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剑侠录》 第一章 玉门关外大雪山,藏语名“贡嘎”,为白色冰山之意,山峰高峻,坡壁陡峭,凭高远眺,森林环抱,水色清澈透明,宛如瑶池仙境。 虽说终年冰雪覆盖,却并无凛冽之感,纵然身着薄衫,亦不觉刺骨之寒。 是故跛足男子只是一袭青衫,手拄竹杖,迤逦而行。 雪山之上多冰洞冰窟,冰桌冰椅,皆是天然造化。其中一处,洞外略有布置,似是有人居住。跛足男子抬眼观瞧,上书达摩洞,每字足有一人大小,深半尺,笔势转圜之处不止有刀割斧凿之痕迹,亦有凌厉之剑意,看来所料不假。 男子迈步走进,未行百步,顿时感觉恶风不善,料知有人暗中下手。不过他并不惊慌,竹杖顿地,插入坚冰足有寸许,右手扶杖,左掌斜撩而上,与来人对了一掌。 跛足男子屹然不动,对面之人却嗒嗒嗒连退几步,两人高下立判。 跛足男子定睛观瞧,对面是个番僧,光头大耳,膀阔三停,上称约一约没有三百斤也差不了多少。一对蒲扇般的大手,掌心通红,武林中人当知,此乃修炼一种名为“大手印”的密宗掌法所致。这种掌法极其霸道,伤于掌力之人必经脉寸断,七窍流血而亡。 与此同时,番僧也在打量跛足男子。男子约莫而立之年,身体瘦削,面有沧桑之色。除了那条竹杖,并未携带其他兵刃,只是双手泛青,不似活人肉色,不知修习的何种功法。但不管是何种功法,其实力不容小觑。他自认能接他一掌而不倒的人,整个中原武林应该也不多,纵然是成了名的侠剑客也不例外。 番僧将手掌收于袖中,口诵佛号,“弥陀佛,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跛足男子拔起竹杖,轻轻点地,“废人一个,无名少姓之辈罢了。” 番僧微微皱眉,“施主莫要诓骗佛爷,以你的身手会是无名之辈?” 跛足男子微笑不语,洞中却传来了笑声。 笑声听起来十分爽朗,但其中却带上了内力,震得冰凌子纷纷坠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三弟,他你还不认得?这不就是西北新出世的大侠,一怒杀龙手路幽路贞吉嘛。青手赤面为记呀。” 声音渐近,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坐着孔明椅从灯火阑珊处转出,背后还跟着好几个人。路幽数了数,算上番僧不多不少正好十个,心中顿时一喜,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番僧重新打量了一番,不解道:“不对啊,他面色白净,何来青手赤面一说?” 孔明椅上的男子哈哈一笑,“那是因为他还未运用功法,不过刚才和你对掌的时候他的脸上确实有些泛红,我看得分明。” 路幽心中一动,洞中光线昏暗,此人能看出自己面色的变化,其目力着实惊人。不过心中惊讶,脸色却是平常,淡淡说道:“阁下想来便是十绝之首,艺绝,小诸葛耶律启正,了吧。” 耶律启正微微颔首,“路大侠不辞劳苦,出关来寻我们兄弟,不知有何见教啊?” “算了吧,侠者锄强扶弱,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姓路的还当不起,至于为什么来,想来不说你也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得不问。路兄弟体有残疾但身怀绝技,心狠手辣,率意而为,为什么就不能加入我们,我们并称十一绝一统中原武林不好吗?只要你愿意来,我的位置都可以给你。” “我来之后叫什么?气绝吗?气绝就身亡了。”路幽哂然一笑继续说道:“自宋朝末年华山论剑之后,天下始有五绝,传闻只品评过一两次,之后战乱便再无此盛举,也就没了真正的五绝。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能者无数,都没人敢称一绝字,尔等蛮夷,不得圣人教化,会几下庄稼把式就以为天下无人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横眉立目,欲将之生吞活剥而后快,唯独耶律启正神色淡然,似乎并不生气。 “路朋友此言差矣,达摩为武术之祖,却并非汉人,中原武术确有不俗之处,却尽数脱胎于外族。不知是朋友你忘了本,还是中原武者只会舍本逐末呢?” 路幽大笑两声,眼神逐渐凌厉了起来,“达摩是谁路某不知,路某只知道剑法精绝之达摩剑法,为汉字所书,内功心法精绝之九阳神功也通篇汉字,达摩,谁知不是无名氏一样的东西?” “尊驾这番言论,普天之下恐怕再无人敢苟同。” “那也只能是举世皆睡独我醒。阁下就不必再激我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很生气了。” “我是想知道你全力施为能在我们兄弟面前过去几个回合,不过现在看来,不必了吧。” “你是说这个?” 路幽说着一抖手,一枚龙须针自指尖射出,钉在孔明椅之上。 耶律启正没见有什么动作,已将那枚针收回,而后微笑道:“我的手段自然奈何不了你,咱们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你就没有感到有什么异常吗?” “你可运气一试,看气海穴有何感觉。”一位苗族打扮的长须男子微笑道。 路幽冷眼看了看这位“毒绝”,问道:“敢问我该有什么感觉吗?” “你该任脉阻塞,无法动用真气才对……” 耶律启正摇头道:“没想到,路大侠还是使毒的大家,佩服,佩服。” 路幽一阵冷笑,“姓路的虽非名门正派出身,但从来没用过毒,以前不会,今后也不会。可笑你们知道我路幽,却不知道我的鹖鸡功法百毒不侵?” “鹖鸡功法?你是说你自创的一怒杀龙手吧,只听说颇为奇妙,却不想有此神奇功效,看来是我失算了。” 耶律启正嘴上说失算,却一不懊恼,二不惊讶,明显只是说笑而已。 “鹖鸡猛气,其斗终不负,期于必死,是此功法最好的写照。一怒杀龙手,我从不承认,这原本是鹰爪门的一招式名,路某虽低贱,却也不屑冒他人之名。” “原来如此,我记下了。路幽,你把这功法教给我,我留你全尸。” 路幽哈哈大笑,“狂徒,死都不知,看招!” 话音未落,笑意尽敛,竹杖点地,人已飞身而起,五指微曲成爪,直取艺绝咽喉。 “来得好!”耶律启正赞了一声,左手重重拍在椅子的扶手上,一片寒光暴射而出,密密麻麻,要是被钉上,非变成刺猬不可。 路幽撤掌猛击下空,劈空掌在冰上留下一枚深深的掌印,身体则借此力道向后翻转,竹杖一圈,已将暗器尽数挡下。 若是常人,理应身体向下躲避。人在空中无处借力,若受攻击,如同半济而击,必然被动。可路幽艺高人胆大,不下反上,身形更拔高一截,凌空下击,招式愈发凌厉。 耶律启正一拍右侧扶手,机簧声响,一支弩箭飞出,直射路幽咽喉。 与此同时,力绝飞身而起,挥拳直击路幽面门。 刀绝长刀直劈而下,力劈华山,硬撼竹杖。 鞭绝转身甩鞭,一记盘蛇,去缠路幽手腕。 剑绝则使一招举火燎天,剑锋自下而上,欲将路幽开膛破肚。 其余人等也无一作壁上观,一齐痛下杀手。 眼见路幽就要命丧当场,突然,他使一招黄龙大转身,身子在空中一转,竹杖直点力绝双眼,竹杖近四尺,杖长臂短,力绝若不收招必然重伤杖下,险一险都会有性命之忧。 力绝不止气力过人,武艺也在高手之列,当然知道此中关键,连忙收招变势,改击为夺,欲强取竹杖。 路幽也没指望一招制敌,他只要这一瞬的机会便够了。 只见他左手抓住剑绝的青锋,右脚点其小腹。左臂向上较劲,迎上刀绝,左脚反踢力绝面门,同时张口咬住弩箭。 逼退三人之后,他以竹杖后端绕住长鞭,顺势向鞭绝飞去。 鞭绝正在艺绝身旁,如此一来路幽必从艺绝头顶经过。 艺绝双腿残疾,行动不便,躲闪已然不及,只见他双肩后张,缩颈藏头,一只短箭自后背射出,直射路幽手掌。 路幽本要掌击艺绝泥丸宫,将其毙于掌下,不想艺绝浑身都是暗器,在此关头竟用出了紧背低头花装弩。 这种弩可以媲美硬弓,乘人不备射出,直接能将人射穿。 若是常人必然难逃这种结果,可路幽不是常人。只见他眼中血光闪过,左掌去势不减,依然向艺绝头顶,也就是弩箭来处按下。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路幽将弩箭按进了艺绝的泥丸宫。 弩箭竟未能伤他分毫! 鞭绝几乎都吓呆了,他也算经过见过,可何曾见过如此光怪陆离之事? 就在他稍一迟愣的功夫,路幽握着竹杖的拳头击在了他的面门。 又杀一人。 容不得其余人等喘息,路幽猛然回头,口中的弩箭脱口飞出,钉在力绝咽喉。 再杀一人。 从他出手到现在不过几息而已,十绝却死了三人。 余者眼中皆有惊惧之色。 他们敢称十绝,都不是碌碌之辈,相反,每个人都有一派宗师的水准。杀人无算,何曾有过恐惧?那种感情从来都是他们赋予别人的。 可今天不一样,路幽不是人。 不过杀了三人路幽似乎已经没有再杀下去的意思了,对他来说杀人还是蛮累的,因为他终究是人。 路幽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黑色的衣服,血迹粘在上面也看不出来,因此,不免有人会觉得这黑色是不是就是被血染成的。 “尔等性命暂且寄下,日后还敢作恶,我再取。” 路幽一瘸一拐向洞外走去,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瘸子竟然是绝世高手! 竹杖点在冰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不紧不慢,十分有节奏,或许和人心跳的节奏差不多吧。 第二章 金陵至嵩山少林寺官道一千八百里路,哪怕是最好的马,没有三天也到不了。 只是这怀中的信,足以让他三天三夜不停歇,一口气跑到少林寺。 过江之后,换上良马,最多停歇两次便能到少林寺,他是这样想的。 对于金陵人士,渡江便如同过桥过路,司空见惯,所以稀松平常。 “伙计,这船最快什么时候能动身?” “客爷您要是急,多加点钱,咱们即刻就动身。” “多加多少?” “二两就够了。” “二两?平时只要十个钱,二两未免有些财黑吧。” “大爷,这正月里的活计不容易,您要是嫌贵再等等,等船满了就动身,应该也要不了多久。” 男子看了看周围,行人稀稀拉拉,要凑够一船人恐怕得等到天黑。他伸手摸了摸包袱,包袱沉甸甸全是银子。若是平日里,这二两银子他决计不会舍得,可凡事总有例外,今天就是例外。 想到此处,一咬牙,掏出一块碎银子,掂量掂量差不多有三两,扬手丢给伙计,沉声道:“快些起身。” 船随即开动,船舱中没几个人,可哪怕只有一个人,哪怕只说一句话,都会让他难免烦躁。 于是走出船舱,站在船头的甲板上向北远眺,恨不得马上就到对岸。 甲板上多少也有几个人,其中也有佩剑带刀的江湖人,见了他不免都多看两眼。 江湖上不是没有身穿白衣的人,只是白衣有着独步江湖的特殊含义,因此也是少见。 俗话说人要俏一身孝,白色撑人,但凡容貌气质出众者,白衣更能显其俊俏。 负手站在船头,衣衫随风猎猎,大有玉山之意韵。 他,虽着白衣,却没有任何寻衅的意思,这一身,是孝衫。 船到江心,骤然停住,一艘大船不知从何而来,横在了前面。 他刚待询问,一转眼,只见艄公伙计噗通噗通,都跳入了江中,凫水向大船游去。 今日一时疏忽,没想到竟上了黑船。 大船之上,一位锦衣虬髯的大汉拱手道:“路公子请了,在下赵仲邠,奉门主之命请公子回去。” 路修远微微皱眉,赵仲邠,这个名字他听过,是海宽门的青年高手,外号闹海蛟龙,擅使双刀,水旱两路功夫俱十分了得。 “阁下的话好没道理,在下去少林寺接家父回来难不成还有什么不妥吗?” 赵仲邠冷笑一声,“刚才的话是门主吩咐的,不是姓赵的自己想说的,既然话已带到,就没必要客气了。拙庵大师慈悲为怀,不许江湖中人向你寻仇,他老人家的法旨大家自然不敢违背,但你要是不识好歹,刀剑无眼,也就怨不得旁人了。” 路修远气得浑身抖栗,左手死死握着剑柄,右手扶着船帮,自脸上至手指关节俱是白得发青。 “那什么是好?什么是歹!” “原来你连好歹都不知,赵爷告诉你,你若转身回家,从此闭门不出,那便是你的便宜,如若不然,讲不起说不清,恐怕你今日就难逃公道。” 路修远还待讲理,却听见仓啷之声不断,从他所在这艘船到对面大船之上,无数人摁绷簧,甩大氅,各拿兵刃,形同猛虎,欲择人而噬。 原来今天江面之上就没个普通人。 “老魔头杀我父兄,老魔头死了,这笔账就要算在你头上!” “对,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老匹夫杀我妻儿,此仇不共戴天!” “小畜生,你就拿命来吧!” 声音十分嘈杂,偏偏他每一句、每个字都听得分明,每一句、每个字都在触及他心中最深沉的悲痛。 汹涌的情愫自胸口溢出,自咽喉涌出,自眼光中流淌而出…… 一时间天旋地转。 蓦然长剑出鞘,“既然你们如此逼迫,就别怪路某心狠手辣……” 剑长三尺四寸,每次挥剑带出的血线约莫差不多也有三尺四寸。 赵仲邠,以及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色变。 赵仲邠丹田较力,沉身提气,自大船上一跃而下。 “兔崽子,找死!”他嘴上虽然不饶人,他嘴上也从没饶过人,可心里的底气就远没有口气这么大了。 拽双刀在手,亮开门户,左手刀护身,右手刀斜劈而下。 此招名为舸动双桡,攻刀为问刀,看似平缓绵软,倘若不躲便是实招,一刀下去定将对手劈为两半。如果招架,左手刀斜撩而上同样制敌,要是撤步闪身,则上步横斩,紧紧相逼。 路修远刚逼退两人,赵仲邠的刀就到了,只见他长剑抖动,迎上了赵仲邠的攻刀。 赵仲邠以为他准备招架,便将重心运到了左手上,斜撩而上,砍其右肋。 却不想路修远并无意招架,长剑绕着刀尖画圈,然后贴着刀背往旁边一带,赵仲邠的右手刀几欲脱手,他连忙收刀已然来不及了,正碰到左手刀上。左手力大,右手刀瞬间脱手。 打斗中最忌分心,就在赵仲邠抬头去看右手刀的时候,路修远一招仙人指路,使到中途又变为闲趁松风影里眠,青锋自赵仲邠咽喉处滑过。 赵仲邠至死满眼都是惊诧,他不敢相信这个年轻人的剑法竟然如此卓绝,路家之所长可并非是剑法啊! 然而就是因为他没想到,所以路修远杀他只用了三招。 第一招是武当剑法中的三环套月,三环套月本可缴他人兵刃,路修远却在其中化入了粘字诀和带字诀。 第二招是黄山剑法,黄山剑法虽脱胎于武当,但柔綿不及,凌厉过之。 第三招则是昆仑正宗的剑法,昆仑剑法落落欲往,矫矫不群,似是缥缈诡异,实则浩然正气。 等船靠岸,天色已经晚了。 可惜今晚的秦淮河,没有平日里的灯火绚烂,很安静,很诡异。 他的手兀自还在抖动。 他从没杀过这么多人。 不过杀人多少和手是否抖动应该没什么关系,只要是人,杀人难免会有些难受,有些不痛快。 他越来越能感觉到父亲的不容易,杀人简单,但杀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只脚印,猩红的血脚印。 他感觉很累,他很想停下,停下脚步,抑或是彻底停下,停在这里永远都不带再动的。 只是心想停,脚步却不可能停,少林寺是一定要去的。 这一千八百里的路程才刚刚开始,不管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还是壮士抚剑,浩然弥哀,这一路终将不凡。 忽然他听到了歌声,是清澈优美的女子的歌声。 悠扬婉转,“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 路修远终于停下了,背靠着树干,仔细拷问着自己,轻声合唱:“疆埸翼翼,黍稷彧彧。曾孙之穑,以为酒食。畀我尸宾,寿考万年。中田有庐,疆埸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 自此,秦淮河开始流传一个故事,名叫武子渊白衣渡江。 子渊是宋玉的表字,宋玉才高,宋玉貌美。 东汉末年吕蒙曾白衣渡江,大败关羽。 那一年,一人一剑,白衣胜雪。 那一年,血染樯橹,红梅绽放。 第三章 太祖扫清寰宇,收拾山河,救百姓于水火,夺重宝于蛮夷,始有大明。 明之官制殊于各代,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并称三法司,刑部天牢、大理寺狱、锦衣卫昭狱并称三狱,世人行之侧目,谈之而色变。 其中刑部设督捕司,名为追捕缉拿逃亡之人,实则负责江湖事务,又因刑部大门六进,江湖人称“六扇门”。 人不愿意去刑部,月却并不偏私,皎洁的月光照在朱红色的大门上,照在枝叶枯黄的老树上,照在那柄两寸宽的铁剑上。 换去官服,立领箭袖的男子负手站在门前,看着当空几近圆满的明月,思绪翩翩。 一位差役打扮的青年快步走出,走到男子身边,躬身施礼。 姚婞瞥了他一眼,并不认识,微微颔首,再没有理会。 “姚大人,卑职姜诗,自今日起,便要在大人麾下效力。故此,混个眼熟。” 不得不说此人说话简单直接,纵是姚婞都难免有想笑的冲动。 “以后用心办事便是,既然不当值,就回去休息吧。” 名叫姜诗的年轻人点头称是,脚底下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又说道:“入秋之后夜就长了,卑职在春风楼备了薄酒,大人要是没事,可否赏脸?” 一听是应酬,姚婞顿时就有些反感。 “本官累了,改日吧。” “是是,大人……” “还有什么事吗?” “郧阳府来报,” 姚婞心中一动,郧阳可不是寻常的地方,五大正宗中的武当派就在郧阳! 信封火漆完好无损,料也没人敢在他之前私自拆看。 就在姚婞展信观瞧的时候,姜诗仔细观察着这位上司面部的细微变化。 姚婞看完后将信放入怀中,神色淡然。 “大人,听闻独脚大盗张宝元在郧西一带露面,信中说的可是?”姜诗试探道。 姚婞点了点头,敷衍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姜诗已经知道信中所说必然不是张宝元的事,观其形色,当为大事。 姜诗回到住处,草草用了些晚饭,便睡下了。 翻来覆去,约莫有半个时辰,终究是睡不着。于是又重新起身,在灯下提笔写道: “速查郧阳府……” 等次日晨点卯之前,姜诗便得到了回报,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连忙向刑部赶去。 刚转到督捕司的院子旁边,便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 “姚主事,听说你外甥落草为寇了,怎么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喝茶?” “我外甥在武当山学艺,怎么可能落草为寇,也不知是谁闲得没事造这种谣。” “也是哈,名门正派的弟子怎么可能去当贼?且不说师门不容,在督捕司这儿就说不过去,除非……嘿嘿。” “任主事,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官就有私,有私就有弊,姚大人这位子可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实话说,本官都眼红得紧啊。” “这还真是可笑,一个月五两银子的差事都有人稀罕。” “确实可笑啊,当官的没钱,做贼的却有的是钱。” “恐怕也不尽然吧,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任大人有心于黄白之物,不妨外放个知府,定能赚个锅满瓢满。” “知府哪能比得上督捕司主事啊。” “任永良,你的意思是本官贪污了?” “咱都不外,大家心知肚明,何必……” “啪”突如其来的清脆响声打断了任永良的话。 姜诗心中一惊,连忙往屋里走去。 “姚婞,你敢打我!恼羞成怒了吗?你自己贪污不说,还纵容你外甥当贼替你敛财!……哎哟。” 任永良边说边往外面跑,前一脚后一脚就和赶来的姜诗撞了个满怀。 任永良狠狠摔了个屁墩,姜诗也摇了两摇,晃了两晃。 姜诗赶紧上去搀扶,任永良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便急匆匆走了,似乎很怕姚婞会追出来。 不过姚婞并没有这个意思。 姜诗走进去行礼,说道:“大人,卑职……” “昨日我并未注意,方才看你身手,想必也是名门之后吧,姓姜,顺风听千里,袖中藏古今,姜晓姜明达你怎么称呼?” “恩公,那正是家父啊。”姜诗说着撩衣服跪倒往上磕响头。 姜晓江湖人称消息大王,以买卖消息情报为生,这行当本来容易得罪人,后来果然就出事了,差不多二十年前吧,他被人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好碰到刚出世的姚婞,被姚婞所救。姜晓也是知恩图报的人,故此儿子师满归来他便打发到督捕司来给姚婞帮忙效力。 姚婞拉着姜诗的手说道:“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父亲还好吗?” “托恩公的福,家父一切都好,就是非常想念恩公,他老人家是有罪之身,怕连累恩公,不敢前来相聚,故此特派侄儿前来孝敬您。” “好啊,今天放衙之后随我到家中,咱爷俩好好聊聊。这里人多眼杂,还是要小心,千万不能被外人知晓。” “侄儿明白,叔父,昨晚郧阳府的信报是不是和我世兄有关?” “你听你父亲说的?” “正是,侄儿觉得此事叔父出面并不方便,要是叔父信得过,不妨让侄儿……” 姚婞突然看了看门口,示意他噤声,片刻后果然听见有脚步声。 只听苍老的声音痰嗽一声,“不豫啊,在吗?” 一位虎头方面,大目高鼻,长髯微白的老者出现在了门口。 老者虽年过古稀,但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身着朝服,却有武林大家的气派。 姚婞见到老者,连忙快步迎上去,执弟子礼,说道:“师伯,您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刑部尚书闵珪,云南大理点苍派出身,人送外号九天雷公,姚婞也是点苍派的弟子,论起来确实是亲师叔。几年前闵珪任两广总督的时候,破监桂等地七座大寨,用的主要就是姚婞,老人特别喜爱这个子侄,这不,前几年他老人家升任刑部天官的时候就把姚婞留在了身边,并委以重任。 姚婞对于这位既是师叔又是上司的老人也是十分敬重,老人不只是他的长辈,更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且于公于私,关怀备至。 “不豫啊,老夫听到了些消息。” “您老也知道了啊。” “且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你都要谨慎对待。眼下圣上龙体欠安,有不少宵小之辈居心叵测,你的位子又十分敏感,千万不可予人口实,自毁前程。” “师伯,川儿虽然心气高,顽皮,但弟子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年轻难免做错事,就算是真的,也不能怪他,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做大人的多帮衬帮衬也就过了。你打算怎么处理,要不要老夫出面啊?” “弟子不敢烦劳您老,这件事弟子会妥善处理的,请老人家放心。姜诗,还不过来见过叔祖。” 姜诗跬步走到近前,行大礼,“晚辈姜诗,见过叔祖。” 闵珪打量打量姜诗,“这小娃娃是?” “师伯,这便是消息大王姜晓的儿子,弟子打算派他去郧阳查看这件事,一来也不是外人,二来他刚到督捕司,面生,好办事。” “哦,姜晓的孩子,老姜头我认得,姜晓这孩子虽然不走正道,但也算是后起之秀,姜家的人确实有些激灵劲。姜诗啊,这件事的紧要厉害,你是知道的吧。” “晚辈知道。” “那该怎么办想必你也清楚,办妥了,也算是你报了恩了,要是办不妥,姚婞没事,你们姜家便要大祸临头。” “弟子万死不敢辜负叔祖的教诲和叔父的信任!” “好自为之。” 一直等老人起身离开,姜诗这才站起身来,已然汗流浃背。 上司和武林前辈带来的双重压力,年轻人是很难承受的。 姚婞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你得尽快动身,要是迟了,恐怕会被其他人从中做文章。” “是,侄儿这就动身。只是……我是说万一,万一路世兄真的在山上,侄儿怎么说世兄才会相信呢?” 姚婞略微迟疑了一下,解下腰间的玉佩,说道:“这块盘龙苍角玉佩独一无二,他应该认得。如果他真的在山上,你替我好好斥责一顿,千万别留情。” 姜诗双手接过玉佩,拿手帕小心包好,放入怀中,“叔父放心,侄儿一定将世兄劝回去。” 第四章 江南的秋和江北的秋自古并不是一个季节,江南尚且鸟语花香郁郁葱葱,而江北已经枯叶瑟瑟一派肃杀之象了,但也不尽然相反,比如这清澈如水的夜空,江北如此,江南亦是如此。 一片半黄不青的叶子悄悄落下,落在了少年的薄衫上,不过少年静静地看着夜空,并没有发觉。他在点点星光之间似乎看见了烟笼半腰的紫金山,看见了灯火通明的秦淮河,还有天柱峰,南岩,和无数双眼睛,一切是那么的清晰,又那样模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要不是事不可解,谁想离开武当山啊? 道门宗派极多,武当派弟子却只认祖师三丰张真人,七月二十六,张三丰祖师圣诞,是武当最隆重的节日,而后的三天,则是三年一度,武当弟子比试较量的日子。 江湖人对于武功的重视程度很高,可以说是密不外传。名门正宗也不例外,甚至更为严格。 武当就是通过切磋,来挑选根骨品性俱佳的弟子传授更高深的武术和功法的。 因此,江湖上每门每派多少都有不肖的弟子,唯独武当,几乎没有。 清晨,路川从房中走来,对着阳光深吸了一口气,武当山的空气向来不错,当然,除了那些香烟缭绕的大殿。 虽然对于祖师张真人他还是非常崇敬的,但他就是觉得昨天的祭祀大典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心中礼敬才是正道,表面上的,那都是做做样子。 四岁上山,到现在已有十年光景,“邋遢道人”,“张三疯”这种称呼他私底下听得多了。 不过今天的活动他还是非常期待的,毕竟要是表现好就有可能得到学习太极神剑的资格。 那可是太极神剑啊,武林中比得上太极神剑的剑法能有几种? 而且要是今年就能被选上,十四岁学习太极神剑,哼哼,在武当那也是翘楚,段雪玉看自己的眼神必然也会不同。 想到这里,路川脸上带上了笑意,少年人就是喜欢做梦。 路川乐呵呵向前山走去,突然眼前出现一道倩影,少年清澈的眼睛瞬间亮了,好巧,段雪玉。 少年人脸皮薄,却最容易产生这种懵懂的情愫,尽管每天每时每刻都渴望见到她,但当她就在眼前的时候偏偏又不敢上前搭话,每每绞尽脑汁,给“偶遇”找借口,给说话找理由。不仅如此,她主动搭话的时候还要装作不在乎,装作不耐烦。 很少有像万朝清那样“不要脸”的人,他那人似乎根本不知道男女有别四个字怎么写,看见段雪玉就凑上去,看见就凑上去,还一本正经,脸都不红。 就这点最让路川瞧不起。 “呸,伪君子。”路川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小声骂道。 “小川”,突兀的一声,把正在腹诽的路川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吕朝一和孙九书。 这两人和他是同师之徒,不是兄弟,胜似手足。 “哎哟,两位哥哥。” “准备得怎么样?” “感觉……还行吧。” “还行”这类词对于路川来说那是很谦虚的了,他心想:开玩笑,我是什么人,少侠客一份,走到江湖上那也称得上剑客,堂堂武当十二剑,同门较艺还用得着准备? 三人说说笑笑走到前山,此时九宫九观、道教同门、朝廷派遣以及前来观礼的人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唯独中央留出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供比试之用。 场地两侧布置着兵器架,西侧架子上刀枪箭戟,斧钺钩叉各式兵刃都有,东侧架子上则只有剑,清一色三尺长的木剑。 场地上首站着裁判,下首供弟子入场,入场顺序由抽签决定。 路川抽的号数靠后,这让他有些不痛快,本想和谁换换来着,不想看着看着比试就给忘了。 吕朝一和孙九书俱是靠前的号,他俩的实力路川清楚,根本不用担心。 之后便是万朝清出场,他使的剑法是绕指柔剑,绕指柔剑如非内力高深者,最好选用柔性比较好的剑,才能发挥更好的效果。木剑性脆,并不适合这套剑法,不过好在质轻,勉强可以使用吧。 其实这便是路川瞧不起万朝清的第二点,绕指柔剑威力不弱,太过阴柔,女子修炼者居多。 段雪玉也会这套剑法,但看起来就比他养眼得多。 之后便是路川,万朝清刚一下台,他就一下子蹦上来了。 从架子上抽出一柄木剑,掂掂分量,挽了个剑花,然后背在身后,冷眼看着万朝清的背影,满眼的瞧不起。 “小川加油!” “路川……” “小川……” 虽然他性子张扬,人缘却是极好,一来年纪小,二来确实也有本事,故此加油助威之声比谁的都响亮,就连有些不熟识的也都喊两嗓子。 人就是这样,别人越鼓劲他越来劲,路川心里美,心想:看看,这也就是我路川,别人能有这声望? 想到这里,他转着圈抱拳还礼,名为还礼,实际上就是想借此机会看一眼段雪玉,看她有没有替自己打腰提气。 一看之下心里更加高兴了。 这时他的对手业已上场,冲路川一抱拳,笑道:“小川师弟手下留情啊。” “好说好说。” 嘴上说起来都好听,动起手来那是当场不让步。 此人名叫吴碧坤,和万朝清是一师之徒,平时同出同入,虽然没招惹过他,但他早都看着不爽了。 路川其实只会一套剑法,七十二路连环剑,六岁练起,一直练到现在。 黄山派的开派祖师是武当出身,走的时候带走的便是这套七十二路连环剑,得黄山之险峻,冠名夺命二字,剑法愈加凌厉,深受江湖人之喜爱。 黄山不比武当,武当武功非武当弟子不传,武当弟子也绝不外传,黄山派则不然。 故此,这套剑法几乎人人都认得,谁都会几招。 剑法本非庸俗,却难免显得不够高深。 连环剑本是快剑,路川平日所使的是重剑,今日用起轻巧的木剑,出招更加迅捷。 加之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有人前显圣的想法,一时间与猛虎相似,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紧似一招,一套剑法未到一半,已将对手逼得险象环生。 众人又是一阵喝彩,有些外来人,不知道路川何许人也,见其年轻难免有些轻视,现在一看,此子能跻身武当十二剑,果然有名有实。 路川心中更加得意,便打起了卖弄的心思。 只见他连攻几招,逼得对手连连后退。 眼看再有三两步就要被逼出场地,吴碧坤也急了,转守为攻,以粘字诀去找路川的剑,他比路川年长,内力更加雄厚,若能黏住路川的剑,往身后一带,路川收势不住,必然跌到场外,虽然剑法不敌,但有力使力,无力使智,胜便是胜。 路川一剑刺出,直取对方咽喉,看来是最后一剑了。 不想就在他剑到中途的时候,手一抖,往左偏了一寸,这样一来正好碰到吴碧坤剑上,吴碧坤剑上带有内力,一下子黏住了他的剑。 吴碧坤剑往后撤,一用力,路川站立不稳身子一趔趄。 吴碧坤心中暗喜,心想:这位小师弟求胜之心太切,还是短练啊。 可就在这时,路川趔趄的身子突然直了起来,感情他剑上根本就没用力,只见他一指点到吴碧坤胸口,左脚踢吴碧坤手腕,不容他反应,身子一转,又一记鞭腿直接将之踢得倒飞出去两丈多。 路川落足站稳,再伸手自空中接下那两柄木剑,收招定式,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大获全胜。 搏了个满堂彩! 少年心里美,连连拱手,笑得合不拢嘴。 高台之上,武当长老,各派宗师,提督提点,纷纷向场下观看。 “此子是何人?” “这孩子名叫路川,是掌门师兄的弟子。” “不错,是个人才,假以时日必能名动江湖。” “不见得吧,此子太过骄傲,恐怕难免半路夭折啊。” “不错,骄傲是行走江湖最大的忌讳,应该趁此机会铩铩他的锐气。” “年少轻狂,少年时候不骄傲,等咱们这把年纪想狂一狂都没那心思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要画蛇添足。” “……” 这些前辈高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路川,只是路川本人不知罢了。 第五章 次日,路川早早就起来了,通过昨天的比试,他觉得脱颖而出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也就没必要养精蓄锐,和平日里一样,五更开始调理气息,破晓之后练习剑法。 天明,所有人都出门的时候他也就洗漱出门了。 不过出门没走几步他的好心情就不见了,瞧,那个不要脸的万朝清又和段雪玉走在一起。 路川气得咬牙切齿,段雪玉回眸一笑正好看到了他。 少女驻足招手,“小川。” 路川快步走到近前,没话找话,“好巧啊。” 万朝清在一旁微笑道:“小川昨天出手真是惊艳啊,碧坤昨天回去赞了你好一阵呢。” 路川脸上笑嘻嘻,心里暗道:“赞我?鬼都不信,你们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骂我呢。我手下不留情,你们像是以德报怨,嘴下留德的人?小川,小川是你叫的?” “就是,最后一招我还以为你贪功冒进要败了呢,没想到你是败中取胜,那一记鞭腿真是漂亮。今天也要加油哦,照这样下去,入选是完全没有问题哒。” 路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可不好说呀,要是碰到其他十一位师兄师姐我肯定是要败的。” “这次选拔又不以胜负为标准,只要表现好师父和师叔伯都看在眼里的。” 今天通往前山的路就比昨天好走很多,要是没有万朝清那就更好了。 和昨天一样,不论是在场的人还是场地,唯一不同的就是上场的人,比昨天少了一半,败者是没办法再次登场的。 还有不同,就是路川今天拿到的号牌比较靠前。 一回生二回熟,路川第一次觉得木剑似乎还不错。 两人抱剑见礼,宋镶正不同于吴碧坤,宋镶正为人忠厚老实,颇有长者之风,今日以外两人还真没动过手。 “宋师兄请了。” “小川师弟还请手下留情啊。” 路川剑尖一挑,直刺而出,一招“列嶂有心争俊秀”,由胸口而上指宋镶正面门。 宋镶正不躲不闪,长剑环转,隔开剑刃,轻点路川手腕,一招“古松无语兀龙钟”。 路川再使一招“秀出云霄一杖探”,刺其小腹。 宋镶正则使“诸峰高下护晴岚”化解。 两人使同种剑法,又都无伤对方的心,你来我往,说是比试,倒更像是给彼此喂招,全无前一日的精彩可言。 打着打着路川额头上就见了汗了,他深知宋镶正不论体力还是内力都胜自己良多,五十招以内若不能取胜,自己年少体弱,气力不济,必然落败。 偏偏路川是输不起的人,就连平日里和吕朝一孙九书拆招,打急了都要红脸拼命。在人前落败,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路川心中着急,手上加紧,剑走偏锋,一招“冒雨穿山羡未曾,息肩无寺寺无僧”欺身而进,这一招是连环剑中搏命的招式。 这招宋镶正也很熟悉,但路川会使出来是他没想到的,眼下他的剑就在路川肩头,路川的剑却直刺他的胸口。 路川敢拼命,他不敢,不为别的,一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算胜,二则同门较量万一伤了小师弟可如何是好? 路川却不会理会这些,见宋镶正不敢硬拼,再使一招“杖黎得得入云看,中有幽篁下有兰”,连进几步,快攻几剑,自上而下刺宋镶正周身八处大穴。 宋镶正被逼无奈,实在没有办法,剑里夹腿,攻下三路。 路川纵身提气,凌空下击,竟是一招“何年白日骑鸾鹤,踏碎天都峰上云”。 这招一出宋镶正就彻底被动了,下腰提气使出铁板桥的功夫来躲避攻击,不想正好落入彀中,只见路川长剑在地上一点,双脚下踢,借力使力身子在空中一翻,狂风骤雨般就是三剑,这招名为“雾开虎豹文姿出,松隐龙蛇怪状孤”。 宋镶正踉跄连退几步,停身站住,收剑,摆手道:“小师弟,师兄认输了。” 路川以剑拄地,嘘嘘带喘,显然刚才消耗不小。 半晌,才拱手道:“承让。” 看台之上,那些前辈高人却大多都在摇头。 连胜两阵,路川心情无比舒畅,他自认为这两天的表现可圈可点,剑法、胆识、急智都有展现,比试无非就是这些,还要怎样? 就只剩最后一天了,虽然这些同样连胜两天的人里面有些劲敌,但那又怎样?只要把自己全部的实力展示出来就行了,而且,也不见得真的就会输。 万朝清是个劲敌,虽然他并不在武当十二剑之列。 而且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至少在路川看来是这样,至于万朝清是怎么想的,他就不得而知了,或许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参加这次比试的人本来就不多,也就百八十人,能撑到第三日的就更少了。 武当山很小,比试的场地更小,他俩会碰上谁都不意外,只是凑巧,很是凑巧。 万朝清认认真真抱剑行礼,路川虽然也见了礼,但眼神中满满都是瞧不起。 而且,他起手投石问路,虚步,剑尖下指,给路川让了半招,这让路川尤其气愤。 “宽围白浪身千叶,峭入青天手一藤”,路川第一招便是急茬。 万朝清使的是绕指柔剑,轻巧灵动,身法也如剑法。 路川攻势虽紧,却始终碰不到他的剑,更碰不到他的人。 路川越打越急,不到二十招,便再一次使出了连环剑中搏命的招数。 要论沉稳,万朝清不及宋镶正,面对这样的攻势宋镶正还能撑几招,但他就不行。毕竟木剑和软剑相差甚远,以木剑使绕指柔剑,能发挥四成威力已然不错了。 几次被路川逼得几招险象环生,万朝清额头上就见了汗了。 眼看就要重蹈覆辙,步宋镶正的后尘,万朝清突然剑势一转,错过路川剑锋,直点路川手腕神门穴。 路川是万万没想到啊,万朝清竟然会使神门十三剑! 神门十三剑虽没有太极神剑的精深,却也是极上乘剑法,起码路川不会。 路川深知这套剑法的厉害,一旦中招,兵刃必然撒手,没有了剑那还比个什么劲? 于是,连忙撤招,险而又险得躲过了第一剑,第一剑是躲开了,但容不得他喘息,第二剑又到,依然是刺神门穴,再想躲却是来不及了。 路川只觉得手腕一麻,手指无力,再也握不住剑了。 长剑落地,万朝清的剑停在了他咽喉前一寸处。 “承让了,小川。” 路川的脸瞬间红了,红的就像新娘子的嫁衣。 他瞬间觉得天地虽大,却无地自容,连地缝也找不到。 承让?这是承让吗?败了啊! 虽是谦辞,但落在路川耳朵里与嘲讽无异。 少年双拳握得紧紧的,他想捡起长剑再战,如果性命相搏,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可那是不可能的,如果那样做,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输不起,那岂不更丢人! 突然,他掩面而走,谁的话都听不见,就算听见他也不会停。 此时,万朝清也有些后悔了,他虽然和路川接触不算太多,但他和段雪玉关系好,段雪玉又和路川比较近亲,路川的脸酸他早有耳闻,“路酸”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 说实在的,作为师兄输给师弟不光彩,胜了师弟让师弟颜面扫地,那也光彩不到哪里去,宋镶正就知道这点。 他想去追,但脚步最终还是没有迈出去。 又过了半日,比试结束,在武当担任总提督的那位太监开始宣布结果,也就是被选取传授太极神剑的人的名单。 名单上有十人,段雪玉、孙九书等人都在,唯独缺了路川。 这个结果路川知道,虽然负气而走,但快宣布结果的时候他又回来了,比试是输了,只要能被选中就不算全输,万朝清没的跑,找回今日的场子有的是机会。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没有入选。 等前山散了场,大家都回到后山的住处,路川的门就敲不开了,纵然吕朝一扬言再不开门他就要破门而入也是枉然。 最后连段雪玉来都没用了。 午夜时分,路川的门悄悄打开了,高抬腿轻落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今晚万朝清很开心,虽然不是武当十二剑,但他顺利入选了,太极神剑由掌门亲自传授,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有更多时间和段雪玉待在一起了。 就是因为太过兴奋,他睡不着觉,也忘了路川的事。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啊?”万朝清一边指灭灯光一边问道。 “我。” 这个声音虽然不算非常熟悉,不过他听得出来,是路川。 连忙打开门,只见月光下路川面沉如水。 “小川,今天……” “万师兄,今晚月色正好咱俩再过两招吧。” “小川你听我说……” “去拿剑吧,木剑不趁手。我在太子坡等你。” 路川说完转身就走,完全不给万朝清说话的机会。 万朝清看着路川的背影,暗暗摇头,看来不比是不行了。 等他赶到太子坡,路川脱去外衣,已经拉开架势了。 “小川……” “废话少说,接招!” 武经曰:剑开双刃身直头尖,分三等之制,待三等之士。长之极三尺五寸,重之至九锵,合三斤十二两。 路川的剑为异剑,长四尺三寸,刃三尺六寸,重十一斤半。其尖微翘,如月牙。锋青白,茎绛紫,故名紫宵银月剑,天下只此一柄,为段雪玉所赠,出自海外。 剑,不论好坏,惯用者为最佳,木剑轻便,终不敌紫宵银月。 万朝清的剑也不同寻常,长仅二尺,重一斤一两,澄白如练,名为烟水。 常言道,一寸长一寸强,说的就是剑。长剑比短剑更有优势。 七十二路夺命连环剑快而刚强,绕指柔剑缓而阴柔。内力胜者,多可以柔克刚,万朝清内力确实胜于路川,但差距并不悬殊,因此并无相克。 相反,路川的剑极重,正好弥补内力上的软弱,一增一减下来理当万朝清更吃亏一些。 事实上也确实不假,不到二十招,在路川的紧逼之下万朝清险象环生,若不是经验丰富,随时都有落败的可能。 万朝清动手之前本来是想故意输个一招半式,让这位小师弟得个便宜,也就不记仇了,同门师兄弟低头不见抬头见,能不结仇还是不结为好。 但动起手来这种想法就没有了,路川这那里是比试,分明是拼命啊,紧对付都不容易,哪还敢故意谦让?刀剑无眼,小命要紧,生气就让他先气着吧,想到这里,万朝清变换招式,又使出了神门十三剑。 路川白天就吃了个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哪能在同一地方翻船。 仗着剑长,招式更是大开大合,愈加凌厉了几分。 偏偏万朝清剑短还真就找不到路川的神门穴。 神门十三剑不能制敌万朝清可真的见了汗了,最后他牙关一咬,也罢! 第六章 天亮的时候,路川已经下山向北走出二三十里路了。 他实在觉得没有再留在山上的必要了,武当,呵呵。 表面上比试啊,选拔啊,什么的似乎非常公平,实际上呢,看谁顺眼就给谁传授,什么实力,什么品性,都是胡扯。 万朝清白天所使的神门十三剑他不会,晚上所使的太极神剑中的三环套月他更不会! 万朝清明明都学过太极神剑了,还参加什么选拔?! 他不解,所以他问了师父——武当第六代掌门清涟真人。 只是清涟真人也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也不知是怕他听不明白,还是其中涉及的东西太过复杂,以致于不能让他知道。 清涟真人好像早就知道他今晚会下山,就在解剑亭等着呢。 起初路川还有些紧张,毕竟不经师父允许擅自下山是违反门规的。 但当他看见师父身旁那件包袱的时候,他才放下心了,不过心也凉了。 虽说他是自己要走,但那都是一时气不过出的下策,就像小孩子耍脾气,本来也就是小孩子耍脾气,有人哄哄都会好的,可师父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倒像是盼着自己走。 “师父……”路川眼中含着泪花,噗通一声跪在师父面前。 “起来吧。”老人的语气很平淡,脸色也一如往常,没有怒其不争,也没有哀其不幸。 但就是这平淡如水的表情和语气,最伤人,路川才十四,心还很稚嫩,经不起这样的伤。 少年只是低着头,听师父训话。 其实老人也没说什么,就是给了一锭银子,一块用来包剑的布,一封信,最后指了一条路。 说完之后,老人飘然而去,少年摸了一把眼泪,便再也没有回头。 下山之后顺着官道一路狂奔,不知疲倦。狂奔止不住心痛,但能把眼泪甩在身后,不让它顺着脸颊流下来。 流眼泪是最没出息的,至少在少年心里是这样。 但人的体力终究有限,路川内力浅薄,更是支撑不了多久。 疲倦了,小腿酸痛,胸膛不停地起伏,肺像被冰水灌了一遍。 他伏在地上,双手挖出一个坑,把头埋在里面,把眼泪埋在里面,把嘶吼埋在里面,把悲伤把那些美好的记忆把所有带不走的统统都埋在里面。 这样的情景,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被吓到,所幸并没有人经过,也算是给少年留了最后一点脸面吧。 所有消沉的举措,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祈求、哀怨都不是。 路川年纪虽少,却并不傻,他也知道这个道理。 等眼泪干了,等嗓子哑了,少年再次上路了,一路向北。 一路的脚印,带着一路的叹息,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那这一声声不自知的长吁又如何解释? 伤寒夹气,又是风餐露宿,终于,倔强的少年晕倒了,倒在了路边。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躺在床上了。 路川挣扎着坐起身来,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酸痛,连动一动手指都很是费劲。 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些不安,不弄清楚情况他就没办法继续躺下去,虽然他非常想就那样躺着。 就在他准备下床的时候,突然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一位青年,看扮相应该是客栈里的小二。 “哎哟,客爷您可算醒了。”小二说着将一盆净面水放在了架子上,袖手笑道。 “小二哥,请问一声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怎么我没有半点印象?” 见路川坐在床上,而不是躺在床上,料想病已经好了很多,但凡人躺久了就想走动走动,透透气,店里伙计伺候过那么多人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于是赶紧将衣服拿给路川,顺便把靴子都摆好了。 “您哪能有印象啊,我们掌柜的发现您的时候您已经昏倒了。还得说我们掌柜的是少有的大好人啊,将您请到店里不说,还请镇上最好的大夫来瞧病,这两天每天都要来看好几趟呢。” “救命之恩形同再造,请你带我去见见掌柜,我好当面道谢。” “好说好说,您现在能走吗?要是不舒服要不您还是再休息休息?” “不碍事,不碍事。” 没过多久,路川就见到了那位大善人掌柜,掌柜的年近中年,白净面皮,三绺须髯,看样子看样子,应该是读过几本书的,此时正打着算盘核对账本呢。 小二走到掌柜的面前低声说了几句,掌柜的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计,面带和善。 “小侠客身体可好些了?” “恩公在上,请受我一拜!”路川说着双腿一曲,便要跪倒磕头。 掌柜的连忙过来扶住,笑道:“小侠客客气了,举手之劳,何须挂齿,真是折煞小人了。” 路川跪不下去,只好挣扎着又站了起来,正色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我路川虽说算不得侠客,但也是知恩图报的人,以后您要有什么为难招窄的地方,当然没有是最好,万一……是吧,您送张二指宽的小纸条,万水千山必也随叫随到!” 掌柜的摆手道:“原来是路少侠,久仰久仰。小人姓周,单字荣,周荣,哎,您就叫名字,别再恩公恩公叫了。小人是买卖人,那个……您要是真觉得小人这事做得好,把店饭钱赏下来小人就感激不尽了,也算是您报了恩了,要是您手头紧,也没关系,就当交个朋友,您看……” “那是那是,您算算多少银子,我一定加倍给。” 周掌柜翻了翻账本,笑道:“店饭钱没多少,就是汤药贵些,总共是五两四钱银子,您给五两就行。” “我身上现银不多,还得留下一些路上使唤,先给您十两,您别嫌少,日后再到此处一定……” 周掌柜和伙计一听路川要给十两,顿时脸上乐开了花,连连称谢。 路川也觉得心中舒畅,怕就怕的是无处报答,只要有报答的办法那就都好说,虽然他没有多少银子,除了师父清涟真人给的那锭二十两的银子外,他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但江湖人哪里会把银子放在心上? 路川虽然初入江湖,准确地来说还不算步入江湖,但江湖人的豪气却学得十足。 他伸手便向怀中摸去,一摸可傻眼了,怀中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银子? 路川心里咯噔一下,额头上就见了汗了。 周掌柜和小二眼冒金光看着他,少年的脸瞬间红了。 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说道:“周掌柜,我……” 周掌柜也是人精,一眼便看出路川是没钱,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自己刚说过,没钱不碍事,就当交个朋友,红齿白牙说出来的,哪能说改就改,怨只怨自己话说的太满。 他之所以那么说是看到了路川手中的紫宵银月剑,虽然他不是江湖人,但也看得出这把剑价值不菲,由此想来,路川怎么说也应当是个世家子弟,纵然不是家资巨富,多赏几个饭钱肯定不成问题。 谁能想到路川是驴粪蛋、表面光啊。 小二听完冷笑一声,便不再理他。 周掌柜虽说没那么势利,但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看似在笑,可那哪儿是笑啊,比哭都难看。 “没事没事,路少侠回去休息吧。” 路川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没银子就是没银子,再怎么着急也没用,等回到房间里,少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哀声不断。 他实在不好意思再留在这里了,可没付店饭钱又怎么好离开? 要说找银子,上哪儿找去?他四岁上山,到现在虽然也不算小了,男上十二有夺父之力,可不同于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除了武艺他什么都不会啊。 三百六十行,有哪一行是可以做呢?乞讨?不行,门派有别,江湖上的乞者多是丐帮弟子,再者他哪里舍得下脸面去做这种行当。 打把势卖艺、保镖护院,也不行。名门正宗的弟子不止不能干采花盗柳、奸盗邪淫的事,这种低三下四有损师门脸面的事也不行。 至于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为百姓除害的事可以做,不过谁是贪官污吏?谁是土豪劣绅?他不得而知,偏听偏信万一错杀,其罪大矣。 思前想后终不得解,本来病刚有好转,身体还很虚弱,这一急,就又支撑不住了。 周掌柜倒也确实仁义,这一日三餐虽不丰盛,但果腹没有问题,店房也让他继续住着,只是没有再来看他,也在情理之中。 小二则没有那么好的涵养,虽在掌柜的压茬下没有冷嘲热讽,言语却也不十分中听。 这日,小二又准时送饭进来,脸上带笑,比前几日好看很多,路川用饭,他就站在旁边。 “小二哥,您还有事吗?”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事到如今,纵然是面对店里伙计,路川也只得恭恭敬敬。 “也没什么事,就是小的昨晚睡不着的时候给您想了个弄银子的办法,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哦,有赚银子的办法?您请道来。” “其实呢,您是沾事者迷,您不有把宝剑吗?要是当了,店饭钱能付上不说,您也能吃几顿好的,补补身体。等您有钱了再取回来,您说……” 没等小二说完,路川一拍桌子,剑眉倒竖,厉声道:“不用说了!赚银子的办法有的是,我这就去弄些银子回来。” 说完拿起宝剑便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气,等走到大堂,一时气不过,竟然晕了过去。 第七章 路川昏倒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位老者,朝着自己迎面走来。 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那位老者。 见他睁眼,老者问道:“孩子,你感觉怎么样?可要请郎中?” 老人面带慈祥,言语间十分关切。 还没等路川弄清楚情况,周掌柜凑了上来,满面堆笑,说道:“路少侠想来是没用午饭的缘故吧,小人这就安排一桌酒席。” 路川站起身来瞪着周掌柜冷哼一声,说道:“掌柜的不必拿言语挤兑,我这就去弄银子回来,今日一定悉数奉上!” “路少侠误会啦,您遇上贵人了,张员外把店饭钱都结过了,还在柜台上留了二十两银子呢。” 路川愣住了,满脸都是疑惑,二十两不是小数目,更何况他与这位老者素未谋面,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过疑惑归疑惑,受人点水恩,必将涌泉报,虽然眼下不能报答,但感谢还是要感谢的。 路川一躬扫地,口中称谢。 张老员外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道:“孩子,我看你年纪还小,怎么就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呢?哪里人士?家中长辈可都好?” “小子金陵人士,自幼在武当山学艺,奉师命下山办事,不想染上风寒,晕倒在了路边,还丢了银子,这才……” “原来是武当的少侠,相逢即是缘,不如咱爷俩喝两杯?” 武当清规甚严,路川不常饮酒,但张员外既是长辈,又是恩人,都说出口了,他怎好意思推辞,便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周掌柜亲自去后厨安排,也不问张员外要用什么菜,一看便是老主顾了。 四个压桌碟摆上,不多时冷荤热素八个菜,两壶酒端了上来。 店里这几日的免费饭菜还是清淡了些,路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真有些饿了。 老人虽然是来吃饭的,却几乎没动筷子,只是给路川倒了一杯之后自顾自饮酒。 一壶酒下去,老人的样子彻底变了,似乎卸掉了所有伪装,面带愁容,长吁短叹。 路川放下筷子问道:“老人家,您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老人口打哀声,将心中的郁结吐露了出来,如果是平日里,如果没有喝酒,可能老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说。一来有酒的催动,二来路川是个孩子,又是个外乡人,说了也无妨,说实在的,再不说出来他觉得等不到那天到来,他就要先憋死在前头了。 原来老人是郧西县有名的富户,家趁人值,大的子女都已嫁娶,不在郧阳府居住,唯有小女待字闺中,老人视如明珠,爱似心肝。张小姐年方二八,貌若天仙,是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美人。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知道怎么,这消息一直被传到了外县。 山阳县境内有一处山岭名为鹘岭,地处南北要道,这两年被一伙强人占了去。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些土匪不劫山阳县的人,旁边的郧西县就遭殃了。 上个月,这帮土匪又来郧西县收钱粮,张员外怕乡邻受苦,便自己一个人付了足数的钱粮。正当那伙土匪在家里大吃二喝的时候,张小姐找她爹爹找到了前院,一眼便被鹘岭三当家看上了。 那人临走时留下了一百两银子,说是礼金,下个月就要来迎娶张小姐。 眼看再有两三天他们定的日子就到了,张员外束手无策,惹又惹不起,躲又躲不了,张小姐整日在家里哭闹,老头烦了便来此饮酒买醉,这才遇到了路川。 路川年轻气盛,哪里听得了这个,老人刚一说完,他一拍桌子,怒道:“呀呀嘿,气死我也!那伙贼人现在何处,我非杀他不可!” 他这一叫,把张员外骇得酒杯都掉了,其余客人也都吓了一跳。 “路少侠,不是小老儿小瞧你,你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双拳难敌四手,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还得把你自己搭上。” 路川气得浑身栗抖,紧紧握着拳头,不言不语。 老人又说了一会,便摇摇晃晃离开了客栈。 路川也回到房中,闭门不出,现在有了银子,顿顿大鱼大肉,好生休养了两日。 第三日,他结了店饭账,收拾好行囊,背背宝剑,问清楚张员外家的位置,便健步走了出去。 张员外家不难找,距客栈四五里路,门墙最高的那家。 今日比往常看起来更加气派一些,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二三十位精壮汉子把在门口,都是鹘岭的强人,名为迎宾,实则提防有人捣乱。 可谁能来捣乱呢?谁又敢来捣乱呢?要是张员外有这种关系,要是张员外有这种胆量,也不会含泪答应这门亲事。 故此,这些人嗑着瓜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谁也没有把三当家交代下来的任务当一回事。 路川走进门时不是没人注意到,但就他一个人,还是个孩子,放开了折腾又能翻起多大的浪? 路川很轻易地进了门,也很轻易地找到了张员外口中的三当家,今日身穿红衣的只有新郎官,新郎官也只有一个。 谁都没有留意,路川却已经走到了跟前,二话不说,突然暴起发难,上面一拳,底下一腿,两下子就把毫无防备的三当家撂倒在地了。 上步一脚踩在胸口,抽出长剑,直指咽喉。 虽然路川的动作很快,但三当家身边都是他自己的人,反应再慢也该反应过来了。 众贼各拉兵刃,顿时将路川团团围住。 路川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自付名门弟子,眼空四海,目中无人,纵然再多上十倍,也难让他皱一皱眉头。 路川不慌,三当家却慌了,自己的小命可在人家手里,只见他连连摆手,急道:“住手,都住手!” 三当家发话,这些贼人还是听的,虽然都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路川乱刃分尸,但也不得不收起这种念头,只是紧紧盯着路川的身形,寻找机会。 “这位朋友,你是那条道上的,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何必如此?大家都是一个祖师爷,有话好好说。缺钱张口,差事说话,你先放我起来。” 路川冷笑一声,脚微微抬了抬,三当家以为路川被自己说动了,连忙腰里使劲,想一骨碌站起身来。 却不想路川并没有放他的意思,他背刚一离地便被路川一脚踩了下去,差点直接给踩冒泡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想仗着人多是吧,小爷偏就不给你这个机会!” 路川见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往旁边撇,便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只许你背后下黑手,就不许我以多胜少吗?我还以为是个英雄,没想到却是个懦夫,胆小鬼……” 他见说好话没用,便想用激将法激路川放了自己。 偏偏路川还就受不了这个,要是能受得了,他也就不是路川,也就不会负气下山了。 路川冷哼一声,收脚撤剑,站在一边冷冷瞧着他,说道:“我是懦夫?瞎了你的狗眼,来来来,有种起来跟小爷过招,小爷让你在面前过去十个照面就算小爷栽了!” 三当家也是红脸汉子,在这么多手下面前栽了个跟头,不找回场子以后还怎么服众?只见他从旁边抽出一把刀来,二话不说便扑了上去。 路川大喝一声“来得好”,不躲不闪,施展出七十二路连环剑中最凌厉的几招,以硬碰硬迎了上去。 几次刀剑撞击之声过后,突然仓啷一声,那把精钢折刀被紫宵银月剑削去了刀头,三当家暗叫不好,想换刀肯定来不及了,被路川抬脚踢了个跟头,再次踩住了胸口。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数数也就四五招。 三当家又羞又气,虽然被路川偷袭,摔了个跟头,但那算什么本事,要论真功夫他还没把路川放在眼里,小娃娃一个,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功能有几分本事? 可刚才几招他清楚地感觉到,就招式而言,这小娃娃比他高明得多。 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就算所有人都说他输了,他也不能承认自己输了,承认可就真的输了。 故此,他强辩道:“这次不算,兵刃上赢人算什么本事?你敢让我换兵刃再战吗?” 路川冷笑一声,满眼的瞧不起,刚才他所说的十招,不过是气头上的狂言,可试过之后,十招,说多了。 连着被打倒两次,就是能赢也赢不了了,更别说本来就赢不了。 路川的宝剑他连碰都不敢碰,那什么赢? 不过八九个照面,又被路川打翻在地。 凡事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都已经三次了,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 三当家躺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起来,路川倒是没了杀他的意思。如果说是条好汉,哪怕武艺高于自己,拼上性命也非杀掉不可,碌碌之辈就算了,杀多少都没有半点成就感。 第八章 家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张员外这个当主人的怎么会不知道。 等他赶到前院的时候路川已经打完人了,一群人围着一个人,三当家却躺在地上,老头感到莫名其妙。 挤进人群一看,认识,不正是自己在客栈施以援手的路少侠嘛。 “路少侠,你怎么来了……”老头说着就想拉着路川往外走,虽然他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路川留在这里是凶多吉少啊。 他和路川只有一面,不过一面足以看出这孩子是侠义道的人。 路川没动,却有一人走到近前一把抓住了老头的手腕。 “张员外别急,在下有话要问这位朋友。三弟,躺在地上好玩吗?” 路川不认识,老头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就连三当家听了这句话也立刻一骨碌站起身来,垂首站在一边不敢言语, 青年男子对路川说道:“在下鹘岭大寨主滕方千,江湖朋友送了个小小的绰号,千里追风。刚才看少侠和我兄弟交手用的是七十二路连环剑,不知是武当的高足还是黄山的剑侠?” “哦,你就是贼头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武当路川是也。” 路川自许名门弟子,对于这些贼头是一百个瞧不起,他不会隐藏自己的真情实感,也没必要隐藏,故此场面话都没有,张口就是这么不客气。 滕方千却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说道:“这么说也没错。不知路少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路川冷笑一声,“什么事你不知道?何必多问!” “难道是为了我兄弟的亲事?” “正是。” “那可就怪了,难不成少侠觉得这门亲事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不止有问题,而且有问题,特别有问题。” “那敢问有什么问题呢?” “人家张家明明不情愿,你们特意的逼迫,这是人做的事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兄弟看上张小姐有错吗?男女婚事讲究三媒六聘,我们请了媒人,送了聘礼,下了婚书,张员外亲口答应的,有哪里做的不周吗?路少侠,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良心,难不成我们兄弟做贼,连娶妻生子的资格都没有吗?” “做贼就是不对,张家要是和你们结亲,日后朝廷算起账来,少不了受牵连,何来的要遭此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说得好!路少侠,我问你,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是水之过,还是人之过?” “当然是水之过。” “官府欺压,地主剥削,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是朝廷之过,还是百姓之过?” 路川本来有些嘴拙,被这么抢白一顿,顿时面红耳赤,不知说什么才好。关键他觉得滕方千说的也不无道理。 滕方千得理不饶人,“路少侠,你评评理,我们虽然是贼,却没有像其他山寨那样下山抢个女人上山当压寨夫人,而是明媒正娶,如此还要被人人喊打,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滕方千说话看似彬彬有礼,实际上夹抢带刺,要是说给一般人也就罢了,偏偏路川脸酸得紧,被人在人前说教,一羞臊就动了气了,一动气就不讲理。 “今天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只要有我路川在,这门亲事就成不了!” 路川眼珠一瞪,脖子一梗,直玩横劲。 滕方千见此情景头顿时有些大,心中合计:“感情我话都白说了?这货是滚刀肉,蒸不熟煮不烂啊,罢罢罢,惹不起我还躲不起?谁让你是武当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武当正宗的四个金字,我让你一步,不过……哼哼。” 想到这里,滕方千哈哈一笑,“路少侠别激动,咱们人不亲义亲,义不亲祖师爷亲,不就是一门亲事嘛,多大点子事,天底下女子多得是,既然兄弟喜欢,让你便是。” 路川一听脸更红了,来的时候他没多想,现在一想和张家非亲非故,不就像是来抢亲的嘛。 在场宾客听了这话,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互相对视一眼,频频点头,虽不说话,眼神中却都是“难怪”、“原来如此”这样的意思。 这件事本来是可以解释的,解释一番纵然眼下大家不是很相信,只要之后言行一致,所有言论必然不攻自破。 偏偏路川解释不了,他容易着急,一急就说不出话来了。 张员外见此情景也不由得信了几分,虽然知道路川和自己女儿面都没见过,“喜欢”二字不知从何谈起,但除此之外还能如何解释? 路川出身武当,名门弟子,与鹘岭的贼寇不同;年纪虽小,剑眉凤目,也有几分英气;关键是侠肝义胆,满身的英雄气概。 不怕没好人,就怕人比人,鹘岭三当家也算是仪表堂堂,又会武艺,单独放出来那也是个人物,但是比到路川面前就要逊色几分。 打心眼里老头就喜欢,被滕方千这么一提,老头的心思就上来了。 路川还没开口,三当家先急了,“大哥……” 没等他说完,滕方千一瞪眼,他就不敢言语了。 路川其实也急,但就是说不出来,越急越说不出来,少年心想:“我路川是何许人也,你们不要的人就给我啊?她就算是仙女下凡我也不要!再说了,我初入江湖,还等着扬名立万呢,先弄个媳妇回去算什么?没经过父母同意,没经过师父……” 一想到师父清涟真人,想到武当山,想到之前的事,少年心中一阵失神,迷迷糊糊便被众人拥到了正厅。 等路川走了,滕方千走到三当家身边低声道:“三弟,心里不痛快啊?” “小弟不敢,只是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这姓路的虽然有几分本事,也不见得就能胜过大哥你啊,再说,咱们人多势众,凭什么怕他!” 滕方千拍了拍三当家的肩膀笑道:“你觉得哥哥像胆小怕事的人吗?哥哥之所以这般打算是别有一番深意的。近年来六扇门势大,五大正宗都隐隐有退让之意,鹘岭距武当山更是只有三百里,山寨能够偏安一隅,那是咱们的便宜,朝廷和名门正派只要一到,必然鸡犬不留。你想,要是能把这姓路的拉入伙,咱们山寨就算是武当扯上关系了,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任谁都得留一线之路不是?” “大哥,我听说这些名门正派的人都自命非凡,看不起咱们,能入伙吗?” “这姓路的武艺不弱,但终究是个雏儿,你二哥活人能说死,死人能说活,还怕拿他不下?只是你……” “大哥放心,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贪恋女色、儿女情长?不就是个女子,有什么稀罕的。” “有你这话哥哥就放心了。” 张家正厅里挤满了人,刚开始的时候路川还有点懵,被众人这么七嘴八舌一说,一吵,路川又急了。 眼睛一瞪,脖子一梗,说什么都不答应。 就在事不可解的时候,滕方千走了进来,进来不容分说便轰走了其他人,在房中只留下张员外和路川,门口则由鹘岭的弟兄们把守。 这事是滕方千挑起来的,路川说实在的恨他。 之后替他解围,他又有些感激。 再等滕方千一开口,路川又是火撞顶梁门。 “路少侠,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做主把我三弟的亲事推了,是为了成全你,都到这地步,你还在这里推辞什么?你要再这般,嘿嘿,讲不起说不清,我鹘岭六十几位弟兄今天就把张家踏平!” 滕方千说着一挥手,门口贼寇纷纷各拉刀刃,转眼就要屋内之人乱刃分尸。 路川鲁莽,是因为性情急躁,却并不傻,他自己就罢了,若连累了张家一家,其罪大矣。 张老头抓着路川手臂,神色有些紧张。 路川把心一横,牙一咬,“我同意便是!”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路川才知道自己是上了当了,可男子汉一言既出如同覆水难收,说到便要做到。 三人分宾主落座,开始细聊路川的身世,然后到内宅与张小姐相见,虽说不合礼法,但这门亲事何尝不是一门糊涂亲事? 按张员外的意思,挑良辰择吉日,尽快让二小完婚才算“永绝后患”。 路川则不然,答应归答应,他年方十四怎能完婚?再说了,在张家办事算什么?要完婚那也得回金陵! 故此,重新回到正厅之后路川说道:“《诗经》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老人家,这事咱们就算说定了,可一来我年纪尚小,二来还有要事在身,等我再来之日,必定接小姐回家。” “儿啊,你多久回来呀?” “这个我不好说,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八年。所以在我回来之前,或者有个三长两短,老人家和小姐就再找意中人吧。 “这是哪里话,我们爷俩等你回来便是。不过既然定亲,就要有表记,你看……” 路川摸索了半天,才拿出一块玉珩来,托在手心里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一咬牙递给了张员外。 这块玉珩乃是姚婞送给姐姐姐夫的新婚贺礼,本来是一对,路川爱如至宝,若不是身上再无长物他是断不会交给别人的。 张员外拿着玉珩进去,不多时,从内宅送出一个锦囊,路川感觉里面有硬物,也没细看,匆匆塞入了怀中。 第九章 路川看着远处灯红酒绿中走出的人群,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 “路兄弟,你不进去可亏大了,今天的妞一个比一个水灵,你不知道……” 听到这话,少年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张兄自己享用便是了,小弟是绝对不会进这种地方的。” 滕方千接口道:“路兄弟是名门子弟,怎么会看得上这种胭脂俗粉。” “也是,路兄弟什么时候给咱讲讲秦淮河畔的女子,让哥几个也开开眼界啊。” 路川红着脸道:“滕兄,张兄,你们就别和小弟开玩笑了。” 走在最前面的一位男子明显比滕方千和张世献老练一些,正色道:“三弟,不许取笑路兄弟。” 男子说罢回头问道:“不过话说回来,路兄弟你架也打,酒也喝,怎么就唯独不近女色呢?” 少年微笑不语。 有时候微笑也是一种回答。 一行人说说笑笑朝着鹘岭走去。 他们不知的是,就在此刻,一队人马进了山阳城。 鹘岭自古为交通要道,进可徐图陕鄂,退也有僧道关可守,是个好地方。 主峰上的山寨,虽是坐地分赃的贼窝,却也青山绿水,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当然,这一切都是路川上山之后才发现的。 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路川和鹘岭的诸位也算是如此。和张小姐文定之后,既然不娶,也就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 恰巧滕方千又十分热情,三当家也不计前嫌。 虽说对于他们的武艺路川并不欣赏,但这份胸怀,够得上英雄。 故此路川虽没答应入伙,但上山的邀请也就没拒绝。 次日,姜诗坐在县衙后堂,品着香茗,县令于化南,镇抚史九武在一旁作陪。 县令正七品,镇抚从六品,姜诗无品,不过姜诗自京城而来,奉的是刑部大令,办的是督捕司的事,怎么说那都是上差,小小的地方官哪里惹得起。 姜诗缓缓放下茶杯,问道:“于大人史大人,鹘岭的情况现在如何啊?” 于化南欠身道:“据探子来报,鹘岭三位寨主都在山上,武当路川也在。” 姜诗似笑非笑地看着于县令,“于大人,说话可要小心啊,你见过路川?还是路川和你是亲戚?你怎么知道那山上的人就是武当路川呢?” 史九武答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厮特意的张狂,到哪里都报真名实姓。” “你能保证不是有人冒名顶替?我就不明白了,鹘岭贼寇兴起两年有余,为什么早不着手铲除,非要等到今日!” 两位大人蹭一下站了起来,他们最怕的就是姜诗问这句话。不铲除是有原因的,鹘岭上的贼寇公买公卖,是公道大王,因此并没有百姓来报官立案,山寨虽小,攻打起来劳民伤财,何苦来的? 偏偏这个本来很好的理由最没办法说出口,朝廷只知道占山为王便是匪寇,是匪寇便应该剿灭,哪里管你这大王公不公道。 不过,话说到这一步,大家就算再傻,也应该知道督捕司的态度了。上面的事他们虽然不知,但少知道一些更好,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等姜诗脸色缓和下来,两人这才重新落座。 