说,“你会惊动他们!” “他们?”方飞仿佛掉进了盘丝洞,疑问越来越多,缠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们又是谁?” “他们是……”黑狗忽然停下,两眼盯着远方,“有人来了!” 噔噔噔,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飞头皮发炸,下意识想要躲闪,不料原子笔向前一蹿,刷刷刷自行挥舞。男孩不由自主,手指随它转动,笔尖吐出青光,留下若干字迹,不待方飞看清,忽又闪烁消失。 一个女护士火烧火燎地出现在走廊尽头,一阵风冲到方飞面前。男孩缩起身子,护士却视若无睹,大踏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没事儿,”黑狗小声说,“她看不见我们。” “看不见?”方飞难以置信,“为什么?” “这支笔写了一道‘玄象障眼符’,有了这道符咒,常人眼里我们都不存在。” “你是说……”方飞死死盯着原子笔,“它能让我们隐身?” “隐身?唔,差不多。” “我肯定是在做梦。”方飞抬起左手,使劲拧了一下脸颊,剧烈的疼痛让他嘶嘶吸气。 “别傻了,这不是梦……”黑狗话没说完,方飞回过头,红着眼冲着它低吼,“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了。” “好吧!”黑狗沉默一下,“你被困在医院里了,有坏人在监视你……” “坏人?”方飞东张西望,“在哪儿?” “别插嘴,听我说,”黑狗声音急促,“那些坏人藏在暗处,他们在医院周围布下了很厉害的结界,如果我来救你,就会落入陷阱。” “哪有陷阱……”方飞看见黑狗的眼神,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坏人的结界有两个弱点,”黑狗接着说,“第一,它只对我们有效,普通人可以随便出入;第二,它只对外,不对内,从外面无法突破,但从医院里面可以破坏它。所以我们利用快递员把这支笔送进医院,这支笔与主人心意相通,无论使用者在哪儿都能操纵。我们在医院外面操纵这支笔,用它书写符咒、破坏了结界,弄出了一个不起眼的漏洞。” “你说那个小洞?”方飞回头看去,墙上的洞口又小了一点儿,如同一只眼睛,冷冷将他注视。 “对!”黑狗说,“漏洞不能太大,要么会惊动敌人,可是如果太小,你又钻不过去。” “那我们怎么出去?”方飞半信半疑。 “跟着笔走,”黑狗漫步向前,“还有一个出口。” “在哪儿?” “楼上!” “楼上?”方飞眼看黑狗走远,只好跟了上去,“那些坏人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不知道?”黑狗停了下来。 方飞茫然摇头,黑狗歪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男孩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 “你不太对劲……”黑狗突然竖起耳朵,两眼圆睁,冲着四周嗅了两下,低声咕哝:“糟了!” “怎么?”方飞话才出口,身后传来一片沙沙沙的急响,回头望去,小洞里涌出一股浓白的烟雾,顺着墙壁流淌,迅速收缩、凝结,变成许多丑怪奇异的小东西,身长不过十厘米,脑袋尖尖,尾巴长长,披着蜥蜴似的鳞甲,修长的脚趾牢牢吸附在墙壁上,它们的眼睛小如绿豆,裂开一张尖嘴,露出剃刀似的牙齿。 “快跑!”黑狗咬住方飞的衣角用力一扯,男孩几乎摔倒,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地面又冷又硬,脚掌隐隐作痛,身后用来一股寒气,让人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回头,发现小怪物越来越多,数以千百,不止来自小洞,也从天花板上涌了出来,势如一股浊流,顺着墙壁向下流淌,但凡爬到的地方,怪物的颜色也随之改变,眨眼之间,就与墙壁和地板融为一体 “那是什么鬼东西?”方飞简直快要发疯——烟雾变成了一群老鼠,像壁虎一样爬行,像变色龙一样变色。 “鼠蜥!”黑狗急声说,“漏洞被发现了。” “不是有隐身术吗?它们为什么看得见我?” “它们鼻子很灵,快跑,鼠蜥会啃光你的骨头。” 方飞魂飞魄散,举着笔在长廊里狂奔。忽然脚步声响,迎面走来一个医生、两个护士,医生拿着病历,正跟护士交谈。 方飞迟疑一下,黑狗却在后面顶撞,他只好硬着头皮冲了过去,绕过三人身边,带起一股旋风,三人停下来东张西望。 方飞跑出数米,害怕鼠蜥攻击三人,回头看去,鼠蜥灵巧地绕过三人,掀起一阵微风,将医生手里的纸页吹得飒飒作响。 “哪儿来的风?”医生按住纸页,冲着护士抱怨,“值夜班真烦,我老婆今天出差,家里的孩子都没人管……” 方飞不敢停步,原子笔扯着他跑到走廊尽头,穿过一扇门,顺着楼梯一路向上。方飞大伤初愈,又没进食,跑了不到两层,便觉腰酸腿软,禁不住停了下来,扶着楼梯大口喘气。 “别停下,”黑狗拉扯他的衣角,“骑到我身上来。”方飞应声愣住,黑狗一低头,从他胯下钻过,强行把他驮在背上。 “啊!”方飞忙不迭抱住黑狗的脖子。 黑狗轻轻一跃,跳过整整一层楼梯,再一纵身,又跳过第二层楼梯。 “干吗不坐电梯?”方飞望着黑黢黢的楼道。 “你说那个铁笼子?”黑狗气喘吁吁,“不行,鼠蜥太多了,我们会被困住……” 沙沙声越来越急,方飞听得心惊,陡觉肩头一沉,一只鼠蜥张嘴咬来。他想也不想,反手抓住怪物,捏住它的尖嘴,毛茸茸的手感让他头皮发炸。男孩抡圆手臂,使劲向前扔出,啪,鼠蜥摔在墙上,骨碌碌一个翻身,忽又牢牢吸住墙壁。 黑狗冲到了楼道尽头,砰地撞开一扇铁门。凉风迎面吹来,方飞的脑袋清醒少许。他扭头四顾,暗暗叫苦——此间已是医院楼顶,除了跳楼,无路可去。 黑狗转身顶住铁门,门后传来令人牙酸的啃咬声,眨眼间,钢铁锻造的门扇多了几个窟窿,鼠蜥成行成串地钻了过来。黑狗挥舞前爪,胡乱拍打,鼠蜥变成一团团血肉,啪啪啪地掉在地上,若干鼠蜥躲过爪子,涌身跳到黑狗身上,张开尖嘴,剃刀似的牙齿胡乱啃咬。 黑狗发出痛苦的嘶吼,回头咬住鼠蜥,咀嚼两下,吞咽下去,可是铁门上的窟窿迅速扩大,鼠蜥瀑布似的奔涌而入。它们悍不畏死,狂风暴雨似的扑向黑狗。 转眼间,黑狗的身上爬满了鼠蜥,它团团乱转,连抓带咬,鼠蜥的尸体很快将它淹没,黏糊糊的鲜血满地流淌,聚成一个小小的洼池。 方飞看得腿软,禁不住步步后退。他的脑子乱成一团,眼前的一切似乎变慢:黑狗上蹿下跳,自顾不暇,鼠蜥轻易把它绕过,潮水似的冲了过来。 原子笔突然一跳,牵扯方飞的右手,笔尖对准鼠蜥,一股热流钻进指尖,经过他的手臂、肩膀、脖子、一口气抵达他的舌尖。 “天灵灵诸邪辟散……”一连串字眼冲出男孩的嘴唇,原子笔运转如飞,笔尖在虚空里留下一连串字迹,青光煜煜,一闪即逝。 空气里传来一声激响,笔尖的青光猛然暴涨,明亮透彻,仿佛阳光下的海水,霎时席卷了整个楼顶。 鼠蜥撞上青光,如同撞上软墙,它们发出凄厉的悲鸣,纷纷向外弹出,飞出二十多米,雨点似的落向楼下。 黑狗身上的鼠蜥也被一扫而光。它一溜小跑,赶到方飞身边,模样惨不忍睹,浑身布满了细小的伤口,鼠血和狗血黏在一起,成块成片,难以分辨。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方飞浑身哆嗦。 “没什么,”黑狗急声问道,“笔指向哪儿?” 方飞来不及回答,原子笔大力一拽,拖着他转了一个整圆,笔尖指向他身后。 “过去!”黑狗推着方飞走到楼顶边缘,男孩向下一看,两腿发软——这栋大楼足有二十层高。 “向前跳!”黑狗下令。 “什么?”方飞怀疑自己的耳朵。 “向前跳!”黑狗又说,“出口在前面。” “开玩笑?”方飞失声高叫,“你让我跳楼?” “快跳!”黑狗厉声催促。 “不可能,我……”方飞话没说完,天上传来沉闷的雷声,他抬眼一瞧,空中无中生有,多了一团黑云,翻翻滚滚,向着楼顶流注下来。 “那是什么?”方飞张大嘴巴,望着黑云越压越低。他惊恐地发现,那不是什么云团,而是无数巨大的蝙蝠,聚在一起,通身漆黑,火红色的眼睛闪烁如星,所谓的雷声,正在它们同时拍打翅膀的声音, 忽听一声尖啸,蝠群发生骚动,一个庞然大物挤开蝙蝠,俯冲直下,翅膀凌厉如刀,脖子蜿蜒如蛇,两只巨眼灼灼发亮,探照灯似的照射下来。 “这是……啊……”方飞话没说完,黑狗撞在他身上,力道大得出奇,方飞双脚离地,向前扑出,他的惨叫声中,楼顶已经落在身后。 狂风扑面,方飞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前面漆黑一团,根本没有什么“出口”。他的身体如同冰箱里的死鱼,四肢冰冷僵硬,只有那支原子笔还在活动。这个节骨眼上,它居然还在方飞手里,笔杆剧烈振动,笔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书写文字。 亮青色的字迹聚在一起,如同一大群嗡嗡飞舞的萤火虫,飞到方飞前面,结成一个光圈,快比闪电,极速旋转,带动气流形成旋风。文字散落其间,勾勒出旋风的轮廓,那是一个光闪闪的巨大漩涡,青冥浩荡,深不见底,风眼里涌出强大的吸力,凌空攥住方飞的身子,如同怪蛇巨口,一下子把他吸了进去。 黑狗抬头看了看蛇颈怪物,眼里闪过一丝嘲弄,它挺身跳出,钻进漩涡,青色的光亮随之泯灭。蛇颈怪物堪堪扑到,可是扑了个空,滑翔十米有余,掉头回身,发现方飞、黑狗、旋风统统不见了。 怪物低声怒吼,绕着旋风消失的地方飞来飞去。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它的背上,有如一根冷硬的铁柱,庞大的蝠群在他头顶盘旋,忽聚忽散,遮天蔽月。 “别费劲了,鬼八方,”乌鸦出现在怪物身边,“那是‘青冥风遁术’,他们已经离开了。” “可恶!”怪物背上的黑影发出低吼,“他们怎么通过结界的?” “我猜他们利用了裸虫。” “什么意思?”鬼八方困惑地望着同伙。 “结界防不住裸虫,有人把道器带进医院,从内部攻破了结界。” “什么道器?”鬼八方问。 “不知道!”乌鸦摇头。 “他们逃不了,”鬼八方咬牙发狠,“任何遁术都会留下痕迹,宝贝儿,闻到了吗?”他抚摸蛇颈怪物,后者伸长脖子,忽东忽西地嗅了嗅,向着东南发出一声嘶吼。 “追上去!”鬼八方把手一挥,蛇颈怪振翅高飞,蝙蝠紧随其后,黑漆漆,弯曲曲,仿佛一个巨大的问号横在天上。 乌鸦看着“问号”消失,叹了口气,耸耸肩,消失了。 方飞随着旋风翻滚,巨大的风压任意摆弄他的躯体,一会儿压缩成团,变为一个小小弹丸,一会儿东拉西扯,似要把他撕成两半……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可是旋风改变了方向,掉头向下,极速俯冲。 血液涌向脑门,方飞两眼昏黑,好在时间短暂,在他昏厥之前,男孩双脚一沉,终于踏上了地面。 旋风势头猛烈,方飞连转几圈,昏沉了一会儿,眼前景物才逐渐清晰起来——他站在一个老旧的庭院,四面墙壁斑驳,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槐树,枝干形状奇异,如同一条飞腾的蛟龙。槐树西面是一栋两层小楼,勾心斗角,很传统的中式建筑。 砰,黑狗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边,趴在地上呼哧喘气。 “这是哪儿?”方飞惊讶地环顾四周。 黑狗没有回答,他的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这是我家。” 方飞吓了一跳,掉头望去,首先入眼的是一双软底布鞋,鞋子属于一个年老妇人,她满头银发,清瘦优雅,眼睛光亮如珠,手里擎着一根长长的烟杆,吞云吐雾,袅绕的烟气让她面目模糊。 这不是普通的烟草,云烟所过,奇香流转,方飞吸入少许,神志清晰起来。 “谢天谢地,”老妇人俯下身子,从他手里抽出原子笔,“你还留着它。” 尽管身在风眼,方飞一直攥着那笔,仔细想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样做。 “这是缘分!”老妇人看穿他的心思,“这支笔喜欢你,愿意跟着你。” “这是什么笔?”方飞终于可以与人交谈,而不是听一条狗在脑子里唠叨。。 “称心如意笔。”老妇人回答。 “您造的?”方飞又问。 “我可没这本事,”老妇人轻轻摇头,“一位老先生造的。” 方飞看了看黑狗,又瞧了瞧老妇:“您是它的主人?”老妇点点头:“我姓龙!你叫我……龙夫人好了。” “您干吗把我带到这儿来?” “我想送你一个东西,”龙夫人注视男孩,似乎有些伤感,“很久以前我就想这么做了。” “很久以前?”方飞使劲挠头,“您认识我?” “不,”龙夫人抿了抿嘴,“我认识你的父母。” “爸妈?”方飞精神陡振,急声问道,“他们在哪儿?我怎么受的伤?谁把我丢在医院……”一口气吐出心中疑问,男孩直觉如释重负。 龙夫人默默地望着他,半晌才说道:“你不记得了吗?”方飞奇怪道:“我应该记得吗?” 龙夫人直视他的双眼,目光冷峻锐利,方飞很不自在,低下头去,忽听老妇轻声说道:“不记得也好。” “为什么?”方飞满心狐疑,“您见过我爸妈?” 龙夫人欲言又止,眼了的忧伤渐渐浓郁,方飞直觉不妙,待要细问,黑狗突然挺身跳起,冲着西北方一声吠叫,龙夫人转眼看去,皱眉说道:“好家伙,来得真快。” “谁啊?”方飞抬头望天,可是什么也没看到。 “敌人!”老妇简短回答。 方飞想到见过的怪物,心惊肉跳,忙问:“他们追上来了?”龙夫人点点头:“跟我来!” “干吗?”方飞稀里糊涂地跟在老妇身后,“我爸妈……” “这个以后再说,”龙夫人头也不回地走进小楼,“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方飞跟她走进小楼,屋子里的家具全是乌木,黝黑发亮,式样古朴,向门的墙壁挂了一张墨龙大画,张牙舞爪,挥洒淋漓,美中不足的是眼窝空白、没有点染龙眼。 “这条龙怎么没有眼睛?”方飞好奇问道。 “听说过画龙点睛么?”龙夫人漫不经意地问。 “听过,”方飞随口回答,“那是个成语。” “那不只是成语,”龙夫人回头叫道,“应龙!” 大黑狗走进屋里,定定望着老妇,双眸潮润起来,左眼流淌出一滴天青色的眼泪。 “原来它叫应龙,”方飞瞅着黑狗心想,“名字倒挺威风。” 龙夫人放下烟杆,从腰间抽出一支毛笔,银灰色的笔杆修长光滑,笔斗纯青透明,包裹着一簇苍黑色的毫毛。 龙夫人伸出毛笔,饱蘸黑狗的眼泪,点在墨龙的眼眶,她的口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奇妙的颤音。 墨龙蠕动了一下,方飞揉了揉眼,怀疑自己产生错觉,可是龙眼明亮起来,发出淡绿色的幽光。 方飞后退一步,下意识握紧拳头,两眼瞪着墨龙,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 墨龙挣扎一下,从画纸里探出脑袋,龙头硕大无朋,龙角撑到屋顶,接下来是脖子和躯干,它笔直地冲向方飞,飘飘忽忽,迅疾如风。男孩神魂出窍,吓得呆立不动,紧紧闭上双眼,可是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出现,微风拂面而过,留下一股陈腐的气味。 方飞快要虚脱了,两条腿比面条还软,可是好奇战胜了恐惧,他偷偷张开双眼,一眼望见乌油油的龙鳞,飘逸的龙尾扫过脸颊,冷冷清清,不疼不痒 男孩回头望去,墨龙飘在天上,如同一团苍黑色的云雾。它绕到槐树下方,一圈圈盘绕树干,对着满天星月,带着槐树转动起来,一圈、两圈、三圈……足足转满九圈,槐树下方传来低沉的轰鸣。 轰隆隆,连带根下土壤,槐树向西挪移,大地活是一个饿人,阴森森地张开它的大嘴,洞口可见暗绿色的石阶,乳白的云气从洞里向外喷涌。 天边传来阴沉的雷声,龙夫人抬头看了看,眉头拧了起来,应龙吠叫两声,獠牙毕露,眼里露出凶光。 “我来引开他们,”龙夫人对方飞说,“你进地洞找一样东西。” “找什么?”方飞极目眺望,西北方飘来一团黑云,移动神速,初看小如兵乓,眨眼之间就大如脸盆。 “一块白色的石版。”龙夫人说道。 “白色石版?”方飞望着黑黢黢的洞口,只觉头皮发麻,“那有什么用?” “拿到后你就知道了,记住,必须你亲手拿到,”龙夫人盯着男孩,见他呆立不动,忍不住跺一下脚,“快去,来不及了。” 方飞还是不动,黑狗狂躁起来,咬住裤腿把他拖到洞边。地洞深不见底,方飞一眼望去,心子突突乱跳,他想起《天方夜谭》里的阿拉丁,在巫师的诱惑下进入地宫……下面有什么等着他?怪物、僵尸、还是数不清的宝物? “等一下,”龙夫人走上来,取出称心如意笔,对着月光看了看,不无遗憾地说,“墨水快完了,还能用三次!”郑重地交给方飞,“我把它送给你,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使用。” 方飞握着笔杆有点儿发懵:“可它自己会动!” “以前它听我的,”老妇眨了眨眼,“从现在起,它只服从你一个!” 方飞举起原子笔,发现比起之前,笔芯里的墨水只剩下五分之一。 “快走!”龙夫人推他一把,方飞踉跄冲进地洞。 黑狗堵住入口,方飞进退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向下走去。他举起原子笔,笔芯发出的微光照亮了脚下的石阶。地洞深得出奇,一百多步也没见底,沿途没有怪物、也没有宝物,潮湿的石壁上东一丛、西一簇地长着苔藓,摸上去冷冰冰、毛茸茸,让人很不舒服。 走了两分多钟,石阶才到尽头。方飞进入一间石室,里面云雾缭绕,笼罩一团明亮的白光。他停下脚步,举起原子笔,盯着那团光亮,幻想手里拿着一把手枪,白光则是怪物的独眼,如果怪物扑上来,就把原子笔那么一指,砰,怪物血溅当场。 他心里一阵激动,将笔尖凑到嘴边,吹散幻想中枪口袅绕的青烟。 “称心如意……”他眯眼打量原子笔,努力猜测里面的原理。 云雾倏忽散去,光源显露出来,一块白色的石版躺在古朴的青石桌上。方飞走上去拿起石版,那东西入手很轻,温润光滑,像是活人的皮肤。 喀,石室抖动一下,猛烈摇晃起来,颠三倒四,像是遭遇海啸的大船。 方飞吓了一跳,掉头就跑,刚刚踏上阶梯,身后轰隆隆乱石落下。他不敢回头,舍命向上狂奔,一口气冲出洞口,仍能感觉到地皮的震动。凉风拂面吹来,男孩打了个突,扭头四顾,发现空无一人。 “应龙,”方飞叫了一声,嗓子微微哽咽,“龙夫人……”没人回答,庭院空荡荡的,安静得就像一座坟墓。 吱嘎嘎,身后传来声响,方飞回头看去,地窟如同伤口一样愈合,槐树移回原位,墨龙一圈圈松开树干,绿惨惨的双眼冲他瞪来。 “噢!”方飞慌不择路,冲进小楼,噔噔噔跑上二楼,上楼前回头一瞥,巨大的龙尾正在飞快地钻进画卷。 他靠着墙壁大口喘气,心里模糊明白了一件事——原有的世界正在土崩瓦解,今晚见到的奇奇怪怪都是新世界的一部分,他的常识遭到了彻底的挑战——说话的狗,变色的老鼠,会飞的墨龙,神奇的原子笔,还有…… 方飞看了看白色石版,今晚遇上的东西数它最为平凡,可是龙夫人为什么费了那么大的工夫把它藏在地底呢? 方飞举起石版,敲了敲,捏了捏,没有任何反应。 二楼的房门全都敞开,除了卧室还有一间书房。方飞走进去,书桌上有一盏老式台灯,他放下石版,拧转开关,借着灯光仔细察看。 石版长方形,比书本略大,看上去很像平板电脑,材质白皙坚硬,灯光下略微透明。石版中央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初看是圆圈,仔细看来是一个小巧的太极图形,有白无黑,也没有阴阳两极。 方飞伸手抚摸太极,指尖刚刚碰到,传来了一股刺痛,他慌忙缩手,石版啪地掉在桌上。 指尖多了一个小孔,源源流出鲜血。方飞吮吸手指,心里不胜纳闷——石版光溜溜,怎么会有尖刺? 石版躺在桌上,一滴鲜血颤悠悠地停在太极上方,忽然渗透下去,变成一条纤细的血线,绕着太极图的轮廓飞快地流转。眨眼间,太极变成了半红半白,两条阴阳鱼呼之欲出,红鱼长着白眼,白鱼却有一只灵动的红眼。 太极无声旋转,白鱼转到上方,红鱼落到了下面,石版迸发出炫目的光芒,红白交融,照亮了书房。 方飞好奇难耐,伸过手去,指尖碰到石版,嗤啦,强光闪过,石版消失了。 第二章、道者燕眉 第二章、道者燕眉 方飞跳了起来,噔噔噔倒退三步,看了看指尖,脑子里晕晕乎乎,就像喝足了老酒。 “我怎么了?”他握起拳头,使劲咬着嘴唇,“我一定是疯了!” 方飞低下头,四处寻找石版,可是一无所获。他坐回椅子,正要发愣,左手忽又一沉,石版回到手上。 男孩的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恐惧,望着石版浑身僵硬。石版上光芒闪动,忽然涌现出一串纯青色的文字,字迹工整,一丝不苟。 “朱……”方飞下意识念出第一个字,“称心如意笔”应声一跳,牵引他的右手,刷刷刷地在虚空中写下一个青闪闪的“朱”字。 “朱”字停在半空,如同夏夜里的萤火虫,经久不灭,微微闪烁。方飞莫名其妙,又看石版,念出第二个字:“方……” 原子笔应声写出“方”字,方飞不胜惊奇,只觉滚滚血气在胸口涌动,禁不住一口气念出后面六个字:“南明十万急急!” 原子笔跳跃如飞,当他停止念诵的一刻,写完了所有的文字——朱方南明十万急急! 八个字横在空中,字迹剧烈抖动,收缩、纠缠,凝结成一道青碧色的光箭,咻地射向窗外,忽闪一下,消失在远空。 方飞望着窗外的夜空发愣,嗤,电灯闪烁两下,忽然熄灭了。 “停电了?”他拧转台灯开关,低头一看,“咦,石版呢?” 白石版又不见了!方飞快要被这玩意儿逼疯了,他团团乱转,可连一片影子也没见到。 咔哒,书柜里传来一声微响。方飞身处诡异境地,心思格外敏锐,应声回头,死死盯着书柜。 咔哒,又响一声,书柜里关了什么,急于破门而出。 方飞直觉不妙,无奈生性好奇,那声音像是一根绳子把他牵住扯住,一步步地拖到书柜面前。 书柜老旧笨重,乌木框架上镶嵌玻璃,月光清淡如水,透过窗户洒在玻璃上面,把它变成了一面明晃晃的镜子。 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方飞的模样,他是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孩,不高不矮,体形单薄,鼻子饱满圆润,容易给人好感,眼睛明亮有神,黑暗里闪动星星光芒。 镜子暗了一下,忽然蒙上一层烟雾,镜中人的双颊凹陷下去,鼻子拱了起来,眉毛和头发飞快地变白。 “这是……”方飞想要后撤,冷不防一只大手从玻璃中蹿了出来,猛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男孩无法呼吸,两眼瞪得老大,恐惧地望一个灰白色的男子从镜子里冒出头来,左手扣住木框,用力一扳,整个儿向外飘出。 方飞从没见过这样的家伙,他长着灰白的长发、灰白的肌肤,就连衣裳也是灰白如死。 灰白男升到半空,方飞也跟着他双脚离地,对方的手冷得像冰,冻得他骨髓生痛。。 “隐……书……”男子的声音冰冷刺心,“在……哪……儿?” 方飞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一串呜咽,眼前的白光一迸一闪,神志很快模糊起来。 啪,声音来自窗外,像是远远传来的枪声。书柜的玻璃正对窗户,方飞翻着眼珠,发现玻璃上映现出一朵火红的流星,来势异常惊人,瞬间变大十倍。 砰,窗扇破碎,一团火光冲了进来,径直撞上灰白男子,男子咕的一声,惨被卷进了火团。 方飞脖子一轻,摔在地上,逆气直冲喉头,发出剧烈咳嗽。 灰白男子凄声惨叫,方飞抬眼望去,那人的身子正在融化:先眼耳,后口鼻,再是头颅四肢……最终变成了一团凄凄惨惨的雾气,起起伏伏,兀自哭泣,声调凄厉忧伤,让人毛骨悚然。 飒,一阵狂风扫过,烟消火灭,房间里出现一个女孩,十五六岁,白衣皎洁,头发乌黑,一双眼睛亮如晨星,天青色的锦囊挎在腰间,上面绣满怪诞的文字,如珠如玉,光芒耀眼。 女孩美得炫目,有生以来,方飞从未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子,一时张大嘴巴,看得目定口呆。女孩也瞪着他,两人对视了足有五秒,女孩开口说道:“你在召唤我吗?”声音又快又急,像是清脆的铃铛。 “召唤你?”方飞莫名其妙,“你问我吗?” “不对,你只是个裸虫……”女孩自顾自东张西望,“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你问龙夫人?”方飞郁闷地说,“我也正在找她。” “龙夫人?”女孩皱起眉头,“她是苍龙人?” “你在说什么?”方飞挠头,“苍龙人?什么意思?” “根据《天人誓约》,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女孩绷起小脸,想了想又说,“没关系,问完以后,我再抹掉你的记忆。” “抹掉?”方飞满心不是滋味,“我又不是硬盘。” “硬盘?”女孩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你没用过电脑?”方飞更加惊奇。 “电脑?”女孩的眼里疑惑更深。 “这个……”方飞摸一摸口袋,才想起没带手机,“我也很难解释清楚。” “那就不用解释,”女孩干脆说道,“反正红尘里的东西我不感兴趣。” “红尘?”方飞越听越迷糊,“什么红尘?” 女孩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明艳如火,几乎灼伤了方飞的眼睛。 “红尘就是这儿,”女孩右手一扫,“整个世界都是红尘。” “不对,”方飞反驳,“这儿是地球。”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女孩有点儿悻悻,“我问你,刚才那只魑魅打哪儿来的?” “魑魅?”接二连三的怪词儿把方飞闹得晕头转向,“谁啊?” “掐你脖子的家伙,魑魅在妖怪里面属于无形门气流纲云雾目阴暗科变相属邪灵种,无形无状,能够变成镜中影、水中象,突出杀人,防不胜防。”女孩一口气说到这儿,表情严肃起来,“如果我没收到‘飞火传神符’,你的小命儿可就到头了。” 这番话比起先前的更加稀奇古怪,方飞半信半疑:“那个魑魅……它干吗要杀我?” “你不知道?”女孩皱起眉头,“它说了什么?” “它说……”方飞模仿魑魅,“隐……书……在……哪……儿……”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孩却没有笑,定定望着方飞,双眼瞪得老大,方飞有点儿心虚:“你瞪着我干吗?” “隐书?”女孩一步跨出,攥住方飞的胳膊,她看上去文雅纤秀,手上的力道却大得吓人,“它问你隐书?” “是呀!”方飞龇牙咧嘴,感觉骨头快要断了,“它就这么说的。” “它还说了什么?”女孩声音急促。 方飞摇了摇头,女孩奇怪地望着他,放手道:“你知道隐书吗?”方飞还是摇头,女孩又打量他片刻,点头说:“你当然不知道!哼,真不该跟你这些。”抽出一支毛笔,水绿色的笔杆,火红色的笔斗,毫毛宛如金丝,微微发出亮光,女孩挥一下笔,心里默诵“遗忘符”的咒语。 “你也用毛笔?”方飞忽然问道。 “哦?”女孩停下笔势,“你还见过谁用毛笔?” “龙夫人!” “她用笔干吗?” “给画上的龙点睛,让那条龙活过来。” “那幅画在哪儿?”女孩来了兴趣。 “楼下!” “带我去看!” 燕眉颐气指使,换了以前,方飞一定生气,可这女孩实在太美,不管干什么都很好看,在她面前,方飞仿佛中了魔法,俯首帖耳、转身下楼,来到墨龙大画面前。墨龙盘绕如故,青蓝色的双眼又变回了空白。 女孩两手抱胸,盯着墨龙看了一会儿,小声说:“这是道者画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女孩左右瞧瞧,“墨龙活过来又干了什么?” “盘绕那棵树,”方飞指着大槐树,“把它挪到一边,树下面有个洞。” “然后呢?” “龙夫人让我去地洞里找东西。” “什么东西?” “一块白色的石版。” “什么?”女孩瞪着方飞,嘴巴张成一个o形。方飞见她神色怪异,心下不安,忙问:“你没事吧?” “没事,”女孩歪头瞅着方飞:“那么……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方飞话没说完,女孩纵身跳来,把他压倒在地,毛手毛脚地摸来摸去。 “干吗?”方飞红透耳根,痒处惨被挠到,“哎哟……嘻嘻,呵呵,流氓……” “谁是流氓?”女孩气红了脸,“隐书呢?交出来!” “什么隐书?”方飞一头雾水。 “那块白色石版。”女孩神色焦急,“《神物百闻录》记载:‘隐书者,形如白石,方如简册,似有若无,似隐还现,非其主者,不能见之……’这么看起来,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噢,”方飞悻悻说道,“它不见了。” “撒谎!”女孩跳了起来,气得满脸通红。 “你不信?”方飞摊开双手,“搜多少遍也行。” 女孩望着方飞一脸狐疑,半晌问道:“石版真的不见了?” “骗你干嘛?”方飞爬了起来,揉着摔痛的胳膊,没好气说道,“它还让我流了血。” “我以我血,驱使太极,心神相通,人书合一……”女孩喃喃念诵。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一些古书上的话,”女孩怏怏说道,“流血以后呢?还发生了什么?” “石版就不见了,哦不,它后来又出现过,上面还有一些字。” “让我猜猜,”女孩脸色发白,“朱方南明十万急急。” “你怎么知道?” “这是‘飞火传神符’,”女孩盯着方飞不胜郁闷,“该死,召唤我的人真的是你。” “召唤你?”方飞一头雾水,“我没有,哦,难道是那支笔?” “笔?”女孩微微吃惊,“你也有笔?” “这个!”方飞一老一实地取出原子笔,“称心如意笔,龙夫人送给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念那些字,这支笔就自己写了出来……唉……” 女孩劈手夺过原子笔,看了又看,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天道器。” “天道器?” “天道者创造的东西,拥有非凡的力量。”女孩把笔还给方飞,“创造它的是一个苍龙人,哦,慢着,难道是他?”她想到什么,惊讶地扬起眉毛。 “谁?”方飞问。 “不告诉你,”女孩白他一眼,“喂,你叫什么名字?” “方飞!四方的方,飞翔的飞!” “四方飞翔?”女孩轻轻哼了一声,“得了吧,裸虫根本不会飞!” “裸虫?”方飞对这个字眼儿很不舒服,,“你说谁是裸虫?” “你呀!”女孩快人快语,“你就是长不大的虫子,只会爬来爬去,不能羽化飞翔。” “你骂我虫子?”方飞大怒。 “我实话实话。”女孩满不在乎。 “我是虫子……”方飞气得发抖,“你又是什么东西?” “道者!” “盗贼?”方飞愣了一下,“你是个强盗?” “你才是强盗!”女孩气急败坏,“道理的道,贤者的者,听清楚了吗?”她凑近方飞的耳朵低吼。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燕眉!燕子的燕,眉毛的眉!” “燕子的眉毛?”方飞皱了皱鼻子,“你的名字也不怎么样。” “小裸虫!”燕眉微微有气,“你很没有礼貌。” “叫人裸虫就是礼貌?”方飞针锋相对。 “你知道我是谁吗?”燕眉沉着脸问。 “当然知道。”方飞张口就来,“你就是燕子的眉毛。” “你这个大白痴,”燕眉气红了脸,“隐书见了鬼才会选你当主人。” “隐书?”方飞十分纳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隐书就是那块白石版,”燕眉忿忿不平,“它是紫微最伟大的道器之一。” “紫微又是哪儿?” “你……”燕眉直觉对牛弹琴,“紫微是我来的地方。” “没听说过,”方飞耸耸肩,“肯定是个小城市。” “胡说,那是一个世界,”燕眉扬起眉毛,“你的世界是红尘,我的世界是紫微。” “你……”男孩望着女孩瞠目结舌,“你来自另一个世界?” “当然!”燕眉白他一眼,“你以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哪儿来的?会融化的魑魅,会消失的石版,会活过来的墨龙……” “还有会说话的狗!”方飞接受了女孩的说法,如果这些东西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看来自己没有发疯,疯狂的是那个叫“紫微”的地方。 “你见过会说话的狗?”燕眉问道。 “龙夫人的狗,”方飞随口便答,“龙夫人叫它应龙,又老又黑,不光会说话,还用口水治好了我的伤……” “那不是口水,”燕眉打断他,“那是龙涎。” “龙涎?” “准确来说,”女孩表情严肃,“龙涎是龙的精髓,活死人、肉白骨,能够治愈任何伤痛。” 方飞听得发愣,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你说黑狗……是一条龙。” “对!”女孩点头,“如果我没猜错,它是六龙之一的应龙。” “可它就是一条狗啊!”方飞悻悻嘟哝。 “神龙能变成任何东西!” 怪事接二连三,有如洪涛巨浪,把方飞的常识冲得七零八落。他满脑子都是无法理解的怪事,由好奇而恐惧,由恐惧而麻木,他抬头凝望那一幅墨龙大画,但觉浑身虚软,额头上渗出涔涔的冷汗。 “如果那条狗是应龙,那么龙夫人就是龙姬,”燕眉低着头自言自语,“她是伏太因的妻子,隐书在她手里也不奇怪,可她为什么把隐书交给一只裸虫?这也罢了!隐书选谁不好,干吗要选一只裸虫?” “喂!”方飞忍不住说道,“我可不是裸虫。” “你就是!” “我不是,”方飞嚷嚷,“你再叫我裸虫,我就叫你鸟毛。” “鸟毛?” “燕子的眉毛不就是鸟毛?” “你敢?”燕眉小嘴一抿,正要发作,忽听叮的一声,腰间锦囊里传出颤鸣。女孩脸色陡变,扫视周围,忽然问道:“方飞,你最近招惹过什么人?” “招惹过你。”方飞老实交代,燕眉白他一眼:“我可没想要你的命!” “要命?”方飞扭头张望,不知什么时候,屋顶亮起了许多黄光,如同瘟疫蔓延,斑斑点点,迅速填满四壁,又向地板蔓延……屋里昏昏黄黄,弥漫一股浓烈的腥臭。 呱,一道黑影蹿到近前,形同一条大蛇,黄光就是它的双眼。 燕眉扬起毛笔,口中发出蜂鸣似的颤音,笔尖高速扭动,在空中留下一串细小的文字,仿佛火星飞溅,轰地点燃一道长长的火焰,如同巨大的舌头卷住“黑蛇”。 “黑蛇”呱呱尖叫,从中断成两截,一截被火焰裹住,烧得黑烟滚滚,另一截蹿到远处,翻腾两下,断口出现两点黄光,摇头摆尾地回复原样。 更多的“黑蛇”从暗里冒了出来,呱呱呱地爬向两人。 “什么鬼东西?”方飞冲口而出。 “乌有蛇!”燕眉左手抓住他的胳膊,右手毛笔开路,笔尖火焰扫过,乌有蛇四面逃窜。 两人一口气冲出小楼,身后的乌有蛇呱呱呱叫个不停。方飞忍不住回头,发现身后的楼房正在消失:斗拱飞檐,梁柱墙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个儿渐渐透明,直到化为一片乌有。 “呀,”方飞吓得结结巴巴,“房子、房子……” “被蛇吃了。”燕眉冷冷说道。 “蛇吃房子?”方飞惊叫,“开什么玩笑?” “这些臭气包什么都吃……”燕眉东张西望,忽然双眼一亮——庭院的角落里斜靠一辆单车,锈迹斑斑,很久没人用过。 燕眉跑到单车旁,向方飞招呼:“快来!” “干吗?”方飞还没有从乌有蛇的恐怖中恢复。 “骑车,”燕眉瞪他一眼,“再废话,我把你丢给乌有蛇。”方飞哆嗦一下,忙不迭爬上单车。 燕眉轻轻一跳,站上单车后座,挥了挥手,锦囊里蹿出一道火光,长约一米有余,升到半空,掉头向下,铮地一声插入车架。 方飞定眼看去,那不是无形的火焰,而是一柄殷红夺目的宝剑,修长锋利,火光流淌,先后注满了车架、车轮、把手……整个单车都像要燃烧起来。 “起!”燕眉一声轻叫,单车冉冉上升,腾空一跳,轻松越过了庭院的围墙。 飞起来了!方飞激动莫名,回头望去,庭院消失大半,槐树无影无踪,四面的围墙也不知去向。乌有蛇的黄光无处不在,黑影扭曲纠缠,潮水似的追赶上来。 单车越飞越快,两旁的楼房一闪而过,下面的街道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汽车。 方飞低头一瞧,头晕目眩,下面任何一人抬起头来,都能看见飞翔的单车,燕眉更是明目张胆,还让车身大放奇光……慢着,若只看见红光,人们或许以为是一只夜光风筝,要么是一架亮着灯的无人机…… 正在胡思乱想,耳边传来熟悉的雷声,乌黑的云气从高空中飞流直下,显露出无数黑漆漆的身影,尖耳鼓肚,双眼火红,阔大的翅膀掀起可怕的声浪。 “那是鬼眼蝠,有形门飞行纲翼手目夜游科鬼蝠属火眼种,”燕眉的声音轻松写意,“它们是千里眼加顺风耳,眼睛能看穿一切障碍,耳朵听得见百里以外的昆虫振翅。普通的障眼法儿对它们没用,一旦被鬼眼蝠盯上,上天入地,插翅难飞……” 方飞听得心头发毛,转眼看去,女孩挺身直立,两脚黏在车上,左手托着一面罗盘,指针来回摆动,乌沉沉的盘面上刻满火焰似的文字。她的右手挽着一卷图轴,十米多长,随风飘动,燕眉盯着图轴目不转睛,俨然忘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嗐!”方飞忍不住高叫,“蝙蝠追上来了……” “那又怎么样?”女孩头也不抬。 “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很神气吗?敢叫我鸟毛?哼,再叫一声试试。” “你……”方飞没想到节骨眼上女孩来算旧账,心里又惊又气,可是蝙蝠越逼越近,扑翅的声音如在头顶,他汗毛倒竖,无奈之下只好服软,“好吧!我不该叫你鸟毛……” “你得道歉!” “对、对不起……” “算你识相,”女孩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好吧!我们来走无间小道。” “无间小道?” “记住!”燕眉一扬手,罗盘停在方飞前方,“跟着指针走,不管遇上什么都不能停车。” “停车?”方飞莫名其妙,“我干吗要停……” 单车俯冲向下,逆风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方飞闭上双眼,但觉身下一震,单车撞上地面,吱嘎,车轮在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方飞翻肠倒胃,胯部隐隐作痛,睁眼望去,发现身处河边堤岸,一对老夫妇站在不远,望着两人惊恐万状。 男孩满嘴苦涩,忽觉头顶一痛,耳边传来燕眉的声音:“快,跟着指针走。”方飞这才发现,指针停了下来,指定老夫妇的方向。 “可是……”方飞犹豫不决。 “快蹬车!”女孩的话中含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方飞无奈拧转把手,盯着老夫妇咽了口唾沫。 燕眉一挥毛笔,红光闪过,那两人呆若木鸡。 “喂,”方飞惊怒交迸,“你把他们怎么了?” “抹掉记忆。” “你真能抹掉记忆?”方飞又惊又怕。 “那还用说,”燕眉连声催促,“快骑,快骑。” “干吗要我骑车?”方飞没好气地蹬车向前,“你不是很能飞吗?” “无间小道第一条法则,”燕眉快嘴快舌,“脚踏实地,不得飞行!” “难道我要一直骑下去?”方飞大声抗议,“你就不能弄一辆汽车吗?” “汽车是什么?”燕眉反问。 方飞心里嘀咕:“白痴!”只好勉强解释:“就是……路上会跑的小房子。” “你不早说,现在来不及了……” “为什……”方飞话没问完,忽见指针左转,忙又拧转车把,本是一条直路,偏要走得弯弯曲曲。 正发愁这样下去一定会被鬼眼蝙赶上,可是离奇的事情发生了:蝙蝠停止了俯冲,好似没头的苍蝇,忽而向东,忽而向西,忽而聚在一起,忽又四面散开。 “怎么回事?”方飞望着天空不胜惊奇。 “它们看不见我们!” “你不是说它们的眼睛……” “普通的障眼法瞒不过它们,可是‘无间小道’一点儿也不普通。”燕眉清了清嗓子,“无间小道,不阴不阳,不生不死,只要顺道前进,可以隐蔽一切形迹……” 火针一转,忽又指向东南。方飞转向直进,正前方长了一棵数人合抱的大榕树。他下意识想要刹车,忽听燕眉叫道“不许停”,男孩一愣,咬牙冲了上去。 豁啦,树干从中分开,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二人一车顺顺当当地钻了过去。 “无间小道第二条法则,”燕眉锐声说道,“一旦进入小道,永远不能停止。” “停止了会怎样?”目睹奇迹发生,方飞大为振奋。 “无间小道会消失,”燕眉哦了一声,“忘了跟你说,这条小道一天只能使用一次。如果消失了,我们都得喂蝙蝠。” “那我不是要骑到死?”方飞直觉腿脚发软,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对呀,”燕眉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头,“小裸虫,好好努力!” “可恶!谁定的法则?” “大自然!” “我恨大自然……”还没抱怨完,火针忽又指向北方,男孩忙又扭转车把,全力向北冲去,冷不防前轮一沉,身子陡然腾空,低头看去,幽暗的河水就在眼前。 “哎……”方飞一声惊叫,直头愣脑地冲进了河里。 落水无声无息,一朵水花也没溅起。就在车轮下方,河水分成了两半,连带河底的淤泥让出一条路来。 方飞满心恍惚,蹬着单车在河底穿行,两侧河水滚动,仿佛两道瀑布挂在半空。这情形让他想起看过的电影——上帝分开了红海,摩西带着子民从海底逃出生天——曾经的神话,如今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 河床狭窄,转眼到了对岸,河堤用石条堆砌,长满了阴森森的绿藻。有了前车之鉴,方飞不假思索地冲向石壁,河堤哗地分开,露出一个洞口。 洞里漆黑一团,弥漫腐败气息。骑了一会儿,微光入眼,忽又到了地面,不是普通的大街,而是一条水泥甬道,地面凹凸不平,磕碰车轮,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方飞正感迷惑,一声尖锐的鸣叫传来,仿佛庞然巨物大口喘气,咔嚓声连绵不绝、奔马似的越来越近。 “地铁隧道!”方飞恍然大悟,一抬眼,两束强光笔直投来,一列地铁从黑暗里冒出了头!他低头看去,火针一动不动地指着前方! 单车撞地铁,开什么玩笑?方飞瞪着车灯,满心都是弃车逃命的冲动。 “逃?不逃?”犹豫未定,列车已经逼近,方飞嗅得到钢铁巨兽的呼吸,接下来,他猛一低头,干了生平最勇敢也最愚蠢的一件事——不躲不闪,冲向地铁。 哧溜,单车如同一只小鼠,钻进了大象的肚皮。 单车向前,列车向后,方飞左右两边,挤满了晚归的乘客——形单影只的上班族、疲惫依偎的情侣、迟暮消沉的老人、激昂交谈的学子…… 一声呼啸,地铁远去,隧道归于沉寂,可是方飞的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晚男孩大开眼界!他骑着单车,穿过了三条地铁隧道、六幢大厦、七道围墙,还有一间热闹非凡的超市。 骑了不知多久,灯火渐渐稀落,道路坎坷不平,两边的树木茂盛起来……两人远离城市,进入了西郊的山区。 “行了,”燕眉终于开口,“停车!” 方飞刹住单车,扶着车把气喘如牛,双腿麻木不仁,仿佛不归自己,肺里像是着了火,咂了咂嘴巴,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 “天要亮了!”燕眉注目东方,暗淡的月影正在向西隐没。 “那又怎样?”方飞满腹怨气,“我快要累死了。” “无间小道第三条法则,”燕眉喃喃说道,“月亮落山,无间小道消失!” 方飞微微怔忡,看了看天空,又环视周围,谢天谢地,没有蛇,也没有蝙蝠,四下里安静得出奇,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 “好了,”方飞如释重负,“总算逃出来了。” 燕眉没有吭声,方飞忽觉一丝异样,回头望去,女孩小心地收起卷轴,招一招手,又把罗盘托在手里,她死死盯着火针,针尖忽左忽右,似在指引什么。 燕眉轻轻一跳,落在地上,右手食指一勾,铮,火红色的宝剑蹿出单车,轻飘飘地横在她的脚前。 “方飞……”燕眉的声音又轻又细,仿佛害怕惊动什么,“你骑着车向北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为……”方飞话没说完,燕眉竖起食指,目光始终向着远处的树林。 方飞愣了愣,忽然听见低沉的喘息,由远而近,来自树林深处。 老虎?狗熊?狮子?不对,非洲才有狮子。方飞的脑子乱哄哄的,想不透林中藏了什么。 “快走!”燕眉低声呵斥。 “我……”方飞眼睛盯着女孩,左脚蹬了两下,车轮原地滚动。 哗啦,林子晃了一下,树叶簌簌下落。方飞心神震动,燕眉抽出毛笔,细黑的眉毛扬了起来。 咔嚓,两棵大树拦腰折断,呼啦,林子里蹿出来一颗硕大无朋的怪头。 怪头三米见方,七分像蛇,三分像是蜥蜴,灰褐色的鳞片凹凸不平,一张怪嘴张得老大,远在二十米外,方飞也能闻到浓烈的臭气。他拧了拧车把,可是不忍离开。 “干吗不走?”燕眉焦躁难耐。 “我走了……”方飞犹豫不决,“那不是很没义气!” “义气?哼!”燕眉气得咬牙,“你就等死吧!” “死就死,”方飞豁出去了,“反正你一个人也不够它吃的!” “你不害怕?”燕眉忍不住回头望他,眼里透出一丝惊奇。 “怕!”方飞小声咕哝,“可我不能把女生一个人丢下。” “白痴。”女孩忍不住骂了一句。 怪物直勾勾望着二人,对手的镇定让它火冒三丈。哗啦,怪物钻出林子,脖子修长,粗如水桶,背上的褶皱刷地抖开,变成六扇巨大的肉翅,如水的晨光透翅而过,粗大的筋络历历可数。 “什么东西?”方飞打量怪物,心中的好奇压倒了恐惧。 “蛇妖肥遗!”燕眉冷冷说道,“有形门飞行纲多翅目阴火科妖蛇属上古种,粗略估计,活着的肥遗不超过十只。” “它怎么找来的?”方飞心惊肉跳,“不是有无间小道吗?” “它鼻子很灵,飞得更快,”燕眉打量怪蛇,“好消息是它的主人没来。”她轻轻一跳,站在浮空的宝剑上,剑身火光流动,仿佛朝霞喷涌。 肥遗盯着红剑,眼里闪过迟疑,它目光一转,恶狠狠盯着方飞。 “看这边!”燕眉笔尖抖动,一个火球落在肥遗头上。 肥遗突然遭袭,有点儿发懵,它摇晃一下头颅,蛇眼锁定燕眉,琥珀色的眼珠迸射凶光。 “大笨蛇!”燕眉升到半空,笑嘻嘻招手,“来呀!” 扑啦啦,蛇妖飞了起来,六扇翅膀展开,遮蔽了熹微的天光。 “咻!”肥遗一张嘴,吐出惨绿的火焰,长达百米,宽也有十米。 燕眉灵巧地躲开,绿焰扫过树林,树木先黑后灰,变成一团团苍白的烟雾。 “没烧着,”燕眉咯咯直笑,“大笨蛇,你是瞎子吗?” 肥遗被她激得怒火万丈,发出嘶嘶尖叫,张嘴来咬女孩。燕眉转身飞走,两边一追一逃,就像一只灰褐的大雕捕捉轻灵的白雀。 方飞蹬着单车死命追赶,可一转眼,大雕和白雀都消失了,前方的树林成排倒下,发出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巨响。 白影闪动,燕眉忽又绕了回来,肥遗气急败坏地跟在后面,翅膀锋利如刀,一路斩断树木,试图阻拦女孩的去路。可是燕眉飞得巧妙,正着飞,倒着飞,快快飞,慢慢飞,高高飞,低低飞,在倒下的树桠间飞,在蛇妖的翅膀下飞,在百米高空飞,在离地寸许飞,绕着树干飞,蹴着草叶飞,俨然戏弄对方,怎么惊险就怎么飞行。 方飞目不暇接,一颗心也附在了燕眉身上,随她高低起落,一阵松,一阵紧。他用原子笔瞄准肥遗,希望能够写点儿什么,可是“称心如意笔”仿佛陷入休眠,无论怎么挥舞,它都没有动静。 会飞的妖怪里面,肥遗的直线速度鲜有对手,可是说到绕弯儿、捉迷藏,燕眉显然技高一筹。蛇妖个儿老大,树林里磕磕绊绊、施展不开,绕得晕头转向,不由暴怒发狂,猛一转头,看见方飞——那小子骑着单车,冲着这边指指点点。 肥遗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嘶的一声冲向男孩。方飞吓呆了眼,忘了蹬车逃命,握笔的手也僵在半空。 蛇妖大嘴张开,足以塞下一辆卡车,喉咙里黑咕隆咚,惨绿的光芒微微跳动。 一道白影从两排蛇牙间钻过,燕眉挡在方飞面前。 嘶,绿焰冲出蛇口,铺天盖地地涌向两人。 “星涌万泉!”燕眉咬牙挥笔,清澈的流水无中生有,哗啦啦越滚越大,瞬间筑起一道白花花的水墙。 绿火撞上白水,流水蒸发,空气中雾气弥漫。肥遗的身影逐渐模糊,忽听嘶的一声,修长的蛇身大幅扭转,长长的尾巴横扫过来,切开高耸的水墙,闪电一般击中燕眉。 女孩翻滚着飞了出去,咔啦啦,撞断了两棵合抱粗的大树。 肥遗嘶鸣一声,展翅冲向燕眉。 “大笨蛇!”方飞手舞足蹈,大吼大叫。 肥遗刹住去势,回头瞪视方飞。它最恨别人叫它“笨蛇”,更何况还加了一个“大”字。 方飞一拧车把,掉头就跑,边骑边叫:“你叫肥蚁对吧?肥胖的肥,蚂蚁的蚁,嗐,胖蚂蚁,来呀,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你……” 肥遗一贯自高自大,除了主人谁也不怕,听了这话怒火中烧,丢下燕眉直扑方飞。 “胖蚂蚁,你飞得真慢,长得也太胖了吧?脑子都变成肥肠了吗?看你那个蠢样儿,脑子一定小得可怜,像颗豌豆,不,绿豆,哈,那也太大了,照我看,就是一颗老鼠屎……”方飞一边卯足了劲蹬车,一边不知死活地激怒敌人。 肥遗是灵通的妖兽,方飞每一个字它都听得明白,每一句话都能领会含义。它的怒火越积越厚,黄澄澄的瞳仁收缩成针尖一点,粗壮的腰身吹气似的鼓胀起来。 嘶,蛇口怒张,绿焰翻腾,快过飞驰的马匹,霎时追上方飞,眼看将他吞没,方飞无巧不巧地拐了一个弯儿,顺着斜坡向左俯冲,绿焰跟他擦肩而过,将一大片树林夷为平地。 “大笨蛇,没烧着……”方飞话才出口,车身陡然下沉,他扭头一瞧,半个轮胎不知去向,一团绿火顺着车架延烧过来,火焰所过,单车化为乌有。 “什么鬼火?”方飞仓皇下车,把燃烧的单车丢在一旁。 突然头顶一暗,肥遗猛扑下来,掀起的狂风让男孩睁不开眼睛。蛇妖的嘴张得老大,长长的毒牙就像是林立的刺刀—— 肥遗恨透了方飞,打算把他生吞活剥。 “你嘴巴好臭!”死到临头,方飞不忘嘲讽对手。 嘶,肥遗忽然昂起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啸,它丢下方飞,猛地向上蹿升,身子左摇右摆,似在拼命甩开什么。 方飞死里逃生,满心困惑,他眨眼望去,肥遗像是发了疯,来回乱撞,绿焰狂吐,如同一支特大号的火焰喷枪。 方飞更加奇怪,忽见肥遗转过身子,背部赫然蜷伏着一道白影。 燕眉!她双手紧握剑柄,流火的剑刃钉入妖蛇的脊梁。 如芒在背!肥遗彻底领教到这个词儿的滋味,它上蹿下跳,左冲右突,使出毕生的难耐,想要甩掉背上的敌人。 “大笨蛇,”燕眉口角流血,“你惹火我了!”她腾出右手,高举符笔,一字一句地念动真言:“太——古——火——万——引——精——神——” 飞剑红光暴涨,仿佛一团大火,将她裹在其中,随着女孩书写念咒,天穹豁然开裂,数十道粗长的电光从天而降,到了燕眉头顶,纷纷拧成一股,曲曲折折地导入剑柄,顺着剑身灌入蛇妖的身体。 嘶,肥遗的叫声撕心裂肝,方飞忍不住捂上耳朵。 更多的电光虚空生成,来自四面八方,一道紧接一道,每一道电光都跟飞剑相连。 肥遗像是发了羊痫风、乱抖乱颤,团团乱转。它忽然掉转蛇头,轰隆,吐出一大团绿焰。这是“肥遗阴火”,能够焚烧一切——蛇妖发了狠心,要跟女孩同归于尽。 “星涌万泉!”燕眉毛笔一扫,“凝璧符”筑起水墙,阻挡阴火,绿火嗤嗤锐啸,化为千丝万缕,反反复复地寻找水墙的破绽。 闪电不断涌入,仿佛百川归流,照亮了整座山林。肥遗发出一声悲鸣,收起火焰,一头栽向地面。 燕眉纵身一跳,落到地上连连翻滚,身上沾满泥土,看上去不胜狼狈。 方飞冲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但觉女子身子滚热,软绵绵失去支撑。他有些儿担忧,想要询问,可见女孩盯着肥遗不放,又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蛇妖试图挣扎起来,可是燕眉人虽不在,红剑仍在导引雷电,无匹的大能将它摁在地上,电光仿佛潮水,里里外外来回涌动。肥遗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光,每一片鳞甲都在燃烧,烧破蛇皮、焚尽血肉,不多一会儿,只留下一副黑乎乎的蛇骨,倏忽一阵风来,骨架摧枯拉朽,变成了一大团浓黑的烟雾。 第三章、度凡印 第三章、度凡印 燕眉推开方飞,蹒跚上前两步,挥舞毛笔,低声吟哦。地面迅速裂开,露出了一张黑洞洞的“怪嘴”。 怪嘴一开一合,仿佛有人大口吸气,肥遗的残灰受了吸引,一点不落地进入怪嘴,接下来是折断的树木和烧过的灰烬,一切打斗痕迹,统统飞进洞里。 不多一会儿,大地深处响起沉闷的嚎叫,“怪嘴”慢慢合拢,地面平复如初,除了一大片空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是什么?”方飞望着“怪嘴”消失的地方,声音微微发抖。 “太岁,”燕眉喘着气说道,“肥遗的骨灰有剧毒,我用了一道‘太岁灭迹符’清理现场。”她扫视四周,面有难色,“‘青云助长符’太耗元气,我眼下写不出来,树林这个样子,必须通知斗廷来善后。”她挥了挥笔,念诵咒语,笔尖飞出一道红光,蹿向天上,闪了闪就不见了。 燕眉望着红光消失,身子一软,摔倒在地。方飞慌忙把她扶住,但见女孩双眼紧闭,满脸通红,叫了两声“燕眉”,她也没有回应。天快亮了,刚才打得翻天覆地,肯定惊动了附近的居民,此地不能久留,必须马上离开。 飞剑躺在远处,火光明亮醒目。方飞走上前去,伸手拾起,但觉轻得出奇,仿佛一片羽毛,剑柄冰冰凉凉,毫无灼热的感觉。 他心中惊讶,挥舞两下,转身走向燕眉,把她驮在背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但觉双腿酸软,肚子咕咕乱叫。这一夜折腾不休,到了这个当儿,他也精疲力尽。 “小裸虫……”燕眉的声音幽幽响起,“快、快躲起来……” “你醒了?”方飞又惊又喜,回头望去。 燕眉困倦地看他一眼,极力想要振作起来,可是双眼止不住地慢慢合上,只好歪着头靠在他肩上,口中念念叨叨:“快……躲起来……马上……” 方飞扫视四周,只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跟树木构成一个夹角,勉强可以遮挡身形。 他走上前去,放下燕眉和飞剑,越过石头左右张望。林子空荡荡的,冷清得出奇,一只麻雀扑簌簌落下,低头啄食草里的虫子。 “没人……”方飞心中纳闷,“干吗要躲起来?”精神稍一松弛,睡意如潮涌来,他连打两个哈欠,眼皮沉重如铅。 裤兜里忽地一动,原子笔活了过来,上蹿下跳,闹得正欢。 “讨厌!”方飞摸出笔来,发现笔芯明亮异常,正觉困惑,左手一沉,白石版也跟着跳了出来。 男孩吓了一跳,盯着石版发呆,忽见光白的版面上飞快地出现一行文字:“虚实互易颠倒五行!” 原子笔跃跃欲试,更加明亮。方飞定了定神,想起小楼里的遭遇,屏息握住笔身,念出石版上的文字。 他每念一字,原子笔就写出一字,念完以后,石版上的文字也随之消失,跟着白光一闪,石版又不见了。 “活见鬼!”方飞忍不住小声抱怨,这时身后传来嘶嘶怪声,阴沉、狠毒,透着十足残忍。 还有一只肥遗?方飞直觉一股寒气直蹿后脑。怪声离他不过三米,这样的距离,绝对逃不脱肥遗的攻击 嘶叫时断时续,透出困惑意味。反正死路一条,不如坦然面对,方飞吸一口气,慢慢转身向后。 刹那间,他几乎叫了起来。就在两米开外,凑过来一张光溜溜的怪脸,没有鼻子,没有耳朵,眉骨光滑如洗,鼻孔仅有细缝,两道目光飞快地转动,仿佛永远也不会凝聚在一起。 方飞望着怪人,心子如被紧紧攥住,缩成一团,几乎停止跳动。 怪脸缓慢接近,嘴巴像是一条裂缝,青黑色的舌头吞吞吐吐,活是毒蛇的信子。 六公分、五公分……蛇信越来越近,几乎舔到方飞的鼻子。他绝望极了,不由闭上了眼睛。 可是过了几秒,什么也没发生。方飞眯眼望去,发现怪人收起了舌头,目光游弋不定,透着几分迷茫。 “莫非……”方飞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看不见我们!” 这念头胆大包天,方飞举起右手,冲着怪人摇晃一下。怪人一无所觉,目光投向别处。 “真的看不见!”方飞欣喜欲狂,大力挥了挥手手,怪人仍不理睬。男孩心头一乐,手舞足蹈,冲他吐舌头、做鬼脸,甚至转过身子,拍打臀部,表示轻蔑。 忽然他愣住了,燕眉靠着岩石苏醒过来,女孩瞪眼望他,就像打量一个傻子。 方飞讪讪地直起身,挠了挠头,不胜尴尬。燕眉白他一眼,目光投向他的身后。 方飞想起敌人,匆忙掉头,但见怪人两眼望天,舌尖吞吞吐吐,在虚空中写出一溜绿惨惨的文字。 方飞这才发现,怪人没有双手,袖管像是一对死蛇,软哒哒地向下垂落。 咻,一声尖啸,符字重叠收缩,凌空翻滚两下,变成一个绿惨惨的火球。 火球像是一只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它飞舞跳动,发出叽叽喳喳的怪叫。火光照过的地方,树木、石头变得透明如水,呆柯柯杵在那儿,像是一个个虚无的幻影。 咻,火球飞到近前,方飞心跳加剧、嘴里发苦,身边的树木和石头也变得透明,可是火光停在他身前两米,一股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它。 绿光迅速扫过,同时也勾勒出屏障的轮廓,那是一个三米见方的球体,无形透明,从上到下笼罩两人。 火球没有停留,扫完一整片山林,回到了怪人身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怪人眨巴双眼,忽然裂开嘴巴,嘶地吐出一条粗大无比的舌头,惨绿发黑,长约十米,看上去就像一条古怪的蟒蛇,刷地向左一扫,舔到的树木枯萎融化,变成一摊暗绿色的液体,流淌在地,嘶嘶作响,空气中弥漫刺鼻的恶臭。方飞胸中翻腾,险些呕吐起来。 巨舌一刻不停,从左到右一路舔来,不管树木石头,统统惨遭腐蚀。它舔得有条不紊,一丝一毫也不曾遗漏,随着时间流逝,距离方、燕两人越来越近。 方飞彷徨无计,浑身发抖,燕眉看他一眼,伸出手来,握住他的左手。男孩愣了一下,不及多想,巨舌已经舔到。刹那间,他甩开女孩的手,握着飞剑挺身而起,燕眉看得目定口呆,霎时明白了他的意图——方飞打算冲出隐蔽所跟鬼八方拼命。 燕眉想要阻拦,可是浑身无力,一时心口发烫,几乎流出泪来。 “鬼八方,”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让作势冲出的方飞停下脚步,“你在干吗?” 嘶,怪人收回舌头,舔了舔嘴唇,说道:“我感觉他们就在这儿。” “感觉,哼,你的感觉一钱不值,”乌鸦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身后,“鬼八方,你被龙姬耍得团团转。” “你不也一样?”鬼八方尖声怒叫,“影魔,你不是号称飞得最快吗?你不也没追上龙姬?” “追赶的方向是你定的,”乌鸦走出迷雾,露出本来面目,他三十出头,高挺瘦削,面孔英俊苍白,暗红色的瞳子像是火焰的余烬,“方向错了,飞再快也没用。” 方飞忽觉手臂一紧,回头望去,燕眉脸色惨白,攥住他的手臂试图站起。方飞慌忙扶她起来,女孩冲他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影魔,眼波朦朦胧胧,笼罩一层迷雾。 鬼八方沉默一下,忽又说道:“杀死肥遗的是南溟岛的人。” “那又怎样?”影魔随口回答。 “她有《天地宫府图》,能够找出‘无间小道’,她还会‘神雷万引术’……”鬼八方直勾勾盯着同伙,“你认识她么?” “认识,”影魔漫不经意地说,“她是我妹妹!” 方飞一惊回头,发现女孩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鬼八方嘶嘶尖啸,眼里涌出狂怒:“她来红尘干吗?” “她来找我,”影魔略一沉默,“她想帮我脱魔。” “脱魔?”鬼八方愣了一下,“开什么玩笑?” “是啊,开玩笑。”影魔轻声说道。 “我不管她是谁,”鬼八方吐舌狂怒,“她杀了我的宝贝儿,我要吃掉她的元神。” 影魔的瞳孔遽然收缩,鬼八方脖子一僵,吐着信子怪叫:“影魔,你想干吗?” “算了!”影魔忽又松弛下来,“斗廷的人收到信符,正往这边赶过来。”他停顿一下,“我猜你不想面对几十个斗廷的龙狩吧?鬼八方!” 鬼八方脸色阴沉,眼珠左右逡巡:“他们就在附近,他们走不远,他们一定用了什么隐身法儿。” “什么道术能瞒过‘碧磷妖瞳’?”影魔盯着那个惨绿色的火球,打一个响指,火球飞过来,影魔轻轻一吹,火球噗地熄灭。 “那是我的眼睛……”鬼八方尖叫。 “我劝你尽快离开,”影魔冷冷说道,“大魔师说过,我们要隐蔽从事,如果虎探发现你……” “知道了!”鬼八方一跺脚,化为一道黑烟,飒的掠过树梢,径直冲向天空。。 扑啦啦,上方响起激烈的拍翅声,方飞抬头望去,许多鬼眼蝠倒挂在树上,跟着鬼八方统统飞走,它们聚在一起,如同一条漆黑的飘带。 蝠群就在附近,他却一无所知,方飞冷汗长流,直觉一阵心悸。 影魔目送蝠群消失,转过头,忽然说道:“出来吧!燕眉!” 女孩应声一颤,方飞也乱了阵脚。燕眉摊开右手,压低嗓音说:“左手给我。” 方飞探出左手,燕眉翻过手掌盖住他的手心,左手抽出毛笔,在他手背上写起字来。 “干吗?”方飞想要抽回手去,但被女孩握住不放,笔尖经过的地方,出现火红的字迹,燕眉紧闭双眼,发出呓语似的低吟:“乌有浩川,舍我精魂,天渊咫尺,度此凡人……”毛笔一路挥洒,从方飞的手背写到了她白嫩的手腕,笔画勾连,一气呵成,方飞晃眼看去,只认出“度、凡”两个字。 燕眉收回毛笔,字迹消失,两人交握的双手发出耀眼红光。 红光如同火流,涌遍两人的全身。燕眉的眉尖微微颤抖,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伴随红光流转,她的身子也越来越亮。方飞低头看去,惊讶地发现自己也是一样。 耳边传来奇声怪响,仿佛有人凑近说话,可是仔细去听,却又听不出说的什么,声浪里藏有魔力,让他昏昏欲睡。 “啊!”手背传来一股灼痛,方飞失声低呼,定眼望去,手背上多了一道火红的烙印,形状酷似一个少女;燕眉的手背也有一道红痕,可是形状模糊不清。 “你躲不过的,燕眉,”影魔的声音冷冷飘来,“我知道你在这儿。” 燕眉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影魔抽出一支毛笔,晃了晃,笔尖吐出绿光。 “马上出来,”影魔说道,“我耐心有限。” 方飞看向燕眉,女孩还是不动。影魔嘴唇嚅动,毛笔大力扫出,一道绿光刀锋似的切中屏障。 砰的一声爆响,气浪猛烈涌来,方飞和燕眉抛出老远,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噢!”方飞痛叫出声,跟着眼前一花,影魔晃身赶到,火炭似的眼珠盯着女孩:“咦,你受伤了?”燕眉望着他一声不吭,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中了肥遗火毒?”影魔又问,燕眉抹去眼泪,倔强说道:“不关你的事!” “奇怪,”影魔目光转动,落在方飞脸上,“你怎么跟裸虫混在一起?” 女孩一怔,眼底闪过惊慌,影魔瞟她一眼,嘴角上扬:“有意思!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没有!”燕眉矢口否认,“我们凑巧遇上。” “是吗?”影魔不动声色地把玩毛笔,“那我杀了他也无所谓了?” 燕眉一咬牙,扬起毛笔,不及书写符咒,指尖传来剧痛,毛笔化作一道火光,嗖地跳进影魔手里。 “朱煜!”看着女孩的毛笔,影魔微微眯起双眼,“你继承了她的符笔?” “对!”燕眉大声说,“妈妈的符笔!” “别用她来压我,”影魔冷哼一声,“我不吃这一套。” “你想怎么样?”燕眉扬起脸来。 “呵!”影魔举起毛笔,绿光星星闪动,凭空涌现出一大团白雾。 呜,白雾嚎叫一声,冲向燕眉,哧溜一下钻进了女孩的口鼻。燕眉捂住咽喉,仰身摔倒,双眼紧紧闭上,胸口也不再起伏。 “混蛋!”方飞发疯似的冲向影魔,“你杀了她,你杀了你妹妹……” 影魔笔尖一挑,男孩蹿起老高,头下脚上地挂在一根树枝上。他呆在高处,不依不饶地叫骂:“混蛋,放我下来……” 影魔也不理他,定眼望着燕眉。女孩的面孔由白变红,突然张开嘴唇剧烈咳嗽,大团大团的雾气冲口而出,颜色红得发紫,绿得发黑,凝聚成一张痛苦纠结的人脸,呜呜咽咽地飘向影魔。 “魑魅!”方飞冲口而出。 “哦?”影魔收回雾气,抬眼望着男孩,“你见过魑魅?” 方飞自觉失言,抿嘴不答,忽听影魔又说:“我丢了一只魑魅,看样子你也见过它?” 方飞心头打鼓,咬着牙一言不发。影魔笑了笑,漫不经意地说:“魑魅有两种用法:一是你刚刚见到的,进入人的身体,分离瘀血和毒素,这是好的用法;第二种可就不那么好了,它会进入你的身体,把你的五脏六腑搞得一团糟,那绝对是最痛苦的死法。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让你尝试一下。”说着右手一扬,魑魅又从笔尖冒了出来,空洞的双眼瞪视方飞。 “我数到三,”影魔开始计数,“一、二……” 方飞心惊肉跳,不知所措,忽听燕眉叫道:“住手。”扭头一看,女孩跳了起来,瞪着影魔说:“那只魑魅是我杀的,要报仇,冲我来。” 方飞见她好转,又惊又喜,影魔盯了女孩片刻,收起魑魅说道:“杀就杀了,一只小妖怪而已。”燕眉见他轻易罢手,惊疑问道:“你打什么鬼主意?” 影魔笑了笑,笔势一沉,方飞又从树枝上掉了下来,摔得两眼发黑,背脊传来闷痛,燕眉忍不住叫道:“你干吗?” “你很关心他?”影魔瞅着女孩。 “没那回事,”燕眉的面孔微微发红,“我只是讨厌你欺凌弱小。” “不对!”影魔连连摇头,“这只裸虫,龙姬想方设法把他从医院里救走,现在你又拼命护着他,看样子,他一定很不简单。” “他简单得很,”燕眉扁了扁嘴,“他就是一只傻乎乎的小裸虫。” “他傻,我可不傻,”影魔两眼朝天,“我想来想去,能让你们这样帮他,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女孩的心子噗通狂跳。 “隐书!”影魔眯眼看向男孩,“隐书在他身上。” “开什么玩笑?”燕眉定了定神,“隐书怎么会选一只裸虫?” “我只说在他身上,”影魔微微一笑,“可没说隐书选了他。” 女孩意识到失言,脸色登时煞白,额角渗出冷汗,影魔察言观色,沉吟道:“有意思,隐书真的选了一只裸虫?” “胡说,”燕眉故作镇定,“那不可能!” “我们来打一个赌。”影魔直视女孩,“听说主人死后,隐书就会现身,如果我杀了他,你猜隐书会不会出现?” 燕眉一窒,不知如何回应,忽见影魔掉转笔尖,心头一急,抓住男孩的左手,高高举了起来,大声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灼痛再次发生,方飞转眼望去,两人的手背上出现了之前的火红色印痕。影魔见了印痕,愣了一下,慢慢放下毛笔,抿嘴瞪眼,神气古怪。 方飞不明所以,看一看影魔,又看了看燕眉,手背的灼痛更加强烈。 “你点化了他?”影魔幽幽开口。 “对!”燕眉回答。 “你知道后果吗?”影魔声音一扬,树林里回音激荡,惊起许多鸟雀。 “知道!” “这是九幽之火,注定一直燃烧,你的余生将不由自主,任何疏忽都会让你万劫不复。”影魔的声音冷锐刻骨,“这些后果,你也知道?” “知道!”燕眉轻蔑地回答。 暗红色的瞳仁明亮起来,如同死灰复燃,喷出致命火光。面对影魔的目光,燕眉心神战栗,可她不能退让,这是一场豪赌,女孩孤注一掷,押这魔头还有良知。 “白痴!”影魔丢下“朱煜”,转过身,大踏步走开。 “燕郢!”燕眉拾起毛笔,指向影魔的后背。 “闭嘴,”影魔停下脚步,“燕郢已经死了。” “不!”燕眉手指发抖,泪水充满眼眶,“他还活着!” “哦!”影魔无不讥诮地说,“何以见得?” “你为什么给我治伤?”燕眉嗓音颤抖,“你为什么放过我们?”影魔沉默一下,轻声说:“我有些累了!” “我不信,”燕眉拼命摇头,“我也不信你杀了妈妈!” “啊……”方飞失声惊呼,女孩的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那是真的!”影魔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妹妹,“我亲手杀了她,谁叫她阻止我呢?燕眉,你得明白一件事,我不是你的哥哥,我是一个魔徒,你的杀母仇人。你应该怨我、恨我,有朝一日,当你胜过我,应该毫不迟疑地杀死我。” 燕眉盯着影魔,泪水滚滚滑落,笔尖的红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当影魔说完,她丢下毛笔,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哭。 影魔看她一眼,木然走向远处,身影越来越淡,如同清晨的晓雾一样消失了。 “燕眉……”方飞想要劝说,嗓子却像是堵了什么。 女孩停止哭泣,抹泪起身,无精打采地说:“小裸虫,我真没用。” “那个影魔……”方飞咽下唾沫,“他真是你哥哥?” “是啊!”燕眉不胜沮丧,“他堕入魔道,变成了一个魔徒!” “魔徒?”方飞一脸困惑。 “魔徒是世上最邪恶的生灵,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燕眉抬头直视男孩,“方飞,你有亲人吗?” “亲人?”方飞迷糊起来,抓了抓脑袋,“我有爸爸妈妈,可不知道怎么就跟他们分开了。我醒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医生说我有脑震荡,可能失去了记忆。” “你不知道你爸妈在哪儿?”燕眉有些诧异。 “对!”方飞茫然望着女孩,“我只记得那是晚上,像是昨天,又像是前天,爸妈忽然叫我起床,我们开着车上了一条高速公路。我迷迷糊糊,靠着车窗又睡着了,再后来、后来的事我也不记得了。” 燕眉盯着方飞,半晌说道:“你再仔细想想。”方飞苦着脸想了一会儿,沮丧摇头:“想不起来。” “是不是像是隔了一堵墙,明知墙那边有东西,可你就是看不清楚。” “对!”方飞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女孩小脸发白,深吸一口气,徐徐说道:“小裸虫,你不是脑震荡。” “那是什么?”方飞瞪着燕眉,隐隐感觉不安,似有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 “我想,”燕眉轻声说道,“你中了‘遗忘符’,被人抹掉了记忆。” 方飞愣了一下,没由来一阵恶寒,急声问道:“我还能想起来吗?” “也许忘了更好。”女孩同情地望着他。 “什么意思?” “真相会很残酷。” “难道,”方飞白了脸,“爸妈他们……” “我也说不准,”燕眉咬了咬嘴唇,“可我有些不好的感觉。” 方飞心烦意乱,盯着女孩想了又想,鼓足勇气说道:“你能解除‘遗忘符’吗?” “你确定?”燕眉问道。方飞用力点头:“我想知道他们在哪儿。” 燕眉沉默一下,举起毛笔,笔尖飞快扭动,字迹接连闪现,聚到笔尖,变成一点耀眼的红光。 “水落石出!”女孩笔尖一送,红光钻进方飞的眉心。 嗡,方飞的脑子闸门洞开,记忆的洪水汹涌灌来—— 阴沉的嘶叫在夜空回荡,方飞从昏睡中惊醒。他直起身来,目之所及,父亲面皮紧绷,握着方向盘迅速转动,汽车忽东忽西,车身传来剧烈的颤抖。母亲抱住他,力气大得出奇,几乎让他窒息,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点点滴落在方飞的额头上。男孩的心里迷惑极了,他试图挣脱母亲的双臂,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等他还没开口,汽车迎来了最猛烈的撞击,车子飞了出去,母子二人被迫分开,天旋地转,天旋地转……可怕的力量如巨石碾过,折断方飞的筋骨,撕扯他的血肉,温热的液体雨点般洒在他脸上,父母的面孔极尽扭曲,身体在他眼前四分五裂……方飞昏了过去,又苏醒过来,他躺在残骸之间,身边散落父母的尸体,空中飘浮着一个庞然怪兽、两个黑衣怪人,它们居高临下,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一个乌鸦似的怪人向他看来,面目清晰可见,拥有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啊……”方飞狂叫出声,他跪在地上,十指插进泥土,泪水汹涌而出。他拼命地叫喊,巨大的悲痛快要把他活活撕开。 “勾魂夺魄!”燕眉抖动毛笔,男孩两眼一黑,吐着白沫昏迷过去。 当他再次醒转,狂怒和悲恸已经退去,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哀伤,如同大雪覆盖的荒原,冰冷彻骨,无限悲凉。方飞失去所有的力气,变成了一具空壳,软哒哒躺在地上,望着浅灰色的天空,眼泪不绝如缕,顺着眼角流在地上。 “抱歉,”燕眉的声音在耳边飘荡,“你太激动了,我用‘昏迷符’让你睡了一会儿。” 方飞还是流泪,燕眉叹了口气,问道:“你都想起来了?”方飞沉默一下,目光转向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燕眉盯着他欲言又止。 “爸妈死了……”方飞发出的声音仿佛不属于自己,“我还看见了他们……” “谁?” “鬼八方,肥遗,还有……”方飞眼里透出恨意,“你哥哥!” 燕眉后退两步,喃喃说道:“我就知道……” “他们撞翻了汽车,”方飞坐了起来,双手抱头,断断续续地说,“爸妈都死了……他们躺在我身边,浑身都是血,样子也变了,不……他们脸都没了,头上都是血,他们死了,全都死了……”方飞悲不自胜,抱着膝盖放声痛哭。 燕眉站在一旁,看着男孩哭泣,起初不胜怜悯,可是见他哭个没完,忽又焦躁起来,大声说:“喂!你还要哭多久?哭来哭去,你能哭死敌人吗?” 方飞应声一僵,抹掉泪水,缓缓起身,望着燕眉说:“谢谢!” “谢我什么?”女孩不解。 “你杀了肥遗……”方飞还没说完,燕眉哼了一声,说道:“它只是帮凶。” “是啊,”方飞怅然说道,“还有鬼八方和影魔。”想到仇人强大,忽又难过得想哭。 “想报仇吗?”女孩冷不丁问道。 “报仇?”方飞瞪眼望她,“怎么报?” “笨蛋!当然是把仇人干掉。” “可是,可是……”方飞结结巴巴。 “可是他们太强了?”女孩反问。 “对啊,”方飞涨红了脸,“怎样才能干掉他们?” “很简单,”燕眉打一个响指,“去紫微!” “紫微?”男孩吃了一惊,“你的世界?” “对!”女孩点头,“我的世界!” 方飞望着灰白的天空,心头生出一阵悸动,忽觉天地万物变得有些陌生。 “红尘和紫微平行存在,好比手掌和手背,中间由一道‘三劫门’连接起来。”燕眉双手比划,“两个世界拥有相似的生灵,紫微里的是道者,红尘里的是裸虫。原本大家各过各的,后来道者发现了‘三劫门’,设法进入红尘。他们惊奇地发现:红尘里有着与自己相似的人类,只是元神孱弱,无法飞行。如果把道者比作蝴蝶,你们更像是蝴蝶的幼虫,所以道者把你们叫做‘裸虫’。” “哦!”方飞有些恍然,“裸虫不是骂人的话么?” “当然不是,”燕眉白他一眼:“进入红尘的道者越来越多,裸虫把他们视为神明,甚至相互通婚生下后代,结果道者爆发了战争,裸虫也被卷了进来。红尘里无数城市化为灰烬,众多的王国被海水吞没,如果再打下去,道者固然死伤惨重,裸虫也会彻底灭绝。为了保护红尘,道者决定休战,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道种订立了《天人誓约》。从那以后,通往紫微的入口大多关闭,剩下的都藏在中华国的深山中。在你们的典籍里,这些入口又叫洞天福地,传说找到那儿,就能成为神仙。” “有人找到过吗?”方飞忍不住问。 “找到入口的裸虫,亿万人中也没有一个,再说找到了也进不去。” “为什么?” “因为《天人誓约》,”燕眉看了看男孩,“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想什么?”方飞莫名所以。 “去紫微呀,”燕眉跺一下脚,“笨蛋,你想不想报仇?” “我,”方飞一阵狂喜,舌头几乎不听使唤,“我、我也能去?” “对,”燕眉点了点头,“我也希望你去。” “你希望我去?”方飞忽觉面孔发烫。 “别误会,”女孩瞅着他皱起眉头,“我希望你去,因为你是隐书的主人。” “隐书?那块白石版?” “那是紫微最重要的道器,”燕眉肃然说道,“我得把它带回紫微。” “可我根本看见不它。”方飞低头四顾,不见石版的影子。 “所以叫它隐书,”燕眉顿了顿,“真正需要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龙夫人干吗把它给我?” “我也想知道。”女孩闷闷说道。 “能找到她吗?”方飞沉吟,“她认识我爸妈,也许她知道魔徒为什么会袭击我们。“ “我不知道她的下落,可我知道魔徒在找隐书,”燕眉沉着脸说,“你在红尘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去了紫微就能报仇?”方飞渴盼地望着女孩。 “没那么容易!进了紫微,你得学习道术,全力以赴。因为你的敌人都是最强大的魔徒,他们举手之间就能摧毁城市、屠杀成千上万的人。” 方飞听得心寒:“如果努力学习,就能打败他们?” “天知道,”女孩轻轻摇头,“可你不去紫微就毫无机会。” 方飞一时默然,燕眉微感不耐:“你还想什么?” “我想……”方飞强忍落泪冲动,“我想找到爸妈的遗体。” 女孩沉默一下,轻声说:“我猜,为了毁尸灭迹,魔徒什么都不会留下。” 方飞挨了一记闷棍,眼泪夺眶而出,他的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无法弥合,不可触碰。现在他成了孤儿,再也见不到朝夕相处的父母,就连他们死后的遗容也遥不可及。 “有人来了!”燕眉忽道。 方飞抹掉眼泪,看看四周,不见有人,忽听女孩又说:“看天上。”他举目望去,天空一片灰蓝,几道白光忽隐忽现,就像是玻璃上的细碎闪光。 “方飞,”燕眉低声说道,“隐书的事决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方飞心下不解。 “道者里也有坏人,”燕眉抽出符笔、召来飞剑,“为了得到隐书,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嗖嗖嗖,数十道光华从天而降,有白有红,有青有黑,光亮散开,出现许多男女,一色白衣长裤,繁复精密的头箍束起五颜六色的头发,脚下的飞行器既有燕眉一般的飞剑,也有许多圆溜溜的光轮, 收起光轮,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来,疑惑地瞅了瞅方飞,转向燕眉说:“我是微生九嶷,红尘监察司的副司长,刚才的‘求救符’是你发出的吗?” “对!”燕眉点头,“我遇上一只肥遗。” 众人微微骚动,眼里无不流露出骇异。 “那不可能,”微生九嶷定了定神,“肥遗过不了三劫门!”燕眉向下指了指:“它的残骸就埋在下面。” “什么?”微生九嶷拔高音量,“你说你杀了肥遗?” “对!”燕眉简短回答。道者们面面相对、更加震惊。 “恕我冒昧,”一个红发男子盯着燕眉脚下的飞剑,“那是丹离剑吗?” 燕眉扫他一眼:“你是朱雀人?”红发男子欠身说,“我是来凤城的薛烛,十年前有幸见过令尊。” “哦,”燕眉扬起眉毛,“你认得我?”薛烛笑了笑,回头说:“微生司长,她是‘电羽’大人的女儿燕眉。” 众人肃然起敬,微生九嶷面露笑容:“‘电羽’大人还好吧?他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他很好,”燕眉扫视四周,“这儿的森林需要恢复。” “交给我们好了。”微生九嶷拍拍胸脯。 “肥遗的残骸也要清理。”燕眉说道。 “没问题,”微生九嶷发号司令,“冬霖、雨师齐,你们立刻封锁山林,不许任何裸虫接近;羊舌川、岳伦,你们处理肥遗的残骸,一点不留地带走,不然裸虫挖出来会有**烦!其他人……”他严厉地扫视左右,“一起使用‘青云助长符’恢复森林。” 四个道者转身离开,余下的取出毛笔、书写符咒,青茫茫的光华扫过树林,树木的残骸间冒出青翠的嫩芽。 众人念念有词,笔尖向上牵扯,嫩芽随着笔势飞快生长……嫩芽长成树苗,树苗变成树木,再由碗口粗细的小树变成一人合抱的参天巨木…… 方飞看得发呆,忽听燕眉叫道:“薛烛!”虎探收起符笔,走过来问道:“燕眉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回紫微,最近的入口在哪儿?” “最近的是宝仙九室之洞天!”薛烛顿了顿,“在蜀州青城县!” “你有传送符吗?” “传送符?”薛烛面露迟疑,“你要那个干吗?” “我要回紫微。” “那个,”薛烛磨蹭着掏出一张符纸,“我只剩一张……” “多谢,”燕眉夺过符纸,回头直视方飞,“小裸虫,你想好了吗?留红尘还是去紫微?” 男孩猛一咬牙,下了决心:“去紫微!” “什么?”众人纷纷掉头,眼里充满惊疑。 “你要带他去紫微?”薛烛叫嚷起来。 “对!”女孩收起飞剑,落到方飞面前,把符纸按在他胸口,“忍着点儿,火遁术不太好受。” “裸虫不能进入洞天,”微生九嶷厉声提醒,“那是非法的!” “你说了不算,”燕眉冷冷反驳,“刑天之口自有决断。” “等等……”微生九嶷话没说完,符纸嗤地燃烧起来。火焰扑到方飞身上,他浑身灼热、气血翻腾,跟着两眼一黑,身子急速向前。 刹那间,男孩和女孩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缕青烟。 微生九嶷双手叉腰,望着青烟出了会儿神,突然掉转目光,恶狠狠瞪向薛烛:“你干吗把符纸给她?” “我也没办法,”薛烛委屈地摊开两手,“谁叫她是燕玄机的女儿?” 微生九嶷哼了一声,沉着脸说:“这件事,必须马上报告白虎厅!” “噢……”方飞来惨叫没完,双脚一沉,忽又踏上实地。 “到站!”耳边传来燕眉的笑声。 方飞低头瞧瞧,身上没有烧焦,灼痛的感觉也不知去向。他环顾周围,但见一座云白色的大厅,中央立着一根浑圆的巨柱,以之为轴心,发散出许多亮银色的条纹,如同人体的血脉来回流转。 圆柱周围聚集若干道者,年纪老老少少,个子大大小小,相貌古古怪怪,服饰多姿多彩。他们看见方飞,都很吃惊,有人高叫:“那不是裸虫吗?” “天啦,”一个女道者声音尖利,头发墨绿发光,就像海里的藻类轻轻飘荡,“裸虫来这儿干吗?” “胡闹!”一边的男道者忿忿接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他的红发闪闪发光,活是一盏特大号的警灯。 道者七嘴八舌,方飞的心也七上八下。燕眉置若罔闻,回头说道:“你等着,我去买票。”快步走进一间银色小屋。 方飞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避开众人目光,慢慢转过身子,忽然眼前一亮,发现一块黑色的石碑,四米高,三米宽,上面刻满了火红的字迹—— 天人誓约 甲、道者战争,不得牵连裸虫。 乙、不得泄漏紫微之存在。 丙、不得暴露道者之身份。 丁、裸虫不得进入紫微,度者和死者不在此限。 戊、不得伤害裸虫,自卫者不在此限。 苍龙娲皇白虎金天 朱雀祝融玄武共工 “裸虫不得进入紫微!”这句话就像一块磁石,死死吸住了方飞的目光。 “我不能进入紫微?”他的脑子陷入混乱,“燕眉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嗐,”有人拍他肩膀,方飞回头看去,燕眉笑容满面,“运气不坏,十分钟后发车。”她向道者聚集的地方一指,“上那儿坐坐!” “我就在这儿吧!”方飞连连摆手,他对于那些道者有些畏怯。 燕眉看他一眼,忽然抬起左手,挽住他的胳膊。这一下十分突兀,不只方飞瞠目结舌,人堆里也起了一阵骚动。 燕眉扬起小脸,大踏步向前走去,众人的目光好似一堵冰墙,在她面前土崩瓦解。方飞面红心跳,浑身充满了力量,腿脚轻快自如,腰背也挺直起来。 “过来!”燕眉招了招手,两只白色圆球连蹦带跳地滚了过来,高度齐腰,球心微微发亮。 “凤凰靠椅!”燕眉按住一只圆球,轻轻叫了一声。 咕,圆球弹起老高,扭曲变色,落地变成一张高背座椅,金红斑斓,靠背镂刻成凤凰浴火的图案。 燕眉转身坐下,见男孩兀自发呆,解释说:“这是凳妖,把手放在球上,心里想你喜欢的座椅!” 方飞将信将疑地按上圆球,球面不算光滑,可是富于弹性,一股喜悦顺着手心活泼泼传来,他忍不住叫了声:“沙发!” 凳妖咕地跳起,落地变成一张单人沙发,摸上去毛绒绒的,还有好看的布艺条纹。方飞坐上去,还没坐稳,就听一声疾喝:“臭裸虫!” 方飞回头,不见有人,啪,左颊挨了一记耳光。他大怒张望,只听有人又叫:“看这儿!”男孩低头看去,沙发背后站了一个小老头儿,身高不足半米,身子飘飘忽忽,看上去不像真人,倒像是一团幻影。方飞心里嘀咕,瞪着小老头儿问:“你打我干吗?” “臭裸虫,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小老儿吹胡子瞪眼,“我数到三,马上夹着尾巴滚蛋,一、二……” “三!”燕眉接口说道,“张凌虚,你有完没完?” “没完,”小老儿白她一眼,“你一个道者,怎么跟着裸虫鬼混?裸虫一身臭气,哼,难闻得要命!”捏起鼻子大声哼哼。 “少来这一套!”燕眉冷笑,“张凌虚,你鼻子都没有,又能闻到什么臭气?” “谁没有鼻子?”张凌虚暴跳如雷,“你再说一遍?” “你没有鼻子,你没有鼻子,你没有鼻子!”女孩双手一拍,“一共三遍!” “懒得跟你计较。”张凌虚跺着脚,气哼哼地走了。 “欺软怕硬的怂货。”燕眉翘起鼻子大为不屑。 “他是谁啊?”方飞望着小人的背影。 “一只老元婴。” “元婴?那是什么东西?” “元婴不是东西……”燕眉话没说完,张凌虚远远接道:“你才不是东西。” 燕眉笑笑,满不在乎地说,“为了进入紫微,有些裸虫舍弃了身体,把元神缩小四倍。可是没了身体,吃不下,闻不了,痛痒冷热一概不知,日子久了,免不了空虚无聊。” 方飞吐了吐舌头:“那可真是无聊透了!” “元婴没了身体,讨厌一切拥有身体的人!”燕眉看向方飞,眼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 方飞被她看得心头发毛,隐隐生出疑问:元婴舍弃了身体才进入紫微,那么他也要舍弃身体吗? “时候到了!”大厅里响起一个滚雷似的声音。 燕眉站了起来,靠椅变回圆球,方飞也下意识起身,凳妖纷纷滚到两边,让出一条笔直的大道。 大道直通中央的圆柱,不知什么时候,柱上多了一道青铜拱门,看上去就像一张巨大的人脸——银把手歪歪斜斜,像是两簇飞扬的眉毛;门中央隆起一块,如同一只大大的鼻子;横着的门闩是嘴唇,两边的门框像耳朵,如果再添一双眼睛,那可就五官俱全了。 “欢迎来到返真港!”雷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方飞留心一看,发现声音来自那道铜门。他揉了揉眼睛,忽见银把手的下方明亮起来,出现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眼白光亮如银,瞳子像是青绿的铜锈。有了这双眼珠,青铜门活转过来,变成了一张威严生动的大脸。 “现在是检票时间,”门闩一上一下,“在这以前,我要重申一遍规则……” “他又来了。”有道者低声咕哝。 “刑天,你这个老糊涂,少说两句会死吗?”一个黑衣道者破口大骂,“快检票,日落以前,我要回家吃饭。” “好吧!”铜门乐呵呵的也不生气,“兜率城的白虎道者,我认得你,你可以上车……玄都市的玄武道者,你不要拥挤,我担保你有个好位置……大罗天城的朱雀道者,请把车票亮给我瞧瞧……” 道者轮流走向铜门,到了门前亮出一个银闪闪的东西,铜门立刻张嘴,露出一个黑沉沉的门洞,道者鱼贯钻入,一眨眼就消失了。 “喏!”燕眉递过一面小小的银牌,“你的车票。” 方飞接过银牌,上面刻着:“出发地返真港至目的地南溟岛。座位:甲辰四二次车甲等五号” 道者不多,很快轮到方飞。他望着铜门心跳加快,不觉后退了一步,刑天的目光扫过来,问道:“你要来吗?” “我……”方飞的目光飘向黑碑,“裸虫不得进入紫微”七个大字一闪而过,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我也会失去身体吗?”方飞进退两难,瞟了瞟张凌虚,老元婴盯着他满脸嘲弄。 “嗐,”铜门又叫,“你在等什么?” 方飞看向燕眉,女孩无动于衷。他的心一阵翻腾,父母的惨状从眼前闪过,男孩猛一咬牙,大踏步走近铜门,亮出车票。 “南溟岛?”门上的眼珠盯着方飞,“你看过《天人誓约》吗?” “看过!”方飞脸色惨白,他下了决心,打算接受一切后果。 “裸虫不能进入紫微!”刑天的声音像是一串炸雷。 “太好了!”张凌虚欢声叫道,“我就知道。” 方飞嗫嚅两下,正要后退,忽觉左手灼痛,手背上的火痕隐隐发亮。 “作为守阍者,我得提醒你……”刑天咦了一声,目光落在火痕上面。 “度凡印?”铜门轻叫一声,抬眼扫向众人,“天啦!他是一个度者。” 道者一片哗然,个个神色惊异,纷纷交头接耳。 “不可能!”张凌虚跳到空中,“这不可能!” “真有趣儿,”铜门定眼打量方飞,“度者有了,点化人在哪儿?” “这儿!”燕眉高举右手,雪白的手背上一道火痕灼灼发亮。 “噢!”刑天闭上眼沉思一下,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这种事好多年没发生过了,作为守阍者,我向这一位点化人鞠躬致意!” 刑天眨了三下眼睛,代替鞠躬三次,燕眉微微欠身还礼。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凌虚好似不得满足的小孩,满天上滚来滚去。 方飞呆若木鸡,直到铜门的目光扫来:“嗐,你要进来吗?” “我?”方飞望着漆黑的门洞,把心一横,冲了进去。 眼前豁然敞亮,方飞来到一块浑圆的空地上,地板明亮光洁,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他摸了摸身子,并未消失,微微松一口气,抬头望去,明亮的天光簇拥着一个云白色的梭形物体,庞然巨大,离地十米有余。 “欢迎搭乘冲霄车,”一个甜美的声音从旁传来,“您要帮忙吗?” 方飞应声看去,一只白毛鹦鹉飞在空中,个头大过老鹰,毛冠银白,双眼漆亮,还有一对嫩红光洁的鸟爪。 “我是雪衣女,”白鹦鹉拍了拍翅膀,“请跟我来。” 方飞呆柯柯跟着鹦鹉,走到环形的墙壁前。鸟儿用翅膀指着墙壁:“顺着墙壁一直走就能看见飞车的入口。” “顺着墙壁?”方飞懵头懵脑,“没有楼梯吗?” “楼梯?”鹦鹉咭咭尖笑,“这个笑话真有趣!” “笑话?”方飞没好气地说,“你有翅膀,当然不用楼梯。” “我还从没遇上过这种问题,”鹦鹉想了想,“没关系,这是‘任意颠倒墙’,不用楼梯也能上去。” “不用楼梯?” “请抬起右脚,轻轻放在墙上……”雪衣女声音舒缓,像在给人催眠。 方飞抬起右脚蹬在墙上,一时天旋地转,空间颠倒过来——墙成了地,地成了墙,环形墙壁构成一条长长的通道,冲霄车闪闪发光,轻盈地飘浮在他的头顶上方。 “往前走!”雪衣女又说。方飞呆了呆,接受了现实,抖索索向前走去。 空间十分奇妙,无论走到哪儿,踩到的地方都会变成地面,物理法则失了效,地心引力跟着双脚转移,大可以颠三倒四,尽情享受飞檐走壁的乐趣。 走了十米,忽听脚步声响,留着“海藻头”的女道者踩着墙壁一阵风赶上来。经过方飞身边,她停下脚步,跟他头顶着头,翻着眼珠说道:“嗐,你真是度者?” “我也不知道?”方飞不胜别扭,他从未以这种角度跟人说话。。 “我叫蓝中碧。”海藻头伸出手,“我在红尘监察司做事。” “我叫方飞。”男孩也伸出手,手指还没碰到,蓝中碧嗖地缩了回去,就好像方飞怀有致命的瘟疫。 “车上见!”她一挥手,飞也似的抛开,方飞目送女子消失,望着巨梭满心疑惑:“轮子都没有,怎么叫车呢?”边想边走,忽见巨梭上出现一道舱门,他走了进去,四周没有窗户,白色的舱壁发出淡淡柔光。 “您的座位号是多少?”白鹦鹉忽然冒出来,吓了方飞一跳,他看了看车票:“甲等五号。” “哟,贵宾舱,”雪衣女拍打翅膀,“请跟我来!” 穿过走道,迎面走来一个俏丽女子,方飞刚要避让,女子飒地散开,变成一团烟雾绕过他的身体。 方飞浑身冰凉,鼻间弥漫桂花的甜香。他呆柯柯回望,轻烟散了又聚,变回美丽女子,转过头来,冲着男孩妩媚一笑。 方飞看得两眼发直,鹦鹉催促两声,他才回过神来。走到贵宾舱,燕眉居然先到一步,悠悠闲闲地坐着看书。 “五号。”鹦鹉指了指女孩身边的空位。 “谢谢!”座椅不软不硬,一股柔和的力量把方飞吸在上面。 “你碰到花妖了?”燕眉冲他闻了闻。 “花妖?”方飞莫名其妙。 “跟魑魅很像,也没有形状。” “你说那个女人?她变成了烟雾……” 燕眉不等他说完,劈头又问:“美不美?” “什么?”方飞不觉愣住,燕眉白他一眼:“花妖都是美人,身子又香,笑容又甜,你没有叫她迷住吗?” “我……”方飞红着脸扯开话题,“你看什么书?” “《伏太因之魂》!”燕眉亮出封面,“伏太因是一千年来最伟大的道者……” “胡说!”有人大声怒喝,正是辱骂铜门的道者,他坐在方飞前面,掉过头来瞪视女孩,两边额角纹着云雷状的纹身,光亮逼真,微微闪烁。 “伏太因算什么?比起皇师利差远了!”云雷纹口沫飞溅。 “少来了!”燕眉一脸厌恶,“光说长相,他也比皇师利好看十倍!” “肤浅!”云雷文把手一挥,“我要向斗廷建议,把这本《伏太因之魂》列为禁书!” “哦?”燕眉眯起眼睛,“你要禁我的书?” “有何不可?”云雷纹抽出毛笔。 “干崭,”梳着警灯头的道者挺身站起,“别干傻事。” “你少管闲事。”云雷文瞪了警灯头一眼。 “你知道她是谁吗?”警灯头问。 “你知道?”干崭惊疑不定。 “她是燕玄机的女儿燕眉!”警灯头冷冷说。 干崭变了脸色,笔尖低垂,云雷纹也暗淡下去。警灯头向女孩点头致意:“燕眉小姐,我们在南溟岛见过一面……”他犹豫一下,“您也许不记得了。” “我记得,”燕眉起身还礼,“您是大罗天城的游汝人。”警灯头喜出望外,问道:“令尊还好么?” “很好。”女孩坐回原位,方飞向她低声说:“你爸爸好像很有名?” “没什么,”燕眉淡然说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亲爱的乘客,”雪衣女边飞边说,“欢迎乘坐甲辰四二次冲霄车,我是新任车长雪衣女,随后的旅途,我们将要通过三劫门,紫微的门户,红尘的尽头。想要欣赏三大天劫的旅客,我会发给你们每人一副‘窥天眼镜’……” 香风扑鼻,两名女子走了过来,方飞遭遇的花妖也在其间,它们推着小车,沿途分发眼镜。 方飞接过一副眼镜,好奇打量对方:“您真是花妖?”花妖微笑不语,他还想再问,忽听燕眉说道:“笨蛋,花妖都是哑巴。” 方飞闹了个大红脸,移开目光,讪讪观看眼镜,镜框光白轻巧,镜片色泽暗红,看上去就像普通的太阳眼镜。 “这有什么用?”方飞随手戴上,透过薄薄的镜片,车身刷地透明,车外的景物一清二楚。他大吃一惊,匆忙摘下眼镜,车身忽又恢复原样。 张凌虚也戴着眼镜东张西望,忽见方飞看来,立马横眉竖眼:“看我干吗?” 方飞懒得理他,再次戴上眼镜。跟上次一样,车身透明如水,人物仿佛坐在天上。 车身抖动起来,前方穹顶分开,飞车尽力一跃,猛地冲了出去。 第四章、失落的裸虫 第四章、失落的裸虫 云河向后飞泻,太阳如同燃烧的车轮,压着头顶滚滚碾过。 刷,车身抖出一对金灿灿的翅膀,阳光一无遮拦地洒在上面,千万片羽毛发出炫目的强光。 大气层已被抛在后面,前面星河流淌、璀璨万方,河流深处九颗大星格外耀眼。方飞还没看清,虚空豁然开裂,一下子把飞车吸了进去。 光亮消失了,虚空无边无际地展开,方飞昏昏沉沉,仿佛掉进了一个深沉的幻梦。 红光一闪,就在头顶,他抬眼望去,巨大的火球从天砸落,方飞始料不及,发出一声尖叫。 火球击中飞车,变成千万火星,可还没完,虚空里无数火球冒出头来,齐刷刷地冲向飞车。 冲霄车拍打金翅,在火雨中左右穿梭。火球不时撞来,就在眼前爆炸。方飞惊骇欲绝,疯了似的大喊大叫。 忽然有人摘下他的眼镜,大火消失了,车内恬淡静好,燕眉气恼地望着男孩,把眼镜丢还给他:“安静一点儿。” 方飞惊魂稍定,扭头望去,道者无不怒目相向,张凌虚鬼魂儿似的飘了过来,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火……”方飞心有余悸。 “那是太火,”元婴拿了眼镜把玩,“算时辰,赑风也该来了!” “赑风?什么赑风?” “混球,”张凌虚两眼一翻,“你不会自己看吗?” 方飞犹豫一下,戴上眼镜,忽见一张灰白色的巨口直扑眉宇,他吓得向后一仰,叫声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巨洞一闪而过,方飞回头望去,身后一道灰白色的风柱摇头摆尾,像是夭矫的飞龙,刚才那张“巨口”就是它的风眼。 “这就是赑风?”方飞念头闪过,眼前忽然一片灰白,四面八方升起无数风柱,大大小小,纵横不一,有的胡搅蛮缠,有的横冲直撞,几道风柱搅在一起,立马合并成更大的一股。 风柱无论大小,靠近车身就被弹开,飞了一会儿,灰白又消失了,无边的黑暗卷土重来。 方飞身心俱疲,靠着椅子微微喘息,扶一扶眼镜,忽见前方黑暗里闪烁点点乌光,像有许多眼睛在暗中窥视。 乌光迅速接近,那是无数黑色球体,十米见方,来回漂移。 一只黑球无声靠近,掠过飞车的翅膀,带起一溜微弱的闪光。方飞的心抽搐了一下,黑球无声爆裂,数百道电光宣泄而出,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俨然一个信号,电光照耀的地方,黑球纷纷爆炸,亿万电流尽被引发,蓝的白的无处不在,景象瑰丽无比,方飞所有的词儿加起来,也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电光如凿如钻,反复击打车身,冲霄车不堪重负,出现剧烈的抖动。 “各位乘客,”耳边传来雪衣女欢快的声音,“现在经过阴雷区,冲霄车会有一点儿颠簸。请大家抓紧扶手,不要随便起身,卫生间暂时关闭,也请大家谅解。” 闪电更加疯狂,方飞的承受力也到了极限。他摘下眼镜大口喘气,直觉双眼发酸、嘴里发苦,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乏力。 燕眉还在看书,书上的字不是机器印刷,而是人手书写,一幅大大的插图占满了整页,图中的长发男子骑着一条黑龙,龙有两扇翅膀,像是特大号的蝙蝠。 “这是中国的龙吗?”方飞有点儿迷惑,“怎么会有翅膀?” “这是应龙。”燕眉头也不抬地说。 “它就是应龙?”方飞大吃一惊,脑海里闪过黑狗的模样,那家伙老迈脱毛,意气消沉,说什么也跟这条威风凛凛的神龙扯不上关系,他越看越惊:“有几条应龙?” “一条!” “可它怎么变成狗,那不是糟践自己吗?” “我哪儿知道?”女孩轻哼一声,“不过傻子才会带着一条龙在红尘里晃悠。” “这是谁?”方飞指着乘龙的男子。 “伏太因!”燕眉回答。 “敢问喝点儿什么?”雪衣女忽又冒了出来,身后跟着花妖,推着的小车里摆放许多瓶子,还有一些长相古怪的水果。 “一杯火芝茶!”燕眉说道。 桂妖拎起一个水晶瓶,掉转瓶口,一小团火焰滚进茶杯。燕眉接过呷了一口,皱眉说:“太淡了!”扫一眼方飞,“想尝尝吗?” “不!”方飞吓得两手乱摆。 “一杯冷翠烟,”张凌虚一边叫嚷,花妖倒给他一杯碧绿的液体,老元婴转手递给方飞,笑眯眯地说:“这东西不错。” 方飞伸手要接,忽听燕眉说道:“别上当,喝了冷翠烟,皮肤会变成绿色,三天三夜都不会复原。” 男孩仓皇缩手,暗骂老元婴居心不良。张凌虚恶作剧失败,盯着少女只生闷气。 “你想喝点什么?”雪衣女逮着方飞追问,男孩望着瓶子左右为难,鹦鹉体贴地建议:“尝尝冰橘吧!” “冰橘?”方飞一听名字便觉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梅妖递给他一个白色果子,方飞正想剥去果皮,忽听燕眉说:“这样吃可不行!”指着长长的果蒂,“咬这儿。” 方飞咬断果蒂,微酸带苦,忽听燕眉又说:“用力吸!”他吸了一口,冷冽的浆液涌出断口,甜中带酸,冰凉透心,喝完以后饥渴全消。 这时车身停止颠簸,雪衣女大声说:“各位乘客,三劫门顺利通过,我们马上就要进入紫微。” 方飞匆忙戴上眼镜,发现闪电消失了,飞车跳出虚空,进入茫茫云海,前方一轮红日,发出亿兆光芒。 车里也热闹起来,每个道者面前都多了一面镜子,厚薄方圆各不相同。 镜子悬在空中,但随众人挥笔,显示各种字迹、画面以及男女老少的面孔,人们对着镜中人有说有笑,相互问候致意。 “八非学宫开门招生,‘八非天试’即将举行,”蓝中碧冲着镜子念叨,“目前报考人数超过五万,最终考生恐将超过十万,创下战争以后人数新高……嗐,这些小可怜儿,今年要是发生自杀事件,我可一点儿也不会意外。” “八非学宫算个屁!”干崭忿忿接嘴。 “嘁!”蓝中碧白他一眼,“我记得你考了三次,呵,还是没考上!” “那又怎么样?”干崭鼓起一对水泡眼,“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你脸皮厚呗!”蓝中碧想起什么,“我侄儿也要报考,我给他打打气。”挥舞几下毛笔,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男孩的面孔,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揉着眼睛抱怨:“姑妈,这么早叫我干吗?” “我刚从红尘回来?”蓝中碧笑眯眯地说,“小觞,考试的事怎么样?” 男孩嚎叫一声,镜子突然漆黑。蓝中碧呆了呆,跟着怒气冲天:“好小子,敢黑我的镜?” “不能怪他,”警灯头懒洋洋地说,“今年狠角色太多,换了谁都有压力。” “游汝人,你妻子在道者考试司吧?”蓝中碧饶有兴趣,“你有什么小道消息?” “说几个姓氏,”游汝人扳起指头,“今年报考的学生,有皇氏、天氏、京氏、伏氏、巫氏、司氏……”他一路列举下去,车舱不觉安静下来,人人望着这边,脸上挂着震惊。 “该死!”蓝中碧小声嘀咕。 道者们的谈论方飞每一个字儿都能听懂,可是话里的意思一句也不明白,正感纳闷,忽听燕眉大声叫道:“我爱点化谁就点化谁,我的事情我自己负责……” 方飞扭头看去,女孩面前悬着一面圆镜,镜框雕刻两只火凤,绕着镜子你追我赶。镜中出现一个男子,四十出头,高额头,长眉毛,满脸怒气,冲着女孩张嘴吼叫,可是没有发出声音。 “知道了!”燕眉一挥手,镜子晦暗无光。 “你跟谁吵架?”方飞忍不住问。 燕眉一言不发,起身走向车尾,方飞忙问:“你上哪儿?”说着站起身来。 “她上卫生间,”张凌虚在他耳边冷笑,“你也想跟过去?”男孩红透耳根,悻悻坐下,再看那面镜子,镜框上的凤凰停止了飞翔,木木呆呆,火光暗淡。 “不认得吧?”张凌虚语带嘲讽,“这是通灵镜。” “通灵镜?”方飞好奇地打量镜子。 “透过这面镜子,可以知道紫微里的任何消息,跟紫微里的任何生物通灵。但有一个坏处,只能在紫微使用,离了这儿就不灵。” “为什么?”方飞怪问。 “即时通讯必须时间一致。紫微的时间比红尘慢,一年等于红尘的四年,也就是说,按红尘历计算你十四岁,换成紫微历,你还没满四岁。” 燕眉回来坐下,眼眶泛红,分明刚刚哭过。她挥了挥手,通灵镜折叠收缩,变成一颗拇指大的圆珠,她揣进锦囊,闷闷说道:“方飞,我们不能去南溟岛了。” “为什么?”方飞大感错愕。 “爸爸生我的气,不肯教你的道术。” 方飞大失所望,小声问,“他干吗生气?” “他反对我点化你……”燕眉还没说完,张凌虚发出一声欢呼:“没错,道者是道者,裸虫是裸虫,大家都要守着自己的本分……” “你的本分就是滚蛋!”燕眉气恼地挥笔,一股力量将老元婴送了出去,撞上一道闸门,穿过门户失去踪影。张凌虚人虽消失,嘲笑声还在车里回荡。 “反正我们不能去南溟岛,”女孩悻悻说道,“爸爸肯定会把我关起来。” “燕眉,”方飞犹豫再三,“你教我行不行?” “我?”燕眉连连摆手,“我差得远,想要报仇,你的道师必须是一个天道者。” “天道者?” “紫微最强大的道者,眼下只有三个。” “你爸爸也是天道者?” 燕眉怅然说道:“可他不肯教导你。”男孩发一阵呆,又问:“另外两个呢?” “有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燕眉撇着嘴一脸轻蔑。 “为什么?” “皇师利是个十足的讨厌鬼,”燕眉皱着眉头沉吟,“能够教你的只有一个,他在八非学宫。”方飞打起精神:“那我们就去八非学宫。” “那儿可不是说去就去,”女孩迟疑一下,“必须参加‘八非天试’考进去。” “听见了吗?”张凌虚不知什么时候又飘了回来,“裸虫想要考进八非学宫?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哈哈哈……” 众人齐声哄笑,干崭按着肚皮,笑得腰也直不起来。 燕眉皱眉不语,方飞的脸上像是着了火,砰的一下,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他腾地站起,大声宣布:“笑什么?我一定能考进八非学宫。” 舱里沉寂一下,忽又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干崭笑岔了气,瘫在座椅上大声叫妈,方飞不知所措,心虚起来,东瞅瞅、西瞧瞧,恨不得在墙上打个洞钻过去。 “臭裸虫,”张凌虚冷不丁说道,“你考不进怎么办?” “我……”方飞回头看去,老元婴的小眼睛闪烁阴险光芒。男孩支吾说:“你说怎么办?” “很简单,”张凌虚咧了咧嘴,“你滚出紫微。” “对!”道者们七嘴八舌,“滚出紫微……滚出紫微……” 方飞说了声“好”,低头坐回椅子,戴上“窥天眼镜”,遮挡流泪的双眼。他抬起头,呆呆望着车顶,车外除了太阳,就是连绵不断的云海。 天色暗了一下,如同泼了一缸墨水,苍青色的天空突然变黑了。男孩瞠目结舌,眼望着黑暗里升起一轮惨绿色的满月。 绿月亮又大又圆,鬼气森森,以墨绿色为中心,辐射出了许多细黑的条纹,就像月球上的沟壑,但有液体脉脉流淌。 还没回过神来,绿月亮闪了一下,忽又消失。方飞使劲揉眼,再一瞧,绿月亮重新出现,骨碌转动两下,似乎更加明亮。 方飞的心被挤了一下,他浑身哆嗦,失声高叫:“眼睛!那是眼睛!” “什么眼睛?”干崭吊起眉毛呵斥,“我看你才没长眼睛……” “他就是个不长眼的混球。”老元婴在一边深表赞同。 “噫!”一声长叫传来,车身簌簌抖动。张凌虚一时愣住,干崭腾地跳了起来,身前的通灵镜打翻在地,他发出一声恐惧至极的狂叫:“鹏,天啦,鲲鹏!” 道者纷纷跳起,无不惊慌失措,你冲我撞,想要夺门而出。 “不要慌,不要慌……”雪衣女试图稳住局面,不料喀嚓连声,四根巨大的尖锥穿透了舱壁,一个道者躲闪不及,巨锥穿胸而过,顿时血流如注。 “方飞……”燕眉才叫一声,车舱突然从中裂开,男孩脚底一空,笔直掉出车舱。 周围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张凌虚也在里面装腔作势:“救命呀,快来救救我……” 方飞努力睁开双眼,但见尖锥向里收拢,飞车四分五裂,茶几座椅挤成一团,突然杂物一动,干崭的脑袋挣扎出来,他面孔扭曲、双手乱抓,一团银白色的光轮在他面前疯狂地旋转,干崭不甘心地瞪着光轮,眼里两行鲜血流淌出来。 咻,狂风吹走了眼镜,干崭形影消失,一只巨大的鸟爪完整地出现在方飞眼前,爪子大无可大,乌黑发亮,攥住飞车,就像握着一个小小的玩具。 天上的光芒到处流蹿,大难临头,道者各自逃命,有的驭剑、有的驭轮,乱纷纷一哄而散。 “燕眉……”方飞叫声出口,就被凄厉的狂风吹散,身下白云翻涌,他一头栽了进去。 天空霍地一亮,千百道火光勾勒出一个庞然巨物。那是一只无与伦比的大鸟,通身漆黑,眸子惨绿,双翅舒展开来,简直无边无际。红日的光芒被它遮挡,万里晴空驮在它的背脊之上。 “这就是鲲鹏?”方飞望着巨鸟,惊奇盖过了恐惧。 火光里闪过一点白影,火球暴雨似的向着鲲鹏倾泻,可是一旦落入巨鸟的影子,如同大海里的火星,一眨眼就熄灭了。 “小……裸……虫……”燕眉的叫声远远传来,被狂风吹得断断续续。 “我……”方飞刚一开口,就被冷风堵了回去。 鲲鹏被火雨激怒,它翻转身子,探出头来,惨绿的双眼仿佛日月当空,鸟喙半开半闭,简直就是吞噬万物的黑洞。 “噫……”鲲鹏发出一声气势恢宏的长叫,左翅用力一抡,卷起无边狂飚。 方飞呼吸一紧,撞上一堵软墙,狂风就像奔腾的马群,带着他狂冲乱突。高天寒流滚滚,他的身子逐渐麻木,这么下去不被狂风撕碎,早晚也得活活冻死。 裤兜里传来异动,方飞伸手一摸,把原子笔攥在手心,跟着左手一沉,“隐书”也跳了出来,上面的字迹飞快闪现。方飞看在眼里,张大嘴巴,尽力发出一串叫喊:“飘飘然羽化登仙!” 原子笔应声跳动,迅速写出七个小字,笔画前后勾连,变成一道光芒,咻地钻进方飞嘴里,化作一股热流,径直抵达胸口。男孩的后背又痒又麻,似有什么向外拱动,热乎乎,湿漉漉,呼啦,抖出了一对银色的翅膀。 翅膀阔大有力,仿佛与生俱来,体内澎湃的力量传达到每一根羽毛。 方飞惊喜交集,鼓动翅膀,翻滚两下,适应了风势,尝试左翼在上,右翼向下,极力转过身子,面朝下方的大地。 狂风依旧猛烈,前方的白云纷纷退散,一如褪下面纱的少女,下面的山川露出了真容—— 山峦奇形怪状,有的两峰交缠,像是拥抱的恋人;有的山峦间横着弯曲的石粱,螺旋似的层叠向上;还有的山腹里洞穴连环,仿佛成形以前,曾有巨龙从中钻过。 树木的颜色也很奇怪,阳光洒在上面,仿佛造物主打开了百宝箱:冰蓝如宝石,火红如珊瑚,深紫的像水晶,明黄的像金块,更多的却是洗过的翡翠,前涛后浪,涌向遥远的天边…… 飞了不知多久,狂风停了下来,方飞刹住势头,回头看去—— 红日当空,白云泻地,人和鹏全都不知去向。 鳄鱼形的山脉横亘东西,山上的石头深红发紫,就像是凝结已久的血块。 漆黑的河水从山里流出,在戈壁上迂回写下了若干个畅快淋漓的“之”字,最后消失在一片火红色的沙漠里。 狂风吹开流沙,露出残垣断壁。石像面孔斑驳;华表拦腰折断;宏伟的祭坛一半完好无损,另一半嵌着黑色的陨石,活是一只苍凉的眼睛望着天空。 嗤嗤嗤,一只三尾蝎爬过沙地,居中的尾巴高高竖起,俨然雷达的指针,左右两条尾巴上下翻飞,就像两把锋利的铲子,左尾钻入沙子,袭击了一只熟睡的兔妖,毒素注入兔颈,那肉团顷刻毙命。蝎妖掣出锋利的前螯,刨出猎物开肠破肚。 饱餐一顿,蝎妖继续上路,它是沙漠里的坦克,经过的地方,留下一大串狼藉不堪的尸体。 空气传来细微的波动,蝎子警觉起来,中间的尾巴飞快地转动。 “蛇!腾蛇!死!该死……”它一面咒骂将来的克星,一面爬到附近的石像后面。 蝎妖刨开流沙钻了进去,颜色急剧变化,由深褐变成火红。 腾蛇没有出现,绿光从天而降,沙地上多了一个黑衣男子,宽大的袖袍向后飘扬,活是一只硕大的乌鸦。 乌鸦沉默地面朝石像,石像的眼珠离地十米,有些悲伤地望着他。 “人!”蝎妖的毒素大量分泌,脑子里尽是人肉的美味,它钻出藏身之所,悄无声息地向前爬行。 十米、五米、三米,呼,蝎妖腾空蹿起,闪电扑向男子。 嗤,一道火光飞来,蝎子由红变黑,由黑变白……变成一团灰烬,随着狂风散去。 “咭!”石像的头上传来一声轻笑,乌鸦举头望去,巨像的耳轮上站了一个绿衣女郎,白嫩的肌肤跟周围格格不入,脸上笼罩绿纱,眼珠溜溜一转,让死寂的沙漠有了生气。 “你太不小心了!”女郎声音娇柔。 乌鸦扫一眼蝎子的残骸,冷冷说道:“多管闲事。” “他是谁?”女郎身边人影一闪,多出来两个少年道者,说话的白净秀气,一头刺猬似的短发冲天直立,两眼瞪着乌鸦,其中充满敌意。 “一个朋友!”女郎回答。 “朋友?”刺猬头怒气冲天,“你不是带我们来找金神蓐收的宝藏吗?多一个人又怎么分?” “宝物又不止一样,”女郎笑着说道,“你挑完了,剩下的归我!” “你有这么好心?”另一个小道者圆头圆脑,眼睛不时瞟向女郎,“殷若小姐!” “我就这么好心,”女郎伸出雪白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那人踉跄后退,差点儿摔下石像。 “好害羞的孩子!”女郎眼里带笑,小圆脸跟她眼神一碰,差点儿再次摔倒。 “鹿耀你个大闷蛋,”刺猬头瞪着同伴又妒又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今天叫殷若?”乌鸦冷不丁开口。 “是呀?”女郎笑着回答,“你有什么意见?” “今天叫殷若?”刺猬头心生疑惑,“那昨天叫什么?”殷若笑笑不答,眺望远处:“那家伙还不来?” “快了!”乌鸦说道。 “什么?”刺猬头一跳三尺,“还有人来?” “喏!”殷若望了望天,“他在哪儿?” “下面。”乌鸦回答。 远处沙丘起伏,势如潮头推进。刺猬头看得一愣,忽见沙丘向上一扬,掀起十米高的尘暴,劈头盖脑地拍打过来。 乌鸦一动不动,沙尘遇上无形的屏障,簌簌簌地在他身前筑起一堵沙墙;殷若鼓腮吹气,狂风掀起面纱,把近身的狂沙切成两半;刺猬头握着笔狂挥乱舞,仍然免不了吃一嘴沙子;鹿耀更惨,被沙暴打落石像,头下脚上地插进了沙堆。 “大闷蛋!”巫昂骂了一声,正想去看同伴死活,地上的流沙旋转,呼地蹿出来一头苍黑色的怪兽,尖头长尾,酷似蜥蜴,两眼殷红如血,鼻子上竖着一只灰白色的弯角。 怪兽背上坐着一个怪人,无手无鼻也无眉,张开薄纸似的嘴唇,发出尖刻的狂笑。 “地龙。”刺猬头望着怪兽倒吸冷气,忽听殷若笑道,“鬼八方,你来晚了。” 刺猬头应声一颤,瞪眼望着殷若:“你叫他什么?” “鬼八方!”殷若若无其事。 “你……”刺猬头两眼翻白,忽听鬼八方尖声怪叫:“艳鬼,这小子是谁?” “艳鬼?”刺猬头仓皇举起毛笔,绿光迸闪,他的笔飞了出去,身上多了一道金灿灿的光绳,将他从头到脚捆了起来。 刺猬头挣扎一下,金绳深深陷入肉里,他痛叫一声,摔在地上,随着金绳勒紧,整个儿缩成一团。 “他叫巫昂,”艳鬼收笔说道,“阴暗星巫史的儿子!” “巫史的儿子?”鬼八方盯着巫昂舔了舔嘴唇,“看起来很好吃!” 巫昂的下身一阵湿热,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鬼八方,”艳鬼注目怪人,“你拿到隐书了吗?”鬼八方哼了一声,森然盯着黑衣人:“影魔,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乌鸦回答。 “我来替你说,”鬼八方吞吐舌头,“你勾结你妹妹,背叛了大魔师,你弄丢了隐书,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他身下的地龙感受到主人的怨气,冲着影魔龇牙咆哮,露出一嘴脏兮兮的獠牙。 影魔扫了地龙一眼:“鬼八方,把它管好,不然我把它的大癞头塞进肚子!” “你倒试试看。”鬼八方的两眼眯成细缝。 地龙吼叫助阵,猛地向前一凑,乌黑的舌头舔向影魔的脸颊,冷不防燕郢左手突出,一把攥住独角,尽力向下一按。 这一下大力惊人,妖兽下颚着地,地皮震动,上颚像是铡刀落下,长舌头来不及收回,就被活活咬成了两段。 地龙几乎疼昏了过去,嘴巴合在一起,咬不了,叫不出,想要挣扎起来,头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唯有四肢乱刨,将火红的流沙刨出一个大坑。 “嘶……”鬼八方一抖双袖,蹿到半空,吐出舌头,舌尖跳动惨绿色的光焰。 “有意思!”影魔信手抽出毛笔。 艳鬼后退一步,眼里闪过惊慌。这两人一旦交手,这片废墟难逃劫数,就连血山、死水也要遭殃。 “怎么回事?”地下响起一个声音,“我的左手和右臂打起来了?” 声音苦闷压抑,夹杂沉重的喘息。地面的流沙应声聚散、上凸下凹,变成一张巨大的人脸——双颊瘦削,额头高耸,鼻梁仿佛新磨的刀锋,眼睛则是两口深深的枯井。 “影魔,放开地龙,”沙脸如此巨大,当它说话的时候,整座废墟随之抖动,“鬼八方,把舌头收回去!” 影魔收回手,地龙呜咽着退开,一股流沙裹着断舌送入了它的嘴里,绿光闪过,断舌连接如初。地龙形同挨了打的小狗,舔着爪子呜呜哀鸣。 “魔师大人,”鬼八方恶狠狠盯着影魔,“他是个叛徒……” “红尘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沙脸人打断他说,“先来说说你吧,鬼八方。你自大又任性,做了许多蠢事……” 鬼八方目光飘忽,嘴里长舌出没,似乎有些不安。 “你把肥遗带到红尘,可又控制不了它的凶性;你几次追踪龙姬,都被她耍得团团转!真丢脸啊,鬼八方!”沙脸人一边说话一边喘气,话语中充满无法形容的疲惫。 “魔师大人!”鬼八方喃喃说道,“龙姬她……” “隐书就在她手里,”沙脸人声音一扬,势如雷霆滚过沙漠,“可你把它弄丢了。” 鬼八方哆嗦一下,忽听沙脸人又说:“可我不太明白,龙姬为什么要庇护那一家裸虫?” “谁?”鬼八方呆柯柯问道。 “方可和安岚,还有他们的儿子。” “方可和安岚,我拿到了他们的档案。”影魔探手入怀,取出一张符纸,丢进沙脸人的大嘴。 沙脸人闭眼时许,轻声说:“噢,他们是谪仙的后代。” “谪仙?”鬼八方一脸懵懂,“那是什么?” “永久留在红尘的道者,”艳鬼娓娓解释,“谪仙的后代如果在红尘出生,力量会逐代削弱。方可夫妇是第几代?” “第三代!”沙脸人回答。 “那么他们跟普通的裸虫没什么两样。”艳鬼笃定地说。 “是吗?”沙脸人冷冷说道,“影魔的妹妹为什么要点化他们的儿子?” 艳鬼一愣,诧异地看向影魔,后者木无表情,两眼定定望着远处。 “我猜,”艳鬼字斟句酌,“他一定有点化的价值。” “什么价值?” “隐书?”艳鬼迟疑一下,“但那不可能!隐书不会选择一只裸虫。” “他真的是裸虫吗?”沙脸人幽幽说道。 艳鬼瞪大双眼:“大魔师的意思……” “把他带来,让我瞧瞧。” “我这就去。”鬼八方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功补过。 “不行,”沙脸人断然说道:“你只会带来一具尸体。” “我去!”影魔说。 “你得避嫌,”沙脸人漫不经意地说,“你的妹妹是他的点化人。” “这么说还是我?”艳鬼咯咯直笑。 “你得去一趟南溟岛。”沙脸人说道。 “干吗?”艳鬼一愣。 “联络鲛人,给燕玄机找一点儿乐子。”沙脸人说到“燕玄机”三字,影魔的眼睛眯了一下,眼眶里的红光有如死灰复燃。 “无相魔!”沙脸人高叫一声,废墟微微震动。 “无相魔,”艳鬼迷惑地顾望四周,“他也来了?” “来了!”影魔接道。 “呷呷……”石像下方传来一阵闷笑,艳鬼应声望去,鹿耀的身体动了起来,忽然翻一个身,摇头甩掉沙子,笑嘻嘻说道,“魔师大人,你找我吗?” “你?”艳鬼两眼出火,“你这个装神弄鬼的死东西!” “你、你说我吗?”鹿耀变回局促羞怯的样子,“我是大闷蛋鹿耀,好害羞的孩子,殷若小姐,你行行好,再摸一摸人家。” “去死!”艳鬼捏一个沙球掷过去,鹿耀闪身躲开,叉着腰哈哈大笑。 “了不起,”鬼八方嘶嘶吐舌,“无相魔,你连艳鬼也骗过了。” “一般般,”鹿耀的双手插进兜里,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如果骗过影魔就更好啦……”斜眼瞅向“乌鸦”,“改天让我骗一次好不好?” 影魔一言不发,冷冷直视前方。 “无相魔!”沙脸人又叫一声。 “魔师大人,”无相魔应声上前,“请吩咐!” “带一个人回来,”沙脸人顿了一下,“记住,我要活的。” “小事一桩,”无相魔打了个响指,“我要借用一个人。” “巫昂吗?”沙脸人问。 “对,”无相魔踢了刺猬头一脚,后者痛哭流涕,“阴暗星的儿子就是玉京的通行证。” “可惜啊,”沙脸人有些遗憾,“巫氏的元神辛辣带酸,充满了嫉妒和野心。”他闭上眼睛回味,“那是我喜欢的味道!” “你答应了?”无相魔问。 沙脸人“唔”了一声,无相魔抓住巫昂的脖子,两人四目相对,空中似有电流通过。巫昂的眼角剧烈抽动,过了一会儿,脸上的恐惧消失了,露出悠然自得的笑容。鹿耀的神情却迷茫起来,他左顾右盼,啊的一声,丢开巫昂撒腿就跑。 “噢!”沙脸人张开大嘴,黑暗深处蹿出一道绿光,刷地缠住鹿耀,活活拖进深渊。 鹿耀发出撕心裂肝的尖叫,叫声回荡不已,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 “噢!”深渊里响起一声满足的叹息,绿光闪动,鹿耀的身子又飞了出来,砰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嗤嗤嗤,沙里蹿出无数三尾蝎,围住鹿耀,挥舞大螯,享用一场血肉的盛宴。 “我好多了,”沙脸人吐出凛冽寒风,“你们想象不到,整个世界压在身上是什么滋味?”他神情落寞,忽又声音上扬,充满狂暴的怒气,“我要隐书,不管是谁,把那玩意儿给我带来!” 艳鬼畏缩后退,鬼八方目光飘忽,巫昂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恐惧,只有影魔无动于衷。 “影魔!不,”沙脸人幽幽说道,“也许我该叫你燕郢。” “燕郢已经死了。”影魔回答。 “我太不确定,”沙脸人沉默一下,“你在红尘里的表现让我很失望,你本能做得更好,可你好像在逃避什么。” “我尽力了。” “我有几个问题。” “请说。”影魔说道。 “你见过你妹妹吗?” “见过,”影魔说道,“我想知道她来红尘干吗?” “见过方飞吗?” “见过,在车祸现场。” “你见过他和你妹妹在一起吗?” 影魔摇头:“没有。”沙脸人声音变轻:“你认为方飞得到了隐书吗?” “我不这么认为,”影魔顿了顿,“裸虫得到隐书太荒唐了。”沙脸人冷笑一声,说道:“你知道你妹妹为什么要点化方飞吗?” “你应该去问燕眉。” “老实说,”沙脸人叹了口气,“我不相信你的话。” “好吧,”影魔点点头,“你可以考验我的元神,如果通不过,你就吃了我。” “痛快!”沙脸人一张嘴,绿光蹿出,缠住了影魔,化为千丝万缕钻进他的身体。 影魔面庞抽搐,似在忍受莫大的痛苦,绿光越来越强,完全将他吞没。艳鬼不忍多看,掉过头去,鬼八方嘶嘶尖啸,眼里里透出莫大的快慰。 “啊啊啊……”无相魔拼命摆脱身上的金绳,“艳鬼,把这该死的绳子解开。” “关我什么事?”艳鬼头也不回,“我捆的巫昂,又不是你。” “臭女人,你公报私仇!”无相魔哀叫, “说对了,女人最爱记仇。” 绿光缩了回去,影魔跪倒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大汗淋漓,两眼变成一对空洞,鲜血从嘴角流淌下来,他看上去疲惫万分,仿佛随时都会晕倒。 “很好,”沙脸人呼出一口气,“你没有骗我,你还是影魔。” “不可能!”鬼八方愤怒地尖叫。 “你在质疑我吗?”沙脸人冷冷说道,“鬼八方!” “不敢!”鬼八方垂下目光。 一声宏亮的唳叫,天空刹那变暗,浓重的阴影遮盖了大地。 “鲲鹏回来了,”沙脸人目光幽沉,“让我们来听听,它带来了什么消息?” “谁来帮帮忙?”无相魔滚来滚去,发出夸张的嚎叫,“噢,这该死的绳子……” 翅膀的力量越来越弱,方飞瞅准一片深紫色的树林,林中白光闪现,有一小块积雪覆盖的空地。 他扬起左翅,斜向下飞,轻飘飘地落了雪地上面,踩到的地方十分松软。事实上那不是积雪,而是许多嫩弱的小草,草叶洁白出尘,看上去冰雪通明。 羽符耗尽了力量,翅膀从背上垂落,轻轻一碰,就变成了银白的细砂。方飞举手捞去,银砂沾上体温,立刻融化消失。 再看原子笔,笔芯空空,墨水已经耗尽。正如龙夫人说的,这支笔只能用三次。 四周空无一人,孤独和恐惧涌上心头,男孩扑倒在柔软的草坪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落下来。 不经意间,身下的白草染上了一抹鲜绿,绿色涟漪荡漾,一转眼,所有的草叶都变了颜色,嫩绿欲滴,毛茸茸一片。 绿色越来越深,忽而变成天蓝,蓝色渐深,又变紫色,紫色变淡,再变深红……方飞看得惊讶,忘了伤感,当他起身的时候,脚下的草坪已经变成了柔和的浅黄色,而当黄色退去,雪白的本色终于回归。 方飞好奇极了,想要揪下白草研究一下,可一触到那草,羞怯的情愫就传递过来,仿佛在说:“我这么弱小,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呢?” “是呀?”方飞大觉有理,“为什么要伤害它呢?”他自嘲地摇头,把手收了回来。 “我在哪儿?”男孩环顾周围,树林一望无尽,透出一股阴森。 当,远处传来一记钟声,悠扬悦耳,跟着又响两下,连绵中透出美妙的韵律。 如此安静的地方,任何声响都让人激动,方飞喜不自胜,钟声让他想到寺庙,这种富于节奏的声音一定来自人类。 男孩甩开双腿,兴冲冲向钟声方向奔跑,一路上紫树高入云端,淡金色的叶子遮天蔽日,树干上寄生了许多银白色的菌朵,发出清冷的光亮,如同一盏盏高悬的路灯照亮去路。 树上的藤萝挂满奇特的花朵,花瓣一开一合,花蕊像是蠕动的毛虫,忽然一阵风来,呼啦,满藤的花朵尽数蹿起,鸟儿似的翩翩飞舞。 男孩吓得不轻,倒退中踩到一个活物,他以为踩中了毒蛇,慌忙跳开,低头看去,一丛根状植物收拢枝叶,慢吞吞地缩回地里。 方飞不敢停留,尽力飞奔,忽然眼前一亮,前面出现一条小路,路面彩石铺砌,两边繁花如锦,弯曲曲地通向一个村镇。 村镇隐身丛林,风格糅杂多变,既有飞檐斗拱,也有光滑圆顶。钟声来自一座银灰色的尖塔,逍遥挺立在村镇中央,塔尖挂着金色圆盘,四周刻度环绕,中央转动四根指针,青红皂白,长短不一。 望见人烟,方飞欣喜若狂,快步奔跑过去,一路上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家家门户虚掩,里面沉寂无声。方飞站在一户门前,大声问道:“有人吗?” 空山回响,无人应答,方飞纳闷极了,忍不住推开门扇,悄悄踅了进去。 屋里窗明几净,家具式样别致,桌上还有一壶清茶、几只茶杯,杯里茶水清浅,摸一摸还有余温;忽有肉香飘来,方飞循着气味走进一间厨房,食材堆放整齐,灶台上搁着一口银亮的汤锅,下面不见火焰,可是锅里的汤汁突突翻滚,正在烹煮不知名的肉类。 方飞望着肉汤吞咽口水,好在理智战胜了食欲,眼下的情形太过古怪,或许主人就在附近。 他退出屋子,又去其他房屋,可是走了几处,情况大体相同,屋内整齐有序,可是无人居住。方飞漫无目的,不觉走进钟塔,塔里空旷无物,墙壁单向透明,从里向外清澈如水,阳光自在洒落,照得塔内十分敞亮,方飞站在塔尖下方,望着天光云影,心中不胜困惑:“人都去哪儿了?” 呆了片刻,他走出高塔,怏怏抬起头来,心子骤然一跳——前方十字路口站了一个人,身段小巧,背对方飞,脑袋向左歪斜,长发垂到腰间,看上去是一个女孩, “嗐!”方飞大声招呼。 “女孩”默不作声,漫步向前走去。方飞忍不住高叫:“请留步!” “女孩”还是沉默,只顾走路,方飞好容易遇上人类,虽觉奇怪,仍是跟了上去。转过一栋房屋,“女孩”忽又消失,望着空旷四周,方飞头皮发麻,这儿的寂静里蕴含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老实说,他宁可面对遮天蔽日的鲲鹏,也不愿呆在这个奇怪的村子。 附近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又轻又细,方飞循声走去,忽见“女孩”蹲在墙角,伸出右手抓挠墙壁。 “你在这儿?”方飞松一口气,“其他人呢?” “女孩”一声不响,只是抓挠墙壁,方飞心想:“她是个聋子?”想着走近两步,忽然闻到一股臭味,就像馊掉的饭菜。他皱起眉头,正要开口,目光忽然落到“女孩”的右手,纤细的指尖划过墙壁,留下一道道鲜红的痕迹,红色越来越深,简直快要流淌起来。 不,已经流淌起来,那是血迹,“女孩”的指尖正在流血。 “你的手,别动……”方飞冲上前去,抓住女孩的手腕,但觉黏腻腻、滑溜溜,就像捏住了一条毒蛇。他心生嫌恶,刚想放开,“女孩”突然转过脸来,她的面孔还算清秀,可是煞白如纸,两眼空洞无神,如同镶嵌在布偶上的弹珠,她定定望着方飞,没有惊诧,也无愤怒。 方飞头皮发炸,放开女孩,想要说话,可是嗓子发干,只咽下一口唾沫。 “女孩”缓缓站起,鼻孔微微张开,嘴唇左右牵扯,突然两眼暴突,呲牙咧嘴,发出一声阴沉的嘶吼。 方飞一愣,“女孩”猛扑过来,把他撞翻在地。方飞两眼发黑,几乎昏了过去,忽见“女孩”挥舞双手来掐脖子,也不知道哪儿的力气,拧转腰身,就地一滚。女孩十指落空,狠狠插在地上,传出指骨折断的声音,可她不哼不叫,掉头转身,继续扑向方飞,动作矫健了得,活是一只攫食的母猫。 换了别人一定吓呆,方飞屡经变故,临危不乱,他尽力一滚,滚到一处墙角,形如刺猬,蜷缩成团,“女孩”随后扑到,面孔狰狞,嘴巴大张,因此撕裂嘴角,脓血向外喷溅, 腥臭扑鼻,方飞微微窒息,他倚住墙角,如同搏鹰的老兔,双腿用力一蹬,正中“女孩”的小腹。 “女孩”飞出老远,方飞双手撑地,奋力跳起,撒开双腿舍命狂奔。刚刚转过街角,路旁闪出一个高大男子,紫色套装,面孔惨白。方飞心头一沉,掉头向西,穿过两座房屋间的花圃,哗啦作响,花丛里蹿出两个人来。他吓了一跳,忙又转身,冷不防一道黑影横在前面,方飞一头撞上,摔倒在地。挡道的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杵在那儿,两眼痴痴呆呆,直勾勾望着前方。 方飞四肢齐动,作势起身,一股巨力横冲过来,把他撞得飞出数米。男孩浑身剧痛,不及起身,紫衣男子跨坐在他身上,两只大手捏住他的脖子。 方飞呼吸困难,浑身发软,好在紫衣男未下杀手,只是摁住不放,几张面孔争先恐后地凑了过来,除了“女孩”和老头,还有四五个男女,都是一色苍白脸色、空洞眼神。他们张嘴呲牙,白森森的牙齿距离男孩不过咫尺,如同一群围绕瞪羚的鬣狗,稍稍向前一凑,就能咬下他一块血肉。 “你们是谁?想要干吗?”方飞心里拼命喊叫,可是到了嘴边,全都变成一串呜咽,脖子上的大手不断收紧,他眼冒金星,晕眩如潮袭来。 陡然脖子一松,紫衣男子离开身体,四周的面孔统统消失,身边传来沉闷的响声。 方飞缓过气来,扫眼望去,紫衣男悬在半空,一个劲儿来左右摇晃。他心中惊疑,扫眼再看,刹那间,男孩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距他两米远的地方,站立一条苍青色的巨大狼狗,不,不是狗,而是狼,身高三米,长过四米,双眼碧绿,獠牙如枪,咬住紫衣男子的躯体,如同摆弄一个破烂的玩偶。巨狼的四周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怪人,残肢断腿,挣扎不起,浑身骨骼破碎,软绵绵就像一摊摊恶心的浓痰。 紫衣男子摔在地上,左腿不翼而飞,断口流出脓血,他抽搐着爬了起来,脸上没有痛苦,如同戴了一张白蜡面具。 苍狼掉过头,冷冷看向方飞,它的眼里藏有某种定身法儿,把男孩死死摁在地上,一丝一毫也不敢动弹。 “完了,”方飞通体冰冷,“它要吃了我……” 可是巨狼没有扑来,它掉过脑袋,阴沉沉望着远处,方飞顺它目光瞥去,街道尽头闪出一个黑衣男子,年过三旬,瘦削严肃,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 苍狼一声不吭,冲向男子,速度快得吓人,仿佛一抹青色的刀光。 男子扬起毛笔,飞出数十个火球,如同出巢的鸟群,呼啦啦冲向巨狼,途中火势翻滚,火球暴涨十倍。巨狼不躲不闪,迎头直上,火球一颗不落地砸中狼头,爆出声声巨响。巨狼整个儿裹入烈焰,奔跑的势头却丝毫不减,火光被它甩到身后,苍狼破茧而出,突突突一刻不停。 男子后退两步,扬起毛笔,空气中响起尖利的撕裂声,数十道电光又粗又长,像是出窟的蛟龙,铺天盖地地缠向巨狼。 蓝白色的电火在巨狼身上流蹿,恐怖的兽物陷入一张巨大的光网。方飞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作为人类,他始终站在黑衣人一方。 可是巨狼没有停步,披着一身电火横冲直闯,眨眼之间冲到男子面前。 “啊!”方飞叫出声来,忽见男子向后一滑,腾空飞起,身上的黑衣左右延展,如同一对黑色的羽翼。 “咦?”从黑衣人身上,方飞看到了魔徒的影子。 男子一口气上升十米,忽听嗤啦一声,巨狼撕开电网,探出硕大狼头,四肢就地一按,披着电光宛转直上。 “噢!”黑衣人一声惨叫,左腿落入狼口,活生生被它扯回地面。砰,狼与人同时落地,翻滚着纠缠一起,黑衣人惨叫不断,夹杂骨骼粉碎的可怕声响。巨狼连声咆哮,爪牙齐下,地上血迹纵横,如同死神挥舞画笔。 方飞心子狂跳,惨烈的景象让他无法直视。黑衣人死定了,巨狼腾出爪牙,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男孩跳了起来,跑出不到百米,呼啦,两边树丛里冲出四个男女,披头散发地向他扑来。 方飞呼吸一紧,掉头再逃,忽见一个男子迎面走来,年纪不老不小,个子不高不矮,蓝色的长袍松松垮垮,手举一根长溜溜的黑管,上面布满孔洞,像是一根笛子。他面孔红润,眉眼飞动,方飞直觉遇见了正常人类,刚要出声招呼,男子忽然抖动“笛子”,飞出一道火光,直奔他的胸口。 方飞刹住脚步,热浪直扑眉宇,强烈的火光刺痛双眼。咻,一声激响,火光一分为四,灵巧绕过男孩,精准地命中他身后的四个怪人。 四人浑身浴火,如同四个上下跳动的火球,嘶嘶的尖叫响个不停,脚步踉踉跄跄,仍向方飞冲来。 男孩回头看见,呆了傻了,两腿钉在地上,眼看四个火球越烧越小,一路冲到近前,噗的一声,变成四缕青烟,热乎乎的骨灰扑到身上,闹了方飞满头满脸。 他快要哭了,透过满脸白灰,忽见树林里走出一个黑衣老者,头发花白,身形枯瘦,面部轮廓凸出,仿佛一头老迈的黑雕。 方飞伸手抹脸,忽听有人说道:“站着别动。”说话的是蓝衣男子,他大剌剌绕过男孩,冲着黑衣老者高叫:“村子里的事儿都是你干的?” “对,”老者停下脚步,眯着双眼打量对方,“你是谁?来这儿干吗?” “我是你祖宗,”蓝衣男子答得干脆,“我来教训你这个灰孙子。” 老者脸上腾起一股青气,他扫了方飞一眼,抽出一支毛笔,笔管通红,笔头暗绿,当空抖动,念念有词,笔头火光迸闪,轰隆,蹿出一条摇头摆尾的火龙,发出凄厉龙吟,冲向蓝衣男子。 火龙还没靠近,已是热浪滚滚。方飞酷热难当,汗水汹涌,眼前通红一片,火龙迎风暴涨,似要把天地也卷入其间。 “呵!”蓝衣男子笑了一声,扬起“长笛”,管口吐出雪白柔丝,变成一支毛笔,吐出水墨似的烟气,浓黑里透着晶莹,可就是这一缕不起眼的黑气,竟把巨大的火龙挡在身前,任它火势冲天,无法前进半步。 如此诡异情形,不是亲眼看到,方飞说什么也不肯相信。烟气这么细弱,火龙如此强盛,好比一枚卵顶住了一座山,一根筷子把青天撑住。 火龙呼号向前,蓝衣人的黑气也越聚越多,变得椭圆巨大,仿佛一颗鸟蛋,蛋里有东西翻滚扭动,拼命想要破壳而出。 噗,黑气向外一涌,蛋破鸟飞,冲出来一群飞蛇,细长矫捷,如真如幻,薄薄的双翅就像一把把宽大的折扇。 “飞蛇”叫声尖利,势如一道浊流涌向火龙,所过火焰萎缩,黑气蒸涌,蛇群俨然以火为食,活是一团黑云把火龙裹住。 火龙张牙舞爪,发出惊天怒吼,飞蛇焚烧瓦解,变黑烟流到处流蹿,然而翻滚之间,一生二、二生四……飞蛇越变越多,简直无穷无尽,呼啦啦冲破火焰,钻进龙身乱咬乱拱。 火龙寡不敌众,身躯萎缩,痛苦翻滚,突然一声悲鸣,变成无数火光,星流云散,顷刻间失去踪影。 黑衣老者惊恐后退,喉头上下移动,嘴角流淌鲜血,他咬牙瞪眼,笔尖一抖,飞出一道绿火,尖啸一声,变成丝丝缕缕,势如万箭齐发。 飞蛇迎头冲上,每一条黑蛇对上一支绿箭,宛如一群猛禽捉对儿厮杀,尖啸爆炸此起彼伏,黑烟绿火漫天飞舞。 方飞看得眼花,忽觉背脊发冷,扭头一看,巨狼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目光越过男孩,冷冷望着战场,它的身后满地狼藉,黑衣男子被活活撕碎。 方飞魂飞魄散,拔腿就跑,疯子、巨狼、火龙、飞蛇……怪物接二连三,方飞快要疯了,他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越远越妙。 一阵风跑出村落,方飞气喘吁吁,弯下腰来歇息,忽听道边笃笃声响,豁啦,道边树丛分开,冲出来一个乌油油的大怪物 “什么东西?”方飞看清对方,倒抽一口冷气。那怪物两米多高,光溜无毛,躯干又宽又扁,活是一只缩头乌龟,左右各有四条长腿,又像一只巨大的蜘蛛。 阳光下,怪物后腿收缩,前脚撑起,身子极力后仰,露出一张凸凹不平的大脸。那张脸没有五官,可是方飞却感觉它在盯着自己。 “天啦!”怪物粗声大气,听起来像个正在变嗓的男孩,“裸虫,他是个裸虫。” “胡扯,”怪物换了一副嗓音,尖细稚嫩,奶声奶气,“紫微里哪儿有裸虫?” 怪物一边说话,一边甩开长腿猛冲过来。方飞吓得掉头就跑,忙乱中让树根绊了一跤,来不及爬起,头顶天光一暗,怪物贴着他爬了过去,肚子下面的泥土扑簌簌向下掉落。 方飞几乎埋在地里,忽听怪物用粗嗓门尖叫:“吓死我了,吓死了我。” “蠢货,”怪物又用细嗓门说,“你这是开车吗?根本是杀人。” “闭上你的破嘴!”粗嗓门停顿一下,忽又怒气冲冲,“你站着干吗?还不去看他死了没有?” “你干吗不去?”细嗓门很不服气。 “我是你哥哥!”粗嗓门怒喝。 “得了吧,你这个蠢货,”细嗓门尖声尖气地说,“爸妈知道你乱开车,准会把你活活揍死。” “好吧,”粗嗓门悻悻说道,“一块儿下去。” “妈说不能离开华盖车。”细嗓门尖叫。 “胆小鬼闭嘴,”粗嗓门大吼,“我数到三,不然我把你扔下去。” 方飞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偷偷打量不远处的怪物。怪物也趴在地上,活是一块黑黢黢的大石头。 啪,“石头”从中裂开,钻出来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大的高高胖胖,两只眼睛挂在脸上,像是一对滑稽的逗号;小的不满十岁,整个儿飘在空中,脚下踩了一把昏黄短小的飞剑。 方飞恍然大悟:“怪物”是一个代步工具,操纵者就是这两个男孩。看他们的样子,眉眼活泛,不像那些死样活气的怪人。 “他还活着吧?”大个儿男孩歪着头审视方飞。 “我看他死定了,”小男孩扁了扁嘴,“简真,你惨了,你撞死了一个人。” 大个儿使劲皱起眉头,小声咕哝:“要么我们把他埋掉?” “你想毁尸灭迹,”小男孩嚷嚷,“这也太无耻了!” “闭嘴,”大个儿怒气冲天,“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小鬼。” 听大个儿的意思,似乎真想把自己埋了,方飞慌了神,抖落泥土爬了起来:“我没事,我还活着。” “咕!”大个儿吓得向后一跳,瞪眼望着方飞,从兜里拔出一支乌黑的毛笔,“你、你是人是蜕?” “人?蜕?”方飞一时摸不着头脑。 “蠢货,”小男孩给了大个儿后脑一掌,“当然是人,蜕又不能说话。” “说的也对,”大个儿讪讪地把笔揣回,“这两天忙着读书,我精神有点儿紧张。”他歪头打量方飞,眼里充满好奇,“奇怪了,你真的是一只裸虫?” “你怎么知道我是裸虫?”方飞也很纳闷。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大个儿像在说绕口令,“你跟紫微里的人太不一样了,不是外貌,而是骨子里的东西。” “骨子里?”方飞困惑地看着自身。 “反正就是那个……”大个儿抓着脑袋冥思苦想,“嗐,我也说不清……你就是跟我们不一样。” “没错,”小男孩扁了扁嘴,“我讨厌裸虫。” “噢,”方飞努力把刚才的经历从脑子里删掉,“我叫方飞,你们叫什么?” “我叫简真,玄武人,”大个儿嫌恶地扫一眼小男孩,“他叫简容,我弟弟。” “我们最好离开这儿,”方飞急声说道,“后面有一头很大的怪物。” “怪物,”简真心虚地看看四周,“什么样的怪物?” “一头狼,”方飞咽下一口唾沫,“很大很大的狼。” 兄弟俩齐刷刷盯着他,眼里的神气十分古怪。方飞心觉不妙,刚要开口,忽觉汗毛直竖,他慢慢转头,发现巨大的苍狼就在身后,离他不过十米,目光乖戾阴沉,无声无息地向他走来。 方飞直觉天旋地转,可又很快镇定下来,大叫一声“快走”,张开双臂,拦在兄弟二人身前。他两眼瞪着巨狼,心想如果巨狼吃他,兄弟俩就有机会逃跑。 苍狼呜了一声,加速冲来,方飞脑子一空,不觉闭上双眼。 料想中的扑击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愤怒的叫骂:“谁让你们下车来的?我让你们老老实实呆在车上,不要离开华盖车,你们当我的话都是放屁吗?” 骂人的声音尖利高昂,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狠劲。方飞哆嗦着张开眼睛,忽见苍狼不知所踪,面前多了一个中年主妇,胖胖墩墩,五官圆润,系了一条脏乎乎的围裙,两手叉腰,唾沫飞溅,圆溜溜的小眼睛喷出两道火光,越过方飞,向他身后的兄弟俩延烧过去。 方飞彻底懵了。巨狼到哪儿去了?这个家庭主妇又从何而来? “哥哥让我下车的,”简容指向大个儿,“车也是他开过来的。” “混账,”简真气得胖脸涨紫,“明明你自己想开车,你求我教你,好说歹说,我才勉强答应……” “简真,”主妇揪住大个儿的耳朵,把他扯到面前大吼大叫,“你可是哥哥,就不能给弟弟做个榜样吗?他让你开车你就开车?我让你好好呆着,你怎么就不听话?长了这么大,还是不省心,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 “我信,我信,”大个儿歪着脑袋,眼里泪花滚动,“轻一点儿,好疼,妈,能不能轻一点儿……” 听到这个“妈”字,方飞终于松了口气:这个中年主妇竟是是简家兄弟的母亲。可是那头狼呢?那么大一头狼跑哪儿去了?他东张西望,心里纳闷极了。 “让你见笑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方飞扭头一看,吓得叫出声来:“是你?” 蓝色衣服的中年男子不声不响地来到他身边,“笛子”别在腰间,左手托着烟杆,他笑容满面,正往烟锅里填塞淡绿色的干草。 “你,”方飞连退两步,愤怒地望着男子,“你刚才杀了人。” “杀人?”男子愣了一下,恍然说道,“哦,你把那东西叫人?” “难道不是?”方飞也觉迷糊。 “以前是,现在不是!” “什么意思?”方飞更糊涂了。 “它们没有了元神,只有一个空壳子。”男子慢慢说道。 “所以它们才会攻击你,”中年主妇插嘴,“如果我们晚来一步,你就会变得跟它们一样。” “无知无觉,不死不活,”男子接着说,“只要它们的主人没有放弃控制,这些东西就会一直在人世间行走下去。” “主人?谁是它们的主人?”方飞忍不住问。 “知道魔徒吗?”男子定眼望着他。 “知道!”方飞脑海里闪过鬼八方和影魔的样子,不觉收起十指,狠狠攥成拳头。 “它们的元神被魔徒吃掉了,”男子的话让方飞双腿发软,“这种没有元神的东西叫做蜕,意思是蜕掉的皮囊。魔徒吃掉元神,就成了蜕的主人,它们受魔徒操纵,帮助魔徒捕捉新的猎物。” “刚才……”方飞的嘴里干涩发苦,“它们想捉我?” “对。”男子点头。 “让魔徒吃掉我的元神?” “对。” “元神是什么?”方飞虚弱地问。 众人应声愣住,中年男子想了想,皱着眉头解释:“简单来说,元神就是人的精神。” “裸虫没有元神吧?”大个儿插嘴说。 “不,裸虫也有,”男子眯眼瞅着方飞,“但跟我们的不太一样。” “怪物。”大个儿看着方飞一脸嫌弃。 方飞并不理他,回想刚才的见闻,心头一动,脱口而出:“那两个黑衣人是魔徒?”男子点头说道:“幸好只来了两个,要么可有点儿糟糕。” “他们都死了吗?”方飞又问。 “死了个小角色,棘手的那个逃掉了。他叫莫森,斗廷的通缉犯,他有五千点金的赏格。”中年男子无不遗憾地说。 “真倒霉!”主妇悻悻说道,“如果逮住了他,就能给小真买一副好甲。” “说这些有什么用?”男子苦笑叹气,“谁叫我们不能飞。” “为什么不能飞?”方飞看向简容,小男孩踩着小剑飞得呼呼生风。 “说来话长。”男子盯着方飞,“我叫简怀鲁,”大拇指一挑,指向中年主妇,“我妻子申田田,我的两个儿子你都见过了,我们都是玄武人。喏,你叫什么?” 方飞还没开口,简容抢着说:“他叫方飞,是个裸虫。” “不!”简怀鲁摇头,“他不是裸虫,他是一个度者。” “度者?”简真一跳三尺,“怎么可能?” “你的点化人呢?”简怀鲁直视方飞,“你们应该形影不离。” “我们失散了!”方飞低下头,嗓子微微发堵。简怀鲁怔了一下,小声咕哝:“那可是个**烦。” “我们不能呆在这里,”申田田忽然开口,“莫森受了伤,肯定会带同党回来。”简怀鲁的目光投向村落,怅然说道:“真没想到,留云村也毁了。” “第三个村子了,”申田田皱眉说道,“这儿离玉京不到一千里。” “魔徒正在崛起,”简怀鲁叹气,“斗廷却在蒙头大睡。” “要把消息通知斗廷吗?”主妇问。 “没用,”简怀鲁摆手,“他们不会理睬‘禁飞者’。” “我们真不在村子里过夜吗?”简真失望地看着远处的房屋,“我就想找间真正的房子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好哇,”申田田冷笑,“等你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少说也有十几个魔徒。” “还有几百只蜕。”简怀鲁补充。 “几百只?”方飞心头一颤,大个儿的脸色也很难看。 “来吧!”简怀鲁冲方飞招手,“我们进车里说。” “可是……”方飞心虚地左右张望,“这儿有一头狼,很大的狼。” “你说这个?”申田田身子一转,化为一团苍青色旋风,砰,旋风暴涨,一头巨大的苍狼出现在方飞面前。 “啊!”方飞仓皇后退,撞在简怀鲁身上,男子伸手把他扶住,笑嘻嘻地说:“别害怕,变身而已,看着吓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凶。” “谁说的,”简真小声嘀咕,“凶的要命。” “你说谁?”巨狼身子一转,忽又变回胖墩墩的主妇,她扬眉瞪眼,拎住大儿子的耳朵,“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还没……”简真哀叫着跟随母亲进入怪车,“噢,轻一点儿好不好?裸虫都在看着我呢!” 第五章、星拂笔 第五章、星拂笔 跨入车门,方飞眼前一亮,大怪物的肚子里藏了一座房屋,居中客厅浑圆,环绕若干扇形的房间。 屋子里堆满杂物,家具斑驳陈旧,活是一群褪了毛的老狗;地毯皱皱巴巴,就像饱经沧桑的人脸;唯一光彩的是四面落地圆镜,光明闪亮,各占一方;屋里的光线来自屋顶,那里八块梯形抱着一个正圆。 “这是华盖车!”简怀鲁指了指屋顶,“八卦图控制八条长腿,中间的太极吸纳天地大能,这些镜子是观物镜,用来观察车子外面。” “车子?”方飞不胜困惑,“车子怎么用腿走路?” “不用腿用什么?”蓝袍男子反问。 “用轮子!” “轮子?”申田田咧嘴直笑,“哈,有意思!”简容没心没肝地跟着大笑,简真手里抱着一本大书,不无恼怒地扫视众人。 “我讨厌轮子。”简怀鲁慢悠悠地说。 “用轮子的都不是好东西。”申田田走到通灵镜面前,左手拿出一面罗盘,右手抽出一支毛笔,挥舞一下,四面观物镜大放光明,清晰地照出车外的景象,随她挥舞毛笔,华盖车挥动八条长腿,跌跌撞撞地向前爬行。 随着车身摇晃,看得镜中景象,方飞晕晕乎乎,不觉有些恶心,他努力把视线从观物镜里移开,晕眩的感觉仍是无法摆脱。 “你好像有点儿晕车,”简怀鲁直视方飞,“来一点儿虫露酒怎么样?。” “虫……露酒?”方飞一听名头就觉惊悚。 “没喝过吧?”简怀鲁舔了舔嘴唇,“那可是在甘露虫的肚子里酿成的!” “虫肚子?”方飞胃液上冲,“呃,我不喝酒。” “别客气。”简怀鲁不由分说地端来两个酒杯,一个酒壶,倒出的酒液微微发白,气味芳洌清新,可一想到这是虫子的体液,方飞的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先干为敬!”简怀鲁一杯酒下肚,整个人精神起来,呼出一口酒气,两只眼睛炯炯发亮。 盛情难却,方飞无奈举起杯子,闭着眼灌了下去。酒味甜中带酸,进入肚里化为一股热气笔直上行,方飞只觉嗡的一下,脑子空空,身子漂浮起来。他低头看去,下面的软椅上坐了一个人,呆柯柯的正是自己。他惊了一下,发出一声尖叫。 “噢……”叫声刚刚出口,他又坐回了椅子,扭头一看,众人盯着他,突然爆出一阵哄笑。没笑的只有简真,大个儿一脸愁苦,嘴里嘀嘀咕咕,手指机械地翻着书页。 “怎么样?”简怀鲁乐呵呵地问。 “挺好!”方飞发现晕眩的感觉消失了,车身的摇晃再也无法影响他。 “再来一杯?”简怀鲁又问。 “够了,够了,”方飞慌忙推脱,“我好像醉了。” “我还没醉。”简怀鲁自顾自又斟一杯。 “死酒鬼,”申田田回过头来面有怒气:“少喝点儿!” “就一杯!”简怀鲁摇头晃脑。 “妈,我也要喝!”简容在一边猛吞口水。 “不行!”申田田一扬眉毛,“小孩子不许喝酒!” “简伯伯,”一杯酒下肚,方飞自在了不少,“我有个疑问。” “说吧!”简怀鲁酒意上涌,鼻尖通红发亮。 “那些村里的人,不,蜕……”方飞深吸一口气,“你把它们怎么样了?”简怀鲁放下酒杯,幽幽说道:“我烧了它们。” 虽在意料之中,可一想到那些怪人,方飞仍觉心中绞痛。他低下头,眼前起了一层水雾。 “蜕不能留在世上,它们是魔徒的眼和手。”简怀鲁叹了口气,“留云村的人我都认识,烧掉他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别无选择。”申田田恼怒地挥舞一下毛笔,华盖车一个趔趄,四周的家具吱嘎摇晃。 “方飞,来说说你的事,”简怀鲁岔开话题,“比如你的点化人。喏,你们怎么失散的?” 方飞从返真港讲起,把冲霄车失事的经过说了一遍,众人听到鲲鹏,全都变了脸色,简真放下书本,呆柯柯望着方飞,口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点化人是女的?”申田田冷不丁问道。 “您怎么知道?”方飞吃了一惊。 “女道者才干这种傻事,”申田田撇了撇嘴,“比如九天玄女点化姬轩辕、西王母点化周穆王、樊夫人点化刘纲、鲍姑点化葛洪……” “男道者也干过不少,”简怀鲁反驳,“广成子点化老聃,陆通点化庄周,许迈点化王羲之……” “顶心顶肺,”申田田怒哼一声,“不管男的女的,反正都是傻得要命。” “为什么?”方飞虚怯怯地问,“为什么说点化很傻?” “你不知道?”申田田诧异地回过头,华盖车险些撞上一棵大树。女道者手忙脚乱地把车错开,回头又问,“你的点化人没有告诉你点化的事吗” “没有,”方飞茫然摇头,“她什么也没说。” “天啦!”申田田连连摇头,“这也太荒唐了。” 简怀鲁取出烟杆,抽出笛子抖了抖,吐出细丝,变成毛笔,挥笔一扫,点燃烟丝,他深吸一口,慢悠悠地吐出 烟雾芬芳迷人,凝结成一只青凤,若有若无,无声飞舞。方飞瞪眼望着,心里惊讶极了。 “方飞,”简怀鲁放下烟杆,笑着说道,“你很担心点化人吧?”方飞点头:“她、她……”鲲鹏从脑海里闪过,身子起了一阵战栗。。 “没关系,”简怀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点化人一定没事。” “为什么?”方飞瞪大眼睛,简怀鲁伸出烟杆点了点他的额头:“因为你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方飞微微有气,“这跟点化人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申田田接道,“点化以后,点化人和度者会性命相连。你活着,她也活着,她死了,你也会死。” “我活着,她也活着?”方飞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啊!”简怀鲁呼出一口烟气,变成一条苍龙,摇头摆尾地赶上青凤,龙飞凤舞,让人眼花缭乱。 “紫微的时间和红尘不同,紫微一天,红尘四天,我们的身体感受不到,可是元神相当清楚。道者的元神比裸虫活跃四倍,才能适应紫微的时间,裸虫进入紫微,元神运转的速度跟不上时间,很快就会衰朽灭亡。”烟气从简怀鲁的鼻孔里喷出,变成两只冲天的仙鹤,“裸虫也会当场死掉。” “可我……”方飞看着自己满心疑惑,“我怎么没事?” “点化人用‘度凡印’把你和她的元神连接起来,利用道者的元神帮助裸虫抵抗时间的变化。” “度凡印?”方飞看向手背,心里不胜恍惚。 “这就出了一个大问题,”简怀鲁盯着男孩意味深长,“因为元神相连,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也活不成。” “点化人也太吃亏了。”简容冲口说道。 “所以说点化是一件傻事。”申田田幽幽说道,“几乎没有道者愿意去干。” “我……”方飞的脑子里热乎乎、乱哄哄,影魔的话轰然回荡:“这是九幽之火,注定一直燃烧!你的余生将不由自主,任何疏忽都会让你万劫不复。这些后果,你也知道?” 这几句话方飞一直深感迷惑,现在他全明白了——燕眉为了救他,竟把自身当做筹码,影魔不愿杀掉妹妹,所以才会放过方飞。 感动加上愧疚,烧得男孩全身滚热,他用手揪住头发,眼泪夺眶而出。 “冲霄车失事不是小事,通灵网上一定闹开了,”简怀鲁东张西望,“管家婆,通灵镜呢?” “不早卖了吗?”申田田扬眉瞪眼,“你的虫露酒打哪儿来的?” “我都忘了,”简怀鲁一拍额头,“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到达玉京,那儿的通灵镜满街都是。” “玉京?”方飞忍不住问,“那是什么地方?” “紫微的中心,道者的王城。”简怀鲁答道,“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 “你们上去哪儿干吗?” “参加‘八非天试’,”申田田的目光恶狠狠地投向简真,“某人这一次再不通过,后果会相当严重。” 大个儿把头埋进两腿之间,发出一串微弱的呜咽。 “八非天试,”方飞想起燕眉说过的话,心眼活泛起来,“‘八非学宫’的入学考试?” “对呀,”简怀鲁有点儿惊讶,“你也知道?” “那个,”方飞迟疑一下,“我也能参加吗?” 所有人朝他看来,申田田忘了开车,简真也抬起头来,每个人的眼里都透着十足的惊奇,直到失控的华盖车撞上了一块岩石,才把众人唤醒,简怀鲁挠头苦笑:“方飞,我建议你洗个澡,换身衣服,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对,”简容插嘴,“他一身都是蜕的臭味儿。” 方飞一嗅,果然馊臭难闻。简怀鲁把他领到浴室,指着墙上一块刻满乌黑文字的亮银色小牌:“这是‘沐浴符’,敲一下冷水,敲两下热水,敲三下停止。”说完退了出去。 方飞如他所言,敲打符牌,凭空出现水流,如雨如丝,或冷或热,水里蕴含一股力量,仿佛大手在他身上搓揉。车祸入院以来,方飞从未感觉这样畅快,洗完以后,正犹豫脏衣服如何处置,室门自行弹开,飞来一套衣裤,自行给他穿上,尽管有些陈旧,可是柔软合身,门外传来简怀鲁的声音:“这是简真八岁时的衣服,我觉得你穿上正好。” “干吗非说是八岁?”简真不满地唠叨。 “闭嘴,”申田田呵斥,“让你少吃点儿,你就是不听,长成这个样,你又能怪得了谁?” 大个儿不清不楚地支吾两声,跟着门外响起一阵滋滋声,同时传来诱人的香味。 方飞小心出门,发现司机换成了简怀鲁,申田田正在灶台边做饭。女甲士一手按腰,一手挥笔,笔势呼呼生风,灶台上的家什随之跳跃起舞,洗菜切肉,煎炒烹煮,活是一支听从指挥的乐队。 简真还是愁眉苦脸,抱着书本嘟嘟囔囔,偷眼看了看方飞,又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去;简容驾着小剑在杂物间钻来钻去,不慎撞翻一个瓶子,瓶口流出银色的黏液,活是一群鼻涕虫,在地上叽里咕噜地翻来滚去。 “简容,”申田田跳起来大喝,“说了多少次,不许在车里飞!你知道这些水银虫有多贵吗?简真,”她回头瞪视大儿子,“呆着干吗,还不把水银虫收回去。” “他打翻的干吗我来收?”简真一碰老妈的目光,忽又软了下来,丢开书本,趴在地上捉拿水银虫,嘴里骂骂咧咧,“简容你就是个蠢货。” “我再蠢也不会连考三次,”简容人小嘴快,“没准儿第四次你也考不过。” “那可是‘八非天试’,”简真低声怒吼,“考不过的人比星星还多。” “那不是借口,”申田田一边煎着不知名的肉类,一边冷冷地教训儿子,“这次考不过,仔细你的皮。” “我连甲都没有。”大个儿哀号着把水银虫放上架子。 “少废话,”申田田凶巴巴地说,“好好看书,不许偷懒。” 方飞坐在一边,感觉十分亲切。红尘里,他和父母以车为家,停停走走,漂泊不定,跟这一家道者非常相似。只不过他是独生子,家里的气氛远不如这么闹腾。好在方飞喜欢热闹,这样的氛围让他感觉温暖,从小到大,他都希望有许多兄弟姐妹,看着他们打打闹闹,不过方飞并不希望加入,更愿意作为观众欣赏一切。 饭菜出乎意料的可口,吃饭之前简怀鲁宣布停车,晚上就在原地宿营。 “荒山野岭,一点意思也没有,”简真一边扫荡饭菜,一边不满地抱怨,“我就想找个真正的房子好好睡一觉,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 “方飞,”申田田殷勤地挥舞毛笔,把食物从大儿子的魔爪下拯救出来,接连不断地送进方飞碗里,“今晚你就睡简真的床。” “什么?”大个儿鼓着两腮抬起头来,瞪着老妈发出含混的声音,“我呢?我睡哪儿?” “你还想睡觉?”申田田瞅着儿子,“你不是打算通宵复习吗?” “我没这个打算。”简真否认。 “我有这个打算,”申田田提高嗓门,“这次考试是你最后的机会,换了是我,别说睡觉,连饭都吃不下。” “可恶,”简真低下头狠狠刨饭,“我又不是妖怪,不可能不睡觉。” “你可以睡客厅,”申田田把手一挥,“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简真哼哼两声,抬头瞅着方飞,眼里充满幽怨的气息。 寝室围绕客厅,外面看着狭小,走进去倒也敞亮。简真体格壮硕,床铺也比方飞大了不止一号,躺在上面又舒服又自在。 方飞连遭劫难,筋疲力尽,倒头就睡,很快进入梦乡。梦境里他在空中飞翔,天空始终一团墨黑,飞了许久也不见尽头,刚想歇息,一抬头,忽又看见两只绿惨惨的眼睛,仿佛两轮明月,向他凝注过来。 “鲲鹏……”方飞惊醒过来,挺身坐起,汗流浃背,心子突突狂跳。 他想到燕眉,再也无法入睡,跳下床来,走出卧室。四周一团漆黑,只有一点微光悬在客厅,闪闪烁烁,来自简真的笔尖。大个儿歪倒在软椅上,一手举着毛笔,一手拿着书本,可是两眼闭合、嘴巴大张,发出的鼾声很有节奏。 方飞绕过简真,来到车门前,门扇严丝合缝,推了两下并无动静,上下摸了摸,大概碰到机关,嘎,车门向外弹开。男孩愣了一下,举步跨出车外。 天还没亮,空气清新怡人。方飞吹了一会儿风,乱糟糟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对简怀鲁的说辞半信半疑,对于燕眉的安危始终无法释怀,脑海里浮现出女孩的影子,恨不得再次长出翅膀,飞到失事的现场一探究竟。 忽听一阵琴声,悠扬悦耳,如同一条绳索,牵引着男孩向前走去。 走出不远,发现琴声源头,那是一个水潭,里面冒出微弱的白光。方飞满心好奇,走到潭边,吃惊地发现水里漂浮着几十个小人,长约七八厘米,有男有女,雪白发光,各自怀抱竖琴、斜倚古筝,无论人物乐器,都很玲珑精致。 小人见了方飞,纷纷凑近水面,脸上笑嘻嘻的,琴声更加引人入胜。 “它们是水仙吗?”方飞凑近水面,想要看个究竟,不知不觉,越凑越低,先鼻尖,再脸颊,最后整个脑袋也埋进水里。噗通,男孩头晕目眩,整个儿栽进了深潭。 可他并不窒息,反而十分自在,小小的水仙围绕着他,操琴鼓瑟,嘻嘻哈哈,方飞定定地望着他们,心里又幸福又满足。 哗啦,一只手伸进水里,抓住他的肩头,用力一拽,把方飞拖出水面。 方飞想要挣扎,可又软弱无力,但觉身子摔在岸边,一只大手在胸腹间又推又挤,一阵翻肠倒胃,积水从嘴里漫涌出来。 吐了一大摊水,他总算清醒了不少,起身望去,入眼的是一张圆乎乎的胖脸。 “简真?”方飞不胜迷茫,“你在这儿干吗?” 琴声又响了起来,曲调充满愤怒。那些水仙聚在一起,齐刷刷瞪眼望来,容貌一扫美丽,变得狰狞怪异。 “滚开!”简真伸手搅乱潭水。水仙竞相逃窜,纷纷失去人形,变成了一大群晶莹的水母,所谓的古筝竖琴不过是它们下方的触须。 “什么鬼东西?”方飞失声惊叫。 “琴水妖,”简真白他一眼,“我晚来一步,它们就会把你变成那些玩意儿。”他伸手向潭底一指,那儿白骨累累,巨大的骷髅张开嘴巴,两眼空无一物,犹自带着欣喜满足,水母在骨骸间漂浮,悠然自得,不带一丝杀机。 方飞后退两步,噗地坐在地上,大个儿满不在乎地打了响指:“别怕!琴水妖这种东西,有我在,收拾它们轻轻松松。” 方飞深感惭愧,摸了摸鼻子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到了动静,”简真气乎乎地说,“你下车不关门,把妖怪放进来怎么办?” “对不起,”方飞小声说,“谢谢你救了我。” “小意思,”大个儿豪迈地把手一挥,“收拾妖怪是我的专长。” “你也会变身吗?”方飞问道,“像你妈妈那样?” “当然,”简真不假思索,“我们都是甲士。” “甲士?” “道者分两类,羽士和甲士,”简真耐心解释,“羽士使用飞剑和飞轮,喏,就像我弟弟,踩一把剑就能飞;甲士麻烦一些,需要穿上一种叫做‘神形甲’的东西。穿上神形甲,我们就可以长出翅膀,还能变成各种巨大的动物,就像我妈,她穿的贪狼甲,可以变成贪狼,变身以后,力大无穷,坚不可摧,不但能够抵挡各种符咒,还能把山捅个窟窿。” “我懂了,”方飞连连点头,“羽士是飞机,甲士是坦克。” “飞机?坦克?”简真眨巴小眼,“那是什么玩意儿?” “红尘里的东西,”方飞挠挠头,“你的变身是什么?” “我还没有甲!”简真两手叉腰、怒容满面。 “为什么?”方飞问道。 “我长得太快了,”简真悻悻地说,“以前的甲不能穿了。” “那可怎么办?” “去玉京买呗,”大个儿撇了撇嘴,“没有神形甲,通不过‘八非天试’。” “你这次一定能考过吧?”方飞试探着问。 大个儿像是挨了一拳,五官狠狠皱起:“那可不一定。”方飞忙问:“考试很难吗?” “难得要命!我考了两次,落榜了两次,今年考不过,我就完蛋了。” “为什么?” “考生年龄不能超过十四岁,”简真唉声叹气,“十四岁以后,元神成熟,道者就会失去可塑性,很难学会更高深的道术。” “是吗?”方飞直觉手脚冰凉,心中升起一股绝望。。 “你多大?”大个儿瞅着他。 “十三,”方飞吞咽唾沫,“还有几个月满十四。” “噢?”简真好奇地打量他,“你真想参加‘八非天试’?” “对!”方飞心虚地低下头。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大个儿斩钉截铁,“从来没有裸虫考进过八非学宫,何况你一窍不通,什么道术也不会。” “可燕眉说了,我要报仇,就得考进八非学宫。”方飞沮丧透顶。 “燕眉是谁?”简真问道。 “我的点化人。”方飞说。 “她逗你玩儿呢,”简真摸着肚皮冷笑,“你能进八非学宫,我就能当天道者。”说到这儿,他的肚子里咕的发出一声长叫。 “什么声音?”方飞瞪着他的肚皮。 “跟你说个秘密,”大个儿勾住他的脖子,“其实我是个病人。” “你得了什么病?”方飞望着体壮如牛的男孩半信半疑。 “饕餮症,”简真舔了舔嘴唇,“有一种贪吃的妖怪叫饕餮,死了以后它的元神会附在人身上,被附身的人跟饕餮一样,无时无刻不想吃东西,如果吃不饱,就会很难受,饿起来会把自己吃掉。” “啊,”方飞不胜吃惊,“那么你……” “所以我才长成这个鬼样子,”简真悲苦地摇头,“以后吃饭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跟我抢吃的,如果我吃不饱,会把自己活活吃掉。” “太惨了。”方飞深表同情,“不能治好吗?” “这是不治之症。”大个儿悲伤地揉了揉肚皮,里面又响起一声长长的哀叫,“听吧,这就是饕餮的叫声。” 忽听远处有人叫嚷:“简真、方飞。”尖利高昂,来自申田田。 “我妈生气了。”简真捏住方飞的后颈,捉小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甩开大步走回华盖车,“嗐,你可真够轻的,就像张小纸片儿,要不是裸虫,还真是当羽士的料。” 远远看见申田田,胖主妇一个箭步蹿上来,揪住儿子的耳朵怒吼:“大清早你们上哪儿去了?” “轻一点儿,”大个儿痛得流泪,“方飞到处乱跑,遇上了琴水妖,多亏我跟上去,要不然他就淹死了。” “是吗?”申田田放开儿子,怀疑地看向方飞。 “对,”方飞忙说,“他救了我。” “好小子,干得不错,”申田田眉开眼笑,使劲给了简真一巴掌。大个儿差点儿飞了出去,好容易停住,揉着肚皮抱怨:“妈,我昨晚看书累死了,早饭能不能弄点儿好吃的?” “没问题。”申田田高兴头上,满口答应。 “我要吃双份儿。”大个儿吞一口唾沫,“我还救了方飞。” “没问题,”申田田怜爱地摸着方飞的脑袋,“小可怜儿,以后可得当心点儿,别看这林子安静,其实一点儿也不太平!” 申田田说到做到,当天的早饭格外丰盛。简真嘴里塞满了点心,一边称赞蜜糕儿“很好吃”,一边又进攻一大叠煎饼。因为他是病人,所以把一大锅粳米粥据为己有,顺道收拾了十二只天鹅蛋。话说回来,换了恐龙蛋,方飞相信他也照吞不误。。 “方飞,”申田田盯着小度者不胜惊奇,“你干吗不吃东西?” “我,”方飞勉强咬一口煎饼,“我不太饿。”他对简真的话信以为真,真心希望他多吃一点儿,喂饱附身的饕餮妖魂。 简怀鲁看了看他,又瞅了瞅简真,大个儿心虚地把头低了下去。简怀鲁眼珠一转,笑嘻嘻冲方飞问道:“简真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有啊?”方飞说谎的技巧十分拙劣。 “他是不是告诉你,他饕餮附身,所以要大吃特吃,让你吃饭的时候千万不要跟他争抢食物?” 方飞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老一套,”简怀鲁努了努嘴,“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难道说……”方飞盯着大个儿心生疑惑。 “对,”简怀鲁点头,“没什么饕餮附身,全都是他编造的谎言。” “爸……”简真无力地**。 “他为什么撒谎?”方飞直觉难以置信。 “还能怎么样?”申田田脸色铁青,“就为多吃一口,怕你跟他抢食儿。” “他就是个饭桶,”简容总结,“卑鄙的饭桶。” 简真羞得耳根通红,恨不得钻进饭桌下面,忽听申田田冷冷说道:“简真,午饭和晚饭你就不用吃了。” “妈……”大个儿失声惨叫,可是没人理他。 “方飞,”简怀鲁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你要参加‘八非天试’?” “对!”方飞用力点头。 “为什么?”申田田好奇问道。 “报仇,”方飞小声说道,“影魔和鬼八方杀了我父母。”随后把车祸的事说了一遍。 车里沉寂一会儿,简怀鲁又问:“方飞,你有元气吗?” “元气?”方飞一头雾水,“那是什么?” “这个嘛!”简怀鲁抖动笛子,变成毛笔,“你知道,道者施法要写符咒,要写字,就得有笔有墨,现在笔有了,墨水呢,就是我们的元气!”他轻轻挥笔,笔尖吐出一缕黑气,停在空中缭绕飘散,就像洒落在水里的墨汁。 “红尘里,裸虫用肤色来区分人种,黑人、白人、黄种人、红种人……”简怀鲁撮起嘴唇,吹动水墨色的烟气,“紫微里,根据元气的颜色,道者分为四大道种,青气是苍龙道者,红气是朱雀道种,白气是白虎道种,黑气是玄武道种。看见没有,这一股气在告诉你,坐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玄武人!” “魔徒呢?”方飞忍不住问,“他们什么颜色?” 简怀鲁愣了一下,摇头说:“魔徒是一种异类,他们本身的元气是绿色。不过他们也能使用任何一种颜色的元气。”方飞张口结舌,半晌问道:“为什么?” “我们的元神是元气的源头,”简怀鲁放下毛笔,两眼望着车顶,“魔徒吃掉道者的元神,也就能使用他的元气。”他顿了顿,“听起来是不是很可怕?” “我觉得恶心!”申田田一副作呕神气。 “魔徒吃掉不同道种的元神,就能使用不同道种的元气。”简怀鲁微微苦笑,“影魔和鬼八方都是顶尖儿的魔徒,你想要报仇,恐怕并不容易。” “燕眉也这么说。”方飞垂头丧气。 “燕眉?”申田田疑惑地看着他。 “我的点化人,”方飞说道,“她的元气是红色,她是朱雀人。” “朱雀燕眉,”简怀鲁沉吟,“我好像听说过。” “燕玄机有个女儿叫燕眉,”申田田愣怔一下,“噢,她是影魔的妹妹。”简怀鲁沉默一下,摇头说道:“真是一团糟!” “燕眉还说,”方飞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我要报仇,必须进入八非学宫。” “进入八非学宫,比你报仇的难度大一百倍。”简真忍不住插嘴。 “没你什么事儿,”申田田瞪他一眼,“快去复习功课。” 简真拿起一本书,悻悻坐到一边,两眼盯着书本,耳朵却向这边竖起。 “你想知道你的元气是什么颜色吗?”简怀鲁问方飞,男孩一愣:“我也有元气?” “有啊,”简怀鲁吐了一口烟,“你是度者,你有道者的元神。” “一定是红色,”申田田蛮有把握地说,“度者的元气跟点化人一样。” “不一定,”简怀鲁说道,“他不像朱雀人。” “为什么?”女主妇竖起眉毛。 “直觉,”简怀鲁气度悠闲,“跟正宗的朱雀人相比,他少了一点儿热情。” “度者跟点化人元神相通,元神决定元气,这是自然法则,跟直觉毫不相干。” “支离邪说过,直觉是道者的法则,”简怀鲁舔了舔嘴唇,“要么咱们打个赌,赌二十杯虫露酒,红色你赢,要么我赢。” “十杯!”申田田果断还价。 “十五杯,你赢了,我半个月不喝酒。” “成交!”申田田语气尖刻,“死酒鬼,这可是一个戒酒的好机会!” “呵!”死酒鬼拖长声气,“那——可——难——说——” “慢着,”简真忍不住放下书本,“你们怎么验证?他连元气都没有……” “这还不简单?”简怀鲁拍了拍胸脯,“我给他开窍!” “不行,”申田田跳了起来,“他有点化人,你不要多管闲事。” “点化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简怀鲁打个呵欠,“八非天试可是一年一次,喏,方飞,你几岁?” “十三岁……”方飞说完,又小声补充,“今年满十四。” “对呀,”简怀鲁把手一拍,“过了今年就没得考了。” “老爸,”简真叫嚷起来,“你还真想让他考试?” “对呀,”死酒鬼漫不经意地说,“考一考又不会死。” “你这叫误人子弟,”大个儿一手叉腰,指着老爸怒气冲天,“你知不知道,有了希望再失望多难受吗?” “不知道啊,”简怀鲁笑眯眯地说,“八非天试我一次就过,老实说,我也想尝尝失败的滋味。”简真笑容僵硬,像是斗败的公鸡,耷拉这脑袋继续看书。 “没有元气就考不了试,”简怀鲁直视小度者,“方飞,你想不想开窍?”方飞仍是莫名其妙,摸着脑门咕哝:“什么是开窍?” “打开你的灵窍,让你的元气从元神里流淌出来。” “怎么打开?”方飞有些不好的联想。 “方法很多!至于我的法子,”简怀鲁抖了抖手里毛笔,笔尖缩了进去,变回一支笛子。简怀鲁凑到嘴边呜呜呜地吹了两声,“我用这个吹开你的灵窍!” “太好了,”方飞松一口气,“我还以为要在身上钻孔呢!” 众人哈哈大笑,简怀鲁也笑了笑,横起笛子,幽幽地吹了起来。 笛声入耳,方飞心子一跳,身子像是吹胀了的皮球,又胀又热,又酸又麻,同时伴随一股奇痒。 这感觉又奇怪、又难受,他哎哟一下,想要跳起,不防申田田伸手把他按住,低声说:“忍耐一下,过一会儿就好!” 方飞难受得说不出话来,自觉越涨越大,仿佛就要爆炸,这时笛声一扬,脑子嗡的一声,男孩失去了知觉…… 人昏迷了,笛声还在,像是无形的翅膀,带着他向前飞去,四周都是散漫的灵光,像鱼,像鸟,跳跃飞翔,生机盎然——方飞化身胎儿,躺在灵光深处,舒服惬意,漫无目的,最终失去了自我,整个儿融化在灵光的海洋里…… 醒来已是夜深,方飞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华盖车的客厅。 “他醒了。”简怀鲁坐在一边抽烟,烟气芳香迷人,形状千变万化。 “开完窍了吗?”方飞爬起来看了看自己,并未感觉任何异样。 “早得很呢!”申田田摸了摸心口,“人有三神七识,就有十个灵窍,刚刚吹开了‘胎光窍’,还剩九个灵窍。喏,饿了吧,快来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开窍可是个体力活儿。” 方飞很快明白了申田田话里的意思,接下来几天,他彻底领教了开窍的滋味,里面的难受真不比在身上钻孔好多少—— 吹开“爽灵窍”时,人会高烧不退,方飞躺在浴缸里,缸里的水从头到尾都在沸腾;“幽精窍”使人浑身变冷,他呼出的气流让虫露酒结了一层薄冰;“尸垢窍”又麻又痒,浑身活是爬满了毛虫;“伏矢窍”终日出现幻觉,简真后来说,方飞叫了两百声“爸爸”,两百声“妈妈”、再加两百声“燕眉”;“雀阴窍”叫人狂笑,方飞笑到几乎断气;“非毒窍”让人痛哭,整整一天,擦泪的手帕就没有干过;“吞贼窍”使人幻听,耳边时而窃窃私语、时而雷霆霹雳;只有“除秽窍”最舒服,睡足一天一夜,连梦也没做上一个…… 这一天,终于到了吹开“臭肺窍”的时候。这一窍跟鼻子有关,笛声一响,方飞就止不住地连打喷嚏,一个接着一个,简容闲着无聊,在一边仔细数过——前前后后,方飞打了三千九百四十九个喷嚏,比起兄弟俩开窍时打的总数还多。 简家人全围上来,申田田叉着腰在那儿叫阵:“死酒鬼!你马上就要戒酒了。” 简怀鲁叼着烟杆针锋相对:“管家婆!我怕你的酒不够喝。” 喷嚏终于停了下来,夫妇俩同时看向方飞,申田田回头高叫:“简真,把乌号笔给他!” “干吗用我的笔?”简真不情愿地抽出一支毛笔,乌油油的笔管,笔头是悦目的银灰色,毫毛柔顺光滑,像是流动的水银。 方飞握笔在手,看了又看,简容好奇地问:“方飞,你希望元气是什么颜色。” “红色。”方飞抖了抖“乌号”,装模作样地挥舞两下,可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简真呵呵冷笑。方飞面红耳赤,使劲甩了两下毛笔,想象里面灌了墨水,用力一甩就能洒出来。 众人都笑起来,方飞更加窘迫,求救似的望着简怀鲁。 “先别忙着写字!”简怀鲁说道,“你的身子里面现在有一团像云又像水的东西,那就是元气。喏,想象元气像水一样流进笔管,通过笔斗,再从笔头慢慢流出。” 方飞打了一天的喷嚏,从头到脚神清气爽,胸腹间横了一团云气。听了这话他闭上双眼,想象云气顺着手臂抵达右手,指尖麻酥酥的,似有电流通过。 “红色!红色……”方飞心里大叫,可笔头微微一颤,吐出一缕淡淡的青气。 车里沉寂无声,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青气上面,简怀鲁头一个回过神来,摸着下巴眉开眼笑,“十五杯酒哇!” 申田田像是没有听见,望着那一缕青气如痴如醉:“雨过天青!新雨洗过的天空,才是这样的青色。” “还有别的青色吗?”简容好奇发问,简怀鲁却在一边咳嗽:“十五杯酒……” “怎么没有?”申田田瞧也不瞧丈夫,“苍龙人的元气都是青色,可是青色也有深有浅,有浓有淡,有纯有不纯。海青、山青、水青都很好,藏青有点儿扎眼,我可不太喜欢;黑青带了一股邪气,有这种气的人十九心术不正;可是无论什么青色,全都比不上天青。天青又分好多种,有青里透灰,也有青中透蓝,这些颜色好是好,可也算不上十全十美。最完美的青色,应是空山新雨以后,水气将要散开,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那时的天空最为纯净,拥有这种青色的元气才是极品。不然水气太浓,就会生出灰色,日光太强,又会增加蓝色。雨过天青?唔,我长这么大,只看到见两三次。”申田田流露出神往的表情。 “两三次?”简容刨根问底,“两次还是三次?” 申田田一笑,摸了摸儿子头顶:“以前见过两次,今天是第三次。” “管家婆,”简怀鲁大叫,“十五杯酒。” “你说什么?”管家婆扫了丈夫一眼,“我怎么听不懂?” “咦,你要赖账?” “他说什么?”申田田满脸诧异,“小真,你听懂了吗?”简真被母亲的目光逼得抬不起头来:“我、那个也没听懂!” “臭小子,你竟敢……”简怀鲁气得耳根通红。 “小容,你听到爸爸说了什么吗?” “他说话了吗?”简容眨巴眼睛,“我一个字儿都没听见!” “咦,小小年纪就会撒谎,”简怀鲁目光一转,看见方飞,如得救星,“方飞,伯伯知道你最诚实,来,说句公道话吧!” “我怎么会是苍龙人?”方飞还在耿耿于怀,“简伯伯,我不是朱雀人吗?” “做苍龙人有什么不好?”简怀鲁很不耐烦,“道祖支离邪也是苍龙人。” “我不做苍龙人,”方飞愁眉苦脸,“你把我变成朱雀人好吗?” “孩子话,”简怀鲁不胜其烦,“改变元气?哼,我可办不到……方飞,你还记得那个赌约吗……” “为什么我不是朱雀人……”跟燕眉的道种不一样,方飞深受打击,任何话他都听不进去。 申田田乐呵呵地跑去做饭,她成功赖掉赌债,心情大好,一边做饭一边哼歌。兄弟俩钻进卧室躲避风头,丢下简怀鲁一个,两手叉腰,站在客厅中央破口大骂:“什么鬼世道?真是不公平!” 方飞萎靡了半天,终于接受了身为“苍龙人”的事实;简怀鲁没了虫露酒,整天窝在椅子上抽闷烟;简容飞来飞去,打碎了好几样东西;简真死眉耷眼地捧了一本书,口中念念有词,老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申田田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做饭,又要开车,又要教训儿子,更要呵斥丈夫。 到了傍晚,华盖车停了下来。申田田收起符笔,上前一脚,踢得丈夫嗷嗷直叫:“做什么你?” “死酒鬼,”申田田两眼睁圆,“蛇岭到了。”简真哥儿俩齐声欢呼,方飞望着他们莫名其妙。 “这么快就到了?”简怀鲁挠挠头,“方飞,今天让你见识一下。” “见识什么?”方飞莫名其妙。 “神剑榈啊,笨蛋!”简真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强烈的优越感——面对这只裸虫,他就是全知全能的存在。 方飞看向观物镜,镜中出现一道黑乎乎的山岭,就像逶迤的长龙,岭下苍翠环抱、生机勃勃,岭上石骨嶙峋、极尽荒凉。飞鸟成群地掠过,发出阵阵哀叫,山坡上积满了厚厚的黑灰,看不出一丝生命的迹象。 方飞忽觉口干舌燥:“好奇怪的山啊!” “蛇岭可不是山,”简怀鲁慢悠悠地说,“它是金巨灵象蛇的残骸。” “金巨灵?象蛇?”方飞一脸迷惑。 “别着急,”简真勾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说,“关于巨灵的故事,我能跟你说上三天三夜!” “这么长?”方飞更加吃惊。 “当然啰,”简真神气活现,“道者的日子以百年计算,妖怪的日子以千年计算,龙的日子以万年计算。巨灵嘛,它们以亿年过日子,活了那么久,故事多得不得了。比如为啥象蛇在这儿?从古到今就有一千首诗歌……” “呦!一千首诗歌?”简怀鲁啧啧连声,“小真,背两首给老爸听听?” “我嗓子疼。”简真盯着脚尖哼哼,申田田挥舞符笔,华盖车东倒西歪地爬上山坡。 “小心游魂圈!”简怀鲁盯着镜子,破天荒流露一丝紧张。 “知道了!”申田田不耐烦地回答。 晃悠悠翻过山头,方飞眼前一亮——就在前方不远,一棵巨大的银树从上到下地显露出来。 银树长在蛇岭的西坡,少说也有三百米高。树干笔直挺拔,通身裹满银亮修长的树叶,一片片像是锋锐的宝剑,发出金属一样的铮铮鸣响。 华盖车停了下来,简怀鲁说:“下车吧!”车里人面面相对,老酒鬼哼了一声,叼着烟杆当先出门,其他人跟在后面,方飞刚出车门,就听简怀鲁叫道:“小心脚下!” 方飞定眼望去,十米远的地方横了一道金色的圆弧。可是仔细观察,那不是简单的弧线,而是许多古怪的文字,笔画纤细流转,像是长长的金丝,环绕银树结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不要越过游魂圈,”简怀鲁指了指金圈,“一脚踏进去,神都救不了你。” “谁画的?”方飞问道。 “支离邪!”简真小声嘀咕,“道者的始祖。” “始祖?”方飞肃然起敬,举目望着银树,“这棵树看上去怪怪的。” “神剑榈是金巨灵象蛇的暴戾之气变成的,”简真解释,“象蛇能操纵任何金属,它死后,背上长出了一棵金属的棕榈树。” “不对!”简怀鲁回过头,收起笑脸,表情严肃,“第一、巨灵不会死,它们只是沉睡;第二,神剑榈不是金属,它的主要成分是金元胎。” 简真红了脸,摸着鼻子掩饰窘态,方飞不解地问:“可它怎么叫树?” “它在不断生长,”简怀鲁望着银树紧锁眉头,“过去的五十年,它长了五尺三寸七分,超过了之前的五千年。” “不祥之兆啊,”管家婆也面露愁容,“如果象蛇觉醒,那可是一场浩劫。” “大家忙着争权夺利,谁顾得上这个?”简怀鲁轻蔑地撇嘴。 “噫!”空中传来一声唳叫,神骏的白隼从银树上方掠过。 “这个倒霉鬼……”申田田话没说完,忽听尖啸刺耳,银树上无数的剑叶破空飞出,速度极快,仿佛一道道电光,白隼连悲鸣也没发出,当空变成了一团血雾。剑叶如同吸血的飞蝗,团团围住血雾,一丝不落地统统吸光。 剑叶飞走,树干上露出无数的孔窍,俨如动物的口鼻一开一合。等到吸光血雾,树身猛地一摇,剑叶纷纷飞回,叶柄朝下,铮铮铮地一一插回孔窍。 方飞下意识后退两步,背脊砰地撞上车门,简真不屑地扫他一眼,说道:“怕什么?不进游魂圈,神剑榈就拿你没法子!” “游魂圈?”方飞盯着金圈,“这个圈子有什么用?” “这是支离邪为了封印‘神剑榈’写下的,里面包含无数的符咒。神剑榈不能越过符圈,进入圈子的生灵也会完蛋。” 方飞恍然大悟:“神剑榈被困在了圈子里。”简真望着银树心有余悸:“没有‘游魂圈’,方圆千里的生灵都要遭殃。”方飞想到白隼,心头打了个突。 “也没那么吓人。”简怀鲁吸一口烟,大踏步走向金圈,将要跨入,忽又停住。 嗡,数不清的叶子闪电似的脱离树干,齐刷刷向他飞来,到了金圈前面,一个急刹,停在空中,纷纷发出愤怒的颤吟,剑尖距离简怀鲁很近,可是受限于符圈,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呼!”简怀鲁冲着剑尖吐出一口轻烟,变成一条“飞蛇”在剑叶中穿行,剑叶追逐飞蛇,嗤嗤嗤地把它搅成一团迷雾。 简怀鲁笑嘻嘻回头,望着身后脸色惨白的四人:“喏,谁还敢过来?” “我!”简容兴冲冲就要上前,老妈一把将他揪住:“不许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家伙撅起嘴巴老大不满。 “呵!”简怀鲁目光一转,“小真,你呢?” “我?”简真一下子缩到方飞身后,咳嗽两声,“我嗓子疼。” “胆小鬼!”简怀鲁骂道,“这跟嗓子疼有什么关系?” “我来……”方飞咬咬牙,两三步走到简怀鲁身边,神剑榈发觉多出一个猎物,剑叶的颤鸣更加激烈。 “好孩子!”简怀鲁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斜眼瞅向简真,大个儿孤零零站在那儿,缩手缩脚,面红耳赤。 方飞望着剑尖,恐惧慢慢消失,他伸出右手,摸向最近的剑尖。 “慢……”简怀鲁来不及阻止,方飞啊哟一声,仓皇缩手,指尖血淋淋的,已被剑尖刺伤。 剑叶尝到人血,兴奋莫名,齐齐飞了过来,一片不落地对准方飞,颤鸣声震耳欲聋,有如一座银色的山峦在男孩身前郁动。 方飞脸色惨白,后退一步,忽觉左手一沉,低头望去,隐书赫然在目,上面接二连三地显露出字迹:“九星乱北斗朝宗!” 隐书每次显露字迹,一定会有大事发生,但从以往的经验,必须用笔边写边念。字迹闪闪烁烁,似乎将要消失,方飞慌忙回头:“简真,借一下笔!” “干吗?”简真抽出“乌号”,方飞一把抢过,元气注入毛笔,一边看着隐书,在空中歪歪扭扭地写出文字。 “方飞!”简怀鲁眼露诧异,“你在写符?” “写符?”简真一愣,跳起三尺,“不可能!他是个裸虫……” 符字随写随灭,方飞一口气写完,青茫茫的光华凭空生成,有如一支羽箭,咻的一声射向银树。 “呜!”神剑榈仿佛挨了一枪,树干上的孔窍发出哀号,漫天剑叶振动,掀起一片炫目的银浪。 “天啦!”申田田惊讶极了,“你干了什么?” “我……”方飞想起燕眉的交代,把隐书的事儿咽了回去,“我随手乱写?” “乱写?”简怀鲁瞟他一眼,漫不经意地说,“那可不太像。” 方飞面红过耳,支吾两声,忽觉地面震动,岭上的劫灰簌簌簌地向山坡下滑落。 “完蛋了,”简真失声尖叫,“方飞,你把象蛇唤醒了!” 方飞变了脸色,低头一看,该死的石版又不知去向。他束手无策、忽听神剑榈又是一声哀号,根部猛地一抖,射出一溜耀眼的火光,飞出游魂圈,直奔男孩冲来。 方飞吓得掉头就跑,跑了几步,回头一瞧,火光跟在后面,男孩停步,它也停下,飘浮半空,一动不动。 方飞后退两步,火光也跟着向前,仿佛受了某种吸引。方飞瞪视火光,两腿发软,眼看火光流散,露出一个暗红色的长方形匣子。 “我来看看。”简真冲上来一把抓住匣子。哧溜,电光迸闪,大个儿惨叫着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打滚儿,沾了一身劫灰。 “活该,”申田田气恨恨扶起儿子,“谁叫你乱碰?”简真望着手掌,黑乎乎一团,烧得皮开肉绽,他嘴巴一扁,禁不住哼哼起来。 方飞更加害怕,又退了两步,匣子紧随不舍,始终离他半米。 “方飞,”简怀鲁冷不丁开口,“你抓它试试。” “什么?”方飞看向简真,大个儿的凄惨模样让他心寒。 “没关系,”简怀鲁慢条斯理,“这东西冲你来的,也许只有你能碰它。” 方飞抖索索伸出右手,轻轻地碰了碰匣子,但觉冰冰凉凉。他胆大起来,咬牙闭眼,一把抓住匣子。 什么也没发生!简真的眼睛变成句号,嘴巴张成一个o形。 “凭什么?”大个儿用力跺脚,“这不公平!”申田田白他一眼,向方飞说道:“快!打开瞧瞧!” 匣子分量很轻,贴了一道金色封皮,封皮上弯弯曲曲地写着青色的小字,活是蝌蚪小蛇,完全不可辨认。 他掀开封皮,嗤,封皮变成一缕青烟,跟着咔嚓一声,匣子自行弹开,里面天青色的缎子上躺了一管毛笔。 毛笔很长,笔管幽黑,布满银色亮斑,仿佛深夜繁星:苍青色的笔斗萦绕暗红色的血丝,笔头雪白出尘,没有一丝杂色。 笔管下面压了一张泛黄的字条,抽出来一看,也是蝌蚪似的小字,方飞正想丢掉,“蝌蚪”活转过来,扭来扭去,变成了一行方方正正的简体楷书—— “不以力取,不以武胜,拂星乱月,七寸六分;星沉为管,木魁为锋,求生去死,万符归宗。” “咦,”简怀鲁冲口而出,“这是星拂笔!” “什么?”其他三人都凑了上来,不敢置信地望着毛笔。 方飞举起毛笔对准阳光,笔管银斑闪烁,竟在悄悄流转,笔头发出炫目的白光,冲开漫天劫灰,照亮了死气沉沉的蛇岭。 第六章、天上白玉京 第六章、天上白玉京 “真是星拂笔!”申田田长吐一口气,“跟传说里的一模一样。” 简怀鲁摸着下巴沉吟:“这支笔失踪了几十万年,没想到藏在神剑榈下面。” “真是藏东西的好地方。”申田田感慨地望着银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三个小的一惊一咋。简真兄弟无不嫉妒地望着方飞,大个儿低头看了看“乌号”,感觉就跟洗锅的刷子差不多。 “简伯伯,”方飞不知所措,“这支笔……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简怀鲁笑起来,“当然是收起来啰,它选了你就是你的。” “没错,”申田田眉飞色舞,“回头我给你做个笔套,挎在腰间又方便又帅气。” 方飞忍不住问:“这支笔……它是什么来历?” “我知道,我知道……”简容抢着说,“道者故事里讲过,星拂是支离邪的弟子四神之首木神勾芒的符笔。笔杆是星沉木,早就绝种了;笔斗是骊龙的一块龙角,笔头是用人头果的白发制成的。”他一口气说到这儿,艳羡地盯着‘星拂’,“这都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星拂笔是支离邪亲手制造的六支符笔之一,也就是说,媲美它的符笔,全世界不超过五支。” “不愧是小容,”申田田高兴地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不管看什么,一下子都能记住。” “这个我也知道啊……”简真小声嘀咕。 “好啦,好啦,”简怀鲁招了招手,“看也看过了,上车吧,还要赶路。” 回到华盖车,两兄弟围住方飞,死乞白赖地要玩一玩“星拂”。方飞倒也来者不拒,可是星拂上有一股力量,兄弟俩稍稍一碰就被电得死去活来。 “什么破毛笔?”大个儿气急败坏,“碰也不让人碰?”简怀鲁笑着说:“这东西就像神龙一样会挑选主人,你们跟它没缘分,拿到手也没有用。” 简真瞅着方飞,气恨恨地说:“紫微那么多道者,星拂为啥选了个裸虫?方飞,你到底弄了什么鬼?” “星拂”的出现跟隐书有关,方飞心里有鬼,哼哼哈哈地不敢回答。 “肯定有问题,”简真指着他的鼻子忿忿不平,“你用我的笔写了什么?那一道青光又是打哪儿来的?还有……哎哟……”他的耳朵被申田田一把拧住,嘴里嗷嗷叫疼,胖大的身子拧成一个麻花。 “翻过蛇岭,离玉京就不远了,”申田田的声音比冰渣儿还冷,“你不抓紧时间温习一下功课?哼,这一次再考砸,看我怎么收拾你。” 简真的惨叫震天响,申田田把他拎进卧室,瞪圆一双眼睛,亲自监督他看书修行。 方飞举起“星拂”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出奇的地方。他试图注入元气书写名字,可是元气一出就散,根本无法凝结成字,写了半天,连“方”字头上一点也没写出来。 “奇怪,”简怀鲁一边纳闷,“你刚刚还能写出符字,怎么回头又不行了?” “这……”方飞脸涨通红,“简伯伯,对不起,我有个秘密,燕眉不让我告诉别人。” 简怀鲁瞟他一眼,笑着说道:“一个人没有秘密,那才乏味得很。”伸一个懒腰,走到观物镜前,抽出符笔开车。 方飞走到他身边,看了一会儿镜中的景物,说出久藏心底的疑问:“简伯伯,为啥走了十多天也没看见一个人?” “道者大都在天上飞,地上行走的没有几个。这条路要翻越蛇岭、又辛苦又晦气,不是赶时间,我们也不会走这儿。当然啰,那也遇不上你了,”他拍了拍小度者的肩膀,“方飞,你是个幸运的孩子,鸿蒙大神一定在保佑你。” 方飞耳根发烫,幸不幸运他也说不准。红尘里刚出了车祸,紫微里又来了一次,说倒霉谁也比不过他,可是两次车祸他都死里逃生。掉下冲霄车的时候,显露飞行符的是隐书,写符的是“称心如意笔”,天知道是不是这两样东西决定了他的落点。红尘里召唤来了燕眉,到了紫微又凑巧跟简家遇上,或许都是隐书在安排……要么就如简怀鲁说的,鸿蒙大神在保佑自己……慢着,鸿蒙又是谁? 方飞呆了一会儿,又生疑问:“简伯伯,你们怎么不飞到玉京?”简怀鲁盯着镜子,忽然叹道“我们不能飞,斗廷对我们下了‘禁飞令’。” “斗廷?”方飞惊讶地问,“那是谁?” “喏……”简怀鲁挠了挠头,“红尘里管理国家的机构叫什么?” “**。”方飞接口。 “对!斗廷就是道者的**。” 方飞大惑不解:“斗廷为什么要下‘禁飞令’?” “我们反对‘白王’皇师利。” “那个天道者,”方飞沉吟,“燕眉似乎很讨厌他。” “皇师利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天道者,他是白虎人,绰号‘白王’,”简怀鲁直视前路,眼里满是嘲讽,“现在紫微由他掌权,皇师利放个屁,全世界也得臭三天!斗廷是他的傀儡,谁反对他就禁飞谁。” “这也太霸道了吧?”方飞心生反感。 “不说这些倒霉事儿,”简怀鲁耸耸肩膀,“方飞,你元气有了,笔也有了,想不想学着写一写符咒?” “想啊,”方飞无精打采,“可我一个字也写不好。” “符咒符咒,有符就有咒,光写不念是不行的,”简怀鲁停顿一下,“我先教你一道最简单的‘收笔符’。”说完挥动符笔,叫一声“丝丝入袖里敛锋”,毛笔应声一颤,笔头嗖地缩进笔斗。 “看清了吗?”简怀鲁一抖手,吐出笔锋,“笔意要连贯,念的咒语和写的符字要合拍,好,再来一次,丝丝入袖里敛锋……” 方飞紧握“星拂”,一板一眼地学他写符念咒,试了好几遍,要么念咒太快,要么写符太慢,两者节奏不合,符法就不能生效。方飞满头大汗,心想照着隐书写写画画,写过以后立刻生效,谁想离了隐书,写起符来这样艰难。 写到第七遍,方飞心头一动,分明把握住了什么,元气传到笔端,就像春蚕吐出青色的细丝,笔尖的每一根毫毛都跟他的心意相连,一个个青色的符字就像是从心底里飞出来的。 刚刚写完,笔管猛地一跳,笔头抖动两下,一丝一缕地收入笔斗。 “好哇!”简怀鲁喝彩,“干得漂亮!” 第一次写符成功,方飞像在做梦,盯着光秃秃的笔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要多练习,收放自如才好。”简怀鲁又教方飞将元气注入笔管,笔头感应元气,就会自行吐出。 方飞放出笔锋,重新练习。这一次又不灵光,接下来十次顶多成功两次,可他十分入迷,拿着符笔指指戳戳,吃饭睡觉也顾不上。 申田田见他痴迷符法,心血来潮,教了他一道“梳头符”,本想让他整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谁知方飞如获至宝,整日站在镜子面前,先把头发揉乱,再来一声“理千万泥丸玄华”,毛笔狠狠一挥,满头的乱发马上服服帖帖。更要命的是他摆弄自己还不过瘾,看见有人头发蓬乱,立刻挥笔念咒,一个也不放过。 众人的头发各式各样。简怀鲁盘到头顶,简容梳了辫子,简真弄得乱七八糟,自以为挺有个性。至于申田田,顶着一头漂亮的卷发,看上去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各种发式遇上方飞,统统倒了大霉,一道符光过后,人人变成清汤挂面。 简怀鲁摇头苦笑;简真目瞪口呆;简容又叫又跳,不依不饶;只有申田田最凄惨,她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花了一个钟头才把头发弄回原样。为了防范再次遭殃,她加了一道防护符,符光绕着头发转动,站在那儿就像画儿里顶着祥光的菩萨。 这还没完,方飞很快又学会了“吃吃喝喝符”,有了这一道符,不用筷子刀叉,就能让饭菜乖乖跳进嘴巴。简家人全都这样吃饭,方飞看得眼馋,央求简真传授,大个儿耳根子软,听了两句吹捧,立马倾囊相传。 方飞找了一碗米饭练了两次,自觉大功告成,晚上吃饭的时候,冷不丁使了出来,想给众人一个惊喜。怎知符光闪过,饭菜一股脑儿地向他猛冲过来。结果相当凄惨,热汤灌进了鼻子,饭团糊住了眼睛,一块排骨卡在喉咙中间,几乎把他活活憋死,要不是简怀鲁眼疾手快,那一锅热鸡汤也非得淋在他头上不可。 晚饭泡了汤,客厅一片狼藉。申田田弄清原由,先把简真臭骂一顿,再给方飞下了一道死命令:“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在车里写符念咒!” 次日华盖车走出森林,前方横了一条大河,水面辽阔,深不可测,河水清澈见底,鱼儿水草一一可见。 “这是灵河,”简怀鲁用烟杆指点大河,“它是千江之首、万河之王,紫微里的江河没有一条比得上。” 华盖车跨进河水,变身为船,八条长腿轮番划水,速度快得惊人。 不多时,前方传来轰隆隆的水响,河道上应声涌起了一座翠绿的山峰。方飞心跳加快,但觉水流向下俯冲,一眨眼,山峰压到头顶…… “进潜江咯!”申田田叫唤一声,众人眼前发黑,山脚下出现了一个隐蔽的大洞——灵河到了这儿,变成了一条地下阴河。 地下空寂幽深,划水声惊心动魄,忽然河水明亮起来,水下燃起点点亮光,有的霜白,有的火红,有的苍青发冷,有的紫红温暖,不一刻的光景,照得阴河一片通明。 发光的是一群小鱼,数量多得惊人,想是阴河深处,亘古不见天日,如同深海里的水族,小鱼也学会了发光,五光十色,宛如河中精灵——简真把它们叫做“灵鱼”。 洞顶钟乳密布,一眼望去无穷无尽,有的像是长手脚的鱼,有的像是持刀剑的虾,还有舞大斧的蟹怪……无论何种生物,尽都惟妙惟肖,就连蟹壳边的细毛也历历分明。方飞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不是天然生成,而是智慧的手笔。 正要发问,简真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小声说:“别说话,这儿是万妖石窟,所有的石像都是妖怪雕刻的。” 一边的简容也激动得发抖,声音低了又低:“满了五百岁的妖怪,都要到这儿来刻上自己的雕像。” “妖怪?”方飞头皮发炸,“它们干吗这样做?” “妖怪才知道!”简容的声音像是毒蛇吐信,听得方飞毛骨悚然。 石像大大小小、怪模怪样,有的大得离谱,绵延数十里,无数张怪嘴横在窟顶,仿佛就要张口咬来;有的小巧玲珑,一闪而过,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参差不齐的的妖像中间,方飞见到了两张熟脸——鬼眼蝠和肥遗。它们连同附近的雕像,无论大小美丑,一个个依头顺脑地冲着一只狐狸叩拜。狐狸人立站起,神气活现,石眼珠灵动有光,仿佛对人说话。 “看到了吗?”简真说道,“那只狐狸是个妖王。” “妖王?” “妖怪里的大王!你瞧,它手里拿的什么?” 方飞仔细打量,狐狸左手叉腰,右手拈了一支毛笔,他双眼一亮,冲口而出:“狐狸也会符法?” “小声一点儿,”简真捂住他的嘴巴,“有什么好奇怪的?道祖支离邪的五大弟子,其中一个就是狐神蓬尾。” 方飞有点儿犯晕,半晌说不出话来,华盖车一路向前,群妖朝圣的情景屡次出现,接受朝拜的有百头百身的蛟龙、象头熊身的巨怪、趾高气扬的大鸟,还有一个圆不溜丢的怪东西,方飞瞧来瞧去也瞧不出来历,满心纳闷,悄声问道:“简真,这些妖怪会吃人吗?” “它们敢?”简真自信满满,“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妖怪吃人是死罪。” “道和妖的什么?” “扎尔呼,”简真眉飞色舞、继续卖弄,“这是狐语,‘和平’的意思。《道与妖的扎尔呼》是道者与妖怪的和平条约。哼,以前我们跟妖怪是死敌,双方打了几万年,谁也消灭不了谁,最后只好休战,并且订下和约。打那以后,双方小冲突不断,大冲突几乎没有,大家都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道者和妖怪订了和约?方飞直觉难以自信。他凝目观看,四周不再是一片死寂,黑暗中分明有东西在蠕蠕爬行,下面的江水汩汩汩地涌起成串的气泡。方飞想象水下的怪物,背脊上蹿起一股寒意。 阴河深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简真抬头看了一眼,随口说道:“‘逆流瀑布’到了。” 方飞极目望去,前面浩浩荡荡地出现了一道瀑布,可怪的是,别的瀑布都是从上往下,这一条瀑布偏是从下往上。 阴河水冉冉上升,越到上面,水势越急,像是不可一世的水龙,腾跃着升上天顶,化作一朵白色的水云。 方飞看得两眼发直,“逆流瀑布”固然奇怪,更荒诞的是其他人一点儿也不在意,正也好,反也好,都跟他们毫无关系。申田田继续驾车;简怀鲁吊儿郎当地抽烟;简真惹恼了简容,小东西恶狠狠骂他“饭桶”;大个儿忍无可忍,扑上去把他掀翻在地。 灵鱼在“瀑布”前停了下来,兴冲冲向后回游,两条光带一来一去,反复循环。华盖车随着河面上升,转眼来到瀑布下方。 一阵天旋地转,天地颠倒过来,瀑布化为一条激流,裹挟车身向前奔腾。阴河水一下子飞到了身后,潜江升到了天上,变成了一条奇丽无穷的天河。 天地颠倒,方向错乱,这感觉似曾相识,方飞猛可醒悟过来——这儿的河水遇上了一面“任意颠倒墙”。 任意颠倒墙,双脚走到的地方就是地面;河水流到墙上,流到的地方就是河床。 从阴河上看来,河水奔流直上,成了反转的瀑布;可一到了瀑布上面,阴河水又变成了挂在身后的一面水墙。 方飞激动不已,频频回头张望。灵鱼在潜江里来回穿梭,起初杂乱无章,渐渐连成了一条条平滑的曲线,勾画出一张和蔼苍老的人脸,长眉细眼,直鼻阔口,整张脸占满了河道,回流的鱼群就是他长长的胡须。 巨脸扬起眉毛冲着方飞打量,忽然摇摆胡须,眼泪成珠成串地流淌下来,活是一个饱经忧患的老人家,遇上了免不了的伤心事。 “呀!”方飞失声惊叫,“他怎么了?” 简真正跟弟弟扭打,忙问:“什么?什么?”方飞指着后面嗓音发抖:“那儿……有一张人脸!” “什么?”众人惊叫回头,可等他们看时,人脸却消失了,只剩下散漫无章的光点。 “天啦!”申田田瞪大眼睛,“方飞,你真的看到了人脸?” 方飞连连点头,兄弟俩死盯着他,大个儿怒气冲天:“太不公平了!我来了三次,一次都没见过水巨灵的脸。” “都怪你,”小东西抡起拳头冲他一顿乱捶,“要不是你,我一定能看到的。” “去你的,”简真气急败坏地甩开弟弟,“就你那个丑样子,水巨灵也被你吓跑了。”简容扑上去厮打,但被父亲扯开,简怀鲁笑嘻嘻地问:“方飞,你看到的是哭脸还是笑脸?” “哭脸!” “啊!”车里又是一片惊叫,简真拍手大笑:“方飞,你要倒霉了……”忽然头上挨了一个爆栗子,痛得他嗷嗷直叫,“我说错了吗?笑脸吉兆,哭脸凶兆……” “你还说?”申田田抡起拳头,简真抱着头钻到椅子后面。 “吉兆,凶兆?”方飞一脸懵懂,“什么意思?” “没什么!”简怀鲁摆了摆手,“传说而已。” “什么传说?”方飞寻根究底。 简怀鲁犹豫一下:“相传潜江里面藏着远古的水巨灵,祂偶尔会向路过的道者显灵,用河里的灵鱼幻化一张人脸。要是笑脸,这个人就有福了,要是哭脸,这个人就要倒霉。可是除了你,我们谁也没有见过这张脸。以前经过的时候,小真和小容老看个没完,可连胡子也没见过一根……嗐,扯远了,水巨灵消失了一千多年,哪儿还有什么哭脸笑脸?” 他越安慰方飞越心慌,回想那一张脸,栩栩如生,哭泣的神情就跟平常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水声越来越响,前方豁然敞亮,哗啦,华盖车从一个洞口蹿了出去。 上下左右又是一阵颠倒,河水流过“任意颠倒墙”,进入了一片云烟笼罩的辽阔水域。这儿的水纯净异常,华盖车就像飘在天上,鱼虾在下面自由自在地飞翔。 前方云雾散开,展露出一尊巨大的石像,雕刻一个中年男子,身披铠甲,脸色阴沉,坐在一只乌龟上面。乌龟脑袋出没的地方,悍然冲出一条凶狠的飞蛇。飞蛇一半藏在壳里,一半蟠着男子,两片翅膀尽情展开,看上去就像长在男子背上。 “那是谁?”方飞注目石像。 “水神玄冥,”简真回答,“半龟半蛇是四灵中的玄武,玄冥乘坐玄武,镇守玉京的北方。” “玉京到了?”方飞喜出望外。 “前面就是。”简真一脸郁闷。 华盖车爬上岸,走近玄冥石像,申田田停车说道:“小真,去拜拜玄冥,让他给你一点儿好运气。” 简真不情不愿地走到石像前叩拜,方飞绕过龟壳,来到石像后面。刹那间,如被闪电击中,他浑身一软,跪倒在高高的山顶上。 不错,这儿就是山顶!灵河水从这儿奔腾直下,利利落落地将一座大城剖成两半。 玉京——紫微的中枢,道者的王城——居民数以百万,飞行器的流光汇集成一条浩浩荡荡的天河,流进城里,又飘然淌出,一如无尽的光阴,来自天地的源头,又向世界的尽头流去。 站在玄冥山顶,浑天城扑面压来,它是中央的帝王、也是四灵的主宰。 这一座城不在地上,公然悬在空中,圆圆溜溜,活是一个光亮亮的热气球。球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那是城市的门和窗,镶嵌的玻璃在太阳下闪闪发亮,乍一看去,就像是千百只眼睛,冷冷地注视四面八方。 积明湖在浑天城的下面,年复一年,上面的巨头对着湖水顾影自怜。灵河水从湖口流入,又向南方流出,汇合神源、心照两条沟渠,将地上的玉京分成了四大内城——东方勾芒、南方朱明、西方蓐收、北方玄冥。 城里的道路细微如镂,像是数不清的皱纹,显示出城市的古老和沧桑。城里的建筑千奇百怪,有的像是巨大的沙漏,有的像是亮晶晶的水球,外面流水包裹,看不出一丝破绽——方飞猜测这房子十九出自任意颠倒墙,可又想不出没有门窗的房屋如何进出? “方飞!”简真走过来吹嘘,“我参拜玄冥的时候,石像的左眼转了。左眼转运,右眼转劫,我就要时来运转啦!哼,不像某人,见了水巨灵的哭脸,肯定要倒大霉!” 方飞看到了水巨灵,大个儿心怀妒忌,逮着机会就想奚落他一番,没想到方飞目睹玉京,震惊得一塌糊涂,简真的话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简真又惊又气,抓住他摇晃两下,方飞如梦初醒,简真凑近他耳朵大吼:“玄冥转了左眼,你听见了吗?” “哦?”方飞莫名其妙,“那又怎样?”简真怒目相向:“也就是说,我要走运了,而你……”指着方飞的鼻子,“马上就要倒大霉。” “无所谓,”方飞耸了耸肩,“反正我已经够倒霉了。” “你……”简真无从下嘴,“你还会更倒霉,谁叫你见过水巨灵的哭脸?” 拜完了玄冥,华盖车顺水下山,上岸驶向玉京。道者大多高来高去,地上的道路冷冷清清,走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个行人。 呜,一个道者驾驭飞轮从天而降,他身穿白色制服,头上的玉箍轮番闪现红、绿两种光芒,胸前的铭牌写着两行金色小字—— 斗廷交通司玉京副司 巡天士佘义峰 “他要干吗?”申田田紧张起来,“我们什么都没干。” 巡天士示意下车,众人只好下去,简怀鲁赔笑说:“长官……”还没说完,巡天士白眼珠一翻,叫声“驭车牌”。 简怀鲁交出一个银色牌子,巡天士扫了扫,挥笔把牌子上的信息输入通灵镜,埋头写了一通,突然说道:“你被禁飞了?” “明摆着呗!”简怀鲁回答。巡天士冷笑一声,指着华盖车:“这个不许进京!” “为什么?” “影响市容!” “你说什么?”申田田正要发怒,简怀鲁按住她的肩头,笑着说:“我们的车停哪儿?”巡天士一指西边:“那边有个停车场,专门收这些破烂!” “谁是破烂,你再说一遍?”申田田失声咆哮,巡天士冷冷扫她一眼,在通灵镜里刷刷写道:“对巡天士无礼,扣六分!” “什么?你……”申田田来不及抗议,巡天士一晃身子,踩着飞轮飞远了。 “狗眼看人低,”申田田望着天上挥舞拳头,“死酒鬼,你拉着我干吗?哼,依了我,一巴掌把他的眼珠子扇出来。” 她骂骂咧咧地闹了一通,到底无可奈何,不甘心地驾车前往停车场。 刚把车停好,忽听有人爽朗大笑。简怀鲁回头望去,一个大汉阔步走来,不由分说地给了他一个熊抱。 “禹封城,”申田田冲上来给了大汉一拳,“你这个死东西!” 禹封城后退半步,揉着肩头苦笑:“女狼神,你的拳头还那么硬?” “再硬也打不死你老甲鱼!”申田田骂声粗野,眼里却荡漾笑意。 “老甲鱼,这些年你跑哪儿去了?”简怀鲁东张西望,“葛笑兰呢?” “嗐!”老甲鱼满不在乎地说,“她攀上高枝儿变凤凰啦,哪儿看得见我们这些爬虫?” “你们离婚了?”简怀鲁两眼睁圆。 禹封城的脸沉了一下:“她嫁了个白虎人,解除了‘禁飞令’!” “没想到她是那种人,”申田田满心不是滋味,“笑笑呢?” “那不是!”禹封城指了指远处。一个紫衣女孩走过来,高挑腿长,双肩略宽,无论身材模样,都跟禹封城有些仿佛,两只眼睛亮闪闪的,笑起来像一对月牙儿。 “笑笑,”禹封城招手,“这是简伯伯,这是申阿姨,你小时候都见过。” 禹笑笑还没应声,申田田一个箭步冲上来,把她搂入怀里使劲揉弄:“小可怜儿,好些年不见,长得这么水灵啦?咦,你是羽士?” “呵,”禹封城摸着下巴一脸得意,“我这个老甲鱼生了一只飞天的凤凰。喂!女狼神,你儿子呢?你两口子都是响当当的狠角色,他也应该差不了。” 申田田叹了口气,回头叫道:“小真,小容。” 简容蹦跳上前,简真本在门边偷看,这时扭扭捏捏地走出来,红着脸细声细气地叫了声“禹叔叔”。 禹封城拉过简容看了看:“小容是羽士!哈,小真,你跟我是一路。”右手搭上简真的肩头,轻轻一推,简真退了半步。 “根基不错,”禹封城想了想,“神形甲挑好了吗?” “还没呢,”申田田皱起眉头,“他长得太快了,我的贪狼甲也不合身。” “庚丁款的金狻甲不错,飞得快,变身也快,防护牢固,力量十足……” 禹笑笑掩口偷笑:“爸爸,你给人打广告呢?” “我啊……”禹封城摸了摸脑袋,“见了好甲就眼馋。” “你眼光不坏,”简怀鲁笑了笑,“我也看中了那款甲,攒了好几年的钱。” “是啊,”禹封城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养个孩子不容易!” 申田田见禹笑笑落落大方,简真却畏畏缩缩,心里有气,招手说:“小真,还记得笑笑么?你们两个小时候还打过架。笑笑,你打小儿就随你爹,像个野小子,个头只有小真一半,轻轻松松地摔他两个大跟斗。这小子老没用了,趴在地上只会哭……” “妈……”简真哀哀嚎叫,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禹笑笑抿嘴直笑:“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 方飞听见说话,走出华盖车,禹封城看见他,只一愣,冲口而出:“度者!”禹笑笑也掉过头,惊讶地望着方飞。 “这东西打哪儿来的?”禹封城口无遮拦,禹笑笑心里着急,扯了扯他衣角,禹封城白她一眼,“我说错了吗?这年头,还有人点化裸虫?活得不耐烦了吗?” 方飞让人捅到痛处,心里很不自在,忽听简怀鲁说:“老甲鱼,闲话少说,你的通灵镜呢?我要查点儿东西。” “通灵镜?”禹封城一愣,“你没有?”一转念头,“哦,又换酒喝啦?” “不愧是老甲鱼!”简怀鲁拍了拍死党的肩膀,申田田瞪着两人一脸恼怒。 “笑笑!”禹封城回头叫了一声,禹笑笑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抽笔扫了扫镜面,镜子登时涨大五倍,禹笑笑问道:“要查什么?” 简怀鲁想了想:“先查冲霄车失事的消息。” “冲霄车失事?”禹笑笑惊讶地扬起眉毛,“甲辰四二次车?”简怀鲁笑道:“你也知道?” “这事闹得很大,”禹封城脸色凝重,“鲲鹏袭击冲霄车,十多年也没发生过了。” “甲辰四二次车。”禹笑笑又写又点,镜子里跳出来一连串图景——苍莽的山林里,冲霄车的残骸到处散落,残骸死而不僵,一片折断的翅膀还在上下扑腾。 “真惨!”一个花枝招展的女道者出现在残骸旁边,对着符笔大声说道,“我是玉京通灵台的水灵光,现在为你直播一则快讯。今天午时三刻,风巨灵鲲鹏袭击了甲辰四二次冲霄车,这辆车刚从红尘进入紫微。据悉超过十名道者遇难,还有九人下落不明。以下是遇难者和失踪者的名单……” 画面切换到字幕,显示出一串名字,失踪者里“燕眉”、“方飞”赫然在目。 “燕眉也失踪了?”方飞脑子一乱,“她被鲲鹏抓去了?还是……” “方飞,”简真凑上前来,,“上面有你的名字呢!嗐,这一下你可出名了……”他亲亲热热地勾住方飞的脖子,不顾小度者的眼睛冲他放出两束死光。 “让我们联系巫史星官……”镜子分成两半,左边是水灵光,右边多了一个死样活气的男子,四十出头,长了一张叫人心寒的马脸。 “巫史星官,”女主播眨巴眼睛,一个劲儿地卖弄风情,“您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认为这是一个偶然事件,”巫史食指交错,轻轻抵住下颌,“鲲鹏也许正在捕猎,它把冲霄车当成了一只毕方或是希有鸟……” “真会胡说八道!”简怀鲁冷笑。 “脸都不红一下!”禹封城接口。 “他的脸越拉越长了,”申田田哼了一声,“通灵镜都放不下。” 画面切换到失事现场,水灵光一脸兴奋:“现在我要采访几位幸存者,首先是车长雪衣女……”镜头里冒出来一只白毛鹦鹉,羽毛凌乱,耷拉脑袋,鸟喙深深埋在胸口。 “车长……”水灵光话没说完,鹦鹉掉过头去,尾巴占满了整面镜子。 “雪衣女车长……”水灵光绕到雪衣女前面,雪衣女继续转身。 “车长受了很大的刺激!”水灵光快速翻看一本名册,“那么下一位……”画面切换到一张女子面孔,长长的绿头发乱七八糟地搭在脸上。 “蓝中碧女士,说说失事的情形好吗?” “我不知道……”蓝中碧死命摇头。 “能说说你当时的心情吗?” “我什么不知道……”蓝中碧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蓝女士太紧张了,”水灵光看了看名册:“下一位幸存者张凌霄……” “张凌虚!”老元婴怒气冲冲地跳出来。 “对,张凌虚,一个死里逃生的元婴。”水灵光快速翻过,“下一个是游汝人先生……” “怎么不采访我?”张凌虚又跳了出来,对着镜头大发脾气,“你们这是种族歧视……”画面急闪,水灵光连连擦汗:“很抱歉,幸存者的情绪都不稳定,哎哟,放手,你这个死老头……”她一边大骂,一边跟张凌虚抢夺手里的符笔。 画面突然变黑,只有一只青色的眼睛闪烁不停。 “没有了,”禹笑笑解释,“因为涉及鲲鹏,这件事太过敏感。这个新闻以后,斗廷就封锁了消息。” 方飞大失所望:“失踪者还没找到吗?” “不清楚,”禹笑笑想了想,“斗廷或许知道。” “别担心!”简怀鲁拍了拍方飞的肩膀,“你的点化人一定没事。” 方飞默不作声,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巨石。 玉京有四大会馆,入住价格便宜,条件寒瘆了一点儿,可是两家人也都不宽裕。会馆以道种区分,禹家父女是苍龙人,苍龙会馆在勾芒区,玄武会馆在玄冥区,一东一北各不相邻,所以刚进玉京就各走各路。 两边恋恋不舍,禹封城直叫“箕字组见了面,怎么也得喝两盅”,简怀鲁深表赞同,两个老酒鬼定了死约会。申田田抱着“小可怜儿”难分难舍,还弹了几颗老泪,倒是禹笑笑豁达,笑眯眯地宽慰:“安顿好了就来找阿姨玩儿。” 方飞走在玉京街上,惹来回头不断,道者们不胜惊讶,一个个大呼小叫。 对于方飞来说,玉京的一切都很新奇,头顶的飞车呼啸而过,飞剑、飞轮呼啸往来,其中还夹杂着甲士的扑翅声。道路两边种满奇花异草,芳香阵阵袭人,模样时刻变幻,方飞路过的时候,还是一大丛重瓣紫菊,走了不过十米,回头再看,已经变成了满天星似的小花。 不止花朵,道者的头发也千奇百怪。有人长发飘举,像是天上的云朵,“云朵”的式样更是繁多——飘逸悠闲的白云、电光闪烁的乌云、浓墨重彩的朝云、喷烧如火的晚霞,最离奇还是一种冲天爆炸的蘑菇云,云里的光芒亮得吓人。 “紫微的理发师真厉害!”方飞由衷赞叹。 “不对,”申田田纠正,“紫微里没有‘理发师’,只有‘幻发师’,道者说到打理头发,不说‘理一理’,只说‘幻一幻’。” 一路走去,还能看见凤羽幻发、龙角幻发、虎纹幻发、飞蛇幻发,虹幻发、花幻发、日幻发、月幻发——这一种幻发可以阴晴圆缺,随着月亮的变化而变化。 申田田心里痒痒,很想也去“幻一幻”,经过一间幻发屋犹豫了好久,十粒金的价码还是让她知难而退。 幻发屋旁边是一间纹身坊,道者们干干净净地进去,花里胡哨地出来,脸上、头上都是纹身——云纹、雷纹、凤纹、兽纹,花纹……五颜六色,流光溢彩。 简真告诉方飞,这叫“心情纹身”,色彩亮度可以跟随道者的心情变化,忧愁时若有若无、欢喜时明亮鲜丽、悲伤时暗淡无光、愤怒时炽亮夺目。 “改天我也来纹一个!”简真艳羡地望着纹身的道者。 “你敢,”申田田回头怒吼,“我剥了你的皮。” 大个儿面红耳赤,梗起脖子抗议:“你可以幻发,为啥不许我纹身?” “很简单,”申田田直截了当,“你要是我妈你也能这样干!” 到了会馆,因为参加考试学生太多,所以一家人只分得了两间房。夫妇俩跟简容一间,方飞、简真挤在一块儿。 定好房间,全体出门,穿过一条长街,来到十字街口。街头竖着一根透明圆柱,柱身弯弯曲曲,两边触须横生,活是一条巨大的蜈蚣。 圆柱两边,飘浮几张无腿长椅,椅子上坐满年轻男女,头发幻得花花绿绿,脸上描画心情纹身。有人吃着零食,有人捧着书本,更多的人头也不抬,捧着通灵镜玩得入神。 简家人站在长椅边一动不动,方飞暗生好奇,捅了捅简真:“我们干吗?” “等车!”自从进了玉京,大个儿就丢了半条命,走路飘飘忽忽,说话有气没力,从头到脚一副“不要理我”的样子。 “等什么车?”方飞东张西望。 “那不是?”大个儿向高处努嘴。 方飞回头望去,后方大厦的外墙上趴着一条巨大的蜈蚣,百手千足,浑身通透,肚子深处绰约可见人头人脸。 “咦!”方飞只觉头皮发麻,骇然望着“蜈蚣”顺着外墙向下爬来。 “别怕,”简怀鲁慨然说道,“这是蚣明车,蜈蚣的蚣,透明的明,专供不想飞的道者坐的!” “是吗?”方飞望着“蜈蚣”嗓子发干,“为什么不想飞?” “这个嘛,”简怀鲁收起烟杆,“飞行是个体力活儿,好比你可以一直走路,但要让你跑上一整天,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蜈蚣”爬到圆柱旁,脊背啪地裂开,露出一排排座椅,上面紧巴巴地挤满乘客。不少人站起身来,踩着墙壁来到街上;候车的道者则走上大厦,潮水似的涌进“蜈蚣”的肚子。 方飞刚刚坐好,“蜈蚣”合上背壳,开始迅速爬行,世界颠倒过来,一条大街落到身后,另一条像是倒挂的瀑布——流淌的不是水,而是密匝匝的人类。 “蜈蚣”摇头摆尾,爬过陡峭的墙壁,蹿上尖尖的楼顶,翻过尖顶,又向地面滑行,车下的高墙光光溜溜,竟是一整面巨大的通灵镜。水灵光正在镜子里主持节目,说说笑笑,眉飞色舞,浑不觉大蜈蚣钻过她的耳朵,爬过她的双眼,顺着鼻子往下,在嘴边滑了一跤,钻进了下方幽暗的小巷。 到了巷子尽头,蚣明车翻一个身,滑下屋顶,一头扎进了心照渠,游过深沉的渠水,冲散了悠然自得的鱼群,虾精蟹怪在外面张牙舞爪,试图恐吓新来的怪物,大蜈蚣不理不睬,爬上陡峭的堤岸,浑身是水地驶入蓐收区。 蓐收区因为“金神”蓐收得名,白虎道者大多聚居在此,他们是严谨的巧匠、理智的商人,他们深信白色是世界的本源,建筑的材料多是纯白晶莹的玉石。 蚣明车掠过宝**道,穿过穷奇小巷,来到灵河岸边,终于抵达添翼大街。 添翼大街是个大卖场,跟飞行沾边儿的道器都这里叫卖——“飞仙留步”只卖绝品的神器,“飚来飚去”名头响亮,“呼啦啦”是才开的新店,很受小道者欢迎,但说到物美价廉,还是得看万年不倒的老店“倏忽塔”。 倏忽塔样子很怪,用简真的话说就是“一根油条顶着个烧饼”。塔楼分为上下两层,下面一层是宝剑形状的青塔,细细长长的剑尖上挑了一个大无可大的光白巨轮,更要命的是那只巨轮还在缓慢地旋转。 众人乘坐飞云梯,越过“油条”进入“烧饼”,刚进门就看见一辆光闪闪的冲霄车,翅膀已经打开,比起“返真港”的飞车小了两倍。除此之外,“十鬼车”尖头尖脑,蓝幽幽的车身透出一股鬼气;“幻灵车”忽隐忽现,简直就是一团幻影;宝轮车圆圆乎乎,悬在空中转个不停,方飞看见这车,恍惚明白了红尘里发生的某些怪事。 出了飞车厅,进入宝轮厅。飞轮是白虎人专用,厅里的白虎人一个个趾高气扬,明晃晃的轮子转个不停,发出一连串杀猪似的尖叫。 众人捂着耳朵逃进飞剑厅,大厅里飞剑悬浮,长长短短,仿佛一片茂密丛林。 大厅中央有一面试剑镜,买剑的道者往镜前一站,镜里的人影马上变成一把光闪闪的飞剑,再对剑影一招手,同款的飞剑应手飞来。 简容兴冲冲地跑到镜子前面,照出一把“冲阳剑”。小东西试飞一圈,死活嚷着要买,吓得大个儿面如土色,以为金狻甲就要泡汤。好在这一次申田田主持公道,狠狠地揍了简容两巴掌,小东西气得发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看见弟弟挨揍,简真打心眼儿里高兴。简怀鲁照例揣着两手笑眯眯观战,方飞闲着无事,盯着试剑镜满心好奇。 镜框古朴精美,雕满细密的符文,镜面光亮如水,正好映照出方飞的影子。 “我会变出什么剑?”方飞暗自咕哝,镜中人却不理他,傻愣愣、呆柯柯,脸上挂着十足的迷惑。 “让开!”一个声音冷冷传来,方飞不及回头,已经被人推到一边。 第七章、猪与蜘蛛 第七章、猪与蜘蛛 “唉……”方飞掉头望去,推开他的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年纪跟他相当,小脸苍白秀美,一头冰蓝色的头发说不出的古怪。 她有一种不合年纪的冷漠,看也不看方飞,自顾自地照起镜子。 光亮闪过,镜中女孩消失,出现了一口冰晶水蓝的长剑,剑影的周围涌起森森白气,仿佛结了一层薄霜。 女孩招了招手,可是没有动静,她看看四周,皱起眉头,高举右手用力一挥。 豁啦啦,左边的墙壁剧烈震动,墙边的飞剑惊慌失措,变成道道流光,向着远处飞蹿。墙壁本来浑然一块,此刻迸射出耀眼的蓝光,光芒来回流动,勾勒出一道四四方方的小门。 所有的目光都投注过来,简容也停止了哭泣,张着小嘴两眼发直。 啪,小门向外敞开,可还没完,门里有门,接连响了九声,开启了九道暗门。 嗡,门洞深处有什么苏醒过来,发出一声悠长的吟啸。墙壁霍地一抖,一道冰蓝光芒冲出门洞,闪电似的飞向女孩。 女孩后退一步,抽出符笔两眼睁圆,不料蓝光一个急刹,舒缓地停在她面前。 一股寒气汹涌漫开,大厅里所有的东西开始结霜,满天的飞剑像是冻僵了的鸟儿,叮呤当啷地掉了一地。 五个售剑员飞奔过来,跑动中抽出符笔,五道红光缠住那道蓝光。蓝光就像一条活龙,摇头摆尾地死命挣扎,光芒没有减弱,反而向外暴涨。售剑员咬牙瞪眼,手里的符笔簌簌发抖。 女孩犹豫一下,伸手摸向蓝光,手指经过的地方,光芒迅速褪去,露出一把冰蓝色的古剑,剑身停止了摆动,静静地悬浮在半空。 售剑员松一口气,纷纷收回符笔,拭擦额上的汗水。 “怎么回事?”一个黑胡子道者大踏步走了过来,他的幻发是“鲲鹏翎毛”,斜着向后飞起,看上去很有气势。 “谢管事,”一个售货员瞅了瞅古剑,“玄凌、玄凌动了?”鲲鹏翎瞪着古剑出了一会儿神,冲着女孩劈头就问:“你照出来的?” 女孩皱着眉头冷冷不答。鲲鹏翎碰了个钉子,悻悻说:“奇怪,这把剑两千年都没人照出来了!唔,让我看看……”取出一面通灵镜划拉几下,“这儿没有。”回头冲收账的女道者高喊,“把青木柜子里那个金贝叶皮的本子拿出来,不,最旧的那本,对,就那本……” 鲲鹏翎接过贝叶本翻了片刻,吹一声长长的口哨:“好家伙,五万管金,这还是两千年前的价格。加上通胀,等等,让我算算……唔,二十万零八千一百二十五管金,一管十八点,共计三百七十四万六千二百五十点金,加上税款,呵,不多不少,四百万点金……”他抬起头来,望着女孩满脸堆笑,“您付现还是划账,我猜是划账吧?” 女孩盯着冰蓝色宝剑,轻声打断鲲鹏翎:“我可没说要买。” “啊?”鲲鹏翎大失所望,“要不你分期付款,先付三成,再……” “不用了!”女孩的眼眶潮润起来,鲲鹏翎踌躇一下:“要不试飞一下,这个,嗐,不收钱……” “不了……”少女努力把目光从古剑上挪开,“小黄精剑多少钱?”鲲鹏翎一愣:“问这个干吗?” “我要买!”女孩的声音小得可怜,苍白的面孔泛起红晕。 “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鲲鹏翎指了指简容的昏黄小剑,“喏,就是那个样子。小姑娘,我推荐甲戌款的‘霜魂剑’,跟你的元气很般配,尽管比不上玄凌,那也是一把顶呱呱的好剑。” “不用,”女孩咬了咬嘴唇,“我就要小黄精剑。” “这儿没货,鲁阳……”鲲鹏翎叫过一个矮个儿售剑员,“你陪她去库房。” 女孩如释重负,转身要走,忽听简怀鲁叫道:“请留步。” 女孩应声回头,简怀鲁问道:“你是天无吝的女儿吗?”女孩忽然面红耳赤,一咬嘴唇,掉头就走,边走边用右手抹眼。 “真是她?”申田田惆怅地望着女孩的背影,“天无吝的女儿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天皓白是她的长辈吧?”简怀鲁紧锁眉头,“老头子也不管管?” “天皓白,”申田田怒哼一声,“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简怀鲁摇摇头,抿着嘴唇向神甲厅走去,看他脸上的怒气,方飞心中不胜纳闷。 神形甲款式众多,简家有备而来,直奔庚丁款金狻甲,那一副宝甲金白间杂,看上去又清爽、又凌厉。 甲胄的变身是狻猊,一种远古异兽,半狮半虎,剽悍威猛。夫妇俩几年前就相好了这款甲,一直攒钱待购。全家人绕着铠甲看了又看,除了简容都是满脸笑容。 突然一声尖叫,申田田伸手捂嘴,见了鬼似的指着铠甲下方的铭牌。 “什么?”简怀鲁定眼一瞧,也是张口结舌。 “小声一点儿,”一个售甲员走上来,冷冷地扫视众人,“大厅里不许喧哗!” 申田田缓过气,指着铠甲嚷嚷:“怎么回事?前两年都是五十点金,怎么一年的工夫涨了一倍?”原来她说是的金狻甲的价钱。 “有什么好奇怪的?”售甲员白她一眼,“除了钱包不涨,现在什么都涨。这款甲可是经典款,照我看,涨四倍也不贵!” “不贵?”申田田竭嘶底里,“去年五十,今年一百,你们做买卖要凭良心……” “良心?哪儿买这玩意儿,我倒想换两个子儿花花。”售甲员很不耐烦,“你嫌贵可以不买呀!喏……”抬手向东边一扫,“那边都是便宜货,做人要量力而行。”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申田田的食指顶到对手的鼻子上,“你妈妈把你教成这样,简直太不负责任了。” “算了,算了……”简怀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妻子拖开。 售甲员昂首走开,申田田望着他直喷粗气,简真哭丧着脸说:“妈,这下怎么办?我的甲……”申田田胸口起伏两下,咬一咬牙,转身向东冲去。 正如售甲员说的,东边的铠甲都是便宜货。申田田边走边看,连连摇头,忽然她脚下一顿,停在一副甲前,眯起两眼上下打量。 铠甲红黑相间,孤零零摆在一个角落,因为无人问津,积了不少灰尘,但看铠甲本身,不止甲片厚重,比起许多铠甲都要宽大。 “小真……”申田田冷不丁开口,“铠甲不能光看表面,只要胜过对手,变成什么样子一点儿也不重要。” 简真还没咂摸出话中的味儿,老爹抢先说:“对呀对呀,不管变成什么,打得赢就是好家伙。” “这副甲是大甲师陆苍空的手笔,当年要卖四百点金。”申田田笑着补充。 “没错没错,”简怀鲁继续附和,“现在才卖四十九点,简直太划算了。” “这甲造价太高,卖得又不好,陆苍空差点儿破了产。”申田田不胜感慨。 “为什么卖得不好?”简真忍不住问。 夫妇俩对望一眼,简怀鲁漫不经意地说:“这个嘛……就是变身不太合一般人的意。不过小真你是一般人吗?当然不是!你可是呱呱叫的好家伙,这点儿小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简真傻呵呵笑了两声,低头去看那铠甲的名字。铭牌被灰尘盖住,他伸手一拂,先看到一个“火”字,心跳砰然加快,手指向后一抹,露出一个“豕”字。简真的鼻子像是挨了一拳,红润慢悠悠爬上鼻尖,很快眼眶里充满泪水,他的嘴巴哆哆嗦嗦,似有满腹的话儿要说。 “小真,”简怀鲁假惺惺地问,“怎么样?” “我……”简真鼓起胸膛,小眼瞪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我不要这副甲!” 夫妇俩默默地点头,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火……甲?”简容不认得中间那字,“妈,这是什么字?” “这个嘛……”申田田眼望别处,“问你方飞哥哥。” “读‘是’,”方飞偷瞟一眼简真,“好像是猪的意思。” “不是猪,”简怀鲁纠正,“是野猪!”简容两眼放光:“好哇,哥哥要变猪,哈哈,哥哥要变野猪!” “胡说,”简真使劲跺脚,“我才不要变猪!” “哟,”申田田两眼睁圆,“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说不行就不行,你说不考试,我们就该收拾回家?” “我可没这么说,”简真梗起脖子,口气却很虚弱,“我就是不要这甲。” “我就看上这一副,怎么着了?”申田田眼里出火,“你马上给我试甲!” “我死也不试!”简真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不试也行,”申田田冷笑,“你的尺码我都知道,我这就去交钱!”找到售甲员一问,“火豕甲”就这一副,其他的都让“苍空甲厂”回收了,只剩一副样品,从来无人问津。 简真心花怒放,险些笑出声来。申田田不死心,又问样品尺码。可也凑巧,售甲员报出的尺码,跟简真的身高肩宽、腰围腿长一模一样,就像陆苍空给他量身定制的一样。 简真听完尺码,险些昏了过去。申田田心花怒放,马上交钱取货。庞大的铠甲装进一米高的大箱子,结果还得大个儿自己拎着,这在方飞看来,好比让耶稣基督背上十字架,简直就是没天理的惨事儿。 离开倏忽塔,沿长街往下是一排羽衣店。羽衣是羽士专用,轻薄飘逸,据说能够抵挡道术攻击。 简容兴奋莫名,挨家挨户地指点:“将来我要那一件,喏,那一件也不错……”忽听一声尖叫,叫声凄厉无比,听起来是个女孩。 夫妇俩应声跳起,向着惨叫的地方跑去。简容拎着箱子东张西望,冷不防简容在他身后说话:“小真哇,我看着你呐!哼,别以为爹妈不在,你就可以把铠甲丢掉。” 简真被他看穿了心思,气得胖脸变形:“臭小鬼你少得意,你也有倒霉的一天。”小东西吐出舌头,学了两声猪叫,把大个儿气得半死。 惨叫声十分悠长,一声叫完,二声又起。方飞等人赶到,发现惨叫出自一座假山,山上有个洞穴,洞口挤了不少闲人,简氏夫妇伸长脖子在那儿观望,活是一对呆头鹅。 “什么?什么?”简容从人腿间钻了进去。 “喂,”方飞叫道,“别乱跑!”但见简真无动于衷,只好努力挤进人群。 好容易到了前排,他环眼一瞧,两边满当当都是人头,简容早已不知去向。忽听一声惨叫,调子极高,险些把他的魂儿也给叫了出来。 前面阴森森一个洞窟,窟里结了五张大网,网上各自爬了一只巨大的蜘蛛,颜色各不相同,一只火红,一只金黄,一只湛蓝,一只炭黑,还有一只绿惨惨的,披了满身的长毛。 五只巨蛛喷吐蛛丝,缠住了一个小小的女孩,踢球似的从一张网抛到另外一张。每次抛到高处,女孩必定发出一声尖叫,落回蛛网,一弹一跳,立马又叫一声,然后蜘蛛抓住女孩,绕着她牵丝扯线,这时小女孩的惨叫声也到达了顶点。 女孩又哭又叫,观众们却无动于衷,有时哭得太惨,还会招来一阵哄笑。 方飞又惊又怒,可是望着蜘蛛,一丝勇气也鼓不起来。蜘蛛大得吓人,黑乎乎的嘴巴像是一个山洞。 “差不多了!”头顶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方飞应声抬头,发现洞窟顶上还有一张蛛网,一只灰白色的蜘蛛歪歪斜斜地趴在那儿,向下吐出一缕长长的蛛丝。蛛丝的尽头结了一个网兜,兜里坐了一个黑衣女子,三十来岁,清秀雪白的面孔上纹了一只暗白色的蜘蛛。 蜘蛛女正用符笔编织毛衣,头也不抬地问:“小家伙,你要什么颜色?” “银、银白……”小女孩哭得半死不活,身上的蛛丝乱七八糟,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白花花的大粽子。 “好吧!”蜘蛛女挥了挥笔,一束青光落在了少女头上,像是冰冷的火焰烧过她的全身。一眨眼的工夫,杂乱的蛛丝变成一件银白色的丝衣,流水似的披在女孩身上。 绿毛蜘蛛吐出长丝,把女孩放回地面,女孩身上的羽衣放出明月似的光华,把阴惨惨的洞窟也照得亮堂起来。 一个女道者跑上来,脸上挂着泪痕,搂住女孩连声问道:“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女孩还在哆嗦,“妈,我没事。” “还没事?好端端的羽衣不买,偏来买这个邪乎乎的蛛羽衣,这些蜘蛛精,差点儿没把人吓死!” “同学都买了啊,”女孩望着一边的镜子,忽然破涕为笑,“妈,这衣裳怪有趣儿的。” “我看也不怎么样……”女道者正发牢骚,忽听蜘蛛女高叫:“一百二十五点金,请付账!” “什么破衣裳?这么贵?”女道者黑着脸拿出钱袋,刚刚数好,一缕蛛丝飞来,缠住金管扯了上去。白蜘蛛八脚齐动,将金管重重包裹、挂在一边的蛛网上。 “还有谁来?”蜘蛛女放声吆喝。道者们你瞧我、我瞧你,全都笑嘻嘻的,可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 方飞见女孩没事,松一口气,忽觉左手一沉,低头看去,白石版大剌剌地公开亮相,版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溜字迹:“玄蛛灵物急急如律!” 方飞看见“蛛”字,犹豫了一下,终归耐不住好奇,抽出“星拂”照样写出。说也奇怪,平时一道符要花九牛二虎之力,照着隐书写来,轻轻松松的全不费劲。 他边写边念,一道符咒写完,符光闪烁一下,隐书又消失了。 什么也没发生!方飞正纳闷,整座洞窟簌地一抖,有人叫道:“哎哟,地震了?” 蜘蛛女也咦了一声,抬眼看向黑洞洞的窟顶。就在她举头的当儿,黑暗里嗖地射出一束白光,猛地缠住方飞,将他高高地扯到半空。 “啊……”方飞失声惊叫,手舞足蹈地落到一张蜘蛛网上面。 “该死的隐书……”方飞猜到罪魁祸首,心里痛骂不已,奋身想要爬起,无奈蛛丝黏黏腻腻,说什么也挣脱不开。 吱吱吱的怪叫传来,方飞回头望去,绿毛蜘蛛向他爬来。男孩浑身发冷,举起符笔,抖索索地指向蜘蛛,“星拂”的笔头微微发光,就像一盏小小的明灯。绿毛蛛畏缩一下,两只煤球似的眼珠溜溜乱转。 “老东西,”蜘蛛女的声音在高处响起,“你想干吗?” “喂,”方飞盯着绿毛蛛不敢转眼,“快放我下去。” “天啦,”下面的观众一片惊呼,“那不是龙蛛吗?” “龙珠?”方飞心里纳闷,“七龙珠吗?” “吱吱吱……”蜘蛛们一边尖声怪叫,一边来回奔跑,口器里喷出一束束雪白的细丝,很快将五张蛛网连成一片——方飞呆在网心,就像一只孤苦伶仃的小虫。 “来了,来了……”下面惊呼不断,方飞只觉毛骨悚然,猛一抬头,跟一个苍青色的怪物打了个照面。 怪物扯着一缕银丝,静悄悄悬在空中。说是蜘蛛,它长了一条蝎子似的尾巴,说是蝎子,它又有着一个蜘蛛样的身子。论个头,六色巨蛛跟它一比,全都成了不起眼的侏儒。它们冲着怪物匍匐叩拜,活是一群恭顺的臣民。那一张巨大的蛛网,好比君王的宝座,看样子,这一位大王正想舒舒坦坦地坐下来,享用一顿美味绝伦的大餐! “餐料”瘫在那儿,几乎快要失禁。怪物浑身疙疙瘩瘩,头顶的眼睛足有一打,六大六小,盯着方飞骨碌转动,一会儿转小眼,一会儿又转大眼,目光幽幽沉沉、似乎正在思考。 它并不急着下嘴,伸出长长的爪子在男孩的身上来回比划。方飞浑身发痒,又想哭,又想笑,脸上的表情好有一瞧。 “老东西!”蜘蛛女提高嗓门,“你什么意思?” “蛛仙子,你少打岔,”怪物的声音像是铁铲刮锅一样刺耳,“我在办正事儿。” “装腔作势的老东西,”蜘蛛女撇了撇嘴,手里不停地编织毛衣,“这小子是个度者吧?你道者吃多了,想换一换口味吗?” 下面响起哄笑。怪物不吭声,吐出一缕蛛丝,两只脚挽着,对着方飞左比一下,右量一下,忽然吱吱吱叫了一通,其他的蜘蛛也高声应和,叫声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 “咦!”蛛仙子放下毛衣,“老东西,你来真格的?” “你就等着瞧吧!”怪物举起长脚敲打胸腹,好比拍击铜鼓,发出洪亮的响声。 六色巨蛛踏着鼓点,绕着方飞跳起圆舞。它们横来横去,比箭还快,忽而轻盈一跳,凌空旋转两圈,才又轻轻落下。 巨蛛越转越快,方飞看得头晕眼花,忽然鼓声一顿,龙蛛发出一声长叫、六色巨蛛齐刷刷停下,喷出六缕细丝,烟雾似的飞向龙蛛。 龙蛛挽住细丝,仿佛编织毛衣,一会儿横缠,一会儿竖织,一会儿伸出尾巴捋一捋纷繁复杂的条理。它牵丝扯线,快得不可思议,六色蜘蛛的大身子一起一伏,活是五个毛线团儿,光亮的细丝从它们的肚子下面飞快地涌出。 洞窟静得出奇,所有人忘了出声,就连蛛仙子也一脸茫然。 不多一会儿,方飞通身上下缠满了蛛丝,没有四肢,也不见口鼻,他在丝茧里扭动挣扎,发出一串断断续续的**。 “蛛仙子!”龙蛛尖声怪叫,“轮到你了!” 蛛仙子哼了一声:“你还真会支使人。”举起符笔一扫,方飞的身上燃起白色的冷焰,冰冷的感觉从头到脚,就像许多死人的手摸来摸去。 “行了!”龙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飞转眼望去,老怪物十二只眼睛轮番打量着他。 方飞稍稍畏缩,忽又鼓起勇气,气冲冲地瞪了回去,盘算如果龙蛛扑过来,先用星拂笔戳瞎它右边第二只眼睛。 龙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后退一步,嘎声嘎气地说:“蛛仙子,后面的事就交给你啦!”顺着蛛丝一溜烟地爬上洞顶,剩下六只巨蛛,身子缩小了一半,趴在原地呼哧喘气。 蛛仙子挥了挥毛笔,蛛网粘力消失,变得光滑无比。哧溜,方飞顺着蛛丝滑下,轻轻地落在镜子前面。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方飞瞪眼望着镜中的自己,原有的衣裤不知去向,通身笼罩着一团白色物质,微微透明,一团混沌,稍一晃动,立刻荡起七彩涟漪。方飞忍不住摸了一下,物质像是流水,从他的指缝间悄悄溜走。 “龙蛛羽衣,十万点金,”蛛仙子的声音悠然响起,“请付账!” 方飞挨了一记闷棍,瞪着女子张口结舌。 “怎么?”蛛仙子扬起眉毛,“没带现款,划账也行!”取出通灵镜,“把你的元气账号给我。” “我……”方飞虚弱地交代,“我没钱。” “什么?”蛛仙子眼露凶光,“没钱你凑什么热闹?” “它硬塞给我的,”方飞委屈地看了看洞顶,“我还给你好了。”他想扒下那一团白色物质,可是抓不住、捏不着,压根儿就像一团空气。众人只觉滑稽,全都哈哈大笑。 “蛛仙子,”龙蛛的声音高高传来,“别找他的茬!” “闭嘴,”蛛仙子头也不抬,“这儿我说了算!” “给我点儿面子行不行?”龙蛛哀声祈求。 “哼!老东西,你干吗给他织衣服?” “这我可不能说!”龙蛛闷声回答。 “那就滚远一点儿,”蛛仙子冷哼一声,扫视六只巨蛛,“它们这个样儿,起码三个月吐不了丝。卖不了羽衣,你让我喝西北风?” “你的钱赚得够多了……”龙蛛试图辩驳。 “钱永远不嫌多,”蛛仙子翻了个白眼,盯着方飞说道,“没钱也行,你先写个欠条!” “我又没想买衣服。”方飞大声抗议。 “好哇,”蛛仙子冷冰冰回应,“你脱下来给我。” “这个,”方飞再次尝试脱掉羽衣,“我脱不下来……” “那就写欠条。”蛛仙子板着面孔毫不通融。 “我……”方飞还要抗议。 “你什么你?”蛛仙子一扬笔,电光迸闪,轰隆,岩壁上多了一个人头大小的窟窿,“你的脑袋比石头还硬吗?” 方飞望着窟窿两腿发软,瞅了瞅蛛仙子,虚怯怯地问:“那个,欠条怎么写?” “用笔写,”一张白纸落到方飞面前,蛛仙子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说你写——兹欠牵丝洞蛛仙子十万点金,按月利滚利两成利息。无论何时何地,债主都有权追讨欠款。三年以内,务必连本带利全部偿清,如不然,本人甘愿接受债主的任何惩罚。喏,这儿签名字,下面写日期,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方飞无可奈何,握着星拂应声书写,元气涌出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片青闪闪的字迹,写完之后也不消失。 “这不就成了?”蛛仙子收回字条,得意地吹了口气,“老东西,你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小度者哇,”龙蛛发出一声哀号,“我可害惨你啦。” 方飞蔫头耷脑地走出牵丝洞,看了看明朗的天空,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方飞!”远处传来叫喊,方飞应声望去,简氏一家站在洞口。 “我刚才……”方飞嗓子发哽。 “我们都看见了,”大个儿走上来,同情地勾住他的肩膀,“我都够倒霉了,没想到你更胜一筹。唉,谁叫你看了水巨灵的哭脸呢?刚进玉京就欠了一大笔债,我看你一辈子也还不清……哎哟……我的耳朵,轻点儿,轻点儿,呜……” 申田田拎着简真丢到一边,歉疚地说:“方飞呀,别怪阿姨没帮你。那个蛛仙子,咳,她也不是坏人,就是有点儿疯疯癫癫。我倒不是怕她,咳,总不能跟疯女人一般见识。” “打不过就打不过,哪儿来这么多借口?”简怀鲁不顾妻子两眼喷火,一老一实地说,“蛛仙子是个狠角色,加上那一窝蜘蛛精,收拾我们轻轻松松。方飞哇,你想开一点儿,欠钱总比送命强哇。” 听了这一番安慰,方飞更加想哭。简怀鲁凑近他的耳朵:“另外提一句,蛛仙子跟我们一样,都是‘禁飞令’的受害者。” “啊!”方飞两眼睁圆,看了看牵丝洞的入口,“她也反对皇师利?” 简怀鲁默默点头,方飞恍然明白夫妇俩为什么不肯出头,多半因为同病相怜,不愿跟蛛仙子翻脸。 他满心沮丧,低头看一看羽衣,又觉怒火上冲:“这算什么鬼衣服?十万点金就换了一团烟雾?” “这是初始状态。”简怀鲁笑了笑,“龙蛛羽衣是如意型的道器,只要你愿意,它可以变成任何形状。” “任何形状?”方飞愣一下,“怎么变?” “用一道‘更衣符’,”简怀鲁抽出符笔,“幻霓裳千衣万变!”说着写出符咒,“龙蛛羽衣只服从你,这一道符你亲自写才有效,写符的同时想象衣服的样式……” 方飞急不可耐,挥笔连试三次,第四次终于写成。符光涌出笔尖,从头到脚地流过他的全身。 烟雾消失了!方飞换上了一件银白色飞行夹克、一条淡蓝色牛仔长裤,还有一双黑白相间的跑步鞋,匀称贴身,挺拔精神,这些都是他早已看中的款式,心心念念半年,因为太贵没买,所以念符的时候马上就想了起来。 看一看颜色,摸一摸料子,比起网上的图片还要富于质感,惹得路上的道者纷纷回头观望。有人使出“更衣符”,把衣裳变成方飞的模样,大步流星走了几步,脚下剑光闪动,嗖地一声飞上天去。 “哼!”简真瞅着方飞,心里酸中带苦,“变两件衣服有什么了不起?” “是呀,”简容模仿他的腔调,叼嘴咬舌地说,“变野猪才了不起呢!” 大个儿气得发疯,恨不得举起箱子把他活活砸死。 返回玄冥区,天已经晚了,道路两边飘起符灯,五颜六色的灯纸上写着“长明符”的符文,符字闪闪发光,照亮四方远近。灯纸折成了各种形状,圆的方的,宽的扁的,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还有人物故事,成行成串地尽情演绎,仿佛七色宝石遍撒世界,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道者从灯间飞过,带起的狂风将符灯推开,当他们飘然过去,身后的灯光又徐徐合拢。漫天的灯光就像不灭的星河,夜复一夜地蜿蜒流淌,河里徜徉着斑斓的鱼儿,来来去去、寻寻觅觅、兴兴头头、力争上游,直到筋疲力尽,坠入黑暗的沉沙,带着不甘与落寞死去。 “月亮”分别从四神山的后面升起,四轮莹白的圆光攀上了神山的顶端,四神的雕像玲珑嵌空,站在圆光中央,宛如奥妙的幻影。 光芒洒向人间,给浑天城投下了四条幽幽淡淡的影子。这当儿,真正的月亮还在浮羽山的后面,含羞带怯,半遮半掩。支离邪站在山巅,张开慧眼,正在探究星空的秘密。 五轮明月群雄逐鹿,直到真月亮升到天顶,才算分出一个高低。祂跃马虚空、高不可攀,四轮假月认小伏低,团团围成一圈,叩拜它们的君王。 回到会馆,拍面撞上禹封城父女。禹封城听说蛛仙子的事,拍着方飞肩膀叹气:“小家伙,你欠了一笔阎王债啊!写了这张欠条,这辈子可算毁了。” “我就说了吧,”简真一副先知嘴脸,“谁叫他看了水巨灵的哭脸?” “咦!”简真一出声,禹笑笑留意到了他手里的大箱子,“简真,你买了金狻甲啦?” 大个儿听了这话登时泄气,心慌慌、脸红红,东张西望地想要开溜。 禹封城正觉奇怪,忽听简容说道:“哥哥要变猪,哥哥要变野猪。”他一转念头,哎哟一声:“你不会买了火豕甲吧?” 简真一张红脸快要贴到胸脯上面,禹封城确信无疑,发出一阵狂笑,禹笑笑也忍不住捂了嘴巴,笑得直不起腰来。 大个儿又羞又气,大身子簌簌发抖,恨不得来一场末日浩劫,大伙儿混个同归于尽。 “小真,”申田田火上添油,“还有两天报名,报名以前,你给我练到人甲合一,要不然,哼……” “两天?”简真天旋地转,差点儿瘫在地上。 “没事儿,有我呢!”禹封城亲亲热热地搂住他,“人甲合一没什么难的。变猪?变猪怕什么,已经变了猪,呵,那就当一头好猪吧!”他说得诚诚恳恳,大个儿却恨不得把他掐死。 方飞脑子发木,也不知怎么吃的饭、怎么进的屋,扑到床上就睡着了。 梦里见到了燕眉,方飞战战兢兢地说了欠债的事。还没说完,燕眉脸一沉,转身就走,方飞心头着急,追上去拍她肩膀,谁知女孩转过头来,却是蛛仙子的嘴脸,笑嘻嘻地问:“你要还钱了吗?” 这一下方飞全醒了。他一坐而起,听见一阵幽幽的哭泣声,转眼望去,简真的肩膀一耸一耸,正在梦里哭得起劲。 “我才不要变猪……”简真一面痛哭,一面含混地打着呼噜。 但这是不可能的!第二天一大早,禹封城父女就来了。申田田租了一个房间,跟禹封城一起训练简真。大个儿关上大门,简容想尽办法也没能打开,可惜百密一疏,记得关门,忘了消声,方飞几次路过,都能听见里面响亮的猪叫。 男孩把“更衣符”练到得心应手,把红尘里喜欢的衣服统统换了一遍。简怀鲁看得有趣,又教了他一道“浣衣符”,叫声“暖融融去污除秽”,立刻出现一团热乎乎的符光,从头到脚,无论什么污渍都能清理干净。 练熟了“浣衣符”,简怀鲁又教他“盥洗符”、“沐浴符”、“烧水符”、“叠被符”,“保洁符”、“收纳符”……方飞渐渐相信,这一支毛笔无所不能。 禹笑笑闲着没事,方飞向她讨教如何使用通灵镜。 “很简单!”禹笑笑说,“先用一道‘通灵传真符’,来,跟我念——透天缩影!” 方飞念了几次,终于点亮了通灵镜里的那只眼睛。 “这是‘灵眼’,网络的入口。”禹笑笑用笔点了点,进入通灵网的界面,“你是新手,先做一个元气认证。” “元气认证?” “道者的外形可以变化,元神和元气却不易改变。每一个人的元气都不一样,通过元气认证,可以确定通灵者的真实身份,用来通灵、购物、存款、娱乐……有时候,特别重大的事项还要进行元神认证!” “为什么要进行元神认证?”方飞问。 “某人的元神如果被他人夺取,对方也能使用他的元气。” “魔徒?”方飞脸色发白。 禹笑笑沉痛地点头:“魔徒的可怕在于:夺取了受害者的元神,也就夺取了他的一切。道者的力量和身份,全都基于他的元神。” “干吗不消灭他们?”方飞愤怒地说。 “没那么容易。”禹笑笑摇头苦笑,“你知道‘道者战争’吗?” “听说过。” “那是紫微的世界大战,”禹笑笑望着墙角喃喃说道,“道者战争发生过八次,后面四次都是道者对抗魔徒,每一次我们都是惨胜,最近的一次是十五年前,要不是伏太因……”她打个了寒噤,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先做元气认证。” 方飞如禹笑笑所说,透过笔尖将元气注入“灵眼”,进入认证界面,写入姓名、年龄,道种乃至于“度者”身份。 认证完成进入通灵网,禹笑笑告诉方飞:“再是建立通灵台,看,这是我的通灵台‘笑了再说’。”女孩点入一个界面,上面有许多漂亮的影像和录像,“有了通灵台,就能跟其他的通灵台建立联结,公用的通灵台有看新闻的玉京台、购物的买呀买、料理财务的猫鬼银行……喏,个人通灵台里面,天道者最热门,比如皇师利的白虎制宰,燕玄机的流光飞羽,天皓白的天一神篆,虽然他们很少更新……” “有燕眉的通灵台吗?”方飞忍不住问。 “燕眉?”禹笑笑愣了一下,“朱雀燕眉?” “对!”方飞心跳加快,“你认识她?” “找她干吗?”禹笑笑疑惑地看着他。 “她……”方飞吞一口唾沫,“她是我的点化人!” “什么?”禹笑笑跳了起来,“你的点化人是燕眉?” 方飞瞪着女孩莫名其妙,禹笑笑却很激动:“你不知道燕眉多有名,她是燕玄机的女儿,八非天试的天元,四届魁星奖得主。她是我们这些小女生的偶像。喏,她的通灵台‘画眉小屋’相当热门……”禹笑笑写下“朱雀燕眉”,镜中“灵眼”出现,眨了眨,跳出一个红色的燕子图标,下面写着“画眉小屋”。 禹笑笑挥笔点了点图标,可是没有动静,她愣了一下,皱眉说:“奇怪!” “怎么?”方飞忙问 “她关闭了通灵台,谢绝任何访问。” “什么时候关的?” 禹笑笑用“灵眼”搜索了一下,说道:“三天前!” 方飞愣住了,三天前,那不是冲霄车失事以后吗?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别着急,先建好通灵台,再用‘聚焦符’关注她,燕眉一有动静,你马上就能知道。”禹笑笑一边说,一边挥笔示范,“喏,建立通灵台,先用‘无中生有符’构建界面;再用‘妙笔生花符’填充图像文字;哦,忘了说,生成影像得用‘摄影符’和‘留声符’;最后用一道‘四通八达符’与所有的通灵台连接起来。哦,别忘了加一道‘御鬼符’!防范通灵鬼捣乱。” “通灵鬼?”方飞不解,“那是什么?” “有些道者沉迷通灵,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结果死了以后,元神困在了通灵网,东飘西荡,满腹怨气,把网上的信息当做粮食。没有‘御鬼符’,顶多几分钟,你的通灵台就会被它们弄得乱七八糟。” “啊,”方飞恍然,“跟红尘里的电脑病毒差不多。” “电脑病毒?”禹笑笑瞪着男孩。 方飞把互联网的情况说了一遍,禹笑笑听得神往:“没想到红尘里也有相同的东西。” 方飞花了两个时辰,终于建好通灵台,禹笑笑又说:“你得给通灵台起个名字!”方飞想了想,扬笔写下四个字。 “四方飞翔!”禹笑笑一字字念道。 “对,”方飞点头,“四方飞翔!” 进入通灵网,方飞很快明白过来:“灵眼”等于搜索引擎;通灵台是一切网站、博客、微信、微博的集合;符笔既是键盘又是鼠标,不同的符咒相当于各种程序,通晓的符咒的越多,通灵的体验越好越妙。 禹笑笑警告方飞,不要跟绿色的通灵台联系,这种对象不是魔徒就是妖怪。 “妖怪也会通灵?”方飞不胜讶异。 “通灵网也向妖怪开放,”她点开一个界面,上面许多绿色图标,图像十分怪异,多数没有文字,有文字的也奇形怪状的无法辨认,“妖怪的通用文字是狐语,某些妖族还有自己的文字,蛟龙使用龙文,獍犸使用象语、蛇族使用蛇语……” 一个绿色图标忽闪起来,禹笑笑点开图标,镜面上跳出一张毛茸茸的猴脸,冲着二人咧嘴一笑,露出黄绿斑驳的牙齿。禹笑笑不待对方说话,切断联系,一脸嫌恶:“一只老猿妖,这种妖怪很下流,最爱骚扰小姑娘。” 方飞学会通灵,透过“灵眼”搜索燕眉。可是关于她的消息都在飞车失事之前,车祸之后一片空白。男孩搜索鲲鹏,界面上弹出一行小字:“敏感用词,经斗廷批准已屏蔽。”搜索风巨灵的结果也一样。 “鲲鹏为什么是敏感词?”方飞大惑不解。 “上一次道者战争鲲鹏站在了魔徒一边。”禹笑笑说。 “跟魔徒有关的东西都是敏感词?” “大多都是。” 方飞望着空荡荡的镜面,心里恍恍惚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忽听禹笑笑说道:“听说你要参加‘八非天试’?” “对!”方飞低头说道。 禹笑笑同情地看他一眼:“你看看这个。”点开一个通灵台,“这是‘天试院’的通灵台,‘八非天试’的资料都在里面!” 方飞定眼一瞧,排头的条目是《‘八非天试’应试指南》,挥笔点开,屏幕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配有若干录像图画,记述了“八非天试”的由来及内涵—— “八非天试”极其古老,可以上溯到五十九万年前——道祖支离邪的时代。第一次道者战争后,支离邪预见到将来的危机,在浮羽山建立了“八非学宫”,通过“天试”遴选少年道者进行教导。“天试”一年一次,报考者不得超过十五岁,出身来历一概不限;科目分为五科——炼气、定式、羽化、天问、拜斗。每日一科,共考五天,前四科考完,领先的三百人进入黄榜,参加最后的“拜斗”,而后根据总分,一百零八名优胜者登上青榜,成为“八非学宫”的新生…… “十万人报名,就是千中选一,一百万个人报名,就是万中选一……”方飞越想越惊,脑子里像是灌了铅,满当当、沉甸甸,若说之前他还有一丝侥幸,现在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屏幕上的字迹模模糊糊,变成了一大片缥缈的云烟。 第八章、天试院 第八章、天试院 又过一个昼夜,到了报名的日子。考试地点在浑天城“天试院”,报名在城下的积明湖边。 站在玄冥山顶,方飞直觉浑天城和积明湖相隔很近,到了湖边,才发现二者之间相距超过二十公里。从远处看,浑天城光溜溜一无所有,这时抬头仰望,可见球面上布满了宏伟的宫殿和美丽的园圃,人们徜徉其间,悠闲自得。巨大的球体还在缓慢地转动,从上往下,从左往右,好让不同的区域同等地沐浴日月光辉。 “看到了吗?”简怀鲁将方飞从震惊中唤醒,“这座浑天城就是一整面‘任意颠倒墙’。” “‘任意颠倒墙’到底是什么东西?”方飞忍不住问。 “这都不知道?还考什么试?”简真轻蔑地扫他一眼,“‘任意颠倒墙’是富含元胎的岩石。” “元胎?”方飞更加迷糊,“那又是什么?” 简真两手叉腰,还想教训方飞,禹笑笑看不过去,抢先说道:“元胎是紫微最重要的东西,除了‘任意颠倒墙’,飞剑、飞轮、神形甲都是用高纯度的元胎抟炼的。说起来很复杂,可你记住一点:最纯净的元胎不是有形的物质,而是无形的精神力量,所以,元胎也被称为‘紫微之魂’。” “完美的解释,”简怀鲁轻轻拍手,对方飞说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方飞言不由衷。 “很好,”简怀鲁点点头,“我们去报名!” 湖边停了十多辆冲霄车,车前排起长队,一眼望不到边——考生报名之后进入飞车,统一送往浑天城的考场。 方飞一行到达较晚,排在队伍末尾,望着前面乌压压的人头,三个孩子都不由心生寒意。 “呦!巧得很呐!”一个男子声音飘来,尖锐嘶哑,透出几分嘲弄。 禹封城应声一抖,转过头去,眼里迸出两道凶光。 一家三口从幻神车里走出来,居前的中年男子头发花白、面庞削尖,眯一双三角眼睛,恶狠狠盯着禹封城。他身后的女人慌忙上来,拉住尖脸男子:“子难!算啦……”细声细气的还没说完,尖脸男子回手给了她一个耳光:“闭嘴!” 女人后退两步,脸颊肿了起来,嘴角抽搐,流露惨笑。 “宫子难!”禹封城作势蹿出,申田田和简怀鲁慌忙将他抱住。 “老甲鱼!”简怀鲁他耳边低语,“你打死了他,笑笑怎么办?” 禹封城活是一头困兽,面皮发紫,鼻孔大张,呼哧呼哧地狂喷粗气。 宫子难打量他一会儿,哼了一声,冲着禹笑笑叫嚷:“小爬虫也来考试吗?就你那个木瓜脑袋也想考进八非学宫?呸,少做梦了!” “宫子难!你少放屁!”禹封城怒吼。 “宫叔叔,你可真会说话,”禹笑笑眨了眨眼睛,“难怪有人说,宫家的木瓜都顶了一张嘴。” “胡扯!”宫子难吐一口浓痰,“我家从来不养木瓜。” “对啊,”禹笑笑点点头,“你们家只养呆瓜!” 众人哄然大笑,方飞笑得尤其卖力,他对禹笑笑很有好感,对这个宫子难讨厌得要命。 宫子难气白了脸,瞪着禹笑笑,正琢磨怎么反击,他身后的男孩走上来说道:“爸,还报不报名?”他跟宫子难一个模样,尖头尖脑,鬼鬼祟祟。 宫子难犹豫一下,拉着男孩怒冲冲去了。挨打的女人深深看了禹笑笑一眼,又瞧了瞧禹封城,低下头,转身就走。 “妈!”禹笑笑忍不住叫了一声,眼泪簌地流了下来。女人应声一颤,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禹笑笑,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葛笑兰,”申田田大声叫道,“这样的日子,你过得高兴吗?” “不管怎样……”葛笑兰咬了咬下唇,“我能飞了!” “你……”申田田气得满脸通红,拳头攥得咯崩作响。 “就为了飞吗?”简怀鲁放开禹封城,抬起眼来慢悠悠地说,“值得吗?” “值得!”葛笑兰挺起腰背,僵硬地走进人群。 禹笑笑掉过头,扑进父亲怀里闷声大哭。禹封城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说:“好孩子,别哭!考进八非学宫,叫他们开开眼!” 禹笑笑抹去眼泪,使劲儿点头,申田田问道:“宫子难身边的男孩儿是谁?” “他前妻的儿子,”禹封城神不守舍,“喏,叫什么来着?” “宫奇!”禹笑笑接道。 “听清楚了,”申田田拎过简真的耳朵,不顾大个儿嗷嗷惨叫,“考不考得上没关系,反正不许输给那个宫奇。” 排了足足半天,终于轮到方飞,负责报名的是一个男道者,留了两撇小胡子,头也不抬地说:“考试费一点七粒金!只收现金,不划账!” 方飞傻了眼,他浑身上下一个子儿也没有,悻悻的正要退下,忽听简怀鲁说:“我来!”掏出一根金色圆管,倒出一滴紫莹莹的液体,落地变成固态的圆珠,跟着又倒出七滴更小的珠子。这种紫液金是道者的货币,既是液体,也是固体,可软可硬,能够无限分割。 “简伯伯!”方飞心里感动,“我……” “小意思,”简怀鲁咧嘴一笑,“这点钱我还出得起。” “浪费!”简真一边咕哝。 “要说浪费,你已经浪费三次了。”申田田竖起三个指头。 “我……”大个儿矮了一头,“我可是你儿子。” “知道就好!爸妈办事,儿子闭嘴!” 小胡子拿出一张粉色大纸甩给方飞:“按表格填。” “用笔吗?”方飞从笔套里抽出“星拂”。 “废话……”小胡子没好气扫了他一眼,忽然像是被雷电劈中,盯着男孩手里的毛笔看了又看,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星拂!啊哟,他的笔是星拂。” 所有的目光都转过来,聚集在方飞的符笔上。 “不可能吧?真是星拂吗……肯定是赝品……要是赝品,也太逼真了……木神勾芒的笔?不是失踪了十多万年了吗……天啦,星拂选了个度者?我是不是在做梦……” 议论的声浪起伏涌动,整个湖边嘈杂一片。方飞耳根发烫,埋头填完表格,一抬眼,发现小胡子热切地望着他,笑眯眯把手一抬:“举起双手,我要检查你的年龄!” 方飞高举双手,小胡子符笔扫过,红光荡漾,他的骨骼肌肉全都透明如水。 “骨龄十三岁八个月零九天,血龄十三岁九个月零八天,魂龄十三岁七个月二十七天。”小胡子拉过表格,拈起一方印章咚地戳下,“合格!” 白光闪过,报名表消失了,大印挪开,下面躺了一块纯青色的铭牌。 “巳辰楼三十六号,”小胡子递过铭牌,“你的房号符,也是考号和车票,凭它乘坐冲霄车。记住,除了符笔和飞行道器,不许携带任何道器。” 方飞接过名号,忽听附近传来骚动,掉头望去,一个女孩轻快地走上前来,冰蓝色的头发格外惹眼,所有人都盯着她,许多孩子眼里流露出敬畏。 “大家看她干吗?”简真纳闷说道。 “什么?”禹笑笑回过头一脸诧异,“你连她都不认识?” 大个儿胖脸涨红,噘着嘴咕哝:“我该认识她吗?” “当然,”禹笑笑不假思索,“她是这一届最出色的女道者,青榜天元的大热门。哼!你来参加考试,居然不知道苍龙天素?” “我家又没有通灵镜,”简真哼哼两声,“这个天家老出怪人。” “少废话,”申田田推他一把,“该你了!” 方飞好奇地打量天素,见她走到桌前,取过表格,随手抽出符笔。 “云扫!”人群中爆发出一片低呼。 少女的笔管流动绚烂的朝霞,笔斗是悦目的淡金色,笔头雪白无暇,微微发出冷光。 “有意思,”简怀鲁吐了一口烟气,“星拂和云扫居然同时出现。” “那支笔跟星拂有什么关系?”方飞忍不住轻声问禹笑笑。 “云扫笔是火神朱明的遗物,星拂属于木神勾芒,古时候他们是夫妻,经常一起并肩战斗,有一句话叫做‘星云合璧,天下无敌’,”禹笑笑呼出一口气,“可是自从星拂笔失踪,两支笔十多万年也没有同时出现过。” 禹封城看了看星拂,又瞧了瞧云扫,沉吟说:“原来传说都是真的。” “那可不是传说,”简怀鲁轻轻摇头,“那是活生生的历史。” 三个考生同乘一辆冲霄车,简怀鲁夫妇和禹封城送到车前。申田田望着儿子眉眼发红,哽咽说:“小真,你可一定要争气……” “知道了!”大个儿随口敷衍,逃命似的钻进车门。 车里气氛沉重。孩子们要么神情紧张,要么无精打采,简真抿嘴瞪眼,呆柯柯像根木头;禹笑笑也是两眼朝天,脸色苍白如纸。 忽然一阵骚动,方飞扭头看去,天素进了车门,大踏步走过通道,停在方飞身边。 女孩举目一望,只有方飞左侧还有空位,稍一迟疑,转身坐下。 “你好!”方飞小声招呼。天素冷冷瞥他一眼,目光落到他的笔袋上:“你的笔真是星拂?” “对呀,”方飞看向天素的笔袋,“你的笔……” “跟你没关系。”天素转过脸去,挺腰直背,两眼凝视前方。方飞碰了个钉子,窘得面红耳赤。 冲霄车冉冉起飞,没过多久,降落在浑天城的表面。 走出舱门,方飞放眼一望,只觉心怀开朗,四面的房舍巍峨壮观,三三两两地坐落在园林池沼之间。大道笔直宽阔,数不清的人员来来往往,既有朝气蓬勃的考生,也有老成持重的考官和勤务。 天色有些晦暗,方飞抬眼一瞧,惊讶地发现积明湖横在天上,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浑天城的庞然巨影,湖畔的人物车辆就像聚散的流沙,渺小细微得不可思议。 “我看见了,”简真挤过来,歪眉斜眼地说,“你想跟那个天素搭讪!” “搭什么讪?”方飞面红耳赤,“我只是打个招呼!” “呦呦呦!”简真的口气跟他妈一个样,“你红什么脸呀?脸红就是心虚的表现……” “简真你少说两句,”禹笑笑替方飞解围,“时候不早,快去宿舍报到。”取出房号符丢向天上,符牌变成一条小小的青龙,摇头摆尾地向前飞去,女孩向两人招了招手,跟在青龙后面一溜小跑。 “丁丑楼八十七号。”大个儿丢出符牌,变成一只玄武,黑蛇拍打翅膀,拖着龟壳前进。 方飞也抛出符牌,腾空变成青龙,方飞紧随其后,赶到一栋白色小楼,楼房上圆下方,考生踩着墙壁上下出入。 “你是个裸虫?”守门的勤务看过符牌,瞅着方飞满脸嫌恶,勤务年纪不小,脸颊瘦长,一把山羊胡须已经花白。 方飞只觉一股火焰直冲脸颊,鼓足勇气说道:“我是度者。” “什么度者?裸虫就是裸虫。”勤务冷笑一声,把符牌塞给方飞,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叫温雄,巳辰楼的管理员。有事记得找我,喏,下一个……”丢下方飞,转向他人。 方飞强忍怒火,低头走进宿舍,找到三十六号房,但见房门紧闭,推了两下,纹丝不动。 “得用房号符,”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插进门锁的插口!” 方飞应声掉头,发现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打开,门前站了一个黑衣少年,脸色苍白,五官突兀,头发根根向上,充满凶险意味。他饶有兴趣地打量方飞,如同一头窥伺羚羊的黑豹。 “谢谢,”方飞跟他目光一碰,心中莫名沉重,他转身察看房门,果然发现一道细缝,插入符牌,尺寸正好,忽听咔嚓一声,房门向内弹开。 房间不大不小,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床铺、书桌,还有一个狭小的卫生间……男孩瞧了片刻,忽觉背脊发冷,一回头,黑衣少年并未离开,笑吟吟靠着门框。 “你……”方飞被他瞅得浑身发毛,“你有什么事? “你是度者?” “对!”方飞对这个话题不胜其烦,抓住门扇想要关上。 “急什么?”少年抵住门说,“我在三十五号,大家算是邻居!” “好吧,”方飞无奈说道,“我叫方飞!你呢?” “白虎巫昂!”少年扬起下巴,傲慢地伸出右手。 方飞很不喜欢对方的眼神,不明不白,隐藏的东西让人厌恶,可是究竟藏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他打心眼里不愿结交巫昂,可是出于礼貌,慢吞吞伸出右手。 巫昂一把攥住,热情地抖动。方飞满心别扭,但觉对方的手冰冷出奇,手心涌来一股**,像是微弱的电流钻进他的身体。 方飞心觉不妙,试图抽回右手,不料巫昂五指紧握,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方飞心里有气,抬眼望去,忽见巫昂的脸庞扭曲起来,狠狠盯着自己,眼里充满怨毒。 “你干吗?”方飞锐声高叫。 巫昂愣了一下,注视方飞片刻,慢慢放手笑道:“没什么,待会儿见。”倒退两步,转身一跳,大踏步走回房间,似有满腔怒气,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这人鬼头鬼脑,方飞莫名其妙。他关上房门,倒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神,想起来此的目的,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对道术所知无几,根本不可能通过考试,报名来到这儿,简直就是胡闹。 “我在干吗?”方飞抱住脑袋蜷成一团,脑袋里无数念头横冲直撞,从父母到燕眉,从红尘到紫微,从过去到现在……男孩心生绝望,不由**起来。 忽听有人敲门,他如梦方醒,打起精神,开门一看,简真站在门外,两手揣在兜里,脸上挂满不耐。 “是你?”方飞松一口气。 “不是我还有谁?”简真挤进门来。 “我还以为又是那个巫昂……”方飞悻悻说道。 “巫昂?”简真脸色惨变,“他在哪儿?” “三十五号房!” 大个儿脸色发白,回头看向对门:“他的头发是不是像个刺猬。” “你认识他?”方飞不胜惊讶。 “他跟我一样落榜了两次,”大个儿压低嗓音,“巫昂最爱使坏,他考不过也不让别人好过。去年玄武人裴言是青榜天元的热门,遭了他的暗算,没有通过考试。” “没人管吗?”方飞心里有气。 “谁敢管?他爸是巫史,斗廷九大星官的阴暗星,执掌白虎厅,谁也惹不起……”简真瞟了方飞一眼,“当然啰,你不用担心巫昂,反正你也考不过。” “是啊!”方飞垂头丧气。 “走吧,”简真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笑在楼下等你。” “干吗?” “吃饭!” 见了禹笑笑,简真先把巫昂的事说了一遍。禹笑笑听完大皱眉头,方飞忙说:“别担心,他不会招惹我,反正我也考不过。” “我没担心你。”禹笑笑叹一口气,“我担心天素。” “天素?”方飞想到天青色头发女孩。 “她是苍龙人,又是天元热门,”禹笑笑皱起眉头,“巫昂不会放过她的。” 就餐在道祖厅,白玉石的柱子,天青石的宝顶,阔大无边的厅堂轻而易举地容纳十万名考生。迷人的芬芳充盈四周,数不清的花妖推着餐车飘来飘去,菜肴雨点似的落到各人面前,既丰盛又可口。 “八非天试唯一的好处就是吃饭……”简真嘴里塞满了食物,对着方飞呜呜直叫,“想吃多少吃多少……呜,再来两份儿烤肉……”远处的花妖一扬手,灵光裹着盘子飞到大个儿面前,盘子里香喷喷的烤肉还在滋滋冒油。 “花妖还有男的?”方飞惊讶地发现几个男花妖混在人群,相貌俊美,笑容迷人,举止跟女花妖一样温柔得体。 “花妖是无形妖,没有雌雄之分,”禹笑笑随口解释,“它们变成人形只是为了适应环境,变男变女随它们高兴。” “孩子们,”高处传来一声问候,滚雷似的传遍大厅,“欢迎来到道祖厅。远古时代,道祖和四神也曾在这儿用餐……” 方飞抬头望去,一张巨大的人脸出现在屋顶,脸上光光溜溜,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我是八非学宫的宫主乐当时。今天我长话短说,除了考试以外,天试院严禁飞行、变身和斗殴。考试从明天开始,第一天考‘炼气’,地点玄冥山房;第二天考‘定式’,地点勾芒禁室;第三天考‘羽化’,地点朱明火宅;第四天考天问,地点蓐收金苑。四科考完,前三百名进入黄榜,接受最后的天选。 “顺道提一句,徇私舞弊没有用。‘天试院’将严密封锁,没有斗廷的特许,任何东西也不能进出。从古至今,天试的作弊法儿不下十万种,成功的一个也没有。那些小花招顶好别用,一旦失败,将永久禁试……呵,我就说这么多,补充一句,没有伟大的皇师利,谁也不能安安稳稳地坐下来考试。让我们向他致敬,嗐,白王无上!” 乐当时举手放在额头,不少考生跟着起身,乱哄哄叫嚷:“白王无上!” 方飞端坐不动,禹笑笑无动于衷,简真认认真真地埋头吃饭,乐当时的话他都当做了耳边风。。 用完晚餐,天已经黑了,走出道祖厅,星光洒落下来……不对,方飞猛可抬头,头顶湖水还在,“星光”出自湖里的水族,大鲸小虾,巨蟹蛟龙,踊跃跳出水面,发出迷人荧光,闪闪烁烁,来来去去,照得湖水一片通明。 “太美了!”禹笑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 “没什么大不了,”简真揉着肚皮打着嗝儿,“我都看过三次了。” “这是最后一次,”禹笑笑白他一眼,“你要好好欣赏!” “什么?”简真气急败坏,“你诅咒我?” 禹笑笑正要回应,忽见前面闪出几条人影,为首的人嗓门老大:“你们三个,给我站住!” 说话的是一个高个儿男生,长发用金环扎成马尾,白色衣裤简洁考究,上面绣着金色的虎纹,身后跟着四五个男孩,也是一身干练的白衣。 “白虎人,”禹笑笑抽出符笔,“你们要干吗?” “我是白虎司守拙,”高个儿男生扬起国字形的脸膛,“你们三个,刚才为什么不向白王致敬?” 没人应声,司守拙上前一步,用手指着简真的脑门:“死胖子,问你呢?” “我?”大个儿委屈地摸了摸鼻子,“我很胖吗?” “少废话!”司守拙不耐烦地挥手,“为什么不致敬?” “我妈说了,我要敢说‘白王无上’,她就把我丢到无情海去。” 司守拙阴沉地扫他一眼,转向方飞:“你呢?为什么不向白王致敬?” “白王是谁?”方飞冷冷回答。对面传来一串咆哮,司守拙两眼出火,恨不得把他活活烧死。 “它是猫还是狗?”方飞还没问完,司守拙已经拔出符笔。 “雷枪电斧!”禹笑笑先下手为强,轰出一道凄厉的电光。司守拙笔尖一挑,电光弹开,哧地射中地面。 禹笑笑占了先机,向前进逼,口中吟诵咒语,符笔横挑竖刺,笔尖像是扭动的毒蛇,吐出一道道明亮的闪电。 司守拙面皮绷紧,嘴唇嚅动,笔尖连绵发出白光,白光里涌出许多细长的银丝,袅袅绕绕,无限延伸,把近身的电流导向四面八方。 “一起上!”有人大声叫喊,白虎考生呼啦散开,符笔对准三人。 简真一脸惊恐,手里的毛笔簌簌发抖;方飞也把星拂握在手心,可他学的符法都是日常所需,没有一道可以用来攻击敌人,总不能用“梳头符”给对手理一理头发,更不能写一道“吃吃喝喝符”把敌人招过来吃掉。 忽听一身咳嗽,树丛飒飒晃动,有人钻出来叫喊:“住手!” “巫昂?”司守拙望着来人不胜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禹笑笑见他还有闲暇说话,心中有气,连发数道闪电,都被司守拙随手挡开。 “天素那边出事了。”巫昂阴沉沉扫视众人。 “什么?”司守拙倒抽一口冷气,“我们有八个人。” “她笔速太快了,一照面就倒了七个。” “你呢?”司守拙疑惑地打量巫昂,“你怎么没事?”巫昂悻悻说道:“我跑得快!” “气吞万里!”司守拙一抖手,笔尖冲出一头巨大的白虎。 禹笑笑向后跳开,“白虎”与她擦身而过,咆哮一声,变成缤纷散去的流光。 “走!”司守拙收起符笔,转身就走,其他同伙匆忙跟上,只有巫昂站立不动,双手揣在兜里,脸上挂着画儿似的笑容。 “你想干吗?”禹笑笑握紧笔管。 “什么也不干,”巫昂迎着方飞走了过来,歪头打量他一番,“换了我是你,就该早点儿回家睡觉,这地方可比你想象中危险多了。” “你不是我,”方飞没好气说道,“我干什么你管不着。” “我才懒得管,”巫昂摇晃着走开,“好心没好报!” “阴阳怪气的家伙,”简真瞅着巫昂的背影大惑不解,“以往遇上这种事,巫昂都会冲在前面,今天居然老老实实回去睡觉?真是邪了门儿了。” “也许他只想老老实实地考试。”方飞说。 “老老实实?”禹笑笑飞奔向前,“那不是巫家的风格。” “你上哪儿去?”大个儿叫嚷。 “去帮天素!”禹笑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两个男生对望一眼,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到了地头,但听司守拙高声念咒:“起昏沉万物复苏……”三人停下脚步,拨开花丛一瞧,前面小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七个男生,司守拙符光扫过,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司守拙一脸郁闷。 “要么叫道师?”一个白虎考生虚怯怯地建议。 “呸!”司守拙瞪他一眼,“还嫌不够丢人?”大手用力一挥,“一人一个,扛回去再说。”众人七手八脚地背起同伴,司守拙力气大,一人扛了两个。 等他们走远,禹笑笑捂着嘴笑出声来:“哎哟,这群笨蛋。” “这个天素可真厉害!”方飞肃然起敬。 “对!”禹笑笑使劲点头,“厉害极了。” 方飞想到考试,又觉心口发堵,抬头望天,发现湖水退到一边,半个天空变成了玉京的都市,符灯的光芒烂如星河,从楼宇的丛林间静静流过,相比明暗交织的湖水,别有一种动人的况味。 回到巳辰楼三十六号,方飞一摸裤兜,兜里空空如也,符牌不知所踪。他吓得半死,把裤兜翻了过来,又从头到脚摸了个遍,依旧没有符牌的影子。 “弄丢了吗?”方飞使劲回想,想不出丢在哪里,回头找了一路,什么也没发现,他老大郁闷,找到宿管员温雄求助:“温先生,我房号符丢了,你能不能……” “废物!”温雄破口大骂,“那可是你的房牌和准考证,没有这个你明天考什么试?” 方飞狗血淋头,垂着两手无言以对,温雄意犹未尽,又啐一口:“裸虫就是裸虫,给你机会也没用。” “温先生,”方飞忍气吞声,“你能开门吗?” “能又怎么样?”温雄扬起脸来,冷冰冰看着他。 “能不能帮我开开门?” “不行,”温雄沉着脸说,“一人一房,没有房号符免谈。” “那我……” “你可以睡那儿,”温雄指着花圃,“又通风又凉快,就是虫妖多了一点儿。”他自觉幽默,皱起老脸咧嘴一笑。 “虫妖。”方飞回望花圃,心里发毛。 “哎呀,”巫昂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温道师,不就开个门吗?犯的着那么较真?” 温雄盯着他面露迟疑:“这可是规矩。” “开个门又不会死人,”巫昂亲亲热热地勾住温雄的脖子,“下次有机会,我让老爸在斗廷给你谋个好职位。” “你这是贿赂,我可不吃那一套,”温雄的脸色缓和下来,“不过出于同情,我可以让他进屋睡觉。”转身上楼,用备用的房号符打开房门,回头向方飞冷笑,“你睡这儿也没用,没有符牌,明天考不了试。” “可以补办吗?”方飞颤声问道。 “可以,”温雄冷冷说道,“不过需要两个以上的道师担保,别看我,我才不干这种事。”说完掉头就走。 “别听他瞎说,”巫昂拍了拍方飞的肩膀,“我考了两次也没过,照样还考第三次,考试嘛,重要的是信心。” 方飞心里大叫:“这根本不是信心的问题。”嘴里却支吾:“谢谢你。” “别客气,大家是邻居,”巫昂歪了歪脑袋,“我倒是认识几个道师,明天我去说说,请他们给你做个担保。” “谢谢,”方飞激动得无以言表,忍不住握住巫昂的双手,巫昂猛地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嫌恶,慢慢把手抽回,盯着方飞笑道:“行了,好好睡觉,烦心事儿明天再说。”说完转回寝室,砰地把门关上。 方飞用“沐浴符”洗过,躺在床上不胜纳闷:巫昂热心快肠,跟简真描述的很不一样,鉴于大个儿说谎的前科,或许出于某种原因故意诋毁巫昂。可是不知为什么,尽管得到巫昂的帮助,方飞对他还是没有好感。巫昂身上有种东西让他打心眼儿里很不舒服,可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又糊里糊涂的说不清楚。 思绪忽又回到房号符,进入天试院以来,方飞遇上的人、到过的地方十分有限,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丢在哪儿。或许丢在道祖厅,或许丢在营救天素的路上,或许已经被人拾到,符牌上有他的地址,遇上好心人还能物归原主。 “明天考不了试怎么办?”这念头闯入脑海,方飞除了沮丧,还有一丝解脱。他也明白自己通不过天试,可不努力一试又不甘心。如果因为房号符无法参加考试,倒也给了他一个体面的退考理由。 一阵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他坐了起来,环顾四周,黑沉沉空无一物,寝室里的景象跟记忆里有所不同,可他来不及多想,就被门外的声音吸引住了。 “救命,救命,”有人在呼救,声音细微,透着无比的压抑。 方飞跳下床来,推开门扇,走廊里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正感纳闷,忽又听见有人叫道:“救、救我,”声音带着哭腔,俨然十分痛苦。 方飞抬起头,目光落在对面的房牌上面——三十五号,巫昂的房间,求救声的来源。 他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举起手来敲门,手指碰到门扇,笃,门忽地开了,露出一条缝隙,传出细微凄楚的啜泣声。 方飞惊讶极了,忍不住叫道:“巫昂。”叫声在走廊里回响,可是无人回应,哭泣也没有停止。 男孩咬牙推开门,门里雾气缭绕,景物模糊不清。床边坐了一个人影,双手抱头,身子微微耸动。 “巫昂,”方飞伸手撩开雾气,慢慢走向人影,“你怎么了?” 床边人停止抽泣,慢慢抬头,方飞心子一跳,仓皇后退,瞪着望着那人,额头上冷汗迸出、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左边一半属于巫昂,正在悲伤落泪;右边一半全是蠕动的虫豸,苍白粗大,如同巨大的蛔虫,快活地纠缠在一起。 “你……”方飞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啦?”巫昂慢慢起身,人脸部分在哭,声音里却充满笑意。 方飞缓步后退,使劲吞下唾沫,艰涩地说:“你不是巫昂。” “我是,”巫昂忽又发出凄楚的哭声,“救救我,求你了……” 这声音跟刚才的求救声并无二致,方飞头皮发炸,可又不胜困惑。他强忍逃跑冲动,继续问:“你到底怎么了?” “困住了……无相……它在……身体里……缠住我了……”巫昂断断续续,表情痛苦,突然他睁大独眼,直勾勾看向方飞身后,“你……后面……”声音尖利,像是从狭缝里挤出来的。 方飞猛地回头,室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一个人靠在门上,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这个人十分眼熟,不,何止眼熟,根本就是方飞自己。两人相对站立,就像在照镜子,只不过镜子外面的方飞惊骇欲绝,镜子里面的那位却是一团喜气。 “你是谁?”方飞抖索索问道。 “你是谁?”对面的“方飞”也笑着反问。 方飞不寒而栗,后退一步,回头看去,心子猛地一沉。巫昂不见了,床也消失了,墙壁正在融化,沥青似的液体从墙壁的裂缝里汹涌而出。 方飞仓皇回头,惊觉另一个“自己”来到面前,两人四眼相对,鼻子尖儿也碰到一起,他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呼吸,冰冷中透着一股腐臭。 “你是谁?”方飞失声惊叫。 “我是你。”“方飞”笑着回答。 “胡扯,”方飞怒喝,“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方飞”声调温柔,就像抚慰一只小猫,“我要得到你。” 方飞直觉一股恶寒,吼一声“滚开”,抡起右拳,奋力捣向对方,可是拳头所过空空如也,活是穿过了一片幻影。 方飞一愣,对面的“方飞”诡秘一笑,突然消失。男孩又是一愣,抬眼望去,黏液流淌直下,正在淹没室门。他心头一急,奔向室门,可是无论如何奔跑,室门始终离他数米,可望而不可及。 一切都不对劲。他停了下来,但觉脚下黏黏糊糊,低头一看,双脚已被黑色的黏液淹没。方飞心中烦恶,试图拔出脚来,可越是用力,越是向下沉没,脚下的地板变成了无底的沼泽,眨眼之间,冷冰冰的黏液漫过他的双膝。 男孩焦急万分,可又无法自拔,绝望就像黏液,不断吞噬他的身心,不知不觉,黏液已经漫到腰间。 “你感觉怎么样?”声音来自身前,透出一股嘲弄,方飞低头望去,头皮发麻,说话的是他投在黏液上的影子,影子笑呵呵地望着他,“我说过,我要得到你,你逃不掉的,这可是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方飞激灵一下,脑海里忽有电光闪过,“这些都不是真的!” 影子的笑容应声一僵:“怎么不是真的?” “你说你是我?”方飞反问。 “对,”影子笑了笑,“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如果你是我,”方飞大口吸气,黏液已经漫到了他的胸口,“那么这也是我的地盘。” “什么意思?”影子的眼里流露迷惑。 方飞闭上双眼:“我感觉到了。”影子又是一愣:“感觉到什么?” “你!”方飞猛地睁开双眼,右手向前抓出,穿过黏糊糊、冷冰冰的液体,一把扣住了影子的脖子。 这一次的直觉没错,方飞抓到了一个滑腻、绵软的东西,像蛇像虫更像凝胶,冰冰冷冷,感受不到生命的律动。 “影子”一声尖叫,突然分散开来,方飞但觉一股狂暴的力量从下面传来,如同钓到鲸鱼的渔夫,身不由主,陷入沼泽。 眼前一团漆黑,浑身冰凉黏腻,黑色的黏液糊住了他的眼睛,堵住他的口鼻。影子如鱼得水,忽东忽西,拼命把他拖向无底深渊。男孩在黑暗里不断地下沉,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捏住“影子”的脖子,窒息的感觉凶猛袭来,神志渐渐离开了脑子。绝望间,他生出一股悍勇,非但不肯放手,反而用尽全力,五指越收越紧,恨不得捏断对方的脖子。 “影子”发出尖叫,叫声充满痛苦,眨眼间,许多蛇一样的东西爬上方飞的身体,勒住他的脖子,缠住他的四肢,剩下的拼命拱动,想要钻进他的身体。 生死关头,方飞一念不泯,右手捏住脖子不放,左手抓住那些“怪蛇”,用尽力气连扪带扯,不知什么缘故,每一次扪扯,都会惹来“影子”痛楚的尖叫。男孩分明感觉手里的“怪蛇”拼命挣扎,有的松脱溜走,有的被他活活扯断。 怪蛇的缠绕渐渐松弛,“影子”的行动变得迟缓,方飞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下沉,而是飞快地蹿升。窒息的感觉消失了,眼前越来越亮,突然他冲开黏液,从沼泽里冒出头来,吸一口气,看向手里,忽见一张“面孔”,那不是人脸,而是无数粗大的蠕虫,相互纠缠蠕动,构成模糊不清的五官,两颗眼珠嵌在那儿,如同烧红的火炭,恶狠狠盯着方飞,狂怒中透出莫名的恐慌。 方飞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放开右手,怪脸匆匆缩回沼泽,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孩只一愣,身子陡然下沉,还没回过神来,已经摔到在一个温暖绵软的地方。 黑暗飞快褪去,光芒充满了视野,方飞揉了揉眼,扭头一瞧,发现自己坐在床上。黏液、沼泽,怪物、巫昂……可怕的东西都消失了,柔和的晨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 原来是一场梦!方飞如释重负,心脏兀自狂跳,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身上的衣裤早被汗水浸透,脑子昏昏沉沉,身子软软乎乎,困倦的程度就像是参加过一场马拉松。他翻身下床,落地时浑身酸痛,心里更是纳闷:“我是不是病了?” 忽觉膀胱发胀,他无奈起身,蹒跚走向盥洗室,突然左脚绊了一下,踢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方飞险些摔倒,迷瞪瞪低头察看,忽见脚前躺了一人,刺猬状的头发十分醒目。。 “巫昂!”方飞惊出一身冷汗,看了看虚掩的房门,“你怎么在这儿?” 巫昂眼珠转动,嘴巴微微开合。方飞凑上前去,没有听到声音,抬头间双眼一亮,发现白虎人左手旁边躺了一块青色的铭牌,上面赫然写着“巳辰楼三十六号,苍龙方飞……” 方飞惊疑不定,拾起铭牌辨认,千真万确,正是丢失的房号符,他又惊又怒,瞪着巫昂厉声喝道:“你偷了我的符牌?” 巫昂眨了眨眼睛,看不出承认否认。方飞盯着他看了又看,伸手摸他额头,但觉冰凉异常,简直不像活人,巫昂盯着他手,眼里流露深深的恐惧。 “你生病了?”方飞问道。巫昂眨了眨眼,忽又转动眼珠,乞求似的看向门外。 “你让我去求救?”方飞又问。 巫昂继续眨眼,脸上痛苦更深,方飞虽恨他偷了符牌、潜入寝室,可也不好见死不救,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巫昂潜入三十六号干吗?若是谋害自己,为什么自己没事,他却变成那副鬼样子?方飞满腹疑窦地走出寝室,昨晚的噩梦历历在目,蠕虫纠结的怪脸更如烙在心头,望着长长的走廊,他的心中恍惚起来。 到了楼下,温雄站在门口,手持通灵镜玩得正酣。他听见动静,扭头看来,登时把脸一沉:“考试时间到了,你还磨蹭什么?噢,对了,你丢了房号符,去了也是白搭。” “我找到了,”方飞取出符牌在他眼前晃动,“在我房间里面。” “是吗?”温雄有点儿失望,跟着怒火上冲,“既然这样,你还呆着干吗?” “巫昂病倒了。”方飞回答。 温雄一怔,收起通灵镜,回头冲进宿舍,一阵风跑到三楼,推开三十五号,不见有人,正觉迟疑,忽见方飞赶来,喘着气说:“他在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温雄莫名其妙,转身走进三十六号,看见巫昂,愣一下,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回头冲着方飞怒吼,“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在你房里?” “不知道!”方飞小声咕哝,“我醒来时他就在这儿。” “该死,他快没气了,你给我等着瞧。”温雄威吓地扫了方飞一眼,挺身抱起巫昂,一阵风冲出房间。 方飞呆了片刻,悻悻下楼,正巧遇上简真。大个儿不由分说,逮住他一顿教训:“睡过头了吧?你还想不想考试?照我说,你顶好天天睡觉,睡足四天四夜,然后滚蛋回家。” “知道了,”方飞打个呵欠,“肚子好饿,先去吃饭。” “你还想吃饭?呸,考试已经开始了!” “你就没给我带一份儿早餐?” “谁说没有?”简真摸了摸肚皮,“路上太无聊,不小心吃光了。” “混蛋!”方飞望着大个儿怒火中烧,“你那么爱吃,怎么不噎死?” “我脖子粗呗!”简真心安理得。 天试院北面是一片安静的湖泊,湖心有个小岛,玄冥山房就在岛上。从远处看,小岛耸出水面,黝黑发亮,四面环绕朵朵白莲,每一朵莲花都比红尘里大上十倍。 “那是一整块水元胎,融合了陷空石,具有很强的磁力,”作为一只三进宫的老鸟,简真冲着小岛指指点点,“岛里有个空洞,传说‘水神’玄冥曾在里面修炼元气,进去以后道器会失灵,只有自身的元气可用。” 莲花结成一条雪白的长桥,贯穿玄冥山房,横跨整个湖泊。考生在南岸等候,听到点名,踩着莲花进入考室,考完以后再从北岸离开。 禹笑笑站在桥头一脸焦急,见了两人劈头喝问:“怎么才来?” “他睡过头了。”简真大拇指向方飞一挑。 “是吗?”禹笑笑责备地望着小度者。 “别听他胡说,都因为巫昂,”方飞把早上的遭遇说了一遍,“遇上这种事,我能怎么办?” 其他两人对望一眼,禹笑笑低声问道:“巫昂……他怎么会在你的房间?” “不知道。”方飞大摇其头。 “那还用说?”大个儿冷笑,“他准是来对你施邪法!” “这说不通,”方飞反驳,“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却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这个嘛,有些邪法用得不好会反噬主人。” “对我施邪法,他有什么好处?” 简真张口结舌,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吆喝:“玄武简真!” “唉!”大个儿意想不到,应声一跳,脸上失去了血色。他机械地转过身子,活是一具木偶,一步一顿地走向山房。 “简真,别慌!”禹笑笑高叫,大个儿闻如未闻,自顾自上了莲桥,冷不防人群里飞出一道金光,缠住他的双脚用力一扯。 “噢!”简真的大身子高高蹿起,翻一个跟斗,噗通一下栽进了湖里。 “御物凌空!”禹笑笑两步赶到桥头,符笔一扫,哗啦,简真裹着一团水花,手舞足蹈地跳了出来,落在一朵莲花上面,浑身湿透,茫然四顾。 “谁干的?”唱名的勤务冲进人群,“司守拙?”白虎人摊开两手:“你看见我动笔了吗?” “我看见‘束缚符’从你们这块儿飞出来的……宫奇,是不是你?”勤务死盯着一脸蔫坏的小男生。 “为什么是我呀?”宫奇有气没力地说,“我都不认得这个死胖子。” “我才不是胖子!”简真猛可清醒过来,冲宫奇一声大吼,把手一甩,急匆匆向岛上跑去。 禹笑笑望着他的背影,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好什么?”方飞不解地问。 “简真刚才太紧张,稀里糊涂进了山房也发挥不好。落一次水,反倒把他闹醒了,现在去考试,一定不会差。”禹笑笑故意大声说话,司守拙等人面面相对,眼中闪过懊恼神气。 “苍龙禹笑笑!”勤务唱名。 “我先去了,”禹笑笑向方飞招了招手,“你也好运。” “好运……”方飞望着女孩消失在莲桥尽头,眼眶发酸,心口发堵,孤独的感觉格外强烈。可是不多一会儿,他的心思又被未解之谜占据,昨晚的梦境和巫昂的模样轮番在他眼前闪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男孩百思不解,简直快要疯了。 “苍龙方飞!”唱名声传来,方飞应声一颤,匆忙跑向小岛。 第九章、嫌疑犯 第九章、嫌疑犯 莲桥浮浮沉沉,两边的湖水涌起浓烈的寒气。到了桥头,钻进一个洞口,方飞摸了摸墙壁,打个哆嗦,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越往里走,寒气越浓,天光透过乌黑的山体,散射成七彩的炫光。方飞走了十多步,忽见一个大厅,上圆下方,穹顶挂着一盏银灯,水银似的灯光泻落在一个齐腰高的大石盆上。 石盆后面坐着一男一女。暗蓝色衣服的男子四十多岁,肥肉层层堆叠,仿佛一座肉山,脑袋一点一顿,俨然正在打盹。 女子三十出头,长相美艳,风姿绰约,穿着深红色套裙,显得精明干练,她笑眯眯地审视方飞:“早听说有个度者,现在总算见到了。” 方飞搓着两手,跺了跺脚,驱赶身上的寒气。 “很冷吗?”女子诧异地望着他。 “啊嚏!”方飞回应对方。 女子微微皱眉,说道:“我是朱雀云炼霞。”指一指胖子,“他是玄武山烂石,我们都是八非学宫的道师!你应该知道什么道师吧?” 方飞想了想,说道:“老师的意思吗?” “对,”云炼霞拿起符笔,在一张纸上勾画两下,“我们开始吧!”方飞愣了一下,呆柯柯地问:“开始什么?” “考试呀!”云炼霞惊讶反问,“你不知道怎么考试?” 胖子还在梦里点头,方飞却觉浑身燥热,豆大的汗珠淌了下来。 “好吧!”云炼霞无奈摇头,“你先把双手放进太玄池。” “太玄池?”方飞东张西望,“在哪儿?”女道师强忍笑意,指了指大石盆:“喏,就是那个,把你的手浸入水里。” 方飞上前一步,发现石盆里盛满清水,想一想,伸出双手浸了进去。盆水温温热热,泡着十分舒服,突然他身子一空,似有什么东西流出双手,一眨眼的工夫,满盆的清水变成了悦目的天青色。 “咦!”云炼霞轻轻叫唤起来,胖子应声张开双眼,眸子紫黑发亮,像是热奶油上嵌了两颗葡萄。他盯着盆中,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旋即瞅了瞅方飞,懒洋洋地开口:“三甲,满分!”说完这句又闭上眼睛。 “今天第三次了,”云炼霞笑着摇头,“好吧!气色,满分;气质,满分;气魄,还是满分!”她在纸上勾画一通,“一共九十分,接下来,请完成五行循环!” “五什么环?”方飞有气没力地问。 云炼霞微微张嘴,欲言又止,终究苦笑一下,回头说:“山道师,你给他演示一下!” “真麻烦,”胖子清梦被扰,一脸的气恼,“小家伙,把你的爪子拿开!” 方飞退下,胖子一扬手,指尖飞出一道黑气,袅袅绕绕地钻入石盆,盆中的清水迅速变黑,转了几下,冒出来一颗碧绿的嫩芽,嫩芽生长如飞,一晃眼,长成了一株翠绿蓊郁的大树。 大树长个不停,眼看抵达洞顶,突然轰隆一声,整个儿燃烧起来,连枝带叶地烧成灰烬。 灰烬堆满一盆,不住涌动起伏,一粒微尘也没漏出。忽听叮的一声,残灰向里收缩,又变成一块金灿灿的大石头。石头冷光闪烁,流汗似的渗出点点水珠。水珠越来越多,石头越来越小,很快石头消失,清水再度盛满了石盆。 “这就是五行循环,”云炼霞注视男孩,“你照做一遍就行!” “我不会!”方飞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炼霞摇了摇头,挥笔画了五个圈儿:“下面是野马之吹……” “算了,”山烂石忽然开口,“他肯定不会。” 云炼霞叹了口气,又画两个圈儿:“炼气满分三百分,苍龙方飞,你的‘水镜观元’九十分,‘五行循环’和‘野马之吹’均为零分。嗯,你可以走了。” 方飞掉头就走,忽听云炼霞高叫:“错了,那是回去的路!”他又转过身,发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想也不想,一头钻了进去。 出洞上岸,简真和禹笑笑迎了过来。相隔老远,大个儿就大声嚷嚷:“方飞,我得了二百七十五分!”方飞的心被捏了一下,强打精神,小声说道:“恭喜!” “我得了七个甲,”大个儿双手叉腰,站在那儿像个门神,“哼,谁叫玄冥转了左眼呢?我也开始转运了。” “笑笑,”方飞回头问道,“你呢?” “不如简真,”禹笑笑抿了抿嘴,“二百四十六分。”她见方飞脸色难看,犹豫一下问道,“你怎么样?” 方飞还没回答,简真抢先叫道:“还用问吗?肯定是零分。” “叫你失望了,”方飞心中恼火,“我九十分。” “什么?”简真小眼瞪圆,“那不可能。” “笨蛋!”禹笑笑白他一眼,“别忘了水镜观元。” 简真眨了眨眼,大叫起来:“你的水镜观元得了满分?” “不行吗?”方飞没好气说道。 “行啊,怎么不行?”大个儿口气里充满嘲弄,“方飞啊,不是我泄你气,看去年的成绩,要进黄榜,没有六百四十分想都别想。今年人多,分数还得涨涨。当然咯,我第一科就考了二百七十五分,后面有点儿闪失也无所谓。你就不同了,剩下三科,每科至少得考一百九十分。嗐,不是我泄你气,炼气最容易,后面越来越难,多少大本事的人,往往栽在一个小问题上面!” 大个儿一口一个“不是我泄你气”,一边长枪短剑地把方飞往死里戳,完了还补上一句:“咱们是好朋友,所以才告诉你这些。换了别人,哼,我都懒得说!” 打击完毕,“好朋友”兴冲冲吃饭去了,把方飞丢在原地,傻呆呆的像根木桩。 “别听他胡说,”禹笑**恼地望着简真的背影,“不管怎样,尽力就行。紫微那么多道者,敢来参加考试的也不多。你能报名就是了不起!” “这是安慰对吧?”方飞沮丧地望着女孩。禹笑笑迟疑一下,声音变小:“我实话实说。” “谢谢!”方飞低着头正要离开,忽听有人在远处叫道:“苍龙方飞!”回头一瞧,迎面走来两个勤务,左边一个尖鼻子、高额头,眼窝深陷,指着方飞摇头晃脑:“你!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禹笑笑忍不住问。 “没你的事儿,”尖鼻子白她一眼,又冲男孩吼叫,“呆什么?快走!” 两人不由分说,把方飞夹在中间;禹笑笑想要上前,尖鼻子冲她挥了挥笔,露出威吓神气。 “我们去哪儿?”方飞不知所措。尖鼻子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去了就知道。” 考生们好奇地看过来,方飞额头见汗,腿肚发软,忽然想起早上还没吃饭,这么一来,肚子就更饿了。 “哈!”司守拙的声音飘了过来,“他这是怎么啦?” “还用说吗?”宫奇接口说道,“作弊被逮住啦!” “永久禁试,”司守拙幸灾乐祸,“这个大白痴!” “胡说什么?”禹笑笑大声反驳,“你才是白痴……” 争吵声越来越远,方飞晕头转向,跟着勤务忽左忽右地走了一段,突然两人停了下来,尖鼻子指着前面一扇黑门,厉声下令:“进去!” 方飞一愣,推开黑门跨了进去。屋里昏暗无光,透出一股阴森气息,熟悉的芬芳钻入鼻孔,四面的烟雾起起伏伏。 突然烟雾里冲出一张扭曲的人脸,方飞吓得后退两步,砰地撞上身后的门扇。 黑门关上了,方飞逃脱无路,望着对面的人脸大口喘气——那是一张男子的面孔,皱着眉,张着嘴,鼻子歪到一边,似在凄厉吼叫。他无声地挣扎了两下,忽又缩进了烟雾,取代他的是一个女人,年纪很轻,清秀的面孔上挂着生无可恋的表情,两眼空洞无神,直勾勾地望着方飞。 方飞的心也快蹦出来。恨不得把身子挤进门缝。 一阵微风吹过,女人的脸也消失了,然而更多的面孔从烟气里凸现出来,颜色灰白凄惨,神态千奇百怪:有的咬牙切齿,有的龇牙咧嘴,有的人涕泪交流,似在大声号哭,还有的疯疯傻傻,露出古怪的微笑。有的面孔在放肆地宣泄,挥洒着悲伤和恐惧;有的面孔却如石头一样顽固,只有透过细微的缝隙,才能窥见隐忍的痛苦…… 这是地狱的变相,只有孽火煅烧的众生,才会拥有如此可怕的表情。 方飞的腿在发抖、心在抽搐,他还能站着,已经是一个奇迹! “这儿每张脸我都记得,”屋子里响起一个阴郁低沉的声音,“看着它们扭曲变形,比起任何图画都要有趣。它们号叫哭泣的声音,真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每当我独自静坐,就把它们召唤出来,有它们陪着,就不会寂寞!” 方飞东张西望,寻找声音的来源,冷不防一张阴沉的面孔凑了过来,长长的面孔,巨大的鼻子,眼睛灰冷锐利,宽薄的嘴唇徐徐张开,吐出一口浓白的烟气。 白气温暖潮湿,男孩意识到这是一张真人的脸孔。紧跟着烟雾散开了,一个高瘦男子站在面前,烟灰色的衣服跟他的脸色十分相称,他托着烟杆,用冷漠锐利的眼神打量方飞, “苍龙方飞?”高个子男人问道。 “是的。”方飞的心跳稍稍平复。 “我是白虎巫史。”男子自我介绍。 “巫史,”方飞愣了一下,“巫昂的爸爸?” 巫史阴郁地看他一眼,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 “巫昂他……”方飞忍不住问道,“他好些了吗?” “好些了吗?”巫史轻声重复他的话,古怪一笑,抬头问道,“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巫史看了看房顶,仿佛喃喃自语:“他死了!”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落在方飞头顶,男孩张口结舌,耳朵嗡嗡作响。 “对、对不起,”方飞结结巴巴地说,“您儿子他……” “不,他不是我儿子。”巫史冷酷地说,“他只是一个受害人,而你……”他凑近方飞,嘴角上扬,浮起一丝疯狂的笑意,“你是一个嫌疑犯。” “嫌疑犯?”方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我?” “他倒在你的房间,你当然就是嫌犯。” “我没有杀他,”方飞冲口而出,“我见他的时候他还活着。” “他后来死了,”巫史冷冷说道,“死因或许是你之前造成的。” 方飞愣了愣,大声叫道:“我为什么要杀他?” “你急什么?”巫史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你为什么杀人,我们早晚都会查出来。人心里的秘密就像罐子里的水,打碎了罐子,水自然就会流出来。” 方飞愣住了,听巫史的口风,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凶手。 “你也见过那些脸,”巫史阴沉沉一笑,“不瞒你说,我折磨人很有一套,你不想成为那副样子,最好乖乖地说出实情。” “我没有杀人,”方飞想到那些可怕的面孔,拼命忍住哭泣的冲动,“我没杀巫昂!” “那是谁杀的?”巫史眯起双眼,目光刀子一样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我不知道!”方飞茫然摇头。 “看来我得用点儿手段,”巫史抽出符笔,“你可以尽情地惨叫,反正也没人听得到。” 方飞想要后退,可是背靠黑门、无路可退。 砰,黑门突然倒下,两个勤务翻着跟斗飞了进来。 巫史笔尖一抖,两人停在半空。他皱眉望去,但见山烂石吃力地从窄门挤了进来,一身肥肉像是刚出锅的果冻。 “好小的门。”胖道师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山胖子,”巫史脸色阴沉,“你来干吗?” “听说你抓了我的考生?”山烂石四处张望,“人呢?” “我在这儿……”倒伏的门板下面伸出一只手,方飞发出凄楚的**。 “啊,”山烂石手忙脚乱地掀起门板,“你没事吧?” “有事!”方飞感觉被大象踩过,“我脱臼了……” “小意思!”山烂石伸出胖乎乎、软绵绵的大手,轻轻拎起方飞,捏泥人似的一阵搓弄,骨头啪啪作响,方飞嗷嗷直叫。 “好了,”山烂石放开手,方飞活动一下手脚,发现错乱的筋骨统统复位。 “喏!就是他……”山烂石揉着考生的小脑袋,“你叫什么来着?” “方飞!”男孩小声回答。 “噢,苍龙方飞,”山烂石笑眯眯地看向巫史,“他就是我要找的考生。” “山胖子,”巫史鼻孔张开,眼珠布满血丝,“你少来多管闲事!” “你也不该呆在这儿,”山烂石努了努嘴,“你可是考生家长。” “我有斗廷特许。”巫史闷声说道。 “斗廷还真好使,让它干吗就干吗!” “少得意了,山胖子,”巫史牙缝里迸出字儿,“我要把你这身肥肉熬成汁!” “你可得准备一口大锅,”山烂石抽出符笔,眯眼瞅着对方,“阴暗星巫史。” “我来晚啦,来晚啦!”一个人影冒冒失失地冲进来,使劲地握住巫史的左手,“星官大人,令郎的事我都知道了,太遗憾了,多好的孩子呀!说真的,他在八非学宫的寝室我都安排好啦,正对天湖,风景没得挑,没想到他……唉,真是天妒英才……” “乐当时,”山烂石有点儿纳闷,“巫昂他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乐当时诧异地盯着胖道师,“巫昂死啦!”跺一下脚,恼怒地指向方飞,“死在他的房间里。” 山烂石一愣,回看方飞:“这是真的?”方飞默默点头,山烂石细长的眉毛拧成一团,又问:“你杀的?” “不!”方飞大声说,“我离开的时候,巫昂还活着!” 山烂石想了想,对巫史说道:“你儿子过世,我表示哀悼!” “假惺惺!”巫史连翻白眼。 “你认为方飞是凶手?” “他嫌疑最大!” “证据呢?” 巫史挥了挥笔,空中的勤务落了下来,阴暗星说:“让温雄进来。”两人狠狠地瞪了山烂石一眼,灰溜溜地走出门去。 不一会儿,温雄缩头缩脑地走进来,冲着巫史点头哈腰:“星官大人!” “把你跟我说的再说一遍!”巫史冷冷说道。 “是,”温雄怒视方飞,“早上他来见我,说是巫昂病倒了。我赶到的时候,巫昂躺在他床边,看上去十分虚弱。我本想把巫昂送去就医,谁知道……”宿管员嗓子哽咽,“他竟然……唉!” “这么说,除了方飞,巫昂临死前见过的人还有温雄?”山烂石舔了舔嘴唇,“巫史,你怎么断定方飞就是凶手?” “巫昂的体内有他的元气,”巫史嗓音一扬,“人会说谎,元气不会!” 方飞的脸上失去血色,禹笑笑说过,道者的元气是认证身份的重要证据,如果巫昂身上有他的元气,就好比他在红尘里的杀人现场留下了指纹。 山烂石摸了摸圆大的肚皮,忽然说道:“我要看‘天眼符’。” 巫史想了想,冲勤务点头,尖鼻子取出一道符纸,用笔点了点,大喝一声:“回影还形!” 符纸飘到空中,发出七彩光芒,光芒凝结聚合,变成连贯的影像,显示出三十六号房的情景——从方飞下床开始,一直到温雄带走巫昂。 “怎么样?山胖子!”巫史冷冰冰问道, “我有个疑问,”山烂石盯着投影:“巫昂为什么会在方飞的房间?” “这个嘛,”巫史转动眼珠,“杀人跟场地无关。” “有关!我要看昨晚的影像。” 尖鼻子望着巫史面露迟疑,阴暗星脸色阴沉,深吸一口烟,长长地吐了出来:“三十六号的‘天眼符’坏了,没有从子时到寅时的影像!” “坏了?”山烂石呵呵冷笑,“这可说不通。”巫史焦躁起来,努眼撑睛地问:“你想说什么?” “证据不全,不能定罪。”山烂石不动声色地回应。 “你想包庇他?”巫史眯起眼睛打量胖道师。 “不敢当,”山烂石不动声色,“就我所知,他连‘五行循环’都不会,根本不可能杀死巫昂。” “也许他隐瞒实力。”温雄插嘴。 “没人能在我面前隐瞒实力,”山烂石自信十足,“这一点我可保证。” “不管怎么说,”巫史固执地说,“巫昂的体内有方飞的元气。” “巫昂为什么去方飞的房间?”山烂石慢吞吞说道,“深更半夜,图谋不轨?” “山胖子,”巫史两眼出火,“我真想称一称你这身肥肉。” “哈,就你这杆小秤?” “行了,行了,”乐当时横在两人中间和稀泥,“你们都有道理,可是,毕竟巫昂的体内还有方飞的元气……” “得了吧,乐当时,”山烂石白他一眼,“你就是阴暗星的应声虫。” “你说什么?,”乐当时气得满脸通红,“山烂石,我可是你的顶头上司。” “我有个办法,可以证明方飞的清白,”山烂石掏出一张符纸,上面写着奇形怪状的青色篆字,“这是天皓白写的‘测谎符’,专门用来对付作弊的考生。” “你要对他测谎?”巫史盯着符纸若有所思。 “这个法子直截了当,”山烂石用笔点一点符纸,“去伪存真!”符纸飘向方飞,停在他的眼前,嗤,符纸燃烧,变成一团纯白色的火焰。 “如果他说谎,火焰会变红,”山烂石眨了眨眼,“阴暗星,你问吧!”巫史犹豫一下,死死盯着方飞:“你……杀了巫昂吗?” “没有!”方飞大声回答。 白火跳动一下,颜色没有变化。巫史的面孔涌起一片血红,恼怒地扫视众人,清了清嗓子,又问:“你会‘五行循环’吗?” “不会!”方飞摇头。 白火应声一跳,还是没有变色。巫史的嘴角抽动一下,眉毛也耷拉下来。 “行了吧?”山烂石准备收回“测谎符”。 “还没完,”巫史猛地转身,“温雄!”宿管员一愣,巫史冷冷望着他:“你杀了巫昂吗?” “我……”温雄使劲地咽一口唾沫,“没有!” 白火来回摇晃,颜色始终没变。温雄如释重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乐当时拍了拍手,“星官大人,看来凶手另有其人。” 巫史抿着嘴唇,瞪视“测谎符”片刻,徐徐说道:“封锁天试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 山烂石摸了摸肚皮:“不得不说一句,你儿子得罪的人太多了。” “没关系,”巫史沉着脸说,“我会审问每一个人。” “审问的时候,我和乐宫主必须在场。”山烂石看向乐当时,后者噘着嘴巴很不乐意。 走出黑门,方飞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行了,”山烂石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放在心上,好好考试。”方飞心怀感激,用力点头。 “考不考得过又是另外一回事。”山烂石补充一句,抖着肥肉走远了。 方飞的心又掉进了冰窟,同时还有一些恐惧。他不想返回三十六号房,一想到那儿死过人,他就禁不住浑身发抖。 “方飞!”禹笑笑和简真从树丛里钻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看见两个好朋友,方飞恨不得大哭一场。 “山道师……”禹笑笑刚刚开口,简真抢先说道:“方飞,刚才山道师还夸了我呢!他说:‘你就是简真啊,炼气考得不错’。” “怎么回事?”方飞一头雾水。 “我请山道师来救你,”禹笑笑说道,“当年他是爸爸的道师,爸爸私下叮嘱我,山道师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肠很热,遇上为难的事,找他一定没错。” “太厉害了,”简真眉飞色舞,“他远看就是一堆肉,动起来比飞鸟还快。两个虎探想拦他,被他一手一个抓着丢门里去了。” “笑笑,谢谢!”方飞不知说什么才好,“没有你,我可就完蛋了。” “勤务为什么抓你?”禹笑笑问。 “巫昂死了,”方飞小声说道,“巫史认为我是凶手。” 其他两人眼睛发直,过了一会儿,简真才叫道:“难怪水巨灵会哭,你真是倒霉透了!” “胡说,”禹笑笑白他一眼,“这跟水巨灵没关系!” “方飞,”大个儿勾住小度者的脖子,“不会真是你杀的吧?” “当然不是!”方飞怒火上冲。 “可惜,”简真摇头晃脑,“干掉巫昂是为民除害。” “凶手找到了吗?”禹笑笑不胜担忧。 “没有,”方飞摇头,“但我通过了‘测谎符’,嫌疑已经洗清了。” “谢天谢地,”禹笑笑捂着心口,“方飞,你别回去了,今晚跟简真一块儿睡。” “不行,”大个儿抗议,“床太小,我个子大,他要来了,只能睡地板。” “小气鬼,”禹笑**恨恨说道,“你这还算是朋友吗?” “算了,”方飞闷声说道,“我还是回自己房间。” “了不起,”简真跷起大拇指,“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可恶,”禹笑笑瞪他一眼,转身对方飞说,“明天的定式考试你准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方飞低头看着脚尖,“我啥也不会。” 禹笑笑从腰间囊袋里掏出一本小书,晃一晃,书本变大,递给方飞说:“这本《定式大全》你拿去看看!” 方飞扫了一眼,封面上写着“第一册”,随口问道:“不止一本吗?” “有三百多本,我从小看到大,现在也没看完。” 方飞脸上失去血色,禹笑笑同情地看着他:“试试吧!能记多少是多少。” “是呀,”大个儿抱着后脑冷笑,“没准儿蒙着两条,总比得零分好。” 禹笑笑望着他一脸恼怒,简真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回到三十六号房,方飞站在巫昂倒毙的地方,心里的迷惑更胜恐惧。 到底是什么杀死巫昂?这间屋子里会不会藏了无形的妖魔?譬如魑魅,来无影去无踪,突出杀人,又如轻烟散去。还有昨晚的噩梦,他为什么走进三十五号?还有巫昂半人半虫的面孔,那张脸太过逼真,凭空很难想象出来。说起来,后来看见的虫豸怪脸,它跟巫昂又是什么关系?会不会是它杀了巫昂?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方飞紧张地审视每一个角落,突然间,他在东北角发现两点青色的微光,大小仿佛眼睛,忽闪忽闪,幽幽淡淡,即使黑暗里也不易发现。 “天眼符吗?”方飞想到一举一动都遭到监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沉默片刻,走进卫生间,发现角落里也有一道“天眼符”。 拉屎拉尿也无隐私可言?方飞不胜恼怒,瞪视“天眼符”一会儿,怏怏返回床上,拿起《定式大全》,翻开第一页,上面开宗明义,给出“定式”的含义: “定式——符咒的固定形式,即是符咒创造者第一次写出的符咒形式。为了保持灵感的节奏,定式通常不少于七个字,最多则无上限可言。学习任何符咒,先要记住它的定式,使用过程中,再凭个人能力加以缩减,修为强大的道者,能把上百字的定式浓缩进一个字,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符咒……” 自古以来,定式层出不穷、浩如烟海,第一册《定式大全》就有两千条符咒,每一条符咒都记载了平仄停顿、上下去入,掌握某些复杂的符咒有时会花上一整年。 方飞对于符咒的节奏较有心得,可要一夜学会《定式大全》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断断续续地记下七八页符咒,但觉筋疲力尽,脑子像是凝固的水泥,瞅着厚厚的书本,神志越来越模糊,苦苦支撑片刻,终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记忆符咒需要消耗元气。第二天早上,方飞怏怏地打不起精神,走路忽高忽低,像是踩在棉花堆里。 出了小楼,浓重的阴影当头压来,他抬头一瞧,发现天上横了一座山峰。浑天城转个不停,一夜之间,“天试院”对上了木神山,从下面看去,山顶的勾芒驾驭飞龙,直要向他俯冲下来。 见到简真,大个儿还沉浸在昨天的喜悦中,吹嘘“炼气”考试的成功经验,展望八非学宫的美好生活。方飞心情低落,感觉他说的每一个字儿就像一只苍蝇,成群结队地在自己脑子里飞来飞去。方飞又气又烦,恨不得用一道“噤声符”把他的嘴巴封上。 “勾芒禁室”坐落在“天试院”东边的紫微园,园林里长满了方飞见过的紫树银藤,藤上的飞花翩翩起舞,不时栖息在考生的头上、肩上,洒下许多五颜六色的花粉。 “真讨厌,”禹笑笑拍打衣裳,试图拍掉身上的花粉,“跟鸟屎一样,沾上就弄不掉。” 方飞拍了拍衣裳,花粉立刻掉落下来,禹笑笑瞪着他不胜惊奇:“你的衣服不怕花粉?” “不知道,”方飞看了看自身,“也许因为羽衣……” “龙蛛羽衣果然很特别。”禹笑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衣角。 “这是什么树?”方飞打量紫树。 “紫微树,藤是“缠星藤”,花儿叫“蝶影花”,能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 方飞心生好奇,伸手捉住一朵“蝶影花”,花儿拼命扇动花瓣,颜色由白变黄,由鹅黄变成紫红,突然啪的一下,整朵花爆裂迸散,花蕊耷拉下来,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地上。 男孩吃了一惊,丢下残花,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别担心,”禹笑笑看出他的心思,“这些花早晚都得枯萎死掉。” 方飞定了定神,说道:“我见过一种白色的草,也能不断地改变颜色。”说完发现对面两人张大嘴巴。 “怎么了?”方飞莫名其妙。 “天啦,”简真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你看见过泪草?” “泪草?”方飞感觉脑袋也快被他晃掉了。 “是呀,”禹笑笑急声说,“那是一种很罕见的草,平时都是白色,眼泪滴在草上就会变幻色彩。它有很强的灵性,能跟泪水的主人进行心灵沟通。”她羡慕地看着方飞,“你太幸运了,泪草我只在书上见过。它朝生暮死,娇弱无比,离开生长地就会枯萎,很多道者想要移植它,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 “方飞,”简真不怀好意,“你看见泪草的时候在哭鼻子吧?要不它怎么会改变颜色?” “去你的!”方飞恼羞成怒,用力推开大个儿。 “你就是方飞?”一个尖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方飞掉头望去,司守拙一伙簇拥着一个漂亮的黑衣女孩,她个子高挑,神情悲愤,走到方飞面前,嗖地拔出符笔。 “巫袅袅,”禹笑笑闪身拦在方飞身前,“你要干吗?” “滚开,”黑衣女孩眉眼通红,“你这只小爬虫。” “你骂我什么?”禹笑笑脸色发白。 “别当我不知道,你老爸被禁飞了,”巫袅袅尖声高叫,“他是老爬虫,你就是小爬虫!” 禹笑笑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简真的大胸脯起伏两下,挺身上前,瞪眼叫道:“巫袅袅,你不要欺负人……” “死胖子滚开,”司守拙一掌将他掀开,“没你什么事儿!” 大个儿脸胀通红,想要撂两句狠话,到了嘴边变成一串哼哼。 “你找我?”方飞拨开禹笑笑,直视黑衣女孩。 “苍龙方飞,”巫袅袅扬起笔来,漂亮的眼睛喷出烈焰,“你害死了我哥哥,对不对?”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考生们一个个呆若木鸡,骇异的目光纷纷投向方飞。 小度者抿起嘴唇,禹笑笑看他一眼,叫道:“巫袅袅,你不要血口喷人!” “小爬虫你给我闭嘴!”巫袅袅恶狠狠说道。 “干什么?”勤务迟疑着走过来,咳嗽一声说道,“你们别闹事。” “滚开,”巫袅袅把手一挥,“敢管我的闲事,明天我爸就撤你的职。” “你……”勤务气得连翻白眼。 “我没有杀人。”方飞对女孩说,“信不信由你。” “少废话,”巫袅袅咬牙切齿,“臭裸虫,拔你的笔。” 方飞迟疑一下,拔出符笔,禹笑笑忙说:“方飞,别理她……”话没说完,巫袅袅抖手发出一道闪电。 她突然袭击,禹笑笑应对不及,不料一道白光飞来,挡在方飞前面,闪电撞上白光,登时改变走向,一头扎入方飞脚前,留下一大团焦黑的痕迹。 “辟雷符?”巫袅袅愤怒地掉头,愣一下,脱口而出,“天素?” 冰蓝头发的女孩大踏步走过来,望着巫袅袅干巴巴说道:“他说了他没有杀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巫袅袅气白了脸。 “有关系,”天素扫了方飞一眼,“他是苍龙人,我也是苍龙人。” “你少得意了,”巫袅袅恨恨说道,“苍龙天素,我早想教训你了。” “好哇,”天素扬起脸来,“我奉陪!” 两个女生握笔相向,方飞反被撂在一边。 “够了,”人群分开,走出来一个俊秀男孩,金白色头发,墨绿色眼睛,修长匀称,服饰笔挺,他盯着黑衣女不以为然,“你忘了吗?斗殴会取消考试资格。” “取消就取消,”巫袅袅扁了扁嘴,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哥哥死啦!” “我听说了,”金发男孩看了看方飞,“可他不是凶手。“巫袅袅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要是凶手,不可能来参加考试,”男孩冷冷说道,“除非你爸是个白痴!”巫袅袅的面孔红了又白,气焰大大减弱,符笔的笔尖也垂落下来。 “天素,”男孩转过目光,“听说你‘炼气’得了满分?” “那又怎样?”天素一脸冷漠。 “我也是满分。”男孩掉头就走,经过的地方,女孩们望着他一脸激动。 “这小子谁啊?”简真没好气说道,“还真会装模作样。” “他叫皇秦,”禹笑笑冷冷说道,“皇师利的儿子。” 方飞“啊”了一声,简真瞪圆双眼:“皇师利的儿子也来了?” “当然,”禹笑笑说道,“他也是天元的大热门……” 当当当,钟声敲响,园林里安静一下,考生们忽然躁动起来,蜂拥向前,闹哄哄地挤到一栋小屋门前。 “他们在干吗?”方飞奇怪地问。 “进场,”简真指了指小屋,因为紧张,手指发抖,“那就是‘勾芒禁室’。” 方飞惊讶地盯着小屋,屋子门户洞开,门框乌黑发亮,门槛散发暗青色光泽,门楣上有一块匾额,写着古老篆字,方飞虽然不认识,可也猜测是“勾芒禁室”四个字。 门里黑咕隆咚,考生跨过门槛,鱼贯进入屋内。方飞远远看见,心里不胜担忧,这间屋子满打满算装不下十个人,这儿的考生却超过十万。 忽听一声惊叫,一个男孩从门里摔了出来,整个儿飞到空中,两只耳朵喷射明亮的火花,看上去就像一枚点燃引信的炮仗。 后面的考生看得发呆,忽见两个勤务飞到天上,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板着面孔飞走了。 “怎么回事?”方飞惊讶极了。 “真谛门槛,”简真愁眉苦脸,“那家伙的耳朵里藏了作弊的道器,进门的时候让‘真谛门槛”发现了!” “你说那道门槛?”方飞盯着那一道不起眼的青木门槛 “‘勾芒禁室’就是禁止任何作弊的考室,”禹笑笑说道,“不管携带什么作弊工具,都休想跨过‘真谛门槛’。” 考生潮水一样涌进小屋,怪事儿也越来越多。有人捂了双眼,指缝里淌出金色的泪水;有人舌头伸得老长,就像吊死的活鬼;有人捏着左手惨叫,手背啪地裂开,蹦出来一面小小的通灵镜;有人一近门槛,衣服发出强光,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火红色的符字;更有一个女生,头发突然疯长,一根根活了过来,像是一窝毒蛇缠住她的脖子,不是勤务来得快,准要把她活活勒死。 “她肯定用了‘微缩符’,”简真猜测,“每一根头发至少收藏了两百道‘定式’,考试的时候就会钻进她的脑子……” 忽听剧烈的干呕声,一个男生吐出来一大堆怪虫,虫子蠕蠕爬动,纸白色的身子上闪烁着淡金色的文字。 “可怕,”禹笑笑低声惊呼,“居然有人敢吃‘蠹妖’?” “蠹妖?”方飞皱眉问,“你说这些虫子吗?” “蠹妖把书当做食物,吞下活的蠹妖可以记住书里的文字。吃到一百本书,蠹妖身上的字儿会变成金色,算起来,这些蠹妖少说吃了几千本符咒书。”禹笑笑停顿一下,“可妖怪就是妖怪,闹不好会吸光你的元气,夺走你的元神,没有强力保护,吞下蠹妖等于自杀。” 作弊的人越来越多,舞弊的方儿更是千奇百怪,从头到脚,从外到里,从飞轮到铠甲,从符笔到羽衣,统统成了舞弊藏私的战场,禹笑笑不由大发感慨:“这些把戏放到‘天问’里面,不知道要考死多少人呢!” 很快轮到三人,方飞跨过门槛,忽然强光射来,刺得眼珠发痛,他揉一揉眼,哪儿有什么小屋,前方一片开阔,竟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桌椅浮在空中,层层叠叠数以万计,考生坐在上面,如同阳光下漂浮的微尘。 “去领桌子!”大个儿捅了捅方飞的后背。 不远处摆放许多透明桌椅。简真两三步跨过来,坐上一副桌椅,嗖地飞到天上。禹笑笑如法炮制,跟着升到半空,方飞犹豫片刻,坐上一张座椅,但觉身下震动,一股大力向上推送,升到十米高处,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第十章、满分与零分 第十章、满分与零分 不久进场结束,禁室里闹成一锅稀粥。突然砰的一声,屋顶上冒出来一个火球,长长的火舌四面飞舞。 火球下的考生吓得纷纷尖叫,两个胆小的更是掉下座椅。嗖嗖两声,火球里飞出来两条金色透明的触手,轻轻缠住两人,把他们稳稳当当地送回原位。 “真没用!”火球里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一群胆小鬼。” 火球一闪,砰的出现在远处,火焰欢快地跳动,四周的考生又是一片尖叫。 “闭嘴!”火焰忽然消失,显现出一个金黄色的东西,浑身圆圆乎乎,没有眼耳口鼻,身下长满触手,活是一大丛胡须。 “孩子们,”圆东西瓮声叫嚷,“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帝江!帝江……”考生拍着桌子,兴奋得满面通红。 “没错,我就是帝江,活了四万年的老妖王。”圆东西一边吹嘘,一边伸出触手缠住许多桌椅,上上下下地大力挥舞,桌椅上的考生发出快活的尖叫。那些触手似乎可以无限延伸,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够到。 “开考前我唠叨两句,”帝江哼哼地说,“你们都知道,我没有眼睛,可是什么都能看见;没有耳朵,可是什么都能听到;没有鼻子,却闻得到任何道器的气味;没有双手,哼,无论你在哪儿作弊,我都能把你揪出来!”它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活是巨大的眼珠在虚空中转动 砰,它忽又消失,出现在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面前,圆身子微微旋转,仿佛在认真地打量对方。 女孩惊恐地瞪着圆球,忽然向后一缩,嗖嗖嗖,帝江的触须闪电伸出,将她拦腰缠住,女孩手舞足蹈,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众人莫名其妙,可又没人胆敢招惹帝江,禁室里一片肃静,回荡着女孩的哭叫声。 方飞看得一清二楚,心头火起,忍不住大吼一声:“喂,那个混球,你干吗欺负人……” “什么?”帝江放下女孩,瞬移到方飞面前,燃起熊熊大火,把他围得严严实实,“你叫我什么?” “你……”方飞呼吸的不像空气,倒像是一团团的火焰,“欺负小女孩有什么了不起?” 砰,帝江火焰暴涨,方飞在它面前就像一只可怜巴巴的飞蛾。白虎人兴高采烈,以巫袅袅为首,发出一片欢快的嘘声。 “方飞,”禹笑笑急得在远处高叫,“别招惹它。” “完蛋了,”简真把头埋进桌子,“他要变烤鸡了……” “好哇!辱骂道师,”巫袅袅兴奋得鼻尖发红,“帝江,把他赶出去!” 帝江骨碌一转,砰,忽又出现在巫袅袅面前,翻腾的烈焰烤得她浑身冒汗。 “你在命令我?”帝江瓮声瓮气地问。 “我……”巫袅袅虚怯怯地说,“我请求您!” “请求也不行,”帝江口气蛮横,“这儿我说了算。”砰地移回方飞面前,冲他大吼大叫,“你再骂我一遍试试?” “混球,”方飞豁出去了,直视那个圆溜溜的怪物,“你这个混球。” 禁室里一片肃静,帝江在无数人的目光中翻滚两下,噗,浑身火焰消散,伸出一条触须拍了拍方飞的肩膀:“好小子,挺有种。” 所有人都傻了眼,帝江的暴脾气世人皆知,方飞没受惩罚,反而得到了老妖王的夸赞。众人只觉莫名其妙,方飞也松了一口气,冷不防触须一紧,刷刷刷缠住他的腰身,男孩没有反应过来,砰的一下,已经来到“受欺负”的小女孩面前。 “小子,我让你开开眼!”帝江扬起一根触须,嗤嗤嗤高速旋转,变尖变细,仿佛一根长长的钻头,挥舞一下,无声无息地钻入了女生的眉心。 “啊!”方飞张大嘴巴,禁室里沉寂如死。 女孩两眼呆滞,可是眉心没有出血、没有开裂,触须像是虚无幻影,在她的脑子里搅动几下,忽又慢吞吞地抽了出来,触须的尖端上挑着一个淡白色的光团,闪闪烁烁,心脏似的勃勃跳动。 “天啦!”有人惊叫,“元珠!” 禁室里一阵骚动,考生纷纷起身,扶着桌子眼巴巴地朝这边张望。 “谁的元珠?”帝江喝问,女孩泪流满面,只是拼命摇头。 “从光亮来看,”帝江将元珠凑到面前,“这是一个至道者。” “那是、那是我爷爷……”女孩儿抽抽搭搭地说。 “牺牲自己,成全孙女?”帝江摆来晃去,仿佛大摇其头,“哼,愚蠢的道者!”它收回触手,放开元珠,光团飞到女孩头顶,女孩一伸手,光团从她指间溜走,飞到禁室屋顶,忽闪一下就消失了。 “爷爷!”女孩儿哭得伤心伤意,方飞一边听着,心里也觉酸楚。 女孩的桌椅开始下降,缓慢落回地面,两个勤务走上来,挟着她出了禁室。 “看到了吧?”帝江凑近方飞,“我可不是欺负人,元珠是死者元神的残留,拥有死者的某些记忆,放到这儿就是作弊的利器。” 方飞眨巴眼睛:“她会怎么样?” “坐牢,”帝江哼哼两声,“使用元珠是重罪。” 方飞心里难过,低头无语。帝江把他拎回原位,砰地移到高处,发出击鼓似的吼叫:“看见了吗?这就是作弊的下场!哼哼哼,谁都别想瞒过老帝江。” “知道了,”宫奇快活地敲打桌子,“你这个老混球……” 砰,帝江出现在他面前,触须把他缠住,使劲儿上下挥舞:“你骂谁?谁是老混球?叫你骂,叫你骂……” 可怜的宫奇就像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高速运动下连惨叫也闷在肚里。帝江足足甩了他半分多钟,才把他丢了回去,宫奇青着脸大口呕吐,下边的勤务早有准备,秽物离开嘴巴,就被符法带走。 “不公平,”司守拙梗着脖子高叫,“方飞能骂,别人为什么不能骂?” “很简单,”帝江得意洋洋地滚来滚去,“我是考官,这儿我说了算。”凑近司守拙,“怎么,你也想骂我?” 司守拙鼓着两腮不敢吭声,帝江升到高处宣布,“考试现在开始,时间是两个时辰,哼,错上一个字,你们就到头啦!”说着挥舞触须,火光怒潮似的扫过禁室,所有的桌面从无到有,出现了一行火红色的小字:“引火符”。 方飞心头咯噔一下,脑子乱成一团,这道符咒别说是写,听也没听说过。 “定式”的规则十分苛刻,答对了一题,下面的题目才会继续显示,只要写错一字,考试就会结束。如果第一道题出错,铁定是个光溜溜的大零蛋。 方飞窘迫得要死,他可以想象考试结束后简真的得意劲儿—— “结果你只写了两道符吗?”大个儿咋咋呼呼,“一道‘白痴符’,一道‘滚蛋符’!呵呵呵……” “不行!”方飞打起精神,死死盯着桌面。那些红色字迹也像三只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回来,一边还在叫阵:“写哇,不怕死就写哇!” “混蛋!”方飞又气又急,使劲拍了一下桌板。 “安静一点儿,”帝江冲他大吼,“再拍桌子,我把你丢出去。” 方飞悻悻地收回手,突然愣了一下,惊讶地发现拍桌的地方冒出来一块石版。 “隐书!”方飞差点儿跳了起来,下意识抬头观望,帝江高高在上,探照灯似的扫视全场。 “看什么?”帝江瞬移到男孩面前,触手却飞向别处,缠住一个探头探脑的考生,呼呼呼地卖力耍弄。 方飞吓得低下头,目光所及,他愣了一下,隐书上多了一行青色的字迹:“勃勃跳心光火照。” “你的心跳得挺快,”帝江在他耳边唠叨,“我好像闻到了作弊的味道。” 方飞瘫在了椅子上面,望着神气活现的隐书发呆。帝江凑了上来,活是一只大狗,用那看不见的鼻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男孩的心脏快要爆炸,双眼瞪得老大,不知如何是好。 “当心一点儿,”帝江忽然缩了回去,“别耍花招,哼,我会看紧你的。”砰的一声又离开了。 方飞的魂儿回到了身上,脑子跟着清醒不少,定一定神,发现隐书还在桌上。 “难道说?”方飞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帝江看不见隐书?” 老妖怪发现了元珠,却看不见隐书,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一块白色的石版比起帝江还要厉害。 方飞吐一口气,看了看四周,考生们要么埋头苦写,要么托腮沉思。 忽听一声哀叹,一张桌椅落回地面,座上的男生呆了片刻,默默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禁室。 紧跟着一个女生也开始下降,她瞪大眼睛,脸色惨白,到了地面,哇的哭了出来。 方飞只觉心寒,回头看向隐书。书上文字带了一个“火”字,“引火符”也有一个“火”字,这么看起来,这一行文字十之八九就是定式。 两个小人儿在他耳边吵来吵去,一个理直气壮:“呸,这是作弊,不知羞耻!”另一个弱弱地辩白:“那又怎样?总比得零分强……” 软弱的念头占据上风,方飞偷看一眼帝江,老妖怪正在收拾两个交头接耳的考生。方飞抿了抿嘴,压住狂乱的心跳,对照隐书上的符字,一笔一画地在桌面上书写起来。 才写完,火光一闪,桌上字迹消失,出现下一道题目:“呼风符!”方飞还没来得及吃惊,隐书上的符咒也迅速闪现:“按东镇北开穴引风”。 他的心里一阵战栗,就像饥饿中嗅到美味,寒夜里看见火炉——诱惑实在太大,软弱的小人又一次得了手。方飞一口气抄下符咒,火光掠过桌面,第三道题目又冒了出来:“坎龙唤雨符……” 题目一道接着一道,定式一条接着一条,男孩一边抄写,一边唉声叹气,每写一道符咒,他都对自己说:“行了,这是最后一次。”可是一瞧下面的题目,忽又忍不住想:“算了,再抄一次就好……” 这么越写越多,越发心安理得,软弱的小人大获全胜,正直的念头丢到九霄云外,随它怎么叫骂,就是没人理睬。方飞下笔如飞,抄得忘乎所以,帝江几次偷偷靠近,他都埋着头一无所知。 帝江是紫微里数得出的老妖怪,天视地听,瞬息百里。它看方飞处处可疑,从头到脚都写着“我在作弊”,可是任由它虚虚实实地耍弄神通,就是瞧不出方飞用了什么法子,看着小度者写得兴高采烈,帝江有苦说不出,如果它有七窍,一定气得个个冒烟。 写了不知多久,周围越来越静。方飞忍不住抬起头,发现禁室里的桌子大多落到地上,房间里稀稀拉拉地飘着二十多人,分散在四面八方,就像被风吹散了的蒲公英。 他收回目光的时候,四个考生正在同时下降,当他第二次抬头,连他自己在内只剩下了三个人——天素咬着笔管,呆呆举头望天;皇秦闭上两眼,似乎陷入冥想。方飞看他的当儿,皇秦忽然张眼,诧异地看了过来。 跟他目光相遇,方飞只觉心虚,为了掩饰心情,只好低下头继续抄写。他又羞愧、又激动、更有一种古怪的好奇心,想要看这题目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题目一道接着一道,定式越来越长,有的超过百字,写完一行又是一行。方飞写到手酸背痛,望着隐书上密密麻麻的符字,真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时光继续流逝,好容易写完一道两百多字的“移山填海符”。火光闪烁一下,忽然沉寂下来,桌面一片空白,变回了初始的透明状态。 “行了,”帝江的声音在他头顶炸响,“考完了!” “这就完了?”方飞望着老妖怪头昏脑涨。 “少废话,”帝江闷声闷气地说,“马上给我滚蛋!” 方飞看一看左手,隐书不出所料地消失了。 “老滑头!”他心里咕哝,但觉桌椅开始下降,扭头一看,禁室里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考生,“咦,都走光了?” “你一定作了弊吧?”帝江冷不丁凑到他耳边,“喏,用了什么法子?说来听听。我以人格保证,决不告诉第三个人。” “你又不是人,哪有什么人格?”方飞拆穿了老妖怪的诡计。 “滚出去,”帝江大力甩动触须,“混账东西,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你……” 方飞逃出禁室,扫眼一瞧,前方树下站满了考生,每一个人都傻呆呆地望着他,就像看见一只绵羊从老虎洞里跳了出来。 “方飞,”简真跳了过来,抓住他猛烈摇晃,“你肯定一个字都没写,对不对?” “没有,”方飞好容易摆脱他的大手,“我都写完了!” 人群里哄然惊呼,接下来是嘈杂激烈的议论。方飞心怀鬼胎,低着头一路向前,直到走出园林,方才松了一口气。 “方飞,”忽听禹笑笑小声问道,“你真写完啦?” “是啊!”方飞不敢面对女孩的眼睛。 “不可能!”禹笑笑难以置信,“自从有了‘定式’考试,从来没有人写完过所有的题目,也从来没有人得过满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飞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脸皮很厚,“莫名其妙地就写完了!” “你肯定用了作弊工具,”简真捏住他的脖子继续摇晃,“咱们是好朋友对不对?好东西应该给好朋友分享对不对?” “没那回事,”方飞牢记燕眉的叮嘱,铁了心也不说出隐书,“你俩考得怎么样?” “一般般,”禹笑笑没好气说道,“反正不如你。” “我不太妙,”大个儿苦着脸说,“只考了一百七十五分。” “还不错!”方飞随口说道。 “这也叫不错?”简真勾住方飞的脖子,把他拧成一股麻花,“你以为得了满分就可以讽刺我吗?” “笑笑!”方飞哀叫,“救命……” “你可是‘定式’满分,”禹笑笑揣着两手看戏,“你可以写一道‘滑溜符’让他抓不住你;要么使一道‘缩骨符’把自己变小;哦,会写‘神力符’不?力量增强十倍,把他甩出去了事。” “笑笑,”方飞眼泪都流出来,“你明知道我一道符都写不了,能得满分全是因为……”猛可想起燕眉的话,硬生生把‘隐书’两个字咽了回去。 “因为什么?”帝江冒了出来,急煎煎地叫唤,“说呀,你倒是说呀?” 大个儿吓呆了眼,方飞趁乱挣脱出来,咕哝说:“没什么!” “才怪,”圆道师气急败坏,“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快说!快说……”帝江绕着他疯转,无论男孩面朝那个方向,都能看见这个圆乎乎的大家伙。 “喂!”禹笑笑忍不住叫道,“帝江,你可不能骚扰考生!” “关你什么事?”帝江凑近女孩凶巴巴地说。 禹笑笑毫不退缩:“再闹下去,我要向‘道者考试司’投诉你!” 帝江有些犹豫,嘟囔两声,砰的消失。禹笑笑松一口气,伸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哟,”一个阴沉的声音幽幽飘来,“苍龙方飞,听说你得了个‘定式’满分?” 方飞背脊发凉,回头望去,巫史站在一棵紫微树下,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这么说,你完全有能力破坏‘天眼符’了?” “我没有!”方飞矢口否认。 巫史沉着脸走过来,低下头,凑近他的耳朵发狠:“我死了儿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总有一天我会逮着你,我向鸿蒙发誓,我会把你的骨头榨出油来。嘿,我说话算话,你可要记好了,你这只该死的虫子……”说完又像阴风一样飘走了。 同时被两个难缠的家伙盯上,这种滋味很不好受。方飞失魂落魄地返回寝室,一路上考生冲着他指指点点,男孩满腹心事,根本没有留意。 写了四个小时的符咒,元气消耗极大,午饭后方飞倒头就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天空恢复了正常,太阳像是一只火鸟,冲开绚烂的朝霞,跳上勾芒山的顶端,懒洋洋地舒展光亮的翅膀,将巨大的浑天城抱在怀里。。 见到禹笑笑,女孩用一个水晶发夹束起头发,说是要进“火宅”,害怕头发着火;大个儿揣着两手闷闷不乐,看见方飞鼻孔朝天,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简真!”方飞好心招呼。 “死骗子,”简真把头一扭,“不讲义气!” 方飞盯着脚尖发窘,禹笑笑看不过去,说道:“简真,你就是痛恨人家作弊不带上你。” “对,”大个儿理直气壮地承认,“骗不骗无所谓,我最恨有人不讲义气。” 望见“朱明火宅”,方飞几乎闪瞎了眼。整座屋子都是用珠宝堆砌而成,梁柱不是翡翠就是琅玕,墙壁是大片无瑕的白玉,屋顶的瓦片都是玛瑙,太阳一照,火焰似的熊熊燃烧。 “‘火神’朱明是女生,”禹笑笑解释,“女孩子就喜欢亮丽好看的东西。” 进入火宅大厅,遍地都是凳妖,三人召来三只,变成椅子坐下,禹笑笑说:“知道吗?天素和皇秦昨天都得了二百八十分,他们分数再一次打平。”她瞥了方飞一眼,“当然了,谁也比不上某位得满分的老兄!” “满分兄”蜷在一边,心里不胜苦闷,如果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把题目答完。现在他成了名人,自从走进火宅,每个人都指着他议论: “他肯定作了弊……帝江面前作弊?那肯定是疯了……老妖怪快气死了,昨晚它从东飞到西,又从西飞到东,发出的吼声像在打雷……从来没人在它面前作弊成功过……气死我了,这个裸虫怎么做到的……没准儿因为他来自红尘……你是说红尘里有作弊的工具……” 当当当,钟声连敲三下,大厅安静下来,十万人济济一堂,将大厅塞得满满当当。 前方大厅尽头耸立一座平台,台上数十扇大门,黑门和白门两两错开,门里霞光闪闪,喷吐出一团团七彩的烟雾。 如同炼气考试,平台左边支了一张长桌,并排坐了两个考官,山烂石不动如山,云炼霞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浓密的长发一丝不乱,天蓝色的风衣飘逸合身,容貌俊美得不像活人,两只桃花眼转来转去,惹得女孩们一个个面红心跳。 “那个穿风衣的也是考官?”方飞好奇地问。 “奇怪,”简真纳闷,“以前的考官都是云炼霞,这个人我可从没见过。” “他可真俊,”禹笑笑痴迷地望着风衣男,“居然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好看个鬼,”简真叼嘴咬舌,“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嫉妒是一种病,”禹笑笑白他一眼,“有病就得治。” “考试之前,我啰嗦两句,”山烂石不慌不忙地说,“羽化考试本来由我和云炼霞道师主持,不过云道师有事请假,她的职务暂时由狐青衣道师代替。” 台下爆发一阵惊呼,禹笑笑跳了起来,大声嚷嚷:“狐青衣,他是狐青衣。” “谁呀?”方飞等着她莫名其妙。 “那个穿风衣的。”禹笑笑指着胖道师身边的俊美男子。 “那又怎样?”方飞皱眉说道,“他很了不起吗?” “笨蛋,”大个儿白他一眼,“狐青衣可是狐妖之王。” “狐妖?”方飞吓了一跳,“他是妖怪?” “也不全是,”禹笑笑激动得满脸通红,“准确来说,它是狐神蓬尾的后裔,狐神后裔半人半妖,兼有狐妖和道者的血统。” “什么?”方飞更加震惊,“妖怪和道者可以混血?” “这种事不稀罕,”禹笑笑撇了撇嘴,“从古至今也发生过好多次。” “太夸张了吧,”方飞望着神情自若的狐王,心情起伏,无法平静,“这不是道者的考试吗?怎么尽让一些妖怪来当考官?” “你这是种族歧视,”简真老气横秋地教训,“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道和妖是平等的。” “说说而已,”禹笑笑白他一眼,“道者和妖怪从来没有平等过。不过妖怪比起我们更尊重实力,只要道者更加厉害,它们就会默认现状。” “简单点儿说,妖怪的法则就是,”大个儿吞了口唾沫,“弱肉强食。” “妖怪弱肉强食,你吞口水干吗?”方飞疑惑地看着他。 “不关你的事,”简真红着脸说,“我爱吞就吞。” “说起来,”禹笑笑痴痴地望着台上的狐王,“狐青衣大名鼎鼎,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这样子是假的,”大个儿说道,“狐狸可是变化术的高手。” “得了吧,”禹笑笑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就是嫉妒。” “说完了吗?”狐青衣站起身来,笑笑说道,“考试现在开始。”他抽出符笔挥舞一下,右边墙壁分开,出现一面巨大的通灵镜。 “啊?”方飞两眼瞪圆,“狐妖也用毛笔?” “有什么好奇怪的?”简真说道,“早说了它是半人半妖,道者会的它都会,道者不会的它也会。”方飞咋舌道:“那不是很厉害?” “厉害极了,”禹笑笑肃然说道,“幸好它们数量很少。” “狐神蓬尾和它的九个女儿,道妖战争里差点儿把道者灭掉……”简真说到这儿,忽见狐青衣的目光向这边飘来,“那个胖乎乎的家伙,你的肉都长在嘴上吗?” “胖乎乎的家伙?”大个儿到处张望,“谁呀?” “扭头的那个,”狐狸道师漫不经意地说,“你叫简真对吧?” 大个儿血冲双颊,脸色活是烤熟的龙虾,不远处的宫奇嗤嗤发笑,尖声尖气地说:“肉都长嘴上,那不是一头猪吗?” “闭嘴!”狐青衣扫了宫奇一眼,那小子脸色发白,嘴唇紧紧闭合,再也无法分开,更要命的是,他的嘴唇飞快地消失,皮肉连成一片,浑然天成,光滑无痕。 眨眼间,宫奇变成了一个没有嘴的怪物,他又惊又怕,团团乱转,因为无法出声,鼻子里发出呜呜的**。 大厅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不少人下意识摸向嘴唇,发现嘴巴还在,无不松了一口长气。 “狐青衣,”山烂石皱眉看着同事,“这儿可是考场,不许虐待考生。” “对噢,”狐青衣一拍后脑,“这可是考场,”他的目光扫过大厅,拖腔拖调地说,“所以呢,谁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他的嘴巴消失,听见了吗?” “听见了。”考生们虚怯怯回应,宫奇两眼含泪,发出一串哼哼。狐青衣挥一挥手,他的嘴唇忽又出现,宫奇喜出望外,张开嘴巴大口吸气。 “从现在开始,名字出现在屏幕上的考生,从白门进入火宅,考完后从黑门出来。”狐青衣举起一张杏黄色的符纸,“火宅里充满凶险,你们进门以前,先领一张‘救生符’,危急关头,它能把你们送离险境。” 哒哒哒,屏幕上飞快地闪现一行红色字迹:“甲戌楼十一号朱雀羽士鱼羡羽。” 一个瘦巴巴的男孩轻快地跳上平台,穿着紧身衣裤,露出细腰长腿,让人惊异的是他还涂了口红、脖子上纹了两朵蝶影花,走路的姿态一摇一摆,看上去很像风吹的柳枝。 “又是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简真老气横秋地点评,“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领过“救生符”,走到白门前,鱼羡羽招了招手,咻,一缕银光冲天射出,呜啦啦一转,飘然悬浮在他身前—— 这是一口银光灿烂的飞剑!男孩跳了上去,呜地冲进白门。 “什么?”方飞失声惊呼,“这一科要飞?” 他嗓门老大,惹来众人侧目,狐王皱眉望来,严厉的目光让他心惊胆寒。 呜,鱼羡羽又从黑门里冲了出来,势头快得惊人,带着风声冲向台下。近台的考生惊叫后退,狐青衣毛笔一扬,一股绿气飞出笔尖,绳索一样缠住了鱼羡羽脚下的银光,跟着笔尖一抖,毫不费力地把他扯回台上。男孩落在地面,收起飞剑,嘴里大口喘气,身上的衣裤都湿透了。 哒哒哒,光幕上闪过一溜红字:“玄武鱼羡羽,四乙四丙二丁,一百二十五分!” 鱼羡羽呆了呆,恶狠狠一跺脚,娇滴滴把手一甩,扭着***跑下了平台。 接下来更多考生登台,要么召唤飞剑飞轮,要么变出铠甲、抖开翅膀,全副武装地飞进白门,不久之后,又从黑门飞出,出门时大多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更有不少人被一团青色的灵光裹住全身,徐徐送出黑门、平平放在地上——他们两眼紧闭,已经昏厥过去。 方飞看得心惊,忍不住小声问道:“门里有什么?” “你没看《考试指南》?”禹笑笑瞪着他。 “没仔细看……”方飞支吾,事实上他根本没看。 “我来告诉你,”简真勾住他的肩膀,“朱明火宅有三个难关:一是火焰山,二是神雷阵,三是息壤壁。嘿,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个难关?”方飞心有疑惑,“可他们一下子就出来了!” “火宅里的时间流速比外面要慢,”禹笑笑说,“外面一分钟,等于里面一个时辰,这样可以加快考试进度。” “必须飞过火宅吗?”方飞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当然,‘羽化’考的就是飞行术。” 方飞只觉一阵无力,呆了半晌,小声问:“羽衣能飞吗?” “不能,”大个儿白他一眼,“那只是一件衣裳。” “衣裳又怎样?”方飞不死心,“有本书里说毯子也能飞!” “你说飞毯?”禹笑笑插嘴,“那东西早停产了。” “真有飞毯?”方飞大吃一惊,“为什么停产?” “容易着火!速度一快就会烧起来。” 方飞满心失落,望着台上的白门出神:“如果不能飞,怎样才能通过火宅?”他冥思苦想,可是没有任何答案。 忽听一阵欢呼,皇秦挺身站起,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上平台,浓密的卷发像是金色的瀑布,明亮的光泽比得上正午的太阳。 皇秦走近白门,一招手,凭空跳出一团大火,透过火光可见一只圆溜溜的飞轮,轮心像是火红的莲花,外绕七道光环,由里向外颜色变淡,到了最外一环,变成了炫目的金色。 “心莲火轮!”禹笑笑发出一声低呼。 “可恶,”简真妒火中烧,“这玩意儿少说值一百万点金。”禹笑笑摇头说:“那是天道器,拿钱也买不到!” “皇秦!”山烂石问道,“你不领‘救生符’吗?”男孩摇头回答:“用不着。”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胖道师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你要想清楚……” “想好了!”皇秦跳上飞轮,呜地冲进白门,身后留下一片金霞,裹着冲天烈焰,金色红色相互间杂,绚烂得就像凤凰的尾巴。 “哇喔!”大厅里又响起一阵欢呼。 “一群马屁精……”简真话才出口,黑门喷出凶猛的火流,皇秦辟开火焰,大踏步走了出来。 屏幕上闪过一行字迹——“白虎皇秦,十甲,三百分!” 欢呼和口哨快把屋顶掀翻,白虎人纷纷起身,卖力地鼓掌;更让方飞傻眼的是——其他道种的女生也又笑又跳,比起自己得了高分还要高兴。 禹笑笑也含笑鼓掌,大个儿不由怒目相向:“你高兴什么?他可是皇师利的儿子。” “实力跟出身无关!”禹笑笑满不在乎地说,“你得了满分,我也给你鼓掌!” 简真憋得两眼翻白,忽听大厅里又起骚动,天素一阵风冲上平台,挥手召出一把昏黄色的小剑,剑长不到一米,光芒忽明忽暗。 “天啦!”台下一片哗然,“我没看错吧?那不是小黄精剑……没错,我侄子拿这个当玩具!噢,忘了说,我侄子才四岁……用玩具参加‘羽化’?开什么玩笑……哎呀呀,她家里很穷吗?连一把像样的飞剑也买不起?” 议论传到台上,天素浑身僵硬,昏黄的剑光更加暗淡。 “肃静!”狐青衣的目光扫过全场,“谁要想‘闭嘴’,我一定满足他们。” 大厅安静下来,天素冲狐王点头致意,目光转向白门,妖怪考官关切地问:“你也不用‘救生符’?”天素摇了摇头,跳上小剑,晃身冲进白门,门里烟霞翻涌,霎时将她吞没。 众人屏住呼吸,目光转向相邻的黑门,不过半分钟,黑门里黄光迸闪,天素潇洒地走了出来,脸色冷冷淡淡,身上清清爽爽,额头上连一点汗水也没有。 哒哒哒,屏幕上出现字迹——“苍龙天素,十甲,三百分!’ 台下鸦雀无声,天素一手按腰,冷冷扫视全场,看低她的考生跟她目光一碰,全都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寒意。 “简真,”禹笑笑肘了肘大个儿,“轮到你了。” 简真一瞧,果然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登时跳了起来,急煎煎冲向台上,沿途踩了不下十只脚掌,脚掌的主人纷纷破口大骂。 “简真,”禹笑笑忍不住起身高叫,“不要慌。” 大个儿早已懵了头,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眼睛里只有那扇白门。他叫了声“来”,浑身火光喷涌,嘁哩喀喳,红黑色的铠甲披挂上身,跟着向下一蹲,哗啦,背上抖出两扇金黄色的翅膀,然后双脚一撑,奋力蹿向白门。哐当,翅膀撞到门框,大个儿发出一声惊叫,歪歪斜斜地冲进门里,引发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声响。 “天啦!”禹笑笑双手捂脸,“全完了!” 方飞提心吊胆地盯着黑门,时间一秒秒过去,门里黑沉沉全无动静。过了足有三分钟,门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黑暗里火光喷涌,冲出来一头巨大的红猪,猪嘴长度超过半米,两根獠牙寒光射人。 红猪埋头冲到台边,近台的考生齐齐后退,嘴里发出惊恐的嘘声。 哧溜,红猪刹住势头,迟疑一下,又向两个道师冲去,惊得狐青衣跳到一边,举起符笔对准红猪。 “简真,”禹笑笑忍不住大叫,“变回原形!” 红猪闻如未闻,原地转了个圈儿,腾空一跳,落在台下,撒开四蹄狂奔乱突,一溜烟冲开人群,消失在大厅门外。 大厅里安静一会儿,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屏幕上也闪出字迹——玄武简真,两甲三丙五丁,九十分。 “这家伙在干吗?”山烂石大发牢骚,“进门撞了翅膀,先扣五十分;出门没有变形,再扣五十分,一头一尾少了一百分。” “你挺在意他?”狐王瞅着胖道师。 “他爸妈都是我的学生,”山烂石闷闷地说,“他也快满十四岁了。” “看开一点儿,”狐青衣满不在乎地说,“淘汰废物就是考试的目的。”山烂石胖脸阴沉,鼓起两腮吐出一口浊气。 很快轮到禹笑笑,她从黑门里出来,一脸倦怠,分数也没细看,转身出了大厅。方飞看向屏幕,上面写着“苍龙禹笑笑,六甲三乙一丙,二百四十五分”,朋友得了高分,方飞打心眼儿里高兴。 “巳辰楼三十六号苍龙羽士方飞!”光幕上冷不丁出现了他的名字,方飞愣了一下,站了起来,磨蹭着走上平台,盯着白门两眼发呆。 “请快一些,”狐青衣催促,“后面还有许多人。”方飞吸一口气,迈步走向白门。 “慢着,”山烂石两眼睁圆,“你想干吗?” “考试啊!”方飞咕哝。 狐青衣哈哈大笑,山烂石白他一眼,向方飞说道:“你的飞剑呢?” “我……”方飞面孔滚烫,“我没有飞剑!” “你不是羽士吗?”胖道师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铠甲呢?铠甲总有吧?” “我……”方飞口气虚弱,“我也没有铠甲!” “啥?”山烂石傻了眼,“那你有什么?” “我有腿!”方飞无奈回答。 “哇哈哈……”台下的哄笑声差点儿掀翻了屋顶,巫袅袅的尖叫格外刺耳:“丧家狗当然有腿,没有狗腿怎么逃命?” 笑声更加响亮,方飞望着山烂石不知所措。胖道师眉头紧锁,沉思一下,,粗声大气地宣布:“没有飞行器,不能进入火宅!” “太荒唐了,”狐青衣连连摇头,“负责报名的人都是白痴吗?招来的考生居然不会飞。” “行了,”山烂石对方飞说,“你可以走了。” 方飞垂头丧气地走下平台,巫袅袅的叫声扎进他的耳朵:“苍龙方飞,十个丁之下,零分。呵,零分才适合你呀,丧家狗!” 人群里响起热烈的嘘声和掌声,一直把方飞送出火宅大门。 凉风迎面吹来,方飞抽了抽鼻子,极力忍住哭泣的冲动。 “方飞!”禹笑笑快步赶来,“你知道简真住哪儿吗?”方飞打起精神,想了想说:“丁丑楼八十七号。” “你去看看他,”禹笑笑一脸焦急,“我怕他想不开。” 方飞吃了一惊,匆忙收拾心情,赶到丁丑楼,来到八十七号外面,但见大门虚掩,推门一瞧,简真蒙头大睡,发出长长短短、起起落落的鼾声。 “喂!”方飞深感意外,推了他一把,“你还睡得着?” “啊,”简真猛地弹了起来,“我不要变猪,不要变猪……” “行了,”方飞没好气说道,“都考完了。” “你怎么在这儿?”大个儿揉着眼睛莫名其妙。 “笑笑怕你想不开,”方飞耸了耸肩膀,“看来她是多虑了。” “哦!”大个儿瞅他一眼,“你考得怎样?” 方飞叹了口气,举起食指画了个圆圈。 “零分?”简真松了口气,“太好了!” “好什么?”方飞满不是滋味。 “这就是报应,”大个儿小眼里闪烁精光,“谁叫你定式作弊。” “去你的,小气鬼,”方飞懊恼地摸了摸鼻子,“明天还有一科,考好了还有机会。” “你说天问?”简真古怪地瞅着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方飞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我问你,”简真拿腔拿调地说,“你知道支离邪的十件大功吗?” “不知道,”方飞一头雾水,“你问这个干吗?” “下一题,”简真板着脸说,“敢问帝女玄霜的七种用法?” “帝什么霜?”方飞闻所未闻。 “敢问紫液金能与哪些东西抟炼,至少列举三种!” 方飞挠了挠头:“拜托你说句人话。” “这就是天问,你刚才得了个零分。”简真打了个呵欠,扯过被子蒙住脑袋,很快发出响亮的鼾声。 第十一章、天意高难问 第十一章、天意高难问 次日一早,方飞走出宿舍,发现一座山峰矗立前方。金神蓐收骑着白虎站在山顶,迎着初升的朝阳,通身发出炫目的红光。 四天四夜,浑天城旋转了二百四十度,这时的“天试院”正好对上了金神山。 “蓐收金苑”在天试院西边,到了苑门,拍面遇上简真。大个儿缩头缩脑地四面张望,看见方飞一把扯住,低声问:“我变猪的事情没人说吧?” “谁关心这个?”方飞白他一眼,简真松了口气,又有一点儿小小的失落。 “你们两个,”禹笑笑走上来,气乎乎扫视两人,“我还当你们不敢来了呢?” “我就来看看,”简真两眼望天,“反正也考不上。” “没出息!”小姑娘掉头就走,两个男生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冰凉。 苑门摆了一口木箱,进场的考生在箱子里抽签。方飞伸手进去,摸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八十一号树”;简真也摸到牌子,瞅了一眼,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灰。 “怎么了?”方飞见他神情不对,探头看去,金牌上写着“七四八号树”。 “兆头不对,”简真眼泪也快飚了出来,“七四八!念起来像不像‘去死吧’?” “要说兆头,玄冥可是转了左眼的。”方飞提到他的口头禅。 “说得也对!”简真眨巴小眼,挺了挺胸脯,甩手甩脚地去了。 金苑长满了金帐树,这些老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头,金黄色的枝条长长软软,没长一片树叶,密匝匝地交缠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座纯金的帐篷。 方飞赶到的时候,八十一号树前已经聚集了几十号人,其中不乏关心他的老熟人。 “哎哟哟!”宫奇阴阳怪气,“得零分的丧家狗来了。” “来得好!”司守拙掉过头来,“丧家狗,来,给我们叫两声。” “好!”方飞答得爽快,放开嗓子就叫,“汪汪汪,我叫宫奇,汪汪汪,我叫司守拙——行了,叫完了。” 树前一片哄笑,两个白虎人气得浑身发抖。司守拙一步蹿上,扬笔指着方飞,“你想死了?” 方飞后退一步,抖出星拂,宫奇闷声不吭地从右边包抄上来。 “二打一?”忽听有人说道,“真有出息。” 回头一看,狐青衣双手揣在兜里,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宫奇吃过苦头,仓皇收起毛笔,司守拙犹豫一下,也把符笔慢慢放下。 方飞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虚张声势,别说二打一,一打一他也会输个底儿朝天。 “白虎司守拙!”树帐里传来一声尖叫。司守拙一愣,狐青衣努嘴:“呆什么?快去呀!” 司守拙绷起脸钻进树帐,过了半晌出来,攥着两个拳头,脸色一片铁青。 “怎么样?”宫奇问道,司守拙摇了摇头,抿着嘴慢慢走开。 树帐里的声音继续点名,考生一个个进去,出来时全都一团丧气。宫奇考完出来,眉眼红通通的,就像死了爹妈。方飞猜他一定考砸,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苍龙方飞!”尖叫猛可响起。 方飞应声一抖,不觉回头望去,狐青衣还在那儿,两手抱在胸前,目光炯炯射来。 “方飞、方飞……”尖叫声不断催促,“苍龙方飞!” “来了!”方飞掀开枝条冲进树帐。 金枝粗粗细细,掀了一层还有一层,忽然眼前豁亮,出现一座宽敞的树厅, 四周金碧辉煌,不见一个人影。他正觉奇怪,忽听有人尖叫:“小呆瓜,看上面!” 方飞抬头一瞧,发现金枝结成四个秋千、站了四只大鹦鹉,从左往右羽毛各不相同——打头儿的一只青绿羽毛,其次金红羽毛,再次雪白羽毛,最后一只羽毛乌黑油亮,活像是在炭灰里打过滚儿。 鹦鹉清了清嗓子,你一句,我一句,踩着秋千,晃悠悠地唱起歌儿来。 “我是青云生!”青羽毛先唱。 “我是红花娘!”红羽毛也唱。 “我是无尘子。”白羽毛接着唱。 “我是黑凤凰!”黑鹦鹉呱呱不已。 “不闻强心花!” “也无不忘草!” “没有速记符?” “那个东西靠不住!” “世界那么大,人儿这么小。” “小小脑袋瓜,能够知多少?” “你我不沾亲,他俩不带故。” “四个之中去一个,还剩三个任你挑!” 唱完了歌,青云生居高临下地看了看方飞,摇头叹气:“他一句也没听懂!” “太笨啦,太笨啦!”红花娘咋咋呼呼,“你瞧他那个呆样儿!” “没错,”无尘子老气横秋地说,“我觉得他考不过!” “我要说的都被你们说光了。”黑凤凰假装不满。 “无尘子,”方飞瞅着白鹦鹉,虚怯怯地说,“我认识一只鹦鹉,跟你长得很像!” “少套近乎!”青云生声调严肃。 “没错儿,我们是考官,”红花娘咳嗽两声,“考官就要铁面无私!” “我最铁,我最铁,”黑凤凰扑打翅膀,“我就是一个铁匠!谁到我这儿来,都要淬淬火儿,狠狠敲打几下。” “小呆瓜,”无尘子慢吞吞开口,“你认识的那位叫什么名字?” “雪衣女!” “那是我表妹!那个小可怜儿,考了一百多年才当上车长,结果,唉……” 鹦鹉们齐声高叫:“鲲鹏太坏了,我们讨厌祂!”方飞又惊又喜,忙问:“你表妹在哪儿?” “她失业了,”无尘子咕哝,“最近在极乐塔打零工……” “闲话少说,”不待方飞多问,青云生大声嚷嚷,“考试!考试!” “考试!考试!”红花娘和无尘子同声附和。 “来吧来吧,”黑凤凰叫道,“小呆瓜选我吧,我来给你淬淬火。” “看来他不懂规矩,得给他交代明白,”青云生审视方飞,“这里四只鹦鹉,代表四大道种,青的苍龙,红的朱雀,白的白虎,黑的玄武。你是个苍龙人,为了避嫌,我不能做你的主考官,其它三个你随便挑一个。” “我挑朱雀!”方飞不假思索。 “好极了,”红花娘得意洋洋,“他答得还真溜。” “真没劲!”无尘子和黑凤凰悻悻不已。 “现在说明考试规则。”青云生又说,“天问共有十八道考题,前十道是必答题,每一题非答不可。后八道是选答题,可答可不答。前面十题,答对一道得十分,答错一道扣二十分;从十一题开始,后面五题,答对一道得二十分,答错一道扣三十分……” 方飞默默一算,吃惊地说:“这样会得负分。” “对!”红花娘连连点头,“天问得负分,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我还没说完呐!”青云子怨怪地瞟了红鹦鹉一眼,“最后三题,前两题答对得三十分,最后一题四十分。不过,这三道题答错一道,前面的分数统统扣光。” “好狠,”方飞转念一想,反正考不上,正分负分都一样,于是拍拍手,“那么开始吧!” “好家伙,”无尘子赞许,“挺沉着。” “我看他是装模作样!”黑凤凰不屑地说。 “我要吃果子啦!”红花娘向上飞去,方飞这才发现——金帐树的顶端挂了许多银白色的果实,成堆成串,每颗都有葡萄大小。 红花娘左瞧瞧,右看看,这也想吃,那也想吃,青云生忍不住叫道:“别磨蹭,快吃,快吃!” “她吃果子干什么?”方飞忍不住问道。 “皇天呀!”青云生努眼撑睛地大喝,“你不知道提问果吗?” “提问果?”方飞茫然摇头。 “皇天啦!”无尘子扯着嗓门怪叫,“小呆瓜完蛋了!” “故意的吧!”黑凤凰气势汹汹地质问,“你找我们寻开心吗?”方飞不胜尴尬:“我、我没那个意思。” “好了,”红花娘终于咽下一枚果子,眼珠转动一下,忽然尖声大叫,“太奇怪啦,太奇怪啦。” “怎么奇怪?”其它三鸟齐声发问。 “太难啦,太难啦!”红花娘又叫。 “怎么个难法?”三鸟焦躁不安,在树枝上踱来踱去。 “苍龙方飞,”红花娘乌溜溜的眼珠盯着男孩,“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请吧!”方飞死猪不怕开水烫。 “敢问,”红花娘拿腔拿调,“红尘里面,除了光线,什么线最常见?” “什么?”方飞大感意外,“红尘?” “呸!”众鸟齐声大喝,“谁出的题?难得没边儿啦!” 方飞的心别别乱跳,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气,红花娘不耐烦地催促:“快答,快答!” “我想……”方飞虚心下气地说,“应该是电线!” “答对了!十分,”红花娘接着发问,“敢问红尘里什么车轮子最多?” “火车?”方飞梦呓似的喃喃回答。 “答对了!二十分!” “好厉害,好厉害,”其它三鸟齐声惊呼,“这么难的题也答得出来?” 方飞满心惭愧,这问题的确很难,红尘里的一个小孩子也答得出来。 “敢问红尘里,什么箭飞得最快?” “火箭?” “答对了,三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脑比人脑的运算速度更快?” “电脑!”方飞心花怒放,几乎笑出声来。 “答对了,四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网最大?” 方飞想了想,迟疑说道:“互联网?” “答对了,五十分!天啦,天啦!”红花娘跳来跳去,啧啧称奇。 “太难了,太难了,”其它鸟纷纷叫嚷,“怎么老是红尘红尘,换一下,换一下。” “千万别换!”方飞急得跺脚。 “换不换你们说了不算,”红花娘扫了同类一眼,忽又转向方飞,“敢问红尘里什么船不走水路?” “宇宙飞船。”方飞张口就来。 “答对了,六十分。” “敢问,红尘里什么鸟飞得最高?” “高山秃鹫。” “答对了,七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地方的冰最多?”红花娘补充一句,“以裸虫的称呼为准。” “太过分了!”鹦鹉们纷纷叫嚷,“这可怎么答得上来?” 方飞笑了笑,随口答道:“南极洲!” “答对了,八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湖的水最深?” “贝尔加湖。” “答对了,九十分!” “红尘里什么山峰最高?” “珠穆朗玛峰!”方飞两手叉腰,真有一种站在世界之巅的感觉。 “十答十中,一百分!”红花娘扇动翅膀,绕着方飞连连转圈儿,“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方飞不骄不躁,“就是几个小问题。” “小问题?”青云生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他把这个叫做小问题?” “岂有此理,”无尘子翻着白眼,“我从没见过这么难的问题。” “我赌一百条刺蠕,”黑凤凰大声聒噪,“整个‘天试院’,除了他谁也答不上来。” “好啦!”红花娘回到秋千上面,“现在进入选答题,下面五题,答中一题二十分,答错一题扣三十分,如果答不上来,你可以选择跳过。”它清了清嗓子,大声问道,“敢问,手机有哪两种充电方式?” “手机?”青云生好奇地问,“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哪儿知道?”红花娘白他一眼。 方飞咳嗽一声,小声说道:“有线和无线?” “一百二十分,”红花娘吹一声长长的口哨,“接下来,请列举裸虫当前使用的四大能源。” 方飞边想边说:“煤炭、石油、核能、天然气……” “一百四十分,”红花娘宣布,“小呆瓜,你可真是个天才。” “一般般!”自从来到紫微,方飞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优越感。 “敢问,按照活塞运动方式,汽车的发动机分为哪几种?” “汽车是什么东西?”黑凤凰大惊小怪地问。 “笨蛋!”无尘子不懂装懂,“就是很生气的车。” “我想……”方飞从小以车为家,这样的问题难不倒他,“应该是往复活塞式和旋转活塞式。” “一百六十分到手,”红花娘兴奋极了,“敢问,红尘里飞机起飞的三种方式?” “哎哟哟!”鹦鹉们尖叫起来,“什么破问题?难得没边儿了!” “垂直起飞,滑翔起飞,弹射起飞……”方飞回答得有些迟疑。 “一百八十分!本树迄今为止的最高分,”红花娘激动得嗓子发抖,“换了我是你,应该就此打住。”它停顿了一下,“还要继续回答吗?苍龙方飞!” “当然,”方飞决然回答,“请继续!” “太勇敢了!”鹦鹉们齐声惊呼。 “下一题,”红花娘直视方飞,“敢问,无间小道的三条法则。” “无间小道?”青云子惊叫,“皇天啦,这问题五百年也没出现过了。” 方飞微微失神,那晚的奇遇像是狂暴的马群闯进脑海。 “小呆瓜,”红花娘好心提醒,“你可以选择跳过!” “不,”方飞神不守舍地说,“第一条法则:脚踏实地,不得飞行。” “说得对!”红花娘惊讶极了。 “第二条法则:一旦进入小道,永远不能停止。” “好极了!”红花娘激动得飞来飞去。 “第三条法则,”方飞停顿一下,抬眼看向树顶,“月亮落山,无间小道消失。” “一字不差,”红花娘尖声宣布,“两百分,凑了个整数儿!”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无尘子和黑凤凰大喊大叫。 “别高兴得太早,”青云生大泼冷水,“考验才刚刚开始。” “没错,”红花娘频频点头,“最后三个问题,答错一题,前面的分数统统扣光。你还要继续吗?苍龙方飞。” “试试看!”方飞心中的好奇压倒了失败的恐惧,事实上,羽化得了零分,他对通过考试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好吧,”红花娘一字一顿地说,“敢问,泪草以何种顺序变幻颜色?” 方飞愣了一下,努力回想当日的情形:“白色、绿色、蓝色、紫色、红色,黄色、白色……”说到这儿,他瞅向红花娘,红鹦鹉挺胸凹肚地踱了两步,突然爆发出一声欢呼:“二百三十分。”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鹦鹉们啪啪地拍着翅膀,发出鼓掌似的响声。 方飞面带微笑,冲着鸟儿们欠身行礼。 “苍龙方飞,”红花娘高叫,“你还要继续回答吗?” 方飞点了点头,心想,“反正考不过,分数扣不扣完都一样。” “好吧!敢问……”红花娘的声音变得低沉有力,仿佛天尽头的雷声,“用雷鸣电叱的双眼看去,那一团热辣辣的光是从哪儿跳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青云生诧异问道。 “好像是龙语。”无尘子嘀咕。 “这算什么问题?”黑凤凰气咻咻地抱怨,“我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没办法,”红花娘沮丧地说,“提问果让我说的。” 鹦鹉们忽然安静下来,八只眼睛齐刷刷盯着方飞。 “好奇怪,”方飞皱起眉头咕哝,“这些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什么?”无尘子失声尖叫,“你听得懂龙语?” “龙语?”方飞懵懂地看着鹦鹉,“那是什么?” “神龙的语言,”无尘子高叫,“一千万个道者里面,能听懂的不到一个。” “是吗?”方飞满心诧异,挠了挠头说,“似乎没那么难。” “皇天呀!”黑凤凰宣布,“他是个龙语者。” “那可不一定,”青云生字斟句酌,“听懂是一回事,会说又是另一回事。” “对,”红花娘严肃地说,“会说是一回事!回答问题又是另一回事!” 方飞定了定神,心里麻酥酥、热乎乎,有一种奇怪的冲动,就像潜藏地底的熔岩,经过无数岁月年,终于冲开了阻碍,止不住地漫过心头、涌上喉咙,刹那间,他张开嘴巴,一大串词儿夺口而出: “冰龙的巢穴就是炎龙的归宿,冷者把它冻得发抖,热者再来将它煨热,热者把它烧得通红,冷者又来将它冷却。天之巢啊天之巢,炎龙从那儿来,冰龙回那儿去,它们绕着大地转着圈,一时一刻也不消停……” 方飞的声音走了样,又沉又响,让整座树帐为止震动,每吐一个字,似乎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一口气说完,方飞气喘吁吁,浑身发软。树厅里一片寂静,鹦鹉们热切地望着红花娘,希望得到它的评判。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红花娘咕咕哝哝,“我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可是这个答案——一”她停顿一下,爆出一声大喝,“完全正确!” “皇天啦,皇天啦!”鹦鹉的翅膀拍得噼啪作响,“太厉害啦,太厉害啦!” “苍龙方飞,”红花娘冷不丁问道,“你能告诉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方飞想了想,说道:“你问的是,从龙的眼里看去,太阳是从哪儿升起来的?” “那还不简单,”黑凤凰抢着回答,“从东方升起来的。” “那是从你的眼里看,”无尘子嘲讽地说,“人家问的是龙!” “我的回答是……”方飞咽一口唾沫,“太阳和月亮是从一个叫做‘天之巢’的地方升起来的。因为一个太热,一个太冷,太阳占得太久,就会把巢烧毁,月亮占得太久,就会把巢冻住。没办法,它们只好轮流占有这巢,因为这个缘故,世间才有了白天和黑夜。” “我知道了,”青云生高叫,“这是一首诗!” “哟哟哟!”黑凤凰斜眼瞅他,“你还懂这个?” “当然,”青云生洋洋得意,“这是《龙史》里的诗句,远古时一位诗龙写的!” “太厉害了!”鹦鹉发出尖叫震得树帐簌簌发抖,“他连这也背得下来?” 方飞十分困惑——这些诗句是他说的没错,可他从没看过、也没听说过《龙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语从他的心底冲了出来,自然而然就能理解。 “最后一题,”红花娘大声说道,“苍龙方飞,你还要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吗?” “这个……”方飞犹豫不决,他计算了一下,眼下的分数十分可观,可以勉强弥补“羽化”的损失,龙语的问题已经难得离谱,下一题恐怕更加了得,如果前功尽弃,有些不太划算。 “回答吧!回答吧!”鹦鹉们叽叽喳喳地鼓动。 “那也太贪心了!” “不!”青云生说道,“这叫势如破竹!” “那叫勇往直前!”无尘子说。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黑凤凰赞同。 “我数十下,数完以前你必须给出答案,”红花娘飞快地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不用了!”方飞冲口而出。 啪,头顶上方响起一连串爆鸣,金帐树的枝条上迸开出无数朵银灿灿的小花,树身连连颤抖,银花雨点似的落在方飞身上。 “金树开银花,考得顶呱呱,”鹦鹉们边飞边唱,“苍龙小方飞,你得了个满分!” 方飞站在银花雨中,傻呆呆地不知所措。 “大能人,来,握个手!”四只鹦鹉争先恐后地拥上来,伸出爪子跟他握手。 “我做了三百年的考官,”青云生使劲地摇晃爪子,“第一次有人考了满分。” “强中自有强中手,”黑乎乎的铁匠尖声怪叫,“哎哟!当心!我的嫩爪子可没你的小手硬哇。” “算错了吧?”跟红花娘握手的时候,方飞忍不住问道,“我没有回答最后一题。” “你答了,”红鹦鹉咯咯尖笑,“最后的题目就是——苍龙方飞,你还要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吗?” “什么?答案是……” “答案是——不用了。” “这是什么鬼问题?”方飞失声惊叫。 “这就是‘天问’,”青云生拍了拍他的脑袋,“天意高难问,你永远猜不到下一问是什么?” 方飞晕晕乎乎地走出金帐树,狐青衣已经走了,剩下的考生们一个个努眼撑睛,用惊骇的神气望着他。 方飞一声不吭,低头走向苑门。路上考生和勤务来来去去,每一个人看见他都停了下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方飞!”大个儿的叫声传来,方飞回头望去,简真站在十米开外,望着他张口结舌。 “你又考砸了?”方飞问道。 “不可能,”大个儿揉了揉眼,“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方飞奇怪地问。 “该死,”简真冲过来,拈起他身上的银花看了又看,“邪了门儿啦,天女花怎么在你身上?” “你说这些银花?”方飞使劲拍了拍,“全身都是,讨厌死了!” “讨厌?你说讨厌?”大个儿声嘶力竭,“只有天问得了满分,金帐树才会开出天女花,天女散花,这是最高的奖赏!” “满分又怎样?”方飞悻悻地说,“我还是考不上。” “作弊!肯定是作弊,”大个儿揪住方飞捏面团似的揉来揉去,“快说,快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放开我!”方飞大声抗议。 “方飞、简真……”禹笑笑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你们知道吗?今年的‘天问’出了两个……”她突然噎住了,瞪眼望着方飞,“不、三个满分!” “什么?”简真把方飞丢在一边,“还有两个是谁?” “天素和皇秦,”禹笑笑盯着方飞不放,“我没做梦吧?这是天女花?” “对!”方飞烦恼地拍打衣裳,银花星星点点,磁石一样附在身上。 “别费劲了,”简真无不嫉妒地说,“过一个时辰,天女花才会自行脱落。” “方飞,你真得了满分?”禹笑笑犹豫发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飞老实交代,“他们问了一大堆红尘里的问题。” 禹笑笑和简真对望一眼,女孩恍若说道:“道者从不关心红尘,对你来说很简单,对我们却难得要命。” “太巧了吧?”大个儿忿忿不平,“如果问吃的,我也能得满分。” “对了,”禹笑笑想起什么,“简真,你考得怎么样?”简真挺起胸脯:“不多不少,两百分!” “这么多?”禹笑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大个儿眉飞色舞,“我想反正考不过,所以不管对错,一口气回答了十五个问题,结果……”他清了清嗓子,“全蒙对了。” “太好了!”禹笑笑拍手直笑。 “干得不赖!”方飞抓住简真的大脑袋用力摇晃,趁机给了他胸膛两拳,大个儿得胜的猫儿欢似虎,傻呵呵地一点儿也不生气。 “天问考试结束,”天上传来乐当时的声音,“所有考生来道祖厅集合!” “快,”禹笑笑说,“要发榜了!” “这么快?”方飞话没说完,其他两人已经跑远了。他满心忐忑,慢腾腾跟在后面,身上的银花惹来无数惊诧的目光。 道祖厅人头耸动,乐当时的大脑袋从穹顶上冒了出来,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他咳嗽两声,拖声拖气地宣布:“现在发布黄榜!” 巨头消失,一片金光席卷穹顶,明黄色的字迹飞快地显现。 压头的是“天试黄榜”四字,接下来,同时跳出来两个名字——第一名:白虎皇秦,一千一百八十分;苍龙天素,一千一百八十分。 两人打了个平手!大厅里爆发出短暂的欢呼,接下来又安静下来,人人盯着穹顶,死寂中透着焦虑。 字迹继续显现,每出现一个名字,大厅里都爆发出尖叫、欢呼或是喜极而泣。 “第十名:白虎巫袅袅,九百一十五分。”刺眼的字迹掠过,欢呼和嘘声同时响起。 “看不出来,”禹笑笑微微摇头,“她比她哥哥可厉害多了……” 人群里忽又传出欢呼,穹顶上出现了“第十四名:白虎司守拙,八百九十七分”,白虎考生一面欢呼,一面举起司守拙,把他高高抛到空中。 “白虎人真的很团结。”方飞感慨地说。 “没错,”禹笑笑嘲讽地说,“天下老虎一个头,所有的白虎人都听皇师利的。” “其他的道种为什么不团结?”方飞疑惑问道。 “因为天道者不行,”禹笑笑不满地哼了一声,“其他的天道者全都躲着藏着,不愿意站出来抗衡皇师利。” “燕玄机……”方飞迟疑一下,“他是因为儿子?” 禹笑笑点点头,一脸沉痛:“他的儿子入了魔,杀害了他的妻子,燕玄机一蹶不振,十多年来躲在南溟岛拒不见人。” “苍龙人的天道者呢?” “他太老了,”禹笑笑叹了口气,“再说……” “笑笑!”简真指着穹顶大吼,“快看!” 穹顶上出现一行字迹:“第三十六名,苍龙禹笑笑,八百五十七分!” “呀,”禹笑笑拍手欢呼,“上榜啦!” “真厉害,”方飞又佩服,又羡慕,远处却传来巫袅袅一伙的嘘声。 “不太对劲,”大个儿两眼睁圆,“三十多名也有八百多分。” “怕什么?”方飞掐指算算,“你也有七百四十分!” “你不懂,”简真连连摇头,“考生太多了,后面的分数会很接近。” 这句话就像一个诅咒,接下来,相同的分数接连出现,到了两百名左右,仍在八百分以上徘徊。大个儿越看越慌,盯着穹顶双腿发软,伸手按在方飞肩上,柔弱的样子就像个生了病的小姑娘。 到了二百三十名,分数线终于跌破八百分,曲线缓慢下移,到了二百六十名,分数还在七百六十分以上,禹笑笑也收起笑容,小脸上流露一丝紧张。 “完了、完了……”大个儿一个劲儿地唠叨。 过了二百七十名,分数线向下一沉,直落十分,进入七百五十分,接下来是七百四十八、七百四十七、七百四十六……忽有黄光闪过,简真的名字出现在穹顶——“二百八十一名,玄武简真,七百四十分……” “有啦,”禹笑笑跳了起来,“简真,有啦!” 大个儿盯着穹顶,揉揉眼看了又看,突然扁了扁嘴,小眼里流下了两行泪水。他一言不发,转过身来,给了方飞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力量之大,差点儿没把小度者活活勒死。也难怪,这只饱经风霜的老鸟,几经磨难,终于跳上了高枝,回想这四年的痛苦,就像是做了一场凄凄惨惨的大梦。 “还没完呢,”禹笑笑焦急地说,“先别顾着高兴!” “怎么没完?难道方飞还能上榜?”大个儿忽又神气活现,“他才六百九十分,去年最低也有七百分,今年的报考人数比去年多一倍……” “慢着,”禹笑笑打断他的高论,“快看!” 简真抬眼一看,分数线陡降二十,落到七百分,名次还在二百九十名。 “这也太奇怪了。”大个儿目定口呆。 “今年‘天问’真怪,”不远处一个勤务大发感叹,“出了一大堆负分。” “是呀,”另一个勤务接嘴,“分数一下子拉低了。” 分数线逐分下降,六百九十九,六百九十八,六百九十七、六百九十六……方飞早已绝望,这时心子又悬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八名,白虎宫奇,六百九十三分;白虎吕品,六百九十三分。” “该死,宫奇也上榜了……咦……”简真小眼瞪圆,不敢置信地盯着黄榜最后一行字迹:“第三百名,苍龙方飞,六百九十分!” “哇!”禹笑笑回过头来,抓住方飞死命摇晃,“上榜啦,天啦,你上榜啦。” 方飞呼出一口气,陡然松弛下来,鼻子酸溜溜的,身子不胜软弱——他上榜了,就跟做梦一样。 大厅里响起激烈的嘘声,巫袅袅的声音比钢针还要尖锐:“太可笑了,六百九十分也能上榜,肯定是作了弊……” 砰,帝江冒了出来,凑近巫袅袅,闷声闷气地说:“怎么?你是说我们考官作弊?” “我,”巫袅袅极力后仰,结结巴巴地说,“我爸可是阴暗星……” “阴暗星算个屁,”帝江哼了一声,“皇师利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巫袅袅又惊又怕,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帝江不依不饶,还在那儿叫嚣:“哭,我让你哭个够。” “得了吧,老混球,”一个声音说,“差不多就行了。” 方飞回过头,狐青衣抱手站在大门边,懒洋洋地望了过来,他的目光在方飞脸上停留一下,又迅速飘向别处。 “臭狐狸,”帝江丢开巫袅袅,砰地凑到狐王面前,“你少来装好人。”狐青衣耸了耸肩膀,扶起巫袅袅:“我当然不是好人,我是个好妖怪。” “呸,”帝江继续嚷嚷,“没听说吗,她说我们作弊。” “我来给你上一课,”狐青衣笑嘻嘻地盯着白虎女孩,“被抓住的笨蛋才叫作弊,没被抓住的那叫本事。如果你没有抓住作弊者,就得对他的本事表示尊敬。” 这种奇谈怪论,巫袅袅闻所未闻,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应,但听帝江阴阳怪气地说:“臭狐狸,别用妖怪的道理教坏小孩子。”它猛地冲到方飞面前,骨碌碌转动一下,粗声大气地说,“你很有本事,可我不会尊敬你。” 大厅里一片哗然,所有人盯着方飞,眼里的神气各式各样——好奇、鄙夷、愤怒还有敌视。 方飞仿佛置身熔炉,恨不得揪住帝江给它一顿乱拳。 “老混球,别闹了,”狐青衣的声音就像最美妙的音乐,把方飞从尴尬中解救出来,“好久不见,要不要去喝一杯?” “你请客就行。”圆道师放过方飞,飘到狐王身边,忽高忽低地跟他飞走了。 “死肥猪,丧家狗,”司守拙阴魂不散地飘过来,咬着牙齿恨恨说道,“好好享受吧!明晚拜完了斗,你们还是要灰溜溜地滚蛋!” “关你屁事!”简真上了黄榜,气势嚣张。 “上个黄榜就抖起来了?”司守拙伸出一根食指,狠狠地捅着他的胸脯,“你不就是变了一头猪吗?如果看了我的变身,你半夜都要吓得尿裤子。” 简真一摇一晃,攥着拳头浑身哆嗦,他恨不得一拳打歪司守拙的鼻子,无奈胆小怯懦,试了又试,一根手指也送不出去。 “司守拙,”禹笑笑忍不住叫道,“把手指拿开!” “我偏不拿开,”司守拙斜眼瞅她,“你能拿我怎么样?” 禹笑笑面红过耳,抽出符笔,忽听有人说道:“司守拙,你还真没用。” 司守拙一愣,忽见天素走了过来,冰蓝色的头发像是一面飞扬的战旗。 “八百九十七分?”天素扫一眼黄榜,用毫无波动的腔调说,“司守拙,你就考了这么点儿吗?废物就是废物,再怎么努力也是个废物。” 司守拙死死盯着女孩,两只眼睛像是一对火焰喷枪;其他人的分数比他只低不高,心里也不好受——天素本意羞辱司守拙,却把在场的考生一网打尽。 “这也太不会说话了……”简真小声抱怨。 “你说谁?”天素耳朵很尖。 “没、没谁!”大个儿脸色煞白,双手连连乱摆。 天素狐疑地瞅着他,好在危急关头,乐当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落榜的考生,限你们一个时辰内离开‘天试院’,”穹顶的黄榜换回了八非宫主光溜粉嫩的老脸,“上榜的考生,今晚亥时在道祖厅集合,一起前往北极宫,接受最后的天选!” 第十二章、死人和活人 第十二章、死人和活人 “天试院”一下子冷清起来,回宿舍的路上,稀稀拉拉看不到几个行人。 “方飞,”禹笑笑冷不丁问道,“你会斗步吗?”。 “不会!”方飞摇头, “你得学学,拜斗要用。”禹笑笑说道。 “难吗?”方飞问。 “不难,”禹笑笑想了想,“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练习一下。” “那边人少,”简真指着远处树丛。 三人走过去,还没靠近,就听树丛里传来细微的人声,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痛苦压抑:“滚出去。” “别费劲了,”另一个尖利的男声微微喘气,“你逃不掉的……” “滚开,”女子的声音更加微弱,“畜生!” “给你点儿苦头尝尝。”男声低声咆哮。 女子痛苦**,禹笑笑忍无可忍,拔笔冲进树林,两个男生紧随其后。三人冲进林间空地,可是没有见人,四处搜寻一番,也没发现那对说话的男女。 “人上哪儿去了?”禹笑笑看着四周不胜惊疑,“我的幻觉吗?” “不可能,”方飞小声说道,“我也听见了。” “活见鬼,”简真两手叉腰,“你们听出是谁的声音了吗?” 禹笑笑歪头想了想:“听不出来。” “我……”方飞心头恍惚,“我好像听过那个男人的声音。”禹笑笑精神一振,忙问:“在哪儿?” “梦里面。”方飞红着脸回答。 两个同伴瞪着他,过了片刻,禹笑笑忍俊不禁,嗤地笑出声来,简真也裂开大嘴,发出嚯嚯嚯的狂笑。 “方飞,”禹笑笑说道,“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刚才真有女生受了欺负。” “我们得报告道师。”简真说道。禹笑笑白他一眼:“人也没见到,你报告什么?” 方飞闷头发呆,他也知道自己的说法太过荒唐,可是那个尖利狠毒的男声跟梦里的虫脸人真有几分相似。 “算了,”禹笑笑无奈摇头,“这件事先放下,来说说斗步的事。”女孩毛笔一挥,地上出现了九个光闪闪的脚印,七个脚印排成“勺子”、两个脚印左右相伴。 方飞盯着脚印,忽觉有点儿眼熟。 “九个脚印对应北斗九星,”禹笑笑指指点点,“这是阳明,这是阴暗,这是真人,这是玄冥,这是丹元,这是北极,这是天关……”指完勺子状的七星,又指了指两个散落在外的脚印,“这是辅星,这是弼星……” “我想起来了!”方飞一拍后脑,“进入‘三劫门’的时候,这九颗星星我在太空里见过。” “北斗九星,也叫北斗九门,传说里鸿蒙大神居住的地方,”禹笑笑说道,“道祖支离邪入道的时候,曾向北斗九星叩拜,九星大放光芒,开启了他的灵窍,从此开启了道者的时代。后来拜斗成了一个仪式,拜斗的人脚踏斗步、向天祈祷,有的能拜亮三星、四星;有的能拜亮五星、六星;可也有人时运不济,拜来拜去,一颗星也不会亮;当然了,如果拜到七星齐辉、八星同光,那就非常成功了。” “九颗星全亮呢?”方飞问道。 “你说九星共曜?”禹笑笑连连摇头,“那太罕见了,一千个甲子以来,只有两个人办到过。”简真一边插嘴:“这两个人同一年考进了八非学宫。” “一年出了两个九星之子,”禹笑笑叹了口气,“那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件。” 简真胖脸一沉,小声咕哝:“没有后来的事就好了。” “那两个人是谁?”方飞好奇得要命。 “一个是‘天龙’伏太因,”大个儿摇头晃脑,“我想你认识!” “另一个呢?” 简真咳嗽一声,掉头说道:“笑笑,你来说!”禹笑笑沉默一下,一字一句地说:“另一个就是大魔师天宗我。” 方飞心头一震,背脊上蹿过一股寒气。 “简真!”禹笑笑拉开话题,“你来示范一下斗步。” “干吗又是我?”大个儿哼了一声,纡尊降贵地来到脚印前,“看好了,我只说一遍。首先闭住呼吸,左脚踩上‘阳明’星位;随后呼吸一下,右脚踩上‘阴暗’星位;接下来闭气,左脚踩上‘北极’星位,右脚踩上‘真人’星位,同时收回左脚,跟右脚并拢;然后呼吸一下,跳到‘丹元’星位;接着第三次闭气,左脚踩上‘玄冥’星位;然后呼吸,右脚踩上‘弼星’星位;随后第四次闭气,左脚踩上‘辅星’星位,这时呼吸一次,双脚一起跳向‘天关’星位……总之闭气四次、呼吸四次,配合步法,不能乱了顺序……” 他边说边走,跳来跳去像只大马猴。方飞忍住笑,跟在后面亦步亦趋,默默记下步法,又独自走了两遍,禹笑笑在一边指正,两遍走完,倒也像模像样。 “斗步走完,如果跟斗星生出感应,就会说出一些咒语。”禹笑笑挥了挥笔,“你用符笔把咒语写出,拜斗就算大功告成。” “要是没有咒语可说呢?”方飞听出禹笑笑话中有话。 “那就完蛋了!”简真抢着说。 “没有咒语可说,拜斗就失败了,”禹笑笑扳起指头,“拜斗计分为累进制,拜亮一星为十分,拜亮二星为一星的十分加上二十分,即三十分;这么类推下去,三星六十分,四星一百分……” “拜亮九星,那就是四百五十分。”方飞一气说完,发现其他两人眼神古怪,简真冷笑:“四百五十分?哼,你想都别想。” “还有一件事,”禹笑笑目光严厉,“绝对不能走反斗步。” “反斗步?”方飞吃惊地问,“斗步还能反着走?” “对!该左脚的时候走右脚,该右脚的时候动左脚,闭气的时候呼吸,呼吸的时候闭气,这些都是拜斗的大忌!” “为什么?” “因为魔徒会这么干!”禹笑笑的声音瘆人,方飞望着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返回巳辰楼,人去楼空,一个考生也没遇上;温雄也不在,大门无人看管。 浑天城转回了积明湖的上方,经过一个轮回,湖水的阴影笼罩一切,小楼里也弥漫着清冷的水气。 穿过空旷的走廊,方飞但觉有人注视,可一回头却不见人,阴影像是浓重的墨汁流淌过来。男孩停下脚步,盯着阴影看了一阵,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人呢?”方飞心中纳闷,“巳辰楼只有我上榜吗?”他走回寝室,掏出房号符插入卡口,咔嚓,门开了,飘来一股淡淡的馊臭。 “什么味道?”方飞抽着鼻子走进房间,房内一切如常,可是臭气更浓。 咔哒,房门自行关上,方飞猛一回头,发现门后站了一个人。 “巫昂……”方飞失声惊叫。 巫昂猛扑过来,男孩后脑剧痛,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前方黑暗深沉,方飞尽力挣扎,可是找不到出路。 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人数不止一个:“……五九之会、生死之际、十八相逢、万象归一……搜集所有元神,我将成为真神……人不应该觊觎神……迂腐的家伙,你们都该死……死亡是神的恩赐……我将永生……你不能……好重,好重,我快要死了……” 黑暗中出现一点亮光,像是黎明前的寒星,明明灭灭,无比微弱,它使劲地闪烁一下,猛地挣脱黑暗的束缚。 刹那间,方飞的双眼被星光充满,他激灵一下,苏醒过来。 后脑剧痛难忍,像被斧子劈过,他想要叫喊,可又无法出声,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棉花。 睁开双眼,还是一团漆黑。方飞动弹不得,感觉所在的空间无比狭小,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鼻间若有若无,弥漫着寝室里那一股馊臭。 “怎么回事?”他强忍头痛,极力整理思绪。 巫昂还活着?他为什么没有杀我?这是什么地方?巫昂又在哪儿……疑问接二连三,方飞的头又疼痛起来。 “不行,”一个阴沉的声音好像炸雷,打破了可怕的寂静,“谁也不许离开!” “巫史?”方飞悲愤莫名,“果然是他的诡计。” “巫史,”一个慢吞吞、懒洋洋,低沉浑厚的声音说道,“这也太荒唐了!” “山道师!”方飞心生狂喜,他想要喊叫,可是发不出声音。 “山胖子,你又没死儿子,”巫史声音里透着一股狂怒,“没有抓到凶手以前,谁也不许离开‘天试院’。” 方飞又困惑起来——听巫史的口气,巫昂已经死了,现在他一门心思捉拿凶手,阻止落榜的考生离开——如果巫史不是演戏,那么他见到的巫昂又是谁? “那要等多久?”乐当时的声音虚怯怯响起,“星官大人,您知道,只有明晚子时,‘北斗九星’才能跟考生发生感应,‘拜斗’一旦错过,就得延后到明年。也就是说,今年的‘八非学宫’没有新生……” “那是你的事,”巫史蛮横地打断他,“你安排‘拜斗’,我负责甄别凶手。” “你不能把所有人都堵在停车坪。”山烂石不满地说。 “那就转移到‘道祖厅’。” “这违犯了天试的规则,”山烂石抗议,“落榜生必须马上离开!” “对,”乐当时破天荒地附和胖道师,“落榜生心态异常,很可能威胁上榜生的安全,”他停顿一下,“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 “最近一次就在两年前,”山烂石说道,“那个落榜生三考不过发了疯,一口气杀害了两个黄榜考生。巫史,出了这种事,你要负全责。” “放心吧,山胖子,”巫史口气傲慢,“我会看紧所有的落榜生,不让他们离开视线一步。” “你太狂妄了,”山烂石说道,“那可是十多万人。”他停顿一下,“我不能冒这个险!我要见皇师利!” “不行,”巫史固执己见,“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通灵。” “你疯了!”山烂石气咻咻说完,巫史哼了一声,众人沉寂下来。 噔噔噔,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星官大人!” “玄应冲,”巫史口气冷淡,“你来干什么?” “白王要跟你通灵。”这一下方飞听出来了,“玄应冲”就是早先的尖鼻子虎探。 “白王?”巫史沉默一下,大声高喊,“白王无上!” “闹够了吧?”一个刚劲有力的声音决然响起,“阴暗星巫史。” “这就是皇师利的声音?”方飞满心好奇,很想看看这“白王”长什么样。 “我……”巫史的声音低了八度,“白王大人,凶手还没找到……” “你儿子的事我很遗憾,”皇师利斩钉截铁,“可是比起‘八非天试’,他的生死不值一提。挑选优秀的道者,关系紫微的兴衰,‘天试’的秩序不容破坏。你要明白一件事——谁敢破坏秩序,我就让谁消失!” “我错了,”巫史虚弱地说,“我被仇恨蒙了眼。” “我有一个折中的法子,”皇师利的声音和软下来,“落榜生离开‘天试院’,但可以留在浑天城!” “我懂了,”巫史兴奋起来,“让他们前往阴暗层!” “我会派出更多的人来帮助你,”皇师利话里透出安慰,“天试不容耽误,杀人也必须偿命。” “白王大人,”巫史嗓音发抖,“我不会让你失望。” “皇师利,”山烂石冷不丁开口,“这也太折腾人了吧?” “山道师,”皇师利停顿一下,“代我向天道师问好,等到闲下来,我会去学宫看望他。” “欢迎之至,”乐当时用谄媚的口吻说,“我们会用最隆重的礼仪欢迎您!” “不用那么客气,把我当做一个老学长就行。” “那可不行,您可是……”乐当时的语气甜得发腻,皇师利冷冷打断他:“乐宫主,将来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尽你的本分,让这一次‘天试’顺利完成。” “是!是!”乐当时意犹未尽,“您儿子……” “不用提他!”皇师利说完这句便沉寂下去。 方飞有点儿迷惑,皇师利说话咄咄逼人,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恶。 沉默片刻,巫史说道:“马上调集勤务,把落榜生送往阴暗层。” “这可不容易。”乐当时有点儿为难。 “这是白王的命令,”巫史拔高嗓门,“不管多难都得办成。” “我可没说不办,”乐当时口气虚软,“我尽力而为。” “巫昂的遗体怎么办?”山烂石冷不丁插嘴。 “先带回去,”巫史闷闷说道,“我要把他安葬在金神山。” “稳妥起见,”山烂石慢悠悠说道,“他应该火化!” “你胡说什么?”巫史咬着牙哼哼,“山胖子,你少管闲事。” “好吧!随你的便!”伴随沉重的脚步声,胖道师走远了。 “山道师,我在这儿……”方飞心里狂呼,嗓子里却紧巴巴地发不出一丝声音。他快要疯了,力图挣扎起来,可是每一块肌肉都像变成了石头。 “星官大人,”玄应冲低声说,“棺材我来护送吧!” “不,”巫史沉默一会儿,小声说道,“好吧,交给你了,我要负责转移考生。” “星官大人,”玄应冲迟疑一下,“您还要再看一眼吗?” 上面传来拍打的声音,方飞的心怦然狂跳,他已经明白过来,他躺卧的地方是一副棺材,本该属于巫昂的棺材,如果巫史打开棺盖,立刻就能发现异样。 “快呀!快呀!”方飞心里拼命喊叫,可是巫史一声不吭, “看了又怎么样?”巫史叹一口气,“他也不会活过来。” 巫史轻描淡写,方飞却急得发狂,他第一次这么渴望看见阴暗星的马脸,可是一串脚步声响过,巫史走远了,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方飞沮丧无比,恨不得把棺材一头撞开。话说回来,巫昂为什么把他装进棺材,方飞想来想去,心中豁然一亮:“他要把我带出天试院?” 现在活人不能离开“天试院”,死人和棺材却不受限制,何况还是巫史的儿子,一路畅行无阻,没人胆敢开棺验尸。这个计划处心积虑、无懈可击,可是……为什么要把他带出天试院?想要阻止他拜斗吗? “御物凌空!”玄应冲轻声叫唤,棺材震动一下,冉冉飘浮起来。 方飞感觉棺材在“搬运符”的驱使下向前飞行。时间不多了,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一旦到了停车坪,上了冲霄车,巫昂的阴谋就会得逞。 “该死!”方飞拼命转动脑筋,盘算怎样才能引起玄应冲的注意。 身上虽有隐书、星拂和“称心如意笔”三件道器,可是不能动手动口,有了隐书也无法书写符咒,“称心如意笔”可以自写自画,然而笔芯早就用光了。 “慢着,”方飞心头一动,“还有羽衣!” 是啊,还有龙蛛羽衣!可是……一件衣裳又有什么用? “有用,”方飞继续异想天开,“龙蛛羽衣可以改变形态,变幻衣服式样需要‘更衣符’,变回混沌状态不需要符咒,使用意念就能办到。” 他紧闭双眼,把意念贯注到羽衣上面,想象衣裳变回摸不着、捉不住的初始状态。 衣裤微微一动,发出悦目的白光,紧跟着失去了形态,石蜡似的缓慢融化,当方飞睁开双眼,羽衣整个儿变成了一团袅绕的白气。 “成了!”