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厄神》 第一章 追杀艾草 罗生门幻境,那是一个普天所有修士都向往的宝地。不仅是因为其中遍地的奇珍异宝,还因为它能为人解开所有难解乃至无解的疑惑。 …… 从罗生门幻境中离开,斑拖着身子往前走,视线一路游离,没有焦点。 该死未死之人,名为灾厄。 灾厄混于人群中,会不断给周围人带来死亡的阴影。 直到东无笙消失数十年后,这个捆绑了她半生的东西,才真正在人类口中得到了名字。 …… 要想让这个东西彻底消失,他应该怎么做呢? 棕色短发的少年把玩着手里纯黑色的匕首,目光好似穿过那混沌如无光夜空的颜色,窥见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理。 只是一昧杀伐,绝对是不可能成功的。 或许,他应该换一个思路…… -- 自从杨家倒台,艾草每天都在逃避追杀,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只要小姐没事,艾草就觉得明天还可以期待。 只是,这一次…… 艾草奋力向前一扑,就地一滚,避开激射而来的几只箭矢,再想站起来继续跑的时候,双腿却绵软使不上力气。 脱力了吗…… 艾草微张着嘴,勉力喘息着。 没关系……只要用灵力…… 艾草心念数动,平日里如臂颐使的灵力却始终没有响应。 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油尽灯枯。 亡命奔逃了一整日的身体,再抽不出一丝一毫的灵力。 绝不可以在这里倒下—— 小姐还在等她回去—— 艾草按在地上的手收紧五指,沙土被她攥进掌心,硌得掌心生疼。 她取出腰间匕首划开手掌,鲜红的血汩汩地从白皙的掌间淌出来。 只要……只要支撑到师祖他们赶来—— 艾草将手掌按在地上,飞速地涂画起来。 沙石卡进伤口里,艾草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的神经紧绷到极致,画完法阵只来得及回头扫了一眼。 还没有追上来,还有机会……! 艾草顾不上处理掌心的伤口,法阵一画完就开始结印诵咒,脚下血红色的法阵随着她的吟诵开始亮起血色的微光。 就在艾草吟诵时,一道黑色的人影由远及近,如同黑色闪电一般急速逼至近前,一柄巨大的黑色镰刀高高举起,带着凛冽风声向艾草劈下来。 也是在这个瞬间,艾草睁开眼,漆黑的瞳孔中血光乍现。 一声厉喝之后,一道白影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挡在艾草身前,举起一双长有白色绒毛的利爪迎向自天空凌迫而下的黑色镰刀—— 一瞬争锋之后,两道人影刹那间分开,手持黑色镰刀,浑身笼罩在黑色之下的黑衣人后跃百米,轻轻落在一棵树的树梢上,而守在艾草身前的白发男子仍站在原地,脚下塌陷出一个十米直径的大坑,其中布满蛛网状的裂痕。 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白发男人,艾草微微皱眉,神情有些失望。 只是化境期的白虎妖吗…… 那个黑衣人的实力至少在大化境,那是仅次于神、圣的境界,化境期离大化境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 这只白虎妖根本救不了她。 “……” 丢下这个白虎妖逃走的话……能成功吗? 艾草暗自思量着。 白虎妖仿佛能听见艾草的心声,回头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喂,是你自己非要把我召唤来的好吗?” “……” 艾草这一瞬才蓦然想起这样的召唤契约是会精神共享的。 “如果让你不满了,那我道歉。” 艾草倚靠着自己的剑,勉强站起来,“救兵大概还要一刻钟才到,只要撑到救兵赶到,我就放你自由,再把我这一身道果给你。” 白发的虎妖轻哼一声,扯开嘴角,露出一侧尖尖的虎牙,“没什么理由拒绝啊,不过……” 虎妖咆哮一声,腾跃而起,在半空中化为一只浑身雪白的巨大老虎,向着黑衣人扑噬而去。 黑衣人脸上戴着一张暗红色的恶鬼面具,一双鲜红的眼眸静默在面具之后。 黑衣人将黑色镰刀收在身后,从黑色的长袍下伸出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掌,淡黑色的灵光萦绕在它指间,就这么以一只肉掌直直迎上虎妖的利爪和獠牙。 在虎妖的身后,艾草盘腿坐下,争分夺秒地开始调息,恢复体力。 若是这只白虎妖撑不到救兵赶来,那她还得靠自己。 “砰——” 虎妖和黑衣人短兵相接,黑白两色灵光针锋相对,气息引动天地之间的自由灵力,一时间无数激荡的乱流波纹般扩散开去,周围一切的树石皆被碾成粉末,随风卷积在空中,尘土飞扬。 待到沙尘散去,艾草惊愕地看到黑衣人站在视线之内唯一完好的一棵树上,手里提着被揪住后颈僵住的白虎妖。 “……” 这虎妖是来搞笑的吗…… 艾草强忍住扶额的冲动,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就跑,压根没有回头看虎妖一眼。 “……” 白虎妖白灼自己也觉得从未有过的耻辱。 他堂堂虎妖族的少族长,化境期巅峰,论天资也算冠绝妖族,也曾屡次越级斩杀人族的大化境修炼者,曾几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 这该死的黑衣人! 正当白灼积蓄灵力,打算再打黑衣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黑衣人从树上一跃而下,将他放在地上,手掌还在他头顶上顺了顺毛。 感觉到头顶那只手的动作,白灼怒不可遏。 这人还真当他是那些向人类摇尾乞怜的宠物吗! 如同寻常马驹一般大的白色虎妖人立而起,向着黑衣人的脑袋噬咬而去。 黑衣人退了一步,轻巧地躲开了白灼的虎牙,反手在虎妖头上贴了一张定身符,转身施展身法向着艾草离开的方向追去,黑色的身影瞬息之间就只在视线内留下一个黑点。 被禁锢在原地的虎妖简直抓狂。 若是寻常定身符,连定住他都不要想,可黑衣人的这个显然不是凡物,在他的全力冲击下,符箓内的灵阵才堪堪裂开一道缝。 得赶紧冲开灵符才行,不然召唤自己的那女人恐怕连渣都剩不下一点了。 -- 十里外,杨幼仪刚灰头土脸地回到她和艾草两人躲避搜捕的临时住处,回到家的瞬间,神经一松,生理的精神的疲惫蜂拥而至,将她整个淹没。 “呼——” 她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样的生活……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刚坐了没一会儿,她忽然抬头望向空荡房间的某处,眉头皱起。 怎么……刚刚好像感觉到师祖的气息了? “……” 师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杨幼仪用神识在屋里一扫。 艾草不在……糟了,不会出事了吧? 担忧着伙伴的安危,杨幼仪匆匆御起飞剑向感知到的地方飞去。 第二章 与孟长岭一战 风声在耳边呼啸,杨幼仪紧皱着眉,想不到究竟有什么事情能够惊动师祖。 如果只是官兵的追捕,无论如何也不会到需要师祖出面的地步。 艾草……究竟出什么事了? 杨幼仪忧心忡忡地全力催动飞剑。 一定、一定不能有事啊—— -- 感觉到身后急速逼近的压迫感,艾草咬了咬牙,猛地回身张开一个四方形的血色符咒,黑衣人的镰刀在血色中一闪而过,符咒顷刻间碎成血沫,四散飞溅。 这一击的力道将艾草震飞出去,撞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上,三人合抱的老树咔的一声断成两截,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咳……” 艾草捂着胸口,低头咯血。 黑衣人拖着镰刀,缓步上前。 真的……到此为止了啊…… 看着黑衣人举起镰刀,艾草眼前浮现出杨幼仪的脸。 自从杨家倒台,小姐每天都很悲伤,如今她也要走了,要留下小姐一个人了吗? “……” “如果……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小姐……” 艾草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黑衣人正要劈下的镰刀一顿,面具后的鲜红眸子里有那么一瞬间寂静无声。 刹那之后,黑衣人轻嗤了一声,不知是在嗤笑什么,她收了镰刀,伸出脚尖轻轻踢了艾草一脚,一个闷闷的女声透过面具传来,“有想见的人就去见吧,告别完,我今晚再去取你性命。” 什么……! 艾草愣了一愣,难以置信。 哪有屠夫临到头了还放猎物回去告别的? 不是猫抓老鼠想多戏弄一会儿,那就是……另有隐情? 艾草很快回过神来,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朝黑衣人抱拳道:“前辈杀我可是有什么隐情?前辈不妨告知于我,艾草虽然出声卑微,但也有一些微薄之力,可以请逍遥门师祖为前辈排难!” 黑衣人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气音里带着些微的笑意,她别过脸,没再看艾草,而是兀自站起身来,“今晚……我自会来。” 话音未落,人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没有得到黑衣人的回应,艾草不禁皱眉,但也无法可想,她扶着手旁的一棵树稍事休息,然后迅速辨认了方向,拄着自己的剑,一步一步地走出去。 小姐……等等她,她这就回家。 -- 当杨幼仪赶至师祖的气息传来的地方时,逍遥门的剑修第一人孟长岭,正在和一名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黑衣人激斗。 窥业、习业、修业、得业,化境,大化境,寻常小门派的祖师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达到化境,修炼一途大道万千,可凡人往往一条路都摸不着,但凡能臻至化境,至少算是走对了路。 大化境之上是什么,杨幼仪并不清楚,那是修炼一途的终点,修炼这条路,无非是炼化天地灵力为己用,如何炼化,炼化之后如何使用,即为道。 那当这条道走到头会怎么样? 世间少有人能窥其真谛。 传说,大道修炼圆满,人将能成圣,与天道同在,不死不灭。 那圣之上是什么? 能够与天道比肩……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杨幼仪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连传说都不敢乱说。 或许根本没有那样的存在,或许天道根本无法超越…… 没人能证明神的存在,也没人能证明这些或许。 在某些相信浪漫的诗人口中,那样的存在被称之为神。 无论是神还是圣,在世人眼中,那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凡俗之人所能望见的修炼之途的顶点,就是大化境。 如今展现在杨幼仪面前的,就是当今修仙界能展现的最高级别的战斗了。 孟长岭看着黑衣人,眼中隐隐带着赤色,“罗刹女——你可还记得我?” 黑衣人束手而立,并不答话。 孟长岭提起一侧嘴角,笑得阴厉,“你不记得我,那你可还记得五百年前被你灭门的长岭孟氏?” 暗红色的恶鬼面具后传来一声轻笑,“我当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原来是当年侥幸逃走的小老鼠……怎么,当初逃走了,现在后悔了?” 孟长岭手中长剑猛地炸起雪亮的剑光,一时间小半边天地似乎都暗淡了不少。 “罗——刹——女——” 孟长岭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话语间的刻骨恨意听得杨幼仪有那么一瞬浑身发冷,“我要你死——” 如虹剑气劈斩而出的那一刻,仿佛替代烈阳成为了穹顶之上照耀万物的光源,杨幼仪根本看不见黑衣人做出了怎样的动作,甚至,光是为了在这余波之中保全自己,她就已经不得不倾尽全力,饶是如此,仍觉得自己像是赤裸着站在朔风中,浑身刺辣地疼。 杨幼仪闭着眼,用手臂护住胸腹等要害,只感觉眼帘外光线忽的暗了下来,睁开眼,就看见另一道漆黑的灵力正与剑气对峙,黑衣人所在的半边天空像是混沌未开的天地,暗得没有一丝光亮。 这黑色的……是煞气? 杨幼仪不敢肯定。 正道人士修灵力,是夺于天地,讲究的是沟通自然的能力,而魔修则夺于他人,靠吞噬之法修行,夺来的灵力中往往带着原主未尽的血气和怨恨,因而与正道人士手中的纯白灵力有所不同,通常呈现带红的紫黑色。 黑衣人所用的这力量,像极了煞气,却又似乎有所不同。 杨幼仪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只是觉得这黑色的不像从前所见的煞气那样,充斥着阴邪怨恨的气息,显得更为纯净,倒像是深邃隐秘的辽阔夜空。 或许这就是大化境的魔修与下等魔修不同的地方? 杨幼仪不敢胡乱下定论,毕竟这是修业境的她连顶背都还未曾望见的境界。 自打那纯黑灵力出现,孟师祖的剑光好像没有那么灼目了,波及到她的力量似乎也小了很多,现在杨幼仪可以勉强看见两个对峙的身影了。 “五百年前,我能屠你满门,五百年后,你又能奈我何?” 黑衣人步履轻慢地徒步于空中,缓缓向孟长岭走近,她身后的那一片纯黑世界也跟随着她的步伐,一点点吞噬为剑气所照亮的世界。 她一直走到距离孟长岭的剑锋不到一寸的位置才停了下来,似乎是作为武器的黑色镰刀贴着她的手臂后侧,收在身后。 直到此刻,黑衣人连武器都还没出,看样子,她似乎料定,孟长岭奈何不了她。 “我就算死,也要你陪葬——” 孟长岭双目赤红,厉喝着刺出手中长剑,一瞬之间,剑光暴涨数倍不止,黑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连忙后退,但孟长岭对她恨意滔天,宁可燃烧道果祭剑,也要黑衣人死。 第三章 战败为俘 银河一般的剑虹刺入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似乎反应慢了一步才抬手想要以镰刀相抵,可惜显然是已经迟了,雪白剑气刺穿她的胸口,孟长岭手腕一拧,黑衣人的胸口登时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那漫天漆黑的灵力也顷刻间消失,黑衣人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一般从空中坠下去。 孟长岭高举起手中长剑,追着黑衣人下坠的身影又劈出一道剑气,眼看着剑气从肩膀到小腹,将黑衣人的身体几乎劈成两段,这才收手。 …… 父亲、母亲…… 长岭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你们在天之灵,看见了吗? 孟长岭捏紧了手中的剑,眼中赤色慢慢褪去。 “师祖?” 看到黑衣人败退,杨幼仪御剑上前,望着孟长岭沉默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师祖刚刚的状态好像有点奇怪,像是……走火入魔? 孟长岭回过头,看见杨幼仪,稍显老态的眉目微微柔和,“是幼仪啊,刚刚就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艾草呢?她没事吗?” 杨幼仪一愣,“师祖你没有看见艾草吗?艾草今天还没有回来,我感觉到您的气息,以为艾草出事了才过来的。” 孟长岭皱眉,“我是收到艾草的求救信息才赶过来的,一到这边就遇上罗刹女……” 罗刹女? 杨幼仪在脑海里搜索一圈,并没有想起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任何讯息。 看着孟长岭眼角残存的一点血丝,杨幼仪并没有向他问起这个人。 看师祖刚刚的反应,应该是很痛苦的回忆吧。 提到这个名字,孟长岭的神色一肃,语气郑重地对杨幼仪道:“刚刚那个人,一定要小心,假如遇见了,什么都不要管,马上离开,然后想办法联系我。” 杨幼仪啊了一声,“可是那个人刚刚不是已经被师祖您……” “那个人没这么容易就杀死,”孟长岭打断她,眼里闪过一丝阴翳,“我还要去找她,你先去找艾草,我解决了这边的事就去找你们。” 虽然一头雾水,但杨幼仪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好。” 告别了孟长岭,杨幼仪又在城里找了几圈,一直到月上柳梢,还是没找到艾草的踪影,没有办法,她打算回家看看,说不定艾草已经回去了,现在正在家里等她。 回到那个隐藏在密林里的小木屋,一进门,杨幼仪就看见艾草伏在桌上,双眼合着,呼吸均匀绵长,在艾草的身前,是一桌已经凉透的饭菜。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艾草醒过来,一睁眼看见她,脸上露出和往常一样的温和笑容,“欢迎回来,小姐。” 杨幼仪只觉得一天的疲惫就此消失,她走过去,在桌上趴下来,脸上露出无奈的笑,“你都去哪里了啊,艾草?我担心死了好吗?” 艾草目光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我先去把饭菜热一下,小姐等我一下。” 杨幼仪趴伏在桌上,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迷糊了,“好……” 等艾草端着饭菜回来,杨幼仪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艾草寻来一块毯子给杨幼仪盖上,自己悄悄在旁边坐下,看着杨幼仪微颤的长睫,目光里多了一些平时没有的东西。 “啾——” 只在凌晨出现的洛鸟发出清脆的啾鸣声。 艾草抬起头,月光透过镂空的窗格洒在木桌上,隐约能看见杨幼仪眼角微红的泪痣。 这么快,时间就到了啊…… 艾草悄悄起身,退到门口,轻轻将门合上,再一转身,带着红色恶鬼面具的黑衣人就站在面前。 -- 这个天相…… 白灼仰头,看向阴阳分界的天空。 是那个女人的救兵赶到了吗? 看样子战斗还挺激烈的…… 白灼正要加快速度冲破定身符的束缚,忽然,被黑衣人的灵力附着在他身上的定身符,就像是被风吹落的叶子一样,自己摇摇晃晃地落到地上。 咦……? 白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半边漆黑的异常天相消失,远处发出山崩一样的巨大轰鸣声。 那个黑衣人死了? 白灼皱了皱眉,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大化境的修士,就算是个人类,这么容易就会被杀死吗? “……” 得过去看看情况。 白灼化作人形,御起飞剑,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赶去。 白灼最终落在一处荒谷,有溪流从此处经过,此时谷底上已经被砸出一片巨大的凹陷,水流漫开,将凹陷填平,原先的溪流成了湖泊,丝丝缕缕鲜红的血从湖泊中心向四周扩散。 那个黑衣人此刻就漂浮在湖泊中心,周围一片湖水都让血染红,笼罩在黑衣之下的身躯飘荡在血色里,随着水流左右浮动。 她的面具让流水冲开,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孔。 眉毛形似平锋,色如远黛,浸在湖水里的唇,薄,且颜色寡淡,黑衣人的模样看起来意外得文静秀气,单看这张脸,让人容易联想到屏风檀香一类雅致清泠的东西。 真的已经死了吗? 白灼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 就见黑衣人的胸口偌大一个血窟窿,还有一道从右肩一直延伸到小腹的巨大裂口,即便是一具尸体,那也是相当残破的一具尸体了。 白灼还没来得及想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道友小心!” 白灼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孟长岭在距离黑衣人还有几步距离的地方停下,望向水中的那个黑色身影时,眼里透出刻骨的恨意,“道友可别离这个女魔头太近,她没这么容易杀死。” 白灼看一眼那具残破的身躯,“这样都还没死吗?” 孟长岭用剑尖指了指黑衣人心脏处的那个血洞,“道友看这里。” 丝丝缕缕淡黑色的能量从黑衣人的伤口处溢出来,如同蛛丝一样,将黑衣人身体的残缺处慢慢联系起来,白灼惊异地俯身细看,就见那淡黑色的能量一点点构建成半透明的经脉血管、肌肉骨骼,甚至已经能看见一些血液开始在淡黑色能量构建的血管里流淌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白灼眉心一蹙,神色惊疑不定。 孟长岭看了白灼一眼,友好地微笑一下,“道友你是……虎妖族新上任的那位少族长吧?处置罗刹女是整个修仙界的大事,会召开集体会议的,到时候虎妖族应该也会受到邀请,道友不妨直接随我一同去到逍遥门,等会议结束了再离开,也免受奔波劳碌之苦。” 罗刹女…… 白灼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皱了皱眉,不解。 既然是整个修仙界都关注的人物,怎么他好像从来都没听说过? 第四章 灵力被封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孟长岭理解地笑了笑,“这女魔头横行世间已久,向来狡诈奸猾,善乔装也善隐藏,再加之实力远非一般修士能够匹敌,自出现以来鲜少落网,近些年更是神出鬼没,就连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很难捕捉到她的踪迹了,更别提你们这些小辈了。” “是这样吗……” 白灼望着黑衣人,皱了皱眉。 “她犯了什么罪?” “她杀人——” 孟长岭的声音里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她杀人不分贫富贵贱,也不问善恶是非,纯粹以杀人为乐,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老弱妇孺,要是被她盯上了,也在劫难逃。” “……” 白灼没有接话,他还有些困惑。 如果这家伙是这样的人,那刚才为什么没有杀他? 以她的力量,杀他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吧? …… 不过这种问题恐怕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白灼抬眼看向孟长岭,微微垂首,仪态不卑不亢,“那就劳烦前辈带路了。” “哈哈,小道友不要心急。” 孟长岭展眉朗笑,看向白灼的目光充满赞赏,“唉呀,每次看到你们这些青年才俊,我这老家伙的心里就忍不住高兴啊,你们都是修仙界的未来啊!” “前辈谬赞了。” 妖族并不时兴人类抱拳作揖的那套礼节,不过出于对朔阳剑的尊敬,白灼用人类的礼仪给孟长岭抱了个拳。 人族的修炼天赋不比妖族,一般妖族都是不怎么看得起人类的。 白灼也不怎么喜欢人类,不过对孟长岭,他还是给予了对前辈的尊敬。 朔阳剑孟长岭的名头,即便是在妖界,那也是如雷贯耳。 七岁窥业,成为修仙界最令人瞩目的新秀,也是同年,满门家眷莫名遭到屠戮,只有年幼的他因为在外修行逃过一劫。 失去家族的庇护,无数孟家昔日的仇家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他原先所在的阳明宗迫于压力,随便找了个理由将他逐出师门,仙门百家要么趁火打劫,要么明哲保身,唯有逍遥门当时的掌门符修楚无极赠了他几百灵石外加一柄上品仙剑,要他好自为之。 自那之后,他一人一剑数十年杳无音讯,传言皆道他为了一颗灵兽的灵核,与群狼恶战,死在狼王的嘴下,曝尸荒野了。 不曾想,修仙界每五十年一届的罗生门选拔赛上他又出现了,一路过关斩将,成为草根修士中无人能敌的王者。 那一柄朔阳剑,剑光清亮如雪,挥剑时如同煌煌烈日坠落人间。 一战成名之后,他并没有向昔日陷害他的那些仇人挥起他的朔阳剑,而是加入了当时奋战在除魔第一线的逍遥门,惩奸除恶,一人一剑如同扎在战线上一柄不可摧毁的战旗,真正扬名天下。 对于真正的强者,妖界也敬而重之。 孟长岭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条拇指粗的银色锁链,“还要麻烦小道友帮我个忙。” 白灼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前辈需要我做些什么?” “帮我把她的袖子提一提。” 白灼依言将黑衣人的右手衣袖往上卷了卷,露出一截细瘦苍白的手臂。 孟长岭并指为剑,划开黑衣人的手腕,将那银链放上去。 银链一触到血,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直钻入黑衣人的血肉里去,只留一小截露在外面。 做完这些,孟长岭微微松了口气。 这样的锁链白灼还是第一次见,似乎比寻常缉拿罪人的捆仙索还要厉害不少。 “这罗刹女有什么神通,让前辈你如此忌惮?” 孟长岭苦笑,“让小道友你见笑了,这是几位炼器大师专为此女打造的锁链,这罗刹女修炼法门奇异,没有内丹,只能用这锁链方能封了她的修为。” 说着,孟长岭长叹一口气,语气喟叹,“孟某寻了这罗刹女几百年,这么些年修为毫无长进……当日灭门之仇太痛,此仇不报,我心魔难了,刚刚重创罗刹女,终于感觉到心魔动摇,我要尽快赶回去静修,希望能攻克心魔……我们这就启程吧,小道友。” 白灼当即点头,“前辈先请吧。” -- 由于孟长岭需要即刻闭关静修,在仙门百家的代表到齐之前,化境巅峰的白灼就受命在地牢里看守罗刹女。 回到逍遥门没有多久,罗刹女就醒了,一睁眼好一阵咳嗽,连咳了三大口血,这才慢慢平复了呼吸。 一抬头,看见他,罗刹女挑了挑眉,神情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怎么又是你?我们之前没仇吧,小白虎?” 来之前孟长岭有特意叮嘱他,说是此女极善蛊惑人心,让他尽量不要和罗刹女搭话。 于是白灼耸了耸肩,没搭理她。 罗刹女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回应,见他不接话,兀自移开目光,在牢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视线一低,开始咬身上的绳索。 白灼看见她咬绳索的动作了,但没打算插手,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在旁边看着。 这绳索有个别名,叫捆仙索,韧性极佳,且对灵力有免疫吸收的功效,管你什么妖魔鬼怪,被这捆仙索绑上了,基本是插翅难飞。 正这么想着,白灼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咬断绳索站了起来。 “……” 见鬼! 白灼慌忙拔剑,严阵以待。 看到白灼这幅神经紧绷的样子,罗刹女隔着一道牢门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别激动,我没打算硬闯,我现在修为尽失,和你硬碰硬,吃亏的是我,我何苦呢?” 白灼不接话,持剑在手,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罗刹女盘腿在地上坐下,目光打量着四周,眯着眼睛,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哎呀,这地方有好几百年没来了……” 罗刹女的目光紧接着就落在他身上,“诶,小白虎,你是虎妖族新上任的那位少族长吧?是叫……白灼?” “……” 白灼看着她,并不答话。 “别紧张。” 罗刹女偏头微笑,笑起来的时候完全不像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肌肤白净,脸上稍稍带了点婴儿肥,一双火红的眼眸里眸光沉静,就像是个寻常的体面人家未出阁的大小姐,恬静温和,“我当然也不想在牢里呆一辈子,我们可以商量商量,做个交易嘛。” 然而顶着这样一张笑脸,说出来的话却让白灼心头一紧。 第五章 合作愉快呀,小白虎 “我和你这种女魔头没什么可商量的。” 白灼没什么犹豫,当机立断道。 罗刹女轻轻哼笑了一声,像是完全没把他的戒备放在眼里,“话别说得这么早,你就不想知道六百年前虎妖族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六百年前…… 白灼没说话,持剑的手指暗暗收紧。 六百年前,他四百岁,大约也就相当于人类八岁,有人暗中在虎妖族的领地布置了一个覆盖整个部落的天雷阵,法阵发动的时候,正是夜深人静众人静修之时,逃出来的族人不到五成,逃出来的人里还有一半经脉受损,此生修炼难有长进。 他的父母也双双葬身在那场灾难中。 自那以后,失去了唯一一位圣级强者的虎妖族在妖界的势力日渐衰落,曾经的十大妖族之一,现在连吃素的兔妖都敢和他们叫板了。 不得不承认,罗刹女的这话正说到他心坎上,但白灼还不至于就为这么一句话动摇。 “我自己会查清楚,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罗刹女似乎早料到这样的回答,嘴角带起一丝笑意,“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不过,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和整个修仙界对抗吗?” 白灼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说,六百年前虎妖族遭遇的那一切,是整个修仙界共同谋划的呢?” 罗刹女上身往后一倒,靠在墙上,目光望向牢房上方,神情仿佛是在欣赏一幅有趣的壁画,“在那些个老怪物的眼皮底下,挖他们藏了几百年的秘密……” “怎么样,觉得自己做得到吗,小白虎?” 她望向白灼,眉眼带出笑的形状,只是眼里一丝笑意也无。 “……” 白灼没说话,沉默着。 六百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当时还是孩子的他和哥哥并没有得到族人的认可,族长一职暂时由另一位长老接替。 等到近两百年,他和哥哥逐渐成长起来,才由天赋更好的他接手族长的位置。 两百年来,他一直在追查当年的真相。 可是所有线索追查到最后都莫名中断。 他本以为是时间过去了太久,证据线索都已经消磨在时光中了,但其实现在想想,其实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掌控着局势,在他找到真相之前,就悄悄剪断了遗落在外的线。 罗刹女望着他,嘴角微微噙着笑意,那双鲜红色的眼眸在地牢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幽暗诡谲,“你还在犹豫什么?除了我,不会再有第二个知情人愿意告诉你真相。” “……” “我凭什么相信你?” 话虽这么说,但白灼的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七分。 罗刹女坐起身来,似乎就等着他这一问,“其实不用我说你就应该想到的,能够杀死圣级强者的天雷阵,不要说六百年前,就算是现在,有几个匠人能够造出来?” “除了虎妖族,同样遭到暗杀的一共有七个妖族,三个人类宗门,都是有圣级强者守护的顶级组织,十名圣级强者也都无一例外,尽数陨落……” 看着白灼微微发白的脸色,罗刹女眼里浅浅的一层笑意不知是在嘲笑谁,“他们虽然把痕迹清理得很干净,但这事动静太大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假如你当年就已经坐上这个虎妖族族长的位置,那我想你也一定会明白的。” 白灼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冷,等他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颤抖着手举起剑,砍向了牢门的锁。 “当——” 火花四溅。锁链掉在地上,罗刹女微笑着推开牢门,走了出来。 “合作愉快啊,小白虎。” 罗刹女伸手似乎是想要拍拍白灼的肩膀,白灼下意识地躲开了。 罗刹女也不在意,收回手,“去查造神计划,小白虎,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个,知道太多超过自己能力水平的东西可不是一件好事。” 白灼深吸了一口气,答应下来,“好。”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从前调查时遇到一些“蹊跷”,每每他觉得自己接近真相了,线索总会意外中断,所有那些看起来天衣无缝的巧合此时在他脑海里纠结成一团,叫他无从下手。 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没有了罗刹女的踪影,他想四下看一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 又是定身符? 白灼:“……” 所幸困境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孟长岭就带着一些逍遥门的子弟来到地牢,帮他解开了定身符。 面对着一众人的目光,白灼暗自思量着应该解释些什么。 毕竟他一个化境期巅峰居然连一个被封印了灵力的女人都看不住,怎么想都有些说不过去。 结果没等他开口,孟长岭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带着些安慰的意思,“你也别太自责了,白道友,罗刹女的手段变幻莫测,那条锁链或许根本就锁不住她……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该亲自看押她的。” “……” 白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默默地点头。 “孟师祖,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有逍遥门的子弟问道。 “先等仙界的各位都到齐了,再商量对策吧。” 孟长岭如是答道。 -- 离开地牢的时候,正是一天里日光最盛的时候,东无笙抬手在额前一遮,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 逍遥门建在高耸的逍遥山山巅,若是不借助御剑飞行或是神行符一类的手段,只靠一双腿,光下山的路就要走到明天早上。 符箓也是要靠灵力催动的。东无笙现在灵力被封,在这修仙者的地盘上,还真有点寸步难行。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东无笙从黑色长袍的内袋里摸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咬破手指,驾轻就熟地画好神行符的图案,再往身上一贴,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 普通的符箓,以普通笔墨写就,记录的只是一种特别的灵力构架,使用时需要以灵力催动,假如以本身带有能量的物质书写符箓,则只需以精神力催动,血符箓就是其中的一种。 东无笙只觉得眼前画面一瞬扭曲,等到再度恢复正常时,人已经出现在了自己之前受伤坠落的那个荒谷。 诶呀,环境不错嘛。 东无笙四下望了一眼,看见了自己漂浮在水上的面具,走过去捞起来,甩了甩水就随手往脸上一扣。 虽然这荒谷看着根本不像是会有人来的样子,但以防万一,东无笙还是找了处背风的山壁,镰刀削铁如泥,不一会儿功夫就挖出一个可供一人暂居的山洞。 靠着山壁坐下来,东无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路都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带上一丝舒缓的笑意。 第六章 我做的钥匙成精了 她脱下最外面的黑色长袍和披风,随手放在一旁,内里的白色单衣上染着大片的血迹。 她随后将里衣也脱下,露出白皙纤瘦的腰身。 左胸口处的破洞和横亘整个上身的裂口此时都被淡黑色的能量暂时填充、连接,然而此刻淡黑色能量构成的临时壁垒出现了多道裂口,殷红的血不断地渗出来,顺着光洁的肌肤往下淌。 东无笙把手伸进黑袍口袋里一阵摸索,拿出几个瓷瓶和几卷纱布、绷带。 上药、包扎……手法娴熟地给自己处理了伤口,又从黑袍里摸出干净的白色单衣换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动作干净且利落,右手上多出来的那条银链似乎并没有给她的动作造成什么阻碍。 伤口处理好了,那么接下来…… 东无笙瞥了一眼山洞外的天空。 天色尚早,试着把钥匙做出来吧。 东无笙把右手抬到面前,左手捻着那根银链,神识探进去,细细地查探。 啊……这次好像不好解啊…… 东无笙眼睛缓慢地一眨,嘴角浅浅一勾。 修仙者一届不如一届,炼器的工艺倒是一直在稳步提升啊…… 偶尔也还是能让人期待的嘛,人类…… 那就在出发之前先把这个碍事的东西解决了吧。 东无笙坐直了身子,伸手在黑袍内袋里一摸,取出许多样式各异的工具来,在面前一字排开,再一摸,手里多了一块巴掌大的灵石。 一番雕刻琢磨之后,东无笙举起手里的成品,细细地端详了一阵。 也没有那么难嘛。 灵石一碰到银链,就开始放出微弱的白光,仿佛要消融了再融进银链里。 看样子是成了—— 这个念头刚从东无笙的脑海里闪过,灵石忽然碎成了小块,并且再无一丝光泽,仿佛变成了普通的石粉。 嗯? 东无笙神色不动,合眼将刚刚的思路和制作过程完整地回忆了一遍。 应该没问题……是灵石的品质不够吗? 东无笙想了想,另取了一块灵石。 同样是巴掌大的白色石头,方才那块尚有些灰色的杂质掺杂其中,这一块则完全剔透纯白,唯有灵石中心有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玫红色斑块。 这块灵石是她很多年前在人类的地下黑市淘到的,里面那几块红的据说是神的血,因为没有人相信,一直无人问津,她正好路过看见了,就把它买下来了。 当时店家可是高兴坏了,一脸终于碰上冤大头的表情呢。 东无笙微微勾唇。 要是让血的主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呢…… “……” 东无笙收了笑,看了一眼洞外。 夕阳西斜,温凉的暖橘色在洞口铺了浅浅一层。 还有时间,加紧一点,应该赶得上。 收回目光,东无笙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制作中去。 等到大功告成,月亮已经挂上树梢,东无笙抬起头,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 这次,总不会再失败了吧? 东无笙将雕琢好的钥匙放上去,灵石散发出的光芒比上次要强烈的多。 钥匙从东无笙的掌心脱离,飞到半空,旋转着不断反射出纯净的白光汇入银链当中—— 然而没持续太久,钥匙从空中落下来,被东无笙伸手接住。 怎么回事? 东无笙微微皱眉,打量手中的钥匙。 钥匙没有碎,那就是没有失败,可为什么锁没有解开? “……” 时间差不多了,回来再试试吧。 东无笙站起来,依旧是用血绘制了神行符,离开了山洞。 东无笙没有注意到,被她留在山洞里的钥匙闪烁着微弱的白光,一明一灭,宛如人的心跳,并在她走后,逐渐地强烈起来—— -- 杨幼仪半夜感觉到身旁的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身影在慢慢关闭的门扉间一闪而过。 艾草? 杨幼仪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肩头的毯子滑落在椅子上。 “艾草,你这么晚……” 杨幼仪推开门,艾草的背影出现在眼前,想说的话刚讲出半句,就看见一道黑芒自艾草身体中间穿过—— 艾草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回过头来,面容让月光照得分明,下一刻,就让风吹成片片灰烬。 “艾草……?” 杨幼仪惊愕地愣在原地,她伸手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在做梦…… 那怎么会…… 艾草身上的麻布衣裤飘落下来,杨幼仪慌忙伸出手臂捞到怀里,再抬头,就看见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身影在空旷的林地上一闪而逝。 罗刹女……?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幼仪抱着怀里尚且温热的衣物,头脑一片寂静的空白。 -- 回到位于荒谷的山洞洞口,东无笙随手摘了面具塞进怀里,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回忆着神行符发动前的那一个瞬间。 好像被看见了? 是那个围观她和孟长岭战斗的女人吧。 一个修业境也敢围观两个大化境的战斗……算那人运气好遇上她。 一直躲在孟长岭身后,应该是和孟长岭熟识的人。 孟长岭…… 但是并没有穿着逍遥门的道服……之前垮掉的杨家好像是有一个自愿和师门断绝关系的逍遥门女弟子,当初入门的时候还被称作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被孟长岭收作亲传弟子……是叫杨幼仪吧? 是她吗? “……” 东无笙想得入神,一时没注意脚下,直到让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踉跄才低头看了一眼。 怎么有个小孩? 东无笙淡淡扫了一眼,没有理会,径自走到洞穴深处,靠着山壁躺下,把脸埋在大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刚合上眼,小孩的哭声响起来,东无笙眉头皱了皱,没有动。 哭声持续了几秒,东无笙忽然睁眼,投降似的叹了口气。 “喂,小孩——” 她起身走到小孩面前蹲下,微微眯起眼睛,扬起一个微笑,“怎么了?迷路了吗?” 小孩止住哭泣,抬起蓄着泪水的眼睛,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东无笙笑容微垮,“听得懂……” 东无笙话说到一半,小孩哇的一声再次大哭起来,而且哭得比刚才还要大声。 “……” 干嘛?她长得很吓人吗? 东无笙抹了把脸,只觉得满脑子都是小孩的哭声。 这可真要命。 对着小孩因为哭泣皱成一团的小脸看了一会儿,东无笙索性就在小孩边上的空地上坐下来。 哎呀,哄小孩多累啊,等他自己哭累了,自然就会停了。 东无笙一向想得很开。 等他自己哭累了停下来,再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迷路的就送回家去,被拐卖出来的就找个人家领养了…… 东无笙打了个哈欠,垂下眼。 无非……就是这么几种……情况…… 第一章 合作愉快,白灼 罗生门幻境,那是一个普天所有修士都向往的宝地。不仅是因为其中遍地的奇珍异宝,还因为它能为人解开所有难解乃至无解的疑惑。 …… 从罗生门幻境中离开,斑拖着身子往前走,视线一路游离,没有焦点。 该死未死之人,名为灾厄。 灾厄混于人群中,会不断给周围人带来死亡的阴影。 直到东无笙消失数十年后,这个捆绑了她半生的东西,才真正在人类口中得到了名字。 …… 要想让这个东西彻底消失,他应该怎么做呢? 棕色短发的少年把玩着手里纯黑色的匕首,目光好似穿过那混沌如无光夜空的颜色,窥见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理。 只是一昧杀伐,绝对是不可能成功的。 或许,他应该换一个思路…… -- 从昏迷中醒来,浑身剧痛。东无笙睁眼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地牢,又看了一眼牢门外交谈的两人,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真倒霉啊,居然碰上了孟长岭这个老家伙…… 五百年前,长岭孟氏几乎尽数折在她手上,只放走了当时还是个小娃娃的孟长岭,没想到这家伙后来居然长成了逍遥门的师祖,如今也是修仙界被人称为朔阳剑的重要角色了。 哎呀,人类长得可真快。 收回了视线,东无笙低头开始用牙咬身上的绳索。 牢门外,孟长岭面色疲惫,一边揉按着自己的鼻梁,一边叮嘱着面前白发金瞳的青年,“……这罗刹女不仅杀人无数,而且狡诈奸猾,尤善蛊惑人心,小道友一定要当心,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等我调息结束,马上就来接替你。” 白灼点了点头,目送孟长岭离开。 他一回头,就看见那位传说中的女魔头正低头咬身上的捆仙索,他抱着手臂站在牢门外观望,压根没打算管。 这捆仙索本就是专为罪大恶极的修士所设,韧性极佳,且对灵力有免疫吸收的功效,管你什么妖魔鬼怪,被这捆仙索绑上了,基本是插翅难飞。 这样的念头刚刚闪过脑海,白灼就看见罗刹女咬断绳索站了起来。 “……” 见鬼! 白灼慌忙拔剑,严阵以待。 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罗刹女隔着一道牢门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抬起自己的右手,露出手腕上穿进血肉里的一圈银色锁链。 这是在她受伤昏睡期间多出来的锁链,也是老面孔了,每次落在修士联盟这帮人手上,醒来手上都会多这么一个东西,她是解了又戴,戴了又解,乍一看见还有点亲切。 “别激动,我没打算跑,我现在修为尽失,和你硬碰硬,吃亏的是我,我何苦呢?” “……” 白灼谨记着孟长岭的叮嘱,没有接话,持剑在手,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对此,东无笙也不甚在意。 她兀自在靠近牢门的地上盘腿坐下,看着牢门外的白灼,面带微笑,“白虎妖……你是虎妖族新上任的那位少族长吧?是叫……白灼?” 白灼:“……” 白灼仍不理会。 “别紧张。” 罗刹女微微偏头微笑,笑起来的时候完全不像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肌肤白净,脸上稍稍带了点婴儿肥,一双火红的眼眸里眸光沉静,就像是个寻常的体面人家未出阁的大小姐,恬静温和,“我当然也不想在牢里呆一辈子,我们可以商量商量,做个交易嘛。” 然而顶着这样一张笑脸,说出来的话却让白灼心情一紧。 “我和你这种女魔头没什么可商量的。” 罗刹女像是听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一声,“别急着拒绝,你就不想知道六百年前虎妖族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六百年前…… 白灼没说话,捏着灵器的手指暗暗收紧。 六百年前,他四百岁,大约也就相当于人类八岁,有人暗中在虎妖族的领地布置了一个覆盖整个部落的天雷阵,法阵发动的时候,正是夜深人静众人静修之时,逃出来的族人不到五成,逃出来的人里还有一半经脉受损,此生修炼难有长进。 他的父母也双双葬身在那场灾难中。 自那以后,失去了唯一一位圣级强者的虎妖族在妖界的势力日渐衰落,曾经的十大妖族之一,现在连吃素的兔妖都敢和他们叫板了。 “我自己会查清楚,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罗刹女似乎早料到这样的回答,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带起一丝笑意,“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不过,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和整个修仙界对抗吗?” 白灼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说,六百年前虎妖族遭遇的那一切,是整个修仙界共同谋划的呢?” 罗刹女把手肘支在膝盖上,眼睛望着白灼,神情仿佛是在欣赏一幅有趣的壁画,“在那些个老怪物的眼皮底下,挖他们藏了几百年的秘密……” “怎么样,觉得自己做得到吗,小白虎?” 她望向白灼,眉眼带出笑的形状,只是眼里一丝笑意也无。 “……” 白灼没说话,沉默着。 六百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当时还是孩子的他和哥哥并没有得到族人的认可,族长一职暂时由另一位长老接替。 等到近两百年,他和哥哥逐渐成长起来,才由天赋更好的他接手族长的位置。 两百年来,他一直在追查当年的真相。 可是所有线索追查到最后都莫名中断。 他本以为是时间过去了太久,证据线索都已经消磨在时光中了,但其实现在想想,其实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掌控着局势,在他找到真相之前,就悄悄剪断了遗落在外的线。 