姜诗开口道:“史大人,你准备怎么攻打山寨?” “回大人的话,鹘岭主峰形同鹘起因此得名,东西五里分两段,较为平缓的一段叫小鹘岭,另一段叫大鹘岭,山寨也一样,分前寨后寨,前寨由三位寨主轮流值守,其他两位,还有后来上山的那位都在后面大寨。山上大小喽啰有近两百人,大都是本地的地痞流氓和附近县司的流民,兵器也不齐全。上山的大路只有一条,本官以为当点五百兵卒,从正面强攻。” “后山应该也有路的吧?” “有,不过是条鸟道,十分难走。” “鹘岭贼寇,一个也不能逃,史大人带兵正面攻打,于大人领三班衙役埋伏在山下,多带绳索,下来一个抓一个。我沿着小道从后山上路,咱们来个里应外合。” “全凭姜大人安排。” “定当全力配合大人破贼。” “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午时点兵,未时出发,申时攻山!”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这位姜大人便离开了。 等姜诗离开之后,于史两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于化南微微一笑,说道:“史大人,你看这姜诗,怎么样?” 史九武冷笑一声,“小白脸唱戏还差不多,打仗嘛,还是算了。” “唉,打仗还得仰仗史大人,我说的是这件事。” “这件事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不止没什么不妥,对咱们还大大的有利啊。” “此话怎讲?” “姜诗说咱们为什么不早点铲除鹘岭贼寇,可他们督捕司为什么也不早点出手呢?他这次明显是为了那名武当弟子而来,既然他有所图谋,就不可能为难咱们,而且,就算咱们在奏报上做点文章什么的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京城那边他也会替咱们说好话的。” “这么说咱们还要感谢他咯?” “互相帮助吧,咱们要做的就是少说多做,既然他要保密,咱们就替他封口,这次攻山一个人都不能放走,关键人物嘛,能下死手就别留活口!” 他们两位怎么合计暂且不提,且说姜诗,他已经布置妥当,就没必要和大队人马一起行动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督捕司的人都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脚程比普通人快得多,未时左右他们已经沿着鸟道上山了。 姜诗把手下布置在沿路两侧,“你们守在这里,不许放一人离开,我先进去打探打探情况,等我回来咱们一齐往里面冲杀。” “头,听说姚大人的亲戚也在山上,万一咱们错杀,姚大人那里……” “从山上带下去的尸体,就算有姚大人的亲戚又能怎样?来之前上面就已经交代过了,不许留情,明白吗?” “明白。” 姜诗说罢,施展陆地飞腾法,轻功提纵术,顺着山路向前山跑去。 此时刚过午时,路川吃过饭,正和滕方千、二当家史秉寰在聚义厅中闲聊,两人巧舌如簧,无时无刻不在劝说路川入伙。 就在此时,突然厅外有人大笑一声,一道身影从屋顶上轻轻飘下。 路川三人可都是武林中人,山上巡逻喽兵没有任何示警,此人又不走人道,一看便知不是善茬,三人二话不说,拿兵刃冲出大厅。 滕方千倒提单刀,冷眼看着来人,说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不知有何见教啊?” 来人丝毫不理会于他,而是冲路川一抱拳,说道:“在下初入江湖,无名少姓之辈,听闻路少侠师出武当,剑法精绝,特此前来挑战,不知路少侠赏脸否?” 三人这才明白原来是上门挑战的。 按照江湖规矩,上山不拜山的便视为仇敌,不过挑战例外,只要主人允许便可。 路川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一来性情火爆,二来觉得自己和滕方千关系不错,因此二话没说,没等滕方千说话便接下了挑战,抱剑亮出门户,就要动手。 来人微微一笑,“路少侠别急,这里不是地方,虽然在下知道各位都是君子,但毕竟我孤身一人,不得不小心谨慎啊。路少侠,可敢随我来?”说完转身便走。 路川哪能被他吓住,抬脚就要追赶,却被史秉寰一把抓住。 “路兄弟,我看此人绝非善类,不可冲动啊。” 滕方千也说:“是啊,人心隔肚皮,凡事还当谨慎,我看咱们还是一同前往,万里有个一也能有个照看不是?” 路川心中暗骂:“都说贼人胆虚,果然不假,不就是上门挑战瞧把你们吓得,我路川以后扬名立万了,还能少得了被人挑战?”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笑道:“两位哥哥放心,小弟去去就来,就算不敌,还能没法脱身不成?哈哈……” 滕方千二人还待说话,路川抢道:“二位再说可就是骂我路川的祖宗了,稍候,告辞!” 说罢几个纵跃跟了上去。 只留下滕方千二人暗自摇头。 过了半晌,滕方千叹息道:“这路川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骄傲。” “大哥就别担心了,你不让他吃点亏他能改的掉这毛病?” 两人携手揽腕重回大厅不说,且说路川,跟着那人一直跑出五里地去,眼看都快下山了。 路川就有些不耐烦了,心想:“这人敢上门挑战我还以为是条汉子,怎么如此胆小?难不成是设下圈套等我?” 想到这里路川脚下加紧,赶上去一把抓住那人衣袖,说道:“朋友,我看这里挺好,咱们就在这儿比了吧。” 那人停步,转身,微微一笑,欠身抱拳道:“路世兄,弟姜诗有礼了。” 路川顿时愣住了,他不解的不是姜诗的称谓,虽然姜诗有弱冠的年纪,比自己大着好几岁,但世兄弟的称呼有别,不论年纪,都称对方为兄,自称为弟。他不解的是,这是哪儿冒出来的一位世兄啊?自打他记事起,就没见父亲有什么朋友。 不过想归想,路川还是赶紧还了一礼,“有礼有礼,只是小弟不知这世兄弟是从哪儿论的?” 姜诗哈哈一笑,将关系大致说了一遍。 路川一听这才明白,原来是从他舅舅处论的,不过这也没错,他舅舅就和他父亲一样,一样的亲近,一样的尊敬。 唯一不同的是他对舅舅略微有些畏惧,这种情愫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杂质,说是畏惧,其实可能就是敬畏吧,舅舅的武艺,舅舅的人品,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 话说姚婞何许人也? 有诗为证:一剑压绿林,单掌震乾坤。墨子重出世,天下第一人! 苍山洱海十九峰,云弄剑客姚不豫。 第十章 “姚大人,锦衣卫来人了,尚书大人让我请您过去。” 姚婞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拿出手帕,擦了擦掌中的细汗。 世人都怕锦衣卫,他不怕,他怕的是抬回来的那具尸体,真的是路川。 姜诗毕竟是第一次替他做事,人他是信得过的,要是信不过也就不可能派去办事。 但姜诗毕竟年轻,身边又跟着十几位刑部的人,能不能找到单独行动的机会不好说。 此外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遍布天下,会不会抢在姜诗之前下手也不得而知。 毕竟他只知道姜诗带着一具尸体回来了,还没有见到姜诗。 不多时,姚婞到了待客厅,进门一看,刑部尚书闵珪坐在上座,左手是锦衣卫十四所千户之一的易青松,右手的他不认识,看服饰是位锦衣卫百户,但能和千户平起平坐,就只有东厂的理刑百户了。 成祖朱棣设立东厂的初衷便是制衡锦衣卫,后来宦官越来越得宠,东厂便越来越势大,基本处处都压着锦衣卫一头。 锦衣卫培养提拔的人,东厂看上哪个就要哪个,厂中属官自掌刑千户以下基本都由锦衣卫担任。 姚婞走上前去给闵珪见礼,然后负手而立,理都不理两旁东厂和锦衣卫的人。 易青松在锦衣卫多年,往日也见过几面,深知姚婞是何许人也,虽然被姚婞这么墩了一下,但依然欠身拱腕,笑道:“姚大人,多日不见。” 姚婞微微点头示意,便不再理会。 右侧东厂的人却急了,“啪”一声,用力一拍扶手,厉声道:“大胆姚婞,戴罪之身立而不跪,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姚婞微微一皱眉,“易大人,这位是?” “哦,我忘了介绍了,姚大人有所不知,这位便是东厂的舒启友舒大人。” 姚婞一听就明白了,舒启友他知道,和任永良私交甚厚,任永良在刑部飞扬跋扈,就和他有关系。 姚婞故作惊讶道:“原来你就是舒启友?” “正是!” “没听说过。” 舒启友气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哪有这样的人啊,江湖人哪怕是素未谋面,哪怕是籍籍无名,都要道一声久仰,没听说过,多气人啊。 就连闵珪也暗自憋笑,老头知道这位师侄的脾气,要是自己再不开口,他能把舒启友气个半死,到时候东厂真急眼了可就不美了,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路川。能让姚婞不被他们带走,而是在刑部审问,他已经动用了不少关系,要不是兄弟焦芳出面,恐怕还办不妥。 故此,闵老痰嗽一声,“不豫啊,你可知罪?” 别看姚婞对别人白眼相待,对闵老却是毕恭毕敬,闵老开口,他便不再那般倨傲,躬身道:“回大人的话,下官不知何罪之有。” “你外甥路川落草为寇,你身为督捕司主事,难道没有失察之罪?” “小川落草为寇?这不可能!” 一老一少就在公堂之上演起来了。 “尸体都带回来了,你还敢狡辩?” “大人说笑了吧,我连尸体的面都没见,怎么敢随便领罪?东厂和锦衣卫的本事谁人不知?就算没罪他们也能想方设法安个罪名,我姚婞上有老下有小,还没那么大胆子。” 舒启友实在是怒不可遏,要是平常,谁敢这么说话他早带到东厂整死了,一来姚婞在武林中威望太高,得罪了他基本就相当于得罪了大半个武林,二来闵珪在此,单一个闵珪可能没多大分量,可甲申十同年谁能惹得起? 甲申十同年说的是英宗天顺八年同登甲申科进士的十位官员,分别是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兵部尚书刘大夏、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留京户部尚书王轼、吏部右侍郎焦芳、户部右侍郎陈清、礼部右侍郎谢铎、工部右侍郎张达。 十位老爷子同气连枝,手中握着半壁江山啊! 尽管如此,他也做不到不闻不问,只见他蹭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地上的尸体旁边一把揭去了上面盖着的白布。 此刻姚婞心跳成了两个,生怕那里躺着的便是路川,可等白布揭开,姚婞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嘿嘿,不是。 死者年纪身材是和路川相似,但自己的外甥他能不认识? 原来姜诗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没空,他父亲有空啊,消息大王姜晓那可不是白叫的,路川的年纪貌相,身材兵刃没出京就调查得一清二楚,因此早做了准备,赶制了一身武当弟子的衣服,顺便准备了把倭刀。姜诗一到山阳县便有人将这些送到了他手里,送走路川之后,他在山上喽啰中找了个和路川年纪身材相似的,宰了把衣服换上,把倭刀塞到手里,再从尸体堆中挑出来,一路带来,齐活,还是全套的。 其实姚婞是故意激舒启友揭开白布的,只要白布盖着他心里就没底,要是东厂功课做得好,多诈一会没准还真能诈出个什么来,可只要一揭开,不管怎样,他都能做到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姚婞心一放下,这演技就更好了,只见他眉头紧锁,“这……是谁啊?” “你休要装蒜,人证物证俱在,这便是路川。” 姚婞板起脸看着舒启友,“人证物证俱在?拿来我看。” “姜诗便是人证,这把刀便是物证,铁证如山我看你拿什么狡辩!” “胡言乱语,我自己的外甥我能不认识?姜诗和路川非亲非故,他知道什么,而且我外甥路川的兵刃名为紫宵银月剑,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剑,拿把倭刀装什么大瓣蒜。我说舒大人,你要诬陷本官,好歹也多准备准备,至少多下点本钱,找个面貌相似的,再让铁匠照瓢画葫芦,打一把四尺三寸的剑出来,就算我不认,你也好赖一赖不是,现在倒好,弄成这样你下的来台吗?” 舒启友脸涨得像关公,他在来之前可是细细问过姜诗和同行之人的,确定是路川才敢如此盛气凌人,要说姜诗和这些刑部的衙役敢骗他,他不信,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可看姚婞的架势那摆明不是啊。 虽然心里已经有些忐忑,但不到最后他一定不能松口,只见他冲堂下喊道:“姜诗……” 姜诗还没答话,姚婞先接上了,“等等等等,别叫姜诗,本官给你找了个更好的人证。来人,去督捕司请清澄真人过来。” 不多时,一位中年道长被请了进来,道人打了一圈稽首,然后在姚婞身边站定。 “有人可能认识,有人可能还不认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吧,这位便是武当开派祖师武圣人张三丰张真人一脉清字辈的高人清澄真人,先帝御笔亲封的正六品提点,也是路川的师叔,这具尸体是不是路川,就请他说说吧。” 清澄真人上前仔细看了看,最后摇了摇头,“此人并不是虚杊。” 虚杊是路川的道名,虚杊便是路川。 舒启友的心瞬间凉了,本来姚婞请来的人说的话他可以不信,但清澄真人不一样,一来出家人不打诳语,二来这道人受过皇封,这种人哪怕是他也轻易得罪不起,最关键的是就算他不信,别人信啊,易青松信啊,闵珪信啊。 果然,闵珪长捻须髯,说道:“易大人、舒大人,你们二位怎么看呀?” 易青松离座躬身道:“清澄真人乃是得道高人,他说不是必然不会有错,是下官鲁莽了,还请大人海涵。姚大人,改日下官登门谢罪,告辞。” 说罢便带着锦衣卫离去了。 这样一来就算舒启友心中多么不甘,都没办法再纠缠,愣了半晌之后,最后还是灰溜溜的离开了。 真可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 至于路川,路川此时正沿着官道向西北走去,手里紧紧握着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是他舅舅姚婞的贴身之物,自从他记事起,舅舅就一直带着,从未离身须臾。 这次让姜诗带给自己,其中的意思他明白。 人,就要像这块盘龙苍角玉佩一样,可以有污点,但终究得是宝物。 下了武当,上了鹘岭,不要紧,从头走过便是。 可鹘岭好下,武当难回啊。 如今已不是自己想不想回的问题了,日日午夜梦回,梦见的都是武当,少年心痛难当的时候曾经打开过那封信,那封师父让自己带去的书信,信中写的清楚,将路川逐出武当。 信不是师父当面写的,而是早就写好交给自己的,那就是说和找万朝清私斗没关系,和负气下山也没关系。 师父早就不想要自己了。 少年起初只是不解、不相信,转而痛苦、难过,最后失望、心灰意冷。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说来真是可笑。 家,他有,只是不能回去,现在回去算什么?要是不能扬名立万,他这辈子都不回去! 只是路川不知,那天晚上的鹘岭几乎一夜灯火不息。 也不知,京城,刑部,是何等的凶险。 第十一章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离开刑部之后,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总的来说也算是有惊无险吧,可人们的心还是放不下来。 闵珪觉得姚婞还是应该再谨慎一些,毕竟督捕司是个敏感的部门,督捕司主事更是个敏感的职位。 一直以来江湖就是江湖,朝廷就是朝廷,一黑一白,可谓水火不同炉。 设置督捕司管辖江湖事务本来就是越界的冒险之举,亲朝廷者便是绿林的叛徒,难免会被看成锦衣卫一样的鹰犬,亲绿林者则是朝廷的败类,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再甚者被两方都不容也是有可能的。 能做的这么好的,除了姚婞恐怕就没有别人了。 不过姚婞担心的不是自己,对他来说朝廷和绿林都不是什么难题,他唯一担心的便是家人,特别是路川,这孩子心高气傲,又十分单纯,很容易落入别人的圈套。 而且他听清澄真人说,路川确实下山了,只是不知道其中的缘由,看来落草为寇恐怕也是不假了。 晚上放衙之后,他在春风楼订了一桌素斋,请清澄真人和姜诗前来。 春风楼算是京城比较气派的地方了,每日座无虚席,达官贵人无数,要是没点关系还真订不到里间的桌。 好在春风楼的背后的人是江湖中人,还曾受过姚婞的恩惠,因此只要姚婞来,楼上楼下满客,也得挪腾出一桌里间的座。 三人分宾主落座,酒过三巡,姚婞问道:“姜诗,你此去情况如何?” 姜诗将在山阳县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姚婞眉头紧锁,心中暗暗抱怨路川不懂事,这要是真的上山入了伙,路姚两家还能落个好吗? “玉兄,你说小川下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婞口中的玉兄说的是清澄真人,清澄真人俗名玉瑛,两人在许多年前就认识。 约莫二十年前,玉瑛下山闯荡江湖,途中偶遇采花贼雪花浮动张少春,一路追杀,一直追到云南境内,不想张少春在云南有几个过命的朋友,玉瑛虽然武艺高强,但终究寡不敌众,险些丢了性命。逃到大理时,因伤势太重,便找了个店房养伤,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竟住进了黑店。就在危及性命的紧要关头,被当时尚在点苍山学艺的姚婞恰巧碰上,一把铁剑杀了客栈上下一十八口,救了他的性命。 自此两人便成了莫逆之交,这次姚婞去信问路川的情况,玉瑛二话没说就下山了。 “你也知道,每三年祖师圣诞之后便是传授太极神剑弟子人选的选拔,今年正是,小川也参加了,在三天的比试中表现都很好,讲道理应该是可以入选的。但山上的提督、各门各派前来观礼的人之中有一些嫌小川太张狂,说需要打压打压,因此小川就没有入选。” “才气之高纵然如东坡居士,也需要文坛泰斗让一头之地,这些成了名的侠剑客不知精益求精,只知打压后起之秀,嘿,这般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最终怎能逃过被超越的命运。” “是啊,小川心气高,就算表现不是太好被刷下来尚且得暗气暗憋,郁闷一阵子,表现得足够好却被刷下来他哪里受得了。耍耍小孩子脾气,负气下山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姜诗说他是奉掌门师兄之命下山的,这我就不明白了。什么事需要路川下山去办呢?” “这点我也想不通,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清涟真人让小川下山避难。” “叔父,这侄儿就有点不明白了,避难从何说起?武当名列五大正宗,乃是武林中的泰斗,难道还有比武当更安全的地方?” “你还年轻有些事你不知道,当年成祖还是燕王的时候,扫北南下,武当出力不小,成祖感激,所以将武当列在五岳之上,封为道法正宗,同时成祖知道武当的力量,故此也有所忌惮,因此派遣重臣内侍上山,名为侍奉神明,实则监督防备。这些人往往直接插手武当内务,比如选择何人传授太极神剑。” “您是说这些人会对路世兄下手?” “我觉得不是,如果说小川会有危险,那也和他的身世有关系。要说他是平庸之人,可能别人也就不会在意了,但小小年纪便头角峥嵘,难免会让那些人产生危机感。” “师伯,路世兄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吗?” 姚玉二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亏你还是消息大王的儿子,连这都不知道。” “这也不能怪孩子,是这些年大家都不怎么提那个人了。” “叔父,师伯,您二位说的到底是何人?”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怒杀龙手北魔路幽?”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有人也问出了同样的话。 路川一路向西,不一日便走到了平凉。 平凉有西出长安第一城之称,不只是关中要塞,境内更有道家名山崆峒山,武林正派崆峒派。 他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他的师父清涟真人将他赶出师门后给他留了一条活路,到崆峒派继续学艺。 那封信便是写给崆峒派掌派黄衫客飞云子的。 飞云子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前辈高人,能在他座下学艺,那是不知道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啊。 崆峒派不同于其他各派,有着八个掌门,分别是飞龙门掌门、追魂门掌门、夺命门掌门、醉门掌门、神拳门掌门、花架门掌门、奇兵门掌门和玄空太极门掌门,其中玄空门的功夫是掌派人独修的,因此玄空门掌门便是崆峒派真正的掌门。 玄空门的功夫是崆峒派的镇山之宝,古太极八式、无相神功、达摩神功以及易通疗气功都是不逊色于武当太极神剑和太清气功的高深武艺,虽然据说早就已经失传了,但就飞云子在江湖上的传说来看,恐怕这传言也不尽属实啊。 如果从这点来看,清涟真人逐他下山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若他还是武当弟子,能到崆峒学艺自然是最好,但那是不可能的。 可都不是武当弟子了,到崆峒学艺又有什么意思呢,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弃徒而已,路川本来是这么想的。 不过突然之间他有个想法,说是想法,更可能是猜测,是最后的侥幸。 飞云子传授武艺,不管是谁,只教三年,那三年之后呢?是不是就可以回武当了呢?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偷师毕竟是武林大忌,但这不也是最好的结果吗? 只要能回武当,哪怕背上千夫所指的骂名,又能怎样? 因此,在山下盘桓了半日之后,他还是上山了。 崆峒山最高的山峰名为香山,峰上香山观也是天下排的上号的道观,不过并不是崆峒派的所在,甚至算不算是崆峒派的地方都两说。 崆峒派是在主峰马鬃山上,马鬃山叠居于五台之上,诸台环列,形似莲花,中台突出,便是玄空门的所在。 只是要到马鬃山去,通常是需要经过香山的。 一位老道人正在洒水扫地,傍晚时分扫地的人并不多,可能也就道士有这份闲心。 路川上前稽首道:“无量天尊,仙长可好?” 虽然他是俗家打扮,但终究是武当弟子,而且也有道名,以道门礼数相见也无不可。 老道缓缓回过头来,用浑浊的双眼打量了一下少年,“好好,小道友好,贫道还礼啊。” “仙长,晚辈奉家师之命上山拜见崆峒派掌门飞云子,但天色已晚,恐怕有些失礼,故此想在宝观借宿一宿,不知老人家能不能行个方便?” “借宿啊,方便方便,道人没钱,道观乃是天下人所造,天下人皆可住,请随我来。” “请。” 老道提着扫帚,带着路川向观内走去。 “小道友,贫道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啊。” “仙长客气了,晚辈知无不言。” “我看你俗家打扮,怎么却以道人自居啊。” “仙长有所不知,晚辈乃是武当弟子,虽未正式出家,但也算是道门中人吧。” “哦,原来是武当的高徒,失敬失敬。看你年纪尚小,我算算啊,玄云曲端静,清虚色自轻,你是虚字辈还是色字辈啊?” “晚辈虚字辈,道名虚杊。” “虚字辈,少侠怎么称呼啊?” 老道这么一问路川便明白了,这老道必然是辈分极高之人,为免自己显得太过失礼才改问俗家名姓。 “晚辈姓路,路川。” “路川……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怒杀龙手北魔路幽?” 路川一愣,“老人家,我虽初入江湖,但天下的前辈高人我也听家中长辈讲过不少,这路幽虽和我同姓,但到底是何许人也晚辈不知。” “哦,那令尊……” “先恕个罪说,家父名讳上修下远。” “哦,少侠这边请。” 老道说着推开一间净室的门,“少侠先稍事休息,贫道去准备点饭菜哈。” “老人家,这么大的道观就您一个人吗?” 老道嘿嘿一笑,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几粒黄牙,“一个,一个呀。” 看着老道佝偻的背影,路川感觉自己有点失言了。 少年将包袱和宝剑放在桌上,四处环顾,打量了打量房间,别说,老道看起来略微有些邋遢,但这房子却一点不邋遢,虽然是时常不住人的客房,但老人依然收拾的一尘不染。 不多时老道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少侠先洗把脸,饭菜一会就好。” “有劳老人家了。” 第十二章 老道推开厨房的门,将路川洗漱完的木盆放在桌上,然后便去灶下烧火。 昏暗的房间里,除了忽明忽暗的柴火,甚至连一盏油灯都没有。 跳跃的火光将老道的身影映在墙上,狰狞、扭曲,似乎就像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四十年过去了,你还是放不下那件事吗?” 这句话说得十分痛心,似乎是老道在自我拷问一般,但偏偏有人回答,在连人影都看不见的黑暗中,有人回答。 同样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有没有放下,你怎会知道?” “起初我确实不知,还以为你是趁着还能走动,来看看老兄弟的。但直到刚才,直到我见到了……他。” 黑暗中的人叹息了一声,“四十四年了,四十四年就足够忘记一切吗?” “该忘记了,老兄弟,其实他是在帮我们啊……” “你能忘,我没办法忘!不只是四十四年前,还有二十七年前,还有我的一条手臂!” 话语十分急促,以致于说完之后老人还在黑暗中喘息了片刻。 火光兀自跳动,屋子里死一般安静,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只有柴火噼啪的爆裂声。 过了良久,老道才继续说道:“老刀,大哥他们是咎由自取……” “你不要说了!再说咱俩就不是兄弟!” 此话一出,老道似乎也有些气愤了,只见他长身而起,用力注视着不远处的黑暗,刹那间浑浊的双目似乎并不浑浊,佝偻的背也挺得笔直。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但怪就怪你迟了一步,这孩子遇见我了。” “遇见又你能怎样?”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别想动他一根汗毛!” 老道紧紧握着手中三尺长的干枝,那不是剑,但任谁来看,恐怕比剑还要更加可怕一些。 两位老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站着,谁一动,或许便是一场死斗。 小小的厨房比方才更加安静一些。 锅里的水咕嘟嘟直响,突然老道长叹一声,将手中的干枝扔进了柴火中,重又恢复到了路川初见时的样子。 “水开了,我要给小公子做饭了,虽然没酒没肉,你也凑合着吃点吧。” 老道敲门时,路川正在看师父的那封信,虽然痛心,但不知为何,少年总是忍不住想去看。 听到敲门声,少年连忙收起书信,匆匆抹了抹眼泪。 “麻烦老人家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就是添一把面的事,老头子不死也得吃饭不是?嘿嘿。” “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路川还真有些饿了,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吃东西,虽说身上银两不缺,离开郧西县的时候张员外赠了不少,但心中烦闷,哪里顾得上肚子。 老道拉把椅子坐在路川对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年。 “我记得少侠说上山是为了拜访崆峒派掌派飞云子?” “正是,老人家可认识?” “认识倒也谈不上,但毕竟算是邻居吧,略知一二。我听说飞云子下山收徒授艺去了,并不在山上。” “啊?这可如何是好。老人家可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恐怕谁也说不准啊,短则三两月,多则三两年呐。” 听老道这么一说,路川再也吃不下去饭了,最后的一丝幻想破灭,恐怕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少年艰难的咽下口中饭菜,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老道皱纹堆累的老脸,便把话留在了口中,既然明知没有办法,又何必给他人徒增烦恼呢? 老道却很是热心,见路川双眉紧锁,就又问了起来。 “老道随便问一句啊,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你到崆峒山来,是为了学艺啊,还是传话送信啊?” “不瞒老人家说,晚辈是来学艺的。” 要是旁人问,路川肯定不会说实话,但不知为何,路川似乎和老道颇为投缘,莫名地有些亲近感,故此才吐露了真言。 或许也没有少年心中想的那么好,或许只是孤身在外,偶遇温暖打破了心防,也未可知。 “学艺啊,我虽然久未下山,也不懂什么武艺,但听说崆峒派除了掌门玄空太极门一脉之外,其他七门的武功、心法都稀松平常,远不及武当武术的高深。老道多句嘴啊,既然飞云子不在,少侠恐怕也就没有上山的必要了。” 听老道这么一说,路川心里有些惊讶,虽然实在看不出老道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单听老道说的话,也知道此人必然不是平庸之辈。 要知道崆峒派名列五宗十三派,那也是名门大派,玄空门的武艺除了掌门和开派弟子谁都不能学。因此崆峒派的威名很大程度上是其余七门创下的。 若非是真正的高人,谁敢说出这“稀松平常”四个字? 只听老道继续说道:“少侠可知崆峒派武艺出自何处啊?” “晚辈不知,还请前辈赐教。” “崆峒武艺早于少林、武当和峨嵋,乃是唐朝年间飞虹子所创,飞虹子在瓜州多年,深谙西域武术之精妙,将之与中原武术融合,开创花架门一派,便是崆峒派的前身。只是崆峒派武术中奇兵较多,刀剑却少,不知少侠可想过其中的缘由?” “这……会不会是因为蛮夷不懂得十八般兵刃呢?” “蛮夷不懂可飞虹子他老人家懂啊。” “这晚辈就不明白了。” 老道哈哈一笑,道出玄机。 “那是因为飞虹子死后花架门一分为二,崆峒派只是其一,十八般兵刃的功夫大多被另一脉拿去了。” “哦,还有这等事?不知那另一脉是后来的哪一派、哪一门呢?” “这另一脉地处关外,并不在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之中,不知少侠可曾听过关西莫高窟下有座飞天剑院?” “您说的可是那自称关外第一剑派的飞天剑院?” “不是自称,本来就是。” 路川冷哼一声,“是不是关外第一我不知,但我知道它不是什么正紧门派,这许多年来,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妖邪都是出自飞天剑院。难怪世人都不知它也是飞虹子所创,要是知道恐怕他老人家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老道听得此言微微一皱眉,随即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人有好坏,门派也有好坏?少林武当难道就没出过一个顽徒?飞天剑院便全是妖邪?是非善恶唯心所使,武艺派别何罪之有啊。” 路川突然身子一震,头皮一麻,背后渗出了冷汗。 是非善恶唯心所使,这似乎便是他痛苦的根源,是他寻而不可得的答案。 他为什么痛苦?除了在山上十年,对人对物留下的依赖和感情,更重要的恐怕便是是非了。 对于门派的弃徒,世人的看法是根深蒂固的,触犯门规、背叛师门、为非作歹、伤天害理、人人得而诛之。总之,说什么都不为过。 路川的看法也不例外,在得知自己被逐出师门的时候,他无形中也给自己戴上了这些枷锁。 风餐露宿,夜不能寐,一遍又一遍看那封信,一遍又一遍折磨自己,还不是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流放的罪人? 可老道,这位老前辈说“是非善恶唯心所使”,若是如此,那自己做错了什么? 到底是争强好胜不对?还是寻求公平公正错了? 看着眼前少年紧咬的牙关和汹涌而又滚烫的泪水,老人不知道该说什么,起码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 世人都说少年好,可年少无知,无知,是需要血和泪去填补的。 宋人蒋捷词云:“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那染白双鬓的点点雨滴,是否便是少年时落下的呢? 第十三章 老道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连香案都擦得崭亮,最后恭敬地点上三支香。 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甚至还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 那位独臂老人就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老道缓缓闭上大门,再缓缓套上锁,然后自言自语道:“四十年的岁月,和这身份都留在这里吧。” 独臂老人淡淡道:“你根本就不是道人。” “不,我是。” 老人的回答十分坚定,也就这点,他最坚定。 路川再次上路的时候,怀里又多了一封信。 既然不能上崆峒山,那起码也得找个落脚之地啊,他虽然骄傲,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觉得自己可以独步天下的地步,学艺是必须要学的。 起初他想过跟着老道学,但老道说什么都不承认自己懂得武功。 不过老道还是心善,起码给他找了个去处,那封信便是写给飞天剑院的掌门的。 少年一路向西,些许时日之后,便到了玉门关。 宋人李曾伯词云:“不愿酒泉郡,愿入玉门关。” 出了玉门关便再也不是关内了,气候不是,饮食不是,人也不是,人心更不是。 时值正午,少年走进一家酒肆。 伙计操着有些奇怪的腔调迎了上来,“客爷,您用点什么?” “来一斤牛肉,两斤大饼。” 路川西行,自陕西以来两千里路,不管是饮食还是话语,多少都学了些、适应了些。 “酒可要些?小店有关外的葡萄酒,还有河西的皇台酒,都是上好的美酒。” “酒不用多,就来一壶皇台吧。” 路川虽不擅饮酒,却好饮酒,在武当山上时就没少和师兄们偷偷饮酒。武当禁酒,因此这些孩子们偷藏的可都是能放得住的好酒。长此以往这嘴就养刁了,还好河西也是出产美酒的地方。 酒肆中客人并不多,那些贩夫走卒大多只是进来买些,然后出去背靠着墙吃,这似乎是陇上人的习惯。 因此,等饭的时候路川便注意起了堂食的客人。 就在他前面有一桌,坐着三人,其中正对着他的一人书生打扮,白净面子,长得十分俊俏,路川不免多看了几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止女子娇美,男子的俊美也十分养眼。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路川,对着路川微微一笑。少年连忙低下了头,毕竟盯着人看是很失礼的,而且男子历来以英武为最佳,过于俊俏难免会带着几分阴柔女气,这对有的人来说是个痛处。 正好饭菜也端了上来,路川便把心思全放在了食物上。 “兄台不是本地人吧。” 路川抬头一看,那位公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似笑非笑。 少年连忙放下筷子拱手道:“在下自关中来。” “看兄台的打扮也是习武之人,何不过来一起喝两杯?” “额……素味平生,怎好叨扰。” 书生公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中原人都这么看不起人吗?” 路川脸顿时红了起来,按理说自己方才的话也没什么不妥,谦虚一下,对方要是诚心,自然会再次相邀,只是没想到这位公子会如此……心直口快。 路川是脸酸之人,只因对方没有恶意,所以才并未发火,但被这么墩一下脸上还是抹不开啊,一时间坐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还是公子旁边那两位眼乖,听公子那么一说,赶紧过来拉着路川的手臂,真诚相邀,替路川解了这困局。 残席撤下,重新排摆酒宴,路川左手那位中等身材,古铜色皮肤的男子抱拳道:“在下柯聚贤。” “在下李云生。”右手侧的瘦高个男子说着一拱手,“方才和你开玩笑的是我们的兄弟沈汉清,大家多亲近亲近。” “哦,在下姓路名川,武……林中人。” 路川本来是想说武当的,对他来说武当是他的根本,是他的骄傲,可突然想到怀中的那封信,这当字就说不出来了,只是这临时改口的武林中人却着实蹩脚得很啊。 果然,那个说话有些刻薄的沈汉清就挑理了。 只见他冷笑一声,“真当我们是瞎子啊?你不说是武林中人我们就看不出来吗?没事干背后背个家伙好看啊?” 路川又羞又恼,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他心想:“这人看起来光鲜,怎得如此不懂事?说起话来跟吃了火药似的,也罢,怪我命里犯冲,遇上了。不过我也犯不上在这儿看你脸色。” 想到这里,路川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在下想起还有事,就少陪了,山高水长,江湖再见,告辞!” 柯聚贤和李云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想劝劝,却不知怎么开口,只好眼睁睁看着路川离开。 等路川也走远了,两人开始抱怨沈汉清。 “楚楚,平常你可不是这样,今天你这是怎么了?” “是啊,关内人是没有我们直爽,但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沈汉清气冲冲地一拍桌子,“你看他那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别让我再见到他,再见到我更没好脸色!” 且说路川暗气暗憋离开饭馆,上马头也不回向西而去,走了半天腹中饥饿难忍才减下速度,不禁失笑。 他虽然容易生气,却不是个喜欢记仇的人,当时气不过就非要饭都不吃马上离开才行,可等气消了,又不由得觉得自己难免有些孩子气,有些可笑了。明知道关外人豪爽,不会像中原人那般绕弯子,自己还偏偏照着以前那般行事,难怪对方会生气呢。 将心比心一想,还是自己的不对多一些,“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好好说解说解”,他一边给自己嘱咐,一边拿起水壶灌了一气。 顿时胸中格外的舒畅。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咻”一声,因为此时正当午时,官道上鲜有行人,故此他听得格外清晰。 少年心中顿时一惊,虽然他不会使用这种东西,但也知道这种东西的厉害。 除了暗器,不会有其他,而且听那破空之声的急促程度,躲是不可能躲开的,正面都不行,更别说是在背后。 就在这时,“啪”,又是一声轻响。 然后那暗器的破空之声就终止了,而且也没有打在他身上。 少年连忙回头去看,只见就在身后三尺远的地上,摆着两块拇指大小的石头,人却是没有。 路川捡起石头仔细观瞧,两块石头上有明显磕碰的痕迹,可见自己想的果然不假,一定是有人想伤自己,只是被人用同样的手法阻止了。 那居心不良的人到底是谁,他没有看到。 不过就算看不到,他也能想到,除了方才因口角有些不睦的沈汉清还能有谁?至于那救自己的人,必然是柯聚贤和李云生之中的一位,虽然他们三人是一起的,但他看得出来,这二人不同于沈汉清,是实实在在的可交之人。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沈汉清居然是如此恶毒之人,枉有那身好看的皮囊! 常人,是不会因为一两句不要紧的话就记恨在心,痛下杀手的,但路川知道江湖上确实有一种人,气量异常狭隘,甚至可以说有些变态,很多普通人看来很正常,或者说无关紧要的事,在他们眼里就是非常充分的杀人理由。 这种人都是妖邪,沈汉清也是。 想到这里路川眼中都要喷火,他恨不得马上找到沈汉清,将之毙于剑下,为武林除害。 可是茫茫关外,他又能去哪里找呢? 少年牵着马,继续向前面走去,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哀伤,哀自己之不幸,伤人心之不良啊! 突然间,在他身后又传来了声音,这次的声音比之前可要响亮得多,是马蹄声。 “一匹,两匹,三匹……”路川根据声音估摸着来人的多少。 少年心中冷笑,“沈汉清啊沈汉清,你居然敢来,正找你呢,怎么,找了帮手啊,嘿,瞎了你的狗眼,看小爷今天收庄包圆!” 只见他伸手从背后取下那长条包袱,一抖,布条散落,紫宵银月剑重见天日,阳光一照,如同一道雳闪,夺人二目。 少年持剑,立于马前。 第十四章 阳关到瓜州莫高窟下,五百里官道,不一日便到。 飞天剑院并不难找,虽然这个门派在中原武林中声名不显,而且人们说起来通常也没什么好话,但在关外,那还是有些分量的。 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没换牙的孩子,问起飞天剑院都能给你指个方向。 路川仔细看了看上面刻着“飞天剑院”四个大字的柱石,规整规整衣服,走了上去。 “诸位师兄,小弟有礼了。” 飞天剑院外站着七八个身穿同样服饰的年轻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路川过来他们眼皮都没撩一下。 路川是什么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就算是崆峒门人他都没太放在眼里,更别说是从来都看不起的飞天剑院了。 故此二话没说,迈步子便往里面走。 别看路川问的时候这些飞天剑院的人不理,可现在要硬闯他们也不干了。 一位尖嘴猴腮的飞天剑院弟子拦住了路川的去路,其余几人呼啦围了上来。 “干嘛干嘛?没看见这是什么地方?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进的吗?” 路川虽然心中不悦,但毕竟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故此强压怒火,说道:“各位,在下受人所托,来给你们掌门紫髯金瞳白猿公白万漠送一封书信,劳烦通报一声。” “我们掌门是你说见就见的?快滚!” “就是,什么德行也不撒泡尿照照。” …… 这些人越说越不上道,路川实在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巴掌,将那尖嘴猴腮的弟子打了个趔趄,紧接着一脚踢翻在地。 别看这些人刚才比秃尾巴狗还横,路川这一巴掌一脚却把他们都打懵了,他们哪里知道路川胆子这么大,竟敢在他们宗门的门前出手伤人,难道就不怕飞天剑院三千弟子的围攻吗?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飞天剑院的门前炸开锅了,众位弟子纷纷抽刀剑在手,怒目而视,一看就是要把路川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路川不丁不八站着,纹丝没动,面带傲然之色,丝毫没把他们的恐吓放在眼里,只是紫宵银月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眼看就是一场血战,突然从人群外面传来一道声音,“让一让让一让,这吵吵嚷嚷的干嘛呢?” 路川循着声音看去,挤进人群的是个矮胖子,而矮胖子身边站的正是沈汉清。 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路川一看沈汉清气就不打一处来,本来没气的都有气了,更别说他气已经不小了。 矮胖子看了看路川,又瞧了瞧他那位同门脸上的巴掌印,就是一皱眉。 旁边又有人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兔崽子找死!”矮胖子一撸袖子,上步抬手便是一记冲天炮。 路川哪能吃这亏,撤步,出剑,先一招“龙潭白昼”,再一招“海涌潮头”,直取对方咽喉,是下了死手了。 不想刚使了一半,只觉得手臂一紧,身形一滞,竟然被人抓住了肩膀和手臂。 路川大吃一惊,暗叫不好,连忙身子一矮,卸去肩头力道,回剑转身,以后背去挨矮胖子的那记黑虎掏心。 “砰”一声,有东西撞了一下他后背,但力道并不大。 尽管如此他还是微微一趔趄,面前之人连忙伸手将他扶住,“路兄弟,没事吧。” 路川一看,认识,正是和沈汉清一起的二人中的李云生。 他感觉不对,赶紧回头一看,背后是柯聚贤,不用想也知道是柯聚贤替自己挡了那一拳。 虽然不解,但他心里依然十分感动,柯聚贤什么都没说,只是嘿嘿一笑。 容不得他们叙旧,矮胖子怒道:“柯聚贤,你要干什么?” 李云生紧上前两步,将路川挡在身后,面色十分不悦,“谢长城,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出手伤人就是你的地主之谊,待客之道吗?” “你不知道就别说话,这小子在咱们飞天剑院门前伤人,我还要陪笑脸不成?” “你们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路兄弟不是无理之人,一定是你们失礼在先,还不快给路兄弟赔礼。” “好啊,胳膊肘向外拐,我们飞天剑院怎么养出了你们两个白眼狼。孙子,认识柯聚贤和李云生也没用,他俩还不值钱,你要是有种就别躲在别人身后,来跟你爷爷重新打过,今天不把你废了老子就不叫谢长城!” “狗东西……”路川目眦欲裂,恨不得一剑把这嘴上无德的挫鬼劈成两半,可惜柯李二人死死挡在他前面。 “别冲动,路兄弟。” “走咱们先到那边去。” 柯李二人不容分说,一左一右架着路川挤开人群向旁边走去。 谢长城冲路川啐了一口,又骂了几句,然后对身边的沈汉清说道:“楚楚,你这俩手下你可得管管了……” 沈汉清看了看路川三人离去的身影,冷哼一声,“他俩怎么样不用你管。” 说罢拂袖而去,径自一个人走了回去。 谢长城先是一愣,而后也跟了上去。 谢长城和沈汉清一走,其他人或有不满,但也不好再和路川纠缠,毕竟为了这点事和同门闹得不愉快也不值得,沈汉清的人,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且说路川,他被柯李二人架着走出一里多地才停下。 两人一个劲解劝,但路川气性极大,气极之时手脚冰冷,口舌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良久,路川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方才真是谢谢两位兄弟了,柯兄,你没事吧?” 柯聚贤笑着摇了摇头。 李云生解释道:“他你不用担心,他练的是十三太保的横练,寻常刀剑都伤不得分毫,谢长城的一拳就跟挠痒痒似的。” 路川心中一惊,暗挑大拇指,别人不知,他可知道,这十三太保的横练,说的便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这种功夫出自少林正宗,十分强横,也十分难练。 没想到这柯聚贤看起来憨厚,却是身怀绝艺之人,自此路川便收起了对飞天剑院的小觑之心。 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不服能人有罪啊。 路川心思一分散,气也就顺了,三人便聊了起来。 李云生问道:“路兄弟,你怎么到飞天剑院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柯李二人是路川打了人之后才来的,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路川是来干什么的。 对他们二人路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便把刚才的事述说了一遍。 柯李二人听完之后也是愤愤不平,都骂谢长城一起的那些人不是东西,在他们嘴里路川才知道他刚才打的那人名叫颜嘉定,是谢长城的兄弟。 “路兄,要见掌门并不难,掌门本来就很随和,而且你又有书信,只是今天恐怕不行,今天门口是谢长城他们当值。” “我不怕他们。” “怕当然是不怕,但要是再有什么冲突,掌门脸面上也须不好看了。明日便是我们几人当值,路兄你巳时过来,那时掌门已经做完早课,就可以见你了。” “好吧,那就有劳二位了。” “路兄客气了,路兄应该还没找到住处吧。” “额……是,我是直接过来的。” “那要不你就住在月笳客栈吧,那里的掌柜也是习武之人,比较方便。” “‘月落笳鸣沙碛,烽静人耕榆塞,此志恐悠悠’,单听这月笳二字也当知掌柜的不是俗人啊。只是不知这月笳客栈怎么走?” “一会儿咱们一起过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便是。” “那好吧,反正也不远,月笳客栈就在此去不到五里路的鸣沙山下,要是没有房间,你就说是楚楚的朋友,掌柜的会想办法安排的。”见路川坚决不允,柯李二人也只好不再勉强了。 “那还真是不远,只是这楚楚……不知是何人呐?” 柯李二人相视一笑,“路兄可记得咱们初次见面时的那位书生公子?” 路川冷笑一声,“沈汉清,我怎会不记得。不过说起他来,在下就要多嘴几句了,我实在想不通以二位的人品为什么要与他为伍。” 柯李二人哈哈一笑,“看来路兄是有些误会了,不妨,改日大家一起坐坐,说开了就好了。路兄一路风尘,今日就先去休息吧,我二人也刚刚回来,得回院里看看,待明日见完掌门,再给路兄接风洗尘。” 二人离去,路川牵着马向月笳客栈走去,他实在想不通柯李二人说自己和沈汉清有些误会是从何说起,那是简单的误会二字能说清楚的吗?那块石头,分明是想要自己的命!而且今天他就在谢长城身边,柯李二人能够挺身而出,说句仗义的话,他为什么只是冷眼旁观?不就是因为他和谢长城是一丘之貉? 第十五章 月笳客栈确实是个很有讲究的地方。 三层的小楼就很别致,后面独立的小院也很别致,就连掌柜也非常别致。 客栈里没有搽脂抹粉的女掌柜,也没有端茶倒水的农家小妹,从前到后都是清一色的精壮汉子,短衣襟小打扮十分干练,确实有几分江湖气息。 不过掌柜的却不然,掌柜的是位长衫公子,温文儒雅,路川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仔细地擦拭一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这种杯子在中原算是稀罕物件,因为并不常用,但在关外却是非要不可的。 不为别的,只因关外盛产葡萄美酒,就像江南盛产黄酒,故多有玉碗,江北盛产白酒而多瓷杯,都是一个道理。 佼佼公子和无暇酒杯相映成趣,确也不失为一种美景,路川正在考虑要不要开口打破这份静谧,掌柜的却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微微一笑。 “远客来自南,游尘昏岘首。过关无百步,旷荡吞楚薮。” 路川也微微笑了笑,“请问还有店房吗?” 掌柜的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别有一番意味地看着他问道:“少侠是自己来的?还是别人介绍来的?” 路川这才想起来,因为岔开了话题,柯聚贤和李云生并未告诉他楚楚是何人,不过知道不知道对他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反正他都不喜欢承他人的情,借他人的名头。 “不知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呢?” “也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小店房间有限,有些房间是要给朋友留着的。” “如果我是自己来的呢?” “那就不好意思了,还请少侠高伸一步,小店无房。” “阁下如此做生意,恐怕有些不妥吧?” “少侠别生气,如果非要住,也是有办法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小店地处偏僻,食材啊什么的都运输不易,故此价格要高一些,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一桌上等宴席也不会超过这个价。 路川气极反笑,“好,五两就五两。”说着将一块十两的银子拍在柜台上。 掌柜的轻轻拿起银子放入抽屉里,依旧是面带微笑。 “少侠,上楼第一间便是您的房间,需要什么喊一声便是。” 路川哼了一声,转身便上了楼。 这时,一位伙计凑到掌柜的跟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五哥,算算时间那人也该到了,我看这人背的兵刃就有四尺多,会不会……” “应该是吧。” “既然是您怎么还照生人要价啊?还是说您怕认错?那一会我上去送水再看看。” “应该不会有错,至于银子嘛……既然到了关外,还要银子干嘛?” 且说路川,先是在飞天剑院受了点气,之后又被月笳客栈掌柜的气了一下,再加上连日赶路,着实有些乏了,没吃没喝,进了房间倒头便先睡了。 说起来他终究还是个孩子,一遇到不顺心的事首先想到的必然是最依赖的人和最能安心的地方。 所以,在梦中他见到了父母、舅舅还有外公和业已去世的外婆,梦里他也不在这遍地黄沙、与蛮夷同住的关外,而是金陵,而是武当。 “师父……师父!” 少年自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 看看窗外,明月已经挂在枝头,想来应该是到了戌时。 “小二,小二!” 若是平常,路川断不会这般高声喊喝,可这房间是花了五两银子才住进来的,不使唤使唤,对不对得起银子不说,也顺不过胸中的这口气啊。 “来啦……” 小二拖着长长的尾音,从楼下小跑上来,推开房门,陪着笑脸说道:“少侠您醒了,要用点什么您吩咐,小的吩咐厨房现做。” “挑拿手的随便来几个,酒嘛,就先来两斤。” “得嘞,您稍等,小的先去打一桶热水给您净净面。” “好,哎你先等一下。” “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看都快亥时了吧,怎么外面还如此热闹?” “您是被吵醒的吧?实在不好意思,” “那倒没有,我是自己醒的,只是我隐隐听到有琴声,颇为不俗,不知是何人弹奏?“ ”哦,您有所不知,此去向西不远处有座月牙庵,月牙庵的女子色艺双绝,这弹琴的便是月牙庵的李默君姑娘。“ ”哦?方外之人居然也会参加凡俗的宴会,还真是令人惊奇,不知可否引来一见呢?“ ”这……您有所不知,李姑娘是别人请来的,所以……“ ”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是什么人能请来庵中之人侍酒助兴?“ “是瓜州南一百五十里,朱家大山的两位寨主。“ “绿林道上的啊,我说怎么如此霸道。” “少侠误会了,这月牙庵可不是真正的尼姑庵,都是假的,所以……” “这样啊,我明白了,你去吧。” 路川用完晚饭,因之前睡了一会,也不觉得疲倦,便在屋中练功,直至天明。 等过了卯时,才收拾一番,向飞天剑院走去。 也不知是地方不熟,还是一夜未眠有些迷糊,不知怎的,向东走的人却向西走了去。 直到他看见那一片月牙泉,才明白过来。 虽说他从不曾见过月牙泉,但“月牙之行千古如旧,恶境之地清流成泉,沙山之中不淹于沙,古潭老鱼食之不老”除了月牙泉,恐怕也没有其他。 纵然如此,他只知其名,却不知道到底是何方位。 抬眼望去,朱墙青瓦,虽看不到牌匾,但想来是店小二口中的月牙庵无疑。 对于这个寺庙,不知为何,路川并没有什么好感,或许是因为同为清修之人的她们却没有清修的傲气吧。 故此,这附近唯一有人烟的地方对于他却没什么吸引力。 相比之下,泉水中的那道倩影倒是更吸引人得多。 一位青衣女子不怕弄脏了衣服,坐在黄沙之上,耐心欣赏着这片泉水。 女子并不算绝色,要说貌美之人路川不是没有见过,在武当朝夕相处的段雪玉便是不施俗粉便可倾国倾城之人,起码在少年心中就是如此。 不过,那女子平淡却不庸俗的着装,不笑胜似微笑的表情,十指纤纤,皓腕凝霜,在水中固然无瑕,清泉之上却更加出尘。 所谓秀色可餐,到一定境界便可摄人心魄,一时间少年竟痴了。 所幸那女子并未瞧见路川这番失态的样子,否则少年可能要羞得掩面而逃了。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款款起身,将旁边四尺来长的包袱负于背上,似乎是要离去了。 路川如梦方醒,也不多想,紧走几步来到女子近前,唱了一诺道:“姑娘请留步,小生有礼了。” 女子转过身来看着路川,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神色,只是眼中多少还是有些疑惑。或许在想这人从何而来?自己竟然未曾发现。抑或是想在这荒山野岭,此人意欲何为。 路川心中则与之不同,他想的是两种植物,一是雪中之腊梅,一是含苞的夏荷。 或许只有花草之灵,才能媲美佳人吧。 “小女子还礼,不知公子从何而来,可是有事?” “在下金陵人士,初到关外道路有些不熟,早晨起来欲往飞天剑院,不想走岔了道,还请姑娘指点。” “江东子弟多才俊,公子怕不只是走错道了,飞天剑院在东,公子怎么走到西边来了?” 可能是女子的调笑,也可能是笑起来露出的那颗小虎牙,总之,少年的脸红了,从耳根开始通红通红的。 路川道了声谢,落荒而逃。 女子看着远去的背影,轻轻抿了抿嘴。 第十六章 路川坐在椅子上,飞天剑院的掌门白万漠背对着他看那封香山观老道写的信。 虽说作为晚辈,这样四平八稳的坐着有些失礼,但路川哪里管这些。 除了师父清涟真人这样的武林宿耄,他还真的没把谁放在眼里,前辈是前辈,那是他爹娘生的早,要是晚生些年头难道他路川就真的不如了? 再者,像白万漠这种严肃的人他本来就非常反感,端着前辈的架子,一副随时要教育人的样子,看着就烦。 白掌门看罢,将信折好放入怀中,收起随着信带来的那份深远的回忆,重又恢复到一派宗师的样子,一板一眼说道:“本来我飞天剑院是没有传授别派弟子武艺的先例的,此间的道理想必你也清楚,但你是……你是他老人家送来的,纵然千夫所指,我也只能照办。这样吧,你就算是剑院记名弟子,但不是任何人的弟子,我门中诸般武艺,想学什么,学与不学全凭你自愿,只有一点,那就是你不能将之再传于他人。” “蒙前辈收留已是感激不尽,这点江湖规矩晚辈还是理会得的。”路川起身说道。 白掌门点了点头,“哦,还有一点,虽然你不是我门中弟子也同样需要遵守。我听说昨日你在门前动手打了颜嘉定,这种事以后决计不能再犯。” “这件事晚辈有下情回禀……” 白万漠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无论如何我门中弟子是不许私斗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别让我再听到就是了,你……下去吧。” 这次的对话虽然简短,但老少二人都不怎么开心。 白万漠想不通这少年为何如此目无尊长,长辈训话你听着便是,怎么还敢辩解? 路川想不通这老头为何如此不明事理,我路川是无理取闹的人吗?你也不问问你的弟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来派我的不是,护短有这么护的? 虽然心中不悦,但这毕竟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该低一头的还得低一头。故此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草草施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柯具贤和李云生二人就在门外等候,见路川出来,连忙围了上去。 路川微微一笑,说道:“掌门宅心仁厚,已将我收录门墙,从今以后咱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 尽管事实并非如此,但在人前还是要说的简单一些才是。 柯李二人自然十分高兴。 今天是他们当值,既然路川决定留下来,自然安排住宿什么的也就由他们俩负责了。 三人正向后院走去,正好看见几个人迎面走来。 正可谓冤家路窄,为首两人正是矮胖子谢长城和公子沈汉清。 柯聚贤李云生和谢长城泛泛之交,甚至可以说还有些不和,但和沈汉清却交情匪浅。 “路兄从今天起便要留在咱们剑院了。” 这句话是说给沈汉清的,柯李二人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沈汉清闻言也是微微一笑,这是路川没想到的,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他俩的恩怨还不能一笑置之。 谢长城则冷笑一声,“原来是想进我们剑院啊,我还当有什么了不起呢,这下好了,咱们的帐,慢慢算。” 说完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去。 颜嘉定怒目而视,其余几人也都面色不善。 对于这些,路川自然不会在意,咬人的狗不露齿,作为男人,作为武林中人,有恩怨是打是杀解决就是了,言语挤兑算得了什么? 他虽然没有真正和谢长城等人打过,但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单从昨天那架势来看,恐怕也不过如此。 李云生陪着沈汉清离开,柯聚贤则带着他去安顿下来。 本来柯聚贤和李云生住在一起,考虑到路川初来乍到,难免需要多加照顾,所以便让李云生搬了出去。 关外土地广袤,飞天剑院的房子倒也宽敞,别说两个人了,再翻一倍,恐怕都没什么问题。 柯聚贤大致交代了一下便离开了,毕竟今天当值他还有其他事要做。 等屋子里就剩路川一个人的时候,少年有些失神,眼中多了些许奇异的光泽。 虽然已经决定留在飞天剑院了,但难免还是忍不住多想,忍不住去多拷问自己。 与万朝清私斗比剑是对是错?不要逼他使出太极神剑会不会就不一样? 负气下武当是对是错?师父给信的时候哀求一下会不会就不一样? 结交匪类,上鹘岭是对是错?如果不上会不会就不一样?家里人就不会知道,舅舅也不会受到影响,那个叫姜诗的人说得清楚,朝里有人要拿这事做文章的,不知道舅舅有没有事,家里可好? 香山观结识老道是对是错?要是入了崆峒会不会就不一样?毕竟那是师父指的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师父会害自己,尽管这次确是有些绝情。老道……那老道又是什么人呢? 郧西县和张家小姐订婚是对是错?家中长辈会不会责备自己过于随意? 玉门关和沈汉清结仇是对是错?恩仇易解,但中间隔着柯李二人又该如何是好? 剑院门前与人动手是对是错?眼下寄身剑院,低头不见抬头见,该如何相处? 还有,玉门关外道上骑马的那些是什么人?月笳客栈的掌柜又是什么人? 朱家大山的寨主是什么人?弹琴女子李默君又是什么人? 最后路川想到了那个月牙泉畔的女子,她又是什么人? 或许,或许这一路走来,只有她是最值得庆幸的吧,只是她叫什么名字?怎么忘了问了呢? 月笳客栈,一位青年男子上座,掌柜的则在下首相陪,静室中还有几人,但却都不是客栈里的伙计。 掌柜的开口道:“大哥,家师所说之人,应该就是他。” 青年男子看着眼前登记的簿子,“路川,道士。听你描述,我在玉门关外遇到的应该也是他。他现在何处?” “据飞天剑院的人来报,他已经入了飞天剑院,需要我去请他过来吗?” “不用,先照顾好就是,至于什么时候与他相见,等看看再说吧。四弟,你别怪大哥驳你的面子,咱们所谋之事,不得不慎重啊。” 青年男子下首一位教书先生模样的男子说道:“大哥,我看还是先让五弟去试试吧。” “也好,反正五弟在山上呆腻了,正好让他下来透透风,等咱们回去,就让他动身。” “其实,这点事没必要让大哥你亲自跑一趟的。” “师叔安排的事没有小事,师叔看中的人也必不是俗人,我跑一趟是应该的。最近关外还有什么事吗?” “军务上的事我已经派人送到山上去了,江湖上的事……哦,朱家大山的两位寨主前段时间去了趟西域,近日刚回来,今天早晨才起身回去的。至于去做了什么,还不太清楚,等我查明之后立即派人送到山上。” “朱家大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终究是个祸害,该着手收拾收拾了,这次五弟来,就让他顺便去探探吧。” 第十七章 飞天剑院的弟子解决一日三餐的方法只有两种,一种是院中食堂,另一种则是走几里路去月笳客栈。不过去月笳客栈一来费时二来也费钱,故此倒是大多都在食堂用餐。 食堂的饭菜自然比不得客栈里的好酒好菜,通常也就一碗炖菜,几个馒头,如果好些也就有碗汤罢了。 好在路川对于饮食并不讲究,能吃饱便不成问题。 他正端着饭菜寻觅空位,柯聚贤在不远处站起身来冲他招了招手。 柯聚贤李云生一般都是和沈汉清一起吃饭的,今天也不例外。 要说心里话,路川是不愿意和沈汉清有过多接触的,可眼下正当饭点,空桌是肯定没有的,要说和不相熟的人拼桌倒也不方便,还不如去和他们凑凑,沈汉清,和他不说话便是了。 路川正端着饭菜在桌子与桌子的缝隙间穿行,突然,旁边人影晃动,径直向自己撞了过来,再想躲已然是来不及了。 稀里哗啦一阵之后,馒头也掉在了地上,一碗菜油腻腻一滴不剩全倒在了路川怀里。 若是平常也就算了,在武当也不是没撒过饭菜,但等路川看清楚来人,蹭一下火便蹿上了顶梁门。 只见颜嘉定面无表情站在自己面前,眼神中充满得色,一看便知是故意的。 路川是什么人,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那里受的了这个。 二话不说伸手便是一拳,直击对方面门,这一拳要是打实了,非打得鼻梁断裂,满脸桃花开不可。 颜嘉定没有躲,似乎并不惧怕这一拳。 但他身旁的谢长城却动了,一把拉开颜嘉定,伸手挡住路川的拳头。 “我看谁敢动我兄弟?” 谢长城目如鹰隼,眼神十分凌厉,恶狠狠直逼路川。 路川不是趁口舌之快的人,却也不是善茬,都到这地步了还费那些拳脚干嘛,上家伙吧。 这把紫霄银月剑他非常喜爱,基本是片刻不离身的,吃饭也不例外。 就在他准备出剑的时候,突然感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很用力,但是手不大。 回头一看,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沈汉清正注视着他,低声道:“算了吧。” 说完冲李云生递了个眼色,李云生赶紧放下碗筷,拉着路川便往外面走,“走吧,咱先去把衣服换了。” 柯聚贤狠狠瞪了谢长城一眼,便也被沈汉清拉走了。 他性子直,也反应快,谢长城起身的同时他便站在了路川身边,倘若动手,他必定和路川共进退。 路川只是被李云生拉着往出走,头脑一片混乱,心脏剧烈跳动,近乎窒息。 他只有一个念头,杀掉这些人,杀掉。 背后谢长城等人的嘲笑不绝于耳。 等到了房中,李云生拍打后背给他顺气,柯聚贤连忙寻找更换的干净衣物,沈汉清则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竟然有些担忧。 过了良久,路川这才缓过气来,只是嘴唇发青,手脚冰凉,明显气得不轻。 三人又开导了一阵这才散去,路川一个人坐在房中,心绪格外纷乱。 晚饭也没有吃,灯也没有掌。 约莫戌时之后,突然屋顶之上有脚步声,声音甚轻,当是夜行之人,若不是房中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恐怕路川也不会发现。 路川没有动,而是屏息细听,只觉得那人停在屋顶之上,并没有离去。 又等了片刻,这才朗声问道:“房上是哪一路的朋友,不知有什么事?还请下来一叙。” 房上之人并未出声,路川微微一皱眉,悄悄下了地,用剑尖轻轻挑开门闩,准备一下子跳将出去,出其不意,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 不想就在门开的一瞬间,房上之人哈哈一笑,自房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翻墙而过,不见了踪影。 路川顿时火大,此人不管是谁,都明显不怀好意,哪有这样调笑于人的? 想到这里,二话不说,提气便追了上去。 那人行动异常迅速,路川得全力追赶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等跑出三五里路之后,路川觉得气力开始有些不济了,一来他自身内力尚浅,二来一天没有吃饭,本就没多少力气。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竟然像开玩笑似的,停下脚步站在前面等他。 等路川赶近些,他又向前跑去,时不时还回头看看,如不是脸上蒙着青纱,路川觉得一定能看到他满脸的奸笑。 但纵然看不到路川也同样火大。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路跑下去了。 一直跑到夜色淡薄,眼见就要东方露白了,那人似乎也玩够了,脚下加紧,几个起跃跳入了一座院子。 墙高丈许,路川看着竟有些眼熟。 路川心想:“要说在外面,满目黄沙,我道路不熟你可能真的就跑了,但进了人家,嘿嘿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想到这里,路川腰眼一提气便跟着从墙上跳了过去,也不想想如此一来是否失礼,墙那边是否有埋伏,是否有危险。 要知道那些豪门世家的院里,大多可都是有些门道的,比如保镖护院狼狗,翻板陷坑套索,稍不注意险一险连命都能丢了。 眼见快落地了,路川也想起来了,想是想起来了,也迟了,空中无处借力,根本没办法卸掉下坠的力道。 不过等双脚落了地,路川也放下心了,看来是虚惊一场。 只是再找那夜行人,却踪迹不见。 就在左顾右盼之际,一眼便看到飞天剑院的掌门白万漠从不远处的林中走出,一身紧身衣靠,面色有些不善。 路川不明所以,但这白万漠毕竟是长辈,碰到面上了,不理也说不过去,于是赶紧上前施礼。 白万漠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似的,“路川,你放着觉不睡去哪儿了?” 路川历来吃顺不吃戗,你要好好说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你要给脸色,摆架子,不好意思,少侠不吃这一套。 只见路川挺直了腰板,说道:“启禀掌门,昨夜有人在弟子房上窥探,被弟子发觉,一路追赶不想追赶至此,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掌门为何在此,可有看到那贼人?”别看他言语似乎没什么失当的地方,但语气那是咄咄逼人,全然没把对面之人当成一位长辈。 白万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运了半天气才说出话来,“什么地方?我在林中练功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路川惊道:“难不成这是飞天剑院?” 白万漠差点被他给气乐了,“路川,你这借口恐怕有些蹩脚吧,出去玩就是出去玩,堂堂男子汉连这点事都不敢承认吗?竟然还说有什么贼人?” 白掌门一字一顿,说话的时候紧紧盯着路川,似乎是希望从路川脸上看到被拆穿谎言的惶恐和羞愧。 只见路川的脸蹭一下就红了,对此,白掌门还是比较满意,虽然这姓路的小子有些目中无人,但总算还知道廉耻。 故此,他便拿出了那令人不悦的前辈的气势,训斥道:“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不走正门,翻墙而入,我便打断你的腿!” 说完这句话,白万漠觉得胸中无比畅快,与路川的无形对抗,终究是他赢了。从第一次见到路川,他就不喜欢这个年轻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黄口小儿在气势上有些压人。倒也不是说有什么明显的表现,气场,应该就是气场过于强大了些,以致于让他这个前辈都有些惧怕。 这便是成年人卑微又好笑的自尊,不能让后辈弟子心悦诚服,便要在言语和气势上压倒对方。 殊不知人之怒有三,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 路川便是血勇之人,脸红只是因为气极,不出言反驳只是因为气结,并不是他想当然的恼羞成怒,他只看到路川几欲喷火的双眼,却不知这并不是因为羞愧,而是被人冤枉,被人怀疑的愤怒。 路川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如果不是无处可去,不得不受了白万漠的恩惠,他都想把这个丑恶嘴脸的家伙碎尸万段。 但终究是寄人篱下,他不能这么做,他能做的只有忍气吞声。 少年闭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去,一句话都没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忍让。 路川自己知道这种滋味的难受,白万漠却不知,他对于路川的这种冷抗拒依然有些不满。 望着少年单薄的身影,他背在身后的手掌运满了内力,他有自信有能力在路川反应过来之前一掌将之击毙。 不想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四指紧扣脉门。 白万漠大惊失色,他自问也是一派宗师,竟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近了身。 他赶紧运用内力,试图震开对方,却不想那只大手如同铁箍一般,任凭自己运力,都纹丝不动。 就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那只大手松开了。 白万漠一步跳将出去,回头一看,这才放下心来。 只见那人身穿青色道袍,是位须发皆白的老道,不过那堆满褶子的脸上此刻竟隐隐有些杀气。 堂堂飞天剑院的掌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猿公见了老道竟然像猫见了老鼠似的,没有半点方才训斥路川的气势。 