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武临仙》 第一章 门派的危机 隐剑流的总舵,坐落在长安城平康坊甲六巷柳树胡同里的西肆货站的一间地下室之中。作为一个专职刺杀的门派,隐剑流算是把隐藏做到了极致,不仅仅总舵的方位极其的隐秘,全国各地的分舵更是一家都没有,从根本上杜绝了被朝廷鹰犬顺藤摸瓜的隐患。 每月的初五,是门派里所有骨干秘密集会的时间,会议的内容,是对上个月发布的任务做一个进程报告,同时由忍头向下发布新接到的暗杀任务,忍头就是隐剑流的门主,门派开张已有四个月零十二天,如今的忍头依然是由创始人苏昌发担任。 苏昌发已经一个人在这间地下室里呆了两个时辰了,整整两个时辰,他手下的三大护法和护法之下唯一的一位教众一个都没有来,书信也没有见到过一封,从他这边看,当真是音信全无,凶多吉少。 或许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苏昌发苦闷的想,这三个人,恐怕早就已经,叛逃出组织了吧?! 至于吗?不就是四个月没有发工资吗?门派现在还只是创业阶段,自己当初和他们描绘的蓝图和前景他不宏大吗?不宏伟吗?熬过了这段最艰难的时刻,德聚楼的厨子,潇湘馆的女人,白花花的银子,还不是随便挑?随便揉?随便花?哎,只能说他们还是目光太短浅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 苏昌发长叹一口气,遽然起身,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次这个大单,只好由我来亲自出手了……” 话音未落,唯一出口处的那扇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探头探脑的朝里面张望。 ‘“啊,是你!” 苏昌发喜出望外,本以为这次的会议已经不会有人来了,结果他的光明左护法兼执法堂长老兼首席大弟子周元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并没有缺席,他只是有些姗姗来迟。 “来——坐!”苏昌发含笑对着周元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呢?光明右护法和光明顶护法呢?还有小张呢?小张怎么也没来?”苏昌发故作腔调的一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左护法,你兼领本门监察责律之职,这样的事情一定要严肃处理,要从严治理,将这种玩忽职守的不正之风扼杀在奶嘴里!要让它永久消失!” 周元耷拉着眼皮看着苏昌发,用一股还没睡醒似的惫懒语气对苏昌发汇报道:“老师,他们已经消失了,而且据我估计,大概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苏昌发并不感到意外,这情况他刚刚就已经料到了。 “具体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几件小事。”周元依旧用那种很没有干劲儿的语调慢吞吞的说道: “小张没有来还是情有可原的,他直接死了。” “什么?!”苏昌发震惊到直接跑调,“这还不算是大事?他是怎么死的?难道说……是遭到了朝廷的毒手?” “就咱们门派的发展程度来说,再过二十年也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的,安全的很。再者说……朝廷也不至于跟一条狗过不去。” “你懂什么!”苏昌发愠怒的一拍桌子说道:“小张跟了我整整十四年,十四年啊!忠心耿耿!要不是他能力不行难以服众,副门主的位置我都甘愿给他坐!” 苏昌发的表情渐渐痛苦,十年相伴,无论是人是狗毕竟都有了感情。一想到自己多年好友如今已不在人世,他忍不住回想起了和小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需知我和小张……亲如兄弟,守望相助,共度时艰……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害了他的性命!我让他要么偿命!要么——赔钱!”苏昌发这几句话说得捶胸顿足,热泪盈眶。 “老师,你知道一条狗的寿命是多久吗?”周元冷不丁问到。 “不知道啊,是多久?” “也就十几年吧。” “噢——那这么说……” “寿终正寝,来把眼泪擦一擦。”周元随手递过来一封宣纸。 “哦谢谢。”苏昌发深吸一口气憋住剩下的眼泪,接过宣纸准备擦拭一下眼角,忽然发现宣纸上还有字迹。 “这是什么?” “右护法的辞呈,请您老过目。” 苏昌发皱着眉头展开宣纸看了一眼,一展手将信扔在桌上。 “我就不过目了,你念给我听。” 周元捡起信犹豫了一下问到:“照实念吗?” “照实念,一字不差的念给我听!” “好,呃,徐护法的信里面是这么说的—— 老哥,就这么点儿钱,我很难替你办事啊。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这里有一个圈,可能那个字他不会写。” “接着念!” “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回家继承家里的产业去了,感谢你破碎了我的武侠梦,此致——你奶奶个腿儿,我可去你娘亲的吧! 徐晶阳手书。” “啧啧啧”周元念完之后还不忘点评几句,“没想到徐护法还是有家族产业的人啊”,冷不丁一回头发现自己的老师苏昌发脸色已经很难看,于是他马上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苏昌发崩着脸看着周元,周元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乖巧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苏昌发心道我这个傻徒弟哪哪儿都好,就是不会看人接话,你不为徐晶阳说两句好话铺个台阶,难道我的脸要一直这样崩着吗? 周元哪里知道师傅心中所想,他依旧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等着师傅下一步的指示。 良久之后,苏昌发长叹一口气说到:“天要下雨,护法要走人,随他去吧。说吧,光明顶又是什么个情况。” “师傅,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周元开口说道:“王师傅刚加入我们门派的时候我就建议您,职位名称什么的不要搞得引人遐想,你给他个光明大护法或者前后左右东南西北这都行,您非要坚持,说什么光明顶护法是立派之初就定下来的……可问题是王师傅他是个半秃啊,还是个三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半秃,人家很在意这个好不好,您老师光明顶光明顶的叫,王师傅觉得你是故意针对他……他叛变了。” “什么!”苏昌发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光明顶护法王动与别个不同,他是真有功夫的,而且绝对不低,靠一路风萧剑法那在偌大的江湖中也是闯出了自己的名号的。正是有他的存在,整个隐剑流才不至于看上去像一场儿戏。所以苏昌发才会郑重其事的把对自己有着特殊意义的光明顶三个字冠在他头上。 苏昌发也不是不知光明顶三字和王动的发型有微妙的重合,但他本身是个心大的人,他认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等找个时候和王动把酒言欢把事情说开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没想到啊,把酒言欢的酒钱还没凑足,王动就叛变了。 别人走了也就走了,王动可不能走啊,他才是将来隐剑流可能发展壮大的实力派人物。 “你怎么就知道王动叛变了呢,兴许人家只是心情不好出去转转呢,说不定明儿一早就回来了。” 人都是这样,失去了真正在乎的东西一时间是难以接受的,苏昌发开始为王动说话了。 周元学着苏昌发的样式叹了口气,他今天已经演示了很多遍。 “师傅你也应该多关注一下江湖上的时事新闻,王师傅已经公然加入了青城派成了青城派的客座武师,而且……他拐走了我们隐剑流最大的一笔固定资产。” 苏昌发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目眩神迷。 “你是说肥花它……” “师傅你放心,王师傅并没有宰了肥花,他只是把它牵走了。” “牵走了也不行啊!你不知道肥花对我们隐剑流来说有多重要!” 那是隐剑流的底牌啊!这句话苏昌发之前没有和周元说过,现在说也晚了。在周元的心目中,肥花不过是一头普普通通的有着麒麟文身的老母猪罢了。虽然隐剑流已经穷到只剩下一间地下室和一头老母猪,但看到师傅这样失态周元还是有些不解。 苏昌发在短短时间之内受到了连番打击,痛失爱狗帮众离散,连视作底牌的老母猪肥花也被王动牵走了,门派中的三大战力已失其二。想想两天前自己接下的那一单暗杀,苏昌发已经不确定自己能否完成任务了。 第二章 大单子 “小元哪,为师教你呼吸吐纳的法门,你练的怎么样了?” 苏昌发在桌椅旁来回的踱步,忽然回头朝周元问到。眼下门派的主力已去其二,那个不会武功的徐晶阳,实质上也是隐剑流维持运营的主要金主,此人是金陵富商之子,看了几本不着边际的武侠小说,头脑发热起了仗剑天涯行走江湖的梦想。苏昌发算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江湖人物,也是他遇到的第一个骗子,或者也可以说隐剑流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传销组织。 苏昌发当初极力拉拢徐晶阳入伙,又是夸他玉树临风疯魔万千少女,又是夸他骨骼惊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看上了他人傻钱多。 但苏昌发还是看走了眼,这个能被两本小说搞到热血上头的家伙居然傻到了仅仅带了五十两银子就敢一个人横跨半个中洲从金陵游历到了边塞的商阳城,这可真是丢净了金陵豪门的脸啊,苏昌发喜欢看的才子佳人小说里这帮豪门公子哥不是说喝顿花酒都能一掷千金的嘛?富豪就富豪嘛,装什么穷酸,虚伪! 苏昌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富二代往往都急于摆脱父辈的光环去证明自己,父亲的钱难道就不是钱了吗?这只能归结为徐晶阳不懂江湖,而苏昌发则不懂豪门,两人是天生的不合,注定走不到一路去,而苏昌发希望的金陵徐家为隐剑流注资的事自然也就泡了汤。 门派要发展壮大无论如何离不开资金的支持,在想方设法的忽悠出徐晶阳身上的最后一枚铜板后,苏昌发决定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 于是他接下了眼下的这一单,这凶险异常的一单,若不是没有其他人敢接手,这种分量的任务倒还落不到他的头上。定金便有十两黄金,事成之后更有二百两黄金的酬谢! 这次任务的目标,是唐门! 蜀中唐门,以暗器、制毒、暗杀三大手段闻名于世的顶级世家门派,暗杀界的执牛耳者! 一个小作坊式门派初出茅庐的第一战,便剑指所在行业的龙头老大,这是何等的狂妄作死!苏昌发不是不知道,以他专业的眼光去看待这次任务——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或者干脆点那就是没有。 这是客观上的说法,那么从主观上来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每个人也都有侥幸心理。 苏昌发,男,时年三十七岁,渭城人。 十岁学武,三年小成,与河溯群雄争锋,被打断了腿在家躺了一年。 十七岁壮游西南,剑挑太一道门,途遇暴雨,失期未能赴约。 二十岁横行漠北,九十五招败大日轮寺住持尼摩星,大日轮寺未予承认。 二十三岁于黄山光明顶得奇遇,获呼吸之法,苦练三年功始大成。功成之日风云变色天雷大做,闪电劈断天梯石阶,困守光明顶十二年。 三十五岁下山,自负轻功冠绝天下,得骨蚀之症,又称股骨头坏死,跛一足。 三十七岁开宗立派,于商阳城得银五十两,在长安租了一间地下室。 一月前遇一名医,测的还有一年阳寿,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有什么心愿未了就跟家里人说。 我苏昌发啊,小的时候,其实也被称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我也曾经认真的思考过当我的名字响彻整个武林的时候该给自己起个什么样的外号。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惊艳一个时代并且长久以来都不觉得这是妄想,可是直到临死前一年我依然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像我这样断翅的鸟,在临死之前也很想能够飞起来一次。 所以苏昌发接了这个必死的任务,他想要一个场合,可以酣畅淋漓的施展出他的毕生所学。 按照他原本的规划,他走了以后,隐剑流至少王动也能撑起来场子,而他最引以为傲的武技,也早早就传给了自己唯一的徒弟周元。他不会真的去杀死目标人物的,那个叫唐漱的小子,唐门门主的第三子,因为他留下来一个孱弱的门派,他想要他的门派活着。他要用一次优异的表现来确定隐剑流在杀手行的位置。 原本今天是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比以往四个月聊天嗑瓜子抱怨工资不发的会议要重要的多得多。 但现在必须要从长计议了,没有王动在前面顶着,那么周元必须能一个人撑起整个隐剑流的名声与威望。 所以—— “小元哪,为师教你呼吸吐纳的法门,你练得怎么样了?” “有练哪。”周元错愕的回答道,不清楚老师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情来了。 “练了多少?”苏昌发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这是周元所没有见过的。 “练了……一点儿。” “第几页!” “第二页……”周元低头嗫嚅道,他感觉老师发火了,却有点想不明白火从何来。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是耳光声。周元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左腮已经肿起五条清晰的指印。 “从明天开始给我抓紧练,听懂了没有!”苏昌发怒目圆睁。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周元居然回敬了苏昌发一巴掌。迎着苏昌发震惊的目光,周元平静的说道:“老师,我没有听懂。” 苏昌发盯着周元看了良久,忽然哈哈大笑,“不怯懦可欺,这总归是不错的。能趁我不注意扇我一巴掌,也够你吹一辈子的了。” 苏昌发一边这么说着,左手食指捻着大拇指轻松写意的一挥。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周元浑身却突然有一种汗毛乍起的感觉,好像有无数条隐形的丝线在对着他皮肤瘙痒。 “不要动哦。”苏昌发善意的提醒道,右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一个小纸团。他将小纸团轻轻的往天上一抛,空气中顿时乍现一道淡淡的蓝色电流,电光火石之间就击穿了可怜的小纸团。电流点燃了纸,小纸团也变成了小火球,随即又被多道空气中凭空出现的电流击碎,消弭于无形。 周元都惊呆了!这一瞬之间他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不是没见过有人动武,譬如王动的风萧剑法,那也是极高明的武功,但不过是出招比他稳个几百倍,快个几百倍,狠个几百倍罢了,周元自信花个几十年功夫勤加苦练也是可以做到的。王先生那一套剑法舞将下来,确也有千条剑影,万道剑光,偶尔风大而太阳正烈的时候,也可能出现一万零一道光,摧敌杀人必然也是极有成效的。但王先生的剑法舞得再快,也不可能“duang”地一下凭空劈出一道闪电来啊! 周元此前从来没有想过,人,可以掌握风雨雷电这样的自然之力。更冲击他感官的是,施展出这种法术一般能力的,居然是自己的老师苏昌发! 苏昌发具体是个什么人,周元并不全盘了解。但短短四个多月的相处下来,如果让周元给个评价的话,不去考虑苏昌发的脸面,那么周元会说:“苏老师大概是个混子吧。” 所谓混子就是混日子的闲人,连混混手拿两把西瓜刀把人从南天门一直追到蓬莱东路的血性都没有。他亲眼见过苏老师吃饭不给钱被同福客栈的老板娘举着笤帚追着打,苏老师还偷过路边小乞丐破碗里的铜板。苏老师最看不过的朝廷鹰犬,每每正面相遇也不过是低眉顺眼的过去而后在背后怒目而视而已。 苏老师就是这么一个怂且无能的人呐,所谓的隐剑流也不过是四个无所事事的闲人靠着幻想用以自娱的草台班子而已。也就是四个人就着一碟茴香豆喝着兑了三瓶水的一瓶酒的时候,苏老师会略带朦胧的说这么一句:“劳资当年……不提也罢!” 而徐晶阳也喜欢絮絮叨叨的说:“我们是刺客了,专业的!” 但他们哪里是刺客呢?开业至今也没有接过一单生意好吗?周元一直对外声称自己的真实身份是替西肆货栈的老板养猪的。 可这些固有印象现在被苏老师轻描淡写间一个抬手给完全颠覆了。 自己好像一不小心遇到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啊……难道当初苏老师给自己的那本歪歪扭扭字迹未干的《隐剑流呼吸法》真的是确有其书而不是他一时兴起自己杜撰出来的? 周元一时之间被巨大的反差感所包围,原本以为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加入了一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但现在细细想来似乎只有自己是真的菜鸟啊!苏老师深藏不露,王动先生剑法通神,徐先生的家里当初听说是金陵巨富现在想来多半也是真的了。就连那头叫肥花的猪,看师傅之前的反应也必然有着不凡的跟脚…… 周元狠狠的抽了自己三巴掌,跪在地上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苏昌发朗声说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三个头磕在地上,站着的那没有任何声息,周元悄摸摸的抬头一看,赫然发现苏老师居然站在原地已经七窍流血而死! 第三章 叩头杀 古人云,福无双至而懵逼不单行。周元刚刚惊诧于苏老师是个隐藏大佬,苏老师居然就冷不丁七窍流血而死了。这实在是太蹊跷了! 难道说自己是什么气运之子苏老师受不起自己一拜?还是说苏老师得了受人一拜就会死的怪病?这倒是些许说得通哦,所以苏老师才会这般放浪形骸来防止别人对他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周元一方面觉得自己的猜测颇有道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太能瞎扯了,果然世界观的限制一旦被打开想象力就有些信马由缰肆意妄为了。 今天之前,周元对于武功的理解就仅仅局限于内力和招式,但现在看来,武功可不仅仅是内力和招式而已…… 啊呸!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事情,赶紧探探鼻息看看苏老师还有没有得救啊! 周元狠狠拍了拍脑袋,仓促站起身来也不顾身上的灰尘,颤抖的伸出食指凑到了苏昌发的鼻翼之下。 师傅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刚刚可是因为你更改了养猪致富的人生规划啊。周元紧张的想。 周元的食指放在苏昌发的鼻翼下很久,确定是没有呼吸了,似乎身子都开始凉了。 “哎——”周元长叹一声,“其实人生啊,就是这么的……” “嗬——嗬嗬嗬——啊哦” 苏昌发发出一阵怪异的腔调,整个人后仰着倒去,暗淡的瞳孔突然又恢复了些许神采。 目睹了这一切的周元已经不知道要去怎么管理自己的表情,光速三连懵逼,大脑已经反应不过来眼前的形势,还没有说完的话脱口而出:“……出人意料啊……” 还在往后倾倒的苏昌发尚未着地,只见他左膝微曲脚尖发力,凌空转体两周半,又直勾勾的杵在了原地,然后痛苦的喊道:“本命物啊!我的本命物出事了!” “师傅,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元抢上前去扶住苏昌发轻轻颤抖的双臂,不解的问道。 