罗刹女望着他,嘴角微微噙着笑意,那双鲜红色的眼眸在地牢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幽暗诡谲,“你还在犹豫什么?除了我,不会再有第二个知情人愿意告诉你真相。” “……” “我凭什么相信你?” 话虽这么说,白灼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七分。 罗刹女垂下眼帘,似乎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问,“其实不用我说你就应该想到的,能够杀死圣级强者的天雷阵,不要说六百年前,就算是现在,有几个匠人能够造出来?” “除了虎妖族,同样遭到暗杀的一共有七个妖族,三个人类宗门,都是有圣级强者守护的顶级组织,十名圣级强者也都无一例外,尽数陨落……” 罗刹女抬头,看着白灼微微发白的脸色,眼里浅浅的一层笑意不知是在嘲笑谁,“他们虽然把痕迹清理得很干净,但这事动静太大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假如你当年就已经坐上这个虎妖族族长的位置,那我想你也一定会明白的。” 白灼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冷,等他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颤抖着手举起剑,砍向了牢门的锁。 “当——” 火花四溅。锁链掉在地上,罗刹女微笑着推开牢门,走了出来。 “合作愉快啊,小白虎。” 第二章 制作钥匙 “合作愉快啊,小白虎。” 罗刹女伸手似乎是想要拍拍白灼的肩膀,白灼下意识地躲开了。 罗刹女也不在意,收回手,“去查造神计划,小白虎,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个,知道太多超过自己能力水平的东西可不是一件好事。” 白灼深吸了一口气,答应下来,“好。”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从前调查时遇到一些“蹊跷”,每每他觉得自己接近真相了,线索总会意外中断,所有那些看起来天衣无缝的巧合此时在他脑海里纠结成一团,叫他无从下手。 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没有了罗刹女的踪影,他想四下看一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 又是定身符? 白灼:“……” 所幸困境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孟长岭就带着一些逍遥门的子弟来到地牢,帮他解开了定身符。 面对着一众人的目光,白灼暗自思量着应该解释些什么。 毕竟他一个化境期巅峰居然连一个被封印了灵力的女人都看不住,怎么想都有些说不过去。 结果没等他开口,孟长岭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带着些安慰的意思,“你也别太自责了,白道友,罗刹女的手段变幻莫测,那条锁链或许根本就锁不住她……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该亲自看押她的。” “……” 白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默默地点头。 “孟师祖,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有逍遥门的子弟问道。 “先等仙界的各位都到齐了,再商量对策吧。” 孟长岭如是答道。 -- 离开地牢的时候,正是一天里日光最盛的时候,东无笙抬手在额前一遮,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 逍遥门建在高耸的逍遥山山巅,若是不借助御剑飞行或是神行符一类的手段,只靠一双腿,光下山的路就要走到明天早上。 符箓也是要靠灵力催动的。东无笙现在灵力被封,在这修仙者的地盘上,还真有点寸步难行。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东无笙从黑色长袍的内袋里摸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咬破手指,驾轻就熟地画好神行符的图案,再往身上一贴,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 普通的符箓,以普通笔墨写就,记录的只是一种特别的灵力构架,使用时需要以灵力催动,假如以本身带有能量的物质书写符箓,则只需以精神力催动,血符箓就是其中的一种。 东无笙只觉得眼前画面一瞬扭曲,等到再度恢复正常时,人已经出现在了自己之前受伤坠落的那个荒谷。 诶呀,环境不错嘛。 东无笙四下望了一眼,看见了自己漂浮在水上的面具,走过去捞起来,甩了甩水就随手往脸上一扣。 虽然这荒谷看着根本不像是会有人来的样子,但以防万一,东无笙还是找了处背风的山壁,镰刀削铁如泥,不一会儿功夫就挖出一个可供一人暂居的山洞。 靠着山壁坐下来,东无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路都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带上一丝舒缓的笑意。 她脱下最外面的黑色长袍和披风,随手放在一旁,内里的白色单衣上染着大片的血迹。 她随后将里衣也脱下,露出白皙纤瘦的腰身。 原本存在于这具躯体上的伤——左胸口处的破洞和横亘整个上身的裂口,此时都被一种淡黑色的能量暂时填充、连接,然而此刻淡黑色能量构成的临时壁垒出现了多道裂口,殷红的血不断地渗出来,顺着光洁的肌肤往下淌。 东无笙把手伸进黑袍口袋里一阵摸索,拿出几个瓷瓶和几卷纱布、绷带。 上药、包扎……手法娴熟地给自己处理了伤口,又从黑袍里摸出干净的白色单衣换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动作干净且利落,右手上多出来的那条银链似乎并没有给她的动作造成什么阻碍。 伤口处理好了,那么接下来…… 东无笙瞥了一眼山洞外的天空。 天色尚早,试着把钥匙做出来吧。 东无笙把右手抬到面前,左手捻着那根银链,神识探进去,细细地查探。 啊……这次好像不好解啊…… 东无笙眼睛缓慢地一眨,嘴角浅浅一勾。 修仙者一届不如一届,炼器的工艺倒是一直在稳步提升啊…… 偶尔也还是能让人期待的嘛,人类…… 那就在出发之前先把这个碍事的东西解决了吧。 东无笙坐直了身子,伸手在黑袍内袋里一摸,取出许多样式各异的工具来,在面前一字排开,再一摸,手里多了一块巴掌大的灵石。 一番雕刻琢磨之后,东无笙举起手里的成品,细细地端详了一阵。 也没有那么难嘛。 灵石一碰到银链,就开始放出微弱的白光,仿佛要消融了再融进银链里。 看样子是成了—— 这个念头刚从东无笙的脑海里闪过,灵石忽然碎成了小块,并且再无一丝光泽,仿佛变成了普通的石粉。 嗯? 东无笙神色不动,合眼将刚刚的思路和制作过程完整地回忆了一遍。 应该没问题……是灵石的品质不够吗? 东无笙想了想,另取了一块灵石。 同样是巴掌大的白色石头,方才那块尚有些灰色的杂质掺杂其中,这一块则完全剔透纯白,唯有灵石中心有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玫红色斑块。 这块灵石是她很多年前在人类的地下黑市淘到的,里面那几块红的据说是神的血,因为没有人相信,一直无人问津,她正好路过看见了,就把它买下来了。 当时店家可是高兴坏了,一脸终于碰上冤大头的表情呢。 东无笙微微勾唇。 要是让血的主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呢…… “……” 东无笙收了笑,看了一眼洞外。 夕阳西斜,温凉的暖橘色在洞口铺了浅浅一层。 还有时间,加紧一点,应该赶得上。 收回目光,东无笙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制作中去。 等到大功告成,月亮已经挂上树梢,东无笙抬起头,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 这次,总不会再失败了吧? 东无笙将雕琢好的钥匙放上去,灵石散发出的光芒比上次要强烈的多。 钥匙从东无笙的掌心脱离,飞到半空,旋转着不断反射出纯净的白光汇入银链当中—— 然而没持续太久,钥匙从空中落下来,被东无笙伸手接住。 怎么回事? 东无笙微微皱眉,打量手中的钥匙。 钥匙没有碎,那就是没有失败,可为什么锁没有解开? “……” 时间差不多了,回来再试试吧。 东无笙站起来,依旧是用血绘制了神行符,离开了山洞。 东无笙没有注意到,被她留在山洞里的钥匙闪烁着微弱的白光,一明一灭,宛如人的心跳,并在她走后,逐渐地强烈起来—— 第三章 她做的钥匙成精了! 艾草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中,回想着刚刚经历的一切,依然就觉得胆战心惊。 自从杨家倒台以后,被追杀对她来说也算是成了生活的常态,只是,这次追杀她的那名黑衣人实力实在恐怖,她原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那名黑衣人走上前来,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心里回想着从前的一切,不小心将小姐的名字念出了口,那黑衣人挥起的屠刀居然就这样停下了。 “有想见的人就去见吧,告别完,我今晚再去取你性命。” 回想起黑衣人离开前留下的话,艾草只觉得不可思议。 哪有屠夫临到头了还放猎物回去告别的? 不过,那种一身黑还戴个鬼面具的家伙心里的想法,她哪里想得明白? 艾草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驱出脑海。 小姐应该快回来了,在她回来之前,把晚饭准备好吧。 -- 杨幼仪此时也是身心俱疲。 今天她提早回到家中,却四处寻不到艾草的身影。 这个小侍女与她既是主仆也是朋友,家破人亡的今日,也是她身边最后的陪伴了。 她出门找了一圈,人没找到,倒是遇上了从前的师祖在与一位看不见面目的黑衣人打斗。 说来奇怪,那位黑衣人的声势看起来比师祖还要凶猛一点,最后却是一击就让师祖打成重伤,难不成是个花架子? 窥业、习业、修业、得业,化境,大化境,寻常小门派的祖师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达到化境,修炼一途大道万千,可凡人往往一条路都摸不着,但凡能臻至化境,至少算是走对了路。 大化境之上是什么,杨幼仪并不清楚,那是修炼一途的终点,修炼这条路,无非是炼化天地灵力为己用,如何炼化,炼化之后如何使用,即为道。 那当这条道走到头会怎么样? 世间少有人能窥其真谛。 “……” 原来大化境也会有花架子吗? 杨幼仪自己不过得业巅峰,不懂这些大化境肚子里装的什么花花肠子。 想不明白,她也就不想了,又在城里找了几圈,一直到月上柳梢,还是没找到艾草的踪影,没有办法,她打算回家看看,说不定艾草已经回去了,现在正在家里等她。 回到那个隐藏在密林里的小木屋,一进门,杨幼仪就看见艾草伏在桌上,双眼合着,呼吸均匀绵长,在艾草的身前,是一桌已经凉透的饭菜。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艾草醒过来,一睁眼看见她,脸上露出和往常一样的温和笑容,“欢迎回来,小姐。” 杨幼仪只觉得一天的疲惫就此消失,她走过去,在桌上趴下来,脸上露出无奈的笑,“你都去哪里了啊,艾草?我担心死了好吗?” 艾草目光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我先去把饭菜热一下,小姐等我一下。” 杨幼仪趴伏在桌上,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迷糊了,“好……” 等艾草端着饭菜回来,杨幼仪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艾草寻来一块毯子给杨幼仪盖上,自己悄悄在旁边坐下,看着杨幼仪微颤的长睫,目光里多了一些平时没有的东西。 “啾——” 只在凌晨出现的洛鸟发出清脆的啾鸣声。 艾草抬起头,月光透过镂空的窗格洒在木桌上,隐约能看见杨幼仪眼角微红的泪痣。 这么快,时间就到了啊…… 艾草悄悄起身,退到门口,轻轻将门合上,再一转身,带着红色恶鬼面具的黑衣人就站在面前。 -- 杨幼仪半夜感觉到身旁的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身影在慢慢关闭的门扉间一闪而过。 艾草? 杨幼仪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肩头的毯子滑落在椅子上。 “艾草,你这么晚……” 杨幼仪推开门,艾草的背影出现在眼前,想说的话刚讲出半句,就看见一道黑芒自艾草身体中间穿过—— 艾草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回过头来,面容让月光照得分明,下一刻,就让风吹成片片灰烬。 “艾草……?” 杨幼仪惊愕地愣在原地,她伸手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在做梦…… 那怎么会…… 艾草身上的麻布衣裤飘落下来,杨幼仪慌忙伸出手臂捞到怀里,再抬头,就看见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身影在空旷的林地上一闪而逝。 罗刹女……?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幼仪抱着怀里尚且温热的衣物,头脑一片寂静的空白。 -- 回到位于荒谷的山洞洞口,东无笙随手摘了面具塞进怀里,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回忆着神行符发动前的那一个瞬间。 好像被看见了? 是那个围观她和孟长岭战斗的女人吧。 一个修业境也敢围观两个大化境的战斗……算那人运气好遇上她。 一直躲在孟长岭身后,应该是和孟长岭熟识的人。 孟长岭…… 但是并没有穿着逍遥门的道服……之前垮掉的杨家好像是有一个自愿和师门断绝关系的逍遥门女弟子,当初入门的时候还被称作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被孟长岭收作亲传弟子……是叫杨幼仪吧? 是她吗? “……” 东无笙想得入神,一时没注意脚下,直到让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踉跄才低头看了一眼。 怎么有个小孩? 东无笙淡淡扫了一眼,没有理会,径自走到洞穴深处,靠着山壁躺下,把脸埋在大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刚合上眼,小孩的哭声响起来,东无笙眉头皱了皱,没有动。 哭声持续了几秒,东无笙忽然睁眼,投降似的叹了口气。 “喂,小孩——” 她起身走到小孩面前蹲下,微微眯起眼睛,扬起一个微笑,“怎么了?迷路了吗?” 小孩止住哭泣,抬起蓄着泪水的眼睛,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东无笙笑容微垮,“听得懂……” 东无笙话说到一半,小孩哇的一声再次大哭起来,而且哭得比刚才还要大声。 “……” 干嘛?她长得很吓人吗? 东无笙抹了把脸,只觉得满脑子都是小孩的哭声。 这可真要命。 对着小孩因为哭泣皱成一团的小脸看了一会儿,东无笙索性就在小孩边上的空地上坐下来。 哎呀,哄小孩多累啊,等他自己哭累了,自然就会停了。 东无笙一向想得很开。 等他自己哭累了停下来,再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迷路的就送回家去,被拐卖出来的就找个人家领养了…… 东无笙打了个哈欠,垂下眼。 无非……就是这么几种……情况…… 第四章 她早都辟谷几千年了 再睁眼的时候,清晨的天光已经从洞口照进来,远处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 东无笙面无表情地动了动一侧眉梢。 居然睡着了…… 感觉到手臂上挂着重物,东无笙低头一看,身上裹着一块白布的棕发小孩就躺在自己旁边,抱着她的手臂,蜷成一团睡得香甜。 “……” 哼……昨晚上不是还看见她就哭吗?这会儿又凑过来干什么? 东无笙保持着动作,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 她想找昨天没做完的钥匙,趁着这会儿没别的事再研究研究。 可是怎么瞧不见踪影? 昨晚回到洞穴的时候明明还感觉到那块灵石的气息的,不可能被人捡走了啊? 然而一圈仔仔细细地看下来,还就真没瞧见,无奈,东无笙将神识往四周铺开,结果灵石的气息就从自己身侧传出来。 东无笙一低头,就对上小孩安稳的睡颜。 东无笙:“……?” 东无笙拧起眉。 灵石的气息怎么会从这个小孩子身上传出来? 那么大一块灵石不可能被吃下去…… 忽然,东无笙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能,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不会吧…… 东无笙再用神识仔细查探,果然,并不是灵石的气息从小孩身上传出来,而是这小孩的气息和那灵石一模一样! 东无笙斟酌了一下钥匙成精的可能性,然后得出只有这种可能的结论。 “……” 人生啊……还真是起落落落落落…… “……” 自打这个小孩出现,东无笙还是头一回正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家伙。 身形看起来类似于人类七八岁的样子,胳膊和腿肉乎乎的,看着像是藕节一样,白白胖胖的,脸也是圆得像个包子,棕色的头发软软地盖在头顶,比较长的几缕一直垂到眉梢,浅咖色的眉毛下,睫毛长而密,配合粉白的小脸,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正当东无笙打量小孩的时候,那小扇一样的睫毛微微一颤,缓缓地打开,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小家伙睁眼看见东无笙,弯着小小的、肉嘟嘟的嘴,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奶声奶气地喊道:“妈妈!” 东无笙:“……” 东无笙抿着嘴闭了闭眼,抬手按住眉心,心情复杂。 啊,没毛病,这孩子要真是钥匙所化,那自己可不就是她妈妈吗。 怎么连成精这种事情都能让她碰上? 疯了吧,这世道…… 东无笙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算了,也不能怪别人,是她自己昨天过于投入了,极高的灵力纯度再倾注神的心血和铸造,不成精才怪。 现在该怎么办? 把她弄回去再用掉? “……” 小家伙并不知道东无笙这刻心里都在盘算些什么,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看。 “……” 哼。 东无笙和小孩对视了一会儿,轻轻哼了一声,目光有些复杂,不知是嫌弃还是无奈,亦或是两者皆有之。 算了……一把钥匙而已,也不是就再也做不出来了,犯不上。 “叫姐姐。” 东无笙一抬下巴,目光淡淡地落在钥匙身上。 钥匙眨巴了一下眼睛,“妈妈?” “姐、姐。” 钥匙歪了歪脑袋,“妈妈?” 东无笙皱了皱眉。 哦,刚成精,还没启蒙。 真麻烦…… 东无笙糟心地移开目光。 找户人家收养吧。 “妈妈?” 钥匙伸出一只手拽了拽她的袖子,见东无笙不理她,就站起来,张开两只小胳膊,向她靠近。 一不小心踩在黑袍的下摆上,滑了一下,一头往东无笙怀里跌。 东无笙下意识地站起来,避开,一扭头,眼看着那颗棕色的小脑袋就要撞上坚硬的石壁,反应过来,连忙伸手一抓,只抓住了钥匙背后的布料。 布料由松绷紧,总算是在钥匙脸着地前的最后一刻兜住了这个小可怜,将她从脸着地的悲惨命运中拯救下来。 东无笙手臂往上一抬,把小东西拎起来,竖着放下去。 小东西愣了几愣,一个劲地眨眼。 东无笙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伸手在小孩眼前晃了晃,“喂,听得懂我说话吗?撞到哪里没有?” 钥匙扭头看她,咧开嘴笑得眉眼弯弯,摇了摇头。 东无笙稍稍松了一口气,语气却是硬邦邦的,“没有就好。” 东无笙抱起她,往肩膀上一放,钥匙刚咧开嘴,就听东无笙接着道:“走,带你去找个好人家。” -- 东无笙暂住的那个荒谷方圆几里不见人烟,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近半个月的路程。 所幸,东无笙虽然修为尽失,但各路身法手段还在。 抱着小家伙赶了一天的路,就已经去了一半路程,明天再走一天,应该就能走到最近的城镇了。 东无笙原本是打算连夜赶路,干脆一天就走到目的地,结果怀里的小孩突然大哭不止,她不得不停下来解决一下这件事。 把怀里哇哇大哭的小家伙在干净的草地上放下来,东无笙有点郁闷地皱眉看着她。 这小孩到底为什么哭?完全想不到啊……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东无笙无法可想,最后缴械投降,认输坐下来,看着小孩的眼睛,好声好气地问道。 “妈、妈……” 小家伙好像也能感觉到东无笙妥协的态度,稍稍收了大哭的气势,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妈妈……” 哦对对,先、先启蒙…… 东无笙舔了舔嘴唇,伸手在小家伙的眉心点了点,有黑色的暗芒在她指间一闪而逝。 “现在应该能说话了。” “妈妈……” 小家伙揉着肚子,委屈巴巴地看着她眨眼,“好饿了……” 东无笙:“……” 东无笙这才感觉到自己也有点饿。 害,她早都辟谷几千年了,哪里还想得起来要吃饭啊…… 东无笙摸了摸鼻子站起来,“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找点吃的。” “嗯……” 小家伙瘪着嘴点点头。 东无笙很少会在自己的乾坤袋里储存干粮,一个原因是她从前想去哪里都是来去自如,从来没有赶路的烦恼,另一个就是她不太喜欢干粮的味道,没有必要的时候,她从来不委屈自己。 考虑到这荒郊野外的说不定会有野兽,东无笙想了想,在小孩身上留下一道自己的神识。 有了这道神识,野兽和歹人都不能接近,这样她就能一身轻地离开去打点野味来。 第五章 吃点东西嗷 “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找点吃的。” 小家伙点了点头,看着东无笙起身离开。 他对时间还没有概念,又记着东无笙要他不能乱走的嘱咐,就坐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玩自己的手指。 假如没有意外出现,他应该会一直持续着这个举动,直到东无笙回来。 “……” 豺妖是循着气息一路找过来的。 小孩身上毫不收敛的灵力气息对受伤的豺妖来说,简直是送上门的大补药。看着草丛里细皮嫩肉的小孩子,豺妖差点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 然而,等到豺妖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个不知什么东西化形而来的小孩身上,已经留下了别人的神识。 隔着一步的距离,豺妖有些不甘心地看着那个正好奇打量着他的孩子。 这道神识的气息对他来说过分得强大,今日若是动了这个小孩,来日他恐怕遭不住对方的报复。 如果他吃完就马上跑呢? 会被抓住吗? 见小孩懵懂地盯着他打量,豺妖看得着吃不着,顿时心头火起,冲着小孩呲了呲牙。 小孩:“……” 小家伙虽然还什么都不明白,但也毕竟不是寻常刚降生的人类,能够敏锐地感觉到来自豺妖的恶意,他看着面前那张凶恶的脸,一仰头,哇的大哭起来。 豺妖:“……!” 什么玩意儿?他干什么了他?碰瓷啊! 豺妖围着小孩转了几圈,让小孩的哭声闹得心慌,一时恶向胆边生,就朝小孩伸出一双利爪—— “……” 等到东无笙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只豺妖正抓着那个天上掉下来的便宜闺女,一口獠牙就悬在小孩细嫩的脖颈上。 几乎是身形一晃,东无笙就出现在了豺妖的身后,她抬腿一脚踹在豺妖的后背上,等豺妖向前摔了个狗吃屎,她再慢条斯理地绕到前面,从地上抱起哇哇大哭的小家伙。 小家伙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泪眼朦胧中看见东无笙,当即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就趴在她耳边,哭得更大声了。 东无笙:“……” 东无笙让小孩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连带着看到地上的豺妖也觉得烦。 她抬腿将豺妖划拉到一边去,将小孩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看着小姑娘哭得皱巴巴的脸,挠了挠鼻尖,嘴边带起一点苦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别哭了,没事了。” 东无笙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柔柔的淡淡的说了一句,就算作是安慰了,紧接着她就将目光看向畏手畏脚站在一旁的豺妖。 是不是该给点教训? 不然,动了她的东西还能这么舒服地走掉,那她不是很没面子? 东无笙把手上绑了腿的兔子丢给豺妖,“拿去湖边处理一下,你要是敢跑,一会儿就是我在湖边处理你。” 东无笙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清清淡淡的,明明是威胁的话,说起来倒像是有商有量地在与人好生谈论事情。 “……” 豺妖缩了缩脖子,忙不迭地点头,拿着兔子赶紧离开了。 钥匙坐在石头上,一边抽抽搭搭地哭鼻子,一边看着东无笙捡了树枝在地上堆成塔形,他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慢慢止了哭泣,吸了吸因为哭泣变红的鼻子,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东无笙身边,也不做别的,就站着看她动作。 东无笙也没管她,兀自堆好了木材,盘腿坐下,随手往木堆上丢了一张符纸,树枝顿时哔哔啵啵地燃烧起来。 “娘……” 橘色火光映在钥匙粉白的小脸上,他的眼睛看向东无笙,喊了一声以后却摆着一脸犹犹豫豫的小表情,不说话。 东无笙瞥她一眼,手肘搭在膝盖上,懒洋洋地开口,“嗯?做什么?想学啊?” 钥匙用力点点头,粉色的嘴唇肉嘟嘟的,唇角天然自带笑的弧度,这会儿嘴角翘起来,好像一个天生微笑的洋娃娃,更显娇俏可爱。 东无笙扯了扯嘴角,移开目光,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树枝,“这种东西学了没用。” “……” 钥匙瘪了瘪嘴,吸着鼻子点点头,也不说话。 东无笙扭头看见他这幅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只觉得奇怪。 小屁孩……怎么小小年纪就一脸苦相? 东无笙想了想,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可能有点硬邦邦的,吓到小孩子了。 她自己是习惯了,可能没什么感觉。 想到这儿,东无笙稍稍放缓了语气,“你要真想学,等到了收养你的人家家里,自己多往这方面发展,以后到正统仙家门下去拜师……” 东无笙话还没说完,看见豺妖回来,就起身从豺妖手里接过处理好的兔子,架上火堆,慢慢炙烤。 一转眼看见豺妖还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东无笙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滚蛋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豺妖松了口气,不敢逗留,转身便离开。 钥匙看着豺妖落荒而逃的背影,耷拉着小脸,眨了眨眼,往东无笙身边靠了靠,倚着她蹲下来,不动了。 东无笙也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她从火堆底下扒拉出几个煨热的浆果,递到钥匙面前。 小孩抬头看了看她,从她手里拣起一个吃了,然后看着剩下的浆果摇了摇头。 “不喜欢浆果?” 刚刚不是还因为肚子饿跟她哭吗?怎么这会儿还挑食了? 东无笙挑了挑眉毛,拿了一片宽大干净的叶片裹着剩下的几个浆果,放到一旁,“兔子还要一会儿才能吃。” 说完她自己拣了一个浆果送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 她觉得挺好吃的啊? 嗯……小孩儿的心思,不是很明白。 东无笙把注意力又放回面前正在火上炙烤的兔子上。 余下的那几个浆果就放在那里,钥匙的目光一会儿看看那几个浆果,一会儿又看看火上渐渐飘出香味的兔子,东无笙见他分明就是一幅很想吃的样子,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吃。 过了一会儿,钥匙伸手拣起一颗浆果,仰头把浆果递给东无笙。 东无笙:“……?” 东无笙摇了摇头,“我不吃。” 她想吃肉。 钥匙垂下视线,把浆果喂进自己嘴里。 安静坐了一会儿之后,钥匙又伸手拣起一颗浆果。 东无笙都看在眼里,有点明白了,“想吃就吃吧,我不需要。” 钥匙抬头看她,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他倚着东无笙盘着的腿坐下来,动作轻巧地挤进她怀里,趴在她腿上,见东无笙没有反应,这才把浆果都拖到身边,一个又一个地往嘴里送。 东无笙:“……” 东无笙对着小孩的头顶扯了扯嘴角。 小屁孩心思还挺多。 第六章 只要他不开口就没人知道他会说话 “喂,孟庄!” 一只手臂忽然搭上孟庄的肩膀,孟庄吓了一跳,一见是自己好友,顿时松了口气,“别吵,干活呢。” “干活?你这鬼鬼祟祟的,是干什么活呢?” 周问揽着孟庄的肩膀,伸长了脖子向前面张望了一下,“诶唷,姑娘长得不错啊,你小子眼光不错啊!” “别乱讲啊你——” 孟庄拿手肘拐了好友一下,“你要是这么和你嫂子说,我今晚回去肯定要挨骂。” 说完这话,孟庄再一扭头,目光和巷子里带着小女孩的年轻姑娘视线一碰,年轻姑娘很快移开了目光。 被发现了? 孟庄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干脆站出来吧。 -- 从第三户人家家里离开,东无笙看向钥匙的目光里饱含着隐晦的怒气。 她弯下腰,手掌握住钥匙的肩膀,脸上挂着恼怒的微笑,“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小混蛋……为什么要装哑巴?你明明可以说话。” 小家伙二话不说,当着东无笙的面就迅速红了眼眶。 东无笙:“……!” 东无笙心里当即就咯噔一下—— 等一下!有话好商量……! 在东无笙组织好下一句话之前,小家伙已经上前搂住东无笙的脖子,哇的一声哭开了。 东无笙:“……” 进门给她装哑巴,出门和她装委屈,这小混蛋真是绝了。 多新鲜啊,无赖这玩意儿居然还有天生的。 东无笙往街巷角落里瞥了一眼,拍了拍身前小女孩的后背,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她把钥匙的两条胳膊从脖子上摘下来,看着那张瓷白小脸上琥珀一样的一双眼睛,眼泪珠子正从里面不停地往外冒。 东无笙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进黑袍口袋里,“别哭了,你现在停下来,我找只猫给你抱着玩,喜不喜欢?” 这小家伙说哭就哭,说停就停,上下眼皮一眨,那眼泪珠子就断了,只留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东无笙:“……” 这让她能怎么办? 东无笙把手从黑袍的口袋里慢慢退出来,只见一只雪白的猫咪坐在她掌心里,一到阳光下,小猫咪就打了个喷嚏,“啾”的一下,嗓音娇细。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猫咪这种生物,钥匙睁大了眼睛,眼神一刻不离地停在猫咪身上。 “只要你答应不哭,我就把猫咪借你抱一会儿,好吧?” 看着钥匙点头,东无笙自己忍不住先在小猫后颈揉了一揉,这才把小白猫递到钥匙怀里。 钥匙蓦一触到小白猫温热的皮毛,眼睛飞快地眨了眨,浅棕的瞳仁里亮着新奇的微光。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白猫拿近自己。 猫咪大多怕生,也不像狗那样容易亲近人类,初到一个陌生的怀抱里,小白猫耸动鼻头,在钥匙身上嗅来嗅去,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 “让它趴在你肩膀上。” 东无笙伸手托住钥匙的手腕,引导着他用肩膀垫着猫咪的两只前爪,双手托住猫咪的屁股,用母亲抱孩子的姿势去抱猫咪。 一旦小白猫有不安的表现,东无笙的手指就会轻轻搔过猫咪的下巴。 于是,小白猫很温顺地让钥匙把它抱在怀里。 胸口贴上了小白猫温热的肚皮,钥匙的眼睛亮起来,他看看东无笙,又看看怀里毛茸茸的小生物,一下子破涕为笑,露出一口幼嫩的牙齿。 “……” 哼。 东无笙微微挑着嘴角,轻哼一声。 小王八蛋,变脸还挺快。 她把手轻轻搭在钥匙的一边肩膀上,转身正要带着钥匙离开,这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黑头发红眼睛的那位姑娘,请稍等一下——” 东无笙停住脚步,微微侧脸,目光扫过孟庄和跟在他后面的周问,带着钥匙转过身,脸上带起一点点淡淡的微笑,“有什么事吗?” 面对东无笙的笑脸,孟庄的底气没有刚刚站出来的时候那么足了,他看了看钥匙哭红的小脸以及满脸的泪痕,硬着头皮道:“姑娘,这是你自己的孩子吗?” 东无笙笑容浅淡,语气温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我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孟庄声息稍弱,但仍绷着脸,维持着一名捕快该有的威严,“我是负责这个镇上的捕快,麻烦姑娘配合一下。” 东无笙低头看了一眼钥匙的头顶,小家伙正满心欢喜地抚着猫咪的后背,全然没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再抬头时,东无笙笑容微漾,“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是昨天在山上捡的,正打算想办法送她回家。” 孟庄点点头,算是暂且接受这套说辞,他的目光对上东无笙的一双红眸,眸光微敛。 是妖? 妖族融入人类的生活也算是有个几百年的历史了,在人类的城镇上看见一只妖不算什么,因此孟庄面色不改,从容开口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能否出示一下路引?” “……” 东无笙沉默了一瞬,神情不变,“不好意思,路引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弄丢了?” 孟庄皱了皱眉,“那姑娘和我回衙门一趟吧,你把你老家告诉我,我帮你查查,再帮你补办一份。” “……好。” 东无笙默了默,微笑答应,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劳烦您前面带路了。” 似乎是对东无笙非常配合的态度心存怀疑,孟庄多看了东无笙两眼。 东无笙始终笑容清浅,不失礼数却难让人感到亲近,举止间的仪态以孟庄的眼光,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虽然穿着打扮有些出格,但看起来就只是个不太与人亲近的大小姐。 只要身份没什么问题就放人走吧,看这样子应该和人贩子没什么关系。 这样想着,孟庄转过身,正要迈步,忽然感觉肩头一沉,身体就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 还没等孟庄反应过来,身体又恢复了正常。当他和好友周问回过头再去看那两人,身后已经只剩下那个漂亮的奶娃娃,怀抱着一只小白猫,手里抓着两张明黄色的符纸,正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 “……” 孟庄和周问对视一眼,周问抓了抓后脑勺,有些无措,“让人跑了,这下咋办啊?” 孟庄低头看了一眼钥匙手里的符纸,若有所思,“那人会用符,应该是仙家的人,那就和最近的人贩子没关系……先想办法把小孩送回家去吧。” 周问伸出一只大手揉了揉钥匙的脑袋,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小姑娘,你家住哪里啊?” “……” 钥匙沉默地盯着他,好像木头人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第七章 他在衙门门口当吉祥物 “怎么不说话?” 周问还没看出异样来,依然和颜悦色地看着钥匙问道。 “……” 钥匙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周问抬头看了孟庄一眼,两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诶,”周问用胳膊捅了捅孟庄,“这小孩好像不会说话啊?” “好像真是……” 孟庄也皱眉看着钥匙,“先带回衙门吧,看看有没有人找上来……实在不行,也只能在本地找户人家收养了。” “也只能这样了。” 周问抓了抓脖子,讪笑着点头。 -- 在衙门呆了快半个月,没人上门领人是理所当然的。钥匙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蹲在衙门门口逗弄他的那只白猫。 他的那只白猫也奇特,除了最开始的第一天乖乖呆在钥匙的怀抱里之外,之后就再也不愿意让小家伙靠近了,说它不认这个主人吧,它又每天脚前脚后地跟在钥匙身边,从来也不需要钥匙去找、去追,好像一位对主人忠心不二的马夫,每天鞍前马后,兢兢业业。 钥匙每天的乐趣,就是在白猫背对自己的时候,悄悄伸手去扯白猫的尾巴,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以失败告终,手背上还会留下被猫咪肉垫打出来的红印子,但这位长得和女娃娃一样漂亮可爱的小家伙好像对这个过程格外热衷,每天乐此不疲。 孟庄也是在让妻子帮忙给这小孩洗澡的时候才得知这小娃娃原来是个男娃子。 为此,孟庄还特意连夜跑去为这小孩买了男装。 虽然穿上以后也像是小女娃硬套进了男娃的衣服里,但总归算是拨乱反正了。 尽管小家伙本人对此好像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认识。 坐在衙门门口当了半个月的吉祥物之后,小家伙忽然就垂头丧气起来。 这天中午,孟庄正要带着小东西去吃午饭的时候,小家伙坐在衙门门口,背对着人来人往熙攘的大街,抬起一张写满了丧气的小脸,看着孟庄,嗫嚅几下,声音细小地吐出几个字,“我想……找我娘……” 这还是半个月来孟庄第一次听这小家伙开口说话。 “原来你可以说话。” 孟庄笑了笑,在小家伙身边的台阶上坐下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就坐在衙门门口的台阶上,面对着大街上往来的人流。 小家伙倒是一点不怕生的样子,有人看他生得唇红齿白的,惹人爱怜,上前来逗弄他,他就默默地眨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对方看,根据对方抛来的问题点头或是摇头,若是并没有什么问题,或是他并不想要回答的问题,他就翘一翘嘴角,对人笑一笑,笑起来的小模样让人不忍追问为难。 “嗯……” 钥匙的眼睛盯着地上,脑袋点了点。 “那你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 钥匙摇摇头,伸手指着离他有几步远的小白猫,小声道:“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我娘把猫留给我,然后自己走了。” “那天那个红眼睛的姑娘是你娘?” 孟庄看着钥匙点了头,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你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还以为……” 钥匙仰着头,好像在等他继续说,然而孟庄却没有把话说完,就站起身往屋里走,“你坐这儿等我一会儿——” 钥匙对着孟庄的背影微不可见地点头。 转过头,钥匙的目光下意识地去找白猫的身影,看见小白猫仍然坐在原地安安静静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小脸上稍稍露出一点笑意。 “好可爱的小猫啊,”一双脚忽然出现在视野里,钥匙抬头,顺着那双腿往上看的时候,那人向小白猫伸出手,想要将白猫抱起来。 这白猫极通人性,没有东无笙的授意,连钥匙都不愿意让他抱,更别提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了,当即就是爪子牙齿齐上阵,陌生人伸来的那双手上一瞬就多了好几道血痕。 钥匙听着陌生人吃痛地大叫,缩了缩脖子,忽然开始感激白猫这些天的手下留情。 白猫的这几下显然是惹恼了那个面色青白的年轻人,他猛地掀起大褂的下摆罩在白猫头上,将猫一裹,拔腿就走。 钥匙瞪大了眼睛,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甩开一双小胳膊小腿就追过去。 小家伙好像天生对这个世界没那么信任,一路只是沉默地追,不哭不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孩放出来瞎跑了。 只是拐过了一个街角,忽然有东西从天而降罩在钥匙的头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后脖颈一疼,眼前彻底一黑,不知今夕何夕了。 -- 戴着赤色恶鬼面具的黑发女子正站在一座花团锦簇的院落门前,她抬手在门上轻敲三下,很快就有妇人出来应门。看见女子奇异的装扮,妇人面上也不见讶异的神色,只是礼数周到地请她进门。 “不必了,”黑发女子抬起一只手掌,轻轻按住自己面具的下沿,“先前让你留意的事情,就现在和我说说吧。” “就现在吗?” 眉目深刻的棕发妇人有些拘谨地挽了挽自己鬓角的碎发,在黑发女子点头之后,倚着门边开口道:“西郊有一座庙,已经荒废好多年了,以前还有乞丐会在那里过夜,后来官府想翻修重建,但好像出了什么意外,再后来,所有去到那里的工匠一夜间就全部跳河了,在那之后,所有进到那座庙里的人不久后都会发生意外,现在已经没有人敢靠近那座庙了。” 说完,妇人紧张地摩挲着自己的掌心,“是海南华让我留意这边的怪异事情,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您想要的……” 黑发女子微微点头,闷闷的女声从面具后面传过来,“足够了,你的人情就算还清了,以后就算自由了。” 闻言,妇人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和海南华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我为你们做这点事情是应该的,我……” “那是你的事……” 黑发女子摆了摆手,转身要走,“这话你说给海南华听,他听到应该会挺开心的。” “哦,还有一件事,”黑发女子前脚刚抬起来,又停住脚步,偏头望向妇人,“你丈夫前段时间是不是带回来一个小孩?” 妇人点点头,“这些日子他每天和我丈夫呆在一起……您认识那个孩子吗?您要不留下来吃顿饭?他们两个一会儿应该就回来吃饭了。” “没事,你们照顾着就好,嗯……” 略微沉吟了片刻,黑发女子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不方便,找个好人家收养也可以,但麻请费心好生照看。” 妇人忙不迭地开腔,“我们、我和我丈夫都很喜欢那个孩子,一直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照看的!” 女子点了点头,朝妇人微一躬身,“麻烦了。” “……” 女子话音一落,妇人还想再说什么,只是迟疑一瞬的功夫,眼前已经没有了黑发女子的身影。 第八章 他在繁漪楼当头牌……被迫 当孟庄深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看见点灯守在门前的妻子,眉宇间浮上来深深的愧疚和自责,“我……我没看好那个孩子,中午的时候他跑出去就没回来,到现在还没找到。” 门前的妻子一愣,“什么……!” “今天海南华说的那位还刚来过,要我们好好照料那个孩子!” 妻子拽着孟庄的袖子,脸上露出焦灼的神情。 “海南华?” 如果不是这个名字以及其背后支持的相助,孟庄与妻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拥有今天这样平凡安宁的生活,为此,孟庄一听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 另一边,西郊的废弃庙宇里,东无笙正在一间间破落的厢房间无声息地潜行。 整条走廊漆黑一片,几扇破落的木门在风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一直走到一间鼾声震天的厢房门前,东无笙停下了脚步。 她合眼轻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手里多了一柄纯黑的长柄镰刀,立在地上,比她人还要高上许多。 镰刀在她手里转了一圈,无声地刺入木门之中,轻轻一划,像切豆腐一样就在门上开了一个门洞。 东无笙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倒在床上睡得正香,鼾声如雷。 黑色镰刀如一道魅影,自床上人的颈间飞速闪过,头颈一瞬分离,却没有一点血,那具睡梦中就断了声息的身体从头颈分离的地方开始,如同燃尽的炭火一样,寸寸化作飞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原地。 悄无声息地做完这一切,东无笙在原地稍站了一会儿,看着床上的人彻底消失,这才推开窗户跃入无边夜色中。 -- 孟庄夫妇在外找到将近凌晨,仍是没有发现那个孩子的身影,实在没有办法,夫妇两个打算去西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白天那位黑发女子。 孩子在他们手上弄丢了,起码要想办法知会对方一声,再说,比起他们两个凡夫俗子,对方那位显然神通大得多,说不定他们两个找不到的人,对方就能找到呢。 要是孩子能找回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孟庄夫妇来到了西郊,却远远望见那座被废弃的寺庙里闪烁着火光。 同时还伴随着嘈杂的人声。 “后院走水啦——” “走——水——啦——” “快快,快拿水来——” “快去把老大叫起来!” “那些小孩呢?” “去拖出来!” 听见这样的声音,孟庄夫妇对视一眼,大步跑到寺庙门前。 几个乞丐模样的人在里面奔来跑去,还有一个带着一些孩子正从偏门走出来。 那些孩子……! 孟庄掠进庙里,冲到一个小孩面前,抓着小孩的肩膀,拂开鬓边的碎发,细细地打量。 “孟叔叔!” 小孩似乎也认出他来,惊喜地喊道。 孟庄点点头,抿紧了唇。 是这些日子镇上丢失的孩子……怎么会在这儿? 孟庄的妻子在一群孩子中间仔细搜寻了一番,没有看见那个浅棕色头发的身影,失望地对孟庄摇了摇头。 那个孩子现在……还好吗? 东无笙站在寺庙的破落的金顶上,看着孟庄夫妇冲进寺庙里,底下传来孩童欣喜的声音。 东无笙从怀里摸出一早准备好的神行符,握在掌心里一捏,眼前景物一瞬转变。 -- “你有没有脑子!收人的时候不知道验身的吗!” 钥匙缩着身子蹲在一边,看着老鸨对着身边的一个女人破口大骂,“连男孩女孩都分不清楚,瞎了你这狗眼!” 正说着话,老鸨抬手就给了女人一个耳光,发出很响很清脆的一声。 这声音传到钥匙耳朵里,小家伙抱着自己的膝盖抖了一下,把身子缩地更紧了。 