若是被飞天剑院的弟子看见,恐怕都要惊掉了下巴,只见偌大年纪的白万漠双膝点地竟然跪了下去。 “原来是您老人家,可吓死弟子了。” “起来吧。”老道淡淡说道。 “弟子还以为您老离去了呢,老人家去而复返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我本就还未离去。”老道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要是已经离去,你就要对路川痛下杀手吗?” 白万漠闻言就是一哆嗦,连连口称不敢。 “你,没资格对他动手。” “弟子不明白……” “你也没资格明白。” 别看这老道在路川面前和善,但对白万漠说起话来却丝毫不留情面。 纵然如此,白万漠也半个字都不敢顶撞,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他这才抬起头来,只是老道已经踪迹不见。 第十八章 路川在房中又呆了一天,一来他不想见到飞天剑院的那些人,当然,柯聚贤和李云生除外,二来他需要思考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有看见那人的脸,但身形他却有些眼熟,希望可以在比对之下揭开他的面纱。 站桩打坐练了一天功,约摸戌时过后,房顶上又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初次这般也就罢了,再要如此可就有些欺人太甚了,路川气不打一处来,一下蹦到了门外,那人跳下房顶,翻墙便走,路川在后紧追不舍。 可情况与昨日如出一辙,任凭他如何加紧脚步,始终都是隔着半里路。 最终也同样是消失在了飞天剑院之内。 路川没有办法,只好回去休息,他虽然气愤,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那人似乎并无恶意,不过一切只能等那人再次出现再说了。 那人也是大胆,第三日又来! 一切都和前两日相同,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路川并没有追下去,只是坐在墙头冷冷看着对方。 那人一口气跑出两三里地,回头一看路川没有追上来,气得一跺脚又折了回去,到飞天剑院墙外一看,路川还坐在墙头上呢。 他刚想挑逗,引路川来追,不想路川向后一翻,回去了。 那人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愤愤而去。 且说路川,耍了对方一回,胸中的气消了不少。 虽然还是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但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和自己开玩笑。 虽说路川气性大,但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可等他回到房间所在的院中,火又一下窜了上来。 他清清楚楚看见一人鬼鬼祟祟的从自己房中跑了出来,那人没穿夜行衣,而是穿着飞天剑院的衣服。 路川这才明白,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难怪那人只是引自己离开,却不敢和自己照面,想必是认识啊。 “大胆贼子,休走!” 路川大喝一声,那人拔腿便走。 虽然此人的轻功比那黑衣人差的多,但路川刚来不久道路不熟,还是生生让他逃了去。 不过尽管没能看到那人进了哪间房,但大致的方向还是清楚的。 这个院子他认识,沈汉清便住在其中。 一想到沈汉清,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路川更是怒不可遏,头脑一热,想都不想,抬脚跳了下去,张口便来:“沈汉清,有种的出来,跟小爷大战三百回合!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 院中寂静,并无回声。 路川便又喊了一声,三喊两喊沈汉清没出来,飞天剑院的灯却被他都喊亮了,不少人都在屋中或者墙头上观看。 路川也不理会,既然都到这地步了,哪儿还在乎得了这些。 刚要再喊,只听背后有人沉声道:“你找我何事?” 路川回头一看,来人身高八尺,微微有些胡须,倒也生的气派,不过不认识。 “我找沈汉清,不是你。” 那人冷笑一声,“你是装傻还是真傻?飞天剑院除了我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沈汉清?” 路川闻言就是一皱眉,你说问清楚也好,他倒好,懒得费唾沫,剑尖一指便口出不逊,“好好好,既然你要替人顶缸,那就休怪小爷手下无情,看招。” 紫宵银月剑在空中打了一道雳闪,直奔那男子而去。 七十二路连环剑,以攻守分为两部分,三十六峰,云烟竞秀,三十六溪,长锁清秋。 武当连环剑,一峰一溪,周始往复,攻守兼备,若能行云流水,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黄山连环剑则或是悬崖峭壁,或是瀑布争流,长剑一出,性命相搏,不死不休。 路川的连环剑虽是学自武当,但他本身性子使然,剑法中便多了几分凌厉。 与武当连环剑不同,与黄山的也不同。 尽管路川剑法不俗,但这位自称沈汉清的男子剑法也是不弱,“乍出海而融朗,忽飞天而光大”,剑指十方,有迹而不滞。 动起手来三十个回合未分胜负,只是双方招式却越发凶险,稍有不慎恐怕便要有人伏尸当场。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场比斗看似平分秋色,实际上路川已经落了下风,他年纪轻,气力不济,又求胜心切,所用招式越来越险,再有二十招必然落败。 就在这事不可解的时候,突然从房中跑出来一人,不畏刀剑,竟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两人之间。 “兄长手下留情!” 路川的剑极重,每一招又是全力施为,要骤然收手必然是来不及的,眼看就要将来人刺个对穿。 就在这时,只见那自称沈汉清之人身形转动,一把推开来人,将自己的身体送到了路川剑前。 霎时血光飞溅,紫宵银月剑在那人手臂上划出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那人手捂伤口,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路川说的。 “哥,你没事吧?”来人带着哭腔扑到男子身边。 路川这才看清,来者非他,正是自己寻找的“沈汉清”。 “流了这么多血,得赶紧包扎啊……” “不碍事,我自会处理。”男子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这人……” “沈汉清”连忙接口道:“他就交给我吧。”说罢拉住路川的手便向外面走去。 路川本欲挣脱,虽然两个“沈汉清”让他有些迷茫,但对于沈汉清,这个他一直以为的沈汉清,他始终没什么好感。 可当少年看到那张挂着泪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脸时,不知怎么心便软了下来,任由他拉着离去。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脚步甚快,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好几里地,再回头已经基本看不见飞天剑院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路川驻足问道。 “沈汉清”没有回答,只是停下了脚步,依旧背对着路川,过了半晌才幽幽说道:“今晚我是去了你房间……但那是有原因的,只是说出来……你恐怕不信。” “信不信得看你说什么。” “昨天晚上……我去找你,发现你房间的门开着,你不在,但有个黑衣人在里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所以今天晚上我准备过去守着,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你是说还有一个黑衣人?” “是,我亲眼看到的。” “那今天晚上他来了吗?” “没有。” “沈汉清,你觉得我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还有……我不叫沈汉清。” “我说我叫沈汉清出来的怎么不是你,原来这样啊,嘿嘿,都不敢以真姓名示人,我又怎敢再相信你说的话?” “那是因为咱俩初次见面,我……我叫沈楚楚。” “初次见面又怎样?沈楚楚,楚楚,分明是个女子的名字,你也太太太……” 路川本来的意思是“拿一个女子的名字糊弄我,你也太敷衍了吧”,可话说到一半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眼前的“沈汉清”摘去了头巾,青丝飘散,分明就是个女子! “你你你……你竟然是女子?” “是又怎么样?” 路川顿时语塞,他也曾有过无数的设想,唯一不曾想过的便是这有些不讲理的“沈汉清”是个女子。 可现在一想,若不是女子,这一切又怎能解释得通呢? 第十九章 这两日柯聚贤有事外出,不在剑院之中,倘若他在,两人共住一室,又怎会平白多出这些误会。 路川将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柯聚贤连连叹息,责怪李云生处事不周。 其实这也怨不得李云生,只是不怪李云生难不成要怪什么都不知道的路川?还是要怪沈楚楚这样一位女子? “柯兄,你检查一下房子里的东西吧。” 柯聚贤脸露难色,支支吾吾了半天。 路川明白,柯聚贤是敞亮人,房间只有他们俩人住,这几天柯聚贤不在就只有他住,虽说沈楚楚说有夜行人光顾,但没有证据啊,要是真的丢了东西,恐怕好说也不好听。 “柯兄……” 柯聚贤哈哈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看就不必了。” 路川笑道:“你就当帮帮兄弟,否则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干嘛。” 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柯聚贤这才点头。 柯聚贤的东西也不多,扫两眼便知道了,所幸什么东西都没丢,但明显有人翻过。 虽然这样的结果说明不了什么,但好歹可以清楚两件事,第一件是沈楚楚没有说谎,夜行人确实有两位,第二件是这两位夜行人的目标就是自己,只是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正是最奇怪的,他离开武当,孤身至此,身上除了一把剑,一身换洗的衣服和师父给的一封信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剑倒确实是值得别人下功夫的宝剑,但剑他从不离身,要夺剑只有硬抢。 难不成是那封信?也不可能啊,信的内容他都能背下来,除了他,这封信对谁都没用。 路川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也不是他想这些事的时候,但凡自己做出的选择,便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他还没有为自己的鲁莽买账呢。 沈汉清正和妹妹在亭子里说话,旁边放着一堆带血的布条,还有些瓶瓶罐罐,看来是刚换完药。 见路川和柯聚贤过来,沈楚楚连忙起身相迎,“你们怎么来了?” “路兄说……” “在下昨日鲁莽,误伤了沈兄,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特来负荆请罪。”路川说着一躬扫地。 沈楚楚赶紧伸手搀扶,沈汉清微微一笑,说道:“误伤谈不上,是我自己撞到你剑上的,路兄客气了。” 话匙开心锁,误会归误会,一说开满天云彩就散了。 此时正当午时,柯聚贤便提议大家一起去月笳客栈坐坐,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 沈汉清推说身上有伤,不便饮酒,众人也不好勉强。 于是他们一行三人,再加上李云生,便来到了月笳客栈。 对于月笳客栈路川其实也没什么好印象,那位老板看起来人不错,扮相好,还有些书卷气,实际上却是黑心贪财的奸商。唯一还值得期待的也就是那名叫李默君的女子了,他实在很好奇是怎样的手,才能弹出那般清越的琴声。 沈楚楚对这里十分熟悉,甚至都不需要招呼,路川才算是明白当初柯李二人所说的楚楚是什么人了。 四人坐定,酒过三巡,路川就受不了了,一来初到关外,有些水土不服,二来连日憋气,饮食不规律,肠胃有些不适,几杯酒下去,肚子咕嘟嘟直响。 他出门正要去方便,突然余光瞥到一人走进了后院,此人身高七尺有余,细条条的身材,本也没什么特殊,但他就是觉得有些眼熟。 刚要迈步,突然想起,这背影不正是前几日引自己追赶的夜行人吗? 难怪在飞天剑院找不着,原来是躲在客栈里。 想到这里路川也顾不上再上厕所,脚步加紧便追了上去。 月笳客栈的后院鲜有人出入,就像掌柜的所说,房间是给一些朋友留的,想必这后院便是。 院门半掩,路川刚要推门,不想门自己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人,竟是月笳客栈的掌柜。 “路少侠,不在前面用饭怎么到这里来了。” 掌柜的依旧面带微笑,神色间没有丝毫不妥。 “我刚才看到有人进了这院子,似乎认识,便跟了过来。” “不会吧,我刚才就在院中,可不曾看见有人进来啊,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 “难不成路少侠是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来的什么鬼怪,都是人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掌柜的哈哈一笑,“路少侠既然认定有人,可要进去看看?” “不用了。” 路川本是想进去看看的,但掌柜的都这样说了,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他又怎好如此无礼。再说了,虽然没有进去,但从掌柜的态度也看得出那人必然和月笳客栈有非同一般的关系,沈楚楚说晚上来的人有两个,说不定另外一个就是这客栈的掌柜。 回去之后路川只字未提,只是正常饮酒。 等喝得差不多了,四人准备走了,却见掌柜的走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一坛酒。 “谭兄,我们准备走了,等下次来再喝吧,今天的酒钱你先划到账上哈。” “这坛是三十年的皇台,可不是给楚楚你的。” “哦,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是给路少侠的,路少侠还请笑纳。” 路川站起身来,却没去接酒,而是笑道:“三十年的好酒,掺上药可真是可惜了。” 这句话说得众人就是一愣,沈楚楚连忙打圆场道:“路兄就是喜欢开玩笑,两位还不认识吧,我来介绍介绍,这位是客栈的掌柜谭鹤鸣谭兄,是个好交朋友的人,这位呢,是路川,现在飞天剑院学艺,来日方长,两位还得多亲多近啊。” “我和路少侠倒也不是初次见面,上次不知道你是楚楚的朋友,所以有些失礼,这坛酒权当赔罪,交个朋友如何?” 路川接过酒坛,启开泥封先灌了两口,话说到这份上了,纵然里面有穿肠毒药那也得喝,否则不就显得自己量小了。 “今日的酒在下先谢过,下次来便要讨教谭兄的武艺了。” “若是前几日,说不定在下还确实要献一献丑的,不过昨夜看过路兄的剑法之后,在下可就不敢造次了。” “哦?昨夜谭兄也去了飞天剑院?” “是啊,闲来无事,乘月色而行,不经意间便到了飞天剑院,不经意间便见到了卓然不同的七十二路连环剑。” “原来前几日和在下开玩笑的是谭兄啊,不知另一位是谁,何不出来一见啊?” 谭鹤鸣哈哈一笑,“该见时自会相见,不过在下就去了昨晚一遭,路少侠说的前几日,在下可就不知了。” “既然谭兄执意不肯说,那在下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告辞。” 出了客栈,路川问道:“沈姑娘,你仔细回想一下,那日你在我房中见到的黑衣人可是谭鹤鸣?” “身形确实很像,但我觉得应该不会吧。你别看谭兄开着客栈,实际上家资巨富,肯定不会去做偷偷摸摸的勾当。” 路川微微一笑,“但愿吧。” 且说月笳客栈,谭鹤鸣送走路川几人后转入内室,冲帘子后盘膝打坐之人躬身施礼说道:“师父,路川走了。” “知道了,你们见过两面,你觉得他如何?” “为人甚是精明,差点我五弟就被他发现了,只是……有些过于气盛,而且武艺也着实不敢恭维。” “评价的倒也算中肯,那么你要怎么跟你大哥说呢?” “恐非能成大事之人。” “鹤鸣,记住为师的话,千万别看轻了路家人,四十年前十绝轻看了路幽,被杀得七零八落,二十年前长江一带的青年好手轻看了路修远,便尽数浮尸秦淮,如今要是谁轻看了路川,恐怕将来也得命丧其手啊。骄傲、易怒对于习武之人确实是大忌,不过……不过若是学了一怒杀龙手,这些现在看来的弱点便都是优势。” “弟子受教了,不过说起一怒杀龙手,弟子两次潜入路川房中,都未曾找到,这等神功秘籍,恐怕是贴身收藏的吧。” “或许这一怒杀龙手就像江湖传言所说,是被留在少林寺了,我看他并未学过,你就不用再找了。” 第二十章 路川四人回到飞天剑院时已是傍晚时分,于是便各自休息,路川则以身体不适为名,支开众人,悄悄离开飞天剑院,准备杀个回马枪。 等到了月笳客栈,已经是掌灯以后了,路川蹑足潜踪,跳入后院。 房中灯光明亮,路川走到近前,舌尖点破窗棂纸,向屋内观瞧,只见屋里有两人对坐饮酒,脸朝外的一人正是月笳客栈的掌柜谭鹤鸣,另一人背对着窗户,看不清脸,但看其背影,正是日间看到的那人。 路川侧耳听了多时,只听得云山雾罩,他们口中所说的山上山下什么的他一句都不懂。 正当他准备破门而入问个究竟的时候,不想一转身竟看到自己背后站着一人,此人从何而来,什么时候来的他一概不知。 路川被吓得一蹦多高,紧紧握着剑柄,手心满是冷汗。 那人却像开玩笑似的,嘴角带笑看着路川。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 那人一愣,随即笑道:“路少侠,这句话恐怕得我问你吧。”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可就惊动了房间里的人,谭鹤鸣二人指灭灯光,先将一把椅子扔了出来,随即窜到院中,手握刀剑,全神戒备。 旁人可能不知,但江湖人都明白其中的道理,有夜行人来访之时,不能辨别敌我,屋中明亮,敌暗我明便是被动,故此要指灭灯光。先将一件物什扔出则是探路,防备门外之人偷袭。 不过等二人借月色看清来人,纷纷哈哈大笑,都是虚惊一场。 “大哥,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大哥啊,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高人呢。” 谭鹤鸣二人说着走到那人面前行礼。 一看他们三人认识,路川便觉得头大,别看他面对谭鹤鸣二人时毫不畏惧,可方才站在自己身后多时的这人,自己远非敌手。 既然能无声无息接近自己,那取自己性命必然也如同探囊取物。 路川虽然鲁莽,但却不傻。 看着路川如临大敌,随时都要性命相搏的样子,那位神秘人微微一笑,过去捡起地上的椅子,向房中走去,快要进门时扭头说道:“路少侠,既然来了可敢到屋中一叙?” 谭鹤鸣两人也跟着神秘人进了屋,只留路川一人在门外。 此刻路川若是要走是谁也来不及阻挡的,可要是进了屋,那便是进了虎穴,插翅都难飞。 路川也知道神秘人是拿言语相激,但对方是说了“可敢”的,他路川是何许人也,头掉了碗大的疤,能有什么不敢的? 想到这里,不再有任何迟疑,迈步便走了进去,拉了把椅子大模大样的坐下,啪一下将剑拍在桌子上,一幅天老大我老二,谁都不鸟的架势。 神秘人暗自憋笑,说道:“路少侠果然好胆识,令人佩服,佩服。” 路川冷哼一声,“客套的话就免了吧,要杀要剐说便是了。” “路少侠不要赌气嘛,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做个朋友不好吗?” 神秘人所言非虚,其实路川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日在玉门关外的官道上,从后面来了一队骑马之人,起初他以为是沈楚楚假扮的沈汉清要找自己麻烦,于是便挡在道中,不想来的却并不是沈楚楚,而这神秘人便是那队人的头领,路川清楚记得,当时神秘人身边还有一位教书先生打扮的男子,也很引人注目。不过谭鹤鸣和另外这位男子都不在,不然他也能认得出来。 不过见过是见过,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他在飞天剑院与谢长城等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可也不是朋友。 故此,路川说起话来还是没什么好声气,“阁下的这两位兄弟多次戏弄于我,可也是要跟在下做朋友的意思?” 神秘人闻言正色道:“四弟五弟,可有此事?” 那位被称作五弟的男子嘿嘿一笑说道:“我只是和兄弟开个玩笑,哪里有什么戏弄的意思,既然兄弟怪罪,那哥哥这厢赔个不是。”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路川哪好再置气?杀人不过头点地,差不多也就得了,更何况对方确实也没把自己怎么样,跑了几个晚上,就权当锻炼身体了吧。 路川还了一礼,这篇就算揭过了。 这篇是揭过了,可还有一篇没揭过呢,路川盯着谭鹤鸣说道:“这位朋友是跟我开玩笑,谭兄,你在我房中找东西难道也是开玩笑?” 谭鹤鸣当时便是一愣,“我不知路兄是怎么就认定是我的,但我着实就去了昨晚一次,而且也没进过路兄房中啊。” 见谭鹤鸣如此反应,路川心里也有些犯疑了,难道真的认错了? “真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问我五弟。” “这点我可以作证,四哥从来没有跟我一起去过飞天剑院。” 说到这里就又变成无头案了,关键是双方都没有证据,不能证明谭鹤鸣去过路川房中,却也不能证明他没去过。 最终神秘人开口道:“就算是我相信你们,恐怕路少侠也不能相信,这样吧,这件事终究是因你二人而起,今日就由我作保,你二人定要找出真凶,自证清白。路少侠,你看如何?” 路川哈哈一笑,“看得出三位都是坦荡荡的君子,再要怀疑可就是我路川不够人了,一场误会,误会,哈哈。” 所谓一笑泯恩仇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也只有以诚待人的君子才能如此。 “既然这件事了了,那咱们就来谈另一件事吧。” “哦?不知诸位还有何事?” 神秘人瞥了五弟一眼,问道:“五弟你又贪玩了?” “五弟”嘿嘿一笑,说道:“这不是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来了嘛,再说了,这还用说吗?小兄弟还能拒绝不成?” 神秘人欲言又止,甚是无奈,可见对于这个贪玩的五弟他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路川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不知到底是何事呀?” 神秘人解释道:“我们兄弟与少侠一见如故,甚是投缘,故此想与少侠八拜为交,结成生死兄弟,不知少侠可愿意?” 路川这才明白,不过他略微沉吟之后摇了摇头,让在座三人有些诧异。 “怎么?少侠不愿意?” “三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是在下自居名门弟子,看不起绿林之人,只是家里有人在朝中为官,若是投身绿林,恐怕会引来无数的麻烦。不能在他们膝下尽孝已然是罪过,再要是……还望诸位见谅。” 三人相视一笑,谭鹤鸣说道:“大哥,看来路少侠是将咱们兄弟当成贼人了。” “额……难道不是……” 神秘人笑道:“成化二年,时任巡抚延绥右佥都御史的史卢祥史大人上言:‘边民习见北来之鞑靼,大都骁勇善战,若选作士兵,练习调用,必能奋力个护其家。’自此便有了土兵之制,制度初成时在延安、庆阳等地试行,颇有成效。后来虽日渐废弛,但编制还是留了下来。西北鞑靼诸部落不时扰边,而我朝兵政废弛,战力虚弱,常言道好狗护三林,好汉护三村,在下虽是草莽,却也不忍看乡邻受苦,便效仿前人,召集绿林朋友、有志之士,在冷龙岭上建起了山寨,名为山寨,实际上就是土兵。 回想太祖当年驱逐鞑虏,成祖继位扫清边陲,诸番朝贡,万国臣服是何等的繁荣昌盛,尔曹蛮夷哪敢露齿?可叹昏君朱祁镇、恶贼王振,将我铁壁边陲拱手让人,令我百万儿郎枉送性命,以致贼人猖獗。 成化十九年,鞑靼小王子率兵三万,连营五十里寇大同、宣府,杀掠人畜数万。 弘治元年,小王子率部落过大同近边营三十里,沿边劫掠。 就在去年,吐鲁番王阿黑麻秘袭哈密,擒忠顺王陕巴,斩都督佥事阿木郎,直指瓜州。 区区鞑靼,人口不及我国之一大郡,然连年扰边,往往得利而去,何故?是我华夏男儿不如异族?我不信!……” 言者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闻者热血沸腾,义愤填膺。 一时间四位男儿虎目含泪,咬碎钢牙,拔剑四顾,顿足捶胸。 第二十一章 地上月拥水中月,水中月映天上月,天上月照月下人。 三只月牙泄清辉的情景不多见,穿着女装的沈楚楚也不多见。 路川并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晚上沈楚楚要穿着女装出来,明明这样子要不方便很多,而且是在柯李二人不在的时候,孤男寡女携手同游,被别人看到成何体统。 故此,路川甚至都不敢多看她几眼,也不知是碍于礼数,还是害怕自己脸红。 不过不得不说沈楚楚换作女子打扮的时候要比女扮男装好看的多,特别是在月光下,那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得晶莹剔透。 看着看着,少年的眼神便有些呆滞了。 他喜欢拿自己与他人作比较,也喜欢将认识的人拉在一起比较,更喜欢将女子与草木花卉比较。 他将段雪玉比作雪中梅,把月牙泉旁偶遇的无名女子比作水中荷,沈楚楚嘛,他觉得像河边柳。 虽说以柳树比拟女子是非常失礼的,但路川心中可没有半分贬低的意思,除了柳树,他想不出还有什么风雅之物,既有娇柔,又不失飒爽。 沈楚楚缓缓回头,见路川正盯着自己,便赶紧低下了头,耳畔飞过一片红霞。 路川也清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失礼,连忙也低下了头。 半晌,沈楚楚才幽幽说道:“路川,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路川本想否认,但心中突然闪过一道倩影,于是硬生生将摇头改成了点头。 “那你有遇到过吗?” “有。”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说是过去的事呢?” “因为,有个喜欢她的人,剑法……比我高,长得……总之就是比我更合适吧。” “剑法高就合适呀?你也不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剑法高……就足够了。” “我觉得你的剑法就挺高的……” “七十二路连环剑,习武之人多少都会些,哪里能算得上高明啊。” “七十二路连环剑不特别,但是你特别呀。” “我?我有什么特别的?” “你……特别丑啊,嘻嘻。” 路川哑然失笑,“我知道我……” “哎呀,我开玩笑啦,你看那是谁?” 路川刚转身,便闻到一阵幽香,“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从第一眼开始。” 等路川转过身来,沈楚楚已经掩面跑开了。 少年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他惊于她的大胆,又赞赏她敢爱敢恨的直爽。 他希望这只是幻觉,但偏偏听得真真切切。 总之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滋味,心脏剧烈的跳动,以致于手都有些发抖,但既不是恐惧,又不是愤怒,是什么,他不知道。 少年在月下站了良久,寒衣节之后的关外已经很凉了,只是他并未感觉得到。 是身体的麻木,还是心中的炙热,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沈楚楚给自己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解答。 如果是前段时间,他还真找不到那个既见不到她,又可以安心解答这一难题的地方。 不过现在他有,冷龙岭。 想到这里,他迈步向月笳客栈走去。 “六弟,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谭鹤鸣显然没想到路川会这个时间来。 “怎么,四哥不欢迎?” “哪里哪里,随时都欢迎,四哥的就是你的。” “那四哥就把最好的酒拿出来吧,陪小弟喝一杯。” “好,咱俩到后院喝去。” 两人对面而坐,路川自斟自饮连喝了几大碗,眼看都要有两分醉意了。 谭鹤鸣问道:“六弟这么晚来,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准备去冷龙岭住几天,过来跟四哥说一声。” 谭鹤鸣怎么看路川都不像是没事的人,但兄弟不想说,当哥哥的也不好逼问。 “也好,在大哥身边我也放心,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我安排一下跟你一起去。” “四哥还要照看客栈,小弟自己去便是了。” “客栈能有什么事?我在不在还不都一样?而且我也有一点时间没回山里了。” “要是可以,小弟想尽快动身。” “那就明天吧,明天一早就动身,今晚我再去挑两坛好酒,咱哥俩路上喝。不过剑院那边你不用去打个招呼吗?要是不方便我去说,我跟白猿公也算是……” “不用了,我是走投无路才去飞天剑院的,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就不用去说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现在除了飞天剑院我还有去处不是?” 又喝了几杯谭鹤鸣就出去安排了,等他再进来时路川已经醉倒在了桌子上。 谭鹤鸣轻轻推了推,“六弟……” “嗯?” “我记得上次你说想见一见李默君,今晚她就住在客栈,你可要见见?” “今晚……就算了吧,美人不可唐突,我喝成这幅样子怎好相见?” “你见过她?” “没有。” “没见过你怎知她是美人呢?” “听琴声便知,纵然容貌并非绝色,气质必然也是绝佳。” “哈哈,没想到六弟还有这本事。既然不见,那你便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冷龙岭上,大寨主玉龙仙客摘星手杨穆杨清风抿了一口清茶,脸上略有得色。 三寨主袖中黑簿,思怨公子屈世离问道:“大哥今日难得有些开心啊。” 二寨主风仙救度参阎罗丁钰丁志坚笑道:“三弟这几日不在寨中有所不知啊,大哥又给咱们物色了一位小兄弟。” 屈世离疑道:“眼下江湖上的新秀大哥少有能看上眼的,这不声不响的认个兄弟,小弟着实有些惊奇,不知是谁家的子弟呀?” 丁钰哈哈一笑,说道:“可不是当哥哥的说嘴,虽说这天下成了名的剑侠大都在三弟你的袖中,但此人,三弟恐怕还真不知道。” “还有这等人物?那小弟还真是好奇得紧啊。” 杨穆笑道:“你没听见你二哥话里有套吗?成了名的剑侠你都知道,这尚未成名的不就不在其列了吗?” “尚未成名?这……” 屈世离还未说完,一位喽啰小跑进来禀报:“三位寨主,四寨主已经上山,还说是带着六寨主一起来的。” 杨穆闻言一拍扶手,长身而起,“说曹操曹操到,走咱们一起去接一接。” 丁屈二人紧随其后,屈世离压低声音问道:“二哥,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还未成名就值得大哥亲自迎接?” 丁钰笑道:“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只不过咱们这个小兄弟脸酸,不给足了面子,可能要耍小孩子脾气的。” 屈世离哑然失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种事他还从没见过,不止没见过,听都没听过。 “我跟你说,他原本是武当弟子,是因为……” 第二十二章 路川跟着谭鹤鸣,先过了七八道哨卡,又穿过前寨,才向大寨走去。 他虽然不懂兵法,不懂阵法,但也能感觉到,这冷龙岭,固若金汤。 相比之下,鹘岭的山寨简直如同儿戏。 离开前寨,走出两三里地五寨主秋风西雁,月染千岩叶南筠便不敢再走了,叶五侠报腕当胸,说道:“四哥你带六弟上去吧,小弟今日当值,不能离开前寨,六弟你别怪哥哥,等过几天换班我回大寨,咱哥俩好好喝他个三天三夜。” 谭鹤鸣点了点头,带路川继续向山上走去。 “六弟,你看咱们山寨怎么样?” “小弟虽然不懂军政,但见布局严谨,行止有度,绝非其他山寨可比。” 谭鹤鸣哈哈一笑,“这只是前山,还算不得什么,等到了大寨你便知大哥所言非虚了。你看,大哥他们接你来了。” 路川抬头一看,果然从山上下来一队人,银盔亮甲,刀枪剑林,为首一人正是大哥杨穆。 两人快步走上前去,与大哥见礼。 “小弟何德何能,敢让大哥迎接,真是折煞小弟了。” 杨穆连忙伸手搀扶,笑道:“大哥日思夜盼,就等你上山,今日你可算来了。兄弟们,还不见过六寨主?” “见过六寨主,见过六寨主……” 山上可都是精壮汉子,齐声喊喝,震得山谷回响,简直如同千军万马。 路川感动得无可无不可,险些掉下眼泪。 负气下武当之后,风餐露宿,无处依靠,尝尽了酸甜苦辣,看遍了世人白眼,何曾想还有人能对自己如此礼遇? 如果武当能有此万一,他又何至于到这春风不度的关外来? “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你二哥,风仙救度参阎罗丁钰丁志坚,这是你三哥袖中黑簿、思怨公子屈世离,字秉炎。” 路川跪倒就要磕头,两位寨主连忙伸手相搀,“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客气,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走,咱们去山上慢慢聊。” 兄弟五人携手揽腕,并肩来到聚义厅中,左侧下首放着一把崭新的椅子,明显是给路川准备的。 按次序落座,彼此介绍了几句,路川这才知道,原来五位哥哥都是武林中成了名的剑侠。 习武之人艺成之后行走江湖,若是世人认可,便会得到一个绰号,这便是扬名立万。 路川负气下武当为的其实就是扬名立万,只不过他初入江湖,未有惊人事迹,故此还未得侠名,也就算不得是剑侠了。 “听闻六弟师出武当,剑法颇有独到之处,愚兄虽不懂剑法,但酷爱品评江湖名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兄弟切磋切磋,权当是助兴,还望六弟赏脸啊。” 屈世离突然这么一说,众人都有些诧异。 原来这三寨主也是心气极高之人,见诸位兄弟对一个毛头小子这般礼遇,难免心中有些不悦。 倒也不是真的想让路川出丑,但既然是大哥杨穆都能认可的人,想必是有些手段的,故此屈三侠便起了争胜之心。 谭鹤鸣急道:“三哥,六弟连日奔波想必是有些乏了,要切磋也得等他休息好了再说吧。” 他是几人中和路川相处时间最久的,深知这位小兄弟的脾气。三哥屈世离人称袖中黑簿,思怨公子,武艺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而且出手尤为狠辣,路川虽是武当弟子,剑法也确实不俗,但毕竟年轻短练,要和屈世离动手,恐怕必败无疑。今日初次上山,倘若败了,恐怕这位小兄弟又是要负气下冷龙岭的。 且不说其他兄弟怎样,师父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和路川搞好关系,这要是搞砸了,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 丁二侠笑道:“谁不知你思怨公子心狠手黑,专使外科手段,我和大哥都轻易不敢跟你动手,想欺负六弟老实啊?六弟你可千万别上当,你三哥坏着呢。” 丁谭二人紧打圆场,生怕路川动气,却不想大哥杨穆说道:“兄弟之间切磋切磋也无伤大雅,不过就要看六弟精神怎么样了,六弟,你可需要休息休息?” 路川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寸功为立便坐上六寨主的位子,就算几位哥哥没意见,底下的人也难免会有些非议,所以他也是很想露两手的。 只见他起身说道:“小弟也有心跟三哥学学,还望几位哥哥恩准。” “好,这里地方窄小,施展不开,咱们到校场去。三弟,话可得说到前头,你当哥哥的要是输了,是不是得有所表示啊?” 屈世离微微一笑:“我这次去马场,见有匹小马驹甚是威武,便带了回来,今天比试,不管输赢,这匹马我便送给六弟,权当见面礼。” “好,那就说定了。还有,六弟从关外赶来,一口水都还没喝,要是不加些限制,难免有失公平啊。” “全凭大哥做主。” “第一,不许使用暗器,第二,不许动用内力,第三,不许东躲西藏,戏弄六弟。” 屈世离脸上的肉蹦蹦直跳,心想:“大哥啊大哥,你们还说我坏,我还能有你的坏?我擅长的就是暗器,内功和身法,好嘛,全不许用,那还比个什么劲?我还不如认输得了。” 虽然心知大哥是见六弟初到山上,要让自己做垫脚石给路川立威,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一来是自己提出要比试的,二来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当这块垫脚石呢?四弟谭鹤鸣使剑,五弟叶南筠使刀,这刀剑对刀剑,孰强孰弱是很容易看出来的,纵然不用内力,也没多少影响。至于大哥二哥,能让他俩去丢脸吗? 屈世离暗暗出了一口气,算是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了,突然,余光瞥到二哥丁钰带着一脸坏笑正看着自己,屈三侠心中暗叫不好。 只听丁二侠说道:“我再补充一点啊,咱们兄弟切磋是切磋,可不能伤了和气,要是伤了六弟也算你输。” “二哥啊二哥,改天咱哥俩也得这样切磋切磋才是啊。”屈三侠气极反笑,心说话:“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说的那些零碎,那些外科手段,我都给你用上。” 丁二侠只作没听见,没看见,撇过头哼着小曲不再理会。 路川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大哥二哥,这恐怕……” 屈三侠接口道:“不碍事不碍事,这是应该的。” 一行五人来到校场的点将台上站定,场下站满了兵丁,人头攒动,足有几千之多,光看着都眼晕。 丁二侠大致说明情况之后,两人下场,路川抱剑而立,“三哥,请。” 这抱剑式本也算是一招,不过先进招,却不占便宜,就是个虚礼罢了。 屈三侠也不谦让,微微颔首,折扇一合,欺身而进,出手如电,自上而下点路川周身八处大穴,竟是判官笔四笔点八脉的功夫。 江南连家是用判官笔的世家,他家的家传绝技便是四笔点八脉,兄弟二人相互配合,四只判官笔可点人周身三十六处死穴。 后来荆襄一带楚家崛起,在判官笔上面另有建树,化繁为简,一人二笔便可四笔点八脉。 屈世离这一招点人八处大穴的功夫应该便是出自楚家。 一旁的丁二侠笑道:“你们看,世离这小子心中不满,把我的功夫都用上了。” “三哥,不只是你的功夫,你看这几招大开大合,是不是有些月染千岩的意思?” 众人一看,果然屈三侠手中的折扇重又打开,以扇面为刃,切削斩断,分明就是刀法。 “幸好五弟不在,否则恐怕要被这般不伦不类的千岩刀气个半死。” 三人在一旁闲谈,路屈二人已经走了二三十个回合。 刀法之后,屈三侠招式再变,由怒风暴雪转成柳烟丝雨,崩撩格揽压挂扫,剑招一层一浪,延绵不绝。 一寸长一寸强,其实说的就是剑,正因如此,秦始皇才铸出了那背在背上抽不出来的四尺之剑。 路川的剑四尺三寸,在剑中那是极长的,五尺以外必然是占尽了优势。 反观屈世离,手中折扇还不到一尺,哪能和紫宵银月剑相比? 想是如此,实际却不然,屈三侠欺身而进,如附骨之疽,远近总在三尺之内,抬手便能碰到路川。 路川辗转腾挪,使出浑身解数都摆脱不了,这样一来,他的长剑就变成了累赘,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眼看都快五十招了,还完全看不见取胜的门道,路川手心就见了汗了,五十招一过,他的剑势必然越来越缓,再想取胜恐怕有心也是无力了。 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刚上山就这么败上一阵,那还有什么脸面再待下去? 这么一想路川心中更急,突然他想到一句话,“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回溪十六度,碧嶂尽晴空。” 七十二路连环剑,半数为攻,半数为守,分别以峰、溪寓之,所谓七十二路便是七十二种招式的不同组合,其中有一种便是这“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回溪十六度,碧嶂尽晴空”,三十二手攻招只辅以半数守势,且进攻的招数多为凌空下击,是七十二路中最为凌厉的路数之一。 既然不能在地面上拉开距离,何不飞身而起,以上示下呢? 这样既能施展开来剑法,又能增强剑上的力道,令对手难以招架。 “我看六弟想要取胜,恐怕还是有些困难啊。”谭鹤鸣紧皱眉头向场中观看。 丁二侠叹息道:“是啊,六弟还是年轻,有些急了。” “二哥你快想想办法吧,这要是输了你让六弟的脸往哪儿搁呀?”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三弟哎,你可别怪哥哥哦。” 丁二侠说着手已经伸入了怀中,他怀里放着一种奇兵,名为金算盘,大小和寻常算盘差不了多少,但通体由精钢打造,用起来既可当铁牌,又可当万字夺。不过最厉害的还不止如此,算盘的横梁卸下来便是两根判官笔,算珠可当飞蝗石,珠签可当袖箭,满身都是零碎。 丁钰手中已经扣了两枚算珠,只待手拿出来的时候,这两枚算珠便会打向屈世离的环跳穴和曲池穴,力度不会太大,但足以给路川制造一个机会。 若是平常,不见得就能打中,毕竟屈三侠自己也是打暗器的行家,但他和路川对敌,情况就不一样了,毕竟路川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对付的人。 因此,丁二侠是有着九成把握的。 可正当丁二侠看准机会准备动手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丁二侠抬头一看,不是杨穆还能是谁? “大哥,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杨穆笑道:“倘若你是怕三弟输,那就动手吧,打六弟的手五里和手三里便可。” “大哥你的意思是?” “十招之内,必见分晓。” 丁二侠往场中观看,只见路川被逼得险象环生,哪里有十招之内见分晓的意思? 正待回头再问,毕竟现在出手相助还来得及,没想到路川双脚一蹬,腾空而起。 丁二侠心中暗叫不好,七十二路连环剑他虽然不会使,但也是知道的,连环剑中凌空下击的招式不多,看路川的起势,应该是要使“杖黎得得入云看,中有幽篁下有兰”,但这招一出恐怕正中屈世离的下怀,他只需使出那招“万物一指同”,不仅可以轻松化解路川的攻势,而且还可以一招制敌。 这“万物一指同”名为一招,实际上却是上下两招,“胡为一指分彼此,胡为一马奔西东”,掌里夹指甚为高明啊。 果然屈三侠右臂托天,左手变掌为指,直点路川气海穴。 路川凌空下击,小腹就在屈三侠眼前,这简直就像是送上去的。 “完了,完了。”就在丁二侠准备闭眼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 只见路川虽然飞身而起,使的却不是“杖黎得得入云看,中有幽篁下有兰”,竟然是“湿云侵岫晴疑雨,深谷藏风夏已秋”,是一招守势,正好挡住了屈三侠的一指。 路川这奇思妙想的一招不止骗过了丁二侠,更是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屈三侠。 屈三侠被他这一守搞得头脑一片混乱,神不知鬼不觉竟收指使了一招“药炉丹井知何处,三十六峰烟月寒”。 而这招,无疑是个昏招,因为这是七十二路连环剑中的一招,而七十二路连环剑,这山上恐怕还没人能比路川使的好。 见此光景路川心中一喜,抬手便是一招“三十六峰高倚山,瑶台金阕貯神仙”。 他料到屈世离见到这招必然会使出“风吹旗脚西南开,挂帆槌鼓何快哉”,不为其他,只因这招是破解“三十六峰高倚山,瑶台金阕貯神仙”最好的一招。 果然不出所料,屈世离想都没想便使出了这招。 路川微微一笑,一招“何年白日骑鸾鹤,踏碎天都峰上云”,绝杀。 除非对方以强劲的内力震开路川的剑锋,否则无解。 只见屈三侠,左手在空中猛击一掌,身子后退出去一丈有余。 路川只觉得有一股力道击打在了剑上,剑锋一偏,他往后一带,身形便停了下来。 屈世离摆了摆手,叹息道:“不用比了,六弟你赢了。” 路川倒提宝剑,脸色略微有些难看,“惭愧,惭愧。” 屈世离哈哈一笑,“不是愚兄谦让,你看。”说着抬起左手,路川仔细一看,原来最后一招时屈三侠的袖子被紫宵银月剑的剑尖划开了一道寸许的口子。 校场上下一片喝彩之声。 第二十三章 路川兄弟几人离开校场,重新回到聚义厅中。 屈世离虽然输了,但神色悠然,不止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还有些高兴。 丁二侠调笑道:“三弟啊,你好端端的怎么就用起六弟的剑法来了,你这不是老母鸡钻药房,自讨苦吃吗?” 屈三侠白了这位没正行的二哥一眼,没好气地说:“我那是被六弟搞蒙了,凌空下击的守势,给你你不懵啊?” “切,输了还不敢承认。”丁二侠嘴撇的跟瓢似的,让人一看就来气。 屈三侠只当没看见,要不然再纠缠下去自己非得气死不可,于是便转头问路川:“六弟,在咱们这辈人里面,愚兄也算是有些见识的,武当的连环剑我见过,黄山的连环剑我也见过,却从未见过连环剑还能这么使的,不知是六弟你的独创还是?” 路川解释道:“三哥有所不知,这七十二路连环剑本是我派祖师武圣张真人所创,作为入门剑法传给弟子,故此会这种剑法的人极多,可以说是集思广益吧,不少前辈将自己的心得体会融入其中,便有了现在的武当连环剑。几十年前我派有位弟子犯了门规,被逐出门墙,这位弟子便是黄山派的开派祖师黄石道人,他性情乖张,喜欢争强斗胜,便将武当连环剑加以修改,招数狠辣了许多,就成了现在的黄山连环剑。二者各有七十二路,也就是七十二种用法,其中半数基本相同。我今天所用的这一路却是这半数之外的,名为‘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回溪十六度,碧嶂尽晴空’,共四十八招,有四种变化。” “原来如此,这要不是你说,我们还不得而知。” “既然说到这里了,愚兄也有一事不明。” “大哥请讲。” “武当当属内家,讲究以气驭剑,故此武当弟子的内功心法多为太极心决。众所周知,太极心决练到深处,气息绵长,浩如瀚海,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不过内息尚浅之时难免会有些虚浮。三弟的内力如何我是清楚的,就拿最后一招所用的控鹤功来说,一丈之内趁人不备可夺取兵刃,但这一掌打到六弟你的剑上却只让剑锋偏出去寸许,如此年纪便有这等内力,恐怕六弟所学并非太极心决吧?” “我也确有其感。”屈三侠点头称是,作为和路川交手之人,他的体会格外深刻。 “莫非是太清气功?” 路川笑道:“‘太清气功空明剑,洗尽红尘万丈缘’,小弟连太极神剑都不会,哪里有缘窥得太清气功呀,二哥实在是高看小弟了。” “莫非是六弟的家传绝学?” “四哥也猜错了,家父虽是成名已久的剑侠,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创出一招半式,更别说内功心法了。” “六弟家里难道没有家学?” 路川微微一笑,“说来惭愧,确实没有。” 谭鹤鸣还待说话,却见大哥杨穆神色有些不悦,皱眉道:“四弟,六弟都说没有了,你还在纠缠什么?平日里你也不是这么多疑之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弟只是好奇而已,六弟,愚兄失礼了。” 路川哈哈一笑:“不碍事,四哥客气了。诸位兄长有所不知,其实关键在小弟的剑上,我这把剑重十一斤八两,数倍于普通刀剑,故此劈空掌力才会收效不佳。至于内功心法,我们武当自三代之后,学习的内功基本都是太极心决,为的就是以后学习太极神拳,太极神剑。不过小弟打四岁上山,学的就不是太极心决……” 说到这里路川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大家修炼的都是太极心决,只有自己不是呢?是不是师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学习太极神剑? 这么一想,几个月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虽然残酷,但除此之外还能如何解释呢? 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像掉进冰水中一般,从里到外一片冰凉,无尽的疲倦如同潮水涌来,连眼皮都变得无比沉重。 “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此刻路川觉得自己就像戏台上的丑角,就像蜷缩在闹市角落里的乞丐,原来对武当的不满,对师父的抱怨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什么他不知道,喜?悲?伤心?绝望?还是解脱? 可能是,也可能都不是。 “六弟,你怎么了?” 屈三侠第一时间发现了路川的异样。 杨穆快步走到近前,一把抓住路川的手,惊道:“手怎么这么凉?” 丁二侠四指按住路川的手腕,顿时神色大变,“大哥,六弟内息大乱,是走火入魔的症状。” 众人再看时路川脸上已经带上了诡异的笑容。 “我……” 路川本来想说我没事,但没事两个字还没出口,只觉眼前发黑,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晕倒。 走火入魔是习武之人的劫,轻则内息全摧,重则半身不遂,险一险都有性命之忧。 “三弟,快去取我金针来!” “来不及了,还是我来吧。”杨穆说着将路川五心朝天扶到地上,手按华盖穴,以真气贯彻其任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路川才悠悠转醒,只是依然虚弱,还动弹不得。 杨穆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道:“来人,扶六寨主下去休息。” 进来几个兵卒将路川扶了下去,杨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嘘嘘带喘。 “大哥你没事吧?” 杨穆摆了摆手,“不碍事。” 谭鹤鸣赶紧端过水来,杨穆喝了一口,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六弟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火入魔了呢?” “是不是刚才和三哥比试,消耗太大,之后气息不调,因此才行岔了气了呢?” “决计不会,虽然不知道六弟修习的内功心法是什么,但我感觉得出,他内力刚正,流转顺畅,必然是内家正宗。” “三弟说得没错,玄门正宗的内功是不会轻易走火入魔的,其中必然还有隐情。” 丁二侠思索道:“你们可还记得,六弟走火入魔之前说的话是什么?” “我记得是说,武当弟子大都修习太极心决,但他从小学的便不是。可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之前四弟的师父说让四弟照看六弟的时候,咱们调查过六弟,我记得郧阳府的兄弟传来的消息是说,六弟因没有被选上太极神剑的传授资格,才负气下武当的。” “六弟气性大,这么说是咱们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气急攻心才走火入魔的?” “我觉得很有可能,以后说话还是多注意注意吧。” 杨穆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把六弟的心结解开,他是很难再有精进的。而且再要是发生今天的状况,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只是心结易结不易解,六弟心窄,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四弟还得回敦煌,待不了几天,三弟,明日你去当值,把五弟换回来,五弟乐观开朗,让他和六弟待在一起应该会好一点。等六弟身体恢复好了,咱们就想办法帮他解决问题。” “大哥的意思我明白,六弟的心病在太极神剑上,要解决还得从武功上面解决,太极神剑咱们是得不到的,但其他武功还是有的,也不见得就比太极神剑差多少。” “我正是此意,不过让他学谁的武功也是个问题。” “我看六弟惯于用剑,不妨就跟着四弟学道心剑吧。” “不是我吝啬,我觉得六弟恐怕还看不上我的剑法。” “二弟你一直考虑事情周全,今天怎么犯起糊涂来了,且不说六弟有多骄傲,你见过十四岁就能名列武当十二剑的人吗?武当十二剑虽说在江湖上没怎么露过面,但拉一个出来也都够得上剑侠。再者你看今天和三弟的比试,虽说对三弟有些限制,但三弟的武艺如何你是清楚的,就拿七十二路连环剑,能在招式上胜三弟半招,同辈之中你见过第二位吗?” “大哥说的不错,使七十二路连环剑的人当中,我认六弟为最强。” 丁二侠沉吟道:“这么说来,五弟的千岩刀也不行咯。我和三弟……我们俩的功夫太过驳杂……” “我想……把龙爪手教给他。” “这怎么行?龙爪手可是少林三大绝技之一,你怕予人口舌都很少使用,怎可再传于人?” “正因为是少林三大绝技,才有资格与太极神剑相媲美啊。” “大哥,师命难违啊。” “六弟是云弄剑客姚公的外甥,相信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怪罪吧。” “虽然六弟是姚公的外甥,但他也是路幽的孙子啊……” “住嘴!六弟是咱们的兄弟,路老前辈的名讳是你能提的吗?” 第二十四章 路川早上起来感觉已经好了许多,毕竟年轻人无大病,身体好,恢复快。 他正闭着眼,享受略微偏冷的朝气,听背后有人痰嗽一声,回头一看,正是大哥杨穆。 “大哥。” “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咱们习武之人讲究的是三五更的功夫,没那么大福气睡懒觉。而且小弟我的内功心法还另外的有些不同。” “说起来,昨天你说到一半就突然出事了,没来得及往下说。你的功法到底是什么?方便告诉大哥吗?” “本来师父是不让我轻易告诉别人的,但对大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练的是……” 杨穆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外面不是讲话之所,走咱们进去说。” 两人来到房中,杨穆四处看了看,说道:“这里离校场比较远,算是山上比较安静的地方,我给下面的弟兄吩咐过,让没事别来打扰。你先住着,有什么需要直管跟大哥说。” “我自幼在山上,也算半个清修之人,没那么多讲究。大哥坐。” 两人坐定之后,路川说道:“我还没说,我练的内功名叫太极纯阳功,不知大哥可曾听过?” “太极纯阳功,莫非是当年武圣张真人修炼的那种神功?自张真人之后,江湖上可没怎么听说过有人修习太极纯阳功了。” “确实如此,就连武当,除了我,也再没听说过有人修习这种功法。” “世人都以为这门神功失传了,没想到六弟便是传人,真是可喜可贺啊。不过武当连这等神功都传给了你,怎么会舍得让你下山呢?” 路川微微一笑,似乎是在自嘲,“太极纯阳功其实并不像外人所想的那么隐秘和神奇,它不是武当的易筋经,之所以很少有人修习,恐怕是因为它的修炼方法吧。太极纯阳功不像其他内功心法需要盘膝打坐,而是要每天至少站三个时辰的桩。” “三个小时的桩?抛去吃饭睡觉那岂不是要占去每天一半的时间。” “倒也不是,我在山上时,白天怕被别人看见,所以通常都是在晚上修炼。每天晚上站三个时辰的桩,然后打坐一个时辰,午后倒是偶尔会睡上一个时辰,算下来练功的时间或许还要比其他人多上一点。” 杨穆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怪你这般年纪就能名列武当十二剑,旁人只知妒忌,哪里知道个中艰辛,岂是他们能够忍受。真为武当感到惋惜啊。” 路川微微一笑,神色甚是有些酸楚,“武当十二剑,或许只是大家见我量狭气窄,开的一个玩笑吧,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我知道武当山上的事对你影响很大,但切不可因此丧失信心,妄自菲薄。不是大哥夸嘴,你三哥在咱们年轻一辈成了名的剑侠当中那也是为数不多的好手,你看昨日你们交手,还不是你胜了?” 路川嘿嘿一笑,“大哥,说到这事小弟可就有话要说了,昨日我和三哥交手,明明就是三哥让我的,就拿最后一招来说,那劈空一掌要是不打在剑上,而是打在身上,恐怕我都会有性命之虞。这我都能看得出的事,大哥你能看不出来?小弟知道,各位兄长是见我初到山上,寸功为立,根基尚浅,想让我早点树立威望,站稳脚跟,但如此一来,对我三哥可就有些太不公平了。” “你说的不错,你三哥最后一掌要是打在你胸口,你恐怕非要重伤吐血不可,但这样一来,他的一只手臂可就不保了。重伤吐血,还可医治,手掉了,就算神仙下凡可都没治了。不是所有的比斗都是性命相搏,很多人都不愿意自损八百去伤敌一千。你的剑法过于凶险,这是你最大的长处,也是你最大的弱点。人生在世,有很多事要做,争一时之利,并非明智之选,倘若有些意外,难免落个不孝不义啊。” “大哥所言极是,小弟受教了。” “昨天的比斗,我发现你剑法颇有独到之处,假以时日必能出人头地,大哥不会使剑,也就不多说了。至于拳脚方面,就远不如剑法高明,我看你不妨跟大哥练练,纵然用不上,武术之道,触类旁通,对于你的剑法也可有些补益。” “大哥人称摘星手,在拳脚方面是大行家,能跟大哥学,小弟求之不得啊。” “摘星手,那是江湖朋友开的玩笑。不过虽然大哥的本事不怎么样,但这门功夫可是大大的有名,可以说与太极神剑也是不相上下。” “哦?不知是……” “少林三绝艺,龙爪手。” 杨穆说完,本想路川会欣然应允,没想到路川只是端起水壶倒了两杯水,更口不提学艺之事,就跟没听见似的。 “怎么?你不愿意学?”杨穆甚是惊讶。 路川微微一笑,说道:“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不过少林的功夫嘛,还是算了,小弟不敢高攀。” “这是为何?” “大哥不会不知道吧,江湖传言,我派祖师张真人幼年曾寄身少林,故此少林一直以弃徒视之。对武圣如此,对我等弟子,就更是看不上了。如今两派同为武林泰斗,正可谓两虎相争,势如水火。我既是武当弟子,又怎能再学少林功夫?” 杨穆皱眉道:“你的门户之见太深了,江湖传言,武当张真人为救徒孙亲上少林,不惜以武当内功心法作为交换,可不是你这般想法。” 路川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家父早年曾受辱于少林,我自幼立志,艺成之日必上少林报仇雪恨。少林的武艺,我死也不学。”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是大哥鲁莽了。” “哪里哪里,不知者不怪,大哥客气了。说起来,这龙爪手乃是少林不传之秘,大哥是从哪里学到的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你有所不知,我小时候身体极差,家里请便名医,都无可奈何。六岁那年发病,病情极重,眼看就不行了,门口来了一位化缘和尚,说我与佛有缘,只有入了佛门才能活命,父母不忍见我早夭,便将我送到了少林寺。不过上山之后,少林方丈却说我尘缘未了,不能出家,于是我便做了少林俗家弟子。至于这龙爪手,则是我临下山之前师父他老人家偷偷传给我危急时刻用于保命的。” 路川喃喃道:“这倒跟我妹妹有些相似,只是不知她还在不在这世上……” “六弟你说什么我刚没听清,谁在不在世上?” “没事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第二十五章 路川在山上呆了几日,清楚地感觉到冷龙岭果然与众不同,远非寻常山寨可比。 兵丁分三班,一班操练,一班巡逻,一班耕作,轮班休息。 诸位头领寨主休息之时练习武艺,研究阵法,再不济也是清谈。 什么打家劫舍,拦路抢劫,吃喝嫖赌之类的决计不会发生。 山上法令甚严,违者必定重处,而且自上而下一以贯之,寨主也不例外。 巳时初刻,路川练完剑法,向大厅走去,杨穆,丁钰,叶南筠三人已然在座。 “三位兄长早,你们在聊什么呢?” “我们在聊当今的皇帝。” 路川先是一愣,他没想到这几位兄长虽然办的是忠君之事,但对于天子却没有丝毫敬畏之心,虽说这里地处偏远,又是在人后,但妄加评论当今圣上,那可是大罪。这样看来终究还是有些匪气的。 “我听家中长辈说,当今圣上可是有道的明君啊。” 丁二侠嘿嘿一笑:“如果说是前些年,倒还真有些明君的意思。想即位之初,曾命吏兵二部各疏两京、五府、六部、都察院等衙门堂上官及在外镇守巡抚二司、知府并分守守备官皆大书其职名,注其年籍、历任略节,粘于文华殿壁以观览;斥方士李孜省、太监梁世、外戚万喜等,遣散“传奉官”二千余人,又罢遣禅师、真人及西番法王、国师等一千数百人;遵祖制开大小经筵,一日两朝,日令内阁一人,讲官二人居羊殿右厢,有疑即问。清心寡欲,临政不惑,贤才毕至,视听不偏。颇有励精图治,中道复兴之征兆。这几年嘛,就懈怠了。他宠信大学士刘吉,这刘吉是什么人?勾结宦官,诬陷御史,多少言官清流被他害得丢官罢职,家破人亡。再说今年,他下旨要在朝阳门外建什么延寿塔,殿宇廊庑竟有几十之多。为君者不勤于朝政,恭俭爱民,却要沉溺在这等无益于世,有损于民的佛老鬼神之事上,还能当得起个明字吗?”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百姓生活有了起色,纵然有过,也能功过相抵了吧。再说那延寿塔不是没建成嘛,总算是也还不太糊涂吧。” “话不能这么说,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本就不能相抵。想那秦始皇,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收天下之兵,筑万古长城是何等丰功?再说汉武帝,撤藩王,立太学,驱逐匈奴,开丝绸之路是何等伟绩?但老年之后求仙问道,妄想长生不老,惹出巫蛊为祸,不还得让世人唾骂?要说有功,那能与夏桀商纣称兄道弟的隋炀帝不也有开凿运河,疏通漕运的万世之功吗?” …… 别看他们兄弟几人平日里,兄友弟恭,一团和气,说起国家大事,却是各抒己见,针锋相对,闹得面红耳赤。 要是不知情的人,可能都以为转眼间要刀剑相对,打个头破血流才肯罢休呢。 最后大家都说得口干舌燥,坐在椅子上喘气。 杨穆微微一笑,他对于这种场面还是比较满意的,一席话能说得众人心悦诚服的人有,他不是,听人一席话便能顺风倒,没有主见的人有,诸位兄弟不是,既然都不是,那争论便是好的,语言的碰撞是彼此接纳,思想统一的方式之一,而且也是比较好的一种。 杨穆说道:“有位前辈曾说过一句话:朝廷是官吏的江湖,江湖是好汉的朝廷,于官匪而言,势不两立,于百姓来说,且是两个朝廷。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朝廷不能为者,江湖人为之,江湖不能为者,官府为之。如此才能保天下之太平,安百姓之生计。咱们虽然不是官人,却也能保一方太平,足矣。若遇明时,恰逢圣主,精忠报国,便是土兵,若时运不济,巧遇昏君,讲不起说不清,便是贼寇!少不得揭竿而起,匡扶正义。” “是啊,若是遇到朱祁镇,朱见深之流,他祸国殃民,咱们凭什么替他守这天下?” “对,天下并非他一人一姓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他不会做皇帝,就要找个会做的把他替换下来。” 路川长出了一口气,问道:“诸位兄长可知这句话是谁说的?” 杨穆笑道:“这句话是我最佩服的一位前辈所说,他老人家的名讳我不敢说,不过有诗为证:一剑压绿林,单掌震乾坤,墨子重出世,天下第一人!” “既然大家知道这是云弄剑客说的话,那么可知道他老人家说的另一句话?” “什么话?” “他老人家曾说,江湖莫言朝堂之事,朝廷少管江湖恩怨。” “他老人家还说过这话?” “说过,因为大哥所说的那句是他老人家入朝为官的原因,后面这句则是他执掌督捕司,将偌大江湖治理得井然有序的依据。” “六弟知道得如此清楚,不知是和缘故啊?” “说来惭愧,姚公正是小弟的亲娘舅。”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讶。 实际上真正惊讶的只有五侠叶南筠一人,他性子跳脱,不喜欢关心寨外之事,所以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知道,而其他几人在邀路川上山之前便早已将路川调查得一清二楚。 至于为什么还要故作惊讶,其实也没有其他的原因,这种事,毕竟还是由当事人自己说出才好,免得兄弟知道几位哥哥调查自己后挑理。 几位正说着,只见一位传令兵风风火火从外面跑了进来。 “禀报寨主,据探报有一伙蛮子自阿拉善向南沿路抢劫,已快到红寺湖,距此不到三百里。” 诸位兄弟彼此对望了一眼,杨穆说道:“未曾听闻有大队人马调动,当是小股流寇。你们怎么看?” 丁二侠说道:“三五百人的小队,可令五弟带一千人马前去剿灭。” 杨穆转头问道:“六弟你怎么看?” 路川沉思道:“兵法云:上兵伐谋,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敌之所谋,乃粮草禽畜,便以粮草禽畜诱之,敌之兵种,乃是骑兵,便以崎岖之道路逼其下马。以伏兵杀之,可得上胜。” 杨穆点头说道:“走,去沙盘推演,看六弟要如何制敌。” 兄弟四人转到后殿,一座两丈见方的沙盘摆在正中。 “六弟,这沙盘与实际不差分毫,请吧。” 路川大致辨认了一下方位,略加思索后伸手一指,“我欲在红寺湖北十里外的狼洞沟破敌。” 杨穆皱眉道:“狼洞沟不在必经之路上,要引入狼洞沟恐怕并不容易啊。” “这就需要一些提前准备了,我想让一百弟兄化妆改扮成流民的样子,携粮草禽畜进狼洞沟,再派遣一位懂得夷语的人在路上等他们,务必将之骗进狼洞沟。” 杨穆转头又问叶五侠,“五弟,我给你千人,你欲在何处破敌?” “既然对方的目的是红寺湖,我便在红寺湖外破敌。” “唉……难免又要有兄弟为国捐躯啊。” 叶五侠说道:“这些蛮贼甚是彪悍,死伤在所难免,不过我一定将伤亡减到最小。” “最小是多少?” “五十以内。” “五十以内……六弟,你呢?你能将伤亡控制到多少?” “小弟从未临阵对敌,只是纸上谈兵。不过若是敌人配合,或可不死一人。” “涉及军事,便无有戏言。” “弟愿立军令状,倘若死了一人,请大哥重则。” “好,你要多少人马?不过山上可以调动的最多只有三千。” “带甲十万,千里馈粮,无需更多,千人足矣。” 第二十六章 阿拉戈八日骑在马背上,多少有些郁闷。 前几天妻子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垃圾,废物,软蛋,混账等等没一句好话。 若非她是达延汗的族人,他都想宰了这个从来不给自己面子的泼妇。 可眼下他杀又不敢杀,气倒是越想越气,自己怎么说也是草原上的雄狮,是成吉思汗之弟哈布图哈萨尔的后裔。 他要证明自己。 一路南下杀了些人,抢了些粮食,但这远远不够,远远不够让那个婆娘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他听说红寺湖是个大镇店,应该会有很多粮食禽畜。 一想到成群的禽畜,马上驮满粮食,自己骑马走在最前头,颐指气使,春风得意,那婆娘唯唯诺诺,笑脸相迎的样子他就开心,就想笑。 “大汗,前面就是双窝铺村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一道声音打破了阿拉戈八日的美梦。 “不用了,如果从红寺湖回来还能拿下东西的话再去这些小村子扫荡。” 那人诺诺称是,退到一边。 阿拉戈八日瞥了他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这人名叫马拉沁夫,当然他一个汉人是本不该有这高贵的蒙族名字的,这是自己给他慷慨的赠礼和崇高的殊荣。只因为自己杀掉他们全村人之后,他还愿意跪在自己脚下,亲吻自己的靴子,用不太熟练的蒙语表达臣服。 虽然他出生的时候,蒙族已经没有当年那般辉煌了,但从老人口中得知,在成吉思汗以及忽必烈那个年代,南方的汉民都是像马拉沁夫这样的,哪里像现在这些刁民,竟然敢反抗! 要是自己出生在祖先那个年代,或者说蒙族中再出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挥师南下,收复失地,他一定要像对待猪狗一样对待这些汉人,把他们关在圈里,每天赶出去溜溜,要是听话,吃剩的东西赏他们一些,要是不听话就直接宰了。 阿拉戈八日越想越美,甚至挥了挥手里的弯刀。 他身后的都是他部落的人,纵然觉得好笑,也都见怪不怪了。 “大汗,前面有个人。” 阿拉戈八日顺着马拉沁夫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汉人,拉着一头牛,牛背上还驮着几个大包,慌慌张张从他们队伍前走过。 “去,把他的东西抢过来。” 马拉沁夫点头称是,带着两个人打马冲了过去。 那汉人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鞑靼,吓得浑身栗抖,蜷缩在地上不敢动弹。 可等看见鞑靼下马来牵自己的牛却急了,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抱着牛脖子就是不撒手。 此时阿拉戈八日也带着人赶了上来,见这人不知好歹,拔刀便向脖颈要害之处砍去,这一刀要是砍上,定能将之携肩带背劈为两半。 “别抢我的牛,别抢我的牛,我知道哪里有很多牛,我可以带你们去啊。” 刀到半空,停住了,阿拉格八日听懂了,那汉人这句话是用蒙语说的。 “很多牛?有多少?在哪里?” “大约有一百头,就在不远的狼洞沟。” 阿拉戈八日愣住了,一百头,那可不是小数目,要是有这一百头牛,不光是那婆娘得对我刮目相看,就连附近的部落也得对我另眼相瞧啊。不过高兴归高兴,还不至于被冲昏了头,他也听说这些汉猪诡计多端,便多了个心思。 “一百多头牛在狼洞沟?你们汉人也牧牛吗?竟敢骗我,来人!把他给我剁了!” “大王息怒,我没有骗人,我是双窝铺村的人,昨天有位客商路过,说看见一伙蛮子,不,是看见一伙大王,也不对,是看见大王带着一伙人往这边来了,我们就连夜收拾,准备到狼洞沟躲躲,等大王走了,我们再回来。我刚从外地回来,听到消息,放不下家里这一头牛,两袋子杂面才回来的。知道的我都说了,大王饶命,大王饶了我和牛的命……” 阿拉戈八日突然感觉这个人有些可爱,不只是给自己带来了一百头牛的消息,最关键的是他听话,明白应该臣服于力量,而自己就是力量。 所以他还真想饶了这个人,而且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赏他一个马拉沁夫这样的名字。 阿拉戈八日笑道:“你带路,只要找到那一百头牛,本汗不只不杀你,还重重有赏!” 那人转忧为喜,连连作揖,“谢大王,谢大汗,诸位随我来。” 阿拉戈八日吩咐人牵过那头牛,顺便让人牵来一匹马让那人骑上,与自己并肩而行。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便进了狼洞沟。 只见两侧山壁上满是山洞,道路崎岖,却不见人。 阿拉戈八日走着走着就不肯走了,转头问道:“你不是说有一百头牛吗?本汗怎么一头都没看见?” “大王,那些人惧怕大王,都躲得深着呢,再往里走二里路就能看见了。” “真的?” “那还有假?小的命都捏在大王手里,怎么可能骗大王呢?” 阿拉戈八日想想也是,便让大家纷纷下马,留下部分人看管马匹以及抢来的牛羊粮草,自己带着大队人向狼洞沟深处走去。 马拉沁夫拉住阿拉戈八日的衣角低声说道:“大汗,我看此地不善,汉人可都诡计多端,不可不防啊。” 阿拉戈八日面露不悦,说道:“你是不是见他也会说蒙语,怕他抢你的饭碗啊?你们汉人就是心胸太窄,他带的路又跑不了有什么可怕的?你要是怕就别进去了,待在这里看马吧。” 马拉沁夫还待再说,阿拉戈八日已经扬长而去。 一队人走出不到二里路,果然看见前面有大队耕牛,就算没有一百,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阿拉戈八日大喜,拍了拍那人肩膀,赞道:“你真是大大的好人啊,本汗要赏你……” “好你大爷,赏?老子先赏你一刀!” 阿拉戈八日话音未落,只见那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一带,另一只手从他腰间抽出弯刀,噗一刀,脑袋掉了下来。 那人反手接过血糊糊的大脑袋,平地一跃而起,三两个起落,上了山了。 几百蛮兵顿时大乱,挥舞着弯刀,跟在后面往山上追去。 要说这些蛮子也是笨,也不想想人家要害你们能一个人来吗? 没追出几步,只见两壁山洞中钻出不少汉人来,穿盔戴甲,刀枪如林。 有的蛮兵兀自呈勇,只听山上一声梆子响,飞箭如蝗,顿时将最前面的数十人射成了刺猬。 其余人等见此情景哪还敢动手,撒丫子便往沟外跑,这一冲撞踩踏,不知道又死了多少人。 来时汹汹如下山猛虎,去时急急似丧家之犬,他们紧跑,冷龙岭的兵勇在后面紧追。 等这些人跑到沟外一看,傻眼了,所有马匹旁边都站着汉人,自己的那些兄弟和马拉沁夫双臂倒剪,像狗一样趴在地上。