方飞心中狂喜,继而又生出疑惑,“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呼吸没有问题,意味着巫昂没把棺材封死,那么棺材上一定留下了跟外界连通的孔隙。 羽衣的白气凝聚不散,方飞盯着白气,集中一切精神,促使它向外扩散。可是白气自在飘浮、不听使唤,方飞正觉泄气,白气忽又明亮起来,恬淡的光芒进入眼里,男孩心神萌动,直觉元气像是细细的蚕丝从灵窍吐出,进入白气深处,四通八达,神经一样延伸到各个角落,把散漫的羽衣联结起来,犹如四肢和肌肤,变成了方飞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奇妙极了,方飞通过元气驱使羽衣,白气鼓荡起来,迅速向外铺张,充满了整个棺材,它从棺盖上流过,如同方飞亲手抚摸,触觉细微敏感,盖子上的每一处凸凹都能发现。 找到了!左下角果然有一个不易觉察的小孔,方飞意念注入,羽衣渗入小孔、源源不断地流出棺材。 棺材还在飞行,脚步声清晰可闻,方飞不由担心起来,玄应冲如果直视前方,根本不会留意棺材上泄漏的白气。 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棺材突然停了下来! “赵王师,”玄应冲高喊,“出了什么事?” “他们要闯火宅!”赵王师忿忿不平。 “胡闹,”玄应冲口气严厉,“羽化不是考过了吗?” “方飞不见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充满愤怒。 禹笑笑!方飞的心猛烈跳动,发出无声的呐喊:“我在这儿,笑笑,我在这儿……” “不见了?”玄应冲冷笑一声,“怯阵了吧?不敢参加拜斗?” “真不见了,”简真的大嗓门像打雷,“除了火宅,所有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 “小声一点儿,”玄应冲也觉事态严重,“根据规定,没有道师监护,严禁进入火宅!你们也知道那里的情况,没有‘救生符’,可能有进无出。” “那可怎么办?”禹笑笑急得嗓音发颤。 “进入火宅要向‘道者考试司’申请,获得斗廷批准,”玄应冲停顿一下,不无嘲弄地说,“这个程序走完,至少要用三天。” “三天?”简真大吼,“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拜斗。” “那又怎么样?”玄应冲理直气壮,“我是公事公办。” “能不能调出天眼符?”禹笑笑说道,“方飞去了哪儿?天眼符肯定有记录。” “不行,”玄应冲拒绝,“现在非常时期,调用‘天眼符’要得到星官的批准。” “巫史?”禹笑笑迟疑一下,“他在哪儿?” “他没空!他忙着疏散落榜生。” “你们公报私仇,”禹笑笑高叫,“也许方飞失踪就是你们干的!” “你这是诽谤,”玄应冲气急败坏,“赵王师,带他们去道祖厅集合,看紧这两个小鬼,谁敢乱跑,取消他的考试资格。” “方飞怎么办?”禹笑笑不甘心地叫道。 “担心你自己吧!小爬虫。”玄应冲冷酷地说,“也许你一颗星也拜不亮。” “快走,快走……”赵王师厉声催促。 “别碰我,”禹笑笑怒叫,“把你的臭手拿开!”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方飞心中充满绝望,羽衣感受到他的心情,光芒暗淡下去,看上去就像一堆暗银色的灰烬。 “尖鼻子的家伙,”简真忽然大声叫道,“棺材里的蛆爬出来了。” “谁是尖鼻子的家伙?”玄应冲怒吼,“死肥猪,我看你脑子里都是蛆!” “真的有蛆啊……”简真的声音越去越远。 “玄虎探,”一个虚怯怯的声音说,“好像真的有蛆。” 除了玄应冲,还有别人?方飞精神一振,心中燃起希望。 “刘森,”玄应冲怒气不减,“尸体用了‘防腐符’,哪儿会长蛆……咦……” 方飞感觉有人触摸羽衣,一颗心顿也提了起来。 “什么鬼东西?”玄应冲沉吟,“不是蛆妖,奇怪,棺材上怎么会有洞?” “有东西钻进棺材里去了,”刘森猜测,“难道是魑魅?” 方飞脑子里灵光一现,猛地收回羽衣。 “缩回去了,”刘森惊叫,“我打赌,肯定是魑魅。” “胡说,”玄应冲呵斥,“天试院里面怎么会有魑魅?” “那是什么?” “不知道!”玄应冲闷闷回答。 “用‘透视符’瞧瞧?”刘森建议。 “没用,”玄应冲悻悻说道,“棺材上有‘屏蔽符’,星官不想让别人看见巫昂的尸体。” “那可怎么办?如果真有妖怪进入棺材,破坏了尸体,我们怎么跟星官交代?” 玄应冲陷入沉默,方飞紧张起来,心子缩成一团,血液全都压到脸上。 “好吧!”玄应冲口风松动,“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刘森忙问。 “火宅里没人,”玄应冲停顿一下,“我们把棺材弄进去,打开看看情形,可是……不能让星官知道。” “为什么?”刘森语气困惑,“除妖不是好事吗?” “得了吧!星官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只会怪我们防护不周,让妖怪潜入了棺材。” “好吧,我听你的,”刘森沉默一下,忽又锐声叫道,“当心,那儿有天眼符!” “绕过它!”玄应冲说完,方飞感觉棺材绕了几个弯儿,静静地飞了一程,终于停了下来。 “启锁破封。”玄应冲念出开棺符咒,轰隆一声,棺盖向上跳起,强烈的光亮汹涌而入。方飞两眼酸胀,脑子一阵晕眩。 “咦!”棺材边冒出两张面孔,一个尖鼻子,一个小胡子,正是当日押送方飞的两个虎探,他们张大嘴巴盯着方飞,眼珠子差点儿掉进棺材。 “怎么是你?””尖鼻子玄应冲发出一声哀号。 “完了……”小胡子刘森面孔灰白,比起方飞更像一具尸体,“星官会杀了我们!” “你还躺着干吗?”玄应冲向方飞怒吼,“巫昂呢?巫昂的尸体呢?” 方飞哭笑不得,只是拼命眨眼,刘森见他模样,迟疑说道:“他好像中了‘噤声符’。” 玄应冲恍然醒悟,挥笔高叫:“吐气开声!”银白色的符光扫过,嗓子里的窒塞感顿时消失,方飞冲口叫道:“巫昂没死,他还活着。” 这一句话比他躺在棺材里还要惊人,震得两个虎探两眼发直。他们望着方飞,流露梦游神气。 “帮帮忙,”方飞高叫,“我动不了!”刘森举起笔,玄应冲伸手拦住他,疑惑的打量男孩:“你说巫昂没死?” “对,”方飞说道,“他把我打昏了弄进棺材。” “不可能,”玄应冲皱起眉头,“我亲自跟星官验的尸。” “我没说谎,”方飞焦急地说,“他藏在我的房间,我亲眼见他扑过来。” “胡说,”玄应冲顽固地拒绝接受,“他死了,死透了。” “我觉得他没撒谎,”刘森迟疑一下,声音微弱可怜,“谁会那么蠢?用‘噤声符’和‘定身符’把自己封进棺材?” “你的意思是巫昂干的?”玄应冲鼻子里喷着粗气,像是一头要发疯的暴龙,“你说一个死人从棺材里爬出来,去了巳辰楼,打昏了这家伙,再把他送进了棺材?刘森,你昏头了吧?” “我没昏头,”刘森咽一口唾沫,“你想过没有?如果……巫昂是一只蜕!” “蜕?”玄应冲脸上的血色褪尽,“你胡扯!”方飞也被这个结论镇住了,按照简怀鲁的说法,如果有蜕,就有魔徒,如果巫昂被魔徒吃掉元神,吃掉他的魔徒又在哪里? “如果是蜕……”刘森嗓音发抖,“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玄应冲面孔抽搐两下,死死看向方飞,想要从他脸上得到答案。方飞直觉喘不过气来,抖索索说道:“巫昂、巫昂他的样子有点儿怪,也许、也许真的是蜕。” “把他弄出来。”玄应冲终于下定决心,“我马上去报告星官!” “星官会不会……”刘森谨小慎微。 “还管这个干吗?”玄应冲大吼,“如果真有魔徒,大家都要完蛋。” “是,”刘森符笔一挥,“气散血流!” “活血符”的光芒照在方飞身上,无形的束缚土崩瓦解,气血开始流动,手脚又能动弹。 方飞挺身坐起,掉头四顾,猛可间,他的眼珠定住了,心脏提到嗓子眼上。 “怎么?”刘森见他神情不对。 “后面……”方飞大喊一声。 刘森一回头,巫昂向他冲了过来,这一次,方飞终于看清了巫昂的模样,他双眼空洞,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灰,可是动作敏捷,就像狂奔的猎豹。 刘森身经百战,就地一转,巫昂登时扑空。刘森一抖毛笔,笔尖闪动火光,忽听玄应冲高叫:“不能烧,捉住它。” 刘森只好收回符咒,巫昂动如闪电,转身扑来,刘森腾身跳开,巫昂撞在棺材上面,发出一声闷响,方飞呆在里面,只觉心惊胆战。 “千缠万绕。”刘森笔尖飞出一道金光,途中凝结成绳索形状,嗖嗖嗖地缠向巫昂,可那家伙的脑后像是长了眼睛,灵巧转身,斜往右蹿,符绳从它身后掠过,差之毫厘没有缠上。 玄应冲跳到巫昂左侧,运笔如飞,符光星闪,不料巫昂掉头狂奔,虎探符咒落空,地面结了一层坚冰。 “别让它跑了。”玄应冲“玄冰符”失手,不由跺脚发怒。刘森应声追赶,奔跑间毛笔抖动,连发两道“束缚符”,金晃晃的符绳凌空飞舞,忽左忽右地跟在巫昂身后。不想巫昂不但迅疾,而且灵巧,连蹦带跳,一一躲开。方飞从旁看见,心生迷惑,怀疑巫昂并未失掉元神,依旧还是活生生的道者。 玄应冲看得皱眉,正想上前夹击,忽听有人叫道:“你们在这儿干吗?没有羽化考试,不能进入火宅。”声音清脆悦耳,玄应冲回头一瞧:“云道师。” 云炼霞沉着脸走进来,两天不见,女道师略显憔悴,脸色白里透青,眉眼间透出疲惫。 “这个,我们……”玄应冲微感局促,目光投向巫昂,时下情状诡异,仓促间不知如何解释。 方飞刚从棺材里爬出,听见云炼霞的声音,忽觉有些耳熟,脑子里闪过树林里听见的女声,心头一动,定眼再瞧,女道师嘴角下沉,眼中射出凶光,他恍然醒悟,脱口叫道:“小心……” 玄应冲转眼看来,不及发问,数十道电光游龙惊蛇,一股脑儿钻进他的身体。男虎探摔出老远,落在地上,遍体焦黑,如同炭烤熟肉,腾起袅袅白烟。 方飞吓得浑身一缩,躲到棺材后面。刘森听见动静,掉头看来,同事的惨状让他心神大乱,虎探不及多想,挥笔冲向女道师。两人笔势一交,大厅里迸射出炫目的电光。刘森闷哼一声,向后摔出,落在地上胸口酥黑,他挣扎一下,挺身坐起,突然狂风压顶,巫昂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猛烈的冲击把虎探压倒在地,剧痛撕心裂肺,伴随骨骼折断的声音。 “噢……”刘森的惨叫还没出口,白森森的牙齿咬住了他的脖子。 方飞浑身僵冷,眼看虎探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一串含混不清的悲鸣,鲜血流了一地,大厅里回响猛兽啃咬猎物的声音。 他想要冲出救人,可是两腿发软,说什么也挪动不了,忽见云炼霞转过身来,目光投向棺材,阴沉乖戾,冷锐如枪。她提着符笔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男孩心上,他背靠棺材,缩成一团,脑子里像是灌满了泥浆,他痛恨自己的胆怯、痛恨自己的无能,在道者的争斗面前,他真的就像一只渺小的虫子。 距离不到十步,云炼霞却停了下来,右手扶住额头,发出痛苦的**,忽然她开口叫道:“滚开,你给我滚……”话没说完,忽又换了一副男子嗓音,尖利中透着愤怒:“别耍花招……”倏忽又换成女声,“出去,畜生……”男子嗓音陡然拔高:“闭嘴,我吃了你……” 两种声音迅速转换,伴随吭哧吭哧的啃咬声,火宅里的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可怖。方飞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忘了颤抖,转身掉头,越过棺材偷偷窥望。 他的目光撞上了云炼霞的双眼,女道师的眼神急剧地变幻,惊恐、狂怒、懊恼、绝望……方飞所能想象到的神情,一瞬间从她的瞳孔里爆发出来,如同恒星的殒灭,炽烈的光焰之后,忽又归于冰冷的死寂,她盯着方飞,嘴角浮现一丝狞笑,手里的毛笔慢慢举起。 “云道师……”方飞心里大叫,嘴里却无法出声,他清醒地意识到对方不是云炼霞,或者说空有皮囊,其实另有其人。 玄应冲背脊一动,突然跳了起来,抖手发出一道火光。 云炼霞反应惊人,回手圈转毛笔,笔尖曳出一个光环,仿佛薄薄的金片,跟火光撞在了一起。炸雷似的一声响,气浪卷过地面,刮得方飞头皮生痛。 爆炸把女道师甩了出去,可是玄应冲并未追击,他挺身跃起,脚下多了一个金灿灿的飞轮,卷起一阵狂风,尖啸着冲向大门。 他丢下同伴,落荒而逃。方飞愣了一下,旋即明白玄应冲做出了最佳选择。他诈死偷袭,没能重创对手,自身伤得太重,如果继续纠缠,可能全军覆没,不如只身逃出,把消息传递出去。方飞、刘森不免一死,云炼霞也终归难逃法网。 飞轮速度极快,眼看冲出门外,突然红光一闪,云炼霞挡在前面,披头散发,目光幽沉,脚下踩着一口流火似的长剑,手里毛笔一扬,呜地飞出数十个火球,铺天盖地,无所不至,把大门封得严严实实。 玄应冲不敢硬挡,缩身向后,云炼霞进逼上来,符笔纵横无方,符咒狂风暴雨似的扫向对手。虎探避无可避,挥笔相迎,两人上下翻滚,如同凌空搏斗的雄鹰。火剑、金轮忽隐忽现,在虚空中留下一连串缥缈的残影,如同凤之尾、龙之鳞,辉煌绚烂,流光溢彩。双方的笔尖以可怕的高速扭转,空气中的念咒声嗡嗡嗡响成一片,蓝色的电流、雪白的剑芒,通红的火焰、青色的旋风……忽然出现又诡异消失,金灿灿的光盾和白亮亮的圆光不时跳出,撞上电流剑光,迸发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 奇术妙法层出不穷,方飞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目光从天上转到地面,忽见刘森寂然不动,巫昂抬起头来,他满脸血污,空洞的眼珠缓慢转动,突然越过棺材,停在方飞身上。 方飞头皮发炸,巫昂变身为蜕,不死不活,仿佛电影里的僵尸,可又比起任何僵尸都要迅猛有力。 巫昂双手一撑,跳了起来,方飞挺身站起,撒腿跑向大门。才跑五步,狂风从天扫落,他来不及多想,一个鱼跃向前扑出,火红的剑光从他头顶掠过,森冷的剑气让他浑身麻痹。 呜,玄应冲紧随其后,金轮带起的旋风刮得方飞肌肤生痛。他趴在地上,偷眼望去,云炼霞和玄应冲颠三倒四,快得只剩下两团淡淡的光影,忽听一声惨叫,玄应冲翻滚飞出,砰地一声撞在墙上,血花迸溅,洒满白玉高墙,飞轮嵌入墙壁,呜呜呜火星乱迸,他的右臂不翼而飞,切口整齐,血流如注。 玄应冲的面孔挤成一团,奋力挣脱墙壁,咬牙向左飞出,突然红光刺眼,云炼霞横在前方,笔尖一扫,带起一道红艳艳的光华,像是无形的光剑刺向玄应冲的胸膛。 玄应冲丢了符笔,无法抵挡,刹住飞轮,向右躲闪,霎时红光钻进他的左肩,闪电出入,血如泉涌。虎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像是风扫败叶,歪歪斜斜地向后翻滚,云炼霞作势追赶,忽又左手捂住额头,鼻间发出一串**。 玄应冲得到喘息机会,飞轮当空画一个“之”字,急速冲往大门,不料红光闪动,女道师斜刺里冲来,目光阴狠毒辣,笔尖电光暴涨。玄应冲心叫“不好”,数十道电光迎面冲来,结成一张巨网,把他牢牢裹住。 方飞连滚带爬,尽力冲向大门,突然狂风掠过,带起一股恶臭。巫昂身影飘忽,抢先挡在门口,张开血淋淋的嘴巴,牙缝里发出阴沉的嘶吼。 火宅出不去了,方飞念头一转,掉头狂奔,。 一口气冲上羽化考试的平台,墙上的门户黑白分明。巫昂的嘶吼逼近脑后,男孩无计可施,低头冲向白门,这时衣服一紧,被人拽住后襟,他念头闪过,羽衣变成了一团烟雾。巫昂抓了个空,向后摔出老远,起身一瞧,方飞身影晃动,消失在白门之后。 巫昂转了两圈,嘴里嘶嘶作响,忽一闪身,也钻了进去。 啪嗒,玄应冲从天而降,飞轮弹出老远,撞在墙角当啷作响,男虎探趴在地上抽搐几下,瞪着眼睛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云炼霞飘然落下,可是步履踉跄,她收起飞剑,走向白门,步子犹豫迟缓。 “出去,”云炼霞双手捧头,符笔啪地掉在地上,“你出去。”忽又转为男声,“臭女人,你不想活了……”接着变成女声,“我不会进去的……”男声打断她说,“不听话我吃了你……”女声断然说道,“你试试看……”她突然弯下腰来,尽力尖叫一声,陡然转身,一步步离开白门。 “你想死……我吃了你……”男子不堪负荷,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女道师停下脚步,双脚钉在地上,上半身向后拧转,冲着白门方向倾斜。 “你办不到的,”女声虚弱中透出一股坚毅,“我不怕你……”说话声中,云炼霞的身子又被拉回,僵硬地转动一匝,面朝火宅大门, “大言不惭,”男声气喘吁吁,“你逃不出我的手心……”说着女道师猛地一转,忽又转向白门。 这么忽正忽反,忽快忽慢,来回转动四次,云炼霞终于再一次面对大门,她咬紧牙关,向前跨出一步,体内的男声发出痛苦的**。女道师两眼圆睁,双腿拖曳千斤,一步一顿地向前迈进。 “该死,回来,噢,我吃了你,你死定了,噢……”男声尖声嘶鸣,可是无法阻止女道师的脚步。云炼霞一路走到火宅门前,汗透重衣,面如血染,左膝微微一软,向前跪倒。她扶着门框,呆呆望着前方,突然身子一震,顺着门框滑落,仿佛睡莲横卧,两眼紧闭,再不动弹。 热浪汹涌袭来,强烈的火光刺得方飞睁不开眼睛。气温高得离谱,呼吸的不是空气,而是流动的火焰。 移开遮眼的右手,眼前的景象让他目定口呆。火宅里别有洞天,天空绯红发亮,下面横亘一座大山,山上火焰翻腾,每一块石头都在燃烧。那些火不同寻常,一团团,一簇簇,就像一大群红色的鸟儿,聚聚散散,起起落落,遮蔽了天空和大地,发出哔哔剥剥的喧嚣。 方飞后悔不迭,早知道这副景象,就不该贸贸然地闯进来。他回头看去,发现来路云深雾绕,门户早已不知去向,正想折回,忽见巫昂从雾气里探出头来,眼珠转了转,看见方飞,毒蛇似的蹿了过来。 方飞进退两难,可一想到刘森残破不全的尸体,顿又头皮发炸,不顾烈火拦路,疾步冲了过去,打算绕过火焰,找出一条生路。 一觉有人入侵,“活火”发出尖叫,三三两两地集结成群,向着方飞当头扑来。 男孩下意识遮挡头脸,火苗舔过手背,传来钻心灼痛。他惨叫一声,仓皇后退,忽又想起巫昂,回头望去,魂飞魄散。巫昂也被火焰包围,可他无所畏惧,仿佛一支跳动的火把,摇摇晃晃地向他跑来。 “活火”接二连三地扑了过来,贴着衣裳哔哔狂叫。可也奇怪,方飞没有如巫昂一样燃烧,火焰上身,尽管灼热,但也不是无法忍受。 “羽衣能防火?”方飞恍然大悟!没错,手背裸露在外,所以惨遭灼伤,同样陷入火焰,衣袖以上毫发无伤。 “幻霓裳千衣万变!”方飞抽出符笔,念出咒语。 “变”字还没写完,胸口像被炮弹击中,肋骨几乎折断,人被扑倒在地。巫昂皮枯肉烂,通身散发出让人作呕的焦臭,他的鼻子没了,嘴唇不知去向,露出两排黑乎乎的牙齿,眼睑烧了个精光,剩下一对眼珠骨碌转动——这一种恐怖景象,最深沉的噩梦也不足以形容。 “嘶!”巫昂张大嘴巴,向他狠狠咬来, 砰,方飞的衣裤向外鼓胀,巫昂猝不及防,一股强劲的力道把他弹了出去。 方飞消失了,火焰里跳出来一个银白色的圆球,“活火”四面环绕,发出愤怒的狂叫。 巫昂翻身跳起,一个虎扑冲了上来,抱住圆球又啃又咬。羽衣尽管轻薄,可是柔韧了得,变成的圆球紧绷绷、光溜溜,巫昂无从下嘴,只好拳打脚踢,圆球迅速向前翻滚,连蹦带跳地冲进火海。 车祸的感觉再一次出现,方飞翻滚、翻滚、不停地翻滚,血液反复冲向脑门,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 他用“更衣符”把羽衣变成了一个气球,挡开了巫昂和“活火”,也把自己困在了球里。翻滚的感觉固然难受,更要命的还是灼热的空气,火焰把圆球变成了一个蒸笼,方飞汗流浃背,浑身通红发亮,活是一只熟透了的大闸蟹。 脱水的感觉袭来,方飞浑身虚软,视线渐渐模糊……这样下去,不等巫昂动手,他也会闷死在圆球里面。 左手陡然一沉!方飞慌忙低头,隐书出现了,上面飞快地闪过符字:“水灵灵沁骨透心!” 看见天青色的字迹,方飞打心底里涌起一股凉意。这一道“水冷符”的定式他考试时曾经写过,于是集中余力书写符字,干枯的嘴唇吐出嘶哑的咒语。 “水灵灵沁骨透心……”笔尖燃起一点清亮的符光,噗,冷冽的水汽涌泉似的喷溅出来,空气急速冷却,球面上凝结点点水珠。方飞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渴望呼吸,饱含水分的空气进入肺腑,赶走了灼热焦渴,简直让人脱胎换骨! 圆球还在滚动,巫昂不知疲倦地拳打脚踢,时而托起圆球用力掷出,圆球摔在地上,高高弹起,还没落下,巫昂赶上一脚,又将圆球踢飞。 “该死的蜕!”方飞心中暗骂,换了其他人早就烧死了,可是巫昂活蹦乱跳,完全无视烧灼的痛苦,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球面上,忽大忽小,忽长忽短,说不出的怪异扭曲,就像是炼狱的魔鬼纵情狂舞——方飞望着影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隐书微微跳动,他转眼看去,“水冷符”逐字消失,一行新的符字涌现出来:“按东镇北开穴引风”。 呼风符!方飞恍然大悟,挥笔念咒,引来一股旋风,吹得圆球原地乱转。巫昂一不留神,又被弹开,嘴里发出嘶嘶怪叫。 方飞接连写出符咒,试图改变风向,可是风势变强,风向没有变化,吹得圆球原地疯转。男孩晕头转向,恶心想吐,忍不住气恼地甩动符笔,不想笔尖扫过,风向也随之改变,圆球跟着笔尖向前旋转。 “啊!”方飞明白过来,这一道符不是写过就完,还能用笔来操纵风向。 旋风呜呜呼啸,吹得“活火”四处飘散。方飞大笔一挥,圆球冲开火焰,乘着风势向上一跳,迎头撞翻巫昂,圆球去势不止,骨碌碌地从它身上碾压过去。 方飞信心大增,交替写出“呼风符”和“水冷符”,一边冷却空气,一边驱赶圆球。 巫昂嘶吼着追赶上来,它早已烧成枯骨,奔跑起来仍是快如狂风。方飞光听叫声,已觉心惊胆寒,除了一味向前,再也无法可想。 火焰山上出现了一副奇景——浑身浴火的骷髅撒腿狂奔,追赶一个银白光亮的圆球,山上的“活火”上蹿下跳,哔哔剥剥地发出怪叫,形同一群看客,全为双方喝彩加油。 狂风一阵紧接一阵,风势不断提升,推动圆球爬上山坡,越过山脊,顺着峭壁一路向下,狂风加上重力,圆球速度变快,连滚带跳,很快把巫昂抛在身后。蜕的嘶鸣越来越小,圆球里的方飞却苦不堪言,高速的滚动让他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元神摇摇荡荡,正被大力甩出。 忍无可忍的当儿,滚动慢了下来,圆球离开山坡,进入一个平原,外面的温度随之降低,“活火”的聒噪也平息下来。 圆球停止了滚动,方飞的元神也回到了躯壳,脑子重新开始运转。 “我还没死?”他定了定神,又想,“巫昂追上来了吗?” 方飞收起羽衣,环顾四周,火焰山抛在身后,巫昂也不知所踪,望着红通通的大山,回想刚才的情形,男孩不觉一阵战栗。 前方旷野无垠,光秃秃的地面寸草不生,头顶乌云笼罩,纠结成团,仿佛翻滚的怒涛,云层之间闪烁奇异的亮光。 第十三章、争分夺秒 第十三章、争分夺秒 方飞向前跨出一步,哧溜,一道闪电落在脚前。 仿佛触动了什么,头顶雷声大作,数不清的闪电从天而降,白亮亮,明晃晃,俨然千百根栅栏横在前方。 “神雷阵?”方飞想起简真的话,再一次撑开圆球,闪电击中球面,毒蛇一样四处流蹿,巨大的能量像是一把锯子,来来回回地切割圆球。球面不堪压迫,忽而凝聚,忽而涣散,几道闪电过后,圆球萎缩了一半。 羽衣崩溃,后果不堪设想,方飞正感焦急,左手隐书跳动,出现一行符字:“金缕缕雷奔电逸……” 辟雷符!真是雪中送炭。方飞写完符咒,笔尖引出一道白光,落在圆球上面,贴着球面蔓延,仿佛纤细的丝线,结成一张光白的大网,顷刻布满了整个圆球,电光顺着符网流入地下,羽衣压力减弱,圆球腾腾腾地臌胀起来。 呼风符!方飞引来旋风,吹得圆球向前飞滚,一股脑儿钻过闪电栅栏,穿越坦荡平原,闪电向他汇聚,全被送进地底。天上的乌云聚散开合,其中的闪光仿佛有人眯缝双眼、好奇地打量方飞——火宅有史以来,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通过雷阵。 圆球撞到什么,猛地一震,停了下来。雷声消失了,闪电也停止下落,四周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方飞收起羽衣,放眼望去,一堵山墙挡在前面,顶天立地,无边无沿,仿佛洪荒巨人的胸膛,但在“胸膛”中央开了一个大洞,黑咕隆咚,深不可测。 “息壤壁?”方飞望着山墙心生战栗。 轰隆隆,雷声忽又响起,闪电照亮了天地。方飞回头望去,发现一道人影忽隐忽现,穿过密集闪电,高速向他跑来。 “巫昂?”方飞倒抽一口冷气。 怪物翻过了火焰山,没有烧成灰烬,还能撒腿狂奔,它血肉消失,五脏全无,只剩下焦黑的枯骨,稀奇古怪地拼凑在一起,一道闪电落在它身上,骷髅趔趄一下,带着浑身电光,继续向前奔跑。 方飞几乎瘫软在地上。遇上这样的怪物,没有任何胜算,即便逃出火宅,也逃不出它的手心。 男孩回过头,望着墙上的洞穴,猛一咬牙,冲了进去。 洞穴大得惊人,足有十人多高,方飞刚刚踏足,就觉不太对劲,脚底软绵绵充满弹性,不像岩石泥土,更像是某种生物的血肉。 “奇怪!”方飞摸了摸左侧的洞壁,诡异的触感让人汗毛倒竖。他怔忡一下,抠起一块泥土,摊在手上观看,冷不防泥土嗤的膨胀起来,起初只有指甲大小,眨眼之间填满了手心。 方飞吓了一跳,忙把泥块丢掉,泥块落到地上,虫子似的钻了进去。 “这就是息壤?”方飞环顾四周,心头掠过浓浓的寒意,“这些土是活的?” 念头刚刚闪过,地面抖动起来,方飞觉出危险,迅速挥笔念咒。 砰,羽衣鼓胀起来,同时间,地面向上拱起,蹿出一条长溜溜、圆乎乎的东西,仿佛章鱼的触手,又像巨人的手臂。方飞浑身一震,羽衣变成的圆球弹起老高,可是下方的凸起物蹿升更快,那东西抡了一个半圆,仿佛击球手的球棒,大力向前一甩,狠狠抽中圆球。 方飞血往前冲,惨哼一声,圆球冲上洞顶,反弹回来,撞上地面,斜向蹿出,撞上左侧洞壁,微微向里凹陷,忽又向右反弹,凶狠地撞上一根弹性十足的柱子。噗,圆球又挨了沉重一击,仿佛出膛的子弹向前飞蹿…… 短短一瞬间,圆球如同游戏机的弹珠,在洞穴里撞击了七八个来回。方飞的身子里俨然灌满了沸水,咣咣咣、突突突,晃来荡去,上下翻腾,脑子里嗡嗡嗡作响,无法思考问题,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圆球沉了一下,落回地面,骨碌碌向前翻滚。方飞逮住机会,不等圆球再次弹起,收起羽衣,翻身站立,鼻孔里流出热乎乎的液体,摸一摸满手是血。 洞窟活了过来,仿佛巨兽蠕动的肠胃,每一寸洞壁都在颤抖,上下左右冒出巨大的触手,扭曲挥舞,数不胜数,尽管稍显缓慢,可是力量十足,每一次挥舞,都有旋风相伴,每一次抽打,都让洞窟震动。 头顶一黑,一根触手轰然落下。方飞就地一滚,触手在他身边落下,地皮像是汹涌的波涛,把他高高顶起,又向下方狠狠摔落。方飞刚刚站起,又重重倒下,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山烂石不许他进入火宅,在这洞窟里面,只有飞行才能躲过这些触手。 可他不能飞!更可怕的是洞窟正在收缩,触手却在飞快生长,两种变化相向而行,用不了多久,洞窟就会填满,闯入的人会活活闷死。 “回去?”方飞掉头一望,险些叫出声来。漆黑的人影从触手间冒了出来,一跳数米,穿过触手的空隙,歪歪扭扭地向他冲来。 方飞撒腿狂奔,才跑两步又摔倒在地,动荡的地面让他无法立足,那一具骷髅却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翻翻滚滚,不屈不挠地向他逼近。 “完蛋了吗?”绝望中,方飞心头闪过一道亮光,“不对,我也可以飞。” 笃笃笃,巫昂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男孩挥舞星拂,尽力发出高喊:“幻霓裳千衣万变……” 符光流遍全身,噗,羽衣左右舒展,变成了一对轻薄挺括的大翅膀。 “按东镇北开穴引风!”方飞写出“呼风符”,旋风平地卷起。 “起!”方飞符笔一挥,风势顺着笔尖向后劲吹,飒,翅膀逆风招展,强大的升力向上拉拽。方飞歪歪斜斜站了起来,蹦跳两下,依旧无法飞升。 笃,脚步声一顿,骷髅腾空跳出,向他飞扑过来。 方飞感觉风声,不知道哪儿的力气,向前冲出两步,纵身跳了起来。尖利的骨爪在他身后落下,骷髅扑了个空,一头栽向地面,咔啦啦,它打了个滚,翻身跳起,冷不防一条触手当头砸落,伴随碎裂声响,骷髅支离破碎,枯黑的骨头散落一地。 方飞吓出一身冷汗!谢天谢地,他到底飞起来了,尽管只是掠地滑翔,可也比起双足奔跑好上百倍。 他回头望去,忽又愣住了,散落的骨骸连蹦带跳,迅速拼凑合拢,变回一具骷髅。它挺身跳起,撒开细长腿骨,笃笃笃地追赶上来。 方飞仿佛陷入了循环往复的噩梦,翻来覆去,永无休止。他使劲咬了咬嘴唇,利用疼痛保持清醒,不,他决不能输,不能输给一个死人,他的命不止属于他,他死了,燕眉也会没命——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为了父母,为了燕眉…… 他全神贯注,向着洞穴深处滑翔,触手上下起落,不过相差毫厘。巫昂紧追不放,它一再被触手击垮,又以诡异的方式拼凑起来。它不时追上方飞,高高跳到半空,想要把他拉扯下来,骨爪掠身而过,方飞不由浑身发麻。 “息壤”疯狂生长,洞穴越来越窄,洞顶向下压来,这样狭小的空间,触手施展不开,挤成一团来回蠕动,相互间只剩下狭小的缝隙。 方飞收起羽衣,跳到地上,挤开触手,奋力从缝隙间钻过,身后传来骨头碰撞的声音,每一声都像铁锤砸在心头。 光亮!前方出现了一团白光,方飞的心脏停顿一下,求生的渴望猛地爆发。 他手脚并用,匍匐爬行,像蛇,像鼠,洞穴变成了隧道,息壤四面碾来,前方的光亮飞快地缩小——出口马上就要关闭了。 咔嚓、咔嚓,骨头的撞击声响个不停,狠狠地折磨着方飞的神经。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只能机械地向前蠕动……十米……五米……两米……一米……方飞拼命一挣,上半身蹿出洞口,冷不防左脚传来一股剧痛,回头看去,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瞪来,里面没有眼珠,可是阴森瘆人—— 巫昂被困住了,卡在息壤里动弹不得。 “噢!”方飞一声狂叫,双手撑住墙壁,竭力向外抽身。咔嚓,足踝松动了,他使劲儿一蹿,整个人脱身而出。 男孩摔在地上,左脚疼痛不已,一只焦黑的骨爪紧攥着足踝不放。他扯下骨爪丢到一边,爪子哒哒跳动,螃蟹似的爬来爬去。 吱呀呀,洞口彻底闭合,发出一声叹息,墙壁平平整整,俨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方飞回头望去,前方红光刺眼,勾勒出大门的轮廓。红光怒潮一般席卷过来,他举手遮挡,天旋地转,当他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了黑门外面。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男孩一跤坐倒,大口喘气。他揉了揉眼,突然发现四支符笔指着自己,四个虎探惊怒地望着他,笔尖跳动致命的光芒。 方飞下意识举起双手,忽见巫史大踏步走了过来。他不由分说,捏住方飞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男孩双脚离地,吊在空中活是一条死鱼。 “混账东西!”巫史厉声咆哮,“你都干了些什么?” 方飞扭脸望去,刘森的尸体残破不全,离他二十米的地方,玄应冲软哒哒地趴在地上。 “玄应冲也死了?”方飞的心沉了一下,如果他先出来一步,很可能会遇上云炼霞。 “巫昂的尸体呢?”巫史大吼。 “他……”方飞咽一口唾沫,“他在火宅!” 巫史愣了一下:“胡说,死人怎么能进火宅?” “我、我……”方飞扭头四顾,忽见云炼霞躺在远处,两眼紧闭,面容苍白,登时心头一跳,急声叫道,“云道师,不,云炼霞干的。” “你说什么?”巫史皱眉看向女子。 “云炼霞杀了两个虎探……”方飞声音艰涩,直到现在为止,他也难以面对这个事实。 “胡扯!”巫史沉着脸说,“她的元神受了重创,她也是受害者。”他瞪视方飞,五指慢慢收拢,“你是火宅里唯一清醒的人,所有人里面,你的嫌疑最大。” “我……”方飞脖子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巫史,”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山烂石的身影出现在大门,“我劝你把人放下!” “山胖子,又是你?”巫史丢开方飞,怨毒地盯着胖道师,“你一天不进天狱,一天就不舒服?” “方飞!”禹笑笑和简真从胖道师身后跳了出来,同时走出来的还有狐青衣。 劫后余生,忽然看见同伴,方飞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用力拭去泪水,大声说:“笑笑、简真,我没事!” “八非学宫真是堕落了,”巫史嫌恶地瞅着狐青衣,“妖怪也能当道师?” 砰,帝江跳了出来,凑近巫史,用闷雷似的嗓门吼叫:“你说我吗?姓巫的小子!” “帝江,”巫史冷冷望着它,“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你跟狐青衣不能参与道者的纷争!” 帝江向后缩了缩,似乎有些犹豫。山烂石扫视大厅,皱起眉头问:“巫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猜他知道,”巫史揪住方飞的头发,“我要带他回白虎厅。” “不行,”山烂石摇了摇头,“他得参加考试。” “我死了两个人,”巫史木无表情,“还丢了儿子的尸体……” “他在火宅,”方飞尽力高叫,“他被云炼霞变成了一只蜕。” 大厅里的气温一下子降至冰点,所有人都盯着方飞,眼里透出无比的诧异。 “你撒谎,”巫史揪住方飞,灰白的面孔涨成紫色,“你撒谎!” “我没有!”方飞想要挣扎,可是有气没力。 “看一看就知道!”狐青衣一闪身,化为青色旋风,呼地冲进白门,一分钟不到,旋风又从黑门钻了出来,哗啦啦一声响,旋风消失,狐王暴露身形,地上多了一堆焦黑的骷髅。 巫史盯着骷髅,脸上血色褪去,方飞急声叫道:“当心!它还能动……”他的话噎在嘴边,因为地上的骨头静悄悄的,丝毫没有活动的迹象。 “别怕,”狐青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它已经死透了!” “检验血统,”巫史的牙缝里迸出字儿来。一个虎探匆匆上前,笔指骷髅,轻声念咒:“验血证骨……”枯骨上迸出一团苍白的火焰,山烂石哦了一声,说道:“是个白虎人!” 巫史沉着脸走上前去,运笔割破手指,流出一滴鲜血。血滴落入白火,仿佛进入水中,一点点洇染开来,突然火头一跳,白火里传来一声凄楚的哀号,紧跟着火焰矮了下去,摇曳两下,泯灭消失。 巫史后退一步,抿嘴瞪眼,身子微微发抖,山烂石同情地看着他:“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不过……” “闭嘴,”巫史两眼充血,锐声高叫,“这不能证明什么?谁都可以烧掉尸体。” “调出天眼符看看。”帝江闷声闷气地说。 “大厅里的‘天眼符’坏掉了,”巫史阴郁地看向方飞,“手法跟他房间的一模一样!” “火宅里的还在,”狐青衣取出一张符纸,“事先声明,我还没有看过。” 巫史沉默一下,招了招手,一个虎探上前,察看过符纸,确认没有做过手脚,用笔点了点,符纸飘浮起来,虎探疾喝:“回影还形!” 符光照亮大厅,众人惊骇地望着虚空中涌现的景象:方飞闯入火宅,巫昂紧随其后,不顾烈火焚身,疯狂地追赶男孩…… 当时只顾逃命,回头观看录像,惊险远远超乎想象。方飞看得浑身哆嗦,忍不住回头看向巫史——阴暗星木呆呆站在那儿,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霜。 “停!”狐青衣符笔一扬,空中的影像停止了流动。 “干什么?”巫史恼怒地盯着狐王。 “子时快到了,”狐青衣看了看罗盘,“这三个考生要参加拜斗。” “谁都不许走,”巫史尖声怒号,“这件事还没完!” “已经完了,”狐青衣平静地说,“你的儿子变成了一只蜕,如果我是你,当务之急就是寻找吃掉他的魔徒。”。 “你不是我,”巫史两眼充血,“臭狐狸,闭上你的破嘴!” “方飞、简真、禹笑笑,”山烂石沉声说道,“你们马上赶往北极宫。” “反了吗?”巫史尖叫,“我可是斗廷的阴暗星官……啸风凌云……”他扬起符笔,射出一朵银白色的流星,冲破屋顶,猛然爆炸,银白色的流光交织起来,虚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光白的虎头,张开黑漆漆的嘴巴,发出凄厉可怕的嘶吼。 “白虎召集符?”狐青衣望了望天,“真有意思!” “巫史,你疯了?”山烂石皱起眉头。 “所有的虎探马上就到,”巫史呲牙狞笑,“谁也不许离开火宅。” “我不喜欢你的口气,阴暗星巫史,”狐青衣从容不迫地抽出毛笔,“所有的虎探?呵,你当我是谁?我可是狐青衣,我打败的道者多过天上的星星。”他符笔一扫,冷冷叫了声,“斗转星移。”笔尖冲出一道绿光,半途一分为三,扑向方飞、禹笑笑和简真。 符光上身,方飞仿佛掉进冰河,眼前绿茫茫一片,耳边传来激烈的爆炸声,还有帝江打雷似的吼叫……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又消失了,眼前绿光褪去,他定一定神,发现火宅消失了,四周夜色笼罩,长满树木花草。 “方飞!”禹笑笑一边叫喊,跟着简真跑了过来。 “这是哪儿?”方飞惊奇迷惑。 “狐青衣用了‘乾坤挪移符’,”禹笑笑一脸佩服,“他把我们送出了火宅。” “糟了,”方飞跺脚,“巫史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该担心的人是巫史,”大个儿闷声闷气地说,“那可是最强道师军团!” “简真说得对,”禹笑笑说道,“除非皇师利亲自过来,要么谁也斗不过他们。”她看了看罗盘,“快,时间不多了!”说着奔跑起来 方飞强忍酸痛,咬牙跟上两人,身后传来猛烈的爆炸,回头看去,火宅方向火光冲天,闪电像是狂舞的光蛇,上蹿下跳,闹得正欢。一团团白光从四面八方飞来,带起长长的彗尾,一头扎进电光烈火。 方飞暗暗担忧,脚步不觉放慢。简真很不耐烦,伸手把他抓起来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跟在禹笑笑后面。 “喂!”方飞被简真的肩膀顶得翻肠倒胃,“快放我下来!” “得了吧!”大个儿哼哼两声,“你慢得像只大乌龟。” 三人冲进一间白色房子,墙上有一道光亮狭窄的银门。门前守着两个勤务,听见远处动静,焦躁不安,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外面出了什么事?”看见三人,一个勤务忙问。 “没什么,”禹笑笑掏出符牌,“我们要去北极宫。” “这么晚了?”勤务不耐烦地抽出符笔,在符牌上点了点,身后银门敞开,露出一团袅袅绕绕的白气。 飞云梯!方飞在倏忽塔乘坐过两次,踩上去软软乎乎,就像踩着一团棉花,升降速度比红尘里的电梯快十倍,他每一次乘坐都感觉晕眩恶心。 银门关闭,飞云梯急速下沉。 “喂,”方飞叫嚷,“还不放我下来?” “差点儿忘了,”简真把方飞放回地面,上下打量他说,“你这个鬼样子真有意思!” 方飞低头一看,羽衣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手掌、头脸都有灼伤,头发更是烧光了大半……他先前忙着逃命,这时才感觉灼痛,摸着光秃秃的头皮,不觉龇牙咧嘴。, 禹笑笑挥笔一指:“百草生玄华丰茂!”符光落在头上,方飞的头皮微微发痒,冒出扎手的头发碴儿,不多一会儿,长到烧掉之前一样长短。 禹笑笑又笔指烧伤的地方,飞快书写符咒:“祛炎毒生肌活肤!”伤口又凉又痒,迅速收敛结疤,不多时,痂壳脱落,露出白嫩的新肉。 “谢谢!”方飞感激涕零,“这是‘生发符’和‘烧伤清创符’吗?” “咦,”禹笑笑诧异地盯着他,“你也知道?” “定式考试写过。” “是啊,”大个儿怨念难消,“你可是满分呐!”方飞面红耳赤,白他一眼。 飞云梯掉出下行通道,开始横向飘逸,两边亮着柔和的灯光,透过落地窗户,可以看见道者们忙忙碌碌。夜深了,他们还在加班,看见飞云梯,许多人都流露出惊讶的神气。 “他们那是什么眼神?”方飞总算冷静下来。 “我们快要迟到了,”大个儿在他耳边怒吼,“都是因为你。” “对不起,”方飞沮丧无比,“我也不想这样。” “方飞,”禹笑笑抿了抿嘴,“你真的打败了一只蜕?”方飞摇头说:“我没打败它,我只是逃命。” “换了是我,也只能逃命。”禹笑笑似乎有些感慨。 “对付蜕一点儿也不难,”简真大大咧咧,“用‘极烈符’烧掉它们,或是用‘死水符’化掉它们。” “极烈符?死水符?”禹笑笑轻哼一声,“你会写吗?”简真嗫嚅两下,小声说:“暂时不会。” “那不就得了!你也只有逃命的份儿。” “我讨厌那种鬼东西。”大个儿把手一挥,气恨恨说道。 “你必须面对它们,”禹笑笑直视他说,“如果你学会了‘极烈符’,你的亲朋好友变成一只蜕,你能下手烧掉它吗?” “我……”大个儿脸色发青,“笑笑,你说什么胡话?” “这不是胡话,”禹笑笑冷冷说道,“如果战争再次爆发,所有人都会面对这种问题。” “我会!”方飞忽然开口,“我会烧掉它们。” 其他两人诧异地望着他,简真咕哝说道:“说得好听,如果是燕眉呢?” “那也一样,”方飞深吸一口气,眼神微微恍惚,“它们已经不是人了。” 飞云梯上寂静如死,横向飘了一会儿,钻入下行通道。禹笑笑不时查看罗盘,脸上透出一股焦虑。 下行,横移,再下行……反复八次,飞云梯停在一个灰白色的石台前。 禹笑笑跳上石台,冲向一座宏伟的白门,可是门户紧锁,门首弯弯曲曲地写着“北极宫”三个古篆。门前站了一个中年勤务,双手揣在兜里,死样活气地瞅了瞅罗盘,忽然伸手拦住三人,问道:“干吗?” “拜斗,”禹笑笑微微喘气,“我们是考生。” “对不起,”看门人扬起下巴,“进场时间过了,你们明年再来。” “什么?”禹笑笑取出罗盘亮给对方,“子时还差三秒!” “哦,”看门人歪头打量,拖长声气说道,“子时过一秒,不,过两秒。” “什么?”禹笑笑收回罗盘一瞧,勤务说话的工夫,已经过去了五秒。 “太过分了!”大个儿指着看门人暴跳如雷,“你故意的吧?” “滚开,”看门人冷冷地拨开他的手指,“谁叫你们迟到?” “他就是故意的,”禹笑笑急红了眼,“他是一个虎探!” “虎探?”方飞吃惊地打量看门人。 “看他的制服,”禹笑笑咬着牙抽出符笔,“普通勤务的上衣没有银色的虎斑,他是巫史的人。” “那又怎么样?”看门人吹了声口哨,“谁说虎探就不能看门?” “让开,”禹笑笑扬笔指定看门人,大个儿也抽出笔,迟疑说道:“笑笑,这样真的好吗?” “是呀!”看门人阴森森地扫视三人,“小小年纪就想进天狱吗?” 禹笑笑笔尖发抖,心里难受极了。她年纪尚小,还能卷土重来,可是简真和方飞却会因为这几秒种永远失去进入学宫的机会。 “我没看错吧?”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北极宫变成斗鸡场了吗?” 看门人愣了一下,肃然起敬:“天道师!”。 方飞回头望去,一个老人漫步走来,灰蓝色的长袍光滑如水,胸口的白宝石纽扣像是拂晓的寒星,瘦长的面孔不怒自威,乱蓬蓬的白发汇合浓密的胡须,瀑布似的向下流淌。 “怎么回事?”老人注视守门人。 “报告天道师,”看门人大声说道,“他们迟到了。” “迟到?”老人轻轻摇头,“时间还没到。” “早过了!”看门人肯定地说。 “是吗?”老人漫不经意地说,“看你的罗盘!” 看门人掏出罗盘瞥了瞥,浑身一震,眼珠子几乎掉了下来。大个儿凑过去一瞅,喜滋滋叫道:“还差半分钟。”回头向女孩嗔怪,“笑笑,你的罗盘坏了!” “怎么会?”看门人发出一声嚎叫,“刚才明明只差五秒……” “哦?”老人眨了眨眼,“这么说,他们到的时候还差五秒?” “我……”看门人说漏了嘴,懊悔得要命,忽见罗盘上的指针飞快地转过子时,不由张口结舌,抬头看向老人,“您、您……” 老人笑了笑,说道:“为了澄清事实,我不介意小小地撒一个谎。” “小天哇!”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闷闷地响起,“你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声音来自那个袋子,方飞忍不住盯着袋子,猜想里面藏了什么。 “那么……”老人直视看门人,“他们迟到了吗?” “没、没有!”看门人拭擦冷汗。 “他们可以进去吗?” “可以!”看门人怏怏转身,白门轰然分开,露出一条门缝。 “行了,”老人冲三人挥了挥手,“去吧!” 禹笑笑崇敬地望着他,深深地行了个礼:“谢谢天道师!”转身走进大门,大个儿也握着双手,扭捏着向老人鞠了个躬:“我爸妈经常提到您……” “简怀鲁和申田田吗?”老人点了点头,“代我向他们问好!” 简真激动得满脸通红,转身时狠狠撞上门扇,发出咚一声闷响,可是他毫不在意,挂着一脸傻笑,蹦蹦跳跳地走进大门。 “你还等什么?”老头儿看向方飞。 方飞满心疑惑,欠了欠身,走进宫门。轰隆,身后大门关闭,白光席卷而来,刹那之间就将他淹没了。 灰衣老人看了看门首的古篆,叹一口气,回头说道:“你好啊,元迈古!”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他身后走上来,雪白的大衣上点缀明亮的金星,面庞棱角凸出,宽额头,尖下巴,目光锐利冷静,就像一头狩猎的白雕。 “阳明星官!”看门的虎探惶恐地行礼。 “你回避一下,”元迈古点头示意,虎探知趣地走开了。 “你找我有事?”灰衣老人问道。 “我是九星之首,”元迈古字斟句酌地说,“维护斗廷的秩序是我的责任。” “当然,”灰衣老人回头说道,“我又犯错了吗?” “哪里?我无权评价您的过失。” “你为火宅的事来的吧?”灰衣老人似乎无所不知。 “白王认为……”元迈古咳嗽一声,“巫史有些感情用事,可是公然对抗斗廷是不允许的。”他幽幽地注视灰衣老人,“即便是八非学宫。” “我只是一个道师,”灰衣老人心平气和地说,“现任的宫主是乐当时。” “他的话没人听,”元迈古诚恳地说,“我希望您能劝阻那几位。” “责任呢?”灰衣老人眨了眨眼睛,流出惯有的狡黠,“谁对这件事负责?” “责任一边一半。” “所以呢?” “所以……”元迈古叹一口气,“只要没有死伤,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当做误会。” “好吧,”灰衣老人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我先得把这家伙送进去。” “谁是‘这家伙’?”袋子里的声音充满气恼,“没大没小,没有礼貌!” “可是上面……”元迈古焦躁难耐,“万一……” “放心好了,”灰衣老人不紧不慢地走向宫门,“他们是道师,又不是疯子。” 眼前白茫茫一片,方飞好一阵才适应过来,回头望去,大门消失了,站立的地方像是一张白纸,没有上下左右,也没有南北东西。 远处聚集了一群人,简真和禹笑笑也在其中,个个光彩亮丽,身处一片纯白,俨然彩笔新画,简直不像真人。 “哼!”巫袅袅从“画像”里跳了出来,“臭裸虫,你还有脸来?”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方飞,那样子就像一只茶壶,“待会儿你拜斗,一颗星都不会亮。” 禹笑笑忍不住反驳:“亮了一颗怎么办?” “那一定是老天爷瞎了眼!”巫袅袅不屑地撇嘴。 “你少得意了,”简真怒火上冲,“你哥哥……”方飞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大个儿发出呜呜闷叫。 “我哥哥又怎么了?”巫袅袅狠狠毒毒地盯着方飞,“他不是被你害死了吗?” “不对,”禹笑笑接口说道,“你哥哥不是方飞杀的,他被魔徒吃掉了元神。” 人群骚动起来,考生个个震惊,就连天素也失去了一贯冷漠,抿嘴瞪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你、你……”巫袅袅使劲一跺脚,“小爬虫你胡说八道,天试院怎么会有魔徒?” “千真万确,”禹笑笑豁出去了,冲着众人宣布,“我们看了‘天眼符’,你哥哥变成了一只蜕,他在火宅里追逐方飞。” 群情哗然,有人目定口呆,有人失声惊叫,更多的人却是惊疑不信。 “你撒谎,”巫袅袅眼都红了,刷地抽出符笔,“小爬虫,我杀了你!” “巫袅袅,”皇秦厉声说道,“把笔放下。” “她诬蔑我哥哥!”巫袅袅扁了扁嘴,眼泪流了下来。 “万一是真的呢?”皇秦问。 “你居然相信她?”巫袅袅恼怒地看着白王太子,“相信这个爬虫?” “我相信证据,她如果诽谤,你可以告她,”皇秦盯着女孩目光冷峻,“把笔放下!” 巫袅袅畏缩地看他一眼,慢慢收起符笔,气咻咻望着禹笑笑:“小爬虫,我跟你没完!” “随时奉陪!”禹笑笑满不在乎。 “哟哟哟,没打起来?真没劲儿!”一个声音在天上轰鸣,“白虎皇秦,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臭小子!” 皇秦皱了皱眉,方飞抬头望天,忍不住问:“谁在说话!” “你问我是谁?”尖啸刺耳,白色里蹿出一道长长的青光,风驰电掣地飞到众人头顶,青光褪去,露出尺许长一支大毛笔,笔管斑驳,笔斗泛黄,笔头上的白毛稀稀拉拉,看上去就像一支破破烂烂的大扫帚。 巨笔轻巧地一勾,画出一张圆乎乎的面孔,两只眼睛你冲我撞,两条眉毛像在跳舞,鼻子踩到了嘴巴,嘴巴又反咬了鼻子。 圆脸居高临下地扫视众人,眉开眼笑地唱起歌来—— “我是笔妖老糊涂,生来不知父和母。 老支收来袖里藏,降妖画画两不误。 青山绿水抹一抹,日月星辰涂一涂。 三光仍在流水去,可怜老支化枯骨。 从此成为自由身,几十万年一倏忽。 八非宫里度日月,天籁树下打呼噜。 神仙笑我太懒散,我笑神仙不知足。 古今只是梦一场,天地不过画一幅。 九颗星星天上悬,要跪要拜随你便。 先从这个门儿进,再从那个门儿出——” 歌还没唱完,方飞忽觉脚底一空,笔直掉了下去。他心惊肉跳,转眼一瞧——所有的考生都在下降,皇秦、天素也不例外。 嘎的一声,方飞身下一沉,一只仙鹤无中生有,把他稳稳地托了起来。 仙鹤翩然向前,方飞满心疑惑,搂住仙鹤的脖子四面张望。他发现每一个考生都骑了一只仙鹤,简真得意洋洋,一手揽着仙鹤脖子,一手冲着他连连挥舞。 天地间发生了巨变,纯白的天空涌现出一团团淡青色的云烟,下方山峦峰岭拔地而起,一座紧接一座,仿佛一条长龙在追赶仙鹤。方飞不及惊叹,大江大河也冒了出来,穿过崇山峻岭,卷起滔天白浪,撞上刚刚崛起的山峰,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呵呵呵……”狂放的笑声像是一串炸雷,方飞抬头望去,惊讶地发现那一支破旧毛笔占据了半个天空,笔尖涌出五颜六色,东一涂西一抹,笔尖经过的地方,山水万物纷纷涌现,无边的天地全都成了它的画纸。 巨笔用力一甩,章鱼似的吐出一大团乌墨,天色黑了下来。巨笔一股脑儿冲进夜空,刷刷刷一阵涂抹,亿万星辰接连出现,那一张圆脸合嘴闭眼,就地化为一轮满月,明媚的月光洒落下来,考生与仙鹤都披上了一层缥缈的银纱。 第十四章、九星之子 第十四章、九星之子 穿过一片烟云,仙鹤落在一个山顶。山顶宽阔平坦,地势很高,向上触摸星辰,向下俯瞰群山。考生们跳下仙鹤,东张西望,都是一副大梦方醒的样子。 “拜斗仪式正式开始!”月亮变回圆脸,装腔作势地说,“我念到谁的名字就是谁。哼!谁也别想捣乱,这是我的地盘,这儿我说了算。” “喂!”方飞肘了肘简真,“这支笔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连它都不知道?”大个儿鄙夷地扫他一眼,“它是支离邪的造化笔,所有符笔的老祖宗……” “傻大个儿,你给我闭嘴,”老月亮突然凑了上来,“你妈妈没教过你吗?考试的时候不许说话!” 简真白了脸,手指方飞:“他、他先说的……” “呵!出卖朋友?”老月亮一声大吼,“没骨气的家伙!”唾沫雨点似的喷了简真一身。 “哈哈哈……”司守拙笑得直不起腰来,冷不防老月亮飘了过去,冲他一阵狂吼:“有什么好笑的?谁再乱说乱笑,我把他扔下山去!” 司守拙也被喷了一身唾沫,哭笑不得的惨相让每一个人都很心寒。 “朱雀江采岚。”老月亮言归正传。 一个红衣女孩应声冲出,左右瞧瞧,不知所措。 “看脚下!”老月亮提醒。 江采岚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地面上多了九个光闪闪的脚印,登时定下心来,抽出符笔,跳起斗步,很快走完一圈。刹那间,她长发飘扬,神采焕发,眼里充满了强烈的自信,女孩仰望星空,高举符笔:“云门洞开,千光闪耀,太昊精魂,烛照九霄……” 咒语出口,一道火红的灵光从她脚底涌起,顺着身子涌向笔尖。咻,火光冲出笔尖、射入太空,轰隆一声,仿佛引燃了什么,黑暗深处接二连三地闪现出六颗硕大的明星,光芒四射,照亮了茫茫夜空。 “江采岚六星,二百一十分!”月亮大声宣布。 江采岚发出一声欢叫,笑嘻嘻跑进人群,跟一个要好的女生热情地拥抱。 女孩一走,六颗星辰忽又暗淡,天上恢复原样,老月亮左顾右盼,又叫:“玄武宋灵意!” 一个黑衣男孩走出人群,拜斗念咒,笔尖冲出一团黑乎乎的光华,就像一只乌鸦飞进夜空,黑暗里星光闪现,可是只有四颗。 “宋灵意四星,一百分!” 宋灵意垂头丧气地走回人群。老月亮跳来跳去,不住口地念叨:“朱雀玉还心……玉还心六星,二百一十分……苍龙木太清……木太清六星,二百一十分……” 不久轮到禹笑笑,她拜了个六星,得了二百一十分,因为黄榜名列前茅,加上拜斗的分数十拿九稳,回来时她笑嘻嘻地跟两个男生击掌庆祝。接下来,司守拙拜了个七星,赚足二百八十分,赢得白虎人一片喝彩。他得意地瞅着方飞,走起路来活像一只大螃蟹。 “老天无眼……”大个儿忿忿不平。 “什么?”造化笔的耳朵比狗还灵,老月亮从天上猛冲下来,“你说我没长眼?”两只眼珠涨大了十倍,恶狠狠地碾压简真,“这是什么?你看这是什么?” “我没骂您……”大个儿躺在地上哀叫,“您、您又不是老天……” “这儿我就是天!”老月亮一边自吹自擂,一边用眼珠把大个儿摁在地上摩擦,“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碾成渣,哼,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简真奄奄一息地回答。 老月亮这才心满意足地飞到天上,高声叫喊:“朱雀鱼羡羽!” 紫衣男孩扭着小腰地走了出来,走斗步的样子像跳芭蕾,摸头按腰,扭来摆去,笑得众人前仰后合。鱼羡羽我行我素,毫不在意,跳完符笔一扬,嗖,火光冲天,七颗星星大放异彩。 七星齐辉!接连出现了两个,考生们倍感压力,山顶忽然安静下来。 “苍龙贝露!”老月亮高呼。 人群里一下子跳出来两个女孩,身高一样,模样相同,都长了一张粉嘟嘟、光嫩嫩的小圆脸,活脱脱是一对新出炉的瓷娃娃。 “怎么出来了两个?”老月亮吼道,“谁是苍龙贝露?” “我是贝露。”一个女孩儿说道。 “我才是贝露,”另一个女孩翘起嘴巴,“她是贝雨。” “你才是贝雨,”前一个女孩儿两手叉腰,瞪起亮晶晶的眼珠,“不许跟我捣乱。” “贼喊捉贼,”后一个女孩气得小脸通红,“贝雨,我可要告诉妈妈了!” “你才贼喊捉贼,”前一个女孩儿使劲跺脚,“该死的贝雨,这个节骨眼儿上捣乱,你要害我考不过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面对面瞪着对方,好像各自在照镜子。 老月亮眉开眼笑,不紧不慢地说:“不要光说不练,给你们支个招儿,揪住头发打耳光最好玩儿。” “好玩儿个鬼,”两个女孩儿异口同声地冲着老月亮叫嚷,“我们又不是泼妇!” “到底谁是贝露?”老月亮翻脸比翻书还快,“再不拜斗,我取消她的考试资格。” “我才是贝露,”两个女孩儿眼红红地指着对方,“她是我妹妹贝雨,喜欢恶作剧的捣蛋鬼!”无论腔调、语速还是神态,全都一模一样。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老月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只手,使劲儿抓着光溜溜的脑袋,“你们两个小丫头,居然胆敢戏弄考官?” “冤枉呀!”两个女孩儿眼泪齐流,“都怪贝雨,我是无辜的。” “老笔妖!”方飞忍不住提醒,“可以检查她们的房号符!” “闭嘴,”老月亮凑上来凶巴巴地说,“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会想不到吗?”喷了方飞一身口水,回过头大咧咧下令,“小妞儿,交出你们的房号符。” 两个女孩儿对望一眼,各自掏出房号符,老月亮接过一瞧,眉开眼笑的说:“哈,丙申楼七十三号是贝露,甲子楼二十九号是贝雨,左边的是贝雨,右边是贝露,对不对?” 两个女孩又对望一眼,齐声回答:“不对!” “当我傻子吗?”老月亮暴跳如雷,“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拿的贝露的房号符,你拿的贝雨的牌子。哼,我年纪大了,眼睛可没花!” “其实我是贝雨!”右边的女孩嘻嘻直笑。 “我才是贝露!”左边的女孩儿扁了扁嘴。 “胡扯,”老月亮死盯着手里的房号符,“这儿明明……” “我们交换了房号符!”贝露俏皮地眨了眨眼。。 “胆子太肥了吧?”老月亮头顶上冒起熊熊烈火,“我要取消你们的……”忽见两个女孩儿眼泪汪汪,犹豫一下,“算了!我最讨厌小女孩哭了。” 人群里发出响亮的嘘声,贝露抹了泪,笑嘻嘻地跟妹妹互相击掌,两人异口同声:“造化笔,我们可不可以一起拜斗?” “当然不行,”老月亮吹胡子瞪眼,“两人一起拜,星星亮了算谁的?” “好吧!”贝露说,“我先来!”走上前去连蹦带跳,快得叫人眼花缭乱,跟着挥笔念咒,一团青光冲入夜空,霎时点亮七颗星星。 “还不坏!”老月亮大声说,“苍龙贝露,二百八十分……下一个,唉,别那么看我,那个……苍龙贝雨!” 人群里又是一阵嘘声,老月亮变出两个耳塞,堵住耳朵表示没有听到。 贝雨笑嘻嘻上前,也是一阵风走完,跟着发出一团青光,哧溜,夜空里七颗星星光明闪耀。 人群大为轰动,考生议论纷纷。这一对双胞胎不但样子相同、性情相近,就连拜出的星星也完全相同。 “苍龙贝雨,二百八十分!”老月亮宣布。 “造化笔,”拜斗的女孩儿冲它吐了吐舌头,“其实我是贝露!” “什么?”老月亮一副要昏过去的表情,“两个小兔崽子,我被你们玩死了。” 两个小姑娘乐呵呵地击掌,齐声说道:“捉弄成功!” “这是违犯考试规则,”巫袅袅跺着脚尖叫,“她俩应该取消资格。” “嗯?”老月亮凑到她面前,看得巫袅袅全身发毛,“你是考官还是我是考官?” “你……”巫袅袅心虚地低头,“您是考官!” “那不就得了?”老月亮恶狠狠地宣布,“闭上你的嘴巴,不然我把它一笔勾销。” 贝露、贝雨咯咯咯笑成一团,冲着巫袅袅大扮鬼脸。黑衣女气得跺脚,一个劲儿地翻动白眼。 “笑笑,”方飞有点儿好奇,“你认识这对双胞胎吗?” “我知道她们,”禹笑笑抿嘴微笑,“她们是贝神竺的后代。” “贝神竺是谁?”方飞问道。 “简单点儿说,”禹笑笑停顿一下,“他是通灵镜的发明者。” “啊!”方飞肃然起敬,掉头看向贝家姐妹,两个女孩手挽手站在一块儿,兴高采烈地咬着耳朵,似乎又在谋划什么阴谋。 “不公平,”大个儿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老笔妖对她们也太好了。” “爸爸说造化笔最喜欢胡闹,最讨厌老老实实的学生,更不喜欢有人背着它说坏话,”禹笑笑同情地望着简真,“看来它不喜欢你,可是很喜欢贝露、贝雨。” “我才不稀罕!”大个儿两个脚尖蹭来蹭去。 “白虎皇秦!”老月亮一声高叫,激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白衣男孩身上。皇秦皱着眉头走出人群,中规中矩地走完了斗步,扬起符笔,咕哝两句,笔尖飞出一团白光,刹那间,八颗大星逐一点亮,明亮的星光闪耀长空。 人群沸腾起来,白虎考生疯狂地鼓掌。皇秦仿佛没有听到,只是望着星空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八星同光!三百六十分,”老月亮拿腔拿调地说,“下一个,苍龙天素!” 考生们唉声叹气,两个天元热门提前交锋,没有把悬念留到最后。 天素抿着嘴走出来,谁也看得出她眼中的犹豫。天元的竞争到了最后关头,少于八星她就输了。 天素步子沉重,一步一顿地走完斗步,无形的力量吹起冰蓝色的长发,她看了看天,双眼蒙上一层水雾,她轻轻地念诵一句,笔尖指向星穹,青色的流光钻入黑暗,星辰接连亮起:一、二、三、四……每亮一颗星,众人的心子就跳动一下。 “天啦,八颗星,”老月亮扯着嗓子高喊,“你比你爹妈都强,他们一个六星,一个七星。” 天素望着星空面色苍白,忽然举起袖子抹一下双眼,昂着头大踏步走回人群。 接下来巫袅袅拜了个七星,方飞一伙都是哀声叹气,巫袅袅却闷闷不乐,回来时瞪着天素,眼中喷出嫉恨的光芒。 “下一个,玄武简直八……”老月亮大吼一声,可是无人答应,它不耐烦地到处张望,“简直八,简直八来没来?” “来、来了!”大个儿缩头缩脑地举起右手,眼巴巴望着那轮月亮,胖脸上发出惨淡的绿光。 “又是你?傻大个儿!”老月亮凑上来狂喷口水,“你就是简直八?” “我叫简真,”大个儿快要哭了,“不叫简直八。” “我叫简直八,没叫简真!”老月亮气乎乎地升到高处,“简直八,该死的,再不答应就取消考试资格!” 简真吓得浑身发软,禹笑笑忍不住叫道:“造化笔,你看错名字了吧?” “闭嘴!”老月亮理直气壮,“我会犯错吗?” “你……”禹笑笑急得跺脚,可又不知道如何说服这个老妖怪。 “我是笔妖老糊涂,生来不知父和母!”方飞忽然唱起歌来。 “干吗学我唱歌?”老月亮瞪着方飞。 “老糊涂,”方飞大声说道,“你连爹妈都不知道,看错名字又算什么?” “有点儿道理,”出乎意料,老月亮居然没有生气,“哼,我再瞧瞧,不是简直八,我把你扔下山去……唔、嗯,哼,好吧,玄武简真……” 简真松一口气,魂儿回到身上,他踉跄走到山顶中央,小心翼翼地踩着斗步,挥笔的样子比起绣花还要斯文,好容易念完了咒、写完了符,夜空猛地一亮,八颗大星先后跳出。 山顶上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瞪大双眼。大个儿使劲地揉了揉眼睛,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八星同光!”老月亮得意洋洋,“简直八,简直就是八颗星!哼,我这叫未卜先知!” 简真猛地一跳,飞也似跑回人群,抓住方飞,指着左脸:“快,打我一拳。” “干吗?”方飞皱眉,“你疯了吗?” “我没做梦吧?”简真大吼,“我真的拜了个八星同光?” “没做梦!”禹笑笑抓着他又笑又跳,“你真的拜了个八星同光!” “太好了!”大个儿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眼泪长流。 “邪了门儿了,”老月亮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一次拜斗出了三个八星同光,这样的事儿还真少见。会不会出现第四个?让我们拭目以待,喏,下一个,白虎吕品……白虎吕品在吗?” “谁叫我?”人群后面响起踢踏踢踏的声音,一个男生揉着眼睛晃了出来,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羽衣歪歪斜斜,双脚居然穿了一双破旧的拖鞋。 “你就是吕品?”老月亮吼道,“叫你怎么不回答?” “有点儿困,”拖鞋男打了个呵欠,“刚才睡着了?” “站着也能睡着?咦,你敢穿拖鞋?”老月亮气得脸都红了,“你不知道这是考试吗?” “知道啊,我不是来了吗?”吕品头也不抬,开始走起斗步,拖鞋拍打地面,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在意,跳完斗步又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抽出笔,对着天上点了一下,嗖,一团鸽子似的白光飞入夜空,一阵风点亮了八颗星星。 考生里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连声大叫“疯了、疯了……” “四个八星同光,”老月亮吹起响亮的口哨,“穿拖鞋的,真没把你看出来。” 吕品瞪着天上,连连伸手挠头,有点儿莫名其妙。他低头嘟囔了两声,两手揣在兜里,悻悻走回人群。司守拙上前搂住他的肩膀,想要祝贺两句,不想吕品肩头一耸,将他顶到一边,打了个呵欠,吧嗒吧嗒地钻进人群。司守拙被撂在当场,瞪着男孩背影,一张脸快要沁出血来。 接下来星星像是发了疯,要么七星、要么六星,就连宫奇也拜了个五星,真把禹笑**得半死。 方飞望着天上紧张得要命,他是黄榜的吊车尾,照这样下去,最后的机会也要泡汤。简真就像一只大苍蝇,嗡嗡嗡地在一边叫唤,他又老实,又谦虚,诚恳地表示所有的成绩都不值一提:“这也没什么!我能八星同光,都是因为玄冥转了左眼。唉,老天爷的意思,我又有什么办法?” 天选儿一脸悲壮,实在相当痛心,“人嘛,一旦转了运,就有好多麻烦。唉,这件事传出去,一定很多人找我索要元气签名。方飞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给人签名,签多了手疼。唉,这也没什么?进了八非学宫,肯定前途无量,将来我当了星官,天天一大堆破事儿,肯定忙得连饭都没法吃。哼,官可以不当,饭不可以不吃,你说是不是?不过呢,为了紫微的未来,我也只好将就一下。放心吧!方飞,不管你将来混得多惨,作为老朋友,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哎哟,笑笑,你踩我脚干吗?” “你闭嘴行吗?”禹笑笑恶狠狠剜他一眼,“方飞还没拜斗呢!” “拜不拜都一样,”简真笑眯眯勾住方飞的脖子,“除非拜个九星,呵,那是不可能的……” “你这么高兴干吗?”禹笑笑恨得牙痒。 “我没高兴,”简真板起面孔,“我是老实人,说的老实话……” “苍龙方飞!”老月亮的声音当空响起。 方飞应声一颤,低头走出人群,以巫袅袅为首,白虎人发出刺耳的嘘声。 “最后一个,快完事儿啦!”老月亮乐呵呵地说。 方飞抬头望天,夜空中闪闪烁烁,洒满了无穷的星光。刹那间,他的胸中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豪情,长吸一口气,左脚踏上“阳明”星位,一股**钻入脚心,顺着身子冲上头顶;方飞愣了一下,闭上呼吸,转身跳到“阴暗”星位,刚刚站稳,一股冰凉灌入头顶,冷幽幽地钻进小腹。 方飞惊讶极了,左脚踩上“北极”,右脚落向“真人”,跟着收回左脚,双脚并拢,闭气跳到“丹元”星位,左脚踩上“玄冥”星位,脚掌刚刚落地,浑身的毛孔舒张开来,从头到脚传来一股战栗。他哆嗦一下,右脚跨上“弼星”,左脚踩住“辅星”。 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方飞双脚并拢,用力跳到“天关”,刹那间,脚下燃起炫目的青光,比起任何考生都要明亮,一股热气从他小腹蹿起,涌到喉头,泉水似的向外喷溅。 “天光交合,精流东方,仰望九门,飞霞散锋!”从未想过的咒语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青色的光焰奔腾直上,透过他的手指进入星拂的笔尖,没有马上冲出,而是不断地聚集,仿佛一轮天青色的满月,照得山顶亮如白昼。 “咦!”老月亮惊叫起来。 呜,青月亮冲天直上,夜空出现震动,亿万星辰暗淡无光,活是一大群萤火虫,四面八方地疯狂流窜,然而没逃多远,忽又失去活力,纷纷向下坠落,亮晶晶、光闪闪,遮天蔽地,俨然下了一阵暴雨。 星雨过后,天空澄净,仿佛深黑色的天鹅绒,柔软丝滑,黯然无光。 众人松一口气,冷不防一颗星星跳了出来,硕大明亮,光芒耀眼,紧跟着两颗、三颗、四颗……一口气跳出了九颗星星。 方飞揉了揉眼,再数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点儿不差,还是九颗。 山顶一片死寂,没有人吭声,就连呼吸声也消失了。 “九星共曜,”老月亮慢悠悠地宣布,“四百五十分。” 方飞有点儿头晕,遇上这种情况,他也不知所措,只好收起符笔,沉默地走回人群。经过的地方,考生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他们盯着方飞,眼里充满了惊奇和敬畏。 走到伙伴身边,两人的模样也让方飞满心别扭:禹笑笑微微张嘴、两眼发直,简真的舌头吐出半截,就像一个刚吊死的活鬼。 “啊哈,”老月亮还过神来,“现在发布青榜!”这一声就像石块落水,山顶忽又躁动起来。 夜色迅速退去,天空明亮起来,老月亮摇身变成一轮红日,照得万里山河一片亮堂。 “青榜天元,苍龙天素、白虎皇秦。”太阳呼呼吼叫。 一朵白云应声飞来,在碧蓝的天空中勾画出“苍龙天素、白虎皇秦”八个大字。 “青榜人元:玄武裴言!”云彩又写出“玄武裴言”四字。 “第四名、白虎巫袅袅!” “并列第五名、朱雀屈晏、苍龙伏啸。” “第七名、白虎司守拙。 “第八名、朱雀京放。” “第九名、玄武薛尘。” “第十名、朱雀南昭。” 因为高分很多,分数异常接近。老太阳一路念下来,两人并列司空见惯,三人并列也不时出现。听到后面,禹笑笑也不安起来,直到听见“第五十八名,苍龙禹笑笑”,才算放下了心。 一眨眼,七十二名、七十六名出现两次四人并列,一下占去了八个名额,人群里哀声一片,大个儿瞪着天空,紧张得浑身流汗。 “第一百名,苍龙贝露、苍龙贝雨,”老太阳嗔怪地作出点评,“怎么回事?你们连分数名次都一样?” “少见多怪!”贝家姐妹冲着老太阳大吐舌头,随后咯咯直笑,挽着手跳起圆舞。 “还有十一个名额。”老太阳煽风点火,“哈,大伙儿猜猜,这些幸运儿是谁?” “快念!快念!”剩下的考生急得跳脚。 “第一百零二名……”老太阳故意拖声拖气,“朱雀鱼羡羽!” 紫衣男孩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左手摸着心口,右手撩起鬓发,嘴里娇滴滴地发嗲:“哎呀呀,吓死我了!” “第一百零三名……”老太阳继续卖关子,“白虎宫奇。” “可恶!”禹笑笑恨恨跺脚,白虎人发出一阵欢呼,司守拙指挥大家把宫奇高高地举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名……朱雀江采岚、苍龙窦冷、白虎樊长铗,朱雀烈荒,玄武左灵均……”老太阳一口气念出五个名字,人群里接连响起五声快活的尖叫。 “还没完呐,”老太阳停顿一下,“苍龙李冲天!” 一个男孩跳起老高,跟他的名字一模一样。 “见鬼,”简真两眼发直,“六人并列!” “还剩三个名额!”老太阳望着下方,火炭似的眼珠骨碌碌一阵滚动,突然蓄足力气,发出一声暴喝:“第一百一十名,九星之子——苍龙方飞!” 人群陷入沉寂,方飞抬起头,一朵白云飞来,轻盈地勾画出“苍龙方飞”四个大字。 “我真的考上了?”方飞不胜茫然,自从拜亮九星,他就好像活在梦里,脑子木呆呆的,手脚也不听使唤——这一切太不真实,就跟身边描画出的世界一样古怪 “完蛋了,”大个儿的声音里带上哭腔,“我又要落榜了。” 听他一说,方飞才醒悟过来——简真的名字一直没有出现。 “最后两个,哈,哈,又会是谁呢?”老太阳在天上飞来飞去。 “不是我,一定不是我!”简真像是中了符咒,不住口地小声念叨。 “谁呢?谁呢?”老太阳的声音像在打雷。 “快说,快说!”考生们被老妖怪折磨疯了。 “好吧!”老太阳停了下来,“第一百一十一名——白虎吕品!” “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谁?谁叫我?” 方飞用力扶住简真,大个儿两腿哆嗦,大身子向他压了过来。 “最后一个,”老太阳又开始快活地跳舞,“谁呢?谁呢?” “不是我,肯定不是我!”简真的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老太阳,”方飞快要顶不住了,“行行好,快说吧!” “好吧!”老太阳点点头,“九星之子,你说了算……”人群里发出响亮的嘘声,老太阳自顾自大声宣布:“一百一十二名,玄武……简直八!” 简真瘫倒在地上,禹笑笑拍手大笑,一百一十二个名字挂在空中,青天白云,无比壮观。 人群里响起了啜泣声,可是很快就被欢呼声淹没了。有人上榜就有人落榜,成功者兴高采烈,没有人在意失败者的悲哀。 “上榜的人,明天到学宫报到!”老太阳转身消失,白光呼啸涌来,经过的地方,山川大地化为乌有。方飞一愣之间,天旋地转,已经站在北极宫门外。 简真爬了起来,眨巴小眼环视四周。 “嗐!”禹笑笑在他背后重重一拍。 “笑笑!”大个儿挠着头嘟囔,“我真的考上啦?” “考上啦!都考上啦!”禹笑笑笑嘻嘻说道,“希望运气好,大家分到一个组。” “分组?”方飞好奇地问:“分什么组?” “我问你,”禹笑笑说,“一百一十二除以四是多少?” “二十八。”方飞回答。 “所以进了八非学宫,这一百一十二人要分成二十八组,四人一组,对应周天二十八星宿。”女孩停顿一下,悠然神往,“我爸爸、简伯伯、申阿姨,当年就是一个组。” “箕字组!”简真接嘴。 “箕字组的徽章是一只黑豹。”禹笑笑说。 “箕水豹!”大个儿神气活现。 “四人一组?”方飞想了想,“还有一个是谁?” “还有……”禹笑笑黯然低头,“我妈妈!” “呃……”方飞尴尬地挠头,一时陷入沉默。 “你叫方飞是吧?”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方飞回头一看,天素大踏步走来,劈头说道:“你不是九星之子,”她的声音比眼神更冷,“你都不能飞!” 方飞的血全都涌到脸上,天素扫他一眼,跳上飞云梯,晃一晃,消失在通道尽头。 “她什么意思?”方飞小声嘀咕。 “她说你不能飞,”简真冷笑,“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我想她不承认你拜亮了九星。”禹笑笑沉吟。 “可我就是拜亮了九星。”方飞不忿道,“所有人都看见了。” “反正这件事很奇怪,”禹笑笑皱起眉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肯定是好事,”大个儿讨好地望着方飞,“历史上九星之子最后都成了天道者……” “还有大魔师!”禹笑笑说道。 简真张口结舌,方飞也觉别扭,三人默不作声,上了飞云梯,回到天试院。刚出银门,就见狐青衣和山烂石站在前面,看见三人,狐王笑嘻嘻迎上来,伸手说道:“九星之子,幸会幸会!” 方飞僵硬地抖动手腕,小声问道:“那个,你们没受伤吧?”忽听砰的一声,帝江跳出来大吼:“这句话你该去问白虎厅。” 但被看老妖怪的得意劲儿,道师必然占了上风。方飞松一口气,发现帝江上下翻滚,正在审视自己。 “你看什么?”方飞没好气问道 “九星共曜?你也太不要脸了吧?”帝江凑近度者,用打雷似的声音说悄悄话儿,“既然是作弊。就该低调一点儿。” “我没作弊……”方飞羞愧地反驳。 “谁信你?”帝江砰的一下又消失了。 “方飞,”山烂石开口,“我有话跟你说,”扫一眼禹笑笑和简真,“你们先去停车坪。” “我们不能听吗?”两个小伙伴都很失望。 “不能!”山烂石回绝。 方飞跟着两个道师来到僻静角落,山烂石沉默一下,说道:“云炼霞醒过来了。” “她是魔徒吗?”方飞急切问道。 “不是!”山烂石摇头,“她被无相魔附了身。” “无相魔是谁?” “最凶险、最狡诈的魔徒,它的危害甚至超过影魔,”狐青衣收起笑容,“没人见过它的真身,它就像寄生的虫子,进入道者的身体,寄生在元神里面,也就是说……” “它可以变成任何人。”山烂石神色凝重。 “我们已经查出,巫昂是它的第一个宿主,”狐青衣说道,“它附在巫昂身上,躲过了天试院的审查,这种审查可以发现大多数魔徒。” “是吗?”一想到邻居是个魔徒,方飞冷汗长流,心子砰然狂跳。。 “第二个宿主是温雄,”山烂石接着说道,“无相魔离开巫昂,进入温雄的身体,随后吃掉巫昂的元神,把他变成了一只蜕。” “温雄?”方飞疑惑道,“可他通过了‘测谎符’。” “那时无相魔已经离开了温雄,并对他使用了‘遗忘符’,”山烂石解释, “杀死巫昂的是无相魔,并非温雄本身,所以他是清白的,顺利通过了测试。” “这一招相当狡猾,”狐青衣说道,“温雄的报案误导了我们,不但巫史一心把你当做嫌犯,也没人想到巫昂的死跟魔徒有关。” “我们恢复了温雄的记忆,”山烂石说道,“他告诉我们,无相魔逼迫他带着巫昂去找云道师,趁云道师察看巫昂的时候附在她身上。” “这是它犯下的最大错误。”狐青衣说道。 “怎么是错误?”方飞疑惑不解,“它不是成功了吗?” “云道师比温雄厉害多了,”山烂石沉着脸说,“她是顶尖儿的道者,元神极其强大,足以反抗无相魔的入侵。” “可她杀了两个人……”方飞想到当时情形,不由打了个寒噤。 “那时无相魔占了上风,但没有完全控制云道师,为了逼迫她打倒虎探,无相魔耗费太多精力,云道师趁势反击,把它赶出了身体。”山烂石顿了顿,对方飞说道,“试想一下,如果进入火宅的不是巫昂而是云道师,你的结果会怎样?” “死定了!”方飞老实承认。 “不对,”山烂石摇头说,“云炼霞说了,无相魔不想杀了你,它想活捉你,把你带出天试院。” “无相魔的目标是你,”狐青衣盯着男孩,“我猜它最想附身的也是你。” “可它没有附在我身上。”方飞怔然说道。 “它失败了,”狐青衣冷笑,“所以巫昂才会躺在床边动弹不得。” “它受了伤,吃掉巫昂的元神是为了恢复元气。”山烂石说。 “它没有办法入侵你,所以附在云炼霞身上。”狐青衣说道,“云炼霞是考官,可以随处走动,无相魔想要利用她把你运出天试院。” “它为什么不能入侵我?”方飞喃喃自语,“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或许你没有那么普通。”山烂石意味深长地说。 “你可是九星之子。”狐青衣似笑非笑,山烂石白他一眼,对男孩说:“虽然我不知道原因,可你一定拥有克制无相魔的力量。” “难道是隐书?”方飞的脑海里闪过白石版的影子,这也一定是无相魔捉他的原因。那一晚的噩梦又从记忆的深渊浮起,虫脸人的脸庞让他不寒而栗,男孩下意识问道:“抓到无相魔了吗?” “没有!”山烂石冷冷说道,“它逃走了。” “它能变成任何人,”狐青衣叹了口气,“也许是我,也许是你。” “我想它汲取了教训,”山烂石顿了顿,“不是每个人的身体都能夺取。” “巫史在检查所有人,但肯定一无所获,”狐青衣冷笑一声,“阴暗星就是一个狂妄自大的蠢货!” “好在你的嫌疑洗清了……”山烂石忽然住口,抬头望天,一道明亮的火光从远空飞来,势如火焰流星,发出清晰的啸响。 两个道师各自抽出毛笔,盯着火光神色警惕。火光越来越近,狐青衣忽然放下笔说:“那是纸剑传书!” 火光一直飞到方飞头顶,翩翩然停了下来,火光褪去,却是一枚纸折的燕子,巴掌大小,鸟头朝向男孩,轻轻拍打翅膀。 “方飞,”山烂石提醒男孩,“那是你的信。” “我的信?”方飞惊讶地举起手,不待他摘取,纸燕钻进手心,左边的翅膀上写着一行遒劲有力的小字—— 玉京天试院, 苍龙方飞收 南溟岛 看见“南溟岛”三个字,方飞心头一跳,血往上涌,忽听山烂石说道:“这是燕玄机的笔迹,嘿,这封信来头不小。” “干吗不用通灵镜?”狐青衣撇了撇嘴,“姓燕的就会故弄玄虚。” 方飞拆开纸燕,淡黄色的信纸上写着清丽流畅的红字,字迹分外眼熟,让他欣喜若狂—— “方飞你好: 很高兴你一切安好,同时祝贺你考进八非学宫,还成为了九星之子…… “她怎么知道我考上了?”方飞忍不住咕哝。 “你不知道吗?”山烂石挑起眉毛,“因为皇师利的儿子参加考试,所以今年的‘拜斗’向全世界直播。” “那也太快了吧?”方飞纳闷,“拜斗刚才结束。” “小意思,”狐青衣笑了笑,“天道者发出的‘纸剑传书’,一刻钟能飞十万里,从南溟岛到天试院,十分钟就能到。” 方飞一愣,问道:“这是燕玄机发出来的?”狐青衣点头说:“对啊!” “行了,”山烂石插话,“信没问题,我们也该走了。” “学宫见!”狐王拍了拍方飞的肩膀,笑嘻嘻跟在胖道师后面,两个人说说走走,消失在夜色深处。 方飞目送两人消失,低下头继续读信—— “……很抱歉,我没能及时跟你联络,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 冲霄车失事的时候,我跟鲲鹏交战受了伤,不是爸爸及时赶到,我可能已经死了。爸爸很生气,为了惩罚我擅自前往红尘和点化你,他对我禁足一年。这一年的时间,我不能离开南溟岛,不能使用通灵网,跟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要征得他的同意……你也知道,我无法对抗一个天道者。 受伤后我昏迷了很久,所以没有办法来找你。醒来后我才知道,你报考了天试,还进入了黄榜。老实说,我很意外,也很高兴,我观看了拜斗的直播,你居然拜亮了九星……这太惊人了!也许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这一条消息已经震动了世界。不管道者还是魔徒,都会关注你的一切,你会得到荣耀,也会遭遇危险,还有未来无穷无尽的考验…… 很遗憾,我不能呆在你身边,可得感谢你“九星之子”的头衔,父亲破天荒同意我使用一次‘纸剑传书’。 方飞,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我‘点化’了你,但也带来了不可估量的风险。因为‘点化人’和‘度者’性命相通,任何一方的死亡都会导致另一方的殒灭。可那时形势危急,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我并不后悔,自从我见到你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并不简单,我很想把你带入紫微,遇上影魔只是一个契机,让我更快地做出了决定。事实上我是对的,你是九星之子,你创造了奇迹,你是亘古以来第一个通过‘八非天试’的度者,尽管你对道术一无所知。 方飞,这个世界貌似平静,其实潜伏着巨大的危机。我说过,紫微和红尘好比手心和手背,如果紫微毁灭,红尘也将不复存在,也许你是解决危机的关键,也许你能创造更多的奇迹。当然,这样说对你很不公平,毕竟这个世界你还很陌生。 南溟岛的太阳已经落山了,玉京的天应该还没亮吧?上学的时候,我喜欢站在浮羽山的顶端眺望落日,将来你也可以试试。 祝 顺利! 朱雀燕眉 九千九百九十九甲子丙申年癸酉月辛巳日酉时一刻三分 另:如果你想回信,可以把字写在信纸背面,然后念诵“北燕南飞”,把信抛向空中,这封信就会飞回南溟岛,直接送到我的手里。 方飞怏怏地走到停车坪,天已经亮了。禹笑笑和简真在一辆冲霄车前面焦急地等待,看见他迎了上来,大个儿嚷嚷:“就等你了!怎么老半天也不来?” “山道师说了什么?”禹笑笑问。 “关于巫昂的事,”方飞犹豫一下,“凶手不是云炼霞。”禹笑笑舒一口气,,又问:“那是谁?” “是……”方飞还没说完,忽听一个阴森的声音飘了过来:“苍龙方飞。”,方飞扭头看去,巫史带着几个虎探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愠怒中透着沮丧,他上下打量方飞,用嘲讽的口吻说:“听说你是九星之子?” “那又怎样?”方飞不卑不亢。 “天大的笑话,”巫史俯下身子,凑近方飞的耳朵,“别以为你逃过了一劫,小东西,我俩的事情还没完呢!” “随便!”方飞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双眼,“我不怕你!” “你说什么?”巫史的胸膛起伏几下,忍住拔笔杀人的冲动,冷笑一声,直起身子,“我们会再见面的,苍龙方飞。” “希望那时候你能抓住无相魔。”方飞针锋相对。。 巫史像是挨了一拳,灰脸涨红如血,蛇眼喷出火光,他的嘴唇嚅动两下,猛一甩手,走向一辆冲霄车,修长的车身上描画了一头踊跃的白虎,巫袅袅站在入口,两眼盯着方飞,透出十足的轻蔑。 “你刚才说什么?”禹笑笑面无血色,“方飞,凶手难道是……” “无相魔!”方飞走向车门。 冲霄车飞了起来,“天试院”极速缩小。道祖厅变成了小巧的积木,玄冥湖像是薄薄的冰片,紫微园化为一团墨迹,朱明火宅俨然七彩宝石,它镶嵌在蓐收金苑的下边,看上去就如一顶纯金的冠冕。 “还要再等一年吗?”方飞深感失落,倦意汹涌袭来,他靠在舱壁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一部完) 第二部《八非学宫》 第二部《八非学宫》 第一章、道祖的遗言 笃笃笃,脚步声急促有力,仿佛有人敲响战鼓。 回过头,只见无边无际的火焰。 蜕就在后面,可他什么也看不见,无形的压力像是车轮滚滚碾来,无处藏身,无路可走,目之所及,通红一片。 “你逃不掉的!”那个声音说道,阴森而残忍。 “你到底是谁?”他大声呼喊。 “我是黑暗,我是死亡,我是你的影子……”那声音嘶嘶发笑,“你逃不掉的……我会跟着你……永远……” “滚开!”他停下脚步,发现火焰消失了,四周一片空无。 “我在哪儿?”念头闪过,肩头一沉,转眼看去,枯黑的爪子按在他的肩上,光秃秃的指骨上没有一丝血肉。 身后响起“嘶嘶”的怪声…… 方飞猛地睁开眼,遍体都是冷汗。噩梦像是刀锋,切割大脑,搅动神经,他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茫然地望着明净光洁的车厢。 “你怎么了?”禹笑笑站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 “肯定做了噩梦。”简真说道。 “到哪儿了?”方飞虚弱地问。 “该下车了!”大个儿没好气回答。 走出车门,禹笑笑一眼就看见父亲,飞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又哭又跳:“我考上啦!我考上啦!” 禹封城高兴得合不拢嘴,搂着女儿一阵疯转。 “妈!”简真抖索索地走向申田田,“我、那个我也考上啦!” “嗯!”申田田正眼也不瞧他,只是盯着方飞,大个儿又惊又气,大吼一声:“我考上八非学宫啦!” “知道了,”申田田把他当做空气,更可气的是简怀鲁也跟她一样,托着燃烧的烟杆,一个劲儿地打量方飞。 “我还拜了个八星同光……”简真不死心地扭来扭去,想要引起父母的注意,可是夫妇俩像是被方飞勾走了魂儿,四道目光死死地黏在他身上。 “方飞,”简怀鲁开口说话,“你拜亮了九星?” 男孩点了点头,禹封城听见,放开女儿走过来说:“这下子麻烦大了。” “你们怎么知道他拜亮了九星?”禹笑笑惊讶地问。 “玉京通灵台对‘拜斗’进行了直播,”禹封城苦笑,“全紫微都知道了!” “糟糕透了,”申田田悻悻地说,“我们人手不够。” “实在不行,”简怀鲁摸了摸下巴,“只好违犯‘禁飞令’!” “没用,”禹封城摇头,“如果形势恶化,我们统统战死,还是保护不了他。” “喂!”受到冷落的大个儿气疯了心,“你们没听见吗?我考进了八非学宫……”简怀鲁不耐烦扫他一眼,刚要呵斥,忽听一声锐叫:“在这儿!他在这儿!” 一群人凶猛地冲上来,挤开简怀鲁等人,把方飞围得水泄不通,高举手里的符笔,接连发出强烈的闪光,照得男孩睁不开眼睛 “你就是苍龙方飞?”漂亮的女道者把符笔凑到他嘴边,“我是玉京通灵台的水灵光,请问你对拜亮九星有什么感想?” 男孩不知所措,望着四周密层层的人脸,仿佛又一次陷入了息壤。 “我……”方飞语无伦次,“我没什么感想。” “你知道什么是九星之子吗?” 方飞茫然摇头,水灵光狡黠一笑:“你是度者吧?你的点化人是谁?” “点化人”三个字如同冰水浇头,方飞陡然清醒过来:“我干吗要告诉你?” “你之前有两个九星之子,”水灵光连珠炮说道,“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天宗我?伏太因?” “你知道天宗我是谁吗?” “大魔师!” “九星之子变成了大魔师,你有什么感想?” “你什么意思?” “你会沦入魔道吗?” “什么?”方飞完全懵了,“我、我……” “你犹豫了,”水灵光露出得逞的笑容,“看来你并不排斥进入魔道……” “不!”方飞急红了脸,“我可没那么说……” “可你犹豫了,犹豫是堕落的开始……”水灵光得意洋洋地还没说完,忽听一声尖利的猪叫,环绕的记者东倒西歪,一头巨大的红猪直冲过来,长长的嘴巴东一拱西一撬,挡道的人桌球似的满地乱滚。 “你给我站……”水灵光手指红猪,谁想红猪长嘴一挑,女主播尖叫着飞了出去。 “方飞,”禹笑笑在猪背上招手,“快上来。”方飞跳上猪背,揪住钢刷似的鬃毛,红猪吭哧一声,撒开四蹄疯狂奔跑。 “拦住它。”记者团又惊又气,“拦住那头蠢猪!”正要提笔追赶,冷不防跳出来一头黑豹、一头苍狼,体格庞大惊人,张牙舞爪地拦住去路。 记者不胜惶恐,下意识停下脚步。 “笨蛋!”水灵光挣扎起来,一手揉着腰肢,“你们不会飞吗?” 记者如梦方醒,纷纷召出飞行器,忽听呵的一笑,简怀鲁闪身跳出,符笔上指,叫一声“天罗地网”,一张青光巨网冲出笔尖,记者一个不漏地全被罩了进去。 “收!”简怀鲁笔尖一抖,网中人你推我挤、乱成一团。黑豹、苍狼腾身跳起,踩住青网,嘴里发出可怕的咆哮。 跑了一会儿,红猪扭头一看,不见有人追赶,登时停了下来,前蹄刨地,连声哼哼。 “懒猪,”禹笑笑大摇其头,招呼方飞跳下猪背。红猪翻滚一下,简真撅着嘴巴站了起来,气恼地望着两人:“坐着挺舒服吧?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得了吧,”禹笑笑白他一眼,“才跑这么点儿路。” “至少十里,”大个儿抗议,“你背两个人跑来试试?” “你可是甲士,”禹笑笑说道,“一天跑一千里也没事。” “一千里?”大个儿直喷粗气,“你当我是猪?” “你本来就是!”禹笑笑也不客气。 方飞咳嗽一声,问道:“笑笑,简真,到底怎么回事?” “你掉进了水灵光的圈套,”禹笑笑咬了咬嘴唇,“她想让大家认为你会堕入魔道。” “她干吗那样做?”方飞不解。 “败坏你的声誉!”禹笑笑说道,“让所有人都害怕你、提防你,甚至伤害你。” “我有什么声誉?”方飞没好气说道,“他们都叫我裸虫。” “现在不同了,你可是九星之子,”禹笑笑一脸严肃,“方飞,你还不明白这个称号的意义。” “一个称号有什么意义?”方飞不以为然。 “因为……”禹笑笑正要解释,忽听简真说道:“他们来了!” 远处两个庞然大物风驰电掣,跑起来无声无息,简直就像一对巨大的幽灵。 赶到近前,黑豹、苍狼并肩站立,足有两人多高,眼珠像是四盏路灯。 简怀鲁从黑豹背上跳了下来,简容却赖在苍狼身上撒娇,苍狼发出不耐烦的低吼,小家伙反而笑嘻嘻黏得更紧。 “简伯伯,”方飞举步上前,“我……” “有话待会儿再说,”简怀鲁目光严厉,“我们先回会馆!” 回到玄武会馆,大厅里的通灵镜正在播放新闻。 “太过分了,”水灵光一脸愤慨,“九星之子就了不起吗?殴打记者!你们看,你们看看……”镜头切换到几个记者,全都鼻青脸肿、裹手裹脚,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样儿。 简怀鲁啧啧连声:“你们出手也太重了。” “得了吧,”禹封城悻悻说道,“我可是小心翼翼,生怕踩死一只蚂蚁。” “我也是,”申田田唠叨,“摁着他们的时候,就像对付没断奶的小娃娃!”她回头瞪眼,“多半是小真,没轻没重的!” “怎么怪我?”大个儿一跳三尺,“你让我冲进去的。” “我让你冲进去,没让你撞伤人家!” “那不是难为人吗?”大个儿忿忿不平,“我又不是神仙。” “看见了吗?”屏幕里的水灵光还在咬牙切齿,“蛮横、残忍、自以为是,这就是现在的九星之子……”画面切换到方飞,他张大嘴巴,错愕地望着镜头,看上去又呆又傻。 “苍龙方飞!”水灵光嫌弃地看着照片,“你看他的样子,就像个没开窍的傻瓜。哦,我差点儿忘了,他是一个裸虫。啊哈,裸虫,你们想象一下,他们说话比我们慢四倍,动作比我们慢四倍,走路的样子像蜗牛,吃的东西都是泥巴里长出来的,最可怕的是,他们还用屎尿灌溉庄稼,呃……”水灵光作势呕吐,“你们能够想象吗?九星之子是吃着自己的粪便长大的。” “胡说!”方飞忍无可忍,怒吼一声。 会馆里的道者应声回头,惊讶地望着他,人们的眼神十分复杂,大多充满了疑虑和憎恶——水灵光的抹黑奏效了。 “我说他是裸虫不是信口胡来,看,这是他的成绩单,”水灵光拿起一张纸,上面写着方飞的天试成绩,羽化的下面是一个鲜红的“零”字,“定式满分,天问满分,拜斗也是满分,真了不起!可他的‘羽化’得了个零分!零分!呵,‘九星之子’居然不能飞。噢,我又差点儿忘了,”水灵光放下成绩单,“他是一个度者,裸虫里的幸运儿,他的点化人大有来头,现在我们采访一下蓝中碧女士。”水灵光切换镜头,蓝中碧出现在镜子里,她紧张地揉搓双手,兴奋得满脸通红。 “蓝中碧女士,”水灵光露出甜美的笑容,“您是第一次来玉京通灵台吧?” “是、是的,”蓝中碧抹了抹她的海藻幻发,挤出一张僵硬的笑脸。 “能向观众介绍一下您的工作吗?” “我在红尘监察司工作,所以经常往来红尘。” “认识这个人吗?”水灵光一挥笔,调出方飞的照片。 “认识!第一次看见他是在返真港,我很吃惊,好多年都没有度者了。” “见到他的点化人了吗?”水灵光居心叵测地问。 “见到了,”蓝中碧两眼放光,“她叫朱雀燕眉,她是……” 画面迅速切换,蓝中碧不见踪影,水灵光捂嘴瞪眼,那样子像是刚刚看完了恐怖片:“朱雀燕眉?”笔尖一挥,燕眉的影像跳了出来,“当年的青榜天元,四次魁星奖得主,最重要的一点,她的父亲是燕玄机。对,就是‘电羽’大人,朱雀人的天道者,紫微里飞得最快的人,星原战场上的逃兵,‘影魔’燕郢的亲生父亲……请原谅我,他的绰号太多了。这样一个人,派他的女儿去红尘,点化了一只凶暴的裸虫,你们相信这是心血来潮吗?现在这个度者成了‘九星之子’,我不敢说燕玄机勾结八非学宫作弊,但这不是天大的的巧合吗……” “喂!”一个年轻的玄武人走向方飞,两眼睁得老大,鼻尖冒着油光,“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方飞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年轻人尖声高叫:“该死的裸虫,这儿不需要你,你应该滚回红尘!” “对!”其他人纷纷附和,“滚回红尘……我们不需要九星之子……什么九星之子,没听说吗,他都不能飞……所以才叫裸虫……都是燕玄机的阴谋……他儿子当了魔徒……说起来,天宗我也是九星之子……呸,一帮害人精……” 叫骂和嘲讽一下子灌满了方飞的脑袋,他满嘴苦涩,胃里一阵抽搐,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没让眼泪流出来。他躲开众人目光,默默转身上楼,回到房间,用力关上门,扑在床上,把头埋进被子,无数念头野马一样在脑海里狂奔乱突,巨大的委屈涌了上来,眼泪再也克制不住…… 笃笃笃,有人敲门。方飞抹去眼泪,起身开门,但见简怀鲁端着烟杆站在门外。 “简伯伯!”方飞打起精神。 “我让简真住在别处,”简怀鲁目光柔和,“我想你需要一些空间。” “谢谢!”方飞垂下眼皮。 简怀鲁关上门,坐下来,打量方飞一眼,笑道:“你很委屈吧?” 方飞抽了抽鼻子,小声说道:“我没有伤害任何人。”简怀鲁直视他片刻,说道:“你知道‘万象归一’吗?” 方飞摇头,简怀鲁说道:“这句话来自道祖支离邪的临终遗言!”他挺直腰身,神色凝重,“五九之会,生死之际,十八相逢,万象归一。” “什么意思?” “自古以来,解读遗言的书籍很多,不过……”简怀鲁低头抽一口闷烟,“‘万象归一’也是魔徒的信条。” “魔徒?”方飞更加迷惑,“这跟他们什么关系?” “你知道《四灵书》吗?”简怀鲁问。 方飞摇头,简怀鲁说:“这是一个传说,巨灵告诉神龙,神龙又告诉道者……”他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虚空里出现了一团混沌的烟雾,“书上说,创世者鸿蒙诞生之前,世界无始无终、无生无灭,只有无穷无尽的凕涬。凕涬分为阴和阳两部分,它们相互推动,永无休止……”烟雾应声流转,变成了一对相互追逐的鱼儿。 “这是太极。”方飞忍不住说道。 “太极是万物之始!它的运转产生了无穷的能量,能量不断累积,最终孕育出了鸿蒙大神,”简怀鲁吹一口气,太极的中心涌现出一个长发巨人,巨人伸一个懒腰,太极土崩瓦解,“鸿蒙诞生的一刻,聚集在祂体内的能量也释放出来,把凕涬推向四面八方。凕涬里的‘阴’变成了虚无,‘阳’则散落四方,其中较大的部分吸收鸿蒙的能量,演化出四位神灵——苍龙、白虎、朱雀和玄武……”烟雾应声变化,崩溃的太极中出现了四只小小的灵兽,它们聚聚散散,来到巨人面前俯首帖耳,双方交谈一阵,灵兽各奔东西,忙忙碌碌地开始营造一个烟囱似的物体,没过多久,大大小小的球体就从“烟囱”里飘了出来。 “四灵得到鸿蒙的启示,在宇宙的中心建立了一座洪炉,把凕涬里的‘阳’锻造成亿万星辰,放置在“阴”的虚无空间。谁想这件事还没做完,四灵就为了星辰的所有权争斗起来,”简怀鲁叹了一口气,烟雾中的四灵开始相互厮杀,它们把星辰当做武器来回投掷,“祂们力量相当、难分胜负。后来鸿蒙感到厌倦,祂出现在四灵面前,把星辰分成四份,放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四大神灵各自统辖一方。最后,鸿蒙把能量注入烘炉,并告诉四灵,‘我要用洪炉孕育我的儿子‘太一’,祂完美无缺,不生不灭,祂将成为你们的首领,一起维护宇宙的秩序。’” 烟雾继续变化,苍龙、朱雀和玄武都向鸿蒙叩拜屈服,只有白虎东张西望,似乎另有所图。 “四灵中白虎野心最大,听了这话暗生嫉恨,祂渴望独占宇宙,不愿受制于人。于是白虎背叛了鸿蒙,抢在‘太一’诞生之前,用祂的宝轮摧毁了洪炉。”简怀鲁说到这儿,烟雾中的白虎举起一个轮子反复砸向“烟囱”,五次以后,“烟囱”终于倒塌。 “洪炉崩溃塌缩,把‘太一’的胚胎挤压得支离破碎,这些碎片不计其数,飞向宇宙深处……”简怀鲁停了下来,两眼盯着方飞,“你知道这些碎片是什么吗?” “难道是……”方飞迟疑一下,“元胎?” “对,”简怀鲁吹散烟雾,“元字的意思是‘初始’,《四灵书》用‘元胎’这个词儿称呼孕育中的‘太一’。元胎跟凕涬结合,演化出无数生灵,但因为元胎只是‘太一’的碎片,所以每一个生灵的元神都不完整,无法永生不灭,必要经历生老病死。烘炉的倒塌违背了鸿蒙的初衷,元胎的碎片渴望重新凝聚,这种欲望演变成了生物间的弱肉强食,强的总想吞噬弱的,从而把元神统一起来。” “这只是神话!”方飞忍不住插嘴。 “不止如此,”简怀鲁轻轻摇头,“魔徒坚信,只要把散落的元胎聚集起来,真神‘太一’就会降临世间,祂将重建这个宇宙,把它变得尽善尽美。” “这就是魔徒吞噬元神的原因?”方飞只觉荒唐透顶。 “对,”简怀鲁轻声说道,“他们把这叫做‘万象归一’。” “借口!”方飞怒火上冲,“无耻的借口。” “只是借口,魔徒撑不了这么久,”简怀鲁无奈苦笑,“他们多次战败,可是每过一段日子,总能死灰复燃,甚至更加强大。这是一种信念,也许有人为了获得力量进入魔道,大魔师的目的永远都是统一所有的元神,不管紫微还是红尘。” “红尘?”方飞愣住了。 “裸虫的元神很孱弱,但也是‘真神’的一部分;红尘安然无事,全是因为我们把魔徒挡在了紫微。” 方飞想到燕眉的话,心子怦怦狂跳,身子却出乎意料的冰冷,他沉默一会儿,轻声问道:“如果魔徒成功了呢?” “你见过蜕吧?”简怀鲁淡淡地说。 “蜕的世界?”方飞不寒而栗。 “这是生死之战,”简怀鲁的眼里流露悲怆,“除了你死我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简伯伯!”方飞迷惑地问,“这跟九星之子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现在是紫微历的第几个甲子?”简怀鲁问。 方飞摸出燕眉的信,看了看信尾的日期:“九千九百九十九甲子!” “紫微元年是支离邪拜亮九星的日子,从那以后已经过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甲子。这儿就有四个九,由支离邪的遗言推断,如果第五个九出现,就会出现生死存亡的局面,也就是‘五九之会,生死之际’!” “五个九?”方飞想了想,“九万个甲子以后?” “那么‘十八相逢’又怎么解释?” 方飞茫然摇头,简怀鲁说道:“二九一十八,以前解释很多,可都似是而非。直到同时出现了两个九星之子,大家才恍然大悟——第五个‘九’指的是九星之子。” “两个九星之子,”方飞大惑不解,“那不是六个九吗?”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儿!本来大家一直以为,达成五九之会,九星之子必须死掉一个!” “什么?”方飞愣了一下,“伏太因已经死了,可是……” “五九之会没有出现。”简怀鲁说出他的想法。 “对,”方飞精神一振,,“那么天宗我也一定死了,没有九星之子就凑不齐五九之会。”简怀鲁瞟他一眼:“可是你又出现了。” “我?”方飞望着对方,脸上失去血色。 简怀鲁靠在椅背上,吸一口烟又长长吐出,变成两张虚无缥缈的人脸:“上一次道者战争,两个九星之子一个死了,一个不知死活,紫微在废墟上重建,生活恢复了安宁。所以大家放下心来,认为九星之子死光了,‘五九之会’就不会出现,紫微从此获得新生。可是……你却拜亮了九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方飞失魂落魄,喃喃说道:“出现五九之会……” “所以他们认为你会成为新一代大魔师,完成五九之会,从而万象归一。”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方飞双眼一亮,“天宗我没死,还有两个九星之子,二加四得六,不会出现五九之会。” “那又会出现‘十八相逢’的局面。两个九星之子爆发战争,紫微处于‘生死之际’。不管哪种情况,‘万象归一’的威胁都会存在,这是世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他们诋毁你、污蔑你、甚至想要杀死你,不是因为你错了,而是他们想要逃避内心的恐惧。” 方飞直觉窒息,他捂着胸口,无力地躺在床上。 “方飞,很抱歉告诉你这些,”简怀鲁叹了口气,“可是作为九星之子,你必须面对这一切,如果天宗我活着,你将面对无法想象的敌人。” “算了吧,”方飞悻悻说道,“我都不能飞。” “所以你要进入八非学宫。”简怀鲁拍了拍他的头,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岩石黝黑发亮,镶嵌苍白的骨骸,巨大的骷髅就在洞顶,空落落的眼窝注视着深不见底的幽潭。 咕嘟、咕嘟,潭底升起细碎的气泡,三三两两,落在死寂的洞窟,如同鬼魂孤独的吟唱。 一个人影从黑暗里潜出,走到潭边站定。他披着黑乎乎的斗篷,带着一张金黄色的面具。 他放下一个口袋,抽出符笔划过手腕,留下一道伤口,鲜血无声涌出。他跪在岸边,伸手入水,鲜血流入深潭,顿时活了过来,像是细长的红蛇到处乱蹿。 黑影挥舞符笔,发出含混低沉的咒语,潭里的血水明亮起来,流蹿的速度加快,联结成一个个古老诡异的符篆,笔画首尾相连,最终构成巨大的圆环,铺满整个水面,血红的光芒淹没了洞窟,墙上的白骨一根根漂浮起来。 黑影拔出手腕,后退两步,死死盯着潭水。水面突突突地向上涌起,凸现出一张阴鸷深刻的人脸。 “谁?”人脸的声音带着怒气,“谁在召唤我?” “我!”黑影跪了下来,“我有重要的事禀告魔师大人。” “什么事?”水脸人问。 “又一个九星之子出现了!”黑影幽幽地说。 水脸人抿着嘴巴沉默良久,徐徐问道:“他是谁?” “方飞,”黑影停顿一下,“苍龙方飞!” “方可和安岚的儿子,”水脸人勃然大怒,“这不可能!” “他还通过了八非天试。”黑影沮丧地说。 “他是裸虫,”水脸人发出一串咆哮,“裸虫成为九星之子?这是亵渎神灵。” 黑影不敢做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水花伴随咆哮,雨点似的洒在他的身上。过了片刻,他轻声说道:“我进入过他的身体,我试图困住他,结果……他的元神差点儿毁了我。” “噢?”水脸人平静下来,流露出明显的兴趣,“你见过他的元神?” “他是个怪物,”黑影恨恨说道,“他的元神既不像道者,也不像裸虫,里面有一种毁灭的力量。” “有意思,”水脸人表情欢快,“我越来越想见到他了。” “因为他是度者?” “度者算什么?”水脸人冷笑,“他们只是一群过客。” “那他到底是谁?” “不知道,”水脸人顿了顿,“我猜龙姬知道。” “龙姬?”黑影的声音里透出刻骨的恨意,“那个该死的女人。” “你是她创造出来的,”水脸人幽幽地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你该叫她一声母亲……” “呸,她是个贼,”黑影低声咆哮,“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亲手宰了她。” “得了吧!”水脸人冷冷说道,“你连她的影子都摸不到。” 黑影沉默一下,轻声说:“您是说方飞跟我一样,也是她创造出来的?” “我不确定,”水脸人沉默一下,“我得见到方飞本人。” “我没法控制他,”黑影苦恼地说,“我需要时间和机会。” “我的时间不多了。”水脸人的声音里蕴含怒气。 “要么杀了他?”黑影高兴起来,“杀了他,就能达成五九之会。” 水脸人沉默时许,轻声问道:“他的天试成绩是多少?” “炼气九十分、定式满分、羽化零分、天问满分、拜斗满分……” “定式满分?”水脸人冷哼一声,“该死!” “您怀疑……” “隐书就在他身上,”水脸人咆哮,“那东西可以骗过帝江。” “太好了,”黑影兴奋不已,“杀了他还能拿到隐书。” “不,”水脸痛苦地扭曲,“你要把他活着带给我。” “为什么?”黑影迷惑不解。 “隐书只会服从它选定的人,”水脸人不甘心地说,“落到他人手里,那就是没用的废物。” “不能让它服从您吗?” “相信我,”水脸人苦涩流露,“我尝试过不止一次。” “哦……”黑影发出不甘的叹息。 “它选择了伏太因!在此之前三百年,隐书都是无主之物,”水脸人苦闷地说道,“我可等不了三百年。” “我懂了,”黑影说,“我会把他活着带给您。” “你得赶快!”水脸人痛苦地喘气,“太累了,我太累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会尽力,”黑影犹豫一下,“但要请您赐我一道护身符!” “护身符?你要那个干吗?” “抗衡支离邪的守护符,”黑影小声说,“还有天皓白……” “哦?”水脸人来了兴趣,“让我看看你的脸。” 黑影取下面具,水脸人望了他一会儿,发出低沉的笑声,就像溪水一样哗哗作响:“我喜欢这张脸。” “谢谢!”黑影戴上面具。 “我想……”水脸人幽幽地说,“你不会空着手来吧?” “当然!”黑影符笔一指,身旁的口袋飒地敞开,露出五六张惊恐的小脸,有男有女,都被“束缚符”牢牢捆住。 “太妙了!”水脸人盯着袋中的孩子,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好一顿大餐。” 洞窟里绿光一闪,响起凄惨无比的号哭声。 第二章、进入八非学宫 第二章、进入八非学宫 方飞死命奔跑,周围通红一片,到处都是跳动的火焰。 嘎嘎嘎,火焰中许多影子晃来晃去,黑色的骷髅时隐时现,数目成百上千,不时蹿出烈火,伸出黑黢黢、尖溜溜的爪子向他抓来,口中凄厉嘶鸣,此起彼伏,就像垂死的马匹。 方飞撑不住了,他感觉那些蜕扑到了背上,正用锋利的爪牙撕开他的血肉,身子疼痛难忍,鼻间满是皮肉烧焦的臭味。 筋疲力尽的当儿,前方突然一暗,火焰消失了,变成了重重迷雾。方飞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回头雾气茫茫,蜕不见了,一切安静下来。 他摸索前进,雾气分分合合,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影,高大壮硕,木呆呆地蹲在地上。 “简真!”方飞激动得快要哭了,冲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个儿站了起来,僵硬地转过身子,雾气从他脸上散开,方飞的心被捏了一下——简真的嘴唇不知去向,鼻子少了一半,左边的眼球脱出眼眶,吊儿郎当地挂在脸上。 他咧嘴一笑,沾满鲜血的牙齿分外骇人,方飞目光一转,发现他的脚边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蜕!”方飞后退一步,下意识回头顾望,雾气里人影晃动,陆续走出许多人来——简怀鲁、申田田、禹封城、禹笑笑、龙夫人……每一个人都挂着诡笑,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一步一顿地向他走来。 “万象归一,”天上传来阴沉可怕的笑声,“五九之会结束了!” “不……”方飞双手抱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肝的惨叫。 迷雾和蜕都消失了,方飞发现自己坐在床上,从头到脚都是冷汗。 惊叫声还在寝室里回荡,简怀鲁夫妇和禹封城站在床边担忧地望着他。 “都是梦……”方飞松弛下来,感觉说不出的疲惫。 “方飞,”申田田拍拍心口、余悸未消,“你吓到我了,我还以为来了坏人……” “他做了噩梦!”简怀鲁扫一眼男孩,走到窗边拉开帘子,天已经亮了,从这儿可以看见灵河水从玄冥山顶浩浩荡荡地飞流直下。 方飞拭去冷汗,发现三个大人衣衫严整,心头一动,问道:“简伯伯,你们一晚没睡?” “怎么睡得了?”简怀鲁连连摇头,“进入学宫以前你都有危险。”方飞愣了一下:“进去以后呢?” “那儿有支离邪的守护符,”禹封城面露笑容,“还有最厉害的道师!” “方飞,”申田田严厉地望着他,“呆在学宫,哪儿都别去。” 方飞默然点头,心里却很别扭:“哪儿都别去,那不是囚犯吗?” 下楼遇上简真,大个儿春风得意,走路风风火火,说话兴兴头头,就连一张胖脸也红扑扑、粉嘟嘟,看上去活是刚捏的面人。唯一不变的是饭量,他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歼灭了十碗章鱼须面,扫荡了二十只樱鸡蛋饼,更把二十个蟹黄糕斩落马下,五笼蟠桃果子只是游兵散勇,压根儿不值一提,喝完了九大碗八珍汤,他才打个了嗝儿,摸着弟弟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小容哇,咱家就剩你没考上了,你得加把劲儿,千万别给我丢人……喏,这个你不吃了吧?”趁着简容发懵,抄过他的紫米粥,仰着脖子喝了个精光。简容冲他拳打脚踢,大个儿理也不理,盯着其他人的盘子,随时准备打扫战场。 “方飞!”简真发现有点儿不对,“你盯着我干吗?” “我说……”方飞忍不住问,“你真的什么都吃?” “去你的,”大个儿脸涨通红,“我又不是乌有蛇。” “那就好!”方飞松一口气,大个儿的吃相让他回想起噩梦,不知怎么的,早上每看见每一个人,他都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一边心里哆嗦,一边想象他们变成蜕的样子。 “那不是真的!”方飞拼命提醒自己,可是梦里的景象刻骨铭心,无论怎样都无法抹掉。他苦恼极了,原本只想替父母报仇,从没考虑过世界的生死,支离邪的遗言他也一个字不信,什么“五九之会”、“万象归一”……全都是胡说八道。一个遗言怎么能决定世界的命运?“九星之子”就更离谱了,那些星星根本就是造化笔画出来的。 吃过早饭,申田田小声说:“方飞,我们凑了一笔钱,打算给你买一把飞剑。” “什么?”大个儿耳朵很灵,“你们还有钱?” “闭嘴,”申田田瞪他一眼,“没你的事儿。” “我要换甲,”简真怒气冲天,“我再也不要变猪了。” “没得换,”申田田不耐烦地说,“那副甲挺好。” “我通过了天试,”大个儿清了清嗓子,“你不应该给我一点儿奖赏吗?” “我养了你十四年,这就是最大的奖赏,”申田田伸出食指,狠狠地戳着大儿子的肚皮,“你知道填饱这东西要花多少钱吗?” “我可是你儿子!”简真的声音小了一半。 “咱们先去倏忽塔,”申田田回过头,冲方飞换了一副笑脸,“照了‘试剑镜’,该买啥买啥,如果钱不够,咱们就贷款。” “贷款?”简真气急败坏,“买甲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 “简真,”禹笑笑忍不住叫道,“你就是一个自私鬼!” 大个儿委屈地瞅了女孩一眼,低头看着脚尖:“都来说我,这也太不公平了。” “不怕!小真哥,”禹封城亲亲热热地搂住他的肩膀,“大叔有了钱,帮你换一副好甲!” 简真精神一振,眼巴巴望着老甲士,“禹大叔,您什么时候才有钱?” “等我先还贷款,”禹封城掐着指头计算,“喏,顶多五年。五年嘛,一眨眼就过去了,你说是不是呀?小真哥!” “小真哥”默默地转过头,两眼呆滞地望着墙角。 “申阿姨,”方飞犹豫一下,“那个‘试剑镜’我照过了……” “照出什么?”所有人都凑过来,兴冲冲地望着他。 “什么也没照出来,”方飞悻悻地说,“我只看见我自己。” 众人沉默下来,方飞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道:“有什么不对?” “你完蛋了,”简真指着方飞的鼻子,“你是一个‘断翅鬼’!” “你才是鬼,”方飞心头火起,“贪吃鬼!” “方飞,”禹笑笑说道,“这一次简真没说错,如果真的没照出剑,你很可能就是‘断翅鬼’!” 方飞怔了怔,求助似的看向简怀鲁。 “道者也不是人人都能飞,”简怀鲁闷闷地抽了一口烟,“有人天生下来就不能跟飞行器里面的‘元胎’发生感应,这种人很罕见,百万人里面才出一个。” “你中奖了!”简真狠拍方飞的肩膀,还想说两句俏皮话儿,耳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噢,妈,好痛……” “滚一边儿去!”申田田一挥手,大个儿差点儿飞出房间。 “你确定‘试剑镜’里只看见自己?”禹封城不死心地问。 方飞沮丧点头,简怀鲁说:“这个不难印证。”回头对简容说,“把‘小黄精剑’给我!” 简容取出暗黄色小剑,简怀鲁接过:“这是一把‘无主之剑’,不会出现‘择主’的情况。” “飞剑真会选择主人?”方飞半信半疑。 “如同人身上的元神,飞剑里的‘元胎’也是一种精神能量,它会与性质相近的元神相互感应,受制于元神,从而成为元神的一部分……”简怀鲁盯着男孩,“听懂了吗?” “听懂了,”方飞点头,“好比硬件和软件,元胎、元神是软件,人和飞剑是硬件,需要软件才能驱动。这里面,元胎是应用程序,元神是操作系统,如果应用程序跟操作系统发生冲突,程序要么无法启动,要么运行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bug……”他突然发现房间里静得出奇,举目一扫,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他,吧嗒,简怀鲁嘴里的烟杆掉在脚上,裤脚腾起一股青烟。 “哎,”简怀鲁毛手毛脚地灭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打个比方,”方飞无奈回答,“说了点儿红尘里的事。” “哦!”道者纷纷点头,装模作样地表示理解。 “小黄精剑,”简怀鲁扬起小剑,“元胎含量太低,不值得跟元神结合,只要跟元胎发生感应,任何人都可以驾驭。”他轻轻一抛,小剑离地半米,静静飘浮,简怀鲁向方飞说,“跳上去!” 方飞吸一口气,纵身跳上小剑,小剑向下一沉,把他稳稳托住。 “成了……”方飞心生狂喜,就势摇晃两下,小剑一动不动。 “集中精神。”简怀鲁的声音钻进耳朵,“让元气进入飞剑。” 方飞闭上双眼,想象元气顺着双脚进入剑身,不多时,小剑果然动了一下,他来不及高兴,脚底猛地一滑,小剑向前急蹿,方飞骤失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 “唉!”众人齐声惊呼,方飞的后背也是隐隐作痛。 “我早说过了,”简真清了清嗓子,“他是个断翅鬼!” 方飞横他一眼,爬起来跳上小剑,刚要驱使元气,脚底打滑,飞剑向后溜走,他手舞足蹈地向前扑出,眼看头破血流,身下传来一股升力,方飞停在半空,鼻尖碰着地面。他冷汗长流,扭头看去,申田田和禹封城同时用笔指着他。 “我没说错吧,”简真大声宣布,“他就是一个……” “废话!”申田田一巴掌将他扇到角落里去。 方飞挺身站起,望着飞剑微微失神。 “奇怪!”禹封城紧锁眉头,“老酒鬼,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简怀鲁窝在椅子上抽闷烟。 笃笃笃,忽听有人敲门,禹封城开门一瞧,门外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的白衣老者。 “元迈古?”禹封城把脸一沉,“你来干吗?” “禹大统领,好久不见。”老星官笑着招呼。 “少套近乎,”禹封城很不耐烦,“长话短说!” “好吧,”元迈古说道,“我想跟方飞说两句话……” “他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简怀鲁的声音从禹封城身后飘过来。 “是吗?”元迈古笑了笑,“这也是方飞的意思?” 众人看向方飞,男孩沉默一下,起身说:“禹大叔,让他进来。”禹封城愣了愣,点头说:“好,你的事你说了算。” 元迈古走进房间,打量一下方飞,伸手笑道:“白虎元迈古,现任阳明星官。” “苍龙方飞!”方飞伸出手跟他碰了一下。元迈古也不在意,逍遥坐下,盯着男孩侃侃而谈:“老实说,我是白虎人,崇尚理智,我不相信支离邪的遗言,那些装神弄鬼的话吓不倒我。” 屋内众人面有怒容,不及反驳,忽听方飞脱口而出:“对呀!我也不信。他都死了几十万年了。” 元迈古大感意外,其他人也盯着方飞神气古怪,阳明星捋了捋胡须,笑道:“真有意思,九星之子不相信支离邪的遗言?” “我不是九星之子,”方飞轻轻摇头,“造化笔肯定弄错了。” “造化笔从不会错,”申田田气得满脸通红,“它可是支离邪的笔。” 方飞别过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元迈古沉默一下,徐徐说道:“方飞,你真这么想?” “当然!”男孩回答。 “好吧,不管你是真是假,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阳明星声音变冷,目光扫过房间,“这个世上,信奉道祖遗言的人很多,他们会陆续聚集到你身边,蛊惑你、利用你,挑战现有秩序,打破难得的和平。如果那样的事情发生,苍龙方飞,你将成为斗廷的敌人。” 方飞心头一沉,望着元迈古,阳明星目光如炬,压得他微微窒息。 “斗廷九星的首领,威胁一个小孩子,”简怀鲁吐出一口烟气,变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飞虎,“元迈古,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简怀鲁,”元迈古吹了口气,烟气翻腾变化,变成一只乌龟,慢慢地缩回头颅四肢,“换了我是你,就该缩起脑袋过日子。” “好在你不是我。”简怀鲁笑着说。 “我知道你不怕死,”元迈古漫不经意地说,“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 简怀鲁抿了抿嘴,脸色阴沉。元迈古忽又掉头说道:“还有你,禹封城,如果不想一辈子见不到女儿,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 “哟!”禹封城抱起两手,“你想打架?” “用不着,”元迈古两眼朝天,“你在走私元胎吧?”禹封城愣了一下,挤出笑脸说:“你有证据吗?没有就是诽谤。” “我随便问问,”元迈古笑笑,“有没有证据,全看你怎么做。”禹封城哼了一声,狠狠拧起眉头。 “我就说这么多!”元迈古拂袖起身,“再会了,苍龙方飞。” 方飞没有做声,元迈古走向门外,申田田忽然大叫一声:“元迈古,我不怕你!” 简真惊恐地看向母亲,申田田眉眼泛红,胸膛急剧起伏,鼻孔里发出清晰的喘气声。 “女狼神,”元迈古头也不回、冷冷说道,“这儿可不是星原!” “那又怎样?”申田田嗓音沙哑,“我不怕你,也不怕皇师利。” 元迈古摇了摇头,消失在房门之后。 “行了!”简怀鲁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申田田闭上双眼,泪水滚落下来。 “妈,”简真嗫嚅一下,“他干吗说星原?” “你不知道吗?”禹笑笑惊讶地盯着大个儿,“阿姨她……” “别说了,笑笑,”申田田睁开双眼,“该去上学了。”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禹笑笑一想到要离开父亲,靠在禹封城怀里,眼泪也流了好几回。 八非学宫坐落在浮羽山。浮羽山在玉京东南,地处勾芒、朱明两山之间,比起四神山高出一截,天青色的山体堆积了万古不化的积雪,每当天高气爽,山体溶入晴空,山顶的冰雪就像一片白亮亮的羽毛,轻盈地飘浮在蔚蓝色的天空上。 山上的树木千人合抱,粗大的根须一路延伸到山脚,蛟龙似的缠绕在一起,树身半死不活,一半枝繁叶茂;另一半变成了青蓝色的化石。 “这些树怎么回事?”方飞忍不住问。 “那不是树,”简怀鲁心不在焉,“那只是几根小树杈,” “小树杈?”方飞目定口呆,“你是说这座山……” “浮羽山就是一棵树。” “什么?”方飞望着山顶目定口呆。 “蛇岭是金巨灵的残骸,”简怀鲁吸一口烟,“浮羽山就是木巨灵的躯壳。” “木巨灵死了?”方飞惊讶问道。 “巨灵不会死,”简怀鲁吐出烟气,“祂们只是沉睡。” 道路尽头出现了一面断崖,上面挂满了蚣明车。人们走上山崖,钻进“蜈蚣”,背壳吱呀呀地合拢,“蜈蚣”一路向上,翻过断崖不知所踪。 “这是回龙壁,”简怀鲁望着断崖,“家长只能送到这儿了。” 禹笑笑听到这话,扑进父亲怀里放声痛哭。禹封城唉声叹气,苦着脸安抚女儿。方飞望着两人心潮澎湃,父母的笑脸从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来,两人沉默地望着他,仿佛从来不曾离开。撕裂的痛苦在胸口搅动,方飞闭上眼睛,眼眶潮湿起来。 忽听哭声震天,申田田抱着简真放声痛哭,大个儿又羞又恼,想要挣开母亲,可又有心无胆。 “管家婆,你又凑什么热闹?”简怀鲁连连摇头。 “你懂什么?”申田田抽抽搭搭,“小真从没离开我这么久。” “妈……”简真东张西望,嘴里发出哀号,“大家都在看我呢!” 简怀鲁摇摇头,掏出一个乌黑描金的锦囊,递给方飞说:“这个小玩意儿,当是我送你的入学礼物。” “这是……”方飞接过锦囊看了又看。 “五十倍的乾坤袋,装得下比这个袋子大五十倍的东西,”禹封城走过来,“咦!老酒鬼,这是你入学时买的吧?用了几十年的玩意儿也敢拿出来送人?” “我是个穷鬼嘛!”简怀鲁心安理得。 禹封城白他一眼,掏出一面罗盘塞给方飞:“这一面仙罗盘算我的礼物!” 罗盘巴掌大小,上面写满东南西北、天干地支,中心四根指针,青红皂白,各指一方。简怀鲁看着冷笑:“老甲鱼,别当我瞎子,这个罗盘也是你十几年前的旧货。” 老甲鱼脸也不红:“要说旧,谁有星拂笔旧?哼,哪天我出了名,这个罗盘就是古董。” “你唯一出名的机会,就是当做走私犯抓起来,”简怀鲁挖苦道,“我担保玉京通灵台一定会说:‘苍龙甲士团前任大统领穷困潦倒走私元胎,判处一百年徒刑,罚没一切非法所得’。” “哈!”禹封城满不在乎,“白虎厅那一群蠢货。要抓我?早了一百年!” “你当心一点儿,”申田田放开儿子,抹着眼泪说,“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笑笑考虑。” “知道了,”禹封城很不耐烦,“啰里啰嗦。” “我呢?”大个儿两手叉腰,“我的入学礼物呢?” “礼物没有,”简怀鲁放下烟杆,“我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比礼物还重要?”简真怨气冲天,“ “好好呆在学宫,不要给人踢出来!”简怀鲁沉着脸说。 “什么意思?”大个儿一头雾水。 “听说过天罡地煞数吗?”禹封城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简真恍然大悟,登时脸色发白。 “真希望他们分在一组!”申田田叹着气说。 “没那么巧,”简怀鲁看了看三个孩子,“上车吧!” 简真气冲冲走向断崖;禹笑笑含着眼泪,一边走一边回头;方飞正要动身,简怀鲁拉住他小声说:“方飞,不管你怎么想,我的想法始终不变,你是九星之子,必将决定世界的生死。” “简伯伯!”方飞愁眉苦脸,简怀鲁的话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头上。 “得了吧,老酒鬼,”禹封城连连摇头,“他只是一个孩子!” 简怀鲁不甘心地放开方飞,一向懒散的双眼里透出炽烈的光芒。 “简伯伯!”方飞低头说道,“再见!” 进入蚣明车,大个儿坐下来唠唠叨叨:“我妈真不像话,哭的声音那么大,她也不嫌丢人。” “住口,”禹笑笑怒从心起,“你不能这么说她,申阿姨是最了不起的人。” “有什么了不起?”简真不以为然,“她最拿手的事就是做饭。” 禹笑笑沉默一下,忽道:“你想知道申阿姨在星原干了什么吗?” “什么?”大个儿大为好奇,方飞也竖起耳朵。 “当时申阿姨在玄武甲士团,守卫道者大军的西线,不幸遭遇了魔甲士的主力。爸爸统帅的苍龙甲士团遭到阻击,无法及时增援,玄武甲士团苦战了一个昼夜,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申阿姨的贪狼组,四个人面对两百个魔甲士……” “四对两百?”大个儿失声惊叫,“那不可能!” “谁都认为贪狼组完蛋了,可是申阿姨带着组员向魔甲士发起冲锋。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打到最后只剩下申阿姨一个,可也等到了苍龙甲士团的增援,打垮了魔徒,守住了道者的西线。” 大个儿听得全身发抖,方飞也不自觉攥紧拳头。简真咽下唾沫,艰涩地问:“后来呢?” “大家以为申阿姨死了,可又找不到她的尸体,”禹笑笑停顿一下,“你爸爸不死心,找了一天一夜,硬是从死人堆里把她刨出来。申阿姨受了重伤,但也活了下来。她是玄武甲士团唯一的幸存者,‘女狼神’的绰号也是那时叫开的。这一场战斗被称为‘母狼的咆哮’,后来有人计算过,申阿姨杀死的魔徒超过一百个。” “一百个?”大个儿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都是我妈杀的?” “对!”禹笑笑连连点头,“她是道者的英雄。” “我都不知道,”简真心里的滋味儿难以描述,“他们从不提星原大战的事。” “那是最悲伤的事,”禹笑笑看着车外轻声说,“经历过的人都不愿再提。” 蚣明车合上背壳,开始扭动爬行,浮羽山里有一条“任意颠倒路”,大蜈蚣轻轻松松地翻过山崖,身后的绿意飞快地隐退,前方风雪呼啸,白茫茫无边无际。 “笑笑,”大个儿忽又问道,“真有天罡地煞数吗?” “当然!”禹笑笑白了他一眼。 “天啦,”简真抱着脑袋**,“那可怎么办?” “什么是天罡地煞数?”方飞问。 “八非天试招了一百一十二个学生,进入学宫以后会被分为二十八组,每组四人,对应周天二十八宿,可这还没完,”禹笑笑停顿一下,“入学的第一年会淘汰一组,变成二十七组,学生人数变成一百零八人,排名靠前的九组被称为天罡,后面十六组被称为地煞,按人数计算,也叫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只淘汰一组?”方飞松一口气,“也没那么可怕!” “别忘了青榜,”大个儿低吼,“我倒数第一,你倒数第三,我俩凑一组,肯定被淘汰。” “没那么巧吧?”方飞掌心冒汗。 “怎么?”简真虎着脸说,“你不想跟我一组?” “没那回事……” “别狡辩了,”大个儿气哼哼说道,“你一个断翅鬼得意什么?哼,你要飞不起来,肯定被淘汰……” 蚣明车爬过一道数百米高的冰墙,奔腾的雪浪迎面冲来,轰隆隆从蚣明车两边经过,前方的飓风裹挟冰雪,摇摇晃晃,活是数十条白龙冲向天空。方飞看得心惊,正感担忧,眼前忽地一亮,风雪消失了,一片翠绿色的波涛扑入眼帘。 波涛的顶端,矗立一片壮丽的宫殿。宫殿的上方,浮羽山的顶端,雕刻了一大一小两尊巨像,大的是一个长袍老人,皱眉俯瞰山下,右手拈着符笔,左手托着一面罗盘,悬在宫殿上空,仿佛一只硕大无朋的挂钟,盘面上共有五枚指针,青红皂白以外还有一枚黄针,指针走个不停,不管站在哪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较小的雕像是一个矮小怪人,尖耳朵,大眼睛,鼻子微微上翘,长着一头浓密的长发,他抬头注视天空,脸上流露出深思的表情。 “道祖支离邪和他的仆人神眼阿珑!”禹笑笑指着两尊雕像。 “神眼阿珑?”方飞盯着小人,“他长得可真怪。” “笨蛋,”大个儿不屑地扫他一眼,“那是山都。” “山都?”这名字方飞闻所未闻,“妖怪吗?” “山都是木之子,”禹笑笑说道,“它们不是妖怪,它们是道者的朋友。” “支离邪的罗盘跟我的不一样。”方飞掏出仙罗盘比较。 “仙罗盘只有四根指针,”禹笑笑说,“青针指天干,红针指地支,主要用来计时;白针管左右,黑针管上下,用来标明方向。” “我懂了!”方飞点头,“青针红针管时间,白针黑针管空间。” “对!”禹笑笑注视支离邪手中的罗盘,“那是天极盘,比仙罗盘多一枚黄针,也叫‘末日之针’,它的运转忽快忽慢,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传说某一天,黄针跟其他四枚指针重合,世界末日就会到来。” “世界末日?”方飞吃了一惊,“它们重合过吗?” “暂时没有!”女孩回答。 叮,随着一声铃响,蚣明车慢悠悠地停在一座广场之前。 广场上耸立无数的石像,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高深莫测的,神采飞扬的,奇形怪状的,俊秀美丽的……石像的中间留出一条大道,笔直地通向宏伟的大门。 大门十分醒目,上有纯青宝顶,下有精白门柱,正中牌匾写着“八非学宫”,左右两边的黑色联牌上写着古老火红的篆字,笔迹龙蛇飞舞,一股万古苍茫扑面而来! “那是什么字?”方飞好奇地注视联牌。 “一副对联,”大个儿清了清嗓子,“右边是‘大非大、小非小,近非近,遥非遥’,左边是‘生非生,死非死,老非老,少非少’,加起来就是八非。” “有什么含义吗?”方飞又问。 “右边是空间,左边是时间,”禹笑笑随口解释,“万物总是相对的,变化只在一念之间。” “嗐!”一个俊朗高大的男孩迎面走了过来,“刚来的新生吗?” “对呀!”禹笑笑好奇地望着对方,“您是?” “苍龙桓谭,”男孩伸出右手,“我是二年生。” “苍龙禹笑笑。”禹笑笑礼貌地跟他握了下手。 “大家道种相同,应该互相帮助,”桓谭笑了笑,“你不认识路,我带你去栖凤楼!” “好啊,”禹笑笑走了两步,回过头犹豫道,“我还有两个朋友。” “他们在卧龙居,跟我们方向不同,”桓谭眨了眨眼,“放心!别的学长会带他们过去。” “是吗?”禹笑笑跟着桓谭走进学宫,两人边走边说,学长指着一尊雕像说了个笑话,女孩发出清脆的笑声。 方飞、简真四眼相对,活是一对呆鹅,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嗐,刚来的新生吗?”两声叫喊同时响起,两人应声回头,发现两个男生迅猛地冲了上来。 “你们太热情了……”简真高兴地伸出右手,冷不防两个男生嗖地一闪,泥鳅似的把他绕过,笑容可掬地冲到贝露、贝雨面前。 双胞胎守着一口大箱子,正在那儿东张西望,俩男生一把抢过箱子,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自告奋勇地给姐妹俩带路。 双胞胎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俩男生眉开眼笑,一起挥笔使出“搬运符”,可是符光闪过,箱子一动不动,男生傻了眼,一个挠头说道:“怎么回事?” “箱子上有禁咒,”姐妹之一回答,“符法不管用!” 俩男生硬着头皮抬起箱子,登时呲牙咧嘴,双腿一阵哆嗦,其中一人大声哼哼:“好沉!里面装了什么?” “秘密!”双胞胎手挽手跳到方飞面前,“九星之子,我们又见面了。”同时各自伸手,抓住方飞的双手用力抖动。 “他的手可真软!”姐妹之一说道。 “当然啦,”姐妹之二随口附和,“谁叫他是九星之子呢?” “手软不软跟九星之子有什么关系?”简真忍不住插嘴,姐妹俩理也不理,笑嘻嘻走向大门,把大个儿撂在一边,窘得面红耳赤。 “来了!”雕像群里一声喊,冲出来十多个男生,一边你推我搡,一边努力保持笑脸,嘴里高叫,“嗐,刚来的新生吗?我是……” 方飞和简真被挤到一边,好容易站稳,发现男生们的目标是同一个女生——天素站在不远,冰蓝色的长发迎风飞扬。 望见男生冲来,女孩眉头一皱,右手挥出,数十道青光闪过,男生全都变成木雕泥塑,保持奔跑姿势,脸上笑容可掬。天素瞧也不瞧,甩开长腿从方飞身边经过,抬头看了看天极盘,漫步走进学宫大门。 “我们也走吧……”方飞话没说完,忽听嘻嘻呵呵,从学宫里冲出来一群女生,眉开眼笑地向两人跑来。 “我懂了,”大个儿激动万分,“她们是来迎接我们的。” “凭什么?”方飞不信。 “笨蛋!”简真鄙夷地瞅着他,“男生迎接女生,女生迎接男生,这是八非学宫的传统。” “是吗?”方飞半信半疑。 “没看见她们手里的签名本吗?你是九星之子,她们来找你签名……哎……”简真脚步踉跄,女生眼也不眨地把他挤到一边,有人还在乐呵呵地打趣儿:“这傻大个儿谁呀……瞧他那呆样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哎哟,他长得好像一头猪哦……” 议论一字不落地钻进简真的耳朵,仿佛一顿乱拳,揍得他奄奄一息。方飞让到一边,掉头看去,远处齐整整地开来一支大军——司守拙开道在前,左有巫袅袅,右有宫奇,众星捧月似的围着皇秦,其他的白虎学生相貌陌生,都是高年级的老生,个个低头顺脑,活是一群保镖。 女生们凶猛地冲过去,把其他人掀到一边,团团围住皇秦,争先恐后地讨要签名,得到签名的女生尖声大叫,抱着签名本流下激动的泪水。 “太夸张了吧?”方飞看向简真,大个儿缩成一团,活是遭人遗弃的小狗,他摇头苦笑,说道,“走吧!你说的传统大概只对皇秦有用。” 简真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才走几步,忽听有人高喊:“九星之子!”方飞回头一瞧,皇秦分开人群,大踏步走过来,伸手说道:“我是白虎皇秦。” 方飞迟疑一下,说道:“苍龙方飞!”两人四手相握,皇秦认真打量他一番,说道:“我就想通知你一下,今年的魁星奖是我的。” “魁星奖?”方飞有些迷惑,“那是什么?”皇秦愣了一下:“你在开玩笑吧?” “干吗开玩笑?”方飞皱眉说道,“我又不认识你。”皇秦的面孔微微泛红,故作镇定地说:“你现在认识我了?” “我应该认识你吗?”方飞反问。 皇秦瞪眼望着对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冷笑说:“好吧!我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那可不一定。”方飞掉头就走,身后一片肃静。 “方飞你完了,”大个儿跟在一边咕哝,“你得罪皇师利的儿子可没有好果子吃。” 方飞默默走了一阵,忽然问道:“简真,什么是魁星奖?” “你还真的不知道啊?”简真大摇其头,“学宫每年统计一次成绩,二十八组里得分最高的那一组会获得魁星奖。嘿,那可是一辈子的荣耀,许多人为了它不惜拼命……” “嗐!”忽然有人高叫,“你们两个站住。”两人转眼一瞧,山烂石板着脸走了过来:“你们怎么不去宿舍?” “山道师!”大个儿像是孤儿见了妈,“我们迷路了。” “高年生呢?”山烂石说,“没有人迎接你们?” “没有,”大个儿大吐苦水,“男生只接女生,女生只接皇秦。” “还有这种事?”山烂石抽出符笔,向路边的花丛挥了两下,一阵香风吹来,花木间涌起七彩斑斓的光雾,凝结成一个美丽的女子,笑容迷人,通身发亮,走起路来飘飘荡荡。 “跟着花妖去卧龙居!”山烂石抖着一身肥肉走远了。 第三章、二十八宿 第三章、二十八宿 花妖袅袅绕绕地在前面带路,走一会儿停了下来,指了指一块石牌,上面弯弯曲曲地写着三个篆字。 “卧龙居!”简真喜滋滋地念道,“这是男生宿舍。” 花妖抿嘴一笑,冲二人挥挥手,走进花丛不见了。方飞打量四周,楼房林立,高矮不一,有的光鲜奢华,有的古旧典雅,离石牌两百米的地方,若干学生围绕一个勤务。 “那不是鱼羡羽吗?”简真指着人群一脸不屑,“不男不女的家伙。” 鱼羡羽填完一张表格,撅着嘴细细地吹干笔迹,方飞上前招呼:“嗐,鱼羡羽……” “九星之子,”鱼羡羽眉开眼笑,“哎哟,你还记得人家?” 方飞被他的热情吓了个哆嗦,鱼羡羽眼睛一转,笑眯眯瞅着简真:“我也记得你,简直八……” “我叫简真!”大个儿怒吼。 “生什么气呀?”鱼羡羽揉着心口直翻白眼,“吓死人家了。” 大个儿皱眉噘嘴,一副“我胃很疼”的样子。 “你可真壮,”鱼羡羽没有打算放过他,伸出两根指头捏了捏他的胳膊,“人家最喜欢个子大的男生了。”说着轻轻抚摸,看他的神气,就像抚摸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猫咪。 “小猫咪”眨巴双眼,可怜兮兮地向方飞求助。 “鱼羡羽……”方飞咳嗽一声,“你们在干吗?” “填表啊!”鱼羡羽摇晃手里表格,“报名分房!” “分房?”方飞有些困惑。 “对!”鱼羡羽冲他抛了个眼风,“咱们要能分一间房就好了,你说是不是呀?简直八……” “我叫简真!”大个儿有气没力地抗议,“你能不能别摸我的手……” “抱歉!”鱼羡羽恋恋不舍地把手收回,“大家都是同学,以后要多亲近,” “应该的!”方飞擦了一把汗,简真趁机甩开鱼羡羽,冲到桌子边填写表格。 “简直八你字写得不错,”鱼羡羽的脑袋从两人中间挤了过来,“九星之子,你衣裳打哪儿买的?” “我自个儿想出来的。”方飞支支吾吾。 “是吗?”鱼羡羽温柔地抚摸龙蛛羽衣,“真好看!” 方飞笔尖一抖,接连写了两个错字。换一张表格,好容易填完,勤务扫他一眼,又瞅了瞅简真:“你俩一间房。”取出两张房号符递给两人,大个儿接过念道,“龙尾区四十九号!” “真不巧,”鱼羡羽满脸失望,“我三十七号……” 方飞和简真各自抛起房号符,变成苍龙和玄武引路,冷不防一只火团样的朱雀蹿了过来,钻进苍龙、玄武中间蹭来蹭去。 “我也在龙尾区!”鱼羡羽扭着腰跟上来,指着路边一排典雅奢华的房屋,“那是龙头区,排名前十的学生才能住。” “那是道师住的地方?”方飞指着不远处几栋楼房,壮丽宏伟,环绕大片的园圃。 “那是魁星楼,”鱼羡羽翻了翻眼珠,“里面住的都是‘魁星奖’得主。” “太奢侈了!”大个儿羡慕地咂嘴。 “那边是龙爪区。”鱼羡羽又指一排楼宇,依然漂亮雅致,比起龙头区稍稍逊色,“十一名到三十名才能住。” 接下来是龙鳞区,零零星星几栋楼房,住着三十一到六十名的学生。最后才是龙尾区,六十名以后的学生闹闹嚷嚷地挤在一栋大楼。三人刚一进门就闻到刺鼻的怪味——十多个高年生脱了鞋躺在沙发上抽烟聊天,不时大声哄笑,大厅里的烟气蹿来蹿去,根据聊天的内容,一会儿变成可怕的妖魔,一会儿又变成漂亮的女孩。 方飞等人哪儿见过这种阵仗,畏畏缩缩地绕过人群,偷偷地溜上了“任意颠倒墙”,身后传来老生们的嘲笑:“哈,这小子还真壮,长得跟狗熊差不过……我看更像猪,软趴趴一身肥肉……那个紫衣服的怎么回事?扭扭捏捏地像个娘儿们……不会是妖灵附体吧?我打赌是只花妖……啧,我看是狐妖,你没看他的屁股甩来甩去吗?那一定是在摇尾巴,哈哈哈……” 方飞偷眼一瞧,鱼羡羽咬着嘴唇眼眶泛红,不觉心头火起,回头叫道:“喂!你们别太过分!” “你说什么?”高年生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小子,你懂不懂规矩……你就这样对学长说话……他没有家教,我得替他爸妈好好管教他一下……” 高年生纷纷抽出符笔,简真吓软了腿,鱼羡羽的小脸布满了惊惧,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放。 “慢着!”一个高年生眼尖,“这不是九星之子吗?” “开什么玩笑?”另一个高年生嚷嚷,“九星之子怎么会住龙尾区?” “真的是他!”第三个高年生召出通灵镜,调出方飞的照片,“哈,瞧他这个傻样儿!” 众人凑到镜子前面,看看照片,又瞅瞅方飞,一个个放下符笔小声议论:“揍了九星之子会不会有麻烦……他将来也许很厉害……听说他不能飞……可他‘定式’得了满分……满分?怎么可能……真的,新闻上说他一个人放倒了几十个记者……几十个?吹牛吧……你猜他笔速有多快……你去试一下不就得了……呸,你怎么不去……” 方飞看出对方的犹豫,把心一横,向为首的高年生伸出手道:“我是苍龙方飞。”那人个子瘦高,踌躇一下,把笔插回袋子,握住他的手热情抖动,“我是玄武闻子路,幸会、幸会!” “我是新生,不懂规矩,”方飞一脸诚恳,“以后还要跟你请教。” “听见了吗?”闻子路满面红光,左顾右盼,“九星之子要跟我请教!” 高年生羡慕地望着他:“小家伙还挺上道……当然了,九星之子可不一般……九星之子跟我住一栋楼,说出去都没人信……”一边说话,一边争先恐后地拥上来握手,“有什么事只管说……遇上我们算你运气……对呀,遇上白猫儿你可就惨了……” “白猫儿?”方飞一呆一愣。 “就是白虎人,”闻子路皱了皱鼻子,“他们常年抱团,欺负其他道种!” “这儿没有白虎人吧?”方飞问。 “当然没有,我们又不是猫屎!” “猫屎?”方飞又愣一下。 “其他道种里讨好白虎人的学生,俗称猫屎!”闻子路瞅了瞅方飞身后,“他俩是不是猫屎?” “不是,”方飞介绍,“这是简真和鱼羡羽!” “好哇……”高年生围上来热情地揉捏两人,“跟我混,没错的……你多大啦?二十岁了吧……你跟山胖子谁更重……废话,山胖子比他重三倍……这小妞挺有趣儿,真不是花妖附体吗……我可是祛灵的专家,要不我给你施施法……” 简真和鱼羡羽又羞又恼,红着脸不敢抬头。 砰!一团火焰跳了出来,整栋楼都是帝江的叫声:“干什么?你们这帮刺头儿又在闹事?”它一边吼叫,一边放出触手,缠住高年生狂挥乱舞,“闻子路,欺负新生很好玩吗?什么?没有!鬼才信你?朱照心,你假期作业交了个白卷,我还没跟你算账。阳之灵、唐孟津,你俩敢在宿舍里抽烟?没有?哼,隔了一千里我也闻到你们身上的烟味儿……” 老妖怪呼呼呼耍弄个够,把高年生丢在一边,蹿到方飞面前挖苦:“这不是九星之子吗?怎么住到龙尾区来啦?这不是太屈才了吗?” “没什么,”为了躲避帝江,方飞后仰六十度,“我哪儿都能住。” “小混球,”老妖怪使出狗熊捅蜂窝的劲头,用触手戳得方飞脑门生痛,“告诉你,我可是龙尾区的舍监,哼,你以后给我当心点儿!”忽又一个翻滚,对着高年生大吼,“发什么呆?都给我滚蛋!” 高年生一哄而散,方飞等人也灰溜溜地逃走。帝江气势汹汹地守在门口,几个白虎学生探头探脑,被它三两下拎过来喝问:“干什么?找人?找人也要鬼鬼祟祟?我可见得多了,你们这些道者哇,鬼鬼祟祟的就没什么好事儿……” 听着炸雷似的吼叫,方飞不自禁加快脚步,忽听有人叫唤,闻子路赶了上来。他被老妖怪甩了个够呛,苦着脸说:“可恶的老东西,头一天就耍威风!” “怎么让它当舍监?”方飞忍不住抱怨,“它又不是道者。” “这叫以毒攻毒,”闻子路唉声叹气,“全学宫的刺头儿都在龙尾区,帝江来以前,大家天天闹腾,每年要换四五个舍监。结果帝江一来,你猜怎么着?现在龙尾区比起月亮上面还要冷清。” “你们刚才还……”简真忍不住插嘴,“还那个。” “那算什么?”闻子路摆摆手,“苦中作乐!” 到了岔路口,“朱雀”飞向左边,“苍龙”、“玄武”飞向右边,鱼羡羽依依不舍地跟三人道别。 “九星之子!”闻子路问,“你住哪间房?” “四十九号!”方飞回答。 “我四十八号!”闻子路两眼放光,“跟九星之子当邻居,可以吹嘘一辈子!” “别这么说,”方飞忍无可忍,“九星之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谦虚什么呢?”闻子路的目光让方飞感觉自己是个傻瓜,“咱们谁跟谁?不用这么客气。” 房号符停在一道白门前,闻子路抓住方飞的手热情地抖动,“我就在隔壁,记得常来玩。”走到隔壁门前,咣当一脚踹开门,哼着歌儿晃了进去。 “真可怕,”大个儿盯着方飞心有余悸,“你居然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怕什么?”方飞扫他一眼,“我跟你这样的人不也是朋友?” “我又怎么了?”简真大喷粗气。 “进去!”方飞挺身一脚,把大个儿踹进了门缝。 房间还算宽敞,地板光溜可鉴,支了两张双层大床,精致的符灯下面横放一张红木长桌,另有几只凳妖,蹦蹦跳跳地随时待命。可怪的是屋顶的天窗,仰天躺在床上,居然看得见外面的树丛和马路 “累死啦,”简真一头倒在左边下铺,“这张床归我了。” “嗐,嗐!”忽地有人叫喊,“地震了?地震了吗?” 屋里还有别人,两人抬头看去,左边上铺钻出来一张人脸,两只惺忪的眼睛死样活气地瞅着他们。 “方飞?简真?”那人打了个呵欠,“你们才来啊?” “你是谁?”简真虎着脸盯着对方。 “水壶看见了不?”那人向茶几努了努嘴。 “看见了!”大个儿憨厚地回答。 “掺上水!” “这跟你是谁有什么关系?”大个儿老老实实地把水掺上。 “‘烧水符’会写吗?” “那还用说?” “我不信!” “哼!”简真抽笔挥出,壶里的水沸腾起来。 “那个茶杯……”那人有气无力地说,“看见了不?” “干吗?”简真狐疑地盯着对方。 “盒子里有茶,放一小撮就好!” 简真犹犹豫豫地放入茶叶,那人又说:“倒水!” “嗐,你到底……”大个儿一面纳闷,一面倒水。 “拿过来!” “什么?” “茶杯!” 简真捧着茶杯走到床前,那人接过喝了一口,懒洋洋地说:“我是白虎吕品!” “你早说不就得了?”简真疑惑地说,“干吗要我泡茶?” “很简单!”吕品笑了笑,“我想喝茶。” “什么?”大个儿怒火冲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室友啊!”吕品继续喝茶,“室友应该互相关照!” “关照?”简真气得两眼翻白,“你干吗不给我泡茶?” “我懒啊!”吕品丢开茶杯,继续躺下。 “我想起来了,”方飞一拍脑门,“白虎吕品,青榜倒数第二名。” “记性不错,”吕品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面朝墙壁,“不愧是九星之子。” “不许睡,”大个儿抓住吕品一阵摇晃,“你还没说清楚。” “行了行了,不就一杯茶吗?”方飞泡好两杯茶,一杯递给简真,一杯留给自己。热茶下肚,浇灭了大个儿的怒火,他左顾右盼:“四张床?还有一个人呢?” “没了!”吕品冷不丁接嘴。 “为什么?”方飞也很困惑。 “我们是余数,”吕品神志不清地咕哝,“今年五十五个男生。” “什么意思?”简真问。 “五十五除以四等于几?” “十三点几……”大个儿扳着指头苦苦计算。 “十三余三!”吕品翻了个身,“三就是我们,笨蛋!” “谁是笨蛋?”大个儿火冒三丈,抓起双层床用力一掀,噗通,吕品摔在地上。还没还过神,眼前一黑,大床翻转三百六十度,砰地将他扣在下面。 “死懒鬼!”大个儿拍了拍手,得意洋洋,“我猜你一定懒得爬出来啰?” “谁说的?”吕品从床底钻出来,光着脚爬上床,躺下盖好被子,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你想怎么样?”简真见他安安静静的样子,心里反而很不踏实。 “睡觉!”吕品转过脑袋又睡着了。 “哼,死懒鬼!”大个儿招过凳妖,变成一把逍遥椅,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摇晃。 砰,房门叫人踹开,几个刺头儿冲了进来。简真吓得一缩,方飞起身招呼:“闻子路!” “九星之子,”闻子路叫嚷,“一起去水殿吧!” “水殿?”方飞莫名其妙,“去干吗?” “你还不知道?”闻子路发现吕品躺在床上,蹿过去大力推搡,“醒了醒了,开学典礼要开始了。” “不去行吗?”吕品痛苦地**。 “不去?”闻子路虎着脸说,“帝江会把你的蛋黄捏出来。” “好吧!”吕品挣扎下床,扯出一双拖鞋趿在脚上,踢踏踢踏地出门去了。 “这白猫儿谁呀?”闻子路不满地望着他的背影,“简直目中无人。” “白虎人没一个好东西。”简真衷心附和。 “对!”闻子路看了看罗盘,“走吧!” 大个儿挺身站起,不料椅子也随身起来,椅背向前翻转,狠狠地把他扣在地上。 “怎么回事?”简真挣扎起来,发现椅子黏在身上,说什么也取不下来,“糟糕,凳妖造反!” “不可能,”闻子路惊讶地盯着凳妖,抽出符笔疾喝一声,“天灵灵诸邪辟散!” 淡墨色光芒击中凳妖,吱的一声,符光反射回来。闻子路躲闪得快,符光射中墙壁,留下一小团焦黑的痕迹。 “‘辟妖符’没用!”朱照心是一个朱雀人,两只眼睛灵活得吓人,“为了避免学生虐待凳妖,天皓白给它们写了‘回光返照符’和‘坚不可摧符’,普通符咒会反弹回来,物理攻击也伤不了它们一根汗毛。” “可恶,”闻子路瞪着他,“你是说‘搬运符’也不管用?”朱照心连连点头。 “怎么办?怎么办?”简真蹦来蹦去。 “闻子路,”方飞也着急起来,“快想想办法。” 闻子路摸了摸下巴:“大伙儿一起上。”刺头儿蜂拥而上,有的拽住简真,有的抓住凳妖,各自用力向两边拉扯。不想凳妖吸力惊人、坚韧了得,刺头儿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过将它拉长了数厘米,有人稍一泄气,凳妖呱的缩了回去,一群人你冲我撞,嗷嗷嗷挤成一团。 “怎么办?怎么办?”简真趴在地上快要哭了。 “活见鬼!”闻子路两眼发直,“我来了四年,从没见过这种事。” “这只凳妖疯啦!”朱照心揉着撞痛的脑袋。 当当当,远处传来钟声,闻子路看了看罗盘:“糟糕,要迟到了!” “我这样子怎么去?”大个儿望着众人眼泪汪汪。 “跳着去呗!”朱照心拍了拍屁股,“你们今天分组,不去不行。” “扶我一下。”简真柔弱地伸出双手。 “快,”闻子路发号司令,“扶一下人家。” “我可不干……”刺头儿纷纷摆手,“这也太丢人了!” 闻子路只好亲自上阵,跟方飞一人一边,简真呆在中间连蹦带跳。 “小胖子,”闻子路气喘吁吁,“你还真沉!” “谁是小胖子……”大个儿刚要发火,忽又想起处境,登时低声下气,“好吧,你爱叫啥叫啥。” 出门下楼,路上的学生惊讶望来,等到发现原由,无不笑得直不起腰:“看见没有,他屁股上粘了一把椅子……凳妖造反吗……怎么可能,学宫里的凳妖早就驯化过了……你看他的样子,像不像一只大乌龟……哈,你这一说还真像……” “太丢人了,”简真哭丧着脸说,“我以后怎么见人?” “不怕!”闻子路给他打气,“脸皮厚就行。” “唉!”朱照心悠闲地抱着双手,“凳妖怎么会发疯?它一定受了什么刺激。” “谁刺激它啊?”大个儿叫屈,“我什么也没干。” “你得罪过谁吗?”闻子路问。 “没有,”简真断然否认,“我刚到学宫。” “说得也对……”闻子路紧皱眉头。 “不!”方飞冷不丁说道,“你得罪过一个人。” “谁啊?”大个儿诧异地望着他。 “吕品!”方飞说道,“这么快就忘啦?” “他?”简真恨恨地说,“他先招惹我的?” “吕品?”闻子路问道,“那个白猫儿吗?” “肯定是他捣鬼,”大个儿咬牙切齿,“我要掐死他!” “不可能,”朱照心连连摇头,“凳妖有符法保护,学生不能逼迫它们。” “他……”方飞犹豫不决。 “他怎么?”朱照心好奇地盯着他。 “我想起来了,”方飞轻声说,“他也拜了个‘八星同光’!” “什么?”刺头儿齐声惊叫,“那个白猫儿?” “有什么了不起?”简真哼了一声,“我也拜了个‘八星同光’。” “什么?”刺头儿们跳起来,闻子路使劲地揉弄他的脑袋,“小胖子,人不可貌相啊!”简真既痛苦又得意,回看一眼凳妖,发出一声长叹。 穿过一片树丛,地势豁然开敞,奇花异树环绕一片湖泊。 “到了,到了!”闻子路擦汗喘气。方飞举目一扫,湖边别说宫殿,就连一块砖头也没看见,忍不住问:“水殿在哪儿?” “下面!”朱照心指着湖水。 方飞吃惊地望着他,朱照心大踏步走到一棵老橘树面前,梆梆梆地用手拍了三下树干,老橘树飒飒抖动,闷声闷气地说起人话:“口令?” “日月交辉!”朱照心说完,老橘树嗯了一声,树根下青光一闪,前方的湖水哗啦啦地从中分开,露出一条悠长昏暗的石阶。 “先走一步!”刺头儿们心安理得地走下石阶。 “等等我!”闻子路急了,丢开简真,冲进水道。他刚下去,哗啦,湖水两面合拢,方飞扶着简真,望着湖面目定口呆。 “太没有义气了!”大个儿气冲冲对着橘树连拍三下。 “口令?”橘树问话。 “日月交辉!”简真回答。 “口令错误,”橘树舒展枝干,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禁止通行。” “怎么会?”大个儿傻了眼,“我跟他们说的一样。” 老橘树一声不吭,简真气得跺脚:“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别慌,”方飞镇定地说,“待会儿跟其他人一起下去。”大个儿没来得及点头,忽听有人叫唤:“简真、方飞……”扭头一看,禹笑笑跟桓谭肩并肩走了过来。 “你怎么啦?”禹笑笑惊讶地盯着简真身上的椅子。大个儿白她一眼,气哼哼放下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橘树下面。 “喂!”禹笑笑有点儿气恼,“你什么态度?” “凳妖造反,”方飞解释,“椅子取不下来!” “是吗?”禹笑笑抽出符笔就要写符,简真冷冷说道:“你不知道吗?学宫里的凳妖有符法保护。” 禹笑笑迟疑地看向桓谭,后者耸肩说道:“他说得对!如果真是凳妖造反,只有道师才能解开。” “哪儿有道师?”女孩东张西望。 “下面,”桓谭向湖里努嘴,“都在水殿。” “那还等什么?”禹笑笑焦急地说,“快下去!” 桓谭走到橘树旁,伸手拍打树干,简真瞅着他冷言冷语:“我试过了,没用的,口令错误……” “口令?”老橘树又慢悠悠地开口。 “电闪雷鸣!”桓谭说道。 湖水应声分开,阶梯重新出现,大个儿张大了嘴,方飞也觉奇怪:“怎么回事?你的口令跟别人不一样。” “道种不同,口令不同,”桓谭说,“‘电闪雷鸣’是苍龙人的口令。” “‘日月交辉’是朱雀人的口令,”方飞恍然大悟,“玄武人说了没用!” “下去吧!”禹笑笑说。 “我不下去!”简真绷着脸生气。 “为什么?”禹笑笑一愣,“你又发什么疯?” “我高兴,”大个儿盯着湖面,“我要在这儿欣赏风景。” “你?”禹笑**得跺脚,“随你的便!”回头瞪着方飞,“你也要欣赏风景?” “我……”方飞瞅了瞅简真,“我跟他一块儿下去。”禹笑笑涨红了脸,扯着发呆的桓谭,一阵风冲进水道。 “喂!”方飞等湖面合拢,冲着简真大吼,“你这是干吗?” “别当我不知道,你们都在笑话我,”简真怒气冲天,“你笑话我!笑笑笑话我,就连那个桓谭也在笑话我,你们都当我是傻瓜……” “谁笑话你了?”方飞没好气说道,“你是傻瓜倒也没错。” “我不管!”大个儿倔强地望着水面,“我就在这儿欣赏风景。” “去你的吧!”方飞砰砰砰敲打橘树,“电闪雷鸣!” “粗鲁!”老橘树愤然说道,“我还没叫‘口令’呢!”一边唠叨一边分开湖水。 方飞拽起简真,跌跌撞撞地冲进水道,忽觉眼前一暗,身后湖水关闭,脚下石阶潮湿,两边的湖水化身高墙,水里星星点点,发出绚烂夺目的亮光。 那是灵鱼!成群结队地在水墙里游来游去,忽左忽右,忽又聚到头顶,仿佛无数灯盏,照得水道亮亮堂堂。方飞正看得有趣,光亮忽地一暗,一张灰白的怪脸凑了过来,瞬间占满了整面水墙。 他吓了一跳,拉着简真险些摔倒,怪脸停在水墙后面,瞪着金灿灿的眼珠望着他们。 “别怕,”简真吞下唾沫,“这是夔牛。” “混账!”怪脸一声怒吼,“谁是夔牛?” 大个儿吓得蜷成一团,方飞反而鼓起勇气,正面打量怪脸,那张脸横直超过十米,口鼻向外凸出,眼睛大过窗户,头顶一只独角,真有几分像是牛头,后面的身子一眼望不到头,上面覆盖了一层青莹莹的鳞片。 “夔龙!”大个儿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你是夔龙!” 怪脸哼了一声,说道:“算你蒙对了!”掉转身子来回游动,后半身暴露出来,仿佛鱼龙的尾巴,又像牛马的独腿。 “无角是牛,独角是龙。”大个儿绘声绘色地介绍,“夔牛是一种很厉害的妖怪,能跟蛟龙拼个死活,所有的夔牛都是夔龙的子孙。” “海怪不呆在海里,跑到这儿来干吗?”方飞不解地问。 “夔龙自诩为龙,龙族不同意,两边打了一仗,结果夔龙输了。为了逃避六龙,它向道者求助。我们收留了它,让它呆在天湖。” “谁说我输了?”夔龙的大脸又凑回来,“我只是懒得跟它们胡闹!” “好吧!”大个儿心虚胆怯,“你说了对!” “算你识相!”夔龙心满意足地游走了。 忽然传来悠扬的琴声,方飞转眼望去,湖水深处飘来许多俊美的小人,穿着透明的纱衣,抚琴鼓瑟,冲他点头微笑。 “琴水妖!”方飞吓得后退两步。 “不用害怕!”狐青衣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这儿的琴水妖经过驯化,不会伤害道者。”方飞仔细听那琴声,尽管依然悦耳,可是没有让人生出撞进水墙的冲动。 狐青衣瞅着简真,惊讶地问:“你下面……那是凳妖吗?” “对!”大个儿哀叫,“凳妖造反,黏着我不放。” 狐青衣收起笑容,走到简真身前,摸了摸凳妖,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椅子”蠕动两下,脱离了简真的身子,落地变回圆球,骨碌碌地滚远了。 “狐道师,”简真热泪盈眶,“您可救了我的命!” “小意思,”狐青衣看了看仙罗盘,“走吧,要迟到了。” “狐道师!”方飞忍不住问,“这只凳妖怎么回事?” “它受人唆使。”狐青衣随口回答。 “谁呀?”简真一肚皮怨气,“我要宰了他!” “不知道!”狐青衣耸肩回答, “问过凳妖了吗?”大个儿不死心,“你刚才跟它说了狐语?” “问了,”狐青衣回答,“它不敢说。” “您可是狐神,”简真失声惊叫,“那人比你还要厉害?”狐青衣笑笑,指了指前方:“水殿到了。” 石阶到了尽头,进入一道水门。方飞很难形容眼前的景象,如果非要形容,那么整个儿水殿就是天湖水底一个巨大的气泡——地面铺砌水晶,四周和穹顶都是环绕不断的流水,灵鱼在里面穿梭,就像无数移动的灯泡;夔龙为首的水精湖怪不时掠过水墙,投下一道道巨大骇人的阴影。 水殿中央是一个太极形状的讲坛,台上坐着山烂石、帝江以及若干男女道师。以太极坛为圆心,一排排弧形的桌椅构成数十个巨大的同心圆环,从低到高一直延伸到水墙下方。 桌椅上坐满了学生,正在聆听乐当时慷慨激昂的演讲: “……进入八非学宫,只是你们人生的第一步!”除了乐当时本人,还有三个分身面朝四个方向,保证所有学生都能看见他的正脸,“再过四年,你们中的佼佼者将会进入斗廷,成为司长、厅长、部长,少数幸运儿还会成为星官,甚至……”四个乐当时同时掉头,冲着皇秦谄媚一笑,“成为伟大的天道者!” 水殿里响起欢呼,乐当时起初得意洋洋,可是很快发现欢呼的对象跟他无关。狐青衣走上了讲坛,潇潇洒洒地坐了下来,两只桃花眼左右扫射,水殿里的女生大多心口中弹,发出一连串压抑的欢叫和心满意足的**。 “作为一个道师,必须以身作则,比如说……”乐当时恶狠狠捶打讲桌,“迟到和早退是决不允许的。” 狐青衣仿佛没有听见,凑近帝江小声说话,老妖怪发出一阵轰雷似的狂笑。 乐当时气得发抖,强迫自己转过目光、草草地结束演讲:“我就说这么多,现在请新生代表讲话。” 皇秦应声站起,水殿里响起暴风雷似的掌声。掌声还没平息,天素忽也站了起来。霎时间,掌声变成了响亮的嘘声,一帮白虎人嘘得格外卖力。 “怎么有两个新生代表?”方飞身后有人议论。 “每年都是青榜天元当代表,今年两个天元,只好两个人一起上咯!” “他们站在一起,倒是天生一对。” “哈!天生一对的冤家。” “有好戏看啦!” 皇秦走上台,挥笔一指,平地耸起一张讲桌,台下又响起掌声和尖叫。 天素也走上台,挥了挥笔,讲桌拔地而起,比起皇秦高出半截,台下顿又嘘声四起。 皇秦写一道“雷声符”,清了清嗓子,对准符笔大声说:“这个世界需要秩序!” “错!”天素冰冷的声音传遍大厅,“这个世界更需要自由!” “一个一个来,”乐当时一个劲儿地擦汗,“皇秦,你先说。” 皇秦扫一眼女孩;“为了秩序,人总要舍弃一些自由。” “人人都有飞行的自由!”天素的声音就像高天的寒风。 台下嘘声大作,巫袅袅高喊:“把她赶下去!” “天素!”乐当时恼怒地说,“没让你说话!”天素抿了抿嘴,皇秦沉思一下,说道:“很高兴能代表所有的学生……” “你只代表皇师利,”天素冷冰冰插嘴,“除此之外,你谁也代表不了。” “把她赶下去!”白虎人的怒吼吓得灵鱼到处乱蹿。 “皇师利代表所有人,”皇秦掉头直视女孩,“白王之光已经普照世界。” “你错了!”天素针锋相对,“伏太因之魂还在燃烧!” “把她赶下去!”白虎人怒不可遏,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把她赶下去!” 天素一言不发,抬眼望着穹顶,仿佛一座料峭的冰山。 “安静、安静!”乐当时站起身来高喊,可是台下的吼声更加响亮,“滚下去!” 砰,帝江消失了,轰隆隆一声响,水殿上方跳出来一个巨大的火球,千百条火蛇满天乱蹿。 “你们这群混球!”老妖怪吼声如雷,“全给我闭嘴!” 大厅里安静下来,陆续有人坐下,可也有人挺立不屈。 “别客气,一起上,”帝江呵呵冷笑,“给你们三分钟,先把遗书写好。” 老妖怪说得出做得到,死硬派马上服了软,直眉瞪眼地坐了下来。 “新生代表讲完了,”乐当时一个人大力鼓掌,“欢送他们下台!” 天素掉头就走,把皇秦一个人晾在台上。他意犹未尽,张了张嘴,悻悻收起符笔,无精打采地走下讲台。 “现在请道师代表讲话,”乐当时转过身,“山道师,要么你来说两句?” “代表道师?”山烂石闭眼摇头,“我还不够格儿呐!” 乐当时脸色铁青,指着一个长着山羊胡须的小个子道师:“周见龙,你来!”山羊胡刚要起身,帝江从他面前冒出来:“周见龙,你敢代表我?” “我哪儿敢呀?”山羊胡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又坐了回去。 “好吧!”乐当时咳嗽两声,不情不愿地说,“帝江,你来说。”帝江哼了一声:“我是妖怪,又不是道者!” 乐当时翻了个白眼,大声宣布:“没人说吗?那么取消道师代表发……” “抱歉!”一个苍劲的声音悠然响起,“我来迟了!” 学生们齐刷刷向后看去,方飞也好奇地回头,但见一个灰袍老人走进水殿。 “是他?”方飞认出老人是北极宫门外遇上的救星。 圆厅一片肃静,老人经过的地方,学生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都用崇敬的目光向他注视。灰袍老人含笑点头,悠然走上圆台,道师们也纷纷起立,就连山烂石也抖着满身肥肉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望着老人。 “坐下,坐下,”老人笑着招手,“不用客气!” “天道师!”乐当时不尴不尬地说,“我到处找你,可连影儿也没见到。” “来了两位朋友,开了一个小会。”老人说道。 “两位朋友?”狐青衣警觉地盯着老人,“我没猜错吧?” “没错,”老人点点头,“刚才召开了一次天道会议!” 水殿里沸腾起来,学生们激动地议论,台上的道师要么交头接耳,要么呆呆出神。 “他们在说什么?”方飞东张西望。 “笨蛋,”简真激动地说,“天道者刚刚召开了会议。” “天道者?”方飞有点儿发懵,“你说皇师利和燕玄机?” “还有天皓白!”简真指了指台上。 “天皓白?”方飞惊讶地望着灰袍老人,“你说这个老头?” “对,”简真用力点头,“天皓白是苍龙人的天道者,也是八非学宫的道师!” “八非学宫的天道者就是他?”方飞想到燕眉的话,激动得面红耳赤,盯着天皓白,胸中掀起惊涛骇浪。 “天道师!”乐当时还过神来,“天道会议十多年没有召开过了吧?” “准确来说是十五年。”天皓白回答。 “燕玄机离开了南溟岛?”山烂石喃喃说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本人没来,”天皓白漫不经意地说,“他用了通灵镜。” “你们一定讨论了许多大事?”乐当时想要探探口风。 “没什么!不过叙叙旧、聊聊天。” 乐当时愣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您既然来了,那么请您代表道师发言。” 天皓白皱起眉头,水殿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他只好起身说道:“好吧,我说两句。”他挥了挥手,台上也出现了三个分身,同时面对四周的学生。 “世界并不太平,”天皓白叹了口气,“一个月以前,魔徒摧毁了南方的赤霞镇,那里距离大罗天城不到五十里。” 水殿里一阵骚动,这件事学生们都是第一次听到。 “没有幸存者,”天皓白沉痛地说,“包括刚出生的婴儿!” “天道师!”乐当时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这些都是斗廷的机密吧?还是不要,哎哟……”他叫帝江缠住,用力扯回到椅子。 “最近一年时间,至少有三十个村镇遭到魔徒的灭绝式袭击。而就在前天,无相魔潜入天试院,杀害了一个考生、两个虎探,还有一位道师和一个考生险遭毒手。”天皓白不经意地扫了方飞一眼,“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找到它,甚至没有人见过它。一般来说,无相魔可以侵入任何人的身体,控制他的元神……” “天道师!”贝家姐妹之一高声问道,“他能侵入您的身体吗?” “入侵不等于占有,”天皓白笑了笑,“比如云炼霞道师,她把无相魔赶了出来,避免了更多的悲剧。” “云道师现在哪儿?”。”贝家姐妹之二好奇地问。 “她正在养伤,她的元神受了重创。”天皓白回答。 “她还会回学宫来吗?”贝家姐妹之一问道。 “会的,”天皓白笃定地说,“她是一个坚强的人。” “怎样才能把无相魔赶出去?”贝家姐妹之二又问。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作为道师,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面对它,”天皓白抽出毛笔一挥,每一个学生的胸前都多了一张小小的符纸,上面写着天青色的古篆,笔画弯弯曲曲,蚯蚓似的扭来扭去。老道师扬声说:“从今天开始,每一个学生都要佩戴我亲手书写的‘祛灵辟魔符’。” “真难看!”大个儿取下符纸,别在外衣的衬里上。 “这样会减弱效力吗?”方飞对无相魔心有余悸。 “当然不会!”简真白他一眼。 方飞扭头四望,其他学生也把符纸摘下来,要么揣在兜里,要么跟简真一样别在里面。 “符纸未必管用,”狐青衣开口说道,“我认为应该使用那面镜子。” “风险太大了,”山烂石睁开双眼,“魔徒做梦也想毁掉镜子。” “山道师说得对,”乐当时连连点头,“使用镜子要得到斗廷的准许。” “真没劲!”狐青衣撇了撇嘴。。 “接下来是老节目,”天皓白抬头看了看穹顶,“老夔,鼓声不要太响!” “知道了!”夔龙不耐烦地咕哝,“婆婆妈妈的小子!” “琴水妖!”老道师又说,“调好你们的弦!”动人的旋律响起,小人儿用琴声作答。 “蛟龙们!啸声婉转一点儿!”天皓白才说完,四周响起一片长号短笛。 “很好!”天皓白抬了抬手,“我们来唱《道者歌》吧!” 众人纷纷起立,夔龙拍着肚皮敲响定音鼓,水妖的琴声整齐划一,蛟龙长吟短啸,点缀得恰到好处。应和旋律,众人齐声高歌—— “踏歌灵山外,不做洞中仙, 易得千春树,难觅不老泉! 世界能几何,万物皆有终, 流年掷梭去,红颜挥手间。 朝见苍田白浪起,暮看碧落九点烟, 骑龙且入无情海,乘鸾也上奈何天, 回首一笑君莫问,醉卧桃花树下眠……” 方飞站在那儿滥竽充数,大个儿在他耳边嘀咕:“这是支离邪写的歌!老掉牙了,难听得要死!” “我觉得还行,”方飞摇头晃脑地假装唱歌,“听起来支离邪是个很随便的人。” “是呀!”大个儿撇了撇嘴,“他还跟妖怪生了孩子。” “什么?”方飞失声惊呼,正好歌声停止,这一声格外刺耳。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投来,方飞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 “现在开始分组!”乐当时一边怒视方飞,一边大声宣布,“依据‘有强有弱、有男有女、有羽有甲’的六有原则,入宫的新生分为二十八组!念到名字的新生起立,接受本组的徽章!”他停顿一下,大声叫道:“角字组——皇秦、巫袅袅、司守拙、宫奇!” 台下一片哗然,简真大吼:“这也太离谱了吧?” “怎么离谱?”方飞不解,“不就四个人吗?” “角木蛟是二十八宿的头儿,也是苍龙七宿的魁首,在星象里面代表战无不胜。根据传统,角字组至少得有一个苍龙人,今年却给了四个白虎人。”简真咬牙切齿,“最可恶的是那个宫奇。”他回头看向禹笑笑,女孩面红耳赤,两眼喷出怒火。 四个白虎人应声站起,皇秦脸色平静,其他人都眉开眼笑。乐当时大笔一挥,四人胸前多了一枚耀眼的徽章,光白的底色上蟠绕一条青闪闪的蛟龙。 “亢字组——伏啸、楼南、寿巧巧、寒烟紫!” 四人应声站起,徽章是一条五爪金龙。 “氐字组——屈晏、百里秀雅、贝露、贝雨!” 双胞胎如愿分在一组,高兴地相互拥抱,氐字组的徽章是貉,一种狐狸模样的灵兽。 “房字组——裴言、木太清、凌琅、江采岚!” “心字组——京放、墨亭、樊长铗、宋灵意!” “尾字组——薛尘、姬凤、窦冷、玉还心!” “箕字组——南昭、韩妙、鱼羡羽、禹笑笑……” “该死!”简真嘀咕,方飞的心里也涌起强烈的失落。禹笑笑站了起来,无可奈何地看向这边,乐当时符笔扫过,她的胸前多了一只黑豹徽章,看上去有点儿眼熟。 “那只豹子……”方飞还没说完,简真打断他:“那是箕水豹,禹大叔的变身。” 念完苍龙七组,乐当时又念白虎七组——奎、娄、胃、昴、毕、觜、参。 白虎之后又是朱雀七组——井、鬼、柳、星、张、翼、轸。 “方飞,”简真冷不丁问道,“你听到天素的名字了吗?” “没有。”方飞摇头。 “奇怪,”大个儿有些诧异,“她可是青榜天元。” 乐当时念到了玄武七组:“斗字组……牛字组……女字组……虚字组……” “还没轮到我们?”大个儿焦躁起来,“千万不要是危字组!” “为什么?”方飞不解地问。 “危字组……”简真舔了舔嘴唇,“太不吉利了。” “危字组!”乐当时清了清嗓子,突然一声大喝,“天素……” “万岁!”白虎人欢呼声中,天素徐徐起身,眼里射出骇人的火焰。 “方飞!”这一声当头落下,方飞慌手慌脚地站了起来。 “简真!”乐当时高叫一声,大个儿两眼发直,活是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吕品……吕品……”乐当时连叫两声,没人答应,忍不住发了一个响雷,“白虎吕品!” “啊!”吕品弹了起来,揉着眼睛叫喊,“来了!来了!” 水殿里爆发一阵哄笑,天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红得像火,白得像冰,她一咬牙,大声说道:“乐宫主,我要换组!” “哦?”乐当时冷笑,“你要换哪一组?” “不是这一组就行。” “办不到,”乐当时叼嘴咬舌地说,“这一组有男有女,有羽士也有甲士,有强手也有弱手,完全符合六有原则!” 天素还要争辩,乐当时一挥笔,四人的胸前多了一枚徽章。方飞低头看去,徽章光芒四射,碧蓝的底色上飞舞一只雪白的燕子。 “简真!”方飞激动地说,“我们的徽章是燕子!” “那是危月燕,”简真愁眉苦脸,“真是太倒霉了。” “为什么倒霉?” “还用说吗?”大个儿白他一眼,“危就是危险的意思。听我妈说,这一组的日子从来不好过。” “迷信!”方飞不以为然,“这一组有天素,可以保证你不被淘汰。” “是吗?”简真瞟了天素一眼,女孩凶狠地瞪视回来。 “该死!”大个儿打个突,“我有不好的预感。” 分组结束,乐当时说道,“从今天起,二十八组新生将要展开竞争,年末考试之后,有一组会赢得魁星奖,另一组将会淘汰。”他停顿一下,阴沉沉的目光扫过全场,“我得提醒大家,考试作弊、冒犯道师、袭击同学、出入禁地……触犯一条记大过一次,一次扣除三百分,累计九次大过,该组也会被开除……哦,别忘了,不要在云巢过夜,尽管不会记大过,结果却要严重得多,那就是……”老宫主严肃地宣布,“死亡!” 水殿一片肃静,乐当时把手一挥:“散会!”学生纷纷起身,乱哄哄涌向出口,方飞刚要出门,就听一声断喝:“方飞,站住!” 方飞停下脚步,无奈地看向天素。女孩一手按腰,扬眉瞪眼:“你也站住!豆子眼的死肥猪。” “你叫我?”简真左右看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天素目光一转,忽又厉声疾喝,“吕品!” 懒鬼的左脚已经跨出大门,闻言挠了挠头,一脸“被你抓住了”的样子。 “过来!”天素不无威胁地摇晃符笔。 “好吧!”吕品踢踏踢踏地走回来,三个男生站成一排,等着女孩训话。 “你们给我听好了,”天素扬起脸来,“我来八非学宫,可不是为了吃喝玩乐。” “我也不是。”大个儿点头哈腰。 “闭嘴!”天素略一停顿,“我要得到魁星奖!” “什么?”简真、吕品同时跳了起来,方飞一脸懵懂地望着他们。 “我还没说完,”天素冷冷说道,“不但今年,还有明年,后年,再后年……四年的‘魁星奖’一个都不能少。” 简真双脚一软,险些瘫倒,吕品揉了揉鼻子,呆滞地望着湖水。 “一句话,”天素用目光把男生们挨个儿捅了一遍,“谁也不许拖累我!” “可不可以先定个小目标?”大个儿苦着脸说,“比如前二十名……” “不可以,”天素走了两步,回头又问,“谁当组长?”其他三人还没应声,她又自己回答,“当然是我!”说完迈开长腿,一阵风走出水殿。 “太不可爱了,”等到天素背影消失,简真才敢大声叫嚷,“她居然叫我……” “豆子眼的死肥猪!”吕品笑眯眯接道。 “你敢再说一遍?”简真怒气冲天,“该死的白猫儿!” “又不是我说的,”吕品努嘴,“你干吗不去找天素?” “那个冰山女的眼睛有鬼,”大个儿哆嗦一下,“我被她盯着的时候,简直就像没穿衣服!” “啊?”方飞吃惊地看着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大个儿怒视方飞。 “没什么!”方飞极力把脑子里那个“没穿衣服的家伙”赶走,“吕品,你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 “急什么?”吕品大咧咧地说,“还有一整年呢!” 第四章、五行磴 第四章、五行磴 出了水道,三人返回卧龙居,路过一片树林,突然闪出来七八条人影。 “方飞,”巫袅袅的眼睛像是一对喷枪,“你太卑鄙了!” “我又怎么了?”方飞莫名其妙。 “你干的事自己清楚,”巫袅袅抽出符笔,“抵赖是没有用的。” “肯定是他干的……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其他的白虎人纷纷抽笔。 方飞捉笔在手,大个儿也拔出“乌号”,大身子哆嗦得像个振动器。 “我是无辜的,”吕品高举双手,“你们不要误伤好人。” “滚一边儿去!”巫袅袅不耐烦地挥了挥笔。吕品揣起两手,心安理得地滚到一边。 “方飞!”巫袅袅咬了咬嘴唇,“你跪下来求饶还来得及。” “去你的,”方飞扬起眉毛,“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 “还要狡辩……”巫袅袅狂怒地举起符笔,这时忽听有人叫喊,“方飞、简真……” 鱼羡羽领着几个新生走过来。巫袅袅面露迟疑,宫奇凑近她耳语两句,巫袅袅面露挣扎,收回符笔,瞪着方飞说:“好啊,我们五行磴上见。”一甩头发,扬起脸走了。 “没事吧?没事吧?”鱼羡羽冲了上来,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抚摸简真的后背,手指经过的地方,大个儿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没事!”方飞后退两步,以免遭到爱抚。 “这是朱雀屈晏。”鱼羡羽指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生。 “我是苍龙伏啸!!”一个身材高大的国字脸男生主动向方飞伸出手。 方飞没来得及伸手,简真闪身上前,握住伏啸的手使劲抖动:“你是青榜第一的甲士吧!我也是甲士,我叫简真!” “唔!”伏啸尴尬地挠头,“你好!” “九星之子,”另一个穿着卫衣的瘦削男生也向方飞伸手,“我是玄武裴言!” “青榜人元!”简真又抢到方飞前面,拉住裴言的手摇晃,“我崇拜你很久了。” “你是女狼神的儿子吧?”裴言点点头,“你妈妈很了不起。” “嗐,也没什么!”大个儿乐开了花,“她再了不起也是我妈。” 方飞不胜惊疑,眼前三个男生都是青榜前五的狠角色,怎么会跟鱼羡羽凑在一起。 “我们是校友,”鱼羡羽看出他的疑惑,“一个道者学校毕业的。” “九星之子,”伏啸看了看四周,“你要当心。” “当心什么?”方飞奇怪地问。 “有人要把你赶出学宫。”裴言接道。 “你们怎么知道?”方飞惊讶地问。 “这是公开的秘密,”屈晏耸耸肩,“我们的父母都在斗廷做事,他们受到了元迈古的警告。如果我们帮助你,他们就会丢掉工作。” “准确来说,”伏啸迟疑一下,“大多数家长都受到了警告。” “什么?”简真失声叫道,“斗廷疯了吗?”众人沉默一下,裴言苦笑说:“反正他们会抓住一切机会向你挑衅。” “绝对不能违犯校规,”屈晏也说,“累积九次大过,危字组会被淘汰掉。” “撑过年末大考就好,”伏啸抿了抿嘴,“我们只能说这么多。” “谢谢!”方飞轮流跟三人握手,“我会当心。” 三人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默默低头走开。鱼羡羽冲方飞招了招手,扭腰摆臀地跟在三人后面。 “惨了!”大个儿哀叫,“危字组果然很危险。” “你可以申请换组。”方飞冷冷地说。 “你当我是猫屎吗?”大个儿指着吕品,“我会那么不讲义气?” “呵!”吕品一针见血,“讲不讲义气你都换不了组。” “少说风凉话!”简真把懒鬼摁在一棵大树上,伸出食指狠戳他的胸膛,“说,你是不是白虎人安插到危字组的奸细?” “你有证据吗?”吕品伸了个懒腰,“死肥猪,把你的蹄子挪开。” “你骂我什么?”大个儿暴跳如雷。 “死肥猪!”吕品笑容满面,“背着椅子走路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你……”简真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 “你不把手拿开,”吕品笑容不变,“我就让你抱着这棵大树睡觉。” 大个儿回过神来,厉声咆哮:“你让凳妖造的反?” “小意思,”吕品打了个响指,上方树枝刷地扭转,闪电般缠住简真。大个儿一声惊叫,人被拎到半空,大力一甩,他翻了个跟斗,又被另一棵大树刷刷缠住,晃荡两下,再甩回来。两棵大树把简真当成了飞盘,甩来甩去不亦乐乎,每甩一次,大个儿就发出一声惨叫。 方飞看呆了眼,忽见吕品拍拍衣裳就要走人,慌忙抢上一步把他拦住。 “怎么?”吕品懒声懒气地说,“你也想上去陪他?” “大家是室友,”方飞小声说道,“每天都要见面。” “是吗?”吕品想了想,打个响指,树枝应声松开,大个儿砰地摔了下来,他翻身爬起,灰头土脸地冲向吕品。 啪,吕品又打一个响指,简真停下脚步,紧张地东张西望——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骗你的,”吕品吐了吐舌头,“蠢猪!” “你是白虎人的奸细,”大个儿气得发疯,“我百分之百地肯定。” “那又怎么样?”吕品翻了个白眼。 “我、我……”简真瞠目结舌。 “那些树?”方飞转眼望去,两棵树收回枝丫,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那是树妖,”大个儿恼怒地盯着吕品,“死懒鬼,你怎么做到的?” “不告诉你!”吕品踢踏踢踏地走远了。 回到寝室,吕品躺在床上,抱着一面半旧不新的通灵镜玩耍;简真叉手站在一旁,瞪着一双小眼睛,拼命思考怎么报仇雪恨。 “简真!”方飞苦苦思索,“巫袅袅那些话什么意思?” “我哪儿知道?”大个儿的心思全在懒鬼身上,“吃饱了撑着呗!”说到“吃”字,他的肚子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怪叫,简真皱起眉头,“食堂在哪儿?” “没有!”吕品拖长声气,“这里是送餐制!” “送餐制?”简真忽觉不对,“谁问你了?死奸细!” “方飞!”吕品把头伸下来,“你想知道巫袅袅为什么找你麻烦吗?”方飞愣了一下:“你知道?” “喏!”吕品一挥笔,通灵镜飘到他面前。 镜子里火势冲天,方飞正在狂奔,巫昂浑身是火地在后面追赶。 方飞手脚发凉,眼看着镜子里重现了当日火宅里的景象……从火焰山到息壤壁,一分一秒也没落下。 “呼!”简真在他身后大口喘气,“方飞,这真是你吗?” “我、我也不知道!”方飞再次陷入了噩梦。 “太可怕了,”大个儿佩服地摸着他的脑袋,“你这样也能逃出来?” “吕品!”方飞抬头问,“这是从哪儿来的?” “双头龙的小窝,”吕品眨了眨眼,“录像的名字叫做:‘九星之子和巫史的傻儿子’,喏,不到六个时辰,观看人数超过两亿,转发数量超过千万……我十年都没见过这么火热的录像了。” “吹牛!”简真呸了一声,“十年你才几岁?” “三岁,”吕品舔了舔嘴唇,“我一岁半就会通灵了。”大个儿盯着他半信半疑:“这是斗廷的机密?怎么会传到通灵网上?” “双头龙干的。”吕品说。 “双头龙?”方飞皱眉,“谁啊?” “‘影魔’之后最厉害的通灵判官。有人说‘他’是一个人,有人说‘他’是两个人,还有人猜‘他’是一群人。双头龙专跟斗廷作对,经常攻破斗廷的‘灵障’,窃取各种机密在网上曝光。” “判官?灵障?”新词儿太多,方飞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这个么,”吕品想了想,“通灵判官等于骇客,灵障等于防火墙。” “咦!”方飞惊奇地盯着他,“你去过红尘?” “没有!”吕品摇头。 “你怎么知道骇客和防火墙?”方飞一脸的懵懂。 “我没去过,别人去过,”吕品舒舒服服地躺下,“通灵网上经常有人讨论红尘的网络。” “巫袅袅干吗赖我?”方飞悻悻问道。 “她认为你给双头龙提供了录像。” “我命都没了,还有工夫做录像?”方飞大声叫屈,“天眼符是狐青衣拿出来的,没准儿他复制了一份……呜,简真,你干吗捂我的嘴?” “你想坑害狐道师吗?”简真怒指吕品,“他可是白虎人的奸细。” “他不是奸细!”方飞说。 “为什么?”简真大不服气。 “直觉!”方飞回答。 “你的直觉一钱不值,啊……”大个儿尖叫一声,惊恐地盯着房门上钻进来一个漂亮的女子。 “蠢猪,”吕品在上面说,“那是花妖!” “还用你说?”简真故作镇定地看着花妖穿门而过,自顾自拧开门锁,推着餐车走了进来,餐车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这就是送餐制?”大个儿狠命地吞咽口水,“这也太贴心了吧?”不等花妖停好餐车,一个虎跳冲过去,双手左右开弓,吃得眉飞色舞,“太好吃了,我的舌头都要融化了……方飞我跟你说,我好像一百年没吃过饭了……” 餐车眼看着空了下去,桌子上一片狼藉。花妖挥了挥手,弄脏的碗碟消失,餐车又被形形**食物充满。大个儿揉了揉肚皮,打了个小嗝儿,抖擞精神,又开始了第二轮奋斗。 “太恶心了,”吕品看呆了眼,“看他吃饭我都要吐了!” “呜呜呜……”大个儿抬起头怒目相向。 “我们等他吃完。”方飞习以为常,收起录像,回到通灵台的主页,发现许多录像上下跳动,标题写着“阳明星元迈古开会打盹”、“阴暗星巫史掏鼻屎”、“真人星京伽偷看女下属的胸部”、“丹元星南楚月深夜裸泳”、“天关星裴千牛超速驾驶怒喷巡天士”、“北极星琴流水家暴丈夫”、“辅星唐骁深夜幽会神秘女子”、“弼星华太乙的马屁大全”、“玄冥星寒翠微搔头弄姿集锦”……斗廷九大星官被黑了个遍,可是没有一个热度比得上“九星之子和巫史的傻儿子”。 “天啦!”方飞目定口呆,“这个通灵台居然没有被封杀?” “谁说的?”吕品眨巴眼睛,“斗廷封杀了几百次……哈,全都失败啦!” “建立通灵台不是需要元气认证吗?根据元气不能找到台主吗?” “那是普通的通灵台,”吕品光着脚跳到方飞身边,兴冲冲地点开一个页面,上面画了一条可爱的小龙,长了两个脑袋,一个使劲儿地喷吐火焰,另一个大口地吹出雪花,火龙旁用红色写着“喷火小神龙”、冰龙旁边用黑色写着“呼吸啦北风”。 “双头龙的元气签名,”吕品眯起眼睛,“你怎么看?” “一个朱雀人?一个玄武人?”方飞犹豫地回答。 “那只是表象,如果对它们进行元气追踪,只会查到丹元星南楚月和天关星裴千牛!” “他们怎么做到的?”方飞不胜惊奇。 “我也想知道。”吕品摸了摸下巴。。 “斗廷抓不住双头龙……皇师利呢?他可是天道者。” “不、不,”吕品连连摆手,“通灵网是天道者唯一不占优势的地方,别说影魔和双头龙,一个二流判官也能耍得他们团团转。” 方飞沉默一下,小声问:“影魔真那么厉害?” “对!”吕品一脸的仰慕,“他是五十年,不,一百年来最强的通灵判官,通灵网上他就是个传说……咦,你的脸色好难看。” “影魔,”方飞艰难地喘一口气,“他杀了我爸妈。”吕品愣了一下,小声说,“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方飞无精打采地退出“双头龙的小窝”,进入“四方飞翔”,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禹笑笑一条留言:“告诉简真,他是个混蛋!” “谁的通灵台?”吕品好奇地问。 “我的。”方飞闷声回答。 “四方飞翔?太逊了吧,”吕品大声嚷嚷,“你可是九星之子,我要是你,就叫‘九星之子苍龙方飞’,轻轻松松就能捞到几千万关注。” 方飞白他一眼:“我就喜欢这个名字。”吕品盯着他看一会儿,笑着说:“好吧!这是我的通灵台,”点开一只小狐狸,“跟你一样冷清。” “狐言乱语,”方飞盯着吕品的元气签名,“这个‘狐’字写错了吧?” “没错,”吕品忙着跟方飞互相关注,“就是狐狸的狐。” “太过瘾了,”大个儿从碗盘里拔出头,仰天倒在床上,压得床架吱嘎作响,“我好像吃了一辈子!” 花妖扫去满桌狼藉,又摆放一桌食物。方飞和吕品一边吃饭,一边欣赏“双头龙的小窝”里的录像。 “味道怎么样?”吕品肘了肘方飞,“紫微的东西好吃吗?” “食材很好,”方飞边吃边说,“就是有点儿清淡。” “试试这个,”吕品掏出一个小瓶,向他的盘子里撒了一点儿白色粉末。 “别吃,”大个儿匆忙提醒,“肯定是毒药!” 方飞吃了一口,嘴里的食物就像在舌尖上跳舞,奇妙的滋味前所未有。 “怎么样?”吕品盯着他。 “我最喜欢的味道,”方飞闭着眼睛回味,“这是什么东西?” “非非粉!我的发明,”吕品两眼发光,“撒上一丁点儿,就算一块泥巴,也能吃出你想要的味道。” “幻术,”简真恼怒地说,“想入非非,一听就是幻术。” “是吗?”方飞又吃了两口,愉悦的感觉从舌尖一直传递到脚尖,“这也太妙了吧?” “我不信,”大个儿吞了两泡口水,“除非……让我尝尝。” “想都别想!”方飞护住盘子,吕品冷笑着把瓶子揣进兜里。 “不尝就不尝,”大个儿悻悻地说,“懒鬼的东西我又不稀罕……”可是瞅着其他两人大快朵颐,心里就像有几千只蚂蚁闹腾。他气得眼睛都红了,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抓起被子狠狠地蒙住脑袋 吃完了饭,方飞跟着吕品在通灵网上闲逛,通灵的学问懒鬼样样精通,他的志向也让方飞十分惊奇。 “我这一辈子……”吕品麻溜地在十多个通灵台里跳来跳去,“当不了‘通灵判官’,也要做一只通灵鬼!” “通灵鬼?”方飞骇然盯着懒鬼,“你想死吗?” “那就能永远地留在网上,”吕品写出一长串符咒,热心地帮助方飞构建灵障,“‘御鬼符’只能应付零散的小鬼,‘通灵判官’能把通灵鬼优化组合、排兵布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没有‘灵障’,你的通灵台一眨眼就会消失,哈,真有人来了……哟,一条蛇精,看我怎么收拾你……”刷刷刷写出若干符咒,策反了蛇妖手下的通灵鬼——许多五颜六色的光点——反扑对方的“灵障”。不多一会儿,“灵障”千疮百孔,通灵鬼一股脑儿冲进通灵台,把里面的信息吃了个精光。蛇精恼羞成怒,头像跳出来嘶嘶吐信。 “抱歉,”吕品打个哈哈,“我听不懂蛇语。”大笔一挥,潮水似的光点又把蛇妖的头像吞没了。 “‘通灵鬼’真是道者的元神?”方飞暗生疑惑。 “不全是!还有妖怪的元神、猫鬼的元神、英招的元神、鲛人的元神,最厉害的是龙的元神。龙元神很稀少、不好控制,顶尖儿的‘通灵判官’都会捉上几只备用。” “通灵鬼是捉来的?”方飞大吃一惊。 “对呀,”吕品翻了个白眼儿,“谁会老老实实地受人支使?” “紫微所有的生灵都上网吗?” “不!山都、夸父、火精就不上网。” “为什么?” “它们与世隔绝,”吕品双眼一亮,“‘双头龙’跟‘白虎王朝’打起来了。” “白虎王朝?”方飞好奇地问,“白虎人的通灵台吗?” “对!他们网上网下都喜欢抱团;‘白虎王朝’是上万个通灵台的联盟,全都是知名的白虎人,‘双头龙’出现以前见谁灭谁。” “他们也用通灵鬼?”方飞皱了皱眉,“那不是非法的吗?” “他们得到了斗廷的特许,”吕品冷笑一声,“理由是净化网络。” “你没加入?”方飞盯着他,“你也是白虎人吧!” “第一我不知名,第二我喜欢单干,”吕品点开一个界面,“嘿,他们还在打笔仗……” 方飞凑上去一瞧,淡青色的页面上用红字写了几行: “阴暗星傻眼了,他天天算计道者,却被魔徒抄了后路。他忙着拷打无辜者,儿子却变成了活骷髅;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还想一手遮天,可惜天是遮不住的,除非他是井里的蛤蟆,只看得到头顶上小小的一块儿——喷火小神龙。” “该死的蛆,有本事不要躲在镜子后面喷屎——轻烟袅袅。” “该死的是巫昂好吗?哦,希望他能死得掉——呼吸啦北风。” “太缺德了,你哥哥被吃掉元神,你又做何感想——太白王子。” “问完我哥哥,再聊我弟弟,然后再聊我的爹妈……一顿话说下来,你就知道我是谁啦?是不是啊?自作聪明的小傻瓜——喷火小神龙。” “你根本就是心虚!除了在通灵网上耍无赖,你还有什么破本事——有史有终。” “阴暗星亲自上阵啦?除了在白虎厅耍无赖,你又有什么破本事?抓住无相魔了吗?没有!抓住影魔了吗?没有!抓住鬼八方了吗?也没有!什么事都干不成,还敢呆在白虎厅?这才叫做耍无赖——呼吸啦北风。” “巫史大人,请你不要耍我——无赖。” …… 双方一边调遣通灵鬼大战,一边互相谩骂,文字条以惊人的速度刷新界面……双头龙舌战群虎,方飞看得两眼发酸。吕品不亦乐乎,偶尔插上两句,很快就被文字的浪潮冲得无影无踪。 “他们的通灵镜比我好!”吕品嫉妒得两眼滴血,“我这个破镜子早该淘汰了……咦,双头龙放大招了……” 镜子里涌出许多青色的光团,经过的地方,白虎人的通灵鬼就像遇上太阳的雪花,全都蒸发消失。 “一、二、三、四……”吕品飞快地清点光团的数量,“一百个龙元神,我的妈妈咪呀,双头龙搞来了一百个龙元神。” 说话的当儿,青色的龙元神填满了镜子,几只穷奇的元神还在那里负隅顽抗,可是一眨眼就被对方吞没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喷火小神龙。”硕大的红字在青色的龙元神间燃烧。 “全剧终——呼吸啦北风。”黑色的文字得意洋洋地跳来跳去。 “……才怪——喷火小神龙。” “就咱俩吗?太无聊了——呼吸啦北风。” “谁叫你召唤龙元神——喷火小神龙。” “我哪儿知道你攒了这么多——呼吸啦北风。” “白猫儿一定哭死了——喷火小神龙。” “真想摸摸它们的小脑袋,说一声‘继续努力’——呼吸啦北风。” “我讨厌欺负弱小——喷火小神龙。” “欺负弱小是我的专长——呼吸啦北风。” 整个通灵网只剩下双头龙自说自话,方飞可以想象白虎人的憋屈和无奈。 “白虎王朝惨了,”吕品深感无聊,“这一百只龙元神放出去,至少一半的通灵台要完蛋。”他翻身上床,收起镜子,很快发出细微的鼾声。 第二天一早,方飞迷迷糊糊地闻到一股清冷的香气,睁眼一看,花妖站在床前,弯腰低头,瞪着明亮潮润的眼睛看着他。 “啊!”方飞失声惊叫,“你干吗?” 花妖举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起床啦”。 “呃,好……”方飞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 花妖冲他笑笑,嗖地飘到简真面前,大个儿长大嘴巴,呼呼噜噜睡得正酣。花妖端详他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大个儿哼哼两声,翻一个身继续酣睡。花妖冲他吹一口白气,满屋子都是木芙蓉的清香。 “啊、啊嚏!”大个儿打了个老大的喷嚏,迷迷瞪瞪地望着花妖手里的字牌。 嗖,花妖又飘到了上铺,对着吕品摸脸、吹气,懒鬼翻来覆去,顽固地拒绝苏醒。花妖皱了皱眉,一晃身,变成一缕白气钻进了被子。 “冷、冷……”吕品一声尖叫,皮球似的弹起老高,“冷死我啦!” 白气从被子里溜出来,重新变回人形,花妖舔了舔嘴唇,冲着吕品暧昧一笑。懒鬼脖子都红了,兔子似的蹿出被窝。 盥洗完毕,桌子上除了早餐,每人面前还有一张课表。 “上午辰时,云巢丙室,炼气课,道师云炼霞……下午未时,云巢丁室,抟炼课,道师周见龙……咦,云巢……”简真想到了什么,两只小眼睁圆,用同情的目光盯着方飞。 “看我干吗?”方飞无精打采地吃饭。 “你惨啦!”大个儿小声说,“云巢要飞上去。” “啊?”方飞完全醒了,背脊上全是冷汗。 “不就是飞吗?”吕品趴在桌子上死样活气地用餐,“我两岁就会了。” “那是你,”方飞闷闷地说,“我是个断翅鬼!” “咦?”吕品直起身来,花妖也睁圆双眼,流露出一副惊奇的样子。 “你真的不能飞?”吕品好奇地问,“玉京通灵台没撒谎?”方飞苦涩地点头:“飞剑不听我的。” “试剑镜也照不出剑。”大个儿接嘴。 “真羡慕你,”吕品舔去嘴角的酱汁,“我要是‘断翅鬼’就好了。” “好小子,”简真趁机揪住他的衣襟,“你挖苦人?” “我最讨厌飞了,”吕品用笔敲了敲他的手背,“你还想背着凳妖上课吗?”大个儿马上缩手,气哼哼地问:“你干嘛讨厌飞?” “太累!”吕品简短回答。 “不飞就上不了云巢。”简真吼道。 “那更好,”吕品把一只鸡蛋塞进嘴巴,“上课更累。” “方飞,”大个儿回头问,“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方飞感觉所有的食物都味同嚼蜡。 “你真想上课吗?”吕品慢条斯理地说,“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就吹吧!还能有什么办法?”简真说道。 “蠢猪!”吕品冷笑,“你没玩过五行磴吧?” “啊!”简真一拍后脑,“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云巢”悬在天上,离地两千多米,宝顶金碧辉煌,象牙色的城墙上挂满了七彩藤蔓;古城下方是削尖的石崖,东南西北各自雕刻了一张人脸——勾芒、朱明、蓐收和玄冥——古城如同一尊冠冕,同时戴在四神头上。 “云巢比起玉京还要古老,”吕品边走边说,“神龙曾经把它当做巢穴。” “非得去那儿上课吗?”方飞望着云巢不胜懊恼。 “你不知道吗?”吕品眨了眨眼,“浮羽山可是禁飞区。” “他什么都不知道。”大个儿瞅着方飞冷笑。 “整个浮羽山只有云巢可以使用飞行器,要上羽化课就得去云巢,”吕品拍了拍手,“就这么简单。” “干吗禁飞?”方飞问。 “减少学生死伤,”吕品把手揣进兜里,“古时候没有分组制度,不光白虎人抱团,四大道种全都抱团,不同道种的学生之间打得死去活来。支离邪十分头痛,把学宫建在浮羽山,利用木巨灵的力量创造了一个结界,干扰飞行器和遁术,最大限度地降低学生的攻击力。” “如果不能飞,道者的攻击力会削弱一半。”简真插嘴。 “那是甲士,”吕品白他一眼,“羽士的攻击力至少削弱五分之三。” “难怪斗廷要下禁飞令。”方飞喃喃自语。 “攻击力降低了,可是纠纷还在,死伤无法避免,学生的飞行术也退步了,”吕品打了个呵欠,“支离邪想来想去,想到一个法子,既可以练习飞行,又能让学生解决纠纷,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这个法子不会死人。” “什么法子?”方飞来了兴趣。 “看见那些飞来飞去的东西了吗?”吕品指向远处,方飞疑惑地望着云巢下面的细小光点,五颜六色,数量众多,飞动神速,从下到上共有五层,波浪似的托着云巢。 “那就是五行磴!”吕品双手抱着后脑,踢踏踢踏地向前走去。 走近云巢,方飞才发现“萤火虫”全是一米见方的石磴,青红黑白黄五色俱全,石磴深处隐隐透出光亮。 石磴飞来飞去,不时撞在一起,光亮闪过以后,石磴有的上升、有的下降。 “上面有人?”方飞发现石磴上站着学生。 “是啊,”吕品说道,“通过五行磴才能升上云巢。” “为什么有的飞磴还在下降?”方飞迷惑地问道。 “五行相克!”大个儿闷声说道,吕品也连连点头:“相生上升,相克下降!” “什么相生相克?”方飞脑子里一塌糊涂。 “你连五行都不懂?”吕品惊奇地望着他,“你的‘天问’怎么考的满分?” “运气好呗!”方飞随口敷衍。 “好吧!我来解释一下,”吕品打起精神,“纯净的元胎无形无相,也没有固定的性质,但它跟不同的物质结合,却会产生六相——金木水火土风,这也是六大巨灵的由来。风元胎很不稳定,经常会转化成其他的相态,好比风巨灵鲲鹏,每过一段日子就会从风相的大鹏变成水相的鲲鱼。” 吕品挥笔画了一个圆圈,中间嵌入一个五芒星,五芒星的尖角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依次写下“火、土、金、水、木”五个小字,“除去风元胎,剩下五种相态被称之为五行,这是五行生克图,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相邻的相态是相生关系——火生土生金生水生木生火;间隔一个相态,就会出现相克现象——火克金克木克土克水克火。” “我懂了。”方飞恍然有悟,“天上的飞磴都是元胎,对应图上的五行生克。” “对,”吕品冲着飞磴指指点点,“火相红色,金相白色,水相黑色,木相青色,土相黄色。按照五行生克,红色的火磴撞上白色的金磴,火克金,金磴受了克制,活力减弱,就会掉落到下面一层;如果火磴撞上木磴,木生火,火磴受了激发,活力增强,就能跃迁到上面一层……” “也就是说,”方飞两眼放光,“我不用飞也能上云巢。” “你凭什么上去?”大个儿两手叉腰,“那上面你根本站不稳。” 吕品看他一眼,对方飞笑道:“只要用一道‘黏结符’把你固定在一只飞磴上,再用相生的飞磴撞击五次,就能轻轻松松地把你送进云巢。” “太奸诈了,”简真傻了眼,“这是投机取巧。” “说对了,”吕品得意洋洋,“我最爱投机取巧。” “那还等什么?”方飞跃跃欲试,“我们开始吧!” “没那么简单,”吕品指了指天上,“你瞧瞧飞磴上都站了谁?” 方飞极目望去,发现皇秦、巫袅袅、司守拙、宫奇……但凡见过的白虎学生都在飞磴上面,他们成群结队,快比闪电,利用五行相生,帮助喜欢的学生升入云巢,同时无情地冲撞讨厌的学生,利用五行相克把他们打落底层。 “五行磴就是战场,”吕品轻轻摇头,“巫袅袅不会让你上去。” “他们总得上课,他们走了我再上去,”方飞抿了抿嘴,“大不了迟到。” “不是迟到,是旷课,”吕品说道,“到了上课时间,五行磴会停止运转,没有升入云巢的人被会留在下面,”他停顿一下,“中午下课才能上去。” “太过分了,”方飞不由叫道,“道师就不管管?” “管不了,”吕品盯着漫天飞磴,“五行磴是支离邪创造的,他希望学生之间杜绝私斗,所有矛盾都在五行磴上解决。所以这儿的冲突是合法的。” “惨了,”简真看见不少学生被白虎人打落下来,凄凄惨惨地在底层徘徊,“我也肯定上不去!” “没那么惨,”吕品满有把握地说,“所有学生都能上去,不过得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其他两人齐声问道。 “看!”吕品指了指远处,“他们回过味儿来了。”方飞顺他手指看去,发现四个学生从飞磴上跳下来,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那是尾字组,”简真认出四人,“领头的薛尘是玄武人。” 尾字组商量完毕,呼啦一下散开,各自跳上不同相态的飞磴,彼此冲撞,利用五行相生把组员送到第二层,组长薛尘踩着火磴留到最后,自行撞上木磴,木生火,也升入第二层。 白虎人蜂拥而上,“尾字组”摆开阵势,反守为攻,利用飞磴反冲对手,若干白虎人受了克制、掉到底层,攻势大大削弱。尾字组的组员趁机互相冲撞,三个组员向上跃升,剩下薛尘一个,撞上对手的木磴,飘然升入第三层。 其后几层,“尾字组”始终牢牢抱团,白虎人攻来,立刻群起反击,逼退敌人以后,组员相互冲撞,升到上面一层。这时薛尘必定落单,可他的飞行术高出同侪,要么冲撞敌人,要么撞上无主木磴,单枪匹马也能上升。到了第五层,组员玉还心不慎被巫袅袅打回第四层,薛尘一声令下,全组降到四层,抱成一团从头再来,这一次安然冲过第五层,轻轻松松地钻进了云巢。 “原来如此,”方飞恍然大悟,“前提就是齐心协力。” “太好了,”简真跃跃欲试,“我们一定能上去。” “为什么?”方飞问。 “我们有一张王牌。”大个儿信心十足。 “王牌?”方飞恍然,“你说天素?” “说我干吗?”一个声音冷冷响起,方飞吓了一跳,回头望着天素,女孩神鬼不觉地来到他身后,看着三人一脸冷淡。 “你是我们的王牌,”大个儿卖弄殷勤,“凭你的飞行术,能把我们都送上云巢。”天素哼了一声:“我干吗送你们上去?” “咦?”三个男生张口结舌,简真咕哝:“你是组长啊,我们要齐心协力……” “谁跟你齐心协力?”冰山女小脸绷紧。 “你让我们别拖累你……”大个儿强撑着说下去。 “别弄错了,”天素冷冷说道,“‘别拖累’的意思就是老老实实地看我表演!” “你一个人能赢得魁星奖吗?”方飞表示怀疑。 “对!” “可是、可是……”简真无言以对。 “反正我是无所谓,”吕品抱着后脑笑道,“我就喜欢躺赢。” “不说魁星奖,我们总要上课。”方飞说道。 “想上课吗?”天素的眼里充满讥诮,“那就自己去上,”她看了看云巢,“哦,我忘了,你是一个断翅鬼!”转过身大步走开。 “她怎么知道你是‘断翅鬼’?”简真惊疑地看着方飞。 “我照‘试剑镜’的时候她也在,”方飞涨红了脸,“她干吗老跟我过不去?” “她跟所有人过不去,”懒鬼咂了咂嘴,“她看谁也不顺眼。” “可恶的冰山女!”大个儿小声嘀咕。 有了“尾字组”示范,其他各组纷纷照做,接连抱团升入云巢。 天素走到云巢下方,跳上一只火磴,瞬时加速,砰地撞上一只木磴。火光迸射,身影一闪,女孩钻入第二层,还没站稳,一群水磴向她冲来,上面站满了白虎人,宫奇担任先锋,大呼小叫地指挥众人。 天素转身就走,掠过一只土磴,轻轻一跳,居然凌空换过飞磴,踩着一团黄光回头冲来。 土克水,水磴上的白虎人抱头鼠窜,宫奇一下子从先锋变成殿后,他吓得掉头就跑,天素飞身赶上,砰的一下把他送入底层。 白虎人纷纷换了木磴,木克土,回头来撞天素。冰山女理也不理,飘然撞上一只火磴,火生土,脚下黄光闪耀,嗖地升入第三层。司守拙早已守在那儿,一声不吭地踩着木磴冲撞过来,天素灵巧闪开,斜着向左飞出,跳上一只火磴。 木生火,司守拙的木磴不能让天素下降,反而会把她送上第四层。他匆匆掉头寻找水磴,冷不防脚下飞磴一震,回头看时,天素已经不见踪影。 司守拙又惊又气,撞击水磴升上第四层,忽见天素换了土磴,旋风似的横冲直撞,把几个踩着水磴的白虎人扫了下去。 司守拙嚎叫着冲过去,天素并不恋战,向左滑翔一程,跳上一只金磴,回头反冲白虎甲士。金克木,司守拙慌忙向后滑退,跳上一只火磴,不料天素虚张声势,轻轻地撞上一只土磴,土生金,飘飘然升上了第五层。 司守拙无奈,跟着升到五层,但见一红一黄两道光芒紧紧咬住一道白光,来来去去,俨然相互追逐的闪电。巫袅袅踩着火磴、皇秦踩着土磴,极力围堵天素的金磴,三人速度太快,其他的白虎人还没接近就被甩开。 生克的形势对于天素十分不利,火克金,巫袅袅的火磴克制她的金磴,水克火,天素本可跳换水磴反击火磴,可是土克水,又会遭到皇秦的土磴克制。白虎学生看出奥妙,纷纷大声吆喝,为自己一方喝彩打气。 叫喊声中,天素跳上一个木磴,木克土,皇秦匆忙后退,换了一个金磴。天素旋风般回头,迎头撞上巫袅袅。木生火,巫袅袅惊叫一声,嗖地升入云巢,剩下皇秦一个,踩着金磴猛冲过来。天素头也不回地飞向一个火磴,跳了上去,反身撞来。火克金,皇秦忙换水磴,不料天素向右一滑,撞上一只木磴,木生火,带着一溜火光钻进云巢,这时巫袅袅踩着水磴落了下来,见状气得连连跺脚。 “干净利落!”吕品写了一道“瞭望符”,眼前一团符光,亮晶晶的像一面凸镜,他透过符光观望高空战况,“冰山女没吹牛,她真能一个人干完所有的事。” “白猫儿太狠毒了!”简真收起“瞭望符”,脸上失去了血色,“没有天素,我们肯定上不去!” “难说!”吕品走向飞磴。 “死懒鬼你干吗?”大个儿惊问。 “上课啊!” “你上得去吗?” “没问题,”吕品跳上一只木磴,“我可是白虎人。” “什么?”简真小眼睁圆,“你不是说齐心协力吗?” “我说说而已,”吕品的声音远远飘来,“你也太老实了吧,死肥猪!” 白虎人不为难白虎人,懒鬼一路向上,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死奸细!”简真跺脚发怒,“他故意东拉西扯,拖延我们的时间。” “不会吧!”方飞望着吕品钻入云巢,心里感觉有点儿失落。 “方飞,简真,”禹笑笑跟随“箕字组”走了过来,鱼羡羽的动作比声音还快,溜到大个儿身边,温柔地抚摸他的肩膀:“简真,昨晚我还梦见你了哦!” 大个儿抿着嘴逆来顺受,一副“我牙很疼、你们都不要管我”的表情。 “朱雀南昭,”禹笑笑指着一个身穿暗金色卫衣的高大男孩,“我们的组长。”正要介绍另一个粉白衣裳的女孩,女孩抢先一步,激动地握紧方飞的右手:“我是玄武韩妙,九星之子,我看过你在火宅的录像。” “你好!”方飞有些尴尬,录像里他相当狼狈。 “干得漂亮,”韩妙压低嗓音,“我最讨厌巫昂。” “怎么没看见天素和吕品?”禹笑笑扭头张望。 “都上去了!”简真气恼地指着云巢。 “什么?”禹笑笑脸色惨变,“你俩怎么办?” “不知道!”方飞闷闷回答,禹笑笑呆了呆,跺一下脚:“我带你们上去……”回头一看,三个组员闷声不吭,不由问道,“你们怎么说?” 南昭咳嗽一声:“按照分组制度,我们不该插手其他组的事务。” “对呀,”韩妙盯着脚尖,“我们跟其他组是竞争关系!” 禹笑笑疑惑地盯着两人,回头看向鱼羡羽,后者摇头晃脑:“我们举手表决,同意帮他们上云巢的举手。” 禹笑笑举起手,其他三人全都不动。女孩气得大叫:“喂,你们怎么回事?” 鱼羡羽的声音小得可怜:“我老爸在来凤城的卫生司当副司长……”嘴角抽动一下,有气没力地说,“那个部门归斗廷管。” “我家的工厂欠了猫鬼银行很多钱。”南昭叹了口气。 “我哥去年才考进斗廷,”韩妙眼圈儿发红,“我就一个哥哥。” “装可怜!”禹笑**红了脸,“你们三个上去,我跟危字组一起。”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禹笑笑的飞行术仅次于南昭,没了她箕字组很难闯过五行磴。 “笑笑!”方飞开口说道,“这样不对!” “怎么不对?”禹笑笑忿忿不平。 “你说过‘贪狼组’的事。生死关头,申阿姨可没有抛弃过她的组员。” 禹笑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你打算怎么上去?”方飞满不在乎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能找到上去的法子。” “我们可以拖住白虎人,”南昭压低嗓音,“你们趁乱上去。”禹笑笑沉思一下,回头说:“简真,你照顾好方飞。” “小意思!”大个儿勾住方飞的脖子,“轻轻松松!” 箕字组跳上飞磴,抱团攻上二层,宫奇领着一队人马横冲直撞。箕字组存心拖住对手,非但没有躲避,反而迎头痛击,双方你来我往一阵乱战,砰砰两声,宫奇和韩妙双双掉落底层,两人互瞪了一眼,撞击相生的飞磴返回二层。 “喂!”简真冲着方飞吼叫,“你到底上不上?” “摔下来怎么办?”方飞望着飞磴犹豫不决。 “你会写‘黏结符’吗?”简真自问自答,“当然不会。” “你教教我呗!”方飞老着脸皮说。 “倒霉!”大个儿抽出笔,“看好了——坚牢固浑然一体!”一道符光射中方飞的双脚,脚底黏在地上,用尽力气也无法挪动 “松散乱物我两分,”简真笔尖一指,“这是‘分离符’。” “我懂了!”方飞拔出双脚,眼看战况激烈,来不及练习符咒,纵身跳上一只火磴,刚要挥笔,脚底忽然打滑,身子大幅后仰,砰地一声摔在地上,背脊着地,痛得他呲牙咧嘴。 上面的白虎人发出一阵哄笑,奚落声雨点般落了下来:“九星之子是只断翅鬼吗……笑死我了,我还想见识他的飞行术呢……飞行术?爬行术还差不多……得了吧,我看他爬都不会……” 方飞脸颊发烧,望着来来去去的飞磴发呆,冷不防简真抓住他的后心,用力一扔,方飞措手不及,落在一只木磴上面,还没站稳,脚底又是一滑,他下意识向前扑出,噗通,膝盖跪在飞磴上面。方飞慌忙双手下撑,极力想要稳住身子。 “坚牢固浑然一体。”简真的符咒飞来,方飞骇然发现,他的膝盖和双手黏在了飞磴上面,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简真……”他发出一声凄凄惨惨的尖叫。 “来了!”大个儿应声赶到,砰地把他送上二层。 方飞恨不得昏了过去,他的姿势滑稽透顶,身下的飞磴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怎么样?”大个儿蹿上二层,得意洋洋,“我的符法还不错吧……咦,你跪着干吗?” “你还问我?”方飞大吼。简真恍然有悟:“嗐……松乱散……啊……”脚下飞磴一震,身子猛然下降。 宫奇撞沉了大个儿,领着一群白虎学生围观方飞:“哎呀呀,这不是九星之子吗?你给我下跪干吗,多不好意思啊……来,取个影,我要发到通灵网上去,名字就叫‘九星之子叩拜宫奇大爷’……呸,什么九星之子,就是一条狗……没错,丧家狗……” 白虎学生轮番跟方飞合影,男孩气得发疯,可是双手黏住飞磴,就连符笔也没法用。 “方飞,我来了!”简真又一次蹿上来,“啊,可恶……” 宫奇把简真打落底层,兴冲冲地跑到方飞身边合影,“来!笑一个!九星之子,不要老是苦着脸呀,下跪就得有点儿诚意……” 哧溜,一道青色的符光飞来,方飞的双手又能动弹 “笑笑……”方飞冲口而出。 “等我……”禹笑笑话没说完,司守拙斜刺里冲来,狠狠撞上她的水磴,金生水,禹笑笑身不由已地升上第三层。司守拙挥舞右手发号司令:“把死肥猪困在底层,把箕字组送进云巢。” “九星之子呢?”宫奇问道。 “他跪在这儿就好。”司守拙冷冷回答。 禹笑笑来不及返回,巫袅袅率众扑来。不过几个回合,禹笑笑寡不敌众,又被送上四层,遇上皇秦,两个照面被送上了五层。巫袅袅早已守在那儿,以逸待劳,轻松把她送进云巢。 箕字组其他三人跟禹笑笑命运相同,纷纷被迫升入云巢。巫袅袅、皇秦守在第五层,禹笑笑几次下冲,都被逼了回去。简真好容易升到二层,又被宫奇一伙追得团团乱转,只留着方飞不上不下,跪在那儿出乖露丑。 “松散乱物我两分……”方飞挥舞星拂,笔尖光亮闪烁,双膝还是黏在磴上。 “哈哈哈,”周围的白虎人爆出哄笑,“骗人的吧?这也是‘定式’满分?” 方飞咬了咬牙,又叫一声:“松散乱物我两分!” 哧溜!天青色的符光冲出笔尖,钻入方飞膝盖。众人一愣之间,他腾身站了起来。 “拦住他……”宫奇话一出口,发现多此一举,方飞前俯后仰,完全失去了重心。 “摔呀,摔下去……”白虎人齐声起哄。方飞向下一瞥,头晕目眩,下意识身子后仰,不料失去了重心,脚下的木磴向前飞蹿。 他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坚牢……”符咒还没念完,人已向后滑倒,他闭上双眼,用力一甩符笔,哧溜,一道符光飞出,正中他的双脚。 停住了!方飞的双脚黏在飞磴边缘,身子摇摇晃晃,一大半挂在空中。 “我写出了‘黏结符’?”方飞惊喜欲狂,他极力挺直身子,可是迎面吹来的狂风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张轻飘飘的纸片。 男孩死里逃生,白虎人无不意外,怔怔地望着他向前飘走,不料简真溜了过来,砰,水生木,方飞身下一震,飞磴向上飙升。 二层的白虎人乱做一团,简真趁乱撞上一只金磴,金生水,猛地跳上三层,掉头一看,司守拙踩着火磴冲了过来。他心慌意乱,回头撞向方飞,可是刚刚动身,司守拙已经赶到,砰,大个儿尖叫一声,手舞足蹈地掉回了二层。还没站稳,又听一声惨叫,方飞苦着脸地落回他身边。 白虎人蜂拥而上,砰砰两下,两个好朋友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底层。 “太卑鄙了,”大个儿冲天怒吼,“有本事一个一个来。” “得了吧,”宫奇冷笑,“我们又不是傻瓜。” 咚咚咚,天湖方向传来闷雷似的鼓声。 “到点了,”宫奇叫嚷,“快撤!”白虎人大呼小叫,乱哄哄地向第三层跃升。 “怎么回事?”方飞疑惑地望着上方,“他们怎么走了?” “夔龙鼓!”简真一拍脑门,“鼓声一停,五行磴就要停止运行!”他转身撞向方飞,把他送上二层,紧跟着跃升上来,又把方飞送上三层…… 鼓声越来越急,两人升到三层,抬头一看,上面的白虎人一个不剩。简真大喜过望,转身冲向方飞,眼看就要撞上,鼓声戛然而止,漫天的飞磴应声停下,两人相隔数米,再也无法靠近。 第五章、花妖牡丹 第五章、花妖牡丹 “辰时正!”简真掏出罗盘,气得连连跺脚,“就差一点儿!” 方飞向下一瞧,突然两眼昏黑,跪在飞磴上呕吐起来。 “喂!”简真忙问,“你怎么了?” “头痛,”方飞的脑袋似要炸开,“我喘不过气来了……”大个儿想了想,恍然说道:“我知道了,这儿太高。” 浮羽山数以千米,早已超过雪线,五行磴离山顶又有一千多米,加起来海拔万米。方飞的体质不如道者,上下来回颠簸,出现高原反应,一时头痛、胸闷、烦恶呕吐种种不适汹涌袭来,他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 “医疗符咒我不在行,”简真一拍手,“这样吧,我来教你‘五行诀’,练了就不会难受!” “真的吗?”方飞虚弱地问,“怎么练?” “看着,”大个儿一个翻身,单手倒立,只用五根手指支撑全身,“这是‘水精诀’!” 方飞看呆了眼,忽听简真闷叫一声:“呼吸一次……”说着收起小指,“呼吸两次……”又把无名指收回,“呼吸三次……”收回了中指,“呼吸四次……”收回了食指,全身的重量压在一根拇指上面,高空狂风呼啸,吹得他摇摇晃晃。 简真收回拇指,又换食指撑地,跟着又换中指、无名指、小指……小指又短又细,大个儿体壮如牛,方飞看得心惊肉跳,几乎忘记了自身的痛苦。 简真右手撑完,又换左手五指,这才翻身站起,拍手说道:“做五百次就行。” “五百次?”方飞脸都绿了,回头又吐了两次。 “再看‘土精诀’,”简真左脚尖着地,右脚盘上左膝,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尽力向后,像是靠着一张椅子,“很简单吧?这样我能站一整天。” “有没有更简单点儿的?”方飞有气没力地问。 “有啊!”简真翻个跟斗,大头朝下,身子笔挺,“‘金精诀’这个动作最简单,保持这个姿势,我能睡上三天三夜。” “我还是病死算了!”方飞**。简真挺身站起,惊奇地问:“很难吗?” “很难!”方飞忍不住吼了起来,“难得要命!” “不会吧?”大个儿挠头,“我三岁就会了!” “你是头蛮牛。” “我弟弟更早,他两岁半就能用‘金精诀’睡觉,”简真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我懂了,你不能‘元神随身’。” “什么随身?”方飞一想问题就头痛欲裂,“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好吧!”大个儿清了清嗓子,“元神比肉体迟钝十倍,好比我用针扎你一下,你感觉疼痛,可那只是肉体的感觉,元神压根儿就不知道。” “你的意思……”方飞有所领悟,“五行诀锻炼的是元神?” “对呀!平时跑啊跳啊,肉体动了,元神懒洋洋的不动。‘五行诀’就不一样,拿‘金精诀’来说,我头在下,脚在上,如果元神还是老样子,头上脚下,肉体和元神各朝一方用力,就像拔河一样,两边都会累死。” “我懂了,”方飞捧着脑袋哼哼,“要想不累,元神的姿势得跟肉体一样。” “没错,‘五行诀’就是通过修行迫使元神跟着肉体活动,从而锻炼元神,这就叫‘元神随身’,道者大都能够办到。” “怎样办到?”方飞努力打起精神。 “你能感觉到元神吗?” “元神?”方飞茫然摇头。 “这样,”简真闭上眼睛,“元神就像水中的影子,有时候清楚,有时候模糊!” 方飞闭上眼睛,试图看见简真描述的景象,可是看来看去一团漆黑,眼睛倒是更加胀痛,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双眼,大个儿忙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方飞沮丧摇头,“什么都没有。” “那就没招了,”简真双手一摊,“不能元神随身,就不能控制元神,更别说控制别的元胎。” “所以我才是个断翅鬼?” “没那么简单,”简真继续落井下石,“元气来自元神,元神强,元气就强,写符、飞行、变化……所有的道术都要消耗元气,道术越厉害,消耗元气越多。元神不锻炼,就会越来越弱,日子长了,元气枯竭,也就是说……”他瞅了瞅方飞,“你连符咒也写不出来。” 方飞听得浑身冰凉,倘若真如简真所说,他根本练不成任何道术,考进八非学宫也是浪费时间。 “我就说这么多,”大个儿把手伸进乾坤袋里鼓捣了半天,掏出来一本小册子,“你要不死心,可以看看这个。”写一道“搬运符”送过来。 方飞接过一瞧,书的名字是《炼气术的小窍门》,封面没写作者,只是画了一个圆滚滚的大肚皮,又生动又传神,一看就知道肚皮的主人是谁。 “山烂石写的?”方飞问道。 “我以前的课本,”大个儿满脸不屑,“早就用不着了。” 方飞翻开书本,文字圆头圆脑,不愧是山烂石的手笔,修炼的录像也由胖道师亲身示范。他在书里上蹿下跳、翻来滚去地像个皮球,方飞越看越觉滑稽,要不是头痛,准会大笑出声。 “五行诀只是第一步,”大个儿闲着没事,继续高谈阔论,“后面还要五行循环,改变元胎的相态,控制它跟不同的物质结合,这可是‘抟炼术’的原理,你要是不会,下午的抟炼课也没法上……” 方飞的头越来越痛,书上每一个字都像在跳舞;大个儿的唠叨钻进耳朵,嗡嗡嗡就是蜇人的马蜂,冷风一阵紧接一阵,吹在身上如同针扎。方飞只得收起书本,缩成一团,尽管如此,依旧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过了不知多久,方飞将要昏迷的当儿,咚咚咚,“夔龙鼓”终于敲响,“五行磴”吱嘎嘎地苏醒过来,开始了新一轮的飘移。 “好了!”简真飞到近前,低头一瞧,方飞脸色惨白,两眼紧闭,蜷在哪儿一动不动。大个儿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样?还活着吗?” “活着,”方飞睁开双眼,有气没力地问,“能上去了吗?” “算了吧!”简真踌躇不安,“我送你回宿舍。” “不行,”方飞咬牙起身,“我不上去,白虎人一定以为我害怕他们。” “可是……”大个儿还在犹豫。 “快!”方飞催促,“迟了又上不去了。” 简真无奈摇头,接连碰撞飞磴,一口气把他送上五层,砰地再撞一下,水生木,方飞连人带磴跳过云巢边缘,落在一片翠绿的草坪上面。 草坪四周环绕殿阁楼宇,连绵起伏,古意盎然,学生闹哄哄地从一座殿门拥了出来,看见方飞和简真,纷纷露出笑容 “他们笑什么?”大个儿打量自身。 “嗐!”禹笑笑走上来,劈头呵斥,“你们上来干吗?” “上课啊!”简真莫名其妙,“不对吗?” “上什么课?”禹笑笑跺一下脚,“放学了你们怎么下去?” 两个男生傻了眼,刚才只顾着上来,没有想过下去的事儿。 “快!”女孩扯住方飞,“趁现在我送你下去。” “不!”方飞摇头,“我要上课!” “你昏头了吗?”禹笑笑瞪大眼睛,“下午二年生来云巢上课,放学的时候白虎人会多一倍。” “天啦!”简真惨叫。 “不上课就是认输,”方飞倔脾气发作,“我决不向他们低头!” “可你不能飞!”禹笑笑焦急地说,“他们会让你在云巢过夜。” “那又怎样?”方飞看了看周围,“房子多的是。” “你根本不懂,”禹笑笑抿了抿嘴,“云巢死过人!” “是啊!”大个儿也说,“我妈说过,千万不要在云巢过夜。” “不会吧!”方飞难以置信,“他们怎么死的?” “原因不明,”禹笑笑跺脚,“反正你最好下去。” “不!”方飞掉头就走,“我不下去!” “你疯了吗?”禹笑笑赶上他,急得耳根通红。 “我没疯,”方飞说,“可我不是胆小鬼。” “跟胆小没关系,”禹笑笑苦恼极了,“这是生死攸关!” “管它呢!”方飞发现学生拥入一座广殿,“他们去哪儿?” “吃饭!”禹笑笑没好气回答。 “太好了!”大个儿揉着肚子两眼放光,“我快要饿死了。” “两个糊涂蛋,不管你们了。”禹笑笑把手一甩,气冲冲走了。 刚进餐厅,就听见一阵阵哄笑。墙壁挂着一面通灵镜,正在播放方飞下跪的录像。 “哟!”宫奇眼尖,“九星之子来啦!” 餐厅里登时鬼哭狼嚎:“还敢上来,真不怕死啊……还没跪够吗?畜生……断翅鬼进学宫,天大的笑话……呸,他算什么九星之子……他当然是九星之子,北斗九星的私生子……” 方飞忍气吞声,走到一张饭桌,花妖冉冉送上食物,他强忍头痛,把饭菜一口一口扒进嘴里。 “嗐!”吕品冒了出来,“给你看点儿东西。” “滚开,”简真停止咀嚼、怒目相向,“不讲义气的家伙!” “我是不讲义气,”吕品嬉皮笑脸,“可我总要上课呀!” “好吧!”方飞努力保持平静,“你要给我看什么?” 吕品掏出通灵镜一顿划拉:“你下跪的录像被巫袅袅发到她的‘轻烟袅袅’,观看人数超过三亿,关注度超过了‘双头龙的小窝’……” “可恶!”方飞瞟一眼屏幕,羞愧得浑身冒汗。 “再看评论,”吕品点开评论栏,“大家都说你不是九星之子。” “你什么意思?”大个儿一声怒吼,食物喷了懒鬼满脸。 “死肥猪,”吕品好脾气地抹了把脸,“你再喷我一次,我让你的嘴巴消失。” “吕品,”方飞沉默一下,“你想说什么?” “你别来云巢了,”懒鬼沮丧地望着他,“再来两次,巫袅袅会成为通灵网上最红的家伙。” “我吃饱了,”方飞挺身站起,“下午在哪儿上课?” “丁室!”吕品诧异地望着他,“你还要上课?” “对!”方飞点头,“丁室在哪儿?” “我带你去!”懒鬼无奈站起身。 “你们这是干嘛呢?”简真抱着盘子哀叫,“我才刚刚开始吃呢!” 刚进丁室,方飞就被一股怪味儿呛得连声咳嗽。 “什么味儿?”方飞抱怨,“太难闻了。” “那个!”吕品指着许多石盆,一行行,一排排,布满整个丁室。 “太玄池?”方飞有些吃惊,这些石盆比起“玄冥山房”的太玄池要小,盆下是一张石桌,桌面向下凹陷,侧面有许多抽屉,刻满各色文字。 “是啊,”吕品厌恶地说,“抟炼都是在‘太玄池’里完成的。” “也就是说,”方飞小声说,“抟炼要用到‘五行循环’?” “当然……”吕品话没说完,咚咚咚,夔龙鼓传来,学生蜂拥而入。 “方飞,”禹笑笑走过来问,“简真呢?” “他还在吃饭。”方飞说。 “不对!”禹笑笑沉着脸说,“我听说他下了云巢。”方飞愣了一下,叫嚷:“那不可能!” “我亲眼看见的!”天素悄然出现在三人身后。 禹笑笑涨红了脸,气呼呼掉头走开。方飞望着她的背影心乱如麻,脑子里像有几十个小人儿抡着斧头胡砍乱劈。 “你留下来干吗?”天素扫他一眼,“应该下去的是你,真是白痴……” “闭嘴!”方飞忍无可忍,“你这个三无少女!”天素一愣:“你叫我什么?” “三无少女!”方飞豁出去了,“无表情、无人性、无话可说!” “说得太好了,”巫袅袅拍着桌子欢叫,“三无少女,哈哈,三无少女……” “三无少女,”白虎人异口同声,“无表情、无人性、无话可说……” 天素咬着嘴唇,恶狠狠盯着方飞,眼里忽然涌起一抹水雾。方飞见她神情,忽然有点儿心软,忙说:“天素,那个我不是……”女孩不待他说完,转身就走,穿过整个丁室,走到一个角落里。 “危字组完蛋了……”一个声音不知从何方飘来,其中充满了惋惜的意味。 “安静!”周见龙走进教室,“大家分组站好……天素,你不是危字组的吗?九星之子在教室的那一头。” “他不是九星之子。”天素头也不抬,“我不认识他。” “胡闹,”周见龙拧起眉头,“你得跟组员在一起上课。” “不,”天素冷冷说,“我就呆这儿!” “抟炼需要共同……”道师还没说完,天素打断他说:“我一个人就行!” “好吧!”周见龙盯着女孩,“根据《学生守则》第四章第三条,你这是冒犯道师!危字组,记大过一次!” “哇喔!”教室里响起白虎人的掌声,天素耳根通红,死死盯着太玄池里的倒影。 “今天的课题是柔软物质的硬化,”周见龙一挥笔,石桌上全都多了若干金色的丝线和硕大的钻石,“谁知道英招尾毛的成分?哦,皇秦。” 皇秦瞟一眼天素,女孩悻悻把手收回,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百分之八十五的角质蛋白,百分之八的土元胎,百分之六的木元胎,百分之一的风元胎……” “完全正确!”周见龙拿起钻石,“金原石是硬度最高的宝石,你知道它的成分吗?” “百分九十七的碳,百分之二的土元胎、百分之一的金元胎。” “很好!”周见龙扫视全场,“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让英招的尾毛得到金原石的硬度?” 皇秦侃侃道来:“土生金,用‘五行循环’让百分之四点三的土元胎转化为金元胎,用八分之一钱的土蝼角粉作为缓冲剂,使用‘缓释符’延缓金克木的速度;再将百分之二钱的‘帝女玄霜’加入纯度百分之五的水元胎,稀释金原石里的碳素,利用‘转生符’使之活化;再用‘固化符’强化金原石里的元胎强度,先后使用‘离心符’、“抽添符”、‘配合符’在水元胎里完成活性炭和尾毛角质的分解和融合;使用‘五行循环’把百分二点四的木元胎转化为土元胎,再用‘九转符’和“五行循环”融合木元胎和土元胎,最后用‘提取符’从水元胎里抽离出硬化的尾毛!” “为什么加入帝女玄霜?”周见龙问。 “稳定风元胎,”皇秦顿了顿,“风元胎只有百分之一,它的变化却能破坏整个抟炼。帝女玄霜是最好的稳定剂,能让风元胎保持相态。” “完美!”周见龙含笑鼓掌,“大家听见没有?” “听见了……”教室里响起零零星星的回答。 “我把抟炼方式写在这里,”周见龙挥笔在一片光幕里大书特书,“如果还是无法理解,请参阅《大抟炼术》三千二百六十七页的内容。哦,忘了说,书在桌子下面,辅佐材料在抽屉,”他一口气写完方式,“现在开始抟炼,今天的抟炼结果将会记入总分。” 学生们变了脸色,慌手慌脚地乱成一团。方飞掉进五里云中,不知东南西北,他肘了肘吕品,低声说:“你听懂了吗?” “干吗?”吕品茫然看他,“我正在做梦呢!” “撒谎!你明明睁着眼睛。” “少见多怪,”懒鬼打个呵欠,“睁开眼睡觉是我的独门绝招。” “你会抟炼这个吗?”方飞指着桌上的材料。 “英招尾毛?金原石?”吕品打个响指,“没问题,看我的。”低头打开抽屉,掏出一堆辅佐材料,捋起袖子忙碌起来。 总算有了一个能干的队友!方飞松一口气,发现桌子下面塞了一本厚得出奇的大书,弯腰拖了出来,砰,书本砸中脚背,痛得他龇牙咧嘴。 “这是铁打的吗?”方飞吃力地把书搬到桌上。 “这是无限待续书,”吕品怪道,“你干吗不用‘搬运符’?” “我忘了……用,”方飞面孔一红,“那个,无限待续什么意思?” “翻最后一页就知道了。”吕品说道。 方飞用力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只有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 “别急……”吕品还没说完,白纸上闪出数行黑色的文字,全是手写,细密工整,充满了陌生的术语和复杂的抟炼方式。 “谁在上面写字?”方飞迷惑地问。 “抟炼方式的发明者,”吕品说道,“抟炼跟符法相同,都是永无止境的学问。道者无时无刻不在创造新的抟炼方式,这些方式得到斗廷认可后会自行载入这本《大抟炼术》。任何人使用书上的方式牟利,方式发明者都可以从中抽取百分之一的利润,”他羡慕地舔了舔嘴唇,“发明抟炼方式可是一门好生意,赚钱的速度仅次于猫鬼银行。” 两人说话的当儿,一张纸写完,书本自行翻页继续书写。 “这本书到底有多少页?”方飞发现上一页的页码写了整整五排。 “谁知道呢?”吕品摇头,“这本书写了十万年了!好在每十年会对功能相近的方式进行甄选,最简单有效的才能留下来。要不然,这本书会比云巢还大。” “真划算!买一本书看十万年,”方飞一边感慨,一边使劲地翻书,可是那书一会儿厚,一会儿薄,一会儿刷刷刷地自行翻动,说什么也翻不到想要的页码。 “用笔点一下书,”吕品一边抟炼一边指点,“叫出页码就行!” 方飞点了点书,叫声“三千二百六十七!”刷刷刷一阵急响,很快翻到所说的页码,上面记载了英招尾毛的硬化。方飞看了几眼就觉头昏眼胀,呼吸困难,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只好放弃阅读,合上那本巨书。 “噢……”远处传来一阵欢呼,方飞掉头看去,皇秦正从热气升腾的太玄池里抽出尾毛,尾毛硬挺笔直,黏在他的笔尖上,看上去就像一束金色的阳光。 “干得不赖……”周见龙的目光忽又转向角落,“天素,你有什么事?” “我完成了!”天素举起亮闪闪的尾毛,从角字组和方飞中间经过,她故意把挺直的尾毛摇来晃去,看得巫袅袅妒火中烧。 “这么快?”周见龙惊讶地接过尾毛,看了看,回头拿起一根木棒,尾毛轻轻一挥,咔嚓,木棒变成两段。 “一百分!”周见龙高喊。 皇秦也走上讲坛,沉着脸送上尾毛,周见龙看过,惋惜地说:“东西不错,可惜是第二名,九十九分!” “第二名?”天素哼了一声,快步返回角落,头也不抬地翻阅《大抟炼术》。 角字组一团喜悦化为乌有,四个人沉默地围绕太玄池。 “发什么呆?还没完呢!”周见龙意味深长地说,“一组四个人,每人抟炼一次。”他瞅一眼天素,“最后的分数是平均分。” 角字组转悲为喜,发出一阵欢呼。天素抬起头,惊怒地看向方飞和吕品。 方飞慌忙翻开书本,可是看了几行,头痛更加厉害,满篇的文字就像一根根小针刺扎他的眼睛。他试了几次,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角字组迅速完成了剩下的抟炼,其他的组也陆续上交作品。周见龙根据成色和时间进行评分,分数逐次递减,很快降到六十分以下。天素烦躁地翻动面前的书本,刷刷刷从前到后、又哗哗哗从后到前,翻书的速度比她写符还快。 “成了!”吕品终于抬起头,兴冲冲地举起一块亮晶晶的石头。 “这是什么?”方飞目定口呆 “软化的金原石,”吕品用力一捏,石头应手变形,发出吱吱怪响,“厉害吧?它可以像英招尾毛一样随意改变形状。” 方飞通身发冷,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块石头。教室里沉寂了足足五秒,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 “他们笑什么?”吕品东瞧西看,很快发现了原因,“哦,我好像犯了个小错误!” “只是小错误?”方飞快要哭了。 “白虎吕品,”周见龙沉着脸走过来,“这是你干的?”他拿起那块“石头”,用力丢在桌上,吱,“石头”弹了回来,正中老道师的鼻梁。 “什么鬼东西?”周见龙揩掉鼻血,发出一声狂怒的吼叫。 “那个……”吕品小声说,“软化的金原石。” “我让你干什么?”周见龙好容易抓住到处乱蹿的“石头”,恶狠狠地把它塞进抽屉。 “硬化英招的尾毛,”吕品眨巴眼睛,“我认为软化金原石比硬化英招尾毛难度更高,周道师,你应该给我满分……” 学生们差点儿笑得背过了气,方飞捂着脸趴在桌子上。天素头也不抬,盯着书本杀气腾腾。 “满分?”周见龙眯眼盯着吕品,“你还想要满分?” “作为一个道师,您应该给学生一点儿鼓励。”吕品厚着脸皮说。 “好吧!”周见龙深吸一口气,“白虎吕品,负一百分!” 懒鬼的笑容僵在脸上,啪,天素使出浑身力气合上书本。 “没什么?”吕品迅速恢复过来,“大不了重新来过!”他收拾材料,麻溜地开始第二次抟炼,“方飞,这一次的分数算你的……” 咚咚咚,夔龙鼓的声音忽然响起,周见龙大笔一挥,桌上的尾毛、宝石统统消失:“下课!没完成的抟炼都算零分。”揉了揉鼻子,瞪了吕品一眼,气冲冲地走出教室。 “呵!”巫袅袅阴阳怪气地说,“我算术不好,危字组今天得了几分?” “零分!”宫奇嘿嘿一笑,“除以四还是零分!” “两个废物!”天素的声音从方飞身边飘过。 “她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吕品振振有词,“她还得了个大过!” “愣着干吗?”禹笑笑冲上来扯住方飞,“快去五行磴!” 方飞正为零分懊恼,听了这话出了一身冷汗,他跌跌撞撞地赶到停磴的草坪,跳上一只木磴,用“黏结符”连住双脚。禹笑笑跳上金磴,轻轻一碰,把他送离云巢。 刚到五层,就听呼哨声响成一片,十多个白虎人猛冲过来,砰砰砰一阵乱撞。方飞利利索索地回了云巢。禹笑笑正好相反,一路跌落底层,她想要冲上,奈何对方人多,牢牢地把她挡在下面。 少了相克的飞磴,方飞连云巢也无法离开,站在飞磴上凄凄惨惨地飘来飘去。 “嗐!”吕品走过来,向他招了招手,“明天见!” “喂!”方飞冲口而出,“你就这么走了?” “当然,”吕品跳上一只水磴,“我可不想在云巢过夜。” “胆小鬼!”方飞也知道吕品没法送他下去,深心里盼望他留下来给自己作伴。 “跟胆小没关系,”吕品耸了耸肩,“被窝里睡觉更舒服!”扭身撞上一个土磴,土克水,瞬间离开了云巢。 学生来来去去,嘲讽也好,同情也好,没有一个出手相助。方飞的心冻结成冰,脑袋一阵痛过一阵,他绝望起来,蹲下身子,抱着头发出**。 咚咚咚,夔龙鼓响起,飞蹬停了下来。方飞应声抬头,发现云巢冷冷清清,再也没有一个人影。 “松散乱物我两分!”方飞从水磴上跳下来,走到云巢边向下眺望。五行磴闪闪烁烁,成百上千,像是星辰的碎屑,乱纷纷撒得到处都是;符灯星星点点,勾画出栖凤楼和卧龙居的轮廓;傍晚把天湖变成了晦暗的深青色,幽幽闪烁冷光,沉默地凝视天穹…… 来不及多看,轰隆隆电闪雷鸣,瓢泼似的大雨浇向人间。方飞逃回教室,发现所有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狂风像是鞭子,驱赶着雨点紧追不舍,无论他躲到哪儿,风雨总是不依不饶地落在他身上。方飞浑身湿透,身子忽冷忽热,嗓子又干又痛,脑子里像有一把小刀来回搅动。 一片暗红色的光亮投在身前,模模糊糊像是文字。方飞回头一瞧,身后的墙壁上出现了一行红字,惨淡得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云巢夜间生存守则 甲、留在教室外面。 乙、不要越过许愿台。 丙、听见有人叫喊自己的名字,切记不要回应,也不要搜寻声音的来源。 丁、以上三点,如有违反,后果自负。 八非学宫道师团 某年某月某日 “开什么玩笑?”方飞回头张望,发现天已黑尽,无边的风雨到处肆虐,雷声隐隐传来,电光闪烁不定……他后悔起来,早知道这个样子,就该接受禹笑笑的建议,像简真一样逃离云巢。 风雨中忽然响起一阵飘渺的歌声:“百叠漪漪水皱,六铢纵纵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嗓音轻软娇嫩,像是一个女子。 方飞头皮发炸,举目望去,只见黑暗一团,歌声越来越近,唱歌的人,不,唱歌的“东西”正在向他走来。 方飞撒腿就跑,歌声忽又到了前面,他刚刚回头,歌声又从对面传来。方飞知道逃不掉了,索性抽出符笔,元气注入羽衣,大喝一声:“谁?谁在唱歌?” 声音刚一出口,就被轰隆隆的雷声盖住了,风雨猛扑上来,方飞下意识后退半步,忽听有人在身后轻轻发笑:“你好呀,九星之子!” 方飞吓得跳了起来,回头看去,强烈的白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噗,羽衣应念膨胀,变成一个圆盾。 “龙蛛羽衣?”女子的声音透着惊奇,“老龙蛛多少年没给人织过衣裳啦?” “你是谁?”方飞攥紧符笔,手心里尽是冷汗,“你要干吗?” “我要害你,你早就死了,”女子的声音柔软动听,方飞迟疑了一下,收起羽衣,发现白光淡去,一个年轻秀美的女郎娉娉袅袅地站在他面前。 “你是花妖?”方飞愣了一下,猛地向后跳开,“不对,花妖是哑巴!” 女郎正要回答,一串惊雷从屋顶掠过,她皱了皱眉,叫道:“别闹了!”叫声并不响亮,却从四面八方传来重重叠叠的回响,仿佛许多人同时高喊:“别闹了……别闹了……别闹了……” 过了好一会儿,回声才平息下来,风雨雷电统统消失,只有雨水从屋檐滴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你把雨叫停了?”方飞惊讶地望着天空。 “没什么雨,”女郎漫不经意地说,“那是风妖作怪。” “风妖?”方飞更加惊奇,“风也有妖怪?” “妖怪无处不在,”女郎摸了摸方飞的额头,“你生病了?” 她忽然凑上来,吓得小度者连连后退,不慎踩中积水,狠狠滑倒在地,来不及起身,举起符笔僵硬地指着女郎。 “九星之子,”女郎轻轻摇头,“用笔指着人可不礼貌。” “你叫我九星之子?”方飞满心糊涂,“你认识我?” “十八相逢,万象归一,”女郎似笑非笑,“除了道者,还有许多生灵都在关注这件事。” “你到底是谁?”刚才女郎的手摸到额头,冰凉的感觉就像轻柔的雪花,尽管让人惬意,但绝对不是人类的手指。 “你不是猜中了吗?”女郎眨了眨眼睛。 “你真是花妖?”方飞愣了一下:“可花妖不会说话。” “人类的婴儿也不会说话!”女郎说道。 “婴儿?”方飞迷惑地说,“你是说……” “你见过的花妖都是没断奶的小娃娃。” “你多少岁?”方飞忍不住问道。 “询问女士的年纪可不礼貌,”女郎看见方飞尴尬的样子,忽又笑了起来,“其实我也记不清了,大概几十万年吧?呵,活得太久,最难记住的就是时间。” “几十万年?”方飞肃然起敬,“您活这么久,一定很有名吧?” “马马虎虎!”女郎说话总是幽幽淡淡,就像一缕迷人的花香,“妖怪里面,我也不算最年长的。” 方飞收起符笔,抖索索站起来:“我、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花妖没有名字,只用香气来辨认对方,”女郎笑了笑,“如果非要称呼,你可以叫我牡丹。” “牡丹?”方飞惊讶地说,“红尘里它是百花之王!” “这儿也一样。”牡丹漫不经意地说。 “您是花妖王?”方飞倒吸一口凉气。 “差不多,”牡丹笑了笑,“现存的花妖我年纪最大。” “其他的花妖呢?”方飞东张西望。 “只有我一个,”牡丹顿了顿,“我是云巢的守夜人!” “守夜人?”方飞机灵一下,“您知道云巢死过学生吗?” 牡丹点头说道:“我亲眼看见他们送命。” “您没救他们?”方飞失声惊呼。 “嘘!”牡丹竖起食指,“小声一点儿。” 方飞心虚地四处张望,但听牡丹说道:“救人不是我的职责。当然了,我也会给留宿者一些提醒,可惜不是每个人都会接受我的好意。” “什么东西杀了他们?”方飞感觉自己嗓音发抖。 “看见云巢下面的人脸了吗?” “看见了!” “那是一个封印!云巢下面封印了一个古老的邪灵,到了夜里封印的力量会削弱,那东西蠢蠢欲动,你以为刚才的风雨只是意外?”牡丹注视方飞。 “不是吗?” “当然不是!那家伙驱使风妖造成暴雨,想要逼迫你去不该去的地方。” “难怪那些雨老是追着我。”方飞只觉一股冷流蹿过背脊。 “这只是小意思,”牡丹轻轻叹气,“如果离得够近,它还会叫魂!” “叫魂?” “看来你什么都不懂,”牡丹摇摇头,“邪灵会叫你的名字,如果你贸然答应,它就能控制你的元神,让你乖乖地前去送死。” 方飞激灵一下,盯着墙上的《生存守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总有人不肯相信,”牡丹讥诮一笑,“道者的傲慢自大可是出了名的。” 男孩抬头望天,月亮正从东天升起,“夜神眼”环绕四周,就像一串浑圆皎洁的珍珠手链。 “牡丹?”方飞不甘心地问,“您干吗不阻止它?” “谁?” “那个邪灵。” “因为契约,”牡丹轻描淡写,“我跟道者的契约不包括救人。” “那您在这儿干吗?”方飞有些不忿。 “扫地,养花,修理房子!”牡丹漫步走过门廊,雨水变成白雾袅袅散去,门墙栋梁焕然一新。 “谁那么淘气?把墙炸了个洞,哦,地板也坏了?”牡丹挥了挥衣袖,墙壁和地板恢复原状,她扭脸一看,方飞跟在她身边,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 “害怕了?”牡丹笑问。 “没有!”方飞嘴硬。 “稍等!”牡丹穿过教室大门,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 “您干吗去了?”方飞按捺不住心跳。 “打扫教室,”牡丹看他一眼,“你跟着我没用,我可不会救你。” “您斥退了风妖!”方飞眼巴巴地望着她。 “是吗?”牡丹沉吟一下,“奇怪,我干吗要那么做?”她皱眉打量方飞,“你穿着湿衣服不难受吗?” 方飞太过恐惧,居然忘了这件事,于是抽出符笔,叫声:“热烘烘滴水不沾!”“烘干符”的红光从头到脚,驱走了所有的雨水。 “还有里面。”牡丹扬起手指,一缕白气钻进方飞的鼻孔。 方飞吃了一惊,但觉一股凉意在体内游走,经过的地方头痛脑热一扫而光,身子如释重负,变得轻松自如。 牡丹摇一摇手指,白气又从方飞的耳朵里钻了出来。方飞摸了摸脸,迷惑地问:“您给我治病?” “你太大意了,”牡丹连连摇头,“你让妖气进入身体,不怕我吃了你的元神?” “您不像坏人……噢,不像坏妖怪。” “呵,我猜你一定活不长。” “为什么教室要锁门?”方飞没话找话,“云巢上一个人都没有!” “里面不安全!” “里面也有邪灵?” “没有!不过羽化教室里有许多机关,用来锻炼飞行的技巧,贸然触发会要人命;抟炼教室就更危险了……” “那里有什么危险?”方飞不以为然,“我下午还上过课呢!” “我一向反对抟炼,”牡丹沉默一下,“你可曾想过……抟炼是在创造生命。”方飞一愣:“创造生命?” “元神来自元胎,物质有了元胎,也就有了生命。抟炼的原理在于融合元胎与物质,当它完成以后,也就诞生了新的生命,”牡丹停下脚步,目光缥缈起来,“创造生命是神圣的事,可是道者从不在乎。他们一意孤行,不断创造出危险的东西,其中之一你也见识过了。” “什么?” “风妖!” 方飞大吃一惊:“风妖是道者创造的?” “道者想要创造道器,结果造出了妖怪;可笑的是,他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风妖还算好的,有些东西十分险恶,它们会潜伏起来,等到夜深人静,跳出来攻击落单的学生,”牡丹看了看天,“事实上,好些留宿的学生是被抟炼出来的妖怪杀死的。” 方飞心生寒意,头皮一阵**。 “咦!”牡丹侧耳倾听,“听见了吗?” “叫魂吗?”方飞提心吊胆,可又难耐好奇,他很快听见了咚咚咚的细微声响,正是来自抟炼教室。 “教室里有东西!”方飞失声惊叫。 牡丹钻入教室,过了一会儿,她又穿门出来,左手托着一个亮晶晶、圆溜溜的东西——那东西来回扭动、上蹿下跳,叽叽咕咕地发出怪声。 “是它!”方飞不胜惊讶。 “你认识它?”牡丹目光严厉。 “它是……”方飞犹豫一下,没有说出吕品,“它是软化的金原石,一个学生抟炼出来的。” “软化的金原石?”牡丹冷笑,“你这么叫它?”方飞盯着小怪物拿捏不定:“它跟刚炼成的时候不太一样。” “它在沙棠果的抽屉里,吃光了所有的果子!” “它到底是什么?”方飞忍不住问。 “我也说不清,”牡丹沉吟,“它不像石妖,也不像金妖……炼成它的人要么太糊涂,要么很厉害。” 方飞大为错愕,几万年的老妖王也认不出这个刚炼成的小东西。看来牡丹说得对,抟炼真会创造怪物,可是吕品……那个懒鬼…… “我猜他是没睡醒……”方飞话没说完,小怪物收缩一下,猛地蹿起,跳到他的身上,一股脑儿钻进羽衣。男孩又痒又怕,双手乱抓乱挠,可那小东西又滑溜又灵巧,说什么也抓捏不到。 牡丹见他狼狈模样,忍不住微笑起来:“你干吗不用羽衣?” 方飞应声醒悟,意念所及,羽衣变成一只软绵绵的大手,捏住小怪物,把它从衣裳里拎了出来,小东西不甘心地扭来扭去,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可恶,”方飞一把捏住,作势要扔,想了想又收回来,“我们怎么处置它?” “你想怎么处置?”牡丹反问。 “我……”方飞看一眼小怪物,“有让它自在生活的地方吗?” “没那种地方,”牡丹摇了摇头,“这种来历不明的小东西,学宫发现后会销毁;如果放出学宫,不出一天就会被别的妖怪吃掉。” “那可怎么办?”方飞目定口呆。 “我有个办法,”牡丹盯着他说,“你来收养它!” “我?”方飞指了指鼻子,又指了指小东西,“收养它?” “对!”牡丹目光沉静,“它扑到你身上,那是因为它喜欢你。” “它喜欢我?”方飞浑身别扭,“又不是我创造它的。” “这跟创造者无关,有的造物还会杀死主人,”牡丹笑了笑,“你要不信,轻轻地用手摸它,同时放出元气!” 方飞将信将疑,轻轻地抚摸不知名的小妖物。那东西软绵绵弹性十足,就像一团亮晶晶的果冻,元气进入它的体内,通身变成了悦目的天青色,它惬意地扭了两下,缩成一团,不再动弹。 “它睡着了,”牡丹压低嗓音,“你们的元神完全契合,恭喜你,九星之子,你收了一只妖奴!” “妖奴?”方飞望着小妖拧起眉毛。 “你可以把它放进乾坤袋!”牡丹提醒。 “它吃什么?”方飞问。 “第一次进食会塑造妖怪的胃口,我猜它最爱吃的是沙棠果。” 方飞松一口气,说道:“还好它没吃过人。” “你怎么称呼它?”牡丹又问。 方飞仔细端详,见那小妖软趴趴、黏糊糊,不由冲口而出:“叫它‘鼻涕虫’!” “随你高兴!”牡丹又向前面飘去。 方飞忙将鼻涕虫揣进兜里,快步跟在花妖王身后。他心里明白,要想在云巢里活命,就得像狗虱子一样缠住牡丹不放。 第六章、叫魂和御神 第六章、叫魂和御神 扫完教室,牡丹踏上草坪,踩过的地方长出零星的小花,花瓣发出迷人的微光,一时间竟把草坪照亮。 “九星之子,”牡丹停下脚步,“前面是许愿台了。” “许愿台?”方飞心头一动,“生存守则第二条。” “如果我是你,就该留在这儿。”花妖说完走开,方飞怔了怔,忽又噔噔噔地跟上去。 “你来干吗?”牡丹没好气问道。 “许愿台那边有什么?” “好奇心害死人,”牡丹摇头说道,“我讨厌你这种孩子。” 越过草坪,远远可见一根巨大的圆柱,上面盘绕一条石龙,龙尾深入地下,龙头仰视苍穹。 牡丹顺着龙的脊背飘上圆柱,方飞跟在后面手足并用。好容易爬到龙头,发现这儿已是学宫的顶点,支离邪的天极盘就在对面,盘上的文字在寒夜里闪闪发光,五根指针走个不停,咔咔咔的声音格外清晰 从这儿还能看见玉京,城市光彩夺目,仿佛天上群星的倒影——这感受奇妙极了,方飞很庆幸没有呆在草坪。 “昂!”石龙发出一声长吟,白光冲出龙口,照亮了茫茫夜空。 方飞吓得身子一缩,差点儿掉下圆柱。 “又有学生毕业了。”牡丹怅然说道。 “这跟毕业有什么关系?”方飞问道。 “这一条石龙叫做愿龙!到了第四年,学生要许下一个心愿,用符笔写了投入愿龙的口中,哪天还了愿,才能从学宫毕业!” “一直还不了愿呢?” “永远毕不了业。” “听起来很糟糕!” “要毕业也简单,”牡丹瞅他一眼,“你只要许一个最容易达成的心愿,比如吃一样好东西,睡一顿好觉,回头就能毕业。可是那样的愿望又有什么意思?” 吃好饭、睡好觉,简真和吕品一定喜欢。方飞想了想又问:“最难达成的心愿是什么?” “伏太因的‘降伏六龙’,皇师利的‘白王无上’,这两条愿望达成的时候,愿龙吐出的光芒亮了足足一夜,雷鸣电闪,大地震动……”牡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不过,这也不是最难的!” “还有更难的吗?”方飞盯着黑幽幽的龙口。 “这条愿龙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可怕的心愿。让人庆幸的是,它暂时没能实现……” 方飞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犹豫说道:“万象归一?”牡丹没有回答,举目眺望远处。 “您见过天宗我吗?”方飞又问,牡丹点头:“他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学生。” “他为什么入魔?” “他跟你一样,好奇心太过旺盛,不顾世人皆知的危险,总想踏足不可预知的境地……”牡丹说到这儿,掉头看向草坪,“有人来了。”说完身影模糊,变成了一团云雾。 呆在许愿台的顶端,可以俯瞰整个云巢。方飞心跳加剧,缩在龙头后面向停磴坪窥望,忽见青光闪动,一只木磴跳了上来,磴内光芒流转,充满澎湃的活力。 “还有飞磴能动?”方飞定眼细看,忽又愣住了。木磴上站了一个人,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金色面具,鬼鬼祟祟地扫视四周。 黑衣人不知道有人窥视,他经过许愿台,一步也没停留,径直走向一块空地。 空地三面环绕栏杆,四根栏柱上蹲伏四灵雕像。黑衣人左手握住苍龙雕像,低声念出咒语:“东方苍龙、乙木之灵,藏头露尾,乘云飞逝……” 吱嘎嘎,栏杆内的地砖应声下沉,出现一条长长的石阶。黑衣人快步走了下去,石阶在他身后轰然上升,很快恢复原状。 方飞顺着龙身滑了下来,走近栏杆,握住苍龙雕像。 “下面是禁地!”牡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得下去!”方飞说道。牡丹冷哼一声,问道:“你真那么想死吗?” “那个蒙面人是谁?” “是个道师。” “道师?”方飞愣了一下,“哪个道师?” “他隐藏了相貌,可他用的‘应急飞磴’,只有道师才能拿到。” “他去禁地干吗?”方飞不胜迷惑。 “不知道,”牡丹冷淡回答,“我的职责是……” “东方苍龙、乙木之灵,藏头露尾,乘云飞逝!”方飞念出咒语,拧转苍龙雕像。 地面下沉,石阶显现,方飞望着通道尽头,仿佛回到了获取隐书的夜晚。他吸一口气,埋头冲进下去。 “你会死的!”牡丹幽幽叹气。 寒气扑面涌来,方飞的血液仿佛凝固,两侧的墙壁发出幽淡荧光,忽明忽暗,越过他的身子,投下扭曲的暗影。 入口已经封闭,方飞摸了摸墙壁,又冷又湿,毛茸茸的像是怪物的尸体。 他哆嗦一下,快步向前,走到石阶尽头,也没发现黑衣人的影子。举目望去,前方黑洞洞深不见底,男孩下意识放慢脚步,唯恐什么东西一下跳了出来。 “方飞……”牡丹的声音悠悠飘来。 方飞应声望去,发现左侧墙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入口。 “方飞!”牡丹的叫声里透着一股诱惑的意味。 方飞刚要回答,忽然一行血红的字迹从他脑海闪过:“听见有人叫喊自己的名字,切记不要回答,也不要搜寻声音的来源……” 《生存守则》的第三条!方飞伸手捂住嘴巴,把到嘴的声音堵了回去。他掉头四顾,花妖的影子一无所见,可是牡丹的叫声连绵不断地从岔道入口传了出来,语调各式各样,诱惑的、柔和的、急促的、痛苦的……潮水一样灌入他的耳朵。 “邪灵会叫你的名字,如果你贸然答应,它就能控制你的元神,让你乖乖地前去送死……”牡丹的话在方飞心中回荡,让他极力克制回答的冲动。 走了一会儿,叫声由女变男,懒懒散散,分明就是吕品,可是方飞亲眼看见懒鬼离开云巢,所以根本不加理会。对方仍不死心,一会儿变成粗声大气的简真,一会儿又变成快人快语的禹笑笑。方飞还是不为所动,前行的方向始终跟声音的来源相反。 禹笑笑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忽又变成了燕眉,清脆流利的叫声差点儿让方飞跳了起来,可是理智更胜一筹,他停下来大口喘气,双手捂住耳朵,极力压抑胸中的波澜。他的心里十分清楚——燕眉远在南溟岛,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叫声忽然消失,对方似乎认了输,方飞松一口气,刚要举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钻进他的耳朵:“方飞……” “妈妈”二字险些冲口而出,没错,这个声音活脱脱来自安岚——他去世的母亲。 方飞的心颤抖起来,忍不住回头张望,明知道这叫声来者不善,内心深处却又十分渴盼,昔日的情景一幕幕闪过——妈妈为他穿衣,妈妈给他做饭,妈妈送他上学,妈妈带他坐过山车,妈妈为他盖上被子,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还有最后的时刻,妈妈紧紧地搂住他,眼中流露出悲伤和不舍……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缓缓滑过脸颊,流进方飞嘴里,又咸又苦,让他无法呼吸。 “方飞、方飞……”叫声凄楚婉转,每一声都像千斤重锤敲打他的心房。方飞浑身发抖,渴慕和悲伤融化在一起,变成滔天的洪水,霎时冲垮了理智。他的眼前模糊一团,母亲的影子就在前方,他微微张开嘴唇,回答的话语在舌尖打转——他无法克制自己,他不能不回应“妈妈”…… 嗖,一个东西突然蹿出,狠狠撞上他的下巴。 方飞的牙齿碰在一起,咬中舌尖,剧痛钻心。他惨哼一声,低头看去,那个亮晶晶、圆溜溜的东西正在地上欢快地蹦跳。 鼻涕虫!小妖怪冲出了乾坤袋,给他突然一击,把他从迷失的边缘拉扯回来。 “方飞、方飞……”那个声音还在喊叫,可是听起来说不出的虚伪,想到刚才的险况,方飞怒火上冲,大声叫道:“闭嘴!你不是她,你不配用她的声音!” 叫魂声沉寂一下,黑暗深处传来一声阴沉的嘶吼。接下来,四周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方飞的心落回了原处,再看四周,忽又愣住了——前后左右共有七八条岔路,不知不觉,他陷入了一个迷宫。 “该死!”方飞大感头痛,想要求助牡丹,可又心有余悸。呆在这个地方,天知道跟他说话的是谁? 吱,鼻涕虫高高跳起,从他眼角掠过,蹦蹦跳跳地钻进了一条岔道。 “回来!”方飞吃了一惊,匆忙追赶上去。 小妖怪速度很快,方飞始终无法追上,几次将要抓到,又被它从指缝间溜走。 前面越来越暗,墙上的荧光若隐若现,仿佛涂了一层薄薄的青霜,道路迂回曲折,于黑暗中无限延伸。方飞后悔起来,他想停下脚步,可又不忍把鼻涕虫丢下,小妖怪发出明亮的辉光,仿佛一个路标,不断地吸引他向前行进。 鼻涕虫尽力一跳,突然停了下来。方飞一个虎扑,把它牢牢攥住,正要揣进乾坤袋,忽听左边传来细微的**。 他浑身一僵,缓慢掉头。天啦,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站了一个人,黑色的斗篷分外眼熟! “他?”方飞拔腿想逃,可又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神秘人一直背对着他。 “他没看见我?”男孩直觉不可思议。 “闭嘴!”神秘人大叫一声,像是乌鸦垂死的哀鸣,“别叫我的名字。” 方飞一怔,恍然大悟:“他也被叫了魂?” 神秘人被叫魂的声音缠住了,完全没有留意男孩。他喘息两声,抽出符笔用力挥出,火光冲出笔尖,顺着墙壁向前奔走。 火光被黑暗吞没,四周静得可怕,只剩下神秘人粗重的喘息声。 “你没说叫魂的事,”神秘人的声音充满恼怒,“待会儿再跟你算账……它模仿我妻子的声音……还有我的孩子……”他时而愤怒、时而惆怅,似乎在跟某人说话,突然他停了下来,掉头看向身后,面具后的眼睛迸射凶光,“你听见什么了吗……没有……别跟我耍滑头……” 神秘人阴沉地观察四周,转身举起符笔,笔尖白光闪耀,照亮了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石盘。 方飞望着石盘,不敢大口出气,刚才他钻进了一条岔道,躲开了神秘人的目光。看样子,神秘人是为石盘而来,他鬼鬼祟祟图谋不轨,方飞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下决心看他干些什么。 石盘的中心是一个浑圆的太极图,以太极为圆心,环绕九层文字。 神秘人念念有词,扬笔射出一溜白光,哧溜,正中盘心。太极图明亮了起来,周围的环形文字吱呀呀地旋转起来,有的快,有的慢,转了一会儿,又纷纷停下,太极图上的光亮暗淡下去,很快恢复了原初的样子。 “怎么回事?”神秘人喝问,“你给的密符不对!” 沉寂了一会儿,神秘人又说:“你认为天皓白改了密符,那个老不死……不能强行破门吗……好吧,你敢骗我,我让你生不如死……”他不甘心地盯着石盘,低头沉思一下,哼了一声,狸猫似的走开了。 方飞缩在墙角,好一会儿才探头观望,发现神秘人消失,他跳了起来,想要追赶上去,可是走了两步,忽又被左近的石盘吸住了目光。 “那个不能碰!”牡丹的声音忽然响起。方飞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花妖王站在不远,通身焕发灵光。 “你现在出来干吗?”方飞对它的袖手旁观耿耿于怀。 牡丹冷冷地望着他:“你别想打开天机锁。” “天机锁?”方飞看向石盘,“你说那个。” “这个锁需要密符才能打开,密符是天皓白亲手写下的,需要斗廷九星的共同签名才能获得,”牡丹停顿一下,“天皓白会不定期地更换密符,新密符写出,旧密符失效,刚才那个人就用了一道失效的旧密符。” “他从哪儿得到的密符?”方飞疑惑问道。 “我的契约不包括探究道者的隐私。” “也不包括阻止邪灵叫魂?” “对!”花妖王心安理得。 “锁后面有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 方飞抿了抿嘴,正要追问,忽然左手一沉,隐书跳了出来,上面闪过一行字迹:“三少阳巽虚火泰甲午林钟!” 隐书不会无故出现,每次显露字迹,必有事情发生。这一次显示的文字十分奇怪,文不通字不顺,看不出任何含义。方飞心中糊涂,环眼四顾,忽然心头一跳,目光落在石盘上面。没错,隐书上的文字来自石盘,一个不落地刻在天机锁的字环上。 “这是开锁的密符?”方飞望着隐书心子狂跳。他偷偷看向牡丹,花妖王也正迷惑地瞧着他——隐书能够瞒过帝江,当然也能瞒过牡丹。 “那些字是什么意思?”方飞指着锁上的字环。 “问这个干吗?” “涨涨见识。” “好吧,”牡丹指着石盘说,“太极是天机锁的锁眼,外面的九层字环叫做‘九重天’。第一层四象,第二层五行,第三层八卦,第四层九宫,第五层天干,第六层地支,第七层十二律,第八层二十八宿,第九层六十四卦……”她瞅了方飞一眼,“事实上,天机锁的密符都是由‘九重天’的文字随机组成的。” 方飞看了看隐书,“三”字在“九宫”、“少阳”在“四象”、“巽”在“八卦”、“虚”在“二十八宿”、“火”在“五行”、“泰”在“六十四卦”、“甲”在“天干”、“午”在“地支”、“林钟”在“十二律”。 方飞抽出符笔,开始书写密符。 “你干什么?”牡丹惊奇地望着他。 笔尖青光一闪,太极图明亮发光,开始霍霍转动。 “三”字首先点亮,接下来“少阳”两字闪闪发光,“四象层”也开始转动……依照密符里的文字顺序,九层字环先后点亮符字,忽左忽右地旋转不休,直到所有点亮的字符齐整整地排列成一行。 “你怎么会有密符?”牡丹不胜困惑。 “你的契约不包括探究道者的隐私。”方飞以牙还牙。 字环停止了转动,嘁哩喀喳,太极图层层凹陷,最终露出一个小小的锁孔。 “忘了告诉你,”牡丹无不嘲讽地说,“除了密符,还要一把钥匙。” 又被它摆了一道。方飞心里气恼,正想撒手离开,忽觉“乾坤袋”动了一下,低头一瞧,鼻涕虫钻了出来,落地弹起,一头钻进锁孔,石盘里传出细微的咔嚓声。 “咦!”牡丹低呼一声。 方飞也觉诧异,忽见鼻涕虫留在锁孔外面的部分扭动两下,变成一个小小的把手,当即上前握住,但觉冷冰冰、硬梆梆,用力一拧,锁孔应手转动,传出一连串金属碰撞的声音。石盘旋转上升,露出一个浑圆的洞口,耀眼的白光从洞里照射出来。 “你这是犯罪,”牡丹的声音透着威吓,“光是打开这扇门,就能让你在天狱呆一辈子。” 鼻涕虫变回原样,从锁孔里溜了出来,方飞把它揣回乾坤袋,随口问道:“你会告发我吗?” “我的契约不包括告密。” “那不就得了!”方飞收起鼻涕虫,一脚跨进洞口。 “你就不怕天眼符?”牡丹在他身后问道。 “不怕!”方飞回答。 “为什么?”牡丹有点儿惊讶。 “天眼符会泄露密符,所以肯定没有天眼符。”方飞进入一间石室,扫眼望去,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三米多高,由一只“玄武”驮在背上,飞蛇冲出龟壳,围绕椭圆形的镜面追逐“苍龙”和“朱雀”;“白虎”盘踞在镜子的顶端,用阴沉的目光注视它们。 镜面光亮皎洁,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方飞的影子;他左看右看,又摸了摸镜框上的雕像,可是什么也没发生。方飞大失所望,颓然坐在地上,掏出鼻涕虫把玩,心想:“小妖怪本事挺大,不但会带路,还会开锁,吕品那个鬼灵精,怎么把它造出来的?” 鼻涕虫使劲扭动,想要挣脱他的五指。方飞怕它惹祸,匆忙塞进乾坤袋,系好袋口,刚要起身,目光无意中扫过镜面,他心子一跳,差点儿挣破胸膛——镜子里的“方飞”直挺挺站在那儿,伸手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这些动作方飞一个也没做过,他心里想着起身,其实还在地上坐着。 方飞头皮发炸,挺身跳起,手指拈住笔杆,死死盯着镜子。镜中人歪斜脑袋,望着他饶有兴趣。 “你……”方飞拼命克制逃跑的冲动,“你是谁?” 镜中的“方飞”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膀,伸出食指掏挖鼻孔,掏出一个大号的鼻子牛儿,看了看,张开嘴巴,大有吃下去的意思。 “住手!”方飞急得一声大吼。 镜中人应声停下,惊愕地看着方飞,随手把鼻子牛儿抹在裤子上。 “恶心!”方飞下意识看一看裤子,瞪着镜中人说,“你是什么鬼东西?” 镜中的“方飞”冲他扮了个鬼脸,舌头吐得老长。 “滚开!”方飞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还没还过神来,身子忽然歪倒在地,脑袋向前,骨碌碌连翻两个跟斗。 方飞莫名其妙,翻身爬起,发现镜中人也坐在地上不胜迷惑。他想来想去,无计可施,于是伸出笔来,在镜面上写道:“我是方飞,你是谁?” 镜中人也抽出笔,同样在镜子里写:“我是方飞!你是谁?”两行字一模一样,歪歪扭扭十分难看。 “你是鬼吧?”方飞又写。 “你是鬼吧?”镜中人也写。 “不许学我写字!”方飞气得发疯,镜中人一副委屈样儿,畏畏缩缩地收起符笔。 “你会听从我的命令?”方飞灵机一动,冲口发问,镜中人呆呆地望着他,脑袋点了两下,又摇了两下。 “好吧!”方飞清了清嗓子,“蹲下!” 镜中人应声下蹲,方飞忽觉一股力量从体内涌出,身不由主,跟随镜中人蹲在地上。 “怎么回事?”方飞挠着头站起来,镜中人还是老老实实地蹲在那儿。 “起来!”方飞再次发令,镜中人应声站起,笑嘻嘻地望着方飞。 方飞犹豫一下,叫声:“后空翻!”镜中人一个跟斗向后翻出,男孩只觉一股力量从双腿传到小腹,霎时跳到半空,身子向后翻腾,轻飘飘的就像一片树叶。 双脚落地,方飞抬眼望去,镜中人也刚刚落下,愣头愣脑地向他看来。 “你会御神?”伴随牡丹的声音,镜子里出现了一棵枝条疏朗的花树,树上的花朵光灿灿、白亮亮,花瓣重重叠叠,仿佛璀璨的明灯。 方飞掉头望去,牡丹站在一旁神色惊疑。方飞看了看它,又瞅了瞅花树,忍不住问:“这个花、这个花是……” “我的元神!”牡丹回答。 “元神?”方飞大吃一惊,隐约猜到什么。 “没错,”牡丹幽幽叹气,“这是一面照魂镜!” “照魂!”方飞瞪视镜中的自己,“这是我的元神?” “这面镜子叫做‘大还心镜’!”牡丹注视镜中的花影,“金神蓐收的杰作。” “我的元神就是这样?”镜中的影子平淡无奇,方飞感觉有点儿失望。 “你没见过自己的元神?”牡丹反问。 “是啊!” “没撒谎?” “干吗撒谎?”方飞没好气回答。牡丹看他一会儿,叹气说:“可你怎么会御神?” “御神?”方飞第二次听见牡丹说出这个词儿,“那是什么意思?” “道者炼气,通过身体的苦行来带动元神,因为身体运动在前,元神跟随在后,元神始终受到身体的控制,这就叫做‘元神随身’。”牡丹停顿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疑虑,“可你不一样,你先控制了元神,再用元神控制身体,元神运动在前,身体跟随在后,这叫‘身随元神’,也就是‘御神’。” “这样不好吗?”方飞问。 “不太好,”牡丹沉默一下,“魔徒才会御神。” 方飞登时后退一步,撞在镜子上面,他回头看去,镜中的“方飞”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诡笑。 “我是魔徒?”方飞望着镜子,感觉像在做梦。 “不,”牡丹摇了摇头,“魔徒的元神不是这个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 “畸形、丑陋、令人作呕!”牡丹冷淡回答。 “看来我不是魔徒。”方飞如释重负. “你不是魔徒,可你的元神有点儿奇怪。” “怎么奇怪?”方飞又糊涂了。 “我也说不上来,”牡丹审视镜中的人影,“少一点儿什么,又多了点儿什么。” “我是度者,”方飞说道,“我有点化人的元神。” “不对,”牡丹摇头,“度凡印只是把你们的元神联系起来,并不能割裂和交换。”方飞愣了一下:“那我为什么能御神?” “或许因为天意!” “天意?” “比如这面镜子,”牡丹指着“大还心镜”,“金神蓐收造出来以后,后世再没有一面镜子能够直接照出元神。” “为什么?”方飞惊讶地问。 “抟炼中会出现一些意外的情况,造成抟炼的结果不可复制。支离邪把这种情况称之为‘天意’。因为道术出于灵感,所以具有偶然性,越复杂、越厉害的道术偶然性越大,甚至只会出现一次。拿抟炼来说,除了大还心镜,支离邪的造化笔、勾芒的隐书、朱明的流景剑、玄冥的无相甲……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道器,”牡丹注目方飞,“‘度凡印’也要遵循‘天意’,或许施术时发生了意外,让你获得了‘御神’的能力!” 方飞怔怔望着镜中人,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低叫一声:“单手倒立……”话才出口,他跳起老高,身子凌空一转,右手五指叉开,轻飘飘按在地上,强烈的震动从指尖传来,波浪似的一直涌到脚心。 “我做到了。”方飞又惊又喜,转眼望去,镜中的元神也倒立过来,愁眉苦脸向他望来。 “拇指撑地!”方飞发出号令,一股磅礴的力量蹿入指尖,大拇指钢钉一样扎入地面。他还来不及收起其他的指头,便觉体内传来一阵莫名的战栗,抬眼一瞧,元神龇牙咧嘴,模样十分痛苦。 方飞心叫不好,“翻身站立”的念头刚刚闪过,拇指向下一按,身子凌空翻转,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他扬起拇指,屈伸两下,不酸不痛,微微发麻。 “你是度者,元神太弱,”牡丹在一边说道,“要练‘五行诀’,还得循序渐进。不然元神力量耗尽,身体也会无法支撑!” 方飞醒悟过来,做出“水精诀”的动作需要元神的力量,即便可以御神,元神太弱,还是难以支撑身体,故而一用拇指撑地,镜中的元神就感觉吃力。 他想了想,取出简真送的《炼气术的小窍门》,就着镜子的光亮看了起来。 五行诀分为火、土、金、水、木,各自对应“呵、呼、呬、吹、嘘”四种呼吸方式,五行又对应五脏,火心,土脾、金肺、水肾、木肝……五行的道理深奥复杂,男孩看得呵欠连天,好在录像里山烂石的动作滑稽有趣,偶尔看上几眼,可以消乏解闷。 “五行诀”一章,山烂石反复强调呼吸与动作的配合,通过呼吸让体内的元神与宇宙的元胎融会贯通。方飞看完一遍,放下书本,再次拇指撑地,镜中人愁眉苦脸,战栗的感觉又从体内涌来。这一个动作属于“水精诀”,水的呼吸方式是“吹”,方飞按照书里的记载,撮起嘴唇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一吹一吸,战栗的感觉登时减弱,呼吸到第十次,身子已经恢复了平静,定眼再看,镜中人愁容散去,两条细黑的眉毛舒展开来。 方飞信心大增,尝试用其他的手指支撑身体,结果全部成功,就连小指头也不例外。 “五行诀”里,“水精诀”难度中等,比“土精诀”和“金精诀”更难,但比“木精诀”和“火精诀”容易。方飞御神在先,无论何种动作,都能轻松完成。 他练得入迷,不知疲倦,练完一整套“五行诀”才停了下来,看一看罗盘,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他从头到脚大汗淋漓,衣裳裤子都能拧出水来,忙使一道“沐浴符”洗净汗渍,再用一道“浣衣符”清洁羽衣。做完这些,肚子咕咕直叫,这才想起午后一直没有进食,可是身在地宫,哪儿又有东西可吃? 忽然飘来一股米饭香味,方飞大感错愕,扭头看去,香气来自一个红木盒子,侧面三个抽屉,都有银色拉环。 他抓住拉环,扯出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碧粳米饭。方飞心花怒放,端起吃了两口,心想:“有板栗烧鸡就好了。”一边想一边拉开第二个抽屉,瞥眼一扫,忽然愣住——抽屉里躺着一碗板栗烧鸡,热气腾腾,汤汁还在翻滚。 “肯定是巧合。”他饥肠辘辘,懒得多想,烧鸡下饭,一顿狼吞虎咽,吃了一会儿,忽觉嗓子冒烟,喝了两口汤汁,咸中带甜,并不解渴。 “有橙汁就好了。”念头刚刚闪过,他就嗅到一股橙子香味儿,追究来源,拉开第三个抽屉,发现了一个玻璃酒杯,杯中盛满了新鲜的橙汁。 “奇怪,我是在做梦吧?”方飞终于发觉不对,“唔,这个盒子又是打哪儿来的?” “这是馋鬼饭盒。”牡丹的声音悠然响起。 “您还在这里?”方飞回头瞪着花妖。 “我不在你吃什么?”牡丹反问。 “这东西怎么回事?”方飞指着饭盒。 “你想吃什么,盒子里就有什么。”牡丹指着抽屉,“第一层主食,第二层菜肴,第三层汤水饮料。” “真的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方飞半信半疑。 “你可以试试!”牡丹漫不经意地说,“记住取完食物,要把抽屉关上。” “不关上会怎样?” “没得吃!” “变魔术吗?”方飞把抽屉推进拉出,“松鼠鳜鱼……菲力牛排……宋嫂鱼羮……红酒烩蜗牛……碳烤乌鱼子……挪威三文鱼……俄国鱼子酱……”他一惊一咋,不断取出菜肴,形形**地摆满一地,尝一尝,滋味十分地道。 “忘了提醒一句,”牡丹忽然开口,“取出的菜肴必须吃完。” “什么?”方飞看了看牡丹,又瞧了瞧满地的碗盘,“开玩笑吧?” “吃不完后果自负!”牡丹的口气中透着嘲弄。 “什么后果?”方飞战战兢兢地问。 “接下来三天,吃什么吐什么。” “太过分了!”方飞气得打嗝,“您怎么不早说?” “谁叫你这么贪心?”牡丹眯起双眼,“我最讨厌浪费食物。” 方飞无可奈何,只好端起碗盘,垂头丧气地一一吃下,吃到后来任何菜肴都没了滋味,肚子涨得像一面小鼓。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希望变成简真,吃完的一刻,方飞仰天倒下,揉着肚皮哀叫:“撑死我了。” “没关系,”牡丹袖子一拂,满地狼藉无影无踪,“炼气可以帮助消化!” “可恶!”方飞恨恨起身,做了个“火精诀”的姿势:左手食指撑地,身子横在半空,一上一下地跳来跳去。 练了两遍“五行诀”,肚皮瘪塌下去,倦意汹涌而来,方飞使一个“金精诀”——头下脚上,两手抱胸,用“呬”字法呼吸,闭上两眼进入梦乡…… 咚咚咚,一阵鼓声把他从睡梦里惊醒。方飞张开双眼,正与镜中的元神四目相对,这才想起身子倒立,慌忙翻身站稳,冲出石室,四面一瞧,不知道该走哪一条路才好,忙叫:“牡丹,牡丹……” “什么?”香雾袅袅凝聚,变成花妖王的样子。 “我怎么出去?”方飞问道。 “怎么来就怎么去。”牡丹的目光落在他的乾坤袋上,方飞一愣,扯开袋口,放出鼻涕虫,小妖怪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地向前飞蹿。 “发什么呆?”牡丹一边耳语,“还不跟着它?”方飞心头一动,忙问:“牡丹,您让它带路的吗?” “契约并不阻止我教导其他的妖怪。” 方飞胸中热乎乎的,忍不住又问:“叫魂的时候,你让它撞了我的下巴?” “那只是巧合。”牡丹冷冷答道。 “变钥匙呢?” “那是它的天性……” 地宫入口开启,方飞一阵风冲了出去,望着发白的天空,吸一口冰凉干净的空气,回头望着花妖,由衷地挥手:“谢谢您!牡丹!” 花妖王微微一笑,晃身变成雾气,随着晨风悠悠散去。 赶到停磴坪,夜色还没褪尽,飞磴五色斑斓、来来去去。方飞跳上一个木磴,试图感应其中的元胎,谁料脚底打滑,摔个四脚朝天,他龇牙咧嘴,差点儿昏了过去。 方飞闭上双眼,努力集中精神,可是看来看去,只见一团漆黑。没了照魂镜,他对元神的感应也消失了。 “可恶!”方飞捶打身边的草坪。 “方飞!”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叫,“方飞!” “笑笑,”方飞挺身跳起,“我在这儿!” 禹笑笑从教室旁冲了出来,脸色苍白疲惫,见了他双目一亮:“你还活着?” 方飞笑了起来:“我当然活着。” “谢天谢地,”女孩摸了摸心口,“昨晚我一宿没睡,夔龙鼓没响就赶过来了,我真怕上来之后看见、看见你的尸体。” “笑笑,我……”方飞酸热冲鼻,嗓子微微哽咽。 “道师有应急飞磴,放学后也能上来,”禹笑笑忿忿不平,“我去找了山烂石和狐青衣,哼,你猜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方飞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说,没有大事,不能动用应急飞磴。我就不明白,学生的死活难道不是大事?” “可恶!”方飞气得跺了一下脚,“昨晚有人上了云巢,用的就是应急飞磴。” 禹笑笑一愣:“他来干什么?” “他想进入存放‘大还心镜’的密室。” “那是犯法的,”禹笑笑失声叫道,“他会进天狱!” “是吗?”方飞脸色煞白,心里嘀咕:“牡丹没骗人,它说的都是真的。” “我得报告道师,”禹笑笑焦急地说,“你看见那人的样子了吗?” “他戴了面具。”方飞犹豫一下,“笑笑,不报告行吗?” “为什么?”禹笑笑瞪着他十分不解。 “我……”方飞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我也不小心进了密室。” 禹笑笑微微张嘴,瞪了他一会儿,小声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花妖王牡丹,”方飞有气没力地说,“可它不会告发我。” 禹笑笑想了想,说道:“下去再说!”跳上一个金磴,把方飞送回地面。回寝室的路上,她紧锁眉头,一声不吭,方飞心中忐忑,忍不住说道:“笑笑……” 禹笑笑摆了摆手:“这件事我得好好想想!”丢下方飞,自顾自走了。 方飞心中烦乱,不自觉走回龙尾区,到了四十九号门外,但见房门紧闭,隐隐传出响亮的鼾声。 开门入内,大个儿蜷成一团,睡得口水长流。方飞怒火上冲,写一道“雷声符”,凑近他的耳边大吼:“简真,你妈来了!” “什么?什么?”大个儿从梦里惊醒,迷迷瞪瞪一跳而起,“在哪儿?她在哪儿?”忽见方飞坐在对面,登时张口结舌,“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我可担心了你一晚上……” “担心?”方飞冷笑,“担心我没死吗?” “我哪儿敢呐?给我一万点金也不敢呐。”大个儿赌咒发誓,“我把抟炼的课本掉宿舍了,本想取了就回云巢,结果白猫儿太可恶了,把我拦得死死的。唉,我也是没有办法……” “蠢猪,”吕品在上铺懒洋洋地发声,“抟炼课不用课本!” “胡说……”简真面红筋涨地正要反驳,忽见方飞瞅着他眼神古怪,心中咯噔一沉,扭扭捏捏地缩到墙角,“好吧,我胆小,我怕死……我不想在云巢过夜!”把头埋在膝盖中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哈,猪也会哭?”吕品探出头来,“我得给他拍个照!” “混蛋!”大个儿一声怒吼,抬起头来,胖脸干干净净,一颗泪珠儿也没有。 “真会装!”懒鬼笑嘻嘻地缩回被窝。 “方飞,”简真可怜巴巴地盯着小度者,“我真的很后悔,如果你不相信我……” “你就去云巢过夜。”吕品在上边接嘴。 “死懒鬼!”大个儿跳上桌子扑向吕品,懒鬼泥鳅一样从被窝里滑出,顺着床栏滑到地上。简真翻身要追,忽然发觉不妙——他的双手死死黏在床上,说什么也扯不下来。 “咦,这张床……”大个儿明白过来,发出一声悲愤地号叫,“死懒鬼,你又来这一招” “方飞!”吕品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庆祝你活着回来,我打算让死肥猪吃不成早饭!” “死懒鬼,我杀了你,”简真又转向方飞,换了一张嘴脸,“我真的好后悔,真的……” “后悔有用吗?”方飞接过花妖递上来的课表,“上午辰时,墨屋奥室,符法课,道师天皓白;下午未时,墨屋造化教室,妖怪常识,道师帝江……唔,这个墨屋也要飞吗?” “不用,”吕品一笔两用,吃饭、通灵都不耽误,“昨晚出了一件大事!” “网上吗?”方飞口气冷淡——把他丢在云巢,吕品也有功劳。 “对!”吕品老脸厚皮,若无其事,“你看这个!”他转过通灵镜,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涉及敏感词,本次搜索无效。” “什么意思?”方飞莫名其妙。 “用‘灵眼’搜索你下跪录像的结果,”吕品舔了舔嘴唇,“双头龙把这个录像从通灵网上抹掉了,呵,还有那个‘轻烟袅袅’,真的就像轻烟一样消失了。” 方飞张大嘴巴,紫米粥从嘴角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方飞,行行好……”大个儿嗡嗡嗡地继续求饶,“让我死都行,不能让我不吃饭呀,咕嘟,我们可是好朋友,咕嘟,好朋友不是应该互相喂饭,不,互相原谅的吗,咕嘟……” “这跟我没关系,”方飞盯着通灵镜,“我在云巢呆了一个晚上。” “斗廷可不这么想,”吕品举起一个鸡肉包子在简真面前摇晃,“双头龙太贴心了,简直就是你的哈巴狗。” “死懒鬼……”大个儿不争气地哭了,“我要把你连皮带骨一口吃掉!” 第七章、墨屋与皓庐 第七章、墨屋与皓庐 “墨屋在天籁树下面,”懒鬼说到这儿,回过头大叫,“死肥猪,你走得这么慢,好像没有吃早饭。” “我本来就没吃早饭!”大个儿一面怒吼,一面勒紧裤带。 “不能怪我,”懒鬼假惺惺地说,“没想到花妖收拾得那么快。” “滚开!”简真攥着拳头发狠,“总有一天,哼,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变成我的妖奴,”吕品不怀好意地瞅着对方,“让你站着就不能坐着,让你趴着就不能躺着。” “你欺负人,”大个儿气得浑身哆嗦,“方飞,你听听,你听听……” “我没空,”方飞指了指远处,“那就是天籁树?” “是啊!”吕品努了努嘴,“天籁树、神剑榈、人头果,并称紫微三大神木……” 三人走近一棵白色大树。树身高过百米,上百人拉手才能抱住树干,枝条纵横,覆盖广阔,树上没有叶子,只有许多银白的细丝,缠在枝桠中间,就像一张特大号的竖琴;下半截的树身凸凹不平,凹陷的地方深不见底,凸起的树瘤水平光滑,俨然大大小小的鼓面环绕粗细不一的树根。 “干吗叫天籁树?”方飞问道。 “还用问吗?”简真气冲冲地说,“这棵树会演奏音乐。” “不会吧?”方飞疑惑地打量白树,“演奏音乐的树?” “它也不是经常演奏!”吕品摸了摸下巴,“需要特定的日子。” “九星之子!”一群白虎人欢快地拦住去路,司守拙笑眯眯打量方飞,“你还活着啊?” “劳你费心了,”方飞心平气和地说,“云巢上面睡觉很舒服。” 对方的笑容僵在脸上,彼此交换眼神,都有一些意外。司守拙努力打起精神:“你就嘴硬吧!以后我们天天让你在云巢睡觉。” “那可谢谢你了。”方飞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左手上下抖动。 “滚开!”司守拙的脸像个茄子,他愤怒地抽回爪子,领着同伙悻悻走开。 “云巢上面睡觉真的很舒服吗?”简真好奇问道。方飞白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免了,”简真目光一转,“笑笑!” 一群女生聚在树下叽叽喳喳,听见叫声,禹笑笑走了过来,劈头就问:“简真,你昨天溜回宿舍了?” “那个……”大个儿目光朝下,嘴里咕咕哝哝,“我那个……” “胆小鬼!”女孩鄙夷地瞪他一眼,皱起眉头注视方飞,小度者给她看得心头发毛,咳嗽一声,两眼盯着脚尖。 “知道吗?”忽听禹笑笑说道,“白虎厅今早搜查了栖凤楼。” “凭什么?”方飞惊讶问道 “他们认为‘双头龙’是这儿的学生。” “有证据吗?”。 “没有,”禹笑笑咬了咬嘴唇,“巫史亲自带人来的,把栖凤楼翻了个底儿朝天,”她咬了咬嘴唇,“他们只搜苍龙人,其他道种碰都没碰。” “这也太不公平了!”大个儿夸张地号叫,可是没人理睬他。 “九星之子,”贝家姐妹走了过来,其中之一问,“听说你在云巢过夜了?” “是啊!”方飞闷声回答。 “太了不起了!”姐妹之二激动得小脸通红。 “不愧是九星之子,”姐妹之一握住方飞的手用力抖动,“你就是我的偶像!” 方飞被这股热情劲儿吓得不知所措:“真的、真的没什么……” “别谦虚了,反正你就是很厉害!”姐妹俩表达完景仰之情,手挽手地走向天籁树。 吕品望着两人背影,双眼一亮,冲口叫道:“双头龙!”转身扯住方飞的胳膊,“她们就是双头龙。” “你胡说什么?”方飞望着他一脸懵懂。 “你想想,她们是苍龙人,又是双胞胎,她们的祖先是贝神竺……”吕品激动得语无伦次,“通灵镜的发明者!” “都多少代了?”大个儿大唱反调,“我的曾曾曾外祖父还是个天道者呢!两个小姑娘啥都不懂,就知道拍方飞的马屁。”言下醋意十足。 “巫史可不这么想,”禹笑笑没好气地说,“他没收了双胞胎的通灵镜。” “我就知道,”吕品连连搓手,“贝神竺肯定留下了天道器,得到它的人就能在通灵网上为所欲为。” “做梦吧你!”简真继续反驳,“有那样的东西,以前怎么不用?” “以前没找到。”吕品理直气壮。 “有也没法用,”禹笑笑冲懒鬼大泼冷水,“贝露、贝雨跟百里秀雅住在一起。” “百里秀雅?”吕品一副“我要吐了”的表情,“那个最丑的女生!” “你骂谁?”铁铲刮锅的声音传了过来,众人扭头一瞧,巫袅袅领着若干女生走了过来。阴暗星的女公子眼圈儿发红,分明刚刚哭过,身边一个女生,模样让人印象深刻——金鱼眼、雷公嘴,两颗大龅牙,一张嘴闪闪发亮——有她当陪衬,巫袅袅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她有猿妖的血统。”大个儿在方飞耳边嘀咕。 “喂!”百里秀雅既不雅也不秀,两手叉腰像一具骷髅,“死肥猪,别当我听不见!” “倒霉,”简真撅起嘴巴,“我忘了猿妖耳朵最灵。” “你还没死呀?”巫袅袅冲着方飞连翻白眼,“臭裸虫命还真大。” “轻烟袅袅!”方飞挥了挥手,“啊,不见了!” “闭嘴!”巫袅袅气红了脸,“我就知道,你跟双头龙串通一气!” “证据呢?”方飞摊手。 “等着瞧!”巫袅袅把手一甩,扬长而去。 “墨屋到底在哪儿?”方飞发现所有的学生都在树下闲逛,天籁树四周别说房屋,连一块砖头也没有。 “上课时间快到了。”禹笑笑看了看仙罗盘。 “造化笔上哪儿去了?”树下传来宫奇的声音,“在天湖里淹死了吗?” “呵!”一道青光从天籁树的枝丫间蹿了出来,刷刷刷画出一张圆脸,直眉瞪眼地大喝,“谁在骂我?” “他!”宫奇指向方飞。 “哼!”圆脸飘到方飞面前,“你骂我?” “别信他的,”禹笑笑忙说,“宫奇贼喊捉贼。” “闭嘴!”圆脸一声大吼,口水浇了女孩一脸,白虎人纷纷鼓掌喝彩。 方飞歉疚地看了看禹笑笑,抬头说:“造化笔,你不笨吧?” “我当然不笨!”圆脸两眼翻白。 “那你看着办!”方飞摊开两手。 “狡猾的小鬼!”圆脸转一下眼珠,打了个唿哨,造化笔忽然标出,飞到宫奇头顶一顿挥洒,白虎人的身上多了几十条毛虫,绿油油、肥滚滚,愣头愣脑地往衣裳里猛钻。 宫奇慌忙伸手捉虫,可是刚刚抓住,毛虫忽又变成墨汁从指缝间溜走。宫奇浑身奇痒,杀猪一般发出惨叫。 司守拙上前帮忙,冷不防几只毛虫钻进他的衣袖。司守拙仓皇后退,歪嘴皱眉,前抓后挠。白虎人全都瞠目结舌,其他道种的学生发出一阵哄笑。 “告诉你们,”圆脸得意洋洋,“毛虫有公有母,见了面都要生一堆小崽子。” 两个白虎人失声惨叫,纷纷扯掉上衣,众人一瞧,无不倒抽冷气,他们胸前后背一片惨绿,大大小小的毛虫来回蠕动,就像穿了一件活生生的绿毛衣。 “脱衣服算什么?”造化笔阴阳怪气地说,“下一步还得脱裤子!” 毛虫听到号令,争先恐后地向下钻去,两个受害者五官挤成一团,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裤带。 “脱呀!脱呀!”造化笔呼呼喝喝。 “唉……”女生要么双手捂脸,要么别过头去。 “空荡荡墨散烟消!”一声疾喝,亮晶晶的水光从天而降,从头到脚流过司守拙两人的身体,毛虫遇上水光,溶化成青绿色的墨汁,顺着裤管流到地面,咝咝咝地变成青色的气体。 “谁?”圆脸抽一下鼻子,把青气吸了进去,“谁干的?” “我!”皇秦沉着脸穿过人群。 “皇师利的儿子,”圆脸拖长声气,“要么咱们较量一下?” “有何不可?”皇秦扬起符笔,“我叫皇秦,不叫皇师利的儿子。” “好哇!”造化笔眉飞色舞,“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学生纷纷后退,让出一片空地,兴兴头头地盼着两方大打一场。 “我先做个热身运动。”圆脸哼哼哈哈,身子忽涨忽缩、扭来扭去。 “你省省吧!”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老笔妖,辰时快到了。” “该死的小天,”圆脸口水飞溅,“滚一边儿去,没你的事儿。” 人群让出一条道路,天皓白走过来,看着四周白眉紧锁:“你在干吗?该做的事一样没做!” “该死的小天,用不着你教训我!我喝过的墨水比你喝过的酒还多!” “好吧!”老道师咧嘴一笑,那张脸毛发抖动,就像一只和和气气的狮子狗,“今天的符法课改在水殿,我猜老橘树一定很欢迎。” “又来了!你们这些道师就爱欺负人!”老妖怪骂骂咧咧,嗖地飞到高处,变成一支巨笔,横挥竖劈,画出一座不伦不类的宫殿——爱奥尼亚式的圆柱托着中国式的飞檐;哥特的尖顶跟大马士革的圆顶比肩;金字塔镶嵌了希腊的神殿,塔顶蹲着中国的嘲风……这样的宫殿并不存在,全是老笔妖异想天开捏造出来的。 画完外观,造化笔忽又缩小,钻入宫殿一顿乱扫,门窗接连涌现,奇妙奢华的装饰没完没了,天皓白忍不住叫道:“够了,够了,我只想上一堂课。” “小天哇,你可真没劲。”造化笔话没说完,夔龙鼓咚咚响起。老笔妖轻轻一挥,每个学生面前多了一条暗青色的小应龙,拍着翅膀起起伏伏。 “跟着应龙走,”圆脸发号施令,“一年生去奥室,二年生去造化教室!谁要不听话,哼,我就打他的屁股!”刷刷两笔,圆脸变成了臀部,造化笔掉转笔杆,对准“屁股”用力抽打,半空中响起清脆的啪啪声。 学生跟着小应龙走进宫殿,迎面一条巨龙石雕,盘绕三重假山,吐出七色泉水。假山上雕刻飞虎、玄龟和凤凰,飞虎张开翅膀,吐出的不是泉水,而是雪白的珍珠;玄龟喷出的雾气变成飞蛇,到处蹿来蹿去;凤凰站立在假山顶端,昂首吐出一个个光亮的火球,仿佛巨大的灯盏,绕着宫殿盘旋流动。 走廊的地面布满凹凸不平的龙鳞,扭头摆尾地把学生送进奥室。一眼望去,深邃幽黑的穹壁上点缀着繁密无穷的星斗,坐在奥室里面,就像呆在无垠太空,流星成群结队地从身边划过,方飞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激动。 “大家好,”天皓白走上讲坛,,“因为造化笔的原因,上课晚了五分钟。” “小天哇!”老笔妖冒出来搭腔,“你又背着我说坏话。” 天皓白好像没有听见:“学宫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能得罪造化笔……” “说得对!”老笔妖高兴地接嘴,“算你识相……”老道师忽一扬手,老笔妖发出一声惨叫,啪的一声消失了。 “我还没说完,”天皓白微微一笑,“这个规矩只限于学生。” “天道师!”贝家姐妹之一站了起来,“您对造化笔使了什么符咒?” “你是贝露还是贝雨?”老道师问。 姐妹之二也站了起来,双胞胎笑呵呵齐声说:“您猜猜看!” “贝雨!”天皓白眨了一下眼睛,“你头上有条毛虫!” “啊!”左边的少女下意识伸手摸头。 “哦!”天皓白点头,“你是贝雨!她就是贝露了?” “不算不算,你使坏!”两姐妹手挽手,狂风似的旋转起来,人影叠着人影,快得无法看清,过了一会儿,停下来叫道,“再猜!再猜!” 天皓白点了点头:“贝雨,毛虫爬到胸口上了。” “我们才不上当!”姐妹俩异口同声。 “好吧!左边是贝雨,右边是贝露。” 两人张口结舌,贝雨不解地问:“您怎么猜到的?” “不是说了吗?”老道师笑眯眯地说,“你的胸口有条毛虫!” 贝雨低头一瞧,胸口多了一条绿闪闪的毛虫印记,原来天皓白悄没声息地给她做了一个记号,不管两人怎么转来转去都是一目了然。 贝雨伸手一抹,毛虫应手消失,可是刚一收手,毛虫又浮现出来。她连试了几次,急得快要落泪:“天道师,这个怎么擦不掉?” “这样好啊!道师点名,永远都不会弄错。” “毛虫也太丑了,”贝雨哭丧着脸说,“能换个别的吗?” “可以!”天皓白说完,毛虫蜕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雪白的翅膀上点缀粉红明艳的花纹。 “谢谢天道师,”贝雨转愁为喜,“你还没说对造化笔使了什么符法?” “那是秘密,”天皓白示意两人坐下,“我先问一句,各位,什么是符法?” “定式变化的法术……”“符笔写出来的神符……”奥室里七嘴八舌地闹成一团,声音最响亮的还是双胞胎,两人扯着嗓子齐喊:“符法就是写符的法子!” “天素,”天皓白抬了抬手,“你来说说看!” 天素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扬起脸说:“符法是符、书、图的总称。符者,通取云物星辰之势;书者,别析音句铨量之旨;图者,画取灵变之状。符中有书,参似图像,书中有图,形声并举。” “请坐!”天皓白目光一转,“皇秦?” “符法是元气的流转,出自虚空,布于笔端,驾驭五行,召会六物,制御生死,安镇十方。”皇秦的话引来白虎人一片喝彩。 “请坐,”天皓白又一点头,“方飞!” “我?”方飞傻了眼,慌手慌脚地站了起来。 “你来说说什么是符法?”天皓白笑眯眯地望着他。 “我……”方飞张口结舌,脑子里一片空白。 “哼!”角落里传来天素轻蔑的冷笑。白虎人纷纷发出响亮的嘘声。 “很好!”天皓白点点头,“符就是我,我就是符!符法就是自我的表达。方飞,恭喜你答对了!” 嘘叫声消失了,天素忍不住高喊:“这算什么答案?” 方飞晕晕乎乎地坐下,茫然地望着天皓白,老道师一挥笔,讲台上出现了一个支架,上面挂了一张浅黄色的薄纸。 “这是什么?”天皓白笑问。 “纸!”众人齐声回答。 “一张纸。”贝雨嘻嘻直笑。 “一张很大很大的纸!”贝露接着补充。 天皓白咳嗽一声,用目光阻止了两姊妹继续造句:“现在,谁能在这张纸上写一道‘引火符’,可又不让这纸燃烧起来?” 学生们惊讶地交头接耳,教室里嗡嗡嗡响个不停,天皓白扬了扬手:“方飞!” “怎么又是我?”方飞暗暗叫苦,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讲台,抖抖索索地抽出符笔,迷迷瞪瞪地对着那张大纸。 引火符?定式考试似乎写过。他死命回想,说什么也想不起来,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整个人像是掉进了蒸笼,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 “我……”方飞忽觉左手一沉,隐书冒了出来,一行符字从白石版上闪过:“勃勃跳心光火照。” “太好了!”方飞来了精神,两眼看着隐书,笔尖向前一送,还没来得及写字,薄纸顺着笔势向后飘走,笔尖划过纸面,留下一点天青色的印痕,闪了闪就不见了。 方飞呆了呆,挥笔再写,可是稍一用力,纸张立刻飘开。他每写一笔,纸就飘开一次,身后同时传来一阵哄笑。男孩又羞又急,满头大汗,写了半分多钟,纸上还是干干净净。 “行了!”忽听天皓白说道,“你下去吧!” 方飞不敢看他,低头走回座位,脑子乱糟糟的,心子还在狂跳。 “天素!”天皓白又叫一声,冰山女应声跳起,鸟儿似的飞上讲坛,闪电抽出符笔,众人还没看清,纸张红光一闪,腾地燃烧起来。 天素一愣,望着纸张烧成灰烬,刷,纸架抖动一下,又垂下一张大纸。 “火!”天素应声出笔,嗤,纸张又烧起来;她咬着嘴唇,用力拍一下纸架,灰烬抖落,刷地又掉下来一张大纸。 天素定一定神,运笔挥出,这一次比起先前慢了不少,慢到可以看清一笔一画,纸张簌簌抖动,先后显现出“勃勃跳心光火照”七个秀丽飘逸的冰蓝色小字,刚刚写完,符字由蓝变红,嗤的一下,纸张又燃烧起来。 冰山女两眼出火,一把撕掉燃烧的纸张,使劲拍打纸架,纸架摇摇晃晃,可是没有纸张垂下。 “够了,”天皓白轻声说,“你也下去吧!” 天素望着空荡荡地纸架,猛一跺脚,转身冲下讲坛。 “皇秦!”老道师拍一下纸架,又垂下一张纸来。 皇秦慢腾腾走上讲坛,低头想了想,抽出符笔闪电挥出,纸上出现一行银白色的符字:“勃勃跳心光火照”。 众人望着符字屏息凝神,字迹没有变红,纸张也没有燃烧。 “哇喔!”白虎人猛拍桌子,发出一通狂叫,天素望着符纸,脸上失去血色。 皇秦吐一口气,正要收起符笔,忽听天皓白问道:“皇秦,你写了几道符?” 皇秦皱了皱眉,小声说:“一道!” “什么符?”天皓白继续问。 “引火符!” “不对!”天皓白不动声色地说,“你写了三道符,第一道是‘八风不动符’,定住了纸张;第二道‘辟火符’,让纸不能着火;第三道才是‘引火符’,因为‘辟火符’在先,两道符法相互抵消,所以纸张就不会燃烧!” “那又怎么样?”皇秦扬起下巴,“纸不燃烧就行了。” “我说了!只能写一道‘引火符’。” “不可能!”皇秦大声说,“那办不到。” “是吗?”就着皇秦写过的大纸,老道师抽出符笔,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勃勃跳心光火照”七个大字。 方飞惊讶地望着纸上的字迹——天皓白的元气也是“雨过天青”,跟他一模一样。 奥室里鸦雀无声,天皓白收起符笔,纸张微微飘荡,直到纸上的元气慢慢淡去。 “所以呢?”天皓白直视皇秦,“你刚才是作弊,角字组,记大过一次。” 教室里一片哗然,学生们议论纷纷,简真嘭嘭嘭地使劲拍打桌子。 “不公平!”巫袅袅叫嚷,“这又不是考试!” “这就是考试,”老道师扬声说,“在纸上写出‘引火符’就是我给你们的第一道考题。考试时间不限,一年、两年、甚至四年,任何时候完成,我都会给他的当年的成绩加一百分。” “才一百分?”简真咕哝,“真小气!” 皇秦还在台上发呆,天皓白一挥手,示意他退下,接着说道:“很多人都认为,笔速越快越好!” “难道不是吗?”贝露插嘴,“天道者一刻钟能写一万道符咒!” “用不了那么多,”天皓白笑了笑,“真要决胜负,一道就够了。”他的目光扫过奥室,“所以忘掉笔速这件事,踏踏实实地写好每一个字。正如方飞所说,每一个符字都是一个小我,每一个字都跟我们的元神相通。当你的元神真正融入了符字,你就能轻易控制符法的强度,你可以决定‘烈火符’有多热、‘玄冰符’有多冷,把雷霆写上飞行钦原的翅膀,把飓风藏在奔跑文豹的尾巴尖上。” “我懂了,”贝雨大声说,“符法的质量比速度更重要。” “不!”天皓白摇头,“质量和速度一样重要!” 奥室沉寂下来,每一个学生都在思考老道师的话。 “行了,”天皓白一挥笔,青光席卷奥室,每一个学生桌上都出现了一个小号的纸架,“这是不匮纸架。架上的纸无穷无尽,拍一拍就能出来。你们可以带回寝室练习,可是不要烧着自己。” “引火符”是最常见的符法,学生人人都会,纷纷抽出符笔大书特书,可是纸张飘来飘去,多数人连符字也写不上去,好容易写上去,纸张忽又燃烧起来。 “天道师!”贝露连烧了七八张纸,“有没有什么诀窍?” “没有,”天皓白捋了捋胡子,“每一个人的元神都不相同,所以书写符咒的方式也不尽相同,除了反复练习,没有捷径可走。”他挥了挥笔,所有的纸架再不吐出纸张,“言归正题,本堂课我们将要讨论气象符的原理、产生和发展,首先,从‘积云符’开始说起……”举起笔来轻轻一挥,天上出现了一大团盘旋流转的云气,由白变黑,由淡变浓,很快铺满了奥室的穹顶,乌云深处闪烁细小的电光,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鸣响…… 气象符法奥妙复杂,通过天试的学生都算是少年精英,可是除了寥寥几人,领悟起来都很困难。方飞听了一个上午,完全不知所云,况且离开了隐书,他连最简单的“呼风符”也写不出来。他的心情越来越恶劣,脑子开始走神,回想云巢中的见闻,胡乱猜测神秘人的身份。听声音,肯定是男道师;看体形,绝对不是山烂石;至于天皓白,他是密符的管理者,没有必要监守自盗。 “声音和体形都能改变,”放学的路上,禹笑笑否定了方飞的猜测,“声音可以用‘变声符’,体形可以用变化术。” “你们嘀咕什么?”大个儿凑上来,“鬼鬼祟祟的。” “我请教功课。”方飞心虚地说。 “为什么我一个人扛纸架?”简真恼怒地看着肩上四个纸架。 “谁叫你临阵逃脱?”禹笑**愤难消。 “一帮小气鬼,”大个儿哼哼两声,东张西望,忽然两眼发直,“那是什么?” 一道天青色的流光急速飞来,停在方飞面前,光芒徐徐褪去,露出一枚龙形折纸。 “纸剑传书,”禹笑笑看向方飞,“应该是给你的。” 方飞摘下折纸,打开一瞧,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草字—— “苍龙方飞: 请来我的住所一叙。 苍龙天皓白。” 简真越过方飞的肩头边看边念,跟着大呼小叫:“哇,天道师找你干吗?” 附近的学生听见,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脸上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天道师住哪儿……”方飞话没说完,信纸挣脱他手,自行折叠,变回龙形,绕着他飞翔一周,径直向东飞去。 方飞跟着纸龙,不多时,来到一栋青瓦白墙的院落门前,斑驳的木门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皓庐”两字。 纸龙飞过墙头,把方飞撂在外面。小度者满腹疑惑,举起手来敲了敲门。 笃笃笃,门里有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吱嘎,门扇敞开一条缝隙,探出来一个奇怪的脑袋——深绿色的面孔上嵌了一对水绿色的眼珠,没有头发和眉毛,围绕头脸抽出许多细嫩碧绿的枝条。 方飞见怪不怪,可也忍不住倒退两步。 “您好!”怪人打开门,露出全身,长手长脚,压根儿就是一棵会走路的树木,它的眼珠灵活转动,好奇地打量方飞,“您是?” “我是方飞,”男孩支吾说,“天道师……” “九星之子!”树人两眼放光,伸出硬梆梆的大手,握住他的右手用力抖动,“幸会幸会,我是树妖碧无心!” “你好!”方飞被他捏得手痛。 “来吧,”碧无心热情地说,“天道师在等着你呢!” 方飞走进大门,迎面看见一个博物架,正对大门的位置搁放一个瓷质的古妆美人,白白胖胖,挥舞着袖子,咿咿呀呀地边舞边唱:“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瓷美人左边是一只青铜古鼎,上面兽纹狰狞。方飞还没走近,兽纹眼珠一转,嘴巴里发出铿锵有力的金属撞击声:“妖木碧灵,此乃何人?” “苍龙方飞!”碧无心随口回答。 “九星共曜,乃是人乎?”古鼎惊讶地瞪着方飞。 “对!”碧无心笑嘻嘻说道,“老商鼎,你是不是又要作一首歪诗?” “吾不做大雅久矣,”老商鼎清了清嗓子,“喈喈吾子,北斗芒芒,天降命尔身,正域彼四方,雷鼓渊渊,灵帜鹰扬,烈烈如火,则莫我敢遏……” “老商鼎,”瓷美人被它带偏了调子,两手叉腰,大发娇嗔,“你没见我在跳《霓裳羽衣曲》吗?” “靡靡微调,怎及我黄钟正始之音?”老商鼎摇头晃脑,“吾乐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 “滚开!”瓷美人翘起嘴巴,“你这个食古不化的老鬼!” “贵妃姐姐说得对,”声音来自一个大肚细颈的青花瓷瓶,瓶肚上画着个青花美人,扭扭捏捏地挥舞团扇,“老商鼎太可恶了,天天号丧,害得我睡不着觉!” 唏聿聿,架子上层一匹羊脂玉马跳跃嘶鸣,跑到一副明光铠面前,铠甲翻身上马,高叫:“瓷贵妃,青夫人,谁又招惹你们了?” “老商鼎!”两个女的齐声叫唤。 “本帅给你们出气!”铠甲跨着马跑了两圈,突然哀声叫唤,“完了,我怎么下去?”它左右瞧瞧,指着方飞说,“小子,把我弄到下层,本帅重重赏你。” “得了吧!”碧无心冷冷说道,“甲将军,上次你把青夫人撞成了几十块,天道师还没跟你算账!” “什么话?本帅骑术高超……”甲将军只顾着吹牛,冷不防玉马尥了蹶子,把它从马背上颠了下来,跌得四分五裂,两块腿甲在地上胡蹦乱跳,剩下的甲胄一边哀号,一边爬来爬去。方飞瞧得不忍,捡起腿甲放到胸甲面前。铠甲凑成一副,立马神气起来:“小子,你救了本帅,功劳有加,我封你当个帐前参将如何?” “这个……”方飞挠头,“我没时间!” “你这是什么态度?好男儿当浴血沙场、马革裹尸……” “闭嘴!”碧无心把头盔摘下,塞进老商鼎里面,甲将军呜呜闷叫:“烂木头该死……”树精回头说道:“别理它们,这都是天道师从红尘里带来的小玩意儿,见了客人就爱胡闹。” “红尘里的东西?”方飞恍然大悟,“难怪看起来眼熟!” “天道师是红尘爱好者……”碧无心走进房屋,穿过一道门廊,忽听两个声音在客厅里说话,一个呱呱地说:“三张花妖牡丹。”另一个嘎嘎回应:“四张青眼蝠王……” 方飞正感纳闷,忽听脚边有人呱呱直叫:“当心你的脚,一对魑魅精邪,轮到你了……” 方飞低头望去,发现一张水晶造的小方桌。左边蹲着个足球大小的白色蛤蟆,嘴里叼着烟杆,两只小爪子捏了一叠纸牌;对面是一只金毛乌鸦,个头儿大过母鸡,一共长了三只爪子,两只支撑身体,一只捏着纸牌长在胸脯上面,它用嘴叼了两张牌丢在桌上:“一对夔龙!烂木头,哪儿来小傻瓜?”乌鸦火红的眼珠在方飞身上打转。 “呆头呆脑的,肯定是个新生,”白蛤蟆吐一口烟,抽出三张牌恶狠狠压下,“三张獍犸!” “他是九星之子!”碧无心大声宣布。 “九星之子?”两个小怪物停下牌局,歪着头认真地打量方飞。 “这是虫老虎,”树精先指蛤蟆、再指乌鸦,“那是九阳君。” “这人一副倒霉相,”虫老虎舔了舔嘴唇,“三张穷奇鬼虎!乌鸦嘴,你完蛋了?” “我讨厌裸虫,”九阳君叼了三张牌,“三张帝江!哼,看你怎么办?” 虫老虎眨巴眼睛陷入长考,九阳君拍着翅膀招呼:“烂木头,来玩两盘妖怪纸牌?” “没空!我要带他见天道师,完了还要做饭。” “树精就是老实,”虫老虎气哼哼地抽出一张牌,“一张百头蛟龙!” 小怪物的纸牌跟扑克相似,只是规则不同。方飞看得入神,冷不防额头刺痛,不由哎唷一声,抬眼望去,一只金白色的马蜂在天上嗡嗡狂叫,个头足有麻雀大小,吓得他后退不迭。这时红光迸闪,一条长长的红舌头卷住马蜂,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虫老虎咕嘟吞下马蜂,若无其事地咂了咂嘴。 马蜂叮过的地方痛得要命。方飞伸手一摸,鼓起一个拳头大小的肿包,硬梆梆,光溜溜,稍一触碰便倒抽冷气。 “虫老虎!”碧无心尖声大叫,“你又在屋子里养钦原?” 方飞快要痛昏了,肿包不住地膨胀,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忽听虫老虎低喝:“别动,弯下腰!” 方飞弯下腰,虫老虎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肿包,舔过的地方一片清凉,剧烈的疼痛潮水一般退去。方飞摸了摸,肿块居然消失了。 “你怎么能在屋子里养钦原?”碧无心又叫,“虫老虎,我要报告天道师。” “多嘴多舌的烂木头,”虫老虎咕哝,“这件事乌鸦嘴也有份儿。” “胡说,”九阳君连翻白眼,“我不承认!” “你敢说你没吃?”虫老虎气急败坏。 “吃归吃,”九阳君振振有词,“我可没让你把它们放出来!” “那是漏网的家伙!”虫老虎悻悻地说。 “反正我会报告,”碧无心还在忿忿不平,“你们居然伤害了九星之子。” “算了,算了,”方飞好脾气地说,“碧无心,我没事,你别告发它们。” “可是……”碧无心眨巴两眼,“好吧,我看九星之子的面子。” “得了吧!”虫老虎不耐烦地说,“九星之子有什么了不起?” “对呀!九星之子又不能吃!”金乌鸦叼出一张牌甩在桌面上,“一张狐神蓬尾!” “唉!”虫老虎悔得眼都绿了,“我该先出羽圣黄鹓,不行,我要换牌!” “去你的,老癞皮!” 两个小怪物在那儿扭打起来,碧无心甩开手脚,气呼呼向前走去。方飞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忽然听见细微的厮杀声,掉头一瞧,发现声音来自墙上挂着的两幅书法长卷,仔细看去,两幅字乱七八糟,草书里裹着楷书,楷书里藏着草书,一个个上蹿下跳,正在那儿死命扭打。 草书一方,楷书一方,两边敌我分明,拿撇捺当刀剑,用横直为弓矛。楷书字多势众,几个字围攻一个草字。草字笔势锋利,刷刷几下把一个楷字分了家,偏旁找不着部首,歪歪倒倒地站立不稳;其他的楷字趁机扑上,抓住草字东拉西扯,扪成一条细细长长的墨线,爬来爬去得像条蚯蚓。 “这些字怎么回事?”方飞惊叫起来。 “嗐!”碧无心满不在乎地说,“王羲之的《黄庭经》又跟张旭的《古诗四帖》干起来了。” “它们为什么打架?” “字体不同,互相看不顺眼,天天吵架,吵不明白就开打。前两天杨凝式的《韭花帖》跟米芾的《寒光帖》打了一仗,《韭花帖》输了个精光,到现在都没复原。”碧无心在那儿唠唠叨叨,方飞却听得两眼发直:“这些字都是真迹吗?” “每一幅都是真迹,”碧无心得意洋洋,“看见那一幅《兰亭序》了吗?它打架最厉害,字画里面无人敢惹。” “这儿都是真迹?”方飞更加糊涂了,“红尘里的是什么?” “赝品!” “什么?”方飞几乎跳了起来。 “你不知道吗?红尘监察司专门干这事儿,发现谁的字画写出了神气,就用赝品偷偷换走。不然字画活了过来,还不把裸虫活活吓死?” “什么叫写出了神气?”方飞困惑地问。 “写字画画的裸虫太过用心,无意中把元神写进了字画,这样的字画就会活过来。以前监察司失职,中华国出现过一个大事故:有个叫张僧繇的裸虫在寺庙里画了一条龙,刚一点上眼睛,墨龙就飞上了天;后来他又在墙上画鬼,结果寺庙里百鬼夜行,害死了好多裸虫。好在这些年用笔的裸虫越来越少,字画的事故也少了许多,可又出了些更麻烦的事情,有一种类似通灵网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互联网!”方飞接道。 “对!互联网上出现了一种‘活代码’,能让没有生命的东西活过来。” “活代码?”方飞一头雾水,“你说人工智能?” “不知道,”碧无心摇头晃脑,“这都是天道师告诉我的。” 楷字占了上风,一个草字寡不敌众,跳到一边的山水画里,闪进一片树丛,楷字穷追猛打,不慎砍倒了一棵柳树,画里风云突变,瞬间雷雨磅礴,将一堆文字浇成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小墨团儿。 墨团儿狼狈鼠窜,逃进一张牧马图,撞上一条马腿,骏马吃痛,仰天嘶鸣,牧马人翻身上马,踩得文字七零八落,横撇竖捺到处乱飞。它还不过瘾,冲过山水图,杀入书法长卷,冷不防一个草字变成绊马索,把他绊倒在地,一群楷字围上来痛下毒手。 “碧无心,”天皓白的声音远远飘来,“出了什么事?” “《黄庭经》跟《古诗四帖》打架,惹到了韩干的《牧马图》……”话没说完,一群马儿猛冲过来,杀入文字群里乱踢乱踹,碧无心忙又补充,“赵孟頫的《八骏图》和《饮马图》来帮《牧马图》,哦,苏东坡的《寒食帖》也冲过来了,噢,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来应战了,哇喔,好大一群人……字和画卯上了,我看一天一夜都打不完。” “唔!”天皓白沉默一下,“我让你接的人呢?” “他来了,”碧无心快走两步,伸手扯开一扇大门,“天道师就在里面。”说完甩手甩脚地走开了。 门里飘出一股浓重的机油味儿,方飞惊疑不定,跨进去一瞧,前方空间广阔,停了一架巨大的喷气式飞机。男孩使劲地揉了揉眼,怀疑自己回到了红尘。 “方飞,”天皓白的声音从飞机底部传了出来,“麻烦拿一下那个红色扳手!” 方飞愣了一下,留意到机翼旁边有一个工具车,上面堆放各种修理工具。他拿起扳手,不知所措,忽觉有人拉扯裤脚,低头看去,一只枯瘦的大手伸了过来,忙把扳手递上。大手接过缩回,跟着传来一串丁零当啷的声响,突然一股刺鼻的气味冲进方飞的鼻孔,褐黄色的机油从飞机下面流淌出来。 “天道师!”方飞闪身跳开,“您没事吧?” “有事!”天皓白闷声闷气地回答,骨碌碌一阵响,老道师一身油污地从飞机下面滚了出来,狼狈的模样吓了方飞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天道师、您、您……” “犯了个小错误,”天皓白黑乎乎的脸膛上眼珠乱转,“让你见笑了。”抽出符笔一扫,油污变成一缕缕黑气飘走,通身上下焕然一新,雪白的须发一尘不染。 “这个是……”方飞上下打量飞机。 “我的私人收藏!” “您为什么……”方飞疑惑地盯着天皓白的扳手。 “为什么不用符法?”天皓白摇了摇头,“那也太乏味了!”他把扳手丢进工具车,“最好用裸虫的方式来解决红尘的问题。” 天皓白叼起烟杆,用笔点燃,悠闲地吐出一口烟雾,冷不丁说道:“我的笔在你身上?” “你的笔?”方飞看向星拂,不防老道师符笔一挑,乾坤袋绳子解开,嗖地跳出一样东西,飞进他的手心。 “元气用光了吗?”天皓白注目原子笔。 “称心如意笔?”方飞大吃一惊,“这是龙夫人送给我的。” “龙夫人?”天皓白想了想,“你说龙姬?”方飞愣了一下,点头说:“大家都这么叫她。” “她很老了吧?” “头发全白了!” “别怪道者讨厌红尘,”天皓白叹了口气,“那儿的衰老和死亡总是太快太急!” “您认识龙姬?”方飞忍不住问道,“她到底是谁?” “她是伏太因的妻子,”天皓白举起原子笔,“这是她去红尘时我送她的礼物。” 方飞张口结舌,心中疑惑丛生。龙夫人是伏太因的妻子?她呆在红尘干吗?她怎么认识了爸妈?隐书又怎么落到她手里?隐书为什么选择了自己…… “这么说你是隐书主人啰?”天皓白坐在机翼上,翘起二郎腿,悠然地吐出一口烟,烟雾变成飞机,在机库里蹿来蹿去。 方飞的眼珠随着“飞机”移动,身子却比石头还硬。 “您……”方飞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您会读心术?” “不会!”天皓白摇头。 “您、您怎么知道隐书在我手里?” “因为‘定式’满分,”天皓白放下烟斗,神色严肃起来,“猜到这个的肯定不止我一个,当然啰,前提是知道你见过龙姬。” “魔徒!”方飞变了脸色,“影魔和鬼八方。” “哦?”天皓白摸了摸胡须,“难怪无相魔会找上你。” 方飞心虚地看向四周,天皓白微笑起来:“别担心,这是我的私人领地。” “隐书为什么选择我?”方飞说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不知道,”天皓白目光幽沉,“可我猜想,如果隐书选择裸虫,你的身上肯定发生了一点儿什么。”方飞激灵一下,忙问:“发生了什么?” “这得问龙姬,”天皓白顿了顿,“她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聪明的女道者。” “她失踪了,”方飞怅然若失,“隐书呢?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是一件天道器,木神勾芒和道祖支离邪共同创造的,”天皓白吐出一口烟气,“勾芒的初衷是创造一本无限待续书,任何符咒被创造出来都会记录在案。” “跟《大抟炼术》一样?” “对!勾芒死后,隐书落到支离邪手里,当他寂灭以后,隐书又多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天皓白低头沉吟,“第一是反咒,在隐书的正面写下一个符咒,翻到背面,就能找到破解这个咒语的反咒。” 方飞下意识看向左手,天皓白扫他一眼,接着说道:“第二是自由意志。隐书会选择主人、保护主人,更可怕的是它还能报复……” “报复?”方飞瞪大双眼。 “如果我杀了你,隐书也许会选择我的敌人,”天皓白苦笑,“因为这个,发生过许多可怕的事。” 方飞沉默一下,问道:“上一代的隐书主人是谁?” “伏太因!”天皓白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 “谁杀了他?天宗我吗?” “如果是天宗我,为了报复,隐书应该会选择龙姬。” 方飞倍感糊涂:“伏太因怎么死的?” “他写了一道‘九星镇魔符’,把天宗我和许多魔徒困在了地底,”天皓白和蔼的脸庞微微抽动,“这道符应该写进了隐书。” “天宗我死了?”方飞又惊又喜。 天皓白摇头:“如果他死了,魔徒为什么要寻找隐书?”方飞心头一沉:“他们想破解‘九星镇魔符’,救出天宗我?” “没那么容易,”天皓白不紧不慢地说,“反咒和本咒能效相等。” “什么意思?”方飞迷惑地看着老道师、 “‘九星镇魔符’是“重力符”的终极变咒,也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符咒之一。它的威力跟书写的难度成正比,需要无比强大的元神、近乎无穷的元气、不可思议的笔速,无与伦比的控制力以及……”天皓白停顿一下,“一丁点儿好运气!” “天意?”方飞想起牡丹的话。 “你也知道?”老道师点一点头,“但这还不够!” “还要什么?” “视死如归的决心!”天皓白沉声说道,“这一道符咒的代价太高了,伏太因写成之后,元气耗尽,血肉成空,最终魂飞魄散、化为乌有。”他注目方飞,意味深长地说,“破解这样的符咒,需要同样强大的反咒,付出同样巨大的代价。” “写出反咒的人会死?”方飞松一口气,“所以没人能释放天宗我。” “那可难说!”天皓白的话让人难以捉摸,方飞忍不住问:“谁能释放他?” 天皓白取出罗盘看了看,答非所问:“该吃饭了,下午还要上课。”方飞呆了呆,小声说:“天道师,隐书的事您会告诉斗廷吗?” “我还没想好!”老道师符笔一指,机库大门砰然洞开。 第八章、哪儿都有帝江 第八章、哪儿都有帝江 方飞心烦意乱,怏怏地跟在老道师后面,刚出大门,就看见巫史和乐当时焦躁地站在客厅中央,看见两人都是一愣。 “方飞?”巫史一脸狐疑,“你来这儿干吗?” “我请他来帮我修理红尘的机器。”天皓白看着方飞,后者连连点头。 “方飞,”乐当时沉着脸问,“你昨晚在云巢过夜了?” “是啊!” “你没听见我的警告吗?”乐当时咆哮起来。 “我也不想呆在那儿,”方飞强忍怒火,“可我下不去!” “废物,”乐当时把手一挥,“你会死在上面。” “这些事以后再说,”天皓白走向一张长桌,“我们先吃饭吧!” 方飞跟着落座,巫史和乐当时对望一眼,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碧无心摆好饭菜,从餐车里拎出一个口袋,掉头招呼:“虫老虎,九阳君!” 小怪物丢下纸牌,一个飞,一个跳,双双落到桌上。树精解开绳子,袋口向下,哗啦倒出一大堆蠕虫,五颜六色,都是活物。 “呀!”方飞吓得一跳,撞翻了桌椅,摔倒在地上。 天皓白若无其事地吃饭,巫史和乐当时直勾勾地望着虫子,嘴脸皱成一团。 蠕虫浑身毛刺,恶形恶状,彼此撕咬残杀。金乌鸦伸出爪子一攥一条,啄得汁水四溅。 碧无心又拎出一个青纱笼子,拉开笼子上的小门,嗡地蹿出几只鸟雀大小的飞虫,黑漆漆像是蚊子,绿油油酷似苍蝇,还没来得及逃蹿,白蛤蟆的长舌头比闪电还快,当空一甩,飞虫一只不落地卷进嘴巴。它吞咽下肚,不慌不忙地拉开小门,嗡嗡嗡又放出几只飞虫…… “还等什么?吃啊!”天皓白抬起头来,目光投向方飞,小度者慌忙扶起椅子,战战兢兢地坐在桌边,望着半张桌子的虫豸,胃里产生剧烈的抽搐。 巫史和乐当时机械地拈起起符笔,一口一口地把饭菜塞进嘴里,努力咀嚼两下,又痛苦地吞咽下去,仿佛吃的不是饭菜,而是大团大团的虫子。 大家都在吃饭,方飞无法可想,只好强忍恶心,闷着头大口扒饭。 好容易吃完,半张桌子都是黏糊糊的汁水,空中飘荡着几片飞虫翅膀。虫老虎打了个饱嗝,忽然说道:“小天哇,你的胡子真够看!”长舌头掠过长桌,从天皓白的胡子上舔走了几颗饭粒。 “有劳了!”天老道师冲蛤蟆点了点头,符笔向前挥出,青光一扫而过,长长的餐桌变得光滑整洁,就像一面亮闪闪的大镜子。 碧无心奉上茶盅,蛤蟆和乌鸦伸爪接过,老练地品着饭后茶,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天道师!”巫史挤出笑脸,“您请我们来,不会只为吃饭吧?” 天皓白开门见山:“白虎厅搜查栖凤楼是怎么回事?”巫史扬起下巴,审视老道师片刻,徐徐说道:“我们怀疑学生里面隐藏了通灵判官。” “有证据吗?”天皓白眯眼瞅着阴暗星。 “暂时没有,”巫史自信满满,“总会找到的。” “给你一天时间,”天皓白放下茶盅,“一天之后,如果没有证据,白虎厅必须退出学宫。” “一天?”巫史皱起眉头,“太短了点儿。” “星官大人也是为了世界的安全……”乐当时话没说完,天皓白打断他说:“作为宫主!你更应该考虑学生的安全!” “天道师,”巫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别太过分!” “学宫有学宫的规矩!”天皓白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斗廷也有斗廷的规矩,”巫史叼嘴咬舌地说,“白虎厅是斗廷的爪和牙,没有什么能挡住它。” “是吗?”天皓白抬眼看向巫史,后者眼里毒火喷射。 “嗐!”乐当时慌忙转圜:“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八非学宫是支离邪留下的一剂良药,相对斗廷和天道者,学宫必须保持它的独立;如果前者出了问题,后者才有可能去纠正它……”天皓白说到这儿,夔龙鼓咚咚传来,他打住话头,转向方飞,“你该去上课了。” “哦!”方飞站起身,忐忑不安地走出客厅。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瓷贵妃还在架上一咏三叹。 “谁在那儿?”老商鼎里传来沉闷的求救声,“快帮本帅一把……” 方飞拎出头盔,放回明光铠。甲将军抖擞精神,东张西望:“逆贼碧无心何在?安敢羞辱本帅,我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方飞懒得理他,出了皓庐,心里猜想天皓白和巫史是否发生冲突。身为天道者,天皓白一定吊打阴暗星,光是想象巫史的惨相,方飞便觉说不出的解气。 沿林中小径走了一段,忽听上方有人嘎嘎叫唤:“九星之子!”方飞抬头一看,惊讶说道:“九阳君!” 金乌鸦蹲在树梢,胸前的爪子抓了个金色的盒子,扑啦啦飞下来,落在方飞肩上:“这个给你!”把金盒子塞给男孩。 “什么?”方飞打开盒子,一股异香钻进鼻孔,盒子分为上下两格,上面塞满风干的花瓣,下面全是细小的干草。 “强心花和不忘草,”九阳君得意洋洋,“我的私人珍藏。” “有什么用?”方飞茫然问道。 “什么用?”九阳君伸出翅膀拍打他的后脑勺,“小呆瓜真没见识。哼,虫老虎,你给他吹吹。” “这个嘛……”呱呱呱的声音从方飞脚边响起,白蛤蟆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强心花可以提高你的阅读速度,别人看十天的书,你一刻钟就能读完。” “一刻钟?”方飞瞪着不起眼的干花。 “这也没什么,”九阳君接着说,“服下‘不忘草’,你就能把书里的东西一字不落地记住。” “花和草同时使用,”虫老虎清了清嗓子,“你就能用最短的时间学完最多的功课。” 方飞喜出望外,捧着盒子点头致意:“谢谢、谢谢……” “我得提醒你,”九阳君在他耳边聒噪,“花草的效果只能持续两个时辰。” “每三天服用一次,”虫老虎接嘴,“每次一片花加一根草!” “不能天天吃吗?”方飞大感纳闷,事情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行,”九阳君使劲摇头,“吃多了会有一点儿副作用。” “是吗?”方飞将信将疑。 “还有这个,”虫老虎张开嘴巴,咕地吐出一个白色的小圆盒,“我送你的!” 方飞硬着头皮拾起,盒子上黏黏腻腻,摸起来很不好受,刚要打开,忽听虫老虎大喝:“别动!” “怎么?”方飞错愕地盯着蛤蟆。 “危险!”虫老虎眨了眨眼睛,“遇上生命危险才能打开。” “里面有什么?”方飞摇晃一下盒子,里面发出微弱的**。 “记住,”虫老虎一本正经地说,“开盒的咒语是‘呱啦呱啦’,关盒的咒语是‘啦呱啦呱’!” “九阳君、虫老虎,”方飞望着两个小怪物一头雾水,“你们干吗送我东西?” “小小的补偿!”九阳君说道。 “补偿?”方飞一愣。 “不记得你被钦原叮了吗?”虫老虎眨巴小眼,“你居然没有告发我们。” “就为那个?”方飞挠了挠头,“我都忘了!” “很好!”九阳君宣布,“小呆瓜讨人喜欢!” “喜欢归喜欢,”虫老虎老气横秋地说,“可是有一说一。” “对!”九阳君瞅着方飞,“我得提醒你,这些东西都是违禁品。” “违禁品?”方飞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就一句话,”虫老虎说道,“用不用在你,出了事你不能说出我们。” “这是两句话。”九阳君拆台。 “滚开!”虫老虎怒视同伴一眼,“就一句话,你说出我们,我们也不承认。” “还是两句!”九阳君嚷嚷,“你这个白痴。” “好了,”虫老虎跳进树丛,“小呆瓜你上课去吧!” “上课?”一语点醒方飞,他慌忙揣好盒子,朝着天籁树撒腿狂奔。 “跑慢点儿,”九阳君在他身后叫唤,“又不是赶着吃饭。” 赶到天籁树下,方飞傻了眼,墨屋变了模样——环绕房屋出现了六扇大门。 “猜猜看,”造化笔的圆脸飘了过来,“哪一扇门通向‘造化教室’?” “我迟到了!”方飞焦急地跺脚。 “你迟到关我什么事?”圆脸高冷地表示。 “因为这是您的地盘,”方飞违心地大拍马屁,“我们都得听您的。” “好吧!”老笔妖十分受用,“左边第二道门!” 方飞顾不得真假,一头闯进去。好在这一次造化笔说了实话,他一口气冲进教室,还没站稳脚跟,砰,帝江从他眼前冒了出来,吓得男孩连连后退。 “方飞!”老妖怪的吼叫像是一串焦雷,“我的课你也敢迟到?” “我……”方飞晕头转向,“天道师请我吃饭!” 教室哗然骚动,天素挺身站起,大声说:“撒谎,天道师从不请学生吃饭。” “我没撒谎,”方飞气恼地反驳,“同桌的还有乐当时和巫史。”这一句话在教室里引起更大的轰动。 “闭嘴!”帝江一声大吼,教室东倒西歪,就像经历了一场地震。 “喂喂喂!”造化笔溜了进来,“你要弄垮我的教室吗?” “滚一边儿去,”帝江燃烧起来,“当心我一把火烧了你。” “粗鲁!”造化笔咕哝着从窗户溜走。 “欺软怕硬的怂货,”帝江转身凑近方飞,“我考你一道题,答上来迟到的事就算了,答不上来,危字组扣一百分。” “哇喔!”白虎人拍着桌子叫嚣。天素气得小脸发青,简真趴在桌上发出**,只有吕品木无表情,坐在那儿偷偷打盹。 “我问你,”帝江拖长声气,“哪些妖怪比我厉害?至少列举三个。” 方飞本来已经绝望,听了问题,马上想起乌鸦和蛤蟆玩耍的妖怪纸牌,边想边说:“百头蛟王、羽圣黄鹓,还有狐神蓬尾!” “咦!”帝江愣了愣,举起触手怒冲冲一指,“滚到座位上去。” 方飞灰溜溜地跑到吕品身边坐下,听着帝江大发议论:“后世的狐妖都是狐神蓬尾的子孙,狐妖是最难缠的妖怪,不管是人是妖遇上它们都很头疼,只有一种生灵除外,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犬妖!”众人异口同声。 帝江扬起触手向天一拽,无中生有地拽出来一条黑色大狗:“今天这堂课,我们就来说说犬妖。” 大黑狗浑身乌黑,长了三只黄澄澄的眼睛,其中一只长在额头中心。它的尾巴短得出奇,就像一团小小的肉瘤。 “犬妖见了狐妖,会有哪三种反应?”帝江翻滚一周,”苍龙天素!” “咆哮,额心眼变红,尾巴变长!”天素连珠炮说完,冷冷地扫了方飞一眼。 “你亲眼见过吗?”帝江问道。 “没有!” “有谁见过?”帝江骨碌乱滚,教室里一片沉默。 嗖,帝江又从虚空里扯出来一个瘦小男子,身穿黄皮大衣,尖下巴,长眼睛,望着周围不知所措。 “汪汪汪!”大黑狗冲着男子厉声咆哮,额心眼变红,尾巴嗖地伸长,刷刷刷愤怒地甩动。它张牙舞爪地扑向男子,无奈帝江的触手拦腰缠住,犬妖使尽力气也无法靠近。 男子望着犬妖一脸恐惧,突然扭动两下,啪,变成了一只油光水滑的黄毛狐狸。 台下响起一片唿哨,学生们兴奋地拍打桌子。帝江抓起黄狐向天一丢,吱的一声,狐狸又不见了。 犬妖喘着粗气平静下来,尾巴缩了回去,额心眼也变回黄色。帝江把它放到地上:“谁知道收服犬妖的方法?哟,又是天素!” “拧住它的左耳拉扯七下!”天素说道。 “犬妖又不是兔子,它会乖乖地让你拧住耳朵?” “那就用符法制服它。”天素答得干脆。 “呵呵呵。”老帝江闷声狂笑,“好吧,我们今天的课题——收服一只犬妖……苍龙天素,你来打头阵!” 女孩一阵风跑上讲坛,抽出符笔对准犬妖。 “慢着!”帝江又问,“犬妖会哪些妖术?” “啸天吼,妖眼布雾,三犬法相!” “破解符法?” “噤声符,呼风符,定身符!” “好!”圆道师放开触手,天素后撤一步、严阵以待。 犬妖一声狂叫,忽然丢开天素,凶猛地冲向台下。经过的地方,学生们纷纷跳起,犬妖一概不理,越过人群,扑到方飞面前 方飞吓得跳到椅子上面,司守拙一边起哄:“乖狗儿,咬他!” 犬妖并不进攻,四腿撑开,盯着吕品厉声咆哮,额心眼殷红如血,短尾巴一甩,变长变粗,铁棍似的抽在简真脸上。大个儿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 学生们望着吕品莫名其妙——难道说,这个不起眼的懒鬼竟是一只狐妖? 懒鬼被犬吠惊醒,揉了揉眼,掉过头望着犬妖,一副“我在做梦”的样子。犬妖托地向后一跳,叫得更加厉害。 吕品不慌不忙,清了清嗓子,张开嘴巴汪地一声大叫。 犬妖应声一抖,跌跌撞撞地冲向墙壁,跳起三尺多高,砰地撞在上面。墙壁上血花飞溅,啪嗒,犬妖掉在地上,抽搐两下,死了。 教室里死寂无声,帝江沉默一下,缠住死狗往天上一丢。啪,犬妖消失得无影无踪。 “测验取消,”圆道师向天素说,“你也回去吧!” 女孩悻悻下台,经过吕品身边,忍不住瞅他一眼。懒鬼挠着头,似乎也很迷惑。 “帝江道师,”贝雨忍不住大叫:“犬妖为什么会自杀?” “我们来说说长吻犬妖和短吻犬妖的区别!”帝江好像没有听见贝雨的话,自顾自翻开桌上的讲义。 “帝江道师,”贝露又叫,“犬妖是不是看见了狐妖?”转眼看向吕品,懒鬼打着呵欠趴在桌上。 “长吻犬妖有四颗犬齿,里面藏有毒腺……”帝江继续照本宣科。 “帝江道师!”双胞胎同时起身,“吕品他……” “闭嘴!”圆道师呼地冲到两姐妹面前,“再说一句废话,我把你们丢出去!”姐妹俩吓得小脸煞白,可是好奇难耐,仍是不住地瞟向吕品。 随后的课相当沉闷,帝江粗声大气地讲解犬妖的分类和习性,结尾做了个小测试。方飞听得认真,考了个不错的分数。 吕品若无其事地接着睡觉,鼓声一响,他起身就走。大个儿两三步赶上,气咻咻地质问:“你对犬妖干了什么?” “它冲我叫,我也冲它叫!”吕品一脸轻松,两手插在兜里,“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简真火冒三丈,“这里面肯定有鬼!” “是吗?”吕品一脸茫然。 “嗐!”禹笑笑赶上来,“你们三个去哪儿?” “回寝室吃饭!”大个儿吞咽口水。 “回寝室睡觉!”吕品连打呵欠,方飞瞪着他说道:“你都睡一个下午了。” “有关系吗?”吕品振振有词,“死肥猪今天吃过两顿了,你能让他不吃晚饭吗?” “滚开!”简真小眼出火,“我今天才吃一顿。” “气象符的论文你们怎么办?”禹笑笑忽然问道。 “气象符的论文?”方飞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儿。 “还有这事儿?”简真惊讶极了。 “呵!”吕品一边冷笑,“谁叫你们上课走神?” “你还有脸说?”大个儿恨不得给他一顿毒打,“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我的良心睡着了!”吕品回答。 禹笑笑强忍怒火,说道:“天道师要求分析‘呼风符’的变咒和生成原理,这些资料只有天渊馆才有。” “去那儿干吗?”吕品大唱反调,“有通灵镜就够了。” “天渊馆的书都有‘不可复制符’,没办法复制到网上去。” “我没说书,”吕品挤一下左眼,“我说的是论文。”大个儿来了精神,忙问:“还有这种好事儿?” “对!”吕品胸有成竹地说,“网上论文多得很,要什么有什么。” “太好了!”简真摩拳擦掌。 “这是作弊!”禹笑**得脸都红了。 “没错,”大个儿挠头,“我还是去天渊馆吧。”吕品白他一眼:“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大个儿呆柯柯地问。 “男生都用通灵镜,女生才去天渊馆!” “有点儿道理,”简真摇摆不定,忽见吕品走开,急忙追赶上去,“死懒鬼,你可要把通灵镜借我瞅瞅……” 望着两人背影,禹笑笑困惑地说,“他们不是死对头吗?”方飞说道:“这得看情况。” “臭味相投,”禹笑笑瞪视方飞,“你打算怎么办?” “我嘛……”方飞强忍住追赶两个男生的冲动,“当然是去天渊馆。” 天渊馆是一棵中空的巨树化石,苍青色的枝干上布满了淡银和暗绿的脉络,经过切割打磨,巨的大树瘤变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状,既有天然轮廓,也有抽象质感,浑然天成的落地窗镶嵌在树身的各个角落。一旦进入夜晚,柔和的灯光从窗户里流淌出来,像是光亮的果子悬挂在高高的枝丫上。 “树干是天部,树根是渊部,”禹笑笑领着方飞穿过根须盘绕的拱门,门柱里的脉络发出清冷的银光和淡绿的夜光。 进入大厅,方飞抬头一望,差点儿拧断了脖子。数不清的书架环绕中空的树身,重重叠叠地通向树顶,那儿数十块巨型透镜交错叠加,构造成一个硕大无朋的望远镜,随着镜头转动,各类星体清晰可见——喷射火流的恒星、死寂冰冷的行星、凹凹凸凸的陨石、晶莹剔透的彗星、半死不活的红巨星、遥不可及的白矮星、支离破碎的星系、绚烂多彩的星云…… “那是鸿蒙之眼。”禹笑笑指着巨镜。 “真的假的?”方飞被瑰丽的星空迷住了。 “真的!”禹笑笑说到,“如果有人操纵,想看多远就看多远。” “道者打算太空旅行?”方飞心生激动。 “不!”禹笑笑摇头,“万一我们输给魔徒,幸存者总得有一个逃难的地方。” 方飞愣了一下,不觉心情沉重。这时喧哗声响起,巫袅袅引着一群人冲过来,蛮横地顶开两人,抢先登上飞云梯。 “喂!”禹笑笑大感不忿,“我们先到的。” “老鼠钻地洞,”巫袅袅指着地面上星罗棋布的圆门,“那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哈哈哈!”百里秀雅的笑声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面藏着什么?”方飞盯着圆门,上面镂刻花纹,闪烁金属光泽。 “天部以道者的知识为主,”禹笑笑抿了抿嘴,“渊部收藏了其他种族的知识,比如巨灵、神龙、妖怪、夸父、英招、猫鬼、火精、鲛人、山都,还有……”她呼出一口气,艰涩地说,“魔徒!” “怎么才能下……”方飞还没问完,忽见一个高年级男生冲进馆门,两三步赶到一扇圆门上方,掏出一张符纸,晃了晃,嗤的燃烧起来,变成一团飘浮的火焰。 男生盯着飞火,念了一句什么,圆门发光发亮,嘎的一声猛然下沉,带着高年生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火光一路向下,映照出一排排书架,从上往下,一直延伸到洞穴深处。 “看见了吗?”禹笑笑努了努嘴,“要进渊部,得有道师亲笔写的‘阅览符’。” 轰隆隆,一道圆门横移过来,重新封闭了洞穴入口。 两人踏上飞云梯,禹笑笑在身前的光幕上写下“气象符”三个字。飞云梯抖动一下,急速上升,越过密层层的书架,冲破浓烈的故纸气息。 “渊部在树根里吗?”方飞从空中看去,地面上的圆门时开时闭,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对!”禹笑笑离开飞云梯,跨上一层书架,“整座天渊馆都在大树里面。” “我们就像一群松鼠。”方飞自嘲地说。 “松鼠?”禹笑笑回头瞧他,“那是什么?” “红尘里小动物,很可爱,长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跟它一样吗?”禹笑笑手指高处,方飞一眼望去,但见一个银灰色的小东西拎着书本从他头顶飞快地跑过,噌噌噌爬上十米高的书架,先用乱蓬蓬的大尾巴拂扫灰尘,再把手里的书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 “那是书貂。”禹笑笑说道。 “天啦,它跟松鼠一模一样,”方飞目定口呆。 书貂不止一只,五颜六色,毛茸茸的小脑袋和大尾巴不时从书架里冒出来。更有书貂大剌剌翻看一本厚厚的古书,冷不丁从书里拽出一条肉嘟嘟的蠕虫,丢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它在吃什么?”方飞冲口而出,书貂受惊跳起,闪进书堆不见了。 “蠹妖吧?要么就是食元蛊,”禹笑笑扫视书架,“这儿的书都是元气书写的,容易招惹来各种妖怪:有的只吃字儿,比如食元蛊和纸蝇;有的连书带字儿一起吃掉,好比蠹妖和鼠蜥……” “鼠蜥!”方飞心子一紧,想到医院里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对,”禹笑笑说,“那东西能变色,会缩小,还能破坏各种封印。” “真要命!”方飞深感头痛。 “它也有天敌,”禹笑笑冲书架努了努嘴,“所有毁坏书籍的妖怪书貂都爱吃,道者家的书房都会养上一只……噢,怎么回事?”女孩瞪着一面空荡荡的书架合不拢嘴。 忽听一阵闷笑,两人应声望去,巫袅袅一伙围坐在宽大的书桌旁,桌子上、椅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图书。 “混蛋!”禹笑笑咬牙说,“他们把‘呼风符’的书全拿走了。” “这儿有一本……”方飞抓住角落里一本古书,拉扯两下,纹丝不动。 “没用的,”禹笑笑烦恼地说,“书脊上肯定有一只黑眼睛!” 方飞一瞧,书脊上果然有一个眼睛印记——没有眼白,黑色的瞳仁占满眼眶,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是不可借阅书!”禹笑笑说。 “不可借阅?那为什么放在这儿?” “不可借阅书记载了某些毁灭性的道术,阅览它们必须得到道师的准许,”禹笑笑的目光落在大书的封面上,“我只认识‘赑风’两个字,应该是讨论赑风的书!” 回想青色风暴,方飞心有余悸,发愁地望着书架:“现在怎么办?” “来也来了,看看别的!”禹笑笑走向其他书架,取了两本书走到桌边,发现每一张椅子都被巫袅袅一伙用书堆满。 “笑笑!”桓谭在远处招手,“这儿有空位。” “方飞,”禹笑笑歉然说道,“我过去了。” “我呢?”方飞傻了眼。 “那儿!”禹笑笑指向远处,方飞掉头看去,天素独自占据一张宽大的书桌,其他学生宁可挤成一团,也没人敢于靠近那张桌子。 “噢!”方飞打了个突,“你怎么不去?” “我怕冷!”禹笑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恶!”方飞胡乱取了两本书,磨磨蹭蹭地走到天素对面,还没坐稳,冰山女猛地抬头,目光仿佛一阵冰雨,浇得方飞面无人色。 “其他人呢?”天素问道。 “谁呀?” “简真和吕品,”天素声色俱厉,“他们不写论文吗?” “我可管不着……”方飞咕哝。 天素哼了一声,很不满意,她盯着方飞手里的书本:“你拿‘雷鸣符’的书干吗?” “‘呼风符’的书被借光了!” “借光了?”天素眉头一皱,挺身站起,大踏步冲到巫袅袅身边,快速翻弄两下,抽出两本书转身就走。 “站住,”巫袅袅终于还过神来,“那是我的书。” “你的书?”天素回过头,冷冷地瞅着她。 “对!”巫袅袅扬起下巴,“先借先看,这是天渊馆的规矩。” “是吗?”天素放下书本,抽出符笔。 “怎么?”巫袅袅捉笔在手,“要打架吗?别怪我没提醒你,殴打同学要记大过……” 天素笔尖下垂,口唇上下开合,发出吱吱的鸣叫,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听起来像是发号司令。 “这是……”巫袅袅骇然望着数不清的书貂从书架里钻了出来,纷纷蹿上书桌,抱着书籍跳回书架。 “书貂造反……”学生手里的书、桌上的书都被书貂抢走,纷纷跳起来大喊大叫。巫袅袅身边的书也被搬了个精光,她恼怒地瞪着书貂,符笔微微抖动,拿不定主意攻击哪一只才好。 无数毛团跳来跳去,每一本书很快回到原位,留下一张张光溜溜的书桌和一个个傻呆呆的学生。 “天素!”巫袅袅尖叫,“你在干吗?” “按规矩,先借先看!”天素走到书架前,背对巫袅袅抽取图书。 巫袅袅的面孔涨红发紫,冲着天素的后背扬起符笔,还没念咒,吱,一团灰影从她身前掠过。巫袅袅手里一空,抬头望去,一只银灰色的书貂蹲在书架顶端,饶有兴趣地把玩一支银白色的符笔。 “我的笔!”巫袅袅指着书貂尖叫“抓住它!该死的小畜生!” 死党们应声抽笔,齐刷刷指向书貂,小毛团机警过人,一闪身藏到书架后面,十多道符光击中书架,纸屑乱飞,火光迸溅。 “杀了它,杀了它……”巫袅袅急得发疯,死党纷纷冲向书架,冷不防砰的一声,火光夹杂热浪扑来,众人仓皇后退,骇然望着一团火球跳出虚空。 嗖嗖嗖,十多条触手闪电飞来,缠住巫袅袅等人,帝江的怒吼从火焰里传出:“活腻烦了吗?胆敢弄坏我的书!” “书貂造反,”巫袅袅眼泪汪汪,“它抢了我的笔。” “活该!”帝江消去火焰,圆滚滚的大身子顶到巫袅袅脸上,“想要背后偷袭的人都是懦夫!” 巫袅袅撇了撇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帝江把她丢下,大声宣布:“损坏图书的人统统滚出天渊馆。” “我的笔呢?”巫袅袅抹着泪问道。 “暂时没收,”帝江恶狠狠地说,“三天后再说。” “你这个……”巫袅袅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忽听有人喝道:“闭嘴!” 皇秦板着脸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挥笔,损坏的书架和书籍统统回复原貌。 “算你识相!”帝江砰的一声又消失了。 “皇秦……”巫袅袅跺脚嗔怒。 “按帝江说的办,”皇秦也不瞧她一眼,“马上离开天渊馆!” 巫袅袅愣了一下,翘起嘴巴,领着同伙灰溜溜地走了。学生们重新拥到书架前借书,闹哄哄乱成一团。方飞趁乱抢了两本,擦着汗回到桌边一瞧,一本书写满上古篆文;另一本书画满复杂精细的图谱,旁边写了一行行奇形怪状的公式。 “《巽雷元道》是十万年前的著作,”天素的声音传来,“《焚风变量解析》是四年级的课程,你确定要用这两本书来写论文?” “那又怎么样?”方飞装模作样地扫视书页。 “得了吧!”天素笔尖一扫,方飞身前的书鸟儿一样飞回书架。 “喂!”方飞气得站了起来,“你干吗?” “听着,”天素目光严厉,“我宁可一个人完成‘危字组’所有的考试。” “我没意见!” “道师不答应!”天素挥了挥笔,书架上跳出七八本书,厚薄不一,鱼贯飞到方飞面前,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天素笔指书本,用命令的口吻说,“从第一本开始看!” 方飞两手抱在胸前,瞪着天素一动不动。女孩不理不睬,低头看书写字。方飞自生闷气,老大没趣,随手拿起第一本书,封面写着《八风详解》,翻看一瞧,居然可以看懂。书里介绍了“呼风符”能够召唤的八种风,当初方飞在火宅召唤出来的只是“阵风”,使用复杂的变咒,还能召唤“台风”、“飓风”、“龙卷风”、“焚风”、“冰风”、“雷风”……最后一种“赑风”最厉害,可以吹进灵窍,吹散元神,从里而外把人吹成灰烬。 “看得真慢!”天素讥诮的声音像是一阵冷箭,箭箭射中方飞的心窝。 他抬头望去,天素一手托腮,一手玩弄笔杆,身前发黄的古书自行翻页,飒飒飒的声音像是风扫落叶。 “你论文写完了?”方飞忍不住问。 “你问哪一篇?” “什么意思?” “我写了三篇:呼风符、唤雨符还有雷鸣符……”天素轻描淡写地说,“后两篇应该是下一堂课的题目。” 方飞感到窒息,天素穷追猛打:“我猜这本书你三天三夜都看不完。” “我就爱慢慢看!”方飞恼羞成怒。 “你就是个白痴!”天素低头看书。 “你骂谁?” “骂白痴!”天素头也不抬。 “不可理喻!”方飞跳起来,怒冲冲转身就走。 “你要逃跑?”天素讥讽的声音从后面飘来。 “我上洗手间!” “洗手间在相反方向,”天素顿了顿,“白痴!” 阅览室响起快活的笑声,“白痴”的脸上热辣辣的,像是挨了一顿耳光。他低头转身,一口气冲到洗手间,开门一瞧,吓了一跳——一只粉红色的书貂蹲在洗手台上啃咬一只鼠蜥,乍见有人进来,叼着猎物钻进上面的气孔。 方飞的心子怦怦狂跳,上下左右看了个遍,这才走到洗手台前,写一道“盥洗符”,温热的水流凭空涌出,方飞接住抹了把脸,气恼地望着镜中的影子。 “去你的冰山女,”他喃喃自语,“我才不是白痴!” 眼前又浮现出天素轻蔑的眼神,方飞用力挥舞拳头,把她从脑子里赶走,反手掏出九阳君赠送的盒子,拈起一根干草、一枚花瓣塞进嘴里,咀嚼两下,酸中带苦。他皱眉吞咽下去,等待一会儿,没有发现异样。 “骗人的吧?”方飞失望地走出洗手间,刚打开门,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从他两腿间钻了进来。不用说,那是一只书貂,长了六根胡须,左边胡须比右边短,右眼角一个细小的肉瘤,进门的时候尾巴摇晃了三下,左边两下,右边一下,白色的尾巴尖上长了三根金褐色的杂毛。 猛可间留意到这么多细节,方飞有点儿吃惊,可是当他放眼门外,更多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正前方的书架里有二十三只书貂,七百二十八本图书,书脊上的书名一字不落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一只鼠蜥变成地板的颜色在书架下潜行;不知名的飞虫安静地趴在角落里伺机而动;一个女生把笔杆伸进红色的皮靴子里挠痒;一个男生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抬起屁股偷偷地放了个屁;两女一男进入了渊部,男生左边太阳穴上有一颗红色小痣;五个男生呆在天部的顶部,操纵“鸿蒙之眼”近距离观察一颗白矮星,跟布满环形山的月球不同,方飞从不知道白矮星的表面像是凝固的水银,光滑紧绷,似乎碰一下就有汁液迸溅出来…… 他心跳加快,浑身血液高速流动,所有的感官扩张到极限,无数的信息像是汹涌的江河灌入脑海。时间变慢了,空间却在无限延展,他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亢奋,连跑带跳,飞一般回到座位上,拿起那一本《八风详解》,当目光集中在书页上面,那些闻所未闻的知识突然变得似曾相识,记忆、理解、阐释、发挥……速度之快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的智商正以几何指数向上攀升。 不到五分钟,一本书已经看完,方飞的脑子像是一锅沸水,突突突地直要冲破天顶盖。当他取过第二本书,发现翻书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阅读的速度,手指捻动纸张,渐渐发痛发烫。 “试试‘清风翻页符’。”天素的声音忽然传来。 “你说什么?”方飞一只眼睛看向女孩,另一只眼睛仍然留在书上。 “‘呼风符’的变咒!”天素轻轻挥笔,“轻飒飒吹叶扬尘!”疾风飒飒吹过,一页不落地翻开书本,“翻页的速度随你高兴。” “干吗告诉我这个?” “用不用随便你。”天素又低下头去。 “轻飒飒吹叶扬尘!”方飞笔尖扫过,面前的大书一瞬间翻过十页,他忍不住瞅了瞅天素,心想:“这道符还挺管用。” 一口气把桌上的书看完,知道了“呼风符”的方方面面,方飞又用生平未有的速度写完了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完工以后,花草药效还在,思绪依旧澎湃,于是冲到“唤雨符”的书架前面,站着看完三本书,直到闭馆钟声敲响,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天渊馆。 “笑笑!”回寝室的路上,方飞还在亢奋,“你的《定式大全》带来了吗?” “带了一部分,”禹笑笑疑惑问道,“怎么?” “借我瞧瞧!” “借几本?” “全部!”方飞信心十足。 “什么?”禹笑笑瞪大双眼,“你知道有多少本吗?” “管它呢?”方飞满不在乎地说,“我慢慢看!” 禹笑笑端详他一阵:“等我一会儿。”她离开片刻,拎着乾坤袋回来,“一共三百七十四本,每半年还会出一本新的,记载最新的符法定式。” “知道了!”方飞接过乾坤袋,沉甸甸重得出奇。 第九章、几门功课 第九章、几门功课 回到寝室,吕品睡得人事不省。大个儿对着通灵镜苦哈哈地抄写论文,一张胖脸生无可恋,见了小度者爱理不理。 方飞躺到床上,被子刚刚换过,软软滑滑,上面还有花妖留下的余香。 他点亮符灯,取出一本《定式大全》。自打进入紫微,他已经感觉到元胎和符法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两个东西。元胎太过玄乎,方飞难以理解,但从天皓白的话里听出——拥有了隐书,等于拥有了开启符法宫殿的钥匙。 因为自由意志,隐书不会听命于人,可只要写出定式,就能得到反咒。方飞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召唤隐书,如果知道更多定式,等到隐书出现,就能利用定式找出反咒,从而克敌制胜。 一本书还没看完,药效退去,阅读速度一落千丈,所见的文字也变得艰深难懂,好比吃过了满汉全席,忽又落回到清水馒头的境地。方飞难受得要命,忍不住抛开乌鸦的告诫,又取了一片花瓣、一根干草咀嚼吞下。 “你在吃什么?”大个儿对于“吃”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询问的同时咽了一大泡口水。 “没什么,”方飞扯开话题,“你的论文怎么样?” “轻轻松松,”简真倒在床上大吹法螺,“如果不得满分我把论文吃了。”提到“吃”字又吞一泡口水,“居然没有宵夜。”他揉了揉肚子,“害我只能瘪着肚皮睡觉!”说完不到一分钟,他就“瘪着肚皮”发出了鼾声。 方飞再一次进入亢奋状态,脑子像是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地把书上的“定式”吸收进去。这一次不像之前那么神志清晰,而是恍恍惚惚,像是陷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长梦,当他放下第三十本书,夔龙已经敲响了鼓声。 窗外微微放亮,方飞的眼睛却一刻也没办法离开书本。直到花妖送来早餐和课表,他才不情不愿地把书丢开,看过的定式就像千军万马一样来回践踏,脑子滚烫疼痛,仿佛胀大了几倍。 “方飞!”简真揉了揉眼睛,发出一声惊叫,“你的脸怎么了?”方飞摸了摸脸,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啊!” “像个猪头!”吕品趴在床边搭腔。 方飞走进盥洗室,看见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那张脸苍白浮肿,仿佛被水泡过的死尸,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几乎滴出血来。 他洗了个澡,身子轻快不少,脑子却更加难受,数不清的定式火山似的向外喷发,灌满他的头脑,占据他的精神,让他的感官陷入十足的混乱。早饭没滋没味,课表视若无睹,吕品和简真吵吵闹闹,也没有一个字儿钻进他的耳朵。男孩茫然地望着一切,机械地点着脑袋,两个室友出门,他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苍龙方飞!”一声断喝,冲散了“定式”大军,方飞如梦方醒,发现自己坐在水殿,四周的湖怪来来去去,身边的吕品还在打盹。大个儿一脸惊恐地望着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忽然又听一声喝叫:“苍龙方飞!” 方飞应声望去,一个黑袍女子站在讲坛上,满脸怒容地向他看来。他恍惚想起,这个女道师名叫曲傲风,白虎人,负责教授“百草课”。她体格高大,不苟言笑,常年穿着一身肃杀的黑袍,头上缠着绣花的黑巾,三角眼锐利冷静,无论何时都咄咄逼人。 “你在干吗?”曲傲风厉声喝问,“我叫了你三次!” “对、对不起。”方飞试图从纷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 “你来说说,刺蛇藤的汁液有什么功效?”曲傲风指着身边一盆植物,五彩斑斓的枝干像是一窝毒蛇,尖溜溜的叶子又像是蜥蜴背上的骨刺。 方飞浑身冒汗,望着那一株乱糟糟的怪物不知所措,他想要思考,可是看过的字眼儿一股脑儿蹦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小刀一样在脑子里剜动。 “癫狂风……”一个定式冲破堤防,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曲傲风沉着脸说,“刺蛇藤的汁液没有致人疯癫的功能!” “癫狂风……”方飞的脑子乱到了极点,“癫狂风扫雷霆掣电横空……”手中的符笔无意识挥动,一声暴雷炸响,狂风裹着闪电冲出笔尖,呼啦啦扫过四面的水墙,带起一大片浪花水雾,凄厉的电光劈开幽沉的湖底,勾勒出湖怪们可怕的轮廓…… “方飞……”学生们的惊叫声中夹杂着曲傲风狂怒的吼叫。方飞呆柯柯站在原地,望着众人到处逃蹿,脑子里轰隆隆响个不停,突然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浑身乏力,方飞张开双眼,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眼珠发酸。远处有人说话,声音钻进耳朵,每一个字都像一只虫子,让他的脑子又痒又痛。 “这是哪儿?”方飞扭头望去,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桌上面,四周长满了奇怪的植物——翅膀似的叶子拖着蛇虫似的藤蔓扭来扭去;青筋暴突的枝干上挂着血红的果子,果皮收缩鼓胀,俨然一颗颗跳动的心脏;一棵树木拥有人类的四肢,枝头上开满一朵朵人脸样的花朵,俊俏丑陋各不相同,悲喜哭笑神态迥异……嗤啦,一个东西从枝叶里蹿了出来,像是一朵特大号的百合花,花瓣上布满花豹的斑点,边缘长了一圈金色的锯齿,凑到方飞面前,花瓣间流出芬芳的**,仿佛猛兽的涎水向下流淌。 方飞心惊胆战,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奋起一拳打中怪花。怪花飞出老远,**洒得漫天都是。他跳下桌子,冷不防怪花枝条一扭,掉头向他冲来,怒张的花瓣中心凸显出一只金色的眼睛,圆溜溜、光闪闪,瞪着男孩骨碌碌乱转。 方飞伸手一摸,腰间空空如也,符笔不知去向。怪花嗤地咬来,方飞闪身躲过,一把抓住花萼后面的枝条,不想枝条活是一条怪蛇,使劲儿一甩,男孩登时摔倒,怪花向前一蹿,大开大合地咬向他的鼻子。 方飞攥住枝条,扭头左右躲闪,花蜜洒在嘴里,气味芬芳,滋味甜美,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美味的汁液出自食人的恶花。情急间,他抓住一片花瓣,想要把它撕掉,不想又韧又滑,仿佛人嘴的皮肉,无法扯掉不说,手指反被卡在两片花瓣之间,忽听沙沙连声,斜眼一瞅,更多的怪花打树丛里钻了出来,一朵朵愤怒地张开花瓣,花心里的眼珠看上去充满怨毒。 “救命……”方飞叫声出口,忽然飞来十几道火光,分别击中怪花,登时青烟腾起,弥漫一股皮肉焦臭。怪花竞相合拢,纷纷缩进树丛。 方飞松开枝条,望着受创的怪花溜走,忽见曲傲风一手叉腰,厉声叫道:“碧无意,碧无意……” 人脸花后面笃笃连声,一个树精走出来,转动眼珠说道:“曲道师,你叫我?” “你干吗去了?” “修剪枝叶!”树精举起右手,事实上那不是手,而是一根剪刀状的树枝。 “我让你看着他,”曲傲风用笔指着方飞,“刚才豹齿花差点儿把他吃了。” “哦!修剪枝叶是您早上说的,”碧无意梆梆梆地连拍后脑,“看我这呆木脑袋,总爱把几件事儿搅在一块儿。” “这些木妖太危险了!”有人在曲傲风身后说话。 方飞但觉耳熟,转眼发现乐当时和山烂石也在屋里。两人被一丛五彩斑斓、酷似凤凰尾巴的植物挡住了头脸。 “我是百草学者,”曲傲风不耐烦地说,“这都是我的研究对象。” 方飞打量四周,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温室,形状像是鸟蛋,外壳透明,阳光无遮无拦地照射下来。室内的花草树木无论动静高矮,全都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方飞,”山烂石摸了摸肚皮,“你还在记得你在百草课上的干的事儿吗?” “应该说干的好事儿!”乐当时努眼撑睛地说。 方飞默不作声,水殿里的情形零零星星地浮现出来,他只记得当时写过一道符咒,可到底写的什么,如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山烂石见他发呆,皱眉问道:“你故意的吗?” “不是,”方飞窘得面红耳赤,“我控制不住自己。” “罪犯都是这么说。”乐当时冷冷插嘴。 “罪犯?”方飞哆嗦一下,“我伤了人吗?” 老宫主绷着脸一声不吭,山烂石慢吞吞说道:“人倒没伤,不过水殿里搅得一团糟!” “你应该被开除。”乐当时的手指戳到男孩的脑门。 “开除不合规矩!记一次大过怎么样?”山烂石转向曲傲风,“曲道师,你说呢?” “我没意见,”曲傲风始终板着脸,看不出她心中喜怒,“方飞,你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 “我……”面对女道师的眼神,方飞感觉无所遁形,“我吃了一种植物。” “不,两种,”曲傲风扬起下巴,“强心花、不忘草。” 其他两个道师面露惊讶,齐刷刷盯着男孩,山烂石厉声喝问:“真的吗?” 方飞走投无路,默默点头,乐当时两眼放光,大声宣布:“那是违禁品!” “东西呢?”曲傲风冷冷问道。 方飞踌躇着掏出盒子,曲傲风打开扫了一眼:“你打哪儿弄来的?”方飞想到乌鸦和蛤蟆的叮嘱,只好咕哝说:“我捡来的……” “撒谎!”乐当时劈头大喝。 “不管怎么来的,”曲傲风摇晃一下盒子,“违禁品都得没收。” 方飞无奈地望着盒子,心中懊悔得要命,如果他遵从蛤蟆和乌鸦的告诫,一定不会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况。 “你吃了多少?”曲傲风又问。 “两根草,两片花瓣……”方飞小声回应。 “你应该庆幸,”曲傲风冷冷说道,“再多吃一些,你就会变成一个白痴,流着口水躺一辈子!” 方飞惊出一身冷汗,无数的疑惑涌上心头:蛤蟆和乌鸦把这种东西送给他是好心还是恶意?如果是恶意,到底是怪物的意思还是天皓白的支使?天皓白为什么跟蛤蟆和乌鸦住在一起……他心里乱糟糟的,盯着脚下神不守舍。 “违禁品不是应该销毁吗?”山烂石的声音飘进耳朵。 “不行,”乐当时冲口而出,“你不知道这些值多少……”他意识到失言,忽又把嘴闭上。 “两个样本都很难得,”曲傲风木无表情,“销毁之前我想研究一下,”她把盒子递给碧无意,“放到人木那儿去。” 碧无意接过盒子,走近长满人脸花的大树,念诵两句咒语,敲了敲树干,树干上吱地出现一个洞口,就像张大了的嘴巴。碧无意把盒子塞了进去,洞口徐徐闭合,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瘢痕。 “就这样吗?”乐当时瞅着人木,“万一有人来偷怎么办?” “他会后悔的,”曲傲风抽出星拂笔丢给方飞,“你可以走了。” 离开的时候,草木扭动枝条,让出一条道来。方飞屏息凝神,走出温室才松了口气。 “方飞!”简真冲了上来,后面跟着禹笑笑和吕品。 “你没事吧?”禹笑笑关切地问。 “有事,”方飞沮丧地说,“记了一次大过。” “混蛋!”大个儿怒气冲天,“你怎么能在课堂上使出‘暴烈风雷符’?” “我吃了强心花和不忘草!可惜过了量……”方飞话没说完,简真和吕品猛冲上来,抢着翻弄他的乾坤袋。 “干吗?”方飞好容易推开两人。 “强心花、不忘草,”吕品舔着嘴唇,“我早就想尝一尝啦!” “交出来,”简真抓住方飞一顿摇晃,“好东西应该分享。” “好什么?吃了会发疯!” “那不是发疯,”吕品一脸严肃地说,“那叫神读!” “神读?”方飞困惑地挠头。 “一种少数人才拥有的能力,”禹笑笑说道,“能用不可思议的速度阅读、记忆和理解。”方飞想起天素看书的样子,心头一动:“冰山女她……” “天素能神读,”禹笑笑顿了顿,“皇秦也会。”方飞心里不是滋味:“别的学生呢?” “暂时只有他俩,”禹笑笑说,“所以对于普通人,不忘草和强心花很宝贵。” “就是太难得了,”吕品遗憾地说,“它们会变化。” “变化?怎么说?”方飞问。 “它们会变成别的花草,只有某些妖怪可以找到,”禹笑笑盯着方飞上下打量,“你是怎么得到的?” “一只三脚乌鸦给的。”方飞老实回答。 “日魂金乌!”其他三人冲口而出。 “你们说谁?”方飞一脸茫然。 “三脚乌鸦,”简真酸溜溜地说,“还有一只白色的蛤蟆吧?” “你说虫老虎?” “那是月魄冰蟾,”吕品插嘴说,“日魂金乌、月魄冰蟾,都是妖怪中的妖怪。” “奇怪,”大个儿瞅了方飞一眼,“日魂金乌为啥要送给你?” “不知道,”方飞悻悻地说,“可是强心花和不忘草为什么违禁?”吕品答道:“如果服食过量,它们会让人离魂!” “离魂?元神离开躯壳?” “对!” “就像喝过虫露酒?” “虫露酒只是幻觉,”吕品顿了顿,“真正的离魂会让人变成半死不活的白痴。” “像蜕一样。”简真补充。 方飞呆了呆,抬头望天,太阳正在头顶:“下午上什么课?” “变化课,”禹笑笑皱起眉头,“可是奇怪,课表上没写谁是道师。” 赶到造化教室,学生们正在热烈地讨论道师是谁。方飞趁乱溜到角落,用一本《定式大全》遮住头脸。 “我猜是狐青衣,”贝露的声音清脆响亮,“变化课当然得狐狸来上。” “得了吧!”贝雨反对,“肯定是山烂石,他也是变化术的大师。” “他那么厉害,干吗不把自己变瘦一点儿?”巫袅袅冷冷插嘴。 “那你说是谁?”贝露挑衅地盯着黑衣女孩。 “天皓白,”巫袅袅扬起下巴,“我讨厌胖子和妖怪。” “好哇!”贝露笑嘻嘻地说,“一百点金,我赌狐青衣。” “太少了吧?”巫袅袅一脸不屑,“最少赌一万!” 教室里安静下来,许多目光投向三人。贝家姐妹对望一眼,各自伸手击掌一下:“好,我们都押狐青衣。” “输了可是两万点金!”巫袅袅本想吓退对方,没想到两个小丫头胆敢应战,心里又惊又气,威吓道,“你们最好跟爸妈商量一下。” “用不着,”贝露掏出通灵镜划拉两下,“区区两万,马上可以转账。” “好吧!”巫袅袅咬牙瞪眼,“输了别哭。” “哭了再给你两万。”贝雨笑眯眯的样子把白虎女气了个半死。 “两万太少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教室后面飘来,“二十万还差不多。” 众人应声回头,发现教室的角落里又多了一个巫袅袅,傲慢地挺身站起,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 “你是谁?”头一个巫袅袅愕然注视后者。 “你是谁?”后者也皱眉打量前者。 “我才是巫袅袅,”白虎女气得两眼乱翻,“你这个不要脸的假货!” “我才是巫袅袅,”后来的“巫袅袅”满面通红,“你这个不要脸的假货!” 学生们屏住呼吸,仔细观察两人——无论衣着相貌、神态举止,两个“巫袅袅”都一模一样。 “混账!”巫袅袅尖声叫骂。 “混账!”“巫袅袅”尖声叫骂。 “现出原形!”巫袅袅把一本书扔向对方 “现出原形!”“巫袅袅”接过书本扔了回来。 “你这只应声虫!”巫袅袅一跳三尺。 “你这只应声虫!”“巫袅袅”一跳三尺。 “我要杀了你!”巫袅袅拔出符笔。 “我要杀了你。”“巫袅袅”拔出符笔,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两人的符笔也是一款——大伙儿原本认为后来者是假货,这时也有点儿糊涂起来。 “丢兵弃甲!”皇秦扬手之间,一道白光闪过,后来者的符笔掉在地上。众人还没还过神来,皇秦第二道符光早已发出,“神形归元!” “真相符”的白光命中“巫袅袅”的胸口,迅速四面扩张,仿佛一张光网罩住女孩。“巫袅袅”乱抖乱颤,肌肤发面似的向外鼓胀,左一凸、右一耸,一眨眼的工夫,俏丽苗条的女孩变成了一个满身肥肉的大胖子。 “山道师!”皇秦瞪大双眼,讪讪地放下符笔。他的两道符法干净利落,迎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哇喔,皇秦缴了山烂石的笔……太了不起了……” “我赢啦!”贝雨欢喜得拍手。 “得了吧!”贝露冷冷地瞅着她,“你押得是狐青衣。” “是吗?”贝雨眨巴眼睛,“我当时在想啥?” 山烂石恼怒地扫了皇秦一眼,想要拾起符笔,可是肚子太大,无法弯腰,学生们发出一阵闷笑。胖道师恼羞成怒,恶狠狠抬眼瞪来,吓得众人纷纷闭嘴。 “山道师,给,”简真拾起符笔,讨好地送到山烂石手里,胖道师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好了,现在开始……” “现在开始上课!”天皓白一阵风冲进教室,把书向桌上一丢,惊讶地说,“山烂石,你来干吗?” “上课啊!”山烂石一脸的惊诧,“这不是变化课吗?” “没错,”天皓白点了点头,“我的变化课。” “呵!”巫袅袅得意地扫视贝家姐妹,两姐妹对望一眼,沮丧地撅起小嘴。 “胡扯!”山烂石胖脸通红,“我才是变化课的道师。” “山烂石,”天皓白好脾气地说,“你别以为长得胖就了不起!” “我胖又怎么样?好过你这张大毛脸!” “有胆上来试试!”天皓白勾了勾食指。 “来就来!”胖道师抖着一身肥肉冲上讲坛,转过身还没说话,冷不防天皓白一脚飞出,把他踹下讲坛。 “好了,”天皓白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现在可以……” “天皓白!”山烂石猛扑上来,两个道师扭成一团,一个揪住对方的肥肉,一个扯住对方的胡须,你推我搡,满地打滚! 学生面面相对,纷纷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冲台上张望 山烂石占了上风,仗着满身肥肉,压得天皓白嗷嗷惨叫。 砰,老帝江跳了出来:“你们两个干吗,这儿可是我的教室!”放出触手缠住地上两人。 “滚开!”两个老道师跳了起来,各自扯住一根触手,呼呼喝喝地扪扯起来。 “哎,轻一点儿……”帝江让两人越扯越低,突然砰地变成一团大火,裹住两个道师。两人连叫带跳,蜡烛一样扭曲融化,众人吓得魂飞魄散,不少女生发出恐惧的尖叫。 “啊哈,”火光忽然消失,狐青衣站在台上笑眯眯地望着大家,“别担心,这只是一个小节目。” 众人一脸错愕,有的学生已经溜到教室门口,见这情形又讪讪地折返回来。 “狐道师,”贝露虚怯怯地问,“你是真的吗?” “如假包换,”狐青衣指了指左脸,“不信捏捏看。” “耶!”贝家姐妹相互击掌,齐刷刷回头看去,巫袅袅坐在那儿惨无血色。 “游戏结束,言归正传!”狐青衣扫视台下,大多数女生都像着了魔,脑袋跟着他的眼珠一起转动,嘴里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各位,”狐青衣清了清嗓子,“变化术的原理是什么?哦,天素!” “变化术的原理是风元胎的不稳定性。” “完美!”狐青衣示意天素坐下,“五行和风,元胎的六种相态,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总是规律可循。唯独风元胎十分任性,好比大鹏和鲲鱼,老是变来变去。可是风又无处不在,世上万物多多少少都会沾染一点儿,包括我们……”他伸手拔下一根乌黑光亮的长发,目光凝注下,发丝扭动起来,嗤,变成了一条长溜溜、肉乎乎的赤红色蠕虫。 “火链蚯蚓!”讲坛下嚷成一片。蚯蚓继续扭动,噗,忽又长出两扇五色斑斓的翅膀,变成一只彩蝶,离开狐青衣的指尖灵巧地飞舞。 “哇喔!”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叹。 彩蝶绕着教室飞了一圈,回到狐青衣面前,啪,蝴蝶不见了,头发悠悠荡荡地落回他的手心。 “变化术有两种结果,”狐青衣拈着发丝说,“一是变回原形,二是彻底变异,风元胎不稳定,所以变化术的风险也很大。” “可您想变什么就变什么!”贝雨插嘴。 “狐妖比道者多一点儿变化的天赋,可是面对的风险完全相同。”狐青衣扬了扬下巴,“鱼羡羽,你要问什么?” “狐妖、狐妖也会变化失败吗?”鱼羡羽攥着心口,望着道师呼吸困难。 “我们愿意冒险,”狐青衣微微抖手,发丝又变成蚯蚓,“今天的课题就是这个,火链蚯蚓结构简单,相态以土为主,你们先用符咒把风相变为土相。喏,风变土的符咒谁知道?噢,天素!” “萧萧然大块无形,”天素回答。 “对!”狐青衣赞许地点头,“现在大家可以拔一根头发,运用元神里的风来改变头发的性质,操纵风相态的时候别忘了五行循环。土生金、水生木,当然风生土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写符要沉住气,这一道符咒的成功率不高……” 学生纷纷拔下头发变化蚯蚓。简真鼓腮瞪眼,使出浑身解数,手里头发扭来扭去,刚刚变粗变红,忽又变回原形;大个儿屡屡失败,心中沮丧,掉头一瞧,方飞也拔了一根头发,用笔在那儿比比划划,头发纹风不动,软哒哒向下垂落。 “不要白费力气了,”简真趁机挖苦,“你要能变出蚯蚓,我就把它吃下去!” “你不也没变出来吗?”方飞努力感应发丝里的风元胎。 “我就差一点儿,”大个儿挺起胸脯,“差一点儿跟会不会是两码事。” 方飞懒得理他,驱使元气进入发丝,头发跟随他的意念,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动了、动了,”方飞眉飞色舞,“我的头发动了!” “这有什么?”简真没好气地说,“我能让它动一百年!” “我完成了!”天素的声音就像一把冰刀,狠狠地插在每个学生心头。 女孩拎着一条长长的蚯蚓走上讲坛,蚯蚓扭来扭去,狐青衣伸手要接,噗,蚯蚓变成蝴蝶,在他面前在翩然盘旋。 “满分,”狐青衣眯眼望着蝴蝶,“唔,再加十分!” “组长真棒!”大个儿夸张的表演惹来许多愤怒的目光。 “马屁精!”懒鬼趴在一边冷笑。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简真回头低吼,“你的蚯蚓呢?没用的家伙!” “变蚯蚓吗?”吕品伸了个拦腰,“这太容易了。” “吹吧你,哎……”大个儿捂着脑袋,惊怒地盯着吕品手里的头发,“你干吗?” “借一根头发!”吕品心安理得。 “你没有头发吗?”简真怒吼。 “我怕疼!” “去你的……噢……”大个儿张大嘴巴,眼望着吕品手里的头发变成了一条又粗又短的火链蚯蚓。 “我也完成了!”吕品举起蚯蚓。 狐青衣瞅了一眼:“短了一点儿!九十七分!”吕品抖了抖手,蚯蚓变回头发,随手塞给简真:“还给你。” “你、你……”大个儿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不告诉你!”懒鬼打了个呵欠。 “萧萧然大块无形……”方飞的念咒声钻入简真的耳朵,大个儿气也不打一处来,“闭嘴……咦……”他呆呆地望着方飞手里的蚯蚓,“这不可能!” “九十五分!”狐青衣摸着下巴大发感慨,“危字组干得不赖……哦……”他瞅了瞅简真,“你也是危字组的吗?” 大个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就像挨过一顿毒打。 “谁说要吃蚯蚓来着?”吕品在旁边冷言冷语。 简真抓过方飞手里的蚯蚓,闭上眼睛,丢进嘴巴,咕嘟一声咽下,揉着肚皮故作镇定:“不就是一根头发吗?” “蠢猪!”吕品趴下睡觉。 “等着瞧!”简真气恼地宣布,“到了炼气课,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第二天上午,简真迎来了盼望已久的炼气课! “这才是我的长项……喂,死懒鬼,不许睡觉……”大个儿抓住吕品一阵推搡,把他从梦乡里活活拉扯出来。 懒鬼正要抗议,忽听咚咚咚一阵巨响,山烂石大象似的走进奥室。 “噢!”吕品惊讶直起身子,“山胖子闹什么鬼?” “他可真沉!”方飞皱眉。 “沉的不是他,”吕品努了努嘴,“看他手里的家伙。” 山烂石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乾坤袋,表面纹绣斑斓,里面却有活物拱来拱去。 “一百倍的乾坤袋。”简真惊异地盯着袋子上的文字。 “装得下一头死肥猪!”吕品瞅了瞅大个儿。 “装得下两个懒鬼!”大个儿怒目相向。 “对,”懒鬼表示赞同,“你比我肥!” “简真!吕品!”山烂石瞪了过来,“你俩嘀咕什么?” “猜袋子里的东西!”吕品一老一实地回答。 “你真想知道?”山烂石摸了摸肚皮,眼神不同寻常。吕品抿着嘴不吭声,山烂石转过目光:“简真,你也想知道吗?” “当然想了!”大个儿憨厚地回答。 “傻瓜!”吕品使劲地翻了个白眼。 “好!”山烂石解开袋口的绳索,“我成全你!” “昂!”袋口豁然敞开,蹿出来一头巨大的野牛,披着灰白的长毛,头上生了两大两小四根尖锐的牛角。 “幽都伯牛!”司守拙失声惊叫。 野牛困在乾坤袋里,焦躁狂怒无处发泄,听见叫声,低头冲下讲坛。挡道的桌椅一碰就碎,学生惊叫躲闪,纷纷抽出符笔,闪电、火球一股脑儿飞出,击中野牛的身子,腾起一股苍苍黄黄的云气,野牛丝毫无损,反而体格暴涨。 “别用符法,”皇秦高叫,“它有‘盘古土瘴’,可以吸收符咒……” 叫喊声中,野牛涨大了一倍,黄色的瘴气像是一块无形的海绵,把飞来的符咒吸得一干二净。攻击激怒了野牛,它横冲直撞,巨大的牛蹄踩得四周一片狼藉。 “藤蔓蔓万年长青!”天素冲到野牛面前,符笔一抖,“藤锁符”的光芒落到野牛身上,长出无数苍翠的藤蔓,仿佛粗大的锁链,重重叠叠地缠住牛蹄。野牛摔倒在地,连翻两个跟斗,每一次触地,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天素松一口气,垂下笔尖,不料野牛厉声嚎叫,身子一耸一挣,藤蔓纷纷断裂,它脱身蹿出,挺着尖角冲向女孩。 这一下出乎天素预料,只一愣,方飞闪电扑来,用力把她推开,横身挡在野牛面前。他一抬眼,发现牛嘴里长着一排尖锐的獠牙,硕大的牛眼迸射出嗜血的凶光。 “它会吃肉?”方飞念头闪过,牛角和獠牙已经压到面前,他不知所措,下意识双手挡出。 “哞!”野牛吼声震天,可是撞击没有发生。男孩惊讶地放下双手,发现幽都伯牛四蹄腾空,正在冉冉上升。山烂石站在野牛下面,双手按腰,肚皮凹陷,鼓起两腮大口吹气,吐出的气息融入了他的元气,就像一团乌云托着野牛,把它送到十米高的地方。 “太厉害了!”大个儿由衷惊叹。 “他这是干吗?”方飞诧异地望着山烂石。 “吹牛!”简真回答。 “吹牛?”方飞又吃惊又好笑。“吹牛”这个词儿货真价实,没有半点儿夸张的意思。 “哞哞哞……”野牛的大身子忽上忽下、翻来滚去,就像一个皮球,完全不由自主。山烂石悠悠闲闲地边走边吹,一口气把它吹到讲坛上面,抓起口袋,闭上嘴巴,野牛嗖地掉进乾坤袋,山烂石扎紧袋口,随手丢到一边,冲方飞点点头:“苍龙方飞奋不顾身拯救同学,今天的测试加五十分。” 教室里一片哗然,人人望着方飞,目光形形**。方飞只觉面孔发烫,掉头瞥向天素,不料女孩白他一眼,苍白的小脸布满恼怒。 “造化笔!”山烂石回头叫道。 “来了来了,”老笔妖飞进来,“好一堆烂摊子……”嘴里唠唠叨叨,毛笔大力一挥,青气席卷四周,破碎的教室恢复了原状。 “不要桌椅!”山烂石又说。 “干吗不早说,”老笔妖口气中透着嗔怪,“你这个小胖子,就爱给我老人家添麻烦……”毛笔涂涂抹抹,桌椅先后消失。 “行了,”山烂石又说,“你可以走了!” “没门儿,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老人家要好好监督你……噢……该死的小胖子……”老笔妖被山烂石一口气吹了出去。 “吹牛,”山烂石眼珠转动,“这就是你们今年的课题。” “非得吹幽都伯牛吗?”贝雨心有余悸。 “对!”山烂石严肃地点头。台下嗡嗡嗡响成一片,学生们大多流露出为难的表情。山烂石挥了挥笔,每个人身前都出现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重十斤,今天的测试就是把它吹上天。”群情哗然,山烂石挥挥手又说:“作为热身,先把五行诀练十遍。” 议论变成了哀号,学生们愁眉苦脸地开始摆弄“五行诀”里的各种姿势。炼气术是简真的长项,大个儿清了清嗓子,粗声大气地说:“方飞,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可以教你两招……咦……”他张大嘴巴,惊奇地望着方飞大头朝下,娴熟地做出了“土精诀”里的姿势。 “你怎么做到的?”简真也脑袋向下,倒立着向方飞发问。 “跟书上学的!忘了吗?你借过我一本书!” “撒谎!哪有这么快?” “我聪明!”方飞变换到“金精诀”,用脚尖支撑身体。 “我不信,”简真也翻过身来,忿忿不平地说,“这里面肯定有鬼!” “对!”吕品一边插嘴,一边懒洋洋地扭动身子,“比如你这种小气鬼。” “闭嘴吧,死懒鬼!”大个儿恨恨还击。 十遍“五行诀”练完,山烂石又说了一大通“吹牛”的诀窍,如何意守灵窍、如何把元气融入呼吸,道理并不复杂,做起来却难得要命。学生一个个抱着石头大口吹气,憋得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干得好,伏啸!”山烂石忽然说道。方飞偷眼一瞟,伏啸仰头向天,吐出一团海青色的元气,仿佛无形的大手托起石头。 炼气术是甲士的长项,伏啸之后,司守拙和薛尘接连成功。简真鼓腮瞪眼地憋了一会儿,也把石头吹起老高,他两手叉腰,杵在方飞面前扭腰摆臀,一个劲儿地炫耀本领。 方飞把头扭到一边,尽量不看他的嘴脸,按照山烂石的教导把元气注入肺部,热乎乎的气流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胸口,左冲右突、无路可走。这样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喉头突地一跳,打开一道闸门,天青色的气流冲出嘴巴,严严实实地裹住石头。石块摇晃两下,离开他的双手,乘着云气缓缓上升。 “这不可能……”简真失声惊呼,却忘了石头还在天上,忽然两眼一黑,鼻子传来彻骨的剧痛。 “噢!”简真捂着脸蹲在地上,鼻血顺着指缝流淌出来。 “怎么回事?”山烂石咚咚咚地走了过来。 “鼻梁断了!”简真眼泪汪汪,说话的声音像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见鬼,”山烂石皱了皱眉,“方飞、吕品,你俩带他去见曲道师。” 第十章、谁在叫魂? 第十章、谁在叫魂? 从温室出来,简真的鼻血可算是止住了,鼻子红肿发亮,看上去就像熟透的香肠。 “谢啦!”吕品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是你,我还在上课呢!你笨归笨,还有点儿用。” “滚开!”大个儿推开吕品,转向方飞瓮声瓮气,“你的炼气术怎么进步得这样快?” “哦?”方飞打定主意隐瞒‘大还心镜’的事,“你不是给了我一本书……” “闭嘴!”大个儿叼嘴咬舌地说,“你当我会相信你吗?” “不管你信不信,”吕品一边插嘴,“这世上就是有天才。” “天才?”简真指着方飞,“他?得了吧,哼!” “算了!”吕品摇了摇头,“跟蠢材说不通!” “谁是蠢材?”大个儿怒目相向,“你又比我强多少?” “强那么一点点,”吕品摸了摸鼻子,“石头又没砸我的脸!”大个儿无言以对,瞪着一双小眼睛直喷粗气。 回到龙尾楼,大厅里的邮包堆积如山,负责收发的勤务拿着符笔挥来挥去,邮包裹着符光飞向不同的寝室。 “苍龙方飞,”勤务头也不抬,“等一下!有你的包裹!” “我的包裹?”方飞莫名其妙,“谁寄的?” “不知道,”勤务抖了抖笔尖,一团红光从邮包里钻出来,“地址是南溟岛!” 方飞接过盒子,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外面符光褪去,露出熟悉的字迹,他心子狂跳,浑身的血都压到脸上。 “燕眉的吗?”大个儿抢过盒子摇晃两下,“太轻了,不像吃的。” “还给我!”方飞气恼地夺回盒子,“除了吃的你还知道什么?” “还有喝的,”大个儿抽了抽受伤的鼻子,“南溟岛的海龙茶挺不错!” “海龙茶?什么东西?” “蛟龙在深海的琼田里种植的一种海草,”简真舔了舔嘴唇,“颜色是白的,泡的茶像是牛奶,但比牛奶好喝十倍!咕嘟……”狠狠吞了一泡口水。 回到房间,方飞拆开邮包,里面是个金色盒子,上面写着“入学礼物,朱雀燕眉”八个字。 “太贴心了,”大个儿一肚皮羡慕,“快拆,快拆,看看是个啥?” 方飞拆开金盒,忽又出现一个银盒,他心中纳闷,耐着性子拆开银盒,发现一个透明的四方形盒子里悬浮着一颗亮银色的水滴。 “波耶水镜?”吕品睡意消失,两眼瞪得老大,“天啦,真的是波耶水镜!” “你说什么?”方飞疑惑地看向懒鬼。 “波耶水镜,”吕品激动指着水滴,“当今最新款、最昂贵的通灵镜。” “这是通灵镜?”方飞难以置信。 “对!”吕品三两下打开盒盖向下一倒,水滴滚了出来,晃悠悠地悬在空中,它的体积跟大拇指相当,光滑流动的样子就像一大滴水银。 简真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捅了水滴一下。啪,水滴凌空展开,变成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屏幕,横直超过一米,闪闪烁烁地出现了一只灵眼。 “大!”吕品用笔一扫,屏幕四面扩张,充满了整个房间,“波耶水镜的最大直径超过十丈,小……”屏幕应声收缩,变回原始尺寸,“还能变形,圆……”镜面又从方形变成圆形,“还能分形,分……”吕品笔尖扫过,屏幕变成薄薄的两片,大小相等,同时飘在空中,“最多可以有九面分镜。”吕品挥舞符笔,变出九个屏幕,“每一面分镜的通灵速度都不会下降,超过一般通灵镜的五倍!” “五倍?”对于吕品的演示,方飞有点儿眼花缭乱。 “这玩意儿很贵吧?”大个儿羡慕地抚摸屏幕。 “十万点金!”吕品话一出口,简真火烧似的缩回手,冲着懒鬼尖叫:“骗人!” “这是限量版,也就是说,没有特殊身份,花了钱也买不到,收……”懒鬼抖动笔尖,屏幕变回水滴形状,“它有如意属性,你可以把它变成一些小东西,比如说一枚戒指!”符笔一挥,水滴变成一枚亮银色的指环。 方飞接过指环,戴在食指瞧了瞧,发现吕品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猜到他的心思,取下指环丢给他:“拿去玩儿吧!” “当真?”吕品兴奋得跳了起来。方飞点点头,懒鬼兴冲冲地挥笔把镜子一分为二:“你一面,我一面……” “我的呢?”大个儿瓮声瓮气地抗议。 “好吧!”懒鬼不高兴地分出第三面镜子,“这三面分镜来自一面‘波耶水镜’,所以能够无碍共振!” “什么意思?”方飞问道。 “你变成指环戴上!”吕品说道。 方飞如言戴上指环,吕品进入“狐言乱语”,联结方飞的“四方飞翔”。方飞顿觉一股强烈的振动从食指传来,指环亮起耀眼的红光,方飞忍不住伸手摸去,刚刚碰到,戒指舒展扩张,变回光亮水镜,跳到空中静静地飘浮。 “这就是无碍共振,”吕品说道,“遇上危险,可用这个求救。” “那个没意思,”简真挥手打断懒鬼,“咱们来玩《飞行万象》’。” “那是什么?”方飞问。 “通灵网上的一款游戏。” “紫微也有网游?”方飞来了精神。 “对!”吕品点开一个图标,进入了一座复杂得骇人的三维建筑,“这是我的万象空间‘青丘之国’’,喏,看我的九尾通天刺!”他指着建筑里一个壮丽繁复的飞行器。 “太壮观了!”方飞由衷赞叹。 “得了吧,”吕品不满地摇头,“比起别的空间,我这只算一个厕所。” “还有别的空间?” “每个玩家都有!你也可以造一个!” “你自己造的?”方飞无比震惊,“用什么?” “星砂!”吕品点开一个方形建筑,里面流淌出许多晶莹闪亮的细沙,仿佛钻石的粉末闪闪发亮,“这是通灵的副产品,有人说它是元胎的初始形态,许多人试图把它从通灵网上提取出来,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星砂跟元胎性质相似,可以变成任何物体。后来有一个名叫千江影的道者发明了《飞行万象》,收集星砂建造房屋和飞行器,使用自己飞行器攻击对手的建筑,由此获得分数和奖励。” “我懂了!”方飞一拍脑门,“这是一个沙盒游戏!” “沙盒游戏?”吕品困惑地看着他。 “红尘里的说法,”方飞兴致高涨,“星砂从哪儿来的?” “网上到处都是,可以用‘摘星炼砂符’采集!”吕品说道,“不过每人每天采集的数量有限,不同的人采集的星砂还会相互排斥,这就杜绝了大家集中星砂共同建造空间。” 方飞搜集了若干星砂,花了好一阵,才把星砂抟炼成一块方砖。 “太慢了,”大个儿探过头来得意洋洋,“我都筑好一面墙了!” 吕品正跟一个玩家激战,一艘炫酷十足的飞行器闯入“青丘之国”,遭到各种武器的拦截,飞行器的护罩不断削弱,零件不时坠落,可是躲闪灵活、火力全开,有形无形的攻击层出不穷。吕品的空间饱受摧残,建筑大片垮塌,变成缕缕轻烟…… “可以不打仗吗?”方飞惊骇地望着屏幕里的一片狼藉。 “那有什么意思?”吕品百忙中不忘回答,“游戏的乐趣就是摧毁和重建。” “投入那么多心血,毁了不心疼吗?” “心疼归心疼。”吕品舔了舔嘴唇,“可是摧毁别人的空间更痛快!” “造这个空间要多久?”方飞问道。 “看笔速!”吕品估算一下,“以我现在的笔速,半年就能造好。” “我呢?我要多久?” “这个嘛!”懒鬼同情地瞅他一眼,“你是我见过笔速最慢的人!”方飞大为沮丧,小声说:“笔速能提高吗?” “能啊!”吕品说,“先用笔头写字!” “废话!不用笔头用什么?” “不!不!”吕品连连摆手,“你得让笔头里的每一根毫毛活过来!” “活过来?”方飞更加迷惑,“什么意思?” “好比把头发变成蚯蚓,你得控制笔头的每一根毫毛,让它们随心所欲地运动。直到你想到什么,笔头就写出什么,最快的时候,写字的速度超过你的思考。” “教你一个乖,”简真插嘴,“保持笔杆不动,让笔头自行写字。” “先驯服笔头,再配合你的手腕,”吕品向方飞抛了个眼风,“提高笔速嘛,就这么简单!” “对!”简真附和,“就这么简单!” 方飞信以为真,很快陷入悲惨的境地。星拂笔的毫毛极其灵敏,注入元气之后,每一根毫毛都自行其是、不听使唤,就像是一大窝蚯蚓到处乱爬乱动。方飞试图驯服它们,可是毫毛数以百计,费尽心力也不过控制一根两根,其他的胡作非为,在通灵镜上留下一大片稀奇古怪的涂鸦。 “你这还是笔吗?根本就是一把刷子!”简真从不放过说风凉话的机会。 方飞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用笔在他的胖脸上画两个乌龟。想来想去,他决定化整为零,先控制一根毫毛,再尝试控制两根,而后逐一增加毫毛的数量,三根、四根……直到控制整个笔头。 接下来的几天,方飞跟几十根白毛较上了劲,吃饭、上课都拿着符笔划来划去,就连做梦也想着如何控制,结果梦境里毫毛变多变长,缠住他的手脚,把他变成了一个傀儡,任由巨大的符笔牵牵扯扯,身不由主地跳起舞来…… “苍龙方飞!”一个苍老的声音悠然传来。 “有!”方飞下意识挺身站起,惹来四周一片哄笑。他慌慌张张地收起符笔,转眼看向四周,恍然想起正在奥室上课——四面群星璀璨,天皓白站在讲坛上面,捏着几页稿纸,望着他白眉紧锁。 “天道师!”方飞忙着驯服笔头,压根儿没有听课,“我、我……” “你这篇论文写得不错,”天皓白扬了扬纸张,“《论赑风的成因和威力》,只有亲眼目睹过赑风的人才能写得出来。” 奥室里响起窃窃私语,不时传出“裸虫”、“点化”、“三劫门”等词儿。方飞也想起通过三劫门的情景,心里恍恍惚惚,感觉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关于赑风的成因,你的理解有些偏差,我在后面做了批注。”天皓白放下论文,“总的说来很有新意,我给八十五分,喏,你可以坐下了。” 方飞红着脸坐下,天皓白挥了挥笔,两份论文分别飞向吕品和简真:“你们两个,念一下论文的第二段。” 两人莫名其妙,简真拿起论文正要开口,忽听天皓白说:“吕品,你也一起念!” “飓风向龙卷风的演变需要满足以下条件……”两人异口同声地念到这儿,对望一眼,两张面孔都涨红发紫。 “接着念!”天皓白沉着脸说。 “一、念咒的弹音必须准确无误;二、笔尖的旋转忽弱忽强,每一个圈儿都要环环相扣;三……”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埋在胸前,耳朵红通通的想要燃烧起来。 “有意思,”天皓白不动声色,“看来你们抄了同一篇论文。” 两个倒霉鬼怨怪地瞅着对方,忽听天皓白扬声说:“危字组考试作弊,记大过两次!” “哇喔……”教室里一片欢腾,白虎学生纷纷击掌相庆,方飞偷看一眼天素,女孩的眼神像要杀人。 方飞心烦意乱,后面的课一大半没听进去。好容易熬到下课,简真、吕品跳起来拔腿就跑。方飞莫名其妙,跟着两人一路小跑:“你们干吗?” “逃命呀,”懒鬼叫道,“冰山女快要爆炸了!” “对!”大个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会宰了我们!” “你们上哪儿?”方飞感觉方向不对。吕品回过头,诧异地望着他:“忘了吗,下午上抟炼课!” “噢!”方飞捂着脑袋发出**,“又是云巢!” 白虎人忙着吃饭,没有派人阻挡。三人顺顺当当地冲上云巢,还没站稳脚跟,就看天素一脸怒气地等在前面。 “她什么时候上来的?”大个儿惊掉了下巴。 “见鬼!”吕品低头想溜,忽听女孩一声沉喝:“站住!” 三人眼看逃不过,垂头丧气地走到天素面前,大个儿急中生智,手指懒鬼:“怪他,他让我抄网上的论文……” “白痴!”吕品连翻白眼,“我又没让你抄同一篇。” “胡扯!”简真怒吼,“明明我先抄的!” “够了!”天素两眼出火,“四次大过了,你们真想被开除吗?” “唉!”方飞大声叫屈,“第一次大过是你干的……” “闭嘴!”天素剜了他一眼,“再记一次大过,我就杀了你们!”方飞咽了口唾沫:“杀人是犯罪!” “与其被开除,我宁可进天狱,”天素严厉地扫视三个男生,“听着,今天的抟炼课,你们看着就行!” 当天的抟炼课要把冥海水晶炼成火胆,结果一整堂课都成了天素的个人表演。她把一块块冰冷刺骨的晶石放进“太玄池”,经过一番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四团光亮亮、软乎乎的火焰从石盆里冉冉飞出,就像四只放肆燃烧的火鸟,一直飞到周见龙面前。 “危字组……”周见龙盯着火胆脸色发青,“哼,四个满分!” “这才叫抟炼,”天素一边把打盹的吕品面孔朝下摁进太玄池,一边用挑衅的眼神扫射方飞。 “不愧是组长大人,”大个儿恨不得五体投地,“没有您我都不知道怎么活。” “少拍马屁!”天素转身就走,大个儿哈着腰跟在她身后,就像是一条温顺的大狗。 “呸!”吕品抹了把脸,冲着简真的背影大骂,“趋炎附势的小人!” 到了放学时间,白虎人早早上了飞磴,拦住方飞的去路。双方你来我往地折腾了一个时辰,随着夔龙鼓响,男孩又被留在了云巢。 不等鼓声敲完,方飞看了看天,转身跑向地宫。这一次他边走边瞧,没有发现天眼符的痕迹。他心中纳闷,打开入口,放出鼻涕虫。小妖怪吃饱了他从抟炼教室偷来的沙棠果,精神抖擞,一股脑儿冲到镜室外面。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呀!”牡丹的声音从后面飘来,方飞回头一瞧,花妖王站在远处似笑非笑。 “牡丹,”方飞一边开锁一边问,“云巢为什么没有‘天眼符’?” “你喜欢有人盯着你吗?”花妖王反问。 “当然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哦!”方飞若有所思,“你毁了天眼符?” “不!”牡丹摇了摇头,“我就是天眼符!” 方飞应声回头,眼看牡丹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一眨眼的工夫,面前出现了数十个牡丹,模样相同,神态各异,浑身闪闪发亮,各自走进不同的岔道,剩下一个牡丹,冷冷淡淡地望着男孩。 “云巢里的事我都知道,”牡丹漫不经意地说,“比方说,有个学生跟着你进了地宫。” “什么?”方飞跳了起来,紧张地四处观望。 “别担心,”牡丹的目光投向远处,“他快要死了。” “死了?”方飞冲口而出,“他回应了叫魂?” “那是个傻小子。”牡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 “他在哪儿?”方飞提高嗓门。 “你想救他?”牡丹冷哼一声,“这种事我可不管。” “我管,”方飞气得跳脚,“你带我去找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牡丹摇了摇头,“九星之子,你在送死!”方飞咬了咬牙,决然说道:“我不能见死不救!” “傻瓜!”牡丹叹了一口气,变成轻烟悠悠散去。 “牡丹,”方飞失声惊叫,“牡丹,你在哪儿?” 咕,鼻涕虫跳了出来,落到地上,一弹一跳地蹿向远处。方飞只一愣,撒开两腿追赶上去。 地势一路向下,黑暗山岳一样当头压来,空气里流淌着冰冷陈腐的气息。方飞好像闯入一个混沌的泥潭,四面八方涌动着令人窒息的力量。 “方飞……”寂静中传来一声叫喊,嘶哑阴沉,充满浓烈的杀意,更有威吓阻拦的意味。 方飞停了一下,忽又加快脚步。四周越来越暗,墙壁不再发出荧光,长长的通道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鼻涕虫光亮微弱,蹦蹦跳跳地指引方向。 “方飞……方飞……方飞……”叫魂一声紧接一声,威吓的意味越来越浓,空气几乎停止了流动,四周的一切变得黏黏糊糊。巨大的恐惧让方飞脚步变缓,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 转过一个拐角,前方出现了一团红光,一个胖乎乎的人影手足僵硬地向红光走去。 “简真!”方飞心脏收缩,脑子陷入混乱,“他怎么在这儿?”他撒腿狂奔,可是来不及了,红光像是一张血盆大口,简真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快!”牡丹的声音细微得几乎无法听见,“让他昏倒!” 方飞一愣,“昏迷符”的定式从脑海闪过,奔跑中举起笔,锐声高叫:“暗沉沉勾魂夺魄……”这道符是他从《定式大全》里记来,可是从来没有用过,形势危急,只好勉强一试。 符笔跳动两下,哧溜,天青色的光芒猛地蹿出,钻入红光深处。可是没有任何动静,那儿还是一团死寂。方飞不由心生疑惑:“符咒失败了?” 砰,红光里传来一声闷响,简真的身影向前扑倒。方飞的心被扎了一下,拿不定大个儿是中了符咒还是中了邪法。 “别过去……”牡丹轻声耳语,可是方飞充耳不闻,他加快脚步,逼近红光,光亮迎面照来,前方的一切冉冉浮现。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无比的雕花石门,门上缠绕着数不清的锁链,如血的红光来自锁链和石门上密密麻麻的符文。 简真面朝下方一动不动,方飞来不及查验他的死活,一股冰冷的杀意从石门里奔腾涌出,像是有力的巨掌把他牢牢攥住。 方飞的血液冻住了,不能动弹、无法呼吸,浑身起了一层栗子,毛发一根根竖了起来。他试图挣扎,可无济于事,冷意闯进他的脑海、搅动他的身体,就像一条冰冷的大蛇,缠住了体内某个温暖的东西,硬生生地把它向外拉扯。 元神!温暖的东西是元神。方飞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元神的存在,可是石门里的东西马上就要把它夺走了。 “回来!”方飞在心里绝望地呐喊,他的身子像是过了电,麻酥酥的感觉从头顶蹿到脚心,一股炽热的力量从元神深处涌了出来,紧紧裹住元神,尽力把它向后拉扯。。 “御神?”方飞清醒过来,望着行将脱离身体的元神,精神前所未有的专注,如同面对大还心境,攥住元神,尽力一拽,“回来!” “噢!”石门后传来一声阴沉的吼叫,冷意消失了,元神缩了回来。方飞忽又能够动弹,他摇晃着后退了两步,站稳时浑身哆嗦,就像刚从冰水里爬出来似的。 红光照在身上,一如流淌的鲜血,四周悄无声息,冰冷的感觉不断地从石门后面向他冲来。方飞头晕目眩,不敢继续停留,俯身探了探简真的鼻息……谢天谢地,大个儿还活着。 他扶起简真,可是沉重异常,于是低喝一声:“轻飘飘御物凌空……”“搬运符”写完,简真的大身子飘浮起来。 “九星之子……”阴冷的声音从门后飘出,伴随一股寒风,吹得方飞缩头缩脑。可他不敢应声,没准儿这又是一个陷阱。 “你怕什么?呵!”门后的东西发出嘲笑,“放心,我吃不了你的元神。” 方飞一声不吭,扶着简真转身就走,忽听那声音又说:“你不想知道那天晚上的蒙面人是谁吗?” 方飞停下脚步,下意识回头看去,惊讶地发现石门上结了一层暗青色的薄冰。 “没错,”石门后的东西得意洋洋,“你果然在意那个人。” “你是魔徒?”方飞吐气发声,经过刚才的较量,他对操纵元神有了信心,再也不怕“叫魂”的影响。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东西拔高嗓门,透出一股恼怒,“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对!”方飞反倒冷静下来,“你是谁?” 沉默一会儿,那东西幽幽地说:“我是谁?你自己去查。我叫住你,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方飞扬了扬眉毛。 “给我十个活人的元神,”那东西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我就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想都别想!”方飞愤怒地转身,那东西咭咭尖笑,每笑一声,方飞的元神就是一跳。 “告诉你吧!”那东西说,“我能看穿人的元神,从而知道他们的真名。可是那个人很奇怪,他的名字不止一个。” “为什么?”方飞迷惑起来。 “你猜?”那东西故意卖关子。方飞脑子里光亮一闪,脱口而出:“他有两个元神?” “聪明,”那东西咯咯尖笑,“不愧是九星之子。” “他被无相魔附身了?”方飞的心快要冲出嗓子。那东西却陷入沉默,他忍不住又问:“我猜得不对?” “做交易吧!”那东西幽幽说道,“十个元神,我就告诉你。” “不可能!”