苏昌发稳住心神,涣散的目光又从新有了焦点。他看了看周元,眉头紧缩轻声说道:“肥花可能是遭受了什么不测。” 肥花,那头猪?本命物又是个什么东西?今天接受的新知识点委实有些太多,周元也不知道眼下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好不动声色的侍立在苏昌发的身侧。 “王动带走肥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苏昌发侧头朝周元问到。 “上个月下半旬,是……三月二十,对!十五天前。”周元笃定的说道。 “已经十五天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说!”苏昌发怒目而斥。 “我也不知道肥花这么重要啊。”周元委屈巴巴的说,“要不师傅我们去青城派把肥花要回来吧?” 苏昌发闭目想了一会儿,眼下唐门是一定要去的,而青城派正好也在蜀中,倒也算得上顺路。只是这十五天都过去了,肥花如果真遭遇了什么不测,哪里还来得及挽救。要是肥花死了,自己一命同休。但既然自己还能站在这儿,说明肥花一时半会应该还死不了,它有麒麟护身,即便中了剧毒或者受了致命伤,拖个十天半个月忍着不死也是可能的。 如此说来……那确实还可以抢救一下! “走!”苏昌发一把拽起周元,攥着后者的手腕就往外走。 “去哪儿啊?”周元急急问到。 “青城派。” “诶诶,走这么急?不锁门啊?” “没什么好被偷的。” “我想带上那本《呼吸法》!” “师傅就在旁边给你言传身教,带什么带!” “万一被别人捡去了呢?” “那就是与我派有缘,到时强制拉入伙就是了。” …… “师傅你可真是个妙人。”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也容不得周元再细细收拾行装,两人直奔东市,买了两匹产自西域的良马,一匹居然就要五十两银子!更让周元没预料到的是苏昌发居然没有还价,而且给的还是现银!他原本预料苏昌发是会仗着功夫强抢的,一路上既感到焦虑又隐约有些期待,现在脑补的激烈打斗落了空,居然有点小失落。 此时,蜀中安远县外一处山林小路上,距青城派还有四五十里路程,有两伙人正在对峙。 其中一伙有十余人,个个身穿夜行衣,虽然大白天的穿着夜行衣不太讲究,但他们个个皆是身材精壮的汉子,相互之间的站位进退有据,颇合阵法之意,显然不是乌合之众。这些人手上并没有任何的兵器,每人身后皆是小牛皮束带背着一个四尺见方的黑铁匣子,匣子上有繁复的花纹和紧密贴合的槽纹,看起来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可以拆分的,只是不知道具体作何使用。 另一方则只有一人,此人头戴一顶天青色冠帽,冠帽之下则是一张丰神俊逸的脸庞,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左手持剑而立,右手边则趴着一只病殃殃的猪,猪背上手法精湛的麒麟纹身栩栩如生,惹人注目。这个人就是王动。 王动冷眼打量着眼前这些人,缓缓开口道:“各位神策军的弟兄,这身打扮,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领头的黑衣人听闻此言也不尴尬,反而大大咧咧的一把摘下蒙在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胡须浓密的圆脸和一条纵穿右眼的刀疤。他一边摘还一边说:“咳,这不是为了保留点神秘感嘛,唉,这天真热,这布料还不透气……啧,话说哥们儿你这脚程也太慢了,哥几个埋伏在这儿都等了你三天了都,我都担心你是不是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不等王动答话,他又转头对身后众人说道:“兄弟们,王先生也不是什么外人,马上就死了,别藏着掖着了,自便吧。” 听到领头这么说,当场便有七八人摘下面罩露出本来面目,还有几个防范心重的对此不为所动。 神策军是黎阳皇宫负责宫廷内卫的天子亲军,总建制不过五百人,据说选拔极其严苛,个个都是力敌百人的勇士,乃是精锐中的精锐。神策军的武器也和其他军队大大不同,他们背后的铁匣子名称战匣,这一方不大的铁匣实际是由三千多个不同的零部件所组成。通过特定的步骤扭转接合,理论上它可以拼接出想要的任何兵器! 放眼整个中洲,这份锻造技艺也可称得上是纯机械领域的巅峰之作。除了朝廷负责军械造办的机造司,再无别家有这样的匠心和手艺。除了受过专业训练的神策军军士,也再无别人能够正确的使用这种复杂的兵器。 背着这么有特点的兵器,无论蒙几层面罩这身份也是藏不住的。 那个圆脸大汉搓着手对王动自我介绍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哈,鄙人姓张,张行康,你叫我老张就行了。那个……哟,你这猪挺有意思的哈,怎么病恹恹的,中暑啦?” “中毒了。”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 “老大!” 张行康背后的一个军士这时候终于听不下去了,挺身而出提醒道:“你跟他费什么话啊?赶紧拿了他项上人头回去复命要紧啊!” “不着急不着急。”张行康摆摆手说道:“三天三夜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况且我还有话要问他。” “你,有话问我?” 王动心中疑惑,自忖此前与这个张行康从无交集,还真想不出他有什么能问自己的。 “是这样的。”张行康搓着手,显得颇为踌躇,“咱们宫里的那位马公公啊,你是怎么招惹到他了?” “马公公?”王动眉毛一挑,“你是说马元鸷那个阉人吗?” 听到“阉人”二字,张行康下意识的回身望了望。一想到这次带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他整个人自在起来了,用俗话讲,叫有些飘了。 “没错,就是那个阉人呐!” 张行康笑的咬牙切齿,看来他和那位马公公似乎还有些私人恩怨。 “马阉不惜伪造圣旨调咱们神策军来除掉你,莫非……你欠他很多钱?” “我刺杀过他。”王动淡淡的说,他可不想跟张行康绕来绕去的,给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做捧哏。 “哦——” 张行康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 他随即看王动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那眼神里,居然有了些恨意! “你们这些刺杀马公公的人,是实实在在的都该死啊!” 张行康居然指着王动的鼻子骂上了,王动一下子也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刚才也是一口一个马阉,现在居然又对马元鸷维护起来了。 “大哥,慎言呐。”几个黑衣人同时拉住张行康的手臂,小声而善意的提醒道。 “都别拦着我,有些话我憋在肚子里很久了,今天这里也没有外人,索性放开了说一说!免得你王动还觉得自己死得冤!” 第四章 侠以武犯禁 “就是你们这帮子所谓的江湖游侠,说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什么‘替天行道’,全都是狗屁! 你们没事做就在家种种地不好吗?隔三差五的就跑到皇宫里去刺杀马元鸷,一时兴起也要跑到皇宫里刺杀马元鸷,关键你们还从来没有得手过! 我都怀疑你们费尽千辛万苦大老远的跑到皇宫里来是去给他普及安全防护知识的吗?!本来我们精心策划了一个必杀之局,是定能诛杀贼首而且将整个阉党连根拔起的。也不知你们江湖上的哪个天才,凭着一己之力也想到了个差不多的法子,兴致冲冲的就跑到皇宫里去试验了。结果呢?人现在还在刑部天牢里关着呢,咱们研究了大半年的方案也就这么胎死腹中了……你们根本就不专业,压根就是来捣乱的! 平白激起了他的警惕之心!这些年我是眼看着马元鸷的护卫队从之前两个三个到现在出入必带五十名身披重甲的神策军!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啊!你们给他合法谋得了一个甲士随行的特权啊!他现在饭也不直接吃了,必然要别人先尝一口;睡觉的地方每夜轮换,连我们这些随行的亲卫都不能确定他当晚具体谁在哪里;咱们神策军的老弟兄原本是铁板一块,现在也被他安插进了不少眼线……这就是你们孜孜不倦夜以继日进宫给他普及知识的结果啊! 这都不算最可气,最可气的是——你们这些人,给了他一个完美的铲除异己的借口! 天子年幼,主少国疑,先皇留下的辅政大臣们老的老死的死,大权早已旁落在这个宦官的手里里。为什么前几年他他不敢动手,还不是没有口实,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结果你们这帮人就出现了! 今天你王动皇宫一日游拍拍屁股走人,明天就有宦官带着大理寺的密探到政敌府上缉捕拿人,证据他们都是随身带过去的,一封伪造字迹的密信就可以直接将这个人判死刑!真以为神策军拿不下你们?不是马元鸷有意为之,你们这些跑江湖的二流子,组团来我也能给你歼灭喽!” 张行康一口气将心中怨愤倾泻而出,大口大口的唾沫星子喷在王动俊美的脸庞,王动却不敢稍露嫌弃之意。 近年来,到皇宫里去刺杀马元鸷,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流行,是颇可以以此在江湖同道中吹嘘的。因为马元鸷本身卑劣的名声,他们的刺杀似乎具备了天然的正义性。至于刺杀不成该当如何善后,王动没有想过,很多人都没有想过。 或许……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王动脑袋里一闪而过,令他遍体生寒——或许,掀起这股风潮的幕后主使,就是马元鸷本人呢?他认识的刺杀过马元鸷以及唆使其他人去刺杀马元鸷的江湖同道中,是否就有马元鸷门下的走狗呢? 这可真是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但显然张行康已经不打算给他留时间去细细思索这个问题了。 张行康对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十五名神策军士悄然逼近,几下方位变化已经将王动围在核心。手指在战匣某处机括上轻轻一按,战匣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十五人整齐划一的从背后抽出制式横刀。 肥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是它慎重剧毒使不出力气,只能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王动!”张行康不屑于趁他分神之际使用偷袭手段,于是朗声招呼道:“你若真有本事尽管使出来,我们神策军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王动微微颔首,剑指张行康,手臂微微一抖,一道剑气迸发,剑鞘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张行康激射而来! “动手!” 张行康大喝一声,瞬间十五名神策军士身影交错和王动交战在一处。 张行康独自面对一柄朝他疾冲而来的剑鞘,眼看来势甚疾,他没有徒手接下的把握。好在他距离王动最远,尚有反应的时间。 张行康将背上战匣翻转在手,左手在战匣表面敲键盘似的一阵摸索,战匣内部机关运转由外而内层层打开露出中心一段主轴,张行康探手入内抓住主轴往前一撑,“哗啦啦”一阵金属交替摩擦的声音,战匣在须臾之间重组为一柄厚重的金属大伞。 “铛”地一声轻响,檀香木制成的剑鞘撞在金属伞骨上立时粉碎。张行康持伞在手,一指搭在伞中骨上旋钮轻轻一拨,一把铁伞立时解体,他趁机抓住伞尾奋力一旋,顿时铁伞化作无数柄飞刀朝着王动袭来! “他疯了吗?”王动心中惊骇莫名,他与这十五名神策军士缠斗在一处一时难以抽身,这么一大片的飞刀铺天盖地的扫射下来自己自是难以保全,可他这十五个兄弟的性命难道也不管不顾了吗? 他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只听得张行康大喝一声“散!”。 这十五人有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前知道张行康在远处发了暗器。也有人则是一心一意的和王动死斗对身后情况并不知情。但无论是哪一种,此刻听到首领命令都没有丝毫的迟疑。他们并不依仗轻功从王动身边快速散开,只见得战匣顶端一支支乌金箭头激射而出钉在了山道两旁的高大树干上,箭头后连着绳索。一旦箭头在树干上钉实了,战匣内部轮毂线圈立即回转,将他们的身体飞速拖离原地。刚才还和王动纠缠不清的十五个人,居然能在顷刻间撤退得干干净净!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打法,即便面临着生死时刻,王动还是不由自主的呆滞了一下。 而下一秒,那一片铺天盖地的飞刀剑雨便来临了。 王动看了看肥花。 肥花也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王动。 王动轻微一笑,左脚使一招狮子搏兔一脚将肥花踢到半空,而后稳稳当当用左手接住扛在肩上,开始了他风骚的走位! 即便肩抗一头两百多斤的老母猪,王动的身法依然毫无滞涩,堪称灵巧之至! 他避开射向他左脚的那一剑用的是峨眉派的月步,月步主虚主柔身法缭乱,一时之间在这方寸之地便晃出许多道虚影。 有好几次张行康眼瞧着飞剑已刺入他的身体,下一刻飞剑透体而过才发现飞剑刺中的不过是一道虚影。 此时又有两剑误打误撞抵在了王动后背上,月步注重闪转腾挪速度其实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快,此时月步已经避无可避! 只见王动脚下一滑身形如鱼一般贴地滑行,那两柄剑便在他上方扑了个空。这是大理仓山点苍派的滑步,重点不在于步法而在于内力从脚底涌泉穴外放将身体从地面撑起一寸,将脚底与地面的摩擦减到最低,脚步不动亦可如在冰面一般滑行,与点苍派另一门轻功“踏雪寻梅”有异曲同工之妙。 滑步不重步法而重身法,以身法带步法。在这一阵剑雨之中,王动像一条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眼看着就要滑出剑雨的攻击范围了。 就在这时,冷不防一支暗箭朝着王动的面门射了过来。王动连忙翻身闪过,只见箭头深入地面数十寸,箭头后还连着一条黑色细线。细线收缩,急拽着一个人举刀朝王动猛扑过来。王东还欲靠着灵活的身法闪过,孰料又有一名神策军士以同样的方法迅速欺到王动身后,斜刺里一把钢刀直欲取他项上人头! 其余的神策军士如法炮制,十六根细线三十二柄制式横刀纵横交织出一张网,誓要将王动这条滑不溜手的活鱼一网打尽! 像这样纯粹以合围取胜的阵法,只要打开一个缺角那边算是破了。王动低头躲过头上一刀,手中长剑一挥,欲斩断钉在地上的黑色细线。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帮人的轻功不外如是,纯靠背后匣子里这根细线的牵引才能维持如此高效的机动性。只要斩断了这根线,自己凭着轻功远遁逃走,他们也追不上。 “咦?居然砍不断!” 王动略微吃了一惊,他并不想硬碰硬,毕竟张行康之前那一大段独白听起来非常有道理,令他一度十分的羞愧。但现在这个局面如果不下死手的话,最后很有可能是自己被这帮人活活耗死。 正在王动犹豫不决的时候,肩膀上传来一阵莫名的抖动。肥花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吭哧吭哧的喘粗气,刚才迫不得已扛着它躲避剑雨,对于一头病猪来说这么剧烈的运动确实难为它了…… 不对!不好!它是要吐! 第五章 呼吸法 夜深了,窗外静悄悄,床前台案上一盏油灯发出忽明忽暗的豆大点亮光,灯油已耗尽,等那点草捻的灯芯烧完,灯也就要灭了。 周元还是第一次这么晚睡,他端坐在床中间,身前摊开薄薄的一册《隐剑流呼吸法》,这是苏昌发临时重新为他默写的。 苏老师最近的出手着实阔绰了不少,不仅置办了崭新的行装,连住宿也要挑在这种提供马棚和洗澡水的高级客栈了。周元也跟着沾了光,得以独享一间带屏风和条案的大床房。 苏老师大概已经睡了吧?周元想,那么还是不要去打扰他。 呼吸也要讲法门,周元此前是不大相信的。他见过摆阔的老爷对朋友说:“你这吃法不对。”也见过资深的裁缝对顾客说:“你这么穿法不对。” 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说:“你这呼吸的方式不对!”,这话传到听者耳中只怕要被理解成“你丫也是个配呼吸喘气的?”而引起争斗的。 但苏老师也这么说必然是有他独特的意义。苏昌发对周元说:“呼吸吐纳之法是修习内功的根基,各门各派所掌握的呼吸法各不相同,各有妙用。咱们隐剑流的呼吸法练到高明处,自然也能衍生出奇异的功能来。” 周元听到这里当时便喜不自胜,连忙问到:“那到底是如何奇异的功能呢?” “呃……” 苏昌发骑在马上明显停顿了一下,心里打了个腹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自然是和我们隐剑流的行事风格相贴合的,你懂我意思吧?” 周元晃着脑袋想了半天,咱们隐剑流四人的行事作风,哪里有什么统一的风格。非要统一的话那就是都不太着调,总不成隐剑流的呼吸法修到高深处脑子里就无可避免的缺一根弦,非要做事不着调那样才成吗? 看着苏昌发温和的笑脸,周元低头虚心求教道:“弟子不知。” “当初我定下怎么门派以刺杀为主营业务,其实就是基于这一点考虑。” 苏昌发缓缓解释道:“隐剑流的呼吸法修行到了高深处,像什么加强身体机能,提高自身免疫力……这就不说了,大多数呼吸法普遍都有这样的功能。 咱们这一门独到的地方,在于精准和……降低存在感。” “精准和降低存在感……”周元反复念叨这一句,忽然抬头看向苏昌发,“那又是什么意思。” 苏昌发以手扶额,叹了口气说道:“你没有任何武功基础,我就是仔仔细细跟你说个十天半月,个中精髓你也无法感悟,你就照着我传你的呼吸法慢慢习练,也不要贪功冒进,遇到不懂的地方再来具体问我吧。” 按照苏昌发的指点,周元开始了《隐剑流呼吸法》的正式修习。苏昌发这本新默写的手册和之前给他的那一本在内容上些微有些不同,但总体殊途同归,而且之前的那本周元大致翻看了一遍就拿去垫桌脚了,具体有哪些地方不同他实际上也看不出来。 唯一能看出不同的是在第二页,也就是周元所说的练到的那一页。 在旧版的《隐剑流呼吸法》上,第二页是苏昌发的一段手记,上面是这样写的—— 新人第一次发书,码字不易,求关注求评论。 现在这一章没有了,连封面也省略,开篇直接记载的就是呼吸吐纳的修习之法。 周元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第一章节极为浅显,连他这种没有任何内功基础的人也能一眼看懂,讲的是每一次呼吸的长短、间隔和节奏。 周元当即盘腿坐在床上照着书上的指导运行了一遍。 呼气—— 吸气—— 呼气—— 吸气—— 初时极为方便,方便到周元又有些担心苏老师是不是胡乱写的逗他玩。可渐渐地往下修习,他发现他练不了了,书上写的是“静心屏息一刻。” 一刻是多久?十五分钟。 屏息一刻,也就是憋气十五分钟,周元试了几次,每次也只能憋气一分钟左右,和书上的要求差距甚大。或许这呼吸法到这儿才体现出真正的与众不同吧,周元自顾自地想。他一门心思扑在如何能让自己一口气憋十五分钟上,浑然不去想一个正常人憋气十五分钟还能不能有命在。 他很快便想到了办法,依照上一章浅显的入门篇修习了一遍,一直到“静心屏息一刻”这里,周元憋着一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毛巾塞进了自己的嘴巴和鼻孔,又用一条白布将自己的眼耳口鼻围了个严严实实。 他忐忑的试着吸了一口气,果然已经什么都吸不到了。成了!周元颇感振奋,心想迈过了这呼吸法中的第一个大坎儿不知道会给身体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他很快就知道了,这是一间高档的客房,客房内除了屏风条案之外还有一面高大的落地铜镜,正好就坐落在他的正对面。第一他要感谢客栈老板这样的布置,第二要感谢自己毛巾蒙脸的时候没有遮住眼,第三感谢自己不是个认死理的人,否则他这么一直靠毅力死撑的话那么明天运来客栈里就会多一个死人! 周元整整撑了五分钟,仅仅只是五分钟他已经感觉到了极度的痛苦!肺叶因为没有新鲜空气的涌入好像已经死去一般,一堆死肉占据着胸腔令他十分的苦闷,这种感觉不是疼,却比疼更让人抓狂! 偏偏这个时候脑子也不太清醒了,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头顶,后脑勺都在鼓包,大脑好像泡在一汪苦水里皱成了一个核桃,在偌大的脑壳里哐嘡作响。 