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在这些蛮子准备拼命,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山上一声锣响,鸣金收兵,所有汉人立即停止动作,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就在所有蛮兵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见一位少年,倒提长剑,带着不多几人自山上冲下。 眨眼功夫便到眼前,挥刀就砍,拔剑便杀,如同虎入狼群。 少年接连砍倒十余人,甩了甩剑上的血迹,仗剑而立,朗声叫道:“弃刀投降,可饶一命,负隅顽抗,片甲不留!” 众蛮子相互看了一眼,只觉这少年气势如虹,不过说的话,一个字也没听懂。 见此情景,踩着马拉沁夫的一人脚下较力,踩得马拉沁夫嗷一声险些背过气去。 “翻译!” “弃刀投降,可饶一命,负隅顽抗,片甲不留!……” 这下众蛮子都听懂了,想想把头混丢了的大汗阿拉戈八日,看看下脚魂归那世的兄弟们,打?还打个什么劲。能不挨刀子就不挨了呗,犯得着吗? 仓啷一声,第一把刀扔在了地上。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这有人开头,其他人就简单很多,扔吧。 少年一摆手,冷龙岭的兄弟一拥而上,抹肩头拢二臂将众蛮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山沟之中,喊声震天。 这场仗算是结束了。 一位玉面公子自山上走下,衣袂飘飘,如履平地。 路川连忙迎了上去,躬身道:“幸不辱命,弟前来交令。” 这公子便是大寨主杨穆,他身边跟着的则是之前诓骗阿拉戈八日的丁二侠。 杨穆赶紧双手相扶,拿衣袖擦了擦路川脸上的鲜血,微笑道:“六寨主辛苦了。” “此役歼敌二百八十一人,俘虏二百三十七人,得战马六百余匹,牛羊五十,粮草若干。请大哥发落。” “这些都是你打下来的,大哥把权力交给你。” “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小弟先试着分配,要是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还请大哥指正。” 见杨穆点头,路川点手唤来一位头目,吩咐道:“战马和清理战场所得之物全部带回山上,牛羊粮草还给当地百姓。死尸就地焚烧,无需掩埋,俘虏……留着也是祸害,都杀了吧。” 头目先是一愣,随后看了看大寨主和二寨主的脸色,见二人并未发话,自己也不敢多言,连忙下去安排。 等他走了之后,杨穆看了看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俘虏和死尸,面露不忍之色。 “六弟,二百多条性命……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的了。” “大哥无需多言,若要小弟安排,这便是小弟的安排。别看这些人现在像个人,残杀百姓的时候那就是禽兽,就是恶魔。他们就是祸源,留不得!” 杨穆还待说话。 丁二侠微微摇了摇头,“大哥,军中无戏言,既然你让六弟发落,就随他去吧。” 狼洞沟中血流成河,自此路川便有了魔头之名。 第二十七章 冷龙岭大破贼寇,可喜可贺,少不得一番庆贺。 酒到半酣,路川借方便为由摇摇晃晃向自己房中走去。 常言道酒入愁肠,酒入欢肠,酒本容易勾起人心中的忧愁,路川心又窄。不到半年时间,走了近半个大明,举步维艰啊。 路川推开房门,衣不解,鞋不脱倒头便躺在了床上,手中兀自抓着酒壶。 “咚咚咚。” 路川皱眉问道:“谁啊?” “是我。” 路川赶紧一骨碌坐了起来,杨穆已经推门而入。 “大哥不在厅中饮酒,怎么到这儿来了?” “大哥见你许久没回来,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喝多了吧?要不要让厨房做一碗醒酒汤来?” 路川赶紧抓住大哥的手臂,说道:“好不容易放纵一次,就别打扰兄弟们了。再说,有时候醉了人反倒舒服一些。” “大哥看你这次来,老有些魂不守舍,是不是有什么事呀?要不给大哥说说?就算大哥不能替你解决,出出主意,给你参谋参谋也好啊。” 路川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从武当山说到郧西县,从崆峒山又说到飞天剑院。 杨穆听得唏嘘不已,路川自己倒是畅快了许多。 凡事憋在心里只会越憋越重,越憋越伤,只要说出来,不管有没有用,能不能解决,都会有所缓解。 “武当的事,你就不用太过计较了,清涟真人是德高望重的世外高人,对旁人尚能宽厚,于你更应偏爱才是,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有些不得已的缘故,虽然眼下咱们不得而知,但你还是要体谅才是啊。等你名扬天下之后,再回山上,到时候相信他老人家就能给你满意的解释了。 至于飞天剑院,并不是什么好地方,白猿公有失管教,以致弟子无德,门风日下。院中教师虽多,大都是庸庸碌碌之辈,自身本领不济,传授武艺更是误人子弟。门中最厉害的白猿公,和你四哥是同门师兄弟,单论剑法还不一定能胜过你四哥。你既然不肯学大哥的龙爪手,想必你二哥三哥的武艺你也没什么兴趣,不妨以练代学,多与你四哥五哥切磋切磋,也是大有裨益的。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姚公官阶虽不算高,职位却是重中之重,又在武林中威望极高,上面还有刑部天官闵大人照看,纵然有人嫉恨,相信也轻易没人敢动。别看厂卫在朝野上下比秃尾巴狗还横,对于江湖绿林还是惧怕着呢。而且,你别看咱们山上只有四五千人,实际上弟兄多着呢,普天之下到处都有咱们的耳目,大哥替你盯着,万一有事,一定第一时间让你知晓。 说起来最难办的倒是你感情上面的事,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与谁好与谁不好都得你自己决定。不过呢,要是你决定跟谁好,长兄为父,大哥可以替你提亲,要是你决定不跟谁好,大哥也可以替你去退亲。 以前的事大哥纵然有心,却也没有办法,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天塌下来有大哥顶着,你直管率性而为,照顾好自己就好。 ……” 兄弟二人彻夜长谈。 习武之人一夜不睡不成问题,天明之后,各自回去洗漱。 等回到聚义厅,端上一杯清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路川自门外走入,背上背着包袱,三位寨主都有些诧异。 “六弟,你这是?” “三位兄长,前两日我们刚剿灭一伙贼寇,眼下山上左右无事,小弟就这样闲坐着也有些烦闷,故此今日告辞,准备回敦煌去,若是有事递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小弟立马就到。此去金陵路途遥远,看来今年过年我是回不去了,届时再与诸兄盘聚。” 丁二侠还待说话,杨穆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就不用客气了。六弟,你只管去吧。” 路川谢过大哥,下山向西,不一日便到了玉门关。 想起初次出关的落寞,再看今日,身心皆有归宿,不由得心中窃喜。 人逢喜事,岂能无酒,一想到酒,路川腹中馋虫被勾起,脚步就迈不动了,马蹄踏踏,小半个时辰没走上二里路。 眼看天色近晚,恐怕都要错过宿头了。 突然间路川眼角余光瞟见前方不远处似乎有酒旗飘动,打马过去一看,不是,是家客栈,不过客栈前确实有个茶摊,看来是白日里招待来往行客的。 店里伙计见路川走近,赶紧迎了上来,拦住去路。 “客爷,客爷留步。” 路川知是要留自己住店,便带住丝缰,翻身下马。 “客爷是从远路上来的吧?您有所不知,此去二十里路再无客栈,客爷您要是不嫌弃,就在小店住下吧。” “店中可有酒?” “有有有,有上好的美酒,您里面请。” “把马喂好了,明日我还要赶路。” “得嘞。” 路川点了点头,将挽绳扔给小二,迈步向里面走去。 别看客栈外面破旧,里面倒还算干净,便挑了个靠里的桌子坐下。 小二拿着热水手巾走了过来,笑问道:“客爷您用点什么?” 路川摆了摆手,从怀中掏出手帕抹了把脸,说道:“准备一间上房,拿一坛酒,随便上几个压桌碟就行。” “得嘞,您稍等。” 不一会儿,酒菜摆上,小二站在一边给路川倒酒。 “客爷,您尝尝,这是昨日刚到的皇台酒,从甘州送来的。” 说着把酒碗双手递给路川,路川伸手去接,不想手一抖没接稳,酒撒了一身。 “哎呦,真是对不住啊……” 小二赶紧拿自己的衣袖去擦,没成想这位爷气性大,啪一巴掌不偏不离,甩在他脸上,打得他转了两个圈,险些撞倒旁边的桌子。 只见路川眼睛一瞪,骂道:“狗东西,没长眼睛?小爷这身衣服你赔得起吗?” 小二连连告饶,路川冷哼一声,“我去换衣服,你把酒菜都端上来,喝碗酒都喝成这样,真他娘的晦气!” 等进了客房,路川甩手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上怒气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凌厉的眼神。 他并非刻薄之人,寻常不会跟这些小人物一般见识,之所以有如此异常的行为,是因为他看得清楚,方才小二倒酒时,碗底本就有点水,当然这算不得什么,也可能是洗完碗之后没擦干。 但当酒倒进去的时候,没有酒沫,碗底却打着旋儿,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只有酒里下了药的时候才可能有这种情况。 故此路川心里就多了几分戒备,偷眼看去,柜台后的掌柜和店小二都定眼看着这碗酒,心里更加坚信了几分。 于是他便故意打翻了酒,想看对方的反应,只见小二七手八脚拿袖子鼓捣,手还作势要往自己腰里摸。 见此情景,他心中来气,扬手就来了一下,那一刹那,他瞧见小二目露凶光,虽然一闪而逝,但却被他清清楚楚给捕捉到了。 而那位掌柜的则手往柜台下面伸了伸。 此时路川已知这是一家黑店,不由得觉得好笑,心想:“就你这点道道还想让我栽跟头?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我且看你再要如何,要是就此罢手,小爷我说不定心情好还能饶了尔等的狗命,要是还有歪心思,嘿嘿,讲不起说不清,把你切开晾着!” 想到这里,路川一切恢复常态,等小二端着酒菜进来时,他已换好衣服,端坐在桌前等候。 “来啦,客爷您请慢用。” 路川皱眉道:“端个酒菜怎么这么久?” 小二赔笑道:“小的手比脚还笨,刚才多有得罪,我们掌柜的让后厨再炒了俩菜,权当给您赔不是了。” “嗯,还算你们有心,下去吧,等我吃完了你再来收拾。” “得嘞,您慢用,有事尽管招呼,小的就在外面。”说完转身离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路川闻了闻酒,又翻了翻菜,别说,他中午在玉门关吃完之后,半日水米未进,还真有些饿了。 只见他微微一笑,倒了一碗酒,又夹起一筷子菜。 第二十八章 店小二走进厨房,掌柜的已经在和其他几位兄弟收拾家伙了。 见他进来,掌柜的问道:“吃了吗?”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现在应该已经吃了。”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别常年打雁,今天被雁把眼扦了。” “放心吧老大,那小子虽然带着家伙,但你看他那架势,摆明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雏儿。” “之前他把酒打翻,真不是故意的?” “不会,你就放心吧。就算他不着道能怎么地?咱们五个人还怕他一个?” “也对,那你去房门外听着,等没了动静咱就冲进去。” “我这就去。” “哎,把家伙带上。” 小二将短刀揶在腰间,重新回到店房外。 侧耳静听,只听里面有倒酒声,有筷子和碗碟碰撞的声音,不时还伴着呲溜吧唧的声音,想是正在里面大快朵颐。 不过片刻,突然哗啦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随后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小二大喜,心说话:“小兔崽子,让你横,还不得着了爷爷的道,嘿嘿,你打了我一巴掌不是?爷爷把你脑袋剌下来,今晚当夜壶!” 想到这里,他再不多留,转身便向厨房去报信。 不一会,脚步声响,随后咯吱一声,路川的房门被推开了。 一只脚轻轻落入房中,随后脚尖用力,一下窜到桌子跟前。 他身后几人纷纷效仿。 进了房间,等定睛一看,酒坛菜碟摔得满地都是,唯独人不在。 众人心知不好,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又是咯吱一声,房门不知怎的又关上了,一伙贼人连忙回头观瞧,只见路川倒提宝剑,正站在门后阴恻恻地看着他们。 “你……你怎么没倒?” 路川冷笑一声,“酒菜我都没吃,好好的怎么会倒呢?” 小二又惊又气,抄家伙便想冲上去。 惊之惊路川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精明,气之气路川不着道,这一掌之仇如何得报? 店掌柜倒是老江湖,初时有些不安,等对上面了,却镇定了很多。 只见他伸手拦住手下,冲路川一抱拳,“朋友,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也是老江湖了,是我董大春看走眼了。和字道上混饭吃不容易,还请你多多担待。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既然你没事,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交个朋友如何?” “红口白牙的,你说没事就没事啊?” 掌柜的哈哈一笑,“我姓董的是好交朋友的人,在这河西道上也是有一号的,这么说吧,以后朋友你再从这条路上过,酒饭住店不算,缺银子只管张口,多的没有,百八十两还不成问题。李二,还不快去摆一桌酒席,给咱的好朋友压压惊?” 说着一使眼色,那名叫李二的伙计应声便往外走。 路川把剑一横,挡住去路,说道:“几十两银子,一桌饭菜,打发叫花子呢?” 掌柜的变色道:“那朋友你待怎样?我们朝天岭虽然不算称霸河西,却也不是好欺负的!” 路川微微一笑,“朝天岭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今天也就是我,换一个人恐怕都难逃一死,小爷我气不过。你们要是知道好歹,自己把自己绑起来,跪在我面前磕头求饶,我呢心慈面软,看你们可怜,一发善心,一刀一个把你们的脑袋都剌下来……” “呀呀呸!” 众人起初还当真听着呢,听着听着就发觉不对了,好嘛,我们求得你心慈面软,就把我们一刀一个砍了,要是不求,你还想怎的? 路川话音未落,众人已是暴跳如雷,各拉刀剑,直欲将路川剁成肉泥。 路川就等他们这一手呢,叫了声好,合剑便迎了上去。 别看路川和自己五位哥哥相比差着一大截,跟这些人比起来,那也够得上剑客。 这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料理得一干二净。 路川擦净剑上的血迹,气不长出面不更色,转身出了房间,在店房四处转了一转,见再无活人,便直奔厨房,找了些干净酒菜,吃了个沟满壕平,酒足饭饱之后倒头便睡,次日醒来,把柜台上的银两扫了个一干二净,打个大大的包袱背在身后。 迈步刚出店房,突然灵机一动,又转了回去,将房间里的尸体一个一个拖出来,整整齐齐摆在门口里边,又拿起柜台上的笔墨,在墙上写下一行字。 站在远处看了看,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就在路川离开店房不久,另一边道上就来了一伙人。 几人边走边聊,为首一人说道:“帐都收得差不多了吧?” 手下人答道:“都收完了,咱们是吃过午饭回山还是现在就回山?” “不急,就算现在回山也赶不上中午饭了,还是吃过午饭慢慢再走吧。” 众人闻言大喜,山上虽然也什么都有,但哪里比得上山下逍遥自在,故此能不回去就不回去,能不迟些回去,自然最好迟些回去。 “老董的店就在前面,咱们中午饭就在那里吃吧。” “老董倒是自在,不用回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啊。” “做梦吧你,老董和二寨主是什么关系,你和二寨主是什么关系?” 其余人等纷纷哈哈大笑。 一行人说说笑笑,转眼便到了店前。 “老董,兄弟几个来看你来了。” 店里并无人搭话。 为首那人笑道:“你看看,老董大早上的就开张了,估计正剁人呢,咱们赶紧进去,见面分一半,没准还能得几个酒钱呢。” “就是就是,赶紧进去。” 几人说着便走了进去,一脚前一脚后还没进去呢,张眼一看,老董和几名伙计正躺在地上,浑身血迹,不过血色已经变暗,想来都死去多时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杀咱们朝天岭的人?” “这件事得马上禀报山上!” “头,你看墙上有字。” 众人赶紧甩头观看,只见墙上写着斗大的字,墨迹都还没干。 “谋财害命,可杀不可留!”,最后还有署名,路川。 原来路川想起自己还未扬名立万,既然做了这件事,就要让人知道,于是便留下来性命。没想到这一留名却引来了杀身大祸! 第二十九章 沈楚楚坐在亭子里,痴痴地发着呆。 若是夏月花红,这样坐着倒还有趣,不失为一种风景。 可眼下正值冬日,别说花,连根草都没有,盯着光秃秃的黄土,就有些不堪入目了。 柯聚贤李云生二人走入亭中她都没有发现。 “哇!”柯聚贤是好诙谐的人,见她没注意,便出声吓了一下。 沈楚楚正出神呢,还真就被吓到了,见是柯李二人,白了一眼,便不再理睬。 李云生说道:“楚楚你又不吃饭?” “我……吃不下。” 柯聚贤笑道:“你怎么不吃饭啊?是不是想那谁呢?” 沈楚楚又白了他一眼,嗔道:“你知道还问?” “我知道有什么用?要别人知道啊。” 沈楚楚淡淡说道:“他不辞而别,恐怕是不会回来了,又怎会知道我……” 尽管她尽力在保持语气的平和,但任谁听来却都是满满的幽怨之意。 柯李二人哈哈大笑。 沈楚楚顿时火大,起身便要打人,拳头刚到近前,柯李二人突然往左右一闪,又露出一人来。 沈楚楚的表情顿时凝固,拳头是再也下不去了。 突然她一把抱住那人,又想起这是在剑院之中,恐怕被人笑话,赶紧松手退到一边,粉面通红,大有忸怩之态。 来人正是路川。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都还没吃饭吧?” “没,你不回来楚楚哪儿有心思吃饭啊。” 沈楚楚瞪了柯李二人一眼,轻声道:“我吃过了。” 路川微微一笑,“我还没吃呢,走吧。” 路川和李云生带头在前,沈楚楚拉了拉柯聚贤的衣袖,两人慢了一步。 沈楚楚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回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那还有什么意思啊……啊啊啊,松手松手。” 沈楚楚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松开他腰间的那块肉。 四人说说笑笑来到月笳客栈,此时再来,便已不同于从前了,客栈自谭鹤鸣以下都是冷龙岭的人,虽然在人前不方便相认,但对路川这位六寨主该有的礼遇还是分毫不差。 落座之后也不需多问,好酒好菜只管上便是了。 酒过三巡,沈楚楚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我去办了件事。”路川微微一笑,便将狼洞沟大破贼寇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众人无不惊奇。 四人正说得起兴,突然听见楼上传来嘈杂之声。 “默君,相逢既是缘份,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 “是啊李姑娘,陪我们三寨主喝一杯吧。” “我们寨主英明神武,旁人想跟他喝他都不肯呢,也就是李姑娘你。” “李姑娘,你可别不给咱们寨主面子啊。” …… 众说纷纭,但言语间都是阿谀奉承和权势相逼。 七嘴八舌中还夹杂着极好听的女子的声音,“三寨主,请你自重。” 说话间虽不失恭敬,但语气却是极为不悦。 路川哪里忍得了这个?青天白日的,调戏良家妇女,那还了得。只见他一拍桌子就要发火。 却见谭鹤鸣冲自己摇了摇头,然后拾阶而上,到了二楼。 路川虽心中极为不悦,但这里毕竟是谭鹤鸣的地方,而且谭鹤鸣又是自己的兄长,他让自己别动,自己就不能动。 “三寨主,李姑娘昨晚便在小店,想是饮酒有些多了今日还没缓过来,还请您大人大量,看在谭某的份上,就算了吧……” “呀呀呸,你算什么东西?这河西道上什么时候还有你姓谭的一号了?一张纸上就画个鼻子,好大一张脸!你的面子值几个钱?不让李默君陪我,你陪啊?别以为你脸白得跟大姑娘似的,就能当大姑娘用,滚,赶紧给老子……哎哟!” 他第二个滚字还没出口,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酒碗,正打在他腮帮子上,疼得他哎呦一声,硬生生将这个滚字又咽了回去。 三寨主正要扭头去看是谁这么大胆,没想到刚一转头,只觉得肩头一重,同时脑后挨了一下,顿时趴在桌子上就动弹不得了。 众人无不惊骇,只见路川左脚踩住三寨主的琵琶骨,右脚直接踩在脸上,一柄长剑就插在眼前,横眉立目,如同魔神下凡。 “狗东西,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女子,别人好言相劝你还出口伤人,如此行径,比畜生都不如!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闭眼吧!” 说着拔剑便向三寨主的大脑袋插下。 此时正当午时,客栈中食客众多,眼见就要血溅当场,有胆小的都闭上了眼睛。 “六……路少侠剑下留人!” 话音未落,从不远处飞来一根筷子,不偏不离,正打在紫宵银月剑的剑尖上。 别看筷子短小,上面力道却着实不弱,竟生生让剑尖偏了寸许,一剑插下,又插在了桌子上。 路川抬头一看,只见四哥正看着自己,暗暗摇头。 见三寨主没事,谭鹤鸣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劝解道:“路少侠误会了,三寨主与在下和李姑娘都是旧相识,方才只是开玩笑,开玩笑呢。误会一场,千万别伤了和气啊。” 路川虽然心中极为不满,觉得四哥有些太胆小怕事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四哥,纵然有不满要说,也得背后私底下说,这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能驳了他的面子?再说,四哥刚才以路少侠称呼自己,明显其中还有些不得已的原因。 想到这里,路川的右脚抬了一抬。 三寨主觉得脸上一松,赶紧抬起头来,没想到刚抬起没二寸,“咚”一下,路川的脚又重重落了下去。 三寨主着实想骂人,但迫于腮帮子压力太大,嘴张不开,说不出囫囵话来。 他说不出来,路川可说得出来,只听自己头顶上路川咬着牙,恨声道:“我是看在诗酒琴棋消玉剑谭大侠的面子上才饶你的,不过饶归饶,别让我再看见你,下次看见可没这么便宜,滚!” 说完脚下一较力,身子后翻,稳稳落到楼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兀自还有些愤愤不平。 楼上这才咔嚓一响,桌子顿时裂成了四半,三寨主扑倒在了地上,又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死死握着一对砂锅大小的拳头,就要下楼找路川拼命。 旁边的一众随从连忙将他拦腰抱住,劝道:“三寨主,此人看来并不简单,不可意气用事啊。” “是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先回山,把人马拉下来,给您好好出气!” “……” 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三寨主头都大了。 却说三寨主,起初被怒火冲昏了头,要不是被拦着他还真就要和路川拼命,但这么一拦一劝,他逐渐冷静了下来,左右一想,心中就有了几分胆怯,路川动作麻利干脆,举手投足皆有尺度,明显不是寻常只会点粗拳笨腿的武夫,要真打起来,不见得自己就能讨来多少便宜,万一再度失手,那可就真的没脸见人了。一拥而上倒是有十分的胜算,可眼下是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上,保不齐对方就没有帮手,到时候孰众孰寡还都不好说。 他越想心里越没底,想着想着也就没了斗志,一声长叹,狠狠跺了一脚,甩开众人,蹬蹬蹬下楼向门外走去。 等走到门口,他蓦然转身,紧紧盯着路川的背影说道:“放我走,你就别后悔!总有一天,我要踏平这月笳客栈!” 路川头也没回,淡淡说道:“打人一拳,要防人一腿,怕我就不放,放我就不怕!我等你便是,不过可别连累了客栈,我现住飞天剑院,名叫路川,道路的路,山川的川。” “好,是条汉子!咱们走着瞧,告辞!” 说完带着一干手下扬长而去。 等他们走后,不知道谁叫了声好,客栈之中顿时掌声雷动,无不挑大指称赞。 路川低头饮酒,只作不知,但脸上却不由得有些得意之色。 沈楚楚明显比他还要激动,紧紧抓着路川的衣袖,满心满眼都是仰慕。 这幅情景,旁人看着都没什么,但偏偏就被刚从门外进来的谢长城给看见了。 他得知路川回来了,还带着沈楚楚去了月笳客栈,心中醋意大生,便带着颜嘉定、赵家兴和蒋秋生三人随后跟来,要找路川的麻烦。 不想他来迟了,到门口时正看到朱家大山的三寨主从里边出来,他和马连万有过几面之缘,也算认识,便陪着笑脸上去打招呼。 “这不是马三哥吗?你……” “滚他妈一边去。”三寨主没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拨了个趔趄,理都没理就走了。 谢长城没明白怎么回事,但显然这位爷今天没睡好,气大着呢,还是别招惹的好。 他也不气,一缩脖子,一咧嘴,继续向客栈里边走去, 不想刚一脚前一脚后,还没彻底进去呢,就看见了沈楚楚,这副表情,和这幕场景。 他本待发火,却看见月笳客栈的掌柜谭鹤鸣正笑着向路川走去,便硬生生又将火气压了压。 马连万敢对谭鹤鸣放肆,他可不敢,关外赫赫有名的“猿啼鹤唳”说的便是白猿公白万漠和谭鹤鸣,算起辈分,谭鹤鸣还是自己的师叔。 于是他向门口那桌的食客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热闹。” 那人认识谢长城,笑道:“原来是谢少侠,你有所不知,刚才你们飞天剑院的路川可露了大脸了,踩着朱家大山三寨主的脸给打了一顿,这姓马的平日里比秃尾巴狗还横,今日可算栽了,真让人解气!” 谢长城闻言先是一惊,他没想到路川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大,要知道朱家大山的三位寨主可是有名的兄弟情深啊,今日三寨主受了气,其他两位寨主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等再来之时,恐怕非取了他的小命不可。 不过转念一想,又是喜上心头,这样不正可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主意,没再多留,直接转身回了剑院。 此时,谭鹤鸣和李默君二人正好走到路川桌前。 沈楚楚起身跑到李默君跟前,抓住李默君的手关切地问道:“默姐姐,你没事吧?” 李默君微微一笑,“我没事,多亏了路公子。” 沈楚楚暗自欢喜,回头一看,只见路川正目不转睛盯着李默君,她当时就愣住了。 谭鹤鸣笑道:“是啊,多亏了路少侠。路少侠,这位便是你之前一直想见的李默君李姑娘。” 李默君飘飘万福,路川赶紧起身还礼,两人相视一笑。 “真巧。” “原来是你。” “你们认识?”沈楚楚和谭鹤鸣几乎同时说道。 “我们在月牙泉曾见过一面。”路川和李默君异口同声地答道,说完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沈楚楚的脸色越发有些不自然了,谭鹤鸣也察觉到了,哈哈一笑,说道:“既然都认识,那就不必见外了,咱们坐下来一起好好喝一杯吧。” 说是好好喝一杯,但其实场面极为尴尬,没有半点好的意思。 沈楚楚一直看着路川,路川却一直看着李默君。 沈楚楚的目光逐渐暗淡,眼睛里都带上了泪水。 路川的眼神却愈发柔和,都带上了笑意。 谭鹤鸣和柯李二人左看看,右看看,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惋惜。 纵然如此,六人还是喝了一下午,一直喝到掌灯,一直喝到楼下再无一人这才罢休。路川执意要送李默君回去,但被李默君婉绝了,这才随沈楚楚三人一起回了飞天剑院。 大家各怀心事,一夜无话。 第三十章 次日晨,路川刚起便被掌门白猿公找了去。 路川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白猿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路川知道掌门找自己所为何事,所以一语皆无,白猿公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故此也并未说话。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白猿公才开口道:“前段时间你离开,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飞天剑诀我一招都还没学会,怎会离开。” “我听人说昨天你刚回来就打了朱家大山的三寨主,可有此事?” “有。” 白猿公说完之后死死盯着路川,本想着能看到路川知道自己犯错之后的羞愧和后悔,却不料路川只说了个轻飘飘的“有”字,神情坦然,没有半点悔过之意。 这幅样子让他莫名的火大,他忍了三忍,终于还是压下了火气,克制住对路川的杀意,长出了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说道:“你可知自己闯了大祸?” 路川蓦然抬头,用无比惊奇诧异的眼神看着他说道:“掌门怕朱家大山的人?” 路川的话温吞如白水,没有丝毫过冷过热的温度,但白万漠却感觉路川的话,配合着这种眼神,是那样炙热,炙热得以致于自己都不敢直视。 白万漠生怕被路川发觉此刻自己心中的那一丝退让,一丝紧张,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路川说道:“怕倒不至于,只不过飞天剑院和朱家大山也算是老邻居了,要是在这件事上闹得不愉快的话……” “我明白您的意思,咱们不是之前就说好了嘛,我虽住在剑院,却不是剑院弟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剑院的。” 说完路川微微一笑,便转身告辞了。 看着路川瘦削的背影,白万漠心中十分复杂,他想叫住路川,可话在喉咙里转了几圈,都没能说出来。 路川走后,白万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许多。 短短的一次谈话,对堂堂飞天剑院的掌门竟有如此巨大的影响,而对于路川,却还不及秋风落叶来得实在,秋风落叶至少还能让他有些万物凋零的悲戚。 自从见了李默君之后,他几乎日日都去月笳客栈,李默君也时常会到客栈里来,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这晚,李默君从客栈中出来,沿着路往月牙庵的方向走去。 幸好是路川喝多了酒已经睡下了,不然肯定非要送自己不可。 想到这里,李默君抿了抿嘴,好像嘴唇上有蜜似的。 走了不到半里路,她突然停住脚步,微微一笑说道:“既然跟来了,就出来吧,难不成还要一直跟到庵里去?” 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脚步踏沙的声音,随后一道轻轻的声音轻轻响起,“默君姐……” 李默君先是一愣,随后又恢复了常态,转过身来笑道:“我就知道是你个小丫头。” “姐姐怎么知道的?” “姐姐闻到你身上的香气了呀。” 沈楚楚微微一笑,低下了头,两只手不停摆弄着自己腰上的绸带。 李默君见沈楚楚短袄长裙,一身女儿装,心里一动,随后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楚楚都长成大美人了。这大半夜的,不在剑院睡觉,穿着女装偷偷跑出来,是不是和哪家男子有约会啊?” “姐姐可别说笑了,我生来就有些男儿气,就算……也比不上姐姐……” “你可是飞天剑院的小仙女,怎么这么没自信啊?你……是来找路公子的吧?” 沈楚楚微微点了点头。 “他在客栈里呢,有些喝多了,你快去看看吧,不然他恐怕要折腾到地上睡一宿了。” 说完转身就走,是那样的仓促。 “姐姐……” 李默君再次驻足,只是这次没有转身,而是背对着沈楚楚,淡淡说道:“妹妹还有什么事吗?” 沈楚楚鼓起勇气说道:“姐姐……是不是也喜欢路川?” 沈楚楚清楚地看到李默君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立即恢复了正常。 李默君哂然一笑,“你忘了,姐姐是个出家人,这辈子……是不能喜欢任何人的。” 说完之后毅然决然地向着那月亮升起的地方走去,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只是背影清瘦,形单影只,难免让人有些怜惜,有些心痛。 若她背后的人是路川,路川断然不会忍心看她如此离去。 但路川不在,他看不见,而沈楚楚,不是他。 等路川醒来时,他看见有一女子跪坐在地上,双手为枕,伏在塌边,兀自未醒,只是脸朝里,看不清面容。 见此情景谁能不动心,路川心中怜惜之情大起,伸手想去抚摸那一泓秀发,可指尖刚碰到他就是一愣,不是李默君! 他发现了,却也迟了,只见女子惊醒,缓缓抬起头来,对着他甜甜一笑,“你醒了,我怎么睡着了。” 竟然是沈楚楚。 路川勉强一笑,赶紧起身下床,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要是让别人看见那还得了? 不想,他连靴子都没穿好,咯吱一响,门开了,谭鹤鸣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六弟,起床了……额,楚楚也在啊。” 沈楚楚顿时粉面通红,双手掩面,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路川紧解释,“四哥,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 “我知道,昨晚你醉成那样,连李默君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就是把楚楚扒光了放你身边你也什么都做不了。” 这么一说,路川脸是不红了,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心说话:“四哥你就损吧,瞧你说的那叫什么话?三哥说二哥坏,二哥说三哥坏,我看他俩加一块儿都没你坏。” 路川心里怎么想谭鹤鸣怎么知道?只见他好整不暇地坐在路川身边,双手在脑后一枕,翘起二郎腿,拿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楚楚跑出去了,你不去追?” “我追她作甚?” “她喜欢你啊。” 路川毫无笑意地咧嘴一笑,翻了个白眼,继续整理自己的衣服。 谭鹤鸣又说道:“李默君也喜欢你。” 路川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拿质疑的眼光瞧着四哥,“你怎么知道的?她说的?” “我看出来的,猜的。” 路川又翻了个白眼,准备这次真的不理四哥了。 谭鹤鸣却又说道:“人家都有表示了,你也得给人家回应啊。要是喜欢楚楚呢,你现在就去追,追到自然就成了,要是喜欢李默君,我可以今晚替你约出来,给你们独处的机会,你俩慢慢聊。” 路川眼前顿时一亮,“真的?” “真的,不过有事我得提前给你说清楚,李默君不是寻常女子。” 路川翻着白眼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她不是寻常女子。”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 “你可知月牙庵是什么地方?” “尼姑庵呗,嗯……带发修行的尼姑庵。这不是什么问题,算起来我出身武当也是半个出家人,但半个出家人就不是出家人,照样可以娶妻生子,带发的尼姑也不是真正的尼姑,万一不行,大不了还俗就是了。” 谭鹤鸣没好气地说道:“你先听我说完好吧?这月牙庵,它虽然叫月牙庵,却不是真的尼姑庵,月牙庵的住持俗家名叫夏晓彤,她还有个外号叫……” “三丹上灵狐,是个倒采花的女淫贼。” “年轻的时候,她勾引一位剑侠……” “却被这位剑侠的妻子发现,从江南一直追杀到关外,她自裁秀发,立下终身不入玉门关的重誓,才留下一条性命。” “……正是!” 谭鹤鸣的话都被路川抢光了,这“正是”是他最后的倔强。 说完之后,他又凑到路川身边,问道:“这些江湖往事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李默君告诉你的?” “她和我说话时从未提起过月牙庵。” “那可就奇了怪了,难不成……” “难不成?” 谭鹤鸣突然满脸坏笑,阴恻恻地看着路川说道:“难不成六弟你就对女淫贼感兴趣,连徐娘半老的夏晓彤你也……别有心思?” 路川上一眼下一眼,满眼嫌弃地看着谭鹤鸣说道:“四哥,我说你这文质彬彬的皮囊下到底装的是什么玩意啊?怎么就这么……” “这么?” “龌……嘿嘿,小弟就开个玩笑。” “想说龌龊是吧?” “哎,不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还真不是四哥龌龊,任谁听都得这么想。” “四哥你就别高抬旁人了,旁人没你那本事。其实呢,原因就在这夏晓彤身上。” “你看你看,我就说不是?承认了吧!” 路川也着实无奈,不再理会四哥,自顾自地说道:“夏晓彤对外只说了一半,她没说当时看上的剑侠是谁,也没说追杀她的女侠是谁。” “你知道是谁?” “我能不知道吗?恕个罪说,那剑侠便是家父,白衣渡江武子渊路修远,那女侠便是家母,灼若芙蕖升朝霞,洛神剑姚娴。” 第三十一章 谭鹤鸣虽然说话没大没小,好诙谐,爱开玩笑。但没开玩笑的时候说过的话却是板上钉钉,说到就要做到。 这点路川非常清楚,故此掌灯以后他便一直在房中等候。 既然谭鹤鸣说今晚李默君会来,那就一定会来。 但最折磨人的就是等待,很多死囚得知被判死刑的时候丝毫不惧,上刑场的前天晚上却大都崩溃了,原因便在于此。 一想到今晚就要摊牌,却不知李默君是什么意思,他就心慌气短,掌心出汗,手脚冰凉,简直比杀人还要紧张。 白天谭鹤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很多,虽然乱七八糟的,但意思他明白。 那夏晓彤被姚娴追出关外以后立下重誓,才换回一条命,也着实是被吓破胆了,生怕姚娴再来追究,是一门心思想要出家。自嘉峪关向西,道观尼庵倒是不少,但那些人一看她眼含秋波,面带桃花的面相,便知道不是正儿八经能出家的主,一路走来,还真就没有落脚之地。这天便走到了莫高窟下,来到了这月牙泉边。当时的月牙庵还是正经八百的尼姑庵,庵中只有一位老师太,青灯黄卷,焚香礼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念大悲咒。夏晓彤坐在泉边发愁,正巧那老师太就出来了,一眼便看到了夏晓彤。老师太菩萨心肠,见夏晓彤孑身一人坐在泉边,连一头秀发都糟蹋了,便动了怜悯之心,上前一问,夏晓彤口称自己被人所负,看破红尘想出家为尼,却无处容身,今日到此,便是要投泉自尽。三分真七分假,说得是梨花带雨,泪水涟涟。老师太还真就信了,也是一把鼻涕两行眼泪,抱着夏晓彤难过了半天。最后老师太说,既然遇见我了,看来也是菩萨慈悲,你命不当绝啊,别人不收留你,我收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这月牙庵的尼姑了,等我魂归西天净土之日,你便是这庵中住持。夏晓彤也真被老师太的真诚给打动了,从此便在这月牙庵中出家,吃斋念佛与尼姑诸般不二,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头发,老师太说既然你第一次削发就没削干净,那就随它去吧。没想到后来这麻烦就出在了头发上。 老师太年事已高,没两年就死了,夏晓彤传承了师太的衣钵,接管月牙庵,一日三朝拜,佛前一炷香,与老师太在时一般不二。这一日,夏晓彤出门汲水,水也打完了,拎着准备回去了,不巧,正看到有一男子昏倒在泉水旁边的草丛里。本来时值春夏交际,草木正盛,就算是专门找也不一定能找到,要不说缘分,就被她给看见了。若是以前,拿她夏晓彤的为人能去救一个半死不活的路人?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也不知是老师太的耳濡目染,还是说佛经真的有效果,她的心肠变了,还真有了些慈悲的意思。夏师太念了句阿弥陀佛,扔下水桶,将这男子背了回去。亲自煎汤熬药,侍奉了大半个月,这人好了,不止能下床了,皮肤都比以前白了,跪在夏晓彤面前一个劲磕头。夏晓彤心里甜甜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感激。 要说这年轻人病好了,走了也就是了。他偏偏不,一推二,二推三,一推再推,又住了半个多月还不肯走,见他赖着不走夏晓彤可急了,她虽是出家之人,却也是女子,这一男一女虽未同室,但同住一庵,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啊,于自己出家人的清名更是大大的有害。于是这日她便找到男子,比较委婉的说了说自己的顾虑,她本想这年轻人看着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礼义廉耻,自己既然都说了,他就应该知趣的离开,没想到她刚说完,这男子长叹一声,说自己学了近十年的孔孟之道,没想到快死的时候却是被佛家搭救的,所以他决定遁入空门,要拜夏晓彤为师。 起初夏晓彤死活不答应,但经不住他寻死觅活的苦苦哀求,终于还是答应了。夏晓彤心想,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自己都快三十了,换句话说,自己当他母亲都不为过,他要留下就留下吧。自此夏晓彤便以母亲自居,男女之别也就逐渐淡化了。时间一长,夏晓彤发现不对,她早年是倒采花的女淫贼,可谓阅人无数,哪能看不透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心思,只是自己之前一直以出家人自居,很少想起这方面的事,才没能及时发现罢了。等她发现了,却也有些迟了,一来这孩子长得俊俏,二来嘴也甜,从第一次睁眼看到自己开始,就不叫师太不叫师父,而是叫她神仙姐姐,不仅如此,还经常花言巧语弄得她面红耳赤。现在让她将这少年赶走,她还真舍不得,别的不说,光一个人独处的那种寂寞就很熬人,真不知道老师太死后的这半年自己是怎么过的。鉴于此,她便没有了将少年赶走的打算,只是自己多注意了一些,除了吃饭,很少与少年见面。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这天晚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下起了倾盆大雨。夏晓彤刚脱衣服睡下,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不是月牙庵的门,而是她卧室的门,这庵中只有她与少年两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对此,夏晓彤十分不悦,心想:我还以为做了件好事,没想到却救了个小淫贼,既然你费尽周章的留下,我且看你待如何,若真的色胆包天,嘿嘿,讲不起说不清,为师就要清理门户了! 想到这里,夏晓彤对着门口说道:“进来吧,门没关。” 门被打开,进来的果然是少年,此时夏晓彤的杀意已经有了七分。 只见她冷笑道:“这么晚了,你不在自己房中睡觉,跑到为师房里做什么?不知道为师已经睡下了吗?” 少年站在门口,低着头,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些怯懦地说道:“神仙姐姐,我怕打雷……” 少年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一声炸雷,少年吓得浑身抖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夏晓彤心中就是一动,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的猜想和判断,此刻眼前明明是个楚楚可怜的孩子啊,难道是我错怪他了? 这样一想,夏晓彤的脸色逐渐转和,柔声问道:“那要怎样你才能不怕呢?” 少年颤声道:“从小到大,每逢雷雨天我都是和我母亲一起睡的。” 夏晓彤眼眉顿时又立了起来,方才母性的柔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杀机。心想:小狼崽子,这就露出尾巴了?既然你不孝,就休怪为师不慈了! 她心里发狠,脸上却不太显,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今晚为师和你一起睡。” “真的吗?”少年的眼神顿时亮了。 夏晓彤暗自好笑,心想:小狼崽子,你先别高兴,若是安安稳稳睡觉也就罢了,胆敢碰老娘一下,我一掌就把你拍死。 少年上了床,果然安安稳稳就睡下了,夏晓彤等了半夜,没有一丝动静,只有每逢打雷的时候少年都会惊醒,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却不敢碰自己一下。 这样一来夏晓彤倒有些埋怨自己,心说话:“夏晓彤啊夏晓彤,你一个女淫贼,才当了两三年尼姑装什么活菩萨?你是人间花红草绿都看够了,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什么都没见过呢,就算有点奇怪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你怎么就胡乱猜疑呢?你怎么就起了杀心了呢……” 夏晓彤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想着想着,她伸出手臂,将少年搂入自己怀中,少年并未抗拒,但也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一夜相安无事,次日起来,雨过天晴。 夏晓彤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生怕惊醒少年,可就在她披上袈裟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神仙姐姐,你的头发真好看。” 夏晓彤就是一愣,说实话,她都几乎快忘记自己还有一头秀发了。三年前挥剑斩断的头发,这三年已经长好了一些,虽然还是没有以前那么长,但至少没有当初那么难看了。 要说夏晓彤还是年轻,被这样夸了一句,便兴起了梳理头发的念头。 往常她起床之后都是不收拾的,纵然刚洗过,也是胡乱一挽,这还是她三年以来第一次认真梳理头发。 少年看得出神,喃喃道:“神仙姐姐,我可以帮你梳头吗?” 此时夏晓彤心情甚好,便将梳子递了过去。 少年梳得很慢,很仔细。 “要是以后我有了妻子,我每日都要帮她梳头。” 夏晓彤笑道:“既然你有这心思,当初又为何要出家呢?” 少年没有回答,当她已经不准备再等他回答的时候,少年突然说道:“如果我求的是菩萨,不入空门又如何能得之?” 夏晓彤愣住了。 少年继续说道:“神仙姐姐,你这么好看,又为何要出家呢?” 夏晓彤抬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虽然清修了三年,但面容依旧,未施脂粉,也自顾尤怜。 她幽幽问道:“你真觉得我好看吗?” 少年未加思索,重重点了点头,“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夏晓彤只觉得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了,一时间天旋地转,一片空白。 就在她迷失了自我的时候,少年却没闲着,口中也没闲着,两只手也没闲着。 等夏晓彤醒悟过来的时候,她已不在镜前了,而三年的清修,终究毁于一旦。 她就像失忆之人骤然想起今生前世,如同千里之堤一朝崩毁,一发不可收拾。 自此两人名为师徒,实为夫妻,朝夕陪伴,片刻不能分离。 然月盈则亏,喜极成悲,不到一年时间,少年呜呼一命归西。夏晓彤险些随他去了,不知为何,终究她还是活了下来,自此开始收养孤女,抚养她们长大,聘请乐师名妓传授她们业艺。 李默君便是其中一人。 第三十二章 如今的月牙庵,就像是一家乐坊,关外人家若是宴会上需要歌舞,便会去请庵中的女子。 卖笑之人,难免会被世俗眼光贬低,让人有些看不起。 故此,谭鹤鸣说,李默君不是寻常女子。 谭鹤鸣说,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冰清玉洁。 谭鹤鸣说,今晚你不妨试试。 谭鹤鸣说了很多,都是他不爱听也不想听的话。 他没有丝毫争辩,因为他没有证据,纵然他始终相信,相信李默君不是大家想象中那样的人,相信李默君比谁都干净,他也没办法让别人也相信。 唯有谭鹤鸣说今晚你可以试试的时候,路川拿不可思议的眼神瞧着他,问道:“四哥,莫非你也试过?” 谭鹤鸣摇了摇头,“我和她乃是知音,除此之外,别无任何瓜葛。” 对路川来说,这就够了,因为,“你也没有证据,你也没办法说服我。” 路川一个人在房中越想越烦,他想出去,他想喝酒。 但他不能出去,出去怕会错过她,他也不能喝酒,因为没有酒他才能保持清醒,没有酒她才能觉得安全,当然,这只是他的自认为。 门,终于开了。 比想象中的,比谭鹤鸣预计的迟了很多。 他知道,四哥辛苦了。 不用抬头,他也知道进来的是李默君,因为除了李默君,谭鹤鸣不会让任何人进来。 但他还是抬起了头,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她一眼。 四目对接,路川的眼神炽热,李默君的目光却是冰凉,冰凉得没有任何感情,冰凉得能将路川一腔烈火全都熄灭。 路川站起身来,拉过一把椅子,然后勉强笑了笑,说道:“你来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糟的,糟糕的不能再糟的开场白。 不过就这个房间,这个场面而言,或许也是最好的开场白了,因为,说什么恐怕都是一样的。 李默君将琴放到桌子上,然后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路大侠夤夜招小女子前来,不知有何指教啊?” 路川想笑一笑,以此来缓和一下气氛,但他尝试了几下,发现自己真的是笑不出来了。 自第一次与李默君相见时起,李默君对自己的称呼只有一个,公子。 什么大侠小侠的,从来都没有过,只有今晚例外。 “确实是在下失礼了,还请姑娘海涵。” “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小女子就先行告退了,有什么话,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李默君说着便欲起身。 路川赶紧说道:“请留步,在下确实有很重要的话,非告诉姑娘不可。” 李默君闻言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路川长吸了一口气才说道:“自第一次见到姑娘时起,我便……” 不等路川说完,李默君冷笑一声,说道:“天下男子皆是贪欲之徒,口中托词也一般不二,枉我还以为路公子能与众不同。” 路川想辩解,但李默君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不过,小女子看错了路公子,路公子恐怕也没看清小女子吧?” “小女子并非路公子所想那样,没那么低贱。” “不过既然路公子要以势压人,小女子也没有办法,请吧。” 她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落在路川心上,他心痛得都有些想笑。 等李默君说完,不再咄咄逼人的时候,路川刚想开口,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件东西,那是一件衣服,它掉在了地上。 路川原本低着的头现在更加不敢抬了,他闭着眼说道:“李姑娘,你真的误会我了。” 只听李默君冷笑道:“原来路公子是个有心无胆的伪君子啊。” “好了,别低着头了。” 路川缓缓抬起头来,见李默君衣服规整,这才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我今晚请姑娘来,其实只为了一件事,不,更准确的说,是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那就请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刚才姑娘告诉了我很多。” “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不能。” “你还要怎样?” “既然姑娘告诉了我这么多,我觉得我应该拿我的秘密作为交换,才显得公平一些。” “不用了,我不喜欢听别人的秘密。” “若是我一定要说呢?” 冬日的夜晚很长,长得让人都有些难以忍受。 路川和李默君就是忍不到天亮的人,快到五更时,他俩同时离开了客栈。 罕见的是,路川没有提出要送她的请求,所以她也不需要拒绝。 “默君。” “嗯?” “……没事,山高路远。” “江湖再见。” 路川头也不回向东走去,因为步子快了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飞天剑院,直接翻墙而入,三转两转来到自己住的院中。 刚想推门进去,却隐隐听到有叹息之声,屏息静听,似乎是在院里的石凳处传来的。 路川打着火折子,借微弱的灯光一看,不由得惊道:“怎么是你?” 只见沈楚楚哭得跟只小花猫相似,把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正坐在石凳上瑟瑟发抖呢。 路川顿时觉得好笑,便说道:“我还以为谁家大老鼠呢,原来是只小花猫啊。” 说着脱下外衣,披在沈楚楚的身上,自己顺势也坐在她旁边。 沈楚楚破涕而笑,“你才大老鼠呢。” 路川也不去反驳,他生怕这样的玩笑会一直进行下去,若是往常或许还可以,但今晚,一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大晚上的,赶紧去睡觉吧。” “可是我在等你啊。” “嗯,赶紧休息吧,不然天都亮了。” “你是不是又去找李默君了?” “咱们有话明天慢慢说好吗?” “不好!” 路川闻言就是一愣,沈楚楚挽留他的样子和他自己可真像啊。 见路川没有说话,沈楚楚便继续说道:“我上次问你的问题,你都还没有回答呢。” “你……想要我回答?那好,不过我得先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吧。” “咱们初次见面的地方你可还记得?” “记得,是在玉门关城内的赵记酒楼。” “那日我走之后,你们三人在干嘛?” “我们喝了两杯觉得没意思,不一会也就走了。” “从那条路上走的?” “当然是向西的官道啊。” “可曾看到过我?” “没有。” “可曾看到过一队骑马的人,为首一人英俊潇洒,气度不凡,他身旁还有位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有有有,他们骑得很快,但骑术都很好。” “那遇到这队人之后的半个时辰里,还遇到过些什么人你可还记得?” “时间长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两位老人,因为他们比较特别,而且是从道边的树林里出来的所以我有些印象。” “两位老人?” “嗯,一个是老道,一个有些残疾,我看他一只袖子空荡荡的。” “老道?是什么样的老道?” “嗯……就是很老的老道,头发胡子都是白的,道袍也很旧了。” “难道是他?不应该啊……” “他是谁?你认识?” “没什么,我再问你个问题,就是你说看到有人进我房间的那天晚上,那个黑衣人的身法,你觉得如何?跟谁相似?或者说比我如何?” “身法很快,不过是我从未见过的,说不出来跟谁相似,和你相比……差不多吧。” “你不用怕我会不高兴,是和我差不多,还是要比我快?” “比你快。” “应该不会有掌门快吧?” “那是当然,师父他老人家人送外号白猿公,本就是以身法著称的。” 路川点了点头,又问道:“在食堂我和谢长城吵架的那次,你为什么是在劝我呢?明明你们在一起学艺的时间久,更熟一些,难道不应该是劝他的吗?” “不不不,我跟他不熟,我们都不是一个师父,平日里很少说话的。” “不见得吧,那段时间我一直见你们走在一起呀。” “那是因为他说要对付你,我……” “你怕我初来乍到,人单势孤要吃亏,所以去说情的。” 沈楚楚点了点头。 路川哈哈一笑,转身向房中走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你想要的答案。” 等他回到房中已经快天亮了,他本来就很少睡眠,这样折腾一晚上,更不可能再睡了。不过习武之人,本就有比睡眠更好的休息方式,打坐调息一个时辰,可抵三个时辰的睡眠。 路川打完坐再出来时,天已经大亮,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神清气爽,精神饱满,看来是不会影响今天的事了。 “你起来了。” 路川顺着声音张眼一瞧,沈楚楚还站在院中。 “你没回去休息?” “我回去了,但是……睡不着。” “所以你就又回来了。大清早的你不用练功吗?” “我今天不想练功。” “那你想干嘛?难不成早上起来就要喝酒?” “也不是,其实我不喜欢喝酒。我想出去走走,你能陪陪我吗?” “要叫柯聚贤和李云生一起吗?” “他俩今天当值,就咱俩去吧。” “好。” 两人出了飞天剑院,不去月牙泉,不去月笳客栈,而是一路向北,朝千佛洞走去。 路川虽说来到关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不是在剑院,就是在客栈,很多地方还真没去过。 而千佛洞,也就是莫高窟,有天下第一窟之称,都到关外了,不去看看着实可惜。 两人游玩了半日,过了午时才回来。可等到了飞天剑院一看,便是大吃一惊。 第三十三章 柯聚贤和李云生今日当值,两人正在门口闲谈,聊的大多都是路川和沈楚楚的事。 他俩跟沈楚楚从小就认识,沈楚楚有些男儿性子,打小就喜欢穿男孩子的衣服,做男孩子的事。到了飞天剑院依旧女扮男装,方便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她自己也喜欢。 这样的女孩子并不是人人都会喜欢的,像他俩就不喜欢,所以他们三人是真的就像兄弟一般。但眼看沈楚楚渐渐长开,看起来越发漂亮了,诸如谢长城等人便像苍蝇一样缠上来了,对此他俩也没少操心。 路川,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太长,但能看得出,这是个可交之人。别看脾气暴躁,性子高傲,但为人正直,侠肝义胆,最关键的是楚楚喜欢。 若是能让他俩在一起,实在是一件美事。 大清早就看见她俩出去了,二人正猜呢,猜他俩去哪儿了,猜他俩干嘛呢,可有进一步的发展。 突然远处尘土飞扬,还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 柯聚贤疑道:“这大冬天的怎么起沙尘暴了?” 李云生白了他一眼,说道:“哪儿来什么沙尘暴,那分明是马队扬起来的尘土,不信你趴在地上听,看是不是有马蹄声?” 柯聚贤也实在,二话不说,趴在地上就听,听了片刻笑道:“还真有哎。” 李云生又白了他一眼,满脸的嫌弃。 柯聚贤也不以为意,他早都习惯了,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问道:“你说这么多人马是从哪儿来的?山贼下山打粮来了?” “山贼?山贼下山敢往咱们剑院来?这明显是朝咱们剑院来的……山贼,不好,是山贼!” “你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 “你忘了,前几天路川打了朱家大山的三寨主一顿,一定是他们报仇来了,我在这儿守着,你快去禀报掌门!” “他们是冲路川来的?” “不然还能有谁?” “你去禀报,我在这儿守着。” “也行,不过你万万不可莽撞。” 李云生说完便向剑院跑去,现在已经不是和柯聚贤争你我的时候了。 柯聚贤捏了捏拳头,喃喃道:“找路川来的……” 不多时,马到近前,几百人一字排开,将飞天剑院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三寨主提马横刀,朗声叫道:“快把路川交出来!” “快把路川交出来!”三寨主话音刚落,数百人便一齐喊开了,声音之大,数里之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等他们喊完了,柯聚贤放声喊道:“路川是我们飞天剑院的人,他的事,就是剑院的事,剑院是不会把他交出来的!” 三寨主还未来得及答话,只听身后喽啰嚷了起来,“快看,出来了,有人出来了。” 柯聚贤与他们相距不远,也听得清楚,回头一看,只见一人从剑院中跑了出来,不过不是李云生,而是谢长城。 谢长城跑到近前,冲朱家大山的贼寇一躬身,说道:“飞天剑院谢长城,见过朝天岭二位寨主。” 三寨主马连万点了点头,“谢长城,你去把路川给我拖出来!” “三寨主先别急,在下奉掌门之命,有话给二位寨主。” 三寨主身后的二寨主马明万打马上前,“不知白掌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 “我们掌门说,路川只是在此暂住,并非飞天剑院的弟子,不论何事,都与剑院无关。剑院任何弟子不准参与此事,如有违者,以叛徒视之。” “既然如此,那就请把路川交出来吧。” “路川确实不在院中,他大清早就出去了。” “跑了?不可能吧,那日他那般豪气,可不像是会逃走的人。一定是被你们给藏起来了,兄弟们,给我搜!” 几百人呼啦抄起兵刃就要冲进去,二寨主却摆了摆手,说道:“咱们和白掌门也算是老邻居了,不给谁面子,也不能不给他面子。不过这件事却不能就此罢休。谢……长城是吧,你回去告诉白掌门,我们便在此等候,什么时候等到路川,我们什么时候再走,若是给剑院带来什么不便,还请他不要怪罪。” 谢长城连连称是,转身刚要回去,却被柯聚贤一把抓住了手腕。 “谢长城,你莫要假传圣旨,我不信师父他老人家真是这么说的?” “不信?不信你自己问去啊,看掌门师叔能给你说出朵花来不。柯聚贤,咱们也师兄弟多年了,听我一句劝,别给姓路的拍须溜马了,没什么好下场。” “滚!” “你当真不进去?” “路川不进去,我就不进去。” “好,你可就别后悔。”谢长城一溜烟跑了回去,“关门!” 飞天剑院的大门缓缓闭上,柯聚贤最后再看了一眼,眼中再无一丝留恋。 却说路川和沈楚楚,两人正在往回走的路上,路川远远便看到剑院门口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 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不用想便知道是朱家大山的人来寻仇了,心中暗道不好,脚步加紧往剑院赶去。 沈楚楚有些不解,“怎么了?” “朱家大山的人来寻仇了,今天是柯聚贤和李云生当值,可千万别出事啊。” “不,你不能去。”沈楚楚一把抓住路川的衣袖,说什么都不松手。 路川顿时眼眉立了起来,怒道:“我要是不去,万一出点什么事,让我有何脸面立足于这天地之间!” 说罢一甩袖子,朝着东边飞奔而去。 沈楚楚急得都快哭了,突然间她想到一个人,眼下恐怕只有他能救路川一命了。 谭鹤鸣正在客栈里看书,他外号诗酒琴棋消玉剑,是有原因的,对他来说,诗酒琴棋四样才是真正的业艺,剑法只不过是防身之用而已。 突然从外面闯进一人,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不是沈楚楚还是谁? 沈楚楚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找路川?路川今天没来客栈。” 沈楚楚使劲摇头。 不是找路川他可就猜不出来了,不过看这疯丫头的架势,恐怕也不是小事。 “你先喝口水,慢慢说。” “路……路川……” “路川?路川怎么了?” “剑院……快去……” “路川出事了?” 沈楚楚使劲点了点头。 谭鹤鸣心中就是一动,蹭一下从柜台后面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 等沈楚楚扭头观看,连影子都没了。 谭鹤鸣心急如焚,他知道路川打了马连万,也知道朱家大山要报复,但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啊,他得到的消息不对啊。 不管怎么说,路川可千万不能出事,不然他怎么向大哥交代,怎么向师父交代? 谭四侠越想越急,恨不得一下飞到飞天剑院,五里路,片刻就到。 不过等到了剑院外,他也冷静了下来,绕到旁边一看,路川还好好的站着,看样子还没动起手来,只要没事,一切都好说。他也来不及和路川打招呼,翻墙而入,直接进了剑院。 此时,白万漠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心里也十分着急。 之前和路川的对话,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几十年的磨砺,他都几乎忘了自己也曾有过这样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时候。 那一刻,他的热血差一点就被再次点燃了,但终究还是又被他自己给压了下去。 身为一门之主,他决不能因为一个记名弟子,将飞天剑院几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突然,门被推开了,白万漠有些不悦,此时他不想听到任何消息。因为路川面对朱家大山的几百贼寇断没有生还的可能,而路川死的消息却也是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但没等他开口,来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师兄,你摸摸你还有脑袋吗?” 白万漠转头一看,正是谭鹤鸣。 这种时候谭鹤鸣来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别看他俩是一师之徒,但接触甚少。他是师父早年所收的弟子,谭鹤鸣则是师父在外面收的的关门弟子。光拿年纪来说,他给这位小师弟当爷爷都不为过。 尽管如此,见了面还得以师兄弟相称,还得装得格外亲热。 “哦,原来是师弟,快请坐快请坐。” “别跟我来这套!我问你,你在这里干嘛?” 白万漠纳了闷了,这小师弟好不容易来这一趟,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汪汪汪的要咬人还是怎地?但尽管心有不满,他还不得不陪着笑脸说好话。 这个小师弟可是师父的掌上明珠,他老人家连自己的宝剑都给了他。 而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是他从心底往外惧怕的,那就是师父。 “师弟,不知师兄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还请你明示。” “堂堂飞天剑院的掌门,紫髯金瞳白猿公白大侠,连师父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我姓谭的哪儿敢生您的气啊?” 白万漠顿时变色,“师弟,这等罪名我可担待不起,我对师父他老人家的恭敬日月可鉴,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吧。” 谭鹤鸣冷笑一声,“师父他老人家临行之时说得清楚,让我一定照顾好路川,我就不信他老人家把路川放在你身边,却没对你说过这话?” “原来你是说这事。师父他老人家是说过这话,但路川这小子就是个惹祸精,放着地上的祸不惹,去惹天上的祸,我身为飞天剑院的掌门,可不能拿咱们飞天剑院的百年基业去替他擦屁股。” “放屁,他朱家大山算什么东西,还天上的祸。你胆小怕事,要做缩头乌龟就别带上咱们剑院,咱们剑院门生弟子遍布天下,足有上万人之多,光现在在院里的就有几百,他马家兄弟会个什么功夫?区区几百山贼,懂个什么武艺,能跟咱们比?你真不配说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徒弟,剑院几辈人的脸都让你一个人丢光了。我告诉你,这次的事,别说路川有什么闪失,就算他平平安安什么事都没有,我也要找师父去告你的状,让他老人家来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白万漠骤然想起那日自己对路川起了杀心之后师父他老人家凌厉的杀意,顿时打了个激灵。 “路川他还活着吗?” “我进来时还活着,现在就不知道了。我劝你还是快点,要是真的死了,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会一掌拍死你的。” 谭鹤鸣话还没说完,白万漠跐溜一下就没影了。 谭鹤鸣朝门口啐了一口暗骂道:“人老奸马老滑,老东西,你以为关上门就没事了?想得美!” 第三十四章 路川远远就看到剑院门口的人群,他心中着急,也来不及再绕路而行,顺手在地上捡起几块石子,扬手便朝马屁股上打去。 此时朱家大山一帮贼寇的注意力都在前方,谁也没防备身后。路川虽说不会打暗器,但毕竟是习武之人,手劲极大,区区几个石子,一经他手马就受不了了。 第一匹马吃痛一惊,往前面一冲,其余的马也就站不住了,这么拱来拱去,整齐的队伍就被拱出了一道缝隙。 等众人勒住马缰之时,路川已经借此机会来到了马队前面。 且说朱家大山三寨主马连万,二哥马明万不许他硬闯飞天剑院,他也没有办法,等着又太过着急。 正好柯聚贤就在眼前,跟铁塔一般杵在那里,看着就像一个人挡着自己几百人似的,一看他就来气。 在手下的“好心”提醒下,他又想起了自己受辱的那天,而那天柯聚贤就在路川身边,一想到这里他顿时便火大了起来,一张口就不说人话。 柯聚贤也是火爆脾气,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两人话不投机,没说两句话便动起了手来。 要说这马连万,倒也不含糊,那日被路川一招制住纯属是他未加防备,要真动起手来,路川想赢他还真得费点劲。 柯聚贤一身十三太保的横练,身体远胜路川,但招式就比路川差了不少。 这一来二往,两人还就打了个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突然间,柯聚贤有些分神,马连万看准机会,扬手便是一拳,正中柯聚贤当胸。 柯聚贤当时便倒飞了出去。 刚好路川从后面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心里又疼又气,提剑便冲了过去。 马连万见一击得手还要乘胜追击,忽听二哥喊了声“小心”,又觉得脑后恶风不善,赶紧收招改式,往旁边一闪。 刚回一头,便看见一道寒光从眼前滑过,头皮顿时一凉,赶紧抬手去摸,等摸到头皮,见一不湿二不痛,这才放下心来。 他是放心了,但这一抬手,却把自己从头以下的所有要害都暴露给了对方。 手还没放下,便觉得鼻子一痛,一股酸楚自鼻尖一直窜到脑后,眼泪都险些掉了下来。 路川见一击得手,便下了绝情了,手腕一翻,倒提长剑就是一记横斩,这本是匕首的招式,但紫宵银月剑太长,要不如此,近身就很难伤人。 眼见就要得手,忽听背后掌风猎猎,便知道不好,但要躲闪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故此心里一发狠,不躲不闪,手中加急,非要取马连万性命不可。 袭击路川的自然是二寨主马明万,他见弟弟要吃亏,也顾不得其他,脚蹬马鞍,飞身而起,以围魏救赵之计只取路川后心。本想逼路川收剑,却没想到路川竟是不要命的主,不躲不闪,非要致人于死地不可。眼看来不及了,急忙右掌换左掌,一记劈空掌朝路川打去。 路川也没想到对方会使劈空掌,眼见剑尖与马连万的咽喉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但终究还是差了一寸。 只觉后心一痛,顿时胸口发闷,似乎是要吐血。 心知不好,不敢再多停留,长剑反撩,腰间使力一跃而起,在马连万头顶一点,身子便向柯聚贤飞去。 若是平常,他定能不偏不倚,正落在柯聚贤面前。但刚才一掌终究是受了伤了,落地之时身子一侧歪险些跌倒。 柯聚贤赶紧用手扶住,“你没事吧?” 路川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没事吧?” 柯聚贤嘿嘿一笑,“我你还不知道?就他那软绵绵的拳头,哪能伤到我?” 路川顺了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挡在柯聚贤身前。 柯聚贤也站起身来,准备站在路川身边,不想却被路川拦了下来。 路川仗剑而立,傲然道:“我就是路川,想报仇,来呀!” 这一刻,一人一剑的少年,如同擎天一柱,孤立于天地之间, 数百人马,却像是画中的背景,不动,无声,似乎是在臣服于这天地之威。 突然,不知谁的马一声嘶鸣,倒退了一步,紧接着,几乎所有的马都倒退了一步。 这一切只是巧合,但正是如此恰到好处的巧合,将路川衬托得气势如虹,将朱家大山的一帮贼寇比得粪土不如。 马明万有些不高兴,这种情况他也不可能高兴。 于是他的手举了起来,他身后几百人同时刀剑出鞘,蓄势待发。 等手掌落下之时,这些刀剑便会将路川砍成肉泥。 那时候,就是神仙来都没办法。 马明万的手缓缓落下,落得真的很慢,慢得像是在拿老刀子割路川的脖子。 