方飞断然否决。 “噢?”那东西漫不经意地说,“作为九星之子,你的前任可比你爽快得多,他答应我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 “你说的是……”方飞忽觉嗓子发干,“天宗我?” “没错!伟大的天宗我,”那东西咭咭发笑,“他带给我十个学生,换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方飞攥紧拳头,瞪眼望着石门。 “我可不会告诉你,”那东西发出咂嘴的声音,“那个消息也值十个元神。” “我不是天宗我,”方飞沉默一下,“我不会像他那样做。” “撒谎!”那东西不胜恼怒,“你俩一模一样,你们都是御神者!” “我是御神者,他是魔徒……”方飞试图区分二者。 “那有什么不同?”那东西厉声咆哮,“或早或晚,你都会走他的老路!” 方飞掉头就走,那东西咦了一声:“你干吗?” “再见!”方飞扶起简真,头也不回地走向远处。 “好吧!”那东西放软口气,“你仔细想想,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得了吧!”方飞锐声回答,“你的大门会永远关上!” 石门里沉寂一下,爆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咆哮,四周的石壁应声发抖,积存已久的尘土雪霰地掉落下来。 方飞双耳刺痛、气血翻腾,有点儿后悔激怒门后的怪物。他强忍难受,一口气走出地宫,来到许愿台,才把简真放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大个儿悠然醒转,他挺身坐起,看着方飞瞠目结舌:“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我问你才对?”方飞冷冷说道。 “这个……”简真挠了挠头,“我以为山道师在云巢上训练你,所以留下来看看。” “你跟踪我?”方飞心头火起,可也发现大个儿比他想象的聪明。 “别说这么难听,”简真嘀嘀咕咕,“你进地宫干吗?那儿可是禁地。” “我干吗告诉你?鬼鬼祟祟的家伙。” 大个儿两眼出火:“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吗?” “随便!”方飞口气冷淡,“只要你不怕叫魂!” “叫魂?”简真呆了一下,“不对,叫我的是你……” “所以你答应了?”方飞沉着脸问,“那你为什么昏倒?” “是啊!”简真又是一愣,“我干吗昏倒?”他苦苦思索、回忆,脸上渐渐失去血色,他抬起头来,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真有东西叫魂?” 方飞默默点头。大个儿两眼发直,迷惑地问:“你怎么不怕叫魂?”方飞抬头望天,夜空光滑明净,仿佛黑色琉璃,繁密的星光水珠似的在上面滚动,过了一会儿,他说:“简真,你说云巢死过人?” “对呀!” “什么时候?” “我妈说,她入学前三年死人最多,半年死了十个学生。这件事闹得很大,学宫因此关闭了半年,可到最后……还是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天宗我干的!”方飞缓缓说道。 “你怎么知道?”大个儿半信半疑。 方飞如实说道:“救你的时候,地宫里的怪物告诉我的。” “什么?”大个儿眼珠子也差点儿掉下来,“你见过地宫的怪物?” “我没见到它,只是跟它说话。” 简真望着他出了一会儿神,小声说:“方飞,对不起,我不该跟踪你。” “没什么!”方飞伸出手,简真伸手跟他握了握,两人的心里都是暖乎乎的。 “云巢下面到底镇压了什么怪物?”方飞问道。大个儿摇头:“这是绝密,很少人知道。” “什么东西会叫魂?”方飞又问。 “那可多了,”简真扳着手指,“狐妖、蛇精、魑魅……许多精怪都会叫魂。” “它们没见过我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方飞满心疑惑。 “不清楚,”大个儿皱眉苦想,“天渊馆或许能够查到。” “妖怪的典籍在渊部?”方飞喃喃说道。 “对呀!”简真伸了个懒腰,“这儿风吹得真舒服!”躺在地上很快发出鼾声。 方飞也躺了下来,夜里的修行泡汤了,他不能让简真看见自己在镜子前修炼。怪物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他真的会走天宗我的老路吗? “胡说!”方飞的心拧成一团,双手抱头,恨不得把那些话从脑子里挤出去。 苦恼了一会儿,忽觉冷风吹来,方飞下意识抬头,发现花妖王沉默地望着他。 “牡丹!”方飞挺身坐了起来,牡丹扫一眼熟睡的简真,摇摇头,转身飘走。 方飞追赶上去,可是无论跑得多快,花妖王始终离他几米,男孩忍不住叫道:“请留步!” 牡丹头也不回:“你想问的我都不能说。”方飞怪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对!”牡丹冷冷说,“你要问我,石门里关着谁?还要问我关于天宗我的事。” “那些人真是天宗我杀的?”方飞愤激起来,“你就眼睁睁看他害死那么多人?” 牡丹停下来,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天宗我杀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连我也没抓住他的把柄。事实上,每一个受害者从表面看来都是自投死路,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 “他怎么做到的?”方飞困惑地问。 “我猜……”牡丹沉默一下,“他控制了那些孩子的元神。” “御神?”方飞喃喃自语,“不止控制自己,还能控制别人?” “你也会那样干吗?”牡丹冷不丁问道。 “不会!”方飞冲口而出,“绝对不会。” “那可难说,”牡丹的声音冰冷刺骨,“九星之子,那家伙说得对,你和天宗我……真的很像,你们都有致命的好奇心。” “可我不会杀害同学!”方飞忍不住反驳。 “真的吗?”牡丹问道,“包括那些羞辱你的白虎人?” 方飞犹豫一下,勉强点头,牡丹注视他一会儿,挥了挥衣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夔龙鼓响,禹笑笑升上云巢,看到简真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大个儿心里有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留下来陪我。”方飞的话让禹笑笑愣了一下,她诧异地盯着简真:“真的吗?” 大个儿含羞带怯地默认,禹笑笑捂着心口松一口气,瞪着他说:“简真,上一次你逃走,我一直很生你的气。今天你能这样做,我打算收回对你的鄙视。” 简真一听更加羞惭,哼哼唧唧地抬不起头来。 方飞跳上飞蹬,还没使出符法,便觉磴面上传来一股吸力。他心头一动,隐约感应到飞蹬里的潜力,可他试图驾驭对方,那股力量又缩了回去。他脚底一滑,险些儿掉了下来,只好老实写出“黏结符”,任由其他两人送下云巢。 方飞憋了一肚皮的疑问,挨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妖怪课”。帝江飘在天上大谈蛇妖的分类,卖弄抓空成物的伎俩,抓来一条三尾剑蟒,用它三根利剑似的尾巴把前排的桌椅砍得稀烂,吓得学生抖抖索索,老妖怪却笑得开心极了。 下了课,方飞找到圆球:“帝江道师,你能给我一道渊部的‘阅览符’吗?” “你要查什么?”帝江咄咄逼人。 “关于……”方飞畏畏缩缩,“关于叫魂!” “没门儿!”帝江断然说道,“那是四年级的选修课程。” “可是……” “没什么可是,”帝江伸出触手捅了捅方飞的胸膛,“我是不会给你阅览符的。”说完砰地消失了。 方飞碰了个钉子,沮丧得要命,转身之际,忽见狐青衣抱着双手站在门边。两人目光一碰,不待方飞开口,狐王把手揣进兜里,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返回寝室,呆了一会儿,花妖送来晚饭,它看看四周,挪开一个盘子,取出一张黄纸塞给方飞。 “这是?”方飞定眼看清,又惊又喜,抬眼盯着花妖,“谁给你的?” 花妖笑而不答,方飞才醒悟它不能说话,低头看符纸,排头写着“渊部借阅符”五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写了若干细小的黑字,“叫魂”两个红字藏在里面,就像一对展翅高飞的鸟儿。 方飞两口把饭吃完,拎着乾坤袋冲向天渊馆,站上金色圆门,点了点借阅符,嗤,符纸燃烧,圆门下沉,狂风从深渊里汹涌直上,其中充满了浓烈的故纸气息。方飞环眼四顾,周围布满了环形书架,密层层的书籍仿佛堆砌塔楼的方砖,书貂的眼睛在黑暗中红光闪闪,俨然一块块正在燃烧的火炭。 下降了一分半钟,圆门横向飘移,进入一条岔道。书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扇椭圆形窄门,圆门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一道窄门前方。 啪,窄门弹开,里面亮起符灯。方飞定了定神,纵身跳进门里,出乎意料,门里宽敞舒适,明亮的灯光照亮阔大的书桌,桌上齐齐整整地摆放若干书籍,从书名上看,全是研究“叫魂”的专著, 方飞大喜过望,取过一本《叫魂的妖怪》,看过目录,立刻明白:狐妖、蛇精和其他妖怪必须知道受害者的名字才能叫魂,只有一种妖怪除外,那就是魑魅。 “魑魅?”噩梦般的记忆浮上心头,白蜡似的人脸仿佛正在眼前。方飞摇了摇头,努力摆脱出来,迅速翻阅关于魑魅的部分,书上的插图忽而变成一团浓雾,忽而变成脸色阴沉的男子和缥缈狰狞的怪兽,下面的文字详细解释了魑魅独有的能力——通过感应受害者的元神发现对方的姓名。 这一本领高深莫测,魑魅也不是个个都会,只有超过十万岁的老魅才能运用自如。老魅里的翘楚是魑魅王精邪,精邪反对道妖和解,道妖战争之后,它也销声匿迹,书的作者猜测它藏在魑魅的聚居地——西南方的阴魔沼泽。 “云巢里封印了一只老魅?”方飞抱着疑惑向下翻阅,后面讲述了应对叫魂的方法,可是没有记载制服老魅的手段。他一无所获,取过剩下的书继续查阅。看过一本又是一本,关于魑魅的记载大同小异。过了不知多久,方飞迷糊起来,书里的文字就像一大丛水草在他眼前飘荡。 “有强心花、不忘草就好了!”念头刚刚闪过,“强心花”三个字忽然从纸面上跳入他的眼帘。方飞忍不住揉了揉眼,没错,段落里千真万确写着“强心花”,“不忘草”的词儿也离它不远。 这一本书叫做《阴沼纪行》,作者是孙趣,一个热爱旅行的苍龙人,他曾经穿越阴魔沼泽,还跟一个叫“雾生”的魑魅交了朋友。孙趣亲身经历了“叫魂”,也了解到魑魅的若干习性。 “……雾生告诉我,魑魅常把一种叫做‘魂丸’的东西当做元神的替代品,”方飞念诵书里的段落,“魂丸的成分是强心花和不忘草,它能让魑魅获得类似于吞噬元神的愉悦和满足感。遗憾的是普通魑魅没有分辨强心花和不忘草的能力,所以老魅霸占了魂丸,把这种东西当做诱饵来吸引新生的魑魅,毕竟在沼泽里捕猎艰难,不是每一只魑魅都能得到吞噬元神的机会……” 方飞一口气念完,合上书本,闭眼遐想,脑海里猛可生出一个念头。这念头太过大胆,男孩呆在阅览室里,几乎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什么?”简真从床上弹了起来,眼睛从逗号变成了句号,“你要去偷曲傲风?” “小声点儿,”方飞竖起食指,“这不叫偷,强心花、不忘草本来就是我的。” “噢!”大个儿抱头**,“你疯了!” “他才没疯,”吕品从上面探出头,“就该这么干。” “你也疯了,”简真用被子蒙住脑袋,闷声闷气地说,“我可不跟你们瞎胡闹。” “道师凭什么没收学生的东西?”吕品撇了撇嘴,“这根本没有道理。” “那是违禁品!”大个儿冒出头来吼道。 “怂货,”懒鬼鄙夷地看他一眼,“违不违禁,都是他们说了算。” “你想说了算,就去当道师。” “别吵了,”方飞厌烦地说,“一句话,你们干不干?” “你干我就干!”吕品答得爽快。 方飞的目光扫向简真,大个儿犹犹豫豫地问:“你打算怎么干?” “这几天我查探过了,”方飞抽出毛笔,在桌面上画出温室的地形,“进入温室有两道难关,一是三个天眼符,左右一边一个,分别安放在门外的树枝上,还有一个在入口大门的上方;二是温室的出入口只有一个,门上装了一把‘天机锁’……” “那不就得了,”简真嚷嚷,“根本进不去。” “天眼符好办,”吕品摸了摸下巴,“我可以屏蔽它,不过时间很短,不能超过十分钟!” “十分钟?”方飞大感失望,“那太短了。” “天机锁我可没辙,”吕品摊开两手,“不知道密符,谁也打不开。” “这个交给我。”方飞想到隐书,心里暗暗打鼓——那玩意时灵时不灵,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 “进了温室,那些木妖怎么对付?”简真哭丧了脸,“去年有人误闯温室,现在都还躺在床上。”方飞看向吕品:“你能控制妖怪?” “没用!”懒鬼摇头,“温室里木妖太多,我顶多控制一两个。”方飞想了想:“只控制一个呢?” “什么意思?”吕品迷惑地问。 “温室里有个树精叫碧无意,它是曲傲风的园丁。” “控制了碧无意,就能控制所有的木妖,”吕品精神大振,摩拳擦掌,“什么时候动手?” “曲傲风是个怪人,”方飞皱眉发愁,“除了上课,她都呆在温室。” “她上课我们也上课,”吕品沉吟,“除非翘课,要么抽不开身。” “得了吧!”大个儿说道,“她一查谁翘了课,就能猜到谁是小偷。” 吕品取过《百草学》的课本,刷刷刷快速翻动,低头思索一会儿,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 “有办法了吗?”方飞眼巴巴地盯着他。 “还没有,”吕品丢开书,拿起通灵镜,“我先把这一局游戏打完。” “这件事根本行不通,”大个儿戳着小度者的脑门,“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滚开,”方飞满心沮丧,“除了泄气你还能干吗?” “还能吃饭,”懒鬼随口宣布,“那是他唯一的能耐!” 接下来的功课十分繁忙,陌生的知识潮水一样涌向方飞。他学得异常吃力,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别的问题。简真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可是大个儿一向虚心下气、坚持不懈地对着天素大拍马屁,有道是“水滴石穿”,终于稍微打动了对方,冰山女嘴上不说,暗地里给了他不少帮助。至于吕品,根本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游戏睡觉两不耽误,测试马马虎虎,总能惊险过关。 “小意思,”懒鬼总把试卷往兜里一揣,“全都是运气。” 所有的科目,最乏味的莫过于《紫微史》,授课的聂昂是个白虎人,剃了个大光头,从早到晚一副苦相。用简真的话说聂昂最想教的课是符法,可是资历比不上天皓白,只好纡尊降贵地来教历史。因为欲求不满,聂昂老是无精打采,照着书本用低落的嗓音一字不漏地念诵原文。吕品称赞这是最好的催眠,每次他都睡得十分香甜。 方飞无法理解,鸿蒙和四灵创造世界的神话《四灵书》为什么要被当做历史。这一套玩意儿跟他学到的知识完全相悖,他试图用红尘中的知识来解释紫微里的所见所闻,可是全都白费力气,反而使用神话解释,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 飞行成了方飞的心病,自从进入学宫,“羽化课”他一堂也没上过。他怀疑乐当时故意把“羽化课”排在上午,每一次上课之前,他都被困在五行磴,起初还有简真作伴,后来白虎人变本加厉,强行送走简真,只把方飞单独留下,除了炼气吹风,几乎无事可干。经过镜室的修炼,方飞已经感受到元神的存在,偶尔也能感应到五行磴里的元胎,可这感应时有时无,始终不能把元神和元胎连成一气,有时眼看连贯起来,要么元神陷入沉寂,要么元胎悄然缩回,好像畏惧什么,不敢接近他的元神。 方飞想破脑袋也猜不透里面的原因,每次见到“羽化课”的道师云练霞,他都躲得远远的,心里羞愧不胜,不敢直视女道师的眼睛。 第十一章、一场交易 第十一章、一场交易 如此过了两个月,这天早上,吕品看过课表,冷不丁说道:“方飞,今天上‘百草课’!” “有什么问题?”方飞麻利地摆弄符笔,把早餐送进嘴里。他已经驯服了笔头上每一根毫毛,即便笔杆不动,笔头也能写出心里想到的符字。笔速大大提高,符咒的准心也强了不少。 “上次的事你还记得吗?”吕品凑近他耳语。 “上次?”方飞惊了一下,“你是说……” “机会来了!”吕品眨了眨眼。方飞惊讶地挑起眉毛:“你有办法了?” “做好准备!”吕品缩了回去,装模作样地继续吃饭。 “你们嘀咕什么?”大个儿望着两人一脸狐疑。 “没什么……”懒鬼笔尖一扬,食物进入嘴巴的同时,床上的通灵镜发出一阵响亮的猪叫。 “什么声音?”简真看向床头,吕品迅速掏出一个瓶子,向他碗里倒了少许粉蓝色的液体。方飞看呆了眼,吕品冲他使个眼色,满不在乎地说:“网上朋友找我。” “提示音为什么是猪叫?”简真回过头,恼怒地望着他。 “对方是只猪妖。”吕品随口敷衍。 “撒谎!你故意讽刺我吧?” “得了吧!世界上又不只你一头猪。” “我才不是猪,”大个儿暴跳如雷,“说了一万遍了。” “是吗?”吕品埋头吃饭,“我可没听见。” “死懒鬼,”简真不敢招惹吕品,转头冲方飞出气,“没见过人吃饭吗?闭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的变身是一头猪,你呢,一只断翅鬼,飞也不能飞!” 方飞本想告诉他吕品在食物里做了手脚,谁知道简真迁怒于人,逮着他的痛处一顿狠揍。小度者气红了脸,打消了提醒他的念头,两口把饭吃完,夹着课本冲出寝室。 刚到水殿,吕品就溜了过来,方飞瞅着他问:“你真有办法进入温室?” “得看死肥猪怎么表现。”吕品满怀期待地看向简真,大个儿伸手揉了揉鼻子,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两眼潮湿发红,似乎还没睡醒。 方飞看出不妙,忍不住问:“你给他吃什么了?” “一点儿小玩意儿,”吕品咧嘴轻笑,“反正吃不死人。” 方飞还想追问,曲傲风已经走上讲坛。女道师符笔一挥,身边出现了一大盆奇特的花卉,长着巨大的球茎,上面尖刺重叠、犬牙交错,看上去叫人胆寒心惊,球茎的上方绽开一簇浅蓝素净的兰草,花叶扶疏,仿佛亭亭玉立的少女,跟下面的球茎形成巨大的反差。 “谁认识这盆花?”曲傲风扫视全场,“喏,天素!” “这是鲨齿球兰!”冰山女侃侃而谈,“有形门木妖纲异兰科有毒目变形属污秽种,三百年生木妖,球茎的汁液可以治疗虎毒症,溅落人体肌肤,会造成鱼鳞癣斑……” “很好,”曲傲风满意地点头,“功课预习得不错。” 方飞匆忙翻开《百草学》课本,很快发现“鲨齿球兰”的记载,这本书是曲傲风亲自撰写,女道师做事一板一眼,严格按照课本教授。 “鲨齿球兰有什么禁忌?天素!”曲傲风身为白虎人,但从不掩饰对冰山女的欣赏。 “它对道者的唾液很敏感,近距离接触要戴上口罩,”天素说完,曲傲风又问,“你会抽取球兰的汁液吗?天素!” “会!”天素答得干脆。 “你来示范,记得口罩和手套,”曲傲风扫了一眼教室,“大家都好好看着,这是今天的测试题目。” 教室里一片**。天素走上讲坛,戴上口罩手套,抖了抖符笔,笔尖对准球茎,轻声念诵咒语,一束冰蓝色的光亮笼罩鲨齿球兰。木妖整个儿抖动起来,上面的尖刺一层层向外翻起,暴露出一圈雪白的嫩皮。天素一瞬不瞬地盯着球茎,左手取过一个试管,右手向前一送,笔尖越过尖刺,闪电般刺穿白皮。球兰剧烈地颤抖,喷溅出一股淡红色的汁液,一点不漏地流入试管。 尖刺森然相对,像极了鲨鱼的嘴巴,女孩的双手就在利齿中间,时刻都有人手分家的危险。学生们一边看着,无不屏住呼吸,天素却很镇定,直到试管注满,她才从容不迫地收回双手,球茎发出吱嘎嘎的异响,一层层收起尖刺,整个儿恢复原状。 “很好!”曲傲风以防万一,始终用笔指着鲨齿球兰,这时放下笔来,“苍龙天素,满分。” “厉害!”大个儿带头鼓掌,拍了几下,无人响应,又讪讪地放下双手。 “下一个谁来?”曲傲风扫视水殿,没有得到回应,“好吧,我们按组来, 天素是危字组,那么……”目光从方飞移到吕品,两人脸色发白,心脏一阵颤抖,可是女道师目光一转,出人意料地钉在大个儿脸上,“玄武简真,你来!” 课堂上响起白虎人的窃笑,简真两眼盯着球兰,抖索索挪上讲坛,翻开课本念念有词,临阵磨枪地记诵让球兰收起尖刺的符咒。曲傲风一边瞧着,脸上寒霜笼罩,眼里闪过一丝气恼。 “好了吗?”女道师忍无可忍,“你还要看多久?” “好了!”大个儿无奈地合上书本,慢慢举起符笔,指向球兰簌簌发抖。 “口罩和手套,”曲傲风厉声说道,“你想长出一身鱼鳞吗?” “是……”大个儿仓皇戴上口罩和手套,抖了抖符笔,笔尖的光亮闪烁几下,嗤地射中球茎,尖刺缓慢移开,再一次露出嫩皮。 “还不错,”曲傲风的脸色和缓了不少,“下一步刺取汁液。” 简真不但没有向前,反而向后一缩,大胸脯剧烈起伏,两只小眼睛泪水汪汪。 “他不太对头……”方飞转向吕品,发现懒鬼抖动符笔,口唇微微蠕动,正在念诵咒语。他惊觉不妙,再看简真,大个儿目光呆滞,裸露在外的肌肤变得粉红发亮,豆大的汗珠流淌下来。 “快一点儿,”曲傲风很是不耐,“别让大家等你。” “好……”大个儿吃力地跨出一步,符笔刚刚举起,突然两眼紧闭,阿嚏,迎着鲨齿球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猛烈的气流竟把口罩冲开。 “停……”曲傲风“下”字还没出口,简真第二个喷嚏已经喷了出来,无数鼻涕口水洒在球兰上面,就像下了一阵急雨。 球兰收起尖刺,通体向内收缩,整个儿球茎夸张变形,似有无形的大手用力挤捏。 “阿……”简真第三个喷嚏将要冲出口鼻,曲傲风抢先挥出符笔,一道“搬运符”把他扔下台去,大个儿半空中打出喷嚏,前排的学生倒足了大霉。 女道师手里写符,两眼死盯着球兰。球茎深处传来一声哀嚎,伴随一连串异响,球茎剧烈膨胀,胀到一人多高,尖刺变粗变长,顶上的兰花变得异常渺小。 嗤嗤嗤,曲傲风连发三道符咒,白光击中球兰,全都左右弹开。 “呜!”球兰受到激怒,噗的爆裂开来,球茎分裂、变形、生长,瞬间多了数十条巨大的怪藤,仿佛蛟龙巨蟒,冲向四面八方,粗大的尖刺上下开合,发出清脆可怕的磕牙声。粉红色的汁液到处挥洒,星星点点地溅落在学生的肌肤上,立竿见影,皮肤上出现了一层鱼鳞似的藓斑,奇痒难煞,挠到流血也无济于事。 水殿乱成一团,学生到处乱蹿。有人发出符咒击中球兰,怪藤若无其事,反而更加粗壮,众人无计可施,惊叫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离开水殿。”曲傲风发出一道道金光符绳,极力约束暴走的球兰。 学生全都冲出殿门,但听身后传来一声闷雷似的吼叫,强烈的闪光把水殿照亮。众人回头望去,透过晶莹的水墙,可见怪藤巨影蜿蜒、恶形恶状,仿佛数十条蛟龙围绕着曲傲风飞舞。 天素一咬牙,掉头冲回水殿,皇秦紧随其后,其他人犹豫未决,忽听曲傲风一声锐喝:“出去,快出去……”天素和皇秦狼狈退了出来,羽衣上沾满球兰汁液,手上、脸上出现细密的鱼鳞。 “惨了,”方飞张口结舌,“闹大了。” “抓紧时间!”吕品跑向水殿出口。 “还要干么?”方飞一想到水殿的混乱,几乎放弃了行窃的念头。 “如果不干,这一场乱子不是白费了吗?”不论怪事坏事,懒鬼总能找出一套歪理,“那些长了鱼鳞癣的人也太可怜了。” “你到底给简真吃了什么?” “鼻痒水!”吕品眨了眨眼,“我加了点儿料,可以控制发作的时间。” “你怎么知道今天的课有鲨齿球兰?” “课本上不是写着吗?曲傲风那个老古板,从来不会改变课程。” 一片阴影扑了过来,老夔龙的巨脸贴近水墙,明晃晃的眼睛盯着二人。方飞没来由一阵心虚,低下头加快脚步,倒是懒鬼镇定自若,笑嘻嘻冲着它打了个招呼:“你好哇!老夔!” “哼!”夔龙冷漠地转身游开。 出了天湖,两人拣选冷僻路径,绕开沿途的天眼符,弯弯曲曲地来到温室附近,举目一望,三团幽冷的白光藏在门头、树梢,若不仔细观察,几乎无法看见。 “那就是天眼符!”方飞指着白光小声说。 “看见了,”吕品麻利从兜里掏出三张纸折的蝴蝶,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符字,他托在手心,吹一口气,轻叫:“变!” 纸蝶振动翅膀,颤巍巍飞了起来,途中长出鳞羽、触角,翅膀上的符咒幻化成斑斓的花纹,兵分三路,飞向三个天眼符,轻盈地停在上面,尽力舒展翅膀,把那三团白光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白光骤然变亮,仿佛冰冷的火焰,纸蝶拍打翅膀,喷吐出一缕缕灰白的雾气,冷焰遇上灰雾,萎缩暗淡,变得模糊不清。 “好了!”吕品看了看罗盘,“十分钟,看你的了。”挥笔扫了扫衣裳,羽衣变成斗篷,盖住头脸身形。 方飞心念一动,龙蛛羽衣也变成一件连帽卫衣。他翻过兜帽盖住脑袋,两三步走到温室门前,刚要动手,突然浑身僵住,透过水晶墙壁,可见几朵怪花扭转过来,模样酷似葵花,只是花盘上长的不是葵花籽儿,而是千百只黄澄澄、亮晶晶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男孩。 “什么花?”方飞肠胃翻腾,犯了密集恐惧症。 “千目葵!”懒鬼赶上来,双手合在心口,定眼注视怪花,口中念念有词,千目葵应声抖动,缓慢扭转花朵,不情不愿地背对大门。 方飞松一口气,低头看向左手,空空荡荡,隐书没有出现。 “快呀!”方飞心急如焚,“出来!” “九分钟!”吕品盯着葵花,不敢挪开视线。 方飞汗流浃背,左手握了又放,接连几次都不奏效,不由绝望起来,正想放弃,手心白光一闪,石版跳了出来,上面飞快地闪过一道密符:“太阴土小过巽八甲申。” 男孩狂喜不禁,挥笔点中锁上文字,掏出鼻涕虫插入锁孔,咔啦啦一串响,天机锁旋转弹开。 “哎哟,”懒鬼有点儿吃惊,“你还真会开锁?” 方飞推开门,两人钻进温室。千目葵吱嘎嘎作势回头,吕品掏出一只纸蝶,吹气放出,纸蝶飞落在千目葵上,怪花一颤,僵硬不动。可是温室里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草木无风摇曳,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好像蛇虫急速爬行。 “曲道师吗?”草木间传来一个声音,“这么早就回来啦?” 方飞生平头一次行窃,偷得还是道师的地盘,心里惊惶恐惧,听见声音,手脚僵冷,掉过头眼巴巴望着吕品。懒鬼踏上一步,咳嗽一声,高叫:“碧无意!” “咦?”树精探头探脑地钻出树丛,晶莹湿润的眼珠满是惊奇,“你们……”话没说完,它的眼神变得呆滞,两片木头嘴唇上下开合,发出嗒嗒嗒的碰撞声。 “碧无意!”吕品双手合拢,眼神奇异。 “在!”树精一老一实地走出树丛,恭恭敬敬地垂下头颅。 “让木妖退下!”吕品的声音尖利高昂,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 “是!”碧无意抬起头,两眼迷迷瞪瞪,剪刀手上下挥舞,“退下,退下……” 方飞回头望去,惊出一身冷汗——刺蛇藤纵横交缠,封住了温室入口,其他不知名的木妖也无声无息地向两人逼近。 “当心箭堇!”吕品指着酷似牵牛花的花朵,细长的花瓣向外怒张,露出箭镞似的花蕊,“它的花蕊能射出来,还能分泌麻药。”又指一棵灌木,枝条细长,枝头上挂着火红色的李子,“雷李的果子会爆炸,小小一颗就能把咱俩送上天。” 吱嘎嘎,雷李扭曲枝条,像是细长的手臂,做出投掷的姿势,枝头的李子来回晃动,惹得方飞心惊肉跳。 碧无心连声呵斥,木妖纷纷退缩,箭堇闭合花瓣,雷李收起枝条,刺蛇藤盘在门前恋恋不舍,尖刺划过墙壁,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关门!”吕品嗓音发颤,树精妖力深厚,控制起来十分吃力。 方飞壮着胆子走到门前,穿过蠕动的刺藤,轻轻关上温室的大门。 “碧无意!”懒鬼咽一口唾沫,“强心花、不忘草在哪儿?” “人木……”碧无意呆柯柯回答,“人木的肚子里。” “带我过去!”吕品一声锐喝,碧无意拧过身子,手脚僵硬地向前迈进。后面两人提心吊胆,所过藤蔓爬行、枝叶摇晃,豹纹百合时隐时现,花心里的眼珠怨毒地注视入侵者;一簇灌木形状华丽,暗红色的枝叶翻腾无色的火焰,两棵怪草通体纯白,仿佛冰雪雕琢,方圆十米之内凝结一层冰凌……碧无意一一斥退,径直走到人形巨木面前,树上的人脸花神态各异,纷纷压低枝头,好奇地注视两个入侵者。 “吗噜咕噜咕……”碧无意发出古怪的叫声,人木的树干里也传来断断续续的咕噜声,紧跟着瘢痕裂开,露出一个幽黑的大洞。 碧无意右手深入树洞,神情专注,努力摸索。方飞一看罗盘,时间过了近半,心中焦急起来,眼看秒针一点点滑过,恨不得推开树精,亲自把手伸进洞里。 “找到了!”碧无意收回剪刀手,刀刃间轻轻地夹着金盒。 “收起来!”吕品微微喘气。 方飞抓住金盒,碧无意挣扎一下,到底放手。男孩攥紧盒子,心虚地张望四周,忽然一道人影闯入眼帘,他的心脏猛可收缩,失声惊叫:“曲傲风……” 懒鬼吓了一跳,透过水晶罩,但见曲傲风快步向温室走来,她脸色铁青,皱着眉头思索什么。 “完了!”方飞魂儿飘荡,双腿发软。 “别怕!”吕品发现女道师心不在焉,“她没看见咱们。” “它怎么办?”方飞指着树精。 “碧无意!”懒鬼轻叫。 “在!”树精一老一实地回答。 “你没见过我们!”吕品说道。 “我没见过你们!”碧无意重复。 吕品点了点头,扯着方飞转到人木背后,还没藏好,曲傲风开锁推门,跨进温室,抬头高叫一声“碧无意”。 “唉!”树精如梦方醒:“我在这儿!” “怎么回事?”曲傲风左瞧右看,“这些家伙挺来劲?” 木妖躁动不安,引起了她的疑心。方飞眼前发黑,呼吸微微急促,女道师只要看一看天眼符、或是瞧一瞧千目葵,立刻就能发现吕品留下的纸蝶,那时搜查温室,两个小可怜儿插翅难飞。 “不知道,”碧无意迎上去,“我刚才好像打了个盹儿。” “打盹儿?”女道师轻哼一声,“‘化鳞丹’和‘木莲青汁’放在哪儿?” “左边柜子里,”树精回答,“您早上不是带了两瓶吗?” “用完了!”女道师转身打开一个柜子,急匆匆对翻检药物。 瓶罐丁零当啷地相互撞击,声音钻入方飞的耳朵,每一声都扎心扎肺。他缩成一团,恨不得钻进地里,这时有人拉扯衣袖,他惊了一下,回头望去,吕品脸色发白,食指向前点了点。方飞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发现几朵豹纹百合打树丛里钻了出来,花心怪眼圆睁,冲着两人龇牙示威。 方飞屏住呼吸,不觉抽出符笔,“烈火符”的光芒在笔尖跳动,可是击退妖花,必定暴露身形,妖花有恃无恐,流着涎水越逼越近。 “好了,”曲傲风的声音飘来,“碧无意,你跟着我。” “为什么?”树精惊奇地问。 “还用问吗?”女道师气恼地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噔噔噔走了几步,砰地关上温室大门。 豹纹百合已经近在咫尺,方飞、吕品听见关门声,不约而同地挥笔出击。 “星火流焰!”两支毛笔喷吐烈焰,妖花登时灼伤,嗖嗖嗖向后急缩,同时摇晃枝条,枝叶相互摩擦,沙沙沙的声音四处蔓延,很快激起了一片细密的声浪,整间温室都躁动起来。 “它在扩散敌意,”吕品的声音里透出少有的慌张,“快,往大门冲……”说着人已冲了出去。方飞懵头懵脑地跟在后面,跑了不到十步,忽听身后传来哭声,柔嫩凄惨,仿佛受难的婴孩。 方飞生出恻隐之心,忍不住回头顾望,发觉哭声来自人脸花,花蜜变成泪珠,顺着双眼滚落。他愣了一下,冷不防人木抡起“右手”,呼地向他横扫过来。 这一下突如其来,方飞来不及转念,双脚钉在地上,膝盖以上向后急仰,霎时大半个身子跟地面平行,人木的手臂贴着他的面孔掠过,狂暴的劲风刮得肌肤刺痛。 方飞逃过一劫,才意识到这个姿势来自“水精诀”,他习练已久,危机中自然用了出来。人木一扫落空,吱嘎嘎左臂翻转,上面的枝枝丫丫弯曲伸缩,活是无数手指,向他猛抓过来。 方飞顺势躺下,就地翻滚。砰,人木枝条落下,砸出一个深深的凹坑,留下无数清晰的爪痕。 方飞翻身跳起,还没站稳,身边枝叶间、草丛里簌簌簌地钻出无数豹纹百合,利齿上下翻飞,四面八方向他咬来。男孩挥舞符笔,卷起一片烈焰,逼退近身的妖花,同时错步急退,忽然间,他寒毛竖起,耳边传来吕品的警告:“当心……” 他回过头,不远处冰晶闪耀,冰白色的怪草枝叶舒展,噗地吐出一股浓白的雾气,带着零下百度的低温,正中方飞胸口,凝结层层寒冰。 寒气穿透了羽衣,方飞浑身僵冷,血液停止流动,脑子模糊一团,应变的念头统统冻结成冰,只有一团温暖,若有若无地藏在身体某处。 “元神!”念头闪过,方飞忽又生出知觉,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头下脚上,人在空中以古怪的姿态翻腾。这个动作来自“火精诀”,滚烫的元气从灵窍涌出,身上的冰层纷纷融化瓦解。 方飞连翻两个跟斗,双脚刚刚落地,一股热浪从身后涌来。他想也不想,向前扑倒,猛烈的火焰从他背脊上方掠过,那株金红色的灌木变成了一具*****,疯狂地向他喷吐火舌。 男孩接连翻滚,四周都是火焰,几乎无路可走,危急间,忽听嗤嗤声响,气温迅速下降,冰白色的怪草枝叶歪斜,朝着火木狂喷冰雾。火焰遭遇冰雾,登时大大萎缩,灌木簌簌抖动,掉转火头回击。红火和白气凌空交锋,激起一团团浓白的蒸汽。 方飞死里逃生,喘息回头,发现吕品站在不远,十指交缠,盯着怪草目不转睛。他恍然大悟,懒鬼控制冰草攻击火木,迫使火木自保,两只木妖自相残杀,一时打得不可开交。 数十朵豹纹百合从吕品身后的树丛无声潜出,瞪眼弄牙,蠢蠢欲动。方飞翻身跳起,冲上前去,符笔火光迸射,烧得妖花东逃西窜。 “快走!”吕品向左一跳,两人双笔齐飞,一路击退豹纹百合,奋力冲到温室门前。 嗖嗖嗖,箭堇仿佛喇叭,吹出无数花蕊,细小锐利,铺天盖地。 “变!”方飞抢上一步,羽衣向外暴涨,化为一面软盾,嗤嗤嗤一阵急响,尖刺射中球面,纷纷四处弹开。 箭雨还没歇下,一串吱嘎闷响,雷李的枯枝一挥,十多颗李子离开了枝头。 方飞的心脏猝然缩紧,雷李爆炸,后果不堪设想,别的不说,爆炸声一定会惊动学宫。刹那间,他心里闪过几个念头,可是没有一个管用。 “软绵绵如云似絮!”吕品的笔尖吐出雪白的光幕,果子一头撞上,形同冲进了一大团柔柔软软的棉花,深深陷入其间,来势大大变缓。 “缓冲符!”方飞冲口而出。 “缓冲符”是一种守护符咒,能够压缩空气、结成屏障,削弱迎面而来的物理伤害。吕品情急写出,减缓了雷李的飞行速度。 “糟了!”懒鬼低呼一声,果子雨点似的向下坠落。雷李失去了动能,立刻就被引力俘获。 任何碰撞都会引爆雷李,掉在地上也不例外。方飞心念急转,不退反进,迎向雷李,身子大幅后仰,抿嘴鼓腮,噗地喷出一口元气,天青色的气流向上涌动,稳稳地托住下坠的果子。 “好哇!”吕品喜出望外。 “吹牛”意外建功,方飞却骑虎难下,元气飞快流逝,很快就会耗尽。他心急如焚,转眼看向吕品,可是目光所及,差点儿岔了气息。 就在懒鬼身后,一个巨大的葫芦无声滑落,葫芦嘴裂成三瓣,内里环状锯齿清晰可见,一圈圈、一层层,流出浓稠的涎水,晃晃悠悠地挂在吕品头顶。懒鬼一无所知,站在那儿眉花眼笑。 方飞左右为难,如果出声提醒,必要收起元气,那时雷李落地,后果不堪设想,眼看葫芦嘴越张越大,把心一横,拧腰甩头,运足元气奋力喷出,天上的果子像被推了一把,齐刷刷向懒鬼飞去。 吕品反应神速,匆忙把头一缩,雷李从他头顶飞过,正逢葫芦张嘴咬来,登时一股脑儿钻进了葫芦。 葫芦仓皇闭嘴,突地蹿起老高,肚腹深处传出一连串可怕的爆响,外皮吹气似的鼓胀起来,其中火光隐隐,直要喷薄而出。 吕品见这情形,恍然大悟——方飞以毒攻毒,救了他的小命。 眨眼间,葫芦涨大数倍,表皮又薄又亮,眼看就要爆裂开来。 “噗!”葫芦张开大嘴,喷出滚滚焰火,吓得封门的刺蛇藤纷纷收缩逃窜。 两人趁乱开门,一口气冲出温室。吕品心思缜密,临走之前还不忘收回千目葵上的纸蝶。 逃到隐蔽处所,方飞取出罗盘一看,十分钟刚好走完,再看温室方向——天眼符上的纸蝶同时燃烧起来,变成一团白灰随风飘散;大葫芦还在没完没了地吐火;冰草和火木仍是难分胜负——水晶罩里蒸汽弥漫,里面的草木全都模糊不清。 “喷火的是凤首木,结冰的是迎凉草,张嘴吃人的是龙牙葫芦……全都是木妖里罕见的品种,”吕品边跑边说,“这么一闹,曲傲风肯定气得发疯,咱们落到她手里,十有八九要进天狱。” “谁知道她会回来?”方飞懊恼极了,“更没想到她会带走碧无意,木妖无人管束,当然都会造反……” 赶回天湖,学生闹哄哄地围在老橘树下,观看曲傲风治疗伤者,没人留意两人去而复返。鲨齿球兰恢复了原样,身上贴着符纸,形体缩小一半,看上去委顿不堪。 不多时,一个女勤务匆忙赶来,凑近曲傲风耳语。女道师愣了一下,挺身站起,把药瓶塞给碧无意,领着勤务向温室飞奔。方飞、吕品心虚胆怯、面面相觑。过了一阵子,女勤务独自返回,大声宣布:“温室失火了,百草课取消,曲道师让大家回宿舍自习。” 学生求之不得,一哄而散。简真自觉闯了大祸,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室,发一阵呆,突然用头撞向桌面,砰砰砰的声音像在打雷。 “衰透了,”大个儿抬起头来,摸了摸红通通的脑门,“方飞,我是不是撞了邪啦?不早不晚,偏偏那个时候打喷嚏?” 方飞瞅着吕品,嘴里支支吾吾,简真见他神情,起了疑心:“我刚才上岸,好像没有看见你们。” 方飞咳嗽一下,不顾吕品冲他狠使眼色,压低嗓音说:“花草到手了!” “什么?”大个儿失声惊叫,“温室里的火……”还没说完,早被吕品捂住嘴巴按在床上,简真呜呜怒叫,奋力甩开懒鬼,“你干吗?” “你疯了吗?”懒鬼白他一眼,“这种事也能嚷嚷?” “这么说……”简真狐疑地扫视二人,“打喷嚏的事?” “我干得!”吕品老实交代。 “混账!”大个儿叉开大手抓向吕品,懒鬼身子一缩,溜到桌子下面,简真弯腰跟入,无奈吕品占了地利,但听噗噗两声,简真脸上多了两个黑乎乎的脚印,只好退了出来,两手叉腰,气乎乎地说:“死懒鬼,有种你出来!” “死肥猪!”吕品闷声回应,“有种你进来。” “你不出来,哼!”简真两手抓住桌沿,“我把桌子掀了!” “呵!”吕品冷笑一声,“你不怕桌子长在手上?”大个儿激灵一下,忙不迭放开桌子。 “够了,”两人闹腾的当儿,方飞已把盒子里的干花、干草分成四份,“一人一份,别再闹了。” “我牺牲最大,得要双份儿!”简真双手齐下。 “你敢?”懒鬼蹿了出来,爬到简真背上,挥拳擂他脑袋。 大个儿团团乱转,想要甩开吕品,懒鬼又给他两拳,这才跳到桌上,抓过一份花草揣进兜里:“怎么算四份?还有一份给谁?” “还用说吗?”简真揉着脑袋说道,“当然给笑笑。”方飞摇头说:“这是违法的事儿,别告诉她,免得她为难。” “那给谁?”大个儿迷惑地望着他,“天素?” “蠢材!”吕品说,“冰山女会神读,这玩意儿她才不稀罕。” “明天会上‘羽化课’吧?”方飞问道。 “问这个干吗?”简真扫他一眼,“反正你也上不了。” 吕品迫不及待地吃下花草,进入神读状态,疯狂地切换通灵界面、玩得不亦乐乎;大个儿为了收藏花草大大地犯愁,嘴里唠唠叨叨,担心懒鬼来偷;方飞倒在床上,抱着后脑沉思默想,心思像一只鸟儿,早已飞上了云巢。 第二天“羽化课”,方飞照例荒废一天,到了傍晚,留宿云巢,等到夔龙鼓响,掉头冲进地宫。 跑了一阵,忽听牡丹的声音从后面飘来:“你走错路了,大还心镜在另一边。” “我知道!”方飞脚下不停,忽然暗香浮动,花妖王拦住去路。方飞无奈止步:“你干吗?” “这句话该我来问,”牡丹扬起脸来,“你要干吗?”方飞沉默一下,轻声说:“我想知道一些事。” “所以呢?”牡丹阴郁地望着他,“你要去找那个家伙?” “不是你想的那样!”方飞绕过花妖,快步向前。 “你决定了吗?”牡丹在他身边忽隐忽现,“你在走天宗我的老路。” “你要阻止我?”方飞越走越快。 “不!”牡丹轻声说,“我为你感到悲哀。” “花也会悲哀?”方飞放慢脚步。 “悲哀无处不在!”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天宗我说过同样的话。”牡丹轻轻叹了口气,“冤孽啊!” 方飞无言以对,只好埋头走路。不久前方红光闪现,勾勒出石门的轮廓。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花妖王不知去向。男孩犹豫一下,走近石门,低声说:“在吗?” “呵!”石门里响起阴沉的笑声,“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告诉我那人是谁!”方飞直截了当。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怪物有些恼怒,“说好了,给了元神我就告诉你!” “没有元神!” “什么?”怪物失声咆哮,“没有元神?” “对!”方飞把手伸进乾坤袋,掏出一颗淡黄色的药丸,“我有这个。”门里沉寂一下,怪物幽幽地说:“魂丸?” “说出那人的名字,”方飞看了看药丸,“我给你一颗魂丸。” “少做梦了,”怪物咯咯尖笑,“我要活人的元神,十个生魂,一个也不能少!” “是吗?”方飞把药丸塞回口袋,“那么再见了,老魅精邪!” “慢着!”怪物气急败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猜的,”方飞耸了耸肩,“云巢地宫不可能关押普通的老魅,书上还说,魑魅王不知所踪。” 沉默一下,怪物用柔和的语气说:“很好,你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的能耐。只要依从我,我就能给你意想不到的力量。” “我什么也不想要,”方飞冷冷回应,“我只想知道蒙面人的名字。” “没问题,只要你……”精邪话没说完,方飞转身就走,精邪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你站住!” “你答应了?”方飞扬起魂丸。 “不!”精邪恨恨地说,“魂丸不是元神,换不了名字!” “那就没得谈!” “别那么性急,”精邪口气阴沉,“名字不能给你,但我可以给你一点儿提示。” “想得美!”方飞回绝。 “好吧,”精邪的声音冰冷刺心,“我饿了几十年,不在意多等几天。可是无相魔存在一日,就会害死更多的人!”说到最后两句,假惺惺叹了口气。 方飞心中挣扎,精邪的话无不道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出无相魔,不然会有更多的受害者。火宅里的情形一闪而过,方飞打了个哆嗦,回头问道:“怎么把魂丸给你?” “丢到门前来!”精邪的话里透着饥渴。 方飞稍一犹豫,弯腰丢出魂丸。淡黄色的药丸顺着地面滚到门前,一股冰冷的气息从门缝里汹涌而出。男孩下意识后退两步,魂丸剧烈振动,变成一团烟雾,飘飘忽忽、一丝不落地钻进门缝。 “噢!”精邪发出满足的**,“你就不怕我反悔吗?九星之子!” “不怕!”方飞停顿一下,“除非你只想交易一次。” “有意思,”精邪阴阴地发笑,“你有魔徒的潜质。” “少说废话。” “好吧!”精邪顿了顿,“那个人有两个元神,一个是你的同类,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没了?”方飞困惑地望着石门。 “没了!”精邪回答。 “我的同类?”方飞沉吟,“裸虫?度者?” 精邪呵呵冷笑,方飞灵机一动,脱口而出:“元婴!” 石门里沉寂无声,方飞心跳加快,脑海里闪过张凌虚的影子:“它就是无相魔?”边想边走,忽然嗅到花香,掉头看去,牡丹娉娉袅袅,跟他并肩行走。 “哪儿的魂丸?”花妖王随口问道。 “日魂金乌给的。” “哦?”牡丹微微冷笑。 “牡丹!”方飞停下脚步,直视对方,“你还在质疑我吗?” 牡丹望着他,身形摇荡,悄然流散,雾气掠过脸颊,方飞感到一丝寒意。 在镜室呆了一晚,次日回到地面。方飞赶往天渊馆,在检索版上写下“元婴”两字,飞云梯轰然直上,升到接近“鸿蒙之眼”的高度才停了下来。 这一层冷冷清清,几乎没有学生。扫一眼架上的书籍,方飞马上明白了冷清的原因——这儿是“红尘区”,专门收藏红尘的知识。 方飞沿着书架查找,惊讶地发现关于红尘的知识极其完备,许多书籍直接取自红尘。他随手翻阅,感觉十分亲切。 书架按照科目分区,天文、地理、历史、科学……关于史前道者战争的书籍尤其众多,占据了整整两排书架。方飞眼花缭乱,不知从何看起,忽听簌的一声,书架上冒出一条金黄色的大尾巴,后面一对小眼珠闪闪发亮。 “您好!”方飞灵机一动,冲着书貂叫道,“敢问关于元婴的书在哪儿?” 书貂眼珠一转,纵身跳出,金黄色的影子越过两排书架,轻盈地落在一排书架的顶端,回头望着方飞,尾巴向前挥舞。 “咦!”方飞又惊又喜,“你要给我带路!” 书貂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跳跃。方飞匆忙跟上,绕过数十排书架,书貂停了下来,尾巴向下一指,钻进书架消失了。 赶到书貂消失的地方,方飞扫眼看去,架上书本不多,书名趣味十足,比如《僵尸现象揭秘》、《吸血鬼溯源》……忽然一个书名跳入眼帘,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元婴事件调查》,黑色的书皮上写着烫金的书名。方飞定了定神,取下书,来到阅览室,一页还没看完,书里的记载就让他毛骨悚然。 “……制造元婴的实验完全失败……对裸虫元神的压缩过于残酷,极大的扭曲了它们的心志……经历极度的痛苦以后,元婴失去了肉身,却没有获得希望中的好处……怨恨发泄在主持实验的道者身上,直接导致了后来的反叛……” 这不是普通的书籍,而是一份由斗廷撰写的调查报告,里面大量的文字遭到涂黑,很多地方都需要想象。前半本书大略讲述了斗廷绕过“天人誓约”,诱惑裸虫做了一个“元神压缩”的实验,制造了一批“浓缩元神”——元婴。可是没过多久,元婴掀起了一场叛乱,十多名道者因此丧身,元婴被镇压以后,实验也被取消了。 方飞感觉莫名的愤怒,斗廷分明把裸虫当成了小白鼠,对他们为所欲为,报告里还用歉疚的语气提到:“实验中大量的裸虫癫狂致死,成为元婴的几率小于万分之一……” “混蛋!”方飞用力一拍桌子,心里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无相魔会不会是元婴叛乱的幸存者?”匆忙往后翻阅,可是出乎意料,下半本书的纸张黏在一起,用尽力气也无法分开。 嚓,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寂静里格外清楚。他定眼望去,心子哆嗦了一下,不远处的书架旁拖出一条黑乎乎的人影。 “谁!”他挺身站起,人影缩了回去,脚步声轻快急促,窥视者开始奔跑。 方飞提着符笔追赶上去,绕过一排书架,陡然停下脚步。窥视者就在前面,身上的斗篷飘飘忽忽,宛如一团浓黑的迷雾。他回头看向方飞,面具闪烁金光。 “明晃晃雷枪电斧!”方飞抖动符笔,“闪电符”穿过书架,枪矛似的刺向对方。 那人一闪身,消失在书架后面。哧溜,闪电钻进一排书架,纸屑纷纷扬扬,几只受惊的书貂蹿了出来,爬到书架顶端冲着他吱吱狂叫。 “抱歉!”方飞冲出过道,举目一望,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砰,火光迸闪!方飞来不及回头,便觉身子一紧,触手把他牢牢缠住,耳边传来帝江的怒吼:“瞧你干的好事儿!” “无相魔,”方飞冲口叫道,“无相魔就在这儿。” “胡说!”圆道师骨碌乱转,似乎有点儿吃惊。 “你没看见吗?”方飞叫道,“他戴着面具、穿着黑袍子。” “没有!”帝江蛮横地说,“我只看见你损坏图书。” “相信我!”方飞急得眼眶发红,“我没说谎!” “凭什么?”帝江转动两下,升到高处,停留一会儿,又降下来说道,“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也许他脱了伪装,”方飞灵机一动,“这一层除了我们还有谁?” “跟你没关系,”帝江凑近他说,“你这个骗子,马上给我把书修好!” “定式考试”过后,帝江对方飞怀恨在心、处处刁难。男孩虽然恼怒,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无奈拾起破书,一本本地用“复原符”修补,帝江飘在一边虎视眈眈,不时阴阳怪气地给他挑刺儿。 修完书籍,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方飞急匆匆返回阅览室,目光落在桌上,仿佛挨了一记闷棍。 书不见了!他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桌子下,椅子边,还有附近的书架……可是一无所获,调查报告蒸发了。 方飞意识到上了当,蒙面人故意把他引开,折回来把书取走。可是欲盖弥彰,现在他可以断定——无相魔跟元婴有关,报告里面藏有它的秘密,只要找到报告,就能真相大白。 他打起精神,继续查找关于元婴的资料,可是直到闭馆,也是一无所获——即使曾经有过,多半也被蒙面人取走了。 “可恶,”方飞满腔苦涩,“我差一点儿就逮住他了!” 方飞杀气腾腾地返回寝室,简真正在享用睡前甜点,见了他的模样,吓得浑身一缩,“你怎么了?撞邪了?” 方飞不理不睬,躺在床上,取出通灵镜输入“元婴”,可他很快目定口呆。 “可恶!”方飞把镜子摔在床上。 “怎么?怎么?”吕品从上面探出头来。 “你知道元婴吗?”方飞无精打采地问。懒鬼挠了挠头:“似乎听说过。” “这两个字为什么是敏感词?” 吕品眨巴眼睛,无言以对,忽听大个儿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奇怪的?元婴事件是丑闻,斗廷希望大家永远忘掉。” “你也知道元婴事件?”方飞又惊又喜。 “我老爸提过,”简真摸了摸肚皮,“战前他在斗廷‘刑事裁判司’任职,正巧遇上了元婴事件。” 方飞来了精神,坐起来问:“简伯伯说过斗廷为什么要做实验吗?” “为了创造超神!” “超神?” “就是超级元神,”简真眉飞色舞,“有一种理论,认为元神压缩以后,所在时间会变慢,如果你做同一件事花的时间比对手更少,那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速度更快。”吕品也来了兴致。 “对!”简真用力点头,“如果发生战斗,速度决定胜负。”方飞想了想,问道:“这是为了对付魔徒?” “也许吧?”大个儿也不确定。 “道者跟魔徒打仗,干吗把裸虫牵扯进来?” “法律禁止用道者的元神做试验,可是裸虫的元神不受保护。斗廷绕过‘天人誓约’,用哄骗的方式让裸虫自愿来做试验,以便将来压缩道者的元神。这个试验持续了两百多年,直到元婴叛乱为止,”大个儿吐了口气,“多亏这次叛乱,不然斗廷准会把那一套玩意儿用在我们身上。” “真可惜,”吕品咂了咂嘴,“我倒想看看这个‘超神’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爸说,元神压缩很痛苦,成功几率小得可怜。他还怀疑斗廷用俘获的魔徒做过实验,可惜没有找到证据。” 吕品吐了吐舌头:“真黑!” “这就是战争!”大个儿模仿父亲的口吻。 “叛乱后的元婴怎么样了?”方飞更担心同类的死活。 “大多死了,少数几个没有参加叛乱,斗廷让它们自生自灭。” “比如张凌虚?”方飞想起冲霄车的老元婴。 “他算一个,”简真心生疑惑,“哎,你打听这个干吗?” “无相魔他……”方飞深吸一口气,“很可能是一只元婴!” 寝室安静下来,空气中流动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寒意。过了一会儿,大个儿咕哝:“骗人吧你?” “刚才我还在天渊馆见过他。” “什么?”简真跳了起来,手里的点心打落一地。 “他抢走了元婴的资料。” 简真坐回床上两眼发直,忽听懒鬼吹了一声口哨,说道:“找到了!” “找到什么?”方飞抬起头,无精打采地问。 “张凌虚的下落!” 方飞惊喜不胜:“元婴不是禁词吗?” “元婴是禁词,张凌虚可不是,”吕品眨了眨眼睛,“这叫百密一疏。” “他在哪儿?”方飞挤到吕品身边。 “这个通灵台,”吕品点开一个界面,“台主叫雪衣女,一只鸟妖!” “雪衣女?”方飞冲口而出。 “你认识它?” “对!”方飞心跳加快,“我进入紫微的时候,它是冲霄车的车长。” “它把张凌虚叫做‘我的好朋友’,也就是说……” “找到它就能找到张凌虚。”方飞不胜激动,“找到张凌虚就能找到别的元婴。” “差不多,”吕品挥笔划拉,“不过,这小鸟儿没有留下地址。” “我知道,”方飞想起“天问”中无尘子的话,“它失业了,在极乐塔打零工。” “极乐塔!”简真见了鬼似的瞪着他,“天啦,极乐塔!”方飞白他一眼:“极乐塔又怎么了?” “那是学生的禁地。”简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学生踏足那儿,要记大过一次。” “吕品!”方飞看向懒鬼,“你知道极乐塔在哪儿吗?” “知道!” “能带我去吗?” “什么?”简真嚷嚷,“你真要去极乐塔,不知死活的家伙……” “去是没问题,”吕品摸了摸下巴,“不过我们不能下山。” “是啊!”方飞发愁。 “再等两个月,”吕品看过日历,“道祖节会放两天假,学生可以自由活动!” “道祖节?” “纪念道祖支离邪的节日。” “两个月太久了,”方飞心急火燎,“无相魔又害人怎么办?” “你可以报告道师。” “没人相信我,”方飞咬了咬嘴唇,“我也不相信他们。” 寝室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吕品轻声问:“你怀疑无相魔变成了道师?”方飞默默点头。 “不管怎么说,”懒鬼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一年级要想下山,就得等到道祖节!” “我才不去极乐塔,”大个儿唠唠叨叨,“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人。” “谁让你去了?”方飞烦恼地倒下,蒙面人的影子挥之不去。敌人近在咫尺,他却无能为力。 “可恶!”男孩沮丧地把脸埋进了被子。 第十二章、极乐塔 第十二章、极乐塔 吧嗒!一个人影落在地上,翻滚两下,静止不动,惨绿的光芒照亮他的面孔。这是一个男孩,稚气未脱,两眼圆睁,黑漆漆的瞳仁挤满了眼眶,肌肤紧贴颧骨,枯槁脆弱,就像蜡像的外壳。 吧嗒,又一个人影摔在他身边。这是一个女孩,体态窈窕动人,秀丽的脸庞上布满恐惧,她微微张开口唇,眼珠向外凸出,因为剧烈的挣扎,四肢怪异地纠结在一起。 一个接着一个,更多的人影摔在岸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姿态各式各样,仿佛一大堆破碎的雕像。 “噢!”水潭里传来满足的**,雕塑之一应声颤抖,他是唯一的活物,宽大的斗篷把他隐藏在黑暗深处。 “味道真不赖,”水脸人舔了舔嘴唇,“对于我们来说,元神是一剂良药。” “我很担心,”蒙面人嗓音颤抖,“那个裸虫快要发现我了。” “你害怕了?”水脸人眯起双眼,眸子深处幽光闪烁。 “我害怕辜负您的嘱托。” 水脸人注视对方:“你好像迷失了!” “是啊,”蒙面人低着头喃喃说道,“这些天我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的父母妻子、我儿子女儿,我抛弃了他们,换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苦难……” “别抱怨苦难,”水脸人望着洞窟的穹顶,“苦难让我们升华!丢掉无用的躯壳,突破生死的极限,永恒的真神就在前面。当你进入祂的怀抱,苦难将不复存在,生死也会失去分别,你将分享终极的喜悦,随心所欲地改变宇宙的法则。那是真正的极乐世界,万象归于太一,世界是你,你是世界!” “太伟大了!”蒙面人浑身发抖,“我能想象那个样子。” “方飞在找你吗?” “对!”蒙面人苦恼地攥紧拳头,“我真想宰了他。” “祸福相依,这不是坏事。” “噢!”蒙面人轻叫,“我不明白!” “他要找你,就让他来好了,”水脸人停顿一下,“道祖节!那是个不错的机会。” “道祖节?”蒙面人若有所思。 “狩猎的时间到了,”水脸人眼珠转动,目光扫过岸边,“起来吧,孩子们!” 岸边的人体蠕动起来,仿佛散落的木偶,一寸一寸地缓慢爬起。他们摇摇晃晃,呆滞地望着前方,肥白的蛆虫从某些人的眼窝蜿蜒滑出。 “去吧,”水脸人的声音响彻洞窟,“把新鲜的元神给我带来。” 人群齐齐转身,走向黑黢黢的入口,一开始步子迟缓,随后越来越快,开始狂奔乱跑。繁密的脚步声一如凄厉的狂风,顺着蛛网似的洞穴,吹遍了整个地下世界…… “你哪儿也不能去,”禹笑笑盯着方飞,眼里透着无比的严厉,“道祖节你必须留在学宫。” “为什么?”方飞叫屈,“我又不是囚犯!” “这是爸爸和简伯伯商量的结果,”禹笑笑的眉毛向上一挑,“你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魔徒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好多村子都遭到袭击,光天化日之下,也有成群的蜕打劫行人。” “行人?”简真惊叫,“我们家岂不是很危险?” “打劫女狼神?”禹笑笑白了他一眼,“谁会那么蠢?” “是吗?”大个儿得意洋洋,“没办法,我妈就是厉害。” “她厉不厉害我不知道,”吕品暗放冷箭,“反正你一点儿也不厉害。” “你这是嫉妒,”简真气的跺脚,“我妈打仗的时候你妈还在做饭!” “我没妈,”吕品和和气气地说,“我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 “呸,你这个撒谎精!” “别吵了,”禹笑笑用力把手一挥,“反正方飞不能下山!” “我呢?”简真眼巴巴地问。 “你?”禹笑笑轻轻哼了一声,“我才懒得管。” 大个儿耷拉眼皮,老大的失落,吕品在一边嗤嗤闷笑,惹来简真一通怒视。 “笑笑,”简真不死心地问,“道祖节你干什么?” “有一个飞天舞会,”女孩耸耸肩膀,“完了再去看焰火。” “舞会?”大个儿两眼放光,“我能参加吗?”禹笑笑惊讶地扫他一眼:“你会跳飞天舞?”简真脸色发白,低头咕哝:“不会!” “你有舞伴吗?” “没有!”大个儿的脸色更加难看,“你呢?” “有一个,”禹笑笑朝不远处的桓谭招了招手,“我先走了,道祖节快乐!” 简真望着女孩两眼呆滞,吕品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什么?”简真怒视懒鬼,“难道你会跳舞?” “飞天舞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吕品肘了肘方飞,“嗐,到底去不去极乐塔?” “不知道!”尽管方飞迫切地想要逮住无相魔,可是禹笑笑的话并非毫无道理。去?还是不去?两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反复厮杀,最后“不去”占了上风,因为他想到了燕眉,他不能拿点化人的性命冒险。 “吕品!”方飞犹犹豫豫地说,“也许、也许我们可以……” “苍龙方飞!”乐当时大踏步走过来,他才染黑了头发、熨平了皱纹,脸庞光溜溜的像个鸭蛋。 “乐宫主!”三个室友忍住发笑的冲动,垂手低头,行礼致意。 “道祖节你要下山?”不待方飞回答,乐当时连珠炮给出答案,“如果我是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呆在学宫。知道吗?你死在外面,会给我惹来多大的麻烦?那些混账苍龙人又会给我大泼脏水,说这都是白虎人的阴谋,污蔑我是皇师利的走狗,故意把你放出学宫送死。斗廷为了平息舆论,没准儿把我踢出学宫……” 乐当时越说越气,唾沫星星点点地洒了方飞一脸:“如果你还有点儿良心,就给我乖乖呆在学宫。你死了不要紧,千万不要连累别人!听见没有?苍龙方飞!” “听见了!”方飞闭上眼睛,感觉肺都气炸了。 “给我当心一点儿!”乐当时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威胁。 方飞咬着牙默不作声,双手不自觉攥成拳头。乐当时的目光落在他的拳头上,脸色阴沉下来,冷哼一声,急匆匆快步走开。 “完了,”简真两手一摊,“你哪儿也去不了。” “不!”方飞吐了口气,张开双眼,“我要下山!” “什么?”大个儿跳了起来,“乐当时刚才说了……” “我干吗要听他的?”方飞的眼神让简真不寒而栗,大个儿硬着头皮说:“他、他可是宫主!” “我才不在乎,”方飞回头看向吕品,“你呢?” “我无所谓,”吕品瞅了瞅大个儿,“我猜你会留下吧?” “没门儿!”大个儿勾住方飞的脖子,“为了你的安全,我得把你看紧一点儿。” 方飞使劲挣脱:“我说,你不用勉强自己……” “闭嘴!”大个儿真心流露,跺着脚发出女人似的尖叫,“谁也别想把我撇下!” “好吧!”方飞无可奈何,“出了事你自己负责。”简真哼哼两声,说道:“什么时候走?” “禹笑笑离开以后!” 大个儿一愣:“你要瞒着她?” “当然,我又不傻。” “傍晚最好!”吕品冷不丁说道。 “为什么?”简真问。 “笨蛋!”吕品白他一眼,“极乐塔晚上才开张。” 学生们憋了半年,早就按捺不住,道祖节一早,全都倾巢而出。不到正午,学宫里就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方飞三人躲在学宫门边的树丛里观望,心急火燎地挨到下午,才见禹笑笑和桓谭并肩说笑,跟着一大群二、三年生,闹哄哄地冲出学宫大门。 “终于走了,”吕品站起来活动手脚,“我脚都蹲麻了。” “这个桓谭真恶心,”大个儿怒气冲天,“简直就是一只大苍蝇。” “好酸啊!”吕品冲着天上嗅来嗅去,简真恨不得喷火把他烧死。 “酉时两刻,”方飞担忧地望着天极盘,“今晚能赶到极乐塔吗?” “如果用飞……”吕品发现方飞脸色不对,耸耸肩膀,闭嘴不语。 三人边说边走,来到学宫大门,帝江飘浮半空,瞧着人们从它下面经过,看见方飞,劈头喝问:“你上哪儿去?” “下山!”方飞硬梆梆地顶回去。 “没门,”帝江用触手捅了捅他的脑袋,“你不许下山。” “不是道祖节吗?我可以自由活动。” 帝江骨碌乱转,拼命寻找借口。 “据我所知……”吕品拖长声气,“没有法规禁止学生道祖节下山。” “够了!”帝江一声怒吼,“你们三个统统滚蛋,最好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吼声像是一串炸雷,吓得三个小可怜儿狼狈逃窜。 一口气跑进蚣明车,车舱里空空荡荡。大个儿心有余悸,摸着胸口喘气,方飞担忧前途,无精打采地望着车外;只有吕品没心没肺,找了两张座椅横着躺下,很快发出悠长的鼾声。 抵达回龙壁,太阳落山,晚霞漫天,简真看了看四周,疑惑地皱起眉头:“见鬼,没有华盖车吗?” “太晚了,”吕品打了个呵欠,“司机也要回家过节。” “怎么办?”大个儿嚷嚷,“走路进城吗?” “我们可以飞。”吕品随口回答。 “开什么玩笑?”简真扬起眉毛,“方飞是个断翅鬼!” “不用你每天提醒我。”方飞悻悻地说。 “呵!”吕品打量简真的眼神就像看见羊肉的狐狸,“据说甲士飞行的时候可以背一个人。” “谁说的?”大个儿矢口否认,“没这回事儿!” “是吗?”吕品冲方飞打了个响指,“搜索通灵网。” 方飞召出“波耶水镜”,正要点开灵眼,简真大手一伸,用力按住笔杆。 “干吗?”方飞皱眉抬头。大个儿板着脸说:“算了!”放开笔杆,双拳紧握,小眼睁圆,左脚用力一跺,火光从脚下蹿起,活是一条熊熊燃烧的大蛇,缠缠绕绕地冲向他的头顶。 霎时从头到脚,铠甲先后出现,暗红色的光芒上下流动,就像熔岩一样翻腾奔涌。方飞惊讶地望着简真,但见火光褪去,甲胄凸显出来,大个儿双手握拳,肩膀一耸,豁啦啦,抖出两扇金色的翅膀,用力扇动几下,发出呼呼风声。 “上来!”简真不情愿地蹲在地上,“如果你敢放屁,我就把你丢下去。” “知道了!”方飞纵身跨上,好奇地审视两边的翅膀,但觉阔大有力,每一片羽毛都在颤抖,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羽毛软中带硬,触感十分温暖。 “不许摸我!”大个儿一边说话,一边拍翅上升,起伏两下,稳住身形,卷起一阵狂风,直向玉京飞去。 “飞得不错。”吕品赶了上来,悠闲地跟在简真身边。他的飞轮“紫璇风”是祖传的宝物,轮缘银白光亮,轮心紫气浓郁,一旦转动起来,就像给深紫色的大丽花勾上了一道亮眼的银边。 狂风吹开云雾,玉京扑面而来——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在昏黄的暮色里飘浮不定;飞行器闪闪发光,如同任性的鸟儿,在都市的丛林间自由自在地穿行;楼宇披上喜庆的色彩,紫的红的,黄的粉的……不时幻化成矫矫飞腾的巨龙、翩翩起舞的彩凤,甚至披戴金甲的巨人,迈开两条长腿走来走去。 极乐塔在玉京的东方。渡过心源渠,进入勾芒城,越过嘘云大道,两座金字塔一正一反、针锋相向,仿佛巨大的沙漏,伫立在飞黄广场的中央。 夜幕落下,狂欢开始!金字双塔流光变幻,仿佛彼此的影子上下辉映。塔楼内外一片沸腾,道者如同澎湃的潮汐,四面八方地涌入巨塔,有人佩戴假面,有人素面朝天,喧哗笑语无处不在,呼应着塔里惊涛骇浪似的巨大声响。 “天啦!”简真激动得浑身发抖,“我妈知道我来这儿,非得杀了我不可!”他一边嚷嚷,一边偷看一群妙龄女郎,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礼裙,露出光滑的肩背和修长的大腿,头上的鲜花幻发无休无止地绽放,每一次绽放都有不同的形状。 “女孩子好看吧?”吕品从他身后冒出来说。 “滚开!”大个儿使劲把他推开,“我什么都没看!” “我说……”吕品咳嗽一声,“你俩还要站多久?” 方飞望着极乐塔手心冒汗,这儿浮华奢靡完全超乎想象。 “我先走一步。”吕品揣起双手走向塔楼。方飞迟疑一下,快步跟了上去,简真在他后面哀号:“方飞,你真要去吗?” “你要害怕,可以留在外面。”方飞好心说道。 “那怎么行?”大个儿疾步赶上,“我得好好保护你。” “用不着,我……”方飞话没说完,简真捏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拖向大门,“如果不是为了你,打死我也不会来这种鬼地方。” “我又没逼你!”方飞好不委屈。 走到塔门前,一个穿着金狻甲的甲士拦住去路:“没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简叔叔带我们来的!”吕品一把搂住简真的胳膊,方飞登时醒悟,牢牢抱住另外一边。 大个儿吓了一跳,左顾右盼,像是见了活鬼。 “傻大个儿,”守门人狐疑地打量简真,“你带小孩子进去,出了事你要负全责。” “我也是小孩……”简真有气没力地还没说完,方飞和吕品连推带搡地把他塞进了塔门。 “谁是你叔叔?”大个儿揪住衣襟,把吕品拎了起来。 “你想留在外面吗?”懒鬼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简叔叔。” “我想把你丢出去!”简真正要发力,忽然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吓得他双手一软,把吕品丢在地上。 可还没完!响雷一个紧接一个,周围的墙壁也发了疯,强光接连迸闪,光团飞来飞去,拖着长长的光痕,像是彗星扫过天空。 “哦——”人群山呼海啸,一个声音从呼啸中脱颖而出,沙哑、高昂、压倒一切、充满了迷人的磁性—— “道者们,飞起来!” 一片狂呼乱叫,驭剑的,驾轮的,披甲带翅的,道道光芒冲天直上,无数道者漂浮空中、手舞足蹈,脸上透出迷乱和狂喜。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发一声喊,炸雷连串响过,大厅里闪电纵横、火蛇狂舞,宛如宇宙初生、万物涌现。 “一千个太乙神雷!”无穷无尽的雷声,遮不住惊天动地的呼喊。 “一千个太乙神雷!”人们齐声呼应,四周的巨塔随之颤抖。 地面上的三个孩子给这声势吓得不轻,畏畏缩缩地挤成一团。 音乐轰然响起,急促的鼓、繁乱的弦、撕心裂肺的号角,汇合连绵不断的雷声,演绎出一曲惊心动魄的交响。 沙嗓门怪腔怪调地唱起了歌—— “一只小鸟儿在身边叫, 两只大雁在头上飞, 我踩了飞剑我驾着轮, 一头闯进那个故纸堆! 勾芒冲我傻傻地笑, 我给朱明画了画眉, 蓐收找我来拼酒呀, 千杯万杯我从来不醉! 玄冥有张死人脸, 我叫他给我捶一捶背。 百头蛟龙我当马骑, 狐神蓬尾我当枕睡。 伏羲算卦不太准呀, 我罚他天天都来下跪。 支离老儿来找我玩, 我大大咧咧地不加理会, 花好月圆在今宵哇 我跟女娲——有个约会!” “我跟女娲有个约会!”道者齐声呼应,随着歌声疯狂地飞舞,有的像是龙卷飓风;有的男女对舞,烟雾似的聚聚散散;更多的人搂腰扶背,数百人结成了一条气势浩荡的长龙,随心所欲地在天上飞腾游走。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声嘶力竭,雷声再次响起,轰轰轰无休无尽。 巨雷每响一声,虚空中就迸出来一个巨大的气泡,光亮亮成百上千,大大小小地自在飘浮。 塔内亮如白昼,千百道光柱照射在气泡上,仿佛孕育胎儿,气泡里无中生有,长出了许多桌椅软凳,舞累了的道者纷纷钻进去休息。 数百道银光从角落里飞出,空中出现了许多男女侍者,穿着银白光亮的制服,戴着形形**的假面,像是一群忙碌的工蜂,不断进出气泡,运送美食饮料。 吕品加入了一条数百人的“飞龙”,在空中往来驰骋,发出一声声快活的尖叫。简真看得百爪挠心,忍不住回头大吼:“方飞,你在干吗?” “找人!不,找鸟!”方飞极力张望,想要发现雪衣女的踪迹。 沙嗓门唱了两支曲子,换了一个柔美的女声。音乐和缓下来,数十个穿着短裙的女郎开始表演飞天艳舞,道者们趁机钻进气泡里歇息。 吕品回到地面,红光满面:“死肥猪,你呆在下面就是浪费时间。” “得了吧!”简真酸溜溜地说,“我可不像你这么堕落。” “三位!”忽听一个清冷干净的女声传来,“要来点儿喝的吗?” “好哇!”吕品回过头,发现一个女侍者站在后面,身材苗条,脸上戴一张冰蝶鸟的面具,这种鸟妖身子像是蝴蝶,翅膀上却长满了冰白色的羽毛。 “三大杯加冰的虫露酒、六瓶加琼浆的沙棠果汁……”吕品还没说完,简真抢着说:“一盘樱鸡卤肉,两盘天鹅皮蛋,还有两份蟠桃干。” 女侍者哼了一声,熟悉的寒光从她的双眼里迸射出来:“死肥猪,你还真会吃?” 大个儿一愣,呱地跳到方飞后面,大身子抖抖索索,仿佛遭遇了一万伏电击。 “我在做梦吧?”懒鬼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女侍。 “天、天……”方飞结结巴巴地还没说完,女侍伸出脚狠狠踩中他的脚背,方飞到嘴的话变成一声惨叫,后退两步,连连跳脚。 “记住!”女侍两眼出火,“不许在这儿叫我的名字。” “那叫你什么?”方飞疑惑不已。 “叫我冰蝶鸟,”女侍的声音充满愤怒,“你们三个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极乐塔!”三人垂头丧气,声音微弱可怜。 “知道你们还来!”冰蝶鸟握紧拳头,恨不得给他们一人一拳,“你们想记大过?”吕品悻悻咕哝:“你不也来了吗?” “我跟你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方飞的脚背隐隐作痛,心里说不出的恼火。 “我戴了面具,别人不知道我是谁。” “这好办,”吕品顺杆就爬,“我们也去找三个面具。” “迟了,”冰蝶鸟口气冷峻,“你们必须马上离开。” “不行,”方飞摇头,“我得先找一只鸟。” “鸟?”冰蝶鸟沉吟一下,“你说那些鹦鹉!”方飞喜出望外:“你知道它们在哪儿?” “在厨房。” “厨房在哪儿?”方飞困惑地环视四周。 “地下!”冰蝶鸟冷冷回答。方飞看了看地面,抬眼看向女侍:“你能带我下去吗?” “不能,”冰蝶鸟断然否决,“我带你进去,北野王会扣我薪水。” “北野王?”方飞皱眉。 “这儿的老板,”冰蝶鸟看了看天,“我还有活儿干,别让我再看见你们。”猛一跺脚,乘着黄色的剑光飞走了。 吕品目送女孩消失,掉头说道:“方飞,走吗?”方飞望着飞来飞去的侍者,忽然说道:“跟他们去厨房。” “你不怕冰山女把你拆了?喂,等等我呀,别走那么快呀!”简真一溜小跑跟上两个同伴,三人盯着侍者下落的地方,用力挤开人群,来到尖塔一角,果然发现一个地下入口,侍者像是星雨坠落,不断地进进出出。 音乐激烈起来,人们又开始狂舞,侍者退到角落,厨房无人出入。方飞奔跑过去,一脚踏进入口,踩着“任意颠倒墙”冲进一间白色大厅。简真、吕品也飞了下来,三人聚在一起,发现大厅里热火朝天,数十个银白色的炉灶排列成行,数以百计的花妖忙得不可开交,鹦鹉衔着菜单飞来飞去,叽叽呱呱地跟花妖说个不停。 粗略数数,鸟妖超过二十只,白色的不在少数,方飞辨认不出,放声高喊:“雪衣女!雪衣女……” “来了,来了,”一只白鹦鹉急匆匆飞过来,“谁叫我?” “好久不见。”方飞伸出手,雪衣女停在高处,困惑地望着他:“你不是侍应生?” “我是苍龙方飞,”方飞说道,“我乘过你的冲霄车。” “苍龙方飞!”白鹦鹉转动两下眼珠,用翅膀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噢,九星之子,你找我有事?” “你知道张凌虚在哪儿吗?” “张凌虚?”雪衣女闭上鸟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突然拍打翅膀,猛地向上蹿起。 “抓住它,”方飞看出鹦鹉的意图,“别让它逃了。” 吕品驾起飞轮,冲到半空,挡住鹦鹉的去路。“紫璇风”卷起凌厉狂风,吹得雪衣女摇摇晃晃。它知道此路不通,掉头冲回厨房,不防简真一个虎跳,伸手抓住它的爪子。 “逮住了。”大个儿兴奋地高喊,手里的白鹦鹉死命扑腾,噗地从尾窍喷出一大股黄白相间的东西,臭烘烘、黏糊糊,一点不落地喷在简真脸上。 “噢,鸟屎……”大个儿放开鸟妖,捂着脸发出哀号,“噢,真的是鸟屎!” 雪衣女屎遁得手,急向前蹿,方飞横身阻拦,鸟妖灵巧地躲开。小度者扑了个空,撞在灶台上面,痛得龇牙咧嘴,回头高叫:“雪衣女,请留步……” 听见叫喊,鹦鹉更加慌不择路,忽东忽西地到处乱飞。它在天上无所遮拦,地上追赶的方飞倒足了大霉,撞翻了两座炉灶,火炭满地乱滚,杯盘碗盏摔烂无数,几个花妖让他迎面撞上,变成一团团迷离的轻烟。 方飞羞愧窘迫,道歉不迭,几只鹦鹉猛扑下来,围住他乱抓乱啄。他无可奈何,写一道“烈火符”,笔尖喷出长长的火焰,吓得鸟妖飞身乱蹿,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 雪衣女摆脱方飞,来不及喘气,呜呜急响,吕品闪电冲来,脚下的飞轮差点儿把它卷了进去。鹦鹉连拍翅膀,转身向左,忽见一扇金色的翅膀迎面扫来,它反应神速,翻身向下,百忙中瞥眼望去,但见简真气势汹汹地猛扑下来,脸上斑斑点点,还有鸟屎存留。 鹦鹉逃出不远,吕品追赶上来,飞轮掀起的旋风逼得它连翻两个跟斗,落到灶台上方,还没稳住身形,忽见方飞冲了上来,扬笔大喝:“千缠万绕!” “束缚符”写成,青气冲出笔尖,化为一条金绳,从头到尾地缠住鹦鹉。雪衣女失声尖叫,石头似的摔在灶台上面,它拼命挣扎,试图站立起来,简真斜刺里冲出,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气呼呼吼道:“死鸟,敢冲我拉屎?” “简真,放手,”方飞忙叫,“别伤害它!” 大个儿不情愿地放开鸟妖,雪衣女连声咳嗽,转动黄澄澄的眼珠,可怜巴巴地四处张望。 “你干吗要逃?”方飞问道。 “我不能说,”雪衣女抽抽搭搭,“我不能告诉你张凌虚在哪儿。” “为什么?我又不会伤害它。” “你不会,有人会!” “谁?” “魔鬼!”雪衣女浑身痉挛,竭斯底里地尖叫,“没有形状的魔鬼!” “无相魔?”方飞恍然大悟。 “我不会出卖朋友,”雪衣女冲着他尖叫,“我不会告诉你。” “告诉我怎么样?”吕品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来,鹦鹉愤怒地掉头,还没开口说话,眼神呆滞起来,目光像是一条绳索,牢牢地连在懒鬼的双眼之间。吕品声调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张凌虚在哪儿?” 鹦鹉挣扎了一下,有气没力地说:“它、它在妖怪市场。” “妖怪市场?”吕品惊讶地放开双手,雪衣女恢复神志,恐惧地望着他:“你刚才干了什么?” “没什么……”懒鬼目光一转,右手按上笔袋,脸色凝重起来——无声无息,四周冒出来十多个银装侍者,有男有女,脸上戴着面具,手里提着符笔。 方飞、简真也发现不妙,各自挪动身形,背靠背面对四周,方飞吸一口气,慢慢说道:“对不起……我们马上就走。” “走?”一个侍者发出冷笑,“还想走?” “都是误会,”方飞看着满地狼藉,无法自圆其说,“这些损失……我会赔偿你们。” “跟损失无关。”远处传来一个沙哑有力的声音,一张银色的座椅冉冉飘落,飞椅上坐了一个黑衣男子,脸上的面具乌黑油亮,雕刻一只狰狞生动的玄武。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双腿膝盖以下不知去向,竟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残废。 面具上没有孔洞,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是不知为何,方飞感觉对方正在审视自己。 “噢!”黑衣残废轻声说道,“九星之子。” 这一次方飞听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唱歌的沙嗓门男子,既然他认出自己,或许可以网开一面。男孩想到这儿,胸中燃起希望:“对不起,我们一时冲动……” “你这是道歉吗?”断腿人问。 “对!我……” “晚了,”断腿人的声音嚓嚓作响,就像尖刀刺扎冰块,“没有人能在极乐塔撒野,没有人,九星之子也不行,”他的身子向前探出,“苍龙方飞,你必须付出代价!” “你要多少钱?”方飞想到了蛛仙子,脑门隐隐发痛。 “钱?”断腿人呵呵冷笑,“我有的是钱!”方飞心头一沉,涩声问道:“那你要什么?” “要你一条腿,”断腿人咂了咂嘴,用手指了指吕品和简真,“还有他们两个,人可以走,先把腿留下。” 三人脸色惨变,吕品拔出符笔,没来得及写符,指尖传来一股剧痛,符笔嗖地飞出,落入断腿人的左手,星拂笔紧随其后,飞入他的右手,两支符笔迸射火光,同时击中简真的胸膛。大个儿腾云驾雾地向后飞出,狠狠撞上墙壁,巨大的力量把他钉在墙上,简真四肢欲裂,仿佛垂死的鸟儿,发出凄楚的哀鸣。 “简真!”方飞望着同伴心如刀割,忽听断腿人轻轻发笑:“星拂笔?呵,真是少有的玩意儿!” “我把腿都给你,”方飞回过头大声说道,“你放过其他人。” “逞英雄?哼,我才不吃这一套!”断腿人双手一抖,笔尖吐出长长的乌光,嗤嗤嗤来回流转,凝结成两口锋利的光剑。 “神剑符……”吕品吞咽唾沫,露出恐惧生气。 “谁先来?”断腿人冷酷地问。 “我!”方飞上前一步,懒鬼瞅了瞅他,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放心,”断腿人嘎嘎尖笑,“我会把你的腿做成标本、挂在墙上,下面写上‘九星之腿’。” “你的腿呢?”方飞盯着他空荡荡的裤管,“下面写了什么?” “有意思!”断腿人闷声闷气,怒气从面具后面汹涌而出,他慢慢举起星拂,光剑暴涨延伸,发出呜呜颤鸣。 方飞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眼睛。 “北野王!”熟悉的声音冷冷响起。 方飞睁开双眼,但见冰蝶鸟挤过人群,右手插入笔袋,眼里透出刺骨的冷意。 “有事吗?”断腿人口气不悦 “我带他们进来的,”冰蝶鸟说道,“一切的过错都在我。”方飞吃了一惊,忙说:“天……” “闭嘴!”女孩厉声打断他,“不许提我的名字。” “呵!”北野王扫视二人,“冰蝶鸟,你想为他们开脱?” “没有,”冰蝶鸟扬起下巴,“你要惩罚,罚我好了。” “笑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求您!”女孩直视对方,“行不行?” “有意思,”北野王似乎受宠若惊,“你从不求人!” “凡事总有例外!” 北野王沉思一下,收起剑光:“好吧,我可以放过他们,但你要赔偿这儿的损失,”他指了指三个男生,用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女孩,“用你的薪水。” “好!”冰蝶鸟不假思索,“就这么办!” “想好了,”北野王身子前倾,“直到明年的假期你都要白干。” “没关系,”冰蝶鸟生硬地回答,“我想好了。” 方飞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女孩的目光逼了回去,保住腿脚让他如释重负,连累天素又让他十分过意不去,心里乱七八糟,简直全无头绪。 北野王挥了挥手,简真从墙上滑落下来,坐在墙根边浑身酸痛。他瞪着断腿男子,心里充满恐惧,这人仅用元气就把他钉死在墙上,简真十多年修行,面对北野王就像一只蚂蚁。 “你很幸运,”北野王凑近方飞,惊人的气势穿透狰狞假面,“可你不要忘了,幸运就像焰火,一眨眼就会消失。” “多谢指教!”方飞身子后仰,吃力地回应。 “九星之子,”北野王语调阴沉,“相信我很快就能看见你的尸体。” “是吗?”方飞咽了口唾沫,“也许你会失望!” 北野王冷笑一声,把笔丢还给方飞,指着出口沉喝:“滚出去!” “冰蝶鸟……”方飞感激愧疚,想对女侍道谢致歉。 “出去!”冰蝶鸟盯着北野王目不转睛,手指始终放在笔袋里面。 方飞扶起简真,跟着吕品钻出厨房。刚一踏足地面,喧嚣声就把三人吞没,回想刚才的凶险,方飞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停留,快步冲出塔门。 人潮从身边流过,三人一口气跑过广场,钻进一条窄巷,但觉无人追来,这才停下来歇息。 “下面怎么办?”吕品盯着方飞,“还要继续吗?” “得了吧!”简真大声嚷嚷:“我受够了,我才不去妖怪市场。” 方飞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忽听有人“哦”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们要去妖怪市场?”他回头一瞧,天素摘下面具,走上前来,小脸笼罩寒霜,明亮的眸子燃烧冰冷的火焰。 “天、天素,”大个儿使劲吞咽口水,“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们怎么死?”天素把三个男生挨个儿瞪了一遍。 “天素!”方飞支吾,“刚才的事谢谢你……” “少来这套,”天素打断他说,“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要去妖怪市场?” “别听简真瞎说,”吕品尽力抵赖,“死肥猪吓傻了,脑子不太清楚。” “你脑子才不清楚,”简真急了眼,“雪衣女说了,张凌虚就在妖怪市场!” 他口无遮拦,方飞恨不得把他嘴巴缝上。 “张凌虚?”天素疑惑地打量方飞,“你去妖怪市场干什么?” 方飞瞅一眼吕品,后者一脸无奈,只好如实说道:“我怀疑无相魔是一只元婴,我想找它的同类了解情况。” 女孩疑惑更浓,锐声说道:“你撒谎?”方飞摊手说道:“千真万确。”天素沉思一下,说道:“好!我也去!” “什么?”大个儿张大嘴巴,“你、你也要去?” “对!”天素瞅了瞅方飞,“如果你敢骗我,我就砍掉你的腿。” 方飞知道冰山女决心一下,无可扭转,只好叹一口气,无声地摇了摇头。 “我不去行吗?”简真快要哭了。 “不行。”天素沉着脸说。 “根本没有妖怪市场,”大个儿使劲揪住一根救命稻草,“那地方只是个传说。” “谁说的?”天素扫他一眼,“我去过。”简真傻了眼:“它在哪儿?” “忘墟!” “忘墟?”大个儿哆嗦一下,捂着脸发出**。 “忘墟是哪儿?”方飞困惑地扫视众人。 “那是妖怪的地盘,遵循妖怪的法律,”吕品冲他咧嘴一笑,“你知道妖怪的法律是什么吗?”方飞茫然摇头,天素冷冷接道:“妖怪的法律就是没有法律。” “对呀!”吕品一拍大腿,“无法无天!” “那不是很危险?”方飞踌躇说道。 “是啊!”简真眼巴巴地望着他,“你后悔还来得及。”方飞沉默一下,问道:“忘墟有多远?” “很远,”吕品笑眯眯望着大个儿,“让简真驮你!” “不行,”大个儿揉着肩膀,“我浑身都痛。” “你想不想更痛?”天素木然问道。 “不想,”简真跳了起来披上铠甲,哭丧着脸痛骂,“方飞,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第十三章、忘墟 第十三章、忘墟 尖啸声此起彼落,浑天城和四神山放起冲天的焰火,火花五光十色、经久不灭,就像活生生的精灵上下飞舞、快活流蹿,把苍茫夜空当做无边的幕布,逐一渲染出支离邪生平的功业——开启道宗、降妖伏龙、教导四神、平定六族、迎战巨灵、统一紫微……一帧帧、一幕幕,刻画生动,气势恢宏,遮蔽漫天星月,照得玉京亮如白昼—— 方飞神驰目眩,微微张大嘴巴,连惊叹声也忘了发出。 “幻影焰火,”吕品咂了咂嘴,“我也是第二次看到。” “我都看不到,”简真苦哈哈地抗议,“方飞,你的屁股能不能向后挪一下?”他被小度者压得脸面朝下,只能看见焰火的尾巴。 “忘墟到了。”天素忽然开口。 方飞收回目光,循着女孩的视线望去,刹那间,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前方不远,横着一条长长的壕沟。壕沟的这边辉煌绚烂,壕沟的那边忽明忽暗,凄惶破败的样子,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楼房影影绰绰,全都缺顶少墙;石像拦腰截断,一半面目全非,另一半不知去向;石块垒成的围墙像被巨人踢过,石条散落一地,叠成奇形怪状;墙内的屋顶有一个巨大的窟窿,活是黑乎乎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哀号…… 这是一片真正的废墟。美人的疮疤,玉京的影子,古老、黑暗、藏垢纳污、破破烂烂,它以壕沟为界,堂而皇之地躺那里,可是来来去去的道者,宁可把它永远遗忘。 “这就是忘墟?”方飞吃力地问,“玉京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道者和妖怪曾在这儿打过仗。”吕品说。 “道者吃了大亏,让妖怪攻进了玉京。”简真在下面闷声接道。 “不过打到这儿,妖族也筋疲力尽,道者迎头痛击,把它们团团包围,”懒鬼的声音在风中飘忽起来,“这时候,妖王百头蛟龙使用了一个妖术,它殉身自爆,摧毁了大半支道者大军。从那以后,妖血沾染的地方,再也建立不起一幢房屋。” “为什么会这样?”方飞不胜骇异。 “因为百头的诅咒,”吕品神色凝重,“传说战斗中的死难者,不论道者还是妖怪,元神全被百头蛟龙困在这儿,强烈的怨恨让忘墟寸草不生。” “诅咒不能化解吗?” “不是不能,而是不行。”天素的声音传来。 “什么意思?”方飞大惑不解。 “因为《道与妖的扎尔呼》,”吕品解释,“决战以后,道者和妖怪都明白无法消灭对方,故而订立和约,其中一条就是道者割让忘墟,作为妖怪在玉京的栖身地。百头蛟龙居功至伟,为了纪念它,妖族故意让忘墟保持原样。” “名字挺奇怪,”方飞观望四周,“忘墟是被道者遗忘的地方吗?” “不!”天素轻声说道,“它是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越过壕沟,又飞了一阵,天素当先落地。方飞也从简真背上跳下,扫眼望去,一片荒芜,空中弥漫着奇怪的气味,腐臭混杂铁锈,令人烦恶作呕。 “**静了,”方飞心头发毛,“怎么一个妖怪都没有?”天素看了看天:“狩猎最重要的是什么?” “强壮?”简真回答。天素轻轻摇头,吕品说道:“迅猛?” “不!”天素顿了顿,“是隐蔽!”符笔一扬,发出刺眼的强光,光芒所及,出现无数黑乎乎的怪影,肉翅长着利爪,躯干修长柔韧,它们畏惧符光,嘶嘶尖啸,使劲拍打翅膀,逃得一只不剩。 “那个是……”简真面无人色,“腾蛇?” 天素笔势一沉,碗口粗细的电光矫若惊龙,轰隆击中一堵断墙,但见烟尘冲天,黑暗里大大小小的影子溜向四面八方,潮水似的消失在废墟深处。 “都是妖怪?”方飞冷汗长流。 “对呀,”吕品伸了个懒腰,“它们的晚餐泡汤了!”天素垂下符笔,皱眉观望四周:“我记得市场的入口就在附近。” “我来看看,”吕品取出通灵镜运笔如飞,“哦,向东五百米就是!” “你怎么知道?”简真一脸怀疑。 “一只猞猁精告诉我的,它还白送一张忘墟地图。” “该死!”大个儿怒气冲天,“你跟妖怪通灵?” “白痴,去妖怪市场,当然得问妖怪。” “你就是个妖怪!”简真冲地上狠啐一口。 天素一声不吭,取出仙罗盘走了五百米,停下脚步,注视地面,忽用尖锐古怪的腔调说道:“啊咿啦乎尔扎西!” “她在说什么?”方飞不胜困惑。 “狐语,”吕品停顿一下,“意思是‘尘土浸染了月光’。” “月光?”方飞抬头看天,发现空气中起了微妙的波动,分散的月光向内凝聚,变成一道光柱投射下来,扫清四周的黑暗,勾画出一个雪白的光环。 轰隆隆,方飞脚底一沉,光环转动起来,圆心升起一块石盘,很像天机锁,可是没有文字,环绕曲折的凹槽雕刻了许多诡异的生灵。 天素注视石盘,沉思片刻,回头看向吕品:“今天的密符是什么?”懒鬼跟猞猁精交流一通:“它说‘蛇舔蛤蟆眼’!” “开什么玩笑?”大个儿打量石盘,“蛇?蛤蟆?这俩家伙不在一块儿。” “试试看!”吕品抓住圆盘左边一条石蛇,旋转六十度,跟一只蛤蟆雕像南北相对。 石盘里传出汩汩的水声,石蛇咯地张开嘴巴,吐出一道清泉,沿着凹槽流淌,曲曲折折地注入石蛤蟆的双眼。 卡啦一声响,石盘转动起来,凹槽和雕像迸发绿光,四人心觉不妙,各自向后退开。 石盘转了两圈,戛然停下,方飞正觉奇怪,脚底陡然一空,地面闪电裂开,露出了一个黑幽幽的地洞。 四人急速下坠,乱成一团,驭剑的驭剑,驾轮的驾轮,简真抖开双翅,手里拎着手舞足蹈的方飞。 入口无声关闭,黑暗悄然袭来,下方亮起惨淡的绿光。四人朝着光亮飞去,不到五百米,地洞触底,出现一块平地,地面上铺砌粗糙的石板,周围磷火飘荡,绿惨惨、阴森森,鸟儿似的忽聚忽散,模糊映照出一条甬道的入口。 穿过甬道,一个巨大的广场出现在眼前。四面店铺环绕,贩卖的物品千奇百怪——肉铺里摆着无名的肉块,发出臭烘烘的怪味,两只蜥蜴趴在肉案前,吐着猩红的舌头跟卖肉的虎妖讨价还价;鲜果铺子的果子新鲜了得,一个个还在抽搐搏动,开店的猿妖掰开一个心形的浆果,喷涌的汁液活是粘稠的血液,一只蜈蚣精贪婪地舔过,摇头摆尾地表示满意。 诊所里传来痛苦的吼叫,六臂白熊按住蝎尾豹妖,使劲儿帮它拔除蛀牙;理发店的狐妖神气活现,吹着口哨给一只雉妖修饰羽毛,大野鸡昂首挺胸,矜持的模样就像一个贵妇;乐器店琴声悠扬,大螃蟹拉着虾须做成的竖琴,给一只双头夜莺伴奏,两个鸟头你高我低,欢快地唱着二重奏…… 方飞一路看去,胆战心惊,好在广场上并非只有妖怪,还有不少道者走来走去,操着半生不熟的狐语,从容自如地谈论交易。四人走在路上,并未吸引过多的目光。 “嗐!”前方跳出一个怪人,两米多高,两眼血红,浑身紫里透黑,头上疙疙瘩瘩,长了数支肉角。它拦住方飞的去路,龇着满口獠牙,粗声大气地问,“卖元神吗?”方飞后退两步,瞪着怪人莫名其妙。 “滚开!夜叉鬼!”天素用笔指向怪人。 “我就问问,”夜叉摸了摸脑袋,“你们真的不卖元神?” “不卖,”天素口气决绝,“再近一步,我要你好看!” “不卖就算了,干吗凶巴巴的?”夜叉吐了吐暗青色的舌头,“比我家的母夜叉还要厉害!” “你说什么?”天素气得满脸通红。 “实话实说!”夜叉满不在乎地转过身,大摇大摆地走到一间店铺前面,门里钻出两只夜叉,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六只眼睛不时向这边张望。 天素回过头,发现三个男生都在苦忍笑意,心中怒火更旺,厉声呵斥:“三个白痴,当心一点儿。夜叉鬼都是元神贩子,专门走私道者的元神。” “卖给谁?”方飞问道。 “还有谁要我们的元神?” 方飞变了脸色:“魔徒?”天素哼了一声,简真畏惧地瞅着夜叉:“谁会把元神卖给它们?” “倒霉的人,”吕品眨巴双眼,“比如欠了高利贷,卖了元神还债。” “它们干吗问我?”方飞十分不解。 “还用说吗?”大个儿白他一眼,“你看上去最弱。” “对!”天素冷冷说道,“夜叉有一种天分,总能找出猎物里最弱的那个。”方飞耳根发烫,避开女孩嘲讽的目光,掉过头东张西望:“张凌虚到底在哪儿?”瞪眼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与妖怪。 “这儿不能久留!”天素警惕地望着远处,店铺前的夜叉增加到六只。 “它们想干吗?”简真不胜心虚。 “绑架!”天素一抖毛笔,“我得给它们一个警告……”正要上前,远处传来响亮的钟声,市场躁动起来,无论道者、妖怪,纷纷向敲钟的地方拥去。 “他们去哪儿?”方飞吃力地避开人群。 “看看就知道了。”天素打消了教训夜叉的念头,随着人潮向前走去。 穿过广场向西,可见一座宏伟的石门。门楣、门柱浑然一体,雕刻一条百头百身的蛟龙,修长的蛟身自在扭曲,乱发似的盘在一起,每一颗蛟龙的头颅都有不同的神态,要么愤怒,要么冷漠、要么昂首嘶吼、要么沉思默想……当方飞走近石门,感觉每一颗龙头都在望着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活转过来。 “百头蛟龙!”大个儿敬畏地望着蛟龙雕像,“忘墟的制造者。” “它还活着吗?”方飞望着石像,心头掠过一丝战栗。 “死了,”吕品挑了挑眉毛,“殉身自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是百蛟厅,”天素望着门后的大厅,“妖怪举办拍卖会的地方。” “拍卖什么?”方飞捂着鼻子,大厅里的气味儿难以描述,妖怪大多赤身裸体,散发出各式各样的恶臭。 “有许多非法物品,道者不能交易。妖怪可不管那么多,只要价钱合适,爹妈都能卖给你,”吕品兴冲冲地望着一座高台,“不知道今天卖什么?” 大厅里闹闹嚷嚷,各种妖怪操着不同的语言,有的像长号、有的像哨子,有的像是沉闷的鼓声,有的像用铁棒敲打钢板……各种嘶吼、尖叫,简直要把大厅掀翻。 忽然响起急促的铃声,大厅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投向高台。不知什么时候,台上多了一只金黄色的大猫儿,身高一米有四,大头尖牙,伶俐可喜,蓝白色的眼珠透着狡狯,浑身的金毛柔顺光滑,每一根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大猫儿光着上身,穿着五分裤,黑皮腰带上挂了一个金丝笼子,笼中的白鼠小巧玲珑,像是两颗雪白的奶糖。大猫儿右手挽着一个银白色铃铛,刚才的铃声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叮咚!”大金猫笑容可掬,两只眼珠却比银子还冷,冷漠和谄媚在它脸上奇特地融合在一起,“人还真多,噢,来了不少道者!大伙儿一定都是得到消息,今天准备大干一场。呵,希望你们的小钱钱能够打动我的小铃铛。”摇晃两下铃铛,发出喵喵的尖笑。 “这猫妖是谁?”大猫儿阴阳怪气,让方飞十分反感。 “不是猫妖,那是猫鬼。”简真鄙夷地扫他一眼。 “猫鬼?”方飞糊涂了,“有什么不同吗?” “猫鬼不是妖怪,”吕品说道,“它们是金之子,金巨灵象蛇亲自创造的种族。它们比道者的历史更长,天性贪婪狡诈,只对赚钱感兴趣,任何跟钱有关的事儿它们都会插一手,银行、典当、赌博、炒股……” “紫微也炒股?”方飞冲口而出。 “是呀,有什么不对?” “这也太离谱了,”方飞嘀咕,“天下赚钱的事情都一样。” “反正猫鬼富得流油,金笼里的白鼠数量代表它们的富裕程度,猫鬼王最富,有九只白鼠,其他依次递减。这只二鼠猫鬼算是个穷鬼。道者里流行一句话:‘天道者统治我们的心、斗廷统治我们的人、猫鬼掌管我们的钱,妖魔想要我们的元神’……”吕品说话的当儿,台上多了几只花妖,有男有女,凄凄惨惨,两眼暗淡无光,脖子上拴着一根金绳,上面写满绿闪闪的符文。 “来自谜山的花妖,”猫鬼喵声喵气地说,“它们能够胜任所有的家务,起价一百点金……” “可恶,”简真小声说,“贩卖花妖是非法的。” “这儿可是妖怪市场,”吕品拖长声气,“金钱就是法律。” 大厅里妖头耸动,报价声此起彼伏,一只花妖的价格很快炒到三百点金。 “四百点金。”一个冷脸冷面的蛇精嘶嘶竞价。 大厅里安静下来,大猫儿扫视全场:“四百点金,太便宜了!还有更高的吗?四百点金一次,四百点金两次,四百点金三次……” 没人出声,大猫儿失望地摇响铃铛,蛇妖兴冲冲地爬上台,吐出一堆湿哒哒的金管,回头看向花妖,突然张开大嘴,把一只女花妖吸进肚里。 “啊!”方飞下意识抽出符笔。 “别动,”天素锐声喝止,“你找死吗?” “你没看见蛇妖吃人?”方飞忿忿不平。 “花妖不是人,它们只是一团空气。” “花妖是我们的朋友!” “我才没有朋友!”天素的眼神让方飞热血冷透。 争吵间,蛇妖一口一个,把花妖吃了个精光,嘶嘶吐着信子,慵懒自得地溜下高台。 方飞愤怒地看向天素,冰山女直视台上无动于衷。吕品拍了拍方飞的肩膀,指着天上小声说:“看那边!” 方飞转眼一瞧,十多个怪物飞来飞去,毛茸茸的身子酷似猿猴,偏又长了一张滑稽透顶的猪脸,苍白的翅膀宽大有力,手里提着一根电光闪闪的鞭子。 “那是什么鬼东西?”方飞皱起眉头,打心里感到厌恶。 “雷妖,”吕品说道,“猫鬼雇佣的警卫。” “我可不想招惹它们,”简真嘀嘀咕咕,“雷妖可是玩弄闪电的好手。” “救了花妖你也出不去,”吕品接着说道,“雷妖会把你生吞活剥。” 猫鬼从地上拎起金管,嫌恶地甩掉蛇妖的胃液,随手丢进旁边的箱子。它回头清了清嗓子:“下面的拍卖品是来自极海的辟火珠。” 台上微微震动,升起一根水晶圆柱,柱顶雕成九瓣莲花,托着一颗冰蓝色的明珠,直径超过五公分,珠子深处灵光闪烁,似有一条水蛇在里面来回游动。 “这颗珠子采自极海深渊,属于一只三万岁的蚌妖,它能克制任何火焰,魔火阴火也不例外……”猫鬼侃侃而谈,目光飘忽不定。 “得了吧!”台下一个声音大不耐烦,“苗二奇,你就给我看这些破烂玩意儿?” 方飞循声望去,两头人熊抬着一张软椅,上面斜躺着一个脸膛宽大的中年男子,穿着考究的黑衣、暗蓝色长裤,两腿盘在一起,吸一口整块白宝石雕琢的烟杆,吐出一头头神气活现的飞虎。 “古锋大人,”猫鬼恭敬地欠身,“您有什么吩咐?” “把你的破珠子收起来,卖一点儿正儿八经的好东西。” “拍卖按顺序进行……”猫鬼还没说完,就被古锋打断:“少来这一套。”他看了看仙罗盘,“我赶时间,再给你五分钟。” “好吧!”猫鬼摇晃硕大的脑袋,冲着天上叫喊,“把那个东西带出来!” 雷妖吱吱尖叫,冲向高台后面,抓住锈蚀的铁环,拉开一道宏伟的石门。 微风从门里吹出,飘来一丝淡淡的鱼腥味儿。古锋猛可直起身子,死死盯着石门,鼻孔向外张开,呼吸变得急促。 雷妖冲进门里,丁零当啷地拽出十多条锁链,锁链上的符文红光刺眼,火流似的连接黑暗深处。雷妖吱吱狂叫,齐心向外拉扯,锁链崩得笔直,仿佛不堪重负,发出吱嘎嘎的**。 “噢……”门里传出一声叹息,苦闷、压抑、愤怒不屈。 叹息越来越响,终于变成一声吟啸,潮水似的席卷大厅,激起一阵异样的躁动。 “龙!”一只狐妖尖声惊叫,“那是一条龙!” 方飞忍不住踮起脚尖,极力向门里张望,吟啸中暗含某种魔力,让他热血沸腾,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吟啸,他不是第一次听到。 “混蛋!”简真攥紧拳头,大身子簌簌发抖,“它们居然买卖神龙。” 吕品也是脸色发白:“换在三十年前,这会引发一场战争。” “战争?”方飞看向懒鬼,“谁跟谁?” “道者和龙族。”天素直视前方,眼里浮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雷妖的尖叫此起彼伏,一个巨大的龙头从黑暗里浮现出来,它的龙牙长得出奇,俨如锋利的长矛露出唇外,左边的龙角从中折断,脖子上缠着一条符锁。锁链火焰翻腾,烧得血肉干枯,一双龙眼依然明亮,深青色的眸子充满哀伤,龙爪划过地面,留下深深的凹痕,神龙拼命地挣扎,扯得符锁叮当作响。 “该死的!”猫鬼高喊,“用雷鞭抽它!” 尖叫声中,一只雷妖扬起电闪闪的长鞭,咻地抽中龙头。巨龙痛苦嘶鸣,从头至颈多了一条深深的伤口,天青色的血液喷薄而出,洒在地上滋滋作响。 方飞的心抽搐一下,但觉身边的女孩微微发抖,转眼望去,天素紧咬下唇,眼里涌出凌厉的杀气。 咻咻咻,雷鞭接二连三地落在巨龙身上,龙血四溅,电火迸射,巨龙发出隐忍的悲鸣,不由自主地爬出门外。它的身上缠满了燃烧的符锁,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从头到尾都是雷鞭的印痕。 连打带拖,巨龙爬上了拍卖台!祂似乎认了命,垂下头颅,眼神暗淡,长长的身子盘成一堆,嘴里发出痛苦的喘息。 “看到了吗?”猫鬼站在台边得意吹嘘,“一条龙,一条货真价实的神龙。这玩意儿少得可怜,活捉它几乎不可能。这是一个奇迹,道祖节的大礼。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它值多少钱,我把定价的权力交给各位。” “十万点金!”古锋迫不及待地举起符笔。 “十五万点!”一个蒙面的女道者锐声高叫。 “十六万点!”一只猿妖跳得老高。 “二十万点,”古锋冲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下一次我要报一百万!” 猿妖缩了缩脑袋,悻悻退入妖群。女道者也陷入了沉默,她有备而来,一百万不过区区小数,可是古锋身为巨富,如果志在必得,后续的竞价必然惨烈。她不敢自作主张,调出通灵镜跟金主沟通意见。 “二十万点一次,二十万点两次,”猫鬼焦急地扫视台下,“二十万点……” 女道者收起镜子,扬笔高叫:“两百万!”古锋一愣,恼怒地盯着女子。。 百蛟厅陷入沉寂,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他。古锋摸了摸下巴,正在犹豫,忽听台上传来猫鬼的怒叫:“干什么?快下去!” 古锋抬眼一瞧,拍卖台上多了一个纤瘦的女孩,装束朴素无华,但有一头冰蓝夺目的长发。 “天素?”方飞下意识看向身边,他只顾关注拍卖,不知道女孩何时离开。 天素距离巨龙不到五米,她对猫鬼置若罔闻,两眼直勾勾望着前方,轻声说道:“龙啊,你为什么活着?” 巨龙的鼻孔喷出一股云气,缥缥缈缈,像是无形的飘带萦绕在女孩四周。 “你是谁?”巨龙抬起眼皮,口吐人言。 “苍龙天素!” “你想说什么?” “你不该遭受这样的侮辱,”天素的声音透着激动,“你是伟大的神龙,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 “我可以选择死亡,”巨龙悠悠地看向远方,“但我答应过一个人,我要活着等他回来!” “谁?”天素困惑地皱眉。 巨龙一言不发,闭上双眼,猫鬼忍耐不住,冲着雷妖高喊:“把她赶下去!” 雷妖尖声怪叫,两条雷鞭呼啸落下。 嗤嗤两声,雷鞭反弹回去,一只雷妖躲闪不及,猪脸挨了一鞭,登时血流满面。 “你不能这样活着,”天素扬起符笔,笔尖燃起淡青色的光晕,“龙啊!我无法带你离开,但我可以帮你脱离苦海。” “你要杀了我?”巨龙闷闷地问。 “不!是解脱!”天素扬起毛笔,指尖微微发抖,无法下定最后的决心。 “杀了她!”猫鬼的口气里透出惊慌。 雷鞭纷纷落下,天素挥舞符笔,卷起青色的光幕,只听嗤嗤连声,鞭子纷纷弹开,炫目的电光照得女孩面孔雪亮。 “噢!”巨龙突然睁眼,爪子闪电挥出。 天素一心对付雷妖,忘了提防巨龙,忽觉右臂剧痛,符笔脱手飞出。她摔倒在地,不及爬起,眼前陡然一黑,巨大的龙爪把她摁在下面。 “你太傲慢了,”巨龙的声音充满嘲讽,“别忘了,我可是一条龙。” 雷妖大感意外,纷纷收起雷鞭,瞪起火红的眼珠观望形势。天素转眼望去,云扫笔远在十米之外。失去了符笔,休想逃脱神龙的利爪。 “龙是不可理喻的生灵……”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温柔、坚定,饱含怜惜。那个美丽坚毅的女子仿佛就在眼前,回过头来含笑凝视,她的眼里充满了怜爱和不舍,更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 “妈妈!”天素心中大叫。龙爪的力量越来越强,让她无法呼吸,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住手……”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突然传来,就像天尽头的雷声,由远而近,轰隆隆滚过大厅。 “龙语!”天素陡然清醒,“还有一条龙?” 天素倒下的一刻,方飞就冲了出来,当他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巨龙的面前。 人与龙四目相对,刹那间,无数奇怪的画面洪流似的冲进他的脑海——飞翔的神龙、飘扬的战旗,毁灭一切的鹏风,笼罩天地的阴影…… “太迟了!”巨龙的声音把他从幻觉中惊醒,“我要把她碾得粉碎!” 方飞快要窒息了,他的脑子被各种匪夷所思的念头灌满,心底涌起无法遏制的冲动,他看一眼天素,突然开始说话,用的不是嘴巴和舌头,而是血肉和元神:“长牙,收起你的爪子!”声音低沉恢宏,仿佛激荡的风雷。 深青色的瞳孔遽然收缩,巨龙眯眼打量面前的小人。 “你会龙语?”巨龙发出同样沉重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方飞的胸中波涛汹涌,无数念头好似海底的泡沫向上翻涌:“长牙,你忘了我吗?那时你的牙还没这么长,你的身子也细弱好多。灵河水汤汤流逝,晚风把你的鬃毛吹起。你在月光下对我起誓,纵使江河倒流,天地反复,你也将会信守正道……”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身心俱疲,几乎站立不稳。 “天啦,”巨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你到底是谁?” 方飞的舌头停不下来,许多从未想过的字眼从嘴里蹦了出来:“你在星原浴血苦战,不曾畏惧过鲲鹏的利爪,你紧紧追随六龙,就像影子依附着光明。那时候,你的血比天空还青,你的眼睛比星辰还亮。长牙啊,你是多么了不起的龙呀!当你站在广袤的星原,仿佛世界都在你的脚下……” “噢!”长牙垂下头颅,淡青色的泪水夺眶而出,一点点滴落在地,腾起咝咝的白气。 “长牙,坚守你的道,”方飞接着说道,“黑夜总会过去,苦难不会漫长,东方的号角终会吹响!希望那个时候,你还会飞在我的前方……” “是你!”巨龙一声长叫,头颅磕在地上,祂闭上眼睛,青色的泪水从眼里流出。方飞的胸中充满悲怆,他忘记了恐惧,伸手抚摸长长的龙牙,巨龙的身子簌簌发抖,驯服的样子好像初生的羔羊。 “怎么回事?”古锋的叫嚷惊醒了众人,刚才的一切太过离奇,无论妖怪、道者都被夺去了神志。 雷妖尖声怪叫,扬起雷鞭,卷起凌厉的电光,齐刷刷抽向方飞。 望着漫天闪电,方飞不知所措,忽听一声龙吟,巨龙挣扎蹿起,修长的龙身摇来摆去,雷妖猝不及防,让它拽得东倒西歪,雷鞭失去准头,嗖嗖嗖地从方飞身边掠过,相互缠在一起,闪电来回流蹿,攻击雷妖自身。 雷妖你冲我撞,乱成一团,无奈长牙龙越转越快,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离心力。雷妖被硬生生甩了出去,纷纷撞上墙壁,发出凄厉的惨叫。 两头狼妖蹿上拍卖台,方飞笔尖抖动,两道“闪电符”命中狼头,嗷嗷连声,狼妖摔了下去。他来不及喘气,一头虎怪高高跳起,从他左侧扑来,方飞笔速有限,刚转过笔头,锋利的虎牙已到眼前。 嗤,电光一闪而过,虎怪摔下高台。方飞死里逃生,回头望去,发现天素脱身而出,抢回了“云扫”,她一笔在手,各种厉害符咒有如狂涛激流,把跳到台上的妖怪冲刷一空。 “放肆!”女子的叫声伴随飞轮的尖啸传了过来,天素旋风转身,哧溜,挡开一道雪白的电光,跟着笔尖扭转,一道“流弹符”向蒙面女道者迎面送出。 “流弹符”是元气凝结成的“气弹”,数量跟修为有关,少的两三枚,多的数以百计,势如霰弹飞雪,让人无可躲藏。 天素一出手就是数十个光团,蓝莹莹仿佛冰雹流星。蒙面女暗暗吃惊,笔尖闪动金光、极速向外铺展,符字勾连成环,结成一道金闪闪的光盾。 气弹击中光盾,铮铮铮四面弹开,蒙面女凌空翻转,笔势向前,一个火球挟带狂风冲向天素, 爆炸符!天素符笔一挥,金盾横在头顶,火球撞上光盾,爆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两人的笔速不相上下,天素心中诧异,蒙面女更是惊奇,她在白虎人里也算好手,居然占不了一个小女孩的上风。顷刻间,两人攻防了数十个来回,驭剑驾轮上下翻滚,符法刚刚写出,就被对方破解,符光闪闪烁烁,仿佛盛放的焰火。 长牙饱受摧残、虚弱不堪,甩开了雷妖,也耗尽了神力。雷妖尖声狂叫,挥鞭反扑,台下的妖怪也蜂拥而上,长牙尾巴一甩,几个妖怪尖叫着飞了出去,龙爪奋力挥舞,把近身的妖怪拍成肉饼,无奈符锁缠身,一举一动都召来反噬,符火翻翻滚滚,烧得巨龙皮焦肉烂。 长牙痛苦疲惫,动作越见迟缓,更多的妖怪扑到它身上,如同虱子跳蚤,贪婪地吮吸天青色的龙血。 方飞连发符咒,击落龙身上的妖怪,不防两只夜叉猛扑上来,他躲闪不及,肩胛挨了一拳,疼痛欲裂,向后飞出。 方飞摔在地上,头昏脑胀,忽听两声暴吼,夜叉双双扑来,他慌忙向左翻滚,夜叉轮番扑击,爪子落在地上,石砖先后迸裂。方飞稍一迟缓,左脚足踝剧痛,让一只夜叉攥在手里,妖怪呵呵怪笑,大力一拽,方飞天旋地转,被它倒提了起来。 方飞头脸朝下,无法可想,忽听一声尖叫,红猪浑身浴火,卡车似的冲了上来,长长的嘴巴撞上夜叉的手臂。夜叉横身摔倒,方飞脱手滚出,摔得两眼发黑,险些失去知觉。 另一只夜叉咆哮扑来,红猪呼噜噜甩动耳朵,旋风转身,长长的猪牙顶住夜叉,低头沉肩,尽力一挑,夜叉飞到天上,洒下一溜青蓝色的妖血。 摔倒的夜叉挣扎爬起,正想扑向红猪,方飞忽然挺身跳起,一道“闪电符”命中它的胸口。夜叉惨叫一声,浑身电流缠绕,翻着跟斗摔下高台。 “简真,”方飞躲在红猪身后暗放冷箭,“吕品呢?” 红猪哼哼两声,猪鼻朝上,方飞抬眼一望,心子提到嗓子眼上。吕品缠住了古锋,两人飞轮盘旋,笔如闪电,忽分忽合,斗得十分激烈。 吕品技不如人,瞬间两次遇险。他飞身后退,一只雉妖趁乱扑来,吕品闪到一边,左手一招,眼里闪动异彩,雉妖跟他目光一接,意乱神迷,不直觉挡在懒鬼身前,十多枚元气弹一发不落地倾泻在它身上,雉妖羽毛乱飞,发出咯咯惨叫。 轰隆隆,虚空中响起雷声,方飞抬头望去,雷妖围在一起,当空跳起圆舞,圆圈忽大忽小,旋转越来越快。雷妖的身边黑气翻涌,湮没了它们身形,结成了一个乌云漩涡。漩涡深不见底,里面闪电交织,成百上千、横冲直撞。 “雷鬼煞阵!”天素变了脸色,想要上前阻止,无奈蒙面女一支笔把她死死缠住。 红猪跳到巨龙背上,一嘴一个把妖怪拱了下来。妖怪放开巨龙,纷纷扑向红猪,简真四面受敌,团团乱转,顶翻一只獾妖,纵身跳下龙背,绕着拍卖台撒蹄狂奔,群妖穷追不舍,来回堵截,逼得红猪走投无路。 长牙筋疲力尽,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方飞击退一只犬妖,百忙中再次抬头,骇然发现乌云漩涡压到了头顶。 妖怪四散逃蹿,红猪尖声示警,方飞的脑子一团空白,望着乌云不知所措。 嗤啦,闪电冲出漩涡,像是千百根枪矛投掷下来。 “昂!”巨龙宛转直上,鳞甲奋张,四爪飞扬,仿佛一面巨盾,把方飞护在下方。 电光照亮了大厅,龙吟声悠长不绝,闪电一丝不落地殛中了长牙的身子,鳞甲迸溅,电光萦绕,残缺的龙尾在空中飘摇,迎着翻腾的乌云,仿佛一面战旗猎猎飞扬。 砰,巨龙摔了下来,身上电火流蹿,久久也不熄灭。 乌云消失了,雷妖四面散开。大厅一片死寂,道也好,妖也罢,全都注目望着台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金属味儿,巨龙的头颅就在方飞脚前。男孩左膝一软,噗地跪在地上,忘了身在战场,抖索索伸出右手,抚过冰冷颤抖的龙须。 “长牙……”当泪水涌出眼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 “我是你的龙!永远都是……”长牙望着方飞,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它的身躯缥缈起来,方飞手下一空,发现巨龙变成了一团天青色的云气。 符锁丁零当啷地掉落一地,它们锁得住长牙的身躯,可是锁不住巨龙的精魂。 “我的龙,”古锋悲愤不已,“我的龙死了。” “它不是你的龙!”方飞站了起来,瞪着他两眼通红。 青气袅袅散去,凭空出现了一根天青色的木棒,长度超过一米,剔透晶莹,光溜挺直,通身流淌着不可思议的灵光。 “尺木!”古锋望着木棒两眼放光,丢开吕品,冲向木棒,刚要伸手抓住,一团白气涌来,仿佛一只大手把他推开。古锋惊怒交集,扭头看去,蒙面女飞身赶到,一把攥住了木棒。 她来不及高兴,木棒猛地一跳,挣脱她的五指,咻地向前飞出,棒头直指方飞。男孩吃了一惊,伸手格挡,不料青木棒一个急刹,停在他的手掌前方。 只一愣,男孩收拢五指、握住木棒,入手冰凉光滑,几乎没有重量,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长牙的影子——巨龙神态安详,冲他默默点头,跟着云烟四起,龙的影子又模糊起来。 “小心!”天素的声音传来,狂风暴起,炫目的闪光刺痛了他的双眼。方飞下意识后退一步,定眼望去,天素跟蒙面女纠缠在一起,吕品驱使雉妖夹击古锋。 天上打成一团,方飞攥着木棒不知所措,忽听一个声音愤然说道:“该死的裸虫,我早说过,你应该滚回红尘。”声音苍老熟悉,方飞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忍不住回头叫道:“张凌虚!” 元婴没有出现,猫鬼苗二奇站在远处,睁圆一双猫眼,狠狠毒毒地朝他望来。 方飞愣了一下,意识到刚才的声音来自猫鬼,他的心里跳出一个惊人念头:“你是张凌虚?” 猫鬼默不作声,方飞又叫:“你附在猫鬼身上?”猫鬼还是沉默,方飞忍不住高叫:“你认识无相魔吗?” 猫鬼的眼神变了,瞳孔收缩如针,恶狠狠扎了他一眼,突然转身,撒腿狂奔。 “站住!”方飞心头豁亮,猫鬼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张凌虚附在猫鬼身上,它也知道无相魔的来历。 方飞跳下了拍卖台,发现自己落入重围,前后左右都是妖怪,个个凶相毕露、张牙舞爪地咆哮不已。 “惨了……”念头刚刚闪过,一股力量从青木棒里传来,猛地向上一扯,他惊叫一声,双脚离开地面,但见一头白熊精迎面扑来,方飞想也不想,飞起一脚踹中它的鼻子。熊妖仰天摔倒,鼻孔鲜血长流,眼看着方飞一路向上飞升。 男孩满心糊涂,青木棒自作主张,分明拥有强烈的意识,难道说长牙龙没有死,这一根木棒只是它的化身? “长牙!”方飞叫了一声,两眼盯着木棒,可是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变化。青木棒一刻不停,带着他升到十米高处,嗖地越过群妖头顶,径直飞向百蛟厅的大门。 尖叫声不断,雷妖展翅赶来,电闪闪的雷鞭噼啪作响,毒蛇似的在他身后扭动。 方飞收起符笔,双手抓住棒身。青木棒似乎猜到他的心思,不等他攀爬,突然向下一沉,落到他的腰间。男孩乘势跨上,双手握住棒头,两腿缠住棒身,全身心趴在木棒上面,就像嫩树枝上的一条毛虫。狂风扑面而来,他抬眼一瞧,惊觉门框就在前面,当即身子一歪,脸颊贴着门楣冲出门外,一条雷鞭尖啸着扫来,嗤地抽中门框,激起一溜火星。 广场上有些冷清,妖怪大多去了拍卖会。成群的磷火围绕在方飞身边,一会儿聚,一会儿散,发出嘁嘁喳喳的叫唤,好像正在热烈地讨论。 猫鬼就在前面,手里多了一卷毛毡,它向甬道跑去,臃肿的身躯行动迟缓。 “张凌虚!”方飞双手一按,青木棒顺势下沉,向着猫鬼俯冲过去。 猫鬼头也不回,抖开手里的毛毡,那玩意儿飘浮起来,猫鬼纵身跳上,毛毡呼地向前飞出。 “飞毯?”方飞险些撞在地上,他抬起木棒,看向猫鬼身下的毛毡,心里大为惊疑:“飞毯不是停产了吗?”容不得他多想,猫鬼钻进甬道出口,方飞一低头,跟着飞了进去。 甬道地势狭窄,方飞对于青木棒的驾驭远远不能随心所欲,飞行间左右摇晃,几次差点儿撞上墙壁。磷火在他身边快活地尖叫,照得甬道一片惨绿。 猫鬼掉过头来呲牙咧嘴,它从腰间的乾坤袋掏出一把珠子,暗红发亮,好像燃烧的煤球,猫鬼怪叫一声,抓起珠子扔了过来。 方飞拧转木棒,斜身躲闪,珠子与他擦肩而过,撞上墙壁,轰然爆炸,甬道里下了一阵火雨,石屑簌簌簌地掉落下来。 猫鬼不肯罢休,接二连三地掷出火珠,爆炸的气浪冲得男孩东倒西歪,他像是闷在高压锅里,两只耳朵快要失聪,一不留神撞在墙上,半个身子撕裂般剧痛。 方飞咬紧牙关,极力保持清醒,陡然压力变轻、热浪减退,咻的一声,尺木冲出甬道。男孩缓过劲来,抬眼望去,猫鬼已经升到高处,石门两边分开,露出圆溜溜的出口,皎洁的月光瀑布似的飞泻下来。 方飞拨转木棒,向上疾冲。猫鬼一刻不停,尖叫着钻出圆门,出口在它身后关闭,把月光挤成了薄薄的一片。 “快呀!”方飞焦急催促,俨然听见了他的心声,青木棒骤然加快,哧溜一下,惊险绝伦地钻过了门缝。 砰,身后传来石门关闭的闷响,方飞心子狂跳,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裳。 猫鬼就在前面,飞毯在夜里微微发光,晚风迎面吹来,方飞神志一清,一个念头闯入脑海:“我在飞?我飞起来了!” 奇怪,他不是“断翅鬼”吗?断翅鬼不能飞!可他飞起来了,不是做梦,不是幻觉,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方飞双手握住尺木,使出“水精诀”的姿势,头下脚上地倒立起来。 没有丝毫困难,倒立轻易完成,元气透过他的双手,源源不断地流入木棒,那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婴儿的脐带连上了母亲的**。 方飞吸一口气,收回双脚,踩上木棒,双手放开棒身,一如其他的道者,小心翼翼地站立起来。 仿佛站上了“任意颠倒墙”,引力完全失效,空间随着木棒不断地变换,无论飞向那儿,身子不歪不斜,木棒始终都在双脚下方。 狂乱的喜悦涌遍全身,方飞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他的神识向下延伸,进入木棒深处……不,这不是什么木棒,而是纯度极高、结构精密的木相元胎,与其他元胎不同,“长牙”的元神寄存其中,透过方飞的元气,人与龙的元神联结起来,巨龙的影子冉冉浮现,长牙沉默地注视着他,接下来,巨龙笑了! 木棒不断加快,耳边风声凄厉,两边的景物像是奔腾的河水。猫鬼越来越近,比起长牙的化身,飞毯的速度不值一提。 猫鬼感觉异样,回头看来,银白色的眼珠透出莫名的惊慌。它尖叫着扔出火珠,都被方飞轻易躲开,站立的姿态解放了双手,他抽出符笔指向猫鬼,笔尖符光闪动、跃跃欲出。 嗤,空气中传来波动。方飞忙一侧身,斜向左飞,一道电光从他身边扫过,抖动一下,又曲曲折折地缩了回去。 雷鞭!方飞扭头望去,六道黑影向他冲来,苍白的翅膀融入月光,以惊人的频率高速扇动。 六只雷妖!方飞慌忙掉转笔头,冷不防尖声刺耳,光白的气弹雨点似的向他洒落。男孩纵身斜飞,避开弹雨,抬头一瞧,古锋踩着飞轮笔直下坠。 方飞扬起符笔,雷鞭忽又扫来,他仰身向后,鞭子一扫落空,向后急收,哧溜,鞭尾缠住了他的笔杆,方飞半身麻痹,指尖传来剧痛,符笔脱手而出。 道者丢了笔,好比老虎没了牙。方飞转身就逃,一片火雨从他身后飞来,簌簌簌落在地上,爆炸声惊天动地,百米方圆变成一片火海。 第十四章、天道者 第十四章、天道者 天上的幻影焰火燃放正酣,支离邪驾驭飞剑,正与鲲鹏竞速比快,渺小的身影跟巨鸟相比,就像是一只不起眼的蚍蜉。事隔数十万年,后世的观看者仍然能够感受到风巨灵的可怕压力。 方飞拼命向前,古锋领着雷妖围追堵截。猫鬼停住飞毯,闪在一边冷眼旁观,圆溜溜的猫眼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快意。 拍翅声、转轮声交织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方飞心慌意乱,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一只雷妖迎面冲来,高高举起雷鞭。男孩两手空空,下意识伸进乾坤袋,抓出一本《符法大全》用力掷出,书页刷刷刷迎风展开,啪地盖住了那张猪脸。 雷妖视线受阻,与方飞擦身而过,它气急败坏,抓下书本撕得粉碎。方飞又摸口袋,一个圆乎乎、硬梆梆的东西钻进手心,掏出来一瞧,却是虫老虎送给他的圆形盒子。 “遇上生命危险才能打开!”蛤蟆的话在脑海响起,方飞稍一迟疑,前面人影晃动,拍卖会上的蒙面女郎不知打那儿冒了出来,黑暗里眸子闪亮,直勾勾向他望来。 “雷枪电斧!”蒙面女符笔一扬,惨白的电光击中他的胸膛。 方飞胸口剧痛,似被枪矛刺穿。他翻着跟斗向后飞出,撞上一堵断墙,背脊疼痛欲裂,四面黑影憧憧,向他猛扑过来,雷妖就像看见尸体的秃鹫,拍着翅膀放声尖叫。 “呱啦呱啦!”方飞坐在墙角,绝望地打开圆盒 呜,盒子里蹿出一道金色的旋风,升到高处,嗡然暴涨,变成无数只金黄色的巨蜂,浑身光芒闪耀,俨然一盏盏小巧的明灯,亮银色的翅膀高速振动,尾部吐出锐利的尖刺。 “钦原!”方飞冲口而出,下意识攥紧盒子,可是蜂群没有向他冲来,仿佛听见号令,嗡嗡嗡地扑向四周的敌人。 这一下出乎意料,蜂刺叮在身上,其他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钦原是最凶毒的虫妖之一,数次叮蛰就能致人昏迷。因为虫老虎的妖术,它们困在盒中,内心充满怨毒,这时冲出束缚,穷凶极恶也不足形容,除了手握圆盒的方飞,逮住任何生灵都是狂叮猛蛰。 雷妖首当其冲,叮过的地方鼓起拳头大小的肿包。它们尖声惨叫,鞭子舞得虎虎生风,无奈钦原身段灵巧,狡猾凶悍,钻入雷鞭空隙,蛰得雷妖无法可想,青绿色的身子覆盖了一层金光,凄厉的蜂鸣仿佛死神的吟唱。蜂毒越积越多,雷妖浑身麻痹,仿佛一块块石头,接二连三地砸向地面。 古锋和蒙面女也不好过,各自挨了几下,奇痒奇痛,心慌意乱,一边召唤狂风,吹散近身的蜂群,一边驾驭飞轮舍命狂奔,唯恐蜂毒发作,步了雷妖的后尘。 眨眼之间,敌人一个不剩,方飞望着蜂群,晕晕乎乎的就像做梦,忽然想起虫老虎的话,托着圆盒叫了一声:“啦呱啦呱!” 钦原应声掉头,向他俯冲下来。方飞吓得闭上眼睛,但觉一股狂风钻进手里的圆盒,盒子簌簌抖动,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吧嗒,盒盖自行关上,他睁开双眼,发现四面空空荡荡,只有地上的雷妖发出**。 方飞揣好盒子,纵起木棒,飞到空中寻找猫鬼踪迹。瞧了片刻,正感失望,忽见远处墙角动了一下,钻出来一个圆溜溜的猫头,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 方飞恍然大悟,大猫儿用飞毯裹住身子,躲在墙角避开了钦原的攻击,这时发现没事,探出头来观望形势。 “嗐!”方飞大喝一声,猫鬼吓了一跳,抖开飞毯,跳上就逃。 方飞纵起木棒追赶上去,他挨了一道闪电,浑身疼痛麻痹,不是龙蛛羽衣,准得躺上三天,因此缘故,速度减慢。追赶了两分多钟,双方距离没有缩短,反而越拉越大。方飞满心焦躁,想要加快速度,可他越是焦躁,飞得反而越慢。 忽然火光一闪,掠过方飞身旁,命中猫鬼的飞毯。嗤,飞毯燃烧起来,猫鬼尖声惊叫,抬起脚爪踩踏火苗,忽听一声尖啸,第二道火光赶到,飞毯上又多了一个火头。 方飞回头望去,天素踩着黄光飘然赶来,吕品和简真鼻青脸肿地跟在后面。女孩一抖手,又发两道“火箭符”,火光划过天空,飞毯从头到尾地燃烧起来。 猫鬼顾此失彼,引火烧身,身上毛发火苗乱蹿。它拍打几下,无济于事,发出一声怒叫,头顶钻出一个小人,通身发光,跳离火焰——张凌虚迫于无奈,放弃了猫鬼的躯壳。 它慌不择路,穿过两根折断的门柱,正想回头观望,猛可撞上一个东西,热乎乎、软绵绵,抬眼一看,却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活人,头戴金黄假面,眼珠幽幽发冷,突然伸出大手,捏住它的脖子。 元婴没有形体,常人抓它好比水中捞月,手指触到身体,只会直穿过去。可是假面人一捏便中,张凌虚挣扎两下,无济于事,猛可闪过一个念头,恐惧不胜,冲口而出:“是你?” “是我!”假面人回答。 “臭裸虫!”张凌虚绝望地回头,看着方飞冉冉降落,“看你做的好事!” 方飞无暇理会,望着假面人掌心冒汗,他吐出一口气,艰涩地说:“无相魔……” 天素三人恰好落下,听了这个名字,无不脸色惨变,大个儿两腿哆嗦,不自觉后退一步。 “苍龙方飞,”假面人眼中含笑,“幸会幸会。” “他真是无相魔?”天素看了看假面人,又疑惑地瞥向方飞,小度者脸色煞白,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揽月,”张凌虚凄声叫唤,“我没有出卖你,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假面人的声音冰冷锐利,“你刚才叫我什么?” “噢!”张凌虚惊慌失措,“我忘了……” “我警告过你,泄露我的名字,我就吃掉你的元神!”假面人的口气轻松写意,就像谈论牛排的滋味。 “我不小心……”张凌虚哽咽,“不小心叫出你的名字!” “这就够了!” “别这样!”张凌虚尖叫,“你的同类只有我了,杀了我,你怎么过?” “我不会杀你,”假面人意味深长地说,“你只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臭裸虫,”张凌虚凄惨地看向方飞,“救我……”它忽然僵住了,一丝绿光从假面人的手心钻入它的身体,如同滴在水里的墨汁,涌向四面八方,张凌虚从头到脚惨绿发亮,眼神渐渐呆滞,轮廓模糊起来。 “住手!”方飞一声大喝,天素符笔扬起,发出一道雪亮的电光。 无相魔纹丝不动,电光到他身前突然停住,扭动两下,哧溜掉头反射。天素侧身挥笔,电光蹿向一边,殛中地面,留下一团焦黑。 “回光返照符?”天素的目光投向西边,“谁?” 废墟中走出一个人,身材中等,黑斗篷,白面具;与此同时,西、南两方各自走出一人,高矮胖瘦不同,披着漆黑斗篷,面具一青一黑,跟无相魔的金黄面具区别开来, “你们以为是四对一吗?”无相魔把张凌虚揉捏成一团绿烟,凑近鼻孔,用力吸了进去,他的眼里流露出极度的狂喜,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事实上,今天晚上是一对一!” 玉京上空燃烧得一塌糊涂。漫天的焰火里,支离邪化身巨人,正与火巨灵羲和殊死搏斗,巨灵的变身酷似蜥蜴,经过的地方火海翻腾,天空红通通一片,火光从忘墟上空倾泻下来,如同无穷无尽的鲜血在废墟间泼洒。 四对四,危字组陷入了恶战! 方飞对上无相魔,一个照面就飞了出去,胸口燃起一片鬼火,照得面孔幽幽发绿,强烈的灼热渗入骨髓,痛得他倒抽冷气。 “你的羽衣真不赖。”无相魔闪身赶到,笔尖射出一团绿火,方飞忙写“金盾符”应对,绿火击中光盾,叽的一声散开,变成七八团更小的火焰,仿佛拥有灵性,绕过光盾扑向男孩。 方飞不及躲闪,青木棒飞到脚下,他顺势跳起,躲开绿火,冷不防人影一晃,无相魔踩着飞轮拦住去路,举起笔来指指点点。 方飞不敢恋战,转身飞走,飞出不到十米,无相魔又拦在前面。他转身再飞,不出十米又被拦住,魔头的身影飘飘忽忽,仿佛结成天罗地网,无论他飞向哪儿,总是一头撞在网上。 凄惨的猪叫钻进耳朵,方飞扭头一瞥,红猪四蹄腾空,一只乌黑的怪鸟抓住它的脊背高高飞起,怪鸟酷似秃鹫,拖着一条孔雀样的大尾巴,两扇翅膀扫过天空,冒出一团团可怕的黑烟。 “简真!”方飞失声惊叫,作为回应,红猪哼了两声,接下来它飞向地面,砸出一个深坑,烟尘冲天直上,云雾似的笼罩废墟。 “呦!”怪鸟尖叫俯冲,利爪此起彼落,尖嘴上下如风,红猪满地乱滚,无处可藏,一不留神,又被抓住脑袋拎到天上。黑鸟鼓起翅膀向前猛冲,砰砰砰一串巨响,红猪撞穿了三堵石墙,直挺挺地嵌入一根粗大的石柱。 天素对上了白面具,女孩驾驭小剑,白面具却用身上的斗篷飞行,可是神速多变,比起飞剑更胜一筹,要不是天素的飞行术高超了得,早已跟不上他的速度变化。两人仿佛两点星火,分分合合,聚聚散散,一道符法还没发出,往往就被对手克制,尽管斗得激烈,可是悄没声息,简直就像一场可笑的哑剧。 吕品的境况更加古怪,他的左肩鲜血淋漓,对面的青面具活是一具木偶,与他直面相对,绕着一块空地散步转圈。 走了一圈,又是一圈,青面具偶尔抬笔,放出一道符法,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始终差之毫厘,与吕品擦身而过。 “天狐遁甲?该死!”无相魔嘀咕两句,丢下方飞,笔尖一抖,一团绿火飞向吕品。 懒鬼背后长眼,晃身让开绿火。青面具如梦方醒,扬笔符笔,可是吕品动作更快,向前跨出一步,两眼光芒暴涨。 青面具挣扎一下,垂下笔杆,眼神混沌,一老一实地跟着懒鬼转圈。吕品的脸上笑容可掬,肩头的血迹却不断扩大,很快染红了半个身子,无相魔的攻击他未能完全躲开,此刻伤势发作,脚步踉跄、越走越慢,青面人几次举起符笔,举到一半忽又放下——两人陷入僵持,时间却在魔徒一边。 砰,一个人影落在吕品身后,青木棒摔出老远,身上缠绕一道金光,把他捆得动弹不了。 “方飞?”懒鬼心头一乱,他能控制对手,全赖精神力量,心生混乱,精神削弱,青面具立刻挣脱束缚,一道凌厉的电光击中他的胸膛。 吕品惨哼一声,向后飞出,摔到方飞身边,两人对望一眼,都是面如死灰。 “呵!”无相魔收起飞轮,大踏步走向两人,才走几步,忽又停下,他困惑地看向左脚,脚踝微微闪亮,缠了一缕雪白的细丝。他眼神微变,回头叫道:“是你? “蛛仙子!”方飞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喜悦。 “四个大人欺负小孩?哼,真有出息!”黑衣女子站在龙蛛背上,一手按腰,一手挥笔,月光在她身前拖出古怪的暗影——人与蜘蛛俨然融为一体。 “你少管闲事……”无相魔右脚一紧,又多一束细丝,这一次不是来自龙蛛,而是来自右边的乱石,绿毛蜘蛛冒出头来,漆黑的眼珠冲着他溜溜转动。 无相魔举起符笔,不料笔杆一沉,也被蛛丝缠住,同时被缠的还有他的右手,接下来左手、脖子、腰肢,蛛丝飞雪似的飘落在他身上,七只巨蛛逐一现身,转着眼珠向他逼近。 “蛛仙子!”无相魔发出尖笑,“你要给我织衣服吗?” “对!”蛛仙子答得干脆,“织你的尸衣……” 忽听一声尖啸,怪鸟猛扑下来,卷起的狂风吹得她衣襟摇摆。蛛仙子抬起头,冷冷望着怪鸟,她的身后响起一声咆哮,金色的巨影拔地而起,天上多了一头巨大的雄狮,甩着金黄色的鬃毛,攫住怪鸟的脑袋,硬生生地把它扑了下来。 怪鸟摔在地上凄声惨叫,翻滚两下,黑气流散,现出原形——黑面具的魔徒坐在地上,假面四分五裂,一块块掉落下来,露出一张苍白阴鸷的面孔,鹰钩鼻子红肿破裂,鲜血汹涌流出,可他忘了揩拭,木呆呆望着前方。 巨狮也变回了原形,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藏青色的丝巾盖住口鼻,驼色的大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一头浓密的金发滚热发烫,简直就像正午的阳光。 “果然是你,大尾鸢牧涛!”金发男子浑厚的嗓音充满悲愤,“牧天野的儿子居然成了一个魔徒!” “你蒙了脸也没用,”牧涛反唇相讥,“狮魂火翼甲,全紫微只有一副。” “我没想掩盖什么,”金发男厉声说道,“只是你不配看见我的样子!” 两人交谈间,青面具腾空跳起,黑色的斗篷如鸟翼般舒展,身影一闪,从白蜘蛛的头顶飞了过去。牧涛又惊又怒,高叫:“你想溜?”忽见黑影晃动,青面具又退了回来,背对众人符笔狂舞,致命的光芒纵横交错。 在他身前多了一个高挑矫健的女子,驾驭的剑光青翠明朗,水蓝色的紧身衣绣着大片冰白色的龙鳞,脸上的面具描红染绿,如同京剧脸谱一样夸张绚丽。 她灵巧地躲开青面具的攻击,笔尖发出一道符光,清如霜,冷如雪,穿透对手布下的光网,嗤地击中他的面具,面具支离破碎,露出半张惊怒交迸的瘦脸。 “你是朱可贞?”高挑女子问道。 “你是谁?”面具上传来一股奇冷,魔徒的瘦脸上凝结一层薄霜。 “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女子的声音和她的笔势一样从容,“你入魔以后,第一个吃掉的就是你的父母!” “那不叫吃,那叫融合,”朱可贞咧嘴一笑,“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 “真是的,”女子摇了摇头,“我就不该跟白痴说话。”符笔一扬,朱可贞虎口剧痛,笔杆歪歪斜斜,差点儿脱手飞走,一股寒气顺着笔杆涌来,手臂登时凝结薄冰。 女子的笔速越来越快,雪白的符光仿佛绝顶的毒药,碰上一星半点就冷不可忍。朱可贞身上的热气迅速流逝,浑身僵冷,动作失灵,牙关得得作响,呼出的气息凝结成冰。 大尾鸢尖声刺耳,牧涛变身冲向天空,金发男把头一摇,变成巨狮跳到高处,两肋向外凸起,钻出一对燃烧的翅膀,大力扇动两下,抢到怪鸟头顶。刹那间,狮子在上,怪鸟在下,双方身影一交,双双摔回地面。两个庞然大物翻滚厮杀,经过的地方留下一堆碎石烂泥。 方飞看得喘不过气来,忽听一声呜咽,朱可贞停了下来,身上坚冰凝结,很快变成厚厚一尺,手里的符笔噼里啪啦地闪烁火光,像是断裂的电线,照得冰层忽青忽白。 高挑女子飘然落下,看了看方飞,扬起食指向前点出,指尖碰到朱可贞,咔啦,冰面上出现一道裂纹,仿佛蛛丝蔓延,很快布满冰层,哗啦一声,冰块崩解,连人带冰裂成千百碎片, 甲士的较量也分出了胜负。大尾鸢不知所踪,牧涛光溜溜躺在地上,浑身只剩一条裤衩。金狮的前爪按在他的心口,魔徒的嘴里血如泉涌。 “天素!”蛛仙子扬声高叫,“就等你了!” “快了!”女孩冷冷回答。 “做梦!”白面具不胜惊怒 两人高来高去,超乎人眼极限,就像飞舞的子弹,符法层出不穷,因为对方的克制,没有一道能发挥威力。白面具本想逃走,可是想尽办法也摆脱不掉天素的纠缠。 “好厉害的女孩子,”高挑女子由衷赞叹,“我在这个年纪,连她一半比不上。” 蛛仙子冷哼一声,目光转向无相魔:“该你了。” “蛛仙子,”无相魔眨了眨眼,“我知道许多魔徒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没兴趣!”蛛仙子高举符笔,“北斗煌煌,七蜘炼魂。”天上无中生有,亮起一束星光,进入她的笔尖,向下钻入龙蛛的身体。 光亮奔走不休,又从龙蛛的口中流出,顺着乱七八糟的蛛丝,进入其他蜘蛛的躯干。七只巨蛛吹气似的鼓胀起来,腹下的丝囊像是熔化的钢铁,发出刺眼的红光。 “蛛仙子!”无相魔幽幽地说,“你真要杀我?” “废话!”蛛仙子回答。 无相魔点点头,脚下的土壤突然拱起,形成一个人头大小的土堆,里面蠕蠕而动,藏有某种活物。 蛛仙子脸色微变,锐喝一声“疾”,强烈的电光从巨蛛腹下蹿出,透过蛛丝增幅变强,冲到一半,化为巨大光球,惨白刺眼,仿佛七轮明月,同时涌向魔徒。。 啪,土堆迸裂,喷涌出一股浊流,褐色斑驳,竟是成群的鼠蜥。它们惊慌狂躁,淹没了无相魔的双脚,越过他的身子,冲向四面八方。 无相魔身子一软,骤然失去支撑,电光球撞了上来,嗤啦一声,他的躯体化为飞灰。 鼠蜥疯狂奔跑,颜色随着环境飞快变化,金发男和高挑女匆忙护住方飞和吕品,笔下光芒乱闪,留下满地鼠尸。蛛仙子发出数百团火球,落地剧烈爆炸,鼠蜥浴火狂奔,逃进废墟深处。 劲风飒飒,白面具落在地上,眼珠骨碌乱转。天素随后落下,胸口剧烈起伏。魔徒认真地打量女孩,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你叫什么?” “苍龙天素!”女孩收起符笔,从他身边飘然走过。 白面具伫立片刻,向前扑倒,鲜血从面具后方漫溢出来,他抽搐两下,不再动弹。 高挑女子走到白面具身边,用脚挑了一下,尸首翻了个身,面具滑落,露出一张枯槁苍老的面孔。 “莫森!”方飞一眼认出死者,正是留云村逃走的黑衣老者。 “咦!”高挑女子回过头,惊讶地望着他,“你也认识莫森?” “他吃光了留云村的所有人。”方飞敬佩地看着天素,“听说斗廷对他有五千点金赏格。” “那又怎样?”天素皱眉说道。 “你用他去换赏格,弥补北野王扣掉的薪水。”方飞小声说道。 “得了吧!”天素冷冷看着尸体,“我才不想去白虎厅。” “为什么?”方飞大惑不解。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天素很不耐烦。 “可是……”方飞还没说完,高挑女打断他说:“算了,这件事我来办,”她瞅着天素眼露笑意,“因为留云村的惨案,莫森的赏格涨到了一万点金。我带尸体去白虎厅交付,事后把赏金打入你的账号。” “你知道我的账号?”天素盯着高挑女子。 “这个不难查。” “你到底是谁?”冰山女起了戒心。 “不告诉你!”女子简短回答。 蛛仙子拿着烧焦的黄金面具发愣,方飞心中忐忑,上前一步,说道:“蛛仙子……” “站住!”蛛仙子扬笔锐喝。方飞应声驻足,莫名其妙,忽听她说:“你带了‘祛灵辟魔符’吗?” 方飞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蛛仙子看过符字,松一口气,又指吕品:“你的呢?”懒鬼爬起来,也从怀里取出符纸。 “我也有!”简真一瘸一拐地走上来,手里捏着黄色的灵符。金发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眼,点头说道:“你的铠甲不赖,挨了那样的打击,才受一点儿皮外伤。” “你呢?”蛛仙子的目光转向天素,“你的符?” “什么符?”女孩扬起脸来,傲气十足。 “天皓白写给每个学生的‘祛灵辟魔符’,”蛛仙子板着脸说,“无相魔鼠遁逃了,我得确认你们没有被它附身。” “你有符吗?”天素挑了挑眉毛。 “没有,”蛛仙子摇头,“我用不着。” “是吗?”天素冷淡说道,“我也用不着。” 蛛仙子面孔发红,眼里闪过怒火。天素冷冷回望,两人目光相遇,冰火飞溅。 “哼!”蛛仙子咬了咬嘴唇,“如果你不是灵昭的女儿……” “不许提我妈妈的名字!”天素扬声说道,小脸涌起一抹红晕。 “行了行了,”高挑女横在两人之间,“自己人闹什么?” “谁跟她自己人?”蛛仙子悻悻说道:“这丫头浑身都是刺!” “你不也一样?”高挑女子说道。 蛛仙子白她一眼,冲方飞招手:“过来!”方飞迟疑上前,蛛仙子伸出指头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当你是谁?要捉无相魔,你还早了一百年。马上滚回学宫,不然现在就还我的钱!”掏出欠条在男孩眼前摇晃。 方飞望着纸上的数目,登时掉进了无底深渊,他瞅了瞅女子手里的黄金假面,小声说:“无相魔……他死了吗?” “不知道,本来七蛛炼魂能干掉它,可是……”蛛仙子目光扫过地上密密麻麻的鼠蜥,脸上流露无法形容的懊恼。 “你们怎么在这儿?”方飞忍不住问。 “我们受人之托。”金发男回答。 “谁?”方飞又问。 “你管不着,”蛛仙子又捅了捅他的脑门,“我问你,你还钱还是回学宫?” “回学宫……”方飞瞟了瞟天素,女孩两眼朝天,轻蔑地哼了一声。 幻影焰火到了尾声,支离邪正在哀悼爱徒勾芒的死亡。木神没有死于妖怪和巨灵,而是死于道者的内讧,他的妻子朱明披着白袍黯然啜泣,支离邪挺身站起,高大的背影孤独地耸立在天地之间…… 一个年轻的道者走过幽深的巷道,经过半夜的狂欢,虫露酒在他的体内翻江倒海。他歪歪扭扭地走到墙边,看一眼头顶的焰火,突然酒意上冲,扶着墙壁噢噢地呕吐起来。 吐了一会儿,他拭去嘴角的污渍,刚要直起身来,脚踝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年轻人低下头,发现了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 “畜生……”年轻人拔出毛笔指向鼠蜥,来不及写符念咒,他的眼神悄然生变。鼠蜥飞快地溜走,年轻人掂了掂笔杆,轻松地收回笔袋,他看了看四周,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喃喃说道:“真险!” 他把手揣进兜里,转身吹起口哨,迈着轻快的步子,一直走到小巷尽头,看看无人,抽笔念咒。地面应声下降,露出一条长长的阶梯,他顺着阶梯走进地底,入口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 地下室空空荡荡,只有一口上了锁的铁箱。年轻人用笔指了指箱子,铁锁掉在地上,箱盖啪地打开,箱子里传出悠长细微的呼吸声。 “神清意净……”年轻人一边念咒,一边伸出左手,两眼盯着箱子,他的目光倏地一亮,跟着悄然熄灭,眼珠浑浊起来,身子向下瘫软,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了无生气地趴在箱子上面。 沉寂片刻,铁箱摇晃一下,蹿出一只大手,掀翻上面的人体,颤巍巍站起一个人来,黑色的斗篷柔滑如水,脸上的面具流泛金光。 焰火结束了,火光变成了惨白和浅灰。支离邪骑着飞龙渐去渐远,融入无垠夜空,变成了渺小的星尘。 方飞收回目光,感觉有些失落,他看了看脚底,天青色的木棒大放光芒。 “没道理啊,”大个儿迷惑地望着他,“你怎么忽然就能飞了?” “我也不知道。”方飞轻松地升降、变向,青木棒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吕品指着青木棒,方飞一愣摇头。 “这是尺木!”天素忽道,“它是神龙的执念变成的。” “执念?” “神龙死前有心愿没有了结,死后就会变成尺木。”天素盯着木棒若有所思。 “对!”简真用力点头,“神龙的执念变成尺木,道者的执念变成元珠!” “尺木?元珠?”方飞望着木棒出神,“长牙有什么心愿没有了结?” “我哪儿知道?”天素酸溜溜地说,“它是你的龙!” 方飞想起长牙龙临终前的眼神,心头涌起一股悲哀,酸热直冲眼鼻,眼眶不禁潮润起来。 “方飞!”吕品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学的龙语?” “我没学过!”方飞老实回答。 “什么?”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简真嚷道:“撒谎!你说得那么溜!” “那不是我说的,”方飞不胜纳闷,“好像有人在我的身体里说话。” “不会是无相魔吧?”大个儿说。 “当然不是!”方飞怒目相向。 “你认识那条龙吗?”天素也很好奇。 “好像认识,”方飞叹了口气,“又好像不认识。” “这算什么话?”女孩眼里闪过怒意。 “对呀!”简真附和组长,“你们不认识,祂为啥替你送死?” “不知道!”方飞闷声说完,再不做声。四人默默飞了一阵,落到浮羽山前,天素扬了扬下颌:“你们上去。” “你呢?”简真诧异地问,天素白他一眼,说道:“我要回极乐塔……”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盯着远处的树林,锐声叫道:“谁?出来!” 三个男生一惊,各自拔出符笔,但见林子稀稀拉拉地走出十多个道者,为首一人披着深灰色大衣,瘦长的面庞露出冷笑。 “巫史!”方飞冲口而出。 “放心!”巫史挥了挥手,“收好你们的笔,我不是来抓人的。” “是吗?”方飞下意识垂下笔尖。 “别信他。”天素低声说。 “苍龙天素,”巫史望着她目光幽沉,“想想你母亲,如果你死了,她一定很伤心!” 天素咬着嘴唇眼眶泛红,花了很大力气才没哭出来。她吸一口气,不情愿地垂下笔尖,三个男生也先后收起符笔,方飞问道:“阴暗星,你来干吗?” 巫史扫他一眼:“有人想见你们!” “谁?” “见了就知道,”巫史努了努嘴,“不远,就在天外天!” “肯定是个圈套!”天素说道。 “圈套?”巫史冷笑,“用不着!”说完转身就走,虎探向前拥出,呼啦一下把“危字组”围住。 天素捻动笔杆,面露迟疑,方飞看她一眼,说道:“走吧!”当先迈步向前,跟在巫史后面。 “天外天”是个酒馆,外观简简单单,本是一个树洞,所在的树木高入云端,仿佛擎天巨人,捧着漫天星斗。成群结队的虫妖打森林里飞过,模样稀奇古怪,眼神恬淡安详,通身发出明亮的荧光,俨然活动的灯盏,照亮林间的小路。 走进树洞,里面打磨光滑,陈设顺其自然,一切器物不多不少,添加一张椅子、一个杯子都会打破浑然天成的美感。 酒馆只有两个客人,各自展开“波耶水镜”,正在玩耍《飞行万象》。两人一攻一守,守的是元迈古,阳明星目光专注,笔势大开大合,笔速令人叹服;防的是一个四旬男子,长着一头金白色的长发,国字形的脸膛棱角锐利,浅黄色的肌肤有如陈年象牙,缜密温润,光泽迷人。 他比元迈古从容许多,叼着木制烟杆,一面吞云吐雾,一面悠闲挥笔,每一次攻击都是对方必救的要害,元迈古始终慢他一步,顾此失彼,到处救火,尽管运笔如飞,可也无法阻止崩溃的势头。白发男深谋远虑,一笔一画都像是精心打造的齿轮,前后的攻击彼此呼应、相互推动,构成一架精密无比的机器,随心所欲地掌握在他手里,由他驱使,任他运行。 “好厉害!”方飞回头对吕品耳语,懒鬼却没有应声,他心下奇怪,仔细一瞧,吕品就像丢了魂儿,直勾勾望着前方。不止是他,天素和简真也是一脸震惊,方飞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发现三个人全都盯着白发男子。 “这人是谁?”方飞望着男子,似曾相识,又见巫史站在一旁,目光驯服温顺,崇敬地望着白发男子。那人坐在那儿,就像正午的骄阳,元迈古也好,巫史也罢,一切的人物都黯然无光。 “难道是他?”方飞心里跳出一个念头,“怎么可能?” “差不多了!”白发男子放下符笔,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输了!”元迈古苦笑着收起镜子。 白发男放下酒杯,扬长而起,走到方飞面前,端详一下,伸出手来:“白虎皇师利!” 尽管早有先兆,方飞仍觉嗓子发干、舌头僵硬,怔怔望着对方,不知如何回应。忽听元迈古咳嗽两声,他还过神来,伸出右手,两人双手紧握,皇师利的手指瘦劲有力,握得他彻骨生痛。 “我是……”方飞咕哝没完,皇师利放开他手,笑笑说道:“苍龙方飞,我知道你是谁!” “您、您怎么在这儿?”方飞小声咕哝。 “天道者也是人,”皇师利淡然说道,“偶尔也会喝喝酒,聊聊天,玩玩游戏。”说着目光一转,“苍龙天素?”女孩恢复惯有的冷漠,注视皇师利,眼里透着挑衅。 “我很好奇,这些年你怎么活下来的?或许有人给了你一些帮助,”皇师利打量女孩,忽又点了点头,“当然,你不需要帮助!” 天素只觉浑身的血液直冲头顶,整个身子都在燃烧。她想大声痛骂,可是皇师利的目光力道万钧,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玄武简真,”皇师利的声音扎入耳朵,大个儿打了个突,“不能飞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换了我是你,就该老老实实,不要再走父母的老路。” 简真望着天道者,胖脸挤成一团,快要渗出血来。 “至于你,白虎吕品,”皇师利注视懒鬼,沉思一下,摇头说道,“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吕品的双眼猛地瞪圆,面孔由白变灰,他茫然地望着白王,仿佛被他一句话夺走了元神。 酒馆里的气氛凝重得可怕,方飞感觉一股气流在胸膛里拼命翻涌,两耳嗡嗡作响,恨不得大吼大叫,可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皇师利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能把任何自信和自尊碾得粉碎。 “杜老头,一杯虫露酒!”一个苍老的声音飘来,像是夏日的凉风,吹散了酷烈紧张的空气,方飞的神经松弛下来,他惊喜回头,大叫一声“天道师”。 天皓白左手托着烟杆,对一切视若无睹,漫步走到柜台跟前。这时间,方飞才留意到柜台后的酒保,老头儿须发斑白,表情严肃,他斟满一杯酒,放在天皓白面前,看了看老道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皇师利抿着嘴唇,看着天皓白进门、坐下、端起酒杯,这才笑了笑,说道:“天道师,好久不见!” “不久,才小半年。”天皓白笑容满面,和气得让人过意不去。 皇师利转过身,走回桌边,举起酒杯:“道祖节快乐!” “节日已经过了。”天皓白淡然回答。 “是吗?”皇师利喝光美酒,托起烟杆吸了一口,又柔柔软软地喷吐出来,舒缓的感觉跟他的气度很不相称。烟气在空中翻滚,变成一只狰狞古怪的飞虎,不同于普通的虎类,长着人类的身子,擎着巨大的宝轮。 方飞在《四灵书》的插图里见识过这位老兄——西方白虎,四灵之一,那只宝轮就是祂摧毁烘炉的凶器。白虎拥高度的理性,也有狂暴的冲动,二者在祂体内矛盾统一,正如祂半人半虎的奇怪身躯。 “白虎”抖擞翅膀,向天皓白飞去。老道师眼也不抬,从容叼起烟杆,也吸一口,悠然吐出,烟雾绵绵不绝,还没离开他的口唇,就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长了六根龙角、九只龙爪,飞腾的姿态充满奇妙的美感。 东方苍龙,四灵之首,祂的吟啸是一切音乐的源泉,宛转飞翔的英姿,包含了所有舞蹈的奥秘。 云龙烟虎迎面撞上,全力厮杀起来,灵巧凶狠,千变万化,压根儿不像是两团虚无缥缈的烟雾,俨然就是太古创世的真神——为了烘炉的存亡,舍生忘死地搏斗。 争斗悄无声息,酒馆里听得见众人的呼吸。 “够了么?”天皓白冷不丁问道。 “好!”皇师利说完,“苍龙”、“白虎”烟流云散,无比的能量四面扩散,透过光滑的墙壁,传到酒馆所处的大树顶端,枝叶疯狂摇动,哗啦啦的声音仿佛起了一阵大风。 烟气弥漫酒馆,暖融融香气迷人。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天外天吗?”天皓白悠闲地样子像在跟人聊天。 “记得,”皇师利低头笑笑,“同行的还有伏太因、燕玄机、无名者,还有……”他停顿一下,“那时他还叫天宗吧?” “什么都没变,”天皓白环顾四周,“仿佛一切还是昨天。”皇师利点点头,叼着烟杆默不作声。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天皓白指了指危字组。 “您说呢?”皇师利眯眼瞅着他。 “他们只是孩子,”天皓白平静地说,“孩子难免犯错。” “我来迟了,我来迟了……”乐当时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看见屋里的阵仗,愣了愣神,匆忙躬身行礼,“白王大人、阳明星大人、阴暗星大人,呃,天道师您也在?” “你上哪儿去了?”元迈古沉着脸望着他。 “有点儿私事。”乐当时扭捏的样子让元迈古不好追问,他咳嗽一声,说道:“你知道吗?危字组进入忘墟,搅乱了妖怪市场,现在忘墟的妖怪找上了斗廷,要求严惩肇事者,还它们一个公道!” “岂有此理,”乐当时扬眉瞪眼,拎住方飞的衣襟低喝,“我不是警告过你吗?不许离开学宫。” “我、我……”方飞支吾其词,“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还要进忘墟?”乐当时气得两眼通红。 “抓无相魔!”简真小声插嘴。 “无相魔?”乐当时一愣,“它在哪儿?” “溜了!”大个儿的声音小得可怜。 “借口!”乐当时转向皇师利,换了一张面孔谄笑,“为了道与妖的和平,我建议把他们交给忘墟。” 皇师利不置可否,目光扫向老道师:“您说呢?” “方飞,”天皓白抬起头,“你们为什么扰乱妖怪市场?” “因为……”方飞咬了咬嘴唇,大声说道,“它们拍卖一条龙、一条神龙!” 酒馆沉寂一下,乐当时厉声说道:“撒谎,神龙早就绝迹了。” “我没撒谎,”方飞把手伸进乾坤袋,霍地抽出尺木,“你看这个。” “尺木!”天皓白望着木棒一脸诧异,皇师利也皱起眉头,流露出几分深思。 过了片刻,天皓白幽幽说道:“这么说,龙已经死了?” “对!”方飞沮丧地低下头,“祂死了!” “一千多年没有出现过尺木了,”天皓白的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悲伤,“这里面有龙的元神和记忆!元迈古,你要看一看吗?我可以重现当时的景象。” “不用了,”元迈古闷闷地说,“即便他说的没错,干涉忘墟仍然违背法律。” “不干涉忘墟是法律,不买卖神龙也是法律,”天皓白捋了捋胡须,“这得看你如何取舍!” “我可以不把人交给妖怪,”元迈古看一眼乐当时,“但‘危字组’必须开除。” “对!”老宫主心花怒放,“我同意!” 方飞沮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如果不是他的固执,危字组根本不会去忘墟,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这样痛恨自己,真想变成一只蚂蚁,钻进地缝永远消失。 “我只问一句,”天皓白声音舒缓,“如果因此失去一个天道者,你们谁能对此负责?” “哦?”皇师利扬起眉毛,“您认为‘危字组’会出现天道者?” “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天皓白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生!” 皇师利陷入沉默,吸入烟气又缓缓吐出,烟雾形状模糊,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过了片刻,才说道:“您说怎么办?” “他们是学生!按照学宫的规矩来处理。” “好吧!我们来打一个赌。” “赌什么?” “如果危字组今年夺得‘魁星奖’,这件事一笔勾销,”皇师利抬起眼来,冷冷地望着老道师,“如果不能,你放弃你的名字,成为一个无名之辈!” “不行!”方飞失声大叫。皇师利笑着看他:“你有何高见?” “这不是打赌,”方飞豁了出去,“你在排斥异己!” 酒馆里炸了锅,元迈古以下,呵斥他的声音响成一片。皇师利把手一挥,屋内忽又陷入寂静。他审视方飞,微笑起来:“你知道什么是‘异己’吗?” “我当然知道,”方飞说道,“就是反对你的人。” 皇师利不置可否,指着老道师问:“你知道他是谁吗?”方飞莫名其妙:“他是天道师。” “那只是他的头衔之一,”皇师利漫不经意地说,“苍龙天皓白,他的头衔很多,天一神篆、天道者之师、符法之圣,八非学宫的前任宫主……可有一个头衔你还不知道……”皇师利嘲讽地看向老师,后者目光下垂,沉默地吞吐烟雾,“天宗我的祖父!” 方飞仿佛一脚踏空,眼前一片昏黑。四周陷入尴尬的沉寂,过了一会儿,各种声音和颜色才重新浮现,他回头看向天皓白,老道师也正望着他,沉静的目光里飘浮着深切的悲哀。 “天宗我是他一手养大的,”皇师利接着说道,“伟大的天皓白造就了这世上最大的祸害,当道者战争来临之时,他只能呆在天狱数星星,看着他的得意门生互相残杀……如果说异己,这才是异己,你永远不知道他站在哪一边?道者还是魔徒?让他彻底引退,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方飞怔怔地望着天皓白,想要听到他的否认,后者却叹了口气,苦笑说:“好吧!危字组得不到魁星奖,我就放弃我的名字,从紫微永远消失。” “十年前你就该这样做了。”皇师利说道。 “有些事,我还没有做完!”天皓白说道。 “没关系,我可以代劳!” “皇师利,你总想控制一切,但这世界从来不是一成不变,通天之塔也会坍塌,到手的伟业总会变成一缕青烟。” “这是警告吗?” “这是忠告!” “我记下了,”皇师利回过头,“乐宫主,危字组现在排在第几?” “倒数第一,”乐当时笑眯眯地说,“今晚他们踏足极乐塔和忘墟,应该记大过两次,加上以前的五次大过,等不到年终,他们就会被淘汰。” “那太可惜了。”皇师利口气里并没有惋惜的意味,他悠然站起身来,接过元迈古递上的白色披风,随手披在肩头,扬长走出酒馆,到了门口,他停下来,回头说道:“苍龙方飞,九星之子只是一个谎言,这个世界不会因你而改变。” 方飞心口冰凉,似有锐薄的刀锋刺入之后又轻轻抽走。他感觉一种莫名的空虚,对于“九星之子”的头衔,从排斥到接受,到如今的沾沾自喜,方飞嘴上不说,下意识也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这让他产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傲气,敢于挑战许多匪夷所思的难题,比如活捉无相魔——换做以前的他,简直不敢想象。 如今皇师利的话把他一拳打醒,事实上,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生,道术一无是处,长处无一可取,既没有惊人的天赋,也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 当他还醒过来,皇师利已经走远了,酒馆里只剩下危字组和天皓白。老道师霜白的眉毛拧在一起,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琅嬛草。 “天道师,”方飞心存侥幸,“皇师利说的……都是真的?” “没错,”天皓白黯然点头,“我养育了一条毒龙!” 强烈的苦味从方飞的心头传到舌尖,他低下头,轻声说:“那么您站在哪一边?” “我说道者,你会信吗?” 方飞心口滚热,正要开口,天皓白冲他摆摆手:“别相信你的耳朵和眼睛,听到的也许是谎言,看见的可能是幻象。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立场如何,需要你慢慢体会,直到做出自己的判断!” “天道师,”天素忍不住问,“蛛仙子是您派来的吗?” “何以见得?” “她提到了您的名字,”天素的双眼闪亮,“您来这儿也不是巧合!” “恰好相反,”天皓白悠然起身,“杜老头,账先赊着。”杜老头把脸一沉,闷声说道:“天道者赊账?哼,说出去也没人信。” 天皓白笑了笑,漫步走向门外。天素咬一咬嘴唇,大声说:“天道师,我不会让你放弃名字的!” 天皓白眺望远处,叹了一口气,瘦长的身形佝偻起来,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疲惫。 “妈妈一直相信您,”天素停顿一下,“我也一样!” 天皓白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很抱歉!” “不管怎样……”天素喘了两口气,“我都要得到魁星奖!” “祝你好运!”天皓白耸了耸肩,消失在苍茫夜色。 天素回过头,尖刻地望着三个男生:“期末大考之前,危字组必须排进前五!” “前五?”大个儿失声惊叫,“那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天素挨个儿怒视三人,“从今晚开始,我要训练你们!” “无聊!”吕品无精打采地走向门外。 “你去哪儿?”冰山女两眼出火。 “回学宫!”吕品嘴里嘟囔,“错误?什么错误?”他冥思苦想,也想不透皇师利话里的深意,可是话里每一个字都像是毒蛇的尖牙,深深扎入他的脑海,无休无止地喷涌毒汁。进入蚣明车的时候,方飞赶上吕品,惊讶地发现懒鬼两眼失神、脸色煞白,上车以后也一派沉默。 “他怎么了?”方飞对简真耳语。 “还用说吗?”大个儿捏着拳头眉飞色舞,“他被皇师利下了咒!” 方飞瞪他一眼,掉头瞥去,天素坐在蚣明车的尽头,抿嘴望着车外的风雪,她的侧脸像是精致的浮雕,闪烁异样的光泽。皇师利的赌约点燃了她的斗志,强烈的热情从冷漠的躯壳里喷涌而出,就像无形的火焰,让整个车厢也为之燃烧。 方飞又看了看吕品,心里陷入深深的迷茫。这一次下山,没能抓住无相魔,反而惹来了天大的麻烦,不但“危字组”陷入困境,还把天皓白也卷了进来。 “魁星奖……”他闭上双眼,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燕眉的影子出现在脑海里,随着蚣明车摇曳微笑,让他的心神恍惚起来…… 第十五章、第八次大过 第十五章、第八次大过 道祖节过后,天素像是换了一个人,她逮住一切机会逼迫三个男生提高学业,热心细致,吹毛求疵,闹得三人苦不堪言。 “方飞!”符法课刚下,天素就冲过来,“你每次写符都用完整的定式吗?” “是啊!”方飞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难道不对?” “不对,”天素睁大双眼,“定式只是符咒的基本方式,每一条念完是浪费时间,速度决定胜负,你必须减少符咒的字数。” “怎么减少?” “把每一道定式里最让你心动的字眼儿挑选出来。” “心动?怎么心动?”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天素蛮横地说,“反正年末之前,必须把所有的符咒缩减到四个字。” “四个字?”方飞失声惊叫,“那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不等方飞抗议,她又转向懒鬼,“吕品,你又睡觉了?” “是啊!”吕品理直气壮,“不睡觉干吗?” “你还有理了?”天素捏住笔杆。 “敢顶嘴?”简真煽风点火,“不可饶恕!” “危字组七次大过了!”吕品打了个呵欠。 “那又怎样?”天素疑惑地望着他。 “还有两次就完蛋!” “你皮痒了?” “故意伤害同学记大过一次,”吕品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你还能揍我两次!” 天素抿紧嘴唇,眼里燃起刺骨的冷焰,简真逮住机会,冲着懒鬼大喝:“你敢威胁组长?” “对!”吕品转身就走,“从今往后,我想干吗就干吗?谁也管不着!” 天素望着他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符笔举了又放,简真则在一边吆喝:“死懒鬼,有胆子别来上课!” “这提议不错!”吕品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呃……”简真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憋得面红耳赤,剧烈咳嗽起来。 天素掉头看来,凌厉的眼神让大个儿矮了半截:“你让他别来上课?” “我随便说说。”简真小声嘟哝。 “好吧!他丢掉的分数你挣回来,以后每次测试,你不能少于九十分。” “九十分?”简真发出一声惨叫。 “就这么定了!”天素一甩手,扬长而去。 简真瘫坐在地上,嘴里唠唠叨叨:“这日子没法过了!” 方飞花了几天工夫,也没能缩短一道符咒,心里乱七八糟,夜里时睡时醒,满脑子都是符咒,好容易熬到次日清晨,接过课表一看,忽又皱起眉头。 “羽化课,云巢……”每次看见这一行字,方飞都感觉痛不欲生。可这一次,他却有一丝微弱的兴奋:“我能驾驭尺木,是否可以驾驭飞磴呢?” 他拿起尺木来回摩挲,触感冰冰凉凉,心里的热情也随之冷却。尺木和飞磴出处不同,所含的元胎也有所差别。他能驾驭尺木,得益于长牙的元神,飞磴里没有龙的元神,能否发生感应还是未知数。 上课的路上,方飞的心里七上八下,可是踏上一只木磴,所有的忧虑全都抛下。飞磴里的元胎一清二楚,简直就像掌心里的纹路,元胎的能量顺着脚心进入元神,人与磴合二为一,成为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从外人来看,他被吸在飞磴上面,但从方飞的角度,飞磴好比手脚,成了身体一部分。 五行磴的阻拦方通常从第二层开始布防。第一层几乎无人干扰,方飞驾驭木磴,尝试向前飞行,起初较为缓慢,随着信心提升,速度越来越快,他轻巧地绕过散落的飞磴,就像穿花的蝴蝶一样惬意。 地面上传来窃窃低语,发现这件事的学生无不震惊。方飞飞了一段,感觉游刃有余,于是吸一口气,撞上一只水磴,飞身跃迁到第二层。 守卫第二层的白虎人望着他有点儿发懵,方飞撞上第二只水磴,他们才如梦方醒,大呼小叫地追到第三层。宫奇见势不好,踩着金磴上来追击,方飞东张西望,似乎没有发现宫奇,等他逼近,陡然加快,从他身边穿了过去,砰地撞上一只水磴,轻轻松松地跳上四层。 巫袅袅和司守拙守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暗骂“废物”,领着一群人蜂拥而上。 方飞转身就逃,沿途遇上水磴,不及上前,巫袅袅横身拦住,转身再瞧,司守拙又在前方虎视眈眈,无论他飞向何处,总有白虎学生拦路。他就像是一头陷入狼群的瞪羚,左冲右突,埋头狂奔,脑子空白一团,眼前蒙了一层迷雾,四周模模糊糊,双耳嗡嗡作响,一切的呼喊都像是远方的风声。他几次陷入绝境,又以毫厘之差摆脱,他凭着本能前进,跳出一个圈套,忽又陷入另外一个,敌人像是海里的漩涡,环环相套,无休无止,不断把他拖入深渊。 前方人影晃动,百里秀雅迎面飞来。方飞腾挪两次,勉强让过,刚要向左,司守拙凶猛撞来,他势头用尽,抬眼望去,忽见一米开外红光闪闪,那是一只火磴,上面空无一人。方飞脑子一热,腾空跳向火磴。 当他还醒过来,人已站在火磴上面,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方飞学会了换磴。 迷雾豁然散开,巫袅袅的尖叫声随风飘来:“……把他打下去……”司守拙就在前面,踩着黄澄澄的金磴,望着他一脸愕然,直到方飞动身撞来,他才意识到对方踩着火磴。白虎人闪身躲避,可是慢了一线,两只飞磴擦身而过,火克金,司守拙一声狂叫,身不由主地掉了下去。 百里秀雅转身想逃,方飞闪身赶上,砰地把她送下三层,其他人见状,纷纷散开调换水磴。方飞趁乱飘出重围,撞上一只木磴,木生火,把他送上了第五层。 立足未稳,皇秦横冲过来,方飞纵身一跳,连人带磴转一个大圈,两人擦肩而过,飞磴差之毫厘没有撞上。皇秦愣了一下,方飞冲向一只木磴,眼看撞上,皇秦斜蹿上来,角度异常刁钻,方飞撞上木磴之前,势必撞上他的水磴。情急之下,方飞刹住去势,向后滑跃一程,跳上一只土磴,土克水,反身撞向对方。 皇秦飘然绕过方飞,闪身跳上一只木磴,木克土,大举反扑。 两人换磴的工夫,白虎学生纷纷跃迁上来,他们放弃下面四层,全都赶到了第五层,心里都是一个念头——宁可放过所有人,也决不让方飞升入云巢。 只是皇秦一个,方飞已经应付不暇,加上这帮爪牙,仿佛掉进了铁桶,横冲直闯也无路可走。他连换几次飞磴,都有相克的飞磴拦路,皇秦如影随形,任他怎么腾挪,始终无法摆脱,眼看前方金光闪动,横着一只无主金磴,方飞纵身一跳,想要换过金磴,回头克制皇秦的木磴。 不料黑影一闪,巫袅袅抢先赶到,脚下的火磴撞上金磴,火克金,金磴掉下四层,方飞一脚踏空、笔直下坠。 他来不及转念,忽听巫袅袅一声惊呼,跟着手臂一紧,让人牢牢抓住。方飞举目望去,天素踩着水磴,面孔白里透青,瞪大眼睛朝他看来。 “起来!”冰山女用力一抡,方飞翻个跟斗,落上一只火磴。 天素向后滑退,避开皇秦的冲撞,轻盈地跳上一只金磴。皇秦不待她反击,翻身跳上土磴,土生金,存心把天素送上云巢。女孩心知肚明,飘然向左,跳上木磴,皇秦见状,忙不迭换了金磴……两人高速跳跃,反复切换飞磴,可是换来换去,却没真正碰撞过一次。 巫袅袅、司守拙返回五层,呼呼喝喝,引着同伙围堵方飞。不多一会儿,方飞再次陷入重围,正感走投无路,对面传来一阵混乱,接连有人掉落下层。两道人影乱冲乱突,白虎人的铁桶阵出现一个缺口。方飞定眼望去,又惊又喜:“笑笑!简真!” 禹笑笑踩着土磴,简真踩着木磴,双双赶到近前,这时黑影一闪,巫袅袅踩着金磴扑向简真,不料方飞从后杀来,脚下火磴突出,砰,巫袅袅尖叫着掉了下去。简真晃身赶到,冲方飞咧嘴一笑,后者还没还过神来,两人的飞磴撞在一起。 木生火,方飞只觉飞磴拔升、狂风压顶,倏忽越过云巢,眼前一片翠绿。他悠悠晃晃地飘落在草坪上面,心中微微恍惚,俨然还在梦里。 身边人影闪动,简真和禹笑笑先后落下,紧跟着天素踩着火磴从天而降,她瞟了方飞一眼,跳下飞磴,扬长而去。 “方飞,”禹笑笑冲上来,笑嘻嘻地说,“你真的能飞啦?” “是啊!”方飞面孔发红,让她看得不好意思。 “那就是尺木?”禹笑笑指着他背后的青木棒,方飞摘下来递给她,女孩伸手摩挲,眼里充满敬意。 “哼!”简真闷声说道,“恭喜你,终于可以上羽化课了。” 经他一提,方飞才想起来自从进入学宫,今天还是第一次上羽化课,登时心中忐忑,双脚传来一阵虚软。 甲士和羽士飞行原理不同,上课不在一处,简真去了甲室,方飞和禹笑笑则进入乙室。教室里空空荡荡,出乎方飞意料,天素站在墙角,见了两人也不理睬。 其他的学生陆续赶来,巫袅袅一伙见了方飞无不扬眉瞪眼,皇秦最后一个进来,瞅了瞅方飞,站在墙角脸色阴沉。 不久夔龙鼓响,云炼霞快步走进教室,乍见方飞,冲口而出:“早啊,方飞!” 教室里一阵骚动,方飞面皮发烫,讪讪地说:“云道师早。” “这句话我等了半年,”云炼霞粲然一笑,“你果然不是‘断翅鬼’,九星之子也能飞!” 啪啪啪,贝家姐妹带头鼓掌,教室里掀起一阵风雷,白虎人个个拉长了脸,恼怒地扫视鼓掌的学生。 “好了!”云炼霞招手示意,教室里安静下来,她抽出笔,冲天书写符咒。符光四面流散,所过墙壁后退,不多一会儿,乙室扩张了数倍。 女道师的笔尖上下起落,轰隆隆,地下升起几百根白色的圆柱,有粗有细,有长有短,上面缠绕着金色的细丝,金丝纵横交错,挂满了银色的铃铛。 “今天测试的题目,”云炼霞手指金丝银铃,“穿过这一片丝网,不要触动铃铛!”人群一片哗然,巫袅袅的声音格外刺耳:“这不可能!” “我来示范一下!”云炼霞纵身跳起,脚下红光迸闪,涌现出一柄玛瑙色的飞剑。女道师看了看人群,微微一笑,钻入金丝大网。她横着飞,竖着飞,斜着飞,倒着飞,到了最狭窄的地方,头发缠住剑身,仿佛一缕轻烟,这一刻,方飞生出了错觉——她不是有形的人类,而是花妖的化身。 云炼霞飞得轻巧写意,直到飘然落下,绳上的银铃也没响过一声。 教室里掌声雷动,学生们望着女道师一团佩服。云炼霞笑了笑,指着丝网说:“谁先来?” “我来!”天素纵起昏黄小剑,一头钻进丝网,她的身段苗条柔软,比起云炼霞不遑多让,等到脱网落地,铃声响了不到五下,可是小姑娘回头望去,皱着眉毛很不满意。 “九十五分,”云炼霞说道,“下一个?皇秦!” 皇秦飞身入网,宝轮带起旋风,铃铛响个不停。飞完以后,他转身走到墙角,抱着双手,低着头一言不发。 “九十分,”云炼霞目光一转,“方飞,你来试试。” 学生无不诧异,纷纷看向方飞,后者抽出尺木,硬着头皮走向丝网。 “这就是那根尺木?”云炼霞望着木棒饶有兴趣。 方飞略微点头,教室里又是一阵骚动,学生们纷纷拥上来,望着尺木不胜惊奇。没有不透风的墙,方飞得到尺木的消息早已传遍学宫。 “起名了吗?”云炼霞手指尺木,方飞脑海里闪过巨龙的影子,脱口而出:“长牙!” “长牙?”云炼霞沉吟,“那条龙的名字?” 方飞默然点头,云炼霞看他一眼,说道:“我记得伏太因有一条龙也叫长牙!上一次战争,它们应该都被鲲鹏吃光了。” “您见过它?”方飞心神激动。 云炼霞摇了摇头,指着丝网说:“飞慢一点儿,小心铃铛。” 方飞跳上尺木,小心钻进丝网,但听铃铛乱响,心里七上八下,害怕困在网里无法脱身。可是随他向前突进,方飞生出异样的感觉:周围一丝一缕全都清清楚楚,不用眼看也能了然于胸;种种奇思妙想从他脑海闪现,方飞灵巧地运用“五行诀”,身子以奇特的方式拧转弯曲,尽管磕磕绊绊,总能摆脱金丝的纠缠……这么忽快忽慢地飞了片刻,他浑身一轻,脱网而出,回头看向来路,但觉晕晕乎乎,仿佛经过了一场迷梦。 “八十五分!”云炼霞的声音激起一片涟漪。 “太奇怪了,”贝雨叫道,“他怎么做到的?” “对呀!”贝露也说,“他从没上过羽化课!” “我猜他是无师自通,”女道师的目光落到尺木上面,脸上流露出深思的表情,“或者说,他的道师是一条龙!”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尺木上面。方飞攥紧木棒,心中暖流荡漾,他感觉到一股超然的自信,自从来到紫微,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这堂“羽化课”成了一道分水岭! “羽化课”之前,方飞的学业一塌糊涂;“羽化课”以后,功课突飞猛进,许多无法理解、难以明白的学问都能融会贯通—— 飞行术得益于尺木,长牙的元神冥冥中不断给他启发,让他飞起来变化如神。白虎人使尽一切手段,五行磴上再也拦不住他,巫袅袅怒火中烧,暗地里为此哭了好几回。 为了修炼元气,方飞有时故意留在云巢,只要面对“大还心镜”,不论山烂石传授的炼气术如何艰深复杂,他总能轻松完成。元气是符咒的墨水、飞行的动力,抟炼更是一刻也离不开它;元气的进步带来了神奇的效果,为他修炼道术扫清了障碍。 一旦领略到道术的奥妙,方飞沉溺其中、无法自拔,除了上课就是呆在天渊馆,如饥似渴地汲取一切知识。“不忘草”和“强心花”帮了大忙,他以疯狂的速度博览群书,每一次“神读”结束,都好像过了一辈子。 “危字组”的名次迅速攀升,两月之间上升了十名。可是到了这儿,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两个月后不进反退,反而下滑三名,气得天素连连跺脚,寻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吕品。 跟方飞相反,懒鬼完全失去了学习的兴趣。他没日没夜地通灵鬼混,起初还去教室里扮扮样子,睡上一整堂课,再拿一个让人恼火的低分。天素责怪两次以后,他干脆翘课不去,整日呆在床上,头不沾水,脚不沾地,学习一落千丈,“飞行万象”的造诣却突飞猛进。他用“九尾通天刺”把龙尾区的刺头儿们打得落花流水,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悍然闯进了世界玩家百强榜。 “我的目标是世界前三!”吕品说完这个就全身心扑进了游戏。天素的斥骂、简真的挖苦、方飞的劝说,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久而久之,体格消瘦、两眼凹陷,看上去鬼气森森。他下床无声无息,吃饭形同梦游,因为从不洗澡,浑身发出臭气,简真每次进屋都要抱怨一番,写上几道“呼风符”更换空气。 吕品给“危字组”挖了一个大坑,少了四分之一的分数,纵使神仙也填不回来。 “吕品又没来?”一次百草课后,天素忍无可忍,大发雷霆,“他到底在干吗?” “他是白虎人派来的奸细!”大个儿挥舞拳头,“专门来‘危字组’捣乱,好把我们赶出学宫。”天素将信将疑,忽听方飞说道:“我猜……或许因为皇师利。”简真白他一眼:“这跟皇师利有什么关系?” “天外天的时候,皇师利跟他说:‘你的出生是个错误’!” 天素扬起眉毛:“这话什么意思?” “不知道!但从那晚开始,吕品就变了一个人。” 天素想了想,问道:“他爸妈干什么的?” “他说他没爸妈,”简真抢着说,“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种鬼话你也信?”天素恨不得揪过简真,给他换一换脑子。 方飞犹豫一下,说道:“我听他说过,他是奶奶养大的。”天素微微一怔,转身就走,大个儿忍不住叫道:“组长,我们怎么收拾懒鬼?” “少烦我!”天素加快脚步,一阵风消失了。 “我说错话了吗?”简真委屈地看向方飞。, “天素也没爸妈,听皇师利说,她好像是一个人长大的。” “是吗?”大个儿不屑地说,“爸妈有什么好?就会在你耳边唠叨……嗐,你上哪儿啊?” “天渊馆!”方飞没好气地走远了。 到了天渊馆,方飞找来大堆书籍,一口气看到亥时。图书馆熄灯关门,帝江呼呼喝喝,逐层驱赶学生。 落到底层,馆里已是一团漆黑。方飞写出“燃灯符”,点亮一盏符灯,漫步走向天湖。 到了湖边,一眼望去,波光浩淼,凉风悠悠吹来,饱含潮润的水气,冷不防湖里的蛟龙蹿出水面,哗啦一声,掀起惊涛骇浪。 浪头落向方飞,他站立不动,符笔向上一指,浪头停在半空,变成一个亮晶晶的水球。男孩收起毛笔,不待水球落下,鼓起一口气向上喷出,水球滴溜溜上下滚动,外面环绕着天青色的光气,月光飘然洒落,照得水球晶莹通透,仿佛硕大的宝珠,静悄悄镶嵌在天湖的上空。 方飞有意炼气,一口元气连绵不断,吹得水球翻滚向前,不快不慢地沉入湖水……这时间,水下传来咕噜噜的异响,水泡接二连三地升出湖面,成百上千,硕大光明。这是蛟龙吐出的气泡,随着风浪聚散漂泊,很快布满水面,仿佛天上遗落的繁星,霎时照亮了整个湖泊。水琴妖也成群结队地浮了上来,星星点点地散布湖面上,奏响了婉转悠扬的琴声。 方飞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住了,站在湖边,流连忘返,正看得入神,忽听远处传来哭声,凄惨软弱,闷在嗓子里不敢大放悲声。 他看看四周,不见有人,哭声时断时续,让人头皮发麻。方飞抽出符笔,循声上前,走到一片灌木丛边,飒的一声,树丛里钻出一张丑脸,暴眼凸腮,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乱糟糟的龅牙。 “百里秀雅,”方飞吓得后退两步,“你在这儿干吗?” “少管闲事,”丑女冲他发飙,“滚开!” “谁在哭?”方飞向树丛里张望,哭声闷了一下,给什么东西堵了回去。 “跟你没关系,”百里秀雅咬牙切齿,“快滚!” 方飞回头走了两步,仍觉难以释怀,忽然旋身,绕过百里秀雅冲向树丛。 “勾魂夺魄!”百里秀雅发出一道“昏迷符”。 方飞闪身跳开,符光掠过身子射中湖水,水面剧烈翻腾,几只琴水妖中符昏迷,晃悠悠地沉入水底。 “流光飞弹!”丑女发出“流弹符”,气弹铮铮铮击中方飞身前的金色光盾,气弹散开,光盾消失,方飞的笔尖抖动:“丢兵弃甲!” 丑女只觉一股大力拉扯笔杆,虎口剧痛,符笔脱手。她又惊又怒,倒退两步,瞪着方飞发出一声尖叫。 树丛里人影晃动,跳出来四个女生,都是巫袅袅的死党。白绒毛衣的陆舫,蜜色裙子的叶莺,从来神情严肃的寒烟紫;还有公西倩,道者里少有的“禽语者”,精通各种鸟语,身上的衣裤也是用最细软的羽毛编织而成。 四个女生杀气腾腾,挺笔上前,闪电、烈火、元气弹……一股脑儿射向方飞。方飞左跳右闪,笔尖的“金盾符”忽聚忽散,飞来的闪电顺着“辟雷符”的银丝钻进茫茫湖水,激起一团团雪白的雾气。 百里秀雅也拾起符笔,望着方飞的身影心如刀绞——这个她一向看不起的家伙,居然用“缴械符”夺走了她的符笔。 丑女尖叫着冲上去,发出一道又粗又长的电光,照亮了暗沉沉的湖泊,击碎了方飞的光盾,后者踉跄后退,哗地一脚踩入冰冷湖水。 一对五,根本毫无胜算,跳湖逃命才是最佳选择。可一想到树丛里的哭声,方飞又打消了逃命的念头,脑子飞快转动,一股冲动涌上喉头,他一面挥笔招架对方的攻势,一面张开口唇,吐出一串闷雷似的怪声。 “龙语?”女生们只一愣,湖水哗然裂开,两条蛟龙闪电蹿出,张开巨口,吐出合抱粗细的水柱,冲得五个女孩东倒西歪,举手遮挡面孔,发出声声尖叫。 方飞跳出湖水,绕过五人冲向树丛,忽见符光闪动,有人叫了声“流光飞弹”,五个雪白光球向他飞来。方飞拧身向左,元气弹从他身边飞过,男孩反手放出一道闪电,切断纷乱的枝叶,直奔树丛里的人影。 那人跳到一旁,暴露在月光下面。巫袅袅眼喷毒火,举起笔来正要攻击,突然一股雪白的水柱腾空飞来,哗地击中她的身子。女孩尖叫一声,飞出五米多远,摔在地上浑身湿透,她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骇然发现老夔龙浮出水面,两只巨眼光亮灼人,大嘴巴骂骂咧咧:“谁用龙语叫我?” “他!”六个女生一齐指向方飞。 “讨厌,”老夔龙瞪着方飞大发雷霆,“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又没叫你……”方飞本意召唤蛟龙,没料到老家伙也来凑热闹。 “老夔,”巫袅袅强忍怒气,“谁把你赶到天湖来的?” “那些该死的神龙,”老夔龙伸出小爪子摸了摸下巴,“怎么着?” “那不就得了,”巫袅袅指着方飞,“他说的是龙语,你仇敌的语言。” “那又怎么样?”老夔龙凑上来,眼珠像是一面镜子,把巫袅袅从头到脚照得一清二楚,“龙语我也会说!” “那可不一样……那个、这个……”巫袅袅面对老妖怪的目光,心虚胆怯,乱了方寸。 “巫袅袅,别当我是傻瓜,”老夔龙口气里充满厌恶,“你们干的那些破事儿我都知道。我最讨厌以多欺少,就像六龙对我一样。现在,你们马上滚蛋,别耽误我睡觉!” 巫袅袅咬了咬嘴唇,扫一眼同样狼狈的死党,咬牙说:“我们走! “走?”百里秀雅跺脚,“不是便宜那两个丫头吗?” “谁说我便宜她们?”巫袅袅微微冷笑,扬长而去,其他的女生轮流瞪视方飞,交头接耳地走远了。 方飞一步冲进树丛,但见林中空地上蹲着两个小小的人影,定眼一瞧,失声叫道:“贝露、贝雨……” 两个女孩应声一缩,其中一个捂着面孔跳了起来,从方飞身边飞快跑过,另一个哭哭啼啼,也捂着脸跟在后面。方飞想要拉住一个,可又畏手畏脚,眼望着她们一前一后地跑开。 “她们出了什么事?”方飞回望夔龙。 “不知道!”老妖怪打了个呵欠,肚皮朝天,活是一座小岛,漂到天湖中心缓缓沉没。 方飞纳闷一晚,次日符法课,赶到奥室一瞧,不见贝家姐妹的影子。巫袅袅满面春风,坐在教室中央,正跟几个死党说笑,发现方飞看着自己,怒目相向,冲他乱翻白眼。 “笑笑,”方飞忍着气找到女孩,“你见过贝露、贝雨吗?” “没有,”禹笑笑诧异地问,“怎么啦?” “不太妙!”方飞如实说道,“昨晚巫袅袅把她们带到湖边,对她们做了一些不好的事。”禹笑笑变了脸色,忙问:“什么事?” “不清楚!”方飞闷闷地说,“反正她们哭得很伤心。” “你亲眼看见的?”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两人掉头一看,天素眉毛上扬,眼里闪动火光。 “是啊,我……”方飞话没说完,冰山女转身冲出奥室。 “快!”禹笑笑推了方飞一把,“跟上去。” 两人匆忙追赶,经过巫袅袅身边,白虎人爆发出一阵哄笑。黑衣女冲着方飞尖声嘲讽:“去死吧,方飞,你这个长舌头的小鬼……” 双胞胎住在凤喙区,天素敲了敲门,无人回应,抽出符笔叫一声:“无遮无拦!” “破门符”一出,室门砰地洞开。天素进门一瞧,两张床上各自隆起一块,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她扯开一条被子,贝雨蜷在里面,捂着面孔呜咽:“别、别瞧我……”天素咬一下嘴唇,用力扳开她的手,发现女孩嘴角肿胀、脖子上布满血痕,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写了六个血红大字——“我是无耻鼠辈。” “刻骨铭心符!”禹笑笑站在天素身后倒吸冷气。 方飞也很震惊,“刻骨铭心符”是一种恶毒的符咒,写在人的脸上就像刀刻一样,少则一个月、多则数年都不会消失,即使蒙了面纱,那些恶毒字眼儿也会从面纱上浮现出来。 “贝露,贝露……”禹笑笑强忍怒火,走向另一张床铺轻声叫唤。 被子颤抖两下,猛地掀开,贝露流着泪钻了出来,苍白的圆脸从左到右写了一行血红字迹:“我是下流贱货。” 天素看了看贝雨,又瞧了瞧贝露,涩声问道:“巫袅袅干的?” 姐妹俩泣不成声,默默点头,天素抿了抿嘴,转身冲出门外。 “糟了,”禹笑笑忙叫,“方飞,拦住她。” 方飞迟疑一下,目光落向贝家姐妹,禹笑笑说:“别担心,我看着她们!” 方飞转身冲出凤喙阁,远远望见天素。他叫了一声,女孩头也不回,像是一头愤怒的小鹿,撒开细长的双腿,飞也似的跑向墨宫。 方飞赶到奥室,刚进大门,就听见造化笔在叫好,老笔妖上蹿下跳,兴奋得眉飞色舞。 桌椅倒了一片,奥室里乱成一团。两个女孩握着笔凶狠地对峙,巫袅袅身后站了一大帮白虎学生,个个执笔在手,把天素团团围住。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远离战场,伸长脖子观望。 方飞一个箭步冲上去,拔出符笔,站在天素身后,回头低吼一声“简真”。 大个儿从桌子后面冒出来,嘴里咕哝:“太不公平了,他们那么多人。”天素瞪他一眼,目光转向巫袅袅:“你干吗那样做?” “你说什么?”巫袅袅翻起白眼,“我听不懂!” “别狡辩了,”方飞大声说,“你侮辱贝露、贝雨,在她们脸上写下了‘刻骨铭心符’!”教室里响起一阵惊呼,不知情的白虎学生也流露出惊讶神气。 “口说无凭,”巫袅袅转动眼珠,“谁看见了?” “我!”方飞停顿一下,“还有天湖里的妖怪!” “妖怪都是下贱蠢货,”巫袅袅很是不屑,“它们的话一钱不值。” “嗐嗐嗐!”老笔妖在天上叫唤,“小丫头,我也是妖怪。” 巫袅袅畏缩地看它一眼,扬起脸望着天素:“好吧!我干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奥室里的议论更加嘈杂,一个刚劲有力的声音高叫:“欺人太甚!” “伏啸!”巫袅袅扫过人群,“闭上你的破嘴!” “你干吗那样做?”天素还是老问题。 “她们是‘双头龙’!”巫袅袅发出一声尖叫,把久藏心底的毒液喷射出来。 奥室里躁动得更加厉害,天素认真地打量对方:“你有什么证据?” “我不需要证据,”巫袅袅狠狠毒毒地说道:“她们以为没有证据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干尽坏事?就可以随便糟践别人?呸!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就要羞辱她们,我要让她们后悔一辈子!” 她的蛮横无耻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造化笔也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我问完了,”天素点点头,“巫袅袅,我让你先动手!” “少得意了,谁要你……”让字出口,巫袅袅闪电挥笔,“流光飞弹!” 数团银光疾风骤雨似的喷射而出,可是天素动作更快,身形一转,轻盈得不像血肉之躯,元气弹擦身飞过,笃笃笃击中墙壁,留下一连串深深的弹痕。 巫袅袅这一下迹近偷袭,耳边响起刺耳的嘘声,她符法失手,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忽听天素的声音又冷又锐,一字字扎入耳朵:“该我了……” “粉身碎骨。”巫袅袅一声尖叫,“爆炸符”蹿出笔尖,巨响震耳,火光刺眼,风与火向外暴涨,翻滚着吞没了天素的身影。 嗤,一道白光闪过,四周空气骤冷,爆炸的火球瞬间萎缩,变成一缕轻柔的白烟。天素面无表情,符笔向前一送,巫袅袅闷哼一声,像被无形的巨手推了一把,向后飞出老远,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奥室鸦雀无声,巫袅袅挺身跳起,她摸摸身上,毫发无伤,盯着天素正要讥讽,忽觉四周气氛古怪,扭脸一看,每个人都死死盯着她,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大的滑稽事儿,不少人鼓腮抿嘴,似在拼命克制笑意。 “看什么?”巫袅袅别扭极了,“有什么好看的?” 众人面皮抽动,有人别过头,噗嗤笑出声来。巫袅袅莫名其妙,回头怒视宫奇:“他们笑什么?”宫奇扯动嘴角,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你、你的脸……” “我的脸?”巫袅袅下意识一摸,入手毛茸茸、乱糟糟,柔嫩的脸皮上居然长满了胡须。 “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巫袅袅丢了符笔,捂着脸蹲在地上。 奥室里爆出一阵狂笑,许多人笑得打跌,有人蹲在地上大声喊妈。最尴尬的还是巫袅袅身后的白虎学生,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呆柯柯的像是一排木桩。 “化牡生须符?”皇秦走上来,扫一眼巫袅袅,“很生僻的符法。” 天素提着笔默不作声,皇秦抽出符笔,盯着她说:“她是角字组的人。” “那又怎样?”天素冷漠地望着他。 “我是角字组的组长!” “你想怎样?” “以牙还牙!”皇秦笔尖一抖,两人同时动手,身子晃来晃去,符光闪闪烁烁,狂风激荡,气弹呼啸,一连串爆炸震动了奥室。 宫奇盯着天素的影子,眼珠一转,举起符笔,冷不防方飞一声锐喝:“丢兵弃甲!”宫奇虎口剧痛,笔杆脱手,他仓皇转身,方飞一声“雷枪电斧”,凄厉的闪光殛中他的小腹,宫奇向后飞出,躺在地上浑身抽搐。 “流光飞……”司守拙的笔尖指向方飞,不料一道火光从旁飞来,他慌忙闪身让过,但见屈晏脸色阴沉,符咒一道紧接一道,行云流水似的攻了过来。 “你疯了吗?”司守拙一面抵挡符咒,一面冲着屈晏怒吼。 “我是贝露、贝雨的组长,”屈晏冷冷说道,“保护组员是我的职责。” “天枪无影!”司守拙的笔尖射出一道长长的金光。 “赤焰烛明!”屈晏卷起一团大火,金光火光交错,四周气温陡增,空气里弥漫金属熔化的气味。 方飞和百里秀雅笔来笔往,早已打成一团,简真挥笔偷袭,笔尖吐出一股黑气,变成一道旋风,吹得丑女团团乱转,从头到脚像是裹了一层煤灰。 “黑风符!”百里秀雅愤怒地尖叫,“还看什么?都给我上呀!” 白虎学生哄然冲上,鱼羡羽害怕屈晏吃亏,高喊一声:“朱雀人都上!”小腰一扭,加入战团,朱雀学生纷纷紧随其后。 “玄武人也上!”裴言拔出笔来。 “苍龙人还等什么?”伏啸猛扑上去,向着白虎学生痛下毒手。入校以来,白虎人耀武扬威,其他道种敢怒不敢言,这时趁着混乱,竞相发泄心中的怨气。 这一场混战,不下于一场小小的“道者战争”。奥室里打得一塌糊涂,没有一张完好的桌椅,不时有人倒下,发出痛苦**。造化笔兴高采烈,一个劲地煽风点火:“打得好,放火烧他屁股,唉,偏了一点儿,再来再来!快,用闪电揍他,哈,打着了,唉,威力小了点儿,他居然还能动……” “住手!”苍劲的声音忽然响起,方飞应声僵硬,手脚不听使唤,定眼望去,对面的公西倩也龇牙咧嘴,停留在闪身挥笔的姿势。 不止他们,奥室里所有学生,乃至于造化笔统统定住,保持古怪姿态,仿佛时间停止。 天皓白走上讲坛,望着眼前情形,吃惊地扬起眉毛。他的笔尖向下一沉,众人虎口一震,符笔纷纷掉在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乐当时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若干道师,山烂石的胖脸挤成一团,云炼霞惊诧地锁起眉头,狐青衣抱着双手冷笑,聂昂和周见龙都是目定口呆;曲傲风傲岸地扫视全场,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跟她无关。 “让他们自己说!”天皓白摇晃符笔,众人恢复了活力,一个个面面相觑,完全失去了争斗的勇气。 “都怪天素,”巫袅袅猛地抬头,露出满脸的胡须,“她把我害成这样,她应该进天狱。” 道师们吃惊地望着她,狐青衣面孔抽动两下,哈哈大笑起来。巫袅袅羞得无地自容,捧着脸失声痛哭。山烂石横了狐妖一眼,狐王收起笑声,脸上的笑容却挥之不去。 “天素!”乐当时厉声发问,“这是你干的?” “她活该!” “什么?”乐当时暴跳如雷,“你这个凶残任性的小丫头,危字组记大过两次,一共九次,马上开除……” “慢着,”天皓白徐徐开口,目光凝注天素,“你为什么这样干?” 天素咬了咬嘴唇,正要出声,忽听门口有人叫道:“因为这个!”众人回头望去,贝露、贝雨双双站在门前,脸上的红字触目惊心。 “谁干的?”云炼霞冲口而出。 “巫袅袅!”两人异口同声。 道师们无不动容,云炼霞涨红了脸,厉声说道:“这是侮辱罪!巫袅袅,应该进天狱的是你!” 巫袅袅低着头默不作声,造化笔在天上阴阳怪气地说:“我可以作证,这才是所有冲突的起因。妖怪都是下贱蠢货,可是我们很诚实。” “谁说妖怪是下贱蠢货?”帝江砰地一声从天上冒了出来。 “她!”造化笔指着巫袅袅。 “巫袅袅,我要把你……”圆道师气势汹汹打算动手,天皓白抬起头来,冷冷望着它:“帝江,没你的事儿。” 帝江哼了一声,收起触手,巫袅袅忽又抬头,大声说道:“我干的又怎么样?她们是双头龙,”她刻毒地指着双胞胎,“两个无耻的罪犯!” “你有什么证据?”云炼霞皱眉问道。 “我爸爸亲口说过,她俩嫌疑最大!” “空口无凭!”天皓白走到贝家姐妹面前,符笔一扫,女孩脸上的字迹飘浮动摇,流散消失。老道师回过头,笔尖向前一指,巫袅袅脸上的胡须也簌簌簌地掉落下来。 三人摸着面孔又惊又喜,天皓白收起毛笔,漫不经意地问:“乐宫主,事情很清楚了,你打算怎么办?” 乐当时尴尬地咕哝两下,瞪着巫袅袅说:“除了巫史大人的话,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们是双头龙?” 巫袅袅硬着头皮狡辩:“通灵网是贝神竺发明的,她们贝家的后裔。我爸爸说,贝神竺死后,极有可能留下了一件天道器,可以控制整个通灵网。这件道器,哼,极有可能落到了她们手里!” “极有可能?”贝雨接口说道,“巫袅袅,我说你极有可能是一头猪。” “你敢骂我?”巫袅袅气得两眼乱翻。 “这话太伤人了,”贝露一边微笑,“姐姐你该说,她极有可能不是一头猪!” 人群里发出哄笑,乐当时脸色铁青,目光扫过奥室:“够了,因为私自斗殴,所有组记大过一次!”说完转身就走。 “完了?”山烂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完了!”乐当时板着脸走到门口,回过头恶狠狠盯着天素,“危字组八次大过了,你给我小心一点儿!” 人群里响起细微的骚动,巫袅袅和宫奇对望一眼,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今天的符法课取消,”天皓白说道,“受伤的同学跟曲道师去温室!”他看了一眼天素,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学宫里的气氛一夜间变得诡异起来。 第一个受难者是简真,他从天渊馆返回寝室,惨遭不明来历者的围殴,打得鼻青脸肿,泼了一身屎尿,臭气熏天地丢在路边;接下来是方飞,两天里遭遇三次伏击,尽管侥幸逃脱,左臂却受了重伤,躺了足足两天;三天后,天素瘸着左腿来上炼气课,山烂石问她原因,女孩一声不吭。巫袅袅得意洋洋,领着一群女生跟在后面学她走路的样子,边学边笑,猛做怪相,她的意图十分明显——只要一味挑衅,危字组忍耐不住,必然反击,那时给他们扣上“故意伤害同学”帽子,记大过一次,把“危字组”永远赶出学宫。 出乎巫袅袅预料,天素居然忍耐下来,可是过了两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宫奇彻夜未归,次日清晨,他浑身肿胀地躺在温室外面,醒来后一脸茫然,完全忘记发生了什么;百里秀雅经过天湖,莫名其妙地掉进了水里,要不是蛟龙施救,差点儿活活淹死;巫袅袅的羽衣里叫人放了鬼毛虫,换过一次衣服,七天没能下床;司守拙的饭菜里冒出来一只钦原,挨了蛰的舌头足有半尺多长,凄惨的样儿就像刚吊死的冤鬼…… 这些全是无头公案,乐当时想尽办法也没能逮住凶手。他向天皓白求助,老道师讳莫如深。 “我正忙着写书,”天皓白回应,“处理这种小事,有你乐宫主就够了。” 乐当时无计可施,学宫里人人自危,暗战时有时无,双方互有损伤。就这么打打停停,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学年结束,终于到了年末大考的日子。 第十六章、无相魔 第十六章、无相魔 大考前一天,墨宫的墙上公布学年总分。角字组不出意外,高居第一,得到两万二千一百五十九分;危字组一万三千二百七十三分,赫然排在倒数第一。 “怎么回事?”简真望着榜单难以置信,“我算过,应该是倒数第七!” “别忘了八次大过,”天素脸色森冷,“一次三百,扣掉了两千四百分!” “完了!”大个儿哭丧了脸,“差了一万分,还拿什么魁星奖?”他绝望地看向方飞,后者神不守舍,一副“我在梦游”的表情。 “还没完!”天素咬了咬嘴唇,“抽到合适的考题,还有机会最后翻盘!”她停顿一下,“这种事不是没有先例。” “想得美,”巫袅袅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那个先例在三万年前。” “你们死定了,”司守拙伸出右手在脖子上一抹,“咔嚓!血流成河。” 白虎学生哄笑起来,宫奇怪腔怪调地说:“危字组,我对你们表示同情!” “对!”公西倩接嘴,“就像同情落水的小狗狗!” “没那回事儿,”巫袅袅翻个白眼,“对于落水狗,我就爱狠狠地踢它们。” “把它们的肠子踢出来!”百里秀雅附和。 “赶尽杀绝!”司守拙说。 “不留活口!”宫奇总结。 白虎人一面冷嘲热讽,一面嘻嘻哈哈地从危字组身边经过,天素气得浑身发抖,回头冲方飞吼道:“吕品呢?他又没来? “他在睡觉,”方飞小声说道,“他一个晚上都在通灵。” “我猜他也不会参加考试。”天素眼里透出极度的轻蔑。 “我会劝说他……”方飞还没说完,就被女孩打断:“不用了,没有他,我照样能拿魁星奖!” 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方飞意识到这一点,心头涌出强烈的失落。天素的自信不是来自于团队,而是她自己的天才,她深信单枪匹马也能成功,至于方飞和简真,在她眼里跟吕品没有什么两样——全都是可有可无的累赘。 “对呀!”大个儿还蒙在鼓里,持之以恒地大拍马屁,“我们全靠你啦!” “等着瞧吧!”天素扭头走向水殿。 选题仪式在水殿举行。太极坛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浅黄色的大葫芦,表皮光滑油亮,闪烁悦目的灵光,让人生出一种错觉——葫芦长了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明天是朱明节,也是年终大考的日子,”乐当时站在葫芦后面冲台下讲话,“四年级面临道阶考试,常、圣、至、天,考到那一步,全看你们自己。周道师,曲道师,开完了会,你们就带四年生去浑天城……至于其他三个年级,年终大考的题目由祖师葫芦决定。”他一伸手,拔出葫芦塞子,叫道:“三年级!” 突,祖师葫芦像是烧开的水壶,葫芦嘴里喷出一股白气,扭曲成五个大字:“白虎柳青阳!” 一个大男孩站了起来,黑衣黑裤,胸口绣了金色虎头,耳朵戴着白宝石耳环。他轻车熟路,箭步蹿上讲坛,啪地按上葫芦。葫芦向上一跳,又喷出一股白气,凝结成若干文字:“迷迭之森,辰时,星罗密林,山烂石、云炼霞。” 台下响起震耳的欢呼,柳青阳笑嘻嘻地走下讲坛,沿途不断跟同学击掌。 “他们干吗高兴?”方飞不解问道。 “因为题目简单。”简真回答。 “真没用,”天素冷冷说道,“越简单的题目分数越少!”方飞想了想,说道:“如果要翻盘……” “题目越难越好!”天素答道。 “二年级!”乐当时又叫一声。葫芦喷出一股黑气,缠绕凝结,变成五个大字:“玄武苏若兰!” 一个女生站起来,徽章是红闪闪的尾火虎,她拧着眉头走上讲台,犹豫一下,把手放在葫芦上面,噗,葫芦喷出的黑气结成一行字迹:“冰风火宅,辰时,铸雪峰,帝江、聂昂。” 欢呼声再次响起,苏若兰眉眼舒展,走下讲坛,脸上的笑意止不住地洋溢出来。 “又是送分题!”天素轻哼一声,眼底深处透出一股焦虑。 “一年级!”乐当时叫嚷。 突,突,突,葫芦连跳三下,喷出一股青气,宛转结成四个大字:“苍龙方飞!” 殿中寂静一下,白虎人发出响亮的嘘声,方飞措手不及,一时呆住。天素皱起眉头,使劲肘他一下。方飞吃痛起身,走到葫芦面前犹豫不决,乐当时隔着桌子两眼出火:“磨蹭什么?快摸葫芦!” 方飞打量葫芦,这东西不像木头、更像石头,下面一行朱红色的铭款,经过一年的学习,方飞认得出铭款上的蝌蚪古篆:“支离邪藏酒器!” 葫芦也是道祖遗物,方飞吸一口气,伸手抚摸葫芦,温润滑腻,宛如活物。 噗,葫芦吐出天青色的文字:“四神关、辰时、苍灵地峡、天皓白、狐青衣!” 大殿里哀号一片,“臭爪子”、“倒霉鬼”不绝于耳。 方飞不知道“四神关”的来历,可也明白试题的难度跟台下的叫骂成正比。他血涌双颊,低着头回到座位,简真怒气冲天,指着他的鼻尖大骂:“倒霉鬼,自从见到你,我就没遇上什么好事儿。” “不要怨天尤人!”天素眉毛一扬,“四神关也没什么大不了!”简真虚怯怯看她一眼:“我听说,‘四神关’会死人!” “死的不是你就行,”天素小脸泛红,两眼放光,“四神关总分很高,即使懒鬼不来,只要你们闯过第四关,我再夺得通关宝物,那么我们就能翻盘。” “通关宝物?”简真愣了一下,“没有人能夺得通关宝物。” “是吗?”天素挺身站起,冷冷丢下一句,“你说的那是普通人!” 方飞回到寝室,吕品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死懒鬼,起床了!”大个儿趴到床边,冲他耳边怒吼。 “滚开……”吕品翻一个身,继续他的黄粱美梦。 方飞取出通灵镜,搜索“四神关”,很快得到如下信息—— “四神关共有四道难关。第一关每人四百分,第二关每人八百分,第三关每人一千六百分,第四关每人三千二百分。夺得通关宝物,总分翻倍计算。” “天素说得对,”简真眉飞色舞,“除掉吕品,我们最多能得三万六千分……” “做梦!”吕品睡眼惺忪地从上铺探出头来,“死肥猪,你最多能过一关。” “呸!”简真下意识驳斥,“你一关也过不了!” “对!我根本不会去考试!” “为什么?”方飞早有预感,但听吕品亲口说出,心里仍是说不出的难受。 “我奶奶病了,我明天请假回家!” “你撒谎!” “那又怎么样?”吕品理直气壮。 “我杀了你!”简真虚张声势地挥舞拳头,方飞把他拨到一边,注目吕品说道:“我想知道原因。” “我奶奶病了!” “那不是真正的原因!” 吕品看他一眼,喃喃说道:“好吧!反正过了明天,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做梦!”大个儿气得跺脚,“天素一定会赢……” “无所谓,”吕品说道,“不管输赢我都要退学。”简真一时噎住,流露出困惑神气。 “为什么?”方飞强忍激动。 “我不是真正的道者,”吕品冲他笑笑,“这方面我俩挺像!” “你也是度者?”方飞莫名诧异。 “你不奇怪吗?犬妖为什么冲着我叫?我为什么能控制那些妖怪?喏,有时我还能控制道者,”吕品舔了舔嘴唇,“那是一种摄神术,只有狐妖才会用!” “啊!”简真脱口而出“你真是狐妖?” “不全是,”吕品两眼朝天,“我妈是狐妖……我是道妖混血!” 地上两人目定口呆,吕品满不在乎地撇嘴:“死肥猪,你尽可以叫我臭狐狸,也可以叫我死杂种。喏,想到什么叫什么,过了今天你就没机会了。” “我,哼……”大个儿哼哼唧唧,“那个我,哼哼……”最后啥也没说出来。 “那有什么关系?”方飞皱了皱眉,“我不在乎你妈妈是谁!” “有人在乎!” “谁?” “皇师利!”吕品嗓音里透着苦涩,“他说……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方飞困惑地望着懒鬼:“我以为你不会在乎他的鬼话。” “我不在乎别人说我,可我不想他们笑话我妈!” “你妈妈……”方飞欲言又止,吕品看出他的心思:“我没见过她,我生下来她就走了!” 方飞沉默一下,伸出手来:“好吧,祝你好运!” “谢谢!”吕品看他一眼,没有跟他握手,翻一个身,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简真像是断了根的大树,轰然倒在床上,口中念念叨叨:“明天不会输,我们还有天素……”他嘴里念了十遍,心里又念了几百遍,直到这个意念牢不可破,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方飞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看一会儿书,等到睡意上来,已是午夜三更。天湖方向传来蛟龙凄冷的长吟,方飞听得懂它们的语言,这是蛟龙在诉说衷肠,表达绵绵情思,只不过传情的对象不是同类,而是天上皎洁的月亮。不是每一条蛟都能成为龙,成为神龙更需要成千上万年的时光,忍受无穷无尽的孤独,身边的一切去了又来,永恒不变的只有太阳和月亮…… 方飞体味孤独的感觉,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他梦见自己收拾行礼,走出了学宫的大门,经过摩云圣道的时候,两侧的雕塑都变成了白虎人。他们鼓掌欢送,极尽挖苦,天皓白站在大道的尽头,脸上透着深深的失望。 方飞望着老道师,讷讷地停下脚步,忽觉有人拍打肩膀,回头一看,天素双眉扬起,大喝一声:“笨蛋,全都怪你!” 他激灵一下,完全醒了。远处传来夔龙的鼓声,向窗外一瞧,月落星沉,考试的日子到了! 考试都在学宫外面举行,所有学生在摩云圣道集合。方飞走出大门,一眼看见天素,女孩焦躁不安,见了他劈头喝问:“吕品呢?” “他奶奶病了!”方飞小声说道,“他请了假……” “算了,”天素悻悻挥手,“他不来更好!”转过身,大踏步走向蚣明车。 三人上了车,才发觉角字组也在车上,不是冤家不聚头,下车不免示弱,只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哟!”宫奇阴阳怪气地说,“危字组怎么才三个人?” “吕品今天请假!”司守拙消息灵通。。 “请什么假?”巫袅袅在车尾叫喊,“那叫临阵脱逃!” “危字组成三脚猫啦?”百里秀雅笑得面目狰狞。 “不是猫!是蛤蟆!”司守拙接嘴,“三条腿的大蛤蟆!” “哈哈哈!”车里爆出一阵哄笑。 天素一咬牙,腾地站起,冷冷扫视车厢:“角字组赢不了魁星奖!” 车厢里沉寂一下,巫袅袅跳了起来,针锋相对:“谁说的?” “我说的,”天素扬声说,“我要亲手打败你们!” “少吹牛了!”巫袅袅正要发飙,皇秦按住她,两眼直视天素:“我知道天外天的事。” 车厢里又是一静方飞扫眼一瞧,发现人人神情肃穆,登时恍然大悟——天外天发生的事早已传遍学宫,只是没有人说出来罢了。 天素有些措手不及,身子微微僵硬,涩声说道:“那又怎么样?” “我们也来打一个赌,”皇秦平静地说,“如果角字组赢得魁星奖,我要危字组一样东西?” “什么?” “尺木!” 车里一片躁动!尺木寄居长牙龙的元神,与方飞浑然一体,失去尺木,好比挖心摘肺。天素也懂这个道理,瞅着方飞面露迟疑。 “我同意,”方飞沉声说道,“万一‘危字组’赢了呢?” “你想要什么?”皇秦随口问道。 “玄凌剑!”方飞回答干脆。天素一愣,叫道:“方飞,你什么意思?” “如果危字组赢了,”方飞避开女孩的目光,“你要买下‘玄凌剑’送给天素!” “方飞,”天素满心不是滋味,“你不要自作主张!” “那把剑在哪儿?”皇秦问道。 “倏忽塔,”方飞顿了顿,“价值五百万点金。” “五百万?”巫袅袅跳了起来,“你这是敲诈!” 皇秦扫她一眼,巫袅袅噘着嘴坐回去。皇秦沉思一下,点头说道:“成交!” “好!”方飞掉头看向窗外。 车厢里陷入尴尬的静默,天素呆了呆,缓缓落座,忽听有人在远处嘀咕:“真有意思啊,赌注越下越大了……” 到了山脚,一年生下车,在勤务的带领下向东飞行。飞了五分多钟,云开雾散,苍茫大地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谷,好似开天辟地的神灵,铸成倚天长剑,曾拿此间试过锋芒,而后历经万古,伤口也未愈合,连绵不绝地涌出碧绿的血液。 地峡离浮羽山很近,峡里的岩石金碧发亮,上古树木的遗骸比肩林立,高出左右山崖,仿佛守卫峡谷的武士。峡口烟雾袅绕,似有巨龙没日没夜地吞吐云气。 “那就是苍灵地峡?”简真瞪着前方,“看着就不吉利。” 方飞望着峡谷,内心隐隐不安,地峡深处藏了某种奇怪的东西,很可怕,又很亲近。脚下的尺木莫名兴奋,陡然加快速度,甩开简真,一阵风落在峡口。 方飞掏出仙罗盘一瞧,卯时刚过,离考试还有一个时辰。考生先后抵达,呆在峡口炼气热身。 天素不满方飞自作主张,对他爱搭不理。简真每到考试都很紧张,想尽办法给自己泄气,他背着手走来走去,不时跟方飞来一句“输定了,你的尺木要丢”,一会儿又说:“唉,全指望天素,我们两个根本不行……”闹心的程度胜过天底下最聒噪的乌鸦。 方飞忍受不了,走到人少的地方,刚喘一口气,左手食指上传来振动,低头看去,“波耶水镜”变成的指环发红发亮,那是“无碍共振”的信号。“波耶水镜”一分为三,除他之外,吕品和简真各得一面分镜,大个儿还在远处神神道道,那么“无碍共振”只会来自吕品。 “难道他回心转意?”方飞摸一摸指环,展开“波耶水镜”,吕品的通灵台立马跳了出来,狐狸头像闪烁不停,下面写着两个白色小字:“救我……”字迹潦草无比,足见书写的时候慌乱不堪。 方飞愣了一下,匆忙写道:“出了什么事?”吕品没有马上回应,过了几秒钟,文字逐一闪现,也是白色元气,但跟吕品的笔迹迥然不同:“方飞吗?” 方飞心头一跳,如果跟他通灵的另有其人,那么吕品肯定落入险境。 “你是谁?”他抖索索写道。 “镜子旁边还有其他人吗?”对方迅速回应。 “没有。”方飞如实回答。 “吕品在我手里,”那人继续写道,“你一个人来,如果告诉别人,你就等着给他收尸!” “你是谁?”方飞极力理清混乱的思绪。 “你知道我是谁!”字迹洋洋洒洒,写字的人似乎在笑。方飞握紧笔杆,沉默时许,写下三个字:“无相魔?” 对面没有马上回应,过了一会儿,屏幕上跳出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快来!” 方飞瞟一眼远处,简真停下脚步,疑惑地朝他看来。男孩心跳加快,汗水从毛孔里汹涌而出,眼前景物恍惚,耳边的喧闹也离他远去。 “快来!”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对方的愤怒。 方飞使劲捏一下脸颊,剧痛让他清醒了不少,他吸一口气,压住心跳,飞快写道:“你们在哪儿?” “八非学宫!”写完四个字,吕品的头像暗淡下去,通灵结束了,皮球踢给了方飞。他不去,吕品会死,他去,吕品也会死,同时送命的还有他自己。 简真犹豫着走了过来,方飞看他一眼,收起通灵镜,挥手丢出尺木,纵身跳了上去。 “方飞,”简真的惊叫声从后面飘来,“你去哪儿?” 方飞随口胡诌:“我忘了带笔……”话一出口就被狂风吹走,他也不知道大个儿听见没有。此去凶多吉少,他没有把握活着回来,可是如论如何,他也不能眼看着吕品送命。 回龙壁空无一人,方飞钻进一辆蚣明车,等了两分钟,大蜈蚣开始爬行。很快越过雪线,望着扑面而来的风雪,方飞感觉时间无比漫长,他的心也随着车身起起伏伏、翻山越岭……方飞渐渐意识到,这辆车正在把他带向死亡,有一瞬间,他感觉后悔,想要折返回去,可这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他的眼前闪过燕眉的影子,女孩沉默地望着他,让他生出了一股无以名状的勇气。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他抱有一丝侥幸,试图寻找对策,可是不知为何,脑子被冻住了,思维迟钝得离谱。他对敌人一无所知,可从刚才的通灵来看,无相魔对他了如指掌,挟持吕品是一记狠招,揣摩透了方飞的性情,算准他不会丢下朋友。 车身震动一下,缓悠悠停了下来,蜈蚣的脚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惊心的摩擦声。 方飞漫步下车,举目望去,摩云圣道冷冷清清,除了成片的雕像,看不见一个活人。 “学宫的人呢?”方飞望着学宫大门,感觉安静得蹊跷。他看向天极盘,指针指定卯时一刻,时间还不算晚,现在救出吕品,也许还有参加考试的时间。 “还想那个干吗?”他敲了一下脑门,望着道祖雕像,忽然生出异样的感觉——支离邪正在注视着他,苍老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哀伤。 方飞揉了揉眼睛,发现雕像还是老样子——眺望远方,沉思默想。 “见鬼!”方飞回望四周,道路两边的石像向他注目望来,眼神各式各样,怜悯、悲哀、忧伤和怅惘,还有几尊石像目光阴沉,很有一些幸灾乐祸。 方飞背脊发冷,仿佛陷入噩梦,周围不再是无知的雕像,而是年久岁深的千百阴魂。他的汗毛竖了起来,冷汗顺着脊背流下,肠胃像是打了结,不由扶着一尊石像干呕起来。 吐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来,使劲甩了甩头,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他想要走快一些,双腿却像灌满了醋,酸酸软软地使不上劲。 乾坤袋里的尺木跳了一下,巨龙的影子从他心头闪过。 “危险……”似乎有人对他沉喝。警兆突如其来,方飞下意识向左一跳,白光擦身而过,命中一尊石像。雕像来回摇晃,方飞的眼前也微微晕眩。如果没有跳开,这一道“昏迷符”就能让他倒下。 他不敢停留,纵身向右,闪到一尊石像背后。嗤,雪白的符光击中石像,火光迸溅,碎屑乱飞,打在身上十分疼痛。 真正陷入危险,方飞反倒清醒过来,思路敏捷,目的明料。他很快判断出符光来自何方,低头弯腰,尽力奔跑,灵巧地把雕像当做掩护,一口气躲过三道符咒,绕到一尊雕像背后,屈膝躬身,猛地跳出,元气蹿出指尖,一道“闪电符”顷刻写就。 “雷枪电……”方飞的咒语堵在嗓子眼上。 吕品两眼睁圆,就在前方不远,“束缚符”把他捆得严严实实,“噤声符”黏住了两片嘴唇,只有眼珠还能转动。他的身后站了一人,黑斗篷、金面具,从头到脚都很熟悉。 “苍龙方飞,”黑衣人发出尖利嘶哑的假声,手里的符笔顶住吕品的脖子,“我一抖手,他的脑袋就会上天。呵,你不想让他变成无头鬼吧?” 吕品使劲眨眼,示意方飞离开。方飞极力不去看他,盯着黑衣人问:“你是无相魔?” “呵!”黑衣人没有否认。 “这儿可是八非学宫!”方飞看向学宫大门,渴望有人从门里走出,道师、勤务、学生……不管是谁都行。 “别费心了,”无相魔话中带笑,“除了我们三个,这儿谁也不会来。” 方飞的心紧了一下,猜不透他的话是真是假。学宫没有人?让人难以置信。如果是真的,他又是怎么办到的?方飞念头飞转,盯着面具后面的那一对眼珠:“你为什么戴面具?” “呵!”无相魔笑而不答。 “为什么用假声?” “呵!” “你附身的人我肯定认识。”方飞虚张声势。 “你猜猜看,”无相魔不无嘲讽地说,“我到底是谁?” 一道亮光从方飞脑中闪过,冷汗顺着额角涔涔淌下——如果真的是他,那就是一场灾难。 “猜到了吗?”无相魔嗤嗤冷笑。 “猜到了,”方飞深吸一口气,闷闷说道,“你是乐当时!” 笑声像被刀片切断,面具后的眼睛连连眨动,无相魔咳嗽一声,慢慢说道:“你有证据吗?” “除了乐当时,没有谁能让学宫里的人全部离开,”方飞抿了抿嘴,“当然期末考试是个好借口,毕竟今年的考试地点都远离学宫。” “你认为我对祖师葫芦使了手脚?” “这是个巧合,被你利用了,” 无相魔冷哼一声,没有否认,忽听方飞又说:“还有一个疑点。” “什么?” “天外天的时候,你记了‘危字组’两次大过。” “哦?” “其中一个理由是进入极乐塔,这件事皇师利也没提过,他也许不知道,也许不屑说,可你一清二楚。足见那天晚上你一直在跟踪我们,寻找下手的机会。” “那只是你的臆测。” “反正你赢定了,”方飞直视面具后的眼睛,“何不让我见识一下?宫主大人!” “你那么肯定?”无相魔声音飘忽。 “对!” 无相魔抬起左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老脸,笑嘻嘻说道:“恭喜你,猜对了!” 方飞手脚发冷,极力压住狂乱的心跳,涩声问道:“你杀了巫昂?” “不!”无相魔摇头,“杀他的是你?” “胡说,”方飞怒喝,“我没杀他!” “你没杀巫昂,他也因你而死,”无相魔侃侃说道,“巫昂是我的第一个傀儡,我透过他混进天试院,本想进入你的身体,结果……”他舔了舔嘴唇,“我失败了!” “那天晚上……”方飞想起那一晚的噩梦,尽管过了一年,他还记忆犹新。 “我潜入你的身体,进入你的梦境,想要控制你的元神,眼看就要成功了,不料你的元神突然反噬,让我受了重创……” “我重创你?”方飞不敢置信,“那不可能!” “骗你干吗?”无相魔幽幽说道,“直到现在我也很迷惑,你的元神与众不同,多了点儿什么,又少了点儿什么。” 牡丹说过同样的话,方飞心中一团乱麻,可是面对魔头,他也无暇多想,为了拖延时间,故意问道:“后来呢?” “我不得已退回巫昂的身体,入侵你以前,我让他的元神陷入休眠,不料我返回的时候他突然觉醒、大举反抗。我伤后无力,几乎招架不住,两个元神较劲,身子动弹不了,只好呆在床边,一直熬到天亮!” 方飞恍然大悟:“难怪你睁着眼睛不说话。” “巫昂倒是想说,”乐当时咧嘴一笑,“没办法,我只好吃了他。” 方飞想起巫昂的眼神,心里涌起强烈的悔恨。 “吃下了元神,我的元气有所恢复,巫昂的躯壳却没法用了。你叫来温雄,真是雪中送炭,我钻进他的身子,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可他一个勤务,本领不高,权限太小,凑巧云炼霞经过宿舍,她身为考官,道术高超,还能在天试院自由活动。我一个忍耐不住,通过温雄附在她身上。没想到这女人又臭又硬,我无法彻底控制她的元神,结果陷入两难境地:离开她的身体,她会泄露我的存在;留在她的体内,就得跟她无休无止地较量。她的躯壳变成了我的牢狱,我吃不了她,也不敢离开,尽管我逼她把你装进了棺材、杀死了两个虎探,可是一不小心就被她赶了出来。我逃出火宅的时候,奄奄一息、十分虚弱,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当儿我遇上了一个贵人。” “乐当时?”方飞满嘴苦涩。 “附身乐当时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赌博,”无相魔洋洋自得,“强大的道者必有强大的元神,如果乐当时有云炼霞一半厉害,我附在他身上等于自投死路。乐当时名气很大,换在之前,我一定退避三舍,可那时我走投无路,把心一横,溜进他的身体。没想到这废物外强中干,元神软弱得要命,没花什么工夫就被我制服。这是天赐的好运气,作为八非学宫的宫主,我不但躲过了巫史的审查,还能轻而易举地出入学宫。” “可你等了一年,”方飞疑惑道,“你干吗不早些动手?” “道师团太碍事了,”无相魔脸色阴沉,“他们轮流看守宫门,天皓白不在有山烂石,山烂石不在有帝江,帝江不在还有狐青衣……只要你呆在学宫,我就没法把你带走。” “现在他们都不在吗?”方飞的心里不胜绝望。 “全都监考去了,就连造化笔也有事可做,”无相魔微微冷笑,“现在只有你和我……”扫一眼吕品,“哦,还有他!” “放了他,”方飞避开吕品焦急的眼神,“我跟你走!” “当我傻子吗?”无相魔冷哼一声,“把符笔交出来!” 方飞犹豫片刻,星拂向前一丢,落在无相魔数米之外。无相魔想要去拣,可又心存疑虑,狞笑说道:“还有尺木。” “好啊!”方飞左手伸进乾坤袋,绕过尺木,攥紧虫老虎的圆盒子,轻轻叫了声,“呱啦呱啦!” “你说什……”无相魔还没转过念头,方飞掏出盒子,盒盖啪地打开,金黄色的旋风嗡然蹿出,迎风暴涨十倍,仿佛怪物的巨口,霎时吞没了对面两人。 无相魔发出凄厉的惨叫,他做梦也没想到,方飞不顾吕品的死活,放出钦原对两人进行无差别攻击。 虫妖叮蛰一下,奇痛奇痒,不可忍受,更何况数以百计同时叮来。无相魔惊恐万状,扬笔放出烈焰,试图逼退钦原。他的笔尖离开吕品,方飞立刻涌身蹿出,狠狠撞在懒鬼身上。三人同时摔倒,乐当时一声闷哼,抓住吕品的手稍稍放松。方飞想也不想,狠狠咬中他的手臂,无相魔惨叫一声,终于撒手放人 方飞抱住吕品就地翻滚,他有盒子在手,钦原不会蛰他。吕品与他靠近,身上虫妖飞散,嗡嗡嗡集中火力,围住无相魔一顿猛攻。 无相魔连声惨叫,没头没脑地乱放符法,风雷水火没有一道管用。钦原凶悍绝伦,无孔不入。霎时间,无相魔被叮蛰无数,疼痛麻痒,各种痛苦一起涌到,浑身的气血快要沸腾起来。 方飞停止滚动,眼角一扫,发现“星拂”就在不远,纵身上前,抓起毛笔,忽然一道白光射来,歪歪斜斜地落在他身边,地上火星迸溅,多了一个凹洞。 方飞回头望去,无相魔从蜂群里冒出头来,笔尖的火焰上下翻卷,烧得钦原噼啪作响,变成一团团火球,撞上石像,掉在地上,发出凄厉微弱的嗡鸣。 “勾魂夺魄!”方飞发出一道“昏迷符”,无相魔闪身躲开,滚到一尊石像后面,钦原紧追不舍,像是金色的云霞,裹着他,缠着他,翻翻滚滚、起起伏伏。 方飞扶起吕品,正要给他解开符咒,冷不防一道白光掠顶飞过,击中一尊石像,把它拦腰切成两段。 方飞惊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无相魔受困钦原,符咒失去准头,这一下两人非死不可。他左手拽住吕品,右手握笔,冲着钦原起落的方向接连发出“流弹符”,迫使敌人不敢冒头。他边射边退,绕过三尊石像,方才停下脚步,低头一瞧,吕品浑身肿胀,说不出的痛苦从眼里流淌出来。 方飞侧耳倾听,嗡鸣声还在远处。无相魔没有跟来,他稍稍放心,举起毛笔,写一道“脱身符”:“蜕皮脱壳。”符光扫过,懒鬼身上的金绳像是焦糖遇水,融化成一缕缕淡金色的雾气。 可是出乎意料,吕品直挺挺躺在那儿,没有因为解开“束缚符”获得自由。方飞念头一转,立刻意识到他还中了“定身符”,当即叫声:“气散血流。”符笔一抖,光芒闪过,吕品一动不动,只有眼珠乱转。 方飞连写两道“活血符”,吕品还是不动,心中大感纳闷,猜想乐当时用了某种“定身符”的变式,除了“定身符”,还掺杂了其他符咒,以他现在的能力,很难马上找出反咒。 “慢着,”方飞心头一动,“隐书里有反咒!”一看左手,却是空空如也。 “可恶,又是这样。”方飞满心气恼,但又无可奈何。隐书会帮助主人,但对方飞之外的人漠不关心。 四周陷入异样的寂静,嗡鸣声消失了,也没有惨叫**。方飞心中凛然:“钦原死光了?还是无相魔死了?”又想到即使宿主死掉,无相魔也能更换躯壳,好在方飞、吕品都有天皓白的灵符护身,学宫里又没有别人,如果乐当时死了,无相魔一旦没了宿主,也就失去了害人的工具。 “能抓住它吗?”方飞极力回忆看过的典籍,想要找到制服元婴的法门。妖怪里有“无形妖”,比如魑魅、花妖、风妖、乌有蛇……它们近似于气体,尽管没有形体,但也属于物质,总有办法可以对付。元婴是纯粹的元神,看得见,摸不着,方飞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任何克制它的法子。 “谁?”寂静中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方飞应声一震,心子别别狂跳:“她怎么来了?” “救、救我……”一个沙哑的嗓音随后响起,方飞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无相魔的奸计。 “乐宫主?”天素的声音里透着惊讶,方飞心头一急,从藏身地冲了出来,一眼看见天素站在大道尽头,乐当时趴在地上,脱去斗篷,只着便装,浑身肿胀发黑,龇牙咧嘴的样子,活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当心!”方飞冲口而出,天素掉头望来,见了他双眉上扬,眼里透出浓烈的怒气。 方飞话一出口,就知道犯了大错,他让天素分了心,忽略了近在咫尺的魔徒。 “你……”天素话才出口,乐当时暴起发难,使出残存力气向她扑去。 天素机变过人,腰肢一拧,让过乐当时大半个身子,只有手肘碰到他的肩头,但觉软绵绵、黏糊糊,就像一团刚出锅的果冻。她心中惊怒,正要挥笔,忽觉一股奇寒顺着肘尖钻了进来,浑身如坠冰窟,心头迷糊起来。 乐当时扑出的一刻,方飞也冲向天素,但见两人身影交错,乐当时像是蜕掉的蛇皮,软哒哒地瘫在地上。天素愣怔一下,回头望来,嘴角似笑非笑,眸子闪烁寒光。 方飞猝然止步,脑海里响起忘墟里天素和蛛仙子的争吵。 “她没有佩戴护身符!”方飞心往下沉,无相魔附上了天素,也就得到了她的道术。刹那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逃!” 他掉头狂奔,没有遵循直线,而是保持微小的幅度,以s形左右摇摆。这是羽化课上学来的方式,能让他的行动难以预测。 无相魔刚刚换过躯壳,举手投足略显僵硬,瞄准时方飞在左,符咒出手他已经闪到了右边。 符咒接连飞来,与方飞擦身而过,点燃树丛,击碎岩石,在他脚边留下点点凹坑。天素发出的“流弹符”不仅劲道十足,一击落空,还会回头再射,就像一群漫天盘旋的飞鸟,方飞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躲开。 穿过大门,钻进树丛,方飞的耳边咻咻作响,身边的草木要么燃烧,要么结冰,要么粉身碎骨,变成一团轻烟。枝条划过他的脸颊,留下纵横淋漓的血痕,可他无暇理会,只盼引开天素,远离吕品。无相魔想要的是他,一刻逮不住方飞,他就一刻不会回头去找懒鬼。 树丛到了尽头,云巢闯入眼帘,下面的飞磴星星闪闪,劲头十足地飞来飞去。现在辰时未到,五行磴仍在运行。 方飞冲向飞磴,一发“惊爆符”在他身边落下,冲天的烟尘弥漫四周,他的额角传来剧痛,左眼湿漉漉模糊不清,透过烟尘隐约可见光芒闪动。方飞奋身一跳,踩上一只木磴,估摸着向前飞出,砰地撞上一只水磴,水生木,向上跳入二层。 方飞十分庆幸学宫禁飞,要么以天素的能耐,一把“小黄精剑”也能轻易地把他拦住。而今到了五行磴,他也不敢怠慢,接连撞击水磴,一口气冲上云巢,脚下不停,又向地宫奔跑。刚刚打开入口,回头一看,天素已经跳下飞磴,沉着脸向他跑来。 方飞暗叹一口气,埋头冲向地宫。前方越来越黑,他的心也横冲直撞,呼吸一阵紧似一阵,双腿麻木沉重,仿佛失去了知觉。他听不见天素的脚步声,但能感觉到她就在身后,强烈的压迫感就像鞭子一样抽打他的神经。 地宫大小有限,道路总有穷尽的时候,这样下去,方飞早晚落到无相魔手里。他心中焦躁,大叫一声“牡丹”,地道里回音激荡,可是无人回应,花妖王喜欢袖手旁观,不肯插手道者的争斗。 方飞暗生绝望,定一定神,猛可举起毛笔,疾喝一声:“烟云深堕!” 笔尖光亮一闪,地面雾气上涌,翻滚起伏,越聚越浓,仿佛雪白的牛乳,流向四面八方。 这一道“布雾符”属于气象符法。本学年天皓白在“气象符”花了不少工夫,方飞论文也写了五篇,各种呼风唤雨、兴云布雾的符咒记得滚瓜烂熟,从成因到书写无不了然于胸,这时大雾兴起,很快充满地道,眼前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方飞掏出鼻涕虫,丢在地上,小妖怪上蹿下跳,闪闪烁烁,变成一点微光忽隐忽现。 “按穴引风……”不远处传来“呼风符”的咒语。方飞不觉冷汗长流,二人相距太近,没有云雾遮拦,简直不堪设想。他不敢停留,跟着鼻涕虫的光亮向前奔跑。 “呼风符”本是雾气克星,无奈地宫闭塞,雾气无从宣泄,稍一退散,又很快涌了回来。无相魔不胜烦恼,云雾碍眼还在其次,最难受的还是精邪的叫魂:“……风揽月……天素……风揽月……天素……” 风揽月是无相魔红尘里的名字,魑魅叫个不停,声音忽男忽女,一会儿变成天素的父母,一会儿变成无相魔的亲人,叫声跟天素发生感应,她的元神动荡不安,简直有些压制不住。 无相魔怒火冲天,但又无计可施,当务之急,必须马上捉到方飞。“危字组”两人缺席,很快就会惊动监考的道师。 “监考‘四神关’的是天皓白?”风揽月打心底感到恐惧。学宫里它最怕天皓白,每次跟老道师见面,它都提心吊胆,生怕露出破绽。好在它先见之明,向天宗我要了一道护身符,强大的魔力让它一年也没露馅儿。 “追风逐影!”风揽月在天素的元神里翻出了一道“灵犬追踪符”,手腕一抖,笔尖亮起一团青光,变成小狗模样,钻入云雾,嗅嗅闻闻,停停走走。 “灵犬追踪符”善能发现活人气息,如果活人太多,符咒往往出错,可眼下地宫里的活人除了天素只有方飞,符咒感知他的气息,一路追踪过去。 阴风惨惨,雾气沉沉,仿佛无数怪兽张开大嘴,要将入侵者活活吞没。 前方微微一亮,那是“燃灯符”的闪光! “蠢货!”风揽月暗暗冷笑,屏息靠近符灯。耳边的叫魂一声紧接一声,让它心浮气躁,恨不得破口大骂,可是这样一来,必定惊动猎物。狩猎已经到了尾声,方飞注定束手就擒,天素、吕品难逃一死。可惜乐当时的身子毁了,要不然它还能留在学宫,干出更多赏心乐事。它要毁掉所有的学生,让他们的父母痛不欲生,它要把紫微变成炼狱,让该死的道者也尝尽受骗的滋味。 “道者都是贼!”他的心中怨毒翻腾,“统统不得好死!” 符灯更加明亮,穿透起伏的雾气,显现出方飞的影子——他侧身站立,神色惶急,两眼左瞧右看,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没路了!”风揽月一边蹑手蹑脚,一边极力忽略耳边的叫魂声,脚下地势上升,似有一道门槛,可他没有在意,无相魔无声无息地穿过浓雾,走到距离方飞十步的地方,忽一扬笔,念动咒语:“勾魂夺魄!” 符光迸闪,方飞向前扑倒。风揽月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低头一瞧,却没见人,它心头一沉,定眼望去,面前竖着一面光闪闪、圆溜溜的大镜子。 大还心镜!风揽月恍然大悟,刚才看到的只是方飞的影子。 “僵如木石!”方飞的声音冷锐刺耳,风揽月手足僵硬,动弹不得。 定身符!方飞蓄势发出,威力十足。 浓雾是掩护,镜子是诱饵!方飞故意把风揽月引入镜室,利用镜中投影吸引它的心神,从后面给了它致命一击。 “别过来!”镜室里响起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嘶哑苍老,不是出于天素,而是来自镜子。 第十七章、狐神之子 第十七章、狐神之子 方飞应声望去,目定口呆,镜中的天素低眉闭眼,肩上趴着一个怪物,对它方飞并不陌生,天试院的时候,这个怪物闯入了他的梦境,差点儿把他拖入深渊。 “大还心镜”映照出怪物的全貌,同样身为元婴,它跟张凌虚完全不同,正如牡丹所说,入魔后的风揽月变得异常丑恶,它的身躯就像无数又粗又长的“蛔虫”,无头无尾,使劲纠结起来,不住扭曲滑动,出于某种固执的念头,努力维持人类的轮廓。“蛔虫”钻进天素的元神,如同千百根管子插在女孩身上,虫豸蠕动的面孔不断改变形状,唯一不变只有那两颗通红如血的眼珠,怨毒地盯着镜子外面的男孩。 这情形惊悚可怖,方飞下意识后退一步。 “放开我,”怪物两眼暴突,“不然我吃了她的元神!”随它说话,天素身上的“蛔虫”出现剧烈的蠕动。 方飞深吸了两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望着镜子,拼命绞尽脑汁——无相魔决不能放,天素也决不能死,当务之急,必须把魔徒和女孩的元神分开。 他的目光落在镜子深处,无相魔的身后站了一个人影,瘦弱的身子,苍白的面孔,烟灰色的夹克配着藏青色的长裤。 “那是我?”方飞心念闪过,“不,我的元神!”他下意识攥紧拳头,镜子里的“方飞”也动了一下。 “放开我,”无相魔继续尖叫,“我数到三,三、二……” “御神!”方飞身子没动,镜中的元神向前跨出,闪电伸出双手,从后面抓住了风揽月。 “噢!”风揽月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叫。 身随神动,方飞的身子也踏出一步,可是步幅不大,距离天素还有一段距离。这种情形相当怪异,女孩纤瘦的背影就在前面,冰蓝色的长发、雪白的脖子清晰可见,方飞伸出手,停留在离她二十厘米的地方,分明两手空空,可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滑溜溜、粘腻腻、冷冰冰的东西,仿佛一大团坏掉的果冻,鼻间闻得到一股腐败的恶臭。 镜中的“方飞”双手攥住“蛔虫”,把它们从天素身上拉扯出来,怪物咕咕怪叫,拼命挣扎,力道大得惊人。方飞但觉虎口剧痛,身子随之摇晃。他咬牙苦撑,盯着镜中的自己,极力贯注意志,“方飞”龇牙咧嘴,一根一根地把那些虫子从天素身上剥离。 “噢!”风揽月放开天素,浑身的虫子向后翻转,齐刷刷缠住“方飞”的四肢和脖子,拼尽力气向他体内乱钻。。 方飞感觉强烈的窒息,镜里的“方飞”眼珠凸出、舌头伸长,身子仿佛皲裂的瓷器,虫子钻刺的地方,呈现出一丝丝细长的裂纹,里面微光泄露,伴随出离的痛苦。方飞的眼前白光闪烁,景物时隐时现,渐渐变得模糊。 “不能输!”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低沉有力,让他神志一清。方飞睁开双眼,感觉一股力量涌上双臂,他的双手还在跟空气较劲,镜子里的元神却焕然一新。裂纹消失了,身子如同刚出炉的琉璃,半青半白,闪闪发光,方飞瞪大双眼,腾出左手,五指紧握,冲着魔徒的左眼就是一拳。 “噢!”风揽月发出一声惨叫,方飞的拳头像是烧红的铁块,连带它的眼珠陷进了那张虫脸,所有的蠕虫都向内收缩。方飞趁势一拽,把它从天素身上完全拉扯过来。 “咕!”风揽月索性转过身子,仿佛八爪章鱼,刷刷刷缠住方飞。 方飞感觉浑身刺痛,虫子又开始向他体内钻入。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抓向无相魔的左眼,入手冰凉圆滑,用力一捏一挤,风揽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向后一缩,眼球变成一团血红的浓雾。方飞一不做,二不休,伸出右手,对着镜子抓住它的右眼,力量所及,红眼珠爆裂开来,风揽月的叫声更加凄厉。 眼睛是无相魔的要害,失去了眼睛,虫子的力量大大衰减。“方飞”的双手如刀如斧,大砍大削,把缠绕身上的虫子弄得七断八续。无相魔逃不掉,躲不开,暴戾一扫而光,它抽搐、扭曲,嘴里结结巴巴,仿佛梦呓絮语:“不可能、你怎么会……这不可能……”**里饱含恐惧,如同一个脆弱的玩偶,任由方飞撕扯**,很快支离破碎,断口处涌出一股股凄惨的绿烟。。 方飞感觉手里的敌人绵软不堪,失去了果冻的弹性,更像馊掉的奶油,黏糊糊地粘在手上,变成丝丝缕缕,一点不漏地钻进他的手心。 “糟了,”方飞不胜恐慌,“这是另一种附身方式吗?” “你做了什么……”魔徒最后的声音小得可怜,身子缥缈透明,正在化为乌有——方飞见过这副模样,张凌虚临死之前也是如此。 无相魔消失了,天素的元神重获自由,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落地时的震动让她睁开双眼。女孩瞅了一眼镜中的方飞,强烈的倦意汹涌袭来,眼皮不胜沉重,心里迷迷糊糊,她有许多疑问,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飞看了看双手,又瞪向镜中的自己,元神也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感觉身子有些奇怪,仿佛多了一点儿什么。无相魔消失的景象犹在眼前,不知为什么,那情形让方飞深感不安。 天素发出**,方飞回过神来,掏出罗盘一看,辰时还差一刻。他背起天素,冲出镜室,一溜烟出了地宫,谢天谢地,五行磴还在转动。他用“黏结符”把天素固定在一枚水磴上面,跳上一枚金磴,一层层把她送回地面,随后背起女孩,冲出学宫,天极盘的指针停在距离辰时半刻钟的地方——方飞一眼望去,双腿发软,胸中涌起一股绝望。 “来不及了……”天素在他耳边喃喃说道。 “你醒了?”方飞回头看去,天素面色惨灰,眸子暗淡无光。 “刚才,”天素咬了咬嘴唇,“我是不是叫无相魔附了身?” 方飞东张西望,答非所问:“吕品应该就在附近。” “喂!”天素想要嗔怒,可又浑身无力,任由方飞背着,赶到吕品身边。懒鬼直挺挺躺在那儿痛苦万状,看见方飞,眼里涌出无比的狂喜。 “你怎么打败无相魔的?”天素忍不住又问。 “先救人再说,”方飞用笔指向吕品,有些拿不定主意,“该用哪一道符法?”天素沉着脸说:“你先回答我!” “你……”方飞又惊又气,忽听有人说道:“用‘玄铁破禁符’试试!” 方飞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天皓白神情肃然,静悄悄站在远处。 “天道师!”方飞、天素异口同声。老道师一言不发,方飞稳住心神,挥笔沉喝:“克木归元!” 金光冲出笔尖,流遍吕品全身,他哆嗦一下,挺身跳起,嘴里大叫:“痒死我啦、痛死我啦,啊啊啊啊……”一边嚎叫,一边抓向满身的疙瘩,谁想稍稍触碰,剧痛钻心,懒鬼的五官皱成一团:“方飞……哎哟……想想法子……哎哟…………” “那个!”方飞乱了手脚,不知道如何祛除他身上的蜂毒。 天皓白走上前来,抽出符笔轻轻一扫,清泉似的光亮落到吕品身上,经过的地方肿块消失,毛孔里渗出丝丝黑气。懒鬼只觉清凉彻骨、痛苦消失,舒服得差点儿**起来。 “还有乐当时,”方飞终于想起了可怜的宫主大人,“他也被钦原叮了。” “我看见了!”天皓白脸色沉重。方飞望着他心头一紧:“他死了吗?” “还没有,”天皓白淡淡说道,“可也快了。”他见方飞面露恐慌,不由叹了口气,“我会让他活下来。” 方飞心子落地,嗫嚅说道:“他被无相魔附了身。” “哦?”天皓白不动声色,“无相魔在哪儿?” “我想……”方飞犹豫一下,小声说道,“我把它消灭了。”老道师白眉上扬,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抬头看了看天极盘:“快迟到了!” “对不起!”方飞沮丧地说。 “对不起什么?”天皓白问。 “您会引退……” “还早呢,”天皓白摇了摇头,“考完再说!” “不是迟到了吗?”方飞冲口而出。 “是啊!”天素也说,“坐车下山至少二十分钟,赶到考场也得五分钟……” “现在还剩十二分钟。”方飞望着天极盘不胜沮丧。 “如果直飞考场,”天皓白掐指一算,“用不了十分钟!” “天道师!”吕品忍不住提醒,“这儿禁飞,也不能使用遁术。” “准确来说,”天皓白眨了眨眼,“这儿只对紫微禁飞。” 三个学生面面相对,吕品咕哝:“什么意思?” 远处传来激烈的轰鸣,似有什么东西疯狂转动。方飞掉头望去,一架喷气式飞机越过学宫大门,直接俯冲下来,轻巧地滑翔一段,稳稳地停在了摩云圣道上。 “这是……”天素、吕品望着眼前的怪物不知所措。 “飞机!”方飞激动不已,“红尘里的飞行器!” “支离邪的结界会克制飞行器里的元胎,”天皓白注目飞机,“可这东西不需要元胎,完全依赖机械的运转。”他顿了顿,“当然啰,我对它做了一点儿小小的改动,让它飞得更加自在。”老道师看向方飞,意味深长地问,“你还想考试吗?” “想!”方飞一阵风冲向飞机。 “等等!”天素力图站起身来,可是浑身酸软,又颓然坐下,天皓白看她一眼,说道:“你被无相魔附过身?” 天素咬着嘴唇不吭声,忽听天皓白又说:“你元神受伤,需要静养。”女孩浑身一颤,懒鬼也是脸色煞白。 “危字组会输的!”天素小声说道。 “输赢不重要,”天皓白平静地说,“重要的是参与。” “您会失去名字,”天素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天皓白会从紫微消失。” “没什么大不了,”天皓白露出笑容,“花开花落,本是人间常事。” “我不想输,”天素把头埋进膝盖之间,“我该怎么办?” “相信方飞!” “然后呢?” “等待!”天皓白简略回答。 方飞跳上飞机,心神恍惚。这一款飞机在红尘威名卓著,他听过看过,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亲自驾驶它。但从进入紫微,经历的一切超乎想象,直到如今也不知道这世界是真是幻,或许一觉惊醒,不过南柯一梦…… 咚,机身震动,方飞回头看去,吕品跳进了后面的座椅。 “你来干吗?”方飞微微诧异。 “看热闹!”吕品随口回答,目光看向别处,方飞顺他目光看去,发现天素蜷成一团。 “她去不了,”吕品闷闷地说,“她的元神受了伤。” 方飞呆了呆,游目四顾,机舱里仪表、按键不计其数,他眼花缭乱,猛可想起一事,忽然呆若木鸡。 “怎么?”吕品直觉不妙。 “我……”方飞艰涩地吞咽唾沫,“我不会开飞机。” “开什么玩笑?”吕品傻了眼。 “好了吗?”传声器里传出天皓白的声音,方飞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老道师冲他点头,“那就起飞啰!” 护罩落下,仪表飞转,两人像是叫人猛推一把,飞机开始高速滑翔。方飞忍不住看向天皓白,老道师扬起符笔,点燃一团天青色的灵光。男孩猛可意识到,这是一架无人机,只不过使用符法驱动。这并非不能理解,方飞一直认为紫微的符咒等于红尘里的软件程序。 滑行越来越快,很快到了摩云圣道的尽头,方飞凝目望去,差点儿叫出声来。 乐当时就在前面,身上肿胀消失,仍然处于昏迷。他趴在道路中间,如果飞机继续向前,非得把他碾死不可。 飞机笔直向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啊……”方飞叫声出口,身下猛地一顿,所有的势能从轮子传到机身,飞机涌身一跃,抖擞冲上云霄。 轮子差之毫厘,从乐当时上方掠过,狂风和激鸣把他惊醒。老头儿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吃惊地发现一只从未见过的怪鸟,浑身闪耀金属的光辉,乘着狂暴的风雪在天上翱翔。 身后传来轻声咳嗽,乐当时茫然回头,望着天皓白喃喃问道:“那是什么?” “一个小玩意儿!”老道师笑着回答。 “不对,”乐当时激灵一下,“这儿不能飞!”之前的记忆汹涌而来,他冲口叫道,“啊,无相魔……” “空!”天皓白符笔一挥,“遗忘符”的光亮映照在乐当时脸上,老头儿的神情由惊恐变为迷惘,前所未有的倦意灌注全身,眼皮沉得像铅,一点一点地向下垂落。 “睡一觉,醒了就好……”天皓白的声音飘忽不定,乐当时挣扎一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飞机速度惊人,从上面俯瞰浮羽山别有一番滋味。以前方飞从下仰望,始终都是山峰的样子,但从这个角度,绰约可以窥见木巨灵昔日的雄姿。方飞想起《紫微史》上的记载:“木巨灵青主驱赶无边的森林,就像驱赶成群的牛羊,它们在大地上徜徉漫步,寻找水土丰美之处,汲取水分和养分……” “太有趣了,”吕品好奇地打量飞机,“裸虫比我想象里聪明。” “当然!”方飞微微得意。 “有机会我得去一趟红尘。”吕品望着机翼沉思。 飞机速度放慢,传声器里响起天皓白的声音:“快到苍灵地峡了,你们最好自己飞过去。” “为什么?”吕品恋恋不舍。 “这架飞机是我的小秘密。”天皓白说完,护罩应声揭开,凄厉的天风阵阵吹来。方飞召出尺木,吕品踏上飞轮,两人跳出机舱,冲向地峡。身后轰鸣激荡,飞机盘空绕了一圈,掉头飞向山顶,机尾的喷口吐出蓝紫色的光焰,忽闪一下,呜地钻入云天之间。 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方飞降落在峡口,掏出仙罗盘一看,秒针正好指向辰时。 “怎么才来?”狐青衣皱眉上前,“天素呢?” “她弃考了!”吕品话一出口,人群哗然。司守拙夸张地吹起口哨,巫袅袅尖声高叫:“危字组完蛋了。” “出了什么事?”狐王也是不胜惊疑。 “她遇上了无相魔,元神受了伤,方……”吕品话没说完,方飞打断他说,“天道师救了她,无相魔被天道师消灭了。” 吕品瞪着他莫名其妙,可是方飞心里清楚,无论进入镜室还是御神都是非法的。镜室里发生的一切决不能公之于众,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一股脑儿推给天皓白。他打定主意,向吕品使个眼色,懒鬼机变了得,立刻改变口风:“对,没错,天道师消灭了无相魔!”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狐青衣也连连点头:“天道师他人呢?” “他在照看天素!”方飞也很明白,天皓白留下来是为了善后。 狐青衣看一看罗盘,“时间到了,大家各就各位。”学生散开聚拢,分成二十八组,简直走过来,哭丧着脸问:“方飞,天素真的不来了?” 方飞“嗯”了一声,大个儿双手捂脸,发出一串呜咽:“这下子完蛋了!” “也没那么糟,”吕品满不经意地说,“她不来,还有我!” “你?”其他两人瞪着懒鬼,“你要参加考试?” “对,”吕品舔了舔嘴唇,“我改变了主意。”方飞心头火热,伸手说道:“欢迎回来!” “请多指教!”吕品也伸出手,两人紧紧握在一起。 “不太对头,”大个儿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俩有什么瞒着我?” “蠢猪有什么好瞒的?”不待简真发怒,吕品接着说,“龙无头不行,天素不在,我们得选一个组长!” “这个嘛……”大个儿摸着下巴,正想发表一番高论,忽听吕品说道:“我选方飞。” “不行,”简真一跳三尺,“他什么都不懂!” “不选他,我就退出。”吕品威胁。大个儿愣了愣,气哼哼把手一甩:“算了,反正都是输。” 狐青衣站到高处,大声说道:“今年的‘四神关’,分别是——波诡石阵……木奴陷阱……云谲天书……龙潭虎穴!” 他每说一个名字,人群里就是一阵骚动。方飞尽管不知究竟,可是光听名号,也能猜到凶多吉少。 “通关宝物是夜明芝,得到它的组分数翻倍,”狐青衣一扬笔,青光闪过,每个学生的右手掌心出现一个“遁”字,“如果放弃考试,那就紧握右拳,叫出‘遁’字,即可脱离考场、回到峡口!”他严肃地扫视众人,“为了活命,千万记住这件事!” 方飞望着掌心,“遁”字就像一只眼睛冷冷看来,让他心跳加快,头上冒出冷汗。 “好了!”狐青衣接着说道,“现在……”“出发”两字还没出口,忽听有人高喊:“等一下!”声音暗哑低沉,吕品应声一震,回头叫道:“奶奶!” 远处走来一个老太婆,个子不高,头发花白,皱巴巴的面孔暗无光泽,听见吕品的叫声,她哆嗦一下,偷偷看了看身后的元迈古。阳明星气度和蔼、笑容满面,服饰一如既往的考究,身旁跟着一大群男男女女,玉京通灵台的女主播水灵光花枝招展,身在其中格外醒目。 “小品!”老太婆低声叫道。 “你怎么来了?”吕品看着祖母惊疑不定,“你不是病了吗?” “我必须来,”老太婆颤声说,“你不能参加考试!” “为什么?”吕品看着元迈古怒火中烧,“因为他?” “不是!”老太婆抿了抿嘴,言不由衷地说,“我们凑巧遇上。” “为为什么不能考试?”吕品追问。 “不为什么,”老太婆避开孙子的目光,“反正你马上退学,跟我回家!”吕品注视她片刻,倔强地摇头:“我不回去!” “你敢?”老太婆声量拔高,“你不回去,我死给你看!” 吕品愣住了,仔细打量祖母,发现她比一年前瘦了不少,眼窝深陷,面容枯槁,眼底流淌的并非愤怒,而是刻骨的恐惧。他心有所悟,掉头看去,阳明星笑眯眯望着峡口,似在欣赏变幻的烟云。 “元迈古!”吕品咬一咬牙,单刀直入,“这跟天外天的赌约有关吗?” “你说什么?”元迈古斜眼瞅来。 “危字组必须输,”吕品吐一口气,“因为白王必须赢!” “小心你的嘴,诽谤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元迈古冷淡说道,“你不退出考试,危字组就能赢吗?白虎吕品,你当你是谁?” 吕品感觉一股寒气钻进脖子,不由缩了缩脑袋。尽管他不想承认,可是元迈古说得没错——有他没他,危字组都毫无胜算。 懒鬼回头看去,方飞盯着他一脸疑惑,再看祖母,老太婆泪眼婆娑,身子哆哆嗦嗦,就连站立也很困难。元迈古一定给了她很大的压力,祖母只是普通人,没有能力对抗斗廷。 “方飞,”吕品心在滴血,声音小得可怜,“对不起,我…… “吕品!”一个娇脆的声音传来,“如果你退出,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懦夫!” 吕品一愣,应声望去,峡口云开雾散,走出一个红衣女子,二十出头,体态颀长,姿容妍丽,深红色的长裙像是一片燃烧的火焰。 “你是谁?”女子来得突兀,吕品一时摸不着头脑。 “呀!”老太婆发出一声惨叫,吕品掉头望去,祖母双眼睁圆,直勾勾盯着红衣女子,仿佛见到鬼魅,面孔因为惊骇大幅扭曲。 “林映容!”红衣女子冷冷一哂,“你还认得我?” 林映容是吕品祖母的本名,她的口唇哆嗦两下,突然发出一声狂叫:“不可能,你已经死了!” “是吗?”红衣女子笑着向她走来,“你再看看!” “我不看,你走开!”林映容捂着脸向后一跳,“你死了,死了,我亲眼看见你死了……” “既然我死了!你又害怕什么?”红衣女始终笑容可掬。 “我……”林映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浑身簌簌发抖,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你是谁?”吕品困惑地望着女子。 “你问我是谁?”红衣女的眼里闪过深切的痛楚,她挺直腰身,笑容苦涩,“我叫狐红衣,我有一个儿子……”她直视吕品的双眼,“他的名字叫吕品!” 吕品的头顶响了一个炸雷,脑子嗡嗡作响,他瞪着红衣女子,嗫嚅说道:“你、你真是我妈?” “林映容怎么跟你说我的?”狐红衣问道。 “她说……”吕品心里乱成一团,“她说你丢下我跑了!” “是吗?”狐红衣瞅着老太婆冷笑,“你不是说我死了吗?” “我……”林映容放下双手,虚怯怯望着女子,“你不是狐红衣,狐红衣已经死了!” “你摸摸看,”狐红衣冲她伸出雪白的手掌,“我死了还是活着?” 林映容向后一缩,双手抱头,发出凄楚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吕品暴怒起来,冲着狐红衣大吼大叫。红衣女郎凄凉地望着他,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狐青衣,”元迈古咳嗽一声,“你的把戏耍够了没有?” 吕品不解地看向他,再回头,狐红衣不见了,狐青衣萧索地站在面前,脸上挂着苦涩的笑意。 “狐道师?”吕品后退一步,脸色煞白,他隐约猜到什么,心子噗通狂跳,“你怎么变成我妈?” “她是我妹妹,”狐青衣叹了口气,“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妈妈从没有丢下你。她只是死了,跟你父亲一块儿,在炼妖台上烧成了灰!” 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宫奇怪腔怪调地说:“原来他是一只狐狸,难怪犬妖冲着他叫!” “太可笑了,”巫袅袅高叫,“我的同学是个妖怪!” “巫袅袅,你闭嘴!”方飞回头怒吼。 “该闭嘴的是你,”巫袅袅两眼出火,“臭裸虫!过了今天,你和这只狐狸都要从我眼前消失!” 吕品感觉浑身发冷,心窝里像有一把小刀来回搅动,他僵硬地掉过头,直勾勾盯着祖母:“他说的都是真的?” 林映容低头不语,吕品心头豁亮,回头盯着狐王:“为什么要烧死他们?” 狐青衣看他片刻,幽幽说道:“无论什么时候,道者和妖怪的结合都是一种禁忌。” “胡说!”元迈古反驳,“没有任何法律禁止道者和妖怪联姻。”狐青衣瞥他一眼:“真正的禁忌,从不在纸上,而是在心里!” “没那回事!”元迈古不紧不慢地说,“据我所知,狐红衣不是因为这个被烧死的,她的罪名是谋杀道者罪和人伦弑亲罪。” “杀谁?”吕品问道。 “你祖父!”元迈古停顿一下,“我还记得这个案子,你的祖父反对婚事,找你母亲理论,两人一言不合动手,你祖父受了重伤,回到家就死了。你母亲身为妖怪,杀了道者和公公,同时犯下两条重罪,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斗廷有权对她执行火刑。让人惋惜的是,执刑的时候,你的父亲突然冲进了火里,有人猜测他疯了,也有人说他是殉情。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吕品仿佛掉进了深海,浑身冰冷,无法呼吸,他望着狐青衣,眼里流露出一丝乞求:“这是真的吗?” “你认为呢?”狐青衣冷笑,“你认为你的父母是什么?杀人犯,疯子?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吕品抱住头发出咆哮,“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祖父可不是去‘理论’,他召集几十个道者围攻你的母亲,想要把她置于死地。混战中,红衣失手伤到你的祖父!可是……”狐青衣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翳,“你祖父真正的死因是中毒,他是被刺血蚊的唾液毒死的!” “很清楚,”元迈古冷笑,“你妹妹用了毒!” “不!”狐青衣一字字说道,“我们从不用毒!” “谁能作证?”元迈古眯起双眼,“除了你妹妹,谁还有杀人的动机?” “林映容!”狐青衣掉头沉喝。 老太婆自从见到“狐红衣”,前尘往事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让她惊慌失措,神不守舍。猛可听见叫喊,下意识抬眼,骇然后退一步,瞪着身前一个高高瘦瘦、长相刻薄的老头儿,他的面孔惨灰发绿,口鼻渗出乌黑的脓血,猩红的眼睛盯着林映容,嗓子里发出近似呜咽的嚎叫:“你为什么杀我?” 老太婆像被闪电劈中,一手指着老头,捂着嘴巴连连后退:“不,你死了……” “为什么对我下毒?”老头儿跨前一步,凄凄惨惨地望着她,“为什么杀我?” “别过来!”老太婆眼珠上翻,快要昏了过去,“我没有……你死了……我没有……” “妈!”一个柔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都知道了!” 林映容停止了颤抖,脸上流露出梦魇神气,她僵硬地拧转身子,望着俊秀颀长的年轻男子,男子的眉眼跟吕品相似,只是脸色惨白,眼里充满悲哀。 “书维?”林映容扑上去抱住男子,“书维!你还活着?” “我都知道了,”男子微微苦笑,“你毒死了我爹,再嫁祸给我的妻子,你以为这样就能拆散我们?你以为她死了,我就能回心转意?” “不……”林映容失声痛哭,“好孩子,我都是为了你呀!” “你把我逼上了绝路,”吕书维神情木然,“我不能告发你,因为您是我的母亲,我也不能眼看红衣含冤惨死,因为她是我最爱的人。我想了整整一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陪着红衣去死,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去另一个世界,那儿只有我和她,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我不得不那么做,”林映容嘶声叫喊,“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让你娶一个妖怪,她会毁了你,所有人都会瞧不起你。为了你的前途,我可以杀掉任何人。” “包括我吗?”老头儿呜咽问道。 “对!”林映容回过头,阴沉地望着他,“你这个老蠢货!” 老头儿摇了摇头,变回了狐青衣的样子。林映容愣了一下,猛然回头,发现儿子步步后退,脸上挂着凄然的笑容,身子却如轻烟似的袅袅散去。 四周静得可怕,林映容茫然地扫视人群,忽然双腿一软,怔怔地瘫坐在地上。 “这是诱供,”元迈古干巴巴地说,“狐青衣,诱供的证词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法律才要证据,事实并不需要,”狐青衣扫一眼吕品,“你知道事实就够了。” “这不是事实,”元迈古声调上扬,“这只是你的臆想!” “你以为我没找过证据吗?”狐青衣望着他微微冷笑,“红衣死后我就找过,结果证人失忆、证据失踪,有人藏在幕后,千方百计地掩盖所有的痕迹。林映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没有这个能力,更没有这个魄力。” “你想说什么?”元迈古皱起眉头。 “你心里清楚,”狐青衣停顿一下,“皇师利更清楚。” “当心你的嘴,”元迈古顿了顿,“我来这儿可不是看你演戏!” “哦?你来干什么?” “监督考试!” “你想改行?很可惜,八非学宫不缺道师。” “本次考试事关重大!天皓白是当事人,又是监考人,斗廷怀疑他不能保持公正。” “天皓白没有来!” “吕品是你的侄子,我也怀疑你的立场!” “抱歉!”狐青衣冷笑,“你的立场也很可疑。”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元迈古回头看向水灵光,“本次考试将对全紫微直播!” 学生里惊呼不断,跟着一片欢腾,许多人兴奋莫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直播由我来完成,”水灵光笑嘻嘻地走上前,“狐道师,请多关照!”使劲握住狐青衣的手一顿摇晃。狐王无动于衷,望着她冷若冰霜,水灵光尴尬起来,讪讪放手,回头说道:“准备直播!” 五个记者走向峡口,点燃手里符纸,嗤嗤数声,符纸变成一团凄惨的绿火,发出吱吱怪声,嗤地跳到半空,火势上下翻滚,俨然转动的眼珠,浮浮沉沉,充满诡异的活力。 “碧磷妖瞳!”方飞冲口而出,简真诧异地看着他:“你也认得这个?” 方飞的心子别别狂跳,想起红尘时,鬼八方也曾用这一种惨绿色火眼搜寻四周,不是隐书护主,他和燕眉在劫难逃。 记者符笔一扬,“碧磷妖瞳”尖声怪叫,先后钻进峡口迷雾。记者展开通灵镜,写下一串符咒,镜子里陆续显现出谷里的景象,妖瞳的光芒穿透迷雾、无所不至,无论巨石小草,全都一清二楚。 狐青衣看向吕品,懒鬼木呆呆站在哪儿,仿佛丢了魂儿,变成一具空壳。 狐王叹一口气,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吕品浑身一抖,怒视狐青衣,猛地一拳打中他胸口,狐王后退一步,诧异地望着他 “你干吗不救我妈?”吕品两眼充血,发出一声嘶吼。 “我无能为力,”狐青衣苦涩摇头,“我必须遵守《道与妖的扎尔呼》!” 吕品望着林映容心情复杂:“你为什么不向她报仇?” “你父亲的死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狐青衣叹一口气,“我本想把你带走,可我发现道者的世界更适合你,再说……”他扫了老太婆一眼,“她对你还算不差!” “你变成我爹说的那些话……”吕品咬了咬嘴唇,“他真的说过吗?” 狐青衣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叠好的蓝色信纸:“他死前寄给我的‘纸剑传书’,他没用通灵镜,因为害怕有人拦截。”说着瞟了一眼元迈古。 吕品展开信纸,信很短,亮银色的字迹让他倍感亲切。 狐王青衣阁下: 我最亲的人害死了我最爱的人,我无路可走,唯有选择死亡。令妹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希望我的死能平息你的愤怒,不要为难我剩下的亲人。 白虎吕书维绝笔 某年某月某日 “这封信让我猜到了真相。”狐青衣微微叹息,脸上的神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信纸微微颤抖,吕品沉默一下,叠好信纸递给狐王。 “不用了,”狐青衣倦怠地挥了挥手,“留给你吧!” 吕品点了点头,揣回兜里,转身走向方飞,说道:“我要参加考试!” “你确定?”方飞担忧地看着他,“你的脸色很差!” “我要证明一件事!”吕品盯着元迈古大声宣布,“我的出生不是一个错误!” 元迈古脸色阴沉,假装没有听见,目光飘向峡口。 水灵光打一个响指,一面通灵镜飘到身前,映照出她窈窕靓丽的身影。 女主播打量镜中女子,露齿一笑,志得意满,写一道“扬声符”,符笔凑到嘴边,对着镜子侃侃而谈: “这儿是浮羽山东面的苍灵地峡,八非学宫丙申届一年生将在这儿通过‘四神关’、完成年末大考,其中的优胜者将会获得‘魁星奖’。这个伟大的传统家喻户晓、可是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天皓白向皇师利承诺,如果‘九星之子’苍龙方飞所在的‘危字组’不能赢得魁星奖,那么他将放弃名字、永远隐退。这是一件震动世界的大事,如果天皓白隐退,苍龙人将失去天道者,我为他们感到惋惜。天皓白非常伟大,可那是过去的事情,大家应该记得,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大魔师’天宗我都是他的孙子,他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灾星。 “我们都是上一次战争的幸存者,我们永远无法忘记战争带来的伤痛,从这个角度来说,天皓白应该负起责任,放弃名字是他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告慰战争的死难者,活着的人也才能得到一点小小的安慰……” 水灵光走到方飞面前,脸上笑眯眯的,眼里透着说不出的嘲讽:“九星之子,我们又见面啦!对于这次大考,你有什么看法?” “没有看法!”水灵光对天皓白的评论让方飞相当愤怒。 “你认为你会赢吗?”水灵光口气里充满了嘲弄。 “不知道!” “你可是主角,你总得说点儿什么?” “没什么可说的!” “看来大家说得对!” “什么?” “你是一个傲慢自大的家伙!”水灵光丢下方飞,兴冲冲地走向皇秦,“皇秦同学,你是角字组的组长吗?” 皇秦点头,水灵光故作惊讶地挑起眉毛:“角字组可是大热门,你一定能得魁星奖对不对?” “我尽力而为!” 水灵光眼珠骨碌一转:“你对苍龙方飞有什么看法?” 皇秦稍感意外,皱起眉头,冷不防巫袅袅凑上前来,对着镜子大声说道:“他是个十足的骗子,今天‘角字组’会向全世界证明一件事——没有什么九星之子,苍龙方飞就是一个十足的骗子!” “哇喔,信心十足,”水灵光笑嘻嘻地勾住她的肩膀,“真不敢相信,这种豪言壮语是从小女孩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只是说明事实!”巫袅袅轻蔑地瞟了方飞一眼。 “好强的气势,”水灵光眉开眼笑,“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取胜。” “白王无上!”巫袅袅举手行礼。 白虎学生齐声呼应:“白王无上!”声音传入峡谷,惹来阵阵回响。 皇秦嘴里念叨,眼角扫向方飞,小度者神情严肃,两眼望着天上。 “怎么样?”元迈古看向狐青衣,“可以开始了吗?” 狐王冷哼一声,转身面朝众人:“现在……出发!” 咻咻咻,呜呜呜,飞剑激射,宝轮腾空,甲士的翅膀卷起凄厉的狂风。学生争先恐后地闯进峡口,云雾聚散开合,仿佛无形的巨蛇,呼吸之间,把数不清的身影吞了进去。 “好戏开始啦!”水灵光望着镜头一脸假笑。 第十八章、石妖和木奴 第十八章、石妖和木奴 进入峡口的一刻,方飞放慢了速度,身边嗖嗖连声,飞行器的光芒乍隐还现,其他的学生纷纷超过了他,可是方飞感觉没那么简单——雾气沾上肌肤,让他浑身战栗,他直觉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旁,可是目光无法穿透浓雾。 远处传出惊呼、闷叫,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响亮的撞击声 方飞莫名其妙,可又不能退缩,他硬着头皮向前飞驰,撞击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翻滚着向这边赶了过来。 “当心!”雾气中传来吕品的叫喊,方飞忽觉一股强风当头压来,慌忙纵起尺木,迅速蹿向一旁,砰,震耳欲聋,似有什么巨大的物体撞在了一起。 方飞回过头察看究竟,右侧雾气倏地散开,钻出来一个黑乎乎的怪物,尺寸惊人,仿佛一面移动的墙壁。 “墙壁”速度很快,方飞顺势向左躲闪,谁想撞上了一个硬梆梆、冷冰冰的东西,肩胛痛得要命,扫眼看去,另一堵“墙壁”从左压来,两堵“墙壁”以惊人的速度相互靠近。 方飞高举双手,横起身子,整个人摊成一张薄饼,脚下尺木加速,嗖地向上蹿升。猛烈的风压从两侧挤来,男孩屏住呼吸,使尽气力向上一挣,风压消失了,浑身如释重负,下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墙壁”撞在一起,相互间来回摩擦,吱嘎嘎的声音透出失落的意味。 “什么东西?”方飞极力睁大眼睛,仍是看不穿牛奶似的雾气,背上的冷汗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仿佛惊弓之鸟,神经异常紧绷。 “开穴引风!”远处传来一声符咒,钻进方飞的耳朵,他立马听出是皇秦的声音。 雾气剧烈翻腾,习习冷风穿过峡谷。皇秦一人的咒语不足以驱散迷雾,可是其他人受了启发,“呼风符”的念咒声此起彼伏,嗡嗡嗡响成一片,如同一群钦原鼓动翅膀,掀起了一股扫荡四野的狂飙。眨眼间,云雾退散消失,四周一清二楚,仿佛用水洗过,一副惊人的奇景出现在方飞的眼前—— 空气中漂浮着许多青黑色的巨石,它们成双成对,飞行如风,分从不同方向冲撞学生。学生行动稍慢,立刻夹在两块石头中间,前后受敌,无法动弹,就像是一块特大号的三明治。倘若侥幸逃脱,两块巨石撞在一起,发出惊天巨响,而后发红发亮,左右弹开,鸟儿似的飞向别处。 这一段峡谷较为狭窄,很难避开飞石的夹击。学生们乱纷纷各显神通——甲士使用蛮力撞开近身的巨石;羽士一边飞行躲闪,一边写出“搬运符”推开石块;更有人脾性火爆,使用符法轰击巨石,无奈石块坚固异常,一串爆炸过后,不过留下小小的凹坑。 方飞竭尽所能,躲开几块巨石,忽听下方有人叫喊,低头看去,简真卡在两块巨石之间,胖脸涨红发紫,叫声断断续续,因为巨石压迫胸肺,即使这样的叫声也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方飞压低尺木,冲到他身边,试图推开巨石,无奈一股惊人的力量横在巨石之间,他连推几下,都如蚍蜉撼树,完全白费力气。 “这样行不通。”吕品飞了过来,一边躲闪飞石,一边拉开方飞。 方飞擦去脸上汗水,望着巨石不胜困惑:“这是什么鬼东西?” “石妖!它们含有金元胎,具有很强的磁力!” “磁力?”方飞恍然有悟,“它们用磁力狩猎?” “对!” “怎么才能分开它们?” “石妖有一个弱点,”吕品让过一对石妖,巨石在他身后发出雷鸣般的撞击声,“如果没有捉到猎物,两只石妖就会吸在一起,如果不能分开,就会活活饿死。” “对啊!”方飞望着吕品身后的石妖心有所悟。 “异极相吸,同极相斥,要想摆脱对方,石妖必须转换磁极!”吕品说话间,身后两块石妖中较大的一块发红发亮,吱嘎嘎一阵响,两只石妖突然弹开,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看见了吗?”懒鬼眉飞色舞,“要想石妖分开,就得迫使它们转换磁极,异极转为同极,相吸变成相斥。通常来说,强的排斥弱的,大的排斥小的,磁极转换由石妖里强大的一方完成。” “有了猎物也会转换磁极吗?” “会!”吕品眨眼,“加入第三者就行。” “我懂了!”方飞双眼一亮,“先捉一只石妖……” “快呀!”简真发出**,“我、我不行啦!” 困住猎物之后,石妖并未闲着,不断施加压力。猎物如果反抗,势必运用元气,石妖就以这些元气为食,猎物越虚弱,石妖越强大,直到猎物衰竭而亡,精 血元神尽被石妖夺取。简真身处巨石夹缝,呼吸困难,骨痛欲裂,不由攥起拳头,“遁”字到了嘴边。 “简真!”方飞凑近他叫道,“坚持住!”大个儿瞟他一眼,忽又松开拳头,咬着牙关跟石妖较劲。 说话的当儿,方飞躲闪来自四面八方的石妖,起初有些窘迫,时候一久,又觉不过如此。有了五行磴上的历练,躲避巨石并非难事,那时他得面对全体白虎学生,比起道者的狡黠,石妖的本能不值一提。他在巨大的石块间穿梭,总能找到狭小的空隙。 不过捕捉石妖又是另外一回事。方飞写出“束缚符”,用符绳缠住一只石妖,吕品则用“搬运符”迫使它沿着固有轨迹向简真移动。可是五分钟不到,两人失手三次,因为拖曳石妖,他们速度变缓,腾挪有限,其他石妖蜂拥而上,迫使两人放弃捕捉。 方飞的眼角扫向简真,大个儿的情形更加不妙,看上去就像一条出了水的鲤鱼,两眼无神,张着嘴巴大口喘气。 见这情形,方飞脑海里闪过一道电光,顺着沟回游走,霎时点亮了一个念头,他冲着吕品高叫:“用简真去撞石妖!” 吕品一点就透。狩猎中的石妖飞动神速、不易捕捉,可是一旦狩猎成功,为了困住猎物,石妖停止运动;为了避免转换磁极,别的石妖也不会靠近,故而控制狩猎成功的石妖更加容易。 两人齐齐扬笔,同声高叫:“御物凌空!”一青一白两道“搬运符”推动简真所在的石妖向前移动,拦住一只小个儿的石妖。小石妖无路可走,骨碌碌翻了个身,阴极对上阳极,啪地吸住简真身后的石妖。 冲撞的力量传到身上,大个儿像被车轮碾过,胸腔里发出**。他握紧拳头,想要叫出“遁”字,无奈胸口窒闷,居然无法出声,绝望间,一股灼热涌入背脊,身后的石妖发红发烫,大的排斥小的,后来的石妖体格偏小,出于本能,身后的大石妖率先完成了磁极转换。三只石妖原本异极相吸,一块石妖磁极改变,吸斥的情况马上逆转——阳极对上阳极,阴极对上阴极,同极相斥,噌噌两声,三块巨石同时弹开,简真浑身一轻,匆忙跳了出来,空气灌入肺腑,说不出的舒服畅快。 三人合在一处,继续向前飞驰,沿途的石妖越来越多,方飞不胜其扰,寻思从没有石妖的高空通过,可是抬眼望去,地峡上空飘浮一层淡青色的光幕,石妖也好、学生也罢,撞上光幕,全都弹了回来。 “方飞……”简真的叫声再次传来,方飞回头望去,又惊又气,大个儿在被两只石妖夹住,眨动一双小眼,可怜巴巴地向他求援。 “蠢猪!”吕品骂了一声,回头冲向简真。 “危字组第二次陷入了困境!”水灵光望着通灵镜兴高采烈。镜子里的方飞、吕品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躲闪无处不在的石妖,一面反复写出“搬运符”,吃力地推动简真和他身上的巨石。 “他们现在处于什么位置?”水灵光回头询问一个男记者。 “倒数第二,”记者盯着不同的镜子飞快地统计,“哦,不,‘女字组’超过他们了,现在‘危字组’倒数第一。” “听见了吗?”水灵光用欢快的口吻向全世界宣布,“所有二十八组学生,‘危字组’落在了倒数第一。天啦!这还只是第一关,真不敢想象,到最后他们会落得何种下场?我很怀疑,他们能不能通过‘波诡石阵’?哦,刚刚得到消息,‘角字组’通过了第一关!太不可思议了,本来势均力敌的较量,结果成了一面倒的碾压!堂堂九星之子,就只有这个能耐吗?” 好容易救出简真,大个儿沮丧透顶:“我们输定啦!这么多石妖,根本飞不过去。” “闭嘴!”吕品呵斥,“这不比五行磴难多少!” “那不一样,”大个儿左躲右闪,狼狈不堪,“五行磴我不用披甲,神形甲有金元胎,很难抵挡石妖的磁力。噢!这个天杀的石阵,根本就是甲士的克星。” “借口真溜,”懒鬼冷笑,“甲士又不止你一个。” “我……”简真又羞又气,急得脑门儿冒汗。 “吕品,”方飞忽道,“帮帮他!” “怎么帮?”懒鬼两眼上翻。 “引开石妖!”方飞飞身掠出,以自身为诱饵,把简真身边的石妖引开。 吕品犹豫一下,如法炮制,心里大不乐意,嘴里忍不住唠叨:“多此一举,把他留在这儿得了,这头猪除了拖后腿,还能干什么好事?” 大个儿听得一清二楚,气得七窍生烟,可惜两次失陷,落了话柄,瞪着懒鬼无言以对。好在其他二人引开石妖,为他开辟出一条道路,简真鼓起翅膀,一口气飞了数里,有惊无险,再无石妖缠身。他志得意满,哼了两声小曲儿,猛可抬眼望去,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什么?”简真指着前方惊叫,“一堵墙,天啦,一堵石妖墙!” 那堵墙是活的,墙上的“砖块”都是石妖,向上直达峡谷顶端,向下深入地底深处,恰似黑铁钝刀,把地峡拦腰截断。 “墙壁”上红光闪闪,像是安装了无数灯盏,那是磁极转换的信号,由此产生了强大的斥力,把一只只石妖从墙体里活活挤出,化身炮弹,力道万钧。学生们东躲西闪,狼狈不堪,稍不留神,就被撞飞老远。 “完蛋了,”简真苦着脸说,“这可怎么过得去?” “肯定能过去!”方飞说道。 “你怎么知道?”大个儿诧异地问道。 “角字组不见了!” “还有亢字组、房字组、心字组,全都不见了,”吕品细数,“现在只剩二十四组。” “他们怎么过去的……哎哟!”简真撞开一只石妖,捂着肩膀呲牙咧嘴,“那可是一堵墙!” “有墙就有门!”方飞望着石墙苦苦思索。 “知己知彼,”吕品说道,“我去侦查一下。” “你疯啦?”大个儿又嚷,“怎么过得去……哎哟……”他抱着脑袋,愤怒地望着吕品,“干吗扯我头发?” “借来用用,”吕品拈着一撮短发,吹一口气,扑啦啦变成了五只蝴蝶,“这是我的小探子。” “蝴蝶”乘风飞舞,翩翩绕过石妖,兵分五路,贴着石墙飞行。石妖意在学生,对于这些小家伙不屑一顾。 吕品闭上双眼,集中意念,精神与“蝴蝶”相连,“蝴蝶”所见所闻,统统映入脑海,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石妖上刻了字!” “什么字?”方飞忙问。 “魔鬼的鬼字。” “鬼?”方飞念头一转,脱口而出,“鬼字组。”鬼字组是朱雀七组之一,他激动起来:“还有别的刻字吗?” “让我看看……有了……”吕品睁眼说,“柳字。” “柳字组!”简真咕哝,“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每一组通过石墙的门户,”方飞沉吟一下,“这两个字在石墙的什么部位?” “下半部分。”吕品回答。 “上北下南,南方朱雀,鬼宿和柳宿属于朱雀七宿,都在墙壁;危宿是玄武七宿,北方玄武,那么‘危字组’的门户在北方,石墙的上半部,方位对应星宿在星图中的位置。” “有道理,我找找看,”吕品闭上眼睛,把五只蝴蝶赶到石墙上方,不多一会儿,欢叫起来,“有了!” “你来带路!”方飞说道。 “好!”吕品笔直向前,方飞跟在后面。 “喂!”大个儿傻了眼,一面拍翅追赶,一面咋咋呼呼:“你俩傻了吗?那么多石妖,一窝蜂拥上来,鬼都逃不掉……哎哟……”一发石炮从他头顶掠过,吓得大个儿缩头缩脑。 其他各组见这情景,都觉莫名其妙,眼看着三人迎着石炮前进,间不容发地穿过炮弹空隙,不过几下弹指的工夫,冲到石墙近前。吕品纵身一扑,附在一块石妖上面,方飞近前一瞧,石妖上赫然刻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危”字。 飞出的石妖纷纷掉头,浮浮沉沉,齐向三人冲来。方飞不及多想,伸出左手按在“危”字上面,字迹亮起融融青光,石妖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苍龙方飞?” 方飞愣了一下,回答:“对,是我!” 四周的石妖应声变红,同极相斥,三人匆忙散开,嗖的一声急响,刻字的石妖激射而出,石墙上出现了一个方形洞穴,幽黑深邃,不知通向哪儿。 石妖四面挤压过来,三人争先恐后地钻进了洞穴。轰隆,身后一声巨响,入口又被石妖堵上。 水灵光望着镜子微微失神,身后的同事轻轻碰了她一下,女主播如梦方醒,沉着脸说:“真没想到,危字组找到了出阵的机关,看来他们的运气不错……” “这不是运气,”狐青衣冷冷说道,“这是勇气!” “勇气?”水灵光斜瞅狐王,“这可从何说起?” “经过前面石阵的考验,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冲向石妖长城,”狐青衣赞许地望着通灵镜,镜中的石墙动荡不安,简直就像起伏的波浪,“刚才的举动,让我想起当年星原大战,女狼神率领‘贪狼组’冲向魔甲士的战阵……噢,这儿提一句,危字组的甲士简真就是女狼神的儿子。” “好吧!”水灵光不甘心地说,“危字组扳回一局,现在他们处在……唔,第五位,距离出局还有点儿距离,希望他们保持一贯的好运气。运气这个东西么,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如果他们困在第二关,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这儿没有意外,”元迈古平静地说道,“所有的胜负都是实力使然。” 前方一团漆黑,石妖筑成的通道就像一条活蛇扭来摆去。 “这是去哪儿?”大个儿环顾四周,毛骨悚然,“太恶心了,像是怪物的肠子!” “我来打个招呼!”吕品跺了跺脚,脚下的石妖发出吱嘎嘎的怒叫。 “你疯了吗?”简真尖叫得像个女人,“惹恼了它们,咱们会被活活挤死!” “是吗?”吕品又跺两下,石妖上下起伏,叫声更加响亮。 “方飞!”大个儿无计可施,扯住小度者的衣角,“你要管管他,你可是组长。” “别闹,”方飞不耐烦地拨开他的爪子,“我们好像在走下坡路。” “我瞧瞧,”吕品取出仙罗盘,吹了一声口哨,“失灵了!”看看四周,“这儿磁力太强!” 甬道一路向下,越走越陡,方飞试图召出尺木,可是徒劳无功。吕品闭上眼,摇头说:“飞轮动不了。”简真鼓腮瞪眼,半晌泄气道:“铠甲也一样!”话音刚落,脚底猛地一沉,石妖躁动起来,起起伏伏,仿佛奔流的瀑布,裹着三人向下飞泻。 三人你推我撞,骨碌碌滚做一团,简真发出尖叫。叫声还没结束,眼前豁然一亮,他们滚出甬道,掉在了一片松软的草地上,绿意充满双眼,鼻间传来草木的清香。 方飞爬起身来举目观望,四面古树参天,很像“天问”时的金帐树,长叶子的地方挂着嫩绿修长的藤蔓,树藤交织成网,结成一道密不透风的软墙,团团围绕着一方清澈见底的水池。上方枝藤交错,密匝匝都是苍翠的树冠,阳光透过枝条间隙洒下一地碎金——与其说是森林,不如说是牢狱。 忽听吱嘎声响,石妖跳动拼合,封住出口,石壁森然,兀立千尺。 “还是不能用!”吕品收起飞轮,悻悻打量四周。 “渴死我了,”简真凑近水池喝了一口,眉头猛地皱起,噗地喷了出来,“什么玩意儿,又涩又苦。” “肯定有毒!”吕品的声音像是一股阴风钻进大个儿的脖子,他缩起脑袋东张西望:“不会吧?这只是一场考试。” 他擦了擦嘴,转眼望去,方飞望着藤蔓结成的软墙呆呆出神。大个儿甩开手脚,走上前去道:“看我的!”拽住藤蔓用力一扯,不料老藤簌地一抖,突然把他拦腰缠住。。 “哎……”大个儿惊叫一声,双脚离地,身不由主地撞上软墙,墙里的藤蔓像是一窝毒蛇,刷刷刷扭动摇摆,争先恐后地爬向他的身子。 “救命!”简真失声惨叫。 “星火流焰!”方飞写出一道“烈火符”,火焰像无形的利剑劈中老藤。 藤蔓青烟翻滚,软墙沙沙抖动,猛可蹿出数十条坚韧粗壮的怪藤,啪啪两声,方飞左颊、腰部传来剧痛,他向后摔出,落在地上满嘴是血,定眼望去,藤上火苗乱蹿,反向简真烧去。 “糟了!”方飞失声惊叫,忽听吕品锐喝:“太白无锋!”懒鬼写出一道“锐金符”,笔尖带起一溜白光,刷刷刷斩断藤蔓,断藤带着火焰掉在地上,死而不僵,不住抽搐跳动。 藤蔓一断,简真腾出双手,扯断身上的藤蔓,翻身跳下藤网,双脚还没站稳,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大个儿回头一看,面无人色,藤网剧烈起伏,网眼里钻出千百根粗大的藤蔓,仿佛怪蟒出洞,摇头摆尾地冲向三人。 三人挥笔写符、且战且退,藤蔓要么着火,要么折断,浆汁迸溅横流,洒得三人满身都是。 呜的一声怪叫,来自树林深处,似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发出可怕的吼叫。三人听得心惊胆颤,忽觉地面一软,泥土从中开裂,钻出许多树根,仿佛巨大的蚯蚓,冲着三人的腿脚缠绕过来, 三人连蹦带跳,百般躲闪,对面的藤蔓趁势狂扫,三人顾此失彼,挨了几下藤鞭,又被树根绊了两跤,个个浑身是泥、鼻青脸肿。 慌乱间,上方传来吱呀异响,方飞正要去看,一条树根缠住他的左脚,把他拖倒在地。男孩挺身坐起,忽听风声急响,一条树枝从天而降,像是尖锐的枪矛,噗地插在他两腿之间。 方飞只觉一股冷气从胯部直蹿顶门,几乎当场小便失禁。他抖索索抬眼一瞧,四周的古树摇晃满身枝干,仿佛百手巨人,刺向他的树枝只是打头儿的先锋,一棵大树抡起数米直径的枝干,上面的枝枝丫丫足有半亩,仿佛铁匠挥锤,向着他当头砸来。 这一下笼罩广阔,男孩躲闪不开,下意识握紧拳头,打算念出“遁”字,忽然人影晃动,简真闪身冲到,努眼撑睛,双手向上一举,笃地接住砸来的枝干,大身子一晃,双腿深深插进泥里。 方飞不胜意外,大个儿掉过头来,面孔紫里透黑,冲他一声暴喝:“走哇……”不意手里的枝干向上弹回,他一不留神,随着树枝飞上半空。 方飞神魂入窍,写一道“锐金符”切断树根,翻身跳起,忽觉狂风压顶,两根枝桠先后落下,仿佛一对巨大的拳头对他左右开弓。 忽然手臂一紧,吕品横冲过来,抓住他连跑带跳,树枝在两人身后轮番砸落,咚咚咚的声音就像是出了连环车祸,迸溅的泥土子弹一样打在两人背后,地皮来回动摇,简直就要翻转过来。 水池近在眼前,吕品纵身一跳,噗通,两人双双落水,砰,枝桠砸在岸边,留下一个深坑,它不甘心地停留片刻,吱吱嘎嘎地收了回去。 简真还在天上,随着树枝晃荡,嘴里尖声高叫:“救命,救命……” “蠢猪!”吕品忍不住提醒,“你不会放手吗?” 简真一愣,回过味儿——抓着树枝的是他自己。大个儿匆忙放手,落向地面,一根树枝横扫过来,凌厉的气势就像抡圆的球棒。简真身在半空,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翻着跟斗向前飞出。 “御物凌空!”方飞跳到岸上,发出符咒。简真应声一缓,轻飘飘落向地面。吕品一步抢上,抓住他拖进水池,枝桠随后赶到,从上到下狠狠劈落,一声爆响,又在岸边留下大坑。 三人泡在水里,望着四周狼藉,不觉胆战心悸、面面相觑…… “危字组再二次陷入了困境!”水灵光眯眼瞅着屏幕,“碧磷妖瞳”藏在树丛里,一丝不落地拍摄出三个男生的窘况。 “其他组呢?”元迈古问。 “角字组刚刚脱困,”一个男记者讨好地望着他,“皇秦太厉害了,只用了一刻钟就找到了脱困的方法。” “狐道师,您认为‘危字组’能过关吗?”水灵光把“留声符”凑到狐青衣嘴边。 “也许吧!”狐王回答。 “疯了,全都疯了……”简真吐着血沫,惊恐地观望四周,树木气势汹汹地摇晃枝桠,如同擂台上狂暴的拳手,藤蔓像是饥饿的蛇群,团团围住水池,不住蜿蜒扭动。 “奇怪,”吕品摸着下巴沉吟,“这些玩意儿好像不会攻击水池里的人。” “可也不让我们上岸。”方飞跺了跺脚,池底是一整块岩石。 “死懒鬼,”简真恼怒地看向吕品,“你不是能控制树妖吗?” “还用你说?”吕品翻起白眼,“我早试过了。”。 “怎么样?”大个儿满怀希望。 “没用,”吕品摇了摇头,“这些不是树妖,它们是木奴。” “有区别吗?”方飞问。 “木奴是木巨灵青主的奴仆,它们是最古老的树木,曾经跟随青主走遍世界,”吕品扁了扁嘴,“木奴只听青主的,比起那位老兄,我这点儿本领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 “那可怎么办?”简真沮丧地拍打水面,四周的树木意似不满,吱嘎嘎发出怪响,吓得他停下双手,唯恐招来灾星。 方飞盯着池水思索:“水池可以避难,脱困的关键或许也在水里。”他捧起池水啜了一口,果然苦涩难咽,可是细细品来,却有一股奇妙的活力,仿佛小鱼小虾轻轻地冲撞牙齿。 方飞吐出池水,说道:“这不是水!”吕品抿一口水尝过,两眼放光,叫道:“水元胎!” “这么说……”大个儿目定口呆。 “对!”方飞环顾水池,“这是一个太玄池!” “有意思!”吕品抬眼望天。 “真有意思!”方飞也抬眼望天。 “喂!”简真暴喝,“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很简单,”方飞说道,“五行循环!” “我们要造一棵树,”吕品舔了舔嘴唇,“比木奴还高的树!” “从树顶离开,”方飞神情严肃,“那是唯一的出路。” “不可能!”简真嚷嚷,“没人能造出这样的树!” “一个人不行,”方飞顿了顿,“所以得齐心协力。” “天素在就好了,”吕品遗憾地说,“她一个顶两个。” “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看。”方飞意念所及,元气涌到手心,三人对望一眼,伸手入水,异口同声:“水生木,长!” 池底出现一点绿影,袅袅绕绕,像是纤细的水草,当它破水而出,已经变成了一棵小树,尖尖细细,嫩绿水滑,吸足了三人的元气,忽悠悠一路向上,池里的水面一点点向下跌落,树木长到十米,池水也少了五分之一。 时间一长,方飞渐感后力不济,体内空空荡荡,元气断断续续,前面的一泻如注,后面的犹豫不来,但若强行催逼,便觉浑身发软,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了这个当儿,唯有咬牙苦撑。 树木宛转上升,逼近“囚笼”穹顶——木奴的树冠。三人屏息观望,如果木奴存心阻挡,冲不破穹顶,势必前功尽弃。 木奴吱嘎有声,枝桠凑近树木,反复纠缠试探,似乎对于新生的同类颇为困惑。方飞不觉神经绷直、心跳加快,这时森林里传来一声低吼,如狮如虎,更如号角。穹顶的枝桠霍地分开,露出了五米见方一块空隙,三人心生狂喜,一齐催动元气,促使树木向上蹿升。 十五米、二十米……方飞呼吸艰难、两眼发黑,每一寸肌肤都酸软不堪,每一个细胞都在**,浑身上下像是拧过的海绵,再也挤不出一点元气。 哗啦,他坐在水里,大口喘气,抬眼望去,树木已经超过三十米,上方的枝桠越见稀疏,天光透过缝隙,顺着树干溜达下来,照得池水灿然生辉——池水还有五分之二,看样子,长到五十米才能突出重围。 方飞咬了咬牙,继续注入元气,可是体内空空,挤出的元气少得可怜。忽听一声水响,吕品也瘫坐下来,脸青唇白,望着方飞苦笑摇头。 只剩下简真一个,大个儿努眼撑睛,皮肤呈现出奇特的粉红色,如同新生的婴儿,蕴含无穷的潜力,水墨似的元气从他手心流入池水,源源不绝,不见衰竭。方飞、吕品看呆了眼,万没想到这个胆小怯懦的家伙拥有如此雄浑深厚的元气。 简真只手擎天,树木生长不断,很快达到四十多米,天光越发明亮,可以看见一方蓝天。他气喘如牛,摇晃不定,方飞、吕品歇息片刻,双双恢复过来,按入浅水,注入元气,树木稍一停顿,抖擞上升,一口气超过木奴,出类拔萃,冲上森林之巅。 “行了……”吕品收起双手,池子水分耗尽,大树根须盘曲,牢固地扎入岩石,唯独表皮青绿光嫩,不同于生长多年的古木。 “累死我了,”简真连呼带喘,“下面怎么办?” “爬上去!”方飞抱住树干,当先爬向树顶的光亮。 “天啦!”大个儿几乎神志错乱,“你疯了?”忽见吕品手脚并用,也向树梢攀爬,只好无奈摇头、慢慢跟随在后。 藤叶和树枝蜂拥上来,简真让树枝捅了几下,又惊又怕,险些掉落下去。几根藤蔓亲亲热热地爬上方飞的后背,仿佛蛇虫蠕动,恨不得跟他合为一体。 “完了,”大个儿哀哀直叫,“木奴会杀了我们。” “小声一点儿,”吕品说道,“它们把我们当做了树木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它们把这棵树当作同类,树里却有我们的元气,”吕品静待一根藤蔓从脸上爬过,“木奴一定也糊涂了,想把我们当同类,可又觉得我们树木大不相同。” “它们在试探,”方飞说道,“如论如何,大家不要反击!” 三人一声不吭,埋头苦爬,枝桠和藤蔓在他们身边缠缠绕绕、挨挨擦擦,不断发出吱嘎怪响。三人不敢停留、一路往上,五行循环创造的树木寿命有限,全赖创造它的元气支撑,元气一旦用光,树木必定崩溃。所以必须争分夺秒,抢在元气耗尽之前赶到树顶。 爬了一刻多钟,三人钻过枝桠间隙,一股脑儿冲上树顶。 阳光洒在脸上,方飞两眼发酸,回头望去,林海苍莽,绿浪起伏,不时传来吱呀呀的声音,好似树木之间在窃窃私语。 树木抖动起来,这是崩溃的前兆。关卡设计精准,树里的元气仅能支撑到考生爬上树顶。 “完了!”简真哀号,“我们会摔死!” “胡说,”吕品高举宝轮,“紫璇风”呜呜狂转,“我们可以飞!” 飞行器恢复了运转!简真欢呼一声,披上铠甲,方飞也纵起尺木,跃入虚空,起飞的一刻,他听见咔啦啦的声音,低头看去,青碧色的大树土崩瓦解,由青变灰,由灰变白,仿佛燃烧的余烬,纷纷扬扬,飘零胜雪。木奴的枝桠回归原位,纵横交错,密不透风,把天空和大地隔绝开来。 第十九章、天书和地窟 第十九章、天书和地窟 “不可思议,”水灵光惊诧地望着屏幕,“他们只有三个人……不是应该四个人才能通过吗?”回头问道,“第二关通过了几组?” “八组!”一个场务回答,“危字组排第七!” “角字组怎么样?”元迈古踱来踱去。 “卡在云谲天书。”一个记者小声说。 元迈古停下脚步,眉毛一挑,下令:“切换画面!”记者毛笔一挥,画面切换,屏幕上出现了一副惊人的景象——蔚蓝色的晴空上飘浮许多乌黑的巨字,横直超过五米,点画雄奇,笔势风动,每一个字都是十足的活物,如同一群巨大的乌鸦,四面八方地拦截考生。 “呀!”一个“兵”字撞上百里秀雅,丑女凄声尖叫,可也无济于事,墨汁又黏又稠,仿佛强力胶水裹住了她的身子,很快变成一个乌溜溜的圆球,悬在空中疯狂地转动。 “她要放弃了。”狐青衣说道。 墨球深处闪过一道白光,百里秀雅掉出虚空,落在狐青衣身边。她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懊恼地望着通灵镜,屏幕里的“墨球”扭动几下,伸手展足,变回“兵”字,活泼泼向上一跳,兴冲冲地向贝雨飞去。 贝雨正与一个“微”字纠缠,浑然不知“兵”字来袭,贝露飞身赶到,笔尖符光迸闪,数枚气弹击中“兵”字,“兵”字踉跄后退,摇身一晃,墨汁流淌,忽又凝结出另一个完全相同的“兵”字,“兵”分两路,扑向姐妹二人…… “当心!”方飞高叫,“这些字可以自我复制!” “危字组”也陷入了“天书”,数不清的文字横在天地之间,堆砌出一座无形无状的古怪城池。上面是不可逾越的光幕,下面是不计其数的木奴,文字三五成群,鹰隼似的盯住考生,一旦缠住猎物,立刻裹住不放。 考生走投无路,奋起反击,符咒击中文字,文字稍一退让,即刻自我复制,一变二,二变四……几次反击以后,考生面对的敌人成倍增长,陷入重重包围,行动更加困难,可是不加反击,又会陷入墨汁陷阱,除了叫出“遁”字别无他法。 “危字组”赶到的时候,前面的学生已经折腾了几轮,天上字满为患,此后更多突破木奴陷阱的学生赶到——逃避、反击、复制——循环往复,不出半个时辰,字数增长数倍。举目望去,黑茫茫一片,巨字狂奔乱走,冲得学生七零八落。 危字组也未能免劫,简真给一个“真”字穷追猛打,吕品叫“微意”两字逼得走投无路,方飞遇上了一个“欢”字,还没接战,那字儿突然散开,横撇竖捺化身枪弹,冲着他一阵扫射。 方飞险些中弹,所幸五行磴上练出一身乱战本领,间不容发,从枪林弹雨中逃了出来。笔画紧追不舍,呼啸声如芒在背。 “方飞……”下方传来一声惊叫,方飞低头看去,禹笑笑被一个“将”字缠住,正在墨汁里绝望地挣扎。 “笑笑!”方飞俯冲下去,还没靠近,一个“兵”字横身拦住。他使劲解数摆脱,忽又遇上一个“斤”字,有如一把巨斧横砍竖劈。男孩险象环生,眼看着禹笑笑在墨汁中越陷越深。 忽然红影闪动,简真披甲赶来,伸手抓住禹笑笑,想要把她拉扯出来,不料墨汁仿佛瘟疫,非但没有摆脱,稍稍一碰,立刻爬上他的手背,黏腻腻,滑溜溜,扯不断,甩不脱,大个儿也陷入了泥沼,跟着女孩一起坠落。 方飞终于摆脱“斤”字,吕品也飞身赶来,两人见这情形,都是犹豫不前。贸然上前相救,势必陷入墨汁,想要救出两人,必须另想法子。 这些文字若有若无,不像实物,也不像幻影,方飞初次看见,便觉有点儿眼熟,急转几个念头,脑子豁然一亮,回头高叫:“吕品,这是造化笔写的。” 懒鬼一愣,掉头四顾:“你怎么知道?” “还记得它在宫奇和司守拙身上画毛虫的事吗?”方飞指了指被困两人身上的墨汁,“那些毛虫跟这些墨汁一模一样,稍一碰到就往衣服里钻。” “这一说还真像。”吕品手摸下巴。 “皇秦写符消除了毛虫,你还记得那道符咒吗?” “不记得,一年前的事儿了,”吕品召出波耶水镜,点开灵眼搜索一下,抬头叫道,“有了,幻墨消融符,定式是‘空荡荡墨散烟消’……哎哟……”他通灵分心,一个“皇”字从后面扑来,黑漆漆的墨汁把他吞没,双手陷入其中,挥笔写符也来不及了。 “空荡荡墨散烟消……空荡荡墨散烟消……”方飞极力保持冷静,在心底反复默诵符咒,寻找灵感,把握节奏。一般来说,新学的符咒很难一次写成,往往需要重复多次,才能领悟到内在的玄机,这个过程可快可慢,快的几分钟就好,慢的一年半载也是常事,临阵磨枪,通常难以成功。可眼下除了方飞,其他人统统被困,若不写出符咒,今天的考试就到此为止。 禹笑笑和简真的面孔模糊起来,墨汁侵入两人的口鼻,简真的**变成呜咽。两人越飞越低,眼看掉进树林,林中的木奴枝桠摇动,透出一股子凛冽杀气。 方飞一咬牙,硬起头皮抖动符笔,锐喝一声:“空荡荡墨散烟消!”符光闪烁一下,忽又泯灭消失。 禹笑笑翻起了白眼,墨汁漫过了她的眼睛。方飞定一定神,向她再抖符笔:“墨散烟消!” 念咒的一瞬,热流蹿出指尖,径直到达笔头,星拂笔颤动一下,柔软的毫毛迅速扭转,四个淡青色的小字在空中一闪而没,笔尖亮起夺目的亮光。 哧,符光射中墨汁,黏糊糊的玩意儿飘然散开,变成一团有气无力的黑雾,忽聚忽散地流蹿到远处,结成两个“将”字,气恼地扭来扭去 成了!方飞欣喜欲狂,回头挥笔,吕品手脚一轻,顿也解脱出来,身上的黑烟袅袅上升,结成两个“皇”字,相互碰了碰头,双双向他扑来。 “先撤!”方飞叫喊一声,掉头飞走,其他三人紧随其后。四人飞了数里,退到石妖墙下,巨字不再追来。方飞停下来一看,观望的学生不止他们,“角字组”也在附近,皇秦脸色凝重,盯着天书奇阵陷入沉思。 “笑笑!”简真缓过气来,“箕字组其他人呢?” “全军覆没,”禹笑笑摇头苦笑,“就剩下我了。” “太好了,”大个儿眉开眼笑,“我们正缺人手。” 禹笑笑脸色一沉,眼里透出怒气,吕品飘上来给了简真一脚,骂道:“好什么?自私自利的家伙。” “谁自私了?”简真委屈地揉着臀部,“笑笑过了关,赚的分数还不是‘箕字组’的。” “简真说得对,”方飞附和,“多一个人多一分力。” 女孩望着方飞、简真,心中不胜感慨,当初没能分在一组,只能眼看着二人受尽磨难,如今鬼使神差,危急关头三人重聚。尽管前途莫测,禹笑笑仍觉热血涌动,生出一股久违的豪情。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方飞。 “这些字是一个人写的。”方飞沉吟。 “这是一种字体,”禹笑笑皱眉沉思,“可惜不知道写字的是谁!” “这好办!”吕品写一道“摄影符”,摄取文字图像,输入通灵镜,过了片刻,笑嘻嘻说道,“写字的人叫‘米芾’,红尘里一个有名的书法家。” “准是天皓白干的好事,”简真怨气冲天,“谁都知道他是个红尘迷。” 方飞举起食指,轻轻敲打右腮,边想边说:“把天上所有的字找出来,输入通灵镜,看这个米芾什么时候写的它们?” “好!”吕品埋头鼓捣一阵,把屏幕显示给其他三人,“这些字都出自米芾的《真酥帖》,全文是:‘真酥一斤,少将微意,欲置些果实去,又一兵陆行难将。都门有干示下,酥是胡西辅所送。芾皇恐顿首。虞老可喜,必相从欢!’” “这也能查到?”方飞由衷佩服。 “别小看通灵网,红尘里大多数知识里面都能找到。” “这些话什么意思?”大个儿翻来覆去地把《真酥帖》看了两遍,没有看出任何意义。 “好像是给朋友送吃的。”吕品摸着下巴说。 “是吗?”大个儿摸了摸肚皮,“这么一说,我有点儿饿了。” 禹笑笑默不作声,把字帖里的文字与天上的文字逐一对照,心头微微一动,忽然问道:“你们看见‘门’字了吗?” “门字?”其他三人都是一愣。 “这儿,”禹笑笑指着屏幕上的字帖,“都门有干示下,这儿有个‘门’字,天上似乎没有!” 三人看过字帖,回头观望天空,果然也没发现“门”字的踪影。 “这里面有鬼!”大个儿宣布。 “还用你说?”禹笑笑白他一眼。吕品将信将疑,说道:“造化笔一贯吊儿郎当,会不会写漏了字?” “不会,”方飞望着字阵深处,“我猜那个门字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简真瞅着他冷笑,“你当是捉迷藏吗?” “对!”方飞点头,“就是捉迷藏!” “事情不妙,”吕品忽然压低嗓音,“大家保持原样,不要东张西望。” “怎么了?”方飞忍不住问道。 “死肥猪头上五米有一个光团,”吕品声音更低,“样子很像一只耳朵。” “窃听符!”禹笑笑轻叫一声。 “可恶,”简真忍住抬头的冲动,“谁这么缺德?” “会写‘鬼号符’吗?”吕品冲三人眨眼。方飞茫然摇头,简真摸着肚皮不吭声,禹笑笑犹豫一下,低声说:“我会。” “好!”吕品点头,“咱俩一起动手。”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双双扬起符笔,指定上方耳朵形的幻影:“鬼哭神号!” 空中响起凄厉可怕的尖叫,方飞从没听过这么刺耳的噪音,但觉头晕耳鸣,正想捂住耳朵。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掉头望去,宫奇捂着左耳痛苦不堪,摇晃两下,一头向下栽落。 皇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宫奇,用力摇晃数下。宫奇缓过气来,苦着脸揉弄耳朵,一面朝这边张望,一面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 “不要脸,这是作弊,”简真气红了脸,“我去找他们讨个公道。” “就凭你?”吕品冷笑,“讨一顿揍差不多。”大个儿本就虚张声势,一听这话,借坡下驴:“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方飞沉声说道,“先把门找到!” “这算作弊吧?”狐青衣冷笑着看向元迈古。 “作弊?”阳明星盯着屏幕,“谁啊?” “角字组!如果我没记错,‘窃听他人方案’算是作弊,应该取消考试资格。” “我不那么看,”元迈古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断定宫奇的‘窃听符’是在偷听‘危字组’的方案,也许是听天上的风声。” “风声?”狐青衣哑然失笑,“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借口。” “即使真的窃听,也没什么大不了,”元迈古不动声色,“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搜集对手的情报也是一种能力。” “这么说,考试规则也可以随便更改啰?” “你当这只是考试?”元迈古回过头,目光阴沉慑人。 “不是吗?” “不!”元迈古的声音像是一条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鱼,“这是战争!” “危字组”加上禹笑笑,四人摆出了“四神阵”,一人在前,三人在后,占据三角锥体的四角,任何一人有难,其他三人都能及时救援。 “任何人被天书困住,其他三人写‘幻墨消融符’解救……”方飞话没说完,简真没好气插嘴:“我写不出来!” “笨蛋!”禹笑笑骂道。 “蠢猪嘛,干啥都不行!”吕品讽刺。 “去你们的,”大个儿气恨恨地扫视三人,“这么点儿工夫,写出来的人才是怪胎。” “幻墨消融符”是对付“云谲天书”的利器。方飞不必说,吕品卓有天赋,第二个学会;禹笑笑尝试几次,也能大致把握节奏,三次里可以写成一次,攻击巨字稍嫌不足,营救同伴不在话下;唯独简真,写来写去总不成功,飞到天书阵前,还是不得要领。这么一来,“四神阵”出现了破绽,大个儿攻不得、守不住、救不了,无疑成了众人的累赘。 可是时间紧迫,消息已经泄漏,必须抢在“角字组”醒悟之前通过天书。方飞一声令下,“四神阵”颠倒过来,简真落到最后,其他三人在前,写出“幻墨消融符”,击溃挡道巨字,不断开辟道路,逼近“云谲天书”的中心。 巨字散了又聚,横直迸射,撇捺乱飞,点画横冲直撞,来自四面八方……四人先后中招,全赖同伴解救才脱出墨汁,可是越往前飞,文字越多越繁,好比千军万马,往来蹂躏践踏。四人每进一米,都得劳心费力,乌黑的墨汁到处流淌,仿佛小溪大河,密层层、黏糊糊,稠密到一定地步,分不清哪儿是字、那儿是人。 “我不成了,”简真双脚漆黑,墨汁向他全身扩散,大个儿喘着粗气,两眼乱翻,“我要掉下去了。” “别说泄气话,”禹笑笑击散他身上的墨汁,烦恼地四处张望,“方飞,你看见‘门’字了吗?” 望着铺天盖地的巨字,方飞也觉眼花,可是到了这个当儿,后面字如大海,除了弃考遁走,已是无路可退。他硬着头皮继续向前,穿过两层阻扰,古怪的事情发生了,越向前飞,巨字数量越多,移动越慢,到后来几乎停滞下来,笔势外向,密不透风。 “怎么停下来啦?”简真张大嘴巴。 “我猜……”禹笑笑注目巨字结成的堡垒,“字和字不能搅在一块儿,这儿字数太多,稍稍一动,就会彼此撞上。” “为啥不能搅在一块儿?”大个儿茫然不解。 “蠢猪!”吕品哼了一声,“两个字搅在一起谁还认得出来?” “一派胡言,”简真大声反驳,“这肯定是个陷阱!” “门字就在里面!”方飞指向“堡垒”深处。 “开什么玩笑?”大个儿白他一眼,“谁能进得去?” “羽化课你钻过绳网吗?”方飞问。 “钻过又怎样?” “把它们当做绳网,”方飞指了指巨字,“钻过去就行。”拧腰低头,化身柔丝,从一个“西”字的中央钻了过去,身子微微一侧,又绵软地穿过“陆”字左边的“耳”字,一眨眼的光景,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巨字阵里。 其他三人看呆了眼,禹笑笑吸一口气,拧身钻过“兵”字,吕品也从一个“可”字中间穿过。简真看得冷汗直冒,抖索索收敛翅膀,看准一个“斤”字,从它下面钻了过去。 巨字擦身经过,相距不过毫厘,好在钻了半年绳网,四人磕磕绊绊,倒也有惊无险,纵被巨字缠住,也有同伴解救。这么钻来钻去,过了半刻光景,就在筋酸骨软的当儿,方飞一抬头,猛可看见了一座巨“门”——伫立虚空,纹风不动,周围三米之内再无其他文字。 方飞回头看去,其他三人纷纷赶到,男孩冲他们一招手,率先闯入巨“门”。 刹那间,前方传来吸力,他身不由主地向下坠落,周围墨汁流淌,仿佛瀑布悬空,尺木不听使唤,身子就像一块石头。 “噢……”方飞惊叫声中,身子撞上了一团白花花、软乎乎的东西,仿佛一大堆棉花,深深把他吸了进去。 男孩陷入十米有余,正感窒息,“棉花”蠕动两下,嗖地向上弹起,方飞蹿起老高,凌空翻一个跟斗,再次重重摔落。这一次陷入稍浅,跟着再次弹起,这么反复三次,终于落回实地。 噗,吕品也掉了下来,他手舞足蹈,狼狈发出尖叫。方飞呆柯柯地望着他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打着旋儿在空中翻腾,同样反复数次,最后落在方飞身边。他使劲摇了摇头,回头望去,愣一下,脱口而出:“太岁!” 方飞心头一震,仔细打量那一堆软绵绵的东西,发现它的颜色白里透蓝,横直数以十米,起伏蠕动,悠然自得,竟是一个巨大的活物。 噗噗两声,简真和禹笑笑双双掉下,翻腾几次,落到地上。两人都是一脸迷茫,回头看向太岁,眼中流露出惊诧的神气。 “这不是太岁吗?”简真忍不住叫,“这玩意不是长在地下吗?” “说得对,”吕品点头,“这儿就是地下。” 其他人环顾四周,发现身处一个巨大的溶洞,上下四方钟乳林立,高高低低、粗粗细细,石质温润光滑,闪烁细碎的白光。 呜!溶洞深处吹来一阵狂风,劲道猛烈,彻骨生寒,风声阴森凄厉,仿佛巨兽的呜咽,风中夹杂淡淡的腥气,让人一闻便毛骨悚然。 “妖气,”吕品抽了抽鼻子,极目看向洞穴,“里面有东西!” “难道是?”禹笑笑停下来,困惑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那太危险了!” “很难说,”吕品吐出一口气,“前面出现任何东西,我都不会感到意外。” “喂!”简真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你们打什么哑谜?前面到底有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闷声不理。方飞迟疑一下,说道:“第四关是龙潭虎穴,难道说洞里有蛟龙和虎怪?” “不是虎怪。”吕品摇头。大个儿白他一眼:“那是什么?” 吕品刚要开口,噗噗噗一串闷响,身后有人掉落下来。 “正如屏幕显示,危字组第一个通过了‘云谲天书’,”水灵光有点儿无精打采,事态的发展让她深感挫败,“当然啰,目前为止,‘危字组’还算顺水顺风,至于能不能保持下去,我仍然抱有很大的疑问……”她自觉词穷,把球踢向元迈古,“星官大人,对于眼下的情形你怎么看?” “你问错了人,”元迈古拒绝接球,“我又不是道师。” “那么……”水灵光眼巴巴地看着狐青衣,“狐道师,你给评点评点?” “作为危字组的组长,方飞的洞察力很敏锐,飞行术也可圈可点,最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决断力和方向感。从始至终,他都知道往何处走、该怎么做,”狐青衣的笑意深不可测,“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 “哦?”元迈古眯眼望他,“你是说有人暗中帮他?” “我可没那么说,”狐青衣笑容不变,“冥冥之中的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妖,更可能是一种天意!” “天意?”元迈古冷冷说道,“那东西我从来不信!” “你信什么?” “信自己,”元迈古犹豫一下,“还有白王!” “真会表忠心!”狐青衣嗤之以鼻。 “太棒了!”水灵光发出一声欢呼,“看到了吗?角字组也通过了‘云谲天书’!” “看来还没结束,”元迈古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是吗?”狐青衣笑笑说道,“我们等着瞧!” 四道人影落到太岁上面,一陷一弹,升到半空,其中一人身姿矫健,如灵猫、如飞燕,不待二次下坠,轻飘飘翻个跟斗,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他一抬眼,看向方飞,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皇秦!方飞心头一凛。角字组窃听得逞,集体穿过了天书之“门”。 “舞弊的来了……”简真两手叉腰,讽刺话儿还没说完,方飞扯他一把,叫声“快走”。 大个儿诧然回头,发现三个同伴飞了起来,一阵风冲向洞窟深处。 “唉……”简真醒悟过来,眼下正在考试,不是挖苦敌人的时候,第四关是最后的考验,无论如何都要抢占先机。 他慌慌张张地披上铠甲,还没起飞,忽听皇秦的声音冷冷飘来:“拦住他们!”霎时响过一连串激烈的爆炸声,伴随元气弹撕裂空气的激鸣,溶洞里沸腾起来,整个儿都在来回摇晃。 简真心惊肉跳,笨拙地展开翅膀,用力向上一跳,飞出不足三米,一股狂风从天而降,当的一声,简真像被几只石妖同时撞上,冲击力贯穿铠甲,搅得他气血翻腾、五脏乱颤。 大个儿惨哼一声,砰地摔回地面,头脑昏昏沉沉,眼前金星迸闪,忽觉头顶风响,一抬眼,司守拙裹着一身银甲从天而降。 简真心头一急,手脚撑地,向左滚出,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地皮震动,石屑飞溅,打在“火豕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激响。 简真一股脑儿滚出十米,双手撑地,掉头望去,司守拙半蹲半跪,背展双翅,身下的地面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坑,尘屑在他身边萦绕,两眼灼灼发亮,活脱脱就像一尊上古凶神。 “不要脸!”简真又惊又怕,“背后偷袭算什么……” “本事”两字还没出口,眼前一花,司守拙猛蹿过来,简真面孔剧痛,挨了他重重一拳。 他向后飞出,两眼昏黑,热乎乎的液体涌出鼻孔,流进嘴巴,身子还没落地,司守拙闪身赶到,一脚踹中他的左腰,冷酷凶狠,如同亮银色的跑车碾过一只小猫。 咚,简真一头撞上洞壁,头盔嗡嗡作响,脑袋快要炸开,他的嘴里发出**,肩腰传来异样的剧痛。司守拙的双手插入“火豕甲”,把他高高举起,向下用力一摔,左膝急起,撞上他的腰眼。 简真感觉自己断成了两截,惨叫声还没出口,司守拙一声大吼,抓住他的身子甩了出去。 砰,简真撞在钟乳石上,石柱拦腰折断,碎石到处飞溅。他落在地上,连连翻滚,身上的铠甲红光弥漫,当他翻身站起,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红猪,小眼里充满泪水,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撒开四蹄,冲向对方。 司守拙轻轻一跳,足有两米多高,身子凌空翻滚,铠甲白光爆涌,落在之时,已然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猛虎,皮毛闪亮如银,布满灰黑色的斑纹。 当,红猪撞上银虎,发出震人心魄的闷响。红猪哼哼唧唧,连拱带撞,锋利的猪牙像是两弯残月,不断挑中银虎的身躯,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牙印。银虎失声怒吼,张牙舞爪,也在红猪身上留下无数印痕,两头巨兽翻滚搏斗,所过钟乳粉碎,四周一片狼藉。 “简真!”禹笑笑眼看红猪落了下风,忍不住掉转飞剑,回头直奔银虎,扬起毛笔,正要写符,忽听呜呜急响,巫袅袅驭轮赶到。 禹笑笑纵身向上,脚下的飞剑“佛青”青碧发亮。一道电光从她脚下掠过,嗤啦,在钟乳石上留下一团酥黑的印痕。 “流光飞弹!”禹笑笑反手回敬一道“流弹符”,身子向前猛冲,剑光画出浑圆的弧线,绕到一根钟乳石后面,转眼望去,巫袅袅踩着一团乌光,上面斑斑点点,俨然繁星流转。 白虎女左右腾挪,灵巧避开气弹,忽然向前一晃,飞轮扫过一根倒悬的钟乳,咔嚓,锋利的边缘把钟乳切断。不待石柱下坠,巫袅袅笔尖一抖,锐喝:“御物凌空!” 白光裹住半截石柱,呼地大力甩出,越过禹笑笑藏身的钟乳,翻滚着向她头顶砸落。 “粉身碎骨。”禹笑笑发出“爆炸符”,钟乳粉身碎骨,尘屑四散飞溅。女孩让过碎石,一抬眼,巫袅袅绕过钟乳,猛冲过来,禹笑笑心子一紧,扬起符笔,两人异口同声:“雷枪电斧!” 两道闪电飞蛇似的绞在一起,发出嗤嗤异响,照得两人面孔雪亮。她们无法刹住去势,只好侧身向前冲突,闪电擦身而过,汗毛竖起,肌肤麻痹,脚下的飞行器凌空交错,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响——禹笑笑的“佛青剑”撞上飞轮,登时受力弯曲,巫袅袅的“星河轮”转速骤减,几乎失去了控制。 这样的情形不下于极速行进的跑车迎面相撞,随着一连串急促的怪响,巨大的力量把两人向后推开,仿佛两颗子弹,各自射向一方。 “呜!”巫袅袅撞上一根钟乳,眼前白光闪烁,险些昏了过去。 禹笑笑摔在地上,剑尖扫过地面,火星迸溅,留下又深又长的痕迹。砰,她撞上洞壁,止住退势,但觉喉咙发甜,胸口逆气乱蹿,来不及起身,忽听一声咆哮,巨大的银虎腾空扑来。 禹笑笑想要躲闪,可是身软无力,忽听昂的一声尖叫,火红的影子当空闪现,红猪冒了出来,干脆利落地撞上银虎。两头巨兽在空中纠缠,虎爪挥舞,猪蹄乱蹬,嘶吼着从禹笑笑的头顶掠过,银光裹着红影,如同熊熊燃烧的冰块,摔在地上,连连翻滚,踩踏、抓挠、冲撞、撕咬,气势凶猛残忍,恨不得把对方碾成肉泥。 禹笑笑扬起笔,想助简真一臂之力,可是猪与虎纠缠不清,任何攻击都会误伤同伴。 呜呜呜,飞轮当头压来,禹笑笑应声一滚,火光贴着她的肩头掠过,击中洞壁,猛烈爆炸。 禹笑笑跟着气浪翻滚,左肩传来强烈的刺痛,一块碎石钻进了她的肩窝,鲜血喷涌,染红了羽衣。 “水凝雪坚!”女孩发出一道“玄冰符”,笔尖射出冰白的符光。巫袅袅料不到她受伤之余还能反击,躲闪稍慢,右腿传来一股奇冷,低头看去,腿上结了一层薄冰,冰层生长如飞,还在不断增厚。 巫袅袅忙写“消融符”化解,稍一分心,禹笑笑趁势跳上飞剑,笔尖抖动,一道“流弹符”闪电飞出,巫袅袅仓皇躲闪,回敬一道“烈火符”。禹笑笑一击不中,闪入钟乳石后,火流喷中石柱,烧得石块噼啪作响。 两人绕着石林盘旋飞舞,符咒连绵不断,但因飞行神速,很难击中对方。剑光、轮光忽隐忽现、时近时远,远时相隔百米,近的时候仿佛撞在一起。 “嗷!”洞窟深处传来一声咆哮,雄浑有力,来回激荡,数不清的回音叠加起来,势如惊涛骇浪,让人胆颤心寒。 银虎撞开红猪,纵身跳开,侧耳听了听,掉头转身,向着洞窟深处狂奔。红猪头昏脑涨,望着银虎背影不知所措,忽听禹笑笑高叫:“简真,追上它!” 红猪应声一跳,撒开四蹄,突突突地冲向银虎。 “你还真闲?”巫袅袅出现在禹笑笑左边,符笔闪电扫出,“丢兵弃甲!” 缴械符!禹笑笑虎口一痛,符笔跳出手心,飞入巫袅袅的左手。道者失去符笔,只有束手待毙。禹笑笑念头一闪,拧身跳起,脚下的飞剑激射而出,精准地钻入飞轮的空隙。 “星河轮”旋转正酣,突然嵌入异物,呛啷啷停止了转动,巫袅袅尖声惨叫,一个跟斗从飞轮上掉了下来。 铮,“佛青”去势如电,把飞轮钉在一根钟乳石上。 巫袅袅摔在地上,浑身像要散架。她忍痛咬牙,捏紧笔杆,抬眼寻找对手踪影,冷不防左腕一痛,挨了一记狠踢,符笔脱手,嗖地飞了出去。 巫袅袅手持两支符笔,左边是禹笑笑的“蛾眉”,右边是她的“银流苏”,右笔丢失,慌忙扬起左手,来不及写符,禹笑笑攥住“蛾眉”,把她扑倒在地,拧住她的手腕,狠狠磕向一块石头。 巫袅袅痛哼一声,死攥住笔杆不放。禹笑笑心头发急,抓起她的手用力一拧。 黑衣女的喉间发出一声呜咽,符笔骨碌碌滚到一边。禹笑笑来不及高兴,巫袅袅眼露凶光,左手突出,扣住她左肩的伤口。 禹笑笑痛得浑身哆嗦,放开巫袅袅的右手,来扳她的左手。巫袅袅趁势拧腰,翻身把女孩压在下面,不料禹笑笑膝盖突出,噗地顶中了她的小腹。 巫袅袅弹起老高,小脸痛苦扭曲,禹笑笑腰身一挺,飞起左脚踹中巫袅袅的胸口。 黑衣女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白沫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禹笑笑捂着伤口,抖索索站了起来,鲜血顺着手臂流淌,点点滴滴,触目惊心,她望着巫袅袅,苍白的脸上透出一股傲气:“我可是甲士的女儿!” “小爬虫,”巫袅袅捂着胸口挣扎起来,“我杀了你,我要把你……” 禹笑笑飞奔两步,跳到半空,左脚虚晃一下,右脚闪电踢出,啪,巫袅袅又一次摔出老远,左颊吹气似的肿胀起来。 “踢我的脸?”巫袅袅两眼滴血,“小爬虫,你敢踢我的脸?” “你的脸不要也行!”禹笑笑飞身跳出,抬脚又踢,巫袅袅奋力一滚,禹笑笑脚尖扫地,掀起一片沙尘。 巫袅袅翻身跳起,叫一声“银流苏”,远处的符笔应声跳起,嗖地飞向她的手心。 禹笑笑晃身上前,抢在巫袅袅前面一把攥住笔杆,笔杆冰冷光滑,活是一条银蛇扭来扭去。 巫袅袅魂飞魄散,不待对方动笔,贴地向前蹿出,翻滚两下,挺身跳起,口中喘着粗气,手里赫然拈着禹笑笑的“蛾眉”。 两人鬼使神差换了符笔,两只笔嗖嗖跳动,全都不听使唤。 “雷枪电斧……”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长长的电光交错闪过,电流穿透羽衣,迸发出冰蓝色的焰火。两个女孩就像喝光了的易拉罐,让人踢了两脚,空荡荡,轻飘飘,飞出十米有余,沉沉地摔在地上。 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寂静,只有远处的太岁欢快地蠕动,发出悦目的柔光,留下怪诞奇妙的阴影…… 钟乳石一根根迎面扑来,活是巨魔的牙齿,浓重的阴影令人恐惧。 方飞快要喘不过气来,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真正领悟到“如影随形”这个词的含义——皇秦就在后面,比起影子还要难缠。 两组人马刚一交锋,皇秦就盯上了方飞,他的飞行快不可言,笔速是方飞的三倍。方飞招架不住,冲向洞窟深处。皇秦紧追不舍,“定身符”接连出手,笔尖的光亮疯狂闪耀,冷白色的符光如同倾泻的光雨,沾上一星半点,立刻浑身僵硬。 方飞不敢回头,无暇多想,只顾埋头飞行,全凭本能躲闪。古怪的感觉从尺木里传来,一如闪耀的火光,反复点亮他的灵感,直觉代替了思考,行动快过了脑子,当他意识到在干什么,尺木和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巧妙合理的选择。 皇秦满心别扭,他一口气发出了数十道符咒,可是没有一道能够得手。方飞仿佛化身幻影,碰不到、摸不着,飞行的速度普普通通,飞行的路线却是诡异百变,总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转折、跃迁,折叠、扭曲,一如没有骨头的蛇虫,看上去怪模怪样,可是总以毫厘之差避开攻击。 “太奇怪了,”水灵光望着屏幕微微失神,“我从没见过有人这样飞!” 她的身后掀起一片嘈杂的声浪,全都来自淘汰的学生,他们狼狈不堪,一大半栽在“云谲天书”,回看通关的方法,心里说不出的懊恼。“危字组”一向是吊车尾的货色,而今闯入“龙潭虎穴”与大热门“角字组”一决雌雄,众人望着屏幕,满心不是滋味。 “什么鬼剑路,”公西倩妒恨交迸,“乱七八糟的不知所谓!”陆舫也大声附和:“他躲闪的方式根本不对,扭来扭去的像个白痴!” “瞎飞一通,瞎飞一通!”百里秀雅唠唠叨叨,“瞎老鹰逮着死麻雀,他撑到现在,全都是运气。” “哟!”贝露拖长声气,“百里秀雅,这么说,你的运气还真臭,‘云谲天书’都没过。” “是啊!”贝雨连连点头,“瞎了的老鹰也是老鹰,麻雀一辈子都是麻雀。” 百里秀雅瞪着双胞胎无言以对,努着嘴唇连翻白眼。。 “皇秦的笔速太快了,”贝露盯着屏幕不胜紧张,“光是看着我就害怕。” “屈晏!”贝露回头看向组长,“方飞的飞行术你见过吗?” “没有!”屈晏犹豫一下,“我觉得这不是道者的飞行术!” “不是道者?那是谁的?”贝雨问。 “神龙!”狐青衣冷冷接道,“龙才那么飞!” “飞碧浮青……”皇秦抖动笔杆,笔尖以肉眼无法看见的高速驾驭光白的元气,符字连绵闪过,结成一道淡绿色的微光。目标不是方飞,而是前方的洞壁。 嗤,绿光击中钟乳,激起袅袅轻烟,绿烟四处喷溅,变成丝丝缕缕,飞向四面八方。每一根绿丝都像树木的枝丫、神经的触突,自行分岔蔓延,快过流光闪电,由线及面,交错融合,霎时织成了一张重重叠叠、生生不绝的大网,嫩绿发光,缥缈不定,乍一看去,竟有一种让人自投罗网的魔力。 方飞想要躲开,绿网已经向他扑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活物,生长的速度超过尺木的飞行速度。方飞双脚一沉,尺木已被绿网捕获,网上的绿丝生长如飞,顺着木棒缠住他的腿脚,密密麻麻,弹性十足,扯断一根,又有数十根生长出来,男孩陷身罗网,挣扎逃蹿统统无用,速度大幅降低,转向不由自主,飞轮转动的噪声由远而近,呜呜呜地向他逼来…… “仙藻万罗符!”水灵光盯着绿网夸张地惊叫,“天啦,我从没看见一年生写出过‘幻生符’!” 学生们望着绿丝不胜骇异,“仙藻万罗符”属于符咒里最玄妙的“幻生符”,这种符法能够短暂地创造身外化身。“仙藻万罗符”一旦写成,所生的“仙藻”就会自生自长、自发自动、自行捕捉敌人,为了达到这一步,需要极高的天分、长久的苦练、丰富的经验以及对宇宙原理的深刻了解。 “裴言!”伏啸皱起眉头,回头看向玄武人里的翘楚,“你能写出来吗?” “肯定不能!”裴言板着脸回答。 “屈晏呢?”鱼羡羽渴盼地望着朱雀人,“你也一定行吧?” “你太抬举我了!”屈晏苦笑摇头。 “胜负已分,”水灵光眉飞色舞地宣布,“角字组赢定了!” 方飞浑身绿丝、走投无路,一根仙藻的力量微不足道,数以百千联合起来,顿时变成了难以抗衡的力量。 皇秦冲到近前,笔尖扭动,“定身符”的咒语到了嘴边。 方飞略一挣扎,咻,白光飞了过来。他急中生智,尽力一缩,砰,羽衣向前暴涨,仿佛一面软盾,把符光弹到一边。 皇秦一怔,腾身跳起。“龙蛛羽衣”的破绽在于一头一脚,遮盖不了头顶和脚心。他升到方飞头顶,正要痛下杀手,忽然心生警兆,斜蹿而出,一道凌厉的符光从他身旁掠过,皇秦斜眼扫去,吕品消去飞轮转动的噪音,无声无息地冲了上来。 皇秦冷哼一声,回笔反击,两人咫尺交错,符光乱闪。皇秦躲过一蓬白花花的元气弹,吕品却被一道“千钧符”击中,浑身疼痛地向后翻滚,皇秦的后招连绵不断,数道“爆炸符”同时飞来。吕品使出吃奶的力气东躲西闪,身边爆响连连,“紫璇风轮”失去了控制,他颠三倒四,撞上洞壁,飞轮扫过岩石,带起一溜火星。 “宫奇!”皇秦锐喝一声。 “在……在……”宫奇跌跌撞撞地从石林间冒出头来,鼻青脸肿,浑身是伤,一条血淋淋的伤口从左颊拖到脖子,足见与吕品的较量吃了大亏。 宫奇冲向懒鬼,手中符笔乱舞,眼里透着癫狂。吕品不敢大意,一边稳住身形,一边挥笔应对。两人间火烧电闪、爆炸不断,捉对儿杀得难解难分。 皇秦腾出手来,转眼看向方飞,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方飞的笔尖挑起一团乌云,形如漩涡,笼罩数亩,狂风席卷洞窟,飞沙走石,吹得众人摇晃不定。浓云旋涡深处,电光离合纵横,隐隐传出雷声。 “狂雷掣电!”方飞冲口而出。 黑云应声塌缩,像被无形的大手捏了一把,一声炸雷响过,电光冲了出来,数以十记,纵横交织,仿佛电光栅栏,把皇秦挡在外面,狂风左冲右突,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觉电光来自四面八方,势如百川归流,一丝不落地钻进“仙藻”织成的绿网。电光顺着“仙藻”流走,巨大的能量来回冲击,扯得“仙藻”支离破碎,变回丝丝缕缕,狂风劲扫之下,登时不知去向。 “暴烈风雷符,”水灵光一脸惊悚,“不可能,他只是一年生!” “皇秦也是一年生,”狐青衣注目画面,“仙藻属木,雷霆属金,金克木,这一道符法可以克制‘仙藻万罗符’。” “我看他疯了!”元迈古挑起白眉,“他会把自己活活电死!” 屏幕里,雷电的狂潮顺着仙藻冲向方飞,蓝白色的电火把他浑身吞没。 “别忘了他的羽衣,”狐青衣轻描淡写地说,“那可是龙蛛织成的。” 元迈古怔了一下,望着屏幕眉头紧锁。 剧痛和麻痹同时袭来,电光嗤嗤嗤四处乱蹿,仿佛数十把锐薄的刀刃,反复切割鼓荡的羽衣,所过“仙藻”瓦解破碎,变成一团团翠绿的轻烟。 方飞心知肚明,脱身的机会就在眼前,皇秦一旦稳住阵脚,休想逃出他的手心。他强忍痛麻,奋力一挣,脱出闪电包围,带着满身电火冲向洞窟深处。 呜呜呜,皇秦追赶上来,方飞心急如焚,尽力催促尺木,加速向前飞驰。 洞窟越来越窄,钟乳越来越密,皇秦数道符咒都击中石柱,他正感懊恼, 忽听一声咆哮,寒风迎面吹来。皇秦热血骤冷,心头战栗,忽见方飞速度变缓,停在一根钟乳石旁边。 皇秦转轮赶上,又听一声咆哮,白亮亮的光球呼啸而来。他闪身让过,光球撞上钟乳,惊爆巨响,霜白的寒气冰蛇似的到处乱蹿,所过寒冰凝结,洞窟里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皇秦停了下来,举目望去,正前方的石窟里,蹲伏着两头插翅的飞虎,一黑一白,呲牙咧嘴,金白色的眼珠阴沉沉地望着两人。 “穷奇!”皇秦冲口而出。 穷奇是北风之妖,貌如猛虎,背有双翼,不管走到那儿,都有寒风相随。 两只穷奇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低声嘶吼,翅膀大力挥舞,洞窟里气温骤降,钟乳和洞壁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方飞扫了皇秦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穷奇,没有进攻自己的意思。再看穷奇,两头妖怪身后,隐隐约约有一个狭窄的洞口,横直不到两米,仅容一人出入——穷奇把守入口,要想再进一步,必须降服这一对妖物。 “把它们引开!”方飞回头说道。 “你说什么?”皇秦狐疑地望着他。 “入口就在穷奇后面,”方飞耐着性子说,“把它们引开才能进去。” “还用你说?”皇秦也发现了入口,暗自琢磨怎么过关。 “可有两只穷奇,”方飞扫他一眼,“一个人不够用。” “你是说……”皇秦惊讶地扬起眉毛,“你和我一人对付一只?” “没错!”方飞回答,皇秦困惑地盯着他,小声说:“我们可是对手!” “引开穷奇再说!”方飞纵起尺木,笔直冲向穷奇。 飞虎眼射凶光,双双抬头,冲着方飞厉声咆哮,白森森的牙齿仿佛交错的刀剑。 “流光飞弹!”方飞笔尖一抖,数枚元气弹发出尖锐的鸣啸。 穷奇翅膀一甩,噗噗噗一阵闷响,天青色的气弹被翅膀扫得无影无踪。 “嗷!”黑穷奇耸身展翅,蹿到空中,卷起凛冽寒风,狠狠扑向方飞。 “雷枪电斧!”方飞向后倒飞,扬笔发出一道闪电,曲曲折折地照亮了狰狞的虎头。 黑穷奇不躲不闪,张开大嘴,哧溜一下把闪电吸了进去,翅膀鼓动两下,抢到方飞左边,抡起巨大的虎爪,抓向男孩的肩头。 方飞低头斜蹿,虎爪擦身而过,扫中一旁的钟乳,就像利刃切割豆腐,石块无声消失,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穷奇低吼一声,翅膀大力横扫,钟乳石齐根折断,翻着跟斗飞向男孩。 方飞闪身让过,身后石屑飞溅,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巨响。他抖擞符笔,写出一道“爆炸符”,火球跳出笔尖,像是尖叫的火鸟。 黑穷奇俯冲下来,迎着火球一声狂吼,喉咙里白光跳动,蹿出一团冰白色的气团,火球嗤的熄灭,白气势头不止,笔直向前猛冲。 “冰风丸!”方飞想起帝江曾经讲过,穷奇的妖术与风相关,“冰风丸”就是它的绝活儿。 他不敢硬抗,急向上飞,白气毫厘之差,掠过尺木下方,但听一声爆响,气温骤降,数十股狂暴的寒流向外喷射。方飞卷入其中,浑身僵冷,形同狂风里的落叶,颠三倒四,身不由主,冷不防后背剧痛,撞上一根钟乳,顿觉两眼发黑、差点儿昏了过去。 “嗷!”黑穷奇猛扑上来,方飞强忍不适,绕到钟乳石后面。虎爪横扫过来,咔嚓,石柱拦腰折断,就像一截朽烂的木桩。 黑穷奇二度失手,心头狂怒,扭头望去,方飞跌跌撞撞,已在十米开外,它咆哮一声,鼓动双翅追赶上去。 皇秦冷眼旁观,方飞看似节节败退,却把黑穷奇引得越来越远。白穷奇盘踞洞口,焦躁不安,一边低声咆哮,一边挥舞前爪,在岩石上留下深深的爪痕。 机会难得,皇秦冲向洞口,咒语连绵不断地从他舌尖吐出,十多道符法顷刻写就,几乎不分先后,一股脑儿向白穷奇倾泻过去。 白穷奇愤怒咆哮,张牙舞爪,两扇翅膀形如盾牌,上下遮拦,密不透风,符咒还没近身,就被翅膀扫开,侥幸近身,又被穷奇一口吞下。咆哮声中,白穷奇血口怒张,吐出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见风就长,翻滚着飞向皇秦。 烈风丸!皇秦纵身急闪,火球擦身而过,凌空爆炸,火焰随着狂风起舞,拉长变细,就像燃烧的飞蛇到处流蹿。 皇秦低头躬身,缩成一团,藏入飞轮光芒,钻过火蛇拦截,绕到穷奇左侧,一道“闪电符”切开火焰,哧地击中白穷奇左翅下方。 穷奇铜皮铁骨,等闲的符咒伤不了它,唯独翅膀下方是它的软肋,皮薄肉嫩,遭到电击,痛麻入骨。它恼羞成怒,纵身跳起,鼓动两扇翅膀,弩箭似的射向皇秦,张口发出怒吼,恨不得把他拍成肉酱, 皇秦向后倒飞,不快不慢,角度变化多端,任由白穷奇翻腾扑击、口吐火丸,始终相隔数米,捞不着他一根毫毛。白穷奇稍有退却的意思,皇秦立刻出笔,直指他的要害,就像一只马蜂,飞飞停停,不时吐刺蜇人,激得白穷奇暴跳如雷,忘了守关重任,一路穷追不舍。 一口气退了二里有余,皇秦瞅准破绽,躲开穷奇一扑,猛可向左飘移,跟着加速向前,飞轮尖声刺耳,白穷奇的咆哮一时变小,炽烈的狂风被甩在后面。一眨眼,洞穴入口就在前方,黑咕隆咚,像是恶魔的巨眼。 皇秦身子一矮,冲向洞口,这时劲风飒飒,从他身后吹来。他心生警觉,斜眼瞥去,方飞蜷缩一团,尺木的光芒笼罩全身,青莹莹、亮闪闪,像是一只发光的翠鸟;两只穷奇黑白分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它们明白上当,怒不可遏,冰风、烈火冲口而出,不分先后向前激射。 方飞俨然一无所觉,眼看两颗风丸飞到,突然向上一跳,风丸失去目标,嗤地撞在一起,冰火交融,狂风暴起,寒冰化为浓雾,腾腾腾四散弥漫。皇秦眼前一迷,忽听锐响震耳,方飞冲开白雾,披着火焰从他身边掠过。 皇秦心念一动,横身撞出。方飞惨哼一声,就像中了拍的网球,偏离洞口,向左标出,一头撞向凹凸不平的洞壁。 嘭,羽衣膨胀成球,撞上岩石,反弹落地,忽又向上跳起,撞上洞顶,骨碌碌再往下沉 方飞天旋地转,胸闷头晕,强忍呕吐冲动,刹住翻滚势头,抬眼一瞧,皇秦已经不知去向。忽听一声咆哮,气温骤冷,极寒降临,雪白的光团向他飞来。 方飞纵起尺木,躲开光团,“冰风丸”撞上一根钟乳,寒气席卷洞窟,雪花飘飘扬扬。他还没停稳,白穷奇耸身扑来,方飞侧身躲过,白穷奇当空旋转,翅膀铡刀似的横斩过来。 方飞把头一缩,尺木下沉,凶险中居然起了顽皮的念头,整个儿蜷成一团,仿佛跳跃火圈,从翅膀下面钻了过去。冷不防白穷奇扭腰摆胯,尾巴嗖地甩出,像是一根铁棒扫向他的面门,方飞情急中把头一偏,啪,左肩传来剧痛,登时向后飞出,重重摔在地上,尺木跌出老远,右臂失去了知觉,就连手里的符笔也不知去向。 嗷,虎啸当头,黑穷奇从天而降,巨爪齐下,按住方飞的四肢,冲他厉声咆哮,巨口涎水流淌,发出让人作呕的腥臭。 方飞看了看左手,五指向内收拢,收到一半,忽又停住。 走?还是留?心里挣扎一下,男孩深吸一口气,张开口唇,天青色的元气喷薄而出,光闪闪、亮莹莹,仿佛一只大手托住穷奇的脖子。虎妖只觉一股大力直冲上来,呼吸一紧,身不由主地倒翻了一个跟斗,落在地上,虎目圆睁。 第二十章、魁星奖 第二十章、魁星奖 “吹牛!”伏啸冲口而出,学生们鼓噪起来,有人欢呼,有人惊叹。鱼羡羽的叫声比女生还要尖细,贝露、贝雨抱成一团,又跳又叫,眼里涌出点点泪花。 “漂亮!”狐青衣由衷赞叹,“这只穷奇超过一千斤,几乎比得上幽都伯牛。” “不可能!”水灵光终于还过神来,“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狐青衣笑了笑,“生死关头,总能激发潜力!” “高兴什么?”元迈古哼了一声,“还没完呢!” 嗷!黑穷奇扑了个空,虎爪所及,岩石四分五裂。 方飞就地一滚,翻身跳起,穷奇作势再扑,冷不防四肢一软,虎爪陷像是入泥沼,完全无从着力。它惊讶地抬头,发现远处站着一个白衣男孩,嘴角流淌鲜血,眼里迸射奇光。 “嗷!”黑穷奇咆哮一声,浑身尽力一晃,吕品随之摇动,脸上腾起一股青气。 “它怎么回事?”水灵光望着屏幕一脸茫然。 元迈古哼了一声,回头看向狐青衣:“天狐遁甲?” “太勉强了,”狐青衣轻轻摇头,“那可是穷奇!” “尺木!”方飞大喝一声,青光应声跳起,闪电向他飞来。 黑穷奇怒吼一声,身子再晃,左前爪向前迈出。吕品浑身一抖,面孔变成紫色,他横着身子斜走一步;穷奇抬起右爪,再跨一步,这一步歪歪斜斜,有些踉跄不稳。吕品的目光像是一条绳索,勾动它的眼神、牵扯它的元神,他缓缓行走,穷奇也随之踱步,一人一虎,亦步亦趋,四目死死相对,就地兜起了圈子。 “嗷!”白穷奇守在洞口,见势不妙,展翅扑出,刚到吕品头顶,身旁青光浮动,方飞横冲过来,撞上它的翅膀。这一下力道十足,白穷奇横移数米,爪尖扫过吕品的额角,带起一溜血花,它怒不可遏,盘旋转身,盯着方飞目光阴沉。 方飞撞上穷奇,就像撞上一块石头,浑身的骨骼都在**,肩头的肌肉痛得失去知觉。 不容他缓气,白穷奇猛扑过来,方飞闪身让过,锐叫一声:“星拂!”乱石间光芒星闪,符笔应声跳出,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他的手心。 白穷奇摇头摆尾,咆哮扑来,方飞作势写符,可右臂受伤,书写不便,连写几道符咒都半途而废。白穷奇不依不饶,一味穷追,双方首尾相接,呼啦啦转了两圈,方飞眼角余光扫过,忽见宫奇从钟乳石后钻了出来,举起手里符笔,鬼鬼祟祟地对准吕品。 方飞心头一急,向他冲去,宫奇听见风声,忙不迭扬起符笔,把一道写好的“闪电符”丢向方飞。 方飞看见符光,侧身躲闪,粗如怪蟒的电光从他胁下钻过,白穷奇追赶正急,视线又被男孩挡住,等到闪电近身,方才发现不妙,嗤的一声,穷奇浑身电火萦绕,嘴里发出一声哀嚎,退了七八米才停下来,瞪大一双怪眼,怨毒地扫视四周,突然一声暴吼,丢下方飞,扑向宫奇藏身的石柱。 咔嚓,石柱折断,宫奇踩着飞轮纵身跳起,忽然眼前一黑,穷奇的翅膀横扫过来,翎羽根根竖起,就像一面千锤百炼的钢板。宫奇闷哼着摔了出去,飞轮蹿向一边,砸在墙上咣当作响。白穷奇翻身扑出,把他活活按在地上,张开嘴巴正要撕咬,突然狂风暴起,一股巨力从旁撞来,白穷奇摔出数米,翻身跳起,但见一头银斑巨虎横在宫奇身前,两只眼睛喷吐火光。 “司守拙……”宫奇望着银虎眼泪长流,他遍体鳞伤,身上的骨头也断了好几根。 银虎瞟他一眼,目光透着焦躁,忽听一声咆哮,白穷奇奋身扑来。司守拙四爪按地,迎面跳出,两头巨兽你撕我咬,吼声震天,在地上翻滚厮杀,搅得尘土飞扬,方飞悬在高处,看到凶险的地方,心头也是一阵悸动。 “方飞……”吕品的声音突然响起。 方飞掉头一看,吕品与黑穷奇还在兜圈,只是距离近了一半,穷奇若能行动,爪子一抬,就能把他打翻在地。 方飞不胜心惊,举起符笔,忽听吕品牙缝里迸出字儿来:“快走!”方飞一愣,回头看去,洞穴入口空空荡荡,若要进入下一关,现在就是最佳的机会。 “嗷!”黑穷奇吼声传来,方飞激灵一下,应声再瞧,飞虎又近一步,张开血盆大口,仿佛向前一蹿,就能咬掉吕品的脑袋。 “吕品!”方飞的心缩成一团。 “走……”懒鬼的额头青筋暴突,眼里瞬间布满血丝,“要赢啊,方飞……” 方飞一咬牙,掉头冲进洞口,前方曲曲折折、幽深无尽,望着幻影似的钟乳,他的心脏快要燃烧起来。 “要赢!”他心想,“一定要赢!” 吕品说话分心,穷奇向前一凑,龇牙咧嘴,涎水长流,喷出一股浓烈的腥臭。 “天狐遁甲”是狐神一族的天赋,能够控制对手的精神,使其堕入幻觉、任由驱使。可是穷奇虎中之虎、妖中之妖,精神力量强大异常,吕品的“天狐遁甲”出乎本能,没有经过严格的磨炼,想要驾驭穷奇,就像十岁小孩拖动百斤巨石,无时无刻不感觉吃力。 “嗷!”黑穷奇一声怒吼,掀起刺骨寒风,吕品感觉脸上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腥臭的涎沫星星点点地溅在上面。他眯着眼睛望去,穷奇的喉咙里发红闪亮,跳动着“烈风丸”的火光。 他会被活活烧死!吕品心头一紧,下意识握紧左手,想要叫出“遁”字,可是口唇哆嗦,嗓子绷紧,危难关头居然无法出声。 忽听一声嚎叫,强风从左压来,穷奇的大头从他眼前消失,圆溜溜的火球贴着鬓角呼啸而过,击中身后的钟乳,爆出震耳的巨响。 黑穷奇翻了个跟斗,挺身跳起,惊怒地望着气呼呼的红猪。 “死肥猪!”吕品心中激动无比,没想到大个儿救了他的命。 黑穷奇耸肩展翅,作势扑向红猪,可只晃了两下,没有挪动分毫,四肢束缚重重,又被无形的绳索缠住捆住。 飞虎愣了一下,惊觉眼角余光又被吕品的眼神吸住,它试图挣脱,可是陷得更深,虎头掉转过来,视线拉得笔直,呆柯柯地对准懒鬼的眼眸,口角涎水长流,活是一个白痴。 昂!红猪冲突上前,大力撞向穷奇。飞虎哀号一声,轰隆隆滚出老远,翻身跳起,待要反扑,忽又浑身僵硬——吕品变换方位,出现在它的右侧,眼里就像长了钩子,又一次勾住了它的元神——黑穷奇俨然中了定身法儿,眼看着红猪迎面冲来,长长的獠牙挑中它的胸膛,树桩似的嘴巴顶中它的下巴。 穷奇发出一声呜咽,整个儿向后飞出,撞上凹凸不平的洞壁,岩石迸裂粉碎,扑簌簌地滚落一地…… 前方出现一缕微光,方飞加速向前,钻过狭窄的裂缝,进入一个宽广的空间。穷奇的咆哮还在后面回荡,传到这儿,咕咕咕的就像鸽子的叫声。 前方再无出路,已是溶洞尽头,洞窟正中一字排开、摆放几座不匮纸架。皇秦孤零零站在纸架前,拎着符笔微微发呆。 方飞收起尺木,飘然落地,皇秦掉过头来,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雷枪电斧!”两人同时扬笔,两道电光激射而出。 嗤嗤两声,电光不见了,消失在距离双方半米远的地方。他们愣一下,忽又同时锐喝:“流光飞弹!”气弹脱笔飞出,仿佛洒下漫天星斗,闪了一闪,竟也纷纷消失,虚空中仿佛藏了无形的怪物,活生生地把气弹吞吸进去。 两人停下符笔,望着对方惊疑不定,过了片刻,皇秦问道:“你怎么通过穷奇的?” “多亏你那一撞。”方飞语带讽刺。 皇秦的面孔微微发烫,环顾四周,转移话题:“这儿设有禁制?” “对!”方飞点头,“不能相互攻击!”他的目光扫向纸架,“这才是比试的题目!” “把“引火符”写在纸上……”皇秦喃喃说道,“天皓白的考题!”他走回纸架,念念有词,提笔向前扫出,火光一闪,符纸烧成灰烬,零零星星地飘落在地。 飒,新的纸张抖落下来,皇秦皱起眉头,一手托腮,继续沉思。 方飞走到一座纸架面前,盯着那一张轻飘飘的大纸,吸一口气,慢慢写下符字:“心光火照!”咒语出口,火光猛地蹿起,把符纸烧成了薄薄的残灰。 方飞沮丧地望着纸架,闭上双眼,拼命回想天皓白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一定遗漏了什么?”他想。 老道师的话浅显明了,仔细琢磨起来,方飞大多都能理解。只有一句话始终让他感到困惑,那就是第一堂符法课天皓白对符法下的定义。 “符就是我,我就是符,符法就是自我的表达!”方飞反复琢磨,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在紫微,鉴别一个人,不看肉体,而看元神,好比无相魔,它附身一个人,改变了那人的元神,那人就会失去自我……” “你在想什么?”皇秦的声音忽然传来,方飞睁开双眼,正巧看见他身前的符纸变成灰烬,皇秦朝他望来,眼底透出一丝疑惑。 “天道师说过,符就是我,我就是符……这儿的我该怎么理解?” “元神,”皇秦不假思索,“我的元神。” “符就是我,那么符咒也是元神。” “不!”皇秦摇头,“应该说我们把元神写进了符咒。” “元神写进符咒?”方飞心头一动,皓庐里的字画接连闪现,草书楷字尽情厮杀、山水人马样样鲜活。碧无心仿佛站在他的面前,转动水绿色的眼珠,说话的声音像是哗哗的泉水:“……写字画画的裸虫太过用心,无意中把元神写进了字画,这样的字画就会活过来……” “那么……”方飞的心子别别直跳,“如果把元神写进符咒,符咒也会活过来吗?” “当然!每一道符咒都是活的,每一道符咒都有元神,所以很难控制它们……”皇秦扬起符笔,符字刷刷刷落在纸上,火光明亮跳动,照亮他俊俏的面孔。 “可恶!”皇秦望着簌簌掉落的纸灰,眼里透出一股狂怒。 “每一道符咒都有元神,”方飞望着燃烧的符纸,心中默默念道,“控制了元神,也就控制了符咒!” 这念头有如一阵狂风,吹散了所有的迷惑,他挥动星拂,笔尖落向符纸,刹那间,心里生出一种怪诞的感觉——符笔脱离他的控制,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正确的笔画,自然而然地结成文字——方飞感觉背脊麻酥酥的像有电流通过,每一根汗毛都树立起来,无形的力量在指尖跳动,顺着修长的笔杆,进入柔软的笔尖,无拘无束地在每一个符字里跳跃起舞。 “心——光——火——照——”方飞念出咒语,笔下的文字发光发热,以惊人的速度冲向符纸的燃点。 “御神!”抢在燃烧之前,方飞的意念注入笔尖,仿佛一条无形的缰绳,将符字间的热流生生挽住。 符咒是元神的化身,驾驭了元神,也就驾驭了符咒! 符纸没有燃烧!纸上的符字一清二楚,它们纠缠融合,光芒暴涨,如同奔涌的瀑布,冲出纸外,吞没了方飞。 人消失了,纸架来回摇晃,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去哪儿了?”水灵光望着屏幕目定口呆。 “不知道!”记者们挥舞笔杆,不胜狼狈,“碧磷妖瞳”在屏幕里吱吱尖叫,视线扫遍所有的角落,只见空荡荡的石窟和孤零零的皇秦——太子爷脸色灰败,不敢置信地望着方飞消失的地方。 “出了什么事?”元迈古疑惑地望着狐青衣。 “火遁术,”狐青衣漫不经意地说,“那张纸是一道符门,方飞找到了开启它的钥匙!” “符门?通向哪儿?” “龙潭!” 方飞掉进了一个深潭,四周漆黑无光,水冷刺骨,把他团团围住。他强忍恐惧,环顾四周,下方潭底深处,闪烁微弱绿光。 “分江辟海!”方飞写出“辟水符”,笔尖吐出天青色的亮光,仿佛明亮的灯盏,数不清的气泡从水里涌出,像是成群的小虫,受到光亮吸引,四面八方地冲了过来,聚集成一个半米见方的气团,忽涨忽缩,忽大忽小,排开前方的潭水,强行开辟出一条水路。 方飞扶着尺木冲向潭底!潭水寒冷彻骨,四周怪鱼可数,鱼身冰雪通透,遇上光亮,立刻飞快地游走。 潜了二十多米,还是没有见底!绿光忽远忽近,似乎永远无法够到。 水压越发厉害,方飞深感窒息,正犹豫是否继续,忽觉水波动荡,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身旁掠过。 方飞身子一缩,举起符笔,点亮了“燃灯符”。 “啊!”他的心让一只大手死死攥住,浑身的热血似被抽空,时间仿佛变慢,一头巨龙从无到有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龙身苍白惨淡,鳞甲片片如烟,透明的龙角像是硕大的冰柱,两只眼睛没了眼珠,只剩下空洞的眼窝。它的体格比长牙庞大三倍,简直就像一座巨型的冰山。 “来找夜明芝吗?”盲龙没有开口,轰雷似的声音已在方飞脑海里回响。 祂和应龙一样,能用意念交谈。方飞愣了一下,也在心中作答:“您是谁?” “你不必知道,”盲龙沉默一下,“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味!” “我身上?”方飞看了看自己。 “龙的气味!”盲龙的声音微微颤抖。 “噢!”方飞恍然大悟,“你说尺木?” “尺木?”龙头向前一蹿,掀起惊涛骇浪,祂的声音充满愤怒,眼珠仍是暗淡无光,“谁的尺木?” 方飞被浪涛逼得团团乱转,就像一支无根的水草:“祂叫长牙!” “什么?长牙死了?”盲龙没有震怒,木呆呆漂浮在那儿,声音虚无缥缈,浸透着无法言喻的悲哀。 “死了!”盲龙喃喃自语,“全都死了!” “龙吗?”方飞忍不住问。盲龙叹一口气,幽幽地说:“把尺木给我!” 方飞迟疑一下,放开尺木,青木棒顺水漂流,像是一条鱼儿钻入盲龙的利爪。 盲龙攥住青木,在空洞的眼珠前掠来掠去,与其说看,不如说嗅,尺木炽亮起来,青光潮水似的涌向盲龙。盲龙张开大嘴,呵出一股白气,青光照在白气上面,投映出一幕幕虚无的幻影——那是长牙临死前的景象——电光叱咤落下,笼罩巨龙的身影,长牙的悲号仿佛就在耳边,方飞的心底传来一阵刺痛,热泪涌出眼眶,溶入冰冷的潭水。 “你在哭?”盲龙收起白气,幻影消失了,尺木暗淡下去,方飞好像置身于电影结束后的影院,曲终人散,倍感落寞。 “我没哭!”方飞矢口否认。 “撒谎!”盲龙一声断喝,浪涛汹涌扑来,方飞向后翻滚,撞上一片岩石,潭水灌进嘴里,透着浓烈的腥气,跟着眼前一黑,巨大的龙爪把他牢牢按住。 “你撒谎!”盲龙的声音像是梦呓,“你当我瞎了……就敢欺骗我吗?” “我没有!”方飞心里大叫。 “我眼瞎了,心可没瞎!”盲龙仿佛自言自语,“你这个虚伪的小东西,你以为你流两点眼泪,我就会心软,就会帮你得到夜明芝?不,道者没一个好东西,为了你们,我被鲲鹏抓瞎了眼睛。可你们呢?你们折磨长牙,奴役它、买卖它、把它踩在脚下,如果不是你、它也不会死……” 龙爪的力量越来越强,方飞胸骨欲裂,痛苦扭曲,空气从他的肺里冲出,变成一串串散乱的气泡,体内的元气蹿来蹿去,简直快要冲破头顶,他的神志渐渐模糊,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不!”心里响起一个声音,方飞喉头一热,受困的元气夺口而出,以奇特的频率振动潭水,发出冷静清晰的声音—— “蜃龙啊,你的眼瞎了,心也瞎了!你变化万事万物,却从不改变自己;你躲在这个鬼地方,就像一具惨白的尸体。你不敢面对过去,只会活在无聊的幻境,我本来以为,少了眼睛的束缚,你的心会越磨越亮。可我真的很失望,蜃龙,你这个样子,有损六龙的威名!” “你是谁?”盲龙下意识收起爪子,空洞的眼珠直勾勾对准方飞。 方飞浑身的血气都在沸腾,说出的话不像出自内心,而是天外飞来:“蜃龙啊,你堕落得可真彻底,就像这潭底的鱼虾,活着无人理会,死了无人怜惜。如果骊龙看见,祂会打破你头,看看里面有没有脑子;如果应龙还在,祂会掏出你的心,瞧瞧是否塞满了蛆虫;徒劳龙会叹息,玉龙会流泪,黄龙会唱起挽歌,提前为你准备葬礼……” “你胡说!”蜃龙飘然后退,声音透着迷茫,“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醒醒吧,蜃龙……” “我的眼睛瞎了!”蜃龙意气消沉。 “你的耳朵还在,你应该离开这里,听一听久违的雷声!” 方飞每说一句,蜃龙的身子就是一阵颤动。祂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颅,幽幽地说:“你说得对!这种日子我过得太久了,孤独和仇恨蒙蔽了我的心。” 祂一挥爪子,尺木无声飘来,方飞握在手心,木棒传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喜悦。 “记住!”蜃龙又说,“龙最了解龙!” “什么意思?” 蜃龙没有回答,身子土崩瓦解,一缕缕、一团团,随波逐流,云烟一样缥缈散去。 “等等……”方飞话没说完,一抹绿光跳入眼帘,他低头望去,蜃龙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朵九叶灵芝,碧绿通透,发出诱人的光辉。 “夜明芝!”方飞心生狂喜,潜身下沉。 头顶突然明亮起来,上面的潭水激烈动荡。方飞掉头望去,白光急转直下,搅起了狂暴的漩涡,中心一团火焰,像是黑夜里怒放的红莲。 “心莲火轮?”方飞心子一跳,“皇秦!” 放置纸架的石窟本是蜃龙设下的幻境,蜃龙离开的一刻,幻境也消失了,潭水显现出来。皇秦跳进潭水,看见方飞,二话不说,符笔下指。 “水精生灵!”他的笔尖响起吟啸,蹿出一条精白色的蛟龙,摇头摆尾地冲向方飞。 “水云腾蛟符!”水灵光激动得手舞足蹈,“太厉害了!” 蜃龙幻境消失,“碧磷妖瞳”发现龙潭,兴奋得吱吱尖叫,接二连三地钻进水里,活是一群惨绿色的水母,浮浮沉沉,飘飘荡荡,三百六十度包围两人,一丝不苟地转播潭底的战况。 “考试进入尾声,”水灵光努力平静下来,对着摄影符侃侃而谈,“方飞对阵皇秦,谁能得到夜明芝?谁能成为最后的胜者?悬念马上揭晓,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将是本年度最激动人心的节目!” “没那么玄乎,”狐青衣看她一眼,“一场考试而已!” 白蛟张牙舞爪,缠得方飞无路可逃! “水云腾蛟符”也是“幻生符”的一种,白蛟从潭水里生长出来,若有若无,自有灵性,听从皇秦的旨意,对方飞穷追不舍。 白蛟属于金相,火克金,要想将它摧毁,必须写出火相的符法。而今身处寒潭,冰水环绕,火符无从发挥威力,唯一的法子就是写出“幻生符”,以毒攻毒,幻化生灵与之较量。方飞记得“水云腾蛟符”的符咒,可是从未成功写出,试了两下,元气到了笔尖,要么缩了回去,要么溶进水里。 身后波涛翻涌、吟啸就在耳边,白蛟的爪牙随时都会落下。方飞攥着尺木拼命向前,眼角余光扫去,皇秦已经到了夜明芝上方,伸出手来,从容拈住灵芝的根茎。 “输了……”方飞的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啪,夜明芝突然迸开,变成一大团飘渺的水烟。皇秦手里空空,茫然四顾,围绕他的身子,冒出来无数朵嫩绿发光的灵芝,灿如星辰,铺满潭底,向着四壁迅速蔓延,绿荧荧的光华照亮了整个龙潭。 方飞恍然有悟,蜃龙留下的灵芝不是实物,而是一个机关,皇秦采摘灵芝,引发了蜃龙的幻术。 潭底的“夜明芝”成千上万,真正的灵芝只有一朵! 皇秦固然迷惑,方飞也不知所措——如何万中选一,真是一个绝大的难题。 “烟消云散!”皇秦写出一道“幻灭符”,符光扫过潭底,芝草纷纷化为乌有。 皇秦志得意满,嘴角上扬,可是他的笑容很快凝固。就在芝草消失的地方,更多的夜明芝晃悠悠地长了出来。 白蛟紧追不舍,方飞一路向下,尺木迫近潭底,那儿密密层层,全是灵芝幻象。尺木贴着地面游走,好像一只嗅闻气味的小狗。 方飞心头一动,脑海里响起蜃龙的声音:“记住!龙最了解龙!” 这一句话醍醐灌顶,方飞恍然大悟,他在心里叫喊:“长牙,你知道真的灵芝在哪儿吗?” 尺木跳动一下,传来热切的意味,长牙龙的影子若隐若现,冲着方飞微微点头。 “带我去找它!”方飞心说。 巨龙如烟散去,尺木向左冲出,身后的白蛟扑了空,利爪扫过潭底,掀起浑浊的淤泥,数不清的灵芝化为绿烟,更多的灵芝却又破土而出。 尺木目标明确,笔直地指着一个地方,方飞心跳加剧,不觉屏住呼吸。 皇秦直觉不妙,转动飞轮冲向方飞,扬笔疾喝:“水凝雪坚!” “玄冰符”落在方飞身后,潭水凝结成冰,活了似的追赶上来,爬上他的双腿,寒气直冲骨髓。 方飞的腿脚失去了知觉,冰块生出浮力,把他向上拉扯,可他无暇理会,两眼死死盯着前方。尺木的尖端指定一枚灵芝,只看外表,跟其他的灵芝没什么两样,可是方飞心里明白——这是真正的夜明芝,通关的宝物,胜负的钥匙。 灵芝越来越近,方飞伸出左手,身后吟啸凄厉,白蛟飞快逼近,左侧人影晃动,皇秦也猛冲上来。人与蛟两面夹击,封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方飞眼里只有灵芝,浑然忘我,只顾向前!一米,半米,分米,厘米……他的指尖摸到了灵芝的根茎,沁人的凉意透过芝草传来,白蛟的利爪也扣住了他的脖子。 “遁!”方飞叫出声来。 天旋地转,刺眼的阳光涌入双眼,潭水消失了,白蛟不知去向……方飞浑身湿透,站在晴朗的天空下,脚下踩着干爽的陆地。 皇秦站在左边,望着他面如死灰。禹笑笑小脸惨白,站在方飞右边,身边的红猪横躺在地,半死不活,哼哼唧唧。吕品靠在红猪身边,额角的伤口血流不断。 方飞攥紧灵芝,高高举起,芝草挺拔通透,发出恬淡的荧光。 四周一片沉寂,人们的心思还在屏幕里面,没有从刚才的激斗中抽离出来。他们呆呆地望着夜明芝,脸上流露出半梦半醒的神气。 “这……”水灵光咽下一口唾沫,“到底谁赢了?” “危字组!”狐青衣大声宣布。 “不对!”元迈古一声断喝。 方飞愣了一下,慢慢放下灵芝,皇秦也望着老者,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阳明星官,”狐王皱眉说道,“你闹错了吧?” “没错,”元迈古神态自若,“我计算过,角字组三人进入第四关,一人完成通关,共计一万四千四百分,加上平时成绩,总分三万六千五百五十九分;危字组一人弃考,两人进入第四关,一人完成通关并得到宝物,分数翻倍,共计二万三千二百分,加上平时成绩,共计三万六千四百七十三分;以八十六分憾负角字组!” “哇喔……”白虎学生发出压抑已久的狂呼,以司守拙为首,纷纷冲向皇秦,不由分说地把他举了起来,高高抛到天上。皇秦忽上忽下,脸上的神情难以形容。 “不对吧,”狐青衣努力整理思绪,“皇秦没有完成通关,不能得到满分,所以……” “他完成了,”元迈古语速湍急,“他先入虎穴,再下龙潭,最后一关全都通过……” “他没有得到通关宝物!” “通关和夺宝是两回事,”元迈古说道,“一是得分,二是加分。” “可是……”狐青衣急切地想要挽回局面。 “没有可是,”元迈古冷冷说道,“这是法律!” 狐青衣叹了口气,转眼扫向危字组,三个男生木偶似的呆在原地,除了白虎人,其他道种的学生无不保持沉默。所有人都感觉不公,可是身为法律的执掌者,阳明星官拥有解释法律的强大权力。 “我宣布,”元迈古清了清嗓子,“今年魁星奖的获得者是……” “危字组!”一个苍劲沉着的声音传来,元迈古扭头望去,天皓白迈着坚实的步子走了过来,天素小脸苍白,默默跟在老道师身后。 白虎人停止了欢呼,皇秦回到了地面。他们呆柯柯望着天皓白,峡口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天道师,”元迈古不悦地说,“你要以势压人?” “没那回事,”天皓白心平气和,“我实话实说。” “事实很清楚,”元迈古提高声量,“角字组以八十六分险胜!” “是吗?”天皓白袖手一笑,“皇秦,纸上写‘引火符’,你成功了吗?” “没有!”皇秦小声回答。 “第一堂课我就说过,在纸上写出‘引火符’是我给你们的第一道考题。考试时间不限,任何时候完成,我都会给他的当年的成绩加一百分。”天皓白顿了顿,注目皇秦,“你还记得吗?” “记得。”皇秦胸口起伏,脸色更加苍白。 “你是能做到的,”天皓白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故意跟我斗气。” 皇秦沮丧地垂下头,老道师的目光扫过人群:“方飞完成了我的考题,根据我当初的承诺,危字组再加一百分,总计三万六千五百七十三分,以十四分的优势获得魁星奖。” “慢着!”元迈古的眼里闪过惊慌,“怎么会……”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人潮掀到了一边,伏啸、裴言、屈晏、鱼羡羽、京放、贝露、贝雨……白虎人以外学生蜂拥而上,将方飞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地抓住他的四肢,欢呼着把他抛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元迈古转眼一瞧,皇秦匆匆走了两步,跳上飞轮,腾空而去。 巫袅袅摸着肿胀的脸颊,发出恶毒的咒骂,可是没人理她,就像小小的水花,很快就被欢呼的潮水淹没了。 人浪起伏跌宕,方飞高高飞起,又飘飘落下,微风拂过面颊,吹走了所有的忧愁,他笑了起来,心中充满无比的喜悦。 “星官大人!”水灵光怯生生地把符笔凑到元迈古嘴边,“今天的考试您怎么看?” “很好!”元迈古沉着脸回答,“很精彩!”他转过身,甩开大步走向远处,经过林映容身边,恶狠狠地扫了她一眼,老太婆望着他,脸上流露出疯疯傻傻的怪笑。 “天道师!”水灵光见天皓白也要离开,慌忙上前拦住,“您对考试的结果怎么看?” “很糟糕,进入第四关的人比我想象中要少。” “危字组赢了,您很高兴吧?” “马马虎虎!” “不会吧,这可关系到您的去留!” “没有谁会永远留下!”天皓白笑了笑,转身走向峡口。 水灵光目送老道师消失,回过神来,东张西望,发现狐青衣不知去向,方飞正从人群里费力地挤了出来,慌忙一个箭步蹿上去,挤出笑脸问道:“九星之子,你对今天的考试有什么感想?” “没有感想!”方飞跳上尺木,冲天直上。水灵光恼怒地抬头,冲着青色的遁光挥了一下拳头。 接下来三天,温室里人满为患,曲傲风忙得不可开交。天素禀赋过人,不过两天一夜,就能行动自如。禹笑笑几乎死在巫袅袅手里,好在两人换了符笔,白虎女大失准头,没有命中她的要害。 吕品和简真都中了穷奇的虎毒,多亏有“鲨齿球兰”化解毒性。此外简真还断了三根肋骨、一根脚趾,左腕右臂统统脱臼,好在皮粗肉厚,饱餐一顿就有了精神。当夜他溜回寝室,绑了一身绷带,冲着方飞吹嘘大战穷奇的威风。吕品受了一点儿小伤,缠了绷带在床上静养,不时插科打诨,揭穿了他的牛皮。大个儿暴跳如雷,骂人的嗓门比吹牛还大,光是听着声音,绝对想不到他还是一名伤患。 三天后,受伤的学生大体痊愈,第四天早上,方飞等人前往水殿参加散学典礼。 龙尾区门口遇上闻子路,三年生一见方飞,两眼放光,握住他的右手使劲抖动:“天啦,你赢了‘四神关’?你知道吗?听到这个消息,我的下巴一下子掉到这儿!”说着指了指胸口。 “你什么意思?”简真两手叉腰,“危字组就赢不了‘四神关’?” “九星之子当然能过关,其他人嘛,哈哈……” “你别瞧不起人,”大个儿面皮涨紫,食指好似枪口,顶住了三年生的脑门,“我一个人赢了两只穷奇,外加一个白虎甲士。那时的形势要多险恶有多险恶……” “少来了,”吕品伸出一根小指头,在简真眼前晃来晃去,“这次考试你就是这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简真的肥脸红了又青,抬手拔一根头发,恶狠狠地说:“我是小角色,你就是这个……”鼓起两腮大力一吹,把那根头发吹得老远,还没落地,吕品举起符笔,一道白光射中头发,发丝变粗变长,变成了一个人形,滴溜溜转了一圈,竟跟简真一模一样。 “简真”呆头呆脑,飘来荡去,一开口说话,嗓门儿却响过喇叭:“我叫简真,又叫死肥猪,我是小角色,根本不入流,我的心眼小,我的嘴巴臭,我的个子大,我的样子丑……” “喂!站住,你给我站住!”大个儿顾不上吕品,拔腿就追那个分身。分身忽左忽右,大个儿轻轻一碰,它就轻飘飘地溜走。 自己骂自己,自己追自己,荒唐古怪莫过于此,过路的学生笑得前仰后合。 “方飞!”远处传来简真杀猪似的尖叫,“快来帮帮忙呀!” “别理他,”吕品一扯方飞,“我们走吧!” 大个儿气得破口大骂,一会儿骂“懒狐狸,你不得好死”,一会儿又骂“方飞,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夹杂在“……我是小角色,根本不入流……”的叫声里,此起彼伏,说不出的滑稽。 水殿门前遇上天素,少女瞅了两人一眼,不等他们招呼,扬起脸来掉头就走。 “你又招惹她了?”吕品看向方飞。 “没有!”小度者也很纳闷。 “我知道了!无相魔附身是她这辈子最丢脸的事,偏偏我们都看见了。” “这也怪我们?” “更要命的是你还救了她,”吕品双手抱着后脑,“冰山女向来自视很高……” “吕品,”方飞忽然打断他,“那天的事再也别提了。” 吕品愣了一下,抿起嘴唇默默点头。 典礼召开之前,简真才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恨恨坐下,咬着牙齿骂骂咧咧:“该死的狐狸,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天皓白走上讲坛,分出三个人影,面朝四个方向说道:“乐宫主身体欠安,今天的散学典礼由我主持。首先,我遗憾地宣布,按照学宫守则,一年级的虚字组遭到了淘汰。” 水殿里沉寂无声,虚字组的四个学生低头抹泪。方飞看着他们,心里又难过,又后怕。 “失败不是结束,失败只是开始,”天皓白接着说道,“八非学宫养育了许多伟大的道者,但也不是所有伟大的道者都出自这里。我们磨炼自身,并非为了成就伟业,而是为了发现自我。” 台下响起掌声,可是缺少热情,兔死狐悲的气氛弥漫水殿。 “四年生的道阶考试,出现了六位圣道者,他们的道阶将由斗廷颁发。现在我来颁发一至三年级的魁星奖,”天皓白挥一挥手,讲坛上出现了三颗黑色的晶球,仿佛深夜的天球,亿万繁星深处,北斗九星大放光芒。 “三年级,获奖者,亢字组!”天皓白托起一个晶球,递给一个瘦高个儿的白虎男生。那是亢字组的组长,三年级的勾穹,他穿着银黑相间的毛衣,白色的裤子裹着瘦长的双腿。 “二年级,获奖者,尾字组!”天皓白话没说完,苏若兰小跑着跳上讲坛,俏丽的脸庞上笑容洋溢,她接过晶球高高举起,迎接台下热切的欢呼。 “她长得不赖,”吕品摸着下巴点评,“就是下巴尖了一点儿。” “没你尖!”简真狠毒地扫他一眼,“你这个下流无耻的尖嘴狐狸。” 天皓白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年级,获奖者,危字组!”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鼓掌的不限于一年生,许多高年生也纷纷起立,一边卖力地鼓掌,一边笑眯眯地望着方飞。里面一个白虎人都没有,除了吕品以外,所有的白虎学生都一脸嫌恶地坐在原地。 方飞不知所措,偷眼看向天素,女孩直视前方,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喂!”鱼羡羽尖声细气地叫唤,“九星之子,上台呀!” “九星之子,九星之子……”水殿里响起有节奏的叫喊,伴随狂风暴雨似的掌声。 “嗐!”吕品捅了捅方飞,“都在叫你呢!” “你不去不行!”简真闷声闷气地说。 “可是……”方飞坐立不安,“天素才是组长!” “你赢了四神关,”吕品提高嗓门,“全世界都知道!” 方飞无可奈何,起身走向讲坛。水殿里响起热烈的欢呼,所有的水族都贴近水墙,饶有兴趣地盯着男孩。 方飞踉踉跄跄地走向讲坛,僵手僵脚地接过奖杯,高高举了起来,迎接更大的欢呼。夔龙也咚咚咚敲起鼓来,浩大的声势要把水殿掀翻。 “九星之子!”苏若兰肘了肘方飞,“靠近一点儿,我们来合个影!”不顾勾穹一脸别扭,使劲把他拉扯过来,扬起符笔,嚓,把三个获奖者纳入“摄影符”。 “噢!”苏若兰心满意足地瞅着录像,“我要发到通灵网上去,呵,点击量一定突破天际!” “无聊!”勾穹撇着嘴巴下了讲坛。 方飞梦游似的返回原位,还没坐下,就被大个儿夺走了奖杯,他放在脸上蹭来蹭去,小眼睛流下激动的泪水:“太好了,我要天天抱着它睡觉!” “喂!”吕品捅了捅简真的肚皮,“我可以帮你把它变成禹笑笑!” “胡说八道!”简真跳起三尺多高,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你们在说我吗?” 简真面无血色,回头望着禹笑笑和桓谭并肩走来,他心虚透顶,双手连摆:“没、没那回事!” “撒谎!”禹笑笑皱起眉头,“明明有人叫我的名字,” “这样的,”吕品信口开河,“我让简真笑笑,给他取个影。” “对!他让我笑笑,”简真亲热地勾住吕品的肩膀,“他让我抱着奖杯,给我取个影。” “是吗?”女孩抖出符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搂抱着的两个男生取了个影。 两人脸色惨变,双双跳开,四只眼睛恶狠狠对视。 “不错嘛!”禹笑笑托起一团光亮,光亮中,两个小人儿满脸堆笑地抱在一起。简真、吕品顿觉头皮发炸、肠胃翻腾,大个儿青着脸说:“我想吐!”吕品干脆转过身去,哇哇哇地呕吐起来。 方飞忍着笑,从简真怀里夺过奖杯,递给禹笑笑说:“来,我也给你取个影。” 禹笑笑接过晶球,落落大方地抱在怀里,整饰鬓发,笑对方飞;桓谭不知趣地站在一边,冷不防简真、吕品冲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把他拖向远处。二年生莫名其妙,挣扎大叫:“喂!干什么啊?你们!” “老实点儿!”大个儿凶巴巴地威胁。 “对!”吕品眼露寒光,“这个奖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桓谭瞠目结舌,到嘴的话变成一串哼哼。 取完了影,禹笑笑送还奖杯:“危字组,站成一排!”吕品、简真走上来,把方飞夹在中间,三人各出一手,捧住奖杯,满脸堆笑。 禹笑笑望着三人,心中百感交集,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取完影时,眼泪也流了下来。方飞奇怪地望着她:“笑笑,你哭什么?” “没什么!”女孩揉了揉眼,“方飞、简真,你们假期有什么打算?” 方飞还没回答,简真抢着说:“等我爸妈的消息,哼,忙了一整年,可得好好玩玩!”他瞅了瞅女孩,“你呢?” “桓谭约了几个二年生,我们打算结伴云游,先去无情海,再去谜山……” 众人边说边走,不觉上了湖岸,禹笑笑招了招手,“那么下学年见!” 目送女孩走远,简真闷闷不乐,吕品小声说:“死肥猪,我可以免费帮你把奖杯变成禹笑笑。” “去你的,”简真眼冒火星,“你怎么不把自己变成大便?”甩开手脚,活是喷火的公牛,冲向附近的树林。 “小可怜儿!”吕品吹了一声口哨,回头向方飞说,“我得去见我舅舅!” “狐青衣?”方飞问。 “他有些事跟我说,完了我就回家……”吕品迟疑一下,小声说道,“我奶奶疯了,病得很重。” 方飞心头咯噔一下,忙问:“你原谅她了?”吕品摇头说:“我还没想好。” “每一个亲人都很重要,”方飞深有体会,“没有亲人的日子很难熬!” 吕品停下脚步,扫他一眼:“谢谢你这么说!” “我实话实说。” “你没有亲人,可你有朋友!” “对!”方飞笑起来,“我有朋友!” “那么再见!”吕品伸出手,两人握了一下,懒鬼转过身,踢踏踢踏地走了。 方飞目送他离开,心中有些失落,忽听有人叫道:“苍龙方飞!”回头一瞧,曲傲风大踏步走了过来,无论何时何地,女道师一身黑衣总是裹得严严实实。 “曲道师!”方飞看见她,没来由一阵心虚。 曲傲风脸色阴沉,冷峻的目光从头到脚把他扫了一遍,最终落在奖杯上,用嘲讽的腔调说:“你运气不错啊!” “谢谢!”方飞支吾。 “送你一个小礼物,”女道师把手伸进乾坤袋,掏出一个淡绿色的信封,“记住,没人的时候再看,要么后果自负。” 方飞懵头懵脑地接过信封,曲傲风冷笑着与他擦肩而过。 方飞捏着信封,想要打开,又觉迟疑,只好揣进口袋,抱着奖杯返回寝室。一路上都是离校的学生,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三五成群,欢天喜地,看见方飞,不少人大声招呼:“嗐,九星之子!” 方飞胡乱答应,回到龙尾区,寝室里空无一人,简真还没回来。他关上房门,掏出信封,心里别别直跳,打开一瞧,里面塞了一张淡金色的符纸,上面画了一只银白光亮的眼睛。 “天眼符!”方飞愣了一会儿,关上窗户,反锁室门,抽出星拂笔,点亮符纸,“回影还形!” 符纸飘到空中,散发七彩幻光,于虚空里凝结出缥缈的影像——温室里花木静好,树精碧无意钻出花丛,一颠一颠地走向大门,不一会儿,它领着两个人走进温室…… 方飞目定口呆,影像里的人脸一清二楚,一是吕品,另一个正是他自己。 影像继续播放,两人押着树精走近人木,偷取盛放花草的盒子,曲傲风来了又去,人木报警,木妖造反,两人奋力突围,温室乱成一团…… 方飞机械地望着影像,几乎停止了思考,直到影像结束,他才还过神来,只觉手脚冰凉、,满头是汗。 从拍摄的角度来看,“天眼符”藏在花草后面,方飞、吕品进入温室,一心提防草精木怪,没有发现隐藏的“天眼符”。很显然,他们小看了曲傲风,高估了自己,可怪的是曲傲风拿到了录像证据,却没有告发他们,“危字组”八次大过,加上这一次,铁定会被开除。 “曲道师……她打什么主意?”方飞的脑子乱成一团,“她不是白虎人吗?明明可以把我干掉……干吗不告发我们?” 他蜷在床上,抱着膝盖,心子跌入无底深渊,无数谜团向他涌来,眼角余光扫向桌上的奖杯,不知怎么的,天球的星光暗淡下去,深沉的黑暗翻涌上来。 方飞跳下床铺,摘下“天眼符”,迟疑一下,举起符笔点燃符纸一角。 符纸烧成白灰,雪霰似的洒落一地。方飞看了片刻,走到桌前坐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枚纸燕,摊开铺好,手握符笔,一字一字地写在信纸背面。 燕眉你好: 过去的一年我经历了很多,考进了八非学宫,学会了一些道术,最重要的是我能飞了,这多亏神龙‘长牙’变成的尺木。 学年结束的时候我做了两件事,一是消灭了无相魔,我没有公开这件事,因为搏斗的过程中,我使用了‘大还心镜’,这违犯了法律。所以我谎称天道师消灭了无相魔,庆幸的是他默认了这件事,没有拆穿我的谎言。我知道说谎不对,可也没有别的选择。 另一件事就是得到了“魁星奖”,这不是我个人的功劳,这是我和好朋友简真、吕品、禹笑笑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从中学会了许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我明白了团结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我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道者! 我很想见你一面,如果你不方便来玉京,我可以来南溟岛找你。当然,这要得到你的允许。写信也好,通灵也行(我的通灵台是“四方飞翔”),假期我会留在玉京,希望得到你的回信。 祝 顺利! 苍龙方飞 九千九百九十九甲子丁酉年丙午月已丑日巳时三刻八分 另:比起浮羽山的落日,我更喜欢呆在云巢看星星,无穷的星光能够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 “北燕南飞!”方飞推开窗户,把信抛向空中,信纸凌空折叠,变成一只小小的燕子,浑身浴火,锐声长鸣,忽闪了一下,就消失在天边。 (第二部完) 第三部 天籁魅影 第三部天籁魅影 第一章、天籁树下的少女 “孤独的天籁树,柔丝缠着横枝。 曲儿悠悠流淌,缓缓诉说相思。 花儿翩翩起舞,树下站着少女! 少女嘴如花蕊,少女眉似翠羽, 少女眼如秋水,无意流露相思! 时光一去不回,青春是过隙的白驹。 我的心在哪里,天籁树下的少女! 噢,相思……噢,少女…… 你的一缕情丝,却又缠在哪里?” 廉小施跟着“乐章符”的旋律轻轻哼唱。她在斗廷的“道魂武库”上班,今年二十一岁,半年前经历了失业,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现在她租了房子,有了同事,定期享用美食、晚上去极乐塔找乐子,有两个男孩向她示好,可是她还没拿定主意。 “那个人还没出现!”她这么告诉闺蜜。 宁柔然的歌声在她身上流淌,如同温柔拂过的春风——真是完美的变咒,谁又能想到,音乐不但陶冶心情,还能按摩每一寸肌肤呢? “《天籁树下的少女》?”一个声音从旁传来,优雅温和,富于磁性。 廉小施循声望去,两步开外站立一个男子,三十出头,修长匀称,炭黑色的风衣干净笔挺,相貌并不出众,眼睛让人印象深刻——瞳仁暗红发亮,像是燃烧的余烬。 “是、是呀!”也许因为拥挤,廉小施有点儿呼吸不畅。 “我能听一下吗?”男子平静地问。 廉小施怔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好啊!”写出一道“传音符”,音乐随着微风传到男子身上,男子垂下目光,轻声说道:“宁柔然的原唱?” “对!”廉小施冲他笑笑,“我是她的歌迷。” “她是我的学妹!”男子随口说道。 “噢?”廉小施盯着他不胜诧异,“你是八非学宫毕业的?” “我没有毕业……”“飞云梯”停了下来,男子打住话头,挺身走向门外,廉小施留意到他的左手拎着一本厚重的大书,狼鲸皮的封面写着烫金的书名——《火龙的研究》。 “你去道魂武库?”廉小施紧跟着出门,好奇地对男子说。 “是!”男子扫她一眼,“你呢?” “我?”廉小施笑了笑,“我是武库的守卫。” “是吗?”男子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廉小施有点儿生气,两人并肩走近“真相日门”,银白色的门柱上有一个手掌的印记。 男子把手按上印记,左边的通灵镜跳出他的头像,下面闪过一行字迹:“冯少宇,男,三十一岁,朱雀道种,就职部门:道魂武库,职位,仓库守卫……” “你是新来的同事?”廉小施诧异地看着冯少宇,“你在哪个仓库?” “乙六四号!”男子一面回答,一面通过日门。廉小施望着他的背影两眼睁圆:“开什么玩笑?这儿没有乙六四号。” “是吗,那么……”冯少宇的话被警报声打断。 “你带了活物?”守门的甲士走上来,盯着他一脸警惕。 “没有,”冯少宇回答,“除了我自己。” “少废话,”甲士指一指他手里的大书,“那是什么?” “一本书!”冯少宇回答,甲士拔出毛笔,虎着脸说:“给我!” 冯少宇盯着他的笔尖,缓缓把书递上。甲士瞅他一眼,低头翻开书本,霎时他惊呆了——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火红色的怪字,仿佛无数条小蛇盘绕蜷曲,每一个字都在扭动,每一个字都在燃烧。 “龙文……”甲士叫声出口,两个怪字跳了起来,嗖地钻进他的双眼。 甲士丢开书本,捂住双眼发出惨叫,火焰从他的口鼻耳孔喷涌出来,烧破肌肤血肉,把他变成了一个哀号跳动的火球。 书本落在廉小施脚前,女守卫张口结舌,眼看着书本刷刷刷自行翻开,成百上千的书页挣脱了书本。每一张都写满符字,活是狂暴的鸟妖,冲进了“真相日门”,贴在门上墙上、盖住守卫的面孔,裹住他们的身子不放。纸上的龙文一组组、一行行,纠缠扭曲,炽热发亮。 “炎天动地!”清晰冷酷的咒语传来,廉小施望着冯少宇,不敢相信咒语出自他的口中。这是“羲和惊爆符”,紫微最可怕的爆炸符咒。 廉小施抽出符笔,爆炸声已经响了起来,仿佛数百头巨龙齐声怒吼。女守卫的耳鼓撕裂剧痛,身子飞了起来,四周的温度急剧上升。 砰,她摔在地上,可是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耳朵里流出温热的液体,胸肺里灌满了刺鼻的烟气。她恶心想吐,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她抬头看去,第一眼就看见了冯少宇。男子的容貌正在改变,五官极其英俊,神气冷漠无比。 “影魔!”廉小施无力地趴在地上,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傻瓜。 书页无穷无尽,呼啦啦像是火焰的飓风,穿过残破的门墙,一刻不停地向前推进。它们贴在能够到达的地方,摧毁可以摧毁的障碍,爆炸层层叠叠、漫无休止,形同巨大灼热的钻头,一层层钻向“道魂武库”的至深处。 燕郢跟在书页后面,仿佛死神的阴影,所过尸横遍地。伤者挣扎着爬了起来,哭喊着向他挥笔反击,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符咒到他身边,统统消失作废。影魔每一次挥笔,都会留下几具尸体。 到了武库尽头,他停了下来,对面的墙壁支离破碎,露出一扇金青色的窄门。门扇光滑平整,刻满了纯青色的符文。 “乙六四号?”燕郢注视门牌轻声说道,“谁说没有?” 警报响个不停,嗡嗡嗡的声音由远而近,像是无数的蝗虫振动翅膀……斗廷的警卫倾巢而出,正向这边拼命赶来。 燕郢把手伸进“乾坤袋”,掏出一个蓝宝石瓶子,比起墨水瓶略高半寸,里面翻涌着浑浊的白气。 魔徒拧开瓶盖,嘁嘁喳喳,白气向外喷涌,凝结成无数男女鸟兽。 “拦住警卫!”燕郢冷冷下令,魑魅变成一缕缕白烟,尖叫着冲向武库的入口。它们挡住警卫的去路,缠住他们的手脚,钻进他们的七窍,搅得乱七八糟,再从别的地方破体而出,颜色由白变红,化为凄迷的血雾。 惨叫声响个不停,魑魅翻翻滚滚、一路向前,白色的云雾变成了悦目的粉红……幸存的警卫一面撤退,一面反击,当先的魑魅被凝结、被束缚、被击溃,可是更多的魑魅冲出瓶口,纷纷纭纭,无穷无尽,俨然整个魑魅王国都被装进了这个小小的宝石瓶子。 燕郢放下瓶子,伸手摸向门扇,指尖火花迸闪,无形的力量把他挡在外面。 “暗锁?”他自言自语,摸出一个软乎乎、亮晶晶的圆球,随手丢出,啪地黏在门上,吱吱唧唧地长出许多细长的触角,黏住门上的符字,如同吸血的虫豸,它源源不断地吸走字里的元气,不多时,晶球纯青发亮,符字却失去了光泽。 “流!”燕郢毛笔一指,晶球粘液似的到处流淌,变成了一面青光闪闪的通灵镜。 “天机泄漏!”影魔点中灵眼,镜子里涌现出一个虚拟的圆盘,内外九层,布满字符。这是一道“天机暗锁”,不可触摸,无法看见,透过通灵镜才能让它显现出来。 数十道符咒从影魔口中吐出,顺着笔尖注入镜面,暗锁疯狂转动,短短的几秒,圆盘上的字符产生了上亿个组合。咔嚓,暗锁停顿下来,门扇中央裂开一道细长的缝隙。裂缝极速扩大,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在大肆躁动。 影魔吐一口气,大踏步走了进去,门里传出一连串可怕的叫声,紧跟着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武库安静下来,远处的厮杀和惨叫变得零零星星,魑魅占尽上风,赶来的警卫死伤殆尽。 过了两分钟,燕郢缓缓走出密室,他的脸上透着疲惫,挥一下毛笔,身后传来猛烈的爆炸。他沉默一下,拿起瓶子,念动咒语,血红色的雾气从远处汹涌返回,嘁嘁喳喳地钻入瓶口,俨然无穷无尽,花了三分多钟才全部消失。 影魔拧紧瓶盖,踩着尸体走向入口,爆炸的余烬还在燃烧,凄惨的景象让人心碎。 咻,一道火光飞来,击中他的胸膛,炸出了一个大洞。可是没有流血,燕郢转过脸,冷冰冰望着地上的廉小施。 “分身?”女守卫绝望地**,扭过头极力望去,另一个“燕郢”站在她的身后。刹那间,廉小施恢复了听觉,耳边响起熟悉的旋律—— “……寂寞的天籁树,柔丝缠绕横枝! 风儿轻轻吹拂,光阴静静流逝! 流星潇潇如雨,树下站着少女! 少女脸如花瓣,少女眼如明星, 少女歌声如梦,句句饱含相思! 伤心流景不再,爱情是缥缈的浮云! 我的人在哪里?天籁树下的少女! 噢,少女,噢,相思! 你的一缕情丝,缠在我的心里, 原来你在这里,天籁树下的少女……” “宁柔然!宁柔然……”方飞快被铺天盖地的吼叫声震聋了,他揉了揉脑门,厌烦地望着疯狂的观众。人们嘶吼、颤抖、挥舞拳头,流着眼泪哭喊女歌星的名字。 演唱会快要结束了,极乐塔开始了它的第二次变形。第一次变形是在三个时辰以前,两座金字塔土崩瓦解,七零八落的碎片重新拼凑组合,变成了一朵光华璀璨的巨型“莲花”。 “莲花”在夜空下怒放,“花瓣”上挤满了观众,“花心”则是演唱的舞台。台上的乐器都很巨大:两人吹的笛子、六人吹的号角、八人拉的提琴,九人敲的大鼓,数百个按键的风琴,需要数十人共同演奏,还有那些讨厌的铃妖,圆溜溜,金闪闪,长着透明的翅膀,在乐师指挥下你冲我撞;负责和声的是数百只鹦鹉,围绕舞台盘旋飞舞,不断变幻飞行的阵势。 伴奏声势浩大,歌手却只有一个。苍龙美人宁柔然是紫微里炙手可热的巨星,她比方飞想象中年轻,身上的羽衣千变万化,音域极其宽广,每次唱到高音,都让男孩浑身发麻。 《天籁树下的少女》是她的成名曲,也是演唱会的压轴曲目。女歌星的天籁之音把演唱会推向**,“莲花”开始解体,碎片载着人群飞来飞去,重新拼凑起来,变回金色的“沙漏”。 “龙雀!你又发什么呆?”戴着冰蝶鸟面具的女孩从他身边飞过,“要散场了,快去收拾垃圾。” “龙雀?”方飞回到了现实,对,他现在代号“龙雀”,身份是极乐塔的侍应生,他来这儿已经两个月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没日没夜地运送饮料、食物还有各种各样的垃圾。 面具紧贴肌肤,仿佛长在脸上,摸上去凹凸不平,长满了鳞甲似的羽毛。方飞没有见过真正的龙雀,光看面具,也知道它是鸟妖里的狠角色——蛇颈龙头,鹰身凤尾,尖锐的鸟喙锯齿丛生。 这一副面具是北野王亲手交给他的,坐飞椅的老残废这样说:“苍龙方飞,今后你的代号就叫‘龙雀’。” “能换一个吗?”方飞不喜欢龙雀的狰狞模样。 “与其换面具,不如换个人。” “万一吓着顾客……”方飞努力找寻借口。 “他们活该,”北野王冷冷说道,“害怕的就别来!” “我干吗要来这儿?”方飞摩挲面具,打心底里感觉悔恨,“早知道这样,就该跟着简真去搬元胎。” 他来这儿的原因,还得从上学年结束说起。那时他给燕眉写了一封纸剑传书,结果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两天以后,帝江气冲冲地闯进宿舍,大声宣布:“明天子时以前,你们必须离开学宫。” 这儿的“你们”包括方飞和简真,吕品早就欢欢喜喜地回了家乡。 “再过两天行吗?”方飞苦苦哀求,“我等一封回信。”他盼着燕眉从天而降,带他游山玩水、好吃好住。 “少来这一套,”圆道师公事公办,“这儿是学宫,不是旅馆。” “简真,我们怎么办?咦……”方飞惊讶地看着大个儿,“你怎么哭啦?” “爸妈来信了。”简真握着刚刚收到的纸剑传书,“他们让我去苍空甲厂搬元胎。” “那样不好吗?” “好个屁!”简真失声咆哮,“我可是魁星奖的得主,他们不奖励我就算了,还让我去当苦力!搬元胎,那是最下贱的体力活儿。” “你还有活儿干,”方飞悻悻说道,“我马上就要睡大街了。” “如果不嫌弃,你也可以去搬元胎。”大个儿气哼哼抖着信纸,“我老爸就是这么写的。” “那也太没出息了,”帝江一边插话,“听说极乐塔在招侍应生。” “是吗?”大个儿望着圆道师两眼放光,“我要去应聘……” “我在跟方飞说话,”帝江粗暴地把他挤开,“极乐塔的侍应生不招甲士。” “这是歧视,”简真气得发疯,“甲士又怎么啦?” “这个职位还得有人推荐,”帝江一边说一边飘向门外,“他们不收陌生人。” “我就说了吧,哪儿有这样的好事?”简真勾住方飞的脖子,“我们还是去搬元胎吧!” “忘了说。”老妖怪从门框边冒出头,“刚才我去栖凤楼,天素还没有走。” “那又怎么样?”简真大声嚷嚷,“他决定了,跟我一起……呃,方飞,你想去干吗?给我回来,没义气的家伙,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噢!我可不想一个人去搬元胎……” “龙雀!”冰蝶鸟又一次从方飞身边掠过,“想扣薪水是吧?别忘了,你的薪水都是我的。” “知道了。”方飞望着冰蝶鸟的背影,回想起那一天他和天素的对话—— “推荐?可以,”冰山女惜字如金,“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方飞哭丧着脸问。 “你的薪水都归我!” “什么?”方飞跳了起来,“这是敲诈。” “敲诈?哼,忘了吗?为了保住你的腿,北野王扣了我一年薪水。” “你杀了莫森,领到赏格了吧?” “那是两回事,”天素翻了个白眼,“如果没有你,我会拿到更多的钱。” “呃!”方飞脑门见汗,“可是……” “没什么可是,”冰山女的声音像是三九天的寒风,“你也可以不去。” “可我没钱,怎么吃饭?”方飞虚弱地说。 “极乐塔包吃包住,但你不能使用尺木。” “为什么?” “侍应生要隐藏身份,如果使用尺木,顾客都会知道你是谁,那会影响工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我怎么飞?” “租一把小黄精剑。” “我没钱。” “我借给你,”天素两眼朝天,“可你要还双倍。” “双倍?”方飞直觉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所以你得好好服务,从顾客手里多赚小费,”天素停顿一下,“行了,你到底去不去?” “我……”方飞欲哭无泪,“我去。” “可恶的小黄精剑。”方飞瞅着脚下昏黄的剑光,这把剑难用得要命,让人纳闷的是天素居然用它飞了一年,“羽化”考试还得了个满分。 一想到天素的态度,他就感觉出离的愤怒,生平第一份工作,居然没有拿到一分钱的薪水。冰山女根本就是嫉恨他闯过了四神关,所以趁机报复,对他斩尽杀绝。所谓包吃,吃得全是顾客剩下的食物;所谓包住,住的是地下厨房的杂物间,室友是一群鹦鹉,可怕鸟屎味儿能让人做噩梦。每天晚上,他宁可坐在广场上看星星,也不想返回极乐塔睡觉。 宁柔然谢幕离开,观众开始散场。方飞拎着垃圾袋飞向观众席,用“搬运符”把遍地的垃圾装进口袋,刚收起一个酒瓶,忽听吆喝大作,扫眼望去,十几个醉醺醺的歌迷向他冲了过来。 极乐塔龙蛇混杂,许多无赖专门捉弄侍者取乐。侍者囿于规定不能反击,只能凭借飞行术摆脱对方,有时为送一杯饮料,需要穿越重重拦截,稍不留意,饮料不翼而飞,人也要吃大亏。 老板北野王是个吝啬鬼,遇上这种损失,都是侍者自掏腰包。刚来的时候,方飞没有少吃苦头,比起五行磴上的学生,极乐塔的无赖更加了得。起初几天,他每晚都要丢七八瓶酒、十多盘食物,薪水扣了不少,还要忍受天素的奚落和北野王的臭骂。同来应聘的二十多人,试用期过后只剩他一个,并非方飞吃苦耐劳,只是因为无处可去。 “辞职的都是废物,留下来的都是蠢货,”正式录用他的时候,北野王阴阳怪气地总结,“不管怎么说,当蠢货总比当废物强得多。” “老混蛋!”想到北野王,方飞一肚皮火气,恨不得砸烂他的玄武面具。可他不得不承认,经过两个多月的磨炼,他的飞行术突飞猛进,便用最差的飞剑,也能应对最坏的局面。任何狭小的空间,他都能随心所欲地出入;任何狭窄的缝隙,他也能够想方设法地通过。 面对冲来的歌迷,方飞驾轻就熟,忽东忽西地把他们分化成几拨,随后放慢速度,假装无路可走,等到他们兴高采烈地包围上来,突然向上蹿升,毫厘之差钻过人群。醉鬼们收势不住,拍面撞在一起,保龄球似的东倒西歪,酒也醒了大半,相互叫骂扭打,闹得不可开交。 方飞升到高处,得心应手。他转过身子,继续收拾会场,目光扫过退场的人群,忽然像被闪电劈中,呆柯柯望着一个素白的身影。 燕眉?那是燕眉!尽管只见侧影,方飞也有十足的把握。女孩脚下的飞剑红光喷薄,那是“丹离剑”特有的颜色,世上红色的飞剑千千万,可是没有一把拥有这样的神采。 他激动万分,高叫一声“燕眉”,俯身冲向塔门。女孩似乎听见,掉头望来,看见她的面孔,方飞的心跳快了一倍。千真万确,那就是燕眉,她还是那么漂亮,灵动的眼睛四处搜寻,目光扫过方飞,一刻不停地挪开。 “她不认得我了?”方飞心头一凉,旋即醒悟过来,“我戴了面具!”忽然银光闪动,冰蝶鸟拦住去路:“龙雀,你去哪儿?” “帮我拿一下,”方飞把垃圾袋塞给女孩:“我去去就来!” “咦,你竟敢……”冰蝶鸟正要呵斥,方飞急匆匆把她绕过,定眼望去,心往下沉,燕眉不知去向,人群接踵摩肩,飞行器五光十色,结成斑斓的溪流向外流淌。 他冲出塔门,广场上乱成一团,歌迷各奔东西,就像是夏夜的萤火。方飞忍不住摘下面具,绕着广场飞了一圈,也没发现女孩的影子。他焦躁起来,落到一处屋顶,把小黄精剑换成尺木,再一挥笔,又把侍应生的制服变回夹克长裤,心里打定主意——找不到燕眉就不回去。 脚下的房屋透出橘黄色的灯光,欢声笑语断断续续,像是轻柔的羽毛在他心头撩拨,不过没有带来慰藉,反而让他更加难受。方飞来自异乡、无亲无故,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极乐塔的喧嚣让他忘掉了现实,一旦离开那儿,就像退潮后的礁石,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 背后传来一丝异样,仿佛有人暗中窥视。他心头一跳,扭脸望去,身后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谁?”方飞下意识握紧笔杆。可是无人回应,被人窥视的感觉却更加浓烈。龙潭一战之后,他对元神的感悟更进一步,元神的感觉越发敏锐,道书上把这种感觉叫做神识,也就是三神七识的简称。相比实质化的元气,神识更能体现元神的精神属性,能够感受到时空的微妙变化,好比远近、大小,快慢……现在他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元神却能感应到某个东西正在接近,对方来者不善,带着强烈的敌意。 “星火流焰!”他发出一道“烈火符”,火球爆裂,照亮十米方圆,跟着嗖的一声,火球无影无踪,像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方飞心头一沉,掉头疾走,看似往左,忽然加速往右,嗤,一道符光从他左边掠过,击中屋瓦,绿光迸溅。 昏迷符!对方想要击昏方飞,男孩想也不想,纵身跳上尺木,咻的一声向前蹿出,飞行中回头观望,还是不见有人,突然间,他冒出一个念头,不觉头皮发炸,背脊渗出冷汗。 “隐身术!”方飞脱口而出。 “隐身术”是紫微里最高深的法术之一,它不是通用的法术,学会它需要特殊的天赋。方飞在天渊馆读到过“隐身术”的记载,可是如何应付隐身者,那本书里压根儿没提。 他如芒在背,剑路弯弯曲曲,方向高速变换,两边的楼宇一闪而过,迎面飞来许多符灯,结成一条绚烂的光带,远远连接天上的银河。 尽管看不见敌人,但能感觉身后的风声,隐身者的飞行带起一股气流,如同冰冷的牙齿噬咬裸露的肌肤。方飞一阵虚脱,高速变幻的飞行正在掏空他的元气。 水气拍面涌来,“心源渠”就在前方,水面平静无波,渠底的鱼龙发出迷人的荧光。 方飞忽然有了主意,按住尺木向下俯冲,但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冲开密层层的符灯,一头扎进光闪闪的水渠。渠里的水怪惊慌四散,胆大的停在远处,望着男孩沉向水底。 “分江辟海!”方飞写出“辟水符”,流水分开,空气涌来,他缓过一口气,拧转腰身,面朝上方,右手握紧笔杆,两眼盯着水面。 无声无息,水面出现了细微的波动,如果没有神识,根本无法感知。紧跟着,一个巨大的水泡凭空出现,有头有脸,手脚俱全……这是一个人形的水泡,也是隐身者本身,他做梦也没想到,方飞没有逃走,反而潜伏水底,两人的处境颠倒过来——猎物藏在暗处,猎人却来到明处。 “水凝雪坚!”方飞笔尖一送,符光照亮渠水,“水泡”微微一震,四周开始飞快地结冰。 “玄冰符”冻住了敌人。方飞来不及高兴,水泡里亮起一点绿光,狂暴的力量向他涌来。 男孩飘然后退,写出一道“金盾符”,金闪闪的光盾跳出笔尖。 嗤,光盾忽闪一下,方飞的胸膛传来剧痛,他低头看去,龙蛛羽衣变回了混沌的白气,温热的液体一涌而出,变成红色的花朵在他眼前怒放。方飞直觉自己被劈成两半,对方的符咒不依不饶,仿佛顶住胸口的鲨鱼,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后推送。 嚓,“水泡”四周冰层碎裂,隐身者正在破冰而出。 方飞咬紧牙关,一口气冲出水面,空气灌进胸膛,左胸嘶嘶嘶地向外喷涌血泡。他失去了力气,一头栽了下来,摔在水渠岸边,差点儿拗断了膝盖。 哗啦,水花溅起,隐身者也冲了出来。方飞收起尺木,捂着伤口向前奔跑。跑了二十来步,忽见一栋小楼,暖融融的灯光从窗口泄露出来。他冲上去拍门,发出嘶哑的叫喊:“救命……” 窗口人影晃动,有人向外窥探。方飞抬头又叫:“救命……”人影消失了,飒的一声拉上窗帘。 人情淡薄,方飞不胜绝望,他回头直面来路,月光在路上涂上一层白霜。忽然间,路面上出现了两行潮湿的脚印,一步一顿地向他走来。 方飞咽下唾沫,涩声问道:“你是谁?”对方一声不响,虚空里亮起惨绿的符光。方飞抖动毛笔,笔头沉寂,没有元气流出。他闭上眼睛,只觉无比窝囊,死到临头,他连凶手是谁也不知道。 “噫……”天上传来一声鸟叫,洪亮,高昂,让人魂悸魄动。 方飞睁开双眼,忽见前方的绿光跳起,变成惨绿火焰,一分二、二为四……结成老大一群,啾啾啾鬼叫连声,一窝蜂地冲向天空。 砰,绿焰撞上了一团金红色的大火。 “噫!”鸟叫声再次响起,红火暴涨十倍,席卷长空,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不断把绿火卷了进去,绿火啾啾悲鸣,很快消失在金红色的火球里。 狂风迎面吹来,看不见的东西冲向方飞。男孩想要躲闪,可是浑身乏力,他感觉隐身人近在咫尺,想象得出对方尖锐的指甲。 头顶响起急促的拍翅声,眼前红通通强光刺眼,金红色的火球落在方飞头顶,火势笼罩很广,可是并不灼热,绕过男孩,向外奔流,很快在他身边结成一个火圈。方飞忍不住看向火球,透过翻腾的烈焰,隐约可以看见一只大鸟的影子。 红火舔舐、缠绕,翻滚向前;惨绿色的光芒也在不停地闪烁,阴冷的力量像是毒蛇的呼吸,所过火焰熄灭,露出金黄色的爪子和毛羽,一闪即逝,火焰向前暴涌——隐身者想要摆脱“火鸟”,可是没能如愿,“火鸟”寸步不离,把他死死缠住。 “隐身术失效了?”方飞睁大眼睛,满心疑惑,“这团火的主人看得见隐身者吗?” 火焰到处乱飞,点燃花花草草,方飞身后的楼房也陷入火海,一对男女惊叫着冲了出来,黑暗里看不清年纪,男子忽然趔趄一下,上半身向后掉落,下半身向前猛冲,女子抱着尸体号哭,才哭两声,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无头的尸体杵在那而,看上去就像一尊雕塑,。 轰隆,燃烧的房屋拔地而起,凶猛地砸向火鸟,可是还没靠近,忽又粉身碎骨,残骸火雨一样洒向方飞,男孩想要躲闪,可是有心无力。 忽听一声清啸,素白的人影飞泻落下,掀起猛烈的狂风,扫开漫天的火雨。 红火和白影交替晃动,这样的景象十分眼熟。方飞试图回想,脑子却像锈蚀的马达,体内多了一个窟窿,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 “小裸虫!”有人叫喊一声,男孩抬头望去,火焰里冉冉走出一个女孩,衣裙雪白,长发乌黑,美丽的面孔焕发明亮的光辉。 “燕眉……”方飞虚弱地出声,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女孩伸出右手,红火落在手心,变成一只大鸟,昂首挺胸,傲气十足,浑身的羽毛灿如黄金,就连瞳仁也是深沉的暗金色。 “别死呀,方飞……”女孩的声音若有若无,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燕眉……”方飞两眼发黑,终于失去了知觉。 喧嚣声听不见了,前面的隧洞昏暗悠长。洞壁上有什么东西曾经爬过,留下黏糊糊的液体,黑暗里闪烁星星黄光。 韩决伸出食指,沾了些粘液,凑近鼻孔闻了闻。 “乌有蛇。”他马上明白了黏液的主人是谁。 乌有蛇会把一切化为乌有,韩决深感头痛,几乎想要掉头回去。按规矩,遇上这样重大的线索,他应该立刻上报,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巫史决不会兴师动众。 “可恶!”一想到“阴暗星”的马脸,韩决便觉心烦意乱。 三年前,他从八非学宫毕业,进入白虎厅担任虎探。韩决在斗廷无亲无故,毫无优势可言,可在短短三年之间,他脱颖而出,成为了白虎厅最高效的虎探。他是追踪的天才,总能从蛛丝马迹里发现罪犯的行踪,然后不屈不挠、不眠不休地追踪下去。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一个典型的玄武人,顽固坚韧,耐力超人。 韩决取出通灵镜,想了想,又把镜子收了起来。如果对方拥有影魔那样的“通灵判官”,可以轻易找出方圆百里的通灵者。 追踪至此,年轻的虎探已经可以断定案件跟魔徒有关。他的父母在上一次战争中阵亡,作为战争孤儿,韩决对魔徒恨之入骨。这次找到这儿,也是因为一个魔徒。那家伙宁死不屈,好在人死了、东西还在,韩决在他的乾坤袋发现了“夜叉当铺”的印记。 印记在袋子内侧,细小模糊,不易察觉。夜叉和魔徒勾结不是新闻,可是夜叉受到《道与妖的扎尔呼》保护,没有铁打的证据,不能逮捕它们。 韩决在妖怪市场潜伏了两个月,直到今天晚上,终于跟着夜叉找到了这里。 夜叉暗青色的身影在前面晃动,步子又大又沉,手里拎着一个大号的乾坤袋,袋子微微蠕动,传出生命的气息。韩决心如刀绞,如果没有猜错,夜叉正在忙着贩卖人口。 岔路不断出现,这是一个庞大的迷宫。韩决小心地在每个岔口做上暗记,追踪的第一要务是不能迷路,作为一个虎探,必须保证撤退的路线,只有活着离开,才能把宝贵的情报传送出去。 夜叉停下脚步,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这是狐语,妖族的通用语。 叫了一阵,夜叉放下乾坤袋,默然转身退走。它愣头愣脑地从韩决身边经过,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乾坤袋还在蠕动,残忍地考验虎探的耐心。就在他按捺不住的当儿,乾坤袋漂浮起来,缓缓向前飞去,韩决瞪大眼睛,可是没有看见人影。 “隐身术?”韩决心头大震,如果敌人能够隐身,风险将会增加十倍。 乾坤袋消失在隧洞尽头,他来不及多想,挺身跟了上去,韩决封闭了呼吸,脉搏减到最少,五十秒一次心跳,只用元气维系生机。 转过一个岔口,韩决刹住脚步。浓烈的腐臭冲鼻而来,地上乱糟糟地堆满了人体,密层层不见尽头,肤色冷白,呼吸全无,肌体大多腐烂,蛆妖在脓血里欢快地打滚。 韩决快要吐了,他见过无数惨案,这么多尸体还是头一次见到。不,准确来说,这不是尸体,而是失去元神的蜕——无怪这一年来,玉京的失踪人数飞快上升。 想象这么多的蜕冲出地底,韩决便觉不寒而栗。乾坤袋的影子在前面晃动,他定了定神,小心地避开蜕的躯壳,蜕休眠的时候神态安详,乍一看去,如同无数正在融化的蜡像。 越往里走,蜕也越多,韩决心惊胆颤,怀疑落入了陷阱。正当他犹豫是否退出,忽然听见了细微的交谈声,窸窸窣窣,就像鼠蜥飞快地爬行。 有人?不,不是人的语言。韩决循声上前,经过一个拐角,看见微弱的绿光,交谈声变得清晰起来,语调尖利急促,口气时而愤怒、时而洋洋自得。 交谈者有两个,全都使用狐语,韩决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跟上他们的语速。听着听着,他的血液凝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了说话的是谁,也知道了交谈者筹划的阴谋。这个阴谋太惊人了,虎探浑身发抖,希望一切都是噩梦——比起他听到的话语,少儿失踪的案件根本不值一提。 韩决克制心情,决定离开这儿,把消息带回斗廷。他小心地后退,他知道对手是谁,任何失误都会招来灭顶之灾。 忽然他僵住了,脚跟踩到一个软绵绵、冷冰冰的东西,低头看去,那是一只埋在泥沙里面的人手。 交谈声戛然而止,一个声音雷霆炸响:“噢,来了一个贼!秘魔,你也太不小心了!” 韩决跳上飞剑,向前急蹿,下面的世界却沸腾起来。所有的蜕都张开了眼睛,白花花的躯体向上蹿起,滔天浊浪一样拍向年轻的虎探。 