蓝眼睛的小白猫仍然陪在钥匙的身边,此时似乎也感觉到了钥匙的颤抖,踩着软软的肉垫,安静地走到他身边,紧挨着他的小腿坐下来。 感觉到腿边一片温热,钥匙低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湿漉漉的蓝色猫眼。 自从离开东无笙的身边,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小白猫第一次愿意接近自己。 钥匙伸出手,想摸一摸小白猫的脑袋。 小白猫尾巴甩了甩,还是避开了他的手,不过这回总算是没有朝他嗬嗬地示威。 这样也好。 钥匙盯着小白猫的尾巴,开始努力放空自己。 -- 连续忙碌了几日,终于处理完了自己的事情,东无笙坐在商行专门为贵宾预留的某间厢房内,伸了个懒腰。 伸完懒腰,东无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手伸进黑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神行符,捏在手里,下一个瞬间,她就出现在热闹繁华的街市上。 东无笙微微仰头,目光锁定在面前建筑的招牌上,眉毛微微挑了挑。 神行符的传送也不是毫无限制的,传送的目的地需要留有使用者本人的气息。 本来是想趁夜深人静,不惊动任何人,悄悄把自己的猫带走,怎么跟着猫的气息过来,却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东无笙的目光望进面前雕花的木门内,只见燕环肥瘦的各色莺燕披红戴绿,娇俏的笑语声合着浓郁的脂粉味,香风直吹到门口。 东无笙将自己的神识铺散开去,确定了自己的猫此刻就在这间名叫繁漪楼的春楼内。 这可真有意思。 回想起那天那位妇人唯唯诺诺的姿态,东无笙挑了挑嘴角,笑容略带讥讽。 “这儿可不是姑娘家来的地方,姑娘若是有事,不妨后门找我们掌事……” 门边的老鸨看见她走来,脸上笑容当即变了味道。 东无笙偏头对着老鸨微微一笑,笼在黑袍下的手掌中蓦然出现一个镂空的银色小球,“这位妈妈今日是不是吃酒了?怎么眼神不太好……您仔细看看,我怎么是个姑娘?” 老鸨只觉得鼻尖飘来一丝淡淡冷香,清幽中带着一丝惑人的甜,勾得人眼晕,再定睛一看,眼前站的分明是个俊秀的男子。 “哎哟,这位爷,刚刚多有得罪,还请您包涵……” 老鸨连忙诚惶诚恐地向东无笙躬身道歉,姿态低微到了尘埃里,“爷也是来看小玉女的吧?您这边请!” 啊,小玉女。 东无笙心下讶然,面上只是微笑点头,不动声色地跟在老鸨身后,从万花丛中一路穿行而过。 她这些日子每天就是在收集信息,各式各样的信息,无论她需要的、不需要的,每日都有无数的信息流水似的进入她的头脑。 有关小玉女的事情也略有耳闻。 听说是繁漪楼最近收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女娃,不知什么原因,没打算养着,打算卖出去,就举行了这么一次活动,说是价高者得之。 不会这么巧吧? 想到这里,东无笙嘴角笑容微深,眼眸里却是一片寒凉的讥诮。 第九章 花钱解决事情 趁着老鸨低头看路的时候,东无笙混进人群里,按着感知到的猫咪的位置找过去,来到一处地下室的门前。 一推开门,就听人声喧闹,全都是叫价竞拍的。 等东无笙绕过后面拥挤的人群,走到能看清台上人的地方,价格已经一路叫到了五百两。 看样子还挺抢手。 东无笙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东无笙踮脚往台上看去,待她看清台上人的容貌,她伸手掂了掂怀里的钱袋,笑容有些微妙。 哎呀,这次出来没带太多钱…… 希望价钱别叫得太高才是。 价格一直升到一千两停了下来,东无笙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都是些没什么眼力的普通人,要是让人看出来这小孩真身是什么……那她可能只能考虑半夜翻窗去偷人了呢。 “一千一百两。” 东无笙抬手叫价。 她现在浑身上下就一千五百两,虽说她的乾坤袋里宝贝不少,但那些东西只在修士那里有价值,放在凡夫俗子那里,也就是些毫无用处的破烂玩意儿。 “一千一百两一次!一千一百两两次!一千——” “一万两——” 一个声音从上方高台传来,东无笙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镂刻细致的花窗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看就是青楼专门为一些身份显赫的客人准备的厢房。 不是吧?真的要她翻船偷人啊? 东无笙望着那个方向盯了一会儿,深感自己最近真的是时运不济。 怎么干什么都走背字? 要不干脆就让那小家伙跟人走算了…… 怎么说也是个有钱人…… 东无笙一边在心底苦中作乐地腹诽着,一边还是认命地从怀里掏出面具扣在脸上。 来到那位客人的厢房前,东无笙戴好面具,推门而入。 大概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屋内站立着的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有些过分苍白的脸。 “罗、罗刹女?!” 男人面露惊惧,几乎是一瞬间就拔剑在手,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精神真好。 暗红色的恶鬼面具后传来一声叹息般的轻笑。 “别紧张,我没有要杀你的意思。” 东无笙伸手指了指楼下,“我来只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男人顺着她的手指望下去,看到了正呆坐在高台上的钥匙,“你想要那个小孩儿?” 大约是为了配合钥匙的长相,繁漪楼给他准备了一个竖立的透明玻璃柜,钥匙被关在里面,穿着金黄色的洋裙,手腕、脚踝和脖颈都系着深绿色的缎带。 像个包装精致的西洋娃娃。 “对。” 东无笙直截了当地开口,“我看你面色苍白,应该是先天血气不足,停在修业境很多年了吧?我可以用一株血灵芝来和你交换,服用后好生调息应该就可以补足先天血气了。” 男人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停在修业境已经快五年了,这次本来只是来这里见一个朋友,没想到居然能遇到已经化形的灵石,他也是担心在场有人和他一样能看出这小孩的真身,这才开出天价,想赶快买下走人。 谁知道杀名赫赫的罗刹女居然为此找上门来。 男人有些犹豫,这笔交易听起来确实不错,血灵芝换一块极品灵石,怎么看都是他赚了,毕竟一块灵石纯度再高也就只是一块灵石而已,不像血灵芝,洗精伐髓,真正能够让人焕然一新。 但他买这极品灵石并不是为了自己修炼用。 万象宗有一位炼器大师,最喜欢这种奇石异宝,就算是已经化形,没法使用,把这灵石和其他玉材养在一起,也有很好的温养作用。 正好他父亲和那位炼器大师有些交情,他想把这灵石买下来,送给那位大师,让他帮忙争取一下这届罗生门幻境的名额。 要是和罗生门幻境的名额比,那这血灵芝就不算什么了。 但是,这可是罗刹女啊…… 传说中以杀人为乐的女魔头,修仙界通缉了近万年都没能抓住的罪大恶极之人。 他要是不给会不会被她干掉? 男人的脸上挤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真没想到您还好这口……要不您再挑一个别的,我买了送您?” 东无笙:“……” 虽然可以理解男人想要委婉拒绝的心情,但是……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的哦,亲? 东无笙的声音里顿时多了点淡淡的笑意,“误会,只是近来炼丹缺一味药引子罢了,这化形的灵石精怪正好。” 男人后背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修士炼丹虽然向来什么奇怪的材料都有用的,但化形的东西,正派修士从来都是不敢用的。但凡化了形,那便是生了灵性,这样的东西炼作丹药,药效会怎样他不清楚,但一定会缠绕着生灵亡魂的怨气和未尽的血气。 这种东西吃下去,中毒不适都是小事,最怕的是影响了道心,坏了根基。 除了嗜血的魔修,没人会炼这样的丹药。 果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男人连忙把头低下去,不敢再看东无笙一眼。 “既然如此,那罗某就悉听尊便了。” “合作愉快。” 东无笙取出血灵芝抛过去,一摆手,转身走了。 听见木门合上的声音,男人抬头看了一眼,确定罗刹女已经走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面青铜镜,输入灵力,镜子里出现一张人脸,自称是修士联盟的修士,询问男人有什么需要帮助。 “我、我遇见罗刹女了!现在正在星耀国的稻禾镇……” --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白灼被火把的火光惊醒,睁开眼,就看见几位妖族首领和修士联盟的盟主顾长庚站在牢门外。 这几位就是登天之途上现如今走得最远的几位,沧海一般的灵力蕴含在这几具上称不到千斤的身体里,灼灼灵光在那一双双眼眸里收敛到极致,犹如当空皓月,华光深蕴。 即便是化境期巅峰的白灼,与他们对视时也觉得心神不稳,难以直视。 白灼扭头盯着地牢的某个角落,带伤的嘴角扯开一抹笑,“你们到底想要我说几遍?罗刹女不是我有意放走的,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我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放走她?” “可你也没法解释,你一个化境期巅峰为什么会连一个修为被封印的废人也看不住。” 顾长庚的声音缥缈不似凡间音,在这昏暗阴冷的地牢里,透着股说不出诡异。 白灼想笑,结果一张嘴就扯动了脸上的伤,痛得嘶了一声。 他咳笑一声,反唇相讥,“那你们这么多圣级强者追捕她千年,怎么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几位妖族首领对视一眼,把目光投向了顾长庚。 “我们知道你一直在调查当初你父亲的死因,我们不知道罗刹女和你说了什么,但事情并不是你想象得那样,这事和她也脱不了关系。” 第十章 繁漪楼过夜 白灼默了默,没说话。 顾长庚继续缓缓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们,但你可以自己想想,如果她真的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又怎么会知道事情的原貌?” 白灼嗤地笑了一声,“那你们倒是说说看,事情的原貌到底是怎么样的?” “人是罗刹女杀的。” 顾长庚回答得很快,并没有给白灼反应的时间,“你可以回族里问问你的族人,事发当天有没有人在虎妖族的领地看见罗刹女,要是这还不足够,只要你配合我们抓捕罗刹女,证据自然会呈现在你眼前。” “……” 牢门被打开,顾长庚亲自走过来,替白灼除掉了镣铐。 白灼活动了一下肩臂,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拉开一侧嘴角,“好啊,你们想抓罗刹女,怎么抓?需要我做什么?” “只要你们敢告诉我,那我没什么不敢做的。” 白灼摊手,一侧嘴角斜斜地挑起来,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一双灿金的虎瞳在昏暗的地牢里暗芒流转,熠熠生辉。 -- 另一边,东无笙正在老鸨的带领下前往钥匙所在的房间。 朱红的木门打开,老鸨说话像报喜一样,“小玉女!客人来了!” 东无笙站在老鸨身后,视线从老鸨肩膀上越过去,就看见钥匙低头坐在床边,听到老鸨的声音,小家伙的肩膀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你先出去吧。” 东无笙拍了拍老鸨的肩膀,手掌按在上面,将老鸨往外推了推。 听到她的声音,钥匙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光彩黯淡,如同蒙尘的宝珠。 东无笙对上这个眼神,什么话也没说,移开了视线。 老鸨顺从地后退,离开前谄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 东无笙微笑着丢给她一块碎银子,扭头走进屋里,用脚跟将门轻轻带上。 门一关,东无笙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伏在床脚的小白猫走过来蹭她的手背。 东无笙伸手把小白猫捞进怀里揉了揉,“猫不错,很可爱。” 钥匙低头看着小白猫在东无笙怀里撒娇,忽然仰头略带希冀地看向她,“妈妈?” 东无笙:“……” 看来也不算太笨。 东无笙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再好好想想,该叫我什么?” 钥匙低下头,不说话了。 东无笙面具后的嘴角微微一扬。 还挺有骨气。 床边摆着一个小桌案,上面放了一些果脯和糕饼。 东无笙视线在上面一扫,捡起一根地瓜干,摘了面具,叼在嘴里嚼了几下。 钥匙盯着她面具后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走过去,把装果脯的盘子端到东无笙面前,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嘴角弯起来,表情乖巧。 东无笙瞥了她一眼,捞起一根地瓜干递给他,面上带起微笑,“晚上吃过东西了吗?” 闻言,钥匙刚伸出来的手又慢慢缩了回去。 他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声音软软的,“吃过了。” 东无笙把地瓜干塞到他手里,“那就再吃点好了。” 钥匙顿了顿,看了看手里的地瓜干,咬进嘴里,慢吞吞地嚼了两下。 可能是牙齿还太嫩,一根地瓜干嚼得很是吃力的样子。 东无笙手肘支在膝盖上,饶有兴味地看着钥匙吃地瓜干,眼里微微含着点笑意。 钥匙偶然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停了手里嘴上的动作,盯着东无笙一个劲儿地猛瞧。 东无笙冲他扬了扬眉毛,“看什么呢?” 钥匙摇了摇头,没说话。 东无笙没在意,脱了鞋,盘腿在床上坐下,单手解开黑袍的扣子,敞开一侧的衣袍,露出白色的里衣和内侧的口袋。 钥匙一愣,咬着地瓜干呆呆地看着东无笙。 东无笙感觉到他的注视,抬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猫咪细软的叫声从东无笙的身上传出来,接连叫了好几声,每一声的调子都不一样,似乎不止一只猫咪。 钥匙瞪大了眼睛,就看见一颗橘黄的毛脑袋从口袋里探出来,橙黄的猫瞳盯着钥匙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两只耳朵一抖,冲他轻轻地喵了一声。 橘猫一点也不认生,从口袋里跳出来,伸了个懒腰,把前爪搭在钥匙的膝盖上,喵喵叫着向他要求顺毛。 钥匙眨巴着眼睛,抬头看了东无笙一眼,见她微笑着没有任何表示,低头像是对待什么珍贵的易碎品一样,小心地把橘猫抱起来。 橘猫一到她怀里就眯着眼睛用脑袋蹭他,一边蹭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好……好乖!” 钥匙有些惊奇地摸着橘猫的脑袋。 东无笙轻轻嗯了一声,“这只脾气比较好。” 东无笙看着橘猫和钥匙玩耍,面带微笑地补充了一句,“吃得也比较多。” 钥匙摸着橘猫的脑袋,感受着掌心温热的、毛茸的触感,扭头去看东无笙身上的袍子,眼睛里有微光闪动。 小白猫蹲伏在东无笙的腿边,拖长了声调喵了一声。 黑白相间的奶牛猫,花色斑杂的三花猫,还有一只浑身毛色黑亮,唯有四爪雪白的黑猫,三只猫咪一只接一只地从东无笙的黑袍内袋里钻出来,围着东无笙喵喵地叫,一声声娇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这么多!” 钥匙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东无笙一抬头就看见钥匙的眼睛在五只猫咪上来回逡巡,手上还一刻不停地撸着怀里的橘猫,一幅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心里还想着下一顿的典型模样,勾了勾嘴角,随手从桌上取了糕点,捏碎了放在掌心里喂猫。 “它们有名字吗?” 钥匙仰头问东无笙。 “没有名字,随便叫,”东无笙头也不抬,面上的笑容没什么温度,手下动作却是轻柔妥帖,“这些小猫都通人性,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听得懂人话。” “哦……” 两人一时无言。等东无笙喂完猫,除了橘猫以外的四只猫咪排着队自己钻回口袋里,钥匙看着那个装了四只猫依然扁扁的口袋,眼睛里满是惊奇。 东无笙抬头的时候正好将钥匙的神情全部收入眼底,不过她什么都说,枕着双臂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 钥匙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垂下眼,抱着猫咪,默默地在东无笙身边躺下。 他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凑到东无笙身边去,小声地开口道:“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怎么会认识你?” 东无笙眼睛都没睁,兀自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去。 钥匙也默默地躺下,背对着东无笙,只在床的边沿占了小小一个位置。 黑暗中,那张上天精心雕琢出的小脸上带着沮丧,钥匙把手伸进衣袖里,摸到了藏在里面的匕首。 第十一章 要报复我的话也等明天睡醒 钥匙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听着东无笙打了个哈欠后呼吸慢慢变得均匀绵长。 等到外面的街市也渐渐没了声息,钥匙睁眼坐起来,看了眼窗外明亮的月光,眼眸低垂,神情有些沮丧。 橘猫在他怀里动了动,仰头冲他轻轻地喵呜一声。 钥匙摸了摸它的头,抬手的时候,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圈淤青的痕迹。 橘猫看见了,两只前爪攀住钥匙的小臂,探过头去,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就见那一圈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哇……” 钥匙小声地叹了一声,“好厉害!” 橘猫看着她,缓缓眨了眨眼,把脸凑上来,用鼻尖碰了碰钥匙的鼻尖,它的肚皮贴着钥匙的胸口,一片蕴热。 钥匙搂着橘猫的手臂紧了紧,又连忙松开,神情松快了一些。 钥匙将橘猫放在身旁的床榻上,他将手伸进袖子里,攥着袖子里的匕首,慢慢向东无笙靠过去。 东无笙背对他侧躺着,她刚进房间时身上带着的那股冷香气好像已经基本散去了,此刻的空气里,钥匙没有闻到任何异样的气息,只有夜半深冷的露气。 看着那段裸露在外的,好像和月光一样苍冷的脖颈,钥匙的手指摩挲着袖子里的匕首,犹豫不决。 手中的匕首是楼里一个打杂的仆役送给他的,可能是看他可怜,除了匕首以外,还告诉他,不想做的事情要是被人强迫去做,就可以用匕首反抗,只是,如果真的刺下去了,那就一定要马上离开,跑到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最好是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只有那样,才能活下去,继续生活。 钥匙看着静躺在身侧的人,觉得活下去继续生活真的好难。 其实,身侧的这个人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事情……但,他今天没有,以后就不会了吗? 如果真的跟着这个人走,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虽然,他和那个钥匙一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人真的很像……但,即便是那个人,不也把他一个人丢下了吗? 那个人其实也没有承诺过一定不会丢下他,或者会来找他……她一直就想让他离开…… 刚刚诞生的时候,他把她认成母亲,但他现在知道了,她只是一个见证了他诞生的人。 他并不像楼里其他人那样,拥有血浓于水亲人。 他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之后的路,大概也要一个人走。 想到这里,钥匙缓缓将手臂举到空中,匕首的锋芒对准了下方那段柔嫩的脖颈,刀尖不停地轻颤,迟迟没有刺下去。 在他的手臂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时候,静躺在他刀下的人翻了个身,那张暴露在月光下的脸,和他睁眼后第一个看见的那张,一模一样。 钥匙手一颤,匕首竟从他掌心滑落,直直往下坠落,月光下抖落无数寒芒。 所幸,在惨剧发生之前,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掌伸出来,接住了那柄失误掉落的匕首。 那双鲜红的眼睛在他面前睁开的时候,钥匙微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只能一个劲无力地摇头。 东无笙看起来好像还没有睡醒,微眯着眼睛,睡眼惺忪。 她揉了揉眼睛,对着月光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匕首,钥匙惊异地看见她嘴角扯出一点弧度。 “还留了这么一手啊……” 还挺能干的。 并不想要在这方面作出任何鼓励的暗示,东无笙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 “你这一刀如果真的刺下来了,毁掉的只会是你自己……” 东无笙把匕首收进自己的乾坤袋里,看了一眼钥匙茫然的眼神,无声地挑了挑嘴角,摇头道:“算了,反正,小孩子还是离这种东西远一点比较好……没收了啊。” 她懒洋洋地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往怀里带。 钥匙看着她凭空让匕首消失,眨了眨眼睛,犹豫着,靠进她怀里。 “怨我来得太晚了,对不起你……睡吧……” 东无笙在他头顶懒懒打了个呵欠,“想报复我的话,也等明天睡醒了再说吧……” 东无笙的声音到这一句已经声息渐弱,到最后几乎只剩微不可闻的气音。 东无笙的怀抱谈不上温暖,带着更深露重的凉意,也不像钥匙这些天接触的各色人马一样,身上带着或浓或淡的香粉气息。东无笙身上的气息像是冬日里炭火燃烧散发出的淡淡烟气,还混着一点药草的味道,谈不上什么好闻与否,却让钥匙这么多天来头一次感到安心。 橘猫也在他身侧躺下,把自己蜷成一个毛茸茸的球。 钥匙听着耳旁猫咪的呼噜声,慢慢闭上了眼。 -- 第二天早上,钥匙和东无笙几乎同时醒来。 倒不是什么心有灵犀一类的原因,主要是东无笙一醒就从钥匙身边挪开了,虽然动作很轻,但是她一走,两人捂了一晚上的热气一散,钥匙就让趁机而入的冷空气冻醒了。 “醒了就起来吧,换套衣服。” 东无笙把一套普通的棉布衣服放在床头,坐在床边,微微低头看着他。 钥匙揉了揉眼睛,虽然睡眼惺忪,但还是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好!” 东无笙扯了扯嘴角,站起来,坐到桌边,径自给自己沏了杯茶漱口。 橘猫也跟着跳下床,跑到东无笙面前,翻着肚皮和她撒娇。 另一边的钥匙拿起东无笙给他准备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蛋,抬头看了东无笙一眼,欲言又止。 也是女孩的衣服啊…… 这么些天过来,钥匙也算是对人类的男女之别有了一点了解。 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误认为女孩。 钥匙看着东无笙垂眸饮茶时眉目清淡的模样,想起自己刚来到这里时,老鸨知道他是男孩之后的反应,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出口,默默地把衣服换上就下床了。 衣服稍微有点大,不过凑合一下倒也能穿。 换好衣服下床,钥匙也学着东无笙的样子,坐到桌边用茶水漱口。 等钥匙漱口完,东无笙把一盘糕饼推到他面前,让他吃点,然后就抱了猫出来,开始例行给自己猫喂食。 钥匙一边啃着糕饼,一边看她喂猫,看到东无笙望着自己的猫时格外温和的眼神,不禁有些羡慕。 东无笙一抬头就看见钥匙这样一幅神情,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小孩是在羡慕什么,想了想,把喂猫用的糕饼和钥匙面前的换了换,低头继续喂猫。 等钥匙吃完,东无笙就把猫装回她的口袋里,只留了一只赖着钥匙撒娇的橘猫在外面,起身准备走人。 第十二章 出城 “你、你不吃吗?” 看见东无笙面前已经让猫吃干净的盘子,钥匙把自己吃不完的半盘糕点推到东无笙面前,眨巴着眼睛看着东无笙。 “不、我……” 东无笙刚想说自己不用吃,就忽然感到胃里一阵痉挛,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一个辟谷的修士了。 于是话刚起头她就又给咽了回去,伸手捏了两块糕点快速地吃下去,就起身往外走。 “走吧。” 钥匙连忙站起来,抱着橘猫跟上。 出了厢房的门,对上那些老鸨打量的视线,钥匙有些畏惧,情不自禁地往东无笙身后藏。 东无笙有所察觉,低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再抬头时,目光扫过向这边望过来的那一双双眼睛,无人与她对视,都纷纷低下了头。 -- 离开了繁漪楼,钥匙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抬头问东无笙,“我们要去哪里?” “你这次是怎么回事?” 东无笙答非所问。 “嗯……有人要把猫抱走……然后我去追……再然后……” 钥匙把这些天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东无笙听完,轻轻一点头,又抛了一个问题,“孟庄夫妇对你还好吗?” 钥匙仰头看着东无笙,连连点头,“他们对我很好的。” “那就好,”街道上人流密集,东无笙把一只手搭在钥匙的肩膀上,揽着他走,“那我现在送你去孟庄家里,下次自己注意安全。” “……” 钥匙猛地停了脚步。 东无笙低头看他,就看见他眼眶红红的,眼泪珠子在里面打着转,要掉不掉的样子,顿时有些头疼。 “哭什么,”东无笙稍稍蹲下来,将视线与他持平,,一只手掌仍然搭在他的肩膀上,“你要是不想去孟庄那里,也可以再换一户人家……但你不是说孟庄他们对你很好吗?是他们教你这样对我说的?” “没有……” 钥匙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我没有骗你,他们真的对我很好的,但是……我不可以跟你一起吗?” “跟着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东无笙抬手想帮小家伙把眼泪抹了,结果小家伙躲开她的手,自己拿手背擦擦眼角,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执拗地看着东无笙,“我不想回去”,然后还伸手揪着她的袖子,表明自己不想回去是想做什么。 “……” 小屁孩还挺犟。 东无笙把他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拽下去,提一提嘴角,语气坚决,“这事没得商量。” “……” 钥匙看着东无笙,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她回心转意,最后他抱紧了怀里的橘猫,由于紧张,不自觉地夹起嗓子,“那、那我不把猫还给你了!” 东无笙:“……” “那你养着吧,”东无笙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正好我嫌它吃得多。” 钥匙:“……” 橘猫:“……!” 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住东无笙,钥匙瘪了瘪嘴,一脸的委屈沮丧,他把橘猫塞给东无笙,后退一步,撤出东无笙周身的范围,“那我不要你管……你走吧……” 东无笙:“……?” 惊讶于小孩突然的态度转变,东无笙抱着自己的猫站直身体,试探着微笑道:“那我走了啊?” 钥匙擦擦眼泪,冲她点头。 东无笙也不拖拉,转身就走。 走出一条街,东无笙回头一看,那小孩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这会儿见她回头,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毫不认怯地与她对视。 东无笙扯了扯嘴角,有点好笑。 小孩儿可真有意思。 东无笙也不阻拦,扭头自顾自地往城外走。 爱跟着就跟着吧,反正,等到了城门口,自然会有人替她拦下这小孩。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一路来到城门口。 来到城门口,东无笙往守城的那群士兵中间看了一眼,皱起眉。 有修士混在里面……顾长庚这次的动作很快啊…… 东无笙回头看向钥匙,迈步向他走过去。 那看来这小孩确实是不能留在这里了……得带去更安全的地方。 钥匙乍一看见东无笙向自己走过来,还以为她终于要来赶自己走了,鼓了鼓腮帮,摆出一脸执拗的表情。 东无笙径直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神行符递到他手上,“没时间慢慢教你了。” 说着,东无笙伸手在他眉心点了点。 钥匙就感觉有什么沁凉如水的东西从眉心涌进自己的脑海里,他仰头看着东无笙,困惑地眨了眨眼。 东无笙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口的方向,“你自己试试看能不能用这个。” 钥匙张了张嘴,正想问这该怎么用,脑海里就自动跳出了神行符的使用方法。 一张小脸上顿时浮起惊奇的神色。 他稍稍摸索了一会儿,找到操控神识的感觉。 这感觉就像是自己突然多了一只看不见的手臂和一双眼睛,这双眼睛还能看见许多平常看不见的东西。 钥匙看见空中飘浮着许多纯白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四处飘来飘去。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想问问东无笙,又想起她让自己试着使用那个叫神行符的东西。 他把神识往符中一探,就感觉眼前一晕,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十步开外了。 钥匙瞪大了眼睛看着十步开外的东无笙,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迈开腿跑回到她身边。 “这是什么?好厉害!” 东无笙看着钥匙像只小鹿一样跑到她面前,琥珀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充满了对新事物的好奇。 她伸手轻拍钥匙的肩膀,眸底神色有些复杂,“只是一些小把戏而已……以后你会学到比这厉害得多的东西。” 这么快就能把握到操控神识的要领,这小孩的天赋比她原先以为的还要好得多…… 假如没有和她扯上关系,未来投个不错的师门,哪怕没有多刻苦,也该有不错的成就。 现在,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要是他真的想踏上求仙问道这条路,只怕是非要问鼎那秩序之上,成为举重若轻的角色才行,否则,这点关联怕是会拖累他许多…… 或者就是隐藏于俗世,平凡一生,只是那样对于他这样的天赋来说,又未免过于残忍。 钥匙在东无笙的注视下稍稍有些不安,嗫嚅着小声道:“我是不是做得不太好……你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 东无笙沉默了一瞬,嘴角挑起一抹笑,“还可以吧,用来逃命足够了。” 钥匙看着她,有些困惑地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东无笙又给钥匙拿了几张神行符,让他妥帖放好。 “一会儿要是打起来,自己记得跑,要是让人抓了可别想我去救你。” 第十三章 神行符 钥匙抓紧了手里的符箓,点了点头。 出发之前,东无笙显然还需要解释一下自己想做什么,她抬手摸摸鼻尖,籍此掩饰自己出尔反尔的尴尬,“我要带你去其他的城镇,你就先跟我走吧。” “啊……” 惊喜来得有些突然,钥匙显然是对此感到有些不解,“可是你不是说……” “反正就是有一些原因——” 东无笙清了清嗓子,打断他的话,“算你倒霉吧。” 钥匙歪着脑袋眨了眨眼,一脸困惑。 “以后有别人在的时候,你就……就当是我儿子,”东无笙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再给你想个名字,嗯……” “就叫、就叫斑好了,”东无笙原地踱了两步就敲定了这个名字,她从口袋里取出面具戴在脸上,摸了摸怀里橘猫的脑袋,目光望向浅棕色头发的小孩,“来,你过来,在它身上留一道神识。” 斑乖乖地照做。 等斑结束,东无笙将橘猫放在地上,“好了,就这样,干活了。” “喵~” 橘猫嗖地窜出去,消失在巷口的人群里。 “一会儿等橘猫出了城门,就用神行符传送出城,明白了吗?” 最后叮嘱完,东无笙看着斑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在街边找了块地方坐下,目光望向城门口的方向。 斑也跟着她走到街边,挨着她的肩膀,站在她身边。 东无笙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就一直凝视着城门口的方向,斑偷偷打量着她的侧脸,想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是用了那种看不见的东西吗? 这样想着,斑试着把自己的神识释放出去,结果看见的东西让他瞪大了眼睛。 视线所到之处都被一种淡墨色的雾气笼罩着,先前看到的那些萤火虫一样的白色光团在雾中穿行,就像在墨池里偶尔翻出水花的白鱼。 房屋街道在这样的视野里全都不复存在,只能看见许许多多半透明的人影像蚂蚁一样四处走动。 那些……是人吗?用神识看人原来是这样的吗? 斑想要看看东无笙现在的视野,但他的神识还没有强盛到能够覆盖那么大的范围,于是他将神识凝成一条细长的线,笔直地探向城门口的方向。 就见一排半透明的人形之中混着几个格外明亮的纯白色人形,其中一位还能看见一双黑色的眼睛。 咦,不是所有人都一样的吗? 想到这儿,斑将视野转向了东无笙。 漫天淡黑色的薄雾中,东无笙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在他的神识探查过去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偏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 斑把神识转了一圈,他所能看见的这一整个世界中,唯有东无笙一个人,仍和平常一样,就好像这一整个黯淡世界里唯一鲜活的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 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细想这个问题,很快他就看见东无笙皱了皱眉,站起身来,目光转向他的方向,“别玩了,看好城门的方向,记住我和你说过的,橘猫一出城就用神行符传送出门。” 看着小孩点头,东无笙撕了一张神行符,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看好城门的方向…… 斑乖乖按照东无笙的嘱咐,将视野调转向城门的方向。 远远地,斑就看见几个纯白的人影围着一只半透明的小猫,其中一个人影正做出挥剑的动作。 东无笙便是这时出现在小猫身边,手里握着一柄黑色的镰刀,挡住了劈斩下来的剑。 趁着东无笙与几人缠斗的时候,小猫钻出人群,头也不回地混入出城的人群中。 看着半透明的小猫游鱼似的突出重围,斑连忙攥紧了手里的神行符,按照记忆发动。 眼前一花,周围已经变了模样,身旁正经过的几人似乎是让这突然出现的小孩吓了一跳,纷纷惊呼地逃开。 斑晃了晃有点晕乎乎的脑袋,看着旁人脸上惊恐的神情,眯着眼睛露出茫然的表情。 斑回头望过去,发现自己现在的位置距离城门口也没有太远,刚才的一点骚乱似乎引起了守城士兵的注意,一道人影脱离了自己的岗位,向他走过来。 “喵~” 橘猫蹭到斑腿边,挨着他的小腿撒娇。 “嗯……姐什么时候才会跟上来啊……” 斑想起东无笙最开始让他改称呼的话,俯身抱起橘猫,坐到路旁的一块石头上,低头挠着橘猫的下巴,在猫咪的耳旁小声嘀咕道。 “喂,小孩儿,”一道人影这时从人流中脱离出来,走到斑的身前,“还记得我吗?” 斑抬头一看,是孟庄。 可是,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看着孟庄脸上凌厉且带着攻击性的笑容,斑有些疑惑地眨眼。 “你是来找我的吗?” 斑从石头上站起来,橘猫在他怀里打着呼噜,“我找到我娘了,我、我要和她走了……” 听到这话,孟庄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甚至像是猜中了谜底一样有些高兴,“小孩儿,你和罗刹女是一起的吧?” “……” 斑注视着孟庄那对碧绿的眼睛,意识到了什么,粉糯的小脸上顿时没了表情,一脸过于刻意的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庄哼笑一声,“别装了,我都看见了,你放心,我不是想要抓你们,我是有事情想要拜托罗刹女帮忙。” “……” 孟庄眼看着面前的小孩抿着嘴,一脸谎言被揭穿的紧张神色,正要再说点什么,就见这黄毛的小家伙眼睛发亮地望向自己身后,“娘!” 孟庄皱眉,回头,就见身后正走来一位白衣女子,似乎是患有眼疾的样子,眼睛上蒙着遮光布,手上拄着盲杖,走起路来却是步履平稳,从他身边经过时,孟庄嗅到一阵清幽的冷香气。 这香气…… 孟庄紧紧锁着眉头,目光紧盯着白衣女子蒙眼的白布。 “斑,你在和谁说话?” 白衣女子径直走到小孩的身旁停下,握盲杖的右手掩在袍袖下,左手手掌攀着小孩的肩膀。 “……” 小孩眨巴着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抓着女子的衣袖,看着女子身后的孟庄,神色紧张戒备。 没等小孩开口,孟庄已经上前将自己的来意重复了一遍。 “……罗刹女?” 白衣女子一手执着盲杖,另一手牵着小孩的手,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大人认错人了吧。” 说着,她将盲杖在地上轻点了几下,语气有些焦灼,“不好意思,我们急着赶路,大人要是没别的事……” 孟庄盯着女子笼在衣袖下的右手,忽然猛地伸手要抓她的手腕,结果反被女子在手背上重重敲了一盲杖。 第十四章 定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看着手背上浅红的一道印子,孟庄扯了扯嘴角,不怒反笑,“姑娘功夫不错啊。” “一点防身的小伎俩而已……毕竟孤儿寡母在外,还是要注意防范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白衣女子皮笑肉不笑地一提嘴角,一瞬便又放下。 “别装了,罗刹女,我知道是你!” 孟庄不耐烦地拧眉,“我不是来抓你的,我要你帮我个忙。” “找我帮忙啊……” 东无笙牵着斑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唇角挂着点笑容,“早说啊,好商量……出个价吧。” 没想到东无笙答应得这么爽快,孟庄有些惊讶地抬一抬眉毛,饶有兴趣道:“你想要多少?” “先听听你想要我帮什么忙吧。” “我要你帮我带封信给沙洲国的女王。” 孟庄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子,微挑着嘴角,“怎么样?只是跑个腿而已,你想要多少报酬?” “嗯,”东无笙抿着嘴角微笑,“十万两吧。” 孟庄一惊,难以置信道:“多少?” 东无笙保持着微笑,“十万两,只收银票,不赊账,一次性付清。” 孟庄有点惊奇地笑了一声,“你这不是敲诈吗?” “我乐意,爱接不接,不接拉倒。” 东无笙轻哼了一声,“而且,公子既然指名要罗刹女帮忙,就该有这个觉悟才是。” “……” 孟庄接不上话来,耸着眉毛,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行吧,十万就十万。”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打开了往地上一倒,白花花的银票当即就在地上堆了一座小山。 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往来行人更是纷纷投来目光,那眼神恨不得马上冲上来抢。 “银票这种凡俗之物用着就是麻烦,还要劳烦姑娘自己点个十万两了。” 孟庄刚刚挑起嘴角,露出一点得逞的笑,只一瞬又凝固在脸上。 只见东无笙袖袍一挥,地上那一堆的银票瞬间就没了踪影,她抬头对着孟庄努出一个笑脸,“多出来的,我就当是公子的犒赏了……公子出手阔气,在下佩服,定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孟庄:“……” 接过孟庄手里的信件,东无笙便带着斑转身汇入出城的人流。 等到两人走远,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的孟庄也转过身,身形慢慢变化,最终化作一位白发金瞳的男子,缓步走向城门。 -- “姐……” 走出一段距离后,斑回过头去,绵延的城墙立于苍黄天宇下,青黄草色铺满半个视野,出城的人从城门口一路延伸到视野的另一个尽头。 已经看不见刚刚那个人的身影了。 斑一手抱着橘猫肥硕的身体,另一手牵着东无笙,他握着东无笙的三根指头,往下扯了扯,小声开口道:“我觉得刚刚那个人不是孟庄……” “没关系,不是就不是吧,”虽然蒙着眼睛,但东无笙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比斑还要清楚,这会儿她将斑往身边拽了拽,避开了身后冲过来的一个小孩,“反正我本来就要去沙洲国。” “哦……” 斑点点头,似懂非懂。 两人走走停停,日头最盛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了他们的目标。 那是一座深陷战争苦海的边陲小镇,在那鼎盛的日光下,孤零零一座小镇立在那里,荒凉、寂静。 东无笙在这时突然加快了脚步,斑起初没有注意,直到两人的距离逐渐拉开,才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加快脚步追赶。 然而东无笙的脚步看似不紧不慢,实则转瞬便在人群里消失了踪影。 彻底瞧不见东无笙背影的时候,斑停下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只觉得头顶的太阳仿佛要将他融化。 “喵——” 橘猫始终跟在他的身边,此时他一停,橘猫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蹲坐在他脚旁,毛茸茸胖乎乎的一大团橙色。 啊,橘猫还在这里。 看了一眼蹲在脚边的猫咪,斑微微松了一口气。 棕色头发的小孩蹲下来,伸手轻轻挠了挠橘色猫咪的下巴,看着小猫眯着眼睛蹭他的手心,小少年撅着嘴小声嘀咕道:“她总舍不得丢下你吧?” “喵……” 橘猫轻轻舔了舔他的掌心,触感痒痒的,惹得小少年忍不住笑起来。 “你能闻出来她往哪里去了吗?” 橘猫似乎真的能听得懂他的话,在地面轻嗅了几下,朝着一个方向迈开了步子。 一人一猫当真就以这样的方式继续前进,直到日头西落,橘猫的脚步停在了一个岔路口前。 “嗯?你也闻不出来该走哪边吗?” 斑往道路两旁看了看,实在没看出什么来,抿着嘴角露出一点窘迫的微笑,“跟丢了吗?那该怎么办啊……” 小家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有些疲累,蹲了下来。 橘猫凑到他的脚边,轻蹭他的小腿。 “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吧?” 斑抚了抚橘猫的头颈,小声道。 “喵——” 橘猫做出类似点头的动作,明黄的眼睛里倒映着一轮昏黄的落日。 一人一猫在原地稍等了一会儿。 日头落山,微凉的夜风吹起来,路上行人渐少,也没等到东无笙回来。 不会真的被丢下了吧? 斑不时地抬头看看道路两旁,没看见人就低头继续逗猫。 直到,一双脚在斑的视野里停下来。 “小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 斑抬头望去,就见一位气质温润的貌美女子站在自己跟前,眼角微红的泪痣在昏暗的天光里像是遥远天际的一颗孤星。 “……” 看着女子脸上善意的笑容,斑眨了眨眼,站起来,没有回答。 “是和家人走散了吗?” 见小家伙不说话,女子也不介怀,笑了笑,从腰间取下自己的佩剑,她把剑拿在空中,猛地松手,剑非但没有掉下去,反倒像是有灵一般悬浮在空中,有纯白的灵光附着在剑身上,随着剑身浮动,明灭闪烁。 斑愣了愣,仰头看向杨幼仪,“你也会用符箓吗?” 杨幼仪眼角微弯,笑起来眉眼间英气满溢,“你以前有见过修道的人是吗?不过我这不是符箓哦,这是御剑术,只是道法的一种简单应用而已。” 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杨幼仪一步踏上飞剑,把手递给斑,对他笑道:“我叫杨幼仪,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斑……” 斑看了看面前的那只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要在这里等我娘。” 杨幼仪笑容不变,“你一个人继续呆在这里的话,你娘一定会担心的,我带你去找你娘好吗?” 杨幼仪站在飞剑上看着他,目光坦荡。 “……” 斑迟疑着点了点头,把手递给杨幼仪,也登上了飞剑。 橘猫挂在小少年的小腿上,跟着上了飞剑。 “知道你娘要带你去哪里吗?” “知道……沙洲国。” 杨幼仪咦了一声,回过来对他笑,“我正好也要去那里,那里一天到不了,中间有一个小镇可以暂停歇脚,你娘亲应该是要去那里。” 斑点点头,盯着脚下距离自己有一小段距离的地面,一脸好奇。 飞剑慢慢升空,在离地大约一人高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再升高,平稳地往前飞去。 “我们就沿这条路飞,如果半路上看到你娘了就和我说。” 斑缓缓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笑容,“好。” 第十五章 边陲镇客栈 两人一路低飞,一路上行人稀少,看见的都纷纷朝他们投来敬畏的眼光。 斑将路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神情困惑。 “在想什么?” 斑抬头,对上杨幼仪的目光,犹豫了一下,问了出来,“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 杨幼仪微笑着看了一眼那些路过的人,笑容平静,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在常人眼里,修道的人总是高人一等,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俗人庸人自扰而已。” 斑眨了眨眼,其实并没有听懂。 他想了想,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姐姐你知道罗刹女吗?那是什么?” “……” 杨幼仪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你从哪里听到罗刹女这个人的?” “……” 斑不知道杨幼仪为什么忽然变了脸色,他默了默,撒了个谎,“我和我娘出城的时候听守城的士兵说的。” 杨幼仪一点头,“我对这个罗刹女了解得也不多,只知道也是个修道的,但是杀人无数,据说修为深厚……” 说到这儿,杨幼仪话音一顿,“我其实就是为了她来这里的……她若是不乔装,通常都是黑衣,戴红色的厉鬼面具,你如果见到她,千万一定有多远躲多远” 红色的厉鬼面具…… 斑回想起在繁漪楼的时候,看见过的东无笙的那张面具。 