不过这也是他的痴心妄想,路川绝不会遂他的意。 路川的眼中不止没有恐惧,甚至还有些讥讽。 《孟子》云:“虽千万人,吾往矣。”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突然,飞天剑院的大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老者。 老者徐步缓行,丝毫不为眼前这气势所动。 “住手,老朽到了。” 声音并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马明万的手,放了下来。是放了下来,而不是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没动,眼睁睁看着老者走到了路川身边,比路川更前着半步。 马明万在马上微微欠身,说道:“白掌门,方才你派弟子来,说路川与剑院无关,难道是要反悔不成?” “谢长城说的是谢长城的话,老朽说的是老朽自己的话。不过谢长城说得也没错,路川确实与剑院无关。” “既然无关,白掌门又何必趟这摊浑水呢?” “路川与剑院无关,与老朽却有关,老朽答应过恩师,要照顾好路川。” “白掌门定要如此?” “定要如此。” “那你可知路川做了什么事?他在月笳客栈,当众羞辱我三弟。” “事从两来,莫怪一方,想来令弟也有些做得不对吧。况且羞辱两个字的背后,本就是经师不到学艺不高” “你……” 马明万摆了摆手,示意三弟不要说话。 “这件事,尚可容忍,但还有一件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哦?” “半月前,路川途经朝天岭,在山下将董大春等五人尽数杀害,五条性命,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还有这事?不知二寨主是如何得知这些人就是路川杀害的呢?” “他把名字就写在尸体旁边,不信你问他。路川,你要是条汉子,就别不敢承认!” 路川哪里受得了这个,怕他就不做,做了他就不怕,只见他上前一步朗声道:“不错,正是我杀的,他们酒里下药,谋财害命,可杀不可留!不止他们五个,再要让我碰到,五十个,五百个我还是照杀不误!” “你听听,你听听白掌门。” 白万漠一把抓住路川的手腕,低声说道:“不要冲动,今天的事你听我的。” 路川本想拒绝,却见白万漠暗暗摇了摇头,说道:“就算你不怕死,也要为他人想想,柯聚贤可与此事没有半点关系。” 柯聚贤被马连万一拳打得倒飞出去的场景再次涌上心头,路川一咬牙一跺脚,“也罢,今天就算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动一下。” “师父……” “你闭嘴!” 柯聚贤还想反驳,被白万漠一句说得便不敢再出声了。方才他对飞天剑院失望,到现在看来,师父,还是自己的英雄! 白万漠点了点头,冲马明万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既然如此,二寨主你请吧。” 马明万看了看白万漠,不敢相信他气势汹汹地来,竟会这样轻易就妥协,但几百人都看着呢,话都说出来了,还能反悔不成? 想到这里,他一骈腿从马上跳下,稳步向路川三人走来。 “白掌门,我可要下手了?” 白万漠点了点头,不过却没放开路川的手腕。 路川则一幅不怕死的样子,胸脯一挺,脖子一梗,看都不看他一眼。 马明万停身站好,正对路川,气发于丹田,丹田惯于两臂,“嘿”一声,骤然出手,掌中带风声,直击路川胸口。 就在此时,路川只觉得一股磅礴的真气自手腕内关穴涌入,胸膛就是一鼓,正好碰上马明万的铁掌。 “砰”一声,声音像打在沙包上相似,但马明万只觉得路川的胸口比铁板还硬,身子蹬蹬蹬倒退了七八步,膀臂发麻,低头一看,手心通红,兀自颤抖不止。脸色顿时大变,叫道:“白掌门你……” “都让你打了一掌了,还要怎样?” “好,好,白万漠,你就别后悔!” “老朽不后悔。你回去告诉马红万马大寨主,这件事就算了了,只要路川还在关外,谁都不许动他,动,就是跟我白万漠过不去!” “好,算你狠,兄弟们,走!” 朱家大山的贼寇潮水一般退去了,沈楚楚这才赶来,见贼寇退走,路川平安无事,自然十分欢喜。 第三十五章 白万漠房中,老头端坐在椅子上,路川却站在他面前。 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路川站着,白万漠坐着。 “这次的事,不是我情愿出头的,而是看师父他老人家的金面,所以你也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有福,能得他老人家的青睐吧。” “晚辈冒昧的问一句,尊师可是那崆峒山香山观的老道长吗?” “正是。” “那前辈可知有一位与他老人家年纪相当的独臂老者?” “家师相熟的,确实有这样一位,乃是与家师齐名的前辈。” “不知这位前辈是谁?” “这……我不方便告诉你,你可以去问师父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能给你说清楚。” “晚辈明白了。其实今日前来,晚辈是来向前辈辞行的,这段时间承蒙照顾了。” “你要走?为什么?” “这次引祸剑院,晚辈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既然都是因我而起,我走了才能还剑院一份太平。” “你大可不必如此,有我在此,可保你平安无事。” “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 白万漠叹息一声,“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就不便挽留了,只是希望日后师父他老人家不要责怪才是。” “前辈放心,晚辈见到他老人家,定会讲清楚的。” “关外我还有几分薄面,关内可就一分都没了。山高路远,千万小心啊。” 路川点头称是。 等走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过身来,十分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身离去。 这一刻,白万漠的心里突然有些发堵,他一直以来想要的不就是路川的这一礼吗?为此他做过很多努力,却没想到得来竟如此容易。 有些人,确实是不能以外力压服的,路川就是。 白万漠高兴了,路川心里也畅快了许多,等他出去时,沈楚楚,柯聚贤和李云生都在外面等候。 得知路川要走,他们心里都十分难受,特别是沈楚楚,她刚和路川亲近了一些,没想到转眼却要分别。 路川自李云生手中接过包袱,四人一同向月笳客栈走去。 谭鹤鸣专门腾出一间净室给他们,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路川和自己的关系了,再说这里也没有外人。 酒过三巡,谭鹤鸣说道:“六弟,这次的事是四哥的疏忽,我得到的消息比他们实际来的时间要迟一两天,所以才没能及时安排,让你受惊了。” “咱们兄弟就别这么客气了。不过咱们山上的消息一直十分准确,这次为什么会出错呢?” “主要是因为朱家大山上没有咱们自己人,咱们得到的消息都是转了几手的,要紧的消息得不到,一般的消息也来得有些迟缓。” “那大哥是怎么个意思?” “大哥也是前段时间才准备对他们下手的,所以还没安插进去人。” “既然如此的话,我有一个人选。” “谁?” “云生。” 李云生乐了,“我啊,那感情好。” 路川解释道:“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云生和聚贤,聚贤是不行了,他和马连万有梁子,云生是最好的人选。” “我是愿意去,但能不能上山就不好说了。” “这就需要咱俩演一场戏了。” 晚饭时,客栈中人最多的时候,突然楼上一间房间的门“啪”一声被打开了,紧接着一道人影飞了出来,在空中翻了个个,才头朝上脚朝下站住。 紧接着又一道人影飞了出来,一把抓住前人衣襟。 “李云生,我拿你当好兄弟,你拿我当什么?朱家大山那些狗贼想要我命的时候,柯聚贤能站在我身边,你为什么就不能?” “好兄弟?你是好兄,我是弟是吧?跟着你我这辈子都是弟弟,险一险连脑袋都得混丢了!你威风八面,想打人就打人,想杀人就杀人,惹下祸来还有掌门给你擦屁股,我呢?我没那么大的靠山,我也没柯聚贤那么傻。陪你玩我陪不起,我也不陪了!” “滚!赶紧滚!我路川没你这么胆小怕事的兄弟!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完路川气呼呼又上了楼。 李云生一跺脚,转身也离开了客栈。 这一幕正好被楼下吃饭的谢长城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心里一动,赶紧跟了上去。 李云生埋头往剑院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喊道:“李兄,李兄请留步!” 李云生转身一看,正是谢长城,顿时心中一喜,但脸上依旧带着气愤,说道:“哦,原来是谢兄啊。” “刚才的事我看得一清二楚,看你出来,我就赶紧跟出来了。” “原来谢兄是来看在下的笑话的,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请回吧。” “李兄,李兄你误会了,小弟哪儿是看你笑话,小弟是替你感到不值啊。” “不值?就怪我眼瞎认错了人。” “李兄打算就这样忍了?” “不忍还能怎样?我打得过他?还是你能打得过他?” “常言道逢强智取遇弱活擒,打不过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谢兄有办法?” “朱家大山和路川是死仇,你我与他也是死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咱们何不联起手来……” “朱家大山……要是能和朱家大山联手倒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我与朱家大山一无亲二无故,我想联手,人家愿意吗?” “这不是还有小弟我嘛,不瞒你说,我与三寨主马连万还是有些交情的,只要李兄愿意,我可以从中搭桥牵线。” “真的?” “那是当然。” “不过咱们乃是武林中人,还未出师想入绿林恐怕……” “嘿呀,李兄你又不是没看见,白万漠对路川是什么样子,对咱又是什么样子?他不仁还不许你我不义?依我看,走吧,上了朱家大山,大秤分金银,大口吃酒肉,比剑院不知道舒服多少。” “如此说来……谢兄打算什么时候上山?” “宜早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吧。” “你不带颜嘉定他们一起?” “那三个废物带上山也没用,留在剑院,还能替咱们打探消息。” 两人一说一点头,当即找了两匹马,一溜烟向朱家大山的方向跑去。 这一切路川在楼上透过窗户看得一清二楚,见谢长城带着李云生离去,不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们走了,我也该上路了。” 沈楚楚揉了揉眼睛,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路川笑道:“短时间应该不会回来了,不过你要是想我,可以写信,托四哥给我带上山来,若是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到山上来。明年开年之前,我应该都在山上。四哥,楚楚和聚贤就交给你了。” “你就放心去吧。” 路川再不答话,跳窗而出,飞身上马,一路向东跑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冬去春来,又到新春佳节,姜诗这几日不用当差,闲着无聊,便到街上闲逛。 这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城外,抬头一看天色尚早,忽然想起他叔父姚婞的家就在附近,心想自己虽然一直想去拜访,但都被叔父拒绝了,眼下正是机会,不妨直接就到门上,难道还能不让自己进去?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喜,在附近简单买了点礼物,便向姚婞家中走去。 姚婞的家虽然有些偏僻,但并不难找,他这人不止在江湖上名望极高,在朝中官声甚好,就算在街坊之间,也是备受尊敬的人物,随便找个人问问,便一清二楚。 不过当真走到门前的时候,姜诗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这哪里是堂堂刑部六品主事,当今武林第一人的府邸,白屋草舍,竹篱柴扉,简直与普通百姓家无异。 姜诗在门外踱了半天,才下定决心扣了扣门。 “来啦。”一位荆钗布裙的年轻妇人挑帘子从屋内走出,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在身上擦了擦手,想来是正在做家务。 开门一看,是位年轻的英俊小伙,却不认识,便问道:“小相公,你找谁啊?” 只要是关于姚婞的事,姜诗多少都了解一些,就连有些隐秘的私事也不例外。 姚婞为人正派,只有一位正妻,并无其他侧室,他的正妻名叫翁蕾,是位江湖女子,父母兄弟早年被仇家所杀,只留她一人流落江湖,是姚婞救了她,她为报恩,便以身相许,嫁给了姚婞。 翁蕾的样貌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气的,姜诗见这妇人蛾眉皓齿,不施脂粉也能见几分姿色,想来便是翁蕾了。 “请问,这里是刑部主事姚大人的家吗?” “正是。” “叔母在上,请受小侄一拜。”姜诗说着双膝点地,就要磕头。 翁蕾赶紧伸手搀扶,“使不得使不得,妾身乃是妇人,哪里当得起这些,快快请起。” “年下见长辈磕个头是应该的。” 姜诗硬是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将带来的礼物奉上,问道:“我叔父可在家中?” “真是不巧,他接了封信,一大早就到衙门里去了,你到屋里等他吧。” 姜诗心想,叔父不在家,到家里多有不便,便就此告辞,又一路向刑部衙门走去。 刚走到衙门口,便看见姚婞从里面走了出来,姜诗赶紧迎了上去,“叔父。” “哦,重华啊,你这是从哪儿来?” “我刚到家里边,叔母说您在衙门,我就过来了。” “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就是年下想给叔父磕个头,嘿嘿。” 姚婞哈哈一笑,“磕头就不必了,我正要去找你师叔祖,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姜诗知道姚婞口中的“师叔祖”说的便是刑部天官闵珪,反正自己闲来无事,也就跟着去了。 两人不多时便到了闵府,门口家丁见是姚婞,问都没问便让了进去。 闵老天官正在前厅与人说话,见是姚婞来了,老头非常高兴。 姚婞先给老头磕头接着又给和老头说话那人见礼,口称相爷。 姜诗就是一惊,大明朝自胡惟庸之后再无丞相之职,所说相爷多是内阁首辅。不过当今却有“三贤相”,分别是刘健,谢迁和李东阳。不过这三人位高权重,他都没见过,因此到底是哪个相爷他就不得而知了。 姜诗糊里糊涂正猜呢,只听相爷笑道:“不豫你可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本阁都要去你家给你拜年了。” 一听这话姜诗知道了,是李东阳李相爷。他老人家的好诙谐那是出了名的。 “折煞下官了,相爷有事只管派人传个口信,下官还能不来?” 李东阳哈哈一笑,“说起来,你还住在原来那地方?” “是,那儿比较清静嘛。” “清静不清净我不知道,清苦是肯定的。你这孩子,就是太过淡泊了,你任督捕司主事之职,掌管天下武林事,拿了别人也说拿了,不拿别人也说拿了,为官嘛,担君之忧忠君之事也就是了,何必拘泥于此呢?三年清知府还要十万雪花银呢,你拿点补贴家用,还能把你剥皮草馅?现在可不是太祖年间。” “下官受教了。” 二老相视一笑,纷纷大笑起来。 闵珪摇头道:“他呀,这儿给你说受教了,转过头就都忘了,吃拿卡要他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李东阳频频点头,眉目之间尽是喜爱与赞赏。 姚婞说道:“方才听相爷说有事吩咐,不知是何事啊?” “你不说我还忘了,唉……陛下近年来怠于朝政,朝廷上下士气日衰,宠信奸逆,宦官日横,外戚骄纵,实乃国之害,民之害,兵之害,江湖之害,不除之,天下难安呐。我打算开朝之后上书力谏,不过其中涉及江湖之事,我不懂,你师叔他也不行,可不就得问你了。” “我来也是正为此事,皇后之弟寿守候张鹤龄、建昌候张延龄招纳江湖败类,绿林贼寇,残害武林世家,吞并各派宗门,杀人越货,已成大患。这几日我已经陆续收到七八封江湖来信,不是被一夜之间灭了满门,就是被逼得妻离子散,走投无路。如今八十一门中已经有大半对此表示非常不满,江湖上集结了一大批好手,要取二人性命。若是平常,许或不许我直接表态就是了,可这二人乃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要说同意,在朝廷上没法交代,要说不同意,又不足以平民愤,故此我着实为难啊。” “既然如此,你将这些都整理一齐交给我,正是绝好的证据,等开朝之后,我上朝面圣,定要将这二贼参倒不可。不过这段时间你可得把那些江湖好汉给稳住,千万不可出一点差错,否则咱们前功尽弃不说,恐怕还要连累不少人的性命。” “相爷放心,必不会出半点差错。” 闵珪说道:“不豫啊,今年过年你又没回去,我听说春锦兄最近身体有些不爽,你要不要借机回家去看看啊?” “唉……忠孝两难全,我何尝不想回家去,侍奉他老人家颐养天年,奈何朝廷、江湖事务繁多,京城中暗流涌动,风云际会,圣上又龙体欠安,着实抽不开身啊。不过您既然都说了,我便借此机会,到家中偷偷懒吧。” “算一算望儿应该也有四五岁了吧?” “是,过年就四岁了。” “孩子不在你身边,再不回去都快认不出你了。我记得他是在你姐姐,洛神剑姚娴身边吧?” “是。” “这点你做得对,姚娴这丫头性子刚烈,尤甚男子,孩子在她身边比在你身边好。说起来姚娴的孩子路川现在怎么样了?” “上次之后小川便上了冷龙岭。” “冷龙岭……” “冷龙岭的大寨主是江湖人称玉龙仙客摘星手的杨穆杨清风。”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这孩子是杨一清的子侄,前些年杨一清替他申报过土兵。杨一清有大才,以南京太常寺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出任督理陕西马政,屈才了。” 李东阳咂了咂嘴,说道:“瞧你这心操得,杨一清和刘大夏是同乡,一直有他扶持,你操什么心啊?要我说,不豫在督捕司那才是屈才了,你还是多操操他的心吧。” “你当我不想往上扶啊?这督捕司除了不豫谁能干得了?……” 姚婞姜诗二人看着这两位加起来都快有一百五十岁的前辈拌嘴,除了微笑没有一点办法。 人家甲申十同年老哥们的关系好着呢。 第三十七章 路川在冷龙岭上一直从年前待到年后,虽说山上每日比较单调,但有几位兄长陪伴却也惬意。 这日,杨穆找到路川,似乎想说什么,但面露难色,迟迟不肯说出。 路川就知道有事,便问道:“大哥,咱们兄弟有话你就直说吧。” “不是大哥赶你,但你恐怕不能再在山上待了。” 路川闻言就是一愣。 杨穆赶紧解释道:“六弟你别误会,是方才山下传来消息,说姚老前辈身体有恙,姚公已经离京往金陵去了。” “啊!你是说我外公?” 路川一听外公有恙,心里一急,差点当时就背过气去。 杨穆赶紧伸手扶住。 路川咬了咬牙,转身回了房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提着宝剑,背着行囊风风火火跑了出来。 “六弟,六弟你别急啊,此去金陵千里迢迢,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啊。” 路川又往前跑了一段,才停下脚步,兀自胸膛起伏,脸色十分苍白。 杨穆自怀中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塞到路川手中,嘱咐道:“这块令牌你小心收好,有了这块令牌,冷龙岭自我以下所有人你皆可调动。” 金牌长三寸许,宽两寸,正面书“冷蕊暗香事,龙吟彻骨清”,背面则是时间,“弘治十五年八月十五”。 路川就是一皱眉,这可是冷龙岭的“兵符”啊。 “大哥,我就回趟家,又不是去打仗,你把大令给我干嘛?” “咱们冷龙岭可不止山上的这些兄弟,在山下还有很多人,他们遍布天下,是咱们的耳目,是咱们的命脉,是咱们的生力军。你下山得要住宿,得要吃饭,需要银两,需要消息情报,江湖险恶,没有自己人是不行的。就拿上次来说,若是你没有察觉酒中有药,岂不是已酿成大祸?令牌你收着,大哥才能放你下山。” “这……好吧。” 路川将令牌贴身收好,拜别大哥,去马厩里牵出那匹夜雪宝马。 这匹马是路川刚到冷龙岭时和三哥屈世离比武赢来的,是匹小马驹,周身乌黑,唯有四蹄和马背上有少许白毛,路川给取名夜雪。一直没舍得骑,这次急着赶回去,才牵了出来。 夜雪在山上久了,下了山就跟撒欢似的,一阵风朝东边跑了下去。 自冷龙岭去金陵必经崆峒山,到山下之后路川又想起了去年来时的情景,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路过来他也冷静了许多,就算再急,也不可能一天就到金陵,大哥说的没错,不在一时半刻。 他找到附近冷龙岭的兄弟,把马寄下,自己则信步上了山。 香山观的门锁着,老道还没回来,看来自己想得不错,自己下山以后老道就一直跟着自己,暗中保护。不过那独臂老者是谁?为什么要杀自己?老道又和自己是什么关系?老道现在又去了哪里?等等的一切他都还不知道。 虽然没有见到老道,但自己心里的疑团,多少还是解开了一些。 离开香山观后,他又到了崆峒派,将师父的那封信,交给了看门的道童。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封信他读了不知多少遍,已经不需要再读了。飞虹子在与不在,会有什么反应,有什么回答,他也不关心。于武当,于师父来说,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信送到了,这就够了。 下山之后他再不停留,不一日便到了金陵。 到金陵之后,他先到自己家中,一看家中没人,便又去了外公家。 到门上一看,一切如常,看来并没什么大事,这才放下心来。 一边往里走,一边叫道:“爷爷,我回来了,爷爷……” 正屋挑帘子出来一人,“来了就进来呗,还等着让人迎你不成?” 路川看见这人腿肚子都转筋,赶紧陪着笑脸走上去,说道:“娘,您也在这儿啊。” 姚娴低声道:“你别以为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我不知道,等回家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路川吐了吐舌头,赶紧往里面走去,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回家了,回去?回去等着挨雷啊? 到屋里一看,亲戚朋友站着不少。路川一边打招呼,一边往里屋走去,等往塌上看了一眼,路川险些眼泪掉出来。 姚魏姚春锦,那是魁梧之人,年轻时候单臂能夹着马把马给扔出去。现在呢,瘦得,瘦得整个人都变了样子。 “爷爷……”路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再想说什么已经说不出来了。 一旁正在给姚老爷子擦洗身体的姚婞痰嗽一声,说道:“小川,过来给你爷爷擦手。” 路川抹了把眼泪,强打笑颜,坐到床榻边上,“爷爷,我回来了。” 姚老爷子虽然已经病体渐沉,但人还是清醒的,“哦,是小川啊,你过年没回来,爷爷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路川和爷爷的感情远不像其他外公和外孙的那般,路修远的父亲,也就是路川的祖父死得早,他们一家一直是在姚府生活的,路川出生就出生在姚府,打小就跟爷爷朝夕相伴,后来上了武当山,一年回来一两次,也都是住在姚府,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祖父是谁。 姚老爷子也非常偏爱这个外孙,比自己的亲孙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路川也算是有孝心,虽然身在西北,好歹是赶上了,自今日起未曾离开病榻半步,好好的陪着老人走过了最后一段时光。 五月初六,画戟森森镇八荒,三世温侯姚魏姚老爷子结束了他平凡却又不平凡的一生,享年七十三岁。 五月初七,孝宗皇帝朱佑樘驾崩于乾清宫,享年三十六岁。 姚老爷子去世之前,姚婞在堂前尽孝,姚老爷子去世之后,办理完丧事,姚婞就回京去了。眼下正是改朝换代之时,最容易生出祸乱,他不在京,有很多事别人是很难处理的。而且听说三月时,李相李东阳上言斥外戚,却被孝宗下了锦衣卫狱,还是内阁大学士谢迁力保,才得释。幼主年少,奸佞未消,切不可让他们趁了方便。 逝者已矣,留下的人纵然万般悲伤,也既不能让他们复活,又不能随他们而去。 背负悲伤的生活还得继续。 姚老爷子死后,偌大的姚府就空了,只有路川一个人待在里面,早晚续香,供奉灵位,迟迟不肯回家。 倒也不是真的不敢回家,姚娴说是那样说的,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能真舍得打断了腿? 他是舍不得这个地方啊。 姚娴和路修远也知道儿子的心思,故此也没有勉强。 路川就这样一直待在姚府,早晚练剑,白天读书,倒也自在。 虽说足不出户,但时常有冷龙岭的兄弟传消息进来。 起初他听说正德皇帝朱厚照聪慧过人,知道好歹,在李东阳,刘健,谢迁三位托孤大臣的辅佐下大赦天下,整顿朝纲,一切井然有序,心中十分高兴。 后来得到的消息却逐渐变了味道,说朱厚照喜爱声色犬马,怠于朝政,赦免启用了一大批先皇贬过的罚过的太监,以其中八人最得宠信,号称八虎,八虎中又数刘瑾最不是东西,四处搜寻飞禽走兽,净教些不上道的东西。 二月二十三,内阁首辅刘健奏请勤政,不理。 四月初八,兵部尚书兼领十二团营马文升、刘健又请,还是不理,马文升一气之下辞官致仕。 四月十一,南京兵部尚书兼户部尚书王轼致仕。 五月初三,户部左侍郎王俨致仕。 五月初五,南京工部尚书李孟旸致仕。 五月十七,兵部尚书兼十二团营刘大夏致仕。 六月初五,刑部尚书闵珪请求致仕,不许。 九月十五,刘瑾代王岳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设内行厂,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等领东西厂及宫中军务,权倾朝野。 九月二十六,宫中传出有江湖侠士入宫刺王杀驾的消息,刑部督捕司主事姚婞受到牵连,下昭狱,当夜死在狱中,锦衣卫对外称其畏罪自杀。 路川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不是疯了,他一点都没疯,他是笑冷龙岭的兄弟可笑,竟然还能传来这种消息,这消息明显就是假的。 姚婞是何许人也?说是江湖上的皇帝可能有点过,但也差不了多少,锦衣卫敢拿他下狱,除非他们的昭狱不想要了,除非他们连脑袋都不想要了。 至于畏罪自杀,就更不可能了,姚婞乃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人,有什么罪能让他有所畏惧? 想到这里,路川心中坦然,关上府门,向自己家中走去。 没等他走到家门口,便听到院里传出女子凄厉的哭喊声,路川脸色顿时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进门一看,母亲姚娴已经泣不成声了,就连父亲也双眉紧锁,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屋里还站着一人,也哭得一把鼻涕两行眼泪的,路川认识,他在鹘岭上见过,此人名叫姜诗,乃是舅舅姚婞的心腹人。 此时路川已经顾不上礼数了,上去一把抓住姜诗的手腕,厉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姜诗断断续续说道:“我叔父姚婞死了。” 路川顿时脸色大变,指着姜诗的鼻子骂道:“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胡说八道的?啊?我舅舅乃是天下武林第一人,他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会死!” “路世兄,是我,是我亲眼看着他老人家从昭狱里面抬出来的。” “抬出来?抬出来的就一定是死人吗?抬出来……” 路川再也说不下去了,冷龙岭的消息是这样,从京城来的姜诗也说是这样,他实在再也找不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了。 常言道,金风未动蝉先晓,暗算无常死不知。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人,是要吃饭要睡觉活生生的人? 若是被几十名绝顶高手围攻,或是中了毒,亦或是动用了军队,恐怕纵然有三头六臂也…… “都怪朱厚照这个无道的昏君!” 路川倒提宝剑便冲了出去,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路世兄,路世兄……” 是日夜晚,趁着星辰的微光,四匹快马从金陵官道上,向北飞驰而去。 路川,姜诗,路修远,姚娴,得知了这样的消息,谁都坐不住。 姚娴怀中还带着姚望,这个年仅五岁的苦命的孩子。 第三十八章 路川五人自金陵望北而去,在路上就听闻刘健,谢迁,户部尚书韩文牵头,文坛七子之首的李梦阳亲自执笔,五府六部九卿联名上书弹劾刘瑾。姚婞的师叔,刑部尚书闵珪甚至以性命相要挟,要为姚婞讨个公道。 然而朱厚照偏听偏信,一意孤行,对于群臣所奏丝毫不以为意。 刘健、谢迁和韩文三人心灰意冷,同时致仕。 监察院御史薄彦征、南京给事中戴铣等二十多人上书挽留,被责廷杖,戴铣被当场活活打死。 路川等人是气炸连肝肺,锉碎口中牙,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到京城去。 不过虽然得到的都是坏消息,但大致情况众人已然知晓,姚婞之死和“八虎”必然脱不了干系。 五人日夜兼程,不一日便到了京城。 进城门刚没走两步,突然一位清癯的中年男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径直走到了道中央,堪堪挡住几人的去路,而他本人尚不自知。 路川连日胸中气闷,一肚子火正没处撒呢,见有人挡道顿时就爆发出来了。 也没跟旁人讲,轻轻一拍马颈,夜雪顿时会意,迈蹄子上前两步,正到那人面前,路川抬手一鞭子便没头没脑抽了下去。 路川可使上大力气了,这一马鞭下去,非给打出血来不可。 那人依旧不躲不闪,还怔怔出神呢,眼看鞭子就要落在头上了,突然路川身边一道人影掠过,一把抓住中年男子的衣袖,往旁边一带,正好躲过路川的鞭子。 路川见鞭子不中,不由得火又大了一些,骈腿下马就要动手,却听面前人讲,“路世兄手下留情,此人打不得。” 说完又转向中年男子问道:“王大人,您没事吧?” 此时这姓王的男子方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见自己站在道路中央,心知是挡了别人的道了,顿时面有羞愧之色,冲四下连连拱手。 路川见这人与姜诗认识,也不好驳了世兄的面子,便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姜诗赶紧介绍道:“这位是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王大人,王大人,这几位是……” 姜诗还要往下介绍,却见王守仁眼睛直勾勾看着马上的路修远,正待询问时,只见王守仁一躬扫地,口称先生,执的竟是弟子礼。 姜诗当时就懵了,莫非他俩认识? 路修远自马上一跃而下,双手相搀,说道:“原来是阳明兄,没想到你我二人还能在此相见……” 两人四目相视,竟都有些泪光。 若不是姚娴在一旁提醒,这二人还不知要在道上再站多久。 路修远回过神来哈哈一笑,介绍道:“这位是我夫人姚氏,这位……” 他本想介绍路川给王守仁认识,没想到一转头路川不见了,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姚娴也没有注意到,此时见儿子不见,心里就有些急了。 姜诗在一旁劝解道:“伯母莫要担心,路世兄想是看到了什么熟人,会朋友去了吧,等晚些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姚娴对于京城也不甚熟,人海茫茫要找路川无疑是大海捞针,既然姜诗说没事,也就只好任他去了。 不去管路川,大家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王守仁的身上,他们初来京城有很多情况需要了解,看王守仁的样子,似乎也有不少话要对路修远等人说,路边不是讲话之所,姜诗便找了个僻静的场所。 姚娴和姜诗还都不知道路修远和王守仁的关系,坐下之后路修远先简单说明了一下。 原来,弘治元年时,年方十七的王守仁回老家成亲,当时的他有些“怀才不遇”的寂寞,明明已经写好了给皇上的上书,明明一心想为国靖难,讨平鞑靼,却被自己父亲阻拦。成亲也是被逼无奈,成亲之后就更加无聊了。于是便游山玩水,结交有德行的僧道,日子也勉强能过得去。不想这日上庐山却遇到了一位书生,谈了没几句,便被这书生狠狠嘲讽了一顿。本来一般人也就算了,偏偏王守仁是谦虚好学之人,他觉得这书生的话虽然有些不太顺耳,但其中的道理却很是耐人寻味。于是就跟了上去,一心求教。终于,这书生被跟烦了,便给王守仁讲了一课理学。王守仁顿时茅塞顿开,自此确定了自己一生努力和追求的方向。而这书生便是路修远。 后来二人又见过一次,那是弘治九年,王守仁参加科举考试再次落榜,难免有些心灰意冷。路修远又好好开导了他一次,并传授了一门专门修炼手太阴肺经的内功心法,可帮助他调理旧疾。王守仁打小也学习武艺,但不幸所遇的师父不太高明,他自己也有些太急,再加上忧思过度,短短几年便练坏了身子,要不是遇见路修远,恐怕连性命都不久矣。 正因如此,他们二人虽只有两面之缘,但感情甚厚,王守仁更是拿路修远当自己的贵人,当自己的老师来看待。 简单回忆往事之后,几人便说起了京城,说起了朝廷,聊完姚婞又聊起刘瑾。 忽而怒发冲冠,忽而瞠目结舌,忽而义愤填膺,忽而痛哭流涕。 一直到后半夜,才彼此分别,此时每个人心中都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真相,属于自己的答案。 路川虽不在场,但此刻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一进京城路川便有了自己的主意,路修远姜诗他们有自己的熟人,有自己的渠道,他也有。虽然他要找的这些人并不是什么熟人,甚至彼此都从未见过,但他知道,这些人信得过。他们是杨穆的人,也就是自己的人。 是夜,一封信进了宫城,一封信出了京城。 这两封信,让原本就很不平静的京城,更加凶险了起来。 明眼人或许已经闻到了风雨欲来,那种压抑闷热的气息。 唯有朱厚照,依旧不明所以。 将近破晓的时候,京城外,姚婞生前居住的地方。 路川,路修远,姚娴还有姚望几乎同时抵达。 他们没有提前说好,只是到时候该来的都来了而已。 柴门紧闭,上面贴着封条,翁蕾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三人轻轻一跃,便跳到院里,一堵矮墙还挡不住他们,或者说,什么都挡不住他们。 姚娴一边掉眼泪,一边推开了正房的门。 屋内一切如故,没有明显被翻过的痕迹,可见就算是锦衣卫的鹰犬,对这间白屋都没什么兴趣。 也可以说,纵然是敌人,对于姚婞的清廉也是没有怀疑的。 他们之所以到这个睹物思人的地方来,为的并不只是难过,他们需要找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旁人不知,唯有路修远和姚娴知道,知道有这样一件东西的存在,知道它被放在何处,也知道它到底有多重的分量,这件东西名叫《孝武剑侠录》,其实就是姚婞的日记。 姚婞虽然恪尽职守,为官清廉,但涉及江湖的事,毕竟不能简单的就以朝廷法律来定夺。比如有贪官污吏,乱臣贼子,土豪劣绅,穷凶极恶之徒被杀,那出手为民除害的侠士就不应该受到朝廷法度的惩处。对于这类事,姚婞会给朝廷有个交待,但也不会亏了江湖朋友。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写在他的日记中。 这本日记对于朝廷来说,是姚婞渎职的铁证,对于江湖朋友来说,却是一本情簿,每一页都是一份恩情。 虽然不能保证这《孝武剑侠录》上的每一位剑客、侠客都能记得这份恩情,但肯定有人会记得的。 三人整整找了一上午,可能在的和不可能在的地方都找遍了,地方总共就这么大,就是哪儿都没有。 这下三人头上可都见了汗了,如果没有《孝武剑侠录》,根本就不知道哪些人是受过姚婞恩惠的,请帖也就无从送起,邀不来帮手,单靠他们一家三口能干嘛? 但找不着就是找不着,谁也没办法,四人只好又退了出来,沿着原路返回。 等回到店房,各自低头一坐,唉声叹气。 小姚望倒也乖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姑姑心情不好,也就自己玩自己的,不麻烦姑姑了。 没过多久,姜诗和冷龙岭的兄弟便一前一后送来了消息。 上午时,王守仁和百官再次进宫,弹劾刘瑾,挽留刘健等致仕的重臣。不想激怒了朱厚照,尽数被贬。 听到这话,三人可就又坐不住了,这要么辞官,要么被贬,眼看京城都要空了,那岂不是正好成全了刘瑾一干奸党?到时候姚婞的冤案还有平反昭雪的可能吗? 姚娴蹭一下站了起来,“不行,我们不能这么坐着,找不到《孝武剑侠录》就再想其他办法。” “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呢?还是等见了阳明再说吧。” “不等了,王守仁说到底不过是六品主事,纵然有心,力量也是有限的。你忘了,不豫的师叔,闵老前辈还在朝中,并未辞官,咱们找他去。再不行咱们找李东阳去,‘三贤相’在朝的就他一人,他不主持公道谁还能主持公道?” “可是我听阳明说刘谢二公辞官之后,李东阳的态度就变了,现在他能不能站出来说句话,恐怕还两说啊。” “他若是投靠了刘瑾那奸贼,我就一剑杀了他!” 路川拍案而起,“我娘说得对,这些官员没一个好东西,要是不能站出来说话,就应该杀了。” 路川姚娴这娘俩,一样的火爆脾气,一个人时还好说,俩人在一起,彼此给对方攒劲,火越点越大,路修远想压住一个人都困难,更别说两个人,没有办法,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他们刚走,王守仁就来了,只不过不是走着来的,而是被人抬来的。 廷杖八十,皮开肉绽,半条命都没了,躺不了三两月,连床都下不来。 但皮肉之痛只是一个方面,一个还算比较次要的方面,最让人难以忍受的还是对朱厚照的失望,对于刘瑾众奸贼的痛恨。 他紧赶慢赶,来就是想告诉路修远他们,朱厚照昏晕,刘瑾气焰正盛,正面对抗不会有任何效果,只会增加不必要的危险,当徐图之。不想却还是迟了一步。 他心里一急,再加上身上有伤,当时便晕了过去。 手下人等见他人事不省,赶紧将他又抬回家中,小心治疗,总算是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闵尚书虽然没有挨廷杖,但心中的痛苦比王守仁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九月刘瑾当上掌印太监,设立内行厂开始反击之后,每天都有人致仕,每天都有人流血,看着自己穷其一生为之奋斗的大好朝局渐渐变了味道,老头的心口在磨刀子。而姚婞的死则是洒向心口的盐。 老头有一段时间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府上下人刚端来一碗粥,老头还一口都没喝呢,就听下人来报,说姚婞的姐姐姚娴来了,老头赶紧让人去请,看了看手里的碗,伸手倒在了花盆里。 不多时姚娴四人走进,跪下给老头叩头。 老人赶紧下座搀扶,等走到小姚望的面前,看着这么点的小人儿,老头眼泪掉了下来。 姚娴再次被提起伤心事,顿时泣不成声,其他人一看,还站着干嘛,跟着哭吧。 大厅中,从老到小哭成了一团,哭罢多时,老人才摸了摸眼泪,请诸位就坐,自己则拉着姚望的小手,坐在众人对面。 没等他们开口,老头先说话:“我知道你们会来,我盼着你们来,我也……害怕你们来啊。姚婞这孩子命苦啊,老朽无能,保护不了他的周全,也没办法替他报仇,老朽愧对春锦兄,愧对我师兄,老朽……还活个什么劲,死了吧!” 老头说着举起手掌就往自己脑门子上拍,别看老头身在朝廷,整天冠袍带履,似乎只知道如何处理公事,实际上老头在江湖上那也是有数的高人,这一掌下去,就是铁脑袋也得拍扁了。 路修远赶紧上去,一把抱住老头的手臂,姚娴紧在一旁解劝。 他们知道,老头这不是在人前惺惺作态,老头是真的喜欢姚婞。 “老人家别激动,我们知道您对不豫那是跟自己的孩子一样,这事就是怪谁也不能怪您,都是朱厚照这小兔崽子不分善恶,刘瑾这畜生太过险恶。眼下没有趋附刘瑾的朝中老人可就剩您了,您老要是撒手去了,我们还仰仗谁啊……” 劝了半天,老人这才长叹一声,放下手来。 “不豫在江湖上好好的,是我把他带到京城,带到这是非之地来的。就算拼上这把老骨头,我也要给我苦命的孩子报仇。” “是,您老先喝口水,喘一喘气,身体要紧,咱们要是有什么闪失,岂不是遂了那些畜生们的愿了。” 等老人稳住心神之后,姚娴问道:“老人家,您能给我们说说当时的情景吗?” “九月二十六的那天早上,宫中突然传出有江湖人入宫行刺的消息,还没等我弄清楚情况,东厂的人就来了,我急忙赶了过去,但他们是带着圣旨来的,我也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不豫带走。不豫走了之后我赶紧进宫,虽然刘瑾阻拦,我没有见到圣上,但我从前一晚当值的太监和侍卫口中得知,前夜晚间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一切都是刘瑾的阴谋。出宫后我和李东阳去找了焦芳,他与刘瑾这些人还算有些交情,我们托他入宫去给不豫求情。” “焦芳?焦芳能给不豫求情?” “焦芳这人虽然算不上是真君子,却也是个坦荡荡的真小人,我们相交多年,这点我还是可以打包票的,而且他对不豫也非常欣赏,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进宫时间不久,不豫就回来了。” “回来了?不是说……” “确实回来了,回来之后他来找了我一趟,将一个包袱交给了我,说让我暂为保存。” “那之后呢?” “我们没说几句话他就走了,说有人还在等他。我送他出门的时候,看见等他的人是锦衣卫镇抚使陈丹云,陈丹云跟我说这次的事是个误会,刘瑾托他当中间人,要给不豫赔罪。我想既然是刘瑾做东,恐怕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便有意阻拦。但……不豫却执意要去。当晚就……” 突然“咔嚓”一声响,把在座各位都吓了一跳,众人扭头观看,只见路川手中的茶杯稀碎,但那些破碎的瓷片还握在他手中,水和血滴滴答答从桌子上落下,在地上淌了一滩。 若是平常,路川这般行为被姚娴看见定要赏两记耳光不可,可现在,说实话姚娴已经没心思去管路川了,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塞到路川手中。 转头问道:“老人家,不豫托您保管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你们稍等。” 老人说着走到墙边,将四吊中的一幅取下,用力按了按墙壁,随后有机关声响,一扇暗门打开。老人伸手从门后取出一个包袱,小心揭去包袱皮,将里面的木匣子交到姚娴手中。 姚娴睹物思人,先掉了几滴眼泪,随后打开木匣,众人一齐观看,只见匣子里面就放着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孝武剑侠录”五个大字。 第三十九章 姚婞的遗体就在刑部的一间空房里放着。 只要闵珪一天没被罢官,没被调离,那刑部就还是他说了算,这点刘瑾也没有办法。 姚娴一看到弟弟的遗体,就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了,路川又没什么眼界,这验伤的事就只能由路修远做了。 路修远强忍着眼泪,从头到脚细细看起。 此时距九月二十六,也就是姚婞出事的那天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如果有什么伤或者是中过什么毒,应该都会显现出来,可路修远仔细查了个遍,姚婞身上只有左臂有一处发青,臂骨断裂,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无一处伤痕。 臂骨不致命,看来致命伤一定就是内伤,按照锦衣卫对外给的说法,姚婞是畏罪自杀,自绝心脉而亡,虽然畏罪自杀不可能,但心脉绝断应该就是死因,这点他们没必要撒谎,因为随便找个仵作都是可以查出来的。 可没有外伤,还能震断心脉的功夫并不多,而且要是没有十分精纯的内家功力,也是不可能办到的。 路修远的功夫并非专精一家,而是博采众家之长,自成一派的。可谓真正的见多识广,特别是在江湖流派和各家招数方面那可是行家,但任他想破了头,就是想不出一个有可能的人出来。 这件事的主谋是刘瑾毋庸置疑,但下手之人是谁,还不得而知。刘瑾?不可能,也不是小看他,他就是再练上一百年,也在姚婞手底下过不去几个回合。 要知道姚婞天下第一人的称号可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论是武功招式,还是内力,都是超一流。再加上他正值壮年,江湖虽大,能胜过他的还真就没有。 而他身上没有任何打斗、束缚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有人一掌打断了他的手臂,一掌震断了他的心脉。 这恐怕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吧。 路川坐在嵩青阁的楼顶之上,一直思索着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借着北风和雪渣子,狠狠灌了一口酒,堪堪忍住又有些湿润的眼角。 一道人影自楼下一个空翻,正好稳稳落在楼顶之上,借楼下的微光勉强可以看清来人的五官面貌,是位清瘦,面带忠厚的中年男子。 男子过来坐到路川身边,也将怀中的酒坛子打开,猛灌了两口。然后与路川注视着同一个方向,没有说一句话。 “外面快下雪了,吕三哥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路川说话的这人名叫吕颂良,人称吕三,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庄嵩青阁的掌柜,也是冷龙岭在京城的头目。 吕三笑道:“我在京城习惯了,倒是六寨主你,听说你是金陵人,这北方的夜晚,可还行?” “行啊,有什么不行的,冷龙岭的夜晚比京城冷多了。” “这么说也是哈,等有机会了,我也要到咱们山上去看看。” “吕三哥还没去过冷龙岭?” “没,我都一直在京城。” “原来是这样。雪大起来了,这也是京城……今年的第一场雪吧?” “不是,已经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九月二十六的晚上。” “九月二十六……吕三哥,我问你个事,你说什么人可以一掌打断我的胳膊,什么人能一掌震断我的心脉?” “六寨主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我知道,内功比我深厚的人,基本都可以办到。但如果是内功和我差不多,或者说还不如我的人呢?” “那恐怕……哦,我想起来了,传闻中江湖上还真有这么一门功夫。” “什么功夫?” “这门功夫名叫一怒杀龙手,传闻三十年前,有一位名叫路幽的前辈,便以这门功夫杀了少林的住持,无方可从大师。无方可从大师修炼的可是少林大慈悲神功……” “大慈悲神功?可是横练功夫中最为精深的那个大慈悲神功?” “正是。” “听说破解大慈悲神功的唯一办法就是内力更加深厚,否则根本伤不到分毫。但纵然更加深厚了,也只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真的能有人比少林寺的住持内力更深厚?” “这只是江湖传闻,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而且自这位路老前辈之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怒杀龙手这门功夫。有传闻路老前辈死后这门功夫便被放入了少林寺藏经阁,这二十年有不少人慕名而去,但至今没有一人能带出确切的消息。少林寺也是矢口否认。” “又是这帮秃驴!” “六寨主,你到哪里去……” 等吕颂良反应过来,路川已经自楼顶一跃而下,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客栈中,姚娴刚哄小姚望睡下,不过经过这些天的折腾,她自己也乏了,哄着哄着把自己也给哄睡着了。 路修远还坐在灯下怔怔出神。 突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路修远顿时戒备了起来,手握姚娴的宝剑,屏息静听。 只听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有人轻轻叩门,“爹,您睡了吗?” 听是路川的声音,路修远这才放下心来,走过去开了门,还没等他说话,路川先问道:“爹,一怒杀龙手路幽是什么人?” 路修远先是一愣,随后问道:“这个名字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我在崆峒山香山观遇到一个老道,他曾问我有没有听说过一怒杀龙手北魔路幽。方才我和人闲聊,他又说起此人,说一怒杀龙手是唯一一门不必内力更加深厚,就能掌毙对手的功夫。” “你是想说,有人以一怒杀龙手杀了你舅舅?” “是。” “这是不可能的,当今天下会一怒杀龙手的人只有一人,而他也是最不可能杀你舅舅的。” “是少林寺的人吗?” “这和少林寺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说这位路老前辈死了之后,一怒杀龙手就由少林寺保管吗?” “不,少林寺的一怒杀龙手是假的。唯一会一怒杀龙手的人就是我。” “是您!” 路川的头绪又乱了,路修远说的没错,唯一会一怒杀龙手的人确是最不可能杀姚婞的人。而且九月二十六日路修远就在金陵家中,金陵到京城足有两千里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见路川眼神迷离,非常困惑,路修远叹息一声说道:“这也怪为父,没把以前的事告诉你,你且坐下,听为父慢慢道来。” 宣德元年七月,黄汝二河溢,当时还是望族的路家几乎死绝,只留下一子一女,此子刚出生不足半岁。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就在快要饿死在道边的时候,被路过的一位商人所救,带回金陵抚养。数年后,路家女长成,嫁给了商人的儿子,路家子则被送给了当地一家姓王的人家。王家无子嗣,但对这个养子却是极差,路家子没饿死在路上,却差点死在了王家。十五岁那年,路家子拖着那条在王家留下了残疾的瘸腿,离开了王家,自此混迹江湖。也是否极泰来,路家子在江湖上学了满身武艺,三十岁便自创了一门功夫,原名鹖鸡功,江湖人称其为一怒杀龙手。这路家子便是路幽。 天顺四年,路幽二次出世,在大雪山达摩洞掌震十绝,得名北魔。 成化七年,原十绝中的四人进京被封国师。路幽得到消息,千里追杀。 成化十八年,路幽查明中州大侠习开复外君子内小人,表面上是冬舍棉夏舍单,二八月开粥厂,修桥补路的大善人,实际上勾结官府,出卖朋友,干的都是为祸乡邻,鱼肉百姓的勾当。路幽一气之下,当场就给杀了,不想却引来大祸。 成化十九年,江湖人不知内里缘由,以为路幽错杀好人,上百位剑侠在少林寺的带领下,围攻路幽。路幽掌毙少林寺住持,与少林结下死仇。旋即被擒,困于少林寺,次年便去世了。 成化二十年,路幽独子得知父亲死于少林寺的消息,只身前去寻仇,不敌。 说到这里,路川算是全明白了,原来路幽正是路修远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祖父。 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爷爷是谁,说起来真能笑掉别人大牙。 “可是爹,除了一怒杀龙手,武林中真的还有能一掌击毙内力比自己深厚的人的功夫吗?” 路修远缓缓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这样的功夫,那除非就是我舅舅内力尽失,或者说根本没办法跟人动手。可并没有中毒的迹象,那是什么情况他老人家才不能动手呢?” “除非……” “除非是有人拿什么东西要挟。会是什么东西呢?我舅舅是个重情义的人……除非!” “看来你也想到了,咱们进京之后,有个原本应该见到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我舅母,翁蕾。” “正是。” “我这就派人去查。” 第四十章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翁蕾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音讯全无。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九月二十六的傍晚,有人看见翁蕾一个人进了锦衣卫的大门,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这件事是对上了,但之后的事情仍然是个谜。 路川又陷入了僵局。 不过他虽然没有头绪,但姚娴这几日却一直没闲着,她的想法和路川不同,她想做的,是尽全力为姚婞报仇。不管怎么说,这一切是刘瑾做的没错,刘瑾还活着,姚婞身上的罪名还没洗刷掉,就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一封封英雄帖从京城送出,送往在《孝武剑侠录》上有名字的剑侠家中。 其实,九月二十六,云弄剑客姚婞身故后,每天都有江湖人士进京。 到十一月二十六,两个月的时间,进京的剑侠已经有上千人之多。 当然,这里边也不全是冲着姚婞来的,有来看热闹的,还有刘瑾请来的。 只不过冲着姚婞来的人还是居多,而且每天都在增加。 这样的局面,刘瑾也有些慌,他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对于江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深知这一千剑侠,倘若要进宫行刺,绝对有能力将他和朱厚照化为齑粉。 故此,十一月二十九日起,刘瑾开始了他的动作。 首先,调动十二团营,加强京城守备,城门处严查进出行人,不许任何人携带兵刃。城中挨家挨户搜查,一旦发现可疑之人马上羁押,送昭狱严审。宫中日夜巡防,侍卫加了三倍。 其次,他开始对致仕的官员下手,为的就是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而致仕的官员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原户部尚书韩文韩大人。 韩大人下昭狱之后,朝中百官纷纷求情,为首的便是工部尚书兼大理寺杨守随,左都御史张敷华。 求情当然是没用的,刘瑾既然下决心干,就没想过要饶过谁。 此时,刘瑾正低着头生闷气呢,都大半年了,竟还有人想要反抗自己,他对此极为不满。突然,外面有人来报,说李东阳求见。 刘瑾想不见,但李东阳名气太大,交往极广,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点面子终究是要给的。 便搭了个请字,让人带进来。 李东阳李老从大门外慢慢向客厅走来,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艰辛,他是真的老了,正统十二年生人,到今年已经六十九了,人没有九,也就是七十岁的人了。人到七十古来稀,很多人都是活不到这个年纪的,就像姚婞,不到四十岁,也就去了。 偏偏他就是不死。身体早就不行了,孝宗在位时,他就一年三请,乞求辞官归田,但孝宗就是不许。等到了现在,顾命大臣中刘健和谢迁都已经致仕,他更是每个月就上书一次,但每次的结果都一样,不许。 李老知道,这不是刘瑾不许自己辞官,刘瑾巴不得自己早些离开朝廷,免得碍事碍眼。这是小皇帝不许,这孩子虽说顽劣成性,但对自己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舍不得自己。 但如此一来可就把他给害苦了,既然还在朝,就不能置身事外,所有人都可以莽撞,他不可以,他要是下了狱,自己这一把老骨头不要紧,这些侠肝义胆忠君爱国的同僚,谁能去搭救啊? 可旁人哪里又能知道他这一片苦心?已经不止一人了,当着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贪生怕死,附逆为奸。都活了七十岁了,还怕什么死呀,再怕死还能活几年啊?至于附逆,旁人附逆是有利可图,就像兄弟焦芳,他原来只不过是礼部右侍郎,跟随刘瑾之后便做到了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可以说是为了官,可自己呢?内阁十年,勋柱国,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升?还能升到哪儿去? 都说刘健谢迁苦,其实他才是朝廷百官中最苦的一个,不过他不后悔,哪怕史书上说他晚节不保,他也不后悔,无愧于心,足矣。 老头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了进去,又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刘瑾没有同意,没有同意也就是说自己这张老脸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不过当李老出门的时候,正好有个人从外面进来,跟李老碰了个正脸,那人赶紧躬身施礼,李老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慢慢走开了。 一直等李老上了轿子,那人才抬起头来,往府门里面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气愤,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 刘瑾刚驳了李老的面子,心里多少舒畅了一些,正得意呢,突然见一人大步流星闯了进来,面色还有些不善。 若是旁人,刘瑾早都叫人给拉出去剁了,但这人不同。 此人名叫张彩,饱读诗书,学问极好,就连马文升、刘大夏等人都推崇备至,而且工于心计,城府极深,乃是天生的谋士。 刘瑾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就是他,故此刘瑾对谁都可以不客气,但唯独对他是个例外。 见张彩面带不悦,刘瑾陪笑问道:“先生这是从何而来?不知是谁惹先生生气了,告诉本公,本公给先生出气。” “厂公,下官方才进来时见李东阳李柱国正要离开,李柱国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啊?”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给韩文那厮求情的呗。” “那厂公是怎么答复的?” “本公自然不会应允,韩文这厮,该杀。” “厂公你糊涂啊。” 刘瑾痰嗽一声,正色道:“大胆,本公哪里糊涂了?” “十月刘健等人与厂公彻底翻脸,不就是因为厂公设计杀害了姚婞吗?现在厂公又要杀了韩文,难道就不怕这些人铤而走险?厂公上朝下朝,就没看见道边两侧持剑怒目的江湖人?” “他们敢!” “厂公莫不是忘了前几天在道中杀王岳的朱钦?堂堂朝廷命官都敢如此,江湖草莽,无官无职,无牵无挂有何不敢?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即动手,是因为厂公身边那一百名带甲武士。但要是惹急了,他们不管不顾起来,一百带甲武士能挡住上千名江湖剑侠?这点暂且不说,在宫外,您能带着武士,入宫见陛下您难道也要带着武士?那陛下该怎么想?是夸厂公做事谨慎呢?还是觉得厂公另有非分之想呢?” “你不说我还忘了,还有个朱钦……” “厂公!我是为您着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敢问厂公是何打算?” “给李东阳买个面子,放了韩文。” “不仅如此,您还要给姚婞正名。那些江湖人买的是姚婞的面子,不这样,他们是不会离京的。” “本公觉得这是将姚婞余党一网打尽的绝好机会。” “厂公,要一网打尽也不能是现在,战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是他们第一次来京,心正齐,气正足,硬碰硬不只是损失大,还要冒不必要的风险。不妨先打发他们离去,等年后,不管是再骗他们入京一网打尽,还是在江湖上逐个击破,我们的胜算都会更大一些。” 刘瑾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十二月十六日,皇帝赐李东阳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 追姚婞刑部左侍郎,加武英殿大学士,赐己身、父母及妻诰命。其子姚望记从四品宣武将军,勋骑都尉,待成年即可补用上任。 杀害姚婞的一干锦衣卫,共计十六人,押赴菜市口,枭首示众。 同日,昭狱释放韩文等一干致仕之人。 京城上下皆大欢喜。 路川等人就站在宫门外,朱厚照和刘瑾,他们谁都不想见,除非是见面就杀了他们。 所谓的官职诰命,他们也全不稀罕,人都死了,要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 他们等的另有其人,不多时,一位妇人从宫门里面走出,大红色的大袖衫,外罩金绣云霞孔雀纹霞帔,头顶彩冠,手捧圣旨和官牒。正是未亡人翁蕾。 不知怎地,路川看着风雪中一身红装的翁蕾竟有些恶心。 第四十一章 姚婞的遗体在刑部放了三俩月,已经没办法带回金陵老家了,要是再不入土,可能都要腐烂掉。 尽管一切从简,但前来吊唁的官员和江湖人士还是很多。 打醮香火一直持续了三日,三日后,众人扶着灵柩向西山走去,随行之人长达十里,西山之上哀恸声、悲啸声经久不息。 此时已是年关将近,路川一家也没必要急着回去。回去又能怎样?空荡荡的姚府,一个人都没有,一家三口的年还能过吗?需要过吗? 于是,他们就在京城,就在姚婞生前住的那个小院子里,和姚婞的在天之灵,一起再过最后一个年。 过年本就是要守岁的,更何况他们还得给姚婞和姚魏老夫妇二位的灵位续香火,睡觉也就是个笑话了。 不过这是大人的事,和小孩子没关系,小姚望早早地就睡下了。 路川低头喝着闷酒,越喝心中越闷,喝着喝着终于憋不住了,抬头死死盯着翁蕾问道:“舅母,自从见到你之后,咱们就忙着给我舅舅办丧事,其他的一直都没机会说。现在好了,他老人家已经入土为安,眼下也没有外人,我问你,九月二十六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翁蕾就是一愣,随后看了看路修远和姚娴,见他二人也正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便勉强一笑,说道:“没发生什么呀。” “没发生什么?那我舅舅是怎么死的?” “这件事万岁不是已经下过明旨了嘛,那些凶手也都被处死了,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啊小川?” “我就想知道我舅舅到底是怎么死的。行刑那天我去过菜市口,就那十几个人,连我都不一定打得过,杀我舅舅,绝对不可能!凶手一定另有其人,到底是谁?” 翁蕾半天都没说话,但路川一看她那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知道里面必定大有文章,就算她没有直接参与,也一定知道些什么。想到这里,路川顿时有些急了,手不自觉地握了握剑柄。 确实也不是路川脏心烂肺,怀疑自己孀居的舅母,而是翁蕾的表现实在让路川太难理解了。不只是入宫面圣,穿着彩冠霞帔出来,还有在灵堂,那空有眼泪却并无悲戚的眼睛,以及她的穿着容妆,和一日三餐的食量等等,都不很像一个刚失去丈夫的未亡人。 常言道知子莫过父,一看路川的脸色,路修远便知儿子想要做什么,赶紧偷偷伸手抓住路川的手腕,说道:“翁蕾,我们也觉得其中疑点甚多,要不你就将那天发生的事给我们讲一遍吧。” 翁蕾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天早上,婞哥和往常一样到衙门去当差,走的时候我跟着出去买了两斤肉,想晚上炖给他吃。他那几天经常熬夜,身体都瘦了好多。回来之后我就在家做家务,快到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伙人,穿的是锦衣卫的官服,说婞哥犯事被抓起来了,要把我也抓去一起审问,我一个妇道人家,既没本事反抗,也不敢反抗,便让他们抓去关在了牢里。第二天他们告诉我说婞哥已经死了,我不相信,我跪下求他们,说让我去看他一眼,他们就是不许。后来我一想,既然婞哥已经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便一头撞在了墙上,想着随他去了也就是了。没想到他们不让我死,又把我给救了过来。醒来之后我一边哭一边骂,可能他们也是被我吵烦了,就带着我去见了一次,我去的时候婞哥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翁蕾说到动情处,就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相似,没头没尾,没完没了的。 姚娴也被勾起了伤心事,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 路川则不然,他在仔细想翁蕾刚才说的话。 吕颂良给他的消息,翁蕾是傍晚自己走进锦衣卫的大门的,这点就跟翁蕾说得不一样。 既然不一样,那至少他二人有一个说的是假的。 要说吕三敢给他假消息或者是不够确切的消息,他还真不信。 但如果是翁蕾说谎,又是为什么呢?她有什么理由去包庇杀死自己丈夫的凶手呢?威胁?她早年就父母双亡,唯一的孩子姚望也在路修远夫妇身边,十分安全,有什么能让她受到威胁呢? 路川百思不得其解,他几乎每天都问翁蕾,但翁蕾翻来覆去总是这一套词,虽然他心中的怀疑未减分毫,却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毕竟,翁蕾是舅舅的妻子,虽然舅舅已经去世了,但只要她一天还没改嫁,只要一天还不能确定舅舅的死跟她有关系,他就不能动她一根汗毛,连逼问都不行。 今年有个润正月,冬天格外的长,大雪一场又一场,就是化不掉。也不知是老天觉得姚婞的死冤屈太大动了情,还是想用大雪将真相掩埋。 润正月初八,曾与刘健韩文等人一起弹劾过刘瑾的原工部尚书曾鉴致仕。 润正月十七,礼部尚书张升致仕。 润正月十九,刑部尚书闵珪致仕。 虽然和刘瑾的战斗远没有结束,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场战斗,或许已经算是画上句号了。 朝廷上不愿和刘瑾为伍的官员纷纷辞官。 京城里,本来要为姚婞报仇的剑侠也不断离去。 不得不说,刘瑾走了一步好棋,拿一道圣旨,就瓦解了这些人的斗志和决心。 事到如今,路川等人也没有再留在京城的必要了。 当时人多的时候没能杀掉刘瑾,现在只有他们几人,就更没可能了。 姜家和冷龙岭的兄弟们一直在努力挖掘线索,试图找到真相,但锦衣卫卫所中发生的事,除非是当时在场的人,其他人恐怕谁都不得而知。 最重要的,还是小姚望,姚婞已经去了,若是不能将姚望培养成才,活着的人都有罪。纵然替他报了仇,也没脸面对他的在天之灵。 至于翁蕾,她想留在京城就由她去吧,她要改嫁都是她的自由,更别说想在哪了。 路川四人三骑,年前怎么来的,年后就又怎么走了。 京城一行,在京城这几个月,要说什么都没做,好像也做了,起码姚婞身上的污名洗刷掉了。可要说到底做了什么,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又做了什么呢? 出城之后,路川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心说话,这次只是暂时的离开,等下次回来,我定要让整个京城天翻地覆。 一行人出城之后一路南下,跑了半日,正好路过一个茶摊。 若是路川自己,或者是只有他们三个大人,也就不休息了,谁都没心思吃喝。 但是有小姚望在,孩子受不了,骑马虽说比走路舒服,也舒服不到哪儿去,时间长了也腰酸背痛,骨头跟要散架相似。 于是三人便勒住马缰,下马休息。 此时尚在初春,天气还是凉了些,路上行人也不多,茶摊的生意很是冷清。 茶摊小贩见四人下马,赶紧迎了上去,“哎哟客爷唉,赶紧里边请,可救了小老儿的命了,打早上起就没一个人,再要是不开张小老儿都非得上吊不可。” 若是以前,小贩这般说笑,路川好歹也赏个笑脸,意思一下,但现在,不好意思,张口都嫌费劲。 “废话少说,热茶热菜赶紧上。” 小贩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也觉得没趣,但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还得好好伺候着。一转身,什么都忘了,赶紧小跑着去端水热菜去了。 不多时,酒菜摆上,小贩端着热水壶在一旁挨个给倒水。 等倒到路川旁边,路川不想喝,便将碗挪了过去,不想小贩水已经倒下来了,一股热水正浇在路川手上。 路川顿时大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朝小贩的脸上打去,这一巴掌下去,小贩的牙非得掉几颗不可。 眼看巴掌就要到脸上了,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双筷子来,堪堪夹住了他的手腕,路川只觉手腕跟被铁钳子夹住一般,再动不得半分,扭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父亲路修远。 小贩感觉脸上没动静,偷眼观瞧,见路川的巴掌没落下来,赶紧作了几个揖,一溜烟跑到后面去了。 路修远皱眉道:“小川,这段时间你戾气太重了些,得自己克制克制,要懂得收敛。” 路川见父亲训斥,不敢还口,只是继续自己低着头生闷气。 路修远摇了摇头,端起水碗正要喝,不想自己的手腕也被一双筷子夹住了,路修远抬头一看,却是妻子姚娴。 姚娴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心,水不干净。” 路修远一听便知妻子说的是水里有药,心里就是一惊,还好被妻子发现,否则险些酿成大祸。 路川方才有些魂不守舍,也没发现,此时一听,顿时怒上心头,当时就要提剑去找小贩,却被姚娴按住。 姚女侠低声说道:“将计就计,看看背后是什么人。” 二人顿时会意,将菜夹了些放在碗里,然后放到椅子下,用衣服前摆盖住,酒水也倒在了桌子下面。 小姚望看着他们的举动有些不解,但见哥哥冲自己眨了眨眼,便知道哥哥是要使坏,于是也有样学样照做了起来。 过了片刻,路川拿起一只碗来,啪一下摔在了地上,随后一头杵在桌子上,不动了。 其他三人也是一般举动。 不多时,小贩从后面跑了出来,见四人一动不动,心中大喜,“客爷,客爷您怎么了?” 路川四人依旧不动,他这才放下心来,打了个呼哨,只听周围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同时拥进来二三十号人。 为首之人看了四人一眼,颇为满意,对手下吩咐道:“厂公有令,要死的不要活的,速速割下人头,咱们回去交差。” 随后只听刀剑出鞘之声,就有人过来要抓他们四人的头发。 四人都没动,眼看头发就要被抓住了,突然一声尖叫,也不知是谁发出的,路川一跃而起,长剑如电,直刺小姚望身后那人的咽喉,同时眼角余光一扫,只见背对着门的一人咽喉处插着一支短箭,直接从脖子后面穿到了脖子前面,露出半寸箭尖来。 他们一家没一个人使用暗器,此事明显有些蹊跷,但店里挤挤拥拥还有二三十号人呢,也容不得他多想。 路川一剑刺穿姚望身后那人的咽喉,身子落地,伸手抱起姚望,便使开了正宗的武当七十二路连环剑,一峰夹一溪,攻守兼备,纵然刀枪如林,也不能近身三尺。 “不好,有埋伏,快撤!” 撤?往哪里撤?路修远和姚娴一跃而起,飞过众人头顶,分别落在前门和后门处,挡住前后去路,然后长剑出鞘,就杀开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店内一片寂静,已经没有一人能站着说话。 血腥味刺鼻的冲,姚娴一手提着宝剑,一手挡住姚望的眼睛。 实际上小家伙一点都不怕,在哥哥怀里的时候就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呢。 路川走过去,一把将小贩从柜台后面拎了出来,扔在路修远的脚下,摔得小贩差点没背过气去。 “说,他们都是什么人?” 小贩吓得体如筛糠,牙齿都打架,断断续续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今天早上他们找到小人,说等四位客爷来了就下药,把四位给迷住,说办好了给小人十两银子,要是出一点差错,就要了小人的脑袋。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也是迫不得已,客爷高抬贵手,就饶了小人吧。” 