韩决左躲右闪,浓烈的腐臭在他身边弥漫,爪子和牙齿近得出奇。虎探在肢体在丛林间穿梭,钻过狭小的缝隙,把起伏的人浪甩到后面。 忽然他刹住飞剑,呆呆看向前方,进来的隧洞消失不见,一堵石墙拦住去路,墙上凹凹凸凸,浮现出一张阴冷刻薄的人脸,眼珠微微转动,浮现诡异笑容。 “别着急,”人脸宣布,“宴会刚刚开始。” 脚掌敲打地面,发出笃笃闷响,前面的蜕疯狂奔跑,落后的蜕急不可耐,它们跳上隧洞的岩石,化身苍白的壁虎,手脚柔韧有力,扣住石块向前爬行。狭窄的洞窟被腐烂的肉体填满,从上到下,无所不在。 韩决满头冷汗,内脏挤成一团。他扫视四周,发现数个洞口,岩石活了似的向内生长,洞口正在飞快地封闭。 虎探冲向一个洞口,墙上的人脸发出抑扬顿挫的笑声:“你真选这个?” 洞里是狭长的隧道,韩决飞了一阵,忽又陷入困境,前方出现五条岔路,条条幽黑无尽,让人无从抉择。 笃笃笃、沙沙沙,声音越来越近,蜕在快速赶来。韩决无法可想,硬着头皮挑了一个洞口,飞了数百米,岔路再次出现,这一回足有七个洞口。身后的鼓噪响个不停,主人的意志就像剧毒的鞭子驱赶蜕群,一刻不能得手,一刻不会消停。 韩决不断挑选路径,又不断发现岔道……人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回声在洞窟里激荡,像是烧红的铁锤敲打神经。虎探汗如雨下、头脑昏沉,绝望汹涌袭来——他出不去了,他会死在这儿。 腥臭迎面冲来,韩决一抬眼,直觉背脊发冷,成千上万的乌有蛇纠缠在一起,蠕蠕而动,宛转向前,如同恶魔的化身,长满昏黄的魔眼,所过之处,大块的岩石消失不见。它们正在掏空玉京的地底,一旦发生战争,魔徒将从任何地方破土而出。 “得把消息传出去。”虎探努力冷静下来,很快听到了微弱的水声。 “水?”韩决循声前往,很快发现了一个洞窟,因为地势较低,洞里汇聚了一个小小水潭。 韩决落到岸边,注视潭水,惊喜地发现这是活水,也是地下水脉的一部分。 他伸出左手食指,挥笔写下符咒,轻轻念诵完毕,举起符笔一挥,嚓,食指齐根而断,翻转落水,溅起水花。紧跟着,断指扭动一下,变成了一条肉红色的小鱼,摇鳍摆尾地潜入水底。 笃笃笃、沙沙沙,强烈的腐臭飘进洞窟。韩决回过头,扯开羽衣,胸口的肌肤刺满淡墨色的符字,字迹无头无尾,结成一个圆环。 韩决口唇翕动,字环明亮起来,每一个符字都在发出火光,进入体内深处,点燃了三神七识,虎探浑身发亮,仿佛通电的灯盏。 无数颗脑袋出现在洞口,如同非洲军蚁冲了进来。 “魂爆!”韩决吐出字来,身子片片破碎,强光向外汹涌,黑暗节节败退,无数的蜕如轻烟一样消失,连同韩决的肉身,变成了一团团不可触摸的微尘。 光明继续流淌,一路吞没拥来的活尸,也把闻风赶到的乌有蛇化为乌有——这是至高的牺牲,韩决彻底抹杀了自我,把元神变成了一颗威力无比的**。 爆炸持续了足足五秒,光芒挣扎两下,终于完全泯灭,地窟沉寂下来,再一次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呜……”方飞从深度的昏迷中醒来,从头到脚都像绑满了铅块,左胸不再疼痛,而是传来一股奇痒。 “醒了吗?”熟悉的声音传来,方飞睁开双眼,只见一片素净。他躺在一个椭圆形房间,到处都是雨过天青的颜色,就像刚出炉的新鲜瓷器;左边的墙壁完全透明,外面群山起伏,深紫色的长林上空飞花追逐鸟群。 燕眉坐在床边看书,素白的羽衣点缀一抹金边,黑发用镂空的白玉发夹扎成俏皮的马尾,此外没有多余的装饰,明亮干净,朝气逼人。 纯金色的大鸟站在一张圆桌上面,姿态优雅沉静,如果停止不动,方飞一定把它当成巧夺天工的雕塑。 “它是黄鵷,”燕眉放下书,指了指金鸟,“所有鸟妖的头儿。” “您好……”方飞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微弱嘶哑,就像坏掉的收音机。 女孩审视方飞,目光严肃:“你的运气不坏,不是每一个中了‘阴蚀符’的人都能醒过来。” “阴蚀符?”方飞有气没力地问,“那是什么?” “最恶毒的符咒之一,”燕眉抿了抿嘴,“它能直接伤害我们的元神。” “伤害元神?”方飞每转一个念头都要竭尽全力,“我的元神受伤了?” “对!”燕眉挺起腰身,“你差点儿就死了。”方飞望着她心情十分复杂:“你什么时候来的玉京?” “昨天晚上,”燕眉的眼里闪过倦意,“我来找宁柔然!” “我看见你了,”方飞虚弱地问,“你是她的歌迷?” “算是吧!”女孩犹豫一下,“可我找她有别的事情。” “我叫了你的名字。”方飞轻声说道。 “我听见了,但没看见你。” “我戴了面具,”方飞苦笑,“后来我把你跟丢了。” “我猜你也在附近,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找来了黄鵷。”燕眉注目大鸟,“它有一双好眼睛,能在千里之内搜索目标,不过,它最先发现不是你,而是那个隐身人。” “隐身人?”方飞望着金鸟不胜惊讶,“它能看穿‘隐身术’?” “它的‘破魔金瞳’能看破一切幻象。那个隐身人很厉害,没有黄鵷,我也拿他没办法!” “谢谢!”方飞向金鸟注目致意,黄鵷掉头看向窗外,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它不爱搭理人,”燕眉无奈地摇头,“傲慢的老家伙!” “这是什么地方?”方飞游目四顾。 “勾芒医院,”燕眉指了指窗外的风景,“那是木神山。”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风风火火地闯进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几只花妖。男子留了星辰幻发,乱蓬蓬的黑发撒满冷白色的星光,白袍一直垂到足踝,高高的额头下面嵌着一对细长的眼睛。 “孙大夫。”燕眉向他招呼。男子白她一眼:“我跟你说过,病人醒了就通知我。” “我……”燕眉还没说完,又被对方打断,“没有我的准许,不能跟病人说话。” “好吧!”燕眉无奈地点头。 “出去!”孙大夫指着门外,女孩噘着嘴悻悻退出。医生转向方飞连珠炮说道:“我是苍龙孙鸿影,你的主治大夫。”又向花妖下令,“把他的上衣解开!” 花妖飘到床边,不由分说扯开方飞的上衣,男孩低眉一瞧,险些昏了过去。他的胸膛上有一个月牙形的孔洞,穿过前胸,直透后背,里面充满胶液,淡红透明,还有血丝状的虫子飞快地游动,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在孔洞里编织繁密复杂的网络…… “情况还不错!”孙鸿影审视伤口。 “还不错?”方飞快要哭了,“那是个洞。” “元神受到损伤,肉体会有相同反应,”孙鸿影说,“‘阴蚀符’的伤口如果不能愈合,会把你的身体完全吞噬掉。” “完全吞噬?”方飞一呆一愣,“也就是说……” “你会从世上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孙鸿影一派轻描淡写,“喏,还痛吗?” “不太痛,有些痒……”方飞盯着胶质里的虫子,感觉十足的恶心,“这是什么东西?” “血虫凝胶,”孙鸿影取出通灵镜,低着头写写画画,“它会重构你的身体。” “这些……会拿走吗?” “你说血虫?” “啊?对!” “它们会死掉,溶入你的血肉……”孙鸿影抬起头,又对花妖说,“把‘真元蛭妖’拿过来!” 花妖捧来一个四方形的白盒子。孙鸿影揭开盒盖,里面黏糊糊、滑腻腻,竟是许多深青色的水蛭,大小不一,身上写满银白色的符字。方飞看得头皮发炸,忽见孙鸿影抓起一条水蛭,丢在他的伤口附近,又冷又滑,方飞要不是没有力气,准得从床上跳起来。 “你干什么?”方飞大声**,“噢,它在咬我,噢,它在吸我的血……” “不可能。”孙鸿影神情严肃“‘真元蛭妖’不会吸血,只会吸食元气。放心吧,这是我培育的特殊品种,只会吸食‘阴蚀符’的毒气。” “是吗?”方飞忐忑细瞧,水蛭一起一伏,身子慢慢变黑,上面符字也逐一褪去。不多一会儿,蛭妖不再动弹,僵硬地趴在那儿。孙鸿影摘下来丢到一边,又从盒子里取了一条放在方飞胸口。 “还要多少条?”方飞瞅着蛭妖心头发毛。 “不知道!吸光毒气为止。” “吸光毒气就能好吗?”方飞天真地问道。 “差得远!”孙鸿影回头又说,“黄粱汤。” 花妖捧来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屎黄色的汁液,花妖插上吸管,送到方飞嘴边。男孩皱眉喝下,但觉酸涩发苦,忍不住问:“这有什么用?” “帮助元神康复!”孙鸿影回答。 “这是治疗元神的药物?” “治疗元神?没那种东西。” “可你说……” “元神不能治疗,只能自己恢复,”大夫直视男孩,“最好的办法是让它休眠。” “刚才的药水?” “催眠药,”孙鸿影低头说道,“黄粱草的汁液,能够帮你进入魂眠。” “魂眠?”方飞望着玻璃瓶,排山倒海的睡意向他涌来,四周的景物变得模糊,男大夫的声音在他耳边断断续续,“魂眠……最深沉的睡眠……进入魂眠的人……死亡也无法唤醒……” 方飞骇然发觉孙鸿影凑了上来,拿着什么东西在他胸膛的孔洞里鼓捣。 “不要……”方飞想要大喊,可是睡意来得太快,他失去了神志,掉进了无边的虚无。 砰,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关闭,燕眉回头看了一眼,大踏步走向前面的椭圆形的长桌 桌子没有桌腿,安静地漂浮半空。它的前身是灵河源头的玉石,上古神龙曾在上面栖息,久而久之,龙的影子渗入玉石,盘绕在巨大光亮的桌面上。 环绕长桌,稀稀拉拉地坐着五男三女,他们脚下的地板、身后的墙壁、上方的穹顶……连绵不断地雕刻着从古自今发生的大事,浮雕栩栩如生、流动变幻,给空旷的北极宫增添了神奇的活力。 这里是斗廷的中枢,燕眉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面对北斗九星。八大星官围绕长桌,另有一个呆在墙上的通灵镜里,巨大粗犷的人脸努眼撑睛,不无好奇地打量女孩。 “人到齐了,”元迈古用笔杆敲了敲桌面,“今天的九星联珠会议由我主持,出席者有阴暗星官巫史、真人星官京伽、丹元星官南楚月、北极星官琴流水、玄冥星官寒翠微、辅星官唐骁、弼星官华太乙,还有天关星官薛千牛。”说到这儿,他向通灵镜里的人脸点头致意,“他要看守天狱,不能亲身莅临。” “三位天道者全都缺席,”元迈古注视白衣女孩,“燕玄机派出了一位特使,朱雀燕眉,那边有座位,你可以坐下。” “谢谢!”燕眉保持微笑,“我喜欢站着。” “白王委托我代表他,”巫史扬起下巴,“他在北冥海,鲲鹏很不安分,看样子鹏风快要来了。” “弼星官!”元迈古看向华太乙,“天皓白怎么说?” “天皓白?”华太乙长得猴头猴脑,“他无话可说。” “明智之举。”妖冶的女星官南楚月用符笔给指甲涂油,涂完食指,又涂中指。 “我先说两句,”同为女星官,玄冥星寒翠微长得像根竹竿,皮肤干巴巴地贴在脸上,两只眼睛咄咄逼人,“事情发生在真人层,京伽要承担主要责任。” 真人星京伽四十出头、仪表堂堂,华丽热烈的服饰显示出朱雀人惯有的品味。他恼怒地瞅着寒翠微:“恕我直言,达到真人层先要经过玄冥层。” “不管怎么说,道魂武库归你掌管,武库被影魔攻破,说明守卫有很大的漏洞。”寒翠微固执地说。 “那么请问?”京伽微微冷笑,“什么样的守卫能够抵挡五千张‘羲和惊爆符’和一个‘魑魅王国’?” “五千张?”南楚月轻叫起来,“我的天啦!” “影魔真的降伏了所有的魑魅吗?”北极星琴流水娇俏的面孔透出一丝紧张。 “真的!”巫史脸色阴沉,“这一次袭击证实了传言。” “这也不难办到,”辅星官唐骁大言不惭,“精邪被囚禁以后,魑魅一直群龙无首。” 寒翠微对他翻了个白眼:“说来说去,影魔怎么通过五道关卡的?” “他化名‘冯少宇’,使用对方的相貌和元气……”京伽还没说完,忽被燕眉打断,“冯少宇是斗廷的职员吗?” “他是‘斗廷内务司’的通灵师,”京伽看向琴流水,“隶属北极星官!” “他失踪了,”琴流水小声说道,“真可怜,我昨天还见过他的妻子。” “影魔在第六道关卡露出马脚,”京伽继续说道,“生灵探测器发出了警报,现在我们知道,他带了一个国家的魑魅。” “荒唐!”寒翠微瞪视琴流水,“内务司干什么吃的?前面的关卡没有生灵探测器?” “道魂武库的探测器是完全独立的,”琴流水一脸委屈地解释,“除此之外,所有的探测器都并入了斗廷内部的网络,影魔又是顶尖儿的通灵判官,所以……” “漏洞!”寒翠微拍打桌子,“不可饶恕的漏洞!” 琴流水脸色发白,怯生生地瞅着元迈古。阳明星沉着脸一声不吭,南楚月撇了撇嘴,说道:“得了吧,玄冥星,有本事你别上网。” 寒翠微抿起嘴巴冷哼一声,元迈古摸了摸胡须,开口说道:“真人星,武库的损失有多大?” “超过百分之八十!”京伽神情萧索,“数百年创造的道器毁于一旦,如果现在发生战争,我们的实力会减少一半。”他沉默一下,“最要命的是,影魔找到了乙六四号仓库!” “乙六四号?”所有的星官都变了脸色,燕眉忍不住问:“那里有什么?” “道者灵感的精华,”元迈古愁眉紧锁,“许多伟大的符咒都在那儿。” “某些符咒相当危险,”京伽顿了顿,“一道符咒可以摧毁一座城市。” “他偷走了哪些符咒?”南楚月问道。 “我不太确定,”京伽迟疑一下,“他临走前烧光了所有的符纸。” “太棘手了!”巫史沉声说道,“不知道拿走什么,我们都无法提前防范。” “这是战后最严重的事件,”元迈古宣布,“我们必须弄清楚影魔偷走了什么?” “有目击者吗?”燕眉问。 “有一个!”京伽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她在哪儿?” “她疯了!” 方飞再一次醒来,身子像是空壳,慢慢地被什么东西填满。知觉一点点回到身上,先是触觉,再是嗅觉,当听觉出现时,他听到了一阵缥缈的歌声: “孤独的天籁树,柔丝缠着横枝。 曲儿悠悠流淌,缓缓诉说相思……” 歌声断断续续、冷冷清清,当他正要细听,歌声又消失了。 方飞转眼望去,黄鵷站在桌上闭目养神,孙鸿影和花妖却不见了。 再看伤口,方飞惊讶地发现凝胶深处出现了纤细的骨骼,粉红色的骨髓和白色的骨质清晰可见——肋骨正在重构,肌肉迅速生长。 忽觉一阵内急,方飞下意识挺身坐起,虚弱的感觉消失了,力量重新回到身上。他遮好伤口,跳下床问道:“黄鵷,洗手间在哪儿?” 鸟妖王瞅他一眼,又闭上眼睛。方飞碰了钉子,暗自嘀咕,走到门前张望,但见一条弧形的长廊,一面是青瓷色的墙壁,另一面完全透明,可以看见云山森林。 长廊里没人,方飞扶着墙壁走了一会儿,找到厕所,里面有若干隔间。他钻进一个隔间,还没完事,忽觉有些异样,他下意识扭头望去,忽见隔壁墙头探出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孔,脸色惨白,两眼凹陷,长长的黑发向下披拂,直勾勾望着他,嘴角浮现出古怪笑意。 “噢!”方飞一声惨叫,忙不迭拉上裤子,推门冲出隔间,但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后退两步,发现拦路的正是墙头女子,她一身银灰色睡袍,笑嘻嘻地望着男孩。 “你……”小度者连吞口水,“你干吗?” 女子凑上前来,鼻翼微微翕动,在他身上嗅来嗅去。方飞头皮发炸、两腿发软,费尽力气才克制住逃跑的冲动。 “会唱歌吗?”女子直起身,痴痴地望着他。 “什么歌?”方飞有点儿佩服自己,这个当儿还能说话。 女子两眼朝天,嘴里半哼半唱:“孤独的天籁树,柔丝缠着横枝……” “啊!”方飞想起来了,“刚才唱歌的人是你?”女子停止哼唱,瞪着方飞浑身发抖,眼里透出深深的恐惧。 “你怎么了?”方飞忍不住问。 “白虎之轮开始转动了……”女子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方飞莫名其妙。 “白虎之轮开始转动了……” “什么意思?”方飞仍觉不解,可是女子没有回答,双手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男孩吓得一缩,就听有人高叫:“在这儿……”孙鸿影一个箭步冲进来,对准女子扬笔锐喝:“宁神静气!” 青光闪过,女子呆柯柯垂下双手,眼珠翻了两下,吐着白沫瘫倒在地。 孙鸿影松一口气,回头吩咐两个花妖:“把她带回去。”花妖搀扶女子离开厕所,男大夫抹一把汗说:“好险!” “对!”方飞心有余悸,“这个女的很危险。” “我没说她,”孙鸿影向他身后努了努嘴。方飞回头一瞧,黄鵷不知何时站在隔间墙头,它见方飞回头,咕的一声飞走了。 “我晚来一步,黄鵷会杀了廉小施。”孙鸿影说道。 “廉小施?”方飞莫名其妙,“那个女的?” “对!”孙鸿影皱起眉头,“她跑这儿来干吗?”方飞想起女子的古怪言行,心头打了个突,忙问:“她出了什么事?” “你知道影魔摧毁‘道魂武库’的事吗?”男大夫严肃地望着他。 “没有。”方飞茫然摇头。 “廉小施是唯一的幸存者,”孙鸿影叹了口气,“可她被吓疯了。” “她是个疯子!”方飞舒一口气,比起其他人,他宁可接受一个女疯子偷看隐私。 “唔!”孙鸿影扯开他的衣裳看了看,“比我预料中恢复得快,这样下去,开学之前你就能出院。” “开学之前?”方飞吃了一惊,“那不是还有一个月?” “不,半个月。”孙鸿影说。 “不对吧。”方飞掐着手指计算,“应该是一个月。” “你认为你睡了多久?”孙鸿影眯起眼睛。 “一天?”方飞犹豫不决,“两天?” “十三天零九个时辰。” “什么?”方飞两眼睁圆,“那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孙鸿影挽住他的胳膊走向病房,“来吧,再睡一觉你就能出院了!” 第二章、火精和雪兽 第二章、火精和雪兽 燕眉站在白虎厅门外,厌恶地望着巨大狰狞的虎头,怒张的虎口是白虎厅的门户,稠密的人群进进出出。 迟疑一下,燕眉走向“虎口”。她不得不进去,“九星联珠会议”之后,她向白虎厅提出了求职申请,今天接到通知,巫史亲自对她进行面试。 一想到巫史,燕眉就觉莫名的反胃,可要追查“道魂武库”的案件、捉到“影魔”燕郢,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成为一名虎探。 “听着!”燕玄机言犹在耳,“我可以解除‘禁足令’,让你去玉京调查燕郢,可你必须通过正式的渠道,不能私下里任性胡来。” “什么叫正式的渠道?”燕眉不解地问。 “进入白虎厅,当一名虎探。” “什么?”燕眉一跳三尺,“我才不做巫史的小卒。” “我不是跟你商量,”燕玄机口气坚决,“我以天道者的身份命令你,朱雀燕眉,如果你不服从,那就乖乖地留在岛上。” “为什么?你就那么害怕皇师利?” “我不害怕他,我害怕失去你,”燕玄机目光幽沉,“燕眉,你太任性了,不知危险为何物。对于‘度凡印’我很失望,如果你无人管束,还会干出更可怕的事。” “我长大了,”燕眉抗声叫道,“我有权做我想做的事。” “别忘了,你死了,方飞也活不成。”燕玄机沉默良久,“度凡印的枷锁将伴你终生,燕眉,你必须谨慎行事,再也不能任意妄为。” “可恶!”燕眉握紧拳头,愤愤然穿过曲折的走廊,走到星官办公室的外面,银灰色的大门透着一股阴冷,门楣的左上角,“天眼符”微微闪烁白光。 “您找谁?”漂亮的女秘书迎上来,和善的笑容里藏着挑剔。 “巫史!”燕眉直呼其名,让秘书脸色难看,“我是朱雀燕眉,我有预约。” “燕眉小姐。”秘书眉开眼笑,“星官吩咐过,您可以直接进去。”说着让开道路,燕眉走到门前,笃笃笃敲了三下。 “进来!”巫史声音严厉。 燕眉推门进去,巫史从桌案上抬起头,见了是她,马脸拉得更长,冲着一旁的“传音符”大吼:“让杜风烈过来。”随手指了指左边,向燕眉说:“请坐。” 燕眉扭头望去,一个长相清秀的黑衣女孩窝在软椅上面,翘着腿正嗑瓜子儿,她斜着眼瞅着燕眉:“你就是方飞的点化人吧?” “你是谁?”燕眉疑惑地打量对方。 “白虎巫袅袅!”女孩扬起尖尖的下颌,“恕我直言,点化裸虫真是太蠢了。” “是吗?”燕眉侧身坐下,漫不经意地说,“输给裸虫岂不是更蠢?” “你说什么?”巫袅袅耳根通红,腾地跳了起来。 “不对吗?”燕眉心平气和地说,“敢问谁赢得了魁星奖?” “去你的。”巫袅袅气得发疯,把手里瓜子掷向燕眉。 燕眉抽笔、写符,瓜子以十倍的速度反弹回去,嗤嗤嗤,贴着巫袅袅的身子,一颗不落地嵌入后面的墙壁,精巧地勾画出一个少女的形影。 燕眉收起毛笔,若无其事,巫袅袅回望墙壁,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你给我老实点儿!”巫史颜面尽失,冲着女儿低吼,“要么滚出去!” “出去就出去!”巫袅袅悻悻冲向大门。砰,门扇被人大力推开,几乎把她撞翻在地。巫袅袅闪到一边,惊恐地望着一个女道者闯了进来。 “我正忙着呢!”女道者顶着一头火焰似的红发,银白色的制服紧绷绷裹住颀长健美的躯体,不算年轻的面孔满是怒气,双手啪地拍在桌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巫史,“昨晚又丢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的十三岁,小的只有七岁!” “进来前你该先敲门,”巫史脸色铁青,“别忘了我是你上司,杜风烈!” 红发女道者瞪他一会儿,起身说道:“好吧!你找我干吗?” “朱雀燕眉,”巫史指着软椅上的女孩,“我决定聘用她,担任你的助手。” “再说一遍!”杜风烈提高嗓门,“我不缺人手。”巫史哼了一声,问道:“韩决有消息了吗?”杜风烈沉着脸说:“没有!” “他失踪一个月了,”巫史撇了撇嘴,“我猜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杜风烈的双手又一次按在桌上,“他是我最好的虎探!” “杜风烈!”巫史死盯着她的手背,“再拍我桌子,我扣你薪水。”杜风烈挺直腰身,红着脸吸了吸鼻子:“反正我不缺人。” “你说了不算,我才是星官!”巫史丢出一叠文书,“这是她的履历和求职申请。”杜风烈双手抱胸,冷冷说道:“我不要女的,非要派人,给我派个男的……” “你不也是女的?”燕眉忍不住叫道。 “闭嘴!”杜风烈掉过头盯着女孩,“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天分很高,成绩很好,自以为无所不能,总把一切当做游戏。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根本不知道世界长什么样子,甚至连魔徒也没见过一个……” “我见过!”燕眉顶了回去。 “你哥哥?”杜风烈嘲弄地扬起眉毛。 燕眉僵硬一下,站起来直视对方:“你见过鲛人吗?” “书上见过,”杜风烈努了努嘴,“我可你没你那么闲。” “鲛人用水杀人,大海是它们的武器,拥有灵性的‘活水’进入人的身体,再从每一个毛孔钻出来。”述说这些时候,燕眉异常平静,“这样的死法,从两岁开始,我每个月都要见到好几次。” 杜风烈盯着她饶有兴趣:“你跟鲛人打过仗?” “对!”燕眉承认。 “你杀过多少鲛人?”杜风烈问道。 “我不想谈这个!”燕眉抿紧嘴唇,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杜风烈扬起食指,敲了敲下巴,忽然说道:“好吧,人我收下。”冲燕眉点了点头,“欢迎来到‘失踪人口调查科’。” “失踪人口?”燕眉困惑地看向阴暗星,“我应聘的是‘公共事务安全科’。” “那儿满员了!”巫史不耐烦地说。 “可是‘武库失窃案’归‘公共事务安全科’负责。” “直说了吧,”巫史身子前倾,灰眼珠幽幽发冷,“影魔是你哥哥,这个案子你要避嫌。”燕眉的心被挤了一下,大声说:“我只想调查‘武库失窃案’。” “那你可以自己调查,”巫史舒舒服服地靠上椅背,“白虎厅又不缺虎探。” 燕眉咬了咬嘴唇,涩声说道:“巫史,你故意的吧?” “那又怎样?”巫史语带嘲讽,“你要不是燕玄机的女儿,我才懒得聘用你。” “得了吧!”燕眉两眼出火,“我拿过四次魁星奖,我能进入任何部门……” “这儿就不行,”巫史冷冷打断她说,“白虎厅我说了算。” 两人四眼相对、各不相让,巫袅袅兴奋得小脸通红。杜风烈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自嘲地说:“看来我是多余的……”转身要走,忽听燕眉叫道:“请留步!” 杜风烈回过头,燕眉平静地望着她:“请多关照。” “什么意思?”杜风烈摸不着头脑。 “我去‘失踪人口调查科’。” “你想干吗?”杜风烈更加迷惑。 “我要证明一件事,”燕眉深吸一口气,“我不光是燕玄机的女儿,我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虎探。” 巫史马脸拉长,嘴唇勒成一道弧线——燕眉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 “有言在先,”杜风烈审视女孩,“我可是很挑剔的。” “看得出来、”燕眉回答。 “干不好就滚蛋!” “当然!” 杜风烈点点头,转身走向大门。燕眉一咬牙,追赶上去,身后传来巫史阴冷的声音:“记住,你不能插手‘武库失窃案’,不然我把你就地开除。” “知道了!”燕眉用力摔上大门。 “恢复得挺好。”孙鸿影直起身来,顺手拉上方飞的衣襟,“你可以出院了。” “我睡了多久?”方飞看着胸膛,上面孔洞消失了,留下一个浅红色的月牙形疤痕。 “十三天,”孙鸿影回答,“本来你应该睡到后天,我让黄鵷提前把你唤醒了。” “黄鵷?”方飞忍不住看向鸟妖王,金色的大鸟依然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黄鵷有一种神奇的能力,”男大夫敬畏地望着金鸟,“它的凤凰之歌能唤醒任何程度的魂眠。” “噢!”方飞随口问道,“为什么提前唤醒我?” 孙鸿影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学宫开学的日子。” “什么?”方飞一股脑儿从床上滚了下来,“我的乾坤袋呢?” “别急,”孙鸿影示意花妖取来乾坤袋,“时间很宽裕。” “那个治疗费……”方飞囊中羞涩,忐忑不安。 “燕眉结清了。”孙鸿影回答。 “燕眉来过?”方飞心跳加剧。 “来过两次,你都在魂眠,”孙鸿影皱了皱眉,“我看她很忙,每一次都来去匆匆。” 方飞不胜失望,可一想到燕眉还在玉京,心里顿又安稳了不少。孙鸿影一拍额头,忽又说道:“噢,应该是三次,昨晚她还来过一次,但不是为了你。”方飞一愣,问道:“为谁?” “记得廉小施吗?”孙鸿影幽沉地望着他。 “厕所里那个女……疯子?”方飞印象深刻。 “她自杀了,”孙鸿影声音很轻,“光着脚跳下了山谷。” “咦?”方飞目定口呆,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尽管一面之缘,可是生命的陨落总让人惋惜。 “白虎之轮开始转动了!”廉小施言犹在耳,说话时的眼神深深烙入方飞的脑海,他忍不住问:“孙大夫,白虎之轮是什么意思?” “问这个干吗?”孙鸿影诧异地看着他,“你知道五行相克吗?” “知道,金克木克土克水克火克金……” “西方白虎属金,五行生克从金开始、由金而终,势成一个轮回,所以五行相克又叫白虎之轮。《四灵书》里面,白虎用宝轮摧毁了洪炉,白虎之轮意味着毁灭,”孙鸿影的脸色变得严肃,“这是一个危险的术语,人们用它来形容世界的气运。” 方飞微微出神:“如果白虎之轮开始转动呢?”孙鸿影盯着他,一字字地说:“世界的末日将要到来。” “噢?”方飞直觉浑身发冷。 “不要自寻烦恼,世界的运气没那么坏,”男大夫从花妖护士的手里接过乾坤袋,塞给他说,“看少了什么?” 方飞翻看一遍,道器一样不差,只有“鼻涕虫”饿了一个月,死样活气,无精打采。 “谢谢!”方飞感激地望着大夫。孙鸿影挥了挥手,径直走向门外,方飞忙说:“孙大夫,再见!” “不!”孙鸿影头也不回地说,“永远不见!” 方飞愣了一下,摸了摸胸口的伤疤,回想受伤的情形,仍是禁不住浑身战栗。 沉默良久,他走出医院,山风悠悠吹来,饱含太阳的气息,站在医院门外,远远可以望见浮羽山,蓝山白雪,赏心悦目。 方飞跳上尺木,悠然向前飞去,不久望见回龙壁,受到木巨灵的干扰,尺木起伏不定。他按下尺木,降落地面,山崖下人来人往,望着许多年幼陌生的面孔,方飞忽然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二年级的老鸟。 “九星之子!”伴随一个尖溜溜、娇滴滴的声音,白嫩的手掌小蛇一样爬上他的肩膀,又摸又捏,手的主人还发出啧啧的赞叹,“哟,一个假期不见,你不但长高了,还结实了不少。” 方飞扭腰沉胯,摆脱对方抚摸,回头挤出笑容:“鱼羡羽,你好……哦,屈晏也来了?” “假期可真短,”屈晏遗憾地说,“一晃眼就过去了。” “是吗?”方飞的感觉正好相反,呆在极乐塔的时候,他每天都盼着假期结束。 “一起去坐车吧!”鱼羡羽牛皮糖似的扭住方飞,“噢,你身上怎么有一股药味儿,酸酸甜甜的挺好闻。”边说边把鼻子凑上来,仔仔细细地嗅个没完。 方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求助地望着屈晏。朱雀人笑眯眯抱手看戏,丝毫也没有解围的意思。 “方飞!”一声断喝传来,凭空刮起一阵寒风。鱼羡羽哆嗦一下,不自觉放开方飞,张大嘴巴望着天素。 “我还有点儿事。”屈晏掉头就跑。 “我在学宫里等你。”鱼羡羽摸完方飞最后一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蚣明车,“不见不散哟!” “唉,你们……”方飞刚想开溜,冰冷的怒气就冻结了他的四肢。 “这个月你跑哪儿去了?”天素劈头呵斥,“你是我推荐的,你旷了工扣的可是我的薪水!” “说来话长……”方飞有点儿内疚。 “那就长话短说。”天素小脸紧绷。 “好吧!”方飞扯开衣裳,露出月牙形的伤疤。 “干吗?”天素后退一步,就像看到一只鼠蜥,可她的眼神很快变了,愣了一下,冲口而出,“阴蚀符!” “对。”方飞合上衣襟,“我遇上了一个隐身的魔徒。”天素吃惊地打量方飞:“你还活着?”方飞苦笑点头:“燕眉救了我。” “你的点化人?”天素想了想,目光越过他的肩膀,“那家伙怎么回事?” 方飞一掉头,发现简真走了过来,簇新的衣服光鲜亮丽,把大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看什么看?没见过新衣裳吗?”大个儿两手叉腰,冲着他大吼大叫,“告诉你,这是我用血汗钱买的。你知道什么叫血汗钱吗?山一样大的元胎,每天要搬几百次。到了晚上人像散了架,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天。你想象得到吗?当然不能,你飞一飞就能拿薪水,还能免费的好东西可吃。我呢?我干得比牛还多,吃得比猪还差,陆苍空就是个虐待狂,我希望他明天就破产。”说完血泪史,用力一跺脚,恨恨骂道,“那个老混蛋。” “是吗?”方飞半信半疑,“没想到你过得这么惨……” “闭嘴!”大个儿的食指顶住他的鼻子,“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装好人。” “得了吧!你又没死。”天素冷冰冰说道。 “比死更惨,”简真握拳在胸,悲怆地望着天空,“好端端的假期就这样没了,本来我想攒够钱去云游世界。谁知道,陆苍空那个老剥皮,整整三个月,我只挣到了一件新衣裳……” “就这件吗?”大个儿身后冒出来一个人,一把揪住他的新衣服,简真还没有所反应,嗤,衣服裂开一条大口子。 “咿呀!”大个儿尖叫起来,“我的衣服……你胆敢……臭狐狸,我跟你没完……” 吕品笑眯眯若无其事,除了那张尖脸,他从头到脚换了模样:头发长了许多,幻成一条火红色的狐狸尾巴,银红相间的上衣款式奇异,白色的长皮裤下套了一双镶嵌珠宝的花皮短靴,柔滑的腰带上描画无数眼眸,大眼套着小眼,俨然一个微型迷宫。 “这是什么鬼样子?”天素皱眉打量懒鬼。 “我刚从亡灵海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行头。” “亡灵海?”简真一脸诧异,“你吹牛!” “不止亡灵海,无情海、南溟海、北冥海、极海……云游世界嘛,不管什么海都得看看。” “云游世界?”大个儿气得浑身发抖,“你去云游了世界?” “对呀!”吕品伸一个懒腰,“早知道这么累,我就不去了。” 其他三个人用杀死人的目光瞪着这个祸害,大个儿揪住他的衣领,使劲儿一顿摇晃:“臭狐狸,赔我的衣服。”吕品努了努嘴:“多少钱?” “十五点!”简真说完嫌少,“不,二十五点金。” “喏!”吕品从兜里掏出金管,“三十点金,不用找了,多出来的买个吃奶的围脖。” 简真呆柯柯地接过金管:“你发财了?” “小意思!”吕品打了个响指,回头勾住方飞的脖子,“你好像变高了。” “你幻发了?”方飞盯着他脑袋后面的狐狸尾巴。 “幻发?太麻烦了!”吕品抓住狐尾一揪,头发变成了一顶帽子,“这是狐尾帽,戴上去跟幻发差不多,不用每天打理,戴上去就行!” “真是个懒鬼!”简真哼哼地把金管揣进兜里,心里感觉无比的舒坦。 “这算什么?”吕品把帽子戴回头上,立刻跟头发融为一体,“看见我的衣裳了吗?这是‘一尘不染丝’织成的,这种丝来自亡灵海的天蚕,那种蚕宝宝只吃扶桑树的叶子,用它的丝织成的衣服,排斥任何杂质,永远不会脏,永远不用洗……” “不用洗才是你的目的吧?”天素一针见血地指出。 “看见我的皮裤子没有?”吕品厚着脸皮继续吹嘘,“这是无瑕鲸的鲸皮鞣制的,冬暖夏凉、永远保持‘洁白无瑕’的状态,只要我愿意,一辈子都不用换。” “太恶心了,”大个儿哇哇干呕,“一条裤子穿一辈子。” “还没完呢!”吕品指了指左脚,“看见这双鞋了吗?” “纯阳麝的皮靴?”天素皱起眉头,“你从哪儿弄来的?” “天柜山!”吕品咧嘴一笑。 “这也不用洗?”方飞问。 “不但不用洗,还能祛除脚臭,永远保持一股清香!”吕品抬起左脚,“不信你闻闻?”方飞忙不迭倒退两步,指着他的腰带:“这又是什么皮?看上去怪怪的。” “你说它?”吕品拍了拍腰带,腰带刷地解开,蜷成一团跳进手心,花纹状的眼睛炽亮起来。 “魅蛇?”天素脱口而出。简真向后一跳,指着吕品怪叫:“你这个疯子。” 方飞看看两人,又瞅了瞅吕品手里的腰带,难以置信地问:“这是一条蛇?” “这是魅蛇。”天素冷冷说道,“当心它勒断你的脖子。” “放心,我把它驯服了,现在就是一条裤腰带,”吕品吹一声口哨,魅蛇舒展开来,刷刷刷缠回腰上,“魅蛇当裤带最方便,自个儿缠上,自个儿解开,不劳我动一根手指。” “你敢把魅蛇带进学宫?”简真瞅着魅蛇簌簌发抖,“我要报告道师……” 吕品笑了笑,叽里咕噜说了两句,大个儿一脸困惑:“说人话,我听不懂狐语。” 吕品抿嘴不答。简真的目光投向天素,冰山女轻哼一声:“他说你敢告密,他就让魅蛇勒死你。” 天素的翻译让大个儿张口结舌,用手指着懒鬼:“你不是人……”吕品龇牙一笑:“我当然不是人,我可是妖怪。” “吕品,别这样,”方飞咳嗽一声,“大家都是好朋友!” “谁跟他是好朋友?”简真、吕品异口同声。 “无聊透了!”天素厌烦地走向蚣明车,忽听有人高叫:“苍龙天素!” 女孩回过头,但见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走来,头发幻成鲲鹏羽毛,手里拎着一口修长的青木匣子,走到近前,笑容满面:“哈,我找了你一个假期。” “你是?”天素想了想,“你是倏忽塔的管事?” “好记性。”鲲鹏翎跷起大拇指。 “你找我有事?”女孩问道。 “我来送这个!”鲲鹏翎双手捧起木匣,天素懵懂接过,但见匣面光滑可鉴,布满天然美妙的花纹,木匣四角刻满细密古老的符篆,轻轻一碰,发出冰蓝色的微光。她莫名其妙,瞪眼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鲲鹏翎还没说完,木匣传出一声清越的颤鸣,天素只一愣,失声叫道:“玄凌!” “对!”鲲鹏翎用力点头,“这把玄凌剑,现在归你了。” “你什么意思?”天素又激动又恼火,“我根本没买。” “喏!”鲲鹏翎掏出一张单据,“这是送货单!”天素扫了一眼,更加困惑:“买方是谁?” “你不知道吗?”鲲鹏翎压低嗓音,“皇秦!” 天素恍然大悟,脸上的神情急剧变化,猛地掉转身子,冲方飞高叫:“给你!”用力把木匣扔给男孩。方飞慌忙抱住,叫道:“喂,你干吗?” “那是你赢的,”天素气恨恨掉头就走,“我又没得魁星奖。” 方飞愣了一下,忽觉木匣一跳,大力扭动摇摆,仿佛活龙巨蛟,想要挣出他的怀抱。 “怎么回事?”方飞使劲抱着匣子,冲着鲲鹏翎高叫。 “神剑暴动!”鲲鹏翎不慌不忙地说,“看见四个角的符咒了吗?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念一遍就行。” 方飞忙看木匣四角,极力辨认符篆:“水逝云飞……冰消雪融……锋镝在弦……琴心不动……”四句念完,木匣停止摆动、归于平静。 “麻烦在这儿签字!”鲲鹏翎递上送货单,方飞懵头懵脑地签上名字。 “哈,”鲲鹏翎揣起单据,“再见!” “喂!”方飞回过神来,“你就这么走了?” “你不想要,我可以回购,”鲲鹏翎盯着剑匣舔了舔嘴唇,“不过价格得减半。” 简真一掐指头,两眼放光,扯住方飞大力摇晃:“二百五十万,我们发财了……” “发你个头,”吕品一脚踹中他的臀部,“再多嘴,我把你半价卖给夜叉。” 简真登时噤声,虚怯怯缩到一边,鲲鹏翎失望地摇头,背着手走远了。 “呵!”吕品摸了摸剑匣,饶有兴趣地说,“打开瞧瞧!” “不行!”方飞摇头,“上次它从墙里冲出来,弄坏了飞剑厅一半的飞剑。” “这么厉害?”吕品连吐舌头,“谁知它的来历?” “我知道!”沙哑的男声传来,三人回头一看,匆忙行礼:“周道师好!” 周见龙贪婪地瞅着剑匣,使劲吞了一泡口水:“玄凌剑是五万年前天道者寒印在极海夜光城抟炼的。那是紫微有史以来最冷的一年,夜光城是紫微最冷的地方,寒印拥有最冷的元气‘月魄冰心’。天地人凑在一块儿,玄凌铸成以来,就拥有一股至阴至寒的力量,驾驭它的人不能控制,会被剑气活活冻死。所以这把剑铸成以来,没少闹出人命,虽是一把神剑,大半辈子都在货架上吃灰。” “哇喔!”吕品连连咋舌,“天素能控制吗?” “能!”方飞点头说,“我和简真亲眼见过。” “挺可惜,能够控制它的人太少了,”周见龙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剑匣上挪开,一边说一边走向蚣明车。方飞三人也跟在后面,周见龙坐在前排,方飞和吕品并肩坐在他身后。简真害怕魅蛇“腰带”,一溜烟逃到车尾,嘀嘀咕咕地咒骂懒鬼。 骂了两句,忽然闻到烤肉香气。他抽了抽鼻子,立马确认了气味儿的来源。三米开外有一个男生,下巴溜尖,脸色苍白,细长的眉毛像是画上去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是没有神采,活是一对玻璃弹珠。 “一年级的小可怜儿?”简真从没见过这个男生,“他身上肯定带了好吃的。可恶,我干吗要买衣服……这件破衣裳又不能吃……”他烦恼地看着衣服上的裂缝,“臭狐狸,我跟你没完。” 蚣明车摇来晃去,吕品的声音在车舱里回荡:“……说到极海夜光城,我在那儿钓过冥参,那玩意儿会‘冰遁’。‘冰遁’知道吗?就是在冰层里来去自如。要想钓它,得用火蚕的丝,夜蝉的蛹,钓钩得是火精的牙齿。先把蝉蛹冻进冰里,等到冥参咬饵,立刻发动符咒,火精的牙齿会融化坚冰,把冰水变成热水,冥参在热水里会变傻,轻轻松松地就能把它拎上来…… 简真竖起耳朵听吕品吹嘘,嫉妒得五内翻腾,想要讽刺两句,可又无从说起,正在冥思苦想,一股热气向他绵绵涌来,烤肉的气味更加浓郁。大个儿连吞口水,斜眼扫向那个新生,小家伙的嫩脸白里透红,就像刚下锅的龙虾,简真恨不得咬他一口,随即又被这念头吓住了,匆忙扭头看向别处——窗外风雪交加,蚣明车正在翻越雪线。 “谁在玩火?”周见龙突然回头,怒冲冲扫视众人,“给我站起来!” 学生也都闻到味儿,各各东张西望,简真见新生稳坐不动,忍不住跳上去大喝一声:“叫你呢。”伸手抓住那人肩膀,忽觉灼热无比,仿佛抓到烧红的铁块,登时失声痛叫,仓皇把手缩回,定眼一瞧,指尖多了几个燎泡。 大个儿后退两步,盯着新生目定口呆。短短数秒,新生的皮肤由红变黑,烤肉的香味变成了刺鼻的焦臭,眼睛失去光泽,仿佛两块焦炭。 “咦?”周见龙望着男生脸色惨变,眼看他的面皮变黑变枯、皲裂破碎,缝隙里跳出暗红色的火焰。 “火精!”周见龙如梦方醒,扯着嗓子尖声狂叫,“他体内有一只火精……”忽听一声巨响,男生粉身碎骨,火焰狂暴地涌向四面八方。 方飞满眼通红、两耳嗡鸣,气浪滚滚涌来,俨然失控的火车撞在身上。他来不及惨叫,连连向后翻滚,冲击波从他身上凶猛地碾过,带来惨叫和**、还有车体碎裂的声音。 短短一瞬间,方飞失去了知觉,可是凄厉的寒风又让他清醒过来。他激灵一下,发现自己不在车里,四周风雪漫天,天与地不断颠倒,火焰像是一条大蛇,死死缠住他不放。可怪的是他并不感觉灼热,反而冷得厉害,那股寒气来自怀里,低头看去,剑匣一团酥黑,符咒光芒暗淡,封印被爆炸破坏,神剑开始暴动,呛呛呛响个不停,小小的匣子里像是困了一条狂龙。 “铮!”方飞双臂一震,匣子土崩瓦解,蹿出一道冰蓝色光华,缠绕他的火焰被剑气一扫,居然发出痛苦的嚎叫。 嚎叫?没错,那是真真切切的叫声。方飞正感错愕,又听一声鸣响,玄凌剑脱出怀抱,冲天直上,飞了十米多高,哆嗦一下,仿佛中箭的鸟儿掉了下来。 这儿是禁飞区,再神奇的飞剑,也敌不过支离邪的结界。 玄凌一走,火焰又扑向方飞,纠结聚合,变成了一张模糊的人脸。男孩向后急仰,眼角余光扫过,发现玄凌掉到身旁,他想也不想,伸出手一把攥住。 剑柄剧烈扭动,发出阵阵奇寒,想要挣脱手心。方飞怕它逃走,死命握住,对准扑来的“火脸”,奋力一剑,向前劈出。 嗤,寒光所过,“火脸”分成两半,但听呜呜惨叫,变成混沌一团。 一不做二不休,方飞挥舞长剑,冲着火团胡劈乱砍,火团支离破碎,发出微弱的呜咽,一丝丝,一缕缕,狂风卷来,熄灭消散。 烧灼感一旦消失,奇异的寒冷又涌上身来,方飞握剑的双手冻结在剑柄上面,玄凌的寒气灌入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头顶轰响如雷,爆炸引发了雪崩,积雪向下飞泻,像在跟他赛跑,雪块砸在身上,怦然迸散,好似凌空怒放的白梅。方飞几乎失去了知觉,白茫茫的大地向他拍面撞来 “霓裳千变!”他叫喊一声,羽衣膨胀成球,砰地砸中地面,猛烈的冲击反弹回来,方飞喉头发甜、两眼发黑,热乎乎的液体顺着鼻孔和耳朵向外喷涌。 轰隆声响个不停,雪崩拍马赶到,惊涛骇浪,蔽日遮天,持续了一分多钟,沸腾的雪地才平静下来。 方飞收起羽衣,挣扎站起,手里的飞剑还在颤抖,可是力量变小,频率变低,如同哭闹后的婴儿陷入了疲敝。方飞清醒了少许,环顾周围,雪地上撒满了蚣明车的残骸,焦黑的尸体半遮半掩、支离破碎。 他的心挤成一团,竭尽全力,嘶声高喊:“简真……吕品……简真……吕品……”叫着叫着,眼泪夺眶而出,点点凝结成冰。 “嘎!”上空传来一声鸟叫,方飞抬头望去,一只红隼乘着风雪向下滑翔,到了近前一个翻身,落地变成人形——懒鬼脸色苍白,萎靡不振,身上血迹斑斑,头脸胳膊都有伤口。 “吕品!”方飞狂喜不禁,上前抱住他又蹦又跳。 “真险!”吕品吐出一口气,直勾勾地望着他,“那只火精缠上你了。” “火精?”方飞有些困惑。 “火巨灵羲和创造的怪物,”吕品心有余悸,“它们生活在地底,长年跟熔岩为伴,一旦到了地面,压力变小,就会自我爆炸。” “刚才的爆炸是火精干的?那个新生……” “一只火精傀儡。”吕品脸色阴沉,“魔徒把火精封印在蜕的身体里,设定好时间,到点以后,火精冲破封印、引发了爆炸……” “新生是一只蜕?”方飞嗓音发抖。 “这把剑……”吕品盯着他手里的玄凌,咽着唾沫说,“它救了你的命。” 方飞看向飞剑,记忆陆续回到脑海。他把剑匣抱在胸前,爆炸震碎剑匣,玄凌的寒气第一时间激发出来,仿佛一面盾牌,挡住了爆炸的冲击波和火精的攻击,如果没有这把剑,方飞也许连最初的爆炸也挺不过——作为“魁星奖”的战利品,玄凌剑鬼使神差救了他的小命。 “你用它干掉了火精,”懒鬼盯着玄凌沉吟,“这把剑是火精克星?” “先不说它,”方飞定了定神,“简真呢,他也……”吕品向左一瞥:“他在那边。”方飞愣了一下:“他也活着?” “不知道。”吕品踩着积雪、忽深忽浅地翻过高耸雪堆。方飞跟在后面,忽然眼前一亮,雪地里横着一头巨大的红猪,身子埋没近半,微微喷吐白气。 “活的。”方飞心子落地,瘫坐在雪堆上,吕品冲到红猪面前,大吼一声:“吃饭了。” 红猪应声一抖,跳了老高,闭着眼睛埋头狂奔,砰地撞在山崖上面,积雪扑簌簌下落。红猪原地转圈,嘴里呜呜噜噜,也不知是叫是哭。 方飞忍不住叫道:“简真。”红猪的大耳朵应声竖起,扭脸瞪了他一会儿,终于瘫倒在地,抽搐着变回原形,大个儿伤痕累累,朝着天上大喘粗气。 简真距离爆炸源头最近,因祸得福,反而最先发现异常。爆炸发生的一刻,他早已变身红猪,仗着铠甲抗过冲击,径直掉落悬崖,摔了个半死,却保住了小命儿。 方飞扶起简真,大个儿眼泪汪汪,哭着叫喊:“你还活着啊?” “我也还活着,”吕品笑嘻嘻凑上来,“是不是很惊喜?” “滚开。”简真抬脚要踹,不料牵动伤口,痛得连声哼哼。 “救命……”附近传来微弱的**,三人扭头望去,雪堆里伸出一只枯瘦的大手。 “还有幸存者?”方飞赶了上去,抓住人手用力一拽,豁啦,周见龙从雪堆里冒出头来,活是出水的鱼儿,翻着白眼呼哧喘气。 “周道师!”方飞失声惊叫,吕品和简真也拥了上来,三人一起用力,把老道师拉扯出来。拉到一半,周见龙倒吸冷气,众人低头一看,他的右腿皮开肉绽,骨头断成了三截,软哒哒像是一根皮管子。 “我的腿……”老道师哭丧着脸,“哎哟,我的腿……” 三人不敢硬拽,拨开积雪,小心翼翼地把他挖了出来。周见龙缓过气来,扫眼问道:“就你们活着?” “不知道!”方飞闷闷回答。 “谁会‘生灵探测符?’”周见龙又问。 三人各自摇头,周见龙抽出毛笔:“跟我念——气流心动,存灵照神!”笔尖抖动两下,涌现一团银光,“对准探测的地方,符光变红,就有活物。” 三人抽笔试了几下,方飞第一个写成,举着符笔走了一圈,笔尖银光依旧。死难者多是新生,一堂课没上便车毁人亡,看着焦黑的尸体,方飞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银光猛地一跳,突然变成红色! “有人活着?”方飞东张西望,可是一无所见。他转念一想,收起毛笔,双手握剑,插进雪地转了一圈,剜出一大块冰雪,正想接着再挖,忽听简真叫道:“方飞……”嗓音沙哑,透出一股战栗 方飞回头一瞧,大个儿举起毛笔,抖索索指向自己,笔尖红光一团,正在疯狂闪烁。 “指我干吗?”方飞没好气说道,“我还活着,符光当然会红……” “你……”简真咽一口唾沫,“你后面……”方飞一怔,忽听身后传来沙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人踩着冰雪向他接近。 “谁?”方飞猛地掉头,发现身后的雪地飞快地隆起,高过他的头顶,变成一只狰狞巨大的冰雪狮子。 “噢!”雪狮前爪按地,腾身扑了过来。 方飞向后急仰,出乎本能,握剑向上一撩,剑尖插入雪狮的下颌,仿佛切割奶酪,又从它的后颈冒了出来。 骨碌碌,狮头滚落在地,身子仍向前冲。方飞闪身躲过,忽见无头狮子停下脚步,用力摇晃两下,硕大的脑袋从腔子里钻了出来,张大嘴巴,回头向他望来。 方飞翻身跳起,掌心湿漉漉都是冷汗,雪狮低吼一声,腾身再扑,冷不防红光迸闪,大红猪横空跳出,狠狠地撞在它身上。 雪狮土崩瓦解,当空变成数块。红猪翻身落地,四蹄撑开,得意尖叫,忽见方飞一脸惊恐,失声叫道:“当心……” 红猪小眼一扫,雪狮的残骸连连翻滚,仿佛滚动雪球,凑在一起,重新变回狮子,体格大了一倍,摇头怒吼,向它冲来。简直不及躲闪,眼前一黑,磅礴的力量把它压在下面,雪狮爪牙齐下,身上的冰雪很快就把红猪吞没。 方飞后退两步,忽觉背脊发冷,身后沙沙有声,回头看去,骇然发现一头雪虎,虎口怒张,獠牙毕露,冰屑簌簌簌地落了他一头一脸。 男孩浑身僵硬,忽听一声低吼,雪狮挺身站起,身下的红猪不知死活,冰雪怪物把头一甩,瞪着眼珠朝他望来。 前有狮,后有虎,方飞陷入绝境。 雪狮猛扑上来,方飞吓得一缩,忽觉狂风暴起,雪虎从他头顶跳过,砰的一声撞上雪狮。伴随声声怒吼,两头怪物扭打在一起,张牙舞爪,搅得冰雪沸腾。 方飞看得莫名其妙,转眼一瞧,冲口而出:“吕品!” 吕品站在十米开外,抿嘴瞪眼,直勾勾望着两头雪兽,十指绞在一起,指头高速弹动,似在牵扯无形的丝线,操纵雪虎对抗雪狮。 狮虎爪牙交错,身上的冰雪大块大块地撕扯下来,可是就地一滚,忽又恢复如初。谷里的冰雪都是它们的血肉,源源不断地弥补它们的损失。 “噢,该死!”周见龙的惊叫声传来,方飞扭头望去,周见龙缩成一团,惊惶地盯着身前的雪地,积雪飞快隆起,变成一头雪狼。 老道师拖着断腿不便移动,方飞冲了过去,可是晚了,雪狼腾身扑出,周见龙毛笔一扬,巨大火球冲出笔尖,轰隆一声裹住怪物,雪狼当空融化,簌簌簌像是落了一阵急雨。 方飞冲到近前,站立未稳,忽听沙沙声响,三头雪狼先后成形,团团围住两人,呲牙咧嘴,低沉咆哮。 方飞抖动毛笔,默念“烈火符”的咒语,忽听周见龙问道:“会写‘极烈符’吗?”方飞茫然摇头,周见龙冷哼一声,说道:“真没用!” “极烈符”是“烈火符”的高级变咒,产生的“真火”温度奇高,一旦命中目标,就会不依不饶地持续燃烧,直到把对方烧成灰烬。 嗤,周见龙又发一道“极烈符”,火球裹住一头雪狼,把它烧成一摊滚水。另一头雪狼扑向方飞,男孩闪身让过,左手挥剑劈出,狼头滚落在地,跟着旋身向左,毛笔向前抖动,“烈火符”喷吐火柱,烧化了另一头雪狼的前爪,忽听周见龙凄声惨叫,回头看去,一头雪狼从老头儿身边蹿出,咬住他的右手,把他拖倒在地。 方飞跳上前去,手起剑落,雪狼身首异处,周见龙扯掉狼头,伤口深可见骨,符笔拿捏不住,啪地掉在地上。又听沙沙声响,两人回头一看,暗暗叫苦,积雪气泡似的翻涌起来,接连出现四头雪狼,跟着一声暴吼,又跳出一头冰雪狻猊,五头雪兽各占一方,把两人团团围住。 “周道师!”方飞额头见汗,“‘极烈符’的定式是什么?” “引神风朱光南明三昧真烈激火。”周见龙抖索索拾起毛笔,惊恐地环顾四周。 狻猊扑了上来,方飞挥剑砍出,雪兽闪身跳开,绕到他的左侧,张嘴咬他胳膊,男孩的毛笔从肘底探出,一道“烈火符”钻进狻猊的大嘴。雪兽面目全非,摇头后退,两头雪狼飞身扑来,方飞错步让过,抖动笔尖:“引神风朱光……”咒语出口,一股热流蹿到指尖,盘旋两下,忽又缩了回去。 这一耽搁,雪狼扑到近前,方飞反手挥剑,左边的雪狼让过剑锋,翻身一口咬中剑身,猛甩狼头,大力扯拽。方飞虎口剧痛,来不及抢夺,右边雪狼扑来,无奈丢开剑柄,扑地坐倒在地,挣扎未起,狼爪当头扫来。他躲闪不及,左颊刺痛,多了数道爪痕,鲜血淋漓而下,落在积雪上面,殷红娇艳,刺目惊心。 方飞无法可想,就地乱滚,躲避雪狼追击,眼角余光所及,忽见雪地隆起,蹿出两条白影。他心往下沉,几乎失去了逃生的勇气,不料白影把他绕过,径直扑向雪狼,四头雪兽翻翻滚滚,残冰碎雪撒了一地。 方飞瞪眼望去,后来的白影不是雪狼,而是一对雪狐,体态小巧,凶猛不遑多让。 他心头微动,回头一瞧,正巧遇上吕品的目光。懒鬼面孔涨红,汗落如雨,在他身后不远,雪狮雪虎仍在搏杀,雪虎节节败退、尽落下风,因为一心二用,吕品不堪重负。 狻猊长出头脸,咆哮着加入战团,把一头雪狐撕成碎片;两头雪狼跳来跳去,跟周见龙大捉迷藏,老道师右手受伤,毛笔失了准头,连发数道符咒,都与雪狼擦身而过。 “三昧光烈……三昧南火……”方飞想要把握住“极烈符”的真意,可是灵感受阻,无法突破笔尖,眼看着雪狐全军覆没。噗通,吕品左膝跪地,两眼迷迷瞪瞪,两股鲜血从鼻孔里冲了出来。 红猪躺在那儿,好像死了一样;周见龙被雪狼扑倒,发出凄厉惨叫;狻猊掉转爪牙,瞪视方飞,突然腾空跳来,爪牙飞舞。 “南明真火!”方飞奋力抖动毛笔,砰,一团大火裹住狻猊,翻翻滚滚,烧得咝咝作响。 “成功了?”他心头一喜,忽又发现不对,火球一面跳动燃烧,一面飞出透明触手,缠住四头雪狼,嗖嗖拎到半空,火焰顺着触手冲向雪狼,烧得水滴飞溅,仿佛暴雨倾盆。 “帝江!”方飞惊喜之外又觉失落,原来火焰来自帝江,跟他的符咒毫无关系。 忽觉脚底震动,咚咚咚声如擂鼓,方飞扭头看去,一头雪象狂奔过来,巨大的象蹄掀起冲天雪暴。他吓了一跳,来不及逃跑,雪象突然扬起前蹄,重重落在雪狮头上,砰砰砰三声闷响,雪狮粉身碎骨。雪象昂的一声长叫,甩出长鼻缠住红猪,把它从雪堆里拉扯出来。 “出来!”雪象背上有人说话,方飞应声望去,发现象背上坐着一个青蒙蒙的影子。狐青衣眉毛紧皱,阴沉的目光扫过四周,他沉默一下,忽又扬声高叫:“我知道你在这儿,别躲了,出来谈谈。”叫声在谷中回荡,方飞不觉满心诧异:“他在跟谁说话?” 过了片刻,无人回应,红猪苏醒过来,发出一串哼哼。帝江也收起火焰,露出圆滚滚的身子,闷声闷气地说:“他已经溜走了。” “该死,”狐青衣怅然若失,“总有一天我要逮着他。” “听说黄鵷来了玉京,”帝江说道,“它的‘破魔金瞳’能克制那家伙。” “我跟那只鸟没交情。”狐青衣骑着雪象走近周见龙,老头儿瞪着他老大不满:“你们怎么才来?” “从学宫到这儿总要走一阵子,”狐青衣扫视残骸,“出了什么事?” “火精傀儡。”周见龙回答。 “什么?”狐青衣微微动容,帝江也大声叫嚷:“那玩意儿怎么混进蚣明车的?”狐青衣沉思一下,回头说道:“帝江,我带活人先走。” “我来收拾死人。”帝江的触手伸向四面八方,把残破的尸体从雪地里拉扯出来。 “我可走不动了。”周见龙瞅着断腿。 “我浑身都疼。”简真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狐道师,我们怎么回学宫?” “骑马!”狐青衣回答。 “马?”简真左右张望,“哪儿来的马,唉……”身下冰雪隆起,冒出一匹神骏的雪马,把他稳稳当当地驮在背上。简真惊喜不胜,扭头看去,方飞和周见龙也各自跨上了一匹雪马。 咴咴叫了两声,三匹雪马撒开四蹄,跳上悬崖一路飞奔。浮羽山是木巨灵的化石,山体富含元胎,回龙壁以上都是“任意颠倒墙”,可是随心所欲地行走奔跑。 “懒鬼上哪儿去了?”简真不见吕品,心下有些奇怪。 “那儿!”方飞指着天上,大个儿抬头望去,一只青雕和一只红隼比翼齐飞,到了三人头顶,不紧不慢地来回盘旋。 “红隼是吕品,”方飞沉吟,“那只雕应该是狐道师。” “浮羽山不是禁飞区吗?”大个儿妒恨交加,“死懒鬼也是学生,他怎么就能飞?” “跟飞行方式有关,”周见龙解释,“支离邪的结界里,利用元胎的飞行方式都会受到限制。鸟儿用翅膀飞翔,借助的是风力,吕品变成鸟儿,当然可以飞行。” “帝江为什么能飞?”方飞说出长久的疑问,“它可没有翅膀。” “帝江体内有许多气囊,里面充满空气,用火加热空气,就能产生升力和推力。” “用火加热空气。”方飞恍然说道,“那不是跟热气球差不多。” “热气球?”两个道者疑惑地盯着他,“什么东西?” “红尘里的飞行器。”方飞小声咕哝。 “它才不是什么热气球,”简真大大咧咧地说,“帝江就是个放屁精,能向任何一个方向放屁,那些臭屁热烘烘十分带劲,把那个老混球推来推去!。” “没这么简单!”方飞反驳,“它还会瞬间移动。” “瞬间移动一半靠速度,一半靠幻术,”周见龙不屑地说,“都是骗人的鬼把戏。” “太不公平了!”大个儿望着天上忿忿不平,“妖怪都能飞,道者却不行。” “你懂什么,”周见龙白他一眼,“这才叫公平。” “什么意思?”大个儿迷惑地望着他。 “道者已经统治了世界,”周见龙望着飞鸟的影子,“还要占尽所有的好处吗?” 简真听得一头雾水,方飞却深有同感。道者占尽优势,凌驾于所有种族之上。支离邪设立禁飞区,也许不光是为了禁止学生间的斗殴,更是为了让这些道者的精英意识到自身的局限,给予其他生灵更多的敬畏。 雪马一口气爬出山谷,沿着山崖纵情奔跑,风雪呼啸如枪,从两边疾驰而过, 天色越来越晚,暗夜糅合星月,给前方的雪山涂上了梦幻般的蓝色。狂风卷起蓝雪,结成连绵不断的雪幕,向下直抵深谷,向上铺满苍穹。 “咴!”雪马长嘶加速,一头扎进雪幕。方飞紧闭双眼,失声惊呼,可是寒冷随即消失,暖风迎面吹来,花草的芬芳沁人心脾。 方飞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摩云圣道的尽头,雪马分崩离析,变成一堆雪花,周见龙摔在地上,痛得**起来。方飞急忙上前搀扶,两道黑影从天而降,狐青衣和吕品双双现出原形。 “怎么回事?”曲傲风带着两个勤务急匆匆赶来,女道师目光阴沉,扫一眼周见龙的伤势,回头下令,“送他去温室!” 勤务写出“搬运符”,周见龙缓缓向前飞去。曲傲风正要跟上,简真叫道:“曲道师,还有我呢!” “你?”曲傲风皱眉,“你又怎么了?” “受伤了,”大个儿虚弱地指点身子,“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小意思!”曲傲风很不耐烦,“破一点儿皮,自己写两道符就好。” “唉,您就这么走了?”简真望着女道师的背影欲哭无泪,“真的很疼呀……” “是吗?”吕品凑上来,伸手拨弄他的伤口,“皮挺厚,肉也很肥。” “滚!”大个儿拳打脚踢,“再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精神挺足的嘛!”狐青衣瞅着大个儿,“我看你完全可以参加开学典礼。” “我很虚弱。”简真软了下来,有气无力地翻着白眼。 “少来这一套。”吕品跳起一脚,把他踹飞三米。 大个儿气急败坏,张牙舞爪地正要反扑,学宫里忽然传出一阵音乐,洪亮悦耳,似有一支庞大的乐团卖力地演出,演奏的乐器应有尽有——明快的小提琴,沉郁的大提琴,激昂的大鼓,繁密的小鼓,雄浑的大号,悠扬的短笛,还有叮叮咚咚的扬琴,铮铮瑽瑽的琵琶,行云流水的钢琴,虎啸龙吟的管风琴……各种乐器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发自内心地服从于伟大的统帅,井然有序,并行不悖,曲调异彩纷呈,有着包罗万象的雄心。 “水怪在奏乐?”简真呆柯柯望着大门,嘴角不知不觉地流出口水。 “不是水怪,”狐青衣双手插在兜里,“应该是天籁树。”看了看天,大踏步走向学宫。 “天籁树?那不是……”简真一跳三尺,蹭蹭蹭跑得比兔子还快,把“虚弱”的影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怎么了?”方飞困惑地看向吕品。 “发神经……”懒鬼突然一拍额头,“噢,我都忘了,今年有幻月舞会。” “幻月舞会?”方飞越听越糊涂。 “对!幻月出现,天籁树会苏醒。” 方飞举头看天,月亮挂在天上又大又圆,忍不住问:“这就是幻月?” “不是。”吕品连连摆手,“幻月相当罕见,三十年才出现一次,至于几月几日,只有天籁树知道,它会在开学前预告幻月出现的日期,然后继续休眠,直到幻月出现的时候再完全苏醒。” 两人边走边说,天籁树很快在望,树身通透莹白,枝条长长软软,拨弄满身的长丝;枝桠轮转如飞,敲打柔韧的树皮;树根之间的洞穴喷吐狂风,吹起高低不一的号角……天籁树活了过来,正在演奏音乐! 树下围满了学生,树木的白光倾泻下来,映照出一条又高又瘦的人影。天皓白沉默地注视古木,乐当时在他身后,拉着光头聂昂兴奋地交谈。 树木暗淡下去,音乐戛然而止,天籁树陷入沉寂,恢复了惯有的模样。天皓白转过身,向乐当时点头说道:“十一月二十六日。” 老头儿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宣布,十一月二十六日,本学宫将要举办‘幻月舞会’,届时我们将邀请紫微的名流……”他的声音很快被学生的欢呼声湮没,贝露、贝雨手挽手跳起了圆舞,巫袅袅带着一帮白虎人大喊大叫,就像一群对着月亮嚎叫的小狼。 “他们高兴什么?”方飞惊讶地望着众人。 “你不知道幻月舞会吗?”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方飞掉头发现一个小男孩儿,长了一张红扑扑的小圆脸,双手绞在一起,有些腼腆地瞅着他。 “你是?”方飞但觉对方有点儿眼熟。 “我叫贝雷,”小圆脸搓了搓手,慌慌张张地伸出来,“苍龙贝雷。” “苍龙方飞,”方飞握过手,“你是新生?” “对!”小圆脸支吾,“你可能认识我的姐姐……们。” “姐姐们?”吕品眨了眨眼睛,“贝露?贝雨?” “对啊!”贝雷偷眼瞟向双胞胎。 “哟呵!”吕品两眼放光:“这么说你也是通灵的好手?” “不是,”小圆脸微微一沉,“我听说你们的蚣明车出了事?” “幸亏你不在车上,”吕品抽了抽鼻子,“死的都是一年生。” “肃静!”乐当时用“雷声符”大吼,“‘幻月舞会’是一种传统,更是一场竞赛,所有的学生都可以报名参加。” 人群继续欢呼,乐当时笑了笑,接着说道:“舞会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降妖猎怪’,获胜者会得到选择舞曲的权利,从而在第二阶段获得优势;第二个阶段是‘飞花灵舞’,参与者跟随天籁树的音乐斗舞,由天籁树选出最后的冠军;冠军的名字将载入史册,同时得到五千分的奖励,毫无疑问……”老头儿殷切地注视皇秦,“这五千分将决定今年‘魁星奖’的归宿。” 说到“魁星奖”,学生纷纷回头,目光齐刷刷投向方飞。 “看吧!”贝雷在方飞耳边嘀咕,“大家都希望你蝉联‘魁星奖’。” “得了吧!”方飞耳根发烧,“我可没那种好运气。” “什么?”贝雷惊讶地望着他,“你获奖是因为运气?” “是啊,”方飞悻悻地说,“我今天活着也是因为运气。” “苍龙方飞!”乐当时也看到了小度者,嫌恶的样子就像发现了鸡窝里的黄鼠狼,“你来干吗? “我、我……”方飞莫名其妙。 “换了我是你,根本就没脸站在这里。” “什么?”方飞挨了一记闷棍。 “今天发生了一起悲剧,”乐当时开始高谈阔论,“一辆蚣明车遭到袭击,途中爆炸坠毁,多名新生不幸遇难,根据初步信息,爆炸的原因是一只火精傀儡……” 树下群情激动,许多人的脸上流露出极大的惊恐。乐当时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事故的遇难者让人痛心,幸存者的行径却让人恶心。作为魁星奖的得主,苍龙方飞只顾自己逃命,不管学弟学妹的死活。现在他好端端站在这儿,其他人却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老宫主拳头一挥,“这样自私自利的行为,即使没有法律的严惩,也会遭到良心的责备。” 这一顿乱拳揍得方飞毫无还手之力,巫袅袅的尖叫率先响起:“胆小鬼、伪君子,苍龙方飞就是个不要脸的懦夫……” 叫声引爆了人群,“胆小鬼……懦夫……伪君子……凶手……”各种谩骂此起彼伏,新生们惊恐地望着一切,拿不定主意是否加入。 方飞闭上眼睛,木然承受一切,愧疚压倒了委屈,他的内心隐隐认同乐当时的指责。如果他再警惕一点儿,早些发现“火精傀儡”的异常行为,或许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如果重来一次,他宁可用自己的死来换取遇难者的生,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即使苟活下去,他也得一辈子戴着“懦夫”的帽子…… “我来说两句!”天皓白的声音沉静平和,但从谩骂声中脱颖而出。 树下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老道师。天皓白看了看方飞,点头说道:“当年我也遇上过火精傀儡。” 师生一片哗然,天皓白所说的事情众人闻所未闻。 “九十八年前,我还不满十四岁,跟着母亲去外婆家为她祝寿。”老道师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经过灵枢山的时候,一只火精摧毁了冲霄车,飞车从万米高空俯冲直下,车上五十四人,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天皓白的目光平静如水,徐徐扫过人群,停留在乐当时尴尬的老脸上,“那一场事故,我失去了母亲和妹妹。后来我专门统计过,不算今天的事故,火精爆炸案发生过三百二十一次,死亡人数超过两万人,幸存者只有十九个,不到死者的千分之一。” 天籁树下一片死寂,许多人感觉呼吸艰难,天皓白苦笑一下,接着说道:“因为少时的经历,我研究过所有的爆炸案例。幸存者能够存活,不是因为自私自利,只是凑巧做对了某些不起眼的小事。所以我要提醒大家,遇上火精,首先要做的不是帮助他人,而是想尽办法保护自己,你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而你的生命只有一次。”说到这儿,老道师分开人群、扬长而去。方飞望着他的身影,心头大石落地,负罪感也减轻了不少。 “我就知道你不是懦夫。”贝雷又在他耳边叽叽咕咕。 “嗐!”双胞胎肩并肩走过来,走路的步幅大小一样。 贝雷看见两人,小脸发白,转身要逃,可惜晚了一步,两个姐姐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她们不顾贝雷的反抗,笑眯眯地轮番揉弄他的脑袋,贝雨说道:“方飞,我家小不点儿是你的崇拜者。” “谁是小不点儿?”贝雷不满地嚷嚷,贝雨把他当成空气,接着说道:“他把你勇闯四神关的录像看了一百遍!” “哪有那么多?”贝雷继续抗议。 “他一个假期都在念叨你,”贝露学着弟弟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方飞他爱吃什么?姐姐,方飞他喜欢听什么歌?” “是呀!”贝雨做了个鬼脸,“我的耳朵都长了茧子。” “滚开!”小圆脸好容易挣脱了姐姐,撒开两腿跑远了。 “小呆瓜!”贝露轻轻摇头。 “真丢人!”贝雨用同样的姿态摇头。 “这是玄凌剑吧?”贝露指着方飞手里的飞剑。 “对!”方飞这才想起手里的家伙。 “这把剑是在我们家里炼成的。”贝雨说道。 “哦?”方飞想了起来,“你们来自极海。” “极海夜光城,”贝露又瞅吕品,“这个假期他来我家蹭过饭。” “还有这事儿?”懒鬼挠头否认。 “我们比赛钓冥参,结果他输得很惨。”贝雨不留情面地指出。 “胡扯,”吕品面红耳赤,“我才没输。” “你是没输,”贝露满不经意地说,“只是太笨了。” “你什么意思?”吕品瞪大双眼。 “你的对手是我们两个,”贝露眨了眨眼睛,“我们两个钓的冥参加起来当然比你多。” “不可能,”吕品大声叫嚷,“贝雨身上有印记,贝露没有……” 姐妹俩对望一眼,齐声说:“真是个笨蛋。”挽着手一蹦一跳地走远了,丢下吕品呆在原地,抓着后脑勺一个劲儿咕哝:“怎么回事?这绝对不可能……” 第三章、飞天舞 第三章、飞天舞 雪谷一场恶斗,方飞累得半死,回到寝室倒头就睡,醒来已是次日早上。花妖送来课表,开学第一天,上午“百草课”,下午“羽化课”。 刚出“龙尾区”,就听有人娇滴滴招呼,简真刚要开溜,就被鱼羡羽一把搂住,笑眯眯地说:“简真,你越来越壮啦,看这肌肉,一块块硬梆梆的,摸起来真的好舒服。”说着上下其手,鱼儿似的在他身上欢快地游走。 “你热不热?”简真的声音透着哭腔,“我感觉挺热,你能不能……” “我一点儿也不热,”鱼羡羽顽固地挂在他身上,“幻月舞会要开了,我们一起练习跳舞怎么样?” “不怎么样,”简真吓了一跳,“我已经约了人了。” “谁呀?”鱼羡羽大失所望。 “禹笑笑!”大个儿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怒吼。 “你叫我干吗?”禹笑笑声音忽然响起,简真两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 “笑笑!”鱼羡羽终于放开简真,噘着嘴巴大为不满,“他说约了你一起跳舞。” “没有的事儿,”禹笑笑白了大个儿一眼,“你怎么还住这儿?昨晚我去魁星阁找你们,一个鬼影儿也没见着。” “魁星阁?”简真愣了一下,使劲拍打脑门,“对呀,我们得了魁星奖,不是应该住魁星阁吗?”他扯住方飞一顿摇晃,“天啦,我们要住魁星阁了,有草坪,有花园,一人一间房,不,一人一层楼。” “是吗?”方飞一呆一愣,感觉像在做梦。 “我是无所谓,”吕品打了个呵欠,“睡觉哪儿都一样。” “你怎么不去屎坑里睡?”大个儿狠狠毒毒地说。 “进了魁星阁,我来找你玩儿,”鱼羡羽黏腻地凑过来,“房间那么大,除了一块儿跳舞,还能一起睡觉。” “不行!”大个儿吓得双手乱摆。 “怎么不行?”鱼羡羽无辜的眼神活是刚出生的小兔子。 简真无言以对,忽听方飞说:“他们在干吗?”转眼看去,一大群新生飞一样从天湖跑过来。 “赶去云巢上课,”禹笑笑说道,“因为昨天的事故,增补了六名新生,所以今天早上一年级才完成分组。” “增补的新生是从落榜生里录取的吗?”鱼羡羽问。 “应该是吧!”禹笑笑心烦意乱。 “这些小可怜儿,”简真倚老卖老地冲着新生一顿指点,“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危险。” “方飞,”贝雷气呼呼地跑过来,“我刚刚分组了,角字组,真倒霉。” “什么?”大个儿跳了起来,“这还倒霉?” “我想分到危字组,”小圆脸不胜沮丧,“这样赢了魁星奖才帅。” “就为这个?”众人哭笑不得。 “不管怎么说,想法挺可爱!”鱼羡羽顺手拧一把小圆脸,贝雷遭遇袭击,张着嘴巴小脸通红。 “小不点儿……”远处传来贝雨的叫喊,贝雷脸色惨变,拔腿就跑。 “跑得还挺快,”姐妹俩手拉手走过来,“九星之子,你知道吗?学宫要来一位新道师。” “这有什么?”鱼羡羽反驳,“每年都有新道师。” “这个不一样,她能让整个学宫……砰!”贝雨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让三个火精受害者心头一颤。 “这么厉害?”禹笑笑好奇地问,“谁呀?” “这是秘密!”贝露眨了眨眼。 “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吕品问。 “还是秘密!”姐妹俩跳着走远了。 “她们一定从通灵网听到风声,”吕品用力挥舞拳头,“可恶的双头龙。” “别乱说!”禹笑笑惶恐地看了看周围,“你凭什么说她们是双头龙?” “等着瞧吧,”吕品赌咒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拆穿她们。” “白痴!”简真小声咒骂。 走到天湖边,一个勤务迎上来说:“方飞、吕品、简真,乐宫主让你们去一趟办公室。” “去干吗?”方飞满心忐忑。 “还用说吗?”大个儿兴冲冲一马当先,“当然是住魁星阁的事啦!” 宫主办公室是一栋浅灰色的平房,坐落在云巢和天籁树之间,圆顶方墙,四周环绕纤细优雅的柱子,水银色的灯竹簇拥一条蓝宝石小路,穿过争芳斗艳的花圃,直通镂刻活动浮雕的红木大门。 三人才踏上小径,就听见整齐划一的歌声: “乐当时,乐当时,聪明能干他第一,勤勤恳恳谁能比?人人都夸宫主好,宫主好得不得了。学生敬他如慈父,他爱学生如珍宝。有他带领不用怕,学生个个都听话……” 方飞差点儿把隔夜饭吐出来,仔细寻找,歌声来自许多奇怪的小花,长在灯竹下面,花瓣像是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地唱得正欢。 “这是莺歌草,又叫它马屁花”吕品在方飞耳边低语,“这种花很无耻,专拍主人的马屁。” “种它的人更无耻!”简**青着脸说。 方飞敲了敲门,就听乐当时凶巴巴地说:“进来!”推门进去,屋里富丽堂皇,左右摆放乐当时的雕像,庞大的书架直通屋顶,迎面墙壁上挂了一幅巨大的画像,画里乐当时踩着飞轮,无比陶醉地仰望星空。 乐当时坐在画像下面,办公桌的尺寸十分夸张,左边悬着一面巨大的通灵镜,右边的茶几旁坐着两个女子。 “燕眉?”方飞望着其中之一面红耳赤,燕眉短装长裤,换了一身虎探制服。 吕品和简真也好奇地打量小度者的点化人,对她的虎探装束十分纳闷。燕眉没有出声,身边的红头发女子大踏步走向方飞,洒脱地伸出右手:“你就是九星之子?我是苍龙杜风烈,白虎厅‘失踪人口调查科’的科长。” “您好。”方飞一边跟她握手,眼睛始终盯着燕眉。杜风烈笑了笑,大拇指点了点女孩:“她是我助手,名字嘛,就不用多说了。” 方飞僵硬地点头,杜风烈接着说:“我来学宫办事,顺道对昨天的爆炸案做一个笔录。” “需要单独讯问吗?”乐当时威严地把手一挥,“我让他们一个个进来。” “没那个必要,他们又不是嫌犯,”杜风烈指了指座椅,“请坐!”又对燕眉说,“准备摄影和笔录!” 燕眉写出“摄影符”,符字交织成一只火红色的眼睛,围绕众人徐徐移动,跟着掏出通灵镜,有模有样地挥舞毛笔,刷刷刷地录入文字。 杜风烈取出一根烟杆,旁若无人地抽起了“琅嬛草”,一面吞云吐雾,一面询问当时的情形,先从方飞开始,再问简真、吕品。 持续了一个时辰,乐当时百无聊赖,掏出一个“百变玲珑”——能够变色变形的小妖怪——老头儿把手藏在桌子下面玩得不亦乐乎,不慎用力过猛,“百变玲珑”唧地挣脱他的双手,溜进桌子下面。乐当时骂骂咧咧地跟着钻了进去,摸索一会儿,才想起办公室有人,忙又爬了出来,望着众人大不自在。 “这么说……”杜风烈努力地把目光从老宫主身上挪开,回头盯着吕品,“你用变化术脱身的啰?”吕品默然点头。 “说说变化的细节。” “很重要吗?”吕品打了个呵欠。 “很重要!” “我先变成一条蛇……” “什么蛇?” “金钱虺。” “然后呢?” “我发现左边墙上裂了一道缝,可还没钻,就被一股气浪推了出去。” “运气不错,接着说。” “我懵了一会儿,又变成一只隼鸟,正想往上飞,忽然发现方飞被火精缠住了。我匆忙掉头向下,可是还没赶到,他就把那只火精干掉了。” “噢?”杜风烈看了方飞一眼,又把目光挪回到吕品身上,“问一句题外话,你会隐身术吗?” “问这个干吗?”吕品一扫慵懒,诧异地瞪着对方,女虎探吐一口烟气,不紧不慢地说:“随便问问。” “还没有!”吕品沉着脸说,“假期我一直在学习。” “是吗?”女虎探望着烟气变成一只跳跃奔跑的狐狸,“开学以前,方飞遭到两次袭击,种种迹象表明,两件案子是同一个隐身者所为。” “我就知道,”乐当时的拳头砸在桌面,光溜溜的脸上闪闪发亮,“苍龙方飞,你就是个扫把星。” 方飞手脚冰凉,杜风烈坐实了他的猜想,对于六个新生的死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燕眉望着他欲言又止,吕品反复打量杜风烈:“你想说什么?”女虎探笑笑,“我想提醒你一下,如果学会了隐身术,你就得去斗廷登记。隐身者必须接受监管,任何私下隐身都是非法行为。” “你说完了吗?”吕品腾地站起,身边的大个儿直觉阴气逼人,见了鬼似的缩到一边。 “今天就到这儿,”杜风烈收起烟杆,漫不经意地问,“谁认识韩妙?” “我,”简真殷勤地举手,“她在箕字组。” “快下课了,”杜风烈看了看仙罗盘,“你带我去见见她。” “何必这么麻烦?”乐当时插嘴,“我让勤务叫她过来。” “不用了!”杜风烈起身走向大门,“这件事必须我亲自来做。” 夔龙鼓响过,学生三三两两地从水道口走出来。韩妙很快现身,跟在禹笑笑身边,皱着眉头满腹心事。 “韩妙!”简真兴冲冲赶过去。两个女孩应声止步,禹笑笑警惕地望着两个虎探。杜风烈踏上一步,打量韩妙说:“我在韩决的照片里见过你。” 韩妙的脸色刷地惨白,小声说:“您是……” “我叫杜风烈,”女虎探面露苦笑,“韩决的上司。” “我哥哥……”韩妙使劲喘了两口气,“他怎么了?” “你们多久没联系了?”杜风烈问。 “三个月,”韩妙抖索索回答,“加上今天是九十二天零三个时辰。”杜风烈点点头:“单独聊几句好吗?” “我哥哥他……”韩妙乞怜似的望着对方,杜风烈勉强笑笑,扶着她走向湖边的树林。 “可怜!”燕眉望着两人轻轻摇头。 “她哥哥怎么了?”禹笑笑忍不住问。燕眉说道:“他失踪三个月了。” “啊!”禹笑笑吃惊地捂住嘴巴。燕眉看她一眼:“你是禹笑笑?” “你是?” “朱雀燕眉!”这回答让禹笑笑大吃一惊,她瞪着女孩不知所措:“你怎么?你怎么……” “当了虎探是吧?”燕眉漫不经意地说,“别忘了,巫史接手以前,白虎厅可是紫微最锋利的‘降魔之剑’。” “你当虎探是为了抓住影魔?”方飞忍不住问,“因为‘道魂武库’的案子?” “没那么简单,”燕眉的目光投向远处,“那是苍龙天素?” “你们怎么回事?”冰山女一阵风冲上来,劈头就是一顿呵斥,“第一天就旷课?三个大白痴。” 三个“白痴”齐齐把头一缩,简真果断地把方飞推到前面,小度者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乐当时他、他找我们有事……” “我才不管,”天素两眼出火,“今天有测试,危字组少了三百分。” “三百分而已,”燕眉接口说道,“用得着这么生气吗?”天素扫她一眼,没好气说道:“你谁啊?” “你不认识我啦?”燕眉扬了扬眉毛,“以前灵昭阿姨经常带你来南溟岛玩儿。” 天素怔了一下,反复打量女孩,迟疑说道:“你是……燕眉?” “你变了,”燕眉怅然望着女孩,“那时候你可爱笑了,现在怎么凶巴巴的?” “爱笑?”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完全想象不出天素“笑”的样子。 “人总会变。”天素垂下目光,使劲咬了咬嘴唇。 “我妈去世以后,你还安慰我来着,”燕眉的眼里透出感伤,“你那时还不满两岁,拉着我的手说,虽然我没有妈妈,可你永远会做我的好朋友……” “我没有朋友!”天素掉头就走。 燕眉望着她的背影脸色发白,这时杜风烈走了过来,惊讶地问:“怎么啦?你的脸色还真难看。” “没什么,”燕眉回过神来,悻悻问道,“韩妙怎么样?” “她哭着跑了!”杜风烈悻悻地说,“我可不擅长安慰人。”燕眉深表赞同:“你擅长骂人。” “我去看看她!”禹笑笑急匆匆跑向寝室。燕眉则打量上司:“有韩决的消息吗?” “他们最后一次通灵在三个月前,”杜风烈皱了皱鼻子,“韩决抹掉了通灵地点。” “能找回来吗?”燕眉问。 “不能!”杜风烈摇头,“韩决是行家。” “那得看是谁?”吕品忍不住插嘴,“双头龙什么都能找回来。” “双头龙?”杜风烈嘲讽地一笑,“昨晚她们刚光顾了白虎厅。” “攻破了所有灵障,”燕眉接口说道,“她们管这叫做‘打声招呼’。” “太狂了吧?”吕品嫉妒得要死,“你们也不管管?” “管啊,怎么不管?”杜风烈似笑非笑,“昨天斗廷提高了对双头龙的赏格,达到六百万点金,比影魔燕郢还高五十万。” “六百万?”简真嘴也合不拢来。 “喏!”杜风烈冲他抛了个眼风,“有情报可以告诉我,抓到双头龙,奖金我分你一半。” “好啊……”大个儿咧嘴傻笑。 “好你个头!”吕品给他一个暴栗子,凿得简真嗷嗷直叫。 “我的事办完了,”杜风烈瞅一瞅燕眉,“你呢?” “我没事。”燕眉随口回答。 “那么告辞。”杜风烈把手揣在兜里,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燕眉盯着方飞,忽然说道:“有事跟我通灵。” “我……”方飞心口发堵,耳根发烫。 “再见。”燕眉招手。 “慢着!”方飞忙说。 “什么事?”燕眉回头瞧他。方飞鼓足勇气说道:“你别逞强!” “那不可能!”女孩笑了起来,甩开一双长腿,鸟儿似的飞到杜风烈身后。 “太可爱了!”简真嫉妒地揉弄方飞的脑袋,“你的点化人怎么这样可爱?” “滚开!”方飞一口气把他吹出老远。 “我得跟双头龙谈谈,”吕品自信满满,“让她们找回韩决的通灵地点。” “当心点儿,”方飞担忧地说,“她们可不好惹。” “放心吧,”吕品摸了摸下巴,“我心里有数!” “敢对我用吹牛?”大个儿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太岁头上动土,看我……”刚撅起嘴巴,忽然发现两片嘴唇黏在一起,一口元气在嗓子眼里滚来滚去,差点儿把他活活憋死。简真努眼撑睛,一边呜呜闷叫,一边冲着吕品做出各种威胁手势。 “老实点儿,”懒鬼打了个响指,“再闹,把你鼻子也封起来。” 大个儿吓了一跳,撅着嘴跟在两人身后,活是一只挨过揍的鸭嘴兽。 到了云巢下面,方飞抬头一看,老熟人一个不少,皇秦带着白虎人守在高处,五行磴闪电来去,忽上忽下,伴随学生们的大呼小叫。 “老一套,”吕品抱着头嘀咕,“他们不嫌烦吗?” “你跟简真先走!”方飞说。 “你呢?”吕品惊讶地看着他。 “跟他们耍耍!”方飞跳上一只木磴,闪身撞击水磴,飘然升到二层。 看见方飞,白虎人丢下所有对手,一窝蜂朝他冲来。当过极乐塔的侍应生,方飞见惯了大场面,一反常态,切换飞磴,反守为攻,运用“五行相克”击落对手。 不过两个照面,就有三个白虎人掉到下层,方飞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司守拙守在高处,看得怒不可遏,忍不住落到二层跟他对阵,不料方飞身影闪动,忽又升到三层,因为无人阻拦,闪身跳上四层,跟巫袅袅你来我往,撞得不亦乐乎。 司守拙大感懊恼,忙又升到三层,忽见光芒一闪,巫袅袅狼狈落下。两人对望一眼,恼羞成怒,双双升到五层,跟皇秦一道围剿方飞。四人浮浮沉沉,使出浑身解数周旋……方飞固然被撞落多次,对面三人也屡屡受挫,心里都很震惊。更可气的是这小子明明可以升入云巢,偏偏逗留不去,飞得兴高采烈,公然把他们当成练习飞行术的道具。三人骑虎难下,如不迎战,必定遭人耻笑,只好打消“吃午饭”的念头,饿着肚皮跟他纠缠。 直到夔龙鼓响,方飞才升入云巢,上升的一刻,顺便把司守拙打回四层。皇秦跟他同时降落在停磴坪,两人互不理睬,沉着脸冲向羽化教室,拍面遇上云炼霞,女道师劈头就说:“今天不在教室上课!” 两人一愣站住,呼啦,学生从教室里拥了出来。吕品打着呵欠走过来说:“玩得还开心吧?” “这是干吗?”方飞瞪着人群。 “记得幻月舞会吧?”吕品努了努嘴,“今天开始要学飞天舞。” “飞天舞?”方飞在极乐塔每天都能看见无数道者当空狂舞,耳濡目染,多少看出一点儿门道,他瞅了瞅懒鬼,“你会跳吗?” “别提了,”吕品无精打采地说,“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睡一觉!” “甲士也要学吗?”方飞发现山烂石领着甲士从东边的教室里走出来。 “多此一举,”吕品翻了个白眼,“那帮五大三粗的家伙根本没戏。” “什么意思?” “飞天舞一定要远离甲士,要么一翅膀抡在身上,准会把你活活抽死。” “嗐!”某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走过来,“你们报名了吗?” “报什么名?”方飞莫名其妙。 “还用说吗?”简真怒目相向,“当然是‘幻月舞会’!” “开什么玩笑?”吕品瞪着他一脸惊恐,“你也要参加舞会?” “你那是什么眼神?”简真气急败坏,“谁都能参加舞会。” 忽听人群里发出惊叹,造化笔呼呼生风,在草坪中央勾画出一棵天籁树,柔丝飘拂,枝桠起舞,就跟真树一模一样。 “多谢!”山烂石冲老笔妖挥手,“你可以走了。” “人家也想看跳舞。”老笔妖画出大圆脸,两只眼睛忽闪忽闪。 “看归看,不许捣乱,”山烂石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要么我把你扔下去。” “都过来,”云炼霞拍了拍手,“幻月舞会的时间大家都知道了,这一次是全年龄竞赛,你们的对手都是三、四年级的老鸟。” 场上的气氛应声紧张起来,云炼霞接着说道:“飞天舞的比试属于舞会的第二阶段‘飞花灵舞’,飞行中严禁触碰天籁树,违犯者立刻出局。至于最后的胜负,全由天籁树来判断,也就是说……”女道师笑了笑,“天籁树是唯一的裁判。” “云道师,说说选曲权的事儿。”贝雨大声说道。 云炼霞点了点头:“舞会的第一阶段是‘降妖猎怪’,赢得冠军的人会得到一次选择曲目的权利,只要把准备好的‘乐章符’投入天籁树的‘树眼’,天籁树就会演奏乐章里的乐曲,如果能够事先根据乐曲练习舞蹈,那么就能在‘飞花灵舞’中获得巨大的优势。” 学生一阵躁动,草坪上嗡嗡嗡响个不停。 “安静!”云炼霞挥一下手,“我来演示一下飞天舞的基本姿势!” 四周沉寂下来,云炼霞挺直腰身,右手一扬,脚底红光闪现,火苗似的长剑不紧不慢地把她托到半空。 “这是‘云浮’!”云炼霞说完,旋身下降,快中带慢,曳出一道光滑的弧线,“这是‘星沉’!”落到离地两米,飞剑上下起伏,把她向前推进,“这是‘浪涌’!”接着女道师背负双手,绕着树干盘旋直上,灵巧地穿过纷纷扰扰的树枝和细丝,“这是‘风旋’。”说完掉头向下,原路旋转返回,“这是‘电绕’!”逼近地面,忽然双手分开,身子大幅后仰,仿佛薄薄的纸片,被狂风一卷,飘飘然向上飞升,“这是‘雪飘’!” 升到大树腰部,云炼霞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笔直向前:“这是‘射日’!”继而挺直腰身,左脚踩着飞剑,右脚向后翘起,右手搭上脚背,左手向上托举,“这是‘邀月’”,说着翻身跳跃,仿佛骑马飞驰,“这是‘乘龙’”,随后身子后仰、反手招摇,“这是‘引凤’”,说完飞快转身,挺直腰背,双腿交缠,高高举起双手,整个儿盘旋直上,一口气冲上幻树的顶端,“这是‘补天’。” 升到顶端,云炼霞飘然下落,下面的人群尖叫鼓掌,掀起一片声浪。云炼霞欠了欠身,笑着说道:“这十个姿势是飞天舞的基础,再高的树也离不开土壤,今天的功课就从‘飞天十势’开始。” “飞天十势我早就会了,”巫袅袅大声说道,“可以跳更复杂的吗?” “可以,”云炼霞冷淡回答,“跳一次扣一百分。” 巫袅袅撅起嘴巴,山烂石挥了挥笔,学生胸前都多了一块金色的符牌,胖道师说:“碰到天籁树的画像,符牌会振动变红,放到舞会上就算出局。” “开始吧!”云炼霞一声令下,学生乱哄哄一拥而上,围绕“天籁树”翩翩起舞。 简真披上铠甲,威风凛凛,大翅膀掀起狂风,吹得两个好友睁不开眼睛。他却浑然不觉,跳得兴兴头头,每跳一个姿势,都要粗声大气地吼出名字:“云浮、星沉、邀月、射日……”名字喊得震天响,姿势让人不忍直视,碰到树身那是家常便饭,符牌嗡嗡嗡响个不停,上面的红色就没有褪过。 “真丢人,”吕品瞟着大个儿,“你看他像什么?” “像个皮球。”方飞老实回答。 “人家的姿势有十个,他的姿势只有一个,滚球,滚球、再滚球。” “他真想参加舞会?”方飞表示怀疑。 “真的,”吕品离开地面一米,身子卖力地蠕动,“你呢?” “不想!”方飞一口否认,“我唱歌都要跑调。” “我也一样,”吕品摆了个“补天”的姿势,“你看像不像伸懒腰?” “跳得真臭,”简真刮着大风从两人头顶飞过,“你们就是我的耻辱,嗐,看我‘射日’……” “射日?”吕品冷笑,“我看像放屁。” “你就是嫉妒!”大个儿扭着大屁股飞走了。 “冰山女在干吗?”方飞忽然想起天素。 “还用说吗?”吕品翻了个白眼,“肯定又在出风头。” 方飞举头望去,发现天素呆在高处,旁若无人,不停地旋转,正着转,反着转,横转、侧转,公转、自转……飞天十势完美融入舞姿,不多不少,不快不慢,脚下的小黄精剑失去细长的形态,变成了一团忽聚忽散的黄光,仿佛无形的叶片托着飞扬的雪花。 “这才叫飞天舞啊!”吕品不情愿地赞叹。 “糟了。”方飞落回地面,把手伸进乾坤袋,抽出蓝汪汪的飞剑,剑身大摇大摆,几乎抓握不住。 “天啦!”懒鬼张大嘴巴,“你把‘玄凌’揣在乾坤袋?你不怕被它冻死?即使不冻死,也会被戳死……” “没地方可放,”方飞握紧剑柄,低喝一声,“老实一点儿。” “玄凌”抖了两下,忽又安静下来,吕品的眼珠子也掉下来:“它是你养的狗吗?怎么这样听话?” “不知道,”方飞说道,“雪谷以后就这样。” “冷吗?”吕品好奇地问,方飞点头:“有一点儿。”吕品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剑身,突然脸色惨变,呱地把手缩回,看了看,冲着方飞摇晃手指:“你这个骗子!”指头上结了一层薄冰。 方飞摸着飞剑不胜纳闷,吕品趁机怂恿:“看来你降服它了,用它飞来试试。” “我才不要。”方飞连连摇头,“它更喜欢天素,见她跳舞就激动得要命……”“玄凌”扭动起来,发出激烈颤鸣,方飞下意识抬头,发现四道人影鬼鬼祟祟地逼近天素,巫袅袅为首,其他三个都是熟人——陆舫、公西倩和百里秀雅。 天素专注练舞,发现不妙,已经四面受敌。她闪身斜蹿,连人带剑撞向公西倩,逼她让开一条出路,谁想公西倩身子一仰,脚下飞轮向前送出,呜呜呜地绞向她的飞剑。 目标不是天素,而是“小黄精剑”。不等她明白过来,啪的一声脆响,天素剑尖折断,匆忙使出“风旋”,旋身一转,急向上升,百里秀雅和陆舫上前夹击,天素一闪身,从两人之间穿过,冷不防脚底震动,巫袅袅使出“电绕”,头下脚上地从下面蹿了上来,“星河轮”绞住“小黄精剑”,呛啷啷火星四溅,天素翻着跟斗从天上栽落下来。 人影一闪,云炼霞赶了过来,扶着天素飘落在地。 “哟!”造化笔闷了半天,终于来了精神,“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大圆脸眉飞色舞,毛笔本尊跟在后面画出绚烂的焰火。 “巫袅袅,”云炼霞举头望天,“你在干吗?” “跳舞!”巫袅袅脸也不红。 “跳舞?”云炼霞怒哼一声,回头看去。天素收起飞剑,剑身布满裂纹,轻轻一碰,丁零当啷碎裂一地。女孩望着碎片脸色苍白,单薄的身子阵阵发抖。 云炼霞更加气恼:“巫袅袅,你得赔偿她的剑。” “我干吗要赔?”巫袅袅理直气壮,“她自己把剑送到我的飞轮下面,要是我的飞轮不够好,早就被她弄坏了。” “强词夺理,”云炼霞气得耳根通红,“你先冲撞人家。” “谁说的?”巫袅袅提高声量,“我跳得好好的,她从天上掉下来。喏,大家都可以作证,陆舫、公西倩、百里秀雅,你们说对不对?” “对呀,对呀……”三个女生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也作证!”司守拙高喊,其他的白虎人跟着起哄,“我也看见了,天素撞的巫袅袅……” 云炼霞挑起眉毛正要发怒,忽见天素掉头就走,不由问道:“你上哪儿去?” “教室。”天素回答。 “为什么?”云炼霞大惑不解,“你得要她赔偿!” “算了,”天素抿了抿嘴,“我要不失误,她连我的影子都碰不到。” “你少得意了,”巫袅袅气得尖声高叫,“你这个烂穷鬼大话精,一把像样的飞剑都买不起,还想参加‘幻月舞会’?呸,少做梦了,没有飞剑,你就是一只脏兮兮的臭爬虫。” “巫袅袅你疯了?”云炼霞声色俱厉,“我要记你的大过!” “开除我也不怕,”巫袅袅一手指着天素,“但我一个子儿都不会赔给她。”不顾女道师脸色难看,一拧身飞走了。 云炼霞气了个愣怔,自从当了道师,她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回看山烂石,胖道师安坐在云巢边缘,朝着下面吞云吐雾。 “老胖子就会躲风头。”云炼霞皱起眉头苦苦思索,想要找个法儿治一治巫袅袅,可这小丫头背景深厚,天素又自认失误,两方面加在一起,女道师居然发现她对巫袅袅无可奈何。 天素所有的血都冲到脸上,心里闪过好几道新学会的符咒,每一道都能让巫袅袅在床上躺一辈子,但也能让她永远离开学宫。女孩拼命握紧拳头,默默念诵母亲的名字,熟悉的身影从脑海里浮现,温婉不舍的目光投注她身上。天素强忍哭泣的冲动,极力压下心头的怒火,身子松弛下来,木然走向教室。 “她怂了!”百里秀雅刺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真没用,”公西倩发出鸟叫似的嘲笑,“有巫袅袅在,她一辈子都别想抬头。” 天素停下脚步,心头怒火重燃,身子微微发抖。 “就这么算了吗?”忽听有人说,“这也太不像你了。”天素回头一瞥,方飞站在旁边,手里的“玄凌”寒光迸射。他直视女孩,慢慢说道:“要么试试这个?” “再说一遍,”天素低声呵斥,“我不要你的剑。” “我可以租给你。”方飞心平气和地说 “我没钱!”天素刚要走开,忽听那小子说:“租金抵我欠你的薪水。”天素应声止步,回头盯着他:“你说什么?” “除非你不要薪水……”方飞还没说完,天素劈手夺过“玄凌”:“租多久?” “永久……噢,不,”方飞见她脸色不对,“三年怎么样?” 天素冷哼一声,抛出飞剑,翻身跳上,“玄凌”一声锐响,霎时冲到天上。剑身光华灿烂、晶莹通透,周围水汽凝结,曳出一道明亮的霜痕。身为一把神剑,“玄凌”散发奇异大能,剑气经天扫过,草坪的飞行器都有不同程度的颤动。 巫袅袅大获全胜,心满意足,呆在画树顶端飞得意兴洋洋,但觉飞轮抖动,不由东张西望,忽听陆舫尖叫一声:“后面。” 巫袅袅直觉寒气扑来,猛一掉头,天素直冲过来,神速无比,不容闪念。巫袅袅大吃一惊,匆忙向后掠出,谁知晃眼之间,天素消失不见,她魂飞魄散,团团乱转,脚底突然传来一股奇寒,双腿麻痹,血液不流,跟着一阵鸣金切玉的激响,刚猛的力量带得她转了两个整圆,摔出足有十米,双脚陡然踏空。飞轮“星河”失去了力量,巫袅袅尖叫着栽向草坪,眼角余光所及,天素从“电绕”变回“风旋”,翻身直立,飘然上升,与她相向错过,目光冷漠残忍。 “烂穷鬼……”巫袅袅气炸了肺,尖叫过后,忽见大地扑近,愤怒变成惊恐,登时两眼紧闭,到嘴的叫骂变成一串惨叫。 噗,她撞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身子悬停半空,巫袅袅惊魂未定,抖索索睁开双眼——身下空无一物,离地不到半米。 白虎女惊魂未定,忽觉暖风扑面,夹杂琅嬛草的芬芳,她身不由己地翻了个跟斗,砰的一声坐回地面。 四周响起窃笑,巫袅袅怒不可遏,抬眼望去,山烂石耸立前方,吐出一口烟气,慢吞吞地说:“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用飞轮乱套别人的飞剑?” “对呀,”云炼霞接着说,“如果天素的飞剑不够好,岂不又被你弄坏了?” “你们……”巫袅袅气得两眼乱翻。这些话都是她刚刚说过,现在被人用来反击,话语大同小异,巫袅袅的感受却有天壤之别。可她无暇生气,目光一顿乱扫,但见“星河”轮躺在远处,上面凝结一层薄冰,慌忙赶上拾起,啪,手指所过,飞轮裂成两半。 巫袅袅的心也片片破碎,望着天素尖声高叫:“该死的,你毁了我的轮!” “那又怎么样?”天素冷冷回答。 “我杀了你,我要让你进天狱……”巫袅袅抱着破轮,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作证!”贝露忽然高叫,“巫袅袅撞的天素。” “对!”贝雨捏着嗓子,学足了巫袅袅的口气,“天素跳得好好的,偏偏有人从天上掉下来。” “我作证……我也作证……”除了白虎道种的学生异口同声,巫袅袅惊怒之外倍感压力。天素不理不睬,自顾自练起了“飞天十势”,不屑一顾的态度更让巫袅袅七窍生烟。 “干得漂亮,”吕品出现在方飞身后,直把小度者吓了一跳,“‘星河’可是天道器,独一无二,巫袅袅会心疼一辈子。” “你刚才去哪儿了?”方飞瞪着吕品。 “跟双头龙打了个招呼。”吕品向贝家姐妹努了努嘴。双胞胎看着巫袅袅有说有笑,贝雨咬着妹妹的耳朵说了两句,姐妹俩笑成一团,惹得巫袅袅停下哭闹,冲着两人怒目相向。 “你怎么说的?”方飞忍不住问。 “我说我有重要的事找双头龙,下课以后不见不散。” “这么直接?”方飞两眼瞪圆。 “这叫先发制人。”吕品得意地摸着下巴,方飞将信将疑:“她们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就是笑了笑。” “不太妙。”方飞有些不安。 “这叫心领神会,”吕品满不在乎,“你就等着瞧吧!” 羽化课不欢而散,巫袅袅哭着下的云巢,方飞看在眼里说不出的痛快。 回到寝室,吕品饭也不吃,跳上床铺,放出“波耶水镜”,兴冲冲地点开灵眼,找到双头龙的小窝,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迹,吹着口哨等待回应。 吹了一会儿,口哨戛然而止,他张大嘴巴,两眼发直,突然间,懒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该死的双头龙!” “什么?”方飞从床上弹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她们封了我的镜!”吕品哭丧地望着镜子。 方飞探头一看,吕品的镜中空无一物,暗沉沉像是一团银色的灰烬。 “我的镜子也黑了,”简真从下铺冒出脑袋,抖着镜子大声咆哮,“死狐狸,你干了什么好事?” “没什么?”吕品支支吾吾,“我就给双头龙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方飞问道。 “贝露、贝雨,我是吕品……” “你疯了吗?”大个儿失声惊叫,“你凭什么认定她们是双头龙?” “凭直觉!”吕品梗着脖子回答。 “直觉个屁,”简真拎着通灵镜甩来甩去,“你招惹了她们,我怎么也不能通灵?” “她们封的是‘波耶水镜’,你的分镜是‘波耶水镜’的一部分……” 方飞应声一惊,匆忙展开镜子,同样死寂无光,但听吕品喃喃说道:“不光是这样,封镜还意味着通灵镜使用者永久断网。” “永久?”其他两人脸色惨变,“什么永久?” “永久就是……”懒鬼的声音小得可怜,“就算换了镜子,我们三个……还是没法通灵。” “天啦!”大个儿直挺挺地扑倒在床上。 “惨了……”方飞看向窗外,想到燕眉的吩咐,忽然有点儿想哭。 “很抱歉!”燕眉看了看窗前,阳光透过细薄的窗纱,散落成明亮的碎片,她努力平复心情,盯着正前方的夏家夫妇,“我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妻子还在哭哭啼啼,丈夫两眼发直,迷茫的神气像在梦游:“问、问吧!” “你是玄武道种,夫人是朱雀道种。”燕眉顿了顿,“令嫒是什么道种?” “你问夏露?”丈夫小声说,“她是朱雀。” “几岁?” “十、十一。”丈夫双手捂脸,使劲揉弄双眼。 “十一岁?”燕眉沉默一下,“能说说失踪的时间、地点和经过吗?” “今天上午……” “几点?” “巳时二、三刻的样子……” “二刻还是三刻?” 丈夫迟疑地看向妻子,后者抽了抽鼻子:“三刻,我带她去‘英博百货店’……” “最近的分店?”燕眉打断她。 “是的。”妻子取出手帕,用很大的声音擤鼻涕。 “林钟大街和蒲牢路的十字路口,”燕眉把地址写入通灵镜,很快得到完整的地图,“往西南一百三十丈就是神照渠。” “对!”妻子又擤了一把鼻涕,“夏露常去那儿看鱼。” “接着说。”年轻的女虎探直起身子。 “我去店里买日用品,她嫌店里太挤,买了一盒龙眼水在外面等我。我买完东西出来,人就不见了,龙眼水的盒子丢在门口,里面还有一半没喝……” 燕眉扫一眼证物袋,袋子里放着喝了一半的饮料盒。 “怎么没有马上报案?”她抬眼看向妻子。 “我当她先回家了!”妻子的脸上满是懊恼。 “没有尝试跟她联系?” “用了‘传音符’,”妻子低下头,“可她没有回我。” “你没发现不对?”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喜欢我们多管闲事,”妻子哆嗦一下,眼神亮了起来,“她会不会离家出走,一个人躲在什么地方?” “你们吵过架?”燕眉反问。 妻子摇头,燕眉沉思一下,又问:“有她的笔迹吗?” “有,”丈夫转身打开抽屉,取出一个蓝皮簿子,“这是她的符咒练习簿!” 燕眉接过展开,纸面上写着娟秀流利的文字,字迹绯红明亮,绚烂有如朝霞。女孩只一愣,下意识攥紧练习簿,热血直冲上来,烧得她双颊滚烫。 “你怎么了?”丈夫惊讶地望着她。 “没什么,”燕眉扬了扬练习簿,“能借用几天吗?” “好吧!”丈夫无奈回答。 “今天就到这儿,”燕眉挺身站起,“谢谢合作。” “什么时候能给我们答复?”丈夫急切地问,“我女儿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说不准。”燕眉尽力保持平缓的语调,“夏露不是第一个。” “什么意思?”夫妇俩面面相觑。 “除了夏露……”燕眉抿了抿嘴,“附近的街区还有孩子失踪。” “有、有多少?”妻子浑身发抖。 “七个,”燕眉垂下目光,“包括令嫒。” 妻子张了张嘴,转身扑进丈夫怀里。燕眉快速退出房间,把哭声关在门后,她长舒一口气,望着左边悻悻说道:“讨厌的差使!” “习惯了就好。”杜风烈窝在墙角安静地抽着琅嬛草。 “别的地方查得怎么样?学校?商店?” “白费劲,”杜风烈吐出幽淡的绿烟,“什么线索都没有,或者说……” “就像使了隐身术,”燕眉把手一挥,“这句话我都听腻了。” “这是实话!”杜风烈踏上返回白虎厅的飞车。 “失踪的人太多了,”燕眉瘫坐在椅子上,“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钓过鱼吗?”杜风烈懒懒问道。 “我在海边长大的!”燕眉没好气回答。 “我有一个直觉,”杜风烈望着车顶,“玉京来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鱼,等到钓起它的时候……”她做了个下沉的手势,“玉京也会被拖下水。” “那不就是鲲鱼吗?”燕眉嘲讽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讨厌鲲鹏。” “我讨不讨厌它都在那儿!” “鹏风快要来了,”杜风烈望着浓云密布的远空,“鹏风、幻月、武库爆炸、少儿失踪……全都凑一块儿来了。” “真是多事之秋!”燕眉闷闷地说。 “管他呢,”杜风烈笑了笑,“反正我是个女光棍,不必担心孩子生活的世界是一坨狗屎。”燕眉沉默一下,轻声说道:“我决不允许那样的世界出现。” “你没参加过战争,不知道个人的渺小。”杜风烈倚老卖老。 “我参加过跟鲛人的战争。” “比起道者战争,那只是小打小闹,”女上司闭上眼睛,“我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燕眉展开通灵镜,点开“画眉小屋”,没有发现方飞的留言,放心之余稍感失落。她点入数据仓库,整合连日调查到的信息,写了两笔,忽又停下,取出夏露的练习簿,盯着上面的字迹陷入沉思。 不久到了白虎厅,燕眉叫醒杜风烈,下了车,刚进虎口,忽听有人叫喊“杜风烈”的名字,女虎探回头一看,皱眉说道:“宫子难?” 宫子难大踏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段苗条的漂亮女孩,怀抱大叠文件,跟着男虎探一溜小跑。到了近前,宫子难恶狠狠扫了二人一眼,扬起下巴说:“星官大人找你!” “你亲自来通知我?”杜风烈笑了笑,“看来一定没什么好事。” “你就自求多福吧!”宫子难咧开嘴唇,看上去就像一道丑陋的伤疤,他的眼睛在燕眉身上打转,“这就是你的新助手?” “朱雀燕眉,”杜风烈大拇指一跷,“燕玄机的女儿。” 宫子难的下巴向后一缩,打个哈哈,指了指身边的女孩:“宋艾琪,我的助手。”女孩点头哈腰,态度谦卑,宫子难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助手嘛,最重要的就是听话。”说完晃着双肩走开,宋艾琪忙不迭跟了上去。 “恶心!”燕眉嫌恶地望着宫子难的背影。 “他可是‘公共事务安全科’的头儿,”杜风烈笑了笑,“你想调查‘武库失窃案’,他就是你的顶头上司。” “我宁可单干。”燕眉干脆回答。 “明智的想法,”杜风烈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恨我吗?” “说来听听。” “八年前我揍过他,”杜风烈顿了顿,“因为他骚扰女同事。” “有意思,”燕眉露迟疑一下,“刚才那个女孩?” “可怜的丫头,”杜风烈摇头叹气,“宫子难喜欢家暴,前妻为此跟他离婚,现在的妻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败类,”燕眉怒火上冲,“怎么还有人嫁给他?” “天知道,”杜风烈说道,“他现在的妻子葛笑兰是我的学姐,当年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凤凰。宫子难嘛,跟地沟里的鼠蜥差不多。” “可笑,”燕眉扫了上司一眼,“你为什么单身?” “破案比男人好玩多了,”杜风烈停下脚步,“我去见巫史,你回办公室呆着。” “我可是你的助手,”燕眉冷冷说道,“手这种东西可不是说丢就丢的!” “说的也是。”杜风烈走向星官办公室,不待秘书说话,长腿一抬,砰地踢开大门。 巫史从座椅上跳了起来,盯着两人又惊又怒:“杜风烈,你又……” “你找我?”女虎探大剌剌地扫视屋内,“哟,真人星,好久不见!”京伽尴尬地点头,指着身旁一个愁眉不展的老人:“这位是……” “白虎顾永之!”杜风烈眯起双眼,“灵毫商行的大老板。”老人哼了一声,闷声闷气地说:“踹门进来真没礼貌!” “我又不是你的员工,”杜风烈逍遥坐下,“说吧,什么事?” 巫史瞪她半晌,拈起一叠文件狠狠拍在桌上:“这是‘失踪人口调查科’近五个月的案件,破案率不到百分之十。”杜风烈眼也不眨,靠着椅子说:“我进白虎厅二十年,破案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八……” “那是以前,”倒霉的桌子继续忍受巫史的拍打,“现在呢?” “我遇上了麻烦,”杜风烈坦然承认,“最近的案件毫无头绪。” “十天,”巫史坐了回去,“我给你十天破案。” “奇怪,”杜风烈笑了起来,“半年你不闻不问,今天怎么来劲了?” “受害者家属反应强烈,”巫史扬起下巴,“我们要对广大民众负责。” “真新鲜!”杜风烈目光一转,“顾老板,你也是受害者家属吧?” “这……”京伽正要插嘴,顾永之冲他摆了摆手,迎着杜风烈的目光,嘴巴哆嗦两下,嗓音嘶哑低沉:“我的孙子,我唯一的孙子失踪了……” “我懂了,”杜风烈起身说道,“看来我该辞职了。” “你说什么?”巫史大皱眉头,杜风烈瞟向京伽:“顾永之是斗廷的符笔供应商吧?” “是啊,”京伽有点儿尴尬,“这跟你辞职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杜风烈收起笑容,“有钱人的孙子是孙子,普通人的孩子都是垃圾,丢多少也无所谓。” 对面三人脸色难看,巫史一拍桌子:“杜风烈,你这是诽谤星官、攻击斗廷……” “那么换个理由,”杜风烈冷冷打断他,“十天破案我办不到。” “胆怯,无能。”巫史暴跳如雷。 “随你怎么说。”杜风烈转身离开,忽见燕眉拦住前面,女孩盯着她说:“如果条件许可,十天破案不是不行。” “你胡说什么?”杜风烈惊奇地望着她,其他三人也是一怔,巫史半信半疑,:“你要什么条件?” “一个诱饵……”燕眉还没说完,杜风烈打断她说:“早用过了,根本没人上钩。” “我的诱饵需要特殊的条件,”燕眉娓娓道来,“十八岁以内,男女不限,最重要的一点,”她的神情严肃起来,“拥有上古‘四神’的元气,勾芒的‘雨过天青’、朱明的‘丽天朝晖’、蓐收的‘白虹映日’,或是玄冥的‘水月凝烟’。” “四神元气?”巫史眉头紧锁,“这跟失踪案有关吗?” “我研究了这半年的案卷,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燕眉掏出通灵镜,划拉几下,扬笔指着左面空旷的墙壁,“散光化影。” “投影符”光芒所向,墙壁上出现青、红、黑、白四种颜色的光柱,同一根光柱,颜色的深浅浓淡也在不断地变化,光柱一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什么鬼东西?”巫史不耐烦地拧起眉头。 “五个月来失踪者的元气颜色分布图。”燕眉说道,“四条光柱代表失踪者的道种,颜色的深浅表示拥有同一种元气的失踪者数量。” “这有什么奇怪的?”京伽望着图表迷惑不解。 “元气的颜色越漂亮,道者的人数就越少,”燕眉指点墙上的图表,“以朱雀道种为例,根据红色的美好程度,从低到高,元气可以分为四品。拥有第一品元气的人数最多,第二品其次,第三品较为稀少,第四品极其罕见。如果罪犯漫无目的地抓人,根据人口分布,失踪者应该第一品最多,第二品其次,第三品更少,可事实正好相反,失踪者里面第三品最多,第一品最少,不光朱雀道种,苍龙、白虎、玄武也都一样,第三品的失踪者多过第二品,第二品又多过第一品……” “他们在绑架特定的道者?”京伽惊疑问道。 燕眉看他一眼:“不是绑架,而是寻找,罪犯在寻找‘四神元气’。” “太荒谬了,”巫史扬声说道,“你有什么凭据?” “火神朱明的元气‘丽天朝晖’属于第四品,颜色极为特别。”燕眉挥笔指点图表,“第三品的失踪者,他们的元气颜色都很接近‘丽天朝晖’,而不是第四品的其他元气……” “这个很难判断,”杜风烈开口说,“三品以上的元气色差太小。” “那么这个呢?”燕眉取出符法练习簿,展现出绚烂夺目的字迹。 “丽天朝晖!”其他四人齐声低呼。这种红色太特别了,一眼就能轻易认出。 “谁的?”巫史疑惑地问。 “一个名叫夏露的女孩,”燕眉说道,“今天上午刚刚失踪。” “巧合,”巫史冷哼一声,“失踪者里面凑巧有人拥有‘丽天朝晖’。” “是啊,”京伽也说,“仅有一个例子,不足以说明罪犯在寻找‘四神元气’。” “木神勾芒的元气是‘雨过天青’,”燕眉说道,“这种元气更加罕见,据我所知,只有两个人拥有这种元气。” 京伽看了看巫史,轻声说道:“天皓白和方飞?” “不到一个月,方飞两次遭到隐身人袭击,”燕眉沉默一下,“我跟隐身人交过手,他显然想要活捉方飞。” “你认为他想要方飞的元气?”杜风烈忍不住问。 “大有可能,”燕眉指点图表,“苍龙道种的失踪者,元气颜色都很接近‘雨过天青’,白虎道种很接近‘白虹映日’,玄武道种则接近‘水月凝烟’……” “我只问一句,”巫史冷冷打断她,“搜集‘四神元气’有什么用?” “现在还不知道,”燕眉摇了摇头,“不过失踪者都小于十八岁。” “十八岁又怎么了?”巫史嘲弄地扬起下巴。 “十八岁道者成年,元神停止生长,元气一旦离开身体,很快就会失去活力;十八岁以下的道者,元神还在生长,元气离开身体也能长久保持活力。” 巫史嗤了一声:“然后呢?” “也就是说,”燕眉克制住揍他一拳的冲动,“罪犯不但搜集‘四神元气’,还想提取元气长期保存……” “异想天开,”巫史一拍桌子,“朱雀燕眉,你只是一个刚入职的小鬼。你办过什么案?抓过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话?提取‘四神元气’,真是笑死人了。现在你马上从我面前消失,不然我把你踢出白虎厅。” 燕眉的脸上失去血色,跟着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力量透过指尖传到毛笔,一连串毁灭性的符咒闪过脑海——她要杀了巫史,给他偿命也在所不惜。 “嗐!”杜风烈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别干傻事。” 女虎探的手掌冰冷得出奇,燕眉怒火消退,理智回到身上,她深吸一口气,毛笔垂了下来。 “朱雀燕眉,”顾永之冷不丁开口,“我想你是对的!”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顾永之苍老的面庞刻满痛苦:“我的孙子,白虎顾襄,今年刚满十二岁,他的元气就是‘白虹映日’。”巫史拉长马脸,不满地说:“我说过,这种事只是巧合。” “顾老,”京伽一脸尴尬,“阴暗星说的对……” “不管是否巧合,我们都应该尝试一下燕眉的办法,”顾永之直视京伽,“如果答应我的请求,我愿意全力资助‘道魂武库’的重建。” 京伽不觉动心,与巫史交换了一个眼色。阴暗星哼了一声,不太情愿地说:“‘四神元气’太罕见了,上哪儿去找这种诱饵?” “方飞就行。”燕眉说道。 “不行,”巫史一拍桌子,“他死了你也会死,我们承担不起这种后果。” “这会惹恼你的父亲,”京伽遗憾地望着女孩,“他可是一个天道者。” “真可笑!”燕眉无不嘲讽地说,“方飞都死过好几次了。” “那不是我们造成的,”巫史冷冷说道,“别人害死他跟我无关。” “一群老滑头,”杜风烈嗤之以鼻,“按照燕眉的说法,罪犯已经得到了‘丽天朝晖’和‘白虹映日’,还差‘雨过天青’和‘水月凝烟’,如果方飞不能充当诱饵,就得找到拥有‘水月凝烟’的玄武人。喏,这个人不能超过十八岁,没有天道者的爹,死不死也无所谓。”她冷眼扫过众人,“你们有谁认识这种人?” “我也许能找到。”顾永之说道。 “你?”杜风烈挑了挑眉毛,“怎么找?” “别忘了我是卖符笔的,每个顾客购买之前都会进行试写……” 杜风烈恍然说道:“你记录了他们的元气颜色?” “我们需要了解顾客的个人情况,以便提供更好的书写体验……” “得了吧,”杜风烈冷笑,“你这个奸商。”顾永之假装没有听见,接着说道:“如果找到诱饵,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京伽问道。 “诱捕行动由燕眉负责,”顾永之殷切地望着女孩,“你觉得怎么样?” “我……”燕眉愣神的当儿,忽被杜风烈一把推开:“她太嫩了,我才是科长,行动由我全权负责。” “你不是辞职了吗?”老头儿狐疑地打量她。 “我改主意了,”杜风烈两眼一翻,“先捉住那个畜生再说!” 第四章、绝对的圆 第四章、绝对的圆 “仙乐课?”简真惊讶地望着课表,“这是什么课程?” “在哪儿上?”吕品无精打采地问。 “水殿。” “道师是谁?”方飞从盥洗室出来,两眼惺忪地系着裤带。 “上面没说。”简真咽下食物,“没准儿是鲛人,鲛人唱歌最好听。” “得了吧,”吕品哼了一声,“鲛人正在进攻南溟岛,听说死了不少人。” “什么?”方飞大吃一惊,“鲛人是道者的敌人?” “你不知道?”吕品瞪着他,“南溟岛就是防御鲛人的前线。” “对呀,”简真接口说道,“你以为燕玄机在那儿干吗?钓鱼还是看风景?” “没有天道者坐镇,鲛人早就打到积明湖了。”吕品说道。 方飞纳闷地问:“为什么打仗?”吕品说道:“听说道者从鲛人那儿偷走了很重要的东西!” “不对,”简真厉声反驳,“鲛人野心很大,妄想统治全世界的水域。” “小道消息,”吕品挥了挥手,“不值一提!” “呸!”大个儿怒目相向,“说谎是狐狸的本性。” “哟,你这可是种族歧视。” “我歧视你又怎么了?不要脸的臭狐狸。” “你再说一遍。”吕品冲简真勾了勾手指。 “我偏不说。”大个儿外酥里嫩,发现情况不对,马上低头认怂。 “真奇怪。”方飞吞下一口蛋羹,心里满不是滋味。鲛人就是人鱼,美人鱼不应该是人类的朋友吗? 吃完早餐,三人结伴前往水殿。走到半途,简真咦了一声,飞步跑开。其他两人跟上去一瞧,发现魁星阁前面的草坪上堆放了几十口大箱子,还有不少精美绝伦的家具,几个勤务写出“搬运符”,把箱子和家具送进魁星阁的大门。 “看见了吧?”大个儿激动得手舞足蹈,“学宫在给我们布置房间。” “不可能,”方飞深表怀疑,“乐当时有这么好心?” “那些家具真漂亮,噢,箱子里是什么?我猜都是好吃的。”简真吞咽口水。 “你知道这些家具多贵吗?”吕品冷笑,“买一张椅子的钱能在玉京买一栋房子,乐当时会给你用?白痴!” “你才白痴。”大个儿反唇相讥,“这是魁星阁,我们不住谁住?” “嗐,九星之子!”贝家姐妹一阵风从三人身边冲过,两人身着盛装,花团锦簇的礼裙下面露出四条白得发亮的长腿。 “出了什么事?”方飞惊讶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干吗穿成这样?” “方飞……”贝雷抱着一口四四方方的大箱子,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方飞盯着箱子。 “她们的东西。”贝雷向姐姐们努了努嘴。 “干吗不用‘搬运符’?”简真问道。 “不能使用符咒,”贝雷一脸嫌恶,“她们说箱子里的东西很敏感。” “送哪儿去?”方飞问。 “水殿!” “你也去水殿?”方飞有点儿吃惊。 “是呀,”贝雷闷声说道,“去上仙乐课。”方飞越发纳闷:“一年生也上?” “所有学生都要上。”贝雷回答。方飞扭头望去,发现高年级的老生也三三两两地朝这边走来。 “你知道‘仙乐课’的道师是谁吗?”简真亲切地揉弄一年生的小脑袋。 “我哪儿知道,我可是一年生,”贝雷恶狠狠瞪向大个儿,“别摸我的头。” “讨厌的小鬼,”大个儿悻悻把手缩回,“你姐姐能摸为什么我不能摸?” “嗐,”吕品靠近贝雷,压低嗓音,“你有贝神竺传下来天道器吗?” “有啊!”贝雷随口回答。 “什么?”吕品喜上眉梢。 “夜壶,”贝雷一老一实地说,“我晚上撒尿用的夜壶是老祖宗用过的。” “谁问你这个?”吕品气急败坏,“我问的是通灵道器。”贝雷翻了个白眼:“我不喜欢通灵。”吕品一愣,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贝雷回答,“因为姐姐们喜欢。” 进了水殿,方飞发现人满为患。贝雨在前排呼叫弟弟,贝雷满脸晦气地挤了过去。 吕品扭头一看,指着远处说:“那边。”方飞回头一瞧,天素坐在角落,四周还有几个空位——没人愿意跟“冰山女”坐在一起。 三人摸过去坐下,天素直视书本,眼皮也不抬一下。 夔龙鼓咚咚响过,水殿安静下来,接下来,蛟龙开始吹号,琴水妖开始弹琴,灵鱼游来游去,星星点点地散落四方,水殿里忽然响起悠扬的歌声—— “孤独的天籁树,柔丝缠着横枝。曲儿悠悠流淌,缓缓诉说相思。花儿翩翩起舞,树下站着少女……” 伴随歌声,讲坛上从无到有,涌现出一个年轻女子,素面朝天,长发垂肩,穿着淡紫色的长裙,银色的缎带束紧腰身,庄重不失潇洒,简素中透出高贵。 “宁柔然!”水殿里爆发惊天动地的欢呼。贝露、贝雨双双举起符笔,指向四方形箱子,箱盖啪地掀开,呼啦,飞出无数只火光明亮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飞向四面八方,碰到湖水,砰然爆炸,变成五光十色、璀璨无比的焰火,伴随美妙的旋律,水殿里的人们仿佛置身梦幻。 “太美了,”简真惊讶地望着火蝶变成的焰火,“这是什么符咒?” “不是符咒,”天素冷冰冰说道,“这是烟花烂漫蝶,跟火精成分相似,长在地底深处,遇上水分就会爆炸。” 水殿早已乱成一团,学生疯狂地拥向讲坛,嘴里高喊“宁柔然”的名字。女歌星身子一晃,忽又消失了,学生扑了个空,撞在一起东倒西歪。宁柔然身形消失,声音还在水殿里震响:“五秒钟之内,谁不返回座位,作为道师,我会扣掉他五百分。” “什么?”方飞望着空荡荡的讲坛目定口呆,“宁柔然是隐身者?”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吕品拿腔拿调地说,“隐身术与其说是道术,不如说是天赋,隐身者的后代更容易出现隐身者。宁柔然的祖父就是出了名的隐身者,所以她也是隐身者,这让她能够轻易躲避歌迷的骚扰。” 方飞心生疑惑,隐身者两次袭击他,宁柔然作为隐身者,又来学宫当道师……这些事凑在一起也太巧合了吧?学生不甘心地退下,宁柔然重新显露身影,笑嘻嘻说道:“我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不过我的秘密似乎被人发现了!”她冲着贝家姐妹点了点头,双胞胎得意地相互击掌。 “她们说过要来一个新道师,”方飞回想起姐妹俩的话,“原来是宁柔然。” “消息真灵通。”简真啧啧称赞。 “这有什么?”吕品酸溜溜地说,“侵入乐当时的通灵镜,查阅道师的资料就行。” “我是你们的学长,在这儿生活了四年,”宁柔然动情地说,“我有两个最大的遗憾,一是没有得到‘魁星奖’,二是没有等到天籁树的苏醒。相比之下,你们简直太幸运了。” 学生大力鼓掌,夹杂尖锐的呼哨。 “为了弥补遗憾,我答应乐宫主担任‘仙乐课’的道师,我要做的就是教授你们书写‘乐章符’。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宁柔然殷切地看着每一个人,“你们中的一位把‘乐章符’送入天籁树的‘树眼’,让它演奏我教你们书写的乐章。” 水殿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众人激动得满面通红。 “仙乐课是一门古老的课程,道者战争以前,它只作为四年级的选修课。那么,谁知道什么是仙乐?” 数百只手小树林似的举得老高,每一只手的主人眼里都闪烁憧憬的光辉, “苍龙方飞,”宁柔然的声音就像当头一棒,敲得男孩头昏脑涨,他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茫然无措地面对响亮的嘘声。 “安静!”宁柔然笑盈盈地望着男孩,“你来说说,什么是仙乐?” “神仙演奏的音乐。”方飞信口胡诌。 嘘声更加夸张,“蠢货、笨蛋”的呼声此起彼伏,方飞双手绞在一起,背脊上不住地流淌冷汗。 “这个……不太准确!”宁柔然失望地转过目光,“白虎皇秦。” 皇秦起身回答:“仙乐是能让元神产生波动的音乐,透过影响元神,从而影响精神,使听众陷入喜怒哀乐不能自已。” “很好。”宁柔然示意方飞和皇秦坐下,“仙乐的起源是凤凰的歌声,远古时代,十二凤凰在凤山上歌唱,它们的声音让所有的生灵如痴如醉,每一只凤凰的声音轻重高低各不相同。木神勾芒和火神朱明根据它们的声调创造了十二种音律,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凤凰十二律,所有的音乐都要用这十二种音律书写,喏,谁能说说十二律的名字?” 水殿安静下来,稀稀拉拉地举起十几只手,女歌星扬声说道:“苍龙天素。” 冰山女挺身站起,一口气说道:“十二律跟十二凤凰同名,依次是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 “完美!”宁柔然连连点头,“多说一句,你的母亲灵昭是我的仙乐道师,对她的处境我非常难过。” 天素愣住了,沉沉坐回原位,两眼空洞失神。宁柔然的话拥有魔力,一下子掏光了她的元神。 女歌星并未意识这一点,她挥舞毛笔,在空中写出“黄钟”两字:“黄钟律也称黄钟调,是从十二凤凰的领袖‘黄钟’的歌声里变化出来的,黄钟宽洪大量、公平正直。所以黄钟调也浑厚洪亮,许多歌曲都把黄钟调作为基调,在它的基础上来演绎乐章,黄钟调的音符有七种写法,分别是……” 方飞五音不全,突然让他谱曲,用的还是跟红尘完全不同的音乐符号,一时听了半天,完全不知所云。宁柔然的声音又很好听,简直就是催眠的利器,听着听着,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个盹儿,醒来时身前多了一张又薄又大的浅黄色符纸,扭头一看,除了吕品,其他人都对着符纸写写画画。 “你们在干吗?”方飞凑近简真,大个儿警惕地遮住符纸:“课堂测试,用黄钟调写《天籁树下的少女》第一小节的乐章符。”方飞吃了一惊,忙问:“你会写?” “你管我,”简真的粗胳膊把符纸遮得严严实实,“不许偷看。” “干吗这么小气?”方飞恼羞成怒。 “当然了,”简真瞅了瞅台上,“我得给宁道师留下个好印象。” “宁道师,叫得真亲切。”方飞一面挖苦,一面越过大个儿的肩膀,想要偷窥天素的试卷,不想冰山女两道森冷的目光等在那儿,吓得他把头一缩,忽听天素叫道:“我写完了。”用笔一点,符纸飒的飘了起来,上面的音符飞快地闪烁,虚空中响起熟悉的旋律。 “完美,满分,”宁柔然满意地挥手,“不愧是灵昭道师的女儿。” “我也完了!”皇秦第二个飞起符纸,发出的旋律同样美妙。 “满分,”宁柔然面露惊讶,“现在二年生真厉害,高年级的学生可要加把劲儿。” 高年生里起了一阵躁动,三年生苏若兰刷刷写了两笔,说道:“我也完了。”飞起符纸,发出小段音乐,宁柔然侧耳听完,笑笑说道:“九十八分,错了一个音符。”苏若兰皱眉噘嘴,悻悻地看向天素和皇秦。 水殿里的音乐响个不停,全都是学生奏响符章的声音,宁柔然拿着通灵镜,边听边看,不断记录演奏者的成绩。 “终于完了。”大个儿呼出一口气,笔尖点一点符纸,乐章飘到空中,发出的旋律断断续续,简直就像漏了气的轮胎。 “二十分。”宁柔然头也不抬地写下分数。 简真抖索索掉过头,面对天素杀死人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方飞和吕品一个字儿都没写。” “谁说的?”吕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飒飒抖动符纸,上面潦潦草草地写满一纸。就在简真惊讶的目光中,懒鬼挥笔一点,符纸飘了起来,符字高速闪动,“噗”的一声,如同放了一个悠长的响屁。 水殿里哄堂大笑,宁柔然面露不悦,大声问道:“吕品,你到底在写什么?”懒鬼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零分,”宁柔然挥笔记下,“你刚才发出的声音是对我的冒犯,所以……”她扬了扬下颌,“危字组记大过一次。” 水殿里的白虎人齐声欢呼,司守拙差点儿把桌子拍碎。宁柔然目光一转,落在方飞脸上:“九星之子,你写得怎么样?” 方飞的脸像着了火,默默低下脑袋,慢慢举起符纸,纸上光溜溜一个字儿也没有。 宁柔然脸色微沉,忽听夔龙鼓响,于是收起通灵镜大声宣布:“现在没交卷的都算零分,课后把《天籁树下的少女》的乐章抄一百遍。” 水殿里哀声一片,天素腾地站起,从方飞身边冲过,势如一阵飓风,卷得男孩不胜凌乱。 “我住在魁星阁,”宁柔然忽又说道,“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魁星阁找我。” 水殿里炸了锅:“宁道师,我从头到脚都是问题……我的问题太多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签个名好吗……我要你亲笔写的乐章符……” 学生们狂热地冲向讲坛,宁柔然面露微笑,扬手打个响指,身子从有到无,轻烟一样袅袅消失了。学生扑了个空,发出失望的叫喊。 “喂!你们听到了吗?”简真疑惑地说,“宁柔然说她住在魁星阁,到底是哪个魁星阁?” “不知道。”方飞满脑子都在思索宁柔然的“隐身术”。 “我知道,”贝雷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宁柔然二年级的时候,以微弱的劣势丢掉了‘魁星奖’,乐当时为了讨好她,专程让她住在魁星阁,弥补当年的遗憾。三、四年级的魁星阁都住了人,所以……” “所以她住在我们的魁星阁,”简真气得跺脚,“这也太不公平了。” “噢!”吕品一拍后脑,“怪不得家具那么贵。” “你怎么知道这些?”方飞疑惑地瞅着一年生。 “姐姐们说的,”贝雷噘了噘嘴,“她俩都是万事通。” “该死的双头龙,”吕品大力挥拳,“她们一定偷看了乐当时的通灵记录。” “下午什么课?”方飞看向简真。 “符法。”大个儿闷闷回答。 “总算有个好消息。”一想到要见天皓白,方飞的心情登时好了不少。 吃过午饭,三人前往墨屋,途径魁星阁,方飞发现阁外的草坪上排起长龙,学生们穿得花里胡哨,手里高举宁柔然的照片,身上也写满对女歌星的仰慕之词:“宁柔然你最棒……宁柔然我爱你……宁柔然是火是光是太阳……宁柔然,听你唱歌以前我就是个聋子……” “可恶!”简真望着魁星阁欲哭无泪,“住那儿的人应该是我。” “小声一点儿,”吕品在他耳边低语,“当心她的歌迷把你撕成碎片儿。” 到了奥室,三分之二的座位空空如也,吕品扫视一番:“早知道我就呆在寝室里睡大觉。” “得了吧,”简真尖刻地揭穿他,“你在教室就不睡觉?” “躺着睡更舒服。”吕品伸了个懒腰。 “真难得,”方飞发现一个现象,“危字组是唯一满员的组。” “你一说,还真是……”吕品的目光停在门口,天皓白夹着讲义出现,逍遥走上讲坛,扫一眼下面,惊讶地问:“这么多人旷课?” “他们都去了魁星阁,”大个儿扯着嗓子高叫,“真是太不像话了!” “魁星阁?”天皓白一拍脑门,“噢,小宁来了。”他抽出一本花名册,“好吧,我来点点名,白虎巫袅袅……”符笔一挥,指向前排靠左第三个空位,天青色的光芒闪过,巫袅袅凭空跳出,沉沉地坐在了座椅上面,她穿着金白相间的长裙,左颊上的“宁”字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她两眼呆滞,懵懂地望着四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来到教室。 “朱雀鱼羡羽,”天皓白话音刚落,尖溜溜一声怪叫,鱼羡羽出现在后排角落,华丽的衣裳上沾满宝石粉末,星星点点地闪瞎人眼,左手兀自高举标语,上面写道:“宁柔然,我是你的回声。” “白虎宫奇,”天皓白笔尖一扫,宫奇出现在巫袅袅身边,一身花花绿绿,头上缠了一条白布,上面写着“踩我吧,宁柔然,我是你的高跟鞋……” 教室里哄堂大笑,吓得宫奇缩成一团,使劲揉弄双眼,一副“我在哪儿,我在干吗”的表情。 “苍龙贝雨、苍龙贝露……”随着天皓白的话语,姐妹俩同时出现,贝露手舞足蹈地趴在贝雨身上,贝雨忍不住发出尖叫:“快下来,你压着我了。”两个人纠缠了五秒钟才分开。 天皓白不动声色,一个接一个点出旷课学生的名字,随着光芒迸闪,奥室里的空位很快一一填满。老道师放下花名册,望着满屋子的奇装异服,和和气气地说:“现在开始上课,喏,我们今天讲讲这个……”回头笔走龙蛇,在身后的星穹里写下几个大字,“绝命符和断魂符。” 室内的噪声一扫而空,人人瞪着字迹,眼里透出惊恐的意味。 “谁能解释一下这两个概念?”天皓白扬了扬手,“苍龙天素。” “这两种符咒都是能致人死命的符咒,绝命符攻击肉身,断魂符攻击元神!”女孩语速很快。 “很好,”天皓白笑着点头,“你能列举这两种符咒吗?” “绝六断二。”天素不假思索,“绝命符有六个:极烈符、寒彻符、霹雳符、惊爆符、死水符、炙弹符;断魂符有两个:神剑符……”女孩稍稍犹豫,扫了方飞一眼,“还有阴蚀符。” “一点不错!”天皓白示意冰山女坐下,“这个学年,我们将重点教授这八个符咒。” “天道师,”贝露忍不住叫道,“绝命符不是三年级的课程吗?断魂符四年级才能选修……” “你不想学?”天皓白冲她眨眼。 “那个,不……”贝露激动得语无伦次,“想学得要命……” 奥室微微骚动,众人又惊奇又兴奋,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困惑。 “按照惯例,每年第一课,我都要给大家出一道年度考题,”天皓白从容说道,“去年是‘火符纸书’,完成这个题目的请举手。” 奥室沉寂一下,稀稀拉拉地举起三只手掌,分别属于方飞、天素和皇秦,过了两秒,天皓白刚要说话,忽见吕品也懒洋洋地举起右手。众人惊讶地望着他,奥室里响起细微的质疑声。 “只有四个人吗?”天皓白有些失望,“好吧,角字组加一百分,危字组加两百分。另外……”他停顿一下,“任何完成‘火符纸书’的人,都有资格选修我的龙语课。” “龙语也是一门课?”方飞小声嘀咕。 “你不知道?”吕品也嘀咕,“从二年级开始,每个学生都要选修一门异类语。” “异类语?” “其他种族的语言……”吕品还没说完,就被简真打断,大个儿醋意十足地瞅着他:“你会‘火符纸书’?骗人的吧……唉,你在我身上写了啥?” “引火符。”吕品收回毛笔,满意地瞅着简真衣服上的符字。 简真脸色发白,瞪着衣襟上的符咒,使劲揩了两下,符字没有消失,反而越磨越亮,他抬眼望着吕品,口唇哆哆嗦嗦:“你想干吗?” “烧了你的新衣服。”懒鬼眯眼说道。 “混蛋,”简真挥拳低吼,“快把符咒取消。” “这个嘛……”懒鬼懒洋洋地说,“得看我的心情。” “混蛋……”大个儿还没骂完,吕品的目光直逼过来:“再骂?我把你变成一头烤乳猪。”简真缩了缩头,不服气地抿起嘴巴。 “今年的年度考题也是一道符,”天皓白扬起笔来轻轻一勾,笔尖曳出细长的光弧,弧线首尾相连,结成了一个浑然天成的正圆,圆圈以内充满了天青色的光亮,飘在老道师身前,浮浮沉沉,就像是一轮小巧的满月。 “圆光符!”台下一片低呼。 “对,”天皓白望着圆圈慢慢消失,“‘圆光符’是支离邪创造出的最后一道符。正如大家所见,‘圆光符’没有咒语,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绝对的圆。”他注目台下,“谁能说说什么是绝对的圆?噢,白虎皇秦。” “绝对的圆就是绝对完美的正圆,幅度三百六十度整,构成圆圈的弧线绝对光滑,即使放到‘显微符’下面也不能发现任何瑕疵。只有画出了‘绝对的圆’,‘圆光符’才能出现。”皇秦一口气说完,望着天皓白面露迟疑,“天道师,据我所知,‘圆光符’并不是学宫的课程。” “对!”天皓白坦然点头,“‘阴蚀符’也不会因为你是学生就不会伤害你。” 学生面面相觑,方飞但觉胸口传来一股灼痛,他不觉伸出手,轻轻摩挲月牙形的凸起,抬起头时,发现天皓白的目光投注过来,老道师符笔一勾,又画出一道“圆光符”—— “这个小小的圆圈,包含了宇宙的真谛、道祖的慈悲。所有‘绝命符’都有相克的符咒,比如‘真水符’可以克制‘极烈符’,“皇天辟雷符”可以化解‘霹雳符’……”天皓白的声音变得低沉,“可是从古至今,抵挡‘断魂符’的方法永远只有一个,‘圆光符’抵挡了无数次针对元神的攻击,拯救了无数道者的生命,所以大家给了它另一个名字,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元神之盾!”回答整齐划一。 “很好,”天皓白注视圆光消失的地方,“这就是今年的年度考题——锻造你们的‘元神之盾’。” 学生激动起来,不待老道师说完,竞相拔出毛笔,冲着虚空描画圆光。谁知看来容易,真正画起来却难得要命。画圆当然容易,画出“绝对的圆”却是另一回事,后面的圆弧还没完成,前面的圆弧已经消失,笔速快如天素、皇秦,勉强画出一个正圆,因为不够“绝对”,眨眼间就消失了 方飞也努力尝试,可惜画来画去,笔下的线条歪歪扭扭,与其说是圆圈,不如说是蚯蚓,支离邪地下有知,看见他的手笔,准会气得爬出棺材,狠狠给他一顿爆栗子。 一个简简单单的圆圈,难住了紫微最杰出的少年天才,奥室里寂静得可怕,每个人都脸色铁青,忽然人群中响起一声咒骂:“狗屎!” 这句话出自皇秦。太子爷瞪着面前消失的光弧,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骂了一句脏话。 “皇秦也会骂人?”简真摸着肚皮点评,“真是大新闻。” “说明他还有救,”吕品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会骂人才是人!” “我也想骂人,”方飞悻悻地转动毛笔,“这个‘圆光符’就是捉弄人。” “天皓白会有什么好事儿?”吕品洋洋得意,“你们太天真了,我就不会上糟老头的当……” “你说谁啊?”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吕品直觉背后冰冷,像有几十只冥参上下爬行,他僵硬地掉过头,看了看笑眯眯的天皓白,又瞅了瞅讲坛上的老道师,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分身?” “对,”天皓白点头,“分身!” 奥室里出现了五个天皓白,除了台上那位,另外四个呆在不同的角落,饶有兴趣地瞧着学生们画圆。 “天道师,”吕品哭丧着脸说,“我说着玩儿呢!” “好哇,”天皓白的分身笑了笑,“这个月以内,你把所有的‘交通符’抄写一百遍。” “什么?”吕品惨叫,“交通符有几千道!” “是啊,”天皓白摸了摸胡须,“有什么问题?” “天道师……”吕品试图抓住最后的稻草,“你也是说着玩儿吧?” “绝对不是,”分身走向讲坛,与真身合而为一,轻轻拍了拍手,“大家下课后继续努力,跟去年一样,谁完成‘圆光符’,所在的组将会得到一百分。现在,我们先来研究一下‘极烈符’的前世今生,追根溯源,‘极烈符’属于“烈火符”的变式。不过除了‘烈火符’,还加入了风相符法,需要把大量的氧气从空气中抽取、压缩,用来支撑最猛烈、最持久的燃烧……” 天皓白旁征博引,对于火相符法的历史、成因、使用案例一一分析,滔滔不绝,一口气讲到下课。方飞手不停笔,记了大半本课堂笔记。雪谷遇险以后,他对“极烈符”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事后试写多次,始终无法成功,天皓白的讲解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极烈符的关键不在于火,而在于“风”,也即是对空气的控制。所谓“煽风点火”,风相符咒对火焰燃烧的速度、烈度以及持久度影响极大,完美的“极烈符”必然是风、火两类符咒的高度融合。 方飞对符法研究越深,越是感觉每一道符咒都不是孤立的存在,一旦脱离基本符咒,进入更高层次,符咒间的联系就会更加密切,如果千万道符咒排列组合,呈现出来的决非简单的树形结构,而是极其复杂的三维网状结构,加上时空的变化,还会构成更加复杂的四维结构——把这个四维网络纳入脑海,可说是古往今来所有符法师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是隐书记录符咒的方式吗?”方飞下意识看向左手,白石版沉寂了很久,为了找到随意召唤它的方法,方飞伤透了脑筋,可是隐书的“自由意志”不可捉摸,来无影去无踪,永远料不到它在何时出现。 大屏幕上的红点密密麻麻,就像是长在玉京身上的麻疹。燕眉长久地注视屏幕,心里涌起强烈的厌恶。 “你在干吗?”杜风烈叼着烟杆走过来,凝目打量屏幕上的红点,“勾芒区和朱明区的地图?这些红点是?” “所有失踪者的失踪地点。”女孩回答。 “整理得不赖,”女虎探赞许地点头,“有什么发现?” “把已经破掉的案件去掉,”燕眉一挥笔,红点少了九分之一,“再把所有相邻的红点联结起来。”随她挥舞毛笔,地图上的红点由纤细的红线联结起来,变成了一张疏密有致的网络,牢牢地覆盖大半个城区。 “这又能证明什么?”杜风烈吞云吐雾。 “你不觉得像一张蛛网吗?”燕眉话一出口,杜风烈放下烟杆,流露思索表情。 “蛛妖狩猎,往往呆在网络的中心,方便感受丝网的振动,”燕眉指向地图中一块黑乎乎的地方,“这张网的中心就在这儿。” “忘墟?”杜风烈脱口而出。 “离忘墟越近,红点越多越密。根据作案时间,最初三个月,罪犯大多在忘墟周围一百五十里以内活动,三个月之后,作案地点开始向外扩散。由于凶手从不在同一个地点反复作案,结合作案时间,大体可以推测出他的作案路线。” 杜风烈哦了一声,若有所悟:“你在寻找投放诱饵的地点?” “根据计算,”燕眉点中一个地方,“我认为投放诱饵的地点应该在鲲鹏酒店和双龙塔之间。” “真有自信,”女虎探瞅一眼女孩,“你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为什么怀疑?”燕眉困惑地望着上司,“我做了充分的调查,进行了周密的计算。” “听说过‘人算不如天算’吗?” “听过又怎样?” 杜风烈摇头叹气:“你从小到大,一定很少经历挫折。” “如果你说考试……”燕眉想了想,“我从没拿过第二。” “生活不是考试,怎么说呢?”杜风烈想了想,“更像在泥潭里打滚,不管赢家输家,没有一个是干干净净的。” “不管怎样,破了案就行。”燕眉不耐烦地说。 “你认为罪犯藏在忘墟?”杜风烈盯着地图上的黑暗区域。 “别忘了,妖怪擅长变化和隐身。” “不是妖怪。”杜风烈摇头。 “为什么?”燕眉问道。 “妖怪没有‘绑架’这个词儿,它们只会把人直接吃掉,还把现场搞得一团糟,到处都是血迹和爪印,我闭着眼睛也能抓住它们……” “你说的是普通的妖怪,”燕眉反驳,“万一是狐神后裔呢?” “狐神后裔?”杜风烈扬起眉毛,“记录在案的狐神后裔只有三个,狐青衣、吕品,还有……” “朱雀燕眉!”远处传来一声怒喝,两人回头看去,宫子难领着宋艾琪冲了进来,把手里的图片向女孩重重一扔,“你瞒着我们去找了左萱?” “左萱?”燕眉定眼看向图片,那是一张放大的照片,图像较为模糊,应是来自“天眼符”的拍摄。图中两个年轻女子隔了一张茶几喝茶交谈,左边的女子不满三十、清秀陌生,右边的女子戴了一副金红色眼镜,但从头发式样、面容轮廓,跟燕眉很有几分相似。 “没话说了吧?”宫子难大吼大叫,“星官大人说过,不许你参加‘武库失窃案’的调查,如有违犯,当场开除……”他扬起食指,冲着女孩指指点点,冷不防燕眉扬起手来,抓住他的手指使劲一拧,宫子难嗷的一声,痛得半蹲下去,宋艾琪站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 “燕眉!”杜风烈锐声呵斥。女孩扫她一眼,放开宫子难的手指,冷冷说道:“我最讨厌别人指我的脸。” “你等着,”宫子难咬牙切齿,“我马上去找星官大人……” “慢着,”杜风烈盯着他说,“你说的左萱是谁?”宫子难哼了一声,仰脸不答,宋艾琪瞟着众人,虚怯怯说道:“冯少宇的妻子。” “冯少宇?”燕眉心头一跳,“燕郢冒充的通灵师?” “你果然很清楚,”宫子难如获至宝,“你果然去找了左萱。” 杜风烈也狐疑地望着燕眉,女孩不动声色,指着图片中左侧的女子:“她就是左萱?” “还真会装样?”宫子难冷笑,“你早就认识她了。”燕眉摇头说:“可惜右边的人不是我。” “何以见得。”宫子难语带嘲讽。 “左边耳根下方,”燕眉指着图片,“这儿有一颗朱砂痣,我这里没有!”回手指着耳根,洁白莹润,没有任何印记。 宫子难盯着朱砂痣,面皮微微抽动,嘎声说道:“这个可以伪造。” “我干吗要伪造?”燕眉扬起眉毛,“你最好问问左萱,她见的人到底是谁?” “我知道是谁,”杜风烈转过手里的通灵镜,把屏幕拉扯放大,里面排列若干图片,图里的女子只有一个,脸部轮廓与燕眉有几分相似,“她叫欧阳欣,一个房产中介,唔,”她瞅了瞅燕眉,“除了眼睛,跟你长得有点儿像。” 宫子难飞快地把通灵镜浏览一遍,面皮由红变紫,脖子上青筋饱绽,他猛地回头,瞪视身后的宋艾琪。女子浑身发抖,一把抓回图片,连声说:“对不起,我弄错了,我不知道左萱要卖房子,我……” “闭嘴,”宫子难握拳低吼,“不能泄露案情。”宋艾琪哆嗦一下,轻声说:“是。” “不管怎样。”宫子难面对燕眉,口气软弱了不少,“我决不允许你插手‘武库失窃案’。” “是吗?”燕眉笑了笑。 “今天的事就当一次警告。”宫子难指了指燕眉,忽又想起先前的痛楚,忙不迭收回食指,冲着杜风烈丢了个威吓的眼神,旋风转身,气冲冲走向大门,宋艾琪一脸沮丧,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真是白痴,”杜风烈嗤了一声,看向燕眉,“嗐,你去哪儿?” “到外面透透气。”女孩走向大门。 “别做傻事!”女虎探忍不住提醒。 “放心好了!”燕眉大踏步走出科室,两手揣在兜里,站在门前想了想,掏出通灵镜,写入“左萱”两字,灵眼闪过以后,跳出许多图片,相貌各不相同。女孩使用“神读”浏览,很快找到宫子难向她展示的女子。她点开图片,镜子里传出尖锐的蜂鸣声,同时显示一行文字:“该人信息敏感,禁止任何浏览。” 燕眉调集通灵鬼,很快突破灵障,进入左萱的通灵台,里面空空如也,个人信息一概没有。 “保护性删除。”身为虎探,燕眉对于这种情况并不陌生,为了保护某些关键人物,斗廷会设法删除他们的通灵信息,比如住宅地址、通灵台等,这种删除干净彻底、不可恢复。反过来说,如果斗廷对左萱进行保护性删除,也就意味着她是“武库失窃案”的关键人物。 燕眉的心思活络起来。她进入白虎厅就是为了“武库失窃案”,全因巫史刁难,无法公开插手,现在重要信息近在咫尺,女孩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她挺直腰身,穿过长长的走廊,拐一个弯儿,高大的拱门耸立在前,门首悬挂一块铭牌,写着“公共事务安全科”,字迹锋芒毕露,仿佛出鞘的刀剑。燕眉注视铭牌,心中升起一股悲哀,这是白虎厅最重要的地方,头儿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降魔之剑”锈迹斑斑,早已不复往日的锋利。 燕眉如同穿越暗礁的小船,灵巧地避开“天眼符”的监视,她手里符笔挥舞,接连写出“幻发符”、“更衣符”、“化妆符”、“伸缩符”……当她来到拱门前方,早已换了一副模样:鼻梁上驾着深紫色的眼镜,火红色的短发别着浅金色的发卡,白净的脸庞多了几点雀斑,银白色的制服外面套了一件浅米色的风衣…… 两个男虎探站在门边聊天,见她过来,刚要开口询问,冷不防燕眉毛笔一扬,“遗忘符”光芒闪过,两人呆头呆脑地转过脸去。 刚进拱门,就听见宫子难的咆哮,怒斥的对象是宋艾琪。“笨蛋”、“白痴”漫天乱飞,女孩子在那儿哭哭啼啼,其他的虎探幸灾乐祸地向那边张望。 燕眉趁乱走进盥洗室,钻进隔间,把门关上,掏出仙罗盘开始计时。 门响了几次,人来了又走,外面的咒骂声时断时续,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砰,有人掀开门扇、又重重摔上,咔嚓一声,把门反锁起来。 透过门缝,燕眉清晰地看见宋艾琪站在盥洗台前,呜咽着抽出符笔,写出“画眉符”开始描眉。不出她所料,宋艾琪妆容精致,必定注重外貌,挨骂哭泣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洗手间”补妆。 “嗐!”燕眉推门闯出,宋艾琪吓了一跳,只一愣,燕眉扬笔锐喝:“神昏智乱。” “魅惑符”正中对方,宋艾琪眼神迷离,摇晃不定,燕眉上前说道:“给我元气。” 宋艾琪挣扎着伸出右手,银白色的元气从指尖涌出,水银似的流入燕眉的手心。 燕眉伸出符笔,蘸着银白元气,写出一串符字,念动变身符咒,笔尖涌出一团银光。她掉转笔尖对准自己,中指轻轻一弹,银光落在身上,仿佛蛇虫蜕皮,从头到脚形貌剧变,活脱脱变成了宋艾琪的样子。 宋艾琪眼里的挣扎更加剧烈,燕眉一手扶住她,将她送入隔间,笔尖向前一指:“勾魂夺魄。” “昏迷符”照亮宋艾琪的面孔,女虎探把头一歪,不甘心地倒在地上。 笃笃笃,外面有人敲门。燕眉反手关上隔间,写一道“封锁符”,咔嚓,隔间门栓落下,从里面牢牢锁上。 砰,盥洗室门户洞开,一个女虎探闯进来,冲着燕眉怒吼:“关门干吗?这又不是你家。” “我爱关就关。”燕眉挤开女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少得意了!”女子又惊又气,在后面高叫,“你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男人撑腰……” 燕眉哭笑不得,要不是变幻模样,真想回头质问对方什么意思。她扫视一周,很快发现宋艾琪的名字,金黑色的铭牌挂在办公室的门边,下面设有门禁符,必须屋主的元气才能进入。燕眉早有准备,变身时留下少许宋艾琪的元气,当下注入门禁,轻松打开室门。 把门关好,坐在桌边,她瞅了瞅仙罗盘,变身时间不能超过十五分钟,要么宋艾琪就会苏醒。 通灵镜悬浮桌上,可是她看也不看。但从“双头龙”入侵以来,白虎厅的“通灵镜”形同虚设,许多重要的资料只能手抄笔写。 她带上薄皮手套,进入“神读”状态,极速浏览桌上杂乱堆叠的资料,不到五分钟看完,可是一无所获,她的目光投向桌下的密符柜,取出通灵镜,罩住天机锁,输入一串符咒,天机锁全息投影到通灵镜里,九层字环出现若干白光闪亮的符字——这是元气留下的痕迹。宋艾琪点开天机锁的一刻,也把元气留在锁上,燕眉使用“元气感应符”,捕捉到女虎探留下的微弱元气,找到她经常点击的符字。 虚拟的“天机锁”在通灵镜里极速转动,以千万次每秒的速度尝试不同符字间的排列组合。 咔嚓,“天机锁”应声停止,显现出完整的字符顺序。燕眉点开天机锁,打开密符柜,取出一叠卷宗。封面赫然写着《武库失窃案》。她心跳加快,极速翻阅卷宗,上千页的文件,描述了燕郢进出武库的过程、罗列了武库的损失和人员伤亡,上面配有许多劫后影像,看得燕眉心惊肉跳,胸中涌起无比的绝望:“他已经回不去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抬起衣袖,揉了揉眼,继续向后翻阅。很快发现卷宗里出现了冯少宇的名字,下面的个人资料分明写着——妻子:左萱,二十六岁,住址:勾芒区飞蓬街一百四十三号…… 笃笃笃,敲门声让燕眉跳了起来,她匆匆合上卷宗,塞进密符柜,关上柜门,掏出仙罗盘看了看——还剩不到三分钟。 笃笃笃,敲门声更加急促,燕眉下意识摸了摸脸庞,硬着头皮打开室门,发现宫子难满脸怒容,劈头就问:“你在干吗?” “整理文件。”燕眉小声支吾,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家伙踢到无情海去。 宫子难狐疑地看她一眼,把手挥了挥:“来我的办公室。”说完掉头就走。 “可恶!”燕眉扫眼一看,发现不少虎探偷偷瞟她,脸上的表情暧昧古怪。 按捺住心跳,燕眉走进科长办公室,忽见宫子难守在门边,见她进来,砰地把门关上,鸡爪似的右手向她肩膀抓来。 燕眉吓了一跳,匆忙闪开,宫子难抓了个空,脸色难看:“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声音软得发腻,燕眉直觉头皮发炸,隐约猜到什么,可又不敢确定。 “那些话都是闹着玩儿的,”宫子难笑嘻嘻地向她逼近,“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我让你升职,给你私人办公室,还有新羽衣、新首饰……大家都在议论我们,可是为了你,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燕眉差点儿气乐了,宫子难的无耻超乎想象。宋艾琪落到这种人手里,燕眉对她深表同情。 宫子难步步紧逼,燕眉不觉退到办公桌前。宫子难裂开嘴巴发笑,强烈的口臭让人作呕,更恶心的是老无赖毛手毛脚,居然试图搂抱她的腰身。女孩下意识摸向笔杆,她有绝对的把握——宫子难碰到她以前,让他的狗爪子彻底消失。 砰,房门让人一脚踢开,杜风烈手拈烟杆,大剌剌走了进来。 “杜风烈,”宫子难惊怒交迸,“你疯了?” 杜风烈并不理睬,严厉地盯着燕眉,张口吐一口烟气,飘到宫子难头顶,凝结成一个字:“滚!” 宫子难没有觉察,燕眉却看得清楚,暗暗舒一口气,绕过两人溜向门外,身后传来杜风烈的高喊:“宫子难,你当我好欺负是不是?你污蔑我的虎探,一句道歉都没说!你以为‘失踪人口调查科’是你家的后花园,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疯了,疯了,”宫子难语无伦次,“我要向星官投诉你,等着瞧吧男人婆,我要让你滚出白虎厅……” “少来这套,你得跟燕眉道歉!” “滚开,我干吗要听你的?” “要么咱们练练?” “我……办公场所,严禁斗殴……” “怂货!”杜风烈总结。 虎探观看两人吵架,并无一个留意燕眉。女孩挤过人群,加速冲进盥洗室。谢天谢地,里面没人,刚要关门,忽见宋艾琪一手捧头,摇晃着从隔间里走了出来,看见燕眉,眼中涌出一股狂怒。 两人直面相对,宋艾琪率先发难,一道“霹雳符”冲出笔端,燕眉不躲不闪,写出“皇天辟雷符”,白闪闪的光网无声展开,牢牢裹住闪电,反向着对面卷去。 宋艾琪仓皇后退,匆匆写出“极烈符”,笔尖火光乍现,忽觉一股冷意涌上身来,清凌凌的水光笼罩火焰,水克火,“真水符”抢先灭掉了她的真火。 宋艾琪再退,顺手写出“飞岩镇邪符”,土克水,笔势刚动,燕眉笔尖绿光涌现,“仙藻万罗符”缠缠绕绕,吸尽宋艾琪笔尖的黄光,刷刷刷地缠向她的身子。 宋艾琪招招受制,笔笔落后,不管使用何种符法,燕眉总能抢先一步加以克制。两人笔尖光芒连闪,对攻了七八个来回,宋艾琪一步步退回隔间,脚下一绊,坐倒在马桶上,跟着虎口剧痛,符笔脱手飞出,落入燕眉手里。她正要惊叫,忽然浑身一冷,舌头硬梆梆像是一块石头,手脚四肢俨然不再属于自己。 “万物皆空。”燕眉清晰地念出咒语,笔尖的强光射入宋艾琪的双眼,后者神志迷糊,脑子深处云烟起伏。 写完“遗忘符”,燕眉后退两步,回头望去,胆战心惊。盥洗室门户洞开,杜、宫两人的争吵清晰传来,此时有人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定了定神,把笔揣入宋艾琪的笔袋,迅速闪身出门,一口气冲出“公共事务安全科”,穿过白虎厅的正门,左脚微微一顿,踩着“丹离剑”向东飞去。 第五章、命灯和龙文 第五章、命灯和龙文 月亮升上夜空,一大四小,玲珑好看。月光照亮一对耸入云端的尖塔,颜色白里透青,数不清的窗户就像密层层的鳞甲。距离双龙塔不远的地方,“鲲鹏酒店”正在夸张地变形,大鹏状的房屋折叠组合,变成巨大的鲲鱼,缓缓降落在地。一辆白色的蚣明车从通天的龙塔滑落,爬过“鲲鹏”的脊背,悄悄地溜进幽暗的水渠。 燕眉从塔尖掠过,把变形的酒店抛在后面,飞了十多分钟,降落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街头昏暗无光,符灯少得可怜,偶尔走过几个行人,形影飘飘忽忽,说不清是人是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相信玉京里还有这么萧条的地方。 “飞蓬街。”燕眉的目光扫过房屋的门牌,“一百四十三号……”她很快找到目标,那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年久失修,残破晦暗,让人欣慰的是窗户里依稀透出灯光。 女孩看过门牌,确信没有走错,扬起左手,笃笃笃敲打门扇。屋内没有动静,她暗生不耐,扬起手来,正要用力拍打,忽听吱嘎一声,宅门徐徐后退,符灯光芒泄露,映照出一张消瘦苍白的女子面孔。 “左萱吗?”燕眉笑着问。 “你是?”女子警惕地打量对方。 “我是虎探。”燕眉随口编了个名字,“朱雀方燕。”说完以后,才发现这个化名同时用了她和方飞的姓氏。 左萱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低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伸手就要关门,燕眉匆忙抵住,笑着说:“宋艾琪让我来的。” “宋虎探?”左萱半信半疑,“她相信我的话了?” “您的话?”燕眉直觉对方的话里暗藏玄机,“对,她让我再来核实一次。” “核实?什么意思?”左萱困惑地望着女孩,“再看一次命灯?”燕眉一头雾水,张嘴就来:“是啊!我要再看一次……命灯。” 左萱眉宇舒展,神色松弛下来,慢慢把门拉开:“请进吧!” 燕眉踏进门里,浑浊的气息迎面扑来,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客厅里的杂物胡乱堆放,虫妖在黑暗中无声地潜行。 “抱歉,挺乱的,”左萱语调低沉,“这些日子昏天黑地,没有心情收拾东西。” “没关系,”燕眉暗生同情,“您和丈夫同住?” “嗯,”左萱的声音有气无力,“现在只有我了。” “噢?”燕眉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挂着一张夫妇合影,左萱笑靥如花,挽着年轻的丈夫,冯少宇有点儿拘谨,抿着嘴唇露出腼腆笑容。 “他就是冯少宇?”燕眉十分费解,燕郢为什么变成这个男人?她也想象不出,这个平常木讷的年轻人,如何会跟魔道扯上关系? 地板下传来沙沙的声音,似有爪子轻轻挠动,燕眉停下脚步,“什么声音?” “鼠蜥吧?”左萱举步上楼,惊起几只蝇妖,嗡嗡嗡飞来飞去,火红色的复眼闪闪发亮。 “您最好养一只书貂。”燕眉好心说道。 “不行,”左萱轻声说,“我小时候被书貂咬过。” 腐臭越发难闻,蝇妖数目变多,燕眉忍不住挥笔扫出,红光熄灭,蝇妖掉在地上垂死哀鸣。 抬眼望去,左萱已经消失了,女孩匆忙追赶上去,二层的廊道空寂幽沉,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左萱”。 无人回应,燕眉心头发毛,提笔走了几步,忽见两扇小门左右相对,半遮半掩,正感犹豫,左边的门里忽然传出左萱的声音:“我在这儿。” 燕眉踏进房间,但见左萱垂手肃立,无神的双眼望着前方。酒柜上有一盏小灯,明亮的灯火悬浮在皎洁的玉盘上,金红色的外焰包裹纯青色的焰心,如同一朵凌空绽放的花朵,灯火的外面有一个透明的水晶圆罩,越过玉盘连接纯金的底座。 水晶罩密不透风,也即是说,支撑灯火的不是燃料和空气,而是其他的力量。 “这就是命灯,”左萱回过头来,幽幽说道,“它联结着我丈夫的元神。” 燕眉呆站在门前,搜遍脑海也想不出“命灯”的来历,这是一种冷僻的道术,并不存在于八非学宫的课程。 “您是说……”女孩不胜迟疑,“命灯联结元神?” “宋虎探没告诉你?”左萱的眼里再一次流露出疑惑。 “不,”燕眉忙说,“只是……她没告诉我命灯的原理。” “原理很简单,”左萱轻声说,“命灯的力量来自元神,这一盏灯等于元神所有者的生命,人死灯灭,人活着,灯就会一直亮下去。” “冯少宇还活着?”燕眉险些叫出声来。。 “我的丈夫还活着,”左萱的眸子更加幽深,“这盏命灯就是明证。” “还活着?”燕眉望着命灯,努力理清思绪。燕郢变身冯少宇,必须借用他的元气,如果冯少宇活着,他很可能跟燕郢在一起。也就是说,找到冯少宇,也就可能找到燕郢。 她的心口滚烫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落寞的黑影。她千方百计想要找到燕郢,可是机会到来,忽又生出一丝胆怯。两人再次相遇,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你在想什么?”左萱的声音把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扯出来,女孩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能用命灯找到你的丈夫吗?” “我不知道,”左萱轻轻摇头,“没有人相信命灯,没有人相信我丈夫还活着。” “给我一点儿时间,”燕眉略微一顿,“我会找到使用‘命灯’找人的方法。” 左萱瞪大眼睛,脸上有了神采:“真的吗?” “我尽快回来。”燕眉转身下楼,快步走出大门,呼出一口气,直觉轻松了不少。身后的房屋有一种古怪的气氛,呆在里面心情压抑。 “你干了什么?”一个声音忽然传来,燕眉猛一回头,望着杜风烈从屋檐下走了出来,细长的凤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你?”燕眉疑惑地问,“你在跟踪我?” “我要确保你不干傻事,”杜风烈闷声说道,“知道吗?今天干的事可以让你进天狱。”燕眉笑道:“你要告发我吗?” “我还没想好,”杜风烈看了看窗边的人影,“那是谁?” “冯少宇的妻子左萱。”燕眉老实回答。 “你不该插手武库案,”杜风烈摇了摇头,“这件事巫史没有错,燕郢会影响你的判断。” “放心。”燕眉冷静回应,“我很清醒。” “如果你很清醒,就不会闯进‘公共事务安全科’,”杜风烈眯起双眼,目光如电,“如果我不出现,你要怎么对付宫子难?” 燕眉耳根发热,沉默地看向前方,忽听杜风烈说:“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燕眉悻悻地问。 “你要的诱饵找到了。”杜风烈呼出一口烟,漫步向前走去。 砰,大火球跳出虚空,教室里回荡帝江的吼叫:“小的们,都给我闭嘴!” 四周应声肃静,学生停止喧哗。帝江收起火焰,大剌剌出现在讲台上方,举起触手敲得讲桌梆梆作响:“今天我们来讲一讲‘降妖猎怪’。” 台下响起压抑的欢呼声,圆道师骨碌碌一转,欢呼又低落下去。 “谁来说说‘降妖猎怪’的来历?”帝江触手一挥,“噢,天素。” 冰山女站了起来,语速极快:“‘降妖猎怪’起源于道妖战争,最初不是游戏,而是针对妖怪的战争演习,狩猎的对象都是非常凶残的妖怪,每一次‘降妖猎怪’都有道者伤亡。道妖和解以后,出于某些原因,‘降妖猎怪’保留了下来,重要性大为削弱,只是作为‘幻月舞会’的前奏而存在……” “某些原因?到底什么原因,”帝江阴阳怪气地说,“尽管说,不要遮遮掩掩。”天素迟疑一下,轻声说道:“为了震慑妖怪。” “震慑?想得美,”帝江呵呵冷笑,“我们才没把它当一回事,‘降妖猎怪’就是一个无聊透顶的烂把戏。” “您会参加吗?”贝雨忍不住问。 “什么?”帝江冲到女孩面前,“你想狩猎我?” “没那回事。”贝雨噤若寒蝉,“我随便问问。” “我如果参加,那是你们的不幸。”帝江大吹法螺,“但从理论上讲,任何妖怪都可能出现,有志参加的学生,最好通读一遍《妖怪大辞典》。” 教室里一片哀嚎,巫袅袅尖声高叫:“《妖怪大辞典》能堆满三个房间。” “爱看不看,跟我无关,”帝江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滚儿,“这儿我来说说妖怪的品级,妖怪分为九品,狩猎不同品级的妖怪,得到的分数也不相同:捉到一品妖怪得十分,二品二十分,三品四十分,四品八十分,五品一百六十分,六品三百二十分,七品六百四十分,八品一千二百八十分,九品二千五百六十分……最后累加的总分决定冠军的归属……呃,白虎吕品,你要提问?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方飞见了鬼似的望着吕品收回右手,懒洋洋地起身说道:“您说错了。” “胡扯,”帝江蹿起老高,“我哪儿说错了?” “妖怪的品级,”吕品咂了咂嘴,“应该分为十品。” 帝江呼地冲到懒鬼面前,大身子贴上他的脑门。吕品不为所动,脸上笑容不变。帝江转动两下,倏地退回原处,闷声闷气地说:“好吧,历史上出现过两个空前绝后的大妖怪,狐神蓬尾和百头蛟龙。蓬尾兼有妖怪和道者的伟力,如果说支离邪是道者之祖,蓬尾就是妖怪之神,它和它的后裔永远受到妖怪的尊重……”说到这儿,帝江冲着吕品上下起伏,“百头蛟龙是上古神龙和归墟古蛇杂交的后代,百头百身,拥有不输给蓬尾的力量。道妖战争里,百头攻入玉京,使用‘忘墟之咒’逼迫道者签订了城下之盟。” 教室雅雀无声,帝江也停顿一下:“妖怪的世界,只有蓬尾和百头堪称十品,可它们都已经死了。百头战死在忘墟,和约签订不久,蓬尾也在狐岐山坐化,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了十品妖王,最高的等级只有九品。” “帝江道师。”鱼羡羽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您是几品妖怪?” “那还用说?”帝江得意洋洋,大身子滚来滚去,“九品,必须是九品……” “其实它是八品,”简真咬着方飞的耳朵低语,“九品的妖怪只有三个,狐青衣、黄鵷和……哇……”大个儿飞向空中,腰部缠绕透明的触手,帝江的怒吼在他耳边震响:“谁是八品?你当我是聋子吗?呸,你放个屁我也听得清清楚楚,说,我几品,我几品?” 简真一半像风筝,一半像皮球,嘴里哇哇惨叫:“九品、您九品……” “这还差不多。”帝江把简真丢回地面,大个儿冲出教室,发出剧烈的干呕。 “课本翻到三百二十一页,”帝江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来说一说生活在地下的妖怪……” “该死的老混球。”走出造化教室,简真还在忿忿不平,“我说错了吗?它就是个八品的蠢货。” “闭嘴吧你,”方飞看他一眼,“帝江听见,有你好受的。” 大个儿心虚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帝江,顿又挺起胸脯:“我才不怕他,哼,你们慢慢走,我要去云巢。” “去云巢干吗?”方飞诧异地说,“下午的炼气课在墨屋。” “你懂什么?”简真吹着口哨走开,“我爱去就去。” “他闹什么名堂?”方飞望着他的背影不胜纳闷。 “他去练习飞天舞。”吕品说道,“只有云巢才能飞。” “他认真的吗?”方飞难以置信,“他真要参加‘幻月舞会’?” “希望不是,”吕品抿了抿嘴,“每次看他跳舞,我都要做噩梦。” 下午上课前一分钟,简真才满头大汗地冲进教室,挤到方飞身边说:“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瘦了?”方飞狐疑地打量对方,“什么意思?” “告诉你一个秘密,”简真一本正经地说,“飞天舞能减肥。” “给脑子减肥?”吕品趴在桌上说,“难怪你越来越蠢,因为脑子越来越小……” “你给我闭嘴!”大个儿气得尖叫。 “谁闭嘴啊?”山烂石的声音从讲坛上传来,简真浑身一抖,忙说:“山道师,我没说您。”山烂石冷哼一声,扬笔写了两个大字“吹尘”:“今天我们来学‘吹尘’。” 教室里寂静时许,爆发出惊喜的狂呼,学生拍打桌子,恨不得手舞足蹈。 “安静!”山烂石伸出胖乎乎的食指,“喏,道者为什么‘吹尘’?天素?嘿,我偏不叫你……”冰山女起身一半,听了后面又惊又气。山烂石咳嗽一声,扬声叫道:“苍龙方飞。” “在!”方飞慌头慌脑地站起来,脑袋像是掏空了的葫芦,“那个……” “这儿!”大个儿雪中送炭,翻开课本递了过来。 方飞感激地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照本宣科:“吹尘,‘野马之吹’的最高形式,燃烧琅嬛草刺激元神,使元气和琅嬛草的烟尘相融合,形成随意变幻的烟灵。因为受到元神的控制,‘烟灵’勉强可以算是‘化身’,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可以帮助我们对抗无形的敌人,比如无形妖和隐身者……” 方飞的心突突乱跳,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道者都爱吸食琅嬛草,除了上瘾之外,更多的是为了战斗。。 “说得对,”山烂石示意方飞坐下,“要想吹尘,首先得有一根好烟杆……” “干吗不早说?”巫袅袅大声叫道,“我家里的烟杆有几千根,最便宜的也要一千点金……”她得意地扫视四方,可是发现没人理会。 “山道师,”贝雨举手问道,“吹尘不是四年级的课程吗?” “按照课程,吹牛完了是吹砾、吹砾完了是吹沙,吹沙以后才是吹尘,不过等你们全都学完,‘降妖猎怪’早就结束了……” “这么说‘降妖猎怪’会有无形妖出现?”贝雨禁不住两眼放光。 “谁知道呢?”山烂石摇晃胖大脑袋,“出题的人又不是我。” “谁出题?”双胞胎寻根究底。 “祖师葫芦。” “噢!”姐妹俩大失所望。 “看到了吧?”吕品在方飞耳边冷笑,“她们妄图窃取考试题目。” “不会吧,”方飞看他一眼,“你的怨念太深了。”吕品哀怨地望着屋顶:“不能通灵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去求她们啊!”简真怂恿。 “还用你说,”吕品白他一眼,“我求过好几回了。” “诚意不够,”大个儿恶狠狠地说,“你得跪下来抱她们的腿,不,舔她们的脚,就像一只丧家犬。” “我倒是想,”懒鬼失魂落魄,“可她们不让舔!” “你也有今天……”大个儿张开嘴巴无声地狂笑,吕品悻悻说道:“笑吧,尽情地笑吧……”简真满心得意,还想挖苦两句,突然发现大嘴巴再也合不拢来,就这么使劲儿张着,保持最夸张、最扭曲的笑脸。 大个儿两眼发黑,使劲拉扯方飞,愤怒地指向懒鬼,方飞没好气说道:“谁让你招惹他?换了我躲都来不及。” 这种和稀泥的态度让大个儿很不满意,攥紧拳头怒目相向,配上那张笑脸,滑稽得一塌糊涂。 山烂石简明扼要地讲完了“吹尘”的诀窍,挥一挥毛笔,众人身前的桌面向上弹起,露出一个亮闪闪的银色盒子,打开一瞧,米白色的软缎上躺着一根细长精巧的水蓝色烟杆,旁边还有一个白色的烟袋,纹绣金色花纹,散发迷人香气,打开一瞧,里面塞满了纤细丝滑的浅绿色干草。 “哪儿来的便宜货?”巫袅袅不屑地挥舞烟杆,“这种玩意儿我家狗都不用。” 方飞见过许多人吸食琅嬛草,亲手触摸却是第一次。他托起烟杆,笨拙地把干草塞进烟锅,扫眼一瞧,教室里不分男女,一个个嘴里叼着烟杆,尽管没有点火,但也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 “‘引火符’不用我教了吧?”山烂石点燃琅嬛草,深吸一口,袅袅吐出,烟雾升到空中,翻腾一下,变成栩栩如生的青凤,环绕教室不停地飞翔。 学生难耐激动,争相点燃烟锅里的干草,按照山烂石教授的法子,深深吸入烟雾,缓缓向外喷吐。一时间,室内云山雾罩,人人身影模糊。 方飞点燃琅嬛草,试着吸了一口,但觉香甜轻柔,与其说是呛人的烟草,不如说是怡人的香料,吸入肺腑以后,脑子活跃起来,生出许多匪夷所思的念头。他不觉闭上眼睛,一口接一口地吸入烟气,压根儿忘了“吹尘”的初衷。 他陷入了冥想,脑海火花迸闪,想起一件陈年旧事。那是一个冬天,他还不满十岁,父母劳累一天,早早入睡,父亲的手包随意地丢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就像听见了魔鬼的声音,方飞打开皮包,取出汽车钥匙,出门下楼,启动了那辆白色的越野车。 他从未学过开车,可是一点儿也不害怕,模仿父亲的动作,兴兴头头地把汽车开上了公路。夜已经深了,到处都是昏黄的车灯,方飞感觉莫名的兴奋,双手抱紧方向盘,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夜里车少人少,谁也想不到开车的人是个孩子。方飞信马由缰,连闯了好几个红灯,环顾四周,才发现迷了路。他试图掉头返回,谁想拐了几个弯儿,驶上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路上没车没人,甚至没有路灯,左侧闪动粼粼的微光,前方升起迷离的薄雾,车灯照在上面,雾气聚散开合,变幻出许多繁复诡异的花纹,像花、像树,像是模糊的人脸……方飞看得入迷,忘了恐惧,当他回过神来,汽车已经扎进了湖里。 汽车一股脑儿沉了下去,他无助地趴在车窗上,湖水漆黑深沉,眼前的气泡就像无声的叹息。湖水灌进了车厢,男孩漂浮起来,感觉呼吸困难,脑子渐渐迷糊…… 四周突然亮了起来,方飞惊讶地发现,车身上红光闪烁,写满了奇怪的符文,符字照亮了湖水,他回头看去,毛骨悚然,车窗上贴着一张毛茸茸的大脸,碧绿的眼睛向他望来。 那不是人类的脸,而是属于一条巨大的黑狗。黑狗瞪他片刻,离开窗户,绕到汽车前面,咬住了保险杠向上拖拽。汽车抖动一下,冉冉漂浮起来。 男孩浑身僵硬,呆望着黑狗把汽车拖出湖面。他的内心毫无波动,感觉自己身在梦中。 “你没事吧?”车门突然打开,一个老太太伸头进来,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光亮的眼睛里透着嗔怪,看见方飞以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好淘气的孩子,”老太太叹了口气,抽出一支毛笔,指着浑身湿透的方飞,发出梦呓似的低语,“万物皆空……” 幻象应声消失,方飞一脚踏空,猛地张开双眼,忽见山烂石站在身前,吃力地弯下腰身,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什么?”方飞一头雾水。 “那个。”胖道师向天上指了指,方飞举目望去,发现一辆“越野车”青烟缭绕、横冲直闯,其他的烟灵遇上“烟车”,统统崩溃瓦解。 “咦!”方飞脱口惊呼,“烟车”应声一抖,突然失去了轮廓。 “那是什么玩意儿?”山烂石盯着散开的烟雾。 “汽车。”方飞看了看四周,回顾刚才的幻象,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再吹一个试试?”山烂石命令。 方飞咬住烟杆吸了一口,想象越野车的模样,注入元气向外喷吐,烟气冲到天上,纷纷纭纭、模模糊糊,向内缩了一下,忽又烟消云散。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嘘声。方飞手忙脚乱,接连吞吐烟气,可是试了几次,什么也没出现。 “看来是个意外,”山烂石沉思一下,回头瞪向简真,“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嬉皮笑脸的,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胖道师呵斥完毕,晃着大身子走回讲坛,丢下“嬉皮笑脸”的家伙,合不上嘴巴,吹不了烟灵,闻着满屋的芬芳,却连一口香草也没尝到。大个儿憋屈愤怒,小眼睛眨巴两下,流下两颗委屈的泪水。 “刚才出了什么事?”方飞依然蒙在鼓里。 “你不知道吗?”吕品眉飞色舞,“其他人吹的‘烟灵’又小又弱,老鼠没有尾巴,蛤蟆没有腿,结果你吹出来一个大家伙,噢,叫什么来着?” “汽车!” “对!汽车把那些小玩意儿撞得七零八落,真是痛快极了!” 方飞吸一口琅嬛草,闷闷向外吐出,烟气松松散散,完全不成样子。他满心困惑,忍不住说道:“奇怪,我再也吹不出来了。” “别着急,慢慢来。”吕品吸入香草,缓缓吐出,烟气翻滚两下,变成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看上去就像一条盘着的小蛇。 “一条蛇?”方飞问道。 “不,”吕品眨眼笑道,“一坨大便。” “咔咔咔……”简真发出猫头鹰一样笑声,他轻蔑地瞅着吕品,挥笔写出一行字迹,“用嘴拉屎的白痴。” “哟!”吕品的小眼神让大个儿毛骨悚然,他张嘴一吹,“大便”飘向简真的大嘴巴。 简真惊慌失措,转身想逃,耳边传来吕品的冷笑,大个儿浑身一紧,动弹不了,眼睁睁望着“大便”飞进嘴巴,直抵咽喉深处,尽管只是幻象,仍觉说不出的恶心。 “好吃吗?好吃多吃点儿!”吕品吞吐烟气,“大便”一坨紧接一坨,长出眼耳口鼻,露出嘲弄笑脸,整齐有序地向着简真的嘴洞进发……大个儿两眼乱翻,差点儿活活气死。 再吸两口琅嬛草,方飞全想起来了。五年来,他私自驾车掉进湖里,黑狗把他救起,龙夫人对他用了“遗忘符”,打开车门的时候,老妇人看他的眼神异常亲切。 “她早就认识我,她不是第一次对我用‘遗忘符’,”方飞被这个念头吓住了,“她一直在监视我?不止驾车,还有医院的时候……” 他的脑海被巨大的疑问灌满,烟杆离开嘴唇,香草无助地燃烧,直到草丝烧尽,烟锅变冷,说不出的恐惧汹涌袭来。方飞突然发现,十五年的人生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秘密藏在海水下面。 困惑中他打开课本,翻阅“琅嬛草”的资料:原始的琅嬛草是极其凶狠的木妖,遭到侵犯会变成尖刺,让人魂眠至死。“木客”山都最早把它们拣选出来,经过上千年的驯化,祛除了毒素,变成无害的细草。 山都憎恨火焰,把香草当做食物咀嚼。真正开始“吸食”琅嬛草的是猫鬼,它们发明了烟杆,通过燃烧干草,高效地汲取琅嬛草的精华。琅嬛草刺激元神、促进心智,久而久之,猫鬼也成为紫微里最聪明的种族之一。 人族从猫鬼那儿学会吸食琅嬛草,沉溺其间无法自拔。猫鬼一度垄断了琅嬛草的贸易,很长的时间里,人族的财富一大半都花在这种浅绿色的干草上面。 支离邪由山都养大,学会了培植琅嬛草的方法。在他以后,道者开辟草田,大规模种植香草,摆脱了猫鬼的垄断。支离邪对琅嬛草的嗜好贯穿终生,改进了烟杆,发明了烟灵,某些无神论史家坚持认为——不是鸿蒙,而是琅嬛草开启了道祖的灵窍,完成了从人族向道者的飞跃。 琅嬛草功效众多,能够刺激元神,提高元神运行的速度;也能抚慰元神,缓解疲劳和失眠;它还能唤醒元神里受到压抑的部分,对于“失魂症”和“失忆症”大有奇效。 “治愈失忆症……”方飞指点书上的文字,忍不住小声念诵出来。 那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往事。大黑狗救了他,龙夫人对他写过“遗忘符”。 “可恶!”方飞双手抱头,十指插入头发,内心生出强烈的愤怒。 “……于是盘古创造了夸父,力大无穷的巨人;鲲鹏创造了英招,背插双翅的马人;海若创造了鲛人,纵横四海的鱼人;羲和创造了火精,身处熔岩的火人;象蛇创造了猫鬼,守财如命的猫人;青主创造山都,与世无争的小人;这些类人的种族拥有智慧,道者崛起之前,它们建立过帝国,创造过文明,它们把六大巨灵尊奉为神,并以巨灵的名义相互攻战,远古的人类遭受它们的奴役,从生到死都要面对战乱和恐惧……”念完最后一句,光头聂昂长吐出一口气,迟钝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台下。学生东倒西歪,鼾声此起彼伏,念诵消失的一刻,许多人惊醒过来,使劲摇晃脑袋,擦去嘴边的口水。 “今天的课就到这儿,”聂昂交代,“下次上课以前,记得预习《巨灵种族衰亡史》第三章第一节‘夸父王城——成都载天的兴建’,听到了吗?” “听到了。”学生们有气无力地回应。 “离下课还有一刻钟,”聂昂看了看仙罗盘,“选修异类语的学生来我这儿报名。” 学生离开座位,闹哄哄地涌向讲坛,冲着聂昂叽叽喳喳。光头道师一脸厌烦,忽快忽慢地挥笔登记。 “方飞,”禹笑笑走过来,身边跟着韩妙,“你选修什么语?”方飞踌躇一下,回答:“龙语!” “当然了,你是龙语者,还会‘火符纸书’,”禹笑笑回过头,笑眯眯看着懒鬼,“不用猜,你一定选狐语。” “不,龙语!”吕品的回答让众人瞠目结舌,韩妙忍不住说:“你知道龙语有多难吗?有人用龙文写字,曾被写出的字儿杀死,用龙语说话,结果把自己活活震死。” 方飞听得紧张起来,忙问:“真的?”韩妙用力点头:“异类语里面,龙语最困难也最危险。” “怕什么?”吕品咧嘴一笑,“我选修龙语,又没说一定学会。” “不学会选它干吗?”禹笑笑作为老实孩子,根本不能理解懒鬼的想法。 “选择最难的语言,学不会也不丢人。”吕品回答。 “你根本就没想学会,”简真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就是拿龙语来凑数。” “被你发现了。”吕品脸也不红,“真不好意思。” “噢。”禹笑笑终于想起大个儿的存在,“简真,你选什么?” “猫鬼语!”简真挺了挺胸脯,“将来好赚钱。” “你还真现实!”禹笑笑尖刻地说道。 “嗐,”大个儿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人嘛,不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吗?” “庸俗。”方飞白他一眼,“笑笑,你选什么?” “英招语。”禹笑笑清了清嗓子,发出悠扬凄厉的声音,抑扬顿挫,引来许多人惊讶地观望。 “听起来好像一阵风。”方飞十分惊奇。 “英招在大草原上生活,这种语言随风而逝,可以传递很远很远,”禹笑笑说道,“我爸爸常跟英招做生意,我也跟着学过一些英招语。” “我喜欢英招,”韩妙微笑,“特别是男的,看上去帅气极了。” “韩妙,”大个儿瞅着女孩,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哥哥有消息吗?” 韩妙脸上失去血色,默默转身离开。禹笑笑冲着简真怒目相向,吕品飞起一脚,把大个儿踹了个趔趄,差点儿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天素。 “喂!”冰山女拨开简真,不满地扫视众人,“你们不去报名,还在这儿磨蹭什么?” “天素,”禹笑笑忍不住问,“你选修什么?” “全部。”天素大踏步走出教室,留下一帮张口结舌的家伙。 “我没听错吧?”禹笑笑喃喃说道,“全部?那可是十种语言。” “她学得完吗?”方飞咕哝,“除非她有三头六臂。” “三头六臂?”吕品摸了摸下巴,“如果我没记错,下午是‘变化课’吧?” “你是说……”方飞望着他一脸惊疑,“天素变出三头六臂?” “我可没这么说。”吕品回答。 “那你什么意思?”方飞追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懒鬼卖起关子。 方飞满腹疑惑,好容易挨到下午,刚进课堂,就听一阵哄笑。狐青衣先到一步,坐在讲桌上面,笑嘻嘻地跟一群女生聊天。女生们望着他满面绯红,就连夔龙的鼓声也无法把她们从迷醉中震醒。 “上课了,上课了,”狐青衣费力地驱散人群,“以后再说。” 女生们恋恋不舍地回到座位,混入里面的鱼羡羽大声问道:“狐道师,您真打算一辈子单身吗?” “谁说的?”狐青衣笑了笑,打一个响指,身后闪出一个黄衣女子,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他的妻子。” “胡扯。”另一个绿衣女子从狐青衣身后闪出,“我才是他妻子。” 两个女子怒目相向,抱在一起相互厮打,抓脸颊扯头发无所不为。众人起初骇然,渐渐哄笑起来,随着笑声,更多女子从狐青衣身后闪出,紫衣的、蓝衣的,扑向先前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嘴里各自高叫:“我是他妻子……我是……我才是……” 学生笑得前仰后合,狐青衣忽又打个响指,呼啦啦,女子统统消失,变成一群云雀,叽叽喳喳地飞出教室。 “戏法结束,”狐青衣收起笑脸,“谁来说说,变化术的‘四身’是什么?喏,苍龙天素。” “变身、分身、隐身、化身,”天素说道,“统称四身。” “说得没错,”狐青衣说道,“道者变身其他人,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变身符,鲲鹏转换,还有……”天素稍一迟疑,“吸纳其他人的元气。” “变身能持续多久?” “取决于他人的元气的多少,”天素回答,“变身者吸纳元气少,变身时间短;吸纳元气多,变身时间长;吸纳的元气耗尽,变身者就会打回原形。” “说得好,你可以坐下了,”狐青衣忽见天素站立不动、又问,“你还有问题?” “狐妖可以无限期变身吗?”天素忍不住问道,“书上说,狐妖的变身不用吸纳他人的元气,只需要改变妖气的性质。” “没有什么是无限期的,”狐青衣摇摇头,“妖气改变时间过长,元神也会随之变异,无限趋近变化的对象。超过七天时间,就会迷失自我,永远沦为变化之物,这种后果谁也承受不起。”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吕品,“我得提醒各位,最好不要吸纳妖气变身。” “为什么?”伏啸好奇问道。 “妖气会侵蚀道者的元气,时间一长,会把道者永久性地变成妖怪。” “狐道师,”贝雨忍不住问,“今天的课程是变身术吗?” 狐青衣点头:“‘四身’中的变身和分身是可以通过学习达成的,隐身和化身需要一些特殊的条件,”他扬起脸,冲着穹顶高叫,“造化笔,清空教室。” “好咧!”老笔妖跳出来一阵涂抹,桌椅接连消失,学生纷纷站起。 “大家两人一对,尝试变成对方,”狐青衣说道,“变身的符咒和步骤可以在课本的四十二到四十五页找到。” 方飞掏出课本,翻到符咒,还没看完,忽被简真扯住,冷着脸说:“咱俩一组。” “我要看书,”方飞心不在焉,“你找吕品好了。” “他可是妖怪。”大个儿嘀咕,“狐青衣说过,最好不要使用妖气。” “不是还有天素吗?”方飞忙着记诵符咒。 “她拒绝我了,”简真无不沮丧地说,“她不想变成男生。” “好吧!”方飞无奈收起课本,“谁先来?” “我。”大个儿跃跃欲试,“把你的元气给我。”说着右手握笔,左手摊开,方飞稍一犹豫,左手伸出,覆盖他的手心,凝神注入元气。 简真写符念咒,毛笔一挥,浑身青光卷过,上半身啪地缩小,变成方飞的模样,下半身依旧故我,粗腰肥臀,外加一对象腿,看上去就像一大块双层奶油蛋糕。 周围的学生嗤嗤发笑,简真鼓腮瞪眼,咬牙运气,下半身艰难地向里收缩,缩到一半,忽又向外暴涨,这么忽缩忽涨,再缩再涨,反复三次,噗,大个儿泄了气,上半身充气似的膨胀起来,眨眼之间恢复原状。 方飞早已笑得肠子打结,大个儿恼羞成怒,跺着脚叫道:“笑什么?有本事你变我试试。” 方飞收起笑容,咕哝说:“试就试。”一边瞟向四周,教室里的景象千奇百怪——有人变了脑袋没变身子,有人身子变了脑袋还在;有人变了一半,两腿一长一短,走路一瘸一拐,面孔半胖半瘦,仿佛挨过一顿暴揍;只有贝家姐妹最为轻松,变来变去没什么两样,嘴里还在哼哼唱唱:“你变成我,我变成你,你还是我,我还是你……” 方飞越看越惊,不觉心头打鼓,相形之下,简真的变身术还算好的。 “变呀,变呀,”简真见他露怯,更加来劲,方飞无可奈何,吸入他的元气,写出变身符,艰难地进行“鲲鹏转换”。这种转换以‘五行循环’为基础,模仿鲲与鹏之间的转化,利用外来的元气催化体内的风元胎,从而影响元神,造成肉体的改变。 “风无形六合幻影……”方飞写出符咒,笔尖亮起一点乌光,他掉转笔尖,点向胸口,霎时浑身一紧,乌茫茫的光芒从头顶卷向脚尖,所过燥热发痒,发面似的膨胀起来,过了一会儿,热痒消退,膨胀停止。方飞抬眼一瞧,对面的大个儿用力抿紧嘴巴,两腮越鼓越大,噗的一声,爆发出一阵狂笑,双手捂着肚皮,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方飞忙写出一道“镜光符”,亮晶晶的银光照出相貌:胖脸小眼,肩宽腰粗……就跟简真一模一样,可是目光向下,方飞突然愣住了,细长的双腿赫然在目,腰部以下毫无变化,简真上小下大,他是上大下小,形同两根筷子顶了一口大锅。 男孩脑子一乱,骤然失去平衡,踉跄向前摔倒,他试图挣扎爬起,谁知一双细腿无法着地。四周哄笑起来,方飞又羞又急,双腿乱踢,一个劲儿原地转圈,仿佛一个**,惹来更大的笑声。 “白痴,”天素的声音冷冷传来,“变回原形不就得了。” 方飞被她一句点醒,匆忙变回原形,爬起来一看,天素抱手站在旁边,轻蔑地说:“换了我是你,会把‘鲲鹏转换’练一万遍。” 回想刚才的窘况,方飞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正觉懊恼,忽听远处传来嘤嘤哭声,扭头一瞧,百里秀雅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伤心伤意。 “她哭什么?”方飞忍不住问。 “没人陪她变身,”吕品在他身后说道,“谁也不想变成她那个鬼样子。” “得了吧,”简真一面挖着鼻孔,一面狠捅懒鬼的痛处,“也没人陪你变身,谁都不想变成一只臭狐狸。” “我才不在乎,”吕品伸了个懒腰,“第一,我想变就变,根本不用练习;第二,这样一点儿都不累,还能看你的好戏。” “我有什么好戏?”大个儿红着脸问。 “变成半人半猪,”吕品顿了顿,“或是半猪半人。” “你……”简真指着他连翻白眼,“你这只臭狐狸。” “聒噪。”天素丢下一句,忽然甩开长腿,走到百里秀雅面前,用力踢她一下,“起来。” 百里秀雅应声跳起,刚要发怒,见是天素,又把头一缩,忽见女孩摊开左手,冷冷说道:“把你的元气给我。” “干吗?”百里秀雅莫名其妙,可是冰山女的目光逼视过来,她打一个突,嗫嚅着伸出左手,向天素的手里注入元气。天素口唇微动,毛笔一挥,霎时白光卷过,活脱脱变成“百里秀雅”,又丑又黑,一丝不差。 百里秀雅望着对面,心里不胜恍惚,忽听天素说道:“该你的。”二话不说,向她手心注入元气。 百里秀雅这才恍然大悟——天素纡尊降贵,跟她配对变身——这简直就是天下奇闻,众所周知,她可是冰山女的死敌。 丑女定一定神,吸纳元气,专注变身,笔尖所过,青光流转,百里秀雅从头到脚分成了两半,左边是她自己,右边变成天素,一张脸半美半丑,与其说滑稽,不如说是恐怖,教室里响起压抑的惊呼。 百里秀雅摸一摸脸,登时明白过来,望着天素呆若木鸡。后者不动声色,淡然说道:“没关系,再来一次。” “是……”百里秀雅受宠若惊,变回原形,怯生生扫一眼四周,期期艾艾地说,“你、你就不怕变丑?” “我什么都不怕!”天素回答。 “可你……”百里秀雅仍觉难以置信“你干吗帮我?” “这是课堂作业,”天素生硬地说,“两人一对,变成对方,我没有对手,你有吗?” “我……”丑女鼻酸眼热,忽有一股想哭的冲动,“我也没有。” 巫袅袅一边看着,气得小脸发白,丢开配对的陆舫尖叫:“天素,她是我的人,你不要收买人心。” “噢?”天素盯着百里秀雅,“我收买你了吗?”百里秀雅心虚地瞅一眼巫袅袅,又看了看天素,咬着嘴唇低头说:“没有……” “丑八怪,叛徒,”巫袅袅气得发狂,她被天素毁了宝轮,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整个人快要爆炸,回头厉声高叫,“公西倩、陆舫,跟我教训这个叛徒……哎哟……”她的脸上挨了一拳,后退两步,定眼望去,天素站在面前,悠然把手收回。 “你敢打我?”巫袅袅暴跳如雷,抽出毛笔指向天素,“我杀了你。” “别理她。”天素的声音从远处响起,“继续变身。” 面前的天素压根儿没有张嘴,巫袅袅一个愣怔,掉头望去,天素好端端站在百里秀雅面前。两人的左手握在一起,再看面前的女孩,巫袅袅心头一跳,脱口而出:“分身?” “对。”远处的天素说完,近前的“天素”猛扑上来。巫袅袅措手不及,被她双手抱住,拧腰旋身,奋力一甩,飞出五米,砰地摔在吕品脚前,七荤八素,两眼昏黑。 “该死。”公西倩和陆舫拎着毛笔,双双冲向天素,不料后背大力涌来,脚下被人绊住,几乎同时向前摔倒,来不及翻身,右手剧痛传来,被人拧向身后,手里符笔被夺,背心多了一只膝盖,压得两个女孩动弹不得,趴在地上泪眼模糊。她们拼命扭头观望,各自看见对方背上压着一个“天素”,不由心头咯噔一沉,耳边传来其他人的惊呼:“天啦,三分身。” 教室里出现了四个“天素”。一个“天素”摔翻了巫袅袅,两个“天素”制住了公西倩和陆舫,剩下一个天素,若无其事地跟百里秀雅配对变身。 巫袅袅挣扎爬起,望着四个“死敌”,一时拿不定主意,报复力有未逮,退缩又不甘心,嫉妒加上狂怒,搅得她五内翻腾。 “那可是三分身,”吕品在她身后说道,“换了我是你,就不会自找没趣。” 这一番话火上浇油,巫袅袅彻底爆发,一腔愤怒统统发泄到懒鬼身上:“你给我闭嘴,狐狸生的死杂种,你老妈不要脸勾引道者,活该送在炼妖台烧死,告诉你吧,逮捕你妈的人就是我爸爸……” 闹哄哄的教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震惊地望着这边。笑容从吕品的脸上慢慢褪去,冰冷的杀气从他的眼里流淌出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以为……”巫袅袅话没说完,吕品一声低吼,猛扑上来,途中体格暴涨,凌空变成一只红狐,一人来高、两人多长,身后蹿出九条尾巴,势如九条通天的火柱。 巫袅袅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不会被一只狐狸吓倒。她身子一晃,“闪电符”到了笔尖,刚要扬笔,突然发现身子硬梆梆无法动弹,一闪念的工夫,狂暴的力量把她压倒在地,红狐的獠牙映入眼帘,巫袅袅发出凄惨的尖叫。 “我咬掉你的头。”红狐两眼血红,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咆哮。 懒洋洋的吕品一变为如此凶猛,学生们全都呆若木鸡,眼看着红狐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咬向巫袅袅的脖子。 砰,一团青光贴地蹿出,撞在红狐身上,红狐飞出老远,翻滚跳起,呲牙咆哮,九条尾巴冲天直立,如同孔雀开屏,结成一个巨大的扇面。 巫袅袅身旁多了一头九尾青狐,比起红狐庞大一倍,深紫色的眼眸沉静如水,发出声音却是响如惊雷:“你疯了吗?白虎吕品。”身后狐尾摇晃,带起一股青色旋风,呼地冲了过去,裹住红狐疯狂旋转。红狐由大变小、显露人形,倏忽旋风消失,吕品转了两圈一跤坐倒,头上大汗淋漓,口中连喘粗气。 青狐旋风一转,变回狐青衣,弯腰屈膝,查看一下巫袅袅的伤势,起身说道:“公西倩、陆舫,送她去温室,她的胳膊断了。” 天素分身消失,两个女孩重获自由,匆忙拈起毛笔,写出“搬运符”把不断**的巫袅袅送出教室。 “危字组。”狐青衣严厉地扫过天素、吕品,“攻击同学,记大过两次,扣六百分。” “哇喔!”宫奇一声叫完,很快发现欢呼的人只他一个,不觉东张西望,挥舞的手讪讪放下。 “我们都听到了,”司守拙声音沙哑,“吕品说他要咬掉巫袅袅的头,这不是同学之间的斗殴,而是妖怪对道者的谋杀,我要向斗廷申诉,他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 人群一阵躁动,学生瞅着吕品交头接耳,表情显示大家的意见并不一致。狐青衣招了招手,平静地说:“司守拙,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我哪儿错了?”司守拙嚷嚷,狐青衣盯着他说:“吕品不是妖怪。” “怎么不是?”司守拙大声反驳,“你们都是狐神后裔……” “我们也是支离邪的后代,”狐青衣扬起脸来,透出一股傲气,“道祖给了我们一个权利。十八岁以前,狐神后裔可以选择是人是妖,一旦选定,不可逆转,如果不选,十八岁以后自行成为妖怪。” 司守拙愣了一下,盯着吕品皱眉说:“他选了道者?” “他什么都没选,”狐青衣冷冷说道,“他不是妖怪,也不是道者。” “这也太不公平了。”司守拙又惊又气,狐青衣不再理他,向着众人大声宣布:“剩下的时间,继续配对变身,我将根据变身的程度给你们评分。” 吕品始终一言不发,低着头满腹心事,好容易熬到下课,听见鼓声就匆匆出门。 方飞追赶上去,默然跟在他身边,两人肩并肩走出墨屋,身边的学生全都远远绕开。吕品环顾周围,幽幽地说:“大家都当我是怪物。”方飞接口说道:“当怪物也没什么不好。”吕品想了想,叹气说道:“你说得对!” “你想好了吗?”方飞忍不住问道,“当妖怪还是当道者?” “舅舅希望我当妖怪,这一代狐神后裔就剩下我了,”吕品看了看天,闷声说道,“可我不太想当妖怪。” “为什么?”方飞惊讶说道,“妖怪变化胜过道者,寿命也比道者长很多。” “我才不在乎,”吕品撇了撇嘴,“我不想跟你们不一样,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方飞摇头说道:“那可不容易,很多人就爱没事找事。” “反正十八岁还早,”懒鬼哼了一声,使出拖延大法,“到时候再想也不迟。” 咻咻两声锐响,飞来两道青光,停在两人面前,光芒褪去,露出龙形折纸。 “纸剑传书?”方飞展开折纸,上面写着: 苍龙方飞: 很欣慰你选修了龙语课,今晚酉时一刻在水殿集合,社橘的通行口令是 “乘云播雨”。 苍龙天皓白 “我的也一样。”吕品抖着便笺抱怨,“刚报名就上课,天皓白也太烦人了吧?” 匆匆吃过晚饭,两人赶往天湖。方飞敲了敲老橘树,叫声“乘云播雨”,树妖抖擞枝桠,湖水哗然分开。两人通过水道进入水殿,但见天素、皇秦早已在座,各自低头看书,见了两人爱搭不理。 酉时一刻,天皓白准点到达,他登上讲坛,扬了扬笔,四人面前多了一本大书,封面弯弯曲曲写了两个大字,活是一团胡乱纠缠的蚯蚓,不但扭来扭去,还在封面上来回爬动。 “这是龙语课本,”天皓白说道,“大家……” 忽听方飞惨叫一声,右手皮破血流,不敢置信地望着封面:“它、它咬我,这个字咬我……” “下次小心一点儿。”天皓白毫不在意,“翻书的时候最好别用手。” 方飞扭头一看,其他三人都在使用“清风翻页符”,避免接触书本上的文字。他强忍疼痛,一边写符疗伤,一边低声问懒鬼:“你知道字会咬人吗?” “当然,”懒鬼瞟他一眼,“这可是常识。” “干吗不告诉我?”方飞怒气冲顶。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吕品笑着回答。 “龙文是最古老的文字,也是紫微所有文字的始祖,它来自于神龙之间的交流沟通。神龙扭曲祂们的身体来表情达意,不同的扭曲方式构成了不同的文字,”天皓白在讲坛上侃侃而谈,“道者的文字深受龙文的影响,最早的符咒曾用龙文书写,即便到了现在,仍然有人使用龙文来书写符咒……” “天道者吗?”天素出言打断,天皓白扫她一眼:“龙文书写的符咒,成功几率更高,威力更为强大。书写复杂深奥的符咒,天道者往往会选择龙文。”他摸了摸胡须,神色变得有点儿严肃,“所以,想要成为天道者,龙语是必修课。” 方飞心头一动,偷眼看去,皇秦、天素都是两眼放光,吕品却歪倒在椅子上,那样子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睡着。 “每一个龙文都是活物,书写龙文等于创造生命。”天皓白举起毛笔,轻快在空中写下几个弯曲繁复的怪字,每一个字都疯狂地扭曲摇摆、上蹿下跳,甚至飞来飞去,作势冲向众人,方飞吓得缩头缩脑,盯着那些“龙文”,油然想起“皓庐”里的字画,那里的字画斗殴厮杀,片刻也不安宁,究其原因,正是红尘里的天才把元神写入了字画,赋予了它们真正的生命。 “书写龙文的方法并不复杂。”天皓白一边写字一边说道,“把元神的力量注入笔端,再用龙文的固定形式书写出来,这种固定形式我们称之为正体,除此之外,每一个龙文还有许多变体,噢,这些正体和变体都能在课本里找到,不过千万当心,别让这些字儿再咬着你们……” “白痴才会被咬到。”天素轻蔑地扫了方飞一眼,小度者耳根发烫,仰头挺身,远离书本,写出“清风翻页符”,轻轻翻开封面,书里写满龙文,扭来扭去,变化不停。方飞一字不识,云里雾里地看过一页,书上的文字已经变了大半,方飞只觉头晕,匆忙把书合上。 “这本书怎么看?”方飞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不知道。”望着满纸乱跑的字儿,吕品也是一筹莫展。 “忘了说。”天皓白发现学生们的疑问,“要看这本书,先得用一道符,”老道师挥笔念诵,“伏光景忽忽如律。” “伏光景忽忽如律!”台下四人齐声念咒写符,书上混乱的文字如同听到号令的士兵,一阵乱爬乱动,迅速列队归位,老老实实躺在那儿,显现出每一个龙文固有的形式——正体。 “‘龙文束缚符’有效期只有五秒。”天皓白接着说道,“五秒以后,文字恢复自由,要想继续阅读,必须不断书写符咒。”他微微苦笑,“虽说有些麻烦,可这就是龙文,龙是不受拘束的生灵。” 接下来,他开始逐字教授龙文的书写和读法,第一个字从“龙”开始,封面上咬了方飞的正是“龙”字,另一个字则是“语”字。 龙文的书写七弯八拐、九曲十盘,仿佛一个个小小的迷宫,简直让人昏头转向。方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理清笔画的头绪,他写出的“龙”字呆头呆脑,死气沉沉,看上去没有一丝灵性。 “龙文的书写是第一步,把元神写入笔画,能够完成‘火符纸书’,相信你们不难办到。”天皓白游走在桌椅之间,挨个儿审视四人写出的“龙”字,“这样的字儿跟你们元神相连,好比一个小小的分身,它拥有生命,可是还没觉醒,如同冬眠的蛰龙,需要龙语把它们唤醒。” 天皓白随手写出一个“龙”字,吐出闷雷似的声音:“龙!” 水殿为之震动,“龙”字抖瑟一下,笔画舒展开来,很快扭曲摇摆,开始欢快的舞动。 “世人对龙语有些误解。”天皓白挥笔一点,“龙”字变成一团模糊的青烟,“大家总认为龙语一定响如雷霆、声震天地……” “难道不是吗?”天素忍不住说道。 “古代人把龙语称之为神音,它的精髓在于元神的振动,而不是声音的大小。我们用元神发声,引起龙文的共振,从而给它注入生命。这是一个微妙的过程,只要能够振动元神,发不发出声音并不重要,龙语的高明程度跟声音的大小成反比,声音越小,说得越好……” 天皓白讲述的当儿,四个学生开始使用龙语激活“龙”字,天素率先成功,皇秦紧随其后,吕品干巴巴吼了几声,居然也把字儿唤醒。只有方飞,龙语念诵无误,龙文无动于衷,呆柯柯趴在那儿,自顾自睡它的大觉。 方飞恼羞成怒,运足元气一声低喝:“龙!”声波所过,字儿荡起涟漪,笔画微微扭动,终于活了过来。他正觉高兴,字儿突地一跳,直奔他的面门,方飞急向后仰,避开双眼,但没躲过鼻子。天皓白听见惨叫,毛笔挥出,“龙”字烟消云散,方飞的鼻子却已血流如注。 “龙文不是写完了事,”天皓白严厉地警告,“更重要的是控制,好比控制符纸上的‘引火符’,你必须控制每一个字,当然了,控制龙文比‘火符纸书’要困难一点儿。” 困难的程度远不止“一点儿”,方飞很快被第二个“虎”字咬了手背,第三个“鸟”字更加夸张,真如鸟儿一样飞了起来,不料“虎”字纵身跳起,把“鸟”字一口吞下,两个字儿纠缠一起,如虎添翼,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怪物,追着方飞穷追猛打。小度者围绕桌椅狼狈躲闪,忍不住求救:“天道师,天道师……” 天皓白托着烟杆优哉游哉:“念出它的名字,用元神控制它。” “这个字……该怎么念?”方飞看着乱糟糟的怪字,感觉脑袋大了一倍。 “猛虎添翼是什么东西?”老道师反问。 “呃,穷奇。” “‘穷奇’的龙语怎么念?” “不知道。” “知道‘叠声法’吗?课本第三十四到三十七页。”天皓白从容不迫地说,“‘虎’字和‘鸟’字的读音叠加起来,就是龙语‘穷奇’的读音。” 方飞手忙脚乱拿过课本,不小心又被书上的龙文咬了两口,痛得嗷嗷直叫,课本失手掉落。他索性趴在地上,写符翻到三十四页,工整流利的楷书让他好像见到亲人,他一边飞快看书,一边钻到桌字下面,怪字在上面飞来飞去,隔着一层桌板,发出让人心悸的啃咬声。 龙语以简单为美,“叠声法”把多个字的音韵叠加起来,压缩到一个字里叫出,浓缩字眼越多,龙语威力越强,“叠声法”用到极致,能把数百字的符咒压缩到一字吐出。 方飞囫囵吞枣,勉强弄明白“叠声法”,他吸一口气,钻出桌子,盯着怪字,用龙语锐叫一声:“穷奇。” 怪字应声一抖,回头向他冲来,方飞忙不迭又喝一声:“穷奇!”两声叠成一声,两字并为一字,他直觉一股热流从舌尖涌出,突破某种阻碍,连上了对面的怪字。 “停!”方飞念头闪过,怪字一个急刹,缓悠悠地停在他面前。 方飞不由松一口气,冷不防一股刺痛从左臀传来,掉头看去,屁股上多了个“龙”字,白亮亮的像条尾巴,他愤怒地看向皇秦,太子爷一脸冷漠。 “我的,我的,”吕品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认领,“我写的。” “快把它弄开,”方飞疼得冷汗长流,“噢,轻一点儿,噢,我的屁股……” 龙语课成了彻头彻尾的闹剧,不但方飞伤痕累累,其他三个人也好不了多少。龙文字数越多、控制越难,一不留神就会受伤,管好了自家的字儿,也难保其他人没有漏网之字跑出来咬人。 好容易挨到下课,四个人累得半死,强如天素也大口喘气。天皓白起身宣布:“天素写成十一个字,皇秦十个字,吕品七个字,方飞四个字,喏,课堂测验方飞倒数第一,按惯例,由你打扫水殿。” “打扫?”方飞疑惑地张望,“打扫什么?” “你们写的字去哪儿了?”天皓白笑眯眯问完,大家才想起所写的龙文不知所踪,各自四处搜寻,可是一无所见。 “龙文觉醒以后,先是攻击,再是潜逃。它们藏在桌椅下面,如果不想明天伤着人,今晚得把它们找出来抹掉。”天皓白意味深长地盯着方飞,“一个字儿都不能少。” “真险,”吕品感激地握住方飞的手,“幸好你比我写得少。” “滚开,”方飞气恼地甩开他的爪子,“天道师,怎么才能找出龙文?” “会写‘生灵探测符’吗?” “会。”蚣明车失事时,方飞在雪谷里写过。 “这道符可以找出龙文,”天皓白又问,“会写‘幻墨消融符’吗?” “幻墨消融符?”方飞挠头苦想 “你在苍灵地峡写过。”天皓白慢吞吞说道。 “噢!”方飞想了起来,“云符天书的时候。” “恕我直言,”天皓白拎着讲义从他身旁走过,“苍龙方飞,你心不在焉啊!” “有吗?”方飞不知所措。 “你有心事?”老道师目光如炬。 “没什么。”这些天,方飞不时想起龙夫人和黑狗,往往陷入莫可名状的迷思。这是他的隐秘,不愿与人分享。 天皓白瞧他一会儿,摇头说:“这样子可不行。”迈开大步,走出水殿。 方飞目送他离开,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蛟龙水怪还在湖水里徜徉,自由自在地投下巨大的阴影。 “啊哈,”老夔龙的笑声响个不停,“没用的小子,接下来有你忙的。” 龙文狡猾诡秘,如同鼠蜥蚊蝇,凭借桌椅隐藏身形。方飞劳心费力,得到蛟龙提醒,才把它们从犄角旮旯里一个个揪了出来。龙文凶猛反击,无奈方飞笔速更快,最终字体模糊,变成一团团烟雾。 扫除所有龙文,花了大半个时辰,方飞用“生灵探测符”探测一遍,笔尖再无感应,这才走出水殿。 他筋疲力尽,浑浑噩噩地走过水道,来到天湖岸边。但听哗然水响,蛟龙忽隐忽现,在湖里游戏翻腾,岸边的树精摇晃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富于奇妙的节奏,听来竟有几分忧伤。 方飞看得出神,禁不住取出烟杆,点燃吸了一口,想象蛟龙模样,元气注入烟雾。烟雾扭来扭去,生出半截蛟龙尾巴,一阵晚风吹来,忽又随之散去。 方飞吹来吹去,不过吹出一鳞半爪,蛟龙的烟灵始终没能出现。他深感泄气,索性闭上眼睛,随随便便吞吐烟气,琅嬛草清心安神,他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脑海澄空如水,映照出一个奇怪的影像—— 那是一辆单车,他坐在上面奋力蹬踩,燕眉站在后座,挺拔得像是一棵迎风抖擞的春树。两人沿着无间小道,穿越繁闹都市,驶过空旷田野,晚风习习吹来,吹干了脸上的汗渍…… 忽听蛟龙长吟,方飞张眼望去,离他不远的湖面上停着一辆“单车”,袅袅绕绕,聚聚散散。 “烟灵!”方飞惊讶地盯着“单车”,唯恐它也如“越野车”一样消失。 单车没有消失!车上飘飘忽忽,还有两个人影,一站一坐,一男一女。方飞直觉一股力量把他和“单车”连接起来,忍不住使用意念驱使对方,这一次非常顺利,车轮随他心意滚动,乘着明月清风,在光滑的湖面来回奔驰。 蛟龙纷纷从湖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审视这个古怪的造物。它们寿命悠长,见多识广,可对红尘里的东西十分陌生。瞧了一会儿,一条名叫“左施牙”的蛟龙——左边牙齿稍长——张开嘴巴吐出一口浓白的云气,斯须变幻,凝结成一条飞翔的翻车鱼,欢快地跟在单车后面;另一条蛟龙“尹右弱”——右边龙须稍短——忽也张开巨口,吐出缭绕白气,变成一条凌空游弋的狼鲸,忽前忽后,活泼泼地围绕单车旋转。 其他的蛟龙也都来了兴趣,争先恐后地吐出云气,变幻出各种山精海怪,一窝蜂地围绕单车;浩大的阵势惊动了夔龙,老妖王冒出头来,饶有兴趣地观看一番,张开阔大的牛嘴,吐出一团白气,扭动几下,变成了一条美丽的人鱼,体态修长,容颜俊秀,展开柔软的双臂,飞到单车上方,甩动漂亮的鱼尾,浑身沐浴月光,尾巴上的鳞甲闪闪烁烁,宛如天上的繁星,发出璀璨的光芒…… “这是云灵,烟灵的前身,”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支离邪创造烟灵,从云灵里受到了启发。” “皇秦?”方飞从梦幻般的景象中醒来,回头惊讶地望着金发男孩,“你还没走?” 他一分心,“单车”烟消云散,水怪失去追逐目标,个个意兴阑珊,收起云灵、潜入湖里。 “我在等你,”皇秦平静地望着他,“我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只有你和我,没有其他人。” “只有你和我?”方飞不解地皱眉,“你想干什么?” “决斗,”皇秦幽幽说,“像龙潭那样。” 第六章、道祖棋盘 第六章、道祖棋盘 “现在?”方飞看了看四周,心子别别狂跳。他有自知之明,夺得“魁星奖”实属侥幸,若论真正实力,他跟皇秦相去甚远。 “放心,没有别人,”皇秦抽出毛笔,“谁输谁赢,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还有水怪,”方飞努力寻找借口,“夔龙,蛟龙……” “你害怕了?”皇秦看穿他的心思,嘴角上翘,略带嘲讽。 “谁害怕了?”皇秦的目光让方飞抛开犹豫,脑袋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傲气,“决斗就决斗!” “好!”皇秦笔尖一抖,电光迸闪。 近身搏斗,“闪电符”迅猛神速,最为有效。方飞早有所料,“辟雷符”顺手写出,迎面冲来的电光顺着白丝钻进地下,分化成数十条电蛇满地乱蹿。 皇秦不容对手喘息,符咒连绵发出:“烈火符”、“流弹符”、“无坚不摧符”……一道快过一道,前后纵横交错,嵌入茫茫夜色,留下一片繁密炫目的光网。 方飞目不暇接,仿佛陷身龙卷风暴,他的笔速不如皇秦,面对如此攻势,只有招架躲闪的份儿。他没头没脑地写出“金盾符”、“辟雷符”、“玄冰符”……可是笔尖一动,皇秦未卜先知,变换符咒,让他措手不及。 方飞节节后退,突然左胸剧痛,挨了一道“千钧符”,他跌出数米,晕头转向,口鼻流血,可又不敢停留,就地一滚,目光所及,皇秦跨步向前,面孔白亮刺眼,笔头高速扭动,雪白的流光结成了一个符字。 符字!千真万确,方飞惊讶地望着皇秦写出一个“僵”字。僵如木石的“僵”,“定身符”的第一个字。 “气散血流!”方飞掉笔指向自己。 两道符光同时命中方飞,他浑身一僵,跟着气血流转。“活血符”化解了“定身符”。方飞挺身跳起,扬笔发出一道电光。皇秦侧身闪过,笔尖颤动,分明写出一个“丢”字。丢兵弃甲的“丢”,“缴械符”的首字 “浑然如一……”方飞写出“坚持符”,嗤,白光卷住“星拂”,强劲的力量撕裂了他的虎口,毛笔却没脱手,牢牢黏在手心。 皇秦噢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他踏上一步,笔尖飞动,符咒连绵写出。方飞晃身后退,双腿又酸又软,像是灌满了陈醋,可是脑子越转越快,心情不冷不热,心思向外扩张,如同蜘蛛的长丝,结成一张巨网,洋洋洒洒地撒向四周,不但看得见皇秦一闪即没的符字,还能感知风的流转,水的波动,叶尖上的露水,湖面上的闪光…… 时间仿佛变慢,无数信息灌入脑海,可糟糕的是他的身体远远跟不上脑子,好比轻盈的武士穿戴笨重的甲胄,从看见符咒到写出反咒,方飞总是慢了一拍,错过最佳时机,除了防守退却,无暇反击对手。 两三次呼吸的时间,两人交换了数十道符咒。皇秦占了上风,可也无法取胜,不觉抿起嘴唇,目光投向方飞身后。 对面攻势减弱,方飞立刻抖笔反击,符字刚到笔尖,背脊微微一麻,生出一股寒意。 杀气!他歪头向后,瞥见一个人影,狂风般向他扑来。方飞就地旋转,斜向左蹿,可是晚了一步,那人撞上他的右肩。方飞脚步踉跄,毛笔险些脱手,对方的双手毒蛇一样盘绕过来,试图将他拦腰抱住。方飞抡起左拳捣中对方左脸,但觉弹性十足,仿佛撞上一个皮球。 那人摇晃一下,双手有所松动,方飞使出“五行诀”,水中藏金,柔中带刚,尽力向左一甩,那人双脚离地,仿佛一张纸片,完全失去重量。方飞想也不想,笔尖“闪电符”结成,哧溜一道闪光,正中对方胸口。 那人浑身发亮,轻飘飘向后飞出,这一刻,方飞终于看清对方,白脸金发,赫然竟是皇秦。 小度者的脑子出现了短暂的混乱:皇秦明明就在身前,怎么忽又到了身后? 前方白光迸闪,“僵”字再一次跃入眼帘,方飞不及多想,反笔写出“活血符”,两道符光相遇,彼此抵消作废。方飞的心中忽紧忽松,行动稍稍迟钝,右侧狂风暴起,另一个皇秦猛扑上来,他神情木然,双臂展开,中过“闪电符”的地方白气缭绕。 “分身!”方飞恍然大悟,目光一扫,果然发现两个皇秦——一个在前,一个在右,一个手握符笔,一个赤手空拳,一个运笔如飞,一个动如闪电。 他向后一跳,躲开分身的扑击,随手写出“辟雷符”,化解真身的闪电,可惜手脚跟不上脑子,双腿搅在一起,身子摇晃不定,忽见皇秦晃动一下,身后闪出一道人影,金发白脸,木无表情,跟随之前的分身双双向他冲来。 一个假期不见,皇秦多了两个分身。方飞以一敌三,登时陷入绝境。分身速度奇快,柔韧多变,如同随意折叠的纸人,能够做出许多血肉之躯无法胜任的动作,它们既是进攻利器,也是活动的盾牌。三个“皇秦”晃来晃去,方飞眼花缭乱,反击的符咒无一击中真身,分身裹着一身白烟横冲上来,不躲不闪,拳脚齐下。 转眼间,方飞挨了两拳一脚,一拳正中鼻梁,鼻血长流,泪眼模糊。他摇晃后退,站立未稳,小腹又挨一脚,剧痛钻心,哗啦一声摔进天湖。 湖水冰冷彻骨,瞬间漫过头顶。方飞清醒少许,翻身钻向湖底,手里毛笔挥动,“辟水符”引来空气、分开湖水。他一口气下潜十米,忽觉水波激荡,扭头一看,皇秦俯冲直下,霎时扑到近前。 方飞转身向右,皇秦跟他擦身而过,带起的水流蕴含极大的力量,缠住他的身子,带着他转了两个整圆,还没稳住身形。皇秦回头冲来,快比一道亮银色的闪电,无视湖水的阻力,简直像在真空中穿行。 两人撞在一起!方飞像被拦腰劈断,巨大的冲力把他向后推出,男孩吐出一串血泡,翻着跟斗向下坠落。 神志飞快流逝,四周一团漆黑,仿佛穿过漫长的隧洞。忽然他眼前一亮,巨大光亮的气泡从黑暗中一涌而出,里面的桌椅讲坛清晰可见,数不清的灵鱼环绕“气泡”来来去去、周而复始,照亮幽深的湖底,说不出的光彩绚烂。 “那是水殿?”念头闪过脑海,方飞再一次陷入黑暗…… “白虎之轮将要转动了。”昏沉中有人对他耳语,方飞掉头望去,水波柔滑如丝,肆意扭曲变幻,一张女子的面孔嵌在水里,乌黑的长发就像海藻一样随波飘荡。 “廉小施?”方飞一眼认出对方,“你怎么在这儿?” “笨蛋!”廉小施的声音就像汩汩的流水,“往下看。” 方飞低头向下,水殿映入眼底,从这个角度看去,那个巨大的建筑与其说是水泡,不如说是一把雪白光亮的天机锁。九排桌椅长长短短,疏疏落落,如同九重字环,围绕浑圆的讲坛。 忽然桌椅转动起来,随之转动的还有整个水殿,伴随轰隆隆的声响,无数惨绿色的光团从湖底涌现。方飞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那是许多只巨大的眼睛,惨绿色的眼珠镶嵌铁锈色的瞳仁,眼里饱含怨毒,一瞬不瞬地朝他望来。 “白虎之轮将要转动了。”廉小施叹息着离开,苍白的面孔就像月亮的倒影。 “等一下!”方飞伸手抓去,碰到女子一刻,廉小施飘然荡开,一如融入水里的油彩。 “看下面,”廉小施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笨蛋!” “干吗老叫我笨蛋?”方飞咕哝着低头望去,发现那些“眼睛”正在上升,同时浮起的还有许多黏糊糊的东西,如同一大窝疯狂扭动的毒蛇,形成狂暴的漩涡,一下子把他卷了进去…… “噢!”方飞张开双眼,“眼睛”不见了,漫天星斗无声凝视。 空气灌入口鼻,如同冰冷的小针,他难受极了,连呛带咳,翻身吐出积水,每吐一口,胸口便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 “你醒了?”身下传来沉闷的龙语,方飞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躺在一条蛟龙的背上,四周环绕平静的湖水,蛟龙扭头望来,露出左边长长的牙齿。 “左施牙。”方飞叫出蛟龙的名字,无意牵动伤口,痛得嘶嘶吸气。 “真可悲,”左施牙叹气的声音像在吹奏小号,“你连‘水遁’也不会。” “水遁?”方飞一愣。 “学会了‘水遁’,入了水就像蛟龙一样。”左施牙沉默一下,“皇秦会,你却不会。” 胸膛更加疼痛,方飞摸了摸胸膛,但觉断了几根肋骨,稍稍一碰就疼得要死:“左施牙,送我上岸好吗?” “好的!”蛟龙游到水边,方飞踉跄上岸,捂着胸膛回头望去,蛟龙们浮出水面,沉默地望着他。 “谢谢您,左施牙。”方飞低声说道。 “不必客气。”左施牙翻身入水,其他的蛟龙也随之沉没。 湖边空旷冷清,皇秦不知去向。方飞提心吊胆,蹒跚地走向温室,每走一步都牵扯断骨,痛得两眼昏黑,简直无法呼吸。 远远望去,温室光怪陆离,草精木怪夜光斑斓,俨然数十道彩虹在水晶巨蛋里起伏流转。 “笃笃笃……”方飞忍痛敲门,门里传来一阵躁动,飒飒飒、簌簌簌、呼呼呼……除了枝叶摩擦,还有兽类喘息的声音 方飞强忍逃走的冲动,又敲两下,室门嘎然洞开,碧无意探出头来,看见是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回头叫道:“曲道师,九星之子来了!” 室内沉寂一下,传来曲傲风冷漠的声音:“让他进来。” 碧无意引着男孩穿过木妖丛林,两边枝叶摇动,如同一群好奇的小狗,凑近男孩嗅来嗅去。方飞忍痛加速,快走两步,猛一抬头,忽见女道师站在迎凉草后面,冰白色的冷光让她的脸色更加阴沉。 “曲道师,晚上好。”方飞壮着胆子问候。曲傲风一言不发,严厉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胸口:“你的肋骨断了?” “对!”方飞老实回答。 “谁干的?”曲傲风皱起眉头。 “我自己干的,”方飞早已想好借口,“符法失败!” “什么符?”曲傲风沉声问道。 “召唤符!”方飞顿了顿,“不小心召来一块石头。” 曲傲风瞅他一下:“跟我来。”转身走到石台旁,喝令,“躺下。”方飞躺了下来,女道师沉着脸看完伤势,打个响指,叫声“醉棘”,身边一株木妖盘绕过来,枝条细细长长,布满修长尖刺。 “这儿,”曲傲风在方飞的胸口比划一下,“醉棘”仿佛长了眼睛,顺着她的手势,挺起尖刺,猛然扎入,方飞才觉刺痛,“醉棘”又退了回去。 麻痹迅速扩散,胸膛失去知觉,曲傲风抽笔写符,咔嚓两声,隔着皮肉接好断骨,忽又招了招手:“骨精。” 碧无意应声上前,捏开方飞的下颌,把一碗白花花、黏糊糊、还在不停翻腾的东西倒了进去。 那东西一进嘴巴,连滚带爬地向里猛钻,透过咽喉进入胸腔,古怪的滋味让方飞终生难忘。他低头一看,胸膛上上下下、凹凹凸凸,像有一窝虫子在里面闹腾,不由失声惊叫:“那是什么?” “骨精,”女道师不耐烦地说,“别乱动,这种妖怪会修复断骨。” “妖怪?”方飞差点儿昏了过去,“我胸膛里有妖怪?” “魑魅效果更好,可那东西不容易控制,”曲傲风凑近方飞的胸膛,端详月牙形的疤痕,“看来传言是真的,你果然中了‘阴蚀符’。” “对!”方飞小声回答。 “谁给你治的?” “孙鸿影。” “噢,”曲傲风点点头,“是他?” “你也认识他?” 曲傲风直起身来,抬手解开头巾,她的脑袋光秃秃没有一根头发,靠近头顶的地方,也有一个月牙形的伤疤。 “阴蚀符?”方飞失声叫道,“谁干的?” “一个魔徒,”曲傲风缠好头巾,“救我的人也是孙鸿影,只不过他没有成功。”方飞不胜疑惑:“可您还活着?”曲傲风冷哼一声,问道,“你睡了多久?” “一个月……” “我睡了整整一年!”曲傲风木然说道,“一度进入了‘永寂’。” “永寂?” “永久的魂眠,进入永寂的生灵,神速会降到零点。” “神速?”方飞莫名其妙,“那是什么?” “开什么玩笑?”曲傲风瞪大眼睛,“你不知道神速?” 方飞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但听曲傲风说道:“神速就是元神运转的速度。” “元神也会运转?”方飞更加惊奇。 “你以为三神七识是静止不动的吗?”曲傲风嘲讽地看着他,“元神好比五脏,三神七识不是孤立的存在,也会相互交流,它们之间交流的速度就是神速。元神完成一次交流被称为一周天,普通道者的神速,每秒不超过一百周天。低于四十九周天,人会进入魂眠;神速降到零点,人将沦入永寂;永寂超过一个时辰,元神就会死亡。” “元神也会死?”方飞直觉不可思议。 “有生必有死,万物皆如是。”曲傲风的声音就像山顶的寒风,“死掉的元神不能轮回、无法往生,你将失去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方飞怔了怔:“您怎么醒的?” “陷入永寂的人有一个办法可以唤醒。”曲傲风的声音变得很轻,“那就是凤凰的歌声。” “凤凰?”方飞惊了一下,“它们不是消失了吗?” “你知道黄鵷吗?” “知道,”方飞踌躇道,“可它是只鸟妖。” “黄鵷是凤凰和毕方鸟混血所生,它是凤凰唯一的血脉,叫声拥有凤凰的神力,”曲傲风的声音透着敬畏,“黄鵷及时赶到,才把我从‘永寂’唤醒。” “我见过它,”方飞低声说,“它跟燕眉在一起。” “黄鵷是燕玄机的好友,它肯救我也是因为燕玄机,我欠了燕家的人情,”曲傲风恶狠狠瞪着男孩,,“要不然,去年你闯进温室,我怎么会放过你?” 方飞面红心跳,小声支吾:“因为燕眉。” “知道就好,”曲傲风看了看仙罗盘,“差不多了。”挥笔念诵咒语,方飞的胸中剧烈翻腾,忍不住侧过头干呕。碧无意忙把瓷盆送到他嘴边,“骨精”兵分两路,从嘴巴和鼻孔喷涌而出,那股难受劲儿,活是要把五脏六腑一并拉扯出来。 吐了三分钟,才把“骨精”吐光,小妖怪红里透紫,失去了活力,皱巴巴地来回蠕动。方飞疼痛消散,胸膛恢复如常,他又惊又喜,摸了摸胸口,跳下石床说道:“我好了。” 曲傲风盯着他,忽然说道:“下次打架以前,最好想想后果。”方飞愣了一下,慌忙辩解:“那个、我没有……” “得了吧,”曲傲风冷笑,“你骗得了谁?”方飞低下头,轻声说:“这是私事……” “私事?”女道师面无表情,“好吧,那你再做一件私事。” “什么事?” “滚出去!” “他就是诱饵?”隔着一堵玻璃墙,燕眉疑惑地望着房间里的人选。 那是一个男孩,年纪十岁左右,尖下巴,大眼睛,小脸瘦削苍白,乱蓬蓬的黑发油腻不堪。他没穿羽衣,一身灰色套装款式老旧,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他叫单易。”顾永之老而弥坚,永远腰板挺直。 男孩一无所觉,歪坐在软椅上面,光着右脚踩着座椅,身前悬浮一面最新款的“波耶水镜”,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镜子,一边玩耍《飞行万象》,一边抓起零食塞进嘴巴。 “单易!”顾永之推门进入房间,男孩看他一眼,丢开通灵镜,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顾永之回头看向杜风烈和燕眉,咳嗽一声,冲男孩说道:“给他们看你的元气!” “现在吗?”单易脸上不太自在。 “快一点儿。”顾永之催促, “好吧!”单易抽出毛笔,刷刷写了四个字:“玄武单易。”字迹工整,色泽纯净,仿佛澄净夜空里升起的一缕烟雾,掠过幽深水潭上的月亮倒影,轻烟、明月相互映照,给人一种奇妙空灵的感觉。 “水月凝烟!”杜风烈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真美!”燕眉也不禁动容。 “怎么样?”顾永之瞅着两人大有得色,“还不坏吧?” “不会是你拐来的吧?”杜风烈瞅着老头儿冷笑:“我可专管拐卖人口。” “你说什么?”顾永之瞪眼发怒,“他是自愿来的,不信你问问。”杜风烈向燕眉努了努嘴,女孩会意问道:“单易,你知道为什么来这儿吗?” “知道,”单易满不在乎地说,“当诱饵,捉魔徒。”燕眉愣了一下,又问:“你知道风险吗?” “知道,”单易耸了耸肩,“很多孩子失踪了。” “你不害怕?”燕眉对男孩的轻率有些惊讶。 “不是有你们吗?”单易不耐烦地揉弄手指,两眼瞟向一旁的通灵镜,“你们会保护我吧?” “我们没有万全的保证,”燕眉直言相告,“这次的任务相当危险。” 单易抖了一下,目光投向顾永之。老头儿沉着脸一言不发,男孩咕哝两声:“反正……我是没问题。” “我有问题,”杜风烈开口说道,“你为什么要当诱饵?” “好处多着呢,”单易瞅了瞅顾永之,老头儿还是不动声色,“完事后我能拿到十万点金,加上最新款的飞剑、符笔、羽衣……喏,还有一辆今年刚出的幻影车!”反手指了指通灵镜,“这面‘波耶水镜’只是定金。” “有钱真好,”杜风烈尖刻地看向符笔商人。 “说得对!”顾永之坦然回应,“有钱就是好!”杜风烈冷哼一声,回头瞪视男孩:“你爸妈知道吗?” “知不知道不重要,”单易撅起嘴巴,“反正他们又没钱。” “什么话?”杜风烈皱起眉头,“他们可是你爸妈。” “那又怎样?”单易闷声闷气地说,“他们又穷又没用,不配有我这样的好儿子!” 杜风烈鄙夷地扫他一眼,对顾永之说:“如果他当诱饵,我肯定不会感到内疚。” “很好,”顾永之嘴角抽动,“什么时候动手?” “十天以后。”杜风烈回答。 “这么久?”顾永之紧皱眉头。 “我们要做一些筹备,”杜风烈说道,“比如时间地点,还要对他做一些训练。”冲单易努嘴。 “我也要参加行动。”顾永之说道。 “那不可能。”杜风烈断然回绝。 顾永之脸色一沉:“别忘了谁找到诱饵。”杜风烈看了看单易,迟疑一下,口气放软:“事关重大,我要上报巫史……” “不管怎么样,”顾永之大声宣布,“我要亲手逮住那个狗东西。” 方飞咬着笔杆,望着水殿穹顶发呆。蛟龙水怪忽来忽去、忽远忽近,瞪着巨眼向下观望。 “乐章符写好了吗?”吕品把头凑了过来,失望地发现符纸上的音符寥寥可数,“才这么一点儿?这一堂课你都在干吗?” “什么都没干,”方飞回头看向懒鬼,“你觉得水殿像什么?” “还能像什么?”吕品白他一眼,“像水殿呗!” “像一口锅,能煮许多好吃的。”简真吞了泡口水,“怎么还不下课,我快要饿死了。”他偷眼看向讲坛,宁柔然坐在那儿,身边放着一座凤头竖琴,琴座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雕像,翅膀和尾巴之间连接细长光亮的琴弦。 天素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竖琴旁,卷起手里的符纸,塞进“凤头”的尖喙,火光一闪,凤凰流光溢彩,琴弦无风振动,弹起一段悠扬悦耳的琴声。 琴声结束,“凤凰”的尖喙一开一合,发出清亮有力的声音:“苍龙天素,一百分。” 天素瞟了瞟四周,一脸矜持地走出大殿。 “就知道自己出风头,”吕品趴在桌上抱怨,“身为组长,她就不能把乐章符借我们抄一下?” “我还剩一小段,”大个儿望着符纸自信满满,“给我十点金,我给你看两眼。” “得了吧,”懒鬼冷笑,“给我十点金,我可以用它擦屁股。” “死狐狸,”简真恨恨诅咒,“你就等着得零分吧!” “我说……”方飞茫茫然环顾四周,“你们不觉得水殿很像一把天机锁吗?” “你脑子坏了?”懒鬼瞪大眼睛。 “方飞、吕品,”宁柔然的叫声透着不满,“上课不许交头接耳,别忘了,你们已经得了五次零分了。” 方飞望着符纸摇了摇头,努力集中精神,硬着头皮胡写乱画。还没写完,夔龙鼓响,宁柔然隐身消失,学生鱼贯走向竖琴,把符纸塞进凤头,竖琴弹奏乐章,凤头报出分数。 方飞一面排队等候,一面指着沿途的桌椅对吕品说:“你看,环绕讲坛一共九排座椅,天机锁也有九个字环;每一排桌椅都不是整体,第一排桌椅分为四段,是不是很像天机锁里的‘四象层’?第二排桌椅分为五段,位置跟‘五行层’差不多;第三排桌椅分为八段,简直跟‘八卦层’一模一样;第四排桌椅分为九段,完全就是‘九宫层’的翻版,第五排桌椅分为……” “慢着,”吕品打断他说,“锁眼在哪儿?” “讲坛啊,”方飞指着竖琴坐落的地方,“那不是一个太极图吗?” “假设那是锁眼,”懒鬼吐一下舌头,“那得用多大的钥匙?” “也许……”方飞苦苦思索,“也许不用钥匙,只用密符就行。” “我拭目以待,”懒鬼耸了耸肩,“开锁的时候记得叫我……”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竖琴前面,方飞把符纸塞进“凤凰”的鸟嘴,琴弦沉寂不动,凤眼转动几下,啊呸一声把符纸吐了出来,凤头开口嚷嚷:“这也太难吃了。苍龙方飞,零分。” 四周哄堂大笑,方飞脸上如被火烧,匆忙挤开人群,快步冲出水殿,心里怒火乱蹿,恨不得把那张竖琴砸得稀烂。 “方飞、方飞……”贝雷一溜烟跑上来,“你的符纸丢了。” 方飞接过乐章符,不胜尴尬地望着一年生,嗫嚅两下,揉成一团揣进兜里,刚要转身离开,忽听贝雷说道:“我听说一件事,你跟皇秦决斗输了?” 方飞吃了一惊:“谁说的?” “老夔龙对我同学说的,”贝雷怯生生回答,“它还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死老夔。”方飞恨得牙痒,心里像有几十只猴子闹腾。 “难道是真的?”贝雷不自觉两眼圆睁,“你真的输给了皇秦?” “输了又怎样?”方飞没好气回答。 “你怎么能输?”贝雷叫了起来,“你可是九星之子,你是苍龙人的希望……” “我不是任何人的希望,”方飞恨不得马上隐身,“我希望一个人好好呆着。” “你怎么能这样?”贝雷气得小脸通红,“你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现在明白也不晚。”方飞丢下一年生转身就走。 刚出水道,就听有人叫喊,苏若兰笑眯眯走过来:“老夔跟我说,你决斗输给了皇秦,还让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喏,除了你我可一个人都没说。” 方飞回头看向湖面,忽见夔龙尾巴朝天,急匆匆钻进湖底。 “说说你怎么输的,”苏若兰不依不饶,“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没空,”方飞低头快走,“我要去天渊馆……” “正巧我也去那儿,”苏若兰乐呵呵跟在旁边,“咱们边走边说。” “方飞!”四年级的勾穹追赶上来,“老夔龙跟我说,你决斗……” “输给皇秦对不对?”方飞怒气爆炸,“没错,我输了,那又怎么样?” “生什么气呀?”勾穹老大没趣,“我就随口问问。” “小气鬼,输不起。”苏若兰抄着手扬长而去,扔下方飞一个人发愣。 “方飞,方飞,噗通噗通跳下水,”身后有人齐声高唱,“方飞,方飞,就像一只大乌龟。” 方飞不用回头也能猜到唱歌的是谁,他撒开双腿想要开溜,巫袅袅一伙早已冲了上来,把他围在中间又跳又唱:“方飞,方飞,噗通噗通跳下水;方飞,方飞,就像一只大乌龟。” “唱得对。”老夔龙在湖里闷声闷气地插嘴,“当时就是这个样……” 好容易摆脱白虎人的合唱团,方飞冲进天渊馆,发现每个人都在冲他指指点点。通过老夔龙的大嘴巴,方飞败北的消息野火燎原,不到半个时辰就烧遍了整个学宫。 男孩心烦意乱,掀起兜帽盖住头脸,躲开各种议论,一路摸到“变化区”,抽出一本《分身术速成》看了起来。他按照书里的步骤:凝神内视、释放元气、凝结分身……天青色的元气在手心进进出出,留下一片混沌,始终无法变出人形。 练了半晌毫无进展,方飞灰心丧气,无力地瘫在椅子上——练不出分身,下次遇上皇秦还会输得精光。 “听说你输了?”对面传来女孩的声音,方飞抬眼一瞧,天素端然静坐,身前摊开一本《烟灵与梦境——烟灵的深层意识》。 “你怎么在这儿?”方飞的心情雪上加霜。 “输给皇秦也不丢人。”天素的声音忽又从左传来,方飞懵懂掉头,发现左边也有一个天素,展开一幅符法古卷,低着头逐字研读。 “意料之中,”右边有人接道,“你有几斤几两,大家都很清楚。” 方飞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右边的“天素”。女孩正在翻看两尺厚的《妖怪大辞典》。 方飞被三个“天素”包了饺子,不由悻悻说道:“有本事你跟他决斗,他有两个分身,还会水遁……” “私下决斗毫无意义,”这一次声音来自后方,第四个“天素”抱着一叠书站在方飞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会在‘幻月舞会’打败他,大大方方,堂堂正正。” “是吗?”方飞起身把书插回架子,“祝你好运。” “你要参加舞会吗?”抱书的“天素”霸占了他的座位,四个天素围成一桌。 “不会。”方飞小声嘀咕。 “算你识相,”四个“天素”冲他点头,“人要有自知之明。” 方飞被挖苦得体无完肤,急匆匆返回寝室,直挺挺倒在床上,脑子里似有无数个天素跑来跑去:“她是故意的,她看见我在学习分身,故意在我面前炫耀……” “我听说一件事,”吕品从上铺冒出来,“你跟皇秦决斗……” “我输了,”方飞闷吼一声,“行了吧?” “输了也比我好,”吕品叹了口气,“再不能通灵,我真不想活了。” “嗐,”方飞挺身坐起,“吕品,你能变出分身吗?” “你问我?”吕品翻一个身,方飞身边光芒闪动,同时出现两个吕品,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 “噢,”方飞更加沮丧,“你能二分身?” “假期里练的。”三个吕品齐声回答。 “怎样才能练出分身?”方飞喃喃说道,“我严格按照书上的步骤,可是一点儿用也没有。” “这个嘛,”三个吕品同时挠头,“我也不知道。”方飞瞠目结舌:“那你怎么变出来的?” “狐神的本能,”吕品打个响指,“分身这种东西,我根本用不着学,所以也不知道怎么教。” “这样吗?”方飞躺回床上,望着吕品的分身满心羡慕,“为什么我一个都没有?这也太不公平了。” 次日晚上,又到龙语课时间。吕品抖擞精神,两眼圆睁,上课认真听讲,书写一丝不苟,到了下课时分,又比方飞多写了两个字。 “这都是天意,”临走之前,他拍了拍方飞的肩膀,“打扫干净一点儿哟!” “你干吗这样认真?”方飞不胜沮丧,“你就不能少写两个字?” “我又不想打扫水殿。”吕品摇晃脑袋,曳着拖鞋走远了。 “可恶!”方飞望着空旷的大殿发了一会儿呆,无可奈何地开始捉拿漏网的龙文。这一次字数更多,更狡猾更凶猛,上蹿下跳动静不小。方飞循声搜捕,省了不少工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这些小东西一扫而光。 大功告成,他站在讲坛中央,望着九层桌椅,“水殿是把天机锁”的念头忽又沉渣泛起:“如果真是天机锁,那么一定拥有密符。” 方飞闭眼冥想,忽觉手心一跳,白石版冒了出来,上面闪现一道符咒:“铸灵台龙蛇纵横。” 看见符咒,方飞先是惊喜,继而又觉疑惑:这道符不是密符的格式,并不包含“九重天”里任何一个字符。如果这不是密符,隐书又为什么让它出现? “写一写就知道。”脑子里有一个小人儿拼命鼓动,方飞吸一口气,对着虚空写符念咒:“铸灵台龙蛇纵横。” 符咒写完,沉寂时许,脚底忽然微微抖动。方飞暗暗吃惊,低头看去,讲坛缓缓转动,地面顺着太极图的中线裂开,黑白双鱼衔尾游动,之间出现一个圆孔,孔内黄光闪动,似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他惊疑不定,一步步退到讲坛边缘,但见圆孔扩大,里面机括重重,一如反复绽放的花蕾,“花瓣”四面分开,露出浅黄色的“花蕊”。 “花蕊”徐徐抬升,很快超过讲坛,当它停顿下来,却是一张正方形的石台,高过一米,长宽一米五六,台面光滑可鉴,布满血红色的细丝,横平竖直,如同人体的血脉,构成数以百计的方格。围绕这些方格,沿着石台边缘分别刻写四道符咒,文字一模一样,都是“天弈龙行”四个古篆。 这不是普通的石台,更像是一张宽大的棋盘。 “你都干了什么?”惊雷似的怒吼从上面传来,夔龙的怪脸占满了穹顶,双眼咄咄逼人,仿佛日月交辉,青郁郁的独角凹凸不平,布满了深刻曲折的螺旋状花纹。 “不知道。”方飞伸手抚摸“棋盘”,光溜溜、凉沁沁,触感十分舒服。 “马上给我滚出水殿!”夔龙大吼大叫。 “闭嘴。”方飞心头火起,“你这个多嘴多舌的老鬼。” “什么?”老夔龙暴跳如雷,湖水化为阵雨,“你敢骂我?” “我说错了吗?”方飞不为所动,“谁把我输掉的事捅出去的?” “我就告诉了几个人。”老夔龙气焰大减,两眼骨碌乱转,“我让他们不要告诉别人……” “他们告诉了所有人,”方飞指着老夔龙的鼻子,“你就是故意的。” “不跟你说了,”夔龙讪讪游开,“反正我提醒过了,出了事你自己负责。” “出事?”方飞待要细问,老夔龙已经游远了。 棋盘上闪过一抹青光,忽然出现四个青金色的楷字,每一个字都端端正正地写入血丝结成的方格:“要下棋吗?” “下棋?”方飞愣了一下,“什么棋?” “龙文战棋。”棋盘上不断出现文字。 方飞望着字迹发了一会儿呆,喃喃说道:“我不会下。”棋盘沉寂一下,前面文字消失,后面文字出现:“不会下棋,为什么召唤我?” “你是谁?”方飞心跳加快,“你是隐身者吗?” “不,”棋盘上写道,“我是支离邪。” 方飞张口结舌,半晌说道:“开什么玩笑?” “没错,我开玩笑。”棋盘的书写者仿佛在笑,“事实上,我是支离邪的棋盘,又称道祖棋盘。” “我懂了,”方飞松一口气,“跟造化笔一样。” “造化笔?”棋盘沉寂一下,“我很久没有见过它了。” “可是……”方飞满心疑问,“你为什么出现?” “不是你召唤我的吗?”棋盘写道。 “我没有召唤你,”方飞字斟句酌,“我猜水殿是一把天机锁,想要找出它的密符,结果却见到了你。” “你想开锁?”棋盘飞快地写道,“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水殿真是一把锁?”方飞激动得浑身发抖。棋盘抹掉前文,继续写道:“我可没这么说。” “可你呆在锁眼。”方飞审视四周,“你是水殿的中心。” “不,”棋盘写道:“我的任务只是下棋。”方飞心头一动,生出一个惊人的念头:“如果我赢了呢?” “你就能解开水殿的秘密,”棋盘沉寂了几秒,“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为什么?”方飞问道 “秘密不是都要揭开,”棋盘的字句让人困惑,“有些秘密应该让它永远保持下去。” “反正赢了你就行了吧?”方飞满脑子都是解密的念头,对棋盘的告诫置若罔闻。 “可以这么说。”棋盘回答。 “好吧。”方飞转身走下讲坛,棋盘轰然鸣响,旋转着沉了下去。 天渊馆已经闭馆,方飞无奈返回寝室。“道祖棋盘”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困扰,也让他对水殿的秘密更加好奇。 寝室里两人都没入睡,大个儿喵声喵气地在那儿学习猫鬼语。吕品无网可上,坐卧不安,他看见方飞神不守舍,随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龙文战棋吗?”方飞抬头问。 “你也知道这个?”吕品惊讶地望着他。方飞精神一振,忙问:“你会下?” “我知道规则。”吕品扯过一张符纸,真身分身一起动笔,或横或竖,很快画出一面棋盘,就跟“道祖棋盘”十分相似。 “棋子呢?”方飞好奇地看着棋盘。 “棋子?”吕品笑了起来,“你手里不是?” “我手里?”方飞摊开双手,迷惑地望着手心。 “笨蛋。”简真一旁冷笑,“名叫龙文战棋,棋子当然都是龙文。” “准确来说,”吕品盯着方飞,“棋子就是你写的龙文。” “用龙文当棋子。”方飞迷惑不解,“龙文会乱跑乱动,还会……” “还会吃掉同类,”吕品一边说话,一边围绕棋盘写下符咒,“天弈龙行,这道‘战棋符’能把龙文困在棋盘上,迫使它们遵循规则,可要控制龙文取胜,还得看写字人的本事。”他边说边写,又在方格里写下三个楷字,光白工整,并不连贯,“下棋的第一步,对战双方各在棋盘上写下六道符法定式,符咒不能重复,符字处于一条直线,每道定式写三个字,彼此之间不能相连。” “为什么?”方飞问道。 “空出来的字符填写龙文。”吕品回答。 “填字游戏?这是填字游戏,”方飞恍然大悟,兴冲冲指着吕品写出的字符,“这是‘霹雳符’的定式,差了七个字。” “这七个字用龙文填写。”吕品顿了顿,“你写一个,我写一个。” 方飞想了想,在定式空白处填写一个“玄”字,吕品在他旁边写出一个“叱”字,后者突然发难,一口把“玄”字吞了下去,懒洋洋鸠占鹊巢,躺在“玄”字的空格里悠然自得。 “怎么回事?”方飞抬眼瞪向懒鬼。 “游戏的第二步,”吕品说道,“用龙文吃掉对手的符字,占领他的空格,千方百计不让他完成填字!”方飞心头一动,冲口说道,“这挺像五子棋。” “五子棋?”吕品怪道,“什么东西?” “简单来说,”方飞冲着棋盘比划,“五颗颜色相同的棋子连成一条直线,谁先连成五子就算谁赢。” “有点儿像。”吕品指着棋盘上的定式,“如果你没能阻止对手,让他完成定式,定式就会固定下来,变成一座‘龙城’,对手的龙文不能攻击和跨越‘龙城’,你则不受‘龙城’的限制,这是一种巨大的优势,可以用来防守和进攻。” “怎么防守?怎么进攻?”方飞兴致盎然。 “根据规则,每一个回合,龙文前进的步数跟它吃掉的字数有关,初写的龙文只能前进一步,吃掉一个文字可以前进两步,吃掉的字越多,前进步数就越多,一个龙文最多吃掉八个字,这样的龙文被称为‘龙王’,一个回合能走九步。一道复杂的定式大多超过十字,也就是说:对手最强的‘龙王’,也要两个回合才能绕过‘龙城’进攻你,你的龙文却能轻易越过‘龙城’进攻对手。” “怎么样才算赢?”方飞问道。 “填满所有空格,”吕品咂嘴,“谁的字多谁赢!” “听起来好复杂。”方飞扶着脑袋,“我还是想不出怎么赢?” “下一局就知道了,”简真一旁怂恿,“你俩不都会写龙文吗?” “我们才刚入门……”方飞犹豫未决,吕品早已眉飞色舞:“试一下又不会死,我们可以填写最简单的定式,只用很少的龙文。” 方飞想了想,勉强答应:“好吧……”心思却飘到水殿,脑海里呈现出“道祖棋盘”的样子。 两人挑选符咒,各自写了六道,把空缺的符字译成龙文写入棋盘。吕品先手,方飞后手,你一笔,我一笔,写了不到十个字,纸上的龙文突然失去控制,不按规则,纵横乱爬,嗤嗤啦啦,把纸做的棋盘撕咬得一团粉碎。一个“光”字飞身跳起,咬住简真的耳朵,痛得大个儿尖声惨叫。 方飞手忙脚乱,写出“幻墨消融符”,笔尖高速抖动,接连发出符光,把失控的龙文一一击散。 “我流血了,”简真受了池鱼之殃,捂着耳朵大声哀号,“你俩干得好事!” “怎么回事?”方飞瞪着满桌纸屑。 “我的‘战棋符’不管用,”吕品悻悻说道,“要下‘龙文战棋’,需要专门的棋盘,那种棋盘就是一个强大符法结界,能够迫使龙文遵守下棋的规则。” “你明明知道,还用一张破纸当棋盘?”大个儿冲着吕品大吼。 “怕什么,”懒鬼的眼神能把人活活气死,“反正龙文又不咬我。” “棋盘能买到吗?”方飞问道。 “能,”吕品回答,“贵的要命。” “穷鬼就别操那份心了,”简真把怒火向方飞宣泄,“别忘了,你还欠了蛛仙子的阎王债。” “不关你的事。”方飞心在滴血,躺回床上两眼朝天,心头说不出的混乱。纷纭的思绪间,金黄色的棋盘隐隐浮现,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清晰起来。 整整一晚,“道祖棋盘”上的字句都在方飞脑中盘旋,让他对水殿的秘密更加好奇——如果真是天机锁,水殿到底锁住了什么? 龙语课隔日一上。前一日,方飞在天渊馆呆了半晚,把“龙文战棋”的书籍看了不少,次日上课,不出所料,课后打扫的任务又落到他身上。这一次他急不可耐,匆匆扫除龙文,来到讲坛,写出召唤符咒,一串轰响过后,“道祖棋盘”再次出现。 “下棋吗?”不待方飞说话,棋盘上跳出一行字迹,字里行间透出强烈的渴望。 方飞愣了一下:“你很想下棋?” “对,”棋盘飞快写道,“我都闲了十万年了。” “十万年?”方飞吓了一跳,紫微十万年,换成红尘四十万年,那时人类恐怕还没出现。 “下棋,下棋,下棋……”棋盘不断催促,字儿很快填满方格。 “你怎么知道我来跟你下棋?”方飞暗生警惕,对方实在太过殷勤。 “如果不下棋,你干吗又召唤我?” “好吧,”方飞无奈承认,“可我还没完全学会。” “下几盘就会了,”棋盘自信满满,“我来当你的老师。” “还有一个问题,”方飞说道,“我们的元气颜色……” “都是青色吗?”棋盘上的字迹悄然变成黑色,“这很简单。” 方飞没了借口,硬着头皮说:“你先来。”棋盘上应声出现“空、溶、落’三个细黑小楷,彼此相距若干空格,一字横在棋盘上方,方飞望着字迹搜肠刮肚,半晌说道:“云屯化雨符?” “对。”棋盘回答。方飞边想边写,计算定式长度,挑出“暴烈风雷符”里的“明、震、电”三个符字,竖着写了一行,还没收笔,棋盘上乌光连闪,忽又出现“暖、万、春”三个字。 “晴日暖江碧流润土万物春生绿意星涌。”定式闪过脑海,方飞冲口而出,“春生草长符。” “对!”棋盘字迹欢快,隐隐透出赞许。 双方你来我往,很快写完定式,棋盘率先动手,写出龙文“霖”字,填上“云屯化雨符”的空缺,方飞不敢直面挑战,反手写出龙文“狂”字,填入“暴烈雷风符”,棋盘老不客气,一个“掣”字落在“狂”字左侧,两个字针锋相对,经过短暂厮杀,“狂”字惨被吞噬,掣字如同一颗钉子,扎入方飞的定式中间。 “龙文战棋”既要考验定式的记忆,也要考验龙文的威力,还要考虑龙文的落点,形成局部优势,强吃弱、多吃少,龙文吞噬同类越多,走得越快,战力越强。如何运用这类棋子,也是棋手必须考虑的情况。 “道祖棋盘”诞生以来,对弈过的棋手不计其数,一连数盘杀得方飞落花流水,输得一字不剩,望着棋盘上乌压压的龙文发呆。 好在棋盘信守承诺,一面把小度者按在地上痛揍,一面笔谈不辍,当真做起老师,指点方飞如何书写龙文,如何排兵布阵。输了五六盘之后,方飞有所领悟,写出的龙文也更具威力,一盘下来,勉强能有三五个文字存活。 “学得挺快,”棋盘谆谆善诱,从不吝惜赞誉之词,“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你为什么教我?”方飞满腹疑惑,“万一将来……” “没什么万一,你赢不了的,”棋盘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我教你是为了找乐子,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方飞默不作声,心里却憋足一口气,每字必争,寸土不让,全副心力都倾注到棋盘上面,俨然化身为一个个龙文,进退攻守、厮杀搏斗,每一个文字遭到吞噬,他也感同身受,痛苦得要命。 又下几盘,一局终了,存活的字儿达到十个。方飞兴奋莫名,浑然不知疲倦,还要另开新局,忽听上面咚咚咚传来鼓声,抬眼望去,老夔龙一面拍打肚皮,一面瞪眼怒视:“天快亮了,你还有完没完?” 方飞应声一惊,对棋盘说道:“我要走了。” “明晚再来。”棋盘恋恋不舍,“我在这儿等你。” 方飞冲出水殿,回到寝室,两个室友还在呼呼大睡。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数不清的龙文在脑子里狂欢起舞,那滋味苦乐交加,吃多了“不忘草”、“强心花”也不过如此 到了上课时间,终于来了睡意。方飞半昏半醒,压根儿不知道上的什么课,讲课的道师是谁,至于讲了什么更是一无所知,其间打了两个盹儿,梦里也在水殿里下棋……好容易熬过一天,晚饭过后,立刻冲到水殿,召出棋盘继续棋局。 接下来的日子,方飞如中疯魔,除了“龙文战棋”,脑子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羽化课”飞得乱七八糟,“飞天十势”一势也没学会;“抟炼课”引发爆炸,周见龙狂吼着把他轰出了教室;“百草课”违规操作,“蝎尾花”扎了嘴巴,两片嘴唇肿得像只鸭子,巫袅袅拍了录像,放到通灵网上,轻松获得上亿点击;“天文课”心不在焉,从“鸿蒙之眼”失足掉落,要不是天素及时写出“搬运符”,方飞几乎活活摔死;最惨的还数“变化课”,狐青衣指示学生让鼠蜥长出翅膀,方飞误听为“让鼠蜥长在手上”,更离奇的是,他居然顺利地完成了“任务”,狐青衣费了老大工夫,才把他跟鼠蜥分开,这件事传遍了世界,成了本年度最大的笑话,水灵光每次做节目都要拎出来说一遍:“九星之鼠,哦不,九星之子,呵,人还是鼠,我也傻傻地分不清……” 好在棋艺进步飞快,短短十几天光景,棋局终了,方飞存活的龙文增加到二十个。“道祖棋盘”也啧啧称奇,方飞信心暴增,势头不减,存活的字数持续增长,向着三十一路狂奔。 更大的进步来自龙文,为了应付战棋,方飞把课本里的龙文写得滚瓜烂熟。但为了留在水殿,他故意隐藏实力,每次测验,总比吕品少写两个。懒鬼沾沾自喜,天皓白却有所察觉,看向方飞的目光暗含深意。好在老道师渊深海默,从不多管闲事,下课以后就逍遥离开。 时间过得飞快。这天方飞又玩一个通宵,白天无精打采,“仙乐课”睡了半节,课堂测试胡写乱画,写出的“乐章符”连他自己也不认识,课后走向凤头竖琴,心里七上八下,做好了竖琴拒收的准备。 队伍不断减少,很快轮到方飞,他卷起符纸塞进“凤凰”嘴巴,咕嘟一声,凤头艰难地吞下,破天荒没有吐出,嘎声嘎气地宣布:“苍龙方飞,二十分,噢,该死,你被邀请了。” “邀请?”方飞一愣之间,凤头吐出一张请柬,接过一瞧,上面写道: “苍龙方飞阁下: 今晚酉时一刻,我在魁星阁举办生日晚宴,热诚邀请你拨冗出席。 苍龙宁柔然 某年某月某日 方飞不胜意外,但听四周嘈杂议论,扭头一看,遇上无数艳羡嫉恨的目光。他把请柬揣进兜里,匆匆走出墨屋,心里毫无喜悦可言。参加生日晚宴,意味着占去下棋的时间。 “嗐,”大个儿赶上来拍他肩膀,“你也拿到请柬了?”方飞听出话中有话:“‘也拿到’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简真满面春风,“宁柔然邀请了所有的‘魁星奖’得主。” “是吗?”方飞悻悻问道,“你也要去?” “难道你不去?”大个儿瞪着他就像看个傻子,“这可是荣誉,别人求也求不来。” “吕品呢?”方飞扭头张望,正巧跟懒鬼拍面撞上。 “不能不去,”吕品摇了摇头,“我可不想把乐章符抄一百遍。” “是吗?”方飞无奈打消了缺席的念头。 第七章、生日晚宴 第七章、生日晚宴 下午上完“妖怪常识”,方飞等人顶着无数愤怒的目光前往魁星阁,还没走近,就听见阁楼里飘出美妙的歌声。 进了阁门,方飞惊讶地发现唱歌的不是宁柔然,而是一尊鲛人的水晶雕像。雕像人身鱼尾,立在喷泉中央,泉水从它的眼睛流出,歌声从它的口唇间飞向四方。 不仅如此,出于主人的兴趣,阁楼里所有的雕像都会唱歌。英招金像高音豪迈;山都木雕嗓音圆润;应龙石像就是一个行走的低音炮;凤凰当然不会缺席,那一尊白玉凤凰能用十二种音调演唱《天籁树下的少女》…… “可恶!”望着富丽堂皇的大厅,简真妒恨交加,“住在这儿的本该是我们!” “白痴。”天素从他身后飘过,大个儿脖子一缩,瞪着冰山女的背影:“我说错了吗?” “肯定是你错了。”吕品一本正经地说,“天素定律,第一,她永远不会错,第二,如果她错了,参见第一条。” “幸好还有吃的。”大个儿的目光被餐桌吸引住了,上面的食物琳琅满目,诱人的香味飘飘荡荡,好看的颜色勾人食欲。简真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无可奈何地开始了战斗。 “吃完我就回去,”他一边痛快吃喝,一边继续抱怨,“我一秒钟都不想呆在这儿。” 除了道师和学生,还来了不少紫微的名流。元迈古赫然在列,端着酒杯跟天皓白谈笑甚欢;云炼霞靠在餐桌旁边,笑眯眯地接受真人星京伽的搭讪;山烂石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如同一尊端着酒杯的大佛;周见龙上蹿下跳,活是乞怜讨好的小狗,跟着丹元星南楚月兜兜转转;聂昂还是一脸苦相,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一大笔钱;曲傲风黑衣简朴,好比凤凰里的乌鸦,用嘲讽的目光扫视众生;狐青衣跟北极星琴流水交头接耳,帝江飘浮在两人对面,十多条触手插进不同的酒器,如同中空的吸管,抽得酒水一滴不剩。老妖怪酒意上涌,金黄色身子呈现一抹可爱的粉红色。 “必须向南溟岛征集重税,他们垄断了鲛珠生意,赚的钱多得花不完……”乐当时挤进一堆名流里高谈阔论,压根儿没有留意到其他人嫌弃的目光。 “嗐!”吕品捅了捅方飞的腰眼,“第三次了!” “什么第三次?”方飞不解。 “苏若兰!”吕品低声说,“第三次从这儿经过了。” 经他一说,方飞才发现苏若兰从他面前匆匆走过,三年生穿着露肩的长裙,裙角甩得老高,露出光溜溜的长腿。 “她在干吗?”方飞纳闷地问。 “炫耀她的新礼服……”吕品话没说完,苏若兰径直走了上来,劈头就问:“你们两个参加‘幻月舞会’吗?” “不会。”两人异口同声。 “为什么?”苏若兰不解地审视吕品,“参加‘降妖猎怪’,狐神后裔有天赋优势。” “当猎物的优势吗?”吕品的回答让苏若兰愣了一下,她皱眉说道:“你反对‘降妖猎怪’?” “没有,”吕品漫不经意地说,“我只是认为这种事浪费时间。” “什么事不浪费时间?” “睡觉!”吕品简短回答。 “神经病,”苏若兰回头看向方飞,“你为什么不参加?” “我不喜欢跳舞。”方飞老实回答。 “这算什么理由?”苏若兰气红了脸,“我本想亲手打败你……呃,算了……”右手一挥,悻悻然转身离开。 “我都听见了,”苏若兰前脚刚走,四年生勾穹就凑了过来,“有点儿遗憾,九星之子不参加,比赛会少许多乐趣。” “你也想打败我?”方飞有点儿恼火。 “别误会,”勾穹连连摆手,“你人气那么高,如果参加比赛,观看人数一定很可观。” “观看什么?”方飞没好气说道,“看我的笑话?” “你该对我客气一点儿,”勾穹歪头盯着小度者,“勾家可是紫微的望族,我的祖先可以上溯到木神勾芒……”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方飞打断他说。 “众所周知,‘星拂’笔属于勾芒。”勾穹盯着他的笔袋,“你是不是应该物归原主?” “得了吧!”吕品插嘴,“我的祖先还能上溯到支离邪,造化笔属于支离邪,我是不是应该拿它刷马桶……” “什么?”老笔妖从屋梁上冒出头来,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笔杆狠敲懒鬼的脑袋,“你要拿我刷马桶?” “你怎么在这儿?”吕品抱着脑袋面无人色。 “我无处不在,给我当心一点儿。”造化笔又敲懒鬼两下,这才怒冲冲地飞走了。 吕品摸着脑袋直生闷气,瞪着勾穹说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现在的学弟真没礼貌,”勾穹收起笑容,注视方飞,“如果你改变主意,记得告诉我,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意思?”方飞望着四年生疑惑未解,忽听大厅里爆发出掌声,转眼望去,宁柔然从楼上走了下来,珍珠白的礼裙镶满珠宝,头发幻成上弦月,乌云似的黑发镶了一抹白边,黑发佩戴白宝石,白发佩戴黑宝石,一颗鲛珠垂落额心,跟她脖子上的鲛珠项链上下辉映。 女歌星笑嘻嘻地冲着众人挥手致意,花妖推来生日蛋糕,蛋糕周围长了一圈莺歌草,花儿们摇头晃脑地开始唱歌—— “多么美妙的日子,夜空迎来了巨星,多么美妙的日子,世界迎来了您;多么美妙的日子,我们欢聚一起,多么美妙的日子,我们爱上了您;噢噢噢,生日啊生日,多么美妙的日子,二十七年前,夜空迎来了巨星,凤凰为你歌唱,苍龙为你叹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噢噢噢,多么幸运的日子,世界迎来了您……” “这歌词真是……”方飞跺了跺脚,浑身都不自在,“太肉麻了。” “我听过更肉麻的,叫做《没有你我就不能活》,”吕品撇了撇嘴,“马屁花的绰号不是白叫的。” 嗤,蛋糕里跳出一朵小小的火花,冉冉飞到宁柔然面前。女明星面露微笑,伸出食指碰了一下,啪,火花变成一大群烟花烂漫蝶,不多不少二十七只,围绕大厅尽情飞舞,直到能量耗尽,伴随悦耳的爆响,变成灿烂的焰火。 “谢谢大家参加这个小小的聚会,”宁柔然环视四周,“现在我想邀请一位来宾为我切开蛋糕!” “干吗邀请别人?”方飞正在纳闷,忽听宁柔然的声音娇滴滴响起:“苍龙方飞!” 男孩一愣上前,但看四周的人群个个神气古怪,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大多抿嘴瞪眼,似乎有所期待。 方飞纳闷地走到蛋糕面前。蛋糕七彩点缀,发出一股子诱人的甜香,上面印制了宁柔然的头像,摇头晃脑地冲他露齿微笑。 四周并无刀具,方飞抽出毛笔,写一道“锐金符”,笔尖吐出白光,他手起笔落,切向蛋糕。 “慢着……”宁柔然脱口高叫,方飞一愣之间,忽觉刀锋受阻,柔软里传来一股弹性,跟着眼前一黑,鼻梁传来剧痛,还没回过味儿来,左颊右脸先后遭遇重击,似乎有人抡圆了手掌,给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 方飞两耳嗡鸣,连连后退,双眼糊了一层奶油,只能看见晃动的黑影。他试图抹掉奶油,刚刚抬手,下巴又挨了一记勾拳,不觉向后摔出,重重落在地上,耳边哄笑声此起彼伏,忽见黑影又冲上来,慌忙扬笔锐喝:“御物凌空。” 黑影向上一跳,飘向空中,方飞抹去奶油,定眼看向黑影,发现那东西又扁又圆,竟然是宁柔然生日蛋糕。蛋糕上的头像冲他挤眉弄眼,发出无声的嘲笑。 痛打他的是一块蛋糕?方飞呆柯柯望着“蛋糕”在半空愤怒地扭动,忽而卷曲起来,化为粗长有力的棍棒,左右开弓,呼呼生风;蛋糕上“锐金符”的切口还在,大幅向外翻卷,流出淡红色的糖浆。 周围的人群笑得东倒西歪,宁柔然极力忍住笑:“方飞,你也太不小心了……” 说笑间蛋糕安静下来,躺在半空微微抽动,宁柔然挥动毛笔,蛋糕落回远处,随着白光闪动,分成数以十块,盛入碗碟,分别飘向众人。 方飞心有余悸,接过蛋糕,用笔捅了两下,蛋糕一动不动,就如死了一样。 “别碰了,符咒失效了。”吕品走过来,含含糊糊地说话。 “什么鬼东西?”方飞摸了摸脸颊,蛋糕揍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这是‘恶魔蛋糕’,有的会打人,有的会爆炸,有的还会变成怪兽……”吕品咽下嘴里的蛋糕,“相比起来,这一个还算老实。” “干吗让我切?”方飞满心别扭。 “宁柔然不想弄脏礼服。” “她把我当替死鬼?”方飞不敢置信。 “想开点儿,”吕品咧嘴一笑,“她可是大明星,当她的替死鬼也是一种荣幸……” “你干吗不提醒我?”方飞不满地瞪视懒鬼。 “得了吧,”吕品心安理得地吃着蛋糕,“我还想看热闹呢。” “损友!”方飞看了看手里的蛋糕,想到刚才的窘况,随手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出阁楼,望着漫天星斗,顿又想起棋局:“时间还早,再去天湖下两局。”把欢歌笑语抛在身后,甩开大步直奔天湖。 刚走出草坪,忽听有人叫唤,扭头一看,贝家姐妹直冲过来,贝雨锐声喝问:“吕品在吗?” “他在里面……”方飞还没说完,姐妹俩直奔魁星阁,到了门前,却被勤务拦住,两人连说带比,后者只是摇头,方飞上前问道:“你们找吕品?” 两人连连点头,方飞说:“我叫他出来。”进入魁星阁,把吕品拉扯出来。懒鬼端着一盘蟹肉莫名其妙,看见贝家姐妹,登时怒目相向:“你们来干吗?” “贝雷不见了!”贝雨眼圈儿发红。 “他没下云巢!”贝露哭丧着脸说。 两个男生对望一眼,方飞忙问:“他被困在云巢了吗?” “一年级没人能困住他。”贝雨说道。 “对,”贝露使劲点头,“他的飞行术很厉害。” “那就是自愿留下的啰,”吕品翻了翻眼珠,“没准儿他喜欢冒险。” “不可能,”贝露跺脚,“他是个胆小鬼。” “我们必须救他下来。”贝雨眼神恍惚,“我有不祥的预感。” “你得帮我们。”贝露扯住吕品的衣袖。 “我能帮什么?”吕品甩开女孩,“我又上不了云巢。” “我们知道,”贝雨急切地说,“蚣明车失事的时候,你变成了一只隼鸟。” “你可以飞上去。”贝露两眼放光,“变成鸟飞上云巢。” “你们怎么知道我变鸟的事情?”吕品望着姐妹俩惊疑不定。 双胞胎对望一眼,贝雨说:“反正有人知道,一传十,十传百……” “少来这套,”吕品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的鬼门道,没错,我能变鸟飞上去,可是对我有什么好处?”双胞胎互相看了看,贝露支吾说:“你要什么好处?” “就等你这句话,”吕品打个响指,开始漫天要价,“第一,解除我们的封镜,第二,让我分享贝神竺的通灵道器……” 两个女孩一脸懵懂,贝雨吃力地说:“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是呀!”贝露接嘴,“什么封镜?什么通灵道器?这些词儿可真新鲜。。” “装吧,你们就装吧,”吕品摸着下巴冷笑,“别忘了你们的小弟弟还在云巢,我要不上去,他就下不来。” “唉!”贝雨急得跺脚,“你怎么这样?” “你不能逼我们做我们不知道的事。”贝露振振有词,眼眶里泪水滚来滚去,眼看就要哭出来。 “哭吧!哭吧!我才不在乎,”吕品一副铁石心肠,“照我说,云巢上面也挺好,方飞就是那儿的常客,你看,他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回头望着方飞,笑眯眯说道,“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方飞摇头,“贝雷有危险。” 其他三人惊讶地望着他,吕品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方飞想了想,问道:“贝露,你说贝雷胆小是吗?”贝露用力点头:“他怕黑,晚上宁可尿床,也不敢一个人去厕所。” “他飞行术很好?”方飞又问。 “他得过朱明赛的亚军。”贝雨说道 “朱明赛?”方飞皱眉不解。 “全名是朱明少儿飞行大赛,”吕品解释,“参赛者年龄不超过十岁。” “胆子小又飞得好,”方飞摊开双手,“他没有理由留宿云巢,除非……” “除非什么?”贝露急切问道。 “有什么东西把他留下来。”方飞神色凝重。 姐妹俩脸色煞白,方飞看向吕品:“你得去云巢看看。” “可是,”吕品心有不甘,“我的通灵……” “人命关天,”方飞打断他,“你必须去。” “好吧!”吕品无奈摇头,“我听你的。”双胞胎齐声轻呼,喜极而泣。 匆匆赶到云巢,四人举目望去,漫天飞磴悬浮不动,光芒幽幽冷冷,仿佛无数眼睛俯瞰尘世。 吕品奔跑几步,纵身跳起,空中身形变化,变成一只红隼,展翅冲向夜空。它在悬停的飞磴间穿行,越飞越高,一层、两层……升到三层,去势变慢,极力拍打翅膀,摇摇晃晃,勉强升到四层,忽然一声悲鸣,翻身向下坠落,落了百米有余,掉头又向上冲。他的身形像被无形的绳索绑住,歪歪斜斜,起起落落,每次冲上数米,可又下降更多,下面三人看得清楚,心子随着“红隼”上下浮沉。 红隼突然转身,展翅俯冲下来,翻身落地,变回吕品。懒鬼大汗淋漓,望着三人使劲喘气。 “怎么回事?”方飞皱眉问道。 “风妖,”吕品喘着气说,“它们拦着我,不让我上去。” 其他三人心头一凉,鸟类的飞行凭借空气升力,风妖擅长操纵风向,正是所有飞鸟的克星。 “你没用‘天狐遁甲’?”方飞忍不住问。 “用了,”吕品一脸困惑,“可有一股比我更强的意念在驱使风妖,我跟它斗了几次,完全压不住它,”他瞪视方飞,“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知道,”方飞吐一口气,“魑魅王精邪。” 吕品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掉头望着惨无血色的双胞胎:“对抗魑魅王这种事,对我来说就是个传说。” 姐妹俩抖抖索索,早已六神无主,听到这儿,哇的哭了出来,吕品有点儿过意不去,说道:“要不去找一找道师……” “道师才不管这种事,”方飞冷冷摇头,“我在云巢的时候,他们从没来过……” 一听这话,双胞胎哭得更加厉害。吕品使劲搓着两手,眼巴巴瞅着方飞:“嗐,快想办法呀,你这个留宿云巢的惯犯……” “谁是惯犯?”方飞低头想了想,“我知道有一只备用飞磴。” “在哪儿?”姐妹俩同时抹掉眼泪,四只眼睛瞪得老大。 “我也不清楚,”方飞紧锁眉头,“按照惯例,这种东西应该由谁保管?”其他三人面面相觑,忽然异口同声:“乐当时。” “好吧!”方飞叹了口气,“我们就去宫主办公室。” “去那儿干吗?”贝雨傻呆呆问道。 “还能干吗?”吕品翻了个白眼,“去偷飞磴。” “什么?”双胞胎同时跳起,不敢置信地望着两个男生,发现他们一脸严肃,不由问道:“你们认真的吗?” “当然,”吕品斜眼瞅着姐妹俩,“双头龙不是偷东西的老手吗?从斗廷到白虎厅,你们偷窃的信息数也数不清……” “那是双头龙,跟我们什么关系?”贝雨苦着脸说,“去偷宫主的东西,我们想都不敢想。” “你就继续装吧?”吕品恨得牙痒,“总有一天我会揭开你们的假面具。” “别吵了,”方飞不胜厌烦,“精邪可不等人。”双胞胎齐齐打了个寒战,跟在方飞身后边跑边问:“乐当时在办公室怎么办?” “不会,”方飞摇头,“宁柔然的晚宴还没结束。” “办公室戒备森严,”吕品插嘴说道,“上次去那儿我留意过,房子内外的天眼符有十几个,没有任何监控死角。” “你留意这个干吗?”方飞瞪着他有点儿惊讶。 “嗐,”吕品讪讪地说,“习惯……”方飞打断他说:“用符蝶挡住天眼符怎么样?”吕品连连摇头:“造符蝶太花时间,两三个还行,十几个天眼符?根本来不及。” 方飞头大如斗,下意识放慢脚步,忽听贝雨小声说:“天眼符交给我们好了。” “你们能对付天眼符?”吕品老大不信。 “光是天眼符,当然不好对付,”贝露快言快语,“不过乐当时把办公室的‘天眼符’跟他的通灵镜连在一起,方便时刻监视那里。”贝雨接口说道:“只要控制了他的通灵镜,就能控制所有的天眼符。” “控制通灵镜?”吕品眯起双眼,“嘿,露出马脚了吧?” 双胞胎对望一眼,不觉语塞。吕品眉飞色舞:“搞定‘天眼符’,还有马屁花,那些花儿跟看门狗差不多,发现有人闯入,几百朵一起叫嚷,全世界都能听到!” 姐妹俩心头一沉,愁容满面,忽听方飞说:“这好办,马屁花你来对付。” “关我什么事?”吕品一跳三尺,“我可不干,除非她们……哎哟,方飞,你干吗打我的头?” “不干也得干,”方飞严厉地望着他,“现在不许讨价还价!” “好吧,”吕品揉着脑袋嘀咕,“几百朵马屁花,出了纰漏我可不管。”双胞胎正在提心吊胆,闻言松一口气,向方飞投去感激的目光。 “还没完,”吕品哼了一声,“门上还有天机锁……” “这个交给我。”方飞刹住脚步,凝目看向前方。 办公室灯竹环抱、亮如水银,竹林里闪闪烁烁,“天眼符”幽光深沉,透过银白色的竹叶,静静地注视林间小径。 双胞胎头碰头聚在一起,展开通灵镜,双笔齐下,写写画画,不时交头接耳,声音细小微弱。吕品听得心痒,不住踮起脚尖探头张望,可是对方遮挡严密,懒鬼枉费心机,只好歪着嘴巴哼哼:“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稀罕……” “天眼符”渐次暗淡,贝露抬头说:“行了!”方飞回望吕品,懒鬼走向灯竹掩映的小径。听见脚步声,马屁花抖擞枝叶、抬起花朵,看见吕品,正要开口,懒鬼双手交缠,大喝一声:“寂!” 数百朵花儿应声一抖,纷纷收拢花瓣、耷拉向下,仿佛陷入沉睡。 “厉害!”双胞胎大开眼界,齐声夸赞。 方飞快步走向办公室,经过吕品身边,见他面孔涨紫,两眼睁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穿过竹林小径,灯竹柔光如水,越过他投下瘦长的阴影。方飞看着影子,心惊肉跳,不慎踩中一朵马屁花,花儿咕的一声,枝叶簌簌抖动,方飞回头一瞧,吕品瞪眼怒视,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 方飞猜得到他在咒骂什么,摇头走到门前,摸到天机锁,闭眼召唤隐书,但觉手心下沉,隐书应念现身,他松一口气,注视白石版上的密符:“二三已丑大过南吕太阴乾金亢。” 他挥笔点向符锁,字环转动,太极下陷,露出一个小小锁眼。“鼻涕虫”有事可干,兴奋莫名,不待方飞伸手,早已跳了出来,黏住锁眼,胶水似的灌注进去,方飞握住“钥匙”转动两圈,咔嚓一声,门锁洞开。 “你还会这一手?”贝露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吓得方飞差点儿撞在门上,回头看去,姐妹俩悄没声息来到身后,不等他开口,双双推门入内。 方飞匆忙跟进,但见双胞胎点亮“燃灯符”,没头没脑地在屋里乱闯。他慌忙把门关上,急声叫道:“别乱动。” “什么也没有。”贝雨停下脚步,懊恼地扫视四周。 “飞磴不在这儿。”贝露十分泄气,“小圆脸惨了。” “别急。”方飞冷静下来,认真观察四周,看了半晌,目光落到那一副乐当时的自画像上,瞧了又瞧,皱起眉头。 “你看什么?”贝雨瞅着画像啐了一口,“老头儿真丑。” “别说了,”贝露捂着胸口,“我都快要吐了。” “别看人,看飞轮。”方飞指着老宫主脚下的银白色宝轮,“上面好像有字。” “是吗?”贝露高举符笔,凑近飞轮,“小畜,大有……”贝雨接口说道:“六十四卦的卦象!” “啊,”贝露轻轻叫了一声,两眼炯炯放光,“这不是飞轮,这是天机锁。” “可它朝着里面……”方飞深感棘手。飞轮边缘朝外,有字的正面无法看见。 “这是一幅活图!”贝雨扬起毛笔,“画灵图魂!” 符光映照图像,人物活转过来,身子向内歪斜,脚下的飞轮随之翻转,显露出密密麻麻的九层字环,仿佛萤火小虫,每一个字都闪烁绿光。 双胞胎齐声欢呼,方飞召出隐书,找到密符,打开天机锁。随着字环转动,画像的边框亮起白光,咔嚓,左侧画框弹出,露出一条细缝。 贝露跳上前去,掀开画像,发现一个不大不小的密室,里面琳琅满目,都是乐当时攒下的宝物,右边角落赫然搁着一只青闪闪的木磴。 “备用飞磴!”贝雨扑上去抱起木磴,还没退出密室,忽听门外传来热情洋溢的歌声:“乐当时,乐当时,聪明能干他第一……” 屋里三人面无血色,有人接近办公室,马屁花正对来者唱歌。 方飞急中生智,抓住贝露的胳膊,用力塞进密室,顺手关上室门,门一合上,画像开始活动,画中人身子前倾,回复原有姿势。 开锁声响起,方飞把身一缩,钻进办公桌下面,但听吱嘎门响,跟着穹顶的符灯大放光明,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方飞心不敢跳,气不敢喘,好在桌子正对大门的一侧有木板遮挡,来人一时看不见他。 “这儿安全吗?”室内响起一个苍老的嗓音,方飞听得吃惊:“元迈古?他怎么来了?” “星官大人放心!”乐当时口气里满是谄媚,“这儿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泄漏出去。”元迈古沉默一下,问道:“舞会筹备得怎么样?” “相当顺利。”乐当时回答。元迈古“唔”了一声,又问:“方飞呢?” “还没有报名,也许……”乐当时迟疑一下,“他不会参加。” “不要掉以轻心。” “恕我直言,我们没必要把他放在心上,”乐当时忍不住抱怨,“方飞平庸透顶,每一门功课糟糕得要命,去年赢得‘魁星奖’,全都是因为运气好。” “方飞不是问题,”元迈古语气森然,“问题是他背后的人。” “谁啊?” “天皓白、燕玄机。” 方飞听得一愣,直觉荒谬透顶,乐当时也很诧异:“这可从何说起?” “一个裸虫,通过八非天试,成为九星之子,夺取‘魁星奖’,”元迈古嘿了一声,“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也奇怪,可是……”乐当时压低嗓音,“这跟两位天道者有什么关系?” “燕玄机的女儿是方飞的点化人,天皓白是造化笔的掌管者,方飞赢得魁星奖,他亲自出马,给出了决定性的分数……” “您是说……”乐当时嗓音发抖,“天皓白和燕玄机在操纵考试。” “八非天试和魁星奖很难操纵,如果操纵者是天道者就难说了。” 乐当时发出吞咽唾沫的声音,方飞也是云里雾里,半信半疑。“定式”满分靠的是隐书,“天问”和“拜斗”始终是他心里的疙瘩,方飞直觉后面暗藏玄机,可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缘由,难道真如元迈古所说,他得到了两个天道者的暗中帮助? “要是这样,”老宫主咕嘟吞下口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争夺斗廷的控制权。”元迈古冷冷回答。 “我不太明白,”乐当时语气犹豫,“他们为什么不向白王挑战,偏要绕一个圈子扶植方飞?” “天皓白的孙子,燕玄机的儿子,都是他们无法洗刷的污点。民众一天不忘记这些,直接挑战白王,他们毫无胜算。如果找来一个傀儡,给他‘九星之子’的头衔,让他不断创造奇迹,那么民众见到他会想到谁?” “‘天龙’伏太因。”乐当时喃喃说道。 “世人怀念伏太因,可他已经死了,所以天皓白和燕玄机伪造了一个新的‘九星之子’,唤起民众对伏太因的感情,如果方飞不断取胜,就会赢得更多的支持,从而动摇白王的权威。获得‘魁星奖’以后,他在通灵网的人气已经超过了白王,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去红尘查出他的来历,证明他不是‘九星之子’。”乐当时建议。 “还用你说,”元迈古冷哼一声,“自从他进入紫微,斗廷就派了特使前往红尘,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什么?”老宫主的声音充满渴盼。 “什么也没发现。”元迈古冷冷回答。 “噢?!”乐当时大失所望,方飞也觉不可思议。 “没有发现就是最大的发现。”元迈古意味深长,“一切发生之事都会留下痕迹,裸虫的世界也不例外。我们没有找到方飞的信息,可以证明三件事。” “哪三件?” “一,他的信息极其重要;二,他的信息被精心掩盖起来;三、掩盖者不是裸虫,裸虫没有能力瞒过斗廷。” “您的意思……” “他们是道者,很厉害的道者。” “天皓白和燕玄机?” “或许还有别人,”元迈古沉默一下,“白王认为这是一个阴谋,阴谋的核心就是方飞。” “先下手为强,”乐当时嘶声说道,“找个罪名把他送进天狱。” “没那么容易,”元迈古幽幽地说,“迄今为止,他还没犯大错。” “那该怎么办?”乐当时不胜懊恼。 “给他找一个对手,跟他年纪相当,比他更强大、更耀眼。” “皇秦。”乐当时激动起来,“他刚刚打败了方飞。” “那是私下决斗,”元迈古冷冷说,“证明不了什么。” “那么……” “皇秦必须赢下‘幻月舞会’。” “恐怕他有对手,”乐当时迟疑说道,“四年级的勾穹、三年级的苏若兰,还有天素,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元迈古冷笑一声,“你要明白,任何规则都有漏洞,任何比赛都可以操纵。红尘的裸虫能通过‘八非天试’,白王的儿子没有理由赢不下‘幻月舞会’。” “我懂了,”乐当时心领神会,“我们也要操纵比赛。” “我可没那么说,”元迈古漫不经意地说,“这是你个人的想法。” “没错,”乐当时吃吃发笑,“我的想法跟星官大人无关。” “我得走了,斗廷有事等着我,”元迈古的脚步声向大门移动,方飞的心子随之抽紧。元迈古离开之后,乐当时也许会来使用办公桌,老头儿一旦坐下,势必发现桌下的自己。 正焦急,脚步声又停了下来,元迈古说:“你知道宁柔然和影魔的关系吧?” “知道,”乐当时压低嗓音,“他们还有联系吗?” “我不确定,”元迈古沉默一下,“她是炙手可热的明星,跑来学宫授课太反常了。”。 “她主动要求,我拒绝不了。”乐当时支吾。 “看紧她,”元迈古沉声说,“她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我马上就去魁星阁,砰……”乐当时的声音被关门声切断,方飞吐出闷气,从桌底爬了出来,但觉头昏脑沉,心乱如麻。红尘里没有他的信息,那么到底是谁在帮他掩盖?天皓白、燕玄机、还是龙夫人?话说回来,他的身世简单乏味,又什么值得隐瞒?他被皇师利当做眼中钉,紫微最强大的天道者把他视为敌人,任何一个错误都会把他送进天狱。到了那个时候,天皓白和燕玄机真会如元迈古所说的站在他这一边吗? “混账,别想了。”方飞举起拳头捶打脑袋,努力把思绪拉扯现实,回头鼓捣片刻,再次打开密室,但见姐妹俩挤在一块,如同受惊的兔子,脸色死白,呆柯柯朝他望来。 “快走!”方飞抱起飞磴冲向大门,刚拉开门扇,突然脚下一顿,望着前方面如死灰——门外的马屁花齐刷刷望来,花瓣张开,作势呐喊。 “惨了!”方飞心里叫苦,关门已来不及了。 “寂!”远处一声锐喝,花朵应声抖动,收拢花瓣,垂下脑袋。方飞舒一口气,望着吕品从远处的树丛里钻了出来。 三人一阵风冲过竹林小径,汇合吕品直奔云巢,身后传来马屁花迷茫的叹息。 到了云巢下面,吕品说道:“按规矩一人一磴,一只飞磴只能带一个人。”他目光一扫,“谁上去?” “我。”贝露不假思索。 “不,”贝雨说道,“我是姐姐,我去才对!”贝露白她一眼,正要反驳,忽听方飞说:“我去!” “为什么?”姐妹俩瞪眼望来,方飞说道:“精邪会叫魂。” “叫魂?”其他三人白了脸。 “抵挡不了,就会失去元神!”方飞说道。 “你、你不怕叫魂?”贝雨虚怯怯问道。 “对,”方飞跳上备用木磴,撞上一枚水磴,水生木,嗖地跃迁二层,双胞胎叫声传来,但被刺骨的天风吹得支离破碎:“方……飞……拜……托……了……” 男孩一路上升,身边狂风怒号,夹带冰冷急雨,似有无数大手在他身上推搡。可是五行磴的原理跟飞鸟全然不同,风妖空自咆哮,也阻挡不住方飞的势头。 落到云巢草坪,方飞环视周围,暗沉沉一片,他忍不住高叫:“贝雷、贝雷……”无人回应,方飞背脊发冷,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忍不住又叫两声:“牡丹、牡丹……” 叫声在云巢上回荡,久久无人应答。方飞冲向地宫,打开入口,阴惨惨冷风扑来,他哆嗦一下,刚要迈步,忽听身后有人说:“你怎么上来的?”回头一看,牡丹站在身后,冷冷冲他打量。方飞如得救星,脱口便问:“你看见一个小男孩吗,大约这么高……”一边说一边比划,牡丹沉默以对,忽然叹一口气,幽幽说道:“他去见精邪了。” “什么?”方飞心子缩紧,“他、他还活着吗?” “他本来应该死了。”牡丹飘向地宫,忽聚忽散,若有若无。 “本来应该?”方飞跟着花妖王奔跑,“他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牡丹冷冷说道,“可也快要死了。” “请说明白一点儿?”方飞急火攻心,几乎跳了起来。 “他中了一个邪法,被带往精邪面前。我和魑魅王互有默契,它不骚扰我,我也不阻挠它。可那邪法并非来自精邪,所以当那个男孩走向精邪,我临时起意,用了一个幻术让他迷失路径。” “谢谢,”方飞舒一口气,“你说那个邪法不是来自精邪,那是来自谁?” “不清楚,”花妖王顿了顿,“但很眼熟。” “眼熟?”方飞急转念头,冲口而出,“天宗我。” “当年我袖手旁观,看着那些学生走向死亡,我遵守了契约,可也不无遗憾。数十年来,我忘掉了许多事情,唯独这件事耿耿于怀,直到那一晚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的态度很奇怪,你并不把我们看做异类,不是装装样子,而是发自内心。数十万年来,我早已淡漠生死,谁死谁活我并不在意,可在那天晚上,我倒是希望你活下来……”牡丹叹了口气,“当我看见那个男孩,我也想到了你,所以我决定拉他一把,尽管未必有用。” “为什么没用?”方飞忙问。 “邪法太过强大,我的幻术挡不住他。” “你就不能亲自动手吗?”方飞忍不住嚷嚷。 “那有悖我的原则,我不能帮助道者对付妖怪,”牡丹停顿一下,“除非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阻止道妖战争,”牡丹悠悠叹气,“可我相信,道者不会为了一个小男孩大动干戈,”她停下脚步,回头望来,“你会烟灵吗?”方飞一怔:“会一点儿……” “带了烟杆吗?”花妖王又问。方飞摸了摸乾坤袋:“带了。” “取出来点燃,”牡丹说道,“待会儿可能用得到。”方飞吓了一跳:“精邪出来了吗?” 牡丹沉默向前,方飞惊疑不定,掏出烟杆点燃,转过一个拐角,花妖王停下脚步,轻声说:“到了。”男孩心头一紧,举目望去,前方红光微微,投下一道细长的人影,越过凹凸不平的墙壁,曲曲折折,夸张离奇。 “贝雷!”方飞冲着人影大叫一声,贝雷闻如未闻,摇摇晃晃地走向封印精邪的石门。 “勾魂夺魄!”方飞发出一道“昏迷符”,天青色的符光撕裂黑暗,哧,贝雷后心中符,向前一个趔趄,可是并未摔倒,蹒跚摇晃的样子让方飞想起失魂的活尸。 “僵如木石。”奔跑中方飞再发一道“定身符”,击中贝雷,仍然无效,男孩一刻不停地向前迈进,封印石门里响起低沉的吼叫。 啪,符锁断了一根,掉下来撞在门上,叮当作响,火星迸溅,嗤啦,一股细细的白气从门缝里喷射出来,轻飘飘拉长变细,仿佛笔直的钢丝,飞快地向贝雷接近。 “封印坏了?”方飞瞠目结舌。 “烟灵!”牡丹在耳边提醒,方飞想起烟杆,举起深吸一口,尽力向前吐出,淡青色的烟气化为一条细长的烟柱,笔直向前延伸,飘忽迅疾,跟着精邪的妖气竞速赛跑。 精邪吼声更急,白气向前蹿出,钻向贝雷的心口。霎时青烟赶到,穿过男孩的后背,缥缥缈缈,变成一辆“单车”,车轮滚动如飞,绕着贝雷疯狂地盘旋,白气撞上“单车”,向后一缩,迟疑不前。 吹出了烟灵的一刻,方飞停下脚步,精神注入烟气,知觉随之蔓延,“单车”仿佛有了血肉,能够清楚地感觉贝雷的温暖,也能一丝不差地体验到阴冷的妖气——柔韧如毒蛇,锋利如剃刀。 妖气开始反击,冷白色的烟气袅袅分散,变成若干细丝,仿佛雪白的长发,一根根缠绕单车,刺入车轮,缠绕车身…… 方飞倒吸冷气,但觉一股锐痛钻进脑子,冰刺一样在里面搅动,他双腿一软,左膝噗通跪下,脑子天翻地覆,简直痛不欲生。他终于明白,烟灵的交锋远不是吞云吐雾那么简单,烟灵遭遇的痛苦,烟灵的主人也会感同身受。要想摆脱痛苦,唯有放弃烟灵。 “单车”正在崩溃,精邪的“白发”扎入青烟,缠绕方飞的元气,冲击他的神识,只要拖垮小度者,它就能摧毁烟灵,这辆虚无缥缈的“单车”是贝雷唯一的屏障,如果消失,就是男孩的死期。 更要命的是贝雷自己,男孩如中梦魇,还在不断向前,越过青烟的屏障,进入了魑魅的疆域。 “千缠万绕。”方飞的笔尖飞出一条符绳,刷地缠住贝雷的腰身,他一手捧着头,一手向后猛拽,谁料小圆脸不退反进,力气大得出奇,扯得方飞踉跄向前。 “你只能吹出一个烟灵吗?”牡丹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点火星,点燃了方飞的灵感。他强忍头痛,咬住烟杆猛吸一口,张嘴向外吐出。青烟拉伸凝结,变成一把特大号的步枪,准确来说,这是一把***,方飞在电视里见过它的构造,经过多次尝试,他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比起紫微的奇鸟异兽,他更擅长吹出红尘里的物件,因为烟灵来自潜意识,自幼成长的环境,决定了他的想象方式。 “单车”已经消失,化为一团软弱的青烟,妖气凝成的“白发”飒地张开,柔韧如钢,仿佛无形巨网罩向贝雷。 方飞从“单车”抽回力量,全神注入“***”。砰的一声闷响,数十颗烟气凝结的弹丸从枪**射而出,密密麻麻,笼罩八方,每一颗弹丸都饱含元气,连接方飞的元神,穿过男孩的身体,精准有力地命中每一丝妖气。 烟灵不会伤害有形的物体,穿过贝雷他也不会受伤,可是对于魑魅,却是真正的克星。 爆炸无声,烟气翻腾,“白发”痛苦扭曲,生出剧烈动荡,它来回寻找缝隙,试图钻入贝雷的身体,爆炸形成的青烟裹住了男孩,如同无形的铠甲,顽固地抵挡入侵的妖气。 砰,第二发霰弹呼啸而来,烟气翻涌,青白交缠,石门后面传出一声痛苦的闷叫,“白发”节节败退,醉了酒似的胡乱扭曲。 “噢!”贝雷使出全力,向着石门猛冲。 方飞措手不及,控制不了男孩,反而被他向前拖去。眼看贝雷逼近妖气,方飞咬牙跳起,顺势扑出,砰,两人撞在一起,如同一对滚地葫芦。 贝雷厉声咆哮,掉头咬来,两眼殷红如血,露出森森白牙。方飞下意识伸手遮挡,手背传来一股剧痛,他倒吸冷气,眼前白光乱闪,妖气趁虚而入,毒蛇似的蹿向他的面门。 方飞急往后仰,白花花的影子从他眼前扫过,妖气渗入肌肤,半个脑子也变得麻木。他拧住贝雷,拼命向后挪动。妖气一击不中,簌簌簌拧成一股,忽然向前一蹿,缠住方飞的左脚。 阴冷彻骨,伴随一股奇痛,方飞失声惨叫,小腿以下飞快地萎缩,不但精血流逝,元神也蠢蠢欲动,随着妖气拉扯,一点点离开躯壳。 “噢……”方飞两眼睁圆,发出一声狂叫,混乱的青烟应声凝聚,变成一辆淡青色的“越野车”,缥缈起伏,来回碾过长蛇似的白气,一下,两下,三下…… “咿呀!”石门后传出一声哀鸣,妖气放开方飞,嗖地缩回门缝。方飞忙不迭向后退却,手里的男孩不断挣扎,力气大得吓人,就像一头落网的小鲨鱼。 退了二十多米,妖气没有追来。方飞右臂酸麻,几乎失去知觉,低头看去,贝雷两眼翻白,后颈下方闪烁绿光,扯开他的后领,发现一张透明的薄纸,上面的字迹幽暗发绿,黏腻腻的就像虫子的体液。 方飞抓向符纸,指尖刚刚碰到,脑子云烟一团,神志陷入莫名的混乱。 “有鬼!”方飞丢开符纸,举起毛笔,挑起符纸,反复折叠,写出“搬运符”,轻轻送入乾坤袋。 没了符纸,贝雷停止了挣扎,软绵绵倒在地上,口流白沫,失去知觉。 “苍龙方飞!”魑魅王的声音如同一堵冰墙,“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小鬼……” “精邪,”方飞独腿发力,抖索索站了起来,“这个孩子是你的报酬吗?” “他是我应得的!”精邪嘶嘶尖叫。 “谁给你的报酬?”方飞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精邪恨恨说道,“除非你给我二十个元神。” “二十个?”方飞啐了一口,“吃你自己去吧!” “没关系……”精邪的声音忽又放软,“反正我出去以后,第一个吃的肯定是你。” “出去?”方飞本要离开,闻言回过头,“谁放你出去?” “你什么都不懂,”魑魅王得意洋洋,“白虎之轮就要转动了!” “白虎之轮?”方飞微微动容,他第四次听到这句话,其中一次还是梦里。 “道者必然毁灭,世界将要重生。”精邪的声音仿佛呓语,“如果你把小男孩还给我,我会给你指出一条生路……” “得了吧,”方飞转过身去,“我只想走我喜欢的路。” “回来,”精邪雷霆暴怒,“你不想知道谁给的报酬,谁损坏了的封印?” “不想,”方飞挥了挥笔,“搬运符”托起贝雷,向着来路飞快地移动,“放心好了,我会告诉天皓白,及时修好你的封印。” “你给我回来,”精邪在身后狂叫,“把小男孩给我,那是我的,方飞,方飞……”叫魂一声紧接一声,听得方飞浑身发冷。他加快脚步,可是左脚疼痛乏力,一瘸一拐地走出地宫,早已出了一身透汗。他放下贝雷,瘫在地上,呼吸清新空气,仰望繁密星空,耳边没有精邪的叫魂,心中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 “起来,”牡丹悄然出现,“不能停下。” “为什么?”经过地宫的交锋,方飞说不出的疲惫,“我好累。” “累也不能停,”牡丹轻声说,“不然你们都会死。” 方飞看向贝雷,男孩双眼紧闭,面孔抽动,仿佛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噩梦。 “他怎么了?”方飞喃喃问道。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牡丹说道,“精邪的妖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方飞低头一瞧,左腿膝盖以下苍白发灰,如同枯槁的朽木,捏了两下,毫无知觉,他心头发怵:“我去找曲傲风……” “找她没用,去找天皓白!” “我怎么带他下去?”方飞盯着飞磴,“一人一磴,我只有一个备用飞磴。” “一人一磴不假,”牡丹顿了顿,“五行生克也依然有效。” 方飞愣了一下,不及多问,牡丹随着晚风袅袅飘散。他回过神来,带着贝雷赶到草坪,用“黏结符”把贝雷固定在一枚深黄色的土磴上,跳上备用木磴,纵身撞击土磴,光芒闪过,木克土,土磴离开云巢,骤然落入五层。方飞撞击金磴,金克木,也降落到五层,果见贝雷躺在土磴上面,静悄悄悬停不动。他冲上前去,继续撞击土磴,先后把他送入四层、三层……最终落回地面。 双胞胎等得心急火燎,看见二人喜不自胜,又见弟弟昏迷,贝露忍不住叫道:“他怎么了?” “中了邪法,”方飞气喘如牛,“马上去找天皓白。” “天皓白?”姐妹俩对望一眼,均感事态严重,贝雨扫一眼备用飞磴,“这个怎么办?”贝露也说:“不还回去就穿帮了!” “交给我吧!”吕品冷不丁开口。 “得了吧!”贝露白他一眼,“你一个人怎么办得到?” 吕品旋身一转,“乐当时”活脱脱出现在三人面前,扬眉挑眼,张口便来:“三个混账东西,敢偷老爷的飞磴?哼,开除,统统开除。” 这两下惟妙惟肖,唬得众人一呆一愣,贝雨拍了拍脑门,悻悻地说:“可恶,我忘了你是只臭狐狸。” “这样能骗过马屁花,”吕品嫌恶地打量自己,“可是后面怎么办?”方飞把密室的情况说了一遍,掏出鼻涕虫塞给吕品:“它会开锁。” “咦,”吕品盯着“鼻涕虫”两眼放光,“这不是那个……” “你造出来的小妖怪。”方飞接着说出两道天机锁的密符,吕品牢记在心,抱起飞磴匆匆跑开。 三人目送他消失,再看贝雷,男孩气息更加微弱。三人不敢怠慢,直奔魁星阁,刚刚望见阁楼,忽见光头聂昂迎面走来,看见四人停下来喝问:“怎么回事?” “我弟弟中了邪法,”贝露说道,“我们要找天道师。”聂昂上前两步,看了看贝雷,惊讶说道:“谁干的?” “不知道。”方飞实话实说。 聂昂挥舞毛笔,数道符咒落在贝雷身上,小家伙浑身抖动,始终两眼紧闭。聂昂又羞又怒,翻着眼珠苦想符咒,方飞忙说:“不劳烦聂道师,我们还是找天道师好了。” 这话不留情面,聂昂气得光头通红,瞪了方飞一眼,瓮声瓮气地说:“你们走错了方向,找天皓白该去皓庐。” “为什么?”方飞怪道,“他不在魁星阁吗?” “晚宴结束了!”聂昂丢下一句,掉头就走。 “结束了?”方飞心头一凉,回头看向贝家姐妹,两个女孩也是呆若木鸡,贝露小声说:“糟了,臭狐狸他……” “如果乐当时回了办公室……”贝雨不敢再想下去, “我跟贝雨去皓庐,”方飞当机立断,“贝露你去找吕品。” 贝露点点头,向着宫主办公室跑去。方飞和贝雨直奔“皓庐”,到了宅院外面,但见院内漆黑寂静,方飞不觉担忧:“天道师还没回来吗?”迟疑间敲了敲门,过了片刻,门里传来碧无心的声音:“谁啊?” “我是方飞。”方飞答道。 “九星之子?”碧无心掀开一条门缝,露出半张青脸,“这么晚了,有事吗?” “天道师在吗?”方飞急切问道。 “他已经上床了……唉……”碧无心踉跄后退,眼望着方飞闯了进来,贝雨紧随其后,笔尖的“搬运符”托着弟弟。 “真没用!”甲将军在博物架上大说风凉话,“呆木头你干什么吃的?连个门看不住!” “柔枝不可攀也,弱雏不可禽也,无能乃尔,汝其羞乎……”老商鼎在那儿咬文嚼字的嘲讽。 “干什么?干什么?”碧无心顾不上跟一帮古董斗嘴,手舞足蹈地拼命抵挡入侵,“私人住宅,非请勿入……” “死木头让开,”贝雨心急火燎,抬脚踢了碧无心一下,“别挡道……啊……” 刷刷刷,碧无心从头到脚长出无数碧绿的枝桠,上下左右无所不达,堵得门廊密不透风,贝雨也被树枝缠住,不由发出一串尖叫。 “出了什么事?”一个苍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符灯映照出天皓白瘦长的影子。老道师白发蓬松,披着一件银灰色的睡袍,袍子边缘用金线纹绣星空,每一颗星辰都闪闪发亮。 “天道师!”方飞忙叫,“我们有急事。”天皓白扬了扬眉毛:“碧无心,让他们进来!” 刷,枝桠统统缩回,树精恢复原状,和和气气,人畜无害,可是经过这一下,方飞对它刮目相看,油然生出几分敬畏。 看见贝雷,天皓白示意贝雨把人放下,瞧了瞧,白眉耸起:“迷魂符,谁干的?” “符纸在这儿,”方飞挥舞毛笔,隔空抽出符纸,送到天皓白面前,“我在他身上发现的。” 天皓白看见符纸,愣了一下,眼里流露出古怪的情绪——惊讶、伤感、悲愤、感慨……刹那间,无数情感从他眼中一闪而过,老道师长吐了一口气,抽出毛笔轻轻一指,符纸飘落在餐桌上面,自行舒展开来,露出暗绿色的符字。 天皓白盯着符字念念有词,过了片刻,回头注视贝雷。男孩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老道师沉思一下,毛笔向前挥出,笔尖闪过一缕亮光。 “呜……”贝雷浑身一震,脸上有了生气,他**一声,慢慢张开双眼。 “他醒了,”贝雨欢呼雀跃,“不愧是天道师。” “这是哪儿?”贝雷茫然望着众人。 “皓庐!”天皓白笑了笑,“感觉怎样?” “脑子里有条虫子!”贝雷捂着脑袋**。 “过一阵就好,”老道师说道,“记得失去知觉以前的事吗?” “傍晚下课以后,有人在我后颈摸了一下,”贝雷努力回忆前事,“我回头去看,什么也没看见,然后……我就到了这儿。” “什么都没看见?”方飞急切追问,“你确定?” “是啊,”贝雷茫然点头,“我仔细看过,什么都没有。” “隐身者!”方飞脱口而出。 “宁柔然,”贝雨也叫了起来,“一定是她。” “何以见得?”天皓白问。 “学宫里还有别的隐身者吗?”贝雨反问。 “如果你指‘登记在册’……”天皓白想了想,“似乎没有。” “我还知道一件事,”贝雨使劲吞了口唾沫,“宁柔然跟影魔有关系。” “你也知道这个?”天皓白望着她有些诧异,“没错,学生时他们做过情侣,不过燕郢入魔以后,他们就分开了。” “也许他们还有联系。”贝雨扫一眼方飞,后者默不作声。 “你有证据吗?”天皓白反问,贝雨噘了噘嘴:“没有。” “我有……”贝雷轻声说道,“下课的时候她来过云巢。”贝雨双眼一亮,忙问:“她来干吗?” “给周见龙道师送生日请柬。” “噢!”贝雨一脸恍然,“她什么时候下去的?” “不知道,呜……”贝雷一动脑子,就难受得要命。 “你记得失去知觉的时间吗?”天皓白又问。 “不记得……”贝雷揉着脑门继续**。 “好吧,我会好好调查这件事,”天皓白对贝雨说,“你带贝雷回去,未来三天,迷魂符的影响都不会消失,他最好请假呆在宿舍。” “谢谢天道师。”贝雨扶起弟弟走向门外,方飞正要告辞,天皓白盯着他说,“你先留下!” 第八章、镇魔坑 第八章、镇魔坑 吕品一溜烟跑到办公室,马屁花见到他,立刻放声高歌,这一次还换了歌词:“主人乐当时,聪明又伟大,从来不犯错,做事顶呱呱……” 吕品强忍恶心,掏出“鼻涕虫”,溜进办公室,打开密室,放好飞磴,一切顺利无比,但觉志得意满,吹一声口哨,扯开大门,踏上竹林小径。马屁花欢快地向他道别:“乐当时,走得快,风流潇洒人人爱;乐当时,走得好,精神焕发真逍遥……” 吕品嗓子发痒,恨不得破口大骂,他冷哼两声,正要动身,忽听有人高叫:“乐宫主。”吕品循声一瞧,周见龙兴冲冲朝他走来。懒鬼暗暗叫苦,可又退避不能,只好清了清嗓子,摆出乐当时惯有的假笑:“周道师,你找我有事儿?” “老问题,”周见龙满脸堆笑,“关于我的薪水。”吕品心里暗骂,嘴里支吾:“噢,你有什么意见?” “乐宫主,我来学宫几年啦?”周见龙反问。吕品傻了眼,咳嗽两声,随口敷衍:“好些年了吧!” “准确说是十五年,”周见龙流露回忆神气,“我来学宫报到的那天,正好听见天宗我复出的消息,那时他已经是大魔师了。” “噢,”吕品不敢接话,他对这些一无所知。 “我也是老资格了,”周见龙一脸委屈,“可我的薪水还是比山烂石差一大截。” “那个,他比较胖……”吕品随口胡扯。 “这跟胖有什么关系?”周见龙瞪着他不明所以,吕品只好继续胡诌:“胖就吃得多,买食物要多花钱,噢,衣服也大几号,需要消耗更多的布料……” “我以为,”周见龙脸胀通红,“薪水的标准是能力和资历,而不是谁胖谁瘦……” “说得对,”吕品极力想要摆脱抟炼道师,“你要涨多少?” “早说过了,”周见龙提高嗓门,“百分之三十,跟山烂石一样。” “我得考虑考虑,”吕品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下一次我再给你答复。” “这件事我说了多少次了?”周见龙不满地嘟囔,“下次推下次,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吕品头大如斗,正想如何应付,思忖间目光一扫,心脏蹿起老高,惊叫声差点儿从嗓子眼冲了出来—— 远处夜色中冒出一个人,甩开大步,摇头晃脑,不是别人,正是乐当时。 吕品两眼发黑,周见龙见他眼神古怪,也要掉头去看,懒鬼匆忙伸手握住他的双肩,用力把他转向自己,笑嘻嘻地说:“百分之三十太多,百分之十怎么样?” “不行。”周见龙使劲儿摇头,“百分之三十,不能比山烂石少……” 乐当时越走越近,他心不在焉,没有留意门前有人,可是再走几步,王见王也是早晚的事。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关乎我的尊严……”周见龙还在那儿唠叨,吕品心急如焚,正想开溜,忽见乐当时身后闪出一人,身影娇小,正是贝露。她叫住乐当时,说了几句什么。乐当时脸色惨变,掉头往来路走去。 吕品又惊又喜又恍惚,猜想贝露说了什么,忽听周见龙说道:“乐宫主,你在想什么?” “嗯哼,”吕品摸了摸下巴,“我在想尊严多少钱一斤?” “你说什么?”周见龙面涌怒气,吕品却不理睬,目光越过他肩头,高叫一声:“贝露,你来干吗?” 女孩急匆匆闯入竹林,张口便说:“乐宫主,曲道师找你?”吕品不待周见龙发话,抢先说:“我马上就去。”转向老道师笑嘻嘻地说,“薪水的事以后再说。”不顾周见龙脸色难看,跟着贝露匆匆离开。 到了没人的地方,吕品变回原形,吐一口气说道:“真险,你跟乐当时说了什么?”贝露扬起嘴角:“我说皇秦受了重伤,现在躺在曲傲风的温室。” “真的?”懒鬼瞪大眼睛,贝露白他一眼:“假的!” “嗐,”吕品咂了咂嘴,“你这不是骗人吗?”贝露说道:“我不这么说,乐怎么会上当?”吕品摇头说:“他上了当,回头会找你麻烦。” “顶多骂我一顿,记一次大过,”贝露瞅着吕品冷笑,“如果发现你这个冒牌货,他会把你扔进天狱。”说着掏出通灵镜,挥舞毛笔写个不停。 “你在干吗?”吕品好奇问道。 “抹掉天眼符的记录。”贝露说道,“这样一来,你就从没去过乐当时的办公室。” “这也太方便了。”吕品连连搓手,“我说,封镜的事……” “我们会考虑。”贝露打断他说。 “你们?”吕品愣了一下,“你承认你们是‘双……” “住口,”女孩抬起头来,目光森冷如电,“再对我说那三个字,你就一辈子也别想通灵。” “那叫……两……脑袋……蛇……”吕品边说边瞅贝露的脸色,女孩怒哼一声,回头看向镜面,忽又面露喜色:“姐姐说贝雷醒了,我得过去瞧瞧。”收起通灵镜转身就走。 “别忘了封镜的事喔!”吕品殷勤地冲她挥手。 “知道了,”贝露不胜其烦,“啰里啰嗦的死狐狸。” 一想到可以通灵,吕品连翻两个跟斗,落地站稳,忽觉背脊发冷,他心头一沉,回身大喝:“谁?” 身后空旷无人,懒鬼瞪大双眼,仔细搜索一遍,不觉心头打鼓。刚才的感受不像错觉,真有东西藏在暗处,即便不是道者,也是路过的精怪,不管是人是妖,听见他和贝露对话,都是莫大的威胁。 吕品头皮发麻,又张望了一会儿,仍是一无所获,不觉摇了摇头,双手插进兜里,闷闷地走回寝室。 树叶飒飒晃动,一个人影从无到有,从灌木丛里浮现出来,他缓缓起身,望着吕品身影消失,轻轻叹一口气,缩起身子,没入黑暗。 “你受伤了?”天皓白打量方飞的左腿。 “摔了一跤。”方飞支吾。 “噢?”天皓白瞅他一眼,“魑魅绊倒你的?” “嘿!”高处传来嘎声嘎气的叫声,“他一进门我就闻到了。” 方飞抬眼望去,三足金乌站在高高的鸟架上,红通通的双眼像是两块火炭。 “枯朽冰冷,”虫老虎在脚边呱呱作响,“那是精邪的臭味。” “是吗?”方飞掀开裤脚,冲着枯白色的小腿抽了抽鼻子,“我怎么闻不到?” “死人也闻不到自己的臭味。”九阳君说完,方飞望着它瞠目结舌:“你、你说……我死了?” “差不多,”虫老虎不紧不慢地说,“九阴噬阳——精邪的诅咒,你没有马上死掉我很意外!” “九阴噬阳,万物枯朽,”九阳君同情地望着小度者,“我猜你活不过明天。” “天道师……”方飞望着天皓白面无血色。 “断了几根符锁?”天皓白不动声色地问。 “一根。”方飞垂头丧气。 “还不算太糟,”天皓白的目光投向餐桌,“那张符纸的主人没来,不然精邪的封印已经打开了!”方飞心头一惊,注目桌面的符纸:“您知道谁写的吗?” 天皓白抿了抿嘴,扬起毛笔,角落里飞来一只太玄池,笔尖搅动两下,石盆涌现清水,毛笔向左一勾,东边木架接连飞来若干器皿,到了太玄池上方,自行掀盖拔塞,倒出各色液体药粉,落入盆中清水,嗤嗤嗤白气翻滚。 “九阳君,”天皓白头也不抬,“把‘紫玉髓’取来!” 金乌鸦飞上二楼,不久飞了回来,胸前的爪子攥着一个水晶瓶子,里面装满亮紫色的膏液,老道师接过倒了两滴,太玄池里紫气弥漫。 “金蚕……”天皓白话音刚落,虫老虎吐出舌头,越过十米,钻进西边角落,而后闪电收回,粉红色的舌尖送到老道师身边,上面黏着一个四方形的白木盒子。 天皓白打开盒盖,揪出一只金灿灿、胖乎乎的大虫子,长约三十厘米,身上布满银环,皮肤柔嫩饱满。老道师捏了一把,虫子发出婴儿似的啼哭,身子下方喷出一股金黄色的水柱,淅淅沥沥、一滴不落地洒进太玄池。池水沸腾起来,咕嘟嘟地响个不停。 “它在干吗?”方飞看呆了眼。 “撒尿!”九阳君一边回答。 “什么?”方飞吓了一跳,“往太玄池撒尿。” “金蚕浑身都是宝。”九阳君吞下唾沫,“可惜就是不让吃。” 金蚕一泡尿撒完,天皓白把它塞回金盒,吧嗒关上盖子。虫老虎舌头伸缩,又把盒子送了回去。 “还差一样!”天皓白看向碧无心,树精笃笃笃地走上来,满不在乎伸出手臂,天皓白的笔尖吐出白光,用“锐金符”割破树皮,流出浅绿色的汁液。石盆里的液体遇上绿血,立刻停止翻腾,颜色悄然生变,乳白透明,微微荡漾。 碧无心收回胳膊,冲方飞咧嘴笑笑,笃笃退到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天皓白掉转石盆,把其中的汤液倒进茶杯,碧无心双手捧过,恭恭敬敬地递给方飞。 “碧灵长生汤,”天皓白声音沙哑,“可以解除精邪的诅咒。” 方飞望着汤液进退两难,一想到里面掺入了金蚕尿水,肠胃里就是一阵翻腾,他偷瞟一下老道师,闭眼咬牙,仰脖喝下汤液,味道不咸不淡,略带腥味,进了肚子,忽又变得灼热,热气钻入腹股沟,顺着左腿向下流注,到了小腿枯萎的地方,嗤地腾起一股火焰,裹住小腿熊熊燃烧。 “啊!”方飞失声惊叫,可是虽然着火,但却并不疼痛,热乎乎,暖洋洋,不断驱散蚀骨的阴冷。 火焰很快烧尽,留下一层枯碳似的黑痂,方飞伸手一碰,不痛不痒,无知无觉,不防金乌鸦俯冲下来,三只鸟爪左起右落,上起下落,就像剥掉烤红薯的枯皮,把腿上的黑痂撕扯下来。 黑痂剥落,并不难受,露出一层光溜粉嫩的皮肉。虫老虎跳上来舔了两下,呱呱呱地评价:“真不赖,挺新鲜。” 方飞哭笑不得,伸屈小腿,饱满有力,完全恢复了知觉。他满心感激,转眼看去,天皓白收起太玄池,坐在餐桌旁边,手里端着烟杆,望着那张符纸呆呆出神。 “天道师……”方飞“谢谢”两个字还没出口,天皓白抬眼扫来:“你碰过符纸?”方飞茫然点头,天皓白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你有什么感觉?” “脑子里乱糟糟的,”方飞皱眉苦想,“我也说不清。” 天皓白点了点头,继续凝视符纸,方飞望着纸上的符字,忍不住问:“这是影魔写的?” “何以见得?”天皓白问道。 “宁柔然跟他……”方飞还没说完,天皓白摇了摇头:“这是我孙子写的。” “你孙子?”方飞念头一转,浑身的血液直冲头顶,他瞪着老道师结结巴巴,“天、天……” “对!”天皓白的眼里浮起苦涩笑意,“天宗我。” 方飞盯着那些符字,喘了两口粗气:“他、他以前写的?” “不,”天皓白轻轻摇头,“没过多久,”他伸出毛笔,点了点符字,“不超过五个月。” “五个月,”方飞脑子一阵混乱,“可是他应该死了,或者说……” “被困在镇魔坑?”天皓白点点头,“这也没错!” “那为什么?”方飞努力平静下来,“天道师你一定弄错了?” “我不太确定,”天皓白盯着符纸仿佛着迷,“按照写符者的本意,精邪吃掉贝雷以后,这张符纸会自行销毁。接触到符纸的人,绝大多数都会迷失本性,就如贝雷一样,任由符咒驱使,可你偏偏没事。所以,这张符留到现在,恐怕也在天宗我的意料之外。” “天宗我不是在镇魔坑吗?”方飞失声叫道,“他怎么可能写出这张符?” “他在镇魔坑,他也写出了这张符。”天皓白苦笑一下,“尽管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这太矛盾了!”方飞连连摇头。 “符咒不会说谎,”天皓白的目光投向符纸,“他的元气、他的笔迹,还有他独一无二的意志。” 方飞盯着符纸上的字迹,感觉一股彻骨的冰冷:“这太荒谬了。” “好吧!”天皓白说道,“我们来做个试验。” “什么试验?”方飞问道。 “知道元气共振吗?”天皓白盯着男孩,方飞茫然摇头。 “同一个人的元气跟他的元神会有微妙的感应,这一种效应叫做‘元气共振’。高明的写符者可以使用‘元气共振’远程控制自己所写的符咒。反过来说,使用同样的方法,我们也能用已有的符咒来搜寻写符者本身。当然,写符者如果不愿暴露,他可以拒绝共振,切断元神与符咒的联系……” “如果天宗我拒绝共振呢?”方飞忍不住问。 “试验就失败了,”天皓白想了想,“可我猜他会接受。” “为什么?”方飞更加困惑 “他不必亲笔写下‘迷魂符’,毕竟这有暴露的风险,”天皓白摸了摸胡须,“可他为什么这样做?” “那个……”方飞不知如何回答。 “这是一种乐趣,”天皓白说道,“他酷爱风险,他乐在其中,经历的风险越大,成功的喜悦就越强烈。好比‘万象归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是妄想,可对天宗我来说,只有不可能的挑战,才能满足他无限的野心。” “真是个疯子……”方飞冲口而出。 “说得对,疯子的想法不能用常理揣度。”天皓白转身挥手,“九阳君、虫老虎、碧无心,你们去院子里呆一会儿!” “还让不让人睡觉?”九阳君打着呵欠向门外飞去。 “娇气,”白蛤蟆一蹦一跳,“我在哪儿也睡得着。” “这有什么?”木头人乐呵呵地跟在后面,“我可从来不睡觉。” “我得提醒你一下,”天皓白注目男孩,“如果天宗我活着,并接受元气共振,那么这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我明白,”方飞点头,“这意味着他能控制这张符。” “不止如此,”天皓白注目符纸,“这是我见过最厉害的‘迷魂符’,如果天宗我的力量足够强大,能够让我们陷入永寂。” “永寂?”方飞心子一跳,“永远的魂眠。” “这也是天宗我会接受共振的原因,”天皓白苦笑一下,“对于他来说,这不是暴露自身,而是消灭敌人的大好时机。”他看了看方飞,“你真的不害怕?” “决不!”方飞简短回答。 “好吧!”天皓白叹一口气,手中毛笔挥出,一束天青色的光芒投向符纸,仿佛石头丢进水里,纸上的符字荡起涟漪,涟漪不断扩大,直达符纸边缘,符纸抖动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就像苍蝇振翅。 伴随颤鸣,符纸开始上升,升了半米多高,突然停顿下来,嗡的一声激响,暗绿色的涟漪突破符纸,化为无形的光波向外扩散,阴暗黏腻,如同绿色的脓水,瞬间裹住了方飞。奇冷汹涌而来,男孩仿佛掉进了冰河,身体忽然失重,极速向下坠落…… 云烟八方涌来,忽又四面散开,方飞的双脚踏上实地,他扫眼望去,目之所及,险些惊叫起来—— 他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就是深渊。悬崖的边缘是一个巨大的圆弧,弧形的曲线左右延伸,最终在数十里以外再次交汇。可以说,这不是普通的山崖,而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坑底深不可测,四周壁立万仞。巨坑的尽头,青气红光交缠纠结,青气如同眼白,红光仿佛瞳仁,共同构成一只诡异的巨眼。 方飞望着深渊,深渊也望着他。 男孩心惊胆颤,不觉后退一步,立足未稳,有人扶住他的肩膀,天皓白的声音让人心安:“别怕,这是镇魔坑。” 方飞回头看去,天皓白长发乱飞、睡袍飘摇,站在悬崖边缘,皱眉望着坑底。 “镇魔坑?”方飞战战兢兢,“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他回头望去,身后一片荒原,只有砂砾乱石。 “这是幻象!”天皓白曼声说道,“天宗我接受了共振,用他的‘迷魂符’制造了一个幻境,如果我们永远呆在这儿,我们的元神就会陷入……” “永寂?”方飞颤抖着接口说道。 “对!”天皓白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坑底。方飞忍不住探头看去,发现巨大的眼睛消失了,青气红光化身太极,青鱼红眼,红鱼青眼,首尾追逐,越来越快,形成一个疯狂转动的漩涡……方飞看得入迷,脑袋越垂越低,身子向前倾斜。 “当心!”天皓白扣住他的肩膀,把他用力向后一拽。 方飞踉跄站定,不觉冷汗淋漓,偷眼再看,“太极”消失不见,坑底星斗斑斓,青中有红,红中有青,环绕一个中心徐徐转动——镇魔坑仿佛万花筒,眨眼之间,居然虚构出了银河系的图景。 “青的是‘九星镇魔符’,红的是地下熔岩,它的变化是你的心魔……”天皓白沉吟一下,“魔由心生,沉迷其中,就会坠落坑底、万劫不复。” “可是……”方飞不胜纳闷,“这不是幻象吗?” “实非实、虚非虚,虚实一纸之隔,幻象也能杀人,”天皓白看了看天,“奇怪,他还在等什么?” “我在这儿!”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天皓白身子一僵,缓慢转过头去,但见十米开外站立一个小小的男孩,模样俊美可爱,身穿银亮套装,质地柔软,光泽迷人,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眼眶微微泛红,里面蓄满泪水。 “救救我……”男孩哀伤地注视老道师,“救救我。” 小男孩突如其来,方飞倍感诧异,转眼看去,天皓白木呆呆站在原地,喉头微微耸动,咽下一口唾沫。 “救救我……”泪珠顺着光嫩的小脸淌下,小男孩眼里的悲伤更加浓重,他向前跨出一步,饱满的红唇微微颤抖,仿佛充满某种渴盼。 “站住,”天皓白闭上双眼,艰难地吐出话来,“别过来!” “你忘了我吗?”小男孩悲伤地说,“你不记得我了?” “我记得,”天皓白睁开双眼,激荡的眼波平静下来,“可你不是你了!” 小男孩盯着老人,抽了抽鼻子,泪水消失了,悲哀一扫而光,稚嫩的小脸皱了起来,变得狰狞凶狠。他的目光越过两人,冷冷地投向远处。 “嗐!”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介于尖锐和沙哑之间,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方飞应声回头,远处悬崖边站立一个少年男子,容貌清秀明朗,烟灰色的羽衣简洁飘逸,头发青黑泛蓝,阳光映照下,仿佛刚刚破晓的天宇。 天皓白摇头叹气:“你还想说什么?”少年笑了笑,漫不经意地问:“迷魂符有多少种写法?” “一种!” “我的写法?”少年又问。天皓白点头说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写法。” “个性?” “每一个人都独一无二!” “不,”少年摇头,“只有一个人独一无二。” “你?” “我,”少年咧嘴一笑,“独一无二,唯我独尊!” “你错了,”天皓白的口吻就像训导不听话的学生,“浮生短暂,每一个人都有其价值!” “他的价值就是成为我的一部分,”少年笑意消失,目光变得冷酷骇人,“万象归一,即能永生!” “永生?”天皓白略带嘲讽,“永生真那么好?” “真那么好!”少年郑重点头,“我向你保证。” “唯一的存在意味着孤独,孤独是一种罪。如果加上永生,那么孤独的刑期就是永远!” “我喜欢孤独!” “你还不懂孤独的滋味!”天皓白语气沉痛。 “不!”少年看向镇魔坑,“我已经懂了!”天皓白也看向坑底,眼神微微恍惚:“看来,你真的活着。” “你错了,天皓白,”沙哑阴冷的声音从坑底传来,方飞抖索索看去,坑底的青红二色勾画出一张狞恶无比的巨脸,嘴巴一开一合,声音震天动地,“活未必死,死未必活,生与死的界限,比你想象的要模糊得多。” 巨脸说话的时候,小男孩和少年男子也同时出声,异口同声,一字不差。 方飞完全明白了。男孩、少年和巨脸三位一体,代表天宗我的童年、少年和现在。 “在我心里,你已经死了。”天皓白说道。 三个“天宗我”齐声大笑:“你骗不了我,这些幻象就是镜子,照出我在你心里的样子。你忘不了我的童年,那时我天真可爱;你也忘不了我的少年,那时我求知若渴;至于我的成年,你宁可把我忘掉,但这才是真正的我,你只是不肯面对现实。” “人老了,总爱回忆过去!”天皓白不动声色地说。 “回忆过去,你一定相当痛心。” “有那么一点儿!” “你应该为我骄傲,我是你最得意的学生,”天宗我洋洋自得,“你让我审视自我,于是我明白了‘自我’才是最重要的存在;你让我包容他人,呵,我确实‘包容’了他们,完完全全地包容;你说浮生短暂、死亡长存,所以我把死亡当做最大的敌人,挑战它、征服它,不惜一切代价!” “不,”天皓白轻轻摇头,“你什么也没学到,你不过自以为是!” “看来你不赞同我的观点!” “决不!” “好吧!”天宗我鬼魅一笑,“你们就留在这儿,毕竟我是一个‘包容’的人。” 方飞心里掠过一阵战栗,如果困在这个幻境,现实中的自己就会陷入永寂,成为行尸走肉,直至腐烂消亡——天皓白说的没错,幻象真的能够杀人。 “任何幻境都有出路,”天皓白镇定自若,“任何幻觉都会结束。” “出路?”天宗我挑衅地冷笑,“那你找找看。” “方飞!”天皓白出乎意料地回过头,“出路在哪儿?” 方飞一愣:“我、我不知道!”天宗我呵呵直笑,天皓白并不理睬,接着说道:“不要马上否定自己,相信你的灵感和直觉!” “灵感?直觉!”方飞来到紫微超过一年,可是仍然保持红尘的思考方式,逻辑胜于灵感,总爱探究来龙去脉,所以在道术的修炼上屡屡碰壁。听了天皓白的话,他茫然四顾,除了荒凉无垠的原野,就是深不可测的天坑……天坑?方飞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把他自己也吓得不轻。 “你高看他了,”天宗我冷冷说道,“他只是一个学生,他不可能……” “闭嘴,”方飞冲口而出,“我知道了!” “噢?”三个“天宗我”都睁圆双眼,“说来听听。” “你喜欢风险,”方飞说道,“你以冒险为乐。” “呵,说得挺对!” “所以,”方飞的目光投向镇魔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出路。” “有意思。”天宗我放声大笑,“你要想清楚,选择只有一次,代价就是生死。” 方飞纵身一跃,跳下了天坑。耳边风声呼啸,吹散了恐惧和犹豫,望着坑洞尽头狞恶的巨脸,男孩的心意前所未有的坚定——对也好,错也罢,如果错了,他的牺牲可以为天皓白试错,证明此路不通,帮助老道师找出真正的出路…… 巨脸的表情变了,先是惊讶、再是愤怒、进而张开大嘴,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狂吼。大嘴的下方黑暗无穷,刺骨的冷风汹涌而出。 “你是对的!”天皓白的声音幽幽传来,方飞应声望去,老道师就在身边,同时向下坠落。 “天道师!”方飞心头冰凉,天皓白也跳了下来,如果他错了,两人都会困在坑底! “别害怕,”天皓白微微一笑,“我们是对的!” 狂吼戛然而止,巨脸的抿起嘴巴,露出古怪的笑意。 “苍龙方飞,”三个天宗我的声音在天坑里回荡,“后会有期!” 巨脸模糊消失,红光青气疯狂转动,形成一个深邃的漩涡,传来磅礴无比的吸力。 方飞一头钻进了漩涡,跟着天旋地转,砰地坐回了椅子,神志迅速恢复,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狂暴的气流在他身边盘旋、撕扯,耳边传来惊心动魄的爆鸣,“迷魂符”的符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惨绿的光波。乱流、爆炸、炫光,方飞身处风暴的中心,感觉整个“皓庐”都要被摧毁了。 一支笔穿过乱流,轻轻挥舞一下,天皓白清晰的咒语压倒了爆响:“无始无终!” 爆炸没了声音,光亮不再流动!方飞仿佛进入了真空,一无所有,寂静可怕,他的手足僵硬,身子无法活动,眼看着符笔继续挥舞,粉碎的字画、古董、家具、器皿一一拼合,重新返回原位。 眨眼之间,客厅恢复如初,只剩下餐桌上方那一团绿光,仿佛冻结在琥珀里的萤火虫,僵硬而又灵动,拥有自相矛盾的美感。 天皓白坐在对面,笔尖对准绿光,眼神有些复杂。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笔尖向下一沉,绿光熄灭了,变成灰烬的符纸扑簌簌地掉在桌上。 “他想炸死我们,”天皓白解释,“可是符咒的威力不够。” “真难缠,”方飞望着灰烬喃喃说道,“他真的还活着?” “是啊!”天皓白悠然出神。 “您打算怎么做?”方飞问道。 “报告斗廷!”天皓白回答。方飞想了想:“不能进攻镇魔坑吗?” “‘九星镇魔符’吸入一切,摧毁所有,好比宇宙的黑洞,那是生命的禁区。可是反过来,如果天宗我活着,那么镇魔坑便成了他的防御工事,任何进攻他的力量,首先必须化解‘九星镇魔符’!” “我懂了,”方飞喜不自胜,“我们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可是……”天皓白的目光落向灰烬:“这一道‘迷魂符’是在镇魔坑以外写成的。”方飞冰水灌顶,忙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如何在镇魔坑里存活,一直让我相当困扰,”天皓白点燃琅嬛草吸了一口,“不过刚才幻象里,天宗我自己透漏了口风!” “什么口风?” “九阳君!”天皓白高叫。 “什么事?”金乌鸦飞了进来。 “二楼书房,丁字部,编号六一三五!” 九阳君飞上二楼,很快回来,胸前的爪子攥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古书,书的纸张是用风干的树叶剪裁的,上面没有文字,只有缥缈不定的云烟。 天皓白摊开书本,内页上也没有文字,只有一团团云气不断地翻涌。 “这是什么书?”方飞忍不住问,“怎么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魑魅幻书,当年我从魔徒的巢窟里得到的,”天皓白头也不抬,“远古魑魅发明的文字,用三百二十四种云雾的形态作为词根,根据云气的变化来进行叙事,这种文字怪异冷僻,魔道用它来书写和传信。我也花了不少时间才学会……喏,就是这个,亡灵禁城!” “亡灵禁城?”方飞皱起眉头,“听起来有点儿瘆人。” “古代大魔师创造的邪法,拘禁亡灵,也即死者的元神,构筑绝对的防御。这种防御近乎完美,唯一的缺陷就是需要不断地消耗亡灵。随着亡灵减少,防御也会崩溃,亡灵消耗的速度,跟遭受攻击的强度有关。” “天宗我使用了这个邪法?”方飞想了想,“可亡灵从哪儿来?” “困在‘九星镇魔符’里的不止他一个,”天皓白的眉头微微拧起,似乎不愿回忆往事,“当时落入镇魔坑的魔徒有一万多人!” “他们都死了?”方飞直觉手脚冰冷。 “还记得幻象里天宗我的话吗?”天皓白眉宇低沉,“他说,他已经懂了孤独的滋味。也就是说,镇魔坑只有他还活着,其他的魔徒都化身亡灵,构筑了他的‘禁城’!” 方飞怔了怔,小声问道:“一万个亡灵能消耗多久?”天皓白合上书本:“撑不过十二年。” “十二年?”方飞心头一动,“那不是快了!”天皓白点头说道:“大限将至,困兽之斗更加疯狂。” “好顽强!”方飞心情复杂,除了惊讶厌恶,隐隐然又有点儿佩服,能在镇魔坑撑过十二年,本身就是莫大的奇迹,“可他还没脱困是吧?”方飞疑惑未解。 “‘九星镇魔符’隔绝一切物质,无论肉体还是元气,全都无法通过,不过……”天皓白注目门外,“因为重力符的局限,它阻挡不了纯粹的元神。” “元神?”方飞愣了一下,“天宗我的元神离开了镇魔坑?” “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元神能够离开身体吗?” “这个嘛,”天皓白意味深长地说,“你应该深有体会。” “元婴!”方飞心头一震,“天宗我变成了元婴?” “裸虫才能成为元婴,道者的元神离开肉体,肉体会朽坏,元神也会消亡。” “为什么?”方飞好奇问道。 “不知道,”天皓白轻轻摇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是裸虫比我们强的地方。” “不能成为元婴,怎么离开镇魔坑?”方飞深感头疼。 “神游!”天皓白吐出一口烟气。 “神游?那是什么?” “传说中的道术。学会‘神游’的道者,元神与肉体可以自由分离、相互遥控,元神放乎天地、遨游六合,驾驭万物、附身他人……” “啊!”方飞愣了一会儿,“那谁能胜得了他?” “这样的人近乎于神,”天皓白苦笑一下,“传说中支离邪做到过,可他没有留下方法。后来许多人也尝试过,结果非死即疯。所以斗廷把‘神游’列为禁术,可你知道,人是好奇的生物,总会心存侥幸。” 方飞心子狂跳:“天宗我真能办到吗?” “我也说不清,”天皓白耷拉眼皮,“入魔以前,他是天道者的首选,入魔以后,他是最强大的魔师,放眼古今,从未有人做到这一点。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难得的契机。” “契机?” “为了对抗天宗我,斗廷曾经试图找到‘神游’的方法。一开始,他们用道者试验,可是屡屡失败,一个偶然的机会,研究者发现裸虫的元神可以永久离开身体,于是把裸虫当做对象,进行了一系列残酷的试验,最终创造出元婴!” “结果元婴发生了叛乱?”方飞对这件事相当清楚。 “事实证明,失去肉体的元神会衰弱,元婴肉体死亡,元神也会失去力量,必须附身他人才能苟活。叛乱之后,幸存的元婴星散四方,无相魔就是其中之一。它对道者恨之入骨,我猜它穿过了镇魔坑,见到了天宗我。” 方飞心头一沉:“它启发了天宗我?” “很有可能,”天皓白黯然说道,“天宗我因此领悟‘神游’,我一点儿也不会意外。” 方飞沉默一下,轻声问道:“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天皓白抬起目光:“也许你能改正我的错误。” “您的错误?”方飞茫然问道,“什么错误?” “天宗我,”天皓白低声说道,“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我不太明白……” “时候不早,”天皓白起身说道,“你该回去了。” 燕眉警惕地观望四周。人群熙来攘往,大多青春年少,这儿是玉京的东北方,地处玄冥区和勾芒区之间,宏伟的双龙塔巍然耸立,下面围绕许多时兴的店铺。 酒馆里买得到最新鲜的虫露酒,店员当着顾客刺破甘露虫,挤出乳白芬芳的汁液;家具店摆满最昂贵的家具,制作的材料从神龙的化石到巴蛇的牙齿;妖怪宠物店人满为患,不时有小孩子拎着书貂笼子走出来,烟花烂漫蝶在特制的水晶罩里飞舞,双头夜莺唱着婉转的哀歌,影马在草丛里忽隐忽现,虹蛇隔着水晶墙不断变幻颜色…… 街边还有不少小贩,一个红鼻子小丑格外惹眼,手里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心意气球”,这种气球能随着人的心意变成动物形状,同时具有该种动物的特性,变鸟能飞,变鱼能游,变成的小鹿能欢快地奔跑……一大群孩子围在他身边,争先恐后地购买。 “我说,”杜风烈从燕眉身边闪了出来,“你非得穿成这个样子?” “有什么不对?”燕眉看了看自己——雪青色的衬衫下套着浅白色的长裤,伯牛皮的短靴粉红发亮,天蚕丝的腰带镶嵌九星宝石,一顶雪白的土蝼绒帽子压住粉红色的窥天眼镜——这是今年的最新款,可以看穿整条街的建筑,发现里面的可疑人物。 “太招摇了!”杜风烈闷声说道。 “普通的游客都这么穿。” “普通个鬼,”杜风烈哼了一声,“不管走到哪儿,你都是最扎眼的那个。” “这算是夸奖吗?”燕眉笑着看了看对方,“你扮男人还挺帅。” 杜风烈女扮男装,银灰色的套装简洁干练,红发染成低调的灰色,嘴角两撇挺翘的胡须,随她说话上下飞动。 “我们看上去像一对情侣。”杜风烈自嘲地说。 “不!”燕眉反对,“父女。” “我有那么老吗?” “比我老!”燕眉看向百米之外的鲲鹏酒店,酒店如同巨大的鲲鱼,周围绿水环绕,露出光滑幽蓝的背脊。 “还有五分钟,酒店会出现变化,”杜风烈看了看仙罗盘,“换了我是罪犯,那个时候动手最好。” “这个单易还挺镇定。”燕眉看向小男孩。单易坐在街边,抱着通灵镜头也不抬。 “他不叫单易!”杜风烈冷冷说道,燕眉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从后面叫过他的名字,”杜风烈皱了皱鼻子,“他毫无反应。” “他究竟是谁?”燕眉有点儿好奇。 “他的父母肯定不一般,”杜风烈断言,“这小子太冷静了,绝对见过大场面。” “顾永之应该知道,”燕眉转眼一瞧,发现商行老板呆在街角的茶舍,端着茶杯腰板挺直,茶水一口没喝,两眼直勾勾盯着窗外,脸上分明写着“我在抓贼”四个大字。 “他会把事情搞砸的,”燕眉悲观地说,“巫史为什么要让他来?” “他有钱。”杜风烈回答简洁。 “其他人怎么样?” “一切正常。”杜风烈扬起左腕,衣袖里一枚纸环紧箍手腕,上面写满加密过的“传音符”,一头联结埋伏的虎探,一头联结杜风烈的耳朵。女虎探的目光扫过人群,眉间闪过一丝忧虑,“不知为什么,从早上起来,我就心神不宁。” “越老越胆小。”燕眉讥讽。 “跟胆量无关,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杜风烈若有所思,“也许我们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别担心,”燕眉说道,“今天来的人马可以抵挡一支大军。” “那也得看是谁的大军。”杜风烈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 “如果是影魔,一个人就够了。” “你认为是魔徒作祟?” “我希望不是,”杜风烈表情凝重,“我们的网太小,兜不住那种大鱼。” “大鱼要变身了,”燕眉饶有兴趣地望着酒店,街上动荡起来,就像大风吹过水面,连绵不断的涟漪汇合成怒起的波涛,人群从四面八方朝这边涌动,近处的徒步行走,远处的凌空飞来,越过人群上方,搅得气流不胜混乱。 “看紧诱饵!”杜风烈凑近左腕,对着“传音入密环”低声下令。 参加行动的虎探都是便衣,伪装成行人、游客、商店的店员和路边小贩,接到命令,竞相靠近单易。小男孩也觉出异常,放下通灵镜,直起身来茫然地张望。 鲲鹏酒店开始崩溃,瓦解成不同的房间,一个个升向天空,房间里的客人躺在床上、坐着马桶,得意洋洋地冲着人群招手。解体的房间在空中重新组合,到了正午时分,酒店鲲鱼化鹏,将如大鸟一样飘在半空。 鲲鹏酒店的变形是玉京的一大景观,子、午两时各变一次,许多道者不远万里赶来观看。人群越聚越多,燕眉闷热难当,后背前额渗出汗珠,她的手指按着笔袋,两眼迅速扫视四周,一张张人脸表情自然,看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要想从这么多人里找出罪犯,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我看着诱饵,你那边怎么样?”杜风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燕眉转眼望去,女科长挤过人群,正在接近单易。男孩兀自蒙在鼓里,呆头鹅似的伸长脖子,望着天上目不转睛。 “没有可疑人物。”燕眉有点儿失望。 “情况不妙,”杜风烈站在单易身后数米,“我有不祥的感觉。” “虎探靠感觉破案吗?”顾永之的讥讽插了进来。 “外行闭嘴,”杜风烈沉声说道,“狗永远不懂猫的想法。” 人群里响起几声惊呼,燕眉转眼望去,发现分散各处的“心意气球”挣脱了主人掌握,迅速飘过人群,四面八方到处移动。 “当心那些气球。”燕眉冲着手环轻呼。 耳边没有回应,只有空洞的噪响,燕眉立刻明白过来——有人切断了“传音符”。 虎探间的“传音符”经过加密,几乎牢不可破,要想切断这样的符咒,需要非比寻常的力量。 “出事了!”燕眉脑子滚烫,快要燃烧起来,她踮起脚尖,想要看清楚其他虎探的位置,可是涌动的人潮把她推来搡去,目之所见只有黑压压的人头。时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飞起来,可是“丹离”的剑光会暴露她的身份。女孩有点儿后悔,她本该带一把备用飞剑,可她太过自负,不屑用这种方法来掩饰身份。 一只粉红色气球向她飘了过来,形状是一只枭兔,可爱的兔子背上长着猫头鹰的翅膀。气球的颜色让燕眉醍醐灌顶,想起了鼻梁上的粉红色眼镜,窥天眼镜不能透视活物,除此之外,坚壁厚墙都能一眼看穿。 燕眉没有隔墙视物的雅兴,她调校镜片,对准飞来的气球,穿透纤薄的球壁,里面充满暗白色的气体,汹涌起伏,躁动凶暴。 “魑魅!”燕眉大惊失色,啪,气球忽然爆裂,魑魅钻了出来,仍是枭兔形状,神气狞恶无比,裂开三瓣嘴巴,露出尖锐獠牙,众人愣怔之间,一阵风扑向燕眉。 “南明烈火。”燕眉笔尖一扬,烈火冲天,魑魅灵动了得,倏忽流散,绕开“极烈符”,正想重新凝结,忽见女孩手持珊瑚烟杆,点燃淡绿香草,猛吸一口,鼓起雪白两腮,吐出一股青茫茫、直挺挺的烟气,形如一支羽箭,劲急破空,嗤的洞穿“枭兔”的胸膛。 魑魅发出凄厉惨叫,翻滚间失去形体,变成了一团白气,想要乘风逃逸,可是烟灵变硬为软,化为一条长绳,把它缠住捆住。燕眉笔尖一勾,扯回落空“极烈符”,火球翻滚直下,砰地裹住魑魅,无休无止,极尽燃烧。魑魅形影变幻,惨叫连绵不断,人群惊慌失措,稀粥似的沸腾起来。 其他的地方也在惨叫,并非来自魑魅,而是来自人类。燕眉顾不得伪装,红光一闪,驭剑升到半空,她扫眼望去,惊怒交集。“心意气球”统统炸裂,里面的魑魅汹涌扑出,纷纷扑向潜伏的虎探。 虎探的心思都在人群身上,万没料到附近的气球暗藏杀机,各各措手不及,魑魅进入身体,惨叫声中,白雾钻进眼耳口鼻,鲜血跟随妖气冲破肌肤,就像破裂的水管,血水喷溅数米。四周的民众浑身浴血,发出恐惧至极的尖叫。 燕眉一振飞剑,扑上去救人,忽听一串异响,来自头顶上方,嚓嚓嚓的声音就像有人磨牙。 女孩举头一瞧,一辆明黄色的蚣明车攀附在双龙塔左边的黑塔上面,顺着塔身奔腾直下,速度越来越快,腹部摩擦外墙,激起耀眼的火花。 蚣明车爬遍玉京内外,没有固定的行动路线,既可攀爬高楼大厦,也能潜过水渠湖底。一切行动都是为了绕过交通上的阻碍,以最短的路线到达目的。 飞行消耗元气,本是一件苦差,即便在玉京,也不是每一个道者都喜欢飞行。飞车星闪电驰,坏在价格昂贵,蚣明车速度较慢,胜在免费省力,自然成了普通民众最喜欢的交通工具。 眼下的蚣明车失去了控制,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透过窥天眼镜,燕眉发现车里的乘客乱成一团,他们哭着喊着,发出各种符咒,试图击破车身,可是无济于事,车身牢不可破,把众人闷在里面。 “出了什么事?”燕眉很快发现了恐慌的源头——乘客中一男一女安坐不动,面皮焦黑如炭,裂缝之间火光喷薄。 “火精傀儡!”女孩脑子一空,浑身僵硬冰冷。这不是简单的坠车事故,这辆车是一颗从天而降的巨型**! 蚣明车踉跄一下,离开黑塔,摆脱元胎的束缚,落入重力的怀抱。它带着凄厉的呼啸,以无法形容的势头冲向地面的人群。 燕眉迎了上去,笔尖疯狂旋转,数不清的符字跳了出来。紧要关头,她写出了“移山填海符”——“搬运符”的最强变咒,如果完成顺利,托得起数百吨的重物。 符咒成功了,红光冲向车头,蚣明车停顿了一下,忽又向下急坠,骇人的重力击穿的燕眉的符咒。女孩两眼发黑,血气直冲喉头,她顾不得难受,集中精神扫视车身,发现左面的车厢闪烁绿光,星星点点,那是许多细小的符字。 “盘古天引符!”燕眉冲口而出。 “重力符”是最深奥的符咒之一,包含宇宙的奥妙、万物的秘辛。“九星镇魔符”就是“重力符”的终极变咒,伏太因用它制服了天宗我,“九星镇魔符”出现以前,“盘古天引符”是“重力符”最厉害的变咒,它让蚣明车变得沉重无比,抵消了“移山填海符”的威力。 燕眉进退两难,灾难不可避免,想要减轻损失,唯一的办法就是毁灭蚣明车,可是目之所及,乘客的面孔紧贴车厢,不乏老弱妇幼,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布满了惊悸绝望。 女孩心头一乱,出笔稍微迟疑,蚣明车从她身前掠过,凄厉的狂风刮面生痛。燕眉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世界陷入了古怪的寂静,元神俨然离开了身体。 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爆炸声让她重返现实。双龙塔来回摇动,灼热的气流化为龙卷飓风,掀起砂砾碎石、人体残骸,高温把方圆百米变成了一个熔炉。 燕眉也被卷入了风暴,身子颠三倒四,砾石如刀,热风如烧,伴随无数凄厉的惨叫。 求生的本能激活了她的心志,燕眉开始了神读。时间仿佛变慢,元气注入笔端,她一口气写了数十道防御符咒,挡住碎石和高温,可是飞剑没能摆脱冲击,风暴拽住女孩,硬生生将她拍向地面。 叮,燕眉摔在地上,丹离剑高高弹起,横在女孩身前,随她笔尖疯狂旋转,每秒八千转的高速把靠近的杂物化为微尘,旋转带起逆风,不屈不挠地抵挡爆炸的冲击。 “丹火剑轮”拥有超强防御,持续足有五秒,爆炸终于结束。燕眉挣扎起身,肺腑灌满了烟火,耳朵暂时失聪,世界一团死寂。 残破的尸体遍地洒落,如同一个个揉碎的布偶,少数幸存者断手断腿,在地上痛苦地爬行,街上多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腾起滚滚浓烟,到处都是蚣明车的碎片。 双耳传来刺痛,数不清的声音洪流一样涌了进来……燕眉恢复了听觉,可她真希望一直聋下去,各种哭号、惨叫、**交织起来,让她的神经饱受折磨。 “糟糕,诱饵……”女孩匆忙掉头,没有发现杜风烈和单易的影子,她忍不住高声大叫,“杜风烈、杜风烈……” “放心,”一个声音幽幽响起,“杜风烈没那么弱。” 燕眉猛地回头,发现红鼻子小丑站在二十米外,手里剩下几个“气球”,尸山血海之间,通身干净得不合常理,暗红色的瞳子就像燃烧的余烬。 “是你!”女孩后悔得想吐,她太大意了,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大敌。 小丑默默点头,燕眉又问:“你干的?” “一小部分。”小丑看了看四周。 “你真该死!”燕眉驭剑腾空,直冲上去。 啪啪啪一串急响,“气球”竞相爆炸,魑魅尖啸冲出,有的保持动物的形状,更多一团混沌,如同一片云、一缕烟,乘着气流飞驰,快得不可思议。 燕眉不躲不闪,咬住烟杆深吸一口,用尽气力向外喷吐,青色的烟柱迎风暴涨,化为一个横直十米的庞大烟球,烟柱连绵不断,烟球疯狂膨胀,横在女孩身前,化为一堵无形的屏障。 魑魅忌惮烟灵,纷纷左右散开,试图绕过烟球攻击女孩。青烟涌动起来,噗的一声,冲出来一大群冷青色的燕子,数以千百,灵动矫捷,拍着翅膀冲向四方,围住魑魅连抓带啄,双方翻翻滚滚,杀得难解难分。 如同蜕皮的毒蛇,小丑褪去伪装,逍遥升上半空,宽大的黑袍迎风鼓荡,翅膀一样向后舒展。燕郢停在那儿,冷冷望着妹妹,一如黑石雕刻的神像。 羽士入魔以后,为了弃绝过往,放弃飞剑、飞轮,穿上大魔师亲手抟炼的羽衣。燕郢亮出魔羽衣,惹来更大的恐慌,“影魔”的名号到处响起,数十道符咒向他飞来。影魔晃动身形,符咒与他擦身而过,符笔的反击飞向四面八方,攻击他的道者无一幸免。 燕眉闪身赶到,丹离的红光把她包裹起来,心中的温情抹杀一空,她的眼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怒火。 “玄叱飞光!”女孩的笔尖亮起“霹雳符”的光球,迸裂成数十道粗如蛟龙的闪电,遵从主人意志,或曲或直地劈向魔徒。 影魔没有抵挡,折身冲向天空。可笑的是地上满目疮痍,空中的鲲鹏酒店反而躲过了一劫,因为事先设下的符咒,若无其事地仍在变形。房间的客人被爆炸吓得半死,居高临下地望着劫后的惨状。 燕郢冲进了酒店,狂暴的符咒紧随其后,炙弹符、极烈符、寒彻符……燕眉的笔速登峰造极。影魔不得已回头抵挡,身子依然向后飞逝,笔尖的符咒却如天女散花,纷纷扬扬地化解对手的追击,眼里的冷漠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专注。 “你进步了呢,燕眉!”影魔叹息。 “杀了你才叫进步!”女孩咬着牙说。 “那就加把劲儿,”燕郢笑了笑,“你差点儿就杀死我了。” 两人越来越近,相隔不过数米,笔速越来越快,毛笔间不见风火雷电,只有炫目的闪光连成一线,那是符字的碰撞,没有完成的符咒在撞击中湮灭,天地间的奥妙在兄妹俩的笔尖无穷无尽地绽放。 纠缠、翻滚,聚散、冲撞,快得看不清影子,高速的飞行加上强力的符咒,把两人间的物质一扫而光,就连空气也无法生存,真空把附近的物体拉扯过来,任意撕烂揉碎,再用可怕的离心力向外抛射。 鲲鹏酒店首当其冲。可笑的变形还在继续——拆解、挪移、折叠、重组——门窗家具翻滚飘移,不断从两人身边飞过;墙壁曲折扭动,仿佛龙蛇的肠胃。两人俨然闯进了移动的迷宫,不知东西,无问南北,钻过千疮百孔的大厅,扫荡七零八落的客房。他们在桌椅床铺间搏斗,在马桶浴缸间厮杀,杯盘碗盏破碎成无法看见的微尘,咻咻咻四面激射,击穿墙壁,击中四面逃蹿的客人,把他们变成无知无觉的尸体。 破坏与死亡此起彼伏,一大半是超高的笔速造成的误伤。“神读”状态下,攻防的速度快到燕眉自己也无法控制——她陷入了一场恶性的豪赌,只有不断加大赌注,除了死亡,无法退出。 攥住单易的胳膊,杜风烈强忍揍人的冲动。 男孩小脸煞白,浑身哆哆嗦嗦,魑魅加上爆炸吓掉了他半条命,两手空空如也,通灵镜丢得不知去向。 顾永之靠在墙边,耳鼻流血,面如死灰,平日的傲气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恐慌。 幸存的虎探不到五个,除了杜风烈人人带伤,爆炸中死掉的是少数,大多数虎探死于魑魅一对一的偷袭。危急关头,女虎探反应过人,及时召出烟灵,击退魑魅,带着诱饵和同事逃过爆炸的冲击,混乱中还把顾永之从废墟里捞了出来。 身为道者战争的幸存者,这样的场面吓不倒杜风烈。她只是没有想到,一场诱捕引来了魔徒大举进攻,袭击的规模等同一场战争。 “他们打什么主意?”杜风烈有些困惑,她对魔徒的活动一直保持警惕,可是人微言轻,无法影响斗廷的决策。民众贪图和平,不愿直面危机,舆论总在宣扬天宗我死在了镇魔坑,魔徒群龙无首,早已不足为患。紫微从上到下都不愿直面魔道的崛起,大家都是鸵鸟,宁可把头埋在沙里。 “我要回家……”单易泪流满面,在一边呜呜咽咽。 “闭嘴!”杜风烈心烦意乱,从魑魅的偷袭来看,影魔想要歼灭虎探,从而夺取诱饵。 她忍不住瞅了一眼单易,小家伙还在哭哭啼啼。她真是高看了他,不管怎样他都只是一个孩子,魔道为了他大动干戈,足见单易对他们相当重要。以她对魔徒的了解,魑魅和爆炸只是前奏,一定还有更厉害的后招。 女虎探举目观望,空中混乱不堪,既有死里逃生的民众,也有闻风赶来的巡天士,两股人流迎头撞上,哭叫和怒叱交织响起。 “马上返回斗廷,”杜风烈告诉幸存的虎探,“我带着单易,你们负责守卫,阻挡一切袭击,就算我们死光,也不能让他落入魔徒手里。” “燕眉是对的……”顾永之喃喃说道,“魔徒在搜集四神元气。” “你怎么办?”女虎探盯着商行老板,“留在这儿还是跟我们……” 一阵闷雷打断了她的话,杜风烈脸色微变,掉头望去,天上的人群捂着耳朵,雨点一般向下掉落,乌茫茫的云气向下流注,发出噗啦啦的沉闷响声。 “鬼眼蝠!”杜风烈一眼认出那不是乌云,而是无数通体漆黑的蝙蝠,成千上万,两眼滴血,张开青紫色的口腔,露出黑黄色的利齿,强烈的声波冲口而出,重重叠加,汇成一股大能,道者卷入其间,眼耳流血,恶心发狂,呕吐着从天上掉落下来。 “进塔!”杜风烈知道“鬼号”的厉害,鬼眼蝠的叫声拥有可怕的力量。 虎探听到号令,纷纷退向左边的塔楼。双龙塔不是普通的塔楼,经历过道者战争的洗礼,曾经作为道者的要塞,战后改造成商场,防御的能力也并未削弱。方才的爆炸中塔身毫发未损,塔里的道者也躲过一劫,唯有门窗的玻璃尽数震毁,星星闪闪地洒落一地。 刚退入塔楼,“鬼号”就冲了进来,掀起的声浪扫过地面,玻璃碎片高速振动,子弹一样到处飞射,一个男虎探躲闪不及,碎片掠过脖子,血花喷涌,溅了单易一身,吓得他瘫在地上,哇的哭了起来。 “起来!”杜风烈怒视单易,手里笔尖抖动,冷白色的符光注入虎探的脖子,血水冻结成冰,霎时封住伤口。 单易抖索索站了起来,杜风烈严厉地说:“记住,不管我们是死是活,你必须抓住一切机会逃走!” “可是……”单易还没说完,杜风烈瞪他一眼,“听见没有?” “听、听见……”单易话没说完,漆黑的浊流灌入门窗。鬼眼蝠冲进了双龙塔,浓烈的妖气触发了防御,塔壁闪闪发光,涌现出无数耀眼的文字,青红皂白,各色各样,塔里风云突变,门窗电流交织,结成光闪闪的大网,大大小小的火球如同成群的红鸟,冲着蝙蝠群迎头痛击。 鬼眼蝠尖声悲鸣,裹着烈火向下坠落,更多的撞入电网,浑身缠绕电蛇,变成团团白灰。 拍翅声异常急促,仿佛听到号令,鬼眼蝠聚集成团,齐声发出“鬼号”,声波聚在一起冲刷墙壁,仿佛无形的铲子来回刮动,符字浮动松散,变成细碎微尘,所在的墙面大块脱落……符文被毁,符咒失效,防御漏洞百出,鬼眼蝠一股脑儿冲了进来。 不少道者在塔里避难,见这情景无不骇异,纷纷掏出毛笔,符光五颜六色地冲向半空。鬼眼蝠呼啦散开,迅速躲开符咒,“鬼号”不绝于耳,道者纷纷摔倒,捂着耳朵痛苦挣扎,脑子如同沸水,突突突冲击颅骨、 鬼眼蝠俯冲直下,利爪插入头骨,浓白的脑髓喷涌而出,蝠妖围住受害者,拼命吸食他们的脑髓。 虎探笔尖向外,把单易围在中央,“真空符”结成一道屏障,飞快地抽走附近的空气。声波由空气传播,失去了介质,“鬼号”的威力无从发挥。 杜风烈守在单易身边,冷白色的符光在她的笔尖疯狂闪烁,远处的蝠妖结满白霜,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碎裂成亮晶晶的冰块,血肉脏腑清晰可见。 “这是‘周天寒彻符’吗?”单易忍不住说,“我爸说这一道符很难写。” “你爸是谁?”杜风烈随口问道。 “他是……”单易犹豫未决,忽听沙沙沙声响,繁密响亮,来自地底。 “该死!”杜风烈低头看去,脚下出现一道细长的裂缝,沙沙声越来越急,咔嚓,地缝裂开数寸,墨绿色的浊流一涌而出。 “鼠蜥!”单易尖叫起来。 数不清的鼠蜥蹿出地缝,到处乱蹿,焦躁惶急的样子,似有天敌在追赶它们。 “当心一点儿,”杜风烈吞咽唾沫,“这些家伙有毒。” 经她点醒,众人发现这些鼠蜥不同寻常,跑得更快,跳得更高,牙齿更加锐利,充血的眼睛透着癫狂。它们不惧符咒,不顾死活,跳到人们身上,钻进裤脚领口,狠撕猛咬,不死不休。 塔里的道者陷入了鼠蜥的沼泽,狂奔乱蹿也无路可走,鼠蜥咬中的人两眼发直,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昏迷抽搐,鼠蜥一拥而上,吱吱嘎嘎,顷刻留下一堆白骨。单易吓得魂不附体,抱着脑袋一味尖叫。 上有鬼蝠,下有毒鼠,塔楼变成了人间地狱。杜风烈无法坐视,丢下单易,跺脚飞起,她的飞剑名为“缥霜”,剑气森冷可畏,曳出一道青茫茫的霜痕。她毛笔一扬,霜白的符光宛如无影长锋扫过虚空,所过鬼眼蝠冰冻僵冷,笔直下坠,剩下的魂飞胆裂,呼啦啦到处逃蹿。 赶走蝠妖,杜风烈毛笔横挥,符光像是一把大大的扫帚,绕着虎探的阵势画了一个整圆,紧跟着剑气如轮,绕着众人飞快转圈,笔尖的寒气连绵扫过地面,留下一道蓝莹莹、亮闪闪的冰霜圆环。 这是一个结界!鼠蜥汹涌而上,踏上“冰环”,立刻僵硬不动,寒冰层层包裹,变成冰晶雪块。后面的鼠蜥受到邪法驱使,如疯如狂,只进不退,前者冻结成冰,后者重蹈覆辙,踩上同类尸体,卷入寒冰结界,上下相叠,前后相连,牢牢冻结在一起,不过两分多钟,就在虎探面前筑起了一堵环形冰墙。鼠蜥悍不畏死,仍是不断拥来,冰墙活了似的增高变厚,很快高过众人的胸口 躲在冰墙后面,虎探稳住阵脚,扬笔攻击空中的蝠群,妖蝠接连中招,裹着电光烈焰掉落下来。 单易也抽出笔,瞄准一只鬼眼蝠,手指抖个不停。他心中咒骂自己,身子却不听使唤,以前多次听到父母提起战争的可怕,他心里十分不屑,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所言不虚。危机接二连三,小男孩就像激流里的水草,忽东忽西,无法自主。他恐惧恼怒又觉不甘,盯着那只鬼眼蝠,一咬牙,抖手发出一道“流弹符”,十多枚元气弹飞向天空。蝠妖尖叫一声,左右腾挪,身段灵巧得不可思议,不但避开符弹,反而俯冲下来,青紫色的嘴巴炮口似的对准单易。 单易吓得错步后退,撞上冰墙,扭头一瞥,冻入墙里的鼠蜥保持奔窜姿态,龇牙瞪眼,跃跃欲活,吓得他匆忙挪开身子,两股战战,缩成一团。 嗤,数十道电光纵横交错,牢牢缠住蝠妖,刺眼的电光淹没了它的影子,蝠妖尖叫挣扎,流星似的向下急坠,啪地落在单易脚前,焦枯的身子摔成一堆粉末。 “没本事就别逞强。”顾永之的声音冷冷传来,单易回过头,发现老头儿责备地瞪着他,笔尖的“霹雳符”威力不减,仍如一张巨网笼罩上方,鬼眼蝠在电网上空飞舞,凄厉的叫声让人心跳血涌,脑子嗡嗡嗡随之振荡。 “是!”单易一手捂头,哼哼说道,“我、我能干点儿什么?” “什么都不用干,”顾永之冷淡说道,“乖乖呆着,援兵很快就……”话没说完,他身子一沉,脚下的地面豁然裂开,一张巨口凶猛蹿出,闪电般咬住顾永之的双腿。 老头儿到嘴的话变成一声惨叫,身子消失不见,惨叫还在继续。 变故突发,单易懵住了,浑身僵硬不动,就像砌入冰墙的鼠蜥。 惨叫声戛然而止,稍一沉寂,轰隆巨响,数不清的碎石飞到天上,灰白色的独角冲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颗丑怪的头颅,嘴大眼小,深褐色的鳞片像是恶心的皮癣。怪头所过之处,地面就像滚热的黄油一样无声地分开。 “地龙!”虎探惊呼声中,独角怪物蹿出地面,修长的身躯像是锋利的冰刀,切开了冰墙,撕裂了结界,鼠蜥循着缺口汹涌灌入。 这一下中央开花,虎探乱成一团,竞相笔指地龙,“霹雳符”的电光裹住妖物的头颅,可是电流一刻不停,绕开地龙,涌向地龙背上一个黑衣男子。他咧嘴诡笑,光溜溜的面孔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嘴巴哧溜一吸,数十道闪电进了肚子,照得身子冰雪通明,骨骼内脏清晰可见——没有双手,有腿无脚,腿骨细长柔韧,如同分了叉的尾巴缠住地龙的脊背 “鬼八方。”众人失声惊呼,一个头发花白的女虎探抖手发出“炙弹符”,数十个火球冲出笔端。 “炙弹符”是绝命六符之一,所发火球一碰就炸,数亩方圆寸草不生。 鬼八方冲天怪叫,舌头暴涨十倍,滑腻腻,绿惨惨,一抖一卷,漫天火球消失,统统卷入舌底,众人一愣神的当儿,舌头刷地伸长,把写符的女虎探拦腰缠住、用力一甩,女虎探枯叶似的向前飘落,当先的男虎探下意识伸手去接,冷不防女虎探双手齐出,扼住他的脖子,把他摁倒在地——老妇人变成一只蜕,一口咬断了同僚的脖子。 虎探乱了阵脚,纷纷掉头逃走,鬼八方肚子里嗤嗤闷笑,舌头向前一蹿,势如绿影长矛,刺入一个男虎探的背脊,破胸而出,把他挑在舌尖上高高举起。 咻,一道白色的霜痕从天落下,鬼八方丢下虎探,缩回舌头,舌尖绿光星闪,吐出一大团烈火,砰的一声,红火撞上白霜,发出惊天爆响。 狂风劈开火焰,杜风烈驭剑赶回,笔尖抖动,“周天寒彻符”接连飞出,空气中水分凝结,化为锐薄冰箭,咻咻咻刺破虚空,兜头盖脑地撒向魔徒。 鬼八方舌头写符,速度快过符笔,烈焰烧天,形成一面火盾,冰箭射进火里,嗤嗤嗤变成袅袅白气。 “杜风烈,”鬼八方肚子里发出闷叫,“你知道‘冰神女’吗?” “不认识。” “她是一枚‘逆鳞’,精通水相符法。” “跟我什么关系?”杜风烈反问。 “你们很像,”鬼八方嗤嗤闷笑,“或许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杜风烈就是‘冰神女’。” “胡说八道!”杜风烈的声音比符咒还冷,冰箭前仆后继,火盾飞快地萎缩, “咕!”鬼八方闷声怪叫,空荡荡的袖管向后反折,如同大鸟展翅,离开地龙蹿上天空,噗啦啦一阵响,鬼眼蝠向他飞来,密密层层,活是一堵墙壁挡在两人之间。 女虎探稍一迟疑,蝠群左右分开,悬在鬼八方身后,化为两扇巨大乌黑的“翅膀”,上面红光闪烁。鬼眼密布,一开一合地掀起狂风。 “鬼号之翼!”鬼八方左袖挥出,蝠群结成的左翼同时向前,数百只妖蝠齐声发出“鬼号”,音波层层叠起,浑如怒涛吞噬一切。 杜风烈笔势狂舞,写出“真空符”护住自身,音波从她身边掠过,强烈的振荡让她耳鸣心跳,回眼望去,似有无形的巨笔扫过墙壁,留下纵横交织的凹痕,勾画出荒唐怪诞的图形。 女虎探退出百米,挥笔还击,寒气扫过虚空,十多只鬼眼蝠冻结成冰,乱纷纷向下坠落。鬼八方右袖一抡,右边“鬼号之翼”横扫过来,声波密集成团、无所不至,塔里的道者裹入其间,无不肌肤爆裂,变成一团团血雾。 “畜生!”杜风烈惊怒交集,一面驭剑躲闪,一面挥舞毛笔,淡青色的霜痕从她笔尖飞出,凝结不化,牵连不断,当空拖出一条长长的飘带,若有若无地掠过声波,切入左翼的蝠群,七八只蝠妖冻僵落下,“鬼号之翼”出现断层,杜风烈缩身穿过,笔势一卷,霜痕扫过右翼蝠群,霎时雪花纷飞,跟着冻僵的妖蝠一起飘落。 左一斩,右一缠,霜痕仿佛无形的软剑,切得“鬼号之翼”七零八落。 “玄霜剑罡!”鬼八方又惊又怒,“还说你不是‘冰神女’?” “关你屁事!”杜风烈的回答让魔徒七窍生烟,鬼八方怪叫一声,吐出绿惨惨的舌头,瞬间暴涨百倍,刷地缠住剑气。杜风烈但觉元气流逝、头脑昏沉,一股酸痛直冲骨髓,登时心头凛然:“不好,狗舌头有鬼。” “玄霜剑罡”本是身外化身,蕴含元神之力,看似缥缈无形,实则跟杜风烈联系紧密,化身受到重创,本体也会受伤。鬼八方的舌头也是一种化身,绰号“八方毒舌”,无形无状,无坚不摧,蕴含可怕奇毒,隔空吸人元神,这时缠住“玄霜剑罡”,吸走元气,注入剧毒,杜风烈元神动摇,几乎脱离躯壳,顺着剑气流向敌人。 女虎探不敢怠慢,振作精神,挥笔抽回剑气,飘飘忽忽地绕开毒舌,透过破绽刺向鬼八方的本体。后者手忙脚乱,匆忙收回毒舌,刷刷刷护住全身。杜风烈汲取教训,剑气一发就收,驾驭飞剑,绕着鬼八方旋转,不断寻找破绽,剑气趁虚而入,无论如何也不跟毒舌纠缠。“八方毒舌”缠不住对手,威力大打折扣,鬼八方团团乱转,肚子里闷吼如雷,寒气沾上身子,头发衣裳染了片片青霜。 杜风烈占了上风,剑气如虹,正要狠下杀手,忽听下面传来一声尖叫:“救命……”叫声稚嫩,充满恐惧。 杜风烈低头望去,单易浑身爬满鼠蜥,活是裹了一张蠕动的毛毯,向着地龙钻出的地洞飞快挪去。 女虎探吸一口气,丢下鬼八方向下俯冲,身后扑翅声响,“鬼号之翼”凌空扫来。杜风烈连连翻滚,好容易避开声波,回头再瞧,心往下沉,单易失去踪影,只剩下黑幽幽的洞口。 她赶到洞口上方,望着洞里脑子发木,忽听微弱**,转眼望去,声音来自一个女道者,趴在十米之外,浑身爬满鼠蜥。 杜风烈纵身上前,挥笔横扫,寒气席卷而过,鼠蜥四散奔逃。她松一口气,目光所及,忽然愣了一下,鼠蜥覆盖过的地方干干净净,没有血迹,也无伤口…… 嗤,女道者右手一扬,剧痛贯穿杜风烈的胸膛。她痛哼一声,向后飞出,人与剑两两分开,“秋霜剑”蹿向天空,杜风烈则摔向地面,压扁了几只鼠蜥。鼠妖稍一后退,凶猛扑了上来。 撕咬的痛楚传来,杜风烈想要赶走鼠妖,可是浑身乏力,胸口的“阴蚀符”正在地吞噬她的元神。 “艳鬼……”鬼八方的声音透着不满,“你少管闲事。” “少废话,”偷袭的女子娇声说道,“大魔师说过速战速决。” “大魔师?”杜风烈的背脊上有冷流爬过,“天宗我还活着?”她极力扭头,试图看清艳鬼的模样,可是眼前模糊一片,仿佛隔了一层浓雾。 “我来结果她,”艳鬼一声暴喝,“灰飞烟灭!” “惊爆符”红光闪过,爆炸声却没有响起,嗤的一下,火光熄灭,女魔徒晃身后退,手里毛笔狂舞,虚空中嗤嗤声响个不停,那是符咒作废的声音,有人适时赶到,拦住了女魔徒的毒手。 “燕眉?”杜风烈念头闪过,眼前青光迸闪,一张巨大的符网掠过上空,裹住了数十只鬼眼蝠,蝠妖冲突惨叫,可是无路可逃。 身上的鼠蜥潮水般退走,冷幽幽的感觉笼罩全身。杜风烈痛苦稍减,忽见一张面孔探了过来,胡子拉碴、形容憔悴,不是燕眉,而是一个严肃的中年男子。 “你……”杜风烈认出对方,“简怀鲁?” “杜风烈,”玄武人叹气,“好久不见。” “你怎么来了?”杜风烈虚弱地问。 “找我的小儿子!” “你儿子?” “那小子离家出走,”简怀鲁闷闷地说,“我们追踪他一直到这儿。”杜风烈心头一动:“他叫什么?” “简容。”简怀鲁回答。 “简单容易?”杜风烈发出**,“真该死。” “你见过他?”简怀鲁狐疑地瞅着女虎探,杜风烈吐出一口气:“他被魔徒掳走了……” 简怀鲁沉默一下,举目看向远处:“鬼八方要逃了。”一晃身,消失了。 “简怀鲁……”叫声出口,黑暗汹来,杜风烈心头一空,忽然失去了知觉。 第九章、魂室幻书 第九章、魂室幻书 通灵镜里火光冲天,呈现出一副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到处都是尸体,蚣明车的残骸勾起了方飞最黑暗的记忆。 “事故造成的损失还在统计,”画面切换到水灵光,每逢出现灾难,女主播总是精神抖擞,“事发的时候,大量的游客正在围观鲲鹏酒店变形,因为人群密集,造成的伤亡也很惊人。我们已经证实,袭击的主谋就是影魔燕郢,许多幸存者亲眼看见他闯入鲲鹏酒店……噢,他的妹妹燕眉也在现场,兄妹俩打打闹闹,差点儿拆掉了玉京最有名的酒店……” “损失超过一千万点金,”鲲鹏酒店的经理——一个须发花白的男子,两只眼睛充满了泪水,“我就想知道,这一笔钱由谁来出?我认为不管是谁都不能为所欲为,即便他们的父亲是天道者。” “你说的天道者是燕玄机吗?”水灵光巧妙地引导对方。 “对!”经理面孔涨红,胡子一上一下地抖动,“我认为南溟岛应该负全责。” “这就是受害者的心声,”水灵光望着镜头声情并茂,“作为天道者,燕玄机应该以身作则,为他的家教失败担起责任……噢,我们来连线巫史星官。” 巫史的马脸出现在画面上,尖尖的下巴看上去会把镜头捅破:“我先申明两点,第一、本次事件白虎厅牺牲巨大,多名虎探和巡天士以身殉职,愿他们元神不朽;第二、对于某位虎探我们将严肃处理,不会因为她的家世网开一面。” “某个虎探是指燕眉吗?”水灵光眨巴双眼发问。 “无可奉告!”巫史沉着脸说,“现在请白王讲话。” “现在?”水灵光吓了一跳,“您说现在?” “对!”巫史扬起毛笔,画面迅速扩大,可以看见他身处北极宫,穹顶星河灿烂,星官们肃然起身,注目皇师利走进大厅。 皇师利披着雪白的斗篷,上面的水墨色飞虎张牙舞爪,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墙上的浮雕,宽大结实的下巴微微一扬—— “近来发生了两件事,一是道魂武库被毁;二是今天发生的悲剧……愿逝者元神不朽!”他低头沉默时许,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如枪,“十多年来,和平麻痹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忘记了战争。然而战争没有远去,不是上一次战争,而是道与魔的永恒之战。魔徒不甘失败,他们想要制造恐慌,对他们来说,恐慌就是空气和水,没有这些就无法生存。如果我们惊慌失措,就会落入他们的圈套,我们必须冷静,我们必须保持信心。” 皇师利停顿下来,冷峻的目光扫过九大星官:“我刚刚去过镇魔坑,我能断定一件事,天宗我已经死了,没有生灵能在镇魔坑里存活。失去魔师的魔徒就是一盘散沙,他们的暴行只会加速自身的毁灭……” 方飞关闭录像,但觉有些虚脱,爆炸后的惨状在他的脑海不断地盘旋,水灵光的声音如在耳边——燕眉卷入了袭击,跟影魔狭道相逢——至于战斗结果,女主播只字未提。 他点入“画眉小屋”,里面的情形把他吓了一跳,咒骂山呼海啸,不断刷新屏幕,词儿不堪入目,辱骂的对象囊括了整个燕家,就连燕眉死去的母亲也未能幸免。 方飞看得满腔怒火,挥笔给燕眉私信留言:“我看了新闻,你现在怎么样?” 写完等了许久,燕眉没有回音,他百爪挠心,生出许多可怕的联想,恨不得化身飞鸟冲往山下。 “噢!”吕品突然发出哀号,“混蛋,停下,快停下……” “又输了?”大个儿在下铺幸灾乐祸,“一天输两局,你还真晦气。” “都怪双头龙。”吕品气恨恨把镜子一摔。 “关她们什么事?”简真提高嗓门,“不是解除封镜了吗?” “她们肯定做了手脚,”吕品狠拍大腿,“要不然我怎么老是输?” “因为你水平太差。”大个儿接道。 “活腻烦了吗?”吕品眼露凶光,“敢触我霉头,我把你……”话没说完,简真杀猪般先叫起来:“方飞,死懒鬼又要欺负人。” “怂货!”吕品不屑地说,“我还没动手呢!” “我说,”方飞气闷地打断两人,“你们都不看新闻?” “双龙塔是吧?”吕品打了个呵欠,“好像死了不少人。” “这种事离咱们远着呢!”简真心满意足地缩进被窝,“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喂!”方飞气得浑身发抖,“那可是战争。” “不是还有皇师利吗?”吕品捡起通灵镜再开一局,“这种事交给天道者最好,我的目标是世界五十强。” “这次是双龙塔,下一次也许轮到学宫。”方飞愤然说道。 “不可能,”大个儿接嘴,“学宫里有天皓白,还有支离邪的守护符。” “如果魔徒要来学宫,我对他们深表同情。”吕品全身心投入游戏,方飞瞪着两人无计可施,忽听“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呀?”方飞起身开门,禹笑笑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前:“简真在吗?” “笑笑,”简真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你找我?” “我跟爸爸通灵,他说……”禹笑笑咽下一口唾沫,瞪着大个儿脸色发白,“你弟弟被魔徒抓走了。” 杜风烈正在魂眠,浑身缠满绷带,不少地方还在渗血,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燕眉站在床边,心神恍惚,病房安静得可怕,四周弥漫着难闻的药味。霎时间,她仿佛穿越到过去,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动荡的夜晚。那一晚,也在这样的房间,年幼的女孩懵懂无知,面对床上的母亲,进行最后的诀别。 “答应我……不要怨恨你的哥哥……”母亲苍白的脸上微微带笑,“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如果……将来你足够强大,希望你能帮他脱魔……” “脱魔?”女孩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那是一种幻想,也是一种奢望,如果我活着,我会尽力去做,可是……”母亲的眼泪无声流下,“我就要死了……” “妈妈……”女孩抱住母亲,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要您死……” “傻孩子,没有人能逃脱死亡,”母亲苦笑,“不过死亡并非结束,还记得我说过的无何有之乡吗?” “记得!”女孩泣不成声,“您说,那是元神的归宿。” “我会去往那儿,站在那棵大樗树下,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会变成流云飞雨,时时刻刻地守护着你……还有燕郢……答应我,不要怨恨他,千方百计地帮助他,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有苦衷,从他的眼里,我能看见彷徨和悲伤……” “彷徨?悲伤?”燕眉闭上双眼,身子阵阵发抖。生平第一次,她对母亲的遗言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就在不久之前,她亲自面对过燕郢,那双眼睛里没有彷徨,更没有悲伤,所有的只是冷漠和无情。 “你还不错,”燕郢临走时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可还杀不了我。” “为什么这样做?”燕眉尽力叫喊。 “你不懂,”燕郢沉默一下,“这是我的命运。” “你的命运就是去死。”燕眉疯狂地挥舞毛笔。 “今天恐怕不行,”影魔漫不经意地说,“下一次吧,机会有的是。” “玄叱飞光……”燕眉一声锐喝,“霹雳符”势如长剑,穿过了燕郢的躯体,切割、搅动,把他变成一团凄迷的烟雾。 “分身?”燕眉回眼望去,一片空茫,只有酒店的残骸四散飘荡…… 回忆就此打住,燕眉睁开双眼,泪水无声滑落,她没有大放悲声,只是无拘无束地流泪。 “你没事吧?”孙鸿影的声音传来,燕眉一惊,才想起病房里还有别人,她抹去眼泪,轻声说道:“我没事。”随即注目床上的女子,“她什么时候会醒?” “不好说,”孙鸿影的眉头紧紧蹙起,“万幸的是,‘阴蚀符’没有击中心脏。” “请您救救她……” “那是我应该做的,”孙鸿影不耐烦地说,“你该走了,探病时间结束了” 燕眉点点头,缓步退出房间,忽听脚步声响,一抬眼,巫史迎面走来,后面跟着宫子难和宋艾琪,可怜的女虎探畏畏缩缩,就像一只挨过打的小狗。 “你怎么在这儿?”看见燕眉,巫史马脸拉长,“你来干吗?” “探望杜风烈,”燕眉极力忽略对方的脸色,“星官大人,我认为道魂武库、双龙塔两次袭击之间拥有某种关联,两个案件应该合并成一个,‘公共事务安全科’跟‘失踪人口调查科’应该联手办案……” “这跟你无关,”巫史提高嗓门,“你已经被开除了!” “什么?”燕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被开除了!”巫史生硬地重复。 “我做错了什么?”燕眉冲口而出。 “很多,”巫史扬起下颌,“最重要的一点,你是影魔的妹妹。” “跟他有什么关系?”燕眉深感屈辱,“你在怀疑我的忠诚?”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民众的看法,”巫史抿了抿嘴唇,“这一次行动,虎探几乎全军覆没,影魔的妹妹却毫发无损。” “太荒谬了,”燕眉大声叫嚷,“我没有手下留情。” “可他对你手下留情。” “你说什么?”燕眉瞪大双眼。 “我说错了吗?”巫史哼了一声,“影魔从你面前溜走,你却活得好好的。”他顿了顿,“我不能让可疑的人留在白虎厅,除非你做到一件事。” “什么事?”燕眉喃喃问道。 “把影魔的尸体带来给我。”巫史走向病房。 “真遗憾,”宫子难假惺惺地冲着女孩微笑,“我要提醒你一句,根据你和白虎厅的保密协议,即使离开白虎厅,你也不能向外界透露任何案件信息,不然就是泄密罪,那会把你送进天狱。” 燕眉脑子发木,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恢复清醒,口中苦涩,身子酸软。她拖着双腿走出医院,但见天色黑尽,星月无光,狂风猛烈刮来,凄厉的风声仿佛千万人痛苦地呼喊。她哆嗦一下,双手抱在胸前,浑身充满了刻骨的冷意。 “鹏风来了,”宋艾琪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听说鲲鹏已经越过了谜山……” “行了,”燕眉心烦意乱,“我想一个人呆着!” “我只是奇怪,你干吗要留在白虎厅?”宋艾琪唠唠叨叨,“你是燕玄机的女儿,根本不用当什么虎探。换了我是你,就该为所欲为,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你不是我,”燕眉冷冷打断她,“我也不只是燕玄机的女儿。” “你……”宋艾琪还没说完,燕眉一顿足,“丹离”剑跳出虚空,仿佛一团火焰,裹着她的身影冲向高天。 树梢刺入云霾,夜空漆黑无光,繁星和月亮都被狂暴的北风卷走,雨丝和冰雹如同天女的长发,若隐若现,披拂直下,缠绕横斜的枝桠,摩挲干枯的树皮,在庞大的根须上飞舞,最后洒落在泥泞的林间小路上。 虫妖没了影子,鸟兽藏匿无踪,风雨填满了森林的空隙,只有树上的白菌苟延残喘,把昏暗的银光洒向小路上行走的人影。 来人身高腿长,银灰色的斗篷顺滑地贴在身上,风吹不动,雨打不湿,走起路来就像银灰色的蝙蝠在林间滑翔。 突然他放慢脚步,停在一棵参天大树之前,树身上木门紧闭,暖融融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 笃笃笃,来人敲了三声,木门洞开,他走了进去,反手带上门扇,把无边的风雨关在外面。 “来了?”天皓白抬起头,四周空荡冷清。“天外天”里没有客人,酒保和花妖也不知去向。 来人掀开斗篷,露出金白色的长发和冷硬的面庞,他的目光扫过酒馆:“杜老头呢?” “下班了!”天皓白拎起酒壶,注满对角的酒杯,“鹏风来了,人人都想回家。” 皇师利瞅他片刻,缓缓落座,看了看杯里的虫露酒:“多少年的?” “四十九年!”天皓白回答,“你最爱的年份。”皇师利举杯喝光,注视老者:“你约我干吗?鲲鹏要来了,我得去北方。” “不用急,”天皓白笑了笑:“我要说的事比鲲鹏更重要!” “哦?”皇师利放下酒杯,“什么事?”天皓白沉默时许,幽幽说道:“天宗我还活着。” “是吗?”皇师利不动声色,“他怎么做到的?” “亡灵禁城!”天皓白把一叠资料推向白王,皇师利使用“神读”看完,抬头问:“然后呢?” “神游!”天皓白托起烟杆,吸了一口。皇师利瞪他片刻,摇头笑道:“那不可能。” “记得元婴实验吗?”老道师直视对方,“我猜他从那儿得到了灵感。” “证据呢?”皇师利倒满酒杯,轻轻摇荡两下,虫露酒由浑浊变为清澈。 “有一张‘迷魂符’,”天皓白说道,“他五个月前写的。” “噢?”皇师利瞳孔收缩,“符纸在哪儿?” “毁了!”天皓白叹了口气,“我用元气共振,结果惊动了他。” 皇师利的身子松弛下来:“也就是没有证据啰!” “你不相信?”天皓白无奈苦笑,“我的信用就那么差?” “你是他的祖父,”皇师利身子前倾,“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如果我站在他那一边,就不会告诉你这件事。” “我不怀疑你的立场。”皇师利缓缓摇头,“可他会影响你的判断。” “你不认为魔徒近来动作太多?道魂武库!双龙塔!” “影魔和鬼八方干的。” “你真那么认为?”天皓白直视对方,“他们目的何在?” “我正在调查。”皇师利冷冷说道,“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 “这就是你不如天宗我的地方,”天皓白徐徐摇头,“你太过理智,缺少了一点儿不管不顾的疯劲。” “祖父总是偏爱孙子。”皇师利笑着说。 “可你从没赢过他,是吧?” “我不否认。”皇师利木无表情。。 “你思维严谨,善于构建秩序,因为你的努力,世界得以恢复元气,”天皓白挑了挑雪白的长眉,“可是说到破坏与毁灭,天宗我却是一把好手!” “破坏和毁灭?呵,我也能做到!” “你能毁掉自己吗?” 皇师利扬起眉毛:“我干吗要那样做?” “你知道吞噬元神的原理吧?要想吞噬他人,先得撕裂自我,把元神搞得一团糟,”天皓白的脸上闪过阴霾,“元神是道者之根,毁坏元神等于自我毁灭,敢于自我毁灭就能毁灭一切。你需要信息才能做出判断,天宗我什么都不需要,他只需要毁灭一切就够了。” “他是个疯子,”皇师利口气冷淡,“我可没疯!” “无名者不够冷静;燕玄机缺少果断。只有你,冷静残忍,不择手段,所以能够战胜他们。可天宗我不一样,他对敌人残忍,对自己更狠。你说得对,他是个疯子,想要打败他,必须拥有同样的疯狂。” “好比伏太因?”皇师利面露嘲讽,“魂飞魄散、同归于尽。” “伏太因做了他该做的事,”天皓白沉痛地说,“下一次战争将更残酷、更绝望。” “没有下一次,”皇师利放下酒杯,“天宗我已经死了。” “看来我无法说服你!”天皓白失望地摇头。 “你已经老了,天皓白,”皇师利的声音铿锵有力,“你一直缺少明智的判断,你没看清天宗我的本性,也没有发现我的雄心。没错,天宗我,伏太因,也许他们都比我强,可是只有我把握住了机会。个人的才华微不足道,时势才是命运的主宰,鸿蒙选择了我,而不是他们。” “你还真谦虚。”天皓白苦笑。 “过奖了,”皇师利扬了扬手,斗篷顺滑地披在肩上,“再见!” “再见!”天皓白心不在焉。 皇师利拉开木门,看了看天,挺身走了出去。 “真冷,”方飞缩起脖子,迎着凄厉的狂风抱怨,“这风也太邪门儿了,吹到人骨子里去。” “这是鹏风,”懒鬼伸袖揩掉鼻涕,“要么三年,要么五年,总要来这么一次。” “鹏风?”方飞惊讶地说,“这是鲲鹏闹出来的?” “对,”禹笑笑点头说道,“鲲鹏从北冥海出发,向南飞往南溟,随后绕过南极,飞过北方极海,最后返回北冥,经历九九八十一天,完成对世界的环游。大家把这种环游称之为‘逍遥游’,把飞行的路线叫做‘苍天鹏路’,鲲鹏经过的地方会掀起大风,‘鹏路’上的城市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祂为什么环游世界?”方飞好奇问道。 “这是亘古之谜,”禹笑笑轻轻摇头,“没有人知道原因。” “除非钻进鲲鹏的肚子里一探究竟。”吕品接道。 “有人这么干过,可都有去无回。”禹笑笑一本正经,没有说笑的意思。 “据我所知,”方飞迟疑一下,“鲲鹏不只会‘逍遥游’!” “祂还袭击冲霄车,”吕品同情地看着他,“这是祂被天宗我降服以后的事,以前风巨灵逍遥人间,从不多管闲事。” “风巨灵可不是什么善茬,”禹笑笑反驳,“鹏风多次毁坏城市,每一次‘逍遥游’,斗廷都要派出天道者监视鲲鹏,保证祂在安全的高度飞翔。天宗我降服鲲鹏以后,这件事就更糟糕了,谁知道祂会不会突然发疯,把‘鹏路’上的城市一扫而光。” “玉京也在‘鹏路’上?”方飞皱眉问道。 “是啊,”懒鬼撇了撇嘴,“谁把玉京建在这儿?真是脑子抽了。” “还有谁?”禹笑笑白他一眼,“你的老祖宗支离邪。” “噢,”吕品抓了抓脑袋,“他这么干一定有他的理由。” “变得还真快,不愧是狐妖。”禹笑笑话中带刺。 “今年谁监视鲲鹏?”方飞无不担忧。 “白虎皇师利,”女孩说道,“监视鲲鹏的重任会交给最强大的天道者。” “往后几十天,他都得在天上喝风。”吕品用力擤掉鼻涕。 “‘幻月舞会’他也来不了,”禹笑笑说道,“举办舞会的时候,鲲鹏才走四分之一,刚刚飞越了玉京。” “燕玄机也来不了,”吕品耸了耸肩,“鲛人发了疯,三天两头攻打南溟岛。” “舞会上只有一个天道者。”禹笑笑有点儿失望。 “再加上一帮有钱有势的蠢货。”吕品接着说道。 “玄武人的天道者不会来吗?”方飞忍不住问。 “那还用说,他放弃了名字。”吕品说道 “他到底是谁?” 禹笑笑和吕品对望一眼,女孩摇头说:“不知道。” “‘天道弃名符’把他的名字从我们的脑子和所有的记录里抹掉,”吕品说道,“除非跟他能力相当,否则一定想不起来。” “为什么这样做?”方飞惊讶极了。 “他输给了皇师利,”吕品呼出一口气,“失败者必须消失。” “太残酷了。”禹笑笑轻轻摇头,方飞沉默地望着学宫大门,那里并非空无一物,门框之间有一层天青色的光幕,时有时无,波涛似的上下起伏。 “那是支离邪的守护符吗?”方飞满心疑惑,“过了这么多年还有效?” “这是不可磨灭符,”禹笑笑解释,“修建学宫的时候砌入了地基,除非学宫毁灭,否则不会消失。” “用来防范什么?”方飞问道。 “妖怪、魔徒还有道者,”禹笑笑撇了撇嘴,“除了开学、离校和道祖节,任何人进出学宫都要通行符。” “谁有通行符?” “天道者、斗廷星官、学宫的道师和级长。” “级长?”方飞头一次听说这个词儿,“那是谁啊?” “你不知道吗?”禹笑笑惊讶地望着他,“每个年级都有一个级长,一年级是青榜天元,从二年级开始,由获得‘魁星奖’的组长担任。” 方飞张大嘴巴,半晌说道:“也就是说……” “二年级的通行符在天素手里。”吕品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级长应该是你……” “不要挑拨离间,”禹笑笑白了懒鬼一眼,“天素当级长没什么不好。” “她那么好,你干吗不找她要来通行符,把简真的爸妈带进学宫。大伙儿在寝室里聊天,比起呆在外面吹鹏风要强。” “有了通行符他们也进不了学宫,”禹笑笑无精打采,“简伯伯、申阿姨跟我爸爸一样都被斗廷流放了,不但不能飞,也不能进入任何机密重地。” “胡扯,”方飞忿忿不平,“学宫算什么机密重地?” 吕品打开通灵镜搜索一通,忽然吹了一声口哨:“八非学宫还真是机密重地,警戒程度为九品,仅次于天狱,比浑天城还高。” “真的吗?”禹笑笑吃惊不小,“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肯定写错了,”吕品关上通灵镜,“一帮学生有什么好警戒的?” “那可不一定,”禹笑笑说道,“学宫比玉京更古老,也许藏了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比得上斗廷?”吕品反驳,“浑天城可是斗廷的中枢,警戒程度才八品……” “别争了,”方飞望着大门,“简真回来了。” 守护符的光幕出现空隙,山烂石领着大个儿走了进来。简真一脸苦相,山烂石安慰地拍拍他肩,又看了看方飞等人,点头示意,转身走开。 “怎么样?”方飞赶上前去,急切地询问,“见到你爸妈了吗?” “见到了,”简真低头说道。 “他们怎么说?” “我爸还好,我妈要哭死了。” “简容有消息了吗?”禹笑笑忍不住问。 “没有。”简真扁了扁嘴。 “他怎么会被魔徒抓走?”方飞又问。 “他是个混球,”简真怒容满面,“他离家出走,还换了个名字叫单易。至于为什么出走,魔徒为什么抓他,巫史一个字也不肯说,他说这是斗廷的机密。” “燕眉不也在场吗?”禹笑笑转向方飞,“她一定知道原因。” “我留过言了,她根本不回。”方飞沮丧地说。禹笑笑不胜失望,向大个儿问道:“你爸妈还说了什么?” “他们让我好好学习,找简容的事情交给他们,”大个儿稍稍振作,“这也难怪,他们只剩我一个儿子了,从今往后,我就是简家唯一的希望。” “你好像还挺高兴。”吕品一边插嘴。 “谁说的?我伤心透了。”大个儿使劲揉眼,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你们说,如果简容变成了一只蜕,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要不要把他烧掉?” “没那么糟,”禹笑笑鼻子发酸,“他刚被捉走,也许还没有……” “得了吧!”简真翻起白眼,“你见过不吃鼠蜥的书貂吗?” “你挺想他被吃掉吧?”吕品又放冷箭,大个儿脸涨筋红,怒不可遏,“说什么呢?他可是我亲弟弟。” “我理解你的心情,”吕品亲亲热热地勾住他的粗脖子,“本来过得好好的,凭空多了个弟弟,比你更漂亮更聪明,仗着爹妈的宠爱,经常作威作福,骑在你的脖子上拉屎。现在好了,你爸妈没办法,又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让你找回了久违的尊严……所以你既难过又高兴,可能高兴更多一些……” 这些话句句命中简真的心曲,大个儿听得一呆一愣,忽见禹笑笑狐疑望来,恍然惊觉,使劲推开懒鬼:“胡扯,我只有难过,一点儿高兴也没有。” “没有就没有,”懒鬼把手一揣,“你干吗生气呀?” “怎么能不生气?”禹笑笑忍不住怒斥,“这种事情也能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吕品摸了摸下巴,“我只是揣摩一下他的小心思。” “你揣摩个鬼。”简真挥舞拳头,恨不得把他活活砸死。 “好吧!”吕品举手投降,“你这么难过,一定不会参加‘幻月舞会’啰。”简真迟疑一下:“我可没那么说。” “什么?”禹笑笑望着他一脸诧异,“你还要参加舞会?” “我都报名了,”简真哼哼唧唧,“总不能半途而废……” “你不担心你弟弟?”禹笑笑微微有气。 “担心归担心,”大个儿有气无力,“可幻月多少年才出现一次,我……” “没心没肺。”女孩怒冲冲掉头就走,简真又气又急,冲着吕品怒吼:“全都怪你。”又扯住小度者,“方飞,你来评评理……” “他也没说错,”方飞没好气说道,“你要真的难过,还有什么心情参加舞会?我知道你讨厌简容,可他毕竟是你弟弟。” 大个儿哼了一声,鼓起两腮无言以对,三人各怀心事,闷头走向寝室,忽见碧无心噔噔噔地走了过来,树精顶着大风,枝条蓬勃焕发,它见到三人,两眼放光:“嗐!九星之子。”举起长溜溜的手臂,冲着方飞快活地摇摆。 “碧无心,”方飞随口问道,“你上哪儿去?” “上大门口接人,”碧无心摇头晃脑,“天道师派我去的。” “接谁啊?”简真好奇问道。 “朱雀燕眉。”树精边走边说。 方飞的双脚钉在地上,愣了一下,匆忙追上碧无心问:“你说谁?” “朱雀燕眉,”碧无心大步流星,“她跟天道师约好了见面。” 方飞抿起嘴唇,默默跟在树精身边,碧无心瞅他一眼:“你跟着我干吗?”不待方飞回答,反手一拍脑门,“噢,看我这木头脑袋,她是你的点化人。” “谢谢你还记得。”方飞勉强笑道,心思却已经飘到大门外面。 来到学宫门前,树精从枝叶间取出一块金色的符牌,上面镂刻精白色的符咒。 “这就是通行符?”方飞好奇地望着符牌。 碧无心点点头,举起符牌,念念有词,冲着宫门挥舞两下,天青色的光幕剧烈动荡,露出两米见方一个空洞。 方飞望着空洞不觉屏息,忽见人影闪动,燕眉急匆匆钻了进来,大风中她衣衫单薄,形容疲惫,看见方飞,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你也来了?” “我给你留言了。”方飞跟她四目相对,面孔无端发烫。 “是么?”燕眉掏出通灵镜,展一半又收了回去,“抱歉,我没心情通灵。” “你还好吧?”方飞忍不住问。 “糟糕得很,”燕眉摇了摇头,“我搞砸了案子,还被白虎厅开除了。” “那不是更好?”方飞冲口而出,“反正我讨厌白虎厅。” “我也不喜欢白虎厅。”燕眉皱起眉头,“可我更讨厌不明不白的离开。”方飞望着她,心情起伏不定:“你打算怎么做?” “反败为胜。”燕眉把手一挥。 “天道师还等着呢!”碧无心提醒。 “我要去皓庐,”燕眉打量男孩,“你也要来吗?” “好哇。”方飞求之不得。 “我们边走边聊。”燕眉甩开长腿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忽见吕品、简真站在路边,大个儿望着她欲言又止。 “简真,”燕眉径直上前,“你想问简容的事吗?” “对,”大个儿红着脸说,“听说你也在场……”燕眉打断他说道:“我想告诉你,他可能还活着。” “噢!”简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不能说太多,”燕眉看看四周,“只要他活着,我一定会救他出来。” “那可有劳你了……”简真低头嘟囔,吕品凑近他耳边说:“你一定很失望吧?” “滚开,”简真像被马蜂蛰了一下,冲着懒鬼怒吼,“你这只臭狐狸。” “等我消息,”燕眉冲大个儿点点头,转身走向皓庐。 方飞匆忙跟上,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到了皓庐,碧无心抢先推开大门,燕眉轻快地走了进去,扬手跟架子上的古董打招呼,“老商鼎,你多久没除锈了?看上去脏乎乎的;瓷贵妃,你还这么胖,可得跟青夫人学学怎么减肥;嗐,甲将军,你就别费心了,我才不会当你的女兵。” 她谈笑风生地走进客厅,伸手招了两下:“乌鸦嘴、癞蛤蟆,又在玩纸牌吗?别忘了,上次打完牌,你们还欠我二十三条鬼毛虫。” “哪儿有这么多?”虫老虎懊恼地把牌一扔,“你这个讨债鬼。” “怎么?想赖账?” “打牌不赖账,还有什么意思?”九阳君趁虫老虎不留神,从打出的牌里摸回两张。 “这张画儿还在?”燕眉站在《清明上河图》前面,上面的人物来来往往,忙得不亦乐乎,“上一次天道师说过要送我,我一直没空来取。方飞,你把画卷起来,待会儿我好带回家!” 方飞应声上前,刚要伸手摘画,就听有人笑道:“燕眉,你又想偷我的东西?”男孩惊了一下,望着天皓白款步下楼,身形又瘦又长,比起上次见面落寞了不少。 燕眉眨了眨眼睛:“我要不偷,您也不会下来。” “哪儿话,”天皓白坐下来,“碧无心,看茶。” “多谢,”女孩旋身坐下,向虫老虎说,“癞蛤蟆,你要输了。” “不可能!”白蛤蟆否定。 “乌鸦嘴刚才偷了两张牌,一张帝江,一张精邪,凑了两个对子,你打得过它才是见鬼……”燕眉话没说完,两个小妖怪已经扭打起来,九阳君气愤地尖叫:“朱雀燕眉,你这个多管闲事的混……哎哟,癞蛤蟆,打人别打脸。” “你又不是人……噢,敢啄我的屁股!”虫老虎跳起老高,翻个跟斗,狠狠砸在九阳君身上,小爪子左右开弓,打得金色的羽毛到处乱飞。 “真好!”燕眉端起茶杯,吹开漂浮的茶末,“皓庐还是老样子。” “你也还是老样子。”天皓白笑着说。 “不!”燕眉摇头苦笑,“我近来干了不少蠢事。” “谁又没干过蠢事?”天皓白打量女孩,“说吧,找我干吗?” “我要‘魂室’的阅览符!”燕眉说道。 “魂室?”天皓白惊讶地扬起眉毛,“去哪儿干吗?”燕眉沉默一下,轻声问道:“天道师,您知道命灯吗?” “有点儿印象,”天皓白想了想,“很冷僻的道术。” “我去了斗廷的图书馆,没有查到‘命灯’的资料,”燕眉直视老道师,“但我得到了一点儿提示。” “提示‘命灯’的资料在魂室?” “进入‘魂室’,需要您或乐当时的同意。” 天皓白审视女孩:“为什么研究命灯?” “我想找到命灯的主人。” “谁的命灯?” “冯少宇。”燕眉轻声说道,“他失踪了。”天皓白拿起烟杆,试图点燃,又轻轻放下:“干吗不找乐当时?” “告诉他等于告诉了斗廷。” “噢,”天皓白摸了摸胡须,“你不想斗廷知道?” “对!”燕眉回答。 “违法吗?”老道师又问,燕眉摇头说:“不!” “好吧!”天皓白叹了口气,“你知道规矩,进入魂室至少要两个人,以便互相监视、彼此提醒。” “我明白,”燕眉看向方飞,“所以我带他来了。”方飞应声一愣,心口一阵滚热。 天皓白示意树精取来符纸,写了一通,递给燕眉。女孩伸手去接,符纸纹丝不动,老道师直视过来:“你真的只对‘命灯’感兴趣?”燕眉点头说:“对!” “你保证?” “我保证!” 天皓白放开手指,燕眉取过符纸揣进兜里,起身说道:“我告辞了。” “这么急?”天皓白有些诧异,“至少把这杯茶喝完。”燕眉端起茶杯一气喝光,抹抹嘴,笑着说:“完了。” “好吧!”天皓白无奈苦笑,“再见。” “再见!”燕眉起身出门,步履如飞,方飞跟在后面一阵小跑,心中十分纳闷:“燕眉,你很着急吗?” “当然,”燕眉头也不回,“我急着找人。” “找谁?” “冯少宇,”燕眉耐着性子解释,“燕郢冒充他炸了道魂武库。” “他还活着?”方飞吃惊地说,“那不可能。” “人人都那么说,可他的命灯还亮着!” “命灯?” “一种符灯,联结点灯者的生命。” “影魔为什么不杀他灭口?”方飞感觉思绪混乱。 “有两种可能,一,他还有利用价值;二,他是影魔的同伙。” 方飞吃了一惊:“你找他岂不是很危险?” “我别无选择,”燕眉停下脚步,回过头说道,“这是找到影魔的唯一办法。” “这太冒险了。”方飞大声嚷嚷。 “我喜欢冒险。”燕眉一阵风走进“天渊馆”。 馆外狂风怒号,馆里灯光温暖,古籍的味道就像多年的陈酿,让人有晕晕乎乎、神志不清。 燕眉站上金属圆盘,目光投向方飞,后者暗暗叹气,走上前去。圆盘一人站立空间宽裕,两人稍显拥挤。方飞站在女孩身旁,可以嗅到一股清爽迷人的气息,仿佛早春的微风,纯净透明,没有任何杂质。 “站好了!”燕眉点燃符纸,嗤,青烟升起,圆盘下降,浑浊的气流从深渊里翻涌上来,变成狂飙把两人拉扯向上。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产生了强烈的失重感,方飞飘浮起来,黑暗在他身边涌动,黏糊糊的就像刚出锅的巧克力,书貂的眼睛有红有绿,如同撒在上面的新鲜糖果。方飞当然不会因此产生食欲,可是这样的想象让他减少了一些恐惧。 降落无休无止,男孩几乎怀疑圆盘失去了控制,不觉手脚发冷,呼吸沉重起来,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他的左手,温软光滑,纤细有力,把女孩的意志传递过来。 方飞五指收紧,心跳加快,背上渗出细汗。他忍不住偷眼看去,符纸还在燃烧,灵焰被逆风吹得细细长长,火光摇曳不定,照得燕眉忽明忽暗,她的面孔就像烛光下的幽兰,雪白淡然,优雅地绽放。 燕眉的手动了一下,轻轻抽了回去。她呼出一口长气,脚下的飞盘由快变慢,猛地一震,终于停了下来。 方飞迫使目光从女孩的脸上挪开,他扫视周围,发现竟是坚实的地面。圆盘一路向下,两人来到了“渊部”的最深处。 正前方的墙壁雕刻一只玄武,细看是一道椭圆形的门户,飞蛇从龟壳钻出,盘绕在圆门四周,龇牙吐舌,狰狞奇诡。。 女孩看了看符纸,念诵上面的符咒,突然笔尖一扬,火光钻进“飞蛇”的利口。轰隆隆,“飞蛇”活转过来,一截一顿,僵硬地缩回龟壳,跟着“啪”的一声,“龟壳”向外弹开,露出一道窄缝。燕眉走上前去,抓住“龟壳”边缘,用力向外拖拽,锈蚀的门轴相互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门背后闪闪发光,刻写数行龙文,燕眉边看边念:“一、不能带走室内任何书籍和文字;二、不能阅读禁锢的书籍,擅自解开禁锢后果自负;三、违背以上两点,永远陷入魂眠。”她哼了一声,说道:“啰里啰嗦。”挺身走进圆门,取出符灯点燃。 受到光亮刺激,四面躁动起来,叽叽咕咕,嘻嘻呵呵,有人抽泣,有人悲哭,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方飞毛骨悚然。他抖索索靠近燕眉,抽出符笔到处观望,两人站立的地方较为空旷,孤零零摆放几张桌椅,桌椅背后,数以百计的书架向洞窟深处辐射,书架上接二连三地明亮起来,光芒惨白幽冷,充满阴森鬼气。 发光的是架上的图书,一本本上下跳动、前后摇晃,如同许多惊醒的怪物,作势扑向两个闯入者。 “这都是什么书?”方飞回头一看,圆门已经关上了。 “道者的黑暗历史。”燕眉点亮符灯,大踏步走向书架。 “黑暗历史?关于魔道的吗?” “也不全是,”燕眉举起符灯照亮书架,更强的光芒带来更剧烈的骚动,“这儿的书籍都跟元神有关,你也知道,道者对元神的探究催生出了魔徒。” “为什么会这样?”方飞小声说道。 “物极必反。”燕眉笔尖抖动,发出一声锐喝,“披沙拣金——命灯!” “检索符”的火光冲出笔尖,如同燃烧的飞蛇在书架间穿行,沿途书籍叫声不断,细微的窃窃私语,高昂的声如擂鼓。燕眉后退两步,紧握符笔严阵以待,但见火蛇一刻不停,钻进一排书架,书架摇晃两下,啪嗒,一本古书掉了出来。 燕眉松一口气,上前拾起书本,扫一眼笑道:“找到了。”古书十分厚重,青白色的封皮写着一行烫金古篆《命灯原理详释》。 “等我一下,书本不能离开魂室,我得在这儿读完。”燕眉捧着书转回桌椅、坐下来边读边写,同时对着通灵镜推演计算。 方飞百无聊赖,沿着书架边走边看。有的书五花大绑,符锁层层缠绕,书本摇摇晃晃,似有东西想要挣脱出来;还有一本巨书,浑身浴火,抽搐尖叫,书本烧成灰烬,只剩一团白影,过不多久,灰烬里又逐页长出新书,直到恢复原貌,忽又火光一闪,再次燃烧起来;另有若干古籍,破破烂烂地冻在硕大的冰块里,封面上的书名红光流淌,仿佛沸腾的熔岩,冰块咔嚓有声,不时出现裂纹,可是眨眼之间,白气翻涌,裂纹消失,冰块晶莹通透,宛如包裹书本的茧壳…… 看了片刻,方飞闪过一个念头,仿佛水草蔓延生长。他偷眼看向燕眉,女孩遇上了难题,紧锁眉头,注目书本,咬着笔杆心无旁骛。 他吸一口气,举起毛笔轻叫一声“披沙拣金——天宗我”,火光蹿出笔尖,越过四五排书架,忽然失去踪影,跟着传来摇晃声音,啪,掉出一本书来。 方飞上前拾起,书本又小又薄,封皮上工整地写着“天宗我入魔记”几个大字,著者落款“天皓白”。 “天道师写的?”方飞更加好奇,翻开再瞧,书上云烟一片,萦萦绕绕。 “魑魅古语!”他一眼认出来历。魑魅的文字稀奇古怪,想一想便觉头痛,方飞大失所望,正想把书合上,忽见云烟的缝隙闪过半张人脸,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皱鼻咧嘴,满眼痛苦,待要细看,云烟聚合,人脸又消失了。 “错觉?”方飞心念闪过,忽见云烟里闪出一道黑色人影,一边奔逃,一边回头,仿佛后面有人追赶。 他看了又看,人影忽隐忽现,方飞越发好奇,凑近书本想要看个究竟,冷不防云烟扑面,跟着天旋地转,方飞来不及惊叫,双脚踏上实地,眼前云开雾散,豁然变得清晰起来。 逃跑的人就在前面,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左臂不翼而飞,断口鲜血淋漓,脚下没有飞行器,漆黑的羽衣向后鼓荡,如同蜂鸟振翅,速度快过闪电。 “魔羽衣?”方飞心头一沉,“他是个魔徒!” 魔徒不时回头张望,可在方飞眼里,他的身后一无所有。 嗤,符光从天而降,天青悦目,裹住黑衣男子。男子凄声惨叫,伴随数声龙吟,天青色的符光在他身上流蹿,转眼变成两条粗大的蛟龙,从头到脚把他缠住,龙头一左一右,龙眼微微闭合。 “逃不能解决问题,”一个声音从方飞身后传来,“我们好好谈谈。” 方飞吓了一跳,回头发现身后多了一人,个子高挺,面庞清瘦,须发浓密异常,一双眼睛光亮慑人。 方飞但觉眼熟,正想询问,忽听受伤男子发出一声尖叫:“天皓白,你少做梦了,我一个字儿也不会说!” “天道师?”方飞大吃一惊,定眼再瞧,高瘦男子与天皓白果然五官相似,不过老道师和蔼可亲,眼前的男子精干凌厉,仿佛刀剑出鞘,通身透着锋芒。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年轻的天皓白不动声色,“西门星野,你的同党已经死光了,二百一十三个,对不对?” “那又怎样?”黑衣人面庞抽动,“除了尸体,你又得到了什么?” “不是还有你吗?”天皓白笑了笑,“你知道‘双龙铰魂’吧?” 西门星野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悸,跟着凄声狂笑:“你吓不倒我!真神在上,我坚如磐石。” “别那么傻,”天皓白直视对方,“说吧,你哥哥在哪儿?” 西门星野啐了一口,轻蔑地望着天道者。天皓白扬起右手,两条青蛟一左一右,开始疯狂转动,仿佛两个幻影,深深嵌入魔徒的躯壳。 黑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表面上看,皮不破,血不流,没有损失一根汗毛,可是方飞明白,两条蛟龙如同巨大的磨盘,正在一点点磨损他的元神。钝刀子杀人,痛苦远胜快刀,用这种迟钝的手法折磨元神,产生的痛苦无法想象。 方飞背脊发凉,转眼看去,天皓白神色不变,似在欣赏西门星野的痛苦。男孩心生诧异,无法想象当年的天皓白如此冷酷。 惨叫声中断了,方飞匆忙回去,发现西门星野已经昏了过去。天皓白招招手,蛟龙停了下来,魔徒悠然苏醒,目光暗淡无神,天皓白哼了一声,又问:“再来一遍怎么样?” “不、不,”西门星野浑身哆嗦,“你让我死吧?” “要死也行,先说出西门星魂的下落,”天皓白取出罗盘看了看,“我耐心很好,一天不行一月,一月不行一年,你的元神挺强,也许能撑三年。” “你算什么天道者?”西门星野失声尖叫,“你比魔徒还要凶残。” “你还不明白?”天皓白抽出烟杆从容点燃,方飞惊讶地发现,这么多年,老道师沧桑巨变,唯独烟杆没有换过。 “要想结束战争,我必须杀光你们!”绝顶冷酷的话语从天道者的口中从容不破地说了出来,方飞听得打了个寒战。 “杀光我们就行了吗?”西门星野笑得半痴半傻,“魔在人心,噬元的滋味绝妙透顶,尝过一次就无法摆脱。真神太一在召唤我们,融合元神是所有生灵最大的欲望。天皓白,杀人容易诛心难,杀光了我们,新的魔徒还会出现。” “那就接着杀,”天皓白不为所动,“看来你休息够了。” “我……”西门星野话没说完,蛟龙又开始转动,魔徒失声惨叫,“我说,我说……”蛟龙应声静止,西门星野大口喘气,脸上的痛苦消失了,浮现出一丝诡笑:“他在无情海、流波岛、贝石城……” 天皓白松开牙关,放下烟杆,定定望着魔徒,整个人反复丢了魂儿:“你说什么?” “还没完呢,”西门星野笑意更浓,“砗磲巷,六十二号,黄白相间的房子,花园里长满了紫色的海菊……”天皓白面无表情,嗓音却沙哑发抖:“你们怎么知道的?” “别小看我们,”西门星野说道,“道者也不是铁板一块!”天皓白深吸一口气,眼神更加冷酷严厉:“奸细是谁?” “那不重要!”西门星野嘲讽地说,“当你的儿子真倒霉,躲到鸟不拉屎的海岛,仍然摆脱不了他的厄运。真有意思,你在屠杀我们,我的哥哥却在品尝你的儿子,哦,不,还有你的儿媳、你的孙子……” “孙子?”天皓白扬起眉毛,“我没有孙子!” “已经有了,就在昨天……”西门星野两眼暴突,肌肤涌现出激荡的波纹,砰的一声闷响,仿佛气球爆裂,变成一团血雾,漂浮云天之间,如同一朵怒放的红莲。 方飞一愣之间,云烟汹涌扑来,接着一股呛鼻的烟味儿钻进鼻孔,伴随炽烈的火焰和滚滚浓烟, 他站在一个海岛上,远处碧波荡漾,近处焦黑荒芜,身后嘶叫迭起,叫声不像人类,也不是来自野兽。这叫声方飞再也熟悉不过,扭头望去,两个火球向他扑来,穿过他的身体,向前扑倒在地,翻滚扭曲,化为灰烬,剩下一只手掌,黑如焦炭,乌龟似的慢慢爬行。 “蜕……”方飞心神战栗,但听嘶叫响个不停,循声望去,远处浓烟里数十个火球跳跃奔跑,先后崩溃瓦解,烟火两边退散,走出一个颀长的人影。 天皓白!方飞望着来人呼吸发紧。眨眼之间,天皓白失去了从容的气度,两眼充血,嘴唇裂开,咬着细白的牙齿直视前方,他笔直地向前迈进,符笔忽左忽右,笔尖的火光把扑来的蜕一一点燃。 突然他停了下来,望着前方一对男女,两人缓缓转身,男子二十出头,面庞可见生前的俊朗,女子年纪相当,脸上的血污也遮不住她的美貌。两人神情刻板,回头走了两步,突然凶猛扑来。 青光迸闪,两只蜕陷入火海,他们挣扎跳动,咿咿呀呀,叫声中没有痛苦,完全出于肉体的本能。 天皓白站在原地,仿佛缥缈的影子,烈火在他身边跳动,似要把他卷入其中。他左膝一软,跪了下来,头颅向下垂落,黑色的长发披拂在地。 望着老道师,方飞已经猜到了那对男女的身份。那是天皓白的儿子儿媳,他们被夺走了元神,变成了没有神志的丧尸。面对攻击,天皓白只能亲手把它们烧成灰烬,这种可怕的感觉就像粘稠的沼泽,紧紧裹住方飞,让他无法呼吸…… 浓烟掠过眼前,景象再次清晰。天亮了,火也已经熄灭,袅袅青烟布满海岛,天皓白仍然跪在原地,不同的是——满头的青丝变得皓白如雪。 方飞心中恻然,禁不住高叫:“天道师!”跑上前去,想要扶起对方,可是指尖所过,一片虚无。 都是幻象!方飞恍然惊觉,站在天皓白身旁,孤零零如同一根木桩。 背脊抽搐两下,老道师站了起来,他满脸烟尘,环顾四周,眼中失去了神采,只有迷茫和苍凉。 海岛上一片死寂,大魔师铁蹄所过,流波岛变成了鬼蜮之乡。 天皓白迟钝地转过身,招了招手,青白色的飞剑来到脚前,右脚刚刚踏上,忽又浑身一颤。他皱紧眉头,侧耳向东,萧萧的海风送来了婴儿的哭声。 天皓白跳上飞剑,蹿了出去,光芒闪烁,瞬间消失。 云烟来了又去,四周景物暗换,变成了一个荒废的庭院,房屋毁坏大半,只剩断壁残垣,花圃里开满紫色的海菊,花朵垂头丧气,天鹅绒似的菊瓣紧皱一团,直到感觉没有危险,花朵一点点地展开,花蕊里千百只复眼暗淡无光,静静地注视白发颀长的男子。 啼哭来自花园,忽左忽右,不胜缥缈。天皓白沉默一下,扬起笔来,符字跳跃而出,地面水一样沸腾,海菊四面退开,数不清的根须托着一口银白色的箱子,从地底深处缓缓升起。 天皓白蹑足上前,抱起箱子,双手微微颤抖,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他拂去泥土,打开箱盖,一个粉红色的婴儿躺在里面,挥舞拳头,张开小嘴放声大哭。 婴儿的胸口有一张字条,字迹凌乱潦草,足见写得仓促:“北风起,小儿出生,暂名鹏儿,待父亲……”想是大敌到来,字迹到此消失,后面的意思方飞也能猜到,这是天皓白儿子的绝笔,生死关头,他想到的竟是儿子的名字,并把正式命名的权利留给了天皓白。 老道师的眼泪滴在纸上,婴儿哭个不停,天皓白怀抱着他,久久地站在海菊丛中,迎着狂风化为一尊石像…… 云烟翻涌,花园变为宫殿。九个男女表情严肃,围绕一张玉桌,紧张地望着大门方向。 天皓白站在门前,衣衫不整,脏兮兮的样子像个流浪汉。他的右手搂着一个襁褓,疲惫的目光扫过众人,看了看襁褓里的婴儿,老道师扬起脸来,沙哑的声音震动了北极宫:“我决定退出降魔军团,受聘八非学宫担任道师。” 桌边的九人不胜错愕,有人瞪着老道师发呆,有人交头接耳,焦急地互相打听消息。 “这是我刚作出的决定,”天皓白语气沉静,“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桌尾最年轻的男子三十出头,面容清秀,八字须神气活现,光亮的双眼透着十足的精明。 “元迈古!”方飞一眼就认出了男子,尽管年轻许多,阳明星的样貌依稀可辨,只是年老以后,城府内敛,藏起锋芒,更加凶险。 “多年来,我消灭的魔徒不计其数!魔徒的报复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天皓白意气消沉,“我的妻子战死在灵枢山,两个兄弟一死一残,我的独子天策多次遇袭,他为躲避魔徒,带着妻子隐居流波岛。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可他们还是死了……” “我们无比遗憾!”一个须发花白的男星官沉痛地说。 “我认为这不是偶然,”天皓白毫不客气,“内魔外道,私下信奉‘万象归一’的道者并不少。” “您认为有人泄露了天策的行踪?”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说道,“您认为斗廷出了叛徒?” “我不知道,”天皓白望着穹顶,“可我再也不能把后背交给你们。” “没有您,西门星魂将为所欲为。”先前的男星官说。 “阳明星,你还不明白?”天皓白语带嘲讽,“这场战争不是一代人能终结的。一个天皓白根本没用,要想最终取胜,我们需要更多的天皓白,甚至远远超越我的天才……” 啼哭声打断了他的话,天皓白停止高谈阔论,盯着怀中的婴儿一脸紧张。他伸手指拨弄小脸,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可是根本没用,跟着取出奶瓶,凑到婴儿嘴边,小东西摇头不理。 “他叫什么名字?”和善的老妇人问道。 “天宗!”天皓白手忙脚乱,孩子的哭声在宫殿里回荡。 “让我看看,”老妇人笑着起身,“我养过孩子!”刚要伸手,天皓白反手将她拨开,两眼血红,声色俱厉:“别过来!” 老妇人一愣,后退两步,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您看看下面,也许……” 天皓白如梦方醒,不顾九大星官的脸色,把孩子放在桌上,解开襁褓,抱出光溜溜、胖乎乎的小身子,噗,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婴儿屎尿齐流,小半溅上天皓白的羽衣,剩下的统统撒在了议事厅的玉桌上。 臭气弥漫开来,北极宫一片寂静。婴儿瞪大双眼,神气活现地张望四周,看着众人古怪的表情,突然裂开小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十章、 两面人和双头龙 第十章、两面人和双头龙 云烟起伏,北极宫变成了皓庐的客厅。天皓白坐在餐桌边,托着烟杆,对着几个道者谈笑风生。 他突然停了下来,严厉地望着门廊。门廊前站着一个小男孩,不过六七岁,稍显瘦弱,俊美的小脸犹豫不决。 “天宗我。”方飞心子一跳,他在幻象中见过童年的天宗我,小男孩跟他一模一样。 “放学了?”天皓白审视男孩。 “对!”小男孩的声音小得可怜。 “如果我没记错,期中考试应该结束了吧?” “对!”小男孩低下头。 “结果呢?” 小男孩努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七个满分……符法我、我写错了一道符,就一个字,扣、扣了两分,但我还是第一……”说到“第一”,男孩眼里燃起一丝光亮。 “滚出去!”天皓白扬眉疾喝。 “爷爷……”小男孩的眼泪流淌下来。 “把那道符咒和它所有的变咒各抄一万遍,抄完以前,不许进屋,抄错一个字,再加一万遍……” “我……” “听见了吗?” “听见了……”小男孩垂头丧气,转过身怏怏出门。 “天道师!”一个瘦巴巴的年轻客人低声咳嗽,“有点儿过头了,才一个字……” “闭嘴吧!山烂石,”天皓白的眼神能把对方活活冻死,“要么你也滚出去!” 