那是一张木制的、很厚实的面具。能遮住一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面具上的那张脸做成拧眉龇牙的表情,眉头处高高地耸起来,那堆叠的仿佛无肉支撑的皮雕刻得非常细致。 那一张嘴张开到极致,生着尖利的獠牙,里头有半条紧缩的舌头,贴着下颚,蜷缩在靠近咽喉的地方。 不得不说这是一张制作得过分细致的面具,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哪怕斑对鬼这个词还没有什么概念,却也觉得呈现在面前的这个东西恶意森然,扭曲可怖。 当他回神时,杨幼仪已经操纵着飞剑,停在了城门口。 斑抬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城墙,又低头扫了一眼,城门口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两人,再没有其他的身影。 注意到他的动作,杨幼仪偏头对他微笑一下,“你先和我在镇上住一晚吧,明天我帮你一起找你娘。” “……” 斑抿了抿唇,点头。 此时天还没黑透,但城门已经关闭,杨幼仪直接带着斑御剑飞进去,越过城墙的时候,斑看见站岗的士兵目光炯炯,后背的箭筒里装满了箭,一幅全副戒备的样子,却对他们两人明目张胆的闯入没有丝毫反应。 斑安安静静地等到远离了城墙,落了地,才开口道:“刚刚那些守城的人为什么不拦我们?” 杨幼仪走在他身侧,闻言含笑低头,“我用了法术,他们看不见我们。” 斑的眼睛亮了亮,“我可以学吗?” “当然,一会儿等到了歇脚的地方,我给你测一测灵根,可以的话就能学了。” “好!” 小家伙顿时眉开眼笑。 “……” 小姑娘真可爱! 杨幼仪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顶。 斑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得到了应许的小家伙有些兴奋地问东问西。 “只要用了法术就没有可以看见我了吗?” “嗯……只有修为比你低的看不见你。” “修为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你修习灵力的学习程度吧。” “唔……我用神识看到的那些白色的东西就是灵力吗?” 杨幼仪微笑着看了斑一眼,“你已经能够使用神识了吗?” “……” 小家伙低头想了想,又抬头道:“用了以后可以看到一个很奇怪的世界……这样算是会用神识吗?” “已经能看见灵犀世界了吗?”杨幼仪有些惊讶地略微抬高了音量,见小孩有些不安地看她一眼,又放缓了语气,露出笑容,“那你说不定是个天才呢。” 天才…… 斑眨了眨眼,他其实对这个词代表的意义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知道杨幼仪是在夸奖自己,于是抿着嘴角对杨幼仪露出一个小鹿一样灵动澄澈的笑脸,“嗯……谢谢。” 杨幼仪哈哈一笑,揉了揉斑的头顶,目光格外得柔和。 或许,等找到小姑娘的娘亲以后,可以和她商量一下,把这孩子带去逍遥门…… 进了城以后,街道上四处望不见人影,家家户户门户紧闭,两人几乎走遍了整座小镇才找到唯一一家客栈住下。 天已经黑透了,客栈内光线很暗,只在掌柜的柜台上,以及零星几位吃饭的客人桌上各点了一根白烛。客栈的门一开,风吹进来,当即就吹熄了几盏,只剩下掌柜面前的和另一位女客人桌上的那两盏还摇晃着,勉强燃烧着。 整个客栈,不,应该说整个城镇的氛围都非常冷清。 “两位打尖儿还是住店?烦请关一下门好吗?” 掌柜拿着烛盏走下来,给几位客人重新点上蜡烛。 “住店,给我一间上房,再送些酒菜。” 杨幼仪随手带上门,在柜台上放下几块碎银子。 “好,您先坐,稍等。” “……” 一进客栈,橘猫就一路往门边那桌跑,斑低头跟过去,就看见橘猫停在那位女客人的身旁,亲昵地蹭着她的腿。 斑抬头看向那位白衣的女客。 那是一张非常素净的脸,肤色白皙,五官端正,静静地看着让人觉得很舒服,一转头却很难将人回想起来。 蜡烛熄灭那会儿,其他人多多少少有些反应,只有这人,像是早就知道有人要进来一样,及时伸手护住了风中摇曳的烛焰。 “姐姐……我可以和你要一点鱼喂猫吗?” 斑抬头对着女客人扬起一个笑脸,一头带卷的暖棕色短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 “猫吗?” 女客人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橘猫,俯身将它抱上桌,左手执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猫咪面前。 橘猫低头大块朵颐的时候,客栈外走进来一位带着斗笠的瘦高男人。 女客人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拉住斑的衣袖,不动声色地将他拉远了一点。 杨幼仪在柜台和掌柜说完话,走过来看见桌子上吃得欢乐的橘猫,翘了翘嘴角,索性便在女客人旁边一桌坐了下来。 等菜的时候,后进来的那位斗笠人就和掌柜起了一点争执,听上去,好像是斗笠人给的银子有问题。 斑注意到杨幼仪偏头似乎对那边的动静很是关切,而女客人虽然一直埋头吃菜,但也不时往那边看上一眼。 斑坐在靠近杨幼仪那桌的椅子上,也好奇地往那边看,但是听了一会儿没听懂,他看向女客人,小声开口道:“他们在说什么?” 虽然斑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无人言语的寂静客栈里,还是显得突兀。 女客人先前一直摆着一幅对周围事情漠不关心的态度,这会儿听到他的问话,忽然提起嘴角,笑容说不出是得意还是讥诮。 第十六章 自力更生 “给了假钱,吵架呢,”女客人嘴角挂着一抹笑,手上仍在夹菜,音量之大不像是把话说给面前孩童听的,“深渊底下爬上来的魔修,哪里来的真钱?魔修夜鬼来这种地方吃饭,这可真有意思,这家伙吃的人可能比饭还多呢。” “……” 斑眨了眨眼,其实听得不是很明白,没等他再开口要求女客人解释,杨幼仪已经起身走了过去。 战斗雷霆般开场,却也如闪电一样转瞬便结束。 对于这样的场景,客栈内的其他人似乎也习以为常,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漠然。 待到杨幼仪将被制服的魔修夜鬼封入一张符中,再走回来时,女客人已经放下筷子,起身准备上楼了。 “感谢这位道友方才出声提醒了。” 杨幼仪对着女客人的背影喊道。 “客气。” 女客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上楼了。 “……” 修士之中脾性怪异者众多,杨幼仪早就习以为常,并没有放在心上。 都是一群企图追寻真理的离经叛道的痴人,没有哪个是真的一团和气、合群好相处的。 她把目光转向斑,微笑道:“人都走了,还看呢?赶紧吃饭吧,一会儿上楼休息。” 斑把目光收回来,点了点头。 -- 回到房间后,两人稍微收拾了一番,杨幼仪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从腰间的小口袋里摸出一个暗银色的罗盘。 她看了看斑,朝他招了招手。 “来,我给你卜一卦,看看你的灵根。” 斑点点脑袋,走过去坐下。 “用你的神识去感受这个罗盘。” 斑依言照做。 在神识的视野里,所有不具有灵力的东西都是不存在的,而拥有灵力的东西则依据灵力的等级呈现不同的形态。 斑浸入神识的世界中,就看见暗银色的罗盘静静地躺在一个纯白色人影的掌心里,除了脸部以外,人影的其他部位都是模糊的。 斑的神识一触到罗盘,罗盘就旋转起来,漂浮空中的那些白色光点全都被吸引过来,在罗盘上空汇聚成一个白色的小龙卷。 那些白色的灵力卷积起来,忽然就一股脑地往斑的身体里灌注进去,如同决堤的河水,来势汹汹。 杨幼仪起初面露惊喜之色,不一会儿这神情里就只剩下惊了。 “怎么还没停?” “……” 斑自己看着眼前的灵力龙卷,也是惊疑不定。 起初灵力刚刚进入时,他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都像是被涤净了一样,但是慢慢的,他就感觉身子发胀,神识内视,就见他的经脉像是灌水的气球,被大量的灵力撑起来,并且涌入他身体的灵力完全没有衰落的态势,反而越发凶猛。 此时听到杨幼仪带着惊慌的声音,他本能地想要断开神识,就在这时,“眼前”的灵犀世界开始飘起淡黑色的薄雾,紧接着就听见东无笙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来——“放松,照我说的做——” “调整呼吸,一、二——” 斑跟着她的节奏放缓呼吸。 “好,神识内视,梳理经脉,将灵力引入丹田——” 斑尝试了一下,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接下来的话听好,以神识为核,吸引体内灵力附着,慢慢成丹——” “……” 用了将近半个时辰,在东无笙一步一步的指引下,斑将汇聚而来的灵力全部妥善地纳入丹田,并结下金丹。 待他重新睁开眼,一入目便是杨幼仪写满担忧的脸,斑弯一弯眼睛,小脸上扬起一个笑容,“我好像已经没事了。” 杨幼仪抓着他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后,杨幼仪看斑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小姑娘,你的大名叫什么?” 斑迷茫地眨了眨眼,摇头,“什么是大名?” “……” 不会是被拐来的孩子吧…… 杨幼仪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小孩的头顶。斑只是有点困惑地看着她。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去逍遥门,好生学习道法?” 逍遥门…… 斑暗自斟酌了一下,本来想说要等找到东无笙以后问问她,结果话还没出口,就听东无笙的声音淡淡响起在耳边,“答应她。” “……” 想说的话在喉头转了一圈,又让斑咽了下去。 “我想先找到我娘再考虑这个。” 斑抿着嘴角,笑容有点拘谨又很乖巧,眼神清澈如晨光。 杨幼仪:“……” 真可爱! “啊,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杨幼仪一拍自己的额头,笑了一下,“那今天就先休息吧。” 斑点点头,抱着自己的被子躺下。 杨幼仪盘腿坐在椅子上,吹熄了蜡烛,室内陷入一片安静的黑暗。 “姐?” 闭上眼之后,斑试着在心里呼唤东无笙。 东无笙的声音仿佛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来的,淡淡地嗯了一声。 “嗯……等我去了那个逍遥门,以后要怎么找到你?”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东无笙的时候,斑总是不由自主地有点紧张。 “没必要找我。” “那……那我还能像这样找你说话吗?” “有什么话现在说了吧。去了逍遥门以后,别和任何人提起我,我教你的东西,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偶然遇到的一位修士教你的……你就当从来没有遇到过我。” “……” 斑紧了紧掌心里的被子,“那……那我不去了……” 东无笙沉默了一下才重新开口,“你放心,逍遥门的师父都很靠谱的,不是谁都像你边上这位姐姐一样不着调的。” “我不可以跟着你吗?” 斑鼓了鼓腮帮。 “不可以。” 东无笙的回复没有丝毫的迟疑。 “为什么……” 小家伙的声音有点委屈,“我不会添麻烦的……” “嘶——” 东无笙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你跟着我干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没听见你边上那位姐姐说的,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吗?” “可我觉得不是这样……” 斑小声在脑海里嘀咕道。 “没什么好可是的,她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愿意跟杨幼仪去逍遥门,那就自己去流浪吧,我不会管你的。” 斑还想再说什么,东无笙那边已经没有回音了。 “……” 斑睁眼对着墙上的树影盯了一会儿,扭头精神恹恹地去看椅子上的杨幼仪。 她正盘腿坐在椅子上,闭目作调息姿态,现在斑已经能隐隐感受到杨幼仪身边的灵力浓度比周围浓郁一些了。 该怎么办呢?只能选择去逍遥门吗? 斑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看见趴在他胸口睡觉的橘猫,他盯着橘猫看了几眼,忽然来了主意。 他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把它绑在橘猫的尾巴上,看着那完美融入橘黄色猫毛里的棕色头发,斑翘了翘嘴角,满意地闭上眼,沉入梦乡。 第十七章 他在战场逛gai 第二天一早,斑一醒来就去寻找橘猫的身影,果然,橘猫不见踪影。 先前留在橘猫身上的那一道神识也失去了联系。 他爬下床,跑到楼下找到正在与掌柜交谈的杨幼仪,告诉她,自己猫好像跑出去了,他想出去找一找。 “我帮你一起吧。” 杨幼仪正要起身,就见小家伙抿着嘴角冲她摇头,“还是我自己出去找吧,猫咪见了生人可能会被吓跑的。” “那倒也是。” 杨幼仪于是重又坐下,“注意安全,这边最近马上又要和邻国开战了。” 开战? 斑不是很明白这个词的意义,但他现在想出门心切,就没有多管,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出了客栈,虽然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但街道上仍然人影寥寥,一条街一眼望到头。 斑随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取出之前剩下的神行符,毫不犹豫地往身上一贴。 视野转换,等到眩晕的感觉消失,斑四下看看,对着周围的一片荒野露出一些茫然的表情。 这是哪里? 东无笙呢? 正当斑茫然四顾之时,他听见不远处的矮树丛后传来极力压低的细语声。 “哪里来的小孩?” “快去个人把他带走!一会儿沙洲国的士兵就要过来了!” 斑本想走过问问有没有人见过东无笙,但是还没等他迈出步子,就听矮树丛后又有声音响起来,极力劝阻,“不能出去!你们这会儿出去不就暴露行踪了吗?谁都不许动!” “……” 看样子那些人并不希望他过去。 斑于是停住脚步,向四面张望。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又不敢随便乱走,毕竟,神行符将他传送到这里,就说明东无笙应该就在这附近。 过了一会儿,斑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响动,当他抬眼望去,就看见视线尽头出现了一些黑乎乎的影子。 等那些影子再近些,就看清是一队骑在马上的士兵。 有人过来了…… 为什么那些人手里都拿着刀? 斑向旁边退开,躲到一棵树后,然后惊愕地看着那对人马在行至他方才所站立的位置后,连人带马摔进了陷阱里。 他刚刚站在上面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 旁边的矮树丛里杀出许多同样身穿铁甲,手持砍刀的人,两拨人短兵相接,当即便是一场混战。 刀戟相撞的戈鸣声,士兵的嘶吼声和哀嚎声,马匹落入陷阱时被坑底利器刺穿血肉的闷响声……斑在马蹄和刀锋间战战兢兢地避让着,不时还有流矢与他擦肩而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 目光所及之处皆在厮杀,斑完全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跑,眼见着一支飞矢直冲自己而来,他将灵力在面前聚成盾的形状,正忐忑着能不能挡下那看起来势不可挡的飞矢。 不知哪里飞来另一支箭,与射向他的那支在空中相撞,双双坠地。 斑不自觉地倒退几步,后背撞上某个柔软的物体,他回头望去,就见一具双目圆睁的尸体正直直向他倒下来。 在尸体的正前方,还有一人高举砍刀,大概是杀红了眼,也没看清身边站的是个孩子,刀举起来了就没收住,当头朝斑挥砍下来—— “锵——” 身侧有人挥刀迎了上去,替斑接下了这一刀。 斑在退让的途中抬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一双隐藏在头甲后面的碧蓝色眼睛。 两人僵持了不到一瞬,就有箭矢飞来,刺穿了与蓝色眼睛主人交战那人的胸口。 “小孩子别呆在这里!去那边!” 蓝色眼睛的主人扫了他一眼,给他指了个方向,就没空再搭理他,径自迎上下一人的刀剑。 斑也没来得及回应什么,扭头就往那个方向逃窜。 总共没逃出去几步,刀光箭雨已经躲了几波,虽然每次都有箭矢飞来,救他于水火,但人腿马蹄纷至沓来,斑在其中依然躲闪得有些吃力。 蓝眼睛的那位士兵似乎注意到了斑的窘境,击杀了面前的敌人之后就赶到他身边,一把拎起他冲出战场。 “这里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你先呆在这里。” 蓝眼睛按着斑的肩膀叮嘱道。 说完,蓝眼睛就飞快地起身想再度加入战场。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斑望见一支飞矢从她背后射来,他下意识地撑起灵力盾,然而灵力盾在那飞矢面前只支撑了不到一瞬,就碎裂成灵力团消散于空中。 飞矢的力道让灵力盾一阻,速度稍减,钉在蓝眼睛的头甲上,只听一声脆响,蓝眼睛的头甲裂成两半从她的肩头滚落下去。 一头金子般耀眼的波浪长发随着滚落的头甲一同披散下来。 “又是那个弓箭手!” 蓝眼睛语气凝重地低声自语,她回身扭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几处适合弓箭手隐藏的地方,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处高坡上的高大榉树上。 她抬手将自己的砍刀掷出去,斑就看见那砍刀像有生命一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着那榉树的树冠间杀去。 好像感觉到了灵力的气息……是御剑术吗? 斑仰头看了看蓝眼睛,由于身高差距,只看见一段在阳光下白到发光的脖颈。 榉树的树冠间射出一支箭矢,在空中就与砍刀相撞,两两炸碎成粉末。 蓝眼睛手里凭空出现了一柄长剑,这柄剑和之前的砍刀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斑能明显感觉到剑上传来的灵力波动。 蓝眼睛持剑追上去,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蓝眼睛就已经来到弓箭手的身前。 这么近的距离弓箭显然已经很难派上用场了,弓箭手便直接丢掉了手里的弓,以一种奇异的掌法与蓝眼睛的剑术缠斗。 弓箭手所用的掌法仿佛是专门为了对付修士创造的,每每与蓝眼睛的剑相撞,掌与剑相触的地方都传来灵力被腐蚀的滋滋声。 然而两人的战斗并没有就此僵持下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弓箭手的动作明显越来越慢,渐渐地已经开始接不住蓝眼睛的剑技了。 终于,蓝眼睛一剑劈开了弓箭手的头甲,弓箭手勉强偏头避了一避,剑尖在弓箭手的脖颈浅浅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弓箭手的头甲滚落下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男子的脸,此时那张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微笑。 十二根金色的光柱拔地而起,将蓝眼睛围困其中。 金色的繁复咒文伴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缥缈梵音,如同金色的缎带,缠绕着金色光柱,缓缓螺旋而上。 弓箭手捂着流血的脖颈,从地上捡起一把砍刀,望着被困在阵中的蓝眼睛,低头咳嗽。 蓝眼睛站在十二道金色光柱之中,像是误入神明殿堂的孩童,她挥剑劈砍向那些金色光柱,却不能撼动其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光柱倾塌下来,金色光芒构筑的天穹也随着一瞬倾塌,宛如真实的天柱断裂,苍穹倾塌,金色光芒圈住的一方小天地仿佛要带着蓝眼睛一起,在一片天塌地陷之中,永远埋葬。 “陛下!” “保护陛下——” 斑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这一幕,他说不清楚这一幕给他带来了什么,他只是无端且由衷地向往其中的那种力量。 第十八章 神医弟子 直到士兵们慌乱的惊呼声响起来,斑才猛然回过神,他向旁边望去,就见弓箭手的一双黑色眼瞳倒映着漫天的金光,却照不亮那一双深渊似的眼睛。 光柱倾塌的瞬间,弓箭手眼神一动,像是等到了心仪猎物的猎手,手持砍刀正要上前。 一柄染血的剑尖却忽然从他的左胸口穿刺而出—— 男人瞳孔一缩,猛一回头,眼眸里倒映出杨幼仪仇恨的脸。 “罗刹女——” 恨意不止刻画在那张秀美的脸蛋上,也深深印刻在她的嗓音里。 东无笙当机立断,伸手在口袋上一抹,取了一张符捏在手里,身影转瞬消失在原地。 杨幼仪看见了她的动作,只是来不及阻止,只能在最后一刻将手里的剑更深更重地刺下。 斑:“……!” 什么时候来的……! 斑看了看不远处的杨幼仪,来不及多想,取了东无笙给他的最后一张神行符,启用,离开了。 -- “陛下——” 士兵们聚集到蓝眼睛周围,将重伤的蓝眼睛扶起来。 蓝眼睛站定后抬头望向杨幼仪,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多谢这位道友相救。” 士兵扶着蓝眼睛走了几步,来到杨幼仪的跟前。 杨幼仪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将周身暴乱的灵力收敛起来,她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笑出来,“不必多谢,我与那人本就有仇怨,不单是为你。” “道友也是为罗刹女而来吗?” 闻言,杨幼仪微微诧异,“你也是……?” 蓝眼睛对杨幼仪做出邀请的手势,“如果是的话,道友不妨随我到沙洲国皇宫一聚,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杨幼仪注视着面前那只手良久,伸手将之握住,“好。” -- 东无笙落地后,看着周围陌生的街巷,掩着前胸的伤口,微微皱眉。 她给神行符设定的目的地明明是客栈…… 是拦截的法术吗? 她向四周扫了一圈,在街角看见了一个人影,看起来有些矮小。 是个圈套? 东无笙扶着墙走了几步,不得不停下来缓口气。 嘶……可能有点勉强…… 新伤叠旧伤,失血的症状逐渐加重。 东无笙正想倚着墙坐下,另想对策的时候,身后有脚步声突兀地从很近的地方响起,不等她转身,就有一颗毛茸茸的黄色脑袋从她扶墙的手臂下穿过来,挨到她跟前来。 “姐!” 看见东无笙掌上脖间满是血,斑皱了皱鼻子叫嚷起来,他伸手抱住东无笙微微摇晃的身体,仰头看着她,“这要怎么办?” “怎么办?” 东无笙半闭着眼睛勾了勾嘴角,轻轻哼笑一声,“你应该快跑,小可怜……” 东无笙的声音力道减弱,等她说到最后一个字,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来,斑就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慢慢失了重心,逐渐要从他手里滑倒下去。 东无笙本身不算高,斑站在她面前正到她胸口,此时勉强一点,也能够搂住她的肩膀,支撑她的身体。 但要想将人转移到其他的地方,恐怕还是有点勉强,需要有人帮忙。 这时正好就有人经过,斑出声喊住那人,“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帮我把她扶到我背上好吗?” 路人小姑娘停下脚步,看看他和东无笙,神色犹豫,“好……但是你背得动吗?” “我觉得应该可以。” 斑从东无笙的肩膀旁探出头来,对着路人小姑娘露出一小排雪白的牙齿。 “不然还是我帮你一起吧?” 路人小姑娘说着绕到东无笙的另一侧,扶住东无笙的另一边肩膀,“怎么会伤成这样?” “没关系,我觉得我自己就可以了。” 借着路人小姑娘的搀扶,斑将东无笙背到了背上。倒还真是没有多少的分量。 “你们要去医馆吗?镇上的大夫已经跑路了耶,离这里最近的医馆要去沙洲国。” 看着斑毫不费力地背着东无笙走了几步,路人小姑娘跟在后面出声问道。 一听到医馆两个字,东无笙蓦地清醒了一点,垂在斑胸前的手晃了晃,抓住了斑领口的衣服,“不用……送我去医馆……不能去……” 不去医馆吗? 斑看了看胸口多出来的那个血手印,有点担忧。 这个样子不去不行的吧? 路人小姑娘似乎也听见了,她竖起一根手指噢了一声,一幅发现新大陆的样子,“我知道了,你们就是话本里的那种侠盗是不是?所以受了伤不能去一般的医馆,对不对?” 斑没看过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没听懂小姑娘在说什么,一下子没有接上话来。 小姑娘直接当他默认了,徒然兴奋起来,“真的啊!哇塞!” “……” 斑偏头望着她脸上雀跃的神情,一脸困惑。 “诶,那不然你们去我那儿吧?” 路人小姑娘兴奋地指了指自己,“我是华凌的徒弟诶,我可以帮她处理伤口的!” 斑没听说过神医华凌的名头,不过他听懂了后面半句。 “姐?” 斑唤了一声,想问问东无笙的意见,结果东无笙低喃了一句华凌的名字以后就没动静了。 “……” 斑只好转头看向那位路人小姑娘,“华凌是谁?” 路人小姑娘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神医华凌你都不知道?” 神医…… 斑暗自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不能去医馆的话,也只能这样了吧? “那……谢谢你。” 斑弯着眼睛对小姑娘露出一个笑脸。 “……” 真可爱! 路人小姑娘笑得眼睛都没了,“放心交给我吧!” 斑看着她,还是很疑惑她究竟在开心什么。 两人一边走,一边搭话。 这个叫华生的小姑娘问题多得不得了。 “我叫华生,你呢?” “斑。” “你姐姐呢?” “嗯……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姐姐叫什么?” “她其实……也不能算是我姐姐……” “啊,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你就是传说中女侠的小弟吧!” “……” “……小弟?” -- 华生把两人带到自己在郊外的小屋,让斑把人放在床上,然后就把他赶到门外去了。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毗邻沙漠,气候炎热干旱,放眼望去,也就华生的小屋旁还有那么几点绿色。 斑在门口的树下蹲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房门,没人出来就继续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华生才脸色煞白地从屋里出来。 “很严重吗……” 看到华生的表情,斑皱起两道浅色的眉毛,小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 “其实也没什么,”华生一脸羞涩地扣了扣脸,“我其实也是第一次给人疗伤,头一次看到这么血,有点紧张。” 斑:“……?” “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斑决定赶紧揭过这个话题,进去看看东无笙。 看看她在这位第一次给人疗伤的神医徒弟手下是不是还健在。 第十九章 去见杨幼仪 “诶,你等会儿,”华生拦住他,“你姐到底什么人啊?” 斑没接话,回头看着她反问道:“怎么了?” 华生表情严肃,“你姐这身上新伤加旧伤的,太可怕了……” 看着小孩懵懂的样子,华生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这么说吧,随便换个人是你姐,我估计坟头草都三尺高,这可不是意志力的问题……说实话我真想不明白你姐怎么还活着。” 这话听得斑微微皱眉,不过华生没注意到。 “而且她这伤吧,我医不了,稀奇古怪的,反正不像是正常人能得的伤,有点像诅咒……不然你们还是去沙洲国找我师傅吧,我估计也就他可能还有点想法了。” “……” 斑往门内看了一眼,“我想先进去看看。” 华生点点头,“行,你进去吧,我刚刚给她用了点安眠的药,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醒,你自己看着吧,我去买点药来。” 斑应声,推门进屋,就看见东无笙平躺在床上,脑袋陷在枕头里,面色比底下浆洗得发灰的被单还苍白几分,看上去没有一点活人气。 斑走到床边,眼角让什么东西反光给晃了一下,他定睛看去,就看见东无笙右手上的那条银链。 他走到床边,本想把东无笙的手放进被子里,结果刚一抓住那只手,东无笙的手指忽然收拢,将他的手包裹在其中,并且逐渐收紧。 “姐?” 斑将视线上移,落在东无笙的脸上,就看见她眉头紧皱,像是挣扎着想要醒来的样子。 不是说用了安眠的药吗? 正当斑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就看见东无笙睁开了眼睛。 刚一睁开,那双红眸里还有些许的茫然困倦,她偏头看了一眼床边的斑,又一瞥周围的环境,松开握着斑的那只手,捏了捏鼻梁,“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嗯……这里是华生的家,她说她是华凌的徒弟,你的伤是她帮你处理的。” 斑弯着眼睛和嘴角,笑起来像只毛茸茸的人畜无害的小鹿。 “华凌的徒弟?” 东无笙扬了扬眉毛,唇边带起一点笑意,只一瞬又被抚平,她把手背盖在自己的额头上,微眯起眼睛,注视着斑,“再说说你自己吧,怎么来的?” “……” 斑脸上的笑容越发柔软可爱,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望着东无笙眨了眨,颜色鲜润的唇角弯弯的,整一幅企图用乖巧蒙混过关的样子。 东无笙扯了扯嘴角,索性闭上眼,“怎么不说话?想让我帮你说?” “姐……带我一起嘛……” 斑伸手轻推东无笙的肩膀,嗓音也是小孩子的娇嫩清脆。 东无笙闭着眼睛,感觉就像是有只猫正拿软软的肉垫踩她的肩膀。 “我不是说过这事没得商量吗?” 东无笙睁开眼看着他,脸上挂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就这么相信我不会对你动手?” 迎着东无笙的注视,斑一点也没有被吓住的意思,对着东无笙露出一小排雪白的牙齿,一头稍卷的浅棕色头发随着他的头颈微微摇晃,“姐,华生说你这伤她治不好,她说她师父现在在沙洲国,我们去沙洲国正好还可以找他治伤。” “……” 哼…… 东无笙抬手在斑的头顶重敲了一下,“小小年纪哪儿学来的这一套?” 斑唔一声低头抱住脑袋。 华生在这时推门而入,看见东无笙醒着,她一脸惊奇,“你你你、你醒了?这就醒了?” 东无笙偏头露出一个微笑,“还要多亏姑娘出手相助。” 华生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东无笙在说什么,她几步垮到床边,将手里的东西往床脚一堆,上手就扑到东无笙身上要扒她衣服。 东无笙:“……!” 东无笙一把攥住华生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脸上笑容微微扭曲,“姑娘这是做什么?” 华生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脸蛋爆红,她猛地松手后退几步,把手盖在脸上,“对对、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为什么这么快就醒了!” 东无笙:“……” “没事……” 东无笙深吸一口气,收拾好表情,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像看什么少见又可怕的东西一样看了华生一眼。 斑坐在一边,看着华生一顿操作猛如虎,整个人都惊呆了。 看到最后东无笙看华生的那个眼神,斑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 整理好衣服,东无笙掀开被子下了床。 “还是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这点药材就作为我的谢礼,还请姑娘务必收下。” 东无笙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塞进华生的手里,之后就打算离开。 “等等——” 华生伸手意欲阻拦东无笙,“你伤成这样需要静养,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东无笙避开那只手,保持了一点距离,脸上笑容浅淡,“承蒙姑娘挂念了,不过我也算个修道之人,这点伤并无大碍。” “胡说!” 华生一大步跨到东无笙面前,东无笙看见她抬手的动作,下意识退了半步。 “我也是修道的,我看你身上分明半点灵力也没有,你为什么要骗我?”说这话时,华生一脸恶狠狠的仿佛要吃人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走了要是死在路上就是在砸我招牌?你知道行医有多不容易吗?你知道你明明有能力帮助别人却不被信任的感觉吗?你知道我这点信誉攒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吗?” “你现在走了,不仅仅是不把你自己的生命当回事,还是在拿我的前途开玩笑,你懂不懂?”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东无笙感觉自己沉寂许久的良心都让华生说得隐隐作痛。 “……” 东无笙半晌没说话,拳头掩在嘴边,挡了小半张脸,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儿,她放下手坐回床上,“我明白了。” 华生这才满意地笑笑,“这还差不多,我去给你煎药。”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屋子。 斑在一边看得当真是目瞪口呆。 感觉学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 华生离开后,东无笙看向斑,“你出来前和杨幼仪说过吗?” “说过,我说我出来找猫。” 斑一边回答,一边还在回想刚刚的事。 东无笙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在山边还剩下一小块黄色。 “你回去过了没有?” “还没有。” “好,我和你一起过去。” 东无笙说着站起来,起身的瞬间身上的黑袍就变成了斑之前看到过的那身白衣。 她蒙好眼睛,取出镰刀幻化成盲杖的模样,等她做完这一切,斑才反应过来。 小家伙皱了皱眉头,神情有些忧虑,“你要和我一起去见杨幼仪吗?可是,她不是……” 东无笙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没事的,走吧,再不走刚才那姑娘就要回来了。” 东无笙说完,就推开窗户翻了出去,斑也只好跟上。 第二十章 喝醉的杨幼仪 走出一段路,斑回头看去,视线里已经没有华生的小木屋了,“姐,你这样真的好吗?” 东无笙目不斜视地嗯了一声,“没什么不好的。” 斑小跑着紧跟在她身后,“可是,如果我是华生的话,姐姐明明答应了我,又食言把我一个人丢下,我肯定会很难过的。” “那你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我迟早会这么做的。” 斑还要说什么,东无笙的盲杖忽然点在他脚尖前,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一支流箭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去,钉在东无笙左手边的地面上。 东无笙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语气平淡道:“最近这城里在打仗,像这种飞箭火石之类的可能会比较多,你可以保持神识外放但不进入灵犀世界的视野,一旦有异物近身,神识自会有所察觉。” 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迈步跟上去,“姐,你之前是不是伪装成弓箭手混进打仗的队伍里了?”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东无笙手里的盲杖在地上重重一点,“你跟着杨幼仪怎么多了这么多话?” “……” 好嘛…… 斑努了努嘴,把嘴唇吸进嘴里咬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两人一路穿街过巷,东无笙蒙着眼睛,像在自家庭院里散步一样,路上岔路口什么的,一点犹豫都没有,而且腿脚比斑还利索,一点也看不出方才在小巷子里扶着墙气若游丝的样子。 眼瞅着客栈就在眼前了,斑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拽住了东无笙的袖子。 东无笙脚步一顿,低头看向他。 “姐,你真的要去见杨幼仪吗?”东无笙低头看见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透如山泉,除了担忧之外,东无笙从中看不见一丝杂质,“她是不是……不太喜欢你?万一被她认出来了怎么办?” “那你就实话告诉她,说你还是灵石的时候被我买下,前不久化成人形,一路跟着我过来,在路上被我丢下,然后就遇到杨幼仪了……” 说着,东无笙轻轻拍了拍斑的肩膀,“放心,杨幼仪这人行事磊落,是个很正派的修士,不会因此为难你的。” 斑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说,要是被杨幼仪认出来了,她还要伤你怎么办?” “……” 东无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担忧的对象是自己,话音顿了顿才接上话来,“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东西。” “姐!” 斑攥紧了她的衣袖,表情看起来像是一只急眼的兔子,“你都不会疼的吗!杨幼仪不喜欢你,要伤害你,你还要去见她,你就不害怕吗!” “……”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 东无笙不禁为此疑惑了一下。 这颗没用的良心怎么还有点按不住了呢? 东无笙抬头在他头顶揉了揉,把自己的袖子抽了出来,“不用担心我,关照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说完,她径自迈步跨过客栈的门槛,往里走,斑也只好跟上。 进了客栈,斑比东无笙还紧张,眼睛不停地眨,一看见坐在门口的杨幼仪就不自觉地咽了咽。 杨幼仪就坐在靠近门边的一张桌子上,面前桌上堆放着若干个酒坛和一只小碗,正自顾自地举杯饮酒。 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杨幼仪抬头看过来,望见斑的时候,微红的脸颊上露出笑影。 她端着酒盏,步履摇晃地走过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找到你的猫了吗?” 斑艰难地点了点头,“找到了……我还找到了我娘。” “你娘?” 杨幼仪转了转一双微醺的杏眼,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斑身边还站了一个人。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当母亲的?” 杨幼仪踉踉跄跄地向东无笙走过来,一不小心左脚绊右脚,摔了出去,被东无笙伸手接住,“你……你怎么能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丢下?你就不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吗?” 东无笙没说话,她抓着杨幼仪的一条胳膊架上自己的肩膀,要将这个醉鬼扶上楼。 从酒桌旁经过的时候,杨幼仪一把推开她,在椅子上坐下,抓过酒坛就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东无笙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杨幼仪甩开她的手,“你、你一个连自己小孩都照顾不好的笨、笨蛋!没资格管我!” “……” 斑见状,也上前小声劝道:“姐姐你怎么了?” 杨幼仪目光从斑脸上瞥过,一下就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好孩子,你要是累了,就先……先上楼休息吧,姐姐一会儿就上来……” 看着杨幼仪这般醉态,斑仰头看向东无笙,“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让她自己喝。” 东无笙二话不说,转身往楼上走。 斑跟着东无笙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向杨幼仪,“我们真的不管她了吗?” 杨幼仪支着脸靠在桌上,眼睛半眯着,昏昏欲睡。 “无妨,好歹也是修业境巅峰,就是丢在雪地里睡一晚也不会怎么样的。” 东无笙头也不回地迈步上台阶,“她是自己想要喝醉的,再劝也没有意义。” “……” 斑看着杨幼仪,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把杨幼仪一个人丢在这里不行。 他不知道杨幼仪和东无笙之间有什么恩怨,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或许可以更和平地解决。 或许,只是误会? 这样想着他迈开了脚步。 “……” 与此同时,东无笙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两人。 虽然蒙着眼睛,她那辨识度过高的神识也不宜随意放出,但是声音、气息以及种种其他反馈给她的信息,都能让她很轻易地判断周围的情况。 比如此刻斑并不轻松的呼吸声。 “帮我拿着。” 东无笙迈步走到杨幼仪身边,把手里的盲杖递给斑,然后伸手一把将杨幼仪从椅子上拉起来。 杨幼仪勉强睁眼看了东无笙一眼,大概是觉得东无笙搀扶的方式不够稳当,很自然地伸手环住东无笙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东无笙身上,张口时温热的酒气直喷在东无笙的脖颈上,“谢谢你扶我回房间……嗯……不过,你是谁啊?” 东无笙:“……” 东无笙索性就直接将人抱起来走,并且出言阻止了杨幼仪想要继续问话的念头,“别说话了,臭死了。” “哦……” 杨幼仪歪了歪头,把脸靠在东无笙肩膀上,笑眯眯地伸手指挥道:“我、我的房间在二楼!就走廊尽头那个,你看见了吗?” 东无笙不接话,她手上没空,就拿脑袋撞了东无笙一下,“你怎么不说话?你找到了吗?” “……” 东无笙面无表情道:“有掌柜在前面带路。” “哦……那就好……” 杨幼仪眯了眯眼睛,似乎是觉得没有自己的事了,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觉得舒服了,就把眼睛闭上了。 没安静几秒,她又把眼睛睁开了,盯着东无笙的下巴疑惑道:“诶,你是谁啊?我好像不认识你啊?” “……” 没等东无笙和斑做出什么反应,杨幼仪抬手就摘掉了东无笙用来蒙眼的布带。 东无笙下意识地闭上眼,一片黑暗中,就感觉到两只灼热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耳边是杨幼仪醉醺醺的声音,“来,睁眼给姐姐看看,我保证你一睁眼我就认出你了。” 斑就跟在东无笙身后,连忙开腔道:“姐姐,这是我娘。” 杨幼仪攀住东无笙的肩膀往后看了一眼,看到是斑,眼睛眯缝起来,“是斑啊,那……那就……” 杨幼仪安心地躺了回去,想说点什么,又傻笑一声,“诶,不记得要说什么了……” 第二十一章 一起前往沙洲国 到了房门前,掌柜替东无笙开了房门,看着东无笙轻声道谢后走进去,暗自感叹人不可貌相,这姑娘看着个头不多大,力气倒是不小,怀里那个看起来比她高大一圈,看她抱起来似乎毫不费力。 东无笙走到床边想把杨幼仪放下,结果这一会儿功夫杨幼仪已经半梦半醒了,两只手扒着东无笙的脖子硬是不肯松手,东无笙抓着杨幼仪的胳膊想扯下来,反倒是让杨幼仪拽了一个趔趄,险些扑到杨幼仪身上。 “姐,我来帮你。” 斑眨巴着眼睛跑过来,帮着东无笙把人往下扯。 没想到杨幼仪醉了以后还挺不讲理,越是扯她,她越是要缠着东无笙,到最后整个人八爪鱼一样扒在东无笙身上,把酒意熏红的脸蛋往东无笙颈窝里蹭。 斑眼看着东无笙把嘴唇越抿越紧,最后一脸生无可恋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斑还以为东无笙要生气,结果她一摆手,让斑去她的房间睡,自己就直挺挺地往床上一倒,随它去了。 第二天早上,斑醒来就下楼看了看,没看见两人,又跑去敲她们的房门。 刚敲两声门就开了,杨幼仪来开的门。 开门看到斑,杨幼仪很是不好意思,似乎是还记得一些昨晚的事,她告诉斑东无笙还没起来,她喊了几声人没反应,让斑去试试。 斑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东无笙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四面八方的被角都让东无笙压得严严实实的,跟个奇形怪状的蛋一样。 斑看得一阵惊奇。 明明在繁漪楼的时候东无笙的睡相很好来着,一晚上都不带动一下…… 杨幼仪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喝茶以掩饰尴尬。 “娘?” 斑试探地喊了一声,床上那颗蛋动了动,掀开一角,露出一个脑袋来。 东无笙眯着眼睛看了看床边的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双手忽然盖住她的眼睛,就听他小声在她耳边道:“姐,你的眼睛没有蒙……” 东无笙:“……” 东无笙拿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掀了掀眼皮,“你这样说话她能听见。” 斑一愣,转头看向杨幼仪。 杨幼仪让茶水呛了一下,放下茶杯摆了摆手,“没事,你们有话你们说,不用在意我,我……我去楼下先叫个早饭。” 说完就逃也似的下楼了。 斑看了一眼杨幼仪飞奔下楼的身影,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东无笙,“姐……你不怕被发现吗?” 东无笙半闭着眼从床上坐起来,哼出一个嗯字,“她根本不认识我。” 东无笙抓了抓自己炸毛的头发,从乾坤袋里摸了一根发带草草束起来,“我不知道她那天是怎么认出我的,但她好像根本不知道罗刹女长什么样。” 斑:“……?” 斑有些茫然地眨眼,“姐……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东无笙:“……” 东无笙斜睨了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 看见带着斑下楼来的东无笙,杨幼仪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今天早上她一醒来,满脑子让她难以置信的记忆。 她记得她当时搂着东无笙的脖子,几乎已经快要睡着了,结果忽然有人拉扯她,把她给闹醒了。睁眼以后就看见东无笙合眼躺在自己身旁,被她硬圈在怀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就想让东无笙睁眼给她看看。 东无笙当然懒得理她,躺着一动不动,假装睡着了。 之后的事情回想起来实在叫她无地自容。 她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劲,就非要东无笙睁眼让她看看,东无笙没有反应,她就骑到东无笙身上,就捧着东无笙的脸去吹东无笙的眼睛。 