路川与父母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小贩说的应该不假,他要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就不至于吓成这样。至于这伙是什么人,不用问他们也知道,这些人穿的就是锦衣卫的官服,而且为首那人清清楚楚说过一句“厂公”,厂公如不是东厂提督马永成,就一定是内行厂提督刘瑾。 不过还有一事不明,就是那支短箭,明显是有人在帮他们,但等他们处理完店里的人出去看的时候,踪迹全无。 路川走过去拔出短箭,拿给路修远和姚娴观瞧,两人瞧了半天,也没有丝毫头绪。 江湖人历来有在自己暗器上加标记的习惯,可这只短箭上面什么都没有。至于袖箭一类的机弩短箭,就像七十二路连环剑一样,人人都会用,算不上是什么线索。 路川将短箭擦干净,放入怀中,反手一剑刺进了小贩胸口,小贩喊都没来得及喊就死了。 “小川,你杀他做什么?他也是被逼的啊!” 路川冷笑一声,说道:“他收银子办坏事的时候就应该想过有这下场,早都该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路修远心里有些不满,但事已至此,要说也得等得了空再说,此地不可久待,速速离去才是上策。 三人飞身上马,刚要走,路川说道:“爹、娘,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需要回去一趟,要不你们先走吧,我很快就能赶上的。” “什么事这么要紧?” “哦,就是关于冷龙岭的事,我没空回去,但山上的大令得带回去才行。” “如此说来,你快去快回。” 路川点了点头,拨马向北飞奔而去。 其实路川哪里需要还大令啊,这块大令本就是杨穆给他的,给他行走江湖图个方便的。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路修远姚娴夫妇二人并不情愿让他与冷龙岭的弟兄有太多接触。 怎么说呢,原来他们以为冷龙岭是像一般绿林山寨一样的贼窝子,他二人都是成了名的剑侠,自己的孩子披上贼皮他们怎会情愿?还是姚婞给解释了一番,他们这才没有过多干预。但经过此事,也就是姚婞遇害的事,大家对朝廷的印象也就落得跟贼差不多了,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故此对于为朝廷卖命的冷龙岭他们也就没什么好感了。 路川故意这么说,为的就是能得到二次进京的机会。 京城里,嵩青阁的掌柜吕颂良一边上门板,一边叹气。 虽说他只是负责给冷龙岭收集消息的小人物,但只要是个人,就不免会有些自己的想法。 他也不例外,不管是姚婞的事,还是刘瑾的事,不管是朝廷的事,还是江湖的事,他都有想法,都有看法,只是没人听他说,他也不能说。 憋在肚子里,就慢慢变成了叹息。 突然,他被马蹄声惊醒,像他这样的人,连睡觉都是要睁着一只眼睛的。 老吕一边虚扶着门板静听,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怀里的家伙。 转眼间,马蹄声到,一位少年下了马,径直往嵩青阁里面走来。 吕颂良赶紧松开家伙迎了上去,“六寨主,你怎么又来了?” 少年并未回答,而是往里边又走了几步,见屋里没人,才说道:“我还有事要做,就回来了。” “六寨主你先休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下来,我派人去做就是。” “是得休息休息,你给我弄点饭菜我先吃着,然后你想办法把宫里的地图给我弄来,一定要准,现在应该是戌时,一个时辰,子时正点之前,你把图给我,行吗?” 吕三就是一惊,“六寨主,你要宫里的地图作甚?” “我要去把狗皇上的头给捎出来。” “六寨主!你莫不是疯了不成?宫中高手如云,莫说是你,就是咱们在京城的弟兄一块儿去,也见不着乾清宫的宫门啊。” “不杀了朱厚照和刘瑾我咽不下这口气,你只管把地图弄来,其他的你就别管了。” “不行,若是其他的事,我吕三不说半个不字,唯独这事,就是不行。” 任路川好说歹说吕三只是不许,说着说着路川可急了,啪一拍桌子,眼眉一立,怒道:“吕三,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这是命令,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将一块黄澄澄的东西扔到了吕三怀中,吕三接到手中一看,便不再言语了。 这可是冷龙岭的大令,大令到,如同杨穆亲至。对于冷龙岭的弟兄,杨穆的话,比皇上的圣旨还管用,谁敢不听啊? 吕三将大令双手奉上,说道:“既然这是令,我照办就是了,不过希望六寨主能答应我一个要求,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常言道,一个人是死的,两个人是活的,我吕三虽然没有多少本事,但毕竟能有个照应不是?” “不行。”路川想都没想就给回绝了,“我也知道此去有风险,若是我时运不济,万里有个一,还得靠你给我爹娘,给我大哥送消息呢。” 说完路川略一思索,将紫宵银月剑,盘龙苍角玉佩和锦囊都交给了吕三,说道:“若是天亮之后还没有消息,那就是我出事了。你也不用想着给我收尸,只需将剑和玉佩送上武当山,将玉佩交给我弟姚望,将剑留给我爹娘,大令你亲自送回冷龙岭,交给我大哥,让他替我报仇。至于锦囊,派人还给郧西县张员外,就说我已经死了。” 路川嘱咐完,坐下吃饭去了,吕三拿着这四件宝物,眼泪掉了下来。 别看他与路川没什么深交,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他看得清楚,路川此人虽然气性大,人也骄傲,但非常正直,侠肝义胆,是条好汉,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剑侠,若是今夜就栽在皇宫里,实在是良木烧柴,可惜了材料。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只恨自己没有绝世的武艺,不能替路川办成此事。 最后抹了把眼泪,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路川填饱了肚子,也缓过乏了,换上夜行衣靠,背背飞抓,腰系镖囊,靴子里插着两把匕首,饮酒误事,酒没敢多喝,只喝了二两暖暖身子,而后推窗户一跃而下,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在京城数月,一般的路他也熟了,猫着腰溜墙根,不多时便到了宫墙外,在耳侧听,听到墙那边没有声响,腰里提气,纵身一跃,便跃入宫墙。 不走正道,专挑有树有草的地方走,北京城历来春天风大,将脚步声隐匿在风吹草动之中,一般人也察觉不到异常。 躲过几队巡逻的禁军,便来到乾清宫外。 宫门外有两个侍卫站岗,路川没敢露面,先在周围绕了一圈,见门窗紧闭,要想偷偷潜入有些困难,便从后面上了房,从后房坡慢慢走到前坡,脚勾着滴水瓦,身子倒挂下来,见那两名侍卫没有反应,伸手从镖囊中取出一枚墨玉飞蝗石,又叫问路石,打了下去。 两名侍卫听到动静,上前观看之际,路川脚尖一松,在空中翻了个个,轻轻落在地上。 说是轻轻的,多少也有点动静,两名侍卫刚一回头,路川两把匕首左右一错,俩侍卫没吭一声,就倒了下去。 路川伸手托住,靠墙慢慢放下,拿匕首顺着门缝往上一挑,没有,门没从里面关上。 他也不多想,将门推开一道缝隙,蹭一下跳了进去,用脚勾住门,又将两个已经死了的侍卫给拖了进去。若是放在外面,有巡逻的禁军过来,一看姿势不对,走近一看岂不是又多些麻烦? 进殿之后,他拿出火折子一晃,借微光辨明龙榻的位置,脚尖着地,快步疾走,一到榻前二话不说,拿匕首就是一顿猛扎。 扎了几下感觉不对,伸手一摸,床榻之上空无一人,心中顿时有些泄气。 但既然来了就不能走,于是又走到窗边,拔开插销,推窗户往外观瞧,趁着没人,跳窗而出,贴着墙根便溜了。 等离开了乾清宫,路川心里犯了合计,心想:“这大半夜的,都到子时以后了,狗皇帝不在乾清宫睡觉上哪儿去了?其他妃子的寝宫是不可能的,这是规矩,哪怕是有所临幸,也只能在乾清宫。难道在文华殿?不可能啊,这昏君白天都不在文华殿,大晚上的能在文华殿?不管了,大不了挨个找,还就不信他能不在宫中?” 想到这里,路川不再迟疑,辨明了方向,朝文华殿而去。 等到文华殿外只见殿内一片漆黑,进殿一看,墙上孝宗在位时贴的官员节略都已经消失不见,殿内一个人都没有。 路川转身出了文华殿,两次没找见可有些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腰眼一提气,飞身上了房顶,站在高处,往四周张望,看哪儿又灯光,就准备往哪儿去。 也是运气好,还真就被他看见了,只见身子左侧,也不知是东南西北,反正有一片光亮。 路川心中大喜,朝着灯光的方向就去了。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那片灯光看着不远,实际上还真不近,路川绕开十来队巡逻禁军,走出约莫都有几里路了,才到灯光处。 可等到了这儿一看,路川傻眼了,这哪里是皇宫啊,青旗沽酒,翠槛红楼,分明已到了宫外。 再回头,身后一片漆黑,已经辨不出皇宫所在的方向了。 路川一边暗骂自己,一边伸手就去推一家酒肆的门,他想着心事,因此也没多注意,连头都没抬。 “什么人!” 突然这么一声,把路川吓了一跳,可没想到抬头一看,才真被吓得魂飞魄散。 店里小二掌柜的一概没有,有的都是清一色厂卫的鹰犬,足有十余人之多。 等看清了,路川的心也定了,心想:“真是冤家路窄,走到哪儿都能遇到阉狗和锦衣卫,既然没找到朱厚照,小爷正好拿你们撒撒气。” 想到这里,路川脸上带上了狞笑,二话不说,朝人多处扑了过去。 酒肆之中喊杀之声不断,惊醒了附近睡梦中的人。 “来人!快来人啊,有刺客!” “有刺客!快保护皇上!” 外面顿时也乱做了一团。 路川一边打,一边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听外面的声音,似男声,又不似男声,尖锐而沙哑,很是难听,除了太监,常人都发不出这种声音。 而且他们说的是保护皇上,难道狗皇帝朱厚照不在乾清宫睡觉,竟在这里? 路川顿时就是一愣,他想起来了,听吕三说过,朱厚照喜欢游玩,好动不好静,曾令内官按照宫外街市,在宫中也仿造了一处,命太监扮做商贩,宫女扮做垆妇,更有人来人往,买卖喧闹,朱厚照自己则扮做公子侠客,闲逛饮酒,醉眠风林。 敢情他根本就没出皇宫,而是到了开设酒肆的永巷。 路川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要是仔细找找没准已经把朱厚照找着了,可现在呢?打草惊蛇,哪里还有机会? 他虽然莽撞,却也不傻,虚晃两招转身就走,再不走等着挨雷啊?可等出了酒肆一看,上百支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前前后后全都是人,没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哪里还有去路。 路川心想,既然如此,也就豁出去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一百多斤肉扔这儿了,十八年后,还这么大个。 挥舞匕首,就朝人多处杀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 别管路川有多横,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人家给绑了,跟粽子一样躺那儿呢。 这倒也不是说路川没能耐,也别说是他路川,就是他师父,武当掌门清涟真人来了,那也没法跟千八百个打呀。只要是人,精力体力各方面都是有限的,换谁都一样。他跑了半晚上,还没拿趁手的兵器,能撑这一会儿已经不容易了。 路川咬着牙一声不吭在那儿运气呢,来的时候他就把生死扔脑后去了,眼下被俘也是豁出去了。 不过那些禁军却丝毫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没过多时,只见一位年轻公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径直走到路川面前,俯下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问道:“你是何人?深夜入宫,意欲何为?” “小爷我姓路名川,今夜前来就是要取朱厚照这昏君的狗命的!” 那人惊道:“你就是路川?” “正是!” “没听说过。” 路川差点一口气噎得没背过气去,心说话:“你这家伙年纪不大,一肚子坏水可是祖传的啊,没听说过你瞎咋呼啥?” 那人见路川不言语,微微一笑,说道:“你说要取朱厚照的性命?恐怕没那么容易,朕……正好我也学过几天武艺,你可敢跟我比试比试?” 路川哼了一声,说道:“比就比,有什么不敢?就怕你没胆量给我解开绑绳!” 那人转身走去,路川以为他是怕了,没想到这人还真有些胆量,从旁边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刀来,亮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伸手一指,“来人,把他的绑绳解开。” 两名禁军应声过来,就要解绑绳,这时突然从人群外跑来一人,一边跑,一边还喊,“万岁,万岁受惊了,臣罪该万死!” 还没等跑到跟前,噗通一声跪下了,拿膝盖当脚走,径直走到那年轻公子的面前,连连叩头。 路川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年轻公子便是自己要找的皇帝朱厚照,心中又惊又气,很不是滋味。 朱厚照见那人到来,顿时有些兴致索然,咣当一声将刀扔在地上,淡淡说道:“张提督免礼平身。” “刺客进宫,臣有失职之罪,还请陛下责罚。” “罢了,反正也没出什么事,这次暂且记下,若有下次,二罪并罚。” “谢陛下,臣保证断不会有下次了。” “下去歇息去吧。” 说完朱厚照转身离去,只留下些许禁军和提督张永。 张永看着路川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去狠狠踩了几脚,还不解气,从旁边拔出一把刀来,就要下杀手。 一位禁军走上前,低声说道:“大人,此人夜闯宫闱,是否交内行厂严审问罪?” 张永狠狠瞪了他一眼,“交内行厂作甚?你嫌刘厂公事儿还不够多吗?” “属下糊涂,只是不交有司审问,恐怕对大人不利啊。” “有什么不利的?杀个小小的毛贼,本督还担待不起吗?” 那人诺诺称是,不敢再言语。 张永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有些担心。自己直接杀了固然解恨,但难免予人口实,对自己大为不利。可若是送到内行厂,刘瑾这厮又保不准能审出什么花活来,自己本来就有失察之罪,若是再被借机参上一本,掌管禁军的差事恐怕就要丢了。 想到这里,张永淡淡说道:“将这小贼押往西厂,交谷提督小心看管,明日我与他共同审理。” 手下人等称是,押着路川就走了。 不多时便到了西厂,西厂提督谷大用在自己府上,不在厂中,接收的是位百户,名叫郭杰成。 常言道,主多大奴多大,宫里禁军说的清楚,让他们小心看管,等天亮之后张永要和谷大用一同审理,这厮接过路川后这些话也就扔脑后去了,带到刑房中,自己先过一堂再说。 他是这样想的,要是自己直接审出来,等谷大用来,岂不是正好表现一下。 于是命人扒去路川的衣服,捆在柱子上,他搬了把椅子,坐在路川面前,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路川看着他身上的官服就碍眼,啐了一口,一声不吭。 郭杰成冷笑一声,“进了西厂还敢嘴硬,给我打!” 两名身强力壮的汉子各拿一条鞭子就下上功夫了。 熟皮子的皮鞭,再蘸上水,一鞭子下去就是一条血棱子,要不了几鞭子,就能打得皮开肉绽。 起初一鞭子下去,路川就是一激灵,但他死咬着牙,就是不出声。 等打到后来,实在抗不住,路川笑开了,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骂,祖宗奶奶的才骂了个痛快。 郭杰成见鞭子没效果,摆了摆手,西厂的刑具多得是,鞭子那还是最简单,最轻松的。 “放下来,换夹棍。” 上来两人将路川解下,这时候别说跑了,路川站都站不住,跟烂泥差不了多少。 夹棍套上,两边各一人,只等郭杰成一声令下,一齐用力,路川这双腿就算是废了。 路川眼睛一闭,心一横,正等着呢,却迟迟不见动静,睁眼一看,从门外进来一人,俯在郭杰成耳边正说话呢。 “大人,门外有锦衣卫的人求见。” “锦衣卫,他们来干什么?” “说是来提夜闯皇宫的罪犯的。” “胡说八道,宫里直接送来的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不见。” 郭杰成话刚说完,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伙人,西厂的人拦都拦不住。 见那人进来,郭杰成也没有在人后说话时那么硬气了,赶紧起身,走到来人面前行礼,“莫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人名叫莫钰,是锦衣卫的副千户,也是郭杰成原来的顶头上司。 厂卫虽说是不同的机构,但所谓不同,也只不过是职权不同,官员不同,用的清一色都是锦衣卫,郭杰成便是前不久从锦衣卫调来的。 莫钰面色如水,淡淡说道:“本官奉陈大人命,前来提人。” “不知是有陛下圣旨,还是有我们提督的手令呀?见了旨令下官才好交接,否则上面怪罪下来,下官可吃罪不起啊。” “我说了,是奉陈大人命。” “陈大人……嘿嘿,您看要不这样,等天亮之后,下官禀告过谷大人知晓了,就亲自将犯人送到锦衣卫去……” “把人带走。” 跟莫钰一同来的锦衣卫上去架着路川就往外走。 这下郭杰成可急了,“慢着!莫大人,可不要欺人太甚,这里是西厂,不是锦衣卫!” 莫钰冷冷看了他一眼,“郭杰成,你到了西厂,找了个硬靠山,是不是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忘了?今天这人,我就是要带走,你若还敢阻拦……” “你能怎地?” “小心你的脑袋。” “你敢!” “敢不敢你试试便知,走。” 别说,郭杰成还真就不敢。全锦衣卫的人都知道莫钰自己没脑子,只听陈丹云的话,郭杰成自己也是锦衣卫出身,能不知道?陈丹云让他办的事,那就一定得办成,怎么办,杀多少人他全不放在心上,自己若是再要阻拦,莫钰可不认得他郭杰成是什么东西。而且莫钰的武功之高,在锦衣卫屈指可数,想杀自己,恐怕也用不了几个照面。 不过这一切对于路川来说没什么差别,也就是从狼嘴里换到虎嘴里这样的差别,横竖都躲不开一死。 路川被莫钰带出西厂,一路走着,若不是浑身疼痛,动动手指头都疼,他可能都闭上眼了。 虽说人的潜力很大,但身体还是有上限的,这么折腾一晚上,路川整个人都快不行了。 突然莫钰停了,路川被这么一晃,也清醒了几分,看了看周围,以为到锦衣卫了,没想到还在街上呢。 只见莫钰转过身来,说道:“就把他放在这儿。” 路川冷冷看着莫钰,颇有些不解。 莫钰走到他面前,将一个瓷瓶放入他怀里,说道:“我家主人念故人之情,救你一命,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就要走,路川赶紧问道:“请问你家主人是谁?” “无可奉告,等你能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路川看着莫钰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下一刻,他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飞身一掌向莫钰后心打去。 他是这样想的,如今的朝廷刘瑾用事,八虎当道,朝中清流都被或杀或贬,抑或逼得辞官归田,剩下的都是刘瑾一党,哪儿还有人能搭救自己?再说了,就算有,也不可能调得动锦衣卫,三厂一卫一直牢牢把握在阉党手中,锦衣卫指挥使见了刘瑾恨不得跪下叫爹。莫钰的主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阴谋。 想到这里,路川莫名多出一股力量,就下了绝情了。 不过下一刻,他已经被莫钰用手掐着脖子,悬悬的提在了半空。 莫钰的手没有用力,只是淡淡说道:“你这功夫还敢刺王杀驾?再练三十年再说吧。” 然后他就走了,清冷的街道上只留下路川一人。 路川只觉得胸口发堵,嗓子发甜,一口鲜血没压住直接喷了出来,旋即晕倒不省人事。 等他醒来时,已经躺在嵩青阁,吕三的床上了。 吕三昨晚一夜都没睡,就在等路川,凌晨时分,他听见门外有响动,从门缝往外一看,正好看见莫钰带着人将路川扔在了嵩青阁的门口,说的话他都躲在门后听得一清二楚,等莫钰走后,他赶紧将路川抱进来,检查伤口,用上好的伤药敷好包扎。 见路川睁眼,吕三赶紧上前扶住,“六寨主,你没事吧?” 路川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吕三赶紧去端水,等他再回过头来,路川已经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撕去身上绑着的布带,一边穿衣服,一边一步三晃往外面走去。 “六寨主!” 路川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痰,胸中顿时舒畅了许多。 “你放心,既然没死我就不会再去送命。” “那你这是……” “你把剑拿给我,我要去武当,爹娘他们已经多走了一日的路程了,我眼下身上有伤,马跑不了那么快,得赶紧起身才行。”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再缓一日吧。再不行我去找辆马车,让兄弟们送你去。” “不用了,我们在京城外受到过锦衣卫的埋伏,马车目标太大,还是我自己去比较好。” “六寨主……” “吕三哥!” 吕三拦不住路川入宫行刺,自然也拦不住他离京,只好取回剑、玉佩、大令和锦囊,替他收拾好包袱,送他出京。 路川扶着楼梯慢慢下楼,吕三跟在身后,两人正说着话,却见门口走进一位老者,很老很老的老者。 嵩青阁做的是布料裁缝生意,此时正值午时,有人是正常的。 但来嵩青阁的大多是女子妇人,连男子都很少,更别说老人了,谁家老爷会自己来这种地方? 故此路川就加了一份小心。 不想那位老者却径直走了过来,站在楼梯口,挡住了去路。 路川就是一皱眉,说道:“老人家,能否通融一下,让在下先过去?” 老人微微一笑,“如果老朽没猜错的话,少侠就是路川吧。” 路川闻言就是一愣,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手却握紧了剑柄。 他对昨夜莫钰的行为就有些不解,今日又见这奇怪老头,心里更是怀疑。 老人却并不以为意,又说道:“你眉目之间和不豫真像啊,老朽李东阳。” 李东阳,这个名字路川太熟悉了,在京城几月,这个名字是他听到的最多的名字之一。他想过这个老人的身份,从一般的达官贵人到武林中的世外高人都想过一遍,但唯独没想过他会是李东阳。 李东阳,三岁小孩都知道普天之下有三位贤相,闵珪也说李东阳是朝廷最后的庭柱,但他在刘瑾一事上,后面的态度着实让人有些不解,难免有些猜疑。 路川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躬身行礼道:“晚辈路川,见过李相。” 这一礼,不为别的,就为他是李东阳,就为他为天下立下的汗马功劳。 李老频频点头,用自己干枯的双手紧紧抓住路川的手,甚至都微微有些颤抖。 “可否,借一步说话?” 路川略一沉吟,转头吩咐道:“吕三哥,麻烦你找间静室。” 吕三点了点头,“这边请。” 来到静室,吕三退下,屋里只剩李老和路川二人。 还是李老率先开口,“我曾多次听不豫提起你,终是未得一见,今日算是见到了。” 路川微微一笑,说道:“晚辈自认藏身之所还算隐蔽,没想到大家都知道。” 李老摇了摇头,“不,老朽不知。今早我听宫里传来消息,说昨夜有人入宫行刺,刺客名叫路川,我猜可能就是你,没能救下不豫,一直是我们老哥几个的遗憾,若是你再有什么闪失,可真就……听宫里侍卫说你被送往西厂,我就先到西厂,谷大用不在,底下的人说你被锦衣卫提走了,我就又到了锦衣卫,谷大用和张永都在,正和锦衣卫的人理论呢,锦衣卫的人说你已经死了,我当时还好一阵伤心,没想到临走的时候,有个叫莫钰的孩子,过来跟我说你没死,在嵩青阁养伤呢,我就找来了。” “原来如此,昨夜确实是莫钰救了我,他说是他家主人念及故人之情,这么说来,他家主人还不是您老?” “当然不是。莫钰这孩子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性格孤僻,寡言少语,很少与人往来,听说唯独与锦衣卫镇抚使陈丹云相熟,至于他的主人是谁,我就不清楚了,他武艺甚高,主人可能是江湖人吧。” “老人家,这陈丹云是什么人您知道吗?” “陈丹云的身世来历我一概不知,似乎锦衣卫平白就多了这么一个镇抚使。但你舅舅对他却颇为赞赏,说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二人。” “第二人,那第一人不知是谁?” “不豫虽然没有明说过,但从他的言语中能看出,他心中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应该不是旁人,就是你。” “是我?……嘿,就凭我这三脚猫功夫,有什么资格敢称第一,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我强。” “武艺的高低我不懂,但你的脾气秉性是他最欣赏的,也是我最欣赏的,就拿昨天晚上的事来说……” “我知道,昨天晚上是我鲁莽了。” “不,昨天晚上的事虽说有些冒险,但正说明你胆识过人,嫉恶如仇,有侠者风范,假日时日必能成为第二个姚婞。” 路川默然,表面上平静如水,心脏却怦怦直跳,热血沸腾。他人的赏识,是对一个人最大的鼓励和奖赏。路川昨夜宫中折剑,虽然高傲,但信心难免受损,对日后修习、行走江湖或是一道障碍,此时最需要的可能就是这样一句认可。 李老继续说道:“不过报仇的事却急不得,而今刘瑾势大,当避其锋芒,徐图之。” “晚辈现在冷静下来了,不会再意气用事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想去江湖上闯一闯,一来磨炼磨炼业艺,二来再联络联络我舅舅生前结交的那些剑侠,要报仇,光靠我一人之力,明显是不够的。” “不错,不过你光联络江湖人士还是不够的,刘瑾毕竟在朝堂之上,你还需结交一些官员,双管齐下,才是上上之策。” “朝廷之事我不懂,还请老人家教我。” “当今天下俊秀良多,但能成为擎天玉柱的人,还是有数的,其中与江湖有瓜葛的,朝中有杨廷和,地方上有杨一清,除此二人之外,还有一人,虽说现在还有些不显山不露水,但日后必成大器。” “哦?不知是何人?” “此人成化八年生,官至兵部武选司主事,现贬为龙场驿的驿丞,姓王名守仁,字伯安。” “晚辈记下了。” 第四十三章 路川离开京城,昼行夜宿,一路上还很顺利,不一日便到了距武当山不过百里的谷城县。 他这次从京城而来,走的路线和当初负气下武当的时候所走的路线不同,是从东边来的,不经过郧西县,实际上就算是需要经过郧西县,他也会绕道而行,因为那里还有一个他还没想出解决办法的事,当然也没办法照实给他父母说,他不敢。 在县城吃完午饭,路川便匆匆上路了,百里路经不起夜雪跑,傍晚之前肯定能到山上。不过他还是有些着急,因为一路过来没有碰到路修远他们三人,虽说路修远和姚娴的武艺比自己高着不知多少,但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不见到他们,他始终无法放心。 马往西跑了二三十里路,路过马鬃岭的时候,路川听到树林中隐隐有打斗之声,心中着急,有心不管的,但跑出去半里路后,还是放心不下,又折了回来。 如果路见不平,不能出手相助,那还算什么侠客? 等循着声音过去一看,路川就是大吃一惊。 只见树林中一群人正在围攻一位妇人,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因为怕伤着孩子,妇人的剑招多为守势,眉间鬓角已是大汗淋漓,眼看就要体力不支了。 路川眼尖一眼便认出正是母亲姚娴和弟弟姚望,心中顿时又急又气,大喝一声飞身下马,提剑便冲了上去。 接连砍倒了五六人才到人群中央,也就是母亲身边。 “娘,你们怎么在这儿?我爹呢?” 姚娴紧攻几剑,身子略微往后撤了一步,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先杀退这些狗腿子再说,接着!”说着将姚望推给路川,自己冲人少处冲了过去。 路川本想自己动手,让母亲歇一会儿,但既然母亲要上,眼下又不是争个你我的时候,路川也就不再勉强,用心护住姚望,一边打,一边跟着母亲往外冲。 没有姚望的掣肘,姚娴的剑法顿时变得凌厉了起来,再加上胸中有气,这些强人可遭了殃了。 手起剑落,血肉横飞,不多时便冲杀了出去,一直冲到夜雪旁边。 “小川,带你弟弟快走。” “我断后,你带望儿先走!” 姚娴眼眉顿时立了起来,一把抓住路川的衣领,嗖一下给扔了出去。 路川在空中一翻个,正好落在夜雪背上。 “娘……” “少啰嗦,就你这三脚猫功夫断什么后,你快去武当叫人,我还要去寻你爹。” 姚娴说着在夜雪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夜雪吃痛,撒开蹄子就跑开了。 马鬃岭虽说离武当山不远,但终究还要将近一百里路,夜雪虽说神勇,但没有将近一个时辰是到不了的。 路川心急如焚,只觉得这一个时辰格外的难熬,眼看就快要到山下了,只要到了山下,就能遇到武当弟子,说不定还能遇到吕朝一和孙九书,到时候将姚望交给他们自己就可以回头去找爹娘了,但愿他俩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正在他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夜雪前腿一曲,一声悲鸣,直接将他和姚望从马上扔了下去。 路川等身体到了空中,人也清醒过来了,心中暗骂自己不小心。 既然人家能在京城外埋伏,能在马鬃岭埋伏,为什么就不能在武当山下也埋伏呢?夜雪之所以摔倒,一定是有绊马索,既然有埋伏就不可能只有绊马索,一定还有其他陷阱…… 路川刚摔了个元宝跟头,还没等站起身来,只见眼前升起一张大网,脚下发软,险些摔倒。 是张捕兽网! 也是他年轻,反应快,没等彻底摔倒,拿宝剑一劈,将捕兽网划开一道口子,赶紧钻了出去。 这捕兽网可有些门道,一旦收紧了,就是多大的高手都没有办法,因为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四周都有束缚,刀剑施展不开,挣扎只会越挣扎越紧,是猎户捕兽,强盗捕人的不二选择。 出了捕兽网,路川刚叹了声好险,只见树上树下,四面八方钻出来几十号人,个个青纱蒙面,见面从不搭话,抬手就是家伙,下手就是绝情。 路川虽然胆大,但也没傻到觉得自己可以与几十人交手的地步,更别说还有姚望在身边。 只见他手往背后包袱里一伸,喊了句“着法宝”,随手打出乱七八糟一堆东西来,那些贼人不知是假,以为是暗器,还都真躲了一下,借此机会,路川抱起姚望就往外跑。 那些人等再一转眼,路川已经跑出去了,低头一看,哪里是什么暗器,不过是两件衣服,几两散碎银子罢了,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在后紧追。 路川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朝着武当山撒腿就跑了下去,只觉两耳生风,一对肺跟要炸了似的,却不敢稍慢分毫。 山下有武当弟子,看着疯子一样的路川有些不解。 半山腰处的解剑亭常年有弟子看守,见有人要硬闯,赶紧上前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武当掌门清涟真人正从山上往下走,正好和路川碰了个正脸,路川也看清是师父,一边朝师父身边跑,一边开口道:“师……” 师字刚出口,路川只觉喉咙发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喷了姚望一脸,在空中留下一片血雾。 小姚望直接吓呆了。 清涟真人赶紧上前,一手抱住姚望,一手搂住路川,却觉得手中湿漉漉的,似乎还有些扎手,翻过来一看,只见路川背上,飞刀,斤镖还插着不少。 这时,解剑亭当值的弟子,碰巧在附近的弟子也都赶了过来。 一位弟子越过人群,来到最前面,一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小川!怎么是小川?” 清涟真人抬头一看,正是万朝清,便将路川往前一送,说道:“你抱着虚杊,快随我来,镖上可能有毒!” 路川负气下武当,最后见到的人就是清涟真人和万朝清,只是他们二人没有想到,路川好好的下山,等回来时竟是奄奄一息这幅样子。 “难道是我错了吗?” “真的是我错了吗?” 第四十四章 路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要说死了,倒还有一口气在,可要说活着,和死了也差不多,任谁呼唤都醒不过来。 清涟真人,路修远,姚娴,还有一位精通医药的武当长老在屋内急得团团转。 吕朝一,孙九书等一干与路川相熟的弟子都在门外等候消息。 “清漪真人,小川的毒都拔了,怎么还不醒啊?”姚娴着急地问道。 清漪真人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边皱眉注视着床上的路川,喃喃道:“是啊,为什么还不醒啊?” 往日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清涟真人重重叹了口气,将皱眉不语的路修远拉到一边说道:“我将小川赶下武当实在是迫不得已……” 路修远抬头看了看满头白发的清涟真人,又望了望床榻之上的路川,长叹一声说道:“这我知道。” 对于清涟真人,路修远实在是没有丝毫的怨恨,虽然路川现在成了这幅样子。 早年,清涟真人还不是武当掌门的时候,武当掌门是清涟真人的师伯静钰真人,当时静钰真人年事已高,决定在后辈弟子中挑选一位继承之人,清字辈中有德有才之人不少,各有所长,抉择起来不免有些困难。武当历来有朝廷中人驻守,派中事务多少也要干涉,便有一位提督出主意,让弟子下山,看谁的表现好。本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没想到清字辈中有人为了得到掌门之位,和朝廷勾结,暗算一同下山的师兄弟,清涟真人当时便着了道,险些死在山下。不想这件事竟被当时还健在的路幽得知,救了清涟,将从中作梗的掌门大弟子清游当场击毙。 后来静钰真人仙逝以后,本来是由清涟继位的,没想到又生端倪,一位静字辈的师叔,竟要和师侄抢夺掌门之位,而且背后有朝廷中人支持,清涟险些再次遇害。路幽不知从哪儿得知消息,夜上武当,从静字辈的师叔到山上的提督,连杀十余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故此,成化十九年,路幽在洛阳被天下名门正派高手围攻时,五宗十三派中唯有武当,自掌门而下,无一人参与。 成化二十年,路修远为父报仇,自秦淮河杀到少林寺,而后折剑少林,少林寺原本也想将他困在寺中,也是清涟真人亲自到少室山求的情。 这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不由路修远不相信。 不过他这句相信出来,清涟真人的心里就更难受了。 “你放心,这几天我想过了,要是小川今天还不醒,我就请几位师叔伯出关,然后咱们联手替小川打通全身经脉……” “打通经脉并非易事,对用功之人损伤极大,那几位静字辈的前辈修炼太清气功和空明剑多年,怎好为了小川让几位老人家的一身清修毁于一旦?此事我坚决不同意。” “可是除了打通经脉,还有什么办法……” 清涟真人刚说到一半,清漪真人突然惊叫一声,“快看,你们快看,虚杊的手动了!” 其实路川已经醒了好久了,大家说的话,连同路修远的清涟真人刚才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可就是眼睛睁不开,全身动不了。 听大家这么着急,他也十分着急,在黑暗中挣扎了好久,终于手指动了一下,不过他自己并未发现。 等姚娴扑过来,一碰他的身子,路川眼前的黑暗中突然多了一点光亮,眼睛睁开了,全身都可以动了。 就像从梦魇中醒来一般。 太偶然了,这一切真的是太偶然了,实在是路川运气太好,命不该绝。 清涟真人说的没错,路川本来就内力尚浅,再加上连日劳累和一路狂奔,猛一张口说话,就行岔了气了,这道理跟走火入魔相似,但他的情况却比走火入魔还要复杂一些,因为他受的镖伤很重,而且有毒。岔气的同时,一时压不住毒气攻心。内外交加,以致经脉受阻,气血流通不畅,故而一直难以清醒,与周身大穴被点无异。 这种情况应该除了以大功力打通全身经脉,并无它解,巧的是路川醒了,神志清醒过来了,偏又气性极大,急而生怒,人愤怒的时候气血流动会加快,误打误撞,竟将经脉淤结给打通了,万事开头难,解开一处,其他的都迎刃而解。 听到屋里的欢喜声,屋外的师兄弟门也待不住了,也不知是谁把最前面的吕朝一推了一把,吕朝一一下子就撞开了门,结结实实趴着了地上,后面的人也不管他,从他身上跨了过来,密密麻麻站了一屋子。 若是平常,清涟真人见此情景,当会出言呵斥一番,但眼下情况特殊,他老人家也就装聋作哑了。 路川一睁开眼看到这么多熟悉的人,自然十分欢喜,其实负气下武当之后他是非常后悔的,想回来又没有理由,抹不开面子,这下好了,昏迷的时候就上了山了,只要没人再提,这事也就过去了,和没发生一样。 有人再提吗?没有,应该没有,有路修远和姚娴在,不会有人这么不给面子。 路川一撩被子,就要下地,什么大病初愈,身体还未完全康复,需要多休息之类的话在他面前都是胡扯,能站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躺着,这才是他的信条。 不过他动了动,却没下床,脸色顿时略有些僵。 姚娴赶紧上前扶住,问道:“小川,是哪儿还不舒服吗?” 路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手掌在床沿上一拍,整个人腾空而起,下一刻,便倒了下去。 不是昏倒了过去,而是坐在了地上,他的一双腿没有一点知觉。 路川提起拳头,重重在自己腿上捶了几下,依然不觉得痛。 “小川,你的腿……怎么了?” 人群最前面的段雪玉惊叫了出来,她看得出路川的腿有些不对,路川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她就看到了,话是无心,但前半句已经说出来了,后半句也就顺出来了,话已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却已经晚了。 再看路川脸色已经大变,眼眉倒立,目露凶色,顺手抄起一只水碗就扔了过去,碗砸在门框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出去,都给我出去!” 屋内的所有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谁都没说话,匆匆退了出去。 路修远、姚娴、清涟真人这些长辈也不例外,他们知道,路川虽然是冲师兄弟说的话,但说话的对象是包括他们的。 骤然醒来,发现双腿不灵了,任谁都难以接受,更别说是路川,这样一位异常骄傲的少年。 需要时间让他冷静冷静,也需要时间给他们这些大人想想对策。 第四十五章 “咚咚咚。”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路川不愿意见人,但也不愿意开口说话。 “小川,我进来了。” 是路修远的声音。 路修远推门而入,路川依旧没动,只是静静盯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气息十分轻柔。 路修远拉了把椅子,坐在路川旁边,略加思索之后开口道:“小川,你师父去找你的几位师叔祖了,想用大功力打通你全身经脉,应该有八成把握,能治好你的腿。” 路川咬了咬嘴唇,淡淡说道:“我不同意。” “可除了这个办法,我们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其他什么办法。” “就这样,没什么不好。” “可你这样,爹……和你娘看着难受啊。” “我都不是武当弟子了,凭什么受人家这么大的恩惠?” “小川,如果你是怕还不上他们的恩情,那就大可不必了,爹和你娘就是做牛做马也一定会替你还上的……” 还没等路修远说完,路川瞪着眼睛怒道:“您这是要逼死我吗!” 路修远愣住了,不再说话,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片刻,路川的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才继续说道:“你们不用难过,变成这样我不后悔,也没什么可惜的。我自会想办法,能好自然是最好,好不了也没什么,我爷爷腿上也有残疾,照样名震天下,我路川凭什么就不行?” 路修远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再去劝劝你师父,你……先好好休息,好好吃饭,身体别垮掉,一切才有希望。如果闲着无聊,这本书你就看着解闷吧。” 说完路修远扭头就走,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没人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思。 “爹,您务必要将……他们劝下,他们如果非要治,就算治好了我也抹脖子。” 路修远没有回答,脚步稍一停顿,便离开了房间。 房门紧闭,路川低头看了看放在自己腿上的书,封面上有三个大字,是用行书写的,鹖鸡功。笔锋折转间颇有铁划银钩之意,不止凌厉,其中更有几分剑意,几分锐不可当的气势,虽然没见过,但路川心中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祖父,已经多少有了一些自己的认识。 “鹖鸡猛气,其斗终不负,期于必死。” 这应该就是鹖鸡功的出处,如此说来自己跟祖父还真像啊。 趁着兴致,路川翻开了这本江湖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神秘秘籍。 扉页上写着一首或许不能称作是诗的诗,诗云: 尘世七情,佛家三昧。心空月高,发白雪饶。气貌棱棱,三乘独超。 心传吾功,力破武宗。千峰向岳,百川入海。静之不昏,动之不浑。 一脉之分派发昆仑之源,百川之吞潮落玲珑之根。 阿难迦叶难借多闻抖擞,目连鹙子不宰智慧神通。 忽雷破蛰起平地,赤脚踏虹登九霄。 萤草呈机笑无术,精金出冶百丈高。 路川略加欣赏便翻了过去,虽说诗可能不怎么样,但其中的豪情还是颇为不俗的。 自此以后,便是鹖鸡功的口诀和运气方法,加起来也不到两千字。 再后面似乎像是路幽写过的一些文章,普遍都比较短,有写山水的,有写事迹人物的,不过相互之间都没什么关联,想来是他老人家,随手随心随便写的。 这样的武功秘籍路川还是头一次见。 大致翻看了一遍,路川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装订线,发现这本秘籍在写成之后又重新装订过一次。若是如此,就极有可能在二次装订的时候从里面抽出来过一部分,也就是说这本秘籍是个残本。 那剩下的一部分,或者说鹖鸡功的全本又在何处呢?江湖传言少林寺中有,但父亲又说少林寺中的是假的,莫非少林寺中的便是这剩下的那部分? 路川胡思乱想了一阵,拿起秘籍又看了一遍,不过只看的是口诀和运气方法的部分,一边看一边推敲,直看得热血沸腾,心怦怦直跳。合上书,缓了良久,这才稳住气息。 思前想后,觉得这套功法十分完整,并没有什么残缺的地方。 之后又按照鹖鸡功运转了一遍,这次气血翻腾得就更厉害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勉强将气血压住,不过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路川心有不解,思索道:“人之元气发源于肾,藏于丹田,借三焦之道,周流全身。练气之人必意守丹田,调节阴阳,畅通八脉,才能调动潜力,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可鹖鸡功的运气方式是由丹田气海直通心脉,再由心脉到极泉,青灵,少海,灵道,通里,阴郄,神门,少府,少冲中的一处或几处,体内五脏金木水火土当五行调和,只走心脉,必然火气过盛,阳气过盛,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火气太盛,木不能生火,长此以往必然心脉大损,命不久矣。如此修炼祖父他老人家竟然还能活到花甲之年,真乃奇人也。不过这样运气的好处在哪里呢?为什么一怒杀龙手,也就是鹖鸡功可以在内力不必强于对手的时候掌毙对手,甚至杀掉修炼大慈悲神功的少林住持呢?” 路川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却知道,鹖鸡功决计不能练,除非是不想活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间路川已经在山上住了半个多月。 腿,还是没有半点好转,但大家心里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难受了,孙九书,吕朝一和段雪玉等人每天都会来找路川说话,想方设法逗路川笑,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这天路川正在房中看书,腿不灵了,没办法站桩,也就没办法练功,除了看书还真找不到其他事可以做。 突然,他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乱糟糟的往前山去了,想来是山上有什么事,但自己行动不便,没法出去看,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在这时,门开了,跑进来一人,正是段雪玉。 见段雪玉跑得嘘嘘带喘,大有一番趣味,路川心里一乐,微微笑道:“师姐,外面出什么事了?” 段雪玉略微平复了一下气息,说道:“外面出事了,来了好多锦衣卫,说要找你。师父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别急,一切有他老人家在。” “狗东西,竟然敢上武当来,我还正想找他们报仇呢!” 第四十六章 清涟真人站在最前面,路修远夫妇就在他身边,在他们三人身后还有一大批武当弟子。 另一面是锦衣卫,西厂和锦衣卫的锦衣卫,领队的分别是西厂百户郭杰成和锦衣卫十四所千户之一的易青松。 两人先与清涟真人见礼,清涟真人不仅是武林名宿,更是朝廷敕封的真人,其他真人大多都是正六品提点,清涟真人身为掌门,虽无品阶,但无疑身份地位还要更尊崇一些。 易青松因为是江湖出身,还与姚婞有点来往,故此跟路修远夫妇也见了礼。 清涟真人对朝廷众人颇为反感,也没往大殿里面让,就在山前问了起来。 “两位大人如此兴师动众,不知到我武当山来所为何事啊?” 易青松还在措辞,郭杰成却抢先说道:“本官奉西厂提督谷大人之命,来武当调查路川入宫行刺一案,若有礼貌不周之处,还望老真人担待,来人,搜!” 清涟真人闻言就是一皱眉,上前一步,挡在众人之前说道:“武当山上九宫九观三十三处大殿都乃是成祖下旨所建,谷大用是何许人也?就敢派人搜山?诸位恐怕是有点太不把武当放在眼里了吧!” 郭杰成当场就要发火,却被易青松拦了下来,易青松还是老练一些,上前一礼,恭恭敬敬说道:“诸位真人,路大侠,姚女侠,在下易青松,奉锦衣卫陈丹云陈大人之命,前来问一声,路川路少侠是不是在山上?” 姚娴寒声道:“在如何?不在又如何?” 易青松赔笑道:“姚女侠别误会,你有所不知,闰正月二十三的晚上,有人进宫行刺,被当场拿获,此人自称路川。后被送往西厂受审,之后又转到锦衣卫,但此人等到卫所的时候已经重伤昏迷,不久便死了。天亮之后,谷大人和西厂的兄弟前来要人,非说死的人不是行刺的人,是我们锦衣卫有意包庇罪犯。大家都知道路少侠是武当高徒,故此陈大人就让在下带着郭大人前来问问,好解开误会。” 听了易青松这一番话,路修远夫妇心里都咯噔一下,他们正是闰正月二十三的早晨离开的京城,中午到涿州附近,遇到埋伏,之后路川便说有事又返回去了,算算时间,当天晚上路川正在京城之中。而且路川昏迷的时候,姚娴给他擦洗伤口时发现他身上还有很多镖伤以外的伤口和淤青,当时她还纳闷呢,想着路川醒了一定要问问,但路川醒来之后,又因为腿伤没机会问。若是按照易青松的话来想,所有的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而且以路川的性子,极有可能会入宫行刺,只是锦衣卫说凶手已经死了,这点还有些可疑。 想到这里,姚娴十分平静地说道:“小川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不会是凶手。” 易青松哈哈一笑,说道:“姚女侠说的话在下自然信,但在下说的话,别人却不一定信,姚女侠,路大侠,我看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还是请路少侠出来一趟,让郭大人看一看,这满天的云彩也就散了,你看?” 姚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路修远淡淡说道:“见,当然可以,不过得你们进去。” 郭杰成实在忍无可忍,厉声吼道:“凭什么让我们进去,他路川算什么东西,快叫他滚出来!” 他这一顿雷烟火炮,易青松想拦都来不及,暗暗叹息了一声,心里把郭杰成的上三代下三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凭什么?你们从京城到武当,处处埋伏,沿路追杀,我儿路川身中毒镖,双腿已废,你说怎么出来!” 只见路修远脸色煞白,双手铁青,隔着两三丈,易青松都能感觉到凌厉的杀气。 清涟真人也察觉到了路修远的异常,赶紧一把抓住路修远的手腕,一边将真气输入,一边低声说道:“继业,你先稳住心神,将气血平复下来再说。” 见此情景,易青松赶紧说道:“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看了,多有打扰,还请见谅,真人,路大侠,在下告辞了。” 易青松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身影从众人头顶掠过,稳稳落在双方中央。 “来人莫要撒野,休得猖狂,路川到了!” 这下双方都傻眼了。 姚娴赶紧上去抓住儿子的手,上上下下看了许久,惊异道:“小川,你的腿好了?” 这时路修远和清涟真人等人也围了上来,“小川,这是怎么回事?” 路川哈哈一笑,说道:“这还得谢谢这些锦衣卫,听说他们来找我,我气急攻心,不经意间运起了鹖鸡功,竟将双腿经脉给打通了。” 众人都十分高兴。 正在这时,出现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郭杰成怒道:“说什么双腿已废,这不是好好的吗?就是他,入宫行刺的刺客,来人,给我拿下!” 还没等锦衣卫的人动手,唰唰唰,以段雪玉为首的武当弟子纷纷长剑出鞘,怒目而视。 “谁也不许动!” 易青松这一声运上了少林正宗狮子吼的功夫,也就是江湖人称的狮吼功,声音霎时传遍山谷,震得四壁回响,在场人中有内力稍弱的都只觉得耳边一声炸雷,随后是无休止的耳鸣,摇摇晃晃险些晕倒。 这声断喝之后,山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易青松上前一步正色道:“路少侠双腿痊愈自然值得高兴,但该问的事还得问清楚,路少侠,入宫行刺的不是你吧?” 他把不是二字咬得很重,是个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路川有心承认,但转念一想,在这里承认,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爹娘师父,还有诸位师兄弟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如此一来就连累了他们。想到这里,路川一咬牙,说道:“当然不是。” “我想也不是。既然不是,那我们就告辞了。”说到这里,他又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路大侠,姚女侠,他日得空请务必到京城一趟,在下有要事相告。” 说完没等二人细问,他就转身走了。 郭杰成心有不甘,但不管是品阶还是功夫,易青松都比自己高得多,眼看易青松非要袒护,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也走了。 等他们走后,路川和诸位师兄弟欢喜不提,路修远夫妇便合计起来了。 “你说易青松请咱们去京城,是真是假?” “我看不像是假的。” “若是真的,难道和婞弟有关?可是咱们之前在京城待了那么久,他怎么从未提起呢?” “或许是在咱们离开京城之后他发现了什么也说不定。不过他今天刻意包庇小川的态度让我有点摸不准,我不记得他和婞弟有这么好的交情啊。” “他是和婞弟没什么交情,但你忘了,《孝武剑侠录》上有位辟蛇行者独有丁,独有丁是易青松的师父,也是他的老丈人。” “不管怎么说,我看咱们还是去一趟京城的好。” “咱俩去,小川就别去了。” “小川现在不能去京城,这孩子胆子太大了,竟然敢入宫去行刺。” 两人商量已定,过了两天见路川真的是彻底恢复了,便起身去京城了,路川想跟,但是他们没带,小姚望也留在了武当山,拜在清涟真人门下,成了清涟真人的关门弟子。 武当,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四十七章 路修远和姚娴走了之后,路川除了每天站桩练剑,就是到山下去喝点小酒,听听外面的消息。 冷龙岭的消息是传不到武当山上来的,路川腿没好的那半个多月就没听到过一点消息。 说实在的,突然听不到任何消息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武当山下有家小店,过去他和师兄弟们也来过,但从没想到,这间不起眼的小店,也是冷龙岭的兄弟们开的,专门负责打探传递武当山的消息。 这也就是杨穆他们为什么会对路川的事了如指掌的原因。 这天路川又到店里来,店掌柜梁捷将他请到自己房中,备上酒菜,让路川一边吃,一边给讲进来发生的事,等讲到京城消息的时候,路川手中的酒杯顿了一顿。 三月十六日,詹事兼翰林院学士杨廷和、翰林学士刘忠在文华殿经筵直讲,讲完之后讽谏朱厚照远奸佞,指斥刘瑾。不想朱厚照将这些话如数转告给了刘瑾,刘瑾便出主意让杨廷和任南京吏部左侍郎,刘忠任南京礼部左侍郎。并在路上安排人手截杀。 刘忠这个人路川没什么影响,但敢在这种时候不畏强权,直言不讳,就知道是条汉子,是个好官。 至于杨廷和,路川知道,李东阳曾经说过,此人乃是国之栋梁,也是自己可以结交的人。 路川缓缓放下酒杯沉吟道:“三月十六的事情,今天已经是十九了,他们走到哪里了?” “这两位大人都有家眷,应该是要收拾几天才会动身的。您别担心,京城里的兄弟已经安排人沿途保护了。明天应该会有新的消息的。” “明天,在千里之外等消息还真是熬人。这样,我今天就动身,要是他们收拾得慢,兴许出京之前就能赶上,你让沿途各地的兄弟小心保护,这两位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 路川酒也顾不上喝了,风风火火回到山上,收拾好应用之物,怕师父不同意,只在房中留了一张字条,便偷偷下山了。 下山之后一边走一边探听消息,连着赶了四天的路,这日便到了沧州地界,冷龙岭的兄弟传来消息说他们今晚应该会到此地附近。 见时间尚早,路川便先找落脚之地。 但凡是冷龙岭的生意,在酒旗的一角,牌匾底下,门框上,一旁柱子底下等不起眼的地方都会有特殊的标记。 不懂的人不会注意,但自家兄弟找起来也并不费劲。 路川不多时便在一家客栈的门口看到了标记,将马交给小二,自己迈步走进店中。 店掌柜正在算账,路川敲了敲柜台,将早就扣在手中的大令露出了一角。 掌柜的顿时会意,微笑着点了点头,在登记簿上写下一行假的信息,随后冲楼上喊道:“天字第一号,请上二楼。” 路川还想打听消息,却见掌柜的冲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路川明白此地说话恐怕不太方便,也就不再多问,提着剑上了二楼。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掌柜的敲门进来,见完礼,低声解释道:“六寨主莫怪,昨天晚上店里来了一伙人,今天早些时候又来了一伙人,都带着兵刃,是什么人还不清楚,但为了保险起见,小的就留了几分心思。” 路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问道:“你确定杨刘两位大人今晚就到这里?” “给刘大人赶车的车夫就是咱们的人,应该不会有错。但店里来了这么多人,要不要送个消息让他们绕一绕?” “绕肯定是绕不开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就在店里下手,料理了就得了。” 掌柜的稍微一愣,随后说道:“六寨主,不瞒您说,咱们店里满打满算就有十来个人,这两天来的两批人加一起足有三四十号,动起手来恐怕……而且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哪条道上的,万一错杀了人……” “他们是什么来路一会儿我去探探,要真是刘瑾派来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做掉。店里蒙汗药有的吧?一会儿晚饭里多加些药,能放倒几个算几个,让咱们的兄弟也做好准备吧。” “那……店里的其他散客……”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是谁把药都下上,事后……事后再跟他们解释吧。” “好,我这就去安排。” 掌柜的走后,路川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不多时,便开门走了出去,在小二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今天来的那伙人领头的住的房间。 咚咚咚敲了几下门。 里面先是一静,随后传出人声,“谁啊?” “是我。”路川淡淡说道。 “你?你他娘的是谁啊?”里面的人嘟嘟囔囔的过来开门。 打开门一看,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不认识,那人便警惕了起来,瞪眼问道:“你找谁?” “找你。”路川边说边往里走,其实他也不认识,但表面上却装得跟认识似的。 那人也没阻拦,等路川进了门,他伸手将门插上,用身体挡住,另一只手则背在后面,一看便知道是摸上家伙了。 屋子里不止开门的汉子一人,桌子旁还坐着两个人,也都瞪着路川。 路川负手而立,十足的派头,都没拿正眼瞧他们一下。 路川不说话,他们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左手边坐着的男子开口问道:“这位兄台找我们兄弟有何贵干啊?” 路川依旧一副一百二十个瞧不上的样子,撇着嘴说道:“奉厂公之命,督促你们办事。” 听到“厂公”二字,那二人对视了一眼,右手边的男子哈哈一笑,起身走了过来。 “厂公?厂公是谁啊?” 说着伸手来拍路川肩头,动作虽不快,但路川看得清楚,他这手上已经运上力了,这一巴掌要是拍在自己肩上,一扣就能扣住琵琶骨,掌力一吐,自己就算废了。 但路川是何许人也,能让他就这么制住? 眼看巴掌就要拍上了,那人也放松警惕了,路川突然肩头一矮,伸手就将那人手腕刁住,反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手腕算是废了。 那人刚哎哟一声,路川反手就是一巴掌,紧接着抬腿冲小腹一脚,那人直接平着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其余两人也没想到路川有这一手,想出手帮忙已经来不及了。 路川冷哼一声,淡淡说道:“厂公是谁?这话也是你能问的?” 那两人刚拿出家伙,听到这话便又停住了。 其中一人过去扶起刚被路川打的那个兄弟,另一人上下打量路川多时,问道:“不知厂公有何指示?” 话说到这里,就没跑了,路川心中暗笑,表面上不动声色,说道:“杨刘二人今晚就到,若是失手,你们……就不用离开了。” “今晚就到,当真?” “你是在怀疑本官?哼!放心,他们的车夫收了厂公给的银子,不敢说假话。” 路川唱这么一出,就由不得他们三人不信了,只见那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一齐过来给路川行礼,“樊家兄弟见过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路川过去拉了把椅子坐下,才抬了抬眼皮说道:“罢了,不知者不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刚被路川打的那人抱着手腕忍痛答道:“小的行二,樊林。” “你去把他们也叫来吧。” “他们?” “你以为厂公就只安排了你们几个?” “您是说在我们之前来的那些人?” “正是,就说本官在此,让他们上来见我。我只等一盏茶的功夫,最好别让本官亲自下去去请。” 说完路川闭起眼睛不再说话,樊林不敢耽搁片刻,小跑着出去了。 其实樊林走了,路川也担心起来了,万一那一拨人不是刘瑾派来的,可就真的玩砸了,这要动起手来,不见得自己能讨到多少便宜。 刚才那两招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是真动起手来,单一个樊林,没个三十招恐怕都很难搞定,他们兄弟三人一起动手,嘿嘿。樊家兄弟可不是草包,那是成了名的剑侠,霸州三雄说的就是他们哥仨。 若不是他们投靠了刘瑾,成了江湖败类,没准路川还能跟他们交个朋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脚步声,而且还不止一个,路川的心才慢慢放下,暗中给自己捏了一把汗。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啪一声被推开,推门的是樊林,樊林还气呼呼的。 在樊林身后还有两人,是位中年妇人,和一位干瘦的老者。 “世人都怕鬼叫门,老夫活了半辈子还第一次见有人自己请鬼上门的。” 老者的声音异常尖锐沙哑,如同夜枭一般,一边说还一边笑,露出满口的金牙来。 路川当时心就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第四十八章 路川虽然没见过,但也听人说过,索财鬼李晗,索命鬼何芳华,一对江洋大盗,杀人放火,忒不是东西,偏偏武艺高强,极为精明,不知有多少剑侠追杀不成,反命丧其手。 今天偏偏遇上他俩,算是倒了血霉了。 但都到这一步了,后悔啊,露怯啊,都已经没用了,路川把心一横,微微一笑说道:“我说谁这么气派,原来是无常二鬼,李前辈和何前辈,失敬失敬。” 他一边说,一边向李晗走去。 “小娃娃年纪不大,眼力倒是不错,正是我老人家。” 等李晗说完,路川已经停下了脚步,两人面对面相距不到二尺。 “二老既然肯跟樊林来,想必已经清楚我的来意,话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李晗呵呵一笑,半眯着眼说道:“听说你一言不合就出手打伤了樊林,要是老夫也问一句‘厂公是谁’是不是你也要拆老夫的这把老骨头啊?” “我和前辈没交过手,能不能拆得了,晚辈不敢说大话。不过厂公手下比晚辈强的人一抓一大把,想必能拆的也多少有几个。” “小娃娃不光眼力好,胆量更好,来来来,咱爷俩抻量抻量。” 老头说着一掌朝路川肩头拍来,动作与樊林如出一辙,但路川却不敢故技重施,只是伸左手一挡。 老头这本就是问手,路川不挡这一掌就拍实了,若是挡他就能即刻变招,抓住路川手腕。 这一招与路川拿樊林手腕的招式又如出一辙。 路川不用想也能料到,下一步他就要像自己一样,先一巴掌,紧接着一脚了,这样一来先不说漏不漏陷,栽是肯定栽了。 可如果自己不像樊林一样顺势低头,这条胳膊可就废了。 但路川终究不是樊林,对于他来说,脸面要比一条胳膊重要,若是让人在他脸上扇一巴掌,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故此,他身子一动不动,内力自全身收于气海,又自气海直达心脉,再由心脉灌向神门,一时间面颊潮红,双手冰凉,李晗抓着他的手腕就跟抓着一块生铁相似。 路川上次用过鹖鸡功后便对这门功夫有了大致的了解,这门功夫不是强行运气流转,而是需配合怒气攻心,气血逆行的时候,顺其自然的让真气随气血运行。 都说心绪不稳是习武之人的大忌,其原因便在于人心绪不宁的时候会气血逆行,若是运气,必得分心压制逆行的气血,如此一来就不可能发挥全力。但刀剑无眼,与人比斗稍有差池就可能有性命之忧。 故此,情绪是比武较量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之一,但人有七情六欲,能时刻保持心静如水的人,少之又少,正常人都多少会有些波动。 而鹖鸡功的关键,便是解决这一问题。逆风而行难,顺风而行易,若能将逆行的气血加以疏导、利用,对于自身真气就是一大补益。 此刻,路川与人较劲,火气就上来了,火气一上来不自觉地就运起了鹖鸡功。 而鹖鸡功的另一点独特之处便是集全身之内力于一处,十斤的铁块扔在木板上就听个响,十斤的铁锥扔在木板上却能把木板打个洞,这是同一个道理。 路川用鹖鸡功与李晗较量,一时间李晗还真就没折动路川的手腕。 李晗不知路川乃是功法奇特,只觉得这少年内力雄厚,竟能与自己抗衡,不免心中有些惊讶,但他还是不信这少年的内力真能胜过自己。 老头一咬牙,就使上八成力了。 但凡行家,都会留一两分力,这样有攻有守,才是正道。 但路川哪里顾得了这些,咬紧牙关就使上全力了。 八分对十分,两人就这样耗上了,一直僵持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再看二人,路川额头上豆粒大小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淌,李晗也身子有些颤抖,看来消耗也很不小。 樊家兄弟急得摩拳擦掌,就是不敢动。 李晗身后的何芳华却管不了这些,喝道:“老头子,我来助你!”说着一掌拍向李晗的后背。 光一个李晗就够路川受的了,要是再加上一个,他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李晗转力一推,撒手了。 何芳华赶紧收掌,不解道:“你这是为何?我看这小兔崽子已经撑不住了,我只需一掌之力,你就能将他毙于掌下,为何撒手?” 李晗微微喘了口气,说道:“我李晗自命不凡,但十几岁的时候远没这等功力,小娃娃,你师父是谁?” 李晗这么一问,众人齐刷刷看向路川,只见路川屏着呼吸,一言不发。 这样比试完还能说话,那是李晗的本事,也正是李晗一直留着两分力的缘故。 方才李晗撒手推了一下,路川本来就用力过度,突然间没有抗衡的力道,身子本就不稳,再加上这一推,路川非得倒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才能化解这股力道。 但路川的想法不然,刚才性命攸关的时候都过来了,就差这收场的一下了,怎能丢了脸? 只见他左脚倒退一步,重重踩在地板上,咔嚓一声,木楼板直接被踩出一个坑,将靴子底整个镶在里面,于此同时身子一挺硬生生抗下了这股大力。 顿时觉得头晕恶心,喉咙发甜,眼前一黑险些昏倒过去,明显是受了内伤了。 过了好一会,才长出了一口气,不过脸色白得跟白纸一样。 这时的他,别说李晗何芳华了,就算是手腕受伤的樊林恐怕都不是对手。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李晗从刚才就一直看着他,见他出了一口气之后,负手而立,依旧泰然自若,不由得点了点头,眉目含笑,颇有欣赏之意。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你师父是谁?” “晚辈名叫路子野,家师的名讳未得家师允许,晚辈不敢说。” 路川并不是随口胡诌,这路子野是有讲究的,他姓路名川字子野,只不过还未及弱冠,不以字称呼,除了他家里人没有其他人知道罢了。 “姓路……你师父不能说,我记得你之前说厂公手下能拆我这把老骨头的大有人在,不知道都有哪些人啊?” 路川哈哈一笑,说道:“那是和前辈说笑的,前辈别往心里去。” “老夫本就不信,听你这么一说就更不信了,要是厂公手底下有这等高人,还要我等作甚?” “厂公手底下的高人自然是不少的,既然前辈不信,晚辈不妨就说几个吧。锦衣卫镇抚使陈丹云陈大人,前辈应该听过吧?” “陈丹云……是有这么一号,江湖传闻,说他武功深不可测,但老夫却不曾见过。而且听说他也只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我想最多也就和你在伯仲之间,和老夫嘛……老夫这一把年纪,还不敢妄自菲薄。” “陈大人前辈都看不到眼里,那高人还真不多了……哦,说起来有一位独臂的老前辈,年纪比前辈还要大一些,不知前辈是否认识?” 这就是路川信口胡说的了,他只听沈楚楚说过这位独臂老者的模样,自己亲眼见都不曾见过,又哪里知道他是不是刘瑾的人呢? 不过据他了解,当日在玉门关外官道上出现过的高手就只有香山观的老道和这位神秘老者了。香山观的老道虽然也不知道是何许人也,但看他面带慈祥,又是四哥谭鹤鸣的师父,想来不是什么坏人,能对自己下手的应该就只有那位独臂老者了。 而且随着他江湖阅历的丰富,眼界也更甚从前了。现在想来,当初怀疑沈楚楚真是可笑至极,那两块石头绝不是一般人能打出来的,因为那两块石头在他身后碰撞,等他捡起来看的时候十分烫手,几乎都是粘在一起的,然而最关键的是都成这样了,两块石头还没破。 这等功力的高手路川不是没见过,他舅舅,天下第一人姚婞绝对有这份功力,他师父清涟真人,他父亲路修远这些人应该都有,但这些人无一不是内功已臻化境的绝顶高手,像他母亲这样的剑术高手就很难做到了。 这时候把这位独臂老者搬出来,一来是应付李晗的追问,二来则是想探问这神秘老者的身份。飞天剑院的掌门白猿公白万漠知道,但就是不肯说,肯说的人却又不见得知道,看年纪李晗倒是很有可能知道的。 路川说出这句话之后认真观察着李晗脸上的每一丝变化,只见李晗沉吟道:“独臂老者,还比我年纪大……莫非是他!” 李晗转头与何芳华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同时露出无比惊恐的神色,虽然一闪即逝,但还是被路川准确地捕捉到了。 樊家兄弟听得云山雾罩,老三樊木问道:“李老前辈,您说的他到底是谁啊?” 不过李晗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着路川正色问道:“他老人家真的还活着?” 路川微微一笑,“那是当然,他老人家身体好着呢。” 李晗愣了半晌,突然咧着嘴笑道:“路少侠莫非就是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 路川又是一笑,不置可否。 李晗哈哈一笑,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说了不说了,来来来咱们坐下慢慢聊。” 李晗说不说了,樊家兄弟自然不敢多问,只是路川觉得有些可惜,李晗对那独臂老者的身份也是讳莫如深,看来要摸清楚,还得再费周折。 第四十九章 路川与李晗何芳华,还有樊家兄弟一直聊到掌灯以后。 聊的大多是一些江湖事,没什么要紧的,自李晗试探过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对路川的身份还有所怀疑了。 不过他们没能套出路川的实话,路川却把他们的底摸了个七七八八。 但摸得越清楚,路川心里就越着急,虽然杨刘两位大人还没到,可他也没搞定李晗这些人啊。还真不是掌柜的胆小怕事,他们要是和这些人动起手来,别说其他的,就单单一个李晗都够呛。然而想拿药放倒李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这老头比猴都精,若不是对那独臂老者有所忌惮,没准这一会已经从他口中套出话来了。 现在他最怕的就是杨刘二位大人突然到来,同时也怕掌柜的把下了药的饭菜端上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路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樊木过去开门,门外露出店掌柜谄媚的笑脸,掌柜的问道:“几位爷,都掌灯了,您什么时候用饭啊?吩咐下来小的好提早安排。” 樊家兄弟的老大樊森摆了摆手,很不耐烦地说道:“先不吃,等要吃的时候自然会叫你们,赶紧下去,没叫你别随便上来!” 掌柜的偷眼看了路川一眼,不敢多说,低头哈腰了一番,便闭门离开了。 等店掌柜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路川痰嗽一声,沉着脸说道:“樊兄,怎么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干仗呢?你若是没钱记在本官账上便是,还怕厂公的银子也不够使吗?” 听路川这么一说,樊森顿时语塞,老二樊林赶紧解释道:“大人息怒,我大哥不是这个意思……” 没等樊林说完,李晗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也沉着脸说道:“樊林,路少侠说了你只管照办就是,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樊林恍然大悟,转身就要下楼,路川起身拂了拂衣袖,说道:“算了吧,还是我去。” 说着越过樊林,推门便下了楼。 樊林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李晗。 只见李晗点了点头,说道:“算了吧。咱们都聊了这么久了,你们还没看清楚这位小官爷的脾气?别说你们了,就连老夫他都没看在眼里,他的骄傲都没了边了。掌柜的上来问话,你不问他就擅自做主,他能高兴?” 