我受不了啦!周元从心底发出一生呐喊,猛然睁开眼睛,恰好发现了镜子中的自己。 尽管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憋成了猪肝色的面皮乍一看还是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周元忽然搞明白了自己正在做什么,他哪是在练功啊,他这分明是在自杀啊! 手指因为缺氧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到底是哪个步骤做错了?”,周元一边费力的扯下布条,一边苦苦思索每一个步骤。 他心里有一道坎,老是觉得苏老师是在逗他玩,呼吸法什么的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他听说过习武之人要修炼内功,但苏老师却说呼吸法就是内功,而流传甚广的什么《明足经》《神照经》《小无相功》什么的,是说书者一家之言,在这座江湖并不存在,这令他一度十分的沮丧。 再者苏老师不是个十分正经的人,虽然这段时间正经了不少,但这种最初印象直到现在也并没有彻底的磨灭。 第三,是因为周元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武林高手的青睐与传授呢?说到底,他只是个守着父母两间破瓦房为一日三餐发愁的困顿少年而已啊。是这座江湖,这个天下,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蝼蚁罢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还知道一个“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的道理。 如果周老师只是需要一个端茶倒水的使唤下人,或者像以前一样吩咐他做一些看狗喂猪的杂活,每个月给他一钱银子——那么这个工作他会干得心安理得,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守本分的人,守本分没什么不好。因为没有条件,索性无欲无求,反而过得快活。 但是那一天,在那个逼仄闷热的地下室里,苏昌发信手拈来一道闪电,他真的可以控制闪电!那绝不是天桥底下手艺人变的戏法,周元看得清清楚楚。 苏昌发永远不会想到,也不会去注意到,自己随便露的一个小手段给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带来了多么大的震撼! 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少年的面前缓缓打开,他突然惊觉自己距离传说中的江湖高手居然这么接近。他想要踏入那个新的世界之中,又害怕自己没有资格。他最怕发生的事情是,等他在这本呼吸法上倾注了无数心血和精力却仍旧无所得的时候,苏师傅会轻飘飘的来这么一句:“哦,那个啊,我逗你玩的。” “完了啊,武功还没有练成,已经道心受损。” 周元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他捧着杯子自嘲的说道。 “那个人是个傻子吧,他连内息都不知道诶。”一个很轻很细的声音从床底传了出来。 床下有人?周元吓了一跳,忙往床底张望时,才注意到这张床四面都是用木板封闭的。 难道自己听错了?周元屏住呼吸踮着脚悄悄来到床边俯下身往里张望。 床底的声音并没有停止,他们似乎对周元的窥视一无所知。 “他好弱啊,我们吃掉他吧。”床底的声音说。 “他不是炼气士味道不会好吃。”另一个声音接话道,两者语音语调都极为相似,不知是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还是一群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 “隔壁的那个味道真是好极了,是上品!” “我也闻到了,上上品!” “是极品!” “大补!” 床底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因为床板四周密封的太好周元无从窥视,现在他打算趁其不备一把将床掀起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个什么东西。 “呦呵”床底下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小子活腻歪了尔敢对我下手?” 第六章 妖 周元猛的掀开了床板,豆大的烛火此时支撑不住骤然熄灭,屋内失去了唯一一点光源,周元差一点看清躲在床板底下的究竟是什么。 首先可以确定不是一个人,根据油灯熄灭前的那一点视觉留存,床板下围成一圈的——好像是一圈鸡蛋?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突然抬头,眸子里投出两道幽蓝色的光。 “妈耶!”周元吓得惊声尖叫,可却没能叫出声来,不知怎么回事,他嘴上被堵了一块破抹布一样的东西,那块破抹布在他嘴里居然还在蠕动,既诡异又恶心。 “嘘” 黑暗中有人做了一个表示噤声的气音,同时周元感到一个尖利的物什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别出声,惊动了隔壁的那一位,我会第一时间弄死你!听懂了就点点头。” 周元慌忙点了点头,那件锋利的物什也从他的咽喉处离开了。但那块破抹布还留在嘴里,他不能发声,黑暗之中目不见物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不一会儿,那盏熄灭的油灯又被重新点亮,暖黄色的灯光让周元慌张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朝那盏油灯的方位看过去,默认那里应该站着一个人。 然而并没有,那盏油灯孤独的站在条案上,忽明忽暗的烛光笼罩之处空空如也! “苏老师是你吗?” 周元脑回路清奇的做了这么一个设想,蹲下身子想看看是不是苏昌发藏在了桌底。 然而桌底下依然什么也没有,正在周元纳闷之际,一个声音从他背后那张被掀翻的床上传来。 “转过身,吾在这里。” 周元紧崩的身体缓缓转过,只看到一对炯炯有神的幽蓝色眼睛在对着他上下打量。至于这对眼睛的主人是个人还是个其他什么东西,他看不清,那双眼睛好像并没有安放在什么躯体上,那就那么悬亘在那里! 周元吓得又想大叫,结果一张嘴那块活的破抹布在他口腔里一阵刺挠,让他干呕不止。 灯光有了,虽然很昏暗,毕竟照出了通往门口的路。虽然眼下不能发声,但身体并没有被限制行动。强行按压下心里的恐惧和好奇心,周元打算夺路而逃。 他迈开了步子,劲使得很大,一抬腿却发现自己的鞋子好像被胶黏在了地板上,根本无法移动。于是这一下头重脚轻,周元“噗通”一声跌在了地板上。 到底是发出声音来了,周元索性破罐子破摔双手猛烈的敲击着地板,木制地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刚刚那个在耳畔响起的声音明显对苏老师心存忌惮,如果自己真的遭遇了不测,好歹也能临死之前用这种方式为苏老师提个醒,让他有个准备。 两只蓝色眼睛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任由周元将地板敲得震天响,一直到周元敲累了敲不动了再不敲出个旋律都不好意思继续敲下去的时候,那双眼睛缓缓地朝他走了过来。 “放开他吧,他是真的一点念力的用法也无。”眼睛的主人幽幽的说道,周元感觉嘴里的抹布和脚底的黏胶蠕动着离开了他的身体,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腕,确已能自由活动。于是周元一个轱辘翻身爬起,警惕的盯着那两道向他缓缓走来的目光。 那对眼睛终于进入到油灯灯光的光晕中,在鹅黄色烛火的照耀下,周元渐渐看清楚了他的身形。 周元的脸色富有层次的变化着,从一开始的警惕,到怀疑不解,到茫然愣住,最终挂在他脸上的表情是震惊! 朝他走过来的,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的那个家伙,那个动作灵巧脚不留声的神秘人,那个嚷嚷说要吃掉他的怪物——居然,只是一只黑猫? 一只普普通通的黑猫,和常见的其他野猫也没有什么两样,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地板上几个鸡蛋大小的肉球发出“嘿咻嘿咻”的号子声,蹦蹦跶跶的朝那只黑猫的脚掌地下钻。它们初时确有鸡蛋大小,一蹦一跶之间体积便缩小了一圈,等到它们全都钻入那只黑猫的脚掌之下的时候,已经只有豌豆大小了。 那就是他之前看到的鸡蛋吗?之前堵住他嘴巴和黏在他脚底的也是这玩意儿?猫脚掌底下的肉垫还能这么用吗? 周元面色复杂的看着这只黑猫,黑猫轻巧的跳到立式铜镜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周元闭着眼睛长叹一口气,心里默念道:准备再次接受三观的洗礼吧。 继而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稳住心神,以尽量平稳淡定的语气问道:“你……是妖怪吧?” 黑猫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周元明显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他也不看黑猫,就那么低垂着眼睑自顾自的说道:“我师傅曾经说过,隐剑流的呼吸法,谁捡到了,便是与我派有缘,如果想要加入我们隐剑流得一个正式的传承,那也是可以的。” 周元心里把这句话又默念了几遍,觉得姿态还是有些摆高了,随即补充道:“当然你可能也不想加入,秘籍就在床上,你随时可以拿走。” “你怎知吾是奔着秘籍来的?”黑猫开口问到。 它回话了!周元紧张的心情又放松了一分,能回话,那说明还可以谈。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周元故作轻松的回答道,但他依然不去看那只黑猫,和一只会说话的猫对视他会觉得膈应,要是一不小心露怯说话结巴了,那就自然而然的失去了对话的主导权。那只猫刚刚说要吃了他,总归不是抱着善意来的。周元眼下还有两个倚仗,一个是呼吸法秘籍,还有一个是近在隔壁的苏昌发。但他刚才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苏老师居然无动于衷,这是他想不明白的。 “我身上也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咱们痛痛快快的,你拿了秘籍就走,我绝不阻拦,也不会和苏老师讲今晚的事情。” “或许还可以更痛快一点,我先杀了你,再拿秘籍走,不暴露任何行踪。” “你?杀我?” 哈哈哈哈——周元故作姿态的大笑三声,“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一个连内息都不会的门外汉。”黑猫直截了当的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 “你这么说其实也不算错,但你莫要忘了,我还是苏昌发唯一的关门弟子。如果你杀了我,他绝对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你杀了我就能不露行踪吗?不,你错了。你也不想想,这么热的夏天,难道你不掉毛吗?掉一根毛就是留下了一份证据,你看你这一会儿窜上窜下的,谁知道你已经留下了多少证据了。这么多的毛你捡得干净吗?要是捡不干净那苏老师总会有法子能够找到你。” 这一番威胁论说的有板有眼,黑猫听了也不禁踌躇。 此外还有一点也令黑猫有些不解:隔壁的那个男人叫苏昌发吗?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周元只道这只猫对苏老师颇为忌惮,是以抬出苏昌发的大名来压它。却又哪里知道苏昌发在江湖上根本名声不显,黑猫忌惮苏昌发的原因只是因为它生为野兽本能的在苏昌发的身上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 黑猫的眼睛眨了眨,露出狡黠的光,好像突然有了什么绝妙的点子。一个小肉球从它的猫爪上掉落在地,小肉球快速的充气膨胀,抽出了头部和四肢,倏尔便有了一个人类的轮廓。这个充气的皮囊五官慢慢清晰,不大一会儿功夫便完全成了人类的模样了,那模样赫然便是周元! “这样就不怕了吧,我还可以取代你跟在那个人的身边,学习他的技艺,并且伺机吃掉他!” “真是绝妙的主意!”充气幻化的周元开口应和道,黑猫得意的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周元叹了一口气,“你好像并不聪明的样子。” 黑猫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解。 “你变出来的这就是个充气娃娃吧?一阵风就能吹走,你觉得能瞒多久?而且这也不是我的声音啊,这是你的声音啊!一听就识破了好吧!” “最近嗓子有点不舒服才变成这样的。”充气周元瞪愣着眼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你先等一下,我们来理一理这个事情的轻重缓急,来,坐!” 周元手指凳子示意,黑猫没有过多反应,充气周元确实很直接的一屁股坐下了。 周元坐在充气版的自己面前,一会儿看看猫,一会儿看看自己,适应了几秒钟之后开口说道:“俗话说凡事呢都有个轻重缓急,这个做事情啊一定要先做重要的事情。猫兄我问一下,你要杀我,是有人雇你来杀我吗?” 充气周元和黑猫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没有啊。” “这就对了嘛!”周元激动的一拍桌子,“所以这件事情不重要,这只是你一时兴起。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是什么?”黑猫问到。 “是你到我这里来的主要目的啊!猫兄你这趟来我这儿是来干嘛的?” “我来干嘛的?”黑猫一脸懵逼的回想了一下,“不对啊,我一直都住在这里啊!” 第七章 小手一摊等死 周元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了登记住店时客栈老板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合着他早就知道这天字二号房里有古怪。无奸不商啊,为了多挣一间客房的钱,客栈老板居然竟敢置客官的性命于不顾!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考虑一家开客栈的也不至于有这么大胆子啊…… 这里又不是黑店…… 简单的做一个对比,如果天字二号房真的死过人,对于客栈老板来说最优解应该是永久封停这间客房,避免给客栈造成长久的不良影响。而且客栈如果死过人而且是同一间客房接二连三的有人失踪或死亡的话,那么没有道理之前一点风声都听不到,真出过这么大的事,客栈老板早就被抓起来了吧? 那么这就和黑猫的说法相违背,看黑猫这幅架势完全是吃过人的样子。总不能说它是好猫不吃窝边草放着客栈里这么多活人不吃要跑到大老远的其他地方捉活人来吃?舍近求远这犯不上啊?如果说这只猫是怕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所那就更不对了,那它这一次也完全没必要主动暴露自己还口口声声的威胁要取周元的小命…… 威胁,如果这仅仅只是单纯的威胁呢?来源于野兽本能的领地意识,装神弄鬼?虚张声势? 又或许自己手上的这本《隐剑流呼吸法》对这只黑猫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使它产生了干完这一票就跑的冲动? 除此之外,周元还想到一种最恐怖的可能,基于那只猫所具备的肉垫变人的能力,有没有可能——这间客栈所有的工作人员实际上都不是人,而是由这只黑猫的肉垫变化的,由它统一来操纵,这家店里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活人,而是一个死气沉沉的……猫妖,狩猎场。 这种想法实在太渗人了,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运来客栈原先的老板跑堂厨子之流如今身在何处呢?其他客房里这种全封闭的木制床板下是否就躺着森森白骨?如今夜班三更万籁俱寂,他今早看到的柜台账房先生是不是早已在一个看不见人的黑暗角落褪了人皮泄了气变成了一个静静躺在地上的小肉球?住房时和跑堂的寒暄的几句话实际上相当于就是跟一个死人说的…… 一念及此,周元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由于紧张,他现在脑子转得飞快,现在总结起来,一共有三种可能性: 一:这只猫妖在虚张声势,实际上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嗜血和强大。 二:它想谋夺我的呼吸法,还想杀人灭口。 三:这只猫妖无比强大而且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么这只猫在我这种一级新手面前等同于不可抗力,我能做的就是小手一摊等死。 这些都是基于黑猫说的“我一直都在这里”所做的推想,如果它在这一句上撒谎了,那么此句反向理解为“我一直不在这里”或者“我有时候出现在这里。” 如果是“我一直不在这里”,那么它现在出现在这里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也就是说它早就盯上了自己师徒二人并且选择在此处动手。这种情况下这就是一只准备充分心思深沉目的明确的猫,是难以用言语打动的而且自己十之九点五肉搏也打不过,能做的就是小手一摊等死。 如果是“我有时候出现在这里”,那么这里是这只猫活动的其中一个固定场所,那么自己和这只猫还是一次单纯的偶遇,这只猫杀自己的意向不会很强烈,那还是可以谈。 以上所有小手一摊等死的情况无法自救主要在于自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无法引起苏老师的注意,这又是为什么?苏老师是个瘸子又不是个聋子……难不成苏老师还是个会读唇语的聋子就和王动先生是个爱戴帽子的秃子一样?这也不对,没道理苏老师没反应这间客栈里其他的房客也全都没反应……或者问题不在苏老师身上而在于眼前这只黑猫还具备某种隔绝声音的秘法?那它刚才还说“不要惊动隔壁的那位”……它还提到了念力,念力是什么?指思维吗?指望着我和苏老师心有灵犀? 不不,这一段想废了,所有小手一摊等死的情况都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能做的就只有把宝押注在有生还希望可能性一和二上,准确的说是押在在生死之间摇摆的可能性二上,也就是继续我和它之前在聊的话题,因为可能性一我不用做什么也能活。 这么一分析我继续和它聊之前的话题就好了啊,还真是分析出了个寂寞,白白搅得自己心神不安。来,深呼吸,不要露怯,周元,你是个好演员,不要去考虑不利于你的左右不了的因素,一二三,演员的诞生,开始! 呆滞了两秒钟,周元突然气场强大的拍案而起,声音洪亮的说道:“你到我这儿来干嘛你自己居然不知道?要不你就先回家想想,想明白了再回来告诉我,门就在那边,肥花,送客!” 黑猫被周元突如其来的气场吓得一愣一愣的,一条竖线的瞳孔都愣圆了,调整了好久才回复刚出场时的高冷姿态,嗓音低沉的开口问到:“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吃了你?” “你要想吃我早就动口了还需要等到现在吗?” 周元态度狎昵的搂着充气版自己的肩膀,嘴角挂着笑意,眼神里已露出挑衅的意味。 “你不要逼我!”黑猫弓着身子,发出尖利的低吼。 “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不是,我赌你根本不敢下手!” 周元目光如炬的盯着黑猫,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害怕的意味。黑猫还以凝视,却没有从铜镜上跳下来。 可能性一,五成; 可能性二,三成; 可能性三,两成。 周元在心里默念计算道。 “从你清澈单纯的眼神里我就看出来了,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杀过人,对吧?” 