东无笙睁眼时的表情,整一个壮士断腕英勇就义,现在回想起来,东无笙当时大概是真的破罐子破摔,要是自己再做点更出格的动作,说不定就动手了。 之后东无笙抓着她的一条腿就把她掀了下去,之后就像斑早上看到的那样,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任她再怎么折腾都不动弹了。 杨幼仪不想再回忆下去了,再多回想一下她都想直接消失。 她酒量挺好的,记忆里统共就喝醉过那么几次,从来也没听谁提过她的酒品怎样,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没在意这事。 昨天见到了罗刹女,却没能抓住她,回来以后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本来只想随便喝一点,结果一喝就没停住,直喝了一个酩酊大醉。 她哪里想得到会发生这种事。 对于东无笙假扮盲人一事,杨幼仪并没有想要探究其中的原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没什么。 斑跟在东无笙身后,开开心心地跑下楼,像只飞鸟一样,比之前少了许多拘谨,看起来自在多了。 东无笙面上没什么情绪,杨幼仪也看不出来她现在在想什么,入座后,两人都对昨晚的事闭口不谈,斑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见两人不说话,也就自己专心吃早餐。 一顿早餐吃完,三人除了最开始互相介绍寒暄了几句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交流,气氛尴尬无比。 东无笙吃饭安静且飞速,不一会儿就吃饱饭起身要去结账。 杨幼仪想要阻拦,被东无笙微笑回绝。 “我听斑说,道长打算带他去逍遥门?” 东无笙一开口,就感觉到斑的视线投过来,她眼睛也不眨,假装没看见。 杨幼仪了然点头,“我确实有这个意思,正想找机会找您聊聊。” 东无笙笑了笑,把银子递到掌柜手里,“能有这样的机遇是他的幸运,以后还要拜托道长多多关照。” 斑这才明白为什么东无笙一定要来见杨幼仪。 “我、我不想去……” 斑硬着头皮插话道。 “……” 意识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妙,杨幼仪没接话。 “小孩子不懂事,道长不要介意。” 东无笙压根没有给斑商量的余地,一心想要把这个事情决定下来。 “……” 虽然确实很看好斑的天赋,但杨幼仪也不是那种喜欢强人所难的人,如果斑真的不想去,那她当然是尊重本人的意见。 杨幼仪稍稍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斑,你为什么不想去逍遥门?” “……” 斑也希望自己能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难以辩驳的话,可他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够逃避上学这种事情,最后只能垮着嘴角,有些哀怨地开口道:“我想和我娘呆在一起……” 他现在只能祈祷实话实说能够打动杨幼仪了。 杨幼仪看了东无笙一眼,那双红色的眼眸像是夕阳下无风时的湖泊,平静没有波澜,似乎斑的这个回答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如果真的只是这个理由的话…… 对上斑带着希冀的目光,杨幼仪沉吟了片刻。 她确实很喜欢这个孩子,也不想让他失望,但如果只是因为小孩子对母亲的过分依恋,那她没办法答应。 “不然这样吧,”杨幼仪最终下了决断,“你们也是要去沙洲国的吧?正好我也有事要过去一趟,就算要带斑去逍遥门,也要等到那之后,不然我们就先等到那边做完各自的事情,之后再做决定吧?” 第二十二章 沙漠暂住 斑此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够拖一时对他来说也算是不错的选择了,于是他很快就点了头。 倒是东无笙,直到杨幼仪的目光望过去,才微微点头,仿佛也是无法可想才就此应允。 这让杨幼仪稍微有些在意。 应该说东无笙的态度一直都让杨幼仪有些疑惑。 杨幼仪可以理解东无笙或许是位严厉的母亲,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对自己过于依赖。 但是,也可能是她多心了,她总觉得东无笙对斑的态度好像有点过于冷漠了。 一个母亲能弄丢自己的孩子已经不太寻常了,眼下两人刚刚重聚,东无笙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开心,就算再严厉再现实,总还是该心疼一下自己的孩子吧? 还有东无笙看斑的眼神,根本就和看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若非斑对东无笙的态度不似作假,杨幼仪还真挺怀疑眼前这一对究竟是不是母女。 说是人贩子和被拐卖的小孩好像也完全没有问题…… 果然还是再观望一下比较好吧? 杨幼仪不动声色地起身,露出一个微笑,“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东无笙往客栈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笑道:“我们还是从后门走吧?” 闻言,斑和杨幼仪同时看向门口。 褪色的木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斑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杨幼仪倒是感觉到门后站了一个人,只是她不知道东无笙这话是不是为了这个人说的。 -- 华生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眼睛紧盯着手里的定位罗盘—— 咦,去后门了…… 华生一边迈着小短腿往后门跑,一边皱眉思考。 被发现了? 怎么发现的? 那人明明没有修为啊?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华生索性便放弃了思考。 管它的,人别丢了就好。 客栈内,杨幼仪停下脚步,看向走在前面的东无笙,“那人去后门了,你要躲吗?” “算了,”东无笙脚步不停,“躲不过去了,见一见其实也没事,就是个有点缠人的小姑娘。” 斑抬头看了看东无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没说话。 杨幼仪:“……?” 一出客栈后门,杨幼仪就理解了东无笙所说的“有点缠人”是什么意思了。 “我就知道你们肯定在这里!” 华生直奔东无笙而去,气势汹汹,“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东无笙:“……” “你不是已经答应我好好养伤了吗?你这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要去沙洲国?就算急着赶路也不能这样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而且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你要去沙洲国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带路啊……” “好啊。” 东无笙突然开口冒出这么一句,听得华生一愣。 “……” 杨幼仪站在一旁,有些惊讶地看着迎上来的华生。 准确的说,是看着华生明目张胆抱在怀里的罗盘。 这个东西…… 杨幼仪认得这个东西,是一种很特殊的定位罗盘。 这种罗盘,本来是修士联盟研制用来追捕罪犯的,问世多年以后,如今在黑市花大价钱也能够买到。 她之前找到罗刹女用的也是差不多的东西——比这个罗盘便宜一点,一次性的定位符。 这种定位灵器的使用和神行符有点像,都需要提前在目标处留下某种标记,只不过,神行符留下的是与本人相关的标记,而这种定位灵器则有自己配套的定位咒。 杨幼仪从前也没有接触过黑市的东西,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直接就让她找到了能够定位罗刹女的商家。 这是有多招人恨啊。 当时杨幼仪就这样想。 买下定位符之后,商家告诉杨幼仪,定位符的追踪能力不如定位罗盘,需要进入目标一定范围内才能正常使用。 如果想试试,不妨带着定位符往沙洲国去。 现在定位符已经用完了,杨幼仪也不知道罗刹女受了她那一剑究竟死了没有。等到了沙洲国,如果那位海瑟薇女王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的话,她就打算再去黑市一趟。 她不能让她的艾草就这么白白死去。 -- 这么说,东无笙身上是被下了定位咒? 杨幼仪暗中运起神识向东无笙身上查探,却没有什么收获。 是咒术下得太高明,还是…… 正当杨幼仪暗中考察的时候,东无笙忽然回头看向她,面带微笑,“这位是之前帮过我的华生,我觉得可以让她做我们的向导,道长意下如何?” “去沙洲国还需要向导?” 没等东无笙开口,华生就接上话来,“前辈之前是不是没来过这边?” 看着杨幼仪点头,小姑娘老神在在道:“我跟你讲啊,南边那片沙漠让沙洲国的那帮野人下了禁制,任何飞行法术都不管用的,只能徒步穿越,而且那沙漠里到处是他们的流沙陷阱,要是没有专门的人带路,神仙进去了都出不来啊!” 华生说着把怀里的罗盘举起来,“看,我连定位的罗盘都带来了,让我带你们走,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 原来是定位流沙陷阱的罗盘吗…… 杨幼仪确实是第一次到这边来,以前也从没听说沙洲国这边还有这样的规矩,她看向东无笙,正考虑着如何开口求证,东无笙已经点了头,“我也有所耳闻。我刚到这边的时候打听了一下,边陲镇如今与沙洲国交战,镇上已经没什么人能带路了,我看,不然就让华生姑娘给我们带路吧?” “……那好。” 杨幼仪想到自己刚刚还怀疑人家,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扣了扣脸。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 华生一笑起来就看不见眼睛。 小姑娘性格非常活泼外向,一边走,一边给三人介绍沙洲国的风土人情,方才还一口一个沙洲国的野人,这会儿却对沙洲国的美食风景如数家珍,杨幼仪只是默默听着,东无笙更是目不斜视,好像注意力完全不在眼前的事物上。 只有斑听得很认真的样子,还时不时地回应一声。 有人捧场,话痨只会更来劲,一路上就没听华生那张嘴消停过。 东无笙中途瞥了这两个小家伙一眼,思考了一下让斑保持安静的话能不能让世界恢复核平。 不过她也就想一想。 进了沙漠,热浪滚滚,东无笙取了一柄黑色的伞递给斑,“自己撑着。” “好……” 斑乖乖地接过撑起来。 在伞的荫蔽下,外头天上那个火热的太阳简直像画上去的一样,灼灼热浪一点儿也透不进来。 斑仰头看着头顶黑色的伞面,一脸惊奇。 东无笙看着他,露出一点微笑,微微俯身把提气轻身的口诀告诉他。 “唔……” 感觉到身体变轻了很多,斑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回过头来,对东无笙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还挨到她身边,把她也罩进黑伞遮蔽的范围内。 看到斑的表情,杨幼仪倒是打消了一些对东无笙的疑虑。 先前和自己呆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也很乖,话还比现在多,但是看起来总是在担心什么的样子,现在有东无笙在身边,看起来就放松多了。 一直走到天色渐暗,日头西斜,斑灵力耗尽,终于是有些累了。 “大概还要有一日的路程才能到沙洲国,晚上看不清流沙,赶路比较危险,不如就此找地方歇息过夜吧。” 东无笙望了眼视野尽头的黄沙落日,提议找安全的地方停下过夜。 第二十三章 夜半险情 “我来我来!我带了东西!” 华生说着就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摸出一个小方块,她找了块背风的沙丘把小方块放下,然后往里注入灵力,没一会儿,一间可避风的沙漠帐篷就出现在原地。 华生站在大方块前,回头冲三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喔!好厉害!” 斑眨巴着眼睛,非常坦率地夸奖道。 杨幼仪:“很方便的法器,华姑娘想得很周到。” 东无笙:“有劳姑娘费心了,事后必当重谢。” “重谢?” 华生的目光瞬间亮了一下,她跳到东无笙面前,仰头盯着东无笙,“你、你真的要给我很多钱?有……有多少啊?” 东无笙弯了弯嘴角,“任凭姑娘开价了。” “那……一百两?” 华生眼睛飞快眨了眨,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要是嫌贵也可以讲个价的……” 东无笙笑容微深,“那便依姑娘的意思。” 说完,东无笙后退一步,避开华生激动伸来的手,留下一句“姑娘不必多言,本就是应得的……我去附近看看情况”,忙不迭地走开了。 -- 沙漠里万籁俱寂,只呜咽的风沙声时起时歇。 等到入夜,风声更盛,整夜吹刮不息,旁的声音一出现在风里便被扯碎。 杨幼仪一进到屋内便盘腿坐下,开始打坐静修。华生抱着一个木头的捣药罐坐在她旁边,哆哆哆地捣鼓着什么。东无笙则是找到角落躺下,白天那把黑色的大伞遮在身上,只露出两条腿在伞外。 斑跟在东无笙身后最后一个进来,他正要在东无笙身旁坐下,东无笙的声音忽然从伞下传来。 “去和杨道长一起修行吧。” 斑往杨幼仪那边看了一眼,“现在吗?” “嗯,正好有问题也可以请教杨道长。” “好。” 斑乖乖应下,转身跑到杨幼仪边上。 杨幼仪睁开眼,微笑着让斑坐下,给他传授口诀。 “记住了吗?” “记住了。” 华生看着杨幼仪和斑两个人低声交谈,一颗话痨的心蠢蠢欲动难以平复,忍不住就想插话,“斑你今年几岁?” 斑看了看东无笙那边,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实话实说道:“我化形快两个月了。” 闻言,杨幼仪和华生都有些惊讶。 “诶,你是妖吗?你的本体是什么啊?” 斑摇头,“我不知道。” “你连自己本体是什么都不知道?” 华生手里捣药的杵都停了。 斑点点头,并不明白她们的惊讶为何而来。 见斑好像自己也不太清楚状况的样子,华生也就没有追问,换了一个话题,“你这么小就开始修行,不觉得辛苦吗?” 杨幼仪也看着斑,等着他的回答。 斑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辛苦吗?我没觉得吧。” 华生又拿起药杵开始哆哆地捣药,“是嘛,那你很厉害啊,我小时候是最讨厌修行了,非要人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感觉能坐到长草。” 斑看了看杨幼仪,见她没有催促自己,就继续和华生说话,“我觉得修行还挺好玩的……那你小时候喜欢做什么呢?” “跳格子、抓蚂蚱、编草绳,或者听其他小孩讲故事什么的……” 斑一脸迷茫。 “你都没听过?” 看着斑轻轻点头,华生满脸同情,“太可怜了,没有童年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不然你今晚别修行了,我给你讲故事吧!” “诶……?” 斑一愣,往东无笙那边看了一眼,黑色大伞如一座安静的古堡,没有丝毫动静。 他又抬头看杨幼仪,杨幼仪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想玩的话先玩几天也没关系,反正正式的修行要等到了师门才能开始。” “那……那好。” 说完,斑露出一点笑容,挪了挪位置,坐到了华生旁边。 “来来来,我给你讲啊……” 杨幼仪微笑着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合眼自己修行去了。 斑还没有正式开始修行,而且初临人世,她可以让斑稍事休息,但她绝不会让自己有丝毫松懈。 毕竟不是谁都和斑一样,同时拥有绝佳的天赋资源和大把的光阴,真正踏上修行之途以后,辛苦和孤寂才是漫漫余生最长情的伴侣。 -- 等到杨幼仪再睁开眼,斑和华生都已经睡着了,四下一点人声都听不见,只有呼啸风声肆虐疯狂。 杨幼仪看了华生一眼,就见她抱着自己的捣药罐,咂着嘴嘟囔着什么。 两个小孩平静的睡颜让杨幼仪目光柔和,她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件比较厚的外衣搭在两人身上,再想重新沉入状态修行时,忽然感觉有熟悉的气息出现在房间外。 杨幼仪肩背的肌肉一瞬间绷紧,她握住腰间的剑柄,沉着脸看向某个方向。 是——罗刹女的气息! 杨幼仪毫不犹豫地迈步往外走。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这个气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与此同时,华生也坐起来,哈哈大笑着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神医。 斑让华生的动静惊醒,起来就看见华生在身边疯疯癫癫地大笑,他扭头去看杨幼仪,视线却扑了个空,一抬头就见杨幼仪神色阴沉地持剑往外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华生这边的动静。 这是怎么了? 斑惊愕地看着这一切,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华生?” 斑推了推身边的华生,但华生就像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脸上的笑容张狂得意,目光恍惚迷离,那样子看着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就算再懵懂,斑也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他连忙爬起来,跑到东无笙身边。 东无笙依然安静地睡着,只是眉头紧锁,额间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姐?” 斑一边摇着东无笙的肩膀,一边在她耳边呼唤她。 东无笙猛地睁开眼,捂着嘴一阵猛咳。 “姐?” 斑隐约瞧见东无笙掌心一片殷红,但东无笙没有理会,她皱起眉,目光飞快扫过室内,看到形状异常的华生,她起身走过去,把华生从地上拽起来,双指并拢在华生后心某几处用力点了点,大喊着我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华生顿时垂下头,呼吸重新变得均匀,像是睡着了。 “杨幼仪呢?” 东无笙把华生丢回地上,转身问斑。 “我看见她出去了。” 东无笙眉头皱得更紧,“小白!” 她唤了一声,当即有一只白猫从她袖口探出头来。 “你留在这里,想办法把华生叫醒,等她醒过来,让小白带你们来找我。” “好。” 知道现在情况紧急,斑不敢多问,只记下东无笙说的话,点头答应。 东无笙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回头对斑念了一句什么,“在我回来之前,无论有多困都不要睡着。” 斑认真地点头。 东无笙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没事的。” 说完,她拿起墙角的黑伞,转身走了出去。 一出门,肆虐的风沙将东无笙的一头长发吹得狂舞,东无笙没什么犹豫,一把拢起自己的长发,另一手持伞一挥—— 黑伞在半空中化作短匕的形状,将那一头长发干净利落地斩断。 东无笙手一松,丝丝缕缕的黑发瞬间就让风卷走,余下刚过下巴的一点头发在东无笙脸上吹拂。 东无笙用发带在脑后快速地扎了一个小揪,纵使狂风吹过,这一点兔尾巴也只能微微浮动,这下视野里终于没有了阻碍,然而风沙漫天,一眼望去尽是飞沙,东无笙四下一望,微微垂下眼帘,鼻翼翕动,目光顿时锁定一个方向,一头扎进风沙里。 第二十四章 感天动地姐妹情 走出华生的法器,杨幼仪惊讶地发现室外的风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 她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沙丘顶上站着一个黑色长袍红色面具的身影。 恨意几近透骨,她咬紧牙,持剑冲过去,眼看着罗刹女的身影近在咫尺了,她将全身力气倾注在手中长剑上,下一瞬,她却发现自己直接穿过了罗刹女的身体。 她一时收不住脚下力道,径直冲下了沙丘,直到双脚陷进过于柔软的黄沙里,她才被迫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杨幼仪回头看去。 此时罗刹女就站在距离她十步远的沙丘顶上,皎皎月光下,罗刹女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清亮月光将那张狰狞的恶鬼面具照得分明,血红的鬼面张大了嘴,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只为了嘲笑她。 只那么片刻,眼前画面就让风沙撕扯得稀碎,杨幼仪恍然发觉自己正站在漫天沙尘中,底下有流沙正抓着她的双腿,要将她拖到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去。 杨幼仪尝试着将自己从流沙里弄出来,然而她越是挣扎,下陷的速度反而更快,要不了多久,流沙就已经吞下她一半的小腿。 杨幼仪抬头四下看看,除了风沙还是风沙,这像是一个由风沙修筑的囚牢,只关押了她一个人,要她绝望孤独地万劫不复。 这时有什么东西将这风沙囚牢撕开一道口子,一只手出现在她面前。 “把手给我——” 杨幼仪抬起头,眼里映入的就是东无笙的面容。 东无笙唇上还沾着血,红得艳丽,只是那双眼睛静得过分,像是已经死去的湖,连水草也找不到一株,只有淤泥在里面等待等不来的腐烂。 东无笙现在的样子让杨幼仪想起了黑夜里倒吊在树梢的蝙蝠,唇上还残留着猎物的血。 不过,这个时候出现在杨幼仪面前的,即便是只恶魔,杨幼仪也不想就此放过向自己伸来的手。 杨幼仪毫不犹豫地握住面前的手。 东无笙竭尽全力把她往上拉,但那流沙之下仿佛是有千百只手在与她竞力,杨幼仪的下陷停止了,但东无笙似乎无法将她从这流沙陷阱里拽出来。 “没有办法,先等斑把华生带过来吧。” 东无笙力道没松,就这么一手拽着杨幼仪,双脚陷在黄沙里。 杨幼仪低头一看,皱起眉,“你的脚!” 东无笙也低头,她把脚从黄沙里拔出来,周围的沙子立马将凹陷填平。 东无笙抬头对杨幼仪扯出一丝笑,“没事,我没踩到流沙,这只是刚刚用力过猛。” “那好,那你小心一点。” 杨幼仪松了眉头,也露出一点笑。 东无笙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杨幼仪此时也是心绪纷乱,无心多说。 两人就一直沉默到小白猫带着斑和华生两人出现。 “哇!你踩到流沙啦!” 此时风沙暂息,华生的声音比她的人先到,她跑到杨幼仪身边,蹲下看了看杨幼仪的腿,摇头道:“不行啊,你这个陷得太深了,拉不上来的,得有专门的法器才行……你们坚持住,我现在去找人!” 东无笙看着华生离开,没有任何表示,却在华生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喊了一声小白。 “跟上去,去商会。” “喵——” 小白猫叫了一声,步履轻巧地跟了上去。 东无笙看了一眼跑过来的斑,下巴一抬,“回屋里去,等我叫你再出来。” “我、我帮不上忙的话,我坐在这里陪你好了。” 斑说着在东无笙腿边坐了下来。 “回屋去。” 东无笙加重了语气。 斑抿了抿嘴,不情不愿地回屋去了。 杨幼仪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等到斑和小白猫也离开了,才开口问东无笙,“你不相信华生?” 东无笙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 “没什么。” 东无笙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着点淡淡的笑意,“防人之心不可无而已。” “是吗……” 杨幼仪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杨道长又没有刻意隐藏自己,想找自然可以找到。” 杨幼仪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东无笙那张铜墙铁壁一般的笑脸,忽然语气肯定地说道:“你也听见塞壬的歌声了。” 东无笙也看着她,笑容丝毫不动,“杨道长这是在试探我?为什么?我可是什么都没做,还救了你一命。” 杨幼仪轻轻哼了一声,“没什么,我也只是防人之心而已。” 东无笙轻笑出声,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见东无笙又不说话了,杨幼仪忽然有些不满地眯了眯眼睛,“你这人怎么这么难相处?你是不是也怀疑我有什么阴谋?” “……” 东无笙弯起眼睛,“那倒没有,杨道长为人坦荡率真,声名早有耳闻。” 杨幼仪嘁了一声,“你本事也不小,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见东无笙这个名字。” 东无笙轻轻哼出一点笑音,“杨道长放心,这就是我的本名。” “哼,谁知道呢。” 东无笙又是端着一张笑脸不说话了,看得杨幼仪气不打一处来。 杨幼仪扭过头,不想理她了。就这样吧,杨幼仪心想着,虽然是救了自己的命,但既然人家没兴趣和她交往,那她也别上赶着贴这个冷屁股了,大不了多寻些钱财宝物来,抵了这恩情便是了。 四人暂留的这个地方距离沙洲国至少还有一天的路程,就算现在华生带着两个小尾巴全速往沙洲国赶,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才能赶回来。 这一整晚的时间,如果让杨幼仪一个人呆着,不出一个时辰她就埋骨沙底了,现在完全是依靠东无笙拽着她的这份力道,勉强维持着不下陷的局面。 然而要想就这么保持一整晚的时间,东无笙看起来似乎也有些力不从心。 “东无笙?” 不知过了多久,杨幼仪忽然感到有什么温热黏腻的东西淌到掌心里,她低头一看,就见一股细细的血流从东无笙的袖子里淌出来,顺着东无笙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背,一直渗入两人交握的掌心里。 “你怎么回事?这血哪里来的?” 杨幼仪这才发现东无笙半垂着眼,一张脸在月光下惨白惨白的,简直不像个活人。 听到杨幼仪的声音,东无笙微微抬起眼皮,声音哑得不像话,“还是别闲聊了吧?稍微有点累了。” “你、你这样——” 杨幼仪有些慌神,虽然不清楚东无笙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但这样子看着就很不对头啊! 明明那双手上传来的力道分毫不减,可那双手的主人却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来一样。 可是就算问了东无笙,这个人也不会告诉你。 情急之下,杨幼仪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就着两人交握的手,她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 东无笙感觉到了,嘴角动了动,略微浮起,“没有用的,好好休息保存体力吧,一会儿救援到了,恐怕还要麻烦杨道长带我出沙漠了。” 杨幼仪不为所动,继续渡着自己的灵力。 很快杨幼仪就发现不对了,所有渡给东无笙的灵力都在流经某个位置的时候莫名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杨幼仪皱起眉。 东无笙对上她的视线,挤出点笑容,“别看我啊,我也是没有办法,不然有谁愿意当个废人。” 东无笙这话说得暧昧,既没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说自己不想说究竟是什么原因,只说自己没办法,杨幼仪瞪了她一眼,“这种时候你怎么还在打马虎眼,自己什么情况不清楚吗?” 东无笙有气无力地哼笑一声,“多谢杨道长关心了。放心吧,不会就这么死的。” 第二十五 算是……掉马现场? “你这个人——” 杨幼仪让东无笙气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她盯着东无笙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嘴,“要是坚持不住了,你就松手吧,今天这样,是我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别再把你拖下水了。” 东无笙笑叹一声,“你不明白,杨道长……” 这条命本来就是自己欠她的。 “救不救这是我的事,杨道长还是操心自己的事吧。” “你这人……” 杨幼仪是又气又动容,气东无笙这人像块石头一样,让人都不知道该说她坚不可摧还是冥顽不灵,可是生死之间东无笙还想着让她不要有心里负担,这又叫她如何不动容。 “我之前一直有点怀疑你是不是人贩子……” 这种时候的人,尤其是相较男人来说更为细腻的女人,总是忍不住会想要说些什么,说那些平时说不出口的,或是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东西,杨幼仪此时就是如此,她注视着东无笙,目光如同此刻两人头顶天幕洒下来的星光。 沙漠的星空,辽阔明亮,星光清澈柔软,有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 东无笙对上杨幼仪的视线,没说话。 “因为你对斑的态度实在是有点奇怪,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当母亲的……还有你看斑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母亲看孩子的眼神……” “而且你一直都好像藏着什么事情,就连斑亲近你都小心翼翼的,我每次看斑偷偷看你表情的那个样子,都觉得心疼这小孩。” 东无笙笑了一声,“这个时候开始控诉我,不觉得时机不太对吗,杨道长?你现在小命还掌握在我手里呢。” 杨幼仪也笑了,“你这么不会带孩子,我看还是让我把斑带回逍遥门吧,他跟着你可太受罪了。” 东无笙勾着一边嘴角,望着杨幼仪,“总算说了句我想听的。” “你就这么想把斑送到逍遥门?” “也不是,”东无笙垂下眼帘,“只是不喜欢这家伙,想把它赶紧送走而已。” 杨幼仪一愣,“斑不是你的儿子吗?” 东无笙挑了挑眉毛,“你看他哪里长得像我了?” 这倒是。 “……” 两人就这么互相拉扯着,东无笙拉着杨幼仪,让她不至于被流沙吞没,杨幼仪不时找东无笙搭话,使她勉强保持清醒,也算是患难与共。 一直这么熬到凌晨,天慢慢亮起来的时候,听力异于常人的二人都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杨幼仪精神一震,连忙摇了摇东无笙的手臂,让她清醒一下,救援的人赶过来了。 东无笙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表情却并不轻松,甚至格外冷肃。 杨幼仪注意到了东无笙的异样,忙问她怎么了。 东无笙收回视线,给了杨幼仪一个微笑,“没什么,我在想来的是哪拨人。” 杨幼仪:“……?” 没等杨幼仪反应过来,人已经骑着骆驼赶到她们身边。 华生坐在最前头的一匹骆驼上,刚一看见她们,就对后面的人做了一个手势。 “有点麻烦……” 杨幼仪听见东无笙低声喃喃了一句。 麻烦?华生这不是带着人回来了吗? 杨幼仪还没想明白,东无笙已经松开了她的手。 救援人员分成两拨围上来,一拨拿出法器开始营救杨幼仪,另一拨则是剑拔弩张,将东无笙包围起来。 “你们干什么……!” 杨幼仪陷在流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名修士制住东无笙,用捆仙索将她捆绑起来。 那两名修业境的修士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东无笙摁倒,将她的双手在背后绑好。 东无笙半张脸埋在沙子里,眼帘半垂着,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 “你们放开她!” 杨幼仪想冲过去,被华生拦住。 “诶诶,幼仪姐你别过去!危险!她可是罗刹女啊!” 杨幼仪神色一僵,她看向华生,声音微微颤抖,“你说什么?她是谁?” 华生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啊,幼仪姐你也是为罗刹女来的吗?诶呀,没事,你要是不忍心的话,那就先到边上去吧,这里交给我。” “……” 杨幼仪看向东无笙,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华生,“用不着……我自己问清楚。” 杨幼仪缓步来到东无笙面前,扶着她坐起来,紧盯着东无笙的眼睛,“东无笙,这是真的吗?你是罗刹女吗?” 东无笙抬起眼皮,杨幼仪清晰地看见她满眼猩红的血丝,可她的声音依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平静中带着一点此时此刻让杨幼仪觉得讽刺的笑意,“当然。” 杨幼仪捏紧了拳头。 “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 东无笙咳嗽了几声,低垂着眼帘,嘴角扬起,“杨道长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何时对你说过我不是罗刹女?” “……” 杨幼仪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东无笙清晰地听见耳旁的喘息声徒然加重,“你确实没说过……是我蠢得被你耍着玩……” “东无笙,杀了那些人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东无笙:“……” 东无笙没有接话。 “你说话啊!”杨幼仪一把攥住东无笙的衣领,“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你倒是解释给我听啊!” 东无笙的下巴让杨幼仪的指骨撞了一下,上下牙猛地一碰,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头,她轻嘶了一声,看着眼前情绪激烈的杨幼仪,眼睛里的眸色幽深得让人看不真切,“杨道长……你想要我怎么解释呢?我说因为他们该死,这样你就能接受了?” 与其得知真相之后不得不说服自己放下至亲至爱之人的死,接受这就是命运,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还是继续仇恨她会更轻松一点吧? “东无笙!” 杨幼仪红着眼睛朝东无笙怒吼,“你这是什么意思!” “……” 东无笙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微笑起来,尽管那微笑苍白得如同水上浮沫,“何必闹成这个样子呢,杨幼仪?” “我杀的是你的谁?有多重要?” “就因为我拉了你一把,你就能动摇?你怎么就不想想塞壬的歌声为什么对我没有用呢?” 杨幼仪挥起拳头给了东无笙一拳。 东无笙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染血的唇依然保持着笑的形状,“既然我杀的人对你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的话,那不如你把我放了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东无笙——” 杨幼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喘息时声音如同仓惶的北风。 她摇晃着站起来,拔出了腰间的剑。 长剑劈斩而下的瞬间,有一道人影猛然蹿入两人之间,挡在东无笙的身前。 杨幼仪:“……!” 杨幼仪此时再想收剑也是有心无力。 东无笙看到面前这道人影也是瞳孔猛地一缩,她咬牙挣开身上的捆仙索,用尽气力抓住面前人影往怀里一带,翻身用后背挡下了这一剑。 “娘——” 斑抓着东无笙胸前的衣服,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东无笙抬手用拇指抹了抹斑的眼泪,声音喑哑在斑耳边轻声安慰,“别哭了,救兵来了。” 第二十六章 救兵说来就来 “怎么回事?” “这是谁的人?” “……” 伴随着一阵喧闹,另有一队人破开先前几人的包围,聚到东无笙身边。 杨幼仪看着挡在自己和东无笙之间的人,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一名身着长衫的男子从骆驼上下来,一边指挥着几名手下收拾残局,一边把手递给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东无笙,嘴上啧声不断,“东无笙……长久不见,怎么混成这个样子了?” “嘿……” 东无笙笑了一声,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架轮椅,坐上去,手里捏了块灵石,像敲鸡蛋似的敲在扶手上,轮椅吸收了那一块灵石,两边两个大轮子自己就滚动起来,“我最近可是真的倒了大霉啊……可能是以前对你这个畜生太好了,遭天谴了。” “瞧你这话说的,”长衫男子摇着折扇,笑得恣意,“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就算是畜生,可能也是这世上最后盼你好的畜生了。” “谁跟你一根绳上的蚂蚱?我看你是怕我死了以后没人给你投钱。” “嗯~那倒也是个问题。” 东无笙身子后仰,靠在轮椅靠背上,松了口气。斑吸着鼻子走到她身边,倚在她的轮椅旁,皱着一张小脸看着她。 “怎么回事?” 人群分开一条道,华生走上前来,看着眼前一幕,抓着一个旁边的修士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啊,小妹妹——” 长衫男人肤色很白,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远看年纪不大,离近了才能看到他眼角堆起的几条皱纹,说起话来声音有点尖,手里拿着把折扇轻摇慢晃,站着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倒也确实有几分风雅的韵味,“这情况还不够明白吗?” “你想抓的人啊,我截胡咯。” 长衫男人说话的语气听得华生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皱眉道:“咦……大叔你好娘啊!” 东无笙闭着眼睛哼笑一声,斑听见她小声喃喃了一句,“可不是吗……” 长衫男人似乎也听见了,拿手中折扇敲了敲东无笙的轮椅椅背,不满道:“你站哪儿的,东无笙?” 继而转向华生时,又是一脸轻蔑的神情,“像你这样的小娃娃,是不会理解我这种优雅的。” “不仅娘炮,还臭屁……” 华生对着长衫男人撇了撇嘴,抬手指向东无笙,“大叔,这人你不能带走,修士联盟执法,麻烦你理解一下。” “修士联盟执法?” 像是等待已久,长衫男人露出得逞的笑容,“修士联盟执法关我们这些凡人什么事?我只是带几个朋友来迎接我的大客户,你们修士联盟要妨碍我吗?” 华生:“……?” 华生还没有理解到长衫男人话里的深意,一脸疑惑,“不可以吗?” 长衫男人笑声轻蔑,“修士联盟只剩你这种单纯可爱的小妹妹了吗?” 说着,他还低头拿折扇在东无笙眼前晃了晃,“看样子你也不怎么值钱嘛,东无笙?” “老畜生……” 东无笙半闭着眼睛,骂了一声,没力气接茬。 “带你的人回去吧。” 华生把目光望向开口的杨幼仪,“为什么?他们就一个修士,我们就这么走了?” 杨幼仪回头看了华生一眼,也暗自纳闷修士联盟怎么把这种任务交给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这里的平民你随便碰一个,明天商会就会让修士联盟在世人眼里变成和罗刹女一样的存在。” 华生:“……!” 华生一幅刚转过弯来的震惊神色,看得杨幼仪叹了口气。 “回去吧,给你的上级写份报告,应该不会怪罪你的,这本来也不在你的任务范围内吧?” 闻言,华生瞪大了眼睛看向杨幼仪,“你怎么知道的!” 想想都知道修士联盟不会派这样的人来执行这种任务…… 在场三人不约而同地心想。 “照我说的做吧。” 杨幼仪扶了扶额,不想再说什么。 等到华生带着修士联盟的人走了,杨幼仪回头看向东无笙,“东无笙,你还想让我带斑去逍遥门吗?” “……” 斑徒然紧张起来,眼睛紧盯着东无笙。 “不必了……” 东无笙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回答道。 斑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杨幼仪看起来也不怎么意外,她转过头去,迈步跟上华生的队伍,“再见面的时候,可别死在我手上了。” 东无笙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好了,我们也走吧。” 长衫男人翻身骑上骆驼,指挥着队伍往另一个方向行进。 东无笙的轮椅自己动起来,跟在长衫男人的骆驼旁边。斑也小跑着跟上去。 东无笙偏头看着他跑了几步,停下来朝他招招手,给他指了长衫男人的方向,“你去和海南华一起吧。” “这次又哪儿捡的小孩啊,东无笙?” 长衫男人看着小孩跑到他的骆驼前,拉了缰绳把手递过去。 “嗯……” 东无笙窝在轮椅里,半闭着眼睛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长衫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东无笙这样的态度,这边没得到回应,就将话头转向了斑,“诶,小孩儿,刚刚我都看见了,你冲出去想帮东无笙挡刀子是吧?她给你什么好处了,你就愿意替她挡刀子?” “什么好处……” 斑抬头看着长衫男人眨了眨眼,男人话语里戏谑调侃的意味让他有些困惑,“我没明白你想说什么……” 长衫男人笑眯眯地打开折扇摇了摇,“你是哪里的人啊?” 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长衫男人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是刚化形的妖族?” 这句理解起来没有障碍,斑马上点了点头。 长衫男人了然点头,“那就说得通了……诶,你喊东无笙娘,没被她骂?” 东无笙听见了,轻嗤了一声,没说话。 “……” 斑没明白两个人暗中较的什么劲,两边都看了一眼,最后茫然地眨眼,“是娘让我这样叫的。” “是东无笙让你这样叫的?” 长衫男人瞪了瞪眼,看着斑点头,咂砸舌,扭头看向东无笙,“诶,东无笙,这不会真是你小孩吧?” 东无笙闭着眼睛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开口道:“怎么,不信啊?” 她睁眼看向斑,朝他抬了抬下巴,“来吧,小混蛋,叫声娘。” “娘——” 斑乖乖照做。 长衫男人摇了摇折扇,又摇了摇头,分明不太相信,又说不出话来。 东无笙让他这表情逗笑了,结果刚笑了一声就把头扭到一边,咳嗽不止。 斑看着她一个劲地眨眼睛。 长衫男人听这笑声也就明白过来了,唰地收起折扇,指着东无笙笑骂道:“东无笙你神经病啊,这有什么好笑的?” 东无笙切了一声,继续闭眼摊在轮椅里,唇边挂着一点笑。 第二十七章 抵达沙洲国 晚霞漫天的时候,一行人走出了沙漠,视野尽头出现沙洲国的城墙。 战争期间,这边的情况比起边陲镇也并没有好上太多,走进去,四下寂静无人。 扁圆的白色布包形建筑散落在橙黄的沙地上,如同林间草地上的白色蘑菇。 “为什么这边也没有人?” 斑坐在海南华的骆驼上发问,眼睛却是看着一旁底下的东无笙。 “交战期间嘛,全都躲在家里避难呢。” 海南华在他身后接话道。 东无笙头也没抬,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叫防风包,沙洲国这边的平民都是住在这种建筑里面的。” 海南华指点着两旁那些封闭得严严实实的白色布包形建筑,说完,又抬手指向视野尽头,“再往前走就是一块绿洲,挺大的,大大小小一共有七个湖,到时候会有城墙围着,里面就都是皇室和有钱人住的了,建筑样式和普通城市其实差不多。” “哦……” 斑点了点头,过一会儿又抛出一个新的问题,“那我们住哪里?” 海南华摇着折扇,很得意的样子,“听过南风商行吗,小孩?” “没……” 斑很诚恳地摇头。 “那你以后一定会听说的,”海南华满不在意地笑道:“我们南风商行啊,那可是全大陆最大的商行,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看见的。” “而现在,创立这个商会的人就在你眼前哦。” 海南华拿折扇挡住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斑。 斑:“……?” 斑露出了一脸不明所以的神情,“哦……” 海南华:“……” 东无笙在旁边嗤地笑了一声。 等他们来到海南华的府邸,已经有仆人备好了饭菜,一位浅金色头发的女仆等在府邸门前。 “好久不见了,艾伦娜。” 斑低头看见东无笙仰起脸冲那位女仆微笑。 “好久不见。” 被叫做艾伦娜的女仆也回以温和的笑脸。 入了府,下了骆驼,斑跑到东无笙的轮椅前,还没站定就被她打发走了,“你跟海南华吃饭去吧,我一会儿过来。” “好……” 斑还是乖乖地点头,看着东无笙离开,然后跟着海南华来到餐厅。 等东无笙处理了一下伤口过来,老远就听见海南华的笑声,走进餐厅一看,斑鼓着腮帮子一脸忿忿的表情,面前还摆着一只几近全满的酒杯。 东无笙站在厅外,无声地哂笑了一下,几乎已经想象到几分钟前海南华哄骗小孩喝酒的场景了。 海南华看起来是还想和斑说些什么,但斑明显是已经不想理他了,筷子不会用也不想向海南华请教,拿着个勺子就自己埋头舀汤喝。 东无笙迈步走进餐厅,径直走到斑旁边的位置上,拉开椅子坐下,端起斑面前盛酒的杯子一饮而尽。 “小孩就不要喝酒了。” 说着,她瞥了海南华一眼,拿起自己的筷子给斑展示了一下筷子的正确用法。 海南华端着酒壶要给东无笙倒酒,被东无笙挡掉,“不喝了,一会儿还有正事儿。” 海南华端起自己的酒杯,一脸惋惜地摇头,“那还真是可惜,这可是沙洲国特有的陈酿,等离了这地儿,再想品尝可就难咯。” 东无笙低头夹菜,假装没听见,“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你陪我喝两杯我再告诉你。” 海南华晃了晃杯子里的酒,笑眯眯地看着东无笙。 东无笙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算了,明天再办也一样。” “嗨,这就对了嘛,你说就你这种行当,那么认真干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浪得几日是几日嘛。” 海南华当即就给东无笙满上,东无笙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的流氓言论,接过杯子小啜一口。 “现在可以说了吧?” “别急嘛。” 海南华放下酒壶,开始说正事之前看了一眼斑,“让他听见没问题吗?” “没事,”斑看向东无笙,东无笙和他对了一眼,那双红色眼睛里的神色有些复杂,“也该让他了解一下自己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那行,”海南华夹了一口菜,又呷了一口酒,这才放下筷子说道:“黑市有人在出售你的行程,我联系了一下那人,发现他甚至还有能直接定位你的定位灵器,我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就赶过来了……你有没有检查过身上哪里被下了定位咒?” “应该是顾长庚的人,”东无笙抬了抬右手,让海南华能看见她手上的银链,“他的锁里面刻有定位咒,但我解不开这个锁。” 斑也看见了那条银链。 每次看见这个东西,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格外得快,在耳边砰砰作响,但他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你解不开?” 海南华砸了砸嘴,“那你完了,你这样怎么和顾长庚斗?” 东无笙耸了耸肩,冲他举杯,“浪得几日是几日吧。” 海南华大笑,端起酒杯和她碰了碰杯。 “你这次来沙洲国是什么打算?” “嗯……刺杀女王?