何芳华抿嘴一笑,说道:“我看他是自己饿了,你拦着不让他吃饭那还得了?” 樊家兄弟频频点头,算是也明白了。 却说路川,他现在哪儿还有心思吃饭啊,好不容易下楼,赶紧到厨房里跟掌柜的碰头。 没等掌柜的说话,他先吩咐道:“药正常下,不过得准备一份干净的,送到楼上,我跟他们一起吃。差不多等我们吃上了以后,你赶紧给他们那些手下也把饭菜送过去,一定要让他们吃,就说是我说的。倒下以后,下手麻利点,一刀一个全都给宰了。料理完了在屋外放一把火,看准风向,别让火烧太大,喊两嗓子就赶紧跑,不用等我,越远越好。” 掌柜的点了点头,说道:“六寨主,我看屋子里那些人都不是善茬,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放心吧,我自会理会。” 此时也来不及多说废话,简单说完之后,路川就匆匆走了。 掌柜的赶紧安排不说,且说李晗等人见路川不多时就回来了,而且脸色也正常了许多,便放下心来,谁都不提之前的事,继续聊了起来。 没过多久,掌柜的亲自将饭菜端上,李晗先动筷子,随后众人便吃了起来。 因为还得等杨刘两位大人,所以谁都不敢饮酒,光吃菜未免有些单调,但好在饭菜足够丰盛,还可奈何。 差不多吃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就开始有动静了,动静不大,但李晗极为精明,放下筷子静听了一会,皱眉道:“外面什么声音?”说着就要往外走。 路川赶紧一把拦住,说道:“前辈不必紧张,想是楼下也在收拾用饭吧,咱们要等的人肯定还没到,他们拖家带口的声音肯定比这大。” 樊家兄弟也说:“是啊,有兄弟在外面看着呢,没进来禀报肯定是还没到。” 这么一说李晗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就不再追究了。 路川其实一直听着呢,就等掌柜的放完火后喊那声“着火了”,到时候自己就借看火为名赶紧冲出去,乘乱一走了之。 但那一声,就是迟迟不肯来。 突然,门外响起车马銮铃的声音,紧接着有人说话,“呔,大胆恶贼,竟敢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纳命来!” 路川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起身,但李晗终究是快了一步,已经开门飞身下楼了。 等路川赶到门外时只见楼下躺着不少人,有的身上有血,有的没有,想来掌柜的还没料理完。 店门口方向站着一大伙人,正中央的空地上有一位男子正和李晗交手,另一面掌柜的等人围着一位妇人也在打斗,不过这位妇人甚是厉害,以一敌十还稳稳占着上风。 就在他看一眼的功夫,何芳华已经飞身下楼与李晗一起双战那男子了,樊家兄弟也待加入战局,路川急忙大声喊道:“娘,手下留情!” 那妇人虚晃一招跳出圈外,抬眼一看,不由得一惊,“小川,你怎么在这儿?” 那妇人正是洛神剑女侠姚娴,路川自楼上一跃而下,三两步走到母亲身边解释道:“娘,这些人都是朋友,他们杀的才是刘瑾派来的歹人。李晗这老儿甚是厉害,您保护好两位大人,我去帮我爹。” 姚娴一把拉住儿子,“你待着,我去!”说着飞身掠去,长剑直指李晗后心。 路川苦笑着摇了摇头,母亲性如烈火,喜欢争强斗胜,这点岁月也改变不了。不过等他看清楚局势,也就放下心来了。别看李晗何芳华在江湖上凶名卓著,在自己面前愣装高人,但在父亲路修远面前,那还差着一大截,他俩双战路修远都有些吃力,更别说再加上姚娴了。 路川刚想着,忽听身后一声怒吼:“姓路的,没想到你竟敢骗我们,我要为兄弟们报仇,纳命来!” 樊家三兄弟见这么多兄弟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眼睛都红了,气汹汹跟猛虎相似。 路川微微一笑,“上当说明你们蠢,三个人加起来都有一百岁了,还这么幼稚,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樊家三人气得嗷嗷直学狗叫,而路川,别看他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却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下一刻,四人便战在了一处。 刚打不到十招,只听旁边有人痛呼一声,随后便是李晗的声音,“芳华!” 紧接着是窗户破碎的声音,路修远说道:“别追了,保护二位大人要紧。” 路川虽然没空看,但想来是让李晗何芳华二人给跑了。 “小川,娘来助你。” 路川一边打,一边抽空喊道:“不用,我能应付得来。” 他话音刚落,只听身后有暗器破空之声,风声甚急,若是平常没准还能躲开,但眼下身边还有三位劲敌,想躲谈何容易。 “小心!” 姚娴虽然已经出言提醒了,但也是枉然。 路川只觉肩头一痛,宝剑险些撒手,身子一侧歪,当胸正中樊林一掌,顿时便晕了过去。 且说李晗,何芳华被姚娴在大腿上狠狠刺了一剑,他便再没了战意,匆匆带着爱侣破窗离去,本来也就算了,但听到路修远说别追,他又心生歹意,折返回来在窗外打出一枚飞蝗石,本想打路川脑后的玉枕穴,不想情急之下失了准头,只打在路川肩头。这一记暗器打出,他也不敢再多停留,抱着何芳华朝南边跑了下去。 约莫跑了半个时辰,见真的没人来追,又想起自己那一记飞蝗石终究是中了,只要樊家兄弟不是傻子,想来那可恶的小贼此刻已经死了,再看自己二人还好好活着,不免心喜,竟真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头子,你看那是谁?”李晗怀中的何芳华轻声说道,声音中颇有惊惧之意。 李晗抬头一看,也是吓了一跳,只见前方百步之处,月光下站着一位独臂人。 “是他……怎么会是他……” 李晗已经吓呆了,还是何芳华提醒,“老头子快走吧,他没动,说不定还没发现咱们。” 李晗这才清醒过来,抱着何芳华又朝东边跑了下去。 没跑出二里地,只见前面又是一位独臂人。 连续换了几次方向,那独臂人始终都在他们前面。 “老头子,现在怎么办啊?”何芳华真的吓坏了。 李晗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一步一步向独臂人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重,极缓,竟像是要上刑场一般。 但短短一百步的距离,就算走得再慢,又能走多久呢。 在独臂人身后,李晗将爱侣放在地上,自己挡在她身前,垂首而立,淡淡说道:“晚辈李晗,见过刀绝前辈。” 独臂人缓缓转过身来,满头银发在空中飘展,一部短髭根根如钢针一般,面带狠厉之色,不怒而自威。 “刀绝早都死了……没想到你还认得老夫。” “晚辈当年蒙前辈不杀之恩,苟活性命,但却没能做到许诺之事,这些年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晚辈死后,还望前辈慈悲,饶芳华一命,晚辈来世结草衔环,必报大恩。” 说完重重磕了几个头。 何芳华已经泣不成声。 独臂老者叹息道:“本来这些年老夫已经心灰意冷,不愿再管江湖上的破事了。你作恶也好,替朝廷卖命也罢,与我毫无干系。但……怪之怪你们,竟敢对他下手。” “他是谁?难道是客栈中的那位少年……没想到他说的,也不全是假话……” “既然明白了就自己动手吧。” “恭喜前辈收了个好徒弟。” 说完李晗抬手一掌拍在自己顶门百会穴上,跪着的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徒弟?怎么可能是徒弟,他是……嘿,说了你也听不到了。” 独臂老人踏着月光离去,空旷的荒野上只留下何芳华撕心裂肺的嚎啕之声,经久不息。 第五十章 路川终究还是醒了过来,不过醒,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胸口像是肋骨断了一般生疼,五脏六腑似乎翻了个个,头疼恶心无法制止,最关键的还是始终难以压制的翻腾的气血,心脏简直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这种速度足有平日里的两三倍。 在这种情况下,躺着比受刑还难受。 路川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气,姚娴就陪在儿子身边,一天一夜都不曾离开半步。 对于这件事,姚娴心里是有个结的,如果她及时出手,路川就不会受伤,如果她没有放走李晗,路川就不会受伤,如果她早些到了,路川就不会受伤…… 对于母亲来说,孩子受伤总要比自己受伤痛得多。 “再躺一会吧,你看你的脸色……” 一看儿子比黄表纸还难看的脸色,姚娴心里又是一阵刺痛,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路川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了,躺着难受,我还是坐一会吧。娘,杨刘两位大人没事吧?” “没事,娘和你爹都在不会出什么事的。你说你这孩子,让你在武当待着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有什么事,我和你爹自然会处理好的,哪里用得着你来拼命?你说要是……” 路川勉强咧嘴一笑,说道:“我也不知道您和我爹随行保护啊,要是知道我就不用担心了,说到底冷龙岭的兄弟也太饭桶了,竟然都不知道您和我爹就在车队之中。说起来,您和我爹这次去京城有探听到什么消息吗?易青松没有设计陷害你们吧?” 姚娴叹息了一声,说道:“易青松应该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而且也是实心想帮咱们的,但这次京城一行却是白去了。” “这是为何?他不在京城吗?” “他在京城,但就在我们到京城的当天晚上,他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死状和你舅舅一模一样,没有外伤,心脉俱断。” 路川顿时默然,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线索又断了。 “好了,你的伤还未痊愈,先不说这些了,娘去给你弄些吃的。” “娘,我要吃阳春面。” “好,就给你做阳春面。” 姚娴理了理路川额前散乱的头发,转身就出去了,路川微微一笑,开始起身穿衣服。 说真的有人就喜欢吃阳春面吗?有,路川就是,这跟生不生病无关,跟什么时候也没关系,不是说他刚醒来胃口不好就想吃阳春面,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想吃娘做的阳春面。 路川四岁上武当山,在家的时间一年都是有数的,娘做的饭吃的少啊,就感觉总也吃不够。武当山呢,素斋做的不错,也挺丰盛,也不难吃,但你吃一两次还好,长了下去就腻了。所以武当十年他养成了一个毛病,就是什么饭菜都不爱吃,什么饭菜都只是充饥。刚开始他以为等下了山,开始闯荡江湖,每顿饭有酒有肉没准会好些,但等他真的下了山,一看,嘿,什么东西都一样,除了充饥根本没办法让他馋一下。只有姚娴做的饭菜,不论是什么,就算是简简单单的阳春面,也能让他馋得流口水。故此只要姚娴在,他就说要吃阳春面,横竖都是阳春面,因为阳春面简单啊,掂勺就成,不像其他饭菜那么麻烦,做起来那么辛苦。 不一会儿路修远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三位陌生人,其中两位与路修远年纪相仿,剩下一位则是青年,跟他年纪差不多。 从进门的第一眼,路川便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他是很少将别人看在眼里的,特别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但这位不同,倒不是说武艺有多惊人,看他走路的样子,脚步略显虚浮,别说是自己的对手,比一般习武之人恐怕都不如,但他的气质,那份浓厚的书卷气,无可挑剔的举手投足,就算是他这样的人也不得不由衷的佩服,自愧不如啊。 年轻人径直走到路川面前,一揖到地,说道:“小生代父拜谢少侠仗义出手。” 路川急忙双手搀扶,“兄台言重了。在下路川,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小生姓杨名慎字用修,路少侠直接叫名字便是。” 杨慎说完一抬头,却见路川傻呵呵看着自己,心想此人为何如此无礼?但表面上却不敢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路修远从旁边走过来说道:“小川,这两位便是杨大人和刘大人,你还不过来见礼?” 路川这才清醒过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走过去就要给二位大人磕头。 杨刘两位大人赶紧用手搀住,笑道:“路少侠乃是我二人的救命恩人,怎可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五人分宾主落座,掌柜的奉上茶来,在此期间路修远要给路川诊脉,却被路川拒绝了。 此间无事,杨刘两位大人问了问路川的伤势,然后也就是闲聊。 二位大人看着路川,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看来颇为投缘,甚是喜欢。 路川则有意无意的总朝着杨慎看,这点三个大人也都看在眼里。 刘忠对杨廷和说道:“介夫,咱俩与继业相交甚欢,你看小川又是一表人才,要是能有一女,许配给小川,亲上加亲,岂不是一番佳话?” 杨廷和笑道:“司直兄有女儿这我是知道的,但都业已出嫁,而我只有慎儿这一个孩子,想要一个适龄女子,还真就没有啊。” 路修远听话听音,也明白这两位大人的意思,便说道:“生儿生女不由人,但男女都是一样的,既然不能结亲,我看不如让两个孩子八拜结交,成为兄弟不也一样?” “好好好,这样最好不过,小川你可愿意?” 路川笑道:“我是求之不得,只是不知用修兄的意思是?” 杨慎赶紧起身说道:“求之不得。” 客栈里马上开始布置,设立香案,祭拜天地,路川与杨慎八拜为交,结成异性兄弟,改称杨廷和为义父,称刘忠作干爹,自此三家如一家,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杨慎乃是弘治元年生人,别看只比路川大两岁,但学识极好,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诗词歌赋诸子百家,时闻政要百姓民生,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连路修远都大为称赞。 路川也是真心求教,两人出同车,卧同榻,终日不曾分离,等到了南京分别的时候,都还有些依依不舍。 见此情况路修远夫妇干脆将儿子留了下来,反正金陵是他们老家,有地方住,也不用担心儿子再行走江湖到处惹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就这样路川在姚府又住了下来,平日里时常去找杨慎清谈,日子倒也惬意。 直到八月,朱厚照下旨招杨廷和回京,升文渊阁大学士,入内阁理政,杨慎才跟着父亲又回了京城,路川沿路护送,一直送到京城外,才改道南下,回了武当山。 他这次回武当山,没有以前那么匆忙,走走停停,勉强赶在八月十五才到的山上。 和父母、弟弟一起过了个晚节,次日早上等吕朝一和孙九书来找他的时候,他又不见了。 自弘治十七年七月二十九的晚上负气下山,到现在已经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路川在山上的日子加起来还没有一个月,长时间的江湖生活,已经让他有些难以适应武当山的清修了。 至于武当山,至于太极神剑,在这一千个日夜里,他也想通了,看淡了,不再偏执了。 武当弟子能如何?虽然回山之后师父对将自己逐出师门一事闭口不提,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逐出师门了,按道理说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但在他自己心中,这件事始终缺着一个解释。 太极神剑又如何?不错,太极神剑是整个江湖最一流的剑法,甚至说是天下第一的剑法也无可厚非,但不是只有会天下第一的剑法才能成为天下第一,姚婞便是天下第一,但他的剑法,苍山十九剑本身却并非天下第一。 既然武当不公,那场比试没能给他学习太极神剑的资格,太极神剑他这辈子都不会碰。原本清涟真人和路修远的意思是让他赶在七月底前回来,好参加比试,好学习太极神剑,但他故意拖到八月十五才回来,原因也是如此。 路川下山之后,沿着当初负气下山,西行出关的路又走了一遍。 先到郧西县,周荣的店还开着,不过他并没有进去,虽说周荣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当时因为自己银子失窃,看的白眼也不算少。 张家的豪宅也还在,没有了鹘岭贼寇的侵扰,老头依旧冬舍棉夏舍单,二八月开粥场,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路川找来两个乞丐,施舍了几钱银子,探问探问张家小姐的事。 其实他想听的是张家小姐已经出嫁的消息,如果是这样,那之前的婚约自然也就作罢了,没成想得到的消息却是张家小姐不止没有出嫁,而且这两三年张家都没让媒婆进过门。 路川苦笑了一下,牵着马又往北走了。 鹘岭之上树木繁华,与三年前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不过山上的山寨和哨卡都已经破败了,荒荒凉凉一个人都没有,从断了的柱子,残破的门窗不难想到,自己离开鹘岭的那天,这里恐怕也是一场大战。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舅舅姚婞,那个一直疼爱自己,保护自己的男人、英雄,不由得有些难过,见左右无人,索性大哭了一场。 噩耗传来的时候他没哭,刑部见到尸体的时候他没哭,扶灵西山他也没哭。 但没哭不是不难过,他只是不愿让舅舅的在天之灵看到,看到自己还是个会哭鼻子的孩子,路川,已经长大了。可以照看弟弟,也可以查清真相为您老人家报仇雪恨。 趁着夜色,路川下了鹘岭,一路向西,继续走去。 虽然是第二次走了,但路还是很长。 崆峒山下他只是短暂停留了一下,吃了个午饭,老道在不在山上就不用他自己去看了,山下有冷龙岭的兄弟一问便知。 风餐露宿,不一日便到了冷龙岭。 谭四侠还在瓜州,屈三侠去了白草原马场,弘治十七年杨一清上言修举马政,冷龙岭便在白草原建了个马场,屈三侠时不时会去看看。白草原是陇上少有的水美草肥的地方,前朝时这里就是成吉思汗的马场。 叶五侠在前山巡防,山上只有杨穆和丁钰两人。 多日不见,兄弟重逢,免不得诉一番离肠,说着说着又说起姚婞来,三位铁铮铮的汉子都掉了两行眼泪。 等又说了一会儿,说起关外的事,杨穆和丁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就都有些不自然了。 路川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们却又说没事,什么都没发生。 当晚路川就休息了,第二天起来,他们二人又是这幅样子,这下路川可急了,逼着问到底什么事,丁二侠抬头看着房顶,就是不说话,杨穆实在没办法才说道:“真没什么大事,要不然你去看看,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四哥你也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是吧……” 别看他们不说,路川基本也明白了,关外一定出事了,而且出大事了,大哥二哥是怕自己担心才不敢说实话。想到这里路川二话不说,牵着马就下山了。 快马跑了两天,第三天中午才到玉门关内。 路川有心去柯聚贤、李云生和沈楚楚三人的家里看看,看他们是否安好,但一来不知道他们家的地址,二来没经过他们同意,冒然造访,未免多少有些失礼。于是也就作罢了。 他找到初次与沈楚楚见面的那家饭馆,点了点菜,要了点酒,刚举起酒杯,却有些出神,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当时的情景,不经意间嘴角就牵起了一丝弧度。 这时一位商贾打扮的中年人来到他面前,也不问就对面坐下了。 路川也是好交朋友的人,知道有些江湖人有这习惯,也不多说,举酒碗示意了一下,便自顾自吃喝了起来。 没想到那人倒像是诚心捣乱来的,把菜搅得乱七八糟,就是一口都不吃,手指蘸着酒在桌子上瞎比划,就是一口不喝。 看到这里路川可就忍不住了,啪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店内在座之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扭头观看。只见路川指着那人鼻子怒骂道:“小爷好心赏你个坐,你却给脸不要脸,摆他娘的什么臭架子,不疯装疯不傻装傻,小爷不吃这一套,滚!”说着突然抬手把桌子掀翻了,桌子上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那人起身躲闪,身法极快,但也架不住饭菜太多,多少还是溅了些在身上。 这下那人也有些不悦了,沉着脸说道:“都说路家公子目中无人,我还不信,今日一看真是让人佩服,这哪里是目中无人,根本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是你家中长辈没教过,还是你根本学不会?” 路川本来就火大,听他这么冷嘲热讽,更加怒不可遏,也不答话,右手在翻到的桌子角上一按,身子凌空飞起,一拳就朝那人面门打去。 没想到那人自恃功力过人,不躲不闪,伸手一拳就对了上去。 两只拳头碰得结结实实,路川身子一翻,稳稳落在地上,那人身子晃了一晃,也马上站稳了。 不过一拳远远不够路川出气,反而越打越气大,伸手抄起宝剑就要玩命,但那人却似乎没有继续和他打下去的意思,伸手一推桌子,桌子平地飞起,挡住路川的去路,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不见了。 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路川,我是好心提醒你,关外危险,有人要取你性命。听与不听你自便,我欠那人的恩情,算还了!” 等路川追出门去,街道上人来人往,那人已经踪迹全无。 路川气呼呼哼了一声,才转回店中。 店掌柜凑到跟前,啰里啰嗦想要让路川赔钱,话还没说完就被路川赏了一记耳光,打得转了个圈,躲到柜台后面不敢言语了。 店里其他人都很是知趣,谁也不说话。 其实你要不说,路川肯定就给你赔了,而且只多不少,但你眼看他正在气头上,还啰嗦那不是自己找倒霉嘛。 被这么一搅,路川也没胃口了,往柜台后面扔了两块碎银子,拿起包袱就走了。 快走到城门口了,他又停了下来,折返回来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一来胸中的闷气未消,二来方才要的饭菜都浪费了,一点没吃饱,再者就是刚运完鹖鸡功,气血翻腾难以平复,需要好好休息休息才行。 客栈的掌柜比饭馆的掌柜明白事得多,见路川面色不善,也不多问,好酒好菜上等房只管招待。 路川随便吃了点,便躺在床上休息,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外面一直乱糟糟的,这火气顿时又涨了起来。 “小二!” “来啦……” 店小二拖着长音从楼下小跑了上来,推门问道:“客爷您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楼下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哦,客爷您是从外地来的吧?您有所不知,咱们这里往南有个朱家大山,朱家大山的三寨主明日成亲,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在山下采购东西,这不,酒还不够,昨天说还要一些,今天来取没想到打扰您休息了,一会就好,您多担待啊。” 路川将小二打发走后思索道:“成亲?难道大哥他们不说的事就是朱家大山的寨主成亲的事?不能吧,这算什么大事?” 可是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终于还是决定到朱家大山去看看再说,李云生应该就在山上,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但愿不是他有什么事才好。 第五十一章 玉门关到朱家大山还有一百多里路,路川带了些干粮,早早动身,掌灯时分到了山下,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夜雪安置好,摸着小路就上了山了。 上山不是件难事,只管往高处走就是了,再不济也有灯火可以指明方向,习武之人都会轻功提纵术,等闲的地方难不住他们。 可难就难在他不知道李云生在何处,甚至都不知道李云生到底在不在山上。 山寨外面还好,虽然有不少巡逻的哨兵,但都是碌碌之辈,避开他们的耳目不算件难事,但山寨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想不被任何人发现谈何容易? 正在他犯难的时候,寨门打开,又走出来一队哨兵,他灵机一动便跟在了后面。 走出去约莫有二里路,等到了山寨里边的人看不见也听不到声音的地方,路川解下背上的宝剑,去掉布带,就准备动手,七八个哨兵他还不放在眼里。 突然,前面队伍里有人说话:“哎哟,这平日里油水少,突然间吃这么多好东西,还真受不,头,你们先走,我去方便一下,很快就赶上。” 领头的人笑骂道:“狗肚子装不住酥油,快去快回,我们在前面等你。” 路川顿时一喜,心说话:“你这可不是狗肚子装不住酥油,你这是阎王爷催命催的,该到你倒霉。” 那人刚在路边找了个树坑,还没脱裤子就被路川从后面一把掐住了脖子。 “谁他娘的这么缺德,大半夜跟老子开这种玩笑?”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没说呢,只听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不想死就别出声。” 那人激灵灵打一冷战,别说话了,连屎都憋回去了,心说话:“完了完了,落到后娘手里了。” 路川问道:“你们山上有没有个叫李云生的人?” “有有有,那就是我们巡山的头领。” “巡山头领……你确定就是我说的那个李云生?” “哎哟,您不知道,我们山上基本都是回族,姓李的都没几个,您说的李云生是不是瘦高个,差不多两年前上山的那个?听说还是从敦煌飞天剑院出来的。” 路川心说是了,于是又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他应该在前寨大厅,这几天山上准备办喜事,我们巡山的格外辛苦,您看这不,大晚上的还要来巡山。” “前寨在哪儿?” “我们刚从前寨出来,离这儿不远,往山上走差不多二里地就到。” “那个是前寨?那你们的大寨在哪儿?” “大寨还在后头呢,您到前寨一看就知道了。额……您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我都说。” “没有了。” “没有那您是不是……就我把给放了啊?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路川微微一笑,“放你?做梦。”说着手一用劲,那人当场就没了气了。 他将尸体拖进树林藏好,便往寨子里边走去。 前寨大厅里点着大蜡,照得亮如白昼,时不时还传出人说话的声音,路川不敢从门口过,绕到屋后一跃上了房,然后从后坡悄悄走到前坡,趴在屋面上听动静。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也就到了后半夜了,大厅里边的人才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其中有个瘦高个出了大厅站在台阶上往四处看了看,没说话,转身往寨子后面走去。 路川看这人的身形跟李云生很像,便从屋顶上下来,在后面悄悄跟了上去。 那人背着手,略微低着头,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丝毫没有发觉背后有人,一直走到自己房门口,刚要推门,手都已经伸到半空了,突然又停了下来,“朋友,有话进屋说吧,这里人多。” 周围非常安静,没有一丝声响,更没有人回答。 那人的手慢慢伸到了腰间,下一刻宝剑出鞘,寒光一闪即逝,宝剑还鞘,他没动,但脊背发凉,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剑柄上,就是这只手,将他刚出鞘一半的剑又给推了回去。 虽然没过招,但就这么一交手他就能感觉到,这人非同一般,功力比自己深厚得多啊。 “朋友,缺钱说话,办事张嘴,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了不好何必这样?难不成阁下还想杀李某不成?杀我容易,但就怕阁下给自己惹来麻烦,日后在关外寸步难行,可就不美了。” “李兄,两年未见,别来无恙啊?”就在他脑子飞转,思索对策的时候,那只手松开了,那人附在他耳边如此说道。 李云生身子就是一震,随后颤声道:“你再不来,我都要当寨主了。” 路川笑道:“你要真当了寨主,我倒也省心。” “好兄弟!”下一刻四目相对,双手紧握,两人竟都有些泪目。 “走,咱们进屋慢慢说。” 到屋里,两人先后讲述了自己这两年的经过,而后李云生问起路川的来意,路川便将山下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又问李云生关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柯聚贤和沈楚楚可还好? 李云生只说一切都好,再问起来就有些支支吾吾了。 这样的回答路川很不满意,他不明白,自己与杨穆、李云生这样的关系,到底有什么事不能说呢? 当时他的脸色便有些不悦,起身就要下山。 李云生也没有拦他,只是在他身后淡淡说道:“明天有咱们的老朋友上山,你不想见见吗?” 路川闻言又停下了脚步,回身问道:“老朋友?你是说柯聚贤和楚楚明天要到山上来?怎么,他俩不放心你,也上了山了?” “不,不是聚贤和楚楚。” “不是他俩,我在关外还有什么老朋友啊?” “李默君。” “哦,她呀,我还差点忘了,明天山上有喜事她是来弹琴的吧,不过我留下恐怕不方便,马家三兄弟见到我还不得拼命?还是等她回去了我再去找她吧。” “明天不见,以后恐怕就见不着了。” “见不着?不会吧,她还能待在山上……不回去……” 路川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她……” “不错,她明天成亲。” “不可能!为什么?她不是很讨厌那个什么……哦对,马连万是吧,她不是很讨厌他嘛,怎么可能跟他成亲?”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这事一个月前就定了,文定之礼都行过了。” “我不信,我得去问她,我要听她亲口说。” “你不用去了,她就在来的路上,明天早上应该就到了。” 路川愣住了,过了半晌,突然又起身往外面走去。 “你去干什么?” “我先去把姓马的狗东西宰了再说。” “你冷静一点,这是朱家大山,不是月笳客栈!” “那又如何?他能是我的对手?” “他可能不是,但山上还有三千多弟兄呢,你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 “那你让我怎么办?回冷龙岭调兵吗?冷龙岭到这儿千里之遥,等搬兵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兄弟,你冷静些,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嘿,路上看见酒鬼撒泼我都要管,我身边的人被人逼迫成亲我能不管?” 李云生默然,沉吟了片刻突然笑道:“在山上久了,竟然都有些胆小怕事了,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叫路川了。不过说到这儿了兄弟有句话得问问你。” “嘿,咱们兄弟有什么话你只说就是了,磨磨唧唧的,怎么,当了巡山头领学着打官腔了?” “你就别挤兑我了,我说正事呢。楚楚和李默君你到底喜欢哪个?” “这个……这事我不是跟楚楚早就说过了嘛,怎么,见我要救李默君,给你的‘好兄弟’打抱不平啊?” “你不刚说完我吗?怎么到你跟前你也这样了?” “行吧,那就说实话。我先遇见的确实是楚楚,但那个楚楚叫‘沈汉清’,我出关遇到的第一个女子是李默君,当时也谈不上喜欢,顶多也就是欣赏吧,觉得她不俗、不凡。后来受楚楚垂青,我也跟感动,那天晚上我被李默君……我俩聊得很不愉快,闹翻了,回去的时候楚楚在院子里等我,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当时我就觉得对她有些太不公平了。不过……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在感情这方面莫名其妙就有些混乱,不果断,有些卑鄙,有些烂。我现在心里除了楚楚和李默君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师姐,我们同堂学艺十年,还有一位是非常草率就定了亲的张家小姐。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到底喜欢谁,到底该怎么办。想来想去,最后想出了一个无耻的办法,反正还年轻,就拖着吧,没准她们谁烦了就嫁人了……” “原来是这样啊,你就没想过把这四位都娶了?” “算了吧,你看她们四个谁像是心甘情愿做小的?而且……我要是敢纳妾,我爹娘不把我的腿给打断?” “哈哈,原来桃花泛滥也是件坏事啊。” “那哪儿是什么桃花,都是我的劫。” “行了行了,咱们不聊这个了。说说吧,你要怎么做?怎么做我都不反对,不过得带上我。” 一听这话路川顿时高兴了起来,“怎么,巡山的头领不稀罕了?” “那有什么好稀罕的。说吧,是现在动手,还是明天大礼上动手?” “不动手了,和这帮杂种换命不值当。” “怎么说变就变?觉得我累赘啊?不想带我就直说呀。” “没有,我刚才说的那是气话,要动手就索性连根拔掉。成亲是要讲吉日吉时的,还有诸多禁忌,随便杀几个人,放一把火,礼就成不了了。只要明日不成,下个吉日还不知道在哪天呢。山上的路线布防,兵力粮草这些你都清楚吧?” “清楚,只要给我一张纸我现在就能把详细的布防图画出来。” “那就好,明天李默君上山的时候,你就趁乱下山,我的马就在山脚下的山坳里,你骑上马上回冷龙岭,跟几位寨主好好商议,尽快定下对策,我在山上等你们。”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我还要杀人放火呢,怎么山上得有人盯着吧,否则万一有什么变化,咱们岂不就被动了。” “山上我熟悉,我留下,你回冷龙岭。” “你能杀人放火,我能说清楚山上的情况吗?” “我今晚就画图。” “就算有图,其中的细节我也不知道啊。这个时候咱俩就别争了。” “你万一没忍住怎么办?” “放心吧,我上有双亲未能尽孝,下无子嗣延续香火,眼前还有大仇未报,就算谁死我也不会死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万事小心!” 第五十二章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此乃人生四大快事,其他三件都跟马连万没什么关系,他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又是十里八乡的强盗山贼,唯有洞房花烛夜才是他此生最为得意之时。 他身穿红袍,胸带红花,站在大寨门前迎接上山的花轿,山上喽啰喝彩自不必说,身边还有数十位关外成了名的剑侠,都是来观礼祝贺的,这份面子,着实让人稀罕。 花轿越来越近,剑侠中有位一身青衣,头戴斗笠的男子,低低的笠沿下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看着花轿里还看不清面目的新娘子出神。 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但谁也不敢去问,成了名的剑侠多大都有些毛病,大喜的日子,谁能为一个斗笠闹出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呢? 忽然,青衣剑侠转过头又看了看跟大狗熊相似的马连万,嘴角牵起了一丝诡异的弧度。 花轿停住,新娘子从轿子里款款走出,马连万上去以红绸带牵起新娘子的手,两人带头向聚义大厅走去,其余人等紧随其后。 聚义大厅的台阶上,站着一位中年人,算是以长辈的身份等着迎接他们吧。 这位,便是朱家大山的大寨主马红万。 进了大厅,诸位剑侠,亲朋好友就坐,二寨主待席,大寨主端坐高堂之上,一切收拾完毕,司礼官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两位新人面朝门外跪了下去。 就在他们要跪,但还没有跪下去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儿飞出一只酒碗来,正好摔在他二人面前,碎了的瓷瓦片不偏不倚就落在两人膝盖着地的地方。 这要跪下去,两人的膝盖都得受伤。 新娘子头上盖着盖头,看不清地上有什么,但马连万看得见,只见他左手在地上一撑,右手揽着新娘子的腰肢,转了个圈后退两步,稳稳站定,一双金鱼眼睛四下打量,怒喝道:“哪位朋友跟老子开这种玩笑?给老子出来!” 马红万、马明万,还有在座的各位剑侠难免也都有些惊讶,眼睛不停地四处踅摸。 却不想马连万话音刚落,人没见出来,倒是有一只斗笠从大厅角落里飞了出来,直奔马连万面门。 马连万伸手接下斗笠,再看时眼前已经多了个青衣少年人,少年人负手而立,面带笑意,正跟看什么稀罕玩意一样看着自己呢。 “哪里来的小畜生……”马连万刚要出言语骂那少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死死盯着少年说道:“你是……路川?” 少年笑道:“我当你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材料,没想到挨了两次打还真记住了,不错,正是你路太爷。” 马连万牙齿咬得咯咯响,恨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正找你呢,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来人!给我将这厮拿下!” 两旁众人拉刀剑就要冲上来,再看路川,长剑在手,依然面带笑意,眼皮撩都没撩一下。 “住手!” 马红万站起身来,冲路川点了点头说道:“原来你就是路川。我知道咱们两家有过节,但今天是舍弟大喜的日子,能否先吃席观礼,等此间事了了咱们再慢慢计较?或者说,冤仇宜解不宜结,在场也有不少成了名的剑侠,不妨请出一位一手托两家,我替舍弟给路少侠赔个不是,咱们言归于好可还行?” 没等路川说话,剑侠里边站起一人来,笑道:“大寨主所言甚是,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在下愿当这个和事佬。” 只见此人商贾打扮,站在人群里完全看不出是个剑侠来。路川一看乐了,这不正是玉门关遇见的那人嘛。 马红万见这人起身,赶紧拱手道:“原来是闹市侠隐闫大侠。闫大侠德高望重,愿意作中间人自然最好不过,路少侠,千错万错都是我朝天岭的错,我马红万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 说着冲路川一揖到地。 这一举动,令在场之人无不挑大拇指称赞啊,马红万身为一寨之主,又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却能对一个毛头小子这般礼遇,这胸径,这气量,够得上个英雄。 本来杀人不过头点地,马红万低了个头也就算了,却不想路川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只见他用余光撇着闹市侠隐闫克平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路川的事也有你插手的份?趁着牙口好,该吃吃该喝喝,多管闲事小心槽倒。” 闫克平气得呀呀乱叫,在地上蹦蹦直跳,指着路川的鼻子骂道:“路川!我见过不识好歹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识好歹的,要不是看在云弄剑客的份上,姓闫的才懒得管你这破事……” “打住打住,你早上起来漱口了没?云弄剑客四个字那也是能从你的狗嘴里说出来的吗?牙酸口臭的休要污了他老人家的英名。还有你马红万,愣装什么大瓣蒜?我跟你认识吗?见过吗?就什么都算在你身上,赶紧一边待着去,让马明万出来,一掌之仇我还没报呢。还有马连万,你别躲在女人后面,现在跪下磕仨响头,求我饶了你,没准我被你求得心慈面软了,就噗一下给你个痛快……” 路川还待往下说,在场众人都已经是怒不可遏,只见马连万嗷嗷两声,举着巴掌就过来了。 路川哪里把他放在眼里过,叫了声“来得好”,身子一侧伸手抓住马连万的手臂,往旁边一带,底下抬脚一踢迎面骨,马连万哎哟一声就在地上打起滚来了。 与此同时路川身子一转,直奔新娘子而去。 这时马红万动了,飞身而起,凌空下击,直击路川顶门,这是下了杀手了。 路川不躲不闪,抬掌相迎,双掌一碰即离,马红万身子一翻落到地上,路川脸上一抹潮红涌现,身形毫不停滞,一把将新娘子搂入怀中,伸手便揭去了大红盖头。 两人鼻尖相对,路川微微一笑,轻轻说了句,“新娘子好美。” 李默君呆呆看着路川,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惊喜、惊吓、恐惧、担忧、羞涩、迷茫…… 等等等等,各种路川所能想到的,在她脸上似乎都有,也好像什么都没有。 新娘子落入仇人之手,还被当众如此轻薄,新郎如何能忍?马连万从地上一骨碌翻将起来,发了疯似的就往路川这边扑。 路川左躲右闪,怀里搂着新娘子就是不撒手,马连万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马红万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马连万的手臂,反手就是几个耳光,“够了!还嫌不够丢人!” 而后转身沉着脸问道:“路川,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路川笑道:“报仇啊,还能怎么?” “你敢说不是为了这个女子?” 路川不置可否。 “不管你是为什么来的,方才我是讲江湖道义,你若再要胡搅蛮缠可就别管怪我们以多欺少了。” 路川斜眼看着他,丝毫没被吓到,依旧满眼都是瞧不起,“怕我就不来,来我就不怕。拿人多压人啊?马大寨主,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呀,还是装不知道?今天我要是折在这儿,不出一月,你们朱家大山连条狗都剩不下!” 路川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尽皆哗然,朱家大山山上山下有三千人之多,这样的大寨真的有人能杀得鸡犬不留? 答案是有的,冷龙岭就有。 冷龙岭光山上就有五千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经过沙场磨炼的江湖人,而朱家大山除了几位寨主,几位头领,大多数人连庄稼把式都不会,若要真打起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些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不知道的听知道的人一说也就知道了。 马红万愣了半晌,最后强压怒气说道:“那你到底要怎样?” “我不喜欢欺负人,要不公平点,咱们玩个游戏吧,一对三掌,你们敢不敢?” “什么叫一对三掌?” “就是我站着不动,你打三掌,你站着不动我打三掌。” “打哪里都可以?” “哪里都可以。” “是你先打还是我先打?” “既然是我提出来的,当然是你先打。” “那好,这应该算在江湖道义之内吧?” “当然,愿赌服输,生死有命。” “君无戏言,在座的各位可都是见证。” 路川微微一笑,站桩站好,说了声“来吧”,便屏住呼吸,运起了内功。 马红万挽起袖子,刚想动手,正踅摸在哪里下手能把路川一掌拍死呢,他身后马连万却说道:“大哥,让我来吧,不把这厮拍死我不解气啊!” 马红万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人身上昏麻轻重三十六处死穴,受力稍重都有性命之忧。有歌诀称:“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他想不明白路川为什么会想出这样一个自寻死路的比试法,马连万的功力虽然比自己差得多,但终究是习武之人,一掌下去虽不能说有开碑裂石之力,但人肯定是受不了的,于是二人擦肩而过时他耳语道:“照紧要处下手。” “放心吧,我自会理会。” 马连万摩拳擦掌,向路川走来,在路川面前扎好马步,嘿一声,一掌平推而出,正中路川檀中穴。 掌力一吐,料想路川定会口吐鲜血,倒飞出去,即刻毙命。 没想到收掌一看,路川纹丝不动,面上还带着笑意,目光中露出询问之色,大有嘲讽的意味。 在场众人看得分明,二寨主马明万赶紧出声提醒道:“三弟别留手,这厮有移穴换位的功夫!” 路川暗自好笑,心说话:“这都什么见识嘛,移穴换位是内功已臻化境之人才能练的一门极高深的功夫,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转换穴位,化要害于无害,专克点穴一类的功夫。我自己连点穴都只粗通皮毛,哪里会什么移穴换位,这分明只是闭穴的功夫,也就是以内力护住要害,怪只怪马连万功力薄弱,打不中穴位。” 想到这里,他长出了一口气,笑道:“第一掌,还有两掌。”然后又重新扎桩站好。 这下马连万额头上可就见了汗了,别人不知,他自己心里清楚,方才这一掌自己可是用了八成力,与全力一击也差不了多少,路川连动都没动一下,剩下的两掌真的就能要了他的命?恐怕也不见得。 可既然自己逞能,已经打了一掌了,再想反悔恐怕路川也不会答应。想到这里,他硬着头皮,又举起了第二掌。 这一掌打的是肾俞穴,肾乃元气根本,从根上下手,应该会好一些。 不过这也是他的自以为是,第二掌,依旧没伤到路川分毫。 见此情景,马红万急忙喊道:“我三弟不是你的对手,我们认输!” 还是马红万明白事,这最后一掌不打,一对三掌就不算成,路川就没法打马连万,到时候不管怎么耍赖,也能赖掉,可要是等第三掌打完了,路川打起来,马连万还能有命在?方才他与路川对了一掌,明显感觉到路川的内力与自己不相上下,别说再多使劲,光那一掌就能把马连万的脑浆打出来。 听说认输,路川也是信以为真,长出了一口气,站直身子刚要开口,忽听身后恶风不善。 原来,马连万见路川出气开口,就知道是卸了功了,此时乃是身体最为薄弱的时候,他灵机一动,飞身而起,凌空下击,直击路川百会穴。 百会穴是三十六处死穴的第一穴,实为重中之重,极为难练,除非是油锤灌顶的横练功夫,否则很难练到。 只见路川面颊通红,双手泛青,可身子依然一动不动,任由马连万的大掌结结实实拍在了头顶。 再看路川,身子还是纹丝没动,只是脸色却差得厉害,也不知是受了内伤,还是气的。 马连万正洋洋得意,忽见路川转过头来,死死盯着自己,寒声道:“三掌完了,该我了。” 不等马连万说话,路川一把抓住马连万的身子,当胸就是一掌,马连万口一张,一道血线飞出去足有一丈多远,身子顿时萎靡了下来,不过那只胳膊依然被路川抓在手中。 时过境迁,路川早已不是两三年前的路川了,既然敢单刀赴会,必然是有着十足的准备,怪只怪他错翻了眼皮。 马红万、马明万知道不好,过来就要抢回兄弟,却见路川一把掐住马连万的脖子说道:“别动,动我就掐死他!” 马红万、马明万果然不敢再动。 “路川,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兄弟放了。” 路川哈哈一笑,将马连万抛了出去,马红万赶紧接住,推功过血好半天,马连万又吐了两口血才意识恢复了清醒。 路川冷眼瞧着他们兄弟三人说道:“还有两掌。” 马明万拦在兄弟身前说道:“剩下两掌由我来接!” 马红万赶紧拉了二弟一把,他知道,若是站着不动,别说马明万了,就算是自己,恐怕都生死难说,可要是不替换,三弟就非死不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堂堂朱家大山大寨主此时也犯起难了。 路川微微一笑,“好啊,谁接都行,不过我挨了三掌,不能再挨三掌,必须把剩下的两掌打完再说。” 在场的剑侠有不是人的,也有还良心未泯的,马连万最后一掌的偷袭他们也觉得不齿,故此言语之间便帮起了路川。 如此一来,马家兄弟登高难下,更是不好做了。 不想就在这犹豫之际,马连万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还有两掌,你来吧。” 路川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真有几分血性,罢了,我就下手利索点。” 说着缓步向马连万走去,举掌便朝马连万的大脑门拍下,不用想,马连万没他那样的本事,这一掌非得拍个万朵桃花开不可。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马连万身前。 路川不看还可,一看之下顿时心灰意冷。 “默君,你这是何意?” 李默君毅然挡在他面前,目光十分坚定。 “难不成……你真的愿意嫁给他?” “我嫁给谁都与你无关。” 路川愕然,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过的结果。 “你……” 刚说出一个字,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说不出来,也无话可说,替代话语的是一声长笑。 凄厉,绝望,愤怒,不甘的一声长笑。 李默君表面上不动声色,是那么的决绝,但谁知她心中是何种感受?真的就比路川好受?又能好受多少呢? “我想嫁给谁你还不知道吗?傻瓜。只是你不能杀了马连万,杀了他你根本下不了山,你不能死,你得活着,好好的活着。” 不过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看着路川的背影她说不出来。 这话要是一说,路川还能走吗? 就这样,就这样最好。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想将路川的背影刻在心里,但那个身影终究是模糊了,模糊得都看不见了。 路川一步一步走到门口,谁也没敢去拦他,但他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等再次转身时,那副面容已经被愤怒折磨得变了样子。 “这门亲事不许成,谁碰她一下,我就杀了谁,她少一根头发,我就踏平山寨!” 路川走了,他终于走了,但是谁也笑不出来。 第五十三章 路川确实是走了,但是他并没有走远。 多远才不算远呢?或许,朱家大山是他最后的底线。 山上的人原本不知,直到他们付出了几十条人命的代价,路川下山的当晚,朱家大山所有巡逻的哨兵,全都死在了寨门外。 路川还没走。 第二天晚上就再也没有哨兵出来了。 白天的时候,倒是有些还没下山的剑侠,开始在山上到处搜寻路川的踪迹。 不过人没找到,等回到寨子里面一看,有两人失踪了。 自此寨门之外便成了禁地,寨子里面的人彻底慌了。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切只是个开始,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第三天的晚上,路川偷入山寨,放火烧了粮仓。 第四天的晚上,路川偷入前寨,放火烧了前寨。 第五天,就不用等到晚上了,天一亮,李默君便被送了出来。路川就在不远处等她。 “你不是想嫁给他嘛,怎么出来了?” 李默君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路川转身往山下走去,李默君低着头乖乖跟在后面。 下山之后路川想办法找了两匹马,当天两人便回到了玉门关,路川洗了个澡,好好吃了顿饭,他上山带的干粮两天就吃完了,后面几天是怎么过的可想而知。 傍晚,两人对坐灯下,李默君抚琴,路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算起来咱们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是啊,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有,就在我眼前。” 李默君停了下来,淡淡问道:“那沈楚楚算什么?” “我也不知道。” “路公子一直都这样的吗?” “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你知道,咱俩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路家能容得下我这个风尘女子吗?” “出淤泥而不染,我爹娘会理解的。” “就算是吧,那……你能忍着不碰我吗?” 路川默然。 “你不能。” “我能,我会尽快报仇的。” “当初……不,应该说是我认识的路公子,心里可不止报仇一件事。” “我现在只有报仇这一件事。” “那报仇需要多久呀?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路川再次无言以对。 “无出,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流言蜚语,我,是个女人。” 过了半晌,路川苦笑了一下,问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说呢?” “嫁给别人,你能开心吗?能幸福吗?” “我是个出家人,不会嫁人的。” “我能时常见到你吗?” “你愿意留在关外?” “关外没什么不好的。” “我……明天就回去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以前没有你送,我不也好好的嘛。” “也是,那你一路小心。” “怎么,难道冷龙岭六寨主不派人暗中保护吗?” “我只对自己最放心。” “我该说你自信呢,还是说你自负呢?”李默君说着抚摸了一下路川的脸颊。 路川一把抓住她的手,伸手将其揽入自己怀中。 “路!公!子!”李默君瞪着眼,大有威胁之意。 路川微微一笑放开了手。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路川拿着酒坛子出去了,第二天一早起来,李默君已经走了,桌子上放着一张字笺。上面也没说什么,就说自己走了。 其实不用看路川也能想到,这才是李默君真正的样子。 她走之后,路川又等了十来天,冷龙岭到朱家大山千里之遥,快马赶路还行,行军就需要些时日了。而且李云生到山上还要布置准备,少不了又要费些时间。 其实朱家大山勾结外国,为祸乡邻,冷龙岭早就准备动手了,故此才安排李云生上山卧底,这次李默君的事情只不过是让这一天提早了一些而已。 在朱家大山往北十里的地方路川与众人相会,冷龙岭总共来了两千人,一半留在嘉峪关外,一半到了这里,由大寨主杨穆亲自带队,丁二侠、屈三侠也来了,山上只留下叶五侠一人看家。 三位寨主一般江湖打扮,但身后大军却都是全身披挂。 路川先与三位兄长见礼,而后各位头领与路川见礼,李云生也牵着夜雪过来跟路川见礼。现在他的身份已经不比从前了,乃是冷龙岭前寨的副寨主。 路川笑道:“我的夜雪怎么样?” “脚程够快,是匹好马,就是性子野了些,一路上没少折腾。” 不容二人多讲,杨穆过来说道:“六弟,时间尚早,我看咱们兄弟先上山一趟。” “大哥不直接攻山吗?” 丁二侠笑道:“大哥怕攻下山后你又要杀俘虏。” “还是大哥知道我的性子。也好,既然大哥说了,咱们就上山劝降,要是不听干脆在山上就把他们宰了,群龙无首看他们怎么打。” 屈三侠问道:“山上最近情况如何?”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我下山之后他们派人到四处请帮手,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人到山上了,都是些成了名的剑侠,有的三哥打。” 屈三侠没好气地说道:“成天跟公鸡一样找人打架的是老五,不是我。” “我跟五哥没你厉害呀,动起手来不还得靠三哥你。” “要说厉害不还有大哥。” “大哥,你怎么可以让大哥动手啊?那要咱们兄弟干嘛。” “就是就是,三弟你变了。” 屈三侠气得只翻白眼,杨穆摇头道:“行了,咱们快走吧,云生,兄弟们就交给你了。留心山上,要是看到我们放的信炮,就按计划攻山。” 李云生领命,安排兄弟们扎营。路川四人则说说笑笑上了山。 朱家大山聚义厅里马红万正在和请来的各路高手商议御敌的对策,有人主战,有人主和,说法不一。 正说着,有喽啰来报,说寨门外冷龙岭的四位寨主求见。 马红万蹭一下站了起来,“来了多少人马?” 喽啰答道:“只有四人,其他并无一兵一卒。” 马红万这才放下心来,旁边一位贼眉鼠眼的小老头说道:“大寨主,这正是个好机会,放他们进来咱们一拥而上把他们做了,就再也没有祸害了。到时候冷龙岭的人想报仇也是群龙无首,有心而无力啊。” “郝前辈所言甚是,不过我听说冷龙岭大寨主玉龙仙客摘星手杨穆武功极高,路川的身手我是见过的,丝毫不在我之下,但他只排在第六,想来江湖上也不尽是捕风捉影,到时候还得仰仗诸位前辈。” 马红万话音刚落,一位黑袍老者手捻须髯,哈哈大笑。 “唐前辈何故发笑啊?” 黑袍老者说道:“既然我们来了自然是要出力的,不过杀鸡焉用牛刀,量他杨穆,黄口小儿能有几分本事?不用诸位动手,他们只要敢进来,老夫略施小计便能将他们尽数放倒。到时候是杀是剐,还不是寨主一句话的事?” 马红万拱手道:“唐前辈的毒独步天下,只要前辈出手,那定是手到擒来。来人,打开寨门,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路川等人从外面迈步走进,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功夫,黑袍老者起身一挥袖子,“哪里来的小毛孩子,还给我退了出去!” 路川刚想开口,忽然闻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只见屈三侠上前一步挡在三人身前,一边摇扇子,一边往前面走,嘴里还说道:“老狗放屁,好臭好臭。” 黑袍老者眼眉顿时立了起来,刚一开口,突然就不动了。 四人一直走到大厅中央,屈三侠过去在老者肩头拍了一下,老者这才如梦方醒,脸红得更大红布相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了。 路川低声问道:“二哥,这老头怎么回事?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还说着说着就不动了,莫不是有些痴呆?” 丁二侠低语答道:“痴呆或许也有点,但最主要的是他没能耐。” “不是咱们还没动手,你怎么就知道他没能耐呢?看他这幅样子,这把年纪,也不像太没能耐的人呀。” “要不二哥怎么一直说你还年轻,没见识,刚才咱们进门的时候你是不是闻到了一股香味?” “闻到了,我还琢磨谁家妇人抹这么重的胭脂,难不成有什么弊病。原来是这老头抹的。” “正是,不过这可不是脂粉,这是四川唐门的一种毒,在唐门九毒中排名第七,名叫麝煤沈馥动孤根,厉害得邪乎,你闻着香,但千万不能张嘴,一张嘴当时就没法动弹。” “这么厉害?那唐门九毒是哪九毒啊?” “嘿,我说你不问问你三哥是怎么破解的,怎么光打听别人的东西?不过既然问到了我就告诉你吧,你可记好了,以后碰到唐门的人可千万别着了道了。有八句歌诀:唐门九毒东皇恩,黛消铅褪自天真,庾岭花争白,东篱菊返魂,风淡淡,月盈盈,麝煤沈馥动孤根,寒蝉知冷蝶,蜂房不待春。” “我记下了,那我三哥是怎么破解的呢?” “你三哥那也是用毒的行家,他家传之毒名叫阴阳三合,厉害得邪乎,不过和这没什么关系,他扇了扇扇子,老头的毒就过去了。” “啊?就这么简单?这老头也忒没用了,还能中自己的毒。” “那倒也不是,你三哥背后还有高人下了点药,这老头就着了道了。” “高人?哪里有高人?除了我三哥咱们哥仨还有人会使毒?” “我说的药那就是药,不是毒。你可记得大哥遇到柳絮就会有些不适?当时我便做了一种药,这种药不止可以替大哥缓解不适,还有一种功效就是能让人暂时失去嗅觉,老头闻不到香味,一张嘴自然就着了道了,不然你看在座的各位怎么都不敢说话?” 丁钰和路川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虽然不高,但在座的可都是成了名的剑侠,谁能听不见?前面的话只不过是羞臊黑袍老者的,最后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了,只见各位剑侠顿时神色大变,对黑袍老者怒目而视,可就是不敢开口,场面十分滑稽。 黑泡老者急了,赶紧解释道:“诸位休听他胡言乱语,我这毒只要不开口,三息之后毒自然就散了。” 却不想老头刚一说完,又神情呆滞,不动了。 杨穆正和马红万说客套话呢,被身边两兄弟这么一搞可就说不下去了,他看到黑泡老者又不动了,再看丁钰和路川正捂着嘴乐呢,便知道是他们使坏,于是痰嗽一声说道:“二弟,别闹了。” 丁二侠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这和我没关系。” 只见屈三侠又走过去拍了拍老者的肩膀,笑道:“老人家,你毒我一次,我毒你两次,算是扯平了哈。” 老者又羞又臊,嘿了一声掩面而走。 丁二侠很不厚道的在后面大笑了起来,被杨穆狠狠瞪了一眼。 黑袍老者还没走到门口,突然一柄剑挡在了他身前,老者抬头一看正是路川,不由得怒道:“你们还要怎样?老夫要走都不行吗?” 杨穆皱眉道:“六弟,放唐老前辈去吧。” 路川却一改前态,正色道:“不行,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再走。” 老者恨声道:“你说。” “唐前辈,这天下有没有让人行动无碍但内息全摧的毒药?” “内息全摧怎会行动无碍?简直是胡言乱语。” “真的没有?” “你若不信可以问那位。”说着一指屈世离。 路川向三哥投去询问的目光,却见屈三侠点了点头。 路川顿时觉得心凉了半截,他问这话的意思是因为他想到了舅舅姚婞的死,但眼下两位使毒的大行家都说没有这种毒,看来他老人家应该不是中毒遇害的。 每有一种想法,路川就多一分希望,但当这种想法被否定的时候,希望破灭,路川就会非常非常难受。 宝剑放了下来,路川淡淡说道:“前辈请便。” 黑袍老者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似乎有些不解,回头问道:“少侠身体可有不适?” 路川微微摇了摇头。 老头似乎还是不肯罢休,继续问道:“能否让我看看少侠的脉象?” 路川此时正在想事情,想都没想便将手伸了过去。 杨穆三人顿时大惊失色,他们不解,六弟怎会将自己的脉门送入敌手,这若是黑袍老者以他作为威胁,他们兄弟四人还有下山的机会吗? 可老者的手已经搭上了路川的脉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只见老头诊了片刻脉,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许久,才将路川的手腕慢慢放下,问道:“少侠,不瞒你说,刚才你挡住老夫的时候,老夫暗中给你下了两种毒,但老夫看你脉象并无中毒的迹象,不知这是何故?” 说实话路川到现在都未发现自己被下过毒的,不过老者既然这么说了想必也不是骗自己,至于其中的缘由,路川自己知道,以鹖鸡功行气之时,闭穴闭息,百毒不侵,可这不能与外人说,若是江湖上再有一怒杀龙手的传人出现,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风波。 故此路川说道:“晚辈身体有异,百毒不侵。”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啊。少侠可否借一步说话?” “晚辈还有要事,有什么话前辈就在这儿说吧。” 老头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少侠若是哪天到了蜀中,请务必到唐门来一趟,老夫有要事相告。” “好,晚辈得空自然会去。” “唐门的路不好走,你只需随便找家药铺,说是唐观澜请来的客人,便会有人将你带上山。” 说完老者扬长而去,他在大厅之内丢尽颜面,走的时候却当真有几分高人的气派。 路川从门口走了回来,站在大哥身后低头不语,老头说的话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记下了没有。 唐观澜走后,丁钰和屈世离见路川面色有些难看,便过来相问,“六弟,你没事吧?” 路川摇了摇头,说没事。 两人还是不放心,一左一右抓住了路川的手腕。 丁二侠就是一惊,“还说没事?此乃走火入魔的迹象,你坐下调息,我来助你。” 路川抽回手腕说道:“真的没事,二哥你信我。” 屈三侠说道:“二哥,六弟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 丁二侠不解道:“六弟,我可从未听你说你有百毒不侵的本事,而且两年前你的脉象与现在截然不同,内力是强了不少,但为什么脉象会变得如此糟糕?” “我新学了一门内功心法,这乃功法所致,不碍事的。” “反正你得多加小心,有什么不适及时跟二哥说。” “我知道了二哥。三哥,当真没有我说的那种毒吗?” 这是路川第二遍问了,他们兄弟之间没有什么互相不信任的,他之所以会问第二遍只能说他对这件事十分看重。 屈三侠正色道:“据我所知是没有。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这种脉象还能安然无恙,或许真有这种毒也未可知。方才唐观澜邀你去唐门,或许你可以去唐门看看。唐门在毒功方面远不到独步天下的地步,但在毒物研究方面却真的是天下第一。” “看来这边事了之后,我可能真得入蜀一趟了。” 他们三人在后面说话,交涉的事就全交给杨穆了。 只听马红万说,“杨寨主所言甚是,不过若是只凭杨寨主一席话,我就遣散了经营这么多年的山寨,知道的人说我马某人不想伤及无辜者的性命,不知道的恐怕就要说我胆小怕事了,那样的话,偌大的江湖恐怕就再也没有我们兄弟的立足之地了。” “那按着马寨主的意思应该如何?” “在场有这么多位英雄,若是四位能亮几手,让大伙心服口服,自然也不会再有人说道。” “马寨主的意思就是要比武咯?” “比武当然也是一种方式,但刀剑无眼,万一失手,不管双方谁有损伤,恐怕脸上都不好看吧。我看要不还是请四位先练练绝艺,练好了,我们在场的人都服了,也就不用再比了。” “好,不过不知怎么样才算是绝艺呢?这要是不说清楚,我们兄弟岂不是成打把势卖艺的了?” “既然绝艺,就是要你能练出来,别人练不出来,若是简单的打一套拳,耍一会儿剑,谁都能做到,也就没什么稀罕的了。” “理应如此。二弟,三弟,六弟,诸位剑侠要看咱们兄弟的绝艺,你们可有能拿得出手的?” 丁二侠笑道:“那可找对人了,咱们兄弟别的本事没有,光有满身的绝艺,只是不知道诸位想看什么样的呢?” 杨穆也被他逗乐了,“马寨主,你也听到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请。” 第五十四章 杨穆和马红万商量已毕,只见三侠屈世离率先上前一步,“我先来。”说着一扬手中的折扇,六道寒光射出,排成一排钉在了房梁之上。 众人抬头一看,乃是六枚钢针,长约三寸,入木一寸。 马红万拍手叫好,但叫完好之后却是一阵冷笑,“屈三侠莫不是把这一手当成是绝艺了?恐怕有点说不过去吧。” 屈世离半眯着眼说道:“当然不是,我兄弟既然敢说有绝艺,自然不会是夸口,这六枚针只不过是我演练绝艺的道具,真正的绝艺还需一些准备。” “需要什么屈三侠只管说,不过若是特别的事物,恐怕得费些时间,让兄弟们下山采办。” “不用什么特殊的事物,棉绳有没有?铜钱有没有?大蜡有没有?” “这些自然都有。” “好,那就请在大厅门楣上用棉绳挂一枚铜钱,铜钱之后摆六枝牛油大蜡。” 马红万点头,吩咐手下去办,不多时便好。 屈世离将折扇别入腰间,挽起袖子刚要动手,二侠丁钰却走了过来,说道:“古有吕奉先辕门射戟,今有思怨公子殿门射铜钱,见过的不新鲜,新鲜的没见过,弓箭咱们江湖人很少碰,好与不好大家也看不出来,钢针就不一样了,但凡习武之人多少都懂点,耍不得赖。这么说吧,只要今天山上有一个人,能做到跟我三弟一样,我们兄弟马上下山撤兵,这辈子不会出关一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没有,还希望马寨主能够话付前言。” “此话当真?” 马红万问的是丁钰,看的却是杨穆,见杨穆点了点头,不由得心中暗喜。 心说话,我聚义厅中有请来的剑侠三十几位,真就没人对暗器有研究?你兄弟几个一般的目中无人,该得栽在这儿。 丁钰回来,路川甚是有些担忧,却见大哥二哥都优哉游哉的,也就按下心来,认真观看。 只见屈三侠说了声“请上眼”,一跃而起伸手摘下房梁上的钢针,身子在空中转了几转,然后稳稳落在地上,生息皆无。 “完了?”马红万没听到动静,也没看清楚,屈世离已经练完了。 屈三侠命人取下铜钱,再将大蜡一字排开放在地上,众人过来观瞧,不看则可,一看之下都是大吃一惊。 只见铜钱两面没有任何痕迹,钢针直接从中间的方孔穿过,射入大蜡。 六枝大蜡,分别穿着一枚钢针,前露一寸,后露一寸,不差分毫。 最关键的是每支蜡上面只有一个针孔,也就是说六根针是成一条线,分毫不差一个顶一个穿过去的。 在场之人无不变色。 丁钰笑道:“诸位可看清了?这算不算绝艺?” 马红万将在场的诸位剑侠挨个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屈三侠真乃高人也。” “我们三人还用再练吗?” 马红万刚想说话,旁边那干瘦老头却抢着说道:“那是当然,见高人不能交臂失之,四位都有绝艺,不看可惜了。” 丁钰心里暗骂,脸上却是笑的,“我若是猜的不错,前辈恐怕就是人称哧腐鼠的郝永希郝老前辈吧。” “你……”郝永希一听哧腐鼠三个字脸色顿时就变了。 原来他有个毛病,喜欢盗墓,成名之后有时候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故此江湖人称哧腐鼠。不过他自己很不喜欢这个绰号,便自己给自己另取了一个搜山叟的绰号,大家也都知道他的脾气,当面都叫搜山叟,背后才叫哧腐鼠。 丁钰故意在人前叫他哧腐鼠他能高兴?但丁钰是何许人也?开了口能让别人讨出便宜? “我这人就是对下三滥的东西感兴趣,前辈在下三门里可是有数的高手,不知您那‘野鼠拱乱穴’的绝艺可否传授晚辈一二啊?” 郝永希被气得胡须乱颤,老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丁钰还待乘胜追击,马红万痰嗽一声说道:“丁二侠,屈三侠刚可真真的练了一手绝艺,不知你的绝艺是?” 丁二侠微微一笑,说道:“我三弟占尽了巧字,我就算练什么也不可能比他的绝艺更巧,这样吧,我就用这枚铜钱给各位练一手腕力,各位请上眼。”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黑漆漆,指尖大小的暗器,其实这就是他的兵刃金算盘上的算珠。接着拿起那枚铜钱,抛入空中,“叮”一声,一枚算珠打中了铜钱,铜钱在空中翻了个个,往上跳了一下。 紧接着“叮叮”之声不断,丁钰打完了所有算珠,铜钱终究没能落地。 最后他用二指接住铜钱,往出去一弹,铜钱竟然平着镶进了墙面,而铜钱两边还各有些许算珠,组在一起便是一个“和”字。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诸位,我练完了,不知我这两下子算不算得上绝艺?” 马红万又看了一圈,诸位剑侠只是摇头,马寨主苦笑了一下,说道:“丁二侠手上的功夫比嘴上的功夫更了得,绝,绝了。杨寨主,路六侠,接下来你们二位谁先来?” 路川脸色有些不自然,低声道:“大哥,我不会绝艺啊。” 从屈世离出手的时候他就在想,但一直想到现在,就是想不出自己能练什么别人不会练的,绝艺这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再勉强都没用。 杨穆也是一皱眉,随后说道:“无妨,大哥先练,你二哥点子多,让他帮你想想办法。” 说完,他上前几步,命人将屈世离用过的那六支大蜡一字排开,从两丈外的地方开始,每隔一步点上一支,这样一来第六支大蜡就在三丈外了。 又看了看距离,朗声说道:“诸位想必都知道,武林中是有劈空掌一类的功夫的,我练的便是三丈之外,空手打蜡头,算不算绝艺,咱们另说,诸位先上眼。” 只见他平着一掌推出,第一支蜡烛的火焰顿时熄灭,接着第二掌、第三掌,一共打了六掌,六支蜡烛全灭。 收招定式,气不长出,面不更色。 抬头一看,不用问了,在场众人全呆了。 杨穆每打灭一支蜡烛,诸位剑侠的心就跳一下,等第六支蜡烛熄灭的时候马红万差点从座位上掉下来,常言道行里看门道,行外看热闹,要说看起来好看,那当然是丁钰和屈世离的绝艺好看,可要说到功夫,他俩跟杨穆没法比。 不错,江湖上是有劈空掌一类的功夫,什么擒龙功,控鹤功,百步神拳,无影掌等等等等,会的人不在少数。但那都是近身之后的招数,大部分人一丈以外,一掌过去树叶都不带动一下的,三丈之外打蜡烛,听都没听过。 可见杨穆的内功已臻化境,已经到了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地步,这种程度的高手,别说普通的门派,一般的山寨,就算在五宗十三派,那也是有数的高手。在场众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丁钰笑道:“马寨主,诸位英雄,我们兄弟的绝艺还够看吗?” 马红万如梦初醒,“够看,太够看了。没想到我马红万活了半辈子竟活成了井底之蛙。在这荒山上守着个破山寨有什么意思?既然看了三个了,也不差最后一个,路六侠,该你了。