方飞不胜诧异,一是惊讶于天皓白的态度,二是惊讶于山烂石年轻时的清瘦修长,加上俊秀白皙的脸庞,活脱脱就是一个了不得的美男子,他不由纳闷起来:后来这些年,胖道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更让方飞吃惊的是——年轻的山烂石站了起来,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天道师,您是我最敬重的人,可我不同意您对待天宗的方式。”他绕过餐桌,挺身走向门廊。 “很好,”天皓白幽幽地吐出一口烟,“你以后也别来了!” 山烂石停顿一下,闷声回答:“遵命……”他走向门外,背影模糊起来。 方飞的双眼迷了一下,有亮晶晶的东西从他面前飞过,狠狠地砸在墙壁上面,吓得一边打盹的九阳君扑簌簌飞到天上,它拍打翅膀,惊恐地望着飞过的物件。 那是一面通灵镜,宽阔、清晰、价值不菲。镜面上的《飞行万象》激斗正酣,尖锐如针的飞行器横冲直闯,所过之处,建筑物纷纷倒塌崩溃。 通灵镜翻了个身,轻飘飘向下坠落,哧溜,一道火光飞来,镜身砰然爆炸,镜子变成了细微的碎片,亮晶晶地散落在半间客厅。 “可恶!”虫老虎咕哝着缩进角落。 皓庐里景物如旧,天宗我却已长成了翩翩少年。他垂手站在餐桌前,望着漫天碎片,冷漠的眼里闪过不易觉察的怒气。 “世界第五?”天皓白收回符笔,顺手点燃烟杆,“你还真闲啊!天宗。” “那又怎样?”天宗我扬起面孔,没了童年的畏怯,叛逆的眼神让人心寒。 “我说过不许玩游戏,”天皓白冷酷地盯着孙子,“你聋了还是疯了?” “伏太因也在玩,”天宗我大声说,“他是世界第三。” “他可没有连降十二名,从第一变成十三!” “他本来就排名倒数,再差……” 天皓白冷冷打断他:“他的事我管不着,他又不是我孙子。” “我也不想做你的孙子!”天宗我发出一声暴喝,脖子青筋暴突,俊美的脸庞扭曲的不成模样。 “哦?”天皓白靠在椅背上,眼里流露出一丝嘲弄,“接着说!”天宗我努力扬起下巴,做出傲慢姿态:“我要做我自己。” “好吧,我来告诉你是个什么东西,”天皓白从容起身,不紧不慢地来回踱步,“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藏在海菊花的下面,你的父母用了一个‘坤乙灵守之术’,借助海菊花和大地的灵气隐蔽你的踪迹。接下来,西门星魂带着魔徒闯进了院子,他们捉住你的父母,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他们。噢,我为什么知道?我烧掉他们的时候,他们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你烧掉了他们?”天宗我失声叫道。 “对,”天皓白冷冷说道,“他们变成了两只蜕!” 天宗我抿起嘴巴,脸上失去血色,漂亮的眼睛水汽蒙蒙。 “他们对自己写下了“真金百炼符”,无论魔徒如何折磨,都不肯吐露你的下落。‘坤乙灵守之术’可以维持三个时辰,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早就变成一堆粪土,做了海菊花的肥料,没人知道你的存在,没错,天宗,那就是你,一钱不值的小东西。” 泪水从眼眶流淌出来,天宗我使劲咬着嘴唇,用哽咽的声音说:“那是最初的我,现在的我……已经变了。” “你变了,世道可没变,”天皓白的声音更加冷酷,“魔徒袭击了来凤城,十三万道者因此丧身。西方的猫城遭到围攻,增援的大军落入圈套,死难的道者超过二十万。幽都挡住了魔徒的进攻,城主苏绛雪却壮烈战死。玉京人心惶惶,每一天都有人失踪,斗廷九星也承认,西门星魂早晚会来。哦,忘了告诉你,这位大魔师亲自吃掉你的父母,我想他也不介意让你们全家团聚,嗯哼,当然是在他的肚子里!” 天宗我浑身发抖,眼神微微恍惚。方飞看得出来,他的精神已经崩溃。明知道他是谁,方飞的心里仍是不胜同情。 “给你两个选择!”天皓白穷追猛打,不给孙子喘息的机会,“一,从这儿走出去,从此你我断绝关系;二,抹掉‘飞行万象’,从此以后不许通灵。” “我……”天宗我咽一口唾沫,沮丧地小声说道,“我选二!”天皓白点点头,目光阴沉:“还有一件事!” “什么?”天宗我茫然地望着他。 “老规矩!”天皓白漫不经意地说,“五十鞭!” 天宗我应声哆嗦,颤抖着扯掉羽衣,慢腾腾跪了下来,他抽出符笔挥舞一下,虚空中红光爆闪,出现了一条火焰燃烧的符鞭,悬在半空,刷刷挥舞。 “九阳君!”天皓白拿起一本书,逍遥坐在一旁,“你来计数!” “干吗是我?”金乌鸦大声抱怨,“我讨厌干这种事儿……呃,好吧,你说了算!”天皓白的逼视下,鸟妖开始报数:“一……” 啪!天宗我挥舞毛笔,符鞭狠狠抽中背脊,留下乌黑的鞭痕,空气里弥漫一股焦臭。 “二!”金乌鸦继续报数,啪,符鞭再次落下,天宗我的面孔扭曲起来,鼻孔里发出凄楚的**。 “自作自受!”天皓白的目光凝注书本,“你得记住,任何错误都要付出代价。” “是!”天宗我的声音嘶嘶嘶地从牙缝里飘出。 “三、四、五……”乌鸦继续报数,鞭挞声同时响起,两种声音此起彼伏,寂寥地在客厅里回响,间或传出天宗我细微的**,压抑、苦闷,充满无法宣泄的愤怒…… 景象模糊一下,再次清晰起来。仍是皓庐的客厅,天宗我站在餐桌前,背负双手,神气冷淡,比起之前他又高大了不少,嘴唇边多了一层细软的绒毛。 餐桌上摊开一张银白色的信笺,上面写着优美流畅的山青色文字。天皓白伸出食指轻轻敲打纸面,两只眼睛冷淡地望着孙子。 “龙姬亲手交给我的,”天皓白徐徐说道,“她希望你不要再纠缠她了。”天宗我嘴角抽动,眼里闪过一丝怒火:“为什么?” “她说你的情书很无聊!” “我可以再写,”天宗我固执地说,“我会变得有趣一些。” “有趣可不是变出来的,”天皓白直视他片刻,“龙姬喜欢的是伏太因。” “伏太因?”天宗我提高声量,“我什么都比他强,三次魁星奖,我赢了他三次!” “这也没错,”天皓白字斟句酌,“你是我前所未见的天才,可我认为你的眼光应该长远一点。面对魔徒,感情无法帮你取胜,还会成为你的累赘。西门星魂喜欢攻击对手的家人,你的妻子儿女、亲朋好友都是他的目标,失去至亲至爱,会让你痛苦不堪、意志消沉,从而暴露弱点,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您是说……”天宗我面露迟疑,“西门星魂会杀害龙姬?” “如果你们成为恋人?”天皓白用力点头,“我认为是的。” “我懂了,”天宗我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墙上的图画:“想要战胜魔徒,先得忍受孤独。” “孤独是你的武器,可以保护你心爱的人。” 天宗我抽出毛笔,利落地一挥,嗤,信笺化为灰烬,餐桌丝毫无损。 “多少鞭?”天宗我盯着祖父。 “什么?”天皓白不解地望着他。 “老规矩!”天宗我冷冷说道,“给女孩写情书,应该自我鞭挞多少次?” “用不着,”天皓白摇摇头,“你今非昔比,那样的惩罚伤不了你一根汗毛。” “双龙铰魂也行!”天宗我提高声量,“碾磨元神更加痛苦。” “你什么意思?”天皓白直起腰身,困惑地盯着孙子。 “我心里很难受,”天宗我木然说道,“也许更大的痛苦能让我忘了这些。” 天皓白同情地看着他:“痛苦不能消除痛苦,但时间可以抹掉一切。” “包括生命?” “还有青春,美人迟暮,繁花凋零,唯一不变的只有一往无前的时间!” 天宗我沉默地站在原地,四周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 客厅再一次变亮,天宗我已经坐在椅子上,他蜷成一团,两眼失神,仿佛抽掉了元神的空壳。 “为什么?”天宗我喃喃低语,“可恶。” “这是命运,也是巧合,”天皓白站在门廊前,眼里也有几分失落,“隐书拥有自由意志,你必须尊重它的选择!” “它有眼无珠,”天宗我抬起头,干涸的眼眶布满血丝,“我要毁了它!” “愚蠢!”天皓白声色俱厉,“收起这个念头,要不然……” “双龙铰魂?”天宗我乖戾冷笑,“来呀,我早想尝一尝它的滋味。” “听着,”天皓白胸口起伏,“隐书只是道祖的遗物,继承它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我知道!”天宗我嘶吼,“用不着你一说再说。” “你根本一无所知!”天皓白锐声反驳,“最伟大的道者,除了继承更要创造,创造更强的符咒、更强的道术,支离邪创造了隐书,你也可以创造更伟大的道器。” 天宗我脸上的戾气慢慢消散,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我能超越支离邪?” “支离邪并非无所不能!” “比如……”天宗我直勾勾地望着祖父:“他也会死?”天皓白微微一怔,点头说道:“对,万物皆有终。” “死亡吗?”天宗我双手抱膝,陷入沉思,他反复摇晃座椅,四周的一切也随之晃荡、旋转、模糊、消失…… 剧烈的震动从脚底传来,伴随震耳欲聋的爆响,一道炫目的火光从方飞身前飞过,发出可怕的响声,强烈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 方飞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呆在天上,掠身而过的是一个巨大的火球。这样的火球不止一个,仿佛烈日崩坏,穿过云层向下倾落,砸出深深的凹坑,升起蘑菇状的云团。爆炸重重叠叠、反复迸射涌溅,像是千百朵绚烂的玫瑰,在苍茫无尽的大地上尽情地绽放。 不止火光妖艳,地面的红色也触目惊心,仿佛浸透了巨灵的鲜血。漆黑的河流在红色的沙漠上肆意流淌,黑水的源头是一座锯齿状的山脉,紫红发黑,如同凝结已久的血块。 血山是漩涡的中心,一切争斗都围绕它展开。不管是呼啸而下的火球,还是漫天厮杀的羽士,甲士变身巨兽,密密麻麻地在血山脚下以命相搏,无数的鲜血浸透了沙子,无数的伤者在痛苦**——惨烈的图景超乎想象,方飞头晕目眩,感觉恶心想吐。 地上的尸体大多身穿黑衣。魔徒落了下风,围绕血山顽抗,仿佛守卫巢穴的工蜂,面对潮水一样的道者,他们越来越少,退到山腰挤成一团。 轰隆隆,血山深处传来雷声,山脉郁动起来,如同垂死的大蛇起伏摇摆。巨大的力量撕裂了山体,裂缝既深又长,刺眼的光芒汹涌而出,照亮了魔徒们绝望的面孔。 山底正在进行一场殊死较量,远比地面的战争更加凶险。 忽然雷声停了下来,山脉恢复了平静,天上地下的人们暂停了厮杀,所有的目光投向血山,紧张、希冀、焦急、担忧……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有所不同。 咻,裂缝里忽闪了一下,冲出一个光球,青色的光芒浸透森森寒意,仿佛一颗彗星,长长的彗尾扫过山腰,每一个魔徒都卷了进去。他们委顿在地,肌肤爆裂,如同成熟的虫卵,惨绿的光芒从裂隙涌出,一个紧接一个,蹿向四面八方,扭动、摇摆,仿佛挣扎的虫豸,光芒越来越淡,很快泯灭消失。 奄奄一息的魔徒抬头望天,眼看“彗星”光芒淡去,露出一个瘦削挺拔的人影—— 年轻的天宗我踩着澄如碧空的飞剑,高挑的身材酷似祖父,比起少年时代,他更英俊,更傲慢,冷峻的目光扫过四方,如同九天的神祗俯临凡间。 他的左手提着一颗人头,那是一个老者,须发苍苍,血迹斑斑,双眼半睁半闭,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丝诡异的笑容。 “西门星魂死了,”天宗我举起人头,叫声像是长风吹过旷野,“大魔师死了!” 稍一沉寂,天上地下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战士们狂喜地拥抱,欢庆战争的胜利。 天宗我没有笑容,放下手里的人头,望着血山的裂缝,皱眉抿嘴,陷入沉思。他静静地飘浮在那儿,形单影只,仿佛怒海里的孤岛,与欢腾的世界格格不入…… 天宗我还在沉思,四周的景象悄然变幻。沸腾的人声消失了,变成时断时续的风声,血山和死水也消失了,字画和家具环绕周围——皓庐的客厅宁静祥和,虫老虎趴在地上呼噜大睡,九阳君站在金色的鸟架上,张嘴接住一条蠕虫,咀嚼两下,咕地吞下肚子。 人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青瓷盒子,天宗我伸手入内,拎出一只多刺的虫妖,心不在焉地丢向乌鸦。 “伏太因和龙姬明天结婚。”天皓白的声音传来。老道师坐在古旧的摇椅上,穿过墙壁的阴影,进入符灯的边界,脸庞温润明朗,显得自在平和。 “听说了!”天宗我淡淡回答。 “收到请柬了吗?” “收到了!” “要去吗?” “不去!” “你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我只是不感兴趣。”天宗我丢下空空的瓷盒,弯腰抱起虫老虎,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面,伸出右手挠了挠蛤蟆的背脊,虫老虎翻一个身,撒娇似的发出**。 “你快三十了,十年征战,也该考虑一下成家的问题。”老道师慢悠悠地说。 “恋爱?婚姻?家庭?”天宗我点燃烟杆,呼出一口气,“无聊透顶的把戏。” “哦?”天皓白有些失望,“对你来说,什么才不算无聊?” “比如一些问题。” “说来听听!” “生命的终极是死亡!”天宗我声音变轻,“死亡的终极又是什么?” “死亡无始无终,死亡意味着永恒。” “我不这么认为,物极必反,如果生的终极是死,那么死的终极就是生。” “噢,”天宗我笑了起来,“你相信轮回?” “轮回太无聊了,人变成妖怪……”天宗我看一眼蛤蟆,“真蠢。” “妖怪也能变成人!” “那就更蠢了,”天宗我直视祖父,“您说过,死亡意味着永恒。” “那又如何?” “所以死的终极不是普通的生,而是……”天宗我微微一笑,“永恒的生!” “永生?”天皓白想了想,摇头说,“这无从证明!” “好吧!”天宗我漫不经心地说,“还有一个问题。” “哦?” “道术的终极是什么?” “够了,”天皓白挺身站起,颀长的身形让人生畏,“收起这些无聊的念头,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天宗我笑笑回应:“什么事?” “我推荐你成为苍龙人的天道者。”天皓白的眼中闪烁骄傲,“我相信,你会成为支离邪之后最伟大的道者!” “支离邪之后?”天宗我笑了笑,“反过来说,支离邪也不过是天宗之前最伟大的道者。” “天宗,”天皓白担忧地望着他:“人不光有才能,还要尊重传统。” “知道了,”天宗我把蛤蟆放回椅子,望着门外微微沉吟,“风还挺大!” “鹏风来了,”天皓白眼里流露少有的关切,“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不,我还有事。” “后天是你父母的忌日。” “我会去流波岛。” “我认为,”天皓白稍微迟疑,“你应该参加伏太因的婚礼。” “哦?”天宗我漫不经心地说,“为什么?” “你太孤独了!”天皓白有些伤感,“多交朋友对你有好处。” “可您说过,孤独是我的武器。”天宗我嘲讽地看着祖父,天皓白没有出声,只是怅然摇头。 “祖父,”天宗我听着门外的风声,“隐藏一件东西,什么地方最好?” “红尘!”天皓白随口回答。 “那太远了,”天宗我说道,“紫微呢?” “道魂武库,渊部魂室,还有……”天皓白瞅了瞅孙子,“你想藏什么?” “随便问问!”天宗我目光飘忽。 “重要的东西最好随身带着,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把它从你手里夺走。” “您这么说我很荣幸。”天宗我欠身微笑。 “天宗,我对你一直很严厉,我的初衷是不想浪费你的天赋。” “我会把它发扬光大,”天宗我收起笑容,变得异常严肃,“我保证!” “你真的要走吗?”老道师有些恋恋不舍。 “是的!”天宗我走到门廊尽头,忽又转过身来,定定望着祖父,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再见了,爷爷!” “再见!天宗……”天皓白手举一半,又慢慢放下…… “方飞!”耳边传来一声锐喝,男孩浑身一抖,眼前幻象消失,四周全是密层层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故纸气息。 “敢看魑魅幻书?”燕眉劈手夺过他的书本,“你不要命了吗?” “啊?”方飞心神恍惚,还没从幻境中完全抽离出来,“怎、怎么说?” “魑魅幻书能让人心生幻觉,进入书里记载的景象无法自拔,没有外界惊扰,将会永远困在书里,”燕眉把书还给男孩,“如果我没叫醒你,你会在这儿站到死。” “是吗?”方飞额头见汗。 “这就是必须两个人来魂室的原因。”燕眉环视四周,“这儿蕴藏无数凶险。” “谢谢!”方飞直觉后怕。 “把它还回去!”燕眉转身走开。 “是!”方飞把书送回原位,心中恋恋不舍,很想知道天宗我离开皓庐以后发生了什么,他见燕眉走远,抽回书本,想要塞进乾坤袋。 “别干傻事,”燕眉的声音远远飘来,“带着这本书,我们别想走出这里。” 方飞无可奈何,把书还了回去,跟上女孩问道:“你的事办完了?”燕眉点点头:“我想到一个道器,可以找到命灯的主人。” 两人边走边聊,出了天渊馆,燕眉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得走了,碧无心在学宫门前等我。”方飞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找冯少宇?” “不知道,”燕眉沉吟,“我先要准备一样东西,还要说服冯少宇的遗孀。” “遗孀?”方飞一愣,“他妻子?” “对!命灯在她手里。” “我跟你下山。”方飞鼓足勇气,“我可以帮你……” “不行,”燕眉厉声说道,“你哪儿也不能去。” “为什么?”方飞被她的激动吓了一跳。 “我有我的理由,”女孩的脸色稍稍缓和,“方飞,答应我,一步都不能离开学宫。” “我……”方飞望着女孩,一股闷气在胸中乱蹿,半晌低头说,“好吧!” 燕眉舒一口气,踏上右边岔路,回头招了招手:“我会联系你的。” “我等你……”方飞刚把手举起,女孩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 “蛤蟆呱呱叫,乌鸦嘎嘎叫,树精沙沙沙,宝宝在睡觉! 蛤蟆打呼噜,乌鸦嘴闭好,树精眨眼睛,宝宝在睡觉! 画里马儿跑,字儿纸上跳,你追又我赶,它们真吵闹! 马儿在喘气,字儿软了脚,墨水黑乎乎,大家都睡觉……” 歌谣断断续续地从老道师的嘴里溜了出来。天皓白闭着双眼,手指敲打桌面,脸上的表情安详自得。 “可恶!”门廊传来抱怨,山烂石费力地挤过门框,抖一抖满身肥肉,噔噔噔走了过来,踢开座椅,就地坐下,瞪着老道师气呼呼地问,“你在哼什么?” “摇篮曲,”天皓白睁开双眼,笑着说道,“当年我可带过孩子。” “孩子?”山烂石眯起双眼,“你说天宗我?” “他晚上特别爱闹,我就这么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哼唱这首歌,直到他完全睡着。” 山烂石哼了一声,说道:“多少年前的事了?” “仿佛就在昨天!”天皓白垂下目光,山烂石掏出烟杆,说道:“得了吧,他早就不是孩子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站在门廊向我道别,”老道师沉浸在回忆里,对老友的劝告充耳不闻,“他说,‘再见了,爷爷’,从十岁起,他一直叫我‘祖父’,那一天他却叫我‘爷爷’,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事实上,他不是对我,而是在向这个世界道别!” “听起来有点儿伤感!” “我一直在想,血山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没问过他?”山烂石自问自答,“噢,他入魔以后,你就被送进了天狱。” “我在那儿呆了八年,”天皓白的声音充满苦涩,“错过了一整场战争。” “斗廷的失误,”山烂石用烟杆敲了敲桌子,“如果你没有入狱,战争也许没那么艰难,伏太因也不会死。”天皓白沉默一下,苦笑说:“如果那天我没有把你赶出皓庐,也许我不会失去孙子,世上也不会出现天宗我。” “世事难料,”山烂石闷声说,“这都是命。” “鱼不知有水,鸟不知有风,我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是啊,”胖道师叹了口气,“我们都在命运之中。” “山烂石!”天皓白身子前倾,“如果我死了,皓庐留给你。” “哦?”山烂石回头瞟了一眼,“那我得把门廊拆掉!” “随你高兴!”天皓白闭上眼睛,长吐了一口气。 “又输了,”方飞把笔摔在棋盘上,望着黑压压的龙文恼羞成怒。 “你杂念太多,”道祖棋盘飞快地写道,“你不够专注。” “再专注一百倍,还是赢不了你。”方飞不胜悲观。 “输赢不是问题,”棋盘倚老卖老地写道,“态度更重要。” “我有点儿烦。”方飞趴在棋盘上,双手抱着脑袋,老夔龙的阴影从他身上缓缓掠过——自从发现道祖棋盘,夔牛之王就一直监视着他。 “说来听听。”棋盘写出的字儿出人意料。 “我想帮助某人,可她拒绝接受,”方飞郁闷地说,“她还不让我离开学宫。” 棋盘沉寂一下,徐徐写道:“拒绝是她的事,帮助是你的事。” “你是说……”方飞望着字迹沉吟,“我不需要得到她的许可?” “自由的人拥有自由的意志。”写到“自由的意志”,棋盘刻意加粗笔画,方飞看了深受触动:“可我不知道怎么帮助她。” “通往终点的道路不止一条,”棋盘笔迹潇洒,“跳出别人的想法,用你的方式去思考。” “我的方式?”方飞灵机一动,打开通灵镜,点入“双头龙的小窝”,里面热闹非凡,“双头龙”跟一伙白虎人吵得不可开交。方飞进入留言区,向“喷火小神龙”发送私信:“在吗?请你帮个忙……”犹豫一下,落款:“苍龙方飞”。 信息发送出去,但如石沉大海,方飞看着镜面发呆,他以为救了贝雷,“双头龙”便会对他施以援手,结果还是一厢情愿。但他也能理解“双头龙”的难处,两人树敌太多,稍微露出马脚,立刻万劫不复。 “出了什么问题?”棋盘冷不丁问道。 “请人帮忙,她们没有理我。”方飞怏怏地收起通灵镜。 “今晚还下棋吗?”棋盘又问。 “下吧!”方飞打起精神,“反正没事干。” “好哇,”棋盘字迹飞扬,“我就喜欢你这种不怕输的对手。” “以前没遇上过吗?”方飞反问。 “遇上过,死光了。” “你这是炫耀吗?”方飞忍不住挖苦,“活得太久所以没有对手。” “长寿的代价就是孤独,”棋盘沉寂一时,“有得必有失,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 “可还有人追求永生。”方飞想到幻书里的天宗我。 “还有这种蠢货?”棋盘字迹跳跃,“这一局谁先走?” “我先,”方飞落笔书写定式,“你不想知道那是谁?” “我对蠢货不感兴趣,”棋盘回答,“我只关心怎么下棋。” 双方一口气又下了十局,方飞屡战屡败,东方将晓,才在夔龙鼓的催促下离开。他筋疲力尽,累得像是《灰姑娘》里拉过马车的老鼠,打开通灵镜,没有一条信息,燕眉也好,双头龙也好,大伙儿不谋而合,全都把他给忘掉了。 白天方飞浑浑噩噩,“妖怪常识课”趴着睡觉,挨了帝江一顿好骂。有了吕品的前车之鉴,看见贝家姐妹,他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是心痒难煞,忽远忽近地绕着两人打转,试图引起对方注意。双胞胎一无所觉,自顾自谈笑风生,从容自若的样子让方飞怀疑她们跟“双头龙”毫无关系。 下午上完变化课,双胞胎还是没有动静。方飞把通灵镜看了几百次,里面的留言区空荡荡刺眼无比。他心生绝望,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教室,吕品和简真在一边斗嘴,他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走到墨屋大门,忽觉肩头震动,叫人撞了一下,方飞脚步踉跄,回头一看却是贝雨。 “抱歉,”女孩拍了拍他的乾坤袋,“刚才走得太快。” “没事。”方飞发觉女孩悄悄地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乾坤袋,抬眼一瞧,贝雨挽起贝露的胳膊走远了。 方飞把手伸进乾坤袋,摸到一张叠好的字条,心子怦怦狂跳,故作镇定地返回寝室,钻进盥洗室,摸出字条,贪婪地阅读上面的字句—— “亥时来凤喙区六十五号。另:一个人来,不要告诉别人(吕品也不行)。” 刚刚看完,字条嗤的烧了个精光,方飞望着灰烬微微出神,心中的疑问胜过兴奋。过了半晌,他回到床上,一头栽倒,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但觉有人叫喊,方飞悚然惊醒,迷迷瞪瞪地环视四周,忽见吕品站在床边,两手叉腰一脸气恼:“你怎么没上龙语课?害我最后一名,留下来打扫水殿……” “龙语课?”方飞只一愣,猛可想起字条上的话,劈头就问,“现在什么时间?” “快过亥时了,”吕品怒冲冲亮出一根指头,“我打扫了足足一个时辰,那些不要脸的小混球。” “小混球?”方飞仍在五里雾里,“谁啊?” “还能是谁?那些龙文……唉,你上哪儿去?”吕品惊讶地望着方飞冲出寝室。 “吹吹风……”方飞远远回答,“清醒一下!” 栖凤楼跟卧龙居相反,龙头最威风,所以龙首区最舒服,龙尾区最差劲。凤凰尾巴最漂亮,所以凤尾区最好,凤喙区跟龙尾区相当,众多女孩合住一栋大楼,一间寝室两到四人,舒适度跟学生的成绩成正比。 贝家姐妹在氐字部,一男三女,男生屈晏出类拔萃,三个女生成绩平平,氐字组的成绩不好不坏,徘徊中游以下,贝露、贝雨和百里秀雅全都住在凤喙区,同处一室,矛盾不断。乐当时曾想把三人调开,遭到百里秀雅的坚决反对,她受了巫袅袅的支使,紧盯姐妹俩,一心找出“双龙头”的破绽。 百里秀雅从不上网,因为无网可上,刚入学她就被“双头龙”封了镜。丑女破罐子破摔,索性把时间都用在监视两个室友上面,除了上课时间,整天赖在寝室,她当众放下狠话:“双头龙算什么?她们就是两个头的蚯蚓,鬼鬼祟祟的见不得光,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她们挖出来一脚踩死。” 这一番豪言壮语换来了著名的“丑猴子表情包”,百里秀雅的日常丑态被精心地挑选拍摄,做成各式各样的搞怪表情,配上简短精妙的文字,很快风靡了紫微世界。让百里秀雅抓狂的是许多表情绝对隐私——睡觉流着口水,放屁极力掩饰,便秘金刚怒目,打喷嚏五官同时皱起,简直就像翻过来的石榴皮——这些表情只有同寝室的人才能拍到,“双头龙”的表现堪称猖狂。 百里秀雅气得哭哭啼啼,巫袅袅带着她向父亲投诉。巫史如获至宝,大张旗鼓地把双胞胎搜了好几次,通灵镜也没收了两回,结果一无所获,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学宫。 “双头龙”就是双胞胎,早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可她们为何能在百里秀雅的眼皮子下面呼风唤雨?这无疑是紫微最大的谜团之一。 方飞赶到凤喙区,仙罗盘的时针已经越过了小小的“亥”字。此刻夜色已深,女生大多返回宿舍,楼前空荡荡不胜冷清。他走到门前探头探脑,发现楼下大厅空无一人,正琢磨上楼,砰,火球腾空,帝江跳出来一顿怒吼:“活腻烦了吗?没有我的允许,男生不许进入女生寝室。” “我,”方飞又羞又怕,“我找人。” “找谁?”舍监大人凶巴巴地问。 “那个,”方飞敷衍其词,“住六十五号那个。” “六十五号?”帝江凑到他面前,澎湃的热浪让人窒息,“你确定?”老妖怪口气不善,方飞直觉不妙:“我……确定!” “撒谎!”帝江一声暴喝,“你这个骗子!” “谁骗子?”方飞面红耳赤,“谁撒谎?” “还嘴硬?告诉你吧,栖凤楼根本没有六十五号。” “什么?”方飞傻了眼,“那不可能!” “栖凤楼只有六十四个寝室!这是常识,白痴!”帝江冲着他大吼大叫,“想溜进女生宿舍偷窥,下一次编个好点儿的理由。” 方飞脑门见汗,心中一片混乱:“也许‘双头龙’写错了?应该是五十五号。也许我来晚了,超过了亥时……”还没想明白,帝江卷住他摔出大门,跟着砰的一声把楼门关上。 方飞鼻青脸肿地挣扎起来,想要打道回府,刚一回头,忽然撞上了一堆青闪闪的文字。 字儿东倒西歪,活是受了惊的鸟儿,可一眨眼又聚在一起,从上到下,分明写道:“我是六十五号。” “谁的恶作剧?”方飞左右张望,一个人影儿也没见着,忽见那些字儿拆开笔画,七拼八凑,变出更多的文字——跟着我,别让天眼符发现。 方飞还在发愣,笔画忽又拆开,弯弯曲曲地凑成一只“人手”,冲他勾了勾食指,大摇大摆地飘在前面。 仿佛受了催眠,方飞跟在“人手”后面,绕过凤喙区的大门,沿着墙根走了一段,“人手”停下来冲他招了招手,随后在男孩惊诧的目光下,顺着墙壁向上爬行。 学生宿舍的外墙跟内墙不同,内墙是“任意颠倒墙”,大可随意走动,外墙为了防止攀爬,写满了“滑不留手符”,比起烧热的油脂还要滑溜十倍。 方飞有些迷糊,抬脚踩上墙壁,果然光溜溜无法立足,连试三次都是一样,纳闷间有人拍打肩膀,转眼一看,“人手”折了回来,不满地冲他比划,方飞无奈说道:“墙太滑,我……” 人手星散开来,组成一行字句:“墙上有一条小路。”随后字迹扭转,变成一个“脚印”,向上一蹿,飘然落在墙上。 方飞半信半疑,左脚踩上“脚印”,不溜不滑,稳稳当当。“脚印”向前一跳,又落在右边上方,男孩跨出右脚跟上。“脚印”一路向上,他也亦步亦趋,心中恍惚明白——外墙上藏了一条“任意颠倒”的小路,不过路线特殊,必须有人指引——为了印证这一点,他踩了踩别的地方,果然滑溜无比,让人胆颤心惊,可一回到“脚印”踩过的地方,立刻天旋地转,陡峭的墙壁变成了通天的大道。 灯光透过窗户,寝室一片亮堂。方飞头一次站在外墙上观望宿舍,惊奇地发现相邻寝室开窗方向不同,左边开了侧窗,右边必是天窗,前者看见侧影,后者只有头顶可看。回到自家寝室,女生肆无忌惮,披头散发、脱衣换裤……吓得男孩心子怦怦狂跳,脸皮有如火烧,险些踩错了地方,一头从墙上栽下去。 “脚印”一蹦一跳地爬上凤喙区的顶层,尽力一跳,落到一扇窗户左边,停下来螺旋转动,很快钻出一个幽深的洞口,里面微光泄露,仅仅容纳一人出入。 方飞按捺心跳,翻身钻进洞穴,向着光亮爬了数米,进入一间宽敞大厅,四面八方摆满了通灵镜,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显示的画面各不相同。 方飞不胜惊讶,还没起身,忽听一声锐喝:“嗐,九星之子。”声音耳熟,他抬头一瞧,“啊”的叫出声来。造化笔的“圆脸”就在前面,冲他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吓得方飞浑身瘫软,直觉一头钻进了陷阱。 “别怕!”另一个声音让他元神回窍,“它是自己人。” 说话的是贝雨,她穿着睡袍、光着双脚,头发扎成马尾,右手端着一个青花瓷杯,里面热气腾腾,飘出蜂蜜茶的香味。 “你?”方飞挠着头爬起来,瞪眼望着女孩,贝雨胸前的蝴蝶活灵活现,还在不停地闪动翅膀,“它……”他扭头看向造化笔,老笔妖飘浮半空,长长的笔杆古旧斑斓,笔头乱糟糟的像是马桶刷子。 “我们是同伙。”贝雨简短回答。 方飞一下子全明白了。无怪那些文字、人手、脚印个个眼熟,原来都是老笔妖的手笔,再看大厅里的陈设,更是冲口而出:“这儿都是画出来的?” “聪明!”贝雨一面冲着通灵镜下笔如飞,一面玩弄搁在椅子上的小脚丫子,“这儿就是六十五号。” “不存在的房间。”造化笔洋洋得意。 “房间可大可小,”贝雨接口说,“不用的时候还能收起来。” “白虎厅搜了十几次,”老笔妖呵呵直笑,“一根毛都没有发现。” “可是、可是……”方飞还是转不过脑子,“你们什么时候成了同伙?” “拜斗的时候,”贝雨扫一眼老笔妖,“对不对?” “对!”造化笔频频点头,“我最喜欢捣蛋鬼,何况还是一对!” “进了学宫,我们找到老破笔,直截了当地要它帮忙。” “我一口就答应下来,”老笔妖啧啧连声,“我顶多捉弄几个学生,啊哈,她俩捉弄了全世界。” “我们在六十四号的隔壁画了一个房间,跟六十四号的盥洗室连在一起。” “再画一道门,”造化笔说道,“就能随便进出两个房间!” “可是……”方飞使劲挠头,“盥洗室里也呆不了多久。” “错!”贝雨说道,“我想呆多久呆多久!”她毛笔一扫,上方特大号的通灵镜闪现一个场景:百里秀雅歪在床上像一条咸鱼,两眼越过书本,偷看对面的双胞胎;贝露坐在下铺床头,边吃零食边玩《飞行万象》;“贝雨”平躺在床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贝雨?方飞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又瞅了瞅通灵镜的画面,两个女生一般无二,就连胸前的蝴蝶印记也没什么两样。 “怎么回事?”方飞一头雾水。 “笨蛋,”造化笔挖苦,“那是分身。”方飞大吃一惊:“你们也会分身术?” “早会了。”贝雨一晃身,变成两个贝雨,一站一坐,站着的俯身搂住坐着的脖子。 “我懂了,”方飞连连点头,“分身不能远离本体,所以你们必须留一个真人在寝室,你在这儿通灵,贝露呆在寝室,放出分身假扮你迷惑百里秀雅。” “说对了一半,”贝雨看了看仙罗盘,“该换岗了。” “换岗?”方飞还没回过神来,造化笔跳到墙边,刷刷画出一道窄门。贝雨起身走进宅门,镜里的贝露也从床上跳起,拎着通灵镜走进盥洗室,反手把门关上。 “看见了吧?”老笔妖说道,“她们在交换分身。” “是吗?”方飞盯着上铺的“贝雨”左看右看,却没看出一丝破绽。 “嗐,九星之子!”贝露钻出窄门,窄门随之消失。 “嗐!”方飞嘴里答应,两眼始终盯着镜子,但见盥洗室开了门,贝雨漫步走出,方飞正琢磨她如何跟上铺的分身交换位置,谁知仔细一瞧,贝雨的胸口干干净净,蝴蝶印记不知去向。女孩拎着通灵镜坐回床头,百里秀雅白她一眼,起身冲进盥洗室,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你傻了吗?”贝露伸出小手在方飞眼前摇晃。 方飞看了看她,又瞅了瞅贝雨:“贝雨的蝴蝶印记去哪儿了?” “当天我们就求天道师取消了,”贝露满不在乎地坐下,“他的条件是不许用身份捉弄道师。” “那个蝴蝶印记……” “假的,”贝露挥笔扫过胸口,小小的蝴蝶一跃而出,再一挥笔,印记忽又消失,她冲方飞眨了眨眼,“其实我才是贝雨。” “我才不信。”方飞脱口而出。 “聪明,”贝露笑呵呵说道,“我是贝露……或者贝雨。”方飞反复观看姐妹俩:“既然没有印记,干吗自己弄一个?” “笨蛋,”造化笔挥舞笔杆猛敲他的脑袋,“这样更好糊弄人。” “是吗?”方飞摸着头更加糊涂。 “贝雨打上印记是贝雨,贝露打上印记还是贝雨,到底是贝露变成了贝雨?还是贝雨变成了贝露再变成贝雨……”老笔妖说起了绕口令,牵着方飞的思绪七缠八绕,最后还打了一个死结。 “够了!”方飞苦着脸说,“不管你是贝露还是贝雨,咳,你得帮我一个忙。” “说吧!”贝露翘起二郎腿,左手端着茶杯,右手娴熟地玩弄笔杆。 “知道韩妙吗?” “箕字组那个乖乖女?”贝露不屑地撇嘴。 “她哥哥韩决是个虎探,负责侦破玉京的少儿失踪案……” “这我知道,”贝露扬了扬眉毛,“今年少儿失踪人数创了记录。” “韩决查案的时候失踪了!失踪前他跟韩妙通过灵,可是抹掉了通灵地点……” “你要我找出通灵地点?”贝露挥笔忙碌起来,通灵镜上很快涌现出韩决的资料,从出生到失踪,包括进入白虎厅的绝密资料也如洪流一样倾泻到镜子上。 方飞摸了摸身前的通灵镜,忍不住赞许:“这镜子画得真像。” “笨蛋!”造化笔的笔杆又落到他头上,“这是真的。” “这么多?”方飞惊讶地望着满屋的镜子,“怎么弄进学宫的?” “装在箱子里拎进来的。”贝露一心二用,手里的毛笔一刻也没闲着。 “箱子?”方飞想起入学时双胞胎带了一口箱子,重得离谱,让迎接的老生吃足了苦头。 “这就是贝神竺的天道器?”方飞轻轻抚摸镜面。 “天道器?”贝露白他一眼,“没那种东西。”方飞一愣:“没有天道器你们怎么成为‘双头龙’?” “因为一道符。” “符?” “贝神竺创造的一道拥有生命的‘活符’,也叫‘灵根’,全名是‘通灵网之根’。它是最古老的通灵符之一,‘灵根’进入通灵网以后,不断记录思考,生长演化,经过十万年的演进,几乎跟通灵网融为一体。可以说,如今通灵网就是‘灵根’,‘灵根’就是通灵网。” 方飞想了想,又问:“‘灵根’有什么用?” “它的作用很难一句话说清楚,”贝露歪了歪脑袋,“不过贝神竺创造它的初衷是为了捕猎通灵鬼。” “通灵鬼?”方飞愣了一下,“干要捕猎它们?” “为了平衡,”贝露说道,“通灵网盛行以后,通灵鬼的数量急遽增长。贝神竺害怕通灵鬼太多太强,会造成网络的崩溃,所以创造‘灵根’捕猎多余的通灵鬼,维系通灵网的相对平衡。” “‘灵根’在贝家代代相传吗?”方飞问道。 “‘灵根’拥有自由意志,它会主动挑选伙伴,”贝露耸了耸肩,“七年前它选择了我们。” 方飞心想:“跟隐书一样。”又问:“为什么选你们?” “你得去问‘灵根’,”贝露停下笔势,回头说道,“四月到五月,整整一个月,韩决不断抹掉通灵地点,他这么小心翼翼,应该是防范魔徒里的通灵判官!” “影魔燕郢?”方飞想到那个黑色的影子就心情压抑,贝露同情地点头,说道:“真是追查影魔,他的失踪也就说得通了。” “你们遇上过影魔吗?”方飞说出疑问。 “我们交手过三次。”贝露信口说道。 “结果怎样?”方飞忙问。 “我们没赢,他也没输。” “你们不是有‘灵根’吗?” “‘灵根’没有插手,它的任务是维持平衡,不喜欢我们一家独大,乐见影魔和我们相互制衡。” 方飞定一定神,言归正传:“通灵地点能恢复吗?” “能,但要时间,”贝露耐心地解释,“通灵网上任何活动都会留下印记,我们称之为‘灵迹’。灵迹会被通灵鬼吃掉,还会随着时间不断衰减。韩决用的是‘五鬼消灵术’,控制五只通灵鬼吃掉通灵地点,再把它们丢进通灵网。好比把五条鱼儿放入大海,要想找回灵迹,先得把鱼全抓回来。我采集了韩决的元气样本,用来侦测他的灵迹,可是过了那么久,灵迹相当微弱,即便‘灵根’帮忙,也要五天的时间!” “五天!”方飞小声嘀咕,贝雨看出他的失望:“带通灵镜了吗?”方飞召出“波耶水镜”,贝雨接过镜子边写边说:“我让‘灵根’给你开辟一条加密通道,你用它跟我联系,有了消息,我马上告诉你。” “多谢!”方飞接过镜子,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 “再见!”贝雨招了招手,“老笔妖,送客。” “啊哈!”造化笔大力一挥,墙角出现青闪闪的出口,方飞低头钻了进去,爬到墙外一看,“脚印”已经等在那儿。他踩着“脚印”溜到楼下,四顾无人,如释重负,撒开双腿的向龙尾区跑去。 方飞的身影越去越远,飒,宿舍旁的花丛里钻出一个人影,黑色斗篷,面目模糊,双眼闪亮如星,望着方飞消失,又如青烟似的散去了。 第十一章、寻根究底 第十一章、寻根究底 嗤啦,一闪电蜿蜒如龙,撕裂翻滚的浓云,照亮了阴沉沉的玉京。 燕眉飘然落地,双手掀起斗篷,狂风凄厉扫过,吹得头发乱飞。她眯眼看了看天,乌云舒卷开合、千姿百态,雷声隐隐鸣响,白雨细如游丝,歪歪斜斜地洒落在不远的街区。 飞蓬街没有下雨,路边的草丛枯黄萎靡,随着风势无助地摇摆。 她跨过衰草,走上台阶,眉头突然皱了起来。门户虚掩,没有关上,她轻轻推开,冲鼻的气味再一次扑来。 女孩拔出符笔,掩鼻走进客厅,扫眼望去,屋里乱七八糟,餐桌上的食物吃了一半,另一半腐烂发霉。蝇妖兴高采烈,起起落落地忙个不停。 “她还活着吗?”燕眉暗暗为左萱担心。 她停留数秒,蹑足走上二楼,过道暗无光亮,阴森的气息挥之不去。燕眉察觉一丝凶险,屏住呼吸,笔尖向前,一步步走到供奉命灯的房间,瞥眼看去,房门大开,左萱蜷缩在一张椅子里,双手抱膝,直勾勾盯着水晶罩里的灯火,面孔白得出奇,显得双眼更加深邃。 “你没关门。”燕眉放下毛笔,轻轻舒一口气——刚才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左萱僵硬地回过头,茫然地望着她,那样子就像是一只蜕。燕眉心里微微一紧,无奈说道:“楼下没有关门,世道不好,你得小心一点,”她仔细端详女子,“你多久没吃饭了?” “不知道,”左萱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我忘了。” “你脸色很差!”燕眉暗暗叹气,“你得吃点儿东西!”伸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挑出一颗药丸塞到左萱手里,“这是辟谷丸,可以充饥。” 左萱接过药丸,激灵一下,瞪着燕眉说:“你是方燕?”燕眉愣了一下,想起杜撰的身份,心叫“该死”,本想实言相告,可是影魔的面容从脑海掠过,到嘴的话变成了:“对,没错!” 一股血色冲上女子的面颊,左萱两眼放光,就像复燃的死灰:“你找到用命灯找人的方法了吗?”声音充满亢奋,不像饿过许久。 燕眉默不作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半球状的器物,巴掌大小,银色的底盘上盖着一个水晶圆罩,罩内白气缭绕,外壳符字如金,层层环绕,纵横交织,底盘布满一圈圈刻度,乍一看很像仙罗盘,中央的黑色指针闪烁火红的符字。 “这是什么?”左萱迷惑地望着器物。 “指魂针,”燕眉把底盘托在手心,挥舞毛笔,冲着命灯念诵咒语,火光从她的笔尖闪过,命灯摇晃几下,突然消失了。 “啊,”左萱尖叫一声、高高跳起,“灯,灯呢?” “在这儿。”燕眉轻声回答。左萱掉头望着她手里的“指魂针”——水晶罩里一灯如豆,无论颜色形状都与命灯很像,柔和的白气袅绕四周,如同一条变幻不定的化蛇。 “这是……”左萱两眼瞪直,“怎么回事?” “我把它转过来了!”燕眉说道。 “命灯还能转来转去?”左萱难以置信,“你确定这是少宇的命灯?” “千真万确!”燕眉柔声说道,“命灯又叫‘神影’,也就是元神的影子。元神原本虚无,影子更是虚中之虚,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一种奇异的能量,不会受限于物质,比如水晶罩,只要使用‘移神换影符’,就能把它移动到任何地方。” “为什么要移动?”左萱猛地抬起头,握紧拳头瞪视女孩。 燕眉感受到敌意,暗暗提防,耐心解释:“你不是要找丈夫吗?这枚‘指魂针’可以引导命灯的力量,指出你丈夫身在何方。”她扬起毛笔,点了点水晶罩,命灯摇曳起来,下面的指针跟着火焰来回摆动,罗盘上的刻度微微发红,众星捧月似的环绕命灯。 两人屏息注视,指针突然大幅度向西转动,转了三十度左右,颤巍巍地停了下来。 “他在西北方。”燕眉冲口而出。 “是吗?”左萱痴痴地盯着罗盘,“真不敢相信。”燕眉点了点头:“你留下,我去找冯少宇。”左萱瞪眼相向:“为什么?” “不管你丈夫在哪儿,他的处境都很危险,”燕眉避开女子的目光,“我不希望你也落入险境。” “不行,”左萱声音上扬,“我必须去。” “左萱……” “我不去,你也不能去!”左萱愤怒地望着指魂针里的火焰,“命灯是我的,你无权带走我的东西!” “你……”燕眉哭笑不得,“你别太固执。” “我有寻找丈夫的权利!”左萱斩钉截铁,全无转圜余地。 燕眉深感头痛,此去凶险绝伦,带上左萱无异于背负累赘。可是于情于理,她都不能阻止一个妻子寻找丈夫,何况命灯属于冯少宇,没有左萱的准许,她也不能随便带走。 连转几个念头,燕眉叹一口气,说道:“好吧!指魂针由我操纵。” “没问题!”左萱激动得浑身发抖,看见她的模样,燕眉害怕她昏厥过去,心中感动之余,又觉有些纳闷:“这就是生死相随的爱情吗?” 离开小楼,两人向西北飞行。左萱是苍龙羽士,驾驭一口淡银色飞剑,吃过辟谷丸以后,她的精力有所恢复,飞得倒也似模似样。 燕眉盯着“指魂针”当先引路,命灯晃动不已,指针也不断调整方向,前面的房屋由多变少,渐渐稀落起来,繁华如水流逝,荒凉的景象迎面扑来。 “嗐!”左萱惊恐叫道,“前面是忘墟!”燕眉回头看她一眼,点头说:“对,我们就是去那儿。”左萱愣了一下,狐疑问道:“你故意吓我的对吧?”燕眉默不作声,送上罗盘,左萱望着指针脸色发白:“天啦。” “我劝你回去,”燕眉直视对方,“忘墟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左萱抿了抿嘴唇:“我要去。” “是么?”燕眉有些担忧,如果冯少宇成了魔徒,左萱见到他只会更加痛心。 “也许他没有入魔,只是困在某个地方……”燕眉试图说服自己,心里却明白那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狂风肆虐,飞沙连天,忘墟的上空弥漫一层铁锈色的怪雾,如涛如浪,翻涌不息。两人闯入锈雾,泥腥气浑浊刺鼻,耳边风声萧萧,不时传来拍翅的声音,可是定眼望去,却只见到涌动的沙尘。 “跟紧我!”燕眉按下剑光,落向地面,左萱紧随其后,不时东张西望。 “到了吗?”左萱嗓音发抖。 “就在附近!”燕眉注视“指魂针”,向前走了两步,扫眼望去,乌黑的眉毛扬了起来。 “怎么?”左萱看出不妙。 “嘘!”燕眉竖起毛笔,做出噤声手势。 左萱一怔,耳边传来奇声怪响——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断断续续的拍翅声,还有来自咽喉深处的可怕吞咽——锈雾无声聚拢,仿佛立体的屏幕,古怪的影子投映在上面,若隐若现,步步紧逼,地面起伏不定,如同沸腾的波涛,拍翅声越来越低,仿佛无形的巨石压向头顶。左萱如芒在背,缩到燕眉身后,因为恐惧浑身战栗:“那是什么?” “妖怪!”燕眉扬起符笔,高声念动咒语,“鵷来仪煌煌煜煜!” 奇声怪响更加繁密,风沙里的影子逐渐清晰,露出弯曲的角、尖锐的爪,猩红的长舌和贪婪的眼睛…… 天空陡然亮了起来,左萱抬眼望去,一个金红色的火球呼啸落下,仿佛失控的太阳,刺眼的火光撕裂了北风、穿透了锈雾,映照出无数妖兽魍魉的轮廓,天上地下,大大小小,随着火球的逼近狂飞乱蹿,几只鸟妖逃得稍慢,沾上火球,立刻浑身浴火,变成几团白灰。 火球一刻不停,冲向两人,左萱双手捂眼,发出一声尖叫。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了片刻,左萱抖索索放开双手,发现火球不知所踪,燕眉的手腕上站立一只金色的大鸟,扬起华美绚烂的翎尾,从容不迫地拍打翅膀。 “羽圣黄鵷。”左萱脱口而出。 “抱歉,”燕眉冲她点点头,“我的真名叫燕眉。” “燕眉?”左萱愣了一下,“你是影魔的妹妹!” “别害怕!”燕眉微微苦笑,“我会消灭影魔,帮你找到丈夫。”左萱盯着她默不作声,片刻扭头说道:“除了妖怪,这儿什么也没有。” “黄鵷!”女孩看向大鸟,“入口在哪儿?” 黄鵷翩然飞出,绕着一堆乱石盘旋,石块活了过来,连蹦带跳地四面滚开,地下露出一条黑黢黢的裂缝,深不见底,向外喷吐寒气。 “要来吗?”燕眉回头问道,左萱迟疑不决,女孩叹了口气,转身走进裂缝。左萱见她消失,咬着嘴唇跟了上去。 地道里亮如白昼,光芒来自黄鵷,鸟妖王骄阳当空、普照四方,无数黑乎乎的影子飞快地溜走,留下恶臭的粘液和遍地的残骸 不多一阵,四周变得异常寂静,只剩下细微的滴水声和两个女子剧烈的心跳。 地道一路向下,悬崖陡壁,无法立足。两人驭起飞剑,不过数十里,陆地到了尽头,出现一大片地下水域,水光森冷,波纹荡漾,一座“小岛”飘浮水面,从中裂成两半,露出黄黑色的利齿,重重叠叠地向下延伸,黑漆漆不知通向哪里。黄鵷飞上前去,光亮倾泻落下,裂缝合上,利齿消失,“小岛”极速下沉,很快不见踪影。 命灯跳动加快,指针小幅度高速摇摆,左萱忍不住问:“怎么回事?”声音远远传出,在地窟里激起一阵惊心动魄的回响,吓得她捂住嘴巴,惊恐地张望。 “离主人越近,命灯越活跃,”燕眉盯着指针沉吟,“看样子,我们正在接近你丈夫。” 左萱抿起嘴唇,双眼星星闪亮,燕眉又说:“这儿可能是魔徒的巢窟,但有黄鵷守护,你也不用害怕。”左萱虚怯怯地望着大鸟:“我只在传说里听过它!” “传说靠不住!”湖水到了尽头,燕眉收起飞剑,飘然上岸。 “它没有传说厉害?”左萱忍不住问。 “它比传说更厉害,”燕眉向她打个手势,“把剑收起来,剑光会惊动敌人。” 左萱收起飞剑,黄鵷的光芒也随之暗淡,昏昏黄黄,仅仅照亮二人。这一来命灯的火焰反而最为明亮,它跳个不停,急切地想要冲破灯罩。 湖边寂静出奇,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燕眉暗生纳闷,沿着湖边走了十米,指针略微一偏,指向左侧岩壁。她上前两步,发现岩石后面有一个隐蔽的洞穴,她的心里隐隐不安,可是勇气更胜一筹,微一咬牙,钻了进去,身后沙沙作响,左萱的脚步声凌乱不堪。燕眉听在耳里,不觉后悔带她前来,女孩下意识摸了摸黄鵷的羽毛,触感温软光滑,让她心神安宁,大鸟回过头,不满地瞪着她——鸟妖王素来矜持,不喜欢受人抚弄。 “抱歉!”燕眉低声说道,黄鵷默不作声,只是翻了个白眼。 前面豁然开朗,两人踏进一个宽阔的窟穴,横直百米,空寂无人。命灯停止了跳动,变得异常的平静,指针停顿下来,指向正前方高耸的石壁。 “冯少宇在岩石后面?”燕眉漫步上前,亮起符灯照亮石壁,石壁浑然天成,并无一丝缝隙。 “咕!”黄鵷鸣叫示警。 “谁?”燕眉霍然回头,厉声喝问。 从墨屋里出来,冷风灌进脖子,方飞忍不住缩头缩脑。两个一年级女生从旁经过,鄙夷地看他一眼,一阵风迅速跑开了。 禹笑笑一溜小跑赶过来,喘着气说:“问你个事儿,你进过女生宿舍吗?” “啥?”方飞吓了一跳,“谁说的?” “帝江,”禹笑笑小声说,“早上它当众教训一个凤喙区的女生,让她进出寝室记得关门,要不关门,你会溜进去看她洗澡。” “老混球,”方飞破口大骂,忽觉后颈一痛,多了五根粗壮的手指,耳边传来简真的怪叫:“太不像话了,笑笑,你放心,我一定把他看好,实在不行就用绳子捆起来。” “你还有这手?”吕品捅了捅方飞的腰眼,“以前就算了,下一次记得捎上我。” “污蔑!”方飞怒吼,“帝江在撒谎……哎,简真,你干吗勒我脖子?” “狡辩是没有用的,”大个儿义正辞严,浑身仿佛闪耀金光,“我可是女生宿舍的守护神。” “呸,”禹笑笑啐了一口,“你算哪门子守护神?” “对!”吕品接嘴,“看门狗还差不多。” “臭狐狸你……”简真使劲翻了两个白眼,回头又冲方飞撒气,“说,你去没去过女生寝室?” 方飞被他捏得喘不过气来,挣扎间手指传来振动,斜眼一瞥,“波耶水镜”变成的指环变红发亮,提示他有重要信息。 “放开我。”方飞大吼。 “我偏不,”大个儿神气活现地摇晃脑袋,“我偏偏就不……咦,唉,啊!” 简真的大身子飞了出去,在天上画了一道彩虹似的弧线,干脆利落地摔了个野狗吃屎。他满脸是土,挣扎起来,摸着后脑勺糊里糊涂。 “漂亮,”吕品吹了一声口哨:“好一个‘水精诀’。” “方飞,”大个儿跳起来唾沫飞溅,“跟甲士摔跤,你活腻烦了?来来来,我让你三招。” “别闹!”方飞一溜烟跑到路边树下,匆匆点开通灵镜,但见一条消息跳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吕品在身后念叨:“妖怪市场,夜叉当铺……噢,双头……” “龙”字还没出口,就被方飞堵住嘴巴,恶狠狠摁在树上,懒鬼不甘心地呜咽,方飞不胜恼火,压低嗓门:“谁让你偷看的?” “呜呜呜……” “不许泄露出去,听到没有?” “呜呜呜……”吕品眨眼点头,方飞放开手,就听懒鬼扯着嗓门嚷嚷:“妖怪市场、夜叉当铺,这都是什么意思?” 方飞两眼一黑,几乎昏了过去,禹笑笑分开树丛,惊疑地问:“你们说夜叉当铺?” “那个……”方飞恨不得长出翅膀远走高飞。 “你也知道夜叉当铺?”吕品乐呵呵反问。 “夜叉贩卖元神的店铺,”禹笑笑脸色阴郁,“小时候我妈老说,‘再哭,我把你卖到夜叉当铺’。” “我妈也这么说。”简真踮起脚尖,越过女孩肩头向树丛里张望。 “你不去练舞吗?”方飞冲着大个儿低吼。 “不急,”简真舔了舔嘴唇,“我对你的小秘密更感兴趣。” “我没秘密。”方飞矢口否认。 “他没秘密,”吕品侃侃而谈,“就是跟双头龙讨论了一下夜叉当铺的事情。嗐,你瞪我干吗?没秘密可是你说的,你要不说,我还以为这个是不能说的秘密呢!” 方飞气得脸色铁青,禹笑笑忍不住问:“方飞,到底怎么回事?” “双头龙查出来了,”方飞只好老实招认,“韩决抹掉的通灵地点是夜叉当铺。” “真的?”禹笑笑喜不自胜,“我去告诉韩妙。”方飞一把扯住她:“她问你消息来源你怎么说?双头龙?你会害死她们。”禹笑笑愣了一下:“那该怎么办?”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方飞说道,“我们不能给双头龙招惹麻烦。” “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吕品在他耳边嘀咕。 “什么好处也没有。”方飞横他一眼,“我猜少儿失踪案是魔徒干的,公然抓走简容就是明证。” “不一定,”懒鬼大唱反调,“也许不是公然,而是顺手牵羊。” “双头龙认为韩决抹掉通灵地点是为了防范影魔,影魔又在双龙塔出现,两件事合在一起,可见他跟少儿失踪案有关。”方飞沉吟道,“通过寻找影魔,可以找到失踪儿童。” “找影魔,你疯了?”吕品叫道,“他会把我们揍得屁滚尿流。” “说得对,”大个儿严肃地点头,“影魔可不好惹。” “胆小鬼。”禹笑笑白他一眼。 “找影魔不是重点,”方飞尽力整理思绪,“重点是通过他找回简容,所以我们得去夜叉当铺。” “去那儿干吗?”禹笑笑吃了一惊。 “韩决从那儿找到影魔的线索,我们也去试试看。” “天真,”吕品哼了一声,“韩决是训练有素的虎探,我们只是二年级的学生。上次大闹百蛟厅,危字组都上了妖怪市场的黑榜,只要出现在市场,就会被它们撕成碎片儿。” “对,”大个儿深表赞同,“我认为应该把消息告诉我爸妈。” “我认为应该给你一个奶嘴,”方飞尖刻地挖苦,“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巨型婴儿。” “你骂我什么?”简真气红了脸,“你才婴儿,你才巨型……” “我赞成简真,”禹笑笑劝说道,“方飞,这件事太危险,应该交给大人去办。” “好吧!”方飞不耐烦地说,“你们留下,我自己去。” “喂!”禹笑笑忍不住叫道,“你别太任性。” “你们根本不懂,”方飞压抑多日的情绪犹如火山喷发,“燕眉正在寻找影魔,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她是我的点化人,如果她死了,我也活不成。” 众人一时沉默,吕品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一个大问题。” “对不起,”方飞冷静下来,“我只想决定自己的生死。” “道师团不可能同意你下山,”禹笑笑轻声说道,“你也没有通行符。” “我去找天素。”方飞转身就走。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禹笑笑在他身后叫喊,“这个时候,她多半呆在天渊馆。” 方飞一口气跑到天渊馆,瞪大眼睛逐层搜寻,找了二十一层,发现天素站在一排书架前,正在翻阅一本厚重发黄的古籍。 “嗐!”方飞走上去挤出笑脸,天素扫他一眼,继续看书。男孩清了清嗓子,又叫:“天素。” “有话就说,没事滚蛋!”天素把书塞回书架,沿着长长的通道行走如风,方飞跟在后面一溜小跑,“你是级长吧?” “那又怎么样?”天素停下脚步,两眼盯着书架。 “你有通行符吧?” 天素把抽出的书籍又推了回去,盯着方飞眼神古怪:“你想干吗?” “借我用一下,”方飞赔笑说,“很快就还你!” “你说这个?”天素从乾坤袋里摸出符牌,冲着方飞来回摇晃。 “对!”方飞喜上眉梢,伸手要接,不料女孩收了回去:“不借!” “什么?”方飞暴跳如雷,叫声惊动了附近的学生,一个个抬头望来,方飞心虚胆怯,压低嗓音:“天素,行行好,我有急用。” “用来干吗?”天素抽出一本书自顾自翻看。 “我有很重要的事。” “对我来说不重要,”天素放下书本,“按规矩,你要一点不漏地交代借用符牌的理由,待我做出评估,上报宫主批准。好了,给你五分钟,说明借用的理由。” 方飞气得浑身发抖,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翻腾,胸中怒火越来越旺,他站了十秒钟,吐一口气,转过身大踏步离开。 “你不要通行符了?”天素叫道。 “不要了。”方飞走上飞云梯,身旁的书架极速蹿升,让他生出跌落深谷的错觉。 出了天渊馆,三个好朋友等在那儿,禹笑笑忙问:“借到了吗?” “我就不该去找她。”方飞悻悻说道。 “交钱!”吕品冲简真伸手,后者胖脸发黑,把一管紫液金拍在他手心。 “干吗?”方飞瞪着两人。 “打赌,”吕品说道,“我赌你借不到。” “可恶的冰山女,”输掉的大个儿咬牙切齿,“真冷血、没人性!” “我就欣赏她这一点。”吕品乐呵呵地把钱收好。 “你有什么打算?”禹笑笑盯着方非,后者茫然摇头。 “下山也不是不行。”懒鬼冷不丁开口,方飞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你有办法?” “学宫大门有三重警戒,一是天眼符,二是帝江、三是支离邪的守护符!天眼符不难对付……” “用符蝶,”方飞接道,“帝江呢?” “它喝醉了会犯傻,”吕品咂了咂嘴,“可它从不跟道者喝酒。” “废话!”大个儿冷笑,“你不能说点儿有用的?” “笨蛋,”禹笑笑给他脑门一下,“不跟道者喝酒,找个妖怪不就得了。” “找谁?”简真懵头懵脑,吕品摸了摸鼻子:“我舅舅。” “狐青衣?”方飞皱眉说道,“你怎么跟他说?” “让他灌醉帝江。” “他不问原因吗?”禹笑笑疑惑地问。 “问也不怕,”吕品满不在乎,“我就说我要跟方飞溜进栖凤楼。” “什么?”禹笑笑瞠目结舌,方飞也嚷嚷:“干吗扯上我?” “怕什么?”吕品笑眯眯勾着他肩,“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 “太荒唐了,”禹笑笑有些气闷,“狐青衣可是道师,怎么能让你胡作非为?” “狐妖就爱胡作非为。”懒鬼振振有词,“不胡作非为还是妖怪吗?” “守护符呢?”简真两手叉腰,“那怎么解决?”吕品说道:“有通行符就有反咒……”禹笑笑打断他:“上哪儿找反咒?”懒鬼双手一摊:“不知道!”简真怒道:“那你胡吹什么?” “反咒我来想办法。”方飞下意识看了看左手,众人望着他半信半疑,吕品说道:“好吧,如果能下山,我们先去找燕眉。” “为什么?”方飞诧然相对,吕品说道:“她从南溟岛带来了‘羽圣’黄鵷,那可是响当当的九品妖王,要想对付影魔,黄鵷可是最好的帮手。” “你能找到燕眉吗?”禹笑笑看着方飞。 “我试试看,”方飞迟疑一下,“可她不许我离开学宫。” “她不许就不许?”吕品冷笑,“腿可长在你身上。” “好吧!”方飞无奈说道,“我去找她。” “不!”禹笑笑说,“我们去找她。”方飞瞪着她一脸惊疑:“你说什么?” “这件事风险太大,”女孩平静地说,“我们一起下山。” “可是……”方飞刚要婉拒,简真勒住他的脖子,虎着脸说:“我去救我弟弟,你敢阻拦我?” “如果你拒绝,我就去告发你。”吕品威胁。 方飞既生气又感动,瞪了三人半晌,把心一横,咬牙说:“吕品去找狐道师,笑笑、简真,你们跟我去写符蝶。” “成交。”吕品吹着口哨,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其他三人返回寝室书写符蝶,过了一会儿懒鬼回来,笑嘻嘻地说:“它们已经喝上了,再等等就好。” 造好符蝶,方飞展开通灵镜,搜索“冯少宇”,找到他的妻子“左萱”,再搜“左萱”,却是一片空白。 “保护性删除,”吕品一旁建议,“问问‘双头龙’。”方飞进入加密通道,写道:“有人吗?”喷火小神龙跳了出来:“什么事?”方飞说道:“帮我找一个人。” “谁?”喷火小神龙问。 “左萱,她的丈夫叫冯少宇,燕郢假扮他袭击了‘道魂武库’。” “稍等。”喷火小神龙沉寂片刻,信息栏跳出一行字迹,“勾芒城飞蓬街一百四十三号,左萱现在的住所。”随后闪出一幅地图,精确地标识出飞蓬街的位置。 “太好了。”方飞收起镜子,“我们马上下山。” “这么快?”禹笑笑皱眉,“万一……唉,你们……”但见三个男生冲出寝室,不由骂了声“冒失鬼”,跺一下脚,无奈跟了上去 到了宫门,夜幕已经垂下,淡青色的符光在门户间流淌,看上去一碰就破、一点就穿。方飞数一数门前的“天眼符”,左右各有六道,于是分给吕品六张符纸:“你管左边!” 两人并肩站立,齐声念起咒语,纸蝶煜煜发光,翩翩然各奔东西,到了“天眼符”上方,展开翅膀,把符眼遮挡得密不透风。 “这就行了?”禹笑笑望着符蝶半信半疑。 “绝对管用,”吕品洋洋得意,“又不是第一次。”女孩不胜惊疑:“你们到底干过多少坏事?” “不多,”吕品手忙脚乱地控制符蝶,“两三件而已……” 方飞走近宫门,闭眼冥想,左手一沉,隐书闪现,他提起笔来在书上写道:“八非学宫守护符。” 青光闪过,隐书上出现一长串弯弯曲曲的文字,每一个字儿都不安分,歪来扭去,上蹿下跳。 “龙文?”方飞翻转石版,不出所料,背面的反咒也是龙文。 “你行不行啊?”吕品在身后咋咋呼呼,“我快撑不住了。” “闭嘴!”方飞照葫芦画瓢,扬起笔来书写反咒。 水殿下棋的时候,他多次用龙文书写符法定式,可是真正书写符咒却是第一次。 战棋里龙文受困棋盘,只能按照规则行动,一旦凭空书写,登时活跃了得,凌空飞动,气势凶猛。禹笑笑一旁瞧见,不由惊讶出声:“你用龙文写符?” 第一遍还没写完,两个龙文被同类吞掉,符咒自然作废,方飞心烦意乱,第二遍写到一半就乱了套,一堆字你追我赶,闹得不可开交。他只好用“幻墨消融符”抹掉,不理吕品唠叨,闭上双眼,清空杂念,仿佛回到水殿,棋枰之上龙文对弈,脑海里灵感潮涌,一个个文字飞出笔尖,不及相互攻击,就被男孩牢牢控制。 一口气写完,他睁开双眼,但见龙文飞舞,翻滚碰撞,聚成一个光团,突然向内一缩,冲向封门光幕。二者无声碰撞,迸发出悦目闪光,光幕如潮退散,露出一个空洞。方飞收起隐书,弯腰钻了过去,其他三人匆忙跟上,回头一瞧,光幕重新闭合,水波似的起伏荡漾。 “天啦!”禹笑笑瞪大双眼,“方飞,你真的破解了支离邪的守护符?” “厉害,”吕品竖起大拇指,“怎么做到的?”大个儿冷笑说:“他有作弊的道器,不然怎么会得‘定式’满分。” 六只眼睛盯着方飞,小度者如芒在背,不知从何说起,忽听砰的一声,虚空裂开缝隙,帝江浑身是火地跳了出来,冲着四人大吼大叫:“好哇,私闯宫门,呃,该当何罪,呃……”一面说一面喷吐酒气,把四个小可怜儿熏得半死。 “怎么回事?”方飞凄凄惨惨地看向懒鬼,“它不是跟狐青衣喝酒吗?” “不知道!”吕品顶着一张臭脸,“这得问我舅舅!” “它看不见我,它看不见我……”简真趴在地上掩耳盗铃。 “该当何罪,该当何罪……”帝江忽东忽西,突然向前一蹿,把方飞摁倒在地,大黄狗似的蹭来蹭去,“让你跑……让你跑……呃,跑哇,跑哇,我就喜欢看你跑的样子……” “我说……”禹笑笑靠着石像面无人色,“帝江它好像醉了!” “还用你说!”吕品眼珠乱转。 “吕品……”方飞从帝江的身下费力地伸出小手,“救我!”懒鬼吸一口气,两眼放光,突然一声暴喝:“帝江!”圆道师应声一抖,放开方飞,飘起来问:“噢,你找我?” “你的酒还没喝完!”吕品满头大汗,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力。 “我的酒还没喝完!”帝江录音似的跟着念叨。 “你没看见我们!” “我没看见你们!” “快去喝酒!”吕品嗓音发抖。 “快去喝酒!”帝江继续念叨,可是并不离开。吕品使劲咽一口唾沫,两眼睁圆,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低吼:“快走!” “快……”帝江翻了个身,噗的消失,虚空中传来悠长的闷叫:“走——” 吕品双脚一软,瘫在地上,方飞跳起来,高叫一声:“快走。” 众人撒足狂奔,穿过摩云圣道,一头扎进蚣明车,“蜈蚣”开始爬行,心子才算落地。他们面面相对,无不捏了一把冷汗,经过这一番折腾,方飞破解符咒的事情反而无人再提。 到了回龙壁,方飞调出“双头龙”给的地图,一手通灵镜,一手仙罗盘,纵起尺木飞向勾芒区, “你找这个‘左萱’干吗?”吕品驾着“紫璇风”赶上方飞,后者简要解释一遍,禹笑笑说道:“这说不通,影魔怎么会留活口?”她踏着“佛青”飞翔,青碧的剑光像是一件缥缈的绿裙。 “也许冯少宇就是魔徒。”吕品猜测。 “等等我呀。”后面传来简真的怒吼,“飞得快就了不起吗?” “就是了不起。”吕品回头扮个鬼脸。 “要等他吗?”禹笑笑问。 “开什么玩笑?”方飞加快剑速,嗖地蹿出老远。 “没义气的家伙……我要跟你们绝交……”大个儿的控诉断断续续,消失在凄厉的北风中。 天空中响过一串炸雷,暴雨倾盆而下,夹杂无数冰雹,砸中简真的铠甲,丁零当啷的让人心惊。其他三人写出“避雨符”,头顶一把符伞,光亮涵盖数米,水母一样在风雨中游弋。 放眼望去,玉京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面纱,飘浮天上的纸灯在冰雹里浮浮沉沉,不时纸破灯碎,卷入风雨深处。楼宇的灯火也是奄奄一息,透过密层层的雨幕,闪烁几下,忽又消失。 飞了半个时辰,四人降落到飞蓬街上,眼前雨雹如注,两侧灯火寥寥,地上的泥水纵横流淌,园圃里的花草被冰雹打得抬不起头来。 点亮“燃灯符”,一行人蹚着泥水瞎摸乱闯,吕品忽然指着一个门牌:“在那儿!”方飞高举符灯,亮铜色的门牌上写着:“飞蓬街一百四十三号,冯少宇、左萱”。 他两三步蹿上去,用力敲门,笃,门扇应手而开,腐臭扑鼻而来。方飞愣在当场,吕品从他身边掠过,捂着鼻子叫嚷:“有人吗?有人吗?” 半晌无人应声,众人走进宅子,目之所及,又脏又乱。吕品肆无忌惮,客厅厨房走了一圈,两个箭步蹿上二楼,片刻噔噔噔冲下来报告:“鬼都没有。” “方飞!”禹笑笑小声说,“这儿很久都没住过人。”方飞走到墙边,注视上面的照片:“这是冯少宇和他妻子?” “这女的笑得挺假!”吕品摸着下巴评价。 “我看她挺开心,”大个儿冷哼一声,“你不懂女人的心情。” “你懂?”禹笑笑惊奇地看着他。简真脸胀通红,嘴里振振有词:“我妈也是女人。” “得了吧!”禹笑笑嗤之以鼻,“不是每个女人都会一巴掌把你扇飞。” “你、你……”大个儿指着女孩舌头打结,忽听吕品“嘘”了一声,竖起食指说:“别出声,快听。” 地板下传来嗤嗤声响,轻细而又清晰,仿佛有人在下面耐心地抓挠。 “下面关了人?”方飞直觉一股冷气在尾椎处游荡。 “也许不是人。”吕品看了看众人,忽又笑道,“也许是猫妖。” “猫妖最讨厌了,”禹笑笑大皱眉头,“我家养过一只,抓烂所有衣服,还把死鼠蜥藏起来。” “难怪臭烘烘的。”简真抽了抽鼻子。 方飞也闻到腐臭,但觉有些熟悉,忽听吕品说道:“管它呢,打开地板就知道。”毛笔一抖,锐声疾喝,“七零八落……” “慢着!”方飞出声阻止,可是迟了一步,“拆卸符”的白光扫中地面,豁剌剌,数块木板跳了起来,露出一个洞穴,黑幽幽喷吐湿冷气息。 “退后!”方飞盯着洞口,嗓音因为紧张变得尖利,简真和禹笑笑不明就里,应声后退,吕品不以为然,瞅着方飞说:“干吗?你……” 方飞来不及回答,一只苍白的人手从洞口蹿了出来,手掌不大,五指纤细,肿胀的肌肤斑斑点点,嘶嘶嘶的声音像是吐信的毒蛇。 吕品脸色惨变,错步后退,嘶,一个紫红色的影子从地下蹿了出来,闪电般扑向懒鬼。 “蜕……”禹笑笑惊叫声中,方飞腾身跳起,抢在吕品身前,凌空扑中了紫红色的影子。 两人横飞出去,砸翻了餐桌,把一张椅子碾得粉碎,留下懒鬼呆在当场,瞪着两眼双腿发软。 嘶的一声,蜕挺身跳起,方飞向后摔出。 “御物凌空!”禹笑笑笔尖抖动,方飞刹住去势,脑袋距离墙壁不到一寸。 嘶,蜕冲向方飞,简真披上铠甲,横身拦住去路。紫影红光撞在一起,发出清晰的骨骼碎裂声,蜕的脑袋软哒哒向后扭转,四肢活动如故,仗着冲击势头,硬是把全副武装的甲士摁翻在地,折断的脖子使劲一甩,喀啦啦一串响,居然接好脖子,张大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凶狠地咬向简真的脖子。 大个儿手忙脚乱,右手向上一拦,嚓,蜕的牙齿咬中护腕,唾液跟脓血齐流。简真尽管没有受伤,但也恶心得要死,他低吼一声,左手掐住蜕的脖子,腰身尽力一挺,翻身把它摁住,那只蜕疯狂挣扎,身躯极度扭曲。 “南明烈火……”吕品右手一抖,“极烈符”的火光涌入笔尖。 “慢着!”方飞挡住他的笔势。吕品收回符咒:“干吗?”方飞摇头说:“它是线索。”吕品一拍脑门:“没错,我几乎忘了。” “噢!”简真忽然夸张地尖叫,“它是个女的、女的。” “不管男的女的,变成蜕都是死的,”吕品写一道“摄影符”,“喏,死肥猪,这个姿势不错,稳住别动,我给你拍照留念……” “呜!”简真快要哭了,蜕的力量惊人,大个儿想动也难,霎时符光刺眼,他跟蜕“亲热”的影像被吕品纳入笔端,简真气得发狂,“臭狐狸,我要杀了你……噢……”一不留神,身下的蜕暴起反扑,把简真压在下面乱撕乱咬,若非铠甲护体,大个儿准会皮开肉绽,更可气的是,他在那儿拼死挣扎,其他人却凑在一起,不慌不忙地商量起来。 “先给蜕的脸截个图,”吕品在通灵镜上麻利地操作,“呃,真恶心了,来个‘表情还原符’,合嘴、闭眼,嗯,微笑,睁眼,这一下就对了,她正常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挺漂亮,”禹笑笑摇头叹气,“真可怜!” “救命,”大个儿在那边干嚎,“你们三个……噢……快把她拖开。” “这样真的行吗?”方飞紧张地盯着镜面。 “没问题,‘图景对照符’可以搜索网上所有图像,找到最相似的那一个,”吕品忙个不停,“咦……没有……”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保护性删除。” “图片给我,”方飞打开波耶水镜,进入加密通道,把图片传送过来,同时给双头龙留言:“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 “稍等。”回话的是“呼吸啦北风”,过了五秒钟,屏幕上跳出一张日常照片,跟复原的照片并排呈现,照片上的两人极其相似,消息栏闪过“呼吸啦北风”的字迹:“她叫左萱。” “什么?”方飞三人齐声惊叫,目光转向墙上的夫妻合影。 “她是左萱?”吕品望着蜕喃喃念叨,“墙上的又是谁?” 第十二章、圈套和奸细 第十二章、圈套和奸细 黑暗中响起尖利的笑声,一个模糊的影子浮现出来,光白的脸庞上嵌着一双飘忽不定的乌黑眼珠。 “鬼八方!”燕眉手腕一抖,电光尖啸射出,鬼八方闪身消失,嗤,闪电击中墙壁,岩石一团酥黑。 黑影晃动,鬼八方出现在五米之外,嘴唇裂开,舌尖绿光星闪,飞出一丝黑影。 阴蚀符!燕眉笔尖扭动,身前跳出一个火红色的圆圈。砰,黑影撞入红圈,向左弹开,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月牙形印记。 咕,黄鵷闪电纵起,作势扑向魔徒。 “看紧左萱!”燕眉呼叫的一刻,笔尖火光跳动,跟鬼八方交换了六道符咒,每一道都凶险无比——鬼八方是魔徒中的怪物,舌头的灵活胜过道者的笔尖。 这样的交锋很可能误伤左萱,黄鵷稍一迟疑,折向燕眉身后,挡在左萱身前。 嗤,黑影流蹿,火星迸溅,“阴蚀符”跟“圆光符”再一次碰撞,强大的力量涌上身来,燕眉横移两步,反手发出一道“炙弹符”,数十团火球破空飞出,途中火势翻滚。砰,火球变成无数细小的红点,速度加倍,成千上万。 绿光照亮洞窟,“八方毒舌”冲出鬼八方的薄嘴,当空一卷,炙弹一颗不剩地消失在肥厚滑腻的舌头里。舌头闪电缩回,鬼八方舔了舔嘴唇,脸上浮现出得意笑容。 燕眉冷哼一声,绕向鬼八方左侧,一道“惊爆符”刚要出手,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哀鸣,偌大洞窟为之震动。 “黄鵷!”燕眉吃了一惊,阴冷的气息直冲背脊,女孩孩躲闪不及,如坠冰窟,惊疑之际,温暖的感觉忽又涌来,仿佛春风吹散冬霾。 暖意来自黄鵷,阴风却很蹊跷,鬼八方就在对面,即便分身有术,也瞒不过燕眉的“神读”。她不及多想,侧身跳开,黏糊糊的绿舌头从旁掠过,舔中附近的石壁,留下一道深深的腐蚀痕迹。 女孩翻身站稳,回头一看,心往下沉。黄鵷正在虚空中挣扎,从头到尾笼罩一张暗绿色的光网,网丝纵横交织,如同蛇虫一样剧烈蠕动。 光网的一头连接左萱的笔尖,女子盯着受困的大鸟,眼里充满了狂喜。 燕眉心中迷糊,符笔全无一丝犹豫,顺势掉转笔尖,“惊爆符”的火光夹杂无数金丝,像是奔腾的火龙冲向左萱。 左萱轻轻一闪,翻身跳出老远,动作轻盈神速,简直脱胎换骨。 爆炸声震天动地,“惊爆符”命中石壁,撕扯出一条长长的裂口。 窟穴里一时沉寂下来。燕眉扫眼望去,来时的入口正在关闭,岩石左右合拢,就像两片巨大的嘴唇…… “咕!”黄鵷浑身浴火,拼命扇动翅膀,金红色的火焰刺眼冲天,翻翻滚滚地吞没了惨绿的符网。 黄鵷的火焰非比寻常,那是“涅槃之火”,来自远古凤凰。凤凰是紫微中最神妙的生物,来历成谜,数量稀少,但从神话时代,从未超过十二只。它们用十二种声调唱歌,能够唤醒永寂不醒的灵魂;它们看穿一切邪祟,任何变化都瞒不过它们的眼睛;它们的火焰无坚不摧,也能让自身脱胎换骨;它们追随火神朱明,在对巨灵的战争里建立殊勋……可是朱明去世以后,凤凰集体消失,从此不知所踪——黄鵷是凤凰唯一的后裔,黄钟凤与毕方鸟杂交所生的鸟妖。 黄鵷继承了涅槃之火、凤凰之歌和破魔金瞳,也继承了毕方鸟变化的天赋和惊人的体力。它神通广大又沉默高傲,人称“羽圣”,也叫“默鸟”,它遗传了凤凰的好恶,明辨秋毫,嫉恶如仇,喜欢与朱雀人为伍。 涅槃之火反复烧毁符网,可是烧了又来,网丝疯狂生长,仿佛一群毒蛇在火焰里狂舞,暗绿色的阴影笼罩了黄鵷。鸟妖王火势冲天,但也无法摆脱困境。 燕眉锐喝一声,扬笔发出“御魔符”,红光笼罩绿网,她指尖一震,红光忽又消失,女孩心头震骇,不觉后退半步。 “不要白费力气了,”一个阴沉的声音震动窟穴,自信满满而又疯狂暴戾,“这道‘九幽噬魂锁’花了我足足一年,‘羽圣’黄鵷,困住你还真不容易。” 燕眉应声望去,“指魂针”所指的墙壁凹进凸出,变为一张巨大的人脸,眼窝亮起暗绿幽光,一如黄鵷身上的符网。 “噫,”黄鵷冲着巨脸发出一声锐叫,金瞳变为暗红,仿佛烈火煅烧的金块。 “你是谁?”燕眉望着巨脸心头发毛。 “天宗我!”巨脸回答。 燕眉挨了一记闷棍,她深吸一口气,压住狂乱的心跳,高声说道:“你骗人。” “对,我骗人,”天宗我露出诡笑,“那一盏命灯是我的。” 燕眉一愣,下意识低头望去。命灯向上一跳,离开指魂针,跃迁到天宗我的面前,巨脸张嘴吐出一股阴风,命灯噗的熄灭,化作一缕轻烟。 燕眉心头滴血,强烈的羞愧压倒了愤怒:“我真是个傻子,行动前连命灯的主人也没弄清楚。”可眼下不是检讨的时候,她强打精神说道:“你不是困在镇魔坑吗?” “你听说过神游吗?”天宗我反问。 “什么?”燕眉一脚踩空,跌入无底深渊,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上这样的情况——黄鵷遭到暗算,受困于精心打造的符锁;天宗我学会“神游”,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鬼八方虎视眈眈;左萱……一想到左萱,燕眉无明火起,回头怒视远处的女子:“你到底是谁?” “我是无名之辈,”左萱笑笑说道,“你也可以叫我艳鬼。” “艳鬼?”燕眉倒吸一口冷气,“偷袭杜风烈的也是你?” “那个男人婆真好骗,当然你也傻得可爱,”艳鬼咯咯娇笑,“看你一心帮助左萱,我都快要被你感动了。” 燕眉自诩聪明,一路横冲直闯,却跳进了魔道设下的圈套,不但害了自己,还让黄鵷置身险境……她羞愧交加,连喘了两口气,极力摆脱沮丧,仔细审视艳鬼:“你不是魔徒,黄鵷能认出魔徒。” “我没有裂魂,我的身体还是道者。”艳鬼漫不经意地说。 “那为什么帮助天宗我?”燕眉不胜困惑。 “魔在人心,”艳鬼微微一笑,“我的心在魔道,这个身躯只是为了骗人。” “这是你的本来面目?”燕眉盯着对方。 “是啊,”艳鬼笑道,“破魔金瞳,明辨秋毫,黄鵷能看穿任何变化,可我根本没有变化。” “没有变化就是最大的变化。”鬼八方咭咭尖笑。 “不对!”燕眉努力回想,“我见过左萱的照片,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艳鬼扬起眉毛:“那本就是我的照片。” “照片也是假的?”燕眉转念一想,脱口而出,“宋艾琪是内奸……”艳鬼目光闪动,笑道:“何以见得?” “照片是宋艾琪拍的,地址也是我从她那儿偷来的,”燕眉边想边说,“道魂武库的案件,宋艾琪负责调查左萱,她对左萱的资料进行了保护性删除,结果除她之外谁也不知道左萱真正的样子。随后你摇身一变,公然以左萱的身份出现,宋艾琪找了个貌似我的女子,跟你坐在一起留影,诬蔑我插手武库案,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见照片,先入为主,把你当成左萱,到飞蓬街见你,我猜……”她抿了抿嘴,声音苦涩,“飞蓬街的地址是真的吧?” “千真万确,”艳鬼坦然承认,“那是冯少宇和左萱的家。” “真正的左萱呢?”燕眉厉声喝问,“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见过她,不……”艳鬼眨了眨眼,“你闻到过她。” “闻到?”燕眉心跳加速,“你是说……” “她在客厅下面。”艳鬼不觉莞尔。 “我吃了她的元神,”鬼八方尖笑,“蜕在黑暗里休眠,见了光就会苏醒,你只要掀开地板……呵……” “艳鬼,”燕眉快要喘不过气来,“你不怕露出马脚?” “这是我的小癖好,”艳鬼打个响指,“如果计划太周密,我会给对手留一个线索,太可惜了,你没有发现。” 血一下子冲到脸上,悔恨和屈辱差点儿把女孩击溃,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努力克制心情,涩声又问:“你们干吗捉那些孩子?”艳鬼正要开口,忽听天宗我冷冷说道:“艳鬼,你太多话了。” “抱歉,”艳鬼笑道:“我有点儿得意忘形。” “朱雀燕眉,”巨脸盯着女孩目光幽沉,“你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入我魔道,二是死在这儿。” “用不着,”燕眉倔强回应,“我只走我想走的路。” “你该学习你的哥哥,他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燕眉的心被挤了一下,冲口问道:“燕郢在哪儿?” “他对你狠不下心肠,所以我让他去了北方。” “是吗?”燕眉满心酸楚,“天宗我,你以为赢定了吗?” “呵,”巨脸眯起双眼,“不然呢?” “玄叱飞光,”燕眉笔尖一转,指向艳鬼,数十道闪电纠缠交织,光河一样在虚空中流淌,空气中弥漫金属熔化的异味。 艳鬼纵身躲闪,不料闪电活了一扬,如同钢针追逐磁石,死死咬住她不放。艳鬼闪赚三次,闪电的方向也扭转三次,哧溜,二者擦身而过,艳鬼的笔尖金光迸闪,“皇天辟雷符”引走一大半电流,剩下的猛扑上来,女魔徒半身麻痹,肌肤如焚,满头的秀发一根根竖立起来。 她惨哼一声,向后摔出,脚下光芒忽闪,飞剑跳出虚空,把她拉扯回来,还没稳住身形,燕眉踩着“丹离”直冲过来,笔尖一点星火翻滚暴涨,火焰里布满金丝,水藻一样极速蔓延。 羲和惊爆符!摧毁“道魂武库”的符咒,威力足以摧毁整个洞窟——燕眉下了狠心,要跟艳鬼同归于尽。 “空坎绝蚀……”艳鬼念出“冥海死水符”的咒语,这一道符咒倘若写成,能让燕眉的符咒彻底作废。 乌光一闪而没,符咒失败了!艳鬼心往下沉,陡见火光炫目,伴随震耳巨响,烈焰裹挟气浪当头扑来,夹杂无坚不摧的金相碎片。 艳鬼脑海一空,时间俨然变慢,“惊爆符”如同红色的大丽花在她眼前绽放。 绝望间她被扯了一下,远离火焰狂花,砰,艳鬼撞上墙壁,剧痛让她清醒过来,定眼望去,“羲和惊爆符”仅仅完成了一半,如同一片冻入冰块的火红色羽毛,静悄悄地飘浮在洞窟中央。 “我说过,”天宗我的声音响起,“朱雀燕眉,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洞窟里两个身影上下翻飞,一黑一白,漫天追逐。惨绿色的舌头雷奔电扫,留下一道道让人作呕的残影,大团大团的火焰从燕眉的笔尖涌出,撞上舌头的绿光,就像投入水里的火星。 符咒落了下风,燕眉的飞行术却让人惊艳。狭小的窟穴内,“丹离”的剑光转折如意,每要撞上墙壁,总以毫厘之差转向别处;巨舌紧随其后,舔走大片岩壁,剧毒的涎水向下流淌,岩石滋滋作响,腾起缕缕白气。 接连几个转折,燕眉蜷成一团,钻过绿惨惨的舌底,涎水从旁流下,恶臭中人欲呕。她摆脱巨舌,呼吸换气,忽然闻到一股芳香,恶臭之后,格外清新,她禁不住吸入少许,忽觉头昏脑沉,恶心想吐,当即闭住呼吸,转眼一瞧,七彩漫天,数不清的花朵从天而降,飘飘转转地笼罩过来。 这些花朵如同“八方毒舌”,也是某种奇异化身。燕眉不敢大意,急急驭剑躲闪,不料花飞一半,噗噗噗接连爆炸,花气更加浓郁,花瓣缤纷迸散。燕眉躲闪不及,数片花瓣落在右臂,登时紧紧黏住,甩不脱,扫不掉,元气像是破闸而出的湖水涌了过去,花瓣变成花蕾,抖索索就在她的手臂上绽放开来。 花瓣变成花朵,元气流逝更快,燕眉头晕目眩,呼吸艰难,她摇晃着从鬼八方的舌尖绕过,身后飞花如雨、紧追不舍。数片花瓣已经让她吃足了苦头,真被花朵围住,瞬间就会夺走她的神志、吸干的她的元气,把她变成行尸走肉。 “我的‘天花幻雨’怎么样?”花雨中传来艳鬼的娇笑。 “垃圾!”燕眉反手发出一道“霹雳符”,闪电击碎花瓣,蛛网似的冲向花雨深处。破碎的花瓣星星闪闪,并未就此消失,一阵香风吹过,忽又变身花朵,成百上千地竞相开放,它们缠住电流,裹住电光,“霹雳符”活是掉进了热沥青的大蛇,扭来摆去,绝望挣扎。 燕眉愣了一下,绿惨惨的舌头又扫了过来。除了艳鬼,鬼八方也没闲着,女孩背腹受敌,目之所及,绿茫茫、华丽丽,除了恶臭的涎水,就是夺魂的奇葩。 “噫!”一声激鸣,金红色的火焰浩荡奔腾,流向漫天的花雨,淹没了每一片花瓣。花朵挣扎、发光,浴火怒放,可是无济于事,面对涅槃之火,统统化为乌有,花雨中传出艳鬼的闷叫,花光暗淡下去,染上一层凄迷的血色。 火焰绕过燕眉,蜿蜒冲向“毒舌”。双方绞在一起,俨然火龙大战毒蛇,火光腾腾,绿烟滚滚,鬼八方呼啦啦当空盘旋,失去形体轮廓,化为一团缥缈的黑烟。 哧溜,“毒舌”缩了回去,“黑烟”向后飞出,撞上岩壁,碎石乱滚。鬼八方暴露真容,肌肤红通通像是熟透的龙虾,嘴里冒出袅袅白烟,光溜溜的面孔一如摔坏的果冻。 燕眉狂喜不禁,忍不住叫一声“黄鵷”,凝目望去,大鸟身上绿影深重,符网一根根向内深陷,穿透纯金毛羽,勒入它的肌肤。 “咕!”黄鵷一声哀鸣,向下跌落,燕眉闪身上前,把它抱在怀里,跟着反手挥笔,“圆光符”挡下艳鬼的“阴蚀符”,掉转笔头,“真水符”灭掉了鬼八方的“惊爆符”。她一手护着黄鵷,一手挥舞毛笔,左来左迎,右来右挡,笔势流光飞电,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燕眉,”黄鵷的喘息声在女孩心中响起,“这样下去可不行。” “你有什么办法?”燕眉也在心中回应。 “擒贼擒王,”黄鵷颤声说道,“不击溃天宗我,你别想离开这儿。” “他冻结了我的‘惊爆符’,”燕眉心有余悸,“我从没见过这种邪术。” “那是一个幻术结界,符咒陷入结界,对时间的感应出现了问题。” “幻术?”燕眉心头一动,“解除幻术是你的专长,你……” “我不想那么做,”黄鵷轻声打断她,“我希望你活着。” 鸟妖王惜字如金,很少流露情绪,可从这几句话里,燕眉感受到一股微妙的温情,她心中感动,忍不住轻声叫道:“黄鵷……” “听着,”黄鵷打断她说,“天宗我身后有空洞。” “你看清楚了吗?”燕眉将信将疑。 “不清楚,”黄鵷老实回答,“天宗我在遮挡我的视线。” “他在隐藏什么?”燕眉心子狂跳,“那儿一定很重要。” “肯定是出路,”黄鵷顿了顿,“我们得尽力一试。” “怎么试?” “把我带到洞窟上方,我用‘涅槃之火’打开洞穴的入口。入口一开,你就进去,我唤醒冻结的符咒,炸毁洞窟,阻挡魔徒追击……” “好!”燕眉抬眼看天,驭剑直上。艳鬼和鬼八方紧追不舍,燕眉挥笔反击,嗤嗤嗤响个不停,三人的符咒凌空交错,相互克制,彼此作废。天宗我的目光也受了吸引,跟着女孩一路抵达洞顶。 燕眉忽然拎起黄鵷,叫一声“去”,奋力掷出。鸟妖王一声长叫,展开双翅,涅槃之火喷薄而出,它旋转直下,仿佛火焰流星,一头撞上了巨大的人脸。 洞窟震动,巨脸燃烧,涅槃之火流向四面八方,一圈圈,一环环,以黄鵷为轴,构成一个燃烧的螺旋,疯狂转动,肆意扩张,火焰所过,天宗我的面孔如同蜡像一样融化。 “噫!”黄鵷又是一声长叫,火焰由茫茫一片化为小小一点,仿佛燃烧的钻头,岩石层层熔化,大鸟一往无前,噗,岩层贯穿,出现一个洞口——果如黄鵷所说,巨脸的后面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燕眉冲向洞口,两道人影左右扑来,鬼八方和艳鬼两支笔纠缠不休,女孩难以脱身,且战且走。双方的符咒来来去去,势如极光流火,让人目不暇接。 一路退到洞前,忽听噫的一声,火焰中的黄鵷发出长鸣。 凝固的火光应声一抖,凤鸣切开了天宗我的结界,符咒进程重启,羲和之花当空怒放。 火光夺目,热浪滔天,爆炸像是巨人咆哮,地下世界风雨飘摇。 气浪把燕眉推进洞口,她眼前昏黑,满口是血,身后的岩石纷纷崩塌,霎时就把洞口堵死。 “咕!”黄鵷筋疲力尽,一头栽倒在地。 “黄鵷!”燕眉清醒过来,上前把它抱起。鸟妖王的身上火光消退,符网的绿影重占上风,仿佛蠕蠕而动的蛆虫,争先恐后地吞噬它的妖力。 燕眉转眼四顾,暗自纳闷:这里不像通道,更像一个洞窟,地上稀稀拉拉坐了五个孩子,有男有女,乍见有人闯入,纷纷跳了起来,眼里除了诧异,更有掩饰不住的狂喜。 “燕眉虎探。”人堆里冒出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 “单易,”燕眉吃了一惊,“不,简容。” “对呀!”简容笑嘻嘻说道,“你来救我的吗?” “你还活着?”燕眉扭头说道,“这是什么地方?” “牢房!”简容回答。 “什么?”燕眉骇然回头,入口的乱石闪烁绿光,石块间的缝隙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灰飞烟灭。”她一道“惊爆符”命中石块,没有发生爆炸,符咒石沉大海。 “灰飞烟灭,灰飞烟灭……”燕眉步步向前,“惊爆符”接连出手,符光击中岩石,迸溅点点火星,可是爆炸没有发生,符咒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怎么回事……”燕眉正觉迷惑,缝隙绿光迸闪,吐出一丝黑影。她挥笔一勾,圆光撞上黑影,狂暴的力量直冲过来,燕眉横摔数丈,落在地上背痛难当,眼看岩石愈合如初,化为一堵光滑的山墙。 “上当了,”黄鵷沮丧地说,“这是个连环套。” “我知道!”燕眉直起身来,望着山墙陷入沉默。 嘶嘶嘶,蜕在地上拼命挣扎,脖子以下缠满了明晃晃的符绳。 “我都要吐了,”简真站在门外,骂骂咧咧地清理污物,“太过分了,三个大活人看我一个人受罪,尤其是你,臭狐狸,我希望你被蜕活活啃死……噢……”一大团泥巴钻在他嘴里,几乎儿把这小子噎死,他抠掉泥巴一看,吕品笑嘻嘻站在水渠旁,手里还有一大团污泥。 “臭狐狸!”大个儿弯腰抓湿泥,冲着吕品尽力掷去。懒鬼闪身躲过,捏着泥巴向简真抡圆手臂。啪,泥团在胖脸上开了花,简真暴跳如雷,抓起泥团继续反击,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顶着狂风暴雨,你来我往地打起了泥巴仗。 “怎么还没来?”禹笑笑站在屋檐下两眼朝天,脸上的焦躁遮掩不住。 “我还是不明白,”方飞脸色难看,“笑笑,你不是最讨厌虎探的吗?”禹笑笑严肃地望着他:“讨厌归讨厌,可是人命关天,我们必须按规矩报告。” “话是没错,”方飞悻悻地说,“可我还是不相信白虎厅。” “燕眉回话了吗?”禹笑笑盯着他,方飞展开通灵镜,看了看,摇头说道:“还没有。” “你都说明白了吗?”女孩很不放心。 “我把这儿的事都告诉她了,”方飞神不守舍,“但愿她没有跟左萱的冒牌货在一起。” “燕眉很聪明……”禹笑笑正想安慰两句,忽见西边天空出现闪光,一辆冲霄车钻出云层,左侧画着白虎厅的标记——一个狰狞的白色虎头。 飞车俯冲直下,到了街道上方,轻轻刹住势头,像是一片羽毛飘落在门外。 车门洞开,出来几个虎探,撑开符伞走了过来,当先的女虎探冷冷地问:“谁报的案?” “我!”禹笑笑举手,女虎探也不理她,眯眼望着方飞:“我没看错的话,你是……九星之子?”其他的虎探也面露讶色,上上下下地打量男孩。 “是我……”方飞局促地扭动身子。 “我是白虎宋艾琪,”女虎探笑着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方飞无奈伸手,说道:“里面那个……” “有蜕是吧?”宋艾琪扫一眼屋里,“没关系,交给我们。”她向一个男虎探努了努嘴,“你去处理一下。” “怎么办?”男虎探问。 “老规矩。”宋艾琪回答,男虎探迟疑一下,匆匆进了屋子。 “你们怎么在这儿?”宋艾琪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方飞。 方飞还没答话,吕品抢着说:“我们凑巧路过,发现蜕在屋里。” “路过?”宋艾琪笑了笑,“那可真巧!” “是啊!太巧了。”懒鬼说谎脸也不红。 砰,屋子里一声闷响,伴随汹涌热浪。众人回头一瞧,那只蜕裹入了“极烈符”,挣扎两下,变成白灰。 禹笑笑又惊又气,回头盯着宋艾琪:“你干吗烧了她?” “这是法律,”女虎探平静地说,“发现蜕之后,第一时间烧掉。” “她可是线索。”方飞忍不住说道。 “噢?”宋艾琪瞟他一眼,“什么线索?”方飞愣了一下:“好比谁把她变成了蜕……”宋艾琪冷冷打断他:“蜕一无所知,没有任何情报价值。” “我不那么认为,”禹笑笑大声说,“你至少要了解她的身份。” “你是八非学宫的吧?”宋艾琪话锋一转,“现在是上学时间,你们怎么下山来的?” “我们有通行符。”吕品抢先说道。 “来干吗?”宋艾琪追问。 “他弟弟被魔徒抓走了,”吕品回指简真:“我们陪他来看望他爸妈。” “对!”大个儿连连点头,脸上的悲恸也不全是装出来的,宋艾琪沉默一下,说道:“好吧,你们可以走了。” “就这样?”禹笑笑难以置信,“不用做笔录吗?”宋艾琪凑近她嘲讽一笑:“如果做笔录,你会说真话?” “我说的都是真话。”女孩面红耳赤。 “得了吧,”宋艾琪冷笑,“我敢说你们是偷偷溜下山的。” “凭什么这样说?” “我们可以印证一下,”宋艾琪冷冷说道,“我派人送你们回学宫……” “不用了!”禹笑笑转身就走,方飞等人忙不迭跟了上去。 走到街角,女孩使劲踢了一脚雨水,回过头气乎乎地说:“方飞,你是对的,我就不该相信白虎厅。” “对,”吕品赞同,“这个宋艾琪莫名其妙。” “我有一种感觉,”方飞迟疑说道,“她不是来办案,而是来毁灭证据。” “什么意思?”禹笑笑惊讶地瞪着他。 “烧了蜕对谁最有利?” 禹笑笑倒吸冷气:“伪装左萱的家伙。”她瞪视方飞,“宋艾琪跟冒牌货是一伙?” “要是那样……”方飞下意识双手紧握,吕品接口说道:“燕眉就更惨了。” 方飞不胜烦乱,掏出通灵镜,失神地望着空荡荡的信息栏,过了片刻,轻声说道:“我们必须找到燕眉。” “玉京那么大,好比海里捞针,”禹笑笑愁容满面,“何况她未必留在玉京。” “她一定会找影魔,”方飞顿了顿,“我们去夜叉当铺。” “你疯了?”简真吓了一跳,“我们上了妖怪的黑榜。” “我没上黑榜,”禹笑笑自告奋勇,“我去当铺看看。” “不行,”方飞连连摇头,“你一个人太危险。”禹笑笑白他一眼:“这也危险,那也危险,干脆回学宫算了。” “用变身术怎么样?”吕品冷不丁开口。 “变什么?”方飞问。 “变成其他人混进市场。”吕品说道。 “变成什么人?”方飞疑惑地瞅着他,懒鬼笑嘻嘻地说:“能进市场的人。” “一帮疯子,”简真怨气冲天,“我早晚被你们害死。” “够了,”禹笑笑不胜厌烦,“你害怕可以回去。” “不行,”大个儿义正辞严,“我要去救我弟弟。” “矫情的家伙!”懒鬼无可奈何地掏起了耳朵 到达忘墟,雨也停了,狂暴的风雨洗不去颓败诡谲的气氛,黑影在乱石间晃动,微光闪闪忽忽,仿佛翅膀,又像眼睛;一块“巨石”猛可跳起,甩开纤细的长腿冲进黑暗;高耸的危楼如同独眼巨人,孤孤单单,遗世独立,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四人落到危楼前面,披上漆黑斗篷,严严实实地盖住头脸。 吕品挥笔念咒,打开入口,但听一串急响,地面下沉,石柱上升,他看一眼通灵镜:“今天密符是‘狐狸咬蛇尾’。”写出狐语,口中念诵,笔尖指向石柱上的圆盘,上面的石狐躬身奔跑,追上逃蹿的石蛇,一口咬中尖溜溜的蛇尾。 地面轰然裂开,四人向下急坠,三个男生老马识途、不以为怪,禹笑笑初来乍到,失声惊呼,落到一半才收起叫声、召出飞剑,胆战心惊地跟在方飞身边。 落到地上,四人收紧斗篷,缩到一旁。两只猿妖姗姗经过,一公一母,衣冠楚楚,扫了四人一眼,抽着鼻子钻进前方的甬道。 旧地重游,方飞暗生感慨,轻轻抚摸尺木,“长牙”有所感应,棒身灵光流动,仿佛神龙的眼眸,柔和地注视方飞。 “我去探探风!”吕品掀开斗篷,把众人吓了一跳,他尖嘴尖耳,浑身是毛,腰肢纤细柔韧,结实滚圆的臀部上一条大尾巴甩来甩去。 “臭狐狸,”简真吹一声口哨,“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闭嘴!”吕品甩起尾巴,狠狠抽中大个儿胖脸,简真转了一圈,鼻子里痒得要命,连打两个喷嚏,眼泪汪汪,狼狈透顶,等到缓过气来,吕品已经钻进了甬道。 “不要脸的臭狐狸,我要剥了你的皮!”大个儿狠狠毒毒地咒骂。 “你不也变过猪吗?”方飞忍不住说道。 大个儿矮了半截,声音变小:“我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禹笑笑冷冷说道,“狐狸比猪好看多了。” “笑笑……”简真哀嚎一半,忽见一条水缸粗细的蛇妖从甬道里钻出来,懒懒散散地从他眼前爬过,到了右边墙角,脑袋碰了碰,出现一个圆形洞口,蛇妖钻了进去,洞口随之关闭。 “它怎么不咬咱们?”简真战战兢兢。 “没看见它的肚子吗?”禹笑笑小声说,“胀鼓鼓的刚吃饱!” 方飞望着蛇妖消失的地方沉吟:“进市场的路不止一条?”禹笑笑说:“蛇有蛇路,蝎有蝎路,什么东西走什么路!” “我看就一条路,”简真的牙缝里迸出字儿来,“死路!” 甬道里又传出脚步声,吕品变成的狐狸领着三只妖怪走了出来:一个鬼头鬼脑的猿妖,一只毛羽斑斓的雉妖,还有一头人立行走的猪妖,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两只大耳朵扇来扇去,腰间系一条脏兮兮的围裙,又尖又硬的猪蹄像是高跟鞋一样敲打地面。 方飞暗生警惕,握紧笔杆,吕品看见三人,吹一声口哨,甩着大尾巴走过来。三只妖怪一老一实地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仿佛三只牵了线的木偶。 “三个没脑子的蠢货,”吕品的大拇指一挑,“我骗它们说有新鲜人肉,它们想都没想就跟来了。” “它们怎么了?”禹笑笑惊奇地望着三只妖怪,它们目光涣散,像是叫人抽了魂儿。 “我的一点儿小把戏,”吕品清了清嗓子,“从现在开始,方飞变猴子,禹笑笑变鸡,简真变猪,就这么定了。” “什么?”其他三人齐声惊呼。 “嘘!”吕品竖起爪子,“小声一点儿,别惊动了妖怪。” “你让我们变妖怪?”禹笑**红了脸,“你安的什么心?” “我打探过了,任何道者进入市场,都要接受变形测试。”吕品打一个响指,“妖怪就用不着,它们可以自由进出市场。” 其他三人都是一惊,简真跺脚作恼:“它们为什么这样干?” “还不是因为他。”吕品看了小度者一眼。 “关我什么事?”方飞纳闷地说。 “因为尺木,妖怪耿耿于怀,现在危字组的头像还贴在市场,”吕品舔了舔尖吻,“我们被捉到,吃掉算是最轻微的惩罚。” “噢,”简真脸色发白,“那还是别去了。” “怂货,”禹笑笑白他一眼,瞅着雉妖犹豫不决。 “笑笑,”大个儿脸色发绿,“你不会真要变妖怪吧?” “有何不可?”禹笑笑冷冷说道。 “狐青衣说过,千万不要变妖怪。”简真眼巴巴地望着她,“妖气很不稳定……。” “没那么玄乎,”吕品舔了舔嘴唇,“有我呢,一刻钟以内变回来就行。” “好,我信你一次,”禹笑笑抿了抿嘴,瞪着雉妖抱怨,“臭狐狸,你干吗不弄只花妖?” “活人变不了无形妖。” “可恶,”禹笑笑伸手上前,吕品目光一闪,雉妖呆柯柯金鸡独立,抬起一只爪子搭在女孩手上,妖气流淌出来,照得女孩小脸发绿。禹笑笑念咒挥笔,锐喝一声“变”,绿茫茫的光气裹住全身,东拉西扯,上下扭曲,女孩不由发出**,众人正觉担忧,倏忽光芒流散,女孩消失了,雉妖对面又多了一只昂首挺胸的大野鸡。 大野鸡踱了两步,轻声咒骂:“活见鬼,我真变成了……”又瞅两个男生,“该你们了。” “我来。”方飞走向猿妖,吕品逼视之下,猿妖抖索索伸出手,把妖气注入方飞手心。男孩掉转笔尖对准心口,写符念咒,喝一声“变”,绿光映照眉宇,一股冷流涌遍全身,他只觉肌肤酸胀麻痒、松紧伸缩……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之后,身子变矮变瘦,长出浓密白毛,嘴唇外凸,额头后缩,活脱脱成了一只猿妖。 “我们走!”吕品掉头就走,简真一把扯住:“我呢?我还没变呢!” “你不是不肯变吗?”吕品翻起白眼,“不要拉拉扯扯,浪费我的时间……” “我说,”大个儿瞅着那只恶心透顶的猪妖,“换个妖怪好不好?熊妖?虎怪也行。” “想得美,”吕品断然拒绝,“要么变猪,不变拉倒。” “臭狐狸你故意的吧!”简真气冲冲地走向猪妖,“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噢,好冷……”他写完符咒,浑身绿气涌动,还没完全变化,吕品箭步赶上,扯下猪妖围裙,麻利地挡在简真腰间。 “干吗……”大个儿低头一瞧,忙不迭穿上围裙,斜眼瞅着禹笑笑,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 “完事了,”吕品向三只妖怪招手,“各回各家,去找妈妈。” 猿妖转身离开,走到东南墙角,举起爪子敲了三下,墙开石裂,出现一道石门,猿妖走了进去,猪妖跟在后面;雉妖原地转了两圈,扑棱棱飞到石壁上方,笃笃笃啄了三下,出现一个洞口,它埋头钻了进去,几片羽毛晃悠悠地飘落下来。 “有言在先,”吕品走进甬道,“一、你们不会狐语,所以不要出声;二、变身超过一刻钟,我也救不了你们,那样你们就得在妖怪市场呆一辈子。” “变不回来我就吃了你……”简真呲牙咧嘴,模样不见狰狞,反而更加滑稽。 绿光闯进眼帘,四人来到市场入口,拱门左右站立两队妖怪。四头白熊精肩扛巨斧,四头虎怪扯着铁链,咆哮喝阻四条犬妖,犬妖顶心眼发红,尾巴变粗变长,抡得呼呼作响,它们冲着吕品狂吠,扯得脖子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闭嘴!”为首的二鼠猫鬼一面呵斥犬妖,一面冲着吕品点头哈腰,“狐先生,别在意,这些癞皮狗咬不着你!” “好哇,”吕品摸了摸猫鬼的圆脑袋,“有你在,我放心。”猫鬼的眼里闪过一丝愠怒,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改:“当然啰,狐先生好好逛,想买啥就买啥……” 双方用狐语对答如流,方飞不敢吭声,斜眼一瞥,发现拱门旁的石柱上贴了一张黑色的榜单,当头一个就是自己的头像,接下来是天素和简真,看来看去却没有吕品。方飞一转念头,恍然有悟:“妖怪把他当做同类,没有让他上榜。” 忽听拍翅声响,抬眼一望,四只雷鬼挽着光闪闪的雷鞭来回逡巡。方飞暗暗担忧,市场戒备森严,进得来未必出得去。 这时一个道者急匆匆走出甬道,白熊精挺起斧头上前阻拦。那人身披暗蓝色斗篷,头颅低垂,面目不清,见状后退一步,伸手按住笔袋。 “抱歉,”猫鬼丢下吕品,乐呵呵迎上去,“任何道者进入市场,都要进行身份验证。”反手打个响指,叫声“化蛇”。 角落里懒洋洋地钻出一条青紫色怪蛇,脑袋宽宽扁扁,尾巴细细长长,背上长了一对翅膀,蛇眼仅有一只,长在额头中央,半睁半闭,泄漏血红光芒。 提到“化蛇”,方飞想起帝江讲过这种蛇妖,化蛇有翅能飞,善于变化成鸟妖诱捕猎物。化蛇的毒液不算猛烈,但能破坏“变化术”,把变化者打回原形。 化蛇游向道者,那人后退一步,猫鬼柔声安慰:“别担心,只是变形测试。” 道者仍是迟疑,猫鬼收起笑容,目光变冷:“不做测试,不能进去。”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圈套?”道者声音娇软,竟是一个女子。 “我的委任书,”猫鬼掏出一张文书,上面横七竖八地盖满了猫爪印章,“我是猫鬼银行派驻妖怪市场的特使。” 女道者扫一眼文书,沉思一下,掀开斗篷,她暗蓝头发、白皙面孔,高挺的鼻子上方有一对略带疑惑的眼睛。 “请伸手。”猫鬼轻柔的声音仿佛催眠,女道者迟疑一下,卷起衣袖,露出白皙光滑的手臂。 “快走!”吕品在后面拉扯方飞,小度者沉默摇头,定定望着女道者,手指按上“星拂”的笔杆,如果女道者受了伤害,他不敢保证不会挺身而出。 嘶,化蛇张开大嘴,独眼睁圆,血红的目光凝注在女道者脸上,闪电向前一蹿,咬中女子的手臂。女道者眉头皱起,方飞刚要抽笔,却被吕品按住,懒鬼在他耳边低语:“放心,没事。” 化蛇一咬便缩,懒洋洋退到一旁。女子面庞扭曲,肌肤大幅波动,身高体貌急剧地变化,过了片刻才稳定下来。看清她的真容,方飞等人无不震惊。 “宋……”简真话没出口,方非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长长的猪嘴。 宋艾琪被打回原形,尴尬中透着恼怒,瞪着猫鬼说:“满意了吗?” 猫鬼对照黑榜把她打量一番,困惑问道:“你不在黑榜?干吗要变身。” “我喜欢,”宋艾琪冷冷披上斗篷,“这儿不许变身吗?” “没那回事儿,”猫鬼挥了挥爪子,“除了黑榜上的家伙,妖怪市场欢迎所有人。”它拿出一颗药丸,“这是化蛇毒的解药。” 宋艾琪接过药丸吞下,冷哼一声,撒腿就走。方飞不及多想,一颠颠跟了上去。女虎探忽东忽西,绕了一个圈子,忽然停在“夜叉当铺”的门前。 长手长脚的夜叉成群结队,在铺子附近走来走去,黄眼珠骨碌乱转,仿佛青黑色的大狗。它们把一只犰狳怪当做皮球踢来踢去,却用恭顺的神气冲着两只猫鬼哈腰谄媚;它们鬼鬼祟祟地跟一只浑身黑毛的山魈交头接耳,又粗声大气地跟一头象头熊身的獍犸称兄道弟。 夜叉相当活跃,在市场里自成一派,因为人数众多,所以横行无忌。 宋艾琪犹豫上前,找到领头的夜叉嘀咕两句,亮出一个东西。夜叉瞅了瞅,眼里流露诧异,回头叫过一个同类,引领宋艾琪走进当铺。 “她去当铺干吗?”方飞不胜惊疑。 “肯定没有好事。”禹笑笑对女虎探成见很深。方飞想了想,说道:“吕品,我们能混进去吗?” “当然不能,”简真试图挥舞拳头,发现双手变成了坚硬的猪蹄,“我们还不够夜叉吃一顿的。” “看见那个大家伙了吗?”吕品指着宋艾琪接洽过的夜叉头儿,它比同伴高出半个头,穿着金丝衣裤,外面套一件镶满珠宝的背心,华丽俗气、沾沾自喜。 “它叫摩尔丹,夜叉当铺的二把手,”吕品接着说道,“当铺老板摩那提负责买入卖出,摩尔丹负责坑蒙拐骗,两个家伙一内一外,这条街的夜叉都听摩尔丹的。” “一堆废话!”简真冷言冷语,“说这些有什么用?” “知己知彼,”吕品摇了摇尾巴,“跟我来。”大模大样地走向摩尔丹,其他人不知所措,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 摩尔丹十分警觉,发现吕品接近,两手叉腰,厉声呵斥:“骚狐狸,想干吗?”一听头儿吆喝,四周的夜叉呼啦围了上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吓得简真浑身发抖。 “嗐,摩尔丹!”吕品摇尾示好,夜叉疑惑地打量他:“你谁啊?” “我叫狐三,我有一笔五十个元神的生意想跟你聊聊。” 夜叉一阵躁动,个个贪婪流露,摩尔丹却无动于衷,板着一张老脸说道:“五十个元神?你骗谁?” “不信就算了!”吕品掉头就走,摩尔丹使个眼色,两个夜叉拦住去路,摩尔丹清了清嗓子,又问:“成色怎么样?” “火星二十三,水滴二十七!”吕品舔了舔嘴唇,“没长角的羊羔,没开花的蓓蕾!” 他说的都是夜叉的黑话,“火星”和“羊羔”指代男孩,“水滴”和“蓓蕾”指代女孩,“没长角”和“没开花”意味男孩和女孩都没满十四岁,对于妖怪和魔徒,全都是最为美味可口的年纪。 摩尔丹两眼放光,吞着唾沫故作深沉:“哦?元神在哪儿?” “你把耳朵伸过来,”吕品笑眯眯地招手,“我偷偷地告诉你。” 摩尔丹咳嗽一声,威严地看了看左右,纡尊降贵地弯下腰身,把头凑近吕品,冷不防懒鬼伸出右手,揪住它的尖耳朵。摩尔丹勃然大怒,头上肉角涨红,恶狠狠瞪向懒鬼,双方四眼相对,吕品眼射奇光,摩尔丹猝不及防,脑子云山雾罩,登时迷糊起来。 它心知糟糕,想要摆脱对方,可是对方的眼神力道千钧,死死压住它的神志。摩尔丹头昏脑沉,俯首帖耳,任由懒鬼牵着耳朵叽叽咕咕,夜叉活是牵线的木偶,频频点头,片刻直起身来,闷声说道:“好,我带你们去见老板。” “摩那提一定高兴死了!”吕品笑着说。 “对!”摩尔丹的声音像是空洞的回响,“老板一定高兴死了。” 夜叉们虽觉头儿言行古怪,可也决想不到一低头的工夫,摩尔丹就被狐妖控制了心志。摩尔丹佝偻背脊,慢腾腾走进当铺,吕品紧跟一旁,继续保持控制,其他三人跟在后面,抖索索地穿过两边凶神恶煞的夜叉。。 当铺里别有洞天,夜叉忙忙碌碌,有的揩拭宝物,有的填写账簿,还有的站在柜台后面,跟典当的妖怪讨价还价,看见摩尔丹一行,纷纷注目望来。简真吓得两腿发软,脑袋埋在胸前,根本不敢抬头。 当铺本是一个地窟,四周镶嵌石板,草草装饰一番,越往里走,腥臭越浓,两侧的墙壁挂满人皮,还有凌乱的头发向下披拂。方飞又恶心又愤怒,耐着性子又走时许,忽见一个石洞,洞口站立一个夜叉,身披黄金甲,手持三股叉,见了众人,叉子一顿,厉声喝问:“摩尔丹,你来干吗?” “他有事要见老板。”吕品说。 “对,”摩尔丹用力点头,“我有事要见老板!” “老板没空!”守卫粗声大气地说,“待会儿再来。” “很急呢!”吕品又说,“五十个元神的生意。” “对!”摩尔丹继续点头,“五十个元神的生意。” “一百个也不行,”守卫嚷嚷,“老板说了,它谁也不见!”抖起三股叉,怪眼圆睁,“摩尔丹,带它们滚蛋!” 摩尔丹呆柯柯不知所为,守卫见它神情古怪,心生疑惑:“摩尔丹,你没睡醒吗?” “揍它!”吕品冷不丁开口。 “揍谁?”守卫瞪视懒鬼,不防摩尔丹足球大小的拳头挥舞过来,正中它的脑门,守卫哼也没哼,像是折断的柱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摩尔丹收回拳头,茫然地望着地上的同类。 “你先睡一会儿!”吕品拍了拍夜叉,摩尔丹老老实实地走到墙角,坐下来把头一歪,很快鼾声大作,其他三人看得目定口呆,简真忍不住嘀咕:“他万一醒了怎么办?” “醒了再说。”吕品回答。 “什么?”大个儿正要抱怨,忽见其他人鱼贯进洞,忙也跟了上去,走了十来步,但见一扇石门,关闭严实,微微泄漏灯光。 “太冒失了!”一个粗哑的声音从门里传出,“你这么闯进来,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必须来,”宋艾琪声音发抖,“我要见艳鬼大人。” “为什么?” 宋艾琪沉默一下,轻声说道:“出了一件事,我可能暴露了。” “什么事?” “一个本该杀掉的女人。”宋艾琪愤怒地说,“鬼八方只顾着吃,把她变成了一只蜕。” “噢?”粗哑的声音问道,“被人发现了吗?” “对!”宋艾琪说道,“方飞发现了。” “九星之子?”粗哑的声音哼了一声,“那倒有点儿麻烦!” “我要见艳鬼大人,”宋艾琪口气干脆,“摩那提,我不能呆在白虎厅,我要马上入魔。” “我说了不算,”摩那提慢腾腾地说,“你要入魔,只能去那个地方。” “我想去那个地方……”宋艾琪的口气充满了虔诚,“求您了,摩那提。”摩那提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伴随哗哗的水响,当铺老板说道,“跟我来!” “好!”宋艾琪说完,又是一阵水响,室内归于寂静。 “好像走了。”吕品耳朵贴在门上。 “进去看看,”方飞符笔一抖,“无遮无拦!” “破门符”光芒闪过,石门向后弹开,四人冲了进去,室内果然空无一人。 “分头找一找,”方飞说道,“这儿肯定有密道。” 第十三章、那个地方 第十三章、那个地方 摩那提的房间比想象中干净奢华,家具考究,雕龙刻凤,墙壁镶嵌着昂贵的玉石,书桌上燃着香料,驱散夜叉的死鱼味儿。地上铺满刺绣精美的地毯,上面几只夜叉手持三股金叉,兴兴头头地追逐鱼群,蔚蓝的海水间,珊瑚美轮美奂,水母异彩纷呈,绽开的砗磲怀抱五光十色的珍珠,巨大的海葵颜色千变万化…… “夜叉怎么在海里?”方飞有些吃惊。 “夜叉本是海妖里的望族,”禹笑笑说,“远古时它们跟鲛人争霸失败,逃离大海来陆上定居。 找了片刻一无所获,四周上下都是岩石。方飞掀开地毯,敲打地板,声音沉闷,足见地面也很坚实。他放下地毯,正感纳闷,忽听外面喧哗起来,夜叉咆哮怒吼,炸雷似的传了进来。 “糟了!”简真惊叫,“我们暴露了。” 脚步声杂沓密集,一股脑儿朝这边赶来。四人对望一眼,心急如焚。房间无路可走,夜叉只要堵在门外,立刻就能瓮中捉鳖。 “密道?密道?”方飞的目光落到地毯上面,猛可想起乐当时的画像,灵机一动,挥笔疾喝:“画灵图魂!” 符光照耀地毯,上面的海水哗啦转动,出现一个漩涡,黑沉沉深不见底。刺绣的海妖活了过来,围绕漩涡遨游、逃蹿、舒展、开合,神情姿态各不相同。 “密道入口。”禹笑笑高兴得跳了起来。 “通往哪儿?”吕品盯着漩涡,想要看出端倪。 “也许是夜叉拉屎的地方。”简真一说,众人无不反胃,方飞本想跳下,顿也犹豫起来。 “你打头阵。”吕品把简真推向漩涡,吓得他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砰,石门敞开,冲进一个人来,身穿暗灰色斗篷,吓得四人齐齐举起毛笔。那人理也不理,反手放下门闩,回头掀起兜帽,露出一张冷漠清秀的面孔。 “天素!”众人齐声惊呼。 天素哼了一声,走到漩涡前面,瞧了瞧说:“画灵水遁术。”跟着纵身一跳,消失在漩涡深处。 砰砰砰,外面响起狂暴的砸门声,伴随夜叉愤怒的吼叫。 “罢了,”吕品把眼一闭,跳下漩涡,“粪池子我也认了!” 方飞挺身要上,禹笑笑一把扯住他:“开启者最后走!”说完跳进漩涡,简真翻一个身,哀哀切切地看了方飞一眼,就地滚进漩涡。 轰隆,石门向内扑倒,夜叉蜂拥而入。方飞纵身跳下漩涡,抬眼望去,摩尔丹的面孔一闪而没,入口闭合,漩涡传来一股吸力,使劲把他向前拉扯,先是向下,再是向右,方飞高速下潜,流水的阻力让人窒息。 持续十多秒钟,忽又向上抬升,方飞恍惚之间,哗啦一声冲出水面,空气灌入口鼻,方飞恢复神志,扫眼一看,四面水波荡漾,竟是一个深潭。 “这边。”吕品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回响,方飞应声看去,岸边站立四个人影,当即游了过去,翻身上岸,疑惑地看向天素。 “看我干吗?”冰山女扬眉瞪眼,“死猴子!” 方飞一愣,发现其他人都变回原形,只有他傻乎乎的还是一只猴子,吕品握住他手,低声说:“我来帮你,先写‘还形符’。” “幻形归元。”方飞写出符咒,便觉一股热气从吕品手心传来,天青色的符光流水似的洗过全身。他通体轻快,低头瞧了瞧,身体变回原形,一没留下长毛,二没多出尾巴。方飞心子落地,长舒了一口气。 “居然变成妖怪?”天素轻哼一声,“真是不知死活。” “你又怎么进来的?”吕品狐疑地打量女孩,“你的头像也在黑榜……” “闯进来的,”天素冷淡说道,“那些妖怪蠢头蠢脑,一个能管用也没有。”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个儿冲口问道:“你硬闯妖怪市场?”天素白他一眼:“是啊!” “惨了,”简真哀嚎,“我们待会儿怎么出去?” “打出去!”天素理所当然的神气让其他四人五内翻腾。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方飞忍不住问。 天素沉默一下,生硬地说:“天渊馆的时候,我给你写了一道‘千里追踪符’。” “什么?”方飞惊怒交迸,“你跟踪我?” “谁叫你鬼鬼祟祟,”冰山女满不在乎。 “你侵犯隐私!”方飞匆忙察看自身,却没发现符咒的印记。 “别费劲了。”天素轻蔑地说,“过了今天,符咒就会消失。” “‘千里追踪符’很难写,”禹笑笑钦佩地说,“听爸爸说,能写出的道者不超过二十个。” “没那么难。”天素轻描淡写,“写不出来都是自己没用。” 众人无言以对,方飞冷静下来,咳嗽一声,说道:“先找到宋艾琪再说。” “正事要紧。”禹笑笑表示同意。 “谁是宋艾琪?”天素问道。 “待会儿告诉你。”方飞跑向洞穴深处,不到五百米,忽见三条岔路,天素说:“我们分头走,我一人一组,你们两人一组!” “前面还有岔路呢?”方飞问。 “用分身术!”天素说道。 “分身再遇上岔路呢?” 天素噎了一下,瞪着他大为光火:“哪儿来这么多岔路?”目光扫向洞口,忽又心中动摇,“你有什么办法?” “夜叉有一股烂鱼味儿!”方飞说道,“摩那提走过的地方一定留下气味。” “那又怎样?”简真嗤了一声,“你又不是犬妖。” “我有这个!”方飞掏出“鼻涕虫”托在手心,吕品瞅着小妖怪不胜讶异,“它不是钥匙吗?” “它还是追踪器,”方飞凑近“鼻涕虫”,“能捕捉夜叉的气味吗?” “鼻涕虫”连跳两下表示肯定。方飞轻轻一抛,小妖怪落在地上,球心发亮,一蹦一跳地冲入左边第一条岔道,方飞追赶上去,其他四人面面相对,也陆续跟了方飞。 不多久,又见三条岔路,“鼻涕虫”略不停顿,直奔中间一条。它越跳越快,后面五人小跑追赶,很快洞窟变宽,乱石林立,穹顶既高又广,前方足有五个洞口,黑森森,冷幽幽,仿佛怪兽巨口,发出无声嘶吼, 鼻涕虫停了下来,原地跳动,似乎有些困惑,禹笑笑关切地问:“它累了吗?” “不知道!”方飞上前托起小妖怪,正要查看,忽然闻到一股死鱼味儿,他心头一沉,抬头望天,与一双黄眼珠遇个正着——摩那提挂在洞顶,脑袋向下,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夜叉眼露凶光,向他当头扑来。方飞身子一缩,向前扑出,狂风刮过脊背,激起一股刺痛。咔嚓,夜叉的爪子插入地面岩石,方飞转身跳起,不及挥笔,夜叉的左手横扫过来,巴掌大如煎锅,指甲乌黑闪烁。 方飞使出“水精诀”,腰身如绵,大幅后仰,夜叉的指甲从他鼻尖掠过,男孩反手抓住它的手腕,光溜溜、滑腻腻,如同揪住了鲨鱼的尾巴,夜叉用力一甩,方飞斜着身子摔了出去。 光芒爆闪,七八道符咒同时击摩那提,夜叉怪吼一声,直挺挺向后飞出,把一块岩石砸得粉碎。 “别跑。”简真一马当先,举着符笔准备占占便宜,不防摩那提翻身跳起,一个虎扑把他压在地上,大个儿发出一声闷叫,夜叉巨口大张,咬向他的脖子。 “玄叱飞光。”天素毛笔一扬,“霹雳符”化作数十道闪电钻进夜叉的大头,摩那提一声闷哼,放开简真,闪电不分敌我,传到简真身上,电得他死去活来。 “流光飞弹。”方飞缓过气来,一道“流弹符”直奔夜叉后背。 豁啦,摩那提的背脊突然裂开,展开一对骨棱棱的肉翅,横直数米,盾牌一样挡在身后,符弹击中肉翅,迸溅耀眼火星。。 “呜!”夜叉挺身展翅,蹿到天上,右手一扬,多了一柄三股金叉,两米来场,居高临下,掷向方飞。 青光闪动,禹笑笑飞身赶到,笔尖摇晃,“烈火符”化为火球冲向夜叉。摩那提头翅膀一挥,扫开火球,回手一抡,金叉化为流光,尖啸着飞向女孩的胸膛。 禹笑笑驭剑向右,金叉贴身掠过,刺中洞壁,声如轰雷,金叉嗡地一振,忽又回到当铺老板手里,扯垮一片洞壁,碎石滚滚落下。 金叉去而复返,禹笑笑不由一愣,夜叉嘶声怪叫,振翅猛冲过来,女孩连发符咒,摩那提要么躲开,要么挥翅遮挡,它的骨翅坚韧异常,符咒击中翅膀,均被化解弹开,两三下拍翅的工夫,笆斗大的脑袋凑到女孩近前,獠牙森森,涎水横流,夜叉高举金叉,尖刺闪烁寒光。 禹笑笑心惊肉跳,尽力后退,砰,背脊撞上石壁,跟着嗡的一声,金叉破空刺来。 女孩脑子一空,眼前红光迸闪,叮,金属撞击声震动耳鼓,她定眼望去,简真挡在前方,披甲戴盔,双翅怒张,手握两把雪亮长刀,呲牙咧嘴地挡住飞叉。 摩那提一扬手,飞叉返回,刚刚攥住,大个儿猛冲上来,双刀轮转如风,奋勇向它劈砍。夜叉挥叉格挡,叮叮叮一阵急响,刀叉绞在一起,翅膀相互扭打,金红色的影子缠住青紫色的身躯,如同两股龙卷风相互纠缠,凌空翻滚,到处乱撞,所过岩石破碎、声如滚雷。 忽然摩那提失声哀嚎,左腿挨了一刀,妖血漫天飞溅。它暴吼一声,左脚踹中简真的胸口,大个儿翻滚向后,撞在墙上筋骨酸痛,不及起身,摩那提拍翅赶到,右手攥住金叉,冲他狠插乱戳。简真左右遮挡,苦不堪言,他跟夜叉体格悬殊,形同对阵狼狗的肥猫,招架数下,便觉双臂痛麻,几乎失去知觉。 当铺老板强攻不下,大为焦躁,忽觉冷风袭来,不由扭头瞥去,天素踏着“玄凌剑”冲了过来,剑光冰蓝晶莹,所过水分凝结,化为缥缈白霜。 摩那提放开简真,转身扑向女孩,天素急向左飞,夜叉扑了个空,忙不迭当空盘旋,但它没有看见天素,却与吕品打了个照面,懒鬼满面笑容,目光星闪,摩那提心头一迷,便听天素锐声疾喝:“雷缰电索!”她的笔尖飞出一条长绳,电光缭绕,快比狂风,刷的一声把夜叉牢牢缠住。 “噢!”摩那提发出一声惨叫,耸肩展翅,力图挣脱,电绳随之收紧,上万伏的电流钻进它的躯体,夜叉通身发亮,如同挂在天上的巨型吊灯,它凄声惨叫,栽向地面,砸出一个深坑,金叉脱手飞出,落在地上当啷作响。 “雷霆缚妖符!”禹笑笑望着符绳不胜佩服。 “雷霆缚妖符”的书写难度不下于“千里追踪符”,幻化的符绳胜过雷鬼的雷鞭,柔韧惊人,变化随心,蓄满闪电大能,专门对付铜皮铁骨、力大无穷的妖物。妖怪越是挣扎,绳上电流越强,能把捆缚者烧成灰烬。 夜叉惨遭电击,浑身麻痹,众人趁势上前把它团团围住,各自抖动毛笔,符咒如雨洒出,落在夜叉身上,留下焦烂痕迹。 摩那提满地乱滚,哀号不断,简真冲上前去,猪牙刀左起右落,砍得它妖血横流。夜叉咬牙忍痛,右手一伸,金叉飞了回来,当的刺中简真的肩膀,大个儿横摔出去,肩痛难忍,落地一看,肩甲上多了一个凹坑。 摩那提一击得手,左边翅膀横扫,方飞眼前一黑,腾云驾雾地飞了出去,夜叉大喝一声,摇晃身子,扯动符绳,天素身不由主,冲向夜叉,夜叉怪眼圆睁,扬起金叉刺向少女。 叮,天素拧身翻滚,“玄凌剑”挡住飞叉,剑身微微弯曲,金叉弹了回去。女孩连人带剑旋转向后,霜白的剑气在黑暗中留下螺旋状的波纹。 摩那提手握金叉,怪眼跟着女孩的身影转动,正要奋力投出,符绳电光暴涨,夜叉浑身发麻,金叉一缓,跟着一股巨力顺着符绳传来,扯得它腾空而起,一头撞上前方巨石,岩石固然粉碎,夜叉也头痛欲裂。 “起!”天素一声锐喝,夜叉蹿起老高,活是出水的飞鱼,凌空滑翔数米,轰隆撞上洞壁,摩那提龇牙咧嘴,鼻间发出一串**。 方飞挣扎起来,定眼望去,天素把符绳缠在剑上,凭借飞剑的力量拖拽敌人。“玄凌剑”绝顶神剑,马力全开,摩那提如同狂风雨里一棵小草,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摔得一佛出世,撞得七窍喷红,毒蛇似的电光在它体内钻来钻去,搅乱血气,撕咬脏腑。 当铺老板内外煎熬,接连撞碎两块岩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它软绵绵瘫在地上,活是一块破破烂烂的海蜇皮。 简真冲上去一阵乱踢:“臭咸鱼,死烂虾……”夜叉半死不活,任由他踢打。 “够了,”方飞上前扯开大个儿,“要留活口!” 简真退到一边,怒气难平,趁着方飞不备,抽冷子又向夜叉的腰眼连踹两脚。摩那提发出**,悠然醒转,天素落到地上,笔尖抖动,符绳向内一收,夜叉通身痉挛,怪眼大张,眼里凶光不减,恶狠狠扫过众人。 “还瞪?”大个儿又要起脚,禹笑笑一把将他推开:“你有完没完?” “吕品,”方飞看向懒鬼,“你来审问。”吕品点点头,用狐语问:“宋艾琪在哪儿?” “谁啊?”夜叉翻个白眼,“不认识……噢……”符绳勒入皮肉,痛得它失声惨叫 “老实点儿!”吕品笑着说道,“你带来的那个女人在哪儿?” “小崽子,别得意!”当铺老板冷笑,“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说来听听。” “这是地狱,”夜叉大声咆哮,说的竟是道者的语言,“你们谁别想活着出去。” “嘴硬?”大个儿连踹夜叉两下,痛得它连抽冷气。方飞推开简真问道:“这儿有虎探来过吗?” “有哇,”摩那提哼了一声,“一个男的。”方飞忙问:“他在哪儿?” “死了!”摩那提咧嘴一笑,露出血淋淋的獠牙,方飞愣了一下,怒火上冲:“这儿是魔徒的巢穴吗?” “你说呢?”夜叉微微冷笑。 “影魔在这儿吗?”方飞耐着性子再问。 “不知道,”夜叉摇头,“我从没见过他。” “那么你见过谁?”吕品盯着夜叉,眼里精光暴涨,当铺老板跟他目光一碰,心头迷糊起来:“我见过……我见过……”大脑袋左右摇晃,想要摆脱懒鬼的精神控制。 “什么声音?”天素忽然侧耳聆听,众人一怔,随即听见一片沙沙细响,由远而近、由少变多、由稀疏变得繁密,仿佛怕打沙滩的海浪,连绵不断地向这边涌来。 “呵呵呵……”摩那提尖声狂笑。 “笑什么?”吕品瞪向夜叉,“那是什么声音?” “脚步声!”当铺老板简短回答。 “脚步?”方飞嗅到一丝熟悉的腐臭,愣一下,失声高叫,“是蜕!” 其他四人无不动容,各各扭头四顾,洞口深处一片嘈杂,沙沙变成笃笃,混杂嘶嘶怪啸,越来越快,越来越近,浓烈的腐臭从洞口喷涌而出。 “简真,”天素低喝一声,“变身!” 简真双手握拳,左脚一顿,铠甲火焰冲天,他就地一个翻滚,变成庞然巨猪,浑身浴火,眼如明镜,长长的鼻子喷吐红光。 老夜叉笑个不停:“你们逃不掉的,你们死定……” “闭嘴!”天素一道“昏迷符”击中它的脑门,老夜叉歪头斜脑,嘴角流出涎水,不甘心地抽搐两下,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嘶嘶嘶,数不清的蜕从每一个洞口冲了出来,仿佛浑浊的黑浪,凶猛拍向五个学生。 “南明烈火。”禹笑笑和吕品异口同声,“极烈符”冲出笔尖,火势翻滚暴涨,裹住迎面冲来的怪物。蜕群浑身是火,仍是翻滚扑来,嘶嘶嘶的声音让禹笑笑双腿发软。 “昂!”红猪撒开四蹄,掠过女孩身边,长长的猪嘴横冲直撞,燃烧的蜕保龄球瓶一样倒地乱滚。 禹笑笑激灵一下,猝然清醒过来,忽觉风声扑背,匆忙向左急闪,一只蜕与她擦肩而过,臭烘烘的气味让人窒息。女孩身子一缩,从另一只蜕的胳膊下钻过,毛笔向前一抖,击倒扑来的怪物,右脚一顿,踩着“佛青剑”升上半空。 呼,狂风夹带腐臭当头压来,禹笑笑向左斜蹿,一只蜕从她身边落下,砸中另一只高高跳起的蜕,两个黑影纠缠着摔回地面。 禹笑笑惊魂未定,抬眼一瞧,发现成群的蜕沿着洞壁向上爬行,动作敏捷胜过壁虎,爬到洞顶上方,不管不顾地向下跳来。 女孩身子一缩,剑速加快,让过一排黑乎乎的牙齿,从四条破破烂烂的胳膊间穿过,冷不防一只蜕当头扑来。她收势不及,撞了上去,迎面的怪物龇牙咧嘴,溃烂的脸颊白骨可见,左眼呆滞无神,右眼的眼珠晃悠悠挂在外面。 禹笑笑几乎失去了勇气,正要闭眼,忽觉右臂一紧,有人把她向后拖开,活尸从她身前跌落,指尖扫过衣襟,留下污秽的斑痕。 嗤,冰白色的符光扫中蜕的背部,活尸摔向地面,粉身碎骨,碎屑洒满一地,亮晶晶、冷冰冰,不像血肉之躯,而是冰雪粉末。 禹笑笑回头瞥去,天素放开她的胳膊,冷冷说:“跟着我!”驭剑向前,挥笔如风,“寒彻符”的光芒如同潇潇洒落的冰雨,蜕们一旦沾上,立刻浑身僵硬,寸步难行,相互间你冲我撞,变成一大堆碎裂的冰块。 禹笑笑缓过气来,低头再瞧,简真陷入重围,身边肢体如林、头颅环绕,坚厚的甲胄上布满污秽的斑痕。红猪尖声嘶叫,如同泥水里的鲶鱼,一个劲儿地搅动翻腾,撞开四周怪物,碾得血肉横飞。可是蜕群倒了又起,散了又聚,不觉痛苦,也不知疲倦。简真血肉之躯,渐感乏力,脚步蹒跚不定,动作越见迟缓。 禹笑笑焦急起来,正要上前,忽见一道人影从红猪身边掠过,轻盈灵活,正是吕品。 “他在干吗?”女孩惊讶地看着吕品撒腿飞奔,身后跟着成群的活尸,围攻简真的蜕也被他的奇怪举动吸引,纷纷丢下红猪,转身追赶懒鬼。奔跑之间,脚力分出高下,强壮的蜕逼近吕品,纵身扑击,险象环生,禹笑笑看得心惊,寻思吕品如何脱身,忽见他掉过头来,毛笔向后,抖手发出一道白光。 当头的蜕浑身一僵,形体扭曲、相貌巨变,活脱脱变成了另一个“吕品”。后面的蜕不辨真假,蜂拥扑上。不防懒鬼守在前面,左一笔,右一笔,白光乱飞,符咒不断……等到蜕把“吕品”干掉,抬头一瞧,发现身边又多了四五个“吕品”,二话不说,胡乱扑上去厮打,殊不知对方看它也是“吕品”,一帮冒牌货你撕我咬,胜负未分,后面的蜕一拥而上,仿佛狂涛激流,把它们一扫而光——至于吕品本尊,早已溜到别处去了。 蜕群自相残杀,陷入莫大混乱,红猪趁机突出重围,跟在懒鬼身边撒蹄狂奔。 禹笑笑松一口气,回头再瞧,忽然想起一人,失声叫道:“方飞呢?”天素应声回头,锐利的目光扫过洞窟—— 腐肉泛滥,骸骨横行,哪儿还有小度者的影子? 嗤啦,闪电正中目标,蜕摇晃一下,通身电光萦绕,步伐并未减慢,奔跑两步,腾身扑来。 方飞闪身后退,不胜狼狈,忙乱间又写一道“烈火符”,长长的火焰落到蜕的胸口,腾腾腾燃烧起来。那东西丝毫不惧,裹着火焰来得更快,手臂像是两支火把,冲着他舞得呼呼生风。 男孩仓皇跳开,立足未稳,两只蜕一左一后扑了上来,他掉转笔尖,“千钧符”向左发出,那只蜕应笔倒下,方飞转过身,抓住右边活尸伸来的手臂,腰身像是拉满的强弓,使出“金精诀”一拧一甩,那只蜕收势不住,手舞足蹈地越过男孩,撞上了那只燃烧的同类,双方抱在一起,变成一对火烧葫芦。 方飞满手脓血,滑腻腻、黏糊糊,不用细瞧也觉恶心,可是四面受敌,不容他喘息,几只蜕鬼魅扑来,刚要躲闪,忽觉足踝剧痛,斜眼一瞥,“千钧符”击倒的那只蜕又蹿了上来,双手抓住他的左脚,嘴巴张得老大,白森森的牙齿直奔他的小腿。 方飞右脚跺地,尺木跳了出来,带着他向右飞蹿。那只蜕一口咬空,两排牙齿相撞,发出咯咯怪响,爪子丝毫不放,跟随尺木上升,另一只蜕从后扑来,又把它的双腿抱住,身子还没稳住,后来的蜕又抱住它的双腿,这么接二连三,十多只蜕抱在一串,形如一条人链,死死扯住尺木,停在半空,上下不能。 火宅死里逃生,方飞早已领教过这些不死怪物的厉害,普通的符咒对它根本无用,只有“极烈符”的火焰才能把它销毁。他抖动毛笔,锐声高叫:“南明烈火!”笔尖火光闪动,呼之欲出,可是刚一冒头,忽又缩了回去。 “嗐!”吕品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方飞低头看去,懒鬼忽东忽西,领着一群蜕绕着洞窟狂奔,心下不胜惊奇,忍不住问:“你在干吗?” “见过兔子捉狐狸吗?”吕品问道。 “没听说过。”方飞百忙中回答。 “我现在就玩这个,”吕品抬头说道,“你要写‘极烈符’?” “对!”方飞悻悻回答。 “干吗不用龙文?。”一群蜕挡住吕品的去路,也没有减少他聊天的兴致,“别忘了,你破解了支离邪的守护符。” 方飞愣了一下,双脚陡沉,一只蜕手脚齐动,顺着“人链”向他爬来,,霎时到了近前,龇牙咧嘴,腾空跳起。 “南明烈火!”震人心魄的龙语脱口而出,方飞下意识挥舞毛笔,笔尖弯曲曲勾出一串龙文。文字活了过来,如同四只飞蛾冲了出去,途中变红发亮,化为狂暴火柱,当空一卷,把那只蜕全身裹住。热浪迎面扑来,方飞身子急闪,,那只蜕跟他擦身而过,身影模糊、崩溃,还没掉落在地,已经化为一团白灰。 “厉害!”吕品在远处高喊。更多的蜕尖声嘶叫,顺着“人链”攀爬上来,方飞猛一咬牙,笔尖抖动,咒语出口:“南明烈火。”这一道符咒直指脚下的“人链”,顷刻火焰奔流,“人链”化为苍白灰烬,雪霰似的簌簌飘落。 方飞脱身而出,升到高空,尚未停稳,警兆忽生,他纵起尺木向左急蹿,一道“定身符”从身边掠过,他想也不想,驭剑翻身,叫一声“玄叱飞光”,笔尖龙文游走,“霹雳符”狂龙惊蛇一般向偷袭者飞去。 嗤啦,电光撕破黑暗,映照出一道暗蓝色的影子,身段轻盈了得,从蜕群里一跳而出,急匆匆钻进左边的洞穴。 “宋艾琪?”方飞俯冲过去,符笔左右开弓,甩出两道“惊爆符”,把扑来的蜕尽数炸飞。 钻进洞口,方飞忽然愣住,四周洞壁挤满了蜕,密密麻麻地正向外爬,见了男孩,好比见了血的跳蚤,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 “流星火雨。”方飞写出“炙弹符”,数十个火球飞出,撞上活尸,爆炸起火,猛烈的气浪把扑来的蜕掀到一边。 方飞一咬牙,催促尺木,冲进洞穴,身子缩成一团,以尺木为轴高速旋转,上下颠倒,反复向前,尺木的青光勾画出紧密无比的螺旋,势如龙卷旋风,气势磅礴地冲进那一堆行尸走肉。 蜕群来势凶猛,可一碰到方飞,都被强大的离心力甩了出去,撞上附近的洞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越往前进,蜕也越多,它们彼此拥挤、相互践踏,身躯纠缠翻滚,仿佛千手千足的怪物,从大地的腔肠喷涌而出。 方飞咬紧牙关,加快转速,劈开腐烂的血肉,钻出一条狭窄的缝隙,蜕的手脚枝枝丫丫,四面八方地向他伸来,流出黑色的脓血,发出刺鼻的恶臭。 这不是人间的景象,方飞正在地狱里穿行。他的神经遭到空前的折磨,意志大大动摇,勇气飞快流逝,恐惧和沮丧把他攥在手心,男孩感到一股深深的厌倦。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当儿,前方豁然开朗。蜕消失了,只剩下静得出奇的黑暗。方飞回头望去,身后空空荡荡,刚才的景象就如噩梦一般。 宋艾琪不知所踪,方飞正感纳闷,忽听远处传来阴沉嘶哑的歌声:“蛤蟆呱呱叫,乌鸦嘎嘎叫,树精沙沙沙,宝宝在睡觉……”断断续续,含含糊糊,方飞听了几句,居然昏昏欲睡。 “见鬼!”他努力瞪大双眼,望着歌声飘来的方向。 “蛤蟆打呼噜,乌鸦嘴闭好,树精眨眼睛,宝宝在睡觉……”歌声在洞窟里回响,词儿十分幼稚,调子却很苍凉。 “谁?”方飞忍不住高叫,“谁在唱歌?” 歌声并未停止:“画里马儿跑,字儿纸上跳,你追又我赶,它们真吵闹……” 方飞着了魔似的向前飞去,他直觉前面隐藏危险,可又无法克制强烈的好奇——谁在唱歌?他又在催眠谁?宝宝?最近失踪的孩子吗? “马儿在喘气,字儿软了脚,墨水黑乎乎,大家都睡觉……”伴随歌声,黑暗里涌现出一团绿光,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方飞但恐惊动对方,放慢剑速,飘落地上,小心收起尺木,蹑手蹑脚地走进洞里。 洞窟很大,穹顶嵌着一个巨大的骷髅,眼窝大如足球,黑洞洞俯瞰下方,四壁是肋骨和尺骨,纵横交错,尺寸惊人。 光亮来自洞里的水潭,一个人单膝跪在潭边,身上披着蓝色的斗篷。 “宋艾琪。”方飞笔尖向前,锐声疾喝。女子起身回头,轻轻掀开斗篷,露出苍白素净的面孔,她嘴角上翘,微微冷笑。 “你是魔徒的奸细?”方飞盯着她问道。 “对啊!”宋艾琪笑着点头。 “为什么这样做?”方飞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放着道者不做,偏要沦为人所不齿的魔徒。 宋艾琪盯着他沉默片刻,徐徐开口说道:“我是孤儿,我的父母在上一次战争中丧身。”方飞莫名其妙,随口问道:“谁杀的?” “魔徒。”宋艾琪回答。 “那你还要帮助魔道?”方飞更加迷惑,“魔徒不是你的仇人吗?” “一开始我也这么看,”宋艾琪自嘲地笑了笑,“可我发现,人心比魔徒还要可怕。没有人同情一个孤儿,他们轻蔑我、践踏我,让我受尽屈辱,让我生不如死。小孩把我当做戏弄的玩具,男人把我当做发泄的工具,女人们痛恨我,认为我勾引他们的男人。我想尽办法进入斗廷,可我一点儿也不高兴,我就像掉进了一个臭屎坑,周围都是污浊不堪的家伙。他们冷酷贪婪、自私自负、用他人的痛苦来换取短暂的幸福。我一度浑浑噩噩、完全迷失自我,直到有一天,追捕魔徒的时候,我不慎落到了艳鬼手里。我以为我完了,我会变成一块行走的烂肉,可是出乎意料,我不但没有死掉,反而见到了真理……”说到这儿,宋艾琪的眼里满是虔诚的光辉,“要想改变世界,先得把它摧毁。” “胡说,”方飞忍耐不住,“世界有好有坏,有白天就有黑夜,你……” “住口,我比你更了解这个世界,”一股怒血涌上女子的面颊,“苍龙方飞,你就是个一无所知的臭虫子。” “你还真是执迷不悟?”方飞握紧笔杆,望着女子犹豫不决。 “执迷不悟的是你,”宋艾琪骄傲地扬起脸来,“我把自己奉献给了真神太一,绝对真诚,无所保留,这是无上的牺牲,其中的伟大你无从理解。” “勾魂夺魄!”方飞决定活捉宋艾琪,发出了一道“昏迷符”。 嗤,符光撞上无形的屏障,闪烁两下,突然消失。方飞一愣,龙语脱口而出:“玄叱飞光。”“霹雳符”照亮了洞窟,数十道闪电撕扯虚空。 嗤啦,闪电忽也消失了,宋艾琪身前隐藏着吞噬符咒的怪物。 “隐身者?”方飞后退半步,瞪着空气高叫,“谁在那儿?” 宋艾琪瞅着他冷冷不语,忽听“唔”的一声,潭水汩汩上涌,很快高过地面,可是没有流向四周,反而继续上升,受到无形力量的束缚,勾画出一张阴鸷深刻的人脸,它的眼珠微微转动,嘴唇一开一合,“你问我吗?” 方飞盯着水脸人,脑海里的念头呼啸而过,当他开口说话,发现自己的嗓音正在发抖:“天宗我……” “你认识我?”水脸人阴沉沉一笑,“没错,我们在幻境里见过。” 方飞凝目打量水脸,心中的感觉十分奇特——恐惧、憎恶,还有一丝不可思议的亲切——毕竟他曾在幻书里亲历过天宗我的人生。 “唱歌的是你?”方飞又问。 “对!”天宗我漫不经意地说,“我想到便唱。” “你故意引我来的?” “我想见你一面,”天宗我坦然承认,“那些蜕好比一堵墙,可以把你跟其他人隔开。” “这是个圈套?”方飞彻骨生寒。 “对,”天宗我油然一笑,“圈套。” “你知道我要来?” “你早晚会来。”天宗我停顿了一下,“为了你的点化人。” “燕眉,”方飞大吃一惊,“她在哪儿?” “她么?”天宗我闭上双眼,“我可以展示给你看!” “展示?”方飞一愣之间,大魔师的面孔变成了一面平滑光亮的镜子,里面清晰地显示出一副景象——晦暗的石窟里,六个少年男女席地而坐,无精打采,镜头猛地拉近,对准一个白衣女孩。 “燕眉!”方飞脱口而出,女孩应声一震,睁开双眼,警惕地观望四周。 “她能听见我?”方飞意识到这一点,冲着水镜高喊,“燕眉!” 女孩跳了起来,目光左右逡巡,她一无所见,忍不住叫道:“方飞,你在哪儿?”声音从镜中传出,方飞紧握双拳,不觉浑身发抖。他看了看四周,喃喃念叨:“我这是在哪儿?”跟着激灵一下,大声反问,“燕眉,你在哪儿?” “不知道,我被困住了,”燕眉神情焦急,“方飞,你不在学宫吗?” “我……”方飞一时语塞。 “我说过,你不能离开学宫,”燕眉懊恼地跺脚,“你没听我的话?” “对不起。”方飞轻声说道。 镜中的女孩皱起眉头,想了想,高声说:“你得通知斗廷,天宗我还活着,冯少宇的妻子左萱是艳鬼假扮的,白虎厅有内奸,她叫宋艾琪……” 方飞的目光挪向女奸细,宋艾琪只是冷笑。男孩心如刀割,望着燕眉焦急的面孔,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方飞,”燕眉忍不住又叫,“你在吗?你在听吗?” “我……”方飞叹了口气,“我还在。” “听着,简容还活着,跟我关在一起,除了我们,另有几个小孩,天宗我想从他们身上提取四神元气,你……”水面荡起涟漪,燕眉影像消失,天宗我的脸庞浮现出来,大魔师微微笑道:“展示结束。” “这是幻术!”方飞顽固地抓住救命稻草。 “你确定吗?”天宗我漫不经意地问。 方飞沉默伫立,心里剧烈翻腾,他不愿相信所见的一切,可又无法欺骗自己。隔着一面水镜,他也能感受到燕眉的恐慌和焦虑。 “她在哪儿?”方飞艰涩问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这取决于你。” “什么意思?”方飞迷惑地望着水脸。 “她可以安然无恙,也可以变成一只蜕。她的生死荣辱都取决于你,苍龙方飞!” “燕眉变成蜕?”方飞拼命地赶走这个可怕的念头,深吸一口气,虚弱地问,“你要我干什么?” “听从我,服从我。” “我不会入魔!”方飞叫道。 “别着急,”天宗我笑着摇头,“我没说让你入魔,只是让你听从命令。” 方飞陷入了混乱,两种念头在他脑海里摆开了战场。一面是燕眉与孩子的安危,一面是受制于人的恐惧。两股念头此起彼伏、都想压倒对方。如果听从天宗我的命令,便如宋艾琪一样,沦为魔道帮凶,掉入邪恶深渊,到头来,天宗我也未必践行诺言,孩子不会获救,燕眉依然会死…… 短短数十秒,他苦恼、挣扎、心力交瘁,甚至生出鱼死网破的念头,可是燕眉的影子浮上心头,女孩的眼神让他生出撕裂一般的剧痛。 “我数到三,你必须给出答复,”天宗我的声音透着不耐,“一、二……” “我同意!”方飞吃力地吐出每一个字,说完之后,感觉前所未有的软弱。 “好极了!”天宗我嘴角上翘,一旁的宋艾琪咯咯大笑,眼里的得意劲儿难以形容。 “上前两步,”天宗我说道,“背过身子!” 方飞鼻酸眼热,差点儿哭了出来。他压住胸中的波澜,默默转过身去,忽然背脊一凉,似有冷水钻进脖子,他把头一缩,下意识反手去摸,可是没有潮湿的感觉。 “不用摸了,”天宗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这是一道‘阴魂不散符’,透过这道符咒,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 “你在我脑子里说话?”方飞失声惊叫。, “这样更好,”天宗我似乎在笑,“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方飞手脚冰凉,感觉刻骨的绝望。如果天宗我能在脑子里说话,也就意味着自己的任何念头都瞒不过他。 “现在回头!”天宗我发号司令。方飞僵硬地转过身,发现水脸消失了,宋艾琪站在潭边一脸困惑。 “杀了她!”天宗我说道。 “谁?”方飞冲口问道。 “闭嘴,”天宗我语带愠怒,“用意念跟我说话。” “好吧,”方飞无奈地使用心声,“杀了谁?” “宋艾琪。”天宗我回答。 “什么?”方飞再一次冲口而出,大魔师的要求不可理喻。 “记住!”天宗我轻声冷哼,“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掉一个孩子。”方飞强忍怒火:“宋艾琪不是你的人吗?” “她没用了,”天宗我冷酷地说:“没用的东西就该丢掉。” “她对你忠心耿耿,她想成为魔徒……” “我要的是魔徒,不是废物。” 方飞怔了怔,看向水潭边迷茫的女子,痛恨和鄙夷一瞬间化为了同情。前一刻,宋艾琪还在做着献身魔道的美梦,转眼间她就变成了大魔师的弃子。 “还犹豫什么?”天宗我急声催促。方飞攥紧笔杆,手指发抖,不甘心地问:“你干吗不自己动手?” “这是一个测试,”天宗我阴沉沉说道,“如果你无法通过,你猜燕眉会发生什么?” “燕眉”两字立竿见影,方飞吐出一口气,扬声叫道:“宋艾琪。” “什么?”女子瞪眼望来。 “玄叱飞光。”方飞一声锐喝,“霹雳符”冲出笔尖。 宋艾琪的眼里闪过一丝嘲弄,随即就被惊愕替代,她发现身前的屏障消失了,数十道闪电拧成一股,势如雪亮的长矛,洞穿了她的胸膛。 宋艾琪微微张开嘴唇,看了看胸口焦黑的空洞,又看了看方飞,脸上迷茫不退,软软地瘫在地上。 “干得漂亮!”天宗我轻声发笑。 望着地上的尸体,方飞感觉强烈的反胃,他第一次杀人,杀了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生命如此脆弱,宛如秋叶飘零,愧疚冲击着他的神经,方飞噗通跪倒,趴在地上吐出一大摊酸苦的液体。 “你在这儿干吗?”身后忽然有人说话,方飞回头起身,发现天素站在洞口,跟着人影晃动,吕品和禹笑笑也钻了进来,见到他如释重负,目光纷纷投向尸体,禹笑笑惊讶地问:“方飞,你杀了她?” 方飞默然点头,众人望着他,只觉不敢置信,禹笑笑摇头说道:“你不该杀她,应该留下活口。” “对呀,”吕品也说,“她一死,线索就断了。” 方飞刚要张嘴,忽听天宗我在他脑海里说道:“小心说话。”方飞沉默一下,轻声说道:“事发突然,我,我来不及多想……” “杀了就杀了,”天素冷冷说道,“反正她也该死。”方飞努力打起精神:“你们怎么来的?那些蜕呢?” “都退走了,”禹笑笑疑惑地望着宋艾琪,“奇怪,难道是她操纵的?” “不可能!”天素躬身搜索尸体,“魔徒死了,蜕也会完蛋,那些蜕只是退走,并没有死掉。”她一无所获,失望地站起身,看着其他三人,“操纵蜕的另有其人,我们得把它揪出来。” “是吗?”方飞正要说话,忽听天宗我说道:“别听她的,马上离开这儿。” “为什么?”方飞问道。 “这儿要塌了。”天宗我冷冷回答。 方飞一愣,耳边传来咔啦啦的闷响,抬眼望去,周围的岩石纷纷皲裂,裂缝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很快布满了整个洞窟。 “糟糕!”方飞高叫,“这儿要塌了。” 天素皱起眉头,想要阻止坍塌,可是笔尖一扬,忽又垂落下来。岩石迸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轰隆隆犹如雷霆滚动。 “先回去。”天素驭剑冲出洞口,其他三人匆忙跟上。 “简真呢?”方飞想起少了一个人。 “他吓破了胆子,死活不肯变回原形,”吕品笑道,“天素让他留下来看守夜叉。” “我说……”方飞忍不住咕哝,“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你的‘千里追踪符’还没有失效,”禹笑笑望着天素的背影,“她带我们来的。” 返回遭遇蜕的洞窟,洞壁裂缝更深,石块骨碌碌开始滚落。天素扫眼一看,小山似的红猪趴在乱石中间,大身子一起一伏,传出响亮的鼾声。冰山女又惊又气,笔尖向下,一道冷光落在红猪身上。简真尖叫一声,跳起三尺,瞪着惺忪的小眼睛到处张望。 “摩那提呢?”天素气白了脸。红猪愣了一下,瞪向不远处的地方,那儿除了蜕的残骸,只剩下一摊蓝色的妖血。 红猪团团乱转,眼巴巴望着大家,发出一串哼哼。禹笑笑心乱如麻,跌足叫道:“大笨蛋,夜叉逃了……” “它逃不了,”天素掏出仙罗盘挥笔念咒,指针转动,指定东南,她头也不抬地向前飞去。方飞一头雾水,跟上去问道:“上哪儿?” “我就知道死肥猪靠不住,”天素绷着小脸,“我在夜叉身上也留了一道‘千里追踪符’。” 红猪跟着四人奔跑,越落越远,猛可醒悟过来,翻身变回原形,抖开翅膀追上来,悻悻说道:“我就想打个盹儿,哪知道……唉,这个臭夜叉,干吗不老老实实地呆着?” “你应该庆幸,”禹笑笑瞪他一眼,“摩那提没有顺手杀了你!” “我理解摩那提,”吕品故作沉痛,“杀死一头蠢猪,有辱它的名声。” “呸!”简真啐了一口,扭头看向四周,“出了什么事?” “洞窟要塌了。”吕品回答。 “什么?”大个儿吓了一跳,“我们怎么出去。” “不知道。”禹笑笑皱起眉头,眼里透出一股焦虑。 天素穿过岔道,忽又看见入口水潭,潭边站立一个黑黢黢的影子,长手长脚,对着水潭口说手比,身前水波流转,出现一个深深的漩涡。 “摩那提!”天素一声断喝。 夜叉应声一抖,跳向漩涡。女孩毛笔向前,“雷霆缚妖符”飞了过去,刷地缠住摩那提的脖子。电流直冲脑门,夜叉险些昏了过去,可它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不顾绞索在身,尽力向前一挣,噗通钻进漩涡。 夜叉身重两吨有余,加上一身蛮力,天素但觉一股巨力把她向前拉扯,手臂剧痛难当,似要齐肩折断,可她又不甘心放开符绳,无奈之下只好随之向前。刹那间,黑沉沉的漩涡扑面而来,天素浑身一冷,连人带剑掉进了漩涡。 “天素!”方飞失声惊叫,其他三人也赶了上来,望着漩涡目定口呆。 咔啦啦,碎裂声更加响亮,周围的裂缝越扯越大,整座洞窟都在动摇,石块从小到大,纷纷坠落如雨,身后的岔路很快就被乱石填满。 “怎么办?”简真尖声高叫。 “跳下去……”吕品话没说完,人已跳进漩涡。 “那边是当铺……”大个儿一想到对面守着大群夜叉,背上就像有几十条蜈蚣来回乱爬,忽见禹笑笑双眼一闭,笔直坠落漩涡,他愣了一下,也跳了下去。 方飞心乱如麻,回头看向洞窟,想到燕眉,心如刀割,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死在这儿。 “蠢货,”天宗我冷不丁开口,“出口要关闭了。” 方飞回头一看,漩涡越来越小,正在迅速消失,他忍不住问道:“洞窟垮了,燕眉怎么办?”天宗我冷哼一声:“你死了,她也活不了。” 方飞一咬牙,纵身跳下,噗通,他掉进漩涡,身后的巨石也轰然落下,砸在岸边,掉进水潭,从他身边掠过,晃悠悠地沉入潭底,漩涡深处传来一股吸力,方飞身不由主,劈波斩浪,飞蹿向前。 转眼间,潜流向上涌起,方飞随之上升,豁啦,光亮闯入眼帘,他破水而出,摔倒在毛绒绒的地毯上。 他浑身乏力,大口呛出积水,身边脚来脚往,既有夜叉巨大丑陋的光脚,也有女孩纤巧精细的皮靴,还有亮闪闪的猪蹄和纯阳麝的皮靴——这种珍贵的靴子属于吕品。 夜叉的咆哮夹杂道者的咒语、激烈的碰撞声、尖锐的猪叫以及家具粉碎的巨大声响…… “当心!”天宗我出声提醒,方飞立刻摆脱昏沉,忽见一只青黑色的大脚从天而降,恶狠狠踩向他的面门。 方飞就地一滚,扬起毛笔,“闪电符”钻进大脚主人的裤裆。那只夜叉飞了出去,惨叫着撞在石壁上面。 方飞挺身跳起,观望四周,发现其他四人都陷入苦战。当铺老板的房间里挤满夜叉,倒下了不少,扑上来的更多。方飞击倒两个夜叉,目光一扫,忽见摩那提扭腰摆臀、钻出人群,拖着受伤的身子爬向房门。 “别跑,”方飞冲上去,一个虎跳骑上它的脖子,笔尖对准夜叉的脑门,“让它们住手,不然我炸掉你的头。” 摩那提逃脱失败,气得两眼翻白,无奈用夜叉语叫道:“住手,全都住手。” 房里的夜叉应声停下,四个学生退到方飞身边。红猪大喘粗气,天素收回分身,吕品分开双手,被他控制的夜叉也放开了同类,眨巴一双怪眼,摸着脑袋满头雾水。 “真险!”禹笑笑手按右肩,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流淌出来。 “你受伤了?”吕品惊讶的问。 “不碍事!”女孩轻轻摇头,“皮肉伤。” 大红猪上蹿下跳,表示强烈的愤慨,方飞向摩那提低喝:“让它们退开,带我们出去!”摩那提沉默一下,悻悻说道:“都退下。” 夜叉们老大不愿,可是老板发话不能不听,一个个歪嘴斜眼,悻悻让出一条路来。方飞用笔杆捅了捅摩那提的脑袋:“你先走!” “你先下来。”当铺老板挣扎起身, “用不着!”方飞冷冷说道,“你就这么爬着出去!” “小崽子你别太过分……”摩那提气炸了肺,其他夜叉也发出怒吼。 “你勾结魔徒不过分?”方飞不为所动,“老实一点儿,不然我让你好看!” 摩那提含羞忍辱,咬着牙向前爬去,眼看头儿受辱,夜叉无不面露悲愤。方飞暗生警惕,一手揪住夜叉头顶的肉峰,一手握紧笔杆,符咒蓄势待发;大红猪吭哧吭哧地在前开路;吕品、禹笑笑守护左右;天素独自断后,毛笔忽左忽右,威慑一干夜叉。 推推搡搡、走走停停,夜叉近在咫尺,咆哮声响个不停,浓郁的烂鱼味儿萦绕四周,方飞一刻也不敢松懈。等到出了当铺,他出了一身透汗,抬眼望去,心往下沉,门外乌压压挤满了妖怪,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眼看他们出来,纷纷发出怒吼。 第十四章、内忧外患 第十四章、内忧外患 红猪吓得一缩,大屁股顶在摩那提的脸上,当铺老板又惊又气,呜呜呜发出抗议。简真闪到一旁,变回原形,眨巴一双小眼,虚怯怯地说:“完了,完了……” “摩那提,”吕品建议,“你让夜叉开路。” “这个办不到。”摩那提嚷嚷。 “不试怎么知道?”方飞用笔点了点夜叉的顶门,当铺老板头皮发炸,忙说:“好,好,”清了清嗓子,大声叫道,“小的们,把前面的家伙赶走!” 夜叉面露迟疑,站立不动,摩那提心生不快,正要催促,忽听一个嗓门叭叭叭地说:“摩那提,闭上你的破嘴?” 群妖让开道路,一个象头熊身的怪物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它又高又胖,脸上花里胡哨地纹满心情纹身,日月星云无所不包,脖子以下长满银灰色长毛,宽大的耳朵如同两扇车门,长长的鼻子俨然一门重炮,大肚皮一抖一颤,说话的时候举起毛茸茸的熊爪,威严地捋了捋两米长的牙齿。 怪物身后跟了一只银蓝色的三鼠猫鬼,骑着粗得吓人的蛇精,它扫一眼方飞,嘘了一声,蛇精昂起脑袋,把它送到象头怪耳边。猫鬼嘀嘀咕咕一番耳语,象头怪眼露凶光,恶狠狠朝方飞瞪来。 “我是獍犸象尊,妖怪市场的市长,”象头怪的道者语字正腔圆,“上一次拍卖会我不在,你们偷走了我的龙……” “那不是你的龙!”方飞反驳。 “你就是苍龙方飞?”獍犸象尊瞪大双眼,明晃晃的眼睛像是两面小镜子。 “是又怎样?” “你胆子不小,上次偷走我的龙,这一次又来坑害夜叉。” “第一、那不是你的龙;第二、夜叉诱拐道者,把他们的元神卖给魔徒,”方飞冷冷反驳,“不管是贩卖神龙还是勾结魔徒,统统都是非法勾当。” “少来这一套,”獍犸象尊有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妖怪市场只有买卖、没什么法律。喏,或者说——我就是法律。”它扇动耳朵,洋洋得意。 猫鬼眼珠转动,忽又凑近象头怪的耳边叽咕两句,獍犸象尊连连点头,高叫一声:“摩尔丹!” “在!”当铺的二把手挺身而出,稀里哗啦地抽着鼻子,它在混战中被天素的“寒彻符”扫了一下,这当儿鼻涕流个不停。 “我决定了,”獍犸象尊宏声说道,“由你来做当铺老板。” “什么?”摩那提怪叫,“我还没死呢!”回眼一扫,摩尔丹摸着下巴喜形于色,忍不住呵斥,“摩尔丹,你敢背叛我?” “我听市长的,”摩尔丹的眼珠朝着别处,“市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摩尔丹!”摩那提低吼,“你这个叛徒!”摩尔丹假装没有听见,回头叫道:“如果摩那提死了,我们就给它报仇。”夜叉喜出望外,纷纷举起拳头:“对,给它报仇!”气得摩那提差点儿闭过气去。 “人质没用了,”獍犸象尊乐呵呵瞅着方飞,“看你怎么办?” “好办!”方飞还没出口,就听天素冷冰冰说道,“獍犸象尊,大家都听你的?对不对?” “对啊,”獍犸象尊眯眼打量女孩,“我可是市长。” “好极了!”天素晃身飞出,“玄凌剑”寒气冲天,所过鸡飞狗跳,群妖如坠冰窟。 “当心它……”吕品叫声没完,天素笔尖向前,数十道闪电齐头并进,疯狂拥向妖怪市长,吕品到嘴的话变成了两个字:“惨了!” 闪电击中獍犸,声音又闷又沉。天素愣怔之间,突然强光刺眼,闪电一丝不落地反射回来。她反应奇快,人剑合一,恰如一张薄纸,硬生生从电光的间隙中穿了过去。闪电与她擦身而过,钻进妖怪群里,妖怪倒下一片,惨叫此起彼伏。 “幸好!”吕品松一口气,“獍犸会反射符咒。” 獍犸象尊是八品妖王,属于“獍犸”一族,这种妖怪能如镜子一样反射符咒,道行越深,反射符咒的能力越强,往往一个照面,敌人就稀里糊涂地被自己的符咒击倒,能如天素一样躲开的万中无一。 冰山女一不做、二不休,刚刚避过闪电,立刻化身流光,绕到獍犸象尊的左侧,笔尖一抖,“极烈符”化为熊熊火柱,呜呜呜旋转着卷了过去。 獍犸象尊两手叉腰,脑袋一摇,两只耳朵暴涨数倍,呼呼两下,把火柱扇了回来。天素闪身让过,火柱势头不减,一阵风卷向群妖。 妖怪齐发一声喊,乱纷纷后退不迭,象头怪想了想,笑着说:“几乎忘了。”长鼻子一甩,笔直插入火柱,哧溜一下,把火焰吸得一点不剩。 “还给你!”獍犸瓮声瓮气,鼻孔对准天素,仿佛一门火炮,喷出炽烈的火光,强劲猛烈,横扫八方。天素如同苍白的蝴蝶,在火焰里乍隐乍现,她的反击一刻不停,符咒接连穿过火焰,洒落在象头怪身上,绝命符、昏迷符、定身符、束缚符……要么反弹回来,要么石沉大海——天素一大半的工夫倒在躲避自己的符咒。 “一起上!”方飞丢下夜叉,跳上尺木,绕过火焰,毛笔一抖,“锐金符”钻出笔尖,直奔象头怪的胸膛,。他在一旁观战,思忖獍犸不怕符咒,物理攻击或许有用,“锐金符”断金切玉,没准儿能在獍犸的厚皮上留下几道大口子。 噗,符光一击命中,方飞喜出望外,可又随即发觉不妙,刺中的地方柔中带韧,含有无穷潜力。忽见獍犸脑袋一晃,大耳朵横扫过来,方飞呼吸一紧,胸腹剧痛,闷哼一声,向后翻滚。 车祸以后,他再也没有挨过这样的痛揍,元神像要离开肉身,惨叫也被压在胸腔,他颠三倒四,凌空翻滚,好容易忍痛望去,忽又心中冰凉——獍犸的鼻子掉转过来,黑黝黝的鼻孔对准自己。 “昂!”巨大的红猪像是奔腾的山峦,尖牙挑开小妖,埋头冲向獍犸。 獍犸掉转鼻子,对准红猪,阿嚏,鼻孔里飞出一大团白花花、亮晶晶的东西。简真迎头撞上,糊了一头一身,但觉粘稠了得,胜过粘稠胶水,腿脚一被裹住,立刻寸步难行,他本在狂奔乱突,这时来了个急刹,脑袋撞地,失声惨叫,身上的黏胶变干变硬,使尽力气也挣脱不掉,活是一只老鼠,黏在粘鼠板上。 妖怪一哄而上,围住红猪痛殴;禹笑笑飞剑赶到,“霹雳符”电光迸射,妖怪纷纷倒下,忽听拍翅声响,天上的雷鬼、鸟妖猛扑下来,雷鞭电光闪闪,利爪妖气笼罩,冷森森、绿惨惨,数以十计,当头抓来。 禹笑笑心头一慌,扬笔向上,忽听呜呜锐响,吕品驭轮赶到,二话不说,一道“炙弹符”冲出笔尖,数十个火球翻腾暴涨,仿佛长了眼睛,撞上鸟妖雷鬼。 禹笑笑趁机落地,扪扯红猪身上的黏胶,但觉冷滑黏腻,活物似的蠕蠕起伏,忍不住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鼻涕!”吕品在天上回答。 禹笑笑仓皇缩手,滑腻腻的感觉让她翻肠倒胃,一面挥笔驱赶群妖,一面冲天高叫:“怎么才能解除?” “我来瞧……”吕品话没说完,獍犸象尊的爪子向他扫来,毛茸茸的熊臂伸长十米,熊掌足有半亩,轻轻一捞,就把“紫璇风轮”捏在手心 飞轮转速惊人,能把靠近的物体绞得粉碎,直接用手捉拿,简直闻所未闻。吕品脚下一乱,随着宝轮撞向獍犸的长牙,情急间他纵身一跳,丢下宝轮,落向地面,地上妖头耸动,露出獠牙巨口,等着懒鬼自投罗网。 “灰飞烟灭。”吕品发出一道“惊爆符”,火光爆闪,浓烟升腾,七八个妖怪被气浪掀到一边,露出小块空地。吕品冲破烟火,翻身落地,掉头一扫,刚要挥笔,不防摩尔丹咆哮扑来,把他扑倒在地。 夜叉袭击成功,喜不自胜,张口咬向懒鬼的脖子,谁知一口落空,牙齿撞在一块儿,咬掉了一截舌头。它痛得跳脚,低头看去,“吕品”失去踪影。 摩尔丹愣了一下,忽觉剧痛钻心,扭头瞥去,一头白猿站在身后,手持毛笔,笑嘻嘻地指着自己。 “分身?变身?”摩尔丹还没闹明白,就稀里糊涂地昏了过去。 吕品趁着烟火,召出分身,吸引群妖注意,自己变身猿妖,跳进妖怪堆里。群妖一无所觉,注意力都在分身上面,直到摩尔丹倒下,方才发现上了大当。 群妖还没回过味儿来,吕品闪进妖群,变成狐妖,同时召集分身,惊慌慌到处乱窜。妖怪狂呼大叫,跟着分身奔跑,吕品躲在一旁暗放冷箭,妖怪纷纷中招,回头搜寻符咒来处,吕品早已变成熊精,一脸茫然地杵在那儿,等到群妖转身,立马痛下杀手,“霹雳符”电蛇狂舞,十多只妖怪东倒西歪。 吕品忽真忽假,正玩得高兴,忽听阿嚏一声,眼前白光闪动,“鼻涕炮”正中头脸。懒鬼向后飞出,撞在夜叉当铺的门柱上,裹着一摊鼻涕,东拉西扯也脱身不得。他接连变化形态,大至伯牛,小到鼠蜥,任他怎么变化,鼻涕随之涨大缩小,这么变了几回,吕品心灰意冷,原形暴露,妖怪们恍然醒悟,咆哮着扑了上来。 “完了!”吕品两眼一闭,等着粉身碎骨,但听咆哮连连,却无爪牙上身,他心下奇怪,眯眼望去,方飞站在前面,毛笔狂舞,龙文漫天闪烁,仿佛繁密星斗,符咒狂风暴雨一般向前倾泻,妖怪躺了一地,都在挣扎**。 “干得好,”吕品不忘饶舌,“这头象真恶心,就会用鼻涕喷人,呃,我这身衣服回头都得换掉……” 喷嚏声像是当空霹雳,“鼻涕炮”忽又轰向方飞。小度者机警灵巧,闪身躲过,亮晶晶的鼻涕洒落满地,一头虎怪正巧扑到,不慎踩中鼻涕,登时黏住爪子,龇牙咆哮,无法脱身。懒鬼望着这一幅景象,忍不住哈哈大笑。 天上传来古怪声响,嗡嗡轰轰,势如炮声夹杂蜂鸣。吕品抬头望去,獍犸象尊飞起来了,耳朵变得宽大了得,活是大船的风帆,身躯缩小一半,变得瘦削精干,它恣意扇动耳朵,如同轻盈的蜂鸟,飞得随心所欲,快到无影无踪,整个儿化为一股光闪闪的银灰色旋风。 “好家伙。”吕品也是变化的好手,可如獍犸一样把身躯当做武器,随意改变构造,发挥最大威力,身为狐神后裔,也觉望尘莫及。 旋风越转越快,犹如一条狂龙追逐两道剑光,霜白的是天素,青碧的是禹笑笑,两个女孩忽聚忽散,如飘雪,似飞烟,可是无论如何转折加速,也摆脱不了旋风的追击。风眼里传出强大吸力,直要把两人拉扯进去,雷鬼、鸟妖稍一靠近,也被吸入旋风,发出凄厉惨叫。 砰,一条犬妖摔在吕品身前,也被鼻涕黏住,汪汪汪冲着他愤怒狂吠。不远处更多的妖怪扑向方飞,小度者“霹雳符”出手,闪电漫空游走,击落数只鸟妖,跟着一道“惊爆符”甩在身前,逼得群妖纷纷后撤。 他一夫当关,誓死不退,吕品感动之余,也看出他力不从心,群妖前仆后继,早晚突破防线。 “可恶……”懒鬼急转念头,想要摆脱困境,思索间,忽觉下方传来异动,低头看去,地面豁地裂开,钻出一只乌青色的巨爪,朝着天上胡乱挥舞。 “夜叉!”吕品心脏缩紧,背上渗出冷汗。方飞守住陆空两面,却没防住地下,夜叉用“土遁术”潜了过来,可惜钻错了地方,不然利爪所过,懒鬼腿脚不保。 地面向上一拱,先是三个肉峰,再是宽大额头,跟着露出黄澄澄的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 “摩那提,你好哇!”吕品笑嘻嘻招呼,当铺掌柜应声望来,两人目光相遇,夜叉心生迷糊,手脚忽然不听使唤,一个声音在它脑子里反复念叨:“呆着别动,呆着别动……” 摩那提身为夜叉首领,心力强悍过人,它呲牙咧嘴,爪子用力挥出,指尖掠过吕品的小腿,带起一溜醒目的血花。 懒鬼痛得一缩,极力睁大双眼,目光有如铁柱,拼命压迫夜叉的神志。摩那提面孔抽搐,慢慢举起爪子,僵硬得像是一截树根,一分一毫地逼近吕品。 “呀!”天上传来一声尖叫,吕品听出是禹笑笑的声音,斜眼看去,女孩打着旋儿掉进了獍犸的旋风,天素当空兜一个圈子,忽也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风眼。 稍一分心,吕品意念削弱,摩那提暴喝一声,爪子掏向他的小腹。 “寂!”一个声音油然响起,平和中透着一丝嘲弄。 夜叉的爪子停在半空,摩那提张大嘴巴、呆若木鸡。 四周安静极了,嘈杂的声浪不知去向。吕品扭头一瞧,广场上的妖怪一动不动,各各保持僵硬姿态——奔跑、跳跃、张牙舞爪、无声咆哮——仿佛进入时间胶囊,永久地定格在之前的一瞬。 只有旋风还在,不再四处乱蹿,停在半空呜呜作响,里面电光火闪、能量澎湃,似有精力十足的怪物想要冲破口袋。 “獍犸象尊,”广场上回荡一个干净迷人的声音,“你累不累啊?” “舅舅!”吕品喜出望外,看着狐青衣笑容满面,穿过雕塑似的群妖,抽出笔来轻轻一扫,鼻涕土崩瓦解,变成一摊软弱无力的液体。 “厉害!”吕品脱身而出,羡慕地环顾四周,“原来‘天狐遁甲’这么管用?” 狐青衣白他一眼,扬笔指向红猪,鼻涕变回液体,简真腾地跳起,噌噌噌跑了过来,沿途撞翻妖怪无数。 呼,旋风忽然消失,甩出两个人来。天素扶着禹笑笑翻身落下,小脸通红如血,两眼迷迷瞪瞪,衣裳早已湿透,汗湿的头发一绺绺贴在脸上。 “死缠烂打的臭丫头!”獍犸扇着耳朵破口大骂,心痛地摸着身上一道道白印,其中一道切割较深,隐隐可见浅红色的血肉。 “你干的?”狐青衣惊讶地看向天素。 “对!”女孩微微喘气。 “用什么?” “用剑!”天素指了指“玄凌”。 狐青衣拍手大笑,吕品也跟着凑趣,两人笑得前仰后合,气得象头怪鼻子乱甩:“狐青衣,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身为一个妖王,帮着道者欺压妖怪。” “什么话?”狐青衣两手抱在胸前,“妖王欺压妖怪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獍犸象尊愣怔一下,继续嘴硬:“可你帮道者就是不对。” “他是我外甥,”狐青衣指了指吕品,“他不是道者。”象头怪迟疑一下,小声问道:“他是妖怪?” “也不是。”狐青衣淡淡说道,“他还没选好。” “好吧!”妖怪市长决定妥协,“你带走你外甥,其他四个人给我留下。” “不行,”吕品忙说,“他们不走,我也不走。” “听到了吧?”狐青衣跟他一唱一和,“我只好一起带走啰。” “少做梦了,”象头怪暴跳如雷,“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我有权把他们抓起来,”它顿了顿,补充一句,“这可是法律。” “那是道者和妖怪之间的法律,”狐青衣的声音像是萧萧冷风,“妖怪之间没有什么法律。” “你狡辩,咦……”獍犸象尊惊恐地发现狐王消失了,一股狂暴的力量向它扑来。 “噢。”象头怪嚎叫一声,化身旋风飘来荡去,可是比起之前,少了些许凶悍,多了许多忙乱。它颠三倒四地翻着跟斗,逃命似的横冲乱突,砰地撞上东边的石墙,砸出十米大小的深坑,跟着咔啦啦一阵响,扫过百蛟厅的大门,百头蛟龙的脑袋被它削掉了一半。 “隐身术!”方飞看得心惊,獍犸的处境他感同身受。。 银灰色的风柱歪来倒去,如同一个烂醉的巨人,正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它忽东忽西,忽左忽右,撞了七八个来回,搞垮了十几个店铺,猛可向上一跳,砰地撞上穹顶,跟着弹了回来,如同垂死的大蛇拼命翻腾。妖怪们苦于不能动弹,呆柯柯地被它扫倒了一片。 忽然旋风消散,獍犸象尊瘫在地上,鼻青脸肿,肚皮朝天,张着嘴巴狠狠喘气。青色的身影凭空浮现,狐青衣气定神闲,左脚踩住獍犸的鼻子,右手拎着它的耳朵,笑嘻嘻问道:“怎么样?服不服?” “不服……”獍犸鼻子被踩,说话瓮声瓮气,“死也不服!” “死还不容易。”狐青衣扬起毛笔,象头怪眼珠疯转,忙说,“慢来!慢来!” “你又有话说了?”狐王皮笑肉不笑,“小心一点儿,别说我不爱听的。” “算了,”獍犸象尊翻起白眼,“你带他们走吧!” “这可是你说的,”狐青衣收回手脚,转身打个响指。妖怪们恢复了自由,嘀嘀咕咕,畏畏缩缩,望着狐王不胜惊恐,随他脚步所过,让出一条大路。 一路畅通无阻,走到市场门前,忽听獍犸象尊叭叭地叫喊:“狐青衣,我见过你弟弟。” “噢?”狐青衣停下脚步,慢慢回过头,“什么时候?” “半年之前,”獍犸象尊怒气冲天,“他比你更像妖怪,你就是一条道者的走狗!” “骂狐狸是狗,这可不太礼貌。” “我就要骂,偏要骂!”獍犸扭腰跺脚,像个撒泼的女人。 “骂就骂呗!”狐青衣耸了耸肩膀,“反正我又不会死。” “狐青衣,这事儿不算完,”妖怪市长使劲甩着鼻子,“不出三天,所有的妖怪都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你会失去它们的尊重……” “你是猪脑子吧?”狐青衣似笑非笑,并不理会猪妖们的抗议,“作为一只妖怪,我不需要尊重,也无需尊重任何人。你们服从于我,只是因为恐惧,我要你们服从,只是因为乐趣。如果说我非得尊重什么,那么只有一样,自由!”他的目光扫过群妖,“妖怪失去自由,还不如一条狗!” “汪汪汪,”犬妖们愤怒地咆哮,可是狐青衣目光所过,一个个闭上嘴巴,蔫头耷脑地趴在地上。 “屁!”獍犸象尊擤一把鼻涕,“当道者的老师,捧他们的臭脚,这就是你的自由?” “自由不在嘴上,而在这里,”狐青衣点了点心口,“听从内心的声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喏,獍犸象尊,你的脑仁儿还不如一颗花生米,这种道理对你来说太高级了!” “狐青衣,”獍犸象尊跺脚发怒,“总有一天我要宰了你。” “奉陪到底,”狐青衣笑笑,“但有一件事你记着,再见到我弟弟,必须马上报告我!” “不报告又怎样?”象头怪梗起脖子。 “呵,”狐青衣把脸一沉,“我砸烂你的破市场!” 出了妖怪市场,方飞忍不住小声问道:“吕品,你有几个舅舅?” “两个,”吕品怏怏不乐,“另一个是我妈的弟弟,三个人里面最不省心。”方飞沉默一下,又问:“他也会隐身术?” “对,”吕品无精打采,“他就是打伤你的人。” 方飞证实心中所想,不觉背脊发冷,但听吕品唠唠叨叨:“我早想跟你说了,唉,不过实在太丢脸了。” “你还有脸?”简真冷言冷语。 “狐道师!”禹笑笑坐在一边,狐王正用符咒给她疗伤,小女生瞅着他的俊脸,五迷三道,晕头转向,“您、您那个您怎么来了啊?您、您来得真是时候,晚一点点我们就完、完蛋啦……” “有人在通灵台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你们来了妖怪市场。我半信半疑,跑来一看,结果还真巧,哼,你们这些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狐青衣望着众人似笑非笑,“你们不知道自己上了黑榜吗?” “狐道师,您、您还有通、通灵台,我、我怎么就不知道!”禹笑笑笼罩在狐王的光环之下,感觉呼吸也很困难。 “我的通灵台极少人知道!”狐青衣瞟了吕品一眼,后者冲口而出:“二舅发的消息。” “不是他,我大半夜跑来干吗?”狐青衣闷闷起身,一脚把石子踢得老远,落在废墟之间,吓得许多影子向黑暗深处逃蹿。 “他干吗这样好心?”吕品小声嘀咕。 “好心?”狐青衣冷哼一声,“我可不那样看!” “他有诡计?”吕品问。 “这我会查个明白,”狐青衣扫视众人,“你们干吗私自下山?” “找我弟弟和燕眉,”简真张口就来,“我们闯进了魔徒的老巢。” “哦?”狐青衣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大个儿眉飞色舞,从飞蓬街的房子讲起,一口气说到地下洞窟的恶战,至于他在里面的角色,当然机智果敢、英明神武,不止一次拯救众人于水深火热,不管大事小事都有他的功劳。天素向来高冷,方飞心事重重,吕品挖苦了几句,无奈大个儿充耳不闻,至于禹笑笑,满眼都是狐青衣的影子,晕乎乎、乐陶陶,简真的话她一个字儿也没听到——整个忘墟里就只剩下大个儿嗒嗒嗒的说话声、以及呵呵呵的傻笑。 “原来如此,”狐青衣听完,定眼直视方飞,“你杀了宋艾琪?” “她是奸细。”方飞小声支吾,心里空落落十分难受。 “她也是虎探,”狐王想了想,“这件事不能泄露出去,要么巫史会大做文章。” “狐道师,”方飞忍不住问,“忘墟下面有多少洞窟。” “我也说不清,”狐青衣说道,“某些妖怪喜欢呆在地底,一辈子都在挖掘坑洞,经过十多万年,忘墟下面几乎被它们掏空了。这些行为出于本能,没有计划,从不记录,当然也没有详尽的地图。” “魔徒利用了这些地道?”方飞问道。 “对!” “有没有地方可以困住燕眉?” “噢?”狐青衣扬起眉毛,“你认为魔徒抓了燕眉?” “我,”方飞吸一口气,压住狂乱心跳,“我只是猜测。” “如果带上黄鵷,谁也困不住她!除非……”狐青衣嘲讽一笑,“天宗我从镇魔坑里逃出来!” “他已经逃出来了!”方飞在心底大吼,望着狐王的笑容,他生出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告诉他所有的实情。 “给你看个东西!”天宗我的声音忽然响起。 “什么?”方飞一愣,脑海里闪现一幅场景—— 幽黑的洞窟里,一个小女孩极力后退,双手乱挥乱舞,嘴里尖声惨叫,一个长长的黑影向她笼罩过来,发出嘶嘶怪响,仿佛狩猎的蝮蛇。小女孩退到墙角,退无可退,黑影向前一蹿,绿光蛆虫一样钻进她的身体,女孩挣扎、尖叫,可是无济于事…… “不,”方飞在心底悲号,“放开她,求你了……” 天宗我一声不响,女孩的惨叫还在继续,可是越来越弱,身体夸张扭曲,如同恒星的塌缩,可怕的力量把她向里拉扯,整个儿收缩成球,手脚不分、五官模糊,如同一团皱巴巴的废纸,更可怕的是——“纸团儿”还在抽搐悲泣。 望着变形的女孩,方飞浑身麻痹,无法思考,也不能呼吸。 黑影悄然退走,“纸团儿”停止了抽搐,向外摊开,慢慢恢复人形。女孩眼里的光亮消失了,生命的精华已被抽走,只剩下一具破破烂烂的躯壳,她僵硬地站了起来,缓缓走到近前,忽然龇牙咧嘴,发出一声阴沉的嘶吼。 “不!”方飞一声狂吼,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你怎么了?”狐青衣诧然以对,其他人也被吓得不轻。 “好好说话,”天宗我的声音幽幽响起,“不然下一个就是燕眉。” 方飞大口喘气,努力把意识拉回身体,为了燕眉,他必须保持冷静。小度者把刚才的景象从脑子里赶走,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我又想到地窟里那些蜕,那、那个景象真、真让人受不了。” 狐青衣盯着他半信半疑,方飞不觉心跳加快。过了片刻,狐王收回目光,苦笑说道:“这就是魔徒可恶的地方,让人死不了也活不成。” “地窟那么多蜕,一定隐藏不少魔徒。”天素说道。 “地窟垮了吗?”狐青衣问。 “对。” “我会找摩那提好好调查。”狐青衣耸了耸肩,“不过多半没用。” “为什么?”天素大惑不解。 “夜叉顶多是个跑腿的料,摩那提真要知道点儿什么,现在恐怕已经死透了,”狐道师吐一口气,“能把地窟弄垮的魔徒,杀一个夜叉易如反掌。” “他为什么放过我们?”天素又问。 “也许他有更重要的事,也许他已经达到了目的……”狐青衣有意无意地瞟了方飞一眼,男孩心惊肉跳,直觉被他看出端倪。 呜呜呜,手指传来振动,方飞低头一瞧,“波耶水镜”变成的指环发红发亮,当即展开通灵镜,点开灵眼,信息栏出现一行红色字迹:“回复稍晚,抱歉,我有事先回南溟岛,你大可不用担心——朱雀燕眉。” “一场虚惊,”吕品逐字念完,松一口气道,“原来她回了南溟岛。” “你干吗老是偷看人家的信息?”禹笑笑不满地盯着他,“这可是隐私!” “我是狐狸嘛,”懒鬼满不在乎地说,“狐狸就爱偷偷摸摸。” “胡说,”禹笑笑说道,“狐道师就不是这样。” “他善于伪装。”吕品揭发舅舅,“说到偷偷摸摸,他比我厉害十倍。”方飞先是惊疑,很快醒悟过来,心里大吼:“天宗我,信息是假的吧?” “我伪造的。”大魔师坦承, “为什么这样干?”方飞不胜恼怒。 “这样一来,狐青衣便不会深究这件事。” “万一狐青衣向南溟岛求证……”方飞还没说完,忽被天宗我打断:“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 “天快亮了,”狐青衣看了看天色,“你们得赶回学宫,待会儿还要上课。” “那些魔徒……”天素不甘心地说。 “这是大人的事,”狐青衣严厉地注视女孩,“苍龙天素,你只是一个学生,学生的任务是学习。”他停顿一下,拔高声量,“今晚能够活着,你们应该庆幸。” 狐青衣押着五人返回学宫,方飞沮丧地坐进蚣明车,抬眼望去,狐王坐在前排目光如炬。看着他的眼神,男孩心中升起微茫的希望,也许妖怪道师看穿了他的谎言,也许他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会去寻找燕眉的下落……方飞握紧拳头,恨不得冲他大喊大叫,告诉他所有一切,让他警惕世上最凶险的敌人。 “幻月舞会,你报名了吗?”脑海里又响起大魔师的声音。 “没有。”方飞心不在焉。 “为什么?”天宗我似乎不悦,“那可是难得的盛事。” “我不爱跳舞。” “粗俗,”天宗我语气里透着不屑,“回到学宫,你马上报名。” “为什么?” “这是命令,”天宗我顿了顿,“不但如此,你还要成为冠军。” “什么?”方飞差点儿叫出声来。 “这也是命令。”大魔师归于沉寂,方飞的嗓子里就像塞了一只蛞蝓,禁不住弯下腰吐出一大摊苦水。 “你怎么了?”禹笑笑摸了摸他的额头,“生病了吗?” “我没事!”方飞直起身来,但觉摇晃震动,蚣明车开始爬行,悬崖峭壁颠三倒四,连绵不断地向他压来。 世界正在坍塌,可他无能为力——方飞吐了口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燕眉挺身坐起,浑身都是冷汗。她意识到自己打了个盹,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方……她真是太大意了。 睡着的不止她一个,孩子们躺在地上,正在轻柔的呼吸。红衣的小女孩翻了个身,嘴里咕哝“妈妈”,脏乎乎的小脸露出甜美的笑容。她跟燕眉一样,也是一个朱雀人。 燕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碰了一下,传来莫名的痛楚,那儿有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每一次触及都撕心裂肺。她闭上眼睛,母亲的笑脸从记忆深处浮起,苍白、温柔而疲惫。 “……答应我……不要怨恨你的哥哥……”母亲苍白的脸上微微带笑,“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如果……将来你足够强大,希望你能帮他脱魔……” 燕眉捂着面孔无声地抽泣,忽听一个微弱的声音说:“你妈妈是错的,没有人能脱离魔道,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黄鵷,”燕眉气恼地瞪向了无生气的大鸟,“不要溜进我的脑子。” “我没有!”黄鵷的金身缩小一半,就像一只褪了毛的公鸡,符锁陷入肌肤,与它合为一体,“看表情我就知道你想什么,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你妈妈那时快要死了,她神志不清、判断有误……” “住口!”燕眉固执地说,“我不想听。” “我也不想说,可我快要死了。”黄鵷似乎有些伤感。 燕眉怔怔望着大鸟,但觉无尽苦涩:“别那么说,您是凤凰之子,即便化为灰烬,也会涅槃重生!” “谢谢你这么说,”黄鵷意气消沉,“凤凰被称为不死鸟,全都因为涅槃之火,这种火焰带来死亡,也创造生命,让我们浴火重生,”鸟妖**音变轻,“可是太阳也会熄灭,没有什么火焰会一直燃烧下去。” “你什么意思?”燕眉困惑地问,黄鵷看一眼符锁:“它在吸走涅槃之火。” “什么?”女孩吃了一惊,她定了定神,极力安慰大鸟,“别担心,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出它的反咒。” “不仅是符咒的问题,”黄鵷说道,“涅槃之火来自太阳,有了阳光,我就能重燃涅槃之火,太阳之下我能摧毁任何诅咒。可是这儿深处地下,阳光到达不了,这座牢房是设计好的,天宗我知道我的弱点,即使没有符锁,长久不见天光,我也会衰弱死去……” “我会带你出去,”燕眉决然说道,“我会让你重见天日。” “谢谢,”黄鵷压低嗓音,“但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 “你仔细看,牢里有多少人?” 燕眉环顾四周,轻轻咦了一声,黄鵷虚弱地问:“你也发现了?” “少了一个人,”燕眉心头掠过一阵寒意,“一个女孩。” “她被掳走了。”黄鵷说道。 “谁?”燕眉怒气冲顶。 “一头地龙。”黄鵷回答。 “鬼八方的地龙?”燕眉不解地环顾四周,“它怎么进来的?” “岩遁术,”鸟妖王回答,“地龙是盘古遗种,它在岩石里如鱼得水。”燕眉恍惚道:“它趁我们睡觉,偷偷掳走了女孩?” “那不是睡觉,”黄鵷平静地说,“你是被催眠的。”燕眉心子一紧,黄鵷看了看她,接着说道,“地龙还想偷袭你,我把你叫醒了。” “畜生。”燕眉握拳砸中地面,她满腔怒火,挺身跳起,抽出毛笔对准山墙发出一道“惊爆符”,巨响动摇牢房,昏睡的孩子惊醒过来,骇然望着墙上的凹坑飞快地愈合、平复、以惊人的速度回归原状。 “嗤!”燕眉又发出“霹雳符”,闪电成群结队地钻入山墙,山墙浮现出惨绿色的光芒,势如汹涌起伏的波涛,一点不漏地把闪电吸了进去。 “空坎绝蚀。”燕眉的笔尖飞出一片黑影,落到墙上变成浓稠的黑水,尽情流淌扩散,溶化层层岩石,刺鼻的酸味在牢房里弥漫,可是绿光紧随其后,舌头一样舔舐石墙,所过之处,岩层就像树皮一样重新生长出来。 “这是死水符吗?”红衣女孩小声抱怨,“气味可真难闻。” 燕眉不断变换符咒,不觉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她费尽心力,写出一道“羲和惊爆符”,爆炸震动囚室,气浪反弹回来,众人纷纷尖叫后退。等到烟尘落地,燕眉定眼一瞧,墙壁分毫未损,起伏的绿光像是嘲弄的眼波。 “可恶。”她垂下笔尖,回头看去,孩子们灰头土脸地挤成一团,惊恐的眼神让人心碎。 “没用的,”黄鵷轻声叹气,“这座石牢进得来、出不去。” “可是地龙能进来。”燕眉心有不甘。 “这是一个漏洞,”黄鵷意味深长地说,“也是进出牢房的唯一方法……” 忽听一声惊呼,红衣女孩尖叫:“白烨、白烨不见了!”叫完以后,站在原地两眼发直,其他人看她一眼,低头沉默,空气中流淌着一股子可怕的冷漠。 “你过来。”燕眉向红衣女孩招了招手,女孩抽了抽鼻子,红着眼走过来,燕眉问道:“失踪的女孩叫白烨?” 女孩黯然点头,两行泪水滑落下来,燕眉微微鼻酸,强忍悲恸,问道:“你叫什么?” “夏、夏露……”黄衣女孩抽抽搭搭。 “咦?”燕眉托起女孩的双颊,用力拭去她脸上的尘土。夏露瞪着她不明所以,燕眉忽又后退两步,盯着女孩问:“你的元气是什么颜色?” “丽天朝晖。”夏露怯生生回答。 “真的是你,”燕眉如释重负,“我见过你的父母。” “是吗?”夏露半信半疑。 “他们很担心你,”燕眉想起夏家夫妇的模样,心口一堵,她看了看夏露,又瞅了瞅简容,“丽天朝晖、水月凝烟……”猛地扬声叫道,“白虎顾襄。” 一个清瘦男孩“啊”的一声,两眼睁圆,瞪着燕眉不胜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爷爷是顾永之?”燕眉问道。 “是啊,”顾襄看一眼简容,黯然垂下眼皮,“听说他去世了。” 燕眉沉默时许,又问:“你的元气是‘白虹映日’?”顾襄默然点头,燕眉的目光扫向剩下的小个子男生:“你叫什么?” “苍龙应勋。”男孩回答。 “元气是什么颜色?” “碧海天心。”应勋回答。 燕眉又问夏露:“你知道白烨的元气颜色吗?”女孩想了想说:“好像是‘澄空凝碧’。” “都跟‘雨过天青’很接近,”燕眉喃喃说道,“他们是替代者。” “替代谁?”简容忍不住问。 “方飞。加上他的‘雨过天青’,魔徒就能集齐‘四神元气’。” “我听到了方飞的声音,”简容发愁地说,“他也落到魔徒手里了吗?” “声音而已,”燕眉努力打起精神,“也许只是魔徒的诡计。” “要是真的呢?”简容说。 “但愿不是,”燕眉心烦意乱,“除了白烨,还有人失踪过吗?” “很多,”夏露说道,“我刚来的时候,牢房里有二十多人,可是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失踪,大家吓得不敢睡觉,可又不知不觉总会睡着。” “睡着?”燕眉走近墙壁,凝神察看。 “不用看了,”黄鵷有气没力地说,“墙里藏有‘极乐催眠符’,外面的人可以随时发动。” “也就是说……”燕眉喃喃自语,“鬼八方随时可以进来抓人。” “我被抓过两次,”夏露吞吞吐吐,“好像是的。” “好像?”燕眉不胜诧异,“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夏露心有余悸,“那时我醒来不在牢房,面前站着鬼八方,他用一根管子抽走我的元气,我想要反抗,可是没有力气,始终迷迷糊糊,不知道人在哪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牢里。” “跟我一样。”顾襄插话。 “我也是。”简容连连点头。 “你呢?”燕眉看向应勋,后者茫然摇头。 “魔徒在提取元气,”黄鵷叹了口气,“燕眉,你是对的,他们在搜集‘四神元气’。” “为什么搜集‘四神元气’?”简容好奇地问。 “只有一个用途,”黄鵷幽幽叹气,“破解上古四神留下的封印。” “哪儿有这种封印?” “我也说不清,”鸟妖王担忧地说,“但我可以肯定,需要四神封印的东西肯定和巨灵有关。” “巨灵?”简容瞪大双眼,脸上失去血色,“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黄鵷自嘲地说,“你看我,不死鸟黄鵷,现在也要死了。” 孩子们望着大鸟手脚冰冷,心中涌起无比的绝望,忽听燕眉喃喃说道:“四神?四神!原来如此。”她转过身来直视夏露,“多长时间会失踪一人?” “我也不知道,他们搜走了仙罗盘,”女孩苦苦思索,“有时候很长,有时候很短……” “是吗?”燕眉看了看四周,“你们平时吃什么?” “这个!”简容走到墙角,抠下一块灰白色的块菌塞进嘴里,“吃两块能管一天!” “吃完又会长出来。”顾襄接道。 燕眉抠下块菌,递到黄鵷面前,鸟妖王嗅了嗅说:“这是‘石芝’,没有毒,可以充饥解渴!”燕眉咬了一口,微酸带甜,富含水分,吃过以后,干渴的感觉缓解不少,于是抠了两块,递给黄鵷,大鸟闭眼吞下,寂然不动。 “燕眉姐姐,”夏露怯生生地问,“我们还能出去吗?” “也许可以,”燕眉木然地咀嚼石芝,“但需要时间。” “要多久?”简容不耐烦地嚷嚷。 “不知道。”燕眉回答。 “怎么出去?”顾襄也忍不住发问。 “不清楚。”燕眉闭上双眼,靠着墙壁睡着了。 葫芦圆大光亮,安静地躺在桌上,仿佛酣睡的老人,透出一股莫名的沧桑。 乐当时嫌恶地瞅着葫芦,他讨厌这个玩意儿,比起这种任性的妖物,他更喜欢可以预测的命题方式。 “乐宫主,”元迈古的声音响起,“可以开始了。” “噢,对!”乐当时伸出右手贴在葫芦上面,任由古怪的感觉钻进手心,似有一只大手在他脑子里翻弄,让他说不出的难受。。 突突突,葫芦跳了三下,咻,吐出一团天青色的雾气,冲天飞舞,变成一只纸鹤,轻飘飘地落入乐当时手心。 老宫主拆开纸鹤,扫了一眼,微微变了脸色,默默地递给元迈古。阳明星瞅了瞅,也惊讶地扬起眉毛,沉默时许,交给天皓白。老道师看完,点头说道:“挺好!”摊开手掌,纸鹤变回轻烟,咻的一声被葫芦吸了回去。 台下的学生满腹疑窦,水殿里响起嗡嗡议论。乐当时跟元迈古耳语两句,起身说道:“本次‘降妖猎怪’,祖师葫芦选择我、元迈古和天道师担任评委,至于题目,除了评委一概保密。” 台下嘈杂不已,乐当时扬起笔杆,不快地敲打桌子:“肃静!鉴于题目太危险,祖师葫芦提出严格限制参赛人数,所以,一年生不能参赛。” 台下惨叫连连,一年生激动得小脸通红,挥拳猛砸桌面,发出愤怒的嘘声。 “闭嘴!”帝江跳到空中,砰地变成一团大火。 小家伙们噤若寒蝉,乐当时左顾右盼,接着说道:“其次,二、三、四年生,只有去年的‘魁星奖’得主和第二名可以参加(嘘声)……也即是说(嘘声)……只有六组学生可以参加‘降妖猎怪’(更强烈的嘘声)。” “这不公平,”贝露叫嚷,“为什么第二名可以参加?” “对呀,”贝雨呼应,“要限制人数,就该只许‘魁星奖’得主参加!” “对呀,对呀……”其他的学生趁乱起哄。 “你傻了吧?”贝露冲着姐姐嚷嚷,“第二名是角字组,角字组有皇秦。” “唉,”贝雨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我也想有个天道者老爸。” 双胞胎阴阳怪气,皇秦只觉字字扎心、坐立不安。乐当时气得一拍桌子,虎着脸说:“贝露、贝雨,顶撞道师,记大过一次,不,一人一次。” 贝雨扬起脸,想要反驳,乐当时立刻打断她:“再说一句,记大过四次。” 他一顿乱棒把双胞胎打压下去,扫视台下,挤出虚假笑容:“放心,除了降妖猎怪,后面的‘飞花灵舞’大家都有份儿。” 台下一片寂静,失望的气氛挥之不去。乐当时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现在我宣布参加‘降妖猎怪’的名单,念到的人请起立……四年生:白虎勾穹、苍龙林清湘、玄武文养浩、白虎西门江、朱雀施红莲、玄武奇秀、苍龙史风雅、朱雀杨靖华;三年生:玄武苏若兰、苍龙郑飞侠、白虎陈剑鸣、朱雀烈燃、苍龙谷空音、玄武扬弦、朱雀明奋、白虎鹿喜;二年生:苍龙天素、玄武简真、苍龙方飞、白虎皇秦、白虎巫袅袅、白虎司守拙、白虎宫奇……” “方飞?”简真小眼瞪圆,拉扯小度者的衣角,“你不是没报名吗?” “别闹。”方飞望着站立的对手,感觉空前的压力。 “十个女生,十三个男生,共计二十三人!”乐当时继续宣布,“明日辰时,在学宫门前集合,届时我将宣布第一场比赛的题目。还有一个好消息……”老宫主卖个关子,“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台下冷清清无人回应,乐当时老大没趣儿,恶狠狠皱起眉头:“这场比赛将对全球直播。” 还是无人回应,学生用沉默抗拒不公。乐当时气得三尸出窍,鼓着一双老眼,使劲把手一挥:“散会!”掉头换过笑脸,冲着元迈古说:“星官大人,要么去舍下喝一杯茶?” “斗廷还有事。”元迈古冲天皓白欠了欠身,甩着袖子走了。 “天道师,明天……”乐当时还没说完,老道师看了看仙罗盘:“该喂鸟了!”一摇一晃地走向殿门,把乐当时独自晾在台上。老宫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忽见一个大影子抖索索凑过来,简真满脸堆笑:“乐宫主,这次的题目真的很危险吗?” “那又怎么样?”乐当时斜眼相向,大个儿左右瞟瞟:“我可不可以退赛……” “你当是闹着玩儿吗?”乐当时一拍桌子,面皮涨成紫色,“想参加就参加,想退赛就退赛?你还有自尊心吗?你还有羞耻感吗?堂堂八非学宫,居然有你这种胆小无能的学生!” 简真狗血淋头,下巴贴在胸膛上面,佝偻的样子像只鹈鹕。乐当时发泄完怒气,狠狠丢下一句:“退赛,不行!退学,可以!” 大个儿转身掉头,僵硬地走向水殿大门,吕品凑上来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地说:“如果你比赛死了,我给你买口好棺材。” “滚开,”简真回过头,恶狠狠瞪视方飞,“你说你不报名的,你这个大骗子……” 方飞心里有鬼,低着头无言以对,忽听有人叫他名字,回头一看,天素赶了上来劈头就说:“很好、非常好,那都是我的!”不待他还过神,一阵风又消失了。 “她什么意思?”方飞抓着后脑勺一脸迷茫。 “我来翻译一下,”吕品摸着下巴,“很好,你也要参加比赛;非常好,我终于可以打败你啦;‘降妖猎怪’和‘飞花灵舞’的冠军?不好意思,那都是我的。” “胡说八道,”简真反驳,“你又不会读心术。” “我原谅你,”懒鬼宽容地看着他,“反正你活不过明天。” 简真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两句,可一想起次日的比赛,心头飕飕发凉,恨不得趴在地上痛哭一场。 出了水道,鹏风呼啸,刮得三人哆哆嗦嗦。某个一年级男生不知死活,想从枝头上拧下一个红艳艳的橘子,结果被老橘妖扯到树上,劈头盖脸一顿狠揍,吓得众人绕过树妖,站在一旁翘首观望。 “嗐!方飞。”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方飞无奈回头,“嗐,苏若兰!” 三年级的大姐头从来不缺跟班,前呼后拥,花枝招展,呼啦一声,一大群女生把方飞围在中央,七手八脚地推开简真、吕品。 “现在我们是对手啰?”苏若兰斜着眼睛打量方飞,“不瞒你说,打败你我会高兴。” “恭喜你了。”方飞无精打采地说。 “你那是什么表情?”苏若兰老大不满,“瞧不起人?”身边的女生凑上来,一个个扬眉瞪眼,把手放在笔袋上面。 “没有,”方飞心虚地看了看四周,“能够输给你,我也很高兴。” “挺会说话,”苏若兰扬了扬下巴,“但你放心,我才不会喝你的迷魂汤,我会全力以赴,不会手下留情。全球直播,哼,打败你我就出名了。” “是吗?”方飞相当无语。 “我对你表示感谢!”苏若兰在他肩头狠拍两下,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带着一群同党,扭着小腰走远了。 “气场好强,”简真不胜羡慕,“啥时候我身边才有这么多女生?” “现在就行,”吕品凑近他耳边,“我可以把你变成女生宿舍的马桶……” “混账,”大个儿脸胀通红,“太、太下流了。” “方飞,你就别费劲了,”巫袅袅一伙冲过来,黑衣女狠狠毒毒地盯着方飞,“冠军是皇秦的。” “你一只妖怪都别想捉到。”百里秀雅冲着方飞狂吐舌头。 简真咳嗽一声,说道:“我也要参赛……”还没说完,女生们从他身边飘了过去。 “别忘了,”简真气得七窍生烟,“皇秦的对手还有我。” “噢?”巫袅袅把手伸到耳朵边上,“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听到了,”百里秀雅粗声大气地说,“不就是猪叫吗?”女孩笑成一团,大个儿简直气炸了肺。 “嗐!”一只手冷不丁搭在方飞肩上,直把小度者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勾穹冲他眨了眨眼睛,笑容又暧昧又诡秘,他瞟了瞟四周,压低嗓音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勾穹是四年生的领袖,去年“魁星奖”的得主。他主动邀请,方飞不便回绝,只好跟着他来到湖边的树林。 两人站定,勾穹猛地抽出毛笔,方飞下意识后退一步,指尖放到笔袋上面,心子一阵狂跳:“他要干吗?比赛前除掉我?” 勾穹自顾自写了一道“生灵探测符”,忽左忽右地侦测一番,认定四周无人,这才放下毛笔,说道:“谨慎一点儿比较好。”方飞疑惑地问:“干吗要谨慎?” “记得生日宴会我说的话吗?”勾穹笑了笑,“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 “呃,”方飞模糊记起,“什么惊喜?” “这次‘降妖猎怪’,我想跟你合作。” “合作?”方飞越发惊奇,“怎么合作?” “比赛的胜负取决于捉到的妖怪数目,”勾穹舔了舔嘴唇,“可妖怪的数量是有限的,我多捉一只,你就少捉一只,反过来也一样。” “你有什么主意?”方飞随口问道。 “如果我们联合起来,捉走所有妖怪,再按功劳分配怎么样?”勾穹咧嘴一笑,“这样我们都能轻松过关。” 方飞听得吃惊,想了想,说道:“可比赛的胜利者只有一个。” “所以需要清除掉一些人,”勾穹一本正经地说,“比如苏若兰、天素、皇秦,还有几个四年生,我的老对手。” “清除?”方飞心生困惑,“怎么清除。” “想办法让他们出局!” “我懂了,”方飞点点头,“你想联合弱者围攻强者,迫使强者出局,让你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别那么说,”勾穹笑了笑,“你也有机会,对吧?” “你来联合我,说明你并没有把我看做对手,我只是你的帮凶,帮助你夺取冠军的垫脚石。” 方飞毫不留情地揭穿勾穹的野心,四年生脸上笑容褪去,目光变得阴沉,徐徐说道:“这么说,你不肯加入我了?” “当然!”方飞大声说,“这不公平。” “你想过没有,”勾穹冷冷说道,“如果你不加入,我就第一个让你出局。” 方飞心头火起,厉声说道:“请便。”勾穹威胁失效,惊讶地看他一会儿,冷笑着转身走开。 “答应他。”天宗我的声音突然钻进脑海 “什么?”每次听到这个声音,方飞都觉毛骨悚然,“答应谁?” “勾穹,跟他联手!” “不行,”方飞反驳,“我讨厌他。” “我才不管你讨厌谁,”天宗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但你不能第一个出局。” “可我已经……” “这是命令!”天宗我斩钉截铁。 方飞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面人儿,任由大魔师搓扁捏圆,他沮丧地摇了摇头,发现勾穹已经走到树林边缘,只好高叫一声:“等、等一下。” “干吗?”勾穹回过头来。 “我答应你。”方飞费力地吐出字儿。 “真的?”四年生大感意外,“你不拒绝我了?” “我,”方飞目光下垂,“我改变主意了。” “你也很想赢吧?九星之子。”勾穹口气里满是讥诮,“我们没什么不一样。” 方飞面孔发烫,心想:“我们不一样。”嘴里却说:“我要怎么做?” “明天再说,”勾穹轻蔑地看他一眼,“记住,敢耍花招,我第一个干掉你。” 第十五章、腾蛇 第十五章、腾蛇 当晚方飞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强劲的对手、未知的题目,失败后的可怕结果,变成的蜕的女孩总在他眼前晃动,不知不觉变成了燕眉的样子。方飞心痛欲裂,更是睡意全无……好容易挨到四更天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忽听有人叫喊,睁眼一看,发现天光大亮。 “快迟到了!”叫醒他的是天宗我,大魔师的声音透着愠怒。 方飞扭头一看,对面的下铺空空荡荡,大个儿已经不知去向。上铺的吕品面朝墙壁睡得半死,发出均匀细长的鼾声。 “死肥猪没叫我?”方飞怒气冲天,跳起来闯进盥洗室,胡乱抹两把脸,抬眼看向镜子,登时吓了一跳。镜中的他两眼充血,脸色死白,脑门又大又光,看上去活是一个骷髅头。 他冲出龙尾区,发现风已经停了,大鹏终于飞越了玉京。天空灰青透蓝,万里无云,仿佛用吸尘器一点点吸过。对于“幻月舞会”来说,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一口气跑出学宫,远远看见参赛者站成一排,乐当时的讲话已经到了尾声,他把手一挥,说道:“好了,现在……” 方飞一头撞进队伍,气喘吁吁站定,乐当时恼怒地剜他一眼,虎着脸说:“出发!” 参赛者鱼贯走向蚣明车,一个个皱眉咬唇、表情凝重。方飞挤过数人,接近简真,咬着牙说道:“干吗不叫我起床?” “干吗要叫你?”大个儿振振有词,“我又不是花妖。” “没义气的家伙,你差点儿害死我。” “义气,哼!”简真提高嗓门,“你报名之前通知过我吗?” 方飞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进了蚣明车,他发现气氛沉重,众人目不斜视,举起毛笔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再看简真,也是苦了一张胖脸挥笔念咒,笔尖的光芒闪闪烁烁,显然符咒没有成功。 “写什么符?”方飞忍不住问。 “分光捉影符。”大个儿闷声回答。 “什么?”方飞几乎跳了起来,“难道第一关是……” “腾蛇!”简真沮丧地低下头。 方飞脸色发白,匆忙翻出通灵镜,检索腾蛇的资料—— 腾蛇,三品妖,有形门飞行纲羽翼目幻形科妖蛇属上古种,栖息地:谜山、浮羽山、忘墟、蛇蝎大漠,禁岛,现任妖王:紫翳。 腾蛇为胎生,成年后长约三到六尺,通身布满鳞片,颜色多为青黑,背部生有羽翼,数目二到四扇,口部长有六枚毒牙,两大四小,咬中者浑身麻痹,失去行动能力,两分钟内死亡。腾蛇精通“布雾术”和“分身术”,分身数目不超过四个,捕捉腾蛇需要高超的飞行技巧、洞悉真伪的眼力和“分光捉影符”。 方飞看着最后两句,心里不胜茫然,他对应付腾蛇毫无准备,如何识别分身,如何写符捕捉……统统一无所知。他定了定神,收起通灵镜看向窗外,小声问道:“简真,我们现在去哪儿?” “雾林!”简真悻悻回答,“腾蛇的栖息地。” 蚣明车到了山腰,绕道向南,冒着风雪向下俯冲。过了片刻,白雪消失,绿意涌现,一路繁花如锦,无数蜂妖蝶怪翩然飞舞。 越往下走,花草变少,树木变得高大繁茂,林木深处不时传来扑翅的异响和阴沉的嘶叫,黑影掠过车顶,也不知是蛇是鸟。 车厢里静得出奇,人人危襟正座,瞪眼直视前方。 吱嘎,蚣明车滑行数米,停了下来。众人起身下车,但见浓荫蔽日,碧梧桐蔚然成林,这种乔木四季长青,修伟挺拔,光溜碧绿的树皮上布满细密闪亮的银丝,成熟的梧桐子清甜可口,上至凤凰、下至腾蛇,神鸟妖蛇都嗜之如命。 梧桐林雾气袅绕,没有虫鸣鸟叫,也看不见一道腾蛇的影子。 天皓白和元迈古先到一步,两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凑在一块儿商议什么,看见蚣明车抵达,双双掉过头来。 呼啦,水灵光带着记者从两人身后冲了出来,压根儿不看别人,一阵风冲到方飞面前,笑嘻嘻地把毛笔凑到他嘴边:“九星之子,好久不见。” “嗐!”方飞宁可去捉腾蛇,也不想接受女主播的采访。 “喏,”水灵光没话找话,“你好像长高了!” “是吗?” “有信心在‘降妖猎怪’中夺冠吗?” “没有!”方飞老实回答。 “噢!”水灵光活像逮住老鼠的猫儿,欢快地跳了一下,笑嘻嘻地回望镜头,“听见了吗?他说没有,呵,意料之中……”但看方飞要溜,不客气地一把扯住,“既然没有信心,你干吗还要参加比赛?” “不知道!”方飞没好气说道。 “你的支持者很多,你不想跟他们说说心里话吗?” “心里话就是请把你的手放开。” “为什么?”水灵光装呆扮傻。 “我要比赛!”方飞甩开女主播,狼狈地逃进参赛者的队伍。 “粗鲁的家伙,”水灵光冲着镜头抱怨,“我感觉他相当心虚,这也难怪,跟‘魁星奖’不一样,这一次他面对的是整个学宫的精英。某位不肯具名的专家告诉我,方飞的道术很平庸,上次所以获胜,完全因为运气。好运气总有用光的一天,呵,也许就是今天……” “她废话真多,”简真在方飞耳边嘀咕,“你是不是欠了水灵光很多钱?” “没有!”方飞厌烦地吐了口气。 “她干吗老针对你?”大个儿不胜纳闷。 “点击量高呗!”勾穹把简真挤到一边,凑近方飞展开通灵镜,“看到没有?你一出现,玉京通灵台的点击量增加了三倍。” “恕我直言,”苏若兰从两人身前飘过,“里面九成的人都想看他笑话。” “说得没错,”勾穹舔了舔嘴唇,“大家的乐趣不是看你成功、而是看你如何失败。” “一旦你输了,热度就会下降!”苏若兰再一次飘过。 “噗!”勾穹鼓腮吐气,“九星之子的神话就会当场破灭!”他拍了拍方飞的肩膀,“为了保持热度,你得一直赢下去。” 方飞心情低落,他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热度”不感兴趣,可是正如勾穹所说,他不得不一直赢下去。 “嗡嗡嗡……”记者挥舞毛笔,把六只“碧磷妖瞳”送进森林,惨绿色的磷火穿过雾气,飘飘忽忽,闪闪烁烁,像是投进水里的石块,激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数不清的黑影在雾气中闪现,低沉用力的扑翅声让人汗毛倒竖。 “听我指示,”勾穹对方飞耳语一句,笑眯眯闪到一旁,简真疑惑地看着他:“方飞,他刚才说什么?” “讨论热度。”方飞心不在焉地盯着森林里的雾气。 乐当时咳嗽两声,高叫一声“集合”。参赛者纷纷上前,老宫主说:“重申一遍,比赛限时半个时辰,活捉一只腾蛇得二十分,腾蛇死亡扣二十分,没有捉到腾蛇或是被蛇咬伤,自动失去比赛资格!”他威严地扫视众人,“听到没有?” “听到了!”学生回答。 “好!”乐当时指着一堆竹篓,“一人领一只蛇篓,捉到的腾蛇放在里面。” 两个勤务负责发放竹篓,方飞领到一只,浅白色的篾条上写着天青色的符字,一看就是天皓白的手笔。 “这竹子能困住腾蛇?”方飞抖动竹篓,轻飘飘的,篓壁就像薄薄的草纸。 “别小看这竹子!”简真摩挲竹篓,“这是无情海的禁竹,能够克制腾蛇的妖气……” 忽听咻咻连声,其他人腾空飞起,先后冲进雾林。方飞忙不迭召出尺木、急匆匆追赶上去。大个儿拍着翅膀跟在后面,飞得无精打采,嘴里不停唠叨:“急什么啊?咱们慢点儿飞,蛇捉光了,就不会咬咱们。” “没听说吗?”方飞怒气冲脑,“捉不到蛇会退赛。” “退赛就退赛,”简真气哼哼地说,“我本来就想退赛。” 方飞十万火急,没空跟他胡闹,加速抛下简真,一头钻进雾林。冷雾迎面涌来,肌肤上起了一层栗子,前方杂音纷纭,扑翅声,嘶鸣声,飞轮转动声,还有参赛者的惊叫与暴吼,断断续续,忽远忽近,方飞心惊肉跳,禁不住左右张望。 “当心!”天宗我陡然出声,方飞想也不想,尺木向左标出,修长的影子从他眼角滑过,肩膀上传来热辣辣的疼痛。 “前面。”天宗我继续发声,方飞缩头弯腰,噗啦,一团黑影挟带狂风从他头顶掠过,锐利的爪尖分开头发。他头皮发麻,浑身酥软,向前狂冲数米,扭头一看,雾气翻腾,什么也没没有。 “蠢货,”天宗我冷冷说道,“你差点儿就输了。” 方飞心子狂跳,没有天宗我点醒,他一定逃不脱腾蛇的爪牙。一想到大魔师成了救星,他的心里不胜别扭,忍不住问:“刚才有两条腾蛇!” “不!”天宗我说道,“第一个是分身,第二个才是真身。” “你能分出真身分身?”方飞大为震惊。 “很容易,”天宗我轻蔑地说,“分身轻、速度快、风声小;真身重,速度慢,风声大。一般来说,腾蛇狩猎,先用分身袭扰,把猎物赶进圈套,真身发动致命一击。” “为什么?”方飞怪问。 “腾蛇用什么咬人?” “毒牙!”方飞恍然说道,“分身的牙齿没有毒。”天宗我哼了一声,说道:“又来了!” 方飞屏息凝神,但见薄雾分开,蹿出一道青黑色的影子。男孩闪身向后,黑影从他身前掠过,一个急刹掉过头来,方飞第一次看清对手的样子,那是一条青黑色的大蛇,没有四肢,浑身布满鳞片,蛇头上的独角金红发亮,背上一对青白色的羽翼,两只蛇眼闪烁碧绿光芒。 “嘶!”腾蛇呲牙吐舌,向他猛冲过来。 方飞继续躲闪,但觉对方风声细微、行踪飘忽,似乎没有分量。他想到天宗我的话,寻思:“如果这是分身?那么真身在哪儿?” 人与蛇当空追逐,风驰电掣兜了两圈,方飞眼睛盯着分身,耳朵却在留意雾气里的动静。 飒,左后方传来细微的风声,方飞身子蜷缩,急向右闪,与前方的分身迎头交错,疾风扫过肌肤,带来微微刺痛。他屏住呼吸,扭头看去,身后一溜黑影,来势迅捷了得,仿佛轻薄的利刃切开浓雾。 “不对,这也是分身……”方飞念头闪过,前方雾气开合,粗壮的树干迎面撞来。他拧转腰身,刚要绕过大树,噗啦,狂风压顶,腾蛇的真身藏身树上,居高临下地向他扑来。 方飞就地一旋,蛇口擦身而过,尖溜溜的毒牙清晰可见。 “勾魂夺魄。”方飞“昏迷符”出手,不料黑影闪动,一个分身抢到真身前面,哧,符咒击中蛇影,分身变成一缕黑烟。真身仓皇逃窜,剩下的分身如影随形,两者并排齐飞,可是姿态不同,真真假假,方飞一眼看穿。 “僵如木石。”方飞赶上前去,发出一道“定身符。嗤,分身再次挡下符咒,变成黑烟袅袅飘散。 “蠢货!”天宗我呵斥,“它有两个分身,就有三条命。” “住口!”方飞一心盯着前方的蛇影,腾蛇只剩真身,仓促间不可能分光化影,他扬起笔来,锐声喝道:“僵……”咒语还没念完,一道水墨色的符光从旁飞来,仿佛灵巧大手,攥住腾蛇扯了过去。 “谢了!”苏若兰笑眯眯地从他身边飞过,一面说一面把捉住的腾蛇塞进竹篓。蛇妖极力挣扎,到了蛇篓入口,身形忽然收缩,变成一股黑气钻了进去。 “到手的东西溜了,”天宗我语气尖刻,“干吗不用‘分光捉影符’?” “我不会!”方飞闷声回答。 “不会也得会,”天宗我阴声说道,“我知道,你很擅长龙文。” 方飞无意争胜,可又不得不听从命令,两股念头在心里较量,说不出的痛苦纠结。他努力打起精神,回忆“分光捉影符”的定式,把握节奏,翻成龙文。这一道符咒专门用来对付擅长分身术的对手,能把真身从分身的包围中拉扯出来,只要笔速够快,扯出真身以后,再用一道“束缚符”就能活捉腾蛇。 记忆符咒的当儿,雾气淡薄了不少。腾蛇有布雾的能力,飞行时往往伴随迷雾,这时雾气变淡,足见腾蛇正在减少。减少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参赛者捉走了。方飞心中焦急,瞪大双眼,竖起耳朵,但听风声急响,大多都是飞行器来来去去,相比之下,腾蛇的扑翅声稀稀拉拉,几乎很少能够听到。 忽然一道黑影迎面冲来,飘飘忽忽,一瞧就是分身。方飞旋身让过,身后狂风暴起,直奔他的后颈。 真身!方飞低头向前,翻了个跟斗,从下往上忽又蹿起,刹那间,人与蛇掉了个儿,腾蛇落到方飞下方,匆忙召回分身,两条蛇影纠缠着向前飞窜,方飞毛笔抖动,舌尖迸出一串龙语:“汰沙金捕风捉影……” 笔尖光亮一闪,腾蛇的真身微微一顿,忽又摆脱符咒,继续向前飞蹿。方飞再抖毛笔,符光忽然消失,只一愣,人与蛇拉开数米。他不胜气闷,正想加速追赶,忽然寒气逼人,天素横冲过来,笔尖一抖,符光卷住腾蛇,随手塞进蛇篓。 “喂!”方飞气得大叫,“那是我的蛇!” “现在归我了,”冰山女瞟他一眼,“你抓了几条?”方飞面红耳赤,梗着脖子说道:“关你什么事?” “你最好跟简真学学!”天素不冷不热地说。 “学他什么?” “学他怎么出局。”天素向下一指,方飞低头看去,大个儿躺在地上,面皮发紫、浑身抽搐,两个勤务蹲在他身边挥笔念咒,给他注入解药。 “这个倒霉蛋!”方飞哭笑不得,大个儿躲躲藏藏、磨磨蹭蹭,还是没能逃脱腾蛇的毒牙。望着他的惨状,方飞无比怀念吕品,懒鬼本是“降妖猎怪”的最佳人选,可他非但不肯报名,而且大放厥词:“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多玩两局游戏,我的目标可是世界前十……” 忽然冷风吹来,方飞缩起脖子,回头望去,林中雾气飘散,景物明朗如洗。 “整整一刻钟,方飞没有抓到一条腾蛇!”水灵光望着镜面眉飞色舞,“我早就说过,他的道术相当平庸。现在怎么样?原形毕露了吧!大家看好了,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呵,一条蛇都没捉到,九星之子快要出局了。” 镜中的雾气完全消失,林木山石历历可见,参赛者忽来忽去,身影电光石火,争先恐后地追逐所剩不多的腾蛇。方飞在里面兜兜转转,眼里透出十足的迷茫。 “数据出来了,”水灵光盯着镜面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迄今为止,二十三人参赛,五人被腾蛇咬伤出局,剩下十八个人,成绩最好的是天素,捉住十一条、不,十二条腾蛇,刚刚又得手一条;皇秦和苏若兰并列第二,各自十条,勾穹第四,八条,林清湘和施红莲并列第五,七条……噢,太棒了,除了九星之子,每个人都有收获!”女主播笑得花枝乱颤,“老实说,我也希望他能捉一条,要不然真是太丢脸了……” 方飞呼吸紊乱,口干舌燥,淋漓的汗水浸透了羽衣。刚刚过去的五分钟,他的符咒又失败了两次,错过两条腾蛇,一条溜进树丛,另一条被巫袅袅抢走。白虎女的话把他气得半死:“啊哈,你差一点儿就捉到它了。” “你的时间不多了,”天宗我的话冷冰冰响起,“我可是相当失望。” “闭嘴!”方飞心烦意乱,集中精神寻找腾蛇,因为太过紧张,感官失去了向有的敏锐——耳朵嗡嗡作响,眼前朦朦胧胧——残余的腾蛇东躲西藏,树丛里,石缝中,销声匿迹,行踪飘忽。 “知道吗?”天宗我漫不经意地说,“入魔之前,我的道术无人可比。” “我没空听你瞎吹!”方飞很不耐烦。 “小孩子应该谦逊,”天宗我语带讥讽,“这么下去,你一条蛇也捉不到。” “你说怎么办?”方飞烦躁地问。 “你的节奏不对!”天宗我说道。 “什么节奏?” “‘分光捉影符’的节奏不对,”天宗我说道,“万物的变化都有其节奏,书写符咒,节奏是第一要素。” “我的节奏怎么不对?” “听着!”天宗我声调一变,恢宏浩大的龙语在方飞心头震响,“汰沙金捕风捉影!”字字惊心动魄,富于奇妙的旋律,宛如一串稀世宝珠,焕发令人炫目的光辉。 “不止节奏,”天宗我接着说,“‘沙’字你笔势太松,‘金’字结构太紧,‘影’字过于刻板,少了灵动的神韵。”随他说话,三个龙文也在方飞脑海一一闪现,那是天宗我的手笔,字迹潇洒遒劲,让他自愧不如。 “前面有蛇!”天宗我忽又开口。方飞应声观望,发现十米之外,碧梧桐的树枝上缠着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它纹丝不动,乍看就像一根枯枝。 方飞屏息向前,腾蛇有所察觉,绿眼珠转了过来。它意识到行踪败露,展开翅膀,噗地蹿起,中途一分为三,两个分身裹着真身向西飞蹿。 方飞扬起笔来,作势写符,可是信心不足,笔尖抖抖索索,很是犹豫不决。 “跟着我念!”天宗我声音响起,“汰沙金捕风捉影……” 仿佛受了催眠,方飞异口同声,随他吐出咒语,笔尖扭动如风,笔下的龙文活力十足:“汰沙金捕风捉影。” 咻,笔尖飞出一道炫光,如臂使指,钻进三道蛇影,越过分身,精准地缠住飞翔的妖蛇。他的知觉随着符光延伸,清晰地感受到腾蛇的血流和心跳。 “真身!”方飞抖动笔杆,符光倒卷回来,到了身前半米,腾蛇怒张蛇口,冲他狠狠咬来。 “竹篓!”天宗我一声断喝,方飞举起竹篓,入口向前,罩住蛇头,霎时竹篓上青字闪耀,哧溜一下把腾蛇吸了进去。 方飞收起竹篓,心里不胜古怪,捉到这条腾蛇全靠天宗我,大魔师的教诲比起任何道师都要管用。 “你干吗教我?”方飞忍不住问 “废话,我也想赢,”天宗我停顿一下,“左边二十米!”方飞掉头望去,一眼就发现了树丛里偃伏的飞蛇。 嘶,腾蛇一跃而起,分身逃窜。方飞追赶上去,刚要写符,身后狂风飚起,向他冲撞过来。 方飞闪身向左,眼前人影摇晃,一个女生大剌剌地从他身边飞过,青白色的羽衣清爽素净,脚下的飞剑像是一片翠绿闪亮的竹叶。 “林清湘。”方飞一眼认出女生,她的飞剑“竹风叶雨”形状奇异,也是赫赫有名的天道神器。 四年生强取豪夺,方飞心头火起,眼看叶清湘扬起毛笔,当即尺木加速,赶上女生横身撞击。叶清湘闷哼一声,向左跌出数米,发出的符咒从腾蛇的背上扫了过去。 方飞挤开对手,刚要抬笔,左肩疼痛传来,巨大的冲力把他硬生生挤开,险些迎头撞上大树。叶清湘在他耳边轻笑:“小家伙,你还早着呢……” 话才说完,方飞折身返回,叶清湘耸肩撞击。方飞刹住势头,不进反退,尺木向左歪斜,拨了一下叶清湘的剑柄,这一下又快又巧,四年生当空转了一圈,好容易稳住,扭头一看,方飞抢到前方,笔尖的符光仿佛青色的飘带,牢牢卷住腾蛇,正向竹篓拖曳。 “休想!”叶清湘扬起笔来,一道符光越过方飞,缠住腾蛇,向右拉扯,同时剑速加快,凶狠撞向对手。 方飞左右为难,如要躲避撞击,势必放弃腾蛇。迟疑间,叶清湘的符光忽又缩回,他趁势扯回腾蛇,塞进竹篓,但听身后风声不断,忍不住回头瞥去,但见四年生脸色苍白,毛笔忽东忽西,尽力抵挡一个红衣男生的猛攻,男生笔势纵横,乱蓬蓬的头发通红发亮,仿佛一大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烈燃?”方飞认出男生,三年级的红发少年。烈燃没有住在龙尾区,方飞跟他不过数面之缘,这时挺身相助,着实有些意外。 叶清湘后退数米,绕到一棵大树后面,冷不防身边闪出一人,扬手一道“定身符”击中她的脑门。 叶清湘直挺挺地摔向地面,方飞吃了一惊,刚要俯冲救人,忽见偷袭者抢先一步抓住了叶清湘。 “勾穹!”方飞看清来人,登时刹住尺木。 勾穹冲他笑笑,夺过叶清湘的蛇篓,随手把她丢在地上。女生身子僵硬、神志并未丧失,瞪着勾穹两眼出火,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看见了吧?”勾穹汇合烈燃,举起蛇篓向方飞摇晃两下,“这就是合作。” 方飞望着两人心生寒意,忽听远处传来喧嚣,勾穹和烈燃对望一眼,双双掉头冲出。 “怎么回事?”水灵光夸张地用手捂嘴,故作诧异地盯着镜面。 通灵镜里一片混乱,七八个学生集结成群,疯狂地围猎其他的学生,身影飘忽闪动,符咒咻咻破空,夹杂各种谩骂跟怒喝。 “噢!”水灵光惊叫,“施红莲被击落了!” 一个女生尖叫着从天上摔落,衣服的莲花刺绣迎风绽放。她掉在地上,摔断了右腿,痛得直掉眼泪,冷不防一道“定身符”落在身上,施红莲僵直不动,维持哭泣模样,巫袅袅飘然掠过,信手捞走了她的蛇篓。 “施红莲的蛇篓让巫袅袅抢走了!”水灵光加快语速,兴奋和喜悦掩饰不住——捕捉腾蛇太过无聊,根本就是收视毒药,想要增加观众,学生的内讧更加有效,“文养浩也掉下来了,摔得不轻,昏过去了,西门江抢走了他的蛇篓……苏若兰摆脱了围堵,正在冲出雾林,跟她同行的郑飞侠被击落了,抢走蛇篓的是奇秀……噢,天啦,除了皇秦和方飞,所有人都在围堵天素,九对一,密不透风,简直密不透风……” “荒唐!”天皓白回眼看向乐当时,“这种做法应该制止!” “可是没有犯规,”老宫主摊开双手,“星官大人,你说呢?”元迈古目不转睛地望着镜面:“规则不禁止夺取其他人的腾蛇。” “这是一个漏洞。”天皓白说道。 “这是祖师葫芦规定的。”元迈古回应。 “这帮人很有默契,”天皓白的目光转向镜子,“比赛前应该通过气。” “天道师话里有话?”元迈古斜眼瞥向老道师。 “我怀疑有人泄漏了比赛题目。” “题目只有我们三个知道,”乐当时咂了咂嘴,“如果泄漏,我们都有嫌疑。” “反正不是我!”元迈古掏出烟杆,平静地点燃烟草。乐当时手握成拳,凑到嘴边咳嗽一声,说道:“也不管我的事!” “挺奇怪,”天皓白轻声说道,“没人攻击皇秦。” “谁知道呢?”乐当时打了个呵欠,“或许他人缘好。” “人缘好?”天皓白冷笑,“这理由真妙!” 方飞从树林里钻出来,望着混战不胜迷惑:“他们在干吗?” “抢夺腾蛇,”天宗我停顿一下,“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腾蛇几乎捉光了,你只捉到两条,数量根本不够,要想胜出,只有抢夺其他人的腾蛇。比如天素,她捉到的腾蛇最多……” 方飞打断他说:“我才不干这种事!” “你宁可输掉吗?你知道后果吗?”天宗我的威吓让方飞微微窒息,他抬眼望去,天素陷入重围,左冲右突,笔尖符光乱闪,抵销来自四面八方的符咒。她面对的都是学宫的精英,敌我众寡悬殊,冰山女使出浑身解数,也是自保有余,根本无力反击。勾穹呼呼喝喝,指挥众人围堵,包围不断缩小,符咒更加密集凌厉。 天素支撑不住,扫眼看见方飞,后者起起落落,所在的地方正是一个缺口。她飞身盘旋,玄凌剑掀起刺骨寒气,把逼近的巫袅袅冻了个半死。天素趁她后退,纵剑向前突进,眨眼之间逼近方飞。 “拦住她。”勾穹厉声高叫。 方飞一愣,可是没有动弹,天素听得一清二楚,掉过头来两眼出火:“你跟他们一伙?” “我……”方飞耳根通红,片刻的犹豫,坚定了天素的怀疑,她二话不说,笔尖蹿出一道闪电。男孩浑身痛麻,翻着跟斗向后摔出,砰地撞上树干,两眼一阵发黑,好在尺木托了一下,贴着树干向下滑落,没有摔断手脚,可也七荤八素。他扫眼看去,蛇篓脱手摔出,孤零零躺在草地上。 “可恶!”方飞挣扎起来,想要取回蛇篓,不防遁光乱闪,天上落下九道人影,为首的正是勾穹,身边跟着他的“合作伙伴”。 勾穹拎起蛇篓,瞅了一眼,失望地说:“才两条?”反手扔给司守拙,后者笑嘻嘻接过,说声“谢了”。 “喂!”方飞惊怒交迸,“还给我!” “没门儿,”勾穹拖腔拖调,“谁叫你放走天素,你得弥补我们的损失。” “弥补不了!”巫袅袅忿忿说道,“天素少说捉了二十条!” “没有腾蛇会出局。”司守拙好心好意地提醒。 “对呀,”巫袅袅双目一亮,望着方飞转怒为喜,“我们就让他出局。” “九星之子第一场出局,呵,我都不敢相信。”勾穹阴阳怪气,其他人发出欢快的笑声。 “哟!”烈燃高叫,“他还不死心?” 方飞浑身发抖,小半因为愤怒,更多的却是恐惧——天宗我一声不吭,沉默之中透着杀机。 出局的代价不可承受,除了放手一搏,方飞别无它法。他吸一口气,抖索索站了起来。 “好吧,”勾穹打了个响指,“我们来教教他。” “教他怎么做人!”巫袅袅尖声高叫,众人抖擞毛笔,眼露凶光,一对九,把方飞围在中央。 呜,树林里传来低沉的啸吼,如同狂风穿过狭缝,充满震人心魄的力量。众人不自觉循声望去,远处的树丛飒飒摇晃,似有什么东西高速冲来。 “糟了!”勾穹想到什么,脸上失去血色。 “什么糟了?”巫袅袅不耐烦地问道。 “这不可能。”勾穹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巫袅袅抱怨没完,突然张口结舌,死死盯着远处的树梢,那儿有两团碧绿色的眼睛,炯炯慑人,俨然炽亮的符灯。眼睛的主人低啸一声,展开遮天的翅膀,露出胸腹的鳞甲,晶莹光滑,宛如雕刻花纹的紫色水晶,最惊人的还是身下那只巨大锋利的独爪,鹰隼一样攥住树枝。 “快走!”勾穹一跺右脚,踩着飞轮掉头飞蹿;其他人惊惊慌慌地跟在后面,丢下方飞一个,呆柯柯地望着树上的庞然大物。 “这也是腾蛇?”方飞心里嘀咕。 “对,”天宗我冷冷说道,“腾蛇王紫翳!” “它不是在休眠吗?”乐当时望着紫翳两眼发直,“谁唤醒它的?”猛地回头尖叫,“狐青衣,狐青衣。” “不是他干的。”天皓白摇头。 “那是谁?”乐当时气急败坏,“别告诉我这是意外。” “他想干吗?”元迈古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谁?”乐当时反问。 “方飞!” 乐当时扫眼看去,镜头里的方飞不眨眼地盯着紫翳。 “他疯了吗?”乐当时失声惊叫,“这可是挑衅。” “比赛立刻终止!”元迈古断然说道。 “时间还没走完,”天皓白看了看仙罗盘,“现在终止就得重赛。” 元迈古面露迟疑,扫一眼出了雾林的学生:“天道师,您就不怕方飞死掉?” “我是道师,不是保姆,”天皓白掏出烟杆点燃,“不管是谁,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您对他信心十足啊?”元迈古眯眼望着老道师,想要从他的脸上发现端倪。 “信心?”天皓白笑了笑,吐出一口烟气,“那可是个玄妙的东西。” “什么?”方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捉住紫翳?” “捉不到腾蛇,你就会出局!”天宗我淡淡说道。 “可是,”方飞望着腾蛇王狠咽口水,“这也太大只了。” “普通腾蛇是三品妖,紫翳却是六品,”天宗我说道,“捉住它能得三百二十分。” “十六条腾蛇!”方飞怦然心动。 “对,”天宗我说道,“一劳永逸的选择。” 腾蛇王趴在树上,尾巴缠绕碧梧桐的横枝,惨绿的蛇眼阴沉沉望来,目光乖戾莫测,让人捉摸不透。它突然昂起尖头,发出一声长啸,低沉悠长,回荡雾林,震得树叶簌簌簌零落如雨。 “它在叫什么?”方飞听出一丝不祥。 “同类!”天宗我回答。 啸声过后,风不起,树不动,四周寂静无声,一条腾蛇也没出现。 “可恶!”方飞的失望不在腾蛇王之下,“他们真的把蛇捉光了。” 紫翳不耐地扭动蛇身,整棵树木剧烈摇晃。它再啸一声,还是毫无回应,腾蛇王猛地掉头,死死盯着方飞,瞳孔遽然收缩,其中的焦躁化为狂暴的怒气。 “它来了……”天宗我话音刚落,腾蛇王俯冲直下。方飞一跺脚,跳上尺木,呼地冲向天空。 紫翳掠过地面,尖利的爪子在草地上留下数道深沟。它怪叫一声,仰身向上,双翅用力一振,分光化影,变成两条紫色的大蛇,兵分两路,一左一右地掀起狂飙,吹得方飞东倒西歪,一瞥眼,紫色的影子闯进视线。他不自觉身子前倾,但听呼啦一声,巨大的翅膀当头斩落。 尺木光芒闪动,方飞向前急蹿,翅膀贴身扫过,背脊冷飕飕、麻酥酥,滋味儿很不好受,眨眼间,前方绿影晃动,浓密的树冠向他撞来。 方飞蜷缩成团,钻进密层层的树杈。这是绝妙的庇护,紫翳体格巨大,贸然跟上前来,势必卡在树杈之间。 豁啦啦,腾蛇的翅膀扫中树冠,出乎方飞意料,千年古木惨被掀翻,枝枝丫丫一面倒地向他压来。 方飞使尽解数,摆脱纷乱的树枝,身上多了几道血痕,刚要抬头,咻,粗长的蛇尾扫到眼前,仿佛没有重量,快得不可思议。 “分身!”方飞百忙中身子一矮,从尾巴下面钻了过去,冷不防狰狞的蛇头守在前面,绿眼圆睁,血口怒张,等着他自投罗网。 吸一口气,方飞爆发出求生本能,腰身用力一拧,凌空向左翻滚,像是高速旋转的网球,穿过尖锐的蛇牙,撞上紫翳的嘴唇,弹了回来,角度生变,向着斜上方蹿出。这一番碰撞下来,方飞头晕目眩,喉头发甜,身后传来飒飒急响,回头一瞥,差点儿叫出声来——两条腾蛇合力抓住树干,把歪倒的树木连根拔起,当空一轮,风车似的向他扔来。 “噢!”镜子前的人们齐声惊呼,其中包括退赛的学生。 镜子里轰鸣不断,高大的碧梧桐像是脆弱的小草,轰隆隆倒伏一片,树干拦腰折断,树冠摔出老远,飞沙扬尘,一片混乱。 “方飞呢?”苏若兰死死盯着屏幕,“死了吗?” “还没有。”勾穹一指镜面左侧,尺木的青光从烟尘中无声蹿出,跟着呼啦一下,狂风扫开烟尘,紫翳展开嶙峋的翅膀,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镜头。 “天啦,他还没死,他还活着……”水灵光语无伦次,让她激动的不是方飞的死活,而是高速飙涨的点播数量,短短几分钟,点击突破了五亿,可以想象,全世界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通灵镜。 水灵光高兴得发昏,真心地祈求方飞活得越久越好,以现在的增长速度,再撑十分钟,录像的点播量就能突破十亿——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记录。 “……紫翳追上他了,真身还是分身?”水灵光的播报开始充满了激情,“噢,腾蛇想咬人,没有成功,方飞玩了一个漂亮的空翻,贴着它的肚子滚了过去。另一个紫翳从下面蹿上来,看得出它想用爪子,唉,真悬,就差一点儿。腾蛇相当懊恼,它翻了个身,翅膀扇了过去,就像拍子打苍蝇。哈,我可不是骂人,比起腾蛇王,方飞太渺小了,不过小有小的好处,看呀,他又一次钻过了两条腾蛇的间隙,出神入化,出神入化,比起‘魁星奖’的时候,他的飞行术脱胎换骨,面对腾蛇王一点儿也不怯场……噢,好难听的蛇啸,紫翳生气了,对,它生气了,三分身,三分身,四个紫翳同时现身,真正的考验来了。噢,看呀,它们横冲直撞,把林子弄得一团糟……我知道了,如果树木统统倒下,方飞就会失去屏障,腾蛇王不但有力气,还有脑子……噢,方飞又出现了,他栖身的大树倒下了,看上去有点儿狼狈,可他没有泄气,先向左飞,折道向右,速度很快,弧线相当完美,像是一道彩虹,摆脱了两个紫翳……没完,前面还有两个。方飞竭尽所能,想要突破拦截,噢,失败,对面速度很快,糟糕,后面的两条也赶上来了,四对一,场面相当混乱,看上去就像四只蝙蝠争抢一只苍蝇,哈,我不是骂人,只是有感而发。方飞无疑尽了全力,可对手实在太……怎么?他又逃出来了,两个紫翳撞在了一起,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如果有个逃跑比赛,我一定把冠军颁给方飞……” “他是认真的。”皇秦冷不丁开口。 “谁呀?”巫袅袅随口问道。 “方飞,”皇秦轻声说道,“他想要降伏紫翳。” 巫袅袅回过头,困惑地望着他:“他不会成功的,对吧?” “这个么……”皇秦直勾勾地望着镜面,“我也不太确定。” “太难了!”方飞心脏狂跳,肺叶正在爆炸,“我不可能捉住它!” “别泄气,”天宗我平静地说,“再等等。” “等死吗?”方飞心里狂叫,“它有三个分身,” “不!”天宗我说道,“它有四个!” 方飞一声**:“它干吗不全放出来?” “你以为分身越多越好?”天宗我的语速跟方飞的剑速成反比。 “不是吗?” “分身源自真身,如果元气不变,分身越多,真身越弱;妖怪里面,腾蛇的精神力并不强大,即便是紫翳,控制三个分身也很困难,超过三个,就会顾此失彼,引起自身的混乱。” “然后呢?”方飞再一次脱出包围,仿佛只剩下一口气。 “你接近真身,把它生擒活捉。” “不可能,它那么大个儿……” “知道八非的含义吗?” “问这个干吗……” “大非大,小非小,大和小是相对的,找到合适的方法,渺小的道者也能制伏巨灵!” 这种论调新奇有趣,但从天宗我的口中说出,方飞直觉说不出的怪异:“什么是合适的方法?” “三个道术,”天宗我顿了顿,“两道符咒,一个分身!” “分身术?”方飞一怔,“我不会!” “没关系,我教你。”天宗我冷静得令人发指。 “现在?”方飞无法置信,眼下他除了躲避紫翳,根本没有工夫学习任何东西。 “分身术并不难……”天宗我还没说完,就被方飞打断:“得了吧,我看了几百遍书……” “真正的奥秘从不在书上,”天宗我侃侃而谈,“要想分身,先得解析你的元神。” “元神?” “对!”天宗我话音落地,方飞的脑海里闪过一幅图景——那是一个人影,跟他形貌相近,可是模糊不清,人影被分成数块,每一块都在发光发亮,颜色、亮度各不相同,相互之间有细微的脉络联结,就像连接湖泊的江河,光亮顺着脉络流通、渗透,源源不灭,生生不绝。 “这是你的三神七识。”天宗我说道。 “你怎么知道?”方飞稍一失神,差点儿被腾蛇王一口吞掉。 “别忘了我是谁,”天宗我阴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深渊,“要吃掉元神,先要了解它们。” 方飞彻骨生寒,可是元神的影像深深烙入脑海,透过天宗我的视角,他对自身的元神有了前所未有的认知。如何区分?如何构成?如何运转?如何融会贯通?灵窍长在哪儿?元气怎样生成?不同的灵窍流出的元气又有何种微妙的区别,融合起来又会产生如何神奇的反应…… “三神七识的力量各不相同!”天宗我接着说道,“它们融入元气,透过十个‘灵窍’分别流出,你区分元气,控制它们,模仿元神的构成,把它们重新组合起来……这样的东西就是分身。” “这么简单?”方飞不敢相信。 “不简单,”天宗我幽幽说道,“世上最难了解的就是自己。” “好吧!”方飞说道,“分身有了,两道符咒呢?” “会‘雷霆缚妖符’吗?” “不会,”方飞悻悻回答,“那太难了!” “没关系,我教你!” “这是作弊!”方飞的心中不胜矛盾——既想输,又想赢。 “作弊?呵,你又不是第一次!” 方飞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天宗我停顿一下,“紫翳要发狂了!” 身后传来蛇啸,方飞回头看去,居中的“紫翳”摇头晃脑,倏忽一分为二,两条大蛇比翼齐飞。 “四分身!”方飞冲口而出。 “用‘雷霆缚妖符’困住分身。” “怎么困?” “飞行术。”天宗我话一出口,方飞立刻醒悟,他掉头斜飞,绕开扑来的腾蛇真身,斜向下冲,钻到一个分身的左下方。 “雷缰电索!”天宗我念出龙语,龙文闪过方飞的脑海。他同声念咒,照样画符,嗤啦,笔尖蹿出一条电光闪耀的符绳,刷地缠住腾蛇的独爪,电光顺势上涌,枝枝蔓蔓地撕裂腾蛇的全身,分身沐浴电火,腾起紫色的浓烟。 另一分身见状,扬翅斜身,俯冲下来。方飞跟腾蛇王缠斗已久,对它的飞行路数了然于心,扯着符绳躲开蛇头,从它的脖子下面穿过,随即挺身直上,符绳绕了一圈,系在蛇颈上面。不等分身挣扎,他笔尖扭动,顺手打了一个死结——一条符绳拴住了两个分身,电光来回流蹿,直把两个大家伙电得死去活来。 “漂亮!”天宗我破天荒喝了一声采。 方飞士气倍增,马不停蹄地冲向第三个分身,写出“雷霆缚妖符”,抖出电光长绳,刷地缠住它的尾巴,用力一收,回头看去,第四个分身果然傻乎乎展翅来救。方飞等它靠近,轻飘飘一个跟斗从它上方翻过,接着向下急坠,嗖,符绳缠住了左边翅膀的根部,正逢前一个分身甩动尾巴摆脱符绳,后来的分身被它一扯,大身子歪歪斜斜地撞了上去,两个分身滚作一团,符绳胡缠乱绕,彼此越捆越紧,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双双挣扎翻腾,搅得烟尘滚滚。 这几下神乎其技,林外的众人无不屏住呼吸,就连水灵光也忘了下面的说辞。 “嘶!”蛇啸声充满狂怒,镜中的紫翳左顾右盼,蛇眼里透出一丝惊慌。四个分身同时受困,这样的情形前所未有。它顾此失彼、不知所措,忽见方飞迎面冲来,脚下的尺木划出漂亮的弧线,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似要绕到它的腹部右侧。 紫翳心生怯意,缩身向后,爪子舞得风雨不透,蛇头伸缩如电,突然咬向方飞。 这一口咬得结结实实。 “噢!”镜前的人们齐声惊呼,纷纷看向雾林——方飞功败垂成,终于葬身蛇口? “没有!”天素冷锐的声音激荡人心,“还没完!” 所有的目光回到了通灵镜,但见紫翳的蛇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方飞,”水灵光失声尖叫,“出了什么事?” “分身。”天素简短回答。 腾蛇一声怒啸,嘴里青气缭绕。它上当了,咬中分身的一刻,方飞的真身骑上了它的后背。 “雷缰电索!”男孩扬起毛笔,亮闪闪的符绳当空一甩,刷地套住了腾蛇的脖子。 电流钻进身体,紫翳尖声悲鸣,痛苦夹杂屈辱。它疯狂挣扎,上蹿下跳,横冲直撞,俨然狂飙的野马,试图摆脱背上的骑士。 树木倒伏一片,轰隆隆声如炸雷,方飞颠三倒四,难受得想吐,回头一瞥,分身挣断符绳,纷纷朝他飞来。 “天宗我!”方飞心里狂叫。 “干吗?”大魔师悠闲的腔调让人想要给他一顿暴揍。 “怎么不说话?” “你又没问我。” 方飞气得直翻白眼:“下一步怎么做?” “第二道符。” “什么符?”方飞一面说话,一面回望,四个分身来势汹汹、速度十分惊人。 “玄冥镇妖符!”天宗我说道,“把它写在紫翳头上!”方飞吓了一跳:“干吗写在头上?” “这是纹身符。” “纹身符”是符咒的一种,写在施符对象身上特殊的部位才能奏效。方飞在书上看过,可是从没真正写过,无怪天宗我千方百计也要让他爬到腾蛇背上。 “敛阴灵灭性摄神!”天宗我咒语响过,方飞一个跟斗翻出,大喝一声:“嗐!” 紫翳应声掉头,绿惨惨的双眼向他瞪来。方飞了无畏惧,迎头冲上,口吐风雷,笔走龙蛇,不待腾蛇王回过味儿,一行细密的龙文印在它扁平的额头上。 分身到了方飞身后,庞然巨影笼罩下来,男孩无暇后顾,念动咒语,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蛇头,符咒悄然迸散,龙文像是青色的小虫竞相钻入。紫翳先是迷惑,继而狂怒,它张开大嘴,作势咬出,脖子伸到一半,突然僵直不前。 “呜!”紫翳一声悲鸣,眼里神采熄灭,头颅无力地垂了下去。“玄冥镇妖符”仿佛一座大山,牢牢压制住它的元神。 腾蛇停了下来,缓缓拍打翅膀,不上不下,不前不后。方飞怔了一下,回头望去,四个分身就在身后,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保持扑击姿势,全都凝固不动,一只爪子已经到了他的头顶,成败生死不过一线之隔。 “行了,”天宗我轻声说道,“你可以命令它了。”方飞呼出一口气,虚怯怯下令:“收起分身。” 分身失去轮廓,变成迷离的紫雾,袅袅绕绕地钻回紫翳的身体。 “飞出林子!”方飞再发号令,紫翳呜咽一声,委委屈屈,哼哼唧唧,摇晃着穿过狼藉的树林,面对众人的笔尖,拍着翅膀落在地上。 “噢!”沉寂之后,人群里爆发出由衷的欢呼。方飞骑在蛇背,环顾四周,但觉如梦似幻,心头一片茫然。 “辛苦了,”天皓白走上前来,“下来吧!” “呃……”方飞回过神,慌忙跳下蛇背。 “玄冥镇妖符?”天皓白摸了摸蛇头。 “啊,”方飞面孔发烫,“是、是的。” “谁教你的?”天皓白又问。 “书、书上学的。”方飞看出老道师的不快,可也只能继续撒谎。 “哪本书?”天皓白寻根究底。 “那个……”方飞使劲挠头,“我忘了。” 老道师注视他片刻,低声说道:“以后尽量别用。”方飞如蒙大赦,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天皓白跳上蛇背,说道:“我去善后,元迈古,你带他们先去鬼谷。” “鬼谷?!”学生的惊呼声中,紫翳腾空而起,带着老道师飞进雾林。 “太惊险了,”水灵光一面拭擦冷汗,一面把笔尖凑近方飞,“驯服腾蛇王,你有什么感想?” “想喝水!”方飞写出“凝水符”,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滴,汇成涓涓细流进入他的口中。 “这可是少有的壮举,”水灵光不死心地追问,“你不觉得骄傲吗?不觉得自豪吗?” “我觉得很倒霉,”方飞实话实说,“这种事我不想遇上第二次。” “当然非常凶险,我都看得腿都软了,正因为凶险,才显得你……噢,我还说完呢,你去哪儿呀?”水灵光踩着小碎步跟在男孩身后,“你知不知道,今天的直播点击量超过十亿,这可是新纪录,大家都想知道你现在想什么……” “我想安静一下!”方飞冷冷回答。 “该死的小鬼。”水灵光咕哝着回过头,面朝“摄影符”,换过一张迷人的笑脸,“下一场比赛就要开始了,我们得给他一点儿空间,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会儿。据我所知,比赛第二场设在鬼谷,鬼魅之谷,让人闻风丧胆的恐怖鬼域……” 第十六章、玄龟 第十六章、玄龟 第一场有十个学生遭到了淘汰,包括简真和宫奇,他俩刚进雾林就被腾蛇咬伤。淘汰的学生乘蚣明车返回学宫,过关的学生换乘冲霄车飞往鬼谷。 林清湘和施红莲都是夺冠的热门,输得窝窝囊囊,哭得死去活来。几个出局的男生都是脸色铁青、一声不响。简真像是刚刚过完冬的狗熊,一副“我在哪儿”的表情,走到方飞面前叽里咕噜,听上去似乎是:“你运气好,我运气不好……”反复说了三遍,当他离开的时候,方飞简直想要同情他了。 冲霄车塞得满满当当,只有车尾还有空位。方飞只身穿过通道,两侧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愤怒、憎恶、赞许、质疑……还有无所不在的敬畏。 坐到椅子上面,精神松弛下来,方飞这才感觉浑身疼痛。尽管通过“五行诀”的磨炼,他的身体坚韧如钢,可是面对腾蛇之王依然吃足苦头,从脸到脚伤痕累累,好几处伤口深可见骨。方飞分开羽衣,掉转笔头治疗伤口,他能感觉许多眼睛盯着他,可他根本不想理会——没有人知道他陷入了怎样的绝境,也没有人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嗐!”一个女声传来,前排的苏若兰扔过来一支软膏,“血虫凝胶!”方飞随手接过,愣了一下,胸中涌起一股热流,点点头,轻声说:“谢谢。” “精彩极了!”三年生眉飞色舞,“方飞,你创造了奇迹。” 方飞抿着嘴一声不吭,逐一涂完伤口,把软膏还给苏若兰,女生有点儿诧异:“奇怪,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累了!”方飞闭上眼睛,感觉冲霄车正在起飞,失重的感觉让他昏昏欲睡。 “起来!”天宗我的声音把他惊醒,“为了第二场,你得了解一下鬼谷的事。” “那是你的事,”方飞冷冷回答,“我才不关心。” “废物!”天宗我骂了一句,陷入沉寂。不久车身一沉,开始下降,过了片刻,略微一顿,舱门无声弹开,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跨出舱门,眼前的景象让方飞不胜意外,砂砾苍苍黄黄,远近一片荒凉,目之所及,绿意全无。地势跌宕起伏,山岭拔地而起,从中裂开一座山谷,光秃秃的谷口像是对峙的猛兽。 “喂!”方飞应声一愣,发现天素走了过来,冰山女打量他一眼,生硬地说,“干的还不赖。” “是吗?”方飞受宠若惊。 “但也没用,”女孩狠泼冷水,“我的分数比你多。” “你多少分?”方飞问过之后就觉后悔。 “四百二十分,”女孩扬起小脸,“二十一条腾蛇。” “第一?”方飞又问,天素的脸沉了一下,抿着嘴唇咕哝:“第二。” “第一是谁?” “勾穹!”天素一甩手,气冲冲转身就走。 勾穹强抢豪夺,夺魁也在情理之中,一想到那家伙的嘴脸,方飞便觉怒火上冲。 “都过来!”乐当时站在谷口挥手,元迈古在一旁吞云吐雾。水灵光站在两人身后,神气活现地指挥记者把“碧磷妖瞳”送进鬼谷。 学生聚到老宫主身前,方飞让人拍了一下,回头之际,正与勾穹打了个照面。四年生一团和气,笑眯眯的样子就像多年不见的好友。 “干吗?”方飞怒从心起。 “还在生气啊?”勾穹面不改色,“雾林里的事很抱歉。你要不解气,揍我一顿也行。”腆着脸,歪着头,整个儿凑到方飞面前。 方飞吞了口唾沫,忍住给他几拳的冲动,板着脸问:“你想说什么?”勾穹始终盯着他的双手,见他没有揍人的意思,这才松一口气,压低嗓音说道:“我承认我看走了眼,比起其他人,你才是我的最佳搭档……” “你当我傻子?”方飞打断他。 “别这么说,谁知道鬼谷里有什么鬼东西?”勾穹冲谷口努了努嘴,“可我相信,你一个人肯定应付不了。” “不劳你关心。” “不管怎样,合作总比单干强。” “我喜欢单干。” 勾穹笑容消失:“记住,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方飞立刻回应:“那就做敌人。” “哼!”勾穹眼里出火,恶狠狠盯着方飞,就像盯着刺猬的老虎。 “天道师还没来。”乐当时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仙罗盘,“比赛按时开始,现在我宣布题目。”他卖个关子,提高嗓门,“进入鬼谷,捉一只玄龟。” 勾穹猛地抬头,吃惊地望着老头儿,人群躁动不安,学生交头接耳。 “乐宫主,”苏若兰举手发问,“真的玄龟吗?” “如假包换,”乐当时得意洋洋,“我们想尽办法也只找到三只,也就是说,第二场比赛,顶多只有三个优胜者。” 众人一片哗然,惊慌的、不忿的、心虚的、担忧的,表情各式各样。勾穹尤其激动,眼露凶光,挨个儿扫过其他的学生。 “玄龟是七品妖,捉到一只能得六百四十分。”乐当时大手一挥,“现在,交出你们的飞行器,飞剑、飞轮、神形甲……一件也不许留下。” “为什么?”巫袅袅忍不住叫道。 “刚才忘了说,”乐当时皮笑肉不笑,“第二场是徒步。” 哀叫声四起,参赛者懊恼地把飞行器交给勤务。方飞也取出尺木,紧紧攥在手里,递给勤务的一刻,感觉就跟掏出心肝送人差不多。 “我来迟了!”天皓白收起飞剑走了过来,方飞望着他不胜心虚,低头看着脚尖,恨不得掉头跑掉。 “要入谷了吗?”天皓白问道。 “对!”乐当时回答。 “他们知道谷里的危险吗?” “知不知道都一样,”乐当时很不耐烦,“不危险还比什么?” 天皓白皱起眉头,抽出毛笔轻轻一抖,青光闪过,众人手心发烫,摊开看时,上面多了一个青色的“遁”字。 “昊天遁形符。”苏若兰轻叫一声。 “老规矩,”天皓白说道,“遇上不可抗拒的危险,叫出‘遁’字,我会把你们接引出来。” 方飞攥紧拳头,定了定神,跟着人群向前走去。到了谷口,他偷眼看了看天皓白,发现老道师也正瞧着他,方飞心头一跳,匆忙回头,加快脚步冲进谷口。 谷里既不敞亮,也不幽暗,齐整整堆砌无数巨石,青的黑的,砌成高耸石壁,数以十米,危不可攀,巨石上雕刻花纹,古朴怪异,张力十足,强烈的野性呼之欲出。 “妖怪石刻!”勾穹在一旁轻声说道。 “你说什么?”方飞瞪眼相向。 “这些花纹都是妖怪刻的。”勾穹指了指石头上的雕刻。 石壁左右相对,留出三米宽的巷道,众人陆续进入,握紧笔杆,警惕地观望四周。 什么也没发生!山谷里安静极了,没有鸟叫虫鸣,没有一丝风声,空气凝固不动,地上铺满灰尘,踩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刀切似的脚印。方飞看着脚印,直觉这儿不是鬼谷,而是一个荒废星球,亿万年来无人问津。 “无聊透了,”苏若兰小声唠叨,“鬼都没有。” “我叫一声试试。”巫袅袅清了清嗓子,冲着前面一声怪叫,“有鬼吗?” “有鬼吗……有鬼……吗……有……鬼……吗……”巷道深处传来重重叠叠的回声,过了好一阵才慢慢消失。 “你说得对,”巫袅袅对苏若兰说,“鬼都没……” 轰隆隆,巨响从她身后传来,众人齐齐回头,惊见石墙剧烈摇晃,墙上每一块巨石都在抖动,竞相脱离墙壁,凌空跳跃翻滚;更有一整面墙壁高速移动,仿佛洪荒巨蛇,轰然扫过地面。 “石妖!”皇秦锐声高叫,众人纷纷扬笔,符咒击中石块,火星溅起,电光迸闪。可他们很快发现,石妖的目标不是学生,而是堆砌高墙,堵死他们的退路。 明白这一点,众人纷纷垂下笔尖,满心疑惑,四面张望,冷不防石妖从左右两侧迅猛蹿出,化身数道石墙,把十多人的队伍切成数段。众人挥笔攻击,可都无济于事,但听撞击如雷,四周尘埃弥漫,持续了足有五分钟,石妖才算安静下来。 方飞灰头土脸,写符引风,吹散灰尘,揉了揉眼睛,发现地形生出巨变。来路已经堵死,前路危墙耸峙,右边无路可走,只剩下左侧一条巷道,曲折幽深,不知通向哪里。 “他妈的!”身后传来勾穹的怒骂,“这是个石妖迷宫。” 方飞心脏抽紧,回头看去,烟尘里凸现两个人影,除了勾穹、还有他的死党烈燃。 二对一,方飞直觉不妙。可沮丧的不止是他,勾穹和烈燃推推打打,闹了半晌,发现墙壁纹丝不动,两个男生骂骂咧咧地回过头,看见方飞愣了一下,发现居然还有别人。 “可恶,”勾穹宣布,“我们被困住了。” “这条路通向哪儿?”烈燃探头探脑地冲着左边的巷道张望。 “鬼知道,”勾穹厌烦地说,“石妖会不断移动,随时创造新的迷宫。” “我们出不去了?”烈燃恼怒地踢一脚石墙,脚趾传来剧痛,不觉呲牙咧嘴。 “肯定能出去。”方飞冷眼旁观。 “哦?”勾穹瞅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攥紧拳头,叫一声‘遁’。”方飞坦然回答,气得烈燃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臭骂:“混账东西,你怎么自己不叫?” “那就老老实实地往前走,”方飞说道,“只要有路,就有出口。” “闭嘴,用不着你教训我……”烈燃正要破口大骂,勾穹打断他说:“够了,他说得没错,除了前进,我们别无它法。” 烈燃气咻咻瞪了方飞一阵,忽然扬起笔来,小度者回笔相向,三年生冲巷道里努了努嘴,沉着脸说:“你先走!” “凭什么?”方飞握紧笔杆,两人四眼相对、剑拔弩张。勾穹抢上一步,横在中间笑着说:“别闹了,我们得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他冲方飞笑了笑,“大家一块儿进去怎么样?” “我没意见。”方飞耸了耸肩膀,烈燃白他一眼,嘟囔着收起毛笔。 “按年级来,四年生带头。”勾穹大方得让人意外,他当先走进巷道,掏出仙罗盘扫了扫,“果然没法定向。” 方飞也掏出仙罗盘,上面的指针忽左忽右,走势混乱不堪,烈燃在一边冷笑:“蠢货,石妖的磁场会扰乱仙罗盘。” “你是三年生?”方飞收起罗盘,“跟苏若兰一组的吗?” “谁跟她一组?”烈燃扬起下巴咒骂,“那个不要脸的贱货!” “这么说你没得过‘魁星奖’啰?”方飞冷静地在他的伤口上撒盐,烈燃两眼睁圆,爆出一声怪叫:“你他妈什么意思?” “等你得到‘魁星奖’,再叫我蠢货也不迟!” “好小子,”烈燃一张脸涨成紫色,“作为学长,我得好好教育你一下。” “好哇,”方飞满不在乎,“我一定虚心领教。” 两人背靠石墙,各自扬起符笔,勾穹皱了皱眉,正琢磨是否阻止,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凄厉悲惨,似乎来自某个女子。 三人变了脸色,望着叫声传来的方向。惨叫持续了十秒,戛然而止,重归寂静,可是叫声里的恐惧仍在空气中沉默地流淌。 “那是奇秀!”勾穹打破了沉寂。 奇秀是四年级的女生,方飞记得她的样貌,高高瘦瘦,眼睛又大又亮,脸庞棱角分明,给人一种精明厉害、决不通融的感觉。 “她遇上了什么?”烈燃忍不住叫嚷,勾穹摇了摇头,目光忽东忽西,过了片刻说道:“奇秀挺厉害。” 言下之意很明白,奇秀那么厉害,依然遭遇不测,迷宫里肯定隐藏了某种更厉害的东西。可以想见,女生竭尽所能地挣扎一番,最后还是选择了“遁”走。 大敌当前,三人彼此对望,打消内讧念头,一声不吭,继续向前。不多一会儿,又听一声惨叫,相隔不远,出自年轻男子,叫声短促,转眼消失。烈燃停下脚步,脸色发白,嘴里嗫嚅两下:“明奋!” “那个三年生!”方飞扬了扬眉毛,“他是朱雀人么?”烈燃眼神恍惚,受了不小打击,艰涩地说:“我们是同乡,都来自大罗天城。” “真遗憾……”方飞忽然打住,歪头皱眉,忽然说道,“听见了吗?” 其他两人一愣,随即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如同遥远的潮汐奔涌而来。墙上的石妖开始躁动,大幅抖瑟摇晃,相互摩擦碰撞。 “快跑,”勾穹大叫起来,“迷宫在动!” 三个男生撒腿狂奔,一口气跑了三百多米,忽见前方的道路被移动的巨石堵死,右边墙壁豁然裂开,露出一条通道。三人无法可想,钻进去继续奔跑,前面的道路不断地改变,跑了五分多钟,勾穹刹住脚步,高叫一声“停”。 其他两人应声停下,回头看他,勾穹死盯着地面,尖瘦的脸孔失去血色。方飞循他目光一瞧,地上的积灰上清晰地印了三行脚印,向前延伸一百多米,向左绕一个弯儿,消失在石墙下面。 烈燃抬起左脚,踩上一个脚印,不大不小,严丝合缝。他使劲踢起灰尘,发出一声哀号:“他妈的该死,我们在兜圈子。” “是啊,”勾穹如丧考妣,“我们出不去了。” “都怪你!”烈燃怒视方飞,“你这条该死的裸虫,你就是一个祸害人的丧门星……”他暴跳如雷,突然扬起毛笔,十数道电光疯狂蹿出,粗如龙蛇,气势凶猛。 方飞见他形同癫狂,心里已有提防。烈燃出手,他也写出了“皇天辟雷符”,笔尖蹿出金白色的丝线,数不胜数,极速蔓延,缠住“霹雳符”的电光,导入两侧的石墙。石妖受到闪电冲击,吱吱嘎嘎乱摇乱动,墙壁随之摇晃,似要坍塌压来。 烈燃一击不中,更添狂怒,笔尖虫子似的扭来扭去,“极烈符”、“惊爆符”接连发出,火球如雨,爆炸不断。 方飞奔跑躲闪,轻盈就像一道影子,穿过火焰,踩着气浪,“真水符”灭火,“金盾符”抵挡爆炸……左来左迎,右来右挡,烈燃每一道符咒都被化解,胸中怒气更盛,疯狂挥舞毛笔,大开大合,不经意露出破绽。方飞一眼瞥见,翻身出笔,叫声“雷枪电斧”,煌煌闪电绕过烈燃的笔势,嗤地击中他的小腹,三年生摔出老远,撞在墙上浑身抽搐。 只用“闪电符”,方飞已是笔下留情,换了“霹雳符”,烈燃不死也要残废,可他半疯半狂,不顾伤痛,呲牙咧嘴地又站了起来。方飞见他神气古怪,心中讶异,后退半步,严阵以待,勾穹也不料烈燃败得这样干脆,心中五味杂陈,见他又要出笔,立刻锐声喝止:“烈燃,算了……” 话没说完,烈燃低吼一声,掉转笔头向他指来,两只眼睛通红如血。勾穹吓了一跳,匆忙向后跳开,立足未稳,烈燃尖声惨叫,甩开毛笔,摔倒在地,三年生挥手蹬腿,似与什么东西拼命搏斗,他的右臂血流如注,身子贴着墙根节节滑动,一股狂暴的力量把他向后拖拽。 勾穹愣了一下,掉过头来,冲着方飞大吼:“你干了什么?”方飞也很困惑,摇头说:“什么都没干。” 勾穹见他不像说谎,心中纳闷,凝目再看,烈燃流血的地方有一排细小的孔洞,右肩到脖子向下凹陷,形状像是某种爪子。 “齿痕?爪印?那岂不是……”勾穹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背脊似有电蛇爬过,他不救烈燃,反向身后张望,忽听叫声更惨,四年生机灵一下,再次回头,但见烈燃的左腿血如泉涌,伤口也是一排小孔,跟着咔嚓脆响,左胸向内塌陷,随后右脸见红,多了五道血痕…… “怎么回事?”方飞看呆了眼,忽听脚步声急,勾穹一言不发,撒腿就跑。方飞懵了一下,跟着跑了两步,心有不忍,回头再瞧,烈燃上下翻滚,身不由主,如同一个破破烂烂的火红色布袋,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深深浅浅,长长短短,鲜血不断涌出,很快浸透了衣裤。更要命的是,他写有“昊天遁形符”的左手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住,手背鲜血长流,无法握紧念咒。 “隐身者?”方飞看得惊疑,可是烈燃身上的伤口不像人类所为,更像是一头狂暴的野兽。难道说,世上还有能隐身的野兽? “有!狐妖!”方飞自问自答,脑海一片亮堂,不管对手是谁,此刻抛下烈燃,后果不堪设想。他一咬牙,抖笔写出一道“流弹符”,数十颗元气弹飞向三年生,每一颗都贯注神识,如同龙文一样受到精准的操纵,气弹飞到烈燃身前,方飞低喝一声“收”,笔尖向下一沉,弹丸去势变缓,噗噗连声,气弹先后闪没,似乎撞上了什么实物,烈燃身前的空气荡起明显的涟漪。 “噢……”虚空中一声低吼,烈燃的左手忽又能够动弹,他匆忙攥紧五指,怨毒地看了方飞一眼,张大嘴巴,不甘心地叫了一声“遁”。 三年生的躯体迸发出炫目的青光,霎时照亮了阴沉沉的迷宫,闪光过后,男生消失了,地上只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 方飞松了口气,刚要垂下毛笔,忽听天宗我锐声叫道:“快跑!” 男孩一愣,左侧掀起狂风,无形的力量冲撞过来。他受了提醒,抢先向右跳出,摔在地上,翻一个跟斗,来不及起身,猛恶狂风迎面吹来,风中夹杂一股腥臭。他索性就地乱滚,眼角余光所及,地上的积灰上多了几个清晰的爪印,像是某种猫科动物。 恐惧渗入骨髓,方飞翻身跳起,撒腿飞奔,身后无声无息,依旧安静出奇,只有无形的杀意抽打他的神经。男孩一口气跑出三百多米,心脏突突狂跳,直要破胸而出,他忍不住回头瞥去,不由愣了一下,地上的爪印消失了,隐身的野兽不知去向。 他不胜困惑,刹住脚步,握笔的手心湿漉漉满是汗水。 “墙上……”天宗我忽又叫道,方飞心头剧震,奋力向前扑出,落地翻滚如飞,但觉一股狂飙落在身后,呼地扫过地面,极速向他卷来。 “玄叱飞光!”方飞脑袋触地,毛笔从裤裆下探出,姿态滑稽可笑,发出的符咒却威力十足。 “霹雳符”的电光交织成网,虚空中又是一声低吼,蓝白色的电流勾勒出一个光闪闪的影子,如狮如虎,闪烁即逝,爪印飞快地向后延伸,到了石墙下面忽又消失。 方飞翻身跳起,大口喘气,两眼东张西望,仿佛惊弓之鸟,心里大叫:“还在吗?它还在吗?”天宗我寂然不答,方飞忍不住又问:“那是什么鬼东西?” “变豹,”天宗我终于出声,口气中透着恼怒,“连这个都不知道,你也敢来参加‘降妖猎怪’?” “得了吧!”方飞恼羞成怒,“我又没想参加。” “干吗要救那个红发小子?”大魔师恨铁不成钢,“有他拖着变豹,正是你逃走的好时机。” “他会死!”方飞说道。 “死了更好,”天宗我哼了一声,“现在你成了变豹的猎物,那个勾穹可比你聪明多了。” “他是他,我是我。” “白痴!”大魔师冷笑,“仰望北斗的人,才不会在意脚下的蝼蚁。” “不!”方飞沉默一下,“每一个生命都有它的价值。” “生命的价值有大有小,有的堪比日月,有的微不足道,”天宗我顿了顿,“弱者不值得怜悯,多看他们一眼也是浪费时间。” “我就爱浪费时间,”方飞忍不住叫出声来,“反正都是我的时间。” “你不配成为九星之子,”大魔师狠狠毒毒地说,“没有这个头衔,你就是个平庸透顶的蠢货。” “那你干吗逼我参赛?” 天宗我一时语塞,过了半晌,幽幽说道:“太可笑了,我堂堂魔道之师,屠灭亿万生灵,居然跟一个小屁孩讨论人生。” “我也不想跟你讨论人生,”方飞使出激将法,“不喜欢可以离开。” “少做梦了,”大魔师冷哼一声,“变豹正在盯着你呢!” 方飞扭头四顾,浑身发麻,忍不住问:“变豹是豹妖?”天宗我沉默不答,男孩又问:“它会隐身?” “它会隐身,你早就死了。” “可我怎么看不见它……” “变豹的变有两层意思,一是变色,二是变形。通过变色变形,它们能够完美地融入周围的环境,这种能力近似于隐身,普通的视觉不可能发现。” “普通的视觉?”方飞听出天宗我话中有话,“什么视觉不普通?” “神读!”天宗我冷冷说道,“你会吗?” “会!”方飞掏出装有“强心花”、“不忘草”的圆盒子,打开一看,空无一物,这才想起上个月已经吃光了。 “你在干吗?”天宗我问。 “没了!”方飞嘀咕。 “什么没了?” “强心花、不忘草……” “混账,”天宗我勃然大怒,“你靠吃药来神读?” “有什么不好?”方飞振振有词,“效果不都一样?” “依赖外物的人,终将被外物所控制。”大魔师沉声说道。 “那我怎么办?”方飞没好气说道,“我不会神读,难道你教我?” “有何不可?”天宗我的回答让男孩大为震惊,听他的口气,“神读”这种东西也是可以现学现用的。 “现在吗?”他忍不住问。 “对,”大魔师说道,“只要你明白了神读的本质。” “神读的本质?” “知道神速吗?” “知道一点儿,”方飞想起曲傲风的话,“元神的运行速度。” “神速是道术里面最核心的概念,元神的速度决定了道者的高度。道者的道阶有四品,常、圣、至、天。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常道者,他们的神速又叫一倍神速,而要开启‘神读’,你的神速必须达到常道者的两倍,成为一个圣道者。” “啊,”方飞轻轻叫唤起来,“我的神速有多少?” “你的神速起伏很大,低的时候一倍不到,高的时候能达到一倍半。” “你怎么知道?”方飞心中疑云大起,“你在我附近?” “别忘了,我是大魔师,我能看穿任何人的元神。” 天宗我话音未落,雾林里见过的元神图景又出现在方飞的脑海,五光十色,清晰入微——那是天宗我眼里他的三神七识。 方飞满心别扭,遭人窥视元神的感觉比起大街上脱光衣服还要糟糕十倍,更让他恐惧的是,天宗我见他所见,闻他所闻,就连他的元神也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他真在忘墟吗?”方飞下意识左右观望,“他会不会就在附近?” “专心一点儿。”天宗我冷冷说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好吧,”方飞摒除杂念,“接下来怎么做?” “第一步是神照,像我一样观察你的元神。” “那不可能,”方飞想到“大还心镜”,“我看见的元神是一团混沌。” “我说行就行,”天宗我态度蛮横,“摒弃所有杂念,精神集中一点,到了紧要关头,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方飞无奈闭上双眼,很快看见元神的影子,若隐若现,笼罩层层迷雾。他集中精神,极力进入元神,迷雾揭开一层,还有一层,可是每进一层,元神的影像就清晰少许。 霎时间,也不知突破了多少层迷雾,就在他心力交瘁、无以为继的当儿,一股强大的神识汹涌而来,融入他的神识,宛如一把利剑,豁地刺穿了最后的障碍。 云开雾霁、大放光明,三神七识出现在方飞的脑海,珠圆玉润,光彩照人,共同存在于一个元神,既互相联系,又彼此分离,色彩和细节无穷无尽,就像天地间的繁花同时盛开,重重叠叠、没完没了地在他面前绽放——这是绝美的元神之花,一如天宗我向他展示的那样。 “看见元神间的那些脉络了吗?”大魔师又问。 “看见了!”方飞回答,事实上,他仅能的模糊的感知,脉络太多太密,简直千丝万缕。 “那是神脉,就像肉体的血脉,三神七识透过神脉相互交流,从而保持彼此的活力。交流越快,元神越活跃、越强大,这种交流的速度就是神速。”天宗我顿了顿,“你的目标是让神脉的流动加快一倍。” “怎样才能做到?”方飞起初并不情愿听从大魔师的教导,可是亲眼目睹了元神之后,对于提高神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很简单,”天宗我幽幽地说,“御神!” 方飞脑子嗡的一声,心脏一沉到底。“御神”是隐书之外他最大的秘密,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揭露出来。 “你知道?”方飞满嘴苦涩。 “我知道!”天宗我回答。 “你还知道多少?” “我什么都知道。” 方飞很想问他知不知道“隐书”,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来问题很蠢,无疑承认拥有隐书,二来他也没有勇气面对天宗我的答案。如果大魔师知道隐书的下落,那么他胁迫方飞的目的肯定跟“九星镇魔符”有关。 事态的复杂超过了男孩的想象,轻重取舍让他无比为难,要想阻止天宗我逃离镇魔坑,唯一的办法就是自杀,同时还要付出牺牲燕眉的代价。方飞并不怕死,可他不能连累燕眉。 “想知道燕眉现在的样子吗?”天宗我忽然开口,燕眉的影像应声闪现——女孩抿嘴皱眉,沮丧、疲惫、潦倒不堪,歪歪扭扭地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闭着眼睛一筹莫展。 方飞如坠冰窟,幻想变成泡影。不止所见所闻,他的所思所想天宗我也了如指掌。是啊,如果他的元神都被洞悉无遗,还有什么秘密能够瞒得过大魔师?御神、隐书……天宗我什么都知道,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 两眼又酸又热,眼泪夺眶而出,方飞崩溃了,绝望的潮水冲垮了堤防。 “你想怎么样?”天宗我徐徐说道,“认输还是继续?” “继续!”男孩使劲抹掉泪水,“我要赢。” “噢?”天宗我颇感意外,“你想通了?” “我要燕眉活着,我要所有人都活着。”方飞集中精神,开启神照。无数的神脉在他的脑海里枝蔓延伸,神识的交流可是清晰的感知。他一如站在照神镜的面前,双手十指紧握,心里低喝一声:“御神。” 神脉的流速应声变快,仿佛潺湲的泉水汇入流泻的山涧。元神的变化传递到肉身,方飞身子发热,汗流浃背,随着神速加快,血液的流动却变得缓慢,每一个器官,每一根血管,像是胶片上的投影从眼前掠过,同一时间,思维的速度却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精神和肉体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一个突飞猛进,一个停滞不前。 天宗我的神识若有若无,有如大蛇潜伏在元神深处,此刻钻了出来,化为洪涛激流,跟随他的神识推波助澜,方飞仿佛乘上了一艘飞艇,跟着湍急的流水飞驰向前。元神运行加快,神速不断攀升,嗡嗡嗡,他的脑海里仿佛敲响了一口巨大的铜钟,脑子通透明亮,眼前一片光白,就像黑暗里打开一扇窗,外面的光亮汹涌而入,让屋里的人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知觉很快恢复,方飞张开双眼,所见所闻都大不相同。“神读”的感觉他十分熟悉,所有的感官都敏锐到了极致,听得见变豹在墙上沙沙的游走,听得见虫妖在地底交尾的声音,石妖咔啦啦的怪响如在耳边,极远处的学生正在急促的奔跑,他们气喘吁吁,尖声怒叫,不时发出一声悲号,宣告鬼谷之旅寿终正寝……同样是神读,自然发生和借用药物完全不同,药力促成的“神读”让人身心疲惫,此刻的方飞浑如阳光下飘飞的羽毛,明亮轻盈,自由自在。 “恭喜你,苍龙方飞,”天宗我悠然开口,“你现在是圣道者了。” “这么简单?”方飞直觉不可思议。 “简单?呵!”大魔师冷笑,“你刚才完成的事情,常道者至少苦练十年。” “十年?”男孩深感骇异,“我花了……” “八分钟!”天宗我冷冷说道,“头脑里的交流比外面更快。” “这也太快了吧?”方飞难以置信。 “这就是御神的妙处,”天宗我阴沉沉说道,“加上我的帮助,普通人永远无法逾越的难关,你轻而易举就能克服。” “为什么帮我?”受到大魔师的帮助,方飞活是吃下了一大窝苍蝇。 “因为我也想赢,”大魔师无不讥诮地说,“可我不敢保证所有人能活着。” “混账!”方飞的心拧成一团,“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那你可得加把劲儿。”天宗我森然说道。 “三倍神速就是至道者吧?” “对!” “四倍神速是天道者?” “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能成为至道者,赢下‘降妖猎怪’的机会岂不是更大?”方飞故作轻松地说。 “你想让我帮你突破三倍神速?” “如果你也想赢……” “得了吧,你想提升道阶,从而摆脱我的控制。” “我……没那个意思……”方飞心虚地说。 “你的小心思我一清二楚,苍龙方飞,你最好老实一点儿,不然我会让你品尝到人世间最恐怖的滋味。” 方飞冰冷透心,天宗我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阴魂不散符”就像一条蛆虫钻进了脑子,跟他的精神融为一体,他的任何想法都瞒不过大魔师,更别说玩弄计谋。方飞深感窒息,获得“神读”的喜悦一扫而光,脑子里的那扇窗又悄然关闭,四周一团漆黑,看不见任何光亮。 “别那么沮丧,”天宗我忽又说道,“成为圣道者是你眼下所能达到的极限,成为至道者要困难得多,即使我肯帮你,你也不可能很快成功。再说成为至道者又怎样?除非成为天道者,要么你休想摆脱我。” 方飞雪上加霜,心里更加绝望,好容易鼓起的斗志一点点消逝,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真想丢开一切,趴在地上一死了之,可是燕眉疲惫沮丧的样子总在他眼前晃动,不断地提醒他女孩面临的危险。明知天宗我捣鬼,方飞也忍不住揪心,燕眉生存的机会极其渺茫,可是为了这一线生机,他也必须跟天宗我周旋到底。 这是他一生中遭遇的最大难题,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得到好的结局。 “好结局都在童话里面,成人的世界从来没有容易二字,”大魔师听到了方飞的心声,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道,“努力未必成功,不努力注定失败,如果你不想燕眉死掉,最好努力赢下这场比赛……” “救命!”女子的惨叫声打断了天宗我的高谈阔论,距离很近,就在隔壁。 “那是……”方飞心中闪过一张漂亮的面孔,“苏若兰!” “苏若兰也退出了。”水灵光盯着镜面啧啧连声,“五头变豹,她毫无胜算。” 苏若兰浑身是血地出现在十米之外,两个勤务查看一下伤势,用“搬运符”把她带走。 “真可惜,”乐当时无不遗憾地说,“我以为她能撑到最后。” “为什么?”水灵光问道。 “她能神读,面对变豹有优势。” “优势也是劣势,”元迈古接道,“变豹会率先攻击神读者,不幸的是,苏若兰一开始就落了单,始终都要独自面对变豹。” “天素也落单了。”水灵光瞅了瞅镜面,“她怎么没事?” “这个……”元迈古扬了扬眉毛,不太情愿地承认,“因为她更厉害。” “皇秦就好得多。”水灵光扫向另一面通灵镜,“‘角字组’三个成员始终紧抱成团,不愧是皇秦,天生的领袖。” “团结才是王道,”元迈古强调,“这也是我们举办‘降妖猎怪’的意义。” “还有谁剩下来?噢,勾穹和方飞。”水灵光审视画面,“他们进展缓慢,一直在迷宫的边缘打转。勾穹还在到处逃命,方飞吓傻了,嘴里念念有词……他在跟谁说话?隐身者吗?我看他已经精神失常了。但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因为变豹只会攻击活动的目标,如果他一直站在原地,变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难道这就是九星之子的策略吗?傻呆呆站着,等待比赛结束?那可太逊了,希望他不是一个懦夫。” 女主播撇了撇嘴,继续搜索迷宫,可是没有发现更多的幸存者,她不胜失望,更有些许惶恐:“比起腾蛇雾林,鬼谷看似平静,其实更加凶险,谁也不知道迷宫通向哪儿,谁也不知道变豹从什么地方跳出来,如果有人因此发疯,我一点儿也不会意外。”说到这儿,女主播不怀好意地看了方飞一眼,“说起来真可怕,短短半刻钟,三、四年级几乎全军覆没,二年生反倒幸存下来,不愧是近三十年最强的一届。喏,乐宫主,您认为下一个出局的是谁?” “方飞!”乐当时不假思索。 “为什么?”水灵光高兴地问。 “攻击苏若兰的变豹就在附近,她退出以后,变豹的目标会转向方飞。”乐当时微微冷笑,“除非他一直站在那儿,但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赶走了一只变豹!” “侥幸!”乐当时翻了个白眼,“只是侥幸。” “天道师,”水灵光把毛笔伸向老者,“您认为呢?” “我认为?”天皓白笑了笑,“方飞没那么傻……” 石墙剧烈抖动,石妖吱嘎嘎地冲出墙壁,迷宫大幅挪移,开始了气势恢宏地变形。 方飞无法呆在原地,跟着迷宫的变化撒腿飞奔,他发现自己的脚步轻快了许多,石妖堆砌的高墙从身边一闪而过。 “神速会影响肉体吗?”方飞忍不住问。 “身随元神,神速越快,肉体速度也相应变快。”大魔师倒也有问必答。 前面轰响如雷,石妖堆叠起来,开始封堵道路。方飞一刻不停,直冲上去,同时进入“神读”状态,一刹那,石妖的飞行慢了下来,方飞的奔跑骤然加快,到了石墙跟前,轻轻一个鱼跃,曲曲折折地穿过狭小的空隙,合拢以前钻过了石墙,落在地上一个翻滚,纵身跳起,继续飞奔。 “你在干吗?”天宗我语含不满,“现在可不是玩耍的时候。” “石妖为什么封路?”方飞反问。 “因为这条路通向玄龟。” “对!”方飞说道,“赶在封路以前穿过石墙,反复多次,就能找到玄龟。” “道理没错,可法子太笨。”天宗我的口气满是不屑,“第一,你不知道迷宫有多大,第二,你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在你找到玄龟之前,绝对有人捷足先登。” “你说我笨?”方飞竖起耳朵,聆听迷宫变动的声音,“你有什么聪明法子。” “有!”大魔师简短说道,“捉一只变豹。” “什么?”方飞吃了一惊,“捉变豹?” “用‘玄冥镇妖符’镇住它的元神,逼它带你去找玄龟。” 方飞想了想,忽道:“我不想这么做。”天宗我冷哼一声,说道:“因为天皓白的话?” “他让我别再用‘玄冥镇妖符’。” “天皓白比燕眉更重要?” “你不该直呼天皓白,你应该叫他爷爷……” “闭嘴!”天宗我大发雷霆,“要么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他勃然发怒,方飞大为诧异。这时轰隆巨响,迷宫又出现变化,他顾不得多说,快步赶上前去,抢在墙壁合拢以前钻过石妖间的缝隙。他翻身站定,忽然心头一震,勾穹就在前面,又高又瘦,孤单单的像个鬼影。 方飞刚要招呼,声音却堵在嗓子眼里,他身处“神读”状态,敏锐的触觉捕捉到了一丝凶险。他不敢动弹,目光转向左侧,心子猛地抽紧,发现石墙上凸起一块,两米见方,活是滑溜溜的果冻,顺着墙壁滑动,不断改变颜色,形状也随之变化。这东西浑然融入墙壁,没有“神读”绝对发现不了。 “这就是变豹?”方飞微感困惑,这团“果冻”无论如何也跟豹子扯不上关系。再瞧别处,更觉窒息,右边石墙上也有一团“果冻”,忽左忽右,悄无声息地滑向勾穹。 四年生一无所觉,俯下身子正在捞取什么。方飞定眼望去,地上空空如也,勾穹摸了一手灰尘,略一思索,忽又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来继续捞取,他目光热切,神气贪婪,摸索良久,还是一无所获。 勾穹直起身来,悻悻地在衣服上揩拭灰尘,嘴里叽里咕噜地抱怨什么,全不防“果冻”滑到头顶上方,微微收缩隆起,不断蓄积力量。 “勾穹!”方飞高叫一声,四年生回头望来,盯着他面露警惕。 “上面!”方飞发现“果冻”挤成一团,隐隐露出豹头轮廓。勾穹抬头看看,无所发现,盯着小度者两眼出火:“你来干吗?” 方飞来不及解释,扬起毛笔指向变豹,符咒还没出手,勾穹突然挥笔,“霹雳符”向他飞来。但在“神读”之下,勾穹的笔速比起平时要慢,闪电刚出笔尖,方飞已经跳开,嗤啦,符咒击中身后石墙,电光到处流蹿,石妖躁动不安。 方飞双脚落地,一团火焰凌空生成,勾穹毛笔抖动,“极烈符”呼啸卷来。方飞无可奈何,继续闪身腾挪,他与炽烈的火柱擦肩而过,忍不住大声叫道:“勾穹,你干吗?” “你心里清楚!”勾穹两眼通红,毛笔抖动,绝命符咒连绵飞出。 “我不清楚。”变豹在旁,方飞不愿自相残杀,只是一味躲闪,并不写符反击。 “闭嘴!”勾穹大吼,“别当我不知道,你想抢我的玄龟。” “玄龟?”方飞一愣,“它在哪儿?” “就在这儿。”勾穹咬牙切齿,面庞抽搐扭曲,“那是我的,你想也别想。” “胡说,”方飞扫视四周,“这儿什么都没有。” “那是你看不见,”勾穹诡秘一笑,“因为玄龟会隐身。” “隐身?”方飞心里嘀咕,“天宗我,真的吗?” “隐身不假,但没有玄龟。”天宗我回答。 “你怎么知道?”方飞将信将疑。 “勾穹那个傻瓜,连变豹都看不见,他还想找到玄龟?” “可他为什么那样说?”方飞不胜困惑。 “他陷入了幻觉。” 方飞一愣,还想细问,忽觉毛骨悚然,回头看去,三团“果冻”悄没声息地从墙顶滑落下来。变豹的数量一下子增加到五只,它们并不急于猎杀,不慌不忙地排兵布阵,抢占有利位置,团团围住两人。 勾穹蒙在鼓里,笔尖符光乱闪,一心击倒方飞。两侧的变豹降到五米高处,露出豹妖面目,变身庞然巨兽,一人来高,两米多长,精悍的躯干充满毁灭性的力量,左边那只抖擞一下,四爪一撑,扑向勾穹。 “小心……”方飞发出一道“霹雳符”,凌空击中变豹,那东西翻了个跟斗,撞在墙上,瘫软下去,变回“果冻”黏在上面,忽东忽西地胡乱滑行。 “噢!”勾穹惨叫起来,方飞掉头看去,四年生倒在地上,右边那只变豹趴在他身上狂撕乱咬。勾穹肩背流血,反笔想要回击,但被一口咬住手腕,符笔脱手,还没落地,变豹尾巴一扫,嗖,毛笔飞出老远。 方飞投鼠忌器,如果攻击变豹,难免伤到勾穹,稍一迟疑,头顶风响,三只变豹同时向他扑来。 方飞鱼跃向前,身在半空,拧身发出一道“霹雳符”,神速加倍以后,笔速竟也快了不少,凌空结成符咒,不过闪念之间。 电光四面铺张,仿佛撒出的渔网,变豹撞上电网,翻身落在地上,发出一连串低沉的怒吼。 方飞就地一滚,挺身跳起,忽听勾穹叫声更惨,回头瞥去,被他击退的变豹卷土重来,两只豹妖轮番撕咬,四年生招架无力,被迫握紧左拳。 “遁!”勾穹一声长叫,瞬间消失。。 变豹失去猎物,双双掉过头来,玻璃似的眼珠闪烁冷光。 “一对五。”水灵光盯着镜面腿肚发软,“星官大人,你怎么看?” “太难了,”元迈古摇了摇头,“他挺不过去。” “见鬼,”乐当时预测失败,恼怒地扫一眼勾穹,“真没用。” “方飞还在负隅顽抗。”水灵光打起精神,尽力跟上镜中搏斗的速度,“五头变豹正在对他进行围剿……噢,他躲开了,回敬一道‘定身符’,变豹不为所动,马上向他冲来,千钧一发,他从变豹的肚子下面钻了过去,太惊人了,这不是巧合,他能看见变豹,天啦,他是个神读者……”水灵光忍不住瞟了瞟乐当时,老头儿羞得老脸通红,“另一头变豹直扑方飞后背,差一点儿就扑倒他了,噢,左臂出血了,方飞受伤了,噢,左腿也被挠了一下,伤口很深,他摔倒了。咦,他要干吗?分身,他召出了分身,二对五,不,又来一个,天啦,二分身……变豹跟分身搏斗,够不到地上的方飞……‘雷霆缚妖符’,方飞试图捆住一只变豹,可是没有成功,变豹变形很快,它从符绳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像是一摊鼻涕……它想溜走,咦,‘寒彻符’,方飞写出了‘寒彻符’,变豹被冻住了,样子乱七八糟,噢,其他的变豹在后退,它们害怕了,转身跳上墙壁,这很明智,方飞找到了降伏它们的诀窍……” 剧痛从左腿传来,方飞浑身哆嗦,额头冒汗,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长裤,更糟糕是没有力气。他扶着墙壁挪了两步,终于承认了小腿折断的事实。 “你想怎么样?”天宗我阴沉沉地说,“继续还是出局?” 方飞回头看向冻结的豹妖。刚才的搏斗凶险无比,要不是天宗我的指点,他已经灰溜溜地“遁”出了迷宫。 变豹对许多符咒免疫,可是变形中的变豹最为虚弱,“雷霆缚妖符”能够迫使豹妖变形,在它变形的当儿,突如其来的“寒彻符”把它困在了冰块里 方飞心中挣扎,但凭这条断腿,绝对无法找到玄龟,为今之计,只有接受天宗我的建议。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到豹妖身前,举起毛笔一声锐喝:“阳极阴消……”灼热的符光击中冰块,“消融符”生效,可是没有消除整块坚冰,只是融化了小小的一角,冰里的变豹蠕动两下,顷刻变形,脑袋钻出空隙,白亮亮、圆溜溜,活是一个透明的气球。 “气球”抖擞一下,变回硕大豹头,它用力一挣,想把身躯拉扯出来,忽见方飞靠上前来,变豹惊怒交迸,张嘴乱咬,无奈拖着冰块无法得逞,眼望着方飞运笔如飞,在它脑门写下了“玄冥镇妖符”。 符咒立刻生效,变豹脑袋下垂,目光变暗,看上去呆头呆脑。方飞融化坚冰,变豹脱身而出,低头走向男孩,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方飞跨上变豹,摸了摸豹头,凑近耳朵轻声说:“带我去找玄龟。” 变豹低吼一声,撒腿就跑,豹身颜色变幻,浑然融入四周。男孩收起“神读”,低头看去,下方空无所有,身子起起伏伏,仿佛乘着一股清风向前飞翔。 前方轰然震动,迷宫变形,石妖拦路,变豹不闪不避,跳上石墙,稳稳当当。方飞暗生诧异,进入“神读”,但见变豹的爪子落在墙上,立刻变成吸盘,牢牢吸住石妖,脱离的时候又轻轻变回豹爪,这样变来变去,简直如履平地。 爬上石墙顶端,变豹并不滑落,踩着墙顶向前奔跑,墙头的石妖结成一条小路,宽约一米,两侧悬空,变豹脚步交错,身子摇来晃去,方飞呆在背上心惊胆颤,感觉随时都会跌落下去。 石墙曲曲折折,迷宫不断延伸,时而分开,时而合拢,伴随轰雷巨响,复杂的移动让人迷乱。方飞不由生出一股庆幸,如果没有变豹,即使没有受伤,他也很难穿过迷宫。 迷宫的直径超过百里,周围山崖耸立,上面岩石凸出,千奇百怪,像人像兽更像狰狞恶鬼:要么冲天哀号,想要挣脱山体的束缚;要么阴沉可怖,险恶的目光向下投注;要么表情冷漠,仿佛看破一切;要么吐舌弄牙,似要猛扑过来…… 方飞很快意识到,这些岩石不是天然生成,而是精心雕琢的造物,手法粗糙简单,可是异常传神,视角古怪离奇,一瞧就不是道者的手笔。 方飞感觉到深深的恐惧,无数的景象从脑海里闪过——燕眉脸色惨白,凄凄惨惨地望着他;父母支离破碎,躺在破烂不堪的汽车残骸里;燃烧的巫昂在冲他咆哮,他逃呀逃呀,一头钻进了挤满了蜕的洞窟,无数腐烂的手臂向他伸来,拉扯揪打,让他恐惧、绝望,还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沮丧,这种沮丧像是绝顶的毒药,一点点侵蚀他的意志,如同摧毁大厦的根基,让他意志崩塌,想要一死了之…… “嗐!”天宗我一声断喝,方飞惊觉自己身子歪斜,快要从变豹的背上滑落下去。他吓出一身冷汗,匆忙搂住豹妖的脖子,变豹光滑无毛,软乎乎弹性十足,就像怀抱着乳胶玩具。他的心子噗通狂跳,低头看向迷宫,暗沉沉深不见底,仿佛怪兽巨口,冲天喷吐寒气。 “刚才我怎么了?”方飞心情晦暗,一如鬼谷里的景象。 “你陷入了幻觉,”天宗我轻声说,“你不觉得烈燃和勾穹很奇怪吗?” “噢?”方飞愣了一下,“他们也陷入了幻觉?” “幻觉放大了他们的弱点,烈燃急躁,幻觉就让他狂暴易怒,勾穹贪婪,幻觉就让他看见玄龟,为了夺冠,他会疯狂地攻击任何人。” “有人制造幻觉?”方飞沉吟。 “不是人,是玄龟。” “玄龟?”方飞拼命搜索脑海,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这种龟妖。 “玄龟行动迟缓,神识却很强大,只有少数妖王能与之匹敌,”天宗我对方飞的无知习以为常,索性当起了道师的角色,“玄龟是精神控制的高手,控制范围无与伦比,方圆百里的生灵都会受到波及。” “噢!”方飞如梦方醒,“玄龟在控制迷宫的移动?” “对!”天宗我的声音透出一丝赞许,“玄龟控制石妖和变豹,阻挡敌人接近,自己藏身暗处,潜移默化地攻击对手的精神弱点,使贪者贪、怒者怒、懈怠者更加懈怠,傲慢者更加傲慢、胆小者更加恐慌……直到完全落入玄龟的掌控。” “它攻击我的什么弱点?”方飞忍不住问。 “你的精神没有弱点。”不待方飞惊喜,天宗我补充一句,“或者说相当平庸。” “你到底夸我还是贬我?”方飞有些气闷。 “事有两面,平庸虽然不好,面对玄龟却很有利,它找不到你的弱点,只好千方百计挑动你心中的恐惧。” “恐惧?”方飞定了定神,“我有什么好恐惧的?” “你在乎的东西太多,害怕失去,所以恐惧。” “胡扯,我才没有……”方飞刚要反驳,数不清的幻象闯入脑海,一如先前,让他恐惧不安、沮丧透顶。 “不要自欺欺人。”天宗我冷冷说道,“目的地快到了。” 变豹应声一跃,顺着墙壁向下俯冲,大地迎面撞来,方飞提心吊胆。到了墙根,变豹哧溜变成一个圆溜溜的大球,撞在地上,弹起老高,连跳两次才停了下来。 方飞趴在球上头昏脑涨,圆球拉长变形,回复豹子形状,畏畏缩缩,驻足不前。 男孩摇晃脑袋,极力摆脱幻觉,但见前方石柱林立,都是石妖堆叠,柱身花纹狰狞,如同许多荒诞的人脸。方飞看得心头打鼓,低声询问变豹:“玄龟在哪儿?”豹妖报以一串呜咽,眼里透出剧烈的痛苦。玄龟的精神力跟“镇妖符”激烈交锋,变豹深受其害,唯有苦苦挣扎。 “别心软。”天宗我下令,“逼它就范。” 方飞望着豹妖左右为难,他翻身下地,指着石柱又问:“玄龟在哪儿?”变豹呜了一声,妖血从鼻孔流了出来,点点滴在地上,很是触目惊心。 方飞看着血迹,忽然挥手说道:“你走吧!”变豹如蒙大赦,掉头狂奔,转身蹿上高墙,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混账。”天宗我大为震怒,“你在干吗?” “它会死……” “你也会死,”天宗我厉声说道,“燕眉也会,还有那些小家伙,一个都别想活。” “我还没输。”方飞一跛一拐地走向石柱,进入“神读”,察看四周,可是除了石柱一无所见。 “没用的,”天宗我说道,“玄龟会隐身,那是真正的隐身术,发现它比找到变豹困难十倍。如果变豹还在,它熟悉玄龟的气味,能用嗅觉把它们找出来。” “还有别的办法吗?”方飞有些后悔放走了变豹。 天宗我沉默不答,方飞试探着又问:“提高神速行吗?” “行啊!”大魔师回答,“超过四倍神速,成为天道者就行。” 方飞愣了一下,闭眼内视,尝试御神提速,可是神速在两倍徘徊,无法提升一丝一毫。 “你还真打算成为天道者?”天宗我狠毒挖苦,“你是个白痴吗?”方飞不胜泄气,问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蠢材,”天宗我哼了一声,“你忘了烟灵吗?” “啊?”方飞一拍脑门,“山烂石说过,烟灵能对付隐身者。” “烟灵探测法,那是低效的方法,”天宗我幽幽说道,“玄龟不是傻瓜,发现烟灵接近,它们会提前移动位置。你要捉到它们,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还要一点儿运气。” “我来试试!”方飞掏出烟杆,挥笔点燃。 “方飞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吗?欢迎大家发送信息到玉京通灵台,我们将随机抽选九位幸运者,给予高达一万点金的重奖,”水灵光语调欢快,满意地看着数不清的信息疯狂涌入,“老实说,方飞的举动让我大开眼界,谁能想到他活捉了一只变豹,骑着它率先赶到迷宫的中心。这是他第二次写出‘玄冥镇妖符’,众所周知,这一道符咒相当困难,据统计,紫微能写成的人不超过十七个,而在八非学宫,他是唯一能写出这道符的学生。嗐,天道师,您对他进行过什么特别的训练吗?”女主播把毛笔送到老道师嘴边。 “没有!”天皓白摇头,“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这道符咒。” “为什么?” “十年前有个学生,他也会写这道符,大家公认他会成为下一个天道者,”天皓白叹了口气,“后来他受人挑唆,贸然想要降伏化蛇王子虚。子虚蛇有三个头,两个头长在外面,第三个头深藏在‘七寸’之内,从古到今鲜有人知。那个学生用‘镇妖符’制服了两颗蛇头,却被隐藏的蛇头咬中了脖子,蛇牙剧毒无比,学生当场送命,噢,你先听我说完……”他果断摆手,阻止水灵光岔开话题,“那个学生也跟今天的比赛有点儿关系,他叫天朴,他的妹妹天素正在比赛。众所周知,天朴的死引发了道者的内战,噢,元迈古,你说对不对?” 元迈古眼角抽动,恼怒瞟了一眼水灵光,女主播背脊生寒,匆忙示意记者挺直直播,把镜头转向方飞。阳明星点点头,尽力摆出冷漠神气:“天道师,过去的事您提它干吗?” “我一直有个疑问,”天皓白漫不经意地说,“你儿子元昊为什么哄骗天朴去降伏子虚?” “那不是哄骗,”元迈古厉声打断,“那只是孩子间的游戏。” “真相只有元昊知道,”天皓白看了看天,“可他被暴动的苍龙人杀掉了。” 元迈古面孔抽搐,苍白的胡须簌簌发抖,他以极大的心力克制怒气:“天皓白,揭人疮疤,有失天道者的风范。” “什么风范都比不上人命,”老道师幽幽地说,“今天的比赛是直播,任何的不公都会重蹈覆辙。” 元迈古的脸色更加阴沉,水灵光夹在两人中间,虚怯怯左顾右盼,转眼瞅了瞅镜面,突然双眼一亮:“皇秦到了,他也,不,他们也来到了迷宫的中心。” “有人来了。”方飞收起烟杆闪到石柱后面,看向左边的出口,他惊讶地发现三道人影,为首的是皇秦,后面跟着巫袅袅和司守拙。三人汗流浃背,疲态尽显,司守拙的手臂上有变豹抓过的伤痕。三人背脊相对,结成一个“品”字,笔尖各朝一方,徐徐向前转动,他们的装束不同于进入迷宫之前,各戴一道水晶头箍,上面精白色的符字反复流转。 “真如头箍。”天宗我轻声说道。 “你说什么?”方飞心说。 “他们戴的头箍叫真如头箍,可以抵抗幻觉,让人保持清醒。” “他们为什么有这个?”方飞不胜纳闷,“他们知道要对付玄龟?” 走到石柱前,皇秦停下脚步,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副眼镜,镜框银白镂空,花纹细密精致,镜片半方半圆,透出淡金色光泽。皇秦稍一犹豫,戴上眼镜到处张望,。 “唔,”天宗我沉吟,“神通眼镜?” “他戴的那个?”方飞忙问,“那有什么用?” “可以看见‘隐身者’。” 方飞骇然叫道:“还有这种东西?” “有的,”天宗我冷冷说道,“世上只有一副。”方飞愣了一下,说道:“跟‘大还心镜’一样?” “那是抟炼术的奇迹,”天宗我冷哼一声,“为了儿子,皇师利还真下了血本。” “可恶!”方飞恍然说道,“他们知道题目,所以做好了准备。” 皇秦停下脚步,直勾勾盯着地面,忽然毛笔一挥,“雷霆缚妖符”卷过地面、嗤啦,符绳向后收回,电闪闪的光圈内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从无到有变成一只乌龟,巴掌大小,平凡无奇,脑袋四肢缩进黑黢黢的龟壳,壳面凹凸不平,布满复杂的纹理。 “这就是玄龟?”方飞大感意外,“这么小?” “我早说过,”天宗我说道,“大小并无绝对。” 皇秦掏出一个白色玉盒,小心翼翼地把玄龟放了进去,关上盒子,揣进乾坤袋,托了托眼镜,继续四处观望。 “你猜猜,”天宗我无不讥诮地问,“为什么只有三只玄龟?” “他们三个……”方飞望着远处三人,嘴里苦涩弥漫,“一人一只?” “第一场比赛,有人把题目泄漏给勾穹,利用他除掉匹敌皇秦的对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想干掉的天素和苏若兰逃出生天。当然了,你异军突起,更加出乎他们的意料。” “是吗?”方飞面孔发烫。 “因为知道了第二场的题目,对于迷宫移动,角字组早有准备,他们聚在一起,避免被石妖隔开。皇秦是神读者,能够看见变豹,戴上‘真如头箍’,玄龟的幻术也失去作用,如今有了‘神通眼镜’,找到玄龟也轻而易举。这么一来,角字组就能全员进入第三轮。” “皇秦没有对手,就能轻易获胜,”真相让方飞莫名愤怒,“这也太不公平了。” “这世上从来如此,想要绝对公平,只有做到一件事。” “什么事?”方飞提问之时,心中已有答案。 “万象归一,”天宗我的话正如所料,“所有元神融为一体,无分你我,万物大同,没有争斗,更无不公,那将是一个完美世界,每个人都能一跃为神……” “听起来不错,”方飞打断对方,“可我更想干自己喜欢的事。” “幼稚、狭隘,”天宗我狠毒说道,“苍龙方飞,你真是不可救药。” “我又没病,用不着吃药。” 皇秦脚步加快,绕过几根石柱,发出“雷霆缚妖符”,忽卷忽收,又捉到一只玄龟,转身打个手势。巫袅袅眉开眼笑,掏出玉盒收入玄龟,反手放进乾坤袋。 方飞看得出神,忽听天宗我说道:“你还等什么?玄龟要被捉光了。”方飞踌躇一下:“我又看不见……” “借口,”天宗我锐声呵斥,“你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做?”方飞装傻充愣。 “黑吃黑,贼抢贼。” 敌明我暗,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敌人的玄龟抢过来,方飞早就想到这一点,只是迟迟下不了决心。 “你想公平地打败对手,对方可不这么想。”天宗我稍一停顿,“抗拒不公就是正义。” 抗拒不公就是正义!这一句话直击靶心,方飞盯着皇秦握紧笔杆。 皇秦脚下一顿,忽向这边望来。方飞心头一紧,以为暴露行踪,不料皇秦打一个手势,三人齐刷刷闪到石柱后面。方飞心下奇怪,扭脸望去,四个“天素”联袂出现在入口,三个分身簇拥一个真身。 “了不起。”天宗我由衷赞许,“她一个人闯过来的。” 方飞不觉汗颜,皇秦和他能到这里,多少都有外力相助。天素单枪匹马,竟也没有迟到太久。 天素的真身蓬头乱发,左肩爪痕宛然,她没发现众人,径直走到石柱前面,想了想,掏出烟杆点燃琅嬛草,。 “她也要用烟灵?”方飞心头一动,忽见电光迸闪,巫袅袅头一个按捺不住,跳出来率先发难。 一个分身瞬息横移,挡在天素身前。嗤,分身挨了一记“昏迷符”,荡起涟漪,忽聚忽散。 “玄叱飞光!”天素反击神速,“霹雳符”的光芒照亮了迷宫,巫袅袅缩到石柱后面,电光击中石柱,登时酥黑一团。 天素冲向石柱,不防司守拙从旁跳出,向她发出一道“极烈符”。天素脚步一顿,分身拦住火焰,嗤的化为乌有,女孩笔尖抖动,回敬一道“定身符”。 司守拙也缩到石柱后面,石柱受到冲击簌簌发抖,正想转身反击,忽然眼前一花,天素绕过石柱冲了上来。白虎人吓得向后一跳,随即心叫“不好”,眼前的“天素”太过飘忽,如果这是分身,真身一定守在外面,司守拙一步踏错,脱离了石柱庇护,把自己送到了天素的笔尖。 他下意识回头,嗤啦,双眼被强光刺痛,耳边传来闪电贯穿肉体的声音,可他没有感觉痛苦,一个熟悉的人影闯入视线。 皇秦?不,皇秦的分身。“霹雳符”击穿分身,把它撕得粉碎。 司守拙绝处逢生,定眼望去,四道人影高速晃动,两个真人,两个分身,皇秦跟天素激烈交锋,两支毛笔符咒迭出,但却跟不上他们的反应速度,分身影子似的跟着真身,即是矛,也是盾,攻击对手的同时也保护主人。 两人绕着石柱转了两圈,谁也没有击中对手,一道“惊爆符”撞上石柱,石柱轰然坍塌,石妖满地乱滚。 忽见黑影闪动,巫袅袅偷偷绕到天素背后,扬起毛笔正要偷袭,不料一道“定身符”从身后飞来,黑衣女浑身僵硬,木桩似的向前扑倒。 “还有别人?”司守拙又惊又怒,扭头望去,方飞闪出石柱,冲到巫袅袅身边,把手伸进“乾坤袋”,掏出了装有玄龟的白玉盒子。 “休想!”司守拙暴跳如雷,一道“霹雳符”冲出笔尖。方飞急向后缩,忽觉虎口痛麻,闪电击中玉盒,盒子脱手飞出,啪地摔在两米开外。 方飞向前一蹿,伸手抓出,嗤,又一道白光飞来,盒子弹出老远。符咒来自皇秦,他丢开天素,冲向盒子,刚要捡起,方飞的“闪电符”也到了。皇秦无奈缩手,眼看玉盒飞出老远,啪地落在天素脚前。 天素不知道盒里装了什么,但见众人争夺,下意识捡了起来。皇秦掉转笔尖对准女孩,忽听司守拙高叫“当心”,恍然想起方飞还在附近,匆忙收笔,向后跳开,眼前青光闪过,堪堪掠过他的鼻尖。 皇秦浑身发麻,正要挥笔反击,忽觉眼镜一跳,离开鼻梁,蹿向方飞。 “搬运符?”皇秦恍然大悟。方飞的符咒不为进攻,而是一道“搬运符”,目标也不是皇秦本人,而是他的“神通眼镜”。 方飞抓住眼镜,同时放出分身,一个在前,一个在左,分别挡住皇秦和司守拙的两道符咒。分身中符消散,方飞早已跳到一根石柱后面,这一跳牵扯伤口,腿上传来撕裂剧痛。 “这是什么?”天素扬起玉盒大声喝问。 “玄龟!”方飞戴上眼镜,镜框冰冰凉凉,随着脸型变化,紧紧贴住额角。透过镜片看去,景物仿佛浸在水里,略微夸张变形。他凝目扫视,寻找最后一只玄龟。 不远处爆炸连连、闪光不断,方飞惊了一下,探头看去,火球数十上百,漫天乱飞,仿佛一群燃烧的大鸟,发出骇人的爆响,逼得皇秦和司守拙东躲西藏。 “我挡住他们。”天素一面操纵“炙弹符”,一面锐声叫道,“要做什么就赶快。” 方飞缩回脑袋,继续扫视地面,地上凹凸不平,散落若干碎石,可是看来看去,没有发现一样东西像是龟壳。外面的爆炸更加猛烈,石柱遭到撞击,来回摇晃不定。忽然蓝影晃动,天素从他身边掠过,落地前一个翻滚,挺身站起,扫了方飞一眼,又向前面冲去,笔尖光亮刺眼,吐出铺天盖地的闪电。 方飞深吸一口气,压住狂乱的心跳,从石柱后面钻了出来,强忍腿伤,向左奔跑,目光同时乱扫,绕过林立的石柱,察看石柱后方的地面。皇秦和司守拙看出他的意图,纷纷掉转笔尖,“炙弹符”向他倾泻,方飞闪赚数下,腿伤发作,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火球落在身边,腾起冲天烈焰。 天素一步抢上,掀起金闪闪的光幕,“金城不破符”化为铜墙铁壁,炙弹撞在上面,发出惊天爆响。 方飞趁势一滚,狼狈抬头,冷不丁看见一个黑黢黢、圆溜溜的小东西。 “玄龟!”他心口一热,跟着又一凉,玄龟所在的地方处在皇秦身后,想要拿到玄龟,先得绕过皇秦。 “声东击西,”天宗我冷冷开口,“攻其必救。” 方飞应声醒悟,挣扎起身,向天素说道:“司守拙。”说完抖动符笔,“极烈符”化为火柱,呼啦啦卷向白虎甲士。天素同时掉转笔尖,“炙弹符”化为火雨,一股脑儿向司守拙倾泻。 忽遭两人合击,司守拙手忙脚乱,“极烈符”还可应付,天素的炙弹受她控制,忽来忽去胜过活物。皇秦见势不妙,从隐蔽处冲了出来,赶到司守拙身边,写出“金城不破符”,炙弹撞上金光,爆鸣声响个不停 皇秦一动,方飞也动,他连跑带滚地赶到玄龟近前,左手伸出,一把攥住龟壳。 “蠢货……”天宗我骂声响起,方飞心神陡震,幻觉势如洪流,不可遏止地冲进脑海。 玄龟虽小,神通广大,皇秦戴了“真如头箍”,也不敢亲手触摸,两次捉拿玄龟,都是先用“雷霆缚妖符”捆住,再把它关进特制的玉盒。 方飞忙中出错,亲手抓握玄龟,陷入龟妖幻境,一忽而掉进翻滚的汽车,耳边传来父母惨叫,眼前天旋地转,身体七零八落……一眨眼,忽又脱离车祸现场,进入忘墟地穴,数不清的蜕向他冲来,简真、吕品、禹笑笑、天素……认识的人全都在内,浑身腐烂,臭气熏天,围住他撕扯啃咬;方飞极力摆脱它们,猛一回头,撞上一张苍白浮肿的面孔。 燕眉!方飞惨遭重击,忽见女孩诡秘一笑,脓血夺眶而出…… “不!”方飞发出撕心裂肝的惨叫。 “醒来!”天宗我的声音残忍果决,刺穿重重幻觉,直抵元神深处。幻觉纷纷退散,整个脑海都被巨大的水脸占满,大魔师紧抿嘴唇,绿幽幽的瞳子闪烁奇光。 方飞身心悸动,埋头扎进水脸,极度的阴寒充斥全身,跟着身子一沉,意识返回现实。玄龟硬梆梆还在手里,睁眼看去却空空如也,他愣了一下,恍然醒悟过来——他没戴眼镜。 神通眼镜躺在两米开外,方飞正要取回,忽然白光一闪,眼镜飞向别处,顺势看去,皇秦脸色阴沉,左手接住眼镜,右手挥笔点来。 “遁。”方飞咒语出口,青气遮蔽双眼,跟着天旋地转,重重摔回地面,环眼四顾,戈壁苍茫,已经身在鬼谷之外。 谢天谢地,玄龟还在,尽管无法看见,可他清晰地感觉到龟壳的质感。 天青色的光芒接连闪现,先是天素,再是皇秦,司守拙和巫袅袅同时出现,黑衣女的“定身符”已经解除,两眼怒火熊熊,挨个儿扫视天素、方飞。 天素取出玉盒,准备交给乐当时,巫袅袅奋身扑上,一把抢过,尖声高叫:“把它给我,你这个贼。你抢了我的玄龟,这是我的……”冷不防左手一凉,多了个硬梆梆的东西,低头看去一无所有。她回头瞪向方飞,不及开口痛骂,可怖的幻觉汹涌而来。巫袅袅两眼发直,面孔扭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丢掉玉盒,倒在地上抽搐翻滚。 “你干了什么?”乐当时望着方飞又惊又气。 “她说玄龟是她的,”方飞耸耸肩膀,“我就给她,不,给她摸了一下。”说着举起左手凑到乐当时面前,吓得老头儿后退不迭,嘴里连声呵斥:“拿开,把它拿开。” “胜负已分。”元迈古拾起地上的玉盒,打开看了看,扬声说道,“第二轮的优胜者是白虎皇秦、苍龙天素、苍龙方飞,三人共同进入下一轮。” “下一轮比赛在哪儿?”水灵光容光焕发,她对结果相当满意。只要方飞没有出局,直播的点击量还会不断攀升。 元迈古扫她一眼,徐徐说道:“天湖!” 第十七章、天湖 第十七章、天湖 石芝塞进嘴里,细嚼慢咽,没滋没味,让燕眉生出莫名的沮丧。 夏露呜呜咽咽,哭个不停。燕眉对她相当失望,小姑娘拥有朱明的元气,却没有得到她伟大的心灵。“火神”朱明坚贞、勇敢、怀有永不熄灭的激情,在后来的那些艰难岁月,她就像一簇明亮的火花照亮漫漫长夜,激励了无数的女道者舍生忘死,战胜强大的敌人,成就不朽的功业。 男孩子打成一团,长久身处绝境,让他们沮丧之余,变得焦躁易怒,些微的触犯都会惹来一场恶斗。简容骑在应勋身上,挥拳猛击,打得他满脸是血,顾襄冷眼旁观,除了极度的冷漠,还有一种嗜血的残忍。 “够了。”燕眉抛下石芝,挺身站起,愤怒地望着一众男生。 简容收拳起身,悻悻走到墙边,使劲踹了两脚,转身高叫:“我们出不去了,我们都要死在这儿,腐烂发臭、变成一堆烂骨头,你、你、你……”他挨个儿指点孩子们,最后落到燕眉身上,恨恨地身后,“你也没什么两样。” 石牢里鸦雀无声,人人看着燕眉,料想她必定大为光火。简容热血上头,骂过以后也觉害怕,偷眼看向女孩,但见女孩脸色苍白,望着墙角心神不定。 简容颇感意外,忽听一声**,来自不远处的黄鵷。经过数日煎熬,鸟妖王奄奄一息,目光浑浊,羽毛暗淡,失去纯金的光泽,变成让人心碎的灰白,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伟大的生灵正濒临死亡。 “黄鵷!”燕眉走上前去,轻轻搂住大鸟,眼泪成串成行地滴在它身上。 “我死以后……”黄鵷张开双眼,吃力地看她一眼,声音微弱得几乎无法听见,“把我埋在凤山……” “不,你不会死……”燕眉发出一声悲恸的长叫,黄鵷怔怔地望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眼里光亮渐渐熄灭,闻名于世的“金瞳”就像玻璃珠似的木木呆呆,一片灰白色的羽毛落在地上,仿佛秋日的落叶,意味着凋零和死亡。 黄鵷就这么死了,鸟妖之王魂归凤山,回到凤凰的怀抱。燕眉望着大鸟脸色惨白,泪水来回滚动,呆坐了半晌,咯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歪歪斜斜,抱着黄鵷的尸体昏了过去。 孩子们也是呆若木鸡,绝望如同黑洞,吸光了精魂气魄,只留下一具空壳。 “我觉得吧……”简容冷不丁开口,“黄鵷死了也不全是坏事。” “你说什么?”夏露抹掉眼泪,怒目相向。 “那个,嘿……”简容吞吞吐吐,“我们有肉吃了。”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节骨眼儿上,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个心思。 “你疯了吧?”夏露气得跳脚,“你干吗不吃你自己?” “不管怎么说,它都是一只鸟,对不对?”小东西很有兄长的风范,望着死鸟猛吞口水,“我好多天没吃肉了……” “闭嘴,你……”夏露忽然发现其他的男生喉头蠕动,死死望着黄鵷,也在吞咽唾沫。小姑娘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一时脑袋发懵,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都疯了,燕眉姐姐醒过来,会把你们统统……” “统统杀死对不对?”简容舔着嘴唇说道,“困在这儿,早晚是死,死之前吃顿好的有什么不对?” 其他人默不作声,可都被他挑起食欲,想起鸟肉美味,口水吞个不停,此刻在他们眼里,鸟妖王就跟一只公鸡没什么两样。 简容胆气大壮,挺身向前,夏露试图阻拦,被他一把推倒,刚要伸手抓鸟,忽听顾襄说道:“慢着。” “怎么?”小无赖白他一眼,“想挨揍?” 顾襄摇头:“黄鵷为什么会死?”简容回答:“中了诅咒。”顾襄说道:“诅咒消失了吗?” 小无赖愣了一下,但见黄鵷躺在那儿,灰白色的身躯发出绿光。简容心头发毛,匆忙把手收回,能让黄鵷死掉的诅咒,传到身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可恶。”简容一脚踹出,死鸟骨碌碌滚出老远。 他乖戾地扫了众人一眼,坐了下来,伸出手指在地上胡写乱画,过了片刻,困意涌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扫眼一瞧,其他的孩子东倒西歪,全都恹恹欲睡。 “可恶,又来了……”小无赖甩了甩脑袋,极力想要赶走睡魔,可是身子像被绳索捆住,连打两个呵欠,简容歪头倒下,很快进入梦乡。 石牢里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睡着了,空气中回荡细微的鼾声 过了一刻钟的光景,应勋身边的地面向上一拱,无声裂开,冒出一截苍白色的独角,独角下面是一个尖尖的蜥蜴脑袋,两颗眼珠俨如灼热的火炭。 地龙左右瞧瞧,但觉安然无事,眼里警惕减弱,目光转向应勋,伸出乌黑的舌头舔了舔牙齿,猛地蹿出地面,张开大嘴一口咬下。 男孩直觉危险,试图挣扎醒来,打破的鼻子呼吸不畅,嘶嘶嘶发出异声。 獠牙碰到男孩的身体,嗤的一声锐响,电闪闪的符绳也勒住了地龙的脖子。 电流破体而入,妖兽呼吸困难,它惊怒地掉头,发现燕眉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抿着嘴唇,脸色苍白,双眼亮得吓人,喷射狂怒的火焰。 “雷霆缚妖符”来自女孩笔尖,她用力一抖,地龙的獠牙远离应勋,妖兽痛苦挣扎,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 叫声惊醒了所有人,孩子们睁开眼睛,骇然望着燕眉和地龙,最近的应勋吓得一声尖叫,连爬带滚地蹿出老远。 “昂!”地龙的尖头向左一甩,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燕眉虎口剧痛,不由斜蹿两步。地龙咕噜作响,身子猛地一沉,脑袋缩进裂缝,女孩身不由主,双手握笔,腾身飞出,跟着妖兽掉进了地缝。缝隙由大到小、由宽变窄,眨眼之间完全消失。 “燕眉姐姐。”夏露惊叫着冲了上去,摸着平整光滑的地面,心头一急,眼泪又涌了出来。 “完了,”简容咕哝,“她被地龙捉走了。” “恰好相反,”一个细微虚弱的声音传来,“她要捉住地龙,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简容望着声音源头,一股见了鬼似的表情:“您还活着?” “是啊。”黄鵷倦怠地张开眼睛,“你要吃我,还得再等一阵子。” “嗐,我开个玩笑,”小无赖似哭似笑,“我哪儿敢呀,给我一万点金也不敢啊?” “没关系!”鸟妖王平静地说,“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没错,啊,不……”简容一转念头,脸上失去血色,“黄鵷大人,您是说,您恢复了元气,也要吃掉我是不是?” “笨蛋!”夏露给他后脑一掌,“黄鵷吃素。” “对哟,”小无赖松一口气,“我都忘了。”可是黄鵷接下来的话给了他一记闷棍:“我不吃荤,但我可以尝尝你的元神。”简容直觉一股寒气直蹿顶门,抖抖索索,结结巴巴:“那个、你、我……”搜肠刮肚想要讨好大鸟。 “黄鵷大人,”顾襄迟疑一下,“您故意假死的吗?” “这是燕眉的主意,”黄鵷虚弱地说,“每过几天,你们都有同伴失踪,对不对?” “对呀!”顾襄回答。 “他们都被吃掉了,凶手是鬼八方,”黄鵷平静地讲述残酷事实,“这座牢房有一个漏洞,跟你、夏露和简容有关系。” “我们?”三个孩子面面相对。 “你们拥有上古四神的元气,这是魔徒绑架你们的原因,其他的孩子都是你们的替代品,元气跟你们很接近。可是天宗我没有把握用他们的元气打破四神封印,一旦得到你们,其他人也就可有可无。如果再捉到方飞,凑齐四神元气,那么所有的孩子都能随便吃掉。” 孩子们打了个突,但听黄鵷接着说道:“这个牢房只进不出,禁制重重,可是为了抽取四神元气,天宗我故意留下一个漏洞,只有地龙可以进出。每到抽取元气的当儿,鬼八方先用墙里的‘极乐催眠符’催眠你们,再派地龙把你们带离牢房,抽取元气以后,地龙再把你们送回来。可是鬼八方假公济私,利用这个漏洞满足他的私欲。 “鬼八方镇守地牢,不便外出觅食,他把主意打到牢里的孩子身上。每过几天,当他馋虫发作,就派地龙掳走一个孩子。鬼八方贪婪又大胆,燕眉来了以后,他还掳走了那个叫白烨的女孩。这件事风险不小,可是鬼八方明知到瞒不过我,仍然还要铤而走险,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他忍不住。”简容冲口回答。 “噬元让人上瘾,魔徒可以不吃不喝,但却不能不吃元神。对鬼八方来说,你们的元神美味绝伦,看着不吃是一种煎熬。所以他注定还会再来,只不过他也有所顾忌。” “他害怕您和燕眉?”顾襄问道。 “准确说他是怕我,我不受催眠,还能唤醒睡者。我一天不死,他派出地龙就有风险。这些日子他一直等我死掉,因为地牢受到监视,所以燕眉提议,让鬼八方看见我‘死掉’,当然,我不能死得太早,也不能死得太晚,必须死在合适的时候……” “可您没死啊?”简容咕哝。 “我早该死了,”黄鵷幽幽地说,“我逼迫自己活到现在……” “结果鬼八方上了当。”顾襄的语气里透出兴奋,“他认为您死了,催眠了我们,派来了地龙,谁知您还活着,唤醒了燕眉,捉住了地龙。” 众人兴奋地看向地面,过了半晌,简容疑惑起来:“怎么没动静?她捉住地龙了吗?” “当然捉到了。”夏露大声叫道,“她可是燕眉。” “不。”黄鵷的声音很轻很细,就像冰冷的小针扎在众人心头,“她也许失败了。” 夏露呆了呆,喃喃问道:“失败了会怎样?” “我们都会死!”黄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方飞盯着新生的嫩肉,粉红透亮,吹弹可破,屈伸一下左腿,断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曲道师,他还能比赛吗?”水灵光殷切地望着曲傲风,方飞现在就是她的摇钱树,如果因伤缺赛,点播量准要一落千丈。 “不能,完全康复需要半天。”女道师的话差点儿让女主播当场昏倒,曲傲风直视方飞,冷峻的目光耐人寻味,“但我尊重患者的意见。” “是吗?”水灵光眼巴巴望着方飞,“你怎么看?” 方飞看了看窗外的风雪:“我要比赛。” “太好了,”水灵光蹿起老高,脑袋差点儿撞上车顶,“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消息。”她转身面对“摄影符”,换上温柔迷人的笑脸,“让人惊讶的是,方飞执意参加比赛,要知道,他刚刚断了一条腿,著名道师兼大夫曲傲风女士给他下了禁赛通牒。也就是说,九星之子将用一条独腿参加决赛,面临的对手是两位青榜天元,近十年来最杰出的道者天才,白虎皇秦和苍龙天素……胜利者只有一个,‘降妖猎怪’迎来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蚣明车徐徐滑行,停在摩云圣道的尽头。方飞走出车门,立刻面对热烈的欢呼,学生拥到学宫门前,纷纷给支持的选手鼓劲,大致分为两派,一挺皇秦,二挺方飞,两人的名字此起彼伏、不相上下。天素一向高冷,人缘最差,除了贝露、贝雨和禹笑笑,几乎没有人叫她的名字,不过冰山女压根儿也不放在心上,她扬起小脸,甩开大步,恰似一股寒风穿过人群,经过的地方欢呼声减半,人人如鲠在喉,望着她的身影不知所措。 好容易挤开人群,来到天湖岸边。造化笔早已画好数层漂亮的看台,学生和道师纷纷落座,此外还有来自全球的名流,某些人曾在宁柔然的生日晚宴上出现过。 “九星之子,干得不赖。”老笔妖咋咋呼呼地从方飞身边飞过。。 “谢谢……”方飞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到,他没有丝毫喜悦,只觉深深的苦恼。他能走到这一步,全都因为天宗我,他不配享受任何夸奖和荣耀。 “这是苗不同律师。”乐当时领着一只四鼠猫鬼出现在三个参赛者面前。 大猫儿满身金毛,拎着银黑相间的皮包,嘴角上翘,笑容可亲,黄澄澄的眼珠藏着冷静和狡狯,它向三人逐一点头,喵声喵气地说:“我是八非学宫的法律代表,经过评估,我们认为天湖的竞赛风险极高,谁也不能保证各位的人身安全,所以比赛之前需要你们签订一份契约。根据这份契约,比赛产生的任何后果都由你们自行承担,对于这些后果,八非学宫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它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抽出三份合同,毕恭毕敬地交到三人手里。天素扫了一眼,冷冷问道:“不签会怎样?” “抱歉,”苗不同的瞳孔收窄成一条细缝,“不签不能参赛的喔。” “签哪儿?”天素口气干脆。 “这……”苗不同话没说完,女孩已经刷刷刷签完了大名,把合同丢给猫鬼:“还有事吗?” “没了。”猫鬼从地上捡起合同,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眯眯望着天素,“我兼任猫鬼保险部的主管,你可以在本部门买一份人身保险。如果你死在天湖,你的亲人可以获得高额赔偿,保险不贵,只要……” “我没有亲人。”天素转身走到湖边,沉默地注视湖面。 方飞望着她的身影,心里无端有些难过,忽听猫鬼催促:“你要签吗?”回头看向猫鬼,大猫儿望着他眼神诡谲,他打心眼里讨厌这种唯利是图的生物,瞅了瞅皇秦,太子爷已经签好了字,把合同交还给猫鬼,欠身说道:“有劳!” “不敢!”猫鬼恭敬地还礼。 方飞有点儿佩服皇秦的从容优雅,低头再看合同,密密麻麻的字迹让人头痛,他进入“神读”,两眼扫完,签上姓名。这份合同是一份“生死状”,不过方飞无权拒绝。 “二位要买保险吗?”苗不同的猫眼充满渴盼。 “不了,谢谢!”皇秦回答。苗不同有点儿失望,转向方飞:“你呢?” “我没钱。”方飞简短回答。 这三个字杀伤力巨大,猫眼里的光亮熄灭了,苗不同拎起皮包悻悻走开。 “喂,”皇秦转身直视方飞,“这样的比赛才是我想要的。” “什么?”方飞摸不着头脑。 “我会打败你!”一抹血红涌上双颊,皇秦胸口起伏,语气中透着激动,“靠我自己。” “是吗?”方飞有点儿惊讶,打量白王太子,“随你便,我没意见。” “请多指教。”皇秦伸出手来。 方飞看他一眼,说道:“不必了。”转身走向水边,丢下皇秦不胜尴尬。 “肃静!”“雷声符”震动天湖,声音清柔甜美,竟是来自宁柔然。 女道师的话比乐当时管用十倍,湖边瞬间安静,上千道目光殷切地看着她。 “感谢乐宫主,让我来宣布第三轮比赛的题目。”宁柔然冲着乐当时点头示意,老头儿乐疯了,笑嘻嘻地左瞧右看。 宁柔然摘下项链,高高举起。这时太阳西下,昏黄的光芒洒落下来,项链上的鲛珠流光溢彩,简直让人目眩神驰。 “这颗鲛珠叫做星海。”宁柔然话一出口,人群里起了几声惊呼,女歌星向一个惊叫的女生含笑点头,“远古一个仲夏的夜晚,一位鲛人女王浮出大海,她仰望星空,被天上的繁星所打动,明白了人生苦短、宇宙无穷,心中感慨至深,流下了一颗眼泪。泪水变成的鲛珠,凝结了她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从这颗珠子里面,我们能够看见烂漫星河、无穷宇宙,鲛人为了纪念女王,给它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星海。” 说到这儿,宁柔然把手一扬,项链在夕阳下划过一道瑰丽的曲线,嗤的一声掉进天湖。人群里惊呼一片,许多人挺身站起,呆呆地望着“星海”光芒四射,仿佛一轮小小的明月沉向湖底。 “第三轮比赛很简单!”宁柔然扬声宣布,“潜入天湖,取回我的项链。” 人群剧烈骚动,宁柔然目光一扫:“我要提醒三位选手,湖中的水怪会尽力阻拦你们,寻找项链的同时,你们需要逃避它们的围剿……”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已经被学生的喧闹所淹没,贝露的声音尖细得像是一根钢丝:“这也太离谱了,湖里都是蛟龙,噢,还有老夔,它可是八品妖王。” “放屁,”老夔龙从湖里冒出头来,“我是九品。” “八品九品又不是我说了算?”贝露振振有词,“书上写的你就是八……”哗啦,老夔龙尾巴一甩,掀起巨浪拍向看台,台上无人幸免,变成了一群落汤鸡。 “八品九品我说了算。”夔龙得意洋洋地钻进天湖。 “呸呸呸……”贝露吐出嘴里的湖水,“不要脸的死老夔。” “真叫人吃惊,第三轮比赛竟是挑战天湖水怪,老夔龙刚才给了大家一个下马威,一想到要在湖里面对它,我就不寒而栗……”水灵光装模作样地打一个哆嗦,示意摄影符对准湖岸,“选手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天素和皇秦相当冷静,方飞……他又在发呆,噢,九星之子发呆是一种常态,噢,帝江道师提醒他上交乾坤袋,上一场比赛,皇秦使用‘神通眼镜’,引起了不少非议,为了公平起见,除了符笔和羽衣,本场比赛禁止使用任何法器。噢,太阳快落山了,落日把天湖渲染成了悦目的金黄色,在这样的氛围下比赛真是充满了诗意,选手们能在太阳下山前找到项链吗?我们拭目以待……” “你打算怎么做?”天宗我终于开口,方飞打起精神,故作轻松:“还能怎么样?不就是下水找项链……” “少废话,”天宗我不耐烦地问,“你会‘水遁术’吗?” “不会!” “不会‘水遁术’,你撑不过五秒。”天宗我嘲弄地说。 “难道你要教我?”方飞反问。 “我问你,”天宗我顿了顿,“‘水遁术’的本质是什么?” “我哪儿知道?”方飞狼狈说道,“你说是什么?” “化身!”天宗我简短回答。 “什么?”方飞吃了一惊。 “什么是化身?”天宗我又问。 “控制身外之物,把它变成身体的一部分。” “水不受控制,它会阻挡你,水受到控制,它会帮助你。”天宗我顿了顿,“水遁术的原理,就是把天湖之水变成你的一部分。” “狐青衣说过,变化四身,化身最难。” “狐青衣?”天宗我冷笑一声,“它算什么东西?”方飞怒火上蹿,反唇相讥:“你又算什么东西?” “小子,客气一点儿,”天宗我语调阴沉,“我能让你生,能让你死,还能让你生不如死。” 这几句话让方飞浑身冷透,他跟天宗我相处太久,几乎忘记他的恐怖。方飞暗骂自己愚蠢,可又不愿就此退缩,强打精神,岔开话题:“我能学会水化身吗?” “能!”天宗我的回答让男孩震惊。 “现在……”方飞还没说完,忽听噗通两声,湖面涟漪荡漾,一边的天素、皇秦不知去向。 “他在干吗?”水灵光夸张地捂着嘴巴,看台上“傻瓜、笨蛋”响成一片。 方飞意识到比赛已经开始,匆忙纵身一跳,屁股砸中湖面,掀起骇人水花,紧跟着湖水灌入耳朵,淹没了看台上夸张的哄笑。 写出一道“辟水符”,形成气团,排开湖水,方飞战战兢兢,向下潜了数米,可是没有水怪来袭,定眼望去,下方波涛动荡,天素和皇秦陷入了蛟龙的重围,两人左冲右突,速度奇快,摆脱了湖水的阻力,鸟儿似的任意飞翔。 “这就是水遁术?”方飞上一次跟皇秦交手,吃过“水遁术”的大亏,至今回想起来,断过的肋骨还会隐隐作痛,没想到天素更胜一筹,那一道冰蓝色的影子比起皇秦的白影还要灵巧神速。 两人吸引了所有的蛟龙,方飞浮浮沉沉,反倒无人问津,忽听天宗我说道:“不用急,他俩一时下不去,你留在这儿,先把‘水遁术’学会。” “你真要教我?”方飞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水遁术’那么难……” “分身很难,神读更难。” “那不一样,我会御神。”方飞嚷嚷。 “御神,呵,”天宗我冷笑,“你对‘御神’了解多少?” “不比你少。”方飞不甘示弱。 “你知道元神的本质吗?” “又是本质。”方飞不胜厌烦,“你不能问点儿别的?” “别的没用,”天宗我回答,“把握了本质,就掌控一切。” “元神的本质是元胎,”方飞无奈地说,“三神七识,属于十种不同性质的元胎,它们以极其复杂的结构组合起来,跟人体的物质相互感应,从而支配肉体和精神。” “元神是元胎!”天宗我轻声说道,“反过来说,元胎也是元神,元胎无所不在,藏在万物之中,山有山魂,水有水魄……” “慢着!”方飞心子狂跳,“御神控制的不只是元神,还有……所有的元胎?” “理论上如此,”天宗我冷静说道,“元胎是万物之源,它以不同的方式融入物质,产生的结构各不相同,世上没有两个同样的人,没有两粒同样的沙,也没有……” “两滴同样的水!”方飞生出古怪的感觉,四周的湖水仿佛有了生命,伸出冰凉的手掌,轻柔地抚摸他的肌肤。 “想要控制元胎,先得认知它们。” “怎样才能认知?”方飞忍不住问。 “你说呢?”天宗我反问,方飞一转念头,恍然大悟:“神读?” “对!所有的元胎之中,人的元神最为复杂,相比起来,水元胎要简单得多。” 方飞进入“神读”,元神高速运转,神识无尽延伸,如同锋利的刀片,不断地切割湖水,从水流到水滴,从分子到原子……不知不觉,神识之刃穿透了物质的层面,触摸到没有形体的东西,从模糊到光亮,从混沌到清晰,一如感知元神,方飞“看到”了无数透明的小球,忽集忽分,忽大忽小,形状千变万化,透过细微光亮的脉流联结起来。 “水元胎!”方飞激动起来,“我看见了,天啦,好多……” “很好。”大魔师平静地说,“接下来控制它们。” “御神吗?”方飞集中精神,试图控制水元胎,可是“小球”自行其是,压根儿不听使唤。 “这要一点儿技巧。”天宗我仿佛在笑,“同为‘御神者’,我让你分享我的诀窍。”他停顿一下,“现在,我们从单个的水元胎开始……”话音刚落,无数图景闯入方飞的脑海,警灯似的疯狂闪现,如果没有神读,根本无法捕捉,方飞全身心投注在图景上面,听不见,动不了,悬浮水中,忘了继写符咒,“辟水符”失效,湖水灌入口鼻,他也毫无知觉,呼出一串气泡,晃晃悠悠地向下沉没。 “……太激烈了!”水灵光盯着镜面不断惊呼,“皇秦和天素陷入了苦战,他们的‘水遁术’出神入化,我想很多成名的道者也会自愧弗如。可是蛟龙太多了,这可是蛟龙,水下的霸主,神龙的幼虫,它们你来我往,结成一张不断变幻的大网,天罗地网,真是天罗地网……噢,皇秦反击了,他写了一道‘水云腾蛟符’,幻化出一条白色的蛟龙,这道符融合了符咒和化身,我猜除了他这儿的学生没人会……噢,我没看错吧,天素也召出了一条蛟龙,她的蛟龙是冰蓝色的,两条符蛟一起冲向真正的蛟龙,展开一场激烈的、不,短促的搏斗,很可惜,符蛟粉身碎骨……噢,不对,分身,他们放出了分身,三个皇秦,四个天素,真真假假,让人眼花缭乱,噢,我懂了,他们放出符蛟不是为了反击,而是赢得时间释放分身……看见了吗?蛟龙们犹豫了,东张西望,不知所措,它们阵脚大乱,包围圈出现了破绽。噢,冲过去了,天素突破了重围,分身还是真身,我也说不清,皇秦紧随其后,天啦,他被龙尾巴抽了一下,真不走运,他飞出去了,鼻孔喷出血雾,毫无疑问这是真身……可他没有停下,翻身冲向湖底,蛟龙跟在后面,黑压压就像一群蝗妖……精彩的突围,太精彩了,唔,似乎少了一个人,九星之子到哪儿去啦……” 水灵光切换画面,瞪着镜中的方飞难以置信,“他在干吗?咦,他沉下去了,天啦,他要淹死了。” 看台上哗然一片,人们纷纷站起,伸长脖子向湖里张望。 “……他没有呼吸了,一个气泡也没有,他闭着眼睛,浑身浮肿,简直像是一具尸体,不,就是一具尸体。这太讽刺了,作为九星之子,居然活活淹死了……”说到这儿,水灵光心里五味杂陈,转向‘摄影符’,背对通灵镜,眼圈儿发红,抽了抽鼻子,涩声说道,“不管怎么样,苍龙方飞屡屡创造奇迹,带给我们不少乐趣,对于他的不幸,我在此表示哀悼……” 忽听看台上一声大吼:“活过来了……”那是简真的声音,水灵光匆忙回头,望着镜面瞠目结舌—— 方飞睁开双眼,闪烁奇异光芒,鼓起的胸膛向下塌陷,吞下的湖水从他的口鼻排了出来。他翻了个身,四肢张开,面朝下方,扭头看看身子,似乎有些好奇,紧跟着手脚并拢,长长溜溜,活是收起鱼鳍的飞鱼,尽力向上一跳,哗啦冲出水面,但在惊呼声中,掉头转身,嗤地扎破湖面,画出一道垂直的水线,雪白清晰,不断向下延伸,如同一束白光,照亮了黑沉沉的湖水。 “水遁术!”水灵光冲口而出,“我的天,他也会?” 湖水失去了重量,化作一团轻烟,没有阻碍,不再纠缠,无拘无束的感觉让方飞激动得发狂。这种自由的感觉只有第一次驾驭尺木可以相比,那一次,方飞摆脱了大地的束缚,这一次,他跟冰冷的湖水融为一体。 “小球”上蹿下跳,水元胎异常活跃,密集成阵,整齐划一,如同亿万士兵,服从方飞的意志。 方飞控制元胎,元胎控制水流,身子周围的湖水翻涌、搅动,形成一股强大的湍流,如同透明的翅膀带着男孩向下飞翔,正前方的湖水也活了过来,方飞所到之处,无不乖乖退让。蛟龙还没回过神来,方飞就已越过了它们。 “拦住他!”左施牙发号司令,到了深水,低昂的龙语变得洪亮悦耳。 方飞眼前一黑,长长的阴影笼罩下来,尹右弱为首的数条蛟龙包围上来。男孩闪身侧转,轻巧地穿过蛟龙间的空隙。尹右弱一声吟啸,拧身摆尾,巨大的龙尾扫过男孩的背脊,卷起的波浪让他几乎吐血。 方飞连连翻滚,意念所及,身边的湍流化身漩涡,层层吸收水压,化为强大推力,把他推送向前,方飞借力打力,一口气摆脱了蛟龙的纠缠。 水波在身后激荡,龙吟断断续续,透着恼怒不甘。下方的湖水越发明亮,水殿就在那儿,四周包裹暗沉沉的湖水,黑暗与光明,强烈的反差构成绝妙的奇观,方飞望着水殿微微入神,差点儿忘记了所为何来。 “发什么呆?”天宗我一声锐喝,男孩醒悟过来,但觉波涛汹涌,三条蛟龙正在逼近。他转身就走,双方围绕水殿展开追逐,灵鱼受到惊吓,呼啦啦四处逃窜。 转过半间水殿,方飞一抬眼,忽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脱离灵鱼亮光,冲向黑暗深处。 “皇秦?天素?”方飞追赶上去,眼前的情景让他震惊,天湖的底部沟壑纵横,整齐有序,不是天然生长,而是人工造成。 方飞但觉眼熟,顺着沟壑的走势升到高处,极目眺望,发现“沟壑”并非沟壑,而是无数深刻湖底的巨大文字:既有上古龙文,也有篆隶楷草,看其字句连贯,应是某种符咒;粗大的锁链缠绕巨字,链条上也刻满了繁密的符字,固定符锁的铁扣如同凯旋门一样恢宏,铁钉化作倚天长剑,穿过铁扣插入地面,剑柄暴露在外,势如巨塔巍傲然屹立—— 经历漫长岁月,湖底长满了珊瑚和水藻、堆积了无数水族的骸骨,摇摇晃晃,飘飘荡荡,恢宏壮美之外,更有一种遗世的荒凉。 符字和符锁把湖底变成一个迂回萦绕的迷宫,从中找出项链,好比大海捞针,何况蛟龙在旁,三五成群,紧追不舍。方飞一刻不停,借由迷宫跟它们周旋。两只“碧磷妖瞳”在旁边你追我赶,忠实地记录他的一举一动,冷绿色的荧光照亮数米远近,也为方飞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前方传来琴声,美妙悠扬,马尾似的撩拨人心。方飞摆脱蛟龙,循声赶去,穿过一个巨大的“頭”字,眼前豁然一亮,琴水妖数以百计,变身男女小人,鱼尾人身,白光微微,它们围成一圈,弹琴鼓筝,翩然起舞。 圆圈的正中央,宁柔然的项链赫然在目,鲛珠大放光明,喷薄出宇宙的倒影,星云绚烂,星海璀璨,琴水妖沐浴其间,仿佛遨游在群星深处,它们的琴声受了感染,变得空灵浩瀚,让人肃然起敬。 “动手!”天宗我的呵斥把方飞从迷醉中拉扯出来,他定一定神,极速冲了过去,一眨眼,距离鲛珠不足百米。琴水妖觉出动静,失去鲛人轮廓,变回水母仓皇逃散。 方飞向前一蹿,伸长左臂,张开五指,冷不防头顶一亮,刺眼的电光劈开湖水,强烈的痛麻顺着水流猛扑过来。 方飞两眼发黑,强行向左翻滚,避开了闪电正面,余电蔓延上身,左胁像是多了一个破洞。可他心知肚明,“霹雳符”不过开始,强如天素、皇秦,一旦占了先手,后续的符咒势必连绵不断。 果见白光闪烁,方飞向前飞蹿,一股奇寒紧紧咬住他不放。他一口气蹿出老远,终于摆脱寒气,回头一瞥,身后多了一块巨大的坚冰,横直十米,浮沉不定,透过冰块看去,皇秦活是一条剑鱼,犀利地穿透湖水,冲向鲛珠的亮光。 “糟了!”方飞绕过冰块,皇秦已经赶到,伸手抓向项链。两人相隔太远,发出符咒也来不及了。 可是皇秦的手停住了,距离项链不足半米,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方飞愣了一下,使用“神读”细看,发现项链的外面包裹了一个水泡,直径一米,颤颤悠悠,看似脆弱不堪,可是皇秦使尽气力也无法捅破。 水泡挡住了对手,方飞惊喜不胜,冲向皇秦,挥笔一抖,“霹雳符”的闪光撕裂湖水。皇秦功败垂成,微微失神,闪电近身方才发觉,霎时浑身电光萦绕,翻着跟斗飞向远处,闪电牵动内伤,口鼻喷涌血雾。 方飞抢到项链附近,抖动毛笔,喷吐白光,“锐金符”刺中水泡,泡身向下凹陷,可是张力十足,始终不肯破裂。 一愣神的工夫,皇秦翻身杀回,方飞匆忙躲闪,两人绕着项链盘旋如飞,符咒从身边划过,没入深沉的黑暗。 还没分出胜负,忽听咚咚声响,来自项链后面的深沟巨壑。 “夔龙鼓!”两人掉头看去,庞大的黑影从沟壑中涌现,老夔龙目光如炬,直勾勾瞪视过来。 方飞不知所措,傻乎乎地举起毛笔,冲着老夔龙摇晃一下,本意是打招呼,却被老妖王当做了写符,它张开大嘴,“昂”地一声怪吼,数不清的水泡从嗓子眼里蹿了出来,大大小小,如蜂如鸟,争先恐后地扑向两人。 水泡来者不善,两人掉头就逃,不想水泡轻快了得,不过百米就被追上。水泡碰到人体,立刻黏住不放,每一个水泡都带有夔龙的妖力,甩不脱,挤不破,团团围住两人,遮得密不透风,不过片刻工夫,两人龇牙瞪眼,困在水泡里动弹不得。 水泡越积越多,简直无穷无尽,湖水隔绝在外,无法进入身体。失去水里的空气,肉体顿感乏力,更要命的是水泡相互吸引,一个两个还罢,数量一多,积沙成塔,无数水泡的吸力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压力,拼命向内挤压,要把方飞活活闷死。 “天宗我!”小度者无计可施,只好向大魔师求助。 “没招了吧?”天宗我借机挖苦。 “混蛋!”方飞气得两眼发黑,“我输了你有什么好处?” 天宗我哼了一声,说道:“这是‘夔龙元气泡’,老夔龙的小花招,也是它的化身之一,坚韧了得,能够抵挡大多数的符咒……” “少废话。”方飞眼冒金星,感觉支撑不住,“怎样才能脱身?” “水泡就是水泡,里面是气,外面是水,所以它有一个弱点……”天宗我卖个关子,“你猜是什么?” “猜你个大头鬼。”方飞快要昏了,“快说,快说” “温度低于冰点,水泡结冰变硬,就会失去韧性……”天宗我话才出口,方飞早已嚷了起来,“水凝雪坚!”他试图写出“玄冰符”,忽觉手指动弹不了,就连星拂笔的笔头也被水泡挤在中间,无法扭动自如,更别说书写符咒。 “可恶,”方飞哀号,“写不了符。” “谁说要写符?”天宗我的话让方飞心头一动,想起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坚冰,那是皇秦的手笔,“寒彻符”的致命遗物。 方飞的脑海一片亮堂,他无法摆脱水泡,但能控制周围的湖水,当即瞪大眼睛,觑准冰块方位,使出“水遁”,激起湍流,向前漂移了五十多米,突然浑身一震,水泡撞上冰块,力量反弹回来。 冰块寒气凛冽,丝毫没有衰减,靠近的水泡变硬破灭、露出空隙,湖水灌了进来。方飞腾出手来,一道“玄冰符”甩向剩下的泡沫,寒气所过,水泡纷纷消失,变成冰花雪片。 终于脱出困境,方飞欣喜若狂,扭头一看,忽然如遭雷击——项链还在那儿,可是旁边多了一个冰蓝头发的女孩。 天素扬起毛笔,点中气泡,冰白光芒闪过,水泡冰结破碎。天素探出左手,攥住项链,冷冷瞥他一眼,挺身拔起,箭也似冲向湖面。 “不……”方飞双脚一撑,追赶上去。 鲛珠的光亮吸引了蛟龙,众多修长的黑影从沟壑里一蹿而出,摇头摆尾地追赶女孩。天素身影晃动,一分为四,四个“天素”各拎一条项链,发出同样光彩,兵分四路,各自上升。下面的蛟龙又生迷惑,乱糟糟盘绕两圈,各凭心意,追赶不同的少女身影。 方飞也觉犹豫,去势一缓,眼角余光所及,看见一大团密匝匝的水泡。 “皇秦?”方飞恍然想起他还困在元气泡里。刹那间,转过几个念头,方飞猛一咬牙,回身冲向水泡。 “干什么?”天宗我厉声呵斥,“你这个蠢货!” 方飞沉默不应,冲到水泡之前,符笔一扬,寒气涌出,水泡竞相破灭,皇秦暴露出来。他两眼紧闭,四肢僵硬,脸色惨白透青,长长的金发在水中飘拂。 方飞冲上前去,抓住他用力摇晃。皇秦一动不动,摸他手腕,脉搏冷寂,已经停止搏动。 “他死了?”方飞生出可怕念头,挽起皇秦胳膊,拼命冲向水面。 “咚咚咚……”夔龙在后面敲鼓,每敲一声,方飞的心脏就是一蹿,浑身热血灌脑,耳朵嗡嗡急响,不觉速度变慢,精神恍惚,周围的水元胎也仿佛失去了控制,极力摆脱他的意志。 方飞咬紧牙关,向上冲了数百米,水色越来越浅,天光越来越亮,他心头一喜,正要加速向上,忽觉水波激荡,扭头一看,十多条蛟龙摇头摆尾,分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哗啦,天素冲破水面,湿漉漉爬上岸边,站起身来,只觉双腿发软——这一场水下恶斗,几乎耗光了她的元气。 当前已是傍晚,落日余烬,仿佛血迹未干,四周无人喝彩,气氛压抑得古怪。女孩转眼细瞧,湖边的观众各自伸长脑袋,直勾勾盯着湖面。她心下奇怪,回头看去,波涛翻腾,分明水下还在激战。 “无聊,”天素望着一帮观众,微微有些气恼,“我才是冠军……”可转念一想,忽又释然,“管它呢,反正我赢了……” “把项链给我。”身后有人说话,天素扭头一瞧,乐当时严肃地望着她,不觉点了点头,随手交出项链。乐当时接过,转身走向看台。 天素如释重负,回头再看湖水,眨眼之间,湖面平静下来,微微动荡起伏。场上的气氛更加凝重,所有人的眼里都流露焦急。 “出了什么事?”天素满头雾水,刚要去看直播,忽听哗啦一声,方飞从湖里冒出头来,随他出水的还有皇秦,歪头闭眼,昏迷不醒。 湖岸边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方飞看了看四周,直觉有些迷惑。他拖着皇秦爬上湖岸,曲傲风快步赶到,察看一下皇秦,挥笔念动咒语。过了片刻,皇秦翻身掉头,吐出一大滩浑水,湖岸边再一次欢呼雷动,伴随热烈的掌声。 “九星之子!”贝雷举起右拳,高叫一声,更多人加入进来,异口同声、有节奏地吼叫:“九星之子、九星之子……” 皇秦听见声音,双眼张开一线,忽又倦怠地合上。天素惨被抢了风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恶狠狠瞪向方飞,发现他脸色苍白、神不守舍,眼里不见喜悦,反倒流露出刻骨的恐惧。 方飞一心救人,爆发出惊人的潜能,突破了水怪的围堵,带着皇秦脱离绝境。直到出水上岸,亲眼看见天素,他才想起输掉了比赛,登时吓得半死,怯生生喊叫“天宗我”,可是大魔师一声不响。强烈的恐惧注满他的身心,方飞簌簌发抖,脑袋空洞麻木,一切欢呼喊叫都充耳不闻。 “燕眉会死、我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方飞沮丧透顶,恨不得转身跳进湖里活活淹死。 “肃静!”元迈古脸色阴沉,“雷声符”的巨响在湖面上回荡。 湖边安静下来,阳明星扫视一周,意兴阑珊地宣布:“第三轮比赛,苍龙天素胜出,她从夔龙手里夺回了星海项链,得到一千二百八十分……” 看台上响起寥寥掌声,大多来自道师和来宾。天素两眼出火,咬了咬嘴唇,背脊挺得更直。 “哼!”夔龙的大影子在湖面下游荡,“我都没出全力,要不然,哼……” “好了,”元迈古向天素颔首,“请把项链还给宁柔然女士。” 天素一愣,瞪向乐当时,后者一脸轻松,女孩直觉不妙,大声高叫:“乐宫主……” “什么?”乐当时翻了翻眼珠。 “您刚才……”天素鼓足勇气,“向我要走了项链。” “不可能,”乐当时连连摇头,“我一直坐在这儿!”他左右看看,“所有人都能作证。” 观众席一片哗然,天素懵住了,望着老头儿嚅动嘴唇:“也许、也许是您的分身……” “我没用过分身,”乐当时扬起下巴,“我也没有向你拿过项链。” “你、你……”天素使劲一跺脚,“明明就是你、你这个……”乐当时冷冷打断她:“天素,小心说话。”女孩咬了咬嘴唇,强行把“骗子”两个字咽了回去,回想当时的情形,又悔又怒,脑子里混乱不堪。 “这么说,你把项链丢了?”元迈古拖长声调。 “我没有。”天素大声说道,“我给了、给了……” “给了一个变成乐当时的家伙,”天皓白站起身来,声音苍劲有力,“所以第四轮的题目是:一个时辰以内,从人群里找出骗走项链的狐青衣,它是九品妖王,成功者将得到二千五百六十分……” 人群应声躁动,众人东张西望,惊疑地审视邻座。方飞如梦方醒,先是惊诧,继而狂喜,忍不住高喊:“天道师,还有第四轮?” “对。”天皓白回答。方飞高兴得快要哭了,忙又问道:“我还没被淘汰?” “只有一个人被淘汰,”天皓白看向皇秦,“他没有完成比赛。” 白虎人一片哀嚎,皇秦紧闭双眼,眉头微微颤抖,面庞因为痛苦而扭曲。 “好吧!”天素冷静下来,回头盯着方飞,“现在一对一。” 方飞绝处逢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心里高叫:“天宗我、天宗我……” “鬼叫什么?”大魔师终于出声,让他如释重负。 “听见了吗?比赛还没完。” “运气不错。”天宗我口气冷淡。 “怎么样才能找出狐青衣?”方飞兴冲冲地问。 沉寂片刻,天宗我开口说道:“我帮不了你,狐神的变化术无人可比。” 方飞的心从云端跌入谷底,刚刚涌起的喜悦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慌乱。他瞪眼望着人群,一张张鲜活的人脸就像无数个巨大的问号。 “天道师!”天素沉思一下,“我有两个问题。” “请说。”老道师点头。 “首先,”天素扫视人群,“狐青衣真的在这儿吗?” “当然,”天皓白笑了笑,“我可以保证他在这儿。” 人群微微躁动,天素抿了抿嘴,又说:“如果一个时辰之内,谁也找不出狐青衣,那么怎样决定胜负?” “总分高的获胜。”天皓白回答。 天素的神态松弛下来,方飞却紧张得发抖。第一轮天素四百二十分,比他多了一百分;第二轮两人分数相当,都是六百四十分;第三轮天素一千二百八十分,方飞得了一个光溜溜的零蛋;算总分,天素超出他一倍有余,好在狐青衣是九品妖王,如果方飞找到他,便可一举完成逆转。 “我要求统计在场人员,”天素主动出击,“看看是否不多不少。” “好!”元迈古点头,“乐宫主,你负责校内人员,我负责来宾,水灵光,你负责记者,每个年纪的级长负责本级的学生。” 水灵光点数一番,很快宣布:“记者不多不少。”元迈古也接着说:“来宾不多不少。”乐当时指指点点,回头说道:“道师、勤务不多不少,勾穹……”他看向缠绕绷带的四年生。 “四年生,不多不少。”勾穹回应。 “三年生,”苏若兰的脸上还有醒目的伤痕,“不多不少。” “一年生,”贝雷高叫,“不多不少。” “二年生,不多不少。”天素烦恼地看着人群——人数不多不少,意味着狐青衣取代了某人。 “到底是谁?”方飞也在苦苦思索。 “我要对所有人使用‘真相符’,”天素锐利的目光停留在乐当时身上,“从道师开始。” “胡闹,”乐当时变了脸色,“‘真相符’对狐神后裔没用。” “不试怎么知道?”天素倔强地说。 “荒唐……”乐当时气呼呼还没说完,天皓白起身走向天素,笑着说:“好吧,从我开始。”乐当时一时语塞,瞪着老道师张口结舌。 “我就免了吧?”帝江在空中大吼,“臭狐狸变成我的几率为零。” “谁也不能例外。”天素扬起笔来,对准天皓白念诵咒语,“返璞归真。”一束青莹莹的光芒从老道师头顶泻落,泉水似的流遍他的全身,天皓白耸了耸肩,说了声“挺冷”,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咚咚咚,山烂石第二个上来,“真相符”落在身上,胖道师嘟噜噜打了个哆嗦,浑身的肥肉疯狂颤抖,仿佛要从他的身上飞走。 “真不好受,”山烂石瞟着乐当时,“该你了。” “用不着你说,”老头儿脸色发白:“你们先来,我……待会儿再说。” “为什么?”山烂石眯起两眼,“你是狐青衣变的?” 乐当时翻了翻眼珠,刚要反驳两句,忽见人人望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说:“好哇,果然是你!”天素更是两眼放光,活是发现羚羊的母狮,忽然大笔一挥,乐当时如坠冰窟,“咕”的一抖,神魂出窍,晃晃悠悠,过了片刻才返回身体。 “天素,你竟敢……”乐当时暴怒跺脚,可是话没说完,感觉气氛有异,不但天素眼露惊奇,其他人也是神气古怪。他想起一事,毛骨悚然,匆忙掏出通灵镜一照,差点儿昏了过去——镜中的家伙满脸褶皱,白发稀疏,看上去就像一只脱光毛的老猴子——因为“真相符”的关系,掩饰老态的“变化术”荡然无存。 眼下正在直播,乐当时无异于向全世界暴露了“真相”。老头儿满腔悲愤,僵硬地转过身子,灰溜溜地逃进了人群 “我也要写‘真相符’吗?”方飞心里问道。 “没用。”天宗我干脆回答,“‘真相符’破不了‘天狐遁甲’。” “天素为什么这样做?”方飞不胜疑惑。 “拖延时间,拖过一个时辰就是她赢。” “这么说我输定了?”方飞心情复杂,又沮丧又庆幸。 “不一定。”天宗我略一停顿,“变化术改变不了内心。” “什么意思?”方飞迷惑难解,天宗我没有回答,陷入长久的沉默。 天素已经检验到了周见龙,“真相符”让每个道师大摇其头。水灵光也很不满意这种比赛方式,冲着镜头大吐苦水:“不能不说,现在的局面稍嫌沉闷。方飞一筹莫展,天素胜券在握,撑过一个时辰她就是冠军。老实说,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报导后面的‘飞花灵舞’了……” “嗐!”简真从身后冒了出来,捏住方飞的脖子,一个劲儿地推来搡去,“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镇妖符、神读、水遁术,说,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放开我!”方飞挣脱他的魔爪,发现禹笑笑和吕品也在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真没想到你能挺到现在,”禹笑笑豪迈地给了他一拳,“你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没错!”吕品咂了咂嘴,“照我看,你第一轮就该出局。” “所以你就知足了吧,”简真勒住方飞的脖子,捉小鸡似的把他拖进怀里,伸出左手揉弄他的脑袋,“你已经出够了风头,冠军应该让给天素。” “凭什么?”方飞用力挣脱,恼怒地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危字组’谁得冠军不都一样?”大个儿振振有词,“天素是组长,她得冠军更合适。” “你就是嫉妒,”禹笑笑瞅着他冷笑,“你老是认为方飞比你差,他得了冠军,更显出你的无能。” “一针见血。”吕品总结。 “你们、你们……”简真眨巴小眼,大身子悲愤地抽搐,“你们都欺负老实人。” “老实人”怒气冲天,跑到天素身边,回头瞪视三人,示威地挥了挥拳头。 “狐假虎威!”禹笑笑嗤之以鼻,瞅着方飞打量,“你不会让他得逞吧?” “对呀!”吕品伸出食指掏挖鼻孔,“你想好怎么找出我舅舅了吗?” “你有什么建议?”方飞盯着他目不转睛。 “没有!”吕品弹飞一个鼻屎牛儿,“他要存心躲起来,我也拿他没辙。” “是吗?”方飞抽出毛笔,望着天上出神。 “你想什么?”禹笑笑担忧地问。 “雷缰电索!”方飞突然出笔,一道粗长的电光缠住了吕品的身子。 “噢,”懒鬼失声惨叫,“你干吗?” 众人应声望来,惊讶地盯着两人。方飞吸一口气,慢慢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噢,”吕品倒在地上,在“雷霆缚妖符”里痛苦地挣扎,“你先放开我?” “你在《飞行万象》的世界排名是第几?”方飞的问题让所有人莫名其妙。 “五、五十二。”吕品龇牙咧嘴。 “不。”方飞摇了摇头,“今天凌晨丑时,你上升到了五十一名。” 吕品愣住了,痛苦的表情徐徐消散,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他咳嗽一声,站起身来,身体飞快地变化,在一片惊呼声中,变成了狐青衣的样子。 “恭喜!”狐青衣扯掉符绳,笑嘻嘻盯着方飞,“你怎么发现我的?” “变化术改变不了内心,”方飞引用天宗我的话,“吕品与众不同,如果不上课,他会一口气睡到中午,天大的事情也不会去管。所以,我猜他不会去看第一轮比赛的直播,更不会说什么‘第一轮就该出局’的话。” “可他看录像。”狐青衣说。 “不会,”方飞摇头,“有这个时间,他会先玩一局游戏。” “这可说不准,”狐青衣舔了舔嘴唇,“万一他心血来潮。” “所以我只是怀疑。”方飞顿了顿,“接下来我问了你一个问题。” “该死!”狐青衣连连摇头,“我百密一疏,没有察看他的最新排名。” “事实上……”方飞稍微迟疑,“我也不知道他的排名。” “什么?”狐王瞠目以对。 “我骗了你!”方飞坦白承认。 狐青衣愣了一下,拍手大笑,人群里爆发出疾风暴雷似的掌声。众人蜂拥而上,把方飞围在中央,小度者噤若寒蝉,任由无数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喂,”帝江冲着天素怪叫,“小丫头,别发呆,我还等着你写‘真相符’呢!” “滚开!”女孩把手一甩,怒冲冲掉头就走。 “呵呵呵!”圆道师得意地干笑几声,忽又惊讶地瞅着地面,“简真,你在干吗?” “我牙疼。”简真蹲在地上一脸苦相。 “三千五百二十分,”水灵光眉花眼笑地向全世界宣布,“九星之子以一千一百八十分的绝对优势战胜了苍龙天素,赢得了‘降妖猎怪’的冠军,同时获得了天籁树的选曲权,为在‘飞花灵舞’中胜出埋下伏笔。‘幻月舞会’将在子时开始,现在进入广告时间……” 第十八章、幻月舞会 第十八章、幻月舞会 燕眉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是当她进入地底,才发现先前的功课远远不够。 “岩遁”不是一件稀罕事儿,古往今来,许多道者都有“岩遁”的经历,他们的感受也是出奇的一致——永远不想再来一次。 岩石在前面分开,又在后面无声合拢,地龙埋头向前,发了疯似的狂奔乱突。燕眉趴在地龙背上,粗糙的鳞片磨得肌肤生痛,周围的黑暗粘稠得就像一口浓痰,唯一的光亮来自“雷霆缚妖符”,到了这儿,雷霆之光也变得虚弱。身为盘古遗种,地龙跟“幽都伯牛”一样得到土巨灵的眷顾,笼罩一层“盘古土瘴”,可以抵挡大多数的符咒。“雷霆缚妖符”的威力被“土瘴”滤掉大半,能让地龙痛苦,但却无法把它彻底困住。 没有一丝空气,燕眉纯用元气呼吸,为了抵御岩石的摩擦,她浑身上下写满了“坚不可摧符”,全都是几天里瞒过鬼八方的监视完成的。 任何符咒都有极限,地龙的顽强出乎预料,“盘古土瘴”让它如鱼得水,丝毫不受岩石的影响,可是岩石的撞击和摩擦却在不断地消耗燕眉的符咒。照此速度,不出一刻钟,“坚不可摧符”就会消耗殆尽,那时燕眉血肉之躯,会被周围的岩石搅得粉碎 时间不断流逝,地龙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从大地汲取力量,一身蛮劲无穷无尽。“盘古土瘴”的黄光明亮起来,“缚妖符”的电光越发暗淡,如同短路的灯泡,闪闪烁烁,奄奄一息。地龙感觉到优势,摇头摆尾,继续深入地壳,铁了心要让背上的女孩葬身地底。 燕眉心急如焚,“坚不可摧符”只剩下薄薄一层,“雷霆缚妖符”几乎快要断绝。她的处境相当不妙,她所面对的不只是一条地龙,而是盘古巨灵的无穷伟力。 “我该怎么办?”她在心里绝望地呼喊。 “巨灵创造了这个世界。”这句话从她的脑海里闪过,如同淬火的钢剑,清澈洗练,饱含温暖的力量。 “爸爸!”没错,这是燕玄机的声音,这一刻,燕眉前所未有地渴望见到父亲,扑进他的怀里哭诉、求助,向他承认各式各样的错误。 “……因为它们的关系,世界的运转遵循固有的规律。”燕玄机的背影在她的意识中浮现,天道者站在海边,如同海岸上耸立的礁石,波浪哗啦啦地从他脚底经过。 “南溟岛。”燕眉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你知道这种规律是什么吗?”燕玄机回过头,目光温暖而柔和。 “五行生克!”小女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就像没有成熟的珍珠,柔嫩圆润,透过薄薄的珠光,可以看见细小的砂砾。 “是啊,”燕玄机叹了口气,“五行生克。” 五行生克!四个字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燕眉心中的黑暗。地龙的力量来自于土,五行相克,木克土,降服地龙,必须使用木相符咒削弱“盘古土瘴”。 “千叶万花水生木华……”燕眉抖动笔尖,写出“天女幻花符”,斑斓的色彩从地龙身上闪过,那是许多柔嫩的叶片和细小的花蕾,可是还没绽放又迅速枯萎,土瘴稍一波动,即刻恢复如常。 地龙的力量来自盘古,根植大地之中,近乎无穷无尽。“幻花符”能够克制土瘴,可是燕眉一人之力太过薄弱,无法抗拒天地大能。这里深处地底、草木不生,木巨灵青主的力量十分微弱,即使勉强借来,也不足以降服地龙。 “水生木!”女孩寻思,“有水就好了。”想着进入“神读”,灵觉向外蔓延,数十米方圆的情形一丝不落地映入脑海,可是听来听去,什么也没听到,这儿至深至暗,已是生命禁区,蛇虫鼠蚁统统绝迹。 “水、水……”燕眉心中狂呼,就在行将绝望的一刻,左边三十米的地方,忽然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水声。 她精神一振,挽住“雷霆缚妖符”,拼尽全力把地龙向流水方向扪扯,双方一路较劲,燕眉几近虚脱,地龙也发出痛苦的喘息。相持了约莫五分钟,水声渐响,湿气涌来,闯入了一股脉脉流淌的地下水流。 “千……”燕眉刚要动笔,前方豁然开裂,岩石消失,一片虚空,一人一妖收势不住,双双掉进一个巨大的空洞。 噗通,两人笔直下坠,深深栽进水里,那水阴冷刺骨,燕眉沉了十米有余,惊觉符绳消失,跟着浪涛汹涌,地龙向她猛冲过来。女孩闪身躲开。地龙趁机向前,飞也似越过水面,只要抵达岸边,它就无所畏惧。 地龙四肢齐动,咚地撞上实地,它翻身上岸,正要扎入地里,突然四周明亮起来,斑斓的光芒映照四周,体内的妖力飞也似的溜走。 地龙扭头一看,小眼睛充满惊恐,它的身上长出数十朵流光溢彩、大如杯碗的花朵,花萼下方延伸出苍翠藤萝,纵横交织,生长如飞,锁链似的把它缠绕起来。 藤萝来自水里,那儿亮起明亮的火光,“丹离剑”势如旭日东升,带着燕眉浮出水面。女孩恢复了一贯的神采,笔尖吐出一股青气,深入水中连接藤蔓。 “天女幻花符”大功告成,花叶藤蔓仿佛吸血的水蛭,源源不断地汲走地龙的妖气,大蜥蜴哀号翻滚,可都无济于事。 水生木,木克土,对于地龙来说,这一片冷水成了致命的毒液。 燕眉收起飞剑,落到岸上,一时手酸脚软,不觉瘫坐在地。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地下溶洞,联结地下水脉,水从高处流下,四面八方汇入洞底,聚集成一个不大不小、不满不盈的湖泊。燕眉所坐的地方就是湖岸。 有水,有土,还有稀薄的空气,可是唯独没有生命。这儿已是地壳尽头,少有生命能够抵达这里。 不对!燕眉瞪大双眼:幽暗湖水深处,出现了一点微光,起初模糊,渐次清晰,慢慢浮上水面,竟是一条发光的小鱼。 “这儿有灵鱼?”燕眉满心疑惑,但见小鱼游得吃力,灵光微微,行将熄灭。 “御物凌空!”燕眉笔尖一挑,小鱼飞出水面,落入手心,冰冰凉凉,毫无活力。她定眼一瞧,头皮发炸,这不是灵鱼,而是一截人类的断指,长久泡在水里,苍白肿胀,倔强地闪烁光芒。 “磷火?不,磷火是绿色的。”燕眉凝目再瞧,发现光芒来自黑亮的小字。这是一道“一灵传心符”,高明的道者危急时刻,通过舍弃部分肉身,把记忆植入其中,变成鸟兽鱼虫逃走。 看字迹,写符的是一个玄武人。燕眉稍一犹豫,握住断指注入元气,激活上面的符咒,霎时间,断指里的记忆钻进她的脑海,传递的消息让她无比震惊。 “韩决学长!”燕眉冲口而出,胸中百感交集。这是韩决的临终留言,他落入天宗我的陷阱,意识到无法逃脱,幸运的是他发现了一条地下水脉,于是斩断食指,使用“一灵传心符”植入记忆,变成小鱼,潜入水脉。随后为了消灭断指痕迹,韩决毅然使用“魂爆”,形神俱灭,与蜕同归于尽。 韩决的本意是让符鱼游到地面,可他没有料到,这条水脉不与地面相连,而是通向更深的地底。符鱼在地下阴河中漂流多日,最终来到这儿,若非燕眉误打误撞来到湖里,符鱼必定耗尽法力,变回断指,永永远远地沉沦湖底。 燕眉怔忡片刻,包裹断指,揣进袋里,回头看向地龙,妖兽趴在那儿呼哧喘气,“盘古土瘴”暗淡失色,苍黑的皮肤微微泛白,如同埋藏已久的尸骨,透出一股死气。 “服了吗?”燕眉厉声喝问。地龙眨眼乞怜,女孩又说:“想要活命,听我号令。” 地龙呜咽一声,蜷缩成团。女孩点一点头,翻身跨上地龙,毛笔一挥,“雷霆缚妖符”缠住它的脖子,抖了抖,锐声叫道:“带我回牢房。”幻花应声消失,地龙恢复元气,挺身站起,“盘古土瘴”昏黄发亮,汹涌流向燕眉,把她包裹起来。 “昂!”妖兽一声低吼,冲向岩壁,弯角光芒一闪,岩石从中裂开,地龙挺身钻入。有了“盘古土瘴”护身,燕眉仿佛置身烧热的豆油,滑滑溜溜地掠过一片片岩石,无所阻碍,一路向上,过了小半个时辰,眼前豁然一亮,地龙破地而出。 孩子们围绕黄鵷,正在灰心丧气,忽然看见燕眉,无不惊喜欲狂。他们纷纷围到地龙身边,夏露第一个忍耐不住,喜极而泣,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燕眉跳下地龙,一阵风冲到黄鵷身边,抱起大鸟高叫:“醒醒,快醒醒!” 黄鵷疲惫地张开双眼,无神地望着女孩:“你成功了?” “我知道天宗我的阴谋了。”燕眉急声说道。 “噢?”鸟妖王有些茫然。 “他……”燕眉使劲咽下唾沫,“他要释放百头蛟龙。” 摆脱人群,方飞才觉腿上传来刺痛,掀开裤脚,发现伤口挣破,流出丝丝血水。 “又流血了?”云炼霞走上来,皱眉望着伤口。 “是、是啊。”方飞望着女道师结结巴巴。 “你的乾坤袋,”云炼霞把袋子丢给方飞,“看看丢了什么?” “不用了。”方飞反手就要系上。 “看看最好,”云炼霞拦住他说,“这是规矩。” 方飞只好打开袋子,东西一样不少,可是多了一截长溜溜的灯竹。他不觉愣了一下,神态没有瞒过云炼霞,女道师问道:“丢东西了吗?” 方飞还没开口,就听天宗我说:“告诉她没有。”方飞又是一愣,但听天宗我催促:“快说。”无奈之下,只好说道:“没有。” 云炼霞盯着他神气疑惑,忽然开口说道:“我记得你不太会跳‘飞天舞’。” “呃,”方飞张口结舌,“那个、我偷偷练过。” “你偷练过的本领还真不少,”女道师半开玩笑,“不瞒你说,我一直写不出‘玄冥镇妖符’。” “那都是运气……”方飞使劲挠头,心里不胜尴尬。 “运气?”云炼霞皱了皱眉,“好吧,下一次比赛,你最好带上这个。”掏出一管“血虫凝胶”塞进方飞手里,“你看上去挺糟糕,最好回去洗个澡。” “谢谢!”方飞目送女道师走远,刚要取出灯竹管子,就听天宗我喝道,“收起来,先回寝室。” “那是什么?”方飞忍不住问。 “别着急。”天宗我缓缓说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龙尾区空无一人,学生们兴奋难耐,全都去了天籁树。 方飞怏怏回到寝室,忽见吕品歪在床上,打开通灵镜玩得不亦乐乎,听见动静,懒鬼瞟他一眼,啧啧说道:“哟,冠军大人回来了。” “你没出去?”方飞也很诧异。 “舅舅让我留下,”吕品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要不然他怎么变我?” “什么?”方飞吃了一惊,“你早知道第四轮的题目。” “我也蒙在鼓里,”吕品摇头说,“可你说得没错,我睡到中午才起床,边看比赛边玩游戏,呵,比赛挺精彩,你干得挺不赖。” “假惺惺,”方飞没好气说道,“你是边玩游戏边看比赛才对!” “嘿,”吕品挠挠头,“又被你说中了。” “别跟他废话。”天宗我不耐烦地说,“去盥洗室。” 方飞无奈照办,关上室门,天宗我又说:“取出灯竹。” 灯竹十公分长,水银似的竹管发出朦胧微光,居中一条细缝,拧开以后,竹管中空,藏了一卷古旧发黄的符纸,符纸里又裹了一根刻满绿色符文的水晶试管,看那符纸,上面写了许多音符,上跳下蹿,灵动十足。 “乐章符?”方飞冲口而出。 “对!”天宗我阴沉沉说道,“这是你要选的曲目。” 该来的还是来了。方飞两眼发黑,好一阵才恢复视觉,仔细再看,乐章没有名字,不,原有的名字被人精心地刮掉了。 “这是什么曲目?”方飞不由问道。 “你不必知道!”天宗我回答。 “谁放到我口袋里的?” 天宗我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方飞心乱如麻,“乾坤袋”是云炼霞交给他的,更蹊跷的是女道师再三提醒他是否丢了东西,反过来看,她更可能暗示袋子里多了什么东西。 云炼霞是奸细?方飞难以接受。毕竟她曾经把无相魔赶出身体……可是,那又是不是一场苦肉计呢?方飞越想越怕,不觉糊涂起来,心说:“云炼霞是你的内奸吗?” “跟你无关,”天宗我说道,“你只要把符纸塞进天籁树。” “可恶!”方飞真想把他活活捏死,扫了眼符纸,他心头一动,忽然进入“神读”,一口气把乐章记了下来。 “你记乐章干吗?”天宗我大为震怒。 “随便记记,”方飞随口敷衍,“有什么不对?”他连打带消,引诱天宗我说出乐章的秘密,大魔师并不上当,冷哼说道:“你记了也没用。”稍一停顿,“你把食指插入试管。” “为什么?” “这是命令!” 方飞呼哧喘气,固执的握紧试管一动不动。 “我数到三。”天宗我语速极快,“一、二……” “好吧!”方飞屈服了,把右手食指塞进管口,管身符字闪亮,管口长出一圈尖刺,突然凶狠地扎入他的手指。 “噢。”方飞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叫。 “怎么?怎么?”吕品砰砰捶门。 “说你涂抹伤口。”天宗我森然下令,方飞不敢不从,忍痛说道:“没事儿,我在、我在涂抹伤口……” “是么?”吕品停止捶打,“有事吱一声。” “笨蛋!”方飞恨不得他破门而入,嘴里却违心地说:“好啊,有事我叫你。” “时候还早,”吕品说道,“我再玩两局游戏。” “死懒鬼!”方飞快要哭了,他穷途末路,把吕品当做救命稻草,无奈“稻草兄”忙着游戏,压根儿没起任何疑心。 “少做梦了,”天宗我洞悉了他的心思,“如果他闯进来,你就得亲手杀了他。” 方飞不寒而栗,但觉试管水蛭一样咬住食指拼命吮吸,仔细一瞧,发现吸走的不是血液,而是天青色的元气。 元气流逝很快,超过身体极限,方飞快要虚脱的当儿,管口忽又松开。他匆忙拔出手指,管口随之闭合,元气聚而不散,仿佛天青色的液体晶莹流转。 “把试管放进灯竹。”天宗我说道。 “这东西有什么用?”方飞收起试管,忍不住发问。 “跟你无关!”天宗我说道,“接下来,收好乐章符,把灯竹放在你的枕头下面。” “干吗放我枕头下面?”方飞念头一转,冲口说道,“云炼霞会来取?” 天宗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方飞呆了呆,揣好符纸、灯竹,脱掉衣裤鞋袜。 “你干吗?”天宗我语带愠怒。 “洗澡,”方飞没好气说道,“参加舞会总要光鲜一点儿。” 天宗我不觉语塞,双方见面以来,方飞终于占了他一次上风,尽管聊胜于无,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他洗了又洗,洗足一个时辰,又花一个时辰用“血虫凝胶”涂抹新老伤疤,直到脱掉死皮,一片光滑,要不是天宗我厉声催促,他真想就这样磨磨蹭蹭地混一辈子。其间他的脑子转个不停,反复思索对策,直到脑门作痛,也是毫无头绪,只要大魔师对他心思了如指掌,任何奇计妙策都是白费工夫。 方飞不胜沮丧,又想魔道奸细,但觉云炼霞未必就是内奸,乾坤袋是帝江收缴的,回头交给了山烂石。胖道师理应不是奸细,至于乾坤袋如何转到云炼霞手里,方飞已经下水,再也一无所知。任何碰过袋子的人都有嫌疑,要把灯竹塞进乾坤袋也并非难事…… “看来你不想出去了?”天宗我忍无可忍,话里透出杀气。 “谁说的?”方飞拖延不过,只好穿上衣服,走出盥洗室,但见吕品趴在床头睡得人事不知,通灵镜撂在一边,定格在《飞行万象》的胜利画面。 方飞暗暗叹气,真想跟懒鬼交换身子,好好品尝一下无忧无虑的滋味。 “灯竹。”大魔师的声音冷如冰水,浇灭了方飞的憧憬,他咕哝一声,掀开枕头,塞进灯竹,迟疑一下,才又慢慢放下。 “你在干吗?”吕品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方飞跳了起来,他拧转僵硬的脖子,瞪着懒鬼问:“你没睡?” “刚醒!”吕品打了个呵欠,“舞会结束了吗?” “还没开始。”方飞哭笑不得。 “无聊,”吕品翻身下床,“什么破舞会?闹得鸡飞狗跳,还不如好好睡觉” 方飞摇头说道:“你可能是唯一不盼望舞会的学生。”吕品扫他一眼:“我看你也不怎么来劲。” “是吗?”方飞心里不胜凄凉,“我可跟你不一样。” “对呀!”吕品摇头晃脑,“你可是冠军,世界的焦点,万众瞩目的感觉一定挺过瘾。” “没什么意思,”方飞味同嚼蜡,“就像个傻子。” “你真是个怪人,”吕品打了个呵欠说,“就跟我一样。” 两人一路闲聊,离开龙尾区走向天籁树。方飞不时回头观望,想要看看谁进了宿舍,可是夜色昏暗,什么也没发现。 “你看什么?”吕品顺着他的视线张望。 “没什么?”方飞支吾,懒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奇怪,我觉得你鬼鬼祟祟的。” “胡扯……”方飞嘴里反驳,心里却大叫:“你说得太对了。” 远处飘来美妙熟悉的歌声—— “孤独的天籁树,柔丝缠着横枝。 曲儿悠悠流淌,缓缓诉说相思。 花儿翩翩起舞,树下站着少女……” 宁柔然的歌声来自天籁树下,两人循声走去,见到景象让他们瞠目结舌——造化笔大显神通,环绕参天巨树画出了一座浑圆的城市。 圆城气势恢宏、金碧辉煌,每一张桌椅都颇具匠心,花妖推着餐车来来去去,车上的饮料佳肴任人取食。学生坐在圆城高处,听着宁柔然的歌声泪流满面,身子疯狂摇摆,手里高举毛笔,不断发射“流星符”,五颜六色的光团尖啸着冲上高天,又如暴雨似的缤纷下落,一阵紧接一阵,光华绚烂,漫无休止。尽管如此,比起更高处的景象却又不值一提,人来疯的老笔妖狂笑着掠过夜空,画出漫天焰火,穷极人间想象。 “这也……”吕品抬头望天,“太奢侈了吧?” “是吗?”方飞满腹心事,再华丽的景象也无法让他打起精神。 “你看见了?对吧?”吕品有点儿诧异地望着他,“你也太淡定了吧?” “你们怎么才来?”简真吼叫着冲过来,两手叉腰,瞪眼望着吕品,突然伸出双手,使劲扪扯懒鬼的脸皮。 “干吗?你干吗?”吕品从牙缝里迸出怒吼。 “噢!”大个儿收回双手,拍了拍说道,“看起来是真的。” “你什么意思?”吕品揉着脸颊两眼出火。 “呵。”简真忸怩地说,“我看你是不是狐青衣变的。” “少来!”吕品狠狠踹中大个儿的胖脸,“你就是故意的。” “哟,九星之子!”水灵光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你上哪儿去了?我可找了你好久。”方飞心里发出**,支吾说:“我去休息了一下。” “噢,”水灵光不客气地拉扯方飞的衣襟,“你的衣服太简单了,我认为应该换一个华丽点儿的式样,喏,至少也得像皇秦那样……” 方飞顺她手指望去,忽见皇秦走了过来,雪白的礼服上点缀浅金色的虎皮斑纹,银灰色的斗篷水波荡漾,颈上缠绕虎尾状的围脖,领口别了一块硕大的蓝宝石领针,下面暗金色的纽扣煜煜生辉,配上男孩俊美的面容、浓密的金发,简直就是一幅正在行走的油画。 “你打算选择什么曲目?”水灵光唠叨个没完,“当然啰,这是个人隐私,不过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你能不能向我透露一点点,就一点……” “借过,”皇秦拨开女主播,“我找方飞有事。” “噢噢,”水灵光夸张地尖叫,“你们可是老对手,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边说边把“留声符”送到皇秦嘴边,后者扫她一眼,冷淡说道:“私事!” “私事?”水灵光有点儿转不过念头,“那个……” “也就是说……请你走远一点儿,越远越好。” 女主播的笑容僵了几秒,忽又回复常态:“我们得尊重隐私,隐私可是个好东西……”她一边找台阶,一边恋恋不舍地走向树下,“我们先去采访一下宁柔然,据说《天籁树下的少女》是她写给前男友的情歌。这个人到底是谁?许多年来一直都是个谜……” “那是影魔,笨蛋!”方飞心里暗骂,回头瞪着皇秦,“你要说什么?” 太子爷的目光投向他身后,简真、吕品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瞪大眼睛严阵以待。皇秦略一沉默,开口说道:“为什么救我?” “没有理由,”方飞一老一实地回答,“脑子一热!”皇秦不太满意,微微提高声量:“你就不怕输掉比赛?” “你为什么比赛?”方飞反问。 “为了胜利。”皇秦回答。 “对我来说,任何胜利都比不上生命重要。” “每天都会死人。”皇秦语带嘲讽,“死亡常有,胜利不常有。” “你说得对,”方飞心中一阵酸痛,“可是如果能够,我愿意用所有的胜利来换取我父母的生命。” 皇秦诧异地望着他,眼神复杂难明,他沉默半晌,低声说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救我。”右手伸出一半,想起往事,又讪讪地打算收回。 “不必客气。”方飞伸手跟他握了一下,皇秦愣了愣,匆匆转身走开。 “你不光赢得比赛,你还赢得他的心。”吕品在后面感叹,方飞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吗?”吕品望着他眼神奇怪,“皇秦的母亲被指控为魔道间谍,皇师利当着全世界亲手处决了她。那时皇秦快满两岁,我猜他知道这件事,没准儿还亲自看过录像。” 简真压低嗓音:“我老爹说,当时皇师利跟燕玄机、天皓白处境一样,都有家人进入魔道,可是只有他亲自处决了妻子。直播以后,舆论发生了逆转,大家都相信了皇师利对抗魔道的决心。” “当你说到父母的时候,我感觉皇秦快要哭了。”吕品说道。 “对!”大个儿鸡啄米似的点头,“他一定想到了他妈。” 方飞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在心里问:“皇秦的妈妈真是间谍?” “那不重要,”天宗我阴恻恻说道,“她已经死了。” “方飞,你可算来了,”贝雷一溜烟跑过来,兴奋得小脸通红,“天道师让我叫你过去,他在天籁树下面。” “找我干吗?”方飞边走边问。 “选曲啊,”贝雷看了看天,“幻月快要来了。” 方飞不觉放慢脚步,望着白色巨树,真希望永远也走不到那里。 “老实点儿。”天宗我看穿了他的心思,“别耍花招!” 走到天籁树下,宁柔然刚刚唱完,见到方飞满面笑容:“你想好选那支曲子了吗?” “天籁树下的少女。”方飞回答。宁柔然怔了一下,水灵光从旁边跳了出来,两眼放光,急声问道:“真的吗?” “假的。”方飞径直向前走去,丢下女主播一脸嗔怒。 天皓白就在前面,老道师站在一根拱门状的树根旁边,叼着烟杆举头望天。 “天道师。”贝雷笑着说,“方飞来了。”回头看向二年生,眼里透出无比的仰慕。 “噢!”天皓白敲灭烟斗,示意贝雷离开,向方飞问道,“乐章符带了吗?” “带了。”方飞声音微弱,天皓白看他一眼:“我们开始吧。” 方飞并不知道如何开始,只好傻呆呆一味点头。天皓白后退两步,抽出符笔写符念咒,一束青光笼罩树根,嗖嗖嗖,繁密的树根纷纷避让,露出仅容一人出入的通道。 “进去吧,”天皓白收起毛笔,“记着,把符纸塞入尽头的‘树眼’。” 方飞不情愿地走进狭道,里面弥漫泥腥味儿,还有一丝树木的清香。他侧身穿行,一路走到狭道尽头,里面黑洞洞不见五指,方飞一动不动,呆呆站在那儿。 “燃灯符!”天宗我下令。 方飞机械地点亮符咒,照出四周情形。这儿横直数米,算是一个树洞,三面都是纠缠的树根,只有正面是一堵墙壁,上面褐白斑驳,褐色的是泥土,白色的是树身,神树的纹理到这里拐了一个弯儿,螺旋向里,密密匝匝,仿佛巨大的漩涡,所有的纹理都通向漩涡中心的细小孔洞。 “卷起符纸,”天宗我命令,“塞进小孔。” 方飞走向漩涡,仿佛走向无底深渊。他有些想哭,两眼却很干涩,他卷起乐章符卷塞进小孔,柔和的力量传来,把符纸轻轻地吸了进去。 方飞直觉一股晕眩,隐隐感觉铸下大错,他死死揪住心口,恨不得撕开胸膛,任由血流成河。 “完事了。”天宗我呼出一口气,“你可以出去了” “乐章符里有什么?”方飞悲愤地质问。 “一支曲子,”天宗我漫不经意地说,“没什么大不了!” 方飞明知他言不由衷,可到这个地步,他情愿相信大魔师的鬼话:“我已经完成了任务,你什么时候释放燕眉……还有那些孩子。” “乐曲结束以后,我就放了他们。” “真的?”方飞半信半疑。 “也许。”天宗我的话又让方飞陷入彷徨,他直觉大魔师在撒谎,心底软弱的小人却在反复劝慰:“相信他吧,不然你又能怎么办?” 走出狭道,天皓白挥笔合拢树根,他瞅着方飞说道:“你的脸色很差。” “是吗?”方飞摸了摸脸,“白天的比赛太累了。” “不用勉强自己,一次舞会而已。”天皓白毛茸茸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意,“苍龙方飞,我祝你好运。” “谢谢。”方飞木然回答,天皓白点点头,转过身走了。 “他变了,”天宗我轻声说道,“当年在同一个地方,他对我说:‘你非赢不可,这不只是一次舞会,这是一场战争’。” “你也参加过幻月舞会?”方飞颇为惊讶。 “对!”天宗我冷冷说道,“我三年级的时候,天籁树苏醒过一次。” “你赢了吗?”方飞微感好奇。 “赢了降妖猎怪……”天宗我沉寂片刻,“可是输掉了‘飞花灵舞’。” “太好了!”方飞不胜快慰,“谁赢了?” “伏太因。”天宗我冷冷回答。 “你还记得这些?我以为你把过去的事都忘了。” “记忆是个恼人的东西,它是力量之源,也是痛苦之根,它是你存在的前提,也会软化你的决心,”说到这儿,天宗我有些怆然,“它是我永远的敌人。” “你成为魔师,就是为了忘记过去?” “当然不是。” “你为什么要入魔?”方飞提出久藏心底的疑问,“你曾是那么伟大的道者。” “你不会明白的。”大魔师语带轻蔑。 “那么……”方飞沉默一下,“血山下面发生了什么?” 死一样的沉默,过了半晌,天宗我轻声说道:“你真想知道吗?” “对……” “好,我让你瞧瞧。” 如同陷入梦魇,方飞的周围黑暗下来,喧嚣和歌声消失了,四周寂静可怕,只有微弱无比的水滴声。 “我在哪儿?”方飞左顾右盼,只见无边的黑暗。 “噢……”一声惨叫撕裂了沉寂,啪嗒,一个东西摔在他的脚前,方飞凝目望去,那是一条手臂,齐肩而断,鲜血淋漓,五指间还牢牢握着符笔。 方飞正想细看,前方明亮起来,这是一个幽深的洞窟,洞壁红光微微,似有鲜血流淌。洞窟的尽头有两个人影,一站一躺,方飞一眼认出站立的是年轻的天宗我,躺着的老者须发斑白,相貌陌生,瘦长的面庞因为痛苦不胜扭曲。 天宗我毛笔一挥,青光迸闪,半条右腿飞了出去。老者失声惨叫,仿佛野狼垂死的哀号。 “西门星魂!”天宗我面罩寒霜,“大卸八块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西门星魂?方飞心头一惊,想起天皓白书里屡次提到的名字——那是上一代的大魔师。 西门星魂呵呵狂笑,露出沾满鲜血的牙齿,他乖戾地盯着年轻人:“你比你父母要强,他们变成了……噢……” 他的左腿齐根而断,天宗我冷酷的看了看断腿,抬起左脚远远踢开:“老鬼,我会把你的肉身和元神一点点切碎。” “你一点儿也不像道者。”西门星魂从痛苦里缓过气来,直勾勾地望着对方。 “废话真多,”天宗我不快地说,“你比我想象的差劲多了,我花了二十八年,居然只为打败一个糟老头子。” “打败我有什么用?”西门星魂冷笑,“你还是胜不了伏太因。”天宗我睁大双眼:“胡说,我比他强得多。” “是吗?”西门星魂漫不经意地说,“隐书为什么没有选你?” 天宗我的身子松弛下来,沉默时许,发出细微的冷笑:“老家伙,现在你还想策反我?” “这是事实,自古以来,隐书的主人不可战胜。” “我不信,”天宗我扬起脸来,“没有什么不可战胜。” “好吧,”西门星魂叹了口气,“我佩服你的自信。” “你想说什么?”天宗我烦躁起来,“别忘了,你只剩一条胳膊。” “呵!”西门星魂望着年轻人,老眼里闪烁狡黠光芒,“黑坛。” “黑坛?”天宗我微微动容。 “元神是道术的基石,由它产生了三大支柱,元气、神识和符法。隐书是符法的巅峰,囊括了古往今来所有的符咒,那么黑坛呢?” “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元神!”天宗我喃喃念叨。 “你果然研究过这个。”西门星魂欣慰地说。 “知己知彼。”天宗我冷淡回应。 “对于魔道来说,肉体有其极限,元神的吞噬永无休止。有限的躯壳容纳不了无限的元神,为了收藏元神,我们创造了黑坛。黑坛与我相连,我与魔徒相连,超过肉体负载的元神都会流入黑坛,浑然如一,创造无量的神识和元气,有了黑坛,我们才能跟道者对抗至今。” “也就是说,”天宗我若有所思,“毁掉黑坛,就能毁掉魔道。” “黑坛被摧毁过两次,魔道依然存在,”西门星魂呲牙冷笑,“魔在人心,你能摧毁人心吗?” “鬼话连篇,”天宗我讥诮地说,“我会找到黑坛,把它彻底摧毁。” 西门星魂直视年轻的道者,皱了皱苍老的面孔,忽而笑道:“不,你不会,”他的声音清晰有力,“掌控了黑坛,你就能战胜隐书。” “闭嘴!”天宗我一声暴喝,“你这个老不死的蠢货。” “你偏执好胜,渴望主宰一切,不能忍受一丁点儿的挫折……”西门星魂不管不顾,连珠炮喷吐字句,“你好奇心旺盛,超过了应有的边界,你总在思索万物的本质、纠缠生死的意义。生的终极是死,死的终极又是什么?什么才是宇宙的终点?道术的终极又是何物……” “我让你闭嘴!”天宗我大笔一挥,花白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一边。大魔师的脸上笑容诡异,没有合上的双眼意味深长。 年轻的道者后退一步,脸上肌肉抽搐,望着地上的头颅,眼里涌出强烈的悔恨。 脖子上的断口没有流血,当天宗我发现这一点,断口深处亮起微弱的光芒,浅绿色的光团从断口飞出,浮浮沉沉,软弱无力,仿佛一只筋疲力尽的萤火虫。 这是一颗元珠,西门星魂的元珠。方飞非常清楚:这个柔弱的光团是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保留了大魔师的部分记忆。 天宗我注目元珠,似乎深深入迷,方飞忘了身在幻境,拼命地冲他叫喊:“别碰,别碰它,别碰那个东西……” 可是无济于事,天宗我抬起右手,轻轻托住了元珠,五指收拢,双眼紧闭,脸上的挣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狂喜…… “不……”方飞出口的一瞬,眼前景象消失,爆鸣和喧闹重新占据了耳朵,眼前白树参天、焰火绚烂,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人群。 “你在想什么?”一个声音缥缈传来,方飞回头看去,讶异地说道:“牡丹。” 花妖王款款走来,脸上带着一贯的冷寂,方飞忍不住问:“您怎么来了?” “我想来就来。”牡丹扫视人群,“呵,来了不少老相识——阳明星元迈古,你别看他老气横秋,当年可是个爱哭鬼;真人星京伽,这个老好人以前可是捉弄人的好手;北极星琴流水从来都是个乖孩子,丹元星南楚月正好相反,她同时跟四个男孩交往,差点儿闹出了人命;玄冥星寒翠微从小就爱挑刺儿,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唐骁是个无赖,最爱欺负新生,华太乙是个骗子,撒谎就像喝水;巫史没来,不来也好,那可是个害人精;裴千牛也没来,噢,他要看管天狱。我记得他喜欢打架,差点儿被学宫开除……真不敢相信,这样一帮家伙在管辖斗廷。” “人长大了总会变。”听了牡丹的话,方飞才意识到九大星官来了七个。 “皇师利和燕玄机也没来,伏太因死了,那一位,哦,放弃了名字,还有天宗我,上一次舞会,他们都是主角。五个天道者、一个大魔师,那是我见过最辉煌的舞会,美好的时光像在昨天。” “活得太久真不是好事。”方飞忽然心生感慨。 “活得太久,就会不知不觉地停留在过去。”牡丹举头望天,“幻月开始了。” 满月中天,四轮假月各占一隅,不知何时,圆月的左右两边出现一道圆弧形的阴影,左边较大,右边较小,就像光白的禽鸟正在收起翅膀。 “这是垂翼之月。”牡丹说道。 阴影越来越大,圆月不堪压迫,两侧向外弯曲,酷似一把造型古朴的巨斧。 “玉斧之月。”牡丹继续解说, 阴影继续向内挤压,左侧的阴影占据月亮一半有余,右边的阴影几乎露出全貌,那是一个不够规则的圆形,不偏不倚地镶嵌在光白的月牙儿中央。 “微笑之月!”牡丹说后,方飞仔细打量,此刻的月亮果然像是一只笑眯眯的人眼——只不过是竖着的。 两边的阴影继续向前,左边吞没了右边,紧接着月亮也消失了。浩瀚的夜空澄净透亮,月亮呆过的地方悬挂一个苍黑色的圆球,圆球的中央又有一团更小更暗的阴影,如同巨大虹膜里的小小瞳孔。 “神眼之月!”牡丹话音刚落,天籁树发出一声悠长的号角,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人望着巨树,流露肃穆神气。 天籁树像是通了电,每一根枝干都发出迷人的柔光,树身簌簌抖动,俨然苏醒的巨人伸了个懒腰,枝叶挺拔舒展,透出饱满精神,树上缠绕的细丝忽快忽慢地振动,空气里开始流淌琴声,这种琴声不同于任何一种琴声,却又包括了尘世间所有种类的琴声——钢琴、提琴、竖琴、管风琴、古琴、古筝、扬琴、胡琴……优美浩大,繁音汇响,仿佛圣洁清泉,荡涤身心元神。 琴声响了一阵,号角加入进来,声音来自大大小小的树洞,冷凄凄的寒风穿过黑幽幽的孔穴,发出的声响各式各样,低沉的大号,悠扬的中号,清亮的小号,除此之外,还有长笛短笛,洞箫排箫,古老的筼,苍凉的笳,粗犷的牛角、浑然的螺号……一切可以吹奏的东西,都能在这儿中发现它们的踪迹。 琴声号角纠缠了一会儿,鼓声不期而至,柔韧的树枝像是无数只小指大手,气象万千地敲击中空的树皮和长短不一的树枝,鼓声密如急雨、响过惊雷、快得像风、柔得像水……无论节奏还是频率,最杰出的鼓手也望尘莫及。 这不是人世间的声音,而是远古巨灵的吟唱,恢宏绝伦,富于神奇的魔力,四周的圆城鸦雀无声,方飞也完全被震慑住了,元神离开了身体,随着天籁树的音符翩然起舞。当他回过味儿来,“神眼之月”已经消失,“微笑之月”正向“玉斧之月”转变,但与先前的形态方向完全相反。 “噢!”方飞恍然大悟,“幻月就是月食。” “才知道?”牡丹白他一眼。 “大的阴影是紫微?”方飞问道。 牡丹默然点头,方飞又问:“小的阴影是什么?” “天狱星,”牡丹曼声说道,“天狱的所在地。” “天狱真的在天上?”方飞大吃一惊。 “它也是紫微的卫星,比月球更近。所谓幻月,就是紫微、月球和天狱星三者交汇的时刻,紫微和天狱星反方向接近月球,它们大小各异,留在月球上的阴影也不相同,这种情况较为罕见,三十年才会发生一次。” “奇怪!”方飞沉吟,“天狱星在紫微和月球之间,那么天上除了夜神眼,应该有一大一小两个月亮。”他抬眼看向牡丹,“天狱星为什么看不见?” “很简单,”牡丹沉默一下,“它吃掉了所有的阳光。” “吃掉?”方飞被这儿词儿闹得发懵,转眼看向巨树,“它在演奏我选的曲目吗?” “什么?”牡丹疑惑地望着他,“你听不出自己选的曲目?” “那个……”方飞硬着头皮小声咕哝,“我随便找了一张乐章符。” “胡闹,”牡丹皱起眉头,“你没打算夺冠?” “我也说不清。”方飞随口敷衍。 牡丹注视他片刻,无奈地摇头:“现在只是序曲,天籁树开花以后,才会开始演奏你选择的曲目。” “什么?”方飞大惊小怪,“天籁树还会开花?” 牡丹两眼出火,饱经沧桑的花妖王也被小糊涂蛋气得不轻:“九星之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方飞心里咕哝,他对跳舞一无天分二无兴趣,没有天宗我的强迫,待会儿他就是坐在圆城上的观众甲、路人乙,所以天籁树也好、幻月也好,他都一无所知,但也不以为耻。他是个随波逐流的家伙,自尊心不是没有,可也不那么强烈,如果无望取胜,就会心安理得地放弃。他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没有“九星之子”的光环,他就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音乐节奏变快,越发激动人心。天籁树抖擞枝条,长出了无数天青色的叶子,细长纤薄,像是初春的柳叶,可是质地挺括,宛如精雕细刻的冰片,枝条间相互摩挲,叶子彼此拨弄、弹动、摩擦、撞击,生发出一连串清亮动人的声响,如同乐器里的簧片,毫无痕迹地融入音乐,给磅礴的交响注入清新的活力。 “噢……”人群里响起欢呼,左上方一根树枝的瘢节处,从无到有地长出一朵蓓蕾,天青色的花萼托着冰白透明的花瓣,仿佛一个信号。转眼间,更多的花蕾从树梢枝头上冒了出来,幻月已经结束,月亮偏离天顶,仿佛流水洗过,格外洁白干净,溶溶的月光无所遮拦地洒在天籁树上,每一朵花蕾吸足了月光,飞快地生长,一直长到篮球大小,忽在欢呼声中,迎着月亮徐徐绽放。 天籁树开花了。圣洁的花朵仿佛冰雪的元神,伴随一声长长的号角,晚风吹过树梢,呼啦,满树的花儿离开枝头飞了起来。 比起彩鸢花,天籁花的飞翔并不依赖花瓣,它们盘旋自如,悠闲舒缓,始终围绕天籁树,随着音乐忽远忽近,如同行星环绕太阳,花朵与树木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引力。 学生纷纷走到树下,天素也在其间,她跟方飞一样没穿礼服,短衣长裤,极简自然,冰蓝色的长发扎成马尾,通身少女本色,充满青春的美感。她站在华服丽裳的学生中间,宛如天籁花一样素净醒目。 音乐节奏一变,空灵静美,气象万千,一如浩瀚星河在天湖里的倒影,所有人的目光朝方飞投来,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气。 “曲子不错,”牡丹也打量方飞,“真是你选的?” 方飞这才意识到天籁树开始演奏天宗我的乐章符,乐曲很美,没有任何危险,这让他松了一口长气,忽见天籁花纷纷下降,落到学生面前,众人跳上飞花,冉冉升到高处,伴随音乐翩翩起舞。。 “飞花灵舞”正式开始! 一朵飞花落到方飞面前,花瓣微微颤动,仿佛某种邀请。方飞来不及多想,挺身跳了上去,水蓝色的花蕊踩上去就像天鹅绒一样丝滑柔软,他很快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充沛元胎,当他注入元气,天籁花立刻跟他融为一体,听从他的意念,宛转向上飞升。方飞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笨拙地跳起了飞天舞。 自从学习这种舞蹈,方飞就没有老老实实地跳过一次,现在他被眼前的氛围和耳边的音乐激起了雄心,无奈身体不听使唤,“飞天十势”跳得乱七八糟,既不飘逸,也不优美,尽管他上蹿下跳,结果只是惹来一阵阵哄笑。 方飞很快意识到全世界都在观看他丑陋的舞姿,羞愧得不知如何是好,为了挽回颓势,他来一个高难度的“补天”,结果砰的一声,脑袋撞上了粗壮的枝干,一片狂笑声中,他头昏脑胀、两眼发懵,忽觉天籁花飘飘荡荡地一路向下。小度者贯注意念,试图向上提升,却发现天籁花不听使唤,他与花朵的联系完全切断,眨眼工夫,连人带花落到了地面,方飞低头一看,天籁花迅速枯萎,花瓣散落一地,变得衰败枯黄。 方飞愣了愣,抬眼一瞧,发现落下的学生不止他一个,落下以后,脚下的飞花无不枯败坏死。一帮失败者面面相觑,脸上都有说不出的沮丧。 “太可笑了,”水灵光一脸的难以置信,“‘九星之子’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幻月舞会’。他的飞天舞惨不忍睹,还不如我两岁大的侄子。众所周知,天籁树是最公正的裁判,根据舞者的表现决定天籁花的枯荣,‘降妖猎怪’的冠军第一个出局,创造了有史以来最耻辱的记录……” 出乎方飞意料,简真还在天上。他搔头弄姿,扭扭捏捏,粗壮的腰身用力一摆,浑身的赘肉簌簌发抖,宽阔的肩膀使劲一耸,脸上居然露出妩媚的笑容。他的大身子横冲直闯,就像一只特大号的炮仗,方飞十分担心他会撞到别人,可是大个儿运气过人,总能惊险无比地躲过一劫。在所有姿态优美的舞者当中,他就像白马群里的一头黑驴,说不出的怪异刺眼,可是天籁树不知存了什么心思,随他怎么丑怪,就是留着他不让下来。 “节奏,”天宗我声音响起,“他的姿势很丑,可是把握住了音乐的节奏。”方飞沉默一下,忽然说道:“谢谢你,天宗我。” “什么?”天宗我微感诧异。 “你是个好道师,”方飞轻声说道,“这一天的时间,我学到的东西超过之前一年。” “你也是个好学生,”天宗我冷笑,“你明白服从我的后果对吧?”方飞微微窒息:“对!” “可你还是照做不误?” “对!” “苍龙方飞,我们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世界挡了道,我们也会把世界一脚踢开。” “不,”方飞沉默一下,“我喜欢这个世界,我希望它一切都好。” “你总会厌倦它的。”大魔师似乎有些感慨。 “至少现在不会。”方飞回答。 简真终于落了下来,他走到方飞面前扬眉吐气:“听到了吗?刚才好多人给我喝彩。”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给你喝彩?”方飞根本不买账,气得大个儿两眼乱翻:“你第一个被天籁树淘汰,我比你多挺三分钟,不,五分钟……” “顶多一分钟。”方飞打断他说。 “就算一秒,我也比你强,你应该感到耻辱。” “我当然很耻辱,我连你都不如。”方飞的话让大个儿七窍生烟。 禹笑笑也落了下来,女孩满身璎珞,光彩照人,望着天上的飞花怔怔出神,桓谭赶上来,体贴地脱下外衣给她披上。禹笑笑勉强地冲他笑笑,抿着嘴,无精打采地走回座位。 “脱衣服有什么了不起?”简真打量自身,“哼,我也有新衣服。” “那你干嘛不脱?”方飞斜眼瞅他。 “得了吧,”大个儿把头一甩,“我又不是马屁精。” 禹笑笑以后,飞花落地的学生越来越多,不到半分钟的光景,天上的舞者所剩无几。勾穹、苏若兰、林清湘、施红莲、皇秦、天素、巫袅袅、贝家姐妹,最让人大跌眼镜是鱼羡羽,他跳得妖妖娆娆、风情万种,比起任何舞者都不落下风。 勾穹死性不改,撞向林清湘,扰乱对手的节奏,但被施红莲一把扯住,三个人当空纠缠,结果可想而知。到了地面,三人怒目相向,要不是帝江拦着,几乎当场斗殴起来。 乐曲更加美妙,可是节奏变化多端,复杂得难以想象。苏若兰悠悠落地、抱憾出局,双胞胎的礼服像是光亮的星雨,随着她们洋洋洒洒,拖出两条彗星似的漂亮尾巴。可是彗尾的轨迹也很快出现了混乱,姐妹俩同时花谢花落,站在那儿噘嘴不乐。 鱼羡羽随之落地,赢得一片热烈的掌声,男孩受宠若惊,向着各方含笑鞠躬。这一来,天上只剩下三个人——天素、皇秦和巫袅袅。 局面对天素不妙,皇秦和巫袅袅一左一右地向她靠拢,试图压迫她的空间、打乱她的节奏,冷不防曲调拔高,天素应声举手,使了个“补天”,袅袅绕绕地越过千百树枝,一刻不停地冲向天籁树的顶端。 其他两人无奈跟进,乐声不断拔高,一股子洪荒野性破茧而出,活是一个撑天立地的巨人,在那儿捶胸顿足、咆哮呼号,穿过浩瀚宇宙,直达天心深处,拨弄明月,动摇星辰,观众的喝彩就像落入大海的水滴,微不足道,了然无痕。 巫袅袅面红耳赤,升到一半,跟不上音乐的气势,脚底一沉,飞花开始下降,任她如何挣扎,也制止不了凋落的势头。剩下皇秦摇摇晃晃,喝醉酒似的拔升了二十多米,眼看将到树顶,忽也停了下来,太子爷摇头叹气,无可奈何地随着飞花飘落下去。 天素升到树顶,音乐的调子也到达了巅峰。她已经没有对手,可是音乐一刻不停,舞会就不会结束。天籁树光亮一暗,曲调一落千丈,变得凄迷婉转。不可一世的感觉消失了,天素仿佛陷入茫茫宇宙,星光冷寂,黑暗无穷,没有同伴,也没有希望,所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孤独。 短暂的蓄势之后,乐曲进入了真正的**,天籁树掀起孤独的巨浪。天素宛转独舞,动作冷清而又疯狂,冰蓝色的长发挣脱了束缚,连接广漠的宇宙,天地星辰随她旋转,四方诸神沉默凝注……突然曲调向上一扬,如同垂死的天鹅吐出最后的一口气,乐曲终于结束,飞花冉冉飘落,天素低头弯腰,蝴蝶似的蜷在花心,素白的脸颊枕在膝盖上面,闭合的双眼睫毛微微颤动—— 她睡着了,入睡的不止她一个。准确来说,整个八非学宫都进入了梦乡。学生、道师、星官、来宾……帝江落到地面打着呼噜,老夔龙翻着肚皮漂在湖上,牡丹悬在空中纹风不动,造化笔挂在树梢上慢慢摇荡——这是老笔妖特有的睡觉姿势。随之消失的还有它的画作,圆城不见了,人跟人挤在一起,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就连“碧磷妖瞳”也失去了神气,僵硬地停在半空,如同一个个冰冻的影子。 第十九章、爷爷和孙子 第十九章、爷爷和孙子 天皓白揉了揉脑门,吃力地站了起来,脑子又闷又痛,像是经历了一场宿醉。他环顾四周,不胜迷惑,目光转向天籁树,极力思索发生了什么。 “蛤蟆呱呱叫,乌鸦嘎嘎叫,树精沙沙沙,宝宝在睡觉! 蛤蟆打呼噜,乌鸦嘴闭好,树精眨眼睛,宝宝在睡觉……” 每一个字都像千钧重锤砸在老道师的心头,他哆嗦着循声望去,但见天籁树下一个人影逍遥站起,转过脸孔,似笑非笑。 “方飞?”天皓白愣了一下,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断,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不,天宗……我。” 那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方飞的样貌,唯一不同是眼神——桀骜、阴沉、愤世嫉俗、不可一世。 “好久不见了,”那人吃吃发笑,“爷爷!” “你怎么做到的?”天皓白扫视沉睡的人群。 “三千八百一十四年前,‘乐圣’浪飞羽经历了一场痛苦的失恋,挚爱的女子抛弃了他,决定嫁入金神蓐收的后裔、权势显赫的蓐氏家族。为了挽回爱情,绝望的‘乐圣’萌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闭门谢客,谱写了一支伟大的乐章,他把它称之为《神寂之曲》,并且致信旧情人,要把这支曲子当做新婚礼物送给她。出于虚荣,女子答应了,浪飞羽只身赴宴,亲自演奏乐章,美妙的乐曲让人们如痴如醉,可在乐曲结束的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这不是普通的睡眠……”天宗我古怪一笑,“而是‘永寂’。” “据我所知,《神寂之曲》已经销毁了。”天皓白说道。 天宗我笑了笑,自顾自说道:“浪飞羽没有睡着,演奏之前,他用‘失聪符’封闭了听觉,在失聪的状态下完成了演奏。他本想催眠之后杀光了蓐氏家族的老老少少,可是未能如愿,因为参加婚礼的还有一位天道者,出乎浪飞羽的意料,他没有遭到催眠。浪飞羽惨遭活捉,斗廷从他身上搜出了《神寂之曲》。后来,‘乐圣’被判了死刑,乐章符的存废却成了难题。天道者和星官分成两派,一派认为该曲太过危险,应该马上销毁;另一派认为,乐曲威力强大,可是作为对付魔徒的武器。经过激烈的争论,斗廷对外宣称销毁《神寂之曲》,暗地里却把乐章符收入了‘道魂武库’。” “你怎么知道的?”天皓白问。 “我了解人心,人们喜欢力量。”天宗我嘲讽一笑,“《神寂之曲》就是一种力量,斗廷永远不会削弱自己的力量。” “燕郢摧毁武库,是为得到《神寂之曲》?” “对!” “我得提醒你一件事,”天皓白掏出烟斗,漫不经意地点燃,“燕眉从南溟岛带来了黄鵷,凤凰之歌能唤醒永寂。” “没用的,”天宗我舔了舔嘴唇,“你猜方飞为什么听我支使?” “你捉住了燕眉?”天皓白眉毛上挑,目光凝重起来。 “对,”天宗我眨了眨眼,“还有黄鵷。” 天皓白沉默一下,摇头说道:“这可麻烦了。” “这是龙姬的杰作,我得好好感谢她,”天宗我得意地打量自身,“肉体稍微软弱,元神威力无比,如今方飞陷入永寂,隐书也被困在了元神里,我占据他的身体,也就得到了隐书。用不了多久,我便能离开镇魔坑,那时两个‘九星之子’合二为一,‘隐书’与‘黑坛’集于一身,道与魔的界限会被打破,世人将会领略到真正终极的力量。他们会离开臭烘烘的躯壳,摆脱无法满足的欲望,进入无忧无虑的极乐之境,一切无序之物将会统一起来,在我的意志下完美的运行。”他诡谲一笑,直勾勾盯着老道师,“这才是‘十八相逢,万象归一’真正含义呢,爷爷!” 天皓白叹了口气,问道:“你一直附在他身上?” “对,”天宗我笑了笑,“我耍了一个小花招,让他以为我还在忘墟。” “你帮他赢了‘降妖猎怪’?”天皓白又问。 “我教他走了一条捷径。” “我早该想到的,”天皓白微微摇头,“没有外力相助,他不可能夺冠。” “说什么都迟了,”天宗我竖起食指,“我的计划天衣无缝,只有一个小小的变数。” “我吗?”天皓白问道。 “《神寂之曲》的原理在于降低神速,可是神速超过四倍,元神的活力足以抵消乐曲的魔力。所以《神寂之曲》催眠不了天道者。”天宗我笑了笑,“好在我先见之明,减少了天道者的人数。” “用鲲鹏和鲛人?” “我让鲲鹏在幻月出现之前起飞,作为首席天道者,皇师利不得不看守‘鹏路’;鲛人那边我也出了一把力,虽说没有战争燕玄机也未必会来,可我不想冒这个险。” “你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老道师眯眼望着孙子,“真正的目的却一字不提。” “不愧是爷爷。”天宗我打个响指,“什么也瞒不过你。” “你瞒过我很多,”天皓白的眼里流露苦涩,“比如说,血山下面发生了什么?”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天宗我回过头,忽然脸色变冷,“秘魔,你还等什么?” 天皓白眼神微变,顺势看去,忽听一声轻笑,地上人堆分开,一个男子悠然站起,笑着说道:“抱歉,我忘了取消‘失聪符’。” “周见龙?”天皓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谁说的?”男子摇身一变,“其实我是狐青衣!”天皓白摇了摇头,徐徐说道:“别闹了,狐白衣!” “狐青衣”笑容凝固了,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宽肩细腰,瘦削颀长,一头银白长发,面容俊秀中透着柔弱,让人心生怜惜,忍不住想要细心呵护,他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风衣,灰白色的长裤下面套了一双银闪闪的皮靴。 “没想到吧?天皓白!”狐白衣笑嘻嘻地望着老道师。。 “你什么时候变成周见龙的?”天皓白问道。 “蚣明车坠毁的时候!”狐白衣舔了舔嘴唇,“我吃了他的元神。” “你吃了他,故意砸断了腿,再操纵雪兽攻击自己,让人误以为谷里还有一个狐白衣。”天皓白点了点头,“很好,你还真有一套。” “多谢夸奖!”狐白衣微微欠身。 “我还有个疑问,”天皓白沉吟,“狐妖变身顶多七天,你为何这么久也没有迷失自我?” “因为周见龙的元神,”狐白衣愉快的神气就像回味一块美味的牛排,“魔道的噬元术很奇妙,他的元神到我体内还能产生元气,虽然微弱,积攒起来也勉强够用。在我迷失之前,用他的元气变身,缓过气来再用‘天狐遁甲’,两种变身术轮番使用,想变多久就变多久。”说到这儿,他笑嘻嘻打了个响指,“这就是妖魔合一的好处。” “你为什么入魔?”天皓白又问,“因为你姐姐?” 狐白衣的脸色沉了下来,眼里毒火熊熊,声音却像是万年不化的坚冰:“我看着她走上炼妖台,看着她变成一缕青烟。” “狐红衣的死是一个错误。”天皓白沉痛地说,“作为道者我很抱歉。” “错了就得受到惩罚,”狐白衣呲了呲牙,“那之后我疯狂报复道者,折磨他们、残杀他们,我干掉的道者不计其数,可是始终无法得到满足。我的心里破了一个洞,只有死亡才能把它填满。直到有一天,我遭到斗廷和狐青衣的围捕,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大魔师出现了,他救了我,还让我洞悉了世界的真相。从此我皈依了魔道,从狐白衣变成了秘魔。” “‘迷魂符’是你贴在贝雷身上的吧?” “举手之劳,”狐妖挥舞手指,“可惜功亏一篑。” “你跟精邪交换了什么?”天皓白不动声色地问。 “我……”狐白衣话到嘴边,天宗我忽然打断他:“时间不多,秘魔,做你该做的事。” “是!”狐白衣目光投向不远,“我跟哥哥打声招呼。”扬笔对准狐青衣,忽然强风扑面,天青色的闪光刺痛双眼,他不觉后退半步,但听一声爆响,仿佛数十个炸雷同时响过,狂暴的力量把他扫了出去,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 狐白衣落在地上,五脏六腑像被车轮碾过,嘴里满是血腥味儿。它凝目望去,空中多了两团影子,一个天青,一个惨绿,如同两股旋风绞在一起,忽在东边消失,又在西边闪现,数不清的符咒在两个影子之间产生、作废,如同困在铁皮罐头里的两头巨龙, 这种较量匪夷所思,秘魔见多识广,手心也渗出冷汗,扫一眼狐青衣,不由心中活泛,他对兄长恨之入骨,一抖笔尖,“霹雳符”撕裂虚空。 狐青衣陷入“永寂”,肉体脆弱无比,电光一到,必死无疑。不止是他,狐白衣的符咒笼罩数十米,附近的师生全都难逃一劫。 嗤,电光撞上什么,虚无缥缈,又软又韧。狐白衣机警过人,见势迅速跳开,惨白的电光反弹回来,跟他擦身而过,钻入虚空,扭动两下消失不见。 秘魔凝目细看,兄长身上飘浮一层淡淡的雾气,赫然凝结成若干文字,来回流转,上下起伏。 “烟灵?”狐白衣失声低呼,再看其他人等,个个都有烟雾萦绕,烟灵化身文字,大大小小,若有若无,字义连贯,都是强大的守护符咒。 狐白衣恍然大悟,天皓白说话间吞吐烟气,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放出烟灵,烟灵变化符字,结成符咒守护众人。 这样的道术,秘魔闻所未闻,他又恼怒,又佩服,正想如何破解,忽听天宗我的声音冷冷传来:“这儿没你的事,快去天湖。” 狐白衣答一声“好”,奔跑两步,纵身跳起,变成一只神骏的白鹰,展开翅膀朝天湖飞去。 飒,两团人影忽又分开,落在天籁树两侧,隔着树身微微喘气。 “天草笔,真让人怀念呢,”天宗我眯眼注视老道师手里的毛笔,冷青色的笔尖宛如一片细长的草叶,“我老早就想跟它较量一下。” “你退步了呢,天宗,”天皓白吸一口琅嬛草,缓缓吐出烟气,长长的烟柱像是一条灵蛇,沿着地面蜿蜒游动,很快弥漫开来,地上云烟起伏,宛如一张极薄的软缎,烟气凝结的符字不可计数,若隐若现,忽聚忽散,偶尔碰在一起,闪烁星星光芒。老道师抬起头来,脸上挂满倦怠,“看来入魔也没那么好,对吧?” “现在我的力量不足一半,”天宗我恼怒地牵扯一下嘴角,“剩下的留在镇魔坑守护我的肉身。” “看来我应该表示庆幸。”天皓白自嘲地说,“我跟半个天宗我打得难解难分。” “你也没尽全力,”天宗我入迷地盯着烟气凝结的符字,“这个道术叫什么?” “云符天守!”天皓白回答。 “有意思,烟灵书写符咒,我怎么就没想到,不过……”大魔师抬眼微笑,“你真以为能保护所有人?” “这是我的责任。”天皓白不动声色。 “责任?”天宗我嘲讽地说,“你的责任太多了。” “我最大的责任是你,”天皓白扬了扬眉毛,“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就有责任把你送回去。” “这个身体是方飞的。你要打败我,先得杀死他;你要保护所有人,就不能伤害他一根毫毛;你不伤害他,我就不会输,所以……”天宗我舔了舔嘴唇,“你要怎么办呢?爷爷!” “有点儿麻烦。”天皓白吐出一口烟气,烟灵结成的符字变化莫测,围绕他不住地旋转,“可我仍想试试看。” “我成全你。”天宗我笔尖上指,“西方精金,天舞神聚。” 嗡嗡嗡,四周蜂鸣异响,地面传来强烈的振动,每一个睡者的身上都明亮起来,光芒五颜六色,透出凛然杀气。 “这……”天皓白脸色微变,忽听咻咻咻锐响震耳,光芒脱离人体,露出本来面目。那是众人随身携带的飞剑、飞轮、神形飞甲,主人陷入“永寂”,飞行器失去控制。天宗我符咒一起,纷纷厉声尖啸,四面八方冲向大魔师,随他笔尖起舞,叮叮叮相互撞击,剑穿过轮,轮挂住剑,甲又套住了剑与轮……数以百计的飞行道器在他身前撞击组合,变成了一个斑斓耀眼的庞然巨物,无头无尾,猬集成球,铮铮铮长出八条手臂,浑身尖刺密布,其间飞轮转动,光闪闪俨然百眼巨人, “金化身,”天宗我的声音仿佛寒冰碎裂,“太白武鬼。” 怪物长臂向下一按,轰隆蹿起老高,势如天外陨石,恶狠狠向老道师当头砸落。 天皓白手托烟杆,吸一口冲天喷出,烟气笔直冲上半空,瞬间暴涨扩散,变成一个巨大的烟球,球面烟雾起伏,凝结斗大符字,青光闪闪,飞快流转。 噗的一声闷响,“太白武鬼”冲进烟球,仿佛一头撞进了棉花堆。怪物浑身上下飞轮狂转、飞剑颤吟、神形甲当啷碰撞、吱嘎嘎相互摩擦……种种奇声怪响一起爆发,化为人世间最难听、最恐怖的咆哮,它在烟团里挣扎,挥舞八条长臂,宝轮、飞剑狂风暴雨一样掷出,可是烟灵随之铺张、处处设防,俨然无形的绳、无边的网,沾到飞剑宝轮,立刻缠住裹住。烟灵结成符咒,生出守护大能,以柔弱克刚强,化解“武鬼”狂暴的攻势。 双方当空僵持,“太白武鬼”陷入泥沼,“云符天守”稍占上风。 天宗我眼珠转动,呵了一声,扬笔点向天素。 “休想!”天皓白晃身赶到,两道人影再次纠缠。 大魔师极力进攻,老道师拼命防守,匆匆交换了七八道符咒,天宗我笔势一偏,左胸暴露破绽,天皓白不觉一怔——此刻进攻,即使重创强敌,方飞也难逃一死。 天宗我用心险恶,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两人的笔速超乎想象,天皓白犹豫之际,天宗我的笔势早已圈转回来,笔尖吐出一道长剑似的绿芒,凌空一闪,无声无息地划过老道师的左肩。 血花飞溅,一条胳膊打着旋儿飞了出去,五指兀自捏着长长的烟杆。 天皓白脚步踉跄,一口气退出二十多米,身子剧烈摇晃,肩头血如泉涌,站定的时候,面孔极度扭曲,拼命忍受非人的痛苦。 “呵!”天宗我自顾自把玩指间的笔杆,“‘神剑符’的滋味儿怎么样?爷爷!” 天皓白呼出一口气,脸色恢复平静:“还过得去。” “得了吧,”天宗我眯起双眼,“手臂断了还能长出来,元神断了就是永别。” “那又怎么样?”天皓白扬了扬眉毛,“我还活着。” “你知道什么比死更痛苦?” “说来听听。” “把元神一点点割碎。”天宗我符笔一抖,笔尖吐出绿色剑光。 “你以为赢定了?”天皓白盯着剑光若有所思。 “当然!”天宗我笔势一挥,“你要打败我,先得杀了方飞。” “用不着。”天皓白流露笑意。见他神气,天宗我忽觉不妙,收起笑容:“你什么意思?” “你砍掉我的手臂的时候,”老道师顿了顿,“我也在你身上留了一点儿东西。” 天宗我怔了一下,低头看去,左边衣襟上闪烁天青光芒,细看曲曲折折,竟是一串龙文,越过衣领、深入羽衣。大魔师猛地扯开衣裳,左边胸膛上满是龙文小字,密密麻麻,殷红如火,仿佛病毒细菌,疯狂自我复制,从上到下四处蔓延,眨眼工夫,整个胸膛已被符咒占满。 “什么符?”天宗我抬起头,迷惑地望着祖父。 “大日燃魂符,”天皓白不慌不忙地挥笔止血,“我特意为你创造的。” 符字继续扩张,很快布满全身。大魔师面皮抽动,两眼充血,鼻孔里咻咻喷着粗气,手里笔如狂风,不断尝试写出反咒。 “你太狂妄了,”天皓白幽幽地说,“我用‘迷魂符’找你的时候,你居然回应了我,结果暴露了你的秘密。我不了解‘神游’,可我了解‘无相魔’,它会附身作恶,你也多半会来这一手。所以我创造出这道符咒,专门对付附身的恶灵,它能从我这儿汲取力量,提升宿主的神速,只要我愿意,我能让方飞的神速达到四倍,短暂进入天道者的境界。那时方飞将要苏醒,他的身体会成为你的炼狱,他的元神会把你彻底摧毁……” “闭嘴,你这个絮絮叨叨的老鬼!”天宗我两眼翻白,脑袋死命摇晃,力量之大,仿佛要把脖子扯断,“我早就听腻了你的废话……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拔掉你的舌头。” 天皓白望着他目光沉痛:“没想到你这样恨我?” “我恨你,恨你、混账东西……”天宗我舌头打结,膝盖以上古怪地扭曲,前仰后合,左右摇晃,从头顶到脚尖,大魔师正在失去肉体的控制。 天皓白的眼神微微恍惚,轻轻叹一口气,说道:“对不起,天宗,如果重来一次,我会教你如何去爱,而不是一味地仇恨。” “虚伪的老鬼!”天宗我嘶鸣。 “事已至此,我很抱歉。”天皓白符笔一扬,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移动,符字由青变红,仿佛跳动的火星,争先恐后地钻入方飞的身体。 吧嗒,星拂笔掉在地上,大魔师双手抱头,上半身九十度向后折叠,燃烧的符字还在疯狂地复制,天宗我的身体通红发亮,整个人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炬。 丁零当啷,“太白武鬼”失去控制,飞行道器掉落一地。 “九阳凌空,亢龙有悔。”天皓白高举符笔,两眼圆睁,须发无风飘动,肩头伤口迸裂,鲜血刚一涌出,立刻化为凄迷的血雾。, 噗通,天宗我跪倒在地,青筋暴突,脖子向后反折,浑身上下越来越亮,光亮来自疯狂运动的符字——方飞的身体千疮百孔,似有猛烈的火焰向外焚烧。 “噢……”天宗我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体内的大能冲破了躯壳,化为千百道强光向外迸射。 过了半分钟,光芒暗淡下去,如同退去的潮汐,神速从巅峰跌落。方飞激灵一下,慢慢直起身子,他张开双眼,左右观望,汗津津的脸上挂着说不出的迷茫。 目光停在天皓白身上,老道师半身浴血,仿佛老了数十岁,灰白的脸上皱纹层叠。“大日燃魂符”是史上最复杂的符咒之一,天皓白本就受了重创,他以残缺的元神强行完成符咒,巨大的消耗几乎掏空了他的身体。 “天道师!”方飞一跳而起,忽听天皓白叫道:“等等。” 方飞停下脚步,老道师指了指他的脚前:“你的笔。”方飞低头看去,星拂笔躺在地上。他下意识弯腰捡起,抬头时目光跟天皓白相遇,老道师涩声说道:“记住,作为一个道者,不论什么时候都别丢下你的笔。” “天道师,”方飞鼻酸眼热,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天皓白笑了笑,“一点儿意外。” “您的手……”方飞盯着老道师肩头断口。 “现在没空说这个,”天皓白说道,“我得去一趟天湖。”刚要转身,忽听一个声音笑着说:“您太小看我了,爷爷。” 老道师的身子陡然僵硬,方飞回头望去,一个人晃悠悠站了起来,他愣了一下,冲口而出:“皇秦。” 不对,太子爷的表情相当怪异,清澈锐利的目光消失了,俊秀的脸庞布满阴狠。方飞的心被捏了一下,失声叫道:“天宗我。” “皇秦”笑了笑,手里符笔一扬,散落地上的飞行器纷纷跳起,极速碰撞,重新组合,刺耳的声音响彻夜空。 方飞目定口呆,望着“太白武鬼”再次成形,忽听天皓白叹了口气,向他说道:“方飞,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方飞呆柯柯问道。 “你知道吗?”