嘿……” 东无笙扯了扯嘴角,自嘲地一笑。 “海瑟薇?” 看着东无笙点头,海南华忍不住咋舌,“我后悔和你碰杯了,我觉得你根本浪不过三天……到时候可千万别拖我下水。” “那可不行,”东无笙干了满满两杯酒,面上一丝颜色也没显,灯光下脸色依然苍白得不像个活人。 她勾着嘴角看向海南华,“我可还指望你给我收尸。” -- 在沙洲国住了几日,斑的日子过得格外安静。 东无笙大多数时候都瞧不见人影,一天中基本只有傍晚的时候斑能在晚饭的餐桌上看见她。吃完晚饭,东无笙会在院子里稍坐一会儿,给她的猫喂完食,就坐着看这五只猫在院子撒野,顺便向艾伦娜打听一下斑的学习情况。 她拜托了艾伦娜教导斑读书习字。 斑就趁这个时候挨过去,一边逗猫,一边听她们谈论自己。 尽管,就算艾伦娜夸赞他的认真和聪明,东无笙通常也就是点点头,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斑每天上午跟着艾伦娜读书习字,下午无事可做,就自己在府邸内自由活动,自己找事做。 自打第一天晚餐时海南华骗斑喝酒以后,斑拆了府上二十盏以灵石为燃料的汽灯,十五个挂钟,十把折扇,以及十七只被海南华不小心遗忘在餐桌上的怀表。 这些汽灯挂钟怀表死状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都分布在海南华房间附近。 起初海南华还觉得小孩的报复幼稚可爱,但当这个数字逐渐增加,新买的“继任者们”寿命也越来越短,甚至海南华逐渐不敢让自己的怀表离开他视线范围之外……海南华终于忍不住找到这个小混蛋想要教训他一顿。 第二十八章 祈雨节前夕 “啊……” 遭到训斥的时候,小孩看起来茫然又无辜,“不是海叔你让我随便拆的吗?” “我让你拆的?” 海南华让他气乐了,“我让你随便拆,那你倒是装回去啊?” “我装回去了啊。” 说这话时,斑瘪了瘪嘴,表情和语气都透着委屈。 海南华这才知道斑只是没把他的那份装回去而已。 海南华气得直摇折扇,像是想把手里的折扇摇烂。 当海南华找到正在喂猫的东无笙说起这件事时,小孩就蹲在边上,难得露出一些紧张的神情。 “哦,这事艾伦娜已经告诉我了,”东无笙的反应几乎算得上冷淡。 “既不是我拆的东西,也没有我的东西被拆……关我什么事?” 东无笙耸了耸肩,如是回答道。 海南华:“……” 于是东无笙就从海南华这里得知了她的东西并不是没有被拆过,只是拆完又被装回去了而已。 东无笙:“……” “装回去以后都和原来一样的!” 斑在一旁急忙解释道。 东无笙抬一抬眉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不像是打算就此息事宁人的样子。 见此情景,海南华摇着折扇,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不是有意的……” 小孩垂头丧气地走到东无笙面前认错。 “你不喜欢海南华?” 斑一低头,他那一头蓬松的卷毛就在东无笙眼前晃,东无笙对着他发顶的一个结盯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给他理了一下。 “没有……” 斑有点沮丧地摇了摇头,顿了一顿,又微微点头,“有一点点……” “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斑抬起头,看着东无笙很认真地回答道:“一开始我真的只是不小心弄坏了,但我又原样装回去了,海叔看到了,我看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还叫我随便拆,我以为他希望我继续拆……” “所以你就老是拆海南华的东西?” 看着斑点头,东无笙扯了扯嘴角,觉得小孩的思维实在难以理解。 “那你为什么还拆了我门口的挂钟?” 她又继续问道。 “那天我看它不走了……” 斑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嘴唇,“我已经拆过好几个钟了,我觉得我说不定可以修好它,我就试了一下……它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东无笙扬了扬眉毛,点点头。 这理由她接受…… 不过这小孩天天呆在家里,看样子确实是闲得慌…… 得给他找点事情做。 东无笙把斑上下打量一番,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本册子,向他招招手,等他走近了,将册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 “枪谱,你自己先看看。” 斑依言打开手里的枪谱。 看着上面姿态各异的小人,以及寥寥几个陌生的文字,斑乍一看一头雾水,等他把图片仔细观摩一遍,却发现连贯的动作很自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斑愣了一下,又把那个动作看了两遍,抬头对东无笙点了点头,“我觉得我看得懂。” “试试看,”东无笙又取出一柄长枪抛给他,靠在椅背上望着他。 “好。” 斑手忙脚乱地接住东无笙抛过来的长枪,尝试着去做枪谱上的动作。 长枪猛地刺向面前的空气,斑能明显感觉到这样动作时肌肉能够很自然顺畅地发力,枪尖承载的力道比他自己估计的还要重许多。 “还不错。” 东无笙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 这小孩真省事。 东无笙对此非常满意。 “你等一下。” 东无笙稍微花了点时间把自己从前收集的枪谱全部整理出来,专门装到一个乾坤袋里,连带着几柄她收藏的长枪,一并交到斑手上。 “以后你在家里没事做就练这个,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你一天学了什么……还有每天的修行,也不要落下。” 东无笙说完这句,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要是实在想拆东西……去拆海南华的,别让我知道。” 斑接过东无笙递过来的那只乾坤袋,仰头看着她眨了眨眼,有点开心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他看看手里那只乾坤袋,从口袋里又拿出一只不太一样的乾坤袋,把两只一起放在东无笙面前,“都是乾坤袋,为什么海叔给我的和你给我的长得不一样?” 东无笙看着小孩手里那两只年代相差至少三千年的乾坤袋,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这个比较稀有。” 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笑眯眯地把两只乾坤袋都收了起来。 从这天开始,半个月后就是沙洲国的祈雨节,这半个月间,斑每日的生活就在读书修行中度过,而东无笙也还是难见人影,不知道在忙什么。 在这半个月间,另一只驻扎在沙洲国的军队,日子过得也是异常平静。 “老大,我们来沙漠都快半个月了,每天什么都不干,闲得都快长毛了。” 白晴从篝火上取下一串烤好的蛇肉,连着一杯酒一起递给白灼,“我们还要在这儿等多久啊?” 白灼接过酒和肉,各下一口,吃完畅快地叹了一声,“你管它等多久呢,反正这活儿我也没想好好干。” 白晴闻言有些惊讶,“不是吧,老大?修士联盟的任务你都敢消极怠工啊?” “我就是消极怠工了他们能怎么样?” 白灼抬手就在白晴头上盖了一巴掌,“罗刹女是死是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抓到了也没有报酬,我们卖力有意思吗?” “总之,这些天你们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等海瑟薇那边消息来了,我们就去走个过场,抓不抓得到无所谓。” 白灼碰了碰白晴的酒杯,“听明白了没,臭小子?” “明白明白!” 白晴点头如捣蒜。 -- 临近祈雨节,东无笙接连几天都没有出门,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然后就坐在院子里看斑练习。 不同于斑的欣喜,海南华一看就知道估计是事情准备得差不多了,于是就找了个时机问起东无笙。 “嗯,是差不多准备好了,就打算趁着祈雨节的时候动手了。” 东无笙瘫在躺椅上,懒洋洋地开口道。 “祈雨节?” 海南华挑了挑眉,“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一点?” “是有一点。” 东无笙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但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她有意引我露面我都不动手,等她打算藏起来躲着我的时候就更难找了。” 话已至此,海南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行吧,你自己看着办。” 两人一站一躺,就这么看着斑在院子里练习。 对于两人的旁观,斑似乎并不在意,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枪尖,全神贯注。 过一会儿,等到临近晚餐的时候,斑向两人跑过来,第一句就是问东无笙他可不可以去看祈雨节的祈雨仪式。 “姐你要是有事情的话,我也可以让艾伦娜带我去。” 斑眨巴着眼睛看着东无笙,似乎更期待东无笙能自己带他去看。 “……” “不可以去,那天我有修行任务给你,你得在家里好好完成。” 东无笙略一沉默,如此回答道,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斑抿了抿嘴,看起来有点失望,不过还是乖乖地应了下来。 “哦……” 第二十九章 刺杀女王……失败 到了祈雨节这天,在战争摧残下沉寂许久的沙洲国焕发出了许久未见的生机。 沙洲国的国民们都从自己封闭的家中走出来,牵着爱人朋友的手,相伴来到牙美湖的湖畔。 牙美湖一共有七个湖泊,大小不一,彼此相连,成一条折线的形状,就像一串被遗落在沙漠的、未经打磨的珍珠。 其中最大的那一颗被包裹在王宫宫殿的殿墙内,平日里由皇室保护掌管,到了祈雨节这一天,白墙金顶的王宫也会向她的子民敞开怀抱,让数万的沙洲国人民围聚到一低头便能亲吻到湖水的地方,共同感恩这神明的恩泽。 沙洲国的国民坚信这七个湖泊是自然女神菲欧娜的恩赐,牙美湖,在沙洲国代代口耳相传的古语中意思是神的眼泪。 菲欧娜的信徒向来信奉自然无为,连带着神殿也大多朴素清贫,就连神殿都坐落在最小、最深入沙漠的那一片湖泊旁。 沙洲国的王室与神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王室在名义上位于神殿之下,听从于神的旨意,实则神殿从不插手世俗的事务。 国王出席每年的祈雨节大概是沙洲国的王室与神殿唯一的交集。 清贫的神殿需要王室出钱完成每年的祈雨仪式,而王室则需要菲欧娜的荣光继续照耀这片土地,于此,达成一种微妙的和谐。 作为明面上的回报,国王出席祈雨仪式与民同乐也就成为了一种惯例。 海南华这天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家宴请各路朋友,而是老老实实地搬了条躺椅在树下坐着,一边摇着折扇看斑练习,一边每一个小时向艾伦娜询问一次祈雨仪式的情况。 斑让海南华闹得也有些心神不宁,一看到海南华又把艾伦娜叫过来了,就忍不住想偷听他们那边的谈话。 等到临近中午的时候,艾伦娜终于回复说祈雨仪式已经开始了。 又过了不到半小时,艾伦娜匆匆跑过来告知,女王在祈雨仪式上遭到了袭击,不过刺客失败了,有仙家的人跟随女王左右,事发时及时现身替女王挡开了暗箭,现在女王正派人围捕刺客。 海南华听了当场就道一声糟糕,跳下躺椅就往门外跑,斑看着他这个反应,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请好好呆在家里……我们需要出去一下……” 艾伦娜向斑微微躬身,这样叮嘱道。 之后也急忙跟在海南华身后走了出去。 斑看着艾伦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位向来仪态端庄的女仆这次连门都忘了关。 斑犹豫了一下,小步来到门前,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惴惴不安。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 东无笙站在神殿的殿顶之上,遥望着正举行仪式的祭坛。 看着海瑟薇盛装走上祭坛,底下的民众静默躬身,而东无笙也在这时候拉开了手里的弓。 此时弓弦之上空荡荡的,并没有箭。 东无笙拉弦的拇指在弦上重重一划,指腹当即拉开一道伤口,血淌出来,流动着凝成一支纯黑的箭矢。 东无笙手指一松,黑色的箭矢便无声地飞向祭坛上正微笑致辞的海瑟薇。 想象中的惨状却并没有发生,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执剑上台,一剑挑飞了箭矢。 “有刺客!” “保护女王!” “……” 台下登时一片骚乱。 东无笙转身毫无留恋地跃下殿顶。 海瑟薇微笑看向为自己挑飞箭矢的那位执剑者,“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杨道长。” 杨幼仪一点头,御剑追了过去。 目送杨幼仪也离开自己的视野,海瑟薇收了笑,沉声对着身边的亲信吩咐道:“去通知城外的那群虎妖……” -- 东无笙望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杨幼仪,嘴角扯出一点苦笑。 突破到化境了啊……这下有点麻烦。 化境之下,凭借经验和身法,要甩掉追踪也不是做不到,但化境之上,神识会有质的提升,这个时候没有修为还想靠一些花招取胜,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四两拨千斤终究也还是有个极限的。 现在东无笙不得不考虑是不是放弃逃跑采取别的手段了。 不过这趟浑水实在是不好趟,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东无笙并不想冒这个险。 正这样想着,东无笙就在前方几条街道之外感觉到了某个熟悉的气息。 白灼也来了…… 心念电转间,东无笙刹住了脚步,并往旁边躲闪几步,避开了刺来的飞剑。 “不跑了?” 抬头看向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杨幼仪,东无笙微笑着举起双手,“不跑了,我投降。” 杨幼仪狐疑地看了东无笙一眼,走到她面前将捆仙索往她手上一套,“你这家伙没打什么歪主意吧?” 东无笙非常配合地并拢双手,听到杨幼仪的话,笑眯眯地看了杨幼仪一眼,“当然有,不过这和杨道长抓我有什么关系吗?” “……” 杨幼仪抓着绳头的手用力一扯,绳索猛地收紧,东无笙当即就倒抽一口冷气。 杨幼仪冷哼一声,扯着东无笙的手臂将她拽上飞剑,“如果是想着一会儿对海瑟薇动手的话,我劝你还是老实点。” 说着她抬手在东无笙肩颈几处穴位重点几下,等东无笙无法动弹了,杨幼仪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了什么,捏开东无笙的嘴,和水灌了下去。 解开穴道后,东无笙低头剧烈咳嗽了一阵,抬起脸,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水渍,“是蛊?” 杨幼仪抬一抬眉毛,点头,毫无掩饰的意思,顺便还附带一句嘲讽,“恭喜你,用行动告诉了修士联盟,锁住你的修为远远不够。” “什么蛊?” “子母蛊。” 东无笙忍不住啧了一声。 杨幼仪冷笑了一声,“我也很惊讶,这种东西居然还存在于世,只能说你罗刹女确实手段了得。” 东无笙扯了扯嘴角,“那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种赏识。” “拿命偿吧。” 杨幼仪驾起飞剑,冷声道。 “要真能这样……倒也不错。” 东无笙站在杨幼仪身后,微笑道。 “……” 杨幼仪没接话。东无笙也没再开口。耳旁顿时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没一会儿,白墙金顶的沙洲国王宫出现在视野里。 夕阳下的牙美湖,倒映着漫天燃烧的天光,美不胜收。 这水草丰美的湖畔,海瑟薇正安静等在这里。 第三十章 与海瑟薇做交易 “辛苦了。” 看到杨幼仪御剑而来,海瑟薇迎上来。 “女王客气了。” 杨幼仪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海瑟薇的目光转向东无笙,“这位就是罗刹女了吧?” 杨幼仪点点头,“是。” 海瑟薇的目光在东无笙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深蓝色的眸子里带着探究的神色,仿佛要从东无笙的脸上看出自己遭遇暗杀的原因。 东无笙对上她的视线,微笑了一下,“久仰女王陛下的大名。” “……” 海瑟薇眸色沉了沉,没有搭理她,扭头看向杨幼仪,“这人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等审问完就会交给修士联盟,到时候,需要知会杨道长吗?” “麻烦了,那杨某这就告辞了。” 杨幼仪微微颔首,临走前看了一眼东无笙,“再见了,东无笙,你处决那天我想我应该会去看你的。” 东无笙低头微笑,“你要这么说,那我可要祈祷不再看见你了,杨道长。” -- 等到杨幼仪离开,海瑟薇张开手掌向东无笙展示了一下她掌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白色半透明的不明材质的球,里面封着一只冰蓝色的小虫。 “不知道刚刚在路上杨道长有没有为你介绍过这个东西。” 随侍的仆从为两人搬来椅子,海瑟薇向东无笙展示完手里的东西后,迆迆然坐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东无笙,“那在开始之前,我先让小姐先感受一下这个东西,方便我们之后的谈话。” “……” 子母蛊,这种蛊的原理非常简单,将子蛊种于人体内,平日里子虫依靠寄生宿主,吸收宿主的能量维持生命活动,若是抽取母虫的能量,母虫就会自行从子虫身上将失去的能量补足,而被掠夺的子虫则会通过噬咬宿主的血肉来补充能量。 这在从前就是专门为审讯修士创造的蛊,普通人中了这蛊,一经催动,不出片刻就会被咬穿肚肠,吐血而亡,杀伤力过大。 蛊虫发作,吞噬血肉,啃咬内脏,就像浑身每一块血肉同时被凌迟了一刀,然后又一刀,再一刀,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撕扯成碎片,被剁烂成肉泥,仿佛已经死了,睁眼却发现噩梦才刚刚开始。 不过,即便是身体经过灵力淬炼,身体强度和恢复力都远超常人的修士,也常有撑不过去的。因此这种审讯方式后来便因为过于阴毒,有违天道,而被废止。 东无笙跌坐在椅子上,后背一瞬便让冷汗浸湿,她紧抿着唇,微微低头,双目失神,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血色全无,她瘫坐在椅子上,像一具惨白无声的尸体。 海瑟薇在东无笙对面正襟危坐,脸上既没有轻蔑讽刺,也没有对东无笙全程无声的表现作出任何多余的反应。 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东无笙。 不知持续了多久,疼痛过去,东无笙长出一口气,缓过劲来。 “那么,现在女王陛下愿意认真地听我说几句话了吗?” 东无笙抬头看向海瑟薇,调整了坐姿,音调比起方才略微降低了一点,但气息平稳。 海瑟薇微微低头,“请讲。” “恕我冒昧,女王陛下,这些天我调查了一下有关于您的事,”东无笙停顿了一下,忍下涌到喉咙的咳嗽,“如果我的想法没错,从稻禾镇指引我来到沙洲国;将我要来沙洲国的消息散布出去,尤其是给那些与我有仇怨的人,希望在半途中消耗我的力量,包括由您主导的,在沙洲国进行的这场诱捕,应该都是顾长庚的主意,而您在知道我的目标就是您之后,也答应参与这个计划。” “是。” 海瑟薇轻轻点头,肯定了东无笙的说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示。 东无笙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稍带倦色,“那请再允许我斗胆猜测一下您和顾长庚的交易内容——” 听到这句话,海瑟薇的眸光深了深,但她最终没有说什么。 “顾长庚方面我就不多说了,有关于您,我想知道,顾长庚给您开的条件,是不是孟庄的下落以及帮您击退边境来犯的敌军?” “……” 海瑟薇沉默了一下,垂眸缓缓点头,“……是。” “那,来做个交易吧,女王陛下,”东无笙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一瞬间就让人忽视掉疼痛在她脸上留下的那些蛛丝马迹,只记得她眼睛里沉静的光,“我相信我给您的条件一定会比顾长庚的更丰厚。” 海瑟薇轻轻拧了拧眉,大概也对事情如此的发展存有疑虑。 “……” 但凡此刻坐在面前的换一个人,她可能都不会坐在这里听对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但,此刻对她说出这些话的人是罗刹女……那很多事情考虑起来就不一样了。 “请讲。” “孟庄的下落,我也可以提供给您,但我不得不提醒您,您得到的信息恐怕并不会是您想要的。” 闻言,海瑟薇心里微微一沉。 沙洲国的国王,历代都姓孟,她应该是近几百年来第一个外姓国王。 她其实并不是沙洲国名正言顺的女王,孟庄是她的联姻对象,也是……她从小爱慕的心上人。 年轻时候的海瑟薇对政务和继承权并没有什么兴趣。她也还算是有几分仙缘,本以为自己会在求仙问道这条路上心甘情愿地一路走到黑,没想到半路遇见了孟庄。 那个时候,她央求了父王好久,为了这桩婚事,放弃自己从小追求的剑术,接受了来自父亲的众多约束,让自己变得像是一个合格的皇家女儿,这才终于向父亲求来了这桩她梦寐已久的婚姻。 可是,得知了这桩婚事的孟庄却大发雷霆,他激烈地与自己的父亲争吵、抗争,用尽一切手段抗拒这件事。 起初海瑟薇不明白原因,听侍女说他希望自己的婚姻能由自己做主,她还很高兴,觉得自己看中的男人果然和那些只知道赛马打仗的家伙不一样。 至于他不愿意接受自己,海瑟薇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单方面地关注他,孟庄对她根本还不熟悉。 熟悉了以后,情况一定就会有所好转。 即便接触了以后,孟庄还是不喜欢自己,海瑟薇也相信只要自己持之以恒,终有打动对方的一天。 然而事情似乎并没有按照她想象的走。 自打她一出现,孟庄就和她保持了距离,起初还对她大胆的示好和追求表现出无奈和克制的苦恼,虽然总是斩钉截铁地拒绝她,但也还是保持着礼仪和体面。慢慢地,孟庄就开始感到厌烦,开始尽可能地躲着她,好不容易见到他一次,孟庄的态度也冷漠得让她难以接受。 海瑟薇这才发觉,似乎无论她怎么做,孟庄都不会喜欢她。 第三十一章 交易进行中 海瑟薇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为了这桩婚姻付出了那么多,她已经答应了父亲,退出了剑术的修行,接受了成为皇后的训练,父王不会允许她现在反悔,而且从前一齐练剑的老师和朋友也都对她失望不已,她根本没脸回去见他们…… 她好像……已经回不去原来的生活了…… 她本来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得到她梦想的爱情,付出一切她都觉得值得,可现在事情似乎并不如她想象得一般。 孟庄最终没能成功推掉这桩婚事。 他们的婚礼日期很快敲定。 面对孟庄的冷漠和排斥,海瑟薇很失望。 她想要的是一份和她想象中一样的爱情,而不是这样一桩永远埋葬爱情的婚姻。 也许等婚事定下来了,孟庄死心了,就会试着接受她了。 海瑟薇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能盲目地等待,祈祷事情会出现转机。 可是现实并没有给她一个转圜的余地,反而让一切变得更糟。 婚礼当天,孟庄一个人离开了。 想象中的爱情没有出现,如今就连婚姻也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一夜之间,她成了两个国家的笑话,父亲视她为皇家的耻辱,要与她划清界限,沙洲国的国王,孟庄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岳父,说作为补偿,可以让她和孟庄的弟弟结婚。 可这还有什么意义? 她又不差这一纸毫无用处的婚约。 海瑟薇心灰意冷,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糟糕透顶,她想要放弃。 就在婚礼那天晚上,海瑟薇穿着那身曾经梦寐以求的洁白婚纱,在自己房间的露台上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从伤口中不断流走,身体慢慢发冷……那时候的海瑟薇闭上眼,想象着再睁眼的时候,世界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自己也将会是一个全新的自己,带着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发出生命最初的一声啼哭。 海瑟薇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再睁眼的时候,她穿着被血染红的婚纱,仍然躺在那个面向花园的露台上。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刺破云层,花匠已经拿着剪刀在花园里咔嚓咔嚓地活动起来了,宫殿之外的什么地方,传来了很悠远的驼铃声。 还有不知名的鸟略过底下的牙美湖,在湖面上留下一串细碎的涟漪。 这番景象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欣赏清晨的沙洲国王宫了。 海瑟薇不敢在露台上停留太久,赶紧跑回房间里,在有人过来之前换上了新的衣服,处理掉了露台上的血迹。 至于那件染血的婚纱,海瑟薇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将它叠起来,把带血的部分折到里面,藏进了衣柜里。 做完这一切,海瑟薇坐在床上,感到无所适从。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昨晚划开的伤口还在,一点儿也没有愈合,血仿佛是流干了,伤口让她刚刚拿水一冲就再没有一丝血色,海瑟薇觉得有点难以想象,自己有一天居然还能看到自己的肉失去了鲜血滋养的模样。 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海瑟薇抬起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上。 那里已经没有了心跳。 “……” 海瑟薇并不清楚自己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或许是死过一次的缘故,这一晚之后,海瑟薇觉得这世界有点不太一样了。 或许她的人生也还没有这么糟糕。 连死而复生这种奇迹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说不定自己其实是被上天眷顾的呢? 海瑟薇告诉沙洲国的国王,她并不想要和那个与孟庄长得有些相似的人成为夫妻,她想要王位的继承权。 她将那件染血的婚纱寄回自己的国家,告诉父亲,她想要重新开始。 事实证明,无论如何她的父亲还是站在她这边的,在父亲的帮助下,她如愿以偿地挤掉了孟庄的弟弟,成为了如今沙洲国的女王。 在那之后她并没有放弃寻找孟庄,而是委托自己的父亲,投入更大的力量寻找孟庄,但却至今一无所获。 海瑟薇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她想要找到他,给他展示在她的带领下蒸蒸日上的沙洲国,让他看看她如今焕然一新的模样,她想要……看到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这才是她重活一次想要看到的! 然而,三年过去了,孟庄的下落依然没有消息,这三年,沙洲国也出了一点问题,邻国想要趁机吞并沙洲国,处理这件事让她疲于奔命。 重活一次,生活还是那么艰难。 不过,这次命运似乎并没有放弃她。 大概一个月前,顾长庚找到她,向她提出了那个交易——用罗刹女来交换乔治的下落和沙洲国的未来。 而且她只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分内之事。 海瑟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 “……” 时至今日,再次听到孟庄这个名字,海瑟薇依然能马上回忆起他的模样,这让她不禁为之失神,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望向面前微笑静坐的罗刹女,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他怎么了?” “他不久前刚刚与人成婚。” 罗刹女的语调很难说是平静还是漠然。 海瑟薇听到自己心里传来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至于究竟是执念还是爱情,事到如今,海瑟薇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楚了。 说完这句话,罗刹女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这注视让海瑟薇强行镇定,起码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她可不希望让罗刹女看出自己内心的动摇。 海瑟薇快速收拾了一下心情,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先关起来,埋进心里,打起精神与罗刹女对视。 罗刹女似乎察觉到了海瑟薇的心情,但她的态度让海瑟薇觉得有些难以捉摸。 这个让顾长庚那个男人也忌惮不已的女人见状只是微笑,然而这微笑实在是过于刻板,简直就像是真的雕刻在那张脸上的一样,可偏偏这笑容又总是出现在每一个微妙的时刻,让人忍不住怀疑这笑容背后是不是隐藏了什么深意。 “我大致调查了一下,”罗刹女继续道,“孟庄的妻子和他从小就认识,从前似乎是王宫里的一位花匠。” “……” 海瑟薇有一瞬的恍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地说着,“那他现在在哪儿?” 罗刹女看着她,笑了一下,“如果我回答了这个问题,就代表您已经答应放弃与顾长庚的交易并且选择我,您希望我回答这个问题吗?” “……” 海瑟薇捏了捏自己眉心,“抱歉,请你继续吧。” 罗刹女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困扰陛下的应该就只有沙洲国的安危了,我也同样能为您解决这个问题,至于您为什么要选择我,我会给您我的理由。” 第三十二章 交易达成 “首先,顾长庚想要塞壬之心,这个事情您知道吗?” 听到塞壬之心这四个字,海瑟薇眸光一凝,盯住罗刹女的眼睛,“怎么说?” “这事说起来是修士联盟和我的恩怨,他们想从我这里知道一些我不想说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塞壬之心,而这对沙洲国来说意味着什么,您一定比我更清楚。” 海瑟薇面色凝重,她看着罗刹女,沉吟了片刻,开口道:“阁下也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有关塞壬之心的事,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塞壬之心,传说中海妖的心脏,在海妖死后化作宝石,拥有操纵人心的力量。这是众所周知的版本,除此之外,塞壬之心其实还有一个用途——孕育水源。 沙洲国赖以生存的牙美湖从来不是什么自然女神荣光照耀的结果,只是因为在沙洲国王宫的地下,埋藏着这颗能够呼风唤雨的海妖之心。 “如果最后我们的交易能够达成,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当我送您的礼物。” 罗刹女嘴角笑意不减,“顾长庚既然答应了您,至少您在位期间,他应该不会对塞壬之心下手,不过是让我在牢里多呆几年而已,对他没有任何的损失和代价。” “但是,”罗刹女转了话锋,“等您不在了,还有谁会记得沙洲国和修士联盟有过这样的交易,到那时,塞壬之心就差不多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要颠覆一个沙洲国对于顾长庚来说实在没有什么难度。” “他早在知道我要对您下手之前就将计划定在了沙洲国,想来就是为了这个。” “现在沙洲国的未来就在您手上,如何选择,全看您自己。” “……” 话说到这个地步,海瑟薇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顾长庚等于就是骗了她。 这样想着,海瑟薇的笑容有些苦涩,“那你的条件呢?” “我的条件从来都没有变过,女王陛下。” 罗刹女望着海瑟薇,脸上的笑容忽然显得有些遥远。 “……” 海瑟薇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艰难地从喉咙里滚出来,“你想要我死,是吗?” “是。” 罗刹女收了笑,目光一直望进海瑟薇的眼睛里。 罗刹女的这个眼神让海瑟薇想到了夜晚的沙漠,白天炽热的荒漠到了晚上,风冷得刺骨,海瑟薇偶尔心情烦躁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站在露台上,看着月光下的沙漠,明明那里除了随风卷动的沙粒以外什么都没有,寂静,空旷,但海瑟薇就是觉得,这样什么都没有的荒芜沙漠仿佛能将她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吸走,卷进荒凉的风里带去无人知晓的地方。 此时罗刹女的那双红色的眼睛也带给海瑟薇同样的感觉。 海瑟薇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要看陛下还需不需要我给出更多的筹码。” “……” 海瑟薇的视线从罗刹女的脸上,下移到那双被勒青的手腕上。 海瑟薇把自己失败的人生重新回想一遍,觉得当真是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高光时刻。 她把自己的人生经营得太失败了。一个从来没爱过她的孟庄就让她死心塌地地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想要活下去。 当不成爱人的妻子、孝顺的女儿、梦想的剑士……至少让她成为一个称职的女王吧。 这样她的人生也就不算太失败。 总归是要继续活着才能有希望。 海瑟薇抬头看向罗刹女,给了对方一点笑容,“我想你还是继续说吧。” 罗刹女回了她一个微笑,忽然有些迟疑,“距离陛下死而复生,已经三年了吧?沙洲国在那之后是不是再也没有下过雨?” 海瑟薇瞳孔一缩,“你怎么……!” 罗刹女怎么会知道她死而复生的事情?即便是把染血的婚纱寄回去的时候,她也只是和父亲解释说自杀未遂。 除了她自己,不该有其他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你不用在意我是怎么知道的,陛下,”罗刹女微微低头,“你只需要知道,沙洲国不下雨,是作为你死而复生付出的代价。” “……” 像是心底深埋的隐秘骤然被人揭开,海瑟薇紧紧地盯住罗刹女,忽然觉得有些恐惧,“你刚刚说你是怎么知道塞壬之心的功用的?我……” 海瑟薇咬了咬牙,“我……” 却还是没能将我答应你四个字说出口。 用她一条命换沙洲国一个安稳,很值得,海瑟薇甚至觉得这是她作为这个国家的女王应该做的。 可是,做出这个决定,做出这个主动放弃自己生命的决定……为什么这么难? 罗刹女瞥了一眼海瑟薇攥紧的手,开口时语气竟意外得温和,“其实告诉您也没什么,我并非人类,年岁比我现在这样看起来要年长得……多得多,我曾经来过这里,看着这片湖泊从无到有。” 沙洲国建国多少年了? 这个时间海瑟薇往常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会儿却忽然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对人类来说应该是非常漫长的一段岁月。 何况,在建国之前,沙洲国的人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怎么发现这片绿洲的,又是怎么将这片绿洲改造成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的……这些人类历史之前的东西,海瑟薇无从得知,罗刹女却说她在这一切之前,见证了牙美湖的诞生! 海瑟薇有些好奇,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在顾长庚找她谈合作之前,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难道修士联盟真的一直都把消息封锁得那么好? “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吗?” 见到罗刹女的目光望过来,海瑟薇深吸一口气,“就当是……满足我一个将死之人的好奇心。” 罗刹女用食指的指节碰着鼻尖,迟疑着没有说话。 “不方便吗?那就算了,”海瑟薇笑起来,做出决定以后她反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你说你会帮我守住沙洲国,你打算怎么守?” 提到这个,罗刹女也放松下来,她笑了笑,仰头将将目光投向沙漠寂静的夜空,“是我疏忽了,应该向合作伙伴展示一下我这边的手段才是。” 有金色的光芒在罗刹女的那双红眸里亮起来,远处传来仆从们的惊呼声,海瑟薇的目光顺着那段白皙的脖颈向上望去,只见五条金色的东方古龙在漆黑的夜空中嘶鸣着飞舞,那一整片浩瀚的夜空就像是它们与生俱来的舞台。 第三十三章 白灼的调查进度(1) 海瑟薇望着那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海瑟薇回想起自己人生最初的梦想,是想成为一名名震天下的剑士,那时候她无比向往着神话里那些上天入地的玄妙惊奇,梦想着有朝一日要亲眼见见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人生道路一路走偏之后,她虽然也有在坚持练剑,但早已经不知道手里的剑究竟是为什么而挥舞了。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她的修为停留在习业境始终没有突破,她后来也就放弃了修炼,一心钻研剑术。 海瑟薇偏头看去,罗刹女也仰头注视着那五条金色的飞龙,脸上的神采不同于旁边仆从的震撼到无以复加,罗刹女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眼睛里闪着某种很温柔的光,仿佛也和她一样,在缅怀某些过去的时光。 海瑟薇忽然注意到罗刹女手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一个念头跳进她的脑海里来。 “罗刹女……如果我没有答应你,你会怎么做?” 听到海瑟薇的声音,罗刹女转过头来,那金色的光还映在她鲜红的眼眸里,宛如熊熊燃烧的黄金之城,她拉了拉嘴角微笑了一下,看起来像是正在敷衍老师盘问的学生,“嗯……我觉得陛下您不会想知道的。” 海瑟薇笑了一声,“别叫我陛下了,我很快就不是女王了。”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陛下不必在意。” 罗刹女摸了摸鼻子,低头笑了一下,“在我看来,您也无愧于这个称呼。” 海瑟薇只当是安慰她的话,没放在心上,她摊开手掌,托着包裹着母虫的那块东西递到罗刹女面前,“那这个东西……需要我帮你毁掉吗?” “我自己来吧。” 罗刹女将那东西攥在掌心里,五指施力。 只听一声尖锐的虫鸣刺透手掌的包裹。 等到罗刹女再张开掌心的时候,只剩白色的粉末从她的指缝间倾泻下去。 -- 接到沙洲国女王传来的消息,白灼打了个哈欠,指使白晴去把人都叫过来。 等人差不多齐了,他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来了这么久,还没带你们好好参观过沙洲国吧?走,去走个过场,也带你们见见世面。” 说是观光,白灼一点都没夸张,进了城便以让他们把守各条街道为理由,将一众虎妖都散了出去。 自己则是沿着沙洲国的各条街道四处溜达,借着神识观望着远处罗刹女和另一女修士的追逐战。 观望了一会儿,发现罗刹女竟然往自己这个方向过来了,白灼忍不住啧了一声。 那日地牢之后,他让顾长庚羁押拷问了一段时间。不过,也仅限于此了,顾长庚拿不出证据证明是他放走了罗刹女,同时也要顾虑一下自己修士联盟盟主的身份,不好在事情没定性之前,为难一个妖族族长,最后只能把他放了。 在放白灼离开之前,顾长庚找他谈话,说是让他配合修士联盟抓捕罗刹女,以此来洗清放走罗刹女的嫌疑,还告诉他,六百年前虎妖族的那场浩劫是罗刹女做的。 在白灼看来,顾长庚这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 他可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他和罗刹女的谈话内容,这不就是欲盖弥彰吗? 要说顾长庚和当年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绝对不信。 但这件事具体是怎么回事,白灼也是冥思苦想了好久才理出一个头绪。 无论是顾长庚还是孟长岭,都曾叮嘱他不要被罗刹女的话给哄骗,想来罗刹女那家伙不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手段出逃了。 假如顾长庚熟知罗刹女的本性,也了解他心里这个结了六百年的疙瘩,稍加推敲之后猜到他和罗刹女的交易,这完全说得通。 对于顾长庚这个人,白灼并不了解,他只在刚刚继位虎妖族族长之位的时候收到过来自修士联盟的问候信,那封信的落款就是顾长庚。 不过,虽然不了解,但是这个人既然能坐上修士联盟盟主的位置,想必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仔细想想,有谁既能了解当年的事,又有这个手腕,能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所有线索悄悄抹去,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人选不多,顾长庚正好就是一个。 一想到顾长庚可能就是当年的肇事者之一,白灼巴不得罗刹女再多制造点麻烦。 这件事就目前的发展来说,白灼不打算相信任何一边,所以他也不打算加入任何一边。 不过,他也没法拒绝顾长庚,不然就相当于是坐实了这件事。 但这并不影响他浑水摸鱼。 不就是来沙洲国走一遭吗?来逛逛也不是不行。 至于罗刹女这一边,白灼也做了一些调查。 在白灼的印象里,在他五岁到七岁的这一百五十年间,父亲很少呆在家里,每日都是清晨离开族中,直到半夜才回来,有时候甚至连着好些日子杳无音讯,母亲那时候每天提心吊胆的,他和哥哥问起来的时候,母亲却又强打着笑容告诉他们没事。 白灼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的父亲想来是在进行什么隐秘的活动,或许就是罗刹女对他提起的造神计划。 他翻遍了那个时期所有能找到的记录,有关造神计划的事他半个字都没找到,只在一份人类社会流传的报纸上找到了一则对于罗刹女的通缉令。 那则通缉令详细登记了罗刹女的身高体态,还附有一张罗刹女的照片,和他当日见到的罗刹女没有什么区别,报纸上登记的通缉理由是谋杀妖族高层。 白灼找到了那份报纸的前后数期,再没有找到有关罗刹女的信息。 这其中显然有些蹊跷。 直到现在罗刹女也没被修士联盟抓住,对于她的通缉令却只刊登了一期就结束了? 这样的一份通缉令,除了证明罗刹女的的确确参与了当年的事件外,不能证明其他的任何东西,而对于顾长庚和罗刹女完全相反的两套说辞,白灼暂时偏向于罗刹女那一边,但也不否定罗刹女或许在蒙骗他的可能。 报纸上的通缉令是以人类官方的名义发布的,找不到具体的发布人。他带着那份报纸去找了当年同样遭遇了天雷阵事件的其他九个势力的领导者。 六个妖族的首领在他找上门的时候或是闭口不谈,或是假装完全不知情,也完全拒绝配合他调查。 倒是另外三个人类的修士宗门,在这六百年间,最少的也已经换了三任领导者,在任的几乎都是半百年岁的年轻人,一听他是虎妖族族长,想要调查一些六百年前的往事,全都以接待贵客的礼仪,陪着他找当年的历史记载,当他们看到六百年前有本宗师祖死于天雷阵的记载时,或多或少地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似乎对当年有过这么一件轰动的大事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人类健忘,尤其擅于忘记一些痛苦的事情。白灼从来都知道人类的这个特点,但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对人类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忘却了痛苦之后,人类反而能更客观地面对曾经发生的事情。 白灼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第三十四章 白灼的调查进度(2) 白灼还向那三个人类修士宗门的现任宗主询问了有关遇害者遗物的事情。 有两位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翻找了当年的记录才知道所有相关物品都已经被修士联盟收走了。 剩下那位在翻阅了历史记载之后,想起来族中有一些当年那位师祖留下来的功法秘籍,上面写有师祖的批阅感悟。 白灼将那几本书从头到尾每个字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但那似乎真的只是一本适合人类修炼的功法秘籍而已。 回到虎妖族之后,白灼将父母亲当年的遗物重新整理了一遍,倒是意外地有所发现。 那是一只红宝石的耳饰,白灼隐约记得父亲从前总是戴着这么一对耳饰,好像是母亲送给父亲的礼物,那次事件之后,有一只已经找不到了。 白灼自己从来不戴耳饰一类的东西,因此从前虽然也常拿出来看看,但也仅此而已。 这次重新翻出了这样东西,他本来是想去找个首饰匠人,帮他看看会不会另有玄机什么的,没想到刚往乾坤袋里一放,这东西就自动吸收了几块灵石的能量,自己启动了。 白灼这才发现这原来是件法器。 还是件传音灵器。 这种传音灵器只需要录入一缕神识就可以无视空间传音,不算少见,只是价格昂贵,寻常修士使用的还是不多。 白灼自己也有一个,是一个挂在腰上的铃铛。 白灼查看了耳饰内录入的人,很奇怪,里面只有一个叫常风的人。 父亲的传音灵器生前一直都在用,怎么都不可能只录入过一个人。 所以,白灼觉得这应该是父亲清理过之后有意留下来的人。 或许是父亲并不希望他接触过去父亲认识的那些人,也或许是父亲知道如果留下太多东西,耳饰就会被修士联盟收走……既然如此,那被留下来的这一个,究竟是出于怎么样的理由被留下来的呢? 白灼没有贸然和这位常风联系,而是利用手上有的条件调查了一下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人和事。 相比较起前面进行的几次调查,这次就容易多了。 族中的几位长老似乎对这位常风还挺熟悉。 据他们所说,常风是位商人,或者说,是某一批商人共用的商号。 打从他们开始接触这个行业开始,就时常会听见这个名号,还有传闻说这是南风商行背后的股东。 南风商行建立已经超过五千年了,至于常风这个名字什么时候出现的,众说纷纭。 有说在南风商会出现之前就有这么一个名字偶尔出现在各大地下拍卖场中,也有说是南风商会出现之后才流传出来的。 总之,由于为这个名字代表的存在与人进行的都是一些非常隐秘的交易,所以有关的信息非常模糊,就连这个名字背后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也有许多种说法。 能够确定的大概就只有一点——这个常风所进行的都是一些天材地宝和稀有法器方面的交易,行业内有一句话,只要能给出足够的报酬,你能从常风这里买到任何你想象得到的东西。 而这个常风,已经有八百多年没有出现了。 