周元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副“我已经把你看穿了”的模样,再次向前试探了一步。 黑猫从铜镜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周元的脸上挂着淡定的微笑,内心慌得一比。 猫还没走到它身前来呢,周元突然感觉眼前一黑,他搂着的那个充气娃娃此刻突然发难,嘴巴一瞬间咧到了后脑勺,将他整个人都囫囵吞了进去。 卧槽,玩脱了啊!苏老师救我! 周元以为这就是他人生最后的一次心理活动了,差点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哎,不知道刚刚直接跪地求饶会有多少生存率——却发现自己在这具空壳里被翻转了个个儿,又冒出了头来。 那只黑猫已经翻上了条案,站在他面前了。 “这里是我的道场,擅入者——滚!” 周元呼吸一滞,差点以为它要说擅入者死,待到听见这个“滚”字,真是说不出的浑身舒畅,几乎要开心的大笑起来。 黑猫不耐烦的看了几眼眼前的少年,越看越是嫌恶。猫爪一扬,皮囊口袋直接往上长了一截将周元整个包裹在内。 正当此时,周元房间的门却有人从外面突然打开,推门而入的苏昌发毫无心理准备突然间看到了这么诡异的一幕——一只黑猫站在周元旁边的桌子上,坐在桌旁的周元却好似蛇蜕皮一般分成了里外两层,而且是外层的那层皮正在把周元的本体往肚子里吞!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苏昌发不假思索赶紧抢上前一步想讲周元从外层的皮囊里提拉出来,他心急之下使出身法,门口到桌前短短两三米的距离几如瞬移。 苏昌发身法奇快,眼看着就能薅住周元的头发将他从这个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外层皮囊里提出来,他却突然迟疑了一下。 武林高手的敏锐直觉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苏昌发突然感受到了眼前的黑猫身上具备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或者说是修为。 眼看着师傅看向黑猫的眼神变了,不好!这两位可能要打起来。 “师傅,误会啊师傅!”周元刚想开口阻止,口腔里又传来了熟悉的触感,他再一次说不出话来了,很快,他连眼睛也被蒙住了。 隔着一层皮,周元听到外面突然想起了轰隆的雷声。如果不是暴雨突然而至,那么…… 第八章 一场战斗 苏昌发轻舒长臂朝着黑猫抓来,黑猫早有警备,伸爪打翻油灯一个灵巧之极的侧翻避开了这一记擒拿手法,前掌六根利爪“唰”地伸出了三寸多长,仗着身轻体便的优势准备伺机反击。像它这样的小兽反应神经先天就比人类快了数倍,苏昌发这番凌厉的攻势常人眼里根本看不清,在它的眼里却还是有迹可循,而且,它自信它可以做到比苏昌发更快! 黑猫弓背曲腰,后肢蓄力,准备顺着苏昌发还未回缩的手臂揉身而上直取对方的咽喉! 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野兽先天具备的捕猎本能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它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桌面上弹射蹿起,柔软的身躯在苏昌发的臂膀上绕了一圈,猫爪前伸,已经抵在了苏昌发的咽喉不足两寸的地方! 这就成了,眼前这个人的武力似乎匹配不上他先前在隔壁时所暴露的气势。 黑猫窝在这间客栈里默默地修炼已有许多年了,年岁已经超出了它身为一只猫所应有的寿命。而这座位于官道上必经之路的客栈,这些年来迎来送往,其中也不乏一些大名鼎鼎的江湖好手。 苏昌发是这些人里面所展现出的气势最强者——却同时也几乎是最弱的那一个。他的气息极不稳定,甚至会在攀升至顶峰的一瞬间轰然崩解,从一个绝世高手突然退化成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婴儿。这是受过极重内伤或者命不久矣才有的征兆。 这么干脆利落的得手连黑猫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突然的成功使它生出了妄念。 “极品……大补……” 身为一只小妖怪,循序渐进的修炼之道已经难以让它的实力再有大的跨越了,现在它面临着选择,一个影响着它今后命运的选择——自己将以何种方式加深自身的修为。 眼下能走通的路有两条。其一,是成为食种,也就是许多稗官野史中会记载到的吃人妖怪。普通的人类对于修炼是没有帮助的,但眼前的这位算得上是人族中的大修为者,又因为暗伤的缘故一身本事此时发挥不到一成。对于妖来说,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滋补圣药,天材地宝吗? 第二种方式,便是修炼一门专门加强自身战力的功法。修炼之道,本身是采补天地元气实现自身的进化,由兽入妖,本身便是盗得了一部分的天机,可以自然而然的具备某种神通傍身。如果说修炼成妖是获得了一次新生,那么这傍身神通便是天道所赋予的新生儿的礼物,是不需要通过特定的功法来修得的。 可除了这先天伴生的神通之外,生为妖类,想要通过后天的学习掌握新的能力,在这灵气枯竭的末法时代却是难之又难,更何况妖族压根就少有具备研究能力的大能去创造适合妖类修炼的功法。 譬如躺在床上的这本《隐剑流呼吸法》,它本已唾爪可得,却表现得兴致缺缺。究其原因,人天生有九窍,有十二条经脉并辅之以奇经八脉,这样的身体结构禽鸟鱼兽都不具备。人族的功法并不适合妖去修炼,贸然修炼很有可能连练出岔子身死道消。 也就是说第二种方式不具备施行条件,恰巧第一种方式又在今天放送出了大礼包!这简直就是天意啊! 如果是其他的妖怪遇到这种情况(黑猫也不知道这个世上还存不存在其他的妖怪,它从来没有遇到过,以至于长久的认为自己是这天地间唯一且孤独的存在。),肯定想都不想就要立刻活吃了苏昌发来提升功力。可黑猫不敢这样做,也不想这样做。它不是一只混迹于妖界的妖怪,自它诞生灵智掌握记忆以来,它一直混迹于人间,混迹于这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运来客栈之中,它也粗略的懂得一些人情世故。 生而为妖,本来就要忍受常人异样的眼光,倘若再干出杀人吃人的勾当,那么它面临的境地必然是自绝于世,举世皆敌。 一念及此,黑猫那本可以再往前伸长三寸的爪子没有伸出来。 在黑暗之中,一道蓝色的电弧霍然绽放,一下便将黑猫打在墙面上。 “刚才那一瞬,你的杀意若是再盛一点儿,我便不能对你留手了。” 黑暗中响起了苏昌发古井无波的声音,一道亮白色的球状闪电缓缓游走,伫在了油灯盏上照亮了整个房间。 “妖怪啊,真的是好久都没有遇到过了。”苏昌发的眼神淡淡的扫在黑猫身上,有些感慨的说。 “你还见过……其他的妖吗?”黑猫从墙上跌落到地上,刚刚那骤发骤至的一击,它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被拍扁了黏在墙上,要靠四肢撑起才能从墙上脱离。 两者之间实力的差距,已经十分明显。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苏昌发淡淡的回应道,手掌对着黑猫微微一招,黑猫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住了自己的全身,不由自主的被带到了苏昌发的面前。 “倒是个长相乖巧的小家伙呢。”苏昌发伸出一指轻轻捋动黑猫的顶毛。黑猫既不能动也不敢动,生怕这一指上突然迸发出劲力,将它戳个脑花四溅。 “好了好了,我不来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这不成器的徒儿了吧?”苏昌发将黑猫缓缓放在地上,围在黑猫身周的无形劲力透过它的皮肤缓缓注入它的身体肌理之中。黑猫身躯一震,只觉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刚才受得伤登时便好了大半。 黑猫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它抬头看了看苏昌发,只见苏昌发也以平和慈祥的眼光静静的低头看它,它还是第一次迎接到这样的注视,又感念刚才苏昌发的不杀之恩,心口不由得有些温暖。 它自有记忆以来一直一个人生活,普通的猫猫狗狗自是玩不到一起,可以语言交流的人类更是在它一现身之初便露出或惊惧或敌对警惕的神色来,不是刀剑相向便是开口求饶,些许胆子大的拿他当菩萨神仙来供奉,口口声声想要求子求姻缘仕途,也令它颇为尴尬。像苏昌发这般不以它妖物为异,言语间亲和平常待之,确实还是第一人。 黑猫心念一动,包住周元的肉囊便如一口麻袋一般自行脱落在地,重又缩成了一粒小肉球回到了黑猫的脚掌地下。 周元刚才被包裹在肉囊里虽然不能视物,大致的情况通过耳朵也听了个一清二楚。眼下苏昌发就在身边,他便没有了先前那般畏惧,再者他终究是少年心性,眼见这黑猫不再对他有威胁,便开始觉得一只猫居然会说话实在大为神异,此刻便起了结交的心思。 “我和师傅要去蜀中的青城和唐门,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路上咱们可以说说话来解闷。你看你在这边也没什么朋友的,住一天也是闲住两天也是闲,装神弄鬼吓唬旅客总归也无甚趣味,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出门转转吧。怎样?外面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 第九章 内息之法 黑猫听到周元发出的邀请有些不敢置信,它下意识地看了看苏昌发,知道他才是拍板做决定的人。从它这方面说,这已经相当于默许了,就等苏昌发确认。老是局在同一个地方每天重复同样的生活,这样的日子也确实没什么留恋的。 苏昌发蹲下身来轻轻摸了摸黑猫的头,笑眯眯的说道:“你既然愿意与我们同行,不如直接入我门下吧,补肥花的缺。” 也不由黑猫拒绝,苏昌发已站起身来,“夜深了,早些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知道了师傅。”周元回应道,灯盏上的白色亮光悄然熄灭,门吱呀一声已被关上。 “喂”黑猫侧头问道;“肥花是谁啊?” “肥花······就是我们帮派里的,最宝贵的财产,嗯,就是最宝贵的。”周元点了点头,非常笃定的说。虽然现在四周一片漆黑,但他知道自己的任何表情都逃不过这只黑猫的眼睛。 “最宝贵的吗?”黑猫有些忸怩,从一只野猫一下子成为了一个帮派最宝贵的财产,它有些受宠若惊。 “是啊是啊。”周元一边铺着被子一边说道:“不过你可是比它强多了,肥花连话都不会说呢。” “难道说这个叫肥花的也是个妖怪吗?”黑猫惊喜的问道,它对同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不是,它只是一只······”,周元一时语塞,自觉将黑猫和一头猪类比是一句骂人的话,于是临时改口道:“它只是一只麒麟罢了。” “麒麟嘎?”黑猫两只夜绽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光芒更盛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麒麟,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它噶?” “再过几天吧,我们正是去青城派找它呢。” 周元眼神闪烁地说道,心中却想:要是这只猫到时候知道了肥花只是一只猪不知会作何想法,会不会恼羞成怒揍我一顿? 周元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探讨太多免得引起它更大的兴趣,于是赶紧转移了话题说道:“小黑啊,你现在也是咱们隐剑流的门人了,咱们以后就以兄弟相称你说好不好。” “那自然是极好的。”黑猫欣然同意,“那以后你就叫我哥,我就叫你弟,以后谁再感欺负你你就和我说,我帮你欺负回来。” “不不不。”周元摆摆手说道:“应该你叫我哥我叫你弟,毕竟我岁数要比你大。” 黑猫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看向周元,“我三千年。” 其实黑猫有记忆之前究竟活了多少年月它自己也不知道,而在它有记忆之后到如今也不过五六年的时光而已。只是它天性狡黠爱捉弄人,故意说出一个极大的数字来有心要看看周元的囧样。 周元却并不十分吃这一套,他摆摆手道:“不能这么算,咱们既然都拜入了苏老师的门下,理应按照入门先后排定序列,我入门在先,理应做兄长。” 黑猫晃了晃尾巴有些不满,它跳到周元的面前,两只眼睛扑闪着蓝光,幽幽的说道:“你若叫我一声师兄,我不妨便将外息转内息入门的法子教给你。” 周元一听喜不自胜,他先前没有任何的内功基础,守着这本呼吸法却怎么也练不出什么名堂,又不知怎么开口向苏昌发请教,以为此发愁了多日。如今黑猫愿意待他入门,那实在再好不过了。输了面子赢了里子,这属于闷声发大财,也不算吃亏。 于是周元佯装还不太乐意的样子,免得黑猫瞧出端倪来不肯教他,瓮声瓮气的叫了一声“师兄。”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越见周元吃瘪的样子,黑猫心里越发得意,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师兄师兄师兄师兄!”周元一连叫了二三十遍的师兄,随即趴在床上以脸蹭黑猫的身躯,极为亲昵的撒娇道:“你就教教我嘛。” 黑猫见他如此奉承自己,心中十分受用,当下便把自己所知一五一十的跟周元说了一遍。 所谓内息,简单讲便是用丹田来进行呼吸。 内功修习之法,本身便是运气调息,冲关破穴,打通全身的经脉,内息在全身经脉穴位时时刻刻周天运行。 由外息冲破体内第一处关窍(丹田)从而产生内息,内息自丹田滋生,以呼吸法做引导之功,依次打通身体内的十二条经脉,刺激血脉流通,自然四肢百骸全是力气。这便是呼吸法的第一层妙用。 这一番教导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但是平白易懂由浅及深,周元大有霍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调息之法,自来便有典章记载。周元若是去找苏昌发开蒙,只怕少不得听一番“凝住丹田虚空之地,积神生气,积气生精,以精化气以气化神。万籁俱寂,一灵独觉”的大道理。 毕竟苏昌发于武学一道极具天赋,任何招式在他眼里一看便会,一用便精。归息吐纳的法子也没有名师教授他,而他自己偏偏看了几部道家涵气养身的法子自然而然就会了。 他是武学的天才,却不是教学的天才。苏昌发只当自己将呼吸法门一五一十的详细记载在册,周元依图习练,一两年内便可小成,勤加苦练,七八年后功行圆满那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至于这行气之法中有什么险要的关窍,口诀中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歧义,行岔了气又当如何。他从来没有注意过,也没有像周元警告过,因为他当年修习这一门呼吸法的时候,根本就没出过差错! 这一路走走停停,苏昌发也多次观察过周元气息上的变化,可周元的气息却一直都没有发生过变化。苏昌发有心指点过他几句,说的倒是导气归虚,化虚为实的至理,只是他不懂得用朴实无华的大白话来表达,非要借以暗含个中道理的道经佛经上的话来表述出来,自以为玄心妙句,可以时时温故而知新,日后也当受用无穷,殊不知周元压根一句也没有听懂,一师一徒大眼瞪小眼,谁也摸不清谁心中所想所悟。几次三番下来,苏昌发渐渐也就意兴阑珊,对自己这个徒弟不抱太大希望了。 需知已他这种教徒方式,便是一次性收千八百个学生悉心栽培,成材者只怕也是寥寥。只怕只有如苏昌发幼年时那般悟性的少年天才,才能和这种针对天才的教学方法相得益彰了。 周元按照黑猫做的讲解,再看这本《隐剑流》,许多摸不着头脑的地方现在居然看出了许多门道。譬如这呼吸法的第一章与第二章,他当初看时极不衔接,前后文毫无呼应,现在却能够想明白了——原来那第一章是以外呼吸冲破丹田之法,而第二章记载的却已是冲破丹田内息生出以后,导气冲穴的法门了。所谓“屏息一刻”,虽然外息不显,内息却在体内延绵不绝,而不是他自以为的憋气十五分钟。 周元按照第一章教授的法门,以外息带动内息试着去冲击体内的丹田气海。他的呼吸逐渐具有某种规则的律动,如同入定一般头脑一片清明。直感到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轻松舒畅,许多平时感受不到的身体部位和肌肉也渐渐和他的精神识海产生了更加紧密的联系。 更为玄妙的是,随着他呼吸吐纳的时长加深,在他丹田小腹处生出来一股莫名的力量来。这股力量虽然不大,但绵绵然,汩汩然,温暖柔顺,令人十分的舒畅。 这一晚,周元虽然没能冲破丹田气海玄关,却睡得十分的香甜。 第二天一早,周元醒来的时候,苏昌发已经和黑猫在楼下用早餐了。黑猫蹲在桌子上,面前摆着一个白瓷盘子,盘里装了一整条的清蒸鲈鱼。 “六更天的时候我叫过你一次了,但你并没有醒。”周元来到桌子旁坐定,黑猫抬起头来对他说道。 周元下意识的抬头看其他人的反应,发现也没有别人朝这边看,难道一只会说话的猫也不算稀罕吗? 黑猫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解释道:“这是我的能力,可以屏蔽一定范围之内的声音。” “唔,真是不错的能力。”苏昌发一边喝着粥一边赞叹道:“非常的实用。” “是啊是啊,能不能也教教我?”周元凑近黑猫,一脸羡慕的询问道。 “你学不会的,这是我特有的能力。”黑猫慢条斯理的舔食着蒸鱼,鲈鱼鲜美细嫩,它吃得很开心。 “我教给你的东西你都学会了吗?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苏昌发斜睇了周元一眼,神色里带着些许的不满。 “弟子资质愚钝,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成。”周元低下头惭愧的说道。 苏昌发放下碗筷,正想要说点什么。却看见一个身材瘦削头发花白的老头进了客栈,只见那老人左右张望了一会儿,便径自朝着苏昌发一伙儿走来。 “你的资质确实很差,我建议师傅你可以考虑生二胎了。”黑猫笑嘻嘻的揶揄道,它于人情世故伦理关系这些所知全来自道听途说,难免一知半解,并不知道父子师徒如何明确区分。 苏昌发伸手轻轻捺在黑猫的脖子上示意它此刻不要说话。只见那瘦削老者慢腾腾的走到他们这边,也不打个招呼,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苏昌发的对面,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昌发看。说来也奇怪,这老者满脸沟壑,皮肤粗糙,发质干枯,偏偏一双眼睛莹润有光,宛如少年。 苏昌发朝瘦削老者微微点头示意,瘦削老者却并不理会,自顾自的开口问询道:“你就是苏昌发?” “这人无理,却也十分厉害。”黑猫跳到周元的肩膀上,在他耳畔低声细语道。 第十章 论武 “你就是苏昌发?”那老者不冷不热的问到,同时伸手于腰间取出一杆烟杆,慢条斯理的填上烟叶,悠悠的放在嘴里嘬了一口。 周元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暗好笑,这老头子莫不是老年痴呆了,你这烟锅里的烟叶子都没有点燃,放在嘴里抽个什么劲儿。 可不知那老者用了什么手段,在他叭叭哒哒抽了几口之后,烟锅里的烟叶居然冒出烟来了,他又使劲嘬了一口,烟叶居然自行燃烧了起来。老者优哉悠哉的抽了一口烟,吐出一阵白色的烟雾,露出一嘴的黄牙。 烟雾在老者头上久凝不散,风吹不动,竟然自行结成一缕飘至客栈屋外去了。 就露了这么一手,周元已然知道这位老者的内力已到了登堂入室的宗师之境。他自己虽然内力低微,至今连丹田气海都没有冲破。可他这几日跟在苏昌发的身边日日聆听教诲,二人骑马赶路闲暇之际,兴之所至苏昌发随口点评天下门派武学,无形中极大的开拓了周元的眼界。 若说寻常的武林好手出招有多巧妙,身法步法有多么高明,这个周元还真看不出来。苏昌发以内功为根基带他入门,便是与他谈天说地时也多侧重于对内力的阐发解释。 像周元这样内力不显的初学者,要想冲破体内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总共七百零二处穴位,至少非得八九年苦练不辍不可,这还是他有一套系统的呼吸法可以依样习练,进度已比普通武者快了一大截。 