天皓白说道,“吕品还有一个舅舅。” “我听吕品说过,打伤我的隐形者是他……” “他叫狐白衣,现在叫秘魔,他变成周见龙潜入学宫,现在去了天湖。” “去天湖干吗?” “我猜,他想释放百头蛟龙。” “百头蛟龙?”方飞吃了一惊,脱口叫道,“它不是死了吗?” “百头没有死,前人用‘象蛇元珠’把它困在天湖下面,”天皓白瞅了瞅“皇秦”,“你要做的就是阻止狐白衣。” “呵……”天宗我发出冷笑,“你老糊涂了吗?他能阻止狐白衣?” “我老了,可没糊涂。”天皓白直视方飞,“你能做到吗?” “能!”方飞点点头,掉头就跑,忽听天宗我高叫“留下”,摩擦撞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夹杂无数怪响,方飞回头一瞥,吓得双腿发软——“太白武鬼”撒开八条长腿向他狂奔过来。 “东方乙戊,”天皓白的声音悠然响起,“长青木神。” 地面腾起袅袅青气,成百上千,缥缈中凝结成形,变成无数又粗又长的青绿色长藤,刷刷刷缠住“武鬼”。 “武鬼”向前一挣,飞剑、宝轮脱离身体,呜呜呜飞向方飞,青藤枝枝蔓蔓,藤上生藤,长出许多嫩绿色的细长藤蔓,如同灵巧的触手,赶上飞剑宝轮,凌空缠住绑住,大力拉扯回来;武鬼回头挣扎,盘旋翻滚,身上的藤蔓寸寸断裂,变回一缕缕青气,可是更多的青气从地下涌出,化为藤蔓顽强地缠绕武鬼,拖曳拉扯,始终把它困在原地。 “金克木,”天宗我高叫,“你挡不住我。” “这儿可是浮羽山。”天皓白嗓音发颤,“木巨灵神力在此,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你可不是木巨灵,你的力量会耗尽……”天宗我说话声中,“武鬼”的挣扎更加剧烈,宝轮狂转,飞剑激鸣,听起来就像数百条电锯同时开启。噪声让人发狂,藤蔓不断摧毁又不断重生,青气汹涌起伏,浓雾一样到处弥漫,“武鬼”的身躯裹在里面,忽隐忽现,如同蚕茧里的飞蛾,拼命想要冲破茧壳。 “我的力量会耗尽,你的力量就不会吗?”天皓白一边说话,一边全力应付大魔师的猛攻,让他惊讶的是,经过“大日燃魂符”的重创,天宗我的速度毫无衰减。 “当然,”天宗我的影子时有时无,简直就是云团里的闪电,“黑坛存在一天,我的力量就生生不灭。” “是吗?”天皓白叹了口气,“这可真不公平。” 两道人影翻翻滚滚,转进青色的雾气。方飞收回目光,一咬牙,向着天湖跑去。 咔啦,岩石一分为二,地面豁然开裂,地龙尖锐狰狞的脑袋冒了出来, 它向前一挣,吃力地爬出裂缝,背上托着燕眉和夏露,长长的尾巴拖着一串男生。经过长久的岩遁,孩子们半死不活,仿佛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燕眉跳下地龙,怀里抱着黄鵷。鸟妖王闭眼张嘴,已经没了呼吸,除了少许体温,感受不到任何生机。 “阳光?”燕眉焦急地观望四周,这儿还在地底,幽深的洞窟无穷无尽。她掏出“仙罗盘”,差点儿叫了起来,干扰消失了,罗盘的指针恢复了正常,跟着指针飞行,很快就能找到出路。 “丹离!”燕眉召出飞剑跳上。 “你去哪儿?”夏露惊叫起来。 “黄鵷快死了,我得马上赶回地面。”燕眉说道,“你们留在这儿,等我……”她打住话头,侧耳倾听,细微的沙沙声传来,似有什么东西在高速爬行。燕眉点起“燃灯符”,扫眼望去,什么也没发现。 “流星火雨!”女孩笔势一挥,“炙弹符”化为火球到处倾泻,有的撞上洞壁,有的洒落在地,爆炸声伴随冲天烈焰,洞窟震动,落石如雨,火光深处,无数小小的身影忽隐忽现,尖嘴长尾,正是鼠蜥。 鼠蜥吱吱惨叫,残缺不全的鼠尸遍地都是,幸存的鼠妖并未因此退缩,踏着同类残骸向前猛冲,更多的鼠蜥从岩石的裂隙间钻了出来,从大地的孔洞间向外喷涌——偌大的洞窟活了过来,俨然恶魔的腔肠,抽搐、蠕动、上下起伏,分泌出来的鼠群令人作呕。 四个孩子一无毛笔,二无飞行道器,更要命的是他们无法“神读”,黑暗里看不见鼠蜥。这些小妖怪尖牙利嘴,不用十分钟就能把他们活活吃掉。 四人挤成一团,簌簌发抖,长久的囚禁削弱了他们的胆气,面对看不见的敌人,陷入极度的恐慌。 “太古火万引精神!”燕眉风驰电掣,绕着四人盘旋,笔尖引来一道闪电,仿佛一支画笔,嗤啦啦绕着四人画了一圈,“朱雀之火,苍穹之雷,呼吸八表,禁制乾坤……” 呜的一声激响,闪电扫过的地方,电流纵横交织,化为一堵无形的障壁。鼠群迎头撞上,虚空中电光迸闪、万花绽放,但听吱吱尖叫,鼠蜥抽搐毙命,顷刻僵死一地。可是残忍的意志鞭策着它们,鼠群有进无退,尸体迅速堆积,环绕闪电结界,很快高过了四人的膝盖。 这些孩子都是战后出生,除了简容,谁也没有见过这种景象,望着眼前鼠尸堆积的高墙,一个个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夏露坐在地上,呜呜呜失声痛哭。 燕眉望着小女孩微微皱眉,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朱明神雷圈”能够抵挡一时,可是威力有限,如果鼠蜥悍不畏死、源源不绝,迟早将会冲破结界。 焦急间,洞窟尽头传来一串闷响,燕眉扭头看去,黑暗深处亮起星星红光。 鬼眼蝠的眼睛!女孩暗暗叹气,打起精神,冲了上去,数不清的黑影向她拥来。燕眉发出一道“炙弹符”,火弹凌空乱飞,炸死数十只蝙蝠,剩下的盘旋向后,齐声发出鬼号,密集的声浪铁棍似的甩了过来,燕眉翻身让过,声波扫过洞壁,刮走成片的岩石。 女孩出了一身冷汗,刚要扬笔反击,前方绿光闪动,巨大的舌头冲出蝠群,向她拦腰卷来。燕眉驭剑向上,巨舌从她身下扫过,女孩翻一个身,凝目望去,鬼八方黑衣飘荡,悬在蝠群中央,鬼眼蝠聚集成团,化为巨大的双翼,一左一右地在他身后挥舞。鬼八方收回舌头,舔了舔薄唇,冲着女孩发出狞笑。 “可恶!”燕眉看一看怀里的黄鵷,忧心如焚又无计可施,她猛一咬牙,挺身纵起,脚下火光流淌,飞剑超越声速,发出响亮的音爆。 “来呀。”鬼八方一声怪叫,吐出“八方毒舌”,呼呼呼舔向女孩,毒气曳过虚空,留下一道道惨绿的痕迹。 “燕眉姐姐……”夏露忘记了哭泣,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激斗。 女道者旋风翻滚,巧妙躲避“毒舌”,身影一分为四。 “三分身!”顾襄冲口而出。 “鬼号之翼。”鬼八方“腹语”发声,挥舞左边“巨翅”,千百只蝠妖齐声发出“鬼号”,嗡嗡嗡铺天盖地,扫向四个“燕眉”。 “雷缰电索。”四个“燕眉”同时挥笔,笔尖白光刺眼,吐出闪电符绳,符绳的两端各自连接一个“燕眉”,四个“燕眉”忽来忽去,上下翻飞,快比织女飞梭,笔尖的符绳交错纵横,当空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闪电光网,四个“燕眉”各占一角,同时挥舞电网,迎上“鬼号之翼”。 嗤啦,黑色巨翅卷入白光电网,蝠妖闪电萦绕,胡乱扑腾,“燕眉”们趁势向前,挽着电网罩向鬼八方。 燕眉巧用“雷霆缚妖符”和分身,织成一张“雷霆缚妖网”。鬼八方始料未及,闪身急退,空袖抖动,右翅向前挥出,蝠群撞入电网,又是一阵混乱。燕眉忙着兜截蝠妖,冷不防鬼八方绕过电网,凶猛扑向四个孩子,薄唇间绿光闪动,吐出“八方毒舌”,嗖嗖卷向四人。 “休想。”燕眉留下分身控制电网,真身掉头冲回,笔尖刷刷抖动,“惊爆符”直奔鬼八方的舌尖,魔徒匆忙收回毒舌,舌尖伸缩如电,瞬息写出“死水符”,浓黑的毒水冲天喷溅。女孩闪身躲开,还了一道“寒彻符”,毒水凝结成冰,冰雹似的落向地面。鬼八方怪叫一声,凑上前来,张开薄唇,吐出数十道白亮亮的闪电。 两人电光石火,纠缠了三五个回合。忽听一声尖叫,分明来自夏露,燕眉心头一紧,扫眼看去,夏露连蹦带跳,拼命甩掉上身的鼠蜥,其他的男孩也是一样——鼠蜥突破了结界,肆意攻击四人。 燕眉转身俯冲,鬼八方缠住不放,舌头忽大忽小,忽伸忽缩,一会儿化身“毒舌”,一会儿写符攻击,女孩使尽解数也摆脱不掉,但听孩子们的惨叫越来越小,最后归于沉寂,一颗心不由沉入谷底,她鼻酸眼热,欲哭无泪,好容易让过扫来的“毒舌”,低头一瞧,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四个孩子好端端站在那儿,张口结舌地望着地面。 地上陷入了一场恶战,一方是鼠蜥,另一方却是拳头大小的蜘蛛,五颜六色,数不胜数,六条长腿抱住鼠蜥,尖锐的口器注入毒素。鼠蜥奋起反击,疯狂撕咬,咬断蜘蛛的长腿,咬破蜘蛛的躯干,流出绿色汁液,闪烁微弱荧光。 “哪儿来的蜘蛛?”燕眉念头闪过,轰隆一声巨响,左面洞壁塌陷,钻出一个庞然大物,蜘蛛样的身子拖着一条蝎子尾巴。 “老龙蛛。”燕眉禁不住高叫一声。 龙蛛看她一眼,十二只眼珠骨碌乱转,它一声长叫,仿佛喇叭齐鸣,蝎子尾巴大力一甩,身下喷出千丝万缕。蛛丝光白闪亮,落在地上犹如藤蔓生长,分支开叉,爬向四面八方,转眼间,整座洞窟都被蛛丝铺满,宛如大地血脉,流动柔和光芒。鼠蜥在白光下原形毕露,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都被蛛丝黏在地上。 蜘蛛鱼如得水,顺着蛛丝滑行,势均力敌的恶斗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鼠蜥的尸体僵死一地,幸存的不顾一切逃回地底。 鬼八方见势不妙,转身冲出,绿惨惨的巨舌扫向龙蛛,不料老妖王的身后闪出四道人影,纷纷举起毛笔,“霹雳符”、“炙弹符”、“惊爆符”……数十道符咒一股脑儿倾泻过来。 鬼八方忙不迭收回毒舌,化为盾牌挡在身前,符咒落在上面,爆炸伴随闪光,几乎震垮了地窟。冲击波结成一股浩大的乱流,把魔徒缠住裹住、狂推猛搡。鬼八方连翻了五六个跟斗,轰地撞上岩壁,还没缓过劲来,眼前火光一闪,极度的炙热扑上身来。 “羲和惊爆符”蓄势已久,冲出燕眉的笔尖,正中魔徒的胸膛,爆炸把鬼八方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浑身是血,皮开肉绽,嘴里发出嘶哑的尖叫。 “糟糕。”燕眉想起一事,俯身冲向魔徒,忽见鬼八方就地一滚,身下岩石开裂,地龙钻了出来,咬住衣角把他扯了下去。 不待地缝合拢,燕眉抢身赶到,毛笔一甩,又一道“羲和惊爆符”钻进缝隙,爆炸声里夹杂鬼八方的惨叫和地龙的悲号,大地震动不已,裂缝飞快消失,惨叫和悲号渐去渐远,终于消失在地底深处。 “可恶!”燕眉忍不住挥舞毛笔,笔尖在黑暗中留下愤怒的火焰。 “爸!妈!”简容惊喜地冲向那几道人影,一头扑进申田田怀里。女狼神横眉竖眼,本想痛揍他一顿,可见儿子狼狈模样,忽又心头一软,放下高举的巴掌,叹了一口气,低声骂道:“混小子,你吓死我了。” 天上扑翅声急响,众人抬眼望去,“雷霆缚妖网”失效,鬼眼蝠到处乱蹿,可是没逃多远,忽又撞上什么,一个个悬在半空,挣扎扑腾,进退不得。 燕眉暗生诧异,忽见六只巨蛛从黑暗里冒出头来,簌簌簌爬到半空,慢条斯理地吐出毒刺,挨个儿刺蛰蝠妖,毒液进入身体,鬼眼蝠麻痹僵硬,木呆呆地悬挂在巨大的蛛网上。 燕眉看得头皮发麻,飞到简怀鲁身前,急声问道:“这儿离地面还有多远?” 简怀鲁一愣,蛛仙子从禹封城身后闪了出来:“你问这个干吗?” “鸟妖王快要死啦!”老龙蛛的声音充满悲怆,一打眼珠盯着女孩怀里的黄鵷。 “太阳光可以救它。”燕眉说道。 “明白了!”蛛仙子高叫,“老家伙,你带她上去。” “好!”老龙蛛掉头钻进破洞,燕眉驭剑跟上,到了洞口又回头说道:“这些孩子……” “放心,”申田田热切地说,“交给我们。” 燕眉点了点头,转身跟上龙蛛。老蛛妖六条长腿轮转如飞,仿佛一团苍青色的岚雾,乘着狂风在洞窟里穿行,毛茸茸的腿脚俨然长了钩子,正着爬,倒着爬,左也爬,右也爬,无论爬到哪里,都是如履平地。 洞窟转折无穷,岔路数不胜数。燕眉看得心惊,忍不住问:“老龙蛛,你们怎么找来的?” “我有许多子孙。”龙蛛动作飞快,说话却是不紧不慢,“我用‘心之丝’跟它们心灵相连……” “心之丝?那是什么?” “一种无形的丝线。”龙蛛顿了顿,“跟通灵镜差不多。” “噢?”燕眉似懂非懂,“所以它们一举一动你都知道?” “鬼八方擅长操纵鼠蜥,跟着鼠蜥就能找到他。我让孩儿们追踪全玉京的鼠蜥,发现鼠蜥反常地向忘墟聚集,于是我们赶到忘墟,时刻监视鼠蜥的动向,今晚鼠蜥大规模异动,分从四面八方拥向这儿。我得到消息,一面让孩儿们追踪鼠蜥,一面召集蛛仙子他们,顺着这个洞窟深入地底,果然一下子就找到了你们。” “谢谢,”燕眉由衷说道,“老龙蛛,可你干吗追踪鬼八方?” “他招惹了逆鳞。” “逆鳞?”燕眉愣了一下,“苍龙人的秘密组织?” “‘逆鳞’是少数苍龙人建立的,专门对付魔徒和皇师利,”龙蛛咂了咂嘴,“蛛仙子和禹封城都是‘逆鳞’的成员……噢,我说漏嘴了,你可不能说出去。” 燕眉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冲口而出:“杜风烈也是‘逆鳞’?” “唔,”老龙蛛不情不愿地说,“她是‘逆鳞’里的‘冰神女’,也是我们在白虎厅的内应。” “鬼八方打伤了杜风烈,所以‘逆鳞’要为她报仇?” “没错,禹封城跟简怀鲁夫妇是好朋友,顺道帮他们找回儿子,同时也介绍他们加入逆鳞。” 燕眉不胜庆幸,呼出一口气,说道:“老龙蛛,没有你可就糟了。” “小意思。”老龙蛛闷闷回答,燕眉想了想又问:“天皓白也是‘逆鳞’吗?” 老龙蛛支吾说道:“你问这个干吗?” “他有危险,”燕眉不胜担忧,“魔徒要释放百头蛟龙。” “什么?”龙蛛刹住脚步,“百头还活着?” “它困在天湖的下面。” “太糟糕了,”老龙蛛咕哝,“它会挑起战争。”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为了释放百头,魔徒要在‘幻月舞会’上演奏浪飞羽的《神寂之曲》,这支曲子能让万物永寂。” “永寂?”龙蛛嘶声高叫,“这么说……”它的目光落在黄鵷身上,“我的天啦。” “对!”燕眉咬牙点头,“黄鵷决不能死。” “好吧,我实话实说。”老龙蛛语调低沉,“天皓白是‘逆鳞’的头儿,如果失去他,对于‘逆鳞’将是灭顶之灾。” “尽是坏消息!”燕眉头痛欲裂。 “也有好消息。”龙蛛说道。 “什么?” “我们到了。”龙蛛绕过一块巨石,迎面凉风吹来,出现一个幽蓝色的洞口。燕眉喜不自胜,越过龙蛛,一口气冲出地表,霎时间她愣住了,星穹低垂,明月向西,夜晚尚未过去,太阳还没升起。 “完了。”燕眉像被抽掉了元神,望着夜空两眼发直。 “还没完。”老龙蛛刮锅似的嗓音格外刺耳。 “怎么没完?”女孩愤然回头,“我要阳光,我要太阳。” 老龙蛛十二只眼睛平静地望着她:“太阳没有来,你就不会去找它?” 燕眉一愣,喜上眉梢,高声大叫:“谢谢你,老龙蛛!”边叫边飞,脚下的飞剑画出一道明亮的火光,把苍茫的夜空剖成了两半。 寒风拍面吹来,云气闯入双眼,燕眉迎着东方越升越高。空气越发稀薄,困倦阵阵涌来,她咬牙苦撑,浑身气力注入飞剑,逐渐接近大气的边缘,因为远离地面,引力微乎其微,飞剑速度加倍,顺着气流向前滑翔。 云河在下面奔涌,举头星河烂漫,透明的“气灵”在她身边欢欣鼓舞,吸足了星月光华,不断地变幻形态,像蝶,像鸟,像是奔跑的小兽,像是游动的鱼虾,若隐若现,时有时无。自古以来,关于“气灵”研究足以塞满整座天渊阁,有人认为它们是死者的元神,环绕世界运行,等待下一次轮回。 怀里的黄鵷越来越冷,燕眉的心也随之低沉,她尽力叫喊鸟妖王的名字,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鸟妖王的身躯呈现出异样的灰白,燕眉感觉它正在变成一块石头。 “太晚了吗?”女孩头晕目眩,周身发冷,整个儿沉甸甸地向下坠落,她已筋疲力尽,再也无法支撑飞剑。“丹离”感受到主人的绝望,摇晃着发出凄怆的哀鸣。 前方微微一闪,像是一点星光。不,星光没那么暖、没那么亮,那更像是离开锻炉的刀尖,热烈中透着锋芒。 光芒映入眼里,女孩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瞪大双眼,朝着光芒飞去。霎时间,神明在天地的尽头张开了翅膀,太阳崭露头角,金红色的曙光尽情地洒在燕眉身上。 女孩如释重负,低头看向黄鵷。鸟妖王闭眼张嘴,石膏色的羽毛也被染上一抹金红,这一刻,她直觉大鸟活了过来,可那只是错觉,黄鵷一动不动,仍是冰冷死寂。 阳光也没用,黄鵷真的死了。燕眉的心再一次跌进了深渊,她抱住大鸟,失声痛哭,眼泪滴在羽毛上面,映照初生的旭日,发出奇异的光芒…… 湖面平静得可怕,没有涟漪,没有气泡,一条水道从岸边直通湖底。 老橘妖也睡着了,方飞冲进水道,两边的水墙里,湖妖水怪静静地漂浮,鱼虾、蛟龙闭合双眼、酣然沉睡,琴水妖变回水母,悬在那儿纹丝不动。 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方飞拼命思索之前的事情,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古旧发黄的符纸,显然这一切跟他选择的乐章有关系。 不觉到了水殿门外,方飞屏住呼吸,举着毛笔,走了进去。殿中一如既往的空旷,没有狐白衣,没有百头蛟龙,老夔龙的影子从穹顶投下。它的大脑袋破水而出,湖水顺着苍青色的独角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殿中央的棋盘上。 方飞走到棋盘前,所有的疑问豁然开朗——水殿就是一把天机锁,座椅是它的“九重天”,道祖棋盘是它的锁眼。天湖的底部则是一座监牢,巨大的符字不是无用的摆设,而是为了困住百头蛟龙——忘墟的制造者,旷古绝今的十品妖王。 召唤棋盘的一定是狐白衣,看样子,他下赢了棋局,打开了天机锁,作为狐神后裔,秘魔的才智令人惊叹。 方飞彻骨生寒,敌人的强大超乎想象,如果他输给狐白衣,如果百头蛟龙被释放,如果天皓白败给了天宗我,天籁树下所有的人都会死,简真、吕品、禹笑笑、天素、山烂石、狐青衣……空前的压力向他涌来,方飞反胃恶心,扶着棋盘大声干呕。 胃里空无一物,什么也吐不出来。方飞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低头直视棋盘,上面映照出一张懊恼愁苦的面孔。 方飞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张人脸属于自己。这时光亮忽闪,一行字迹出现在棋盘上:“要下棋吗?” “刚才有人来过?”方飞问道。 “对。”棋盘简短回答。 “他赢了?”方飞又问。 “对,”棋盘写道,“厉害的家伙。” “他在哪儿?”方飞明知故问,心存一丝侥幸。 “下面。”棋盘又写,“要下棋吗?” “你能让我赢吗?”方飞望着棋盘快要哭了,“一局也行。” “我不会让,你可以赢。”棋盘答得干脆。 “好吧,”方飞明白祈求无用,把心一横,沉声说道,“开始!” 棋盘闪过一个“好”字,随即文字消失,盘面一片光洁。 方飞落笔写字,可惜心有杂念,笔势软弱,甫一交锋,字儿就被吃掉了两个,对方连成一道定式,俨然一道长城横在棋盘中央,以前的局面又在重演,输棋的念头牢牢占据了他的脑海——但从见到“道祖棋盘”,他就从没赢过一次。 “可恶,”方飞鼻酸眼热、握笔的手微微发抖,“不行,我不能输。” 输棋的后果如同万钧巨石压在头顶。他低吼一声,挥拳捶打脑门,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方飞右手握笔,左手握住右手,停止颤抖,继续书写,很快扳回一城,吃掉棋盘三个龙文,尽管没能凑成定式,可也大受鼓舞。他的心情稍稍平复,不觉开启“神读”,脑子高速转动,思路清晰了得,强大的意念注入笔尖,字迹变得坚定有力,顽强地抵抗对方的攻势。 落笔越来越快,棋盘应对如飞,龙文满盘厮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糟糟分不出敌我彼此。这样混乱的棋局,方飞从没见过,可他的心思也是前所未有的敏锐,所有精魂气魄都倾注到棋盘上,每一个写出的龙文都融入血肉,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他能感受到文字的喜怒哀乐,听得到它们无声的呐喊,他精准地掌控每一个龙文。随着战局的深入,方飞逮到一个机会,吃掉对面五个龙文,幸运地凑成一道定式,依托这一座“龙城”,他大举反击,经过一番缠斗,凑齐了第二道定式,两座“龙城”构成九十度的夹角,把对面的龙文分剖宰割、各个击破。 “柔为下激水漂石。”方飞写下一个“激”字,完成了一道“弱水浮石符”,这一道符咒能让石头在水中漂起,也让他凑齐了第三道定式。 盘面上的文字停了下来,俨然某人按下了“暂停”键,方飞的笔尖停在棋盘上方,忽见光亮闪过,龙文融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大字:“你赢了。” 胜利来得突兀,方飞呆柯柯望着棋盘,还没回过味儿,盘面闪过“少阳”两字,左边接近讲坛的座椅明亮起来,同样出现“少阳”两个大字,跟着棋盘又显示一个“金”字,西边第二排座椅也出现“金”字。接下来,棋盘上依次涌现“乾”、“九”、“乙”、“辰”、“亢”、“南吕”、“大过”……每出现一个字词,四周九排座椅就有相应的字词亮起,闪闪烁烁,光芒夺目。 “大过”出现以后,棋盘沉寂一下,嘁哩喀喳,从内向外,盘上的方格纷纷向下陷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锁孔,外大内小,凹凸不平,布满了深刻光滑的凹槽。 “糟糕,”方飞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没有钥匙!” 锁孔大得异乎寻常,容得下几个成年男子。方飞掏出“鼻涕虫”比了一下,小妖怪瘫在手心松弛无力,就连它也陷入了永寂。 “狐白衣能开锁,钥匙也许就在附近。”方飞灵机一动,举头望去,立刻看见了老夔龙的独角,角上的纹路异常清晰。 “钥匙是夔龙的角。”对于这个发现,方飞惊喜若狂,喜的是开锁有望,惊的是要用这把“钥匙”,必须控制夔龙,使其凌空转动。夔龙的身躯超过十吨,普通“搬运符”根本无法办到。 “移山填海符。”方飞的脑海里闪过密密麻麻的符字,“定式”考试里,“移山填海符”是他写出的最后一道符,也是“搬运符”的最强变咒,定式超过两百字,复杂的程度让无数道者望而却步。方飞也曾尝试过一次,写到一半就被迫放弃。 事到如今,有进无退。他咬牙挥笔,凌空写出符咒,这一次他使用龙文,一路书写流畅,以往遇上的阻碍也轻易度过,很快定式写完,方飞大喝一声:“起!” 数百字的符咒叠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龙文,发出煜煜青光,穿透水墙,笼罩海怪,把夔龙拉出湖水,悬在半空缓慢下降。 “星拂笔”瑟瑟发抖,汗珠顺着额角流淌,方飞清晰地感受到夔龙的重量,只不过承受方是他的元神。神速提升到极限,无法形容的疲惫涌遍全身,方飞感觉元气正被抽空,强烈的虚无感几乎把他击溃。 一尺一寸,夔龙不断地接近锁眼,咔嚓,独角插进了锁眼,开始吃力地旋转,随之转动的还有整个水殿,座椅一排排随着锁眼旋转,四周的水墙化为漩涡,带起穹顶的湖水,向下旋转伸出,如同巨灵的舌头,吸住夔龙的尾巴,用力把它向上拉扯。 老妖怪返回湖里的一刻,水殿旋转也停了下来,座椅上九个字词连成一行,强烈的白光顺着字词冲进锁眼。 方飞脚底抖动,讲坛向左旋转,棋盘无声挪开,就在他的脚前从无到有地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石阶,阶梯斑斑驳驳,一路盘旋向下,冷飕飕的腥风冲出地窟,闻起来就像冷藏多年的鱼虾。 “百头蛟龙就在下面?”方飞一想到这个就浑身哆嗦,用力挥了一下毛笔,壮着胆子向下走去。 下了不到十级,头顶一暗,咔嚓,棋盘挪回原处。 “噢!”方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入口,而是一个陷阱,天机锁只能从外面打开,一旦锁眼封闭,闯入者也会关在里面。这一座囚牢坚不可摧,百头蛟龙尚且无法脱身,其他的闯入者只能活活困死。 绝望再一次袭来,方飞呆了几秒,加速向下奔跑——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一条路走下去。 阶梯螺旋向下,俨然永无穷尽,冷风迎面传来,风中的腥气更加浓郁。 “昂。”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吼。不,不是一声,而是许多声吼叫,因为太过整齐,听起来就像是从一个嗓子里爆发出来。 方飞双腿发软,满头冷汗,望着黑暗深处恐惧发抖。 “不能停下,”一个声音在心里催促,“时间不多了。” “我得下去!”他使劲握了握笔杆,无论什么时候,凉沁沁的“星沉木”总能让他心中安宁。 方飞踮着脚尖奔跑,不出百步,踏上平地,正前方青蒙蒙的微光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洞口。他举起毛笔,蹑足走到洞前,还没站稳,又听一声怪叫,仿佛数十个巨人在他耳边齐声暴喝。方飞头脑欲裂,几乎当场昏迷,透过青光,恍惚看见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飞了过来,砰地砸中刻满符咒的墙壁,骨碌碌滚落在地,仔细一瞧,那是一个白衣白发的年轻男子,面孔白里透红,嘴角挂着血迹,漆亮的眼珠闪烁嘲弄一切的光芒。 “狐白衣?”看见这身装束,方飞立刻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秘魔没有看见他,两道目光凝注前方,方飞随他看去,心子猛地一跳,险些尖叫起来—— 第二十章、百头蛟龙 第二十章、百头蛟龙 广阔的地窟里塞满了一个庞然巨物,尽管见过雕像,目睹百头蛟龙的本尊还是让人深陷噩梦。除了体格巨大,它就如一大团乱糟糟的水草,没有爪子,没有尾巴,数不清的躯干相互缠绕,各自连接一颗沉重硕大的头颅。模样与其说是蛟龙,不如说是独角蟒蛇,眼窝凹陷,眼珠碧绿,嘴边长满肉须,虫子一样来回蠕动,半数以上的脑袋都在休眠,只有数十颗蛟头睁眼望来,眼神各式各样,愠怒,阴沉,好奇、沉思……每一颗头颅下面,都有一条金晃晃的锁链,锁住躯干,深陷血肉,看似暗淡无光,蛟头稍一动弹,立刻明亮起来。 “你是蓬尾的子孙?”蛟头神态不一,可是异口同声,它使用最古老的龙语,听上去就是滚动的雷霆。 “真抱歉!”狐白衣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也用龙语回答,“我以为你睡着了。” “蓬尾没有告诉你吗?不管睡得多沉,我都会留着一个头放哨。” “蓬尾?”狐白衣摇摇头,“我没见过它。” “为什么?”每一个蛟头都流露惊讶。 “它死了。”秘魔简短回答。 “什么时候的事?”百头一声暴喝,巨大的混响让方飞两眼发黑。 “十万年前。”狐妖异常冷静。 百头蛟龙沉默一下,狠狠毒毒地说:“太可惜了,我发过誓,离开这儿,第一件事就是吃掉那个狐狸精。” “噢?”秘魔笑嘻嘻问道,“你跟它有仇?” “它骗了我。”百头口气沉痛,“它跟道者结盟,把我困在这儿,给我戴上这一副该死的锁链。这些年我看不见一个活物,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跟自己说话……” “你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狐白衣插嘴问道。 “什么也进不来,光亮,声音,什么都进不来。” “很好,”狐白衣打了个响指,“一切如我们所料。” “我们?”百头困惑地问,“除了你还有谁?” “我的头儿,”秘魔回答,“他派我救你出去。” 百头瞪它一阵,数十颗蛟头发出狂笑,声如轰雷,冲击四方,更多的龙头被笑声惊醒,同时向前一蹿,扯动身上锁链,锁链金红发亮,缠绕的地方滋滋作响,青烟袅袅升腾,地牢里弥漫焦臭的气味。 锁链根根绷直,蛟头停了下来,距离狐白衣不过数米。百头蛟龙痛苦地扭动,盯着秘魔龇牙咧嘴:“你是蓬尾的子孙,我凭什么相信你?狐妖都是骗人精,我应该把你活活吃掉。”狐白衣笑了笑,问道:“那你干吗不吃?” “好家伙!”百头迷惑起来,“你到底想要什么?”狐白衣扬起右手,指间多了一张符纸:“我想让你听听这个。” “留声符?”百头的眼里流露警惕,“我讨厌道者的东西。” “听听也无妨。”狐白衣摇晃一下,符纸里响起嘶嘶嘶的尖啸,连绵不断,如同有人从牙缝里往外吐气。 “精邪,”百头激动起来,不顾锁链之苦,使劲摇晃头颅,“这是精邪……” 方飞立刻明白过来,这些怪声是魑魅语,说话的是魑魅王精邪。 嘶嘶声忽高忽低地响了一阵,百头安静下来,数十颗头颅趴在地上,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精邪,”狐白衣说道,“它跟你一样反对道妖和解,不同的是你被关在天湖,它被困在了云巢地宫。” 百头缓缓开口:“精邪为什么相信你?” “它谁也不信,”狐白衣古怪一笑,“我们做了个交易,如果它肯说服你,我就送给它十个学生的元神。” 听到这里,方飞心头豁亮,给贝雷贴上“迷魂符”的是秘魔,一年生是它的第一个祭品,要不是方飞及时出现,不但贝雷惨死,还有更多的学生丧命。 “好吧!”百头睁开眼睛,“就算我相信你,你又怎么弄掉这个?”它摇晃身上的锁链,“我花了十多万年,也摆脱不了这个鬼东西。” 狐妖笑笑,问道:“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你知道?”百头反问,狐白衣点了点头:“它是象蛇元珠。” “象蛇?”百头失声怒吼,“他们用金巨灵来对付我!” “除了巨灵,还有什么能困住你?”狐白衣谄媚微笑。 “那还用说,”百头昂起头颅,数百只眼睛直视秘魔,“你说它是元珠,可我看不出元珠的样子。” “支离邪和四神打败象蛇以后,把元神从它的躯壳里抽离出来。支离邪依照三神七识的三神,把象蛇的元神分解成三颗元珠——胎光、幽精和爽灵。四神把元珠封印在一条锁链里面,称之为‘象蛇魂锁’,用来捆缚最难缠的敌人。‘象蛇魂锁’千变万化、坚不可摧,一旦被它锁住,除非解开封印、放出元珠,要么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你能解开封印?”百头来了兴趣。 “要想解除封印,需要封印的反咒和四神的元气。” “四神元气?”百头大吼,“四神早就死光了,上哪儿去找他们的元气?” “这儿。”狐白衣掏出四根试管,不同颜色的元气在里面翻涌起伏,“你得感谢我的头儿,他创造出四神封印的反咒,还找到了媲美四神的元气。” 百头望着试管半信半疑:“你们这样做,想要得到什么?” “象蛇元珠!”狐妖诡谲一笑,“自由归你,元珠归我。” 蛟头齐刷刷抬了起来,数百双眼珠盯着狐妖,一字字同声说道:“成交。” 方飞的心揪成一团,眼看狐白衣抽出笔来,再也忍耐不住,挺身跳进地牢。秘魔看见他,委实愣了一下,冲口叫道:“大魔……” “玄叱飞光。”方飞挥笔出手,狐妖误把他当成天宗我,一愣之间,通身电光萦绕,惨叫着飞了出去。 “灰飞烟灭。”方飞痛下杀手,不待狐妖落地,一道“惊爆符”咬住它的身影。 轰隆,火光迸闪,地牢震动,石墙多了一个凹坑,狐白衣却不知去向。 “隐身术!”方飞念头闪过,忽觉腥风压顶,抬眼一瞧,狰狞的蛟头如同巨锤砸落。 他匆忙跳开,蛟头落在身前,砸出一个深坑,飞溅的石屑在他身上留下几道血痕。方飞站立未稳,忽然蛟龙巨口怒张,嗓子深处红光闪现,他想也不想,翻身向左,嗤,蛟口吐出一股铁锈色的妖气,喷上墙壁,咝咝溶化岩石,掏出了一个更大的坑洞。 百头蛟龙的妖气拥有腐蚀万物的力量,被它诅咒的忘墟,十万年来寸草不生。 方飞望着坑洞心惊胆寒,可他不敢停留,更多的蛟头向他冲来,何况秘魔隐身一旁,随时都会暗放冷箭。想到这儿,他身子摇晃,一分为三,分从三个方向冲向妖王。 百头微感错愕,望着三个“方飞”不知如何下口,更让它困惑的是对方的举动。百头蛟龙横行天下,道者无不望风而逃,当初道妖战争,死在它面前的道者不计其数,方飞不但不逃,反而迎头冲来,大大出乎老妖王的意料。 一愣神的工夫,方飞一阵风绕过蛟头,钻进百头躯干之间的夹角,环顾四周,粗长的蛟身跟“象蛇魂锁”纵横交错、难解难分,比起羽化课上的“飞行绳网”还要纷繁复杂。 “昂!”百头一声怒吼,掉转三颗蛟头,分别咬向方飞和分身,蛟身牵扯锁链,发出呛啷震响。 方飞一面奔跑,一面驾驭分身,百头接连扑空,但觉灼热剧痛,“象蛇魂锁”扯住了脖子,脑袋无法向前,眼睁睁看着方飞溜走。它狂怒吼叫,挣扎向前,谁料方飞没有咬到,锁链反而越缠越紧,蛟头卡在半空进退不能。 百头又惊又怒,恍惚明白了男孩的诡计,它受到锁链捆缚,躯干伸缩有限,头颅转折不灵,还会相互牵制,所以躯干之间留下了不少死角,这些死角百头自己也无法够到,自然成了方飞最佳的藏身之地。 自己的身躯变成敌人的屏障,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百头恼羞成怒,厉声怪叫,一面喷吐血雾,一面翻转身躯,想把方飞毒死压死,不料男孩开启“神读”,知觉敏锐,应变神速,任由蛟身起落、金锁拦路,总能见微知著,抢先一步进入死角。百头蛟龙生平最为痛恨道者,而今却被一个小小男孩戏弄,心中怒气越来越盛,百头百身疯狂扭动,如同沸腾的稀粥,搅得地牢一片狼藉。 混乱间,方飞心头一震,热血上冲,回眼望去,左边分身的胸口多了一个半月形的空洞,表情痛苦,蜡像一样融化崩溃。 “阴蚀符。”方飞对击溃分身的符咒刻骨铭心,他心生警兆,尽力向左扑出。嗤,站立过的地方出现一个半月形的凹痕。他但觉嗓子发干,背脊冷气乱蹿,慌乱间,他被锁链绊了一跤,就地一个翻滚,贴着蛟龙的躯干钻过,躯干在他身边砸落,地面龟裂、碎石横飞,可是“阴蚀符”也没有如料想中射来。 “它在干吗?”方飞缓过一口气,随即意识到百头的身躯挡住了秘魔的视线。可只要看不见狐妖,终归还是难逃一死。 此时此刻,方飞无比想念“神通眼镜”,可惜那东西属于皇秦,皇秦又被天宗我附了身——所有的优势都在敌人一边,方飞有生以来从未如此苦闷。 忽觉气氛有异,蛟头和蛟身停止了翻滚,百头蛟龙安静下来。 方飞直觉不妙,“神读”向外延伸,微弱的念咒声断断续续地钻进耳朵。 “糟糕。”方飞抬眼望去,四团光芒悬在半空,青红黑白,连成一圈高速旋转,相隔越来越近,猛地向里一挤,融合成一个更大的光团,四色斑驳,呼啸着从天上俯冲下来,鸟儿似的钻进了锁链, 丁零当啷,锁链剧烈抖动,四色强光的驱赶下,锁链里的金光疯狂流蹿,很快聚到一起,变成三个光灿灿的金球,比足球小,比铅球大,光芒忽涨忽缩,宛如心脏跳动。突然间,光球尽力一跳,如同熟透的果实离开枝头,齐齐摆脱锁链,同时向上飞升。 秘魔欣喜若狂,几乎忘了伤痛,刚刚他见方飞摔倒,百头躯干砸落,认为对方定被压死,于是腾出手来,急不可耐地书写反咒,打破四神封印,放出象蛇元珠。眼看元珠升起,他挺身上前,抓住一颗元珠,入手以后,发现除去光亮,珠子比看上去还要小巧,实质部分一只手也能握下,温软光滑,弹性了得,握在手里不断变换形态。 巨灵的元珠竟是这个模样?狐白衣也觉惊奇,反手揣进乾坤袋,踩着蛟龙躯干,赶到第二颗元珠下面,刚要伸手接收,忽见人影一闪,方飞腾空跳出,一把抓走了第三颗元珠。 “不……”狐白衣又惊又怒,抖手发出“阴蚀符”,符咒击穿方飞的后脑,从他的额头冲了出去。 方飞的脑袋少了一半,可是没有流血、也没有摔倒,翻身向前一跳,连带手里的元珠,消失在百头蛟龙的躯干后面。 “分身?”狐白衣猛冲上去,无论如何他也要夺回元珠。 赶到分身坠落的地方,秘魔探头一看,分身还没消散,元珠却不知所踪。他目光转动,正要搜寻四周,左边角落里突然蹿出一辆巨大的越野车,灰白透青,若有若无,来势快得惊人,似有狂风在后面追赶。 “烟灵?”狐白衣没有去过红尘,乍见这辆怪车,不觉愣了一下。这一愣错失良机,当他想要躲闪,烟灵已经扑上身来,“越野车”形体消失,变成烟雾把他团团裹住。 “玄叱飞光。”方飞从角落里跳了出来,左手握着烟杆,右手发出一道“霹雳符”。透过“烟灵探测法”,他已经找到了秘魔的位置,对他的举动了如指掌。 “太白制御。”狐白衣写出“皇天辟雷符”,金白色的光丝把粗大的闪电导向四面八方。他不容方飞再次出击,反手抖动笔尖,“阴蚀符”无声无息地奔向小度者的胸膛。。 方飞直视前方,目光专注,忽然后退半步,毛笔从上到下画了一个正圆。圆圈凝结不散,通体光华灿烂,浑如满月挂在天上。 嗤,“阴蚀符”撞上“圆月”,激起若干涟漪,随即完全消失。 “圆光符!”狐白衣难以置信,他化身周见龙,一直暗中观察方飞,以他的判断,方飞不可能写出“圆光符”,“隐身术”加上“阴蚀符”就能轻易把他干掉。谁料生死关头,这小子信手一挥,居然画出了“绝对的圆”。 “肯定是运气!”狐白衣不死心,又喝一声,“太阴蚀日。”第二道“阴蚀符”甩出笔尖。方飞错步向左,星拂笔从左往右轻轻一勾,完美的正圆浮出虚空,仿佛一面盾牌横在身前,两道符咒激烈碰撞,迸溅出青绿刺眼的火星。 成为圣道者以后,方飞的道术有了质的飞跃,原本无法写出的符咒也自然而然地写了出来。狐白衣性情偏执,一再失手,心里憋足一口气,非要用“阴蚀符”击倒敌人不可,他奔跑如飞,“阴蚀符”一道紧接一道,前后连绵不断,不给方飞喘息的机会。 方飞也是撒腿狂奔,穿过混乱的锁链,翻过蛟龙的身躯,笔尖的“圆光”越画越快,起初还有少许凝滞,渐渐得心应手,所画圆圈环环相扣、风雨不透,出现在不同的位置,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猛烈攻击。 他能写出“圆光符”,既是水到渠成,也是情势所迫。画出“绝对的圆”,要求对符笔的控制精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没有“神读”的能力,画出“圆光符”不过痴心妄想,可就算开启“神读”,要想画出“圆光”,也需要过人的灵感和契机。方飞面对强敌,生死之际触发灵感,把握住了“圆光符”的玄机,用“神读”感知笔势,一气呵成画出了“元神之盾”。 这是他的天才,也是他的运气,正如牡丹所说,道术是一种灵感,相比严密的逻辑,更加依赖不可预测的天意。 双方动若鬼魅,数十道符咒你来我往。不过几下弹指的工夫,地牢里响起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断裂声,锁链节节寸断,百头重获自由。压抑十万年的激情一朝爆发,老妖王兴奋发狂、极力翻腾,躯体失去束缚,开始无限膨胀,蛟头如同攻城的巨炮,气势万钧地轰击墙壁和穹顶,妖气喷上墙壁,岩石大块消失,一连串冲撞挤压之后,咔啦啦一声巨响,穹顶出现裂缝,湖水汹涌灌入。 两个对手东倒西歪,浩荡的水帘把他们分隔开来,交锋断断续续,可也从未停止。百头又撞几下,裂缝更宽更长,蛛丝一样布满穹顶,湖水瀑布一样流淌下来,很快淹没了老妖王的身躯。 方飞也漂浮起来,更让人惊恐的是,他感应不到烟灵的位置。因为距离太远,烟灵失去了灵性。 “圆光符”能够抵挡“阴蚀符”,全赖烟灵定位,失去对烟灵控制,也就意味着秘魔回归隐身。方飞看不见对手,也就猜不出“阴蚀符”的来路,“圆光符”画得再好,封锁方向不对,也是死路一条。 转眼之间,湖水灌满了地牢,方飞一挺身,使出“水遁术”冲向穹顶的裂缝,缝隙跟天湖相连,透出幽蓝的微光。 一颗蛟头看见方飞,眼珠转动,探身咬来。方飞拼命加速,从成排獠牙间穿过,前方水波激荡,另一颗蛟头拦住去路,不待蛟龙张嘴,男孩翻个跟斗,伸脚在它鼻尖用力一蹬,身子斜向上蹿,如同一颗子弹,越过三颗蛟头的拦截,极速接近长长的裂缝。 咻,有东西从旁掠过,左近的湖水被无形的力量掏空。 “阴蚀符!”方飞扭头看去,一个透明的人影越过蛟头、蛟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 轰隆,一个蛟头撞上穹顶,惨绿的眼珠还在盯着方飞,穹顶豁然开裂,出现一个大洞。乱石滚滚而下,男孩一面躲闪,一面冲向缺口,蛟龙的肉须扫了过来,差点儿把他卷了过去。 方飞不顾一切地向上蹿升,划出一条蛇形的水线,弯弯曲曲,忽左忽右,“阴蚀符”接二连三地从身边掠过,掏空大块的湖水,掀起狂暴的湍流…… “多美妙的声音啊,”天宗我冲着天湖方向微笑倾听——地面剧烈摇晃,地底传来开裂的闷响——大魔师回过头来,慢慢收起笑容,“可你怎么还不死呢?爷爷!” 天皓白的模样十分凄惨,除了断掉的胳膊,左肩、右腹各有一个半月形的小孔——天宗我的“阴蚀符”更凌厉、更隐秘、速度更快、伤口更小。 鲜血染红了羽衣,老道师的脸色一如既往,他平静地说道:“也许活比死更难,我喜欢做困难的事。” “说得好,”天宗我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怕死,因为你有更在意的东西。” “噢,我在意什么?” 天宗我眯起双眼:“你的学生。”天皓白呼出一口气,眼角余光扫向四周。 “让一个人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他珍视的东西。”天宗我突然扬笔,嗤,勾穹的脑门多了一个半月形的孔洞,鲜血混合**向外喷涌,红白相间,骇目惊心。 天皓白的身子摇晃一下,白眉微微抖动,苍老的面孔起了涟漪。 “我们从魁星奖的得主开始。”天宗我轻轻挥舞毛笔,优雅的姿态仿佛乐队的指挥,“四年级完了,接下来是三年级,噢,苏若兰,苏昊扬的独生女,幽都苏家的骄傲,她死了,未来的幽都之门将看守无人……”他笔势左移,精准地从人堆里找出苏若兰。 “休想!”天皓白拦在苏若兰身前,毛笔挽出圆光,挡下一道“阴蚀符”。天宗我身子急晃,闪电绕到左侧,笔尖如毒蛇吐信,嗤,老道师跌出五米,重重摔在地上,左胸半月形的伤口嗤嗤嗤向外喷涌血泡。 “有意思,”天宗我嘲讽地扬了扬眉毛,“堂堂天道者,为了一个小女孩送命。” “这是我的责任。”天皓白左肘撑地,颤巍巍试图站起。 “可笑的责任,”天宗我闲庭信步,“我真舍不得杀你呢,爷爷,折磨顽强的对手是一种乐趣。” “是吗?”天皓白眼神浑浊,越过天宗我的头顶,投向深沉的夜空。 “你看什么?”天宗我好奇问道。 “曙光。”老道师回答。 “得了吧!”天宗我笑了笑,“离天亮还早着呢!” “凤凰在歌唱。”天皓白闻如未闻,定定地望着东方。 “你昏了头吧?”天宗我冷酷地说,“凤凰已经灭绝了。” “对不起!”天皓白的目光转向孙子。 “你说什么?”天宗我皱起眉头。 “都是我的错。”老道师语调伤感,“我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闭嘴吧,老鬼,”天宗我的脸上腾起一股青气,“我保证,你死以后,我会杀光这儿的人,全部所有,一个不留。” 天皓白笑了笑:“那我可不能死!” “太阴蚀日。”天宗我毛笔向前,天皓白手指一动,又无力垂下。 呜,数十团火光从黑暗中冲出,如同燃烧的鸟儿,发出凄厉的尖叫。 天宗我笔势圈回,随手一扫,“炙弹符”来不及爆炸,就被扫得无影无踪,跟着他笔尖一抖,“阴蚀符”仍向天皓白飞去。 咻,一轮圆光挡在老道师身前,同时出现的还有方飞,他浑身湿透,气喘如牛,刚才一轮冲刺,几乎掏空了他的元气。 “乾位……”天皓白出声提醒,方飞应声挥毫,第二道“圆光符”跳出虚空,挡在右侧“乾”卦的位置。嗤,“阴蚀符”击中圆光,迸溅惨绿火星,方飞不及喘息,天宗我的符咒又向老道师袭来,他闪电回笔,画圆挡下,忽听天皓白又叫:“大有!”方飞毛笔一甩,挡下一记冷箭。 “乾”和“大有”属于六十四卦,均有一定方位,“隐身术”瞒不过天道者,天皓白看见狐白衣,用卦位向方飞提示方位。方飞一半凭借提示,一半凭借灵觉,左来左迎、右来右挡,一人一笔挡住天宗我和狐白衣的联手夹击。 两人又惊又怒,天宗我忍不住喝问:“秘魔,出了什么事?” “他抢走了一颗元珠!”狐白衣在暗处幽幽地说。 “废物……”天宗我话一出口,突然愣住。 “噫——”一声清越的长鸣,震动整个学宫,方飞元神悸动,热血上涌,抬起头来高叫一声:“黄鵷。” 天空明亮起来,火焰来自东方,红艳艳、光灿灿,划过长天,呼啸着向天籁树冲来。 “噫——”又是一声鸣叫,俨然醍醐灌顶,沉睡的人群开始蠕动,有人挣扎起来,摇头晃脑,揉弄双眼。 “可恶!”天宗我的目光投向方飞,后者紧握符笔,倔强地挡在天皓白身前。 嗤,圆光闪现,狐白衣的符咒再一次弹开,地上的烟灵汹涌起伏,勾画出秘魔的形影,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方飞的眼睛。 “行了!”天宗我的眼角抽动一下,“走吧!” “那颗元珠……”狐白衣的声音透着不甘。 “以后再说,”天宗我面皮抽动,“皇秦也醒了,他在拼命反抗我。” “吃了他!”秘魔建议。 “不,他还有用,”天宗我看了天皓白一眼,“再见了,爷爷!” 天皓白望着他默不作声,眼里的情愫难以形容。天宗我狞笑起来,身影模糊不清,雾气一样袅袅散去。 “玄叱飞光。”方飞甩出一道“霹雳符”,穿过天宗我变成的迷雾,咆哮着钻进夜色深处。 “他走了。”天皓白轻声说道。 “走了?”方飞不敢相信,身子兀自颤抖。 “噫——”黄鵷围绕天籁树盘旋,震人心魄的长叫驱散了睡魔。所有人都苏醒过来,莫名其妙地观望四周,对于大地的震动不胜诧异。 豁啦啦,一声惊天巨响,地面剧烈摇晃,刚起身的人们东倒西歪。 “昂!”可怕的吼叫来自天湖方向,仿佛数百头蛟龙同时同地拜月长吟。 “那是……”醒来的牡丹第一个惊叫起来,它化作一道轻烟,跟着黄鵷飞向天湖。 “该死的。”帝江凭空消失,狐青衣扫了天皓白一眼,抿嘴奔跑两步,腾空变成一只青色大雕,拍着翅膀追赶上去。 “对不起,天道师。”方飞鼻酸眼热,转身扶起老人,“我没能阻止秘魔,也没能阻止百头蛟龙……” “不!”老道师笑了笑,“方飞,你已经超越了我的想象。” “都怪我,”望着老道师的斑斑血衣,方飞恨不得挥笔自尽,“要不是我,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 “傻孩子!”天皓白摇头叹气:“只要天宗我还活着,这种事早晚都会发生。” “可是,我、我是个……”方飞想要找出最恶毒的词句咒骂自己,忽听脚步声响,人们跑了过来,团团围住两人。 “出了什么事?”乐当时扯着嗓门高叫,天皓白冲他笑笑:“天宗我来过。” 四周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将信将疑,元迈古脸色铁青,嘶声高叫:“那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要不是他,谁能把我变成这样?”天皓白自嘲地看了看伤口,“他还放出了百头蛟龙。” 惊呼声响成一片,很快就被远处的龙吟湮没,吟啸声中充满了怨毒和狂怒,那是积蓄了十万年的熔岩,终于找到出口,必要尽情宣泄。 天籁树下鸦雀无声,人人面无血色,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天皓白,可是老道师的模样让人绝望。 “百头满怀怨恨,”天皓白幽幽地说,“不阻止它,它会毁灭见到的一切。” “天道师!”丹元星南楚月咽下唾沫,“您能阻止它吗?” “不能!”天皓白苦笑,“我快要死了。” 又是一片惊呼,许多人捂住嘴巴,女孩们的眼里涌现泪光。 “您……”元迈古艰难地问,“您有制服百头的办法吗?” “没有!”天皓白的回答让众人掉进冰窟,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山烂石……” “我会看好你的房子。”胖道师抿了抿嘴,“如果明天它还在……” “谢谢!”天皓白点头致意。 “你想留下什么吗?”山烂石悲伤地望着他。 “我已经留下了。”老道师平静地回答。 “元珠?”山烂石迟疑问道。 “不,”天皓白的目光投向方飞,后者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他泣不成声,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都怪我……呜……都怪我……” “方飞,”天皓白吃力地抬起手,“听我说……” 方飞抬起头,天皓白直视他的双眼:“死是一种解脱,生者负重向前。答应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去感受,却了解,去守护你热爱的一切。” “我……”方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见了,”老道师望着他,似乎有些不舍,“苍龙方飞!” 说完这句,天皓白失去了重量,心口亮起一点天青色的光亮,如同一团火焰,向着四周延烧,他的躯体有如冰雪消融,变成了无数明亮的微尘,脱出方飞的怀抱,乘着轻风飞向高天,越飞越高,越来越远,融入夜空深处,再也无法看见。 方飞不觉站起身来,望着夜空怔怔出神。其他人也做着同样的事,一半因为悲伤,另一半却是因为绝望——没了天皓白,谁来阻挡十品妖王。 龙吟戛然而止,百头的龙语如海啸一般袭来:“可笑的小东西,你们想要阻止我吗?老夔牛,你就是道者的看门狗,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黄鵷,你这个小鸡崽子,十二凤凰我都不怕,你这点儿火焰又算什么?牡丹,收起你的鬼把戏,当心我一口气把你吹到月亮上去;噢,圆不溜丢的家伙,你是新来的吗?嘿,有两下子,可惜遇上了我,这是你最大的不幸……” 每一个字都透过数百张嘴说出,如同千斤重锤在众人心头反复敲打。 “我命令所有人撤离学宫,”元迈古大声宣布,“星官先走,来宾随后,道师指挥学生跟在后面。” “笑话!”山烂石胖脸一沉,“为什么星官先走。” “没了星官会天下大乱。”元迈古脸也不红。 “天下已经乱了。”山烂石声色俱厉,“天宗我杀了天皓白,百头蛟龙重现人间,这还不够乱吗?”他迈开大步,噔噔噔地走向天湖。 “嗐!”乐当时高叫,“山胖子,你干吗?” “战斗!”山烂石头也不回,“我可不是临阵脱逃的懦夫。” “我也不是。”云炼霞跟了上去,曲傲风沉着脸走到她身边,。 “还有我!”宁柔然挤进两人中间。 “你们疯了?”乐当时跺着脚怪叫,“那可是百头蛟龙……” “白痴!”天素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冰山女从乐当时身边飞快地跑过。 “你骂谁?”乐当时七窍生烟,“苍龙天素,我要开除你。” “随便!”天素头也不回。 “不怕死的跟我来!”苏若兰振臂高呼,“为了天皓白。” “为了天皓白!”学生竞相拔出毛笔,跟着苏若兰冲向天湖。 “全给我回来。”乐当时连声怒喝,他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对学宫的控制权。 “怎么办?”真人星京伽眼巴巴望着元迈古,“这些学生可是道者的未来。” “我无能为力,”阳明星冷漠地走向大门,“从法律上讲,降伏八品以上的妖王是天道者的责任。可是身为十品妖王,百头从未被人降伏过。” “说得对!”玄冥星寒翠微深表赞同,“这种高难度的工作,完全超出了斗廷的能力。” “作为星官,我们另有重任,”辅星唐骁一边开溜,一边振振有词,“比如说召集军队。” “疏散玉京的居民是第一要务。”弼星华太乙跟上三人的脚步,后面还有众多面无人色的“来宾”。 “不好意思,我有点儿头晕。”北极星琴流水一手扶额,娇怯怯地从京伽面前飘过,真人星瞠目结舌,回头望着南楚月:“丹元星,你也要走吗?” “我还没想好,”娇艳的女子捋了捋鬓发,“先看看热闹。”扭着腰肢向天湖走去。 “嗐!”京伽狼狈地招手,“等我一下。” “唉,你们……”乐当时东张西望,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猛一跺脚,发出一声凄凄惨惨的嚎叫,“你们也太不像话了。” 方飞裹在人群里欲哭无泪,他的心里充满了无休无止的愧疚和自责。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害死了天皓白,老道师升天的一刻,也把他的神志一起带走了,此时此刻,男孩如同一具傀儡,昏沉沉、迷糊糊,跟着大众茫然地奔走。 “昂。”一声凄厉的长叫,如同吹响巨大的号角,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落下,重重地摔在方飞身边,地皮猛烈震动,四周的学生发出惊恐的叫喊。 方飞掉头看去,老夔龙趴在那儿,浑身伤痕累累,暗青色的血液流淌一地。海怪吃力地张开嘴巴,发出痛苦的喘息,它的独腿只剩下一半,左边的爪子也软哒哒地垂落下来。 “老夔!”方飞冲上前去,趴在夔龙耳边大叫,夔龙听到叫声,努力张开眼皮,看他一眼又慢慢合上:“真倒霉,被你看见我这个鬼样子。” 方飞见它还能说话,稍稍放下心来,站起身来,举目望去。不过一刻钟光景,天湖变了模样,湖水消失不见,只剩一个巨坑,坑里湖边,尽是水族残骸。 百头蛟龙破困而出,首先遭难的就是湖里的蛟龙水怪,饥肠辘辘的百头喝光了汪洋湖水,吞噬了遇上的水族,除了老夔龙,蛟龙水怪无一幸免。 方飞眼眶发热,胸中酸痛难抑,他不止一次在湖边游历,和蛟龙说话,跟水怪玩耍,早已把这些生灵当做朋友。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眼下的情形不可接受。 比起地牢的时候,百头蛟龙涨大了十倍,不慌不忙地飘在空中,躯干饱满有力,鳞甲晶莹透亮,硕大的蛟头恣意地摇晃。黄鵷围绕它盘旋飞舞,一面尖声高歌,一面向它倾泻怒火,“涅槃之火”烧穿了鳞甲,烧烂了蛟头,可是转眼之间,蛟血浇灭了火焰,烧伤的地方疯狂生长,恢复原状的蛟头悍然穿过烈火,凌空撕咬黄鵷,迫使鸟妖王远走高飞,发出无可奈何的悲鸣。 每一颗蛟头都面对一个牡丹!花妖王分身数百,雪白的指尖吐出一缕缕白气,落在蛟龙头上,急速凝结成冰,眨眼间,整颗龙头都被裹入冰块,可是蛟龙脑袋一甩,立刻冰层破碎,它张开大嘴,露出青黑色的喉舌,喷出龙卷飓风,把迎面的牡丹吹成一团团花光流荡的薄雾,飘出老远,重新凝聚,可它一刻不停,继续冲上前来,跟着百头百身的怪物殊死搏斗。 帝江变成一团大火,轰隆隆漫空游走,它从东边消失,又从西边出现,触手上下挥舞,缠住附近的蛟头,火焰顺着触手流淌过去,烧得百头皮开肉绽,蛟龙吃痛还击,帝江忽又收回触手、砰然消失,这么出出没没,来来去去,尽管不能给予敌人重创,可也闹得百头心浮气躁、暴吼如雷。 方飞看来看去,也没看见狐青衣的影子,正感纳闷,忽见一颗蛟头僵硬不动,脖子出现一条裂缝,蛟血喷涌而出,仿佛一道暗青色的瀑布。紧跟着,蛟头离开脖子,骨碌碌滚落下来,仿佛陨石坠落,轰隆一下砸出深坑。 人们齐声欢呼,可是叫到一半,忽又瞠目结舌——断头的地方青光闪动,忽又挣出一颗蛟头,青血淋漓,肉须蠕动,暴睁的龙眼喷薄凶光。 无形的力量在百头蛟龙四周游走,不断斩落蛟头,甚至切断蛟身,可是旧头刚落,新头又出,新生的躯干如同抽条的树枝。 百头被隐身的对手激怒,数百个蛟头齐声咆哮,更多的蛟头从躯干连接的地方钻了出来,后面拖着青郁郁、湿淋淋、粗长惊人的躯干,每断一颗蛟头,就有更多的蛟头滚瓜一样冲突出来,它们大摇大摆,叼起断头残躯,咀嚼吞咽下去,身躯随之膨胀,俨然无休无止。 方飞看得目定口呆,终于明白百头蛟龙的可怕之处。这个远古怪物拥有无穷无尽的再生能力,想来古代的道者无法把它杀死,只有想尽办法把它困在湖底。 山烂石一声狂吼,肉山似的身躯就地翻滚,变成一头巨大的黄熊,背上长出亮紫色的翅膀,纵身蹿起,落在百头身上,横冲直撞,狂撕乱咬。其他的道师、学生纷纷扬起毛笔,数不清的符咒飞向百头,迸发出五颜六色的闪光,老妖王陷入了一场盛大的焰火,浑身遍体鳞伤,爆发一串愤怒的龙语: “渺小的家伙,你们知道我最痛恨什么?我最恨的就是道与妖的和解,道是道,妖是妖,我活着一天,道与妖就没有和平可言。黄鵷、牡丹、夔龙、圆不溜丢的家伙,哦,还有狐神蓬尾的子孙,别以为你隐身了我就看不见。你们身为妖怪,忘记了身份,舍弃了自尊,甘做道者的帮凶,冒犯你们的前辈。你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今天晚上,我要把你们统统摧毁。” 伴随怒吼,数百颗蛟头疯狂地扭摆,力大无穷,神速惊人,黄熊被甩了下来,帝江被撞出老远,虚空中一声爆响,狐青衣翻着跟斗落到地上,他浑身湿透、口血长流,晃了晃身,忽又消失不见。 蛟头吐出一阵阵飓风,吹得黄鵷无法近身、牡丹难以凝聚,铁锈色的云气随着飓风涌出蛟龙的大嘴,随着蛟身扭动,留在广袤夜空,凝聚不散,连绵不断,弯弯曲曲形同符文,环绕百头周围,弥漫出一股浓烈的腐臭。 “忘墟之咒!”人群中响起南楚月的惊叫,“天啦,它在书写忘墟之咒。” 人群一阵骚动,继而陷入沉寂,所有人都流露出恐惧的神气——如果百头蛟龙完成了“忘墟之咒”,八非学宫将变成第二个忘墟。 “攻击它的符字!”云炼霞一声高呼,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挥笔写符,攻击空中的铁锈色怪字。妖王们也掉转攻势,怪字饱受冲击,忽聚忽散,最终崩溃瓦解,可是数百个蛟头就像几百支巨大的符笔,笔势纵横,一刻不停,旧字刚刚消散,新字忽又成形,书写的速度超过众人的攻击,怪字重重叠叠、密密麻麻,渐渐布满虚空——这样下去,完成“忘墟之咒”只是早晚的事。 “你发什么呆?”方飞正感沮丧,忽听有人在耳边说话,扭头一看,却是造化笔的圆脸,老笔妖气恼地望着他,“你干吗不去揍那个老爬虫?” “老爬虫?”方飞一愣,“你说百头蛟龙。” “对呀!”老笔妖说道,“再不动手就晚了。” “你干吗不去?”方飞没好气说道,“你不也是妖怪吗?” “我是画家,我的老本行是画画……”老笔妖絮絮叨叨,听得方飞火冒三丈:“你光会说,那么多人都打不过它,多我一个又有什么用?” “说的也对,”圆脸看了看远处,“真可惜,舞会还没开完呢!” “舞会?”方飞又是一愣,“什么舞会?” “幻月舞会啊,白痴!”造化笔翻个白眼,咻的一声飞走。老家伙见势不妙,打算溜之大吉。 “幻月舞会还没完?”方飞灵机一动,猛地跳了起来,“老笔妖,等一下,我有事问你。” 造化笔头也不回,方飞愣了愣,转眼四顾,忽然眼前一亮,冲到宁柔然身边热切地说:“宁道师。” 宁柔然正发符咒,应声回过头来,方飞劈头就问:“幻月舞会还没结束吗?”女歌星瞪着他莫名其妙:“问这个干吗?” “这很重要!”方飞咽一口唾沫,“关系学宫的存亡。” “是吗?”女歌星一呆一愣,“依照传统,月亮下山,舞会才会结束。” “舞会不结束,天籁树就不会休眠吗?”方飞语气急促。 “应该是吧……” “幻月舞会可以选几次曲目?” “为了公平起见,只能选一次……” “不考虑公平,可以选择多次?” “这个……”宁柔然略显迟疑,“我也不太确定。” 方飞心头一沉,又问:“宁道师,您有乐章符的符纸吗?” “当然。”宁柔然摸出符纸,刚要送上,忽又瞪着方飞说道,“你打什么主意?” “我要写一支乐曲。”方飞说道。 “什么乐曲?” “神寂之曲!”方飞一把抢过符纸,向着天籁树舍命狂奔。 很快望见巨树,树身通透,白光晶莹,细丝悠悠颤抖,树皮轻轻震动,微弱的乐声断断续续,尚未凋谢的飞花栖息在枝丫间,雪白晶莹,光亮夺目。方飞走近树身,花朵飒地飞了起来,围绕枝干悠然盘旋——正如方飞所料,天籁树没有休眠,只是少了些许精神。 《神寂之曲》催眠万物,也催眠了天籁树自己,后被黄鵷唤醒,天籁树却失去了先前的兴致,它是富于灵性的神木,感受到了将来的浩劫,发出的音乐也充满了悲怆。 方飞闭上眼睛,忽略身后的恶战,回忆那张古旧的符章。他用“神读”记下《神寂之曲》,铭刻心头、永志不忘,联系天籁树演奏过的音乐,方飞很快把握住了音符间的脉络,他睁开眼睛,抛出符纸,“搬运符”光芒闪过,符纸摊开,悬浮半空,方飞的精神贯注笔尖,刚要落笔,忽听身后有人喝道:“别动,这个距离之内,我能炸掉你的头。” 方飞僵硬地回过头,宁柔然脸色苍白,笔尖指定他的脑门:“你写什么?” “《神寂之曲》。”方飞老实回答。 “这么说……”宁柔然瞪大双眼,胸口急剧起伏,“舞会上你选的《神寂之曲》?” 方飞默然点头,宁柔然厉声说道:“你催眠了我们?” “对!”方飞轻声回答。 “为什么那样做?”宁柔然的眼里透出狂怒。 “我没有选择。”方飞看了看远处,“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宁柔然微微皱眉。 “我要阻止百头蛟龙。”方飞直视女道师。 “你?”宁柔然张口结舌,种种矛盾的信息让她心乱如麻,“怎么阻止?” “让天籁树再奏一遍《神寂之曲》,或许能让百头陷入永寂。” 宁柔然愣了一下:“所以你在写乐章符?” “对!”方飞用力点头,“这是唯一的机会。” 宁柔然感觉自己掉进了巨大的漩涡,她极力保持冷静,试图理清思绪,可是越想越乱,不由扬眉瞪眼:“我凭什么信你?你刚刚做了天宗我的帮凶,你害死了天皓白,你……” “天籁树下的少女。”方飞情急生智。 “什么?”宁柔然莫名其妙,“你说这个干吗?” “热爱学宫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歌,您在这儿一定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 宁柔然的眼神微微恍惚,过往的记忆冲破闸门,汹涌灌入她的脑海,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软弱地问:“那跟你什么关系?” “我也热爱这儿,”方飞环顾四周,“我要拯救学宫。”他毅然回头,挥舞毛笔。 “住手!”宁柔然锐叫,“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请便!”方飞只顾写符,把后背完全交给对方。宁柔然轻轻一笔就能让他身首异处,可她笔尖发抖,心里矛盾极了,她有许多理由杀死方飞,但有一个理由让她无法下手——她热爱八非学宫,在这儿她遇到了最爱的人,经历了人生中最美妙的感情,这是她灵魂的归宿,十多年来魂牵梦绕的地方。 方飞说得对,《神寂之曲》是唯一的机会。 宁柔然的毛笔垂了下来,目光落在乐章符上,音符笔力雄健、行云流水,大大超出她的意料。女道师沉默一下,忍不住提醒:“听之前的乐声,《神寂之曲》的要点在姑洗和林钟,这两个音调都属于商音,书写的时候要加倍用心……” 方飞边听边写,一口气写完乐章,但觉元气空虚、浑身发软,他摘下符纸,回头说道:“谢谢!” “谢什么?”宁柔然心神恍惚。 “谢您没有杀我。”方飞看一眼远处,百头蛟龙越升越高,躯体疯狂扭动,如同邪魔的触手相互纠缠,铁锈色的符咒围绕四周,密密麻麻,像是逐臭的苍蝇,忽聚忽散,互相联络,结成一张巨网,不断蓄积毁灭性的能量。 “你知道吗?”宁柔然轻声说道,“不是所有的乐章符都能生效,也许天籁树根本不会奏响你的乐章。” “拜托您一件事,”方飞直视女道师,“如果乐章生效,请您让大家封闭听觉。” “办不到,”宁柔然沮丧地摇头,“人太多了。” “您可是大明星,”方飞走向天籁树,“您不能办到,就没人能办到。” 走到树洞入口,方飞心头一凉,但见根须纠缠、无孔可入。天皓白打开树洞用了符咒,方飞想要入内,也必须使用同样的符咒,他盯着树根,吸一口气,心叫一声“隐书”,光芒应声闪现,白石版跳出手心,上面飞快地闪过一行符字,方飞一眼看过,挥笔念咒:“青灵灵元根破散……” 青光闪过,根须蠕动,纷纷让出一条窄路。方飞挤了进去,来到投送符章的地方,望着幽黑的“树眼”,他的心里忽又生出疑虑,看一眼符纸上的音符,只觉别扭难看,没有一个字让人满意,然而事到如今,再也没有退路,方飞猛一咬牙,卷起符纸塞进小孔。 柔和的力量传来,孔洞接受了乐章。方飞瘫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接下来的一刻,前所未有的漫长。 忽然传来一串琴声,《神寂之曲》再一次奏响,乐曲依然美妙,令人神魂颠倒。方飞激灵一下,匆忙写出“失聪符”,彻底封闭了听觉。他身在天籁树的肺腑,不用耳朵,也能感受到灵木微妙的振动,仿佛坐在一艘船上,顺着音乐的洪流东飘西荡,过往的记忆从水底浮出,一幕一幕地出现在他的脑海——天湖地牢、鬼谷迷宫、雾林腾蛇,还有在学宫里发生的所有一切,好的,坏的,笨拙的,巧妙的,屈辱的,辉煌的……他通过苍灵地峡,回到了天试院;他看见了大鹏,经过了三劫门;回到红尘,车祸还没发生,父母还在人世,白色的越野车永远奔跑,还有各式各样的老师和同学……他们的样子模糊不清,像是一片缥缈起伏的云烟。 经过一个轮回,一切回到了原点。 “就叫他方飞吧,”龙夫人的面孔凑了上来,老妇人的眼里透出狂喜,“终有一天,他会飞起来的。” “她怎么在这儿?”方飞愣了一下,忽觉树身停止了震动,记忆戛然而止。方飞回到了现实,他怔忡一时,摇晃起身,昏沉沉地走出树洞,环顾四周,一切如旧,月亮已经沉没,太阳正在升起。 百头蛟龙停止了扭动,僵硬地悬在半空,四周的符字烟消云散,蛟头一个接一个闭上双眼——它很不甘心,可又抵挡不住如潮的睡意。 方飞望着老妖,呆柯柯走到天湖岸边,有人站在那儿翘首望天,有人躺在地上陷入休眠,还有人冲他高喊,可他一个字儿也无法听见。 百头掉了下来,落入天湖的巨坑,大地剧烈震动,过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牡丹凝固不动,帝江倒地昏睡,狐青衣不知所踪,也许还在隐身,黄鵷展翅高飞,在天上惬意地盘旋——“凤凰之子”永不入眠。 黄鵷扬起翎尾,忽向远处俯冲。方飞掉头望去,一个人伸出右手接住大鸟,明亮的双眸向他望来。 “燕眉!”方飞的心又跳动起来,他走到女孩面前,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无话可说。燕眉的目光充满忧伤,她沉默地看了方飞一会儿,转过眸子,望着别处。 方飞随她望去,皇师利魁伟的身影从晨曦中涌现,身后的人们除了星官,宁柔然也赫然在列,她看见方飞,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燕眉说了两句什么,方飞怔怔地没有回应,女孩挥一下毛笔,声音汹涌而入,“失聪符”解除,方飞恢复了听觉。他看着燕眉,一言不发,径直走向皇师利,无视众人的怒斥和谩骂,取出金色圆球,递到白王面前:“这是‘象蛇元珠’,还有两颗被天宗我拿走了。” 皇师利接过元珠,随手揣进兜里,直视方飞片刻,忽然开口说道:“逮捕他!” 巫史走上前来,抓起方飞的双手,掏出一对银白色的镣铐,咔嚓锁住他的手腕,符锁上亮起火红的符字,灼热的痛苦让方飞脑子一清,他回过头,迷茫地看向四周,那儿有许多熟悉的面孔——简真、吕品、禹笑笑、天素、贝雨、贝露……每一张脸的神态都各不相同,到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燕眉脸上,女孩抿着嘴唇,眼里滚动泪花。 方飞心口刺痛,冲她笑了笑,转过身,走向学宫大门。 (第三部完) 第四部《盘古炼狱》 第四部《盘古炼狱》 第一章、天道契约 “太热闹了!”水灵光望着阳明宫大发感叹。 这是浑天城上最宏伟的建筑物,四平八稳,左右对称,白墙朴素洁净,托着纯金宝顶。宝顶下徽章醒目,暗蓝色的背景下,两组北斗九星构成一架璀璨的衡器。 浑天城旋转不休,木神山正向东方退却,粉红色的朝阳从“勾芒”的背后探出头来,恬淡柔和,一如雕像的双眸,透着审视的意味。 全世界都在注视阳明宫,不久以后,这儿将要举行一场重要的审判。 “还有一刻钟,”水灵光看了看仙罗盘,“九大星官将要齐集阳明宫,对苍龙方飞进行最后的判决。”她示意镜头转向阳明宫前的草坪,金紫色的草叶细软如丝,晨光之下绚烂夺目,虽然时间没到,草坪早已人满为患。各种飞行器急匆匆地从四面赶来,草坪上的人数还在疯狂地增长—— 与案件无关的人士不能进入阳明宫,多数人只能挤在一块儿,透过一面巨大的通灵镜了解审判的详情。 “我们看见许多标语,”水灵光饶有兴趣地观看人群里的横幅,“噢,‘裸虫方飞,魔徒的走狗’,‘为天皓白报仇’,‘裸虫去死’,‘消灭害虫’、‘死刑,死刑’、‘方飞必须死,这是全世界的心声’……一面倒呢,我敢打赌,如果方飞打这儿经过,他会被口水活活淹死。” 女主播挤过人群,忽然两眼放光,急走几步,拦住一个女孩:“苍龙天素!” 天素回过头,抿着嘴唇冷冷地瞅着她,水灵光心头发毛,干笑说:“你也来旁听吗?” “不!”天素扭头就走,水灵光匆忙追赶:“你认为方飞应该接受什么样的判罚?” 天素停下脚步,认真地盯着镜头,一字字地说道:“死刑!” “咦?”水灵光深感意外,“你们不是一组的吗?” “那是我的耻辱!”天素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人群。水灵光呆了呆,茫然掉头,忽又精神一振:“白虎吕品?玄武简真?你们也来旁听吗?” “对呀,”简真看见镜头,登时来了精神,“我们都是案件的亲历者。” “好极了!你们对方飞的案子有什么看法?” “真困!”吕品打着呵欠从女主播身边溜走,水灵光望着他的背影怒血上涌,转身扯住简真,不客气地喝问:“简单来说,你希望判处死刑吗?” “啊!”大个儿吓了一跳,“判谁死刑?” “还有谁?方飞!” “太过分了吧?”简真的胖脸像被门板夹过,“他是我朋友,他是个好人……”忽然左颊剧痛,大个儿捂着脸,惊恐地望着一个大胡子壮汉,那人叉开五指,冲他努眼撑睛:“谁好人?你这个死胖子?” 大个儿蒙住了,鼻孔里哼哼:“干吗打人?” “就打你。”壮汉一个箭步蹿上来,简真低头要逃,被人推了一把,身子向前蹿出,鼻子凑到了壮汉的拳头上。剧痛传来,大个儿仰天倒下,鼻子鲜血长流,耳边响起看客的欢呼声。 “谁好人?嗯?”壮汉身受鼓舞,左脚一抬,踹向男孩的脑门,不料足踝剧痛,身子忽然离开了地面。他扫眼望去,简真挺身跳起,鼓着胖脸怒气冲天,活是拽着一个纸人,抓着他的左腿抡了一个整圆,把四周的看客扫倒一片,紧跟着壮汉也飞了出去,砰地砸进人堆,激起一片惊呼。 “抓住他,”人们试图围住简真,可是红光闪过,大个儿变成了一头小山似的红猪,腾腾突突,动力十足,一溜烟撞开人群,消失在阳明宫的大门后面。 水灵光狼狈起身,刚才的混乱差点儿扭伤她的脚踝。忽听人声喧哗,人人看着天上,女主播好奇地抬头,发现十个生物从北方飞来,它们腰部以上酷肖人类,腰部以下却是骏马的躯体,马背与前腿之间生有巨大的双翅,筋骨如铁,翎羽丛生,舒展开来像是两片浮云。 “英招!”一个记者叫道,“它们来干什么?” “不要大惊小怪,”水灵光白他一眼,倚老卖老地说,“那是英招王贺兰长绝和它的妻子秋野饮雪,后面是它们的八大王卫……” 英招收起翅膀,翩然落地,它们的身高与体长相当,超过一丈,矫健绝伦,面目俊朗肃穆,宛如上古天神,长发越过一对尖耳,瀑布似的向下垂落,胸部以下直到马尾,全都覆盖精雕细镂的铠甲,镶嵌各种宝石,焕发奇光异彩。 为首的两只英招一雄一雌,雄的高出一头,头戴宝石冠冕,长着浓密虬髯,雌的身段婀娜,灵秀的双眼顾盼生辉。随从的王卫也是四男四女,披挂清一色铠甲,斜挎巨弓和投枪,还有一对八尺长刀,收入错金刀鞘,各自别在翅膀下方。 “听说英招只有两个姓氏,”记者唠唠叨叨,跟着水灵光一溜小跑,“男的都姓贺兰,女的都姓秋野……” “闭嘴,”水灵光厌烦地打断同事,“调好‘摄影符’,别像上次那样,连英招的脸都没拍到。” 英招走过的地方人们纷纷让路,水灵光没花什么工夫就冲到英招王面前,突然眼前一暗,两个王卫挺身上前,噌噌拔刀出鞘,吓得女主播后退半步,虚怯怯地说:“贺兰长绝阁下,我是玉京通灵台的水灵光,两年前采访过您……” “我记得你,”英招王的声音犹如草原一样辽阔,“当时你对我们围猎幽都伯牛很有异议,你把那叫做惨无人道的虐杀,让我们的牛肉销量跌了三分之一。” “后来不又涨回去了吗?”水灵光尴尬地扭了扭头,“阁下来阳明宫,也是为了方飞的案子吗?” “天皓白是我们的好友,”秋野饮雪目光沉痛,“对他的逝世我们深表哀悼。” “至于方飞,我们所知甚少,”贺兰长绝说道,“比起最后的判决,我们更在意真相。” “不光是我们,”秋野饮雪的目光投向远空,“整个紫微都在关注这场审判。” “如果天宗我真的出现,”贺兰长绝沉默一下,“我们必须考虑将来的战争。” 水灵光终于逮住了话头:“如果发生战争,英招会加入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贺兰长绝瞥她一眼,“英招的血会洒在它该洒的地方。” “你们会加入哪一方?”水灵光尖刻追问,“道者还是魔徒?” “讨论此事为时尚早,”秋野饮雪俯下身子,冷静地注视女主播,“让我们拭目以待……” 王卫躁动起来,反手拔出投枪,抬眼盯着天空,水灵光举目一瞧,发现九头穷奇俯冲下来,到了十丈高处,忽又刹住势头,绕着阳明宫来回盘旋。 “放下枪,”英招王打了个手势,“这儿是道者的地盘。” 王卫把枪收回,穷奇咆哮着落在地上。每头飞虎背上坐着一只猫鬼,为首的老猫长着金灰色的长毛,满身肥肉堆叠,腰间系着一串宝石笼子,里面的“太白子鼠”加起来足有九只,它的手里拿着一支毛笔,笔杆又宽又扁,适合肥厚的猫爪。老肥猫用笔尖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猫须,威严十足地从虎背上翻身跳下,这时早有一只猫鬼蜷在穷奇身边,给它当了踏脚的肉垫,老肥猫心安理得地踩着“肉垫”落到地上,腰上的笼子来回摇晃,奶糖似的白鼠吱吱吱叫个不停。 “苗吞鲸大王,”水灵光把英招抛在身后,一溜烟跑到老肥猫身前,搔头弄姿地一脸激动,“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啦?” “那还用说?”老肥猫托了托肚皮,“当然是西风啰。”它一面说,一面自顾自走向阳明宫,水灵光跟在它身边,弯腰低头,不辞劳苦地把笔尖凑到它嘴边,“您也是来旁听的吧?” “了解一下,”苗吞鲸和和气气地说,“简单了解一下。” “您认为应该怎么判决?” “我只带了耳朵和眼睛,”苗吞鲸露出训练有素的笑容,“作为一只不起眼的小猫,我无条件拥护斗廷的决定。” “哎,您可是猫鬼王呀,”水灵光笑得花枝乱颤,“幻月舞会事件发生过后,金融市场发生了剧烈动荡,许多投资客损失惨重,您对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保持耐心,”苗吞鲸舔了舔嘴唇,“海啸总是平息的一天。” “您真是太英明了!”女主播一脸的陶醉,“多问一句,如果我们跟魔徒开战,猫鬼会站在哪一边?” “那还用说,”苗吞鲸斩钉截铁,“绝对是道者。” “苗吞鲸,”贺兰长绝从老肥猫身边经过,“你永远都这么虚伪吗?” “‘永远’这个词儿纯属多余,”苗吞鲸摇头晃脑,“猫鬼只会活在当下。” 秋野饮雪哼了一声:“换句话说,猫鬼只会见风使舵。” “为了生存嘛!”老肥猫坦然承认。 身后传来穷奇的咆哮,苗吞鲸扭头一看,穷奇呲牙咧嘴,正跟英招的王卫发狠。王卫双手握住刀柄,警惕地盯着这些北风之妖。 “贺兰长绝,”老肥猫瞅了瞅英招王,“你的手下不**分。” “不安分的是穷奇,”英招王冷冷回应,“你应该好好管教它们。” “别那么说,”苗吞鲸咳嗽一声,“我们只是雇佣关系。” “穷奇永远是我的敌人。”贺兰长绝面带愠怒,“它们杀害了我的儿子。” “你杀掉的穷奇也不少,”苗吞鲸轻描淡写,“大家的手都不干净。” “苗吞鲸,”秋野饮雪锐声喝问,“你尝过痛失亲人的滋味吗?” “这件事改天再聊,”苗吞鲸拍拍屁股,“我还得去旁听审判。” “苗吞鲸,我得告诉你,”贺兰长绝俯下身子、两眼出火,“你跟穷奇为伍,就是跟英招为敌。” “我才懒得掺和你们的事儿,”苗吞鲸捋了捋挺直的胡须,“庇护穷奇是斗廷的决定,斗廷不赞成对任何种族的灭绝行为。” “我无意灭绝穷奇,”贺兰长绝啾然长鸣,“可是玄彪还活着,它是杀害我儿子的凶手。” “我不认识什么玄彪,”苗吞鲸东张西望,“如果见到它,我第一个告诉你。” “记住你的话,”秋野饮雪直视肥猫,“如果收留玄彪,你将永无宁日。” “行了,行了,审判要开始了!”苗吞鲸拨了拨白鼠笼子,迈着方步踱进大门。 虎啸声更加猛烈,夹杂狂风凄厉的英招语,王卫被穷奇激怒,纷纷拔出长刀,数十名斗廷警卫冲了上来,扬起毛笔把双方隔开。 贺兰长绝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啸,四周狂风大作,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王卫收刀入鞘,低头退后数米,可是警卫不敢松懈,手握毛笔,如临大敌。 “走吧!”英招王意兴阑珊地向前走去,秋野饮雪低着头跟在丈夫身后。 夫妇俩踏进阳明宫,但觉气氛凝重,阶梯状的旁听席人头耸动,密匝匝地环绕高大的审判台。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的目光很快被雄伟的英招所吸引,元迈古走下审判台,跟英招王夫妇寒暄几句,把它们引向左边前排,那儿有一排空缺,前方红木横栏,势如牛栏马槽,专供英招站立。 贺兰长绝站定,抬头看向穹顶,那儿鳞角焕然,盘绕六条神龙雕像,龙眼光芒闪耀,犹如巨大的灯盏。 “六龙消失很久了,”英招王幽幽叹气,“我想念祂们的吟啸声。” “龙族正在消亡,”女英招怅然若失,“希望祂们不要走上凤凰的老路。” “世界正在剧变,”贺兰长绝目光苍凉,徐徐扫过四周,“可是没有多少人察觉到这一点。” “鱼不知有水,鸟不知有风,我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这是天皓白说的,”贺兰长绝低下头,“他已经离开了我们。” “不,”秋野饮雪轻声说道,“他听从了命运的召唤。” “肃静,”元迈古回到审判台,毛笔一扬,白光直冲穹顶,六龙的雕像活了过来,竞相离开穹顶,掠过众人头顶,瞪眼向下注视。众人收起议论、无不噤若寒蝉。 阳明宫安静下来,元迈古扫视台上的同僚,又看了看通灵镜里的裴千牛,忽然大笔一挥,审判台前的地面轰然裂开,升起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笼子,金色的栅栏萦绕蓝白色的电光。 方飞孤零零呆在笼子中央,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头发乱蓬蓬的,脸色苍白憔悴。他独自呆得太久,乍然来到人群,一时不知所措,眯起双眼左右观看。 大厅里噪音响起,咒骂零零星星地钻进他的耳朵:“叛徒……走狗……死虫子……死刑……”每一个字眼儿都如毒刺扎入心头,男孩手足冰凉,他用力揉了揉脸颊,才把哭泣的冲动驱赶回去。 “肃静!”元迈古的叫声伴随龙吟,飞舞的雕龙让大厅陷入沉寂,每一道目光都盯着方飞,愤怒如巨石一样碾压过来。方飞呆滞地扫视四周,想要找到熟悉的面孔,目之所及只有无数张陌生的脸孔,每一张脸都透着鄙夷和仇恨。 “被告人方飞,男,十五岁,族类:度者,道种:苍龙,职业:八非学宫二年生,”真人星京伽宣布,“经斗廷验明正身,出席者为被告本人。” “阴暗星官,”元迈古说道,“你来宣读被告人的罪状。” “经白虎厅调查和审讯,现控告苍龙方飞罪行如下,”巫史阴郁的目光扫过手里的诉状,“一、隐瞒危险信息罪,得到魔徒的消息后,方飞没有马上通报斗廷,擅自进入忘墟的魔道巢穴,私下接触大魔师天宗我,同意对方附身并向所有人隐瞒真相;二、杀害虎探罪,受天宗我唆使,方飞杀害白虎厅‘公共事务安全科’虎探宋艾琪,使用‘霹雳符’贯穿了受害者的心脏;三、叛道罪,方飞受到天宗我的教唆,使用魔道邪术在‘降妖猎怪’中跟道者竞争取胜,从而获得‘飞花灵舞’的选曲权;四、通魔罪,受天宗我的唆使,方飞把《神寂之曲》的乐章符送入天籁树的树眼,造成大范围的魂眠,直接导致天皓白的战死、皇秦的失踪以及百头蛟龙的失控。” 巫史放下诉状,目光在宫殿里逡巡良久,用冷酷的声音宣布:“根据《紫微刑律》第二章第一条;第八章第七条,《公共事务安全法》第三章第二条,第五章第六条;《降魔法案》第一章第三条;《天道者权利法》第六章第七条;《危险妖怪管理法》第二章第九条;我提议:判处苍龙方飞死刑……” 宫殿里响起压抑的欢呼,还有稀稀拉拉的掌声,方飞低头盯着脚尖,但觉有冰冷的毒蛇爬过脊背,胃里涌起呕吐的冲动。 元迈古扬起毛笔,六龙巡行大厅,如同六把扫帚把喧哗一扫而光。阳明星清了清嗓子:“苍龙方飞,审判过程中,你可以聘用一名辩护士,如果没有财力,斗廷可以为你指派一位……” “不用了!”方飞声音沙哑。 “你说什么?”元迈古白眉耸动,“你不用辩护?” “我可以认罪,”方飞竭力保持镇定,“但我有一个条件。” 法庭里一阵骚动,元迈古皱起眉头:“什么条件?”方飞看向四周,试图从人群里找到燕眉的身影,可是一无所获,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悲凉,定了定神,扬声说道:“解除我的‘度凡印’!” 大厅里炸了锅,巫袅袅的尖叫格外刺耳:“该死的,他在耍滑头!” 元迈古一挥手,龙吟响过,四周安静下来。他打量方飞,徐徐说道:“解除‘度凡印’?很抱歉,这办不到。” “这是道术上的难题,”京伽有点儿沮丧,“我们做过研究,可是毫无进展。” “这也是法律的漏洞,”元迈古说道,“度者人数太少,我们没有为他们制定法律。” “现在制定也不迟,”巫史拉长一张马脸,“点化裸虫的一刻,点化人就应该明白自身的风险。” “我同意,”玄冥星寒翠微尖声叫道,“点化人创造了度者,她就得对度者的行为负责。” “这不公平,”丹元星南楚月看她一眼,“点化人什么也没做。” “考虑到他点化人的身份,”弼星华太乙犹豫不决,“我们应该慎重考虑死刑。” “一次死刑根本不够,”巫史不满地说,“根据法律,他得死两次。” “对,”寒翠微附和,“法律之前没有特权,天道者也不例外。” 她的口号惹来热烈的掌声,老妇人志得意满,恶狠狠盯着南楚月:“看来这是众望所归。” “魔道正在崛起,天皓白已经死了,”南楚月撩起乌黑的鬓发,“这个节骨眼儿上,团结道者比恪守法律更重要……” “我反对,”镜子里的裴千牛扬眉挑眼,“没有法律就没有纪律,人人为所欲为,道者就是一盘散沙。” “天关星说得对,”辅星唐骁连连点头,“魔道的纪律就比我们严格。” “点化人的父亲是一位天道者,”北极星琴流水心虚地说,“万一他不接受判决怎么办?” “天道者不止他一个,”巫史傲慢地看着她,“别忘了还有白王。” “天道者的冲突会削弱我们,”京伽指出,“道者如果内讧,正中魔徒下怀。” 星官们吵个不停,方飞下意识抬起左手,手背上淡红色的印痕勾勒出少女的倩影。望着这个印记,他的心拧成一团,进入紫微以来,他头一次这样痛恨“度凡印”,如果可以解除咒印,他宁可死掉一百次。 “天道师……”天皓白的面容从眼前闪过,强烈的痛苦让他战栗发抖。这些日子他呆在黑暗深处,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从天宗我附身到天皓白死亡,所有的情景无休无止地在他脑海里盘旋……方飞不断地复盘,想要找出更好的选择,可是选来选去,都是同样的结果。回忆带来了痛苦,他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他丧失了自信,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苍龙方飞,”元迈古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你真的不需要辩护士吗?” “不,他需要!”一个声音果决干脆,让方飞清醒过来。他抬起头,呆望着一个人从角落里挺身站起,披着红色的斗篷,如同一簇炫目的火焰。 “燕眉!”方飞脱口而出。 那人掀开斗篷,露出年轻素净的面孔。多日不见,女孩瘦了不少,明亮的双眼微微凹陷,脸上没有血色,如同午夜绽放的幽兰,拥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燕眉……燕眉……”各式各样的声音响了起来,每一道目光都落在女孩脸上。 燕眉咬着嘴唇,径直走下旁听席,来到笼子面前,看一眼方飞,眼里蒙上一层薄雾。她张了张嘴,可是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转身面对九大星官:“我来为他辩护。” 旁听席上一片沸腾,英招王夫妇也禁不住扬起前蹄敲打地面。 “开什么玩笑?”巫史伸长脖子,凶狠地瞪视女孩,“你又不是辩护士?” “这是我的辩护证,”燕眉扬起一枚金闪闪的符章,上面的字符火光明亮,“前年通过的考试。” “哇喔,”南楚月把目光从通灵镜上挪开,“她还真是辩护士,律政司的名单上有她的名字。” “荒唐透顶,”巫史大为扫兴,“你当辩护士干什么?” “很简单,”女孩直视元迈古,“想要成为阳明星,先得拥有‘辩护士’的资格。” “是吗?”元迈古淡淡说道,“我想这对你并非难事!” “据我所知,法律没有规定点化人不能为度者辩护。” “没有。”元迈古沉思一下,“度者的法律有很多空白。” “你呢?”燕眉转向方飞,“你愿意接受我的辩护吗?” 方飞望着女孩,只觉微微晕眩,他定了定神,小声说:“我愿意!” “很好!”燕眉目光扫过审判台,“我认为,苍龙方飞无罪。” 宫殿里爆发出愤怒的嘘声,星官们也有些错愕,彼此交换一轮眼色,元迈古召唤龙吟,镇住场面,耐着性子问:“你的理由呢?” “因为,”女孩轻蔑地看向四周,“真正有罪的是我。” 方飞大吃一惊,踏上两步,电蛇从栏杆上一蹿而出,咝咝咝把他缠住。他跪在地上,身体痛苦地扭曲。燕眉的眉尖颤了一下,抬眼瞪视元迈古,阳明星不动声色,挥一挥毛笔,电蛇缓缓缩回,示威似的在方飞眼前扭动。 喧哗充斥四周,秋野饮雪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这可真有意思。”女英招的嗓子清壮有力,一下子压住了所有的声响。燕眉诧异地看她一眼,双方目光交错,秋野饮雪回过头,凑近丈夫低语:“我喜欢这个孩子。” “我想你还没明白自己的身份,”元迈古皱起眉头,“朱雀燕眉,你是方飞的辩护士,你在为他辩护。” “对,”燕眉平静地说,“苍龙方飞无罪,因为朱雀燕眉有罪。” “胡说八道,你疯了吗?”巫袅袅从旁听席上一跳三尺,指着燕眉尖声狂叫,她的愤怒得到空前的响应,嘘声和谩骂怒潮一样涌向女孩。 燕眉扬起毛笔,红光一闪,虚空中响起恐怖刺耳的尖叫,难听的程度让所有人捂住了耳朵。 “太放肆了,”巫史呵斥,“你胆敢在阳明宫使用‘鬼号符’?” “没有法律禁止在阳明宫使用‘鬼号符’,”燕眉收起符咒,冷冷看向巫袅袅,“根据《斗廷审判秩序法》第三章第四条,旁听者不得用攻击性言论干扰审判,如有违反,将其驱逐。”她停顿一下,“我认为,应该把巫袅袅驱逐出去。” “你胡说,你竟敢……”巫袅袅气得面红耳赤,忽听元迈古高叫,“带她出去。” 一条雕龙俯冲下来,抓住巫袅袅的肩膀,就像拎着一只发怒的母猫,任她尖叫怒骂,一阵风飞出大门。 巫史恼羞成怒,厉声高叫:“朱雀燕眉,你要明白,斗廷不是南溟岛,更不是你开玩笑的地方。” “我没开玩笑,”燕眉扬起头来,她站在审判台的下方,巫史却有一种受她俯瞰的错觉,“方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落入天宗我的圈套,被他关在地牢无法脱身。方飞所以接受他的控制,全是因为天宗我用我来胁迫他。” “他只是为了救自己,”寒翠微尖刻地说,“你死了,他也活不成。” “你怎么断定他是为了自己?”燕眉反问,“你知道他怎么想吗?” “他的动机不重要,”元迈古插话,“重要的是他造成的后果。” “没有动机就没有后果,”燕眉说道,“没有我的失误,就没有后来的一切。” “这么说,你愿意承担他造成的所有后果?”南楚月眯眼审视女孩。 “对!”燕眉表情严肃,“作为点化人,我自愿承担度者造成的一切后果,接受他应该接受的一切惩罚。因为方飞的过失来自于我,所以他的行为并非故意。根据《紫微刑律》第三章第二条、第五章第一条,《公共事务安全法》第二章第四条,第四章第八条;《降魔法案》第二章第五条;《天道者权利法》第二章第七条;《妖怪管理法》第六章第一条,我敦请当庭释放苍龙方飞,判处朱雀燕眉终生监禁。” “你想得美!”巫史忍无可忍,拍桌怒吼。 “燕眉,”方飞心乱如麻,“这样不行。” “被告请闭嘴。”燕眉目不斜视。 “选择是我做的,”方飞从嗓子里挤出声音,“该坐牢的人是我。” “得了吧,”燕眉转过头,目光严厉:“那个时候,你根本无从选择。” “我认为……”京伽字斟句酌,“因为缺少关于度者的法律,燕眉的提议无疑是最佳方案。” “我也同意,”南楚月接口说道,“考虑到现实,法律需要作出调整。” “我们不必一板一眼。”华太乙眼珠乱转,“我想这个结果民众可以接受。” “道者的团结更为重要!”琴流水强调。 “强词夺理,”寒翠微大声反对,“这开启了一个危险的先例。” 元迈古沉思一下,说道:“我需要一次投票,赞同燕眉提议的星官请举手。” 京伽、南楚月、华太乙、琴流水纷纷把手举起,元迈古稍一迟疑,也徐徐举起手来。 大厅一片哗然,旁观的人群表情复杂,不满的情绪在空气里涌动。 “好吧,”元迈古站起身来,“我宣布……” “我反对!”清亮悦耳的嗓音突然响起,在大厅里激起悠扬的回声。 燕眉脸色微变,扭头看去,一个中年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他个子很高,体格瘦削,披着米白色风衣,裹着浅灰色套装,不算英俊美男,可是相当耐看,嘴唇与下颌的胡须修剪得恰到好处,,美中不足的是两鬓的白发,一如繁花上的清霜,给他完美的风度增添了少许暗色。 “爸爸!”燕眉冲口而出。 斗廷九星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包括不太情愿的巫史和寒翠微,旁听席上的观众也起身大半,敬畏地看着天道者向审判台走来。 “我来迟了,”燕玄机无视女儿,面朝斗廷九星,“最近南溟岛并不太平。” “是啊,”元迈古不太自在,“鲛人近来很活跃。” “闲话少说,”燕玄机的话语就像他的胡须一样干脆,“我想问一句:换了你是方飞,元迈古,你会怎样做?” “我会选择自杀,”元迈古不假思索,“世界的存亡胜过个人的生死。” “牺牲自我,拯救苍生?” “每个人都该这样做,”元迈古义正辞严,“道魔之争,非生即死,没有第三条道路可选。” “我就不会,”燕玄机轻蔑地扫过旁听席,“换了我是方飞,我会干同样的事。” 哗啦,阳明宫陷入了动荡,许多人站了起来,望着天道者满脸怒容——他的话挑战了世人的共识,简直就是**裸的背叛。 “燕玄机,”巫史忍不住高叫,“身为天道者,你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 “我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燕玄机盯着阴暗星,瞳仁的四周浮现出一圈细微的金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伤害我的女儿,如果斗廷非要那么做,这个世界必将血流成河!” 宫殿冰冷死寂,仿佛掉进了极海深渊,九大星官面面相觑,有愤怒,有无奈,每个人脸上都蒙上了阴影。 “燕玄机!”大厅突然亮了,刚毅凌厉的脸膛占据了整个穹顶,森冷的目光像是直落九天的闪电,“你这是在挑战我吗?” “有何不可?”燕玄机抬头向天,“皇师利。” 两大天道者四目相对,空气生出异样的波动,不断压缩收紧,就像绷紧至极的弓弦。所有人都生出了强烈的错觉,明明身在原地,却如置身风暴中心,地面疯狂旋转,四壁来回摇晃,整个阳明宫想要拔地而起。人人想要逃走,偏又动弹不得,想要张口狂呼,但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汗水被强烈的恐惧压榨出来,使人软弱虚脱,陷入绝望境地。 “燕先生,”方飞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这样不对。” 燕玄机转过目光,惊讶地看着男孩,皇师利也掉过头,望着方飞若有所思。 方飞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现在的局面是天宗我最想看到的。” 两个天道者沉默地看着他,燕玄机忽然问道:“你怎么办到的?” “什么?”方飞茫然以对。 “说话!”这一次开口的是皇师利。方飞愣了一下,说道:“我想说就说。” “很奇怪,”燕玄机看向穹顶的巨脸,“是吧?” “是有点儿奇怪,”皇师利点头回答。 “好吧,”燕玄机盯着方飞,“你想说什么?” 方飞被两人的对话闹得满心糊涂,迟疑一下,小声说道:“我承认有罪,除了死刑,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我不愿意,”燕玄机摇头,“我不想冒险。” “我向您保证,”方飞直视天道者的双眼,“我一定会活下去!” “你的保证一钱不值。”燕玄机毫不客气。 方飞闭上双眼,感到强烈的悲哀。他太弱小了,保护不了自己,还是燕眉致命的弱点,现在,这个弱点很可能会葬送整个紫微。 “我有一个提议,”皇师利幽幽出声,“燕玄机,你想听吗?” “说吧!”燕玄机的口吻没了先前的强硬。 “我建议判处方飞终身监禁……” “废话!” “别心急,听我说完,”皇师利笑了笑,“你知道天道裁决吧?天道者一致同意,可以赦免任何罪行。” “那又怎样?”燕玄机眼里透出疑惑。 “天道者只剩下你和我,如果你办到一件事,我就同意赦免方飞。” 燕玄机死死盯着皇师利,可是那张脸铜墙铁壁,看不出任何端倪。南溟岛主沉默半晌,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找回象蛇元珠,”皇师利说道,“天宗我夺走了两颗象蛇元珠,如果你把它们找回来,方飞就能重获自由。” 燕玄机有些意外,皇师利不容他多想,探身冷笑:“怎么?你害怕了?” “怕什么?” “害怕天宗我。” “少来这套,我不害怕任何人,”燕玄机沉默一下,“只是夺回元珠吗?” “对!”皇师利又说,“可在赦免之前,方飞必须入狱服刑。” “如果他死了呢?” “我保证他的安全,”皇师利停顿一下,“以我的名誉。” “不,”燕玄机注视巨脸,一字字说道:“如果他死了,我会杀了你!” “一言为定!”皇师利一挥手,巨脸消失了。众人摆脱束缚,如释重负,有人大口喘气,有人自言自语,还有人浑浑噩噩,茫然环顾四周,忘了身在何处。 “肃静!”元迈古吃力地站了起来,用嘶哑的声音宣布,“现对苍龙方飞判决如下:该犯先后触犯隐瞒危险信息罪、杀害虎探罪、叛道罪和通魔罪,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和天道者的死亡,鉴于该犯身受胁迫,犯罪并非故意,所以酌情减轻刑罚。在兹我判处苍龙方飞终生监禁,剥夺道者权利,没收所有道器,以上判决即时生效,该犯跟随最近一班冲霄车前往天狱。” 阳明宫吵吵嚷嚷、乱作一团,忽然一道冰蓝色的身影冲下了旁听席。 “太阴蚀日!”天素一扬笔,“阴蚀符”击穿金笼,直奔方飞的心口。 谁也想不到天素敢在阳明宫动手杀人,用的还是明令禁止的“断魂符”。方飞只觉脑子一空,跟着红光扑面,嗤,“阴蚀符”反弹回去,阴狠的力量切断了两根栅栏。 天素身子略偏,避开符咒,她脚下不停,笔尖抖动,第二符咒还没完成,虎口剧痛,符笔落入燕玄机的手心。天道者一扬手,发出一道“定身符”。 女孩身子晃动,脚步斜移,众人还没看清,她已避开了符咒,大厅里的天素变成了四个。 燕玄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笔尖微微颤动,嗤嗤嗤,天素三个分身就像扎破的气球。女孩的真身直冲上来,双手合在胸前,虚空里飞出无数细小的冰刺。 燕玄机不慌不忙,放下符笔,左手拇指扣住中指,啪地一声向前弹出。指尖火光迸闪,涌现无数火星,每一点火星撞上一枚冰刺,冰刺融化,蒸汽升腾,结成一朵水云横在两人之间。 天素面孔血红,咬牙挥手,水云起伏跌宕,蹿出无数金碧长藤,快比闪电,缠向燕玄机的头颈四肢。 啪,天道者屈指再弹,藤蔓掉头卷向天素。女孩措手不及,藤蔓缠绕满身。她左脚一顿,“玄凌剑”从脚底蹿了出来。 啪,燕玄机第三次弹指,藤蔓兵分两路,一股缠绕天素,一股缠住飞剑,藤上迸射炫目的闪电,天素惨哼一声,从剑上掉落下来。玄凌剑冲到燕玄机面前,天道者随手接住,嗡的一声插在脚边。 天素在空中挣扎,藤上电光流转,她抿嘴闭眼,流露痛苦神气。 燕玄机盯着女孩,徐徐扣住中指,他的“弹指惊雷”举世知名,弹指之间,天素势必化为灰烬。众人无不屏息,燕眉忍不住高叫:“住手。” “哦?”天道者并不回头,“为什么?” “她,”燕眉吃力地说,“她是灵昭阿姨的女儿。” “灵昭的‘云扫’?”燕玄机端详右手符笔,想了想,望着天素,“为什么要杀方飞?” “他害死了天道师,”天素毫无畏惧,直视天道者的双眼,“他必须偿命。” 方飞满心苦涩,小声说道:“天素,我……” “闭嘴,你不配叫我的名字,”天素轻蔑地看着他,“燕玄机不可能永远护着你,总有一天我会要你的命。” 一股酸热冲进鼻孔,方飞险些落下泪来。他使劲抽了抽鼻子,低头盯着脚尖,心里波涛翻涌,各种情愫纠缠不清,有愤怒,有委屈,更多却是无奈和无助。 燕玄机看他一眼,中指突然弹出,燕眉吓了一跳,不及惊叫,忽见天素身上的藤蔓化为飞灰,女孩毫发未损,径直落回地面,跟着一声龙吟,雕龙俯冲下来,爪子将她攥起,一阵风飞出宫殿。 两个虎探走上前来,一个拔出“玄凌”,一个接过“云扫”,冲燕玄机欠了欠身,快步追出门外。 方飞怅然望着门口,喃喃说道,“她会怎么样?” “谁?”燕玄机反问。 “天素……” “你还顾得上别人?”天道者冷哼一声,眼里透出愠怒,“方飞,别忘了你的承诺?” “承诺?”方飞望着对方一脸迷惑,“什么承诺?” “蠢货,”燕玄机低声咒骂,“你答应过我要活下去。” “是啊,我会……”男孩话没说完,轰隆一声,笼子下沉,把他的声音带往地底,两边地板合拢,严丝合缝,光可鉴人。 燕玄机看着地板上的人影,出一会儿神,回头说道:“走吧!”当先走出大门。燕眉默默跟随,想到方飞的处境,她有说不出的担忧,再想“找回元珠”的事儿,更觉千头万绪,不知如何着手。 “打倒燕玄机……”忽听一声高呼,燕眉从沉思中惊醒,扫眼看去,草坪上的人潮汹涌,个个怒形于色,口号起初稀稀拉拉,很快获得共鸣,人多势众,胆粗气壮,更多人加入进来,“打倒燕玄机”的吼叫响彻云霄,其中夹杂许多不堪入耳的辱骂:“姓燕的都不是好东西……姓燕的都该死……燕玄机就是个废物……他活该死了老婆……幸亏死得早,不然还会生下多少孽种……” 咒骂尖利刻薄,燕眉只觉一股怒气在体内乱蹿,从头到脚,从胸口到指尖,她并不在乎人们诋毁自己,可她无法忍受别人侮辱母亲。 女孩的眼前模糊起来,呼吸火一样灼热,指尖不自觉摸到笔杆,脑海里闪过一连串最恶毒的符咒。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燕眉抬眼看向父亲,燕玄机目光严厉,冲她微微摇头:“别理他们!” “可是……他们说妈妈……” “懦夫才会羞辱死者,笨蛋才会在意懦夫的想法。”燕玄机拽着她走向一辆冲霄车,那辆车光滑修长,围绕纯白的车身,描画一只绚丽的凤凰。 水灵光挤过人群,毛笔凑近燕玄机:“电羽大人,您真想与所有人为敌吗?” “我不想与任何人为敌!”燕玄机脚不点地,引得女主播一溜小跑:“可您帮助方飞,他是道者的公敌。” “不!”燕玄机停下来直视对方,“我只想帮助我的女儿。” “这是假公济私……” “这对我是私事,与公事无关。” “可您是天道者,天道者应该顺从民意……” “天道者也是人,”燕玄机打断她说,“我也有妻子女儿……” “还有儿子,”水灵光尖刻地说道,“不是吗?” 燕玄机的脸阴沉下来,瞳子四周燃起火炭似的金环。女主播不寒而栗,下意识后退两步,天道者没有出声,大踏步从她身边经过。 “燕玄机,”水灵光在他身后大叫,“您在自掘坟墓。” “谁都会进坟墓!”燕玄机走进飞车,把所有的喧嚣关在外面。 燕眉颓然坐下,透过舷窗看向草坪,人群怒气汹涌,把冲霄车团团围住、指指点点。女孩猜得出他们在说什么,心里只觉说不出的难过——燕玄机为方飞赢得一线生机,却输掉了用半生时间积累起来的名声。 “别在意那些!”燕玄机坐在女儿对面,,眉宇间流露出深深的倦意 。 “您不该阻止我,”燕眉挺直腰身,“我去天狱比方飞更安全。” “你说得对,”燕玄机注视女儿,目光变得柔和,“可我不想看你去那种地方。” “方飞太脆弱了,他在天狱撑不下去。” 燕玄机摇了摇头:“不见得。”女孩惊讶地望着他:“怎么说?” “你知道‘天道镇魂’吗?”燕玄机问。 “天道者的神识达到巅峰,能够镇住其他道者的元神,如同羔羊遇上猛虎,慑服不动,任其杀戮。” “很好,”燕玄机点点头,“面对‘天道镇魂’你能说话吗?”燕眉想了想,说道:“很难!” “我跟皇师利对峙的时候,神识同时达到巅峰,几乎所有人都被镇住了,只有方飞可以出声。” “为什么会这样?”燕眉眼眸闪亮。 “我也想知道,”燕玄机沉吟一下,“也许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弱。” “所以您才答应皇师利的条件?” “对!” “这是皇师利的圈套,”燕眉激动起来,“他把方飞当做人质,逼迫你跟天宗我拼命。” “那又怎样?”燕玄机淡然说道,“比起皇师利,魔道才是真正的敌人。” 燕眉咬了咬嘴唇:“可您会面对燕郢。” “那样更好,”燕玄机顿了顿,“我也正想做个了断。” “您会杀了他?”燕眉小声问道,燕玄机看她一眼,点头说:“当然!” “我不想这样,”燕眉压抑已久的闷气爆发出来,“我不想让您为了我去干这种事情,我不想让您去见不想见的人,我不想让他们毁掉您的名声……”说到这儿,她捂着脸颊抽噎起来。 “听着,燕眉,”燕玄机叹了口气,“我不在乎什么名声,也不在乎别人怎样看我,我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你的幸福。” “爸爸……”燕眉抬起头来,梨花带雨。 “上一次战争,我失去了你妈妈,还有……燕郢。当他们离开我的时候,我陷入了绝对的黑暗,我想追随你的妈妈,可是看见你的时候,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燕玄机的眼神变得恍惚,他用力握住女孩的右手,“你是黑暗里的一束光,你让我振作起来,重新面对这个荒唐的世界。燕眉,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为了你,我愿意对抗所有人。” “爸爸……”燕眉哭倒在父亲怀里,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无所顾忌地宣泄心中的苦闷。 “岛主大人,请用茶,”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缓步走来,手里捧着若干茶水。 燕眉站起身来,讪讪抹掉眼泪,小声说道:“你好啊,李应钟。” “您好,小姐。”李应钟温文有礼,“我调了你最爱喝的火芝茶。” “谢谢,”燕眉端过一杯熔岩似的滚茶,目光投向车尾走来的一个中年男子,“阳太簇,你也来了?” “燕眉小姐,”阳太簇冲她颔首,又向燕玄机说道,“岛王大人,下一步去哪儿?” “昭阳别墅!”燕玄机回答。 “下面好像出事了。”李应钟盯着舷窗外面。 燕眉一回头,发现冲霄车已经飞起来了,下面的人群炸了锅似的到处乱蹿,虎探和警卫冲向草坪,符笔不断闪烁符光。她想要细看,冲霄车速度加快,早把浑天城甩在后面,城上人来人往,仿佛尘埃点点。 第二章、流放的星球 第二章、流放的星球 “真奇怪!”皇师利两眼望着穹顶,阳光透过厚重的晶石倾泻下来,离散成七彩的炫光,让整个大厅宛如仙境。 这儿的一切无不晶莹通透,墙壁、地板、桌椅、柜台,乃至于皇师利身下的巨大王座,全都是用整块的宝石雕琢打磨。 “在琢磨宫你很难撒谎,”有人这样描述这座宫殿给他的感受,“所有的东西都是透明的,呆在那儿就像没穿衣服。” “琢磨宫就是琢磨人心的地方。”这是皇师利的口头禅。 元迈古和巫史站在王座下面,双手下垂,低眉顺眼,寒翠微偷偷地观望透明的墙壁,每次来到这儿,她都怀疑有人在墙后窥伺。 皇师利收回目光,望着三位星官说道:“一只裸虫,学了不到两年的道术,赢了‘降妖猎怪’,降伏了百头蛟龙,挫退了天宗我和狐白衣,面对‘天道镇魂’也能行动自如。” 三人面面相对,寒翠微清了清嗓子,尖声说:“这里面肯定有鬼。” “噢?”皇师利扬起白眉,“有什么鬼?”寒翠微瞟向两个男星官,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俨然事不关己。 “两个滑头,”寒翠微心中咒骂,硬着头皮说:“天皓白和燕玄机暗中帮忙,让他的道术突飞猛进。” “他的道术平凡无奇,看不出天皓白和燕玄机的影子。”元迈古说道。 “也许他善于伪装……” “任何一种道术,都有他的源流。根据‘天眼符’的记录,方飞的道术来自八非学宫的课程。” “那他为什么这样厉害?”寒翠微气急败坏。 “是啊,这不合常理,”巫史气闷地说,“他只是一只裸虫。” “关键就在这儿,”皇师利拍了拍手,“他是一只裸虫。” 三个星官看着他,咂摸不出他话里的深意,白王扬了扬下巴:“裸虫来自红尘,那么答案也在红尘。” “红尘我们调查过了。”元迈古说道,“关于方飞的信息一概没有。” “一概没有?”皇师利笑了笑,“还有比这更反常的事情吗?就算是一条狗,也该有它的信息。” “只有一个理由,”巫史咳嗽一声,“有人在隐藏方飞的信息。” “那么是谁?”皇师利沉着脸说,“谁能瞒过斗廷的调查?” “我有一个猜测,可是没有证据。”元迈古说道。 “说!” “龙姬!” 皇师利直起身子,眼神变得异常专注:“理由呢?” “十年前她去了红尘,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元迈古眯起一双老眼,“如果她能瞒过斗廷的调查,隐藏方飞的信息也不是难事。” “很好,”皇师利歪倒在王座上,冷冷瞅着阳明星,“你干吗不早说?” “我说了,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如果是龙姬,一切都说得通了,”皇师利低头沉吟,“谁对裸虫研究最深?龙姬!别忘了,元婴是她一手创造出来。谁隐匿踪迹的道术最强?龙姬!巫史,她可是你的前任,虎探那一套她很拿手。” “难道她在方飞身上做了手脚?”寒翠微摸着下巴揣测。 “很有可能,”皇师利摩挲光滑的扶手,“我一直怀疑,龙姬带走了两个东西。” “什么东西?”女星官好奇问道。 “一是隐书!” “隐书?”其他三人无不动容。 “伏太因死后,隐书失踪,当时龙姬在他附近,可她对外宣称,隐书随着伏太因一起毁灭了。”皇师利嘿了一声,“你们相信吗?” “不信!”巫史恨恨说道,“那个狡猾的女人!” “如果我没猜错,隐书又回来了。”皇师利说道。 “回来?”元迈古眉尖一颤,“方飞?” “对,”皇师利咧嘴一笑,“隐书就在方飞身上,所以他的‘定式’得了满分。” “不可能,”寒翠微尖叫,“隐书怎么会选择裸虫?” “光有裸虫当然不行,”皇师利打个响指,“别忘了,还有我们的龙姬。” “龙姬让隐书选择了方飞?”元迈古不胜迷惑,“她怎么做到的?” “我也想知道,”皇师利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伏太因真的死了吗?” 三位星官措手不及,巫史急声说道:“他当然死了,他不可能活下来。” “我说的不是肉身,”皇师利不耐烦地挥手,“我说的是元神。” “难道……”元迈古皱起眉头,“他留下了元珠?” “是啊,”皇师利身子前倾,目光冰冷,“如果方飞的身体里藏着伏太因的元珠呢?” “那可瞒不过帝江。”巫史说道。 “如果帝江也跟龙姬串通一气呢?” 星官们望着皇师利脸色发白,寒翠微定了定神,说道:“我们应该逮捕帝江。” “用不着,”皇师利收拢五指,“无论龙姬干了什么,方飞都在我的手里。” “白王英明,”巫史恭声说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天狱可不是个好地方,”皇师利漫不经意地说,“什么事故都可能发生。” “但您向燕玄机保证过。”元迈古提醒。 “哦?”白王笑了笑,“如果燕玄机也死了呢?” 下面三人目瞪口呆,巫史第一个回过味儿:“那么保证作废。”元迈古犹豫道:“燕玄机飞行术天下第一,要想除掉他难上加难。” “所以我才让他去找象蛇元珠,”皇师利微微狞笑,“相信天宗我不会让我失望。” “白王大人,”元迈古心悦诚服,“您真是算无遗策。” “最好他跟天宗我同归于尽,”寒翠微眉飞色舞,“那么一来,紫微就只剩下一个主宰。” “白王无上。”巫史迫不及待地表达忠心。 “白王无上!”元迈古举手附和,“如果方飞死了,我们就能得到隐书……” “别忘了隐书的报复,”皇师利挥手打断他,“方飞可以死,但不能由我们来干。” “我懂了,”巫史阴笑,“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 “还有一件事,”元迈古慢吞吞说道,“我想提醒白王。” “什么事?”皇师利斜眼看他。 “关于您儿子……”阳明星欲言又止。 “皇秦?”皇师利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 “他被天宗我附身,如果天宗我跟燕玄机交锋……” “他会玉石俱焚!”皇师利冷冷接道。 元迈古叹了口气:“还请三思。” “飞得越高,跟随者越少,”皇师利挺身站起,“为了这个世界,我已经牺牲了妻子和弟弟,现在又轮到了儿子……”他沉默了一下,苍凉的声音震动大厅,“你们只管放手去做,不必顾忌皇秦的生死!” 符灯的强光打在脸上,方飞悠然醒转,但觉左肩疼痛。他伸手遮挡光亮,迷迷瞪瞪地望去,发现床边站了四个虎探,三男一女,为首的宫子难把脚收回,瞪着他一脸嫌恶:“睡得还挺沉,没心没肺的蠢货。” 方飞挣扎起身,用力把双腿从床上挪到地面,足踝上的镣铐写有“重力符”,强大的力量把他向下拖拽,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宫子难挥手示意,女虎探抱来一个箱子,掀开盖子,里面放有尺木、星拂笔、乾坤袋、仙罗盘、波耶水镜、龙蛛羽衣…… “你所有的道器,”宫子难阴阳怪气,“在你入狱期间,存入猫鬼银行,如果你不幸死在牢里,道器将由斗廷全权处理。” 女虎探取出一份文件,塞到方飞面前:“这是委托银行保管的手续,需要你的同意。” 方飞怔怔看着箱子,尺木流光闪烁,俨然巨龙的眼眸,他的心隐隐作痛,抬头质问:“为什么是猫鬼银行?跟猫鬼什么关系?” “以前是道魂武库,可那地方毁了。”宫子难不耐烦地说。 方飞盯着文件,闷声问道:“所有东西都在吗?” “差不多。”宫子难回答。 “什么叫差不多?”方飞听出话里有话。宫子难耸耸肩膀:“有个小妖怪,我把它扔了。” “鼻涕虫!”方飞扑向宫子难,可是双脚钉在地上,“重力符”把他死死拖住。 两个男虎探涌身向前,拧转方飞的双臂,宫子难运足力气,一拳捣在他胸腹之间。男孩五内翻腾,不由呕吐起来。 “这一拳替宋艾琪打的!”宫子难在他耳边发狠,“你当我来干吗?陪你过家家?臭虫子,乖乖听话,不然我让你死在这儿。” 方飞大口喘气,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讨厌在敌人面前流露软弱,可一想到“鼻涕虫”,心里就如撕裂剧痛。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妖怪,依恋他,信任他,多少次为他打破困境,可是当它厄运来临,方飞却根本无力保护它。 “鼻涕虫……”方飞哭了出来。 “来吧,”宫子难抓住他的右手,把拇指狠狠摁在纸上,“按个元气手印。” 方飞忍气吞声,元气流出指尖,宫子难收起文件,随手打个响指:“按住他。” 两个男虎探应声发力,把方飞摁在床上,不顾男孩挣扎,扯开他的囚衣,露出白皙的胸膛。 “你要干嘛?”方飞失声怒叫。 “留个记号。”宫子难取出一枚银白色的符印,抖一抖,印章上符字变得火红,他摸了摸方飞的心口,狞笑说道,“接下来是我最爱的节目……” “把你的臭手拿开!”方飞尖叫没完,符印已经摁在胸口,强烈的灼痛闪电般四面扩散,光芒如同熔化的黄金从印章下面流淌出来,所过之处,在肌肤上留下一个个细密精巧的符字,字迹连绵不断,以印章为中心,结成了一个个纯金色的字环,如同水里的涟漪,越过头脸胸腹,直达耳垂指尖……方飞遍体金光闪耀,痛苦的滋味如同针扎火烧。 “行了!”宫子难收回符印,得意洋洋,方飞但觉灼痛减退,低头看去,金字纷纷消逝,肌肤恢复原状,可一想到刚才的情形,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天狱禁锢符’是白王亲手写的,”宫子难扬起手里的符印,“只要符咒在身,你就不能分身、变身和隐身,不管逃到哪儿,都逃不过斗廷的追捕。” 虎探放开方飞,男孩直起身来,双腿一阵发软,他看着胸膛,心神恍惚,他本以为已经跌到谷底,没想到谷底之下还有深渊,前路一团黑暗,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看着发呆的男孩,宫子难深感扬眉吐气,他用笔指一下镣铐,方飞脚上的分量有所减轻,宫子难推他一把,锐声喝道:“快走!” “上哪儿?”方飞喃喃问道。 “天狱!”宫子难打个手势,两个男虎探挟住男孩,把他带出囚室,外面的长廊空旷无人,镣铐摩擦地面,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方飞认了命,低着头任由摆弄,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光亮入眼,出现一辆烟灰色的冲霄车,沐浴暗淡天光,活是一大团愁云惨雾,车身的左侧镌刻一个徽标——灰褐色的圆球上长着一张古怪的人脸,年纪四十出头,须发异常茂盛,他共有六只眼睛,从上到下分为三排,六只眼睛全都闭合,仿佛正在酣然沉睡。。 看着徽标,方飞心生异样,但觉那些眼睛随时都会睁开。 “快走!”宫子难推他一下,方飞冲向车门。两个道者挡在门前,烟灰色的制服上也有人脸徽标,他们看着方飞就像打量虫子,冷漠中透着几分嫌恶。 “苍龙方飞,正式移交天狱。”宫子难把接收文件递给两个道者。左边一个仔细看过,签上姓名还给宫子难,跟着跨前一步,揪着方飞走向车门,右边的看守始终拎着毛笔,横眉竖眼,虎视眈眈。 车内空旷寂静,两排座位背靠舱壁,稀稀拉拉地坐着若干乘客,清一色灰褐色囚服,手脚戴着镣铐,听见有人进门,纷纷掉头望来。 囚犯有男有女,方飞的目光停在唯一的女子脸上,心脏突地一跳,忽然有些晕眩,两个字眼儿在他嗓子里滚动,身子麻木无觉,随着守卫移动,至于如何坐下,如何铐上四肢,他都一概不知。 “天素……”方飞终于挤出声音,“你怎么来了?” 天素没有回答,冷冷别过头去,方飞不死心,还想再问,忽听有人接道:“还用说吗?她来要你的小命!” 声音懒懒散散,方飞差点儿跳了起来,他扭转僵硬的脖子,不可思议地瞪着对方:“吕品?”目光越过懒鬼,投向他身边的庞然大物,方飞的脸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声音变得异常虚弱,“简真?你、你怎么来了?” 大个儿耷拉脑袋,双手下垂,两眼朝着墙角,活是断了电的玩具娃娃。 “别理他,”吕品笑嘻嘻说道,“他还在犯傻。” “出了什么事?”方飞忍不住低吼,“你们、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嘿,”懒鬼舔了舔嘴唇,“出了点儿小麻烦。” “小麻烦?”方飞恨不得捏住他的脖子,“什么样的麻烦?” “没什么,”吕品满不在乎地说,“我袭击了星官。” “星官?”方飞张了张嘴,“谁啊?” “巫史!”吕品随口回答,方飞瞪着他,好半晌才想到说话:“你疯了?” “纯属意外,”吕品的口气轻松俏皮,“这要从巫袅袅说起。” “跟她什么关系?” “我踹了她一脚,”吕品笑笑,“让她摔了个野狗抢屎。” “干吗踹她?” “她说危字组是狗屎,全部都该进天狱,”吕品打了个呵欠,“没想到她还说对了。” “这种话她说过一百遍,以前你怎么不踹他?” “以前有你和天素啊,你们都不在,我只好代劳。说到底,危字组我只是三号人物,老大老二不说话,我一般都保持安静。” “鬼话连篇,”方飞恨声问道,“后来呢?” “巫史一瞧女儿吃亏,冲上来骂我‘狗崽子’。啊哈,为了证明我不是狗,我就变身扑过去啰。” “白痴,”方飞痛心疾首,又看向简真,“他又犯了什么罪?” “我撞倒了巫史,警卫都来抓我,谁知道简真冲了出来,变成红猪,一口气顶翻了四个警卫……”吕品同情地看着大个儿,“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发什么疯?”简真掉过头来,恶狠狠盯着懒鬼,“你敢说我发疯?” “难道不是?”吕品撇了撇嘴。 “我以为他们要杀了你,”大个儿把憋在心里的毒汁一股脑儿喷射出来,“这是我一辈子做得最傻的事,臭狐狸,祸害精,你活该让人杀死一百次、一千次……”他双手抱头,发出心碎的呜咽。 “死一千次也不坏,”吕品笑容满面,“死掉以前,可以先活九百九十九次。” “我真傻!”简真继续自怨自艾,“六年,我要在天狱呆六年,出来会变成一个小老头子,没工作,没饭吃,没房子住,还没有女孩子喜欢……” 车舱里爆发出震耳的哄笑,囚犯们一扫愁云惨雾,笑得乐不可支,里面但数吕品笑得最响亮、最夸张,倒是方飞满怀愧疚:如果他没有屈从于天宗我,天皓白就不会死,审判不会发生,吕品也不会袭击巫史,简真更不会卷入纷争,还有天素……方飞偷眼看去,女孩两眼朝天,保持让人心悸的冷漠。 “闭嘴!”守卫一声断喝,笑声消失,吕品吐出舌头,冲方飞眨了眨眼,小度者没好气说道:“你高兴什么?你以为这是云游世界?” “对啊!”吕品开怀大笑,“天狱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装腔作势,”简真冲他怒吼,“你心里肯定怕得要死。” “我又不是你,”吕品翻起眼珠,“不瞒你说,我故意的。” “故意?什么故意。” “故意踹了巫袅袅,巫史最护犊子,我就知道他会帮女儿出头。” “白痴,”简真气得两眼发红,“你想坐牢想疯了?” “坐牢也没什么不好,”懒鬼相当乐观,“有吃有喝有睡,唯一的问题是不能通灵。” 简真半信半疑,忽听一个声音冷冷传来:“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你根本不知道天狱里有什么?” 三个男孩掉头望去,出声的是一个中年壮汉,胡须浓密,目光瘆人,粗壮的小臂裸露在外,像是打磨光滑的熟铜,上面刻满细密的纹身,看上去像是飞鸟的翅膀,囚衣左右敞开,坚实的胸脯上纹了一个兽头,远看如狮如虎,嘴喙却像鹰隼。 “你说天狱里有什么?”吕品反问。男子讥讽地看着他:“天狱里只有两样东西。” “什么?”简真忙问,男子笑了笑,一字字说道:“痛苦和死亡。” 方飞但觉一股冷气从尾椎蹿起,小蛇一样爬过脖子、钻进脑子。车舱里的气氛变得凝重,忧愁和恐惧在虚空中交织,如同一张大网,把所有的囚犯都包裹在内。 “你纹的是鸡还是鸭?”懒鬼笑眯眯打量壮汉。 “这是狮鹫,”壮汉额头上青筋浮现,“你他妈眼睛瞎了?” “抱歉,你怎么知道天狱里有什么?” “我去过一次,”“狮鹫”闷声回答,“这是第二次。” “你犯什么罪?” “关你屁事。”狮鹫斜眼瞅向方飞,“你知道天狱的囚犯最喜欢谁吗?”方飞摇头,狮鹫眯起两只蛇眼:“叛道者。” “胡扯,”简真嚷嚷,“谁会喜欢这个?” “你喜欢吃肉吗?”狮鹫冲他眨眼。 “喜欢。”大个儿居然咽了一口唾沫。 “对囚犯来说,叛道者好比一块上好的伯牛肉,”狮鹫盯着方飞舔了舔嘴唇,“他们会用各式各样的法子来切割、烹饪,再高高兴兴地一口口吃掉。” 他口气轻松,方飞却是头皮发炸,回头看向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无论囚犯守卫,全都眼神阴郁。他浑身发冷,感受到所有的恶意——即便到了天狱,他也是道者的公敌。 “你是说……”大个儿抖索索问道,“他们会吃人?” “打个比方,”狮鹫咧嘴一笑,“当然啰,天狱里被人吃掉也不稀罕。” 简真捂着脸大喘粗气,吕品好奇地打量狮鹫:“你在天狱被人欺负过吗?”壮汉的脸沉了一下,冷冷说道:“谁敢欺负我?那真是活腻烦了……” “是吗?”有人笑着说道:“上一次惹恼了血河帮,跪在地上吃土的是谁啊?” 狮鹫怒血冲脸,回头瞪向一个瘦高男子,那人四十出头,面皮干巴巴紧贴颧骨,他瞥着狮鹫,深金色的眸子透着嘲讽。 “蝎尾狼,”狮鹫冲着瘦子怒喝,“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蝎尾狼稳坐不动,“到了天狱,你就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放屁。”狮鹫冲向“蝎尾狼”,扯动手足镣铐,当啷声中,他摔倒在地,从头到脚通红发亮,“天狱禁锢符”从他的肌肤上涌现出来,明亮的符字宛如燃烧的火焰。狮鹫嘶声惨叫,痛苦地蜷缩成团。蝎尾狼见他吃瘪、裂开薄唇冷冷阴笑。 方飞低头看看自己,想象肌肤下暗藏的符字,忽觉一阵说不出的恶寒。 “九星之子,”蝎尾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命运?”方飞诧然抬头,干瘦男子冲他诡笑:“你黄气压身,命犯太岁,玄相消沉,五行缺水,若无木德相济,必为精金所伤。” “什么意思?”方飞听得一头雾水。 “你死定了,”蝎尾狼舔过薄唇,“天狱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老一套,”方飞没好气说道,“大家都这么说。” “我可不是大家,”蝎尾狼挺直腰板,“我是‘望气士’,透过你的元气,洞见你的未来。” “是吗?”方飞半信半疑,“你会算命?” “对!”蝎尾狼摊开右手,“你的命运就像手掌的纹路,在我看来一清二楚……” 方飞望着那只枯瘦的手掌,心里忐忑不安,忽听狮鹫呵呵冷笑,转眼看去,壮汉符字褪去,艰难地爬回座位,方飞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真蠢,”狮鹫指着蝎尾狼,“你知道他犯的什么罪吗?”方飞茫然摇头。 “诈骗罪,”狮鹫冷冷说道,“他以算命为由,骗了别人三百万。”方飞应声一愣,回头看去,蝎尾狼面不改色,仿佛狮鹫在说别人。 “不愧是骗子,脸皮真厚,”狮鹫啧啧连声,“我说,蝎尾狼,你骗的钱去哪儿了?” “花光了!”蝎尾狼回答。 “他们该判你死刑,”狮鹫恨恨说道,“送你去天狱太便宜了。” “得了吧,”蝎尾狼好脾气地说,“你抢劫一百次,也比不上我一句话赚得多。蛮力永远比不过智力。” “屁!”狮鹫咬牙发狠,“早晚我拧断你细脖子,让你知道什么叫蛮力。” “我诈骗没错,那是为了钱,”蝎尾狼狡黠地盯着方飞,“你有钱吗?” “没有。” “所以我骗你干吗?” 方飞瞪着对方:“你没骗我?” “就算是个骗子,一辈子也要说两句真话。” “你真能预见未来?”方飞半信半疑,“我真的会死?” 蝎尾狼微微点头,方飞不觉心神恍惚。吕品身子前倾,笑嘻嘻瞅着诈骗犯,“那你说说,他怎么死的?”蝎尾狼瞟他一眼:“我说过了。” “是吗?”吕品正想嘲讽两句,脑子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葬身之地?” “对,”蝎尾狼狞笑,“葬身之地。” 笑容从懒鬼脸上褪去,掉头看向方飞,眼里充满忧虑。方飞见他神气不对,忍不住问:“葬身之地什么意思?” “说起来挺复杂,”吕品挠了挠头,“到了天狱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到天狱……”方飞话没说完,一个人急匆匆闯入车舱,抹着汗说:“赶上了,好险!” 来的是一个男子,三十出头,面容白净,一身蓝色套装,拎着深棕色皮箱,因为赶路的关系,面孔发红,脑门见汗,他歪坐在车尾的软椅上,向众人投来和善的目光。 “文彦青,你干吗去了?”守卫头目,一个两鬓斑白的男道者不满地看着新来的男子,“大家都在等你呢!” “路上遇见一个病人,”文彦青歉然说道,“我不能看着不管。” “文大夫还是老样子,”蝎尾狼望着男子一脸谄笑,“总是这么好心肠。” “你认识我?”便装男子惊讶地打量他,蝎尾狼赔笑说:“上次您给我治过伤,我断了四根肋骨……” “还有这事儿?”文彦青挠挠头,“你叫什么来着?”不待蝎尾狼回答,他又摆了摆手,“算了,反正我也不感兴趣。” 蝎尾狼脸色发青,悻悻缩了回去。文彦青自顾自打开皮箱,取出通灵镜,高高兴兴地玩耍起来。 吕品盯着镜子,活是见了鱼的馋猫:“为啥他能通灵?这可真不公平。” “闭嘴,”狮鹫冷哼一声,“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就是大夫吗?”吕品随口说道,“哪儿都有大夫。” “他是狱医,想在天狱里活命,全看他的心情。” “也没那么玄乎,我只是履行职责,”文彦青放下镜子,冲着懒鬼笑笑,“喏,你就是九星之子吧?” “我不是!”懒鬼指向方飞,“他才是。” “对,”文彦青一拍额头,“哈,我老是记不住人……”他笑眯眯地看着吕品,“那么你是谁?” “吕品,”懒鬼大方回答,“白虎吕品。” “你多大?”文彦青好奇地打量男孩。 “十四!” “可怜,”狱医啧啧连声,“这么小就进天狱。” “你会关照我吧?”吕品打蛇随棍上,准备套套近乎。 “没问题,”文彦青摸了摸下巴,“只要你活着走进狱医室。” “怎么说?”吕品不解地问。 “我是医生,只管治病,”文彦青的脸上笑容消失,“至于狱医室外面的事,我一概不管不问。” 吕品忍不住看向方飞,两人四目相遇,方飞叹了口气,轻声说:“吕品,你不该来的。” “得了吧,”吕品白他一眼,“我才不会放弃你。”方飞一愣:“你说什么?” “我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吕品直视前方,小声说道,“可你从未放弃过我。” “你……”方飞的舌头僵住了,心底涌起一股热流,眼眶酸溜溜、湿乎乎,霎时间模糊了一片。 “真肉麻,”简真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捏着脖子干嚎,“你俩恶心死了!” “住口!”守卫头儿掉过头,狠毒的目光让大个儿打了个突,“车要开了,都给我老实一点儿……” 啪,舱门合拢,宛如皮肉生长,跟车身融合如一。跟着脚底一震,方飞的心也悬了起来。他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可是根据穿越“三劫门”的经历,冲霄车正以惊人的高速远离地面。加速度把他摁在座椅上面,让他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方飞转眼望去,守卫们挨着文彦青坐了下来,紧紧攥住符笔,盯着车头略显紧张。 方飞也忍不住朝车头看去,以前搭乘冲霄车,车头与车身隔离,看不清如何驾驶,可是这辆囚车一眼看个通透,车头无人驾驶,附近的舱壁浮现出繁密的符咒,忽隐忽现,五光十色,掀起潮水似的光波,顺着舱壁向后流淌。 束缚消失了,失重的感觉汹涌扑来,每一个细胞都冉冉飘浮,方飞仿佛变成了一片羽毛,座椅的吸力绵绵传来,与澎湃的升力达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到哪儿了?”这念头刚刚闪过,方飞的眼前豁然敞亮,车舱变成了淡淡的虚影,如同拉开幕布的舞台,广漠的宇宙在他眼前无尽地展开。 “好好看看四周,明白自己在哪儿,”守卫头目收起符笔,用轻蔑的目光扫视舱内的囚犯,“当你们明白自己的处境,就会断绝一切侥幸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呆在天狱,乖乖地接受惩罚。你们罪孽深重,你们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可怜虫……” 他长篇大论,意在警告,可是方飞充耳不闻,他被远处的景象迷住了,那是一颗美丽的星球,孤零零悬在太空,异彩纷呈,引人入胜—— 浅蓝色的大海环抱起伏的陆地,海里的岛屿大大小小、红绿斑斓,如同洒落在布丁上的糖果,缤纷悦目,光亮怡人。海水的颜色从北到南由浅入深,深沉处宛如女孩的眼眸,清浅的地方却像是雨后的晴空。西边的亡灵海笼罩一股耐人寻味的晦暗,东边的无情海却像是一块打磨光滑的玉石;极海的冰盖在太阳下雪白耀眼,南溟岛四面凸起,居中微微凹陷,纹理来回萦绕,看上去就像太古神明留下的一枚指纹。 陆地的颜色更加繁复多变,纵横跌宕的山脉仿佛洪荒龙蛇的遗蜕,安然自得地盘踞在原野沟壑之上,紫微树葱葱茏茏,无处不在,好比紫色地毯,洋洋洒洒地绣满了各色花纹:金红黄绿,青蓝黑白,赏心悦目又夸张扭曲,仿佛国画渲染,又如抽象画派,其间的浮羽山清晰可见,如同一根手指僵硬地指向太空…… 第一次看见紫微的全貌,方飞激动难耐,恨不得伸出双手,把那颗瑰丽的圆球捧在掌心摩挲把玩。 冲霄车不断远离紫微,星球越来越小,太阳照射下,通体笼罩一曾淡紫色的光晕,仿佛深海鱼龙吐出的水泡,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虚幻。方飞看了时许,渐渐迷惑起来,闹不清眼前的紫微是真是幻,也分不清自己身在现实世界还是无涯梦境。 他揉了揉脸,赶走迷思,再看车头方向,宇宙幽深,几颗寒星稀稀落落,如同洒落在天鹅绒上的细小水钻。 比起紫微星球,这样的景象太过乏味。方飞正要掉头,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一个东西。 那东西藏在宇宙深处,就像隐藏在墨汁里的章鱼,随着飞车逼近,颜色也从深黑变成了浅淡的灰色,一点一点地从苍茫黑暗里冒出头来—— 那是一个不太规则的球体,远远看去,如同长满痤疮的人脸,须发茂盛,抿嘴闭眼,眉头紧紧蹙起,正在冥思苦想。可是“人脸”很快消失,巨大荒凉的星球从太空中涌现,如同一堵高墙挡住飞车的去路。 星球上没有生命的迹象,也看不见江河湖海,只有连成一片的荒漠丘山,可怕的死寂笼罩星体,俨然紫微的反面,一生一死,遥遥相对。 方飞恍然有悟,看向守卫胸前的徽标,没错,眼前的星球被刻画在徽标上面,只不过上面的“人脸”更加鲜活——这是天狱的标记,这颗星球就是天狱的所在地。 飞车悄然变缓,数百点黑影离开天狱星,圆圆溜溜,又快又急,就像毛笔洒出的水珠,向着飞车高速飞来。 “人吗?”方飞很快否定,因为“水珠”来得太快,瞬间接近车头。仔细看去,“水珠”无水,而是灰褐色的固态球体,直径超过一米,闪烁灰白冷光,停在前方一动不动,眼珠似的审视飞车。 冲霄车停了下来,押送的守卫纷纷起身,念念有词,符笔上下挥舞,符字萦绕车身。圆球也在逼近,百米、十米、五米……望着圆球接近,方飞不觉紧张起来,猜想圆球是一种活物,拥有高超的智能和强大的力量,它们接近飞车也不是出于善意,因为守卫的样子如临大敌。 啪,圆球突然展开,变得扁平宽大,宛如数只巨兽,牢牢抓住飞车,灰褐色的物质肆意流淌,覆盖了每一寸车身。太空消失了,星辰没了影子,神秘的物质嗡嗡作响,车舱不胜负荷,发出吱嘎嘎的哀鸣。 众人正觉惊恐,灰色忽又褪去,太空和星辰成块成片地展现出来,圆球离开了车身,静悄悄地在四周飘浮。 守卫如释重负,纷纷落座,两眼盯着圆球,紧张挥之不去。 车头符字流转,冲霄车继续前进,圆球跟在一旁寸步不离。 方飞望着圆球不胜困惑,这些球体从何而来,又受何人支使?思忖间,粗糙的地表闯入眼帘,星球上的山脉海拔较低,形势不算险峻,棱角颇为圆滑,没有环形的火山,也无陨石撞击的坑洞,沟壑迂回曲折,并非深不可测,原野貌似平坦,可是仔细看来,散落了许多低浅的洼地。 飞车展开翅膀向下俯冲,方飞惊讶地发现,星球居然拥有大气,冲霄车点燃了浓密的空气,金色的翅膀摩擦气流,洒下一溜溜明亮的火雨。 地面的景物不断放大,到了千米高空,飞车刹住势头,盘旋着落到地上。舱门徐徐洞开,守卫头目下车巡察一周,回头嚷嚷:“行了。” 守卫聚在一起,经过车舱,边走边写符咒,随着符光闪动,囚犯的符锁也跟座椅分离。 “下去!”守卫笔指犯人,车舱里的气氛骤然紧张,唯有文彦青拎起皮箱,一身轻松,笑嘻嘻挥手说:“别害怕,我保证,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的话扫除了犯人的疑虑,作为二进宫的老鸟,狮鹫当先下车;天素跟随在后,经过方飞身前,掉头瞟他一眼,流露的杀气让他双腿发冷。 囚犯鱼贯下车,守卫跟在后面,笔尖不曾离开犯人的要害。方飞倒数第二个下车,夹在吕品和简真之间,大个儿落在最后,他满腹冤屈,两眼哭得又红又肿,就连呼吸也透着沮丧,断断续续,呼呼嗤嗤,听起来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地面出乎意料的柔软,不像沉实的泥土,倒像动物的血肉。这感觉似曾相识,方飞搜肠刮肚,忽然心念一闪,失声叫道:“息壤!这是息壤!”声音又尖又高,寂静中格外刺耳,众人纷纷回头,活是盯着一个白痴。 “嗐!方飞,”吕品在前面小声说,“你不知道天狱星的来历吗?” “你知道?”方飞反问。 “这可是常识,”简真在后面闷声说道,“你没学过《紫微史》吗?” “学过,”方飞没好气说道,“书上没说这事儿。” 吕品“噢”了一声,说道:“这段历史是普通,不会出现在课本上,学宫里学的都是高级货。” “对!”简真接嘴,“这件事我在幼儿园就知道了。” “什么?”吕品惊诧地望着他,“你还上过幼儿园?” “你什么眼神?”简真满心别扭,“我就不能上幼儿园?” “没什么?”懒鬼叹一口气,“我想象不出你小时候的样子。” “胡扯!”大个儿七窍生烟,“你生下来就是一只臭狐狸。” “吵什么?”守卫笔尖一抖,一束电光正中简真腰眼,电得大个儿死去活来。方飞想要相助,守卫冲他摇晃毛笔,吓得小度者驻足不前。 “跟紧点儿,”守卫厉声下令,“不要拖拖拉拉。” 方飞见简真并无大碍,略微放下心来,回头四顾,不见流水草木,也无飞禽走兽,灰褐色的息壤起起伏伏,一直延伸到天地尽头。紫微星从地平线上崭露头角,活是镶嵌宝石的花边,太阳有些遥远,苍苍黄黄的就像是黑纸上的画儿。 囚犯的队伍拉成一条长蛇,在荒原上蹒跚爬行,强烈的孤独扑面而来,方飞感觉这样行走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发疯。 “我们到底去哪儿?”他小声问道。 “天狱!”吕品回答。方飞不由纳闷:“这儿不就是天狱吗?” “噢!”懒鬼看了看四周,“我也说不清。” “离天狱远着呢!”蝎尾狼就在吕品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 “干吗不直接在天狱降落?”吕品问道。 “为了提防犯人,”蝎尾狼咯咯尖笑,“有些家伙要在天狱里呆一辈子,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铤而走险?” 方飞回头望去,冲霄车光芒流转,正在冉冉飞升。那些圆球流连不去,跟着车身上升一程,冲霄车加速摆脱圆球,冲破大气,变成一个明亮的光点。 “快走!”守卫呵叱声中,痛麻钻进方飞的脊背,他蜷成一团,浑身电光乱蹿,忽听呼啸声从头顶越过,抬头一瞧,圆球如同成群的飞鸟,高速划过天穹,消失在前方的丘陵后面。 “那是什么鬼东西?”方飞喃喃问道。 “盘古之虱,”蝎尾狼顿了顿,“盘古头上的虱子。” “盘古?”方飞更加糊涂。 “对呀,”吕品回头一笑,“天狱星就是盘古,我们现在就站在土巨灵的脑袋上。” “笨蛋,”简真闷声闷气地挖苦,“你还不知道吧?息壤就是盘古的血肉,所以才会没完没了的生长。” “慢着,”方飞叫道,“盘古怎么会在天上?” “你知道有史以来紫微最重要的事件是什么吗?”吕品问。 “道者和巨灵之间的战争?” “对!支离邪带领道者征服了六大巨灵,取得了对紫微的统治权。风巨灵和水巨灵逃入大海,木巨灵和金巨灵化身山峦,火巨灵被困在地心,剩下的土巨灵盘古,嘿,就被流放到这儿。” “流放?”方飞环顾四周,为支离邪的大手笔感到震惊,他低头看着脚下,“这儿的息壤怎么没有生长?” “盘古陷入了永寂,”吕品啧啧说道,“支离邪干的好事儿。” “怎么把祂弄到这儿来的?”方飞越发好奇。 “这是一个谜,”吕品竖起一根手指,“传说支离邪把祂引到太空,利用寒冷降低了息壤的活力,从而制服了盘古。可我觉得这都是胡扯,真相肯定没这么简单。” “这里一点儿也不冷。”方飞双手抱胸,感受四周的温度,这儿寂静无风,不冷不热,如果真是低温让盘古休眠,现在一定处于绝对零度。 进一步感知,此间空气密度跟紫微相仿,引力也是旗鼓相当,方飞没有任何失重的感觉。这是很荒谬的一件事,根据物理常识,没有足够的引力,星球无法保留大气,天狱星比月球更小,却有堪比紫微的引力和空气。 方飞百思不解,只好彻底认输,这儿不是红尘,物理法则无效,既然有可以自行生长的土壤,那么拥有空气的小行星也不足为奇。 放弃了思考,也就少了烦恼。方飞跟着队伍蹒跚行走,缓慢接近“盘古之虱”陨落的山丘。 寂静中传来沙沙声,伴随一股淡淡的腥味儿。方飞心头一紧,举目眺望,荒原坦荡荡一无所有,可是队伍停了下来,守卫头目站立不动,一个劲儿地东张西望。 “出了什么事?”简真扭头一看,殿后的守卫攥紧毛笔,两眼死死盯着地面,他越发好奇,忍不住问:“你看什么?” “闭嘴!”守卫一声低吼,简真匆忙抿起嘴巴。 沙沙声忽又消失,陷入诡异的寂静,守卫头目沉默片刻,嘎声说道:“走吧!” 他迈开大步,刚要向前,豁啦一声,前方息壤里蹿出来一个东西,状如蛟龙巨蟒,浑身灰白发青,通身没有五官,鼓鼓囊囊,环节相连,如同一条放大千倍的蚯蚓。 队伍里响起惊叫,不待众人反应,怪物冲出地表、居高临下,圆乎乎、长溜溜,头部活是攻城的撞木,凶狠地冲向守卫头目。 第三章、天狱 第三章、天狱 头目踉跄后退,笔尖符光闪动,金色的光幕极速延展,结成一面强韧如钢的光盾。怪物一头撞上,发出铿锵巨响,光盾星散破碎,头目向后飞出,撞翻了身后的狮鹫,半空中他笔势不停,刷刷刷写出一道“霹雳符”,雪亮的闪电钻进怪物的脑门。 一阵电光闪过,怪物毫发无损,反而遭到激怒,身子大力一拧,从地里拔出大半,脑袋向前一甩,砸中狮鹫的小腿。 “噢……”狮鹫来不及收脚,一股吸力把他扯了过去。囚犯惨叫声中,随着怪物升到半空,身子疯狂扭动,顷刻消失不见。 怪物吃掉一人,意犹未尽,脑袋一甩,又向人群冲来。这一次守卫有了防备,各各扬起毛笔,发出一道道“锐金符”。金白色的符光射中怪物,留下纵横交错的切口,切口里流淌青白色的黏液,怪物扭动身子,来势大大变缓。 方飞胆颤心惊,失声叫道:“这是什么东西?”蝎尾狼回过头来,枯瘦的面孔惨无血色:“垢蛆……” 噗噗连声,队伍两侧的息壤从中开裂,两条“垢蛆”突出地面,目标直指对敌的守卫。守卫乱了阵脚,忽听两声惨叫,两个守卫手舞足蹈地升到半空,身子被垢蛆吸住,飞快地没入青白色的躯体。 “该死……”守卫痛失同僚,无不尖声怒叫,笔尖的金光漫天流蹿,乱箭似的射向三个怪物。 冥冥中仿佛受到指引,垢蛆的攻击有的放矢。正前方和左侧的垢蛆彼此呼应,缠住一干守卫,右边的垢蛆拧转柔韧的躯干,形同巨大的钻头扎入人群。 守卫有笔在手,还可反击自保,囚犯赤手空拳,霎时尖声四起,乱纷纷四面散开。 垢蛆一击落空,脑袋扎进息壤,活是泥沼里的黄鳝,脑袋一味向下,身躯滑过地面,尖溜溜的尾巴连根拔起,当空一甩,忽又整个儿钻进地里。 怪虫忽然消失,犯人失去躲避对象,下意识停下脚步,不料脚底一震,垢蛆忽又破土而出,近旁的囚犯措手不及,咕嘟一下被怪虫裹了进去,如同掉进热奶油的草莓,眨眼之间就失去踪影。 这一次方飞距离很近,看得非常清楚:垢蛆的吞噬没有用头,而是使用环节累累的躯干,它没有正式的嘴巴,通身就是一张“巨口”,它能用任何部位吸食猎物,如同吸尘器打扫灰尘一样容易。 咕,垢蛆拧转躯干,圆溜溜的脑袋朝向男孩。方飞如芒在背、掉头狂奔,可恨符锁缠住手脚,牵牵扯扯,磕磕绊绊,勉强跑了十米,左边膝窝传来一股刺痛,像被钦原叮了一下,小腿失去知觉,方飞哎哟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息壤富于弹性,撞上去并不疼痛,他挣扎起来,扭头望去,垢蛆尚在远处,正在追逐其他的犯人,方飞的神经稍稍松弛,伸手一摸膝窝,冰冰凉凉,竟是一根大针,他咬牙拔出,不想刚一入手,大针无影无踪,仔细一瞧,指间只有几点清水 “冰针?”方飞猛然回头,五米之外挺立一道单薄的人影,他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天素!” 女孩冷哼一声,扬起右手,空气中浮现许多亮晶晶的水滴。 “水化身!”方飞望着水滴微微窒息。他也能够控制水元胎,但那时身在天湖,水流取之不尽,此刻身在荒凉外星,没有河流湖泊,要想驾驭化身,必要无中生有,凭空变出水来,这种道术方飞尚未学会。可他不想就这么死掉,即便心有愧疚,为了燕眉,他也要窝窝囊囊地活下去。 天素把手一挥,水滴势如霰弹飞射,瞬间拉长变白,化为千百冰针。方飞向后一跳,跟着向右奔跑,脑子进入“神读”,元气透过灵窍向外喷涌,按照元神构造,全力幻化分身。 分身还没成形,忽然传来钻心的灼痛,方飞一愣之间,“天狱禁锢符”威力发动,如同一张烧红的铁网把他牢牢裹住。 “噢……”方飞向前扑倒,就势一个翻滚,刚要挺身站起,不防手脚传来刺痛,硬邦邦仰天摔倒,凝目看去,刺痛的地方密丛丛扎满了冰针。 天素挺立不动,右手一挥,剩下的冰针变回水滴,乱纷纷聚成一颗水球,拳头大小,晶莹通透,折射出女孩纤瘦的影子,看上去就像一把修长的弯刀。 “你尝过闷死的滋味吗?”天素忽然问道。 “天素……”方飞想要哀求,可又难以启齿,何况就算求饶,也是无济于事。 水球扭动一下,长出头尾,变成化蛇模样,一溜烟钻进男孩的鼻孔。这是一股活水,突破口鼻间的隔阂,钻进他的气管,停在那儿,凝结成冰。 气管结冰,这种死法匪夷所思,方飞吸不进,呛不出,憋得面红耳赤,拼命抓挠脖子,不用半分钟,他就会死于窒息,同时经历非人的痛苦。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方飞的眼前逐渐模糊,一个个身影从他脑海里飞快闪过,父母、燕眉、天皓白、吕品、简真……还有天素……女孩手法残忍,充满了浓烈的怨恨。 “何必呢?”左近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万年不变的懒散,“大家都是一个组的……” “吕品!”方飞神志一清,跟着热流灌顶,直抵胸肺深处,所过坚冰消融,不待他呛声咳嗽,汩汩汩地冲向口鼻。 “滚开!”天素冷冷说道,“少管闲事。” “我是个闲人,就爱管闲事,”吕品笑着说。 “是吗,”天素沉默一下,“那就一块儿死。” 气管积水排光,方飞缓过气来,他睁开双眼,惊讶地看着水泡从鼻孔里蹿出,星星闪闪,融入一片水流。 水流横在天素和吕品之间,两人相隔数米,一个笑意洋洋,一个冷如冰霜,流水受到双方神识挤压,悬在半空千变万化,忽而变成硕大水球,忽又压成薄薄一片,宛如透明的织物上下起伏。 水流一会儿逼近吕品,一会儿又向天素卷去,两人的身前不断涌现出亮晶晶的水滴,就像一群隐形人酷热难当、渗出点点汗水。 水滴来来去去,到了天素一边变成冰针,到了吕品一方又升华成浓白的雾气,宛如小小的精灵不断变幻形体。两人的力量相持不下,冷与热,冰与雾达成微妙的平衡,以水流为界,谁也不能越过雷池。 方飞躺在地上,心中不胜震惊。天素道术渊博,使出“化身”不足为怪,吕品竟也能娴熟地操纵流水,当真让他大开眼界。回想起来,当初坠落雪谷,吕品也曾操纵雪兽跟狐白衣拼斗,也即是说,他早已通晓“化身”,只是深藏不露,身为“狐神后裔”,吕品天赋过人,要不是生性懒散,势必跟天素、皇秦三足鼎立。 方飞生死之际,吕品挺身而出,望着懒鬼的笑脸,方飞忽然明白了他的决心。 “我不会放弃你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吕品的眼里充满了真诚。 没有星拂、没有尺木,也没有龙蛛羽衣,方飞身在天外绝狱,前所未有的脆弱无助。很多人都想杀他,可在所有敌人中间,方飞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天素。 危字组已经四分五裂,组员们正在自相残杀,好日子一去不返,学宫里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你的‘摄魂术’对我没用,”天素的声音把方飞从思绪中拉扯出来,“我种了三颗‘瀚海冰心’。” “是吗?”吕品的眼里奇光闪烁,跟他眼神儿一碰,方飞脑子里云烟起伏,“瀚海冰心,我听说过这个,八风不动,七情不生……噢,难怪你这么冷,根本就是个怪物。” 天素哼了一声,冷冰冰回敬:“你才是怪物。” 嘴上你来我往,手里也没闲着,居中的水流结成细小的冰晶,雪花一样翩然飞舞,可一眨眼的工夫,忽又变成缥缈的水雾,水流在固态、液态和气态之间剧烈的变化,忽而冰白,忽而乳白,忽而纯净透明,忽而吸收阳光,发出彩虹般的光芒。 不多一会儿,天素和吕品额头见汗,呼吸都急促起来。吕品一贯懒散无聊,此刻潜力爆发,天素也很诧异,她不但要对抗懒鬼的“水化身”,还要抵挡他的“摄神术”。 吕品的精神力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天素虽然不怕,可是精神消耗巨大,吕品的攻势惊涛骇浪,始终不见衰竭,如果一味防守,迟早露出破绽。 天素念头闪过,忽然跨出一步,水流动荡起伏,旗帜一般飘向吕品。 这一步突破了均势,吕品如果退让,“水化身”必然落入天素的掌控,他吸一口气,盯着水流缓缓吐出,水流一阵激荡,倏忽向后卷回。 女孩瞪大双眼,忽又跨上一步,水流涟漪荡漾,变成腾蛇模样,吐舌弄牙,折身冲向懒鬼。 吕品的血液一下子压到脸上,猛地瞪大双眼,目光撞上“腾蛇”,后者凌空抖擞,忽又长出鳍尾,变成一条水光闪闪的狼鲸,摇头摆尾地向后回溯。 可是天素不见了,对面空无一人。吕品大吃一惊,刚要掉头,左侧狂风急起,女孩猛扑过来。 “腾蛇”只是诱饵,吸引他的注意,天素孤注一掷,丢下化身不管,直接攻击吕品的本尊。 吕品一愣之间,脸上挨了一拳,他哎哟痛叫,不及后退,小腹又挨一记膝撞,天素的力量跟她的体格截然相反,凶猛强悍,一丝不落地冲击吕品的神经。 吕品躺倒在地,肚子里似有几十把小刀同时剜动,忽见天素涌身扑来,当即就地乱滚,浑身红光爆涌。刹那间,吕品消失了,平地跳出一头红狐,庞大的身躯后面拖着九条毛茸茸的尾巴…… 吕品一旦变身,力大无穷,来去如风,天素心中凛然,刚要后退,忽见红狐趔趄一下,无数符字从皮下一涌而出,一圈圈、一环环,字迹连绵不断,如同烧红的镣铐。红狐呜咽一声,趴在地上,身子连连抽搐,腾起血红雾气。 “白痴!”天素咕哝一句,丢下红狐,伸出右手,手心从无到有,长出一把冰晶璀璨的长剑。她一阵风冲向方飞,冰剑向左一摆,吸引对方目光,跟着画出一道亮白色的光弧,刷地刺向男孩的咽喉。 “噢……”远处响起吕品的惊叫,方飞喉头冰凉,伴随一股刺痛,这时他被什么撞了一下,左肩剧痛,横飞出去,眼前星星点点,全是冰剑碎片。 他飞出数米,翻了个跟斗,砰地落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形势变化太快,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挣扎坐起,定眼观望,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天素面前,嘴里呼呼喝喝,可是口气软弱,与其说发飙,不如说壮胆。 “简真!”方飞惊讶之外不胜感动,又觉脖子热辣辣疼痛,摸一摸,满手是血,那把冰剑居然在他的脖子上拉出一条大口子,简真晚来一步,方飞必死无疑。 大个儿拳打脚踢、虎虎生风,天素像是一缕轻烟,随着他忽聚忽散,偶尔凑近简真,发出一拳一脚,刁钻狠辣,逼得他东倒西歪,慌手慌脚地遮挡要害。 天素的拳脚并不沉重,打在身上却有一股锐劲,突破血肉、直插骨髓。简真连挨几下,痛得哼哼起来,身子扭来扭去,脚步混乱不堪。 女孩看出破绽,抢身上前,双手缠住他的左臂,简真心头发慌,一面夺回左臂,一面右拳横扫。天素胸有成竹,借他回夺势头,翻身跳起,越过简真的拳头,跳上他的肩膀,双腿绞住他的脖子,低喝一声,腰肢大幅拧转。 简真呼吸不畅,肩膀剧痛,如同一棵大树给人连根拔起。天素翻身落下,他也飞到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啪,脑袋向下,拍面撞在地上。 方飞看得心惊,但觉两人动作眼熟,想一想,恍然叫道:“五行诀!” 两人动作虽快,一招一式都有“五行诀”的影子。在此之前,方飞只把“五行诀”当做炼气的法门,压根儿也没想到这些古怪姿势可以用来揍人。 简真两眼发黑,摇晃着想要起身,天素缠住他的手腕,勾住他的腿脚,用上“火精诀”,双手向前一送,滚烫的元气灌入简真体内。大个儿浑身像是着了火,嗷嗷惨叫,连蹦带跳,天素趁势钻进他的腋下,使出“水精诀”就地一旋,简真便觉一股柔劲贯穿全身,忽又云里雾里,身子飞到空中,他发出一声尖叫,摔了个四脚朝天。 简真身为甲士,力大如牛,精于格斗,遇上天素,却成了任人摔打的布娃娃,连摔两个跟斗,只有喘气的份儿。女孩杀红了眼,右手伸出,冰剑再现,她一步跨上,踩住简真的脊背,双手握剑,正要刺下,忽然身后风起,一双手绕过她的双臂,把她的身子牢牢箍住。 冰山女吃了一惊,回眼瞥去,怒火中烧。方飞非但没有逃走,反而冒险出击,天素一时疏忽,被他抱个正着。 方飞也没料到能够得手,抱住女孩才回过神来,不待天素挣扎,嘴里大声叫嚷:“简真,快跑……” 大个儿连滚带爬,向前急蹿,剑尖划过皮肉,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可他只顾逃命,忘了疼痛,一口气爬出十米,方才跳起来撒腿狂奔。他先前脑子一热救了方飞,结果挨了天素一顿狠揍,心里早就老大的后悔,恨不得长出翅膀,一溜烟逃到太阳上去。 才跑七八步,忽觉地皮震动,简真一愣停步,前方豁然开裂,青白色的巨影一蹿而出,圆乎乎的头颅升到半空,居高临下地观察猎物。 大个儿尖叫一声,掉头向右,垢蛆在他身后落下,溅起的息壤雨点般打在简真背上,黏黏糊糊,就像无数虫子蠕动爬行。简真吓得腿软,几乎跪在地上,这时一条垢蛆从他左边钻了出来,贴着他的肩膀向上蹿升,浓烈的土腥气把简真熏了个半死,他情急保命,一个鱼跃向右猛扑,但觉恶风压顶,青白色的怪物砸在半米开外,一头扎入息壤,哧溜溜地钻了进去。 简真惊魂未定,翻身爬起,扭头一看,差点儿尿了裤子—— 仿佛见了血的蚂蟥,十多条垢蛆从地里钻了出来,要么露出半截摇晃示威,要么泥鳅似的乱钻乱拱……争先恐后地把他团团围住。 简真无路可走,索性趴在地上,埋着脑袋假扮鸵鸟。垢蛆长长的影子投映在四周,恣意扭曲,夸张变幻,大个儿气不敢出,只是簌簌发抖。 垢蛆蜂拥而来,方飞也很恐慌,无奈骑虎难下,怀里的女孩比起垢蛆还要危险。他逃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没想出法子,脚背传来钻心的剧痛——天素的左脚跺在他的脚背上,同时用上“金精诀”,锋锐的劲道贯穿了方飞的脚掌。 “噢……”方飞凄声惨叫,双臂下意识松开,天素抽出左手,缠住他的左臂,先用“土精诀”,力道沉入双腿,势如大树盘根,跟着使出“水精诀”,身子柔韧如弓,忽地弯腰向前。方飞双脚离地,高高抛起,越过天素的头顶,飞出足有五米,屁股朝天,摔得结结实实。 他几乎昏厥,过了数秒,意识才回到身上。方飞吐出息壤,纳闷天素没有追击,刚要起身,忽听吕品高叫:“别动……”嗓音颤抖,不胜紧张。 方飞应声看去,吕品坐在十米开外,身上的符字已经褪去,脸上惨无血色,直勾勾盯着他的身后。 方飞心往下沉,徐徐回头,一条垢蛆从他身后缓悠悠地钻了出来,躯体滑过息壤,没有一丝声响。 逃命的念头压过了吕品的忠告,方飞翻身跳起,拔腿就跑。他一动弹,垢蛆立刻响应,身躯骤然绷紧,极速向前弹出。男孩只觉头顶风响,身子向前倾斜,直直蹿出两米,落在地上,还没爬起,左脚猛地一沉,扭头看去,垢蛆的脑袋黏住他的鞋底,微微向前一拱,方飞左脚消失,如同踩进了一桶烧热的沥青,热乎乎,黏糊糊,同时伴随剧烈的灼痛。 垢蛆逮住猎物,大为兴奋,把头一昂,方飞身子离地,凶猛的吸力来自垢蛆的身体,男孩不可阻挡地陷了进去。 刷,一道白光闪过,膝盖传来剧痛。方飞来不及惨叫,人已掉在了地上,更大的痛楚从左腿涌来,几乎吞没了他的神志。男孩忍痛看去,所见的景象让他魂飞魄散——膝盖以下不翼而飞,整齐的断口血肉模糊。 “啊……”惨叫声从他的嗓子里冲了出来,垢蛆近在咫尺,意犹未尽,听见叫声,躯干忽又绷紧。 方飞快要疯了,断腿的痛苦不但折磨他的肉体,也强烈地冲击他的神志。他断了腿,成了残废……望着眼前的怪物,方飞只觉时间停滞、天地空茫,身子瘫软无力,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意愿。 后颈突然传来刺痛,有人抓住他的衣领向后猛拽,方飞滑出数米,忍痛回头,忽见天素右手紧握冰剑,剑刃薄如纸片,上面血迹未干。看到这个情形,方飞恍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天素砍断了他的腿,把他从死亡边缘拉扯回来。 方飞心里百味杂陈,忍不住叫道:“天素……” “闭嘴!”女孩直视垢蛆。 “干吗救我?”方飞虚弱问道。 “我要亲手杀了你……”天素咬了咬嘴唇,“让垢蛆吞掉,太便宜你了。” 垢蛆紧追不舍,天素拖着方飞不断后退,断腿摩擦地面,方飞痛不欲生,忍不住回头再看,目之所及,失声尖叫:“你后面……” 天素扭头望去,微微倒吸冷气,地面悄然开裂,又一条垢蛆钻了出来, 背腹受敌,左右为难。她当然可以逃走,可是这么一来,方飞势必变成两个怪物的口中食儿。 “我干吗要救他?”天素忿忿不平。她原本一心杀死方飞,可是眼见他被垢蛆逮住,忽又忘乎所以,冒险虎口夺食。至于为何要救这个家伙,女孩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她本该任由方飞被垢蛆吞掉,彻底消失才是他该有的报应—— 天素忘不了天皓白寂灭的一刻,她永远也不可能原谅方飞。 身后的垢蛆近在咫尺,天素丢下方飞,双手紧握冰剑,反身冲向垢蛆。 噗,剑尖刺中怪物,如同刺入胶泥,传来无穷吸力。 “嗐!”天素向后滑退,始终紧握剑柄,垢蛆吸入多少,冰剑长出多少,凭空凝结,无穷无尽,垢蛆向前冲突,剑刃顺势向下,垢蛆柔软的躯体从中剖开,青白色的浆液顺着剖口向外喷涌。双方一进一退,天素蓝发乱飞,小脸冰雪透明,宛如屠龙的海妖,妖艳、诡异、狂野绝伦。 方飞看得咋舌,天素这一招形同玩火,她重创了垢蛆,可也困住了自身,垢蛆一刻不死,她也一刻不能脱身。 前方传来动静,小度者匆忙回头,吃掉左脚的垢蛆无声逼近。他想也不想,双手撑地,向后翻滚;垢蛆躯干一挺,腾空压来,浓重的阴影遮蔽了星空,光溜溜的身躯发出呛人的泥腥味儿。 嗡,一声锐响,短促刺耳,垢蛆猛地下沉,贴着方飞的身子摔在地上,双方身躯摩擦,光溜溜的感觉让男孩僵如木石。他定眼望去,垢蛆趴在地上来回扭动,一根烟灰色的圆柱贯穿它的身躯,把它死死钉在地上。 圆柱长得出奇,方飞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圆柱,而是一根巨大的枪矛,矛尖刺穿了垢蛆,暴露在外的矛杆看上去就像一根柱子。 方飞呆了呆,扭头一看,脱口而出:“夸父!” 数百米远的地方,站立一个伟岸巨人,身高超过四米,相貌酷似人类,狮鬃似的毛发披在肩头,浑身的肌肉就像千锤百炼的青铜,刚硬饱满,蕴含爆炸性的力量。 盘古之子,夸父巨人。方飞曾在书里见过它们的样子,雄伟矫健,一如眼前。不同的是,书里的夸父穿戴石头盔甲,这儿的巨人光着脑袋、披挂轻便的藤甲,藤蔓苍翠欲滴,仿佛刚刚折下,团团交织成精美的花纹。 听见叫喊,夸父看了过来,它的眼珠跟人类相反,眼白乌黑发亮,瞳子却是晦暗的灰白,看人的时候阴沉冷漠,无端有些瘆人。 “你……”方飞刚要说话,夸父奔跑过来,它体格巨大,跑起来却像掠水滑翔的野鸭,男孩两眼一花,巨大的脚掌从天落下,轰隆踩在地上,猛烈的震动让他弹了起来,息壤劈头盖脸,将他埋在下面。 巨人握住矛杆,轻轻拔了出来。垢蛆得到自由,挺身冲向夸父。巨人不慌不忙,丢开巨矛,双手抓住垢蛆用力一拽,把它整个儿从地里拉扯出来。 方飞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垢蛆,这东西比他想象中更长,前后足有十米,尾巴大力一甩,刷刷刷缠住夸父的腰身。 巨人任它缠绕,丝毫不以为意,它一手抓住垢蛆的头部,一手捏住躯干,肩膀上肌肉坟起,噗,垢蛆断成两截,一截在夸父手里蠕动,另一截绕着它痛苦地抽搐。 夸父抓起垢蛆残躯,塞进嘴巴,两三口吞咽下去,意犹未尽,又从剩下的垢蛆扯下一截,继续大咬大嚼。汁液溅落到方飞身边,发出滋滋异响,如同细小的蛆虫,争先恐后地钻进息壤。 这景象太过生猛,方飞惊得浑身发麻,呆柯柯望着夸父,简直忘了身在何处。 夸父把垢蛆吃掉一半,打了个惊天动地的饱嗝,伸展腰身,打量四周,灰白的瞳子骤然变红,一如火焰升腾,涌出狂暴的戾气。 方飞随它目光看去,不觉**起来。四周一片青白,垢蛆遍地都是,活是一群跃出海面的飞鱼,悍然劈开息壤,极速冲突过来。 夸父扯下垢蛆残骸,随手丢到一旁,那怪物并未死透,怏怏蠕动几下,悄然缩进息壤。 夸父抓起长矛,随手一挥,矛杆收缩,矛尖延展,变成了一把厚重绝伦的开山巨斧。 武器还能变形,方飞大开眼界,只见夸父冲向垢蛆,腾身跳跃,大斧横飞,就像一头狗熊在玉米地里打滚,锋刃所过,垢蛆七断八续,断口浆液横流,残躯扭曲抽搐,没头没脑地钻进地里。 垢蛆有如蚯蚓,不论断成几节,都能存活下去。 啪嗒,半截垢蛆落到方飞身边,男孩忙不迭挪开身子,碎块发现猎物,犹不死心,拖着残破躯体向他爬来。 方飞心里叫苦,拖着伤腿尽力躲闪,不想其他碎块嗅到血腥,洒着青白色的体液,四面八方向他包抄过来,至于巨人夸父,只管横冲直闯,压根儿没把他放在心上。 方飞正感绝望,前方的碎块生出躁动,沙沙沙左右分开,一个巨大的黑影奔跑过来,四肢着地,无声无息,仿佛一团黑雾,霎时飘到近前,闷声不吭,叼起一块垢蛆,昂首甩动,汁液淋漓。 方飞望着黑影,不觉屏住呼吸。这是一条黑狗,大得异乎寻常,就像满载货物的卡车,身上光溜无毛,皮肤黝黑发亮,它有三只眼睛,两横一竖,颜色一如夸父,也是外黑内白,此刻三道目光都投注在碎块上面,一顿狂撕猛扯,吞下所有碎块,忽又转动眼珠,逼视过来,鼻尖凑近方飞的断腿,胸腔里发出饥渴的颤鸣。 方飞的牙齿得得相撞,他看得出大狗的企图,它被男孩的血肉迷住了,对于垢蛆不屑一顾,猩红的舌头从嘴角耷拉下来,黏糊糊的涎水流了一地…… “戌亢!”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管风琴一样气势恢宏,“你不能吃他。” 大狗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鼻翼皱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低沉凶狠,震得方飞心颤神摇。 说话声来自另一个夸父,身高足有五米,比起先前那位还要高大,它赤手空拳,来得悄无声息,简直就像是从地里冒出来似的。 夸父正在眺望远处,觉察到方飞的目光,低头注视男孩。它的脸上皱纹层叠,俨然经历无穷岁月,耗尽了生命的激情,无精打采,意气消沉,那双巨眼更像是深邃的古井,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悲凉。 这是一个老迈的夸父,也是一个悲伤的巨人。方飞被它的眼神勾住了心弦,不知怎么的,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是夸父盘震。”巨人浑厚的嗓音透着倦怠,“你叫什么?” “方飞,”方飞艰难地说,“苍龙方飞。” “哦?”盘震垂下目光,对着大狗说,“戌亢,你去帮帮盘甲。” 大狗腾身跳起,越过方飞头顶,带起一阵狂飙,吹得男孩缩头缩脑。 挥舞巨斧的夸父还在鏖战,不过除它之外,多了五条黑色巨犬。戌亢冲到近前,低吼一声,巨犬纷纷聚集到它身边,摆成阵势,所向无前,有如飓风过境,留下一堆残躯碎肉,幸存的垢蛆溃不成军,乱纷纷钻进息壤逃走。 不多一阵,垢蛆扫荡一光,盘甲斩断最后一条垢蛆,挥舞斧头,跺脚狂吼,吼声响亮悠长,轰隆隆驶向广漠宇宙。方飞禁不住捂上耳朵,但觉身下的地面也随之动荡,息壤波涛起伏,俨如盘曲蛰伏的巨龙,听到初春的雷霆,行将苏醒过来。 “够了,盘甲,”老夸父盘震悠然开口,“别做多余的事。” 盘甲停止吼叫,斧头垂了下来,变成一个圆球。它扶着圆球,冲着老夸父单膝跪下,好像大梦初醒,脸上满是迷茫。 大地停止了动荡,垢蛆消失得了无痕迹。幸存的囚犯和守卫三三两两地冒出头来,远远望着盘甲,都是畏缩不前。方飞惊喜地发现,吕品、简真还有天素都在其间,登时松了一口气,断腿的地方忽又剧痛起来,先前过于紧张,几乎忘了伤痛,这时心神松懈,又忍不住大声**。 “嗐!”文彦青三两步赶过来,挥了挥毛笔,写一道“止血符”止住流血,仔细打量断口,微微皱起眉头。 “盘震!”守卫头目一个箭步冲到老夸父身前,“你们怎么才来,没收到我的呼救信号吗?” “收到了,”盘震用胸腔发声,就像一口巨大的铜钟,“不过这么远的路,总得花一点儿工夫。” “胡扯,”守卫头目暴跳如雷,“你不会用‘缩地法’吗?” “我用了,”老夸父斜眼瞅着对方,“要不然你已经呆在垢蛆的肚子里了。” “反了吗,老白痴!”守卫头目扬起毛笔对准巨人。 “苍龙甘棠!”盘震两手叉腰,沉声说道,“你要对我客气一点儿。”它眯起双眼,威严十足,甘棠只觉背脊发冷,扭头看去,四条巨犬围了上来,灰白色的瞳子变得殷红如血,喉咙里发出让人心悸的颤音。 甘棠僵住了,握笔的手出现轻微的抖动。 “出了什么事?”远处传来叫喊,五条人影向这边奔跑过来。 “副狱长,”甘棠如得救星,“夸父想要造反。” 盘震挥了挥手,大狗退到一边,阴沉沉望着来人。那几人到了近前,穿着一色的守卫制服,为首的男子四十左右,不高偏瘦,脸颊狭长,两撇短须捋得一丝不苟,头发绕过耳朵,整整齐齐地贴在脑后,他盯着盘震,眼角上翘,精明中透着挑剔:“他说你要造反?” “没那回事,”盘震冷冷说道,“他嫌我来得太慢。” “是吗?”副狱长的目光停留在方飞身上,看了看他的断腿,回头问道,“甘棠,你干吗求救?” “来了好多垢蛆,”甘棠哭丧着脸,“我们死了不少人。” “见鬼!”副狱长厉声说道,“你没带‘垢蛆退避符’吗?” “带了!”甘棠抖索索掏出一面符牌,乌黑的牌面上写着亮银色的符字,“我一直贴身收藏。”副狱长盯着符牌面露困惑:“符咒失效了吗?” “我想没有,”盘震开口说道,“垢蛆受了某种诱惑,这诱惑太过强烈,足以让它们突破对符咒的恐惧。” “什么诱惑?”副狱长发现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方飞,不觉皱起眉头,指着男孩问,“跟他有关吗?”盘震看了方飞一眼,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废话,”副狱长没好气把手一挥,“损失了多少人?” “这个……”甘棠慌慌张张地清点人数,“五个囚犯,两个守卫,哦,还有一个受伤……”他困惑地盯着方飞,不敢相信他凭着一条独腿存活下来,“总共七死一伤。” “都死了吗?”副狱长阴郁地看着同僚,“没有趁乱逃跑?” “这儿可是天狱星,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去?”甘棠悻悻说道。 “伤亡太多了,”副狱长沉着脸说,“天狱长那一关不好过。”甘棠哆嗦一下,小声咕哝:“我尽力了,谁知道垢蛆那么多?” “行了,”副狱长挥了挥手,“盘震,先把我们带回去。” “遵命!”盘震伸出手掌,做出把攥姿态,脚前的息壤螺旋上升,变成一根坚挺笔直的巨大手杖。 老夸父拔出手杖,高举向天,念念有词,含混陌生的词儿从它嘴里飞向四面八方,竟在空旷的原野上激起连绵的回响。大狗呆在一旁呼哧喘气,眼神变得炽烈如火。 念咒声忽然停下,盘震紧握手杖向下一顿,炸雷般一声响,方飞身下的息壤豁然陷落,眼前一团漆黑,强烈的压迫感从四面涌来,窒息、恐惧接踵而至,那感觉就像是在大蛇的肚子里蠕动滑行。 黑暗持续不久,忽又天光刺眼。方飞破土而出,眼前的山崖陡峭,似要迎面压来。他心惊肉跳,下意识向后一缩,定眼再瞧,发现距离陡崖尚有百米。崖顶高不可攀,左右不见尽头,崖壁光光溜溜,没有凹陷,也无凸起,简直就像打磨光滑的玉石,可是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很晦涩,天光照在上面,也是含糊不清。 “天狱到了!”盘震的声音在他身后回荡。 “天狱?”方飞左右张望,“它在哪儿?” “墙壁后面!”老巨人指着陡崖。 方飞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对面不是山崖,而是一堵息壤筑成的高墙。 “这面墙有九里高,九里厚,二十七里宽,同样的墙壁还有三面,围在一起就是天狱。” 方飞听到这儿,忽然意识到盘震一直在跟自己说话,心下惊奇,忍不住看向夸父,盘震也瞅着他,眼神饶有兴趣。 “天狱是方形的?”方飞小声问道。 “天圆地方,这是夸父看待世界的方式,所以我们建造的东西都是方形的,”盘震注目高墙,眼里的神情难以描述,“变成天狱以前,这堵墙比现在高十倍,可它也只是城市东北的一座小钟楼。” “小钟楼?”方飞不胜骇异,“那座城得有多大?” “听说过成都载天吗?”巨人悠然说道, “成都载天?”方飞想了想,“夸父的王城?” “没错,”盘震手指高墙,眼里充满惆怅,“这是成都载天最后的遗迹。” 方飞惊了一下,不由瞪着巨人:“你又是谁?干吗对我说这些?”老夸父苦笑一下,沉声回答:“我是成都载天最后的王。” “您是夸父之王?”方飞越发惊奇,忽然他感觉不对,扭头四顾,发现空无一人,顿觉一股寒气直蹿脑门,“其他人呢?” “时候还早,”盘震漫不经心地说,“我让他们在地下多待一会儿。” “为、为什么?”方飞心头打鼓,嘴上结结巴巴,害怕巨人抓起自己一口吞下。 “别害怕,我只是对你有点儿好奇,,”盘震打量男孩,“裸虫、度者,九星之子、魁星奖的主人,害死天皓白的罪犯……” “住口,”方飞被最后的名号激怒了,“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你在天狱很有名,”盘震慢慢说道,“看守和囚犯经常说起你。”方飞悻悻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实说,见到你我很失望。”老巨人坦然说道。 “什么?” “你太差劲了,完全配不上你的名声。”盘震脸上的失落十分真切。 方飞心里一阵翻腾,小声说:“我配不配关你什么事?” “我本以为你能帮上忙。” “帮什么?” “你能干掉天皓白,或许也能替我干点儿什么……” “去你的,”方飞气得发疯,“我什么都不会替你干。” “没关系,”盘震耸耸肩,“反正你也干不了。” 方飞看着巨人满心疑惑,盘震也瞅着他,惨白的瞳子让他心头发毛,忽听老巨人说:“人不可貌相,也许你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能耐,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 “我不愿意。”方飞冷冷打断它。 “是吗?”盘震幽幽叹气,“那太遗憾了。”方飞看向地面:“你说他们在地下?过了这么久,不会闷死吗?” “不会,”盘震说道,“经历‘缩地法’的时候,时空会变得混沌。你觉得时间挺长,对于他们不过一瞬。” “缩地法?”方飞听得糊涂,“那是什么?” “夸父的法术,”老巨人不紧不慢地说,“使用‘缩地法’,能把很长的距离一下子缩短,比如几百里的路程缩短到一丈,几十里缩短到一寸,所以也叫‘缩地成寸’,噢,不过,这种事只有息壤里才能干。” “为什么?” “这是盘古父神的恩赐,”盘震看了看天,“时间到了,再挨下去,他们也会发现问题。”说完盯着男孩,白瞳子格外瘆人,“苍龙方飞,刚才的话只有你和我知道。如果你告诉别人,那也没关系,你还会在这儿呆上很久,我老了,眼神不好,没准儿失足把你踩死。” 方飞听得瞠目结舌:“你、你威胁我?” “没那回事儿!”老巨人好脾气地笑笑,手杖向下一笃,附近的息壤向上凸起,如同青蛙吐出的水泡,成串成行,啪啪开裂。守卫和囚犯先后钻出地面,每个人都迷迷瞪瞪,仿佛宿醉未醒,过了一会儿才恢复神志,副狱长挺身跳起,大声叫道:“盘震,把门打开。” “知道了!”老夸父蹒跚走到墙根下面,面朝墙壁,念诵咒语,忽然手杖一顿,正前方墙面动荡,涌现出一圈圈细密的波纹,波纹不断扩散,墙壁无声裂开,先圆后方,先宽后长,最终变成了一座宏伟的巨门,横直十米,四四方方,里面红光微微,似有火焰燃烧。 “来吧!”盘震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巨门。 城墙厚达九里,穿过巨门就像穿过一条隧洞。方飞行动不便,文彦青用“搬运符”让他飘在空中,浮浮沉沉,随着大众前进。吕品快走几步,凑近方飞,看了看他的断腿,小声说:“真倒霉!” “还能治好吗?”方飞哭丧着脸问。 “我也说不准,”懒鬼摇头晃脑,“医疗符咒我不在行。” “如果成了瘸子……”方飞不敢再想下去,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 “练练‘化身术’,没准儿可以长出一条假腿。”吕品不安慰则已,安慰过后,方飞更加想哭。 忽听咕噜连声,带着强烈的敌意,方飞扭头看去,那群黑色巨犬跟在一旁,以戌亢为首,均是恶狠狠盯着这边。 “它们盯着我干吗?”方飞毛骨悚然,怀疑盘震给巨犬下了指令,干掉自己杀人灭口。 “没你的事儿,”吕品扫了狗群一眼,“它们是在看我。” “看你?为什么?” “你看它们像什么?三只眼,短尾巴……” “咦?”方飞恍然大悟,“犬妖!” “准确来说是天狗,”吕品耸耸肩膀,“世上犬妖的老祖宗。” 方飞听得头皮发炸,心子嘭嘭嘭一顿狂跳,压低嗓音说:“那不是你的死对头?” “差不多,”懒鬼打了个呵欠,“不过现在还没事儿。” “以后呢?” “谁知道呢?”吕品看了看胳膊,“我这么瘦,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放心好了,”文彦青冷不丁插话,“天狗受过训练,没有夸父命令,决不轻易咬人。” “文大夫,”吕品看着狱医眼珠乱转,“方飞的腿能治好吗?” “呵,”文彦青笑道,“这个我说了不算。” “什么意思?”方飞听出弦外之音。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红光扑面而来,隧洞到了尽头。方飞游目看去,红光来自许多符灯,挂在墙上,飘在空中,如同干枯的血块,有气无力,苟延残喘。灯光冲破高墙的阴影,照亮了无数巨大的正方体,横平竖直,犹如方块积木,任由夸父巨人堆砌组合,散落在高耸的围墙之间。 这儿跟方飞想象的大不相同,与其说是牢狱,不如说是一座失落的古城,仿佛埃及的尖塔和苏美尔的遗迹,简洁、宏伟,每一个地方都在诉说岁月的无情。 “积木”间的道路笔直宽阔,可是空无一人,整座“城市”寂静得可怕,除了方飞一行,再也没有生命的迹象。 所有人都通过了巨门,盘震手杖一顿,墙面剧烈蠕动,巨门四周的墙体疯狂膨胀,新生的息壤挤满了空隙……巨门很快消失,高墙恢复了原状。 “先去盘古神殿。”副狱长下令。 盘震一挥手,六条天狗走在前面,爪子落地无声,如同缥缈幽灵,庞大的身躯在红灯下拖出可怕的影子,就像黑色的波涛向前涌进。 看守和犯人跟着天狗,两个夸父留在最后,大狗和巨人前后呼应,任何异动都会遭到粉碎。 方飞观望四周,“积木”上下堆叠、左右联结,朝向街道的一面留有巴掌大小的四方形孔洞,里面黑漆漆一无所有。方飞颇感失望,正要收回目光,孔洞里忽然闪过一点亮光。 方飞心头一跳,下意识瞪大了双眼。他没有看错,那是一只活人的眼睛,正在透过孔洞窥视他们。 “积木”里有人!这念头刚刚闪过,高处传来一声尖利的怪笑,有人流里流气地叫喊:“肉呀,肉呀,新鲜的肉来啦!” 这一声好比巨石落水,整个天狱沸腾起来,各式各样的声音从“积木”里喷薄而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尖锐的、嘶哑的、愤怒的、调侃的:“……好嫩的肉,我都流口水了……太少了,太少了,怎么才十几个……我喜欢那个蓝头发的妞儿,噢,她在瞪着我,她的眼睛挺美,好想抠出来吃掉……那个小胖子归我,谁都别跟我抢,我要把他的肥肉一片片切下来烤着吃……飘着的小东西是谁?噢,他断了一条腿,真是太浪费了……那家伙笑什么?瞧不起人吗?说你呢,尖下巴的小子,看你瘦巴巴的鬼样子,我要拆了你的骨头喂狗……” 叫声来自四面八方,每一个声音都充满癫狂的敌意,乱糟糟汇合起来,化为一股喧嚣的狂潮,猛烈地冲击新来囚犯的神经。简真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使劲抽着鼻子,发出响亮的抽泣;天素骂了声“脓包”,扬起眉毛,倔强地环顾四周,挑衅的目光惹来更多的谩骂;只有吕品不知好歹,乐呵呵左右招手,俨然红毯上的明星,欣然接受众人的欢呼…… 方飞起初也很惊慌,可是很快平静下来。他终于明白了天狱的囚犯在哪儿,这些“积木”就是牢房。 “肃静!”盘震提高嗓门,在围城里激起响亮的回声。 天狱陷入了寂静,所有恐吓、威胁、嘲笑、谩骂统统消失,只有孔洞里的人眼幽幽闪亮,尽管看不到眼睛的主人,方飞也能感受到他们强烈的愤懑。 “该死的夸父,”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来,“这帮狗东西……”声音不大,可是充满怨毒。 “呵!”盘震应声掉头,眯眼看向远处,手杖笃地一顿,两块“积木”左右跳开,露出后面孤零零一块。它把手一招,那块“积木”一溜烟滑到它面前。 “白虎纪权,”盘震和和气气地盯着牢房上的方孔,“你说什么来着?” “哪儿有?”牢房里的男子虚怯怯回应,“我什么也没说。” “嘿!”盘震伸出左手,五指徐徐收拢,牢房的墙壁随之凹陷,里面的犯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别,别……噢,救命,救命啊……”叫声从高到低,很快变成凄惨的**,牢房皱成一团,中间细长,两头宽大,囚犯夹在中间无处可去。 “够了,”副狱长冷不丁开口,“你想捏死他吗?” “他近来不**分,”盘震没有放手的意思,“这是第三次骂我了。” “下次再说吧,”副狱长看了看仙罗盘,“天狱长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你说了算。”盘震松开五指,皱巴巴的囚牢像是充气的皮球恢复了原样,夸父挥了挥手,牢房顺从地退回原位,左右牢房蹦跳上前,重新把它遮挡起来。 方飞看得心惊,对于老夸父生出极大的恐惧。盘震拥有控制息壤的能力,可以控制息壤的生长,随心所欲地把息壤变化成任意形状。回想它的威胁,男孩不由牙关打颤,也许盘震根本不用踩他,夜里收紧牢房,就能把他活活闷死。 “夸父这么厉害,”方飞不由心想,“这儿的守卫如何控制它们?” 犯人不再叫喊,天狱重归寂静,无数道目光落在方飞身上,让他感觉浑身别扭。穿过一条长街,望见一座大殿,比起四周的牢房,简直就像老鼠群里的一头大象。它的轮廓也是四四方方,正方形的大门连接一排阶梯,墙壁上花纹镂空,精细地描绘出夸父的历史——巨人穿戴石头盔甲,手握巨斧长矛,降妖伏龙,逐日追风……息壤本是活物,镂花也随之变化,其间的人物犹如皮影一样来回活动。 天狗停了下来,蹲伏在阶梯两旁。夸父和道者拾级而上、进入方形大门。方飞举目看去,发现殿里还有九个夸父,个子高矮不一,低着头站在角落里, 正对大门是一面高墙,上面的巨大浮雕跟看守制服上的徽标一模一样,人脸依然沉睡,眉宇间透着忧愁。 浮雕前面站了若干看守,有男有女,居中的一个老人没有穿戴制服,而是披着一身炭灰色的长袍,做工精细,风格闲适,浓密的虬髯修剪整齐,跟他粗犷的五官相得益彰,加上一头硬挺的短发,强悍干练又不失威严。 “裴千牛!”方飞一眼认出虬髯老者,对他的审判中,“天关星”的面孔在通灵镜里多次出现,作为斗廷九星之一,裴千牛对重大的审判拥有表决权。 老人也盯着方飞,目光锁定那条断腿,剃刀似的眉毛拧成一团,忽然厉声说道:“巫唐,他的腿怎么回事?” “禀告天狱长,”副狱长小心回答,“他们遇上了垢蛆。” “甘棠,”裴千牛喝问,“你没带符牌吗?” “带了,”守卫头目一脸沮丧,“它们根本不怕。” “盘震也许知道怎么回事,”副狱长看着老夸父。 “是吗?”天关星盯着巨人。 “我对垢蛆知道得不多,”盘震慢吞吞说道,“夸父是在紫微诞生的,垢蛆却是天狱星的产物,父神休眠以前我从未见过它们。也许它们来自盘古的梦境,浑浑噩噩,听从原始的本能。” “可你说过有什么东西在诱惑它们。”副狱长逮住盘震不放,就连方飞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想把责任推卸给夸父。 “对呀!没错!”甘棠大声附和。 “我只是猜测。”盘震辩驳。 “可你来得太晚了,”甘棠尖刻地指出,“如果你早些赶到,我们的损失会降到最低。” “至少他不会断腿。”副狱长指了指方飞。 “我接到命令的时候……”盘震还没说完,裴千牛厉声打断他:“盘震,你知道他是谁吧?”老夸父看了看男孩,闷声说:“知道!九星之子,苍龙方飞。” “你也知道,他死了会招来什么?” “知道一点儿。” “你希望道者越乱越好吧?” “当然,”盘震抬起头,苍白的瞳子变得浑浊,“我希望你们全都死掉。” “所以你拖延时间,”裴千牛的目光毒蛇一样咬在巨人的脸上,“你想让垢蛆吃掉他们,引发道者的内乱。” 盘震看着方飞,缓缓说道:“这个想法倒也不赖。” “跪下!”裴千牛抽出毛笔,发出水墨色的符光。 巨人颤抖起来,身上的藤甲遽然收紧,苍翠的藤条明亮发光,如蛇如虫,争先恐后地钻进它的胸膛,盘震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痛苦地折叠,伟岸的身躯就如飓风中挣扎的大船。 方飞看得咋舌,这副藤甲不是普通的物件,而是寄生在夸父身上的活物,扎根它的血肉,把元气当做给养。藤蔓编织的也不是什么花纹,而是货真价实的龙文,此刻一一显现,神采飞扬,结成威力无比的符咒,禁锢着这些远古的巨人。 轰隆,老夸父跪了下来,神殿为之震动,其他的夸父神情悲愤,看守们神情紧张,冲着它们举起符笔。 “别动!”盘震强忍痛苦,向着属下挥手示意。巨人面面相觑,全都垂下头颅,裴千牛哼了一声,注目甘棠:“损失多少人?” “七死一伤。” “木神鞭。”裴千牛毛笔一扬,空中碧光闪过,出现一根绿油油的藤蔓,粗如手腕,长约十米,上面闪耀许多金白色的符字。 “死七人,每人罚十鞭;伤一人,罚五鞭,共计七十五鞭,”裴千牛目光一扫,“盘甲,你来行刑!” 盘甲面涌狂怒,狰狞如鬼,声音像是一串炸雷:“裴千牛,你别太过分。” “怎么?”裴千牛笔尖一转,“你也想尝尝仙藤甲的滋味?” 盘甲身上的藤甲应声发光,上面的龙文扭动起来。盘甲看着符字,眼里流露恐惧,扭过脸庞,抖抖索索地看向首领。 “来吧,盘甲!”盘震沉声说道,“这又不是第一次!” “也不是最后一次。”裴千牛冷冷说道。 “王啊!”盘甲单膝跪下,苍白的瞳子就像死鱼的眼珠,“原谅我吧,我的卑怯和懦弱就像风中的尘埃;相信我吧,我想放声号哭,可是我的眼泪已经干涸。” “别在意,”夸父王笑了笑,“盘古永生。” “盘古永生。”盘甲摇晃起身,随手抓过藤鞭,走到盘震身后,抡起鞭子,用力一挥。啪,藤鞭着肉,盘震的颈上出现一道裂痕,紫红色的血水汹涌而出。 “太轻了!”裴千牛呵斥,“我可不是来看你们演戏。”盘甲怒目相向,忽听老夸父喘息说道:“用力打,我挺得住。” 盘甲仰天长啸,震得神殿簌簌发抖,墙上的巨脸更加愁苦,眉尖微微上扬,透出一股怒气。 一声啸罢,盘甲高举藤鞭,尽力挥下,鞭上的符字光芒星散,就像无数金色的蜜蜂围绕鞭子飞舞,落在盘震背上,立刻血肉模糊。藤甲也被劈开,可是藤条疯狂生长,鞭子尚未收回,忽又恢复原状。 盘震闭着眼睛闷声不吭,脸上的筋络根根凸起,就像粗大的钢缆相互绞缠。盘甲大吼一声,藤鞭再次落下,血液溅落在地,点点团团,仿佛紫色的花朵嫣然绽放。 木神鞭拥有克制夸父的神力,十鞭过后,盘震的背脊已是乱七八糟。老夸父依然闭着眼睛,脸上的肌肉却松弛下来,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宁静,仿佛大彻大悟,嘴唇微微翕动,字句透过它宽阔的胸膛在大殿中回响: “我守卫长夜,从不畏惧孤独;我仰望北辰,从不逃避死亡;创世的主,你在虚无中流浪;壮士的心,永远追逐太阳;浩荡星河是我的苦酒,无边的黑暗是我的毯毡。我从大地中崛起,又在黄泉下长眠,我躺在灵河岸边,听着龙的挽歌,我站了起来,摘下一片叶子,悠闲地吹着,穿过绚烂的桃林,走向永远的归途……” 鞭打的声音伴随老夸父的低吟,糅合成一种神秘古怪的气氛。夸父们闭上双眼,单膝跪倒,仿佛聆听神谕,脸上笼罩着肃穆的气氛。方飞忍不住仰望墙壁,人脸悄然生变,眉梢眼角充满了哀伤的意味。 “它就是盘古?”方飞望着人脸,心中微微恍惚,“它有六只眼睛?” 鞭打结束了,神殿安静下来,只剩下夸父王沉重的喘息。让人吃惊的是,当它缓缓站起,背上的鞭伤也随之愈合,伤口由深变浅,最终完全消失,只有地上的血花,不但没有暗淡,反而更加明亮。 裴千牛挥了挥手,盘震蹒跚地走到一边,盘甲也交还藤鞭,沉着脸退到老夸父身后。 “夸父的事了结了,”裴千牛扫视一干囚犯,“现在轮到你们了。” 看过盘震所受的惩罚,人人都是呆若木鸡。天关星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天狱关押着紫微最凶险的犯人,这儿没有怜悯,只有绝对的秩序。你们遭受的一切都是上天的报应,你们顶好老老实实,任何违犯秩序的行为都将受到严惩。哭是没有用的,抱怨都是废话,沉默是你们唯一的物品,除此之外,你们拥有的只有死亡。” 神殿一团死寂,裴千牛严厉地审视每一个人:“当然,你们会有少许自由,可这不是平白得来,需要付出劳作来交换。每四天我会安排一次聚餐,地点就在这座盘古神殿。”天关星顿了顿,冷笑说道:“如果你们越狱,那也是一件好事……” 囚犯们面面相觑,裴千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如坠冰窟:“……那意味着天狗可以饱餐一顿。在这颗星球上,没有任何生灵可以逃过它们的追捕,我给了天狗绝对的特权,可以随意处置它们的猎物。” 说完以后,裴千牛沉默时许,感觉自己的话已经在犯人心里留下了阴影,这才回过头,冲副狱长说道:“巫唐,你给他们安排牢房,另外……”他冷冷打量方飞,“文彦青,你先治好他的腿。” “遵命!”文彦青低头行礼。 裴千牛又看了看方飞,皱着眉头离开神殿。众人一哄而散,夸父跟着离开,脸色都很难看。巫唐呼呼喝喝,支使看守押送犯人,文彦青冲一个男看守招呼:“阴练华,你帮我送一下病人,我先去收拾房间。” 阴练华嘟嘟囔囔,老大不愿,可是天狱远离紫微,医生只有一个,万万得罪不起。阴练华一面抱怨,一面写出“搬运符”,带着方飞出了神殿。 以太阳为参照,狱医室在天狱的西南边。两人穿过长街,走了半晌,忽听阴沉沉的咔啦声,就像地震时大地崩裂的声音。 “什么声音?”方飞忍不住问。 “夸父语!”阴练华白他一眼,“你没听过?” “没有!”方飞连连摇头。阴练华把他审视一番:“我说,你怎么赢了魁星奖的?是不是那时候天宗我就在你身上?” 方飞心头火起,抿嘴不答。阴练华哼了一声,说道:“装模作样,这儿可是天狱,看你能撑多久。” 夸父的交谈戛然而止,忽听脚步沉重,盘震拖着庞大的身躯沿着墙根走了过来,盘甲顺从地跟在后面,它们对于人类视若无睹,一步一顿地向前走去。 “你们在干吗?”阴练华大声叫嚷。 “巡逻!”盘震头也不回地说。 “它的伤全好了?”方飞好奇地看着巨人的背影。 “白痴,”阴练华冷笑,“夸父的力量来自息壤,只要盘古还在,就没有什么能真正伤害它们。” “你是说它们不会死?”方飞惊讶地问 “会,”阴练华顿了顿,“可对夸父来说,死亡不是结束。” “不是结束?”方飞迟疑一下,“难道会变成蜕?” “不!你知道凤凰吧?” “知道!” “凤凰浴火重生,夸父浴土重生,它们死后埋进息壤,等到适当的时候就能复活。对于夸父来说,死亡等于休息,不过是睡一觉的事情。” 方飞听得心惊:“它们岂不是越来越多?” “你知道夸父为什么叫‘父’吗?” “呃……”方飞有点儿后悔在课堂上睡觉。 “夸父只有雄性,所以不能生育,”阴练华轻蔑地看着男孩,“它们的数量不增不减,依靠息壤不断重生,唯一的麻烦在于——每一次死而复生,都会丧失前世的记忆,仿佛一张白纸,需要重新开始。” 方飞想了想,又问:“天狱有多少夸父?” “十一个!”阴练华简短回答。 “这么少?”方飞大惑不解,“所有的夸父都在这儿?” “胡扯,”阴练华疑惑地看着他,“其他的夸父都在幽都,”他抿了抿嘴,“准确的说,那些夸父都是尸体。” “它们没有复活?”方飞怪问。 “没有息壤当然活不了,”阴练华越发困惑,“你没学过《紫薇史》?” “我脑子笨,记不住……”方飞支支吾吾。 “白痴,”阴练华没好气说道,“道者跟巨灵的战争,夸父是最难缠的对手,它们总能死而复生;最后一战,夸父大多阵亡,支离邪把它们的尸体丢进了幽都的深渊,又把盘古带到这里,把夸父和息壤彻底分开,只留下少许息壤,藏在朱明火宅用于研究。即使这样,幽都也派了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接近夸父的残骸。” “天狱的夸父又是怎么回事?”方飞听得入神,几乎忘了断腿的疼痛。 “这是支离邪的慈悲,他不想灭绝夸父,留下了夸父王和它的十个亲信,送到天狱星与盘古为伴。只要这十一个家伙尽释前嫌,与道者和睦相处,那么就让它们复活别的夸父,重新回到紫微生活。” “结果呢?” “结果这帮家伙又臭又硬、死性不改……”阴练华忽然瞪着方飞,“我干吗跟你说这些?告诉你,叛道者在这儿不受欢迎,很多人都下了注,赌你活不过一个月。” “你下注了吗?”方飞悻悻问道。 “下了,”阴练华翻起白眼,“我赌你活不过十天。” 到了狱医室,文彦青换过一身白袍,正在打扫卫生。阴练华抽了抽鼻子,问道:“夸父来过?” “对!”文彦青说道,“它们在巡逻。” “好大一股土腥味儿,这些傻大个儿,走到哪儿都是臭烘烘的。” “天狱离不开它们,”文彦青升起一张病床,示意方飞躺下,“只有夸父能控制息壤。” “好在我们能控制夸父,这就叫一物降一物。””阴练华唠叨着出了狱医室。 “他是个话痨,”阴练华笑了笑,“你没厌烦吧?” “还好!”方飞小声说道。 “马马虎虎,”文彦青察看过断腿的伤势,“不过失血太多。” “要装假腿吗?”方飞怯生生地问,文彦青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你瞧不起我?” “哪儿会?”男孩摸不着头脑,“我……” “你以为天狱的医官就是紫微淘汰下来的废物吗?”文彦青不依不饶,“你以为我这样的大夫只能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混日子吗?” “我哪儿有……” “你们这些家伙的心思我再也清楚不过了,”狱医尖刻地指出,“你们都认为来这里任职的医官都是无能鼠辈,因为你们压根儿没把自己当人看,所以想当然认为斗廷派来的大夫都是兽医。” 方飞挨了一顿乱棍,活是跳上岸的鲤鱼,张大嘴巴只会喘气。 “算了,懒得跟你多说,”文彦青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走到橱柜前,丁零当啷取下一堆瓶瓶罐罐,拔出瓶塞,把各色汁液倒进一个“太玄池”,接下来挥笔念咒,池子里白气翻腾。 鼓捣了半晌,他拎过一个水晶瓶子,里面装满蜜黄色的药膏,走到方飞面前,沉着脸说:“喝下去。” 方飞接过瓶子尝了一口,又苦又涩,难以下咽,膏液黏黏糊糊,进了嘴巴却很活跃,噬咬两腮、冲撞牙齿。他心惊胆颤,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张小脸皱成橘子。 “全都喝光,”文彦青一面发号司令,一面回到“太玄池”继续鼓捣,“超过一分钟,这药会失效。” 方飞吓了一跳,强忍不适,吞下药膏,经过嗓子的时候,简直像做噩梦,直到进了胃里,活蹦乱跳的感觉才慢慢消失。他盯着药膏,鼓足勇气,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光,那感觉就像吞下了一整窝跳蚤。 “太玄池”传来一股焦臭,仿佛正在烧灼皮肉,过了一会儿,文彦青转身走来,一手托着“太玄池”,一手拎着毛笔,点了点断口,“止血符”失效,血液汹涌而出。方飞来不及惊叫,文彦青毛笔一挥,红白相间的液体从“太玄池”里流淌出来,看上去就像透明的肉冻,翻涌、蠕动,迎头撞上方飞的伤口,柔软炽热,就像一张大嘴,含住伤口用力吮吸。 “肉冻”饱吸鲜血,越来越红,方飞能够清晰地看见里面长出细微的红丝,如同血管一样开支分叉、向着“太玄池”的方向飞快蔓延。 石盆里的液体很快流淌一光,聚在断腿前面,变成一个肉红色的透明圆球,里面聚满了血管、筋络和神经,还有白色的物质在缓慢地生长。方飞分明感觉圆球跟断腿联结起来,正在努力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他的心里生出喜悦,直觉这个古怪的肉球正在重塑他的身体。 “会长出新腿吗?”方飞满怀希望,“如果长出来,会跟以前一样吗?”可是看着肉球,他又心生疑虑,这个圆乎乎的家伙压根儿不像腿脚,如果始终都是这个样子,那可比起断腿还要糟糕。他看向狱医,文彦青收起“太玄池”,也在目不转睛地观察肉球,方飞刚要张嘴,忽然生出强烈的睡意。 睡意如此猛烈,可又十分熟悉,他的眼前模糊起来,脑子像是进了冷冻室,所有的思绪都冻结凝固,文彦青的声音就像随风飘荡的蛛丝:“噢……忘了说……你喝的药里放了一点儿‘黄粱汤’……” “黄粱汤?魂眠?”方飞眼前一黑,掉进虚无深渊。 第四章、逆鳞 第四章、逆鳞 “……夕阳在荒野上沉没,流星坠落在无人的空山, 魂灵飞过沉默的大海,哭泣的西风与它为伴。 悲伤是落花的影子,哀愁跟着白云流浪, 长青的树也枯萎了啊,不息的江河终于干涸, 我把北斗捧在手心,乘着月光回到了故乡…… 贺兰长绝在天籁树下低吟浅唱,苍凉的歌声如同萧瑟的北风,吹得每个人的心里都生出寒意。 燕眉心不在焉,一边听着挽歌,一边观察人群——数千名男女换上白衣,环绕苍白色的巨树,就像严冬的积雪一样肃杀冰冷。 悼念者大多是天皓白的学生。老道师执教的生涯十分漫长,学生里既有将近八十的老者,也有十岁出头的新生,上至天道者和斗廷星官,下至默默无闻的江湖隐士…… 众多的异类也有出席,除了唱歌的英招,还有多金的猫鬼。牡丹飘浮空中,仿佛事不关己;帝江的触手垂落下来,看上去有点儿无精打采;老夔龙伤势初愈,新生的尾巴就像婴儿的手臂;造化笔挂在树梢纹丝不动,让人怀疑它正在打盹。 为了收拾天宗我留下的烂摊子,学宫封闭了两个多月,学生全都离校,直到七天前才陆续返回。葬礼因此一拖再拖,可当讣告发出之后,世人的热情还是让斗廷感到吃惊。为了参加葬礼,英招王夫妇破天荒在玉京呆了两个月,因为天皓白曾经给予英招族巨大的帮助。 “我们很想报答他,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贺兰长绝沉痛地说,“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葬礼上为他唱一支挽歌。” 英招的声音很适合演唱挽歌,勾起了燕眉许多回忆。天皓白的音容宛然如昨,女孩的心头一阵刺痛,四周传来微弱的啜泣,像是细细的游丝,织成巨大的茧壳把她包裹起来—— 世人对天皓白的哀悼已经变成了皇师利最强大的武器,用来扫除异己,简直无往不利。 “我们必须继承天道师的遗志,把对魔徒的高压持续下去,”皇师利站在树下慷慨陈词,金白色的头发吸足了阳光,就像通电的灯丝一样闪亮,“元气集中到笔尖,才能写出强大的符咒。我们必须给予斗廷更大的权威,把道者的力量全都聚集在一起,用一个声音说话,用一种态度办事,任何破坏秩序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任何哗众取宠的声音都应该抹杀,任何自私自利的人物都应该受到民众的唾弃……”说到这儿,白王看向前排的对手,目光炯炯,意有所指。 燕玄机无动于衷,脸上写满了迷茫。燕眉有时怀疑,母亲去世的时候,把他的一部分元神也带走了,朱雀人的天道者只剩下一具拖着残魂的躯壳。她至今还记得母亲的葬礼,父亲站在灵柩前面,久久地凝视妻子的遗容,太阳照在身上,他的面孔苍白透明,白色的丧服在微风中飘动,那一刻,他失去了人类的轮廓,变成一堆燃尽的白灰。他凝望的不再是妻子,而是无尽的深渊,无论怎样努力,永远也看不到想要的东西。 葬礼到了尽头,众人轮流走向天籁树,抽笔写下“镜花符”。素白的“花朵”在树下绽放,成千上万,白雪皑皑。这些虚幻的花朵寓意人生的无常,它们会停留片刻,随后悄然泯灭,没有残花和败叶,就像从未在世上出现过。 燕眉写出“镜花”,心头沉重异常,她迟缓地转过身,发现父亲正在远处等候。她走上前去,跟一个老妇人擦肩而过,后者怒目相向,冲她吐了一口浓痰。 女孩狼狈逃走,快步绕开人群,来到父亲身边。天道者的威慑依然有效,燕玄机的四周空无一人,悼念者尽管目光不善,可也没有人胆敢上前挑衅。 “他们凭什么憎恨我们?”看着人群,燕眉忿忿不平,“就像他们一辈子干干净净,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误。” “他们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想什么,”燕玄机回头注视女儿,“你要记住,人不只是为别人活着。” 燕眉望着父亲,脱口而出:“可你却为妈妈活着!” 天道者的脸上掠过一抹阴影,他僵硬地回过头,定定望着树梢,仿佛自言自语:“她不是别人,她就是我,她永远都是我的一部分。” “爸爸……”燕眉感觉莫名的悲恸,趴在父亲肩上,眼泪夺眶而出。 皇师利结束了和英招王的交谈,大踏步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元迈古和巫史。燕眉匆忙抹掉眼泪,直起身子,瞪视三人。皇师利看她一眼,向燕玄机问道:“元珠有消息了吗?”燕玄机沉默一下,说道:“没有。” “你得赶快!”白王扬起眉毛,“时间不多了。” “你想说什么?”燕玄机冷冷看着对方。 “天狱里什么都可能发生,”皇师利说道,“我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燕眉心头火起,跨出一步,燕玄机伸手拦住她,徐徐说道:“皇师利,你知道那有什么后果?” “我不在乎,”皇师利笑了笑,“不管你干什么,我都有办法应付。” “自负不能赢得战争。”燕玄机声音低沉。 “如果发生战争,我会损失惨重,你会失去一切。”皇师利的目光转向燕眉,“我很好奇,死个妻子你都沮丧了半辈子,如果失去女儿,你会变成什么东西?” “皇师利,你这个……”燕眉的怒骂还没出口,就被父亲的目光逼了回来。 “我很遗憾。”燕玄机直视白王的双眼。 “遗憾什么?” “遗憾你失去了儿子,”南溟岛的主人叹了口气,“可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 皇师利的冷笑凝固在脸上,他点一下头,默然转身走开。巫史稍一犹豫,匆匆跟了上去,元迈古却伫立不动,脸上的笑容十分和气:“电羽大人,关于象蛇元珠,有任何需要鄙人的地方,我都会鼎力相助。” “我需要信息,”燕玄机盯着阳明星,“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象蛇元珠’的资料?” “这个么……”元迈古面有难色,“这方面的事务由京伽负责。” “我问过他了,”燕玄机冷冷说道,“他的回答很含糊。” “含糊?” “他说,道魂武库或许有过元珠的资料,但在武库爆炸案里被摧毁了。” “大有可能,”元迈古连连点头,“从道祖时代起,‘象蛇元珠’就是紫微的绝对机密。如果没有这一次事故,我也不知道元珠藏在天湖下面。” “我查阅了浑天城所有的资料,包括道魂武库的远古残卷。”燕玄机说道。 “怎么样?”阳明星关切地问。 “一无所获,”天道者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沮丧。 “太遗憾了。”元迈古叹气。 “好在还有一个地方,或许会有蛛丝马迹。” “哪儿?”元迈古来了兴致。 “渊部,魂室!” 元迈古扬起眉毛,回头张望:“我让乐当时给您阅览符。” “不用,”燕玄机扬起一张符纸,“我已经有了。” “太好了,”元迈古摸了摸胡须,“祝您好运。” “不客气,”燕玄机笑了笑,“阳明星,你很闲吗?” “噢,”元迈古听出逐客的意思,尴尬地耸了耸肩,“没错,还有几个老朋友等着我。” 燕眉望着元迈古的身影,咬了咬嘴唇,轻声说:“他在套你的话,他就是皇师利的走狗。他们根本不想让你找到元珠,信息很可能被他们藏起来了。” “没有象蛇的信息,一切无从着手,”燕玄机低头沉吟,“皇师利没有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管怎么说,你让皇师利吃了瘪,”女孩眉飞色舞,“他走的时候,那张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我真心地为他感到遗憾,”燕玄机微微苦笑,“皇师利的儿子是无辜的。” “皇秦再也没有露过面,”燕眉沉吟,“他就像从人世间消失了。” “成为天宗我的傀儡……那滋味可不好受。”燕玄机转过身,漫步向前走去。 “去魂室吗?”女孩赶上父亲,“我陪你。” “不必了,我想单独进去。” “按规矩,必须两个人才能进。” “听着,”燕玄机回过头,严厉地望着女儿,“我不希望你插手象蛇的事,这件事超出了你的能力。当你真正长大之前,我希望你安安静静地呆着。” “什么叫真正长大?我已经长大了。”燕眉大声叫嚷,引来许多道者驻足观望。 “克制你的情绪,”燕玄机沉声说道,“冲动不能解决问题。” “我没有……” “是吗?”天道者的眸子里闪烁微光,“如果你能克制自己,就不会落入天宗我的圈套。如果不是因为你,方飞也不会闯下大祸。这一场浩劫,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燕眉无言以对,微微窒息。 “就这么定了,”燕玄机转身走开,“你可以自己回去,也可以留下来等我。” 父亲的话句句刺心,揭开了燕眉最痛的伤疤,迫使她直面残酷的现实。事实上,她一直把方飞的过错归咎于自己,如果她不跟巫史斗气,如果她不是一味想要证明自己,如果她没有那么自负……可是,如果没有这些,她也就不是燕眉。 女孩所有的弱点,都在天宗我的算计之内。燕眉千百次回顾前事,结果沮丧地发现——她依然会做同样的事情,就像准点到达的列车,永远在同一条轨道上行驶。 身边的人群变得稀少,清凉的水汽迎面飘来。燕眉回过神来,发现天湖近在咫尺,湖里重新蓄满了水,湖底的地牢已经修复。湖里冷冷清清,没有任何生物,湖水隔绝了阳光,湖底如同死人的眼眸,幽幽冷冷,沉默地注视着天空。 燕眉哆嗦一下,望着死寂湖泊,感觉彻骨的冷意。 “嗐!”忽听有人说道,“这儿是禁区,闲人不得接近。”声音低沉耳熟,燕眉猛地回头,惊喜叫道:“杜风烈!” 女虎探站在不远,穿着悼念的白衣,看上去清瘦不少,可是精明强干一如既往。 燕眉冲上前去,拉住她的胳膊,笑嘻嘻摇晃两下,忽又哭了起来。女虎探先是惊讶,随即叹一口气,默默把她搂入怀里,任她呜呜咽咽,泪流满面。 过了好一阵子,燕眉才平复下来,自觉不好意思,从杜风烈怀里挣脱出来,揉着眼睛问:“你什么时候出院的?” “有些日子了,”杜风烈笑了笑,“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看见你哭。”燕眉面孔发热,轻声说道:“抱歉,我一直没有机会看你。” “没关系,我天生命硬,”杜风烈收起笑容,“你的事我听说了,很遗憾,我也没能帮你。”燕眉不愿多谈往事,回头看向天湖:“百头蛟龙还在下面吗?” “对!”杜风烈拧起眉毛,“那家伙厉害得要命,几次都要觉醒过来。嘿!别看牢房弄得这么结实,它真要醒过来,这地方就跟纸糊的差不多。” “它会醒吗?”燕眉有点儿担心。 “很难!”女虎探大手一挥,“我们在牢里装了几个道器,循环播放《神寂之曲》,确保它始终处于‘永寂’状态。不能不说,这是对付它的最佳办法,方飞立了大功,如果没有他,百头蛟龙能把玉京翻个底儿朝天。” “可这不能抵消他的罪过。”女孩黯然说道,“他已经去了天狱。” “天狱的情况有点儿复杂,”杜风烈低头沉吟,“我认识裴千牛,那家伙心狠手辣,但会顾全大局。真正要提防的是巫唐。” “巫唐?” “巫史的弟弟,裴千牛的副手,”杜风烈严肃地看着女孩,“老实说,我认为方飞有危险。” 燕眉的心沉了下去,脑海里冒出许多可怕的念头,她盯着女虎探看了又看,忽然问道:“你干吗跟我说这些?” “我想带你去见几个人,”杜风烈抿了抿嘴,“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现在?” “就在附近。”杜风烈笑了笑,“你要来吗?” “附近?”燕眉心有疑惑,跟着杜风烈弯曲曲走了一会儿,女虎探停下脚步,说声“到了”。燕眉抬头一瞧,惊讶地说道:“皓庐?” 天皓白的故宅就在眼前,杜风烈走上前去,举起手来轻轻敲门,燕眉忍不住问:“杜……” “嘘,”杜风烈压低嗓音,“别出声,后面有人。” 燕眉一愣,进入“神读”,果然听见二十米外的树丛里传来细微的心跳,咚咚咚不止一人。她深吸一口气,强忍回头冲动,忽听吱嘎声响,庐门敞开一线,碧无心的绿眼珠亮晶晶转个不停。 “我是杜风烈。”女虎探镇定自若,“我跟山道师约过。” 碧无心打开门扇,多日不见,树精愁眉苦脸,头上的枝叶也枯黄萎靡,它看了看杜风烈,瞅着燕眉犹豫不决。 “别担心,”杜风烈看出树精的心思,“她是自己人。” 树精默然点头,沙沙沙地退到一边。两人进入庭院,燕眉一眼就看见博物架上的古物,瓷贵妃窝在角落,一味长吁短叹,青夫人的眼泪成珠成串,落在白净的瓷瓶上,化为一条淡青色的小溪,无头无尾,宛转流淌;老商鼎了无生气,铜锈更加暗淡;甲将军拿着头盔,百无聊赖地敲打隔板,身边的玉马前蹄半跪,嘴里发出凄楚的低鸣。 “它们怎么了?”燕眉问道。 “天道师走了以后,它们就成了这个样子。”碧无心闷闷地瞅着博物架,“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燕眉心中怅然,默默穿过门廊。客厅里安静得出奇,蛤蟆和乌鸦不知去向,墙上的字画也很老实,字儿轻轻摇晃,像在水中飘荡,画里的人物牛马走来走去,举止僵硬,行动迟缓,活是一大群失了魂的僵尸。 屋里气氛压抑,燕眉心中不安,小声问道:“杜风烈,你约了山烂石在这儿见面?” “天皓白把皓庐留给了山烂石,现在他住在这儿,”杜风烈笑了笑,“不过找他只是一个借口。” “借口?” “对!进入皓庐的借口。” “为什么来这儿?”燕眉烦闷地说,“山烂石去哪儿了?他不在家吗?”杜风烈抽出毛笔,指着那一幅《清明上河图》:“他在那儿。” “开什么玩笑?”燕眉瞅了瞅那幅水墨长卷,困惑地看向女虎探。杜风烈笔尖扭动,闪过一行符字,瞬间点亮图画。《清明上河图》青光暴涨,画上的汴河水陡然决堤,一股脑儿倾泻在两人身上。 燕眉不及叫喊,眼前景物变换,昏昏黄黄,水墨流淌,四周弥漫浓烈的故纸气息。一个人挑着担子慢悠悠从她前面经过,面目模糊,轮廓古怪,仔细一瞧,竟是水墨画出来的。 燕眉左瞧右看,周围尽是水墨人物,来来去去,停停走走,长街蜿蜒无尽,酒旗迎风招展,房屋鳞次栉比,怀抱一条浩荡的大河…… “嗐,”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愣着,快走。”燕眉应声回头,但见杜风烈站在身后,冲她招了招手,径直走向码头。 “我们这是在哪儿?”女孩赶上虎探。 “画儿里面。”杜风烈简洁回答。 燕眉吃了一惊:“这是什么道术?” “我也说不清,”杜风烈登上一艘渡船,船上人满为患,水墨人物接踵摩肩,围绕二人你推我攘,嘴巴一开一合,发出无声叫骂。女虎探冷冷瞅着它们,无不厌烦地说:“都是天皓白弄出来的,准确来说,这是一个通道……” “通道?”燕眉看着汤汤流水,“通向哪儿?” “你马上就知道了。”杜风烈弃船登岸,甩开一个小贩的纠缠,径直走进一座酒楼,燕眉迟疑一下,跟了上去。 刚刚跨过门槛,暖气扑面而来,画纸的颜色消失了,燕眉重新跨入现实世界。这是一个房间,不大不小,四周都是打磨光滑的灰蓝色石块,房间中心有一个红玉火盆,里面燃烧奇异的白火,几个人影围坐在盆边,听见动静,齐齐掉头看来。 “燕眉来了,”一个声音呱呱直叫,“燕眉来了。” 说话的是虫老虎,蛤蟆精大剌剌蹲在山烂石身边,胖道师席地而坐,肥厚的肩膀上歇着金灿灿的大乌鸦。 除了山烂石,其他人燕眉大多认识,狐青衣、云炼霞、蛛仙子、禹封城、简怀鲁、申田田……还有三张年轻的面孔:禹笑笑和贝露、贝雨。 禹笑笑愁眉不展,见了燕眉勉强笑笑,贝家姐妹身边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年纪不小,但有一头灿烂的金发,不待燕眉出声,就用洪钟似的声音说道:“小丫头,还记得我吗?三年前我去过南溟岛。” 燕眉点头说道:“您是陆苍空前辈,南溟岛的铠甲供应商。” “老实说,你爸爸还欠了我一笔货款,”陆苍空左右看看,“好吧!今天不讨论这个。” “来吧!”杜风烈悠然坐下,指着身边空位,“就等你了。” 燕眉挨个儿打量众人,忽然心头一动,冲口说道:“你们是‘逆鳞’?”众人面面相对,流露惊讶神气,狐青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老龙蛛说过,”燕眉回答,“它说天皓白创建了‘逆鳞’,杜风烈也说了,来这儿的通道是天道师创造的,前后结合起来,”她的目光扫过众人,“这儿应该是‘逆鳞’聚会的地方。” “那个长舌头的老家伙,”蛛仙子小声咒骂,“一刻不说它就嘴痒。” “嘴痒的是你,”陆苍空吹起胡须,“你不说,龙蛛又怎么知道?” “嗐,”蛛仙子满不在乎,“人都有无聊的时候。” “我早就说过,你的大嘴巴会害死我们。”陆苍空咆哮声在房间里回荡。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蛛仙子针锋相对,“你根本舍不得你那份家业,畏首畏尾的老家伙。” “得了吧!”陆苍空狠拍大腿,“为了逆鳞,我能舍掉这条老命。” “你死给我看看,”蛛仙子冷笑,“口是心非谁又不会?” 陆苍空两眼瞪圆,刚要咒骂,山烂石挥手打断他:“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形势危急,我们必须团结一致。” “天道师走了,逆鳞得有一个头。”云炼霞说道。 “我们要选出新龙头,”狐青衣直视胖道师,“我认为山烂石最合适。” “我不这么认为,”头一个反对的竟是胖道师本人,“狐青衣,你比我更适合。” “天皓白把皓庐留给你,说明他认为你能接替他的位置。” “我只是替他看房子,”山烂石粗声大气地说,“你们都知道,我这人最讨厌管事。说到把事办成,你们都比我强。” “说得没错,”禹封城微微颔首,“这是危难时刻,我们需要一个精明干练的领袖。” “这么说狐青衣最合适,”蛛仙子语带嘲讽,“狐妖就喜欢折腾。” “可我不是道者,我……”狐青衣还没说完,简怀鲁提议:“要么举手表决,选狐青衣的举手。” 房间里齐刷刷举手一片,九阳君和虫老虎也举起翅膀和小爪子,简怀鲁看了看周围,乐呵呵笑道:“除了本人,全票!” “你们选了一个妖怪,”狐青衣无奈摇头,“反正因为狐白衣,我已经辞去教职,闲着也是闲着,陪天宗我玩玩也好。” “还有皇师利。”禹封城提醒。 “他不是首要敌人。”狐青衣说。 “他是个小肚鸡肠的白痴。”蛛仙子热心地补充。 “好吧,”狐青衣扬起脸来,“下一个议题,为了壮大‘逆鳞’,经过长期的考察,我提议加入四名成员。”他目光转动,“第一位是禹笑笑。” 女孩站起身来,冲着众人欠了欠身,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狐王接着说道:“她是禹封城的女儿,拥有公正无私的品性,重视友谊,坚守承诺,在‘魁星奖’的争夺和忘墟地窟的战斗中经历了考验。我认为她有资格加入我们,这对团结八非学宫大有益处。” “我没意见!”云炼霞欣然举手,其他人也陆续举手。 “谢谢!”禹笑笑激动得泪花乱滚,狐青衣示意她坐下,挥手说道:“接下来是贝露、贝雨,大名鼎鼎的双头龙……” “那还用说?”蛛仙子打了个响指,“我双手赞成。” “她俩胜过一支大军。”陆苍空也兴致高涨。 “是啊!”简怀鲁也说,“斗廷快被她们烦死了。” “那么,”狐青衣环顾四周,“举手投票……噢,又是全票,恭喜你们,贝露、贝雨。” “谢谢!”双胞胎笑嘻嘻互相击掌。 “第四个,苍龙天素,二十年一遇的天才,最有可能成为天道者的苍龙人……” “可她不在这儿,”陆苍空打断狐王,“我们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加入。” “她知道我们,也愿意加入,”蛛仙子说道,“我曾向天皓白请求拉她入伙,可是老头儿犹豫不决。” “他为什么犹豫?”贝云霓好奇地问。 “性格原因,”蛛仙子直截了当地说,“天素太不合群了。” “这一点我赞同天道师。”云炼霞看向山烂石。 “没错!”胖道师叹气,“她天分很高,可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 “好吧!”狐青衣说道,“举手表决。”屋里稀稀拉拉举起三只手,分别属于蛛仙子、狐青衣和简怀鲁。 “我觉得吧,”简怀鲁解释自己的立场,“用人应该用其所长。” “那么天素的事先搁下,”狐王沉默一下,“其实我还有一个人选。” “谁?”云炼霞问。 “苍龙方飞!”狐王吐出一口气。 房间里陷入沉默,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燕眉。女孩如坐针毡,感觉四周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他要对天皓白的死负责。”蛛仙子打破沉寂,“他还欠我一大笔钱。” “我认为他情有可原,”简怀鲁字斟句酌,“处在他的境况,你们谁能做得更好?” 又是一阵沉默,陆苍空开口说道:“即使他情有可原,拉他入伙也会损害‘逆鳞’的声誉。” “逆鳞不需要声誉,”山烂石说道,“为了打败天宗我,我们可以不择手段。” “吸纳方飞就能打败天宗我吗?”蛛仙子夹枪带棒,咄咄逼人。 “他是重要的一环,”狐青衣目光转动,“燕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燕眉迎向狐王的双眼,忽然心跳加快,几乎喘不过气来,狐青衣并未罢休,冲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拥有隐书。” 房间里兴起波澜,除了燕眉、狐青衣和山烂石,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震惊,这简直就是一颗核弹,如果传出房间,足以炸翻紫微。 “天啦!”云炼霞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这是真的吗?”简怀鲁自问自答,“当然了,那个‘定式’满分,我早该想到这个。” “太可笑了,”蛛仙子冷笑,“方飞的身上藏着释放天宗我的钥匙。” “太荒谬了!”陆苍空面红耳赤,“谁把隐书交给他的?” “我有个主意,”蛛仙子口无遮拦,“干掉了方飞,天宗我就永远困在镇魔坑了。” “闭嘴吧,蜘蛛精,”禹封城忍无可忍,“你没有权力决定他的死活。” “我说错了吗?”蛛仙子不理会燕眉煞白的脸色,“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身为逆鳞的一员,我却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 所有的目光投向狐王,后者沉着脸说:“为了保护方飞,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为什么?”蛛仙子嚷嚷,“他死了不是更好?” “说来话长,”狐青衣沉默片刻,“我们很早就知道天宗我活着。”屋内一片哗然,禹封城厉声质问:“你说的‘我们’是指谁?” “逆鳞的创始人,”狐青衣平静地说,“天皓白、我、还有龙姬。” “龙姬?”蛛仙子尖叫起来,“我就知道,她拿走了隐书,还给了裸虫……”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狐青衣严厉地扫了蜘蛛女一眼,“众所周知,战争结束以后,‘九星镇魔符’的力量并未削弱,镇魔坑成了不可踏足的禁地。这种情况违反了符法的规律。一般来说,写符者的目的一旦达成,符咒的力量就会逐渐消失。许多人对此迷惑不解,斗廷为了安抚人心,宣称这是‘九星镇魔符’特有的状况。可是天皓白根本不信,他花了大量时间研究这道符咒,甚至冒险深入镇魔坑,结果发现,在“九星镇魔符”背后,隐藏着一股与之抗衡的力量,迫使符咒无法解除。也就是说,伏太因的符咒没有达到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摧毁天宗我?”贝露好奇问道。 狐青衣点点头:“天皓白由此推断,天宗我还活着,他的邪术跟‘九星镇魔符’势均力敌,他突破不了符咒,符咒也无法摧毁他。得知这个结论,我们三个出现了分歧。我和天皓白认为,‘九星镇魔符’会耗尽天宗我的力量,直到把他彻底拖垮。可龙姬不那么认为,她认为天宗我一定能够找到突破符咒的方法,当他脱离‘镇魔坑’的时候会更加强大,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做好准备,给隐书找到新的主人,以便赢得将来的战争。”一口气说到这儿,狐王的脸上爬满苦涩,“如今看来,她是对的。” “只对了一半,”杜风烈冷冷说道,“天宗我脱困的只是元神,他的肉身还在镇魔坑。” “他得到隐书就不一样了,”蛛仙子酸溜溜地说,“方飞是一把活钥匙,龙姬就爱自作聪明。” “当时情况紧急,”狐青衣说道,“皇师利已经暴露野心,他和魔道余孽都想夺取隐书。龙姬两面受敌,被迫带着隐书逃亡,她逃得无影无踪,就连我和天道师也不知道她的去向,直到方飞来到紫微,我们才知道她去了红尘。” 燕眉忍不住问道:“方飞进入紫微,你们就知道他带了隐书?” “对,”狐青衣说道,“龙姬联络了我们,使用我们三人才知道的方式。” “你们在‘八非天试’做了手脚?”燕眉说出久藏心底的疑问。 “好吧!”狐王招认,“我在‘天问’里动了手脚,控制了提问的鹦鹉,那些问题都是我们针对方飞的经历精心编造的。” “我就知道你捣鬼,”山烂石闷声闷气地说,“天皓白也不干净,他提议学宫聘请你当考官。” “这叫默契,”狐青衣翻了个白眼,“作弊这种脏事儿,还得由我们妖怪来干。” “可是,可是……”贝雨忍不住插话,“龙姬为什么把隐书交给裸虫?” “隐书拥有自由意志,应该说它选择了方飞。”狐王盯着蜘蛛女,“你知道隐书的复仇吧?” “嗯哼!”蛛仙子嘴硬,“那又怎样?” “隐书会为主人报仇,方飞在天狱被害,你说隐书会选择谁?” 蛛仙子稍微犹豫,禹笑笑失声叫道:“天宗我?” “无不可能,”狐青衣神色凝重,“隐书的想法很难捉摸,如果它把审判方飞的斗廷视为敌人,那么它的选择会对大局不利。” “为了隐书,我们得把方飞救出来,”山烂石宣布,“我们不能把他留在天狱。” “燕眉,”狐青衣直视女孩,“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这也是我想做的,”燕眉小声说道,“可我们还没有找到‘象蛇元珠’。” “元珠换人是一个圈套,”简怀鲁一针见血,“皇师利想让你父亲和天宗我两败俱伤。” “我知道,可是……”燕眉还没说完,狐青衣打断她说:“我们可以避开皇师利的圈套,使用更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去天狱星把方飞带走。” “那不可能!”燕眉大为惊讶。 “当然不容易,可也并非不行,”狐王直视女孩,“我们需要一辆冲霄车。” “能够瞒过‘盘古之虱’的冲霄车。”杜风烈补充。 “这样的飞车紫微只有三辆,一辆属于斗廷,用来运送天狱的囚犯,剩下二辆在两个天道者手里。根据法律,天道者可以踏足任何禁地,”狐青衣意味深长,“燕眉,我们需要你父亲的车。” “说服燕玄机加入更好。”申田田插嘴,“他能对付那些夸父。”燕眉轻轻摇头:“那会引爆战争,爸爸不会同意。” “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你可以把那辆冲霄车偷出来,”狐青衣力图说服女孩,“这关乎你的生死,还有紫微的存亡。” 燕眉犹豫不决,连转几个念头,摇头说:“正因为我是他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更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她抬起双眼,幽幽地说,“如果偷车,就是背叛。” 房间一时陷入沉寂,过了良久,杜风烈苦笑说道:“我早就说过,她不会答应的。”禹封城点头赞同:“让女儿偷爸爸,太过勉为其难。” “那么只能寄望燕玄机找回象蛇元珠,”简怀鲁瞅着燕眉,“元珠有下落吗?” “没有,”女孩困惑地摇头,“我们找遍了玉京,也没发现‘象蛇元珠’的信息。它是怎么从象蛇体内取出来的?拥有何种特性?会有什么影响?全都是一片空白。爸爸刚去了魂室,可也希望不多。” “没有信息是理所当然的,”山烂石鼓起腮帮,“金巨灵是这世上最凶险的东西,换了我也不会留下信息,人心难测,没准儿有人用来复活象蛇。” “比如天宗我?”云炼霞问道。 “对!”胖道师连连点头,肩上的乌鸦也跟着点头,只不过它是在打盹。 “不了解元珠,我们很难追踪它。”燕眉不胜沮丧。 “我有个主意。”狐青衣说道。 “什么?”燕眉精神一振。 “山道师说得对,出于安全考虑,前代的道者宁可抹杀象蛇的信息,”狐王顿了顿,“但这只是道者的想法。” “您是说……”燕眉双眼一亮。 “猫鬼!”狐青衣顿了顿,“象蛇是猫鬼的造物主,尽管斗廷一再禁止,猫鬼仍在偷偷祭拜象蛇。它们一直梦想复活金巨灵,我敢打赌,‘象蛇元珠’的出现让这些大猫儿睡不着觉……”狐王摸了摸下巴,“我也相信,没有谁比猫鬼更了解象蛇。” 燕眉的心子突突狂跳:“猫鬼会用文字记录吗?” “它们把文字熔铸在金属上装订成书,用来记载猫鬼的历史、法规、术法和财富,”狐青衣舔了舔嘴唇,“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它们会把‘象蛇元珠’写进书里?” “我不敢确定。除了道者,猫鬼是我最难捉摸的生灵,真有这样的文书,它们一定藏在最隐秘的地方。” “什么地方?” “贪婪宝库!” “贪婪?”贝雨吹一声口哨,“它们可真够坦白的。”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陆苍空洪声说道,“可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 “不在猫鬼银行吗?”云炼霞问道。 狐青衣摇头说道:“猫鬼银行用来保管其他种族的财物,贪婪宝库收藏的是猫鬼的私产,只有猫鬼王知道在哪儿。” “我们可以绑架苗吞鲸,”蛛仙子建议。 “没那么容易,”陆苍空白她一眼,“它雇佣最顶尖的道者当保镖,听说穷奇王玄彪也听命于它,那家伙神通广大,还能随时隐身。” “狐青衣能对付它。”蜘蛛女对狐**心满满。 “老实说,”狐青衣摸了摸鼻子,“打败玄彪是一回事,可是动静肯定不小。” “那会惊动皇师利,”杜风烈说道,“别忘了,猫鬼王是他的理财管家。” “他这是在玩火,勾结猫鬼欺压道者。”申田田忿忿说道。 “燕玄机出手呢?应该没有人能挡住他。”简怀鲁建议, “爸爸明人不做暗事。”燕眉十分了解父亲,“除非他得到确切的证据,证明猫鬼拥有象蛇元珠的信息。” “苗吞鲸才不会说实话,”陆苍空冷笑,“猫鬼都是撒谎的天才。” “迷魂类的符咒也对它们无效,”云炼霞强调,“猫鬼的心志坚不可摧,所以大家才放心把财物交给它们。” “所有绑架也没有用,”狐青衣总结,“抓到苗吞鲸,我们无法逼它吐露实情。” “天狐遁甲也不行?”燕眉怀抱一线希望。 “不行!”狐青衣摇头,“猫鬼是少有能抗拒我的家伙,不然我早把猫鬼银行搬空了。” “贝露、贝雨,”山烂石沉吟,“你们能够侵入猫鬼的网络吗?” “轻而易举,”贝露打一个响指,“可是除了转账,猫鬼很少使用通灵网,它们相当谨慎,信奉古老的联系方式。” “心鼠秘舞吗?”蛛仙子问。 “对!”双胞胎同时点头。 猫鬼随身携带的白鼠不仅是财富的象征,还是一种名叫“太白心鼠”的妖怪,“太白心鼠”彼此拥有心灵感应,通过猫鬼的训练,两只心鼠能够使用心灵感应精确地沟通,再用一套复杂的肢体动作转述给猫鬼。这套动作又叫“心鼠秘舞”,只有猫鬼才能领悟。猫鬼拥有心鼠越多,感应速度越快,“心鼠秘舞”表达的含义也更复杂、更隐秘。猫鬼王拥有九只白鼠,也就拥有了最高级的信息沟通能力,足以把整个猫鬼王国统合起来。 “这些大猫儿真是无懈可击呀!”蛛仙子由衷感叹。 “这正是它们成功的原因。”陆苍空无可奈何地摇头。 “我不这么看,”简怀鲁点燃琅嬛草,“没有什么是无懈可击的。” “噢?”陆苍空斜眼瞅他,“你有什么主意。” “猫鬼最大的弱点是什么?”简怀鲁吞吐烟气,吹出一只鬼鬼祟祟的大猫,“贪婪!” “怎么说?”燕眉来了兴致。 “身为猫鬼之王,苗吞鲸的贪婪出类拔萃,”简怀鲁悠然说道,“当它拥有巨大的宝库,我敢打赌,它一秒钟都不想离开那儿。” “您的意思……”燕眉话没说完,九阳君张开双眼,嘎声嘎气地叫唤:“皓庐来人了!” “噢!”山烂石挺身站起,挥笔念咒,笔尖的黑气冲向墙壁,石墙上出现一道门户,里面水墨翻涌、深不可测。他不管不顾,急匆匆跨了进去,虫老虎只一跳,也钻了进去。 “我们也出去!”杜风烈拍了拍燕眉的肩膀,起身走向石门,燕眉快步跟上,跨进石门,但觉漆黑一团,浑身冷意包围,本以为还要再从画里经过,不料眼前豁亮,已经身在皓庐的客厅。回首《清明上河图》,古画上人来人往、一切如旧,刚才经历的一切宛如迷梦。 门廊传来争吵,碧无心枝叶暴涨,绿油油堵住门廊,嘴里大喊大叫:“干什么?干什么?私人住宅,不得乱闯。” 山烂石站在客厅中央,咬着烟杆,皱起细长眉毛,忽然开口说:“碧无心,让他们进来。” 树精咕哝两声,簌簌收起枝丫、退到一边。巫史绷着脸冲进客厅,身后跟着宫子难和四个虎探,他看见三人眼珠乱转,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阴暗星,”山烂石沉声说道,“你想干吗?” “没什么,”巫史挤出笑容,“我凑巧路过,特意来拜访山道师,喏,这根烂木头偏偏不让。” “你才是烂木头,”碧无心反唇相讥,“不,你这块烂肉。” 巫史恶狠狠瞪向树精,燕眉跨上一步,旋身挡在碧无心前方,两眼盯着巫史,右手轻轻摩挲笔杆。 “山道师,”巫史哼了一声,“你的妖奴很没有礼貌。” “抱歉!”山烂石抖着一身肥肉,“它是雇员,不是奴隶。” “杜风烈,”巫史又看女虎探,后者叼着烟杆,镇定自若地吞云吐雾,“你来这儿干吗?” “跟你一样,”杜风烈笑笑,“拜访山道师!” “为什么跟燕眉在一起?”巫史咄咄逼人。 “老同事叙旧,有什么不对?” “现在非常时期,”巫史叼嘴咬舌地说,“我希望我的属下跟南溟岛拉开距离。” “是吗?”杜风烈点点头,“我现在知道了。” “还有事吗?巫史!”山烂石下了逐客令,“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没什么大事,”巫史走向天皓白惯坐的摇椅,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听说皓庐里隐藏了许多秘密,这毕竟是天宗我长大的地方。” “没什么秘密,”山烂石冷冷说道,“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房子。” “既然普普通通,何不让我们观摩一下?”巫史挥了挥手,宫子难兴冲冲指挥虎探四面散开。 “你这是搜查吧?”山烂石盯着阴暗星,“敢问我犯了什么罪?”巫史示意虎探停止行动,眯起双眼问道:“你知道‘逆鳞’吧?”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这是常识好吗?” “不是龙身上那个,”巫史笑了笑,“我说的‘逆鳞’是一个秘密团伙,某些苍龙人创建,多年来一直跟斗廷作对。我想尽办法也没发现他们的踪迹,每一次围捕,他们总有办法逃脱,这种本事很不寻常,我怀疑他们里面有一个天道者。” “噢,”胖道师不动声色,“你认为天皓白是‘逆鳞’?” “不,”巫史的目光篦子一样扫过众人,“我怀疑他是‘逆鳞’的首领。” 燕眉微微一惊,她的表情没有逃过巫史的眼睛,阴暗星挺身站起,声音上扬:“我还怀疑,皓庐就是逆鳞的聚会场所。” “这有点儿荒唐,”杜风烈轻蔑冷笑,“我们在这儿聚会,难道都是逆鳞?” “一切都有可能,”巫史冷冷说道,“我要搜查皓庐。”山烂石哼了一声,说道:“我拒绝呢?” “山胖子,拒绝我就是拒绝斗廷,”巫史凑近他耳边,咬着细白牙齿发狠,“别说搜查,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把这儿夷为平地。” “好吧!”山烂石胖脸堆笑,“你先从我身上踩过去。”巫史徐徐转动眼珠,涩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山烂石笑盈盈不置可否,满身的肥肉却如波浪一样上下起伏,每一次涨缩都劲道十足,带动四周空气,激起异样波动,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他的大身子随时都能把客厅撑满。 燕眉也拔出毛笔,斜眼看去,杜风烈皱眉抿嘴,似乎陷入两难。女孩琢磨形势,不算女虎探,加上屋里的妖怪,巫史也毫无胜算。可他背靠斗廷,还有皇师利撑腰,眼下把他逼退,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正感头痛,忽听门廊传来人声:““巫史,这可不是做客之道。”燕眉狂喜不禁,扭头看去,父亲站在门前,身影萧索,他何时进入皓庐,屋里没有一个人察觉。 看见燕玄机,山烂石松弛下来,恢复一贯的慵懒。杜风烈也呼出一口气,眉宇舒展开来;巫史恼羞成怒,瞪着天道者眼里出火:“你来干吗?” “找女儿!” “好吧,”巫史忍气吞声,“你带她走。” “我想走就走,用不着你说,”燕玄机瞟了山烂石一眼,“巫史,你在找‘逆鳞’对吧?” “跟你没关系!” “你想过没有?”燕玄机笑了笑,“也许我才是‘逆鳞’的首领。” “什么?”不止巫史错愕,其他人也是不胜震惊。 “我也是天道者,”南溟岛主漫不经意地说,“依照你的推论,我也有很大的嫌疑,你最好先去南溟岛走一趟,搜它个底儿朝天。” “我会去的,”巫史梗着脖子,“可我先得搜查皓庐。” “为什么?” “因为……因为更近。” “得了吧,”燕玄机收起笑容,“因为天皓白死了,所以你才敢为所欲为。” “我说了,”巫史大声嚷嚷,“这件事跟你无关!” “有关!天皓白、山烂石都是我的道师,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在皓庐撒野。”燕玄机扬起眉毛,“你不行,皇师利也不行。” 屋里的气温直降冰点,巫史被燕玄机的目光逼得走投无路,他不能退缩,那意味着斗廷权威受损,可是如果硬撑到底,没准儿南溟岛主弹指之间就把他烧成灰烬。他脑子数转,灵光一闪:“燕玄机,别忘了方飞。” “这是威胁?”燕玄机的瞳子亮了起来,巫史下意识后退半步,忽然发现双腿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天道镇魂!”巫史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算了,”山烂石摸了摸肚皮,“燕玄机,你不用为我招惹麻烦。巫史,你要搜就搜好了。” 燕玄机看胖道师一眼,点了点头,眼神暗淡下去。巫史脱出困境,大口喘气,打个手势,宫子难指挥虎探分别进入不同房间,每一个虎探都变出若干分身,上楼下楼,穿墙入地,一时间到处都是白亮亮的影子。 “九阳君,虫老虎,碧无心,”山烂石叫嚷,“跟着他们,别让他们顺手牵羊。”三个妖怪应声出动,金乌鸦飞向楼上,碧无心和虫老虎也到处巡视。 “山胖子,”巫史两眼出火,“你把我当什么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山烂石慢悠悠地说,“当虎当狗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儿。” “死胖子……”巫史刚要发作,忽又想起燕玄机在旁,扫了天道者一眼,心里暗暗发狠。 不多久,虎探返回客厅,宫子难一脸沮丧,小声说:“没有发现异常。” 巫史心有不甘,两眼到处乱扫,看见墙上字画,心头一动,扬笔低喝:“御物凌空。” 沙沙沙,客厅里的字画离开墙壁,尽数飘在空中。燕眉心头一凛,险些叫出声来,不料字画后面的墙壁平平整整、全无破绽,虎探一拥而上,使用各种符咒精心探测,仍是一无所获,悻悻回到巫史身边。 巫史笔尖下垂,字画回到原地,阴暗星脸色发青,盯着墙角微微失神。 “怎么样?”山烂石闷声问道,“还要搜下去吗?” “算了!”巫史掉头就走,经过燕玄机身边,目不斜视,手脚僵硬,宫子难一伙灰溜溜跟在后面,完全没有了进屋时的跋扈。 “看来皓庐没什么秘密。”燕玄机徐徐出声,言下似乎有点儿失望。 “当然,”山烂石漫不经心地说,“这就是住人的房子,噢,还住了几只小妖怪。”说完怜爱地瞅了瞅乌鸦、树精和蛤蟆。 “我还是喜欢以前的样子,”燕玄机左右看看,“可惜时间过得太快,许多人、许多事都回不来了。” “别那么伤感,”山烂石点燃琅嬛草,“得过且过才有意思。”燕玄机看着胖道师,忽而笑道:“心宽体胖吗?” “世上万物,无牵无挂才容易生长。”胖道师看着自己最卓越的学生之一,“你也可以放下一些东西。” “我做不到,”燕玄机摇了摇头,“我是一个囚徒,永远困在过去。” “你这是何苦?”山烂石轻轻叹气。 “人各有志,”燕玄机的目光变得悠远,“这是我的劫数。” “万物皆有终!” “你说死亡吗?”燕玄机自嘲一笑,掉头走出门廊,修长的身躯佝偻不振。 “爸爸……”燕眉叫了一声,看了看杜风烈和山烂石,一咬牙,赶上父亲,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晌,燕眉忍不住问:“找到了吗?” “什么?”南溟岛主如梦方醒。 “象蛇的信息。”女孩说道。 燕玄机停下脚步,望着蔚深树林:“我要离开玉京一阵子。” “干吗?” “寻找答案,”燕玄机叹了口气,“魂室里没有的答案。” 尽管早有预感,燕眉仍觉心中冷透,但听燕玄机又说:“我要去蛇岭看看,顺便寻找天宗我。看样子,他不在玉京。”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女儿的鬓发,“放心好了,我一定能找回元珠,不息任何代价。” 望着父亲憔悴的面容,燕眉胸中不胜酸楚,她几乎想要说出猫鬼的事,可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情感压倒了这个念头,她收起心情,拥抱一下父亲,轻声说:“我在玉京等您。” 燕玄机看她一会儿,转身扬长而去,燕眉目送父亲离开,转身走进树林,抽出笔来说道:“鵷来仪煌煌煜煜!” 沉寂片刻,一道金红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停在半空,露出形体,黄鵷舒展翅膀,一双金瞳灼灼发亮。 “拜托你一件事,”燕眉开门见山,“替我监视苗吞鲸,记录它一天中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黄鵷歪起脑袋:“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做一个小小的调查。” “我看没那么简单,”黄鵷咕咕说道,“你爸爸说过,让我不要跟着你胡闹。” “你没那么听话吧?”燕眉话中带刺。 “听不听我说了算,”黄鵷不为所动,“可你别忘了,方飞还在天狱。” 燕眉沉默一下,说道:“爸爸说得对,方飞因我受罚,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既然不可推卸,我就必须面对。黄鵷,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拥有自由自在的灵魂,我不想傻呆呆站在一边,看着爸爸为我赴汤蹈火。” 黄鵷盯着女孩看了片刻,拍着翅膀说:“猫鬼王不好惹,它身上有玄彪的气味。” “调查而已,你不用接近它们。” “有一说一,”鸟妖王说道,“我帮你不是出于赞同,而是因为上次的事故我也有责任。” “谢谢!”燕眉说完,黄鵷展翅耸身,化作一道黄影钻入云霄。 女孩目送它消失,吐出一口气,正要离开,忽听有人嘎嘎说道:“小燕子,等一下。”燕眉抬头一瞧,九阳君大模大样地停在树梢,女孩皱眉说:“谁是小燕子?乌鸦嘴别乱叫。” “不就是你吗?”脚边传来虫老虎呱呱的声音,“专门调皮捣蛋的小燕子。” “实话跟你讲,”金乌鸦老气横秋,“你老爸读书的时候,我也叫他小燕子。” “现在成了老燕子,”蛤蟆精伸出爪子挠了挠肚皮,“我记得他以前挺害羞。” “见了女孩儿就脸红。”九阳君补充。 “话也不多,”虫老虎回忆,“还有点儿神出鬼没。” “他挺讨女孩喜欢,经常收到情书。” “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男生,他就像伏太因的跟屁虫,如果……” “行了行了,什么乱七八糟?”燕眉再也听不下去,“你们找我有事吗?” “送你两个小玩意儿。”金乌鸦扑地飞下来,胸前的爪子捏着一个正方形盒子,“这是我的。” “什么?”女孩接过方盒子,正要打开,九阳君忙拍翅膀:“别……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燕眉想起一事,“又是钦原?” “那玩意儿我早吃光了,”乌鸦嘴吞了泡口水,“这里面装的是瞌睡虫。” “瞌睡虫?”燕眉差点儿跳起来,“那不是早灭绝了吗?” “灭绝夸张了一点儿,可也没剩几只,”九阳君说道,“我花了老大力气才抓到几只,又花了十几年才把它们驯服。使用之前,你得念咒‘嘎哩嘎呀嘎嘎’,再打开盒子放出虫子,用完以后说声‘嘎啦嘎啦嘎’,就能把虫子收回来……” “真啰嗦,”虫老虎一面埋怨,一面吐出个淡青色的小葫芦,“小燕子,送给你。” 葫芦上黏糊糊满是口水,燕眉一瞧便觉恶心,皱眉拒绝:“脏死了,我才不要。” “笨蛋,”虫老虎气得肚皮鼓胀,“这可是‘应声虫’,世上仅剩的几对之一。” “应声虫?”燕眉两眼发直,“真有这种东西?” “我的私家收藏。”虫老虎得意洋洋,“你是第一个得到它的人。” “除污去秽!”燕眉写一道“清理符”,去掉蛤蟆口水,葫芦光洁一新,里面骚动起来,似有东西横冲直闯,同时发出怪声,仿佛伤者负痛**。 “胡闹,”虫老虎尖声怪叫,“你会吓死这些小可怜儿。” “这么娇气?”燕眉捡起葫芦,里面动荡片刻,忽又安静下来。 “应声虫有两只,一雄一雌,”虫老虎怒气稍平,“雄虫小,呆在葫芦上部,雌虫大,困在葫芦下部,中间有隔层把它们分开。” “为什么?”燕眉好奇问道。 “雄虫无条件服从雌虫,它们交配以后,雌虫会把雄虫吃掉。” “噢!”燕眉看着葫芦,没来由感觉别扭,“还用这种事?” “雄虫能释放催眠的妖毒,可它无论飞到哪儿,也逃脱不了雌虫的控制。所以你使用‘应声虫’的时候,用手握住葫芦下方,注入元气,用神识控制雌虫,再打开葫芦嘴放出雄虫,让它附在想要控制的对象身上,透过雌虫遥控指挥,就能让那家伙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 “这么神奇?”燕眉半信半疑。 “口说无凭,”虫老虎哼哼说道,“试试就知道。” “好啊!”女孩握住葫芦,注入元气,心头豁然敞亮,雌虫纤毫毕显地出现在脑海,外有坚壳,状如甲虫。她的神识犹如一束火光,穿过雌虫点亮了雄虫,雄虫通身透明,长有六扇薄翅,比起蚊蚋还要渺小,女孩可以清晰地感知它最细微的活动。 她拔出塞子,雄虫冲出葫芦,闪电流光,快不可言。燕眉知道它的方位,尽力使出“神读”,才能勉强看清一点影子,她意念所及,雄虫悄无声息地停在虫老虎的脑门上,白蛤蟆呆柯柯一无所觉,还在那儿呼哧喘气。 “翻跟斗。”燕眉念头闪过,虫老虎啪地翻了一个跟斗,落在地上,莫名其妙,刚要张嘴,燕眉又想:“说我是个癞蛤蟆。” “我是个癞蛤蟆。”虫老虎扯着嗓门呱呱大叫。 “先转圈儿,”燕眉心想,“再向九阳君吐舌头。” 蛤蟆旋风狂转,就像一个白亮亮的**,九阳君看得乐不可支,冷不防红影闪过,虫老虎的长舌头弩箭似的激射过来,一下子黏住了它的左脚。金乌鸦尖声惊叫、展翅高飞,可是虫老虎坠在地上不为所动,以舌头为绳索,两个小妖怪拔起河来。 “收起舌头。”燕眉心叫,舌头刷地缩回,九阳君一阵风蹿到天上,拍着翅膀惊魂未定。 “小燕子,”虫老虎重获自由,冲着女孩大发雷霆,“你对我用‘应声虫’?” “你让我试试的嘛,”燕眉回收雄虫,塞上葫芦,老实不客气地揣进乾坤袋,“试验成功,看来真的有效。” “可恶,”蛤蟆精眼泪汪汪,“你这个白眼狼,我要跟你绝交。” “别生气,”燕眉笑眯眯地弯下腰,亲切地摸了摸蛤蟆脑袋,“下次我回南溟岛,给你弄几斤海虱子吃。” “噢,”虫老虎连吞唾沫,食欲战胜了愤怒,“我要大个儿的,别弄些小不点儿糊弄我。” “放心好了,”燕眉眨了眨眼,“不过,你们干吗送我这些……虫子?” “它们能对付石头脑袋。”九阳君说。 “石头脑袋?” “意志顽强的家伙,摄魂术对它们效果不好……” “猫鬼?”燕眉双眼发亮,盯着应声虫的盒子,“它们吃什么?” “应声虫的食物是你的元气,瞌睡虫嘛,它们以梦为食。” “梦?” “你以为它们干吗要催眠别人?”九阳君转动眼珠,“还不是为了吃。” “这么说,定期催眠几个人就行喽?” “对,”九阳君停顿一下,“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什么?” “瞌睡虫是消耗品,”金乌鸦说道,“每用一次就会死掉不少,所以只能用三次。” “三次?”燕眉打了个响指,“不多不少。” “应声虫也有时间限制,”虫老虎冷冷插嘴,“一般来说,控制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如果对方太厉害,比如天道者或妖王,很可能会失效。” “没关系,一分钟也好,”燕眉把盒子揣进兜里,冲着小妖怪招了招手,“九阳君,虫老虎,下次再见。”说完大步流星,哼着歌儿走远了。 第五章、丙离国 第五章、丙离国 黑暗渐渐退去,空虚一点点填满,方飞感觉意识注入了身体,整个人通透明亮、轻盈自在,鼻间萦绕迷人的花香,耳边鸟语婉转,仿佛催他醒来。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学宫。方飞惊讶地睁开双眼,满眼都是明亮的紫色。那是成片的紫微树,银灰色的枝干上长满了亮紫色的叶子,蔚然茂盛,密密层层,就像是一簇簇火焰在天空中尽情的燃烧。 方飞揉了揉眼睛,心里不胜迷糊,他直觉自己不该呆在这儿,应该躺在别的什么地方,荒凉、冷寂,巨大的人影在星光下移动…… “天狱!”方飞想起来了,他断了一条腿,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文彦青让他的断腿长出了一个肉球,也许劈开肉球还能蹦出一个哪吒…… 他挺身坐起,困惑地看着周围的森林,摸了摸身上,温软真实,都是鲜活的血肉,拧一拧大腿,疼痛直冲脑门——他还活着,也没有做梦。 周围大树参天,可是空寂无人,头顶传来几声悦耳的鸟叫。方飞抬头望去,没有发现鸟儿的影子,他轻轻跳了几下,双腿有力,轻快自如。 “双腿?”方飞低头一看,狂喜不禁,他的左腿好端端长在那儿,身上的囚衣也不知去向。他又换回了夹克长裤加上球鞋,这是他最爱的装束,干净利落,身手灵活,奔跑起来尤其畅快。 他使劲跺了跺脚,不疼不痒,俨然不曾断过,忽听飒的一声,树冠里钻出一只羽毛绚烂的大鸟,顶着高耸的毛冠,拖着一条孔雀样的大尾巴。 “咕!”大鸟发出清越的鸣叫,展开晚霞似的翅膀,翩翩向北飞去,透过树梢漏下的天光,鸟背上影影绰绰,似乎坐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一个孩子?”方飞又惊又喜,冲上去大叫,“嗐,停一下,这儿是什么地方,喂,等等我,别走呀……” 叫声在林中回荡,大鸟无动于衷,只是一味向前。方飞终于见到活物,不肯轻易放弃,他边叫边跑,不时抬头观望,大鸟飞得不疾不徐,斑斓的羽毛在森林缝隙间忽隐忽现。方飞舍命狂追,双腿轮换如飞,两旁奇花异草一掠而过,流光溢彩,千姿百态,可他一个名字也叫不出来。 越向前跑,树木越见稀少,迎面吹来一阵寒风,花草无精打采,树上斑斑点点凝结薄霜。方飞心下奇怪,不自禁放慢脚步,前方寒气更浓,天上稀稀拉拉地飘落雪霰,冰雪堆满树梢,抹去了森林本色,目之所及,琼妆玉裹,一望无垠。 方飞举头望天,雪霰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大鸟不知去向。天空灰扑扑、空荡荡,冻僵的云层悬在那儿一动不动。 男孩停下脚步,正感无所适从,忽见冰雪丛林里镶嵌着一个灰蓝色的东西,凝目看去,那是一个灰蓝色的尖顶,上面精雕细刻,正是文明的手笔。 这东西突如其来,说不出的怪诞。方飞虽然惊疑,可也更加好奇,他穿过树林走了时许,一片残垣断壁闯入眼里,灰蓝雕花的石头比比皆是,散落在松软的雪地上,半遮半掩,潦倒凄凉。 这是一座废弃的城镇,曾为森林包围,而今又被冰雪湮没。 走进废墟,房屋破败,缺砖少瓦,屋里冷冷清清,更无一个人影。但在废墟中央挺立一座石像,高约两米,雕刻入微,尽管裹着冰雪,仍能看出是一个身穿长袍的年迈老者。 方飞走上前去,拈起一根枯枝,扫去雕像上的积雪,突然他浑身一震,后退半步,瞪眼望着雕像,手里的枯枝掉落在地。 天皓白!这一座雕像跟天皓白一模一样。 他目定口呆,心底里升起一股战栗,无数回忆从脑海里奔腾而过,强烈的苦涩在嘴里慢慢化开。他恨不得掉头逃走,可是一双眼睛却无法从雕像上挪开,懊悔和愧疚在心里汹涌澎湃,方飞恨不得撕开胸膛,把血淋淋的心子也掏挖出来。 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屈从于天宗我,天皓白就不会死,审判不会发生,吕品、简真和天素也不会沦落到天狱…… 方飞眼眶酸热,想要放声痛哭,可是如鲠在喉,说什么也哭不出来。他沮丧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那一尊雕像。 咕嘟、咕嘟,身边传来奇怪的声响,听上去就像沸腾的开水。方飞不觉张开双眼,发现四周积雪翻滚,融化成纯净的清水,可是没有向下渗透,而是极力向上翻涌,亮晶晶、圆溜溜,变成一个硕大的水球,天光映照球身,变得光怪陆离。 方飞深感不妙,向后倒退,水球膨胀不休,很快跟他一般高矮,突然扭动两下,长出双手双腿,还有头颅腰身,一眨眼的工夫,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水人”。 “水人”摇晃脑袋,长出清晰五官,眼睛骨碌转动,立刻锁定方飞。它歪着头瞅着男孩,右手徐徐向下,长出一把寒光射人的冰剑。 杀气直涌过来,方飞心头一颤。水人的五官突然蹙起,变得狞恶异常,提起手中冰剑,向他用力斩落。 方飞匆忙躲闪,冰剑从他肩头掠过,夹克裂开,向外翻卷,冰冷加上紧张,几乎让他的肩膀失去知觉。男孩翻身向后,从地上抓起枯枝,用力扫向对方,水人挥剑相迎,嚓,冰剑锋刃所过,枯枝断成两截。 方飞踉跄后退,背脊撞上雕像,心子怦怦狂跳。水人纵身跳来,举剑直刺,它的动作仪态跟天素颇为神似,但比女孩速度更慢,这让方飞得以旋身躲闪,冰剑刺中雕像,剑尖咔嚓折断。水人稍不停顿,拧身又刺,途中断剑延伸,到了方飞胸前,早已长出锋锐的剑尖。 方飞使出“水精诀”,身子极尽扭曲,比起水人还要柔韧,剑尖掠过胸前,夹克多了一条长长的裂缝,寒风凶猛灌入,冷汗顷刻间凝结成冰。 不及庆幸,水人剑尖一抖,忽又刺他的面门。男孩急向后仰,冰剑差之毫厘掠过鼻尖,他双脚一撑,滑退数米,翻身跳起,贴着扫来的冰剑滚动,到了水人身边,挺身跳起,抡起拳头,对准它的面门直捅过去。 噗,水花四溅,水人丢了脑袋,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方飞抡起右掌用力劈砍,噗,水人小臂瓦解,冰剑掉落在地,剑尖朝下,插在雪地上微微摇颤。 方飞占了先机,不待对方长出脑袋,奋身上去一顿乱拳,拳头所过,水人东倒西歪,变成混沌水花,淅淅沥沥地到处飞洒。随着拳打脚踢,水人的身躯越来越小,一蓬蓬,一片片,点点滴滴洒落在地,只留下一团潮湿,黏在方飞手上萦绕不去。 一口气击溃对手,方飞也觉意外。抽刀断水水更流,流水柔软无形,即便遭到打击,也能立刻恢复,水人土崩瓦解,有些不合常理。 他站在原地,一边思索一边喘息,还没缓过气来,咕嘟声忽又响起。他回头看去,倒吸一口凉气,雪地里冒出两个水球,膨胀如飞,瞬间变成两个水人,各自伸出双手,长出两把冰剑,头上的“嘴巴”微微张开,大口大口地喷吐白汽。 “谁?”方飞忍不住大叫,“谁在捣鬼?” 回顾雪谷一战,雪兽有狐白衣操纵,水人越变越多,方飞疑心后面也有主使。可他连叫两声,废墟静荡荡无人回应,水人歪着脑袋,仿佛聆听指示,忽然同时一跳,踩着冰雪向他冲来。 方飞掉头就跑,一个水人已让他吃足苦头,两个水人准要把他捅成筛子,谁料刚一回头,发现废墟入口也冒出一个水人,双手持剑,严阵以待。 方飞无法可想,硬着头皮冲了上去。水人围追堵截、颇有章法,双方忽东忽西地兜了几个圈子,男孩就被团团围住,三个“人”,六把剑,寒气森森,尽向他的要害招呼。 男孩生死一线,反倒冷静下来,进入“神读”,使出“五行诀”,熊经鸟伸,一口元气贯穿躯干、直达四肢,刚柔并济,收放自如,仿佛弹簧皮筋,恣意扭转翻滚,避开四面八方的冰剑,就像一团捉摸不住的旋风。 剑刃贴身掠过,冰凉刺骨,方飞利用“神读”,精准地控制每一块肌肤,冰剑刺到的一刻,肌肉凹陷,肢体拧转,顺着对方的剑势卸开锋刃,他忽快忽慢,忽而站立,忽而下蹲,忽而翻身鱼跃,忽而就地乱滚,衣裤四分五裂,可是一滴鲜血也没有流出。 屡屡脱出困境,方飞也很吃惊,他的动作随心所欲,如有神助,但从学习“炼气术”以来,从未到达过这种境界。如果不是凶险当前,他一定要停下来好好研究一下自己的身体。 他得心应手,渐渐缓过气来,看清冰剑来路,身子略微右转,伸出右手食指,“锐金”之力贯注指尖,点住剑刃向左前方顺势平推,正巧另一把冰剑横削过来,两把剑撞在一起,咔嚓,同时迸裂,变成漫天碎屑。 冰人失去兵器,不由齐齐一愣,方飞趁势下蹲,使出“木精诀”,左脚老树盘根,扫中敌人右腿。哗啦,水珠到处溅落,仿佛下了一阵急雨,水人一条腿不翼而飞,歪着身子扑向地面,维系人形的力量也离它而去,倒地的一刻水花溅起,活生生变成一摊清水。 反击得手,方飞信心暴增,双手按地,飞起右脚,绕过刺来的冰剑,踹入水人的小腹,脚尖用力一搅,搅出一个大大的漩涡。 漩涡不断扩张,挤压水人的身躯,一阵狂雨乱飞,流水哗啦啦洒落一地。 接连击溃两个水人,方飞势头用尽,翻身落地,还没站稳,第三个水人拧身接近,手里冰剑一晃,直刺他的后颈。 这一剑无声无息,仿佛毒蛇潜行,等到方飞察觉,已经失去先机。他向前一蹿,避开脖子,想用肩背承受来剑。忽听咻的一声,空中闪过一点红影,劲急无比,正中水人后心。 轰隆一声爆响,刺眼的火光把水人扯得粉碎,水滴细小温热,跟随奔腾的气浪洒在方飞身上。他死里逃生,抖索索回头观望,水人不知去向,落下来一只彩羽斑斓的大鸟,翅膀掀起狂风,吹得冰雪飞舞。 方飞眯眼细瞧,大鸟一人来高,羽毛金红为主,七彩翎毛点缀其间,爪子粗壮有力,鸟喙酷似鹰隼,浅绿色的眼睛里长了两个暗金色的瞳子,相互重叠交错,焕发出奇异的神采。 大鸟的背上跨坐一个小人,右手握着弹弓,左手挽着金绳,用复杂的绳结系在大鸟的胸脯上。小人轻轻一跳,落在地上,身高不足一米,尖耳朵,小嘴巴,两眼碧绿,皮肤苍白,绿头发长可委地,身上穿着精巧的铠甲,不是金属锻造,而是七种颜色的细藤精心编织。 “嗐!”方飞禁不住大声招呼,小人却不理睬,睁圆绿莹莹的眼珠,忽左忽右地到处观望。 方飞正觉纳闷,咕嘟、咕嘟,身后传来熟悉声响。他背脊发凉,匆忙回头,但见雪地纷纷裂开,亮晶晶的水球像是雨后的蘑菇,咕嘟嘟地冒了出来,数十上百,膨胀如飞,扭动间变成人形,手里寒冰凝结,变成刀枪剑斧,脸上五官狞恶,透出一股子杀气。 “怎么还不来?”小人咕哝一句。 “什么还不来?”方飞问道。 “跟你无关。”小人白他一眼,声音婉转动听,如泉响,又似风吟。 水人扭动身躯,向两人包抄上来,大鸟烦躁不安,接连拍打翅膀。 “真麻烦!”小人抱怨一声,把手伸进腰间细草编织的囊袋,掏出一个火红色的小果子,搭上弹弓,极速射出,果子如同一点火星,钻进一个水人的胸膛,只听爆响如雷,水人变成一蓬白亮亮的水花,溅落在地,热气腾腾,水汽氤氲袅绕,变成男子模样,张嘴瞪眼,发出无声的哀号。 “魑魅?”方飞惊了一下,水汽忽又飘散,“男子”随之消失。小人哼了一声,又掏出一个红果子,方飞但觉眼熟,稍一琢磨,脱口叫道:“雷李!” “雷李”是一种木妖,结出的果实酷似李子,可是火气蓄满,一碰就炸。方飞在曲傲风的温室里吃过苦头,对这果子印象深刻。 “你也认识雷李?”小人惊讶地扫了男孩一眼,随手拉扯弹弓,“雷李”去如流火,轰隆,又有一个水人凭空消失。 小人左右开弓,出手又快又准,射出的雷李前后相续,几乎连成一线。方飞一愣神的工夫,四周的水人倒下一片,地上水汽翻涌,就像浓白的牛乳。 咕嘟、咕嘟,更多的水人冒了出来,亮晶晶,光闪闪,小人弹无虚发,敌人不减反增,包围圈飞快地缩小,方飞和小人挤在一起,寒冰利刃近在眼前。 忽听一声尖啸,来自废墟外面。小人面露喜色,叫一声“来了”,身边的大鸟蹿到空中,冲着远处发出长叫。 俨然呼应鸟叫,废墟外传来嘚嘚急响,仿佛有人纵马驰骋。方飞扭头望去,入口处冲进来一个奇怪生物,小于马,大于鹿,头顶独角,毛片雪白,蹄爪光亮如银,金叶叠成的鞍鞯上坐着一个金甲小人。它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提着精白的玉斧,刃面上刻有苍青色龙文,挥舞起来喷射数米青光,扫中水人,无不瓦解。 小人尽情砍杀,座下的独角马也没闲着,银蹄乱飞,独角猛顶,突破水人阻拦,一阵风向方飞冲来。男孩心惊胆颤,正要躲闪,忽听咻的一声,一点火光掠过他的头顶,命中一个水人,爆出惊天巨响。 “雷李?”方飞举头看天,发现两只大鸟比翼齐飞,新来的大鸟背上另有一个小人,手持亮白弹弓,长相俊秀灵动,但与前面小人不同,它的胸甲凸起,分明就是一个女性。 大鸟上下翻飞,骑士横冲直撞,不过片刻,水人扫荡一空,偌大的废墟满地泥泞,到处都是蒸涌的水汽。 咕咕几声,两只大鸟先后落下,独角马也冲到近前,骑士翻身跳下,三个小人聚在一起。 “这傻大个儿是谁?”女性小人用弹弓指着方飞,水汪汪的绿眼睛充满疑惑。 方飞体格瘦弱,身高中等偏上,遇上这帮小人却成了“傻大个儿”。他有些哭笑不得,脑海里闪过简真的身影,如果那位老兄也在,岂不成了响当当的巨人。 “不认识,”骑鸟的男性小人说,“他在树林里咋咋呼呼,跟着我又跑又跳,结果一头闯进‘水鬼镇’来了,要不是看他可怜,我才懒得救他。” 方飞越听越气,瞪着小人心想:“好哇,我叫喊的声音你都听见了。” “别理他,”持斧的小人矮矮胖胖,可是脾气火爆,说话又快又急,“我们还是快点儿进入冰龙窟吧!” “不行!”女性小人白他一眼,“还没找到五行师。” “对,”男性骑鸟小人粗声大气,“没有五行师,等于去送死。” “阿含,我还没问你,”女性小人瞪着它说,“过了老半天,你找到五行师了吗?” “我只说试试,又没说一定找到。”男性小人支支吾吾。 “没用的家伙,”女性小人瞅了瞅方飞,“我还当他是五行师呢!” 小人齐刷刷把目光对准男孩,“傻大个儿”局促起来,虚心下气地问:“敢问这是什么地方?” “你连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持斧的胖小人大吼,“那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不知道,”方飞反手挠头,“我一醒来就躺在树林里。” “你是道者吧?”女性小人认真地打量男孩,“我在书里见过你们。” “书里?”方飞越发惊疑,瞪着三个小人,“你们又是谁?” “我们是‘神眼’阿珑的子孙。”女性小人傲然回答。 “噢,”方飞一拍后脑,“你们是山都!” 山都是“木巨灵”青主创造的生灵,故而也叫“木之子”。他们个子矮小,天性平和,远古时代一直在森林里过活,很少参与其他种族的斗争。可就是这些与世无争的山都,无意间主宰了紫微的命运,他们收养了一个遗弃在森林里的人类婴儿,并把他叫做支离邪。 支离邪悟道之后,山都放弃了隐居的生活,走出森林随他征战四方。山都的领袖“神眼”阿珑忠心耿耿,跟随支离邪立下不朽的功勋,他的雕像被安放在道祖的身边,永远地接受道者的膜拜。 但从那以后,山都就从紫微消失了。有人说因为生育艰难,山都走向灭绝,有人说他们躲进灵枢山的密林,周围环绕着牢不可破的结界。这个古老的种族成了一个传说,道者对他们的了解全都来自书本。没有人见过活着的山都,久而久之,世人忘记了山都的样子,只知道他们矮小敏捷,有一双明辨秋毫的眼睛,书上所画的山都肖像,也跟方飞见到的大不相同。 “你们怎么在这儿?”知道对方的身份,并未减少男孩的疑问,“这又是什么地方?” “我们住在这儿,”阿含不耐烦地说,“这儿是‘丙离国’。” “什么国?”方飞没听明白。 “丙离国,”阿含跺一下脚,“丙丁的丙,离开的离。” “好吧!”方飞说道,“那些‘水人’又怎么回事,还有这一尊雕像……”回头看向高耸的石像。 “你说他?”阿含随口接道,“那是天皓白” “什么?”方飞跳了起来,“天皓白?” “对呀!”阿含诧异地望着他,“他是我们的国王。” “丙离国的国王?”方飞使劲瞪着雕像,就像望着一个巨大的问号,“他什么时候当了国王?” “他刚刚死掉了,”女山都又说,“我们必须复活他。” “复活?”这个词儿在方飞心里激起轩然大波,“你们要复活天皓白?” “对!”阿含神情悲壮,“不能复活他,丙离国将要灭亡。” “什么意思?” “看见这些冰雪了吧?”女山都问道。 “啊?” “冰雪所过,寸草不生,这是一种诅咒,正在吞噬森林,只有天皓白才能解除诅咒,可他被坏人杀死了。” “谁杀的?”方飞眨眼问道。 “不知道,”女山都摇头,“反正是很邪恶的力量。” “那是天宗我。”方飞忍不住说。 “天宗我是谁?”山都们面面相对。 方飞心里乱七八糟,各种念头彼此冲突。这个地方古古怪怪,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可是“复活天皓白”拥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忍不住说道:“先不管他,说说怎么样才能复活天,噢,你们的国王?” “他的元神被分成三份,藏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分别由不同的怪物看守,只有夺回元神,才能复活国王。” “我们没有五行师,”胖山都大声哀叫,“那些地方进不去。” “敢问,”方飞定了定神,“什么是‘五行师’?”女山都想了想,说道:“你知道‘化身术’吧?” “知道一点儿!” “五行师就是控制金、木、水、火、土五种化身的大师,”女山都表情严肃,“为了夺回元神,我们需要这种力量。” 方飞怦然心动,犹豫再三,小声说道:“我会控制一点儿‘水化身’。” “控制就是控制,什么叫一点儿?”阿含厉声说道。 方飞感觉众小人殷切地望着自己,不觉耳根发烧,支吾说道:“比如说……我会‘水遁术’。” “噢噢,了不得,”胖山都嚷嚷,“那得控制多少‘水化身’啊?” “你没撒谎?”女山都盯着男孩。 “没有!” “你得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方飞不胜心虚。 “站在这儿,”女山都指着泥泞里一块积雪,“让那片雪化成水。”方飞呆了呆,摇头说:“我做不到。” “不试怎么知道?”女山都勉励他说,“如果你真会‘水遁术’,一定能够做到这个。” “是吗?”方飞会“水遁术”不假,可一大半得益于天宗我的教诲。当时湖水包围身体,自然容易操纵,如今隔空遥控,他毫无把握。 方飞一时想到放弃,可是看了看身后的雕像,“复活天皓白”的执念又涌了上来。老道师因他而死,如果可以将其复活,方飞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盯着积雪,伸出右手,天青色的元气从他指尖流出,没有符笔凝聚力量,很快就在空中飘散。方飞使出全部精神,想要感知积雪中的元胎,可是看来看去,神识无法触碰积雪,更别说深入其中,把握住虚无缥缈的元胎本体。 “你会五行诀吧?”阿含冷不丁问道。 “会啊,”方飞悻悻地把手放下,“那是‘炼气术’,跟控制化身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阿含认真地说,“国王说过,‘五行诀’练到深奥的地方,可以让元气跟五行融合……” “不是融合,是共振,”女山都纠正同伴,“比如说‘水精诀’练到某个程度,能让元气跟水发生共振,如果再进一步,产生元气的元神就能跟水里的元胎发生共振,从而感应到水元胎,达到驾驭水化身的地步。”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胖山都嚷嚷,“看他那个呆样,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共振?”方飞忽然想到“元气共振”,天皓白曾用这个法子寻找天宗我,结果几乎陷入幻境。既然元气能够共振,那么元气和水之间产生共振也不足为奇。 方飞吸一口气,就地使出“水精诀”。这一套动作他练过千百次,熟极而流,从头到尾很快练完,挺身站立,体内空透明亮,仿佛玻璃容器,不但元神清澈见底,脑子也是异乎寻常的清晰。他盯着积雪,心头微微一动,雪花忽也随之颤抖,发出沙沙沙的细微声响。 “咦!”山都瞪大双眼,纷纷盯着积雪。 方飞心脏收缩,神识凝成一线,天湖中的感觉不请自来,神识随即分散,化为千丝万缕,从元神里面抽离出来,跨越虚空,注入积雪。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面镜子,光亮皎洁,清清楚楚地映照出雪花里的元胎,光亮的小球聚聚散散,变化万千,每一个小球都跟他的元神隐隐相连。 方飞吐一口气,徐徐扬起右手,尽管远隔十米,仍觉冰冰凉凉,仿佛积雪就在手心。他的五指轻轻一挑,积雪向上一拱,沙地跳了起来,雪花漫天飞舞,似有无形的力量把它们抛向空中。 “融!”方飞话音刚落,雪花应声消融,变成点点水珠,纷纷悬在半空,齐齐整整,排列成阵。 “天啦,”胖山都惊呼,“他做到啦!” “我就知道,”阿含厚着脸皮胡吹,“没错,他就是我找回来的五行师。” “得了吧,”女山都撇嘴,“瞎猫遇上死耗子。” “死耗子”老兄贯注神识,把手一招,水珠齐刷刷飞到面前,聚在一起变成水球,跟随他的意念忽涨忽缩,来回扭动,俨然小小精灵、充满奇妙的活力。 方飞望着水球,不觉想起了“鼻涕虫”,小妖怪死活难料,不知流落何方,想着心生伤感,把手一挥,水球纷纭迸溅,变成六角雪花,纷纷扬扬的漫天都是。 “好!”胖山都拍手喝彩,女山都也走上前来,伸出手笑着说:“我叫阿琼。”方飞怔了怔,握住对方小手:“我叫方飞。” 阿琼指着胖山都:“他是阿莽,那个阿含,你认识过了,”又指两只大鸟,“它俩是重明鸟,一只眼睛有两颗瞳子,我的是雌鸟,阿含那只是雄的……”正说着,雄鸟挺胸长鸣,神气活现地拍打翅膀。 “重明鸟很骄傲,”阿琼笑笑,又指独角怪马,“它是獬豸,秉性刚烈正直,头上的独角可以开山裂石、辟邪除妖。” 獬豸低下头颅,独角朝向方飞,银子样的前蹄敲打地面,声如击鼓,响亮悦耳。阿琼对方飞说道:“它在向你致敬。” “啊?”方飞匆忙鞠躬回礼。 “它喜欢你,”阿琼看了看獬豸,回头盯着方飞,“五行师,欢迎你加入我们。” “可是,”方飞踌躇犯难,“我只会‘水化身’。” “没关系,”阿琼微微一笑,“水是万物之始。” “快走吧!”阿莽急煎煎跳上獬豸,“诅咒可不等人。” “慢着!”阿琼大声招呼,“阿莽,你带着五行师。” “叫我方飞好了。”方飞只会一行,对“五行师”的尊号受之有愧,忽见阿莽拍了拍獬豸,大叫:“快来,快来,坐我后面。” 方飞只好跨坐上去,还没坐稳,阿莽一抖缰绳,獬豸撒蹄狂奔。男孩搂住山都,才免掉落马之苦。阿含、阿琼跳上鸟背,一左一右飞越獬豸,齐头比翼,当先带路。 獬豸承载两人,速度不减,飞也似跑过一条长街,两边的房舍冰雪堆积、了无生气,方飞忍不住问道:“镇里的人上哪儿去了?” “你不是见过吗?”阿莽说道。 “我见过?”方飞一愣,“在哪儿?” “那些水鬼。” “什么?”方飞失声惊叫,“你是说……城里的人都变成了……” “怪物,”阿莽说道,“诅咒到达的地方,居民都变成了怪物。” “可你们没事。” “你不也没事吗?”阿莽轻描淡写,“没事的人才能拯救国家。” “如果复活了天皓白……” “诅咒就会解除,居民也会恢复原样。” “我们杀死的怪物也能活过来吗?” “开什么玩笑?”阿莽回头瞪着男孩,“怪物都是杀不死的。” “可是那些水人……” “它们把水当做衣服,衣服坏了,回头再换一件。” “噢,”方飞虚怯怯左右张望,“它们躲在哪儿?” “多半猜到我们的来意,跑到冰龙窟去了。” “冰龙窟?” “囚禁国王元神的地方,”阿莽声音变小,“看守是一条寒冰巨龙。” 重明鸟尖声长鸣,双双向下俯冲,阿莽抖动缰绳,向着大鸟的落点跑了过去。倏忽房舍消失,前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冰湖,光滑的冰面上有一个洞口,横直十米,弯曲曲通向湖底,大约湖水凝结之前,有什么东西钻向湖底,沿途释放寒气,身后的湖水不及闭合,就被牢牢锁住,变成了一条蜿蜒深长的冰窟。 重明鸟落在湖边,仿佛两团跳动的火焰,獬豸缓步向前,四人再次汇合。 “我们可以飞进去。”阿琼观察地形,“你俩得徒步。” “倒霉!”阿莽抱怨着跳下獬豸,拍拍它说,“跟紧一些。” 方飞也跳回地面,四周静荡荡一片寂静,正感疑惑,忽见其他三人直奔洞口,忙也追赶上去,双脚踩踏冰湖,发出嚓嚓声响。 跑了一阵,不见敌人,方飞心中不安,伸出右手,放出神识,冰面嚓嚓连声,如同树木生长,涌出一把冰剑,剑柄朝上,生长如飞,很快落入方飞手心。他一把握住,拔出剑来,小试身手,颇为满意,忽听冰窟里一声爆响,火光冲出洞口,脚下的冰层也随之抖动。方飞撒腿冲进洞口,发现山都已经陷入苦战。洞壁上下冒出许多水泡,就像长出了无数水晶果实,摇摇颤颤,变成“水鬼”滑落下来,手里长出武器,滑过冰面,扑向众人。 冰窟里的敌人比起先前多了数倍,方飞刚一入洞,便觉四面八方都是寒冰利刃,蓝汪汪交织成网,无论冲向哪儿,都有冰刃拦路。 方飞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吼叫,双手紧握冰剑,没头没脑地胡砍乱劈。剑锋扫过,对面的水鬼身首异处,转身一抡,又把一只水鬼拦腰砍断,冷不防一只水鬼悄然逼近,手里冰枪抖动,冲他后背疾刺。方飞觉出风声,旋身出剑,冰剑劈中冰枪,嚓的一声双双折断。 方飞忽遭变故,微微发懵,水鬼无血无泪,枪杆稍一歪斜,仍是挺身刺来。方飞下意识躲闪,枪杆擦过肩膀,火辣辣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反手抓住枪杆,枪杆融化,变成水珠淋漓挥洒,紧跟着五件兵器同时袭到,两把冰剑,两杆冰枪,还有一把开山冰斧,带着风声砍向他的后颈。 方飞纵有三头六臂,仓促间也应付不了这么多武器,慌乱中红光爆闪,轰响雷动,热乎乎的水滴溅满全身,身后传来兽类咻咻的鼻息。方飞回头看去,“雷李”炸飞了三只水鬼,另外两只水鬼被獬豸撞得不见踪影,灵兽的独角白光喷薄,仿佛头顶一轮明月。 “笨蛋!”阿莽抡起玉斧大砍大杀,“你是五行师,不能干战士的活儿。” “那干什么?”方飞环顾周围,水鬼又多了一倍,许多家伙从洞窟顶端生长出来,雨点似的扑向重明鸟。阿含、阿琼互为支援,“雷李”四面扫射,因为敌人密集,一颗“雷李”能把数只水鬼变成漫天白雨,尽管如此,两人仅能自保,地上的水鬼密密匝匝,向着方非和阿莽碾压过来。 “你得祛除水鬼,”阿莽和獬豸把方飞夹在中间,一人一兽杀得气喘吁吁,“把它们转化过来。” “祛除?转化?”方飞还是茫然。 “可恶,”阿莽急得跺脚,“我该怎么说来着……” “跟‘水鬼’争夺水的控制权……”阿琼在天上高叫。 “对!”阿含接嘴,“五行师的任务就是控制所有的水。” “控制水?”方飞有所领悟,可是望着无所不在的水鬼,又觉信心动摇,他伸出右手,对准一只水鬼,还没转动念头,阿莽一斧头下去,把水鬼劈成两半,方飞无奈另找目标,对准一只提刀的水鬼,抽出元神之丝,把他跟水鬼联结起来。 那家伙陡然一震,方飞的脑海一片亮堂,不但清晰地感应到水里的元胎,更加捕捉到一个人影。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两眼呆滞,无所适从。方飞无暇多想,精神锋锐如刀,切入水元胎和男子之间,活生生把二者分割开来。男子呜咽一声,身影袅袅散去,“鬼”走了,“水”还在,剩下的水元胎落入方飞的掌控之中。男孩心意所指,水人挥舞大刀,回身乱砍乱斫,水鬼措手不及,顷刻倒下一片。 “漂亮!”阿琼高处看见,激动得大声欢呼。 “还过得去,”阿含冷言冷语,“看来他还没那么笨。” “这才是五行师……”阿莽称赞的话还没出口,水鬼蜂起反击,把转化的水人杀得一滴不剩,可是方飞一通百通,闪念之间,又有两只水鬼转化成人,阵前倒戈,杀得不亦乐乎。水鬼损兵折将,好容易击溃叛逆,突然后方哗变,又有四个水人掩杀过来。 四个、六个、十个……方飞转化的水人越来越多,在水鬼堆里中心开花,水鬼顾此失彼,背腹受敌,男孩信心陡增,双手狂舞,如同操纵傀儡,一口气控制住上百只水人,势如一支大军来去纵横,所过狂雨横飞、水流遍地。 “别恋战!”阿琼高喊,“五行师,往里面冲。” 方飞心领神会,集合水人军团向前冲突,阿琼、阿含“雷李”齐发,炸得火光冲天,阿莽跟随獬豸,斧影转动如轮,独角进退如风,前方的水鬼就像割刈的麦子,成片成堆地倒伏下去。 水鬼去了又来,死而复生,洞壁上的水球重重叠叠,简直就是密集恐惧症的噩梦。可是方飞意念铺张,如浪如网,许多水球来不及变成水鬼,就被他抢先转化过去,骨碌碌滚落下来,长出冰刃、自相残杀,时候一久,水鬼的生长落后于转化,抵挡不住水人,阵势出现缺口,方飞等人一股脑儿冲突进去,迅速深入冰窟。 冲杀二里有余,水鬼渐渐稀落,水人占尽上风。方飞的神经也松弛下来,正想歇一口气,忽听洞窟深处传来一声吟啸,势如惊雷滚滚,激起无限回响,整座冰窟随之动摇。方飞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冷不防一股强风从前方洞口刮出,夹杂无数冰花雪片,吹得他张不开双眼。 “当心,”阿琼的声音在风雪中十分微弱,“这是冰龙息……” 方飞仓皇后退,下意识召集水人,可是念头闪过,始终不见回应,他心觉古怪,眯眼一扫,发现所有的水人当场凝固,变成一尊尊寒冰雕塑,龇牙咧嘴,手舞足蹈,姿态各式各样,偏又动弹不了。 水鬼无论远近,尽被强风吹散,变成片片雪花,随风狂舞,忽聚忽散,一眨眼的工夫,变成无数雪兽——雪狼、雪虎、雪狮、雪豹,落在地上,张牙舞爪。 “停!”方飞双手向前,集中意念,想要转化雪兽,可是已经晚了,神识刚刚侵入一只雪虎,别的雪兽已经扑到身上,张开黑洞洞的大嘴狠狠咬落。 方飞摔倒在地,身上传来撕裂般的痛苦,伴随直透骨髓的冰冷,“雷李”的爆炸在他耳边震响,跟着眼前一黑,男孩失去了知觉…… 空虚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又被意识填满。方飞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堆碎片儿,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每一根骨骼都不听使唤,就连神志也支离破碎,一如黑夜里散漫的星光,费了老大力气才把它们聚集起来。 睁开眼睛,黑暗幽沉,风雪、怪兽、山都统统消失,周围是一个狭小窒闷的房间,横直不过三米,除了身下床铺,再无任何家具。对面墙上有个小孔,些微光亮照射进来,留下一个四方形的亮斑,左边墙壁上嵌着两个白木符牌,依次用红字写着“盥洗符”和祛除污物的“清理符”。 “这是牢房?”方飞恍然醒悟,他又回到了天狱,而今就在那些四方形的“积木”里面。所谓的“丙离国”,不过是一场真假难分的迷梦。 方飞望着墙壁微微出神,梦境里草木鸟兽、喜怒哀乐,乃至于每一片雪花都那么真切,摸一摸身上,竟有不少瘀伤。他使劲揉弄脸颊,挣扎着爬起身来,走到墙边,把手按在“盥洗符”上,水珠化为细雨,稀稀疏疏地洒在身上,天狱空气干燥,符咒搜集的水分也很稀少,仅能润湿身体,很难洗得畅快,不过冰凉的水滴让他彻底清醒,感官慢慢舒张,感受到真实世界的枯寂和荒凉。 梦境还在脑海里盘旋,尽管知道一切都是虚幻,方飞还是忍不住揪心。失去了“五行师”,山都必将陷入险境,那些小人儿如何应付冰雪猛兽?随着大梦醒来,复活“天皓白”的宏愿也变成了一个荒唐的泡影。 他伸出右手,借着微光凝视手掌,曲折交错的掌纹一如变幻莫测的人生。水珠淅淅沥沥地落在手上,方飞忍不住贯注精神,依照梦中所学,尝试御使水珠,一刹那,他的神识轻易钻进水滴,捕捉到其中的元胎,方飞先是诧异,跟着狂喜,念头一闪而过,手心的水珠如同梦幻般飘浮起来,点点滴滴,晶莹闪亮,宛然无数星辰,布满黑暗牢房。 “聚!”方飞轻叫一声,水珠应声凝聚,结成一颗晶莹光亮的水球,落到方飞指尖,随他心意忽远忽近,忽上忽下,变化无方,煞是好看。 “怎么回事?”兴奋劲儿过去,男孩忽又迷惑起来,如果这是现实,他又为何做到了梦里才有的事,或许他并未醒来,只是落入了另一个梦境。 “咦!”他想到一件事,匆忙低头看去,双腿一条不落地长在身上,齐齐整整,分毫无损。 “果然是梦?”方飞跌坐在床上,床铺是息壤变化,不软不硬,小有弹性,他撩开裤腿,仔细察看左腿,发现肌肤细嫩光滑,宛如新生的婴儿,以先前的断口为界,上下肤色决不相同,重生的部分更为白皙。 上一次看见左腿,上面还有一个可惊可畏的肉球,而今长出了货真价实的腿脚。方飞摩挲新腿,心神恍惚,转眼观望四周,但觉一切都很古怪,他起身轮番跺脚,比起右脚,左脚颇为乏力,想是新生的缘故,腿上的肌肉不够结实。 “这是真的吗?”他回身坐下,仍是不敢确定,断腿重生这种事,真的就像做梦一样。 呆了一会儿,外面嘈杂起来,响起数声放纵的唿哨,可是很快消失,变成窃窃私语,沙沙沙钻进方飞的耳朵。他心生好奇,起身走向方形小孔,正要向外窥望,眼前忽地一黑,身前墙壁裂开,出现一道窄门,夸父毛茸茸的小腿杵在外面,盘甲的声音当空炸响:“出来吧,小不点儿们,聚餐的时候到了。” 巨人说完走开,方飞愣怔一下,慢慢走出牢门,阳光无遮无拦地洒落下来,他一时睁不开双眼,手搭凉棚,抬眼观望,日头苍苍凉凉,挂在星穹深处。更多的光亮来自紫微,绚烂星球反射阳光,融合惨白的月光,一股脑儿倾泻在天狱星上面。可怪的是,尽管三星齐照,四周依旧灰暗,息壤能够吞噬阳光,光线很难逃脱它的捕捉。 囚犯三三两两地从牢房里走了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衫邋遢破旧,面容憔悴苍白,他们终于见到天光,眼里流露出快活的神采。 十一个夸父分散各处,仿佛十一座高塔,精白色的瞳子炯炯放光,探照灯似的扫来扫去。守卫们也站在高处,手持毛笔居高临下,监视人流穿过街道,分从四面八方拥向盘古神殿。 方飞蹒跚向前,新腿不但乏力,脚掌摩擦地面也隐隐作痛,冷不防一个年轻男囚从他身边掠过,狠狠撞上他的肩膀。方飞脚下失衡,险些摔倒在地,四周爆发出哄笑,“狗瘸子”、“死裸虫”的咒骂不绝于耳。方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但觉强烈的敌意在空气中涌动,附近的犯人纷纷向这边靠拢。 想到阴练华的话,方飞下意识握紧拳头,他留意空气里的水分,心子怦怦乱跳,这儿不是梦境,他从未在现实中使用“水化身”攻击真人,如果不能奏效,或许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别闹了,”洪亮的声音滚过上空,盘震的巨影笼罩下来,“如果我是你们,最好保持安静。” 敌意消失了,犯人垂下眼皮,沉默地走开。盘震的威慑相当奏效,在这个鬼地方,夸父就是活生生的神。 “谢谢!”方飞逃过一劫,冲着巨人点头致意。盘震默不做声,牵着天狗戌亢,拖着沉重的步子穿过星罗棋布的牢房。 “没关系,”冲撞方飞的男子在他身后低语,“夸父不会永远跟着你。” 方飞回头看去,那人二十多岁,又高又瘦,脸色焦黄,眼珠凸出,手脚格外细长,看上去像是一只巨大的狼蛛。他凶狠地瞪了方飞一眼,把手揣进兜里,甩开长腿一溜烟走远了。 方飞呼出一口气,回过头来,拍面见到了蝎尾狼。一段时间不见,望气士有些灰头土脸,贼溜溜的眼珠把方飞从头打量一番,边瞧边说:“那是蜘蛛猴。” “你说什么?” “撞你的小子,”蝎尾狼笑道,“他是血河帮的骨干,闻人寒的小跟班。” “血河帮?闻人寒?”方飞莫名其妙。 “我来给你上一课,”望气士相当热心,勾住小度者的脖子,“天狱里的囚犯并非一盘散沙,而是东拉西扯地分为三拨:青冥会、玄黄党、血河帮。青冥会都是女犯,她们人数较少,不抱团无以生存;男囚犯分为两派,玄黄党和血河帮,前者没有命案,比如说我,坑蒙拐骗,弄点儿小钱;血河帮可就不同了,都是杀人越货、穷凶极恶的亡命徒,手上不沾人血,根本无法加入。这些家伙大多判了终生监禁,树大根深,心狠手辣,天狱里就数他们势力最大,被他们盯上,等于判了死刑。” 方飞暗暗心惊,忙问:“他们盯上我了?” “那还用说,”蝎尾狼呲牙一笑,“你运气不错。” “干吗盯上我?”方飞直觉一股冷气在小腹里乱蹿。 “不知道,”蝎尾狼冷笑,“也许因为你是‘叛道者’。” “他们不也杀了人吗?” “对于血河帮来说,杀人是一种荣耀,叛道入魔倒是耻辱,”蝎尾狼眨巴眼睛,“再说你的名气太大了,干掉九星之子能让他们吹嘘一辈子。“ “混蛋!”方飞的脑子一阵闷痛,看着周围不怀好意的人脸,生出一股子想要呕吐的冲动。 “没办法,这都是命,”蝎尾狼挺起胸脯,“我是不会看错的,你一脸死气,注定要死在这个地方。”说完这些,望气士神气活现地走开了。 方飞将信将疑,蝎尾狼的算命或许有误,蜘蛛猴的敌意却丝毫不假,他跟这些杀人凶犯从无瓜葛,但因“叛道”的罪名成了靶子。方飞恐惧之外,又觉忿忿不平。 经过空旷的广场,方飞一瘸一拐走进神殿,向日空旷的大厅塞满长桌长凳,颜色灰白冷峻,都是息壤所变。几个守卫站在门边分发食物,所用的杯盘碗盏也是息壤,这东西可软可硬,可粗可细,变成的餐具坚硬如钢、轻薄如纸,单论光滑细腻,胜过金属陶瓷。 比起餐具,食物更加寒碜,一碗白惨惨的稀粥,若干不知名的肉块,煮得半生不熟,还有几片不黄不绿的叶子,掺杂在烤焦了的面饼里面。 方飞满腹心事,领了食物找到一个空位,刚要坐下,一个壮汉闪身抢到,耸肩把他挤到一边。方飞东倒西歪,险些打翻了手里的饭菜,他孤单单呆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茫然看向四周,不知何去何从。 “嗐!”有人大声招呼,“方飞,这边。” 他扭头看去,吕品坐在左边角落,指着身旁空位。方飞心口一热,匆忙赶了过去,发现简真也在,大个儿盯着光溜溜的餐具,脸上挂着空洞的表情。 “你怎么了?”方飞坐下来肘了肘简真。 “我吃完了,”简真咕咕哝哝,“还把每个碗都舔了一遍。” “不能添饭吗?”方飞同情地问。 “如果可以,我会坐在这儿吗?”大个儿有气没力地说,“这也叫聚餐?明明是舔碗。别说六年,用不着三个月我就得饿死……” “你判了六年?”方飞终于想起这件事,“吕品,你几年?” “九年!”懒鬼得意洋洋,“我可是主犯,他只是个从犯。” “我怎么这样倒霉,遇上你们两个大衰鬼!”简真眼泪汪汪、怨天尤人,使劲骂了一通,肚子更加空虚,忍不住又捧起粥碗,想象早已消失的稀粥,伸出舌头舔了又舔。 方飞心中有愧,默默埋头喝粥,忽觉有人轻踢左腿,抬头一看却是吕品。 “嗐,”懒鬼笑着说,“你的腿长出来了?” “呃,这是真的吗?感觉像在做梦。” “我倒想做梦,”简真气恨恨地凑上来,“一觉醒来就躺在学宫。” “你一觉醒来,肯定躺在猪圈,”吕品一巴掌把大个儿的胖脸扇到一边,转向方飞说,“只要元神完好,断掉的手脚都能长回来,真正糟糕的是元神受损。喏,记得北野王吗?他的腿一定是被‘神剑符’砍断的,那道符不光砍掉手脚,还能斩断元神,如果元神残缺,断掉的部位也会永远跟他告别。” “我希望有人用‘神剑符’割掉你的舌头。”大个儿恶毒地诅咒。 方飞摸了摸新腿,终于确定身在现实,一颗心悠悠落下,低头咬一口烤肉,但觉软绵绵毫无嚼头,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肉?” “根据我的研究,”吕品挑起一块烤肉,“这应该是‘垢蛆’。” “呃……”方飞的肉块堵在嗓子眼上,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胡扯,”简真气冲斗牛,“垢蛆根本不会死,碎尸万段都不会死,吃垢蛆,呸,它会先吃掉你的舌头。” 方飞听得一呆一愣,但觉大个儿言之有理,勉强按捺恶心,拿起面饼塞进嘴巴,没想到这个难看的玩意儿十分美味,外酥里软,糯中带甜,一股奇香在嘴里弥漫,上冲头脑,下润心脾,方飞忍不住狼吞虎咽地连吃两口,忽觉有人注视,掉头一看,简真两道目光热辣辣盯着面饼,喉头一上一下,一个劲儿地吞咽口水。 方飞心生怜悯,掰开面饼,分给他一半。大个儿接过往嘴里一丢,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让面饼消失,而后揉了揉肚皮,直勾勾地盯着剩下一半。 “这是什么饼?”方飞说道,“以前从没吃过。” “玉禾饼,”懒鬼把一块饼丢进嘴巴,“这玩意儿还不赖。” “玉禾是什么?”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这个你不吃吧?”大个儿一边说话,一边抓起方飞的烤肉,用力塞进嘴巴,完事以后还大声吹嘘,“我这个人呢,最大的长处就是不挑食,什么都能吃两下。 “没错,”吕品顺顺当当地接道,“屎也能吃两下。” “你才吃屎,”简真狠拍桌子,“你本身就是一坨狐狸屎。” “吕品,”方飞闷闷地抬起头,“你说人能不能活在两个世界?” “什么意思?”吕品放开大个儿的头发,不解地望着方飞。 “比如这一个我在天狱星,另一个我呆在另一个世界,那儿有花有树,有风有雪,如果这里的我死了,那儿的我也会死。相反,那儿的我如果复活,这儿的我也会重生……” “什么这儿那儿?”大个儿嚷嚷,“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这个想法很有创意,”懒鬼摸了摸下巴,“要想了解这些东西,需要涉及时间和空间的道术,那玩意儿太高深了,我也是一窍不通。这方面天皓白挺有研究,如果他活着,你可以跟他请教一下。” 方飞听得发呆,难道说天皓白死前创造了另一个时空,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复活的机会?他想了又想,激动起来,又问:“蚣明车出事的时候,你在雪谷跟狐白衣斗法,用得也是化身吧?” “那是‘水化身’里的雪舞,假期我舅舅教的。”吕品说道,“‘水化身’分为三种,‘水凝’、“雪舞”,“冰刃”,里面但数‘雪舞’最难缠。” “为什么?”方飞问。 “雪介于冰和水之间,随时能向两者转化,比起‘冰’,雪的变化更多更快,比起‘水’,雪的攻击力更加强悍,如果再加上风,风雪交加,更难防范。” “怎样才能对抗雪舞?” “问这个干吗?”懒鬼瞅着方飞,“你今天有点儿奇怪。” “我正在练习‘水化身’。”方飞羞于说出梦中遭遇,毕竟虚无缥缈,说来太过荒唐。 “没有固定方法,”吕品用勺子搅动稀粥,“不能压倒对方,只能用‘雪舞’对付‘雪舞’,但你要明白一件事……”懒鬼把目光从碗里挪开,意味深长地盯着方飞,“化身不止用来攻击,还能用来防御,任何时候,先保护自己,再攻击敌人……” “防御?”方飞陷入沉思。 “嗯哼!”简真打了个响声,“天素来了。” 方飞吓得一抖,哧溜钻到桌子下面,藏好身形,再看神殿大门。果见天素站在门前,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她看上去更加单薄,眼圈儿微微发暗,肌肤白得透明,就像玻璃上的冰花,轻轻呵口热气,就能把她整个儿融化。 “她在找什么?”吕品问道。 “还用说吗?”大个儿踢了方飞一脚,“找他呗!” “她看上去挺着急。” “急着干掉他,”简真又踢方飞,“反正不关我的事,你们最好自己解决。” 天素看了一会儿,大失所望,端过食物向右边角落走去。 “她走了,”大个儿为方飞直播天素的动向,后者缩在桌子下面不敢露头,“嘿,奇怪,那边都是女的,一个男人都没有。” “那是青冥会。”方飞忍不住说道。 “青冥会?”吕品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方飞把天狱的势力分布说了一遍:“天素是女生,肯定加入青冥会。” “方飞你杀过人,多半参加血河帮,我呢,准是玄黄党……”懒鬼还没说完,就被大个儿打断,“我才是玄黄党,你就是血河帮的料,因为你陷害了一个无辜的好人,断送了他的大好前程。” “好人?”懒鬼左右张望,“谁呀?” “我!”简真指着自家鼻子。 “你算哪门子好人,你顶多是个蠢人。我又没叫你帮忙,你傻头傻脑,自个儿要去招惹巫史……” “你……”大个儿气得两眼发红,“你没有良心。” “要良心干吗?”吕品心安理得地咬着玉禾饼,“良心又不能当饼吃。”左边传来一阵骚动,简真翘首观望,精神大振:“哟,打起来了。” “谁啊?”方飞闷声问道。 “天素……跟一个女的。” 方飞一股脑儿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伸长脖子一看,天素站在桌子旁边,手里的餐盘打翻在地。一个又高又胖、满脸横肉的女犯人左手叉腰,粗壮的右手捏住了她的脖子,其他的女犯坐在一边冷眼旁观,平静自若的样子就像观看《新闻联播》。男囚犯却很兴奋,一个个站起来探头探脑,发出流里流气的怪叫,尽管无比躁动,却没一个上前,男女两方之间,俨然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方飞差点儿冲了上去,可又马上打消了念头。他看见了天素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锐决绝,无论面对什么,永远不会退缩。 “小不点儿,”女犯人的嗓门儿比许多男人还要粗壮,“再说一遍,这儿没有你的位置,给我滚远一点儿。” “哇喔喔……”男犯大肆起哄,“贾娅,干得漂亮……贾娅,你来捏捏我怎么样……贾娅,我就喜欢你这个大胖妞儿的骚劲……” 胖女犯听见叫声,洋洋自得,她卖弄风骚,冲着人群大抛眼风,又用歹毒目光狠刺那个叫她“大胖妞儿”的糟老头子。两种表情在她胖脸上无缝切换,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你叫贾娅是吧?”天素声音很轻,可是非常清晰。 “是又怎么样?”胖女犯凶巴巴回答。 “你打翻了我的碗。”天素说道。 “你说什么?”贾娅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打翻了我的碗。”天素扬了扬眉毛。 “那又怎么样?”胖女犯盯着天素,心底里蹿起一股邪火,五指微微发力,恨不得一把捏断女孩的脖子。 “赔我!”天素简短回答。 “你说……”贾娅的咆哮刚刚出口,腋下、肘部微微刺痛,整条胳膊失去知觉,她一愣之间,天素已经脱出掌握。 胖女犯惊怒交迸,闪电伸出左手,抓向女孩头发。天素把头一低,轻轻让过她的爪子,双手拧住她的手腕。贾娅刚要挣脱,肩窝微微一麻,手臂登时麻痹。所有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她还没回过神来,天素顺势借力,扯住她的胳膊,钻进她的怀里,腰身急剧拧转,如同拧成螺旋的钢丝,纤瘦的身子迸发出千钧磅礴的力量。 贾娅脑子一空,人已经飞到天上,超过两百斤的身躯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砰的一声闷响,狠狠砸中地面。 神殿一下子鸦雀无声,仿佛有人关闭了电视,无论男犯女犯,全都目定口呆。 “毫无悬念,”懒鬼啧啧称赞,“如果要押宝,一百次我都买冰山女。” “招惹天素还不如自杀。”大个儿高冷地抱着膀子。 落地的一刻,贾娅出现了短暂的晕眩,紧跟着羞愧和狂怒直冲头顶。她小腹用力,皮球似的弹了起来,两只三角眼剜向天素,面孔挤成一团,露出两排半黄不黑的牙齿。 “好……”有人喝一声彩,发现无人响应。 贾娅恨到了极点,入狱之前,她就是恶名昭彰的人口贩子,专门贩卖女童,为了拿到“货物”,不惜谋杀孩子的父母。她的手上血债累累,犯下的命案数以十计,落网以后本应处死,无奈证据不足,加上贿赂法官,结果从轻发落,判处监禁终身。 来到天狱以后,贾娅仗着凶狠无赖,到处惹是生非,就连许多男犯也让她三分。“大胖妞儿”占惯了便宜,越发作威作福,谁料一不留神,竟让一个小女孩摔了个大跟斗。她颜面扫地,激起凶残天性,双手一抖,两根冰刺蹿了出来,细长尖锐,闪烁寒光。贾娅一声暴喝,疾步冲向天素。 天素后退半米,忽又向左飞奔,脚步轻盈了得,简直动若脱兔。贾娅转身追赶,冷不防脚底一滑,瞥眼看去,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薄冰。她万没想到天素逃跑中还能使坏,马步下沉,匆忙来了个急刹,不料膝窝一麻,气力一泻千里,胖大的身躯收势不住,嗖地一下腾空飞出。 贾娅长相粗笨,可是身手灵活,半空中一拧腰身,想要翻个跟斗,哪儿知道天素反身冲来,哧溜一下钻到她的身下,双手在她腰上一托,用劲既巧又急,胖女犯身子发轻,女孩抓住她的后腰衣裳借势就转,双脚高速交换,快比**旋风。 贾娅身不由主,头晕眼花,嘴里呼呼喝喝,手里冰刺狂舞,奈何敌人躲藏的地方是她无法够到的死角,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碰到天素一根汗毛。 刹那间,天素转了六圈,势能蓄满,叫一声“去”,贾娅应声飞了出去,撞上两张桌子,砸翻三排长凳,杯盘碗盏滚落一地。女犯仓皇躲开,惊恐地望着贾娅满脸是血,葫芦似的在地上乱滚。 “我杀了你!”贾娅皮粗肉厚,受了重击,仍未昏厥,挺身想要跳起,忽觉手腕一紧,多了两根青金色的藤蔓,深深扎根息壤,如同两副手铐,挣不脱,扯不断。她无法可想,尖声怪叫,双腿乱蹬,但听嗖嗖嗖青藤长出,又把她的双脚缠住,跟着缠腰,缠胸,最后勒住脖子,把她牢牢困在地上,除了扭来扭去,再也无力起身,眼看着天素漫步走来,一手按腰,冷冷审视自己。 “小贱货……”胖女犯张口就骂,不料天素一脚踢中她的耳根。贾娅脑子里钟鼓齐鸣,眼前一团模糊。冰山女一不做、二不休,双脚此起彼落,疾风暴雨般往“大胖妞儿”身上招呼,踹得她血肉模糊,尖声的谩骂变成无助的**。 “真狠,”吕品心虚地瞅着方飞,“我说,上次你怎么逃脱追杀的?” “我也不知道。”方飞小声支吾,脑门隐隐作痛,仿佛天素踩踏的正是自己。 “她绝对手下留情,”大个儿想法乐观,“毕竟大家都是‘危字组’的……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儿?哼,我知道你们的想法,都别把我当成傻瓜……” “出了什么事?”裴千牛的大嗓门轰响如雷,天关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队看守,还有两个夸父亦步亦趋。 天素退到一边,抄着手不动声色。贾娅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气息有进无出,眯着肿胀的双眼,顽固地不肯昏迷。 裴千牛大踏步走上来,看了看胖女犯,皱眉盯着天素:“你干的?”天素默然点头,裴千牛哼了一声,嘴角下沉:“胆子不小,我说过不许打架。” 女孩还没开口,忽听一个沉着动人的声音说:“星官大人,这不是打架,她俩闹着玩儿呢!” 天素应声望去,远处角落里站起一个女犯,年纪不小,个子高挑,暗青色的短发不过齐耳,丹凤眼十分漂亮,上挑的眼角给人精明厉害的感觉。 “闹着玩儿?”裴千牛瞪着高挑女犯,“萧堇,你骗谁?” “星官大人息怒,”女犯微微一笑,“我实话实说,喏,贾娅,你说呢?” 贾娅盯着女犯两眼出火,女犯笑脸不变,瞳孔微微收缩。贾娅张了张嘴,抖索索转向天关星,口齿不清地承认:“对、我们闹着玩儿……”因为太过憋屈,话没说完,两颗泪珠先滚了出去。 “闹着玩儿你哭什么?”裴千牛冷笑说道。 “我眼睛不舒服,”贾娅瓮声瓮气,“反正就是、就是闹着玩儿。” 天狱长瞪她片刻,咕哝一声“见鬼”,回头下令:“带她去看狱医。”一个女看守上前,写出“搬运符”,把贾娅的大身子运送出去。 “萧堇,”裴千牛沉着脸直视高挑女犯,“今天的事我不深究,可你别以为能糊弄我,管好你的牛鬼蛇神,出了麻烦我唯你是问。” “那可担不起,”萧堇笑容可掬,“我一个囚犯,哪儿能惹什么麻烦?” “矫情!”裴千牛走到盘古头像下面,冲着人群大声说道,“我要提醒一句,天狱里斗殴是非法的,任何造成他人死伤的行径都要严惩,打入地牢是最轻微的惩罚。” 人群微微躁动,方飞感觉到一丝恐慌,但听裴千牛又说:“吃完以后,有两刻钟的放风时间,好好珍惜,不要胡闹,谁也逃不过夸父的眼睛和天狗的鼻子,无处不在的息壤能把你们就地埋了。明天的劳作时间是辰时,所有人在广场集合。”天关星的眼睛把人群梳理一遍,最后将方飞挑了出来,回头对副狱长巫唐耳语两句,带着随从匆匆离开,夸父留了下来,沉默地看着人群。 “苍龙方飞,”巫唐走过来问道,“吃完了吗?” “还没有。”不知什么缘故,方飞看见巫唐总觉心虚,副狱长看他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 “快一点儿,”巫唐不耐烦地说,“吃完了跟我去狱长室,星官大人要见你。” 方飞挨了一记闷棍,两个伙伴同情地看着他。小度者僵硬地坐下,用勺子挑着稀粥一点点送进嘴巴,他故意拖延时间,而且越久越好。 第六章、猫鬼的宝藏 第六章、猫鬼的宝藏 天素站立不动,拿不定主意是否离开,她的目光从东向西缓缓扫过,心子跳越来越快,强烈的恐惧攥住女孩,她的双腿微微发软。 “嗐!”萧堇走了过来,“你会寒羽天针?”天素怔了一下,转眼看向女犯:“你知道‘寒羽天针’?” “当然,”萧堇点点头,“那可是灵昭的绝技。” “灵昭”两个字像是一道雷电击中了天素,她直勾勾盯着对方:“你认识我妈?” “呵,”萧堇笑了起来,“你果然是她的女儿。” “她在哪儿?”天素失去冷静,一把扣住萧堇的胳膊,女犯看了看她的手,轻轻挣脱出来,漫不经意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天素被她的话夺走了元神,乖乖地跟着萧堇,走向神殿一角,经过的地方,女犯们肃然起身,自行让出一条道来。天素有些奇怪,可她的脑子全被母亲的下落填满,腾不出任何余地来进行思考。 萧堇坐了下来,打一个手势,几个女犯各自拿出食物,默默凑成一份。萧堇推到天素面前,说道:“吃吧!” “我不饿,”天素固执地问,“我妈妈在哪儿。” “先吃东西,”萧堇用手托住下颌,“这是我的条件。” 女孩瞪她片刻,女犯没有退让的意思,天素只好呼出一口气,埋头把食物一口气吃光,放下餐具说:“可以了吗?” “可以了,”萧堇盯着天素,沉默了几秒,缓缓说道,“你妈妈,她死了。” 嗡的一下,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声音、人影,乃至于整个盘古神殿都不见了,只剩下天素一个,不能动弹,无法思考,只有三个字在她脑海里不断地盘旋:“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还记得那年冬天,最温柔的哥哥已经去世了半年,苍龙人的叛乱也接近了尾声。她和母亲每天都在转移,身边的叔叔、阿姨不断地消失,有的死了,有的逃了,当他们逃到灵枢山的小屋,一共只剩下三个人——妈妈,戴瑶姑姑和她自己。 那时的她太小了,这让她永远憎恨自己的年纪。长久的颠簸让她疲惫不堪,于是躺在草荐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心旷神怡的好梦,梦里面,爸爸和哥哥都还活着,大家聚在一起跳着飞天舞,神龙一边吟啸,凤凰为他们伴奏……可她终于从梦中惊醒,耳边传来犬妖的狂吠,还有狮鹫扇动翅膀的声音。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戴瑶姑姑拎着毛笔,愤怒地盯着屋门,妈妈却坐在床边,摸着她的头发,看她的目光有些哀伤,天素还记得她的话,妈妈说:“天素啊,你的头发真美……” 接下来,屋门被炸开了,她清楚地记得闯入的每一个人,巫史排在第二个。没有任何交谈,战斗立刻开始,妈妈挡在天素身前,一个人对付七个虎探。戴瑶阿姨很快倒下了,她被炸得粉身碎骨,沾满鲜血的毛笔落在天素身前,她捡了起来,狂怒地写出符咒,她不记得写了什么符,只记得三个虎探摔了出去,她的第二道符咒把小屋炸上了天,随后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她们逃不掉了,妈妈退到她身边,说了一些话,可她脑子空白,一个字也没听见。随后妈妈蹲下身子,轻轻地拥抱了她,同时拔走了她手里的笔,跟自己的笔一起交给了巫史。 “乖乖的,好好活下去,”妈妈最后的话她永远记得,“我一定会回来,妈妈永远都爱你。” 说话的时候她始终在笑,天素永远记得她眼角的泪花,随后她站起身向前走去,穿过戒备森严的虎探。当她走到人群的尽头,妈妈回过头来,又冲她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温婉、坚毅,永远地铭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冲了上去,但被虎探抱了起来,她哭、她闹,她拳打脚踢,使尽一切办法,但也无法阻止妈妈离开。妈妈的背影消失了,随之失去的还有她内心的温暖。 两天以后,她被送进了“孤儿教养院”,事实上那是一座少年监狱。她击倒的虎探受了重伤,因此被罚教养四年,前三年她经历了愤怒、挣扎和绝望,她不再说话,更与笑容绝缘,她像尸体一样活着,忍饥挨饿、还有毒打和谩骂,有时躺在床上,真想长睡不醒,可是明天总会到来,苦难周而复始。直到那一个深夜,一个光彩煜煜的老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抱歉,我来晚了,”老人自我介绍,“我叫天皓白,宽泛点儿说,我是你的长辈。” 天皓白使用了化身,避开看守的监视,把天素从孤独中拯救出来。他耐心地教授她道术,忍受她冷漠无常的坏脾气,他用人格照亮了女孩人生里最黑暗的岁月。一年后,天素离开了“教养院”,天皓白假手陆苍空资助她进入道者学校,并介绍她进入极乐塔充当侍应生。她从来没有亲口感谢过老人,可她把一切铭刻在心,这也正是她痛恨方飞的原因——天皓白是她仰望的对象,他和妈妈一样,都是她生命里的火与光。 火光一一熄灭,世界一片荒芜,天素陷入了记忆的深渊,宁可永远呆在那儿。 “嗐,”萧堇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你没事吧?” 天素回到了现实,感觉脸上湿漉漉尽是水迹,她流泪了,可是她根本没有哭泣的冲动,她很悲恸,很孤独,可也仅此而已。她不想哭哭啼啼、嚎啕顿足,哭也好,笑也好,任何外露的情感,只会把血淋淋的伤口展示给凶残的猛兽。这是一个残酷不仁的世界,冷漠是她的铠甲,孤独是她的武器,只要有这两种东西,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没事!”天素擦去眼泪,回答简短干脆。 她这么快就恢复了常态,萧堇见多识广,也不觉流露出一丝讶异。她试探着说:“对你妈妈的事,我感觉很抱歉。” “她怎么死的?”天素的声音平板僵冷,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想越狱,结果……”萧堇不忍再说下去。 天素的心砰砰狂跳,想到了母亲临别时的赠言:“我一定会回来。”没错,她遵守了承诺,她想回到自己身边。巨大的悲恸在胸中呼啸卷过,女孩的面容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冷冷问道:“结果怎样?” “她被打入了地牢。” “地牢?”天素扬起眉毛。 “天狱的最底层,”萧堇向下指了指,“就在神殿的正下方,那里是天狱星的核心,传说仅是重力就能把人压垮。” “那儿有什么?”天素盯着地面,油然生出一丝希望。 “没人知道有什么,从来没有人活着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女囚犯接口说道,“我在这儿五十年了,从没见人活着出来,一个也没有。” “怎么样才能进去?”冰山女固执的问题让所有人感到吃惊。 “死人可以进去,”老女囚嘲讽地笑笑,“据说夸父用死掉的囚犯来喂养怪兽。” “怪兽?”天素追问不舍,“什么怪兽。” “不知道,”老女囚两眼朝天,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抖动,“每到月环出现,整个天狱都能听见它的吼叫。” “月环就是天狱星经过月亮的正下方,遮挡住一部分月亮,从天狱星上看,月亮只剩下一个明亮的光环,”萧堇解释,“就像一个漂亮的白玉镯子。” “怪兽所以吼叫,也许是因为月亮的潮汐。”老女囚猜测。 “所以别费这个心,”萧堇说道,“除非你想给你妈妈陪葬。” 天素陷入沉默,她并不怕死,可她还有未竟之事,她的仇人众多,魔徒、皇师利、元迈古、巫史,裴千牛……还有方飞。那家伙逃哪儿去了?女孩掉头四顾,看见了吕品和简真,却没发现方飞的影子。 “两个大白痴。”她对吕品和简真的入狱感到无比愤怒。 “你的刑期是多少?”萧堇问道。 “十二年。”天素冷淡回答。 “还过得去,”萧堇苦笑,“我是终生。” “噢!”天素浑不在意,刚要起身,萧堇按住她手:“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女孩皱眉不解。 “如何生存,”萧堇平静地说,“这里可是天狱,死亡不过家常便饭。” “我会小心。”女孩随口回答。 “猛兽会吃掉离群的羔羊。”老女囚用阴沉的腔调说,“在天狱,你不可能一个人活着……”天素冷冷打断她说:“我喜欢独来独往。” “你妈妈可不这样想,”萧堇顿了顿,“她是上一任会长。” “会长?什么会?” “青冥会,所有的女犯人都是会员。” “贾娅也是?”天素轻蔑地问, “对,”萧堇点点头,“我是现任会长。” “贾娅害怕你,所以才会睁眼说瞎话?” “那是为了保护你,”萧堇不悦地说,“不然你会被关禁闭。” “求之不得。”天素执拗地回答。 “你妈妈一定不会这样想,”萧堇叹了口气,“她冒险越狱是为了谁?” 天素挨了一下重击,坚硬的外壳豁然裂开,柔软的伤口痛不可忍,她望着桌面喃喃说道:“为了我……” “你得加入我们,”萧堇声音飘忽,“如你妈妈所愿,你要好好活下去。”天素沉默半晌,抬头问道:“如果加入,我能做些什么?” “发挥你的天才,”萧堇的目光投向远处,“让那些家伙不敢对我们为所欲为。” 天素扭头望去,男犯人纷纷看着这边,眼中的邪恶难以描述。 “好吧!”天素回头宣布,“我加入!” 方飞走在巫唐前面,他有任何异动,副狱长的符笔随时可以把他送上天。 “往左!”到了十字路口,巫唐在后面发号司令,方飞顺从地拐向左边,前面是一条空旷悠长的街道。 “你猜到我是谁,对吧?”巫唐冷不丁问道。 “哦?”方飞随口回应,“您是?” “看来你没有想象里聪明,”巫唐略带嘲讽,“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巫袅袅老会输给你?”方飞心头一跳:“您是她的?” “堂叔,”巫唐说道,“我跟巫史同一个祖父。” “您好像不太喜欢他。”方飞试探着问。 “谈不上喜不喜欢,”巫唐停顿一下,“我的职位是他给的。” 方飞停下脚步,空旷的街道上,听得到自己狂乱的心跳,他吞下唾沫,艰涩地问:“您想干吗?” “送你去见狱长,”巫唐话中带笑,“你当我要干吗?” “我知道,巫昂……” “他是你杀的吗?”巫唐问道。 “不是,可……” “那不就得了,”巫唐口气轻松,“我才不管你跟巫史有什么过节。裴千牛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所以你最好快一点儿,放风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方飞如芒在背,低头向前走去,到了街道尽头,忽听巫唐又说:“向右。”他应声右拐,发现一座醒目的小楼,不是千篇一律的息壤,而是打磨光滑的玉石堆砌而成,黑玉的门柱镶嵌在米黄与雪白间杂的石墙上,三角形的深绿色屋顶下悬挂一枚翡翠的天狱徽章,不过六眼人的眼睛是六颗硕大的鸽血宝石,红光充溢其间,暗示盘古正在流淌血泪。 “到了!”巫唐按响门铃,不过数秒,门扇敞开,副狱长示意方飞进去。 屋里陈设奢华,地上铺满华丽的地毯,上面纠缠的花枝让人迷乱,直通屋顶的书架上除了寥寥几本账册,大多都是名贵的雕塑和器皿,正对大门的地方搁着一头巨大的玉石青兕——长着锋利独角的青色神牛。 青兕飞腾跳跃、意气冲天,裴千牛是有名的甲士,方飞怀疑这个青兕就是他的变身,可是当他凝视青兕的一刻,雕塑也徐徐转过头来,蓝宝石的眼珠光芒幽沉。 巫唐没有跟来,大门已经关上,裴千牛也不在房间,方飞只好孤单单站在原地。他的前方有一张阔大的书桌,可以并排睡下四个壮汉,上面放了少许文件和若干饰品,看上去整洁有序。书桌后的座椅安静地等待主人,青兕雕像的下面是一个麻灰色的大理石壁炉,里面燃烧精白色的木柴,让整个房间充满了奇异的暖香。 方飞被那些木柴吸引住了,他发现火势虽然旺盛,白木却没有炭化的迹象,只是发黄发亮,呈现出玉石特有的光泽。 火焰跳了一下,忽然生出变化,焰心诡异扭动,呈现出一棵树木的形状,枝叶扶疏,上有许多细小的东西来来去去,简直就像觅食的蚂蚁,还有一些东西围绕树木飞舞,初看像是飞蛾,细看更像蜂鸟,拥有利爪和尖喙,还有细如游丝的毛羽。 “咦!”方飞轻轻叫唤起来,火焰受了惊吓,“树木”跳动两下,忽然失去踪影,火焰恢复了惯有的形态,摇摇晃晃,不胜慵懒。 “你看到了什么?”裴千牛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方飞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天关星站在楼梯旁边眉头紧皱,老头儿换了一身便装,袖口和襟口都有金丝刺绣,花白的头发盘在头顶,少了几许威严,多了几分和气。 “我?”方飞不知所措,“我在看火。” “废话,”裴千牛把手一挥,“我问你从火里看见了什么?” “一棵树!”方飞如实回答。 “树?”老人愣了一下,“树上有什么?” “蚂蚁和蜂鸟。” “噢?”裴千牛有些失望,指着书桌前的软椅,“坐!” 方飞局促落座,裴千牛走到餐柜前,鼓捣半晌,端来一盒糕点,一杯清茶,推到男孩身边,用严厉的口吻说:“我从没让囚犯坐在这儿,苍龙方飞,你是第一个。” “我……”方飞受宠若惊,低头看向点心,发现那些糕点捏成许多了小动物——猫狗兔鹿……正在围绕圆形的盒子奔跑追逐。 “你一定很奇怪,那些木柴为什么一直烧不坏?” “啊?”方飞从“活糕点”的惊奇中挣脱出来,“是呀。” “那是玉禾的秸秆,”天关星坐到壁炉边,“它不会烧化成灰,只会越烧越硬,直到变成玉石,传说玉禾的火焰能昭示未来,可我看了十多年,什么东西也没看见。” “我看见一棵树,那……” “那是你的幻觉,”裴千牛皱眉盯着盒子,“你怎么不吃?这东西比囚犯的猪食强一百倍。” 食物被简真抢走一半,方飞压根儿没有吃饱,看着甜香扑鼻的糕点,连吞两泡口水,拈起一只小猫,可又不忍下嘴。小家伙卖力挣扎,轻轻噬咬他的手指,方飞只觉痒痒,险些笑出声来,但见天狱长目光严厉,只好硬着头皮塞进嘴巴,糕点入口即化,香软甜糯,里面还有酸甜的糖心,惹得方飞饥火上冲,收起怜悯之心,双手左起右落,一口气吃掉六个。 见他贪婪模样,裴千牛点头说道:“这就对了,我孙子喜欢这个,我想你也错不了。” “你孙子?”方飞诧异地看着老狱长。 “裴言,你同学。” 方飞差点儿噎着,包了一嘴糕点,定定地望着老者,裴千牛略显不快:“他没跟你说过?” “没、没有。” “那孩子,”裴千牛叹一口气,“他父亲在上一次战争中牺牲,他母亲改嫁后带着他一起生活。这都怪我,我要镇守天狱,小孩子可不能在这个鬼地方长大。”老人望着炉火,懊恼之情溢于言表。 “你们常见面吗?”方飞忍不住问。 “不可能,”天关星闷闷地说,“每四年我才回斗廷述职一次,也就是说,从小到大我们只见过三次。偶尔我们也会通灵,可在天狱,通灵时间会受限制。”他注视男孩,“裴言不爱说话,可他对你评价不低,你的处境他深表同情,希望我能给你一点儿关照。” 方飞眼眶发热,他机械地咀嚼糕点,尽力把头扭到一旁,以免老人看见他的泪光:“我以为、我以为他们都会恨我。” “当然有人恨你。不过裴言认为,处在你的境况,不可能有人比你做得更好,天皓白的死令人惋惜,可真正的凶手是他孙子。” 方飞的眼泪流了出来,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听到公允的评价,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评价来自天狱的狱长 “喝点儿水吧!”裴千牛说道。 方飞抹掉眼泪,捧起茶杯,发现杯中泡着的并非茶叶,而是许多细白的柔丝,居然也是活物,往来穿梭不定,一眨眼的工夫,居然编织出方飞的面孔,眼耳五官,栩栩如生。男孩惊讶极了,待要细看,细丝忽又散开,陆续编织出日月星辰、花木鸟兽……一幕幕画卷从杯中流过,简直让人不忍下嘴。 “这是瑶草,”裴千牛看出他的疑惑,“你没喝过吗?” “没有,”方飞结结巴巴地说,“它们也是活的?” “第一次喝不太习惯,跟玉禾蛋糕一样,”他指了指盒子里的糕点,“瑶草和玉禾都是好东西,可惜产量太少,只有天狱北边的琼田才会生长,能够吃到的人非富即贵,所以价格很高,每年的收成就足以维持天狱的运转。” 方飞好奇难耐,低头喝了一口,一缕清香顺着舌尖直透心口,化为一团暖气萦绕不去。 “我让你来不是因为裴言,”裴千牛直视方飞,“而是为了避免战争。” “战争?” “我讨厌战争,可战争总是会来,”天关星厌烦地皱起眉头,“我们这样的世家是道者的支柱。强大的道者能够以一当千,而他们的力量也会代代相传,所以血统决定了道术的上限。可是这些年来,紫微的世家都在衰败,孩子的成长跟不上战争的消耗,上一次战争我失去了儿子和女儿,我可不想再失去我仅有的孙子。” “裴言……”方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是个好人。” “战争一旦到来,好人死得更快,”裴千牛担忧地看着小度者,“所以你得活下去。” “我?” “我在你的判决里投了赞成票,但那不是我的本意。皇师利和燕玄机都是自私透顶的家伙,为了个人的私利不惜把全世界拉下水。我老了,没心情跟他们胡闹,对于他们的赌局我保持中立。你是赌局的关键,如果你死在天狱,势必引发战争,”裴千牛脸色阴沉,“所以我才会鞭挞盘震,它故意拖拖拉拉,几乎让你送了命。” “它也许不是故意……” “你不了解它们,”裴千牛把手一挥,“夸父是我们的死敌!” “死敌?” “你以为斗廷星官呆在这个地方是为了看守一帮道者的渣滓?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裴千牛哼了一声,“天狱真正的犯人是夸父,看守夸父才是我的职责所在。” “它们真那么危险?”方飞半信半疑。 “民无二主,天无二日,紫微的主宰只有一个。道者出现以前,夸父可是紫微的霸主,它们把其他的生灵赶进森林,牵着天狗狩猎他们,割下猎物的头颅来祭祀盘古。道者的崛起撞上了夸父的霸权,双方注定一决雌雄……”裴千牛声音上扬,不无骄傲地说,“幸运的是我们赢了,我们砍下了盘古的头。” 方飞怔了怔,问道:“盘古死了?”天关星白他一眼:“巨灵不会死,祂们只会沉睡。” “夸父会反叛吗?”方飞的脑海里闪过盘震苍老的面孔。 “它们有那个心思,”天关星冷冷说道,“不过‘仙藤甲’是它们无法逾越的障碍。” “那些藤甲?” “木克土,‘仙藤甲’是夸父的克星,”天关星面露不耐,焦躁地看着男孩,“听着,小子,我没空跟你讲故事,我在这个地方呆了十八年,早就厌倦了这些鬼东西。再过一年我就要退休了,到那时,盘古、夸父,琼田,犯人……统统见鬼去吧!但这一年之内,我不允许出任何岔子,更不想因你引发战争。我警告过夸父、看守和各大帮派,谁也不能打你的主意,如果谁让你丧命,我就把他扒皮抽筋。”裴千牛抿起嘴唇目光严峻,“我说到做到。” “谢谢。”方飞久悬的心终于落下。 “我还没说完,”裴千牛恶狠狠盯着男孩,“比起别的家伙,我更担心的是你。” “我?”方飞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我调查过,你是个不安分的家伙。但在这个地方,你就得老老实实地遵守天狱的规定,如果胆敢违犯,我决不会对你网开一面,该关就关,该杀就杀,引发战争也在所不惜。”裴千牛的身子微微前倾,“我是天关星裴千牛,这是我为人处世的准则。” “知道了,”方飞被他的眼神激起了傲气,“我会尽力。” “你可以走了,”裴千牛冷冰冰说道,“带上玉禾蛋糕,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吃它了。” “用不着!”方飞转身离开,把那些“活糕点”抛在后面。 出了狱长室,巫唐抱手靠在墙边,正用“锐金符”修理指甲,见了方飞笑道:“完啦?” “完了。”方飞回答。 “说了些什么?”副狱长眸子幽深。 “没什么,”方飞顿了顿,“他让我遵守规定。” “这儿是监狱,”巫唐表示理解,“没有严格的规矩,犯人会把我们活活吃掉。”他看了看仙罗盘,“放风时间结束,我送你回牢房。” “谢谢!”相比裴千牛,方飞感觉巫唐更好相处。 方飞依旧走在前面,巫唐手握毛笔紧随其后,方飞忍不住问:“天狱长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 “哦?你也知道。” “你会接替他吗?” “不会,”巫唐沉默一下,“只有天关星才能担任天狱长,我想,天狱长退休以前,斗廷会选出新的星官。” “有点儿可惜。”方飞随口说道。 “没什么可惜的,”巫唐自嘲地说,“一个家族不能有两个人同时担任星官,巫史卸任之前,我注定当一辈子副狱长。” 方飞无话可说,默默走在前面。不久回到监禁区,别的囚犯也在夸父和看守的驱赶下返回牢房,数不清的方块怪物张开大口把数千人一一吞下,景象壮观又恐怖,“闪电符”的强光不时闪过,零零星星传来犯人的惨叫。 方飞走到土牢前,发现门楣上有一个铭牌,上面写着:“庚字二十九号”。 “进去!”巫唐低喝。 方飞跨进牢房,身后的窄门无声合拢,留下一道浑然天成的墙壁,天光透过方形的小孔照射进来,凝聚成一道明亮的光柱。男孩坐在床上,用手拨弄光柱,手指来来去去,天光流逝如故,就像时间一样不可阻挡。方飞感觉到强烈的孤独,他躺了下来,蜷成一团,用力抱住自己,直到进入梦乡…… “猫鬼总是鬼鬼祟祟,”黄鵷一边啄食碧梧桐的籽实,一边尖声细气地抱怨,“苗吞鲸从不走相同的路线,每天都在玉京里绕圈子。” “它发现你了?”燕眉不觉握紧茶杯。 “没有,”黄鵷抬头挺胸,“我可是相当小心。” 燕眉吐一口气,没好气说道:“那你查清楚没有?” “十五天里面,苗吞鲸到过的地方有猫鬼银行、浑天城、猫王宫、猫窟别墅、流水赌场,噢,它还抽空去了一趟西方的猫城,可把我飞得够呛。” “它在什么地方呆得最久?” “你猜?”黄鵷转动眼珠,透出一丝戏谑。 “猫鬼银行?” “错!” “猫王宫?” “也错!” “别闹了,究竟是哪儿?”燕眉抱住黄鵷轻轻推搡。 “别碰我,离我远点儿,好吧,”鸟妖王无奈地招认,“流水赌场。” “流水赌场?”燕眉颇感意外,“怎么是那儿?” “苗吞鲸喜欢赌博。” “没那么简单,”燕眉沉吟,“苗吞鲸那么多产业,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它怎么还将大把的时间耗在流水赌场?” “谁知道呢?猫鬼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它每天都去流水赌场?” “除了去猫城那几天,噢,它从猫城回来,头一件事也是赶往流水赌场。” “我感觉,”燕眉手心冒汗,“贪婪宝库很可能就在流水赌场。” “你在寻找贪婪宝库?”黄鵷眼珠瞪圆,“燕眉,你可别胡闹,猫鬼不好惹。” “我也不好惹。” “你为什么断定贪婪宝库在流水赌场?” “猫鬼最贪婪,苗吞鲸最在意的东西就是贪婪宝库,经常盯着才能放心,它在哪儿呆得最久,贪婪宝库就在那儿。” “有点儿道理。”鸟妖王不情愿地承认。 燕眉沉思一下:“我要去一趟流水赌场,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不行,”黄鵷断然拒绝,“我可不想找麻烦。” “求你了,”燕眉望着鸟妖王,“这也许是找到‘象蛇元珠’的唯一办法。” “你干吗不求你老爸?” “他不会答应的,他会把我赶回南溟岛关起来,”燕眉沮丧地说,“上次他关了我一年。”黄鵷想了想,无奈说道:“你要我干什么?” “待会儿再说。”燕眉收拾道器,穿过客厅,来到花园,冲霄车静悄悄停在草坪上面,车身映日生辉,宛如浴火的凤凰。李应钟和阳太簇在花丛间漫步,一个用“锐金符”修剪枝叶,一个写出“唤雨符”给花草浇水,看见女孩,同时停了下来,李应钟问:“小姐,您上哪儿去?” “出去逛逛,屋子里太闷,”她边说边瞅飞车,狐青衣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一刹那女孩生出可怕的冲动。她急忙挪开目光,按下非分想法,随口问道:“李应钟,阳太簇,你们不出去逛街吗?” “去不了,”阳太簇苦笑,“天道者不在,我们得看守冲霄车。” “爸爸有消息吗?”燕眉问道。 两个随从各自摇头,燕眉的心沉了下去,猜想父亲的计划并不顺利。她心烦意乱,召出丹离剑飞上高天,过了一会儿,火光闪现,黄鵷跟了上来,燕眉不由问道:“你怎么才来?” “我得避嫌,”黄鵷扇动翅膀,“你爸爸让我离你远一点。” “可恶!”燕眉悻悻说道,“他老是对我不放心。” “他的担心没有错,你就是个闯祸精。” “多嘴多舌,”燕眉白它一眼,“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鹦鹉?” “遇上你之后,”黄鵷看了看前方,“流水赌场到了。” 燕眉举目望去,一颗“大水球”坐落在参差不齐的楼房中间,光亮通透,卓尔不群。水球的水并非静止,而是不断地流淌,从上到下,从左往右,球面上没有门窗,每当有人进出,水流左右分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缺口,而后自行关闭,很快恢复原状。 燕眉按下剑光,落到赌坊前面,望着巨大的水球凌空翻滚,光亮从水心深处向外迸发,历经层层折射,更加瑰丽炫目。 “嗐,”黄鵷落在她肩上,凑近她小声说,“后面有一只英招。” 燕眉回头看去,十字路口果然有一只英招徘徊,身处道者之间,马人鹤立鸡群,身披的甲胄分外醒目。燕眉看它装束,惊讶地说:“贺兰长绝的王卫?” “对,”黄鵷说道,“这几天我监视苗吞鲸,发觉英招也在干同样的事。这些傻大个儿自以为偷偷摸摸,可是就凭它们的长相,瞎子也能发现它们。” “它们看见你了吗?” “怎么可能?”鸟妖王相当自负。 “它们为什么监视苗吞鲸?” “我猜它们在找穷奇王玄彪,”黄鵷说道,“玄彪杀害了贺兰长绝的儿子贺兰霆,还把它的内脏挖出来吃掉。后来英招击溃了穷奇,玄彪无奈投靠猫鬼,得到了皇师利的庇护。英招王夫妇来玉京悼念天皓白是个幌子,它们真正的目标是玄彪。” “玄彪也在玉京?”燕眉问道。 “我没见过它。”黄鵷回答。 燕眉摇了摇头,径直走向水球,流水照出她的影子,哗啦,水流裂开,露出一条幽深的水巷。燕眉走了进去,身后水帘垂落,入口随之消失。 水巷和天湖的水道有些相似,四周灵鱼游弋,照亮了水巷,也照亮了许多凶猛的海妖:鹰鲨、狼鲸、豹豚……个个张牙舞爪、恶形恶状,一头苍灰色的狼鲸冲向女孩,血口怒张,尖牙如枪,可是刚到水墙边,一道强光闪过,它翻着跟斗摔了回去,僵挺了一会儿,忽又活转过来,摇着尾巴怏怏地游开。 “这些东西养来干吗?”燕眉嫌恶地看着海妖。 “有人欠钱不还或是作弊出千,猫鬼就把他们丢进水里……” “那可是非法的!”燕眉忿然说道。 “没那回事儿,”黄鵷尖刻地说,“对于猫鬼来说,任何法律都能用钱摆平。” “好吧!”燕眉扬起眉毛,“我现在可是相当的兴奋。” 水巷到头,忽然热闹起来,一座喧闹敞亮的大厅出现在燕眉面前,共有三层,人满为患,通过“飞云梯”上上下下,四周的墙壁晶莹透明,墙外的海妖历历可见。 大厅中央有一根圆形石柱,从下往上直通穹顶,圆柱顶端的鎏金软椅上坐着一只七鼠猫鬼,左边爪子夹了一个银色铃铛,同时伸出右边爪子,轻轻地抚摸两撇又白又直的猫须。 圆柱下方的地面上,散落着六个正方形石墩,一人多高,光滑镀银,上下四周都有圆形凹坑,颜色黑红不一,竟是六个硕大了得的石头骰子。 许多人围着骰子兴奋地交钱下注,押大小,猜单双,一个个面红耳赤、唾沫飞溅。 刚刚走进大厅,燕眉就惹来许多惊奇的目光,有人认出鸟妖王,惊讶地叫了起来:“羽圣黄鵷!” 大厅里的喧嚣应声低落,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向纯金色的大鸟身上。 “没办法,你太有名了。”燕眉一边跟黄鵷打趣儿,一边乘着飞云梯上了二楼,刚刚站稳,就听欢呼震耳,遥见一个光亮巨大的水晶圆罩,许多人围在四周欢呼吼叫、连蹦带跳,上前细瞧,水晶罩下面竟有一个球场,横直不过十丈,铺满翠绿草皮。两队侏儒猴穿着号衣挥舞横杆,骑着果下马你追我赶,拼命抽打一点白色小球。 侏儒猴蜷缩起来只有拳头大小,果下马也小巧可怜,不过一尺多高,马腿细细长长,好比四根筷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些小猴小马进退有术、攻守有法,佯攻智取,奇兵突出,把一场马球赛演绎得惊险百出,吊足了一帮看客的胃口。 距离球场不远,立着一个金丝笼子,里面有一只花里胡哨的大野鸡,趾高气昂地踱了两步,忽然翘起屁股,扑啦啦地生出一大堆五颜六色的鸡蛋。 “十一、十二、十三……”笼子旁边围了一帮道者,两眼盯着彩蛋,手里拿着毛笔拼命计数,“……十五,十六,天啦,双数,是双数!”欢呼哀叹同时响起,猜中双数的道者兴高采烈,恨不得扑进笼子,抱住大野鸡亲上两嘴;押错单数的人骂骂咧咧,话里的意思,无非把笼子里的扁毛畜生煮了吃掉。 燕眉认出这是来自谜山的“多子鸡”,鸟妖雉属,多子多产,一天能下一千只蛋。猫鬼别出心裁,用它摆设赌局,猜单双,赌输赢,一群人乐此不疲,简直无聊透顶。 燕眉无心多瞧,继续向前,沿途摆放许多通体透明的方形箱子,里面几只元胎相互吞噬、融合变化,旁边挤满赌徒、竞相下注,猜测元胎融合以后的相态。要知道元胎共有金木水火土风六大相态,体量相近的元胎每一次融合,都会随机生成不同的相态。 除了元胎箱,还有吹丸机,圆形透明的泡室里布满小山小水,还有小人乘剑驾轮飞来飞去,泡室外连着一根管子,道者透过管子吹出一颗元胎小丸,小丸飞入泡室,疾飞乱突,击中山水人物,可得不同分数——这把戏可以两人比赛,也能多人竞争,谁得高分,谁就取胜。 燕眉一路走过,赌法、赌具千奇百怪,简直让人目不暇接,她边走边瞧,不觉上了三楼,忽听一阵狂吼乱叫,有的叫“大小”,有的叫“单双”,还有的叫数字,从一到六各各不同。 燕眉心生好奇,越过几张妖怪牌桌,走到栏杆边向下观望,但见圆形石柱通红发亮,六枚石头骰子众星捧月似的围绕它高速旋转,分分合合、翻滚碰撞,骰子深处的红光疯狂闪烁,四周的赌徒望着骰子,眼里布满血丝,叫得声嘶力竭,红通通的脸膛泛着油光。 “这是石妖骰子,‘流水赌场’最有名的赌局,”黄鵷向女孩解释,“石柱和骰子都是石妖,因为磁力吸引排斥,随机掷出点数让人下注。” “那个大猫儿是庄家吗?”燕眉指了指圆柱顶端的猫鬼。 “它就是个掷骰子的家伙,苗吞鲸才是幕后的庄家。因为这个赌局不限于赌场,还要在通灵网上直播,大家不必到场,也能在网上下注。‘石妖骰子’每一次投掷,都会牵涉海量的赌资。” “好,”燕眉果断决定,“我们就赌这个。” “什么?”黄鵷大吃一惊,“你要赌博?” “你得帮我赢下赌局,”燕眉顿了顿,“用你的‘破魔金瞳’。” “胡说什么?我才不干这种事。” “别想糊弄我,”燕眉笑眯眯说道,“我知道‘破魔金瞳’能看穿妖怪的元神,预测它们下面的行动,从而推算出最后的结果。” “也许有这么回事,”鸟妖王眼珠转动,“可我干不干又是另一回事。” “听说石妖是最迟钝的妖怪,除了磁力,几乎不受外力的摆布。” “没那么玄乎,”黄鵷忍不住说,“石妖也有元神。” “可你看不穿对吧?” “谁说的?”鸟妖王吃了激将法,“我怎么看不穿?” “那么你也能预测石妖骰子的点数喽?”燕眉问道,黄鵷想了想:“我试试看。” “一言为定,”燕眉立刻说道,“你可不能反悔。” “我什么时候……”鸟妖王终于发现自己掉进了陷阱,“唉,你这个狡猾的小丫头。可我想不通,你干吗要参加赌局?” “猫鬼最怕什么?” “亏钱!” “苗吞鲸如果一直亏钱,肯定会跑过来找我。” “你想见苗吞鲸?”黄鵷不悦地瞪着女孩,“这就是你的计划?”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燕眉盯着骰子落下,翻滚以后恢复平静,赌客们欢呼雀跃、顿足哀叹……神态举止各式各样,“黄鵷,下次你来预测,我来报数。” 黄鵷轻哼一声,凝注一双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骰子。 很快下注完毕,柱顶的猫鬼刚要摇晃铃铛,黄鵷凑近燕眉耳边低语两句,燕眉略微点头,符笔送到嘴边,写出一道“雷声符”:“六四三二一一!” 声音震动赌场,压倒人群喧哗,猫鬼惊疑地瞟了瞟女孩,嘴里嘟囔两句,大力摇晃铃铛。石妖圆柱发红变亮,发出强烈磁力,骰子受到激发,核心深处也明亮起来,先是胡乱翻滚,跟着高速旋转,最后离开地面,环绕石柱凌空碰撞,过了半分多钟,石柱红光变暗,六个骰子落回地面,骨碌碌翻滚停下,面朝上方的数字赫然是——六四三二一一。 大厅里一片哗然,无数目光从骰子转向燕眉,又从燕眉转向骰子,来来回回,迷迷瞪瞪,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气。 赌场里一片寂静,柱顶的猫鬼不住挪动屁股,它故作镇定,喵喵地叫了几声,意思是“她运气好。”赌客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伙儿由静而动,忽又生龙活虎地继续下注。 黄鵷又低声耳语,燕眉扬起毛笔,口中惊雷爆发:“六六五四三一!” 赌场忽又摁下了“静音键”,众人望着女孩张口结舌,很快有人回过神来,涌向投注点,疯狂地修改投注的点数。 坐庄的猫鬼眨巴眼睛,有点儿不知所措,它喵喵两声,硬着头皮乱摇铃铛。石柱和骰子先后变红变亮,骰子跳到半空,继续翻滚碰撞……很快骰子落下停稳,点数一一出现。 “六六五四三一!”赌客的吼叫声几乎掀掉了屋顶,整个赌场乱成一团,人们骰子一样你碰我撞,大多都在遗憾地嚎叫,因为一时谨慎没有听从燕眉的金玉良言,结果错失了发大财的机会。 “羽圣黄鵷,”有人终于认出大鸟,“破魔金瞳,天啦,破魔金瞳……”叫声透着无比的羡慕。 黄鵷的“破魔金瞳”独步紫微,不但能看穿妖怪的元神,还能发现许多人所不及、无法留意的细节,加上堪比超算的头脑,它可以迅速整合资料、运算推演,从而准确地预测事物发展的趋势。也即是说,透过“破魔金瞳”,黄鵷几乎可以预见“石妖骰子”每一次投掷的结果。 “六四四三一一。”燕眉听完黄鵷的密语,第三次宣布点数。 所有的赌客涌向投注台,因此排起长队。投掷骰子的赌局里,押中全部点数将会赢得最大的赌注,同时根据规则,获胜的赌客越多,庄家就会输得越惨。如果所有赌客押中全部点数,那么庄家将是唯一的输家,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坐庄的老猫鬼孤零零坐在圆柱顶端,好像汪洋怒涛里的一艘小船,望着下面沸腾的人群,握着铃铛的爪子簌簌发抖,这种抖动蔓延到每一个细胞,腰间的白鼠感受到它的恐慌,吱吱吱尖声狂叫,烦躁地冲撞金丝笼子。 “掷骰子,掷骰子……”下完注的赌客大呼小叫,如同强烈的地震,震得猫鬼东倒西歪。燕眉乐得看戏,倚着柱子,笑眯眯地看着下面的神奇景象。 “燕眉小姐。”一个喵里喵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燕眉回头看去,一只银灰色的四鼠猫鬼垂手站立,蔫头耷脑的样子活是淋了雨的小鸡。 “什么事?”燕眉明知故问。 “能不能请您走一趟?” “去哪儿?” “老板那儿。” “我可不见什么老板,”燕眉冷淡回应,“要想见我,让苗吞鲸亲自来。” 猫鬼两眼圆睁,咂了咂嘴,默默转身走开,忽然欢声雷动,吓得它一个哆嗦,偷眼看去,骰子面朝上方,分明展示出“六四四三一一”六个点数。 “黄鵷万岁,南溟岛万岁,朱雀燕眉万岁……”赌客们兴奋发狂,坐庄的猫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四鼠猫鬼一溜小跑,顷刻不见踪影,不过十秒,忽又突突突地跑回来,喘着粗气叫唤:“大王有请,大王有请……” “真的?”燕眉笑着说,“我还没玩够呢!” “千真万确,”猫鬼瘪着嘴巴快要哭了,“你要不去,大王会杀了我。”燕眉见它模样,微微心软:“好吧,你带路。” 猫鬼喜极而泣,淌下两滴热泪,赌客们眼巴巴看着女孩,指望再赚一把,忽然见她走开,都是如丧元神,大厅里响起愤懑的咒骂声。 穿过失望的人群,来到一道镂金错玉的大门。门前挺立两个甲士,都是身高臂长、孔武有力,看见猫鬼,转身推门,露出一条弯曲走廊。走廊两侧水流不断,可见海妖往来穿行。燕眉目不斜视,大踏步走进一座幽暗的大厅,水晶墙环绕四周,墙外悠然地漂浮着一只硕大的天灯水母,触手变化无方,椭圆形的伞状体发出天蓝色的光芒。 苗吞鲸坐在大厅中央,肥硕的身躯塞进一张蓝宝石座椅,手里托着一根两米来长的砗磲烟杆,烟锅越过它的大肚皮搁在地上,里面绿烟袅绕,不断变幻成各种赌具——骰子、纸牌、牌九……应有尽有。 座椅两旁各趴一头穷奇,一头金毛黑翅,一头白毛银翅,看见燕眉入内,齐齐挺身站起,四只暗青色的眼珠凝注黄鵷,警惕中透着无法掩藏的恐惧。 “审犯人吗?”燕眉目光一转,发现四个道者身穿便服,垂手站在阴暗角落,面目模糊不清,可是气度沉着,另一只八鼠老猫鬼站在苗吞鲸身后,满身的白毛脱落大半,露出粉红色的皮肉,两只眼睛布满血丝,一转一轮,无不透出狡黠。 苗吞鲸吐出一口烟气,变成翱翔的飞鸟,它抬起眼皮,慢慢说道:“刚才我亏了六百万。” “不多,”燕眉笑了笑,“抵不上你一根毛。” “拔一根毛也会痛。”苗吞鲸眯起眼睛,瞳子喷吐怒火,可是身子端然不动,举止依旧舒缓从容。 “小意思,如果你再让我站着,我会把你浑身的毛拔个精光。”燕眉冲八鼠老猫努了努嘴,“就跟它一个样。” 苗吞鲸眨了眨眼睛,举起烟杆,敲打地面。女孩身后的地板向上隆起,变成一张座椅,用整块红宝石雕刻,犹如幽蓝深海里一团火焰。 “不错!”燕眉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黄鵷跳到高耸的椅背上。 “你想要什么?”苗吞鲸问道。 “反正不是钱。” “当然,”苗吞鲸嫉妒地瞅着大鸟,“有了羽圣黄鵷,你想赚多少都行。” “我要一本书,”燕眉微微前倾,“关于象蛇的书。” “什么?”苗吞鲸勃然震怒,抡起烟杆大力敲地,烟草掉落出来,嗤地点燃了华丽的地毯。火势还没蔓延开来,就听吱吱连声,四面八方钻出许多大鼠,银灰色的皮毛光溜可鉴。鼠妖分成三拨,一拨分别踩灭火头;一拨扯掉破损地毯,换上簇新的织物;第三拨鼠妖清扫残灰,往烟锅里塞上琅嬛草,重新打火点燃……前后不过十秒,鼠妖就已打扫干净,嗖嗖嗖一阵风撤走,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苗吞鲸深吸一口烟气,用力向外喷吐,烟气袅袅绕绕,凝结成一个窈窕少女。 “喂!”女孩抗议,“老肥猫,别吹我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苗吞鲸冷冷说道,“你想知道象蛇元珠的秘密?” “对!”燕眉坦然承认。 “很可惜,”苗吞鲸悠然说道,“我没有你要的答案。” “没关系,”燕眉起身说道,“我可以一直赌下去,直到你破产为止。”她作势转身,忽听猫鬼王叫道:“慢着。” “怎么?你又想起来了?” “我没有答案,”苗吞鲸不动声色,“可我知道答案在哪儿。” “说吧!” “我可是猫鬼,”苗吞鲸眯起眼睛,“猫鬼从不把东西白白送人。” “你想要什么?” “我们来赌一局,”猫鬼王转动眼珠,“你赢了,我告诉你地方,你输了,你和黄鵷永远不得踏入流水赌场。” “我是我,黄鵷是黄鵷,我不能替它做主。” “那就没得谈。”苗吞鲸干脆说道,“如果你非要让我破产,我可以关闭流水赌场。”燕眉盯着老猫鬼打量一番:“那你可就亏大了。” “所以我愿意跟你赌。”苗吞鲸哼哼说道。女孩看向大鸟,黄鵷点点头,燕眉想了想,反身坐下:“好吧,赌什么?” “妖怪纸牌,你会吗?” “会啊!” “我有一个条件,”苗吞鲸说道,“这个赌局黄鵷不能参加。” “没问题,”燕眉不假思索,“有来有往,你的手下也必须退出。” “就你和我?” “你和我,一对一。” “没问题。”猫鬼王回头对白猫鬼说,“你们都出去。” 猫鬼、穷奇和道者走向门外,那些银灰大鼠也涌了出来,浊浪似的消失在门口。燕眉打了个响指,黄鵷也飞了出去。 笃笃笃,老猫鬼用烟杆敲打地面,两人之间隆起一张长桌,上面搁了一副崭新的纸牌,苗吞鲸说道:“以示公平,你来洗牌。” 燕眉挥了挥笔,纸牌刷刷刷自行洗过,一人一张接连发到双方面前。 “一对牡丹。”老猫鬼出牌,女孩看了看牌,摇头说:“不跟。” “三张夔龙。” “不跟。” “乌霾、精邪、鬼蜮加牡丹,无形妖联牌。” “不跟。” “紫翳、子虚、古煞、归墟古蛇,蛇妖联牌。” “不跟。” 苗吞鲸不胜困惑,盯着女孩说:“你一直不跟,我打完了牌,你可就要输了。” “我跟了也会输。”燕眉放下纸牌,“因为你作弊,你偷看了我的牌。” “胡说,”猫鬼王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尖利高昂,“你有什么证据?” “它!”燕眉转头盯着水晶墙外,那只天灯水母不知什么时候漂到她的身后,头伞一张一缩,触手尽情扭动,女孩跷起大拇指,点了点水母,“你用它作弊。” “荒唐,”苗吞鲸连连摇头,“它只是一只天灯水母,最低贱的生灵,除了发光照明,什么用处也没有。” “你忘了一件事,我可是海边长大的,”燕眉笑着说道,“这不是什么天灯水母,而是一只罕见的心灯水母,它能把看见的东西在身上显现出来,比如说我的牌。” “真会瞎编乱造,”猫鬼王尖刻地说,“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心灯水母’。” “这很好验证,”燕眉满有把握地说,“‘心灯水母’还有个特性,它会记住短期内看见的东西,如果受到惊吓,就会一股脑儿显现出来。” “你……”老猫儿还没说完,燕眉毛笔一挥,放出一道闪电,掠过水母身边,水母受惊,头伞猛地一缩,随即向外舒张,晶莹透亮的伞面上显示出一幕幕清晰的图像,大多都是燕眉坐在那儿,手里摆弄纸牌,牌面上的妖怪形象历历可见,从猫鬼王的角度,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你一定训练过它,专门偷看别人的纸牌,”燕眉眨了眨眼睛,“苗吞鲸,你作弊,所以你输了。” 猫鬼王略一沉默,忽又眯起双眼:“你早知道它是什么,对不对?” “对,”燕眉并不掩饰,“我知道你会作弊,所以把作弊的工具留给你。” “这是个圈套。”猫鬼王把牌一抛。 “按约定,你得告诉我答案在哪儿。” 老猫鬼拈着猫须眼露笑意:“你说我作弊,你有证据吗?”燕眉微感不快,回头一指:“那不是……唉……” 一头凶猛的狼鲸斜刺里冲了出来,咬住心灯水母,三两口吞咽下去,而后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远处。 “证据没了,”猫鬼王喵里喵气地说,“所以我没有作弊。” “苗吞鲸,”燕眉回过头来,脸上笑容消失,“这可是你自找的。”猫鬼王一怔:“自找什么?” “翻跟斗!”燕眉低喝一声,老猫鬼脑子迷乱,身不由主地跳起老高,胖大的身躯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转,翻了个空心跟斗,砰地趴到地上。它稀里糊涂,想要直起身来,可是从头到脚都像是中了“定身符”,脑海里云缭雾绕,说什么也想不出原由。 “真管用!”燕眉看着手里的葫芦眉开眼笑,塞子已经拔出,葫芦嘴黑黝黝朝着外面。 “你……”猫鬼王吃力地想要出声,舌头却像打了七八个死结。 “你知道象蛇元珠的信息吗?”时间有限,燕眉单刀直入。 “不知道,”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苗吞鲸的脑子里流淌出来。 燕眉大失所望,不死心地又问:“你知道哪儿能找到吗?” “贪婪宝库,里面有一本《象蛇古卷》,记载了我们搜罗的象蛇秘辛,以便将来控制金巨灵。” “控制?”燕眉大为不解,“不是唤醒吗?” “唤醒象蛇是祂统治世界,控制祂就是我们统治世界。” “不愧是猫鬼,”女孩啧啧称奇,“连造物主也要算计。”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苗吞鲸木呆呆说道。 “好吧,”燕眉忍住笑,“那本书你看过没有?” “没有。” “为什么?”燕眉又惊又气。 “没时间,”苗吞鲸振振有词,“我忙着赚钱。” “大懒猫。”燕眉恨不得一脚踹破它的大肚皮。 早先的猫鬼矢志唤醒象蛇,千辛万苦地搜罗信息。可是随着岁月流迁,后世的猫鬼专注于商业,生意越做越大,整日忙着赚钱,渐渐忘了祖先的初心,把象蛇的事儿丢到脑后。到了苗吞鲸这一代,因为皇师利的庇护,猫鬼的生意登峰造极,苗吞鲸忙得焦头烂额,除了做生意的账本,再也没跟别的书本打过交道,不是燕眉提起,它几乎忘了还有《象蛇古卷》这种东西。 燕眉本想一劳永逸,从猫鬼嘴里套取信息,谁料遇上一只懒猫,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问道:“贪婪宝库在哪儿?” “石妖骰子下面。”苗吞鲸回答。 燕眉暗暗吃惊,跟着又觉佩服。谁也想不到猫鬼王会把宝库藏在玉京里最热闹的地方。流水赌场昼夜经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只眼睛盯着石妖骰子,无异于让无数赌客帮它看守宝库。 这一来也难坏了燕眉,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才能进入宝库?她沉思一下,又问:“你怎么进入宝库的?” “等所有赌客离开,”苗吞鲸顿了顿,“再让石妖骰子掷出六个零。” “六个零?”燕眉一愣,“那可怎么掷?” “我有一道符咒,”苗吞鲸说,“由我亲口说出才行。” 燕眉大感头痛,想了想,说道:“好,我们出去。”猫鬼王略一挣扎,顺从地垂下双手,呆柯柯地走在前面。 苗吞鲸的手下守在门外,忽然见它出来,都是不胜惊奇,苗吞鲸走向脱毛的老猫鬼,喵里喵气地用猫鬼语说:“苗得意,立刻关闭赌场,让所有人离开。” 老猫鬼苗得意就是赌场老板,听这话莫名其妙,可又不敢质疑大王,只好说道:“大王见谅,赌博这种事,赢了还想赢,输了不想走,要把赌徒赶走还不如杀了他们。”它瞅了瞅燕眉,压低嗓音,“大王,赌局赢了吗?” 苗吞鲸也不理它,分开人群、来到底层,一颠颠走到骰子前面,抽出毛笔对准石柱,喵喵呜呜地念起咒语,爪子一扬,笔尖飞出白光,哧溜击中石柱,柱子亮了起来,隐隐闪烁红光。 赌客一片哗然:“他妈的,我还没下注呢……”污言秽语谩骂起来,坐庄的猫鬼也很诧异,可是猫鬼等级森严,上下尊卑不可逾越,苗吞鲸做事别的猫鬼只有看着的份儿。 骰子一阵翻滚,突然停了下来,每个骰子都以一个角竖立起来,没有任何一面朝着上方。 “这算什么点数?”一个赌客忍不住问。 “笨蛋,”另一个赌客接嘴,“当然是零。” “六个零?”赌客话才出口,忽觉困倦无比,使劲打了个呵欠,坐在地上倒头就睡。 睡魔席卷了赌场,赌客、守卫、猫鬼纷纷倒下,不过片刻工夫,只剩下燕眉一个人站在原地。 “你干了什么?”黄鵷从穹顶俯冲下来,燕眉瞟它一眼,说道:“‘瞌睡虫’果然对你无效。” “瞌睡虫?”黄鵷吃了一惊,环顾四周,“噢,你可闯了大祸。” “现在说有什么用?”燕眉盯着石妖圆柱,柱子旋转挪开,露出一个地下入口,洞口微微涌现绿光。 “我就知道跟着你没有好事儿,”鸟妖王不住口地埋怨,“这次看你怎么收场?” “少废话,”燕眉边走边说,“你封锁赌场,别让其他人进来。” “你支使谁呀……”黄鵷话没说完,燕眉跳上飞剑,一阵风冲进入口。 地下空间广大,女孩直落百米,顺着一条通道向前飞行,道路两旁的猫眼符灯幽幽发绿,跟丹离剑的红光纠缠在一起。 她忽然停了下来,飞剑悬在半空,微微屏住呼吸,使出“神读”凝神细听,远处传来低沉的喘息,似有巨大的兽物正在酣睡。 女孩心跳加快,降低剑速,前方陡然开阔,出现一道形如猫眼的金白色巨门,金黄色的“瞳孔”由无数同心圆构成,一圈圈,一环环,从外到内,密密层层,所有圆环的中心是一个细小的锁眼。 喘息声来自门前的巨兽,那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穷奇,比起先前的两只大了三倍,通身黑毛极长极粗,柔韧有如钢丝,额头上三点银色亮斑,结成一个大大的“品”字。翅膀的颜色从里到外逐渐变淡,先黑后灰,到了翎毛已经变成亮眼的银白色。巨大的头颅趴在两个爪子上面,眼睛半睁半闭,鼻间喷吐风雷。 “玄彪!”燕眉心中一阵战栗,她万没想到穷奇之王躲在这儿为猫鬼看门。 玄彪始终未醒,睡得深沉,燕眉一转念头,明白过来:入口打开的一刻,她已经放出了瞌睡虫,那些小虫无影无踪,不但催眠了整个赌场,同时钻进入口,催眠了这头威力无比的妖兽。 燕眉暗呼侥幸,定一定神,仔细观望形势。宝库大门用“猫金”铸造,这种金属只有猫鬼才会熔炼,抗拒五行,坚不可摧,所以还得返回一趟,从苗吞鲸身上搜出钥匙。 她咕哝着正要转身,眼角光亮忽闪,觑见玄彪下颔吊了个亮晶晶的东西。燕眉仔细一瞧,险些欢呼起来。那是一把“猫金”钥匙,但看尺寸大小,正与锁眼匹配。 女孩屏住呼吸,蹑足上前,把手伸过玄彪的大嘴,粗硬的虎须钢刷似的扫过手背,让她浑身发麻,渗出细密冷汗。 好在玄彪并未苏醒,燕眉缓缓伸手向前,握住冰冷钥匙,轻轻地从项圈上摘了下来,收手的时候,穷奇王抽了抽鼻子,微微挪了挪脑袋,吓得她手麻腿软,差点儿坐在地上。 苗吞鲸相当狡猾,要说收藏钥匙,没有什么地方比穷奇王的脖子下面更加稳妥,因为偷窃钥匙的人都会被玄彪咬掉脑袋。 钥匙到手,燕眉呼出浊气,轻盈绕过穷奇,来到巨门之前,钥匙插入锁孔,再也适合不过。 “运气真好。”女孩笑眯眯向右一拧,钥匙应手转动,可怪的是门上的“瞳孔”也向内挤压,一下子变成了橄榄形状。她心下诧异,继续拧转,库门并未打开,“瞳仁”却不断收窄,直到变成一条细长的窄缝。她无奈再向左拧,“瞳孔”忽又变回圆形。 燕眉拧来拧去,“瞳孔”忽圆忽扁,反复几次,巨门纹丝不动,女孩气得跺脚,要不是身后趴着玄彪,非得臭骂苗吞鲸一通。 努力冷静下来,燕眉回想猫鬼眼睛的变化,午夜瞳孔最圆,随后逐渐收窄,到了中午变成细缝,而后又慢慢变圆,直到午夜恢复正圆。这种变化精准有序,以至于猫鬼互相观看瞳孔就能确认时间,所以人们也把猫鬼的瞳孔称之为“猫钟”——如果开门密码跟“猫钟”有关,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当下的时间。 燕眉取出仙罗盘,时间指定未时一刻五分三秒,未时在午时之后,正是“猫钟”由窄变圆的时候,燕眉把钥匙向右拧到尽头,确定“猫钟”处在午时,随后往回转动,幅度跟仙罗盘上面午时到未时一刻五分五秒的弧度相当,随后停了下来,巨门还是不动,女孩略一思索,握紧钥匙向里一送,咔啦,锁眼凹陷下去,巨大的“瞳仁”开始旋转。 燕眉拔出钥匙,退到一旁,望着“瞳仁”里的同心圆在旋转中层层陷落,最后出现了一个可容猫鬼只身进出的孔洞。 躬身钻过孔洞,宝库里的景象让女孩颇为意外——没有奇珍异宝,也无金碧辉煌,只有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上面齐整整地堆满了“金书”——猫鬼用“猫金”铸造的图书。 燕眉纵起飞剑,来到书架之前,使用“神读”翻阅“金书”,她很快发现“金书”分为三种:一是账本,囊括了猫鬼所有的生意,记载了它们拥有的无限财富,既有合法经营,也有非法勾当;二是债券,一张张薄如宣纸的“金页”上写满了借款契约,密密麻麻的猫鬼语下面,留有猫鬼的爪印和道者的签名,借款人从斗廷到个人,历史之久,涵盖之广,数额之大,无不让人震惊;三是藏宝图纸,详细标注了猫鬼遍布世界的秘密宝库,以及宝库中的宝物清单和进入宝库的方法。 燕眉被“金书”吸引住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贪婪宝库没有想象中的珍宝,只因“金书”上的数字和文字才是猫鬼王国的至宝,这些纸面上的财富超过宝库所能收藏的财宝千万倍。正是有了这些信息,苗吞鲸才能作威作福,牢牢掌控紫微的财富。 可惜时间紧迫,燕眉无暇多看,她收起心思,飞向宝库深处。沿途的书籍数不胜数,从中找出《象蛇古卷》并不容易,她抽出毛笔,刷刷写出“检索符”,锐喝一声:“披沙拣金——象蛇古卷。” 火光蹿出笔尖,在书架间一阵穿行,忽又咻的冲了回来,到了近前,迸散成点点火星。 符咒失败!燕眉沉思一下,忽然有所领悟:“金书都是猫鬼语写的,‘检索符’的搜索对象也应该用猫鬼语叫出才对。”她打起精神,写符念咒:“披沙拣金——喵哩喵咿呜。”火光再次蹿出,兜兜转转,倏忽冲进一排书架,登时传来激烈的振动声。 燕眉飞了过去,但见书架的角落里有一个黑沉沉的箱子,“检索符”像一条火蛇盘在上面。她扫去符咒,打开黑箱,里面放有一部“金书”,上面用猫鬼语写着“象蛇古卷”。 这本“金书”沉重了得,使用“搬运符”才能托起。燕眉抚摸封面,冰凉光滑,她的心跳加快,写出“清风翻页符”,翻开金属薄页,使用“神读”快速浏览。 燕眉通晓所有的异类语言,对于猫鬼语也颇有研究。古卷前三分之一讲述太古时代的象蛇神话和传说,中间三分之一讲述象蛇和猫鬼共存的历史,这些东西女孩全都不感兴趣,匆匆一扫而过,翻到最后三分之一,终于看到了支离邪率领道者打败象蛇的经过,写作的猫鬼忿忿不平,为象蛇的失败百般寻找借口,可又对支离邪镇魇象蛇的道术语焉不详。 燕眉一路看过,心情沉重起来,开始患得患失,害怕书里根本没有象蛇元珠的记载,自己劳心费力,不过白忙一场。 忽然“元珠”两个字跳入眼帘,她精神一振,凝神细看。这儿的篇章讲述了猫鬼斥巨资收买道者,得到了象蛇元珠的资料,根据它们对象蛇的了解,描述出支离邪抽取象蛇元神的道术,还有元珠的数量、形状和性质。 燕眉看到其中一段,心有所动,逐字研读:“三颗元珠之间拥有奇妙的感应,足以跨越任何时空,各自拥有元珠的两方,无论身在何处,都能通过元珠相互联系,用一颗控制另外一颗,发挥象蛇无与伦比的‘金魂之力’……” 后面的叙述详尽得令人发指,写到三颗元珠被铸入“象蛇魂锁”,先是封印在琢磨宫,道妖战争以后,用来困锁百头蛟龙。囚禁百头的地方是道者的绝密,可是猫鬼通过无孔不入的调查和不计成本的收买,猜测牢房的位置很可能就在八非学宫。这一章的末尾,猫鬼还探讨了解除“四神封印”的办法,甚至创造出了控制“象蛇元珠”的符咒。 燕眉看完一章,随手翻到下页,但见页首写着“象蛇的觉醒”,下面并无字迹,一片空白,这也难怪,蛇岭还在人间,象蛇尚未觉醒,这本《象蛇古卷》自然未完待续。 她松一口气,正要合上金书,忽见左下角写了几个青色小字,不是猫鬼语,而是一行龙文——“已阅,天宗”。 第七章、琼田玉禾 第七章、琼田玉禾 天宗?天宗我入魔以前的名字。转念之间,燕眉恍然大悟,无怪天宗我知道百头蛟龙囚禁何处,处心积虑地破解“四神封印”、夺取“象蛇元珠”,他的信息根本就是来自于这本《象蛇古卷》。至于如何进入贪婪宝库,天宗我神通广大,或许跟猫鬼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四个龙文忽又明亮起来,蠕蠕爬行,挤成一团,结成一个怪字,发出炫目的青光。燕眉一愣神的工夫,“金书”铮铮铮极速合上,露出《象蛇古卷》的封皮。 她心觉不妙,纵身急退,流水似的青光早已注满了整本古卷。“金书”哗地分开,仿佛张大嘴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狂叫,随之喷吐出来的还有无数青郁郁的龙文。 龙文可以杀人,燕眉匆忙躲闪,可她很快发现龙文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书架上堆叠如山的“金书”。 《象蛇古卷》啪地合上,活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颓然落下,跌回黑箱。宝库里寂静了一秒,嗡嗡嗡噪声大作,全都来自“金书”的书页,那些“猫金”薄片高速振动,如同蜻蜓的翅膀,发出惊心动魄的颤响。 “该死!”燕眉驾驭飞剑,冲向出口,可是颤鸣声向上一扬,所有的书页都挣脱金书,一如锋利的刀片,齐刷刷向她飞来。 “风卷残云。”燕眉挥笔横扫,“暴风破障符”席卷四周,空气压缩十倍,猝然向外爆发,化为一圈猛烈的冲击波,势如千百只巨手推向铺天盖地的猫金页片。 前排的金页齐齐跳动,来势稍稍一缓,后面的所向无前,直接切入风障,层层叠叠,反复冲击,燕眉的符咒支离破碎,金页破开强风,钻过间隙,带着刺耳的颤音削向女孩。 燕眉心有顾忌,不敢使用爆裂符,爆炸声音太响,势必惊醒玄彪,所以写出的符咒力求安静,谁想金页凶猛了得,两道符咒以后,人已陷入险境。她是朱雀人里的翘楚,飞行术上卓有天赋,一面书写符咒,竭尽所能地挡开金页,一面身剑如一,使尽解数躲闪无处不在的锋刃。 她的身段柔韧无比,如同一根细藤缠绕着飞剑,身姿婉转变幻,忽上忽下,忽而贴住剑刃,以剑柄为轴心高速旋转,如同锋锐的钻头,强行冲破页片的阻拦。飞剑与金页碰撞交击,发出让人牙酸的异响,叮叮铮铮,每一声都像刀尖挑动女孩紧绷的神经。扫眼看去,每一页金书上都附有一团青光,闪闪烁烁,若隐若现,俨然恶魔鬼眼,透出阴森森的邪气。 燕眉立刻意识到那是天宗我的龙文符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复制出成千累万,每一个符咒控制一张页片,无怪这些东西不但来势汹汹,而且狡猾灵动。 勉强飞出百米,燕眉抬眼望去,入口金光刺眼,已被页片遮挡起来,她被堵在了宝库里面,如果无法脱身,势必碎尸万段。 稍一分心,左肩锐风袭来,燕眉闪身向右,左肩传来锐痛,金页割破羽衣、入肉三分,鲜血汹涌。 女孩吃痛,出笔稍迟,符咒出现破绽,一页金书迎面飞来。她匆忙拧身,忽觉右边额角一凉,热乎乎的液体流淌下来,右眼血红、模糊不清。 燕眉接连受伤,气势大大削弱,页片势如狂潮,四面八方地向她涌来。她无法可想,抖动符笔一声狂喝:“炎天动地。” “羲和惊爆符”蓄势已久,霎时冲出笔端,强烈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张页片,反射的金光让人睁眼如盲,爆炸的巨响把宝库的空间变得狭小,燕眉如同闷在一口密闭的铁皮箱里,气血剧烈翻腾,耳鼓快要裂开,身子高高抛了起来,一如四周的金书,在狂暴的气浪中颠簸翻滚。 可她没有昏头,精神无比专注,爆炸掀开了金书,入口的空隙悄然暴露。机会稍纵即逝,燕眉毫不犹豫,精准控制飞剑,“变身术”把身子压成一张薄片,人与剑穿过狭窄的缝隙,滑滑溜溜地冲向入口。耳边嗡嗡激响,有如千万只钦原愤怒地振翅,炸飞的金页卷土重来,活是长了眼睛,疯了一样冲向女孩。 嗖,燕眉钻出洞口,猫眼的“瞳孔”立刻缩小,大多数页片失去目标,叮叮当当地撞在门上,如同折翼的鸟儿,乱纷纷地掉落在地,少数页片锲而不舍,在龙文的驱使下钻过“瞳孔”,挟着金光呼啸而出。 燕眉一个翻身,挥笔画出一个圆弧,飞剑离开双脚,来到她的面前,随着笔尖旋转,化为一团火焰似的光轮。 金页撞上“剑轮”,丁零当啷地弹了回去,随着“瞳孔”收缩,库门完全封闭,页片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燕眉缓一口气,身上传来多处疼痛,低头一看,半身染血,狼狈不堪——“羲和惊爆符”没有对她网开一面,炸飞金书的同时,也给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女孩强忍疼痛,正要收起飞剑,突然心神悸动,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凶险的杀意弥漫四周,如同一只大手把她攥住。 猛然回头,燕眉跟玄彪四目相对。穷奇王醒了过来,抖擞翅膀两眼出火,身上钢刷似的毛发微微耸动,每一根都蓄满了残忍的力量。 时间仿佛停滞,跟着玄彪扑了上来,身躯飘若浮云,速度胜过雷霆。 燕眉旋身收笔,跟丹离剑掉了个儿,“丹火剑轮”锐声狂啸,以同样的势头冲向穷奇。 玄彪爪子一挥,叮,剑轮弹了回来,穷奇王发出一声低吼,落到地上抬起前爪,爪尖断了一根,肉掌鲜血涔涔。伤痛激起了它的凶性,玄彪转动眼珠,掉头怒视,燕眉轻盈如风,向着那一团剑光撒腿狂奔。 “昂!”穷奇王咆哮一声,“烈风丸”脱口而出,火球大如篮球,翻滚暴涨,冲到燕眉身后,已有三米见方。 灼人的热浪舔舐后颈的肌肤,燕眉咬紧牙关,奋力向前一跳,叮,丹离剑撞上墙壁,闪电般弹了回来,化为一道火光钻到她的脚下。 “嗐!”燕眉锐叫一声,人与剑向上跳起,“烈风丸”贴着剑身掠过,烧焦了女孩的鞋底,紧跟着撞上墙壁,爆出惊天巨响。碎石迸溅如雨,火光势如骄阳,坚硬的石壁上多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燕眉避开火光,掉头冲向出口,玄彪的吼叫从后面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砭肌刺骨的奇寒。 “冰风丸……”燕眉心念闪过,驭剑拧身,紧紧贴住通道的顶端,一团白花花的圆球从她身下滚过,所过符灯熄灭,通道的墙壁上凝结了一层冷青色的寒冰。 冰层越积越厚,通道随之变窄,燕眉催促飞剑,仍是跟不上结冰的速度。霎时间,通道已被堵死,寒气扑面涌来,女孩的头发眉毛上凝结了一层白霜。 “南明烈火。”燕眉发出“极烈符”,火球翻滚向前,嗤嗤嗤掏空坚冰。冰火交锋,白气蒸腾,女孩掉头望去,玄彪消失了,可是杀气不减,惊涛骇浪一般向她涌来。 “隐身!”燕眉心往下沉,玄彪可以短暂隐身,虽然不如狐神一族,可也无影无踪、出没无常,从古自今不知道多少强敌死于它的偷袭。 “炎天动地!”燕眉抖动毛笔,“羲和惊爆符”席卷向前,狠狠撞上那股杀气,爆炸震碎了墙上的冰层,凶猛的气浪把她向后推出,差点儿卷进了“极烈符”的火焰。燕眉横过飞剑,剑尖扫过坚冰,带起一溜耀眼的火星,凭借两者摩擦,勉强刹住势头。她扭头看去,远处黑影浮现,玄彪暴露身形,穷奇王连连翻滚,挺身跳起,身上斑斑驳驳,毛发烧毁多处,伤口血流不止,看上去不胜狼狈。 结冰的通道变得狭窄,玄彪身躯庞大,活动大大受限,可它自负隐身,横冲直撞,无异于送货上门,全须全尾地挨了一下痛击。 玄彪吃亏不小,龇起长剑般的白牙,眼里涌出一股狂怒,忽见燕眉掉头向前,一头钻进浓雾,于是虎眼圆睁,目光穿透雾气,发现“极烈符”烧穿冰层,露出深深的空洞,女孩使用“变化术”缩小身躯,蜷成一团,径直向前冲出,卡啦一声,悍然撞破了最后的冰层。 仇敌脱出困境,好比火上添油,玄彪气得半死,狂吼一声,吐出“烈风丸”炸开冰层,拼命挣出甬道,抬头一看,燕眉剑光如火,已经冲到地窟出口。 “昂!”玄彪拍打双翅,跟她首尾相连,几乎同时冲出地面。穷奇王向前挥舞爪子,可是捞一个空,燕眉去势加快,堪堪躲开爪尖。玄彪张开大嘴,火光暴涌,“烈风丸”脱口而出,直奔前方一团红影。 “噫!”大火从天而降,横在燕眉身后,跟“烈风丸”迎头撞上,轻轻一卷,穷奇王的火球就像灰孙子遇上了老祖宗,忽闪一下,消失无踪,那团大火凌空跳动,显现出一个金灿灿的影子,仿佛熔炉里的真金,越烧越亮,越烧越明。 玄彪收起翅膀,口中低吼示威,心里却是七上八下。黄鵷是它的克星,“风丸”敌不过“涅槃之火”,“隐身术”瞒不了“破魔金瞳”,虽有一身蛮力,可是黄鵷飞行绝迹,真正拼斗起来,连它一根羽毛也捞不到。 “黄鵷!”燕眉停下来高喊,“别理它。”打开九阳君的盒子,默念“嘎啦嘎啦嘎”,但觉盒子抖动,似有什么东西沙沙沙地钻了回来,可是定眼看去又一无所见。片刻抖动停止,她关上盒子,忽听大厅里呵欠四起,所有人、猫、精怪,先后苏醒过来。 “拦住他们。”苗吞鲸一跳而起,圆溜溜的眼珠布满血丝,它已经气疯了,身为猫鬼之王,不但受人摆布,还暴露了视同性命的贪婪宝库,虽不知道燕眉找到了什么,它也决不容许对方活着离开。 燕眉毫不理会,带着黄鵷飞出赌场。穷奇王迟疑不决,忽见猫鬼的目光扫了过来,尖声怒叫:“玄彪,你还想呆在玉京吗?” 为了躲避英招,玄彪逃到玉京投奔猫鬼,一旦离开此间,恐有灭族的危险。 玄彪权衡利弊,低吼一声,金、白两只穷奇跳了过来,随之闪出四名道者,都是苗吞鲸重金雇来的保镖。飞轮啸响,飞剑横空,四人捉笔在手,分开流水,冲出赌场。 燕眉闯下大祸,只想一走了之,刚出赌场,就觉寒风袭来,她驭剑旋身,一道“霹雳符”甩了回去,惨白的电光切开虚空,如同数把利剑投向三只穷奇, 玄彪低啸一声,穷奇“品”字分开,绕过闪电锋芒,四面扑向黄鵷。它们张开巨口,吐出蓝白光球,一大二小,电光萦绕,分从三个方向轰击大鸟。 雷风丸!穷奇的杀招,凭借充沛妖气,裹入闪电大能,稍一触碰,千电齐发,瞬间就能把猎物变成灰烬。 “噫!”鸟妖王盘旋起舞,卷起冲天烈焰,“雷风丸”撞上火墙,数千条电蛇激发出来,盘绕扭曲,如钻如刺,极力寻找空隙,想要突破火焰。 燕眉抖动毛笔,指向金毛穷奇,符咒还没发出,四道人影包抄过来,四支笔狂风挥舞,符咒雨点般兜头洒来。“霹雳符”,“惊爆符”、“定身符”、“束缚符”……四人知道燕眉身份,心有顾忌,不敢痛下杀手,前两道符看似狠辣,不过虚晃两招,逼迫女孩躲闪腾挪,掉进后两道符咒布下的陷阱。 燕眉一眼看穿圈套,不躲不闪,针锋相对,迎着雷火电光;连发出两道符咒,火对火,电对电,不顾生死,图穷匕见,吓得对面两人仓促躲闪。燕眉向前突进,身子化为柔丝,绕过电光火焰,盯着两人穷追猛打,“炙弹符”火鸟出群,数十个火球东飞西蹿,一口气变成两拨,分别攻击两个保镖,两人忙写“金城不破符”抵挡,火球撞上金光,轰响如雷,火星四溅。 燕眉抢到先手,下笔再不容情,“死水符”黑气冲天,变成一股浊浪冲向两团金光,一时白烟呛鼻,“金城”上多了两个大大的窟窿。两个保镖唯恐死水上身,无奈继续后退,炙弹紧追不舍,女孩跟在后面,笔尖闪电乱舞,势如天公挥鞭,劈头盖脸地抽向他们 燕眉一支笔压住两个对手,另外的两个保镖再也不敢托大,各各使出全力。一个写出“周天寒彻符”,搅起冲天冰雪,一个写出“雷霆缚妖符”,笔尖抖出长长的闪电,明晃晃,弯曲曲,长虫大蛇一样卷向少女。 燕眉失血过多,气息虚浮,压制两人已觉吃力,见状只好闪身躲避。前面两人缓过劲来,四个保镖聚在一起,结成“四神阵”正面出击。他们都是苗吞鲸高薪聘来的狠角色,四支笔刷刷挥舞,流霜漫天,火雨泄地,粗如腾蛇的藤蔓流泛金属光泽,仿佛来自异度空间的巨大怪物,恣意扭动触手,四面拦截女孩。 遇上这种对手,一对一燕眉也不能稳操胜券,何况伤势不轻,横挑四人毫无机会。所幸一身飞行术出类拔萃,穿梭如神,变化诡奇,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围堵。 黄鵷也被穷奇缠住,玄彪意在拖延时间,不跟鸟妖王正面对决,指挥两个属下反复游斗。黄鵷攻击一只穷奇,后者避而不战,其他两只飞虎猛攻大鸟侧翼;黄鵷回头应战,对面的穷奇也马上退走,这么来来去去,闹得它顾此失彼,陷入车**战,无法增援燕眉。 女孩心中焦急,不能尽快脱身,必然惊动斗廷,那时白虎厅倾巢而出,即使黄鵷以一当万,也很难逃脱虎探的围攻,无奈对面四人太过难缠,想尽办法也摆脱不掉。急切间伤口迸裂,鲜血涌出,剑速稍稍变慢,一条怪藤咻地扫来,燕眉按下剑光,缩起身子,怪藤扫过脊背,惊出一身冷汗,一个保镖趁乱掩上,“雷霆缚妖符”缠向她的左腿。燕眉有所察觉,斜往上蹿,哧溜,电光符绳缠住了飞剑的剑柄。 燕眉心头一沉,向前急蹿,符绳拉得笔直。保镖身不由主,风筝似的抛到半空,可他死死握住笔杆,虎口迸裂也不放手,燕眉被他拖住,剑速大幅变慢,其他三人看到机会,射出百十道电光,凌空交织成网,向她兜头罩落。 望着电网,燕眉猛一咬牙,正要硬闯,忽听咻的一声,横空飞来一支羽箭,通身烈火燃烧,轰地命中电网。火光刺痛人眼,光蛇四面流蹿,两股大能相互吞噬,留下一片虚空和灼热的气浪。 燕眉惊讶回头,但见数只英招铁蹄腾空、踏着狂风飞驰而来,为首的女英招英姿飒爽,手挽长弓,注视四个保镖,左手探入箭囊,抽出第二支羽箭。 “王后殿下!”燕眉又惊又喜,禁不住大声招呼,秋野饮雪向她微微点头,目光一转,投向苍黑巨大的穷奇。 “玄彪!”贺兰长绝的声音震动长空,“这一次看你往哪儿逃?” 英招王的翅膀遮云蔽日,手里的巨弓拉扯得有如一轮满月,上面搭着一支精白色的巨箭,箭杆和羽毛灼灼生辉,用英招的语言镂刻出金色的符字——这是一支符箭,拥有强大法力。 玄彪低声咆哮,沮丧地望着逼近的宿敌,咽喉深处电光出没。 “雷蛟穿云!”贺兰长绝念出咒语,突地放开弓弦,符箭轰鸣掣空,嗤啦化为一道长长的闪电,扭曲摇摆,势如怒蛟狂龙,以肉眼无法看见的速度飞向穷奇。 “昂!”玄彪吐出“雷风丸”,硕大的光球撞上飞驰的电蛟,光芒激烈迸闪,两个闪电里诞生的生灵在虚空中殊死搏斗,不等它们分出胜负,英招王马不停蹄地射出了第二支箭:“傲雪凌霜!” 羽箭裹着冰白气流,画出一道白茫茫的痕迹,数百米方圆气温骤降,光天化日之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噢!”玄彪吐出“烈风丸”,火球撞上冰箭,蒸腾的雾气像是一朵洁白的水云,它鼓起翅膀,穿过水云,晃一晃,忽然失去踪影。 “小心,”燕眉高叫,“它会隐身……” “大光明箭!”秋野饮雪的纤腰拧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左手拉满弓弦,射出一支纯金色的羽箭。 金箭飞行途中,光芒暴涨,直如一轮骄阳,掠过英招王身边,光亮洒向四面八方,清晰地照出穷奇王庞大的黑影。 玄彪绕到贺兰长绝身后,鬼鬼祟祟,准备痛下杀手,没想到英招王后早有防范,一箭破掉了它的“隐身术”。 铮,清音贯耳,光如龙翔,贺兰长绝拔出九尺长刀,雪亮的刀光将穷奇湮没。 “噢!”玄彪一声痛吼,蹿出老远,左爪鲜血淋漓,胁下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还没完呢,玄彪!”英招王挺身赶上,双刀大开大合,穷奇王无可奈何,只好挥爪招架。 贺兰长绝胸怀丧子之痛,决心手刃寇仇,法术丢在一边,只用双刀对敌。英招刀法精奇,杀得穷奇节节后退,转眼连中两刀,尽管皮粗肉厚,可也鲜血长流。 眼看大王遇险,金、白两只穷奇丢下黄鵷,双双扑向贺兰长绝。秋野饮雪一声唿哨,带着王卫俯冲下来,纷纷引满长弓,符箭暴雨般泼洒,冰火雷电一样不少,射得两只穷奇东窜西逃,好容易避开箭雨,王卫蜂拥而来,投枪如电,长刀如轮,铁蹄腾空乱踹,尽往穷奇脑门上招呼。 黄鵷摆脱穷奇、冲向燕眉,翅膀横扫过去,“涅槃之火”逼退四个保镖。 “快走!”黄鵷催促女孩。 “等一下……”燕眉看着穷奇和英招的混战。 “虎探来了。”黄鵷凝目眺望,东方无数光芒划过天穹,仿佛流星暴雨,朝着这边倾落下来。 “可是……”燕眉犹豫不决。 “英招输不了,”黄鵷声音变冷,“你被虎探逮到,可是要进天狱。” “好吧!”女孩转身向西,黄鵷负责断后。一人一鸟飞行神速,很快摆脱保镖,把“流水赌坊”抛在身后。 爆炸隐隐传来,燕眉忍不住回头观望,透过冲天的火光,依稀看得见英招王夫妇的影子,它们分分合合,追逐一团黑影,长刀的微光在太阳下忽闪,穷奇的吼叫就像轻柔的风声。 女孩呼出一口气,向着更远的西方飞去。 “阿嚏!”方飞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惊讶地看着四周——冰湖如镜,四野沉寂,冰龙窟洞口怒张,弯曲曲一直通向湖底。 他又回到了“丙离国”,他还活着,此时此刻,他又站在了冰窟的入口。 轰隆,洞里传来爆炸,夹杂重明鸟的叫声。方飞一愣神,甩开大步,冲进冰窟。 如同上一次战斗,水鬼争先恐后地从冰墙上冒了出来,三个山都陷入了苦战,回头看见方飞,阿含尖声高叫:“五行师,你在磨蹭什么?” 方飞有点儿发懵,他死而复生不假,战斗竟也从头开始,如同电子游戏,只是特别逼真,视、听、闻、触、所思所想无不一清二楚,比起虚拟的游戏,俨然就是真实世界。。 尽管疑问多多,可是形势逼人,不容忍他多想,方飞扬起手来,神识侵入水鬼,如丝如网,穿针引线,大量的水鬼被转化为水人,在他的操纵下向着水鬼发起进攻,寒冰利刃凌空碰撞,声音清脆,冰屑乱溅,冰刃切入流水,哗啦啦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 “咦?”阿琼惊讶地看着周围的水鬼倒戈相向。 方飞手持冰剑,指挥水人冲杀在前,同时不断转化水鬼。这一次他的感觉有了微妙的变化,以前控制水人顾此失彼,无法面面俱到,而今他一心多用,神识如丝如缕,精准地控制每个水人的一举一动,格挡刺杀无往不利。 单兵能力上升,指挥如臂使指,水人大军冲垮了水鬼的阵势,山都趁乱掩杀,战斗推进迅猛,很快到达了上一次雪兽出现的地方。 方飞想到吕品的话,停下脚步,召集水人围在身边,叠罗汉一样堆叠起来。叠了两人来高,便听一声龙吟,凛冽的寒风又从洞窟深处吹了出来。水人凝结成冰,自然筑起了一堵环绕方飞的冰墙;水鬼随风瓦解,变成飘零雪花,翻转之间变成一头头凶猛的雪兽,各各冲撞冰墙,发出咚咚闷响。 “化身不止用来攻击,还能用来防御……”吕品的告诫方飞拿来就用,挡住了雪兽的第一波攻击。雪兽正面受挫,纷纷跳了起来,顺着冰墙向上攀爬,它们踩上坚冰,很快冻结如一、翻过墙顶,探出硕大的脑袋,冰白的眼珠骨碌乱转,看得方飞毛骨悚然。 忽听嗖嗖急响,数点红光命中兽头,“雷李”爆炸,兽头变成乱蓬蓬的雪花,雪兽的残躯顺着冰墙滑落,使劲摇晃两下,脑袋又从腔子里蹿了出来,抖去冰渣雪片,继续向上攀升。阿莽一个箭步赶到,抡起玉斧,把一头雪兽劈成两段。上半段还在墙上挣扎,下半段已经掉落在地,两截残躯并未死透,摇摆耸动,各自长出另外一半。 雪兽一头变作两头,墙上的继续攀爬,地上的扑向阿莽。忽听一声嘶鸣,獬豸斜刺里蹿出,独角奋力一挑,雪兽撞在墙上变成雪花。雪花翻翻滚滚,忽又一分为二,两头雪兽顷刻成形,落回地面,张牙舞爪。 雪兽无法杀死,每遭一次攻击,都能自我复制,无穷无尽,让人灰心恐惧。洞窟很快就被雪兽填满,阿莽陷入重围,杀得气喘吁吁,獬豸的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更要命的是失去了空中支援——天上的雪花变成猛禽,成群结队地扑向两只大鸟。 阿琼、阿含自顾不暇,所有的雷李都用在雪鸟身上,雪鸟中弹爆炸,瓦解成一团团、一片片,可是翻腾两下,忽又聚合起来,变出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大大小小,更加凶猛暴烈。 方飞坐困冰城,一筹莫展,他对水的控制已经相当熟练,对于冰的控制也小有心得,可是对“雪”的控制始终没有头绪,但见山都陷入困境,心中油煎火烤,恨不得一头撞破冰墙。忽听墙头传来动静,一头雪豹冒出头来,呲牙咧嘴,作势扑来,方飞把心一横,扬手对准雪豹,神识集中到一点,如同一把冰锥扎进对方的脑袋。 刹那间,他感受到了雪兽体内的东西,阴冷、柔软,充满强烈的愤怒,如同一团冰冷的火焰。方飞拼死一搏,神识继续推进,刺入那团的无形的异物。那东西稍一退缩,大肆反击,男孩的脑海里多了一只冷冰冰、硬梆梆的“大手”,撕扯神经,搅动脑髓,恐怖的感觉让他几乎崩溃。 “滚开!”方飞极力调集神识,把那只“冷手”赶出脑子,神识乘胜追击,狠狠压回雪豹的身体。 雪豹猛地一晃,从墙头掉落下来,砰地摔在方飞身前,浑身抽搐,不胜痛苦。 “出去!”方飞的神识倾巢而出,团团裹住“冷手”,推出雪豹体外,出人意料,雪豹没有因此溃散,反而焕发出奇异的光彩。、 墙顶沙沙作响,方飞只顾对付雪豹,一头雪狐扑了下来,他不及抵挡,雪豹跳了起来,挺身撞向雪狐,砰,两头雪兽滚落在地,相互撕咬一团。 沙沙声响个不停,两头雪狮、一只雪猴先后翻过墙头。方飞右手一挥,神识注入雪狐,如同沸腾的熔岩,把它体内的阴冷消融一空,两只雪兽就地分开,迎向扑来的雪狮。雪猿没有对手,腾空跳向男孩,方飞闪身躲过,双手左右开弓,神识注入两头雪狮。雪猿一扑落空,对面白影晃动,四头雪兽爪牙齐下,瞬间把它撕成数块。 残骸满地乱爬,缺失的部位重新长出,眼看数只雪猿又要成形,方飞大喝一声“变”,神识灌入残骸,雪猿长到一半,忽然僵硬不动。 方飞喘一口气,举头看天,双手此起彼落,神识好比霰弹,无声无息地射向天上的雪鸟。鸟群一阵混乱,先是相互攻击,进而丢开山都,翻身冲向地上的雪兽,撞得冰雪四溅,白茫茫弥漫洞窟。 “五行师万岁。”阿琼脱出困境,禁不住大声欢呼,手里的“雷李”联珠发出,把阿莽身边的怪物炸得雪浪翻涌。 方飞骑上一头雪虎,翻过冰墙,冲进兽群,神识四通八达,仿佛千万触手,钻进雪兽体内,转化,转化,不停地转化……当他冲到阿莽身旁,身后已是百兽狂奔,每一只体内都仿佛点亮了一盏明灯,光亮柔和动人,充满温暖的力量。 “多、多谢……”阿莽累得直不起腰来,拄着斧头呼哧喘气。 “五行师万岁,”阿含兴奋地大吼,“别忘了,他是我找来的。” 转化后的雪兽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密层层簇在一起,势如滚动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强,轰隆隆碾碎当面之敌,哗啦啦掀起冰雪浪涛。方飞骑着雪虎在浪尖上跳跃,心中涌起必胜的豪情,带着一群冰雪生灵,踩断冰锥,撞穿冰柱,通过狭窄的洞口,一口气冲到冰龙窟的尽头 出乎他的意料,冰窟的尽头空空荡荡,光滑的地面映照出模糊的影子。方飞只觉纳闷,忍不住问道:“阿琼,天道师……不、国王的元神在哪儿?” “应该就在附近,可是……”女山都观望四周,似乎也很迷惑。 “嗐!”阿含突然叫道,“五行师,你后面是什么?” 方飞扭头一看,吓得屏住呼吸,身后的冰墙微微蠕动,不断向外隆起,鳞甲和爪子先后出现,接着是头、是角,还有苍白的眼珠和飘逸的尾巴……短短数秒之间,一条寒冰巨龙浮出墙面,活生生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嗖嗖嗖……阿含、阿琼弹弓齐发,六颗“雷李”前后相续,化为两条直线飞向冰龙。 苍白色的龙眼微微一转,“雷李”停住了,静静悬在半空,四周多了一层水流,宛如白水晶裹住了红玛瑙,清莹透亮,摇颤欲滴。 更多“雷李”飞向冰龙,可是无一例外都被水流捕获。阿莽按捺不住,翻身跳上獬豸,抡起玉斧冲了过去,银蹄敲打冰面,发出清脆的鸣响。 “冲呀!”勇猛的小山都一拎缰绳、跳到半空,高高举起斧头,奋力劈向龙头。 龙眼猛然睁圆,冰龙张开巨口,发出一声龙吟,咽喉深处亮起冰蓝色的强光,无数拳头大小的冰雹冲了出来,密如狂雨,铺天盖地。 山都和獬豸消失得无影无踪,玉斧闪着青光,跟着冰雹盘旋起舞。方飞还没回过神来,残暴的撞击已经遍布全身,肌肤被贯穿,骨头被粉碎……男孩千疮百孔,羽毛一样飞到天上,飘飘摇摇,恍恍惚惚,意识很快就模糊起来…… “噢……”方飞睁开眼睛,忽又回到了牢房。床铺不软不硬,周围幽暗不明,四方形的光斑歪歪斜斜地照在身上。 梦里的痛苦还在,浑身上下千疮百孔,不过抬手抚摸,除了冰凉的汗水,肌肤完好无损——冰雹的打击只是南柯一梦,并未给身体造成真实的伤害。 他心子落地,静静地躺在床上,直到痛苦的余波完全退去。战斗的记忆十分清晰,每一个细节都烙刻在脑海里,回想冰龙咆哮、万雹横空的景象,方飞禁不住闭上双眼,简直无法正常地呼吸。 怎么样才能打败一条龙?他冥思苦想,始终没有答案。 从小到大,他做过无数个梦,梦境大多模糊多变、时断时续,可是“丙离国”的经历真切、连贯、感同身受、没完没了,若不遭到致命打击,梦境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即使醒来以后,梦里的疼痛也会带入现实,并且持续好一阵子。 “如果疼痛传递到现实,梦里的能力也能延续吗?”这念头突如其来,方飞又喜又怕,吞一口唾沫,抖索索扬起右手,一瞬间,他看见了自己的元神,流光溢彩,涌向全身,灵窍齐齐一跳,神识跟随元气,像是脱缰的野马冲出体外,分成千丝万缕,捕捉空气里的水分,感知其中的元胎。 “凝!”方飞轻叫一声,细小的水珠应声涌现,星星点点,光亮迷人,飘浮在黑暗之间,宛如无数精灵的眼睛。 方飞望着水珠心生恍惚,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待要再试一次,牢门突然裂开,光亮倾泻在他身上,夸父的声音滚滚传来:“五分钟以内,所有人到神殿前的广场集合。”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方飞钻出牢房,眯着眼睛四处张望。天已经亮了,囚犯表情苦恼,,一如出巢的工蚁,急匆匆向着神殿爬去。夸父分散各处,沉默地注视“蚁群”,盘震佝偻的身躯格外醒目,它缓慢地转身,目光犁过地面,被它看到的囚犯无不加快脚步。 方飞跟着人流向前涌进,新长的左腿比起昨天好受了一些,不过一旦走快,脚底的嫩肉还是摩擦生痛。 很快望见神殿,囚犯乱纷纷地挤在前面的广场上,看守站成一行,毛笔对准囚犯,把人群剖成两半,一半男囚,一半女犯,许多人揉着惺忪睡眼,有一阵没一阵打着呵欠。 “方飞!”吕品在前面挥手,男孩匆忙赶了过去,简真也在那儿,两手揣在兜里,气乎乎鼓腮瞪眼,一副“谁都欠我五百万”的表情。 “他怎么了?”方飞瞅着大个儿。 “没睡醒!”吕品说道。 “我要饿死了,”简真抱怨,“我三天就吃了七顿饭。” “七顿?”方飞愣了一下,也觉饥火上冲,“我才吃一顿。” “一顿?”大个儿瞪着小眼不肯相信,“你骗谁?” “真的!”方飞话一出口,肚子咕咕咕地叫唤起来。 “除了聚餐时间,早上卯时、下午未时送饭一次,用饭时间半刻钟,超过时间,饭菜就会沉进息壤,”吕品疑惑地看着方飞,“这几天吃饭的时候你都在干吗?” “睡觉。”方飞有气没力地说。 “三天吃一顿,”简真斜眼瞅他,“你怎么还没饿死?” “不知道,好像……”方飞犹豫一下,“好像没那么饿。” “没关系,”吕品耸了耸肩,“听说到了琼田,可以捡玉禾的叶子吃。” “琼田?”方飞头昏脑涨,“你在说什么?” “笨蛋,”大个儿翻起白眼,“我们要去琼田浇水。 “浇水……”方飞模糊想起来了,聚餐时裴千牛说过这件事,可他半梦半醒,梦里的记忆比起现实还要清晰,当下问道,“琼田在哪儿?” “不知道,”吕品看着围墙,“反正不在天狱。” “没吃没喝,还要干活儿,我肯定要被活活累死,”大个儿冲着两人发怒,“我这个样子都是你们害的,两个丧门星,我变鬼也不放过你们。” “你才变不了鬼,你只会变成垢蛆的大便,”懒鬼打了个响指,“我会害怕一坨屎吗?笑话!” “死狐狸,”简真气得浑身发抖,“你会有报应的。” “算了算了,”方飞息事宁人,“大家都不容易……” “冰山女来了!”吕品忽然高叫。 方飞吓了一跳,忙找地方躲藏,简真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狞笑说道:“想溜,门儿都没有,乖乖给我站好。” “喂,”方飞愤怒挣扎,“你到底帮谁?” “还用说,”大个儿摇头晃脑,“谁强我帮谁.” 一群女犯走过来,萧堇走在前面,天素尾随其后,她的腰身永远挺直,肌肤素白晶莹,冰蓝色的头发就像夏日的晴空一样干净,站在一帮潦倒邋遢的囚犯中间,如同沼泽地上落下的第一片雪花。 “真是趾高气扬!”吕品啧啧说道。 “组长就是组长,”简真低头看着方飞,“跟这个丧门星就是不一样。” “谁丧门星?”方飞忍不住抗议,“把你的猪蹄挪开。” “谁的猪蹄?嗯?”大个儿两眼出火,双手把男孩搓来揉去,就像对付一个软趴趴的面团。 男囚犯这边响起尖利的口哨,男人们躁动不安,冲着女犯比划各种下流手势。 天素突然停下脚步,两眼扫向男犯,轻蔑的目光好比一桶冰水浇在众人脸上。聒噪声稍稍低落,男犯感受到女孩的挑衅,个个怒火中烧,污言秽语毒液一样喷溅出来。 可是冰山女百毒不侵,任何言语也撬动不了她的神经,她把这一群下流胚当成空气,目光滑过人群,落到方飞身上,方飞吞了泡口水,骨子里传来一股冷痛。 “你死定了!”简真落井下石,唠唠叨叨,“她会把你冻成冰块,再挖个坑埋起来,过一万年扒出来还跟活的一样。” “你是虐待狂吗?”吕品惊异地望着他,大个儿胖脸一黑:“我是预言家……”他忽然闭嘴,两眼瞪着远处,喧闹零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脚步声——夸父从四面走来,各自站定一角,把囚犯团团围住。 “它们要干吗?”方飞怪问。 “不知道,”吕品撇了撇嘴,“也许把我们统统干掉。” “干掉我们?”简真嚷嚷,“那谁去琼田浇水?” “安静,”阴练华板着脸走过来,“再闹腾,我让你十天张不开嘴。” 大个儿垂头丧气,十天张不开嘴,意味着十天吃不了饭。对于他来说,话可以不说,饭不能不吃,如果有一千种死法,他也绝对不会选择饿死。 盘震伸出大手,息壤变成法杖,夸父王随手握住,目光扫过人群,嗓子里冒出含混的字眼。其他的夸父也低声呼应,嗡嗡嗡的声音就像怒号的北风。 “嘿!”盘震紧握法杖,大力一戟,方飞脚下踏空,登时陷入息壤,眼前漆黑无光,时空出现了短暂的紊乱,跟着光芒刺眼,忽又破土而出,随之涌现的还有数以千计的囚徒,各各面红耳赤、眼神迷离,因为剧烈的空间转换头晕目眩。 方飞不是第一次经历“缩地法”,吸一口气,赶走不适,举目望去:灰褐色的息壤消失了,横在眼前的是一片光白皎洁的原野,上面长满了一簇簇高过十米的植物,通体莹白,枝叶扶疏,修长的叶片间果实累累,颗粒大如芒果,色泽莹润精白,仿佛用整块的羊脂美玉精心雕琢。 “那就是玉禾?”方飞小声问道。 “对呀,”吕品饶有兴趣地望着雪白丛林,“玉禾、瑶草不分家,下面那些一定是瑶草。” 方飞极目望去,玉禾的根部密丛丛长满细草,草叶柔滑如丝,草茎挑着浑圆的果实,色如珍珠,光润迷人,随着微风轻轻摇颤,如同鲛人的泪珠,时刻都要滚落下来。 巫唐走到琼田边缘,打一个手势,盘甲伸出右手,把他放在肩头。副狱长居高临下,清了清嗓子,用“雷声符”说道:“我重申一遍规矩:每个人必须浇完八株玉禾和下面的瑶草,可以单独完成,也可多人组队,白天不能完成,晚上继续进行,但我要提醒你们,入夜之后垢蛆十分活跃……”副狱长狠毒地扫视人群,“另外,不得偷吃玉禾和瑶草,违者鞭打三十;男女之间禁止接触,违者一律鞭打两百,新来的……”巫唐招了招手,“甘棠,你给新来的男犯人分配作物;郑华音,女犯由你负责。” “都过来!”甘棠不耐烦地召集男囚犯,带着他们走向琼田。 踏上光白原野,方飞只觉光滑温润,不像柔软的泥土,全是连片的玉石。石头长出作物,直是咄咄怪事,他漫步走过禾田,两边玉禾成荫,宛如擎天玉柱;脚边瑶草繁茂,细软的草丝如海藻一样在空气里摇曳起舞。 囚犯各就各位,迅速开始劳作。他们注目玉禾,高举双手,眨眼间,空中水珠凝结,变成潇潇细雨,落在玉禾的枝叶上,打在瑶草的细丝上,很快就被吸收进去。 “这就是浇水?”大个儿瞠目结舌,“要用到‘水化身’?” “怎么?”吕品瞅他,“你不会?” “他也不会?”简真勾住方飞的脖子,就像揽着一根救命稻草,“你说是吧?” “放开我?”方飞挣开对方。 “我有一个好主意,”简真笑容满脸,拍了拍懒鬼的肩膀,“能者多劳,你帮我们把水浇了,好不好?” “不好!”吕品干脆回绝,“能者才多劳,我可是懒鬼。” “你这是见死不救,”大个儿的鼻子也气歪了,“你要不帮忙,我拿什么交差?” “拿头啊,”吕品冷笑,“割了你的猪头喂天狗。” “我把你……”大个儿举起拳头虚张声势。 “把我怎么样?”懒鬼把脸凑过去,“你敢碰我一下,我让你给所有人叫爹。” “不跟你胡闹,”简真识趣地收回拳头,“反正出了事有方飞陪我,”不顾小度者挣扎,又把他亲亲热热地搂到怀里,“咱俩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方飞,”甘棠指着一片玉禾,“那边八株归你。简真,你负责那边八株,吕品,不要东张西望,旁边的玉禾都是你的。”到此分配完毕,看守舒舒服服地点燃一锅烟,大摇大摆地消失在玉禾后面。 “可这怎么办?”大个儿看着玉禾挠头,懒鬼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连打哈欠。方飞的魂儿还在丙离国,呆柯柯站在原地,一时还适应不了现实生活。 “嗐!”蝎尾狼走上来,向方飞笑道,“真没想到,你还活着呀?” “你有什么事?”方飞对望气士并无好感。 “提醒你两句,”蝎尾狼笑着凑近他说,“琼田可是天狱星上最凶险的地方,这儿的玉禾下面经常都会发现尸体。” 方飞心生寒意,转眼一瞧,附近的囚犯目光不善,纷纷向他看来。玉禾高大茂盛,进入琼田如同踏进迷宫,出现任何事故都很难及时发现 “琼田里杀人,胆子也太大了吧?”简真极力给自己壮胆。 “瞧你说得,天狱里杀人是家常便饭,”蝎尾狼打量大个儿,“别担心,如果要死,方飞也比你先死。” 简真松了一口气,方飞皱眉说道:“这又是你望气发现的?” “不,”望气士诡笑,“他们加入了玄黄党。” 方飞狐疑地看着两个小伙伴,简真搓手搓脚地不胜扭捏,吕品小声说道:“你不是去了狱长室吗,所以我们就,嘿嘿嘿……” “你们居然瞒着我加入,”方飞怒气冲脑,“这也太不讲义气了。” “这是形势所迫,”大个儿假装咳嗽,“到了这个鬼地方,总得找个靠山。” “明智之举,”蝎尾狼拍了拍他壮硕的胸膛,“我看好你。” “没什么事儿,我们要干活了。”方飞板着脸下逐客令。 “不识好歹的家伙,我可是来提醒你,”蝎尾狼骂骂咧咧,“苍龙方飞,你死定了,我的望气术一定没有错。” “好了好了,”吕品连推带搡地把他松走,“知道你厉害。” “他也就说了两句实话……”大个儿话还没完,吕品沉着脸说:“闭嘴,要么我把你的舌头拔出来绕着脖子缠三圈?” “我的舌头可没那么长……”大个儿心虚地还嘴。 “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变化术’吗?” “得了吧,有‘天狱禁锢符’管着,你的‘变化术’没法用。” “对自己没法用,对别人可不一定。”吕品满不在乎的调调让大个儿背脊发冷,匆忙凑到玉禾下面,双手按地,装模作样地念念叨叨:“土生金,金生水……”使出吃奶的劲头,把元气狠狠注入琼田,可是过了片刻,一滴水珠也没出现。 “五行循环没用。”简真大失所望。 “当然没用,”吕品冷笑,“琼田可不是普通的石头。” “石头上干吗长稻子?”大个儿忿忿不平 “你一个大活人还不是长了一个猪脑子。” “臭狐狸,你不要欺人太甚。”简真跺脚怒吼。 “不是猪脑子,你弄个‘水化身’给我瞧瞧?” “瞧就瞧!”大个儿扎马运气,双手向上一举,过了半晌……天上什么也没出现。 “你哭一场得了,”吕品讥讽,“我敢打赌,你流出来的眼泪都比你变出来的水多。” “去你的,我……”简真忽然舌头打结,眼睁睁看着懒鬼手舞足蹈,召来霏霏斜雨,淅淅沥沥地洒在作物上面。浇水以前,玉禾、瑶草颜色米白、有些无精打采,吸入雨水以后,茎秆变得雪白,抖擞着挺立起来。 “喂!”简真凑近方飞,“你跟懒鬼说说,帮咱俩一块儿浇了,不然我们得在琼田过夜。” “谁说我要在琼田过夜?”方飞白他一眼,大踏步走向一株玉禾。 “你干吗?”简真小眼瞪圆,火冒三丈,“你想变水?不要痴心妄想了!我都没辙你还有戏?你这种货色能变出水来我把舌头剁了给你炒着吃……咦、呀、唉……” 空中水汽凝结,浓白、缥缈,宛如流云,方飞的神识充满其间,活泼泼、光灿灿,如同清晨的阳光一样明亮温暖。 “来!”方飞右手一挥,哗啦啦,白云破散,就像打开了珠宝匣子,珍珠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每一颗都落在玉禾上面,不左不右,不多不少,简真站在旁边,一丝水汽也没沾到。 这一阵急雨下了足有五分钟,玉禾光白夺目,沉甸甸的谷穗色泽温润,简直就像快要融化的冰淇淋。 简真大张的嘴巴一直没能合上,附近的囚犯人人侧目,吕品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兴冲冲跑过来,搂着方飞的肩膀:“神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做梦的时候。”方飞一老一实地回答。他的心情相当复杂,狂喜之后是更多的疑问——为什么现实里拥有梦中的能力?为什么每一次做梦都会进入同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梦见山都?莫非这些“木之子”在给自己“托梦”?如果是托梦,它们本身又在哪儿……疑问越想越多,如同一大窝跳蚤在脑子里上蹿下跳。 “做梦?”吕品有点儿发懵,这回答太过古怪,就连他这种脑路诡异的家伙也很难理解, “骗谁呢?”大个儿终于回到了现实,冲上来抓住方飞摇晃,“你肯定有什么速成的秘诀,快说,好东西应该拿出来分享。” “放开我,”方飞挣脱他的双手,“我真是从梦里学来的。” “鬼才信你,”简真愤怒地跺脚,“你也太不够朋友了。” “别理他,”懒鬼挽着方飞,“让他在琼田过夜。” “唉?”大个儿吓掉了魂儿,一个箭步抢上,抱住方飞的手臂低声下气,“我说着玩儿呢!方飞,我知道你是个大好人,你行行好,也帮我浇浇,我可不能死在这儿,我爸妈还等着我呢,还有我那可怜的小弟弟,没有我看着,他将来一定没法过……”挤一挤胖脸,居然挤出了两朵晶莹的泪珠。 “得了吧,”懒鬼狠捅他的痛处,“你巴不得简容变成一只蜕。” “滚开!”大个儿用力把他推开,“方飞,别听他说完,咱俩可是顶好的朋友,别忘了,当初谁把你从琴水妖那儿捞出来的?” “好了,”方飞被他纠缠得无法可想,“我帮你还不行吗?” “这才像话,”简真眉开眼笑,大巴掌把他拍得东倒西歪,“不枉我陪你坐牢。” “谁陪谁呀?根本是你自作自受……”吕品的话在简真听来就像一股阴风,他假装没有听见,把方飞揪到自家的玉禾下面,指着上面咋咋呼呼:“好好干,别偷懒。”。 方飞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搅,天上云气浮现,雪白里透着暗青。哒,他屈指弹出,雨点冲出云气,谁想落到一半,忽然寒气冲天,雨点半途凝结,变成六角雪花飘舞不下。 方飞心头一沉,扭脸看去,身后站着五个男犯,其中的“蜘蛛猴”他认识,另外四个都很陌生,可他一眼就看出谁在捣鬼:那家伙个子不高,眉眼精悍,袖口挽到肘部,小臂上的肌肉像是拧在一起的钢筋。 每一片雪花都向他飘去,聚在男犯面前,结成一个蓬蓬松松的圆球,随他手指捻动,不断变幻形状。 啪,男犯打了个响指,雪花变回水滴,悬在空中纹风不动,他又笑了笑,右手五指合拢,水滴随之聚合,变成亮晶晶的水球停在双手之间,杂耍似的飘来荡去,从手到肩,又从肩到手,忽而升到眼前,忽又停在指尖滴溜溜飞旋。 方飞看得眼花缭乱,蜘蛛猴忽然走上前来,他的手脚长得离谱,下巴削尖,脑门外凸,两只眼睛贼兮兮乱转,冲着三个男孩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懂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简真傻傻地问。 “交税!”蜘蛛猴翻了个白眼。 “什么税?” “血河帮的保护税。” 大个儿听见“血河帮”三字,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虚怯怯地瞅向吕品。懒鬼抿着嘴面无表情,两眼朝着远处,一副“关我屁事”的样子,简真心中暗骂,回过头来眼巴巴看着方飞。 紧要关头,两个家伙一个也靠不住,方飞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我们没钱。” “谁说要钱?”蜘蛛猴戏谑地看着他,指了指玉禾,“你们三个,每人替血河帮浇十株,按时完成,不许偷懒。” 方飞怒火上冲。他是“叛道者”,人人得而诛之,裴千牛出于大局考虑,有意对他进行庇护,然而“血河帮”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如果一心杀他,十个天关星也未必拦得住。时下的“保护税”也许只是挑衅,方飞拒绝交税,对方找到借口,就能对他痛下杀手。 他呼出一口气,转眼看向四周,囚犯全都盯着玉禾目不斜视,仿佛牵线木偶,僵硬地召唤雨水。 “我们……”简真吞下口水,“我们是玄黄党。” “玄黄党?”蜘蛛猴看他一眼,突然抡起右手,用力给他一个耳光。简真转了两圈,站定时吐出一口血沫,里面白花花躺着一枚牙齿。 “老子专打玄黄党。”蜘蛛猴冲着地上吐一泡口水。 方飞想也不想,向他冲了过来。蜘蛛猴微微冷笑,反手一掌扫向男孩的左脸,他身高臂长,出手如风,少有人能够躲开。 但对方飞来说实在太慢,他进入“神读”,除了少有的狠角色,平常人的动作瞒不过他的眼睛。蜘蛛猴一出手,他的脑子里就已经勾画出手掌运行可能出现的所有轨迹,脖子一缩一凑,蜘蛛猴的长臂从他额角扫过,紧跟着砰的一声,方飞狠狠撞进他的怀里。 噗,男孩右拳蹿起,捣中蜘蛛猴的下巴,那家伙仰着脸向后倒退,方飞一步赶上,跳起一脚踹中他的小腹。蜘蛛猴直觉叫人捅了个窟窿,龇牙咧嘴地蹲了下来,刚要开口骂人,方飞的膝盖已经到了他的鼻梁。 男犯如被大斧劈中,仰面倒在地上,鼻血决堤似的向外喷涌。 琼田里一下子变得死寂,方飞看见鲜血,不觉后退两步,脑子乱哄哄的,忽然后怕起来。裴千牛警告他不要惹事,可他刚刚痛揍了蜘蛛猴,招惹了天狱里最凶毒的帮派。 没办法,他的动作实在太快,浑身上下就像装满了弹簧,念头刚刚萌发,手脚已经发动,直到击中对手,方才回过味儿。 “好快!”吕品轻叫一声,打破了寂静。 “血河帮”一伙横行惯了,压根儿没想到对方胆敢还手,更没想到快手快脚的“蜘蛛猴”一个照面就被放翻。站立的四个人一时有些发懵,听见叫声,精悍男率先发难,他右手一挥,拍中水球。啪,迸散成无数细小雪霰,颗粒晶莹圆润,速度却堪比子弹。 方飞仓皇后退,他退得不可谓不快,可是雪霰更胜一筹。男孩背脊一痛,撞上了玉禾的秸秆,秸秆微微颤抖,前方的霰弹却像毒蜂一样钻向他的心窝。 “停!”声音细如游丝,来自吕品的双唇,雪霰应声停止,距离方飞不过半米。 方飞扭头看去,吕品双手合拢,指尖颤动,两眼盯着精悍男子。那人迷迷瞪瞪,脸上满是挣扎,懒鬼的神识钻进他的脑子,仿佛八爪章鱼缠住了他的心志,千钧一发之际迫使他停止了射击。 “狐妖?”有人咕哝一句,对面走出一个男犯,八字眉,三角眼,瘦高个儿,黑发浓密,脸色苍白发暗,随随便便地跨出一步,剃刀一样切入吕品和同伙之间。 方飞吃了一惊,“天狐遁甲”不止针对精悍男,任何接近吕品的目光的人都会遭到“摄神术”的攻击。可是八字眉若无其事,抬起双手,合在胸前,双眼猝然一亮,犹如死灰复燃,浑身急剧紧绷,似有一双大手拧挤他的血肉,把所有的精魂气魄挤向那双燃烧的眼睛。 吕品脸色惨变,汗珠渗出额头,身子古怪的扭曲,呈现出一种拔河才有的姿态。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同类,对方不是狐妖,却拥有与他匹敌的精神力量。 “小心摄神者!”狐青衣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摄神’不是狐神的专利,道者里也有同样的异类。他们天赋超群,通过后天磨炼,更加犀利可畏,遇上这样的家伙,绝对不能轻敌。” 八字眉就是一个“摄神者”,吕品的目光撞上了一堵铁墙,紧跟着对方的神识滚滚涌来,火焰似的钻进他的脑海,吕品的神识被挤到一个狭小角落,拼命挣扎,可是无济于事,眼前模糊起来,头脑一阵昏沉。 “跪下!”八字眉声音很轻,但如一道闪电贯穿了他的身体,吕品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方飞冲了上去,可他发现简真更快,大个儿扑向八字眉,壮硕的身子就像一头飞上天的狗熊。 刷,一条长藤凭空蹿出,翠绿中夹杂缕缕金丝,缠住简真的腰身,狠狠向下一拽,大个儿面孔朝下摔了个狗趴,他满脸是血,蛮性发作,不顾一切地抓向长藤,不料手腕发紧,各自多了一根长藤,紧跟着双腿、脖子都被缠住,藤蔓上传来惊人的力道,简真身子一轻,忽地飞到半空,绝望中他努力看去,藤蔓来自一个光头壮汉,筋肉结实,满脸胡须,眼珠子就跟脑门儿一样光亮,六条藤蔓从他前胸后背流蹿出来,一如章鱼的触手,灵活有力,上下翻飞。 方飞稍一迟疑,冲向光头壮汉,不料双脚一沉,突然不听使唤,身子变得异常沉重,双脚仿佛陷进了沼泽,无从着力,无法自拔。 忽听咳嗽一声,来自三米外一个老头,他干瘪瘦小,其貌不扬,留着稀疏的胡须,黄澄澄的眼珠盯着男孩,忽然开口说道:“九星之子,怎么走不动啦?” “你在捣鬼?”方飞想要挪步,却觉身子越来越沉,腰身钢条一样向后弯折,很快躺在地上,四肢平平摊开,一如煎锅上的薄饼,每一块骨肉都在下沉,肋骨压住肺泡,简直无法呼吸,心脏的收缩也变得缓慢,脑子供氧不足,神志变得模糊,恍惚看见蜘蛛猴跳上前来,大力甩起右脚,恶狠狠踹向他的脑门。 “住手!”小老头忽又开口,蜘蛛猴的脚尖停在他的太阳穴上,男犯犹豫一下,回头看向老头。 “裴千牛下了死命令,”小老头顿了顿,“我们暂时不能杀他。” “他敢揍血河帮的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蜘蛛猴怒气难消。 “这个嘛,”小老头慢吞吞地说,“裴千牛只说不能杀,别的可没说。” “明白!”蜘蛛猴骑在方飞身上,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他七八个耳光,打得他双耳嗡鸣,跟着一拳砸中他的鼻子,剧痛蛛网一样布满脸颊,方飞鼻血长流,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够了!”小老头又说,蜘蛛猴站起身来,意犹未尽,踩住方飞的脸颊来回碾磨,一边咬着牙齿发狠:“小杂碎,好好记得我,如果再来一次,我让你后悔生出来。” 方飞想要反唇相讥,舌头堵住嗓门,只能发出呜呜噜噜的怪声。 小老头笑笑,把手收回,方飞浑身一轻,手脚又能动弹,他摇晃着站了起来,望着小老头和蜘蛛猴,心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轩辕光雄,”小老头并不理他,忽然掉头说道,“你看够了吗?” 一个中年男犯从玉禾后面转了出来,他鼻直口方,剑眉星目,一道血红的伤疤从耳根蹿到脖子,弯曲曲像是一条火链蚯蚓。几个犯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垂手肃立,闷声不吭。 “闻人寒,”轩辕光雄沉着脸说,“你想干吗?” “收税?”小老头笑嘻嘻回答。 “他们加入了‘玄黄党’。”轩辕光雄指着简真和吕品。 闻人寒打个手势,八字眉收手后退,光头男也收起藤蔓,把简真扔在地上。 “我管他们是谁?”闻人寒扬起下巴,“不是‘血河帮’都得交税。” “奇了怪了,”轩辕光雄打量小老头,“身为‘血河帮’的头儿,你还要亲自收税?” 方飞暗暗吃惊,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竟是“血河帮”的首领。忽见闻人寒掉头看来,眼中满是讥讽:“我来瞧瞧九星之子,闻名不如见面,真是稀松平常。听说他害死了天皓白,我可一个字儿也不信。” “他不是‘玄黄党’,”轩辕光雄不动声色,“他干什么跟我无关。” “天皓白可是你的道师,”闻人寒皮笑肉不笑,“你就不想给他报仇?” 轩辕光雄面皮抽动,瞟了方飞一眼,看了看天:“我不配当他的学生。” “看来你也收到了警告,”闻人寒转向三个男孩,“你们知道得罪‘血河帮’的下场吗?”三人还没回答,蜘蛛猴快嘴快舌地说道:“紫微星下落之前,你们的尸体就会躺在琼田的某个地方。” 简真哆嗦一下,凄惨地看向两个同伴,吕品眼神空洞,还没有从败落中恢复过来,方飞咬着嘴唇,两眼死死盯着脚尖。 “蜘蛛猴说得对!”闻人寒满意地点点头,“我今天心情不错,死罪免了,税要加倍,你们除了自己的活儿,还得替我浇完六十株玉禾……” “六十株?”大个儿失声惊叫,蜘蛛猴二话不说,跳过来给他一个嘴巴:“怎么?不想干?” “我哪儿敢啊?”简真捂着脸,“给我一万点金也不敢哪!” “不想干也行,”闻人寒好脾气地笑笑,“少浇一株玉禾,我就在你们身上取点儿东西?好比一块肉,一根手指,当然啰,鼻子不错,耳朵也行。” “就怕取得太多,东一块,西一块,到最后人都没了。”蜘蛛猴尖声怪笑。 “这还不算完,”闻人寒接着说,“你们还要上交两次聚餐的食物给我。” “也就是说,”蜘蛛猴好心肠地解释,“接下来两次聚餐,你们全都得喝风。” “年轻人嘛,饿两顿也没什么。”闻人寒满意地摸了摸下巴。 “你们可以吃地上的叶子,”蜘蛛猴继续捧哏,“听说滋味儿还不错。” “我就说这么多,想死想活你们看着办。”闻人寒转过身,带着四个手下走了。 轩辕光雄目送小老头消失,恼怒地扫视三个男孩:“按他说得办,别给我找麻烦。”简真心火上冲:“你不是‘玄黄党’的头儿吗?” “是又怎样?”轩辕光雄闷声回答。 “我们‘玄黄党’就任由‘血河帮’欺负?”。 轩辕光雄诧异地看着他,就像打量一个白痴:“你想怎么样?” “跟他们拼了。”一想到饿饭,简真就恨得牙痒。 “没必要!”轩辕光雄简短回绝。 “为什么?” “‘血河帮’的人会在天狱里呆一辈子,所以他们不怕杀人,杀一个杀十个结果相同。‘玄黄党’不一样,我们早晚还要离开这儿,回到紫微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轩辕光雄说到这儿,望着远处的紫色星球,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真没劲!”简真咕哝。 “你说什么?”轩辕光雄冲他疾喝,吓得简真面红耳赤,哆哆嗦嗦不敢出声。 “不想留在‘玄黄党’就滚蛋,”轩辕光雄恶狠狠扫过三人,“至于你,苍龙方飞,离我的人远一点儿。”说完也甩手走开。 三个男孩面面相对,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沮丧,简真跺了跺脚,小声咒骂:“什么轩辕光雄,根本是个狗熊。” “敢骂党魁?”蝎尾狼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伸手拧住大个儿的耳朵,“胆子不小。” “我不承认,”简真杀猪般尖叫,“我什么都没说……” “蠢货,”蝎尾狼把手放开,盯着方飞看了又看,“你胆子真大,居然敢动‘血河帮’,你知道那几个家伙都是谁吗?” 方飞心不在焉地摇头,蝎尾狼嗤了一声,说道:“玩水的叫潘常,号称‘冰煞’,玄武人,精通‘水化身’。他有个怪癖,杀人以后要把尸体冻成冰块,塞进酒窖冰镇虫露酒,听说那座酒窖早就塞得满满当当……” 方飞打了个突,忙问:“干吗不判处他死刑?” “因为酒窖没有找到,”蝎尾狼没好气说道,“玩藤蔓的叫纪权,苍龙人,绰号‘百爪蜈蚣’,精通‘木化身’,通身上下能长出上百根藤蔓,每一根都能控制自如,而且还带有剧毒……” “我想起来了,”简真一拍后脑,“入狱的时候夸父还教训过他。” “对!”蝎尾狼点头,“就是他。” “那个‘摄神者’是谁?”吕品冷不丁问道。 “你说百里玄空?”蝎尾狼舔了舔嘴唇,“他可是血河帮的二号人物,不但精通‘摄神术’,还是‘火化身’的高手,事实上,我认为他比闻人寒还要难缠。” “闻人寒用的是‘土化身’吗?”方飞想到刚才的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能控制引力,”蝎尾狼顿了顿,“这四个人合称‘血河四神’。” “四神?”简真捏着脖子干呕,“我都要吐了。” “刚才算你命大,”蝎尾狼亲切地拍了拍方飞的肩膀,“没关系,你肯定会死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冲着男孩挤眉弄眼,两手揣进兜里,吹着口哨欢快地走开。 “这人有病吧?”简真忍不住嘀咕,“你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方飞无奈摇头,“他在监视我。” “他想亲眼看你死,”吕品冷冷说道,“作为望气士,预言九星之子的死亡也许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成就。” “你没事吧?”