八百年……差不多就是父亲开始忙碌的时候,这样想的话,这个常风或许也和那个造神计划有什么关联。 白灼还没来得及正式会一会这个常风,就被顾长庚抓了壮丁,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他协助抓捕罗刹女。 对此,白灼也是有苦无处说。 要不是打不过顾长庚这个老妖怪,他能这么听话吗! 这个罗刹女也是! 在稻禾镇的时候他都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这家伙不是很聪明吗! 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她要是不来沙洲国不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情了吗! 不过白灼也已经打算好了,只要罗刹女不自己撞到他面前来,他就当没看见,要真的运气背到了家,这人自己送上门来,那他也没办法,他起码得做个样子,至少目前还不能和顾长庚撕破脸皮。 白灼“眼”看着罗刹女最后还是被杨幼仪给追上了,不禁在心里默默地为她哀叹一声。 他都站着不动了,放水放到这个程度了,还跑不掉,那他也没有办法了。 最多押回修士联盟的路上对人客气点,就算是相识一场,不辜负这点稀薄的情面了。 “目送”着罗刹女被押走,白灼摇了摇头,转身看了看那群站在街头接受众人目光洗礼的下属,叹了口气,只觉得近日诸事不顺,回去以后或许应该考虑看看黄历。 白灼就在街边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海瑟薇派人把罗刹女送过来。 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天黑,他人都快等睡着了,海瑟薇的人还没来。 夜色笼罩下来,街上的庆祝节日沙洲国人都结束回家了,只剩下白灼和一队虎妖。 虎妖们瞎逛了一下午,这个时候也终于有点累了,一个个在白灼身后蹲下来休息,黑黢黢的一大片,场面看起来就不太寻常。 沙漠夜晚的风冰凉刺骨,白灼感觉自己脸都快让风吹僵了,刚想起来活动活动,就听身后的虎妖们忽然惊呼起来。 面前的牙美湖涟漪朵朵,仿佛是海神铺散的裙摆,在那湖面上,正倒映着大团璀璨非常的金光,那特别的金色光芒似曾相识,看得白灼心头一跳,抬头望去,就见五只庞然大物正在王宫的上方翻腾飞舞,耀眼的金色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 眼前的一幕绚烂瑰丽,虎妖们都忍不住惊呼出声,白灼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整个人僵住,眼睛盯着王宫上方,一动不动。 眼前的景象,有一种夺人心神的盛大美丽,看过一次就深刻心头,难以忘怀。 记忆里,白灼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场景了。 上一次看见,是在六百年前,在虎妖族的领地。 金色巨龙腾飞在天雷阵释放的道道惊雷之中,那番景象仿佛要给底下的生灵带来末日终结前最后的绚丽,等到华彩落幕,整个虎妖族折损近半,而他的父母,也永远埋葬在那场浩劫之中。 那简直是镌刻在他心头的噩梦。 事后他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古籍,才终于找到会呈现这般景象的法术。 那是一门早已经失传的特殊符箓,今人无法勘破究竟是怎样的法术构架才让这门符箓施放的法术呈现这样奇异的金色。 金龙阵只是其中之一,施放时灵力会构架出宛若神话中的东方古龙一般的存在,不会疼痛没有情绪,完全听从施法者的命令,毁灭也可以随时再生,只有摧毁符箓本身才能令法术终止。 是、是谁…… 第三十五章 就不告诉你 白灼紧盯着夜色下的王宫,回想起顾长庚和他说的话——“人是罗刹女杀的。” “你可以回族里问问你的族人,事发当天有没有人在虎妖族的领地看见罗刹女,要是这还不足够,只要你配合我们抓捕罗刹女,证据自然会呈现在你眼前。” 是……罗刹女施放的金龙阵? 六百年前,她真的就在虎妖族的领地上? 当年,她在虎妖族的领地上也施放了金龙阵……她在这件事里究竟参与了多少? 身体不自觉地动起来,白灼听见白晴在身后喊他的名字,问他要去哪里,但他没有心思去理会白晴了,他现在只想立刻找到金龙阵的施法者。 白灼直接踏水而行,向着王宫奔去。 跑出几步,白晴跟了上来,拦住他,问他怎么了。 白灼指着天空中灼目的金龙看向白晴,“白晴,你还记得我这次回族里问你们什么吗?” “问我们什么?” 白晴愣了一下,回忆起来,“你问我,六百年前那场灾难发生的时候,有没有在族里看见您给的报纸上的那个女人,还让我去族里问了其他人,怎么了?” “你好好看看这金龙,你不觉得这和六百年前雷阵中的那些一模一样吗?” 白晴还是第一次看到白灼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他抬头又看了看那些金龙,有些疑惑,“确实是一模一样,但这只能说明是一样的法术,这……这怎么了吗?” 妖族修行不同于人类,人类会依据修行方式的侧重不同分为符修剑修体修,妖族不会,妖族的修行方式类似于体修,通过用灵力锤炼身体进行修行,只不过妖族的身体构造异于人族,他们天生的爪牙、皮毛就是他们最好的武器。 对于人类五花八门的法术法器,大多数妖族都是一窍不通。 白灼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解释上,他丢下一句“这世上还会这种法术的人绝对不超过三个”,就径自往王宫跑。 不超过三个? 白晴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那、那……那说明了什么? 这时其他的虎妖也跟了上来,向白晴询问具体的情况。 白晴让他们全部集合跟上,然后带着一堆人往沙洲国的王宫跑。 等他们赶到宫殿门前,果然就看见白灼让殿前侍卫拦在门口,正着急地和人解释。 “怎么样,老大?” 白晴凑上去问了一句。 “不让进,”白灼摇了摇头,拉着白晴退到一边,“我试试能不能翻进去,你们在这边等着。” 白晴还没来得及把这事儿理清楚,于是这会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捏着拳头给白灼比了个加油,“老大加油!” 以白灼化境巅峰的修为,在这普通人类的城邦中,还真就是来去自如。 当他翻过纯白的铁艺栏杆,站在牙美湖面积最大的分湖边,远远就看见湖对岸站着的两个身影,借着头顶金龙阵的一点金光,白灼清晰地看见两人微笑握手,然后互道一句合作愉快。 这是怎么回事? 海瑟薇怎么还和罗刹女合作愉快了? 白灼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下一刻罗刹女的目光就已经望了过来。 -- 东无笙的目光在远处的人影身上停顿一下,转头对海瑟薇露出一个微笑,“应该是虎妖族新上任的那位少族长,陛下打算怎么办?” 海瑟薇一愣,顺着东无笙的目光看过去,“他怎么在这时候来了?难道已经得到消息了?” 说着,海瑟薇皱起眉,挥手就要叫来卫兵,“既然与修士联盟的合作已经终止,那就先下手为强吧!” 东无笙拦下她,“那是化境巅峰的修士,陛下,寻常人类再多也没有用的,而且我们现在的谈话他全部都能听见,已经不存在先下手为强了。” “那怎么办……” 海瑟薇望着湖面上踏水而来的人影,话还没说完,忽然有金光从天而降,向着水面上的人影呼啸而去。 “快跑吧,陛下,这人我可拿不下来。” 眼角瞥见海瑟薇望过来,东无笙这样说道。 -- 眼看着金色巨龙倾轧过来,白灼纵身跃上龙头,抓着龙的犄角,重重一拳下去,直接将龙头打穿。 巨龙溃散成金色的光点,白灼就在这一片碎金之中往下坠,雪白的长发被风吹刮得直往上飘,没等他落地,金色光点就在他身边汇聚起来,重新组成金色巨龙,巨龙张开嘴对着白灼咬下去。 白灼被巨龙咬住带往高空,他抓住巨龙的牙齿,硬生生地掰碎,巨龙嘶鸣一声,将他往空中一抛,龙尾转瞬袭来。 白灼让龙尾抽了一下,倒飞出去,在半空中被另一条巨龙的爪子扣住,金色的爪钩收紧,传来巨大的压迫感。 白灼将灵力运于掌间,宽大的人类手掌化作一只锋锐的虎爪,只一抓就将金龙粉碎。 “……” 有卫兵急匆匆赶至海瑟薇面前,“陛下,王宫被包围了!是敌国的军队!” 海瑟薇一脸惊容,难以置信,“敌国的军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没有人发现他们穿过沙漠吗?” “回陛下!是从西北的废城涌出来的!”卫兵回复道。 “废城?” 海瑟薇一咬牙,“大意了。” 一直观战的东无笙此时将目光收回来,望向海瑟薇,“应该是顾长庚留的后手,陛下就先躲起来吧,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另一边,白灼已经击溃了两条金龙,落回水面,向这边走来。 东无笙索性迈步上前,在她身后,海瑟薇在卫兵的掩护下匆匆离开。 白灼看见这一幕,也没有阻拦,径直向东无笙走过去。 “罗刹女,这金龙阵是你放的?” “是。” 白灼看着东无笙抬头盯着自己,漠然地点头,说完这一个字,那双倒映着金光的红色眼眸稍稍弯起一点,露出一点笑容。 “看样子,你还记得六百年前的事?” 迎着东无笙的注视,白灼沉默一瞬后点了头,“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东无笙微翘着嘴角,仿佛漫不经心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她抬起手,有金龙游弋过来,伏在她的掌下,那一张笑意寡淡的笑脸在金色的映衬下格外得不真实。 “是顾长庚让你来的?” 东无笙纵身跃上金龙,站在龙首之上望着下方的白灼。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白灼皱了皱眉。 “……” “没什么可回答的,”金龙载着东无笙升高,女子娇小的身影似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六百年前的那个时候,我确实就在虎妖族的领地上,那次的金龙阵也是我放的,但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就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 白灼沉默了一瞬,“我怎么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东无笙望着下方露出微笑,“接受顾长庚的解释对你来说其实也不错,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真相呢?” “我必须要知道!” 对东无笙的态度感到恼火,白灼咬牙如此说道。 第三十六章 是时候让男主登场了 “就算需要浪费你父亲的命?” 说这话的时候,东无笙脸上依然带着笑。 白灼听到这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这一停顿的功夫,东无笙已经乘着金龙升入夜空。 “喂,东无笙!” 白灼可不想就这么放她走,但当他抓住金龙的爪子翻上龙首的时候,这里却空无一人。 东无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居然真的走了? 白灼看一眼四周昏黑的夜空,有些茫然。 那他现在岂不是真的只能毫无准备地去联系那个常风? 那人会不会搭理他都是个问题…… 正当白灼苦恼之际,脚下的巨龙忽然直冲地面而去,他迅速抽身落在宫墙上,眼角一瞥,望见宫墙外一片黑压压的闪着光,全是装备精良的士兵。 金龙从天而降,一瞬吞噬了无数人,在重重包围中撕开一个口子。 “保持阵型——” 后方传来将领的嘶吼声。 不断有士兵前仆后继,然后如脆纸一般丧失在金龙口下。 这些人类士兵是怎么回事? 这种时候就应该后撤才对。 为什么要用血肉之躯对抗法术? 白灼望着眼前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心中默道。 有些士兵只是被俯冲下来的金龙擦过,就被鳞片划伤,还有没被一口吞下的,哀嚎着从金龙口中掉落,摔在地上。 士兵的哀嚎和金龙的长鸣撕破浓黑的寂静,为沙漠荒凉的夜晚增添了大笔的血色。 白灼刚皱起眉,军队列阵的后方又传来号令:“全体后撤——后撤——!” 伴随着军令声,士兵一直退到一片沙丘后,埋伏下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军队撤出了金龙的攻击范围,那些金色的杀戮机器停止了进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白晴的声音,“老大……” 白灼低头看向宫墙边的白晴。 “老大,到底怎么回事啊?” 白灼看着自己的伙伴,沉默了几秒,开口道:“白晴,你去告诉其他人,去找组成这个金龙阵的符箓,找到就毁掉,你让他们分头去找。” 白晴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迟疑着回答道:“符箓?就找到人类用的那种黄色的符纸然后毁掉就可以了吗?” “……” 有那么一瞬,白灼忍不住担忧了一下他这个虎妖族族长的前途与未来。 一瞬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算了,你跟我来就好了。” 说着,白灼跃下了宫墙。 -- 艾伦娜走后,斑茫然地等在门口,他看一眼空荡荡的街道,再看一眼同样无人的院子,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在门前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天空中亮起金光,受着好奇心的趋势,他爬上院墙,望向金光照耀的那一处。 天空中腾飞的金色巨龙宛如天降的神迹,然而这金龙落入人间却是为了掠夺底下大片的生命。龙嘴合拢,鲜血如瀑布一样从两侧倾泻而下,伴随着撕裂夜空的哀鸣,这大概是斑人生里第一次见到地狱。 斑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什么…… 声音听起来好痛苦…… 那些人……都死了吗? 斑一时不留神,身子在墙头晃了晃,他连忙回过神来,稳住身形,从墙头爬下去。 重新站在院子里,一整片黑夜好像都比方才看起来更深邃渺远。 斑沉默了一下,走到门边,小心躲在门边。 还是好好在家里等他们回来吧。 -- 在王宫周围找了一圈,没找到他要找的符阵,白灼皱起眉。 罗刹女的灵力已经被封印了,她维持金龙阵用的肯定不是自己的灵力。 在灵力充足的地方用聚灵阵聚拢灵力,再在聚灵阵之上叠加阵法,这应该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才对……如果不是,那她还有什么选择? 血符箓…… 如果是血符箓,那她一定需要一个巨大的血池……要怎么样才能找到她? 白灼回想起那个负责将罗刹女引到沙洲国来的小女孩。 话多得要命,还傻乎乎的……按照那个小女孩的说法,罗刹女应该是被南风商行救走了。 南风商行在沙洲国的府邸是…… 白灼抬手一勾白晴的脖子,带着他往一个方向走。 “走,去看看。” 白晴一脸茫然地跟着他走。 “……” 按照记忆找到南风商行的府邸,白灼一眼就望见了躲在门后小心打量着这边的小孩。 棕色的头发,琥珀一样的眼睛,看起来和半个月前没什么区别。 白灼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小孩走过去,斑看了他一眼,当即就将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白灼也不觉有他,一手撑在门上,对着门缝喊话,“小孩,你知道你娘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 从门后传来了小孩语气生硬的回复。 白晴不明所以,走到白灼身边,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白灼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继续朝门内喊话,“你再想想,你真的不知道你娘现在在哪里吗?” 门后没有回应。 “你知道你娘现在在做什么吗?” 白灼将神识铺散开来,确定了门后的人还在才继续道:“你娘现在正在屠杀人类士兵,看见那边的金龙了吗?那就是你娘设下的阵法带来的。” “……” 斑霎时回想起先前所见的地狱一般的景象,他甩了甩头,想把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 “你明白杀人是什么样的概念吗?这些士兵,每一个都像你一样,身后有他们的家庭,就像你也不希望你娘有一天去了某个地方然后再也不回来,对不对?他们的家里也有人在等他们回去,我必须阻止你娘,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 短暂的沉默之后,门后终于传来了声音,“我凭什么相信你?” 白灼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样法器丢给白晴,只一个手势对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向法器内灌入了灵力。 确定法器启动之后,白灼复又开腔道:“你要是不愿意告诉我,也可以自己去看,去问问你娘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 感觉到门后的气息消失,白灼抬头看向白晴,“捕捉到了吗?” 说着,他从白晴手中将法器接过来。 那是来沙洲国之前,从顾长庚那里拿到的法器,据说可以定位神行符的传送目的地。 现在,法器显示的方位,是废城的城墙。 “走,去废城。” -- 这个位于沙漠深处的废城,就像一座大型的监狱,里面关押着各种罪大恶极的犯人,以及因为贫困无处容身的亡命之人。 平日里都是由一些被抓壮丁的囚犯负责守城的工作,工作完成得好的,就能得到减刑的机会。 今天,负责守城的囚犯都已经被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士兵打晕关进了地下室,一整片城墙都格外安静。 斑忽然出现的时候,东无笙正站在城墙顶上遥望着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第三十七章 论男主怎么避开be结局 感觉到神行符的传送,以及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某个熟悉的气息,东无笙动作迅速地从怀里取出面具戴上,这才转身看向斑。 “你过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家里?” 斑注意到了东无笙戴面具的动作,只是这个时候有更重要的事情困扰着他,让他没有多余的思绪去思考这个动作。 被东无笙那双安静的眼睛注视着,斑感觉心情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海叔和艾伦娜中午的时候就出去了……家里没有人……我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斑小声嘀咕着,走到东无笙跟前,下意识地望一眼她的身后。 远处,金龙仍然盘旋在金殿之上,这场景让他心里惴惴的。 他移开目光,仰头看着东无笙,“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东无笙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回家去。” 东无笙的脸隐藏在恶鬼面具之后,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那鲜红色好像要和凄厉的恶鬼面具融为一体。 斑大概能想象到她面具后的表情,平静淡漠,没有表情。 她好像真的没有太多的表情,除开偶尔的微笑,大多时候都陷在一种静默里,好像并不关注自己身处的世界。 斑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有那么多情绪,还是只是没有把那些情绪展现给自己看。 他一直觉得她好像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出现,让情况不至于太糟糕,也因此觉得她应该不是很坏的人,毕竟她救了他好多次。 但他现在发现,他确实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有没有做错的事情。 “姐,有人告诉我你杀了好多人……你真的那么做了吗?” 斑的话语中虽然没有表达任何自己的观点,但他前来向东无笙求证的行为本身,已经表明了他的疑问。 “……” 东无笙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理解眼前的状况,然后不自觉地扬起面具后的嘴角。 “当然……你为什么还在质疑这件事?我应该有好好地和你说过,他们对我的评价并没有错。” 说着,东无笙转过身,给斑指点远处金殿上腾飞的金龙,“看到那东西了吗?那东西叫作龙,是神话里的一种生物,不过这五条只是法术构建出来的武器而已。” 她又指向宫殿外的另一处沙丘,“那里,现在正埋伏着一队人类的军队,我已经屠掉了他们的先头部队,我现在正在考虑究竟是把他们全部杀光,还是留一部分俘虏了,以后拷问情报或者用来交换一些有利的条件。” “……” 斑其实并不理解什么是战争,他只是本能地能与这种巨大的悲痛共情,觉得这是错的,这是不应该的。 他并不理解为什么有的时候生命会轻贱如一张废纸。 东无笙看着他那双干净得像是汇聚着光的眼睛,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东无笙并没有打算给他讲明这其中的是非曲直。 她觉得斑现在这样就很好,一直这样会更好。 那他会长成一个光明正直、柔软且无暇的人,人活一世,最干净简单的模样不过如此,这是东无笙认为的,最好的道路。 至于斑会不会因此厌恶,甚至憎恨自己,她并不在乎,或者说,如果斑真的这么觉得,她会大松一口气的。 厌恶黑暗,憎恨黑暗,这是保持光明最好的方式。 剥夺另一个生命生存的权利,东无笙也觉得这是黑暗之中最险恶肮脏的一部分了。 这个小孩因她而诞生,不得已只能留在她身边,就不要再让他融入她现在所处的世界了。 质问她为什么,或者害怕她,远离她,都可以,都很好。 无论是这几种反应里的哪一种,东无笙都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方法,甚至斟酌好了说话时的语气。 怎么样表现一个罪大恶极的女魔头,这是东无笙自认最拿手娴熟的一件事。 “姐……” 然而斑的反应完全出乎东无笙的意料,他忽然伸出手臂抱住她的腰,仰头眨着眼睛望着她,“姐,别再做这样的事了,我不想姐被人讨厌……更不想姐杀人……” “……” 这样的反应稍稍有点出乎东无笙的意料,但她当然没法答应这样的请求。 她只是有点担心这小孩不依不饶起来不好应付。 这一路过来,东无笙已经深刻感受到这小屁孩不知道该不该被赞扬的执着品质了。 “我不可能答应你这种事。” 闻言,斑圈着东无笙的手臂更紧了紧,他把脸埋在东无笙的肚子上,声音闷闷的,不用看他的表情,东无笙也接受到了他不高兴的讯息,“为什么?” 这小屁孩哪来这么多问题? 东无笙抬手就在他头顶敲了一下,“没有为什么。” 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东无笙抱起来。 “有人过来了。” 东无笙抱着他跃上城墙的垛子,看着下方,话音里略带笑意,“我要直接跳下去了,害怕吗?” 斑搂着东无笙的脖子,用力摇头,“我不怕。” “那很好,”斑几乎可以想象出东无笙面具后微笑的脸,“反正就算你真的怕我也没什么办法。” 斑:“……” 斑表示并不是很理解东无笙这种奇奇怪怪的幽默。 两人刚刚落地,就有人影紧随其后跃了下来。 东无笙轻拍斑的肩膀,将他放下,“你先回家去,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回来。” 斑本来一落地就很自然地要松手,一听东无笙这话,马上又搂紧了手臂,不肯放松,“我不……你不要留下来做不好的事情。” 东无笙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后面白灼已经攻了过来。 东无笙无法可想,只能先抱着斑向后腾跃,避过这一击。 斑眼看着白灼化形的虎爪划过东无笙的面具,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小家伙让这场景吓得一呆,再次被东无笙放下后,下意识地照她所说,松开手往旁边跑了几步,之后又忍不住站定,回过头来。 化境巅峰的力量和速度已经不是东无笙凭借经验和技巧能够招架的了,勉强化开几招之后,东无笙就被白灼掐住脖子,按倒在地。 “姐!” 小孩惊呼着要跑过来,被白晴拦住,白晴挠挠头,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孩怎么办才好,就把斑拎起来夹在腋下,退到一边。 “你把金龙阵的符阵设在哪里?” 白灼压制住东无笙,质问道。 “小孩子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吧?让他走吧?” 东无笙没有回答,目光看向斑的方向。 “告诉我金龙阵的符阵设在哪里,我们不会伤害他。” 白灼也不为所动。 “……” 东无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在我的骨头上。” 第三十八章 面具下的伤口 白灼闻言愣在原地。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符阵还可以刻在骨头上。 “你没有骗我?” “难道说这种随时能被拆穿的谎也能骗到你吗?” 东无笙面具后的眼睛稍稍带了点笑意。 “……” 白灼沉吟了片刻,开口,“那要怎么才能毁掉符阵?” “先让那小孩走,我再告诉你。” 白灼看向白晴,两人目光一错,白晴便将斑放了下来。 斑一落地就要往东无笙这边跑,被东无笙喝住,“回家去!” “……” 斑看了东无笙一眼,转身跑开。 白灼抬头看了斑一眼,没有说什么,低头继续问东无笙,“怎么毁掉符阵?” 东无笙一直等到斑的脚步声远去,才开口道:“已经来不及了,白灼。” 白灼:“……!” 白灼抬头看向远处的沙丘,那处几乎已经被夷为平地。 白灼盯着那仍在沙丘之上肆虐的金龙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声音阴沉,“你把他们全杀了?” “或许也还有几个漏网的,你可以去……找……找看……” 白灼扣着东无笙脖子的手指猛地收紧许多,窒息感涌上来,东无笙不得不张开嘴,才能勉强呼吸。 想到被自己留在那里的虎妖族人,白灼咬紧了牙关,“罗刹女……我本来没想要为难你……顾长庚的计划成不成功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你为什么非要做到这种程度?” 东无笙已经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也于事无补,能够进入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的景象也开始逐渐模糊。 忽然,白灼的手一松,空气灌入喉咙,东无笙猛咳了一阵,就听白灼在耳边道:“怎么停止金龙阵?” 东无笙等到呼吸慢慢平复,才看了白灼一眼,“杀了我自然就停止了。” 白灼冷笑一声,“你罗刹女何等人物,我杀不了你……” 说着,白灼松开了东无笙的脖子,转而捏住东无笙的右手小臂,“你不说,我自己找。” 清脆的骨裂声传来,白晴都觉得浑身寒毛倒竖,东无笙却是一声不吭,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仍是如同死水一样没有波澜。 白灼抬头往远处望了一眼,那五条金龙还真就少了一条。 白灼心里有了猜测,转而抓住了东无笙的右腿小腿。 隔着裤子,白灼的手掌正好能将那只小腿握在手里。 这次的骨裂声之后,白灼再抬头看天上,金龙果然又少了一条。 只见两个身影凭空出现在沙地上,其中一道较为矮小的,一落地就向东无笙扑过来,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东无笙的面具上。 白灼看到另外那道身影,放开了东无笙,“白启?你没事?其他人呢?” 被白灼叫作白启的虎妖看到白灼,心急火燎地冲到他身边,“终于找到你了老大!你没事吧?” 白灼摆了摆手,“我没事,你快说说现在那边什么情况?” “大家都没事,情况还好,不过人类那边损失比较大,他们的长官说可能打不了了,已经准备撤退了。” 白灼扭头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在小男孩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往远处走的东无笙,这才意识到恐怕是让对方耍了。 是在拖延时间吗? 此时回过味来的白灼多少有些愧疚,但同时也有一种被算计、不被信任的愤怒。 他其实真的无所谓顾长庚的计划成功与否,假如罗刹女愿意和他把话说开,事情原本不需要走到这个地步。 但她偏偏就是要以自己的方式,好像两个毫无干系甚至彼此仇恨的人一样,依靠算计达到自己的目的。 “……” 也罢,或许一直都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可能压根没把他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 “走了。” 白灼起身,带着白晴和白启走向和罗刹女二人相反的方向。 找到其他虎妖所在的地方,白灼一眼看见了人群里的白启,他愣了一下,当即扭头看向身后,就见原本跟在他和白晴身后的那个“白启”已经不见了踪影。 白灼揪住面前的白启,问他刚才在做什么。 “咦,老大我可没有偷懒啊?是你让我们留下来帮人类军队阻击金龙的,我一直就在帮忙啊。” 白晴听了这话,瞪了瞪眼,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白灼就抬手阻止了他。 “没事,我们可能搞错了,你去干活吧。” 白启抓了抓脖子,一脸疑惑地走了。 “怎么回事啊,老大?” 白启走后,白晴问白灼。 白灼摇摇头,没有回答他。 -- 扶着东无笙回去的路上,斑的眼泪就没有停过。 东无笙起初还饶有兴致地想看看他什么时候会自己停下,没想到他眼睛眨啊眨的,眼泪越挤越多。 东无笙扯了扯嘴角,其实有点想笑,不过看在小孩难过得真心实意的份上,她抿了抿嘴,还是把笑意忍住了。 “别难过了,斑,骨头断了很快就会长好的。” 斑低头吸了吸鼻子,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开口道:“姐……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东无笙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会和虎妖一起过来?” “嗯……我、我在旁边听到你们说话了,我想去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到那边以后那个人就在说要赶紧向白灼汇报这边的情况,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东无笙点点头,好像对这件事也没有特别在意。 回到南风商行的府邸,东无笙借着斑的搀扶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便挥挥手让他自己该干嘛去干嘛,也不等他反应,自己径直往屋内走。 等她坐在床边帮自己把骨头固定好,一抬头发现斑还站在门口,不由得地抬了抬眉毛,“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斑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我……我可以帮你做什么事情吗?” 害,还以为什么事情呢。 东无笙顿时松了口气,仰面往床上一倒,支起一只胳膊冲他摇了摇,“帮我把门带上。” 斑:“……?” 斑在门外呆了一下,眨眨眼,哦了一声,走进门内,把门带上了。 “……” 房门内,东无笙闭着眼睛,随手摘下面具放在一旁,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面具之下,那一张脸上布满了形状奇特的裂口,像是干涸之后龟裂的河床,寸寸撕裂开来,却不见有血流出。 第三十九章 东无笙终于发现自己养的是个儿砸 第二天早上,斑依然和往常一样,几乎是整个府邸最早起来的那一个。 他先去院子里照着枪谱练了半个时辰的枪法,直到仆人来叫他吃早餐。 在大厅吃早餐的时候,斑看见海南华行色匆匆地自门前走过。 海叔最近在做什么呢? 自从昨天中午和艾伦娜一起匆忙出门之后,好像就一直很忙碌的样子…… 斑咬着筷子稍微好奇了一下。 早餐后,想着东无笙此时行动不太方便,斑又带着早餐来到东无笙的房门前。 他敲了敲门,门内无人应答,他试着拧动门把手,没拧开。 正当斑犹豫着要不要过一会儿再来的时候,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 一眼望进去就能看见东无笙还在床上躺着,一只黑猫正叼着她的面具盖到她脸上。 与此同时耳旁还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斑扭头看去,一只挂在门把手上的白猫松开了它的爪子,落到了地上。 小白猫还是如先前一样,虽然给斑开了门,但看也不看斑一眼,甩甩尾巴径自走开。 只有那只橘猫蹭了过来,绕着斑的腿打转。 果然还是只有这只愿意亲近他…… 斑把餐盘放在一旁的矮桌上,低头揉一揉橘猫的脑袋,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你这么找我有事吗?” 东无笙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斑抬头,就看见她一手按着脸上的面具慢慢坐起来,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面具的绑带。 “我想过来看看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斑把盛了早餐的餐盘端起来要往床边走,五只猫咪这时循着香气一同往床边挤,斑连忙把餐盘重新端起来,举至肩膀,“这不是给你们的……!” 五只猫咪围到他身边,立起上身扒他的裤腿。 斑带着五个沉重的腿部挂件有些进退两难,东无笙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等到斑艰难地移动到床边,把餐盘放到东无笙面前,猫咪们见状当即抛弃了他,向床上扑去,被斑一把搂住。 “不许抢!” “喵——呜——” 五只猫咪在他怀里扑腾挣扎着。 如今的小少年已经不是当初在稻禾镇一不小心还会被小白猫挠伤的小可怜了,猫咪们被他的手臂圈住,想要挣脱似乎也没那么容易了。 “姐——!” 斑本来想叫东无笙趁现在赶快吃,一抬头才发现东无笙的面具遮盖了整张脸,根本没法吃。 东无笙接收到斑的视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视线一低,看向斑怀里的猫咪,“让它们吃吧,我其实不怎么饿。” “……” 斑松开了手,“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猫咪们欢乐地挤到东无笙身前去,东无笙抬手揉了揉小白猫的脑袋。 与对斑的态度截然不同,小白猫很亲昵地蹭着东无笙的掌心。 “……” 斑觉得自己稍微有点嫉妒。 就一点点。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儿,斑盯着那些晃动的毛脑袋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姐,你要是饿了的话,我也可以呆在外面,不看你……” 东无笙逗猫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偏头看向斑,“是我一早上就戴着面具让你觉得奇怪了吗?我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需要戴着它。” 东无笙的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云淡风轻,如果不是开门的时候他眼神好,看见了,这会儿恐怕还真信了。 斑于是抿了抿嘴角,表情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了,“姐,你为什么要骗我?” “……” 东无笙没说话。 斑低头盯着床单上的花纹,“要是你脸上受了伤,不想让我看,那我就不看了,但我真的不介意的。” 东无笙轻轻呵出一口气,“你已经看见了?” “嗯……” 斑闷闷地应了一声。 东无笙点点头,既没有脱下面具,也没有再说些别的什么。 斑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姐,你要出去晒太阳吗?” 东无笙眨了一下眼,“……好。” 东无笙从乾坤袋里找出先前那幅木制的轮椅,她慢慢挪到床边,搀了一下斑的肩膀,本来只是想借力坐上轮椅,结果斑顺势就将她托起来放到了轮椅上。 五只猫也跟着挤到东无笙腿上。 东无笙坐下之后挑了挑眉毛,像是重新认识了一样,将斑打量一通,才发现这家伙好像已经长大了一圈。 “怎么了?” 斑不明白她在看什么,也跟着低头检查起了自己的着装。 “没什么,”东无笙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我只是刚刚才发现你最近穿的都是男装。” “……” 斑犹豫了一下,一边推着轮椅往外走,一边用试探的语气开口道:“姐……可能你其实已经知道了,但……嗯……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说一下,我本来就是个男孩……” 东无笙:“……!” 东无笙回过头,错愕地看了斑一眼。 斑还是第一次看见东无笙这种瞪大了眼的样子,一边觉得新奇有趣的同时,一边又忍不住质疑了一下自己的长相。 真的有这么像女孩儿吗……? 斑自己其实也就是这么随便一想,念头在脑子闪了一下,他这会儿对男女之别还没有那么清晰的认识,也就没有特别大的感觉。 反倒是东无笙,在经历了一个认知刷新的过程之后,她开始对自己犯的这个错误感到愧疚了。 对于自己一不小心表现出来的震惊,东无笙有些后悔。 其实知道了以后再仔细看看久能看出许多端倪了,只是她先入为主,再加上一直以来对这个小孩的外貌也没有那么关注…… 东无笙并不清楚斑会不会在意这件事,于是忍不住观察了一下斑的反应。 所幸斑的表情看起来只是有那么一瞬的纠结,似乎很快就没有在意这件事了。 “……” 东无笙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说一些委婉的话让斑不必在意这件事,或者告诉斑,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名义上的母亲过于眼拙,并不是他本人的原因。 但她转念一想,如果她真的有意提了这一嘴,岂不是更显得这个事情除了客观的外貌差异以外,在世俗中可能还有一些别的意味? 东无笙实在没有想到什么面面俱到的处理办法,于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斑似乎察觉到东无笙此时的沉默和平常的安静有所区别,他并没有像东无笙那样考虑许多,他直接就把疑问抛了出来。 “姐,你在想什么?” 斑疑惑地皱了皱眉,“你很在意这个事情吗?” “……” 东无笙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没有,我只是在想,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应该给你一杆更重的枪。” 听到这个,斑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要给我新的枪吗?” 斑暂时还没有自己专门的武器,现在练习用的都是东无笙那个可以随意化形的法器。 东无笙其实收集了很多不错的兵器,不过她挑选之后觉得都不适合斑,就把自己平时用的法器借给斑用了。 “我早晚都会给你一杆你自己的枪。” 对于某个话题被轻易地揭过,东无笙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 第四十章 关于各个事件的后续发展 斑似乎对新的兵器这一话题格外感兴趣,东无笙反正闲来无事,就随便挑一些有趣的、小孩能听懂的东西讲给他听,气氛还算融洽。 闲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快到午餐的时间,斑推着东无笙回到房间里,给她端来了午餐以后就自己主动退出去,带上了房门,懂事得不太像个孩子。 以至于东无笙看着自己的午餐,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平时是不是对这个小孩太苛刻了。 不然这小孩怎么和寻常街上疯跑的小孩不太一样? 这样的念头萦绕在东无笙脑海里,到了傍晚的时候,房门外又出现斑的身影,东无笙看着他推门进来,犹豫了片刻,一句“不用费心”在喉头转了一圈又咽下去了,之后的几天也默默地接受了斑的照顾。 海南华这两天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东无笙也不知道这家伙在忙些什么,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 直到几天后的傍晚,艾伦娜找到正在院子里的两人,告诉他们,海南华决定晚上亲自做一顿晚餐来庆祝又一次度过难关。 “那还真是不凑巧,”东无笙的脸隐藏在面具之后,看不见表情,“晚上我有点事情需要出去一下,就不回来吃饭了。” 斑站在东无笙身后,看着两人交谈的样子,总觉得这两人对视时眼神里都颇有深意。 “那斑呢?” 东无笙头也不抬,回答得很快,“看他自己吧。” 在艾伦娜微笑着抬头看向他,并点头回答知道了的时候,斑心里的这种感觉达到了巅峰。 他怎么觉得他从艾伦娜的眼神里看出了同情? 是错觉吗……? 斑:“……” 推着东无笙回房间的路上,斑迟疑了半路,还是忍不住试探着开口道:“海叔他……还会烧菜吗?” 东无笙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是海南华让你这么叫他的?” “嗯……怎么了?” “没什么,按道理,你其实应该叫他哥……你以后不要像他这样没大没小的。” “哦……” 东无笙回避话题的做法更让斑心生疑窦。 到了房门口,东无笙打开房门,自己推着轮椅进去,然后像往常一样,回过头来看着他走开。 “好了,你自己回去吧。” “……” 斑看着东无笙带着笑意的眼睛,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姐……你晚上要去哪里?可以……可以带我一起吗?” 东无笙笑了一声,倒在椅背上,“反应很快嘛……走吧。” 于是,斑重又推起东无笙的轮椅,在东无笙的指引下,从后门离开了府邸。 散落在沙洲国的战火才刚刚平息,绿洲已经日复一日地复苏起来,傍晚行走在街道上,来来往往行人如织。 两人找了一家餐馆坐下来。 吃饭时,东无笙看着斑把蒜蓉茄子上的蒜末一粒一粒拨开,挑了挑眉毛,“大蒜一点都不吃?” 斑抬起脸来点点头,“感觉味道很奇怪……” 东无笙扯了扯嘴角,也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地夹了菜,抬起面具送入口中。 -- 此时的海南华,正坐在餐桌旁,怒视着艾伦娜。 “我是让你去叫人,人呢?” 艾伦娜微微垂眼,“她说有事情要出去,晚饭不打算回来吃,斑好像也跟着出去了……可能是因为东无笙行动不便,他去可以帮忙推轮椅。” “你还知道她行动不便?” 海南华拿折扇敲了敲艾伦娜的肩膀,“她行动不便你还拦不住她?” 艾伦娜看一眼肩头的折扇,容色浅淡,“这么多年了,你做的东西,东无笙吃过一次就再也不碰了,你何必呢?” 海南华噎了一下,继而有些恼怒,手里折扇摇得飞快,“你什么意思?东无笙都没说我做的东西难……” 海南华话音一顿,气哼了一声,“至少她吃的那次还是全部吃完了……哦,对,她还说我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艾伦娜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来,说话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海南华,“你的脸皮真的很让我佩服。” 海南华看着她拿起筷子夹菜,当即就换了一幅嘴脸,“感觉怎么样?” “为什么还要自取其辱呢?” 艾伦娜面无表情地咽下饭菜,依旧低头看着桌上的餐具。 海南华翻了个白眼,挨个指点桌上的饭菜,“这些你不吃完别想走!” -- 事情结束之后,白灼回到虎妖族的领地,先是花了几天把这段时间堆积的事务全部处理完,昏天黑地的忙碌时,他还接到了顾长庚的通讯。 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白灼暗自嘀咕了一句,还是接通了这次连讯。 “白族长,近日别来无恙啊?” 顾长庚的声音通过灵器在白灼脑海里响起来。 “有什么事就快说,”白灼皱起眉,回答得毫不客气。 “我的证据,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吧?” 罗刹女那双寂静的眼睛忽然浮现在他脑海里,白灼顿了顿,回复道:“那只能说明她当时的确出现在了这里而已,并不能证明其他的东西。” “这样啊……” 顾长庚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为难,“那你还想要什么证据才能相信我呢?罗刹女这种级别的人办事,可不会留下太多的证据。” “你用不着和我耍这种手段,顾长庚,”白灼有些不耐烦,“你要是真有诚意,就告诉我,你们和我父亲当年到底在做什么。” “你真想知道?” 顾长庚的声音忽然带上笑意,让白灼心里一阵不安,“这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东西,你想知道,就要加入我们。” 白灼回想起罗刹女当日的话,“就算需要浪费你父亲的命?” “……” 他捏了捏眉心,对着那头的顾长庚说道:“如果我加入你们,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你不需要做什么,我们还会给你提供最好的修炼环境,帮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圣级强者,你只需要在那之后帮我们做一件事。” 顾长庚循循善诱。 “什么事情?” “放心,我知道我们白族长是个正派人士,不会让你做一些违背原则的事情的,恰恰相反,我们是在为整个修仙界谋出路。” “……” “让我考虑一下。” 白灼说完,就挂断了连讯。 第四十一章 大概是又一掉马现场 结束了与白灼的连讯,顾长庚心情很好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啜饮一口,一脸惬意。 看到推门而入的人,顾长庚脸上扬起笑容,“是阿明啊,来得正好,陪我喝一杯。” 被唤作阿明的少年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神色拘谨不安。 顾长庚见状,起身走过去,把阿明带进来,按在了椅子上,然后为他面前的杯子里倒上酒。 一边倒酒,顾长庚一边悠悠道:“做什么板着个脸?是不是沙洲国那边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闻言,阿明刚要碰到酒杯的手又缩了回来,“您已经知道了?那您为何……” “那我为什么还这么有兴致?” 顾长庚看了阿明一眼,转了转酒杯,笑容悠然,“别学那些鼠辈目光短浅的那一套,阿明,你要想做到我这个位置上,就要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些。” 阿明惶恐地低头,“属下不敢肖想您的地位——” 顾长庚摇了摇手,笑容淡了一些,“阿明啊,我最喜欢你的忠诚,可我也最讨厌你的忠诚,你信任我,爱戴我,这当然很好啊,我很高兴,可你对我的位置不感兴趣,你没有野心,那你当初跟着我是为了什么呢?” 顾长庚抿了一口杯中酒,摇头道:“这酒味道太淡了。” 阿明闻言,小心开口,“需要我为您去寻一些更烈的酒吗?” 顾长庚看了他一眼,身子往后靠住椅背,脸上已经没了笑容,“你没必要讨好我,阿明,你需要在意的只是我们的事业,而不是我这个人……我听说,罗刹女那家伙,是和海瑟薇达成了交易,而不是强行攻入王宫将人击杀,而且,身边还多了一个小孩?” 