内力自前胸气海穴起始,一直到冲破最后一关后腰处雪山穴,这便是所谓的开气海雪山。各门各派依照所习练呼吸法的不同,冲穴的顺序进度也各有不同,唯有这一头一尾万法皆然,也算是殊途同归。 开气海雪山后体内真气便可以自行游走全身各处经脉,形成一个循环不息的闭环,谓之一周天。真气在体内周天流转,每走完一个循环体内真气便可以强上一分。这便算是内功小成的阶段了,开气海雪山的武者,已经具备以气御物,以气伤人的手段了。 只是这呼吸法难得,又多掌握在名门大派的手里,是一个门派传承的根本之一,谁又肯轻易拿出来示人?是以这江湖上未开气海雪山的武者也是极多,一些三流帮派里只开一脉两脉的武者比比皆是,便是帮主护法这样的头面人物,能开出个八九脉已算是极限了。 因为江湖上不能开气海雪山的武者人数之巨已形成一个不容忽视的团体,这个团体与气海雪山武者又具有明显且普遍的实力断层,宛若境界压制,因此便出现了一个指代名词叫做“脉境。” 脉境指的便是开气海雪山以下的那群武者,有人以开正经十二脉为大圆满,也有的人算上奇经八脉以为开二十脉才算圆满,这其实都是正确的,打通十二经脉,便已经可以在人体内部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 脉境武者内力受穴道所阻不能透体而出,故而这个阶段武者更为依仗招式或兵刃取胜。江湖上多数二流帮派,镖局镖师,乃至于一流门派入门八年以内的弟子,多处于这个境界。 而开了气海雪山的武者,在江湖上便算得上是一流好手,已经足够胜任一个二流帮派的掌门人位置了。即便是在少林,武当这样的名门大派,也不会被等闲视之,即便做不到一院首座,一观观主,至少开门收徒的资格是有了。 气海雪山之上,还有一个导气归虚的阶段。所谓的导气归虚,乃是自身真气已经达到了一个极大值,丹田气海不能容纳,以至于真气自全身穴位溢出难以自制,仅凭压制不住的气势便让人不敢直视,甚至有伏地下跪的冲动! 本来武者修为到这个境界,已是江湖上顶尖的存在,仅凭个人武力足以引起朝堂忌惮与拉拢,说一人抵敌一支军队也毫不夸张。这样的人物是需要在朝堂六部之中的鸿胪寺登记在册的,由朝廷赐予官身令牌,每年按一品官员规格发放俸禄,不纳税不拜官不受所在州府节制,号称一方通行!他们还有个更令江湖人神往的称呼,叫做大宗师! 但大宗师也有大宗师的苦恼,他们那难以压制的横冲直撞的真气实在是过于蛮横。外人承受不住,他们自己的身体也很难长期去承受。而且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内力过于深厚,反而难以引导真气在经脉中平稳运行,时时都有经脉逆行走火入魔的风险。更兼丹田气海中还有新的真气源源不断的涌出,如同一只不断充气的气球,若不能成功的导气归虚那就只能自废武功,否则便有炸掉的危险。这也就是江湖中传说只有顶级高手才会遇到的武学障。 其实导气归虚的原理说来也十分的简单,难的是实际操作的方法。所谓的导气归虚,便是将体内多余的真气输入到身体更深一层的五脏六腑之中,在五脏六腑内开辟新的养气之所。 以真气滋养五脏六腑,和真气在经脉中周天运行又是两个层面了。是以导气归虚之后后,自身实力又能获得极大的跃升,开辟新的天地。 五脏六腑中,肾属水,肺属金,心属火,脾属土,肝属木。 以真气滋养五脏,可以激发体内五行之力,合交天地,掌控元素!不入这个境界,无法体会这其中妙处,故而江湖上的传言玄之又玄,谓之为大宗师之上的陆地神仙,朝廷敕封“免许皆传”,礼遇等同于王侯! 如今天下,真正入陆地神仙境界的,恐怕只有龙虎山正一天师府,掌控五雷秘法的正一天师一人而已。 这是朝廷的官方认证,周元仔细比对之下,感觉自家师傅好像也处于这个序列。这让他一度十分的惊喜,如果说龙虎山天师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那自家师傅岂不是坐二望一的世外高人? 但现在这个情况些微有了些不确定性。如果说,眼前的干瘦老人纯是以内力点燃了烟袋里的烟丝,那他岂不是也经过了导气归虚的阶段,进入了陆地神仙的境界? 周元吃不准干瘦老者的实力定位,坐在他旁边的苏昌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老头刚刚对着烟嘴连抽几下,是以精纯深厚的纯阳内力慢慢炙干了烟丝的湿气,直至纯以内力烘烤使烟丝达到了临界着火点无火自燃了起来。单靠他这一口烟的功夫,这个老者就有大宗师的实力! 天下的大宗师是有数的,不过区区十指之数,江湖上有七人,朝廷供奉有三人,苏昌发虽然没有一一见过,但总归听说过。但眼前的老者和苏昌发所知的任何一人都对不上号,此人究竟是谁,来此目的为何?连苏昌发也暗暗起了兴趣。 第十一章 一场战斗 干瘦老者吧嗒吧嗒抽了一整袋的烟,苏昌发就着咸菜慢吞吞的喝起了粥,两人的神态都十分的放松自然,反倒是周元与黑猫十分的紧张,两双眼睛不住的在老者和苏昌发之间来回的打量。 大堂里零零散散还有十几位用餐的顾客,有眼力见的早已看清这老者身上有功夫。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老头子不是存心来较量的,那便是来寻仇的,待会儿若是打了起来难免殃及池鱼,陆陆续续已有七八位顾客不动声色的离开了这里。 客栈老板站在柜台里焦虑得反复搓手,他好几次走出柜台想到这边来说点什么,又心有顾虑满腹踌躇的折返了回去。 苏昌发已经喝完了粥,干瘦老者也抽完了烟,干瘦老者的头上聚集了一大片的烟雾,好像一朵厚重的白云。 白云缓缓移动,朝着苏昌发飘了过来。苏昌发无动于衷,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 周元明白,这是老者以自身内力护住烟雾不散,内力外放将烟雾朝着苏昌发逼过来。若是苏昌发不能完好无损的将这朵云逼回去,那这场内力的较量便是苏昌发输了。 这朵云离苏昌发越来越近了,它的移动轨迹毫无滞涩,看来直到现在苏昌发也没有发功。 白云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苏昌发的头顶了,老者露出了轻蔑的一笑,他慢慢站起身来,话也不说一句,转身便欲走人。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低沉的雷声。老者吃了一惊,急回头看时,只见那朵白云在他回头的一瞬之间已经变成了一朵黑云,黑云之内雷光阵阵,一道闪电击穿了空气,电光火石之间朝着老者激射而来! 老者屏气沉声,一双干枯的大手自袍袖中伸出,悄然平推而出。那道闪电在距老者身前一尺之地遇到了阻碍,斗折的电流无法继续向前挺近,只在老者身前一尺之地蔓延蛇舞,像是爬了满墙的爬山虎。而那堵墙,正是老者内力外发所凝成的气墙。 周元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苏昌发,却见师傅并没有继续催加内力,否则单凭刚才那道闪电,应当可以击穿老者的无形气墙,纵然不能将这老头当场击杀,料想也能劈他个半身不遂屎尿齐下,在众人面前大大的出一番丑不可。 苏昌发挥挥衣袖,头上乌云烟消云散,他转头对周元说道:“小元哪,去楼上把咱们的行李拿下来,这就继续赶路吧。” “诶。”周元应了一声,心道师傅的武功高深莫测,无论与谁对敌都是只出一招,这次看来也是没有大开眼界的机会了。心下颇有些可惜,转身上楼准备去拿行李。 “且慢!” 干瘦老者尖利的大叫了一声,随即发出一阵阴恻恻的怪笑。 “老头子我十几年来偏居一隅,没想到江湖之中已有你这般出类拔萃的后生了。” 老者佝偻着背,双手负在身后,他的脚步不再像刚进门时那般虚浮,此刻变得异常沉稳,当真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在客栈大堂的砖石地面上。他每走一步,自身便朝外散发出一阵气浪,离苏昌发越近一步,散发出来的气浪也就越强,初时如北风卷地,这四五步之间,居然已经如同海浪拍岸一般凝实厚重了,整个大堂在顷刻之间已被这老者的内力所充塞,如同置身于暗流汹涌的海底。周元感觉自己已经喘不过气来,盘踞在他肩上的黑猫更惨,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浮到了半空中。四周一片乒乒乓乓的锅碗瓢盆之声,竟是被这老者散发的内力所挟裹,全都像黑猫一样不由自主的悬浮在了半空。 这便是大宗师所散发出来的威压吗?周元双手扶住楼梯勉力支撑,黑猫浮在空气里被这股真气吹得东游西荡,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横梁,靠着两支利爪嵌入木梁才勉强稳住身形。一人一猫心中各自惊奇,眼看这干瘦老头子身无四两肉,一阵风都能吹倒的体格,他这般霸道无匹的力量是如何蕴藏在体内的? 最惨的还是客栈的老板,他被这股劲风吹得背靠墙面,坐又坐不下,翻个身都难,想要开口大声疾呼——小店这是小本经营,两位大侠还是去外面打吧,今天的饭钱就不用给了!可他刚张开口,那四处宣泄的内力便从他的口中倒灌而入,噎得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当是谁不要命的去赚这几百两金子,没想到啊,原来是艺高人胆大。” “后生!咱们再练练?” 老者已经走到了苏昌发的面前,他本身就比苏昌发矮,又生就一个驼背,站在苏昌发身前非得把头昂起一百八十度才能和他对视。 苏昌发原本已经站起身,看到老者这般模样只得又坐了下来,拱手说道:“老先生这般深厚的内力修为,在下实在是佩服得紧。还练啥呀,我认输就是。” 干瘦老者闷哼一声,眼看他说话语气平顺,内息外息均不受自己气势所影响,内心也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暗暗赞叹。 他久居西凉,已经十多年未与外人动手,自负天下高手,除了那渊深难测的龙虎山老天师,单打独斗任谁也不能十足说胜过了自己。眼看这声名不显的一个江湖后背居然已经过了导气归虚的阶段,掌握了胸中五气,一时之间争强斗狠之心难以遏制,竟连自家主人交代的事情也一时顾不得了,此时此地非要和苏昌发分个胜负不可。 “你以为你过了导气归虚的阶段,便看不起老头子我了是不是?老头子既然觍下脸来主动和你一个后辈约斗,那必然会是全力以赴毫不留手!你既然想认输,那好,那你自裁吧!” 苏昌发闻言一愣,一副“你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的表情望向干瘦老者,缓缓地站起身来说道:“前辈那你要这么说,其实我也十几年没和武林中顶级的高手较量过了——那打就打呗,谁怕谁啊!” “好——!” 干瘦老者这边还没什么反应,扒在楼梯上的周元已经亢奋嘹亮的喊出一声好来。他对自家师傅能全力出手一次期待已久,现在这个愿望突然实现,不由得有些亢奋。 苏昌发与干瘦老者同时被他这一声叫好所吸引,不约而同的朝他这边望过来。同时老者心念一动,充塞于整座大堂的霸道真气顷刻弥散,四周一下变得静悄悄,周元一下有些尴尬,连忙把头埋在楼梯扶手里,小声陪笑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干瘦老者收起了自身的气势,因为他料到接下来和苏昌发必然有一场恶斗,他内力虽然充盈溢体,但也没有必要随意挥洒浪费。 “动手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一下。”老者开口道。 “您请说。”苏昌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本来老头子此次专程找你一趟,是我家家主有事向你交代……” “哦,那你先交代,交代完咱们再打。” “不不”,干瘦老者摆摆手说道,“我一会儿若是将你打死了,那也就不用交代了。若是小老儿我技不如人……嘿嘿,我若是说让你给我留一口气在,你一会儿出手难免掣肘,这样罢,你也不必留手,咱们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还管他什么交代不交代——我家家主原本当你是个宵小之徒,此去唐门难免图惹事端,他哪里知道你是这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咱们这就动……” “大侠啊!!!” 客栈老板瞅准时机嚎啕大哭着奔上前来,一把抱住干瘦老者的大腿哭诉道:“小店这只是小本生意啊,小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全指望着这家店赚点银子才能维持得了生活。两位大侠能不能可怜可怜小人,你们要打就去别处打嘛,这位大侠您住宿费餐费我也不要您了,我给您二位每人十两银子,你们可怜可怜小人吧!可怜可怜小人吧!” 干瘦老者略有愠怒,轻声喝到:“你先给我起来!” “不,若不答应小人的请求,小人我就不起来!”客栈老板只一味的哭,很快干瘦老者的裤子已被他哭湿了一大片。 干瘦老者再也忍耐不住,腿脚一颤震开了客栈老板的环抱,一伸手在他腰眼京门穴上轻轻一推。客栈老板头脑一昏,如坠云里雾里,只见得四周景致在他眼前飞速掠过,再定身时,人已在客栈外十余丈远的一处空地上了。客栈老板犹不死心,朝着自己店面又跑了回去。忽见一物朝他正面袭来,来势甚急,似是暗器。 客栈老板急忙抱头避让,却见那暗器在他头顶急停落地。客栈老板定睛一看,发现地上之物竟是一锭五十两重的金锞子。 一道声音自客栈里传入他的耳朵——“这家店我买了,你去别处讨生活吧。” “哎”,客栈老板叹了口气,将金子揣入怀中,站直了身子还想再看一眼自己经营了八年的老店,隔老远就只听到客栈里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一扇窗户轰然碎裂,紧接着两扇大门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击得粉碎,四周墙壁“噗呲噗呲”不知被哪一个一连戳了十几个透明窟窿眼儿,紧接着顶上房梁轰然倒塌,两道身影如两支利箭一般撞破屋檐而出,身影之间弥漫的真气肉眼可见,如水泛起波纹,如霜凝结虚空,如夏日山花潋滟,如雪下时寒气蹁跹。 第十二章 激斗 苏昌发站在客栈屋顶,干瘦老者此时却是身在半空,他宽大的袍袖里面真气鼓荡,双掌平推向苏昌发袭来。 苏昌发此刻是脚踏实地,干瘦老者却根本无从借力,苏昌发只需要掌对掌和他硬碰一记,干瘦老者身子非得倒飞出去不可。 孰料他内力之强,真个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浑身七百零二处穴道皆可外放真气,他掌上的劲力不减,后背穴道中真气汹涌而出,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外力与地面相连,这一下便有了借力之地,身在半空的劣势瞬间扭转成了优势,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苏昌发有心让躲在暗处的周元多见一些场面,这对他关于武理的理解大有裨益,当下也不和干瘦老者硬碰硬,左脚脚尖一滑,在这支支棱棱的屋檐瓦片上如溜冰一般倏地滑开,用得正是点苍派的滑步。 干瘦老者一击落在了空处,又见他是以点苍派的滑步躲开了这一击,当下便有些愤怒。 “被你小子小看了啊,拿滑步这种东西来敷衍我!” 干瘦老者内力汹涌澎湃,如一条看不见的游龙一般拔地而起,他自己就站在龙头的位置,在外人看来便是稳稳当当的悬停在半空之中。内力到了这种程度,便是不会轻功也可力压天下的轻功高手一筹了。 干瘦老者凌空飞渡,内力游走手少阳三焦经,自双手中指的中冲穴中迸射而出,觑紧苏昌发的背后机关枪似的扫射过来,苏昌发仗着一条单腿,脚底下真气鼓荡,在一片一片的屋檐上斗折滑行,身后的瓦片片片碎裂,在老者的弹指下化为齑粉。总是就差一点儿无形指力就能打在他的身上,可偏偏总是打不到。 老者甚为抓狂,以真气为媒介悬浮于半空,在速度上究竟还是比不上滑步。他关闭背后窍穴,全身内力汇聚于双掌之中,此时人在半空飘然坠落,在即将落地的刹那双掌劲力轰然向后发射,反推着他身体向前疾冲,这一下便如凭空消失一般连个残影都没有看见,只见得空气被撞出一个大大的空腔,一瞬无声,紧接着才传来巨大的音爆锐鸣之声,老者自空中落下一道凌厉的身影,正如黑雷落地一般直插苏昌发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这就是大宗师的战斗方式吗?”周元埋在瓦砾里不敢稍作动弹,暴露在外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稍作眨眼,就在他说话的间当,苏昌发与干瘦老者已不知拆解了几十招还是几百招了,他们动作实在太快,招式抛洒宛如幻影,周元刚刚看清楚一记擒拿手法,这两人转眼间已拆解到五十招之后了。 “喂,师兄,你当时既然敢对师傅当面出手,你的本事总归和他们大差不离吧?”周元一边目不暇接的看着两人的战斗,一边对着蜷缩在他旁边的黑猫问道。 黑猫蜷缩在瓦砾里瑟瑟发抖,也不回答周元的疑问。它只是有本能的望气之法,能看清一个人的气势罢了,之前也没和谁真正的交过手,哪有什么清晰的强弱概念,所以——我哪里知道你师傅强到这么变态的地步啊?!看来江湖还是不好混,找个机会我还是去混家禽界吧。 干瘦老者斜掌劈向苏昌发脖颈,苏昌发反手抓住他手腕,干瘦老者化掌为爪劲力自指尖透出直取苏昌发咽喉!苏昌发略微侧身手上自带粘黏柔劲将干瘦老者手臂推开,一招太极云手抓着他手臂将干瘦老者整个人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周,此刻呼吸一顿手上劲力立刻由阴转阳将干瘦老者螺旋弹射了出去!瘦老者眼不转圈手不点地半空中掠过一个大弧回旋而至,一记头槌直冲苏昌发小腹!苏昌发内力外放阻断他这一记来势甚急的攻势,手法缭乱在干瘦老者身上连点数十下,劲力透指而出打入干瘦老者体内切断他的内息循环,干瘦老者心道不好一个沉蹬坠马站在地上沉膝坠肘手指做鹰爪之势撩阴手攻他下盘,苏昌发左脚往后一滑荡开数尺脚尖生出一道镰刀形波纹朝干瘦老者袭来,用的是青城派的镰步,既是轻功也是攻击招式,干瘦老者纯阳一指点下碎了镰刀波纹沾衣十八跌满地打滚咬住苏昌发不放,大摔碑手开山裂石无差别攻击,一时之间瓦片碎裂之声不绝于耳四周激起阵阵尘土苏昌发整个人皆被老者的招式笼罩。 苏昌发双手并指为剑,左手幽冥剑剑意玄阴,右手青釭剑剑意刚凌,两剑翻飞遍体梨花,大摔碑手的掌势抵不住剑意渐有不支征兆。干瘦老者立时变招,化掌为刀,燃木刀法以手做刀,双手登时通红而锃亮,掌指相交,竟有乒叮叮金属碰撞之声! 两刀两剑,乒乒乓乓霎时间又硬碰硬对了二十几招,眼看着燃木刀法也拿他不下似乎还落在了下风,干瘦老者招式又是一变,百炼钢化绕指柔,一双枯手藏于袍袖之内以袍袖对敌!老者身材干瘦长袖本来就宽大,此刻长袖飘飞,步走轻盈,竟有种说不出来的飘然洒脱之概。 苏昌发也不愿招式用老,他心念一动剑意顿消,临风飘举若蝴蝶一般在老者上下翻飞的袍袖间来回招摇。这一路逍遥游的轻功练到高深处可以说是不沾一点外力,身体轻如薄纸。老者袍袖一动,带起的微风就把苏昌发荡出三尺开外了,他再寻隙靠近,老者总不能任由他近身,只得再次出招格挡,苏昌发于是又被袍风翩然吹走,总归是打不着他。这样一来,苏昌发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干瘦老者心里暗暗啐骂道:“你这样打法便是一天一夜也分不出个结果,老头子我年老血亏不能久持,若是就这样慢慢被你耗输了,那我心里也不服!” 干瘦老者当下一边单手与苏昌发的逍遥游武功纠缠,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暗地里潜运真气,他掌中生出一股吸力,将满天尘埃尽皆吸入手掌之中,不多时他手里已有了一个灰尘攒起的小球。 “这我就不明白了。”躲在暗处的周元小声嘀咕道:“那老头子既然能吸尘土,为什么不去吸师傅呢?” 黑猫白了他一眼,“老头把师傅吸过来,他占着一只手,师傅两手空空,近身时给他一掌他不就输了?” “有道理啊。”周元微微颔首,问黑猫道:“你说咱们师傅会输吗?” 黑猫点点头:“确实是师傅输面比较大。” “怎么会?”周元差点叫出声来,“连我都看出来师傅稳稳压那老头一筹,你怎么这样说?” “因为师傅的气势不稳定啊。”黑猫阴沉的说道,“他不是有病就是有伤,等到他发作的时候,他就要输了。” “当真!”周元闻听此言吓得脸色刷白,他一下子想到了那一天在地下室里,苏昌发突然七窍流血。 如果两人比斗的时候师傅突然来这么一出,那…… 周元焦急的握住黑猫的两爪,“师兄啊,万一咱们师傅待会儿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可得出手把他救回来啊!” “呵呵” 黑猫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爪子,“你也太高看我了,他们神仙打架,岂是我们人妖能插手的? 要是师傅真的死了,到时候啊,我回我的客栈,你回你的高老庄,大家就此散伙得了。” “你这么说也未免太薄凉了。”周元阴沉着脸说道。 “别那么说,大家也不过是昨天晚上才认识的。”黑猫舔了舔爪子说道。 “可你的客栈已经被拆了。” “我再找一家就是了。” 周元不再搭理黑猫,他更加专注的观察着这场战斗,如果师傅真的出现了什么状况的话,眼下能伸出援手的就只有自己了! 这不是自己能不能办到的事情,而是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 第十三章 对决结果 苏昌发幽幽的朝干瘦老者飘来,干瘦老者嘴角一扬,左手灰尘漫天撒出,迷了苏昌发一眼。 苏昌发见势不好急忙后退,真气护住全身,忍不住开口骂道:“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刚刚那下猴子偷桃我都没爱说你,你现在又使阴招。” 老头嘿嘿一笑,“生死较量,原当如此。没事——来吧!” 几个纵跳朝苏昌发逼近,出手又是他最擅长的凌厉路子。苏昌发被灰尘迷住一时睁不开眼,老者的拳招夹带着劲风呼呼朝他袭来,苏昌发听风辨形左右闪躲,体内内息飞速运转开来,真气不沿着经脉运行,竟是从神庭直接走天鼎,而后勾连气舍,又一路朝着胸前膻中穴去了! 神庭穴位于额头督脉,天鼎却是在手阳明大肠经上,到了气舍又是一变,拐到了任脉上,而后顺着任脉下行至膻中。 原本天下的内功,皆是依照人体本来具有的经脉运行,如水在河渠。若真气乱冲,贸然移经错脉,便如水漫堤岸,非得要走火入魔不可! 偏偏隐剑流的呼吸法就是如此独到如此行功,它真气不按照十二经脉顺序行走,反而以体内穴道为联络点,自行构造出一幅经脉!与这天下的武理大大不合!亦是常人不敢想象之法,却又能生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妙用。 黑猫看着远处二人的打斗,此刻突然叹息道:“完了,师傅的气息消失了。” 周元闻听此言心中一颤,双手茫然无措中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是抓到了两把尘土。 “师傅——” 周元大喝一声从废墟中爬了出来,攥紧了拳头便想去和那个老头拼命。 “你回来!”黑猫脚掌一抬,一颗小肉球飞出,化作皮筋绑住了周元双腿,周元支持不稳当即倒在地上。 “你放开我,让我去救师傅!”周元登瞪着眼朝着黑猫怒吼道。 “你根本救不了师傅,别过去添乱了。”黑猫十分镇定的说道:“而且我也没说师傅死了,我只是说他的气息消失了……看,烟尘散了,他人也消失了……” 黑猫直愣愣的看向远方,偏头朝周元问到:“你说他是不是已经不在这里了?” 周元略带茫然的朝着战场看去,发现那边确实只有干瘦老者一人而已,老者左顾右盼,身体却不敢有半分松懈,显然对目前的情况也是大惑不解。 周元思索片刻,嘴角微微一扬,显眼已经知道了什么。 “出现了,师傅用了那一招。” “那一招啊?”黑猫问道。 周元轱轱拥拥地又爬回来自己的坑里,面带得色的向黑猫解释道:“咱们隐剑流特有的呼吸法,修行到高深处,可以屏蔽自身的存在感,令人无法洞察,眼下师傅就是用了这个法子,所以我们都无法肉眼看到他。” “噢”,黑猫若有所悟,“也就是说师傅会隐身。” “不不不,还是有所不同的。”周元继续解释道:“隐身是在视觉层面观测不到,但像你这样天生具备感知能力的妖怪还是能够察觉到师傅的存在。再比如那边的糟老头子吧,他内功高强得很,自然也有听风辨位的本事,隐身还真未必瞒得过他。” “那究竟是为何?”黑猫还是没有想明白,“所以说师傅果然已经溜走了吗?”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周元继续解释道:“我刚刚已经说了,隐剑流的呼吸法可以降低自身的存在感。师傅还在这儿,甚至就在你眼前,你也确确实实的看到他了,但你的大脑却无法去关注到他,就好像是…… 他整个人已经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了吧。即便他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也会不自觉的忽视他,把他视为此处一个固有的,应有的,不会引起你注意力的存在。” “也就是说我的视觉可以捕捉到他,但是我的大脑却不会对此做出反应,是这个意思吗?” “聪明”,周元打了个响指,“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能力甚至比隐身更加的可怕。在这样的环境下,高手可以通过脚印,动作带动的气流,呼吸声来判断隐身者的方位。但那个瘦老头却没有办法用这些手段来寻找师傅,如果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师傅是通过某种手段隐身了,那么他只会更加的被动。” “这么说来这个能力岂不是无解?” “额,也不是。”周元深深的看了黑猫一眼,最终还是将真相合盘拖出:“这个术有两个破绽,其一是呼吸换气的间隔,其二是内息自体内经脉中走完一个循环而未进入下一个循环的那一瞬,在这两个时间点上施术者会暴露无遗。” “那到底是多长时间?” 周元趴在地上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师傅闭气一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难的是把控内息循环的速率,即便刻意降低内息运行,走完一个循环也应该在……一盏茶以内。” 黑猫看了看远处的干瘦老者,心里默默盘算道:“一盏茶的时间,师傅如果存心下杀手的话,那这个老头子不知现在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干瘦老者此刻还站在坍塌的屋顶上,从一开始的全面戒备,到后来的惊疑不定,他现在已经是恍恍惚惚,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自己刚刚明明和一个人在战斗来着,这个他记得明清清楚楚,可是自己的对手是谁?干瘦老者却有些迷糊了?他怎么也想不清楚对手的那张脸,奇怪,真是奇怪,明明刚刚还记得清清楚楚的,怎么一转眼就忘了呢? 难不成是自己老年痴呆了,不对啊,自己之前也没有过这种毛病啊。 干瘦老者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急躁,刚刚明明是有一个人的,我和他拆解了数千招,然后那个人凭空消失了,那么再然后呢?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个人的存在?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干瘦老者怒了,仰天大喝道:“你给我出来!” 四周一片寂静,周元伏在远处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同时心内也是非常疑惑,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脑海里并没有与之匹配的记忆。 周元只知道隐剑流呼吸法修炼到高深处可以隐匿自身的存在感,却不知道这门异术练到顶级的程度,已经突破了“术”的范畴,达到了“道”的境界。 心与神合,合于天道,已然掌控了这个世界的一点规则,一点因果。如果苏昌发的这门呼吸法可以一直运转下去的话,他可以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 这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不光是周元,即便是干瘦老者也是想象不到的。毕竟如今的江湖,绝大部分的武者之间的较量,还停留在比拼招式的层面。到了以内力决胜负的程度,已经算是难得一见的一流高手。而可以运用胸中五气,施展五行遁术,以术法御敌者,在整个天下,那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没有考虑过“陆地神仙”之上的境界,也没有考虑过“术”之上的攻击方式。 事实上苏昌发也没有考虑过,如果不是他在光明顶偶然得到这部奇经,他也无法去想象“术”之上的境界,那是人类之前都未曾达到的,至少不曾见于史书。 如果那个时候,苏昌发没有去过光明顶——他不会得到这本奇经,不会看到麒麟,也不会遇到银睿姬…… 或许也就不会患上不治之症,生活就会变得不一样,也许现在都已经志得意满,功成名就了呢…… 现实是容不得假设的,对过去的假设叫缅怀,对未来的假设叫幻想。 干瘦老头心态崩了,他急得要发疯,因为死活想不出来刚刚和他对决的那个人是谁而发疯。这让他有种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他可是武道大宗师啊,站在武道巅峰的那么寥寥几个人之一。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但像这样连对方的门道都没有摸清自己就先败了,他受不了这份落差,也丢不起这个人。 “你在哪儿?你是谁?” 干瘦老者茫然四顾纵声高呼,苏昌发就站在他面前,在……抠鼻屎。 干瘦老者涣散的目光突然有了焦点,他朝着远处一望,声音尖利高昂,“在那儿!我捉住你了!” 干瘦老者纵身而下凌虚踏空,如离弦之箭般直冲着周元而来。两者原本相距七八丈远,凭着周元刻意压制的微弱呼吸声,老者还是发现了他! “不好!”苏昌发赶忙显出身形,紧随老者之后。 苏昌发这么一显形,干瘦老者立马感受到身后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追赶自己而来,和苏昌发刚刚战斗的记忆也瞬间重新涌入脑海。 干瘦老者身形急停伫立半空,他稍作思索便想明白了,不管他苏昌发刚才用的是什么秘法邪术,自己既然破解不了,那在比试上自己已然输了。若在当时对方暗下杀手,自己只怕连命也留不住了。 “哎”,干瘦老者轻叹一口气,“江山代有人才出啊,老朽认——” 他这个“认”字还没有说完,苏昌发却是一口淤血喷在了老者脸上。 苏昌发满不在乎的擦了擦嘴角,似乎对此已经习惯。 “不好意思哈,内伤发作了,我认输。” 第十四章 聊天 “小元啊,你再去找找,哪怕是三条腿的凳子也有个支撑啊,两条腿的凳子我实在坐不来。 哦,对了,那砖瓦底下啊再扒拉扒拉,万一还有没破的酒呢!来,苏兄弟,咱们再干了这杯!” 干瘦老者一边乐呵呵地对周元吩咐道,一边和苏昌发把酒言欢。按他自己的说法,干瘦老者本姓金,至于叫什么,“一时还不能跟兄弟你说,我若是瞎口编个名字诓你,倒显得我没诚意了,你就叫我老金就行了。” 苏昌发和老金坐在破桌烂椅上以碎瓷片盛酒对饮。周元在残垣废墟里有力无心的翻找着,嘴里碎碎念的小声埋怨道:“刚刚打生打死是你们,现在又要把酒言欢。那刚刚就不要搞那么大场面啊——喂,师兄,能不能别老在我肩膀上趴着了,别人还以为我开仙人模式啊。”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黑猫转了个头继续在周元肩膀上趴窝,周元懒散的随手掀开烂砖破瓦看一看,看到铜钱就捡起来揣在自己兜里。 “苏兄弟,你的武功老头子我实在佩服得紧呐。” 老金灌了一口烈酒,连拍三下大腿。 “在我认识的人中……tm的,还真没有比得上你的!” 老金眼睑下垂,眉毛挑得很高,眼神里已有了一点迷离的酒意。 “所以啊,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江湖上就没听说有你这么个人呢? 莫非……你是下一代的龙虎山天师?” 老金的一对招子突然一亮,明显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却又认为这个猜测十分合理。 “没有没有。”苏昌发连连摆手,“咱们小门小户的,哪敢跟人家大派攀上关系。我呢……就是,嗯,本人比较低调。” “噢,了解了解了解。”老金明显没醉,却仗着酒意犯浑,“苏兄弟既然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咱们行走江湖嘛,哪个人身上不背着点故事呢。” “可不是嘛”,苏昌发哼哼一笑,“没点故事谁出来行走江湖啊,在家待着不好吗?” 在苏昌发的眼里,行走江湖,大概也就是场自我放逐,更通俗的讲,叫做流浪。 老金当然不能体会到这一层意思,他只能顺着这话往下说:“那可不是嘛!要是人人都待在家里,那这个武林将要省去多少事端——话说回来,老弟你这趟去蜀中,真的要去刺杀唐漱?” 苏昌发眨眨眼,“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吗?我定金都拿了!难不成雇主还要反悔?” “不是昂,你听我说,这里面呢,些微有一点内情……”,老金搬着两条腿的凳子,往苏昌发身边凑了凑,小声的向苏昌发问道:“你知道雇你行刺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啊。” 苏昌发无所谓的两手一摊,“干我们这一行的,讲究的就是要一无所知,只管拿钱,不问因由。” “师傅——” 这时候周元的声音从远处插了进来:“这边有个地窖,好像是个酒窖!” “知道了,那你就拿两瓶酒上来啊!” 周元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老金的不满全写在了脸上。苏昌发见状赶紧把话题衔接了下来,继续对老金说道:“本来是挺简单的一事儿,你可千万别解释复杂了。” 老金苦笑一下,“本来确实是挺简单一事儿,你一掺和进来,一下就复杂了。” “这话怎么讲?” “这话还得从头讲起。”老金掏出烟袋来先悠悠的吸了几口,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出这个悬赏要唐门小三爷命的,不是别人,其实正是我家的小少爷。” “哦——” 苏昌发往后拗了拗头,眼角的余光瞥到老金身上,“我还以为是谁【请】你出面调停的,原来你也是给人家打工的。 能雇得起你这样的绝顶高手,又值得你以少爷相称的,明面上的势力,怕不是只有皇家?或是哪一地的实权藩王?” 老金看着苏昌发,无奈摇头苦笑道:“我就知道瞒你不过。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家主公,便是号称人屠的北凉王徐骁,我家小少爷就是北凉王世子徐丰廉,我嘛,大名叫做金世遗的便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你就是金世遗?!”苏昌发听到这儿却是直接从坐在身下的椅子腿上跳了起来,“太一道门的金世遗?” “是我啊”,金世遗有些茫然不解,“你怎么这么大反应啊?” “不好意思”,苏昌发尴尬解释道:“十几年前吧,我初出江湖,那个时候你名声很大。”,我还专门去你们门派踢馆。 “噢,原来是这样。”金世遗不疑有他,继续顺着之前的话题娓娓道来。 “你先等一下”,苏昌发抬手打断他说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当时不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代道门掌教了吗?怎么又投入了北凉王的麾下?” “哎——”,金世遗长叹一口气,正如他自己所说,出来行走江湖的,哪个人身上不背着点故事呢。 两壶浊酒下肚,四周是一片废墟,此间更无六耳,这是个很好的互相倾诉的环境。 “我当年呢……” 金世遗几度欲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酒劲微醺,没有喝到可以放肆倾诉的程度,一大段话憋在他的心里反复的打磨,最后就只剩下几个字可以给外人吐露,他说,“咳,因为一个女人呗。” 仅仅是这几个字,已经让他不可抑制的去想那个女人,金世遗挤了挤眼睛,装作不经意的把头埋低了。 苏昌发看着他,发觉自己提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他曾经也发现过这样一个秘密——脸平行地面,掉眼泪的时候不会红眼圈。 “所以……你就出教了?” 苏昌发尽量用很轻松的语气说。 “是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喽,就因为这么一件事,年轻时一时冲动,叛出了太一道门。” “我听说——像这样的大门派门规都很森严的,叛教可是要自废武功,自插双眼的。你该不会是……嗯?总不会是打出去的吧?”苏昌发笑着问到。 “我哪有脸去动手呢。”,金世遗回答道,“当年我既已决心离开师门,自然是不怕自废武功双目的。 只是当时机缘巧合,那日北凉王徐骁正巧于我观中下榻,我与他之前虽无深交倒也认识,他不忍我一身武功就此沦为废人,豁出脸面不要地为我求情,这才保住了我。” “所以你便追随了徐骁?” “正是如此,当年我虽然离开了太一道门加入了北凉,却也在师门前立下重誓—— 终我一生,不再使用太一道门教我的武功。 无论我今后是何立场,决计不能加害太一道门任何一人,若是师门中有任何一人遭遇危险,我也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苏昌发闻言暗暗点头,之前金世遗以袍袖功夫对他的逍遥游战法,那原本也是一门可以久持不败的武功,可他宁愿用诡谲手段也不愿以这路袍袖功夫对敌,想来这门功夫即便不是太一道门的武功,多半也有所借鉴。道门武功本以挥洒如意,举重若轻见长。金世遗如今所用武功,走的却全是刚猛凌厉的路数,想来是他后来自创,与道门武功已经整体背道而驰。 金世遗咕嘟咕嘟灌下一大碗酒,一抹嘴巴说道:“说这些都是题外话,我千里迢迢的来找你,只是为了我家小主人这件事,咱们还是需得先把这件事情捋捋清楚。” “是是是。”苏昌发连连点头,“金兄想要说什么便接着说,我一定洗耳恭听。” 四周渐渐已没有了光亮,周元掏出怀中的火折子点燃,他没有料到地窖下面居然会有一条如此之深的甬道。甬道四面全是用平整的条石砌合,两边墙面上还架有烧尽的火把,显然这条暗道一直都有人在使用,并没有废弃。 甬道笔直的通向远方,远方只有无尽的黑暗。深邃悠远的长廊里连呼吸都似乎有回声,如果不是,那这悠远的叹息又是谁的低吟? “滴——答” “滴——答” 好像有水滴从前方滴落,砸在硬石板路的小水洼里。 “师兄,咱们还继续往前走吗?” 周元心内惴惴,已经萌生了退意。 黑猫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幽蓝有光,“再向前看看,我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都不知道这下面居然还有这么长的暗道。” “咱们可得说好啊,你感觉到不对可得立刻通知我啊!” 周元颤颤巍巍的往前挪动,手里的火折子举在前方来回探照,就这么往前又走了十几米,甬道依然还是那条甬道,微弱的火光照耀之下,甬道的墙上,却赫然照出来一张睁着眼的人脸!!! ps:这本书是一时兴起写的,写之前只有一些模糊的设定,想到哪儿写到哪儿,难免会有逻辑不连贯,前后人设冲突的地方,望读者老爷们海涵。 金世遗出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我给他加戏了,剧情需要,他现在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如果本书能签约上架的话以后会统一改的谢谢。 第十五章 暗杀事件的来龙去脉 微弱火光的照耀下,甬道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睁着眼的人脸。周元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缩着脖子悄摸摸地望人脸的方向瞟,发现人脸的眼神似乎也正迎向自己。 徐阶的心里“咯噔”一下,肩膀上轻飘飘,他抬手往肩膀上摸了摸,毛茸茸的,黑猫还在。 “师……师兄啊,你你你,你看到了吗?”周元发着颤音向肩膀上的黑猫问道,“墙上挂着的那个东西……那究竟是什么?” 周元一边这样问道,一边不自觉的在往后退了。 那确乎就是张人脸,鹅蛋脸型,没有头发,看上去像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子容颜,殊为清丽,也殊为渗人。 但周元这也不是明知故问,大多数人第一次遇见这种诡异的场景都会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因此急于向同伴求证,寻求心理安慰。 黑猫没有任何的反应,那张人脸却是眼睛咕噜咕噜的乱转,做出狞笑的表情向周元瞪过来,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无声的狞笑让人感觉她随时都会从墙壁里爬出整个身子朝周元猛扑过来。 周元抓在肩膀上的那只手因为紧张已经不自觉的加急了力道,这一抓实之下,没有摸到骨头,黑猫也没有吃痛叫出声来,握在手里的似乎就只有一张皮毛,黑猫——似乎已经不在了! 