方飞担忧地望着他,经过刚才一役,懒鬼显然折了锐气。 “没事,”吕品闷闷地说,“就当长长见识。” “时候不早了,”简真提醒,“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浇水?我可不想在这儿过夜。” 方飞看一眼懒鬼:“我俩一起来。”吕品默然点头,两人打起精神,聚合云气,雨水潇潇落下,把一株株玉禾由米白变为纯白。 简真抱着双手,舒舒服服地呆在一边看戏,他自觉占了便宜,粗声大气地没话找话:“我可算知道‘天狱禁锢符’为什么不限制‘化身’,原来是为了给玉禾浇水,唉,对我们这些不会‘化身’的人太不公平了……方飞你瞪我干吗,我也是没办法,‘化身’这种事,羽士天生占便宜。噢,行了行了,我不说这个,咱们来聊一聊玉禾,你们猜这玩意儿为啥长这么高?嘿,不知道了吧?我可一清二楚,玉禾是夸父种的,琼田是夸父的圣田,盘古赐给它们的风水宝地,当年夸父用玉禾酿酒,道者喝一杯要醉三年,所以又叫‘千日醉’。” “醉三年?”方飞忍不住拆穿对方的牛皮,“那不是死了吗?” “你懂啥?古时候有人得到一坛‘玉禾酒’,好奇喝了一杯,当场醉死过去。家人以为他死了,把他送进坟墓,过了三年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从坟里爬出来了,呵呵呵……”大个儿发出豪爽的笑声。 还没笑完,蜘蛛猴急煎煎冲过来,逮住三人一顿臭骂,赶着他们到“血河帮”的地盘浇水,口口声声地说:“今天不浇完不许睡觉。” 三人忍气吞声、一一照办。蜘蛛猴坐在玉禾下面,一边偷吃瑶草的果子,一边对着三人冷嘲热讽。简真不会化身,成了他调侃羞辱的首要对象,“废物”、“白痴”骂个不停,十株玉禾还没浇完,他已挨了蜘蛛猴三拳六脚十个耳光。大个儿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从游手好闲的看客变成了任人捶打的沙包,他苦不堪言,可又不敢反抗,鼓着胖脸站在一边,心里把蜘蛛猴咒骂了一千遍。 方飞很快明白了“血河帮”为什么不肯自己浇水,使用“化身”对体力和元气消耗很大,浇完二十株玉禾,他和吕品就已气喘如牛、饥渴交加,可是琼田无水无粮,又不敢效仿蜘蛛猴偷吃瑶草,只好自己造出清水,就着玉禾凋落的叶子充饥,那些枯叶微酸带甜,干巴巴的像是过了期的饼干,好在叶片宽大,吃掉一半就能填饱肚子。 浇完六十株玉禾,紫微星已经落到地平线上,后面的太阳半遮半掩,如同一把烧红的铁钩。蜘蛛猴验收完毕,踹了三人几脚让他们“滚蛋”。 眼看紫微星将要落山,自家的玉禾还有一半没有浇水,三人一想到垢蛆,都是不寒而栗。简真一路上骂骂咧咧,把“血河帮”从头到尾骂了遍,吕品揣着手闷声不吭,胡乱踢踹地上的落叶,自从输给百里玄空,他就变得沉默寡言。 方飞跟在两人后面步子沉重,灵窍空落落的榨不出一丝元气,玉禾叶子填满了肠胃,胀闷泛酸,让人恶心想吐。 他走到路边,扶着玉禾干呕,可是除了清水什么也没吐出来,抬眼一瞧,简真、吕品走得不见踪影,再看四周,冷清清人影全无。浇水的囚犯完成了劳作,纷纷离开了琼田,方飞忽然陷入了孤独境地,没来由背脊发冷,他挺身站起,甩开手脚走了两步,忽听身后沙沙声响,似乎有人蹑足跟随。他心子一跳,仓皇回头,可是目之所及,只有玉禾瑶草。 男孩汗毛直竖,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他本能感觉周围藏有某种东西,鬼鬼祟祟的不怀好意,可是进入“神读”也感觉不到。 他加快脚步,一口气跑了二十多米,回头看去,白光光的秸秆无比刺眼。 “应该没人,”方飞自我安慰,“不要疑神疑鬼……” “啊!”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沙哑凄厉,透着垂死的绝望。 方飞愣了一下,弹簧似的蹿了出去,估摸惨叫来源,转过几根玉禾,忽见一个人躺在地上,躯体痛苦扭曲,嘴巴微微张开,眼里的光亮已经熄灭了。 “蝎尾狼!”方飞冲口而出。 第八章、谋杀案 第八章、谋杀案 望气士死了,胸口的孔洞贯穿了心脏,鲜血向外狂涌,很快染红了琼田,玉白血红,说不出的诡异。 脚步声急促响过,几个囚犯从不同方向冲了出来,简真、吕品也在其中,望着尸体无不骇异。两个看守也从玉禾林里钻出来,为首的阴练华扫一眼尸体,抿起嘴巴,扬起毛笔,冲天发出一道“流星符”,银白色的光团尖啸着冲向高空,砰的炸开,绽放出一个巨大的“死”字。 奔跑很快传来,这儿是“血河帮”的地盘,闻人寒率先赶到,“血河四神”的其他三位跟他形影不离。老头儿把目光从尸体上移开,无不阴沉地扫视众人。 轩辕光雄随后赶来,见了尸体怔愣一下,回头瞪视闻人寒:“你干的?” “屁!”闻人寒皱眉说道,“我杀他干吗?” “让开!”巫唐推开人群,盯着尸体两眼出火,“谁干的?” “不知道。”闻人寒回答,巫唐瞪他片刻,回头锐喝:“盘震,你磨蹭什么?” “来了!”老夸父的声音在琼田里回荡,咚咚咚的脚步声有如擂鼓。 当先出现的却是天狗,戌亢幽灵一样穿过玉禾,吓得囚犯纷纷躲闪。盘震的影子出现天狗身后,它手持法杖,谨慎地避开地上的瑶草,冷冰冰地盯着尸体。 “死了吗?真可惜。”夸父干巴巴的口气没有丝毫惋惜的意思。 “少废话,”巫唐厉声说道,“把凶手找出来!” “戌亢!”盘震低头看向大狗,戌亢走到蝎尾狼身边,嗅了嗅,扬起鼻子,冲着天上微微抽动,忽然转过身来、缓步走向人群。 囚犯们一下子屏住呼吸,望着天狗脸色发白,巨犬像是一团黑烟,从众人身前挨个儿飘过,最后停在方飞面前,瞳子白惨惨地地盯着他。 方飞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天狗微微前倾,鼻子凑近男孩,呼出的热气让他寒毛直竖,如同见了猫的老鼠,恐惧夺走了行动的能力。 “嗤!”天狗呲起白牙,瞳仁由白变红,仿佛凝结的血块。方飞吓得双腿一软,噗地坐在地上,忽见戌亢作势扑来,禁不住双手着地,拼命向后挪动。 “破案了!”盘震的声音像是千钧重锤,“死者的身上有方飞的元气。” “什么?”方飞失声惊叫,“你胡说!” “天狗不会撒谎,”盘震严厉地看着他,“它的鼻子能够分辨所有的元气。” “我没杀他……”方飞急得两眼通红,“我没杀蝎尾狼。” “谁最先到达现场?”巫唐扫视人群。 “他!”一个囚犯虚怯怯指向男孩,“我听见惨叫,赶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站在尸体旁边。” 方飞张开嘴巴,无数申辩的词儿堵在喉咙里,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凶手用蝎尾狼的惨叫把他第一个引到这里,还在尸体上留下了他的元气。可是……凶手为何会有他的元气?难道真是他杀死了蝎尾狼? 方飞糊涂起来,回头看去,每一张面孔都充满敌意,就连吕品和简真也流露出困惑的神气。 “我,”方飞使劲吞咽口水,“我为什么杀他?” “他老是咒你死,”囚犯里有人说,“蝎尾狼是望气士,他逢人就说,九星之子命中注定会死在天狱。” “我也听他说过……我也听说了……那家伙满嘴跑马,成天都在我耳边念叨……他死了更好,世界清静了不少……”囚犯七嘴八舌地议论。 “看来他的话太多了,”巫唐冷冷瞅着方飞,“他诅咒你,你生气了。” “没有!”方飞高叫,“我没杀他。” “把他抓起来,”巫唐回头下令,“带他去见天狱长。” 两个守卫走上前来,粗暴地揪住方飞,尖锐的指甲扎进胳膊,痛得他倒吸冷气。男孩试图挣扎,忽见戌亢凑了上来,天狗的眼珠变回白色,冰冷的目光像要钻进他的脑子。方飞吓得浑身发软,任由看守拖着拽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不久出了琼田,盘震也跟了上来,法杖一顿,使出“缩地法”把众人送回盘古神殿。 方飞的脑子始终一片空白,模糊感觉有人给他戴上了符锁,有人在他身边急速奔跑…… “嗐!”有人暴喝一声,紧跟着,方飞挨了一记耳光,疼痛让他苏醒过来,瞪眼望去,裴千牛站在身前怒容满面:“叫你呢,没听见吗?” “天狱长!”方飞回过神来,捂着脸颊说道,“我没有杀人。”裴千牛瞪他一会儿,回头问巫唐:“人怎么死的?” “利器刺穿心脏!” “凶器呢?” “伤口有水分残留,凶手使用的是‘水化身’里的‘冰刃’。从伤口的深浅和形状来看,应该是近距离一击毙命。” “伤口有方飞的元气?” “对,天狗闻出来了。” “天狗不可信,”裴千牛阴沉地注视下属,“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要对夸父保持警惕。” “没关系,”巫唐耸了耸肩,“我们可以从伤口提取元气跟方飞的元气进行比对。” “元气符合也不能说明问题,”裴千牛执拗地说,“有不少方法可以搞到他人的元气。” “可他第一个出现在杀人现场。” “我不认为他会那么蠢,换了是你,杀人以后会呆在现场吗?” “我会有多远逃多远,”巫唐停顿一下,“可是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 “十八年来我见过无数犯人,窃贼、骗子、杀人犯,我一眼就能看穿他们,”裴千牛转眼盯着男孩,“他一点儿都不像杀人犯,他就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可是证据……”巫唐还没说完,就被天关星打断:“用不着,我有更好的办法。” 裴千牛把手伸进乾坤袋,取出一张浅黄色的符纸,上面天青色的符字煜煜发光。 “天道师……”方飞认出了符纸上的字迹,心中传来强烈的绞痛。 “这一张‘测谎符’是天皓白留给我的。”裴千牛抽出毛笔,点一下符纸,纸上的符字灼灼发亮,向上一跳,变成一团耀眼的白火,浮浮沉沉,飘到方飞面前。 “你杀了人吗?”裴千牛语调低沉。 “没有!”方飞直视白火,火焰幽幽燃烧,纯白如雪,颜色没有改变。 “你杀了蝎尾狼吗?”巫唐又问。 “没有!”方飞回答完毕,白火仍未变色,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是清白的。”裴千牛挥一挥手,符火熄灭了,天关星意味深长地盯着副手,“你认为呢?白虎巫唐。” “我没意见。”副狱长木无表情。 “死者是哪个帮派?”裴千牛又问。 “玄黄党!” “我会跟轩辕光雄谈谈,”裴千牛口气冷淡,“我猜他不敢乱来,毕竟还有大半年他就能出狱了。” “不是方飞,”巫唐沉吟,“那又是谁呢?” “出事之前,你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吗?”裴千牛盯着方飞。 “可疑?”方飞冥思苦想,“听见惨叫前,似乎有人跟踪我。” “你看见他了?” “没有……”方飞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抬头望着星官,声音微微发抖,“会不会是隐身者?” “隐身者?”裴千牛拧起眉毛。 “那不可能,”巫唐插嘴说道,“天狱禁止变身、分身和隐身。无论看守还是囚犯,任何人踏上天狱星之前都会接受符咒禁制,唯一例外的只有一个人。” “谁?”方飞问道。 “我!”裴千牛沉着脸说,“可我不会隐身术。” “如果真有隐身……”方飞话没说完,裴千牛打断他说,“你可以走了。” “我的玉禾还没浇完。”方飞还记得任务。 “今天的免了,下一次补上。”裴千牛目送方飞走出神殿,忽然开口说道:“巫唐。” “属下在!”副狱长躬身行礼。 “这个凶手很危险,”裴千牛沉吟,“你得想办法查出来。” “我尽力而为。”巫唐作势退下,天关星扬手说:“慢着!” “怎么?” “最近……”裴千牛盯着属下目光幽沉,“巫史找过你吗?” “他哪儿有这个闲心,”巫唐酸溜溜地说,“他可是个大忙人。” “是吗?”裴千牛意似不信,巫唐和和气气地说:“您不相信,可以审查我。” “不必了,”裴千牛摆摆手,“我要提醒你一句,离巫史远一点儿。”巫唐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上司:“这话怎么说?” “燕玄机是皇师利的眼中钉,因为他的存在,皇师利的势力很难扩张到羽山以南。如果他想要完全控制紫微,除掉燕玄机是早晚的事。” “星官大人,”巫唐神色别扭,“您这话什么意思?” “巫史是你的堂兄,也是皇师利的心腹,可你是天狱的看守,你有你自己的立场。” “我还是不太明白。”巫唐打量上司。 “我认为,”天狱长盯着他目不转睛,“皇师利想杀了方飞。”巫唐怔了一下,摇头说:“杀死方飞会引发战争。” “皇师利要的就是战争,”裴千牛脸色阴沉,“你想,如果方飞死了,燕眉也会死,燕玄机一怒之下挑起战争,那么战争的责任由谁来负?” 巫唐迟疑一下,轻声说道:“我们!” “方飞死在天狱,我们就是替罪羊,皇师利会拿我们来平息燕玄机的怒火。燕玄机如果不肯接受,那么就会发生战争。” “我懂了,”巫唐笑笑,“您认为我受了白王的支使,想要帮他陷害方飞?” “我只希望你看清形势,”天关星徐徐说道,“方飞肯定会出事,我们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知道了,我会找出凶手。”巫唐冲上司欠了欠身,反身走出神殿。 大殿一下子空了,剩下裴千牛独自一人,他回头望着盘古神像,紫微星已经沉没,浓重的阴影古蛇一样游弋进来,爬上神像的面庞,留下诡异的痕迹,神殿的轮廓开始模糊,化作浑然一块,向他倾身压来。 杜风烈落到地上,把飞剑收进乾坤袋,抽出烟杆点燃,冲着身旁的神照渠吐出一缕轻烟,烟气变成水鸟,轻盈掠过水面。 一只只“水鸟”从她口中吐出,飞向四面八方,水面上、草丛里、树荫下……烟灵包含女虎探的神识,每一只“水鸟”都是一只眼睛,上天入地,把周围一切传入她的脑海。 杜风烈吞云吐雾,过了足有两分钟,确信无人跟踪,这才放下烟杆,顺着水渠向东行走,步子悠然自得,随手攀扯垂柳。老柳树很不乐意,飒飒飒抖动枝干,试图把柳条从她手里拉扯回去。 “小气!”杜风烈放开柳条,锐利的目光扫过附近。 两个老汉正在钓鱼,一对情侣在树丛里嬉笑,岸边的长椅上有个老妇人,鸡皮鹤发,衣裙陈旧,她低头坐在那儿,从白瓷罐子里掏出鱼食,轻轻撒向水渠。水里的鱼妖挤在一起争抢,鳞甲摩擦碰撞,迸闪绚烂异彩,看上去就像一副油彩大画,顺着流水缓慢地展开。 杜风烈走上前,坐到老妇身边,吸一口琅嬛草轻轻吐出,烟气变成一只水鸭。老妇抬起头,看了看烟灵,呼出一口气,水鸭翻腾两下,变成一只燕子。 “丑死了,”杜风烈瞟一眼老妇,“你干吗这副打扮?” “你老了还不是一样。”老妇继续喂鱼,眼睛闪烁一下,变得清亮有神。 “我可不想变成这样,”杜风烈斜靠椅背,“老死之前我会做个了断。” “这衣服我花了一千点金,”老妇嘟嘟囔囔,“向一个行乞的老太太买的。” “一千点金?”杜风烈苦笑,“那可是我一年的薪水。” “你还真穷。”老妇人拈起鱼食撒向水渠。 “说吧,”杜风烈直视水面,“你找我干吗?” “我需要帮助,”老妇人直起身,“请你召集逆鳞。”杜风烈愣了一下:“为什么?” “方飞夺回的象蛇元珠藏在斗廷,”老妇人犹豫一下,“我要近距离接触它。” “你做梦!”杜风烈轻哼一声,“谁知道那东西藏哪儿?” “我知道,”老妇人的手指停在陶罐,口中轻声说道,“藏在北极宫。” “你怎么知道?”杜风烈不胜疑惑,“这可是绝密。” “打听这个不难,”老妇人顿了顿,“难的是进入那儿。” “那还用说,”杜风烈白她一眼,“你当斗廷都是白痴?” “你得帮我。”老妇人说道。 “干吗不求你爹?” “我不能见他,”老妇人苦笑,“他会把我赶回南溟岛。” “换了我也会这么干,”杜风烈冷冷说道,“你现在可是白虎厅的甲等通缉犯,苗得意悬赏一千万抓捕你归案。” “我就在这儿,”老妇人微微冷笑,“这可是你发财的好机会。” “说得对,”杜风烈连连点头,“如果逮捕你,我就可以退休了。” “你真想抓我?”老妇人有点儿生气。 “想想而已,我可舍不得把你交给猫鬼,”杜风烈笑了笑,“老实说,‘流水赌坊’的事很对我的脾胃。呵,你上去那儿去干吗?” “我进了贪婪宝库。” “什么,”杜风烈几乎跳了起来,“你找到了‘象蛇元珠’的信息?” “对!” “这就是你想接触元珠的原因?” “对!” “这是找回元珠的关键?”女虎探问道。 “根据猫鬼记载,三颗元珠可以相互沟通,也即是说,找到一颗元珠,就能发现其他两颗。” “要是这样……”杜风烈沉吟,“我们可以向斗廷要求接触元珠。” “斗廷知道这件事,皇师利也会知道,如果他抢在我们之前夺回元珠,他和爸爸的契约就会作废。” “噢!”杜风烈揉了揉脑门,“真叫人头痛。” “还有一点,”老妇人幽幽地说,“魔徒无孔不入,除了爸爸和逆鳞,我现在谁也不相信。” “好吧!”杜风烈掏出通灵镜,嘴里叼着烟杆,毛笔刷刷挥舞。 “你在干吗?”老妇人问。 “联系双头龙,”杜风烈含混地说,“她们负责召集逆鳞。” “是吗?”老妇人眼中含笑,“毫无疑问,这是世上最安全的联络方式。” “行了!”女虎探收起通灵镜,“集会地点在老地方,最近的出入口在添翼大街四百二十六号的‘悠悠古玩店’。” “添翼大街?”老妇人迟疑一下,“那儿人太多。” “人多才好藏身,”杜风烈起身,“我们分头行动。” 她说走就走,纵起飞剑,一声激响消失不见。老妇人木呆呆坐了半晌,慢慢起身,把陶罐里的鱼食撒进水渠,拎起一根拐杖,佝偻着穿过树丛。那对小情侣还在调情,看见脏兮兮的老丐婆,都是皱起眉头,嫌恶地缩到一边。 老妇人视如不见,踩着碎石小径来到大路边,颤巍巍钻进一辆蚣明车,一阵颠三倒四,大蜈蚣翻过两栋大楼,滑落到一条热闹非凡的大街上。 走出蚣明车,老妇人眯起眼睛,瞅着远处的倏忽塔,若有所思,微微叹气,她拄着拐杖挤过人群,眼睛不时观看门牌,过了片刻,她停下脚步,踅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巷子里人流稀少,老妇人一路走到尽头,忽见一扇窄门,左边的铭牌上写着“四百二十六”,门首的牌匾又小又旧,“悠悠古玩店”五个字斑驳不清。 推门进去,店里乱糟糟堆放一些不值钱的古董,大多来自红尘,积满灰尘无人问津。店长是一个老树精,光秃秃的枝条上挑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因为生意清淡,它托着一面镜子通灵,有人进店也不理睬。 “这儿!”杜风烈挑开起居室的竹帘,老妇人应声上前,忍不住回头看向树精。 “它是自己人。”杜风烈说道。 老妇人跨入里屋,女虎探把门关上,回头一瞧,老妇人脱去破旧衣裳,如同蜕皮的妖魅,变成一个娇美动人的白衣少女,双手挽起蓬松的黑发,漂亮的双眼扫遍房间,最后停在了一幅长长的山水画上面。 “富春山居图。”燕眉念出画名,画上风吹树摇,云逝鸟飞,江水静静流淌,两只小船悠闲地漂泊。 “漂亮,”女孩感叹过后,忍不住又问,“每个入口都是一幅古画?” “对!” “每个入口都通向密室?” “那还用说?” “天皓白怎么做到的?”燕眉不胜困惑。 “我也想知道。” “共有几个入口。” “好几个,”杜风烈走向画卷,燕眉却皱眉头:“这儿可是古玩店,有人买走了这幅画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杜风烈白她一眼,“谁会买红尘的东西?” “可是……”燕眉话没说完,画卷白光暴涨,一下子涌到身上,霎时天旋地转,女孩身子一沉,发现坐在了画里的小船上,船只迅疾如箭,顺着江水笔直向前。杜风烈悠闲地坐在船头,伸手撩拨江水,指尖所及,荡起一片水墨色的涟漪。 很快驶入群山,进入一个山坳,前方山脚下出现一个幽黑的洞口,小船一溜烟冲了进去,燕眉眼前一黑,忽又亮光刺眼,举目望去,正前方白火燃烧,逆鳞的成员围坐一圈。 “燕眉,”狐青衣开门见山,“你想接近象蛇元珠?”燕眉看一眼杜风烈,女虎探说道:“召集逆鳞总得有个理由。” “我反对这件事,”云炼霞扬声说道,“象蛇元珠太危险,我们对它了解太少。” “我也反对,”山烂石说道,“真如燕眉所说,元珠之间相互感应,用斗廷的元珠可以寻找天宗我的元珠;那么反过来,天宗我也能用他的元珠找到斗廷的元珠。这么一来,他就能凑齐三颗象蛇元珠,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复活象蛇!”禹笑笑声音发颤。 “那样也不错,”贝露笑眯眯地说,“我倒想看看金巨灵长什么样。” “没准儿还挺好玩儿。”贝雨接道。 “别闹了,”申田田恼怒地瞪视双胞胎,“如果象蛇复活,那就是世界末日,。” “那就再杀祂一次。”贝露说。 “说得容易,”简怀鲁连连摇头,“支离邪和四神已经不在了,即使打败象蛇,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牺牲。” “反对的人挺多。”狐王向燕眉说道,“看来我们帮不了你。”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燕眉不动声色,“翻阅猫鬼金书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的笔迹。” “谁?”贝雨问道。 “天宗我!”燕眉的目光扫过密室,“他用龙文写的,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密室陷入长久的沉寂,沉重的气氛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山烂石忽然问道:“字迹什么颜色?” “青色!”燕眉回答。 密室里响起轻微的吸气声,禹笑笑忍不住说:“那是他入魔前写的?”燕眉点头说道:“我认为天宗我蓄谋已久,他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如果接触斗廷的元珠,或许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我赞成,”蛛仙子举手说道,“山胖子你太胆小了,如果找到线索,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在天宗我凑齐三颗元珠之前把他那两颗抢回来。” “得了吧,”山烂石哼了一声,“那可是天宗我。” “蜘蛛女说不无道理,”狐青衣说,“天宗我的肉身还在镇魔坑,为了保护肉身,他不能把所有的力量投入‘神游’,现在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山烂石疑惑地看着他,狐青衣点点头,沉声说道:“想要消灭他,就得趁现在。” “那也先得找到他。”简怀鲁说道。 “这个简单,”蛛仙子接道,“用燕眉的办法就行。” “对呀!”陆苍空的大嗓门儿在密室里回响,“我们应该搏一把。” “进攻比防守更有利。”禹封城赞同。 “山道师……”云炼霞求助地望着同僚。 “我还是反对,”山烂石沉默一下,“可我不会阻拦你们。”狐王点点头,对燕眉说:“元珠在哪儿?” “北极宫,星官议事厅附近,”燕眉停顿一下,“要想进入那儿,务必通过三道难关。” “说来听听!”贝雨一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学长。 “第一关是‘北斗印门’,需要九大星官同时使用‘神印’才能开启。” “逆鳞”面面相对,神情颇为纠结,禹笑笑问道:“什么是‘神印’?” “一种精心加密过的元神印记,只有元神所有者才能使用,”云炼霞解释,“斗廷星官的‘神印’又是所有‘神印’里最复杂的一种,无法伪造、无法替代,用来签署最重要的文件。” “他们还用‘神印’作为通灵密码,”贝雨插嘴,“我们一直无法侵入九大星官的内部网络。” “让一个星官使用‘神印’或许可以办到,”狐青衣托腮沉吟,“但要让九大星官同时使用‘神印’非常困难,任何一个人出现问题,都会让我们前功尽弃。” “没错,”燕眉点点头,“第二关是云涯幻境。” “这也很麻烦,”狐青衣看着女孩意味深长,“如果黄鵷肯帮忙……” “我会去求它,至于第三关,”燕眉沉默一下,一字字说道,“九阴雷阵。” “够了,”山烂石用烟杆大力敲打地面,“这件事不可能成功。” “是啊,”云炼霞喃喃说道,“‘九阴雷阵’?那也太离谱了。” “别打哑谜呀,”贝露急得搓手,“‘九阴雷阵’很厉害吗?” “那是九十九颗阴雷,”燕眉冲她笑笑,“阴雷从三劫门运来,经过符咒处理,威力更强,更加灵敏,最轻微的触碰也会爆炸。这种爆炸不但摧毁肉身,还能毁灭元神,任何进入雷阵的人,都有‘形神俱灭’的危险。” “形神俱灭”是道者最忌惮的事情,意味自身存在的印记被永远抹去。贝露看向贝雨,姐妹俩夸张地吐了吐舌头,就像两只惊恐的小猫。 “我想,”简怀鲁慢慢说道,“‘九阴雷阵’不只是防范入侵者。” “是啊,”杜风烈叹了口气,“更大的作用是防止元珠逃逸。” “阴雷能摧毁元珠吗?”禹笑笑问道。 “如果可以摧毁,象蛇元珠早就没了,”山烂石表情严肃,“我们也不用花费那么多心血把它隐藏起来。” “有办法破解雷阵吗?”禹笑笑又问,胖道师想了想,摇头否定;“我想不出来。” “我有一个办法,”燕眉微微抿嘴,“可是不太妥当。” “你什么时候妥当过?”杜风烈轻声咒骂,“你是紫微最大的闯祸精。” “蛛仙子,”燕眉看向黑衣女子,“这法子还得请你帮忙。” “我?”蛛仙子转动眼珠,“噢,你说龙蛛?” “对!” “可是‘北斗印门’怎么办?”蛛仙子问道。 “我有一个计划,需要大家的帮忙,当然……”燕眉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逆鳞成员,“可能还要一些时间!” 方飞困在了“冰龙窟”。每一次睡觉他都会进入“丙离国”,每一次总会站在“冰龙窟”的洞口,经过一番厮杀,最后总会倒在寒冰巨龙面前。 方飞花了七个梦的时间才学会如何躲开冰雹,可是转眼又被龙爪捏碎。他用了十个梦来躲开龙爪,结果又被龙尾拍死在墙上,好容易躲开了龙爪、龙尾,结果又掉进了冰龙的大嘴。当他从龙口里死里逃生,又被冰龙吐出的白气冻成了冰块。 入梦、战斗、死亡、苏醒……反反复复,成了一个永无休止的循环。方飞困惑、愤怒、沮丧,更有一种恶鬼缠身、生无可恋的感觉。可是无论他的心情如何,每一次做梦都会毫无例外地回到“丙离国”,竭尽全力之后,经受痛苦不堪的失败。有时候,他甚至不想进入冰窟,可一想到“天皓白”,忽又涌起强烈的执念,身不由主地冲了进去。 为了打败冰龙,方飞反复琢磨“化身术”,每次做梦醒来,他都在囚室练习驾驭流水。他惊讶地发现,每经历一次梦境,他对“水化身”的控制都有长足的进步,对元胎的感觉更加敏锐,对元胎的控制也更加自如,冰、雪、水的转换更加迅捷高效……他沉浸于梦境和修行,对于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他心不在焉地挨饿,麻木不仁地劳作,任由囚犯谩骂欺辱也一声不吭,他在人世间最残酷的牢狱里苟活,心里却隐藏着最神圣的宏愿——复活天皓白! 他不是为自己战斗。每当醒来的时候,天皓白血肉模糊的身影都会闯入他的脑海,老道师躺在他的怀里,没有责备,没有埋怨,毛茸茸的脸上挂满笑容,他冲着方飞微笑,鼓励他勇敢的活下去。也许老道师已经预料到方飞的命运,他的眼里充满了哀伤和怜悯,他化为漫天星尘,融入苍茫宇宙,如果他天上有知,或许还在默默地看着他。 每当天皓白的眼神浮现出来,方飞就感觉无法忍受的痛苦,强烈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他的心,就如一卷重复播放的录影带,一遍一遍,让他永不安宁。有时他也想到过死亡,可是燕眉的笑脸总会适时出现,女孩的声音就像燕子,在他耳边温柔地呢喃,安慰他,提醒他——严冬终将过去,春天必会到来——他的生命不止属于他,他的生命之中,还有一半属于一个女孩。 活得痛苦难熬,可又无法死掉,方飞走投无路,只能逃进“丙离国”。当他面对水鬼、雪兽和冰龙,总能丢掉悔恨和愧疚,无所顾忌地投入战斗。 “复活天皓白”成了一个顽固的念头,激励他在梦中奋战不息,迫使他在天狱忍辱负重……日复一日,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开始模糊,方飞在二者之间游荡,就像一个孤零零的鬼魂。 “或许天狱也是一场梦,真正的我已经死了,”他有时忍不住胡思乱想,“无论天狱星还是丙离国,统统都是亡灵的世界,就像地狱和天堂,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 “蠢货!”耳边一声断喝,后脑传来剧痛,方飞差点儿昏了过去,跟着膝窝又挨了一踹,他扑倒在地,整条腿又痛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 “让你发呆,狗东西,让你发呆!”蜘蛛猴咬着一口白牙,左脚猛地飞起,正中方飞的腰眼。男孩痛得蜷缩起来,就像掉进沸水的青虾,一张面孔殷红如血。 “嗐,别……”简真叫了半声,就被蜘蛛猴凶毒的目光吓了回去,男犯还不过瘾,冲过去揪住他衣领:“死肥猪,你想说什么?” “没,”大个儿高举双手,“我啥也不想说。” 蜘蛛猴瞅向吕品,懒鬼两眼朝天,自顾自挥手浇水。蜘蛛猴心里暗骂,吕品比泥鳅还要滑溜,始终抓不住揍他的把柄。 “废物!”他骂骂咧咧,给了大个儿肚子上一拳,揍得他弯腰缩腿,蹲在地上哼哼。 “再废话我踢死你,”蜘蛛猴恐吓一通,转身走向禾林林,“我去拉个屎,回来之前,浇不完六十株,你们谁也别想好过。”把手揣在兜里,绕过玉禾消失了。 “你没事吧?”吕品收起化身,上前扶起方飞。 “没事!”疼痛让方飞清醒了少许,意识到自己正在琼田浇水,刚才出现短暂的迷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站起身来,忽见吕品手臂靠近肩膀的地方焦黑一团,像被火焰烧过。 “怎么回事?”方飞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扯开他的衣裳,惊得倒抽冷气——焦痕不止一块,斑斑驳驳地布满全身。 “没什么大不了,”吕品拨开他的手掌,扯上囚衣盖住焦痕,“我尝试变身,结果触发了‘天狱禁锢符’。” 方飞见过触发“天狱禁锢符”的样子,无怪吕品的伤痕这么可怕,他的心缩成一团,瞪着懒鬼说不出话来。 “笨蛋,你想死吗?”大个儿凑过来冷言冷语,“那一道符可是皇师利写的!” “不是他写的我才懒得试!” “你就吹吧!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大个儿幸灾乐祸,方飞定了定神,小声问道:“你成功了吗?”。 “没有!”吕品摇头 “你会被活活烧死,烧不死也会变成个丑八怪。”简真恶狠狠诅咒。 “你不变也是个丑八怪。”吕品冷冷还了一嘴, “什么,”大个儿又惊又气,“我比你好看一百倍。” “对啊!猪也是这么认为。” “你……”大个儿手指对方两眼翻白。 “你真的没事?”方飞看着焦痕忧心忡忡。 “狐神后裔有再生能力,虽然比不上百头蛟龙,这点儿小伤疤也不算什么。”吕品打个响指,口气十分轻松。 “你干吗这样干?”方飞忍不住问。 “我讨厌皇师利的符咒,把它当做对手,不断向它挑战,如果突破‘天狱禁锢符’,我的‘天狐遁甲’就能更进一步,”懒鬼盯着方飞,“你也不想永远呆在天狱吧?” 方飞吓了一跳,简真冲口而出:“好哇,你想越……”忽又捂住嘴巴,惊恐地到处张望。 “我就是想越狱,”懒鬼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这个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呆了。” “裴千牛会拿你喂天狗。”大个儿浑身发抖。 “那我变成石头,崩掉它的狗牙。” “使劲儿吹吧!”简真扭头就走,“不要脸的死狐狸。” “你去哪儿?”方飞问道。 “嘘嘘!我要憋死了。” “你不怕遇上蜘蛛猴?”吕品吓唬他。 “人有三急,”简真心虚地回应,“他不能不让我嘘嘘吧?” “难说!”懒鬼拖长声气,“没准儿他使出‘水化身’,让你把撒出去的尿收回去……” “滚开!”大个儿捂住耳朵,一溜烟冲进玉禾丛,找了个无人的所在,扯开裤子,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正要收工,忽觉左颊一凉,有水滴在脸上。 “可恶!”他伸手一揩,黏黏糊糊,不像露水,仔细一瞧,手上殷红刺眼,分明就是鲜血。 简真满心恐惧,抖索索抬头望去,玉禾的叶子上面挂了一具尸体,飘飘荡荡,长手长脚,不是蜘蛛猴是谁? 他愣了一下,又喜又怕,想来想去,决定溜之大吉。一来不想自找麻烦,血河帮找不到凶手,没准儿迁怒于他;二来他在心里把蜘蛛猴痛宰了几万次,有人帮他实现夙愿,千恩万谢也唯恐不及。 “活该!”他啐了一口,系上裤带转身就走,想到蜘蛛猴的惨样,心花怒放,不由哼起了小曲儿。 穿过玉禾,回到浇水的地方,简真定眼一瞧,忽然目定口呆。除了方飞、吕品,“血河四神”也赫然在列,闻人寒笑眯眯地瞅着他,就像大灰狼见到了肥滚滚的小兔子。 简真刹住脚步,心里打鼓,蜘蛛猴的死状一闪而过,血淋淋的尸体仿佛在冲他诡笑。 “你上哪儿去啦?”闻人寒慢悠悠地问。 “撒……尿……”简真艰难地回答。 “你脸上是什么?”闻人寒走上来,摸了摸大个儿的胖脸,指尖多了一抹红色。简真险些昏了过去,他刚才只顾高兴,忘了清理血迹。 老头儿嗅了嗅,困惑地道:“血?” “我……”大个儿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我流了点鼻血。”闻人寒哼了一声,把血在裤子上揩掉,左右看看,嘎声问道:“蜘蛛猴呢?” “拉屎去了。”吕品回答。 “噢?”血河帮主瞅着简真,“你没遇上他?” “没、没有!” 闻人寒狐疑地看他一眼,又问其他二人:“水都浇完了?” “浇完了!”方飞一边回答,一边盯着简真,但觉大个儿言行蹊跷。 “可以走了吗?”吕品抱着后脑,“我们的玉禾还没浇水呢!” 闻人寒瞅了瞅百里玄空,后者数过玉禾,简短回答:“完了。” “好!你们去吧。”闻人寒回头对“百爪蜈蚣”纪权说,“去看看蜘蛛猴,那家伙玩忽职守,你找到他,给我狠狠地踢他屁股。” 简真听得头大如斗,小心脏噗通狂跳,他两三步走到方飞面前,挽住他的胳膊转身就跑,但听后面传来纪权的抱怨:“干吗让我去?他在拉屎呢?臭烘烘的……” “让你去就去,哪儿这么多废话?”血河帮主的声音透着不耐,简真猛可意识到他对自己起了疑心,哆嗦一下,脚步更疾。 “走错道了,”方飞叫了起来,“我们的玉禾在那边。” “噢!”简真慌慌张张,拖着他又向左跑,吕品早已守在前面,盯着大个儿目光如炬:“死肥猪,你捣什么鬼?” “惨了!”简真快要哭了,“蜘蛛猴死了。” “什么?”两个同伴齐齐一跳,见了鬼似的盯着他。 “你杀的?”吕品劈头就问。 “我哪儿敢啊,”大个儿两眼泛红,“我看见的时候,他就挂在玉禾上面。”方飞喃喃说道:“那些血……” “蜘蛛猴的,”简真蹲在地上发抖,“他们发现尸体,一定饶不了我。” “噢!”身后传来愤怒的喊叫,尖利高昂,直透苍茫,“抓住那三个小崽子。” “他们发现了!”大个儿瘫在地上,“我死定了。” “不会,”方飞使劲儿把他拽了起来,“快走。” 三人慌不择路,冲进一片玉禾林,沿途踩坏了好几丛瑶草,草叶愤怒的扭动,折断的地方吐出细细的白雾。三人无暇理会,一阵风冲出林子,忽见几个男犯挡住去路,眼里凶光闪烁,握着拳头向他们走来。 “该死!”方飞掉头转向,忽见闻人寒就在前方,小老儿把手揣进兜里,双脚不丁不八,嘴角挂着冷笑。 方飞转身再瞧,潘常、纪权各自从远处走来,“冰煞”指尖挑着一个光亮的水球,滴溜溜越转越大,从“网球”变成了“篮球”。跟着沙沙声响,百里玄空也从来路走了过来,堵死了所有的方向。 “我在‘天狱星’呆了二十年,”闻人寒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这片琼田就像我家的厕所,没有人能从这儿逃走,从来没有。” “我们没想逃。”方飞故作镇定,脑子飞快转动。 “哦?”闻人寒眯起双眼,“那你们跑什么?” “锻炼身体!”吕品回答。 “对,”简真鸡啄米一样点头,“锻炼身体。” “当我傻子?”闻人寒眉毛一拧,“谁杀了蜘蛛猴?” “不知道!”方飞回答。 “你干的?”闻人寒手指简真。 “我没有!”大个儿哀叫,“我嘘嘘前他就死了。” “呵?”闻人寒冷笑,“谁看见了?”简真愣了一下,低头说:“那地方没人。” “见到死人为什么不报警?” “我……”大个儿张口结舌。 “如果你没杀人,干吗对我撒谎?”闻人寒咄咄逼人。 “我……”简真垂头丧气,本想置身事外,结果越陷越深。 “方飞,”闻人寒沉声说道,“把他交给我。”大个儿吓软了腿,死死拉住方飞的胳膊:“别把我交出去,求你了……” “怂货!”吕品一脸鄙夷,“敢做不敢当。” “可我什么都没做。”简真标出眼泪,恨不得把心掏给人看。 方飞抿着嘴心乱如麻,他深信简真不会杀人,大个儿自私小气不假,胆小如鼠也是真的,非要在自己一方挑出一个凶手,简真绝对是最不可能的一个。 真正的凶手又是谁?短短几十天的工夫,闹出两条人命,两个命案之间又有什么关联?方飞的脑子忽冷忽热,忽然出了一身透汗。 “嗐!”闻人寒深感不耐,“我再说一次,把他交给我。” “不,”方飞抬起头,一字字说道,“办不到。” “什么?”闻人寒瘦脸扭曲,青筋根根饱绽,“你说什么?” “我不会把他交给你的,”方飞看了看简真,后者一脸茫然,“我会把他交给看守,接受正式的审问。” 闻人寒眯眼盯着方飞,脸上怒气消退,忽然笑了起来:“我懂了,你们是同伙。一个死胖子是杀不掉蜘蛛猴的,你们合谋害了他,再让死胖子把尸体挂起来。” “他的死与我们无关,”方飞顿了顿,“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闻人寒冷笑,“动手。” 方飞应声后退,三个男孩背靠背挤成一团,“血河帮”众人缓步向前,一下子把他们围在中间,彼此看看对方,谁也不肯先动。 “你们等什么?”闻人寒神色不悦。 “真要一起上吗?”潘常一边转动水球,一边漫不经意地说,“这种小鸡崽子,我一个人能宰十个。” 方飞见他神气,生出一个念头,双手合十,神识向前,霎时侵入水球,出其不意地撞上潘常的神识。两股力量交锋,潘常控制不住,水球砰然爆炸,溅了他一头一脸。 “你还能宰十个吗?”方飞沉声说道,“‘冰煞’潘常。” 潘常愣了一下,怒血冲脸,掉头向帮主低吼:“把他给我,我要亲手剁了他。”闻人寒犹豫不决,他想群起而攻、速战速决,忽听方飞说道:“闻人寒,我们来赌一把。” “赌什么?”闻人寒反问。 “我跟潘常一对一,输了我交出简真,”方飞不待大个儿抗议,接着说道,“我赢了,把简真交给看守。” 闻人寒还没回答,潘常尖叫起来:“他还想赢?好哇,不赌是孙子!”闻人寒恨恨扫他一眼,寻思这些人都是亡命徒,性子发作谁也不认,若不附和潘常,难保不起内讧。他心里不快,嘴里却说:“一旦动手不死不休,方飞,你要活命,现在还来得及。”他对裴千牛的禁令有所顾忌,如果方飞怕死退缩,那是再好不过。 “不劳你关心!”方飞拍了拍简真和吕品,示意二人后退,大个儿眉眼红肿,感动得一塌糊涂。 闻人寒无奈挥手,“血河帮”众人也退到一边,留出空地,只剩方飞和潘常。 “你知道吗?”潘常竖起指尖,水球忽又涌现,“我有一个冰窟,专门收藏尸体。我敢保证,九星之子,你是我的藏品里最有价值的一个。” “抱歉,”方飞冷淡说道,“你对我来说一钱不值。” 潘常面孔涨成紫色,眉毛上挑,食指晃动,水球高高跳起,啪,他的手掌拍中水球,迸溅成万千水珠,朝着一个方向狂突猛进,途中颜色变白,化为坚硬的冰珠。 这一招“飞霰流珠”既快又狠,许多对手还没看见冰珠,就已万弹穿心,死得不明不白。 可对方飞来说,这还远远不够。冰龙的雹子更多更密,更快更狠,每一颗雹子都饱含寒冰巨龙的神威。方飞在冰雹下几经生死,从无侥幸,相比之下,潘常的冰弹好比毛毛细雨,根本无法撼动他的心志。 冰弹发出的一刻,方飞进入“神读”,冰弹来势变缓,冰冷的气流有了形体,每一颗冰弹的轨迹都在他心中呈现,每一个水元胎的变化都没有秘密可言。 男孩伸出右手,拇指扣住食指,迎着冰弹轻轻一弹。 冰弹齐齐一震,陡然变了方向,嗖嗖嗖向上蹿起,随着他的意念,长出细微的触角,展开轻薄的翅膀,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变成了一群翩翩飞舞的冰雪蝴蝶,灵动轻盈,绕着小度者盘旋一周,忽又缩起翅膀、长出尖刺,化身一群钦原,嗡嗡嗡地冲向潘常。 冰煞身经百战,从没有人使用这种方法破掉他的冰弹,轻描淡写,形同嘲讽。 屈辱直冲头顶,冰煞一声低吼,双手涌出两团水球,砰然炸裂,冰弹铺天盖地,画出精妙的轨迹,追逐飞蹿的“钦原”。双方凌空撞击,叮叮叮鸣响悦耳,“钦原”翅膀散落,身躯破碎,变成细碎的冰屑簌簌下落。 “嘿!”潘常双手向前,冰屑还没落地,融化成点点水珠,冉冉升起,数不胜数。 “去!”冰煞双手一送,水珠应声冻结,由极静变为极动,仿佛漫天星斗忽然摇落,密密麻麻地砸向男孩。 “停!”方飞右手上扬,冰弹来了个急刹,可他的神识不足以控制全局,前方冰弹静止,后方的冰弹仍向前进,两拨冰弹凌空相撞,冰裂的声音繁密刺耳,冰弹变成白蒙蒙的粉末,弥漫空中,起伏涌动,一如浓白的雾气横在两人之间。 撞击无休无止,冰雾剧烈波动,方飞心子发紧,直觉一股力量向他涌来,仿佛水中潜行的龙蛇,掀起阴沉有力的波涛。他后退半步,左手五指收紧,突然冰雾裂开,一支冷白色的冰枪当胸刺来,枪尖锋锐透明,仿佛昂首的毒蛇。 叮,枪尖刺中一面圆盾,晶莹小巧,也是寒冰冻结。 刚猛的力量顺着枪尖传到盾上,咔嚓,冰盾四分五裂。方飞腕骨剧痛,噔噔噔连退三步,忽见冰雾迸散,潘常冲了出来,两眼出火,抖动冰枪乱刺。 方飞手握冰盾,上下遮拦,叮叮叮一阵急响,冰盾片片破碎。潘常在冰枪上下过苦功,一旦舞开,飘如瑞雪,如果眼力稍逊,根本看不清枪尖的来路。方飞把“神读”用到了极致,也只看见一点寒星,他提心吊胆,全凭本能挥舞盾牌,枪尖反复刺中冰盾,盾牌七零八落,冰块凝结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潘常的枪速。 冰煞狂攻猛刺,冰盾越来越小,他看出便宜,虚晃一枪,吸引冰盾格挡,跟着枪尖下沉,刺向方飞的左腿。 男孩躲闪不及,扔出冰盾,潘常闪身躲避,枪势稍稍偏移,掠过方飞的膝盖,溅起一溜血光。 方飞一个趔趄,险些滑倒,膝盖火辣辣的,左腿一阵乏力。潘常挺身上前,沉喝一声,刺向他的胸口。 方飞侧身躲闪,冰枪擦胸掠过,留下一道血涔涔的口子。潘常收回冰枪,正要再刺,身后狂风暴起,什么东西向他猛扑过来。 冰煞回枪急刺,噗,枪尖刺中的地方不软不硬,他凝目看去,冰雾里突然蹿出一头雪虎,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雪虎来势凶猛,潘常抵挡不住,一面歪斜后退,腾出左手凌空一抓,漫天冰雾消失,冰雪粉末凝结成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蟒,飒飒飒缠住雪虎,蛇口怒张,狠狠咬出。 噗,雪蟒一口咬中,雪虎土崩瓦解,乱纷纷变成雪花,脱出雪蟒缠绕,飒地飞到天上,翻腾两下,变成一只雪鹰,展翅弄爪,俯身扑来。 “变!”冰煞尖声怪叫,雪蟒长出翅膀,化身一条腾蛇,迎头撞向雪鹰,雪鹰利爪横挥,尖喙怒啄,腾蛇摇头摆尾,连缠带咬,双方拧成一团,空中雪片横飞,。 胜负未分,潘常猛可想到方飞,心头一沉,旋身出枪,可是刺了个空,忽见人影闪动,方飞从枪杆下钻了出来,左手一翻,抓住枪杆。潘常刚要回夺,突然凄声尖叫,双手鲜血淋漓,手背上露出透明的尖刺。 方飞控制了冰枪,枪杆长出冰刺,扎穿了原主人的手掌。潘常想要撒手,冰刺忽又长出了倒钩,挣不脱,扯不掉,他被自己的武器活活困住。方飞闪身急进,右拳突出,捣中他的小腹。 潘常身子蜷缩,左颊又挨一拳,冰煞半个脑袋都要裂开,两颗臼齿连根折断,热乎乎的血水在嘴里翻腾。 方飞身随元神,通过梦中修炼,元神变强变快,肉体也随之变化,一拳一脚,一冲一突,奔雷走电,威力十足。。 潘常急怒攻心,奈何双手受制,只好抬腿乱踢。方飞轻松让过,右手一扬,变出冰雪匕首,噗地插入他踢来的左腿。 “噢!”冰煞的惨叫惊天动地,两眼看向天上,操纵雪蛇摆脱雪鹰,奋力扑击方飞,不料雪鹰居高临下,瞬息赶上,攫住它的翅膀狂啄猛拽。雪蛇身子歪斜,凌空瓦解,雪片乱纷纷洒落一地。 潘常本人重伤,化身又被毁掉,穷途末路,慌乱不堪,忽见方飞拔出寒冰匕首,抖手化为长剑,微微躬身,向他冲来 冰煞待要躲闪,方飞一个踉跄,突然失去平衡,摔倒在他的脚前。冰煞惊魂稍定,凝目看去,男孩的脚踝上多了两条青金色的藤蔓。 “纪权!”潘常扭头一瞧,“百爪蜈蚣”伸出右手,正在操纵藤蔓钻。 “卑鄙!”吕品冲向纪权,忽然微风扑面,百里玄空挡在身前。 懒鬼刹住脚步,忙不迭双手合拢,两眼睁圆,迎向“摄神者”的目光。 四道目光凌空相撞,刀来剑往,交锋了几个回合,百里玄空轻轻“咦”了一声,但觉吕品眼神严密、门户重重,几次想要侵入他的元神,都如泥潭深陷,完全不能发力。 一个月之前,百里玄空轻易就击垮吕品,从心所欲,好比操纵傀儡,如今这小子精进神速,居然能够抗拒他的目光。 “真是狐神后裔。”摄神者心中凛然,右手打个响指,指尖跳出一团小小的火焰,他鼓起两腮,对准火团,噗地喷出一口元气。 元气遇火暴涨,化为一道巨大的火龙,呼啦啦旋转燃烧,一路嘶吼狂啸,连绵不绝地冲向懒鬼。 懒鬼全副精神都用在对抗敌人的双眼上面,这一股火焰突如其来,大大出乎的他预料。男孩稍一慌乱,分出神识,张口吐出一股浓白的水汽,水克火,火焰势头受阻,停在一米之外,翻翻滚滚,缓慢向前蠕动。 他心神一分,眼神暴露破绽,百里玄空目光如电,悄然侵切进来。吕品激灵一下,匆忙凝神抗拒,水汽失去支撑,火焰来势加速。 抵挡目光挡不住火焰,抵挡火焰又顶不住目光,懒鬼左右为难,陷入莫大困境。 “噢!”简真两眼通红,低头耸肩,冲向纪权。他心知肚明,方飞如果失败,他也必死无疑,撞翻“百爪蜈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呵!”纪权头也不回,数十道青气从他身上蹿出,变成长长的藤蔓,粗如人手,活龙活现。 简真眼前青影乱闪,心中不胜慌乱,他左右腾挪,突然脑门剧痛,挨了一记藤鞭。他晕头转向,面部、腰腹接连剧痛,如同七八个拳手围着他挥拳猛揍。 大个儿团团乱转,脸面连中两下,仰天倒在地上。他犹不死心,挺身想要跳起,不防右肩剧痛,一根尖锐的藤蔓扎入他的肩窝,粗暴地穿过锁骨,活是制作标本,冷酷无情地把他钉在地上。 “噢!”简真痛不可忍,发出一声尖叫,“方飞……” 方飞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动弹不得。问题不在纪权的藤蔓,而在身下那股熟悉的力量,拉扯四肢百骸,直要把他拖入地心。 “土化身?”方飞拧身望去,闻人寒抿着嘴唇,老眼精光慑人,方飞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天真,“血河四神”都是最凶毒卑劣的罪犯,契约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张废纸。潘常赢了还罢,一旦失利,势必群起而攻,这一场赌斗根本没有公平可言,打一开始,“血河帮”就想把他们置于死地。 潘常稳住阵脚,吐出一口血沫,里面两颗牙齿白花花十分刺眼,羞惭、狂怒……各种情绪**一样填满了他的脑袋,冰煞瞪着男孩,两眼喷吐毒火。 方飞拼命挣扎,无济于事。潘常拔出冰枪咬牙发狠:“狗东西,我们慢慢来!” 冰枪闪电落下,刺穿了方飞的左手,男孩哼了一声,浑身的肌肉因为痛苦剧烈收缩,潘常拧动枪杆,方飞两眼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噢!”大个儿叫得撕心裂肝,方飞扫眼看去,简真的左肩、双腿同时被藤蔓贯穿,大身子扭来扭去,就像一条垂死的黄鳝。 火焰已经烧到了吕品眼前,懒鬼眉毛蜷曲、头发焦枯,通身的囚服已被汗水浸透。他的鼻孔呼出灼热的蒸汽,两眼瞪大老大,眼角撑裂流血,火舌吞吞吐吐,距离他的眼珠不过半寸——摄神者居心叵测,想要烧瞎他的眼睛。 “求我,”潘常狞笑出声,“叫我三声爸爸,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儿。” “做梦!”方飞的回答招来撕筋扯骨的剧痛。 “畜生!”潘常拔出冰枪,两眼通红,他已经气疯了,只有对方的死亡才能让他平静下来。 藤蔓升到半空,对准简真的心口,端头又尖又细,闪烁锐利冷光;火焰点着了吕品的眉毛,懒鬼浑身颤抖,眼睛眯成一线,他无法退让,不能动弹,身体如同傀儡,已被对手控制。 “看你有多硬!”潘常举起冰枪,对准方飞的后颈。他是折磨人的行家,这一枪会切断脊髓,但不会马上死掉,只会浑身瘫痪,保留部分知觉,接下来,他就能一块块地割下方飞的血肉,让他经历人世间最恐怖的折磨。 不甘和悲愤在方飞心中咆哮,生死关头,梦里的寒冰巨龙从他脑海里悄然浮现,瞪着冰白的眼珠,直勾勾盯着男孩,刹那间,方飞进入巨龙的神识,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孤独和愤怒。 冰龙飞舞起来,如同冰冷的激流,到达脑子的每一个角落,它的影子充满了方飞的神识,冲散了痛苦和恐惧,与这垂死的男孩合而为一。 冰枪无情落下,方飞吐气开声:“冰龙咆哮——” 这是龙语!微弱低沉,撼动人心。潘常愣了一下,前方白光星闪,无数冰雹翻滚闪现,大如拳头,小如人眼,每一颗都带有冰龙的狂怒,力道万钧,雷光电闪,一股脑儿撞在他身上。 冰煞从头到脚传出破碎的声音,手里的冰枪节节寸断,卷入冰风狂雹,消失得无影无踪。 潘常飞了出去,因为胸骨塌陷,惨叫也被堵在嘴里。可还没完,冰龙的怒气充满了方飞的脑子,纵横激荡,不吐不快,元气不可阻挡地向外喷涌,似有无形的巨手在往外拉拽。 冰雹不断生成,旋转,翻滚,跳跃,碰撞,突破空气的阻挡,残忍无情地向着潘常倾泻。冰煞死命挣扎,不断放出神识,想要阻挡冰雹,可是面对冰龙的咆哮,他的神识就像无声的叹息,他的肉体支离破碎,神志渐渐模糊……方飞在梦里经历的痛苦,冰煞照单全收,只不过,他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 对于潘常来说,死亡漫长得可怕,但对其他人来说,整个过程不过数秒。眨眼之间,方飞站了起来,潘常倒了下去,铺天盖地的冰雹把天狱最凶残的囚犯砸成了一堆烂泥。 闻人寒躲到玉禾后面,看着方飞两眼发直,男孩没有理他,血肉模糊的手掌对准百里玄空。 火焰嗤的熄灭,百里玄空倒退数步,瞪眼看向方飞,目光仿佛撞上了一堵冰墙,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方飞目光一转,忽又看向纪权。 “百爪蜈蚣”面皮抽动,藤蔓停在简真心口,额头上流淌豆大的汗珠。他有十足的把握杀掉简真,可是没有信心抵挡方飞的冰雹,他见过许多厉害的道者,可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他的眼中仿佛出现了幻觉——站在那儿的不是遍体鳞伤的男孩,而是来自归墟深渊的上古妖神。 “放开他!”方飞嗓音嘶哑,可是不容回绝。 纪权心在抖,手也在抖,自尊和性命反复交锋,终于生存占了上风,他撤走藤蔓,不甘不愿地退到一边。 “出了什么事?”盘甲的身影穿过两株玉禾,出现在众人面前,看了看四周的情形。夸父走到潘常身边,扫开成吨的冰块,找到不成人形的尸体,注视片刻,发出一声悠长洪亮的吼叫。 不多时,四周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巫唐带着看守从玉禾林里冲了出来。副狱长的目光落到尸体上面,脸色微变,锐声高叫:“他是谁?” “潘常!”闻人寒回答。 “谁干的?”巫唐指着尸体,气得鼻子发白。 “我!”方飞小声回答。 “他滥杀无辜!”闻人寒跳了出来,抽抽搭搭的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姑娘,“为了几句争执,他就杀了两个人。天啦!我总算知道天皓白为什么会死,他养了一条该死的毒蛇,他是被方飞咬死的,这个忘恩负义的叛道者……” “你闭嘴!”天皓白的死是方飞心底的伤疤,闻人寒的污蔑让他怒不可遏。 “看呀,”闻人寒缩到巫唐身后,“他还想杀我呢!” “你说两个人?”副狱长的心思却在别处,“这儿只有一个!” “在这儿呢!”盘震从玉禾林走了出来,手里拎着蜘蛛猴的尸体,“他挂在玉禾上面。” “跟蝎尾狼一样的伤!”巫唐盯着蜘蛛猴的胸膛,那里有一个狭窄的伤口,一刺毙命,贯穿心脏。 “戌亢!”盘震叫了一声,天狗凑近蜘蛛猴嗅了嗅,忽向方飞低吼一声,瞳子变得血红。 “方飞杀的,”闻人寒兴奋得脑门发红,回手指点吕品、简真,“他俩都是帮凶,尸体就是这个死胖子挂上去的。” “我没有……”简真躺在地上虚弱地分辩。 “得了吧!”闻人寒冷笑,“你脸上沾了蜘蛛猴的血……” “够了!”巫唐怒冲冲转向看守和夸父,“把所有人送回天狱,包括两具尸体。” 方飞伤疲交加,可是始终清醒,冰龙的影子在脑海里盘旋,孤独的愤怒构成坚硬的支柱,支撑他的精神,让他无所畏惧。 他沉默地跟着巫唐,经过息壤回到天狱,刺穿的手掌在流血,可比简真的状况要好上许多。大个儿浑身是血,早已陷入昏迷,懒鬼满身烟火,一条眉毛不翼而飞,看上去怪模怪样,他担心地看着方飞,几次欲言又止,只是默默摇头。 到了盘古神殿,巫史让夸父看住方飞等人,自己急匆匆走了出去。方飞知道他去找裴千牛,心里生出怪异的感觉,很想知道天关星会有什么反应:大发雷霆还是痛心疾首?但已经无所谓了,方飞清楚地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按照规矩,他将在劫难逃。 不一会儿,裴千牛急匆匆走进神殿,巫唐小碎步跟在后面。天关星在方飞面前站住,阴郁地扫视一周,目光停留在两具尸体上面,过了时许,抬眼看向方飞,闷声问道:“你干的吗?” 方飞沉默不答,天狱长踏上一步,抬手给他一记耳光。身为甲士,裴千牛以力量见称,男孩眼冒金星,半个脑袋痛得失去知觉。 “是不是你?”裴千牛厉声喝问。 “不光是他,”闻人寒在一旁插话,“还有吕品和简真,方飞是主犯,他俩是帮凶,方飞杀人,他们帮着处理尸体。” “是吗?”裴千牛拧起眉毛,挨个儿审视懒鬼和大个儿,“你们两个,我要把你们……”话没说完,忽听方飞大声说道:“都是我杀的!” “你说什么?”裴千牛回眼瞪他。 “人是我杀的,”方飞抬起头,“简真和吕品一无所知。” 吕品吃了一惊,望着他张大嘴巴,方飞冲他微微摇头,声音异常镇定:“潘常是我杀的,蜘蛛猴也是我杀的,他的伤口有我的元气。” “你用什么杀的蜘蛛猴?”巫唐喝问。 “这个!”方飞左手一扬,多了一把薄薄的冰刀。 “蝎尾狼呢?”巫唐又问,“也是你干的?” “不,”方飞否认,“他与我无关。” “可是……”巫唐不死心,还要再问,裴千牛挥手打断他:“已经够了。” “是!”副狱长缩着头退下去,两道目光在方飞脸上逡巡。 “苍龙方飞!”天狱长徐徐问道,“你承认杀了两个人?” “对!”方飞并不回避他的目光。 “还记得我在狱长室跟你说的话吗?” “记得!”方飞低下头去。 裴千牛沉默时许,忽道,“你相信命运吗?”方飞诧异地抬头,发现天关星老了十岁,他长长地叹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今天明白了一件事,命运这种东西,真是不可阻止。” “天狱长,”方飞盯着脚尖,胸中波澜起伏,无数话涌到嘴边,却只变成三个字:“对不起……” “你的手伤得不轻,”裴千牛注视他的手掌,“谁干的?” “潘常!” “给他一些血虫凝胶。”天狱长回头下令,女看守郑华音走上来,掏出一管凝胶,抓过方飞的手掌挤在伤口上。 “剩下的凝胶都给他。”裴千牛又说。 “是!”女看守把装着凝胶的软管塞给方飞,男孩接过,心口一热,望着老者不胜感激:“谢谢。” 裴千牛望着他,眼神逐渐变冷,猛地抬头,锐声说道:“盘震,带他去地牢!” 神殿里起了一阵躁动,闻人寒眉开眼笑,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这样会不会有问题,”巫唐迟疑一下,“如果他死在下面……” “后果由我承担,”天关星毅然转身,扫一眼吕品和简真,“把他们送去狱医室。” “天狱长……”吕品很想挽回点什么。 “闭嘴!”裴千牛把手一甩,急匆匆离开了神殿。 “九星之子!”盘震走到方飞身前,“我是奉命行事。”方飞点点头:“我知道!” “按规矩我得提醒你,”老巨人顿了顿,“进入地牢,你将失去一切,自由、光明、未来,乃至于生命。” “我会失去一切,”方飞转过目光,看了看吕品、简真,“可我不会失去朋友。” 大个儿还在昏迷,吕品扁了扁嘴,眼泪忽然流了出来。 “照顾好简真!”方飞冲他笑笑,“也许我还会回来。”懒鬼使劲抹掉眼泪,抽着鼻子说道:“我等你。” “少做梦了!”闻人寒尖声怪气,“从没有人从地牢回来,他会死在下面,死得默默无闻……哎哟……”他摔倒在地,惊恐地望着盘震。老夸父收回法杖,漫不经意地说:“对于将死之人,我们应保持尊重。” 老头儿张了张嘴巴,可是没敢出声,他的“土化身”固然不差,但与夸父的“镇星术”相比不值一提。 盘震凝望盘古神像,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九星之子,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方飞反复告诫自己,绝对不要流泪。 “好!”巨人双手握住法杖,念动咒语,大力一顿,笃,方飞脚下息壤开裂,出现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 “啊!”他惊叫一声,笔直坠落下去。 洞口霎时封闭,四周陷入绝对的黑暗。方飞的身子缩成一团,感觉越来越冷,息壤流沙一样从他身边滑过,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坠落无休无止,方飞感觉强烈的窒息。 不知坠落了多久,忽然停了下来,息壤裹住他的身子,如同柔软的大手,轻轻地把他放到地上。 双脚碰到地面,方飞的身子猛地下沉,强大的引力向他涌来,拉扯他的骨骼,狠拽他的五脏。男孩噗地跪倒,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全都流向了双腿。 这里的重力是地面的数倍,因为深入地底,接近盘古的核心。这位创造紫微的巨灵拥有无与伦比的神力,在祂所有的神力之中,最可怕的就是对重力的操纵。 四周漆黑一团,茫然不辨东西,方飞用尽力气无法起身,汗水极速流向地面,大脑缺血缺氧,很快陷入昏沉。他困倦极了,只想躺下来睡觉,可他知道一旦躺下,再也不可能站起来。 暗中响起浑浊的呼吸声,这比绝对的寂静更加恐怖。方飞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怀疑自己生出了幻觉,侧耳细听,呼吸声一清二楚,不是来自人类,而是某种巨大的兽物。 前面藏着东西,跟他距离很近,方飞闻得到它呼吸的臭味,血腥混合了泥土的味道,男孩口唇发干,肠胃剧烈地翻腾。 呼吸声微微一顿,前方亮起三道黄光,强烈刺眼,如同三把利剑把方飞钉在地上——那是三只眼睛,暗黄色的眼白,苍白的瞳仁,眼神略显空洞,充满强烈的孤独 更多的光亮从黑暗里涌现,如同燃烧的画笔,勾画出一头可怕的怪物。即便趴在那儿,它也比天狗高大一倍,黄色的毛发就像蜂蜜一样满身流淌,脑袋的轮廓很像老虎,但有一双柔和的猫眼,如果忽略巨大的体积,甚至有些天真可爱。三只眼睛的位置构成完美的等边三角,额心的眼睛如同倒立的橄榄,上面不远的地方,尖锐的独角冲天朝上,简直就像天神的长枪。 不光虎头长了角,它的身躯也近似牛犊,肌肉丰隆精实,尾巴又长又尖,上面长满鳞甲,锋利的爪子从颌下伸了出来,五根趾头修长灵活,既像猿猴,又像鹰爪——六不像的怪物纹丝不动,转动一双猫眼,好奇地打量男孩,双方的距离不过十米,那东西轻轻一跃,就能把他吞进肚里。 方飞瘫在地上,他很想一睡不醒,睡梦里死掉总好过被怪兽撕碎。 “土伯,”盘震的声音就像天使的纶音,把他从绝望中拯救出来,“你吓着他了。” “六不象”没有起身,蠕动着后退了十米,活是一座移动的山丘。 方飞吃力地抬头,看着老夸父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步伐随心所欲,无视强大的重力,手里拎着一个特大号的乾坤袋,里面的活物拱来拱去。 走到方飞面前,盘震扯开袋口,揪出一头幽都伯牛,轻轻向前一丢,扔到土伯面前。伯牛翻身跳起,撒蹄想逃,土伯一动不动,蹲在那儿注视着它,伯牛跑了两步,前蹄一软瘫在地上,活是粘鼠板上的耗子,四蹄乱蹬,发出凄厉的嚎叫。 它被息壤吸住了,无形的引力胜过牢固的枷锁。 土伯抖擞站起,慢腾腾走到伯牛身边,端详一下,张嘴咬掉了牛头,咀嚼的声音就像坦克碾过树桩。直到这个时候,伯牛的惨叫才从远处传来回声。 土伯从头到尾、有条不紊地享用美餐,斯斯文文的样子就像训练有素的绅士,吃掉整头伯牛只用了一分钟,事后还把地上的血迹舔得一干二净。 “这里还有,”盘震揪出第二头伯牛,随手扔到土伯面前,回头对方飞说,“走吧!” 方飞浑身一轻,摆脱千钧重负,他愣了一下,忽见盘震阔步向前,匆忙跟了上去,身后传来土伯的响亮的咀嚼声,他头皮发炸,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你害怕了?”夸父王扭头看着男孩。 “没、没有!”方飞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恐惧。 “别担心,没有我的命令,土伯不会吃人。再说,伯牛比人肉好吃多了。” “它叫土伯?”方飞竭力平复心情。 “土伯是盘古遗种,也就是道者所说的妖怪,”盘震语调低沉,“它的祖先为我们看守成都载天的门户,上一次战争,土伯几乎死光了,这是最后的一只。它那时还小,支离邪的原则是不灭绝任何种族,所以让它活了下来。” “干吗把它关在这里?” “道者害怕它,土伯生来就会‘镇星术’。” “镇星术?” “控制重力的法术,你也看到了,它让让重力达到紫微的十倍,困住了力大无穷的幽都伯牛,”盘震看了方飞一眼,“它是唯一能够控制重力的妖怪,只要它守在这里,没有东西能逃出地牢。” 方飞心头发毛:“我落下来的时候重力异常,也是土伯干的吗?” “那倒不是,”盘震摇了摇头,“地牢的重力本就是紫微的四倍。”方飞暗暗骇异:“可现在……” “我让重力恢复了正常,”盘震两眼朝天,“好好享受吧!九星之子,这是你最后一次轻松地站立。” 方飞冷汗长流,他极力麻痹自己,不去思考太多,可对未来的恐惧还是让他呼吸艰难。 忽东忽西地走了一会儿,盘震扬起法杖,杖头发出昏黄的亮光,照亮了一座金白色的大门,高三米,宽三米,流动金属光泽,跟附近的息壤格格不入。门上刻有许多符咒,盘曲繁复,都是极其古老的龙文。 盘震用法杖碰了碰大门,低声念诵两句。龙文应声变红,仿佛融化的钢水在门上流淌,相互纠缠变化,热浪扑面而来,伴随一串让人心悸的吱嘎声。 金门裂开了一道狭缝,盘震抠住门缝,轰然拉开,门有两米多厚,后面是深邃冰冷的黑暗。 “进去!”盘震盯着方飞,男孩呆立不动,老夸父微微叹气:“九星之子,别逼我出手。” “盘震!”方飞看着巨人心情复杂,“你干吗对我这么客气?” “你是叛道者,”盘震漫不经意地说,“道者的敌人就是夸父的朋友。” “我不是道者的敌人。”方飞抗议。 “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敌人,如同北斗九星一样不可改变。” 方飞深吸一口气,强自压抑哭泣的冲动,盘震望着他,忽然问道:“你没杀蜘蛛猴对吧?” “你怎么知道?”方飞诧异地望着夸父。 “很简单,如果真想杀他,你用不着谋杀,可以像对潘常一样干掉他。” 方飞沉默一下,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可你为什么认罪?”夸父困惑不解,“根据道者的法律,蓄意谋杀比斗殴杀人更严重,如果你不承认杀掉蜘蛛猴,裴千牛也不会把你打入地牢。” “我不认罪,简真就完了,吕品也有危险。”方飞怅然说道,“裴千牛不想把我打入地牢,一定会让他们给我顶罪。” “唔!”盘震若有所思,“你认罪是为了友谊?” 方飞默然点头,老巨人冷冷说道:“如果仅靠友谊,你可活不下去。” “那靠什么?”方飞听出夸父话中有话。 “你猜我多少岁?”夸父答非所问,方飞估算一下:“六十万岁?” “那是天狱的年纪,来这儿之前,我已经活了十万年。” “这么老?”方飞望着巨人瞠目结舌。 “按照夸父的传统,我早该浴土重生,那样更年轻、更强壮,”盘震注视方飞,“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选择重生?” 方飞茫然摇头,盘震阴郁地说:“重生会抹掉记忆,可我不想忘掉仇恨。” “你还在仇恨道者?”方飞对夸父的固执感到震惊。 “在这世上,仇恨最为持久,它能创造不可动摇的信念,”盘震的声音变得悠远,如同群山之间空洞的回响,“有了信念,你才能无视时间的流逝,千方百计地活下去,呆在最黑暗的地方,等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看着巨人沧桑肃穆的面庞,方飞感觉一丝说不出的恐惧。夸父的心思远不像外表那么粗蠢,它们拥有山岳般的意志和牢不可破的信念。它们忍辱负重,只为等待时机。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方飞疑惑地问。 “你要活下去,就得依靠仇恨,恨那些敌视你、陷害你、把你送进天狱和地牢的人。你得从仇恨里汲取力量,才能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你鼓动我反对道者!”方飞疑惑地看着夸父。 “我说说而已,你反不反对都一样,”盘震冷冷说道,“自从我掌管地牢,从来没有人离开过这儿。我的话只会留在你的心里,跟你渺小的身躯一起埋葬。” 方飞只觉手脚冰凉:“你掌管地牢多久了?” “五十万年,”盘震扬起法杖,轻轻拨一下男孩,“进去!” 方飞不由得冲进牢房,绊了一跤,摔在地上,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他挣扎起来,回头看去,金门正在关闭,也把光亮和希望也关在外面。 方飞冲了上去,可是为时已晚,狭窄的缝隙已经合上,无边的黑暗向他涌来。他扑倒在门上,冰凉的感觉直透骨髓,他失声痛哭,扶着门扇缓慢滑落。 “没有人离开这儿……一起埋葬……五十万年……”盘震的话在他脑海里轰响,如同死神的大手,攥住方飞的思绪,把他拖进无底深渊—— 蝎尾狼是对的,他会死在这里。 第九章、偷天换日的朱雀女孩 第九章、偷天换日的朱雀女孩 燕眉把手按上“真相日门”,左边的通灵镜跳出一个中年女子的头像,下面写着“樊映虹,女,三十四岁,苍龙道种,就职部门:斗廷内务司后勤保障科,职位:一品文员。” 燕眉收回手掌,跨过日门,目光扫向一旁的“生灵探测器”。上一次影魔闯入“道魂武库”就是栽在这个道器上面,金色的符字如行星一样环绕乳白色的圆球旋转。当燕眉经过的时候,圆球投来一束淡金色的符光,从头到脚扫描一遍,随即收回光束,并未发出警报。 燕眉舒一口气,瞅着圆球下方,那里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细丝。她笑了起来,刚要动身,忽见两个虎探阔步走来,一男一女,手握毛笔,双双盯着她的手提袋:“里面有什么?” “文件。”燕眉一副老于世故、见惯不惊的样子。她现在的身份是斗廷的女文员樊映虹,后者正在一家旅馆里昏睡不醒。 “这是乾坤袋?”男虎探问。 “对!” “打开,”女虎探用笔尖点了点手提袋,“我们要检查所有的纸张。” 燕眉一面打开手提袋,一面漫不经意地说:“管这么严?因为影魔的事吗?”女虎探狐疑地看着她:“你听到了什么?” “流言蜚语。”燕眉很后悔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有些消息总会不胫而走。” 女虎探哼了一声,用笔翻看袋中的文件,过了片刻,才对男虎探说:“没有符咒。” “别议论跟自己无关的事,”男虎探用笔指了指燕眉,“下一次,我希望你空手上班,烦心事太多了,我可不想每天搜查你一遍。” “知道了。”燕眉在两个虎探的注视下,甩开步子向前走去。 这里是真人层,再往下就是浑天城的中心“北极宫”,内务司的所在地、斗廷九星的议事厅,枢纽中的枢纽,由“北极星官”琴流水掌管,没有通行证件,普通的斗廷职员根本无法进出。 真人层包含“道魂武库”,因为影魔入侵损失惨重,许多地方仍在修缮恢复。燕眉一路走来,随处可见残破的痕迹,路上的行人也比上面几层稀少,大多无精打采,沉浸在颓败的气氛中无法自拔。 转过两个拐角,一股旋风蹿了出来,猛地裹住燕眉,把她扯进右侧一个破洞。 燕眉踉跄站定,右手握紧笔杆,瞪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人影从无到有,先是一张迷人俊脸,跟着露出青色的风衣……狐青衣逍遥现身,挥一下毛笔,破洞迅速合拢,把两人与外面隔开。 “是你,”燕眉垂下毛笔,“吓死我了。” “变身的元气还够用吗?”狐青衣严肃地问,燕眉掏出一根水晶试管,里面荡漾深青色的元气:“足够到达‘北极宫’。” “这计划太复杂了,”狐王有些担忧,“很容易在细小的地方出错。” “闷死我了!”手提袋传来苍老的叫嚷,“臭狐狸,小丫头,这儿臭死了,我老人家从没受过这种罪。” “对,”一个破锣嗓子回应,“我也不爱跟这支破毛笔呆在一块儿。” “你当我想见到你,你这只臭烘烘的烂蜘蛛。” “不看支离邪的面子,我早把你拧成三截了。” “闭嘴!”一个洪亮优美的嗓音说,“谁再叽叽歪歪,我一把火把它烧成灰。” “黄鵷,我可是你的长辈,”苍老的声音倚老卖老,“想当年,十二凤凰见了我也要老老实实……哎,死阉鸡,你干吗啄我?啊,臭蜘蛛,你敢落井下石……” 燕眉的手袋忽大忽小,忽凹忽凸,传来的力量让她抓握不住,她惊叫一声,袋子脱手飞出,在房间里左冲右突,撞在墙上砰砰作响。狐青衣匆忙赶上,抓住袋子疾喝:“别闹了。” 手袋里还是乱成一团,狐青衣不得已,扯开袋口,化身旋风钻了进去。过了片刻,口袋平静下来,狐青衣钻出来微微喘气:“真不该把它们放在一起。” “没它们又不行。”燕眉苦着脸说。 “算你有眼光。”苍老的声音冷冷接道。 “燕眉!”狐王沉吟,“这件事太难了,取消计划还来得及。”燕眉轻轻摇头:“我从不半途而废。” 狐青衣沉默一下,说道:“我看其他人怎么样?”抬起右手,对准手腕上的“传音符”:“贝露、贝雨,你们那边怎么样?” “好得不能再好,”贝露欢快的声音从符环里传了出来,“我们已经控制了浑天城所有的检测道器,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通过任何关卡,进入任何地方。” “我觉得挺没劲,”贝雨怏怏不乐,“我也想去浑天城。” “留在外面更安全,”狐王尤不放心,特意添加一句,“你们千万别胡闹。” “为什么燕眉学长就可以胡闹?”贝露不甘心地问。 “我可不是胡闹。”燕眉反驳。 “进入浑天城的人越少越好,”狐青衣想了想,“老龙蛛,事后别忘了收回‘心之丝’,不要给斗廷留下把柄。” “知道了。”手袋里的破锣嗓子闷闷回答。 “山胖子,”狐青衣又问,“你那边怎么样?” “元迈古正在喝早茶,”山烂石在符环里回答,“顺便看今天的简报。” “云炼霞?” “京伽还在吃早饭。” “简怀鲁?” “寒翠微没起床,这老娘儿们真能睡。” “申田田?” “南楚月还在花园里练‘五行诀’,该死的,她只穿了一条内裤……” “禹封城?” “咳,早知道我就去监视南楚月……” “老甲鱼你想死了?”申田田凶巴巴地说。 “爸爸……”禹笑笑的气恼声音也从符环里传了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禹封城狼狈报告,“琴流水还在跟她的丈夫聊天,啰啰嗦嗦,估计还有一阵子。” “蛛仙子?” “华太乙喝醉了还没起床,我就在他家屋顶上;唐骁在情妇家还没出来,我让蜘蛛盯紧他,顺便弄他几张艳照。” “弄艳照干吗?”禹封城问道。 “留着敲诈呗,”蛛仙子心安理得地说,“那老小子花销太大,肯定贪污了不少钱。” “三句话不离钱。”禹封城咕哝。 “杜风烈?” “你要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 “巫史刚上了冲霄车,”女虎探声音冷峻,“还有五分钟到达浑天城。” “五分钟?”狐青衣拧起眉毛,“好消息呢?” “他一个人开不了会。” “今天真要召开九星联珠会议?”贝露忍不住插嘴,“万一不开会,我们就白干了。” “我的消息不会错,”杜风烈满有把握地说,“根据最新情报,这一次九星联珠不是元迈古召集的。” “那是谁?” “不知道!”杜风烈回答干脆。 “陆苍空,”狐青衣说道,“云室那边怎么样?” “差不多了,”甲厂老板的声音传来,“还差十几朵。” “我去监视星官,”狐王回头对燕眉说,“你去北极宫执行计划。” “这是我的主意,应由我来完成。”燕眉平静地说道。 狐青衣看她一眼,晃了晃身,倏忽消失,过了片刻,他在墙外轻声说:“出来吧,外面没人。”墙上露出缺口,燕眉抖擞精神,拎起手提袋冲了出去。 她在走廊上行走,刚才的对话在她的脑子里盘旋。燕眉理解狐青衣的担忧,这个计划变数太多,随时都可能陷入困境,她的思绪又回到一个月前,当她提出计划的时候,几乎每一个“逆鳞”都表示怀疑…… “唯一的办法,”燕眉站在密室的中央,目光扫过所有的逆鳞,“就是让九大星官自愿打开北斗印门。” “怎么可能?”蛛仙子叫道,“他们又不是白痴。” “狐道师,”贝雨企盼地望着狐王,“你会‘天狐遁甲’,可以操纵九大星官,迫使他们使用神印。” “办不到,”狐王摆手说道,“斗廷星官任职之前,天道者们会合力把‘瀚海冰心符’写进他们的脑子,确保他们不受任何‘摄神术’的控制,‘天狐遁甲’也不例外。” “我能控制一个,”燕眉不动声色地说。 “用什么?”狐青衣惊讶地看着她。 “应声虫!”女孩回答。 “你有应声虫?”贝家姐妹异口同声,兴奋得两眼放光。燕眉默然点头,山烂石眯眼问道:“谁给你的?” “对方要求保密。”燕眉回答。 “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山烂石哼哼两声,“你怎么知道应声虫能控制星官?” “我试过。” “逆鳞”全都精神一振,云炼霞忙问:“你控制了谁?” “寒翠微!”燕眉吐出一口气,“我让她说出了‘象蛇元珠’的下落。” “她记得这件事吗?”杜风烈明知故问。 “我又不傻,”燕眉白她一眼,“我抹掉了那段记忆。” “这还差不多。”女虎探松一口气。 “寒翠微是皇师利的一条狗,”蛛仙子恨恨地说,“你不会只抹掉了记忆吧?” “怎么可能?”燕眉一本正经地说,“我让她学了三声狗叫。” 众人愣了一下,蛛仙子哈哈大笑,贝露、贝雨更加夸张,搂在一起笑得打滚。 “胡闹!”杜风烈嘴上责备,眼里却有笑意。 “你应该加入逆鳞,”蛛仙子大声宣布,“我可以当你的引荐人。” “我会考虑,”燕眉委婉谢绝,“现在‘象蛇元珠’更重要。” “控制一个人不够,”山烂石说道,“你要想开门,必须同时获得九个神印。” “只控制关键人物呢?”燕眉的目光扫过众人,“好比元迈古。” “说来听听。”狐青衣来了兴致。 “我们把‘北斗印门’改造成北极宫,让北斗九星上那儿开会,再用‘应声虫’控制元迈古,让他提出一个大家都会赞同的议案,并让所有人使用神印。获得神印以后,再让元迈古宣布散会,消除他的记忆,打开‘北斗印门’。” 燕眉一口气说完,“逆鳞密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她,直觉这个计划荒唐大胆、简直异想天开。 “这办不到,”杜风烈率先否定,“你进不了北极宫,‘道魂武库’被影魔摧毁以后,所有的检测道器都切断了跟通灵网的联系,真相日门,生灵探测器,危险符法检验仪……全都独立存在,即便‘双头龙’也入侵不了。” “对,”贝雨表示赞同,“如果没联网,我们无法入侵道器。” “也就是说,”燕眉抿了抿嘴,“道器连上通灵网,你们就能控制它们?” 贝雨看了看妹妹,贝露点头说:“道理就跟封掉别人的通灵镜差不多。” “这种事我们干了好多次。”贝雨洋洋得意。 “既然这样,”燕眉宣布,“我有一个主意,能让检测器联上通灵网。” “什么主意?”贝雨好奇地问。 “龙蛛的‘心之丝’,”燕眉详细解释,“我研究过,‘心之丝’能与龙蛛远程联结。如果把蛛丝粘在道器上面,道器联结蛛丝,蛛丝联结龙蛛,龙蛛进入通灵网,那么你们就能通过龙蛛联结所有的道器。” “听起来挺绕,”贝雨托腮沉吟,“这么一来,龙蛛成了通灵网的中继台。” “这等于把切断的网络重新连接,”贝露眉飞色舞,“我们在斗廷内部建立自己的通灵网……” “喂!”蛛仙子叫了起来,“先别顾着高兴,我还没同意。” “你要反对吗?”贝雨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这可是很好玩儿的计划。” “我还没想好,”蛛仙子抿了抿嘴,“我想听听后面的步骤。” “谁来把‘心之丝’粘在道器上面?”申田田疑惑地问。 “龙蛛的徒子徒孙,”燕眉说道,“那些小蜘蛛能把‘心之丝’带到任何地方。” “没戏,”杜风烈冷冷说道,“蛛妖通不过浑天城的防御。” “除非有人把它们带进去。”燕眉冲着女虎探眨眼。 “还是没戏,”杜风烈固执地说,“它们过不了生灵探测器。” “这很容易,”燕眉扬起右手用力一挥,“先把蛛丝粘上生灵探测器,等‘双头龙’控制了道器再进去。” “所有我只需要把蛛妖带到第一个关卡?”杜风烈没好气地望着她,“该死的家伙,如果你去做贼,白虎厅可有得忙了。” “进入北极宫只是第一步,”简怀鲁慢悠悠地说,“下一步怎么办?” “改造和伪装。”燕眉回答。 点开一道银色大门,燕眉踏上了一朵“飞云梯”,浓白的云气萦绕双脚,带有一丝古怪的冷意。 “道魂武库”遭袭以来,斗廷加强了戒备,除了“飞云梯”,禁止使用任何飞行道器,所有职员的飞行器都被扣在阳明层,下班以后才能取走。 “飞云梯”开始下降,这种道器用水元胎和金元胎抟炼而成,暗藏精密的符咒,能够根据乘客的意愿到达任何地方。 “飞云梯”落入“北极宫”,经过内务司的办公区,这也是樊映虹上班的地方。可是燕眉没有停留,继续向前飞驰,很快发现一道关卡,她下意识放慢速度。 “放心,”耳边传来贝雨的声音,“关卡我们已经控制了。” “你们看得见我?”燕眉小声问道。 “一清二楚。”贝露咯咯直笑。 燕眉看向不远处的“天眼符”,金白色的符眼闪烁如星,谁也猜不到它已经换了主人。龙蛛的“心之丝”介于有无之间,运用“神读”也无法察觉,不过斗廷聚集了道者精英,时间一长,“心之丝”也会露馅儿,事情不能拖延,必须速战速决。 燕眉顺利地通过“真相日门”,左边的守卫不胜困惑,握着毛笔迎了上来,还没开口,女孩拔出毛笔,一道“遗忘符”击中对方。 守卫瘫在原地,耷拉脑袋昏昏沉沉,燕眉一闪而过,继续向前飞驰。 “噢!”贝雨失声惊叫,“你来硬的?” “撒谎太花时间。”燕眉不耐烦地说。 “没关系,”贝露欣然报告,“这一段影像我已经删除了。” “议事厅马上就到,”贝雨说道,“坏消息是门口有四个守卫。” “能控制那里的‘天眼符’吗?”燕眉问道。 “轻而易举!”贝雨自信满满。 前方星光斑斓,仿佛驶入茫茫宇宙,这儿的景象模仿天文,议事厅的门户就在北斗九星之间——鸿蒙之所,北斗之门,喻意至高无上的权威。 玉石的大门发出柔和的光芒,门口两左两右四个守卫,三男一女,垂手肃立。 “还有一个暗哨,”手袋里的黄鵷轻声说,“大门左边五丈远的地方。” 燕眉点点头,径直飞向大门。守卫看见她,各自手按毛笔,流露警惕神气。为首的男守卫长了两撇八字胡须,冲她叫喊:“樊映虹,你来这儿干吗?” “有东西给你,”燕眉打开手提袋,守卫伸长脖子,忽见里面黑咕隆咚、深不见底,四人一愣之间,老龙蛛钻了出来,身子见风就长,精白色蛛丝蹿向四面八方,四人不及挥笔,符笔已经脱手,不及叫喊,嘴巴已被封住,整个儿陷入蛛网,七缠八绕,动弹不了。 另有一束蛛丝钻进左边星空,龙蛛轻轻一拽,一个女守卫浑身缠满亮闪闪的白丝飞了过来,轻飘飘落在四个同伴身边。五个人十只眼睛愤怒地盯着燕眉。 “勾魂夺魄!”燕眉写出“昏迷符”,五人略一挣扎,纷纷歪头昏睡,女孩变回原形,转向手袋叫唤,“造化笔,黄鵷。” “憋死我了。”老笔妖从手提袋里跳了出来,高高飞到天上,通身弥漫天青色的灵光。鸟妖王紧随其后,舒展金黄色的翅膀,伸一个懒腰,瞪起“破魔金瞳”,对准玉石门户:“开门的密符是‘甲戌心乙二七’。” “甲戌心乙二七。”燕眉挥笔念咒,玉门轰然洞开,老笔妖蹿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又钻了回来,嘴里咋咋呼呼:“我看完了,太简单了,小丫头,你可以关门了……唉,你进去干吗?” 燕眉白它一眼:“我要拿一样东西。”走进议事厅,目光扫过玉龙长桌,停在那一面巨大的通灵镜上,她走上前去,打开手袋放在地上,同时挥笔写符:“御物凌空。” 通灵镜飘浮起来,落向手袋入口,哧溜变小,钻了进去。 “这袋子是天道器吧?”造化笔在她身后唠叨。 “对,”燕眉承认,“壶公乾坤袋。” “壶公?”造化笔咕哝,“李壶公的遗物吗?” “你也知道?”女孩微微吃惊。 “李壶公是我看着长大的,”老笔妖逮到了卖老的机会,滔滔不绝地大肆吹嘘,“那家伙打小儿就是个大话精,当了天道者也改不了**病。他别的不行,造‘六合容器’是一把好手,喏,除了乾坤袋,他还有个大葫芦,号称能装三江四海,瞎吹牛,不害臊,噢,我记得他点化过一个裸虫,叫什么来着。” “费长房!” “费长房那家伙我也认识,最后他……”老笔妖唠叨个没完,燕眉不耐烦地打断它,“造化笔,我们时间不多。” “好,下回再聊。”造化笔意犹未尽,退到玉门外面,盘旋两圈,高叫:“大伙儿小心,我要开始了。” “故弄玄虚。”老龙蛛带着五个守卫,吃力地钻进“六合乾坤袋” “老蜘蛛你就是嫉妒。”造化笔大挥大舞,一眨眼的工夫,议事厅门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星空。 “现在去‘北斗印门’。”燕眉跳上“飞云梯”,一路向前飞去,只见璀璨“星空”,却没有“北斗印门”的踪迹。 “黄鵷!”燕眉低声叫唤。 “我来瞧瞧!”黄鵷极速飞行,化为一道金红色的流光,顷刻就把附近的“星空”飞遍,忽然它在参宿和商宿之间停了下来,“破魔金瞳”光芒闪耀。鸟妖王低叫一声,左翅大力挥出,火焰扫过“星空”,星辰随之退散,一座精白色的大门涌现出来,不宽不窄,不高不矮,不像金属,也不是石块,门扇上刻满银灰色的菱形花纹,相互重叠交错,让人心生迷乱,另有许多符字,红白青黑,颜色各异,围绕大门流转生辉。 “北斗印门!”燕眉两眼放光。 “你要怎么画?”造化笔大剌剌地问。 “把‘北斗印门’画成议事厅里的龙形玉桌。” “为什么?”老笔妖喜欢刨根问底。 “九大星官表决提案的时候,会把神印按在玉桌上面,要想打开北斗印门,也要把九枚神印同时按上这座大门。” “噢!”老笔妖恍然说道,“他们把印门当成玉桌,同时表决就能打开印门,可是……万一有人不肯表决呢?” “我会给他们一个不能反对的提案。” “什么提案?” “给八非学宫拨款,修复百头蛟龙造成的破坏。” “好哇,”老笔妖击节赞赏,“九大星官都是校友,没理由不报答母校。” “那么我们……”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把神印按在玉桌上面?”造化笔唠叨个没完。 “我亲眼见过!”燕眉耐着性子解释,“我作为爸爸的特使列席过九星联珠会议。” “你干吗列席?”造化笔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燕眉暗暗焦急,可又不敢得罪造化笔,老笔妖刁钻古怪,一旦欲求不满,没准儿当场撒泼不干。 “巫史到了浑天城!”杜风烈的声音雪上加霜。 “我看见了,”狐青衣插话,“看样子他要直接进入北极宫。” “怎么办?”燕眉焦急起来,“我这儿还没完。” “没关系,”狐青衣说道,“我来跟他玩玩。” “别太过分!”杜风烈提醒。 “放心好了。” “造化笔!”燕眉眼巴巴地望着老笔妖。 “行了行了,真受不了你们,聊几句天都不行。”造化笔嗔怪地飞了出去,挥毫泼墨,漫天上流金淌银,涌现许多瑰丽的色彩,一座全新的议事厅在它的笔尖下挥洒成形,“北斗印门”消失了,被新的幻境严严实实地掩盖起来。 狐青衣摇身一变,花枝招展地走向巫史。 “星官大人!”他娇滴滴地叫喊。 “水灵光?”阴暗星诧异地望着狐王,“这么早?” “我来做个采访!”狐青衣拿腔拿调,事实上,真正的水灵光还没起床。 “哼!”巫史板着脸转身就走。狐青衣小碎步跟上,暧昧地在他身边擦来擦去:“星官大人,你很忙吗?” “我有一个会。”巫史心不在焉地说。 “能不能透露一点儿风声。” “你想知道什么?”阴暗星很不耐烦。 “方飞在天狱里怎么样?” 巫史停下脚步,拧起眉头,盯着对方说道:“这不是你该了解的事情,以后不要问我类似的问题。” “这是警告?” “这是关照。”巫史猛翻白眼,“好好当你的主播,别打听不该知道的事。” “大家都想知道他的近况,”狐青衣怯生生地说,“我也是为点播量着想。” “你该为自己着想。”阴暗星狠狠毒毒地威胁。 “哦,”狐青衣假装失望,“我们来说说燕眉,听说白虎厅在通缉她?” “那又怎么样?” “抓到了吗?” “无可奉告!”巫史取出仙罗盘看了又看。 “最后一个问题,燕玄机找到‘象蛇元珠’了吗?” “我哪儿知道?”巫史没好气说道,“你应该去问燕玄机。” “可他不在玉京。” “等他回来再说。”阴暗星不胜其烦,“我还要开会。” “还有一个小问题,”狐王狗虱子一样缠住他不放,“有没有天宗我的消息?” “没有!”巫史吼了起来,“你有完没完?” “好吧!”狐青衣委委屈屈地缩到一边,“星官大人请便。” 阴暗星恼怒地看了她一眼,呼出一口气,大踏步向前走去。 “等一等,”狐青衣小跑两步,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巫史身边,“星官大人,我还有一个小问题……” “好了!”老笔妖飞了回来,“画完收工。” 燕眉举目望去,新画的议事厅惟妙惟肖、足以乱真,如果不知详情,绝对分辨不出,美中不足的是——画出来的宫殿整个儿向下扭转了九十度,比起真正的议事厅,大门朝着上方,看上去颇为别扭。 “门的方向不对,”黄鵷说道,“如果我是星官,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办法,”造化笔悻悻说道,“要把印门变成玉桌,议事厅就得颠倒过来。”燕眉想了想,说道:“那么我们把周围的空间扭转九十度。” “扭转空间?”造化笔惊叫起来,“我可办不到。” “我也不行!”黄鵷咕哝,“那是神的伎俩。” “不是真的扭转空间,而是改变参照物体,”燕眉解释,“这里是浑天城的中心,浑天城又在不停旋转,所以这个地方无上无下、无左无右、更没有东西南北,我们所以能够分辨出方向,全因为周围的星空图景,我们下意识把星图当做参照,用来确定议事厅和北斗印门的位置。” “噢,”造化笔恍然说道,“只要我重画一幅星图,整个儿向下移动九十度,那么议事厅的位置也就跟原来一样。” “对极了!”燕眉用力点头,“记住,这座门要画在北斗九星之间。” “看我的!”造化笔嗖地飞了出去,化作一道炫目的流光,暴涨十倍,大开大合,全新的星图大片大片地涌现,并把旧有的星图一一掩盖起来。 燕眉走进议事厅,审视周围,一切如真如幻,就连墙上的浮雕也在动来动去,鲜活地演绎从古至今道者的丰功伟绩。 她放下手袋,写出“搬运符”,一团红光裹着通灵镜飞出袋口,随她笔尖升到半空,服服帖帖地挂在墙上。议事厅别的东西都可以伪造,唯有这一面通灵镜必须是真品,只有通过它才能联络“天关星”裴千牛。 “完事了,”造化笔一阵风飞进来,“累死我老人家了。” 燕眉走出大门,举目望去,星光浩瀚,繁星如海,北斗九星环绕四周,如同一串光彩夺目的项链,星空完全颠倒了过来——舞台已经铺好,只等演员登台。 “巫史来了,我拦不住他。”狐青衣的声音透着焦虑。 “我们看见他了。”贝露在符环里说,“他正走向白虎厅的甲三七入口,那儿有一架‘飞云梯’直通北极宫。” “陆苍空!”狐青衣压低嗓音,“你那边怎么样?” 符环寂无回应,燕眉心头一沉,生出不好的预感。 “陆苍空!”狐青衣继续呼叫,“听见了吗?飞云梯准备得怎么样?” 还是没有回答,燕眉紧张起来,闹来闹去,问题居然出在了“飞云梯”。她的心里乱纷纷闪过许多念头,月前的景象忽又变得清晰起来…… “逆鳞密室”白火摇曳,在墙壁上投映出若干夸张离奇的影子。燕眉说完以后,密室里出现了长久的沉寂。 “即使造化笔愿意帮你,能够完成议事厅的伪造……”杜风烈沉思一下,“还有一个问题你也解决不了。” “什么?”燕眉问道。 “飞云梯!”杜风烈冷冷地看着她,“浑天城只能使用飞云梯,飞云梯的目标和距离固定不变。乘坐者心想着到达北极宫的议事厅,那么它就会一直飞到议事厅的方位。如果那时你伪造成功,星官们只会看见一片虚空。” 这个问题燕眉始料未及,她求救似的看向双胞胎:“你们能入侵飞云梯吗?” “不能,”贝露连连摇头,“我们只能入侵没有生命的死道器,符笔和飞行道器这种活道器,全都拥有自由意志。” “这是不可跨越的界限,”贝雨强调,“通灵网只能控制信息,而不是活生生的东西,要不然,我们用网络就能控制道者。” “这么说,”燕眉坐下来,颓然望着白火,“我的计划行不通?” “不见得!”陆苍空冷不丁插话,“飞云梯也没那么玄乎。”燕眉精神一振:“陆老板,您有办法?” “道器不是道者,人是生下来的,道器是抟炼出来的,想要控制活道器,还得使用抟炼。” “你不会想把飞云梯再抟炼一次吧?”山烂石略带嘲讽,“那可是个大工程。” “不,”陆苍空胸有成竹,“抟炼一个小玩意儿就行。” “小玩意儿?” “元极万向磁,”陆苍空双手比划,“这么大一个小球,把它嵌入‘飞云梯’,就能控制对方的运行。“元极万向磁”是死道器,可以连入通灵网。” “控制了‘元极万向磁’,就能控制飞云梯?”贝雨喜上眉梢。 “对!”陆苍空徐徐点头。 “你忘了一点,”杜风烈反驳,“浑天城的飞云梯不断循环,一朵飞走,另一朵才能补上,谁也不知道星官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使用哪一朵,要把他们运到伪造的议事厅,除非改造所有的飞云梯。” “改造所有?”云炼霞倒抽冷气,“那可是成千上万。” “斗廷三天检查一次‘飞云梯’,我们没有时间完成改造。”杜风烈说道。 “是吗?”陆苍空两手一摊,“那可就没招了。” “用不着全部,”燕眉忽然抬起头来,“每个‘飞云梯’的入口改造一朵就行。”她见众人疑惑,接着解释,“我们可以让改造过的飞云梯在入口旁边待命,星官乘坐之前,偷梁换柱,用它挤掉入口处的‘飞云梯’。” “有意思,”陆苍空拍手说道,“我觉得可行。” “你知道浑天城有多少入口?”杜风烈问道。 “三百七十二个。”贝雨把目光从通灵镜上移开,“我们入侵过内务司,弄到了浑天城的图纸。”燕眉笑着冲她点头:“我们只用改造三百七十二朵‘飞云梯’,让它们飞到所有的入口就行。” “陆苍空,这要花多少时间?”听到狐青衣询问,甲厂老板掐指算算:“三个时辰。先得知道会议时间,我好提前进入云室。” “云室?”狐王皱眉不解。 “飞云梯跟飞剑飞轮不同,不用消耗乘坐者的元气,它们的动力来自一个叫做‘云室’的地方。‘云室’就像人类的心脏,动力耗尽的飞云梯返回那儿,蓄满能量后再飞出去,周而复始,血液一样在浑天城里循环,要对‘飞云梯’做手脚,云室是最佳地点。” “我在斗廷十多年了,”杜风烈表示怀疑,“从没听说过什么‘云室’。” “很少人知道这个,”陆苍空淡淡说道,“我的先祖陆劲夫是浑天城的建造者,他在笔记里记录了‘云室’的位置。” “哪一层?”狐青衣问。 “辅星层。” “我会帮你潜进去,”狐青衣舔了舔嘴唇,“不过九星联珠是斗廷的机密,我们如何才能提前知道时间?” “交给我好了,”杜风烈吐出一口烟气,“每次九星联珠,白虎厅都会提前得到消息,以便协助内务司加强浑天城的警卫。” “提前多久?”陆苍空问道。 “难说,多则一两天,少则两个时辰。” “这么急?”陆苍空想了想,“我还要一个帮手。” “我来!”禹笑笑举起手,怯生生望着甲厂老板。 “我很严厉的,丫头!”陆苍空板着脸说道。 “我不怕。”女孩表情严肃,“我会尽力。” “好吧,我同意燕眉的计划。”狐青衣起身宣布,“找到天宗我是‘逆鳞’的第一要务,不管付出何种代价,我们都要帮她接近象蛇元珠。” “汰沙金捕风捉影!”禹笑笑发出一道炫光,缠住一团雪白的云朵,用力拉到面前。 陆苍空左手握住一颗苍黑色小球,迅速塞进云朵,右手运笔如飞,口中念动咒语,云朵里乌光星闪。陆苍空把手抽出,云朵摆脱控制,向上一跳,升到十米高空,速度骤然加快,钻过墙上的孔洞,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百六十一,还差十一朵。”陆苍空扫一眼身旁的通灵镜,镜中的红点数不胜数,稀稀拉拉地分布在规模庞大、繁复入微的地图内部。 这些红点都是“元磁万象极”,镶嵌在改造过的飞云梯内,不断发出微弱的灵力,由特制的通灵镜捕捉,从而纳入通灵网,显示在“双头龙”盗来的地形图上——透过这一面通灵镜,陆苍空可以精确地掌握每一朵飞云梯的运行。 禹笑笑拭去汗水,忙里偷闲,观看四周,椭圆形的云室横着一个巨大的u形管,通身乳白,微微透明,管内五颜六色,不时强光爆闪,发出嗡嗡的激鸣。 这是一座“两仪抟炼炉”,筋疲力尽的“飞云梯”钻进左边的阴极管,通过弯曲的管身,蓄满能量,再从右边的阳极管口喷涌飞出,一扫晦暗无光,变得神采奕奕,急急忙忙地想要冲出云室。 禹笑笑的任务就是捉住这些云朵,在它们逃离云室之前,擒到陆苍空身前,让他把“元极万向磁”嵌入飞云梯。 她已经忙了两个时辰,“分光捉影符”极耗元气,频繁的使用让她虚软发力,脑子昏昏沉沉,握笔的右手重如山岳,全凭坚韧意志,机械地挥舞毛笔。 “……陆苍空……陆苍空……”狐青衣焦急的叫声把她从昏沉中唤醒,女孩惊了一下,看了看符环,向陆苍空叫道:“陆老板,狐道师叫你。” “听到了,那个催命鬼,”陆苍空对着通灵镜上的红点手忙脚乱,“甲三七入口?噢,找到了,该死,那儿没有我们的飞云梯。” “什么?”禹笑笑吓得清醒过来,她努力保持冷静,盯着通灵镜说,“离甲三七最近的入口是哪儿?”陆苍空挥笔拖动地图:“甲三六。” “那儿有我们的飞云梯吗?” “唔,有一朵。” “把这个挪到甲三七。” “我忙傻了,”陆苍空一拍额头,远程控制“飞云梯”向“甲三七”入口全速飞去。 “陆苍空,”符环里传来狐青衣的低吼,“巫史马上就到飞云梯,他开门了,他……” “行了!”最后一刻,陆苍空用改造过的“飞云梯”挤掉了原有的飞云梯。然而替换仓促,也不知巫史是否发现破绽,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忐忑地望着那个红色小点,红点飞快下降,一路穿过层层关卡,风一样冲向北极宫。 “成了。”禹笑笑小声欢呼,甲厂老板也舒一口气,对着符环说:“巫史上了我们的飞云梯。”沉寂片刻,符环里传出狐王的声音:“陆苍空你捣什么鬼?” “出了点儿小麻烦,”陆苍空微微尴尬,“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出现第二次。” “希望如此。”狐青衣冷冷说道,“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元迈古出发了。”山烂石透过符环发出警告,“十分钟就到。” “京伽也上车了。”云炼霞接道,“他在看仙罗盘,我猜他们约定了时间。” “寒翠微出门了,她走得很急。” “南楚月刚穿好衣服,早饭也没吃,直接上了冲霄车。” “琴流水也出发了……” “华太乙一样,他的酒还没醒,走路歪七扭八的;唐骁也出来了,该死,我还没有拍到他的艳照。”蛛仙子口气中透着懊恼。 陆苍空沉默一下,回头问女孩:“还差多少飞云梯?” “六朵!”禹笑笑回答。 “我们加把劲,”陆苍空斩钉截铁,“十分钟结束这件事。” “万物皆空!”燕眉的符光洒落在五个守卫身上,他们愤怒的目光慢慢消失,眸子里透出一股迷茫。 龙蛛抖动长丝,暗哨被扔到暗处,四个守卫却被留了下来,他们僵硬地站在那儿,还没有从“遗忘符”的力量中苏醒。 龙蛛收回蛛丝,燕眉也从“议事厅”退出,大门无声关上,守卫悚然一颤,从迷茫中清醒,他们左右张望,心里微微恍惚。 不容他们细想,巫史乘着飞云梯赶到近前,踏上门前石台,长长的马脸阴云密布。 “星官大人!”守卫们诚惶诚恐,冲着他欠身行礼。 “其他人呢?”巫史直视大门。 “还没到!” “一帮懒鬼。”巫史小声抱怨,他抽出毛笔,念出密符,“甲戌心乙二七。” 玉门轰然中开,巫史大踏步走了进去,在玉桌旁边坐下。他心神不宁,直觉有些不妥,可是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样,接下来他胡思乱想,除了一大堆未了结的案子,忽又想起刚遇上的“水灵光”,那女人尽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蠢货!”巫史恶狠狠地咒骂。 燕眉屏息凝神,身边包围着明亮的幻墨,巫史看她只见一堵墙壁,她看巫史却一清二楚。阴暗星皱眉摇头,骂骂咧咧,乖戾的模样让人厌恶,要不是为了元珠,燕眉一秒钟也不想见到他。 时间过得很慢,燕眉心烦意乱,忽而担心宫殿消失,忽又害怕三个老妖怪闹出动静,更怕陆苍空不能及时更换飞云梯,或是斗廷的守卫发现了道器上的“心之丝”。 焦急间,星官陆续到来,元迈古第二个进门,接下来是京伽、寒翠微、南楚月、京伽、琴流水……华太乙最后一个赶到,走路摇摇摆摆,散发出宿醉之后的难闻气味,南楚月忍不住抽出笔来,写出“清风符”扫出酒臭,燕眉也取出关押“应声虫”的葫芦,握在手里,蓄势待发。 “人到齐了,”元迈古挥一下毛笔,“透天缩影。” 墙上的通灵镜应声闪亮,露出一张粗粝的面庞,天关星愁眉紧锁,冲着众人默默点头。 “裴千牛,”元迈古的话让燕眉颇感意外,“你为什么召集我们?” “方飞出事了!”天狱长的回答就如一声惊雷,震得女孩呆若木鸡。 星官们的表情生出微妙的变化,就连华太乙也醉意尽消,瞪大眼睛望着镜子。元迈古咳嗽一声,又问:“他又怎么了?” “他杀了两个囚犯,一个斗殴,一个谋杀,”裴千牛摇头叹气,“本来只是嫌疑,可他全都承认了,我本想让其他人顶罪,这么一闹,我根本没有退路。” 天狱长调出一张符纸,挥舞毛笔,乌光闪过,符咒中的景象迅速填满了镜面。燕眉看见了方飞,心口微微一酸,脑子一阵混乱—— 男孩孤零零站在那里,浑身血迹斑斑,比起上一次见面,他更单薄、更憔悴,更加疲惫不堪,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嵌在消瘦的脸庞上,比起以往更加坚决。 女孩的眼眶模糊起来,方飞的声音诅咒一样在她耳边回荡:“……都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简真和吕品一无所知……潘常是我杀的,蜘蛛猴也是我杀的,他的伤口有我的元气……” “这是‘天眼符’留下的审讯记录,”裴千牛关闭录像,把燕眉从情感的激流中拉扯出来,“尽管有些模糊,可是绝对真实。” 星官们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元迈古缓缓说道:“你要怎么惩罚他?” “我把他送进了地牢!”裴千牛冷冷说道。 “胡来!”京伽一拍桌面,“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吗?” “战争!”裴千牛眼也不眨,“可我必须这样做,我一天还在天狱,就必须维持秩序,谋杀者偿命,进地牢是轻判,我本该当场处死他,” “荒唐!”京伽厉声说道,“为了你的秩序会死多少人?” “住口,我才是天关星,天狱由我负责。” “我提议,”京伽挺身站起,“解除裴千牛的职务,我们不能冒开战的风险。” 无人响应,星官要么皱眉沉思,要么木无表情。京伽不胜失望,颓然坐了回去,嘴里小声咕哝:“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方飞进入地牢多久了?”元迈古开口问道。 “一个天狱日。” “什么?”南楚月叫了起来,“你现在才说?” “我也可以不说,我在履行职责。”裴千牛闷闷说道。 “他死了怎么办?” “他可能已经死了。”京伽冷冷接道。 “这是我召集九星的原因,”裴千牛抿了抿嘴,“我们得为方飞的死亡做好准备。” “真是一头犟牛!”南楚月恨恨地诅咒,“裴千牛你不得好死。” “我赞同天关星,”巫史摩挲戒指上硕大的宝石,“法律不能因为个人而偏废,方飞不行,燕玄机也不行。” “为了法律你宁可打仗?”京伽反问。 “有何不可?”巫史挥舞手指,“斗廷没有天道者的力量,我们所能倚靠的只有法律,失去了法律,斗廷的权威一钱不值。” “说得天花乱坠,”南楚月尖刻地说,“徇私枉法的事情你干得少吗?。” “噢?说来听听。”巫史有恃无恐,微微冷笑。 南楚月刚要开口,元迈古挥手制止她:“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无论如何,方飞触犯规矩,就该受到惩罚,即使他因此而死,我们也有足够的理由。如果燕玄机还要挑起战争,他将失去道义上的支持。” “他才不管什么道义,”京伽忧心忡忡,“自从失去妻子,他就变了一个人。” “我们别无选择,”寒翠微高喊,“斗廷必须准备战争。” “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巫史冷不丁说道。 “什么办法?”京伽嘲讽地看着他。 “一了百了,”阴暗星眼露凶光,“干掉燕玄机!” “你疯了?”京伽不胜骇异,“你要杀掉朱雀人的天道者?”巫史耸了耸肩:“总比杀掉成千上万的朱雀人要强。” “斗廷无权处分天道者!”南楚月抗议。 “燕玄机也无权为了女儿发动战争,”元迈古沉声接道,“如果能以最小的代价避免战争,我愿意承担最大的责任。” “该死!”南楚月锐气尽失,窝在椅子里自言自语,“全都怪方飞。” “我有个问题,”唐骁眯起酒色淘虚的水泡眼,“斗廷有处死天道者的先例吗?” “有啊,”华太乙笑眯眯说道,“白虎古太虚,玄武洪天齐……” “那是几万年前的事了?”京伽厌烦地说,“老黄历别拿来凑数。” “斗廷的职责是维护大众,而不是成为天道者的工具,”巫史理直气壮,“斗廷的创立就是为了遏止天道者的私欲。” “真是冠冕堂皇啊,”京伽无不嘲讽地说,“你遏止过皇师利的私欲吗?” “白王没有选择战争,”元迈古盯着他意味深长,“威胁斗廷的是燕玄机。” “为了女儿他不惜生灵涂炭,”寒翠微尖声高叫,“白王也失去儿子,可他从未抱怨过什么。”京伽翻了翻眼珠,一时无言以对。 “我想……”琴流水虚怯怯地说,“这么重大的事,我们应该投票表决。” “我同意,这不是阴谋,而是决议。”元迈古抽出一张大纸,埋头写了一通,笔尖一挑,送到长桌中央,“同意处死燕玄机的人请使用神印。” 燕眉怒火中烧,两眼微微发黑,她万没想到会在这儿听到这种事情,最后表决的竟是针对父亲的卑鄙阴谋。燕玄机为了她背负天下骂名,燕眉一直心怀愧疚,如今方飞陷入地牢,南溟岛和斗廷图穷匕见,皇师利站在斗廷一边,他们会不择手段除掉父亲。 燕眉喘不过气来,心中的魔鬼跃跃欲起,恨不得冲出墙壁杀个痛快。 “现在开始表决。”元迈古把手按上桌面,额头上莹润发光。 巫史、寒翠微紧跟着把手按上桌子,接下来是唐骁和华太乙,琴流水犹豫一下,也把右手放了上去。 “这也是无奈之举!”裴千牛幽幽说完,镜面上出现一只巨大的手掌,上面长满老茧,掌纹清晰可见。 “七比二,”巫史宣布,“赞成超过反对,决议已经通过。” “慢着!”元迈古注视真人星和丹元星,“你们反对这件事?”南楚月抿嘴不答,京伽脸色难看:“我只是不赞同。” “你们宁可打仗也要忠于燕玄机?”元迈古微微冷笑,“就为了他的私心?” “他们是朱雀人,”寒翠微语带嘲讽,“正义和忠诚之间,他们选择了愚蠢。” “跟道种无关,”南楚月神色勉强,“我不认可处死这种方式。” “如果走出议事厅,你们会向燕玄机泄密吗?” “不会。”京伽回答。 “我如何才能相信你们?”元迈古目光阴郁,“这是一个绝密计划,我们承担不起泄密的风险。”两个朱雀星官面面相对,眼中都有几分迷茫。 “一边是天道者,一边是天下苍生,”元迈古的声音像在催眠,“你们必须做出选择。” 京伽长叹一声,把手按在桌上,南楚月的眉尖颤动,缓缓伸出右手,颤巍巍落到桌面上。 燕眉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心里不但绝望,更有一种悲哀。她猛可发现,除了作为自己这个女儿,父亲已经一无所有,就连朱雀人的星官也站在了斗廷一边。如果方飞死了她也会死,悲痛欲绝的燕玄机是否还能面对天下攻伐。天道者不是无敌的,一个人敌不过世界,一想到父亲孤独倔强的影子,燕眉只觉心也碎了。她的手指握紧葫芦,拇指顶住塞子,稍一用力,就能把“应声虫”释放出去。 她刚要动手,忽然手腕一紧,耳边传来狐青衣的声音:“冷静。” 这两个字冰水灌顶,女孩一个激灵,扭头看去,没有看见狐王,狐青衣用了隐身,悄悄潜入了“议事厅”。 一愣神的工夫,炫目的强光从星官的手下奔涌流出,颜色各异,明暗不同,如同九条光蛇一样向着议案蜿蜒爬去,刹那间,光芒裹住大纸,把它托了起来,纸上的字迹一行行闪过,随即忽闪一下,决议消失不见。 星官们把手收回,脸上均有倦意,使用神印劳心费力,并非轻而易举。 “议案已经存档……”元迈古说到这儿忽然打住,感觉身下传来微微震动。 燕眉也觉察到了,心里生出一股恐慌——神印已经落下,北斗印门正在开启。 “造化笔,”狐青衣声音又小又急,“开门。”轰隆隆,议事厅大门敞开,震耳的轰响盖住了开启印门的声音。 “应声虫!”狐王放开燕眉的手腕,女孩放出雄虫,虫子去如流光,钻进元迈古的白发。 阳明星僵了一下,到嘴的疑问变成:“现在散会!”他举起毛笔轻轻一挥,啪,裴千牛的头像也消失了。 众星官站了起来,各怀心事地走向大门。巫史留在最后,压低嗓音说:“阳明星,我有事跟你商量。” “待会儿再说,”燕眉透过元迈古的嘴巴说话,“我想一个人静静。” “怎么?”巫史皱眉不解,“你对今天的议案还有疑虑?” “我说了,”元迈古木然说道,“我想一个人呆着。” 巫史碰了个钉子,又惊又怒,两眼瞪着对方,元迈古无动于衷。他只好哼了一声,背身走出大门,门扇轰然作响,在他身后徐徐关上。 燕眉穿墙而出,狐青衣也显露身形。元迈古见了鬼似的盯着两人,想要大喊大叫,两片嘴唇却不听使唤。 燕眉符笔一扬,突然指向老头,狐青衣闪身挡在元迈古身前,笔尖针锋相对,沉声说道:“别干傻事。” 女孩的胸口剧烈起伏,努力平息心里的怒火,毛笔慢慢垂落下来。 狐青衣旋身出笔,“遗忘符”和“昏迷符”同时击中元迈古,老头儿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造化笔!”狐王又叫一声。 “来了!”老笔妖从手袋里溜了出来,刷刷刷一阵涂抹,玉桌消失,印门凸现,门户已经开启,门缝里泄漏出云白色的微光。 狐青衣转身看向燕眉,女孩拎着毛笔神不守舍,狐王忍不住提醒:“你还等什么?”燕眉抬眼看他,怏怏说道:“我不想进去了!” “什么?”狐青衣眉毛扬起,“这不是你的计划吗?” “方飞进了地牢,斗廷要杀我爸爸,”燕眉咬了咬嘴唇,“我现在进去还有什么意义?” “你为什么接近元珠?”狐王反问。 “我……”不待燕眉说完,狐王冷冷打断她:“为了你自己?” “不,我是为了……”燕眉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心里只有方飞和父亲。 “方飞也好,燕玄机也罢,你只在乎身边的人,”狐青衣声音的充满愠怒,“你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 “我没有!”燕眉直觉委屈,转身指着元迈古,“他们在背后捅刀子。” “我是妖怪,道魔之争,我本可置身事外。但我知道,道者是这个世界的屏障,你们灭亡之后,灾难也会落到我们头上,”狐青衣的脸上露出深沉的悲怆,“所以斗廷烧死我妹妹,我也没有向道者复仇,因为比起亲人,我更热爱这个世界。” “狐王大人……”燕眉心口发烫,忽然涌起强烈的愧疚,狐青衣看她一眼,说道:“生死之际,万象归一,生存还是毁灭,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我错了,”燕眉低头叫唤,“黄鵷。” 鸟妖王飞了出来,落在她肩上摇头叹气。狐青衣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别忘了,只要找回元珠,根据天道者契约,方飞无论干了什么,都会得到赦免。” “但愿如此!”燕眉对皇师利的承诺毫无信心,可是狐青衣说得没错,比起个人的生死荣辱,世界的命运要重要得多。 “丹离!”她抖动手袋,红光冲出袋口,盈盈停在半空,化为一把锋锐的长剑。燕眉跳了上去,但见狐王伫立不动,问道:“你不来吗?” “我在外面,”狐青衣向元迈古努了努嘴,“万一有事,我随机应变。” “待会儿见!”燕眉纵剑向前,黄鵷也飞了起来,红光裹着黄影,撞开了虚掩的印门。 白光迎面扑来,“云涯幻境”展露真容,玉白色的墙壁顶天立地,层层叠叠地向着前方无尽延伸,看上去一如凝固的云雾,轻轻一碰就会流散破碎。 “跟紧我!”黄鵷拍着翅膀叮嘱,“这些墙壁有真有假,碰到真的会触发警报。” “明白!”燕眉跟在黄鵷身后,小心翼翼地绕过看似缥缈的真墙,径直穿过坚固牢靠的假墙,通过一层,又来一层,墙壁数不胜数,曲曲折折地拦住去路。 过了十分钟,前方白墙生出异变,纷纭迸散,化为袅绕云雾,仿佛受人支使,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小心,”黄鵷叫道,“这些云也不能碰。” 不用它点醒,燕眉早已觉察到风险,她拧转腰身,极尽腾挪,一忽而很快,阳光似的穿过云雾的间隙;一忽而很慢,绕过云雾的边缘,仿佛害怕惊醒了沉睡的婴儿;一忽而强行冲入云雾,把握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忽而又极其柔软,跟着流云散雾翩然对舞。 云气的流动越来越快,到了某个地方,忽又缓慢下来,收缩凝聚,化为墙壁森然兀立,可是停留片刻,忽又变成云雾,继续横冲直撞。这么变来变去,忽快忽慢,真真假假,来来去去,燕眉身边动荡无比,让她的飞行异常艰难,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却比飞了三天三夜还困倦。她汗流浃背,心力交瘁,望着深深云雾、重重高墙,直觉无穷无尽,让人沮丧泄气。 “咕!”黄鵷箭一样穿过前面的白墙,燕眉跟着穿越,虚幻的墙体冷意森森,让她打了个寒战,恍惚之间,险些撞上了一团黑气。 黑气横直数米,若聚若散,里面微光闪烁,如同眼睛一样向她窥视。 “阴雷!”燕眉心头一跳,收住飞剑,举目望去,九十九团黑气布满偌大空间,可见其中激烈流蹿的电光。这是提炼过的阴雷,来自“三劫门”的致命武器,任何一团黑气都能让数十个道者形神俱灭,况且这么多阴雷挤在一块儿,一颗爆炸,势必波及其它,后果难以想象。 燕眉徐徐向左移动,对面的阴雷也随之飘移,另有数颗阴雷或快或慢地也向这方飘来,仿佛有人操纵,挡住她的去路。 “我试过了,”黄鵷飞落下来,“这些阴雷会跟着入侵者移动,你有多快,它就有多快。” “能看见元珠吗?”女孩问道。 “能!”黄鵷回答,“它在阴雷阵的中心。” “老龙蛛!”燕眉轻叫一声,手袋青光爆涌,龙蛛跳了出来,落到地面,十二只眼珠往来转动,分从各个方向、不同角度观看阴雷阵势。 忽然间,它的身子微微上抬,丝囊出口白光闪动,一缕白丝冲天射出,又长又直,若有若无,仿佛秋夜的月光,碰到阴雷的一刻完全虚化,穿过以后又凝结起来,这么虚虚实实,穿过数十颗阴雷,稳稳当当地黏住远处的墙壁。 阴雷静静飘浮,没有发生爆炸。燕眉久悬的心落了下来,她的判断完全正确,龙蛛的“心之丝”介于虚实有无之间,不会触发阴雷。 龙蛛跑来跑去,觑准阴雷空隙,接连吐出第二缕、第三缕、第四缕……蛛丝一头联结龙蛛,另一头黏结远远近近的墙壁,纵横交织,很快结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 “燕眉,”龙蛛嘎声说道,“向左横移。” 女孩驭剑向左,对面的阴雷犹如镜中影像,随她向左飘移,谁想撞上蛛网,上面传来强劲黏性,阴雷当场黏住,如同落网的虫豸,摇摇晃晃地无法摆脱。 燕眉登时明白了龙蛛的策略,驾驭飞剑,忽左忽右地来回移动,阴雷随她移动,纷纷撞入蛛网,各各黏住缠住,发出嗡嗡异响。 这么反复多次,蛛网上的黑气越来越多,成串成行的挤在一块儿。阴雷数目有限,一处聚集太多,别处自然空缺,不知不觉,阴雷的阵势被扯开一个缺口,歪歪斜斜地一路向上,仿佛羊肠小道,直通雷阵中心。 龙蛛伸出长腿,勾住蛛丝左右拉扯,通往阵中的路径随之扩宽,勉强可容一人通过。 “我能支撑一刻钟,”蛛妖王嘶嘶叫道,“你要抓紧时间。” “多谢!”燕眉钻进雷阵,对她来说,阴雷近在咫尺,通道仍嫌狭小。不得已,使用“变化术”缩小身子,与那些黑色气团擦身而过。阴雷受到吸引,发出嗡嗡颤鸣,试图挣脱蛛丝、冲向少女。 “嘶!”龙蛛孤注一掷,蝎子尾巴向下插入,六条长腿大幅分开,肚皮吸盘一样吸住地面,拼命拉扯蛛丝,迫使阴雷从燕眉身边挪开。 燕眉感觉阴雷逼近,**的感觉活是十多条蜈蚣在身上爬行,可她深入雷阵,有进无退,只能把身家性命托付给龙蛛,她忽快忽慢、曲曲折折地飞了数百米,眼前忽然一亮,黑暗中出现一团金光。 “象蛇元珠!”燕眉狂喜不禁,腾挪几下,来到元珠下面。那东西还是出世时的模样,柔柔软软,光芒恬淡,宛如新鲜的蛋黄,安安静静地悬在天上。 燕眉按捺激动,伸手摸向元珠,脑海里闪过《象蛇古卷》里唤醒元珠的咒语,存神静气,用猫鬼语轻声念诵:“喵咿啊唔嘞西……” 元珠应声炽亮,多了若干朦胧光晕,融融的暖流进入燕眉手心,她的脑海里传来沙沙沙的噪音,嘶哑刺耳,仿佛有人在石头上磨砺锋刃。 她强忍难受,按照《象蛇古卷》里的方法,神识注入元珠,脑子陡然一空,如同破茧的飞蛾进入全新天地,一个混沌的世界出现在眼前,里面充满金白色的乱流,起伏涌动,如江如海,糅杂散乱的灵光,灿如星斗,光怪陆离得不可思议。乱流裹挟灵光,分从不同方向涌向两个孔洞,洞穴忽大忽小,看来深不可测。 神识随着乱流进入一个洞穴,女孩心头一跳,脑中的噪音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阴狠果决的声音:“你找我干吗?任务完成了吗?” 燕眉心跳加快,这声音她一辈子忘记不了,同样的声音曾经从那张石脸口中吐出,随后她陷身绝境,险些死在忘墟。 这是天宗我,燕眉百分之百地确定。她的计划大获成功,透过“象蛇元珠”找到了天宗我,听大魔师的意思,除了他和燕眉,还有第三个人手持元珠。天宗我没料到有人唤醒了第三颗元珠,误把燕眉当成了同伙。 眼下的形势好坏参半,好的是利用天宗我的误会可以套出元珠的下落,坏的是燕眉并不知道另一个使用元珠的人是谁?影魔、艳鬼、鬼八方还是狐白衣? “还有一个洞?”燕眉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能骗过魔师,就能瞒过魔徒。 女孩进入神读,思维有如神助,念头刚刚闪过,神识早已潜入了第二个孔洞。 那边立刻有所反应,一个明朗好听的声音说道:“魔师大人,您找我?”这声音燕眉从没听过,不是影魔,不是艳鬼,也不是鬼八方,那么很可能是狐白衣。 天宗我没有动静,燕眉立刻意识到只有神识相连的元珠才能交流。天宗我和狐白衣都把她误认为对方,彼此的元珠并未联结,所以听不见对方说话,只能跟燕眉单线联络。 两个敌人都蒙在鼓里,只有燕眉全知全能。她把神识从魔徒那边抽了出来,模仿他的声音对魔师说:“任务已经完成了。” “噢,”天宗我提高声量,“‘山都巢城’在哪儿?” 山都巢城?燕眉先是吃惊,随即大感困惑,她切断魔师,联结魔徒,模仿天宗我的声音:“你找到山都巢城了吗?” “还没有,”魔徒有些惶恐,“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我可等不及了,”燕眉接着又问,“你认为巢城在哪儿?” “我认为……”魔徒突然打住,燕眉但觉一股恶寒,天宗我的声音虫子一样溜了脑海:“你是谁?” 燕眉心头剧震,她被发现了!女孩下意识收回手掌,可是元珠黏在了手上,说什么也摆脱不了。 “你是谁?”天宗我的声音柔阴狠沉静,拥有一股魔力,如同细小的鱼钩,深入她的神识,试图钓出她的心声。 燕眉几乎冲口坦白,可她悬崖勒马,话到嘴边,强自忍住。 “你是谁?”天宗我的意念汹涌而来,势如惊涛骇浪,把她的神识冲进角落,如果不能摆脱元珠,元神很快就会被他淹没。 本是窥探敌人的工具,变成了勾魂夺命的枷锁。 燕眉大口喘气,思索脱身之法,《象蛇古卷》的字迹闪过脑海,忽然停顿一下,留在其中一行——那是一道符咒,能让元珠进入休眠。 “喵哩喵呀呀咪嘶……”符咒从燕眉口唇间飞出,金色的符光在笔尖凝聚,她一抖毛笔、点向元珠。 “你……”天宗我的声音变回沙沙的噪音,元珠光芒暗淡,那股黏力忽也消失。 燕眉终于摆脱了元珠,她仓皇后退,险些撞上阴雷,女孩定了定神,发现元珠并未静止,而在轻微颤动,凶险的气息扩散开来。 “喵哩喵呀呀咪嘶!”燕眉抖动符笔,写出一连串咒语,符光映照元珠,黄澄澄的光团暗淡一下,忽又明亮起来,它猛地一跳,急剧膨胀,铮铮铮鸣响不断,光滑的球面上长出无数尖刺,从小到大,由短变长,随着元珠疯狂生长。 燕眉看呆了眼,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北斗印门”之内,最危险的不是“云涯幻境”,也不是“九阴雷阵”,而是这一颗柔柔软软的元珠,它包含着上古巨灵的怨毒和愤怒,一旦完全释放,必将无可抵挡。 燕眉生出悔意,她不该来这儿,整件事弄巧成拙,没能套出失窃元珠的下落,反让天宗我掌控了第三颗元珠,如果三珠合一,将给紫微带来浩劫。 元珠还没有完全失控,眼下溜走,正是机会,可她不能撒手不管,她得将功补过,把天宗我从元珠里驱赶出去。 燕眉目光乱扫,黑压压的阴雷虎视眈眈,仿佛黑色的巨蜂,发出凄厉的嗡鸣,细弱的蛛丝不堪重负,大幅向内弯曲,摇摇颤颤,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阴雷?”燕眉心中一亮,“阴雷能摧毁元神,也能重创‘象蛇元珠’,元珠为了恢复,势必陷入休眠,从而切断与天宗我的联系。” 正如蛛仙子所说,“九阴雷阵”的真正用途不是为了阻挡外敌,而是为了困住这一颗“象蛇元珠”。 “天宗我!”她冲着元珠叫了一声,暴涨的光团安静下来,仿佛金色的刺猬,蜷起身子侧耳聆听。 燕眉抖动毛笔,电光射向元珠,哧溜,元珠纹风不动,闪电无影无踪。 铮,元珠弹出一道金芒,形如黄金锻造的枪矛,径直刺向女孩的心口。 这不是普通的枪矛,而是象蛇元神幻化的魂刺,不但可以刺穿血肉,还能贯穿元神,吞噬生命。 燕眉早有防范,闪身躲过魂刺,掉头冲向蛛丝环绕的小道。元珠一刺落空,发出清越激鸣,尖刺变成一道金虹,细细长长,快比飞蛇,跟着燕眉穷追不舍。 女孩不顾一切,冒着触发阴雷的风险飞行,黑气迎面撞来,**的感觉无处不在。 嗤,身后一声轻响,就像细针刺破薄纸,燕眉不用回头,也能猜到魂刺碰到了阴雷。 青白色的闪光怒涛一样倾泻下来,紧跟着传来一声爆响。可这只是开头,后面的爆炸密如急雨,阴雷产生了连锁反应,数十团黑气一次引爆,猛烈的爆炸惊天动地。 燕眉埋头猛冲,可也比不过阴雷引爆的速度,光焰赶上女孩,四面八方涌来。燕眉不由得闭上眼睛,攻击元珠的一刻,她已有了必死的觉悟。 第十章、走投无路的苍龙男孩 第十章、走投无路的苍龙男孩 “噫!”黄鵷的叫声从爆炸里脱颖而出,形神俱灭的痛苦没有发生。燕眉张眼望去,鸟妖王展开翅膀,掀起“涅槃之火”,撑起金红色的巨伞,不可思议地挡住了青白色的光焰。 两种旷世的力量凌空交锋,阴雷的爆炸更胜一筹,霎时间,“涅槃之火”被挤压成薄薄一片,就像一个脆弱的气泡,层层重压之下,随时都会破灭。 可是黄鵷赢得了时间,燕眉向前疾冲,突出了“九阴雷阵”,拉起惊慌失措的龙蛛,一阵风闯入“云涯幻境”,回头望去,黄鵷节节后退,突然收起火焰,掉头追赶上来。 一人二妖疯狂逃亡,阴雷不依不饶,光焰万马奔腾,幻境中的墙壁分崩离析,云气遇上光焰,蒸发得一干二净。 吞没了大半个“云涯幻境”,阴雷的力量终于耗尽,光焰如潮退去,爆炸化为了无尽的回声。 燕眉的耳朵嗡嗡鸣响,胸腹隐隐作痛,嘴巴里尽是浓烈的血气。黄鵷的羽毛暗淡无光,飞翔起来也踉踉跄跄,刚才情急救人,鸟妖王使出了毕生妖力,没有它拼死阻挡,燕眉固然丧命,阴雷的冲击波也会一路突破“北斗印门”。 燕眉回头望去,阴雷重新凝结,就像归巢的乌鸦,透着无言的困倦。元珠的影子没有出现,封印成功了,不祥之物再次陷入休眠 转过一道“真墙”,印门就在眼前,巨大的青狐挡在门前,龇牙咧嘴,筋肉坟起,身子加上九条尾巴,拼尽全力撑住门扇。 燕眉看得心惊,印门和阴雷相互关联,阴雷一旦爆炸,印门立刻关闭,若不是狐青衣守在门外,她逃出雷阵,也会沦为瓮中之鳖。 “蠢丫头,看你干的好事,”造化笔飞过来大声呵斥,“这下子全玉京的人也听到了。”燕眉心生惭愧,无言以对, 狐青衣收起变相,印门轰然合拢,他回头盯着燕眉:“你受伤了?” “不碍事。”燕眉微微喘息。 “给我‘壶公乾坤袋’!”狐青衣伸出手。 女孩交出袋子,狐王扯开袋口,对她说道:“你也进来。”燕眉回头看去,阳明星躺在地上昏迷未醒,犹豫问道:“他怎么办?” “顾不上了,让他留下。”狐青衣说完,燕眉跳进乾坤袋,黄鵷、龙蛛也先后投身其间,狐王又说:“造化笔,收起房子。” “好呢!”造化笔钻进手袋,议事厅瞬间蒸发,五个守卫站在远处,呆柯柯地望着地上的元迈古。 警报声响彻北极宫,数不清的飞云梯带着守卫冲了过来。他们先前受了蒙骗,围绕造化笔伪造的“北斗印门”忙活,而今发现上当,狐青衣早已隐身,与他们擦身而过,化身旋风,穿过关卡,变成普通守卫,踩着飞云梯直上辅星层,到了云室外面,变回原形叫道:“陆苍空、禹笑笑。” 两人从云室里冒出头来,陆苍空劈头就问:“失败了吗?” “说不清。”狐王轻轻摇头。 “燕眉呢?”禹笑笑急切问道。 “我在这儿。”手袋传出燕眉虚弱的声音,听见女孩无恙,两人同时松一口气。 “斗廷关闭了浑天城,”符环里传来杜风烈的声音,“捉到你们之前不会打开。” “很抱歉,”贝雨小声嘀咕,“浑天城的门户完全使用人力控制……” “你们在城里躲几天,避过风头再说。”简怀鲁建议。 “想得美,”杜风烈低吼,“皇师利一来谁也逃不了。” “那可怎么办?”贝露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怎么办?怎么办?”贝雨嘟囔。 “传音符”寂静时许,山烂石忽然开口:“浑天城有一个入口,可以直通‘逆鳞密室’。” 双胞胎齐声欢呼,狐青衣也如释重负,没好气说道:“山胖子,干吗不早说?” “天皓白交代过,万不得已,这个入口不能使用。”胖道师有点儿委屈。。 “入口在哪儿?” “南楚月的办公室,”山烂石闷声解释,“‘丹元星’掌管‘红尘监察司’,多少要表示出对红尘的兴趣。所以天皓白送了她一些红尘的古董,南楚月放在办公室装点门面,有一张古画动了手脚,事实上是密室的入口。” “天道师为什么不让用?”贝雨永远心存好奇。 “还用问吗?”隔着一道符咒,也能想象胖道师乱翻白眼,“你们这些冒失鬼知道了,哪天脑子一热,借它潜入斗廷,结果刚冒头就撞上南楚月,你说够呛不够呛?” “今天的事儿也够呛,”造化笔在手袋里抱怨,“我老人家被你们害惨了,这下子谁都知道我是你们的帮凶。” “帮凶?呸!”贝雨啐道,“老笔妖,别说那么难听。” “都怪你俩,”造化笔痛心疾首,“要不是你们吹得天花乱坠,我才不会趟这一摊浑水。” “怎么怪我们?”贝露反驳,“你自己也想捉弄人。” “我不管,就怪你们,就怪你们……” “造化笔,”云炼霞打断它说,“你不能回学宫了,先在外面躲几天。” “造孽呀,”老笔妖唉声叹气,“我这么大一把年纪还流离失所。” “别废话了,”杜风烈催促,“皇师利快要来了。”狐青衣打开乾坤袋,向陆苍空和禹笑笑说:“你们也进来。” 两人对望一眼,禹笑笑当先跳入,陆苍空摇着头跟上。狐青衣拎起乾坤袋,隐身赶往丹元层,沿途兵荒马乱,守卫飞来飞去,到了丹元层,他绕开守卫,来到南楚月的办公室,定眼一看,门外坐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秘书,受了气氛感染,呆在桌边紧张不安,狐青衣变成守卫走上去,问道:“星官大人在吗?” “刚出去,”男秘书紧张地盯着他,“下面出了什么事?我听到好大的声音。” “有人炸了北极宫,”狐青衣冷冷说道,“你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魔徒吗?”男秘书脸色煞白,“你、你找星官有事?” “一点儿小事,”狐青衣说道,“你还是快去避难吧。” “好的。”秘书从抽屉里掏出一串钥匙,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那是办公室的钥匙吗?”狐青衣忽又问道。 “问这个干吗?”秘书白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狐青衣眼射奇光,“把钥匙给我。” 秘书略一挣扎,乖乖奉上钥匙,狐青衣又对他说:“坐下。”后者老老实实坐回原位,直视前方,两眼呆滞。 狐青衣隐身走到门前,打开室门,回头把钥匙塞回抽屉,冲着秘书写符:“万物皆空。”秘书一脸迷茫,还没醒转过来,狐王已经踅进了办公室。 室内装饰华丽、色彩浓艳,一瞧就是南楚月的风格。圆凳上摆放绿锈斑斑的青铜彝器和光亮如新的古瓷花瓶,都是来自红尘的古物,彝器上面的饕餮兽纹吧嗒嘴巴,眼珠子骨碌乱转,花瓶里的牡丹花也无风自动,似在翩翩起舞。墙上的古画不止一张,有山水,有人物,画上的人物都是活的,一个个伸长脖子向着门口张望——这些古董都是南楚月的暗哨,负责监视办公室里的动静,一旦发现有异,就会大声报警。 “定!”狐青衣使出“天狐遁甲”,古董应声僵硬,兽纹瞠目结舌,牡丹花耷拉脑袋,古画上的人物也失去了神采,木呆呆定在那儿。 “还有五只‘天眼符’。”黄鵷在手袋里提醒。 狐青衣扫眼望去,果如鸟妖王所言,两只藏在天花板上,一只藏在花瓶后面,还有两只最为隐秘,藏在书架的图书中间,闪烁微光,极难发现。 “龙蛛!”狐青衣叫了一声,打开袋口,五根蛛丝嗖嗖飞出,一根细丝联结一只符眼,再跟通灵网联结起来,不过片刻,贝雨高兴地说:“‘天眼符’都控制住了,你们想干嘛就干嘛。”狐青衣显露身形,把手袋放在地上,说道:“出来吧!” 三人三妖钻出袋口,狐青衣走到墙边,望着古画大皱眉头:“山胖子,哪一幅?” “展子虔的《游春图》,”山烂石回答,“符咒是‘身在画谷也游春’,入口是凉棚。”狐青衣扫眼望去,很快找到《游春图》,画纸不大,色彩分明,两侧山林茂盛,居中谷底平坦,中有几个游人,撑着凉棚正在休憩。 “老龙蛛,”蛛仙子插嘴,“别忘了回收蛛丝。” “放心好了。”老龙蛛嘎声回答。 狐青衣抽出毛笔,对着古画写符念咒:“身在画谷也游春!”春字出口,古画涌起天青色的奇光,豁然冲出画面,瀑布似的倾泻在一众道妖身上。 霎时天翻地覆,四周景物异变,古朴俊秀的山水在眼前展现。众人分成了两拨,身处两边的山林,隔着一道平谷遥遥相望。 平谷上的游人走出凉棚向他们招手,狐青衣一行想起山烂石的话,入口是凉棚,也即是说必须走下山坡,进入凉棚才能离开此间。 砰的一声,室门突然敞开,南楚月怒冲冲地闯进来,后面跟着京伽。 画中人大惊失色,谷底平坦空旷,贸然进入,必被发现。狐青衣忙打手势,示意同伴就地隐蔽,所幸地势起伏、草木丰茂,众人纷纷藏到树丛后面,《游春图》尺寸不大,人在画里更加细小,若不仔细观看,根本很难发现。 进入画里的一刻,狐青衣撤去“天狐遁甲”。古画、古董、奇花又恢复生机,龙蛛得了蛛仙子提醒,也早早回收蛛丝,所以南楚月进门以后并未发现异样。她没有落座,只是踱来踱去,京伽关上房门,站在一旁沉默观望。 “你确定?”南楚月停下脚步,咬着嘴唇盯着真人星。 “千真万确,”京伽苦着脸说,“白虎厅在印门附近发现了燕眉的元气,还有黄鵷、龙蛛和青衣狐的妖气。” “这个闯祸精,”南楚月咬牙说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元迈古要求活捉燕眉。” “他想干吗?”南楚月浑身一震,“难道说……” “用燕眉胁迫天道者。”京伽小声说道。 “他想逼燕玄机自杀?”南楚月怒形于色,画中的燕眉也气得发抖,狐青衣怕她暴起,匆忙伸手把她按住。 “他认为这是代价最小的办法,燕家父女一死,威胁就能解除。” “什么?”南楚月更加震惊,“他们还要处死燕眉?”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别忘了,燕家还是影魔。” “我想他不会在意家人的死活。”京伽冷冰冰说道。 “要通知燕玄机吗?”南楚月盯着同僚,“你同意我就去做。”京伽眉尖抖动,挣扎半晌,摇头说:“不行,我们用了神印。” “讨厌!”南楚月一拳捶在桌上,“我真的鬼迷心窍,我不该同意这个。”京伽看了看四周,轻声说:“不通知燕玄机,我们也可以帮助燕眉。”南楚月双目一亮:“你找我就为这个?” “不能让白虎厅逮住燕眉……”京伽话没说完,取出通灵镜扫了一眼,脸色惨变:“完了,皇师利到了,他让我去见他。” 南楚月也是脸色煞白,取出通灵镜看了看,喃喃说道:“他会抓住燕眉吗?” “毫无悬念。”京伽沮丧地说。 “混账,”南楚月轻轻跺脚,“我们应该怎么做?” “随机应变。”真人星摇着头走出门外,南楚月呆了呆,收起镜子快步跟上。 大门再次合上,画中人跳了起来,一窝蜂冲进凉棚,霎时冷意扑面,水墨山水消失了,前方一团白火燃烧正旺。 望见白火,燕眉心力交瘁,浑身一软,忽然昏了过去。 紫微杉在风中摇曳,金黄色的叶片飒飒作响,如同森林的歌声,随着长风传向远方。 夜深了,天空像是水浸过的黑铁,阴沉沉饱含湿润的青色。月亮如同一只白鸟,不慌不忙地从森林上方飞过。 人面枭在树梢上嘀咕,它长了一张老妪的脸孔,发出的声音却像女孩的叹息。暗绿色的眼珠忽闪一下,突然闪电扑落,攥住一只粗心的鼠蜥,一口吞了下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咔啦啦,声音传入耳孔,仿佛猛兽踩踏枯枝。人面枭蹿到高处,循声望去,发现进食的生物不止它一个—— 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歪歪扭扭躺着几人,身形模糊不清,看不出是男是女,嘴巴张得老大,扭曲的身体像是一个痛苦的句号。 只有一个人在动,他趴在那儿,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发出咂咂咂的怪声。头发一起一伏,脊背微微耸动,活是一只巨大的蜥蜴啃食猎物。 过了一阵,“蜥蜴”松弛下来,一点点挺身站起,呼出一口长气,幽冷的眸子闪闪发亮,里面的神气又满足、又痛苦。 “好吃么?”一个声音冷冷响起,人面枭吓了一跳,噗啦啦地飞走了。 “蜥蜴”掉过头,锋锐的目光到处扫射,忽见一道模糊的人影站在不远的杉树下,黑乎乎的看不清模样。 “蜥蜴”心中纳闷,对方远看仿佛人类,细看又像是虚无的空气,完全无法捕捉到他的形体。 “魑魅?不像!”“蜥蜴”有些不安,捏着毛笔喝问:“你是谁?” “一二三四……”说话者的目光扫过地面,“五个,加上村子里的六个,你一口气吃掉了十一个元神。” “算错了,”“蜥蜴”冷冷地说,“加上你十二个。” “我很乐意让你吃,”说话者叹了口气,“只要你吃得下去。”“蜥蜴”嗤之以鼻:“我见过很多吹牛的家伙,他们都在我的肚子里。” “这些天我发现了一件趣事,”说话者不慌不忙地说,“魔徒的品级跟它的食量成正比,一次吞掉的元神越多,魔徒的品级就越高,一品一个,二品两个,三品三个……你吃掉十一个元神,足见你的品级不低。” “胡扯,”“蜥蜴”厉声说,“哪儿有这种事?” “我还没说完,”说话者声音平和,但有一种深沉的力量,“为了秘密活动,魔道实行垂直管理,高品级和低品级单线联系,好比一个二品魔徒可以控制许多一品魔徒,可是每个一品魔徒只认识一个二品魔徒,二品以上的魔徒它们完全接触不到。同样的二品魔徒都只认识一个三品魔徒,三品只认识四品,依次往上,直到魔师为止。” “你怎么知道这些?”进食者的语气很不自在。 “我花了十天时间,抓到了两个一品魔徒,通过它们我又找到了一个二品魔徒,透过二品再找三品,依次往上,到你这儿是七品,足足花掉了我两个月。这是个笨功夫,可要找到天宗我,这功课又不得不做。” “你要找大魔师?”进食者愣了一下,“你疯了?” “只要捉住你,我就能知道你上面的品级,以你的能力,上面的魔徒应该不多。八品?九品?或许再过两品,我就能见到天宗我。” “捉住我?”“蜥蜴”冷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申屠鹰,”说话者漫不经意地说,“玄都市人,玄武道种,十二年前进入魔道,星原大战的幸存者。战后你逃亡西方,一直躲在不死群岛。五年前你重拾旧业,开始到处游荡,一边吞噬元神,一边偷偷摸摸地发展下线……” “闭嘴,”进食者失声高叫,“谁告诉你的?” “你的手下,”说话者顿了顿,“蒲流你记得吧?” “你……”申屠鹰吞咽口水,“你真是一品品找到我的?” “对!” “你把他们怎么了? “你马上就知道了!” “玄叱飞光!”申屠鹰挥笔指向人影,数十道电蛇交织成网,刺穿黑乎乎的人影,把后面的巨木拦腰轰断,一阵惊心动魄的巨响,折断的树木东倒西歪地砸中地面,惊起无数飞鸟虫妖,还有不知名的小兽四处逃窜。 申屠鹰笔指前方,缓缓走走近断树,拂去尘埃,定眼细瞧,除了折断的树枝,地上一无所有。他的心沉了一下,忽听身后有人轻声说:“你找我?” “南明烈火!”申屠鹰本能转身,挥笔横扫,“极烈符”像是火焰弯刀,破开黑沉沉的夜色,照亮了他身后的中年男子—— 男子又高又瘦,胡须又乱又黑,清瘦的面孔棱角明快,细长的凤眼黑里透红,浅灰色的套装十分合身,披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 男子纹风不动,火焰经过他的身边,如同见到君王的奴隶,无可奈何地左右绕开。 “燕玄机!”申屠鹰用尽力气向后跳出,可是到了半空,突然停止不动,无形的力量扯住他的四肢,申屠鹰进退不得、上下不能,活是台上的傀儡,除了呲牙咧嘴,再也无能为力。 “灰飞烟灭!”魔徒倒转毛笔,“惊爆符”对准下颌,他当机立断,打算炸掉自己的头。 啪,符光闪了一下,申屠鹰的脑袋完好无损,笔尖上的火星就像烧尽的烟花,嗤嗤嗤喷洒一会儿,有气没力地暗淡下去。魔徒保持自杀的姿态,翻着白眼悬在半空,身体僵硬如石,只有脑子还在转动。 燕玄机看了看身边的火焰,轻轻打个响指,火焰应声熄灭。他伸出食指,向内一勾,申屠鹰飘到他身前,缓缓下降,双脚落地。 燕玄机反手抽出毛笔,轻轻一抖,笔尖亮起红光。这支毛笔名叫“凰炬”,笔杆是碧梧桐的枝条,笔斗是鲛人女王的鲛珠,笔头是十二凤凰之首——黄钟凤的尾羽。 “我不爱用摄神术,”燕玄机幽幽地说,“可你太顽固了。” 申屠鹰想要闭眼,可是眼皮僵硬,笔尖落到他的额头,天道者一笔一画地写出古怪的符字,那是最高深的凤篆。这种文字是凤凰所创,凤凰消失已久,通晓凤篆的“凤言者”比起“龙语者”还要稀少。 凤篆在申屠鹰的额心连成一圈,像极了一只火亮的凤眼,里面突突乱动,似有什么东西急着出来。 燕玄机把笔收回,左手食指点向“凤眼”,啪,“凤眼”从中裂开,一股墨绿色的冷光钻进他的指尖。 天道者闭上双眼,脸上闪过一连串奇异的表情,惊讶、喜悦、愤怒,最终化为深沉的悲伤,口中的声音就像梦呓:“……噢,是他……玉京……嘘云大街……极乐塔……” 过了片刻,他收起食指,睁开双眼,眼里莹润朦胧,透出无尽迷茫。他看了看天,月亮穿过云雾,变得有些暗淡,天边寒星闪烁,就像行将熄灭的灯火。 “我绕了一个大圈,还是回到了终点,”燕玄机呼出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要来,谁也逃不脱命运的追赶。” 申屠鹰眼睑抽动,眼珠乱转,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你很高兴吧?”天道者看他一眼,“我也很高兴,”他沉默了五秒,轻声说道,“我就要见到我的儿子了。” 申屠鹰的眼珠疯狂转动,如果他能开口,准要纵声狂笑。 “真好!”燕玄机掉头走开,扬手打了一个响指。 嗤啦,粗大的电光从天而降,钻进申屠鹰的顶门,又从他的四肢百骸钻了出来,无数电光缠绕魔徒,如同狂怒的潮水把他吞没。 又过几秒,电光消失了,申屠鹰也失去踪影,晚风扬起着细白的灰烬,古老的山林又恢复了安宁。 方飞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冰窟的中央,前方沙沙有声,冰龙的身躯正在一点点地凸现。 “不对!”他发现剧情变了,这一次直接来到了冰窟的尽头。没有水人雪兽,就连山都也失去踪影,只剩他一个,孤独面对冰雪巨龙 “来不及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天道师?”方飞吃惊地掉头,可是这儿的活物除了他自己,就只有那个正在现身的灾星。 “你得赶快!”那个声音又说,“来不及了。” “谁在说话?”方飞的叫声在冰窟里激起连绵的回响,他望着冰龙不胜困惑,那声音似乎来自冰龙,可这完全不合常理。 “快,快想办法……”千真万确,声音来自冰龙,龙体脱离了冰墙,飘浮如山,苍白的双眼不怀好意。 “你在跟我说话?”方飞冲着冰龙叫喊。 “昂!”冰龙回以一声怒吼,数不清的冰雹向他飞来。 “冰龙咆哮!”方飞双手向前,晶光涌现,海量的冰雹无中生有,旋转,翻滚,不断膨胀,呼啸向前。 冰窟里响起繁密的激响,两拨冰雹迎头相撞,每一颗都有对手,每一颗都很精准,每一颗都无路可逃,每一颗都粉身碎骨,碎裂的冰屑迸射飞溅,如同一朵朵当空怒放的绝美雪莲。 持续了五分多钟,撞击停了下来,冰窟里布满细碎的冰花,飘飘洒洒,就像是下了一场痛快淋漓的大雪。 冰龙停止咆哮,身躯若隐若现,鱼儿一样在冰雪中游荡,从上到下,从左往右,来来去去地寻找敌人。 方飞消失了!死了?逃了?冰雪遮蔽了冰龙的视线,让它的知觉也变得迟钝。 “嘘!”巨龙吐出一股强风,冰花狂舞,随着风势徐徐散开。 风雪里闪出一道人影,模模糊糊,神速了得。冰龙挥爪扫向人影,可是一抓落空,方飞溜到左侧,跳上冰墙,开始撒腿狂奔,冰雪在他脚下反复凝结、融化,飘扬的雪花如同翅膀一样把他向上托举,方飞一口气跑到冰窟顶端,拧腰转身,扑向龙头。 “噢!”冰龙抬头咬出,方飞身子一缩,穿过它的牙缝。巨龙一声暴吼,拧转长长的身子,飘逸的龙尾化作一只巨大的苍蝇拍子,觑准人影消失的地方横扫过去。 砰,龙尾击中冰墙,声如炸雷,坚冰四分五裂,整座冰窟动荡不安。 “嘘!”冰龙又一次吹开冰雪,所见光亮皎洁,只有水晶通透的冰块,它困惑地摇头,苍白的眼珠左右逡巡。 “在这儿!”声音来自上面,雪花随风飘散,方飞站在龙角之间,俨然驭龙的骑士,单薄的身躯挺直如枪。 “昂!”冰龙扬起龙爪,不顾一切地抓向头角。 “水生木!”方飞双手向下,大喝一声,“长!” 龙爪应声一顿,停在一米开外,天青色的光芒钻进龙头,仿佛粗大的血脉不断延伸,豁啦一声,藤蔓从冰龙的眼窝里钻了出来,像是蟒蛇来回摇摆,青光一刻不停,闪电蹿向龙尾,所过之处,藤蔓蓬勃生长,一如钝刀割肉,切开层层坚冰。 冰龙挣扎翻腾,光芒渐渐暗弱,忽然它停止飞翔,龙体深处传来碎裂的声音,喀啦啦,龙体崩溃瓦解,变成一堆了无生气的冰块,纷纷砸落在地,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方飞滚落一边,喘着粗气目睹冰龙的毁灭。当所有的冰块落下,一个雪白的光团涌现出来,直径不过数寸,起起落落,浮浮沉沉,突然轻轻一抖,变成一个又高又瘦的老者,毛茸茸的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 “天道师!”方飞冲口而出,胸中万分激动——山都没有骗人,天皓白的元神真的困在冰龙的体内,他打败了冰龙,也解放了元神。 “干得漂亮,可还没完!”天皓白的声音响过,冰窟开始剧烈的摇晃,冰墙纷纷碎裂,涌出滔天洪水,方飞来不及逃走,就被卷了进去。 “水遁术”毫无作用,水流不听使唤,方飞深深地陷入漩涡,呛了几口水,强烈的窒息让他失去知觉。 “呀!”他惊叫着醒来,用尽力气大口呼吸,溺水的痛苦还在胸口徘徊,可是眼前的黑暗却比梦里还要深沉。 身子沉重得可怕,每一寸骨骼都在酸痛,盘震离开以后,超常的引力卷土重来。方飞吃力的挪动身子,扶着金门缓慢坐起,他感觉一阵后怕——身在这种地方,居然还敢深入梦乡。 只有黑暗,没有声音,无穷的重力把他向下拉扯。方飞靠着金门气喘如牛,脊椎传来折断的痛楚,他的骨骼无法支撑身体,最好的办法就是躺下来做梦,呆在丙离之国,慢慢地虚弱死去。 “燕眉……”方飞脑海里闪过女孩的笑脸,眼泪飞快地顺着脸颊滑落,引力继续拉扯,神志渐渐迷糊,他正要闭上眼睛,忽听一个声音说道:“果然有人……”柔和沙哑,竟是一个女子。 “幻觉?”方飞心里嘀咕,人之将死,免不了胡思乱想。 “你可不能睡着,”女子的声音忽又响起,“要么永远也醒不了。” “谁?”方飞瞪大双眼,可是相当困难,引力俘获了眼皮,让它变得沉重异常。 黑暗依旧,无人回应。谁会来这儿?这儿是盘古的心脏,天狱的地牢,流放星球的至深处。如果世上真有神明,那么这里一定是诸神遗忘的地方。 方飞呼出一口气,刚要闭上眼睛,不远处忽然亮了,那是一团火焰,就像一只小鸟,快活地跳来跳去,火焰映照出一只人手,手指纤细修长,形状完美无缺,如同一件镶嵌在墙上的玉石雕塑。 人手形的壁灯,似乎有点儿意思,可是方飞更在意谁把它点亮。火焰照亮了牢房,不出他的意料,牢房四四方方,横直不过十米,目之所及,除了金属的牢门,只有灰褐色的息壤。 “咦!”女子的语气中透着惊奇,“你只是个孩子?” 声音来自人手,准确地说来自人手后面的墙壁,方飞极目观望,忽见一张人脸从墙壁上凸现出来,接下来是脖子、胸腹、双肩、四肢……一个清秀的女子穿墙而过,左手托着火焰,款款向他走来,到了近前,弯腰注视,火光映照出她的面孔,那不是一张真正的人脸,而是徒有人形的息壤,更让他震惊的是——“女子”全身都是息壤,她是一个活脱脱的“泥人”。 “可惜,”泥女打量方飞,轻轻摇了摇头,“你肯定不超过十六岁。” “十五。”方飞虚弱地回答,为了使用喉舌也要使出全力。 “你怎么会来这儿?”泥女皱眉的时候,眼角清晰显现出细密的皱纹,她已不再年轻,颧骨凸出,锁骨分明,不止清瘦,还有一些营养不良。 “杀人。”方飞终于回过神来,他无力猜测泥女的来历,只是尽可能地简化回答的字句。 “杀人?”泥女微微皱眉,“杀了谁?” “囚犯……两个。” “你杀了两个囚犯?”泥女惊讶地扬起眉毛,“你这么小,怎么可能?” “事实,一个。”方飞感觉肋骨在挤压心肺,呼吸越发艰难,脑子更加迷糊。 “噢,”泥女颖悟非凡,“你是说,你杀死的只有一个人,另外一个不是你杀的。” “对……” “你的身体一定很沉,”泥女对方飞的困境了然于心,“就像许多人在拉扯你。” “对……” “这儿的引力是紫微的四倍,不能克服这种引力,一个时辰你就会死掉。” 方飞的心跳动起来,他有许多话说,到了嘴边变成了一个字:“救!” “救了你又能怎样?”泥女望着手心的火焰微微出神,“你最后还是会死。” “救!”方飞固执地请求。 “为什么?”泥女对他的求生欲感到诧异。 “一……个……人……”方飞断断续续地回应,泥女看着他,忽然说道:“你是度者吧?” “对!” “你说的人是你的点化人?” “对!” “男还是女?” “女!” “一个女孩?” “对!”方飞大喘了两口气,心里有些诧异,泥女拥有非比寻常的洞察力,泥做的眼珠能够看穿他的内心。 “世界就像流水一样变幻不定,但有两种东西可以长存,一个是爱,一个是恨,”泥女注视方飞,“你爱那个女孩吗?” 方飞犹豫半晌,终于说出了久藏心底的秘密:“对!” “为了她,你愿付出一切吗?” “对!”这一次男孩毫不迟疑。 泥女沉默一下,小声说:“好吧!我们来试试。” “谢……”方飞激动地说。 “你不必谢我,”泥女看他的眼神不胜伤感,“死亡很快会来,一切都是徒劳。”她话里有话,方飞猜想不透,忽听泥女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飞……” “方飞,你知道‘元神随身’吗?” “知!” “我们受制于引力,引力越大,身体越沉,”泥女的声音变得轻柔,“可元神是一种精神能量,不受引力控制,即使到了太阳上面,它也可以行动自如。道者的元神很强大,轻而易举就能感知,很多人驱使元神,迫使它来跟随身体。”泥女停顿了一下,“可这并不是唯一的途径。” 方飞的心中有光亮闪过,他凝神内视,找到元神,缥缈的灵体还是那么光彩迷人。 “对付盘古之力,只有一个办法,”泥女在他耳边呢喃,“那就是‘身随元神’,用元神来控制身体,我知道这很难……”她忽然停下了,惊讶地望着方飞站了起来,一蹿一升,像有无形的绳索在上面拉扯。 “你怎么做到的?”泥女望着男孩惊疑不定,“之前来这儿的人,没有一个能做到‘身随元神’。” “这儿关过许多人吗?”方飞用元神控制喉舌,尽管中气不足,但已能够轻松地交谈。 “不算很多,”泥女顿了顿,“每三个月会来一到两个。” “每三个月?”方飞奇怪道,“天狱会按时送来囚犯?” “聪明!”泥女面露赞许,“即便是魔鬼,没食物也会饿死。” “魔鬼,食物?”方飞心念一闪,脱口而出,“这儿有魔徒?” “你又猜对了,”泥女苦笑点头,“这儿关押了一个魔徒,凶险残忍,道行极高,他的化身能像鱼儿一样在息壤中穿行,找到送来的囚徒,吞噬他们的元神。” “在息壤中穿行,”方飞望着泥女心生恐惧,“就跟你一样?” “别害怕,我不是魔徒,”泥女叹了口气,“我跟他有同样的能力,这也是我活到现在的唯一原因。” “什么能力?” “制御五行。” “那是什么?”方飞仍觉糊涂。 “操纵万物的力量。”泥女一边说话,一边把玩手心的火焰,火焰的周围出现若干晶亮的水珠,越聚越多,如同行星环绕太阳,围绕火焰悠然地旋转。 方非敏锐的发现,水珠里长出许多绿色的细丝,它们突破了水面,变成柔嫩的绿藻,绿藻的枝叶进入火焰,烧成一团白灰,白灰凝聚一团,在火焰中翻腾不已,最终变成一朵金白色的奇花,闪耀生姿,摇曳着从火焰里绽放出来。 “常、圣、至、天,道者的四重境界,”泥女娓娓说道,“大多数道者都停留在了第一层,庸庸碌碌,了此一生,只有很少人能进入‘圣’的境界,无所不察,无微不显,圣道者里又有极少有人能达到‘至’的境界。成为‘至道者’的标志就是‘制御五行’,完全控制水、木、火、土、金五大化身。” “我已经控制了水和木,”方飞寻思,“还剩三种。” “最高明的符咒需要‘制御五行’才能完成,好比‘仙藻万罗符’需要木化身,‘冥海死水符’需要水化身,‘焚天金雨符’和‘羲和惊爆符’都是火化身和金化身的结合,‘盘古天引符’没有对‘土化身’的了解是万万写不出的;这一类符咒都有生命,所以也叫它们‘幻生符’。” “无怪我知道‘幻生符’的咒语一直写不出来。”方飞暗自琢磨,“原来还差重要的东西。” “五大化身的修炼难度各不相同,水化身入手最容易,木化身其次,后面依次是火化身、土化身、金化身,许多圣道者能把水、木、火三种化身练得出神入化,可是练到土化身就大受阻碍,终其一生无法参透,更别说练出金化身,达到‘制御五行’境界。” “原来金化身最厉害!”方飞感叹。 “谁说的?”泥女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懂五行生克?” “可您说金化身最难修炼。” “最难修炼不等于最厉害,好比一件玉器,花了许多工夫打磨出来,可我拿块石头轻轻一敲,就能把它砸得粉碎。五行之间互相克制,南火克西金,如果机缘巧合,使用火化身的圣道者也能打败使用金化身的至道者。”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制御五行?” “五行不止是相克,还会相生,当你练成五大化身,化身之间会形成一个奇妙的循环,生生不息,周流不绝,你对物质的控制将会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远远超过任何圣道者。假如圣道者和至道者较量一百次,九十九次获胜的都是至道者,控制力的差距很难用机运弥补,更重要的是,”泥女停顿一下,注目男孩,“对于道者来说,制御五行是修炼风化身的前提,风化身融入五行,就能达到‘六合通神’的境界,打开通往天道的大门。” “风也有化身?”方飞闻所未闻。 “风是六相之一,风化身能让五行发生奇妙的质变。好比风和木融合能引出雷电,风与土融合能搬山卸岭,风能让水和土变出沼泽,让木和土创造剧毒,让金和木制造音波,让土和水变化气味,让火和电控制光线,创造不可思议的幻象……当你拥有这些能力,你就可以任意创造符咒。” “创造符咒?”方飞微微咋舌,“这就能成为天道者吗?” “差得远,”泥女嘴角上翘,“六合通神之后,穷尽万物之变,你会抛开复杂的表象,直达物质的本源。物质千变万化,元胎却有相同的本性,元胎因应不同的物质,改变自身的结构,展示不同的相态。当你把握了万物的本质,你就能随心所欲地改变元胎,随时随地地创造化身,化身受你的控制,又有自由意志,趋利避害,随意变化,还能创造新的化身。” “化身创造化身?”这一说法颠覆了方飞的想象,“那不是可以无限复制?” “这叫‘无法无量’,通天彻地,造化万物,做到这一点,才能成为天道者。” “难道他们那么少,”方飞悠然神往,“天道者太多,这世界会乱套。” “东西越好,数量越少,这是宇宙的通则。” 方飞盯着泥女欲言又止,泥女看出他的心思:“你想问什么?” “我感觉……”方飞微微扭捏,“您说话的方式像一个道师。” “你眼光不错,”泥女苦笑一下,“我当过道师,在八非学宫教授变化和仙乐。” “八非学宫?”方飞吃了一惊。 “怎么?”泥女眯起双眼,“你也是那儿的学生?”方飞默然点头,泥女大为惊讶,眼珠一转:“我跟你打听一件事。” “什么?” “学宫里有一个叫天素的学生吗?” 方飞骇然瞪着对方,结结巴巴地说:“您、您问这个干吗?” “她是我女儿,”泥女怅然说道,“我叫灵昭,苍龙人。” 方飞懵住了,在这九幽地底,他竟以这种方式见到了天素的母亲,心情忽喜忽悲,一时难以描述。 “怎么不说话?”灵昭面露疑惑。 “我,”方飞吞下一口唾沫,“我是天素的同学。” “啊,”灵昭狂喜不禁,声音剧烈地颤抖,“她、她现在怎么样?” “她……”方飞低下头,声音小如蚊蚋,“她也在天狱。” 灵昭就像烧红的火炭浸入冰水,瞪眼望着方飞,喜悦一扫而光,她愣了数秒,攥住男孩的手腕,息壤变成的手指光滑柔软,宛如鲜活的血肉。 “出了什么事?”灵昭厉声高叫,“她怎么会来这里?”话没说完,她自觉失态,放开方飞,后退半步,两眼失神,喃喃自语,“我知道了,她一定是为了救我。这个傻孩子,她为了救我,居然进了天狱,我不是个称职的妈妈,我害了她,我真该死……” 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方飞想到去世的母亲,心中隐隐刺痛,忘乎所以,脱口而出:“不,她是为我来的!” “为你?”灵昭怔了一下,“为了救你?” “不,”方飞满心苦涩,“为了杀我?” “杀你?”女道师大惑不解,“干吗杀你?” 方飞五内翻腾,理智和情感短兵相接,理智告诉他不能吐露真相,感情上他却不想看着女道师自怨自艾,灵昭有权利知道女儿的一切,她能在这个让人绝望的地方存活下来,方飞深信天素就是她内心的支柱。 “我害死了天皓白,”方飞揭开心底的疮疤,“天素想要杀了我给他报仇。” 灵昭愣住了,定定望着男孩,泥做的眼珠凝固不动,过了一会儿,她才幽幽问道:“你犯了什么罪?”方飞咬了咬嘴唇:“叛道罪!” “你投靠了魔徒?”女道师声音空洞。 “没有,”方飞低下头,“我受了天宗我的愚弄。”灵昭沉默时许,扭头向右,忽然说道:“他来了。” “谁?”方飞一愣。 “魔徒,”灵昭顿了顿,“他发现你了。”方飞心头一震,看了看墙壁,又回头望着女子。 “别想了,”灵昭的声音冰冷飘忽,“我不会救你的。”火焰悄然熄灭,牢房重归黑暗,女子的声音远远飘来:“叛道者方飞,这是你的报应。” 方飞呆在原地浑身僵硬,女道师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说出真相的一刻,他就注定遭受这样的惩罚,可他并不后悔,他说了该说的话,即便这是报应,他也愿意接受。 调匀呼吸,方飞凝神内照,努力控制元神,帮助肉体摆脱引力。这个地方一刻也不能松懈,必须保持“御神”的状态,他使出“五行诀”颠来倒去,迫使气血流遍全身,几个动作过后,他周身发热,种种不适一扫而光,精神进入“神读”,神识四面扩张,化为千丝万缕,渗入四面的息壤。 左边墙壁里传来异响,仿佛蛇虫在息壤里穿梭。方飞望着墙壁,神识在脑海里盘旋,“冰龙”的影子若隐若现,寒气在他的手中凝聚,魔徒一旦现身,势必面对冰龙的咆哮。 沙沙声停了下来,方飞暗生纳闷、放出神识,墙面静如止水,没有任何异象。 “去哪儿了?”方飞心头发毛,忽觉一股**从尾椎蹿起,下意识双脚发力,挺身向前一跳。 巨大的手掌从他背后的墙里蹿了出来,原本抓向方飞的脖子,但因男孩抢先跳开,手掌捞一个空,忽又缩了回去。 方飞屏息凝神,退到牢房中央,心脏跳得像是逃命的兔子,神经绷紧至极,他用“神读”搜索每一寸牢房,可是感受不到任何征兆,来人与息壤融为一体,只要他愿意,可以从任何地方向方飞发难。 脚底微微一动,方飞向左跳开,锐利的指尖划过足踝,传来一股强烈的刺痛,不待男孩反击,大手又缩了回去,牢房里恢复了诡异的寂静。 方飞不敢停留,绕着牢房转圈,短短五分钟,那只手又出现了两次,如同出洞的毒蛇,一击不中,马上缩回。方飞稍一懈怠,它又冷不丁钻了出来。 对手耐心十足,并不急于得手,就像戏鼠的猫儿,吃掉之前尽情玩弄,方飞不胜负荷,冷汗流个不停,渗入手心伤口,又痒又痛,越发难忍。他深深明白,这样僵持下去,早晚会被对方拖垮,于是放慢脚步,双腿弯曲,大口喘气,过了不到五秒,脚底传来动静,沙,蒲扇大的手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左脚,只一拽,方飞倒在地上,背脊撞上息壤,眼前金光乱闪,那只手上传来一股吸力,元神突地一跳,决堤似的涌向对方。 这感觉方飞经历过两次,对手都是魑魅王精邪,大手传来的吸力比起精邪更加凶猛,倘若不加阻止,势必丢掉元神。 “回来!”方飞心叫一声,发动“御神”,扯住元神,大手突然受阻,微微一顿,男孩右手扬起,掌心涌出水光。 “水生木,”男孩心念闪过,“长!” 绿影涌现,丝丝缕缕,缠住那只息壤幻化的大手,顺着手指、手背向下蔓延,新生的藤蔓渐粗渐长,黑暗之中焕发悦目的绿光。 木克土,藤蔓一旦扎根,泥手如被火烧,腾起袅袅白气,五指忽屈忽伸,不觉放开男孩。方飞趁势跳起,双手攥住藤蔓,大力向后拉拽。 泥手挣扎两下,无计摆脱,突然向上一蹿,伸出一条粗壮异常的小臂,上面绿光莹莹,藤蔓扎根深入,飞快向下延伸,手臂来回扭动,忽然转手按住地面,用力一撑,刷,下面的身躯也破土而出,先头后肩,再是胸腹腰腿……方飞如同一个渔夫,把自身当诱饵,用藤蔓做钓钩,活生生把一条大鱼钓上岸来。 这不是普通的鱼,这是一头巨鲸。方飞见过许多身具异相的道者,不乏高大魁伟的家伙,好比禹封城、皇师利,但跟眼前的泥人一比,全都成了不起眼的矮子。 泥人身高两米有三,因为抵御藤蔓,通身发出微光,清晰地勾画出他的全貌,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骨骼宽大,须发蓬松,宽广的额头形状完美,挺直的鼻梁贯穿瘦削的脸膛……老实说,他外貌并不凶恶,反而英挺高贵、不怒自威。 藤蔓延伸到了泥男的肩膀,他望着方飞,满脸诧异,随手碰了碰藤蔓,指尖腾起袅袅白气。 “好哇,”泥男的声音冷峻有力,“你居然逮着我了。” 方飞无法出声,仅是拖拽藤蔓也耗尽了他的力气。 “我会记着你,”泥男扬起下巴,不无傲慢地说,“在我吃掉你以后。” “休想……”方飞牙缝里挤出字儿。 “你当这个真能困住我?”泥男看向藤蔓,碧光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胸膛。 方飞默不作声,手里的藤蔓更粗更长,泥人哼了一声:“你知道土生金吗?” 方飞愣了一下,泥人扬起左手,指尖出现金白色的锐芒,他的指甲一变为薄薄的金属,疯狂生长,转眼化为五把匕首。 泥人微微狞笑,手指向下一挥,藤蔓纷纷折断,绿光如潮退去,失去元气支撑,藤蔓先后枯萎,变成粉末从它身上抖落。 “该我了!”泥男蹿出地面,低头冲向方飞。 “御神!”方飞控制元神带动肉身,使出全力,向左跳出,泥人与他擦身而过,仿佛贴面驶过的火车,凌厉狂风刮得方飞面皮生痛。 “差一点儿。”泥男直起腰来,啧啧说道。 方飞不敢停留,旋身奔跑,黑暗里气流涌动,泥男从后扑来,他能控制息壤,便能克服引力,他在息壤上飞奔,活是一只巨大的蝙蝠。 方飞拧身向左,横斜着摔倒在地,双手向前一送,藤蔓向前涌进,缠住泥男的左腿,泥男绊了一下,脚步踉跄不定。方飞趁机跳起,还没站稳,泥男的右臂横扫过来,男孩身子晃动,竭力向后挪开,脑海里冰龙浮现,一股白气涌向手心。 “冰龙……”他话到嘴边,泥男手臂暴涨,突然长了一倍,巨大的拳头呼啸着捅进方飞的胸膛。 剧痛钻心,方飞听见了肋骨折断的声音,他的身子离开地面,平平飞出数米,砰地撞在墙上,温热的鲜血直冲口鼻,脑子一阵晕眩,险些失去知觉。 “不,”他双手扶墙,努力支撑起来,“我不能死……”冷不防后颈传来剧痛,泥男的大手钻出墙壁,力量刚猛绝伦,几乎捏断了他的脖子,手掌的主人在墙里嗤嗤发笑:“真没劲,本想跟你多玩一会儿……” 手掌传来吸力,不断拉扯元神,方飞使出“御神”拽住不放,可是他挡得住噬元的力量,却掰不开脖子上的巨掌,泥男五指收拢,方飞两眼发黑,神志飞快流逝,一团温暖的东西正在溜走——神志泯灭的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燕眉……”方飞仿佛看见了女孩,那张笑脸正在没入黑暗。 “咦!”泥男轻叫一声,方飞脖子一松,巨掌收了回去,他贴着墙壁滑落在地,空气钻进咽喉,元神也回到了身体。 他坐在墙根,迷迷瞪瞪,远处两个影子正在黑暗里晃动,一大一小,发出灰白光芒。 大的是魔徒,小的是灵昭。两人失去了人形的轮廓,头颅四肢拉长缩短,变化快比闪电,远隔十米也能攻击对手。他们钻进墙壁,息壤波浪一样起伏动荡;他们从屋顶上蹿了出来,踩着墙壁撒腿狂奔;他们变出金白色的锋刃,反复切割对手的肢体,手脚刷刷掉落,肌肤片片乱飞,可是转眼之间,受创的地方又完好如初,脚下的息壤源源不断地进入身体,为双方的战斗提供永不衰竭的活力。 方飞看得发呆,心里更是糊涂。灵昭挺身而出,把他的小命儿从魔徒手里夺了回来,可是女道师本该放弃他啊,为什么去而复返,为一个“叛道者”跟魔徒搏命? “灵昭,”魔徒代替方飞说出疑问,“你敢坏我好事?” “我乐意!”女道师简短回答。 “别忘了,”魔徒忿忿不平,“我们有约在先。”女道师沉默一下,冷冷说道:“别人可以,他不行。” “凭什么?” “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的元神更好吃。” “吃你自己去吧!” “你破坏了约定,怪我不客气。” “随便!” “你以为能保住他吗?”魔徒低声咆哮,“苍龙灵昭,我要把你一块儿吃掉。” 两人边说边斗,魔徒越来越快,举手抬脚咻咻作响,灵昭的身影却慢了下来,体力不支、节节后退。忽然魔徒向前一扑,手里金光闪过,切断了女子左臂,不待她重新长出,左腿贴地横扫,又把灵昭的左脚扫断。 泥女站立不稳,魔徒低吼一声,加速向前,如同踩满了油门的卡车,凶狠地撞在灵昭身上。 女子横飞出去,深深陷入墙壁,魔徒旋身一跳,突然扑向方飞。 男孩已经站了起来,背靠墙壁,两眼幽黑发亮,他抿着嘴唇,抬起右手,四周气温骤降,黑暗中飘浮零星的白霜。 魔徒直觉不妙,男孩脆弱的身躯里面涌动着令人生畏的力量。刹那间,他几乎想到退缩,忽见方飞的手掌向前一送,口中吐出低沉的龙吟,白气随着吟啸翻涌而出,势如一条狂暴飞腾的白龙,携带无数冰雹,没头没脑地砸了过来,挡不住,躲不开,尽管土能克水,但却挡不住那一股无坚不摧的蛮力。 方飞孤注一掷,放出了冰龙,也掏空了自己,元气倾巢而出,浑身瘫软无力,他咬紧牙关,死命盯着冰雹中的影子。 “冰龙”压倒了魔徒,那家伙东倒西歪,翻来滚去,就像风暴中的蝴蝶一样无力。 冰雹终于停止,方飞也耗尽了元气,他坐在地上,昏昏沉沉,努力抬起眼皮,忽然发现一个巨大的影子。 魔徒就在眼前,浑身千疮百孔,湿漉漉地沾满细碎的冰屑,他冲着男孩咧嘴一笑,丑怪中透着无比的狰狞。 “看这儿!”灵昭的声音来自魔徒身后,泥男匆忙回头,没有看见对手,却有一道金光闪过。他的脖子冰凉,天旋地转,脑袋凌空翻滚,砰地摔在方飞面前,剩下的残躯不甘心地抽搐了几下,突然委顿瓦解,变成了一堆湿乎乎的烂泥。 方飞望着烂泥,最后的意志陡然崩溃,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 第十一章、胡思乱想的狐狸儿子 第十一章、胡思乱想的狐狸儿子 吕品机械地把稀粥送进嘴里,望着盘古的神像怔怔出神。那张巨大的人脸悬在半空,沉默地注视吃饭的人群,六只眼睛徐徐转动,里面充满了谜一样的气息。 “我要饿死了!”简真坐到吕品身边,愁眉苦脸地挑着碗里的稀粥,“这些玩意儿只够喂鼠蜥。” 说完不见回应,大个儿心生诧异,循着懒鬼的目光看向神像,没有发现异样,忍不住问道:“你看什么?” “我在研究这座神殿。”吕品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简真哼了一声,“白痴。” “噢,说来听听。” “你想找到地牢的入口去救方飞……”大个儿的声音忽然变小,惊恐地看着闻人寒前呼后拥地走进神殿,老帮主也发现了两个小可怜儿,咧嘴一笑,目光阴狠。 “你不想救方飞吗?”吕品漫不经意地问。 “想又什么用?”简真苦着脸说,“地牢只有夸父进得去。” “我有一个主意,”吕品压低嗓音,“我变成裴千牛,命令盘震把方飞放出来。” “做梦,”大个儿白他一眼,“这儿不让变化。” “你说‘天狱禁锢符’?”吕品把一勺粥塞进嘴巴,“我很快就能干掉它。” 简真放下汤匙,扯开他的衣襟,发现懒鬼身上布满一块块烧灼疤痕,焦黑发红,触目惊心,许多伤疤已经炭化,就像焦枯的树皮,碰一碰就会碎裂脱落。 “你想死吗?”大个儿叫起来,“‘天狱禁锢符’会要你的命。” “我不是好好的吗?”吕品扯上衣服,满不在乎地咬了一口饼,“不瞒你说,我找到了几个破解符咒的小窍门。” “得了吧,”简真冷笑,“天狱这么多囚犯,能破解也轮不到你。” “支离邪说过,没有破解不了的符咒。” “我怎么没听说过?” “原话未必如此,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胡扯,‘九星镇魔符’就没有破解,天宗我还在镇魔坑蹲着呢!” “不管行不行,总要试一试。” “你这是找死。” “哟,”懒鬼瞅着大个儿,“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来了?我死了不是趁了你的心意吗?” “话是这么说,”简真哀怨地瞟了懒鬼一眼,“方飞已经完了,你要死了,我一个人怎么过?” “恶心,”懒鬼捏着脖子干呕,“我又不是你老婆。” “你们的伤好啦?”闻人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亲亲热热地勾住他们的肩膀,“还挺高兴的嘛!” 两人呆若木鸡,冷汗长流,大个儿吞了两泡口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要干吗?” “打个招呼,”闻人寒笑容可掬,“你们一直躲在狱医室,我见不到你们,别提多想念了。” “这儿可是神殿,”懒鬼色厉内茬,“看守都看着呢!” “我什么都没干呀,”闻人寒高举双手,“至于看守,他们总有看不到的地方。” “杀了我们,你也会进地牢。”简真自觉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谁说我要杀你们?”闻人寒眯起老眼,“这个世上,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抬起手来,随意地**两人的脸蛋,口吻又轻松又俏皮,“杀人不过一眨眼的事儿,慢慢折磨敌人才能有持久的快乐。明白了吗?两个小宝贝儿。” 两人如坠冰窟,吕品忍了又忍,才把“反手一拳揍翻老头”的冲动按下去,因为他发现百里玄空就在不远,端着饭碗虎视眈眈。 “喏,”闻人寒顺手拿走两人的玉禾饼,“你们一定不饿,我帮你们吃两个。”说着直起身来,一边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噢……”简真望着老头儿手里的面饼,就像被人摘走了心肝,小眼睛泪花乱滚,大身子却像中了定身法儿,他绝望地看着闻人寒把两块饼吃了个精光,使劲打了个嗝儿,心满意足地走了回去。 “我希望他撑死,”大个儿伤心伤意,“早知道我就该先吃饼。” “我们得把方飞救出来。”懒鬼望着盘古神像。 “还想那个丧门星?”简真没心没肺地抱怨,“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 “你说得对!”懒鬼点头。 “我一直都对,”大个儿愤怒难平,“错的是你们两个丧门星。” “我为方飞来到这儿,”吕品神色平静,“除了他我谁也不关心。” 简真瞪他一会儿,摇头说:“方飞疯了,你也疯了,你们就是两个疯子。” 作为“唯一清醒”的家伙,大个儿悲愤地把剩下的稀粥喝了个底儿朝天,可是肚子里仍然空得像一栋烂尾楼,看着周围狼吞虎咽的囚犯,他的心里就像关了一百只发了情的母猫。 “方飞没杀蜘蛛猴,”吕品把稀粥送进嘴巴,“你跟我都明白这一点。” “废话,”简真嫌恶地看着他,“你就不能吃快一点儿?” “如果方飞不是凶手,凶手一定另有其人。”吕品越吃越慢。 “那又怎么样?”大个儿眼不见为净,气乎乎地看着别处。 “你认为谁杀了蝎尾狼和蜘蛛猴?” “我哪儿知道?” “他俩死了谁会受益?” “没人受益!他们都是小角色。” “他们都跟方飞有过节,方飞有理由杀了他们,他们死了方飞就是头号嫌疑犯,那么……”吕品吐一口气,“谁又最想用合法的方式干掉方飞?” 大个儿歪头想了想:“巫史?” “还不笨嘛,”懒鬼温柔地抚摸简真的脑袋,“直说了吧,巫唐是巫史的堂弟。” 大个儿瞪大双眼:“你怀疑巫唐是凶手?” “他嫌疑最大!” “可他打哪儿弄来方飞的元气?” “方飞来时断过腿,”吕品吞下稀粥,“为了治好断腿,他陷入魂眠,要想抽取元气,那是最佳时机。” “你怀疑文大夫?他可是个好人,如果没有他,我还呆在狱医室。” “谁知道呢?也许他中了‘摄神术’,无意间当了巫唐的帮凶。” “摄神术?”大个儿的小脑瓜跟不上懒鬼的思路,“那不是你的专长吗?” “会‘摄神术’的又不止我一个。” 简真看看左右,小声说:“你说百里玄空?” “对!”懒鬼用力点头,“‘元气’是他偷的,人也是他杀的。” “去你的,”大个儿连翻白眼,“全是瞎猜,你没有证据。” “有证据。”吕品眨眼。 “你就吹吧!” “我看过那两具尸体,冰刃近距离刺入心脏。这种情况要么跟凶手很熟,要么精神受到控制,明知危险也无法逃走。以上两点,百里玄空全部满足,我打赌,伤口不但有方飞的元气,还有百里玄空的元气,只是后者更加稀薄。根据犬妖的特性,两种元气之中,它们会选择更浓的那个。” 简真张大嘴巴,想来想去,终于发现吕品的破绽,眉飞色舞地说:“可你先怀疑巫唐啊,怎么又扯到百里玄空身上来了?” “百里玄空跟方飞没有仇怨,”吕品顿了顿,“巫唐能够支使百里玄空,他是副狱长,能给百里玄空无法拒绝的好处。” “什么好处?” “减刑!”吕品冷笑,“别忘了,血河帮的人都是终身监禁。” “裴千牛是天狱长,这方面权力更大。”简真拼命地给他挑刺儿。 “裴千牛没有动机。” “你也没有证据,”简真把手一挥,“全是瞎猜。” “所以我们要去找证据。”懒鬼咬着他的耳根嘀咕。 “上哪儿找?”大个儿小眼瞪圆。。 “巫唐和百里玄空那儿,”吕品压低嗓音,“我一直在跟踪他们。” “你疯啦?”简真尖叫过后才意识到失态,心慌慌看了看四周,发现百里玄空也朝这边观望,“摄神者”的目光幽深如潭,吓得他小心脏噗通狂跳。 “臭狐狸,”简真叼嘴咬舌地宣布,“我要离你远一点儿。” 夸父吹起号角,放风时间到了。囚犯陆续离开神殿,百里玄空忽然起身,只身向神殿外面走去。 “他落单了,”吕品一口气喝光稀粥,在简真嫉妒的目光中把肉片塞进嘴巴,“我跟过去瞧瞧。” “你会完蛋的!”大个儿哀叫。 “我才不在乎!”懒鬼一摇一晃地走向大门。 出了神殿,囚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吹牛打屁,发泄牢骚。他们能在神殿附近活动,不能远离夸父的视线。巨人在四周巡逻,浓重的影子像是大蛇一样从广场上缓慢地爬过。 紫微星挂在天上半明半暗,一半反射太阳的光辉,一半藏在宇宙的怀抱;月亮呆在相反的地方,弯曲曲像是女孩微笑的嘴唇;繁星撒得到处都是,如同有人打翻了牛奶瓶,在广漠的太空留下不可磨灭的污痕。 吕品无意欣赏天象,两眼始终不离百里玄空的背影。他不是第一次跟踪对方,远远吊在后面,尽力混入人群。摄神者没有察觉有人跟随,低着头自顾走路,他从人群里穿过,活是一个难以捉摸的鬼影。 绕着广场转了大半圈,百里玄空改变方向,钻进一条巷道。吕品匆忙跟上,巷道的两侧都是牢房,飘浮着一股屎尿的臭味,前方空落落的,摄神者消失了。 吕品心生疑惑,放慢脚步,走到巷道尽头,探头一瞧,心跳蓦然加剧——前方十字路口站了两个人,除了百里玄空,另一个正是巫唐。 两人低语两句,踅进旁边的牢房。吕品踮着脚尖凑了过去,躲在墙角竖起耳朵,摄神者的声音断断续续:“你说过……减刑……我不想等……今天就要结果……” “没那么容易……”巫唐不耐烦地说,“别忘了,你手里有五条人命。”百里玄空沉默时许,幽幽地说:“你想反悔?” “任何减刑都要天狱长签字,你知道,裴千牛是个老顽固。” “什么意思?”百里玄空提高声量。 “别担心,”巫唐柔声说,“他快退休了,我会成为新的天狱长。” “要多久?” “一年。” “我做了我该做的,现在轮到你了,”百里玄空显然不相信巫唐的一面之词,“假如你反悔,我就告诉裴千牛。” “你威胁我?”巫唐口气阴郁。 “不敢,”摄神者干巴巴地说,“这是提醒。” “你当你是谁?”巫唐暴怒起来,“我弄死你就像踩死一条蛆。” “我不想冒犯你,”百里玄空放软口气,“这件事我冒了很大风险。两条人命,不,三条,九星之子可不是普通人。” 巫唐沉默一下,冷不丁问道,“你有一个儿子吧?”摄神者窒了一下:“没有。” “撒谎!”巫唐哼了一声,“我知道他在哪儿,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他是你的私生子,今年刚满十一岁。百里玄空,你当陷害方飞只是我的主意?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挑战谁?你敢泄露出去,你所有的亲人都会给你陪葬……” 吕品听得心跳如雷,他的猜测全中靶心,巫唐支使摄神者陷害方飞,他提到了背后指使肯定是巫史,可恨没有毛笔写下“留声符”,否则单凭这一番对话就能给方飞脱罪。 懒鬼急转念头,寻思怎样才能把阴谋公告天下,忽觉背后一沉,巨大的重量险些把他压趴在地上,不出所料,耳边传来简真的声音。 “鬼鬼祟祟,”大个儿搂着懒鬼的脖子,好奇地冲着屋里张望,“你在这儿干吗?” 吕品又惊又气,捂住他的嘴巴,翻身把他抵在墙上,可是巫唐的声音戛然而止,屋里透出森冷的杀气。 “快跑!”吕品撒腿就跑,大个儿呆柯柯跟在后面,他不知道闯了大祸,嘴里还在一个劲儿地唠叨:“跑那么快干吗?赶着吃饭吗?呃,好饿,我要保存体力……”一阵风穿过巷道,懒鬼陡然停下,简真刹不住势头,猛地撞在他背上,再一次把他压在下面。 对面传来一阵哄笑,大个儿抬眼望去,肝胆俱裂,闻人寒笑嘻嘻站在前面,身后一帮喽啰正在放肆地嘲笑。 “喂!”吕品在他身下哼哼,“能不能挪开一下?” 大个儿这才想起下面有人,匆忙挺身跳起,懒鬼揉着脑门爬起来,反身踹他一脚,嘴里骂骂咧咧:“死肥猪,想压死我吗?” “他们……”简真指着血河帮抖抖索索,“怎么办?” “跑呀!”吕品转身就跑,才跑两步,忽见百里玄空挡在前面,摄神者满脸晦气,眼里冷冷地闪烁杀机。 吕品叹一口气,停下脚步,他听到了绝密的阴谋,巫唐决不会容他活命。副狱长不便自己动手,杀人的任务自然落在摄神者身上。 “百里玄空,”懒鬼盯着对方,“你杀了我也会进地牢。” “未必!”摄神者有恃无恐。 “闻人寒,”吕品转向老头儿,“蜘蛛猴他……”话没说完,热浪扑身,百里玄空抢先发难,一条火龙蜿蜒烧来。 吕品暗骂一声,向左跳出,火龙掠身而过,点燃了囚服的衣角。他伸手打灭火焰,脚下丝毫不停,径直冲向广场,那儿有夸父看守,摄神者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公然灭口。 前方人影晃动,纪权横身拦住,身后藤蔓飞舞,恍若八爪章鱼。吕品不敢硬闯,仓皇转身,冷不丁撞上一对幽黑的瞳子,来不及掉头,已被对方牢牢吸住。 懒鬼无法可想,只好应战,两人四只眼睛刀来剑往,悄无声息间杀机暗藏。 “啪!”百里玄空打个响指,火焰蹿出指尖,砰地化为火龙。 吕品咳嗽一声,十指微微抖动,胸口前方闪现晶莹水光,翻涌暴涨,凝聚成球,亮闪闪扭动几下,哗啦变成一条水蛇,迎面撞上火龙,左来左迎,右来右挡,水与火凌空纠缠,嗤嗤嗤腾起浓白的水雾。 百里玄空面无表情,心里却是骇异莫名。不久之前,吕品只能应付“摄神术”,没有余力驾驭化身,短短数日之间,竟能忙里偷闲,召出水蛇抗拒火龙。 摄神者是行家,深知两种境界之间有着常人难以跨越的鸿沟,可是吕品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不但两者兼顾,所变水蛇灵活矫健,一时不落下风。 “这就是狐神后裔?”摄神者暗生恐慌,杀心更加旺盛,既然已经结下仇恨,今天若不杀掉吕品,将来死的就是自己。 他吸一口气,鼓起两腮大力吹出,轰隆一声,火龙壮大数倍,身前的水蛇变得渺小,白气腾腾,急剧萎缩。火龙当空一卷,越过水蛇,咆哮着向懒鬼当头烧来。 懒鬼脸色微沉,也吸一口气,水蛇蜷缩成球,滴溜溜滚了回来,飒,水球向外撑开,化为一把晶莹亮薄的大伞,横在吕品面前,挡住了肆意纵横的火焰。 火龙盘绕在水伞上面,身下的流水迅速蒸发,可是烧了又来,层出不穷,薄薄的水层顽固不破,火光把吕品的面孔照得通红发亮,他的眼神坚毅、决绝,不屈不挠地抗拒“摄神者”水银泻地一般的神识。 “跟你们拼了!”简真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大身子抖了两下,挺身冲向百里玄空。 纪权扬起眉毛,刚要动手,闻人寒冲他摇了摇头,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简真应声止步,双脚陷入泥潭,使劲挣扎两下,越发筋酸腿软,巨大的吸力从下面传来,扯住他的双腿,把他钉在地上。 “大伙儿一起上,”闻人寒把手一挥,口气轻松写意,“不要手下留情。” “没问题。”喽啰们摩拳擦掌,狞笑着拥向简真,大个儿吓得双脚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跪也没有用!”一个喽啰抬脚踹中简真的胸膛,大个儿上半身摇来晃去,下半身纹丝不动,胖脸挤成一团,活是一个不倒翁。 “真好玩儿!”另一个尖下巴喽啰凑上来,抬起左脚,对准简真的面孔用力踹出,不想脚到半途,右膝微微一麻,他哎哟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脚尖贴着简真的鼻尖飞过,吓得大个儿冷汗长流。 喽啰一摸膝窝,冷冰冰十分扎手,拔出来一瞧,竟是一根又细又长的冰针。他愣了一下,忽觉四周陷入怪异的寂静,扭头看去,几个同伙保持挥拳踢腿的姿态,拳头脚尖距离简真不过寸许,大个儿的胖脸古怪地扭曲,呈现出一副“我在做梦”的神气。 “是你?”闻人寒冷冷回头,一个女孩沉着脸向他走来,冰蓝色的头发蓬乱不堪,漆黑的双眼透出刺骨冷意。 “天素!不,”大个儿喜极而泣,“组长大人,您可算来了。” 天素也不理他,目光扫向懒鬼,吕品的水伞已被烈火贯穿,明亮的火舌舔舐他的头发,嗤的一下,半个脑袋燃烧起来。 天素把手一挥,冰白色的气流呼啸而过,灭掉吕品头上的火焰,留下一片清冷的白霜,白气起伏翻涌,变成一条狂龙,半是冰,半是雪,飞腾狂舞,毫无畏惧,如同冷白色的刀锋,切入火龙的躯体。 “你不配变龙!”天素盯着百里玄空,毫不回避“摄神者”的双瞳。 火龙发出凄厉的悲鸣,冰龙汹涌暴涨,从头到尾把它缠住。火势急剧萎缩,火龙丢掉龙角,失去龙爪,尾巴越来越细,变成一条细细长长的火蛇。 “你只是一条臭爬虫!”天素的奚落让对方莫名暴怒,百里玄空的心志出现破绽,吕品趁虚而入,他浑身一凛,匆忙守住心旌,极力反击对手。 纪权鬼头鬼脑,上前一步,身子晃动,数十条怪藤蹿向天素的后背。 “天……”简真惊叫出口,忽见女孩身上绿光星闪,同样数量的藤蔓汹涌暴长,色泽鲜嫩,柔韧有力,两丛藤蔓凌空交锋,势如两窝毒蛇摇头弄牙,相互纠缠扭打,啪啪声密如爆豆。 纪权对自己的木化身相当自负,但从来到天狱,从未遇见对手,没想到这个小女孩非但不落下风,而且从始至终也不回头,一心对付百里玄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纪权又惊又怒,催促藤蔓猛攻,谁想急中生乱,露出破绽,天素脑后长眼,藤蔓长驱直入。纪权眼前绿影一闪,啪,左颊传来剧痛,还没回过味儿来,右边脑门又挨一下,整个人转了半圈,脑子昏昏沉沉,热乎乎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天素以一当二,压住血河帮两大好手。闻人寒恼羞成怒,双手合十,暴喝一声:“沉!” 天素的脚下传来吸力,仿佛无数大手拖着她拼命向下。女孩哼了一声,藤蔓摆脱纪权,倏地掉头向下,簌簌簌扎入息壤,如同数十条长长的腿脚,一下子把女孩托到空中。 木克土,藤蔓一进息壤,土化身立刻受制,天素浑身一轻,神识向下贯注,藤蔓飒然分散,有的原地发力,有的向前甩开,十条藤蔓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带着她昂首阔步,活是巨大的狼蛛,一阵风冲向血河帮主。 “天真!”闻人寒双手一扬,地面纷纷开裂,涌出点点金光,凝结成数十个金白色的薄片,圆溜溜,光灿灿,随他指尖抖动,呜呜呜向前飞转。藤蔓碰到金光纷纷折断,天素失去平衡,身子歪歪斜斜,忽听锐响破空,十多片金光向她飞来。 “火!”天素双手一合,藤蔓燃烧起来,化作长鞭,抽向金光。金光忽集忽分,鸟儿似的绕过火藤,天素手臂一痛,血染囚衣。 金光冲出数米,忽又折回,女孩一咬牙,正要搏命,忽听叮叮连声,身前多出不少亮银色的星芒,横在天素身前,一一撞开金光,撞击凶猛有力,激起耀眼的火星, 天素举目望去,萧堇漫步走来,她表情凝重,十指颤动,空中的银芒随她指尖起舞,身后跟着一群女犯,脸色阴沉、摩拳擦掌, 血河帮的喽啰见势不妙,也纷纷聚到首脑周围,闻人寒面皮紧绷,冷冷望着萧堇。。 天素落回地面,走向吕品,经过冰龙压制,火龙萎靡不振,百里玄空唯恐腹背受敌,收起手来徐徐后退。 除了头发焦枯,吕品并无大碍,他摆脱对手,走向简真,挽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提,大个儿纹丝不动,简直就像长在地上。 “怎么办?”简真哀叫。 “让开!”天素拨开吕品,手指向前,数条细藤扎入简真周围的息壤,搅动数下,缠住他轻轻一拎,大个儿站了起来,又惊又喜,掉头望着天素,小眼里充满感激:“组长大人……” “闭嘴!”天素两眼望天,金光银芒还在交锋,忽来忽去飞逝如电。 “萧堇,”闻人寒徐徐开口,“你想怎么样?” “天素是我的人。”萧堇回答。 “她先招惹本帮。”闻人寒强忍怒气,“如果你想打,我奉陪到底。” “没兴趣,”女会长兴致缺缺,“一起收手。”闻人寒哼了一声,放下双手,金光随之消失,萧堇也收起银芒,看一眼天素,招手说:“过来。” 女孩走上前去,萧堇问道:“干吗招惹血河帮?” “他们欺负……”天素咬了咬嘴唇,“我的组员。” “组员?”女会长大惑不解。 “我们在八非学宫是同一组,”简真刻意强调,“危字组。” 萧堇哼了一声,对女孩说道:“天狱有规矩,男女之间互不干涉,不管你们在紫微是什么关系,到了这儿,就得按我们的规矩办。” “不行!”天素断然否决。 “你说什么?”萧堇变了脸色。 “危字组永远是危字组,”天素扬起脸来,“我是危字组的组长,不管在哪儿,我都不会放弃我的组员。” “说什么疯话?”萧堇皱起眉头,“别忘了你是青冥会的人,如果胡作非为,你会把我们都拖下水。” “好吧!”天素干脆说道,“我退出青冥会。”萧堇一愣,沉声问道:“当真?” “对!”天素点头。 “会长大人,”贾娅趁机起哄,“她要退就退呗!” “闭嘴!”萧堇剜了她一眼,回头盯着女孩,“如果脱离青冥会,你得独自面对‘血河帮’。” “无所谓!”天素扫一眼闻人寒,眼里的轻蔑让老头儿怒火乱蹿。 “天素,”吕品开口说道,“你不用为我们退会,我们是玄黄党的人,轩辕光雄会帮我们。” “轩辕光雄?”闻人寒尖声高叫,“那个老软蛋,他只配给我**。”喽啰哄然大笑,纷纷跟着附和:“玄黄党都是软蛋,只配给我们**。” “谁说玄黄党是软蛋?”一个声音冷冷传来,闻人寒皱眉回头,看着轩辕光雄领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他哼了一声,说道:“轩辕光雄,你想干吗?” 玄黄党魁看了看吕品、简真,说道:“闻人寒,欺负两个孩子你也不害臊吗?” “你想护着他们?”闻人寒眯起双眼。 “对!”轩辕光雄目光一转,“除了他们,还有天素。” “你活腻烦了?”闻人寒暴跳如雷。 “我活得很好。”轩辕光雄回答。 “别忘了!”闻人寒狞笑,“你还有半年就要出狱了。” “是啊,”轩辕光雄点点头,“出狱之前,我不该自找麻烦。” “明白就好。”闻人寒两手抱胸,“所以滚一边儿去。” “活着很不错,”轩辕光雄沉默一下,“可有一些事比活着更重要。” “噢?”闻人寒面带嘲讽,“什么?” “责任!”轩辕光雄掉头注视天素,“作为‘危字组’的组长,她死也不肯放弃组员,作为‘玄黄党’的党魁,我又凭什么放弃自己人?” “你还真会大言不惭。” “我实话实说。” “你非要跟我作对?”闻人寒咬牙说道。 “我早该这么做了,”轩辕光雄右手一挥,地上涌出金白色的光点,聚在一起,变成薄薄的光片,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们所以成为首领,因为我们都有‘制御五行’的能耐。闻人寒,你或许忘了我是谁,如有必要,我会让你一点不落地回想起来。” 闻人寒脸色阴沉,招一招手,细碎的金光也从地里蜂拥而出。 “你们可真够闲的,”盘震的声音轰然响起,巨大的影子笼罩下来,“换了是我,出了那种事情,可没心情在这儿打架。” 众人望着巨人心生寒意,萧堇皱眉问道:“盘震,你什么意思?” “刚刚死了三个人,”老夸父回答,“不多不少,每个帮派各死一个。”众人不胜震惊,面面相对,轩辕光雄忙问:“尸体在哪儿?” “神殿后面……”盘震话才说完,众人已经奔跑起来。 赶到神殿之后,早已挤满囚犯,见到首领,纷纷让开。吕品趁势挤了进去,但见地上躺了三具尸体,两男一女,都很年轻,胸口被利器刺穿,可是脸色平静,似乎并不痛苦。 吕品的心子别别狂跳,三人的死因都在心口,跟蝎尾狼和蜘蛛猴一模一样。他忍不住看向百里玄空,发现“摄神者”也很困惑。尽管手法相同,这一次的凶手绝不是百里玄空,他刚才还在对付吕品,除非分身有术,要么决不会可能过来杀人。 戌亢绕着尸体游走,有些拿不定主意。几个看守站在一边,望着尸体满脸晦气。 “怎么回事?”萧堇高声大叫,“谁干的?” “闭嘴!”一个看守回头盯着她,“没你的事。” 萧堇两眼出火,咬着嘴唇冷笑。这时人群分开,裴千牛和巫唐闻讯赶来,看见尸体都是一愣。巫唐的脸色格外有趣,恐慌带着迷茫,眼神有意无意地扫向百里玄空,两人交换一个眼色,确定凶手不是对方。 裴千牛沉默时许,回头怒道:“盘震,这条狗怎么回事?” “戌亢!”老夸父招了招手,天狗慢腾腾走到他跟前,低下硕大头颅,额心眼转了两下,盘震点头说道:“戌亢说它什么也没闻出来,凶手很狡猾,没有留下痕迹。” “也许是方飞干的,”简真忍不住奚落,“反正死了人都是他的错。” 裴千牛火冒三丈,瞪向男孩脸色铁青,吓得他缩进人群,再也不敢冒头。天狱长怒哼一声,又问:“夸父没有巡逻吗?” “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夸父王淡定回答。 “这是失职!”裴千牛厉声呵斥。 “谁都有走神的时候,”盘震不疾不徐地说,“能够瞒过夸父的眼睛,可见这个凶手相当厉害,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整个天狱屈指可数。” “谁呀?” “你和巫唐,还有三个帮派的首领。” “五个至道者吗?”巫唐插话。 “对!不过三个首领都不在场,他们在广场的另一头吵嘴。” “是吗?”裴千牛冷笑:“难道我和巫唐是嫌犯?” “我可没那么说,”盘震捋了捋胡须,“正如小胖子说的,凶手或许还是方飞。” “我不是小胖子,”简真在人群里**,“我都瘦了十几斤……” “胡说八道,”裴千牛望着夸父七窍生烟,“方飞还在地牢,除非你把他放出来。” “与我无关,”老夸父说道,“不信你可以去地牢看看。” 裴千牛脸色阴沉,寻思用木神鞭把盘震抽一顿也找不出凶手,只好下令:“把尸体送到狱医室,让文大夫研究死因。”他心烦意乱,又把手一挥,“放风时间结束,现在都回牢房。” 说完天狱长忿忿离开,巫唐招呼看守把尸体运往狱医室,飘过吕品身边,懒鬼看着死者面容,心头忽然一动,一张类似的面孔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同样平静冷漠,纵然身处烈火也无动于衷。 “蜕?”吕品的心猛地一抽,待要细看,尸体已经飘远了。 “可恶!”吕品六神无主,如果真的是蜕,意味着天狱里混进了魔徒。这个念头太过可怕,搅得他浑身燥热,脑门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嗐!”大个儿凑上来,“你没事吧?” “我有事!”吕品见了他直觉牙痒,“死肥猪,你差点儿害死我。” “我怎么啦?”简真一头雾水,“我怕你吃亏,好心好意地跟着你。” “好心好意?猪头猪脑还差不多。”吕品抬起左脚,冲着他肚子猛踹,大个儿仓皇后退,一边骂着“疯子”,一边撒腿跑开,吕品望着他的背影,仍是气也不打一处来。 “你磨蹭什么?”盘甲走过来,白惨惨的眼珠瞪着他,“没听说吗?现在回牢房。” “知道了。”吕品揣着手怏怏走回牢房,才走几步,忽听有人说道:“你是狐青衣的外甥?”回头一看,轩辕光雄信步走来,他放慢脚步,点头回答:“是啊,谢谢你保护我们。” “没什么,”轩辕光雄微微苦笑,“我也在八非学宫呆过,可惜坐牢太久,浑浑噩噩地迷失了自我。直到听见天素的话,才想起自己是谁,我以前是‘斗字组’,二年级几乎夺得魁星奖,真遗憾啊,尽管输了,至今我还有荣耀的感觉。” “我们得过魁星奖,”吕品想到当时的情景热血贲张,“多亏了方飞。” “是吗?”轩辕光雄叹了口气,“方飞的事我很遗憾,我认为他不是凶手。” “凶手是百里玄空,”吕品愤然说道,“巫唐支使他干的!”玄黄党魁停下脚步,骇然问道:“有证据吗?” “没有,”吕品沮丧地说,“就差一点儿。” “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轩辕光雄目光严厉,“要么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知道了,”吕品悻悻地说,“我听到他们的对话,巫唐肯定不会放过我。” 轩辕光雄沉思一下,说道:“别担心,巫唐只是副狱长,他得听命于裴千牛,天狱长脾气很坏,人品还算正直。”懒鬼转动念头,问道:“党魁,你对蜕有研究吗?” “问这个干吗?”轩辕光雄扬起眉毛。 “闲着没事,我做点儿功课,”吕品笑嘻嘻地说,“敢问有没有办法能分辨出蜕?”轩辕光雄想了想,说道:“有一种百草药剂,叫做‘析魔草汁’,涂在蜕的印堂,会留下青黑色的印记。” “你知道配方吗?”吕品急切地问。 “知道也没用,”轩辕光雄狐疑地看着他,“没有符笔,没有药材,根本无法使用‘抟炼术’。” “别管有没有用,先告诉我再说。”吕品嬉皮笑脸,党魁更觉可疑,摇头说:“那个配方很复杂,只有百草师才知道……”他打住话头,望着一个夸父沉着脸走过来,低声说,“快走,别让大家伙找你麻烦。”说完匆匆走开,吕品冲着夸父扮了个鬼脸,脚底抹油,一溜烟返回牢房。 前脚踏进房间,后面息壤合上,只留方形小孔,洒下明亮的光斑。吕品望着光斑出了一会儿神,脱掉囚服,站在牢房中央,闭上眼睛,开始变身。 他的身上斑斑驳驳,布满焦烂的瘢痕。吕品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体内涌出耀眼的红光,身躯开始急剧的变化,肌肉鼓起,体格暴涨,不过片刻,红狐的轮廓开始出现,九条粗大的尾巴塞满了牢房。 忽然金光迸闪,红狐的身上呈现出许多金白色的符文,字迹凌厉遒劲,彼此首尾相连,绵绵不绝地布满了红狐的全身,宛如一条条金白色的锁链,从头到尾把它捆得严严实实。 嗤啦,符文迸射出强烈的电芒,蓝白交融,纵横扭曲,如同狂暴的毒虫钻进巨兽的身躯。红狐獠牙交错,鼻间发出**。电光越来越亮,融入金色的符字,仿佛通了电的高压电缆,绞缠在吕品身上,深深勒入血肉,焦臭伴随浓烟在牢房里弥漫,红狐的影子变得模糊起来。 吕品咬牙苦忍,不肯收起变相,过了一阵,电光忽又消失,化为熊熊烈火,裹住他的身子反复煅烧。他目眦欲裂,趴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哀嚎,两只狐眼被火光映红,简直快要滴出血来。 符火烧了时许,忽又变成闪电,这么变来变去,不知疲倦地折磨红狐。吕品支撑不住,神志渐渐模糊,忽见前方朦朦胧胧走来一人,红衣翩翩,体态袅袅,应是一个女子,乌黑的长发越过雪白颈项,轻柔地披拂在她的肩上。女子走到吕品身前,沉默地注视着他,面庞一片模糊,如同笼罩薄纱,露出一双眼睛,灿如晨星,格外明亮。 “妈妈!”吕品脱口而出。 “不!”红衣女子轻轻摇头,“我不是她。”吕品愣了一下,想要看清对方,但只见一片朦胧:“你是谁?” “我是你的骨,你的血,你所以存在的存在。” “我不明白。”吕品有些奇怪,他对女子说话的时候,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 “好吧,”红衣女停顿一下,“简单来说,你也可以叫我蓬尾。” “蓬尾?”吕品大为错愕,“您不是死了吗?” “从身体来说,我的确死了。” “您是鬼魂?” “我是一个印记,活在你们的血脉之中,把蓬尾的爱一代代地传给子孙,给你们天赋灵感,为你们消灾解难,帮助你们面对艰险的世界,让狐神之血永远流淌下去。” “您在守护我们?”吕品恍然有悟。 “是啊,”红衣女柔声说道,“我在守护你,就像守护你的妈妈一样。” “可她还是死了。”吕品大声叫道,眼泪流淌出来。“您什么也没做。” “我只是一个印记,”红衣女沉痛地说,“我并非无所不能。” “您为什么出现?” “你快要死了,”红衣女哀伤地看着他,“你在杀死你自己。” “我死也要摆脱这一道符。” “为什么?” “我恨皇师利,他是害死我妈妈的幕后元凶。这是他的符咒,我决不向他他屈服,我要摆脱‘天狱禁锢符’,我要自由自在地变化。” “我懂了,”红衣女幽幽叹气,“你把这道符当成皇师利,反抗他能让你感觉快乐满足。” “对!我恨他。” “可你错了,”红衣女说道,“恨不能战胜恨,就如火不能战胜火一样。” “什么意思?” “皇师利的符咒充满残忍与仇恨,禁锢和杀戮是它的宗旨。你用憎恨和它对抗,好比火上加火,只会助长符咒的威力。”红衣女顿了一下,轻声说道,“孩子,你的力量不是来自仇恨,而是狐神蓬尾的爱呀。因为爱,它才会和道者生下后代;因为爱,它才会让力量代代流传。孩子,你也是因爱而生的呀,你的父母真心相爱,他们拥抱在一起,心甘情愿地烧死在炼妖台。” “我……”吕品哽咽住了,心中千头万绪,“我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红衣女反问。 “我想恢复自由,我想救出方飞,我想跟他夺下每一次魁星奖,跟他一块儿毕业,跟他一块儿云游世界,带上死肥猪我也无所谓:方飞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就算死一百次,我也不会放弃他。” “这就是爱呀!”红衣女的声音充满神圣的意味,“孩子,当你为爱而战,狐神之血将会燃烧起来。” “是吗?”懒鬼半信半疑,待要细问,红衣女已经消失了,强烈的痛楚涌上身来,他发现自己陷身火海,闪电正在撕裂肌肤,可是虚弱的感觉却消失了,力量地从元神深处汹涌而出,如同温热的水银灌注到每一根毛发,赶走雷殛火烧的痛苦,让垂死的红狐重振旗鼓。 吕品禁不住低沉啸吼,变身暴涨,元气纵横,火势萎靡下去,闪电断断续续,红狐的毛发越来越亮,狐神的力量占据了上风,源自上古的妖血漫无拘束,原始的野性喷薄而出,一如澎湃的怒涛,不断侵蚀符咒的根基。 男孩的神识向外舒张,变得异常敏锐,他听得见符咒碎裂的声音,皇师利的意志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尽管不易察觉,但也不可逆转。 妖力和符咒反复搏斗,天色暗淡下去,月光就像一股清泉流进牢房。吕品精疲力尽,徐徐收起变相,他的身上无处不痛,心里却是从所未有的满足,他已找到了突破符咒的诀窍,接下来只需要更多的时间。 懒鬼摊开四肢,惬意地躺了下来,他咽下一口血水,纵声大笑起来。 “醒醒,醒醒……”一个声音在耳边叫个不停,方飞从昏沉中苏醒,徐徐睁开双眼,光亮猛冲进来,刺得他眼珠发酸。 他挺身坐起,困惑地张望四周,树木参天蔽日,树干纠缠粗大的藤蔓,树梢上长满银白色的灯菌,照得四下一片亮堂。“蝶影花”自在地翱翔,如鸟如虫,忽东忽西,洒下细如微尘的花粉,五光十色,光亮迷人,悬在空中飘浮,让整个空间变得光怪陆离。 “看这儿!”阿含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摇晃,阿琼和阿莽也担忧地看着他。獬豸在一边悠然自得地啃食树下的苔藓,尾巴甩来甩去,扫开飞来的花朵。 “这是哪儿?”方飞发现浑身湿透,旁边是一个墨绿色的深潭。 “树王宫!”阿琼回手指向远处,方飞凝目望去,发现一座宏伟破败的宫殿,柱子和墙壁爬满藤蔓,大树撑破宫殿的穹顶,自由自在地冲天直上,跟其他的树木相互纠缠,把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 “我们要进去?”方飞望着破宫殿发呆。 “当然,”阿含笃定地说,“里面藏着天皓白的元神。” 方飞摸了摸胸口,他还记得冰龙窟里天皓白的元珠,珠子似乎钻进了他的身体,而后冰窟坍塌,他掉进了激流……可是山都们当时在哪儿,他想了又想,迷糊起来。 “快点儿,”阿莽还是那么急躁,“来不及了。” “怎么来不及?”方飞怏怏问道。 “毁灭加快了。”阿琼正色说,“我们得抓紧时间。” “毁灭?毁灭什么?” “丙离国,”阿含插话,“邪恶加速蔓延,它会毁了我们,还有亿万生灵。” “哪儿来的亿万生灵?”方飞看着四周咕哝,“连虫子也没有。” “少废话,”阿莽跨上獬豸,“准备战斗。”阿含吹一声口哨,高叫:“重明鸟!”两只大鸟钻出树冠,火团一样飘落下来,阿含和阿琼双双跳上鸟背,女山都叫喊:“来呀,五行师。” “真麻烦!”方飞站起身来,感觉一股莫名的困倦,他强打精神,走向宫殿。忽听吱嘎嘎的怪响,周围的树木开始扭动枝干,藤蔓毒蛇一样爬行,灯菌纷纷掉头照来,飞花停在半空,绚丽的花瓣诡异地颤动。 “冲啊!”阿莽挥舞玉斧,催促獬豸直奔王宫,扑棱棱拍翅声响,两只重明鸟也飞上了天。 “等一下……”方飞才跑两步,四周动荡起来,蝶影花如闻号令,齐刷刷向他冲来。男孩猝不及防,飞花扑到脸上,就像柔韧有力的大手封住口鼻眼耳。方飞又聋又瞎,呼吸无门,匆忙抓住飞花用力掰扯,目光所及,一条粗大的树枝当头劈下。 他低头缩身,让过树枝,又有藤蔓着地扫来,他勉强跳开,脑后风声急起,一根树枝抽了过来。男孩向前一扑,枝干擦过脊背,带得他向前摔倒,方飞不敢停留,就地一个急滚,几根藤蔓呼啸落下,在他身边留下乱糟糟的印痕。 飞花蜂拥而来,不离他的面门,方飞伸手拨打,不胜其烦,视线稍一受阻,树枝和藤蔓立刻赶来抽打,周围的植物全都活转过来,如同奇形怪状的巨人,挥鞭抡锤,攻势猛烈。 方飞手忙脚乱,正感狼狈,忽听轰隆数声,一连串爆炸响了起来,飞花应声溜走,树枝和藤蔓也撤了回去。他爬起来一瞧,树木着了火,相互挥舞树枝拍打火焰,蝶影花冲向天上的重明鸟,层层叠叠地裹住大鸟和山都,阿琼和阿含扯起弹弓乱打一通,压住一帮树精,坐骑却被飞花困住,身子越来越沉,翅膀舒展不开,歪歪扭扭地向下坠落。 “五行师,”阿琼裹在花朵里面,说话闷声闷气,“快,想想办法。” 方飞听得发愣,忽见一条藤蔓向上甩出,凌空套住阿含的重明鸟,大力一扯,小山都连人带鸟撞向一棵大树。阿含失声尖叫,好在坐骑神勇,重明鸟一个侧翻,爪子抢先撑在树上,不待树枝砸落,忽又一个急滚,漂亮地滑出数米,双爪齐出,撕扯缠身的藤蔓,还没扯断,一条藤蔓飞了过来,大鸟再添一道枷锁,身不由主撞在地上,小山都从鸟背上滚落下来,陷进蝶影花里,茫然不辨东西。 “五行师,”阿含闷声叫喊,“救我!” 方飞冲向山都,蝶影花振翅扑来,数以百计,男孩下意识别过头脸,右手向前遮挡,刹那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朵飞花,神识犹如蜂鸟侵入花心,触摸到了飞花的灵魂——数不清的木元胎。 比起水元胎,木元胎色泽纯青,长长溜溜,柔柔软软,如同液态的米粒,相互融合,诞生新的元胎。这一过程生生不息,构成生命的原力,但从宇宙之初就从未停止。 方飞一头栽进了青色的世界,落入木元胎的包围,融融的光亮包围着他,就像母亲的怀抱,温柔而有活力。他的神识四通八达,穿过每一个元胎,牵住、扯住、缠住、裹住……无量的元胎聚集在他的脑海,凝结成一朵朵绚丽的飞花,一时间,方飞飘飘欲仙,快要随之飞舞起来。 “停!”他忍不住大叫一声,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青色应声消散,方飞回到现实,眼前的景象让他不胜惊异——扑来的飞花一朵不落地停在面前,花瓣一上一下,俨然困惑,又似驯服。 吱嘎噶,一棵大树拧转枝干,猛地砸向地上的阿含。方飞急向前冲,势如一阵狂风,所过之处,蝶影花从他两边呼啦啦飞走,冲到阿含身边,大树已经砸落,男孩一挺身,扑到山都身上,右手上前一托,神识进入大树,闪念间,树里的元胎了如指掌。 “停!”方飞心念闪过,树干停在手心,他轻轻一推,大树吱嘎噶弹回原位。 “散!”方飞挥手之间,飞花各奔东西,阿含露出头脸,长藤仓皇溜走,活是受了惊的草蛇。重明鸟摆脱束缚,抖擞站起,睁圆明亮的重瞳,好奇地望着眼前的男孩。 方飞双手起落,就像乐队的指挥,神识横扫八方,侵入形形**的植物。树木收起枝干,哀鸣着陷入寂静;藤蔓缩了回去,一老一实地缠绕树干;数不清的飞花就像栖息的椋鸟,画着奇妙的轨迹落回藤上,收起纤薄的花瓣,把柔软的花心包裹起来。 “帮帮忙!”阿莽在远处哀号,“我动不了……” 敢打敢冲的小山都陷入了封锁宫门的藤网,他使劲挥动玉斧,砍得藤蔓汁液淋漓,可是藤蔓断了又长,几个回合下来,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数倍,小山都进退两难,连同座下的獬豸,统统淹没在藤蔓的狂潮里。 “看我的!”阿含扯起弹弓就要发出雷李。 “住手,”阿琼从他头顶掠过,“你想炸死阿莽?” 阿含悻悻收起弹弓,眼巴巴地看向方飞。男孩想了想,走向宫门,伸手向前,神识进入藤蔓。霎时间,他捕捉到了木元胎,也感受到了控制元胎的力量。 他早就察觉,包围宫殿的植物跟外面的树木不太一样,可是真正进入其间,才知道这些植物里藏有一股神识,凶猛、暴烈,顽固地盘踞那儿,控制藤蔓的活动,支撑疯狂的再生。 “退!”方飞的神识注入藤网,跟原有的神识展开较量,出乎意料,对方稍作抵抗,忽又缩了回去。宫殿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怪吼,藤网沙沙沙四面收缩,露出一条宽敞的大道,阿莽脱身出来,气喘如牛。 方飞走进宫殿,山都围绕在他身边,穿过门廊,来到一座宏伟的大厅。周围的柱子盘绕树藤,墙壁千疮百孔,尽被树枝贯穿,本是君王宝座的地方,一棵巨木拔地而起,粗壮的根须深入地下,撕裂了汉白玉的地板。深紫色的树叶间挂了许多篮球大的果子,殷红如血,忽胀忽缩,仿佛一颗颗巨大的心脏。 “那是树王,”阿琼指着巨树,“它把附近的生灵都变成了果子。” “炸掉它!”阿含说干就干,扯起弹弓发出一枚雷李,正中巨木树干,爆出刺眼的火光。 “冒失鬼!”阿琼又惊又怒,“你惹恼它了。” 爆炸声在宫殿里回荡,树干烈焰腾腾,多了一个凹坑,里面涌出鲜红的液体,宛然浓稠的血浆,发出刺鼻的恶臭,树汁流过的地方,火焰嗤嗤熄灭,腾起缕缕青烟。 “昂!”巨木深处传来一声怪吼,阴沉沉动人心魄,跟着一阵急响,整棵大树剧烈摇晃,俨然陷入十八级大风。地面怒涛汹涌,石砖跳跃起舞,蛟龙粗细的树根破土而出,吱嘎嘎向上隆起,每一根都蓄满了力量,就像鲲鹏的爪子一样弯曲起来。 望着眼前剧变,方飞不由步步后退,忽听刷刷异响,回头一看,藤网卷土重来,密层层又把宫门封锁起来。 方飞心叫不妙,放出神识,可是撞上一堵铁墙——树王的神识布满藤网,强悍牢固,密不透风。 巨木左摇右晃,幅度越来越大,啪,一个果子离开了枝头,骨碌碌地向下掉落,半空中果肉裂开,脓血似的汁液淋漓飞洒,裂口间突突突向外钻出四条长腿,翻身落到地上,向这边冲了过来。 “当心,”阿琼尖叫,“那是木鬼!” 阿莽大吼一声,迎上去挥斧就砍,玉斧所过,木鬼变成两半,骨碌碌左右滚开,不但没有死掉,反而疯狂生长,长出另外一半,果肉四肢半点儿不少。 一只木鬼变成两只,一左一右夹击阿莽。 嗖嗖连声,两点红光飞来,正中两只木鬼,砰然爆炸,汁液迸溅。木鬼粉身碎骨,残骸撒落一地,可是活动乱跳,果肉突突膨胀,以惊人的速度长回原状。 方飞看得头皮发炸,碎块数以十计,任其长成,势必凭空多出数十只木鬼。 獬豸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踏乱踩,可是踩碎了果肉也阻止不了生长,反倒助长分裂势头,更多木鬼蓬蓬勃勃地越长越大。 啪啪啪,树上响个不停,果子挣脱枝头,雨点一般掉落下来,翻身变成木鬼,就像一群红通通的大蟑螂。 重明鸟尖声怒叫,阿含、阿琼双弹齐发,地面上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火花。阿莽骑着獬豸向前突进,手里的玉斧抡得风车斗转,锋刃所过,木鬼裂成数块,落到地上一个翻滚,忽又长回原样,扑到獬豸身上,果肉爆裂,变出猩红大嘴,里面长满白森森的尖牙,狠狠一口咬下,獬豸疼痛难忍,纵蹄发出哀鸣。 方飞听见叫声,心头滴血,他操纵神识侵入木鬼,可是反复数次,都被树王的神识挡了回来。惶急间,数只木鬼绕过山都向他扑来,四条长腿看似纤细,可是力量惊人,一屈一撑,纵起数米,如同长满牙齿的炮弹,带着凄厉的风声向下砸落。 “冰龙咆哮!”方飞使出绝招,可是手掌推出,冰雹并未出现。 化身失灵了,方飞错愕之间,木鬼已然扑到,他仓皇后退,忘了身后就是藤网,背脊撞在网上,粗藤抖擞飞出,刷刷刷把他捆在网上。 方飞陷入绝境,望着前方木鬼,发现怪物的嘴巴不止一张,大大小小地遍布全身,其中的牙齿不是兽牙,而是异化的籽实,锐利了得,坚硬如钢,能够撕开任何血肉。 木鬼排成扇形,向他逼近,轰隆两声,雷李落到木鬼阵前,炸翻两只怪物,剩下木鬼不慌不忙,屈腿缩身,向下一撑,跳到半空,浑身嘴巴开裂,露出错乱的白牙。 “呵!”方飞一声怒吼,神识都集中到元神,那团光彩斑斓的灵体出现在脑海,里面的“神脉”就像半凝固的油脂,流动迟缓,疲不能兴,方飞的吼声如同一点火花,轻轻落上“油脂”,灵体炽亮起来,浑如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神志返回脑海,方飞浑身剧痛。木鬼已经上身,正在撕咬他的血肉。 “停!”方飞又叫一声,神识顺着鲜血涌入木鬼,木鬼猝然僵直,嘴里停止撕咬,男孩的神识着着进逼,树王的神识节节后退。双方所过之处,木鬼陷入诡异的寂静,一个个收起四肢,蜷缩成团,就像寒风中僵死的虫子,趴在那里失去了生气。 方飞奋力一挣,藤蔓悄然退走,他遍体鳞伤,蹒跚绕过木鬼,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步步地走向宫殿中央的巨木。 树王越近,神识越强,方飞感受到了它的惊恐和悲哀,还有经历万古、无法磨灭的孤独。 两大神识隔空对峙,势如两堵水泼不进的高墙。树王停止了摇晃,周围的枝干树藤却动荡起来,犹如百川归海,飞快涌向树王,收缩、缠绕、扭曲成奇异的形状,跟着咔啦啦一阵响,树根竞相拔出地面,贴着地面飞快的爬行…… 不过十秒工夫,撑天大树变成了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疙疙瘩瘩的树瘤结成一张丑怪不堪的大脸,又粗又长的树藤活是乱糟糟的胡须,上半截叉叉丫丫,像极了长满腿的蜈蚣,下半截起起伏伏,又仿佛一只挥舞触手的章鱼。 “嗐,你这个烂木头……”阿含还没骂完,就被树王连人带鸟捏在手心。 “阿含……”阿琼的尖叫也湮没在树王的胡须里,巨大的树人抬起粗壮的树根,轰隆一下把阿莽和獬豸踩在了下面,玉斧碎屑四溅,鲜红的血水流淌出来。 眨眼之间,山都全军覆没,方飞悲愤欲绝,厉声高叫:“烂木头,我要杀了你……” 树人微微躬身,树瘤骨碌转动,眼珠一样盯着方飞,树心深处传来一声闷吼,身子微微抖动,发出沙沙异响,无数细小的光点从树叶下、枝丫间、缝隙里冒了出来,纯青透明,就像蒲公英的种子到处抛洒,很快充满了整座王宫。 方飞也被光点包围,除了青色光芒一无所见。他想屏住呼吸,可是光点拥有灵性,钻进他的眼耳口鼻,甚至满身的毛孔。男孩试图控制光点,却发现光点没有实质,只是纯粹的元胎,构造与众不同,方飞从未见过。 他能抵挡奇怪的物质,可是挡不住无形的精神,光点水银泻地一样进入他的身体,方飞生出古怪的感觉,自身变成了一方沃土,光点就是树王的种子,种子掉进土里,开始恣意的生长。 “噢!”方飞惊叫声中,无数枝条冲破他的身体,无拘无束地向外生长。男孩变成了一棵树,颜色苍翠,枝叶扶疏,可怪的是这个过程并不痛苦,相反说不出的愉悦满足,他尽情地生长,恨不得大声欢声,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化为一片散漫的云烟…… 第十二章、制御五行 第十二章、制御五行 方飞睁开双眼,明亮的火光让他感到晕眩,一张清秀的面孔凑了过来,灰褐色的眼珠担忧地转动。 他的躯壳异常沉重,灵魂流浪在外,不肯返回身体,直到灵昭的声音悠然响起:“太好了,我还怕你醒不来了呢!” 方飞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双手撑地,挺身坐起,敏捷的动作让对面的女道师吃了一惊。他看了看身上,谢天谢地,他没有变成一棵树,元神活泼、元气饱满,只是又饿又渴,肠胃空空如也。 “夸父送饭了么?”方飞冲口问道。 灵昭没想到他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吃问喝,愣了一下,哑然失笑:“没有,地牢不送饭。” “不送饭?”方飞吃了一惊,“他们要饿死我们?” “差不多,”灵昭顿了顿,“但要饿死我们也不容易。” “什么意思?”方飞一转念头,“噢,化身?” “学会了化身,就不会饿死渴死。”灵昭伸手,点向虚空,一团清水涌现出来,摇摇颤颤地飘向男孩。 方飞一口吞下,凉沁沁直透心脾。灵昭又点了点地面,息壤微微拱动,长出一颗鲜绿色的嫩芽,绿芽生长如飞,抽条挂叶,开花结果,果子由青变红,很快累累下垂,灵昭伸手摘下,递给方飞。男孩咬一口,清甜微酸,登时饥火上冲,一口气吃得精光。 “不同的人结的果子不尽相同,”灵昭顿了顿,“为免浪费,你最好把枝叶也吃掉。” 方飞饥不择食,抓起长出果子的植物,连枝带叶塞进嘴里,酸涩中带着苦味,可是因为饥饿,倒也不难下咽。 吃喝完毕,他来了精神,想起梦中所见,不觉黯然神伤,再看牢房四周,忍不住问:“那个魔徒去哪儿了?” “他被我……不,”灵昭盯着男孩,“他被我们打败了,这一次伤得不轻,至少休养三天。” “可那只是他的化身?”方飞疑惑地说。 “为了控制息壤,他的元神跟息壤深度融合,这种化身叫做元灵化身,拥有主人的形态,直通他的元神,化身遭受重创,本体也会受到冲击。” “太好了,”方飞脱口叫道,“我们趁机除掉他。” “办不到,”灵昭摇头说道,“他只是进攻乏力,自保绰绰有余。”方飞大失所望,又问:“他到底是谁?” “他叫皇师明,”灵昭顿了顿,“白王皇师利的亲弟弟。” “皇师利还有弟弟?”方飞大吃一惊,直觉不可思议,“还是一个魔徒?” “对!”灵昭冷笑,“皇师利对外宣称,皇师明被魔徒杀害。可我来了地牢才知道,皇师明压根儿没死,他只是入了魔,改头换面,不为人知。” “皇师利把他关到这里的吗?”方飞又问。 “是啊,”灵昭一脸嘲讽,“为了让他的好弟弟活下去。” 方飞张口结舌,半晌问道:“皇师利的妻子呢?皇秦的妈妈死了吗?” “你认识皇秦?”灵昭微感诧异。 “他也是天素的同学。” “没错,”灵昭轻声说道:“他们年纪差不多!”她沉默一下,抬眼看向方飞,“鹿云霏应该死了。” “鹿云霏?” “皇秦的妈妈。” “奇怪,”方飞更加不解,“皇师利为什么不杀弟弟,只杀妻子?” “他沉迷于血统,把家族的荣誉视如性命。在他看来,弟弟拥有皇氏的血统,比起妻子更加宝贵。此外,他和妻子的关系不佳,鹿云霏从小迷恋天宗我,可是天宗我谁也不爱……” “他爱过龙姬。”方飞忍不住说。 “你也知道这个?”灵昭看着他不胜惊讶。 “我看过天道师写的《天宗我入魔记》。” “你去过魂室?”女道师又问。 方飞默然点头,灵昭说道:“我没看过那本书,可我认为他对龙姬并不是爱,而是一种占有的欲望。他对龙姬感兴趣只因为龙姬喜欢伏太因,他把伏太因视为对手,对手拥有的他都想染指。龙姬对他来说只是战利品。龙姬一清二楚,所以很反感天宗我。” “是么?”方飞不太赞成女道师的看法,“书里天宗我放弃龙姬是为了保护她,西门星魂喜欢攻击对手的家人。” 灵昭皱眉看着他,冷冷说道:“我只是猜测,谁知道天宗我怎么想?鹿云霏嫁给皇师利以后,夫妻关系紧张。上一次战争,鹿云霏联系天宗我,成为魔道间谍,因为她的身份,给道者造成很大损失。但我想,皇师利杀她,不是因为她勾结魔道,而是因为她背叛了自己。” “有人知道皇师明关在这里吗?” “没有,”灵昭摇头,“除了你和我。” “可您说过,天狱会按时把犯人送进地牢。” “这个不难办到,”灵昭顿了顿,“巫唐还在天狱吗?” “他是副狱长。” “魔徒可以不吃不喝,决不能噬元,百日内没有元神可吃,就会魔火焚身而死。皇师利为让弟弟活命,把巫唐安插到天狱,让他按时把囚犯投入地牢,维系皇师明的生存……”说到这儿,灵昭见方飞神气古怪,“你有疑问?” 方飞迟疑道:“我进地牢,也许是巫唐的阴谋!”灵昭点头说:“如果你真是遭人陷害,巫唐一定脱不了干系。” 方飞抱住脑袋,越想越觉巫唐可疑,过了片刻,又问:“巫唐知道皇师明在这儿吗?” “我猜他不知道,巫史和巫唐两兄弟本领平常,唯一的长处是对皇师利绝对服从,巫唐不管地牢里关了谁,只会按时输送囚犯。” “夸父呢?”方飞犹不死心,“盘震知道吗?” “它干吗关心这个?”灵昭皱起眉头,“夸父是我们的死敌,它们只想离开天狱。” “夸父好像没那么糟糕……”方飞犹豫着说出想法,但被灵昭冷冷打断:“你只是个孩子,还不明白世界的残酷。道者的地位并非不可动摇,经历过无数血战,付出了无数牺牲,得来并不容易,失去不过一瞬。” 方飞无法反驳,只好说道:“至少我们知道,如果活着离开,就能揭穿皇师利的画皮。” “活着离开?”灵昭直视男孩,“现在什么年份?” “戊戌年。” “我来的时候是戊子年。” “戊戌?戊子?”方飞掐指一算,失声叫道,“您呆了十年?” “对,”灵昭怅然说道,“皇师明来得更早。” “你们一直在争斗?” “刚来那一阵,他千方百计地想要吃掉我。皇师明入魔前就是顶尖的甲士,入魔后改号大力,拔山超海,凶名远播。论实力我本不如他,可我一心自保,几十次交锋下来,他没能吃掉我不说,反被我掌握了不少对付他的诀窍;后来我也曾阻止他吃掉来这儿的囚犯,可是除了你,一次也没成功过。” 方飞呼出一口气,由衷地说:“谢谢。” “谢我什么?” “谢您救了我。” “用不着,”灵昭沉着脸说,“救你也许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 “因为我是叛道者?”方飞小声问道。 “你真的害死了天皓白?”灵昭声色俱厉。 “是啊!”方飞低下头,恨不得钻进息壤。 “到底发生了什么?”女道师沉声问道。 “我被天宗我附了身……”方飞强打精神,把事情说了一遍,“后来我想了很久,始终没有更好的办法。” 灵昭木无表情,望着墙角,半晌说道:“你没撒谎?” “如果不信,您出去以后去问天素。” “出去?”灵昭苦笑,“你知道这儿是谁建造的吗?” “夸父?” “许多年前,这里关押过夸父。” “什么?”方飞大吃一惊,“夸父也出不去?” “看见那一道门了吗?”女道师指着金白色的牢门,“那是蓐收金门,金神蓐收亲手锻造,这道门只能从外开启,里面的人绝对无法出去。” 方飞想了想,说道:“让化身穿过息壤,绕过金门从外面开启。” “我来示范一下。”灵昭走到金门左侧,伸出食指点向息壤,霎时金光暴涌,金门闪电延展,女道师手指所及,发出敲击金属的声音。 方飞望着金门呆若木鸡,灵昭回头说道:“蓐收金门会变形,它能扩张到地牢里每一个角落,无论我们去哪儿,最后总能跟它遇上。” “火克金,”方飞犹不死心,“用火烧怎么样?” “没用,”灵昭摇头,“门上的符咒是支离邪亲笔所写,能够抵挡任何攻击。” “我有隐书……”方飞心念闪过,忽又深感沮丧,空有隐书,没有毛笔也是枉然。 “方飞,”灵昭忽然说道,“我本想让皇师明把你吃掉。” “我罪有应得。”方飞低头说道,“我本就该死。” “可我还是做不到,我没法眼看着一个孩子送命,”女道师自嘲地笑笑,“现在看来,我总算没有犯下大错。” 方飞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对方,灵昭伸出手来,轻轻地按在他肩上:“孩子,天皓白的死不是你的错,所以变成这样,只因为你的对手是天宗我,有史以来最凶恶狡诈的魔头,无数道者在他面前一败涂地,你只是个孩子,面对这样的敌人,无论如何努力,都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方飞愣住了,他一直怨怪自己,忍受所有的责难,他自认罪有应得,所以从不抱怨,卑微地接受最严酷的惩罚。厄运接连不断,一次紧接一次,每一次都把他打入更深的深渊,承受全世界的恶意,遭遇空前的磨难。他咬牙忍受,苦苦支撑,他在苦难里挣扎,几乎忘了自己的年纪——他才刚满十五岁,他还只是个孩子。 灵昭的话突破了方飞的心防,压抑多日的委屈爆发出来,他低下头,眼泪夺眶而出,很快变成了啜泣,啜泣又变成号哭。一时间,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他痛恨命运的不公,不忿世人的苛责,他讨厌这个世界,魔徒夺走了他的父母,道者又把他逼上绝路,一切的厄运都来自紫微,这个悲惨的世界是他痛苦的根源。 哭了好一阵,他才停下来,方飞抹去眼泪,讪讪看了看灵昭:“抱歉,我……” “不用抱歉,”女道师微微苦笑,“换了是我,只会哭得更凶。”方飞看着她,忍不住说:“您、您跟天素不太一样。” “哦?”灵昭来了兴致,“她是怎么样?” “她从来不笑,对自己很严格,对别人也很凶,总是独来独往,几乎没有朋友,”男孩揉弄手指,“老实说,我有点儿怕她。” 说完不闻声息,抬眼一瞧,灵昭望着屋顶,神情难以捉摸,过了一会儿,她才幽幽地说:“天素……以前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方飞沮丧地说,“反正她决不会原谅我。”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灵昭叹了口气,脸上满是伤感,“都怪我,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我没有留在她身边,如果可以出去……”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我们来说说你。” “我?”方飞大惑不解。 “你的道术,”灵昭顿了顿,“化身术。” “我能控制水和木……”方飞还没说完,就被女子打断:“我没问这个,我问的是你对皇师明用的那一招。” “你说冰龙咆哮?”方飞迟疑说道。 “冰龙咆哮?”灵昭大皱眉头,“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化身,你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方飞老实回答,“我在梦里学会的。” “梦里?开什么玩笑?”灵昭瞪着他有些生气,“你知道吗?那种程度的化身,许多至道者也做不到。” “我没开玩笑,我在梦里跟一条冰龙搏斗,它用这一招杀过我许多次……”方飞说到这儿,自觉荒唐,偷眼看向灵昭,怕她嘲笑自己,谁知道女道师神情专注,见他停下,挥手说道:“说下去,说你的梦境,千万不要遗漏。” 方飞从进入“丙离国”说起,一直讲到树王宫败落。女道师凝神倾听,始终不发一言,等到方飞说完,她才站起身来,走来走去,又兴奋,又困惑,边走边说:“奇怪,太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了想,又对方飞说道,“你再使一次冰龙咆哮。” 方飞意想冰龙,伸出右手,虚空中涌现白色的霜痕,星星点点,凝结成细小冰晶,冰晶翻滚间又变成冰珠,冰珠再变冰雹,大如兵乓,颗颗颤动,可是到了这个程度,冰雹不再膨胀。他焦躁起来,把手向前一送,冰雹激射而出,打在息壤上噗噗作响,看似劲急猛烈,可是方飞明白,这种的攻击远远称不上“咆哮”。 他心有不甘,又试数次,每一次冰雹都只长到兵乓球大小,发射的力道更是一次不如一次。方飞又羞又急,双手轮番推送,冰雹去了又来,在墙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凹坑,可是“冰龙”的神威未能重现,他精疲力尽,无奈收手停下,喘着气说:“奇怪,那一招我使不出来。” 灵昭并不在意,点头说道:“你使不出来就对了。”方飞惊讶地望着她:“为什么?” “‘冰龙咆哮’的力量不是你本身所有,而是来自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方飞越听越觉迷糊。 “不知道,”灵昭表情严肃,“但我可以肯定,有一种外来的力量进入你的梦境,磨炼你,教导你,不仅如此,它还在保护你。当你遇上生命危险,它会进入你的身体,帮你使出‘冰龙咆哮’。” 方飞听得云里雾里:“它干吗帮我?” “这得问你自己,你认识什么厉害人物?” “天道师,”方飞激动起来,“梦里山都说过,天皓白是他们的国王。” “不可能,”灵昭连连摇头,“人死如灯灭,除非留下元珠,可你说过,天皓白什么也没留下。” “对,”方飞悻悻说道,“他亲口告诉山烂石。”灵昭沉思一下,轻声说道:“你说梦里的世界叫做丙离国?” “对!” “丙是天干之火,离是八卦之火,丙离合在一起……” “火之国?”方飞轻声接道。 “不对,”女道师摆了摆手,“五脏对应五行,心属火,所以‘丙离国’应该是‘心之国’。那股力量的主人跟你开了个玩笑,梦中的世界当然在你的心里。” “这么说那些梦都是假的?”方飞怅然若失。 “梦不等于虚假,有些梦境跟元神有关,这种梦非真非假,介于虚实之间。那一股力量越过你的身体,直接造化梦境,影响你的元神,这是极其强大的神通,只有少数妖王和天道者能够办到。” “天道者,”方飞想了想,“会不会是燕玄机?” “哦?何以见得?” “心属火,朱雀也属火,燕玄机是朱雀人的天道者,也是燕眉的爸爸,他有足够的力量和动机来帮我。” “不可能,”灵昭否定:“燕玄机距离天狱太远,这样做非常危险。” “怎么危险?” “进入他人梦境,得让元神出窍,倘若相隔太远,元神不能及时返回,托梦的人会陷入‘离魂’,变成行尸走肉。 “如果神游呢?”方飞心跳加快。 “你认为是天宗我?”灵昭皱眉瞅着他,“他为什么要帮你?” “是啊?”男孩咕哝,“他没有动机。” “还有一件事,”灵昭顿了顿,“为什么梦里会出现山都?”方飞茫然摇头,灵昭又问:“你见过山都吗?” “书上见过。” “他们消失太久了,”灵昭怅然说道,“巨灵战争以后,山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还有天皓白,”方飞冥思苦想,“山都为什么要我收集他的元神?” “要弄清这些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做梦!”灵昭简短回答, “噢?”方飞愣了一下,“现在吗?” “别急,”女道师笑了起来,“入梦之前,你得好好学习。” “学什么?” “化身!” “好啊!”方飞来了精神,经过一番折腾,他对“化身”兴趣大增。 “水为万物之始,化身往往由水开始,”灵昭娓娓说道,“水生木生火生土生金生水,由水而起由水而终,构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这个循环也叫‘玄武之环’,四灵之中,玄武是龟与蛇的合体,龟主静,蛇主动,静为阴,动为阳,阴阳融合,便能创造生命。所以玄武象水,‘玄武之环’是生命的象征,跟象征毁灭的‘白虎之轮’恰好相反……” “白虎之轮?”方飞心里咕哝,他多次听说,但无法理解。 “动从静中来,阳由阴中生,可是阴阳并不绝对。五行相生,水为阴则木为阳,木为阴则火为阳,火为阴则土为阳,土为阴则金为阳,金为阴则水为阳,”女道师来了兴致,一边讲解,一边在墙上写画,只是息壤恢复很快,字迹随写随灭,“看见了吗?同样是水,可以是阴,也可以是阳,是阴是阳,完全取决于它从何而来,面对的是什么,所以动静阴阳永远是相对的,无时不刻不在变化当中,这就是世界的本来面目。化身也是如此,战斗中你必须始终守阴驭阳,随敌应变。” “守阴驭阳?” “守阴,指的是你的内心保持阴的状态,这样才有变化生长的空间;驭阳,指的是你的外在保持阳的状态,生机蓬勃,永远掌握主动。可是阳的状态不可过头,亢龙有悔,容易遭到反制,这种反制不只是五行相克,还有五行相生,利用‘相生’迫使对方过分生长,耗光它的力量,让它失去了变化的潜力。” “好比我用木化身耗尽了冰龙的力量?” “没错,”灵昭意味深长地说,“你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对付树王。” 方飞精神一振,忽又沮丧起来:“可我不会火化身。” “我来教你,”灵昭顿了顿,“先让我瞧瞧你的‘水化身’。” 方飞运转神识,召唤化身,很快在他面前出现了若干亮晶晶的水滴,水滴越来越多,布满整个房间。 “聚!”他手指一摇,水滴靠近,变成水珠,聚合成球,越变越大,足有一人多高,悬在方飞头顶,飘来荡去,形状不断改变,流泛奇异光彩。 “分!”方飞再摇手指,水球忽又分散,气温下降,变成数百颗圆溜溜的冰珠,横在他的身前,俨然蓄势待发的枪弹。 灵昭注目冰珠,忽道:“水生木?” “融!”方飞信手挥出,冰珠融化成水,他又叫一声,“长!”水珠里绿意涌现,变成细细长长、无头无尾的绿萝细丝,一端连接虚空,一端尽力生长。 “无根之木,不可长久,”灵昭悠然说道,“你能让藤蔓在地里生长吗?” 方飞把手一招,藤萝下沉,落地生根,淡白色的根须扎入息壤,藤萝化身灌木,舒展嫩绿的枝条,蓬蓬勃勃地向上生长。 “能长出叶子吗?”灵昭又问。 “能!”方飞神识所过,光溜溜的枝条上长出鲜绿的嫩芽,从小到大,变成叶子挂在枝头。 “很好,”女道师又说,“有了树叶,不可无花。” 方飞运转神识,想象繁花盛开的景象,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让那些灌木开出花来,可是试了又试,枝头全无动静,几片叶子挂在那儿,稀稀拉拉的十分寒碜。 “够了,”灵昭挥挥手,“到此为止!” “可恶!”方飞收起神识,望着灌木颇为沮丧。 “情况很清楚,”灵昭说道,“你能生根发芽,但不能开花结果,你的木化身只学会一半,接下来要完成另外一半。” “要学多久?”男孩犹豫地问。 “越快越好,”灵昭顿了顿,“这事关生死。” 想到皇师明,方飞心头发紧,盯着灌木,集中精神,冥想它开花结果的样子。 “仅凭意念是没用的,”灵昭伸手一指,“你得找出正确的方法。”说话声中,一棵灌木飒飒抖动,枝条上,树叶间,先后涌出五颜六色的花蕾,倏忽长大数倍,晃晃悠悠地绽放开来,露出细嫩松软的鹅黄色花蕊。 “能感应我的神识吗?”女道师问。 “能!”方飞可以感知冰龙和树王,发现灵昭也不是难事。 “很好,”灵昭又指另一棵灌木,“观察我的神识变化,还有元气运行的方法。”她神识所向,灌木上又长出花朵,姹紫嫣红,烂漫好看,待要指点方飞,忽见男孩目光游离、神气古怪,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那个……”男孩忸怩说道,“怎么方便?”女道师怔了怔:“蹲下来就行。” “那不是臭死了?”方飞观望四周,“没有清理符吗?” “可以用息壤运走,”灵昭眨了眨眼,“噢,我忘了,你不会土化身。” “是呀。”方飞急得跺脚,灵昭撑不住笑起来:“没关系,我帮你。” “可是……”男孩又忸怩起来,“那个很脏。” “我又不用看,”女道师走进息壤,声音从墙里传出,“完事了叫我。” 方飞松一口气,两步蹿到墙角,蹲下来清空存货,事后召出清水洗净,起身说:“行了。”身下的息壤应声沸腾,变成一个漩涡,刷地吸入秽物,随即平复如初。 “看吧,”灵昭从墙里走出来,“不会化身,干什么都麻烦。” “知道了。”方飞心里气闷,但觉自己像个婴儿,沦落到吃饭拉屎都要人侍候的地步,看着地上的灌木,顿又打起精神,依照灵昭使用神识和元气的方法催生花朵。 反复尝试多次,枝头空荡荡毫无消息,方飞忙活半天,累得发软,肚子咕咕乱叫。灵昭让灌木长出果实,方飞吃完躺了一阵,养足精神,挺身跳起,对着灌木继续发力,屡败屡战,愈挫愈奋,一口气练了三个时辰,就在疲惫不堪的当儿,元神突地一跳,神识像是脱缰的野马冲进灌木,眼前豁然敞亮,水元胎和木元胎充满脑海,带着他深入木叶深处—— 微观世界历历在目,分子聚集起来,结构各式各样,伸缩颤动,活力十足,原子在元胎的意志下流动变迁,由散漫的溟涬变得整齐有序,构成精巧的分子,神奇地获得了生机。 方飞不觉屏住呼吸,沉浸在这个奇妙境地,如同见证了宇宙的诞生。他能感受到元胎的欲望,来自世界之初、渴望永恒和完整。 烘炉坍塌以后,恢复完美无缺就成为所有生灵不可动摇的信念,它们经历生老病死,当其繁衍之时,又把这种意念流传后代。这就是生命的真相,一个充满矛盾的循环,前进为了回归,分裂为了统一,化身亿万为了获得大圆大满,苍茫万象不过是太一重生的序曲。鸿蒙用祂大能的手在宇宙中画下了一个圈,所有的生灵都困在里面,苦苦挣扎又无力摆脱。 “必须万象归一!”一个声音溜进他的脑海,恢宏**得如同神谕。方飞的心里涌起一股战栗,脚下的地面动荡不安,世界发生异常的改变。 “不,”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每一个生灵都有自由,自由的活着,自由地死去……” “自由对抗不了死亡!”先前的声音遥远空茫,“必须万象归一。” “归一之后呢?太一就能永恒吗?别忘了,祂也死过一次……” 所有的声音消失了,方飞激灵一下,从谵妄的幻想中逃了出来。短短的一瞬,他窥见了天机,获得了“生”的真意,他把繁衍的欲望注入元胎,用元胎操纵物质,开始了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组合。这种变化跟灵昭的方法大体相似,可又不尽相同,它更多地来自方飞的灵感,就像自由自在的鸟儿,穿过云雾见到了太阳。 “咦!”灵昭轻轻叫了一声,望着灌木的枝头颤巍巍地长出一颗蓓蕾,膨胀壮大,碧绿如玉,随即向外舒展,吐出一朵杯口大小的白花,花瓣纤薄光润,花蕊黄褐间杂,紧跟着就像破堤的流水,更多的鲜花从枝条上涌现出来,朵朵光润了得,给荒凉的牢房增添了几许异彩。 “学得好快,”灵昭望着方飞,心里骇异莫名,“这孩子真是奇才……”她内心震惊,脸上不动声色,漫不经意地说:“花开完了,现在结果。”她的神识进入灌木,方飞开出的花朵枯萎凋零,枝条上长出细小的果实,果实生长如飞,很快挂满枝头。 方飞凝神旁观,琢磨灵昭的神识,追随她的元气,闭眼伸手,神识进入灌木,抛开宏观世界,进入芥子乾坤,元胎和原子一起涌现,流转结合,变化无穷,恍若流光幻影,把果实生长的历程一一勾画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睁眼注视灌木,含混地叫了声“长”,花落果出,一颗果实冒出指头,起初大如绿豆,随着他的元气注入,吹气似的膨胀起来,形状如桃似梨,先绿后白,由白变粉,长到拳头大小,粉白里透出一抹醉人的嫣红。 灵昭抢上一步,摘下果子咬了一口,突然流露古怪神气,她看了方飞一眼,回手递给男孩。方飞接过也咬一口,甜蜜多汁,分外可口,不由叫道:“真好吃!” “化身是人变出来的,关乎施术者的心性,”灵昭盯着男孩若有所思,“如果忧愁苦闷、郁愤难伸,结出的果子也必定外形干瘪、酸涩乏味;如果自私自利,满怀怨恨,结出的果子一定奇形怪状、难以下咽;只有品性高洁、心怀大爱的人,才能结出真正美味的果实。”她顿了顿,“所以化生果也叫‘心神果’,它能公正不二地展现道者的心性。” 方飞咬着果实,心里五味杂陈,灵昭事先没有告知“心神果”的奥妙,事后率先品尝,足见对他怀有戒心,想要利用果实来检测他的心性。 “方飞,”灵昭忽然问道,“你被关进天狱、打入地牢,心里就没有怨恨吗?”方飞一愣,下意识问答:“偶尔会有。” “如果终此一生,你都要呆在这里,跟一成不变的息壤作伴,喝无味的清水,吃单调的果实,你对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吗?” 方飞不料女道师提出这个问题,想了想说:“对我来说,活着就是希望。” “这么简单?”灵昭愣了一下,忽又恍然,“为了你的点化人?” “我活着,她也能活着。”方飞轻声说道,“我呆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她却能眺望绚烂的朝阳;我跟息壤为伴,她却能看遍世上的风景;我喝着无味的清水,她却能喝到芬芳的热茶;我吃着单调的果实,她却能品尝天下美味……想象她经历的一切,我就会感到满足。” “如果她结婚生子,有了心爱的人,她会很快忘记你,忘了还有一个人为她苦苦挣扎,她会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因为这是人的天性,一旦习惯就会漠视,”灵昭怅然若失,“要是那样,你也不会怨恨吗?” “我不知道,”方飞闷闷地说,“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希望她幸福快乐吗?如果她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么一定非常幸福,我又为什么要怨恨呢?” 灵昭默不作声,皱着眉走来走去,走了七八个来回,她停下脚步,长叹一声,说道:“方飞,我要向你道歉。在此之前,我并不完全相信你,可是‘心神果’不会说谎,你是一个好孩子,真希望我能把你送出去。” “我们一定能出去。”方飞下意识握紧拳头。 灵昭看着他,神情难以捉摸,过了片刻,转向灌木说道:“我说过,木对水是阳,火对木是阳。当你由水生木,生根长叶,开花结果,果实结成,木也到了阳的顶点,这种阳叫做太阳,也叫老阳,盛极必衰,树木结果之后,开始枯萎凋零。玄武之环,阴中生阳,想要木中生火,就得把木化身的老阳化为少阴。” 灵昭挥手一指,花瓣变色、枝叶枯槁,灌木砰地燃烧起来。她手指再勾,火焰离开灌木,鸟儿一样飞到面前,随着她的意念拉长变短,缩小胀大。 方飞感知她的神识,但觉千变万化无从把握。灵昭又点燃两棵灌木,萃取火焰,三个火球在她面前循环旋转,呼呼生风,照亮牢房每一个角落。过了半晌,她收起火焰,问道:“明白了吗?” “差不多!”方飞口中敷衍,心里并无把握,他盯着一株灌木,伸手放出神识,让它开花结果,抽出元气,使其枯萎,可是花果落地,火焰没有出现。老阳生少阴极其微妙,火焰不同水木,不是有形之物,而是纯粹的能量,火元胎变化极快,神识来去无踪。方飞花了四个时辰,始终无法把握其中的奥妙 他又累又饿,召出清水果实,吃得没滋没味。事后躺了一会儿,忽又跳了起来,咬着牙继续萃取火焰。 灵昭见他疲苦不堪,也想让他休息一会儿。无奈大敌当前,皇师明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上一次方飞出奇制胜,皇师明吃过苦头,一定有所防范,不能更进一层,必然遭他毒手。木生火是一个巨大的飞跃,有形转为无形,无数道者卡在此间,终其一生无法突破,换在以往,灵昭决不敢奢望几个时辰解决问题,可如今生死攸关,除了寄望于方飞的天才,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时间不断流逝,六个时辰弹指即过,方飞像是浸在了醋里,说不出的酸软乏力,女道师在他耳边说个不停,起初还能听到,渐渐头昏脑沉,灵昭的声音传到耳里变成嗡嗡一片,他气喘如牛,胡乱忙碌一阵,一回头,忽然发现另一个自己站在身后,灵昭在一旁对“他”说些什么。 “我死了?”方飞惊恐地望着自己,那个“方飞”两眼失神,右手指着灌木,仿佛一具木偶泥塑。 “我离魂了?”意想及此,方飞不胜恐惧,他听说过离魂的惨状,元神一去不回,肉身失去主宰,变成一个屎尿失禁、流着口水的白痴。 元神出窍,方飞有过一次经历,那时刚入紫微,在简家喝了虫露酒,元神受了刺激,一度离开肉体,可是瞬息返回,并未造成伤害。这一次大不相同,他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去。 方飞强忍恐惧,闭眼走向肉身,霎时天旋地转,似乎换了地方,睁眼一看,他没有回到身体,却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明晃晃,光亮亮,无数纯青色的米粒飞来飞去,轻易穿过他的身体,黏黏糊糊的就像煮熟的奶酪。 方飞一转念头,恍然有悟,这些“米粒”是木元胎,他的元神进入了灌木,来到了元胎的世界。 元神和元胎本质相同,在人为元神,在物为元胎,方飞身在元胎之间,如鱼得水,非但不觉难受,反而悠然自得。他穿过光明灿烂的元胎之海,目睹元胎的聚散离合,发现大量的元胎挤在一块儿,就会变得光芒万丈,新的元胎无法加入,零零星星地游离在外。抱团的元胎仿佛一座高炉,疯狂燃烧自我,很快能量耗尽,变得暗淡无光,失去了相互吸引的能力,“高炉”崩溃瓦解,外面的元胎又加入进来,把能量传给分散的同类,“高炉”重新聚合,开始更浓烈的燃烧。 “聚就是阳,散就是阴,”方飞的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造化之炉,聚散之间……”声音半男半女,方飞待要细听,忽然浑身一凛,眼前景象生变,他又回到了牢房,伸手张嘴,呆柯柯站在灌木之前。 方飞出了一身冷汗,摸了摸自己,但觉有血有肉,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灵昭见他举止古怪,“如果太累,歇一下也好。” “我没事,”方飞盯着那棵灌木,适才的声音还在脑海里回荡,它对阴阳的理解跟灵昭不同,灵昭强调阴阳五行,那个声音直指元胎本身。 如它所说,元胎聚而为阳,散而为阴,要想转换阴阳,元胎最好不聚不散,能够集中释放大能,进入阳的状态,又可随意分散,进入阴的状态,让更多的元胎加入进来。这道理并不复杂,但要达到理想状态,必须直接控制元胎。 作为“御神者”,方飞能用元神影响身体,自然也能用元胎来影响物质,相比其他道者,这是一条捷径。灵昭不知他的底细,教授的方法中规中矩,相反天宗我对他了如指掌,直接让他“御神”绕过难关。 方飞调匀呼吸,神识进入灌木,极力控制元胎,他把聚合的木元胎分开重组,紧而不密,松而不散,源源吸收更多的元胎加入。木元胎越聚越多、如滚雪球,因为方飞的控制,元胎之间松紧有序,大成若缺,大盈若冲,生出超乎寻常的吸力,灌木里的元胎飞快流动,争先恐后地聚集起来,外在的枝叶生出异变,纷纷凋落枯萎,灵昭看在眼里,流露惊讶神气。 “燃!”方飞心叫一声,木元胎向内挤压,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嗤啦,灌木火光迸闪,木元胎从方飞的脑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橘红色的光球,灼热翻滚,奔流如风,碰撞交融又迅速分散,暴烈奔放又无法捉摸。他第一次触摸到了火元胎的本体,这些滚烫的小球让他热血沸腾,方飞轻而易举地把火焰从灌木里抽离出来,召到身前,随着指尖盘旋起舞,他能控制火的形状,操纵它的温度,只要他的神识没有抽离,这一团活火就会永远燃烧下去。 “不可思议,”灵昭望着火光悠悠出神,“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方飞定了定神,“控制元胎,顺应它的本性。” “什么?”灵昭掉过头来,忽然两眼睁圆,“你在御神?” 方飞说漏了嘴,知道瞒不过灵昭,只好老实招认:“是啊,我在御神。”灵昭望着他,脸上除了震惊,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嫌恶,过了半晌,她才冷静下来,问道:“谁教你的?” “没人,”方飞挠挠头,“可能是度凡印的原因……” “绝对不是,”灵昭声色俱厉,吓得方飞浑身哆嗦,她自觉失态,挥一挥手,不耐烦地说:“你知道魔徒为什么能吞噬元神吗?” “他们会御神。”方飞悻悻回答。 “为什么会御神?” “这个……”男孩张口结舌。 “原因只有一个,”灵昭冷冷说道,“他们的元神残缺不全。” “残缺?”方飞下意识摸了摸心口,背上蹿起一股寒意。 灵昭抓起一块息壤,召来一股清泉,冲过息壤又径直流下,女道师说道:“我们的元神就像这块息壤,浑成圆满,无法容纳异物,但要容纳这些水,先要改变息壤的形状。” 她从息壤里掏出一块,后者变成酒杯形状,清水流入杯里,顷刻把它注满。灵昭抬眼注视方飞,“为了噬元,大魔师先要撕裂魔徒的元神,取走一神一识,把他们变成一个可以盛水的杯子。” “撕裂元神,”方飞头皮发麻,“人不会死吗?” “道者会死,魔徒不会,”灵昭沉着脸说道,“魔道有一套邪法,既能让人不死,又能撕裂元神。这个过程痛苦无比,不但元神受损,身体也会留下永久的创伤。” “既然这样痛苦,干吗还要加入魔道?”方飞很是不解。 “噬元和御神让魔徒更加强大,跟获得的力量相比,他们认为经历的痛苦物有所值,”说到这儿,灵昭抿了抿嘴,“当然也有魔徒出于信仰加入魔道,他们深信‘万象归一’的鬼话,这些家伙是魔道的中坚,百折不挠、至死方休。” “我呢?”方飞声音很轻,“我的元神也是残缺的吗?” “你吞噬过元神吗?”灵昭反问。 “没有……”方飞心生犹豫,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闪过无相魔的影子。 “因为残缺不全,所以渴望圆满,”灵昭没有发现他的犹豫,“只有残缺的元神才能‘御神’,这种力量来自于元神自我修复的本能,它试图操纵外来的元神和元胎,弥补自身残缺,重新回归圆满……哦,顺道说一句,某些妖怪的元神天生残缺,所以也会噬元。” “比如魑魅……”方飞有气无力地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灵昭注视男孩,“但你不是魔徒,因为魔徒结不出你的‘心神果’,他们的果子丑怪不堪、难以下咽,发出冲天的恶臭。” 方飞心中大石落地,舒一口气,问道:“您见过皇师明结的果实吗?” “那是我见过最恶心的东西,”灵昭面露嫌恶,“可是为了活命,他又不得不吃,吃了足足十年、可说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我的元神到底怎么了?”方飞凝神内视,不得要领。 “我也说不清,”灵昭沉吟道,“似乎少了点儿什么,又多了点儿什么。” “牡丹也这么说。”方飞说道。 “牡丹?”灵昭怔了一下,“花妖牡丹?” “是啊!” “花妖王见多识广,它这么说一定没错,”灵昭担忧地望着男孩,“你的元神若不是天生残缺,那就是被人动过手脚。” 方飞颓然坐下,望着墙壁发呆:“谁对我的元神动过手脚?”他的心中闪过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个老妇,一条大狗…… “龙夫人?应龙?”方飞只觉头顶灌入一股冷流,心里涌起无法言喻的恐慌。 “你想起了什么?”灵昭盯着他问, “没什么,”方飞心乱如麻,“我想到一些别的事。” 灵昭见他有所保留,不便深究,挥手说道:“火化身完成,你也该入梦了。” “灵道师,”方飞抬起头来,定定望着女子,“我真的不是魔徒?” “绝对不是!”灵昭斩钉截铁。 “那我是什么?”男孩一脸迷惑。 “这有什么关系?”灵昭苦笑一下,“不管你是什么,你都要留在这里。” “是啊,反正出不去。”这么一想,方飞反而释然,仰身躺在地上,灵昭伸手画了一个椭圆,把他的身子包围在内,圆圈之内涌现浅淡的绿光。 “这是?”方飞环视四周。 “木灵茧,”灵昭一扬手,许多藤蔓从圆圈里冒了出来,交织成网,把方飞层层包裹,女道师说道,“木克土,它能帮助你抵挡息壤化身” 方飞调匀呼吸,闭上双眼,他已困倦至极,很快进入梦乡。灵昭在他身边坐下,放出神识查探,但觉他的元神运转激烈,超过二倍神速,直奔三倍神速,一旦突破三倍,就能成为至道者。那时两人联手,足以除掉皇师明。 灵昭又惊又喜,神识向外扩张,寻找影响方飞的神秘力量,可是搜来搜去,漫无头绪。她不由暗自嘀咕,怀疑判断有误,造梦的力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方飞本身,倘若如此,这个男孩拥有的力量简直匪夷所思,自己助他成功,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她久在地牢,早已心如死灰,谁想遇上方飞,让她枯寂的心灵活络起来,想他小小年纪沦落地牢,青春年少化为泡影,漫漫余生无处安放,心中母性勃发,对他更加怜惜。 “他只比天素大一岁,”灵昭注视方飞,心中百味杂陈,“当初我没能保护好天素,丢下她一个人长大,如今不管怎样,我都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回想天素幼年的情形,灵昭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柔肠百转,难以描述,想着想着,心头忽然一动,她挺身抬头,听见墙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尽管轻细微弱,可也逃不过她的神识——灵昭与那怪物较量十年,对方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魔徒来得不是时候,灵昭叹了口气,凑近男孩的耳边:“方飞,方飞……”叫唤几声,男孩没有睁眼,反而流露出一丝痛苦。 灵昭怔了一下,有所省悟,梦境强行打断,将会伤及方飞。但听墙里的声音忽东忽西,她顾不得多想,起身叫道:“别捉迷藏了,皇师明!” 墙里沉寂一时,息壤向外凸起,魔徒雄壮的躯体挤了出来,他的眼珠落在方飞身上,骨碌转动两下:“他在干吗?” “睡觉。” “呵?”皇师明不信,“开玩笑么?” “你恢复得不错,”灵昭岔开话题,“比我料想的要快。” “小事一桩,”皇师明仍是盯着方飞,“他死了吗?没有!他的元神相当活跃。唔,我能想象他的味道,鲜嫩可口,爽脆劲道。嘿!比起他来,这些年我吃的元神跟狗屎差不多。”他砸了咂嘴,发出响亮的声音。 灵昭盯着他,缓缓说道:“皇师明,能不能放过这个孩子?” “凭什么?”魔徒咧嘴一笑,“我不光要吃了他,还要把他变成一只蜕,没事儿踹他两脚,给他一顿狠揍,直到他变成一堆烂骨头。呵,骨头也好玩,可以分成两半,让它们相互打架。你见过骨头打架吗?撞呀,咬呀,蹦蹦跳跳,咔嚓咔嚓,那声音美妙极了。”他手舞足蹈,笑容半痴半傻。 灵昭叹一口气,摇头说道:“你这个疯子。” “别挡我的道,灵昭!”皇师明收起笑容,跨出一步,庞大的身躯阴影浓郁。 “看来说不通。”灵昭瞟一眼方飞,男孩面如止水,还在沉睡。 “我志在必得!”皇师明不怀好意地打量女子,“也许还能一石二鸟。” “别做梦了,”灵昭面无表情,“你什么都捞不到。” “我有一个预感,灵昭,”皇师明咂了咂嘴,“你跟我的故事,今天会有一个结局。” “我会除掉你,”女道师冷冷说道,“这就是结局。” “来呀!”魔徒狞笑。 火焰熄灭了,牢房陷入黑暗。两道灰白色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一个巨大剽悍,一个瘦小纤巧,活是两股黑乎乎的旋风,绕着方飞疯狂地转动。金白色的利刃在黑暗中碰撞交击,溅起千百点耀眼的火星,照得男孩的身子忽明忽暗;暗绿色的光点在空中穿梭,如同夏夜的流萤,落到二人身上,立刻涌出藤蔓,扎根息壤,阻碍对手的神识,迟滞化身的行动。 皇师明力大无穷,灵昭机变百出,两人以往交手,女子多是游斗,凭借速度和机巧,保持一定距离,不断寻找魔徒的破绽。皇师明正好相反,总是试图接近灵昭,倚仗体格和力量限制她的活动,使其躲闪无方,最终摘下她的头颅。 头是六阳之首,只要头颅还在,化身就能再生,一旦丢了脑袋,化身崩溃瓦解,本体也会受伤。十年间,两人争斗无数,都曾吃过断头的大亏,事后带伤周旋,尽管保住性命,但也险象环生。所以后来争斗大多扬长避短,避免落入绝境。因为不愿近身相搏,灵昭每每退让一边,眼睁睁看着皇师明夺取猎物的元神,她心中难受,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自我开解——这些都是凶毒的罪犯,落到如此田地,也是报应不爽。 如今灵昭一反常态,近身抢攻,手段刁钻凶狠,攻势密不透风。皇师明措手不及,双手先后被断,胸腹也被刺穿,头上长满藤萝,绿油油的不胜狼狈。他极尽腾挪,妄图抢回先机,可是灵昭就如黏在身上的柳絮,随他上天入地,始终寸步不离。 皇师明虽然窘迫,但也并不慌乱,他历经道魔战争,手刃无数道者,又在地牢里跟宿敌缠斗十年,对灵昭的能耐了然于胸:女道师的耐力超人一等,爆发力颇有不足,这样的攻势看似猛烈,其实难以持久。 他且战且走,始终不离方飞左右,迫使灵昭不敢放松攻势,只有一再透支元气。皇师明只守不攻,肢体分离也不管不顾,十年的苦狱赋予他惊人的耐心和钢铁一般的神经,他有条不紊地防守、躲闪,不慌不忙地护住头颈。元灵化身相争,头颅不断,胜负不分,灵昭也知这个道理,可是使尽解数也无法得手,经过一轮急攻,她渐感疲惫,身手不觉缓慢下来。 “嘿!”皇师明身子一蜷,体格缩小近半,灵昭左手金刃一刺落空,忽觉寒风直袭左胁。她心头一沉,拧身向右,锐薄的金刃砍中腰际,险些把她拦腰切断。灵昭哼了一声,上半身旋转三百六十度,金刃化作流光,扫向皇师明的脖子。 魔徒向下一蹲,蓦然失去踪影。灵昭心叫不好,急急转身,果见皇师明黑影腾空,径直扑向沉睡的男孩。 “休想!”灵昭纵身一跃,手里金刃延伸,直刺魔徒后颈。 “呵!”皇师明突然拧身,左脚点地,身形拔起,涡轮般当空一转,让过灵昭的金刃,左手抓住她的胳膊,右手金虹流电,长长的金刃削向女子咽喉。 皇师明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是灵昭,只要击溃了女道师,自有充足的时间享受美味。 嗡,金刃微微颤动,皇师明志在必得的一斩落了个空,手里的胳膊变成一截断臂。灵昭壮士断腕,自己切断右臂,身形大幅后仰,躲过致命一击。 “该我了!”皇师明的声音就像准点的火车,机械无情,一往无前。灵昭听到之前,残忍的打击已经落到身上,呼吸之间,她失去了右腿,腰身断了一半,剧烈的痛楚冲击本体的神经。 灵昭独脚撑地,咬牙跳开,试图赢得时间重生肢体。可是皇师明扑了上来,金刃从每一寸肌肤向外蹿出,整个儿就像一只打滚的刺猬,暴烈的力量从那硕大的躯壳里喷薄而出,如同席卷山谷的泥石巨流,反反复复地冲击女道师的防线,折断她的手脚,撕裂她的胸腹…… 息壤的生长也跟不上魔徒的摧残,黑影翻滚,火星迸溅,皇师明的拳脚无处不在,灵昭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堆烂泥。 可她不能后退,她已下了狠心,不顾一切地反击,就像守卫幼崽的母狼。她用残破的躯体筑成一道屏障,团团围住方飞,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没有惨叫,没有呼喊,只有凄厉的风声和沉重的撞击。这是最残酷的搏斗,就像超载的卡车碾过一群小鹿,决不犹豫,毫无怜悯,只有冷酷的杀意纵横驰骋。唯一的观众正在沉睡,俨然感受到死亡的进逼,方飞眼珠疯转,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第十三章、遗忘和觉醒 第十三章、遗忘和觉醒 “天素!”吕品一阵风追上女孩,顺便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囚犯们怏怏地走向神殿前的广场——又到了给玉禾浇水的日子。 “什么事?”天素两眼向前,目不斜视。 “知道析魔草汁吗?”吕品问道。 “问这个干吗?”女孩狐疑地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得了吧,那是检验蜕的药剂。” “你记得配方吗?” 天素停下脚步,仔细打量懒鬼:“你想干吗?” “看来你也不知道配方,”吕品一脸沮丧,“真该死,难道就没人知道吗?” “谁说我不知道?”天素第二次中了“激将法儿”。 “真的?”懒鬼望着她两眼无神。 “很简单!”天素张口便来,“明萤夜草,黑心鬼柳,化蛇毒液,玄昙花蜜、血蛤膏液,比例一比二比四比七比六,抟炼符用‘九宫心焰符’和‘无明龙炎符’,前者五分三十秒,后者十分零九秒,不过成功率很低,只有百分之二十九。哼,还有一点,析魔草汁不是万能的,有时候也会失效。” “不愧是组长,”吕品跷起大拇指,“你就是行走的‘天渊阁’。” “少拍马屁,”天素盯着他两眼出火,“干吗一大早问我这个?” “好奇呗,”懒鬼睁眼说瞎话,“闲着没事,研究研究。” “得了吧,死懒鬼,我知道你……”天素话没说完,一个夸父走过来,粗声大气地说:“男女囚犯禁止交谈。” 天素一时语塞,气恼地看向吕品。懒鬼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走向广场,到了地儿,笔直地走向巫唐,苦着脸说:“我要请病假。” “你病了?”副狱长扫他一眼,“没看出来。” “真的,”吕品脱掉上衣,惹来一阵惊呼,“我不小心触发了‘天狱禁锢符’。” 他的身上灼痕遍布,看上去十分可怕。巫史又惊又怒,瞪眼打量一番,见那伤疤货真价实,不由厉声喝问:“你干吗了?” “变身啊,”吕品一老一实地说,“我可是狐神后裔,变身是一种本能。” “你想死吗?”副狱长气急败坏。 “当然不想,所以才要看大夫。” “你死了最好,”巫唐气恨恨把手一挥,“阴练华,带他去狱医室。” “怎么又是我?”男看守小声嘀咕,冲吕品招招手,“你走前面。” 懒鬼穿回囚衣,经过血河帮地盘,闻人寒阴沉沉地看着他:“你故意的吧?把自己弄伤,好避开我们。” “你也故意试试?”吕品笑嘻嘻地说,“我保证一点儿也不疼。” “好小子,算你狠!”闻人寒跷起大拇指,“你有种每天来一次。” “吕品,吕品,”大个儿赶过来,一张胖脸惨绿无光,“你不去浇水了吗?那我该怎么办?” “没事儿,”吕品乐呵呵地望着一脸寒霜的冰山女,“天素会罩着你。” “是吗?”简真半信半疑,偷瞟天素一眼,女孩的目光让他浑身结冰。 吕品大剌剌地经过天素身旁,女孩瞪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看夸父,又把到嘴的话吞咽下去。 “浇水真没意思,”懒鬼回头跟阴练华搭讪,“你说是不是?” “闭嘴!”看守气得脸色发青,“再说一句我杀了你。” “别那么凶嘛,”吕品把手揣进兜里,没脸没皮地继续唠叨,“我可是病人,作为看守,你不是应该照顾好你的犯人吗?” “这样好不好?”阴练华的笔尖顶上他的脑门,“我先给你的脑袋开个瓢。” 后面的囚犯大声哄笑,吕品瞅了瞅他们,叹气说道:“人傻真好。” “你说谁傻?”阴练华厉声问道。 “傻子啊,”吕品耸耸肩,“你应该不是。” “废话,”看守踹他一脚,“快走。” 到了狱医室,文彦青正在研究尸体,见了吕品笑嘻嘻招呼:“哟,又是你?跟人打架了吗?你的头发怎么回事?看上去就像乌鸦的屁股。” “没事儿,”懒鬼摸了摸烧焦的头发,“可以省掉洗头的麻烦。” “烧坏了吗?”文彦青走过来,用捣鼓过尸体的双手拨弄他的脑袋,“真的没事儿,那你来这儿干吗?” “这个。”吕品脱下上衣,炫耀似的展示伤疤,“看来你得给我一点儿‘蜕皮药剂’。” “你又触发了‘天狱禁锢符’?”大夫的笑容消失了,“傻小子,你不要命了?” “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吕品摇晃手指,“要点儿‘蜕皮药剂’就行。” “说得简单,”文彦青白他一眼,“‘天狱禁锢符’会损伤元神,你得进入魂眠才行。” “这些尸体有什么发现?”阴练华走到尸体边查看,两男一女躺在那儿,白惨惨的就像三具石膏模型。 “啥也没有,”文彦青走向药橱,“就是伤了心脏。”阴练华扫了吕品一眼,忽觉有些口渴,忍不住问:“有水喝吗?” “桌子上面,刚煮的龙眼水。”大夫取出“黄粱汤”,拿起一个量杯,比划往里面倾倒药水。 “我给你也倒一杯吧?”阴练华热心得让他自己也觉惊讶。 “好啊!”文彦青随口回答。 阴练华忙着倒水,吕品火速拔下两根头发,丢在地上,头发来回扭动,双双变成鼠蜥,哧溜钻到桌子下面。 文彦青端着“黄粱汤”走过来,塞给懒鬼说:“喝下去。” “好!”吕品右手接过量杯,左手向下一挥,鼠蜥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一只撞上阴练华的脚踝,当着看守的面,爬上停尸的小床,顺着尸体一溜烟跑开;另一只跳上药橱的柜台,没头没脑地撞翻了“黄粱汤”的药瓶。 “鼠蜥!”阴练华见了鬼似的尖叫,提笔追击那只小妖怪。 “该死!”文彦青冲向药橱,扶起药瓶,抽出毛笔回收倾洒的药剂。 吕品趁着混乱,闪到桌前,把手里“黄粱汤”分别倒进两杯“龙眼水”,跟着回到原处,若无其事的捧着空杯。 阴练华连发几道符咒,全都石沉大海,鼠蜥早已变回头发,藏在犄角旮旯,根本无从得见。看守不胜沮丧,趴在地上看了又看,直起腰来咕哝:“跑哪儿去了?奇怪,天狱里怎么会有鼠蜥?” “这些畜生防不胜防,”文彦青收好药瓶,“或许跟着冲霄车一块儿来的。” “不可能,”阴练华嚷嚷,“车上有驱鼠的符咒。” “破坏符咒是鼠蜥的专长……”文彦青回头看向吕品,目光落到量杯上面,“你喝完了?” “好困!”吕品连打呵欠,转身躺倒在病床上。 “真倒霉,”阴练华拿起水杯,指着另一杯说,“喏,这是你的。” “谢了,”大夫接过龙眼水,“这些天老是死人,病人也特别多,一刻也不让人消停。” “得捉住那两只鼠崽子,”阴练华对鼠蜥耿耿于怀,“要么一年不到,满星球都是这些鬼东西。” “让夸父去干,”文彦青说道,“天狗的鼻子最灵……咦,我怎么有点儿……”忽听噗通一声,回头看去,阴练华已经趴在了桌子上。 “奇怪……”大夫话没说完也瘫在了地上。 吕品睁开双眼,翻身下床,走到药橱前面,目光如炬,飞快地扫过药瓶上的标记:“明萤夜草……有了……黑心鬼柳……在这儿……化蛇毒液……妙极了……玄昙花蜜……还有一点儿……血蛤膏液……太好了,一样不缺。” 他眉飞色舞地放下药瓶,回头走到文彦青身边,取过他的毛笔,刷刷挥舞两下,走到药橱左边的“太玄池”,量好药材倒进石盆:“一钱明萤夜草,二钱黑心鬼柳,四钱化蛇毒液,七钱玄阴花蜜,六钱血蛤膏液……一入心九凝赤华……乙木龙东引天火……” 吕品的毛笔左一划,右一勾,口中念动咒语,从四面八方引来一团团不同颜色的火焰,火焰进入“太玄池”里,结成一个五光十色的火环,药物在火环里突突翻滚,过了五分多钟,火焰渐次熄灭,石盆中央出现了一汪明黄色的液体。 “御物凌空!”吕品笔势一扬,液体升到到空中,颤巍巍缩成一团,跟着懒鬼飞到尸体旁边。吕品蘸了少许“析魔草汁”,涂在一个男性死者的额心,望着那点黄色的印记,他的心子怦怦直跳,比起刚才抟炼还要紧张。 草汁渗了进去,印记的颜色飞快地变化,数秒之间,从悦目的明黄变成了一种瘆人的青黑。这是蜕的标记,吕品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可他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定了定神,继续蘸了草汁,点在其他两具尸体的额心,不出所料,印记很快变黑,三个人死因相同,都是被人吃掉了元神。 吕品后退两步,瞪着三具死尸,但觉它们随时都会跳起来咬人。 “烧了它们?”他胡思乱想,“不,现在不行,它们是证据,可以证明天狱里来了魔徒……” “你在干吗?”文彦青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懒鬼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大夫扶着额头缓缓站起,眯着眼睛冲他打量。 “昏倒!”吕品心中默念,眼射奇光,不想文彦青冷冷说道:“没人告诉你吗?天狱的看守不怕‘摄神术’。”他不躲不闪,直面相对,目光清澈明亮,没有丝毫迷惑。 懒鬼笔尖一抖,正想写出“昏迷符”,忽听大夫又说:“攻击看守是死罪,再说,你有把握一下子击倒我吗?” “哪儿话?”吕品垂下笔尖干笑,“我哪儿敢啊,给我一万点金也不敢啊。” “这儿有天眼符,”文彦青指了指墙角,“你的一举一动记录在案,撒谎是没有用的,老实交代,你在干吗?” “这个……”懒鬼无奈摇头,“我用你的药配了‘析魔草汁’。” “噢?”文彦青颇为意外,“为何配药?” “检验那个。”吕品用手指了指尸体,狱医目光一转,看见尸体额头上的印记,愣了一下,冲口而出:“蜕?” “对,”吕品点点头,“他们被吃了元神。” “见鬼,”文彦青一一查看尸体,有些手忙脚乱,“我没想到这个……”他困惑地看向男孩,“天狱里怎么会有蜕?” “还用说吗?”吕品撇嘴说道,“魔徒进了天狱!” 文彦青瞪大双眼,脸上的震惊好一会儿才消退,喃喃说道:“不行,我得报告狱长。” “对,”吕品赞同,“这可是大事。” “把笔给我。”狱医恼怒地望着他。 “你不会给我一下吧?”吕品犹豫不决。 “得了吧!”文彦青翻个白眼,“别跟我讨价还价。” “好吧,”吕品悻悻交出毛笔,文彦青接过,忽然指向他的面门,吓得懒鬼把头一缩,尽力向后跳开,撞在药橱上面,药瓶咣当作响 大夫哼了一声,毛笔向下一指,乌光迸闪,阴练华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惊疑地望着他说:“我刚才怎么了?好像……睡着了。” “不好意思,”文彦青瞟了懒鬼一眼,“我不小心把‘黄粱汤’洒在龙眼水里了。” “咦,”看守愣了一下,“你也喝了吧?” “我喝得少。”狱医随口敷衍。 “见鬼,”阴练华挠了挠头,猛可看见吕品,“他不是魂眠了吗?” 文彦青看得懒鬼,无奈继续圆谎:“我把他叫醒了,我弄错了用药的顺序,应该先给他涂上‘蜕皮药剂’和‘血虫凝胶’,这样恢复更快。” “好吧!”阴练华看着两人,“你们快点儿完事,我还要去琼田。” “抱歉,”文彦青摇摇头,“你要去的是狱长室。” “干吗?”阴练华瞪眼不解。 “出了一个问题。”狱医不紧不慢地说。 “什么?”阴练华警觉起来。 “我对尸体用了‘析魔草汁’,结果刚才发现……”文彦青冲尸体努了努嘴,阴练华看见尸体上的黑印,脸色惨变,掉头就跑,一眨眼就不见踪影。 “多谢!”吕品长吐一口气,“你干吗不揭穿我?” “因为我也犯了错,”文彦青沉着脸说,“我的职责是验尸,可我忘了对蜕的检验。”他沉默一下,“这些黑印是不可消除的。” “妙啊,”懒鬼乐不可支,“你帮我圆谎,我帮你验尸,大家两不相欠。” “别高兴得太早,”文彦青冷冷说道,“这一次算你走远,下一次可没你好果子吃。别忘了我是狱医,除非你永远不受伤、不生病,要么总会撞到我手上。” 吕品吐了吐舌头:“说得对,我忏悔。”脸上笑眯眯的,没有半点懊悔的意思。 “你认为谁是魔徒?”狱医忽问。 “你问我?”懒鬼指了指鼻尖。 “对!” “这个嘛,虽然‘血河帮’也很可疑,但我怀疑这魔徒是个看守。” 文彦青惊讶地望着对方,懒鬼接着说道:“夸父没有发现他,所以他很可能还会变化。” “你也会变化。” “谁说的?”懒鬼极口否认,“我可不会。” “鼠蜥不是你变的吗?” “没那回事儿,”吕品脸也不红,“第一,我有符咒禁锢,第二,我才不变那么恶心的东西。” “是吗?”狱医冷笑,“希望你心口如一。” “我是个老实人……” 忽听脚步声急,裴千牛大踏步闯了进来,一言不发,匆匆走到尸体面前,看过一遍,回头望着狱医:“药没配错吧?” “没有。”文彦青硬着头皮回答。 裴千牛直起身,皱眉看向吕品:“他怎么在这儿?” “他触发了‘天狱禁锢符’。” “蜕的事先保密,这儿谁也不许说出去。”天狱长指着懒鬼,“待会儿抹掉他的记忆。” “唉?”吕品大惊失色,“我啥都没看见。”裴千牛并不理睬,默默看着阴练华,后者惶恐点头:“我明白。” “接下来得做一件事,”天狱长的目光扫过房间,“甄别所有的看守。”阴练华大吃一惊:“为什么是看守?囚犯更可疑。” “不!”裴千牛寒声说道,“夸父没看见凶手,那家伙可能会变化,我要审查所有看守,还有一个月以内他们的行程。”他略微一顿,“我负责头目,普通看守由文大夫负责。”文彦青愣了一下,小声说道:“我要给人看病。” “看病的事先放放,魔徒的事攸关生死……”天狱长按住狱医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我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你,你发现了魔徒的踪迹,所以你肯定不是魔徒。” “知道了,”文彦青叹一口气,“我会尽力。” “从阴练华开始。”天关星指着身后的看守,那小子蠕动嘴唇,面孔皱成一团。 “魔徒相当狡猾,甄别未必有效,”裴千牛接着说道,“这两天我会向斗廷申请,争取从‘八非学宫’借来大还心镜,那面镜子能让所有的魔徒无所遁形。” “这些蜕怎么办?”狱医指着尸体问。 “烧掉!”裴千牛嫌恶地抿起嘴唇,转身走了两步,回头盯着吕品,“还有他的记忆。” “明白!”狱医注视天狱长离开,转眼一瞧,懒鬼贴着墙根准备开溜。 “僵如木石!”阴练华的“定身符”出手。 吕品身子一晃,符光居然落空。阴练华一击不中,心下恼怒,正要追击,忽见吕品浑身一抖,整个儿飘到空中,笼罩一层乌蒙蒙的符光。他掉头看去,文彦青站在门前,笔尖指着男孩。 “臭小子,”看守脸上挂不住,嘴里骂骂咧咧,“居然还敢躲?” “躲得过才算数。”文彦青笔势一沉,吕品飘回床上。 “放开我!”懒鬼尖叫。 “文大夫的符法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阴练华一脸谄媚,毕竟他马上就要接受医官的审查。 文彦青笑了笑,转身倒了一杯“黄粱汤”,阴练华怪道:“你不是说先涂药吗?” “我改主意了,”狱医捏住懒鬼的下巴灌入药汤,“‘黄粱汤’能让他忘得更彻底。” “噢!”阴练华似懂非懂,“还有这事儿?” 酸苦的汤汁进入胃里,吕品的脑子昏沉起来,他拼命想要守住神志,可是药力强劲了得,文彦青的面孔在他眼前渐渐模糊,猛可间他闪过一个念头,巨大的疑问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慢着!”他发出含糊的叫声,“你……” “万物皆空!”文彦青的咒语像是遥远的风声。强光照进双眼,吕品挣扎一下,彻底陷入了昏迷。 “发什么呆?”耳边传来一声怒叫,方飞浑身激灵,茫然四顾,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树藤穿墙绕柱,树王的宫殿赫然在目。 木鬼满地乱跑,更多的果子从树王的身上掉落,着地一滚,长出四肢,就像训练有素的猎犬,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阿莽挡在方飞身前,玉斧大开大合,杀得大汗淋漓,身下獬豸团团乱转,光亮的银蹄起落如飞,踩中木鬼,腥血四溅。 重明鸟在天上尖叫,方飞抬头望去,两只大鸟被粗长的藤蔓缠住,上下翻飞,进退不能,阿琼、阿含各自拔出小剑,用力劈砍长藤,剑锋所过,流出猩红的汁液,藤蔓痛苦地抖动,伤口飞快地愈合…… “五行师!”阿琼声音像是一把锥子,直愣愣扎进方飞的脑门,他惊了一下,猝然清醒过来。 “停!”男孩右手一挥,神识密如天网,罩向满地木鬼,仿佛时间静止,木鬼纷纷僵住。阿莽的斧头停在半空,不可思议地扫视四周,獬豸憨憨地伸长脖子,低头啃咬木鬼的果肉。 “分。”方飞左手上扬,两根藤蔓簌簌簌地收了回去。 “昂!”巨木一声怪吼,宝座上的树王开始变形,转眼间,半人半树的怪物出现众人眼前。 “离它远点儿!”方飞想起上一次的惨剧,抢先发出警告。 山都拨鸟返回,枝枝丫丫的巨手从他们身后扫过,阿莽大吼一声,抡起斧头就要冲锋。 “别去!”方飞抓住獬豸的尾巴。 咚,树人使劲跺一下脚,整座宫殿随之动摇。它怒气冲天,乱摇乱晃,无数淡绿色的光团从它身上蜂拥而出,霎时布满宫殿,蝗虫似的冲了过来。 “燃!”方飞双眼圆睁,神识化为千丝万缕,进入满地僵卧的木鬼,嗤嗤嗤,火苗从木鬼体内蹿了出来,飞到空中,化为无数弹珠大的火球,呼啸着冲向光团,红火和绿光就像两拨飞鸟,一上一下地捉对儿厮杀。 木生火,方飞的神识随着火焰侵入绿光,捕捉到其中的木元胎,神意周游其中,很快洞悉了元胎的构造。这些绿光是树王的孢子,与普通的植物孢子不同,它们没有实质,只有纯粹的元胎,徒有孢子的结构,但与任何物质不相往来。 “爆!”方飞右手一扬,点燃了所有的孢子,红火吞没绿光,一颗颗,一团团,四面八方一片亮堂。 “昂!”树王迈开大步,腾腾腾地冲向方飞,所过之处,留下数米深的巨坑。望着巨蛇似的树根,方飞隐隐生出一股尿意,他想掉头逃走,可是再长的腿也跑不过这颗巨树。 他把心一横,冲着树王一声狂啸,啸声在宫殿里回荡。方飞双手环抱,尽力向前一送,漫天的火球化为流星火雨,呼呼啦啦,一点不剩地倾落到树王身上。 “呜!”树人发出一声悲号,就像火车进站时的鸣笛,它浑身上下火势冲天,手脚乱舞,节节后退,突然一个趔趄,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沉重的躯体陷入地里,剧烈的震动让宫殿跳了起来。 树王翻滚、抽搐,经过短促的挣扎,终于归于沉寂,烧焦的枝干发出噼里啪啦的怪响,奔腾的热浪把宫殿变成了巨大的蒸笼。 “你做到了,孩子,”一个身影从火里升起,天皓白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含笑注视方飞,“你没有辜负我。” “天道师!”方飞明知道是梦,仍是心潮起伏、难以自己。 “国王万岁!”山都齐声欢呼。 天皓白冲他们笑笑,忽然变成一团火光,咻地冲进方飞的怀里,在他的心口一闪而没。 “呜!”火里传来一声怪吼,方飞心头一惊,凝目望去,树王化为灰烬,火焰却没消失,翻翻滚滚向上升起,乱纷纷聚在一起,变成老大一团,烧得自由自在,浑身吐出长长的火焰,宛如章鱼的触手,扭曲成各种辉煌的形状。 “帝江?”方飞话一出口,便觉不妥,比起这团大火,圆道师也显得渺小。 “那是火魔,”阿琼尖声高叫,“快用‘迎凉草籽’。” “好!”阿含掏出一把冰晶透蓝的籽实,大如指甲,萦绕白气。 小山都纵起大鸟冲向火魔,“迎凉草籽”搭上弹弓,划出一道明亮的霜痕,咻地钻进那团大火,冰蓝色的光芒在火里迸闪。火焰向里一缩,发出呼呼怒吼,阿琼驭鸟赶到,一口气发出三颗草籽,钻进火焰深处,就像雪莲一样愤怒地绽放。 火焰随之暗淡,呼呼声更加猛烈,方飞忽然觉出危险,高叫一声“回来”。 火魔应声暴涨,吐出两道火光,光流电闪,把山都连人带鸟裹个解释,山都不及惨叫,便只剩下两缕青烟。 方飞目定口呆,阿莽悲愤难抑,呼啸一声,驱使獬豸向前冲突。 “停下!”方飞阻拦不及,炫目的火光闪过,阿莽和獬豸化为一团火球,挣扎跳动,满地乱滚,倏忽火焰收回,雪白的灰烬飘散起伏。 变故来得太快,眨眼之间,山都全军覆没,方飞的胸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泪水模糊了双眼,元神疯狂地转动,身子越来越热,像是高炉里的砂石,淘汰混乱的杂质,留下精纯无比的琉璃。他的心思专注无比,仿佛众神的长矛,突破了尘封已久的界限。 “混账东西,”方飞冲着火魔大声怒吼,“你得偿命!” 火魔报以震动天地的轰响,无数道火焰从火球深处喷射而出,就像蜥蜴长长的舌头,要么笔直如枪,要么弯曲不定,要么横冲直闯,要么螺旋推进,画出光怪陆离的痕迹,轰轰烈烈地铺满了整座宫殿,摧垮梁柱,掏空地块,从穹顶的裂缝向外流蹿,又从墙上的破洞里钻了回来。 火光刺痛了双眼,吸入的空气灼烧肺腑,对面的火焰就像千百条火龙,张开无朋巨口,露出狰狞的獠牙。 方飞站在火焰之前,仿佛站在太阳的中心,通身金红发亮。他冷静地伸出右手,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吟:“冰龙咆哮!” 冰冷纯粹的力量从他体内一涌而出,巨龙的影子有如一团烟雾充满了脑海。 无数冰雹凭空生成,冷云聚集在方飞四周,强大的力量推波助澜,空气中响起凄厉刺耳的风声。 冰雹倾巢而出,迎上放肆的火舌,冷流和热浪在天空中交锋。气温起伏不定,下起倾盆暴雨,雨点还没落地,又在高温中蒸发,变成乳白色的浓云,火焰从云气中冒出头来,又在冰雹的打击下缩了回去。 冰雹不断融化又飞快凝结,火焰不断熄灭又反复喷射,冰与火在残破的宫殿里奏响盛大的乐章,狂暴的能量在大厅里横冲直撞。石块在火焰中酥软,又在冰雹下粉碎,穹顶土崩瓦解,乱石纷纷下坠。急剧变化的温度搅起气流,形成一个个致命的漩涡,冰雹、火焰和石头被卷了进去,摇摇晃晃,呼呼啦啦,冲击断柱残垣,把坚硬的石材搅成一堆碎末。 宫殿被夷为了平地,天光倾泻下来,落到方飞身上,男孩在光影里若影若现,面对巨大的火球,显得渺小无助。可他没有退缩、没有倒下,冰龙在他的体内涌动,咆哮在他的手掌间震响,冰雪的风暴刮个不停,顽强地压倒了火焰的势头。 火魔的领地不断萎缩,火舌节节败退,渐渐缩回母体。冰雹呼啸向前,它在火焰里融化,变成淅淅沥沥的冷雨,如同细小的剃刀,一层层剥掉遇上的火焰。冷雨升华成浓云,紧紧包裹住火魔,苍白冷酷,密不透风,如同给它穿上了一件尸衣,宣告了它无可挽回的败局。 火魔在冷云中窒息,咆哮声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声呜咽,冰雹闯进焰心,如同成群的蝗虫,不畏生死,前赴后继。火焰挣扎摇曳,终归熄灭,化为一缕轻烟,凄凄惨惨地在天地间飘荡。 方飞跪了下来,大口喘气,身子像是空透的蛋壳,里面充满了柔和的暖光。 “呵!”有人在上面说话,“终于结束了。” 方飞抬头望去,天皓白站在高处,身上的红袍像是一团缥缈的火焰。他冲方飞笑了笑,男孩心口一热,飞出两团灵光,一青一黑,轻盈地升到同样的高度,双双变回了老道师的模样。 就在他诧异的目光中,三个天皓白合而为一,白发如瀑,面孔清癯,穿着烟灰色的长袍,轻飘飘落在方飞面前,伸出右手,和蔼地扶起男孩,笑着说道:“辛苦了,孩子。” “天道师。”眼前的天皓白就跟学宫里的老道师没什么两样,方飞胸中热血澎湃,狂喜中夹着忐忑,对方的手温暖有力,不像虚无的灵体,而是鲜活的血肉。方飞不由疑惑起来,问道:“天道师,您、您真的活了吗?” “我一直活着,”天皓白轻轻点了点他的心口,“活在这个地方。” “这么说还是做梦?”方飞望着四周不胜失落,“这些都是假的。” “什么才是真的?”天皓白反问。 “我害死了您,”方飞苦涩地说,“我成了天宗我的帮凶。” “执迷不悟的家伙。”老道师摇头叹气。 “您说我?”男孩不解地望着老者。 “现实和虚幻只是人类存在的不同方式,就如光明和黑暗一样难分难离。现实产生虚幻,虚幻也能改变现实。比如说信念,伟大的信念能创造历史,改变未来,可它不过是人心里无法捉摸的想法。” “信念能让死者复生吗?” “你为什么跟冰龙搏斗,与树王较量,面对火魔的烈焰宁死不退?” “我想让您复活。”方飞实话实说。 “这就是信念!当你为了它而拼搏,你也在不断地改变自我。信念成就了现在的你,也创造了现在的我,真实的天皓白已经死了,虚幻的我将与你同在。所以你不止拯救了我,你也改变了你自己。苍龙方飞,看看你的四周……” 方飞掉头看去,惊讶地发现废墟上长出了花草,温柔的阳光洒落其上,绚烂得如同彩色的大海,意兴洋洋地湮没了整个世界。 紫微杉拔地而起,在阳光下肆意地生长;蝶影花成群结队,在树林间逍遥地游荡。鸟儿开始啼鸣,昆虫曼声歌唱,一只独耳兔打草丛里抖索索地冒出小小的脑袋,顶着一只粉红色的耳朵咀嚼丰美的野草。一大群白鹿冲出树林,漫步穿过草原,来到清澈见底的湖边,湖面上的青莲沐浴阳光,有如明亮的灯盏漂浮水上。火红的鱼儿从水里一跃而起,展开薄薄的鳍片,化为冲天的火鸟,掠过齐人高的草尖,飞向直插云端的树梢。 “这就是‘丙离国’,你的心灵之国,”天皓白曼声说道,“它曾被坚冰覆盖,被树藤纠缠,被熊熊的烈火肆虐焚烧。冰龙是沮丧,树王是苦恼,火魔是你对自我的愤怒。你战胜了它们,也就战胜了自我。你的世界重现生机,看吧,这就是你的内心,何等光明,何等美妙。” 方飞望着眼前的景色悠然出神,胸中豁然开阔,郁结的心事渐渐软化、散去,最终消失无痕。 “您还活着对吧?”方飞回过头,固执地看着老者。 “那得看你怎么想,”天皓白笑了笑,“人有两次死亡,一是现实世界的死亡,肉体朽坏,魂飞魄散;二是在人心中死去,经历若干时光,终于被人遗忘。” “我永远不会忘了您。”方飞心口滚热。 “好吧!”天皓白耸耸肩膀:“那我就活着。”方飞如释重负,轻声说:“谢谢您!” “谢我什么?” “您给了我救赎的机会,”方飞虔诚地看着四周,“我喜欢这个结局。” “这不是结局,这只是开始。” “什么意思?”方飞听出他话中有话。 “你希望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就是现在这样!”方飞无比肯定。 “这是你的信念吗?” 男孩瞪着老者,点头说:“对!” “那么我告诉你,紫微很快就要经历一场浩劫,无数的生灵将会悲惨地死去。大地一片荒芜,永远失去生机,幸存者寥寥无几,苟延残喘,无望地等待末日的来临。” “真的吗?”方飞半信半疑。 老道师表情严肃:“如果是真的,你将怎么做。” “我会阻止它。”方飞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太过自大,不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很好,”天皓白伸出手,“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方飞握住老道师的手掌,倏忽天旋地转,到了一个奇怪的所在。花草树木消失不见,前方耸起一个巨大的山丘,浑圆光滑,褐黄发亮,一起一伏,一缩一张,如同心脏一样反复跳动,每一次跳动,都会喷涌出昏黄的强光,拥有流沙一样质感,忽来忽去,忽聚忽散,形状变化多端,让人眼花缭乱。包围山丘的是一个巨大的空洞,灰褐色的洞壁凹凸不平,上面布满了碧绿色的脉络,如同翡翠的矿脉,闪烁迷人的灵光。 “不要东张西望,”天皓白指着山丘,“那才是你要看的东西。” 方飞望着山丘,惊讶地说:“它是活的?” “对,”天皓白点点头,“祂在沉睡。” “沉睡?”方飞心中闪过可怕念头,“难道是……天皓白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接口说道:“祂是盘古的元神。” 方飞瞪着山丘,喃喃说道:“这也是虚幻吧?” “你认为呢?”老道师不置可否。 方飞放出神识,侵入山丘,仿佛一脚踏空,掉进无垠虚空。盘古的元神浩瀚无涯,自成乾坤,他的神识就像进入大海的一滴水,不由自主,不知身在何处。方飞匆忙把神识抽了回来,望着那座山丘,忽觉浑身冰凉,牙关止不住得得作响。 “怎么样?”天皓白歪头看他。 “祂……”方飞定了定神,“祂是真的。” “你害怕了?”老道师问道。 “没有。”男孩嘴硬。 “这是对世界的敬畏,你不必感到羞愧,”天皓白微微一笑,“盘古与紫微同岁,说祂是紫微的创造者也不为过,祂最伟大的巨灵,任何生灵在祂面前都会自惭形秽。” “您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盘古是浩劫的根源,世界因祂而生,也将因祂而死,要想阻止浩劫,你得了解盘古本身。”天皓白顿了顿,“只有了解,方能改变。” “改变盘古?” “谁也改变不了盘古,自古以来祂就我行我素。” “那要改变什么?”方飞困惑起来。 “你自己,”天皓白扫他一眼,“你得像盘古一样运用力量。” “像盘古一样?”方飞直觉不可思议,“为什么?” “天狱的法则来自盘古,拥有祂的力量,才能获得自由。” “您让我越狱?”方飞恍然大悟。 “你不想?” 方飞叹了口气,问道:“我要怎么做?” “进入盘古的元神,了解祂,顺从祂,就像鱼儿顺从水,鸟儿顺从风。记住,顺从不等于融合,当你身处其间,不能迷失自我。如果迷失,你就会被盘古吞噬。” “祂会吃掉我?”方飞望着山丘不寒而栗。 “吞噬是形象的说法,准确来说是同化,就像蚌妖把沙子变成珍珠,盘古的元神也会把入侵的异物纳为己有。” “如果祂吞噬我,我也顺从祂吗?” “顺从是为了消除敌意,盘古会试探你,考验你,你不能抗拒祂,也不能融入祂,你得在顺从与融合之间保持平衡。如果做到这一点,那么你就能与盘古建立起一种联系,透过这种联系,你会获得土巨灵的力量。” “这太难了,”方飞小声说,“我能做到吗?” “大有可能!” “为什么?” “你是‘御神者’,御神的奥妙在于驾驭自我、守住本心。” “如果我失败了呢?”方飞忍不住问,天皓白耸了耸肩膀:“那你又能失去什么?” 方飞明白老道师的意思。他置身地牢,失去自由,近有魔徒觊觎,生命岌岌可危,如果不能突破自我,早晚还是难逃一死。 “天道师,”方飞想了想,“获得盘古的力量,就能阻止你说的浩劫吗?” “没那么容易,但这是重要的一步。” “好吧,”方飞走向“山丘”,“比起魔徒,我宁可被盘古吃掉。” “记住,”天皓白在他身后提醒,“不要试图对抗盘古,祂会把你碾得粉碎。” 方飞心神恍惚,老道师的话落入耳朵,就像空洞悠远的回响。他越过流动的黄光,来到“山丘”之前,光滑的球面映照出他的影子,瘦长夸张,毫发毕显。方飞调匀呼吸,闭上双眼,集中神识,伸出右手按了上去。 “山丘”出乎意料的柔软,如同陷空的流沙,传来一股惊人的吸力。方飞措手不及,向前一个趔趄,整个儿陷了进去。 身子沉了一下,忽又停在空中,他睁开双眼,四周昏昏黄黄,仿佛陷入了一场凶猛的尘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那些黄乎乎的东西若说是光,触摸起来却像沙子,若说是沙,伸手捞去又一无所获。没有重量,不留痕迹,从方飞的指缝间溜走,就像时光一样无可挽回。 昏黄中传来微妙的波动,一个庞然大物向他逼近。祂是如此巨大,甚至无法感知祂的边界,祂没有固定的形体,只是纯粹的神识,就像深海里的乌贼,伸出长满吸盘的触须,不慌不忙地缠住了男孩。 方飞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敌意,流遍他的全身,试图挑起他的愤怒和恐惧。他想起天皓白的话,努力保持冷静,彻底开放自我,任由巨灵的神识进进出出。盘古试探无效,似乎有些困惑,祂停顿一会儿,微微动了一下,四周的黄光向里聚集,变得黏黏糊糊,就像湿透的沙子一样裹在方飞身上。 方飞感受到一股异乎寻常的重量,就像满载的火车缓慢地碾过,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这种痛苦难以想象,身体仿佛分裂成无数微小的碎片,附着在昏黄的光亮里,东飘西荡,散落各方。 “凝!”方飞使出“御神”,碎裂的感觉消失了,身体恢复了常态,强大的重力再次出现,分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痛苦依然强烈,可是能够忍受。他的体内多了一些东西,让他变得软如流沙,可以跟随重力扭曲变化。 方飞很快意识到,多出来的东西就是那些黄光,那是盘古的元神,随着压力进入身体,让他的神识发生微妙的变化。方飞逆来顺受,反复扭曲,又不断复原,如同百炼精钢的宝剑,在煅烧和冷却之间来回切换。这样的情形不知道经历了多久,他的心灵通透起来,如同细长的手指,真切地触摸到盘古的神识,感受到巨灵的愤懑、迷茫和孤独,还有回归紫微的强烈渴望…… 一瞬间,方飞经历了亿万岁月,心中充满无尽的沧桑,沉重的压力缓慢退去,他的身体变得松弛而空虚。经过长久的束缚,一朝得到解脱,快慰难以形容,愉悦的感觉流遍全身,毛孔通透,飘飘欲仙,恨不得永远留在这儿,永远也不离开。 “不!”方飞激灵一下,飘散的神识被拉扯回来,“我不能留在这儿。” “留下吧!”心底一个浑厚声音悠悠响起,“你属于我。” “不!”方飞固执地回应,“我不属于你。” “那你属于谁?” “我自己。” “你又是谁?” “苍龙方飞!”方飞飘浮起来,纵身向前突进,神识无尽延伸,突然触摸到元神的边界,他一口气冲了过去,黄光让开道路,黑暗扑面而来,伴随彻骨的寒冷,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呵!”方飞睁开双眼,挺身坐了起来,缠绕在身上的藤蔓纷纷断开。 他醒过来了,他又回到了地牢。身子出奇的轻盈,超强的重力似乎消失了,就算没有御神,也能活动自如。或者真如“天皓白”所说,他获得了土巨灵的力量,呆在天狱星上,就如鱼儿活在水里。 黑暗里传来叮叮叮急促响声,方飞应声看去,闪烁的火星照亮了两个模糊的人影,纠缠不清,难解难分,随着火星消失,影子也没入黑暗。 方飞扯开藤蔓,挺身站起,中指向前弹出,手心亮起一团火焰,火光砰然暴涨,照亮了整座牢房,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胆欲裂—— 灵昭半跪在地,脖子以下千疮百孔,手臂不知去向,双腿齐膝消失,眼睛仅剩一只。她转动独眼,看见方飞,呆滞的面孔忽又生动起来,微微张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金刃的光芒一扫而过,她的脖子断成两截,下面的残躯委顿成泥,头颅还没滚落,就被皇师明抓在手里。 “你一定做了个好梦,”魔徒看了看头颅,望着方飞微微狞笑,“你是我见过最能睡的家伙。” 方飞瞪着女子的头颅,手脚冰冷,心中翻腾,涩声说道:“她怎么了?” “她尽力了,”皇师明咧了咧嘴,“为了等你醒来,她真是拼了老命。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虚弱。呵,等我吃掉了你,再去拜访她不迟。” 方飞胸中滚热,眼鼻一阵酸楚,他不知道两人搏斗了多久,可他能够想象,为了守护自己,灵昭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女道师把自身化为护盾,挡在男孩身前,承受漫无休止的打击,她那残破不堪的躯体就是明证——灵昭油尽灯枯,失去了控制息壤的能力。 “可她还是白费力气,”皇师明舔了舔嘴唇,“老实说,我真想当着她的面把你活活吃掉。” “你真恶心。”方飞冷冷说道,“你就是屎坑里的蛆。” “骂得好,”皇师明收起笑容,声音变得冷酷,“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慢,吃掉你之前,我会撕开你的嘴巴,拔出你的舌头,缠在你的脖子上……” “得了吧,”方飞抖落藤蔓,“我会把你缠在母猪的屁股上,因为你只配吃猪屎。” 皇师明哼了一声,把人头扔了过来。方飞闪身让过,扫眼一瞥,魔徒失去踪影。他的神识铺张开来,“神读”超速运行,息壤里的一切分毫不差地投映到他的脑海,男孩纵身一跳,躲开脚下的爪子,皇师明一抓落空,破土而出。 “冰龙咆哮。”方飞退到墙角,右手向前,冰雹密集成阵,结成一条狂龙,无头无尾,力道万钧,疯狂冲向魔徒,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起!”皇师明一声断喝,身前息壤隆起,变成一堵矮墙,冰雹打在上面,笃笃笃陷入息壤。冰雹无休无止,息壤也不断生长,土墙越来越高,越积越厚,势如滚动的雪球,向着男孩碾压过来。 方飞向左跳开,皇师明从他身后钻出,魔徒偷袭失败,半是困惑,半是懊恼,双臂一振,暴涨数倍,仿佛两条粗长的怪蟒,刷刷刷地缠向对方的脖子。 方飞翻身向后,猛可背脊一震,撞在息壤墙上,,软软乎乎,弹性十足,不容他转念,息壤向内凹陷,从头到脚把他包裹起来。方飞如同茧里的蚕蛹,两眼漆黑,动弹不得,他的心拧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个枝枝丫丫的影子,当即浑身抖动,发出一声大喝:“树王灵孢!” 数十根树藤钻破息壤,簌簌簌抖颤不停,淡绿色的光团数不胜数、像是炸了锅的马蜂,一只不落地冲向魔徒。 灵孢铺天盖地,皇师明躲闪不及,光团碰到息壤,立刻向里狠钻,生根发芽,瀑布似的向外喷涌。眨眼间,皇师明通身绿意盎然,每一寸息壤都被树藤挤满,木克土,树藤犹如吸血的虫豸,疯狂地汲走化身的元气。 皇师明一下子慢了下来,歪歪扭扭的不成模样。他怪吼一声,身上金光迸闪,锐薄的刃片钻出体表,数以十计,疯狂转动,切中树藤,汁液横流。魔徒缓过气来,右手一抖,多了一根细长光亮的尖刺,挺身向前跨出,刺向方飞心口。 笃,尖刺命中息壤,仿佛刺中钢板,皇师明不觉愣了一下,包裹方飞的息壤受他控制,金刺所过,本应纷纷让路,谁知道由软变硬,反而成了对方的铠甲。 他心觉不妙,急要抽回金刺,不防许多藤蔓钻出息壤,八爪章鱼一样把他缠住,息壤里传来一声闷叫:“火魔千手。” 火焰应声出现,顺着藤蔓向前涌进,呼啦啦暴涨十倍,扑到魔徒身上,把他团团裹住。 牢房的温度骤然升高,皇师明变成一个火球,身上的金刃先后熔化,变成无法凝聚的光气,灵孢雨点一般洒落,无所畏惧地钻进大火,扎根息壤,疯狂生长。木生火,孢子燃烧,助长火势,火克金,金刃无法成形,不能摧毁树藤,木克土,树藤肆意生长,不断地抽走魔徒的活力—— 皇师明轻敌失算,落入恶性循环,裹在火里东倒西歪。他手舞足蹈,召来流水,试图浇灭烈火,可这一团火球不是寻常火焰,而是来自梦中火魔的千手之火,如同千手千足的怪物,斩断一手一脚,立马长出更多,浇灭一股火焰,就有更多的火焰涌现出来。 藤蔓切开息壤,方飞破茧而出,他凝立不动,注目浴火的对手,双眼冷静得像是结冰的湖泊。火焰驯服地绕过他的身子,给他披上了一条辉煌灿烂的长袍。 “你以为你赢了吗……告诉你……没有……”皇师明发出玻璃碎裂的激响,“你杀不了我……我还会回来……我会吃掉灵昭……你什么都做不了……” 火球翻滚着钻进墙壁,隔着息壤,魔徒的声音仍在牢房里回荡:“我会带来她的人头……不是息壤……而是真正的人头……” “回来!”方飞扑到墙壁前,手指插进息壤,疯狂地刨开泥土,可他挖出多少,息壤就长出多少,刨了五分多种,墙壁平坦光滑,一点儿凹坑也没留下。 方飞后退两步,颓然坐倒,捧着脑袋陷入绝望。 灵孢在空气里游荡,就像飘浮的鬼火。搏斗结束了,寂静卷土重来,牢房落针可闻,就像一座瘆人的坟墓。 天光照在脸上,吕品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脑子有些发懵。身上不疼不痒,他扯开囚衣一看,疮疤消失了,皮肉红润光滑,依稀可见蜕皮前的痕迹。 “我的伤好了?”吕品抱头苦想,“难道我去过狱医室?” “吃饭了,”夸父的声音在外面轰响,“别磨蹭,都出来!” 吕品点开“盥洗符”,匆匆抹了把脸,快步走出囚室,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在左,月亮在右,把紫微星夹在中间,一时间,茫茫宇宙中出现了三个光源,让人看着不胜迷乱。 到了神殿,端着食物刚刚坐下,简真就凑了上来,瞪着小眼把他打量一番:“你还活着?” “什么意思?”懒鬼瞪他一眼,“我肯定活得比你长。” “得了吧,你早晚把自己害死。” “我干了什么?”吕品疑惑问道。 “你就装吧,”简真扯开他的囚衣,往里面瞅了瞅,“恢复得不错,细皮嫩肉的,比昨天顺眼多了。” “昨天?”吕品更加迷惑,“我怕昨天又怎么了?” “你怎么不问我昨天怎么了?”大个儿怒气冲天,“你把我一个人丢到琼田,要不是组长大人,我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好说。”他朝女犯的方向张望,冲着天素露出讨好的谄笑。 “我把你一个人丢到琼田?”吕品瞪着简真,“你说什么鬼话?昨天去了琼田吗?” “你就装吧,”大个儿使劲翻起白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惨?没有天素帮忙,我连水都浇不了,巫唐不许女犯人给男犯人浇水,天素理都不理他……”正说得高兴,忽觉懒鬼过于安静,扭头一看,吕品瘦脸发白,两眼朝天,直勾勾望着穹顶,眼里流露惶恐神气。 “看什么?”简真也抬起头,眨巴一双小眼,“什么也没有。” “糟了。”吕品咕哝,“昨天的事我忘了。” “开什么玩笑,”大个儿突然打住,盯着懒鬼神气古怪,“难道是……” “有人抹掉了我的记忆,”吕品双手捧头,“有人对我用了‘遗忘符’。” “谁呀?”简真问道。 “废话,”懒鬼悻悻说道,“我哪儿知道。” “你的破记忆有什么好抹掉的?”大个儿摸着下巴琢磨。 “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什么事?” “想不起来。”吕品连连摇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你昨天去了狱医室,”简真好心提醒,“你去那儿干吗?” “想不起来!”懒鬼使劲揉弄太阳穴。 “我知道,”大个儿说,“你触发了符咒,身上烧得稀巴烂。” “是吗?”吕品闷闷地说,“现在全好了。” “嗐!”闻人寒带着几个喽啰走上来,两个男孩如临大敌,齐刷刷挺身站起,警惕地望着老头儿。 “放心,这儿不是动手的地方,”闻人寒笑眯眯地挤到两人中间,双手勾住他们的肩膀,用力把他们按回座位,“如果要动手,我会选在琼田。” “你想干吗?”吕品嫌恶地甩开他的爪子。 “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闻人寒压低嗓音,“昨天又死了三个人,不过看守没有对外声张。” 简真吃了一惊,忙问:“没声张你又怎么知道?”闻人寒笑道:“这就是地头蛇的好处,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能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干吗告诉我们?”吕品疑惑地瞅着他。 “一个小小的提醒,”闻人寒目光闪烁,“没准儿下一次死的就是你们。”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顺手抓起简真的玉禾饼塞进嘴巴,不顾大个儿愤怒的目光,笑嘻嘻一回头,忽见轩辕光雄站在身后怒形于色,于是笑道:“没事儿,我们在聊天。”再一转眼,又见天素站在十米之外,闻人寒流里流气地吹一声口哨,把手揣进兜里,领着人走出神殿。 “你俩没事吧?”轩辕光雄望着两个男孩,“他说了什么?” “他说昨天又死了人。”简真抖索索回答。 “有这么回事,”轩辕光雄皱起眉头,“死没死倒也难说。” “什么意思?”吕品好奇问道。 “没找到尸首,”党魁顿了顿,“准确说是失踪。” “裴千牛就不管管?”大个儿又气又怕,“他可是天关星。” “要管也得找出凶手,”轩辕光雄瞅着远处的看守,“现在狱方不许大家公开议论,以免引起恐慌,除了少数首领,多数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可这没什么用,除非把人都关起来,早晚人人都会知道。” “我倒想被关起来,”简真搓着两手,“那样更安全。”党魁不屑看他一眼,转头问懒鬼:“你的伤好些了吗?” “我的伤?”吕品愣了一下,“啊,好多了。” “你要当心,”轩辕光雄注目简真,“失踪的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不会化身。” “什么?”大个儿跳了起来,惹得众人纷纷来看,他心虚地看了看四周,支吾说,“那不是欺负人吗?” “不会化身的人呆在天狱,那就是老虎嘴边的肉。”轩辕光雄说。 “什么意思?”简真憨憨地问。 “等着被吃掉,”吕品白他一眼,“我认为闻人寒挺可疑,说起这件事,他似乎打心眼里高兴。” “是吗?”轩辕光雄拧起眉毛,“这对闻人寒有什么好处?” “查一查不就得了?” “我可不想惹麻烦,”轩辕光雄转身走开,吕品回头一瞧,发现天素也不见了,女孩来如风去如霜,完全让人无法捉摸。 “去广场上逛逛。”懒鬼建议。 “我才不去,”简真望着光溜溜的餐盘心烦意乱,“没听说吗,失踪的人都不会化身,哼,外面人太多了,还是这里安全。” “怂货!”吕品起身走到广场,胡乱逛了一阵,试图探听一些消息,可是犯人三五成群,小声议论,见他走近,都是怒目相向。 吕品讨了个没趣,忽见闻人寒一伙呆在东南角落,十多人挤在一起,鬼鬼祟祟地议论什么。他心痒难煞,想要凑上前去,又怕招灾惹祸,犹豫之际,忽听有人叫他名字:“吕品。”回头一看,竟是天素,女孩大踏步走过来,沉着脸问:“你在这儿干吗?” “散步。”懒鬼随口敷衍,眼角仍是瞟着远处。 “简真呢?”天素拧着他的耳朵面朝自己,“你们怎么不在一起?” “哎,轻点儿……”吕品歪着脖子呲牙咧嘴,“他在神殿。” “在那儿干吗?” “昨天有人失踪,那些人都不会化身,所以他怕了,不敢来广场。哎,不拧耳朵行不行?” “你也知道有人失踪?”女孩惊疑地望着他,“谁告诉你的?” “闻人寒。”吕品回答。 天素看他一眼,气乎乎又问:“既然知道了,你还丢下他一个?” “怕什么,神殿里有看守……” “白痴!”女孩一甩手,飞也似跑向神殿。 “可恶的冰山女。”吕品揉着耳朵,琢磨如何偷听“血河帮”。 “能变化就好了。”他叹了口气,扯下一根头发,捻在指间观看,“如果变成一只苍蝇,飞过去就能听见他们说什么?” 念头闪过,头发忽然剧烈扭动,瞬间变成了一只苍蝇,绿头红眼,薄翅嗡嗡振动。 “怎么回事?”懒鬼又惊又喜,扯开衣襟观看,“天狱禁锢符”隐没不显,瞧不出什么破绽,他不由苦苦思索:“我什么时候突破了‘天狱禁锢符’?难道因为这个,我才被人抹掉了记忆……” 还没想明白,左腿挨了一脚,吕品手指一颤,苍蝇变回头发,他心头火起,回头大骂:“哪个狗……”“东西”两个字僵在舌尖,望着天素不知所措。冰山女左手按腰,咬着牙说:“简真不在神殿。” 吕品的心咯噔一下,忙说:“不可能,你找遍了吗……” “我用了‘神读’,一粒灰尘也没放过。” “奇怪了,”吕品心里打鼓,“会不会我走的时候他也溜出来了?” “广场上也没有。”天素一脸烦闷,“我都搜过了。” “他也许闹肚子,”吕品编出的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比如拉屎,总得找个偏僻地方。” “是吗?”女孩半信半疑,“我去找找。”说着向东奔跑,吕品忙叫:“等等我。”撒腿跟了上去。 天素脚步生风,仿佛受了惊的瞪羚,甩开又细又长的双腿,飞也似钻进广场边的巷道。吕品转过两个拐角,忽然失去了她的踪影。 “天素!”他叫喊一声,在巷道间激起回响,“简真!” 回声消失,无人应答。吕品一阵揪心,早知这样,他就不该离开神殿。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尽力又叫一声:“死肥猪!” 还是没人回应,他咕哝两声,正想离开,忽听有人轻声咳嗽,百里玄空从墙角里转了出来,两眼盯着男孩,发出炽烈光芒。 吕品匆忙站定,两人目光相撞,都是浑身一震。百里玄空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漫不经意地说:“白虎吕品,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夸父就在附近,”吕品虚张声势,“杀了我,你也没好果子吃。” “放心,”摄神者阴声说道,“夸父不会来。” “我知道了,”懒鬼笑道,“你上面有人。”百里玄空冷哼一声,说道:“你废话真多!” “临死之前,我有个小小疑问。” “哦?” “简真是不是你抓的?” “不是!”摄神者否认,吕品大感失望,忽听百里玄空又接了一句:“可我知道是谁。” 吕品心头一乱,险些儿让对方的目光趁虚而入。他勉强守住心志,喘声问道:“闻人寒对吧?” “我可没那么说。” “他们为什么抓简真?” 摄神者沉默一下,徐徐说道:“你知道‘血礼’吗?” “魔徒入魔之前,会抓一个人当做礼物献给魔师……”吕品心头一震,脱口而出,“简真是血礼?” “我可没那么说。”摄神者不咸不淡地回应。 “那为什么提到血礼?”懒鬼的额头渗出冷汗。 “随便说说。” 吕品有些喘不过气来:“天宗我要来天狱?” “可能吗?”百里玄空的脸上略带嘲讽。 “你不相信?” “哼!” “所以你没准备血礼?”吕品呼吸急促,“可有人信了!”百里玄空陷入沉默,懒鬼继续试探:“你不喜欢他们这样干?” “哼。” “要么你不会提到‘血礼’。” “哼!” “你不想入魔,你不想冒险,你有更好的出路,巫唐就能帮你离开天狱……” “你可真烦人!” “准备血礼的是闻人寒吧?”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你会死!”百里玄空一声沉喝,吕品眼珠刺痛,对方的神识溜了进来,如同一只大手在他脑海里翻弄。 吕品强忍不适,集中精神大举反击,摄神者双手合十,砰,火龙从他双手之间蹿了出来,轰隆隆卷向吕品。 “又来这招?”懒鬼暗骂一声,调集神识,身前荡起水光,化为流水屏障。不料火焰里蹿出数十根细藤,闪电钻进水里,水蛭似的大力吮吸,细藤暴涨变粗,突破水障,一下子缠在男孩身上。 懒鬼没想到百里玄空把木藏在火里,藤蔓上身,才觉不妙,只见红光刺眼,火龙顺着藤蔓蜿蜒扑来。 吕品惨哼一声,浑身裹入火焰,火龙势如疾风,绕着他上下盘旋,懒鬼身影消失,原地只剩下巨大的火球,来回翻滚,上下跳动。 “我要把你烧成灰,”百里玄空狞笑,“就跟你爸妈一个样。” 火球应声一跳,突然向外暴涨,一股惊人的力量从火焰的中心冲了出来。摄神者暗生诧异,极力操纵火龙,死死压住那股力量,他胸有成竹,不管吕品鼓捣什么,他都有十足的把握制服对方。 怪力挣扎两下,忽又向内萎缩。摄神者松一口气,正想一举烧死对手,忽觉一股锐劲直透脑门。他双眼刺痛,惨哼一声,不及反击,砰,火球炸裂,气浪四涌,如同锐利的刀锋斩断了火龙。 百里玄空挫退一步,喉头发甜,骇然望着火焰里涌现出一个巨大的影子,尖头细腰,身后九条尾巴,势如火蛇狂舞。 “什么……”摄神者错愕之间,红狐冲开火焰,腾腾腾向他冲来。 百里玄空翻身跳开,红狐细腰一拧,九条尾巴横扫过来。摄神者极尽腾挪,一口气让过六条尾巴,突然胸腹剧痛,像是挨了一记铁棍。他翻肠倒胃,踉跄后退,忽然眼前红影闪动,第八条狐尾抽中了他的鼻梁。 百里玄空打着旋儿飞了出去,砰地撞上牢房,落在地上,拼命乱滚。红狐怪叫一声,挺身扑出,不料摄神者双手撑地,昂起头颅,如同趴在地上的蜥蜴,满脸血污之间,暗灰色的眼珠射出冷箭。 “定!”百里玄空一声低吼,吕品登时僵住,爪子像是陷入了泥沼,他低吼一声,奋力摇动尾巴,可是无法再进一步。 百里玄空捂着胸膛,缓缓站了起来,刚才他断了两根肋骨,鼻梁也折了,脑袋肿大一倍,好在神志清醒,千钧一发定住对手,他望着红狐满腹疑云——吕品居然能够变化,也没有触发“天狱禁锢符”。 “你……”百里玄空咬牙发狠,“给我变回来。”红狐的皮毛生出波动,红光渐渐萎缩,形状渐渐模糊。 “变!”百里玄空一声大喝,迫使吕品撤销变身。 懒鬼摇头摆尾,通身红光微弱,拼命缩成一团,固执地不肯屈服。 双方再一次陷入僵持,摄神者吸一口气,眼角青筋暴突,正要聚集神识,忽然背心、膝窝同时一凉,跟着身软腿麻,噗通跪在地上。 “谁?”百里玄空扫眼看去,天素沉着脸从巷道里走了出来。冰针在她身前浮现,透明无色,细小无影,女孩右手一扬,百里玄空浑身刺痛,奇寒直透脏腑,神识土崩瓦解。 “嗷!”红狐脱困而出,将他扑倒在地,爪子左起右落,雨点般落向摄神者。 “住手!”天素厉声喝止,“我要活的。”女孩的声音自带降温功能,吕品变回原形,摇头后退,定眼望去,百里玄空面目全非,歪着脑袋不知死活。 天素快步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死。”直起身来,恼怒地看向懒鬼:“怎么回事?” “他想杀我。”吕品指着摄神者气喘如牛。 “我没问这个,”天素扬起眉毛,“你为什么可以变化?” “噢?”吕品摸了摸鼻子,心里也很糊涂,“我也不知道,刚才百里玄空说了一句话,我一生气就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话?” 吕品看了摄神者一眼,心中气愤难平:“他说要把我烧成灰,就跟我爸妈一个样。” “得了吧,这又不是咒语,”天素拧起眉头,望着懒鬼陷入沉思,“你肯定用了什么法子,突破了‘天狱禁锢符’的限制。” “这个,”吕品挠着头也很困惑,“我在想法破解‘天狱禁锢符’……” “比如触发符咒,烧成一块烂肉。”女孩皱起鼻子,“恶心!” “笨人用笨法子,”懒鬼满不在乎,“看样子我成功了。”女孩冷哼一声,又问:“你昨天为什么问我‘析魔草汁’的配方?” “析魔草汁?”懒鬼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少来这一套,”天素七窍生烟,“我可没空跟你演戏。” “嗐,”吕品一拍脑门,“我被人抹掉了记忆,这两天事不记得了。” “又在瞎编!”天素不信。 “骗你我不得好死!”吕品赌咒发誓。 天素看了看百里玄空,后者昏迷未醒。她沉思一下,伸出食指,冲着吕品上下飞舞,指尖微微发光,在虚空中留下淡青色的轨迹,前后勾连不断,结成一串符字。 “咦!”吕品看着符字不胜惊奇,忽听女孩口中发出闷雷般的异响,听起来正是极纯正的龙语:“光满盈水落石出。” 淡青色的符光冲出指尖,钻进吕品的额头。轰隆,懒鬼的脑子里像是丢了一颗**,封印的记忆熔岩喷发,瞬间充满了他的脑海。 “噢!”吕品捂着脑袋**起来,“满月回溯符”能够破除任何程度的“遗忘符”,可是威力太强,爆炸性的回忆让人头痛欲裂。 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吕品缓过劲儿来,脑海澄明如镜,失去的记忆一清二楚。 “我知道了,”懒鬼捋清思绪,盯着女孩飞快地说,“天狱里有魔徒,前天的三个人是被食了魂。” “你怎么知道?”天素念头急转,恍然说道,“析魔草汁。” “我们必须马上救出简真,”吕品急切说道,“有人想要入魔,他是献给大魔师的血礼。” “什么乱七八糟?”天素听得一头雾水,“谁想入魔?” “我猜是闻人寒。” “胡说,只有魔师能主持入魔仪式,难道天宗我会来天狱?” “万事皆有可能。”吕品一本正经地说。天素皱起眉头,打量他一眼,又问:“前天噬元的魔徒是谁?” “我猜到一个人,”懒鬼摸了摸下巴,“可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少卖关子,到底是谁?” “抹掉我记忆的人!” “他是……”天素瞪大眼睛,看着吕品变成了百里玄空,“你想干吗?”。 “去见闻人寒。”懒鬼快手快脚地把百里玄空扒了个精光,天素皱着眉头别过脸去。吕品换过衣服,说道:“麻烦写道‘变声符’。” 天素瞪他一眼,伸出食指写符:“变五声舌下流音。”用的还是龙文龙语,符光落在吕品的咽喉,懒鬼清了清嗓子,说声“多谢。”已经变成百里玄空冷锐尖刻的嗓音。 “你见闻人寒干吗?”天素问。 “救简真。” “变成这样能救简真,”女孩话没说完,忽见吕品转身就走,又惊又气,失声叫道:“喂,这家伙怎么办?” “找个空牢房丢进去。”吕品说道。 囚犯时多时少,天狱里多有牢房空置,天素扫一眼地上的光屁股男人,红着脸咕哝:“我才不想碰他。” “傻了吗?谁要你碰他?”懒鬼头也不回,“写一道‘搬运符’不就行了吗?” “闭嘴!”天素一边写符一边大骂,“死狐狸,别让我再见到你。” 吕品一溜烟出了巷道,直奔血河帮一伙。喽啰见了他纷纷让道,吕品装模作样地走向闻人寒,老头儿下意识挺直腰身,问道:“百里,有事?” “对!”懒鬼故作冷淡,把摄神者的神态学得十足,“借一步说话。” 闻人寒点点头,两人走到僻静处,懒鬼一字字说道:“我同意入魔!”他孤注一掷,如果猜测有误,不止身份穿帮,还将遭到看守和血河帮的双重严惩。 闻人寒瞪着他,微微张开嘴唇,似乎大感意外。吕品直觉要糟,心子怦怦狂跳,不料老头儿迟疑一下,轻声说道:“上一次你拒绝我了。”话头总算接上了,吕品舒一口气,冷冷回答:“这种大事总要想想。” “现在呢?” “我说过了。” 闻人寒看着他一脸狐疑,徐徐说道:“口说无凭。” “我会献上血礼!” “你想抓谁?” “还没想好,”吕品看了看天,“放风结束以前我会办妥。” “挑弱的,别把事儿闹大,”老头儿目光殷切,“百里,你是我最想带入魔道的兄弟,其他的人都是废物,进入了也没什么用。” “抓人以后送去哪儿?”懒鬼故作淡定,问出最想问的话。 “用这个,”闻人寒从怀里掏出一只皮囊,看了看四周,小心塞给吕品,“一百倍的乾坤袋,把人捉到以后塞进去,送到一千二百三十七号。” “好。”吕品揣好乾坤袋,“我马上回来。”他转身离开广场,进入巷道,回头一瞧,没人跟来,稍稍松一口气,忽听有人问道:“你跟闻人寒说了什么?” 吕品吓了一跳,忽见天素从墙角边转了出来,他匆忙上前,拉着女孩急声问道:“百里玄空呢?” “安置好了,”女孩嫌恶地说,“你有消息了?” “有了,”吕品顿了顿,“简真应该在一千二百三十七号牢房。” “噢,”天素用“神读”扫描四周,“离这儿不远。”说着向左飞奔,吕品跟在后面小跑,忍不住问道:“天素,你怎么能用手指写符?” “我干吗告诉你?” “好东西应该分享。”懒鬼说出大个儿的口头禅。 “说了你也学不了,”天素冷淡中透着蔑视。 “为什么?” “你不是苍龙人!” “唉,这不是道种歧视?” 天素停下脚步,盯着牢房上的号牌:“二百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转过一座牢房,眸子一亮,“在那儿!”吕品狂喜不禁,探头一瞧,忽又说道:“怎么封住了。” 现在是放风时间,牢房全都敞开,可是“一千二百三十七号”浑然一体,四面墙壁无孔可入。 天素旋风似的绕行一周,忽又停了下来,闭上眼睛,右手向前,过了片刻,轻声说:“不是夸父封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懒鬼望着女孩。 “因为可以打开,”天素张开双眼,一声锐喝,“破!” 墙壁抖动两下,息壤左右分开,露出一道黑洞洞的窄门,吕品又惊又喜:“天啦,你能控制息壤?” “大惊小怪,”女孩白他一眼,“这些天我也没闲着。” “厉害。”吕品走进牢房,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看去,竟是一条人腿。他头皮发麻,凝目看去,狭窄的牢房里躺了七八个人,横七竖八地叠在一块儿。 “这么多血礼?”吕品倒抽冷气,血礼越多,说明准备入魔的囚犯越多。 “简真!”天素找到了大个儿,使劲摇晃两下,后者一动不动,两眼紧紧闭合,胖脸上兀自挂着惊惧。 吕品刚要上前,天光一暗,回头看去,息壤正在飞快地合拢。 “不!”懒鬼反身冲向窄门,不防电光刺眼,“霹雳符”力量把他向后甩出,砰地砸在墙上,几乎昏了过去。 天素挺身站起,右手向前,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前方的息壤就像起伏的波浪,忽而裂开一线,忽又马上合拢。 懒鬼跳了起来,变成红狐,正要硬闯,周围忽然明亮起来,细小的符字布满了墙壁,惨绿幽深,无以数计,忽闪之间,如同千百只鬼眼凝神注视。 “极乐催眠符?”吕品认出符字已经晚了,身子像是浸泡在浓酸里面,酸酸软软地快要融化。睡魔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噗通,他仰面朝天,沉沉躺倒在地。 “这是个陷阱……”念头一闪而过,他的耳边传来天素的叫喊,跟着脑子一空,意识离开了身体。 第十四章、大魔师的小论文 第十四章、大魔师的小论文 “方飞……”燕眉挺身坐起,头上全是冷汗。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方飞浑身是血,在黑暗里拼命挣扎,她叫着喊着,试图把他拉住,可是无论如何努力,手指无法够到他的身体。男孩悲伤地望着她,无助地被黑暗一点点吞没…… 悲恸充满了身心,醒来的女子大口喘气,当她恢复神志,发现许多目光正在注视着她。 还是“逆鳞密室”,除了逆鳞成员,黄鵷、龙蛛也赫然在座,两大妖王一声不吭,无精打采地蜷缩在角落里。 “我怎么了?”燕眉茫然四顾。 “你被阴雷伤到了元神,”云炼霞严肃地说,“我们给你喝了一些‘黄粱汤’。” “我魂眠了?”女孩吃了一惊,“我睡了多久?” “七天,”杜风烈幽幽叹气,“外面已经闹成了一锅粥。”燕眉满心苦涩,小声问道:“斗廷知道了多少?” “几乎全部,”狐青衣苦笑,“你、我、黄鵷、龙蛛,造化笔,现在都被斗廷通缉,你的悬赏比我高一倍,白虎厅真是瞎了眼。” “钱是猫鬼出的,”杜风烈白他一眼,“你可没去贪婪宝库。” “全世界都在找你,”贝露眉开眼笑,“燕眉学长,你真是大出风头。” “得了吧,”燕眉悻悻说道,“这种风头我宁可不要。” “真想念我的小窝,”老笔妖在上面唉声叹气,“没想到我活了大半辈子,还要过一回颠沛流离的生活。” 燕眉抬头看去,造化笔挂在天花板上,意兴阑珊地摇来荡去。 “笑笑和陆厂长呢?”燕眉的目光扫向二人,“你们也被发现了吗?” “我没留下把柄,”陆苍空摆了摆手,“制造‘元极万向磁’的时候,我在里面嵌入了自毁符咒。” “斗廷检查的重点是‘北斗印门’,”狐青衣直视女孩,“印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神识进入了‘象蛇元珠’,找到了天宗我和一个魔徒。””燕眉抿了抿嘴,“很可能是狐白衣。”密室陷入寂静,人人屏息凝神,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俩没在一块儿,各持一颗元珠相互联系,”燕眉接着说道,“我冒充他俩分别跟他们套话,可是没说两句就被天宗我发现了,他不但想要杀我,还想控制元珠逃出雷阵。我无计可施,只好引爆阴雷,把元珠困在阵里……” “慢着!”山烂石打断她说,“天宗我能用一颗元珠操控另外一颗?” “对!”燕眉点头,老一辈的逆鳞面面相觑,眼中的震骇掩藏不住。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简怀鲁问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有一件事,”燕眉顿了顿,“他们在找‘山都巢城’。” “什么?”陆苍空嚷嚷:“山都巢城消失几十万年了。” “巨灵战争以后,山都就没出现过。”禹封城也说。 “可是……”燕眉沉吟,“天宗我相当急切,看样子‘山都巢城’对他很重要。” “喂!”贝雨忍不住高叫,“山都巢城到底是什么?” “对呀,”贝露也嚷嚷,“快说来听听。” “山都巢城是山都的王城,”山烂石拧起眉头,“据说它是木巨灵青主的化身,可以在大地上自由地行走。” “木巨灵不是变成了浮羽山吗?”贝雨不解地说,“《紫微史》上写得非常清楚。” “那本书漏洞百出,只能骗骗书呆子。”胖道师冷笑,“真正的历史必须进入‘天渊阁’的渊部才能略知一二。” “浮羽山到底是什么?”贝露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是一个谜,更大的谜团还是山都巢城,这关乎山都一族的下落,”狐青衣说道,“我研究过这个问题,可是没有得到答案,那段历史被人精心的篡改了。好在狐族的典籍保留了一段记载,提到人头果在山都巢城。” “人头果是啥?”贝雨好奇地问。 “三个人头一样的果子,它们在很多远古的文献里出现过,”狐青衣说道,“人头果拥有非凡的智慧,有人甚至认为,启迪支离邪的不是鸿蒙,而是人头果,它们把道术传授给道祖,从而开启了道者的时代。” “不无可能,”简怀鲁赞同,“支离邪在山都巢城长大,他制造的第一支毛笔就用了巢城的树枝和人头果的头发。” 众人看向造化笔,老笔妖不满地说:“看我干吗?我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生出来的?” “难道说……”简怀鲁沉吟,“天宗我是冲人头果去的。” “他想得到什么?”禹笑笑忍不住问。 “他没透露原因。”燕眉回答。 “杜风烈,”狐青衣问道,“斗廷有多少天宗我的资料?” “不少,”女虎探撇嘴,“可都烧光了。” “烧光了?”狐王不胜吃惊。 “资料都在道魂武库。” “该死,魂室呢?” “那儿只有一本《天宗我入魔记》。”云炼霞说道。 “慢着,”山烂石一拍脑门,“二年级的时候,天宗我写过一篇关于山都的论文。”众人精神一振,狐青衣忙问:“写了什么?” “写什么我不知道,”山烂石皱眉苦想,“我只知道,当时《紫微史》的道师是玄武人闵让,他给了那篇论文六十分,评价是:‘胡说八道、异想天开’,这是天宗我生平罕见的低分,所以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闵让是我的老同学,”陆苍空沉痛地说,“他被天宗我亲手杀害了。” “不止是他,”山烂石绷着一张胖脸,“教过天宗我的道师,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那篇论文有存底吗?”燕眉问。 “没有!”云炼霞说道,“入魔之前,天宗我毁掉了他所有的信息,包括作业、论文、试卷……一切文字记载的东西。” “通灵网也没有,”贝露从镜子上抬起头,“删得一干二净。” “滴水不漏啊,”简怀鲁摇头叹气,“那家伙太精明了。” “我有一个猜测,”燕眉挺身站起,“天宗我大肆杀害道师、删除信息,目的是为了掩盖。掩盖真正要杀的人和最想删除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狐王望着女孩若有所思。 “他真正要杀的人是闵让,”燕眉加重语气,“最想删除的信息是关于‘山都’的论文。” “你又来了,”杜风烈连连摇头,“闵让的评语正好用在你身上——胡说八道,异想天开。” “你这么想就对了,要想明白天宗我的意图,必须用他的思路去思考问题,有些事听起来很疯狂,可他本来就是个疯子,”燕眉毫不气馁地兜售自己的观点,“你们想一想,天宗我一贯注重效率,他从不干劳而无功的事。杀光道师,删除信息,不是别有用心,根本没必要花这么大的工夫。” “有道理,”简怀鲁撤下烟杆,“所以关键在于那篇论文。” “除了闵让,还有谁读过那篇论文?”狐王盯着胖道师。 “闵让很欣赏天宗我,为了顾全他的面子,那篇论文没有公开。” “道者就是矫情,”狐王不以为然。 “等等,”山烂石一拍肚皮,“也许还有人看过。” “谁啊?” “天皓白!”山烂石的眉毛舒展开来,“他有一个习惯,搜集孙子的作业、论文和试卷,做成副本,收藏起来。这件事从天宗我上学他就开始干,我还问过他为什么自找麻烦?他说他想记录孙子的人生,当他荣休以后,重温这些东西会是赏心乐事,很可惜……”胖道师眼神黯然,“那时他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 众人沉默一时,云炼霞担忧地问:“副本会不会也被天宗我销毁了?” “我想他不知道这件事,”山烂石胖脸堆笑,“小时候天皓白对他很严厉,从不假以辞色,制作副本的事情自然也瞒着他。我所以知道,一是我守口如瓶,二是我教授天宗我的炼气课。天皓白为了得到副本,向我索要过他的作业和试卷。” “那些副本在哪儿?”燕眉忍不住问。 “也许就在皓庐,”山烂石话锋一转,“可我从没见过。” “因为你从不看书!”陆苍空尖刻地指出。 “谁说的?”当着一帮学生,胖道师脸上有些挂不住,“我还写过几本书呢!” “炼气术的小窍门?”甲厂主人嗤之以鼻,“那玩意儿全是狗屎。” “不管怎么样,总是一本书。”山烂石要么脾气太好,要么相当心虚。 “所有人都去皓庐,”狐青衣起身说道,“务必找出副本。” “我不行,”杜风烈看了看仙罗盘,“我得赶回斗廷,指挥虎探抓捕你们。” “我也要回甲厂,”陆苍空起身,“近期要出一大批货。” “唉,快到亥时了,”贝露跳了起来,“宿舍要关门了。” “是呀,”贝雨也说,“回去晚了,帝江会起疑心。” “爸爸,”禹笑笑恋恋不舍,“我也得走了。” “好!”禹封城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发,“路上小心。” 离开的五人各自走向一隅,闪光过后,隐没消失。 “还有谁要走?”狐青衣问过,但见无人回答,“剩下的人跟我来。”他带头走向墙壁,燕眉跟在后面,一阵天旋地转,倏忽回到皓庐。客厅里很是安静,金乌鸦在鸟架上打盹,白蛤蟆蹲在椅子上通灵,爪子舌头齐用,玩得不亦乐乎。 “虫老虎,”燕眉上前问道,“碧无心呢?” “它在看门儿。”蛤蟆眼也不抬。 “它是个树精,”乌鸦也应声醒来,“它能在那儿站一百年。” “我可不行,”蛤蟆接嘴,“站一天都会要我的命。” “得了吧,”九阳君鄙夷地瞅着它,“你根本站不起来,你是个爬行动物。” “呸,”虫老虎怒气冲天,“我总比你多一条腿,你这个三只脚的老怪胎。” “别闹了,”燕眉不耐烦地说,“你们知道天宗我的副本吗?” “副本?”九阳君眼珠乱转,“什么东西?” “跟天宗我上学有关的东西,试卷啊,作业啊,论文呀,天道师每样都复制了一份。” “有这么回事儿。”白蛤蟆吐了吐舌头,燕眉大喜过望:“你知道在哪儿?” “不,”蛤蟆摇头,“乌鸦嘴也许知道。” “胡说,”乌鸦大怒,“我哪儿知道?” “你们都不知道?”女孩大失所望。 “对,”九阳君摇头晃脑地说,“但我可以给你一点儿提示。” “什么?”燕眉心头一喜。 “天道师藏起来的东西,不是你去找它,而是它来找你。” “什么意思?”女孩不胜困惑。 “就那个意思,”虫老虎拖腔拖调。 “废话,”燕眉有些生气,“两个骗子。”回头一瞧,逆鳞分散开来,拿着符笔,写出各种符咒:“检索符”、“显微符”、“透视符”……逐分逐寸地四处搜寻。 “山道师,”燕眉问道,“我去哪儿?” “二楼,”山烂石回答,“左边第三个房间。” 燕眉上了二楼,向左来到第三间房,但见门户大开,云炼霞手持符笔,正在搜索墙边的书架。 房间不大不小,左边横着一张软床,被套颜色灰暗,枕边放着两本硬皮厚书。正对床铺的墙壁上挂了一张来自红尘的古画,工笔描绘一只鲲鹏,大鸟鼓动翅膀,离开浩淼的海面,矫捷凌厉的样子像要破纸飞出。 靠窗的书桌小巧精致,上面齐整整堆放许多书籍,另有一盏玲珑的符灯,折成鲲鱼形状,发出柔和的暖光。燕眉走到书桌前,取过一本《隐身术探幽》,随手翻开,忽见扉页上写着一行遒劲有力的文字:“已阅,天宗。” 啪,她失手把书掉在桌上,瞪着云炼霞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天宗我,”女道师小声说道,“最好使用符笔,不要用手乱碰。” “天道师还保存着大魔师的房间?”燕眉惊讶地望着四周。 “他们毕竟是祖孙,”云炼霞怅然摇头,“天宗我是天道师最亲近的人。” “可他杀了天道师!” “是啊,”云炼霞微微叹气,“真是悲剧。”燕眉心里很不痛快,打量四周说:“这里比我想象的简陋。” “天宗我了无情趣,”云炼霞说道,“他不喜欢世俗的享乐,只爱阅读和思考,我认识的人里,他可能是最渊博的一个。” “您对他评价很高?”女孩有些诧异。 “他是我的学长,我亲眼见证了他的辉煌和堕落,”云炼霞注目窗外,“天宗我曾是最伟大的道者,他一手毁灭了魔道,又亲自让魔道崛起。他的转变毁掉了一代人,出于对他的崇拜,无数道者的精英投入魔道,成为最难缠的敌人,这里面有我许多同学,他们有的死了,有的生不如死。战争摧毁了一切,像我这样的人,不过是一个可悲的幸存者……”女道师忽然住口,望着怔忡的女孩苦笑,“抱歉,走题了,我们还是找吧!” “噢,”燕眉恍然说道,“我找哪儿?” “床上床下。”女道师简短回答。 燕眉写出符咒,用笔搜索一番,然而一无所获,起身的时候,云炼霞也搜完了别的地方,失望地说:“什么也没有。”挥笔熄灭符灯,转身走出房间。 燕眉满心失落,刚要离开,眼角余光所及,忽见黑暗里出现两点幽光,墨绿深沉,正是古画上鲲鹏的双眼。 她心下奇怪,忍不住停下脚步,但见鲲鹏挥舞翅膀,就像沾了水的飞蛾,拼命地在画里扑腾。它似在躲避什么,极力想要逃出画纸,可是撞到画纸边缘,又被弹了回来,这么左冲右突,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 “出了什么事?”燕眉凑上前去,想要看清大鸟恐慌什么,画上云气缭绕,后面的景象若隐若现,她忍不住又凑近一些,倏尔天旋地转,一头栽进画里。 “陷阱?”燕眉又惊又悔,这儿本是天宗我的房间,藏有任何恶毒机关也不足为奇。云炼霞提醒过她,可是女孩自顾好奇,忘掉了对方的忠告。 忽然身下一沉,撞上一个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她停止下坠,定眼望去,发现自己躺在“鲲鹏”背上。她见过真正的鲲鹏,还曾与它殊死搏斗,相比起来,画里的鲲鹏缩小百倍,看上去更像一只未成年的毕方鸟。 “鲲鹏”带着她冲向水墨起伏的大海,入水的一刻,大鹏化为鲲鱼,劈开翻涌的海水,笔直地冲向幽深的海底。 燕眉趴在鲲鱼背上,不知如何是好,画出的海水从身边流过,不冷不热,也不潮湿,与其说是海水,不如说是一团团流转的烟气。 忽然鲲鱼翻了个身,把她从背上抖落下来。燕眉头重脚轻,噗地落到海底。她站起身来,踩着细软的沉沙四处张望,水里空空荡荡,没有一只鱼虾,离她十米远的地方,歪歪斜斜地搁着一口白石柜子,一半埋入沙里,一半缠绕棕黑色的海藻。 燕眉走上前去,扯掉海藻,忽见石柜上写着一行小字:“天宗学业记录档案。” 女孩一愣之间,心跳如雷。她想打开石柜,转了一圈发现没有柜门,石柜通体浑成,就像一块没有缝隙的大石头。 她不胜懊恼,试图抱起石柜,可那玩意儿沉重了得,燕眉使尽力气也无法撼动。 “嗐!”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传来,“随便搬人家的东西可不好。” 燕眉回头一看,一只大螃蟹横着爬了过来,边爬行边吐气泡,来到她面前,瞪着细小的眼珠问:“你谁啊?” “朱雀燕眉?”女孩不胜惊疑,“你又是谁?” “我是它的看守者。”螃蟹用左边的螯钳指了指石柜。 燕眉哭笑不得,天皓白是个老天真,竟用一只画出来的螃蟹来看守副本。可是既然来了,就得遵守他的规则。女孩想了想,耐着性子问:“螃蟹老兄,怎么才能打开柜子?” “很简单,”螃蟹慢条斯理地说,“你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对了,我就打开柜子,答错了,你就得离开,永远不能踏足这里。” “好吧,你问。”燕眉无奈说道,螃蟹用螯钳挠了挠背壳:“敢问天皓白最喜欢谁?” 燕眉转了几个念头,目光落在石柜的字迹,心头一动,不情愿地回答:“天宗。” “噢,”螃蟹连吐两个水泡,“天宗最喜欢什么生灵?” 燕眉应声愣住,琢磨一下,想起身处的古画,这幅画正对床铺,当初天宗我必然日夜观望,如果不是喜欢,早就看得腻烦。想到这儿,她盯着螃蟹,吞吞吐吐地回答:“鲲……鹏?” “噢,”螃蟹又吐一串水泡,“鲲鹏最爱吃什么?”燕眉吸一口气,徐徐说道:“亡灵!” “回答正确,”螃蟹伸出螯钳,夹住石柜两侧用力一拉,咔,石柜从中裂开,露出一条缝隙,幽淡的青光流泻出来,把螃蟹通身染成了蓝色。 “进去吧!”螃蟹指了指裂缝。 “这么小……”燕眉话没说完,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房间,身后一道窄门仅容一人通过,前后左右都是书架,满满当当地堆放文本和卷宗,隔板上标注时间和科目。燕眉一眼扫去,立刻明白这些文卷都是天宗我的学业副本,而她站立的地方是石柜的中央。 “给你六分钟,”螃蟹的声音从窄门飘了进来,螯钳上的细毛在门前忽隐忽现,“抓紧时间!” 燕眉直奔书架,找到八非学宫第二年《紫微史》的论文副本,使出神读翻阅,不过一会儿,“山都”两字突然跳入眼帘。 她抽出论文极速扫瞄,论文的题目是《山都巢城在哪里?》,下面详细地论述了天宗我的看法。文章不长,言简意赅,燕眉读了两遍,直觉心惊肉跳。 “时间到了!”螃蟹尖声叫喊,燕眉愣了一下,副本脱手飞出,她匆忙伸手去抓,可是水墨扑面而来,天旋地转,她又回到古画之前,房间沉暗无光,“鲲鹏”的眼睛也黯然失色。 “该死!”燕眉小声咒骂,九阳君说得对,她没找到副本,副本倒来找她,前前后后恍若一梦,到底是真是假,她也说不明白。 女孩转身下楼,“逆鳞”聚在客厅,都是愁眉不展,见她神气,狐青衣诧异地问:“燕眉,你……” “我找到论文了。”燕眉小声说道。 “什么?”众人齐齐振作,山烂石忙问,“在哪儿?” “这儿!”燕眉指了指脑子,见大家迷惑,又解释道,“天宗我房间的《鲲鹏图》里有一个水墨幻境,里面藏着所有的副本。”众人面面相觑,云炼霞问道:“论文写着什么?” “天宗我……”女孩抿了抿嘴,“他认为‘山都巢城’在天狱星。” “那不可能!”禹封城惊呼。 “难怪他会得六十分,”山烂石也大摇其头,“盘古被流放了五十九万年,天狱星人来人往,从古至今也有几千万人,加上夸父,谁也没有发现过山都的踪迹,更别说那么大一座城市。” “你们想过没有,”燕眉扫视众人,“盘古为什么一直沉睡?” “众所周知,”山烂石说道,“道祖在天狱星布下琼田,用玉禾、瑶草结成一个封印。” “天宗我表示怀疑!”燕眉沉着脸说,“他通过复杂的计算,得出琼田不可能封印盘古,只有整个山都族加上木巨灵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点……” “慢着,”蛛仙子忍不住打断她,“你认为木巨灵在天狱星?” “不是我,是天宗我!” “这太荒谬了,”申田田连连摇头,“木巨灵就是浮羽山,祂就在你脚下。” “论文上就这么写的,如果天宗我对这篇论文深信不疑,那么……”燕眉的目光转向狐王,“他可能派人去了天狱星。” 狐青衣的俊脸出现细微的波动,他沉思一下,说道:“找到巢城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有象蛇元珠,”燕眉语速加快,“金克木,那东西能摧毁山都巢城,解除封印、唤醒盘古,盘古一旦醒来,那是紫微的末日。” “耸人听闻,”禹封城挥手,“没人能找到‘山都巢城’。” “万一找到了呢?”蛛仙子冷冷插嘴。 苍龙甲士张口结舌,狐青衣拧起眉头,目光扫过众人:“不管是真是假,我们得去天狱看看。” “我们通过不了盘古之虱,”简怀鲁说道,“除非……”他看向燕眉,没有再说下去。 燕眉刚要说话,忽然传来急促的砸门声。众人吃了一惊,山烂石当机立断:“除了我和云道师,全都返回密室。” “我隐身留下。”狐青衣说完消失。 简怀鲁匆匆对着《清明上河图》念咒,青光烛照,众人躲进画里。刚刚藏好,砰的一声,有人击碎了皓庐的大门。碧无心怒叫一声,随即陷入沉寂,杂沓的脚步声直奔客厅,巫史领着一群虎探冲了进来,分成一圈,把山烂石和云炼霞团团围住。巫袅袅从巫史的身后钻了出来,冲着两人恶毒地微笑。 “巫史,”胖道师镇定自若,“干吗砸我的门?” “那不是你的门,”巫史冷冷说道,“皓庐是学宫的公产。” “好吧!”山烂石淡然说道,“你找我有事吗?”巫史看了看他,又瞅了瞅云炼霞:“深更半夜,你们在干吗?” “研究道术。”女道师冷冷回答。 “对!”胖道师连连点头。 “没那么简单,”巫史扬起下巴,“你们得跟我走一趟白虎厅。” “凭什么?”山烂石好奇地问。 “造化笔参与了‘象蛇元珠盗窃案’,”巫史阴沉地望着两个道师,“我有理由判定——这件案子跟学宫里的人有关。” “你怀疑我?”胖道师眯起双眼。 “对!” “有证据吗?” “燕眉参与了盗窃,斗廷正在通缉她。” “跟我有什么关系?” “追悼天皓白那天,燕眉来过这儿,”巫史声音上扬,“加上你跟狐青衣过从甚密,山烂石,我怀疑你是他们的同谋。” “燕眉是我的学生,你也是我的学生。”山烂石不紧不慢地反驳,“难道说你跟我也是共谋?” “真会狡辩,”巫史盯古怪一笑,“告诉你吧,山胖子,接下来我还会拘捕贝雨、贝露和禹笑笑。” “跟她们什么关系?”云炼霞锐声质问。 “不久之前,有人看见她们从皓庐里出来……” “有人?”山烂石看了看巫袅袅,“你女儿吗?”巫史不置可否:“我想知道一件事,今晚她们在皓庐干什么?” “说了研究道术,”云炼霞冷冷回答,“我们是道师,她们是学生,一起研究道术有什么不对。” “什么道术?” 山烂石和云炼霞对望一眼,但觉一阵微风从身边拂过,胖道师吸一口气,徐徐说道:“御物飞行术。” “很好,”巫史笑了笑,“回头我会向三个女生求证,希望你们研究的是同一课题。” “随便你。”山烂石耸耸肩膀。 “山胖子,别当我是傻子,”阴暗星凑近他咬牙冷笑,“没人骗得了我,我会把真相从他们的骨头缝里榨出来。”山烂石收起笑容:“巫史,没有证据,你不能拷问学生。” “这是非常时期,”巫史直起身来,“我得到了斗廷的授权,为了揪出元珠盗窃案的要犯,我可以拘捕审查任何人。”山烂石哼了一声,说道:“所以你要公报私仇?” “是公是私我说了算,”阴暗星笑了笑,“山胖子,云炼霞,你们跟我回去,还是我抓你们回去?” “我跟你去白虎厅,”山烂石扫一眼女道师,“云道师跟燕眉并无交集。” “她今晚跟你在一起,你是燕眉的同谋,她就是你的同谋。” “这么说起来,所有学生都是我的同谋,”云炼霞不无讽刺地说,“包括你女儿。” “胡扯,”巫袅袅尖叫,“我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和山烂石都是偏心鬼,你们帮助天素毁了我的飞轮。”云炼霞看她一眼,微笑说道:“说起那件事,我倒是挺开心。” “臭女人,”白虎女生暴跳如雷,“我看你嘴硬多久……” “够了,”巫史瞪一眼女儿,制止她继续咒骂,回头说道,“走吧,老实一点儿,我可不想对你们动粗。” 虎探握着符笔围上来,山烂石笑着说道:“用不着,我自己来。”抖着肥嘟嘟的赘肉,大剌剌地走向大门。云炼霞脸色发白,昂首跟在后面,经过巫袅袅身边,女孩幸灾乐祸,冲着她大做鬼脸。 “搜索皓庐,”巫史向虎探下令,“一根头发也不许放过。” “唉,”虫老虎不禁叫了起来,“小心一点儿,别放跑我的虫子。” “闭嘴,臭蛤蟆,”阴暗星嫌恶地瞅着小妖怪,“要么我把你剁了喂狗。” 蛤蟆咕的一声,慢慢缩进墙角,乌鸦站在鸟架上面,木呆呆就像一块金黄色的大石头。 白火微微跳动,把墙上的影子拖得又细又长、变幻出各种夸张离奇的形状。 禹封城焦躁难耐,甩着一双长腿踱来踱去;申田田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呆在原地团团乱转;简怀鲁倒是镇定,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草;蛛仙子靠着龙蛛打盹,这女人没心没肺,除了钱,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张皇失措。 燕眉坐在墙角,脑海里一字字闪过天宗我的论文,心里油煎火烤,说不的混乱难受。盘古觉醒不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她更担心的是方飞,魔徒把他视为眼中钉,如果魔徒潜入天狱,小裸虫必将遭遇极大的危险。他身上的隐书是天宗我梦寐以求的钥匙,魔徒决不会放过他,他要么被杀,要么被抓,在天狱那种地方,他很难逃脱对方的魔爪…… 墙上青光一闪,狐青衣穿墙而入,他的脸色十分凝重,目光停留在禹封城脸上,甲士感觉不祥,不由停下脚步。 “巫史抓了山烂石和云炼霞,”狐王顿了顿,“还有双胞胎和禹笑笑。” “什么?”众人齐声惊叫。 “他怀疑山烂石跟我们的同谋,造化笔受了他的教唆……”狐青衣还没说完,老笔妖就在上面插嘴:“一点儿没错,巫史那个死人脸,什么时候脑子变灵光啦?” 狐青衣不理睬它,接着说道:“巫袅袅暗中监视皓庐,她发现双胞胎和笑笑出来,立刻通知了她爹。巫史把三个女生和两个道师拘禁在不同的地方,讯问他们在皓庐里干什么,如果口风不一,就能逼迫他们交代实情。” “你不会让他得逞吧?”蛛仙子抱着双手冷笑。 “当然,”狐青衣点了点头,“巫史讯问山烂石的时候,我把山烂石的回答告诉了三个女生,他们口风一致,让巫史讨了个没趣。” “太好了!”众人松一口气。 “别高兴太早,”狐青衣轻轻摇头,“巫史没有释放他们,把他们押回了白虎厅。” “凭什么?”申田田叫了起来。 “公报私仇,”狐王叹了口气,“因为象蛇元珠的案子,斗廷给了巫史很大的权限,可以拘捕审讯任何人。巫史早就看山烂石和云炼霞不顺眼,双胞胎是巫袅袅的死敌,笑笑是方飞的死党,阴暗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糟糕,”燕眉脸色发白,“他用道术拷问怎么办?” “不用担心,”狐青衣指着那团白火,“这是天皓白亲自留下的‘真金百炼符’,加入逆鳞的时候,每个成员都要加持这道符咒,有了它的庇护,任何道术都不能迫使我们说出逆鳞的秘密。” “可他们还是会受折磨。”禹封城嗓音发抖,女儿的处境让他痛苦难当。 “没办法,”简怀鲁了口气,“我们力量太弱,还不能公然对抗斗廷。” “让杜风烈想想办法。”申田田建议。 “杜风烈被软禁了,”狐青衣沉声说,“正在接受斗廷的审查。” “为什么?”燕眉惊讶地挑起眉毛。 “因为你,”狐青衣顿了顿,“她当过你的上司。” “借口,”女孩忿然说道,“巫史老早看她不顺眼,他想趁机把杜风烈赶走。” “不太妙,”简怀鲁发愁,“杜风烈离开斗廷,我们会失去内应。” “这些事姑且丢开,”狐青衣沉默一下,“当务之急是天狱。” “陆苍空能弄到冲霄车,可我们过不了‘盘古之虱’,”蛛仙子略微一顿,殷切地望着燕眉,“除非能弄到天道者的专车。” “我会说服爸爸,”燕眉狠下决心,“请他务必前往天狱。”众人如释重负,狐青衣欣然点头:“这是最佳办法,他出面比我们好得多。” “你有把握说服他吗?”蛛仙子冷冷注视女孩,“燕玄机就爱一意孤行,伏太因的死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次不一样,”燕眉稍稍迟疑,“以前我还太小……” “我不相信他,”蜘蛛女转向众人,“我们得有一个后备方案。” 其他人默不作声,蛛仙子有些失望,说道:“我和老龙蛛得离开玉京避避风头,如果有需要,到潜江的万妖石窟来找我。”翻身跳上龙蛛,爬向东南一隅,墙上光亮一闪,人和蜘蛛双双消失。 “别介意,她是直性子,”禹封城对燕眉说,“她和伏太因是生死之交,所以……。” “没关系,”燕眉怅然说道,“我早就习惯了。” “她不喜欢你爹,可她很欣赏你,”狐王笑着说道,“我认识蛛仙子以来,她从未把龙蛛借给任何人。” “我很荣幸,”燕眉想了想,“离‘昭阳别墅’最近的出口在哪儿?” “炎夏路,”狐青衣说道,“我送你过去。” “用不着,”燕眉打开“壶公乾坤袋”,对黄鵷说,“进来。” “我讨厌呆里面。”鸟妖王抱怨着钻进口袋,燕眉取出女乞丐的衣服穿上说道:“狐青衣,我以后怎么找你?”狐王取出一枚符牌:“发出这道信符,我就会赶来。” 燕眉握住信符,眼鼻发憷,心里的愧疚快要冲破胸臆,她吸一口气,幽幽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失手,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没关系,”狐王笑了笑,“加入逆鳞的一刻,我们就有舍弃一切的觉悟。” “这可是战争!”禹封城慨然说道,“打仗有赢有输,战士有生有死。” “至少我们还活着。”简怀鲁慢吞吞说道。 “死了也没关系,”申田田满不在乎,“我在星原死过一次。” 燕眉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匆匆扭过头,披上破衣烂裳。狐青衣念念有词,前面青光涌现,女孩穿过墙壁,遍体生寒,倏忽来到一个小小的房间,回头望去,身后挂着一幅《溪山行旅图》,画上草木摇动,溪流飞逝,苍苍峰峦生意盎然。 前方有一扇小门,燕眉推门走出,忽见一座小厅,跟“悠悠古玩店”格局相同,摆满了红尘里的古物。掌柜仍是树精,店员还是花妖。两只妖怪一声不吭,望着女孩安之若素。 燕眉走出小厅,回头望去,门牌上果然也写着“悠悠古玩店”,看样子这是“逆鳞”刻意经营的连锁小店,用红尘的古董掩盖密室的入口。 小巷僻静无人,燕眉佝偻身形,沿着墙角走到正街。夜深了,路上行人疏落,蚣明车在高空爬行,就像流淌着一股股彩色的烟雾。 燕眉走向车站,她不敢使用飞剑,丹离剑一出,无异于自报身份。 车站就在前方,寥寥站了几人。燕眉忽觉有些异样,一回头,看见一只灰黑色的犬妖,呼吸急促,口角流涎,三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汪!”女孩不及动手,犬妖狂吠一声。 “糟了。”燕眉抽出笔来,她可以击毙犬妖,可是毫无意义,吠叫已经惊动了整条街道,远处闪出几条人影,一边奔跑,一边对着符环狂呼大叫。霎时间,街头巷尾又冲出几人,有男有女,目光锐利,手里的符笔闪烁奇光。 “炎夏路”不是大道通衢,行人一向不多,忽然出现这么多虎探,足见白虎厅为了捉她倾巢而出,散步在整个玉京。 燕眉微微叹气,扯掉衣裳,露出本相,笔尖向下斜指,左手按住“壶公乾坤袋”,随时准备放出黄鵷。 虎探不急着合围,他们远远散成一圈,堵死女孩的去路。更多的人影从夜色里钻出,转念之间多了一倍,远处传来激烈的啸响。燕眉一抬头,但见流电掣空,数以百计的飞行器分从各地向这边飞来。 “流星……”燕眉的“炙弹符”刚要出手,周围的虎探忽然纷纷倒地,浑身电光流蹿,像被绳索捆住。 “爸爸?”女孩脱口而出,游目四顾,却不见人,忽听身后一声冷哼,她浑身一颤,掉头望去,燕玄机袖手站立,瞪着她一脸怒气。 “您怎么来了?”燕眉忍不住问。 “我不来你怎么办?”天道者冷哼一声,“你闹过了斗廷,还想大闹玉京?” “我……”女孩支支吾吾,燕玄机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臂,呼地冲天直上,脚下剑光涌现,宛如水间的彩虹,光彩流荡又迷离飘忽,然而神速了得,霎时突破音障,在空气中激起一串爆响。 气温陡然下降,燕眉发现自己升到了万丈高空,四面空旷寂寥,只有星河烂漫,追赶的虎探都在下方,愤怒的叫喊响成一片,数以百计的符咒冲天飞来,符光又慢又蠢,活是蠕动爬行的蚯蚓,不但没有接近,反而越落越远。一晃眼,符光消失了,玉京变成小小的一块,微微发出亮光,布满曲折无尽的沟回。 父亲的速度超出了燕眉的极限,丹离剑力不能支,发出痛苦的颤鸣。女孩的血都冲到脸上,心跳变得疯狂,身为万中无一的天才,她也承受不了这样的速度。 “爸……”燕眉叫了一声,对方没有理睬,燕玄机一口气冲破天顶,忽又向下俯冲,比起上升的势头更加迅猛。燕眉感觉自己成了断线的风筝,疯狂旋转,东飘西荡,狂风如同巨人,直要把她活活撕碎。 痛苦之间,忽又一顿,女孩的心脏差点儿蹿了出来,来不及尖叫,双脚踩上地面。她捂着胸口一阵干呕,脑袋晕晕乎乎,说不出的难受。 “滋味怎么样?”燕玄机明知故问。 “不怎么样!”女孩怒从心起,“你故意的吧?” “这只是小意思,”燕玄机森然说道,“如果我是皇师利,你连飞的机会都没有。” “我跟风巨灵斗过。”燕眉倔强挺身,环顾四周,发现身在荒野,父亲的冲霄车就在不远,李应钟和阳太簇站在车前,笑得云淡风轻,俨然事不关己。 女孩定了定神,回头问道:“您怎么找到我的?” “跟着那些虎探,”燕玄机的的目光投向乾坤袋,“黄鵷,出来。” “闷死了我,”大鸟钻了出来,尴尬地歪起脑袋,冲着天道者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燕玄机目光阴沉,“我让你看着燕眉,结果你居然跟她胡闹?” “全是我的主意,”女孩抢着说,“它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哼!”燕玄机怒血上涌,“砸了流水赌坊是不得已?大闹北极宫是不得已?全世界都在追捕你们,你们让我如何面对斗廷九星?” “你不用面对他们,”燕眉大声说道,“他们想要杀了你。” “胡扯,”燕玄机扬起眉毛,厉声说道,“你又打什么歪主意?” “她没说谎,”黄鵷幽幽叹了口气,“决议通过的时候我也在场。”燕玄机看着鸟妖惊疑不定,皱眉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方飞被裴千牛关进了地牢。”燕眉顿了顿,“他随时会死。” 燕玄机变了脸色,沉思一下,缓缓说道:“这件事我会跟斗廷交涉。” “交涉什么?”女孩冷笑,“他们等你自投罗网。”天道者漫不经意地说:“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不能让斗廷牵着走,”燕眉一咬嘴唇,“我们得反守为攻。” “哦?怎么说?” “我们去天狱!”燕眉说道。 “你说劫狱?”燕玄机皱眉问道 “不止劫狱,还要阻止天宗我的阴谋。” “天宗我在天狱?”燕玄机惊讶地扬起眉毛。 燕眉快嘴快舌,从贪婪宝库说起,一直说到鲲鹏图里的副本,最后说道:“我猜天宗我派了魔徒去天狱星,想要摧毁山都巢城,从而唤醒盘古、毁灭紫微。” “你太天真了,”燕玄机徐徐摇头:“天宗我能够察觉到你,焉知道那信息不是他故意泄露给你的?你说‘鲲鹏图’在天宗我的房间,焉知道那些副本不是另一个圈套?” “你不相信我?”燕眉急得跺脚。 “我相信我的眼睛,”燕玄机举目看天,“我去过天狱,走遍整个星球,我也没有见过山都巢城。” “可是……”燕眉还要辩驳,天道者却一摆手:“我会去一趟天狱,但在此之前,你必须返回南溟岛。”边说边指冲霄车。 “不,”燕眉脱口叫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这是命令!”燕玄机声色俱厉。 “我要跟你去天狱。”女孩固执地说。 “我一时去不了,”燕玄机看了看天,“今晚我还有事。” “什么比天狱的事更重要?” “对我来说更重要。”燕玄机平静地说。 “盘古的觉醒关系世界的命运。” “我不关心世界,”天道者冷冷说道,“我只在乎身边的人。”女孩愣了一下:“跟我有关吗?”燕玄机沉默不答,燕眉的脸上刷地失去血色,颤声说道:“燕郢?你找到他了?” “够了!”燕玄机扬起脸来,“交出你的毛笔、飞剑和乾坤袋。” “不,”燕眉抽出毛笔,怒目相向,“想都别想。” “最好别这么干,”黄鵷小声提醒,“傻丫头,我保证他会让你躺着回去。” 女孩使劲咬着嘴唇,死死盯着父亲,可她很快感到绝望,燕玄机眼神不可动摇。她几乎落泪,强自忍住,慢慢解下乾坤袋,和笔一起交给李应钟。 “还有剑!”燕玄机冷冷说道。 燕眉气恨恨一挥手,丹离剑飞向父亲,燕玄机随手接过,递给阳太簇:“看好了,别让她拿到。”阳太簇双手捧剑,笑着说:“燕眉小姐,请登车!” 燕眉直视前方,僵硬地走向车门,但听燕玄机在身后说道:“李应钟、阳太簇,她敢胡闹,你们可以使用任何符咒。记着,无论如何,必须把她送回南溟岛。” “遵命!”两个下属齐声回应。 燕眉冲进车厢,悻悻坐下,绷着脸大生闷气。不多时,阳、李两人也双双登车,手握着符笔在她对面坐下。 车门无声合拢,冲霄车离开地面。燕眉低头看去,父亲站在地上举头翘望,孤独的身影越来越小,看上去有些凄惶无助 燕眉的眼眶湿润起来,转眼间,父亲的影子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漆黑苍茫的大地,山峦在上面奔走,就像她的心情一样起伏不安。 以前每一次返回学宫,燕玄机都会亲自送别女儿。他长久地看着燕眉,仿佛女儿一去不回,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他孤身一人,站在南溟岛的顶端,如同苍凉的礁石,目送飞车消失在天际。燕眉也会一直注视父亲,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这才窝在座椅里面,抱着膝盖无声痛哭。 她的疑心不是没有理由,她曾经溜进父亲的书房,发现了一本讲述如何杀死天道者的书,上面写满燕玄机的笔迹,他在认真地思考自杀,同时伪装成自然的死亡,时间定在了燕眉的十八岁,女儿成年以后,他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 燕眉烧掉了那本书,燕玄机也从未提起,就像那本该死的书并不存在。但让女孩悲哀的是,她能烧掉一万本书,也无法把一个念头从父亲的心里赶走,她知道燕玄机的心结所在,可她完全无能为力。 父亲与方飞相反。小裸虫貌似弱小,内心坚强,总能一次次挑战死亡;燕玄机身为天道者,心灵深处却藏着自我毁灭的因子,貌似强大,命如游丝。更不幸的是,他的弱点被皇师利看穿了,制造了一个陷阱,把他导向灭亡。 燕玄机画地为牢,一直远离道魔之争。魔徒里有他最不愿面对的人,可他越是逃避,越是沉溺其间,妻子的死亡成为巨大的梦魇,在他的生命里不断循环,日复一日地耗尽了他的活力,他就像冬眠的巨龙,只有燕眉偶尔能让他清醒。 为了女儿,燕玄机再一次踏入尘世,无可避免地将要面对儿子。最该逃避的东西拥有最致命的引力,如同烈火吸引飞蛾,燕郢也吸引着父亲,一知道他的下落,燕玄机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燕眉毫不怀疑父亲能打败哥哥,可是燕郢的死亡不是结束,燕玄机会落入悲恸的深渊,他将一蹶不振,再也无力面对天宗我和皇师利。 女孩抱着一丝侥幸,希望父亲不要找到燕郢,对于燕玄机来说,这件事必须去做,可对燕眉来说不是燃眉之急,真正的危机在天狱,方飞进了地牢、朝不保夕,天宗我的魔爪伸向了盘古,如果让他得逞,世界将会迎来浩劫。 父亲还是方飞?家族还是世界?个人荣辱还是芸芸众生?燕眉天人交战,陷入无比的困惑。 燕玄机的影子消失了,女孩吐出一口气,使劲抹去泪花,回头直视前方,两个男子满面堆笑,手里的笔尖却像指南针一样对着她。 “笑什么?”燕眉冷冷说道,“就像两个白痴。” 两人的笑容慢慢僵硬,对望一眼,无奈摇头,他们都领教过这个大小姐的暴脾气,回岛的路上两人一刻也别想好过。 “燕眉小姐,”阳太簇苦笑:“我们奉命行事,到了南溟岛,我再给你赔罪。” “我请你吃饭,”李应钟讨好,“‘沧流馆’有几样新菜式……” “没兴趣。”燕眉挺身站起,唬得对面两人也随之起身,笔尖对准女孩,符咒一触即发。 “慌什么?”燕眉翻个白眼,“我上卫生间。”悍然穿过两人,径直走向车尾,后面的两人亦步亦趋,笔尖始终指着她的后背。 “我要方便,”女孩脸也不红地说,“你们也想看吗?” “燕眉小姐,”阳太簇不胜尴尬,“我劝你不要花招。” “人有三急,”燕眉冲他冷笑,“你就不撒尿不拉屎?” 话一出口,对面两人的脸上都蒙了大块红布,李应钟咳嗽一声,小声说:“我们没这个意思,只是……” “放心好了,”女孩努了努嘴,“我全副家当都在你们手里,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这辆车。” “好吧!”阳太簇无奈地说,“我们守在外面,如果叫喊小姐,希望你马上回应。” “不然我们会破门而入。”李应钟耳根通红,“那样,嘿,恐怕不太好。” “啰嗦。”燕眉推开窄门,走了进去,反手虚掩门扇,从怀里掏出一个方盒子。她望着盒子迟疑不决,这是无可挽回的一步,一旦走了出去,她也不知道将来如何面对父亲。 燕眉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一张柔和平凡的面孔,明亮的眼睛似乎在笑,猛然间,她手指收紧,轻声念出咒语:“嘎哩嘎呀嘎嘎……” 盒盖动了一下,悠然向外开启。 第十五章、一指龙文 第十五章、一指龙文 火球在方飞的手心跳动,灼热的亮光均匀地铺洒在粗糙的地面上。他的右手向前推出,神识注入息壤,地皮应念一动,徐徐拱了起来,先是浑圆如球,渐渐向上拉伸,升到男孩一样高矮,变得椭圆修长,如同一颗竖立的鸟蛋。 “变!”方飞低喝一声,神识裹住息壤,清晰地触摸到了每一个土元胎。 息壤中的元胎多而密集,活跃无比,统统挤在一起,仿佛血肉相连,简直密不可分。方飞试图控制元胎,几次三番都被息壤拒绝,一想到灵昭危在旦夕,他就焦躁起来,强行控制元胎,后者奋力反击,把他的神识赶了出来。 方飞快要疯了,拼命压榨元神,神识漫如潮水,反复冲击息壤。两股神识在息壤里交锋,方飞身前的“鸟蛋”凹进凸出,剧烈地改变形状,忽而拉长,忽而变粗,甚至显现出人形轮廓,眉眼口鼻呼之欲出。可是好景不长,很快形影模糊,变回光溜溜的卵形——那是盘古的形状,任由方飞如何攻击,沉睡的巨人如同崇山峻岭,巍然屹立,不可动摇。 元气很快耗尽,元神疲惫不堪,方飞恶心想吐,浑身发软,因为紧张和沮丧,精神到了崩溃边缘。 “变!”他大吼出声,叫声凄厉凄凉,在牢房里反复回荡。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一想到灵昭正在经历的凶险,他的心就在滴血。那个悲惨的女道师,在这儿度过了漫长的十年,没吃没喝,不见天日,无休无止地对抗残暴的魔徒。皇师明活着是因为邪恶的信念,灵昭能够活下来,全是因为对女儿的思念。 可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因为一念之仁,她帮助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她救了方飞,却把自己推进了火坑。 “变呀!”方飞又吼一声。他掏空了元气,他的神志飘浮起来,意识渐渐模糊,猛可景物变幻,息壤消失了,火焰不知去向,昏黄的光亮弥漫四方,忽来忽去,鸟儿一样自在地飞翔。 这一幕似曾相识,方飞很快意识到这是梦里见过的盘古元神。无尽的压力猛扑上来,沉滞的感觉布满全身,他下意识扭曲身子,顺应巨大的压力,徐徐滑入那一片黄光…… “这就对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顺从祂,不要对抗。” “天道师!”方飞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幻象消失了,他又回到牢房。方飞不胜迷惑,刚才他没有做梦,却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幻觉,盘古的压力清晰可觉,天道白的声音也如在耳边。但这一段幻觉点醒了他,让他明白了症结所在,为了救人,方飞试图控制息壤,不料适得其反,激起了盘古的反抗。土巨灵拥有开天辟地的伟力,方飞强攻硬打,好比以卵击石。 “顺从是为了消除敌意,盘古会试探你、考验你,你不能抗拒祂,也不能融入祂,你得在顺从与融合之间保持平衡。如果做到这一点,那么你就能与盘古建立起一种联系,透过这种联系,你会获得土巨灵的力量。” 梦里老道师的话语在脑海回荡,方飞深感羞愧。天皓白早已指明一切,可他放任焦虑和愤怒,完全忘记了已经领悟的道理。 “顺从而非对抗……”方飞调匀呼吸,打起精神,凝目望去,发现失去神识支撑,息壤已经缩了回去。他闭上双眼,伸出双手,神识注入地面,息壤悠然升起,如同一个越吹越大的气泡。方飞平心静气,不再对抗盘古的元神,神识柔滑如丝,顺着盘古的意念在息壤里流转,就像一块随意变化的黏土,填满元胎之间细微的空隙。 盘古失去了敌意,神识随他流转,双方不断融合,又不断分开。分分合合,来来去去,方飞的意识脱离了身体,一点点跟息壤里的土元胎联结起来,盘古的孤寂呼啸而来,伴随来自地心的无尽活力,这种活力意味着强烈的渴望—— 永无止境的生长,填满所有的空虚。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方飞一分为二,他望着息壤,息壤也在打量着他。闪念之间,息壤变成了男孩的模样,高矮胖瘦,惟妙惟肖,它抿着嘴巴,歪着脑袋,眼珠滴溜乱转,就像初生的婴儿,好奇地审视这个世界。 方飞看着泥人,心里有点儿糊涂,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化身,还是盘古的分身,泥人的体内,两种神识并存不悖,一半属于盘古,一半属于方飞,两种神识融合起来,形成了某种焕然一新、不可言说的东西。不是自由意志,胜似自由意志。 方飞走了一步,泥人同步走出,他旋转一圈,泥人也随之旋转,两人宛如真实与镜像,隔着虚空翩翩起舞。 方飞停了下来,望着对面的泥人,心里充满水**融的感觉。 “你是我吗?”方飞喃喃问道。 “我就是你!”泥人开口回答,一时间,方飞也闹不清它在重复自己的心思还是宣示盘古的意志。 “去找灵道师!”方飞下令。 泥人转身走向墙壁,晃一晃,穿墙而过。方飞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了,先是昏黑幽沉,随之微微发亮,四周黄乎乎、热烘烘,既不清晰,也不模糊。 他很快意识到,这些画面来自泥人,他正以化身的视角观看一切。发出黄光的物质是息壤,常人只能看见泥土,化身却能透过泥土看清本质。土元胎的光亮驱走了黑暗,有如指路明灯,给穿墙的同类指明了方向。 这感受古怪极了,方飞心跳血涌,紧张地操纵着化身,唯恐一不小心瓦解崩溃,可他很快发现自己杞人忧天,泥人身在息壤,完全无拘无束,堪比剑鱼分开海水,四周的息壤犹如融化的油膏,滑滑溜溜,毫无阻力。 泥人恣意地遨游,很快撞上了“蓐收金门”。金门冰冰凉凉,方飞撞了几下,果然坚不可摧,他驾驭泥人绕开金门,反复试了几个方向,息壤忽然消失,进入一座牢房,可是空无一人,并无生命迹象。 方飞继续搜寻,不断放出神识,透过泥人在息壤里扩张。不多时,他捕捉到若干声响,除了激烈的碰撞,还有阴沉沉的雷声。 “左前方!”确定了声音的位置,泥人向前飞奔,穿过两座空牢,声响越来越近,方飞感觉一阵莫名的兴奋——既然还在搏斗,足见魔徒没有得手。 搏斗就在前面,方飞放慢了速度,神识铺张扩散,很快勾画出牢房的轮廓。泥人悄无声息地滑向左边墙角,徐徐钻出墙壁,偷偷向外窥探。 牢里上下四周布满了灌木藤蔓,密层层俨然原始丛林。对于土化身来说,这些脆弱的植物十分凶险,一旦碰到踩到,好比虫子撞上蛛网、马蹄踩中铁刺,藤蔓根须钻进化身,能像剃刀一样切开息壤,甚至打破元胎的黏结,把整个化身搅成一团烂泥。 这是灵昭布下的陷阱,用来迟滞魔徒的攻势。枝叶里,藤蔓间,大小两道人影正在忘我搏斗—— 皇师明磕磕绊绊,常被植物缠住,浑身金刃翻飞,不断切开羁绊,两人相隔不过一米,息壤的微光映照出灵昭的样子,女道师的真身与化身容貌相同,可是满头白发、脸如白纸,身上血迹斑斑,左肩和右腿伤势严重,左臂软软垂下,右腿一瘸一跛,每一次跳跃,都给她的脸上留下痛苦的痕迹。 可她没有一味退让,而是不断奋起反击,反击来自双手食指,左起右落,指尖划过虚空,留下淡青色的光痕,勾连不断,闪耀不灭,微微扭曲蠕动,竟是精妙的龙文, 她在书写符咒,用的不是毛笔,而是两根手指。 指头也能写符,方飞闻所未闻,不过事实就在眼前,不但龙文耀眼,龙语也从灵昭口中吐出,风雷齐鸣,正是方飞先前听见的声音。“极烈符”化为大火涌出灵昭的指尖,呼啦啦裹住了扑来的魔徒。牢房里高温灼人,魔徒身上的金刃在火焰里融化,变成亮闪闪的雾气,周围的植物争相钻进火里,缠住魔徒的手脚,助长奔腾的火势。 皇师明变成一个火球,他大力一缩,忽又向前蹿出,如同蜕皮的毒蛇,整个儿钻出火焰,左臂暴涨伸长,掐向灵昭的脖子。女子仰身躲过,脚下踉跄未稳,小腹传来剧痛,魔徒的右脚仿佛刺刀,嗤地贯穿了她的身子。 灵昭摔进灌木丛里,口中发出痛苦的**,眼前微微一黑,巨大的影子向她压来。 砰,撞击声沉闷异常,皇师利向左翻出,滚到一边咆哮如雷。 灵昭满心诧异,挺身坐起,忍痛望去,但见魔徒的身子臃肿不少,皮球似的翻来滚去,定眼再瞧,她失声惊叫:“方飞……” “方飞”就在那儿,活是一只考拉,手脚齐下,搂住皇师明的脖子。 灵昭喜极而泣,先前见到皇师明的化身,她以为男孩遭了毒手,心中悲愤绝望,只想以死相拼,谁想方飞不但活着,而且练成息壤化身,危难关头,缠住了魔徒,把她从鬼门关里拉扯回来。 “断呀!”方飞四肢发力,想要拧下敌人的头颅,这是化身的中枢,脑袋一丢,化身也会崩溃。可是魔徒的脖子有如铁柱,使尽力气也撼动不了,忽然身后风起,皇师明的手臂翻转过来,吐出两截金刃,嗤嗤两声,刺入他的胸背。 化身受创,本体也觉痛苦,方飞呼吸不畅,身子像被劈开。他闷哼一声,放出“火魔千手”,轰隆声响,火焰点燃自身,熔化体内金刃,随后滚滚向下,形同百十条燃烧的铁索,把皇师明从头到脚缠绕起来。两人同时陷入火海,方飞仿佛置身熔炉,灼痛从内到外,汗水淋漓而下,呼吸的空气就像沙漠的焚风。 魔徒怪叫一声,沉身潜入息壤。失去空气支撑,火焰立刻熄灭,方飞无奈放手,掉头就走,皇师明紧追不放,两人绕着牢房疯狂追逐,一如虎鲸追逐海豹,息壤软如水、滑如油,紧紧围绕在两人四周。 土遁极耗元气,短短十秒,方飞就被掏空,真身气喘如牛。魔徒的速度丝毫不减,皇师明是顶尖儿的甲士,元气充沛,超群绝伦,霎时逼到近前,右手迅猛抓出。方飞有所察觉,尽力一蹿,像是飞鱼出水,破土而出,滚回牢房。 皇师明一抓落空,跟着钻出息壤,忽然青光满目,无数光团灿如繁星,化为一股激流向他涌来。 树王灵孢!皇师明吃过这些光团的苦头,下意识想要缩回土里,不防人影忽闪,方飞反身扑来,一把将他搂住。皇师明叫声“好”,抓住男孩,双臂发力,想要把他撕成两半,忽听噗的一声,方飞浑身爆出根须藤蔓,粗细不一,数以百计,皇师明就像抓到一只刺猬,千蛰万刺,无从着手,但觉手臂剧痛,根须毒虫一样钻了进来。 方飞孤注一掷,把灵孢藏在体内,化身人肉**,扑向魔徒的一瞬,灵孢变成根须冲出身体,也把皇师明钉在一块儿。 魔徒凄声怪叫,急要摆脱方飞,可是男孩不顾生死,拼命把他抱住,木克土,藤蔓扎根息壤,源源吸走皇师明元气,魔徒浑身发软,极力变出金刃,一面切断藤蔓,同时斩向方飞。 方飞早有防备,使出“火魔千手”,火流跟随藤蔓涌向金刃。皇师明无可奈何,召出水化身应对,水光湮没火焰,又被息壤里的藤蔓吸走,灵孢雨点般落到魔徒身上,生根发芽、汹涌暴涨,连同方飞一起,化为活生生的枷锁。 魔徒摆不脱,挣不开,精气飞快流逝,禁不住咆哮连连。 “皇师明……”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虚弱里透着坚毅。魔徒应声回头,灵昭抿着嘴唇站在他身后,脸上血迹未干,眸子幽幽发冷,右手食指吐出一束冷青色的光芒,凝聚不散,长约八寸。 “神剑符……”皇师明尖叫一声,缩身想逃,可是藤葛纠缠,动弹不了。灵昭手指一挥,青茫茫的剑气一扫而过,魔徒浑身僵挺,脑袋转了半圈,骨碌碌向下滚落,啪地摔成一堆烂泥。 方飞怀里一空,皇师明雄伟的躯干化为泥浆,软乎乎、滑溜溜,从他双臂之间悄然溜走,剩下的藤蔓、枝条彼此纠结,呆柯柯杵在那儿,活是一副奇怪生物的骨骸。 男孩愣了片刻,方才意识到敌人已被打败。他收回双手,缓慢后退,息壤从脚底涌出,飞快地修复残缺的躯体。 咕咚,灵昭摔倒在地,躺在那儿两眼紧闭,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完成了决胜一击,到了这个时候,已是油尽灯枯。 “灵道师……”方飞冲上去扶起女子,用手探了探,鼻息微弱,心脏还有搏动。 “还活着!”方飞放下灵昭,颓然坐下,他伸出食指,轻轻挥舞,试图书写医疗符咒,可是写来写去,符光零零星星,无法结成文字。 “你想写符?”灵昭的声音虚弱传来,方飞回头一瞧,女道师张眼看来,眸子暗淡,男孩讪讪收手,说道:“我随便试试。” 灵昭注视他半晌,试图支撑起来,方飞把她扶到墙边,背靠墙壁坐了下来。 “多谢!”灵昭定眼望着他,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苍龙方飞,你总能让我吃惊。” “我来迟了。”方飞歉然说道。 “不迟,”灵昭笑了笑,“还能见最后一面。” “最后?”方飞不禁骇然,“您在说什么?” “我伤得太重,”灵昭看看自身,“这一次怕是过不去了。” “不可能,”方飞急声说道,“我会救您。” “怎么救?”灵昭苦笑,“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药,没有大夫……”方飞忽然说道:“用符咒呢。” “符咒?”灵昭摇摇头,“我一个字也写不了。” “灵道师,”方飞迟疑一下,扬起食指,“怎么用手指写符?”灵昭盯着他,半晌问道:“你会说龙语吗?” “会!”方飞点头。 “果然,”灵昭叹了口气,“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这跟龙语有什么关系?” “因为……”灵昭扯动伤口,痛得倒吸冷气,“最早书写符咒的生灵不是道者。” “不是道者?”方飞脑海里闪过一个修长宛转的影子,心血上涌,脱口而出,“是龙!” “不是普通的龙,而是神龙,”女道师纠正男孩,“祂们用的也不是毛笔,而是祂们的身体。” “身体?” “神龙把身体当做符笔,把天地当做符纸,写下壮观绝伦的符字。” “这么说,书写符咒不一定要用毛笔。” “符笔出现很晚,它是道祖的发明,刚柔并济,简捷高效,放大了我们的力量,加快了写符的速度,如果运用得法,能用最短的时间书写最强的符咒。神龙的符咒强大稳定,可是太花时间,而在战斗中,速度决定了胜负,”灵昭叹了口气,“符笔流行是自然淘汰的结果。” “神龙被道者打败了?” “打败太武断,确切说是降伏,有时神龙会追随降伏祂们的人,当这些人死去,祂们也会离开。” “怎样才能像神龙一样写符?”比起历史,方飞更关心现实。 “用龙的方式。” “龙的方式?” “龙之文,龙之语,龙之气,三者缺一不可,”灵昭顿了顿,“也就是说,你先得是一个元气纯净的苍龙人,还得是一个会写龙文的‘龙语者’。” 方飞心跳加快,起身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如果……”男孩咽下唾沫,“三个条件都满足呢?” “那么,”灵昭似笑非笑,“你就能学习‘一指龙文’。” “和您一样?” “和我一样!” “您能教我吗?” “可以!”灵昭点头。 “太好了,”方飞眉飞色舞,“学会这个,我就能写出医疗符咒……” “救我?”灵昭笑道。 “对!” “不可能,”灵昭徐徐摇头,“你死了这条心。” “为什么?”方飞瞪大双眼。 “傻孩子,”灵昭艰难地抬起右手,抚摸化身的脸颊,方飞远在数千米外,也能感受到她冰凉的手指,“符咒来自元神,化身不能写符,因为它没有元神。” 方飞从九天之上摔了下来,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说:“如果我要救你,就得亲自来这儿?”灵昭没有回答,只是苦笑。方飞想了想,注目女子:“您还能支撑多久?” “足够教完‘一指龙文’,”女道师枯槁的脸上闪过一丝神采,“苍龙方飞,这是我最后一课。” “谢谢!”化身单膝跪下,真身的眼里闪动泪花。 “我只能说,不能示范。”灵昭慢慢地将运气、发声的方法对着方飞说了一遍,“最重要的还是控制神速,你能变出息壤化身,已经接近三倍神速。不过手写龙文,神速不是越快越好,根据龙文的笔势变化,笔画纵横曲直,神速也得忽快忽慢,元神的流转要和龙文的书写内外呼应,双方节奏一致,符咒才能成功……” 灵昭的话语透过化身传到方飞耳中,他边听边写,伸出食指对着空气勾画,元气钻出指尖,注入虚空,忽隐忽现,时有时无,唯一让人欣慰的是,他能感觉到元神的流速,对于神速的控制了然于胸。 灵昭的声音越来越轻,断断续续,不成词句,女子的生命正在飞快的流逝,就像枯萎的花,干涸的水,眼神渐渐迷离,嘴角浮现出谵妄的微笑。她就要死了,可她并不遗憾,薪尽火传,知识和意志后继有人,有了“息壤化身”和“一指龙文”,男孩已经获得了在地牢里生存的能力。他会顽强地活下去,一如黑夜里的星辰,无论过去多久,永远闪耀光辉。 方飞意识到灵昭的处境,心急如焚,所有精神都贯注指尖。他使出“御神”,努力控制神速,跟随龙文的笔势,大开大合,大起大落,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天青色的光痕。 突然元神跳了一下,神脉的脉流溢出元神,融合浩荡的元气,化为千丝万缕,若有若无地通向指尖。 男孩的笔势一下子变慢了,指尖移动的范围大幅缩小,不过数秒时间,完全归于静止。指头尽管停下,书写的欲望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体内仿佛藏了一头怪兽,奔腾怒吼,想要破体而出。 修行到了紧要关头,一如黎明前的黑夜,方飞浑身发烫,汗如雨落,指尖元气萦绕,亮起一盏青灯,光芒照亮了牢房,静止的手指颤抖起来,越抖越快,频率直追蜂鸟的翅膀,一股强烈的意念在指尖徘徊,欲罢不能,不吐不快。 “玄叱飞光!”他口吐风雷,流畅的龙文从指尖一泻而出,牵连不断,盘空起舞,如同一条条细小的飞蛇,倏忽抱成一团,发出炫目的强光。 嗤啦,光团里飞出数十道闪电,击中蓐收金门,电光纵横流蹿,滋滋作响。金门上镌刻的龙文变得灼亮,如火如金,扭曲流淌,电流不由自主,纷纷钻进字里,很快消弭无痕。金门暗淡下来,就像一张不苟言笑的大脸,冷冰冰,硬梆梆,拒人于千里之外。 方飞注目金门,轻声说道:“隐书!”左手白光闪过,隐书悄然出现,光白素净,皎洁如新。他稳住心神,手指在书上写下“天狱地牢蓐收金门”一行文字。稍一沉寂,版面一下子跳出数十个青煜煜的龙文,笔画扭曲,形体多变,就与金门上的符咒一模一样。 他心子狂跳,翻转隐书,白石版的背面青茫茫一片,写满数十个龙文,字迹细小,忽聚忽散,可是字义连贯,正是一道反咒。 狂喜直冲头顶,方飞几乎想要亲吻这本旷世奇书。他把反咒浏览数遍,一字不漏地牢记在胸,随即收起隐书、闭眼冥想,元气流向指尖,手指颤动起来,喉头剧烈振动,吐出沉雄有力的龙文—— “脱万物顺五行辟风雷藏神机无遮无拦四方有界六合归一天地无心风不留行……” 一口气写完反咒,字迹飘荡半空,势如灵蛇狂舞,方飞盯着龙文,体内传来一股悸动。 “聚!”他手指金门,龙文相互纠缠,疯狂扭动,结成一个光灿灿的圆球,大如人头,照得四周如同白昼。 “开!”方飞一声断喝,光球冲向金门,轰隆一声,光球爆裂,化为数百道强光,蜿蜒扭曲,如蛇如龙,贴着金门到处乱蹿。 金门感到威胁,亮起火红的符字。符文遇上青光,一如烈火遇水,稍一挣扎,旋即熄灭。不过片刻,金门上的刻字都被天青色的光亮填满,吱嘎嘎闷响不断,金门向前挪开五寸,露出一条狭窄的门缝,外面一团漆黑,仿佛怪兽张口,喷吐冷酷白气。 方飞打起精神,闪身钻出牢房,嘎的一声,金门从后关闭。外面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就像融化的沥青裹在身上,他屈指一弹,火焰涌出手心,就像一朵红花凌空绽放。 火焰抖了一下,忽然掉头向左,受到某种力量的吸住,变得细细长长,定定地指向远处。方飞转眼望去,一团漆黑,随即放出神识,忽觉头皮发炸,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黑暗尽头的东西。 “土伯?!”方飞收起火焰,亡命狂奔,他的息壤化身就在灵昭身边,真身、化身藕断丝连,方飞能够轻易地感知到化身的位置。 吸力从脚下传来,方飞仿佛踩进了一摊烂泥,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御神!”他心里大叫,尽力一跳,挣脱引力沼泽,纵身向前飞蹿。一口气跑出数里,脚下引力稍稍减弱,方飞来不及高兴,引力忽又变强,重重叠叠,凶猛地拉扯每一个细胞,懒洋洋的感觉从骨子里漫了出来,他几乎想要放弃挣扎,可是理智不断敲打着他,男孩打起精神,又一次挣脱了引力。 引力时有时无,毒蛇一样追随他的脚步。方飞忽而陷落,忽而跳出,闹得满身大汗,心里却很明白——土伯就在后面,跟他相隔不远。 土伯不是蠢笨的野兽,它有猫的眼睛,也有猫的阴险,藏在黑暗深处,不紧不慢地跟着男孩,把他当做玩物,反复戏弄对方,直到对方筋疲力尽,再来慢慢享用美餐。 又跑数里,方飞停下脚步,伸手向前,金门冰冷光滑,化身与他隔门相对,也用同样的动作触摸门板。 “脱万物顺五行辟雷霆藏神机无遮无拦四方有界六合归一天地无心风不留行……” 龙语震响,龙文闪耀,一阵奇声怪响,金门向外敞开,忽听一声低吼,脚下引力增强,狂风从后吹来,夹杂刺鼻的腥臭。 土伯扑了上来,方飞闪身钻进牢房,回头抵住金门,砰的一声关得严实。 沙沙沙,金门外传来抓挠的声音,伴随巨兽沉重的呼吸。方飞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剧烈的心跳撞得胸膛生痛。 金门上符字灼亮,道祖符咒发动,巨兽呜咽一声,停止了抓挠,可是呼吸还在,一起一伏,不断牵动方飞的神经——土伯并未离开,它在金门之外耐心地等待。 “畜生!”方飞咒骂一句,回眼看去,灵昭头颅歪斜,寂然不动。失去元神的庇护,盘古捕获了她,女子的身躯正在下沉,息壤如流沙一样把她掩埋。 方飞冲上前去,一探鼻息,呼吸全无,身子僵硬冰冷,感受不到血脉的搏动。 “死了吗?”方飞周身发冷,经过短暂的慌乱,他又冷静下来,放出神识查探,但觉女子的元神并未离开身体,只是晦暗无光,神速接近零点。 元神还在,就有生机。方飞挺身站起,叱咤风雷,笔势纵横,指尖青光乱闪,符字飞快跳出——“清创符”、“止血符”、“生肌符”、“益阳符”、“补气强心符”、“固本培元符”……但凡学过的医疗符咒,一股脑儿飞向女子,写完一遍,再写一遍,定眼看去,灵昭纹丝不动,息壤已经漫过了她的脖子。 绝望像是毒液,徐徐注满胸膛,方飞筋疲力尽,跪倒在地,手指无力垂下,眼前模糊不清,泪水顺着鼻沟流入嘴里,苦涩的味道悄然化开。一时间,他想到了父母,想到天皓白,最亲近、最爱戴的人一一死去,每一次他都近在咫尺,可又全都无能为力。悲恸和自责淹没了他,方飞张开嘴巴,哭得撕心裂肝。 “你哭什么……”一个声音气若游丝,在他耳边悠悠响起。 方飞猛地抬头,瞪眼望着灵昭,女道师从土里浮了上来,睁开双眼,空洞地望着他。 “没什么……”方飞话一出口,忽又破涕为笑,“灵道师,你还活着啊?” “傻孩子,”灵昭摇头苦笑,“你写了那么多符,我又怎么会死?” “我也不知道该用哪种。”方飞大喜大悲,变得呆头呆脑。 “符咒是元神的外观,用心写出的符咒都会有用……”灵昭呼出一口气,疑惑地看着方飞,“这是真身吧?你怎么过来的?” “我打开了蓐收金门……”方飞话才出口,女子浑身一震,闭上双眼,寂无声息。 “灵道师!”方飞吓得叫了起来,忽见女子又睁开眼睛,冲他笑道:“没事,我只是、只是有些激动。”她喘息片刻,又问,“你怎么做到的?” “我用了反咒。”方飞老实回答。 “反咒?”灵昭越发惊讶,“门上的符咒深奥无比,我花了十年也没找出它的反咒,这么短的时间,你又怎么……” “我有隐书!”方飞答应过燕眉,不能泄漏隐书的秘密,可是灵昭几次救他,为他出生入死,面对这个女子,他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 灵昭瞪着男孩,忽又闭上双眼,胸口起伏良久,睁眼问道:“谁给你的隐书?” “龙夫人,”方飞顿了顿,“也就是龙姬。” “龙姬?”灵昭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她沉默一下,又说,“可你……” “我是裸虫,”方飞说出她心里的疑问,“你想问隐书为什么选我?” “是啊!”女道师喃喃说道。 “我也不知道,”方飞摇头苦笑,“希望有人来告诉我。” “罢了!”灵昭注目金门,那儿传来沙沙细响,“外面有什么?” “土伯,”方飞心有余悸,“它差点儿吃了我。” “不太妙,”灵昭沉吟,“那家伙是个一根筋,它会一直守在外面。” “怎样才能让它走开?” “它只听盘震的。” 方飞迟疑一下,轻声说:“杀了它呢?” “没用,”灵昭木然摇头,“这里接近地心,与地面隔了数百里的息壤,不会‘缩地法’,花几年也上不去。盘震每过一段日子都会来喂土伯,见到妖兽的尸体,你猜它会怎么做?” 方飞心头冰凉,又问:“盘震进出地牢,用的是‘缩地法’?” “对!” “能用土化身使出‘缩地法’吗?” “不能,要会‘缩地法’,先得会‘镇星术’,那是夸父与生俱来的本事,别的生灵想学也学不了。” “镇星术,”方飞但觉在哪儿听过,冥思苦想,忽然一拍手,“盘震说过,土伯也会‘镇星术’!” “那又怎样?”女道师见他高兴,不觉有些奇怪。 “土伯也会‘缩地法’,为什么不去地面?”方飞又问。 “道祖把它困在这儿,”灵昭苦笑,“老实说,地牢的犯人是土伯才对。” “道祖用什么困住它?” “一些符咒,就像蓐收金门……” “隐书有反咒吗?” “应该有,你……” 方飞呼出一口气,说道:“我要释放土伯。” “什么?”灵昭吓了一跳,“你疯了!” “没疯,”方飞一本正经,“释放它之前,我要降伏它。”灵昭瞪着男孩目定口呆,半晌问道:“凭什么?” “隐书,”方飞眼眸闪亮,“支离邪打败过土伯,隐书里一定有制服这种妖兽的符咒。”他左手一翻,召出隐书,伸出食指在上面写道:“降伏‘土伯’的符咒。” 字迹隐没,青光闪耀,浮现出七八行符字。隐书十分体贴,一溜儿写的全是龙文,省掉了他翻译的工夫。 男孩看过一遍,眉眼舒展,流露笑意,灵昭忍不住问:“什么符?”见她迷惑,方飞才意识到她看不见隐书,于是答道:“‘勾芒碧灵符’和‘玄冥镇妖符’。” 灵昭怔了一下,只觉难以置信:“就两道?” “对!”方飞问道,“您会写吗?” “第一道勉强能写,”灵昭皱起眉头,“‘勾芒碧灵符’是的‘幻生符’,需要对木化身有超强的控制力,对你来说可以办到……第二道‘玄冥镇妖符’,别说是我,我认识的人里面,会写这道符的也寥寥无几,恐怕……” “我会!”方飞眸子闪亮,双颊涌起红晕。 “你会写‘玄冥镇妖符’?”灵昭瞪大双眼,直觉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孩就像一口聚宝箱,总能无穷无尽地掏出宝贝。 “对!”方飞用力点头,灵昭呆了呆,又说:“不光会写,还要能用……” “我用过。” “什么时候?”女道师越发惊奇。 “降妖猎怪,”方飞说道,“我用这道符降服了紫翳和变豹。” “紫翳?”灵昭愣了一下,“腾蛇之王?”方飞点点头,伸出手指对着隐书写写画画,灵昭忍不住问:“你找什么符?” “‘天狱禁锢符’的反咒,”方飞翻过玉版,“有了。” “当心,”女道师提醒:“皇师利的符咒很厉害。” “知道了!”方飞低声念咒,指尖飞出一串龙文,扭曲融合,变成一个天青色的光团,停在指尖,凝结不去,光芒起伏流转,蕴含非凡大能。 他注目光团,反手点出向心口,光团如同钦原,嗡地钻进胸膛,青光四面扩散,宛如圈圈涟漪。随即红光炽亮,“天狱禁锢符”狰狞毕露,一个个符字宛如一团团火焰,火光纵横流淌,化为燃烧的锁链,缠住他的躯体,抗衡反咒的青光。 焦臭弥漫牢房,方飞浑身抽搐,痛苦刻在脸上,正反两种符咒把他的身体当做了战场,逐分逐寸地争夺较量。火红色的符文顽固不退,焚烧肌骨,冲击元神,方飞站在那儿,就像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四周闪电出没,光蛇一样在火里穿行。 灵昭看得心惊,不由恐惧起来,血肉之躯不比蓐收金门,两道符咒一味争斗下去,恐怕火光消失之时,方飞也会烧成灰烬。 “这样不行,”女道师叫道,“方飞,快停下。” 男孩嘴角抽动,一声不吭,抬起右手,吃力地写出第二道反咒,字迹断断续续,龙语低沉起伏,连写两遍也没成功,身上火光暴涨,青光节节败退。吃过这场苦头,方飞渐渐明白——不是所有的反咒都能成功,正符太强,照样可以压倒反咒。 灵昭心急如焚,想要起身,奈何浑身乏力,稍一挣扎又坐了回去。她瞪眼望去,弥漫的红光里,方飞了无惧色,扬起手指,不慌不忙地写出第三遍符咒。 龙语声响过,符咒凝结成形。方飞反手点出,两道反咒相互重叠,化为天青色的激流,涤荡他的身心,赶走深入骨髓的灼痛。红光暗淡下去,符字一一消失,束缚的感觉消失了,如同破茧的飞蛾,获得久违的自由。 “分!”方飞分光化影,变出两个分身。 “哦,”灵昭明白了他破解“天狱禁锢符”的原因,“你想用分身迷惑土伯?” 方飞点点头,收起分身,开始练习“句芒碧灵符”。符咒很长,字句微妙繁复,写了数十遍方才成功,随着符光凝结,牢房里出现一头獬豸,碧绿晶莹,光亮照人,落地之后撒蹄狂奔,从地面跑到墙上,绕墙一周,冲到天花板上倒立奔跑,跑得轻快自如,所过长藤蜿蜒,细枝摇曳,开出许多色彩斑斓的小花,星星点点,给死寂的牢房铺上了一层华丽的毯毡。 “獬豸”跑遍牢房,回到方飞身前,低头扬蹄,忽闪泯灭。方飞收起手指,看着“獬豸”消失的地方怅然若失,再瞧满屋植被,草木竞相枯槁,化为缭绕的绿烟。 “漂亮!”灵昭由衷赞许,“獬豸是聪明正直的神兽,很少有人第一次就能幻化这样大的碧灵,大多是一些蝴蝶蜻蜓、小鱼小虾。” “跟土伯没法比。”方飞愁眉不展。 “凡事尽力就好,”灵昭说道,“你还年轻,又有隐书在手,修炼三年五载,不难降伏土伯。” “三年五载?”方飞望着金门,过了半晌,忽然问道:“灵道师,有没有道术能把脑子里的图景展现出来?” “你想干吗?” “给土伯看些东西。” 灵昭困惑地看着男孩:“有一道‘灵光幻影符’……”她话没说完,方飞已在隐书里搜索,找到“灵光幻影符”的定式,默诵数遍,对于节奏的变化了然于心。他抖动食指,念咒写符,试了许久,指尖光芒喷薄,涌出一片明亮的烟雾,翻涌两下,浮现出一张少女的面容。 方飞吓了一跳,收起符咒,偷眼看向灵昭,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就想给土伯看这个?”灵昭漫不经意地说,“恐怕它不太喜欢。” “没有,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飞语无伦次。 “那是燕眉吧?”女道师笑了起来。 “呃,”男孩面孔更红,“是啊。” “她的样子变化不大,”灵昭回忆,“小时候她可顽皮了,大五六岁的男孩也敢捉弄。可她对天素很好,我还记得她们在海边玩耍的样子,两个小女孩在海边跑来跑去,采珍珠,捉虾妖,从早到晚都不厌倦。燕眉跑得快,天素跟不上,急起来,就在后面叫她‘燕眉姐姐’;累了的时候,燕眉玩弄天素的头发,天素就趴在她的膝上睡觉,夕阳照在她们身上,真像是一幅奇妙的图画,”女道师望着穹顶,眼神有些空茫,“那样的景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方飞想了又想,问道:“灵道师,你想看天素现在的样子吗?”灵昭激动起来,眼里闪现异彩,极力用平静的口吻说:“你想给我看吗?” “对!”方飞颤动指尖,想象天素的容貌,轻喝一声“心光灵雨流云画形”,指尖光雾涌出,一个纤瘦清秀的幻影凭空出现,形容冷峻,目光锐利,严厉地注视前方。 灵昭望着幻影,近乎痴迷,似要一点点把女儿的样子从雾里汲取出来,直到光雾消散,她才叹一口气,怅然说道:“她看上去真瘦,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不,”方飞忙说,“她学习太刻苦了。” “我就知道,”灵昭笑着点头,“她从小就认真,有什么想不明白,一晚上也不肯睡觉。” “她是青榜第一,‘魁星奖’的得主,学宫的学生谁也比不上她?”为让女道师高兴,方飞不吝溢美之词,灵昭却较真起来,直视他问:“你也比不上吗?” “我?差得远。” “我不信,”女道师摇头,“那不可能。” “反正我打不过她,”方飞危言耸听,“她一拔出毛笔,我就吓得半死。” “那是以前!”灵昭还是摇头,“苍龙方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她是天素的母亲,却处处为方飞说话,男孩受之有愧,只好不再做声,手指地面,长出丛丛灌木,枝头结满了“心之果”。 他摘下果实,分一些给灵昭,剩下的全部吃掉,躺下小憩一会儿,挺身跳起,颠三倒四地练了几遍“五行诀”,直到神完气足方才罢休。他望着金门,心中涌起一股悲壮,回头看向灵昭,女道师也正望着他,她靠在那儿软弱无助,宛如一堆余烬,随时都会熄灭。 方飞深深明白,现在降伏土伯,委实操之过急,再练一年半载,或许更有把握。可是灵昭太过虚弱,地牢缺医少药,更有魔徒窥视,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丧命。 灵昭善解人意,男孩的心思她也一清二楚。她不愿方飞为自己冒险,这个孩子潜力无限,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道者的瑰宝,如今冒险出击,无异于揠苗助长,很可能夭折在土伯爪下。可是她也明白,方飞外柔内刚,决心一下不会改变,纵然苦心劝说,也是无济于事。 她心灰意冷,早已断了离开地牢的念头,可是看了天素的幻影,心境死灰复燃,生出求生的渴望,各种情愫在她心里缠绕,灵昭欲言又止,化作一声长叹。 “我很快回来,”方飞写出反咒,嘎的一声,金门开启一线,门外传来低沉的吼叫。 不等土伯闯入,方飞变出一个分身,迅速冲出门缝,霎时透过分身,门外的景象尽收眼底——土伯趴在那儿通身发亮,牛背耸如山峦,虎头神态安详,圆溜溜的猫眼透着好奇,盯着分身一动不动,引力却像绳索一样缠绕过来。 分身是元气幻化,不受引力约束,转身就跑,健步如飞。土伯微微惊讶,抖擞起身,扑了上去,动作轻快了得,就像疾风吹过云雾。 分身连连晃动,躲过妖兽扑击,向前一个翻滚,跳上墙壁,如履平地。土伯低吼一声,大身子轻轻一纵,也落到墙壁上面,飞也似追赶。 方飞放出分身,意在诱敌,听见土伯离开,当即钻出门缝,举目一瞧,远处一大一小两个光团追逐正酣,息壤受到土伯操弄,长出许多粗细不一的触手,如同巨大的海葵,处处摇摆阻拦,分身轻盈飘忽,总能抢先一步摆脱纠缠。 方飞一反手,咣当关上金门。如有金门阻挡,即使输了,牢里的灵昭也能苟延残喘。 土伯应声看来,忽见门前又多了一个方飞,不由停下脚步,猫眼睁得溜圆。它是土伯一族的独苗,出生不久便被关在地心,除了夸父投食,几乎与世隔绝,空有一身异能,却对外界的事物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还有分身为二的道术,乍见两个“方飞”,困惑之余,又觉有趣,放弃追赶分身,掉头向真身扑来。 方飞撒腿就跑,无奈这一座地牢是土伯的主场,妖兽爪牙没到,引力汹涌而来。他身子下沉,腿脚发软,踉跄之间,土伯的呼吸已到身后,方飞反手一挥,锐喝一声“空碧灵涌”。 龙语叱咤,龙文纠缠,碧光一闪,“獬豸”跳出虚空,直头愣脑地冲向土伯。 妖兽惊了一下,眼前碧潮汹涌,獬豸化为激荡的光波,穿过它的身躯,留下一片青枝绿叶、细藤繁花。 “勾芒碧灵符”是木神勾芒创造,专门用来对付盘古创造的生灵,其中就有夸父和土伯。碧绿的灵兽若真若幻,所过万物回春,能在任何土壤上抽枝开花,这些植被长在土伯身上,好比人体扎入钢钉,刺痛入骨,直透元神。 土伯痛苦难禁,凄厉嘶吼,方飞脚下一轻,引力减弱不少,他想也不想,掉头冲向妖兽,同时分身赶来,两个“方飞”左右包抄,疾风一般卷向妖兽硕大的虎头——“玄冥镇妖符”若要生效,必须写在妖怪的脑门上。 土伯虽然天真,但也不傻,对于危险有着天生的直觉,一觉不妙,躬身急退,脚下息壤暴起,化为长溜溜的触手,如刀如枪,如棍如绳,狂风骤雨似的扫向敌人。 “变!”方飞大喝一声,息壤猛然隆起,变成一堵泥墙。 触手击中泥墙,发出嗤嗤闷响,泥墙千疮百孔,方飞却跳到一边,站立未稳,脚下豁然裂开,息壤软如泥沼,生出一个漩涡,径约数米,活是一张拼命吮吸的大嘴。 方飞失足陷落,息壤霎时漫到胸前,他呼吸困难,神识进入息壤,冲撞土伯的意志。双方在无形的领域较量,漩涡转速变慢,方飞缓过气来,伸出手指书写符咒。 绿光暴涌,碧灵横空,“獬豸”再一次出现,踩着翻腾的息壤,绕着漩涡飞奔,所过绿意丛生,繁花怒放,息壤受到抑制,转速更加缓慢。 息壤已经湮到了脖子,方飞一挥手指,“獬豸”奔跑上来,他涌身一挣,抓住碧灵的蹄子,“獬豸”转身狂奔,试图把他拉扯出来,可是符灵力量有限,不但未能脱身,反而沉没数寸,息壤湮到脖子,四肢百骸挤在一起,骨骼咔啦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元灵……”方飞鼓起残存意念,双手举过头顶,这一刻无比漫长,他一点点向下沉没,息壤漫过口鼻,就要将他活活埋葬了。 突然手腕一紧,有人用力握住,加上碧灵的拖拽,方飞浑身一轻,终于能够呼吸,转眼望去,泥人趴在一旁,转动眼珠,向他凝注。 “元灵化身”源自息壤,拥有盘古之力,泥人用力一拽,方飞脱出漩涡。他不敢落地,跳上“獬豸”,还没坐稳,元神震动,回头一瞧,土伯攥住分身,狂撕乱咬,爪牙之间青气袅绕。 妖兽一口咬空,深感疑惑,转眼看向方飞,男孩毫无畏惧,骑着碧灵直冲上来,蹄子所过,繁花乱锦,绿草如茵……土伯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对这个绿莹莹的符灵颇为忌惮,下意识向后一缩,方飞已经冲到近前。 土伯虎吼一声,作势猛扑,不料身后一沉,被什么东西扯住后腿,回眼一看,“元灵化身”钻出地面,双手铁箍一样把它抱住。 一愣神的当儿,方飞腾空蹿起,飞鸟似的扑向它的头顶。 妖兽挺身跳起,左爪向上一挠,正中“獬豸”胸脯,青光流散,碧灵化为乌有。方飞身子下沉,落到土伯面前,妖兽张嘴便咬,方飞一挥手,“火魔千手”掀起热浪,数十股火流交织成一张大网,刷刷刷地罩向对面的虎头。 土伯虽不怕火,也被吓了一跳,脑袋往后一缩,吐出昏黄色的妖气,奔腾翻涌,势如狂沙尘暴,簌簌簌地裹住火流。 火焰很快熄灭,土伯收回妖气,扭头观望,忽然不见了男孩的影子,正奇怪,背脊传来动静,扭头一瞥,方飞趴上牛背,揪住长毛,手脚并用地爬向虎头。 土伯惊恐暴怒,摇头翻身,就地打滚,试图甩掉对方,要么把他活活碾死。可是方飞灵活机巧,随它翻滚势头,不断改变位置,从始至终揪住它不放。 土伯翻滚无功,焦躁起来,回头张嘴,作势喷吐妖气。 “树王灵孢!”方飞右手一抬,无数碧绿光团一涌而出,如同夏日的流萤,嗡嗡嗡地钻进怪兽的大嘴,一路生根发芽,枝枝丫丫地疯狂生长。土伯俨然吞下了一窝刺猬,痛不欲生,苦不堪言,匆匆闭上嘴巴,尽力化解“灵孢”。 时机难得,方飞向前一蹿,抢到土伯后颈,挥手念咒,写下龙文:“敛阴灵灭性摄神!” 龙语在地窟里激荡,符光一闪而没,土伯浑身僵硬。方飞侥幸成功,不觉长吐了一口气,冷不防身下剧烈震动,妖兽扭腰摆头,一下子把他甩了出去。方飞打着旋儿飞出十丈,砰地撞在墙上,鲜血夺口而出,筋骨似要散架,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他咬着舌尖,竭力保持清醒,滚落在地,抬眼望去,土伯没有追击,站在原地拼命摇头,猫眼失去清澈光芒,透出一丝浑浊、几分迷茫,它向前走了两步,小山似的身躯歪歪斜斜,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宿醉。 方飞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强忍伤痛,向前走了几步,“元灵化身”冒了出来,如影随形,跟在他的身后。 土伯脑袋一甩,从昏沉中摆脱出来,蓦地集中精神,冲着方飞一声怪吼。 “玄冥镇妖符”居然失效,方飞暗暗吃惊,寻思这头妖兽远比紫翳厉害,此间息壤聚集,土伯更是占尽地利,而今有了防范,很难再把符咒写在它的头上。 地窟动荡起来,息壤翻滚起伏,就像一锅煮沸的稀粥,唯有方飞的脚下凝固不动。他定定站在那儿,如同屹立怒海的一座孤岛。 “土伯!”方飞见过盘震跟土伯交谈,知道这个生物智能极高,可以听懂道者的语言,“你想离开这儿吗?” 这一句话出乎土伯的意料,它瞪眼打量方飞,猜不透这小人儿打什么主意。 妖兽没有出击,说明可以理喻,方飞吸一口气,接着说道:“你想见识外面的世界吗?” 土伯眼珠乱转,满心好奇,气势减弱少许,可是全身紧绷,仍像是一支拉满了的弩箭。 方飞扬起右手,土伯低吼示威,接下来它发现男孩指尖向天,并未指着自己,顿又抿起嘴巴,看这小人儿玩什么把戏。 土伯一生所见,除了夸父就是伯牛,少少几个囚犯,都在牢里关着。夸父来了就走,伯牛蠢笨无知,土伯乏味无聊,落落寡欢,忽然遇上方飞,动若脱兔,变化多端,分身、化身、碧灵无不让土伯倍感新奇,有心跟他玩耍,不忍一口吃掉,即便吃点儿小亏,它也努力忍受,等到玩得无聊,再把他吃掉也不晚。 “心光灵雨流云画形!”方飞念出符咒,地窟深处传来回声,滔滔滚滚,如霆如雷。 龙文在虚空里纠结,变成流光溢彩的云霞,横在黑暗之中,仿佛一大块纵横起伏的三维巨幕,首先出现的是玉京,千奇百怪的建筑,数不胜数的人物,仅是漫天的飞行道器也让人神驰目眩,接下来是八非学宫、苍灵地峡、腾蛇雾林、鬼谷迷宫、天籁舞会、天湖禁牢……百头蛟龙破开湖水,汹涌升到高空,百头齐动,分外惊悚…… 方飞的记忆透过指尖没完没了地涌现,经历过的紫微世界全都呈现在光影之中,牢牢地吸引住了土伯的目光。 土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如此瑰丽神奇的画面,天生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同时生出对于未知的恐惧,它低声咆哮,步步后退,可是三只眼睛再也无法从画面上挪开。 随着越来越多的画面出现,恐惧渐渐消失,留下的只有好奇,土伯看得如痴如醉,耸立的毛发落了下来,肌肉渐渐松弛,爪子无意收起,整个儿蜷缩一团,活是一只大猫,趴在沙发上观看电视。 画面斯须变幻,让人眼花缭乱,忽然间,所有的光影都消失了,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暗,可是定眼细瞧,仍能看见一颗光彩夺目的紫色星球悬在黑暗中央,那是方飞离开紫微时最后看到的景象。至深至浓的黑暗衬托出紫微星球的瑰丽绝伦,土伯完全被迷住了,一边目不转睛,一边伸出舌头舔舐嘴唇。 紫微越去越远,消失在宇宙深处,土伯呆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一连串的画面夺走了它的神志——它已经品尝过了绝顶的佳肴,再也忍受不了黑暗的滋味。 彩霞徐徐消散,土伯神魂归窍,悻悻收回目光,猛可间,它发现对面的男孩不见了,脑袋沉甸甸的多了一人。 “敛阴灵灭性摄神!”方飞的咒语再一次响起,天青色的符字挤成一团,蓄满了男孩的意志,不可阻挡地钻进妖兽的脑门。 土伯刚刚见识了一生中最大的奇观,心神松弛,精力分散,方飞的符光如锥如刺,突破它的防御,深深锲入元神。 “昂!”土伯一声悲鸣,猛地向下沉落。方飞匆忙跳到一边,回头望去,土伯消失了,息壤起伏动荡,势如巨浪滔天。 方飞心弦绷紧,避开漩涡,写符念咒:“空碧生灵!”符字聚合、拉伸、扭曲、暴涨,化为一条青碧色的蛟龙,盘绕在他身边,照亮了漆黑的地窟 “嗷!”地面深深下陷,忽又向上暴起,土伯破土而出,冲到洞顶又重重落下。它趴在地上喘息如雷,虎头低垂向下,仿佛压了一座大山。 “别这样,土伯,”方飞轻声说道,“停下来,我给你自由……” 巨兽猛地抬头,三只眼睛瞪得溜圆,精白色的瞳子殷红如血,它张开血盆巨口,冲着男孩一声狂吼:“昂……”声如惊蛰的春雷,冲破黑暗的阻挡,轰轰隆隆地涌向地底深处。 第十六章、天道魔道 第十六章、天道魔道 极乐塔里光影凌乱,塔面上呈现出宁柔然巨大的身影,高歌的女子艳光四射,在音乐的烘托下,哀怨的歌声在玉京的上空悠然飘荡: “……你已经离开,我还在这里。 灵河一去不回,水声像情人的低语。 云儿静静地离开,露出星星的眼睛。 它看着我,也看着你,看着你的悲伤、还有我的泪滴……” 极乐塔外的广场上,无缘进塔的歌迷疯狂地发出“流星符”,嘴里跟随女歌星哼唱这首《星星的眼睛》,五光十色的“流星”漫天飞舞,在夜空里留下绚烂的光痕,密层层纵横交错,宛然一张织锦,温柔地笼罩玉京。 燕郢坐在小酒馆里,透过一扇窗户,注目沸腾的广场。人都去了极乐塔,酒馆里有些冷清,客人不过十个,有人喝酒抽烟,有人打屁聊天,还有人百无聊赖地玩着妖怪纸牌,不时发出可笑的争吵。 燕郢收回目光,紧了紧衣襟,整个儿缩进座椅,举起手中的酒杯,其中的清酒映照出他变化之后的样子——浓密的胡须遮掩住清瘦的脸颊,双眉之间皱纹深刻,让他看上去老了十岁,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暗红发亮,如同烈火的余烬。 他在等人,对方迟到了,但他并不焦急,因为还有歌声可听,他闭上眼睛,指尖轻柔地敲打桌面,倘若仔细观察,敲打的节奏精准地应和歌声: “风已经离开,云还在这里。 时间一去不回,钟声像爱人的哭泣。 宇宙拉下面纱,露出星星的眼睛。 它看着云,也看着雨,看着云的流浪,还有雨的泪滴。 我拥抱着星星,它在晚风中哭泣; 我在亲吻它的眼睛,我把它的泪水抹去。 回来吧我的爱人,别像星星一样哭泣…… 歌声如云彩一样悠悠飘散,巨大的欢呼声淹没了半个玉京。 燕郢张开双眼,仿佛从梦中惊醒,有些怅然若失,掉头看向窗外。女歌星的巨大的面孔出现在极乐塔上,她已泪流满面,哽咽着向人群致敬。 魔徒注视女子的面孔,缓缓闭上双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垂下头颅,额头碰到桌面,冰凉的感觉进入脑海,让他沸腾的思绪平静下来。 酒馆忽然安静下来,有人在他对面坐下,魔徒昏沉抬头,愣了一下,醉意一扫而光。 对面的男子清瘦憔悴,头发漆黑不羁,他把风衣脱下,露出精练合身的浅灰色套装。酒馆里每一个人都盯着他,极乐塔的喧嚣他们不屑一顾,可是灰衣的男子却夺走了所有人的神志。 男子看了看燕郢,取过他的酒杯,信手斟满,一气喝光,皱着眉头说:“真难喝!” 燕郢默不作声,眼珠机械地转动,从左往右扫过酒馆——酒客呆若木鸡,时间停了下来,他们都被奇异的力量锁住了。 燕郢五指收紧,元神筑起长堤,抵御“天道镇魂”的冲击。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男子,冰冷的汗珠从后背无声地滑落。 “申屠鹰呢?那个蠢货……”他在心里咕哝。 “不要责怪申屠鹰,”男子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死者不应该受到谴责。” “你杀了他!”燕郢僵硬地开口,“什么时候?” “五天前,”男子顿了顿,“在谜山。” “你夺取了他的记忆?” “我也很意外,”男子的目光投向窗外,“没想到他的上线是你。” “恭喜,”魔徒木无表情,“你终于找到我了。” 男子眯起双眼,望着他轻声说:“起初我也奇怪,你为什么约了申屠鹰在这儿见面?现在我明白了……”他看了看大屏幕上宁柔然的倩影,“你还爱着她吧?” “不,这儿人多,”燕郢眼神变冷,“茫茫人海是最好的掩护。” “不要急着辩解,”男子扬起食指,“辩解得越多就越在意。” “我什么也不在意。”燕郢扬起脸来,冷傲地看着对方。 “哦,”男子身子前倾,“你在意你的母亲吗?”燕郢抿了抿嘴,声音又空又冷:“我干吗要回答你?”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男子苦涩地吐出一口气,“不管你变成什么,你都是我们的儿子。” 燕郢坐在那里,眼睛纹丝不动,就像没有光泽的玻璃弹珠,过了片刻,他轻声说道:“你告诉燕眉我杀了她?” 燕玄机拎起酒瓶,斟满“真难喝”的酒,喝了一口,托着酒杯轻轻摇晃:“我从没说过,她自个儿猜的。” “那么你呢?”燕郢定眼望着对方,“这些年你怎么想?” “后悔,”燕玄机握酒的手指出现不易觉察的颤抖,“那一天,我应该见面就杀了你。” “现在也不晚。”燕郢略微后仰,脸上挂着嘲讽。 “我要杀你,你早死了,”燕玄机端详他一会儿,“你知道,这十多年来我为什么没来找你?” “不知道!”魔徒答得干脆。 “因为你妈妈!” “哦?”燕郢不动声色。 “世人说我不参加星原之战是因为悲伤,对,我很悲伤,可我更多的是愤怒。我想杀光魔徒、摧毁魔道,可我办不到,你母亲去世之前,求我不要杀你……”燕玄机看着窗外,目光悠远惆怅,“她太天真了,总认为你投入魔道是受了天宗我的教唆,她一直相信你,在她的心里,你还是那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他回头看向魔徒,流露自嘲的苦笑,“我没去星原,因为我害怕,如果遇上你,我一定忍不住杀掉你。当然,我也很想这么做,可这有违你母亲的遗愿。