顾长庚话题转得突然,阿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头恭敬道:“是,大人真是无所不知。” 顾长庚冷嗤一声,“好好看着,阿明,记住这样的人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 阳光很好的一天。 东无笙坐在院子看斑练枪,偶尔对几个不够标准的动作提出指正。 这时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她的衣兜里钻出来,嘴里叼着一件云纹样式的耳饰。 感觉到耳饰里传来的灵力波动,东无笙垂眼接了过来。 她自己是从来不用通讯灵器的,原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活得久了,对这些新鲜的事物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了,再加上她也没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的人,也就懒得给自己添置这么一件累赘。 手上这个是以前有人送给她的礼物,里面只标记过两个人,两个都已经死了。 这么一想还挺吓人。 东无笙哂笑了一下,安静看着手里的灵器,没有动作。 她现在灵力尽失,自己确实是接不了通讯,但斑此时就在边上,她若是想,随时可以叫他帮忙。 嗯……她大概能猜到对面是谁…… 反正又是一堆烦人的事情…… “……” 斑练完一套动作回头,就看见东无笙盯着自己手上的灵器,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姐居然在发呆,真少见。 斑走过去,“姐,你在看什么?” 东无笙回过神来,摊开掌心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他看,“一种用于通讯的灵器,留下过神识标记就可以用了。” “哦……” 想要。 斑给的回应很简单,不过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东无笙一看就知道这小孩心里在想什么。 “想要的话可以让海南华帮你挑一件。” “好!” 斑笑嘻嘻地把这个事情记下了。 紧接着斑就很自然地伸手,“你要接吗?我帮你……” 东无笙下意识地合拢了掌心,斑的手伸过来,只碰到她苍白的骨节。 斑反应过来,抬头看向东无笙,“姐……你不想接吗?” 东无笙往椅背上一倒,自嘲地笑了笑,把通讯灵器递给了斑,“算了,帮我接通吧。” 斑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却没有动作,“你要是不想接,那我们就不接了。” 东无笙微微一愣,有些好笑地扯开嘴角,“这对面说不定是来求救的呢?” 斑皱了皱眉,眼神看起来很清明,“如果是求救的……你救得了他吗?” “……” 斑这一问把东无笙问得噎了一下。 说是求救,一半是逗这小孩玩的,还有一半也是东无笙自己的忧虑。 这一次对方找过来,或许只是为了调查线索,那下一次呢? 如果有朝一日这通讯接起来,真的是来向她求救的……她能从顾长庚手里把人救出来吗? 但凡她真的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方才又犹豫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当这种隐秘的心思从别人嘴里被说出来的时候,心情就不太一样了。 东无笙抬眼盯了斑一眼,心底暗哼一声。 小王八蛋……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斑还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伸手安慰似的盖住东无笙的手,“姐,我只是不想你去伤害别人,但我更不想你为了别人伤害你自己。” 斑刚刚练过武,掌心格外温热。 东无笙让他这一下闹得还有点不好意思,所幸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她默默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过了这么一会儿,通讯已经停了,东无笙把手里的灵器递给斑,对刚才的话题避而不谈,“帮我个忙吧,斑,帮我拨回去。” 斑接过耳饰,有点犹豫,“你真的要拨回去吗?” 东无笙点点头,开口时语气少见得有些温吞,“就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斑皱着眉头,还是低头按着东无笙的意思操作起来。 “您好?” 连讯很快接通,白灼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来,“我是白灼,我现在是用我父亲的通讯灵器与您联系……我想了解一下,您知不知道我父亲白凤年从前与修士联盟合作,究竟是在做什么?” 东无笙等着白灼把话说完,这才缓缓开口,“很抱歉让你失望了,白灼,是我。” 那头静了一瞬,继而传来白灼没好气的声音,“怎么哪儿都是你啊!” 东无笙嘿的一声笑起来,语带戏谑,“恭喜啊,小白虎,又断了一条线索。” “你笑个鬼!” 隔着几万里的距离,白灼破口发出暴躁的声音。 东无笙的语气就显然愉快得多,“白灼,这件事你如果非要查,最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怎么做决定是你的事,到时候可别牵连到我。” “……” 白灼在那头气得直咬牙,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东无笙那边已经掐断了通讯。 靠! 东无笙这人什么毛病! 白灼一口气堵在胸口,一拳砸在身下桃枝上,桃枝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把他送进了冰凉的溪水里。 嗯,还是要与自然和谐相处。 第四十二章 废城与瘟疫 白灼蹚着水走到岸边,抱着头坐下来,心情烦闷。 这片山林算是虎妖族自己圈养的山林,常年与世隔绝,溪中鱼也不怕人,此时围到他身边来,乍一看好像在腿上戴了一圈铁刺。 一道女子的身影从林木间走出来,在白灼身边坐下。 白灼抬头看了一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林医师。” 林魏颖抿唇浅笑,“怎么了,白灼?看你心情不太好。” “没什么,”白灼摇了摇头,不愿多说,“最近在忙的事情不太顺利,不提了……你负责的那几位病患情况怎么样了?” 谈到这个,林魏颖蹙起了一双柳眉,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很抱歉,白灼,我尽力了,但这病我实在无能为力。” “没事,”白灼站起来,拧了拧身上的水,“你不需要为此道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白灼!” 林魏颖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白灼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回头,“我知道最近长老们为了瘟疫的事不停给你施压,你要是觉得辛苦,不要自己一个人担着,我和朗年都可以帮你分担的!” “多谢关心了,我没事。” 白灼语气不咸不淡地留下一句,兀自走开。 林魏颖目送他离开。 她一身青色长衫坐在桃花溪畔,落英缤纷,场面美得可入画。 有鱼来亲吻她的脚踝,被她踢开。 水面溅起小水花,又很快被潺潺流水抚平。 -- 又修养了半个月,东无笙的手脚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只是动作还不太灵便。 手脚上固定骨头用的木头都已经让她自己拆掉了。 对于她怪物一般的恢复力,海南华和府上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然而伤筋动骨的伤她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脸上的面具却始终没摘下来。斑把疑问憋了好几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姐,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吗?” 东无笙的拇指在面具上抹了两下,她耸了耸肩,“小伤而已,就是看着吓人。” “……” 在这种事情上,东无笙的话斑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东无笙坐进轮椅里,自己推着轮椅往外走。 “姐,你要去哪里?” 斑跟上去,东无笙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这次你就不要跟着我了,我要去废城一趟,那边最近在闹瘟疫,修士也可能染上,你就好好呆在家里。” “那你呢?”斑拉住了轮椅后面的把手,不让东无笙走。 “我不会有事的。” 东无笙只是这么说,看一眼他的手,示意他松开。 “我跟你一起去!” 斑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捏紧了把手。 看一眼斑的表情,东无笙懒得和他多费口舌,推了推轮椅,发现推不动,撑着扶手索性打算站起来走。 斑快步绕到前面来,抓住轮椅的两边扶手,挡住了东无笙的去路。 这两个月小少年蹿高了一大截,已经有东无笙胸口高了,现在东无笙坐在轮椅里还得仰头看他。 “姐,带我一起去吧。” 斑眼神清透地望着东无笙,要求道。 被拦住以后不得不坐回轮椅里的东无笙:“……” 借着面具的遮挡,东无笙皱了皱眉。 “让开。” “不……” 斑抿了抿嘴角,很坚决地摇头。 东无笙:“……” 早知道这样,教他点文的就好了…… 小孩儿的叛逆期来得这么快的吗? “去什么去,留下把我刚给你的枪法练熟了,我回来检查。” “我不要,”斑一口回绝,然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枪法我回来会练的。” 东无笙微微仰头注视着他,暗自舔了舔自己的牙齿。 “怎么,你学了几个月枪法,还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和我练练是吗?” 东无笙不自觉地拿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两下,“你要是想造反,还是等你化境了再说。” “姐……” 小少年放软了语气,“你总是做这些危险的事,我很担心你。” 阳光落进小少年琥珀一样的眼睛里,好像有融化的松脂在里面流淌。 东无笙:“……” 哼…… 东无笙在心底暗哼一声,移开了视线,“没得商量,你给我好好呆在家里。” 斑眨了眨眼睛,一脸乖巧,“姐,我就帮你推轮椅,别的我什么都不做。” “瘟疫瘟疫……你懂不懂什么叫瘟疫,嗯?” 东无笙加重了语气,抬手敲他的脑袋,“随时可能传染的叫瘟疫,你只要去了就有可能被传染明白吗?不要闹,乖乖在家里呆着。” “……” 细胳膊终究还是拧不过大腿的,斑看着东无笙,意识到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说服东无笙。 “好,那我不去了,姐你要小心一点。” 斑松开了东无笙的轮椅,送她到门口。 “你要是敢跟上来……我打断你的腿。” 东无笙推着轮椅,头也不回地甩下这么一句。 “哦……” 斑在她身后象征性地应了一声,脸上完全看不到一点信服的表情。 他才不相信东无笙真的会打他。 不过直接跟上去太容易被发现了,他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做。 他都已经知道东无笙要去废城了,等过一会儿直接到废城去她不就好了。 到时候他人都已经到了,东无笙总不至于把他赶回来吧? 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 他先回院子里练了几套枪法,又打坐调息了一阵,大约一个时辰后,才缓缓呼出胸中浊气,从打坐的石台上站起来。 他昨天晚上才刚刚突破窥业境,现在是习业一段。 习业境已经可以学习御剑飞行了,不过东无笙还没来得及教他,他只能走路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了艾伦娜,斑和艾伦娜说了一声,就离开了府邸。 当他来到废城外时,发现城门紧闭,城墙上重兵把守,这是已经封城了。 该怎么进去呢…… 斑绕着城墙走了几圈,选了一个看着没什么人的位置,踩着城砖跃上去。 结果一落地就让几个矮身躲在垛子下的士兵围住了。 木轮滚动的声音骨碌碌响起来,还紧跟着清冷的女声,“劳烦帮我把人送到南风商行的府邸,有劳了。” 东无笙的轮椅还没推远,身后忽然就多了一股推力。 斑一边推轮椅,一边回头对身后被他绊倒在地的士兵抱歉地笑笑,然后一扭头转向东无笙,语气又忍不住有点小得意,“姐,他们打不过我。” 东无笙:“……” “看出来了。” 东无笙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下次一定给你找几个合适的对手。” 斑:“……!” 一定要好好修炼! 斑暗自在心里警示自己。 “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病患家里。” 虽然他确实是和东无笙隐瞒了一点自己的实力,但主要是还没来得及和东无笙说,现在东无笙反应这么平静,反而让他有点惴惴不安。 “姐,我习业境了。” 斑决定亡羊补牢一下。 东无笙应了一声,也不看他,“下楼左拐。” 斑刚刚燃起来的一点嚣张气焰瞬间偃旗息鼓了,探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姐,你生气了吗?” “……哼。” 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斑连忙低头认错,“姐,我错了。” “前面右转,”东无笙没有搭理他,除了指路什么话也没有。 第四十三章 试毒寻方 废城的街道几乎算不上是街道,只能说是简陋棚屋之间剩了一点勉强能让人通过的缝隙,地面上还不时出现几个躺着一动不动的人,衣衫褴褛,也不知是死是活。 “姐……那些人死了吗?” 每经过一个倒地者身边,斑都仔细查看了他们的胸口和脖子,看是不是还有起伏和呼吸。 “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活着。” “我们来这儿能做什么?” “海瑟薇托我来看看。” 说话间,他们从一个瘦小的身影旁边路过,当东无笙说到海瑟薇的名字时,一只枯瘦的手臂忽然伸过来,抓住了东无笙的脚踝。 斑一惊,顿住了脚步。 “没事。” 东无笙低头看了一眼,从轮椅上站起来,在小孩面前蹲下,伸手拨开了小孩枯黄杂乱的头发。 稻草似的头发后面,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这张脸脏得几乎认不出五官,只能看见一双黯淡的眼睛,一点微弱的求生欲望就是里面最后的光。 小孩的脖颈上有一大片狰狞的疤痕,东无笙看见了,伸手过去,小孩像受惊的小兽一样将她的手打开,缩在角落里,瞪着一双灰暗的眼睛看着东无笙。 “别怕,让我看看,我不会伤害你的。” 东无笙放缓了语气,看着小孩警惕敏感的目光,东无笙掀起自己的袖口,将手腕展示给小孩看,很快拢好,“你看,我也有这个东西,我不会在意的,让我看看你的伤,我好想办法帮你。” 斑这时刚刚蹲下来,没有看清东无笙的动作,他抬头看见小孩朝他望过来,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小孩看见斑的笑容,呆了一下,她看着东无笙放在自己面前的手掌,犹豫了片刻,从角落里挪出来,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辛苦了。” 小孩的手臂上也有同样的伤痕,看上去不像是为外物所伤而留下的,更像是生了什么病,皮肤溃烂所致。 东无笙给小孩检查了伤口,把了脉,又取了食物和水,让斑守着她吃,自己则跑到巷口比较明亮的地方,从怀里取了一份地图出来,对着日光下浏览起来。 等小孩吃完,斑也站起来走过去,就见地图上标记了许多的红点,各处都有,但大多都集中在其中一处。 “姐,这是什么?” 东无笙看了他一眼,指点给他看,“这些红点都是发病的病人,我已经大致检查了几个……看症状,我觉得不像是传染病,更像是食物中毒……” 沉吟了一会儿,东无笙将其中一处指给斑看,“这地方应该有一口水井,我们去这里看看。” “好。” 斑把轮椅推过来,推着东无笙往水井的方向走。 小巷子里的那个小孩看着他们离开,又把自己蜷缩回角落里,只是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巷子口的方向。 到了水井旁,斑意外地发现海瑟薇也在这里。 这位女王今天穿了一身的粗布麻衣,看起来朴素却也不失美丽。 东无笙和斑两人赶到的时候,海瑟薇手里拿着半个葫芦,正与另一位老人家一起,从刚打上来的水桶里舀水喝。 东无笙随手捡了颗石子丢过去。老人家手里的葫芦被打出一个眼,水咕噜噜地漏光了。 海瑟薇望向这边,看见是东无笙,便放下水瓢向他们走过来。 她的目光在斑身上略一停留,就转向了东无笙。 “情况怎么样?” “我暂时怀疑这井里的水可能有问题,具体的还要试过再说。” 此话一出,老人家默默放下了水瓢。 东无笙让斑推她到水井前,经过老人家身边时,东无笙对人点了点头。 “水有问题?” 那完了,她刚刚喝了一口…… 海瑟薇看了一眼手里的水瓢,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东无笙盯着水桶里的水,头也不抬,“你已经死过一次了,陛下……就不要担心这种没用的事情了。” “……” 海瑟薇暗自松了口气。 “那现在……” 海瑟薇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东无笙微微抬起面具,舀了桶里的水往嘴里送。 “喂——” “姐……!” 东无笙一把攥住斑伸过来的手,兀自咽下口中的井水,将面具戴好,水瓢丢回水桶里,然后才松开斑的手。 “别激动,这病我也没见过,你不让我试,我怎么帮你解决?” 说这话的时候,东无笙的目光注视着海瑟薇,在另一个方向,东无笙不用看都能感觉到一道懊恼的目光盯着自己。 “那你也不用……” 海瑟薇看了斑一眼,小少年的眼睛干净得让人不忍心多看,“你让我现在心里有很重的罪恶感……” 东无笙没接这茬,视线也没往斑那边看,“药材不用我出吧?” “你说,”海瑟薇也不敢再看斑。 “蛇头柑,银线草……” 东无笙盯着脚前的地面看,目光放空,慢吞吞地报了一堆药材名。 除了中间顿住咳了两声,此外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具体的剂量和配方我过两天才能给你,而且这病暂时恐怕没法根治,根治需要三叶蛇根,这东西只有罗生门里面才有,那地方我去不了,你要是能弄到再找我,弄不到就只能先控制病情……” 说着,她瞥了一眼那口水井,“记得找人封井送水,这水和外面的湖连通,控制不好的话疫情可能会扩散,最好想办法净化……暂时就这些,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海瑟薇忙着记录她说的那些药材,听到这话只来得及应一声,东无笙也不在意,推着轮椅就往外走,斑跟上去帮她推轮椅。 斑一路上都板着脸不说话,东无笙目不斜视,假装感觉不到。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没人说话。 直到南风商行的府邸已经出现在眼前了,斑感觉到东无笙的呼吸沉重了许多,一边生气,一边还是语气硬邦邦地开口道:“姐,你想咳的话就咳出来吧。” “没……” 东无笙本来还想说没事,结果一开口咳嗽就难以抑制,一路咳到家都没停下来,甚至愈演愈烈。 斑本来还在生闷气,看到东无笙咳得这么厉害,也顾不上生气了。 给她端来温水,又看着她饮下,然后一边给她顺背,一边担忧地看着她说道:“姐,你这该怎么办?” 东无笙喝了水以后感觉好了一些,她轻轻揩去嘴角的水渍,扶正了面具,拍了拍斑的肩膀,“我没事,你先去吃饭吧。” 见她推着轮椅要走,斑跟过去,“姐,那你不吃了吗?” “嗯……” 东无笙回头冲他微笑了一下,想到他看不到,又拍了拍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背,“去吃饭吧,我去调解药,一会儿再吃。” 斑没松手,推着东无笙往她的房间走,“姐,我帮你吧,我已经习业境了,不吃也没关系的。” 习业境以后基本可以辟谷,体内运转的灵力足以提供身体所需。 听他这么说,东无笙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第四十四章 炼药 到了房间,东无笙让斑推她到桌边,她从桌上一堆的瓶瓶罐罐里挑出几样,又拿出一个青色的小鼎,取了一块灵石打开鼎盖放进去,灵石几乎是一瞬就溶了进去,鼎中也开始燃起淡青色的火焰。 做完这些,东无笙掩着嘴,断断续续地给斑讲了一些药理,然后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炼药。 偶尔实在咳得厉害的时候,她就自己动手把需要的药材倒足够的量在掌心里,然后递给斑,指点着药鼎示意他加进去。 药材在青色火焰的炙烤下慢慢碎成粉末,糅合在一起。斑按着东无笙的指令,将她递来的某种露水分批次一点一点加入。 这露水遇火便蒸腾成绵密的水雾,聚在鼎内,也不逸散,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与药粉融合成浑圆的药丸。 丹药炼成,东无笙取了一颗服下,不一会儿气息就平顺了许多。 “成功了?” 斑看着东无笙的变化,稍稍松了口气。 东无笙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是肯定了。 接着她取来一张纸,提笔写了张方子,写完便将药方递给了斑,“刚才的流程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那照这个方子再炼一鼎。” 又一鼎炼成后,东无笙再次服用,继而改进方子,让斑再重新炼制。 如此反复炼了五六鼎,东无笙才敲定了最终的药方。 此时从窗外望出去,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呈现一种灰蓝色。 见东无笙推着轮椅要出门,斑接过药方拦住她,“姐,我知道路,我去吧,你去吃点东西,早点休息。” 东无笙没有推辞,把药方给了斑,就随意吃了点东西躺下了。 从海瑟薇处回来,斑还是有点担心,想去看看东无笙。 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听见门内的咳嗽声一阵盖过一阵,其中还混杂着几声猫叫。 这方子缺了一味药,终究还是只能缓解减轻,难以根除。 而且药要彻底见效也没有那么快。 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推门而入。 屋里灯熄着,东无笙背对着门口侧卧在床上,肩头不时因咳嗽而耸动。 五只猫咪依偎在她怀里,看到有人进来,橘猫跳下床,跑到他腿边轻轻咬他的裤腿。 斑走到床边,本意是想看看东无笙的情况,结果一碰到东无笙的手臂才发现她身体烫得吓人。 “姐?” 斑吓了一跳,轻轻推了推东无笙的肩膀。东无笙听见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他,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嗯?” 东无笙轻轻哼了一声,微微眯着眼睛看他。 “姐,你好像在发烧……” 东无笙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大概是咳得多了,声音有点哑,“嗯……帮我拿一下衣服。” 她大概是在床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这会儿连面具都没有摘。 斑取来挂在一旁椅子上的外衣,从口袋里拿出装好的药,倒出一颗来递给她。 东无笙吃了药又翻身面向他,小白猫钻到她怀里,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轻舔舐她的下巴。 斑伸手过去,想帮东无笙把面具摘了,他的手刚碰到面具,东无笙就伸手按住了面具的一角,眼睛还闭着,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困意,“小孩子别看……吓人。” “我不怕,我帮你把面具摘了吧,姐?” 东无笙没松手,不过手上其实没多少力气,斑轻轻把她的手拨开,摘掉了面具。 虽然之前已经远远看过一次了,但真正近距离看得时候还是不太一样。 这显然不是外物伤害造成的,皮开肉绽,却没有一丝血流出来。 斑回想起华生的话,微微皱眉。 是诅咒吗? 没有了面具的遮挡,小白猫蹭到了东无笙脸上那些伤痕,斑就看见东无笙肩膀不自觉抖了一下,而后皱眉把小白猫的脑袋按回怀里搂着,同时把脸移开了一点。 “姐,伤口很疼吗?” “嗯……” 东无笙也不知是清醒着还是迷糊着,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后,忽然把脑袋埋进了被子,在被子里动作了几下,整个人就消失在了被子里。 斑知道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嫌他烦了。 斑:“……” -- 第二天早上东无笙醒过来,就见斑伏在床边睡着。 她坐起来有些茫然地捏了捏眉心。 她昨天晚上什么时候睡着的来着? 昨晚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断断续续的,她回忆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具体是发生了什么。 等东无笙下床穿好外衣,戴好面具,斑正好醒来。 “早上好,姐。” 斑坐起来揉一揉眼睛,露出一个睡眼惺忪的笑容。 “早。” 东无笙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见东无笙脸上的面具,斑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他也没想着要找个更好的时机什么的,想起来了就直接开口问:“姐,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东无笙扬了扬眉毛,挑了挑眉毛,下意识抬手一碰,手指只碰到了冰凉的面具。 她放下手,做了个耸肩的动作,“没什么,快去吃饭吧。” “我现在不用吃饭了。” 斑站起来,把轮椅推到东无笙跟前。 “哦,对。” 东无笙点点头,坐进去,“那去练你自己的吧,我一会儿吃完饭过来。” 斑一边推着东无笙往外走,一边再度开口,“姐,你脸上的伤是诅咒吗?” “诅咒?” 东无笙笑了一声,“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那看起来不像是外伤……” 东无笙了然地点了一下头,“昨晚是你帮我摘的面具?” “嗯。” “不害怕吗?” “不害怕,”斑摇了摇头,然后强调了一下自己的问题,“姐,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不要转移话题。” 东无笙:“……” 这小孩真烦人。 “当然不是诅咒,”东无笙的语气云淡风轻,甚至有点小轻蔑,“诅咒对你娘没用的。” “为什么?” 东无笙笃定的态度引起了斑的好奇。 “这种纯粹由人的恶念驱动的法术是最不堪一击的,”东无笙抬头看了斑一眼,眼睛微微眯起来,“想学怎么破解吗?” “想!” 斑连忙点头。 “好,”东无笙答应下来,语气平淡自然地把话题引向了咒术的基本原理,说着话的同时,面具后的嘴角勾起来。 害,不就是个小孩嘛。 还治不了他了? 第四十五章 海瑟薇的结局 虎妖族的长老大会今天热闹非常。 “少族长,瘟疫爆发已经快半个月了,您说好的解决方法呢?” “少族长,听说您前日还在溪边发呆,在这种举族危难时刻,敢问您到底是在想什么?” “少族长……” 一声又一声的少族长,皆是在声讨白灼。 长老大会底下数十人,各个都喊他少族长,却各个都在表达,他们觉得他白灼不配当这个少族长。 白灼捏了捏眉心,沉默不语。 “诸位长老今日摆足了姿态来弹劾族长,深明大义,那敢问各位,有谁拿得出解决这次瘟疫的方案吗?” 唯有一青衣女子站出来为白灼说话。 堂下静了一瞬,就听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响起来,态度轻慢,“是谁把这个人类带到长老大会上来的?异族女流,也敢妄言我虎妖族的大事?” “左长老,”青衣女子的眸光转过去,神态端庄自持,隐隐还有几分对发话者的轻蔑,“异族女流尚且明事理,您既然自视甚高,为什么还做着扰乱族中团结损人利己的下作事情?” “你——!” 左长老怒瞪一眼青衣女子,将目光转向了青衣女子旁边的男子,冷笑一声,“白朗年,瞧瞧你看上的好女人。” 坐在青衣女子身旁的白发男子长相与白灼有七分相似,听到左长老的话,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看向身旁的女子,“怎么和长老说话的?” 而后他朝左长老鞠了一躬,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是我管教不严,让长老受了顶撞,朗年在这里向长老道歉。” 左长老看着青衣女子,勾了勾嘴角。 堂下其余人看着这一幕,或事不关己,或玩味嘲弄,只当是场好戏。 白灼站起来,沉沉低头,“瘟疫的事,我一定尽我所能,给诸位一个交待。” 堂下人一个个起身散去,白灼始终站在原地低着头,神情凝固如雕塑。 有不少作壁上观的中立派长老看到他这样也叹息着离去。 曾经鼎盛的虎妖族,在那场天雷劫之后似乎已经垮了,不只是力量远不如从前,凝聚的人心似乎也一去不复返。 “老大!” 长老会议的人才走了一半,白晴忽然兴冲冲地跑进来,一路从人群外挤到白灼身边,兴奋地抓住白灼的手臂,“老大,瘟疫的事有消息了!” 此言一出,纷乱的人流仿佛一下子被按了暂停,全部停下脚步,将目光投过来。 白灼猛地抬头,抓住白晴的肩膀,声音不自觉地带了颤音,“什么消息?” “沙洲国那边爆发了和族中很相近的瘟疫,但他们那边的疫情似乎已经得到了控制,甚至绝大多数人的症状都在减轻,我们已经派人去了解情况了。” “诶,老大你要去哪儿?” 白灼推开跟前的椅子,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脸上神情还算平静,只是那一双金瞳中难掩激动之色,“我现在亲自过去,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解决办法!” -- 又半个月过去,东无笙已经不需要有人帮她推轮椅了,斑每天的训练内容也因此有了改变,不再是每天对着各式枪谱枯燥地练习。 斑持枪猛地刺出,枪尖划开空气,隐隐带起清越的啸音。 东无笙看着他的枪刺过来,眸里没什么情绪,侧身避开枪尖,而后提起手里的木棍在枪身某处重重一点,方才万夫莫开的攻势瞬间土崩瓦解,斑用了大力气才没让枪脱手。 “力量平衡点要学会隐藏。” “好。” 斑没问自己练得怎么样,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他也算是明白了,只要东无笙没说不好,那就是没什么问题。 斑收了枪,跟东无笙一起往大厅走,“姐,你今天还要去废城吗?” “看情况,一会儿海瑟薇要过来,我先听听她有什么消息。” 等两人到了大厅,却发现大厅里除了海瑟薇还有一位老熟人——白灼。 “别来无恙啊,白灼……斑,给客人倒杯茶。” 看到白灼,东无笙似乎也并不怎么惊讶,淡淡打了个招呼,走到桌边坐下。 斑还记得这个家伙,印象不怎么样,皱了皱鼻子,板着脸,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海瑟薇,另一杯就往白灼的方向一推,扭头就走出去了。 东无笙看了斑一眼,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表露出来,“可能是今天训练累了,希望不要介意。” 白灼摆了摆手,等不及海瑟薇为他介绍便着急开口了,“情况紧急,恕我失礼了……罗刹女,废城的瘟疫药方是你开的吗?” 东无笙轻轻点头,“是。” “好,”白灼喉头动了动,看着东无笙,眉眼间压抑着紧张,“药方我已经从海瑟薇这里拿到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需要你跟我走一趟,条件随你开……如果你介意之前的事,我愿意听凭处置。” 虽然面部表情紧绷,显得他好像板着脸非常不客气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神坦荡真诚,一双金瞳像是清晨雪山的金顶。 “……” “可以。” 东无笙容色始终平淡,看不出她对先前一事的态度。 白灼松了一口气,露出瘟疫爆发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你什么时候能出发?” “随时。” 东无笙微微耸了耸肩,补了一句,“反正包食宿吧?” “当然,”白灼站起来,大步往外走,“那我这就让他们准备。” 东无笙也站起来,看海瑟薇坐着没动,又坐下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兑现承诺的,”海瑟薇笑了笑,站起来走到东无笙面前,“你看我需要做什么?” 东无笙挑了挑眉毛,“决定好了?” “嗯,就现在吧。” 海瑟薇穿着一件海蓝的长裙,淡金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束手静立微笑,阳光下静美如画卷。 东无笙五指虚握,那柄黑色镰刀就出现在她掌中,心念一动,镰刀幻化成短匕,在她指间打了个转。 “怎么,沙洲国的事情处理完了?” 东无笙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怎么可能?” 海瑟薇抬起一只手搭在东无笙肩上,“井水难以控制,恐怕会扩散到外面的湖泊里,我想来想去,最好的净化办法,就是让沙洲国下一场雨。” “好,”东无笙呼吸沉了沉,摘下面具随手放在桌上,站起来对海瑟薇露出一个微笑,“那就……再见了,陛下。” “嗯,再见。” 海瑟薇也笑起来。 东无笙俯身过去,拥住海瑟薇,从背后将匕首送入了海瑟薇的后心。 烟烬随风而逝后,海瑟薇的长裙飘落在东无笙的手臂上,东无笙脸上裂痕似的伤口也如旱地遇见甘霖,慢慢愈合。 她看了一眼怀中的衣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样的场景她已经看了将近一万年,今日又见,只觉得心口微微麻了一下,她已经不想去深究这一闪而逝的到底是什么情感。 第四十六章 援助虎妖 将海瑟薇的衣物收入乾坤袋,东无笙抓起桌上的面具,收进了怀里,走出去。 斑小跑着冲进走廊来,微卷的棕色发丝上挂满了水珠,看见东无笙,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姐,你脸上的伤好啦?” 东无笙微笑了一下,“嗯。” 斑没有继续问,他指着廊外的雨,回头有点兴奋地看向东无笙,“姐!突然就下雨了!原来沙漠也会下雨啊!” 东无笙望向廊外的雨,嘴角纹丝不动地挂着淡淡的一抹笑,眼睛里那片红色的世界却很空旷,仿佛连时间都无法在其中流动。 府邸的院墙外,传来异国语言的欢呼声,东无笙听出来,他们在喊女神在上。 时隔三年的大雨,让沙洲国的子民甘愿俯身,虔诚地喊出这一声菲欧娜在上,并且双手捧着,亲吻那从天而降的雨水。 白灼也狼狈地跑回来,有些抱歉地对东无笙笑笑,“这雨下得有点大,太突然了,没有准备,恐怕得稍等一会儿才能出发。” 看见白灼,斑撇了撇嘴,拉住东无笙的手,把脸扭到一边。 东无笙微笑着对白灼点点头,接过旁边仆人递过来的毛巾,扣在斑头顶一顿乱揉,“不要这么没礼貌,斑。” 拿开毛巾后,看着被她揉得一团乱的棕发,东无笙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一些。 “……哼。” 斑不太情愿地哼了一声,摇了摇东无笙的手臂,“姐,你要出门吗?” “嗯。” 东无笙应了一声。 “那带我一起去吧。” “带你去干什么?” “嗯……要是有事情我可以帮你喊救命?” 东无笙笑了一声,“好吧,其实本来也打算带你一起。” 白灼在一旁看见这一幕,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人还是那一个人,但眼前这个罗刹女和他先前见到的似乎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先前所见的罗刹女,脸上挂的不是讥笑就是苦笑,即便她那张不错的皮囊使得这两者不那么不堪入目,也远不及眼前所见这样生动温情。 说实话,这么多次碰面下来,这还是白灼第一次觉得罗刹女确实还是挺漂亮的。 这一场雨下了小半天,等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由于东无笙现在没有修为,无法御剑,白灼便安排了一名虎妖族的女弟子搭乘她和斑前往虎妖族的领地。 看着黄毛黑纹的大猫优雅温驯地走到他们身边,东无笙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大猫的脑袋。 女虎妖:“……?” 东无笙:“……” 面对大猫疑惑的眼神,东无笙面带微笑,低头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把手收回来笼在袖子里。 斑是晋升习业境的时间还短,御剑术学得还不够纯熟,于是便被安排和东无笙一起。 他坐在东无笙身后,抱着东无笙的腰,总觉得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在东无笙的斗篷底下动来动去。 “姐,你把猫放出来了吗?” 斑抬头小声地问道。 他怎么觉得像条尾巴? 东无笙:“……” 此话一出,那东西立马就不动了。东无笙回头瞥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嗯。” 一声之后,东无笙就没有其他的回应了,斑也没有深究,后半程路上,也没再感觉有东西乱动了。 他们这一程走了整一天,等达到虎妖族居住的林地,时间已经来到第二天的傍晚。 一帮虎妖外加斑这个小习业境都能很好地适应这种作息,大约也只有东无笙觉得有些疲惫,不过她平日里精神好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多年不见天日的样子,这会儿虽然疲惫,面上倒也看不出来。 瘟疫这事不可小觑,东无笙也顾不上休息,一群人一落地,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组织安排。 东无笙先去检查了虎妖族的病患,确定了和废城所爆发的的确是同一种,之后又根据妖族和人类体质的不同试炼了几炉丹药,调整了药方。 这边的情况比废城刚爆发的时候严重许多,东无笙也就没有再让斑插手,自己加紧动作确认了药方,紧接着就是组织人手炼药。 妖族不如人族善炼药,能用的人手不多,考虑到这一点,东无笙让白灼把所有还算能炼药的都点出来。本来还想数一数,结果人实在太少,一眼过去,一目了然。 东无笙看着过于空旷的场地,把手揣进衣兜,回头对白灼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这……人头倒是挺好点的。” 白灼也很是不好意思,觉着脸皮发烫,连忙摆手,“我去找一些炼药的帮手来。” 东无笙转过脸去,不自觉地叹出一口气,迈步向人群里走去,“快去快回吧……我先看看这几个教不教得起来。” 白灼这边马不停蹄地找人去了,东无笙则留下来,像当初教导斑一样,将一整个流程和需要注意的地方细致地讲了一遍。 讲完以后她看一眼这帮人的反应——除了几位炼药多年的老药师点了头,其余的都是一脸茫然,望着自己手里的药鼎,似乎连从哪里开始下手都不知道。 东无笙又叹了口气。 “点火。” 东无笙掀起外面的斗篷,席地坐下,支着下巴,脸上挂着说不上是敷衍还是讥诮的笑容。 “蛇头柑二两。” 几名老药师熟练地称了二两加入药鼎,比较年轻的几位则是左右看看才手忙脚乱地称好了药材。 “炼至半化粉……” 话说到一半,东无笙视线一转,与一名年轻的虎妖对视一眼,改口道:“算了,我说加下一样你就加。” 如此,一直等到白灼带着能够接替她的人回来,东无笙才站起来,去做其他的准备。 斑则是留在了炼药的地方,和一帮虎妖坐在一起,一同炼药。 在这期间,有几名年轻的虎妖因为掌控不好火候炸锅,其中有两位女妖显然是脸皮比较薄,让炸出来的火花吓了一跳,惊吓过后,两人望着锅里黑乎乎的不明产物,都有些羞赧泄气。 东无笙几次从这边路过,正巧撞见了这一幕,于是走过去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不用担心,炸坏的鼎和浪费的药材都不用赔钱,你们少族长会买单的。” 两人都不好意思地笑笑。 然而下一次东无笙路过的时候,炸鼎声仍是此起彼伏,东无笙看着这场面也只能哂笑一下,“挺热闹的。” 斑一直很专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自己的药鼎,鼎中跃动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不灭的长明灯火。 东无笙看他一眼,微笑一下,便走开了。 第四十七章 林魏颖 又忙活了一天,第一批药总算是出炉了,其他的各个环节也逐渐走上正轨,东无笙巡视了一圈,终于是觉得能歇口气了,她于是又找到斑,本来只是想坐在边上看他炼药,结果她靠着石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斑炼完一鼎,正想找东无笙说话,一扭头发现东无笙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姐……?” 斑小声喊了一声,确定东无笙已经睡着了,也就没有打搅她,站起身飞快地跑去抓了新的药材,回来挨着东无笙坐下,准备炼下一鼎。 旁边一名女妖在斑整理药材的时候凑了过来,同斑搭话,“诶,小道友,这位是你姐?” 斑点点头,脸上扬起一个笑容,“怎么了吗?” 女妖看着这个笑容,不自觉地跟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姐还挺厉害的,有点好奇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人。” 斑眨眨眼,不敢把他知道的说出来,就摇一摇头,“我也不知道呀。” “……” 女妖一瞬有想捂心口的冲动。 另有一位看着瘦弱的男妖听见他们的话题也想要加入,于是接话道:“这次的瘟疫据说林魏颖也没有办法,那人类不是据说医术很厉害吗?我看也不过如此。” 女妖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太和善,“男人舌头别这么长,就你这十鼎炸九鼎的技术还好意思说人家林魏颖?” “我……!” 男妖涨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斑在一边弯着眼睛打圆场,“是我姐太厉害了。” 男妖又遭了一记白眼,“人小孩都比你懂道理!” 女妖说完就转头笑嘻嘻地伸手揉斑的脑袋,“小道友好可爱呀!” 斑没说话,低头笑眯眯地整理自己的药材。 林魏颖一身青衣走来的时候,年轻的虎妖纷纷与她打招呼。 她大约是来接替东无笙的任务的,巡视间也柔声细语地指点一些人的错误,她笑容婉柔,态度也耐心温和,年轻的虎妖大多对她印象不错。 向斑这边走来时,林魏颖一抬眼望见他身旁的东无笙,笑容有一瞬的凝固。 斑感觉到视线的注视,抬头望见她的眼神,当即绷起了神经。 至今为止,他见到的所有真正知道东无笙的人,都是这样的眼神。 恐惧、退避……林魏颖眼睛里好像还比那些人更多一些仇恨。 看着林魏颖向这边走来,斑不自觉地起身,在林魏颖走到近前时,露出笑脸,“要找我姐吗?但是她现在睡着了……一会儿我告诉她,让她来找你好吗?” 林魏颖的视线慢慢落下来,落在斑身上,她看见斑眼睛里戒备的目光,收起了眼里的暗色,弯下腰,舒缓了神情,“小家伙,你知道她是谁吗?她不值得你保护的。” “她是我姐呀,她对我很好。” 斑抿着嘴角,表情看起来还是笑着的。 周围人纷纷望过来,眼神里都带着探究好奇。 林魏颖嘴边带着笑,“小家伙很可爱……” 她伸手想摸摸斑的头,手伸到一半,另一道人影上前来,揽住斑的肩膀。 东无笙的手臂从斑的一侧肩膀上垂下来,“道友看着很面生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上东无笙,林魏颖脸上没了笑容,旁观的虎妖看见她阴沉的眼神都觉得心惊。 原来这个跟着白朗年从外面回来的人类女子,除了那软绵绵的笑容,也有这样的表情。 “你不认得我也很正常……” 林魏颖看着东无笙冷笑,“毕竟你手上的人命怕是自己都数不过来,怎么会记得我这种小角色。” “原来是来寻仇的,”东无笙抬一抬眉毛,点头。她把斑推到一边,张开手臂向林魏颖走近几步,“我在这边还有事情要做……既然有这种事情要解决,那我们动作快一点吧。” 看着东无笙走近,林魏颖抽出腰间的佩剑抵在东无笙心口。 东无笙也不躲避,握着剑刃往里刺,“我欠你多少条命?趁现在一次性还清吧。” 斑要过来,被东无笙抓住手臂按在身侧。东无笙抬头看着林魏颖,笑容寡淡,“看准了刺,别伤了小孩儿。” 林魏颖攥紧了手里的剑柄,手腕微微颤抖,“如你所愿——” 旁观的众妖这时才意识到林魏颖是真的要刺,想要上去阻拦已经来不及,血顺着剑身滴落的时候,东无笙抬手在斑的头顶挡了一下。 林魏颖松了剑柄倒退几步,脚步、呼吸和神情都很混乱,她盯着东无笙,眼睛里无数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两手抱在一起,不停地颤抖。 “族长!” 这时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白灼推开人群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皱起眉。 林魏颖看到白灼,一下露出惊慌的神色,急忙想要和白灼解释,“白、白灼!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白灼看了林魏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东无笙,“这是怎么回事?” “欠债偿命……和你没有关系,”东无笙用不沾血的那只手把斑推给他,“帮我带一下小孩。” 虽然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这场面看着也不是小孩子可以参与的,白灼蒙住斑的眼睛,一手环着他不让他上前。 东无笙把胸口的剑拔出来,握着剑身将剑递给林魏颖,微微提着嘴角,“还刺吗?” 林魏颖看了白灼一眼,一把夺过剑冲出了人群。 见林魏颖走了,东无笙取了块手帕,一边擦着掌心的血,一边似笑非笑地扫过围观的人群,“活都干完了?供不上药死的可不是我的人。” 众妖四散退开。 白灼松开斑,小少年一下冲过去抱住东无笙,东无笙让他撞了一个趔趄,一扬眉毛扶住他的后脑,“我没事。” “姐……!” 斑把脸埋在她胸口,声音又急又气。 白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询问东无笙需不需要处理一下伤口。 他是见识过东无笙那非一般的自愈速度的,和孟长岭一战时,大化境的剑修下手可不像林魏颖这样手软,胸口都空了一个洞,然而当他们回到逍遥门,东无笙没过多久就醒过来了。 她说没事,大概是真的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人现在毕竟是在自己的领地上发生了这样的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有所表示。 东无笙点点头,让斑留下来继续炼药,斑不愿意,拉着东无笙的手不说话,东无笙只好带着他一起走。 白灼让人给两人收拾了一间房子出来,供两人在虎妖族领地期间居住。 领着两人往住处去的路上,白灼追问起事情的缘由。 “没什么,我欠她的,血债血偿而已。” 白灼看着东无笙面带微笑说出这话的样子,实在是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回想起关于罗刹女的那些传闻。 十恶不赦,杀人如麻。 白灼一路坐到少族长这个位置上,也明白很多事情无法凭借一面之词妄下论断,但像东无笙这样,杀了人就毫不犹豫让人往心脏上刺一剑的,真真正正血债血偿的,白灼实在是觉得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