周元猛地抓住肩膀上的东西揪下来一看,手里赫然只有一张完整而柔软的猫皮!没有血肉,没有骨头,眼窝处两个空洞的窟窿! 周元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未知的恐惧瞬间遍布全身,他不受控制的大叫了一声: “啊——” 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用尽全力狂奔! 而他身后狭长漆黑的甬道深处,也在此时传来了缓慢却沉重的脚步声。 地面之上,苏昌发和金世遗两个还在优哉悠哉的喝着小酒,周元凄厉的呐喊并没有传达到地面。 “所以说啊”,金世遗继续对苏昌发说道:“我家世子殿下和他们唐门的唐漱小公子,两人说起来还算是挺不错的朋友,他们和你的小徒弟是一般大的年纪,说起来其实就是俩没长大的小孩子嘛。 俩孩子在一起玩一时恼了,气不过打一架,很正常。主要是我们家小世子没打过人家,心里呢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唐门是武学世家,精确点说算是暗杀世家,他们的武功我见过,就连拳脚功夫也没有虚招套路,全都是奔着取人性命的杀招去的,然后呢……” 金世遗以手扪眼,似乎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就是说本来吧,我家世子打不过唐家三子这也不奇怪,打完之后过个几天大家气也就消了,结果唐家那小子非要装个13,把我们家世子按在地上揍了一顿不说,临了还撂下一句话——” “他说什么?”苏昌发忍不住问到。 “他说:‘要不是我手下留情,这一会儿功夫你已经死了十六次了’,据说还对着地上还是对着我家小世子身上吐了口唾沫——这也就是我在世子亲卫那里随口听来的。 那我们那位好歹也是个世子啊,他哪受过这种委屈?回到王府点了五千兵马就要去荡平唐门,还是北凉王亲自拦下了,说他不晓事,吊在后院结结实实又抽了二十鞭子——这笔账自然也被他落在了唐漱的头上,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出。” “噢,原来是这样。”苏昌发淡淡点头说道。 “可不就是这样嘛”金老头两手一摊,“本来呢世子殿下雇刺客这事儿北凉王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压根儿不靠谱啊。 论刺杀唐门算是祖师爷了,母校级别的地位,整个行业都是人家做出的规模,正经刺客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是是是。”苏昌发低着头无奈附和。 “找了大半个月没人敢揽这个活儿,世子呢气也差不多消了,眼看着这个计划就此搁浅,结果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金世遗双眼直视着苏昌发,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苏昌发顾左右而言他。 “我调查过你”,金世遗继续说道,“结果江湖上根本就没你这号人物,我还以为你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愣头青。后来又知道了,你在长安,还办了个社团?” “门派,门派!别说小了,现在还是创业阶段,还招人呢,要不改天去坐坐?” “不了不了,年纪大了,受不了地下室潮湿的环境。”金世遗摆摆手说道:“这才让我又重新关注你,你们这个社……门派里,居然还有文剑武书生王动呢?” “我原本呢是打算派个人过来截杀了你。”金世遗往他的大烟袋里又倒了一锅烟丝,抬起头来继续说道:“不管你干的成干不成这件事吧,总不能让你顶着北凉王府的名义跑到唐门去惹事。” “可后来呢,我还是觉得应该亲自来会会你,愣头青再愣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担心你是个真有本事的。” “有本事不好吗?” “越有本事,闹出来的事越大!” 金世遗长呼一口气,略带余悸的点点头,“幸亏是我来了。” “要是我不来”,金世遗凑近苏昌发,和他几乎脸贴着脸,“你真的会杀到唐门,取了那唐家三子的性命?” “看心情咯” 苏昌发蛮不在乎的回答道:“如果那小子真是个为恶不良之人,我也不介意动手除掉他。” “你就不考虑你这么干的后果吗?”金世遗紧张道:“一个掌握军权的外地藩王不经过朝廷,直接派人刺杀了中原腹地大门派的接班人,而且这个门派和朝廷那边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这样的事情真发生了,那么多少人会借着这个由头来做文章,若是有人存心运作,北凉和朝廷决裂开战都不是不可能!” “呵呵呵”,苏昌发身体微微颤抖,发出一阵轻笑。 “你怎么了?”金世遗茫然问到。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搞笑的事情。”苏昌发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金世遗生怕他这是嘲笑。 “什么好笑的事情?”金世遗问到。 “我听说喔”,苏昌发稳了稳气息,稳住身体的抖动,“他们唐门在朝廷有一个官职是世袭的,做太医,负责——哈哈哈——负责鹤顶红的评鉴!” “这有什么好笑的啊?”金世遗虽然嘴上这样说,在苏昌发的感染下也不禁莞尔,“他们唐门的呼吸法,就是能够将毒质暂存于经脉之中,这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苏昌发左手捂住嘴上的笑意,将右手递到金世遗跟前,“只不过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金世遗低头看了看递过来的手,“你这……把手给我什么意思啊?” “我听说道士多多少少都会懂点医术,你帮我把把脉,算算我还能活几年?” 这点小忙还是可以帮的,金世遗凝神静气微闭双眼,两指轻轻的搭在苏昌发的脉搏上。 “嗯?!” 这刚一搭手金世遗立马被这紊乱的脉象惊住了。 “金大夫,我到底还能活几年啊?” 金世遗看着苏昌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脉象是大溃之象,这根本不是活几年的问题,就这种脉,常人早就已经暴毙身亡了!” “能活一年吗?” “悬。” “那不就是了。”苏昌发笑道:“一个将死之人,做事还考虑什么后果。” 金世遗闻言眉头一皱,“难不成你非要去唐门一趟不可吗?” “正是,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不会对唐漱动手就是了。”苏昌发说道。 “那也不行,小世子雇凶杀人的事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这几个月唐门都不能出事!” “嗐,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了。” 苏昌发本来是盘腿坐在地上的,听到金世遗这样说立马就站了起来:“我去唐门本来就有事情,接不接这单私活唐门我都是要去一趟的,难不成这你也要拦?” 金世遗犹自狐疑地打量着苏昌发,“你去唐门,该不会是去踢馆的吧?” 苏昌发连连摇头,“我说我去唐门是去就医的你信不信?” “唐门可不出大夫,而且……”,金世遗不太好意思的说道:“我觉得你这脉象也没得治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更好一些。” 苏昌发看着金世遗,一字一顿的说道:“去唐门,就是我未了的心愿。” 第十六章 地下迷宫 火折子已经完全熄灭了,尽管周元沿着进来的路一直在走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光亮,或许入口已经被关上了。 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走,直到返回地面,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地面上还端坐着两个大佬呢,只要走到地面上就没什么可怕了,周元心里不断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虽然他已经渐渐意识到,他往回走的路程,已经远远超出了来的路程。 那个沉闷的脚步声若隐若现,时近时远,这实在是有些折磨人,让周元一颗心悬起又放下,放下又悬起,就是不肯来一刀痛快的。 “我累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跑了。”周元倚在墙壁上喃喃自语道。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无尽的黑夜都被关在这长宽两米的狭长甬道之中了。 那个沉闷的脚步声又再次逼近了,脚步声中还夹杂着铁链拖在地上发出的摩擦声,这似乎是个戴着脚链的人,这个戴着脚链的人在缓慢的朝着周元逼近。周元这一次不想再跑了,所以这个脚步声现在越来越近,感觉离周元也就三四米的距离了。 周元以手支地,静待着变故发生,他的呼吸渐渐合乎某种律动——隐剑流呼吸法,这也是他目前唯一的依仗了。尽管连丹田气海都没有冲开,但运转这门呼吸法的时候,他的五感依然能够获得一部分的提升。 他半蹲在地上,以一个最方便发力的姿势,右手已悄悄握住一把匕首,这是他从长安携带的为数不多的行李。这把匕首很锋利,作为周元最宝贝的私人物品,它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叫湛卢,和春秋时期的某把名剑重名了,或者说就是周元借用了古剑的名字。 湛者明亮,卢者漆黑,散发出明亮光泽的漆黑刀刃,这把匕首配得上这个名字。这是苏昌发收徒时给自己的见面礼,随着老师逐渐展示出来的深厚实力,周元也就对这把匕首俞发的看重了,搞不好这就是原版呢。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走得不急不慢的。周元稳住心神,慢慢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紊乱。 之前黑猫在的时候他有所依靠,还有一个人去宣泄自己的紧张与害怕。现在黑猫也突然消失了,就只剩下他自己一人,反而激发出了他的潜力。 在这种漆黑的条件下,眼睛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把更多的精力暂时分配到听觉和嗅觉上才是明智之举。把全身调整到最好的状态,蓄势待发,全力一击。中或不中,必然远遁,到时候再看情况随机应变。 但如果……自己根本就做不了别人的一合之敌呢?或者一击之下是自己死了呢? 周元无法避免的想到了这些,源于他对自身实力的判断,这些确实是更大概率会发生的事。 不要去为无法改变的事情焦虑,如果我死在了这里,只是说明我就是这种程度的人罢了。苏老师他……今后肯定会名满天下的吧,作为苏老师唯一的弟子,这点觉悟还是要有啊,不然我就一直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三流货色。 周元手里的刀拿的很稳,他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他喜欢这座江湖,喜欢超越人体极限的武学之道,甚至对于刀口上舔血的厮杀也有些热血快意的向往。 期待惊喜,便要承担意外。想做高手,便得肯下苦工。生死有命,事在人为。自己既然跟着苏老师离开了长安,离开了一成不变的枯燥重复却又十分安全的日子,那就不能再用一个猪倌的修养来自我约束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隐剑流的左护法啊,毕竟我们门派也不是闹着玩的! 脚步声在距正前方自己两米之外停下了,只能等对方先出手再听风辨位,黎明前的至暗时刻,搞好了就算自己正式出道了吧,搞不好那就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处决。 两米之外……这不对啊,两米之外那是墙! 周元猛然睁开了眼睛,刚好看到墙面的裂隙里撒出来的第一道光。 那道光越来越大,逐渐照亮了整段区域,墙面上的暗门被一只手给推开了,照出一个蓬头垢面的脏汉。 那脏汉穿着破衣烂衫,脚上手上全都戴着铁链,浑身上下连带衣服头发都看出来有几个月都没有洗,攒了一身的污垢。他很瘦,破烂衣衫裸露的皮肤上显现出肋骨的轮廓,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眶浮肿,显然很久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他推开石门看到周元后明显一愣,也顾不得关上石门,撩起脚链捧在手中又转身仓皇逃了回去。 周元哑然失笑,一下子想明白了这其中关窍。 适才这沉重的脚步声之所以离他忽远忽近,那并不是追着他来的,而是避着他走的。这甬道是一个狭长密闭的空间,任何的响动都会在这个环境中扩大并形成回声。那个脏汉就是根据自己的脚步声刻意避开了自己。直到自己待在此处一动不动,脏汉无法确定自己的方位,一时巧合,反而起了守株待兔的效果。 刚才那个脏汉是谁且先不说,他为何会在这个地方?他既然刻意避开自己,难不成是有人在抓捕他?如果这个地下甬道中还有其他的人,为什么自己又没有遇到? 这一时间千头万绪难以理清,周元猜测这个甬道大概是一个封闭循环的回廊,继续待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不如追上那个脏汉问问清楚,眼下看来,他们俩也算是同一个战线了。 周元从半开的石门进去,又小心的把石门关上。他现在是在一个全封闭的地下暗室之中,刚刚突然出现的脏汉也不见了踪影,这里必然还有其他的出口,那个脏汉从其他的出口跑掉了。 周元打量着这座空旷的密室,想要找出什么通往其他地方的机关暗格。这间房子就只有正中间摆放的一张桌子而已,周元首先对桌子做了一番排查。 桌子是铁铸的,和地板浑然一体搬动不了分毫。桌上有一支蜡烛,蜡烛一直在燃烧,却没有蜡油淌出来。周元觑近一瞧,发现这蜡烛居然是琉璃制成的,琉璃制成的蜡烛居然也能燃烧,当真是古怪之极。 周元试着去转了转蜡烛,蜡烛也是纹丝不动,看来机关并不在这里。这个蜡烛虽然稀奇,但现在可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先离开这里找到那个戴枷锁的脏汉,对于这个地下世界,他所知道的肯定要比自己多。 于是周元离开桌子,开始对四周的墙壁敲敲打打。既然桌子上没有任何的机关,那想必是墙上还有通往其他地方的暗门,周元小心翼翼的在墙上细心摸索,生怕漏过了暗门与墙壁间的缝隙。 话说自己已经下来这么长时间了,苏老师应该也发现自己不见了吧?地面上的入口又不难找,他们是不是也已经下来这个地下迷宫里来了?我这样一路瞎转,万一他们找不到我可怎么办? 周元一边试图找出墙上的暗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心事,这也是让他感觉到变扭的地方,变扭就变扭在——这个地方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压迫感。 本来他初初见到墙上那张诡异人脸的时候,特别是那张人脸慢慢移动眼珠看向他的时候,他确实是吓到毛骨悚然的。 如果说这个地下世界有一个主人存在的话,那么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暴露了,按理说自己接下来的处境一定会是被追捕被袭杀。 但事实又完全不是如此,在他跑掉之后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来理睬他。 如果说这座地下迷宫根本是座空的,除了自己和偶然遇到的脏汉子之外根本不存在其他人,这个猜测也不违和自己直到目前所遇到的情况。 可是黑猫又怎么解释呢?它为什么突然就只剩下了一层皮?它这算是死了吗?还是某种欲盖弥彰的手段? 黑猫的立场也是个谜啊,确实大家也只不过是昨天晚上才认识而已,难道是它刻意把我往这座迷宫里引的吗?还是说它单纯是个受害者? 周元掏出黑猫留下来的皮囊看了很久,因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这确实就是黑猫的皮,有它本身特殊的体味,一股……猫味。 难道说这个迷宫里具备某种无法察觉的东西,或者说就是那张人脸——具备将一个生物从内到外吞噬的能力吗?那为什么自己又没事呢? 又难不成这也是黑猫的一个能力?它将身上的毛皮像衣服一样脱下来然后自己跑了?那它图什么呢? 如果黑猫和自己是同一立场的,它就算逃跑也得打声招呼吧?如果黑猫确实是对他们这一行人有所图谋的话,那自己进入甬道之后它就可以对我出手了呀,反正我又打不过它。 难道是调虎离山,不对,明显外面那两位才是虎。围点打援?那就更应该先把自己控制起来了呀…… 周元狠狠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一连串的假设搞得自己头都大了。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先想办法离开这间空房子吧。 第十七章 赶尸人 “真是的,你之前扔出去的金锭,我还以为是要把客栈老板给砸死呢。”苏昌发翻着白眼吐槽道。 “我好歹曾经也是个出家人,怎可随意杀生。” “那现在好了嘛,我们被人家给包围了。” “冲出去就是了,又不费多少力气。” “我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哪里不简单,是不是你的小徒弟被他们抓做人质了?说起来我也是好一会儿没看到他了。” 苏昌发站起身来,挺了挺腰板,十分认真的对金世遗说道:“老金,别那么优哉游哉了,你回过头来看看他们,这些人······不正常。” 早先他们还在争论苏昌发该不该去唐门的时候,陆陆续续已经有村民过来了,三三两两的还带着家伙,铁锨锄头粪叉之类的,显然是不怀好意。他们原本还只是远远地站在远处观望,并没有仗着人多势众举着粪叉一拥而上,是以苏昌发金世遗二人对此也就不以为意。像这种只有几十户人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远小村落,邻里之间守望相助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原本便是小村庄的生存之道,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民风彪悍。没有这种彪悍到甚至蛮不讲理的民风,那么这样的村庄就会沦为强盗山贼常年洗劫之地,跑的跑逃的逃,根本就聚不了人气。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是没有道理,也不是没有苦衷,都是被生活逼的嘛。 所以一开始,苏昌发以为是钱没给到位,客栈老板气愤不过带着街坊邻里寻仇来了。但眼看着这帮人越来越多,已经超出了这个村子所应有的人数规模,苏昌发渐渐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金世遗歪着脖子回头一瞧,只见是黑压压的一群人已经将他们两个围成一个圆圈圈在了核心。圈子在不断缩小,这些人在不断地朝他们靠近。原本这也没什么好怕的,但诡异的是,这些人全部都是面白如纸眼神呆滞,整个一副死人相!客栈老板也在这些人之中,他脸上已没有了之前红润的活人气息,变得惨白惨白的。 人群中还有一些人就更为离谱恐怖了,他们身上的肉已经挂不住,走几步便如土块似的簌簌的往下掉,露出惨白的骸骨来,走路的姿势更是扭曲诡异之极,前倾的上半身拖着两条僵直的腿往前走,他们其中一些脚踝关节甚至已经错位,脚趾在后脚后跟翻折在前,走起路来让人看着都疼。这哪里是人,这分明就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尸体啊! 偏偏是这些尸体非要表现的像个活人,他们浑浊的眼球在眼窝里咕噜一转,朝着金苏二人露出一个机械而夸张的微笑。脚步一滑,噗通跌在地上,眼球从眼窝里掉出来咕噜咕噜滚出好远。 金世遗原本是没把这帮村民放在心上的,现在没防备的看到了这么一出,他又是道家出身的人,江湖险恶都经历过,但确实没亲自杀过人,胃里一阵汹涌当即弯在地上狂吐不止。 “淡定淡定,都是些小场面,金兄你要挺住啊。”苏昌发一手扶着金世遗一手轻拍他的后背。 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将一阵又一阵的尸臭味送入了二人鼻腔,苏昌发登时受不了这股恶臭,喉咙一痒,扶着金世遗两个人对着狂吐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湘西赶尸人的手段吗?”