我心怀愧疚,所以杀不了你,愤怒、恐惧,愧疚……周而复始,就像一个漩涡,我陷在里面无法摆脱,只能躲在南溟岛上,任由世人嘲笑谩骂。在他们看来,天道者所向无敌,应该无所畏惧,可他们忘了,即便鸿蒙大神,也曾失去自己的儿子。” 燕郢欲言又止,他转动眼珠,冷漠地扫过酒馆。 “放心,”燕玄机冷淡说道:“他们看不见也听不到,今天是私人谈话。” “你应该留在南溟岛!”燕郢像在自言自语。 “我离开南溟岛,只有一个理由。” “燕眉?”影魔哼了一声,“她自作自受。” “她是你妹妹。”燕玄机扬起眉毛。 “我没有妹妹,”燕郢厌倦地看他一眼,“你想必忘了我是谁?” “你是朱雀燕郢,我唯一的儿子,”天道者喝下杯中苦酒,“永远都是,死了也是。” “天真!”燕郢冷笑。 “天宗我在哪儿?”燕玄机直视魔徒,“带我去见他!” “他没空!” “我管他有没有空,我只想拿回象蛇元珠。” “你什么都拿不到,方飞和燕眉都会死,”燕郢语速加快,“你会在南溟岛孤独终老,变成一块可笑的石头,日日夜夜地望着大海。” 啪,燕玄机一拍桌子,暗红色的瞳子宛如滴血,环绕的金边徐徐流转,像是死灰复燃的烈焰,正在熔化明亮的金环。 燕郢的目光毫不退让,他遗传了父亲的瞳子,那是极其罕见的血统,源自火神朱明,叫做“朱雀阳燧”,这种眼睛明辨秋毫,一旦进入“熔金”状态,能够点燃所见的物体,灼瞎对手的眼睛。 啪,桌上的酒杯出现细微的裂痕,裂痕不断延伸,顺着酒杯传到桌面,桌子四分五裂,裂痕继续延伸,绕过燕家父子,撕裂地板,扯开墙壁,分割柜台,劈开穹顶……很快蔓延到整座酒馆,乍一看,如同开片的瓷器,裂而不断,透着奇异的美感。 直面相对的父子,瞳仁暗红褪去,尽被金色充满,盈盈流动,宛然欲滴,空气灼热难当,弥漫一股难闻的焦臭。 砰,店门被人撞开了,闯进来几个少年男女,穿着奇装异服,脸上花里胡哨,起初嘻嘻哈哈,可是很快感觉不妙,他们收起笑声,惊恐地看着四周。 波,酒杯炸裂,化为千百瓷片,略一停顿,射向四面八方。父子俩纹风不动,碎片从他们身边弹开,掠过僵直的酒客,射中门口一个男孩,他倒了下去,胸口绽开醒目的血花。 少年来不及惨叫,酒馆已经爆炸,不止墙壁和屋顶,酒壶、杯盏、灯具、桌椅……屋里每一件东西都粉身碎骨,变成细小的碎片,嗖嗖嗖到处乱飞,力道十足,不下于横飞的子弹。别说酒客僵硬不动,就是行动如常,也无法轻易躲开。 燕玄机一晃身,天道者消失了。飓风卷过四周,酒客侍者、少男少女,统统随风而起,猛地抛向远处,飞溅的碎屑被吹得七零八落,很快势能耗尽,丁零当啷散落一地。众人也摔了下来,落势轻柔,不觉疼痛,受伤的男孩挣扎坐起,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发现瓷片取了出来,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一丝细微的红痕,尚可证明刚才的凶险。 忽然天光昏暗、喧嚣四起,男孩举目望去,一片黑气笼罩长空,千百道电光冲进黑云深处,状如灵蛇狂舞,黑云向下垂落,如同夜魔的血浆,顺着虚空向下流淌。 燕玄机忙里偷闲,救下了酒馆里的所有人,顺手把他们的伤也一一治好。可是等他腾出手来,发现燕郢已经趁乱溜走。 影魔呼吸之间,升到万米高空,魔羽衣当空飘摇,如鸟如蝶,隐去他的身形,融进如水夜色。 换了别人,他也许可以脱身,可他的对手是燕玄机,天底下飞得最快的人。 天道者一跺脚,平地蹿上夜空,脚下剑光喷薄,宛如受惊的彩虹在秋水间留下影子,这把飞剑是朱明的遗物,古今飞剑的翘楚,名叫“流景”,意即流动的时间。世上最快的东西莫过于时间,紫微最快的飞剑莫过于“流景”。 魔徒里面,燕郢的飞行速度无人能及,可是比起“流景”却差了不少,霎时虹影缥缈、剑啸如雷,燕玄机身影恍惚,从他身边一掠而过。 燕郢刹住去势,身形从黑暗里浮现,他的隐身法只对普通人有用,落到燕玄机眼里,清清楚楚,昭如日月。 天道者也停了下来,姿态随随便便,气势平平常常,可是往那儿一站,便让魔徒感觉无路可逃。 燕玄机望着儿子,无数念头从脑海里呼啸而过……还记得他抱着新生的婴儿,哼唱催眠的小调;还记得他拉着男孩的小手,骄傲地走过玉京的长街;还记得他在天试院外焦急地等候,直到看见儿子的名字出现在青榜的榜首;还记得他和清俊的少年在南溟岛的海边漫步,仰望无垠的星空,探讨宇宙的奥妙……记忆定格在燕郢入魔后的第一次相见,他无法相信眼前的黑衣人就是自己的儿子,他的脸色苍白可怕,他的双眼冷如死灰,当他说话的时候,发出能让天地崩塌的声音。 “你最好让开!”燕郢抽出毛笔。 “霞影吗?”天道者望着那笔喃喃说道,“它是我亲自打造的,笔杆是无情海的玉树,笔斗是归墟的霞石,笔头是黄鵷的羽毛,我一手把它交给你,教你写出了人生中第一道符咒……” “废话!”燕郢笔势一抖,上百道“羲和惊爆符”钻出笔尖,第一道还没爆炸,最后一道已经写完,火光洒满夜空,如同天神落下的棋子,无所不在,无所不及——他的笔速登峰造极,几乎踏入了天道者的境地。 燕玄机不慌不忙,抽出笔来轻轻一挥,漫天的火光消失不见,能够摧毁数十栋大楼的符咒被他一笔勾销。 影魔急往后退,耳边传来天道者清冷的声音,那是许多繁复微妙的咒语,字与字无尽重叠,嗡嗡嗡连成一气,无数符咒百转千回,最终化为一声惊雷:“焚!” 燕郢眼前亮起了一轮太阳,巨大的火球滚滚碾来,就像鸿蒙的战车,离开北斗神宫,不可阻挡地驶入凡尘。 燕郢一面后退,一面挥笔,数不清的符光冲向火球,激起繁密震耳的爆响。火球仿佛激怒,扭曲变形,猝然爆裂,冲出九条火龙,摇头摆尾,齐声啸吼,分从四面八方把他围住,修长的龙身前后相连、左右纠缠、密不透风、无尽循环,化为一座熊熊燃烧的囚笼,横在玉京的上空,把繁华的都市照得有如白昼。 神火九龙锁!燕玄机的天道秘术,融合符咒与化身,强大的神识注入每一朵火花,每一条火龙都拥有生命,它们从浩茫宇宙汲取大能,拥有近乎无穷的威力。 燕郢困在锁里,左冲右突,符咒发了无数,全都消失火龙的咆哮中。火焰跟随飓风,绕着他高速旋转,酷烈的高温熔金化石,燕郢身在其中,俨然置身太古烘炉。 “黄泉鬼影!”魔徒一声锐叫,笔尖涌出黑茫茫的浓雾,环绕四周,翻涌起伏,凝结成一个巨大的人形,隐隐约约,恍恍惚惚,看上去就像是他在火焰上的投影,英挺瘦长,风姿卓然。 “散!”燕郢笔尖一抖,阴影倏忽迸散,体格变小但数目增多,从百到千,从千到万,数不胜数,黏黏糊糊,到处横冲直撞,所过火势萎缩。奔跑中不断分化出新的阴影,一生二,二生四,四生无穷,体格越来越小,数量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声如鬼哭,上蹿下跳,快过飞鸟,密密麻麻地挤满每一寸空间,仿佛黑色的狂潮,贪婪地吞没明亮的火焰。 黄泉鬼影,顾名思义,土中藏水,水化身和土化身融合分身术,经过神妙的融合,突破道术的桎梏,化身千万,鬼影憧憧。燕郢的神识注入其间,每一个鬼影都拥有他的意志,显现他的轮廓,如同他的影子铺满这天这地。 “鬼影”介于有无之间,不是土,也不是水,看上去更像冰冷的沼泽,打起来却又一片空无,可是一旦扑到身上,立马粘稠无比、难以摆脱,剧毒的液体腐蚀万物,眨眼之间就能吞噬一条巨龙。 道魔战争中,“黄泉鬼影”所过之处,道者尸骨无存,“影魔”的恶名从此传遍紫微,让人闻风丧胆。 火龙呼呼怒号,火势急剧萎缩,嗤啦,“囚笼”裂开一道缝隙,鬼影破困而出,黑漆漆掀起滔天巨浪,把燕郢托到风口浪尖,起伏汹涌,纵横奔流,啾啾啾的鬼叫声连成一片,数不清的影子疯狂流蹿,连蹦带跳地冲向空中围观的人群。 人们发现不妙,已经大祸临头,七八个男女卷入了黑潮,血肉顷刻溶化,变成浓腻的黑水。剩下的看客魂飞魄散,掉头就跑,可是飞行的速度远远不够,啾啾啾的鬼叫如在耳边,翻涌的黑潮就像众人的影子,摆不脱,甩不掉,猛然向上一扬,数不清的鬼影高高跳起,化为一排巨浪,恶狠狠拍向人群。 “雷应八极!”燕玄机的声音势如一阵长风,豁啦啦,一道闪电撕裂天穹,粗粗长长,像是天神的巨剑,带着磅礴大能刺入黑潮,电光四散游走,无情地切开了奔腾的鬼影。 如同恶魔蛋糕,黑潮剧烈抽搐,发出可怕的尖叫,它不甘心地放过人群,掉过头来冲击电光,黑暗和光明迎头相撞,激起一阵繁密刺耳的异响。 人群惊魂甫定,可是难耐好奇,飞到远处继续围观。电光占了上风,黑潮正在萎缩,电光在黑潮里恣意的穿梭,就像一群翻腾出没的白色蛟龙。 仔细看来,那不是普通的电光,而是许多光闪闪的人物,个个须眉毕露,五官清晰可见,披着齐整的套装,正是燕玄机的化身。 一个“燕玄机”对上一个鬼影,化身苍白激烈的光剑,刺穿了黑乎乎的怪影,也切断了燕郢神识。鬼叫响个不停,鬼影烟消云散 燕郢的处境比鬼影更糟,燕玄机的符咒有如暴雨倾落,写符的速度匪夷所思,符光笼罩魔徒,势如星空崩裂。 魔徒一面写符反击,一面飞身后退,掠过一栋高楼,笔势横扫过去,“象蛇斩月符”如同死神的巨镰,大片的金光把楼房拦腰切断。楼里的道者就像炸了窝的蜜蜂,争先恐后地钻出楼房,哭着喊着到处逃窜。 “移!”燕郢写出“移山填海符”,扯住半栋楼房,大力掷向父亲。 燕玄机不躲不闪,浑身电光暴涨,整个儿极速旋转,闪电注入飓风,化为光闪闪的钻头,伴随一声惊雷,迎头撞上断楼。 楼房粉身碎骨,残骸裹入飓风,密密层层,重重叠叠,结成一根苍黑色的风柱,凝聚闪电和火焰,向着燕郢挤压过去。 “来!”燕郢笔指高天,残存的鬼影聚到身边,围绕魔徒疯狂地奔跑,啾啾啾连成一片,化为一个深邃的漩涡,仿佛魔鬼的巨口,发出低沉恐怖的吼叫。 风柱钻进了漩涡,混乱主宰了一切,撞击、摩擦、撕扯,挤压,大块的物质变成细碎的微尘,数百声的爆响同时发生,紧紧挤在一块儿,压缩成一声长无可长的轰鸣。 风柱消耗殆尽,漩涡失去了动力,死斗的父子图穷匕见,双方的面容从浮尘中涌现,金色的瞳仁就像茫茫夜海上飘浮的渔火。 “太阴蚀日!”燕郢发出“阴蚀符”,撞上燕玄机的圆光,嗤的弹到一边。 “凝光破影!”天道者笔势一收,“圆光符”光流影散,“神剑符”吐出笔尖,两道符咒转换得天衣无缝、嗡的一声,火红色的剑芒切开灰尘,刺穿鬼影,悄无声息地钻进燕郢的左胸。 两道人影擦身而过,血花凌空绽放,燕郢一个踉跄向下栽落,就像一片落叶,连打了两个旋儿,速度加快,直扑地面,砰地一声摔得结结实实。 他捂着胸口,试图堵住伤口,可是根本白费力气。“神剑符”不仅刺穿了肉身,也在他的元神上添了一个窟窿——血肉之伤尚可忍耐,元神之伤任何人也无法承受。 燕郢吸一口气,伤口嘶嘶冒血,他微微咬牙,想要挣扎起来。不想四肢剧痛,手腕、脚踝多了几道锁链,金白耀眼,深入地下,穿过他的血肉,活生生把他钉在地上。 燕玄机飘落下来,锁链随着他的笔尖缓慢地滑动,燕郢脸上的肌肉也因为痛苦而剧烈抽搐。 “燕郢!”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清亮圆润,沁人心脾。 魔徒转过眼珠,看向不远处的女子。宁柔然穿着演出的盛装,通身上下珠玉琳琅,长长的礼裙散落在地,她的双眼瞪得老大,脸上的表情让人心碎。 两人一别十年,再一次相见却是这样的景象,望着朝思暮想的男子,宁柔然的心里掀起了一场海啸,愤怒、怜悯、忧伤、迷茫,怨与悲,爱与恨……数不清的情绪汹涌直上,湮没了她神志,把她拖进痛苦的漩涡,无尽空转,不由自主,世界化为乌有,忘了身在何处。 “滚开!”燕郢的声音让宁柔然如坠冰窟,男子的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停留,他徐徐扫向四周,但见人们围了上来,手里捏着符笔,眼里充满狂怒,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必定把他碎尸万段。 “原来如此,”宁柔然浑身一空,某样东西被轻轻地抽走了,所有情感都化为苦涩,“他已经把我忘了。” “再问你一句,”燕玄机直视魔徒,“天宗我在哪儿?”燕郢低下头,轻声说道:“真可惜。” “可惜什么?” “就差一点儿。”影魔怅然地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天道者皱起眉头,不解地望着对方。 “差一点儿,”燕郢嘲讽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差一点儿你就杀死我了。” 燕玄机的眼角抽动一下,瘦削的脸庞变得铁青,他沉默一下,徐徐说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对!”燕郢注目父亲,眼里笑意更深。 “你就那么想死?”燕玄机涩声问道。 “越快越好。”燕郢倦怠地闭上眼睛。 燕玄机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笔尖向下一指,猝然亮起剑芒。宁柔然心头剧跳,脱口叫道:“燕先生。” 燕玄机回头看她一眼,嘴角浮现悲惨的笑意,他抿起嘴唇,甩开大步,走向燕郢面前,轻轻扬起毛笔。 嗤,绿光一闪,燕郢忽然消失,就在燕玄机的眼前,受伤的魔徒不翼而飞,只留下一摊乱糟糟的血迹。 朱雀人的天道者愣了一下,四周响起一片惊呼。燕玄机扫过四顾,左脚跺地,“流影”尖啸蹿上高天。他瞪大双眼,极目远眺,神识千丝万缕,结成天罗地网,很快捕捉到影魔的气息,气息越来越淡,正在极速远去。 燕玄机驭剑追赶,很快发现一团若有若无的黑影,形如幽深迷雾,裹着燕郢融入夜色,它的移动快得惊人,燕玄机仓猝之间,居然无法逼近。 晃眼间,双方飞越百里,下方的玉京就像群星的倒影,飘荡水中,一闪而逝。燕玄机赶上黑影,毛笔一挥,千百道闪电凭空蹿出,曲折飞驰,激射向前,到了黑影身后拧成一股,化为一道雪白的光柱,嗤啦击中黑影,火花涌溅,如银如雪。 黑影摇晃一下,向下急坠,霎时降落了数百米,离地十米高处,去势一缓,仿佛一片羽毛飘浮不下。黑气纷纭褪去,露出燕郢的身影,魔徒面白如纸,伤口还在流血。 燕玄机按下剑光,扭头看去,残垣断壁一望无尽,呈现出让人反胃的铁锈色。 “忘墟?”燕玄机眉毛一扬,电光涌向四方,惊起无数黑影,飞的跑的,转眼之间逃了个精光。 燕玄机盯着远处,冷哼一声,喝道:“出来!” 沉寂时许,嗤的一笑,黑暗里走出一个男孩,白色的羽衣一尘不染,纯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面孔俊美白皙,简直无可挑剔,唯独双眼里没有少年人的明朗,倒有一股无法言喻的阴沉。 “你是……”天道者但觉男孩似曾相识。 “燕玄机,”男孩笑了笑,“你就把我忘了?”燕玄机只一愣,皱眉说道:“天宗我?” “眼光不错,”男孩跷起拇指,“不愧是我的好学弟。” “这是皇秦的身体?”燕玄机打量男孩。 “对,”天宗我笑道,“挺好使。”燕玄机点点头,说道:“看来传言不假,你掌握了‘神游’的奥秘。” “如果可以选择,我并不想用这个身体跟你见面,”天宗我看了看自身,“我不喜欢皇师利的儿子,我更喜欢苍龙方飞,他的身体为我量身定做,从里到外都契合无比。” 燕玄机哼了一声,说道:“你喜欢谁我不感兴趣,我只想拿回‘象蛇元珠’。”他顿了顿,目光森然,“还有你的狗命。” 天宗我啧啧连声,说道:“燕玄机,你还是那么幼稚。” “幼稚?”燕玄机拧起眉毛,“你说谁?” “尊重敌人才是成熟的标志。” “胡扯!” “尊重方能理解,理解方能战胜,”天宗我眨了眨眼睛,“为了取胜,必须亲近你的敌人,” “废话连篇,”燕玄机冷笑,“我可不是来听你说教。” “不是说教,这是事实,”天宗我看向燕郢,“他就是现成的例子。”信手一挥,燕郢落回地面,靠着一堵断墙,两眼昏暗无光,望着天宗我喃喃说道:“大魔师……” 燕玄机心头刺痛,握笔的手指不觉收紧,他目光一转,忽见天宗我注目望来,眼里透出一丝嘲弄:“你知道我为什么冒险救他?” 燕玄机抿嘴不答,天宗我接着说道:“因为他是你的弱点,他能让你伤心,让你发狂,让你陷入真正的绝望。” 燕玄机眉尖颤动,瞳子燃烧起来,天宗我若无所觉,继续高谈阔论:“燕玄机,你是个很好的对手,从学生时代开始,你就给我制造了不少麻烦。正面杀死你相当困难,即使将你击败,超人一等的速度也能让你逃出生天。你唯一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对亲人的感情是你最大的羁绊,它能让你犹豫不决、裹足不前,无论你飞得多快,飞得多远,到了最后,你都会回到亲人身边。” 狂怒撕扯着神经,燕玄机的指甲陷入掌心,刺得血肉模糊,可是天宗我的话语拥有一种古怪的魔力,既让他愤怒,又让他忍不住想要听下去。他意识到天宗我正在说出燕郢入魔的原因,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问,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挫败。 “当初我想杀掉燕郢,可我感觉那样不够,”天宗我说得轻描淡写,一点儿也不在意影魔的感受,“那只会激起你的怒火,不能摧毁你的斗志,所以我耐心地等待,等待小鸟日渐长大、变成一只真正的雄鹰。经过漫长的时光,你对他倾注更多的心血,拥有更多的羁绊,血肉相连,密不可分。血肉的联系越紧密,切割起来就更加痛苦。我化身不同的人物,自然而然地在他身边出没,挑动他的野心,鼓励他追逐胜利,激发他对魔道的好奇,让他一次次品尝突破禁忌的乐趣。经过不断努力,终于水到渠成,他主动找上了我,请求加入魔道。你也尝试过了,无论何种打击,都不能动摇他对我的忠诚。他是我最锋利的刀剑,只要他活着,就能刀刀见血,让你痛不欲生,他是你的心魔,无论飞得多快,你都别想逃脱。” “那是以前,”燕玄机扬声说道,“他活着才是我的心魔。” “这就是我出现的原因,”天宗我笑了笑,“我不会让你杀死他的。” “那就先把你干掉!”燕玄机扬起毛笔,符咒一泻千里,火红色的符字重叠无尽,庞大的能量在其中澎湃,就像一颗点燃了引信的巨型**。 天宗我也拔出毛笔,写符的速度比起天道者不遑多让,他的元气成分驳杂,既有本身的魔道元气,也有入魔前的苍龙元气,更有宿主皇秦的白虎元气。符字色彩斑斓,绿中带白,白里透青……形形**地涌出笔尖,结成符咒之河,浩浩荡荡地流向对手。 两人笔速太快,闪念之间,数百道符咒已经完成,前一道符咒还没生效,后一道符咒就已遭到克制,符咒尽管失效,作废的符字贯注神识,经久不灭,一个个急飞乱蹿,相互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要命的是,旧的符字还没消失,新的符咒又汹涌灌入,两人之间字满为患,就像一个珠光宝气的气球,越吹越大,膨胀不休。 如此势均力敌,燕郢看得入迷,几乎忘了伤痛。但从交手开始,场上的两人就像两块石头,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舌头和笔尖,咒语吟唱如风,笔尖扭转如电,两人不断想出符咒、付诸笔端,符咒还没完成,又已被对手破解,好比吃饭被人抢走了碗,喝水被人夺走了杯子,这样反复数千次,简直让人窒闷发狂。 符咒写了无数,但无一道生效,忘墟里陷入了古怪的寂静,逃走的黑暗又鬼鬼祟祟的溜了回来。燕郢直觉头皮发麻,隐隐感觉不安,他下意识瞪大双眼,很快发现原因所在——废弃的符字没有泯灭,抖擞精神,四处乱飞,寻找别的符字,不断拼凑出新的符咒,可是还没生效,又被对手的符字大力撞开,分分合合,来来去去,比起“龙文战棋”还要复杂多变。 两人陷入了两线作战,一面防范还没完成的符咒,一面留神已经作废的符字,复杂的程度不下于十个指头按住几千个跳蚤。 又相持了几秒,天宗我身子一晃,向左挪动半步。两人之间的力量早已绷紧到极限,微小的一步便打破了平衡。符字光亮星闪,符咒拼凑完成,如同一点火星,引爆了巨大的油桶。 巨响震动玉京,冲击波卷起火焰,遇上交锋二人,左右分开,灰溜溜地绕过,但对燕郢便没那么客气,火光夹杂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燕郢动弹不得,无计可施,眼看粉身碎骨,忽听波的一声,火流撞上什么,猛地弹了回去,倒卷的气浪把火焰带上高天,如同巨大的火把,照得忘墟亮如白昼。 救他的是一层惨绿色的护身灵光,宛如透明的气泡,把他团团包围。这是“金刚御劫符”,顶尖儿的防御符咒,燕郢自忖眼力不差,却没发现天宗我何时做了手脚。 还没想明白,耳边又是一声惊天巨响,五颜六色的强光填满了他的眼眸,冲击波把他抛到空中,陷入狂暴的飓风,如同骑着鲲鹏扶摇直上,闪电粗粗长长,火球倾泻如雨,护身灵符连遭轰击,绿光剧烈波动,俨然一碰就碎。燕郢看得心惊,突然身子剧震,气泡飞出老远,一下子脱出飓风之外。 燕郢落入黑暗,很快看清形势。平衡打破以后,废弃的符字统统生效,聚集在天、燕二人之间的符咒数以千计,每一道都威力惊人,这一下同时爆发,蘑菇状的云团在忘墟中愤怒地绽放,残垣断壁飞到了空中,顷刻间就被符咒扯碎。 燕郢继续向下飘落,两眼努力搜寻,很快发现了两个淡淡的影子,相距咫尺,如影随形,在强光中时隐时现,忽而落到地面,忽而升到气浪的顶端,就像喷泉里的飞鱼,展开了一场华丽的对舞。“神剑符”和“圆光符”轮番交替,长长的剑芒和浑圆的神光高速撞击,激起炫目的火星,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燕玄机的身影模糊一下,分化出许多电闪闪的影子,起初还是人形,很快变大变小,变长变短,化身凶猛的龙,刁钻的蛇,变成飞舞的利剑和凌厉的长枪……漫天矫矫游走,一半围住天宗我,另一半冲向燕郢。 “天一水镜!”天宗我的声音从混乱中飘了出来,凭空涌现出无数水滴,聚在一起,拉长变宽,化为一面面大大小小的镜子,要么平整光滑,要么凹凸不平,其中夹杂许多金丝,如同人体的血管一样枝蔓延伸,布满整个镜面,穿过荡荡虚空,把所有的水镜联结起来,构成一张四通八达的巨大网络。 水镜四处游移,处处拦住电光幻影。闪电撞上水镜,要么反射回去,要么进入水镜,顺着金丝流蹿,经过水镜的折射,能量反复衰减,最终化为乌有—— 千百面水镜结成了一道奇异的屏障,看似柔弱至极,却把无坚不摧的闪电拦在外面,燕玄机使尽解数,也无法逾越半步。 “来!”南溟岛主一声狂喝,分散的光影聚集到他身边,层层叠叠,膨胀虬结,化为一个撑天立地的愤怒巨人,通身燃烧蓝白之火,两眼喷溅闪电的碎屑,须发根根倒立,如同闪耀的狂蛇,它的面目与燕玄机不尽相同,更粗犷,更雄壮,如同天道者在天幕之上的伟岸投影,淹没了头顶的星光,把整个玉京踩在脚下。 水镜并未闲着,化零为整,变成十面巨镜,分在上下八方,团团围住大魔师,浮浮沉沉,飘移不定。 “去!”燕玄机笔尖一指,“巨人”一步跨入巨镜。人形的轮廓消失,电光如大江大河一样在水镜里奔腾流淌,很快布满了所有的镜面,电光不见暗淡,反而更加炽亮,水分急遽蒸发,水镜不断萎缩。 天宗我挥笔之间,水镜来到身前,融合成一个巨大的水球,其间金丝密布,恍若一只横亘天地的巨眼,电光困在里面,周而复始,疯狂流转,很快合而为一,变回模糊人形,就像母腹中的胎儿,双手抱膝,蜷缩成团,巨大的光影在水球的曲面下夸张地扭曲。 “婴儿”蠕动一下,猛地向外舒展,闪电如同利刃,切开光滑的球面。 这一刻,两人的力量都达到了顶峰,水球无法承受,轰然爆裂开来,闪电到处流蹿,白茫茫势有如奔腾的兽群,偌大的忘墟变得苍白如雪,燕郢也几乎丧失了视觉,除了白色一无所见。 过了好一阵,白光终于散去,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大地惨被掏空,多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直径约有数里,燕玄机站在边缘,隔着凹坑与燕郢遥遥相对。天道者身形佝偻,羽衣破碎,嘴角血迹未干,脸色苍白惨淡,唯有双眼光亮慑人,就像永不熄灭的火焰。 “真麻烦,”天宗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个身体不听使唤。”燕郢回头看去,魔师站在不远,身上布满焦痕,皲裂的伤口深可见骨,清俊的面孔微微抽搐,忽然左膝跪地,喀地吐出一口鲜血。 “大魔师!”燕郢轻呼。 “别担心,”天宗我抹掉血迹,眯眼望着燕玄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天宗我,”燕玄机深吸一口气,尽力挺直腰身,“你想要忏悔吗?” “忏悔?”大魔师失笑说道,“忏悔什么?” “人之将死,总要回顾平生,”燕玄机冷冷说道,“你这一生罪孽深重,除了忏悔,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可做。” “大言不惭,”天宗我轻蔑一笑,“你杀得了我?” “你伤得比我重。” “得了吧!你也伤得不轻。” “加上它怎么样?”燕玄机打个响指,空中传来一声清越的鸣叫,火球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手心,收起翻腾的烈焰,化为金芒四射的大鸟。 天宗我凝目打量黄鵷,忽然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忘墟吗?” “我不想知道。” “告诉你吧,为了……逃跑。”大魔师抓住燕郢、左脚一顿,地面变得稀软如油,两人陷了进去,刹那失去踪影。 事出突然,燕玄机愣了一下,忽听黄鵷尖叫:“那是地龙!” 地龙埋伏地下,软化岩石,让大魔师土遁逃走。燕玄机又惊又怒,一跺脚,也沉入地下,黄鵷放出涅槃之火,化为火焰漩涡,熔金化石,所向无前,硬生生打穿地壳,紧紧咬住地龙不放。 地龙天生土性,穿行地下,如鱼得水,燕玄机和黄鵷使尽解数,反而越落越远,前方豁然一空,来到一个洞窟,不见地龙踪影,迎面飘来一股恶臭。燕玄机扫眼看去,黄光点点,密如繁星,黑暗深沉浓郁,还在起伏蠕动。 “乌有蛇!”黄鵷轻叫一声,黑暗纷纭散开,变成无数长溜溜的怪物,乌漆墨黑,飘渺不定,头顶两点黄光,如同煮沸的沥青。 “黄鵷霹雳火!”燕玄机笔尖上扬,写下火一样的文字,黄鵷跳到笔尖,发出一声长鸣,洞窟一下子明亮起来,涅槃之火怒潮汹涌,周围萦绕雪亮的电光,电与火水**融,呈现出一种奇异瑰丽的紫红,蛇群逃蹿不及,全被卷入紫火,挣扎之间,真正化为乌有。 紫火追逐蛇群,充满了整个地底,直到把所有的妖蛇焚烧一光,天道者才收回电火,举目望去,黑幽幽尽是地道的入口,延伸无尽,歧路无穷,其间空旷死寂,没有任何生机——这些通道都是乌有蛇开辟,所过之处,也把遇到的生灵尽数吞噬。 燕玄机驭剑飞行,过了半晌一无所获,因为乌有蛇的阻挠,天宗我和地龙早已逃得不见踪影,无奈之下,他只好返回地面。一场恶斗之后,忘墟改头换面,某些地方变得平坦,某些地方更加混乱,爆炸的深坑横在眼前,如同巨口怒张,发出无声的呐喊。 燕玄机站立不动,心中不胜失落,一刻拿不回象蛇元珠,燕眉的危机就一刻不能解除,但不用亲手杀死燕郢,又让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看你干的好事!”一个声音铿锵传来,燕玄机收起心事,扭过头,皱眉说道:“你来干吗?” 皇师利踏着月色走过废墟,高大的身影萧索突兀,到了十米开外,他停了脚步,目光扫过四周:“你要毁了忘墟吗?” “跟你无关!”燕玄机转身要走,忽听一声低吼,穷奇王玄彪从黑暗里漫步走出,它的身后跟着两人,左边的壮汉身材雄健,穿着冷肃的黑衣,宽阔的脸膛上眉眼细长,高耸的鼻梁压着两片薄唇;右边的白衣男子又高又瘦,穿着考究的套装,蓄着八字须,长着八字眉,两个“八”字上下呼应,滑稽中透着一股精明。 “司辰,钟离霆!”燕玄机认出两人,黑衣壮汉叫司辰,白衣男子是钟离霆,都是白虎人里的狠角色,皇师利的左膀右臂,他们很少公开露面,专在暗中为皇师利铲除异己, “电羽大人!”钟离霆笑嘻嘻欠身行礼,司辰只是点了点头,绷着一张阔脸傲气十足。 “你想干吗?”燕玄机掉头盯着白王。 “奉命行事。”皇师利笑着说。 “奉谁的命?” “斗廷!”皇师利收起笑容,“九大星官一致判你死刑,由我来行刑。” 燕玄机早听女儿说过这事,心里有数,冷笑问道:“罪名呢?” “你任性妄为,藐视法律,为了一己之私,不顾世界安危;你纵容女儿勾结逆鳞、袭击斗廷、盗窃元珠、绑架星官,事后公然拒捕,把她带离了玉京。” “就这些?” “还不够吗?” “少了一条,”燕玄机直视对方,“我挡了你的道,让你无法为所欲为。” “我说过,这是奉命行事。”皇师利面无表情。 “我见过皇秦,天宗我附在他身上”燕玄机顿了顿,“他伤得很重。” “战争总有牺牲,”皇师利木无表情,“我能牺牲儿子,你却放不下女儿。” “我是人,人有感情。” “不,”皇师利扬起脸来,目光投向北斗九星,“我是天道者,现世的神,对于神来说,感情纯属多余。” “皇师利,”燕玄机目光沉痛,“你和天宗我如出一辙。” “燕玄机,如果你不想死,我还给你一个选择,”皇师利扬起宽大的下巴,傲慢地审视对手,“砍掉双腿,放弃身份。” “你要我弃名?”燕玄机微微冷笑。 “对!” “得了吧,我才不会摇尾乞怜,”燕玄机抽出毛笔,“皇师利,我从不害怕死亡,正如伏太因所说,比起刹那的浮生,死亡才是万古长存。” “你什么也保存不了,”皇师利也抽出笔来,笔名“铮锋”,与他的声音一样锐利,“燕玄机,过了今晚,你就会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大言不惭!”燕玄机大笔一挥,甩出一串符咒。 皇师利抖笔相迎,符光凌空闪耀,正反符咒相互抵消,但有漏网之鱼,“太乙神雷符”爆发出激烈的电光,照得夜空亮如白昼。 燕玄机有伤在身,无心纠缠,一击不中,拔身就走,“流景”划过夜空,洒下一道绚烂的光弧。 飞出不到十里,身后风声急起,燕玄机微微吃惊,闪身向左逸出,数十道符光从他身边飞过,燕玄机反笔横扫,抹掉来袭的符咒,笔势向下一沉,闪电化为巨手,攥向追赶上来的钟离霆。 白虎人踩着一只金紫色的宝轮,见状向右躲闪,电光巨手如影随形,他几次腾挪也没能摆脱,挥笔攻击巨手,但如石沉大海,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忽听铃声悦耳,冲来一股金白色的旋风,恍若无形巨龙,穿过他的身子,让他浑身冰凉。 叮叮数声,金风缠上电手,闪电乱蹿,金光荡漾,忽听一声洪亮的鸟叫,“涅槃之火”向下泻落,化为一片连绵的火海。 钟离霆急往下沉,忽听铃声转急,金风一分为二,一股对付电手,另一股赶了过来,呼地把他卷了进去,迎头钻进“涅槃之火”。 呼啦,火焰随风旋转,多出一个漩涡,活是吞天的巨口,噗的一下又把钟离霆吐了出来。白虎人身向前飞,右手黑气爆涌,凝结成一条乌油油的长枪,高举过顶,对准黄鵷,枪里电光流转,忽隐忽现,欲出不能。 “噫!”黄鵷一拍翅膀,“涅槃之火”倒卷回来,结成一道火焰屏障。 “嘿!”钟离霆掷出黑枪,恍若一道幻影,枪尖刺入火焰,火光一暗,大幅萎缩。 鸟妖王感觉凶险,尽力蹿起,黑枪从它爪下飞过,一个盘旋,回头再刺,黑气黄光凌空追逐,首尾相接,麻酥酥的感觉顺着翎尾传到身上,鸟妖王忍不住发出一声锐叫。 虹影经天,燕玄机应声赶到,切入两者之间,毛笔轻轻一带,黑枪失了准头,歪斜飞出,轰隆刺中地面,黑气翻腾、电蛇狂舞,侵蚀出一个直径十米的大坑。 黄鵷看得吃惊,忽觉空气波动,金色旋风如龙如蛇,蹿了过来,发出奇妙铃声,勾魂荡魄,直冲元神。 鸟妖王定力了得,神寂之曲尚且不怕,可是听到铃声,却觉微微恍惚,一头栽进旋风,引力扯着它直奔风眼,那儿白光闪耀,冲它冷冷凝视。 黄鵷望着白光,极力想要摆脱,身子却像捆上无形的绳索,僵硬麻木,不听使唤。它无可奈何地向下陨落,死亡的阴影从心头闪过。 忽听剑啸如雷,燕玄机飞到高处,笔尖扭转,电闪闪的幻影一涌而出,不分先后,连成一片,仿佛倚天拔剑,绕过黄鵷的身躯,轰隆一声刺入风眼。 气浪滚滚,铃声消失,黄鵷重获自由,飞到高处向下望去,金风瓦解消失,皇师利暴露身形,他踩着一只硕大无朋的宝轮,中心光芒四射,外面环绕八层,色调幽冷如夜,每一层都嵌有一个光团,大小不一,色彩各异,随着中心转动,势如行星环绕烈日——这只“九曜逆天轮”是皇师利亲手抟炼,仅从“逆天”两字,就能窥见他的野心。 白王悬停不动,左手随意下垂,手腕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铃铛,金白通透,随风摇动,右手毛笔向前,指着一个白森森的圆环,横直超过两米,环身镂刻精密的符文,字字如火,疯狂闪动,圆环之后玄奥幽沉,只见深青色的漩涡疯狂流转,闪电幻影冲到近前,无不挣扎扭曲,失去人形轮廓,化为直白的电光,曲曲折折地钻进圆环,落入幽深漩涡,顷刻不见踪影。 “什么鬼东西?”燕玄机望着金环有些诧异。 “万流海藏环,”皇师利回答。 “万流海藏?好大口气!” “口气大不大,试过就知道。” “好!”燕玄机笔尖所向,电光幻影凭空生成,势如千军万马,绕过皇师利的正面,分从上下四方向他突进。 皇师利不慌不忙,毛笔圈转,当啷一声,巨环一分为六,分在头上脚下、东南西北,左来左迎,右来右挡,无论光影来自何方,全都一丝不漏地流入金环。 五大天道者各有所长,皇师利的符咒、变化、飞行、炼气都不算顶尖,唯有抟炼之术无人可比,炼成许多厉害道器,用来弥补道术的不足。 他雄心素著,从来有的放矢,不同的道器针对不同的对手。那枚铃铛叫做“巽甲通玄铃”,发出极有魅惑力的铃声,用来对付黄鵷,鸟妖王一时大意,差点儿卷入风眼;“万流海藏环”专为燕玄机打造,环内自成乾坤,不知疲倦地吸纳闪电。 闪电进入越多,环上符字越亮,环身微微震动,发出奇异的鸣响,似有猛兽想要挣脱束缚。皇师利的脸色凝重起来,眼神一扫镇定,变得锐利无比,盯着南溟岛主一瞬不瞬。 燕玄机有伤在身,不耐久战,黄鵷看得真切,纵身向前,扇动翅膀,掀起无边烈焰。 “万流海藏环”本质属金,火克金,皇师利不怕闪电,但对“涅槃之火”颇为忌惮,他收起金环,纵身向后,符笔刷刷挥舞,“冥海死水符”布满虚空,黑水滔滔,冲向红火,水火交锋,云气上涌。燕玄机收起化身,折身冲向黄鵷,毛笔猛地一甩,白亮亮的电光击中一条黑漆漆的长枪。黑枪砰然爆炸,电光疯狂流蹿,其中一道与黄鵷擦身而过,麻酥酥的感觉让它毛骨悚然,它转眼望去,钟离霆飘在远处,右手尚未放下,脸上满是懊恼。 “这是‘阴雷追魂枪’,”燕玄机严肃地看着大鸟,“这东西能杀死你。” 自从进了北斗印门,鸟妖王对“阴雷”的威力终身难忘,它惊魂稍定,尖声问道:“阴雷也能练成化身?” “普通人不行,钟离霆可以……”燕玄机咳嗽起来,血水顺着口角流了出来。 “该死!”黄鵷扫眼看去,皇师利穿过水雾,右手拎着金环,左手握着铃铛,两道目光冷冷投注过来,;钟离霆右手扬起,黑气暴涌,“阴雷追魂枪”三度成形,枪尖忽左忽右,一忽而指向鸟妖王,一忽而又对准燕玄机。 “黄鵷,”燕玄机忽然低声说道,“我变慢了。” “你受了伤……” “不光是速度,还有脑子,”燕玄机微微喘气,“准确来说,时间变慢了。” “时间?”黄鵷愣了一下,“你是说……” “你没发现么?”燕玄机苦笑,“他们少了一个人。” “司辰?”黄鵷左顾右盼,“唉,玄彪也不见了。” “他们藏在某个地方,”燕玄机又咳两声,脸色更加苍白,他瞅着的好整以暇的对手,“这是一个陷阱,他们在等我们陷进去,我会越来越慢,直至无法逃脱。” “是不是那个铃铛在捣鬼?”黄鵷盯着皇师利手里的铃铛,“真奇怪,我从来没有被声音迷惑过。” “问题不在铃铛,”燕玄机直视鸟妖,“而在你本身。” “我本身?” “你的神速变慢了,”燕玄机苦笑,“我也一样!”黄鵷吸一口冷气:“这个陷阱还能降低神速?” “时间慢了,神速也会变慢,”燕玄机目光锐利,“有什么东西在控制时间。” “皇师利?” “不是他,”燕玄机摇头,“应该是一个道器,此刻正由司辰操纵。” “上面,参宿和商宿之间,”黄鵷注目星空,“有一个地方我看不明白。” “让它现身,我来拖住皇师利。” “噫!”黄鵷发出一声长叫,双翅奋力一振,变成一团大火冲向高空,起初速度极快,随着不断上升,变得越来越慢。 燕玄机冲向白王,“雷应八极”漫天纵横,皇师利撑开“万流海藏环”,不慌不忙地继续防御。燕玄机一味求快,皇师利一味求慢,时间在他一边,只要拖延下去,燕玄机只会越陷越深,就像熟透的果子,不劳自己动手,就会自然而然地掉落下来。 “噫!”鸟妖王又叫一声,砰,火球当空爆炸,火光缤纷抛洒,霎时照亮了漫漫夜空—— “涅槃之火”烈火滚滚,烘托出一只巨大的眼眸,黑白分明,横直数米,黑色的瞳孔不断变化,忽扁忽圆,忽长忽短,仿佛“贪婪宝库”的“猫钟”,透过瞳孔昭示时间。深沉的阴影从瞳孔里流了出来,向着四面八方尽情地辐射,如同一个无形的灯罩,从上到下把众人扣在下面。 “庚寅日眼!”燕玄机望着巨眼脱口而出。 “庚寅日眼”又叫“白虎玄瞳”,上古天道者、白虎人阴长庚无意间抟炼出来的一件道器,它能控制时间,巨眼注视的地方,人们会感觉时间越来越慢,动作也会随之变缓。 因为威力强大,引起世人恐慌,阴长庚被迫交出“庚寅日眼”,斗廷对外宣称将其销毁。如今看来,如同《神寂之曲》,斗廷表里不一,偷偷地把这件天道器藏了起来,此次为了对付燕玄机,又让“白虎玄瞳”重现人间。 燕玄机的飞行术天下无双,加上“流景”剑,即便受了重伤,也能从容逃脱。可在“庚寅日眼”的注视下,他对时间的感知发生了异变,好比皇师利用掉两分钟时间,对他来说只过了一分钟,皇师利每秒飞出百米,两分钟便是一万二千米,燕玄机一秒钟能飞一百五米,因为时间缩短,只能飞出九千米,速度胜过皇师利,飞行的距离却大大不及。所以交手之初,他一心突围,却又莫名其妙地被钟离霆赶上,那时陷阱早已布好,日眼开始启用——任你飞得再快,总也快不过时间,白王有备而来,“庚寅日眼”正是电羽的克星。 燕玄机背脊发凉,忽听黄鵷一声长叫,日眼周围的阴影起了细微的波动,他回过神来,锐声高叫:“黄鵷,毁了那只眼睛。” “噫!”黄鵷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势如火焰流星,径直抛向日眼。 “庚寅日眼”不能改变时间本身,只是改变受害者对时间的感知,归根结底是一种幻术,但因力量太强,“凤凰之歌”也无法破解。可是黄鵷流着“凤凰之血”,天生善于抵御幻术,面对“庚寅日眼”,它所受的影响小于燕玄机,要想摧毁这个道器,鸟妖王确是不二人选。 咻,黑枪破空飞来,黄鵷闪身躲开,差之毫厘,惊险无比。它的速度也明显变慢,距离“日眼”越近,所受影响越大,大鸟的翅膀像是陷入了泥沙,巨眼就在上面,偏偏无法接近。 忽然白光入眼,寒气直冲肺腑,黄鵷向上盘旋,一团白花花的圆球擦翅飞过,给它金色的翎羽添了一层白霜。 “昂!”穷奇王跳出夜空,虎眼亮如日月,银色的斑纹宛如星河流淌。 “噫!”鸟妖王锐声尖叫,鼓起“涅槃之火”,翻身冲向玄彪。两大妖王撞在一起,厮杀两个来回,忽然狂飙天落,黄鵷反应奇快,丢开玄彪,飘然向左,尖利的爪子从天而降,挠过它的脊背,毛羽乱飞,鲜血淋漓。 鸟妖王忍痛翻身,转眼看去,一团苍白色的影子直扑过来。黄鵷振翅锐叫,掀起一片火焰,影子咕地向后急退,落到数百米外,绰约现出本相。那是一头飞虎,比起玄彪体格略小,皮毛亮如明月,布满深金色的斑纹。 飞虎腾空跳起,浑身白气纷纭,变回一身铠甲,团团裹住一人。黄鵷一眼认出那是司辰,甲士凌空翻身,手里的虎尾变成软棍,活是一条怪蟒,迎风摆头,向它猛抽过来。 黄鵷让过软棍,待要反击,玄彪忽又纵身扑来,鸟妖王无奈再退,冷不防“阴雷追魂枪”无声飞来,碰到它的爪尖,黑气爆裂,电光争相钻进它的身子。 黄鵷一声哀鸣,向下急坠,玄彪沉身追赶,双方一前一后,瞬间降落百丈。穷奇怪吼一声,喉间白光闪动,“雷风丸”还没吐出,身边火光迸闪,数道“羲和惊爆符”猛烈爆炸,硬生生把它掀了个跟斗。 玄彪铜皮铁骨,尽管没受重伤,可也并不好受。它满心懊恼,停下来瞪视前方,忽见燕玄机飞身赶到,伸手接住黄鵷,扬起头来高叫一声:“电羽流火,朱雀化身。” 鸟妖王强忍伤痛,盘旋起舞,“涅槃之火”烛照长空。燕玄机笔走龙蛇,浑身电光缭绕,身影很快湮没。电与火相互交缠,浑如太极阴阳渗透融合……呼吸之间,夜空里出现了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火鸟,四只眼睛、六只爪子,火焰之外萦绕无数闪电,翅膀猛地一振,掀起冲天电火。 “玄彪!”皇师利的声音远远传来,穷奇应声飞去,变成一股银黑色的旋风;皇师利身子摇晃,化为金白旋风。两股旋风如同两条狂龙,相互纠缠交融,很快变成一个虎头人身、顶天立地的怪物,左手“九曜逆天轮”,右手“万流藏海环”,两件道器涨大百倍,落在怪物手里,却像细小的玩具。它的躯干伟岸如山,苍白的皮毛布满银黑色的虎斑,身后插着两对金色的翅膀,奋力鼓动数下,掀起苍青色的旋风—— 赑风西来,白虎化身!皇师利与玄彪融合,尽显太古凶神的残忍法相。 火鸟一声长叫,冲向日眼。“白虎”咆哮震天,翅膀一抡,乘着赑风冲天直上,霎时赶上“朱雀”,翻翻滚滚,殊死搏斗,电光离合,火焰冲天,赑风摇摆,宝轮飞旋……鸟鸣、虎啸此起彼伏,天地之间乱成一团。 司辰呆在高处,俯瞰战场,看得心惊肉跳。他的任务是守护“庚寅日眼”。,这个道器是决胜的关键,在它的注视下,“朱雀”越来越慢,一举一动都流露疲态,钟离霆鬼鬼祟祟四处游走,躲在一旁暗施冷箭。“朱雀”目标太大,连中数枪,火势萎缩,一不留神,挨了“白虎”一记宝轮,登时电火四溅,发出凄厉哀鸣,火星夹带闪电从它身上剥落,掉在忘墟地面,熔化土壤,钻进地壳,仿佛永恒的劫火,无休无止地燃烧。 一代天道者就要死在这儿,司辰不觉有些惋惜。这一场搏杀算不上公平,可是公平带不来胜利,他渴望这一场胜利,燕玄机的死意味着紫微的权力集中到一个人手里,“白王无上”不再是一句空话,有史以来第一次——白虎人将成为世界的主宰。 一想到这儿,司辰就激动不已,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啜泣,那是“碧磷妖瞳”,他设在附近的暗哨。 “谁?”司辰匆忙掉头,发现一个男子向他走来,穿着黑白间杂的毛衣、麻灰粗布的长裤,两寸长的短发乌黑浓密,戴着一张光溜溜的白玉面具。他没有任何飞行道器,完全无所依傍,吊儿郎当地站在天上,作为暗哨“碧磷妖瞳”被他捏在手里,五指用力一收,变成零星的鬼火,叽叽喳喳地四散飞走。 “你是谁?”司辰心跳加快。为了猎杀燕玄机,斗廷封锁了忘墟,任何道者也不得出入,所以这儿打得惊天动地,四周却显得格外冷清。 如此严密的封锁,面具男不但轻易穿过,而且无声无息,如果没有触发“碧磷妖瞳”,司辰到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来人一言不发,漫步走了过来,面具映照月光,白得格外刺眼。霎时间,两人相隔不足百米,对于甲士来说,这样的距离足以决定生死。 “站住!”司辰背对日眼,虎尾棍抖得笔直,“你想干吗?” 面具男稍微停顿,忽又跨出一步,这一下打破了均势,司辰挺身跳起,虎尾棍化作流光,虚虚实实地抽向对方顶门。面具男头也不抬,左手向上一扬,司辰虎口骤紧,软棍被他一把攥住。 这种事匪夷所思,司辰是顶尖儿的大甲士,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抽,蕴藏了几十种变化,对方任何动作他都有应对的后招。可是来人出手随随便便,动作清清楚楚,无论司辰如何变化,都没能躲过他随手一抓,在外人看来,虎尾鞭痴心痴意,非要钻进对方手里。 “呔!”司辰凌空翻身,化为插翅猛虎,拧身回头,咬向面具男的脑袋。 “呵!”面具男第一次出声,左手扯住虎尾,右手攥成拳头,向前一蹿,拳头一往无前,当地陷入虎头。 司辰脑门剧痛,七窍喷红,他的“阳虎噬月甲”赫赫有名,遇上对方的拳头却像是一张薄薄的纸壳,无法抵挡的怪力贯穿了铠甲,差点儿把他的脑袋活活挤扁。晕眩中,面具男第二拳落在他的胸口,拳劲排山倒海,肋骨纷纷折断,司辰禁不住口血狂喷,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 “嘿!”面具男一刻不停,跳上飞虎脊背,扳住两扇翅膀,咔擦两声,把翅膀活生生扯了下来。 神形甲与甲士的元神相连,堪比十指连心,司辰两眼一黑,当即昏了过去。 “去!”面具男双手挽住虎尾,就地一旋,用力甩出,司辰如同一块陨石砸向地面,轰隆一声,地上多了一个深坑。 面具男击败对手,看似轻而易举,其实速度、力量、角度、眼光无不妙到极点,处处抢占先机,招招攻敌破绽,不过三个照面,就击溃了紫微第一流的甲士。 他拍拍双手,甩开大步走向“庚寅日眼”,避开巨眼注视,来到眼球上方,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按上眼白,豁啦,眼球收缩百倍,变成网球大小。 “简单!”面具男吹一声口哨,握住眼球揣进裤兜,跟着转过身子,注目飞来的黑枪。 “哈!”面具男一拳送出,拳头对上枪尖,轰雷炸响,电光乱蹿,闪电湮没了他的身影,钟离霆飞身赶到,但见电光流散,面具男凭空消失,四面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庚寅日眼”被取走,“朱雀”失去束缚,长叫一声,展开双翅,奋力扇了一下,倏忽离开忘墟,飞到玉京的南面,阴雷枪在它身后坠落,“白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噫!”“朱雀”第二次展翅,破开云层,冲向天顶,火星从它身上剥落,雨点一样向下飘洒,熔化楼宇,烧透地壳,玉京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惊呼和惨叫。 “噫!”“朱雀”第三次展翅,冲破了大气,来到星球边缘,摆脱了空气的阻力,痛痛快快地向着南方飞泻,火焰在它身后燃烧,留下一道长长的光痕,贯穿星空,经久不灭,似要把漫漫长夜从中撕裂。 “白虎”乘风狂追,不但未能接近,反而越落越远,最后只好落到一座山上,变回一人一虎,玄彪摇头弄爪,发出沮丧的低吼,皇师利举头望天,望着“朱雀”留下的火痕一动不动。 钟离霆扶着司辰赶到,后者脸色蜡黄,脑袋肿大一倍,望着上司又羞又愧:“白王大人,对不起,都怪我没用。”皇师利沉默一下,忽然问道:“看出那人的来历了吗?” 司辰茫然摇头,钟离霆眼珠一转,低声说道:“三招打垮司辰,只有天道者办得到。”皇师利扫他一眼,冷冷说:“你怀疑是无名者?” “对,”钟离霆点头,“除了他,还有谁?” “可是……”司辰支吾,“那人的腿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那个不难办到,”皇师利回头高叫,“巫史!” “在!”阴暗星从黑暗里溜了出来。 “派出虎探,跟踪燕玄机。” “是!” “元迈古!”皇师利又叫一声,阳明星从巫史身后缓步走出,站在那里满面愁容——燕玄机逃走,南溟岛和斗廷撕破了脸,接下来必有一场道者战争。 “召集所有军队,准备讨伐南溟岛。”皇师利冷冷下令。 “现在?”元迈古惊讶地扬起眉毛,“这么快?” “燕玄机伤得不轻,”皇师利漫不经意地说,“想要打垮他,必须一鼓作气。。” “讨伐原因呢?”元迈古小心发问,“我们必须师出有名。” “他勾结影魔燕郢,放走要犯燕眉,联合叛道者方飞,试图毁灭紫微。” “这个,”元迈古面露迟疑,“罪名好像太重了。” “没关系,大家都会这么想,”皇师利沉着脸说道,“民众不需要真相,他们只想看他们想要看到的。” “我明白了!”元迈古心领神会,掉头离开,巫史正要跟上,忽被皇师利叫住:“你去一趟天狱。” “去那儿干吗?”巫史面露疑惑。 “如果方飞没死,”皇师利顿了顿,“你要亲自处决他。”巫史惊了一下,低声说道:“遵命!” “还有,”皇师利又说,“记得找一个替罪羊。” “这我在行!”巫史吐出一口气。 “白王,”钟离霆小声说道,“打伤司辰的人……” “我亲自去找他,”皇师利转动目光,投向灯火辉煌的极乐塔,“他应该已经逃了。” “找到他之后呢?”司辰虚弱地问。 “杀了他!”皇师利干脆回答。 “他拿走了‘庚寅日眼’,万一……” “没有万一,他只是一个残废。”皇师利拍了拍虎头,玄彪一声低吼,与他双双消失。 第十七章、叛乱 第十七章、叛乱 燕玄机把玉京甩在身后,一口气飞越万里,越过凤山,终于力不能支,降落在流星河边,变回一人一鸟,趴在地上口吐鲜血。但从成为天道者,他从未伤得如此惨痛,喘息片刻,回头看去,黄鵷木呆呆蜷在一旁,低眉垂目,了无生气。 “黄鵷……”燕玄机拖累大鸟,暗怀歉疚,正想宽慰两句,乾坤袋里忽然传来振动,他取出通灵镜点开,镜面上涌现出阳太簇的面容,属下满脸沮丧,欲言又止。 “什么事?”燕玄机直觉不妙,“燕眉呢?”阳太簇咽下唾沫,小声说:“小姐催眠了我们,带着冲霄车逃走了。”燕玄机心头一沉,怒眼圆睁,厉声说道:“她怎么办到的?” “不知道,”阳太簇一脸迷惑,“醒过来的时候,我们躺在一家旅馆。” “你们有两个人,”天道者大动肝火,“她居然有机会写出催眠符?” “这……”阳太簇瞅了瞅李应钟,两个倒霉蛋无奈地垂下目光。 “这不怪他们,”黄鵷冷不丁开口,“燕眉有一些‘瞌睡虫’。” “瞌睡虫?”燕玄机扬起眉毛,“那东西不是灭绝了吗?” “传说而已,”黄鵷微微叹气,“传说总是靠不住。” 燕玄机陷入沉默,苦恼爬上眼角。阳太簇咳嗽一声,忽又压低嗓音:“天道者,还有一件事……” “什么?”燕玄机心烦意乱。 “鲛人攻克了外岛,守军伤亡惨重,已经退守本岛,他们……” “什么时候的事?”燕玄机打断属下。 “不到两个时辰……” “为什么不报告?” “他们跟你通灵,一直没有回音,我们昏迷不醒,刚刚才接到消息。” 燕玄机明白过来,他连场恶斗,根本无暇他顾,没有接收到南溟岛的求援。沉思一下,他徐徐起身,抬眼望着星空:“告诉他们,我马上回去。” “可是燕眉小姐……” “她长大了,”燕玄机的胸中一阵酸痛,“她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猜她会去天狱,”黄鵷插话,“那个闯祸精她……” “别说了,黄鵷,”燕玄机摇了摇头,“我是天道者,守卫南溟岛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以为你会优先考虑女儿。”黄鵷悻悻说道。 “那是今晚之前,”燕玄机回望玉京,长长叹了口气,“从今往后,南溟岛将背腹受敌。” “皇师利会进攻南溟岛吗?”鸟妖王问道。 “让他来吧!”天道者甩开大步,“我等着他!” 吕品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倒悬在空中,血液全都流向脑袋,昏昏沉沉,两眼胀痛,浑身束缚重重,缠绕金晃晃的符绳。 他扭头向左,简真的胖脸跃入眼中,大个儿就像待宰的肥猪,目光呆滞,口角流涎。 “死肥猪!”懒鬼想要叫喊,发现嘴唇黏在一起,嗓子眼逆气堵塞,就连哼哼声也发不出来。 吕品立刻醒悟,他被施了“噤声符”,心里骂骂咧咧,极力掉头向右,目光所及,天素小脸紧绷,嘴唇抿起,面孔依旧苍白,倒流的血液也没有增添一丝血色。 懒鬼拼命扭动,想要引起女孩主意,天素瞟他一眼,忽又冷冷地别过头去。 吕品满心气闷,左右张望,除了三人,处境相同的难友还有五人之多,都是囚犯装束,直挺挺地吊在半空。 懒鬼拧转脖子,还想看见更多人物,可是除了地面一无所获,只知道所在的地方空旷了得,四周的息壤发出微弱的亮光。 他闭上眼睛,想要变身脱困,可是元气左冲右突,无法冲出灵窍。他暗暗纳闷,观察其他囚犯,发现犯人的前胸、后背各有两道咒印,都是强力禁咒,若隐若现,惨绿发光。 “我究竟在哪儿?”吕品暗自琢磨,“谁给我们写的咒印?” 忽听沙沙声响,一双土蝼皮靴进入视线,靴子做工考究,背面蚀刻天狱的徽章。吕品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皮靴,而是天狱看守的专用物品。 他扭动脑袋,试图看清来人,对面沉寂片刻,靴子的主人发出一声轻笑,听声音是个男子,吕品应声旋转,变成头上脚下,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靴子主人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金色面具,面具上雕刻狰狞恶鬼,透过面具上的孔洞,可以看见他的眼睛,眸子锐利有神,仿佛能够洞悉吕品的内心。 再看四周,懒鬼越发心惊,此时此刻,他正在“盘古神殿”,门外夜色深沉,殿内十分冷清,离他数十米的地方,一字排开,匍匐六个男女,全都披着黑色斗篷,恭顺地趴在那儿,仿佛正在叩拜神灵。 “你一定在想我是谁?”靴子主人仿佛在笑,吕品拼命眨动眼睛,忽听靴子主人又说:“那你不妨猜猜看。” 吕品继续眨眼,靴子主人一挥手,懒鬼逆气消失,唇舌恢复如常,当即扯开嗓门大吼一声:“救命!” 叫声在神殿里回荡,靴子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丝毫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吕品连叫数声,无人回应,他猛可明白过来,悻悻地说:“你设了结界?” “对啊,”靴子主人语带嘲讽,“只要你愿意,叫多久也行。” 吕品不胜懊恼,神殿被结界封锁,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外来的人观看神殿,只能看见空荡荡的大厅。他眼珠转动,随口胡说:“这可是你说的,我要叫一年、不,两年……” “那你还是闭嘴更好。”靴子主人刚要挥手,吕品忙叫:“我知道你是谁。” “噢?”靴子主人眨巴两眼,“说来听听。” “我猜中了呢?” 靴子主人盯他一会儿,笑着说道:“我让你死晚一点儿。” “猜错了呢?”吕品又问。 “你会第一个成为血礼。”靴子主人的声音让人血液结冰。 “真小气,”吕品冲地上匍匐的众人努嘴:“他们都打算入魔吗?” “他们选择了一条明路。”靴子主人的回答很官方。 “我猜里面有闻人寒……”吕品说到这儿,有人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懒鬼啧啧两声,盯着一个胖大的家伙,“还有贾娅。” 那人猛地抬头,露出女子长满横肉的胖脸,贾娅瞪一眼懒鬼,目光扫向天素,眼里透出深深的怨毒。 “糟了,”吕品暗暗发愁,“大胖妞跟天素有仇,肯定会让她吃尽苦头。” “别闹了,白虎吕品,拖延时间毫无用处,”靴子主人停顿一下,“说吧,我到底是谁?” “你是……”吕品直视对方,“文彦青?”靴子主人嗤的一笑:“理由呢?” “你犯了一个错误,说了不该说的话。” “哦?” “我对你用了‘摄神术’,可你却说,天狱的看守不怕‘摄神术’!” “有什么不对?” “也许某些看守不怕摄神术,可是文彦青一定不在其列。” “何以见得?”靴子主人的语调仍是不紧不慢。 “因为百里玄空对文彦青用过一次,让他从方飞身上取走了元气,用来陷害方飞,让他进了地牢。” “你怎么知道百里玄空对文彦青用过?” “我听他说过!要想神鬼不觉地从方飞身上盗走元气,只能在他进入魂眠的时候。入狱以后,方飞治疗断腿时进入过魂眠,当时只有狱医在场。狱医室有‘天眼符’,所以除了狱医,别人不好下手。巫唐想要陷害方飞,所以心生一计,诱使百里玄空摄取文彦青的神志,让他窃取方飞的元气……” 吕品侃侃而谈,靴子主人忽然打断他说:“真是乱七八糟,你一会儿说文彦青不怕‘摄神术’,一会儿又说他被百里玄空摄取神志,听命于巫唐,盗取方飞的元气;前后矛盾,不知所云。” “因为矛盾,所以才可疑,”吕品眨了眨眼,“我亲自试过,文彦青不怕‘摄神术’,所以他面对百里玄空,一定假装中了‘摄神术’。这样前后矛盾,只有一个可能。” “哦?什么可能?” 吕品歪头盯着靴子主人:“真正的文彦青害怕‘摄神术’,巫唐心知肚明,所以派出百里玄空。现在的文彦青不怕‘摄神术’,所以他根本就是一个冒牌货。” “我听糊涂了,”靴子主人说道,“你说我是文彦青,又说文彦青是个冒牌货,那我到底是谁?” “你才不糊涂,”吕品笑嘻嘻地说,“为了隐藏身份,文彦青在巫唐面前演戏,为了同样的目的,他又不能被我的‘摄神术’迷惑。” “为什么?” “我用‘析魔草汁’验出了蜕,如果直接告诉裴千牛,他一定怀疑冒牌货的身份,因为正牌的文大夫经验丰富,肯定会对尸体进行析魔测试,已知魔徒潜入天狱的情况下,冒牌货会成为天狱长的首要怀疑对象。所以他不顾一切地结束伪装,逮住我的弱点连哄带吓,硬是把验出蜕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彻底洗清了嫌疑不说,还成了裴千牛的助手,帮他审查其他的看守。这是一个高招,冒牌货相当狡猾。”吕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可惜有得有失,‘摄神术’的问题上他不得不暴露真实面目,所以迫不及待地对我使用‘遗忘符’,希望抹掉那段记忆,呵,他差点儿就成功了。” “你怎么恢复记忆的?”靴子主人冷不丁问道。 “这还不容易,”懒鬼不肯暴露天素,大剌剌信口胡吹,“我能突破‘天狱禁锢符’,区区‘遗忘符’又算什么?” “好吧,”靴子主人笑道,“话说回来,我到底是不是文彦青?” “不是!”吕品回答。 “那么我是谁?” “你是……”吕品直视对方,徐徐说道:“狐白衣!” “有意思,”靴子主人平静地说,“你有什么证据?” “你能变成文彦青的样子,又能通过斗廷和天狱的审查,除了狐白衣,只有我舅舅狐青衣能办到。” “狐白衣不也是你舅舅?” “他是魔徒,”吕品翻起白眼,“魔徒六亲不认。” 靴子主人沉默一下,忽又笑道:“如果我是狐白衣,那么你就输定了,他可以变成任何人,你永远猜不出面具后面是哪一张脸。” “你才不会那么做。”吕品张口就来。 “为什么?”靴子主人微感好奇。 “你是个骗子,可不是无赖,”懒鬼笑着说。 “激将法对我没用。” “没关系,我死了以后会告诉我妈,她的亲弟弟是个不要脸的无赖。” 魔徒哼了一声,摘下面具,文彦青的面孔展现出来,紧跟着狱医五官巨变,变成另一个年轻男子,清俊灵秀,举世罕见,当他皱起雪白的眉毛,流露的眼神居然让人心碎。 “白虎吕品,”狐白衣掀开斗篷,露出如银的长发,,“照我看来,你才是一个真正的无赖。” “啊哈,”吕品笑嘻嘻地说,“没想到我蒙对了。” “你都是蒙的?”狐白衣半信半疑。 “差不多,”吕品撇了撇嘴,“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反正没错。” “好吧!”狐白衣直视外甥,“作为奖励,我给你一个选择。” “选什么?” “要么成为魔徒,要么成为食物。” 吕品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手,使劲吞下口水,润湿干涩的嗓子,看一看“血礼”,又瞅了瞅志愿入魔的囚犯:“有没有第三个选择?” “没有!” “就算我想入魔,也没有‘血礼’啊,”懒鬼故作懊恼,“要不我先去抓一个人试试?” “用不着,”狐白衣笑着说,“你的血礼我准备好了。” “谁呀?”吕品随口支吾。 “她!”狐白衣指着天素,“六人入魔,八份血礼,你决定入魔,她就是你的。” 懒鬼看向女孩,天素双眼紧闭,面无表情,再看大个儿,简真还在发呆,就像吊着一个假人。 “白痴!”吕品心里暗骂,转向魔徒问道:“你干吗要我入魔?” “说了是奖励……” “没那么简单!”吕品打断秘魔。 “好吧!”狐白衣目光幽沉,“你是红衣唯一的儿子,我希望你站在我这一边。” “多谢!”吕品想了想,“入魔以后干些什么?”秘魔愣了一下,皱眉说道:“听从大魔师的号召,完成‘万象归一’的伟业。” “那很抱歉,”吕品心安理得地回绝,“我不会入魔。” “为什么?” “太累了!”懒鬼恬不知耻地说,“我的理想就是——躺在床上有饭吃,天天睡到自然醒,人不管鬼不收,想干吗就干吗。老实跟你说,我连拉屎拉尿都嫌麻烦,‘万象归一’这种事情比拉屎拉尿麻烦一万倍。” 狐白衣瞪着外甥两眼出火,过了半晌,涩声说道:“你敢亵渎魔道的宗旨?” “哪儿话?”吕品嬉皮笑脸,“我就是懒惯了,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别忘了,道者杀害了你的父母,我亲眼看着他们化为灰烬。”狐白衣扬起脸来,“道者是我们永远的敌人,这个世界毫无公义可言,只有彻底的毁灭才能换来重生。” “你说得对,以前我也觉得这个世界无聊透顶,不管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如果它马上完蛋,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吕品撇了撇嘴,“可我后来发现,所以无聊,那是因为这世上没有你真正在乎的人。如果有了真正在乎的人,世界就变得非常有趣,跟着在乎的人,在有趣的世界做快乐的事,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玩的了。”说到这儿,他抽了抽鼻子,“我相信,妈妈跟我一样,至死也爱着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上还有爸爸,他们拥抱在一起死去,一定感觉无上的幸福。” 秘魔人畜无害的面孔变得扭曲狰狞,瞪着懒鬼咻咻喘气,可是听到后来,他的面孔又松弛下来,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从头到脚打量男孩,似乎重新认识对方,过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么你在乎谁呢?狐青衣?” “他算一个!”。 “还有谁?方飞?” 吕品默不作声,狐白衣的嘴角掀起一丝讥诮:“他就在你的脚下,隔着数百里的息壤,那是众神厌弃的地方,没吃没喝,只有黑暗为伴。苍龙方飞,九星之子,他应该已经死了,我想他临死之前,决不会喜欢这个世界,他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道者的牺牲品,他孤苦伶仃的死去,心里一定充满了怨恨。” “他不会死的,”吕品抿了抿嘴,“他一定还活着。” “挺有自信,”狐白衣啧啧连声,“除了狐青衣和方飞,你还在乎谁?” “跟你没关系。”吕品闷声回答。秘魔看他时许,忽然笑道:“我明白了!”转向地上的“准魔徒”,锐叫一声:“贾娅!” 胖女人两腿发软,抖索索走到秘魔面前,狐白衣扫她一眼,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宣誓吧!” “玄武贾娅在此宣誓,”贾娅跪在地上,嗓音颤抖,“我将抛弃俗世的繁华,信奉永恒的真神,为了‘万象归一’付出血肉之躯,我的灵魂将长存不灭,沐浴太一的荣光,获得无上的喜悦。” “很好!”狐白衣扬起左手,袖口光芒暴涨,飞出一个金色的光团,徐徐升到半空,停在贾娅头顶,扭曲变形,疯狂膨胀,左拉右扯,倏忽变成一张人脸,高鼻深目,表情阴沉,嘴唇一开一合,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玄武贾娅?” “我……”胖女人惊恐地望着金脸,“我在。” “我是天宗我!”金脸人语有如平地惊雷,让所有人都为之震动,每一个“准魔徒”都抬起头来,斗篷下的目光充满恐惧。 “大魔师!”贾娅望着金脸似哭似笑,眼里透出疯狂的意味。 “我听到了你的誓言,”金脸人说道,“也听到了你内心的渴望。” “我渴望成为真神的一部分。” “不,你渴望离开天狱。” 贾娅张口结舌,两眼朝下,浑身发抖:“大魔师,我、我……” “没关系,”天宗我的声音变得柔和,“我会满足你的渴望,抬起头来,玄武贾娅!” 胖女人颤抖着抬头,因为恐惧,胖脸扭曲发白,凄凄惨惨挂着眼泪。她跟天宗我四目相对,陡然脑海一空,忘了身在何处,嗤,金脸的四周长出若干触手,细细长长,锐利无比,上面萦绕惨淡的绿光。不待贾娅回过神来,触手扭曲如蛇,钻进了她脑门、脖子、胸膛,小腹,就像巨大的蜘蛛吞噬猎物。 “噢!”贾娅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躯大幅扭曲,肌肉缩成一团,她感觉自己被狂暴的力量撕得粉碎,随后有条不紊地重新拼凑起来。撕裂不过刹那,拼凑却出奇的缓慢,一点一点,一条一条,一块一块,一团一团,那种感觉简直像是过了一生一世。 痛苦匪夷所思,贾娅两眼翻白,嘴角涎水长流,身子筛糠似的抖动,旁观的众人无不心惊,担忧她会就此死掉。 惨叫戛然而止,触手缩了回去。贾娅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触手钻过的地方没有伤口,也无血迹,她看上去完好无损,可又像是少了某种东西,整个人比起之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完成了,”天宗我悠然说道,“魔徒贾娅,你感觉怎么样?” “很饿,很空……”贾娅直起身子,死命吞咽口水。 “你需要食物,”金脸人说道,“挑一个血礼吃掉。” 贾娅有些发懵,虚怯怯地说:“那都是献给您的。”金脸微笑说道:“现在你属于我,你的就是我的,你吃掉他们,就是对我的奉献。” 贾娅胆量倍增,挺身站起,望着“祭品”眼露凶光。狐白衣挥笔一扫,天素旋转一百八十度,变成头上脚下,女孩闭着双眼,小脸惨无血色。 “她归你了!”狐白衣指着女孩,冲着贾娅微微一笑。 贾娅狂喜不禁,一个箭步蹿到天素面前,揪住她的头发,大力扯到面前,咬着牙齿发狠:“小贱货,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你不是挺凶吗?凶啊!接着凶啊!呵,我看你凶到什么时候。” 简真小眼瞪圆,胖脸涨成紫色,吕品一咬牙,大声叫道:“贾娅,你吃我好了,我是狐神后裔,元神比普通人好吃一百倍。” 贾娅一怔,瞪着懒鬼拿不定主意,忽听狐白衣说道:“别听他的。我说了,天素归你。” “狐白衣,”吕品怒气冲顶,“你这个狗东西。” “哟,尾巴露出来了?”秘魔舔了舔嘴唇,“我就知道,天素和简真都是你在乎的人。” “谁在乎他们,”懒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最讨厌天素这个冰山女,自大傲慢又无趣,整天一张死人脸;还有这个简真,除了吃就是吃,光长肥肉不长脑子,养一头猪也比他管用,谁吃了他的元神,肯定变得跟他一样蠢……” 吕品忽然打住,望着秘魔的笑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个节骨眼上,他说得越多,越能证明他在乎两人,刚才这一番话,无异于判了他们的死刑。 “我会把你在乎的人统统干掉,”狐白衣不紧不慢地说,“到那时,你的世界也会跟着垮掉,再次变得无聊透顶。白虎吕品,这就是你拒绝我的代价。” “你干吗不杀了我?”吕品低吼。 “那太无趣了,”秘魔耸了耸肩膀,“贾娅,你还愣着干吗?” 贾娅如梦方醒,看着天素,仇恨和贪婪充满了脑子,她凑近女孩大吼大叫:“装什么睡?把眼睛睁开!小贱货,好好看着我,看我怎么吃掉你的……” 天素突然两眼睁圆,口唇陡张,呼地吐出一个火球,哧溜钻进贾娅的嘴巴。女魔徒来不及吐出,那团灼烫的火焰宛如活物,一股脑儿钻进她的喉咙。 “噢……”贾娅放开天素踉跄后退,眼珠暴凸,嘴巴大张,她揪着胸襟,嘴里呜呜呀呀,惊恐地环顾四周,胸口炽亮起来,如同点燃了一盏灯,灯光涌向四肢,冲向眼耳口鼻。贾娅七窍喷火,轰地一声爆响,整个人燃烧起来,凄厉的惨叫响彻大殿,听到的人无不毛骨悚然。 天素双臂一振,符绳节节寸断,咒印光流影散。她右手一挥,一道火光直奔金脸。 “呵!”金脸张开大嘴,吐出一股黑气,撞上火光,双双消灭。 天素飘然落地,双手左右开弓,瞬间写出三道符咒:第一道“霹雳符”逼退狐白衣;第二道符咒解开吕品的咒印;第三道符咒化作流光飞向神殿大门,不料金光闪过,天宗我挡在前面,符光撞上金脸,砰的炸裂开来,星火流焰,七彩缤纷,当空结成一个大大的“救”字——这是一道“求援符”,如果飞出殿外,势必惊动整个天狱。 准魔徒都站了起来,狐白衣挡开闪电,扭头一瞧,贾娅燃烧殆尽,变成一缕青烟。 “狐白衣,你又搞砸了,”天宗我狠狠毒毒地咒骂,“我说过多少次,不要轻视你的敌人。” 狐白衣窘得鼻尖发白,冲着天素喝问:“你怎么脱身的?” “支离邪说过,”天素扬起小脸,“伟大的道者不受限制。” “得了吧!”秘魔眯起双眼,“打一开始,你就没被催眠?” “对!”天素坦然承认。 “你怎么做到的?” “幻月舞会以后,我发誓再也不受任何催眠,所以在脑子里种了三道‘瀚海冰心符’。”天素说话时,面孔近乎透明,发出异样光彩。 “你自己种的?”天宗我开口问道。 “对。” “了不起,”天宗我啧啧说道,“我知道那种滋味儿,就像活活掰开脑袋往里面塞东西,不仅需要高超的符咒,还要忍耐非凡的痛苦。太可惜了,苍龙天素,你本可以成为伟大的道者……” “啰嗦!”天素锐声打断他,“你真是天宗我?” “不是我的本人,但是我的意志。” “神游?”天素皱眉。 “元神来不了这么远。” “那你是什么?”天素盯着金脸不胜困惑。 “你猜!” “你的本体是象蛇元珠,莫非……”天素沉吟一下,“两颗元珠会有感应?” “聪明,”天宗我嘎嘎怪笑,“太聪明了,苍龙天素。” “你来天狱干吗?” “你那么聪明,不妨接着猜。” 天素沉思一下,摇头说:“不管你想干什么,今天晚上到此为止。” “你想阻止我?” “对!” “伟大的道者不受限制,”天宗我微微一笑,“后面还有一句,你听说过吗?” “没有!” “伟大的道者终将死去!” 狐白衣忽然跳出,抖笔指向天素,忽听吕品一声暴吼,脱出符绳,腾身跳起,浑身红光暴涨,变成一头九尾红狐。 秘魔闪身跳开,还没落地,红狐腰身一拧,九条尾巴如同烧红的铁棍,使足力气向他扫来。狐白衣起落如飞,一口气让过八条尾巴,但被第九条尾巴扫中胸膛,闷哼一声,摔了出去,他就地翻滚,变成九尾白狐,体格雄伟如山,比起红狐壮大一倍。 “白虎吕品,”白狐口吐风雷,“我来给你上一课。” 九条雪白的尾巴屈伸如蛇,尾巴尖儿扫过虚空,留下惨绿屈曲的光痕,光痕连接不断,构成许多稀奇古怪的符号,吕品一眼认出那是狐语——白狐将尾巴变成了九支符笔,同时使用狐语书写符咒。 白狐低吼一声,符字集结成团,迸射激烈电光,从耳朵到爪子,电流纵横交织,如同蓝白相间的铠甲,若隐若现地覆盖全身。 红狐也在摇动九尾,勾画光白的符咒,砰的一声,爆出熊熊烈火,顺着尾巴尽情流淌,很快也把自身裹了进去。 “狐青衣对你不错,”白狐阴郁地看着外甥,“《九尾狐书》也传给你了。” “世上的狐神不止你一个。”吕品答道。 “没关系,”狐白衣纵身扑出,“很快就只有我了。” 红狐闪身一跳,避开白狐的爪牙,扑向它的左胁。白狐拧腰摆尾,九条尾巴喷射出长长的电光,就像九把弯曲自如的镰刀,不分先后地卷向吕品。 这一扫范围极广,红狐向后一缩,扬起尾巴,如同九条燃烧的长鞭,悍然迎上了闪电呼啸的巨镰。 九尾对上九尾,抽打冲撞,缠绕钻刺,不断寻觅对方破绽,攻击对方的要害。电光切开烈火,火舌渗透电网,尾巴抽打身体,巨大的妖狐发出痛苦的吼叫,它们的爪子和牙齿也没闲着,撕咬抓挠一样不落,想尽办法给对方的身上留下痕迹。 吕品一动,天素同时出手,指尖符光闪烁,解开了简真的束缚。大个儿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来不及解救其他人,准魔徒已经冲了上来。闻人寒一马当先,掀开斗篷,露出狂怒的老脸,他一边奔跑,十指飞动,意念所向,息壤拔地而起,化为两条粗长的土蛇,一条向天素横扫过去,另一条蛇口怒张,恶狠狠咬向简真。 大个儿惊叫一声,就地乱滚,土蛇撞在地上,钻进息壤,如鱼得水,潜游了数米,又从土里钻了出来,摇头弄牙地咬向简真的屁股。 “妈呀!”大个儿翻身跳起,撒腿就跑,忽见前方黑影晃动,一个家伙挡在前面,又高又壮,正是“百爪蜈蚣”纪权,数不清的怪藤从他身上钻出,乱糟糟地缠绕过来。 简真匆忙掉头,土蛇当面扑来,大个儿吓软了腿,不料蛇头一顿,停止不动,浑身绿藤缠绕,零零星星长出杯口大小的白花。 简真一愣之间,叫人扯了一下,踉跄向左跌出,枪矛似的藤蔓与他擦肩而过,惊出他一身冷汗。大个儿扭头看去,抓住他的正是天素,女孩右手一挥,指尖红光爆闪,一道“惊爆符”击中纪权,“百爪蜈蚣”斗篷着火,哀叫着摔出老远,腰腿之间血肉模糊。 “大家小心,”“准魔徒”里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她会‘一指龙文’。” 闻人寒暴跳如雷,使出水化身营救同党,一片水光闪过,纪权身上火焰熄灭,腾起袅袅青烟,他伤得很重,躺在地上不绝**。 天素一手拽住简真,一手书写符咒,连写两道“霹雳符”,击退两个准魔徒。 “我该干吗?”简真见她以寡敌众,心里过意不去。 “跑!”天素连翻白眼。 “往哪儿跑?”大个儿憨憨地问。 “神殿外面……”天素写出“炙弹符”,数十个火球漫天飞舞,挡住飞来的金光薄片。金片撞上火球,化为袅袅白烟,也有漏网之鱼,穿过火球屏障,钻进简真的胳膊,登时皮破血流,大个儿一面惨叫,一面呆柯柯站着不动。 “喂,”天素莫名其妙,“你还呆着干吗?”大个儿扭捏两下,支吾说:“我跑了,你怎么办?” 形势如此险恶,简真不改本色,天素又气又恨,踹他一脚骂道:“笨蛋,你在这儿我才难办。” 简真身子一缩,心里不胜失落。天素说的没错,他没有道器,不会化身,留在这儿只是累赘,他心有一百个不甘,无奈把脚一跺,转身冲向大门。 忽然金光满眼,天宗我张开大嘴,喷出滚滚烈焰,大个儿吓得向后一缩,左右瞅瞅,试图绕过火墙,可那火焰活了一样,随他脚步不断蔓延,简真走到哪儿,火就烧到哪儿。 大个儿满头大汗,瞪着火焰一跺脚,突然埋头冲了进去。刹那间,灼热笼罩全身,火焰烧破衣裳、舔舐皮肉,简真不管不顾,向前猛冲,霎时冲破火墙,浑身烈火包裹,传来钻心灼痛。 “噢……”简真向前一扑,就地乱滚,想要压灭火焰,可是那火非但不灭,反而越烧越烈,大个儿又痛又怕,失声发出惨叫。 忽然水光星闪,落到简真身上,火消烟灭,凉沁沁渗入肌肤,掉头一看,女孩的影子在火里晃动,素白的面孔就像飘扬的雪花。天素又一次救了他,却被天宗我困在火里。 简真胸中酸热,忍痛跳起,冲向大门。天宗我忽闪一下,再次挡住去路,金脸上生出细长的尖刺,刷刷刷兜头扎来。大个儿吓得连连后退,金刺刁钻狠毒,不离他的要害,简真躲闪不开,双手护住头脸,正要惨叫,身后热浪翻滚,红狐腾空扑来,九条尾巴烈火熊熊,呼啦啦地卷向金脸。 火克金,天宗我有所忌惮,横着飘向一边。简真逃过一劫,浑身发软,看着红狐还没说话,刷的一声,白亮如月的尾巴横扫过来,凶猛缠住红狐,把它拉扯回去,直上直下,狠狠砸中地面。 红狐一声悲鸣,甩出九尾,挺直如枪,刺向白狐的头脸。白狐摇头躲过,收回尾巴,晃一晃,消失了。 “隐身术!”吕品心往下沉,匆忙跳起,不防头部剧痛,挨了凶狠一击。它两眼发黑,向后翻滚,跟着浑身发紧,又被无形的尾巴缠住,尖锐的痛苦从脖子传来,火红的皮毛上多了一排细小的孔洞,他的元神挤成一团,无可奈何地向小孔流去——狐白衣杀疯了心,打算活吃了这个不听话的外甥。 “噢!”神殿里响起简真的怒吼,大个儿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冲到红狐身边,对着空气胡打乱踢,拳脚所向,传来噗噗闷响。 秘魔忙着噬元,没料到这小子胆敢来捋虎须,一愣神的当儿,红狐挣脱出它的爪牙,尾巴夹风带火地扫了过来,歪打正着,正中白狐脑门,狐白衣滚到一旁,身上火光乱蹿,分明勾勒出隐没的身影。 红狐一跳而起,尾巴卷住简真,就地一旋,把他扔向大门。白狐飞身阻拦,可是身上的余火暴露了行踪,红狐咆哮一声,把它扑翻在地,没头没脑,胡顶乱撞。白狐遇上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一筹莫展,咆哮连连。 简真人在空中,就听嗤嗤锐响,明晃晃的金刺向他飞来,他吓得缩成一团,忽听天素一声锐喝,火球翻滚从他身边掠过,跟着一声爆响,尖刺缩了回去。 大个儿摔落在地,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外,运足力气一声大吼:“救……”吼叫没完,右脚一痛,扭头看去,一根藤蔓缠住他的小腿,藤蔓的主人是一个准魔徒,斗篷盖住头脸,身段像是女子,她右手一招,把简真拖回神殿,跟着左手一扬,无数银芒钻出地面,咻咻咻飞向赶来的天素。 女孩闪身让过,挥手放出大火,银芒穿过火焰,化为袅袅白烟,她停下脚步,望着对方两眼发直,轻声说道:“是你?” “是我!”准魔徒掀开了斗篷,露出萧堇的面容,她瘦脸阴沉,眼神游移不定, “你也要入魔?”天素怒气上冲,更多的却是失望,这些日子萧堇对她照顾有加,女孩嘴上不说,心里颇为感激,。 “没办法,”萧堇苦笑,“我可不想在天狱呆一辈子。” “无耻!”天素冲向神殿大门,忽听萧堇说道:“我告发了你妈妈。”天素应声一顿,回头看向女子,目光不胜惊疑,萧堇笑了笑,漫不经意地说:“她太天真了,约我一起越狱,我假装答应,暗中向看守告发了她,把她送进了地牢。” “你……”天素气得浑身发抖,“你为什么这样干?” “为了减刑呗!”萧堇耸了耸肩,“可是裴千牛耍了我,没有大魔师,我还得呆在这儿发烂发臭,变成一个糟老太婆。” “你该死!”愤怒压倒了理智,天素反身走向萧堇。猛可间,她感觉异样,扭头一看,发现准魔徒各就各位,挡住神殿大门,把她团团围住。 “有意思,”天宗我啧啧说道,“苍龙天素,原来你的弱点是母亲。” “天素!”简真趴在地上哼哼,“你上当了。” “闭嘴!”天素中了圈套,也很懊恼,扫眼看去,红狐打着旋儿撞上墙壁,声音又闷又沉,仿佛击打破鼓,它滚落在地,挣扎不起,白狐显露身形,向他慢慢走去。 天素吸一口气,神识到了指尖,下一次动手,不管结果怎样,都将至死方休。 “天素,”天宗我幽幽说道,“别那么固执,你还有选择。” “什么意思?”女孩瞪着魔师。 “活着是一件幸事,”金脸的声音有着催眠的魔力,“以你的天赋,必将成为最杰出的魔徒,到那时,你就能向皇师利和斗廷复仇,为你的兄长和母亲讨还公道。” 女孩皱眉不语,简真望着她心神不安,忍不住叫道:“天素,别听他的……” “闭嘴!”天素瞪他一眼,抬头直视那张金脸。 “怎么样?”天宗我转动眼珠,“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天素声音一扬,冷静而又决绝,“危字组,永不屈服!” 神殿陷入寂静,简真激动得浑身发抖,攥紧拳头,嘶声叫道:“危字组,永不屈服!”红狐也低吼一声,抖索索站了起来,盯着白狐目光如炬。 “好吧!”金脸叹了口气,“杀了他们。” 白狐沉腰低头,九条尾巴电旗飞扬,五个准魔徒十指飞动,各种化身先后登场。 咻,一道乌光钻进大门,众人一愣之间,乌光凌空爆闪,发出惊雷爆响,强烈的光芒充斥了整个空间,就像给神殿蒙上了一层惨白的柔纱。 强光撕裂了结界,天素手搭凉棚,看向殿门,黑压压的人群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裴千牛,天关星面沉如水,身后跟着上百名看守。 “天狱长!”简真欢呼起来,“您可算来了。” 裴千牛冲他点点头,流露几分赞许,跟着又看了看天素和红狐,用洪亮的声音说:“孩子们,烈火炼真金,危难见英雄,你们做出了非凡的选择,身为一个老家伙,我要向你们鞠躬致意。”说着左手按胸,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 看守蜂拥而入,毛笔指向准魔徒。四周沙沙作响,夸父们穿墙而入,一手握着息壤变成的武器,一手牵着巨大的天狗,犬妖呼噜作响,眼里闪动嗜血的冷光。 形势顷刻逆转,猎手变成了猎物。狐白衣变回原形,天宗我上下沉浮,两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狐白衣?”裴千牛嘲讽地看着狐妖,“或者该叫你文大夫?”秘魔笑了笑,反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世上不止你会变化术。”天关星拈着胡须洋洋自得。 “哦?”狐白衣想了想,“你派人变成囚犯?” “对,”裴千牛说道,“自从出现命案,我的调查就从未停止过,尽管走了不少弯路,到底还是揪住了你的狐狸尾巴。当魔徒出现,你就有了嫌疑,因为魔徒是跟着最近一批囚犯来的。我让白虎厅做了调查,所有囚犯和押送他们的看守里,文彦青最为可疑,回来之前他在休假,去过不少地方,行踪最难把握,就连白虎厅也说不清他到底见过什么人。” “但凭这一点,你也不能断定他是魔徒。”秘魔一派悠闲,就像在说别人。 “话是没错,可你自作聪明,自取灭亡,”裴千牛轻蔑地扫过一干准魔徒,“这帮家伙都是终生监禁的要犯,天狱里的事故十有八九都跟他们有关,只要盯着这帮杂碎,任何问题都能水落石出。所以我外松内紧,表面无计可施,暗地里派出看守变成囚犯,混进三大帮派,经过一番调查,很快发现了你的踪迹。你胆大包天,居然在囚犯里发展魔徒,哼,本来早就能抓捕你们,可我偏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 “想要看把戏,何不再等一会儿?”狐白衣笑了笑,“我的戏才刚开始呢!” “我可不想看着三个孩子没命。” “天狱长……”简真感动得热泪盈眶。 “放心,你们安全了。”裴千牛目光一转,看向萧堇,女犯讪讪地收起藤蔓,大个儿翻身跳起,拐着脚跑到天狱长身边,挺胸凹肚,昂然四顾,一扫狼狈光景,变得神气活现。 “裴千牛,看来你还不笨,”狐白衣顿了顿,“不过有些事情你也并不知情。” “什么事?” “好比谁杀了蝎尾狼和蜘蛛猴?” 裴千牛一愣:“不是你?”狐白衣摇头说:“后来噬元的是我,前面两个人跟我无关。”裴千牛瞅着他打量一通:“你知道是谁?” “我暗中拍到一些东西。”秘魔抽出一张符纸,看守的笔尖纷纷向他指来。 “别担心,摄影符!”狐白衣一挥手,符纸悬空,他挥笔点亮,“回影还形。” 空中出现虚无幻象,场景是天狱的巷道,百里玄空脚步匆匆,拐过一处墙角,迎面遇上巫唐,掏出一根水晶管子,低声说:“方飞的元气到手了。” 巫唐接过管子,审视其中的天青色元气:“文彦青呢?” “他忘了所有事。” “你确定?” “确定!” “你先回去,”巫唐把管子递还给摄神者,“找机会干掉蝎尾狼,把方飞的元气留在他身上!” “可是……”囚犯面露迟疑。 “没什么可是,”巫唐打断他说,“除非你想在天狱呆一辈子……” 随即场景变幻,百里玄空出现在琼田,他漫步走向蝎尾狼,后者瞪眼望他,脸上布满惊悸,身子僵硬不动。摄神者走到他身前,阴沉沉看了一眼,把一根冰刺扎入他的心口,鲜血汹涌而出,冰刺随之融化,变成天青色的雾气,在伤口附近萦绕不去…… 画面一转,这一次是蜘蛛猴,他方便完毕,哼小曲儿,系着裤带,忽然听见什么,扭头一瞧,眉开眼笑。百里玄空走上前来,突然把冰刺插入他的心口,蜘蛛猴笑容凝固,冰刺却飞快地融化,变成一团天青色的气体…… “摄影符”至此结束,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巫唐。副狱长面如死灰,两眼瞪着幻影消失的地方,活是离了水的金鱼,张着嘴巴微微喘气。 “巫唐,”裴千牛忍不住低吼,“你为什么这样做?”巫唐回过神来,小声咕哝,“这不是我的意思。” “那是谁的意思?” 巫唐抿嘴不答,裴千牛盯着他又问:“皇师利?”巫唐还是不吭声,天关星摇了摇头:“拿下他!”两个看守上前,收缴巫唐的毛笔,麻利地给他戴上符锁。 “我会把你交给斗廷,”裴千牛冷冷说道,“希望你足够明智,不要代人受过。”巫唐怨毒地看他一眼,咬着牙低下头去。 “所以方飞是冤枉的啰?”简真眉飞色舞。 “这是我的错,”裴千牛老脸发烫,“处置完这些魔徒,我就把他放出来……”他稍一犹豫,无奈补充一句,“只要他还活着。” 简真心头一跳,看向吕品,懒鬼变回原形大口喘气,他看着秘魔隐隐不安。狐白衣的举动不合情理,裴千牛的威望很高,揭穿巫唐也不能分化看守,再看秘魔,不慌不忙,不焦不躁,事有反常必为妖,今晚的事情一定没这么简单。 吕品忍不住看向那张金脸,天宗我面容沉寂,俨然事不关己,裴千牛看他一眼,拧起眉毛说道:“天宗我,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金脸淡淡说道,“你也许赢了。” “盘震,”裴千牛一挥手:“拿下他们。” “是!”夸父王法杖一戟,大门周围的息壤急剧生长,霎时封闭出口,神殿变成了一间土牢,把所有人都关在里面。 “你干什么?”裴千牛又惊又怒,扬笔指着巨人,“想造反吗?” “造反?”盘震歪了歪硕大的脑袋,“听起来很不错。” “青阳蚀心!”裴千牛笔尖扭转,“仙藤甲”上的龙文青光暴涨,藤条如同剧毒的虫豸在夸父的胸腔里穿梭,饱吸巨人的热血,染上殷红的光泽。 盘震面庞抽搐,可是屹立不倒,别的夸父却支撑不住,捂着胸口轰然跪倒。仙藤甲连接心脏,深入元神,一旦发动,钻心入脑,炼魂荡魄,这些洪荒巨人也难以抵挡。 “天宗我,”盘震注视金脸,“你还等什么?” 金脸诡秘一笑,说道:“等你的效忠。”盘震愣了一下,勃然大怒:“你答应过我,封闭了神殿,你就解除‘仙藤甲’。” “可你还没有效忠。”天宗我不为所动。 “这是讹诈……”夸父王再也支撑不住,左膝噗通跪倒,通身青筋暴突,“夸父……只忠于盘古。” “想想吧!”大魔师冷言冷语,“只要宣誓效忠,夸父族就能摆脱束缚、重振雄风,这个机会万载难逢,以前不曾有,将来也不会有……” “攻击天宗我!”裴千牛看穿金脸的意图,叫声中透着恐慌。 看守扬起毛笔,对准金脸发出符咒。金脸陡然缩小,变成一团金光,在符咒之间来回穿梭,漫天的符光似要将它淹没,天宗我的声音断断续续:“盘震……你的时间……不多了……” 盘震望着金光,眼神纠结无比,它缓缓举起右手,粗浊的声音在神殿里回荡:“盘古在上,我,成都载天之王,夸父盘震率领夸父一族,甘愿臣服于大魔师天宗我麾下,上达青冥、下及黄泉,千秋万载,此心不移……” “聪明!”天宗我话音落地,金光暴涨,金脸再次出现,涨大十倍不止,“秘魔,护法!” 狐白衣挺身上前,挥舞毛笔,挡开看守的符咒,金脸口唇翕动,发出阴沉的咒语,窸窸窣窣,古怪陌生。 “这是……”天素侧耳聆听,眼神微变,“象蛇语!” “你确定?”吕品瞪着天素,后者点了点头:“我研究过象蛇的语言,它的发音极其复杂,用人类的嘴巴根本说不出来……” “糟了!”懒鬼望着不断膨胀的金脸,心底生出无法遏止的恐惧。 嗤啦,金脸爆裂,迸射出十一根金刺,锋锐无比,急如闪电,钻进夸父们的身体,所过之处,“仙藤甲”藤蔓断绝、四分五裂。 “仙藤”顽强了得,断掉之后又疯狂生长,金刺随之分裂,化为千丝万缕,钻进每一根“仙藤”,穿透虬结的血肉,直抵夸父的元神。金光与青气像是两条大蛇,在夸父的身体里角逐纠缠,青气节节败退,金光所向无前,如同金色的血管,纵横交织,无所不至,很快布满了雄伟的躯干。 “裴千牛,”狐白衣笑嘻嘻说道,“你上当了,这是一个圈套。”天关星瞪着他,两个鼻孔咻咻喘气,秘魔视如不见,接着说道:“我们早就知道你派看守变成囚犯,所以将计就计,故意把今晚的消息泄漏给你。你听说大魔师要来,一定会召集所有的看守和夸父,所以我策反了夸父,只要看守进来,立马封闭神殿。发展魔徒只是一个幌子,我们真正的意图是要把看守一网打尽……” 裴千牛脸色发白,反手掏出一面通灵镜,点亮镜面,可是界面一片惨白。 “别费事了,”秘魔笑道,“我们选在神殿动手,就是因为息壤可以切断通灵,裴千牛,你别想联络斗廷。” “那又怎样?”裴千牛注视人群,悲壮地说道,“兄弟们,道魔不共戴天,为了我们的家人,我们必须血战到底……” “昂!”盘震一声狂叫,打断了他的演讲。夸父之王抬头起身,“仙藤甲”枯萎成灰,簌簌簌地振落在地,金色的脉流退缩消失,天宗我的尖刺收了回去。 盘震低头看看,伸手抚过胸膛,“仙藤”留下的孔洞随之愈合,古铜似的肌肤闪闪发亮。 数十万年的桎梏一朝解脱,夸父王畅快淋漓,仰天狂啸,漫长岁月里积累的闷气随着啸声一泻而出。其他的夸父也摆脱了束缚,纷纷应和君王,随之纵声长啸。啸声合在一起,势如狂风暴起、惊雷炸响,震动神殿的屋顶,穿透厚厚的息壤,在辽阔的星空下盘旋激荡,所有的囚犯都从睡梦中惊醒,听着可怕的啸声,发出本能的战栗。 “木神鞭!”裴千牛抖动笔尖,青碧色的长鞭凭空出现,刷刷刷挽着鞭花,卷起滔天狂澜。盘震收起啸声,瞪视藤鞭,白色的瞳子变得血红,狂暴的怒气汹涌而出——木神鞭让它吃尽苦头,夸父王对它恨之入骨。 “准备战斗!”裴千牛毛笔挥舞,啪,“木神鞭”发出清脆的鸣响。 若干看守拥到他身边,更多的呆立不动,眼里的恐惧遮掩不住,天狱长心里咯噔一沉,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战斗是为了取胜,”巫唐冷不丁开口,“明知道会失败,为什么还要战斗?” “闭嘴!”裴千牛惊怒交迸,“我宰了你……” “那可是夸父,盘古之子,大地之王,”巫唐语速很快,“道祖和四神为了制服它们,付出了惨重的牺牲,才给它们穿上藤甲,现在藤甲没了,它们重获自由。道祖杀不死的东西,我们会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吗?如果战斗开启,我们全都会死,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 “入魔”两个字刚到嘴边,裴千牛的笔尖电光迸射,一道“霹雳符”直奔他心口,不防金光一闪,天宗我挡在巫唐身前,电光穿过金脸,被它的触手导入息壤。 “说得好,”金脸变成两张,一正一反,正面对着天关星,反面冲着副狱长微笑,“说下去。” 巫唐狠咽一口唾沫,他从对方的笑容里得到鼓励,发出一声撕心裂肝的嚎叫:“加入魔道,成为魔徒!” “这正是我想说的,”天宗我的脸变成四张,露出相同的笑容,分别朝向东南西北,“要么加入我,要么杀无赦。” 看守沉默下来,几个年轻男女垂下笔尖,低头退到巫唐身边,紧跟着更多的看守步其后尘。眨眼工夫,投降者达到半数,裴千牛看得浑身发抖,失望有如毒蛇啃噬他的心志,巫唐的脸色却由恐惧变为狂喜,左顾右盼,洋洋得意。 “道者就是道者,”天宗我微笑,“一旦面对死亡,就会变成懦夫。” “胡说!”裴千牛扬起头颅,轻蔑地扫过屈服的下属,“懦夫就是懦夫,永远都是懦夫。” “天狱长,”阴练华颤声说道,“我们怎么办?” “战斗!”裴千牛双眉倒立,“至死方休。” “夸父们,”天宗我高叫,“报仇的时候到了。” “笃!”盘震法杖杵地,地面有如波涛涌起,看守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握着毛笔胡乱发出符咒,十有七八未能击中敌人,剩下的落到夸父身上,好比石沉大海,巨人的身上笼罩“盘古土瘴”,昏昏黄黄,能够抵御大多数符咒。 “笃!”法杖再次杵地,息壤顺着所有夸父的双脚向上爬行,覆盖巨人全身,变成了一副古朴厚重、威严十足的盔甲。 “笃!”法杖第三次杵地,看守无不心生错觉,时间仿佛变慢,身子沉重不堪,吸力来自脚下,直要把人拖入地底。 盔甲披戴完毕,盘甲伸出右手,息壤拔地而起,在它手里凝结成一支特大号的投枪。 “去!”巨人抡起投枪,冲着裴千牛奋力掷出。 天关星拧身躲闪,投枪贴着脸颊飞过,洞穿身后一个男看守的胸膛,势头不止,又把另一个女看守穿在枪尖,嗡的一声,把两人同时钉在地上。 人群惊慌四散,夸父并未罢休,更多的投枪呼啸而来。换在平时,投枪不难躲开,而今重力剧增,除了少数首领,大多数看守无法对抗“镇星术”,行动变得迟缓,眼睁睁看着投枪贯穿身躯,一时间,惨叫四起,九个看守血溅当场。 一轮投枪扔完,夸父双手向下,拔出大块息壤,变成开山巨斧。 “砍掉他们的头!”盘震法杖向前,厉声下令。 “砍掉他们的头!”夸父们挥舞巨斧,嗷嗷怪叫着冲向看守。 第十八章、山都巢城 第十八章、山都巢城 裴千牛身为至道者,能够身随元神,不受重力压制。他见势不妙,挺身而出,手里毛笔一抖,“木神鞭”刷刷刷向前飞舞。 这一条藤鞭是支离邪的遗物,取自木巨灵青主,能够攻破“盘古土瘴”和“息壤石甲”,落到夸父身上,甲穿盔裂,皮开肉绽,巨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嘴里发出痛楚的哀号。 “裴千牛,”盘震洪声高叫,“你的对手是我。” 夸父王挥舞法杖,挤过人群,来到天关星面前。裴千牛鞭花翻滚,风雨不透,穿过盘震的法杖,啪啪两声,在它身上留下两道深深的鞭痕,紫血泉涌而出,斑斑点点地洒落一地。 盘震咬牙忍痛、步步后退,反复操纵息壤,变成种种形状,如龙如蛇,如山如墙,可是无论如何变化,碰上那条青郁郁的长鞭,如同老鼠见了猫、虫儿见了鸟,息壤退缩收敛、很快波平浪静。 裴千牛杀得性起,跳到半空,挥鞭劈落。盘震下意识举起法杖,尽力向上一格,藤鞭所过,法杖断成两截,跟着鞭子抖直,刷地缠住它的脖子。 夸父王暴喝一声,马步下沉,裴千牛运笔向后,两人同时发力,藤鞭绷得笔直,鞭身青光暴涨,深深地勒入盘震的脖子,藤蔓分支开叉,竞相钻入血肉,水蛭一样吞噬元气;盘震痛苦难当,伸手抓向藤鞭,不料稍一触碰,手掌即刻萎缩,它无计可施,憋得两眼翻白。 咻,金脸落到盘震面前,倏忽扭曲变化,变成一把金色巨斧,夸父王稍一愣怔,反手握住斧柄,冲着藤鞭猛力砍出。 嚓,藤鞭断成两截,断口流出深青色的黏液,如同垂死的大蛇流淌碧血。 裴千牛手握断鞭,张口结舌,忽听盘震狂吼一声,抡起金斧,向他头顶劈来。 裴千牛扔掉断鞭,抖出一条长枪,枪尖弯如残月,迎着斧刃挑出,当,他弹出老远,虎口迸裂流血,双臂失去知觉。天关星就地一滚,变成一头青色犀牛,五米长,四米高,铁蹄踹地,声如轰雷,有如加足马力的坦克,不顾一切地埋头向前,鼻尖的独角有如一弯残月,闪烁犀利冷光——为了抗衡巨人,裴千牛露出青兕变相。 盘震盯着青兕,弯腰沉身,抡起金斧对准牛头,不料青兕奔跑中背脊一耸,刷地冲出两扇翅膀,青筋白羽,左右舒展。青兕后蹄一翻,腾空跳起,越过金斧的锋刃,撞上夸父的脑门。盘震仰天摔倒,满脸紫血流淌,它痛吼一声,抱住青兕,术法异能抛在一边,双方凭着蛮力在地上摔打起来。 这边胜负未分,盘甲率领夸父突入看守阵中,巨斧左起右落,所过鲜血横飞。道者受制于重力,好比田里的麦子任人收割,死者身首异处,七零八落,伤者倒在地上,被成群的天狗撕得粉碎。 “怎么办?”简真吓得魂不附体,缩起大身子后退不迭,无奈重力扯住双脚,眼看盘甲拎着斧头走了过来。 “拼了!”吕品把手一甩,翻身变成红狐,笔直扑向盘甲。 天狐法相妖力惊人,夸父的“镇星术”也仅能拖慢它的脚步。盘甲盯着红狐,瞳子幽幽发冷,它不躲不闪,嘴里一声呼哨,身后蹿出一条天狗,矫如闪电,直扑红狐。 懒鬼刹住势头,变为向左翻滚,天狗转身撕咬,红狐扭腰摆臀,九条尾巴横扫过去,砰砰连,天狗挨了一顿乱棍,晕头转向,仓皇跳开,落到数米远处,发出痛楚的呜咽。 红狐收回尾巴,挺身站起,忽听左边传来低沉的颤鸣,它毛发耸立,旋身回头,但见戌亢缓步走来,它是盘震的忠犬,天狗的领袖,比起别的天狗更加庞大。 吕品背腹受敌,胸中涌悲壮之气,它厉声长叫,将身一摇,倏忽一分为三,一真两假,六只眼睛瞪向天狗。 “咦!”狐白衣惊讶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天狐法相,九尾分身……” 分身虚无灵体,不受重力限制,各各默不作声,齐齐扑向天狗,真身紧随其后,跳掷撕咬。刹那间,五道影子纠缠在一起,嘶吼咆哮,杀得难解难分。 盘甲胜券在握,不慌不忙,绕过乱斗的狐、狗,大斧忽左忽右,砍死三名看守,目光投向简真,还没动手,大个儿先软了一半,他掉头就跑,拖着沉重的步子,跌跌撞撞地冲向墙角。 盘甲大步流星,三两下赶上简真,“嘿”的一声,抬起右脚,向他后背踹落。 简真听见风声,斜眼一瞥,巨大的脚掌从天而降,吓得他双手抱头,两腿稀软如泥,噗通一声趴在地上。 眼看变成肉酱,忽觉身下滚热,一股力量贴地传来,有如无形的绳索拉扯简真。他身不由主,极速向后滑出,躲开夸父的脚掌,从它的胯下钻了过去。。 盘甲一脚踩空,又惊又气,扭头看向简真,见他手脚并用,正向远处爬行。不由低吼一声,抡起巨斧,刚要转身,哧溜一道青光,正中它的胸口。盘甲踉跄后退,胸口抽枝发芽,颤巍巍开出许多白花,大如杯盏,冰雪皎洁,花朵娇美柔弱,汲取元气却是凶狠了得。盘震手软无力,斧头掉在地上,啪地变成一摊烂泥。 简真看得发呆,忽觉耳朵剧痛,扭头一看,天素小脸苍白,瞪着他叫道:“快跑!” “跑不动。”简真哭丧了脸。 “笨蛋!”天素双手挥笔,接连发出“天女幻花符”,击中盘甲的小腹、双腿,绿枝蔓延,白花怒放。 巨人身字摇晃,连声怒吼,伸手抓起息壤,试图重新变化武器。天素不给他喘息机会,符笔抖动如飞,又写一道“仙藻万罗符”,让盘甲长了半身毛茸茸的绿藻,加上那些白花,不断抽走元气。 简真看得发呆,忽见天素侧过身子,右手继续攻击夸父,左手毛笔扭转如风,刷刷刷地在他右边大腿写下符字,字迹纯青发亮,写完右腿,又写左腿。 “你的笔打哪儿来的?”简真后知后觉,意识到天素有两支毛笔。。 “死人堆里捡的。”天素收笔念咒,符字凝缩成团、闪电向下,顺着简真的双腿直达脚心,大个儿浑身一轻,双腿元气暴涌,恨不得纵身跳起,仰天长啸。他惊喜不胜,张口问道:“这是什么符?” “陆地神行符!”天素掉转笔尖,两支笔左起右落,打得盘甲东倒西歪。 “没听说过!”大个儿挠头咕哝 “废话真多……”天素向左横跳,巨斧从天而降,掠过她的肩头,贴着简真的鼻尖落在脚前,吓得他呆若木鸡,裤裆里传来一股湿热。 “快跑!”天素隔着斧头高喊。 “唉!”简真终于想起了逃命的事儿,掉头转身,撒腿就跑,但觉双腿有使不完的力气,身子飘飘欲飞,简直停不下来。 “拿着这个。”天素一阵风追上来,把左手的毛笔塞进简真的手心,毛笔来自死掉的看守,笔头被鲜血染红,握在手里有些黏糊。 “用木相符咒……”天素回头挥笔,“天女幻花符”和“仙藻万罗符”流水一样飞出笔尖,落到冲来的盘甲身上。 夸父身形摇晃,动作变慢,它连吃苦头,气得狂吼大叫。附近的夸父听见叫声,丢开对手,大踏步冲向两人,左右包抄,前后围堵,投枪横飞,巨斧狂舞。 天素握笔在手,简直脱胎换骨,出笔快准狠辣,浑如千手百眼。她用“五鬼搬运符”卸开投枪,用“金城不破符”挡开巨斧,用木系符咒迟滞夸父的行动,再以“排山倒海符”冲撞敌人……各种神妙符咒层出不穷,在最恰当的时间写出最合适的符咒,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动出人意料的攻击。她在息壤的浪尖起舞,就像搏击风暴的海鸥,她在巨人的丛林穿行,一如不可捉摸的微光,刺破阴霾与黑暗,成为神殿里唯一的亮色—— 六个夸父面对一个女孩,倾尽全力围攻,占不到丝毫便宜。它们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双脚猛跺地面,恨不得把天素踩成肉泥。 简真抱头鼠窜,绕着神殿跑了一圈,忽然发现无人跟来。天素化身磁铁,吸引了一大半夸父,大个儿百无一用,反被丢到一边,他定一定神,张望四周——主战的看守死亡略尽,流淌的鲜血把息壤染成红色;投降的看守以巫唐为首,缩在墙角里面无人色。 大个儿怒从心起,停下来两手叉腰,冲着那群人臭骂:“不要脸的鼠辈,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鼠辈”们瞪眼相向,手里毛笔齐刷刷举了起来,吓得简真把头一缩,仓皇向后急退,不料背脊剧痛,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势大力沉,把他砸翻在地。 大个儿五内翻腾,两眼一阵昏黑,可他不敢躺下,翻身跳起,扭头一看,裴千牛躺在身边,脸色蜡黄,七窍流淌鲜血,青金色的铠甲布满斧凿痕迹。 “天狱长!”大个儿惊叫一声,裴千牛闭眼不答,简真彷徨无计,冲着“鼠辈”们高喊,“快来帮帮忙,他可是天狱长……” 有人神色迟疑,有人低下头去,还有人作势上前,却敌不过巫唐的目光,犹豫着退了回去。准魔徒发现机会,一个个蠢蠢欲动,忽听一声暴吼:“都也不许动,裴千牛是我的。” 声如炸雷,震得大个儿神魂出窍,他抬眼看去,盘震遍体鳞伤,拎着金斧蹒跚走来,它活得太久,精力衰朽,尽管打倒敌人,可也并不轻松。 “南明烈火!”简真抖手写出一道“极烈符”,火柱卷向夸父。盘震并不躲闪,张嘴吹了一口气,把火焰吹得无影无踪。 “可恶!”大个儿留也不是,逃也不是,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简真……”裴千牛忽然睁眼,口气异常虚弱,“快逃!” “往哪儿逃?”简真没好气说道,“我们的人都死光了。” “你听我说……”裴千牛声音细微,简真下意识把耳朵凑了过去,冷不防天狱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五指用力,深陷肉里。大个儿痛得“哎哟”一声,不及挣脱,便觉一股热流涌上身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副青金色的甲胄,星星点点,块块片片,他还没回过味儿来,裴千牛的铠甲一片不落地转移到身上。两人高矮相当,胖瘦有别,穿在简真身上,尽管不太合身,倒也马马虎虎。 “这是……”简真看着自身,感觉像在做梦。 “青兕聚灵甲,”天关星褪去铠甲,暴露所受创伤,伤口血肉模糊,白骨森然可见,“孩子,穿着它逃命去吧!” “可您……”大个儿话没说完,老星官抖索索站了起来,面对夸父之王,双拳紧握,发出一声大叫:“夸父盘震,我还活着呐!” 他浑身浴血,披头散发,面孔纠结成团,透着无比狰狞,如同地狱深处爬出的厉鬼,凶狠的气势让盘震停下脚步,望着对手拿不定主意。 “天狱长!”简真满腔悲愤,“我……”话没说完,就听裴千牛低吼:“快滚!” “可我不能变化,”大个儿絮絮叨叨,“我有‘天狱禁锢符’……” “符咒已经解除了。”裴千牛冷冷说道。 “解除?”大个儿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傻小子,我可是天狱长,”裴千牛凄凉一笑,“这是我最后送给你的礼物。” 盘震跺脚咆哮,冲了过来,裴千牛长啸一声,挺身相迎,避开下落的金斧,手里毛笔抖动,一道“排山倒海符”击中巨人的左腿。盘震闷哼一声,身子剧烈摇晃,天关星绕到一旁,一道“勾芒碧灵符”写就,龙吟声清越震耳,纯青色的幻蛟飞出笔尖,刷刷刷缠向夸父的胳膊。 “呵!”盘震反手一撩,金斧劈中幻蛟,轰隆一声,幻蛟当空炸裂,神殿里像是下了一阵青绿色的暴雨。 骤然披上甲胄,大个儿有些不知所措,忽听凄厉尖叫,掉头一看,血脉贲张——九尾分身荡然无存,红狐身边多了两只天狗,它遍体鳞伤,陷入合围。戌亢涌身一跃,把它扑倒,其他三只天狗随之赶上,分别咬住红狐的后腿和尾巴,四只犬妖齐齐发力,想要把它撕成数块。 “狗东西滚开!”简真冲了上去,元气注入铠甲,“青兕聚灵甲”光芒暴涨,他奔跑之间,变成一头巨大的青兕,风驰电掣,势不可挡,砰砰两下,撞开两头天狗。 戌亢听到风声,回头看来,青兕沉身低头,弯刀似的独角尽力一挑,戌亢的胸膛上多一道紫血淋漓的伤口。天狗王吃痛后退,吕品趁乱跳起,把它顶开数米,尾巴呼啸而出,把剩下一只天狗缠住甩开,忽听呜呜连声,两只天狗去而复来,左右夹击,一个照面就把青兕扑翻。吕品想也不想,冲了上去,却忘了身后的大敌,把后背的要害全都卖给了戌亢。 戌亢也不客气,蹿上去咬中红狐后腿,狠狠一拽,把它拖倒在地,张开血盆巨口,白森森的獠牙直奔它的咽喉。红狐扭头避开,但被咬中肩膀,犬牙深深陷入,红烟汹涌喷出。红狐呜咽一声,躯体收缩,变回吕品,躺在天狗的爪子下面,鼻青脸肿,浑身是血,说不出的渺小可怜。 戌亢眼露凶光,牙齿对准吕品的脑袋。忽然它僵住了,爪下的小人儿眼射奇光,炽亮,倔强,仿佛垂死的恒星迸发出最后的光芒,吸住它的目光,攥住了它的神志。 “呜!”戌亢低声怒吼,极力抗拒吕品的目光,脑袋一点点向下垂落,粘稠的涎水滴在懒鬼脸上,双方越来越近,吕品闻得到天狗腥臭的鼻息,狗爪压住胸口,让他呼吸艰难,懒鬼的意识渐渐模糊,晕眩的感觉猛烈袭来…… 咻,一道火光撞上戌亢左胁,爆炸的气浪把天狗掀翻。 胸口压力一轻,吕品稍稍清醒,就地一滚,扭头看去,天素飞奔过来,细长的双腿轻盈有力,就像掠水而过的飞鸟,完全无视强大的引力。这个天才的少女,激烈的战斗也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素白的面孔一尘不染,冰蓝色长发丝毫不乱,宛如浴火而生的神女,焕发奇妙的圣光,承载所有的希望。 “天素……”吕品死里逃生,激动得快要哭了。 女孩瞟他一眼,笔尖符咒如麻,“羲和惊爆符”接连不断地落到戌亢身前,逼得天狗王连蹦带跳、连声怒吼;三道“排山倒海符”推开了围攻简真的三只天狗,不容它们喘息,“仙藻万罗符”当头落下,细密的绿藻交织成网,罩住三颗狗头,死命钻入血肉,天狗痛不可忍,嚎叫着蹿向一边。 青兕摆脱对手,颓然摔倒在地,变身很快消失,简真口吐血沫,张着嘴巴狠命喘气。天素赶到近前,望着两个男生微微皱眉,危字组再一次汇合,可是除了天素自己,其他两人已经无力再战。。 天狗摆脱符咒,再次包围上来,身为盘古遗种,它们的再生能力极为惊人,刚才所受的损伤正在飞快地愈合,肉眼可见地恢复原状。 主战的看守全军覆没,夸父们踩着尸体,跟在天狗后面,庞大的身躯如同高耸的城墙,四面八方围得密不透风。 简真挣扎起来,吐了一口血沫,悲哀地看着同样虚弱的吕品。三个孩子相互依靠,面对空前强敌。 “让开!”盘震推开属下,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拎着一具血淋淋人体——裴千牛一败涂地,低头垂手,不知死活。 金斧飞到天上,再次变回人脸,天宗我的目光扫过三人,落到狐白衣身上:“你外甥还不错。” “是啊,”秘魔皱了皱眉,“可他不肯入魔。” “唔,”天宗我眯起双眼,审视三个猎物,“天素、吕品,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加入我,崇拜我,服从我……” “怎么就他们两个?”大个儿反手指着鼻子,“我呢?我呢?怎么不问我加不加入,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闭嘴!”吕品给他屁股一脚,“你只配给魔徒当食物。” “别瞧不起人,死狐狸,”简真叉着两手直喷粗气,“刚才没有我,你就喂狗了。” “怎么样?”天宗我耐着性子说道,“我给你们十秒钟考虑。” “一秒钟都不用,”天素冷冷回绝,“我不会服从任何人。” “噢?”金脸人眯起眼睛,“你决定了?” “对!”女孩一字一句,“危字组,永不屈服!” 两个男生热血冲脑,异口同声发出怒吼:“危字组,永不屈服!” “有意思,”天宗我看向盘震,“他们归你了。” “砍掉他们的头,用来祭祀盘古,”夸父王狞笑,“盘古喜欢年轻人,青春的血液就是上好的美酒。” 巨人和天狗咆哮逼近,包围的圈子不断缩小。天素的笔尖来回移动,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身后的两个男生。但从离开母亲,她从未真正在乎过他人,她喜欢独来独往,她喜欢自行其是,她宁愿在星空下独舞,坐在孤岛上聆听大海的风声。 可在这个夜晚,她却融入了一个团队,成为不可分割的一员,别人痛苦她也痛苦,男生们遭到重创,她也无比的揪心,这种感觉新奇无比又让人困惑,她也说不清其中的原因,她只知道一点——为了危字组,她会战斗到死。 夸父和天狗更近了,浓烈的体味让人窒息,天素握紧笔杆,元神灼热发烫,快要燃烧起来。 “慢着,”狐白衣忽然回头,“巫唐。” “我在……”副狱长面无人色,抖索索回应。 “你能控制‘天狱禁锢符’吗?” 天素心头一沉,变了脸色,巫唐早已会意,答道:“能!”刷地扬起毛笔,指向三个孩子。 简真若无其事,他的符咒已被裴千牛消除;吕品安然无恙,他舍生忘死,强行突破了符咒的禁锢;唯有天素跪倒在地,缩成一团,豆大的汗珠淋漓而下,明亮的火光冲破了衣裳,她拼命咬紧牙关,不愿**一声,可是剧烈的痛苦汹涌而来,吞噬她的神志,鞭挞她的元神,令她不堪忍受,簌簌发抖,符笔向下垂落,几乎把握不住。 她是危字组唯一的支柱,秘魔轻轻一句,就把她彻底摧毁。 “天素……”简真搓着两手几乎想哭。 “冰山女……”吕品望着女孩,绝望的寒意渗入骨髓。 天狗发出兴奋的低吼,夸父举起了手里的巨斧……突然地皮震动起来,地底传来奇声怪响,像是乌鸦的悲号,又像遥远的风声。天狗躁动不安,夸父纷纷低头,天宗我忍不住叫道:“盘震,你在干吗?” “不,”夸父王流露讶色,定定地望着脚前的息壤,“那是……怎么可能……” “不是你用‘镇星术’……”天宗我话没说完,神殿突地一震,豁啦,盘古神像前的地面从中裂开,息壤狂涛怒卷,一个巨大的影子冲了出来,黄澄澄,光灿灿,如同巨大的灯盏,照得神殿如同白昼。 “土伯!”盘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土伯落到地面,猫眼骨碌乱转,它自幼困在地底,对于地面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忽听一声呼哨,来自土伯的牛背,众人举目一瞧,发现牛背上还有两人,一站一坐,一男一女,坐着的女子白发苍苍,站立的男孩不高偏瘦,圆润的五官透着稚气。 “方飞!”简真激动得语无伦次,“你还活着呀,混蛋……” 方飞看他一眼,目光挨个儿扫过吕品和天素,进而居高临下,把满屋的尸首尽收眼底。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愤慨,他一拍土伯,吹了声口哨。土伯应声一跳,越过二十多米,撞开两个夸父,势如一阵飓风,悍然闯进人群。 “土伯,停下……”盘震丢开裴千牛,大踏步冲向妖兽。 “冰龙咆哮!”方飞右手一扬,拳头大的冰雹凭空凝结,铺天盖地,打得老夸父双手抱头,它大吼大叫,尽力向前,如同风暴里的卡车、海啸里的巨轮,摇摇晃晃,可是屹立不倒。 “空碧生灵!”方飞食指抖动,指尖符光星闪,“勾芒碧灵符”瞬间写就,但听一声龙吟,青碧色的幻龙蹿出指尖,摇头摆尾地冲向夸父,围绕它们盘旋起舞,所过绿意涌现、百花怒放,肆无忌惮地汲取巨人的精气,夸父痛苦抓狂,展开长臂乱抓乱舞,可是幻龙灵动,若有若无,夸父手指所过,唯有一片虚空。 土伯跟天狗杀成一团,爪子闪电落下,拍碎一颗狗头,身子盘旋跳起,又把一只天狗扯进息壤漩涡,它灵巧地躲开戌亢的扑击,咬中天狗的背脊,尖锐的牙齿在戌亢身上留下深深的血孔,天狗王忍痛反击,回头咬中土伯的后腿,皮破肉烂,紫血泉涌。 土伯嘶声怪叫,血腥加上疼痛激起了它的凶性,牛身猛地一旋,把戌亢甩了出去。戌亢翻身跳起,厉声狂吠,所有的天狗应声蹿出,途中分成三队,一队攻击土伯的咽喉,一队袭扰它的侧翼,戌亢亲率一队,兜了一个半圆,来到土伯身后,用心歹毒,想要攻击它的肛门。 土伯就地盘旋,通身黄光炽亮,照中附近地面,息壤翻涌而起,变成三个“土伯”,活灵活现,把真身围在中间,分别迎战扑来的天狗。双方扑咬厮杀,搅土扬尘,怒吼、惨叫此起彼伏,不时有天狗飞出圈外,落地一个翻滚,又不管不顾地回身猛扑。 “苍龙方飞,”金脸不急不恼,盯着牛背上的男孩面露微笑,“久违了。” “天宗我!”方飞认出那张脸——他最痛恨,也最恐惧的脸。 铮铮铮,金脸四周长出无数尖刺,伸长扭曲,软中带硬,活是一群尖头的怪虫,弯弯曲曲地向他飞来。 “火魔千手!”方飞锐叫一声,火焰凭空出现,轰然向前奔流,分成许多红艳艳的触手,一根触手缠住一根尖刺,金光火气,相互渗透,翻涌之间发出嘶嘶异响。 火克金,“象蛇元珠”尽管不会烧毁,可也受制于五行相克的铁律,面对火焰触手,来回逡巡,停滞不前,火焰占据上风,循着细长的金刺螺旋上升,分从四面八方攻向金脸。 “咕!”金脸张开口唇,金生水,黑水爆涌而出,顺着金刺流向火焰,所过烈火消弭,黑气腾腾。霎时压住火势,卷起滔天黑潮,火势急遽萎缩,金刺趁势向前。 方飞并不恋战,一面放出化身,一面催促土伯,轻轻一个前突,来到“危字组”面前,冲着三人招手:“快上来。” “那个……”简真望着巨兽胆颤心惊,吕品二话不说,冲上前去,黄光一闪,土伯操纵息壤,缠住他大力一甩,吕品翻身落上牛背,手舞足蹈,发出一声欢呼。 “死懒鬼!”大个儿落后一步,又喜又妒,刚要上前,忽又想起天素,回头看去,女孩困在符锁,正在经历非人的折磨。他一步跨上,扶起女孩,谁想天素把手一甩,冷冷将他推开:“你去,我不去。” “为什么?”大个儿莫名其妙。 “我不接受叛道者的帮助。” “啊,”简真傻了眼,“你会死的。” “死就死,我不怕。” 节骨眼上,女孩倔强发作,宁可一死,也不肯接受方飞的帮助。简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原地团团乱转,好比热锅上的蚂蚁。 “小素!”混乱中一个声音飘来,尽管虚弱,可是清晰,天素应声一震,茫然四顾,忽见坐在牛背上的女子撩起白发,露出面庞,那张脸惨无血色,可是眉眼间的神韵一如分别时候。 尘封的情感汹涌而出,梦幻般的狂喜压倒了禁咒的痛苦,天素呆呆望着母亲,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快来,”灵昭的眼中透着焦急,“小素!” “妈妈……”天素不自觉靠近土伯,息壤涌出地面,缠住她和简真,扶摇直上,送向牛背。 母女俩越来越近,心中都是百感交集,天素的泪水夺眶而出,灵昭的眼里也泪花乱滚。 忽然身子一沉,耳边传来土伯的痛吼,天素悚然一惊,跟着疾风扑面,方飞迎面撞来,她刚要躲闪,方飞已经将她绕过,落到她的身后。天素这才发现,方飞的左手揪着土伯的长毛,身子腾空,右手向前,指尖快比闪电,画出一个光环,色泽天青,完美无缺,嗤的挡开一道细锐的绿光。 “阴蚀符!”天素扭头看去,狐白衣冲了过来,手里毛笔狂舞,“阴蚀符”的光芒接连飞出。方飞左右晃荡,不断画出“圆光符”,忽大忽小,忽左忽右,接连挡开致命的符咒。 “一指龙文!”天素不胜吃惊,“他也学会了一指龙文?”猛可想起母亲,下意识抬头望去,灵昭探出身子,尽力伸出右手,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充满了得而复失的恐惧。 嗤,土伯又挨一记“阴蚀符”,中符的地方血流如注。怪兽发出悲鸣,同时惨叫的还有简真,大个儿失去息壤支撑,手舞足蹈地向下掉落。 “御物凌空!”天素咬牙写出符咒,“搬运符”裹住简真,尽力向上一托,靠近土伯脊背,吕品眼疾手快,双手抓住简真,把他拽了上去。 秘魔白眉一扬,面有怒容,掉转笔尖指向天素,女孩扬笔画圆,可是画到一半,禁咒发作,笔尖微微一颤,圆光无声消失。 “小素!”灵昭发出绝望的叫喊,眼看绿光飞向女孩,忽然人影晃动,方飞挡在天素面前,来不及画圆,“阴蚀符”钻入他的心口。 “方飞!”天素失声惊叫,仿佛也被符咒击中,胸中传来难忍的痛苦。 方飞应声瓦解,变成黏糊糊一团向下急坠,这种死法古怪离奇,天素看得发呆,还没明白过来,腰身一紧,被人揽住,跟着身子一荡,落到土伯背上。灵昭冲上前来,张开双臂,用尽力气把女儿搂入怀中,心中千言万语,全都变成泪水涌出。 “方飞!”天素心系男孩,挣开母亲,冲着下面尖叫。 “傻孩子,”灵昭叹气说道,“那是息壤化身……” 天素一愣,忽见人影晃动,方飞翻身飞上牛背,活蹦乱跳,毫发无伤,男孩也不瞧她,高叫一声:“土伯!” 怪兽应声狂转,身下的息壤化为巨大的漩涡,秘魔站立不住,随之滑向漩涡,吓得他收起毛笔,翻身变成白狐,连蹦带跳,好容易才摆脱漩涡。 盘震暴吼一声,甩开大步冲了过来,法杖杵地,笃笃有声,漩涡应声变缓,忽听有人高喊:“盘震!” 夸父抬眼望去,方飞挺身站起,男孩和巨人四目相对,方飞扬起右手,轻轻一挥,如同乐队的指挥,伴随悦耳的吟唱:“树王灵孢!” 神殿一下子亮了,天空中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光团,密密麻麻,纷纷扬扬,就像上天卯足劲儿下了一场大雪,只不过这些雪花是青绿色的。 青雪沾染的地方,草木生发,繁花怒放,盘震的身体也不例外。它的视线模糊不清,浑身又痒又痛,如同长满了虱子跳蚤,虽不致命,可也无比难受,它忍不住腾出手来,抓扯皮肉里长出的细藤弱枝、嫩叶苞蕾…… “盘震!”天宗我声如雷霆、当空炸响,“别让他们逃了。” 夸父王心头一凛,忍痛冲向漩涡,天狗、白狐也同时赶到,霎时你冲我撞,乱纷纷倒下一片,叫骂、咆哮此起彼伏,伴随漫天青雪,说不出的古怪滑稽。 忽然金光大盛,变得分外强烈,光芒所过,青雪消融,神殿里恢复了明朗,巨人和妖兽收声起立、茫然四顾——地面平平整整,土伯不知去向。 “真丢脸,居然让他们逃了,”金脸收起光芒,声音异常尖刻,“夸父之王、狐神后裔、犬妖之祖……多威风,多神气,却让一帮小不点儿逃了,真是太了不起了,你们的无能应该刻在脸上,让所有的人都来好好欣赏。” “土伯也会缩地法。”盘震闷声说道。 “那又怎么样?”天宗我气得发狂,“这就是你无能的理由?” “他们逃不掉的,”老夸父扬起脸来,“我是盘古之子,我跟盘古心灵相通。在这个星球上,盘古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要他们还在天狱星,不管逃到哪儿,我都能够找到他们。” “证明给我看!”天宗我怒气稍减,“证明你还没有老,不是一个愚蠢无能的老废物。。” “放心吧,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盘震悲愤地说,“那个该死的家伙,九星之子,苍龙方飞,他居然拐走了我的土伯。土伯是我的,我见证它的诞生,为它受尽苦难,我喂养它,照顾它,看着它一天天长大,它就像我的孩子,方飞夺走了它,等于剜走了我的骨和肉。我饶不了他,我要把他踩成肉酱。” “不,”天宗我冷冷说道,“我要活的。”老夸父怔了一下,高举法杖,洪声吼叫:“夸父们,天狗们,全都跟我来。” 夸父和天狗咆哮怒吼,纷纷聚到盘震身边,夸父王法杖一顿,地面上燃起昏黄色的光焰,大地震动、息壤急旋,倏忽光焰消灭,巨人和犬妖统统失去踪影。 沉寂时许,狐白衣迟疑地问:“大魔师,接下来怎么办?” “闻人寒!”金脸高叫一声,老头儿抖索索走出人群,来到金脸面前,屈膝跪倒,一脸虔诚:“大魔师!” “你还想加入我吗?” “想!” “这是不归之路。” “我永不反悔。”闻人寒嗓音颤抖。 “很好,”天宗我点点头,“万象归一!” “万象归一……”老头儿话音刚落,细长的金刺钻进了他的身体,元神撕裂的痛苦贯穿全身,闻人寒举头向天,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豁啦,上方息壤分开,天光洒落下来,土伯涌身一跳,终于钻出了地面。 地底的潜行让人窒闷,众人重见天日,无不大喘粗气。氧气进入大脑,方飞清醒少许,扭头观望四周,惊喜地发现广袤的原野在前方展开,起伏的地面发出水银似的冷光,高耸的围墙消失了,星月斑斓的天幕无遮无拦,洋洋洒洒地垂落下来,一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 “我们出来了,”吕品激动地大吼,“我们逃出天狱了。” “对呀!”简真抡起拳头一阵狂舞,“我们自由了。” “别高兴得太早,”灵昭的声音犹如冰水淋下,“真正的天狱是这颗星球。” “没错,”方飞悻悻说道,“一刻没有离开天狱星,我们都在盘古的控制之下。” 天素没有出声,紧紧搂着母亲,闭着眼睛依偎在灵昭怀里。她不敢放手,也不敢睁眼,唯恐这是一场梦幻,只要睁开双眼,又会化为乌有。灵昭明白她的心思,心中酸痛难抑,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冰蓝色的长发。 望着这对母女,方飞由衷的高兴,可是笑着笑着,忽又难过起来。天素终于找到了妈妈。可他呢?他的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该死!”简真望着旷野发愁,“我们现在去哪儿?” “找个地方藏起来,”懒鬼建议,“等下一趟冲霄车来天狱,我们设法夺取飞车。” “想得真美,”大个儿哼哼连声,“到处光秃秃的,你又能藏到哪儿去?” “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停下来,”灵昭说道,“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要不了多久……”她突然噤声,皱眉望着远处,黄光汹涌而出,大地从中开裂,巨大的影子一一闪现,夸父和天狗跳了出来。 “呱!”简真尖声怪叫,“它们怎么跟上来的?” “夸父是土之子,它们与盘古心灵相通,只要呆在天狱星,就逃不过它们的追踪。” “土伯!”方飞催促妖兽,土伯低吼一声,埋头钻进土里。 又是一阵潜行,众人窒息之前,土伯钻出地面,还没站稳,前方黄光迸闪,盘震一伙几乎同时出现。 方飞无奈,再命土伯土遁,可是每到一地,夸父很快追来,捷如影响,应验不爽。反复尝试几次,土伯有伤在身,体力不支,趴在地上气喘如雷。 “别费劲了,”盘震的声音就像管风琴一样恢宏有力,“你们逃不掉的,天狱星是我的地盘,我在这儿生活了五十九万年,每一块息壤我都了如指掌。”声音来自左近,方飞扭头望去,夸父带着天狗,距离这儿不足百米。 “方飞,”大个儿扯住他一顿摇晃,“还等什么?快土遁呀!” “没用的,”吕品悻悻说道,“土伯快要累死了。” 简真看了看土伯,又瞅了瞅夸父,心里打鼓,抓着方飞连推带搡:“发什么呆呀,快想想办法。”方飞咬了咬嘴唇,闷声说道:“没办法。” “这叫什么话?”简真尖声怒叫,“既然没办法,你干吗把我救出来?既然救出来,你就要对我负责。” “你怎么不去找你妈?”吕品插嘴说道,“问问她干吗把你生出来?既然生出来,怎么又不负责,把你养成一个无理取闹的死肥猪。” “你说什么?”大个儿暴怒,“忘恩负义的臭狐狸,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天狗吃下去,变成一坨臭狗屎……” “现在我数到三,”盘震的声音轰然鸣响,“你们要么交出土伯投降,要么继续逃下去,我会一个个逮住你们,就像对付你们的祖先,那些上古时代的可怜虫,活活砍掉你们的脑袋,把你们的身子剁碎了喂狗。”它顿了顿,扬声叫道,“一……” “妈妈,”天素忽然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母亲,“我没有遗憾了。” “什么?”灵昭微微一怔。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见到您,”女孩的眼里熠熠生辉,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即使现在死了,我也没有遗憾了。” 灵昭心中大恸,挤出笑容说道:“别说傻话,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好好的活下去。” “是啊,”天素靠在母亲怀里,闭上眼轻声说道,“我也想好好活下去,永远跟您在一起……” “好孩子,”灵昭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们一起活下去,快快乐乐,无忧无虑,我会做一个好妈妈,把这十年的亏欠统统补偿给你……” “二!”盘震的吼叫透着不耐,夸父们纷纷举起投枪。 “我会活下去,可我不会投降,”天素直起身来,摆脱灵昭的怀抱,望着夸父的身影,眸子炯炯有神,“当我死掉的一刻,我永远都是一个道者。” “好啊,”灵昭含泪微笑,“我们一起死,一起活,不论是死是活,我们永远都是道者。”天素转过头来,母女俩四目相接,瞬间心意相通,生死置之度外。 “他妈的,”简真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冲着盘震狂吼,“老不死的烂石头,支离邪的手下败将,把你脸上那个臭窟窿给我关上。你爷爷我永远都是道者,死一百次、一万次也是道者,道者永不投降,危字组,永不屈服。” 他一贯怯懦胆小,这时突然发飙,众人大感意外,望着大个儿瞠目结舌。盘震更是又惊又怒,它一直不肯动手,一来天宗我要捉活的,二来害怕伤了土伯,听了这顿臭骂,气得三尸出窍。它举起右手,刚要下令,忽然心有所动,但听沙沙急响,似乎来自地下。 “小心!”盘震厉声示警,“垢蛆!” 地面应声拱起,巨大的蠕虫破土而出,数以百计,摇曳生姿,如同一大片蘑菇从荒原上长了出来,青白色的身躯柔软光滑,反射冰冷的星光,就像闪亮的绸缎。 “妈呀!”大个儿吓得一跤坐倒,方飞的右腿也阵阵发软,惨痛的记忆深入骨髓,见到垢蛆的一刻又重新苏醒。屋漏偏逢连夜雨,夸父和天狗已经让人沮丧绝望,老天爷还嫌不够,居然又派来了这些吞噬万物的怪虫。 “有点儿奇怪。”吕品忽然说道。 “奇怪什么?”简真瞪眼望他。 “垢蛆的目标……好像不是我们!” 众人半信半疑,仔细一瞧,垢蛆果然如他所说,仿佛移动的森林,劈开息壤,齐刷刷地冲向夸父和天狗。夸父跺脚怒吼,投枪变成战斧,迎着垢蛆狂砍乱劈,天狗也厉声狂吠,竞相扑到垢蛆身上,扯下大块肥白的软肉…… 这一场厮杀惨烈壮阔,宛如神话般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巨人和巨犬勇不可当,跟巨大的怪虫殊死搏斗。 战场一片狼藉,白肉翻卷,汁液淋漓,随处都是垢蛆残破的躯体。可是怪虫并未退缩,前仆后继,似有无形的鞭子在驱赶它们。垢蛆化为一股活生生的狂潮,锲而不舍地冲击强大的对手。夸父和天狗虽然占据上风,可也穷于应付,困在青白色的漩涡里无法脱身。 “好机会!”简真眉飞色舞,“它们鬼打鬼,我们趁机逃走。” “逃到哪儿去?”方飞没好气问道。 “管它呢,越远越好。”大个儿自顾眼前。 “逃到哪儿也没用,”吕品冲他狠泼冷水,“收拾完垢蛆,那些大家伙又会追上来,没完没了,直到把我们活活累死……”说到这儿,忽见方飞脸色不对,冲他打了个噤声手势。懒鬼一怔,扫眼看去,心子怦怦狂跳——十多条垢蛆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四面围住土伯,昂起怪头,微微摇晃。 土伯四爪按地,探头向前,冲着为首的垢蛆低声嘶吼,那条垢蛆向后一缩,尖头向下,忽左忽右地在地上来回划拉,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它在干吗?”简真盯着怪虫莫名其妙。 “好像是……”方飞盯着印痕惊疑不定,“我的天,它在写字!” “垢蛆写字?”大个儿怒目相向,“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这种玩笑?” “跟我来!”吕品一字一句地说。 “死懒鬼,”简真一肚皮怨气,看谁也不顺眼,“谁跟你来?” “喏,”懒鬼冲地上努了努嘴,“我在念字。” “什么?你也……”大个儿忽然张大嘴巴,呆呆望着地面,垢蛆把头收回,赫然留下三个歪七扭八的大字——跟我来。 “巧合,”简真使劲揉眼,“这一定是巧合……” 垢蛆闷声不吭,掉头钻进土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方飞,经过神殿一役,小度者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众人不觉间已经把他当做领袖,为他马首是瞻。 方飞想了想,咬牙说道:“土伯,跟上垢蛆。”妖兽呜咽一声,翻身潜入息壤,写字的垢蛆在下面等着,修长的身躯发出青白的冷光,就像是一盏路灯,呆在前方指引行程。 土伯赶了过去,垢蛆扭动身躯,极速向前游弋,息壤对它毫无阻碍,垢蛆穿行其间,就像一条发光的灵鱼。 更多的光亮包围过来,数十条垢蛆出现在土伯身边,不远不近,光芒四射,结成一条明亮的激流,裹挟四周的息壤,推送土伯飞速向前。 突然间,垢蛆钻出地面,土伯随之蹿出。方飞呼出一口浊气,凝目望去,呀的叫出声来:“琼田!” 雪白的琼田横在前方,玉禾的丛林连绵不断,如同光白的浪涛,涌向星穹的尽头。 “好哇,”简真望着玉禾连吞口水,“这下子可以大吃一顿。” “饭桶,”吕品给他后脑一掌,“这当儿还顾着吃?” “活一天,吃一天,”大个儿理直气壮,“如果要死,我也要撑死。” “垢蛆带我们来琼田干吗?”灵昭惊疑不定,“难道让我们藏在这儿?” 土伯忽地一跳,冲着玉禾林低声啸吼,方飞举目望去,差点儿叫出声来。玉禾的谷穗上栖息着一只金红色的大鸟,鸟背上影影绰绰,跨坐一个小小的人儿。 “嗐!”小人儿咋咋呼呼,“五行师,我等你好久了!” “阿含!”方飞冲口而出。 “山都!”其他四人同时叫了起来。 “没时间了,”小山都一抖缰绳,重明鸟飞向琼田深处,“快跟我来。” 就算是天塌下来,方飞也不会更加震惊,他张嘴瞪眼,满心恍惚,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左冲右突:“我怎么会见到阿含?它不是梦境里的人吗?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觉,真正的我还在地牢里做梦?” “快呀!”阿含在空中盘旋,“来不及了。” 方飞回望众人,大家两眼朝天,无不透着诧异,足见他们都看见了阿含,如果是幻觉,也不是他一人的幻觉。 “跟上去!”他拍了拍土伯,妖兽低吼一声,不情愿地钻进琼田。阿含落了下来,一起一伏地在前面带路,方飞忍不住问道,“阿含,我在做梦吗?” “做梦?做什么梦?”阿含掉头望来,碧眼瞪得溜圆,冲着土伯转了两下,笑嘻嘻说道,,“了不起啊,五行师,你居然降伏了土伯,它可是夸父的心头肉,那帮傻大个儿一定气坏了……” “你也知道夸父和土伯?”方飞更加糊涂,“你知道这是在哪儿吗?” “天狱星的琼田。” “你从哪儿来?丙离国?” “不!”阿含回头向前。 “那是什么地方?” “你很快就知道了。”阿含含糊其辞。 方飞一脚踩空,掉进五里云中,无数的疑问冲进脑海,可又不知从何说起。简真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咕哝:“说,你什么时候认识了山都?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别烦我!”方飞使劲甩开大个儿,直勾勾望着阿含,快要被它的出现逼疯了。 前方豁然开阔,到了一个空地,横直不过十丈,四面玉禾环绕,。阿含乘着大鸟绕了一圈,嘴里连声嚷嚷:“人呢?人呢?” “我在这儿,”一个小人儿从玉禾林里钻出来,白了阿含一眼,冲着方飞招手,“五行师!好哇!” “阿琼……”方飞望着女山都两眼发直,“你、你也来了?” “是呀,”阿琼扁起小嘴,“阿含这个冒失鬼,它一个人来我不放心。” “谁冒失啦?”阿含落到阿琼身边,跳下鸟背洋洋得意,“我不是把他好好地带来了吗?” 阿琼哼了一声,又向方飞招手:“愣着干吗?快下来,时间很急,夸父很快就来。” 方飞拍拍土伯,妖兽顺从地趴下,众人抓着兽毛滑落在地,简真东张西望:“奇怪,琼田里有这么大一块空地,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这是琼田的中心。”阿琼抽出一支细小的毛笔,蹲在地上,在雪白的地面写起了符咒。字迹五光十色,仿佛霓霞焕彩,随着女山都低吟浅唱,符字融化成丝,交织在一起,化为七彩光束,以她为中心向外辐射,顺着雪白的玉田流入玉禾根部,又从其间流出,如同一张管材绚烂的大网,把附近的玉禾一一联结起来。 山都的语言如珠如玉,从阿琼的舌尖婉转流出,四面响起汩汩的水声,众人扭头看去,发现清澈的水流从玉禾的根部喷涌出来,顺着七彩光束流淌交织,汇合成数十股激流,哗啦啦地向这边涌来。 女山都挺身站起,表情肃穆,毛笔画了个圈,嗖地向下一指。众人脚下的地面陡然陷落,变成一个圆形的大坑,光润莹白,浑然天成,如同一只白玉雕琢的巨碗,水流顺着边缘流进碗里,很快淹没到众人的膝盖。 土伯焦躁不安,原地乱转,喉间低声咆哮,瞪着山都大有敌意。简真也忍不住嚷嚷:“这水还要流多久?” “这是玉藻流井,”阿琼说道,“必须让水漫过头顶。” “漫过头顶?”大个儿大惊小怪,“那不会淹死吗?” “闭嘴!”天素给他后脑一掌,“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儿。” “怎么安静?”简真惊恐地望着水面,两句话的工夫,水已漫到腰间,“我快要死啦。” 天素皱起眉头正要发作,灵昭温言说道:“玉藻流井是一种很古老的‘水遁术’,通过水、木和玉石的配合,把人传送到某些特别的地方。据我所知,这种遁术已经失传了。” “特别的地方?”大个儿看向阿琼,惊讶地发现女山都不见了,再看阿含,男山都也消失了,只剩下那只大鸟,木呆呆站在那儿,水已漫过它的胸膛。 “上当了,”简真尖叫,“山都不见了!” “它们个儿矮,水先漫过头顶……”灵昭解释未完,脸色微微一变,“快听!” 众人凝神细听,远处传来低沉的犬吠,脚步声又快又沉,仿佛巨大的战锤敲打地面。 “夸父来了!”方飞涩声说道。 “快钻进水里。”吕品低头要钻,可被灵昭一把抓住:“不行,得让水自然淹没……”话没说完,忽然水势变急,迅速漫过众人的口鼻,犬吠和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众人的心提了起来,方飞但觉土伯蠢蠢欲动,急忙伸手把它按住,水线越过方飞的头顶,仍是不断攀升,冰冷的水流灌进他的鼻孔,男孩飘浮起来,钻出水面搂住土伯的脖子,拼命摁住妖兽,以防它蛮劲发作,跳出玉碗暴露形迹。 这一刻漫长得出奇,夸父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头,天狗每一声吠叫,都像刀片一样切割神经。 终于,流水淹没了土伯,足音和犬吠也消失了,四周陷入诡异的寂静。 方飞出现片刻的恍惚,一束强光从上方射来,穿过水层照在脸上,冷不防身下涌起一股潜流,他猝不及防,哗地冲出水面,空气钻进鼻孔,充满迷人的暖香。 他抹掉余水,扫眼看去,突然心脏一跳,血液冲向头顶,脑袋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眼睛睁得老大,几乎撑开眼角,身子不知不觉地向下沉没,直到冷水再一次灌进口鼻,他才从眼前的奇景中醒悟过来。 琼田消失了,玉禾不知去向。数百米之外,耸立着一棵通天巨树,树冠笼罩大地,方圆数以百顷,树梢高不可及,仿佛托着漫天星斗。可是仔细辨认,巨树并非一棵,而是两棵:一棵乌黑幽沉,枝干上布满银白色的斑点,大大小小,或聚或散,灿如黎明寒星,发出的柔和光芒;另一棵白如羊脂美玉,树干上夹杂天青色的脉络,丝丝缕缕,若断若续,宛如碧绿的秋水,顺着白玉似的树干脉脉地流转——两棵巨树同根而生,连理而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纠缠着盘旋而上。 如同浑天城的金帐树,巨树的枝桠上没有叶片,而是垂下七彩的藤蔓。藤蔓在星空下光彩流动,编织成许多巨大的“鸟蛋”,色彩绮丽,花纹斑斓,成双成对,上下重叠,恍若千万只七彩灯笼,挑在树梢枝头,让繁密的群星黯然失色。 重明鸟的身影不计其数,如同飞动的火焰,在枝桠间时隐时现,在“鸟蛋”里进进出出,忽而展翅长鸣,冲霄直上,抵达树梢的绝顶,背倚明月,面朝紫微,成群结队,恣意地盘旋。 “山都巢城!”灵昭在天素的搀扶下离开池塘,举目望着巨树,震惊之外更觉困惑,“怎么回事?这座城市居然在天狱星。” “太夸张了吧?”简真揩掉嘴边的口水,“我要么在做梦,要么是疯了。” “肯定是疯了,”吕品摸了摸他的大脑袋,“我可以保证!” “保证个鬼,”大个儿打开他的手,“不许摸我的头。” 土伯低吼一声,贪婪地盯着款款走来的几匹獬豸,嘴角流下雪白的涎水。见到它的馋样儿,獬豸大为不安,纷纷停了下来,银亮的蹄爪敲打地面,独角朝着土伯,展现战斗姿态。 “别动!”为首的獬豸上骑着一只男山都,圆头圆脑、矮胖敦实,挥舞手中玉斧,厉声制止獬豸。 “阿莽!”方飞惊喜地望着山都骑士。 “五行师,”阿莽不满地冲土伯努嘴,“这个大家伙是你带来吗?别让它吃了我的獬豸。” “土伯!”方飞锐声呵斥,土伯缩起脖子,呜咽着趴在地上,眼神又愁又怨,像是挨了揍的猫咪。 阿琼打声唿哨,一只重明鸟落到地上,她翻身骑上,向着方飞招手:“五行师,主人让你去三圣堂。” “主人?”方飞一头雾水,“谁的主人?” “山都的主人!”阿琼腾身而起,阿含也冲方飞招了招手,纵起大鸟向着巨树飞去,两人渐升渐高,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给你们引路,”阿莽掉转獬豸,不放心地瞅着土伯,“五行师,看好大家伙,要么别怪我不客气。” 獬豸走向巨树,众人满心疑惑,爬到土伯背上,跟在獬豸后面,很快来到巨树的根部。 双生的巨木相互盘绕,一黑一白,构成螺旋上升的盘道。獬豸鱼贯奔跑,一溜烟上了盘道,银蹄踩过的地方,黑木上的银斑聚在一起,光芒骤然明亮,白木上的水痕也流入蹄下,发出青碧色的强光,宛如一朵朵青色的睡莲,在雪白的枝干间徐徐绽放。 “这是两仪双树,我在一本古书上见过,一根双木,两仪同生,黑的是星沉木,白的是云水树,”灵昭望着巨木大发感慨,“支离邪用它们制造了‘星拂’和‘云扫’,一支给了木神勾芒,一支给了火神朱明,可惜没过多久,两仪双树也随着山都巢城绝迹了。” “是吗?”吕品的心思活泛起来,“弄些枝条带回紫微,岂不是要发大财?” “不行,”阿莽耳朵很灵,怒冲冲回头瞪视,“严禁砍伐树木,违者处以极刑。” “太对了,”简真高举双手,“山都大哥我跟您说,这家伙是狐妖,最爱偷偷摸摸,你千万把他看紧了,要么他准把整棵树也给你搬走。” “好小子,”懒鬼气炸了肺,脸上却笑着说,“我要偷走你的烂舌头。” “方飞,”大个儿心虚起来,“死懒鬼又想欺负人。” “我哪儿欺负人?我欺负猪而已……” “谁是猪啊?”大个儿洋洋得意,“告诉你,臭狐狸,我换了铠甲,再也不变猪了。” “噢,”吕品笑了笑,“你变牛了,一头大蠢牛。” “臭狐狸,我要掐死你……” “别闹!”阿莽忍不住回头呵斥,“好好看路,掉下去我可不管。” 两个男生戛然而止,变成一对闷嘴葫芦,撅着嘴巴怒目相向。阿莽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心中困惑,问道:“五行师,他俩有仇吗?” “算是吧!”方飞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早被沿途的景象吸引住了—— 树上发光的“鸟蛋”不是灯笼,也不是果实,而是山都的巢屋。山都夫妇分巢而眠,所以巢屋两两相对,男山都住在上面,女山都带着幼崽住在下面。巢屋四面都有门窗,许多山都从巢屋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方飞一行。 两仪双树并非一味纠缠,越是往上,越发疏离,盘道渐渐变少,黑白的枝条纠缠在一起,结成长长的树桥,纵横交错,上下起伏,俨然城堡迷宫,让人晕头转向。獬豸老马识途,如同白色的弹丸在树桥上跳动,经过一片片悬空的树田,藤网交错,横七竖八,遍植了凤首木、迎凉草,还有许多奇异的水果—— 桌子大的西瓜,拳头大的火枣,金色的樱桃,银色的葡萄,颗颗大如鸡蛋,低低压在枝头。石榴没有皮,籽实五颜六色,可以随便摘取,桂圆没有核,堆在那儿就像一堆布丁,獬豸从下面经过,抬头咬下两颗,吃得津津有味。绿色的莲藕带着紫色的莲蓬飘浮空中,鱼儿一样在空气里游荡,几只重明鸟翩翩往来,追逐逃窜的莲藕,抓住青色的莲蓬,一颗颗啄食珍珠般的莲子…… 简真馋得口水长流,趁着阿莽不备,偷偷摘下几样水果,吃得眉开眼笑,但觉甘美无限,正觉高兴,忽听有人冷笑,扭头一瞧,但见吕品眯眼瞅来,吓得他浑身一抖,咬过的火枣脱手掉落,骨碌碌滚过树桥,消失在无垠虚空。 简真探头一瞧,头晕眼花,此间远离地面,树桥下方起了一层清寒的薄雾,雾气聚散开合,大地若隐若现,獬豸经过树桥,就像是在云天之上漫步。 “到了!”阿莽勒住缰绳,手指前方。 正前方是一条宽大的树桥。树桥尽头,两仪双树分而复合,重新纠缠在一起。细密的枝条软如流水,漆黑与纯白交替出没,编织出一圈圈巨大的螺旋,自外而内构建出一个浑圆形的建筑,如同巨型的蜂巢,四平八稳地安放在枝丫之间,又像是一颗硕大的眼珠,长在巢城的顶端,居高临下地俯瞰广袤星球。从这儿看得见遥远的天狱,高不可攀的围墙不过方寸之间,俨然一个瓦楞纸箱,孤独地坐落在光滑的地平线上。 螺旋的中心是一个圆形的日门,两侧挺立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山都。阿莽停下獬豸,回头说道:“主人说了,土伯不能进入圣堂。” 众人心中忐忑,大个儿咬着方飞的耳朵嘀咕:“会不会是个陷阱。” “不会!”方飞曾与阿莽并肩作战,对于山都无比信任。他当先跳下土伯,其他人也只好跟上,山都守卫的目光随着众人沉默地移动,**肃穆的气氛油然而生,简真和吕品也闭上嘴巴,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进入日门,“蜂巢”之内出人意料的空旷,没有家具,没有人群,只有三盏球形的巨灯,从“蜂巢”顶部垂落下来,焕发出天青色的柔光,把整个“蜂巢”照得一片亮堂。 方飞忍不住打量巨灯,突然心脏抽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两步,踩中简真的脚背,大个儿“哎哟”一声,使劲把他推开。方飞无动于衷,死死地望着巨灯,不,那不是灯,那是三颗巨大的人头! 头颅的直径超过两米,颈项以下空无一物,额头以上白发纠缠,发辫晃晃悠悠,悬挂在宏伟的穹顶之上。 三颗人头拥有三张面孔,两男一女,相貌不同,皱纹布满脸膛,述说岁月沧桑。居中的男子长着浓密雪白的虬髯,右边的男子的山羊胡须显得有些稀疏,那张女子的面孔虽然苍老,可是五官精致柔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头颅闭合双眼,恬淡中透着迷茫,仿佛沉睡,又似冥想。 方飞强忍住掉头逃跑的冲动,转眼看向他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无比的震惊。 “欢迎来到三圣堂!”一个声音恢宏明亮,在巨大的空间里激起长久的回响。 第十九章、木巨灵的秘密 第十九章、木巨灵的秘密 三大巨头睁开了双眼,浅绿色的眼眸深不可测,说话的是居中的虬髯巨头,它的目光凝注在方飞身上:“九星之子,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认识我?”方飞局促不安——巨头的目光给他很大的压力。 “苍龙方飞,”山羊胡巨头也开口说话,“我们留意你很久了。” “会面提前了,”女巨头的声音十分动听,“可这并非好事。” “我不太明白,”方飞满心糊涂,“你们到底是谁?阿琼不是说山都的主人要见我们吗?” “它说得没错,”虬髯说道,“山都只有一个主人。” “可你们有三个?”简真咕哝。 “我们三位一体,我们同气连枝,我们是一颗树上的三颗果子。”女巨头说道。 “噢,”灵昭呼出一口气,“如果我猜的没错,您们是传说中的人头果。” “那只是一个绰号,并非我们的本名。” “那么你们的本名是什么?”女道师困惑地望着三颗巨头。 “我叫木王!”山羊胡说道。 “我叫东君!”女巨头说道。 “我叫青主,”虬髯巨头顿了顿,“这也是我们共同的名字。” “木巨灵!”众人齐声惊呼。 “是啊,”青主叹了口气,“木巨灵也是我们的绰号之一。” “我们还叫老人星。”东君说道。 “也叫东方三圣。”木王接道。 “名字只是形式,”青主总结,“你们爱叫什么都行。” “可是、可是,”大个儿结结巴巴,“你们不是在浮羽山吗?” “那是一个假象。”东君说道。 “也是一个骗局。”木王接道。 “浮羽山只是躯壳,这儿才是我们的本体,”青主娓娓说道,“我有一神三识,他们各有一神两识,合在一起就是三神七识,也就是一个完整的元神。” “青主大人,”灵昭深吸一口气,极力掩饰心中的震惊,“你们在这儿是为了镇压盘古吗?” “聪明!”木王简短回答。 “八九不离十。”东君也很赞许。 “这太离奇了,”灵昭连连摇头,“从来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不,”青主说道,“有人想到了。” “这就是你们来这儿的原因。”东君表情严肃。 “山都巢城严禁开放,”木王白眉低沉,“可是我们别无选择。” “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青主无不悲伤地说。 “不光是我们……”东君语调含混。 “还有整个世界!”木王悲怆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头轰然震动。 咚咚咚,盘震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神殿,它一脸沮丧,抬眼望去,金脸比起先前涨大数倍,静静飘浮半空,刺眼的光芒淹没了盘古的神像。 “人呢?”天宗我的脸上无不讥诮,“别告诉我,夸父之王空手而归。” “对不起,”老夸父目光下垂,“我们追到琼田,不知为什么,完全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琼田?”金脸小声说道。 “是啊,”盘震艰涩地说,“我失败了,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呵!”天宗我冷笑,“比起惩罚你,我更想知道你失败的原因。” “我不知道,”盘震苦恼地捧着硕大的头颅,“我无法思考。” “我知道,”天宗我漫不经意地说,“因为祂不让你思考。” “祂?”盘震瞪眼望着对方,“祂是谁?” “木巨灵青主,”金脸铿锵宣布,“万木之主,山都的创造者,支离邪的恩师,盘古巨灵命中的克星。” “青主?”盘震茫然说道,“这跟祂有什么关系?” “祂就在这儿,祂就在天狱星,”金脸声音尖刻、口若悬河,“祂是一根刺,祂是一个鬼,祂压在盘古的头顶,刺穿祂的元神,让祂动弹不得,让祂无法思考,让祂无可奈何,只能在宇宙中漫长地昏睡。” “这说不通,”盘震连连摇头,“我在天狱星上活了几十万年,从没发现过木巨灵的任何踪迹。” “因为支离邪玩了一个小小的把戏,”天宗我直视前方,“夸父盘震,看起来,你并不知道琼田的真相。” “琼田?”盘震更加迷惑。 狐白衣走上前来,抖动符笔,绿光闪过,琼田的全息影像整个儿呈现在巨人面前——那是空中俯瞰的全景,拍摄者分明站在玉禾的顶端。 “我用‘隐身术’拍摄的,”狐白衣解释,“为此花了不少时间。”盘震歪着头打量片刻,摆手说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奥妙。” “这样更清楚,”狐白衣挥动毛笔,笔尖射出一束绿光,弯弯曲曲,按照一定的轨迹地把影像中的玉禾连接起来,盘震不自禁瞪大双眼,盯着绿光的轨迹,忽然脱口而出:“这是龙文!” 所有的玉禾都被连接起来,整座琼田就像一张雪白的纸笺,上面歪歪斜斜地写满了数百个龙文。 “数十万年来,玉禾的数量不增不减,即使有所损坏,也会原地重生,”天宗我幽幽地说,“夸父盘震,你就没有想过原因吗?” “没有,”盘震沉重地摇头,“玉禾也是我们的食粮。” “食物蒙蔽了理智,这就是支离邪的把戏,”天宗我说道,“所有人都认为琼田是种植玉禾的地方,却不知它是‘须弥洞天术’的符印。这是一个了不起的道术,异想天开、妙不可言,它创造了一个巨大的洞天,足以容纳山都的王城,就在琼田的附近,所有人却视而不见。” “什么?”老夸父半信半疑,“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得毁掉琼田。” “没那么容易,”天宗我冷笑,“这个道术融合了支离邪的灵感和木巨灵的神力,不止创造洞天,还会守护琼田,要想摧毁它,需要同样强大的灵感和更胜一筹的力量。” “灵感?力量?”盘震直视金脸,渴盼地问道,“您有吗?大魔师?” “灵感已经有了,这些天我冥思苦想,找到了‘洞天符’的反咒;至于力量,土生金、金克木,盘古的伟力能让象蛇的元珠如虎添翼,最终摧毁琼田,把山都的巢城连根拔起。到了那时,盘古将重获自由,向紫微的道者实施最甜美的复仇。” “噢!”盘震举拳向天,发出一阵狂吼,吼完之后,轰然跪倒,右手按胸,发自肺腑地说,“伟大的魔师,夸父族听从您的调遣。” “仅有夸父是不够的,”天宗我轻轻摇头,“摧毁琼田只是第一步,想要攻克山都巢城,我们还要一支大军。” “山都那些小不点儿,我能把他们一个个捏死。”盘震语带轻蔑。 “我曾经遭遇惨败,”天宗我目光幽沉,“夸父盘震,你知道我的教训是什么吗?” “请赐教?”老巨人恭顺地低下头。 “不要轻视你的敌人,山都是木之子,拥有青主之力,木克土,它们天生就是夸父的劲敌,如果轻视它们,你将追悔莫及。” 盘震沉默时许,低声说道:“我的同类大多囚禁在幽都,天狱的夸父有限,无法集结一支大军。” “世上不只有夸父,”天宗我顿了顿,“我的大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噢?”盘震茫然地望着金脸。 “别忘了,”秘魔提醒,“天狱的囚犯成千上万。” “您要释放囚犯?”盘震恍然大悟。 “不是释放,是收编,”天宗我扬声说道,“他们被世界遗弃,为世人怨恨,在这个天外星球,饱受孤独和侮辱,如果点燃他们内心的怒火,你说将会发生什么?” “他们会成为最凶狠的战士,”夸父王两眼放光,“不过他们还缺少武器。” “这个不用担心,”天宗我徐徐说道,“你去召集囚犯,到神殿前的广场集合。” “是!”盘震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出神殿,大魔师注视它的背影,冷不丁说道:“带裴千牛过来!” 闻人寒和纪权把裴千牛拖了上来,天关星**的双脚拖过地面,留下两行猩红的血迹,他的骨骼支离破碎,软绵绵就像一摊烂泥。 “星官大人,”天宗我阴笑,“你还真是冥顽不化啊!” “少说废话,”裴千牛嗓音嘶哑,满脸的血污遮不住倔强,“你最好杀了我。” “死亡太容易了,”天宗我顿了顿,“我讨厌容易的事。” “你已经赢了,”裴千牛神情悲怆,“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控制‘盘古之虱’,把一艘冲霄车放进来。” “办不到,”裴千牛冷笑,“除了天道者的专车,任何冲霄车进出天狱,必须得到斗廷的许可。” “它已经得到许可了。” “撒谎,”裴千牛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那不可能,除非……” “除非我在九大星官里有人!” “他是谁?” “应该说他们是谁?”天宗我不动声色,“我的信徒比起你想象中要多得多。”裴千牛像被抽干了元神,浑身发抖,两眼失神:“那不可能。” “如果没有内应,我变成文彦青也很难通过审查,”狐白衣笑嘻嘻地说,“裴千牛,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对于这件事,裴千牛一直有所怀疑,可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这会儿越想越觉惊恐,伴随冷入骨髓的绝望。 “冲霄车要在天狱星着陆,需要三个星官的神印,其中一个必须是你。天关星裴千牛,我需要你的印可,保证我的冲霄车安全通过。”天宗我不紧不慢地说。 “我不会同意的,”裴千牛嘶声叫道,“我是星官,我的自由意志坚不可摧,不管你是谁,都不能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听说你有一个孙子,”秘魔插嘴,“叫什么来着,啧,裴言,正在八非学宫上学。”裴千牛眼角抽动:“你想用他来威胁我?” “别说那么难听,”狐白衣笑笑,“我只是提醒你。” “上一次战争我失去了儿子,这一次战争我也不害怕失去孙子,他为紫微而死,我会为他骄傲。” “铁石心肠的老家伙!”秘魔啧啧连声。 “裴千牛,你勇气可嘉,”天宗我漫不经意地说,“但你错估了形势。” “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天关星倔强地拧起脖子,“我死也不怕。” “星官的自由意志,来自天道者植入你们脑子的符印,”天宗我笑了笑,“符咒可以种下,当然也能取出来。” 裴千牛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悸,嘴里仍然硬朗:“我脑子里的符咒是由四个天道者一起种下的,你的力量不可能胜过他们。” “你对道术有些误解呢,天关星,”金脸像一只章鱼,绕着裴千牛悠然地飘浮,“道术的强弱不是力量的大小,而在于灵感的高低。别忘了我是谁,我是大魔师天宗我,我的灵感凌驾于所有天道者之上。” “我不信……”裴千牛口气虚弱。 “是吗?”金脸猛然暴涨,数十根尖刺蜿蜒而出,分从不同角度,深深刺入老者的头颅。 “噢!”裴千牛发出非人的惨叫,持续了足有十秒,脑袋下垂,昏迷过去。 又过了五分钟,尖刺抽了出来,就像虚无的影子,没有留下任何伤口,碎片似的灵光附着在上面,白的像雪,黑的像夜,青的像是朗朗晴空,红的触目惊心,如同涔涔流淌的鲜血。 冷白的气流直扑头脸,裴千牛哆嗦一下,缓缓张开双眼,但见人影晃动,狐白衣的面孔凑了上来。 “嗐!”狐妖笑着招呼,眼里奇光暴涨。 裴千牛心头一迷,想要闭眼,但已来不及了,秘魔的神识单刀直入,天狱长脑子一空,意识渐渐模糊…… 三圣堂里格外空旷,巨头们的声音在里面久久回荡。沉默了一会儿,方飞忍不住说道:“我有一些疑问。” “我们知道你想问什么。”木王说道。 “那可说来话长。”东君接道。 “这要从紫微的诞生说起,”青主望着门外的星空,“紫微是由土巨灵盘古和水巨灵海若共同创造的,它们的出现意味着‘巨灵纪’的开始。巨灵从何而来,我们也不清楚,我们拥有少许烘炉倒塌的记忆,可也支离破碎,总是模糊不清。 “盘古缔造了陆地,海若创造了海洋;前者想要更多的陆地,后者想要更多的海洋,为了争夺地盘,它们相互争斗,结果盘古占据上风,地块疯狂膨胀,山峰高耸万里,海洋大幅萎缩,惨被挤到了一隅。危急关头,海若创造了我们,数以亿计的树木从大海里出现,没日没夜地在大地上行走。盘古的扩张受到了抑制,不满和怨恨不断地累积,最终孕育出了金巨灵象蛇。象蛇贪婪狠毒,冷酷无情,毁灭和破坏是祂的天性,祂从地心深处钻了出来,向着我们大举进攻。无数的森林被祂摧毁,为了对付象蛇,我们被迫创造了火巨灵羲和,可是……”青主忽然陷入沉默。 “火巨灵背叛了我们,”东君的声音充满了伤感,“祂天性暴虐,任意妄为,只想把见到的东西统统烧毁。为了阻止祂,我们和海若向祂发起了进攻,羲和遭到挫败,加入了盘古和象蛇,我们寡不敌众,节节败退,可是为了生存,只有苦苦支撑。战争漫长而又残酷,山河巨变,森林燃烧,海水蒸发,火光冲天……战斗产生了大量的气体,其中饱含巨灵的元胎,金木水火土——五种元胎相生相克、分分合合,不断地循环变化,最终孕育了风巨灵鲲鹏。” “鲲鹏的诞生标志着‘巨灵纪’的结束,”木王接着说道,“在祂之前,紫微只有巨灵,在祂之后,更多的生灵开始出现。” “为什么?”方飞忍不住问。 “因为变化,”青主娓娓说道,“鲲鹏拥有变化的能力,它上天入海,到达紫微每一个角落,它掀起的大风让所有的一切发生了变异。巨灵的躯体分化脱落,变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神龙最先出现,再是大大小小的妖怪,接下来,夸父、山都、猫鬼、火精、鲛人、英招也先后涌现,其中英招来自鲲鹏本身,足见当时的变化何等激烈,就连鲲鹏自己也无法控制。这是紫微历史上最神奇的篇章,我们称之为‘嬗变纪’。嬗变纪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新生的万物布满了星球,因为它们都来自巨灵,大大削弱了我们的力量。每一个巨灵都变得虚弱,力量不足先前的百分之一,为了应付剧变,我们偃旗息鼓,整个“嬗变纪”都没有交战。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弱小的种族悄然出现,最终改变了世界的命运。” “道者吗?”简真忍不住插嘴。 “不!”青主徐徐摇头,“那时没有道者、只有人类,在所有的种类里面,你们是最后出现的一个。人类的出现标志着‘嬗变纪’的结束,因为在那之后,紫微再也没有出现过重要的种类。 “鲲鹏耗尽了力量,祂潜入大海,沉睡了数千年。盘古、象蛇和羲和恢复了元气,重新挑起了战争,这一次,新生的种类都被卷了起来,它们听命于不同的巨灵,满世界到处征战。紫微进入了一个混乱残酷的时代,我们称之为‘祸乱纪’。” “比起别的种族,人族肉身脆弱,可是拥有完美的元神,没有任何生灵可以相比,如同渺小的种子,注定长成参天大树,”东君喟然叹息,“可是完美总有代价,越完美的东西越容易消失,好比绝美的花朵,还有绚烂至极的晚霞。” “花朵容易凋零,晚霞很快消散,”木王接着说了下去,“鸿蒙赐给人类完美的元神,却只给了他们短暂的生命。如同恒星的爆发,只有最短的时间里把最强大的力量释放出来,才能迸发出宇宙中最炫目的闪光。” “但在漫长的岁月里,人类并不知道如何释放这种力量,你们怀抱稀世的珍宝,自己却始终蒙在鼓里,”青主的声音充满怜悯,“你们在乱世中流浪,就像草叶尖上的露水,忽生忽死,朝不保夕。为了苟全性命,你们依附其他强大残忍的种族,饱受奴役和驱使。你们太弱小了,所有强大的力量都忽略了你们,直到一个人族的婴儿被遗弃在森林里,遇上了一个痛失儿子的女山都阿姆。当时树上龙雀云集,发出‘支离邪、支离邪’的叫声,阿姆认为这是一个吉兆,她把婴儿称为‘支离邪’,破天荒把他带回了山都巢城。” “我们见到了支离邪,”东君接着说道,“第一次意识到人类的潜力。” “那一瞬间,从这个婴儿的身上,我们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和平。”木王说道。 “支离邪的诞生,意味着‘祸乱纪’的结束,”青主声如洪钟,“道者的纪元从此到来。” “支离邪有许多神奇的传说,可他并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东君娓娓说道,“他在山都巢城长大,但从牙牙学语,就一直呆在我们身边。我们既是父母也是老师,我们开启了他的灵窍、启迪了他的智慧,把无数世代积累的知识传授给他,教他如何控制元神、如何与别的种族交往,博采众长,融会贯通。没错,他悟道的那天,北斗九星大放光明,可是没有我们的帮助,支离邪的道术也是无源之水。” “这才是真相,”吕品吹一声口哨,“我总觉得‘拜斗’这种事情太过夸张。” “‘祸乱纪’的根源在于三大巨灵,要想结束混乱,必须挑战祂们,”青主说道,“道者崛起以后,象蛇首先感到威胁,祂向道者发起了进攻,羲和与盘古也先后加入。我们和海若站在了道者一边,经过反复较量,支离邪先后制伏了象蛇与羲和,可他无法制伏盘古,盘古与紫微同化,只要留在紫微,它就不可战胜。战争旷日持久,道者伤亡惨重,支离邪无奈之下,付出巨大的牺牲,集中所有的力量把盘古从紫微剥离出来,让它变得虚弱,把它流放到太空。我们受支离邪所托,蜕去了躯壳,扎根在盘古身上,直接压制元神,让祂陷入了长眠。” “流放了盘古,战争才算结束!”东君叹道。 “流放盘古的事我们知道,”灵昭不胜迷惑,“可是你们扎根盘古的事迹为什么没有记载?” “支离邪抹杀了这件事,”青主顿了顿,“除了他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 “流放盘古是制服祂的关键,但也孕育着巨大的风险。”木王说道。 “如果盘古醒来,将会发生什么?”东君反问。 “它会不断膨胀,改变自身的质量,从而接近紫微,最终一头撞上。”青主回答。 “那将是一场浩劫,无数的生灵将会灭绝。”木王说道。 “天啦!”灵昭轻轻捂住嘴巴,其他人也是相顾失色。 “别担心,”东君说道,“只要我们还在,浩劫就不会发生。” “如果没有我们,盘古就会苏醒。”青主说。 “可是我们也有弱点,没有海若的帮助,象蛇和羲和都能伤害我们。”木王说。 “海若不肯来这儿,”东君黯然说道,“土克水,它对盘古怀有恐惧。” “有人想要释放盘古,首先就会对付我们。”木王说道。 “谁会释放盘古?”简真大声嚷嚷,“那不是疯了吗?” “那个人已经来了,”青主幽幽说道,“带着象蛇的元珠。” “天宗我?”方飞失声叫道,“他是冲你们来的?” “这也太离谱了,”吕品小声咕哝,“那个疯子。” “支离邪是对的,”东君微微苦笑,“他从不相信永久的和平,更不相信自己的同类,他说世上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反者道之动,一切的事物都会走向反面。” “魔徒就是如此,”木王说道,“为了获得力量,道者创造了吞噬自己的怪物。” “为了保护我们,最好隐藏我们。”东君说道。 “这是支离邪的主意,”青主哀叹,“可他还是失算了。” “这不合理,”天素冷不丁开口,“释放盘古对天宗我有什么好处?” “对呀!”大个儿来了精神,“对他有什么好处?” “看来你们还不明白魔徒的本质。”木王说道。 “魔徒和道者不可并存,”东君说道,“魔徒的崛起意味着道者的灭绝。” “盘古冲撞紫微,大多数道者都会死去,”青主说道,“比起发动战争,这样更加省事。” “这只是目的之一,”木王顿了顿,“天宗我最烦恼的是什么?” “九星镇魔符……”灵昭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解除‘九星镇魔符’有两个办法,”东君说道,“第一,从隐书里找出反咒。可是对于这样强大的符咒,反咒的力量必须与符咒相当,也就是说,书写符咒的人不但要有伏太因的力量,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样的人目前并不存在。” “第二就是释放盘古,”青主语调低沉,“‘九星镇魔符’是一道重力符,盘古能够控制任何重力,如果祂回到紫微,就能化解‘九星镇魔符’。” “盘古又不是一条狗,”天素锐声说道,“祂凭什么听天宗我的?” “如果天宗我得到我们的力量呢?”东君反问。 女孩愣了一下:“什么意思?”木王说道:“从未有人降服过鲲鹏,天宗我却做到了,他是比肩支离邪的天才,他困在镇魔坑只是一个意外,这样的好运气道者不会再有第二次。如果他能降伏鲲鹏,那么他一定有办法制服我们,再用我们和鲲鹏来降伏盘古,用盘古降伏海若……最终控制六大巨灵,走出‘万象归一’的关键一步。” “这只是猜测,”天素倔强地说,“他未必能够成功。” “他会成功的,”方飞开口说道,“天宗我极其狡猾,他能释放盘古,就一定能够控制祂。” “胡说,”冰山女两眼出火,“你对他又了解多少?” “我被他附身过,”方飞平静地说,“他帮助我赢下了‘降妖猎怪’。” 天素一时语塞,她在“降妖猎怪”输给的不是方飞,而是天宗我,作为大魔师手下败将,她无力反驳方飞的结论。冰山女又气又急,瞪了男孩一眼,恨恨别过头去。 灵昭有些尴尬,冲方飞歉然苦笑,又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抬头说道:“青主大人,您是最有智慧的巨灵,您有办法阻止天宗我吗?” “我们尝试过,”东君摇了摇头,“可惜失败了。” “象蛇元珠一来,我们就察觉到了,”木王说道,“可是我们受到符咒干扰,无法判断是谁携带了元珠。” “我们派出了垢蛆,”青主注视方飞,“想要消灭元珠的携带者。” “垢蛆是你们支使的?”男孩的右腿一阵虚软。 “垢蛆是我们的触角和耳朵,它们遍布天狱星,监视盘古和夸父。”东君说道。 “它吃掉了我的腿。”方飞小声咕哝,可是没有瞒过木巨灵的耳朵,木王说道:“你应该感到庆幸,我们的初衷是消灭所有人。” “所有人?”方飞直觉背脊发冷,“所有的囚犯和看守?” “对,”青主点点头,“世界的存亡和数十条人命,你会选择那一个?”方飞大感为难,纠结了一会儿,抿了抿嘴说:“我不知道。”其他人看着他神气古怪,眼里分明透露出自己的选择。 “我们选择了拯救世界。”东君毫无愧色。 “我们失败了,”木王叹气,“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我们得到了你的腿,”青主意味深长地说,“苍龙方飞。” “是啊,”男孩悻悻说道,“希望它味道不错。” “你误会了,”东君笑了笑,“通过这条腿,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你。” “了解我?”方飞不胜疑惑,“了解我什么?” “你的独特之处。”木王说。 “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青主说道,“你是唯一可以阻止天宗我的人。” “这太荒谬了,”天素忍不住说道,“就凭一条断腿?” “别小看我们,”东君望着女孩眸子幽深,“我们是世界的眼睛,但从天地开辟,我们就在观察这个世界,我们见证过漫长的过去,也能预见遥远的未来。” “我们从一个婴儿身上预见了的道者的崛起,也能从一条断腿上发现许多有趣的信息。”木王说道。 “这条腿里有血有骨,还有元神活动的印记,”青主说道,“苍龙方飞,透过骨血和元神,我们知道了你的过去,你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智慧、决心和奇迹共同创造的结果。” “你是天生的御神者。”东君连珠炮说道,“你和天宗我拥有同样的能力。” “你是隐书的主人,伏太因之魂在为你燃烧!”木王接着说道。 “三圣堂”里安静得如同深夜的墓地,除了灵昭,其他三人呆柯柯望着方飞,就像三个失了魂儿的僵尸。 “这个,”吕品使劲挠头,“方飞,这都是真的吗?”方飞迟疑一下,无奈点了点头,简真一声怒吼,捏住他的脖子狠命摇晃:“你有隐书,好哇,所以你得了定式满分?” “那又怎么样?”方飞挣脱他的魔爪。 “卑鄙,”大个儿尖声高叫,“用隐书来作弊,你就是个卑鄙小人。” “嗐!”吕品肘了简真一下,“你有隐书会不会作弊?” “当然不会!”简真挺胸凹肚,“我会报告斗廷。” “哇喔,大公无私。”吕品颇为意外。 “对呀!”大个儿不屑地撇了撇嘴,“身为隐书主人,我可以免试进入八非学宫。” “做梦!”吕品跳起三尺,一个暴栗子敲得简真嗷嗷惨叫。 “哼,”天素把头扭向一边,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一群白痴。” 方飞沉默一下,抬头直视巨头:“你们还知道什么?” “你的身世。”木王说道。 “我的身世有什么问题?” “你认为呢?”青主反问。 “我的身世很简单。” “恐怕没那么简单。”东君接道。 “什么意思?”方飞无由紧张起来,握住的拳头手心冒汗。 “我们不能告诉你,”木王严肃地说,“那会改变世界的命运。” “这跟世界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青主说道,“所以我们必须谨慎从事。” 方飞瞪视祂们一头雾水,半晌说道:“除了垢蛆,‘丙离国’也是你们捣鬼?” “对!”东君坦然回答。 “在我脑子里说话的也是你们?” “对!”木王说道。 “所以……”方飞苦涩地说,“搜集‘天道师’的元神也是一个骗局?” “这样才能获得你的信任,”青主理直气壮,“信任有利于我们的试验。” “试验?”方飞心火上蹿,“你把这个叫试验?” “因为一切都是未知,”青主平静地说,“我们不确定你能否进入‘丙离国’,也不知道你能呆多久。” “‘丙离国’到底是什么?”疑问接连不断,方飞仿佛走进了无解的迷宫。 “我们三个的梦境,由我们的元神创造出来,”东君说道,“最初创造它是为了山都,天狱星的日子太过单调乏味,为了安抚山都,我们创造了这个国度,调剂它们的身心,淬炼它们的元神。山都是我们的孩子,进入‘丙离国’就像回家一样,可对其他的生灵,进入这个国度没那么简单。” “进入‘丙离国’,意味着你跟我们的元神融为一体,”木王说道,“那样一来,我们就能帮助你突破道术的极限。” “断腿是你的一部分,跟你拥有微妙的联系,”青主说道,“我们使用一个法术,利用断腿找到了你,联结你的元神,让你进入了‘丙离国’。” “按照我们的计划,”东君说道,“进入‘丙离国’能让你尽快完成‘制御五行’,和天宗我争夺‘象蛇元珠’的控制权。” “争夺‘象蛇元珠’?”灵昭倒吸冷气,转眼看向方飞,后者一脸茫然,根本没有明白巨灵的意思。 “我们失败了,”木王沮丧摇头,“你进步太慢,连最重要的‘金化身’也没学会。” “即使完成‘制御五行’,还是远远比不上天宗我,”青主长叹一声,“我们输给了时间,战争一触即发,巢城危在旦夕。” 灵昭想了想,又问:“天宗我还有多久动手?” “快了,”东君闷声回答,“他正在组建军队。” “军队?”灵昭一愣,“哪儿来的军队?” “天狱的囚犯,”木王说道,“他们都会变成魔徒。” 灵昭手脚冰冷,思绪变成了笼中的困兽,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任何奇计妙策。大魔师机关算尽,可说无机可趁,望着青主的愁容,她也仿佛回到了地牢,心中只有绝望,看不见任何曙光。 “下面该做什么?”天素一如既往,冷冰冰话中带刺,“傻坐着等死吗?” 巨头沉寂片刻,东君开口说道:“你们休息一下,养好伤,换身衣裳。” “有吃的吗?”简真的问题不合时宜,惹来其他人一顿怒视。 “应有尽有,”木王点了点头,“这是你们最后的好时光。” “一旦战争来临,你们将无路可走。”青主声音轰鸣,让所有人的心情跌落谷底。 广场上鸦雀无声,囚犯们惊恐地望着裴千牛。天关星浑身是血,就像蝴蝶一样钉在神殿的门楣上,两眼俯瞰众人,眼珠浑浊不清。 夸父昂首阔步,穿过密匝匝的人群,把两个多嘴多舌的囚犯踩成了肉饼,庞大的阴影从人头上方掠过,犯人们噤若寒蝉,被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们认识我吗?”金脸冉冉升起,饱吸星月光芒,变得明亮刺眼。 广场上掀起细微的声浪,人人瞅着夸父,不敢胡乱出声。 “我是天宗我!”这一句如同天降雷霆,霎时让人群失去了控制,惊呼声响成一片,有人想要逃走,却一头撞上了高高耸起的息壤。 “别害怕,”天宗我的声音拥有魔力,让炸锅的人群陷入了沉寂,“这儿出现的只是我的幻象。”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人人都感觉他在注视自己,无不心惊肉跳,不敢跟他正眼相对。 “正如你们看到的,”金脸飘到裴千牛身边,“我们已经控制了天狱。” 广场寂静如死,天宗我笑了笑,接着说道:“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成为魔徒,二是成为食物。” 台阶下响起吸气的声音,每个人的眼中先是惊恐,跟着流露出强烈的挣扎。 “时间不多,必须马上做出选择,”天宗我漫不经意地说,“选一的留在广场,选二的请到我这儿来。” 气氛一下子落到冰点,人们面面相觑,试图从别人脸上得到答案,可是他们见到的只有恐慌和迷茫。 人群微微骚动,一个人挤了出来,沉默地踏上了神殿的阶梯,回头扫视人群,表情庄重而又严肃。 “轩辕光雄!”天宗我呵的一笑,“你挺有种!” “我是一个道者,”轩辕光雄看他一眼,“我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都是道者。我听着伟大道者的故事长大,在八非学宫接受教诲,学习成为正直无私、光明磊落的人。很可惜,我没能成功,因为私欲和怨恨,我受到了惩罚,在天狱度过最艰难的时光。但我并不怨恨这个世界,我渴望变成更好的人,回到紫微跟家人团聚,我一直为此努力,从未感觉后悔,因为我是一个道者,伟大道统的继承者。我们经历了无数劫难,正义总能战胜邪恶,乌云遮不住太阳,北斗九星永放光芒,正如我是一个道者,生来如此,死也如此。” 人群躁动起来,更多人走到轩辕光雄身边,前前后后约有三十来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来自玄黄党和青冥会。他们神情悲壮,目光越过人群,锐利冷静,不可动摇。 “还有人吗?”天宗我徐徐开口。许多人低下头去,可是再也无人出列,轩辕光雄轻轻摇头,心里有些失望。 “我欣赏视死如归的人,”天宗我笑容阴狠,“可惜死亡并不容易,你们不会死,也不会活,只会变成一堆血肉,无知无觉,腐烂发臭。” “放马过来!”轩辕光雄双手合拢,身前燃起火光,其他人也纷纷召出化身,冰刺、藤蔓无中生有。 “吃掉他们!”天宗我冷冷说道。 因为血礼不足,刚入魔的看守和囚犯还没有完成第一次噬元,整个人就像一个无底的大洞,饥渴难耐,空虚无比,听到大魔师的命令,如同饿昏头的鬣狗,纷纷嚎叫着冲了上去。 轩辕光雄直视魔徒,正要抵挡,忽然浑身发紧、手脚僵硬如石。他心头一沉,转眼扫去,正与狐白衣的目光撞个正着,秘魔的俊脸笑容洋溢,如同天真的孩童审视脚下的蚂蚁,没有一丝邪恶,只有戏谑的狂喜。 “摄神术……”轩辕光雄念头闪过,狂暴的力量将他掀翻在地,数张扭曲的面孔在他眼前晃动,出离的剧痛贯穿了身体,四肢百骸如同落入巨人的手心,猛烈地挤捏之下,元神一点点向外流出。 痛苦超出了想象,意识迅速模糊,轩辕光雄两眼望天,星光进入瞳孔,点燃最后的念头—— “天佑紫微……”他话一出口,就被扑来的魔徒淹没了。 拒绝入魔的囚犯无一幸免,魔徒吸光了元神,一一向后挪开,它们瞪着充血的双眼,意犹未尽,贪婪地舔着猩红的嘴唇。 囚犯目定口呆,数千双眼睛盯着台阶上皱巴巴的躯体。躯体蠕动一下,慢慢舒展开来,跟着四肢着地,一顿一顿地爬了起来,脸色煞白,两眼无神,直勾勾盯着前方,就像一堆粗制滥造的泥像。 “来了吗?”金脸抬眼望天,虚空中传来尖锐的啸响,众人循声望去,一辆冲霄车俯冲直下,因为速度太快,精白色的车身灼热发亮,隐隐闪耀红光。 人群惊慌四散,冲霄车来势不减,行将撞上地面,猛地一顿,轻飘飘停在半空,灵巧地转了半圈,像是一片落叶,带着灼热的气浪降落在广场上。 囚犯望着飞车,无不屏息凝神,这辆车比起押送犯人的囚车大了一倍,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标记。沉寂了数秒,噌的一声,舱壁无声洞开,露出浑圆的车门。 人群里闪出几道人影,旋风般冲向车门。多数囚犯打心底不愿意入魔,可又没有勇气出头,忽见飞车降落,突发奇想,打算劫车逃生。 当先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他快手快脚,纵身冲到门前,不及跨入,忽然腥臭扑鼻,车门里蹿出一个巨大的蛇头,两米见方,疙疙瘩瘩,嘴里獠牙交错,黄澄澄的眼珠有如两盏车灯。 “肥遗……”见识广博的囚犯惊叫起来,青年男子魂飞魄散,刚要退缩,肥遗向前一蹿,他的上身消失在蛇嘴,男子发出沉闷的惨叫,肥遗脑袋朝天,咕噜一下把他囫囵吞下,跟着瞪大双眼,扫视车前的囚犯,目光所过,囚犯浑身冰冷,两腿发软,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嘶……”肥遗忽然张嘴,惨绿色的妖火冲出喉咙,势如火焰喷枪,扫过十米方圆,接近飞车的囚犯来不及惨叫,全都被烧成一团黑灰。 “嘶!”肥遗又是一声怪叫,奋力一蹿,从车里挤了出来。它的躯体异常庞大,通身的鳞甲就像苍白的骸骨,当它张开六扇翅膀,比起飞车还要高大一倍。 “嘶!”肥遗冲天怒啸,尖锐的声音如同剧毒的尖刺,囚犯们头痛欲裂,纷纷捂住耳朵。 “古煞!”车舱里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别闹了!” 肥遗闭上嘴巴,徐徐扇动翅膀,黄澄澄的眼珠落到金脸身上,眼神畏缩一下,收起翅膀,垂下头颅,失去了狂暴的气焰,如同一尊苍白的雕塑。 “肥遗王古煞……”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天啦……它不是死了吗……胡说,它活得好好的……” 黑影晃动,一个人从车门里跳了出来,长发及肩,袖管向下,光溜溜的脸上眼珠乱转,看见金脸,低头欠身:“魔师大人!” “鬼八方,”天宗我脸色阴沉,“我说了多少次,让你管好这些畜生。” “它可不是普通的畜生,”鬼八方舔了舔嘴唇,,“它可是肥遗之王,为了把它弄到这儿来,费了我好大的工夫。” “得了吧!”另一个声音从车舱里飘出,一个高挑枯瘦的男子大剌剌走了出来,“要不是我用‘心蛊’安抚它,这家伙早把冲霄车掀翻了。” “祝蜚蠊,你还要不要脸,”鬼八方瞪视枯瘦男子,“你什么时候用了‘心蛊’,我怎么没看见?” “看见了不算本事,”男子面皮扯动,细长的眼睛闪烁冷光,“别忘了,我可是‘虫魔’,我养的虫妖你一辈子也没见过。” “好哇,”鬼八方两眼出火,声音却变得柔软,“我倒想见识一下。” 祝蜚蠊笑了笑,刚要开口,忽听天宗我说道:“够了,废话真多,”他顿了顿,“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鬼八方答道,“八千支符笔,三千副宝甲,五千件羽衣……”天宗我忽然打断他:“我要的‘饕餮吞天甲’呢?” “带来了!”鬼八方把头一甩,长舌头飞进车里,拖出一口深青色的箱子,箱子飞到天宗我面前,金脸审视片刻,开口说道:“盘震。” “什么事?”老夸父缓步走来。 “带上裴千牛和狐白衣,把这副铠甲交给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盘震疑惑道,“谁呀?” “地牢里的囚犯!”天宗我说道。 “地牢?”盘震更加困惑,“那儿还有人吗?” “有的,”金脸闭上双眼,“我感觉得到!” “好吧!”老夸父把裴千牛摘了下来,拎在手里走进神殿,“跟我来。” 狐白衣拎过箱子,正要跟上,忽听天宗我冷冷说道:“别大意,那家伙关得太久了。” “天知道他变成了什么鬼样子,”鬼八方目光阴沉,“当年他就是个疯子,疯起来连魔徒都吃。” “对呀,”祝蜚蠊轻哼一声,“这种疯子,顶好把他关到死。” “没事儿,”狐白衣快活地打了个响指,“我最喜欢疯子,我们都是同类。” “得了吧,”鬼八方嘶嘶尖叫,“他会拧掉你的头。” “是么?”狐白衣捏住下巴,用力向左一拨,脑袋滴溜溜转了两圈,但在无数惊骇的目光中,就像熟透的果子从脖子掉落下来。狐白衣稳稳接住,托在手里,笑容可掬,嘴巴一开一合,口气轻松俏皮,“把头拧掉这种事,我可不用别人动手。” 断掉的头还能说话,惊得众人目定口呆,望着那颗头颅,直觉头皮发炸。 “嗐!”盘震在远处催促,“你还等什么?” “来了!”脑袋话没说完,又被狐白衣放回原处。秘魔拎着箱子,一摇一摆地走到巨人身前。盘震望着神像,叽里咕噜念一通咒语,法杖用力一顿,两人脚底陷落,身子极速下坠。 过了良久,落到地面。狐白衣一面抵抗重力,一面东张西望。前方光芒忽闪,勾勒出盘震庞大的影子。老夸父通身发光,如同一根移动的灯柱。 “果然是个鬼地方!”狐白衣跟着盘震走了一会儿,夸父停了下来,侧耳聆听片刻,高高举起法杖,杖身强光喷薄,照亮了一扇宏伟的金门。 “他就在里面,”盘震冷冷说道,“接下来看你的了。” “如果他要杀我,你会救我的吧?”魔徒笑眯眯地望着巨人。 “我谁也不帮,”老夸父一句一顿,“我顶多把你的尸体带回去。” “无情无义!”狐白衣打个响指,裴千牛应声抬起头,两眼直视前方,其中空空如也。 “裴千牛,”狐白衣嘴角含笑,目光注入他的瞳孔,“打开这扇门!” 盘震放手后退,裴千牛双脚落地,如同行尸走肉,走到金门之前,右手按在门上,嗓子里发出含混的呓语。 猝然间,他的手下涌出明亮的乌光,如同淡淡的墨汁,顺着金门上的纹路飞快的流淌,所过之处,金门上的龙文灼亮发红,伴随轰隆隆的异响,金门向后挪开,露出一道窄缝。 “后退!”狐白衣一挥手,裴千牛步子蹒跚,退到盘震身边。 “御物凌空!”狐妖挥舞毛笔,吱嘎嘎一阵响,金门大幅敞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面幽寂无声,没有生命迹象。 “死了吗?”狐白衣回头看了盘震一眼,冲着门洞嚷嚷:“有人吗?” 还是无人应声,狐白衣写出一道“燃灯符”,信步走到门前,笔尖向前探出,试图照亮牢房。 嗤,符灯熄灭,冷风如刀,狐白衣躲闪不及,一道黑影撞在他身上,啪,狐妖就像一个气泡,破灭消散,无影无踪。 黑影愣怔一下,可是速度不减,好比失了控的卡车冲向夸父。 笃,盘震法杖拄地,引力暴增,裴千牛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 “呵!”黑影腾空跳起,右拳蹿出,砰地击中夸父的左胸。 盘震身躯摇晃,居然后退两步,法杖划过地面,留下深深的印痕。黑影翻身落地,伸手抓向裴千牛,忽然他僵住了,肩膀上多了一只温软的手掌,耳边传来狐白衣的小声:“你好哇,皇师明。” 皇师明转身挥手,可是空空如也,狐妖的声音依然在他身后:“我是狐白衣呀,你不认识我啦?” 皇师明低声咆哮,连转三圈,也没捞到一根汗毛,忽听一声暴吼,盘震跨步赶到,左脚大力踹出。皇师明下意识双手格挡,忽觉臂骨欲裂,通身向后飞出,他临危不乱,半空中拧转腰身,双脚尽力一撑,当的踹中金门,化解夸父的巨力,一个跟斗翻身落下。 “嘿!”盘震沉喝一声,刚要追击,忽然白影闪动,狐白衣拦在前面,冲它摆手说道:“等一下。” 他扬起毛笔,“燃灯符”大放光明,皇师明的身影从黑暗里浮现出来,相比息壤化身,魔徒瘦骨嶙峋,肌肤惨白发暗,头发稀稀拉拉,花白的胡须垂到胸前。尽管营养不良,可是当他站立起来,身躯仍比常人高大一倍,他的表情出奇的冷漠,干枯的脸皮紧贴着颧骨,眼窝凹陷下去,里面绿光幽深。 嗖嗖嗖,皇师明的脚下、背后长出无数粗长的藤蔓,如龙如蛇,在黑暗中卖弄形影。 “慢着!”狐白衣连连摆手,“我们是来救你的。” “救我?”嘶哑的字眼儿从魔徒的嘴唇间挤了出来,“为什么?” “大魔师让我来的。” “大魔师?”皇师明的眼神微微恍惚,敌意无形间削弱不少,“他还活着?” “对!”狐白衣笑了笑,“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皇师明的双眼猛地炽亮,双拳紧紧收拢,指节咯崩作响,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滔天巨浪,一字字问道:“我怎么信你?” “真麻烦!”狐白衣把手里的箱子扔出,“给你。” 皇师明疑虑重重,后退一步,任由箱子摔在地上。啪,箱盖向外弹开,强光喷薄而出,照得他的面孔一片金紫。皇师明死死盯着箱内,似乎难以置信,咽下一口唾沫,方才艰涩地说:“饕餮吞天甲?” “嗯哼!”狐白衣打个响指,“如假包换。” 皇师明激动得浑身发抖,忘乎所以,扑进箱子,嘁哩喀喳一阵急响,金紫色的铠甲流水般涌上身来,眨眼之间就把他裹在里面。 熟悉的力量贯注全身,皇师明禁不住仰天狂吼,吼声悠长不绝,怒潮似的涌入黑暗深处。 十多年的悲苦宣泄完毕,皇师明方才停止啸吼,心情也平静了不少。 “大魔师也来了天狱?”皇师明的目光从狐白衣转向裴千牛。 “某种程度上是的。” “某种程度?什么意思?” “一两句说不清,”狐白衣摸着下巴笑道,“反正我们控制了天狱。”他见皇师明半信半疑,转身叫道:“裴千牛,过来。” 天狱长走上前来,狐白衣又说:“蹲下!”裴千牛应声蹲下,狐白衣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眯眯地说:“真乖。” 皇师明盯着两人不胜惊疑,点头说道:“天狱真的易主了。”他指了指裴千牛:“把他给我。” “干吗?” “我饿了!”皇师明简短回答。 “他还有用,”狐白衣笑了笑,“你要吃元神,上面多的是。” 皇师明冷哼一声,转眼看向远处,黑暗里似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在看什么?”狐白衣探头张望,皇师明却收回目光,闷声说道:“这儿原本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不久之前,他们逃出去了。” “你听见了?”盘震两眼出火。 “我听见了,”皇师明的声音充满怨毒,“我可以放过裴千牛,可那两个人都是我的。”他停顿一下,“尤其那个男孩,我绝对饶不了他。” “你说苍龙方飞?”狐白衣问道。 “哦?”皇师明眯起双眼,“他叫方飞?” “想吃他的人不止你一个,”狐白衣舔舐嘴唇,“你有不少竞争对手。” “我喜欢竞争,可我不会手下留情,”皇师明甩开大步走向出口,“谁敢挡我的道,我就让他尸骨无存!” 第二十章、妖魔围攻 第二十章、妖魔围攻 泉水温暖宜人,方飞躺在水里,懒洋洋的没有力气,身子如同吸足了水的海绵,悠然膨胀,充满水池,可是伸手一看,却又大小如常。这一刻,他仿佛失去形体,整个儿融入了温润的水汽。 巢城上还有温泉,方飞初次见到也很惊奇。乳白色的泉水从枝干里分泌出来,注入了一个天生的凹坑。凹坑形如鸟巢,高高挂在枝头,水面的蒸汽忽而变成白鹤,忽而化身游龙,忽而凝结成翩翩翱翔的重明鸟,忽又变成纵横驰骋的獬豸。男孩忍不住伸手抚摸,刚是一触碰到,鸟兽纷纭化开,变成数十只钦原,展开翅膀一哄而散…… 水汽流转,飞禽走兽不断涌现,许多家伙方飞也叫不出名号,仿佛池底藏了一个道者,吸着看不见的烟杆,把温泉当做烟草,随心所欲地喷吐烟灵。自从来到天狱,方飞一直精神紧绷,这时松弛下来,倦意如潮,很快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冷风微微拂面,他惊了一下,醒了过来,下意识抚摸身体,但觉疼痛消失、伤口愈合,没有留下一丝疤痕。肌肤粉红发亮,浑身上下精力鼓荡,如同一只巨鸟想要破壳而出。 方飞暗暗吃惊,扭头四顾,静悄悄空无一人,脱掉的囚衣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彩藤编织的四方形匣子。他意识到刚才有人来过,暗骂自己大意。迟疑一下,他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银白色的羽衣,纹花绣鸟,光彩洋溢,另有一支符笔,云水树的笔杆,星沉木的笔斗,笔头纯白无瑕,质地跟“星拂笔”十分相似。 方飞起身出水,穿上羽衣,拈起毛笔,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漫步走到树枝尽头,面对无垠虚空,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经过地牢的磨炼,水、木、火、土四大化身他已先后学会,只要精神专注,神识进入虚空,立刻感受得到无所不在、形形**的元胎,忽集忽分,忽多忽少,一个小小的元胎,汲取宇宙大能,便可分裂转化,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同类。不同种类的元胎交流、循环、融合、聚变,衍生出全新的元胎,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能量注入元胎,又能继续分裂,分裂之后又是聚变,聚变以后再次分裂,整个宇宙就像一个巨大的烘炉,以元胎为材料,烹煮一锅奇妙的浓汤,人类则是汤里的鱼虾,身在其中却无所知觉。 这是化身的本质,也是宇宙的真相。方飞的神识漫如天网、疏而不漏,将遇上的元胎统统囊括进来。他用意志控制元胎的变化,融合元胎越多,神识感应越强,加上元气的流动,形成链式反应,聚集起庞大的能量,神识透过元胎向前传递,甚至穿透两仪树的躯壳,窥见其中的元胎,那儿是木元胎的汪洋大海,元胎活跃的程度从所未见。 方飞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正想继续探索,一股强大的神识忽然倒灌过来,那是木巨灵的意志,亿万斯年的知识和信息涌入他的脑海,新的旧的、好的坏的,人所共知的,隐秘复杂的……湮没了他的意识,几乎让他失去了自我。缤纷的色彩不断地涌现,“丙离国”在他眼前不受限制地展开,这个梦想国度远比他见过的更加庞大,四海八荒,上天入地,无数山都在不同的场景里漫游、嬉戏、生活、战斗,既有鲜活的元神,也有死者的回忆,无数芜杂的信息没完没了,就像春天草原上的繁花,竞开怒放,层出不穷,简直让人应接不暇。 “啊!”他猛地睁开眼睛,强行逃离木巨灵的神识,只觉后背濡湿,出了一身透汗。 他定了定神,抽出毛笔书写符咒。在此之前,他记忆过许多高深符咒的定式,背得滚瓜烂熟,始终无法写出,而今笔尖所过,竟是从所未有的容易,以往梦寐以求的符咒先后完成——水云腾蛟符,冥海死水符,周天寒彻符、仙藻万罗符、天女幻花符、飞雷逐火符、皇天辟雷符…… 他得心应手,越写越奇,越出越妙,写得浑然忘我,不禁手舞足蹈,笔尖在虚空中留下大大小小的符字,既有活蹦乱蹿的龙文,也有歪七扭八的草书,定式连篇累牍,变式精简扼要,随着练习深入,符字相互重叠,符咒越写越短,威力越来越大。经过青主的启迪和盘古的磨炼,方飞的元神活跃了得,数不清的灵感挤满了脑海,如同蓄积已久的熔岩,一旦握笔在手,立刻疯狂爆发。 他挑选字眼、揣摩节奏,符字一旦写出,就像无声的乐章,元胎随之起舞,最终服从方飞的意志,把藏在宇宙虚无中的庞大能量尽情地释放出来。 正写得入神,噗啦一声,身后狂风激荡。方飞处在忘我境地,如箭在弦,一遇外力,立刻生出反应。他转身挥笔,一道“飞雷逐火符”脱手而出,烈火缠绕电光,如同浴火的蛟龙冲破虚空。 “咦!”对面叫了一声,雷火改变方向,嗤啦击中星沉木的枝条,树枝沙沙摇晃,雷火流蹿了一会儿方才消散。 方飞回过神来,瞪眼看着树枝旁的灵昭。女道师白发萧萧,换了白色羽衣,跨坐在一只重明鸟的背上,手里握着毛笔,望着方飞不胜惊奇,毛笔的制式与方飞相同,都是出自山都工匠的巧手。 “对不起,”方飞红透耳根,“我刚才糊涂了。” “白痴!”天素骑着重明鸟从他身边掠过,卷起一阵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你们在骑鸟?”方飞盯着大鸟怦然心动。 “练习一下,”灵昭跳下鸟背,“阿琼说我和天素身子轻盈,可以加入重明飞骑。” “重明飞骑?” “驾驭重明鸟的山都骑兵。” “我也能加入吗?”方飞跃跃欲试。 “你得问问阿琼,她是飞骑的统帅。” “能试一下吗?”方飞指着大鸟,他在丙离国就有过这个念头。 “当然。”灵昭笑着让开,方飞跳上鸟背,有样学样,握住缰绳一抖。扑啦,重明鸟展翅蹿起,离开树干,就在星空下翩然起舞。 突然狂风大作,天素斜刺里挤了过来,方飞身子一歪,险些掉下鸟背,对面的翅膀扫过肩头,热辣辣一阵疼痛。 “小素,别乱来……”灵昭在下面焦急地叫喊,可是天素置若罔闻,只顾胡冲乱撞。方飞招架不住,抖动缰绳,向下俯冲,天素紧追不舍。两人绕过纠缠的树干,穿过枝桠的间隙,掠过白气纷纭的温泉,吓得泡澡的简真忙不迭缩进水里,倒是吕品没羞没臊地跳出水池,扯着嗓门大吼:“方飞,加把劲儿,你可要对得起你的名字,如果输了,就叫方爬……” 经过起初的忙乱,方飞很快掌握了驭鸟的诀窍。说也奇怪,他与身下的鸟儿心灵相通,他知道鸟儿的想法,鸟儿也懂他的心意。人与鸟浑然如一,天素接连冲撞,劳而无功,眼看着男孩从山都的巢窠间穿过,惹来山都争相观望。巢窠的圆窗里钻出许多毛茸茸的小脑袋,那是山都的幼崽,头发嫩绿细软,仿佛初生的水藻,眼睛瞪得老大,就像精心打磨过了翡翠宝石。 方飞一提缰绳,冲天直上,一阵风攀升到两仪树的顶端,忽听风声急响,扭头看去,阿琼驭着大鸟跟他并排齐飞。女山都眉开眼笑:“方飞,你被征用了。” “征用?” “对呀!加入我的重明飞骑。” “啊……”方飞不及多说,牵扯缰绳,躲开天素的扑击。两人绕着树顶追逐两圈,方飞无心纠缠,埋头俯冲,穿过混乱的枝条,回到出发的地方,稳稳降落,跳下鸟背。天素落后一步,又惊又恼,小嘴一撇,转过身飞走了。 “这孩子……”灵昭望着女儿的身影无奈摇头,“真是没礼貌!” “不碍事,”方飞打量女子,“灵道师,您的伤好了?” “好两人,”灵昭指了指温泉,“都是‘不老泉’的功劳。” “不老泉?”方飞怔了怔,脱口而出,“易得千春树,难觅不老泉?” 这句诗来自《道者歌》,灵昭点头说:“不老泉从木巨灵的心眼里流出,拥有愈合创伤、延年益寿的神力,如果经常浸泡,还能让人青春长驻。” “无怪山都那么年轻,就像一群小孩子。”方飞说到这儿,忽觉女道师注视自己,似乎有所疑虑,便问道:“灵道师,您想说什么?” “方飞,”灵昭迟疑一下,“你看见天素笑过么?”方飞愣住了,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通,摇头说:“没有。” “奇怪,”灵昭望着天上微微出神,“我也没见她笑过,问她这些年的遭遇,她也不肯多说一句。”女道师不胜沮丧,方飞只好劝慰:“也许她心里高兴,只是害羞,不愿表现出来。” “含羞?”灵昭沉思一下,摇头说道,“不,她以前很爱笑,也很喜欢说话。” “人都会变,”方飞闷闷地说,“我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灵昭看他一眼,苦笑说:“这都怪我,如果我没有离开,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有您在她身边,日子长了,她一定会好起来。”方飞绞尽脑汁宽慰对方。 灵昭歪着头看了看他,忽而笑道:“方飞,你有一种特别的力量,不管什么时候,你的话总能让我高兴起来。” “呃!”方飞挨了一通狠夸,着实有些狼狈,“也许……我希望这个世界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灵昭举头向天,望着徘徊不起的紫微星球,“灵枢山的蝶影花应该开了吧?那是我的家乡,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回去看看。” “灵道师,”方飞犹豫一下,轻声说道,“我们还能回去吗?” “为什么这样问?”女道师惊讶地看着他,方飞望着天狱叹了口气:“他们很快会来,带着所有的囚犯。” “然后呢?”灵昭注目男孩,“你要战斗?还是放弃?” “不……我只是……”方飞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 “不管遇上什么,永远不要放弃,”女道师望着星空幽幽地说,“我在地牢十年,从没想到还能看见星星,结果我等来了你,还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儿。方飞,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坚守你的道,奇迹总会到来。” 方飞默不作声,他并不信服灵昭的话,偶尔出现的才叫奇迹,可他感觉自己的好运气已经用光了。 “怎么不说话?”女道师的目光让他无法回避,方飞只好打起精神:“好吧,我不会放弃……” “你发誓!”灵昭的表情出乎意料的严厉,方飞微感诧异,硬着头皮说:“我发誓……” “很好!”灵昭点点头,“现在开始上课。” “上课?”方飞莫名其妙。 “作为一个道师,我不想半途而废,”灵昭看了看天,“现在还有一点儿时间,我们来完成‘制御五行’。” 方飞目定口呆,但见女道师毫无笑意,只好收起毛笔,灵昭拦住他说:“用笔驾驭化身,更加灵活高效。” “是吗?”方飞看着毛笔将信将疑。 “‘土化身’你已经学会,土生金,‘土化身’是‘金化身’的前提,现在你要从土里淬炼出金元胎。”灵昭抽出符笔,轻轻一挥,空气混浊起来,浮现出灰褐色的影子,翻涌滚动,变成一块巨大的岩石,仿佛没有重量,静静飘浮半空。 “用你的神识感知我的变化。”女道师说道。 方飞扬起毛笔,神识进入岩石,还没揣摩出其中的奥妙,灵昭笔尖一抖,啪,岩石如同气泡破灭,留下许多金色的光点,圆溜溜有如弹丸。灵昭毛笔横扫,金丸向前激射,速度堪比子弹,还没飞出太远,她笔势一收,金丸又返回原处,整齐不乱,汇聚如一,结成金色的圆球悠然旋转。 “分!”灵昭一声锐喝,圆球迸散,变成细碎的金沙,簌簌簌向下流淌,中途不断分化,越分越小,越分越细,落地之前完全消失。 “明白了吗?”灵昭殷切地望着男孩, 方飞想了想,抖动毛笔,岩石的影子翻涌出现。他吸一口气,学着灵昭运用神识,岩石啪的破碎,碎屑簌簌下落,空气中灰尘弥漫,金沙却没有出现。他大失所望,挥笔又试几次,还是徒劳无功。 “方飞,”灵昭忽然开口,“你每次领悟化身,似乎都在生死关头?” “是啊!”方飞回想琢磨,“那时心里一急,忽然就想通了。” “跟心急无关,”女道师摆了摆手,“你的思考方式依赖于因果,总想找出元胎运行的规律。” “这样不对吗?”方飞诧然问道。 “不对!”灵昭神色严肃,“元胎一团混沌,无形无状,无法无相,无来无往,所谓的规律只是你的想象。” “那该怎么做?” “混沌才能控制混沌,”灵昭直视男孩,“元胎是混沌,控制它们必须放弃因果,遵循直觉,或者说灵感。”方飞想了想,迟疑道:“您是说用灵感控制元胎?” “它们本就是一种东西,只是表现不同。” “怎样才能产生灵感?”方飞不胜困惑。 “放松自我,融入元胎,仿佛鱼儿潜入大海,”灵昭加重语气,“方飞,你的灵感被你寻求因果的思考埋没了,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没有思考的余地,你才会抛弃那些杂念,激发最纯粹的灵感。” 方飞在红尘里长大,从小接受逻辑训练,凡事总要寻求前因后果。而在紫微,道术来自性灵,道术越高深,灵感越纯粹。方飞的理智之缰挽住了性灵之马,思考方式成了他修炼途中的巨大阻碍。听了灵昭的话,他似懂非懂,极力克服执念,试着如鱼儿一样融入元胎充盈的大海。 笔尖所指,岩石再次出现,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忽又啪地破碎,变成细小的沙子,并在虚空中无限地分化,直至变为无以计数的土元胎。方飞的神识进入其间,发现另有乾坤,除去昏黄的杂质,更明亮的东西若隐若现,没有形体,没有颜色,只有一团活泼泼的灵光。 方飞触摸到了元胎的本原,无形无状,无法无相,那是烘炉倒塌的产物,真神太一的神圣残骸,那是生命之始,宇宙中最为纯粹的力量。他试图把握元胎,但如抽刀断水,无从着力……这种怪异的感觉稍纵即逝,很快他又回到现实,定眼望去,虚空里出现许多金白色的光点,极其细小,仿佛撒向空中的金粉。 方飞屏住呼吸,神识注入笔尖,“金粉”闪闪烁烁,随着意志向内聚拢,很快变成一颗细小的圆珠。他吐一口气,正想更进一步,笔下陡然一空,失去了对元胎的控制,金珠忽上忽下地跳向灵昭。方飞莫名其妙,忽见女道师毛笔一指,金珠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灵道师,”方飞皱眉问道,“您这是……” “夺金!”灵昭注目金珠,“‘制御五行’的五行不只是你的五行,放乎宇宙,无所不在。神识足够强大,就能把对方的化身据为己有……”说到这儿,金珠涨大一倍,女道师眯眼问道,“你看这像什么?” 方飞端详一下,迟疑道:“象蛇元珠?” “没错,”灵昭欣然点头,“如果力量足够强大,你就能用‘夺金’的法子把‘象蛇元珠’从天宗我那儿夺过来?” “什么?”方飞吃了一惊,“跟天宗我抢夺元珠?” “对呀,”女道师平静地说,“有何不可?”方飞连连摇头:“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不可能很快学会,即使学会,也不可能跟天宗我相比。” “可你答应我永不放弃。”灵昭望着男孩神情严肃,“你发过誓!” “那个……”方飞脑门见汗,无奈说道,“我该怎么做?” “从它开始,”灵昭指了指面前的金珠,“把它从我这儿抢回去。” “用什么?” “神识!”女道师回答。 方飞注目金珠,扬起笔尖,释放神识,化为丝丝缕缕,裹住金珠的表面,清晰地感觉到灵昭饱满的神识。女道师的意志化为一层无形的外壳,坚牢不破,无隙可乘。方飞的神识不断游走,围绕金珠反复试探。 双方一攻一守,相持了约莫十分钟。方飞的神识越发敏锐,灵昭的外壳却稍有松懈,方飞觉出变化,神识猛地一收,变得锐利如针,霎时刺破外壳,深入金珠内部。 灵昭浑身一震,猛地瞪大双眼,两人目光相接,方飞的心里电光石火,瞬息捕捉到金珠里的元胎。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可又贯通心灵、历历可见。 “这不可能……”灵昭咕哝一声,笔尖晃动,金珠猛地一跳,向她缓缓接近。方飞神识绷紧,但觉一股强劲的张力横在二人之间,于是毛笔一捺,金珠应手停止,嗡嗡颤动两声,随着笔势向他飘来。 他带动了金珠!方飞喜极欲狂,神识稍一松懈,金珠又向女道师飞去。他匆忙收束精神,反笔拉扯金珠,勉强挪回数寸,灵昭忽又发力,把金珠拉扯过去。 两人各运心力,所有的神识都贯注在小小的金珠上面。金珠起伏跳动,忽前忽后,忽进忽退,忽而停止不动,僵持了一刻钟光景,方飞汗透羽衣,口唇焦枯,亮晶晶的金珠模糊不清,仿佛生出若干重影;脑子里像有一个大大的线团,不断让翻滚的金珠把“丝线”抽走,随着神识耗尽,脑子渐渐空虚,仅剩一缕柔丝若断若续,那份空虚疲惫,简直让人发疯,可是女道师眸子闪亮,分明饶有余力,手中符笔摇动,钓鱼收线,一分一寸地把金珠拖向自己。 方飞精疲力尽,“放弃”的念头一闪而过,这时脑海里忽又响起灵昭的声音:“永不放弃,你发过誓……”他激灵一下,神识向内一收,远去的金珠又停顿下来,嗡嗡发出颤鸣,活是一只蜂鸟。 败落关头,方飞又把金珠拉住,待要继续发力,金珠突地一跳,摆脱控制,向左逸出。他还没回过神来,圆溜溜的珠子已经落入了天素的手心。 方飞瞠目结舌,天素靠着重明鸟,掂了掂金珠说道:“苍龙方飞,你真是个大白痴。” “小素,”灵昭又惊又气,“你说什么?” “说实话!”天素回答。 “你……”方飞望着女孩不胜惊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金化身?” “三天前。”女孩答得干脆。 “这么快?”方飞脱口而出。 “我又不是你,”天素的眼里透着轻蔑,“我想学什么就能学会。” “小素,”灵昭忍不住呵斥,“学习不是为了炫耀。” “这不是炫耀,这是提醒,”天素盯着方飞,眼里的微光如同冰层之下的火焰,“青主看走了眼,你才不是天宗我的对手,你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大白痴。” “闭嘴!”灵昭气白了脸,“天素,你太过分了。” 天素看她一眼,抿着嘴没有做声。方飞夹在中间,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心里尴尬得要命。 扑啦啦,阿含骑着重明鸟适时赶到,他歪着脑袋扫视三人,懒洋洋地说:“洗完澡了吗?跟我去白厅吃饭。” “白厅……”方飞不及细问,阿含吹了声口哨,一只大鸟落到他身边。小山都自顾自地飞走,天素翻身跨上鸟背,冷着脸跟在阿含后面。 “真抱歉!”灵昭回头苦笑,“方飞,以后我会好好教训她……” “还有以后吗?”男孩小声嘀咕。 “你想说什么?”女道师皱起眉头。 方飞沉默一下,说出心底的疑问:“这一仗我们能赢吗?”灵昭注视他半晌,问道:“你参加过战争吗?”男孩茫然摇头,女道师说:“我参加过三次,其中道魔战争最为残酷,只有最坚强的勇士才能活下来。” “那我一定会死,”方飞不胜沮丧,“我不勇敢,也不坚强……” “你害怕了?”灵昭问道,方飞默然点头,女道师又问:“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去降伏土伯?” “因为您快要死了。”方飞小声回答。 “我的死活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灵昭望着他有些惊讶。 “我也不知道,”方飞心乱如麻,“也许天素说得对,我就是个白痴。” “你是个奇怪的孩子,”灵昭摇头苦笑,“我不知道战争的输赢,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会活下来,”女道者直视男孩,“苍龙方飞,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你说我吗?”方飞指着鼻尖不敢置信。 “你把勇敢留给别人,却把恐惧留给自己,你热爱这个世界,你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来,”灵昭的声音振聋发聩,“若为生命而战,必将无往不胜。” 白厅坐落在三圣堂下方的云水树一侧,雪白的树干开支分叉,环绕厅堂四周,构成巨大的支柱,屈曲夭矫,状如虬龙。 方飞和灵昭赶到的时候,白厅里早已挤满了山都。成年的山都披着藤甲,表情严肃、皱眉紧锁;另有许多幼崽,玲珑小巧,天真可爱,瞪大碧绿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闯入大厅的道者。 光白的地面上散落许多树桩,就像一张张白玉圆桌,上面摆满奇瓜异果。另有一种紫色的淡酒,装在星沉木的大桶里。 吕品和简真先到一步。大个儿正用吃奶的力气埋头苦吃,半个身子陷入了巨大的西瓜,发出的声音就像拖拉机从冻土上犁过。周遭的山都惊恐地望着他,如同打量一条肥嘟嘟的大蛀虫。 “反正都要死了,”被方飞扯出来以后,简真抹着一脸果汁振振有词,“好好吃一顿有什么不对?” “你把那叫吃?”吕品把鸡蛋大的葡萄丢向空中,叼住一吸,汁液涓滴不剩,剩下完整的果皮,“死肥猪,你那叫拱,野猪拱地的拱。” 简真怒吼一声,低头来“拱”懒鬼。吕品轻松跳开,抓起一颗葡萄扔过去,砸得他满脸开花。大个儿怒不可遏,抓起荔枝还以颜色。两人绕着西瓜追逐,随手抓起瓜果互相投掷,啪啪啪一阵急响,各自溅了一身五颜六色的果汁。 方飞揪住逃的,来了追的,按住追的,逃跑的那位又来捣乱,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让他们消停下来,只好眼不见为净,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吃起瓜果。他吃了一瓣安期瓜、一枚火枣,还有一颗霓虹石榴,无不甘美多汁,回味无穷。出于好奇,他还吃了一小段碧藕,味道不甜不淡,但有一股奇香,萦绕唇舌,经久不散。 喝酒的杯子是一朵碗状的小花,透过晶莹的花瓣,可见花蕊在酒液里摇晃,花蕊天生有光,捧在两手之间,暖融融像是一盏小灯。紫酒冷冽醇美,入口爽利却不醉人,方飞连喝两杯,小腹热流滚滚,元气似也充足了不少 大厅忽然安静下来,山都们一言不发,走向大厅东侧。金色的光芒穿过枝干,照得众人面目亮堂,桌上的水果也泛起晶莹的珠光。 方飞放下酒杯,扭头望去,左边的天空光芒耀眼,金白色的太阳循着紫微星的边缘徐徐显露,宛如浴火的明珠镶嵌在深紫斑斓的宝石之上。阳光无遮无拦地向着两仪树倾泻,穿透黑白纠缠的树干,把其中的脉络描画得一清二楚,迷人的彩光在枝条间穿梭,方飞站在其中,不知不觉地迷失在辉煌的色彩里。简真和吕品也停止了扭打,张着嘴巴看着旭日,活是烂泥塘里打过滚的小猪。 阿含呜呜咽咽地吹起七孔的短笛,大小山都神情肃穆,望着太阳齐声吟唱,歌声清壮有力,好比一群冲出巢窠的飞鸟。尽管不懂山都的语言,方飞也听得悠然出神。 “知道他们唱什么吗?”灵昭端着一杯紫酒,悄然来到方飞身边。 “我不会山都语。”方飞面孔发烫。 “他们在赞美太阳,”灵昭跟随山都的韵律,轻声哼出翻译的歌词,“日浴东方,煜煜煌煌,霞满长空,紫气奋扬,洪炉造化,众神灵光,溶溶泄泄,浩浩荡荡……” 太阳越升越高,终于摆脱紫微,变得完满无缺,月亮反射阳光,越发晶莹皎洁。四颗星球各自散落,联结成一条奇异的曲线,方飞在天狱也曾见过这种诡异的天象,可在巢城之巅,仍觉惊心动魄。 歌声悠然结束,山都沉默下来,偌大的白厅变得冷清。忽然间,树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号角,如同冰冷的刀锋撕裂苍穹,中气充沛了得,调子越吹越高,始终没有衰竭的意思。 山都躁动起来,挤到白厅边缘向下观望。方飞也忍不住上前,看了一眼,心跳陡然加快—— 琼田之前人头攒动,近万人挤在那里,结成一个不方不圆的阵势,其间有男有女,有人身披羽衣,有人穿戴铠甲,脸色阴沉,鸦雀无声。吹号的是夸父盘甲,它站在阵前,手握息壤变成的冲天巨号,两腮鼓得老高,吹得没完没了。 盘震站在一旁,握着法杖闭目养神,其他的夸父和天狗在它身后一字排开,不声不响,状如雕像;狐白衣两手抱胸,脸上挂着一丝惯有的嘲讽;祝蜚蠊略显紧张,畏怯地瞟向身边的皇师明—— 魔甲士枯瘦伟岸,活是一具来自远古的巨大干尸,粗大的骨骸跟金紫色的铠甲难解难分,像是有生以来就熔铸在一起。皇师明两眼朝天,对于虫魔不屑一顾,古煞的影子从他脸上一掠而过,肥遗之王拍打六扇翅膀,白惨惨的身躯像是一大团轻盈的云雾,听从鬼八方的驱使,围绕人群反复逡巡。 蜂鸣声嗡嗡响起,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一张冉冉升起的金脸,经过入魔仪式,汲取大量元神,“象蛇元珠”变得饱满巨大,有如中天的烈日,光芒烛照四方。 “饿坏了吧?”天宗我一字一句,如同钢锥捶打人心,新晋的魔徒饥火上冲,咕嘟嘟的吞咽声旋风一样刮过人群。 “没关系,”金脸接着说道,“这个星球上,除了我们还有一种生灵。他们古老聪慧,元神来自巨灵,拥有绝顶的美味,”它停顿一下,漫不经意地问,“你们说,那是什么?” “山都!”魔徒霍霍怪叫,欲望扭曲了面庞,躯干痉挛抽搐,似有巨大的力量在里面牵扯郁动——失去一神一识,魔徒的体内出现了不可弥补的真空,如同一个黑洞,疯狂地吞噬心智,把他们变成了饥渴难耐的怪物。 “山都!”天宗我阴恻恻一笑,“他们就在这儿,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好好看着,我要把他们从老鼠洞里赶出来。没错,山都就是你们的猎物,天狱就是你们的餐桌,攻下它们的巢城,享用美味的元神,这是你们应得的奖励。尽情地吃吧,吃光它们,一个不留,从今往后,山都一族将成为历史,永远埋葬在我们的肚子里。” 嚯嚯声更加响亮,魔徒跃跃欲试,血红的双眼更加疯狂。 “盘震!”天宗我声音很轻,可是当它开口说话,嚎叫声全都消失,魔徒木呆呆站在那儿,安静得如同一摊死水。 “来了!”夸父王张开双眼,举起法杖,就地一顿,身前的息壤旋转起来,由小而大向外扩张,很快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啊啦哩克噜……”金脸口唇翕动,,发出的咒语冰冷深沉,如同天外邪神的呓语。 “哦哄勒扎勒……”夸父语响如雷霆,轰然摇撼大地。 两种咒语势如龙蛇绞盘,渐高渐响,使得在场众人心生幻觉——巨人挥舞战锤,敲打锐利刀剑,金星迸溅,火花耀眼……随着咒语流转,地上的旋涡里喷吐出凄厉的狂风,如同巨大兽物的呼吸,吹得星火忽隐忽现。 金脸收声闭嘴,缓慢沉入地面,渐落渐小,直至失去轮廓,如同一轮夕阳,消失在漩涡深处。 盘震闭嘴瞪眼,皱眉盯着漩涡。息壤四面拥来,漩涡飞快缩小。笃,地皮抖了一下,盘震变了脸色,缓步向后退却。人群感觉不妙,潮水一般向后涌动。 地皮继续抖动,一次,两次,三次……抖动越来越急,每抖一次,地面就拱起一截,很快筑起一座山丘,浑圆光滑,像是埋在沙滩上的海龟卵蛋。 土堆不断攀升,升到十米高处,陷入诡异的寂静。豁啦,土堆四分五裂,一个庞然巨物钻了出来,长长溜溜,软软乎乎,像是一只金白色的海参,通身长满了细长的尖刺,那是触角,也是手脚,看上去坚硬挺括,落到地上却很柔软。 “海参”不过冰山一角,地面不断开裂,“海参”的躯体没完没了地向外涌现。花了五分多钟,它才把全部的身躯拔了出来,比起软弱的“海参”,如今的它更像一条多刺的巨蛇,长约百米,蜿蜒起伏。它没有眼耳,也无口鼻,正面观看甚至有些呆蠢,修长的躯干上浮现出火焰般的符字,若隐若现,从头到脚地不断循环。 狐白衣轻轻吹一声口哨,瞅着怪物笑道:“这就是象蛇?” “差得远,”盘震木然回答,“小了一百倍。” “这玩意儿真能对付青主?”祝蜚蠊有些担心。 “它有象蛇的形态,力量却来自盘古,”老巨人声音一扬,“只要盘古活着,它就不可战胜。” 不过三言两语,“象蛇”已经接近琼田,它如涛如浪,可又无声无息,如同一把刷子在琼田上刮出许多凹槽,所过玉禾折断,瑶草粉碎,身上的符字就像火焰的烙印,一笔一画地烙在琼田的废墟上。 怪物不是无的放矢,游弋的路线吻合支离邪留下的琼田龙文。它从外到内,将构成符咒的玉禾连根拔起,势如金色的浊流,弯弯曲曲地注入琼田的中心,然后盘曲起来,昂头一跃,蹿起十米多高,掉过头来,呼啸直下,犹如带刺的钻头,凶猛地扎穿了玉石的地面。 轰隆隆响个不停,琼田剧烈震动,幸存的玉禾齐根折断,倒伏声连成一片,如同野兽垂死的哀号。琼田的裂缝、玉禾的根部渗出天青色的黏液,像是一股股浓稠的鲜血,遇上空气,升华成迷离的烟雾。 青雾势如马群,不断向前涌进,流过残破的琼田,来到空旷的原野。空气剧烈波动,一无所有的虚空出现了横七竖八的裂缝,青雾顺着裂缝渗透进去,如同渗入伤口的浓酸。 裂缝受到侵蚀,变成巨大的空洞,空洞后面,两仪树从无到有地显现出来,犹如撑天立地的巨柱,披着斑斓的星光,傲然屹立在广漠的原野上。 短短几分钟,结界化为乌有,巢城完全暴露,神奇的景象让魔徒们大为震动,夸父自觉受了愚弄,望着巢城咬牙挥拳,它们在天狱星耗费了五十九万年,却对盘古沉睡的真凶一无所觉。 山都的巢窠灯火通明,挂在树间,密如繁星;重明鸟成百上千,驮着全副武装的山都围绕巨树盘旋巡逻,忽快忽慢,整齐如一,变化出千姿百态,形同一面迎风招展的巨大战旗。 獬豸数不胜数,沿着巢城的盘道奔跑如飞,背上的山都骑士手提玉枪玉斧,抖擞精神,耀武扬威,身边的枝干嘎吱作响,两仪树正在从休眠中缓慢地苏醒—— 粗大的树干盘绕滑动,如同黑白双龙抵死交缠;树桠大幅扭曲,枝条来回摆荡,一如巨人的手臂,充满磅礴的力量;大量的根须拔地而起,搅得息壤翻腾;上面的巢城随之动摇,仿佛一战不利,就要拔腿溜走。 忽听沙沙急响,数不清的垢蛆从地下钻了出来,团团围住巢城,结成一个巨大的圆阵,垢蛆昂首向外,构成拱卫巢城的第一道防线。 “夸父们,报仇的时候到了,”盘震回望族人,雷鸣般的嗓音透着悲怆,“这一天我等了五十九万年,我的脊梁已经弯曲,我的头发苍白如雪。今天是我一生里最重要的战斗,我要击碎支离邪的囚笼,释放伟大的父神。夸父们,我们没有退路,我们无所保留,我们要像太阳一样燃烧。来吧!败者一无所有,胜者重获自由!” “败者一无所有,胜者重获自由!”夸父齐声高叫,天狗呲着白牙,发出凄厉的狂吠。戌亢一马当先,闯进垢蛆的圆阵,上蹿下跳,拼命撕咬,垢蛆肥腴的身躯四分五裂,腥臭的汁液从犬牙间汹涌喷溅。 垢蛆蜂拥而上,团团围住天狗,这时夸父赶到,抡起斧头,就像挥舞龙卷飓风,近身的垢蛆纷纷破碎,碎屑在地上拼命地蠕动。 “魔甲士!”皇师明大手一挥,“跟我来!”说完向前一扑,双手踞地,化为利爪,脖子伸长,变成兽头,铠甲汹涌鼓荡,金紫色的强光裹住他枯瘦雄劲的身躯,扭曲、膨胀……短短数秒,魔徒消失了,横空跳出来一头狰狞巨兽——深紫色的躯干上布满亮金色的斑纹,纹路曲折凌厉,就像切开乌云的闪电,头颅状如猛虎,尖牙突出唇外,宽广的额头上长着一列尖角,从前向后延伸到蝎子样的尾巴。那条尾巴摇摆如风,上面裹满细小的毛刺,端头枪尖亮眼,宛如流星飞驰——这是妖兽饕餮,皇师明的甲士变身,传说中永无餍足、吞噬一切的怪兽。 皇师明的身后千兽齐奔,密匝匝的兽头起伏跌宕,如狮如虎,如龙如象,狂豹争先,巨鹿飞蹄,猞猁咆哮,狻猊长啸……更有怪鸟飞蛇,三眼九头,六翅四爪,形态千奇百怪,羽毛斑斓奇绝,逍遥地盘旋在兽群上方,越过琼田残骸,笼罩广袤原野,恶形恶状、尖唳狂啸,跟着兽群冲向垢蛆,抓起那些肥腻腻的大虫子,带到空中你撕我扯。 垢蛆是木巨灵的分身,神形甲多是金元胎锻造。金克木,垢蛆遇上铠甲幻化的甲兽,吞不掉,化不了,甲兽的爪牙却能给予它们无法逆转的伤害。 不过小半个时辰,垢蛆节节败退,留下白花花的残骸。魔军势如破竹,逼近巢城根部,忽听一阵激鸣,重明鸟带着山都俯冲下来,数千只密集成阵,金红色的羽毛簇在一起,汹涌起伏,若聚若散,仿佛一团燃烧的火云。 “雷李!”阿琼锐声发令,飞骑四面散开,各自扯满弹弓,一时千弹齐发,雷李铺天盖地,爆炸声有如雷动。 甲兽掀翻在地,魔徒打回原形,一个个口鼻淌血,裹着铠甲凄楚地**。魔军阵势一乱,垢蛆趁势进攻,势如滔天浊浪,活活吞下甲士,化去血肉筋骨,丁零当啷地吐出空荡荡的甲胄。 “把他们打下来!”盘震跺脚怒吼,夸父扬起手臂,巨斧变成投枪,奋力向天掷出,快准狠辣,所过血溅长空,鸟儿悲叫着砸向地面,顷刻就被甲兽撕碎。 “长生果!”躲开一记投枪,阿琼又发号令。山都掉转弹弓对准夸父,这一次射出的不是雷李,而是水绿晶莹的细小果实,落到夸父头上,如同下了一阵浩荡无边的青雨。青果沾上肌肤,枝芽爆涌而出,巨人们半身发绿,有如一大堆古老锈蚀的铜器。 木克土,“长生果”的根须深入元神,孜孜不倦地汲取夸父的精气。夸父动作变慢,无奈收起投枪,回收抓扯枝芽,根须撕扯血肉,皮开肉绽,紫血淋漓。 夸父以一当千,少了这些巨人,魔军的攻势立刻受阻。阿琼稳住阵脚,正要继续发令,忽听一声怪啸,阴沉喑哑,撕心裂肺。她扭头望去,巨大的影子飘然接近,如同苍白的刀刃劈开鸟群,肥遗王古煞张开巨口,惨绿的阴火滔滔涌出,数百米方圆变成熔炉,重明鸟化为缕缕青烟。飞骑陷入恐慌,没头没脑地冲着飞蛇发射雷李。 “嘶!”鬼八方从蛇背上冒出头来,薄唇开裂,吐出粗长的毒舌,形同一面盾牌挡在前面。雷李撞上他的舌头,不及爆炸,融化消失,舌头缠上山都,吞噬元神,侵蚀血肉,舌尖微微颤动,写出致命的符咒,闪电与火焰齐出,山都接二连三地从鸟背上掉落下去。 飞骑伤亡惨重,阵势裂开一个缺口,变成猛禽的魔甲士和羽衣翩翩的魔羽士跟着鬼八方蜂拥而入。山都无奈放过夸父,驾驭大鸟与之周旋,双方展开惨烈的战斗,羽翼遮蔽了天空,尸体雨点一样向下坠落。 少了空中压制,夸父带领天狗和甲兽猛攻垢蛆,很快杀开血路,爬上两仪树的根须。那些根须如山如城,庞大得不可思议,纵如夸父巨人,站在上面也像是一群不起眼的小耗子。 “呜呜呜……”两仪树相互摩擦,发出汽笛似的轰鸣。树根如闻警号,疯狂活动起来,好比气缸里的活塞,直上直下,大摇大摆,甩开攀附的魔军,仿佛挥舞战锤的天神,大锤所过,血肉成泥。 巢城高处的枝条也活了过来,轮转如飞,掷出火红色的“爆瓜”,小如人头,大过房屋,落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巨大的深坑,猛烈的气浪足以掀翻夸父,寻常的魔徒挨上一颗,纵不粉身碎骨,也会缺腿少足。 “爆瓜”源源不断,老瓜向外掷出,新瓜早已长成。魔军死伤狼藉,各各后撤,盘震狂吼大叫,砍死两只甲兽,试图止住颓势,冷不防一颗“爆瓜”砸在头顶,把它掀翻在地,深深埋入息壤。 老巨人手脚并用,好容易挣扎出来,吐出满嘴泥土,忽听簌簌急响,扭头一看,登时松了一口长气—— “象蛇”来了,祂不慌不忙、不紧不慢,身躯就像熔化的黄金,碾过的地方,垢蛆气泡一样啪啪爆裂,流出的不是粘稠的浆液,而是一团团冷青色的雾气。 “象蛇”越过魔军,一头扎入两仪树的根须,翻滚、钻刺,撕扯、践踏,如同快刀切割腐肉,山岭似的树根土崩瓦解,断口流出大股的树汁,苍青发暗,溪水一样遍地流淌。 木无本不立,两仪树根部受创,枝条失去活力,爆瓜生长变缓。盘震一马当先,挽着残破的根须向上攀爬,魔军胆气大壮,乱哄哄跟在后面,刚刚翻过根部,忽听呜呜啸响,一大股黄黑色的浓雾掠过头顶,乘着狂风飘向巢城。 阿琼也看见浓雾,凝目一瞧,失声惊叫:“虫妖,那是虫妖……” 没错,那不是雾气,而是数以十万的虫妖。主力是蝗虫、蜚蠊、天牛和甲虫,偏师是蜂妖和蚊妖,每一只虫妖身上都闪烁惨绿光斑,远看像是磷火,近看却是无数细小的符文。 “虫魔”祝蜚蠊站在树前,毛笔大起大落,高声吟诵咒语,他的脚前横着一口苍黑色的皮箱,虫妖无穷无尽地从箱子里冲向天空。祝蜚蠊的符字随着咒语进入虫群,星星点点地附着在每一只虫子身上。 虫群嗡嗡急响,裹住枝条狂咬乱啃。它们的个头大过麻雀,尖利的颚嘴胜如钢铁,洞穿树皮、深入树干,吞下神树的汁液,拉出大团的虫卵。祝蜚蠊的“孳生符”大发淫威,虫卵以惊人的速度蜕变成虫,继而啃食、产卵、啃食、再产卵……周而复始,不过一刻钟的光景,虫妖繁衍三代,数目增长百倍。为了支撑繁殖,它们卯足劲儿啃噬树木,向着树梢蔓延,如同一张毛茸茸的肉毯。 留守巢城的山都惊慌失措,竞相上前除虫,雷李嗖嗖乱飞,还没烧死虫妖,反把树木点燃。蜂妖和蚊妖大举反击,一眨眼,山都和獬豸就被乌油油的蚊虫覆盖,通身奇痒,翻滚哀嚎,直至鲜血耗尽,变成干瘪的皮囊。蚊妖一面吸血,一面产卵,虫卵充满了皮囊,涨破干枯的表皮,化为黑压压的蚊群一涌而出,。 阿莽身为獬豸骑兵的统帅,空有一身能耐,遇上这些虫子也觉无力。他使劲挥动玉斧,劈死虫妖无数,坐下的獬豸却受不了叮咬,狂蹦乱跳,把他掀翻在地。虫妖趁势拥上,钻入藤甲,蜂蛰蚊咬,阿莽放开斧头,反手来捉虫子,这一下空门大开,更多的虫妖拥了上来。 阿莽拼命翻滚,碾死附身的妖物。无奈虫子太多,死了又来,无穷无尽。小山都奇痛奇痒,精力流逝飞快,正感绝望,上方传来一股奇冷,犹如冰水浇在身上,虫妖停止叮蛰,从他身上掉落下来。 阿莽停止翻滚,眯眼望去,两股混白色的云气从天上流注下来,蜿蜒如龙,相互缠绕,经过的地方,枝干抹上一层亮眼的白霜,云气里传出嗤嗤嗤的细微响声,越到近前,越是响亮。 山都骑士越发好奇,揉眼再瞧,惊觉那不是普通的云气,而是无数细如牛毛的冰针,聚在一起,缥缈飞舞。 虫妖不惧烈火锋镝,可是遇上冰针,立刻变为现成的靶子。冰针仿佛长了眼睛,东飘西荡,漫天漫地,刺穿虫妖,极少落空。 虫妖一旦中针,通身冰霜凝结,啪啪啪掉落一地,就连排出的虫卵也沾染寒气,黑黢黢挤在一起,变成一坨冰块,完全失去了生气。 阿莽狂喜不禁,极目眺望,很快发现了冰针的源头。那是两团飞火似的红光,不,两只重明大鸟驮着两个女子——灵昭在左,天素在右,母女俩一手挥笔,一手运指,“寒羽天针”连绵不断的冲出笔头指尖,仿佛流云飞雾,绕着巨树缭绕盘旋,结成一道冰雪屏障,抵挡遮天蔽日的虫群。 “迎凉草籽!”阿琼受到启发,回头发出号令,山都飞骑竞相更换弹丸,掏出“迎凉草”的籽实,冲着虫妖倾盆洒落。 迎凉草天生奇寒,一颗草籽落下,冻结数米方圆。虫妖雪上加霜,伏尸百万,就连藏在木心的幼虫也被活活冻死。 苦心豢养的虫妖全军覆没,祝蜚蠊气得半死,他张开羽衣,冲向山都飞骑。一名飞骑驭鸟拦截,手里弹弓连发,草籽连成一线,恍若寒冰雕琢的一串项链。 祝蜚蠊忽左忽右,让过珠串,笔尖微微一抖,蹿出一缕火红色的烟雾,伴随嗡嗡异响,一股脑儿钻进飞骑的口鼻。 尖叫声中,山都七窍喷火,火焰从内向外猛烈燃烧,很快冲破皮肉,变成一个明亮的火球,座下的重明鸟也被点燃,奋力扑腾翅膀,悲鸣着向下坠落。 红雾非雾,而是一种细小的虫妖,名叫“火蝣”,一旦进入人体,立刻爆燃起火。 祝蜚蠊如法炮制,一口气烧死三名飞骑。他一身是虫,除了“火蝣”还有“冰蜉”,两种虫子共生共长,能够化解彼此的戾气。“火蝣”一出,“冰蜉”也不能独存,反之亦然,要么冷热失衡,必将危及主人。 祝蜚蠊放出“火蝣”,“冰蜉”躁动不安,只得一起释放,笔尖扫过天穹,留下一抹白霜。霜痕凝固少许,纷然迸射,落在飞骑身上,山都连人带鸟冻结成冰,翻着跟斗栽向地面。 火蝣、冰蜉细微难辨,杀人于无形。重明飞骑死亡相继,可又不知因由,登时恐慌起来,见到虫魔四处逃窜。祝蜚蠊趁乱突入阵中,破军杀将,径直扑向阿琼。 阿琼是重明飞骑的统帅,一旦遭到斩首,飞骑无人指挥,势必乱上添乱。几名飞骑纵鸟阻拦,全都变成火球冰块。眨眼间,虫魔赶到近前,双方直面相对,女山都扯起弹弓连发五弹,两颗雷李,三颗草籽。 虫魔扭曲如蛇,一路躲开弹丸,手中毛笔扬起。阿琼察觉凶险,向左蹿出,不料灼热逼人,红雾扑面而来,伴随嗡嗡急响。 “糟了……”女山都念头闪过,嗤的一声,白气灌注下来,挡住她的视线,寒意弥漫,热浪消失,诡异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阿琼拉扯缰绳,后撤数十米,但见一只重明鸟俯冲下来,鸟背上的女孩运笔如飞,冰白色的气流向着虫魔涌去。 “寒羽天针”可大可小,虫妖大冰针也大,火蝣细小,冰针也随之缩小,满天满地追逐虫妖,火蝣中针,死灭无数。 虫魔尖声狂叫,连写数道“极烈符”融化近身的冰针,暗中放出“冰蜉”偷袭天素。可是女孩的“神读”扫视八方,无所不见,无微不显,看清虫妖,旋身后退,笔尖向左一扫,“极烈符”裹住冰蜉,烧得虫妖无路可逃。 “金螨!”虫魔一声断喝,笔尖星星点点,飞出许多金黄色的粉末,见风就长,跳过虚空,径直出现在女孩面前。 “金螨无量生,嗜食人脑髓……”天素默诵古书里对金螨的记载。这种虫妖飞行神速,繁殖更是惊人,飞行间交配产卵,数量顷刻翻倍。它体质坚硬,胜过钢钉铁弹,酷爱吸食猎物的脑髓,数寸厚的头骨一钻即入,半分钟就能吃掉一头獍犸的脑子,当年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紫微各族为了除掉它花费不少工夫。 为了复活“金螨”,祝蜚蠊深入寒苦极地,找到冻结在冰层里的虫卵,设法使其孵化,又花了许多心血驯化成虫、为己所用。 天素的心思高速运转,出笔又比念头更快,笔势从左到右,呼出一团大火。火球纷纭爆炸,变成无数细小的火星,每一点火星跟上一只金螨。这些星星之火贯注了她的神识,从而拥有智慧、各自为战,到处追逐虫妖,虫妖去哪儿火星去哪儿,虫妖繁衍生殖,火星也随之分裂,一旦沾上虫子,立刻缠住不放,直到把金螨烧个精光。 祝蜚蠊看得又惊又怒,寻思化身越多、操纵越弱,偏偏这个女孩的神识强悍了得,无论火星多少,都能操纵自如。金螨无路可逃,很快烧死大半,余下的忙着躲闪火星,压根儿顾不上攻击天素。 “雷蛊!”虫魔躲开一蓬冰针,毛笔放出无数电光,不是细细长长,而是圆圆溜溜,小如乒乓,大如灯泡,蓝白光闪,快比流星,细看是许多金龟子一样的甲虫,可是轮廓模糊、面目不清,伴随嗡嗡嗡的振翅声,“甲虫”电光暴涨,凛冽如枪,成百上千地飞向天素。 雷蛊是无形妖,似虫非虫,来历成谜,相传是高空气灵与雷电媾和产生的怪物,拥有雷霆之力,击毙猎物,夺取元神,本是人世间一大祸害,好在寿命短暂,很少活过七天,死后光流气散,最终化为乌有。 为了采集雷蛊,祝蜚蠊上穷碧落,冒了极大风险,他把雷蛊融入元神,用本身元气滋养,练成化身,可以长久生存。因为得来不易,所以珍如性命,如非万不得已,决不轻易放出,谁知这个小女孩如此难缠,无奈之下只好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 雷蛊所发雷电,威力不如“阴雷”,可是蛊虫拥有灵智,能够操纵闪电的强弱和进攻方向,灵活高效,精准多变。 天素博览群书,一眼认出雷蛊,立刻纵鸟急飞。电光扫过翎毛尾端,留下一串稀疏的白灰。天素反手发出冰针,一碰电光,蒸发不见,雷蛊受到激怒,电光纵横,密如织网,四面八方兜截女孩。 天素驭鸟后退,雷蛊紧追不放,附近的飞骑躲闪不及,纷纷卷入电光,惨叫声中化为灰烬。 天素一面后退,一面挥舞毛笔,符字跳荡飞出,星星点点,到处散落。虫魔只怕有诈,定眼细瞧,还没看出门道,雷蛊一阵风冲到天素面前,正要撞击女孩,去势忽然一顿,漫如星河,凝固不动。 祝蜚蠊大吃一惊,匆忙眯眼观望,但见虚空中隐隐浮现出许多纤细无比的金丝,或纵或横,若有若无,把散落各处的雷蛊串联起来。虫妖发出的电光顺着金丝流走,不仅远离天素,反而自相冲击,大能交流贯注,雷蛊越来越亮,突然砰砰砰竞相爆裂,一串强光闪过,旋即化为乌有。 “噢……”祝蜚蠊凄声惨叫,雷蛊遭到重创,他的元神也受到莫大的冲击,虫妖垂死的痛苦映射到主人身上,虫魔胸闷欲裂,咔地吐出一口鲜血。 祝蜚蠊欲哭无泪,他没料到天素小小年纪如此狡猾,看似向后逃窜,偷偷把细如丝线的“金化身”散布在雷蛊的必经之路,织成一张稀稀疏疏的大网,等到雷蛊尽数钻入,陡然收缩网眼,层层罩住雷蛊。金丝把闪电导向金网各处,虫妖自相残杀,转眼灰飞烟灭。至于那些符字,全都是天素胡写乱画,用来引开虫魔的注意,以便暗中布设恢恢天网。 祝蜚蠊慌乱起来,一面念动咒语,回收虫妖,一面振动羽衣,想要溜之大吉。天素看出他的意图,驭鸟突进,大笔横挥,咻咻咻流霜飞舞,飘带似的卷了过来。 虫魔感觉寒意,挥笔反击。“极烈符”挡住冰针去路,他松一口气,正要后退,忽觉左胁冰凉,半个身子失去知觉——冰针润物无声,绕过了火焰屏障,扎入他的胁下要害。 天素一刻不停,“霹雳符”甩手飞出,笔尖雷鸣电闪,刺得魔徒双眼如盲。 “嘶!”锐啸刺耳,一股恶臭直冲鼻孔,祝蜚蠊眼前一黑,身前多了一条肥腻腻、绿油油的大舌头。嗤啦啦,天素闪电击中巨舌,焦臭的气味四处弥漫。 虫魔扭头一瞧,正与鬼八方的目光对上,魔徒的眼珠深不见底,白惨惨的面孔透着一股青气。鬼八方挡下闪电,本身也不好过,他的胸膛里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叫,舌尖向内一卷,尽力吞下闪电,座下的肥遗怪口怒张,绿幽幽的毒火恍若万马齐奔。 天素扯动缰绳,重明鸟旋身向左。古煞追赶上来,火势绵绵不绝,“肥遗阴火”温度奇高,呼吸之间熔化金铁,霎时赶上天素,照得她浑身惨绿。 女孩身形一顿,毛笔绕身疾走,阴火忽也随之放缓,俨然扎入了棉花堆里,蠕虫似的扭动不前。鬼八方心中纳闷,凝目细瞧,发现天素的周围出现了一大团晶莹透亮的水流,纵横流淌,旋转如轮,毒火舔舐水球,浓白的水汽袅袅升腾。 天素点水凝冰、吐气飘雪,元气透过水流送出,极度的低温化解了阴火的奇热……双方所有的变化都极尽神速,一攻一守,一进一退,瞬息跨越百丈,天素摆脱不了鬼八方,魔徒也攻不破她的冰水防御。 祝蜚蠊心头一动,绕到女孩身后,放出一群芝麻大小的“化骨腐蝇”。这种蝇妖含有剧毒,所过草木尽枯,如果落到水里,整条溪流也会变成致命的毒液。 天素机敏过人,察觉动静,翻身出笔,千百冰针潇潇飞出,毒蝇还没接近,就被刺死一半。可她稍一分心,肥遗趁势逼近,阴火爆涌翻滚,直扑她的身后。 天素背腹受敌,无奈向前冲突,阴火如影随形,几次腾挪都没能躲开,反而一头撞上“化骨腐蝇”,绕身的水流变了颜色,霎时间,她陷入两难境地:撤掉水层,挡不住阴火,留下水层,又免不了毒水的侵蚀。 轰隆一声爆响,炫目的电光裹住翻腾的烈焰,如同一条呼雷引电的火龙,袅绕盘旋,呼啸直下。肥遗天生畏惧雷火,古煞闭上嘴巴,脑袋向后一缩,嗤啦,雷火扫过额头,蛇妖凄声悲鸣。 “咕!”鬼八方脑袋一甩,长溜溜的毒舌扫过天空,只见红火翻腾、绿气纷纭,毒舌无所不至,雷火无孔不入,一片金红间绿影跳动,电闪火驰,应接不暇。 天素逃过一劫,脱掉水层,并把水里的腐蝇全部冻死,再看援军,不由微微一愣——方飞骑着大鸟俯冲下来,毛笔狂挥乱舞,接连写出“飞雷逐火符”,电光烈焰照得漫天亮堂,他的心神全都贯注在鬼八方身上,两眼映照火光,涌出刻骨的仇恨。 他怀念以前的日子:母亲温柔可亲,父亲正直明理,尽管并不富足,可是每一天都那么温暖充实。他曾经拥有过幸福,满足于平凡的生活,可是因为这个无手无脸的怪物,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世界轰然崩塌,人生来了个急刹,方飞闯入了崭新的世界,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为了忘却痛苦,他尽力改变自己,如同失控的列车,一味风驰电掣,完全顾不上前面的凶险。 见到鬼八方的一刻,旧日的记忆卷土重来,悲恸和仇恨在他心里激荡,化为滚烫的火焰,顺着笔尖一泻而出。 “苍龙方飞?”声音来自鬼八方的小腹,腹语如同冰冷的毒液,“我们又见面了。” “杀我爸妈的是你,对不对?”方飞大吼。 “呵!”鬼八方冷笑,“说的没错。” “血债血偿,”方飞咬了咬牙,“我要杀了你。” “妙极了,”鬼八方冷酷说道,“我也想让你们一家团聚。” “火魔千手!”方飞锐叫一声,电火狂龙一下子分成数百条火焰触手,蜿蜒绕过毒舌,呼啦啦地卷向魔徒。 鬼八方吃了一惊,匆忙收回毒舌,化为一面软盾,左来左迎,右来右当,一面抵挡火手,一面嘶嘶发出腹语。肥遗应声掉头,黄澄澄的眼珠迸射凶光,当空一个翻滚,穿过乱纷纷的“火手”,蛇颈闪电伸出,咬向方飞座下的大鸟。 男孩抖动缰绳,驭鸟向左飘移,肥遗一口咬空,身子翻转,翅膀歪歪斜斜,如同一排铡刀向下斩落。 方飞埋头猛冲,骨白色的翅膀从他身后掠过,扫中大鸟的尾巴,齐刷刷切断若干翎毛。重明鸟愤怒尖叫,转身冲向肥遗,方飞吓了一跳,匆忙勒住缰绳,向后急退,肥遗果然拧身横摆,长长的尾巴甩了过来,化作一道苍白的光弧,贴着大鸟的脑袋呼啸而过。 肥遗一咬二拍三甩尾,第三招最为歹毒,以燕眉的机警神速,当初也在这一条尾巴上吃过苦头,方飞要不是早有见识,也万万逃不过这雷霆一击, 双方你来我往,这几下千钧一发,生死不过眨眼。 古煞接连失手,火冒三丈,掉头回身,咽喉闪烁绿光,正要喷火,忽听鬼八方嘶嘶作啸,它稍一迟疑,悻悻把嘴闭上。 鬼八方立功心切,有意活捉方飞,嘴里毒舌猛攻,双肩微微耸动,空荡荡的袖管飘然向前,袖口对准男孩,噗啦啦,数不清的黑影蹿了出来,圆滚滚见风就长,变成一群蝙蝠,通身乌黑,大如鹰隼,火炭似的眼珠暗红发亮。 “鬼眼蝠?”方飞认出对方,蝠群早已扑了上来,他抖动毛笔,冰冷的气流注入笔尖:“冰龙咆哮。”心中的冰龙发出无声的怒吼,冰雹蜂拥而出,随着方飞的意念变长变细,化为锋利冰锥,贯注狂暴的力量。 黑与白凌空交锋,如同太极阴阳相互交融,当先的蝠妖被冰锥贯穿,尸体雨点一样向下倾落,后来的蝠妖惊恐失措,一面发出鬼音,一面狂突乱蹿。 鬼眼蝠一个照面就吃大亏,大大出乎鬼八方的意料,他匆忙召回蝠妖,忽觉寒气逼人,冰锥成群成片,跟着蝠妖飞了过来。 “嘶!”鬼八方尖声狂啸,古煞喷吐阴火,冰锥撞上绿焰,化为袅袅白烟,冰与火当空相持,白与绿各不相让。 方飞意在报仇,全力以赴,每一丝元气都在流转,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神速超越三倍,元神白热发亮,力量像是脱缰的野马,顺着指尖向外奔突。座下的重明鸟也很兴奋,振动辉煌的毛羽,发出一声洪亮绝伦的鸣叫。 叫声没完,鸟背猛地一震,他低头看去,突然头皮发炸——鸟头不翼而飞,涌溅的血水像是绽放的红花,残躯微微抽搐,垂下翅膀,栽向地面。 第二十一章、生死之桥 第二十一章、生死之桥 方飞身子下坠,心念飞快转动,鬼八方的任何举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所以斩断鸟头的一定另有其人。他扭头四顾,一把金紫色的长刀跳入眼帘,握刀的大手枯瘦虬结,大手的主人全副甲胄,活脱脱就是一团蓄势待发的紫电。 两人目光相接,皇师明呲牙狞笑,陡然抡起长刀,刷地向他劈落。 “劫火动驭阳奔雷……”方飞笔势上扬,符字跳荡起舞。 “羲和惊爆符”开山裂谷,两人相距数米,谁也逃不过爆炸的冲击。 “他想同归于尽?”皇师明稍一犹豫,收回长刀,蜷缩成团,枯骨似的战士消失了,饕餮巨兽跳出虚空。 爆炸撞上甲兽,轰响声中,魔徒脏腑闷痛,向后翻滚数匝,刷地展开铜绿色的翅膀,定住身形,眯眼望去,方飞裹着一团金光抛向远处。 “金城不破符!”皇师明恍然明白了方飞的策略,男孩几乎同时写出两道符咒,“羲和惊爆符”攻击敌人,“金城不破符”保护自己,不但挡住了爆炸,还想利用爆炸的余波摆脱皇师明。 方飞死里逃生,百忙中看向天素,女孩远在数里之外,正与虫魔反复缠斗。男孩张开嘴巴,想要大声呼救,不料狂风压顶,送来一股恶臭,抬眼望去,正好对上黑洞洞的蛇口。 “闪开!”一声暴吼,“饕餮”拍翅赶到,大身子奋力一撞,古煞歪歪扭扭地摔出老远,饕餮趁势挤过,冲着方飞张嘴变咬,肥遗王怒不可遏,猛地一个盘旋,尾巴反扫过来。 当,尾巴扫中甲兽,发出金属鸣响,饕餮滴溜溜乱转,活是挨了抽的**,旋转着掉进了重明飞骑的军阵。小人儿齐声发喊,雷李雨点般泼在它身上,爆炸声密如炒豆,轰得甲兽东倒西歪。 饕餮满心狂怒,不理山都,狠命摆脱火雨,奋力向前一蹿,啪地撞上了肥遗的脖子。蛇头大幅度向左甩出,奔腾的阴火掠过方飞的头顶,绝顶的高温烤蜷了他的头发,方飞闻到了一股焦糊的气味。 “皇师明,”鬼八方尖声怒叫,“你在干吗?” “他是我的,谁也……””皇师明闷声闷气地还没说完,肥遗王掉过脑袋,惨绿的毒火滚滚涌来——古煞凶性发作,不分敌我,摇晃一颗蛇头,恨不得把皇师明烧死一万遍。 为了争夺猎物,两个魔徒纠缠不清,反把方飞丢在一边。男孩扭头向下,大地飞快接近,地面兽头耸动,生死之际,他反而冷静下来,但觉眼下的处境似曾相识,转念一想,恍然有误——当初冲霄车遭遇鲲鹏,他也曾经沦落到同样的绝境,那时保住小命,全靠一道符咒——仙羽流光符。 方飞记得那一道符咒,进入学宫以后,他把定式背得滚瓜烂熟,可惜修为不足,始终无法写出,这道符与金、水、风三种相态都有关系,想要融会贯通,委实不太容易。 “飘飘然羽化……”咒语念到一半,就被堵在嘴里,狂风掠过耳边,搅得他心烦意乱。这一耽搁,身下地面更近,甲兽的啸吼冲撞耳鼓,狂风冷冷吹来,肥遗的影子在眼前飞速扩大——鬼八方缠住了皇师明,古煞无人阻挡,趁乱扑了下来。 “飘飘然羽化登仙……”方飞心头一急,脱口而出,笔尖的符字一气呵成,凝成一团青光,宛如飞火流萤……可是没用,什么也没发生,他脑子空空,两眼发黑,蛇妖的巨爪笼罩下来。 方飞拼命扭动,要做垂死挣扎,这时后颈一跳,背脊如有火烧,滚烫的东西破开几乎,湿漉漉地钻了出来。他狂喜不禁,飞快注入神识,清晰地感觉到翅膀的存在,每一根羽毛都很清楚,每一丝筋络都很明白。 “南明烈火!”方飞写出“极烈符”,火柱势如龙卷,裹住了肥遗的爪子。 古煞吃痛,缩回利爪,张开嘴巴。方飞趁势展开翅膀,银白光亮,如同两弯残月挂在肩上,他拧腰翻滚,清晰地感觉翅膀的尖端擦过地面,可是无关紧要,他已经飞起来了,翅膀扫地而过,卷起蒙蒙烟尘。 “嘶!”古煞毫厘之差,乌黑的利爪插进土里。 “给我回来!”鬼八方脑袋一甩,长长的毒舌卷向那双银白色的翅膀。 方飞尚未熟习幻翅,飞得跌跌撞撞,听见风声,急往前蹿,奈何力不从心,翅膀沾上毒舌,传来一股黏糊糊、麻酥酥的感觉。 眼看无法脱身,忽听鬼八方发出一声闷哼,方飞扭头看去,魔徒两眼瞪圆,绿惨惨的舌头上钉满白蒙蒙的冰针,看上去就像一层厚厚的舌苔。 “灵道师!”方飞惊喜地望着熟悉的身影。 “灵昭!”鬼八方的肚子里发出闷叫,舌头也没闲着,舞得风雨不透,拼命抵挡倾泻而来的冰针。 “乙木长生枪!”灵昭抖动毛笔,笔尖蹿出一根粗大的树枝,颜色金绿交错,边缘四面八棱,棱角锋利异常,闪烁刀剑光芒。尖锐的端头金芒流动,随着枝条生长如飞,不断开支分叉,每一根枝丫如同一条枪矛,枝上分枝,枪上生枪,霎时间,寥寥一根枝条变成了弥天蔽日的大网,网上枪尖吞吐,恍若百蛇齐出,缠住鬼八方的舌头乱戳乱刺,枪尖所过,绿气纷纭。魔徒使用腹语咒骂,毒舌来来去去,更加凌厉凶狠。 “乙木长生枪”融合金和木两种化身,浑如百炼精钢,可是遇上这条舌头,仍是枝断枪折,有如朽木烂泥,不过这一化身的妙处不在坚韧,而在于“长生”。枝条断了又长,枪尖折了又出,枪势迅猛如火,刺得毒舌千疮百孔,扎得肥遗缩头缩脑,出枪时灵昭不忘发射冰针,来无影去无踪,鬼八方几次中招,腹内连声闷叫,袖管向前急甩,涌出滚滚黑烟,黏腻腻,稠乎乎,其间黄光点点,透着十足的凶险。 “当心,”方飞远远叫喊,“乌有蛇……”不必他提醒,灵昭早已看出黑气的来历。道者、魔徒中都不乏疯子狂徒,把无形妖融入化身,练成“妖怪化身”,介乎召唤术与化身术之间,威力不小,风险也大,一不留神,难逃妖物反噬。“影魔”燕郢的魑魅、“虫魔”祝蜚蠊的雷蛊,无不让人闻风丧胆,鬼八方的乌有蛇也是一样。 乌有蛇无所不吃,一个驾驭不周,主人也会化为乌有,换了别的魔徒,万万不敢驾驭。鬼八方半人半妖,本是蛇妖和道者生下的怪物,蛇群环伺下长大,后被天宗我发现,带离蛇窟,收为魔徒。因为天生蛇性,鬼八方能够驾驭任何蛇妖而不受反噬,乌有蛇到他手里也是乖乖驯服,随他意念驱使,翻滚冲向灵昭,无论木枪冰针,遇上这股黑气,无不化为乌有。 “灵火龙雀!”女道者高举符笔,引来一团大火,化为千百龙雀,呼啦啦冲向黑气。 乌有蛇深藏地底,天性喜暗畏光,遇上火雀,顿生怯意,可是鬼八方催逼在后,蛇妖进退两难,纠缠着乱成一团。 火雀冲撞黑蛇,爆响如雷,火雨飞溅。火雀爆闪消失,黑蛇也失去形体,炸成千丝万缕,凄凄惨惨,呜呜咽咽,仓促之间难以复原。火雀穿过黑气,尖叫着冲向魔徒,鬼八方急声发令,肥遗王吐出阴火,结成惨绿盾牌,化解火雀冲击。 双方各显神通,还没分出高下,忽听一声锐喝,皇师明落了下来,翻身变成饕餮,直扑灵昭的后背。他与女道师缠斗十年,仇人相见,分为眼红。 灵昭暗暗叫苦,鬼八方鬼的蜮伎俩层出不穷,全力应付方能不落下风。皇师明横插一脚,她背腹受敌、分身乏术,危急关头,一道火光咻的从她身边飞过,灵昭扫眼看去,两扇翅膀亮银如水,飘飘忽忽地映照出她的影子。。 “方飞……”女道师松一口气,放心地把后背交给男孩。 皇师明让过“羲和惊爆符”,旋风般退出老远,符咒剧烈爆炸,气浪刮面如割。他定住身形,盯着方飞又惊又气,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地牢里若非这个小子横生枝节,灵昭早就成了他的美餐,而今眼看得手,又被方飞搅黄。皇师明对灵昭感受复杂,两人都出自紫微第一流的世家,纠缠十年,知根知底,仇恨之外,还有少许敬意。方飞出身红尘,对于皇师明而言,比起最平常的道者还要卑贱,输给这个小小裸虫,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所以他不惜得罪鬼八方,也要亲手活捉方飞,把他折磨致死,才能消除胸中恨意。 方飞且战且退,符咒雨点一样撒向对手,饕餮甲胄护身,丝毫未损,陡然张开大嘴一声啸吼,咽喉里喷出无数金白色的光点,快比子弹,势如暴雨,无休无止地向前洒落。 碎金吼!皇师明披甲之后才能使出的化身,光点贯注元气,乘着音波飞驰。 方飞不敢硬接,避开碎金弹雨,转身冲向巢城。皇师明咬住男孩不放,一会儿变身甲兽,一会儿又显露人形,不时口吐金弹,冲着方飞的背影尽情扫射。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接近巢城。满树枝条摇动,仿佛荡漾的水藻,方飞甫一靠近,枝条飒地分开,露出一道缝隙,他想也不想,钻了过去,皇师明紧随其后,不料枝条合拢,仿佛八爪蜘蛛,连抓带挠,闹得他手忙脚乱。魔徒扯断枝条,好容易摆脱出来,扭头一看,方飞远在数里之外。 “畜生!”皇师明一面骂骂咧咧,一面躲闪枝条,他吃了秤砣铁了心,发誓逮住方飞,把他的血肉一块块撕扯下来。 方飞贴着枝干飞行,两仪树能够识别敌我,枝丫在他身前争相让路,又在他的身后果断合拢,化为活动篱笆,阻挡魔徒去路。皇师明的影子一忽而远,一忽而近,一忽而人,一忽而兽,仗着蛮力横冲直撞,不时咆哮怒吼,吐出无数金弹,嗡嗡嗡地从方飞的身边飞过,击中左右枝干,发出清脆的鸣响。 两人残影相续,连成两道光带,绕着树干盘旋直下,很快接近巢城的根部。方飞扫眼望去,不觉心惊肉跳——“象蛇”深入息壤,大肆破坏树根,两仪树根本受创,活力大大削弱,不再剧烈活动。魔甲士重振旗鼓,跟随夸父越过树根,活是一群蟑螂向上攀爬。 夸父挥舞战斧,斩断挡道的树枝;天狗闷声不吭,撕破獬豸的咽喉;饥渴让魔徒疯狂,他们争先恐后地把山都从獬豸背上拉扯下来,抓住这些可怜的小人,贪婪地吞噬他们的元神, 山都在巢城呆了数十万年,悠游度日,无忧无虑,遗忘了战争的残酷,消磨了昔年的血勇。青主对此深感忧虑,创造“丙离国”,让他们在国中梦游,经历各种凶险,学会如何战斗。青主和山都为此付出大量心血,可当战争真正到来,他们才发现之前的努力都是镜花水月。獬豸骑士伤亡惨重,残肢断臂遍地都是,可是,真正击溃他们的还是死而复活的同类—— 失去元神的山都成了魔徒的傀儡,冲锋在前,疯狂地捕猎昔日的亲友。 山都数量有限,活在一树之间,相互都有血缘,故而亲密友爱、少有争执,即便争执,也有青主从中调解。忽见亲友倒戈相向,山都无不大受冲击,眼看蜕群扑来,傻呆呆不知如何是好,结果成了魔徒的美餐,变成新的怪物供其驱遣。 随着战火蔓延,蜕变的山都越来越多,蜕群作为前驱,又能捕杀更多山都……如此恶性循环,山都阵势瓦解,弯曲的盘道变成了惨烈的屠场。 只有少数山都没有迷失,阿莽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丙离国”淬炼多年,勇猛刚毅,超群轶伦,玉斧一起一落,就有敌人倒下,其间既有魔,也有蜕,小山都狠起心肠,对于变异的同类视如不见,但凡有蜕靠近,二话不说一斧砍翻。獬豸感受到主人的决心,狂突乱撞,无所畏惧,锋锐的独角无坚不摧,银蹄踹中敌人,筋骨粉碎,五脏崩摧。 阿莽杀得兴起,一口气砍倒五六个魔徒,又把七八只蜕踩在獬豸蹄下。地上血肉成泥,刺鼻的血腥令人作呕。巢城存亡在此一举,盘道如果失守,三圣堂势必暴露,青主是山都的主人,为了守护圣堂,举族玉碎也在所不惜。 头颅滚落在地,对面的蜕失去了生机,扑倒在獬豸面前。阿莽望着头颅,忽然心头一沉,仿佛掉进了最深沉的噩梦。数十年来,这张脸朝夕可见,因为这是他唯一的亲弟弟。 兄弟俩血脉相连,同生共长,用同一个碗,睡同一张床,骑同一只獬豸,吃同一种果子。他们为对方梳头,拢起软如水藻的绿发,他们无话不谈,就连追求伴侣也不例外。每天日出时分,他们互相拥抱对方的幼崽,高高举过头顶,沐浴天狱星的第一缕阳光,他们骑着獬豸一起出门,肩并肩地巡逻巢城,直到太阳落到紫微后面,这才一起返回白厅,围坐同一张圆桌,喝下同一缸紫酒,用同样的调子唱歌,把最美妙的歌声献给青主…… 回忆如万箭穿心,无情地贯穿阿莽的身躯,甜美与温馨变得苦涩难咽,眼泪从山都的眼里流了下来,巨大的打击让他的脑子空洞麻木,耳边的厮杀声渐去渐远,只有沉重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他机械地挥舞玉斧,把接近的生灵一一砍翻,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再也没有心力去分辨敌我。 “都一样,”他悲哀地心想,“我们都会死……” “呜!”一声低吼,强烈的穿透性把阿莽从谵妄中唤醒,他转身抡起斧头,冲着声音来处奋力劈出。 斧头卡住了,既不能进也不能退,戌亢的牙齿钳住了斧刃,苍白的瞳孔流泛冷光。阿莽用力回夺,但如蚍蜉撼树,咔嚓,玉斧在犬牙下破裂,山都的虎口鲜血长流。天狗把头一甩,阿莽离开獬豸,身子腾空,可他蛮劲发作,死攥着斧柄不放。 戌亢吐出玉斧,扑向山都,獬豸低头耸背,独角切向天狗的胸脯。戌亢缩身躲闪,角尖划过左胸,紫血迸溅,伤可见骨,天狗闷声痛吼,前爪用力一挥,噗地拍中獬豸的头颅。 獬豸脚步踉跄,头颅向左弯折,半张脸血肉模糊,可它悍勇不退,沉身顶向戌亢的肚脐,那是天狗最薄弱的地方,獬豸明察秋毫,凭着直觉一眼看穿。 戌亢是天狗之王,年老成精,旋身疾走,不让獬豸靠近肚脐。两头灵兽相对绕圈,戌亢腿长,绕过尖角,赶到獬豸身后,腾身蹿出,一下子就把它扑倒,獬豸扭头来顶,可是无法够到,戌亢咬中它的脖子,正要撕扯,后腿传来剧痛,它哼了一声,扭头看见阿莽,山都目眦欲裂,残缺的斧刃陷入天狗的胯部。 戌亢丢开獬豸,回头来咬山都,阿莽拔出斧子向后跳开,站立未稳,头顶一黑,巨大的脚掌轰然落下。 阿莽向左一扑,落地翻滚。夸父盘甲一脚踩空,嘴里嘟嘟囔囔,右手巨斧着地扫出,山都翻身再跳,身边黑影如山,天狗又扑了过来。山都势头用尽,如林的獠牙逼到近前。 咻,一道火光击中了戌亢的左胁,轰响如雷,盘道震动。天狗被掀到一边,翻滚数匝,胸腹焦黑,疼痛难忍,它挺身跳起,举头一看,方飞身影缥缈,俯冲下来,笔尖字迹如麻,新的符咒就要完成。 戌亢心生畏惧,尽力向后一跳,嗤啦,闪电落到身前,结成一道光幕,闪烁之间,就把数只活尸烧成白灰。 方飞心叫可惜,正要继续攻击,不防身后劲风急起,他匆忙收笔,斜向左飞,金弹倾泻过来,嗤嗤嗤地掠过他的翅膀,银砂迸溅、白羽凋零,翅膀上多了几个窟窿,泄气漏风,一时难以掌控。 忽听一声暴吼,饕餮腾空扑来。方飞无法可想,转身冲向树丛,枝条分了又合,粗大的枝干横在身后,饕餮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上面。 尽管强敌在后,方飞的目光仍在阿莽身上,透过枝桠缝隙,他分明看见阿莽跳了起来,了无惧色,直面盘甲。两边一小一大,对峙起来极其夸张,混乱的盘道上出现了一幅绝迹数十万年的奇景——山都挑战夸父,侏儒对抗巨人。 巨大者更显巨大,渺小者越发渺小。大与小的差别只在体格,山都纤小的身躯包含伟大的心灵,他们曾在混乱的纪元对抗强权,为了紫微的和平牺牲种族的前程,他们也许失去了战斗的本能,可是从未舍弃惊人的勇气。 阿莽主动出击,抡起残缺不全的武器,砍向巍峨如山的敌人。盘甲愣了一下,它想象不出这个小东西能给自己造成何种伤害。阿莽的所作所为好比以卵击石……可它错了,阿莽的目标不是夸父廊柱似的长腿,而是毫不起眼的左脚小趾,手起斧落,血光迸闪,盘甲剧痛钻心,失声狂吼,抡起斧头弯腰扫荡。 山都闪到一边,斧头在星沉木上砸出一个深坑。阿莽绕着盘甲的脚跟游走,穿花似的来到夸父右侧,玉斧使劲一抡,盘甲的右脚小趾也与它的身体告别。 盘甲痛得皱眉瘪嘴,它一个虎跳,旋风急转,巨斧乱砍乱劈,带起一阵飓风,随着夸父的挪动,小趾的断口血流不止,浓稠的紫血溅落在地,画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圈。 阿莽动作矫捷,把山都的灵巧发挥到极致,两仪树是他生长的地方,一枝一叶、一分一寸都了如指掌,他在盘道上跳跃,在树丛间翻滚,他在斧影的缝隙间穿梭,逮住一切机会在盘甲的身上留下伤口…… 狡兔和雄狮的战斗,占据上风的竟是兔子! 盘甲的呼吸粗浊起来,膝盖以下伤口翻卷,仿佛婴儿的小嘴微微蠕动。短短半分多钟,它丢了五根脚趾,伤痕累累的下肢不堪重负,夸父又转半圈,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它惊慌失措,双手撑地,一抬眼,小小的身影就在面前,阿莽小脸铁青,瞳子收缩一点,他托地一跳,高过夸父头顶,细长的手臂如同柔韧的皮鞭,玉斧画出一道明亮的光弧,破碎的刃口扫向巨人的双眼。 “嗷!”盘甲的左眼一团漆黑,它负痛摆头,咔嚓,玉斧切入它的鼻梁。 夸父钢筋铁骨,玉斧卡在鼻骨里进出不得,阿莽愣了一下,试图拔出玉斧。忽听一声低吼,盘甲的右手横扫过来。 阿莽无奈放手跳开,可是夸父的巨掌大如门扇,半空中他的胸膛让巨人的中指捺了一下,顿觉呼吸不畅,横着摔了出去,落到地上,不及起身,七八条胳膊伸了过来,左拉右扯,力大惊人。 这是一群蜕!阿莽掉进了尸堆,胳膊越来越多,转眼把他湮没。 “阿莽!”方飞失声惊叫,可他分身乏术,皇师明如影随形,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盘甲摇晃着站了起来,左眼紫血淋漓,鼻梁挂着玉斧,整张脸狰狞如鬼。它舔去嘴角的血渍,眨了眨独眼,拎起巨斧走向山都。 “阿莽!”方飞又叫一声,扬笔对准蜕群,符咒到了笔尖,忽又心生犹豫。下面敌我难分,任何符咒都会误伤山都。 他无计可施,耳听风声咻咻,仓促向左躲闪,金弹掠过脸颊,登时鲜血飞溅。 “方飞……”阿莽从胳膊间冒出头来,“三圣堂……” “什么?”方飞愣了一下,极力向左盘旋,避开饕餮的扑击。 “三圣堂……”阿莽嘶声狂吼,“去三圣堂……”话没说完,又被蜕群湮没。 方飞明白了阿莽的意思:山都身临绝境,依然记挂青主,他把方飞视为最后的救星,希望他守住三圣堂。 可是阿莽呢?就这样丢下他?望着起伏的蜕群,方飞彷徨无措。他与阿莽相遇短暂,可是神交已久,他忘不了“丙离国”里两人并肩杀敌的时光……阿莽勇猛刚强,一如森林里的树桩,无论叶绿叶黄,他都矗在那儿,可靠,倔强,与大地同在,与森林共存,他激励了方飞,给了男孩走出低谷的勇气。 阿莽就要死了,他要离开吗?绝不!方飞一咬牙,冲向盘道。皇师明猜到他的心思,抢先一步,爪牙齐出。 方飞拧身急转,避开利爪,嗤啦,翅膀被撕掉一半,他歪斜着跌向盘道,下方的甲兽纷纷抬头,呲着白牙厉声狂吼。 男孩吸一口气,掉转笔尖,对准心口,符字一闪而过,背上银光爆涌,掠过残破的翅膀,转眼之间修复如初。饕餮堪堪扑到,方飞翻身展翅,匆忙向左逃逸。 “昂!”马蜂似的金弹冲出饕餮的喉咙。双方相隔太近,万难完全躲开,方飞笔尖向前,红光忽闪,火焰翻腾,分支开叉,成百上千……“火魔千手”一涌而出。 金弹钻进火里,白气腾腾,咻咻急响。混乱间,方飞左腰一痛,半个身子失去力气,一只烧红的巨爪破开火焰,直愣愣地抓向他的面孔。男孩咬牙振翅,极力向后斜蹿,爪尖扫过他的左肩,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横流,方飞抽一口冷气,差点儿掉了下去。 阿莽筋疲力尽,透过蜕的胳膊看着方飞的影子,男孩东倒西歪,险象环生,可他不肯离开,还在四周盘旋,如同风暴里的风筝,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他。 蜕群还在撕扯,阿莽快要裂开,他挣扎一下,指尖碰到腰间的囊袋。那是两仪树的叶子制造,里面塞满了雷李,每一颗雷李都纹有封印,不会自行爆炸,使用之前方能解开。 阿莽瞥向四周,蜕的腰间都有囊袋,这是山都战士的标配。一个念头闯进他的脑海,阿莽开始念诵咒语。这是最古老的符咒,青主远古之时亲自创造。 所有的囊袋喷薄红光,逼近的夸父愕然止步,四周的魔徒也嗅到了危险,只有变成蜕的山都奋不顾身、接连扑向阿莽,它们靠近的一刻,腰间的囊袋也同时发红发亮…… “快……”退字卡在盘甲的舌尖,巨大的轰鸣震动了巢城。 数千颗雷李同时爆炸,形成了一朵向上升腾的火云,爆炸的核心白亮刺眼,火焰的光环向着四面扩散,所过之处,蜕和魔徒被轻轻地抹去,夸父也掼出老远,撞在树上委顿不起。 方飞目定口呆,看着阿莽呆过的地方变成一块白地,四周的残骸与鲜血构成了一副地狱的图景。他的眼眶模糊起来,猛一咬牙,振翅冲天——阿莽是对的,“三圣堂”才是战斗的核心,青主的兴衰关乎紫微的存亡。 阿莽的牺牲没能改变山都的厄运。獬豸骑兵节节败退,蜕变转化的速度出乎意料,魔道的大军如同一条蜿蜒而上的恶龙,没头没脑地吞噬前方的一切。失去骑手的獬豸狂冲乱突,有的失足掉下盘道,有的落入天狗的爪牙,更多的不辨敌我,闯入密集的蜕群,被血肉的狂潮活活吞没。 重明飞骑见势不妙,乱纷纷撤回巢城,试图挽救盘道上的同胞。可是魔羽士黑云滚滚,死死咬住飞骑不放。双方在两仪树的枝桠间缠斗,枝条呼呼狂舞,都是山都的臂助,魔徒贸然闯入,枝桠四面涌来,结成大大小小的囚笼。普通的魔徒缺少皇师明的神力,困在笼中动弹不得,要么被枝条活活勒死,要么变成靶子,任由尖锐的枝条刺穿身体。 魔羽士损失惨重,不敢深入树丛,远远施放符咒,极烈符、炙弹符、惊爆符……一时浓烟滚滚、烈焰冲天,两仪树满目疮痍,死神的镰刀席卷巢城。 方飞的心在滴血,可他不能停下,皇师明还在后面,魔羽士四面拥来,要不是两仪树的掩护,不出百米他就会陨落。惨烈的景象无所不在,战争的残酷超乎想象,方飞的耳边响起灵昭的声音:“……道魔战争最为残酷,只有最坚强的勇士才能活下来。” “我能活下来吗?”方飞扪心自问,但觉前途渺茫。 恐惧和悲恸交替袭来,紧绷的神经不堪重负。他想拯救巢城,可又无能为力;他想逃离战场,可又无处可去;他在战火中穿行,内心饱受煎熬;他茫然地冲向天空,只有暗淡的星光能够带来一丝慰藉。 三圣堂前空空荡荡,比起下面的喧嚣,显得格外冷清。 五十个山都全副武装,把守圣堂前的树桥,鼓噪与惨叫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灌进他们的耳朵,也让他们心神不宁。 三圣堂雄踞巢城之巅,越过堂前树桥,战场尽收眼底:山都一败如水,战火正在向上蔓延,用不了多久就会烧到这里。 守卫们紧张得手心冒汗,攥着武器东张西望,他们是最后的防线,一旦树桥失守,三大巨头就会暴露在敌人的爪牙之下。 飒,微风扫过,树枝轻轻摇晃,守卫们注目望去,可是什么也没看见。守卫头目的举起弹弓,对准风声来处射出一颗雷李,红果击中枝干,爆出一朵绚烂的火花。 风声消失了,头目眯起双眼,试图看清枝干后面的情形,冷不防一股旋风平地涌起,一下子把他扯到高空,身不由主转了两圈,就像一个皮球飞了出去,砰地砸中树干,溅起醒目的血花。 剩下的守卫惊慌失措,举起弹弓,冲着旋风一顿乱射。雷李进入旋风,全被卷入其中,相互撞击,爆炸连连,有如施放焰火,轰隆隆直奔守卫而来。 山都眼花缭乱,一面发弹,一面后退。旋风呜地加速,闯进守卫堆里,呼啦,数十个山都同时离地,跟着旋风疯狂旋转,惨叫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会儿,四周忽又陷入了死寂。咻,守卫掉落下来,有的一落千丈,径直跌向地面,有的摔在桥上,张嘴瞪眼,躺在那儿了无生气。 旋风落回桥上,狐白衣无中生有,看了看地上的尸首,笑嘻嘻打了个响指:“完事!”他踢开山都的尸体,双手揣进裤兜,吹着轻快的口哨,大摇大摆地走进圣堂。 跨进圆门,他停了下来,眯眼扫过四周,堂内的情形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三颗巨头挂在中央,低眉垂目,沉睡未醒,面孔苍青发黑,透着一股死气。 巨头下面密匝匝挤着数百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浅绿色的头发就像春天的嫩草。狐白衣念头一转,立刻明白过来,这些都是山都的幼崽,成年山都在外面作战,幼崽送到三圣堂,交由木巨灵看管。 大敌入侵,巨头们若无所觉,幼崽瞪大无邪的双眼,望着白衣出尘的男子。 秘魔吹一声口哨,冲着幼崽微笑招手:“好孩子,过来!” 小脑袋微微耸动,几只幼崽憨头憨脑,着魔一样走向狐妖。 “别过去,”一个声音懒洋洋响起,“他不安好心。” 幼崽应声止步,瘫在地上口吐白沫。狐白衣叹一口气,转眼看向左边角落,吕品笑容可掬,漫步走出阴影,在他身后,简真蜷着身子簌簌发抖。 “老实说,”狐白衣舔了舔嘴唇,“我不想看到你。”懒鬼嗤了一声:“假惺惺!”秘魔眯眼瞧他:“你真想挡我的道?”吕品扫一眼幼崽:“不管怎样,总要试试。” “试试?”狐白衣笑了起来,“用你的小命儿来试?” “我喜欢,”懒鬼拍拍双手,“人生就是不断地尝试。” “今天不一样,”秘魔收起笑容,“你只能试一次,不是活,就是死。” “我的运气一向不错,”吕品摸了摸下巴,“也许我能长命百岁,噢,没准儿千岁、万岁……啊哈,狐白衣,你今年几岁?” “跟你无关,”狐白衣冷冷说道,“你应该叫我舅舅。” “我只有一个舅舅,”吕品翻了个白眼,“他叫狐青衣。” “他是个懦夫,”狐白衣的声音里蕴含怒气,“为你妈妈报仇的是我。”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妈妈都不会活过来,”懒鬼抽了抽鼻子,“我想,就算她活过来,也不会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胡说,”秘魔厉声叫道,“你对她一无所知。” “我知道一件事,”吕品平静地说,“她去世的时候,心里没有恨,只有爱。” “是吗?”狐白衣冷笑:“何以见得?” “她被爸爸抱在怀里,心里充满了对爸爸的爱,”吕品微微怅然,“爸爸也是一样。” “呸,你懂什么是爱?” “我不太懂,”吕品耸耸肩膀,“可是因为相爱,他们才生下了我;无论多么仇恨道者,你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狐白衣沉默一下,轻声说道:“不,我可以改变。” “哦?”懒鬼有点儿诧异。 “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狐白衣抬起双眼,目光幽幽慑人,“我应该痛恨的不是道者,而是你父母的相爱。那是一个错误,根本不应该发生……”他的脸色阴沉下去,声音大幅上扬,“白虎吕品,你就是一个该死的小杂种,从始至终,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这有点儿说不通,”吕品摊开手,看了看自己,“我活得好好的。” “没关系,”狐白衣冷冷说道,“杀了你就行。” “现在?” “对!”狐白衣手臂一扬,翻身变成白鹰,尖声唳叫,展翅高飞。 “我也会……”吕品余音袅袅,人已化为了一只火红的矛隼。 两只猛禽拍面相撞,狂抓乱啄,翎羽横飞,尖叫着从门里打到门外,翻来覆去厮杀了几个回合,红隼渐落下风,悲鸣一声,火光爆涌,变成红狐九尾狂舞,尾尖如同巨笔,连绵勾画符咒,掀起熊熊火焰,大旗一般卷向白鹰。 啪,白鹰如放焰火,迸裂绽放,银白色的火花当空游走,转眼凝结成巨大的白狐,尾巴飒飒挥舞,闪电无中生有。 爪牙还没交锋,尾巴先已缠上,电蛇游走,火龙狂舞,两头怪兽难解难分,双双滚落在圣堂门外的树桥上,各自咆哮嘶吼,就地翻滚厮杀,抓挠、撕咬、冲撞、拉扯……尾巴绞在一起,就像一窝解不开的毒蛇,写出各种符咒,化为长枪大剑,劈砍突刺,极尽疯狂。 无论个头力量,吕品都不如对方,全凭一腔蛮勇猛打猛撞,时间一长,热血退去,力不从心,白狐的尾巴缠住他的前爪,闪电如潮袭来,吕品浑身痛麻,好容易摆脱纠缠,忽觉身子悬空,他扭头一瞧,惊觉自己掉下了树桥。 “唉……”懒鬼惊慌失措,尾巴胡乱挥舞,接连数下,全都落空。绝望间,他瞥见一根树枝,伸长尾巴牢牢缠住,用力一荡,高高越过树桥,忽见白狐趴在桥边张望,当即倾身撞去。 砰,白狐挫退数米,后爪踏空,险些儿也掉下树桥,它爪牙齐出,稳住身形,瞪眼望着红狐,低吼一声,作势扑来。 “变!”吕品尾巴摇晃,身影恍惚分离,眨眼间,九只红狐出现在桥上。这是他最新悟出的奥义——有几条尾巴,就有几个分身。 “天狐法相,九尾化身?”白狐呲牙狞笑,“小意思,我有更好的。”尾巴一甩,忽然消失了。 “隐身!”吕品惊了一下,旋风迎面卷来,裹住一只分身,把它扯到空中,仿佛巨大的磨盘,活活碾成一团红雾,丝丝缕缕,随风飘逝。 分身被毁,吕品感同身受,撕心裂肝,满嘴是血。他悲鸣一声,扑向旋风,可是一扑落空,旋风忽又消失,红狐一愣之间,身后呜呜急响,旋风从它身后冲了出来,呼啦啦裹住一只分身,扯到空中撕成粉碎。 吕品反身跳起,旋风忽又消失,紧跟着平地涌起,轻松逮住一只分身…… 旋风忽来忽去,带着一丝戏谑,把九尾分身一个个卷到空中。吕品使尽解数也碰不到对方一根毫毛,他模糊感觉得到敌人在哪儿,扑到的时候总是慢了一拍。不多一会儿,分身全军覆没,吕品痛苦难熬,热乎乎的鲜血顺着口鼻流下,通身上下像被夸父踩过。 忽听呜呜声响,旋风当头罩落,吕品急往后缩,背脊热辣辣一阵剧痛,长长的裂口鲜血汹涌,痛得他几乎昏了过去。 懒鬼咬牙回击,仍是扑了个空,刚要转身,尾巴剧痛,力道凶猛涌来,一扯一甩,把他扔向圣堂。 砰,红狐撞上门框,头痛欲裂,还没滚落下来,又被旋风俘获,嗤嗤数声,身上多了几道裂口,血流如注,洒落一地。 “呜!”红狐凄声悲鸣,冲向圣堂,不料旋风又从前面冒了出来。吕品撞上了一堵软墙,身不由主,弹回树桥,立足未稳,又添几道伤口。他翻身滚动,满地是血,心底升起一股恐惧——狐白衣想要活剐了他。 旋风呼啸掠过,红狐又被抛起老高,新添的伤口深可见骨,吕品直觉一阵晕眩,狐神的力量正在离他远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打回原形。 现在失去变身,后果不堪设想。吕品咬紧牙关,挣扎起来,扭头四顾,但见荡荡虚空,不由心生绝望。 呜,旋风出现在头顶,红狐急向前蹿,旋风扶摇直下,冷冷横在前方。吕品头皮发麻,错步后退,旋风徐徐进逼,透着嘲弄意味。 天一下子暗了,空中飘起雪花,那不是普通的雪,而是漫天漫地的青雪。吕品只觉眼熟,青雪已经裹住旋风,随着风势转动,勾画出一个透明的影子,忽而像人,忽而像风,翻来滚去,试图摆脱“雪花”。吕品惊喜过望,举目一看,树桥尽头,一道消瘦的人影无声挺立。 “方飞!”懒鬼脱口而出,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方飞看他一眼,目光转向天空,狐白衣的“影子”正在上升,方飞的笔尖也是起起落落,指挥“树王灵孢”反复包围对手。 狐神的“隐身”不能真正消除身体,四周物质环绕,必然出现人形的空洞。方飞和秘魔两度交手,深切地明白这个道理。 “呜!”吕品一摆尾巴,扑向“影子”,他有的放矢,一扑便着,狐白衣闷哼一声,翻着跟斗摔了下来,还没落地,吕品九尾竖起,喷出滚滚烈焰,木生火,狐火点燃了灵孢,裹着“影子”熊熊燃烧。 “影子”尖声怪叫,翻滚两下,撞向方飞。吕品暗叫不好,急要阻挡,忽见方飞挺身一跳,背上银光喷薄,展开两扇翅膀,绕过火球,翩然翻转,轻飘飘落在红狐背上。 火球轰然爆裂,秘魔显露真容,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从头到脚破破烂烂,肌肤布满焦灼痕迹。他歪头打量方飞,眼底透着十足的惊奇。 笃,青紫色的巨影跳上树桥,饕餮一声咆哮,金弹遮天蔽日。 金克木,“青雪”碰到“金雨”,霎时化为乌有。吕品放出狐火,结成屏障,金弹遇火,忽又变成浓烟,白蒙蒙遮挡视线,倏尔狂风暴起,烟火从中裂开,饕餮冲了出来,一头撞上红狐的胸膛。 吕品飞出十米,热血直冲口鼻,一抬眼,饕餮势如奔雷,腾腾腾碾压过来。他想要翻身躲闪,不料脑子一空,浑身僵硬,扫眼看去,正与狐白衣四目相对。 秘魔的眼神就像虫子,冷冰冰钻进脑海,吕品神志涣散,登时打回原形,身子如被抽空,忽觉肩头一沉,有人把他推到一旁,跟着身影晃动,方飞抢到前面,扬起毛笔,数百个符字涌入脑海,如同高炉里的矿石,熔炼、分离,去尽无用残渣,留下一个光亮亮的“起”字。 咒语出口,饕餮也撞上了笔尖,纯青的光芒扎痛双眼,皇师明直觉撞上了一堵软墙,四脚离地,腾身而起,巨大的力量四面涌来,疯狂挤捏推搡,饕餮如同掉进了龙卷风,身不由主,呼啦啦地转个不停。 “移山填海符!”吕品脱口而出,“移山填海符”是“盘古天引符”的反咒,两者互相克制,定式长得离谱,极少有人书写成功。方飞曾在水殿写来托起夔龙,这是他第二次写出这道符咒。 “噢!”饕餮一声啸吼,翻滚变回人形,皇师明捉笔在手,写符念咒,身子猛然下坠,砰地砸回树桥。 “湮!”方飞吐气开声,“后土湮灭符”压成一个“湮”字,笔尖扫过虚空,褐黄色的影子跳了出来,那是大块的泥沙,密密层层、无以计数,一个个凌空跳动,向着皇师明猛扑过去, 皇师明刚刚完成“盘古天引符”,引力还在身上,浑如一块磁石,吸引飞来的泥沙,啪啪啪一阵急响,铠甲上尘土飞溅,如同昏黄色的花朵竞相绽放。 魔徒东倒西歪,泥沙沾在身上,甩不掉,摆不脱,这些“湮灭之沙”蕴含后土之力,仿佛息壤一样裹住他的身躯、漫向他的口鼻,眨眼间,他失去了人形轮廓,变成了一颗光溜溜的巨大沙球。 符咒融合化身,方飞第一次做到,“后土湮灭符”写入土化身,凝结成一道泥沙封印。受到泥沙挤压,皇师明似要爆炸,他闷声怒吼,挺身发力,泥球猝然暴涨,出现无数裂纹。 “嘿!”方飞跳上土球,双手攥紧笔杆,笔尖喷吐出冰白色的强光,浑圆修长,形如一条短枪,枪尖青字流转,细小繁密,宛如龙蛇的鳞甲隐隐凸现。 “冰封瀚宇!”男孩一声大喝,枪尖扎入泥沙,寒气浓烈,四散弥漫,“周天寒彻符”应声发动,坚冰一层层裹住泥沙,霎时厚达数米,俨然无朋巨眼,孤零零横在树桥上方。 “周天寒彻符”写入水化身,于泥土之外更添一道寒冰封印。方飞一气呵成,只觉小腿发软,前后两道符咒几乎抽空了他的元气,来不及喘息,忽听吕品叫道:“后面……” 阴冷杀气直冲背脊,方飞反手挥笔,画出一个整圆。“圆光符”撞上“阴蚀符”,青光迸散,声如炸雷,尖锐的力道顺着笔尖冲了过来,径直贯穿手臂,震得他的胸口一阵闷痛。 方飞摔了出去,身子还在半空,笔下的圆圈画个不停,大圈套着小圈,如同江河里的漩涡。“阴蚀符”接连击中圆光,爆炸忽大忽小,冲击连绵不断。男孩气血翻腾,半个身子似要裂开,他落到地上,尽力一扑,闪到裹着泥土的冰球后面,把它当做屏障阻挡追击。 秘魔接连失手,暗暗吃惊,比起幻月舞会,方飞的进步肉眼可见,封印皇师明之后,还有余力抵挡他的偷袭,所画圆光恰到好处,总能挡住“阴蚀符”的去路。 狐白衣凝笔不发,飞身冲向冰球,吕品变成红狐,纵身扑了过来,当空变成一团大火,烧得秘魔肌肤灼痛。狐白衣叹一口气,旋身变成白狐,两头巨兽迎头相撞,翻滚厮杀,你来我往,先后撞上冰球。冰球摇晃数下,吱嘎滚动起来,顺着树桥轰隆隆碾向方飞,棱角撕开树皮,犁出一条惨白的深沟。 方飞倒退几步,忽见冰球一沉,吱地停顿下来。他愣了一下,忽听一声爆响,冰球猛然炸裂,冰块夹杂土块,洒向四面八方,其间金光闪烁、细小如星,饕餮的金弹乘着气浪,狠狠毒毒地向他倾泻过来。 方飞笔尖颤动,两道“金城不破符”接连完成,金光暴涨,结成两道符墙,爆炸冲垮了第一道,但被第二道符墙拦住,冰块粉碎,泥土迸溅,金弹啪啪爆裂,变成点点白烟。忽听诡异啸响,烟雾里冲出来一缕青紫色的影子,幽幽淡淡,细细长长,如同钢针捅破薄纸,嗤地洞穿符墙,直奔男孩的心脏。 方飞拧身躲闪,方才挪开两寸,忽觉左胸刺痛,一条蝎尾状的长鞭扎进他的胸膛,鞭梢生有倒刺,勾住肋骨大力一扯,方飞活是出水的鱼儿,身子腾空,向前蹿出。 “爆!”方飞左手攥住鞭子,右手抖动毛笔,一串“炙弹符”向前撒出。 爆炸连珠响过,火光映照出皇师明庞大的肉身,魔甲士巍然不动,任由符咒撞在身上,他的面孔黝黑阴冷,如同一具烈火煅烧的铁像。 蝎尾鞭本是饕餮的尾巴,此刻化为一条软鞭,握在皇师明手里。魔徒猛一发力,把方飞扯到身前,鞭子撕裂了男孩的手掌,也给他的左胸添了一个窟窿,空气灌进肺泡,又从窟窿溜走,血沫嘶嘶喷溅,带走了所剩无多的活力。 “我说过,”皇师明眼角抽动,“你是我的,谁也不能碰……”一边传来兽吼,红狐两眼充血,腾空扑来,白狐如鬼如魅,斜刺里冲出,尾巴奋力一甩,刷刷刷缠住红狐,狠狠地把它掼在桥上。 吕品脑袋着地,两眼昏黑,身上痛得出奇,白狐的尾巴电光四射,深深勒入他的肌肤,似要把他切成数段。 有生以来第一次,吕品感觉强烈的悔恨,痛恨自己浪费光阴,痛恨自己不学无术,如果少一点儿懒散,现在也不会这样无力。狐白衣就像不可逾越的高山,吕品使尽解数,碰得头破血流,他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眼看着方飞死去。 “求我!”皇师明的声音铿锵有力,“求我吃了你,让你死得舒服一点儿。” 方飞嘶嘶吸气,努力抬起头来,慢慢开口:“不……” “什么?”皇师明眉尖一挑,“你还敢说不?” “我才不会求你!”方飞一字一顿。 皇师明的脸沉了下去,狂怒扫过胸臆,变成异样的狂喜。十多年过去,他又找到了久违的感觉。 他不喜欢简单的杀戮,一击毙命最是乏味,他喜欢慢慢地虐杀,欣赏猎物悲惨的挣。小时候,他把滚水倒进蚂蚁的巢穴,用火焚烧树上的蜂窝,他淹死小猫、**小狗,掏出猴子的心脏喂养鼠蜥……他捕捉形形**的妖怪,聆听它们的哀嚎,把它们变成一堆乱七八糟的血肉。 随着年龄增长,妖怪渐渐无趣,皇师明意识到虐杀的乐趣跟猎物的心志成正比,越聪明,越坚韧,虐杀起来越有快感。 所以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猎物就是道者。这个念头毒蛇一样盘踞在心,可是皇师明不敢轻举妄动,身为白王的弟弟,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皇师利默许他虐杀妖族,可也发出明确的警告:“妖怪随你高兴,道者决不能碰!” 皇师明痛恨哥哥,对他来说,皇师利就是一个阴影。无论干什么,哥哥总是第一;无论何时何地,受到赞扬的都是哥哥;皇师明拼命地追赶,却离哥哥越来越远;他永远做不到的事情,皇师利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皇师明自认是道者里的天才,皇师利却早已超越了“天才”的定义。 人们常用“山高谷深”来形容白王,他如崇山峻岭一样威严,又像幽谷巨壑一样深不可测。唯独面对弟弟,他总是和颜悦色,因为父母早逝、兄弟早孤,皇师利希望弟弟能够感受家族的温暖。兄长纵容助长了皇师明的凶心,他骄横狂妄、为非作歹,每一次闯祸,总会有人为他开脱,可他并不喜欢兄长,他痛恨兄长的强大,睡梦里千百次地虐杀对方,可是真正面对皇师利,他又局促得像一只兔子。 从小到大,皇师利惩罚过弟弟两次:一次在五岁,皇师明不肯上学,掰断了手里的符笔,皇师利打断了他所有的肋骨;第二次在十三岁,皇师明顶撞了一个星官,皇师利把他直接扔进了火山口……从那天起,皇师明就深切地明白,兄长拥有不输给自己的残暴,只不过比他隐藏得更好。 “杀人”的欲望让他倍感煎熬,直到数年后皇师利遇上了一个女孩。那是他的学妹,单纯、漂亮、家世高贵,皇师明对她一见倾心,皇师利也对她抱有厚望,希望家族的联姻壮大自己的势力。 摒除内心的阴霾,年轻的皇师明高大俊朗,拥有明亮的笑容和动听的嗓音,优雅利落的举止惹人注目。没花多少时间,他就赢得了少女的芳心,一次飞天舞会以后,他们在琢磨宫的隐秘房间单独相处,女孩的面容光洁如瓷,气息清新迷人,明亮的双瞳漫如秋水,看上去就像一支含着露水的蝶影花,美丽中透着柔弱…… “她很柔弱?”这个念头就像伯牛闯进了脑海,皇师明忍不住握紧女孩的双肩,把她用力拉到近前。少女肌肤温软,俏丽的面庞泛起动情的红晕,他抚摸她的脖子,细腻光滑,又像春树一样挺拔有力。皇师明激动得浑身发抖,就像饿鬼闻到了烤肉,水手听见了海妖的歌声,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耳边传来窒闷的悲鸣。可他无法放手,空前的兴奋让他欲罢不能……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被剧痛唤醒,发现女孩已经死了,娇美的躯体就像拆散的木偶,唯一完好的是她的脸颊,布满了极度的痛苦和绝望。 皇师利站在房间中央,眼里除了狂怒,还有说不出的惊慌。皇师明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心底竟有一丝莫名的快意。他知道自己完了,兄长一定会杀了他。 “什么都没发生!”皇师利忽然开口。 “你说什么?”皇师明大惑不解。 “你没来过这儿,”皇师利毒辣辣的目光让弟弟肝胆俱颤,“她的死跟你无关。” “可是……”皇师明看向女孩,扭曲的尸体仍然让他感到兴奋,“她怎么办?” “你没见过她,”皇师利沉默一下,“杀死她的是一个魔徒。” “魔徒?”皇师明听过传闻,魔道势头猛烈,正在死灰复燃,北方许多城市都已遭到祸害,死亡的阴影正向玉京逼近。 “对!”皇师利的口气不容质疑,“只有魔徒才会干出这种事。” “其他人会相信吗?”皇师明无不讥诮地说,“他们又不是傻子。” “他们会相信的,”皇师利干巴巴地说,“魔徒是恐惧之源,恐惧会让人失去理智。” “干吗要掩盖这件事?”皇师明按捺不住:“你干吗不把我交出去?人是我杀的,我给她偿命……” “住口!”皇师利捏着弟弟的脖子把他摁在墙上,巨大的力量几乎把皇师明活活碾碎,“听着,我花了足足三十年,只差一步就能成为天道者。这个节骨眼上,我决不容许你给我添乱。我才不在乎你他妈的怎么想,我也不在乎你是死是活,可我在乎家族的名声,你干的事让我蒙羞,三十年的努力都会因为你这个白痴付之东流。” “那又怎样?”皇师明咧嘴冷笑,“我才不在乎。” “我在乎,”兄长的眼神阴森可畏,许多年以后还让皇师明从梦中惊醒,“你敢说出去,我让你死一百次!” 女孩的死亡激起轩然大波,可是皇师利滴水不漏地掩盖了真相,巧妙地把嫌疑引向魔徒。皇师明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随着事态平息,皇师明惊讶地发现所有人都认可“魔徒”就是凶手,在他们看来,只要是魔徒,犯下任何罪孽都不足为奇。 “如果我是魔徒,不就可以随便杀人了吗?”这念头钻进皇师明的心里,让他狂喜不已,自觉发现了人生的真谛。 事发以后,皇师利对弟弟看得很紧,魔道日益兴盛,皇师明投效无门,心情十分压抑。他浑浑噩噩,终日买醉,别人都以为他痛失爱侣、颓废不振,谁也猜不到他的脑子里藏了多少邪恶的念头 过了半年有余,一个炎炎夏夜,皇师明喝得半醉,闷闷走出酒馆,经过一条无人小巷,忽觉有人拍打他的肩膀。他当场暴怒,捉笔在手,扭头一瞧,濡染目定口呆。 “天宗!”他惊叫起来。 天宗失踪已久,身为当世最伟大的道者,有关他的传闻各式各样、沸沸扬扬。倘若皇师明对于兄长还有嫉妒,那么对于天宗他只有敬畏。这个男人太过强大,他把魔徒的巢穴连根拔起,拎着西门星魂的头颅直冲霄汉。当时皇师明就在血山脚下,仰望天宗的身影,内心深处激起前所未有的战栗——他崇拜天宗,这一点确定无疑。 “你干的吧?”天宗黑衣如水,苍白的面孔冷漠可畏。 “干什么?”皇师明莫名其妙。 “那个女孩,”天宗目光幽沉,“南楚华。” 南楚华就是惨死女孩的名字。皇师明心跳加剧,握笔的手微微收紧,他极力掩饰窘态,小声嘀咕:“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杀她的是你,”天宗漫不经意地说,“对不对?” “胡说,”皇师明厉声回应,“你有什么证据?” “很简单,”天宗说道,“杀她的不是魔徒,那么必定另有其人。” “你怎么知道不是魔徒?”皇师明反问。 “因为我就是大魔师。”天宗回答。 皇师明吓了一跳,扬笔指定对方,手指抖个不停。 “你确定要动手?”天宗盯着笔尖,“我可以让你先写十道符咒。” 皇师明垂下笔杆,面对天宗的眼睛,心里出奇地没有恐惧,反倒生出强烈的渴望:“你真是大魔师?” “骗你有什么好处?”天宗意态轻蔑。 “就算我是凶手,”皇师明极力保持镇定,“大家也不会相信一个魔师。” “对!”天宗点点头,“所以我不是来揭发你。” “那为什么?”皇师明更加糊涂。 “我知道你的本性,皇师明,”天宗审视对方,就像打量老鼠的猫,“你讨厌平静的生活,渴望毁灭和杀戮。美好让你愤怒,脆弱让你发狂,只有杀戮和鲜血才能让你冷静下来。你想要杀人,不负任何责任,不必遮遮掩掩,更不用受你哥哥的庇护。” “你……”皇师明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胡说?” “蠢货,”天宗微微叹气:“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敢面对自我?” “你说这些……”皇师明定了定神,“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加入我!” “你想让我入魔?”皇师明不胜诧异,“我哥哥可是皇师利。” “南楚华的姐姐是南楚月,如无意外,她很快就会成为丹元星官。那女人是个暴脾气,如果知道妹妹的死因,我猜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威胁我?”皇师明扬起眉毛、故作气恼。 “我在启发你,”天宗平静地说,“只要成为魔徒,你就能为所欲为,你可以向皇师利证明,没有他的帮助,你也能干出一番伟业。呵,说到伟业,又有什么比得上‘万象归一’?” 皇师明沉默良久,收起毛笔,屈下左膝,向着天宗低头叩拜。 “你决定了?”天宗明知故问。 “对,”皇师明恭谨地回答,“事实上,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夙愿。” “很好,”天宗点了点头,“入魔之后,你得匿名。” “为什么?” “因为你皇师利会受到诟病,”天宗顿了顿,“他失势对我没有好处!” “他是天道者,”皇师明恨不得立刻干掉兄长,“他是我们的敌人。” “他跟别的天道者不一样,”天宗耐心解释,“为了向上爬,他什么都肯干,因为野心,他早晚要跟其他的天道者发生冲突。”他注目新来的属下,“你得明白,团结起来的道者不可战胜,四分五裂才能各个击破。” “这……”皇师明有些失落,“我还是不太明白。” “你的脑子不太好使啊,皇师明,”天宗轻轻摇头,“总之,皇师利是达成‘万象归一’的关键,我暂时不想动摇他的地位。” “好吧!”皇师明不情不愿,“我听您的。” “接下来,我会伪造一具尸体,”天宗幽幽说道,“你的尸体。” “我死了?”皇师明张口结舌。 “你死了!” “那,”皇师明吞咽唾沫,“我现在是谁?” “大力!”天宗抬了抬手,“你的新绰号。” “听起来不坏!”皇师明站起身来,直觉脱胎换骨。 “对了,”天宗沉默一下,“我也改了名字。” “敢问您是……” “天宗我!”天宗转身走向巷口,那里呆柯柯站立十几个男女——他们无意间进入这条巷子,全都中了定身法儿。 “他们归你了,”天宗我鬼魂一样飘过人群,“尽情地玩吧,大力!” 星原大战之后,皇师明逃出战场,因为道者追杀,他走投无路,找到皇师利寻求庇护。皇师利把他打得半死,但如魔徒所料,兄长没有杀他,只是把他囚禁起来。 皇师利意识到弟弟是自己的软肋,他不忍杀死弟弟,可又不能让他影响自己的权势,于是暗中设法,偷偷地把他送进天狱的地牢。 这不是皇师明想要的结果。他悲愤欲绝,可又无力脱身,漫无休止的囚禁让他的心灵更加黑暗,十年前他是沼泽里扭曲的毒藤,而如今他已经腐烂成泥、时刻发出冲天的恶臭。他疯狂地杀戮,宣泄积累十年的怨毒,他死死盯着方飞,试图从他脸上寻觅出绝望和无助——这是他最爱的表情。 可是出乎意料,男孩的目光就像雨后的晴空,干净、纯洁,没有恐惧和绝望,甚至找不到痛苦的迹象。这种眼神让皇师明惊怒交集,恍惚想起多年前的女孩,同样脆弱,同样干净,第一次杀戮的感觉还残留在他的身体里,少女隐秘的体香如在鼻间,哀婉的眼神让他发狂。 “我要一点点杀死你,”皇师明开口说道,“首先,挖出你的眼珠……”他右手一晃,利锥弹出腕甲,对准方飞的左眼。他深谙折磨之道,没有立刻刺入,而是缓慢逼近,他一边动手,一边观察,方飞双眼瞪圆,始终盯着锥尖,他没有露出魔徒希望见到的表情,反而流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的轻蔑。 “好小子,”皇师明暗暗作恼,“你就不怕死?” “怕!”方飞看着他,“可你比我更怕。” “我怕死?笑话!” “那你干吗不杀了自己?” “油嘴滑舌,”皇师明脑子一热,“我要勾出你的烂舌头……” “凝光破影……”方飞发出颤鸣,笔尖向上一挑,吐出青色光芒,细长如剑,若有实质。 皇师明身经百战,匆忙放开方飞,身子急向后仰,青芒一闪而过,叮,蝎尾鞭干净利落地断成两截,一截留在方飞体内,一截握在魔徒手里。 青芒并未停止,光流电闪,向上撩出。皇师明不及收手,手掌微微一麻,锥子断成两截,随之飞出的还有三根手指,锥尖掠过方飞的左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跟着转了半圈,越过树桥的边缘消失了。 “神剑符!”皇师明望着方飞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就在刚才!”方飞佝偻身子,笔尖向下斜指,天青色的剑芒忽长忽短,蜂鸣似的颤音意味着剑芒中蕴含强劲的能量。 “不可能!”皇师明怒叫,“你不可能‘制御五行’,不能‘制御五行’就不能写出断魂符……” “如果超越死亡,我就无所不能。”方飞嘶嘶喘气,每一个字都在撕扯伤口。 “你做梦。”皇师明瞅着断指心如刀绞。“神剑符”是“断魂符”之一,切割肉体的同时也斩断了元神。元神受到重创,肉体不可再生,三根手指永久地离开了皇师明。 “皇师明,”狐白衣的声音忽然传来:“灵感的障碍是什么?” “我哪儿知道?”大力暴跳如雷,“你说这些废话干吗?” “死亡是灵感的障碍,”狐白衣幽幽说道,“如果真能超越死亡,那么灵感就会爆发。这叫‘濒死之悟’,你不会忘掉了吧?” “够了!”皇师明悻悻地说,“用不着你教训我。” “我在警告你,”秘魔叹了口气,“别轻敌啊,皇师明,要么你会死在一只裸虫手里。” “不可能!”皇师明翻身化为巨兽,四爪落地,声如炸雷。“神剑符”留下残疾,也激起了他的凶性,饕餮涌身一跳,如同满载的卡车飞驰而出。 方飞摇摇欲倒,别说迎战甲兽,根本一触即溃。可奇怪是,肉体脆弱到极点,元神却异常活跃,灵感山呼海啸,神速不断攀升,两倍、三倍……眼界无限延展,感官放大到极致,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雷达天线一般扭动旋转——“神读”进入了空前的境界,饕餮来势变缓,如同慢放的影片,每一帧镜头都很清楚。 方飞向左一跳,脚下微微踉跄,可是落点巧妙。他以左脚为轴,斗牛士一样向左旋转,轻轻让过饕餮,旋风般绕到甲兽的左后方,毛笔顺势一带,叮,甲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切痕。 神形甲坚硬了得,“神剑符”也无法刺穿。方飞应变极快,抖手之间,“霹雳符”呼啸而出,数十道电光倾泻在饕餮身上。 闪电缠绕甲兽,饕餮低声闷吼,接下来古怪的事情发生了,电光变暗,零星消失,仿佛水滴遇上了海绵,统统被饕餮的身躯吸了进去,方飞看得一愣,青紫光闪,蝎尾鞭切开虚空,无声无息地向他抽来。 鞭子断了一截,可是依然犀利,方飞吸一口气,原地拧转腰身,鞭子掠过左肩,扯下一片血肉,跟着咻的一声,断鞭圈转回来,拧成一条刚劲有力的弧线,径直缠向男孩的脖子。 “凝光破影……”方飞抖动毛笔,吐出剑芒,“神剑符”反手扫出,符光的震颤让他指尖发麻。 叮,蝎尾鞭又一次断开,前半截甩出老远,剩下的扫中方飞的后背,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槽,同时把他打倒在地。 对于“神读”来说,这一切不快不慢,可在常人眼里,电光石火,难以捕捉,只见双方错身而过,方飞已经摔在地上。他五内翻腾,满嘴是血,饕餮转过头来,瞪着铜铃巨眼,发出一声狂啸。 方飞挣扎一下,无力起身,饕餮背脊耸动,腾空扑来。阴影笼罩之下,男孩下意识眯起双眼,噗,仿佛敲打破鼓,饕餮被什么撞了一下,爪子歪歪斜斜地从他耳边划过,爪尖擦过肌肤,激起一股战栗。 男孩的上方出现了一大片暗影,仿佛火车贴着身体疾驰,起不来,躲不开,稍一动弹就会被铁流碾碎。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瞪眼望着那片暗影,忽青忽紫,忽高忽低,忽而巨大的蹄掌从天而降,擦过他的耳轮,在坚硬的树桥上炸出一个刀切似的蹄印。 看着蹄印,方飞如梦方醒,脱口而出:“简真……”叫声虚弱无力,青兕没有听见,它慌头慌脑,死命顶开饕餮。两只巨兽迎头相撞,咣当,咣当,如同天神挥舞大锤,敲击虚无的铁砧,锻造无常的命运。 方飞无能为力,只能把命运交给简真,他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别被大个儿活活踩死。 “混账!”皇师明功败垂成,气得七窍生烟,“你他妈打哪儿来的?” 简真满心迷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刚才他分明呆在三圣堂,扒着大门窥看战况,一面心惊肉跳,一面庆幸不用受罪。吕品和方飞遭受的每一次打击都他都感同身受,另外还有一点儿焦虑——如果树桥失守,还能逃往哪儿? 敌人强得离谱,大个儿抵挡一秒钟的信心也没有,最好的结果就是投降。简真很想投降,可是魔徒不留活口,除非加入魔道,早晚变成活尸,至于加入魔道,申田田的怒吼立马在他耳边炸响:“狗东西,我扒了你的皮!” 比起魔徒,暴躁老妈更让人害怕,大个儿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抱着最后的幻想,他回头看了看人头果,三颗人头闭眼垂目,眉宇间笼罩一股黑气。迟钝如简真,也能感受到木巨灵正在失去生机,果子下面的幼崽挤成一团,它们跟青主心灵相通,木巨灵的痛苦也从稚嫩的小脸上显现出来。幼崽纷纷盯着简真,目光就像子弹一样扫射大个儿的良心,它们仿佛在问:“你为什么不去战斗?你就看着好朋友送命吗……” “闭嘴!”大个儿心浮气躁,禁不住骂骂咧咧,“一帮小兔崽子,你们懂什么?我就是个配角,配角知道吗?就是躲在主角后面的观众,看着他们表演,自己没有任何危险……”吼叫一通,他才意识到对方一个字没说,所有的对话都是他自己脑补。疑心生暗鬼,他总感觉大家都在嘲笑他、鄙视他,把他看成没用的废物。 “可恶,”简真握紧拳头,狠狠敲打脑门,“我到底在干吗?”回头看向树桥,浑身的血液降到冰点——方飞遍体鳞伤,被皇师明拽到面前。 “完了……”大个儿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方飞完了。” 身为一个甲士,他很小就听说过“大力”的传说,“饕餮吞天甲”凶名昭著,惨死在皇师明手下的甲士不计其数,大多死不见尸,少数留下残骸,上面还有啃咬过的痕迹。传说这个怪物不仅噬元,还喜欢吞噬鲜活的血肉,每一个死在它手里的人都要经受双重折磨。 大个儿做梦也没想过要对抗这种传说中的凶人,如果有路可走,他会一口气逃到天涯海角。他很想帮助方飞,可他真的不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甲士,没本事,没名气,八非天试也考了三次。战斗从来不是他的理想,他只想坐在办公室喝茶通灵,花最少的力气赚最多的薪水,去最好的餐馆吃最好的食品……战斗?干吗要战斗?那是傻子才干的蠢事。 作为一个聪明人儿,简真痛苦地扭来扭去,他想闭上眼睛,可又无法面对良心,如果上去帮忙,他的骨头上也会留下饕餮的牙印。何况方飞跟他之间还隔着秘魔和懒鬼,那一对舅甥打得昏天黑地,吕品的境况也很糟糕,七孔流血、两眼发直,躯干闪闪烁烁,红狐的变身正在消失。 “我们都会死……”简真总结完毕,方飞已经趴在地上,离他数米之外,巨大的饕餮虎视眈眈,鲜血染红了方飞的脊背,也把大个儿的双眼完全撑满。 如同见了红布的公牛,简真的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理智完全消失,本能控制了身体。当他回过神来,已经越过了狐神的战场,化身巨大的青兕,一头撞上了金紫色的饕餮 凶兽歪歪斜斜,挫退三米有余,青兕的独角在它胸口留下一个深坑,虽然不算致命,却是奇耻大辱。饕餮四爪发力,立刻反扑对手,简真没了退路,硬起头皮胡顶乱撞。他的攻击缺少章法,可是势大力沉,每一下都让皇师明感觉说不出的闷痛。两人你来我往,较量了几个回合,忽见人影晃动,方飞手脚并用,从乱纷纷的牛蹄下爬了出来。 到嘴的鸭子飞了,饕餮怒不可遏,旋身绕过青兕,张开大嘴来咬方飞,冷不防青兕拧身低头,钻入饕餮腋下,一挑一拱,把它掀翻在地,跟着涌身跳起,整个儿压住饕餮,前蹄好比鼓槌,左起右落,胡乱踩踏它的腹部,独角反复冲刺,在饕餮的胸上、头上留下斑斑驳驳的痕迹。 堂堂“大力”惨遭一个无名小卒践踏,皇师明怒不可遏,拧腰翻身,爪牙齐下,牙齿嵌入牛身,爪子拍打牛头,如同砸下一座小山,简真两眼发黑,朝着天上胡踢乱蹬。 “起!”声音轻细如丝,却有不可动摇的意志。大个儿应声一轻,压在上面的饕餮飞到了天上。他心中怪讶,眯眼瞅去,方飞抖索索站在桥边,毛笔的尖端光芒四射。 移山填海符!男孩故技重施,又把饕餮吊到半空,皇师明气疯了心,大吼大叫,四爪腾空,背脊蠕蠕而动,翅膀抖擞欲出。 “昂!”青兕挺身跳起,一头撞上饕餮。咣当,皇师明皮球一样飞了出去,砸中漆黑的树干,留下一团醒目的白印。 简真这一撞使出全力,星沉木又是世上最坚韧的物质之一。皇师明骨痛欲裂,骨碌碌顺着树干滚落,还没碰到地面,简真撒蹄赶到,劈头盖脑,连顶带踹。 皇师明缩成一团,胡乱挥舞爪子,勉力招架了几个回合,逮到破绽,前爪抱住青兕,咬中它的脖子。简真使劲摇头,未能甩开,忽觉心悸耳鸣,铠甲的元胎决堤似的涌向饕餮。 甲士的神力一大半来自铠甲,铠甲的威力又源自其中的元胎。甲士的元神跟铠甲的元胎水**融,从而变化形体、力大无穷。此刻简真清晰地感觉铠甲里的元胎向外流逝,顺着饕餮的尖牙进入那张洪洞似的大嘴。青兕的力量急剧衰弱,饕餮的目光却变得炯炯有神。 简真惊慌失措,猛可想起“饕餮吞天甲”的来历。母亲曾经说过,这是一副妖甲,藏有无数饕餮的元神,披上铠甲的甲士嗜血无度,能够吞掉敌人的铠甲,把甲里的元胎据为己有。 如果失去铠甲,简真就是剥了壳的螃蟹。他死里求活,死命拧腰摆头,饕餮稍不留神,竟被掀翻在地,它的嗓子里挤出一串呜咽,挺腰翻身,又把青兕压住。青兕胡踢乱蹬,饕餮摁它不住,反被掀到旁边,青兕翻身一滚,又把它压在下面……双方你上我下,我上你下,搏斗几个回合,皇师明扫眼瞥去,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前方空空荡荡,已经到了树桥边缘。 皇师明急要起身,不料简真杀红了眼,半疯半狂,倾身压来。 饕餮呜咽一声,滚落树桥,青兕居高临下,牛蹄好比鼓槌,在它肚皮上一顿狠踹。皇师明强忍剧痛,展开翅膀想要翻身,冷不防背脊剧痛,结结实实地撞上一根横枝。青兕整个儿压在它身上,皇师明胸闷欲裂,逆气直冲喉头,咕的一声松开了牙齿。 饕餮成了肉垫,青兕毫发无损。简真甩了甩头,意识到自己脱出困境,当即翻身一滚,还没起身,就听一声暴吼,饕餮合身扑来,血红的眼珠透着无尽的狂怒。 简真无心恋战,挺身跳起,拔腿就跑。 第二十二章、飞燕飞狐 第二十二章、飞燕飞狐 方飞注目桥下,树冠急剧摇晃,兽吼此起彼伏,青色与紫色忽隐忽现,剧烈的碰撞声让人心惊。 “移山填海符”榨干了元气,现在的他就像一团皱巴巴的海绵,伤口像是着了火,钻心入脑,疼痛难忍。他写了一道“止血符”、一道“生肌符”,结果统统失败,轻巧的符笔变得千钧沉重,每写一笔都要用尽全力。 世界浑浑噩噩,太阳又亮又冷,像是手电筒留下的一个光斑;惨白色的月亮如同死鱼的眼珠,阴郁地飘过漆黑的大海;紫微星正在远去,绚烂的色彩有些失真,四周毛毛草草,如同受了潮的照片;只有漫天的星星又大又白,低低压在头顶,轻轻一碰就会掉落下来。 吕品在身后惨叫,方飞哆嗦一下,刚要转身,忽听前方沙沙作响,急如鼓点,密如海浪。他循声望去,一个东西从树桥尽头冒了出来,方飞一眼看清,心子别别狂跳。 那是一张小脸,眉眼精致,沾满血污,碧绿的眼珠蒙上一层白翳,巨大的伤口从额角斜拉下来,切掉半只耳朵,撕开鼻子嘴唇,越过细瘦的脖子,一直延伸到胸膛下方……这一条伤口几乎把山都劈成了两半,可它若无所觉,仍在东张西望。 蜕是魔徒的耳目,也是魔军的前哨,它僵了一下,睁大双眼,前方的景象让操纵它的魔徒也很错愕——圣堂大门洞开,前方只有一个男孩,染血的身躯纹丝不动,浑如扎入桥头的一根钢钉。 迷茫一闪而逝,蜕的小脸皱了起来,五官扭曲,伤口翻卷,狞恶的表情让人心寒。 蜕是一张白纸,展现主人的恶念。嘶,它跳上树桥,身子前倾,形同凶狠的猎犬,作势向前突进,冷不防身后闪出十多条黑影,矫捷有力,一跳数米,浪涛似的落在它的头上,数十只脚掌踩过它的脊背,沾满鲜血和**狂奔而来。 方飞下意识后退半步,望着冲来的“东西”头皮发炸,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呕吐起来。 全都是蜕,顶着“山都”的皮囊,你推我搡,无情地践踏同伴的躯体,藤甲破破烂烂地披在身上,腥臭的体液随着奔跑淋漓飞洒。 恐惧攥住了方飞,同时还有强烈的悲恸。这么多的“蜕”出现在三圣堂,意味着獬豸骑兵全军覆没。 魔徒大获全胜,山都已经输掉了战争!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山都的灭亡更让人痛心。他们是一束暖光,照亮了黑暗混乱的纪元,如果没有山都,道者还在混沌中挣扎,他们所有的伟业都建立在山都的一念之间——那个苍茫的雪夜,痛失爱子的阿姆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小小的偶然改变了历史,忠勇的山都跟随支离邪平定四方。而当和平来临,他们再一次选择了牺牲,隐姓埋名,远离故土,来到荒凉的天狱,忍受没有止境的孤独。漫长的光阴让山都种群退化、数量缩减,无私的品性给他们埋下了毁灭的种子。 一个伟大的种族正在陨落,方飞听到了时间破碎的声音。一张张小脸飞快地放大,或狰狞,或阴沉,更多的却是冷如死灰。这是“蜕潮”,魔道最邪恶的伎俩,每次战斗之先,魔徒都会让蜕冲锋在前,用来扰乱敌人的心志。看着亲朋好友变成怪物猛冲过来,最坚强的道者也会临阵崩溃。从古至今,无数道者没有死于魔徒的邪术,而是窝窝囊囊地死于蜕的爪牙。 方飞重蹈覆辙!他可以跟皇师明斗个死活,却无法对这些山都的躯壳下手。何况即使动手,他也支撑不了多久,蜕潮早晚会把他吞没,迷失的“山都”会闯进三圣堂,屠杀自己的幼崽,掐灭本族的火种。青主会成为天宗我的战利品,盘古将要摆脱禁锢、无限膨胀,以复仇之姿降临紫微。 绝望的大山压在方飞头上,对面的蜕越来越近,空洞的眼睛如同死灭的太阳。它双腿一撑,高高跳起,纤瘦的四肢凌空挥舞,月亮在它身前投下扭曲的影子…… 指尖碰到脸颊,刺痛分外强烈。方飞负痛后退,忽见那只蜕也停了下来,它静静地悬在空中,保持扑击的姿势,绿眼珠向外暴突,脸上流露出挣扎的神气。 方飞来不及多想,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的蜕都停止了前进,仿佛时间就此终止,接下来它们的身子猛地一仰,如同风中的落叶盘旋而上,翻来滚去,相互冲撞,比起布朗运动还要混乱无章。 撕裂声响过,天空刷地亮了,数十道闪电钻进蜕的身体,透过肌肤向外释放,瞬间的高温把它们就地蒸发,强光闪过之后,苍白的灰烬洒落如雪。 方飞茫然抬头,熟悉的红光从天而降,耳边传来了他魂牵梦绕的声音:“小裸虫,你傻了吗?” “啊……”方飞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此刻午夜梦醒,望着唤醒他的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燕眉……”他一声叫出,忽又咽气吞声,唯恐声音太大,吓走了难得的幻觉。 “丹火剑轮!”燕眉降落在桥上,毛笔画了个圆圈,丹离剑向前一跳,随着笔势化为旋转的火轮,疯狂汲取空气,压缩加热,向外喷射,结成一道龙卷飓风,浩浩荡荡地冲向蜕潮。 蜕潮碰到龙卷,要么被大风甩下树桥,要么吸入风眼,让飞剑绞得粉碎。方飞看得心惊,忽见更多的蜕从桥头冒了出来,绕过“丹火剑轮”,试图冲击圣堂。方飞挥笔写符,牵扯伤口,痛得浑身冒汗,到嘴的咒语变成嘶嘶的吸气声。 “别逞强!”燕眉看他一眼,皱眉说道,“你伤得很重……” “不碍事!”方飞咬紧牙关,笔尖抖抖索索,火光闪闪烁烁,可他越是着急,符咒越难成功,眼看蜕群逼近,豆大的汗珠流淌下来,嘴里连声咕哝,“南明、南明……” “南明烈火!”一个男子的声音慵懒地说道,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雄浑的火流,轰隆隆绕过方飞,吞没了冲来的蜕群。 蜕的影子在火焰里挣扎、瓦解、零落成灰。火势疯狂暴涨,来源不止一处,一波紧接一波,势如长江大河,涌到树桥尽头,竖起一面火墙,硬生生地挡住蜕潮的势头。 “简伯伯!”方飞回头高叫。 “抱歉,来晚了!”简怀鲁在他身后,毛笔大开大合,除他之外,申田田和禹封城也在挥笔写符,方飞激动得语无伦次:“申阿姨,禹大叔,你们……你们怎么来的?” “看!”简怀鲁左手向上一指,方飞扭头望去,三圣堂上方的枝丫间嵌着一个飞梭似的物体,光滑流畅的外壳上描画凤凰,翎羽飞扬如火,裹着“飞梭”熊熊燃烧。 “冲霄车!”方飞脱口叫道。 “对!”禹封城咧嘴一笑,“我们飞过来的。” “可是,”方飞想起一件事,“禁飞令怎么办?” “谁还管那个,”简怀鲁大手一挥,“斗廷来抓我试试?” “得了吧,真要抓,你也只是小角色,”禹封城朝身后努了努嘴,“那才是一个响当当的大家伙。” 方飞顺势一瞧,树桥上空多了两股旋风,一青一白,忽集忽分,不时缠在一起,镰刀似的相互砍斫。 “那是,”方飞盯着旋风若有所悟,“青色的好像是……” “狐青衣,”申田田接口说道,“他在处理家事。” 忽听一声爆响,旋风两两分开,狐白衣出现在一根星沉木的枝干上,青色的旋风飘落在三圣堂的顶端,变回狐青衣的模样,右手拎着毛笔,右手挽着吕品,懒鬼软趴趴地靠在他身旁,脖子以下没有一块好肉,伤口纵横翻卷,每一次呼吸都有鲜血渗出。 “吕品……”看着好友惨状,方飞嗓音发抖。 吕品应声看来,笑了笑,撅起嘴巴做了个鬼脸。方飞哭笑不得,可也放下心来,懒鬼还有搞怪的心情,足见没有伤到要害。 “方飞,”申田田神色凝重,“简真呢?” 刚才形势危急,方飞竟把大个儿忘了,心中惭愧不胜,嘴里支支吾吾:“他在下面……” “下面?”女狼神的目光飘向树桥下方。 “他……”方飞无奈交代,“他的对手是大力。” “什么?”申田田失声惊呼,简怀鲁也变了脸色。 “简真还活着?”禹封城急声追问。 “也许吧!”方飞毫无把握。 “我得去瞧瞧!”申田田走向桥边。 “我陪你去!”禹封城嚷嚷,“大力还欠我一笔血债。” “不,你留下!”女道者挺身一跃,跳了下去。 大个儿一心逃命,忽东忽西,滑不留手,饕餮几次追上,因为树枝阻拦,总是差之毫厘,被它莫名甩开。看着青兕的大屁股在前面扭摆,皇师明气得发昏,他是魔甲士的魁首,逮不住一个小小的玄武甲士,还有什么脸面统帅魔军? 简真原本疲累,逃了一程,反觉轻快起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四蹄生风,浑身是劲。他又惊又喜,禁不住审视身上的甲胄,但觉无穷大能透过铠甲涌入身体,源源不断地补充流逝的体力。 能够考进学宫,简真也不是草包,稍一思索就有答案:“青兕聚灵甲”甲如其名,能够聚集相同属性的元胎。 “青兕”五行属木,两仪树是木元胎最为集中的地方。“青兕聚灵甲”来到这儿,如鱼得水,不断汲取青主的伟力。 有了宝甲撑腰,大个儿跑得兴兴头头,活是撒着欢的小狗,不知不觉,前方枝叶稀落,他一抬头,发现来到了巢城的盘道。 盘道上挤满了敌人,夸父、天狗、魔甲士应有尽有,吓得简真屁股尿流,刚要开溜,忽听一声怪吼,听来有些耳熟。他好奇地张望,发现敌人并未留意自己,全都盯着一个虎头牛身的大家伙。 土伯!简真终于想起了这位老兄。但从见过青主,大伙儿各忙各的,把土伯丢在一边,几乎忘了它的存在。土伯一族凶名素著,山都对它也很忌惮,一时不敢约束,任它到处溜达。 土伯自幼生活地下,天真未琢,善恶不分,对于地面的一切都感兴趣,看见打仗只觉好玩,呆在高处看得津津有味。等到山都败北,魔军攻到它的栖身之所,盘震发现土伯,又喜又恼,一心要把这头妖兽重新收为己有。 土伯尝过自由的滋味,再也不肯就范。盘震一怒之下,指挥魔军围追堵截,终于把它团团困住,几番较量下来,魔徒死了不少,土伯也闹得浑身是伤。 魔军里外数层,围得水泄不通,土伯困兽犹斗,忽而暴吼威吓,摆出突围架势,可是还没冲出,又被逼了回去。简真看得真切,妖兽已是强弩之末,只不过盘震存心活捉,不忍痛下杀手。 大个儿一时心下犯难,土伯的凄惨样儿让他同仇敌忾,如果见死不救,确实不太仗义。可是敌人太多,自身难保,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也只好忍痛含羞、偷偷地溜走了事。 这么一想,简真好受了许多,刚要转身,拍面望见皇师明。饕餮鬼鬼祟祟摸到身后,本想给他来个突袭,眼看奸计落空,不觉眼露凶光。 大个儿想都不想,掉头就跑,皇师明紧追不舍,简真听到他的呼吸声,心胆欲裂,火烧屁股,一道烟闯入魔军阵中,左一挤,右一撞,两只魔甲兽祸从天降,莫名其妙地掉下了盘道。 简真发了疯,为了摆脱饕餮,没头没脑地乱拱乱突。魔军全副心思都在土伯身上,万没料到有人来抄后路,顷刻五六只甲兽被青兕挤下盘道,剩下的魔徒不知所措,前推后挤,你推我拥,眨眼之间乱成一团。 简真歪打正着,把盘震布下的阵势冲得七零八落,土伯逮住机会,扑翻一个夸父,撞飞两只甲兽,一只天狗拦路,被它咬得半死。土伯身子粗笨,动作却很灵活,敌人还没回过味儿来,它跳出重围、冲出盘道,跑过一根横枝,钻进密丛丛的树冠不见了。 盘震气疯了心,回头怒视简真,法杖就地一顿,天狗纷纷扑向青兕。大个儿昏头转向,见了天狗,只管乱撞。当头的天狗闪到一边,巧妙让过犀角,扑向青兕的左肋,这一扑力道十足,顿把它打翻在地。青兕骨碌乱滚,一直滚到盘道边缘,天狗蜂拥而上,忽见它探头一张,撅起屁股,涌身跳下盘道。 天狗赶上前去,发现简真没有落向地面,反而跳到了一根云水树的横枝上面。枝条狭窄光溜,青兕四蹄打滑,无奈变回人形,手脚并用,爬过横枝,摇晃着跑向前面的树丛。两仪树巨木撑天,一小丛树枝也堪比茂密丛林,只要躲藏进去,找他难上加难。 简真盘算已定,跑得正欢,冷不防脚底一沉,像是掉进了屎坑。他心头一沉,回头望去,盘震的身影出现在盘道上方,夸父王低头望来,白色的瞳子大放奇光。大个儿跟它目光一碰,俨然背负巨石,压得筋酸骨软,天狗呜呜咽咽,接二连三地跳上横枝,踩着细碎的步子朝他走来。 “别过来!”大个儿双手乱摆,天狗理也不理,热烘烘的气息喷在他身上,,男孩的裤裆里传来一股尿意。 “再过来,我要拉屎了!”简真使出恶心战术,天狗还是无动于衷,他无法可想,扯着嗓子尖叫:“救命、救命呀……”不叫还罢,叫声激起天狗的凶性,当头的戌亢前爪按地,作势扑来。简真吓得两眼一闭,嘴里的叫声更加凄惨。 他七弯八拐、叫得如泣如诉,过了一会儿却不觉疼痛,眯起小眼一瞧,发现天狗正在后退,三只白眼越过他的头顶,畏畏缩缩地看向他的背后 简真满心诧异,扭头一看,茂密的枝条间嵌着一颗圆溜溜的大脑袋,如猫如虎,嘴角上翘,一半像怒,一半像笑。 “土伯,你来救我的吗?”简真激动得热泪盈眶,没想到大怪兽感恩图报,去而复返。 “抓住它!”盘震在高处跺脚,天狗进退两难,喉间咆哮如雷。 土伯吐出舌头,不慌不忙地舔了舔嘴唇,纵身一跳,越过简真头顶,蜷缩成团,毛茸茸落地就滚,活是一个黄色的保龄球,骨碌碌顺着树枝向前翻滚。天狗尖叫撕乱,爪牙落到土伯身上,软绵绵全是毛发,非但无从着力,反被撞得歪七扭八,统统掉下斜枝,一时没了踪影。 土伯来了一记全中,滚到斜枝尽头,简真张嘴要叫,忽见它展四肢,搂住横枝,稳稳当当地挂在枝头,如同一个黄橙橙的大果子。土伯也觉好玩儿,抱着枝条摇来晃去,咧着大嘴一阵傻乐。 简真舒一口气,发现引力消失,双脚重获自由,抬眼一看,遇上土伯的眼神,大怪兽的眸子万里无云,它也拥有控制重力的异能。 “快跑!”大个儿满脑子都是一个“逃”字,刚要动身,忽觉肩颈剧痛,身子腾空而起,下面传来土伯的吼叫。简真不用抬头,也知道落入饕餮手里,金紫色的利爪扎入肩窝,强劲的力量几乎捏碎了他的锁骨。 “妈呀!”简真又痛又怕,叫得撕心裂肝,“我的妈呀……” 仿佛感动了上天,饕餮应声一震,松开了爪子。大个儿笔直下落,还没回过神来,已经掉到一堆热乎乎、软绵绵的毛发里,毫发无损不说,而且舒服极了。 简真从毛发里挣出脑袋,发现自己躺在土伯背上,大怪兽十分贴心,算准了落点把他接住。 “谢谢,”大个儿感激涕零,抬头一瞥,突然小眼瞪圆,发出一声怪叫:“老妈?” 天上一头苍青色的巨狼,舒展雪白羽翼,缠住饕餮厮杀。两头猛兽鼓动风雷、爪牙翻飞,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铠甲的碎屑纷纷扬扬、晶莹闪亮,仿佛星雨零落,让人目眩神驰。 大个儿连叫两声“老妈”,申田田一心厮杀、全不理会。简真见她险象环生,暗暗有些担心,见她不落下风,又觉豪气上涌,恨不得方飞、吕品就在身边,一手搂住一个,咋咋呼呼地教训他们:“看见没有?那可是我妈!知道厉害了吧?以后要对她的儿子好一点儿,要不然,哼,有你们好看……” 土伯背脊一耸,突然发力奔跑,简真一不留神,险些颠了下去,他匆忙揪住兽毛,回头一瞧,盘震领着天狗追赶上来。 土伯精通“镇星术”,轻重变化由心,能让敌人寸步难行,也能让自己身轻如燕。大身子跑起来毫无重量,仿佛一团轻烟在树梢上飘行。 换在以前,简真一定拍手称快,而今心系老妈,逃命反倒排在其次。他不住回头,心子缩成一团,贪狼和饕餮难解难分,从天上摔落下来,砸在盘道上面,在魔军里激起涟漪。 “停下,”简真连拍土伯,“快回去救我妈?”妖兽似懂非懂,踌躇不前,大个儿忍不住跳下兽背,变成青兕冲了出去。他心急火燎,忘了恐惧,顶开两只天狗,一阵风跳上盘道。前方甲兽汹汹,冲他猛扑过来,简真收蹄低头,刚要拼命,甲兽忽然来了个急刹,各各呲牙咧嘴,浑身毛发乱耸,四条腿仿佛长在树上。大个儿心中怪讶,忽觉热烘烘的气息喷在身上,扭脸一看,土伯的大脑袋凑了过来,眯眼翘嘴、似笑非笑。 土伯操弄引力,敌人变成泥塑木偶,一撞就翻,一碰就倒。简真横冲直撞,一路冲杀过去,很快看见苍狼的影子。申田田困在魔军中央,四面受敌,落入绝境。 “昂!”简真一声牛吼,闯进重围;土伯纵身一跳,爪子落地,四周重力暴增;魔甲士束手束脚,呆在原地任由青兕冲撞。 皇师明久在地牢,不惧土伯妖术,摆脱重力,反扑简真,不料苍狼横冲过来,爪牙齐下,压得饕餮节节后退。 简真见了老妈,胆气粗壮,跟在土伯身边狐假虎威。申田田也看出便宜,丢下饕餮,跟在土伯左右,反复杀伤敌人。 魔徒大多不能“身随元神”,抵挡不了“镇星术”,眼看异兽冲来,无不仓皇后撤。盘震率众赶到,却被撤退的魔徒挡住去路,他们前挤后拥,如同血肉漩涡,把遇上的东西全都卷了进去。 盘震勃然暴怒,抓起身边的魔徒扔下盘道,剩下的魔徒不胜惊怒,纷纷掉头攻击夸父。敌人同室操戈,简真少了后顾之忧,加足马力,一心向前,土伯与申田田跟在后面,共同劈开敌军,杀出一条血路。 “血路”乍开乍合,一路蜿蜒向上,顺着盘绕的双树,直通青主的圣堂。 淡青色的冷雾从笔尖流出,笼罩吕品的伤口,宛如清凉的手掌轻轻抚弄,所过伤口愈合,留下浅淡的疤痕。 懒鬼看着舅舅,狐青衣一面挥笔给他疗伤,一面目光炯炯,投注在秘魔脸上。兄弟俩隔空凝注,都是沉默不语,似有无形的力量把他们与外界分开,就连吕品也生出错觉——厮杀渐渐远去,时间归于静止。 “好久不见,哥哥!”狐白衣的嗓音柔和动听,脸上洋溢天真的笑容,如同踏青归来的少年,干净爽朗,无忧无虑。 “不久,”狐青衣冷淡回答,“幻月舞会才见过。” “那不算,”秘魔笑着说道,“那时我变了身,算不上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狐王冷笑,“这对你可是个新鲜词儿。” “哥哥,”狐白衣笑容不变,“你不知道我多想见到你呢!” “正好相反,”狐青衣两眼朝天,“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狐白衣笑得纯真无邪,就像一个渴求怜爱的孩子。 “因为……”狐青衣眉宇低沉,如同苍翠的峰岭压着眼眸,“见到你,我就得杀了你。” “杀”字让吕品心头一跳,各种知觉纷至沓来:刚愈合的伤口又痒又疼,战场的声音一下子灌进耳朵,爆炸、惨叫、还有狂暴的呼喊和锐利的啸声……懒鬼试图掉头去看,可是狐白衣的样子让他挪不开眼睛——笑容凝固在秘魔脸上,仿佛三月天遭遇了寒潮,整个世界都冻结了,百花春草永远凝固在冰层之下。 “哥哥你忘了吗?”狐白衣忽然轻声说道,“你已经杀过我了!” 吕品大吃一惊,骇然看向狐青衣,狐王脸色阴沉,眼里光亮熄灭,只余下一团痛苦的死灰。 “怎么不说话?”秘魔的眼里闪烁血光,“你真的忘了吗?” “对,”狐青衣吸一口气,“我忘了。” 狐白衣看他片刻,忽又换了一张笑脸,挥手说道:“忘了也好,我们说点儿别的!” “什么?” “为什么狐神后裔越来越少?” 问题来得突兀,狐王打量魔徒一眼:“我们喜欢独处、厌恶生育,生下的后代也容易夭折……” “为什么会这样?” “天性!” “不对,”狐白衣冷冷说道,“繁衍后代才是万物的天性。” 吕品暗暗点头,他不齿秘魔的所为,可也不能不承认他言之有理。 “你说什么原因?”狐青衣似乎来了兴趣。 “诅咒,”狐白衣收起笑容,“道者诅咒我们,扼杀我们的天性,狐神后裔将要灭绝,犹如光阴一去不回。” 狐王沉默一下,问道:“谁说的?”秘魔虔诚地说:“大魔师!” “天宗我?”狐青衣嗤之以鼻,“他的话也能信?” “他曾是最伟大的道者,比起任何人都要接近斗廷的核心。” “他在蛊惑你、利用你、他……” “他也救了我,”狐白衣声音上扬,“没有他,我早死了。”狐王微微一窒,苦涩地说:“他救你,也是为了利用你。” “我是狐神后裔,我有利用的价值,”狐白衣伸出手指,捋了捋柔顺的银发,“我们寿命悠久、神通广大,如果无限繁衍,很快就能统治这个世界。这才是我们的天性,也是道者诅咒我们的原因。” “这是你的臆想,”狐青衣皱了皱眉,“没有诅咒能限制狐神。” “是啊!”狐白衣欣然赞同,“二姐就找到了诅咒的漏洞,” “二姐”就是狐红衣,吕品听他提到母亲,心跳砰然加快。狐青衣扫他一眼,看向秘魔:“你在说什么?” “道者可以诅咒我们,却不能诅咒自己,”狐白衣漫不经意地说,“找一个道者,跟他(她)生下后代,我们就能摆脱诅咒,重新繁衍昌盛。” “繁衍不等于昌盛,”狐王不以为然,“强极必辱,本是天道。这世上的强者从来不多,天道者也没有超过五个。狐神大肆繁衍,只会破坏世界的均势,招来不必要的战争……” “你在转移话题,”秘魔尖刻地指出,“你该问问自己,二姐为什么会死?因为她杀了那个糟老头子?笑话!他算什么东西?那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跟道者生下了后代,破解了道者的诅咒。” 这一番话震得吕品浑身哆嗦,他转眼望去,狐青衣脸色发青,活是下雨天的石像。懒鬼深感不安,藏在心底的疑问悄然泛起,他曾经查过法律条文,理论上说,斗廷拥有特赦的权力,狐红衣身份特殊,得到特赦不是难事。可是斗廷执意判处死刑,并且立刻执行,比起道妖之间的和平,他们更加在意普通道者的死活,说起来公正无私,事实上却很可疑。 秘魔的话听来荒诞,却能完美地解释狐红衣的死因。如果诅咒真的存在,那么消灭了狐神后裔,所有的道者都能从中受益。如果说皇师利和斗廷是杀害狐红衣的主谋,那么其他的道者也是帮凶,他们的手上都沾染了狐红衣的鲜血……吕品想到这儿,怒从心起,冲着狐青衣大吼:“舅舅,我妈她……” 狐青衣伸出食指,示意男孩噤声,他直视秘魔,徐徐开口:“他们谋害了红衣,为什么不杀掉吕品?如你所说,他才是狐神的未来,破解诅咒的关键。” 如同凉水浇头,懒鬼的思绪冷静下来。对呀,如果狐红衣死于道者的阴谋,作为破解诅咒的结果,吕品更不应该活在世上。 “这个嘛……”秘魔眼神飘忽,“他太懒了,不值得杀。” “哦?”狐王冷笑,“这也是天宗我说的?” “不,”秘魔翻个白眼,“我猜的。” “我看是你编的,”狐青衣顿了顿,“你说谎的本领退步了。” “是吗?”秘魔盯着兄长,忽然流露笑意,“我认为我的猜想非常完美。” “猜想?”吕品望着魔徒背脊发凉。狐白衣舌灿莲花、翻云覆雨,自己一念之差,几乎信了他的鬼话,堕入仇恨深渊。 “我不相信猜想,我只相信事实。”狐王说道。 “事实上你是个懦夫,不敢给二姐报仇,口口声声都是可笑的和平。” “和平并不可笑,”狐王有些怅然,“妖族和道者开战,世界将会走向毁灭。”狐白衣嗤了一声,说道:“危言耸听。” “这才是事实,”狐青衣沉声说道,“道妖相争,魔道得利,如果万象归一,毁灭的不仅是道者。” “那不是毁灭,”秘魔眯起双眼,“我们抛弃了自我,赢得了整个世界。” “不,”狐王目光苍凉,“你抛弃了整个世界,得到的只是一个谎言。” “没关系,”狐白衣笑笑,“反正你都抛弃我了。”狐青衣愣了一下,望着他脸色发白,秘魔冷笑:“怎么?没话说了?” 狐青衣默不作声,狐白衣哼了一声,扬声说道:“那么我来说!当年十六个虎探把我堵在了阴魔沼泽,我玩弄他们,虐杀他们,最后只剩一个虎探,我琢磨着怎么把他玩死,结果你突然出现,二话不说杀了那个虎探。我当时真傻,以为你跟我是一边,心里高兴极了,想要拥抱我唯一的兄长,结果……”秘魔眯起双眼,寒光暴涨,狐青衣别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说呀,”狐白衣咯咯尖笑,“结果怎样?” “我做了该做的事。”狐青衣涩声回答。 “你做的就是偷袭?”狐白衣狠狠毒毒地说了下去,“你一声不吭,撕裂我的胸膛,打断了我的脊柱。我躺在地上,看得见自己的心脏,那东西忽张忽缩,疯狂跳动,你之所以没有捏碎它,只因为你想要说一些蠢话,”秘魔的脸庞微微抽搐,眼里涌出刻骨的恨意,“你说你很难过,可又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你不能让道妖之间发生战争,所以你得杀了我,给斗廷一个交代。你还说,无论我是死是活,我永远都是你的弟弟,你亲手杀死我,比起自杀还要难过……呵,太可笑了,我看着自己的心脏,听着人世间最恶毒的谎言,我真不敢相信,那是从我最敬爱的哥哥口中说出来的。” “当年你发了疯,”狐王轻声说道,“你还记得你杀过多少人吗?” “他们都该死,”秘魔尖声怪叫,“道者都该死!”狐青衣沉默一下,幽幽说道:“其实我也很后悔!” “后悔?”秘魔怔忡一下,“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捏碎你的心脏,”狐王目光变冷,“你说得对,我的蠢话太多了,给了天宗我救你的机会。” “真绝情呢,哥哥,”狐白衣笑了笑,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我就不一样,我会很小心、很温柔地把你的心脏摘下来,放在水晶雕琢的瓶子里,每时每刻都能看见;我会把它带在身边,永永远远也不分开。” “看来我们目标一致,”狐青衣回头盯着外甥,“你怎么样?” “好多了,您……”懒鬼无数疑问涌到嘴边,狐青衣却摆手说道:“别出声,好好看着。” 吕品的伤口好了九成,暗红的疤痕纵横交错,每一条都骇目惊心,他能活到现在,全靠非凡的运气。两个长辈的交谈让他大受震动:狐白衣诡谲多诈,当然不可深信,可是狐神的衰落却是不争的事实;狐青衣暗算弟弟,不够光明磊落,怪不得秘魔耿耿于怀。至于狐青衣一心维护的和平,吕品很是不以为然,道者和妖怪的冲突从来没有停止过,仿佛死寂火山下的熔岩,蠢蠢欲动,总有一天会冲破岩层…… “噢!”低吼声传来,吕品浑身激灵,凝目望去,两大狐神显露法相,青狐与白狐撞在了一起,战斗的方式让人大开眼界。它们的形态极速变化,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乃至于通身的毛发,真如课本上所说,“八万四千根毛羽根根能变”,变到激烈时分,双双失去轮廓,如同跳动的火、流动的水,熔化的金属、缥缈的浓烟…… 尾巴忽集忽分,更是穷形尽相:忽而变成羽翼,带着躯干展翅高飞;忽而变成刀枪,咻咻咻撕裂虚空,留下肉眼无法捕捉的光痕;尾巴间相互交击,却无一丝声响,因为变硬为软,毒蛇似的狂钻乱突;就连毛发也变成了武器、离开身体,一蓬蓬漫天乱飞,青的白的,如光如雨,每一根毛发都拥有意志,无孔不入地寻找空隙。 为了防范狐毛飞针,双方的精神都绷紧到极限,毛发看似细小,可是贯注神通,说长就长,变化万千,一旦侵入体内,必将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缠斗很快结束,两人越来越快,如同油水一样两两分开。头颅和躯干在激斗中消失,仅仅剩下九条尾巴,忽长忽短、忽窄忽宽,忽而收成一束,忽而尽力展开,如同螺旋桨一样高速旋转。龙卷飓风凭空飙出,青光白影,往来倏忽,飓风深处大气异变,长长的电芒呼之欲出,空气被压缩到小无可小、薄无可薄,如同无形的利刃,随着龙卷盘旋起舞。这是巨龙喷吐的死亡气息,所过之处,最坚固的枝干上也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吕品看得窒息,不觉向后倒退。这种飓风叫做“岚切”,狐青衣向他讲解过其中的原理。“岚切”本质上是一种风化身,狐神用神识控制风元胎,把飓风压缩成薄片,如刀如剑,无坚不摧。 两仪树坚硬如钢,可是“岚切”所过,枝条簌簌断折,木屑漫天飞洒,还没落下,忽又迸溅火花,变成无数火鸟,叽叽喳喳,捉对儿厮杀,还没分出胜负,又被“岚切”卷了过去,化身火雨流弹,哒哒哒地向前扫射 吕品越看越觉恐惧,秘魔与狐王旗鼓相当,比起先前强了何止一倍,如果他用这种手段对付吕品,懒鬼早就小命儿不保。仔细回想起来,狐白衣当时不但未尽全力,反倒有些消极怠工,表面上让吕品吃足了苦头,其实处处手下留情,没有给他致命一击。 “他为什么这样做?”吕品望着那股白风,心中烦恼纠结。难道秘魔人性未泯,不肯伤害狐红衣唯一的儿子? 风声越发凄厉,有如万兽齐吼。吕品摆脱思绪,望着两股龙卷风越来越淡,飞快地从虚空中消失,他转念一想,脱口而出:“空相无岚!” “岚切”不是终极,“空相无岚”才是狐神的绝技,它融合了分身、化身、变身和隐身,无形无相,无影无踪,对手风声过耳,早已身首异处。 古往今来,“空相无岚”杀戮无数,就连狐神之间不敢轻易启用,因为一旦发动就很难收手,不把对方碎尸万段决不罢休。 龙卷风消失了,天空一片晴朗,只有透过风声才能判断出两人的位置。可是风声也很快消失,双方都写出了强力的“销声符”,风声还未传出,就被消除抹杀。殊死的决斗变成了一场古怪的闷战,更隐秘、更凶险,虚无中绽放出妖艳的红花,朵朵簇簇,飞扬飘洒,宛如春天的落樱,空灵、飘逸、尽显死亡之美。 吕品站在圣堂的顶端,怔怔望着天上,他知道那不是花朵,而是洒落的鲜血。有人受伤了,可是谁呢?狐王?秘魔?秘魔?狐王……懒鬼俨然面对一口黑箱,看不透、摸不着,心痒抓狂,恨不得仰天长啸。 “别出声,好好看着……”狐青衣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吕品愣了一下,忽然掉进了记忆的漩涡。 “好好看着!”光亮从黑暗里涌现,吕品回到了不死群岛、亡灵海边。狐青衣的身影峭拔修长,他背朝大海,凝望扶桑,那棵有名的桑树垂挂着成百上千的游丝,随着海风悠然飘荡。 “天蚕就在那儿。”狐青衣说道。 “骗人!”懒鬼揉着惺忪睡眼,“什么也没有。” “仔细看,共有二十七条。” “你说有就有呗,”懒鬼悻悻说道,“天蚕真会隐身吗?” “它们很脆弱,不隐身会没命。” “我对天蚕不感兴趣。” “可你对隐身感兴趣!” “可恶,什么时候我才能隐身?” “要想隐身,先得看见隐身者。” “不能先隐身吗?” “不能,”狐青衣摇摇头,“你先得找出天蚕。” “烦死了,”吕品沮丧地望着空荡荡的树枝,“没有就是没有。” “用肉眼是不行的,”狐青衣盯着外甥,“你得用第三只眼睛。” “得了吧,我又不是犬妖。” “不是有形之眼,而是一种状态。” “什么样的状态?”懒鬼好奇地问。 “很难用语言描述,”狐青衣顿了顿,“我们把它叫做‘狐瞑’……” 狂风迎面吹来,吕品从回忆中惊醒,他耳根发烫、满头大汗,心里惭愧不已,同时想起了许多东西。 他闭上眼睛,释放妖力。狐神的妖力极为特殊,与其说是元气,不如说是不够纯粹的精神能量。以前吕品得过且过、任意挥霍天赋,而今他的精神空前专注,狐青衣传授的秘诀纷纷回到脑海,好比大大小小的零件,全都安放到最为妥当的位置。 吕品照方抓药,元神振荡,灵窍洞开,妖力倾巢而出,向着虚空无尽地蔓延,仿佛巨大的眼眸,开启了一个全新的视域,那是物质之外的世界,只有精神的能量在里面流淌——道者、魔徒、夸父、山都、盘古,青主……无数神识闯进他的脑海,或大或小,或强或弱,如同汪洋大海里漂荡的精怪,倏忽来去,光怪陆离,一片混乱之中,两个强大的神识突兀地涌现,熟悉的妖力也随之而来。 “天狐遁甲”使用妖力控制对手的精神、制造无穷的幻象,如果运用得法,还能控制元胎,与道者的“制御五行”异曲同工。然而“天狐遁甲”更进一步,不仅“制御五行”,还能控制五行之外的风元胎。 控制了风元胎,就能随心所欲地变化,可要控制风元胎,必须用到妖力。两大狐神手足相残,各自使出“空相无岚”,销声匿形,无迹可寻,然而形迹可以隐去,妖力却抹杀不掉,随着战斗加剧,水落石出,很快暴露在吕品的眼前。 生死之际,兄弟二人全力以赴、无所保留,元神激烈运转,妖力在虚空间留下混乱的痕迹,好比一幅荒诞的图画,详尽地勾画出“天狐遁甲”的奥秘。 在此之前,吕品仅能感受到风元胎的存在,至于如何控制,完全出乎本能。如今狐神兄弟现身说法,向他展示了如何用妖力把风元胎从宇宙中汲取出来,巧妙加以组合,从而变化、驾驭和隐身。 透过“狐瞑”,隐身的真相在吕品的面前毫无掩饰地展开—— 风元胎把空气压缩成团,千棱万角,有如无数“棱镜”包裹全身。光线进入“棱镜”,折射离散,被风元胎导往别处,自始至终绕过两人的身体。常人视物,需要光线照射事物,反射到眼里才能“看见”,光照不到,自也无从得见。与此同时,兄弟俩巧妙地改变方位,制造各种幻象,结果落到他人眼里,两人完全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道理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上加难。两大狐神对风元胎的控制出神入化,茫茫虚空就是他们无尽的宝库,吕品也尝试从虚空中汲取元胎,可是很快就吃到了苦头。所有元胎里面,风元胎最是桀骜难驯,如果数量不多,懒鬼凭借天赋还能驾驭一二,超过一定数量,不但多出来的元胎无法控制,驯服的元胎也会发狂暴走,变成一群力大无穷的怪物,东拉西扯,各行其是,闹得吕品几乎精神崩溃。 连试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吕品正觉沮丧,忽听天上传来尖利的笛声,抬头望去,数十名重明飞骑聚在一起,为首的阿琼拼命吹响短笛。 笛声是撤退的信号,幸存的飞骑丢下对手,乱纷纷相互靠拢。金红色的鸟影稀稀拉拉,如同飞溅的火星,东一蓬,西一簇,好容易聚成一团大火,歪七扭八地向着三圣堂掉落下来。 鸟群的后面跟着惨白的电光,枝枝丫丫,密密丛丛,仿佛天空中长出的毁灭之树;惨绿色的火焰在“树丛”里跳舞,肥遗的怒吼压过了虫妖的嗡鸣;千万只虫豸结成黑茫茫的旋风,穿越闪电阴火,死死咬住“大火”不放,不时有飞骑被“黑风”拉扯出来,眨眼之间,尸骨无存。 灵昭与天素负责断后,母女俩并肩齐飞,掀起符咒的狂潮,可是魔羽士数量太多,她们顾此失彼,身边的飞骑接连丧命。重明飞骑原本只剩下三成,赶到三圣堂上空,竟又减少了足足一半。幸存者尖叫、号哭,仿佛燃尽的陨石,拖着暗淡的火光坠落下去。 吕品强忍伤痛,咬牙翻身,变成一只红隼,还没展翅起飞,忽见虫群停了下来,黑乎乎的怪风撞上了什么东西,虫妖的鸣叫莫名凄厉,振翅的声音却大幅减弱。虫群左冲右突,很快遮蔽了星月,如同一幅黑黄交错、红绿点缀的织毯,毛茸茸起伏跌宕,诡异地铺满了百米高空。 飞骑趁乱摆脱追兵,落到“织毯”下方,纷纷举头观望;追赶的魔羽士不觉有异,冒冒失失地向下俯冲,到了“织毯”附近,忽也停了下来,溺水似的胡乱扑腾。 吕品使用“狐瞑”,很快发现“织毯”下面布满了无色透明的细丝,缠绕两仪树的枝干,纵横交错,织成无朋巨网,横在百米高空。 这不是普通的网,它让庞大的重明鸟轻易通过,却把渺小的虫妖拦在外面。这就好比一张渔网,捕光了小小的虾米,却漏掉了吞舟的巨鲸。 “没有道理!”懒鬼心中犯疑,“除非……”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惊人念头,“这张网是活的!” 这是唯一可行的解释!这是一张“活网”,能够判断猎物的大小,自行选择网眼的疏密。 “谁织的网?”吕品还没找出答案,就听一个熟悉的女声朗朗高喊:“北斗煌煌,七蜘炼魂!” “蛛仙子!”吕品应声望去,黑衣的女子站在一根雪白的枝条上,体态修长袅娜,宛如一柄套着黑鞘的利剑,她的右手高高举起,毛笔直指苍茫,笔尖一束白光冲天直上。 巨网猝然现身,每一根丝线都有闪电流蹿。这一张蛛网远比吕品看见的更加庞大,绵绵密密地填满了所有的枝丫。 闪电越来越亮,如同千万条毒蛇爬向一处,聚合成一个硕大的光球,苍白明亮,闪耀长空,顺着细丝翻来滚去,发出嗡嗡嗡的巨大声响。光球碾过的地方,黏在网上的虫妖、魔徒都被裹了进去,凄声惨叫,变成细碎的白灰。 魔军做梦也没想到,拦住去路的竟是一张薄薄的蜘蛛网。网上住着死神,上面的电光就是死神的眼睛——但凡看见之物,全都无法幸存! 当先的魔徒陷入恐慌,纷纷刹住势头,后来的魔徒却一无所知,仍是狂突猛进。两股人马凌空交错,惨叫大作,血肉横飞,有人尖叫着向下掉落,惨遭蛛网吞没,变成一团团迷离的白灰。 鬼八方高处看见,催使古煞冲向人群,肥遗的翅膀如同一排铡刀,魔徒躲避稍慢,就被截成两段。他冲到阵前,尖声怪叫,肥遗王张开大嘴,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蛛网上面。 “肥遗阴火”熔金化铁,还能如强酸一样腐蚀万物。吕品望着阴火目定口呆,可是阴火落下以后,只是困在一隅,火头越烧越小,没有四面蔓延,还有萎缩之势。 懒鬼惊讶极了,极力张大双眼,发现绿火里藏着一个黑乎乎的大影子,一涨一缩,一起一伏,阴火受了吸引,纷纷向它靠拢。 “龙蛛!”吕品高叫一声,老龙蛛也显露真容,苍青色的大身子四平八稳地趴在网上,如同一个特大号的吸尘器,如饥似渴地吞噬周围的绿火。 随着阴火入口,蛛妖王的身躯吹气似的膨胀起来,转眼涨大三倍,油绿发亮,更显狰狞,十二只眼睛猩红如血,转动之间,俨然流淌出来。 绿火飞快消失,蛛丝明亮可见,古煞拼命摇头,吐出的火焰似乎无穷无尽。可它吐出多少,龙蛛就吞掉多少,惨绿色的火柱贯通天地,把两大妖王牢牢地联结一起。 “干掉它!”鬼八方摇动舌尖,一道“霹雳符”落到龙蛛身上,其他的魔徒也纷纷向下龙蛛发射符咒。 吕品暗暗吃惊,龙蛛却纹风不动,符咒落到身上,蹿向四面八方,顺着蛛丝流入两仪树的枝干,仿佛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蛛异想天开,借用青主的伟力化解魔徒的符咒,吕品看得眉飞色舞,禁不住大声喝彩。鬼八方气得发疯,东张西望,尖声发出号令,更多的魔徒加入进来,数不清的符咒倾落在蛛妖王身上,如同一座光焰焰的大山把它死死压住。 蚁多咬死象,这样多的符咒,强如龙蛛也化解不了。吕品看得心惊,忽见龙蛛的前半身陡然下沉,后半身向上翘起,蝎子样的尾巴直指天空,看上去就像雷达的探针。 懒鬼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呜的一声,龙蛛的尾巴尖儿上蹿出一个绿惨惨的火球,闪电般冲向高空,命中一个男性魔徒。那人不及惨叫,就被烧成灰烬,可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景象吕品终生难忘—— 龙蛛摇动尾巴,连珠似的发射阴火,角度精准,弹不虚发,每一团阴火飞出,至少杀死一个魔徒。阴火来自肥遗,蛛妖王吞进肚里,再从尾巴射出,取自于敌,用之于敌,龙蛛化身重炮,横扫魔道大军。 鬼八方看出门道,又吃惊又尴尬,肚子里叽里咕噜,叫声十分急促。古煞听到号令,不情愿地闭上嘴巴,忽见龙蛛尾巴一摇,指定肥遗,呜呜呜一串急响,数十团阴火鱼贯飞出。 鬼八方忙催古煞躲闪,火球掠过身边,照得他白脸惨绿。不容他喘息,龙蛛的火球接连轰来,这一次的弹道并非直线,而是大幅弯曲,绕过古煞轰击它背上的骑士。 鬼八方仓皇躲闪,阴火击中肥遗,轰鸣如雷,火球里蕴含龙蛛的妖力,古煞痛彻心肺,皮肉焦烂破碎,它上下翻飞,拼命躲闪飞来的火球。火球紧追不舍,随它闯入人群,周围的魔徒倒足了大霉,要么被肥遗的翅膀砍死,要么被火球活活蒸发,幸存的狂奔乱突,搅得魔军阵势大乱。 老龙蛛的炮火更加猛烈,它先前吞了满肚皮的阴火,这下子统统撒到魔徒身上,尾巴旋风斗转,火球指东打西,随着毒火抽离,它的身躯萎缩变小,绿气渐渐淡去,恢复苍青本色。 龙蛛一夫当关,守住了三圣堂的空域,魔徒飞来飞去,浑如没头苍蝇,逃命唯恐不及,更别说合力反击。鬼八方气急败坏,骂爹骂娘,骂天骂地;祝蜚蠊的虫妖损失大半,好比打断了脊梁的野狗,抖索索地躲在人群后面,望见龙蛛的身影咬牙切齿。 秘魔见势不对,乘风直上,想用“空相无岚”撕开蛛网,无奈狐青衣阴魂不散,把他死死缠住。两人翻翻滚滚、反复绞杀,狂风扫过枝干,发出铜钟一样的巨大嗡鸣。 空中的战斗相持不下,树桥上也迎来了最猛烈的进攻。 桥头的火墙挡住蜕潮的去路。蜕群几次冲突不果,掉头向下,绕到三圣堂的下方,顺着树干向上攀爬。 山都一生都活在树上,转化成蜕,本能犹在,爬起树来如履平地。眼看接近树桥,领头的蜕忽然打住,活是粘蝇纸上的苍蝇,撑手撑脚,团团乱转,仔细看来,它的身上裹满了细密的蛛丝。 “蛛网阵”不仅覆盖了天空,三圣堂下面也兜了几层。蜕群一头扎入陷阱,黏在网上,各种蠕动挣扎,让人头皮发炸。 蜕潮并未停止,对于魔徒来说,蜕是廉价的武器,注定消耗一光,前面的蜕困在网里,后面的蜕依旧生猛扑来,踩着同类的躯体,拼命撕扯网丝,人多手杂,居然找到了蛛网弱点,撕出一个老大的破洞。 蛛仙子忙着应付天上,无暇顾及此间,蜕潮沿着破洞漫过蛛网,魔徒发一声喊,飞的飞,爬的爬,跟着蜕潮穿过蛛网。 阿琼见势不妙,领着幸存的飞骑俯冲下去,雷李和草籽雨泼似的浇落,爆炸声起,血肉横飞,蜕群粉身碎骨,魔徒裹入坚冰,呲牙咧嘴地向下掉落。 少数魔徒冲破了弹雨,还没缓过气来,灵昭驭鸟赶到,长生枪四通八达,贯穿魔徒的躯体,把他们甩向蛛网;天素跟在一旁,冰针铺天盖地,射得魔徒无处可藏。他们慌不择路,飞向圣堂下面的树冠,还没靠近,忽听沙沙急响,六只巨蛛冒出头来,形状相似,颜色各异,张开黑洞洞的口器,喷吐一股股浓白的雾气。 白雾笼罩魔徒,变成无数柔韧的细丝,千缠万绕,裹得严严实实,扪不开,扯不断,任由魔徒挣扎,始终柔韧不破。魔徒脱身不得,先后变成了一个个光白的大茧,累累挂在枝头,一个劲儿地摇来晃去。 龙蛛守住了上面,飞骑守住了下面,通向三圣堂的道路只剩下中间的树桥。可是此时此刻,桥头的火墙熄灭了。 燕眉微微吃惊,剑轮转速加快。火墙不是被符咒化解,而是被一股粗犷浩大的力量强行压灭,她直觉庞然大物高速接近,飒,一头土黄色的巨兽跳上桥头。 “呵!”燕眉笔杆一抖,丹离剑向前冲出,禹封城把头一摇,化身巨大的黑豹。 “慢着……”方飞脱口而出,可是已经晚了,剑轮卷到土伯身前,妖兽呆柯柯杵在那儿,瞪大圆眼不知所措。 嗖,一道巨影从它身后闪出,苍狼撞上剑轮,激起一阵让人牙酸的鸣响,剑轮向后弹回,苍狼也落在地上,浑身上下剑痕交错。 黑豹刹住去势,瞪着碧眼不胜困惑,简怀鲁也惊讶地收起毛笔,叫道:“管家婆,怎么回事?” “大事!”苍狼张着嘴巴微微喘息。 “来了,来了……”大个儿满头是汗,急匆匆绕过土伯,嘴里咋咋呼呼,“后面的大家伙都来了!” “你说什么?”简怀鲁揪住儿子,“谁是大家伙?” “夸父,”大个儿气喘如牛,“还有天狗。” “夸父?天狗?”简怀鲁变了脸色,“你们怎么冲过来的?” “那个……”简真不及解释,忽听方飞叫道:“土伯。” 妖兽听见叫唤,一颠颠地跑向男孩,黑豹挺身拦住。土伯大为不快,扭着大身子就要发作,方飞忙叫:“禹大叔,别动手。” “你疯了?”燕眉回头瞪视男孩,“那可是土伯!” “不管它是谁,”方飞摸了摸鼻子,“反正它现在听我的。” 燕眉将信将疑,眼看方飞走向土伯,向它扬起右手,妖兽低下脑袋,在他的手心蹭来蹭去,低眉顺目的样子,活是一只驯服的大猫。 “唉……”燕眉看着这幅景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嗐!”简真揩一把汗,“方飞,多亏你的大家伙,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少废话,”苍狼嗓音嘶哑,“他们来了!” 简真匆忙掉头,笃,饕餮跳上桥头,后面跟着六条天狗,夸父庞大的影子从树荫下浮现,盘震的脸膛就像厕所里的石头。 夸父跟魔徒闹出内讧,不仅放走了土伯和申田田母子,还让魔军的攻势大大受挫。尽管事后和解,盘震的心里有了芥蒂,害怕天宗我秋后算账。它本就烦躁,见到土伯,火上浇油,法杖一顿,厉声高叫:“杀光他们,把土伯抓回来。” 戌亢应声蹿出,当先冲向土伯;盘甲挥舞巨斧,领着夸父冲过桥头。 饕餮和苍狼早已杀成一团,禹封城刚要上前相助,忽听咆哮动天,更多的甲兽越过桥头,张牙舞爪地向它扑来。 黑豹奋身迎敌,扑翻两头甲兽,一爪一个打昏,甲兽变身消失,暴露血肉之躯,黑豹爪牙齐下,当场撕得粉碎。 禹封城是苍龙甲士里的翘楚,平时吊儿郎当,一身本事却是货真价实。他情急拼命,恍若一道黑色的闪电在魔军中出没,所过之处,魔甲士折腰断腿,头颅爆裂,惨叫悲号此起彼落。 简怀鲁拎笔冲向妻子,笔尖对准饕餮,不及写出符咒,一道火光飞来,玄武人闪身扬笔,火光歪斜荡开,落在地上发出爆响。 简怀鲁暗暗心惊,扭头看去,甲兽堆里走出一个老头,个子不高,目光乖戾,他的身后闪出一个中年女子,冲这简怀鲁微微一笑:“老同学,久违了。”简怀鲁只一愣,脱口而出:“苍龙萧堇!” 萧堇和简怀鲁是八非学宫的同学。萧堇精明势利,简怀鲁洒脱不拘,两人性格不合、交往不多,毕业后各奔东西,更是断了联系。此间忽然遇上,简怀鲁着实吃了一惊。闻人寒见他错愕,趁机出手,“霹雳符”电光如龙,照得玄武人面孔雪亮。 简怀鲁应变神速,挥笔引开闪电,萧堇一步踏上,“阴蚀符”无声飞出。简怀鲁画出圆光挡下符咒,忽然掉转笔尖,点燃左手烟杆,他一面抵挡符咒,一面叼着烟杆美美地吸足一口,张开口唇,轻轻喷吐,烟气连绵不断、很快聚集成团,环绕在道者身边。简怀鲁的身影渐渐模糊,全都融入那一团烟雾。 “小心……”萧堇话没说完,就听烟雾里传来简怀鲁冷峻的声音:“风烟蛇舞!” 砰,烟气爆炸,黑压压冲出无数腾蛇,展翅弄爪,如幻如真,霎时遮蔽了天空,没完没了地冲向魔徒。 “流沙惊蛰!”闻人寒笔尖所向,蹿出一条翻腾夭矫的黄沙飞龙,一匝匝蟠绕在身子周围,结成一道飞沙走石的强力屏障,腾蛇稍一接近,就被沙龙卷走。 “千鸟浴火!”萧堇毛笔上指,喷出炫目火光,忽听一声爆响,豁啦啦变出无数火鸟。一时围绕萧堇,红鸟、黑蛇三百六十度捉对儿厮杀,在她四周结成一股风柱,盘旋直上,巍然高耸, 化身互相攻击,符咒也没闲着。闻人寒和萧堇轮番跳出化身,挥笔猛攻那一团浓烟;简怀鲁藏在烟雾深处,每一次出现都伴随乌茫茫的符光。三人的身影时有时无,三支毛笔却从未消失,笔速如风似箭,书写的符咒只有两道——“圆光符”和“阴蚀符”。 每一道符咒都在攻击元神,每一次挥笔都关乎生死,劲风如枪,圆光如轮,些微的疏忽都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烟蛇不断冲出,仿佛无穷无尽,渐渐压倒对手。蛇群忽聚忽散,如同藤蔓一样缠绕沙龙,又像黑色的雨水把火鸟浇灭,剩下的烟蛇大举攻击甲兽,变回缕缕青烟,钻进铠甲痛下杀手。中招的甲兽如痴如醉,如颠如狂,忘乎所以,自相攻击,最后褪去铠甲,变回人形,浑身血肉模糊,倒在地上慢慢断气…… 简怀鲁意气风发,脱去闲居流浪的斑斑锈蚀,逐渐找回了星原大战时的冲天豪兴。他的化身“风烟蛇舞”威名远扬,曾把无数魔徒变成星原上的游魂,许多年后,这一群烟蛇仍是许多魔徒的噩梦。 闻人寒和萧堇入狱之前就名动一方,如今以一敌二,依然落了下风。简怀鲁杀得兴起,画出一道圆光,突然跨出烟雾,挥笔一指,“阴蚀符”击穿火鸟,直奔萧堇的心口。女魔徒闪身画圆,符咒在圆光上弹了一下,贴着她的肩头嗖地飞过,萧堇死里逃生,直觉背脊一片冰冷。 简怀鲁正要追击,忽觉有人注视,扫眼看去,却没见人,只见一双眼睛,沉如秋水,寒光射人。 简怀鲁脑子一空,微微失神、他心叫不好,极力摆脱那双眼睛,硬生生扭过头来,忽见闻人寒面露狞笑,笔尖赫然对准自己。 简怀鲁心往下沉,不意有人从旁闪出,举起毛笔,匆匆画了一个整圆。 砰,符咒击中圆光,纷纭迸散。闻人寒愣了一下,萧堇跨步上前,扬起毛笔,可是简怀鲁已经缓过气来,一道“阴蚀符”抢先发出。 萧堇无奈跳开,简怀鲁刚要回头,忽听来人笑道:“这些腾蛇是风化身吧?”这一句话比起他的身手更让简怀鲁吃惊,化身里面,“风烟蛇舞”是一个异数,融合了“风化身”和“烟灵”,乍看很像“烟灵”,其实千变万化,能够攻击有形的实体,把它当做烟灵,注定要吃大亏。修炼这一化身,简怀鲁得到过天皓白的悉心教导,老道师的“云符天守”更胜一筹,不止融合了“风化身”和“烟灵”,还能用化身书写符咒,结成天底下最强大的防御。 “是你?”简怀鲁看着来人不胜惊奇,“狐青衣的外甥?” “我叫吕品,”吕品笑着说道,“简真是我的好朋友。”提到“好朋友”三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好哇,”简怀鲁眉开眼笑,“我儿子笨得很,你要对他多加关照。” “我天天都在关照他!”说到“关照”两字,吕品眨了眨眼睛。 “是吗?”知子莫若父,简怀鲁心生狐疑,“他没找你麻烦?” “哪儿的话?”吕品脸也不红,“如果没有他,我都不知道怎么活。” “为什么?”简怀鲁听出猫腻。 “日子太无聊了。”吕品忽一抬眼,“那家伙又来了。” “谁?”简怀鲁一扭脸,又瞥见那双怪眼,心头一凛,匆忙收回目光,“他是谁?” “一个摄神者,”吕品笑了笑,“名叫百里玄空!” 群敌环伺之下,两人不忘打屁聊天,那股子悠闲劲儿气得一群魔徒三尸出窍。无奈他们嘴上说话,手上丝毫不软,两支毛笔并排齐飞,对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占不到便宜。 百里玄空躲在一旁伺机而动。先前简怀鲁几乎着了他的道儿,多亏吕品居高临下,发现摄神者的意图,抢先一步把人拖出险境。百里玄空恨得牙痒,潜藏片刻又冒出头来,眼里精光乱转,尝试勾住两人的心神。 简怀鲁一触即退,没有上钩。百里玄空微感失望,挪动脚步,转换方位,还没站稳,吕品突然掉头,目光炯炯,冲他逼视过来。 四道目光霎时黏住,摄神者早先输给吕品,深感不服,一心洗雪前耻,如今机会到来,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一举击垮对手。 双眼使劲,手里也没闲着,百里玄空毛笔抖动,火龙钻出笔尖,蜿蜒游向吕品。吕品站在原地,符笔下垂,简怀鲁颇有默契,背靠懒鬼,挡住三面攻击,只留吕品一面,让他与摄神者一决高下。 火龙越游越近,吕品还是无动于衷。百里玄空但恐有诈,潜运精神,拼命压制他的目光,可是吕品没有反击,目光微微暗淡,居然流露出退缩的意味。 摄神者喜不自胜,正想乘胜追击,冷不防吕品笑了一下,忽然闭上双眼。 这一下出人意料,一般来说,摄神者的目光一旦交融,万万没有闭眼的道理,因为一旦闭眼,无异于缴械投降,浑身的要害都暴露在对手面前。 “进!”百里玄空抖动笔尖,火龙冲向懒鬼。 吕品还是没有动弹,可是衣发飞动,笔尖的毫毛簌簌颤抖。他的四周无中生有,掀起一股猛烈的旋风,风中流泛红光,仿佛鲜血侵染。 火龙撞上赤风,飒地卷了进去,随着风势旋转一周,反向百里玄空冲了过来。摄神者措手不及,火龙扑到身上,火借风势,比起先前猛烈了十倍。魔徒浑身浴火,尖声惨叫,化身火球满地乱滚,倏忽滚到桥边,径直掉落下去,惨叫声渐去渐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方飞仿佛掉进了洪荒密林,四周都是夸父的粗腿,如同一棵棵大树,在他身边飞快地移动。男孩活是受惊的小鼠,拼命蹿来蹿去,躲避无处不在的巨大脚掌。 风雷水火破不了“盘古土瘴”,“移山填海符”也对夸父无用。这些伟岸巨人都是玩弄重力的好手,它们每一次跺脚,都能把超过体重数倍的力量贯注到脚掌,如果踩中方飞,只会留下一张薄薄的肉饼。 土伯就在前面,距离盘震不到百米,大猫咪带着小青兕苦斗天狗,简真上蹿下跳,看起来十分可恶。夸父王恨不得一巴掌把那家伙拍死,可它偏偏没法脱身,因为身边的同类把它挤在中间,撅着屁股相互抱怨。 何以落到这个地步?盘震也很纳闷,想来想去,还是要从那一对少年男女说起,他俩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形成古怪的默契,把夸父困在树桥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活像一群大傻子。 地上的男孩是方飞,他在夸父的腿脚间穿梭,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就近释放“树王灵孢”。 夸父有“盘古土瘴”防身,只有顶尖儿的木相道术能够给它们造成困扰,如果天皓白还在,他的“长青木神”就是夸父的克星。 “树王灵孢”是青主为夸父量身打造,因为男孩想要越狱,必须闯过夸父这关。神殿一战,方飞颇有心得,这次一照面就放出“灵孢”,漫天青光莹莹,飞虫一样扑到巨人身上,生根发芽,抽枝开花。夸父如同牛虻包围的蛮牛,又疼又痒,撒腿冲向方飞,想要把他活活踩死。 “太古火万引精神!”燕眉凌空驭剑,符笔撕开天幕,数十道闪电流蹿出来,经由她的笔尖聚集纠缠,拧成了一支光焰煌煌的巨大枪矛。 她毛笔一挥,光矛投向盘震。嗤啦,白光笼罩夸父,树桥上仿佛升起了半轮烈日。 “御雷万引术”是燕家祖传的秘术,聚集天地大能,化为闪电利刃,当初在红尘,燕眉曾经用它劈死过肥遗。这个道术注重对雷电的控制,练到绝顶地步,能把雷电搓扁捏圆,塑造成任何形状,乃至于化身千万,达到“雷应八极”的境界。 夸父远比肥遗强悍,光矛落到身上,“盘古土瘴”生出反弹,雷火受阻,无法深入。可是燕眉机警了得,看穿“土瘴”遭到“灵孢”破坏,闪电受她指引,朝着长出花草的地方狠扎猛钻,冲破盘古土瘴,直抵夸父元神。 盘震疼痛难禁、奋力抖动四肢,电光四面流散,庞大的身躯显露出来,中矛的地方皮开肉绽,烧得一团焦黑。 闪电殛伤了盘震,夸父们无不震撼。 “噢!”夸父王跺脚狂吼,扬起权杖指向燕眉,息壤幻化暴涨,变成一只巨大的手掌,叉开五指,遮蔽星月,有如一团乌云笼罩过去 女孩咯的一笑,非但不闪不逃,反而驭剑向前,身子婉转婀娜,像是失去形体的花妖,缥缈穿过“巨手”的指缝,又如彗星绕日,环绕“巨手”翩然旋转。她的笔尖向天,勾引漫天闪电,仿佛三千白发披在身后,流离飞扬,连绵不断,不时结成光矛,尖啸着投向夸父,白光暴涌,声如雷鸣,留下一块块焦烂的皮肉。 “灵孢”破坏“土瘴”,雷电轰击破绽,燕眉、方飞上下联手、天衣无缝。夸父顾此失彼,想要踩死方飞,光矛犹如天罚当头落下;想要击落燕眉,又被灵孢团团围住,通身枝繁叶茂、百花盛开,扪不断,扯不完,变成一个五颜六色的硕大靶子,招来雷电四面轰击…… 第二十三章、长青木神 第二十三章、长青木神 战斗没完没了,三圣堂伸手可及,可是夸父、魔徒、肥遗、天狗全都无法踏进大门一步。寥寥几个道者,守着树桥寸步不让,魔军一次次把他们击退,眨眼之间,这些伤痕累累的对手又卷土重来,磨牙吮血,凶猛增倍。 魔军一再受挫,惊疑对方不是人类,而是失魂落魄的蜕,不惧死亡,不知疲惫。 缤纷的光芒洒落在两仪树上,给惨烈的战场增添了几分暖色。方飞下意识抬头看去,紫微星已经升到了天顶,光润绚烂,宛如紫色水晶,上面精雕细刻,布满了神奇瑰丽的图案—— 灵河柔滑如丝,玉京隐约可见,如同镂空的珍珠嵌在灵河岸边;北方的星原闪烁微光,一路向北延伸,连接逐日草原;辽阔的草原大如手掌,阴魔沼泽就在西边,如同不慎滴落的墨汁,脏兮兮的有碍观赏;北冥海半绿半白,翡翠似的海水连接白玉般的冰盖,一朵雪白的水花从大海里涌起,刹那间,方飞似乎看见了鲲鹏小小的影子…… 战场安静下来,方飞激灵一下,回头看去,忽见夸父和魔徒正在撤退,天狗灰溜溜地跟在后面,很快越过桥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方飞难以置信,“它们放弃了吗?” “不!”燕眉在天上观望,“来了一个很大的家伙……” 方飞走到桥边一看,只觉两眼发黑。“象蛇”就在下面,顺着树干蠕动上行,身上的尖刺扎入树干,留下密集的孔洞,洞里涌出淡青色的汁液,眼泪一样向下流淌。 这不是普通的树汁,而是木巨灵的精华,“象蛇”每一次蠕动,都给青主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树干开始枯萎,枝条失去活力,云水树的云水不再流淌,星沉木的星光也无比暗淡……山都的王城迎来了末日,擎天的神木正在死去。 “象蛇”越过桥头,大半个身子都在树桥外面,活是黄金色的果冻,动起来一摇三颤,很是笨拙可笑。 可是没有人笑得出来。魔徒一片死寂,夸父也很紧张,象蛇自古杀戮无数,对于祂的恐惧刻入所有生灵的元神,尽管只是分身,可也淫威十足。天宗我跟它一拍即合,金色的怪物把他的神识放大数倍,残暴的欲望巨浪滔天,不可抵挡地卷向三圣堂的大门。守卫的道者好比见了老虎的羔羊,元神悸动、战栗,抗拒的勇气飞快地消失。 禹封城心里明白,如果无所作为,天宗我不用动手,但凭气势就能压垮众人。他咆哮一声,猛扑上去,如同石子投向沙丘,还没撞上对手,金色的软刺簌簌暴涨,宛如茂密丛林,一下子把黑豹吞了进去。 禹封城抖出金色翅膀,翻身向左横冲,软刺随他挪动,忽然向后一缩,随即向前突刺,嗤,声如刺穿薄纸,穿透了甲兽的护甲,黑豹失声痛吼,血流如注。 苍狼腾身跳出,狼爪拽住黑豹,想要把它从软刺间拉扯出来。金刺宛如活蛇,绕过黑豹,左右开弓,申田田左胁一凉,也被尖刺贯穿。 “风烟蛇舞!”简怀鲁笔势如风,烟蛇雨点般飞了过来,落到“象蛇”身上,半数烟蛇轰隆爆燃,变成螺旋火柱,裹住金色软刺。 火克金,软刺销熔,千疮百孔,剩下的半数烟蛇趁虚而入,抓住黑豹、苍狼,把二者从刺丛里活活拔了出来。 “象蛇”嗡然闷叫,熔化的金刺分裂变小,嗤嗤嗤离体飞出,劲急胜过子弹。近身的烟蛇先后中弹、烟消云散,损耗的速度十分惊人。黑豹、苍狼摆脱刺丛,烟蛇也已所剩无几,两头甲兽失去升力,摔在地上,双双变回人形,“象蛇”不肯罢休,金刺凌空扭转,拉长变粗,呼啸着钉向两人。 简怀鲁穷尽所能,烟蛇全军覆没,望着地上的爱妻挚友,他心如刀割,禁不住一声狂叫:“不……”叫声出口,平地卷起一阵狂飙,裹住两人向后飞逝,笃笃两声,金刺扎穿树桥,象蛇发声闷叫,大身子一抖,数十根金刺向前延伸,流光闪电,钉住两人不放。 简怀鲁撒腿狂奔,瞬息越过两人,毛笔刷刷摇动,冲着金刺喷吐烈焰。 金刺撞上火焰,速度不减,一头扎进火里,简怀鲁只一愣,胸腹间传来尖锐的灼痛,烧红的金刺钻进他的身体。玄武人踉跄后退,左手抓住金刺,掌心皮肉焦烂,金刺里传来诡异的吸力,拽住他的元神向外拉扯。 “噬元……”简怀鲁不胜骇异,他来得太晚,不知道天宗我的神识藏在“象蛇”体内,大魔师透过金刺,想要夺取他的元神。 嗤啦,数十道电光从天而降,曲折变化,如同章鱼触手,缠住每一根金刺。 金刺忽遭雷殛,齐齐痉挛收缩,简怀鲁体内的金刺也退了出去。元神失而复得,道者踉跄一下,向后摔倒在地,两眼迷迷瞪瞪,望着空中的燕眉。女孩笔尖朝天,用力一挽,刺眼的电光有如天河倒泻,霎时裹住象蛇,结成了一座闪电牢笼。 吕品一步抢上,翻身变成红狐,尾巴挑开金刺,叼住简怀鲁的胳膊向后拉扯。忽听嗤啦一声,象蛇抖动身躯,电流破碎瓦解,变成许多细碎的闪光,就像水滴遇上海绵,无声无息地吸入“象蛇”的身体。 燕眉直觉脑子里有数根细弦同时崩断,头痛欲裂,口鼻流血,忽听下面传来方飞的叫喊,低头一看,数十根金刺朝她飞来。 女孩收起毛笔,驭剑飞旋,快如电,飘如风,灵巧穿过金刺,好比蝴蝶穿花,金刺跟随她的身影高速移动,不知不觉相互缠绕,打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燕眉摆脱金刺,扭头再看,纠结的金刺疯狂交融,很快合而为一,抽枝发芽,分裂出更多尖刺,漫天金蛇狂舞,向她缠绕过来。 “象蛇”是“大象无形之蛇”的简称,形容祂的身躯没有固定的形态,可大可小,能分能合,忽软忽硬,能以任何形态攻击敌人。 燕眉缠住象蛇,旋风裹着申、禹两人一路向前,飘到方飞身前,狐青衣显露身形,劈头叫道:“看好他们……”说着抬眼望天,嗖地变回旋风,高速接近燕眉,砰地撞上某个物体。 空中白光闪动,狐白衣的影子涌现出来,方飞看得心惊肉跳,狐王营救两个甲士,秘魔趁乱偷袭燕眉,所幸狐青衣及时赶到,兄弟俩重启战斗,旋风摇来荡去,撞得金刺东倒西歪,燕眉趁乱将身一纵,从金刺的丛林中跳了出来。 方飞收回目光,看向地上两人,申田田和禹封城的身上多了几个血洞,俯身查探,气息出多进少,体征十分微弱。 “妈……”简真变回原形,抢到申田田身边,扯起嗓子干嚎,冷不防屁股挨了一脚,登时摔了个马趴。他翻身跳起,回头看见吕品,怒火烧心,扑上去厮打。 “慢着,”懒鬼闪身跳开,“看这儿。”说着一指简怀鲁,后者躺在地上面如死灰,分明已经失去了知觉。 “爸……”简真感觉天都塌了,瘪着嘴巴只是想哭,不料吕品洞察先机,给他一个嘴巴,厉声喝道:“不许哭。” “死懒鬼,”大个儿气疯了心,“我杀了你……”说着猛扑上去,吕品轻松躲开,指着他身后说道:“别闹,看后面。” “我会上当吗?”简真嘴里骂骂咧咧,脖子却老老实实地扭了过去,目光所及,脸也绿了——象蛇颤颤巍巍,已经爬到了树桥的中央,金色的软刺对准三人,摇晃起伏,势如千万弩箭。 “妈呀!”大个儿左手抄起老妈,右手抓起老爸,甩开两条粗腿,一溜烟冲向三圣堂。才跑七八步,忽见禹封城裹着一团青光从身边飞过,紧跟着方飞也超过了他,笔尖的符咒托着苍龙甲士;接下来是吕品,懒鬼不慌不忙,抄着两手大开嘲讽:“哟,力气挺大,不愧是死肥猪,连‘搬运符’都不用!” “滚开,”简真恼羞成怒,“游手好闲的死懒鬼,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我是懒鬼嘛,”吕品满脸堆笑,“所以什么都不干。” “你……”大个儿两眼翻白,活是憋死的鲢鱼,忽听身后咻咻急响,扭头一看,金刺不计其数,游龙也似冲了过来。简真和方飞带着伤员,万万无法躲开。吕品一个虎跳,拦在两人身后,现出红狐法相,尾巴大力一甩,变得尖锐细长,犹如九条伸屈如意的软枪,迎着金刺连挑带扫,以一当十,丁零当啷,摩擦撞击的声响繁密响亮。 金刺太多,狐尾太少,吕品抵挡不住,连连后退,金刺绕过红狐,直奔简真、方飞。 方飞放下禹封城,扬起毛笔准备迎战,忽然眼前一花,土伯跳了过来,同时毛发耸动,冲着飞来的金刺一声狂吼,金刺抖了一下,齐刷刷掉头向下,笃笃笃一阵急响,全都扎入了树桥。 “哇喔!”简真看得咋舌,“大块头,你还有这一手?” 土伯的“镇星术”镇住了金刺,众人无不振奋,土伯听到夸赞,乐不可支,扭过头来咧嘴直笑。 方飞松一口气,正想夸它两句,忽见入地的金刺古怪扭曲,仿佛树木生长,入地的刺尖变成了根须,光滑的刺身分支开叉,长出了无数尖刺,扭曲如蛇,冲向土伯。 金刺变形太快,方飞来不及示警,笔尖抖动,放出“火魔千手”。火手绕过土伯,抓向来袭的金刺。金刺一刻不停,违反五行生克,嗖嗖嗖穿过火手,通体殷红发亮。 土伯漫无心机,料不到金刺死灰复燃,只顾傻乐,全无防范,等到灼痛钻心,七八根金刺早已钻进身体,它血流如注,发出凄厉狂吼。 “土伯……”方飞肝胆俱裂,失声惊叫, 妖兽挥爪扒拉金刺,可是更多的金刺蜂拥而来,少数被火手烧化,更多的刺中了土伯。大块头连遭重创,身子摇摇晃晃,妖力随着鲜血飞快流逝。 妖力削弱,“镇星术”解除,桥面上的金刺拔地而起,逶迤冲向土伯,钻进它的躯干,尖端长出钩子,有如百头妖龙把它扯到半空。土伯徒劳地挣扎,吼声越来越弱。 方飞望着天上六神无主,忽听数声鸟叫,金红色的云彩四面拥来。 山都到了!眼看三圣堂失守,阿琼召集飞骑赶来救援,山都各各扯开弹弓,雷李暴雨般倾落在“象蛇”身上,爆炸密集猛烈,果冻似的躯干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凹坑。 “象蛇”一声闷叫,放出的尖刺缩了回去。土伯掉落下来,活是破破烂烂的麻袋,躺在桥上奄奄一息。 “土伯……”方飞冲到妖兽身边,拼命想要堵住伤口,可是鲜血泉涌,弄得他满身都是,方飞无法可想,眼泪夺眶而出。 “让开!”燕眉落到地上,一把扯开方飞,刷刷抖动符笔,顷刻间,妖兽鲜血止住,身躯冉冉升起,飞向三圣堂的圆门。 方飞醒悟过来,匆匆抹掉眼泪,写出“搬运符”托起禹封城,一阵风冲到圣堂门前。忽听身后传来惨叫,他忍不住回头,但见象蛇不紧不慢,迎着弹雨悍然前进,身上光滑如镜,凹坑尽数平复,金刺密丛丛地漫天游走,刺穿重明鸟的身躯,把它们与背上的山都串在一起,如同玩弄杂技,刷刷刷地甩来甩去。 转眼间,山都损失过半,象蛇爬到三圣堂前,方飞万不得已,只好退回门里,忽听外面一声长叫:“青主长生!”声音很是耳熟,他抬头望去,阿琼升到高处,驾驭大鸟向下俯冲,腰间的囊袋通红发亮,剩余的雷李解开了封印。 “阿琼!”方飞发出撕心裂肝地长叫,“不要……” 阿琼听见叫喊,回头冲他一笑,女山都脸色苍白,眉眼间却有异常决绝。她越飞越低,接近金刺的丛林,阿琼试图绕开,一根金刺无声飞来,嗤的刺穿了重明鸟,扎入阿琼的腰腹,夺的一声把她钉在圆门上方。 阿琼口血狂涌,脸上笑容不改,囊袋红光暴涨,发出轰雷巨响,三圣堂的门前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红莲,火光喷射数丈,烧蚀了半条金刺, “青主长生!”受到统帅激励,更多的山都向下俯冲,引爆随身的雷李做出自杀式攻击。 看着山都的壮举,方飞两眼滚热,恨不得放声痛哭。 实力太过悬殊!纵使这样的牺牲,也阻挡不了象蛇的脚步。多数山都半路上就被金刺贯穿,极少数落在“象蛇”身上,留下很快平复的凹坑。 “象蛇”躯干庞大,三圣堂的圆门略显狭小,它停顿一下,放出若干金刺,变成巨大的钩子,勾住圆门四面发力。嗤啦,三圣堂从中裂成两半,堂内的情形一目了然。 巨头双眼闭合,仿佛陷身噩梦,面庞痛苦地扭曲,脸色死黑透灰,呈现出一种腐朽的颜色——如同整个巢城,木巨灵也在迅速地枯萎。 “青主!”象蛇发出阴郁的声音,在残破的圣堂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巨头依然沉默,地上的幼崽挤成一团,望着象蛇充满迷惑。因为与世隔绝,它们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不知大敌当前、死亡将至。 方飞等人退到了巨头后面,身后伤兵满营,青主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只有巨灵才能对抗巨灵,眼前的“象蛇”只有三分之一的元神,可是已经所向无敌,三巨头拥有青主全部的力量,如果苏醒过来,或许可以力挽狂澜。 众人屏息等待,可是巨头一动不动。方飞的心沉了下去,看着象蛇身子耸起,金刺起伏摇曳。 这是亘古未有的危机。两大巨灵诞生以来,象蛇占据上风,可是从来没有占据过压倒性的优势,因为水木一体,祂所面对的不止青主一个。而今为了镇压盘古,青主离开了海若,象蛇却获得了天宗我的力量,此消彼长,终于把木巨灵逼入了绝境。 嘶,“象蛇”尖声锐啸,金刺根根竖起,如同一只愤怒的海胆,方飞浑身哆嗦,死亡的恐惧涌入脑海。 可是“象蛇”停了下来,停在距离三巨头一百米的地方。方飞惊讶极了,揉了揉眼睛,不是错觉。“象蛇”的确僵硬不动,祂的身前多了一人,纤瘦挺拔,面孔因为久违阳光,呈现出透明的惨白,她的嘴唇微微抿起,双眼如同黑暗里的母豹,锐利、冷静、专注无比,右手向前伸出,毛笔直指“象蛇”,笔尖辉光流转,如同一盏青灯照亮了圣堂。 “灵道师!”方飞冲口而出。灵昭没有回头,白皙的脖子青筋浮现,握笔的手指稳如磐石。 “她在干吗?”大个儿小眼瞪圆,“象蛇怎么不动了?” “奇怪,”吕品咂了咂嘴,“她对‘象蛇’用了定身法儿?” “不可能,”燕眉轻轻摇头,“没人能定住象蛇。” “这是夺金,”方飞轻声说道,“她在跟天宗我争夺象蛇的控制权。” “什么意思?”女孩皱眉不解。 “这不是象蛇的本体,而是象蛇的化身,”方飞指着那个庞然大物,“天宗我控制象蛇元珠,从而操纵化身,化身的所作所为不是象蛇本意,而是出于天宗我的意志,只要控制了象蛇元珠,就能把象蛇化身的控制权从他那儿夺过来。” “象蛇元珠的本质是金元胎吧?”吕品摸着下巴沉吟。 “对!”方飞是少数几个接触过象蛇元珠的人。 “那么很简单,”吕品满有把握地说,“把它当做金化身就行了!” “它不是普通的金化身,”燕眉冷冷说道,“仅靠‘制御五行’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 “需要什么?”方飞问道。 “那得问她,”女孩盯着灵昭的背影,“她是谁?” “天素的妈妈!”大个儿抢着说。 “灵昭阿姨?!”燕眉大吃一惊。 “你叫她阿姨?”吕品微感好奇。 “她是我妈妈的朋友,”燕眉端详女子,“她的样子老了好多。” “她能赢吗?”吕品忍不住问道。 “你疯了?”大个儿惊恐地盯着懒鬼,“那可是天宗我?” “那不是天宗我,”燕眉冷冷说道,“真正的天宗我不在天狱。” “在哪儿?” “紫微。” 大个儿直觉脑子打结:“可他怎么控制象蛇元珠?” “象蛇元珠之间拥有特殊的感应,天宗我拥有两颗元珠,一颗在这儿,一颗在紫微,他利用元珠间的感应把力量传到了天狱。”燕眉话锋一转,“可是任何道术,距离越远,力量越弱,紫微和天狱相隔三十万里,天宗我的力量传到天狱,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二,”她的目光扫过三个男孩,“三分之一的天宗我并非不可战胜。” “这么说?”简真看着不省人事的父母,“我们还能赢?” 燕眉默不作声,望着灵昭攥紧拳头,很不得把所有力量都传递给女道师。 “灵昭……”阴冷的声音从象蛇体内响起,尖刺林立的头部凹凸起伏,浮现出一张刻薄凶狠的巨大人脸,“你还真不怕死啊!” “少废话。”灵昭冷冷回应。 “争夺象蛇元珠是个好主意,”天宗我阴沉沉一笑,“可你小看我了,苍龙灵昭!我是万魔之师,世间元神的主宰,说到控制元神,谁又能比得上我?” “大言不惭,你……”灵昭低头看去,一根金刺蹿出地面,深深地扎进她的心口。 天宗我暗度陈仓,表面跟灵昭相持,暗中分出一根金刺,钻进地里无声潜行,他说话吸引女道师注意,金刺潜行到位,一举重创了灵昭。 所有人都没想到,天宗我一代魔师,如此阴险卑鄙。方飞等人来不及惊呼,就看金刺向上一蹿,把灵昭挑了起来,跟着大力一甩,女道师横飞出去,撞上三圣堂的残壁,发出筋骨碎裂的声音,还没滚落下来,七八根金刺如影随形,嗤嗤嗤穿过她的身体,把她活生生钉在墙上。 “妈!”空中一声尖叫,天素骑着大鸟俯冲下来,毛笔疯狂挥舞,猛烈的火焰卷向金刺。 金刺缩了回去,灵昭贴着着墙壁向下滚落,还没落地,天素跳下鸟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女孩惊恐地看着母亲身上遍布的血孔,胸口的孔洞最为致命,撕开了胸膛,刺穿了心脏。 “妈……”天素疯狂书写医疗符咒,那些伤口吸收符光,不但没有愈合,反而有所扩大,她很快意识到这是元神之伤,天宗我在金刺里做了手脚。 女道师软绵绵地躺在女儿怀里,惊人的意志支撑着最后的意识,她望着天素,发出微弱的声音:“笑……” “什么?”女孩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对……我……笑……” 天素眨巴眼睛,牵扯嘴角,尝试了两下,忽然惊恐地发现,她根本不会笑,无论怎样也笑不出来。 “笑……”灵昭想要抬手,可又无力垂下,她的心里不甘,可是看着女儿,忽又平静下来。她笑了笑,缓缓闭上双眼,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灵昭死了!如同一颗流星,她在黑暗里漂泊了十年,历经重重险阻,来到苍茫夜空;她纵情地燃烧,留下绝美的光弧,随后光流影散,直至粉身碎骨。 天素浑身僵硬,脑子一片空白。她又回到十年前的小屋,不过更加恐惧、更加绝望,因为妈妈也死了,她朝思暮想的妈妈。整整十年,每一个夜晚她都会梦见灵昭,这一个执念支撑着她走过满地荆棘、克服了无数困难,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成为天道者,把妈妈从天狱解救出来。 重见灵昭的一刻,狂热的喜悦融化了她心中的冰山,那是天素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可她孤独得太久了,忘记了常人该有的情感。她深感迷茫,不知道如何表达激动的心情,可是没关系,她回到了妈妈的怀抱,她的人生再也没有遗憾。 幸福就像乌云里的阳光,温暖明亮,可是好景不长,得而复失的痛苦把她击得粉碎。天素想要大声呼喊,可是没有一丝力气,想要放声痛哭,可是流不出一滴眼泪,身躯不再属于自己,她怔怔地坐在那儿,如同一具苍白的蜡像。 天宗我没有罢休,满身金刺耸动,纷纷对准天素。悲伤淹没了女孩,天素的眼里除了母亲的面容,对于任何东西都视若无睹。 所有的变化同时发生。燕眉飞向天素,但被金刺拦住;方飞和吕品冲着“象蛇”狂写符咒,但如隔靴搔痒,对方无动于衷;金刺略微弯曲,猛地向前弹出,锋锐的尖端闪烁寒光。 “停!”一个声音震动大厅,人影快过声音,挡在天素身前,青色的风衣飘扬如旗,右手的毛笔大放光明。 金刺撞上符光,顿了一顿,僵在空中。狐青衣也是浑身震动,口鼻渗出血丝,胸口急剧起伏,双眼直视象蛇,眸子深处闪烁妖异光芒。 “噢……”金脸一声怒吼,狐青衣让它很不好受,同样是攻击元珠,比起灵昭,狐王更胜一筹。 飒,狐青衣身形略偏,脸上多了几道血痕,其中一道划过左颊,鲜血喷涌出来,给他俊秀的面孔添了几分狰狞。 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数米之外,风衣上溅了数点鲜血,犹如桃花映雪,说不出的妖艳诡异。 “嗐!”狐白衣扬起毛笔,狐王万般无奈,笔尖转向弟弟,“象蛇”失去束缚,金刺齐齐发动,暴风雨一样冲向对方。 狐青衣失声闷哼,左肩、右腿鲜血淋漓。他一个趔趄,甩开金刺,纵身跳起,飞了不到十米,忽觉浑身发软,砰的摔在地上,元气有如脱缰的野马,顺着伤口向外流泻。 “刺里有鬼……”狐王念头闪过,忽听一声啸吼,白狐向他扑来。他挣扎一下,可是无法起身,体内的元气到处乱蹿。 白狐的爪子落到狐青衣身上,还没发力,红狐横冲过来。巨兽撞在一起,可是悄无声息,白狐失去了形体,变成一团苍白的烟雾,倏尔四面流散,又在远处凝聚,伴随吃吃轻笑,变回秘魔的样子。 红狐低声咆哮,挡在狐青衣身前,尾巴尽力摇摆,卷起冲天烈火。 “傻小子!”狐白衣说完,身形悄然隐没,红狐脑袋一甩,撒腿冲了过去。 “别上当……”狐青衣一面挣扎,一面出声提醒。他深知弟弟的厉害,吕品远不是他的对手。 红狐东一扑,西一蹿,固执地扑打空气,尾巴轮转如飞,狂风把烈火挤压成薄薄的光弧,宛如火焰凝结的刀锋,忽东忽西,扫来扫去。 狐青衣见它举动古怪,心中大大犯疑,可是仔细再瞧,红狐并非胡乱出击,而是有的放矢,不管动作如何夸张,分明正在追逐某个东西。 “狐瞑?”狐王双眼一亮,“吕品看到他了?”念头闪过,红狐忽然消失,高速轮转的尾巴吞没了躯干,紧跟着尾巴也不见了,化为一股火焰旋风,猛地向前一蹿,砰,火焰里迸放出朵朵红花,星星飘落在地,赫然都是血迹。 “岚切!”狐青衣脱口而出,“干得漂亮。” 又是一声爆响,火风歪歪扭扭,如同撞了墙的醉汉,绕着狐青衣不断转圈,更多的鲜血从它周围涌现,一点点溅落在地,以狐青衣为轴心,画出一个个猩红的圆圈。圆圈越画越大,忽听一声轰鸣,火风弹回狐王身边,白色的影子在远处闪现,秘魔血染白衣,瞪着吕品一脸惊奇。 吕品故意示弱,学会了“岚切”却不使用,假意乱扑乱撞,暗中却用“狐瞑”捕捉敌人的踪迹。狐白衣见他怪模怪样,生出轻敌心思,没想到吕品发现他的踪迹,由猫变虎,化身旋风,“岚切”飘飘洒洒,一下子把秘魔裹了进去。 狐白衣尽管逃脱,可也吃亏不小,伤口深可见骨,动一动便钻心剧痛。他恼羞成怒,绕过火风攻击狐青衣,可是吕品牢牢守在狐王四周,捕捉他的踪迹,极力阻挡他的去路。 双方僵持不下,忽听怪叫刺耳,象蛇浑身抖动,金刺闪电飞来,忽直忽曲,数以百计。吕品惊了一下,回头再瞧,忽又不见狐白衣的影子,他的心沉了下去,想要带着狐青衣离开,可是漫天金刺,简直无处躲藏。 天一下子亮了,强光刺得吕品双眼发酸,他眯眼看去,燕眉的身影在闪电中若隐若现,女孩驭剑凌空,毛笔直指“象蛇”,数百道闪电如同光白夭矫的蛟龙,凌空缠住金刺,布下一张笼罩天地的巨网。 这一下燕眉使出了全力,吕品清晰地看见她的双肩剧烈颤抖,如同狂风中挣扎的细草。男孩看得发呆,忽听狐青衣虚弱地说:“当心……” 狐王身受重伤,可是“狐瞑”还在。吕品应声扭头,白狐凭空出现,向他猛扑下来。吕品化身旋风,奋力迎上,双方撞在一起,白狐忽又消失,变成一股白风,如同粗大的白蛇,呼啦啦缠住那一股火焰旋风——秘魔下了狠心,不再躲躲藏藏,硬碰硬干掉这个碍事的外甥。 闪电飞快消失,金刺蠕动向前,燕眉的压力到了极限,元气不受控制地涌出灵窍,血液沸水一样乱突乱蹿,从嘴里涌出,从鼻孔流出,从眼角渗出,从耳朵淌出……身子如同抽空的蛋壳,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涨!”“金脸”一声怪叫,“象蛇”应声膨胀,更多的金刺从它左右两侧蹿了出来,化为千百光弧,咻咻咻绕过电网,弯弯曲曲地飞向女孩。 燕眉闭上眼睛,她已筋疲力尽,再也无力抵挡。 “停!”声音很轻,可是意志强烈,燕眉心弦震动,下意识睁开眼睛。 千百根金刺停在数米之外,如同冻僵的毒蛇,保持扭曲的姿态。 燕眉低头看去,心口一热,冲口叫道:“小裸虫!”方飞站在青主的下方,伤痕累累,笔指象蛇,两眼紧紧闭合,面孔微微抽搐。 “呜……”象蛇发出悠长的闷叫,金刺缓缓退缩,庞大的身躯生出微妙的震动。 燕眉的压力消失了,全都转移到方飞身上。他的面孔涨红如血,额头青筋暴凸,浑身的伤口先后迸裂,血水止不住地向外渗出,唯独笔尖一点青光越来越亮,起初像是夏日的萤火,很快变成一轮天青色的明月。燕眉清晰地感觉,无形的力量从方飞的体内汹涌而出,像是成千上万的飞鸟,掠过她的身边,争先恐后地冲向对面的庞然大物。 如此强大的神识,燕眉只在父亲身上见过,她感到无比的震惊,同时陷入极大的困惑——天狱这些日子,方飞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谁?”金脸发出一声低吼,燕眉愣了一下,方才意识到它在询问方飞。 男孩呼出一口气,终于轻声开口:“苍龙方飞!” “不,你不是,”金脸布满怨恨,嘴巴一开一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说呢?”方飞睁开双眼,随之睁开眼睛的还是上方的三颗巨大头颅。 “青主?”天宗我流露出惊愕的神气,“你们在装死?” “猜对了,”居中的青主幽幽说道,“天宗我,这一刻我们等得太久了!” “我们一再败退,让你以为胜券在握……”东君口气虚弱。 “我们故意示弱,就为把你引到这儿来。”木王说道。 “这里天地不接,我们的力量最强。”青主说。 “盘古的力量却最弱。”东君接道。 “你有三种力量,躯壳来自盘古,元神来自象蛇,神识来自你本身。”木王说道。 “离开地面越远,盘古的力量越弱,”青主顿了顿,“来到这儿,我们只要对付你和象蛇就够了。” “为了达成目标,我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东君悲哀地看着所剩无几的山都,阿含浑身是血,趴在重明鸟的背上不知死活。 “虚张声势,”天宗我尖刻地说,“我斩除了你们的本根,无本之木还能活多久?” “我们伤得很重,”东君坦然承认,“可是我们打造了击败你的武器。” “武器?”金脸眯起双眼,“什么武器?” “你的武器是象蛇元珠,”木王徐徐说道,“我们的武器是苍龙方飞。” “他是你们的武器?”天宗我看着男孩半信半疑。 “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来训练他,”青主说道,“我们进入他的梦境,跟他的元神融为一体。” “我们引导他,教诲他,跨越道术的天堑,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制御五行’。”东君说道。 “制御五行?我十岁就会了。” “这不是重点,”木王说道,“重点在于他跟你一样,也是天生的御神者。” “‘制御五行’加上‘御神之术’,就有可能控制象蛇元珠。”青主总结。 “灵昭发现了你的弱点,可她没有‘御神’的力量。”东君喟然叹息,“所以她败了。” “我们也几乎失败了,”木王顿了顿,“直到开战以前,方飞也没完成‘制御五行’。” “所以我们只能等待,”青主叹了口气,“到最后我们快要绝望了。” “可是就在刚才,他抛开了一切,灵感就像水巨灵的眼泪一样流了出来,他的心思无比专注,如同北斗九星一样不可撼动。”东君声情并茂。 “为了拯救这个女孩,他完全超越了自我。”木王宣布。 “别说了……你们这些……”方飞红着脸小声嘀咕,脑袋埋在胸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青主不依不饶,继续唠唠叨叨:“天宗我,攻击这个女孩,是你今生最大的错误。” “你的仇恨输给了爱情……”东君越发离题万里。 “少放屁了,”天宗我吼出了方飞的心声,“你们这群大白痴。” “看起来你有点儿心虚。”木王厚着脸皮说道。 “心虚?我为什么心虚?”天宗我森然说道,“伏太因死了,天皓白也死了,苍龙方飞,一只卑微的裸虫,难道他能阻挡我?” “他不是一个人,”青主洪声说道,“你还得加上我们。” “对,”三大巨头异口同声,“还有我们!” 叫声在大厅里激起一串回响,方飞的脚下长出嫩绿的细枝,刷刷刷缠住他的头颈四肢。细枝光芒暴涨,木巨灵的神力注入他的身体,化为涛涛洪流,与他的元神融合如一。 “咿呀!”“象蛇”暴涨一倍,金刺铺天盖地。 方飞的伤口飞快地愈合,通身发出天青色的辉光。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的身体在疯狂膨胀,变得顶天立地,脑海汪洋恣肆,丰沛的灵感有如巨龙长鲸——木巨灵注入他的体内不只有力量,还有积累了亿万斯年的神识。 方飞的神速极速攀升,很快超过三倍,“神读”突飞猛进,达到不可思议的境地。时间变慢了,象蛇一举一动,全都清清楚楚。 “森罗!”方飞扬起符笔,写出一连串繁复深奥的龙文,“长青木神。” 天皓白的道术从他嘴里叫出,燕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她立刻意识到方飞不是虚张声势,巨大的木藤从四面八方生长出来,在青主的凝视下疯狂地生长,燕眉仿佛掉进了蛟龙的巢窟,无以计数的木藤长龙一样从她身边飞过,坚韧如钢,交错成网,一根不落地缠住“象蛇”的金刺。 金色和绿色拧在了一起,如同两个百手巨人拼死相搏,每一条手臂都使出全力,发出让人烦恶的吱嘎怪响。 金色很快占据上风,大刺上长出小刺,小刺变得锐薄锋利,仿佛电锯的利齿,环绕大刺转动如飞,声音凄厉刺耳,所过木藤撕裂、木屑纷飞,金刺纷纷挣脱木藤的缠绕,如同巨大的钻头冲向方飞。 “青鸟,”方飞信笔狂书,枝条如同千万只飞鸟把他托到空中,男孩大笔一圈,柔和的光芒洒向四周,“碧城!” 木藤相互纠缠,吱吱嘎嘎,围绕方飞筑起一堵高大坚厚的木墙。金刺钻进木墙,木墙不断再生,钻开一层,又长一层,破坏与生长同时发生,难分难解,旗鼓相当。 “长青木神,”方飞气势高涨,“炼狱!” 啪啪啪一串急响,木藤表面开裂,涌出冷青色的迷雾,砰砰砰火光爆闪,所有的木藤都熊熊燃烧。火焰并非金红,而是古怪的纯青,青焰的附近气温平常,包裹的金刺却领教到极度的高温。 这是木灵之火,热量集中到一点,统统倾注在“象蛇”身上。 金刺剧烈痉挛,很快融化成汁。金汁宛如活物,左冲右突,青焰如影随形,纠缠不放,金汁无路可走,升华成淡金色的雾气,发出微弱的啜泣,凄凄惨惨地飘来荡去。 “噫!”天宗我一声怪啸,透出求援的意味。 白风摆脱火风,飒地冲向方飞,嗤啦,数十道闪电交织成网,如同一只巨掌把它攥在手心。 狐白衣变化如风,挣脱电网,眼前红光忽闪,燕眉驭剑拦住。女孩挥舞毛笔,扯出百道电光,秘魔把头一低,急往后退,不想火焰飓风守在后面,“岚切”又一次把他裹住。 锐痛接连传来,秘魔血洒长空,他咬牙拧身,隐没消失,可是飞洒的血珠暴露了位置,燕眉笔尖一指,嗤啦,闪电劈中他的后背。 狐白衣半身痛麻,趔趄向下栽落,还没落地,吕品的火风又追赶上来。他无心应战,没头没脑到处乱蹿……秘魔两面受敌,除了变化脱身,再也无暇他顾。 听到呼救声,魔徒和夸父冲进圣堂,魔徒扬起毛笔,数不清的“死水符”落在青焰上面,火势大大削弱,金刺重新凝结;夸父大踏步赶上前去,挥舞巨斧,砍断燃烧的木藤,把受困的金刺解脱出来;饕餮领着甲兽,雨点般撞向木墙,木城来回摇晃,墙上出现密密麻麻的凹坑。 简真望着魔军,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想要出战,又觉心虚,犹豫未决,忽见天素站了起来,转过身子,两眼呆滞,忽然跨出一步,摇晃着走向魔军。 “天素,”简真忍不住大叫,“快回来。”女孩置若罔闻,仍是蹒跚向前,很快引起了戌亢的注意,天狗王低吠一声,转身向她冲来。 大个儿心头一急,想要拽回女孩,手掌碰到肩膀,忽觉冷得出奇,似有许多钢针扎入手心。 “呱!”他仓皇缩手,寒气不减反增,手背结了一层薄冰,手臂很快失去知觉。简真牙关打颤,忽见天素掉过头,冷冷看他一眼,大个儿如坠冰窟,抖索索地说不出话来。 戌亢已经冲到近前,身形巨大可畏,天素在它面前就像一朵柔弱的小花。天狗一声咆哮,爪子呼地落下,女孩从容转身,素白纤小的手掌迎上乌黑巨大的狗爪。 噗,两者猛烈相撞,天素不过摇晃一下,狗爪却是闪电缩回。戌亢困惑地看着爪子,上面沾染白霜、凝结冰块,冰霜叽里嘎地顺着狗腿向上蔓延,越过壮硕的胸脯,翻过高耸的狗头,爬过起伏的狗背,一直抵达天狗粗短的尾巴……不过数秒光景,戌亢龇牙咧嘴地冻入厚厚的冰层,如同一座冰山,峙立在女孩面前。 天素一声不吭,走向别的天狗。犬妖之祖哆哆嗦嗦、纷纷错步后退,咆哮变成了呜咽,眼里透出惊恐,庞大的身躯瑟瑟发抖,乌黑的皮毛开始结冰……寒气迅速蔓延,魔徒纷纷掉头看来。天素旁若无人,只顾向前,随她脚步逼近,气温飞快下降。魔徒忍耐不住,丢下木灵之火,掉转笔尖对准女孩。刹那间,天素如梦方醒,闭眼握拳,用尽力气,冲着密匝匝的人群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啊——”如同火山爆发,叫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恸。听到的一刻,简真的脑子也似裂成了两半,剧烈的疼痛让他**起来。他一手抱头,一手揉眼,发现天素消失了,平地涌出一股风柱,冰晶透蓝,仿佛极海冰龙,宛转破空,摇曳生姿,魔军一旦碰到,无不冻结成冰,就连夸父也未能免劫,粗糙的肌肤上起了许多栗子 魔徒大喊大叫,奋力反击。“极烈符”进入冰雪风暴,仿佛石沉大海;甲兽还没靠近风柱,纷纷僵硬不动,东一块,西一簇,张牙舞爪地围在四周。 冻结的敌人越多,冰风势头越强,一路呼啸向前,逼得魔军后退不迭。可是无论退得多快,也摆脱不了那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寒冷中充满莫名的悲伤,让人情绪低落,无端失去斗志,先从心头冷起,再把身体冻结成冰。 天素吸引了魔军的火力,方飞腾出手来,反守为攻,木藤疯狂生长,青焰猛烈燃烧,燃烧的木藤插进象蛇的身体,如同烧红的通条搅拌黄油,数以百计的枝条把暗金色的怪物钉死在地上。“象蛇”庞大的身躯开始融化,天宗我的巨脸狂呼乱叫,活脱脱就像一只叫春的野猫。 “长青木神!”方飞对准巨脸,笔尖勾画圆圈,“摘星!” 天宗我的面孔消失了,“象蛇”的头部随着方飞的笔势向内塌缩,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漩涡,燃烧的枝条钻了进去,鼓捣两下,拉扯出一大团金黄色的东西,大如人头,光光溜溜,水银一样变化形态,想要穿过木藤的间隙。可是方飞早有防备,枝条随它生长,在在挡住去路,青火燃烧不绝,成为了真正囚禁它的牢笼。 元珠无处可逃,发出凄声尖叫,当它离开漩涡,“象蛇”的身躯也随之崩解,蜡油似的流淌一地,变成昏黄色的气体袅袅飘散。 “方飞,”圆球上再一次浮现出天宗我的面孔,大魔师直勾勾地望着他,“别高兴得太早。” “没什么可高兴的,”方飞木然望着四周,“可是我赢了。” “还没有,”天宗我尖叫,“你还没有控制元珠,它有的是力气,可以跟你玩一百年。” 元珠近在眼前,忽大忽小,忽涨忽缩,方飞压制住了天宗我的神识,可是元珠本身不听使唤, “喵哩喵呀呀咪嘶!”红光一闪,燕眉出现在他身边 “你说什么?”方飞诧然问道。 “猫鬼的咒语,”燕眉顿了顿,“可以封印元珠。” “你不是试过吗?”天宗我一脸嘲讽,“吃的苦头还不够?” “再试一次又不会死,”燕眉毛笔一挥,“方飞,跟我一起念。” 方飞点点头,燕眉边念边写:“喵哩喵呀呀咪嘶。”猫鬼语的符字在虚空中闪现。 “喵哩喵呀呀咪嘶!”方飞大声念咒,猫鬼的文字跳出笔尖,青主的神识洪流浩荡,化为天青色的符光注入元珠,圆球浑身一僵,嗡地缩小一半。 天宗我活是挨了一拳,面孔扭曲得不成样子,他瞪着方飞,面目渐渐模糊,说话断断续续:“还……没……完……” “完了!”元珠越来越小,方飞伸手摘下,“你输了,天宗我。” “不……”天宗我的声音像是远去的风声,“这……只……是……开……始……” 元珠落入手心,上面青光流萤,闪烁着猫鬼的封印。方飞握住元珠,脑子里忽然闪过天皓白的影子,老道师襟袖洒落,渐去渐远,忽然回头一笑,面容变得缥缈起来。 “天道师!”方飞心里叫了一声,耳边响起青主恢宏的声音:“谢谢你,方飞!” “你救了我们,”东君的元气有所恢复,“你赶走了我们的灾星。” “来吧!”木王说道,“九星之子,让我们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方飞没有回答,目光投向狐青衣。狐王闭眼躺在地上,染血的脸庞透出灰白的死气。虚空中咻咻作响,无形的力量向他逼近。 燕眉冲向狐王,方飞笔势更快,数十根木藤横扫过去。啪,白影忽闪一下,踉跄向后飞出,绕过冰白风柱,落到一帮惊慌失措的魔徒面前。 “还愣什么?”狐白衣咽下一口血沫,“撤退!” “长青木神,”三个巨头如同三口巨大的音箱,把方飞的声音无限放大,“龙腾!” 失去金巨灵的克制,青主的力量势如决堤的洪水,霎时注满了整座巢城。首先生长的是断裂的根须,新生的根须如山岭一般在地上奔走,经过的地方,息壤安静下来,如同冷却的果冻。 数不清的藤蔓也从树身上钻了出来,如龙如蛇,冲刺游走,捕捉入侵的魔徒,把他们困入牢笼;僵死的枝条也活了过来,长出爆瓜雷李,嗖嗖嗖地飞向空中;凤首木死而复生,吐出冲天的烈焰;迎凉草蓬勃生长,籽实四面乱飞,一旦命中魔徒,无不冻结成冰……两仪树彻底复苏,通身大放异彩,仿佛通天的巨烛,照亮了小半个星球。 魔道大军群龙无首,不到一刻钟的光景,近半的魔徒被巢城吞没,所有的蜕都被埋入树木深处,它们前身都是山都,青主用藤蔓和枝条结成坟墓,安葬这些悲惨的子民。夸父也未能免劫,两个巨人被尖锐树枝钉在树干上面,虽然还有气息,可也动弹不得;四条天狗陷入木藤的牢笼,凄厉的吠叫在月空下回荡,如同一支挽曲,昭示着魔道大军的末路…… 魔军走投无路,只能纵身跳下,盘震第一个跳落,夸父和天狗紧随其后,魔徒犹犹豫豫,随之跳下的不足一半;青主不肯罢休,穷追猛打,枝条藤蔓横空飞出,恍若怪兽的长舌,截住下落的魔军,拦腰卷走,痛下杀手 最后落地的魔军不足三分之一,垢蛆和树根等在那儿,经过一场恶战,又有一半的魔军葬身地底。剩下的九死一生,逃到安全所在,天上地下的魔军零零星星地聚集起来,狐白衣粗略一数,幸存者不满三百,唯一庆幸的是几个首领都还健在——盘震、鬼八方、祝蜚蠊、狐白衣、古煞、闻人寒、萧堇……都是浑身是伤、噤若寒蝉,他们回头望去,发现巢城的轮廓正在变得模糊。 两仪树消失了,一如它出现之前。 木巨灵的扫荡持续了半个时辰,到了最后,巢城平静下来,炫目的圣光褪去,从上到下陷入死寂。两仪树萦绕着悲凉的气息,冷清清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 冰风消失了,大大小小的冰柱参差林立,天素失去意志的支撑,歪歪斜斜地瘫在地上,小脸煞白,一动不动。 方飞冲了过去,把她扶了起来。燕眉飞身落下,摸了摸天素的脉搏,松一口气道:“没事,她只是脱了力。” “刚才……刚才出了……出了什么事?”简真凑上前来,大身子还在哆嗦,“差点……差点儿没冻死我。” “这是‘天之哀’,”青主幽幽地说,“没想到这种力量还在人间!” “天之哀?”燕眉微微动容,“那不是传说吗?” “是啊,”东君注目天素,“这个女孩天生水相、拥有冻结万物的力量。” “这种力量在她元神里沉睡,如果没有意外,终其一生也不会苏醒。”木王说道。 “唤醒这种力量的办法只有一个,”青主叹了口气,“那就是悲哀,无穷无尽、无法宣泄的悲哀。” 方飞胸中剧痛,回头看去,灵昭的身躯躺在远处,安详的脸上挂着笑意。 “灵道师……”方飞的眼泪滚落下来,再看其他人和土伯,都是紧闭双眼、生死不知。他抹去眼泪,上前察看,各各都有气息,可都昏迷不醒,他满心困惑,回头看向青主:“他们怎么了?” “这是象蛇金创,”青主说道,“象蛇刺伤的人无药可救。” “什么?”所有人异口同声,脸上充满恐惧。 “别担心,暂时还死不了。”青主说完,白发向下垂落,轻轻包裹伤者,结成一个个雪白光润的大茧,冉冉升到空中,吊在青主身边。土伯所在的茧壳格外巨大,比起木巨灵的头颅也小不了多少。 “他们什么时候会好?”简真抹着眼泪问。 “谁说他们会好?”东君抿了抿嘴,“他们顶多还能活六天。” “六天?”简真和吕品同声惊叫,叫声惊动了天素,她从燕眉的怀里醒来,茫然的样子如同初生的婴儿。 “为什么只有六天?”方飞忍不住问。 “因为我们还能支撑六天,”木王注视着他,“六天以后,我们将陷入永寂。”众人无不震惊,燕眉忙问:“怎么回事?” “我们伤得很重,”青主黯然说道,“我们的力量正在消失。” “你们感觉不到吗,”木王悲哀地看着幸存者们,“天狱星已经失去了控制,盘古正在复苏,我们永寂之时,就是祂觉醒之日。” “接下来呢?”燕眉脸色煞白。 “祂会冲向紫微,”青主宣布,“八成以上的生灵将会灭绝,剩下的幸存者将在地狱中挣扎。” “我们得向紫微求援,”燕眉大声说道,“集中所有力量,阻止盘古的觉醒。” “除了我们,谁也无法阻止盘古,”东君注目星空,“这是神的法则,也是我们在此守望的原因。”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垂头丧气,方飞沉思一下,问道:“青主大人,如果你们不陷入永寂,就能阻止盘古的觉醒吗?” “是啊!”木王回答。 “能治好你们吗?”方飞试图拽住命运的尾巴。 三个巨头沉默一下,青主徐徐开口:“倒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燕眉忙问。 “找来‘海若之心’。”东君顿了顿,“它能让我们恢复元气。” “海若之心?”方飞茫然不解,“那是什么?” “水巨灵海若的心脏,”木王木然说道,“或者说是海若的元珠。” “水巨灵的元珠?”方飞越发惊奇,“跟象蛇元珠一样吗?” “不尽相同,”青主耐心解释,“象蛇元珠是支离邪从象蛇体内强行取出,‘海若之心’是海若自己抽取出来,作为礼物送给祂的孩子——南溟鲛人。” “祂干吗这样做?”方飞大感困惑,“这不是很危险吗?” “海若之心还有一个绰号……”青主还没说完,忽听燕眉接道:“不死药!” 方飞惊讶地回头,发现女孩脸色苍白,局促不安,但听青主又说:“没错,海若之心,不死之药,无论受到何种伤害,一刻不死,都能治愈。”它的目光扫过悬空的白茧,“包括象蛇金创。” “拥有‘海若之心’,也就拥有了巨灵的寿命,对于其他的生灵来说近乎永生。”东君娓娓到来,“海若很爱祂的孩子,希望鲛人一直陪伴,所以把‘海若之心’送给了它们。” “这好办,”简真摩拳擦掌,“我们去找鲛人借来用一下。” “蠢货,”吕品给他一巴掌,“它们干吗要借给你?”摸了摸下巴,眼珠骨碌乱转,“照我看,最好的办法是偷出来,我可以变成鲛人……” “不行!”燕眉厉声打断他,吕品翻起白眼:“你当我变不了?我可是狐神……” “你变成什么都没用,”燕眉沉着脸说道,“‘海若之心’根本不在鲛人手里。” “什么?”三个男生齐声惊呼,方飞忙问:“出了什么事?”燕眉略一沉默,徐徐说道:“一千年前,‘海若之心’被人偷走了。” “是吗?”青主黯然摇头,“那可真遗憾。” “骗人的吧?”大个儿愤怒地叫喊,“偷走‘海若之心’,我怎么不知道?” “对呀,”吕品附和,“这可是一件大事。” “不但是一件大事,还是前所未有的丑闻,”燕眉扫视三个男生,“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跟鲛人打仗?” “难道……”吕品眨了眨眼睛,“为了‘海若之心’?” 燕眉默默点头,简真跳起来叫道:“跟鲛人打仗不是因为它们想要扩张到内陆,霸占所有的江河湖泊吗?” “这是斗廷放出的假消息,”燕眉哼了一声,“如果知道是道者偷走了‘海若之心’,民众还会支持对鲛人的战争吗?” “偷走‘海若之心’的是道者?”方飞更加吃惊,“这么说东西在斗廷?” “在斗廷就好办了,我们才不想跟鲛人打仗,它们自古以来就不是敌人。可对鲛人来说,一日拿不回‘海若之心’,它们就会一直战斗下去。”燕眉沉默一下,轻声说道,“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如果不在斗廷,那在什么地方?”简真不耐烦地嚷嚷。 “红尘!”燕眉简短回答。 “唉,”方飞惊得跳了起来,“真的吗?” “红尘不是你的老家吗?”吕品勾住小裸虫的脖子,“你不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吧?” “没有,”方飞郁闷地说,“我从没听说过海若之心。” “你听说过不死药吗?”燕眉问道。 “听说过,”方飞迟疑说道,“红尘里许多皇帝都在找它,可那都是神话……”说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现在他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神话。 “神话?真没错!”燕眉看了看天,“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你在说啥?”大个儿抓着后脑一脸懵懂。 “一句红尘的古诗,里面说到了一个人。” “难道说……”脑子里的念头太过离奇,方飞瞪着燕眉说不出话来。 “你猜对了,”女孩冲他点了点头,“偷走‘海若之心’的人叫嫦娥。” “知道了是谁,干吗不去找她?”大个儿继续嚷嚷。 “谁说没有?一千年来,斗廷出动了无数的虎探,还有许多妄图寻宝的道者。他们把红尘翻了个底儿朝天,可连‘海若之心’的影子也没见到。” “一千年也没找到?”吕品倒吸冷气,望着空中的白茧两眼发直,“我们只有六天。” “二十四天,”燕眉纠正他,“红尘的时间是紫微的四倍。” “也就是说,”大个儿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我们要去红尘,还得在二十四天里找到失踪一千年的‘海若之心’?” “就这个意思!”燕眉回答。 “噢!”大个儿双手捂脸,“我死了算了。” 方飞沉思一下,抬头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试一试。” “去红尘吗?”吕品盯着他。 “对,”方飞的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情感,“去红尘!”大个儿突地一跳,抱住他的左腿:“你可不能丢下我。” “算我一个,”吕品摸了摸鼻子,“我早想去红尘溜达了。” “你们哪儿都去不了,”燕眉微微冷笑,“没有冲霄车,过不了三劫门。” “唉,”方飞愣了一下,“你不是有车吗?” “对啊,”燕眉白他一眼,“所以去不去我说了算。” “那您的意思?”简真讨好地望着女孩。 “去红尘也行,”燕眉的声音又脆又急,“你们都要听我指挥。” “没问题,”吕品一脸谄媚,“我最爱听指挥,省得我用脑子!” “我也没问题,”大个儿胸脯拍得山响,“你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 “你呢?”燕眉扫一眼方飞。 “那是我老家。”方飞回答。 “你们不能全都离开,”青主忽然说道,“我们一天比一天虚弱,到最后恐怕守不住巢城。” 众人面面相对,成年山都死亡殆尽,仅剩阿含和三名飞骑,魔军卷土重来,根本无法应对。 “交给我好了!”蛛仙子乘着一根蛛丝滑落下来,“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放心,我和天素会守住巢城……” “你是你,我是我,”天素打断黑衣女,“你守巢城,我要去红尘。” “你也去?”燕眉惊讶地盯着她,“为什么?” “我想去就去,”天素细眉一挑,“不需要理由。” “车是我的,”燕眉针锋相对,“我有权决定谁去红尘。” “好啊,”冰山女拔出毛笔,“那我就抢走你的车!” “妙极了!”燕眉也抽出笔来,“我正想领教领教。” “嗐嗐嗐!”蛛仙子挡在两人之间,“干吗呢?你们想让敌人看笑话?” “你为什么非要去红尘?”燕眉盯着天素目不转睛。 “我不许紫微灭亡。”天素冷冷回答。 “你不许就不许,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一个小女孩儿,而且不满十四岁。”南溟岛的大小姐架子大、气势足,根本不卖天素的账,冰山女两眼出火,握笔的指节微微发白。 “好了好了,你们都去,”蛛仙子忍不住打圆场,“我会用蛛丝网把整棵树包起来……” “蛛仙子,你少吹牛了,”龙蛛的破锣嗓子在上面响起,“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可织不了那么大的网。” “那就慢慢织!”蛛仙子不耐烦地挥手。 “算了,”燕眉收起毛笔,无奈地摇了摇头,“有言在先,如果失败了,我要返回紫微跟盘古拼命。” “我也一样,”天素冷冷说道,“但我绝不会失败的。” “你真有十四岁吗?”燕眉斜眼瞅她,“我看你还不满四岁。” 天素一言不发,走到灵昭身边,挥了挥笔,遗体升到空中,四周迅速结冰,很快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冰棺。 “妈妈,”天素望着冰中的人影轻声说道,“六天之后,我会回来。” “太好了,”龙蛛打破了静穆的气氛,“刚才我吐了一些丝,从丝的排列顺序我看到了一些未来的征兆,征兆显示,你们成功的机会不小……” “你的占卜就没有准过,”蛛仙子狠泼冷水,“听你的话,我十赌九输。” “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有它的合理性,比如……” “闭嘴!”蛛仙子把手一挥,恼怒地看向一帮少年男女,“还愣着干吗?如果你们留下来,它能瞎吹整整六天。” 第二十四章、尾声 第二十四章、尾声 望着空旷的原野,狐白衣怅然失神,身上的伤口传来阵阵疼痛,让他无端生出一股恼怒。吕品的笑脸从脑海里冒了出来,秘魔忍不住低声咒骂:“小杂种。” “你说什么?”鬼八方敏感地回过头,他是人蛇混血,最恨别人叫他“杂种”。 “没什么?”狐白衣翻了个白眼,“你身上挺干净,一点儿伤也没有。” “什么意思?”鬼八方听出弦外之音,“你说我没尽力?” “如果你能出现在圣堂,我们也许多一点儿机会。” “别当我不知道,”鬼八方尖声怪叫,“你根本舍不得杀死你的宝贝外甥……” “够了,”盘震焦躁地打断两人,“我要走了。” “去哪儿?”秘魔瞪眼看他。 “幽都!”盘震冷冷说道,“我要唤醒我的族人” “可你怎么过去?”狐白衣有些好奇。 “用夸父的方式。”盘震掉头就走,幸存的夸父跟在他身后。 狐白衣目送巨人消失,思索下一步的行动,忽见一个人影急匆匆跑来,到了近前却是巫唐。他神色惊慌,大口喘着粗气。 “你来干吗?”狐白衣面露不悦,“不是让你看守裴千牛吗?” “我收到斗廷的消息,”巫唐咽下唾沫,“巫史要来天狱。”魔徒里起了一阵骚动,狐白衣挥手示意安静:“他什么时候到?” “最多一个时辰!” “太好了,”狐白衣笑了起来,“我去见一见他。” “见他?”巫唐脸色发白,“那可不是好主意。” “啊哈,”狐白衣转了个身,身子拉高变宽,活脱脱变成了“裴千牛”的样子,笑容洋溢,声如洪钟,“这样见他怎么样?”巫唐两眼放光:“您是说……” “猜对了,”“裴千牛”拍了拍他的脑袋,“副狱长大人,我们给他一个惊喜。” “如果捉到巫史……”巫唐激动得连连搓手。 “我们就能控制白虎厅。”鬼八方尖声怪叫。 “喜从天降呀!”祝蜚蠊由衷地感叹,败北后的沮丧一扫而光。 “那是什么?”萧堇尖声高叫,众人随她看去,巢城所在的地方升起一个飞梭形的物体,星流电闪,冲天而去。 “冲霄车?”狐白衣皱起眉头,“他们想去哪儿?” “糟糕,”巫唐面无人色,“如果他们遇上巫史……” “我们得追上去,”鬼八方怪叫,“不能让他们回紫微。” “别着急,”狐白衣盯着冲霄车的影子,“那不是紫微的方向。” “什么?”鬼八方眯眼观望,“那是……” “三劫门,”狐白衣摸着下巴沉吟,“他们要去红尘?” “去红尘干吗?” “谁知道呢?”秘魔皱了皱鼻子,“我得问问大魔师。”回头对巫唐说,“天狱跟紫微怎么联系?” “裴千牛有一面通灵镜,专门用来联络斗廷。” “你透过这个得到的消息?” “是啊!” “好吧,我们先去通灵,”狐白衣笑嘻嘻地勾住巫唐的脖子,“再去迎接你的堂兄大人。” 方飞靠着椅背,倦怠如同深海的泡沫一样漫了上来;旁边的简真倒头就睡,发出悠长响亮的鼾声;吕品双手抱膝,瞪眼朝天,身为一个懒鬼,他破天荒没有入睡,黑黝黝的眸子闪闪发亮。 天素的双眼半睁半闭,腰背笔挺,表情漠然,谁也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上车之前,方飞曾就灵昭的去世向她致哀,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天素直挺挺地从他身边走过,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母亲的死亡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女孩就像不断凝结的冰山,用新生的坚冰把旧日的悲伤层层包裹起来。 燕眉没有落座,独自站在舷窗前面,那儿是凤凰的眼睛,可以窥往外面的一切。方飞走上前去,透过舷窗,天狱星的轮廓尽收眼底,灰褐色的星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随着质量的增加,这个庞然大物正在改变它的轨道,向着紫微星一点点地坠落下去。 燕眉呼出一口气,回眼看向方飞,两人四目相遇,都能感到强烈的压抑。 “我很高兴,”燕眉忽然说道,“很高兴你还活着。” “我也很高兴,”方飞面红耳赤,“很高兴能见到你。” “我们一定会见面的,”燕眉挑起眉毛,“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这辆车是你的吗?”方飞顾左右而言它,尽力掩饰激动的心情。 “我偷来了,”燕眉顿了顿,“我背叛了爸爸。” “背叛?”方飞有些诧异。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女孩的目光投向浩瀚星空,“可是更艰难的选择还在后面。” “选择什么?” “活着还是死去。” 方飞沉默一下,轻声说道:“我选择活着。”燕眉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我也一样!” 冲霄车缓缓落地,巫史推开舱门,踏上天狱的广场,他望着巍峨的神殿,忽然感觉有点儿陌生。 “阴暗星官!”洪亮的嗓音轰然响起,巫史回过头,但见“裴千牛”大踏步走了过来,巫唐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抬眼望着堂兄,露出讨好的笑容。 “天关星官,”巫史扬起下巴,傲慢跨上一步,两人伸出右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里怎么样?”巫史环顾四周。 “一切如常!”“裴千牛”的眼里闪烁幽光。 (第四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