苏昌发皱着眉头问道。 金世遗不答话,他只是吐,酒全都吐了出来,现在开始往外吐清水。等他吐得差不多了,苏昌发一把将他扶起,对他说道:“这些人围得越来越紧啦,金兄,没时间了,赶紧大招清场吧。记得柔和一点,我看这里面还有活人。” 金世遗不等他说完,已经潜运内力,顿时一股醇厚磅礴的真气从他的身上汹涌而出,如海潮一般将围在他们身边的村民和丧尸一股脑儿的推出了数米开外。他怕真的有赶尸人躲在暗处使手段,是以真气外放时并没有多加克制,索性将这一群死的活的全都震晕了事。 “我想不明白”,金世遗说道:“你也是在大宗师的阶段待过的,怎么从不见你使用这门手段?” 苏昌发嘿嘿干笑,“我这副身体,可扛不住这么玩啊。” 另一边,地下室里,周元还在摸索墙上的暗门。令他焦急的是,他不仅没有找到这间密室通往其他区域的暗门,甚至他连自己进来的那扇门也找不到了。 虽然如此,但也并非一无所获,一番摸索之下,他发现这间密室的墙面和地板上,都另有玄机。 这间密室的四面墙上,刻有繁复密集的蝌蚪纹。周元原本以为,自己既然连进来的那扇暗门都找不出来,想必暗门里还有一个闭合之后自动落锁的机关。暗门和墙体之间有门锁相连,所以自己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直接将暗门推开。 那么这墙面的某处则必然还有开锁的开关,否则之前那个脏汉也不可能从这里走出去了。开锁的开关,要不就是隐藏在这墙面标记蝌蚪文的某处,要不便是隐藏在这镂刻着某种形如阵法图案的地面之中。 周元一开始希望能够在墙面这些蝌蚪文上找到开关,于是手指跟着墙壁上蝌蚪游动的轨迹一路戳过去。戳了半天,机关并没有找到,反而自己因为长时间贴着墙面被这些不断浮动的蝌蚪文迷得眼花缭乱,还有些神志不清的迹象,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浮刻在墙壁上的小蝌蚪摇头摆尾,一个个从墙壁上活了过来,尾巴一挣便从石壁上跳脱出来,在他眼前游来游去。 周元知道自己这是出现了幻觉,他心内警惕,生怕一不小心就着了别人的道儿。眼看着这些小蝌蚪在自己的眼前游走不定,手挥不去,他便索性闭上了眼睛,放空大脑,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唯有这样才能从幻觉中清醒。 等他放空大脑,进入了冥想的状态之后,脑海之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片刻之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游进来一只小蝌蚪,接着又出现了第二只,第三只······ “我,靠!”周元两手一摊,放弃了思考。 也不知道脑海中这些挥之不去的小蝌蚪到底会拿他怎样,眼下也没有应对的法子,周元也就干脆不去管它,继续用手指一寸一寸的排查墙壁。 尽管周元刻意的不去理睬,围绕在他身边的小蝌蚪还是越来越多。周元闭上眼睛,脑海中的小蝌蚪也是越来越多。这些小蝌蚪衔尾而游,多而不乱,游动的轨迹中似乎暗含着某种规律。 如果这些小蝌蚪是杂乱无章的一通瞎游,周元拿他们没有办法。可既然他们的游动有了规律······规律自然是可以摸清然后破解的啊,周元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专心致志的观察起这些小蝌蚪的游动轨迹来。 第十八章 根器 周元苦心堪查眼前这些浮游于空气中的小蝌蚪行动轨迹。这间密室眼下虽然走不出去,好在既没有关门放狗,也没有排放毒气,他有大把的时间来参悟。 小蝌蚪还在增多,空气中出现的小蝌蚪每多一个,墙壁上的小蝌蚪相应的就会减少一个,周元既觉得稀奇,又担心自己已经深陷入某种幻觉当中了。毕竟墙壁上的小蝌蚪可都是石刻的,怎么可能会减少。 随着空气中的小蝌蚪越来越多,它们运行的轨迹已经呼之欲出了,这规律明显到根本就没打算要周元去猜啊,那些小蝌蚪练成的线,分明就是人体经脉,而它们运行的轨迹,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某种真气运行的法门了。 这可真是更加想不清楚了,难道墙壁上的石刻,其实是某种武功秘籍吗?这算怎么回事?这里是蜀中又不是陕西,这里难道还是古墓派的分墓不成? 虽然周元一眼看出了墙壁上的蝌蚪文石刻是某种真气运行的法门,可他也不敢贸然习练。一者他已经有一本隐剑流呼吸法了,一人身兼两种内功,体内真气非得相冲不可,一步行差踏错可就是走火入魔,这点基本的武理知识他还是懂的。二者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这石刻是故意引导人走火入魔的假内功,这一练不就练出事情来了吗? “不可练不可练”,周元轻摇头喃喃自语道。 岂知这墙壁上的蝌蚪文石刻可真是邪门的很,周元有意不去练它,它却自行扑了上来,一个个小蝌蚪摇头摆尾的自行进入了周元的体内。 “诶诶诶”,周元连声呵斥,身体忙往后退。可这些小蝌蚪都是有形无质,实际上就是一个一个的小光点,这哪里是肉身所能阻拦的? 周元一路退到墙角处已然是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群浮游于空气中的光点一股脑儿的钻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这些小蝌蚪在周元的身体中一路横冲直撞,所过之处身体感觉到一阵酥麻,仿佛是过电了一样。 周元忍受不住一阵哆嗦,只觉得体内这些小蝌蚪和他自己周身的穴位形成了微妙的共振,封闭的穴道就此打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外界的空气又由这些微小的缝隙中渗透入体内,一时之间全身上下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感,身体由外而内生出无数股丝般细腻而又轻柔和煦的力量,这股力量在体内渐渐合为一处,犹如一道清泉一般,承载着体内的小蝌蚪冲刷着身体的奇经八脉。 这本是内功修炼到了一定程度的武者才能体会到的奇妙境界,是呼吸法中与内息相辅相成的体表呼吸,简称体息。周元原本的内功修为远远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他也吃不准体内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 体内的蝌蚪虽然肉眼无法看见,但它们在身体内分布游动的触感却十分清晰的传达到了周元的大脑。这些小蝌蚪在体内游走一圈之后,终于在他小腹丹田处遇到了阻碍。 丹田气海,正是周元修炼路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冲破的第一道玄关。 而现在,在自己体内,有一股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正在替自己冲击这处关窍! 内功修习之中,身兼两门呼吸法是极大的忌讳。呼吸法修成之后,内息在体内形成一个源源不断,循环不息的闭环。人体总共也就一副经脉,若是两种呼吸法在体内运行,难免要气息相冲,难以调和,轻者经脉堵塞人体瘫痪,重者经脉爆裂七窍流血而死。 若是苏昌发金世遗这样的武学大家遇到这种自行扑上来的邪门内功,只需要调动自身庞大的内息便可将其镇压出体外。而周元此刻隐剑流呼吸法未有所成,他便是想用隐剑流呼吸法来镇压这股外力也是力有不逮,他对于武学之道的理解并不深刻,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股自行运转的内息对他来讲到底是好是坏,又见自己现在行为动作一切如常,并不受体内这股内息所控制,也就乐见其成,不做干预了。这或许是一番机缘也说不定,总之现在确实是得了好处,周元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慢慢攀升,四肢百骸如沐春风,忍不住开始将目前的境遇往好处想。或许,这座地下迷宫是某位隐世的武林前辈的修炼之所呢?自己只是无意间获得了这位前辈的传承。 玻璃蜡烛的光忽明忽暗,忽大忽小,时而奄奄欲灭,时而火舞风旋,暗暗吻合了周元此刻的呼吸频率。他虽然活动自如,却没有意识到,在体内那股内息的运作下,自己的呼吸已经和内息相辅相成,一呼一吸之间,实际上并不是由自己在操控了。 密室的地板上是一个复杂而且对称的图案,图案的纹理由深刻的凹槽所组成。 随着周元体内那股力量渐渐强大,凹槽里也慢慢析出了某种黑色如同石油一样的物质,这种黑色物质黏黏答答的,却没有任何的气味。房间里灯光昏暗,根本照不出地板上悄然发生的变化。那些黑色的石油状液体已经慢慢填满了整个地面石板上的凹槽。也正在这时,周元感觉到自己体内某扇被关着的大门霍然打开,体内那股力量冲破了桎梏,一下子变得畅通无阻。 丹田气海,突破成功! “好啊!”周元握拳轻喝一声,脸上表情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突破了丹田气海,才算是真正踏入了武者的门槛,和不习武功的普通人才算是有了真正本质的区别。 周元的小腹处氤氲出一阵暖烘烘的热气,这股热气随着体内那股外来的力量沿着周元的周天经脉游走。 手太阴肺经,突破! 手阳明大肠经,突破! 足阳明胃经,突破! 足太阳脾经,突破! 手少阴心经,突破! 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这股内息已经流注周元身上的六条经脉,突破了周身二百余处穴位! 就是这么短短的几息之间,他整个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大到他从来不曾想过,也完全想象不到! 隐剑流呼吸法是一门极为高明的内功心法,其修炼进程在诸般内功心法当中也算是进境较快的了,绕是如此,要想突破六脉怎么也得花费两三年的功夫。可眼前的蝌蚪文呼吸法居然能在瞬息之间达到相同的进境,怎能不让他心中狂喜! 而且他的境界还在不断的提升着,丝毫没有枯竭的势头!照这个进程持续下去,他一天之内就能打通全部十二正经,开气海雪山!甚至于阴阳交汇,贯穿奇经八脉,气冲任督,一举成为天下一等一的绝世高手! 在成为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之后…… 周元亢奋的心情突然有了些转折——他从来没有去想过成为一个高手之后要去做什么? 去打家劫舍?还是匡扶正义? 哎呀,真的没有想过呢,这原本都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原本以为怎么也得是四十岁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吧,突然就提前了…… “啧啧啧” 周元莫名的有了些感叹,“一不小心又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啊,还暴露了我没有什么野心的事实。” 第十九章 本书已太监 随着周元突破体内丹田气海开始,地面上的石刻法阵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密室里的灯光昏暗,周元一时还沉浸在实力跃升的喜悦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地面石刻的凹槽中,有无数细密如煤灰的小虫子慢慢从地底钻了出来。 这些小黑点汇集在一处,便融合为一滩如同石油原液一般黢黑粘稠的液体。那股内息在周元的体内一路冲关,地板凹槽中的黑色液体像是得到了感应,也变得越来越多。及至周元终于冲破了体内十二经脉中最后的一条足阙阴肝经时,黑色液体恰好填满了地面上的石刻法阵,玻璃蜡烛的火焰燃烧登时剧烈起来,暗黄色的烛光一下子变成了湛青色,原本温暖的密室气温骤降,一瞬间天旋地转斗转心移,周元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被搁置在了法阵的中央。 “这什么情况?” 周元吓得跳脚,本能的想要逃离这个奇怪法阵。结果他一抬脚,脚底下已经沾满了黑色的奇怪液体。那种液体十分粘稠,周元费力的拔起一只脚,脚底与地面拉起无数的黑色拉丝。 黑色拉丝发出尖利刺耳的嘶吼声,吓得周元差点儿没一跤跌坐在地上。 人体脚掌底部唯一的穴位便是涌泉穴,只要真气足够浑厚,便可以从涌泉穴中源源不断的外放真气来达到悬浮半空的效果。这还是周元观察师傅和金世遗两人的战斗受到的启发。 眼下黑色液体一心想要攀附到周元的身体,周元决计不能让它得逞。他试着调动所有的真气往涌泉穴的方向涌动。 此时情况危急,周元一心求生心无杂念,真气调动起来居然十分顺畅,只听得脚底板嗤地一声轻响,两只布鞋自脚面弹射落地,他本人一个猛子直冲屋顶天花板而去。 这一下过犹不及,没被地面上那滩诡异莫测的黑色液体害死,反倒要一头撞死在天花板上了。 正在这时,一只湿漉漉的大手猛然抓住了周元的脚踝。周元心中一惊,气息不稳,脚底板失去了推动力,自半空落在了地面。黑色液体一碰到周元的肌肤,如嗜血的水蛭般分成一绺一绺的,姿态癫狂地往周元的血肉里面钻! “师傅救我!” 周元吃痛,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便在这时,黑色液体中站出一个人形物体来,人形物体看起来是个人,但他的身体却完全是由黑色液体所组成。 液体人抬起右手,轻声的喊了一声“卡!”。 时间就此凝滞,涌动的黑色液体失去了动态,惨叫连天的周元也如同一具蜡像般一动不动了。 液体人好整以暇地走到周元面前,对着他打了一个响指。 周元凝固的眼球一下子又恢复了神采。他赶紧扯掉附着在身体表面的黑色粘液,一骨碌爬起来退到墙角,神色警惕的看着眼前的液体人。 “周先生是吧?你好你好!” 黑色液体人不由分说,向前一步跨出,双手有力的握住了周元的手。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山猫,是你们这本书的责编。” “山猫……” 周元喃喃念叨着这两个字,随即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狐疑不定的问到:“你是——师兄?” “师什么兄什么啊。”液体人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 “是这样啊,时间紧张,我还要去赶一个剧组,我就长话短说了。你所在的这个世界呢,不是现实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来的,你是书中的人物……恭喜你,你还是主角。” 说话的当口,液体人从怀中抽出一份纸质合同和一支签字笔。目睹了这一切的周元眼睛瞪得老大,他刚刚强迫自己接受了眼前这一摊黢黑的粘液是一个人,现在这个人就十分自然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掏出来一沓纸张和一支看不出什么材质的小木棍,这实在太过于猎奇……还有点恶心。 液体人可不会去管周元怎么想,他将手中的合同与签字笔往前一推,继续说道: “因为数据惨淡的原因,当然也不排除作者的某些个人原因,总之呢——这本书的作者已经不告而别了…… 靠着三分钟热度来网站开书的新人作者每年多到数不过来,写个几万字激情退烧了人也就跑了,这在网文圈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液体人自顾自的说道:“总之呢这本书仅仅才写了十八章,剧情人设什么的也都是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占着服务器内存的必要,所以呢,经过编辑部研究决定,我们打算直接删除这本书了。 对于你们来说呢,也就是说你们这个世界已经停服了。因为作者已经跑没影了,你作为主角,麻烦在这个删书合同上签个字。” 周元低头看了看递到他眼前的合同和笔,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液体人。这家伙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什么主角什么停服的,神神叨叨不知所谓。而且刚刚自己就是被这个家伙拽到地面上来的吧?怎么看这家伙都和地面上流动的那一滩液体是一伙的。眼下自己既然内功有成,难道就不能先下手为强制服了丫的,逼问出密室的出口吗? 周元微微颔首,自觉可以一试。他双手低垂胯间,掌心暗暗凝聚真力。眼前这人是由液体组成的,直接一掌拍下去只怕给打散了,那样徒劳无功。再者说这人的形象如此诡异,即便打散了他也不能确保就能打死他,到时候他和地下这一滩液体合二为一,反而更加难以对付。 “需得想一个法子制住他的行动。”周元心里暗暗盘算着,顷刻间已经想到了两种法子,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能办到。 其一便是真气外放笼罩住眼前这人周身,布下一道真气牢笼困住他。其二是逆行经脉,使自身的内力由纯阳转至阴,靠着阴寒内力将这人冰冻起来。 这两种行功的方法在《隐剑流呼吸法》中都有表述,实战他也看过金世遗用出来过,自觉都有七八分成功的把握。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人的深浅,周元不敢贸然出手。 液体人早已经看见周元的双掌在微微抖动。他豪迈的仰天一笑,进一步逼问道:“你想要对我出手?” 周元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用警惕的目光抵挡对方前进的脚步。 “来来来,往这儿打!” 液体人一点儿也不带虚的,甚至把头送到周元眼前让他打。 “像你这种只存在于字里行间的人物,连二次元都算不上,也敢和我三次元现实世界的人斗?我这么跟你说吧,即便是你们这个世界里毁天灭地凤毛麟角恐怖如斯的人物,我要灭他也只是敲敲键盘的事情。” 液体人自信满满的说道,他随即又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我和你置什么气呢,你的数据量只有短短的十几kb而已,人物形象也不够立体丰满,再加上作者停更的缘故,你的理解能力大概也就跟人气作品的边角料npc差不多吧?嗯,也就是白痴水准……虽然你也叫周元,但明显和隔壁剧组那个周元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作者起这名字估计是想碰瓷……” “白痴是说我吗?你这一句我听懂了。”周元淡淡的回应道,此刻他不再留手,重重一拳打在了液体人的小腹上,液体飞溅。 液体人阴恻恻的一笑,“你以为你伤到我了吗?没用的,我刚刚就告诉过你了,我们之间是次元的差距。你能不能不要再……打了……” 腹部的疼痛感传达到大脑花了些时间,或者说山猫根本没想到这一拳打在自己身上会有效果,因此有些后知后觉。 周元一招得手,攻守之势瞬间转换,他一步一步朝着液体人逼来。 山猫吃了这一拳的亏,哪里还敢继续托大,眼见周元朝他走来,他下意识地便往后退去。 刚往后走没两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回头看时看不见了手却又能摸得到,周元的无形气墙已经起了作用。 “你不要过来啊!”山猫编辑惊恐道,“我可是这本书的责编,换句话说,你们这个世界的创世人都归我管!” “神神叨叨,不知所谓。”周元一步一步的朝着液体人逼近,对着他的肚子又来了一拳。 呕!这一拳附上了内力,内力透体,搅得山猫的五脏六腑一阵翻腾,疼得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吐出来一看是一滩黑水。 “我问你,出去的门到底在哪里?” 周元掐住液体人的脖子,目光冷冷的逼问道。 “大侠,我真的不知道啊。”山猫十分委屈的说道,“作者提交的大纲里也没写这段剧情啊。” “又拿胡话来搪塞我!”周元目光一凛,对着山猫的小腹又是一拳。 “别打了别打了,我打个电话问问编辑部好不好?”山猫颤颤巍巍的伸手阻拦道。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帮你问一下出口在哪儿,真的。” 周元松开掐住山猫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别耍花样。”周元冷冷的说道。 “嗯嗯” 山猫哼哼唧唧的应和着,强忍着胃部痉挛,颤颤巍巍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 “喂,老周吗?我是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