练完我就遣散兄弟,从此退出江湖。” “大寨主……” 马红万摆手打断了郝永希的话,正色道:“我说到做到。” 丁钰说道:“马寨主,你跟我六弟打交道最多,我六弟的本事如何你还不清楚吗?” “我……” “这与本事好坏无关,我们就是要看绝艺!”郝永希跳着脚说道。 这老头眼尖,早已看清楚路川在后面面露难色的样子,料想他的绝艺恐怕没他三位兄长那么好看,故此抱有侥幸。 丁二侠道:“我六弟的的绝艺早就练过了。” “练过了?我怎么没看见?大伙看见了吗?” “没看见?前辈半夜找古坟,刨死人东西的时候眼睛那么贼,怎么到了白天人能看见的时候你却看不见了?老鼠可没这种本事,老狗才有吧。我替前辈取个绰号,叫狗窦如何?” 宋人刘克农有诗云:“嚼比牛饲衰毕现,豁如狗窦丑难遮”,这便是狗窦的出处,丁钰一语双关,即骂郝永希是老狗,又暗喻他一把年纪了不知羞耻。 郝永希气得只翻白眼,却不敢还口,他知道丁钰嘴上功夫了得,自己若是回上一句,恐怕就要被活活气死在当场。 马红万痰嗽一声,岔开话题问道:“丁二侠说练过了,不知说的是练的哪一个呢?路六侠在我这山上没少折腾,可都是绝艺,马某有些分不清了。” “不说远的,就拿近的说,唐观澜唐前辈在门口说得清楚,与我六弟碰面的时候下过两种毒,但我六弟百毒不侵,没有丝毫反应。请问诸位,这百毒不侵算不算绝艺?在场的各位能不能也练一练?” “唐老儿已经走了,空口无凭,谁知道他下没下毒,下的什么毒?不算!”郝永希是铁了心要抬杠了。 丁钰冷笑道:“唐前辈是你们朱家大山请来的帮手,会向着我们,真是可笑!但也无妨,在场会下毒的人还有,谁要是觉得自己百毒不侵,可以试试我三弟的毒,你要能活着走出殿门,我丁钰把脑袋摘下来送你!” “屈三侠是你们自己人,做不得数。丁钰,你也莫要呈口舌之快,正主还在呢,你让路川自己说。” 路川见郝永希将自己推出来,只好长出了一口气,走到近前,说道:“大伙要看的是绝艺,但我不知道自己练的两下子算不算绝艺,故此犯难。我想我还是问清楚,你们说是绝艺,我就练,你们说不是,我就再换。算一算我活的十几年,也练了些功夫,但都是站桩打坐的庸俗玩意,不敢在人前献丑,而且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都会。唯有一点如果还能拿出来说道说道,那就是杀人,我从北京杀到南京,从关外杀到关内,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绝艺,要是算的话,我就当场杀个人,给大伙助助兴,诸位看如何?” 郝永希冷哼一声,说道:“刀剑本就是凶器,习武之人谁一辈子还不杀几个人,这算什么绝艺?不用他人,老夫就会。” 路川冷眼看着郝永希,淡淡说道:“我的杀人与众不同,我要是三招杀了你这老狗算不算绝艺?” “呀呀呸,小兔崽子你也忒猖狂了,来来来爷爷陪你走三招,你要是能杀了爷爷自然算你的绝艺!” 老头说着飞身而起,从腰间抽出一把一尺二寸长的小刀片,直奔路川心口刺来。 其实别看这老头是被路川激得才动手的,其实老头坏着呢,他也是成了名的剑侠,练武练了几十年,虽然自付不是杨穆的对手,但在杨穆手底下走出三个回合还绰绰有余。杨穆都没法三招之内杀掉自己,路川还能比杨穆厉害?要是比杨穆厉害也就不会为区区绝艺犯难了。 故此他谁都没问,当时就出手了,一来是想借路川来打丁钰杨穆的脸,好出自己胸中一口恶气,二来先下手为强,自己第一招抢攻,路川只能防守,他就只剩两招了,如何能杀自己?无疑最为保险。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路川确实不是光拿大话拍人,他是实心想练绝艺的。 只见他一不躲二不闪,看着郝永希的刀往自己心窝里面捅。 这下郝永希倒是有些犯疑了,他心想:“这小子莫不是想自寻死路?不好,他要是死了他的三位兄长必然不肯善罢甘休,这要是和杨穆动起手来我肯定吃亏。”想到这里,他的刀就慢了几分,准备路川要是真不躲,自己就撤刀,反正是路川说要三招杀自己,又不是自己说要三招杀他。 可就在此时,只见路川脸上潮红涌现,伸出一只泛青的手,一把就抓住了郝永希的刀。 郝永希顿时大吃一惊,想要撤刀,但这把刀就像是嵌在路川手里一般,他用全力也扽不回来。 就在这一迟愣的功夫,路川动了,他身子转了半圈,背对郝永希,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剑交左手,反手一剑直刺郝永希肋间,这一剑要是捅实了郝永希非得被剑穿起来不可。 要说郝永希也是糊涂了,你说你松开刀,往后一跳不就行了?他愣怕丢脸,也是艺高人胆大,见路川的后背就在自己面前,一掌就朝路川后心拍了过去。 他明想着这一掌下去路川非得吐血不可,没成想这一掌下去,路川身子动都没动。 现在他再想撒手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噗一声,紫宵银月剑从他左肋进去,从右肋露出半尺剑尖来。 郝永希到死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手里。 路川将剑抽出,血顿时流了一地,他提着血剑问道:“一招杀剑侠,算不算绝艺?” 大厅之中鸦雀无声,虽然大家都看得清楚,是郝永希轻敌了,但路川这一招显的功夫却是真的了得。 空手夺白刃不说,郝永希情急之下的一掌是用了全力了,路川毫发无损,这份内力比之成了名的剑侠也不遑多让,甚至比不少人都还要强几分。 其实是他们不知道鹖鸡功这门功法的奇妙,路川本身的内力比在场的谁都不如,但将全身内力集于一点,再加上逆行气血的加持,这一点的内力就不容小觑了。 遇到杨穆可能不行,但区区郝永希,不在话下。 在场三十几位剑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路川杀了搜山叟郝永希。 杨穆当时就是一惊,常言道能治一服,不致一死,六弟还是鲁莽了,要是不杀这事就算了了,但现在见了血,有没有什么变数,可就不好说了。不过那是自己兄弟,没有在人前责怪的道理,于是上前两步,与兄弟并肩而立,要怎地就怎地吧。 丁二侠则不然,他乐得都有些手舞足蹈,心说话,“老狗,该,让你瞎叫唤”。 “诸位,看见了没?要说有能耐,要说绝,还得是我六弟,一招杀老狗,噗一剑就进去了,多干脆,多痛快!还有谁?还有谁不服?” 马红万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杨大寨主,这你怎么讲?咱们说好的和和气气献绝艺,练完了我就遣散山寨,退出江湖,路川却在我面前,在诸位剑侠的面前,把我请来的好朋友给杀了,你让我怎么跟江湖朋友交待?怎么跟他老人家的家人交待?” 杨穆刚要开口,丁钰却抢在了前面,这种场合,还是他比较在行,只见他冷笑一声说道:“马寨主,你身为一寨之主,是说话做事要讲道理的人物,别拿不是当理说。常言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我看妨碍咱们和谈的就是这姓郝的老东西。现在好了,他死了,咱们可以好好谈了,你倒埋怨起我们兄弟了?张眼睛的谁没看见是姓郝的先动的手?他朝着我兄弟心窝里边捅刀子,你让我兄弟挨着?他就是自找的,要我说该,就应该这么办。” 马红万论嘴上功夫哪里是丁二侠的对手,只见他闭口不言,运了半天气才说道:“此事太过突然,得容我好好想想。诸位想必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明日,明日一早我给诸位答复。” 丁钰还要说什么,却被杨穆拦了下来,说道:“既然如此,我们静候佳音。” “来人,带四位寨主下去休息,千万不许慢待。” 第五十五章 等兄弟四人到了客房,杨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唉声叹气,路川见此情景不免也有些后悔,站在一旁怏怏不敢说话。 丁二侠拍了拍路川的肩膀,笑了笑,没言语。 屈三侠却开口道:“大哥,你是在埋怨六弟吗?” 杨穆说道:“也不是埋怨,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就前功尽弃了。” “大哥,咱们是兄弟,朱家大山的贼寇是什么?勾结吐鲁番,想的是大明的千里江山,谋的是嘉峪关。老匹夫郝永希又是什么?下三门的败类,专挖人祖坟,拿死人的财物,干的都是丧尽天良的腌臜事。这等货色,不该杀吗?” 杨穆被这一席话说得如梦初醒,走过去撩了撩路川有些散乱的头发,“六弟,没事吧?” 路川笑了笑,“没事。” 兄弟之间就是这么简单。 掌灯时分有喽啰送来饭菜,冷荤热素倒也丰盛,屈世离挨个检查之后,兄弟四人好好吃了一顿。 饭后又喝了些酒,杨穆三人连日行军赶路都有些乏了,躺在床上说了会儿话,就先后都睡着了。 等他们睡了,路川指灭灯光,看着窗外满天的星月,可就睡不着了。 一来是他有心事,白天唐观澜和屈世离斗毒,勾起了他心中姚婞之死留下的心结;二来这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防人之心不可无,睡觉还是得睁着一只眼睛;再者便是鹖鸡功的反噬,气血翻涌,心脏十分难受,若是寻常人,可能都要哼哼起来。 约莫子时刚过,路川还没睡,但屋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甚是轻微,若不仔细听还真发不现,只听那人在窗外停住,足足一刻钟的功夫都没有丝毫动静,若不是路川对自己的耳朵有信心,没准都以为刚才是幻听了。 过了多时,一只手伸了上来,点破窗棂纸,戳进来一根细竹管,隐隐可见管口处有淡淡的青烟,路川心知不好,赶紧运起鹖鸡功,伸手一推屈世离,掩住屈三侠的口鼻,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屈三侠顿时会意,从怀中摸出两枚药丸,一颗塞进路川口中,一颗自己含着。 至于杨穆和丁钰就先没空管了,一直等竹管退出,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屈世离赶紧解了杨丁二人的迷药,路川低声将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大家都非常气愤。 但见丁钰眼珠骨碌骨碌直转,大家都知道丁二侠坏点子多,便问道:“二哥,你有什么主意?” 丁二侠笑道:“咱们将计就计,先到远处观瞧,我想他们不会只是下迷药这么简单,下面一定还有后手,要么是要进去捅刀子,要么恐怕就要放火,不管怎么,等他们下手的时候,咱们给他抓个现行,拿到马红万面前看他怎么交待。”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把门开了个缝,见左右无人,蹭蹭蹭都窜了出去,丁二侠又将门关好,从外面把门闩也放上,一切准备妥当,四人便躲进了旁边的树林。 不到半个时辰,从远处来了一伙人,点着灯毬火把,背上鼓鼓囊囊好像还背着什么东西,为首的正是二寨主马明万,他到门口先叫了两声,“杨大寨主,丁二侠?” 屋里一片寂静,见没人答话,他这就放了心了,吩咐手下人等赶紧下手。 只见那些人先放干草干柴,再往上浇油,最后还在房子周围撒了一圈东西。 杨穆偷眼看了看路川,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夜无话,次日晨,朱家大山的各位剑侠再次齐聚大厅,这会大家的脸色都好了很多,马氏兄弟更是面带微笑,若不是在场还有外人,没准他们都要载歌载舞了。 昨夜晚间的那一声巨响和足足烧了快有一个时辰的火光,谁没看见啊,谁都不说,但谁都是心知肚明。 马红万客套了几句,刚要谈论怎么解决山下那一千冷龙岭弟兄的时候,突然门外一阵大乱,走进来四个人,众人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本来应该已经死得连尸骨都找不到了的四个人,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由不得他马红万不吃惊。 “你……你们……” 丁二侠笑道:“我们,不是应该一命归西了吗?” 见他们会说话,马红万知道不是自己白日见鬼,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肯定是兄弟把事办砸了。不过到这地步已经没必要解释,也没法解释了,只好不傻装傻,不愣装愣,故作忧愁叹息道:“昨天晚上客房不慎失火,我以为诸位命短,就此去了呢,因此还伤心了一夜,没想到四位福大命大,能够劫后余生,真是可喜可贺啊。来来来,快请坐。” 杨穆沉着脸说道:“坐就不必了,马寨主,昨天你说今天一早给答复,不知你一晚上想出来的是什么样的答复呢?” 马红万又是一声叹息,说道:“我想,就依我昨日所说,就此遣散兄弟朋友,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但是……山上的事,由不得我一人做主啊,我的两位兄弟,也就是山上的另两位寨主,还有各位剑侠都不同意我这样做,他们觉得郝前辈死的不值,要为他老人家报仇啊。” 丁二侠明知他是在胡扯,故此冷笑一声,说道:“那你们的意思,是要和冷龙岭开战了?” “那倒也不是,要是两个山寨打起仗来,必然是两虎相斗一死一伤,于谁来说都不利,所以我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与四位一起参详参详。” “马寨主请讲,我们客随主便。” “其实也简单,常言道江湖事江湖了,朝廷官府才用打仗的手段,江湖嘛,用的自然是擂台。昨天你们四位献了绝艺露了脸了,诸位剑侠难免技痒,所以今日他们也想献献艺。四位若是在擂台上胜他们个一招半式的,到时候自然就没人敢再说什么了。” 这话说来好听,但实际上就是车轮战,想在擂台上累死他们哥四个。开玩笑,三十多位成了名的剑侠,要是一起上没准还能好一些,别看他们三十几人,混战起来能跟路川四人交手的顶多也就最近的七八个,但单对单,个对个的来,每个都加着十二分的小心,每个没有几十招都很难搞定,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就算他们四个都是杨穆,那也凶多吉少啊。 路川低声道:“大哥,咱们没必要跟他们这么玩,干脆一起上得了,先拿下马红万,看他们还怎么说。” 丁钰也说:“打吧大哥,信炮准备好着呢,随时都能放出去。” 杨穆却微微摇头说道:“马寨主,若是我们兄弟能从擂台上下来,想必就再没有这些推诿之词了吧。” “那是当然。” “但愿如此,那就请吧。” “请。” 马红万起身率先向门外走去,诸位剑侠紧随其后,屈世离不解道:“大哥,你怎么就答应了?” 杨穆低声说道:“马红万是出尔反尔的小人,这些成了名的剑侠也都是些为虎作伥之徒,六弟说的没错,留着都是祸害,擂台对他们来说是个机会,对咱们来说也是个机会,在台上下狠手,我倒想看看没了这些剑侠,下一步他还怎么跟咱们玩花样。” 朱家大山也是个大寨子,虽说山上的弟兄平日里也不怎么操练,但校场和点将台还是有的,点将台本身就是个很不错的擂台。 台子东西各放着兵器架子,上面刀枪箭戟斧钺钩叉,九长九短十八般兵刃样样都有,朱家大山的人在南边,冷龙岭的四位兄弟在北边。 马红万先说了一套词,也就是这擂台是怎么来的等等的场面话,说完之后他退了下去,上来的第一位,是个身高九尺开外的黑大汉,黑大汉冲路川等人一抱拳,声如洪钟,说道:“在下石荣,领教冷龙岭四侠的高招。” 路川提剑就要上场,却被屈世离一把拉住,屈三侠说道:“六弟莫急,此人人送外号泰山石尊者,乃是金刚门的一把好手,金刚降魔掌,有裂石开山之力,你的剑法太过刚硬,以硬碰硬于咱们不利,还是让二哥上场的好。” 屈世离人称袖中黑簿,思怨公子,这袖中黑簿四个字说的便是他的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天下成了名的剑侠从出身师承到高低强弱他可以说是一清二楚,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江湖人之间的对战,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便是不清楚对方的武功路数,如果知道对方的特点和弱点还不能取胜,那就是自身无能了。但屈三侠明显不是无能之辈,所以自出道以来,与他对过手的人,无不落败。正是这未尝一败的战绩,成就了他的赫赫侠名。 这也算是马红万机关算尽的唯一不足之处了。 听屈世离这么一说,丁钰直接跳了起来,指着屈三侠的鼻子说道:“三弟啊三弟,你就损吧,没看见那人身高马大的,你二哥这小身板能是他的对手?想折了你二哥这把老骨头你就直说,别兜这弯子……” 别看他骂骂咧咧的,脚下可没慢,一直往擂台中间磨蹭,等他发完了牢骚,正好,人也到了。 抬头一看,好家伙,这石荣跟半截铁塔相似,站在面前都遮住了半边天。 丁二侠嘿嘿一笑,说道:“这位……我就叫你大哥吧,这位大哥,我听说江湖上有名的人都有个匪号,说好听点,就叫侠名,不知道你有没有啊?” 这石荣也实在,见丁钰问,就答了起来,“那是当然,我混迹江湖二十年,怎会没个绰号。江湖朋友给面子,称我作泰山石尊者。” “你这名好啊,一听就特别霸气,特别来劲,不像我的,都不敢跟别人说。” “哦?你也有外号?” “那怎么能没有呢?别看我个不高,跟你比年纪也算小,但小名那也叫侠客。混迹江湖,虽说没有二十年,等今年过了年差不多也就两年了。” 石荣一听乐了,什么叫等过完年也就快两年了,江湖人总喜欢冒虚话,如此看来这小个子就是个初入江湖的雏儿啊,想到这里,他有心逗丁钰,便问道:“那你的外号叫什么?” “我的……我不好意思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来我听。” “我的外号叫泰山石爹。” “泰山石爹,这外号新鲜啊,跟我的差不多。” “是啊,泰山石爹,就是泰山石尊者的爹……” 不等丁钰说完,石荣抬腿就是一脚,“去你娘的,占老子便宜。” 丁钰是什么人啊,别看嘴贱爱开玩笑,手底下那可不含糊,能让他一脚就踢中?只见丁二侠脚下不动,身子一拧,就把这一脚躲开了。绕着石荣走了几步,脸上依然笑嘻嘻的,突然一甩袖子,两只手中凭空多出一对判官笔,抬手就朝石荣胸前和右臂的八处大穴点去。 这是四笔点八脉的功夫,乃是判官笔一路最高明的招式之一。 石荣心里就是一惊,他没想到这小个子年轻人其貌不扬,手底下竟有这般了得的功夫。不过惊虽惊,惧却丝毫不惧,判官笔与他的金刚降魔掌分属两路,谈不上克制,孰强孰弱还得看谁的功夫更纯熟一些。 只见他不躲不闪,右掌一立,护住胸前,左手一掌朝丁钰胸口猛击而去。 这叫一力降十会,丁钰果然不敢跟他硬碰,身子一晃,退出去五尺左右,绕着石荣就走开了。 起初他走到哪儿石荣就转到哪儿,后来石荣就跟不住了,只觉得头昏眼花,当即停住身形,打算以不变应万变,反正丁钰要胜自己必然会出手,只要出手自己就不怕。 但他错就错在没看懂丁钰的身形路数,这不是一般的奔走,这是一种上乘的功夫,名叫游身八卦掌。 游身八卦掌虽然听名字是一种掌法,但其中包含着七十二种步法,七十二种身法,以及十八种手法,每一种都暗合阴阳四象八卦,可以配合多种兵刃使用,其中又以乾坤剑,八卦刀和判官笔最为契合。 而游身八卦掌克敌的关键便是敌不动我动,石荣正好给了丁钰绝佳的出手机会,见石荣不动,丁钰心中暗笑,脚下动作就更快了。 石荣突然听脑后恶风不善,反手就是一掌,不过打空了。 没等他收掌,只觉肋下一痛,半边身子都麻了起来。 这下石荣可就冒了汗了,单掌连劈,想护住全身,但偏偏他越动破绽就越多,身前身后,上中下三路接连受击,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到后来身子都站不稳了。 这时只听丁二侠说了声“在这儿吧”,一笔点在石荣脑后,石荣眼前一黑,顿时倒了下去,砸得擂台一声巨响。 马红万赶紧派人抢救,丁二侠冲四下拱了拱手,笑呵呵下了擂台。 丁钰刚下擂台,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对面马上又上来一人,点名唤丁钰上台。 只见此人身高不过五尺,胖乎乎,圆墩墩,纯碎就是一个肉球,偏偏生了一双大手,两只大脚,太阳穴坟起,一对绿豆眼睛倍儿亮。 常言道人有异像,必有异能,此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若是旁人,别说路川这样骄傲的了,就是平常有点脾气的人,都不能让对方给叫住,但丁钰不然,他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乐得不动弹呢。你喊归你喊,喊破嗓子他都不带生一点气的。 你当冷龙岭其他兄弟都有事干,为什么就他丁钰成天乐呵呵的光卖嘴?就是因为他懒呗,连杨穆都拿他没一点办法。 不过别看他唤的是丁钰,丁钰没生气,场下却有个人不乐意了。 路川性如烈火,哪儿受得了这个?提剑就要上场。 屈世离赶紧一把拉住,说道:“六弟且慢,此人名叫安忠兴,人称赛太保,一身十三太保的横练,刀枪不入,若是三哥不在,自然需要你出手,但三哥在,你就别担心了,三哥对付他易如反掌。” 说着飞身而起,稳稳落在擂台当中。 屈世离和丁钰不同,没那么多废话,两人通名报信之后便动起了手。 别看这安忠兴身材臃肿,身手却丝毫不慢,若换个旁人,可能还真快不过他,但可惜他对手的是屈世离,屈三侠在冷龙岭六位兄弟中身法那是首屈一指的,别看丁钰的游身八卦掌身形极快,但要是遇上屈三侠,屈三侠能比他还快三分。 屈三侠仗着自己的身法,上台之后十多个回合,没跟安忠兴交过一次手。 安忠兴左滚右滚,看着屈世离在东边,等他滚到东边,屈三侠又到了西边,到了西边,屈三侠又在北边。 不过要是光会躲,那就不是思怨公子了,这十几回合,屈三侠打出去了几十种暗器,打的地方可以说遍布了安忠兴全身,虽然没能伤到安忠兴分毫,但却摸清了安忠兴的练门,也叫罩门,就是他横练功夫唯一没练到的地方。 但凡横练的功夫,都不是真的刀枪不入,总有那么一个地方,是碰都碰不得的,柯聚贤练的也是横练功夫,他的练门在脐下四寸的中极穴附近,而安忠兴的练门则在脑后,也就是正后脑勺的位置。 等摸清楚练门,屈三侠不再迟疑,直接欺身而进。 安忠兴左手成拳冲屈三侠当胸就是一拳,与此同时右腿斜扫,这种分击中下两路的招式,你若不飞身而起是躲不开的,但要是真的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无处借力,也非吃大亏不可。 到时候不管是被抓住衣服头发,或者其他任何地方,可就真的只能任他摆布了。他有金钟罩铁布衫,你打他不动,但他打你那可是拳拳到肉。 屈三侠果然一跃而起,躲开了安忠兴的招数,但这样一来对安忠兴来说却正中下怀,他抬手就去抓屈三侠的手腕。 就在这时,只见屈三侠使了招金丝缠腕,手在安忠兴的手背上一搭,一滑,安忠兴抓空了,刚准备二次下手,却不想屈三侠身子在空中一翻,一指便点向安忠兴脑后的练门。 安忠兴心中就是一动,赶紧改抓为掌,反手挡在脑后,屈三侠一指正点在他手心上。 三爷只觉得自己这指像是点在了钢板上,若不是他手上有功夫,这一指伤不了对方,自己的指头就得折了。 要说屈三侠到底还是屈三侠,一击不中,当即改指为拳,就是一记寸拳。 不过他也没想着自己一拳就能打动安忠兴的掌,因此在出拳的同时,他的膝盖狠狠撞在了自己的拳头上。 安忠兴的掌挡住了屈三侠的拳,但拳加膝盖的力量太大,他自己的手背撞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 只见顿时他面如黄纸,目光呆滞,随后一口鲜血箭射而出,身子当时就软了下来。 屈三侠拎着脖子就给扔了下去。 第五十六章 屈三侠大胜一场,还没等下台,对面立马冲上来一人,不容分说,轮刀便砍。 三爷左躲右闪,趁机从腰间抽出折扇,铛一声就给架住了。 他的这把扇子可不是一般的扇子,虽说扇面还是纸,但扇骨却是五金折铁的,放在那儿你就轮刀砍上一下午都不带断的。 屈三侠沉声道:“这位兄台,我刚比完一场,气都没喘一口就打第二场恐怕未免有些太欺负人吧?” 没想到那人还真就不讲道理,提刀又砍,边砍边说道:“少废话,安忠兴是我兄弟,你伤了他,纳命来吧你!” 三爷不可是丁钰,他跟路川倒像是亲兄弟,虽然没有路川那么脸酸得过分,但也差不了多少,一听这话三爷脸当时就沉下来了,冷哼一声,一扬袖子,然后飘然下了台。 朱家大山的众人还以为屈三侠怯阵了呢,嘘声刚起,却见使刀的那人往前抢了几步,身子一晃,咚一声栽倒在了台上。 马红万赶紧派人上去搀扶,等山上的喽啰扶起来一看,只见七窍流血,已然魂归那世去了。 马红万顿时大怒,一拍椅子桌子叫道:“屈世离,咱们堂堂正正的比武,你怎敢下毒暗算伤人?” 他身后的一众剑侠纷纷抽刀剑就要过去鸣不平打群架,却见屈世离冷冷说道:“我这儿毒还多着呢,你们有胆子就过来,要是能让你们碰到你家三爷一根头发,算三爷经师不到学艺不高,没本事!” 这句话一出可把大伙吓到了,诸位剑侠怒目而视,却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毒,这玩意能杀人于无形,如非内功已臻化境的绝顶高手,如非路川这般百毒不侵,寻常人中了毒,不管多高的本领也都是白搭。 中毒的方式,可不止吸入一种,屏息能解决一些问题,但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而且屈世离的毒功他们是见识过的,连唐观澜那样用了一辈子毒的老毒物,都在他手里栽了不止一次,他们这些外行人有什么胆量敢去试他的毒? 见此情景,丁钰乐了,站起身来笑道:“马寨主,咱们事先可没说不准用毒的啊。我说你们也怪,明知道我三弟的毒是天下一绝,连唐观澜唐老儿都不是我三弟的对手,你们还愣是找我三弟动手,这不是老母鸡钻药房自讨苦吃,老寿星上吊找死吗?你看我三弟,那手多快……” 丁钰这一番话,可气坏了一位剑侠。 只听场下嗷嗷一声,跳上来一个胖大的和尚,点名就找屈世离。 屈世离没答话,先给大家介绍这人是谁。 此人江湖人称四宝和尚,法号就叫四宝,至于他的俗家名字倒没人知道。别看他是个和尚,可不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正经和尚,而是个花和尚,喝酒吃肉,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而且是个大大的淫贼,他这四宝便是酒色财气,叫四宝那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叫四毒那才是名副其实。 偏偏他的武功极高,身上命案无数,官府就是拿他不住,江湖人又是有力者无心,有心者无力。只有姚婞在世的时候逮过他一次,不过押送官府的时候姚婞有事提前走了,刑部的差官都是些饭桶,竟让他给跑了。姚婞知道后在江湖上传下令去,要这厮的人头。但不管大家怎么找,就是没有这厮的踪迹。现在看来原来这厮是逃到关外来了。 考虑到这层关系,屈世离建议让路川出手。 但三人扭头一看,只见路川目光呆滞,心有所思,对屈三侠的话置若罔闻。 丁钰想伸手去推醒他,却被杨穆拦了下来,杨穆说道:“怎么说我也算是佛门弟子,这厮顶着和尚的名头做坏事,理应由我出手。”说着迈步上了擂台。 却说路川是怎么了? 原来方才丁钰说话的时候,有一句牵动了他的思绪。 路川想道:“天下一绝……宋朝末年,华山论剑天下始有五绝,后来华山上有了华山派,华山论剑就再也没有举行过。偶尔江湖人也评选当世五绝,但大多是欺世盗名之辈……天顺四年,石亨恃宠不法,被逯杲谋害,逯杲自此得势,任锦衣卫指挥同知,有心江湖,以重金聘请十位关外高手,号称十绝,企图称霸中原武林。不想消息走漏,被我爷爷知晓,他老人家在大雪山达摩洞,掌毙三人。还剩七人,要是他们还活着的话,不知能和舅舅相差多少?若是他们联手,恐怕……舅舅在《孝武剑侠录》里曾经提到,弘治十四年,他老人家为救一位江湖朋友,曾去过锦衣卫狱的最深处,在哪里见到过两位老者,一倭人一番僧,《剑侠录》里的评价是‘一人可杀之,二人联手尚可力敌,再多一人则唯有遁走’,莫非和他们有关……” 他这么想着,擂台上杨穆和四宝和尚就已经交上手了。 冷龙岭六位剑侠各有各的特色,六侠路川最为好胜,与人争斗非胜即死,占着一个狠字;五侠叶南筠豪爽洒脱,一手千岩刀大开大合,愈挫愈勇,一往无前,占着一个豪字;四侠谭鹤鸣喜好琴棋书画,更甚于剑,纵然身在江湖也脱不开一个雅字;三侠屈世离所学甚杂,但每一样都能算得上精,是真正的天才,常言道十个才子九个傲,剩下一个特别傲,屈三爷就是最傲的那个,而他又不屑于隐藏,举手投足之间皆有迹可循,傲字非他莫属;二侠丁钰为人风趣,好诙谐,与人争斗常如猫戏老鼠,玩够了才下最后一击,要说趣也可,但闲字可能更为准确一些;大侠杨穆,一身正气,武功招数也是堂堂正正,规规矩矩,就像师父教弟子一般,正因如此,他与人争斗,能用一招,绝对不用两招,当属一个简字,简洁,也简单。 四宝和尚擅使一把月牙铲,重六十六斤,更有一门名叫铁袖功的绝技,气力内力都是绝佳,若是屈三侠对上,胜负不说,费劲是肯定的,但杨穆则不然。 其实四宝和尚见是杨穆上台,心里就有些发虚,杨穆昨日三丈之外,空手灭烛的本事他是见过的,知道自己的内力不如人家。但既然上了台了,就没有一招不出转身下台的道理,而且他虚是虚,怕倒还不至于,当年在姚婞手中都逃脱,还能折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他不信。 但他没想过,杨穆的武艺是没法跟天下第一的姚婞比,但当年的姚婞是官人,堂堂刑部六品主事,杨穆无品无职,虽说是朝廷的土兵,但终究是个一点不掺假的江湖人,擂台比武,你还能当官府问罪,会给你个过堂公审,秋后问斩的机会? 只见四宝和尚双臂较力,手中的月牙铲抡圆了朝杨穆腰间扫来。 杨穆不躲不闪,左手朝月牙铲上一劈,这一掌看似落空,但那是带着内力的劈空掌,月牙铲的铲头顿时就低了几分。 杨穆上前一步,顺势一把抓住铲柄,右手成爪,朝着四宝和尚的咽喉就是一抓。 四宝和尚本是双手握铲,但铲柄一头被杨穆抓住,一时间夺不回来,但杨穆的爪又在眼前,只好运起铁袖功,一挥袖子企图挡住杨穆的右手。 杨穆的手碰上了四宝和尚的铁袖,只听刺啦一声,那一袖子能把常人拍成重伤的铁袖竟然被抓下来一大片。 四宝和尚顿时慌了神。 他慌了杨穆却没慌,右手顺势而下,招式依然不变,去抓四宝和尚握着铲柄的那只手腕。 四宝和尚有心不撒手,但没有办法,命都快没了,谁还管得了破铲子啊。 不过这样一来,他的手腕是保住了,铲子却到了杨穆手中,杨穆左手一提,右手一把,拿着月牙铲便使起了疯魔杖法。 疯魔杖法是少林护院杖法,传闻乃是五代年间少林烧火僧疯僧所创,招式惊奇堪称杖法之魁首。 杨穆师出少林,学的是正宗疯魔杖,今日以疯魔杖对敌,便是要替佛门清理门户。 四宝和尚原本就不是杨穆的对手,丢了武器就更加相形见绌了,急忙退到武器架子旁边,抄起一把戒刀,才可勉强支撑,不过还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不到五个照面,忽听咣当一声,四宝和尚的戒刀脱手,他抽身便走,但杨穆哪里能给他逃走的机会,只见杨穆身子一转,反手就是一铲,正中四宝和尚的肥脖子。 一颗圆滚滚的大脑袋飞了出去,堪堪掉在马红万怀里,马红万吓了一跳,抖手就给扔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住,那副狰狞的面目,双眼圆睁,依然瞪着马红万。 马红万心里咯噔一下,自此便落下了病根。 四宝和尚肥大的身躯倒在了擂台上,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杨穆咚一声将月牙铲杵在地上,整个擂台好似都颤了三颤,杨大侠拄杖四顾,问道:“还有谁不服?” 这次台下可都安静了,诸位剑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勇气上台挑战。 “马寨主,你还有何话说?” 马红万缓缓站起身来,想说话,但舌头有些麻木,过了半晌才说道:“马某无话可说,要杀要剐,全凭杨寨主定夺。” 杨穆又看看诸位剑侠,大家也都低头不语。 不多时,山上传下了马红万最后的命令,朝天岭所有弟兄即刻收拾行李,天黑之前全部下山,不得结队而行,不得滋扰百姓,不得重操旧业,金银粮草全部封存,交冷龙岭的兄弟处置。 朝天岭便是马红万等人对朱家大山的叫法,回族忌讳朱这个字,上山的时候就给改了。 大令传下,山上山下尽皆哗然,丁二侠放出信炮,李云生带着冷龙岭的兄弟上了山。 第五十七章 这一仗,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大获全胜,所有人都非常高兴,唯独除了路川。 杨穆和丁钰处理山上的事务,屈三侠则陪在兄弟身边,看了半晌,三爷问道:“六弟,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就……” 路川脸色有些茫然,反问道:“三哥熟知江湖事,你可知道天顺年间的关外十绝?” “我大概知道一些,你问这做什么?” “他们之中还有人活着吗?” “我只知道天顺四年,他们十人刚出世不久,就被一怒杀龙手路老前辈在关外杀了三位,之后剩下的七人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在江湖上露过面。成化四年的时候,宪宗皇帝宠信番僧,封答巴坚赞为法王,封扎实巴为大国师,封锁南坚参和端竹也夫为国师,四人的衣食用度与王无疑,可谓红极一时啊。这四人是不是十绝中人我不敢肯定,但当时听说路老前辈知道后不远千里从江南赶到京城,将答巴坚赞、扎实巴二人杀死在了驿馆,其余两人生死未知。” “那就是说他们最多还有五人……五人,三哥可知十绝是哪十绝?死的是哪五位?” “十绝乃是艺绝,剑绝,刀绝,毒绝,鞭绝,力绝,棍绝,腿绝,掌绝,盾绝。死在关外的是艺绝、鞭绝、力绝,死在京城的应该是棍绝、盾绝。” “剑绝,刀绝,毒绝,掌绝,腿绝。他们就算活着,至少都已经是七十岁的老头了吧,多年不在江湖上露面,知道他们样貌的人恐怕很少了……三哥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一位独臂的绝顶高手?” “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那崆峒山香山观的老道,也就是我四哥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未听家中长辈说起过?” “他老人家,道号飞星子……” 原来这飞星子乃是个孤儿,幼年时遇崆峒派玄空门掌门云英子下山收徒,云英子见其根骨上佳,便带回了崆峒山与众弟子一同传授,后来的崆峒派掌派黄衫客飞云子便是飞星子的师弟。 飞星子感激师父的再造之恩,有心光大门户,在练武时格外用功。 三年时间,云英子将自己会的功夫尽数传授了一遍,但崆峒派的规矩,每个弟子只能教授三年,三年期满出徒,能学多少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这也是崆峒派难以跻身五大正宗的原因之一。 飞星子胸怀大志又岂是三年传艺就能满足的?崆峒派弟子出师之后是去是留任其自便,飞星子就留了下来,白天在玄空门练功,晚上则上其他七峰偷师,将花架门、奇兵门、神拳门、醉拳门、夺命门、追魂门、飞龙门的功夫统统学了一遍,武功大成,在年轻一辈子弟中几无对手。 但终是被师父所察觉,云英子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师门。 下了崆峒山的飞星子多少有些后悔,还有些不甘,一路向西便来到了关外。 孤魂野鬼一般游荡了两年之后,一日偶遇飞天剑院前掌门飞天神龙汪湘流,两人交手,大战上百个回合不分胜负,便都起了爱才之心,八拜结交成为兄弟,之后汪湘流将他带回了飞天剑院,代师收徒,将飞天剑院的武功尽数传授。 飞星子本就是聪慧之人,不出三年,剑法之高超远胜盟兄。 再之后,江湖上就很少有飞星子这个名字了,有人说天妒英才,他已经英年早逝了,还有人说他被师父扣在了崆峒山上,总之众说纷纭。直到成化末年,崆峒山香山观多了一个老道,有老一辈的剑侠访飞云子去的时候才知当年的飞星子还在人世。 朱家大山人作鸟兽散,连着幸得保命的诸位剑侠各归各处,山上的消息就传开了。 一个山寨的覆灭远没有一位剑侠出世的故事吸引人,路川大闹朝天岭,冷龙岭四侠当堂献绝艺,艺压群雄,但传得最玄的还是路川一剑杀成名剑侠搜山叟郝永希的故事。 因为对于杨穆等人,这一战不过是侠名的锦上添花,而对尚未扬名立万的路川,却是成名第一战。 有老一辈的剑侠听说之后不禁想起了当年路幽纵横天下的江湖,随口便说了一句“真乃北魔再世也”,这小北魔的称号就传开了。 这几日谭鹤鸣甚是高兴,整天乐呵呵的,只要有人说起路川怎样怎样,小北魔如何如何,四爷一高兴连饭钱都就免了。 这日谭四爷正在柜台后面哼着小曲算账呢,忽听柜台一响,抬头一看,差点没跳起来。 不是六弟路川还是谁? “四哥,两年不见,酒量可有见涨啊?” 谭四侠一按柜台从后面翻了过来,拉住兄弟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多时,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走走走,四哥给你留着好酒呢,你吃饭了没有?” 兄弟两人携手揽腕正往后面走,忽听楼上房门一响,路川抬头一看,与从门里出来之人打了个对眼,两人同时就是一愣。 路川脸上逐渐浮现起了笑容,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从房门里出来的人是沈楚楚,不过沈楚楚身后还有一人,是位男子,这人路川不熟悉,却也见过,是飞天剑院的一位弟子。 稍一迟愣,路川便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为什么大哥他们,甚至李云生都不敢说关外发生了什么事。嘿嘿,这种事情旁人怎么开口啊? 他是连夜赶来的,现在太阳才刚出头,大清早的孤男寡女从一个房间里出来,能是什么事? 谭鹤鸣心中暗叫不好,他见着六弟只顾着高兴了,却忘了沈楚楚他们昨晚就住在店房中,现在碰面可如何是好? 谭四侠只觉得手中的手掌突然变得冰凉,抬头一看,却见路川面颊潮红,满目尽是怒色。 旁人不知,他是知道的,路川喜欢的是李默君,但沈楚楚喜欢的是路川,沈楚楚横刀夺爱的那天晚上,他就在不远处,后来李默君和路川闹得不欢而散,沈楚楚便更加殷勤,终于得到了路川的同意。但路川两年没回来,沈楚楚的心思就发生了些变化,今年五月份的时候就和他们本门的一位弟子勾搭到了一起,柯聚贤和他谁劝都不听。 这件事他和柯聚贤二人已经计较了不止一次了,终究是没什么好办法。自家兄弟的脾气当哥哥的怎会不清楚?路川的脸多酸?一言不合就要瞪眼宰活人。自己的女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偷汉子那还了得? 谭四侠赶紧加重了一些手腕上的力道,沉声道:“大丈夫难免妻淫子不孝,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他还想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拉住怒时的路川呢,却没想到路川的怒容稍显即逝,朗声大笑,说道:“什么妻?一个女人罢了,走,喝酒去。” 谭鹤鸣这才松了口气,冲沈楚楚连使眼色,他是想,此刻路川能忍下,可见对你是有些感情的,你过来说些好话也就罢了,却不想沈楚楚装作没看见,带着那男子就走了。 谭四侠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替自己兄弟感到不值。 两人喝了没多久,柯聚贤就风风火火跑来了,一进门便说道:“路川,你听我说,楚楚她……” 柯聚贤楚楚二字刚出口,路川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啪一声将酒碗拍在桌子上,怒道:“你们怎么交往那是你们的事,从今以后,别在我面前再提这个名字!” 柯聚贤当时就愣住了,他本来就嘴拙,这话说到一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站在门口都不知该怎么迈步了。 谭四爷冲他连使眼色,他这才进来坐下,不再说话,只管喝酒。 路川喝得有些猛了,没喝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桌子上点着灯,旁边坐着个人,看身段应该是个女子。 路川一边起身,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我四哥请你来的吧?” 女子回头一笑,正是李默君。 李默君抿着嘴笑道:“我听掌柜的说有个人受了情伤,喝多了,就过来看看。” “你就别笑话我了。” “我哪里是笑话你,早知道我就不把你让给她了。” “你说什么?” 路川刚醒,李默君又说的很轻,以致于他没能清楚。 “没什么,你的酒劲还没过,要不要喝碗汤?” “不用了,我洗漱一番便可。” 水和手巾李默君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水有点凉,路川也不计较。 洗漱了一番之后,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许多,对面坐下,两人相视了好久。 李默君突然噗嗤一笑。 路川也笑,笑问道:“你笑什么?” “笑你啊,喝这么多酒。” “喝酒有什么不好?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你。” 李默君白了他一眼,说道:“瞧,一醒来就又说胡话。” 路川突然正色道:“我没说胡话,自从我舅舅去世之后,只有见到你我才能开心一些。默君,你嫁给我吧。” 李默君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我都说不嫁人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路川心中一喜,身子一转,便将李默君搂入怀中。 “你怎么又这样……” “让我抱一会,就抱一会,我来就是想看看你,明天我就要走了。” “明天就走?” “我感觉有些眉目了,需要去找几个人。早些报了仇,我就可以……” “……你气性大,容易冲动,凡事一定要小心……还有,在外面要少喝酒。” “我知道了,你也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四哥提……就别总是抛头露面了。” 李默君轻轻嗯了一声,路川感觉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柔软了许多。 时间总会在你想留的时候过得飞快,良辰美景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该起来了,天亮了。”李默君说着拍了拍路川的手。 路川叹了口气,依然还有些不舍。 李默君站起身来,转身又抱了一下路川,便推门走了。 她总是这样,不会给他一点后顾之忧。 路川鼓起勇气也迈步走了出去,这一走,恐怕报完仇之前就不会回来了。 第五十八章 京城中,陈丹云刚看完从关外送来的密报,饶有兴趣地看着莫钰说道:“小钰,关外传来消息说路川只用一招就杀了搜山叟郝永希,你信吗?” “不信,他的武功我见过,比一般打把势卖艺的强些,离剑侠还有一定的距离,没有十年八年的磨炼,成不了气候。” 陈丹云笑道:“但锦衣卫的密报是不会有假的。” “若是背后下黑手,不难。” “若是正面出手,你有没有把握?” “若是对方有防备,恐怕只有大哥你可以,我还差些火候。” “那就是说他现在的功夫不在你之下了。” “怎么会呢?不过才过了几个月而已。” “看来他是练成一怒杀龙手了。” “一怒杀龙手真的就有传说中那么神奇?能比达摩剑法还厉害?” “虽然我没见过,但应该是很厉害。” “我这就去把他杀了,把一怒杀龙手夺回来。” “不,这样的人杀了就可惜了,若是能助咱们一臂之力,咱们报仇就有望了。” “大哥,常言道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十绝都到这把年纪了,咱们兄弟真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服能人有罪啊,我虽然恨他们,却也佩服他们,若是那日姚公没中毒,仗着姚公的绝世武功,仇说不定就报了,但咱俩,对上其中一位都胜负难料,更别说两位、三位了。” “既然如此,那算上路川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所以说咱们得等,等他把自己这把剑磨得更加锋利一些。” “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不信他能比大哥你还厉害。” “其实我也是在赌,毕竟十绝中死的,可都是死在一怒杀龙手之下的。而且姚公最看上的后辈就是他。” “姚公若是这么有识人之能,又怎会死在……” 莫钰话还没说完便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陈丹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眼前,“天底下谁都能说姚公的不是,就咱们兄弟不能说!” 莫钰低下了头,忍着眼泪一句话都不敢说,这还是大哥第二次打他,第一次是他要去找十绝拼命的时候。 看来大哥是真的生气了。 另一边,路川离开月笳客栈,按原路返回,前往冷龙岭辞行。 此次离开,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知道到底还回不回得来…… 大家都知道兄弟有大仇在身,也不便挽留,杨穆带着丁钰、屈世离一直送到山下,唯独五侠叶南筠不在。 路川没问,但心里多少有些失望,要说感情,与他最深的可是叶五侠。 叶五侠心思单纯,叶五侠争勇好斗,叶五侠还喜欢喝酒。 说起来,要是没有这个冷龙岭,大侠杨穆或许会参加武科,拿个武状元,成为一名镇守边关的将军,运气好像杨一清一样做到三边总制也未可知,因为他有这个才能;二侠丁钰懒散成性,或许会混迹市井,做个郎中、教书先生之类的,应该也很开心;三侠屈世离本就是世家子弟,只管回去做他的公子便是;四侠谭鹤鸣酷爱风雅,江南才是他的归宿,柳永才是他的模子;只有路川和叶南筠,除了江湖别无去处,他们生来就是江湖人。 路川虽然走得坚决,但心里多少总是有些不舍,从月牙泉到冷龙岭,他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人和事物。 夜雪通人性,步子迈得很慢。 一人一马出去还没五里地,突然身后有马蹄声响,一骑绝尘而来,马上端坐一位年轻人,远远的就朝自己招手。 路川赶紧带住丝缰,等马到近前,出声问道:“五哥,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叶南筠,叶五侠哈哈一笑,说道:“若只是行走江湖、扬名立万也就罢了,你是要去查案,给咱舅舅报仇的,我们几个做哥哥的难免会有些担心,大哥便派我暗中保护,我想暗中保护有什么意思?你也无聊,我也无聊,要是被你发现了没准还得埋怨哥哥,还是咱哥俩一起走吧。” “这话小弟恐怕有些不敢信啊,大哥派你来咱们前寨谁守啊?” “嘿嘿,大哥原本是想让二哥来的,二哥不想来,就让我来了,前寨估计得三哥守,三哥去马场的时候应该就轮到大哥了。” “我就说嘛。” “那六弟准备先去哪儿呢?” “现在才是十月,离过年尚早,我看还是先去一趟唐门。” “我猜你也是这么安排的,去哪儿你定,不过金陵一定是要去一趟的。” “金陵?五哥是想去金陵玩一玩?莫非你也对秦淮河畔的红楼有些想法?其实啊……” “别误会,我只是听说你在找一位独臂老者,至于秦淮的红楼嘛,顺便去一下也无伤大雅……” 路川的眼睛顿时亮了,“五哥你知道那位独臂老者?” “若是旁人,我定会说我不知道,但对你应该可以例外吧……你口中的独臂老者便是我的授业老恩师。” “怎么会?既然是五哥你的恩师,就不应该是歹人,那为什么在玉门关外的官道上他老人家会想要我的性命呢?五哥,咱们说的会不会是两个人?” “连三哥都不知道天下还有这样一位绝世高人,你说会不会有两个?至于我师父,他老人家是绝对不可能伤你的,绝对。” “此话怎讲?” “四哥说他奉师命要照看你,这样的话家师也说过。” “我还未出世,竟然就有两位绝世高人这么关心,真不知道我是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五哥,恕个罪,我请问一下令师他老人家的名讳。” “这……不是我有意隐瞒,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讳。” “五哥你的刀法都如此之高,想必他老人家的刀法堪称天下一绝了吧,你说他老人家会不会就是当年关外十绝的刀绝?” “师父传授我的刀法确实堪称天下第一,但他老人家自己却从不使刀。” “从不使刀?” “从不使刀,也正因如此,我的刀法才始终欠些火候。而且师父他老人家宅心仁厚,菩萨心肠,怎么可能是当年杀人如麻的关外十绝?” “抱歉,是我失言了。” “没关系,不知者不怪嘛。虽然师父他老人家恐怕不是你要找的人,但毕竟比咱们见识广得多,去见见应该还是有好处的,而且……如果不是借着你的名头,恐怕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老人家都不许你见他吗?” “我出师的时候他老人家说过,若非性命之忧,不许去找他。旁人面前,都不许说是他老人家的弟子。” “我生在金陵,竟都不知还有这样一位老前辈,真乃高人也。只是这样的世外高人,不知是怎样跟我扯上关系的。” “这就是长辈们的往事了,说起来你怎么没问问家中长辈呢?” “之前我以为是仇家,怕家里人担心,就没提,现在看来是我脏心烂肺了。不过我觉得应该也问不出什么眉目。你有所不知,我爹虽然武功一流,年轻时就有侠名,但他很少行走江湖,现在江湖上知道他的人恐怕都很少了,更别说什么江湖朋友了。我爷爷,他老人家的武功名头自不必说,但下手太过狠辣,正邪全凭一时喜好,黑白两道得罪了个遍,要是有朋友,也就不会在被名门正派围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在他一边了。我舅舅是有不少朋友,但所有人都记录在一本册子中,里面根本没有这两位前辈。至于我外公,是最有可能的,不过就算有,姚家的恩情也还不到我头上来。”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听师父说话,应该与你渊源颇深,等见到他老人家一问便知。” “说起来四哥的师父也很奇怪,我是说他老人家对我,我之所以会到关外,就是他老人家指的路,而且根据大家说的情况,他老人家应该是一路暗中护送过来的,但等我到了关外之后他老人家就不见了,连香山观都没回。飞天剑院的掌门白猿公说两位老人家是朋友……” “嘿,要不是听你说我都不知道我和四哥还是两辈的世交呢。” “哈哈,但愿不是两位老人家和我祖辈的交情,不然咱们的辈分都乱了。” 兄弟二人说说笑笑往南方走去,不一日便到了白龙江畔,过白龙江,入剑门关,就算是真正到蜀地了。 想渡江,就少不了要雇船,按叶五侠的意思,干脆雇一艘大船,连人带马全都上船,走水路,等到了剑阁再说。 这些小事路川都无所谓,既然五哥说要走水路那就走水路。 现在是十月,已经入了冬了,江水寒冷,下水的船就少了,兄弟二人好不容易找到一艘大船,叶五侠刚想上前询问,却被路川拦了回来。 叶五侠有些不解,路川说道:“你看这些船公,脚步沉稳,是不是像江湖中人?” “我当什么呢,有靠山吃山的就有靠水吃水的,既然都是和字道上的,说清楚就是了,若是吃生米的,就拿咱哥俩的手段,还能怕他们?” “我看不像是和字道上的,和字道上的都是到了江心才拿家伙,哪儿有靠着岸就带家伙的。我觉得他们倒像是在等什么人,没准就是厂卫的人假扮的。” “不会吧,我怎么没看见他们哪里带着家伙?” “你看那人,就是搬东西的那人,拿东西的时候不敢弯腰,腰里肯定掖着家伙。再看那船老板,眼睛总在四处乱瞟。” “是唉,没想到六弟你都是老江湖了,走,咱们将计就计,把这帮孙子料理了得了。” “额……五哥有所不知,小弟我的水下功夫,实在是太高了。” “高了好啊,咱们就等到了江心再动手。” “不,你得问问是怎么个高法呀。” “怎么个高法?” “坛子腹,灌满拉到。” 叶五侠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你生在金陵,长在武当,不会水啊?” “真的不会。” “嘿,你不早说,得,咱们还是绕一绕走旱路吧。” “别,兵法云,兵者,诡道也。越是弱点就越不能让别人知道,咱们还是走水路,不过得弄清楚情况。再说,这伙人明显是要害人,咱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这么一合计,两人就靠着树,开始等了。 果然,先后来了两拨人,想乘船都被赶走了,等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从远处来了一位华服公子,船老板笑呵呵就给接上了船。 那公子前脚进了船舱,外面的人后脚抽家伙就跟了进去。 路川提剑就要动手,却被叶五侠拉了一把。 叶五侠朝旁边瞥了一眼,路川顺势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正靠着树打盹呢。 若是不仔细看还真发不现,仔细一看,蓑衣下露出一块衣角,竟是上好的蜀锦,这材料在京城的嵩青阁都是极品。 两人对视了一眼,叶五侠朝着大船走去,路川则慢慢往装睡的那人身边靠。 那人见叶五侠进了船舱,便有些着急了,站起身来也要赶过去,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剑拦住了身形。 路川用剑尖指着蓑衣客,也不进招,只是冷眼看着。 仓啷一声,蓑衣客从蓑衣之下抽出一柄剑来,此剑一出,寒光凌厉便如同打了一道雳闪,一看便知是口宝剑。 “让开!” “不让。” 话不投机半句多,蓑衣客不再说话,挽了个剑花一剑便向路川的胸口刺来。 路川提剑上撩,便是一招“风扫烟岗一万重,平生佳处始相逢。” 这招本是格开对手的兵刃,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攻守兼备的一招,但剑招走到一半,路川突然想起蓑衣客的剑乃是宝剑,怕伤了紫宵银月剑,生生将成招半路改成了“未骖轩后浮丘驾,已见天都石柱峰”,这招却是纯粹的攻招,以期攻敌之必救,但半路换招的弊端就是慢着一分,若是双方都不撤招,便会同时刺入对方胸口,一命换一命。 但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不撤招,比斗为的就是胜,以命换命是胜还是不胜? 果然,眼看剑尖要划破对方的衣襟了,两人突然同时收招,停身互相看了一眼,又重新开始动手。 经过一招的试探,彼此差不多都摸清楚对方的弱点了。 路川弱就弱在爱惜兵刃,不敢碰对方的宝剑。 蓑衣客则弱在剑法不及路川精妙。 此消彼长,平均下来可以说是势均力敌,打了二十个回合未分胜负。 蓑衣客的剑招就开始有些不稳了,突然,他急攻两招,往后一跳,退出圈外,一把扯去蓑衣斗笠,怒道:“你再不让开我师弟就没命了!” “那位公子是你师弟?不用担心,有我兄长在,你师弟死不了。” 路川话音未落,只见船舱的草帘一挑,走出两个人来,那位华服公子似乎是受了些伤,被叶五侠扶着,叶五侠则笑呵呵的,别看身上有不少血迹,应该都是别人的。 已经脱掉蓑衣的蓑衣客飞身而起,落到两人近前,伸手去扶那华服公子,却被叶五侠横刀给拦住了。 “小师弟,你没事吧?”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算准你这两日回来,便在此等候。见你误上贼船,我正要提醒,却被这厮挡在了岸上。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谋害我师弟?快将我师弟还给我!” 叶五侠听这人这么一说,又见路川点了点头,便一把将受伤的公子推到那人怀中,说道:“好心没好报啊,罢了罢了,反正我们兄弟也不是施恩图报的人,告辞!” 说完和路川二人转身就走,师兄并未阻拦,师弟却道:“恩公留步,大恩不言谢,但在下家就在前面,凉水温热了您喝一口,也算我聊表寸心了。” 叶五侠刚要开口拒接,路川却抢着说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反正看二位的装扮,也是请得起一顿饭的人。” “那是那是。大师兄,小弟受了点伤,走路有些不方便,劳烦你去请几个船公,渡咱们回去吧。” “这都好说,只是这条船上有死人,坐起来恐怕……” “大家都是江湖人,不会介意这些,而且这些人是什么来路,还得让师父他老人家看看清楚。” “那好吧,你先坐会,我去去就回。喂,你们俩,若是敢趁我不在暗害我师弟,就算泼出命去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气得叶五侠一个劲运气,但往常气性最大的路川却一反常态,乐呵呵的点了点头。 那人走后,路川没话找话说道:“你大师兄很疼你啊。” “那是当然,我与大师兄本就是亲兄弟。” “亲兄弟……我看你们也不像啊。” “二位有所不知,我大师兄乃是我师父的义子,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 “额……你师父的义子……” “哦,你瞧我这人说话糊里糊涂的,我师父就是我爹。” “原来如此。不过你大师兄叫师父也就罢了,你怎么……” “以前原本我和大师兄都是管我爹叫爹的,但后来不知怎么,我大师兄突然改口了,我也就跟着改口了。” “难怪,那不知令尊是哪位前辈高人啊?我与你大师兄过过几招,剑法十分高明,若你们再出来得迟些,恐怕我这条小命就交待了。” “我大师兄也是怕我有闪失,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二位多担待。至于我爹的名讳……” “哦,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有没有,在下姓朱,名叫朱玉光,先恕个罪说,家父名讳上兆下言。” “朱兆言……莫不是万剑门的门主,人称剑圣的朱兆言?” “正是。” “原来是老剑圣的后人,真是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不知二位台谱怎么称呼?” “哦,这位是我的兄长,江湖人称秋风西雁、月染千岩叶南筠,在下名叫路川。” “路川……我可得打听一句,关外新出世的英雄,大闹朝天岭,一剑杀了搜山叟郝永希的小北魔可是尊驾?” “我都不知江湖朋友还送了这么个外号,不错,正是在下。” “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冷龙岭的五爷和六爷,失敬失敬啊。” 第五十九章 白龙湖有西南第一湖之称,水域千顷,大小岛屿二十余座,他们要去的万剑门便在其中最大的阴平岛上。 万剑门也是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的一门,之所以路川二人到了这里却不知道其所在,便是因为这万剑门和唐门一样,乃是隐世宗门。 万剑门的门主朱兆言确有剑圣之称,是与路幽路贞吉,姚魏姚春锦一辈,硕果仅存的前辈高人。世人都说他一心在剑上,从不近女色,但朱玉光自称是他的儿子,想必老头也是老来寂寞了。 路川三人寒暄了一会,朱玉光的大师兄辛宝光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伙人。 辛宝光拉着一位老头,到近前一跃上了船,没等老头站稳,辛宝光便急道:“大夫,你快看看我师弟的伤势。” 老头一路赶来头都晕了,颤颤巍巍给朱玉光号了号脉,看了看舌头,翻了翻眼皮,随后得出结论,没病。 朱玉光就是受了点红伤,还不重,路川和叶五侠早就给上过药了。 辛宝光又恭恭敬敬送走了老先生,便招呼船夫开船。 船上酒肉菜蔬皆有,等船开了,船夫烹了条鱼,炒了几个菜,温了几壶酒。天气寒冷,四人吃了几口,精神立马就上来了。 江湖人就是这么简单,坐在一起吃顿饭,不熟的也就熟了,有点芥蒂,有点误会,也都就化了。 四人正聊得起兴,忽听船外有苍老的声音说道:“世道变了啊,圣人那年头,七十者衣帛食肉,如今年轻人衣帛食肉,老头子却在喝西北风啊。” 路川推开船舱的窗户一看,大船旁边不知何时多了条小船,小船上有位老者,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撑着鱼竿,正在那里念叨呢。 路川是热心肠的人,见此情景,便笑道:“老人家,外面寒冷,请到船舱里边暖暖吧,酒还热着呢。” 老头没有回头,背对着路川摆了摆手说道:“老乞丐穷啊,吃了喝了没钱付账,要是有好心人能赏点剩饭剩菜就好了。” 路川放下窗户,笑道:“辛兄,朱兄,我借点酒菜二位不介意吧。” “哦,路兄请便。” 路川拿来两个大碗,挑好的盛了满满两大碗,又灌了一壶酒,挑帘子就出了船舱,轻轻一跃,便稳稳落在小船之上。将酒菜摆好,递上筷子说道:“老人家请用。” 老头终于抬起了头,冲路川一笑,说道:“有劳了,年轻人。” 路川一看,哎哟,这老头都老得不行了,满脸的褶子,眉毛须发都是白的,一咧嘴就露出两三颗牙来,活什么劲,还不如死了算了。 见此老者,路川便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外公,心里顿时有些发酸,不敢多留,扭头便走。 却听背后老者说道:“不会水,上船下船可得千万小心啊,水里不比岸上,冷得很,凶险得很啊。” 路川一听这话,便知这位老者必定是位世外高人,想出言感谢老者的提醒,但一时间心绪不平,不敢多说,一跃又回到了船上,在船舱外深吸了一口气,才挑帘子走了进去。 背后老者兀自说道:“好酒,好菜!黄土都快埋到头顶了,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的东西……” 等船靠了岸,早有弟子迎接,辛宝光先到山上禀报,朱玉光则陪着路川二人在后面慢慢上山。 万剑门不在平地,而是在阴平岛最高的大洼山上,绕山建着一座偌大的山庄,门外一块两三丈高的巨石,上面用金子镶着万剑门三个大字。 字不算绝,但字中的剑意却堪称一绝。 等他们三人到时,辛宝光已经代师父在门口迎接了。 进了山门,迎面便是一座大殿,金碧辉煌,两旁没有兵器架子,但壁上挂着不少剑,虽不是宝剑,不过至少也是纯钢打造的利刃。 朱兆言朱老剑圣端坐在大殿之中,别看老头年纪大了,精神抖擞,老而不朽。 朱玉光先向父亲禀明奉命下山之事,而后说到在江边怎样遇袭,又是怎样被叶五侠搭救。 而后路川二人以晚辈礼拜见老剑圣,老剑圣频频点头,对这两位后起之秀还是颇有些兴趣的。 简单问了问二人的师承,路川照实说了,叶五侠则说得有些含糊,不过老头也没深问。 之后老头便提了个路川意想不到的要求,他要看路川的剑。 路川当时略微有些迟疑,因为他的剑几乎从不离身,而且这是别人的地盘,虽然按理说以朱兆言的身份不至于对他们两个晚辈使什么花招,但眼下形势特殊,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朱玉光在一旁解释道:“路兄别误会,我师父一生爱宝剑,借你的剑就是看看,再别无他意。” 路川一笑,将紫宵银月剑双手奉上。 朱老剑圣也不谦虚,伸手接过,在手中掂了掂说道:“此剑,长四尺三寸三分,刃三尺六寸八分,重十一斤六两。”说着老头用食指一弹剑身,剑鸣之声瞬间响彻大殿。 老头继续说道:“剑中似有三分玄铁,六分钨钢,还有一分,老夫听不出来。看此剑形和刃上的纹路,应该出自海外铸剑大师之手,年份嘛,起码在二百年以上,但绝不到三百年。虽不能切金断玉,但比之寻常铁剑,胜之良多。算得上一柄宝剑,若不是异剑,老夫倒确有收藏之意,但这等异剑一般人用不来。路少侠,还你。” 老头用食指夹着紫宵银月剑的剑尖,把剑递了过去。 路川双手托剑收回,由衷赞道:“前辈对剑的了解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晚辈佩服。” “谈不上谈不上,不过是喜欢罢了。”说着老头冲叶南筠点了点头,叶五侠赶紧将宝刀解下,双手奉上。 老头却没有接刀,只是前后看了看,说道:“老夫对刀没什么研究,不过这把刀老夫认识。东汉末年,邓士载曾在陈太丘碑下掘得一刀,黑如漆,刃长三尺余,刀身常有气息凄慽,名曰长夜,士载佩之而灭蜀。不过终归是一把凶刀,士载未得善终,上一任主人关外十绝中的刀绝,也失了一臂。” 路川二人闻之如同晴天霹雳。 朱兆言却丝毫不以为意,转头吩咐道:“宝儿,去取太一刀来。” 辛宝光应声而去,不多时捧了一只檀木匣子进来。 朱兆言撕去封条,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把古朴的宝刀,老头指刀说道:“此刀名为太一,乃是东汉末年钟士季灭蜀之后在成都土中所得。邓艾钟会同是一时之天才,却命中相克,俱不得善终。这两把刀,也是此起彼伏,不曾相聚过。你救了我儿性命,我愿以此刀相赠。两把凶刀由一人佩戴,或可禳解,化凶为吉。也可能只会让主人死得更快。叶少侠,你敢收吗?” 叶五侠笑道:“瓦罐不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江湖人又有几个能得善终?晚辈敢收,就看前辈舍不舍得给了。” 老剑圣也笑道:“老夫平生只爱剑,区区一把刀没什么舍不得的。留着这把刀本就是给他的,既然他把长夜刀给了你,那给你岂不正好?这也是缘分。” “那晚辈就拜领了。” 老剑圣转身对路川说道:“路少侠,你可别怪老夫小气,老夫的藏剑,从不送人。” 路川躬身道:“晚辈不敢夺人所爱,更何况救朱兄,不过也是抢了辛兄的功劳,前辈能赠我五哥宝刀,晚辈已经感激不尽了。” 老剑圣点头道:“兄弟和睦便是一家之福啊,看得出你们兄弟不分彼此,就跟宝儿和玉儿一样。不过既然来了就是缘分,老夫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你随我来,我请你看看老夫的藏剑。” 辛宝光赶紧先行带路,老剑圣却道:“你们就不必去了,我和路少侠两人去便是,路少侠,请。” “请。” 不多时两人来到花园中的一处假山附近,老头不知在哪儿鼓捣了一下,只听轰隆隆声响,假山中间居然开了一道门。 老剑圣带头在前,路川紧随其后。 二人一路往下,一边走老剑圣一边说道:“想必你便是北魔路幽的孙子吧,我们这辈人,现在活着的已经不多了,要不了几年老夫也就寻他们去了,江湖,该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前辈认得我爷爷?” “何止认得,当年江湖朋友给我们脸上贴金,称我们是东佛西圣南医北魔中侠新五绝,东佛说的是少林寺的方丈无方可从大师,南医说的是写了《全幼心鉴》的神医寇平,北魔是你爷爷,西圣便是老夫,中侠则是后来被你爷爷杀了的中州大侠习开复。当时听到这样的称呼,我们其他几个人都很高兴,五绝嘛,就算是武林泰斗了。只有你爷爷不然,也不知是他觉得我们四位没资格跟他并称五绝,还是说早就看出里面有伪君子,真小人。说起来习开复装得真是太好了,几乎骗过了世上所有人。被杀之后没有一个人信你爷爷说的话,起初连我都不信。不过你爷爷也有错,他错就错在杀了东佛,老和尚可是真活佛,生平没杀过一个人,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一招没还手,就被你爷爷打死了。后来你爷爷也死了,再后来老神医也死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前辈,您说我五哥的师父就是当年关外十绝中的刀绝,可是真的?” “关外十绝,我没怎么接触过,毕竟他们基本都是外族人,而且昙花一现就被你爷爷杀得七零八落。只有两个,只有两个我见过,其中一个便是刀绝。不过我听你说话的样子,他你还没见过吧?” “确实不曾见过。” “那也就难怪了,这老伙计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你若是想知道关于关外十绝的事,他能告诉你更多。” 说到这里,老剑圣突然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他呀,可惜了。他是个跟我一样的人,我爱剑,他爱刀,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砍了自己握刀的手,扔掉了十几把名刀,其中就包括五色刀,上血刀,白鹿刀,以及大夏龙雀,太乙神刀。你说,他是为了什么?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光这点,老夫不如他。” 路川默然,老剑圣点到为止,没详细说,但他能想到那种抛去自己多半条命会是什么样的感受,这样的人,这样的做法,为的肯定不是他自己。然而能为别人抛出性命的人,应该不会是杀害姚婞的凶手,因为这样的人不够自私,做不了歹人。 说完这些话之后,老剑圣便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一老一少就这样静静地在甬道中行走着,他能感觉到方才这些话对路川带来的影响和触动,那难以平复的气血需要时间去安抚。 老人没有催促,过了半晌路川自己长出了一口气,才问道:“前辈,您是怎么看云弄剑客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的才,这片天地容不下。他和你爷爷路幽是同一种人,但他比你爷爷要做得好得多。” “多谢前辈赐教。” “好了,也到了,咱们看剑吧。” 不得不说老剑圣的藏剑是真的多,地宫之中摆着上百柄宝剑,在烛光下也能光气闪耀,夺人二目。真不知道若是摆在青天白日之下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老剑圣从日月星辰剑到镇岳尚方剑、幽谷剑、吴王剑、华山神剑等等一一细数了一遍。 等看完宝剑准备出去的时候,路川叫住老剑圣,说道:“前辈让晚辈听了想听的、看了想看的,晚辈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不过有一件事,晚辈觉得还是要说与前辈知道。”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今天安排人手刺杀令郎的人,是您的大弟子,辛宝光。” “……你可有证据?” “对我来说证据足够了,但对您来说恐怕还不一定。我这么说吧,这万剑门门主的位子您打算传给谁?” “这件事也是我的一块心病,玉儿虽说是我亲生的孩子,但论能力、魄力却比不上宝儿。唉……人老了老了就糊涂了,我真是有些后悔,都收了宝儿作义子,怎么又生下了玉儿……” “这件事怨不得您,辛兄不是甘于人下的人,您若是想让辛兄继承您的衣钵,提早说明,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话说回来,您要是想让朱兄继承您的衣钵,恐怕辛兄就留不得。您要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 老剑圣突然笑道:“你和你爷爷真是一模一样。老夫谢你,但这件事还是让我自己解决吧。” “是晚辈失言了。不过晚辈大概能猜到辛兄下次动手是什么时候,到时候前辈一看便知,而且也不失为一个处理此事的好机会。” “什么时候?” “一定是我们下山的时候,到时候朱兄辛兄必然都会下山相送,辛兄会暗中下手,再嫁祸给我们。”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晚辈就叨扰一晚,明日下山。” “也好。” 次日用完早膳,和老剑圣父子聊了一会儿叶南筠和路川就下山了,乘着万剑门的船顺水路往南。 叶五侠乘舟游湖的次数少,兴致还是很高,路川则若有所思,显得略微有些奇怪。 五爷问道:“六弟你这是怎么了,又想起什么事了吗?” “我是在想万剑门的事情。” “万剑门……你是说朱兆言说我师父便是刀绝的事吗?这件事我还是不太相信,除非师父他老人家亲口承认。” “老剑圣的话应该不假,但即便老前辈是刀绝,也决计不是坏人。我想的是另一件事。” 路川便将自己看到的事给叶五侠说了一遍,叶五侠也是唏嘘不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不过你已经提醒过了,相信老剑圣自己能处理好。” “老剑圣对辛宝光的疼爱不亚于对自己的亲生,要让他下手杀辛宝光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要是不杀……我是在想那些刺杀朱玉光的人,辛宝光是从哪儿找来的?” “江湖杀手还不好找呀?只要有银子,满大街都是。” “不,五哥你别忘了,这儿是白龙江,是万剑门的一亩三分地。打个比方说,冷龙岭下会有人刺杀我吗?绝对不可能。除非……除非万剑门已经完全失控了,老剑圣对诸事一概不知,那样的话老剑圣一家拿什么跟辛宝光抗衡?” “以老剑圣的武功他辛宝光能翻起多大浪来?” “常言道,金风未动蝉先晓,暗算无常死不知,正面交手十个辛宝光都近不了老剑圣的身,但老剑圣对辛宝光根本就不会有防备,背后暗算的话,一个辛宝光就足矣。快,咱们快回去!” 路川话音未落,只听扑通扑通声响,再找时船上的船公踪迹不见。 若是小船,两人划着水就回去了,但这可是游湖的大船,没有十来个人根本不可能动的。 船就在湖心打旋,两人一筹莫展。 忽然,从前面驶来一只大船,路川心中一喜,刚要呼救,却被叶五侠捂住了嘴。 “噤声,你看那都是些什么人?” 路川一看,也是一惊,只见船上从船头到船尾站着少说也有上百号人,各拿刀枪,一看就不是善茬。 两人赶紧躲入船舱,等着那艘大船过去。 一艘、两艘、三艘,不到半个时辰,这样的大船就过去了三艘。 江上再无其他船只,两人又等了多半个时辰,从后面又过来一只大船,上面坐的却是锦衣卫! 第六十章 且说大洼山上,果然不出路川所料,在回山的路上,朱玉光辛宝光二人并肩走着,朱玉光还在说路川二人,他也是年轻人,对于路川这样能够出来闯荡江湖扬名立万的人,心中也颇为羡慕。但他父亲,老剑圣年事已高,就容不得他这么自由了。 朱玉光说了半天,没听到大师兄回话,刚想回头去看,只听身后绷簧声响,仓啷一声有宝剑出鞘的声音,心里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一转头的功夫,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朝着自己后心就刺了过来。 朱玉光大叫了一声,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辛宝光的剑突然偏了几寸,从他手臂上划过,血光飞溅,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朱玉光手捂着伤口,惊讶地看着自己兄长,“大师兄,你这是?” 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对自己动手的就是自己从小跟在屁股后面跑到大的哥哥。 一枚石子落了地,老剑圣从旁边的树林中走出,脸色十分难看。要说是愤怒,有之,但不尽然,更多的则是伤心和难过。 老剑圣一直走到两个儿子中间,静静看着辛宝光,一语皆无。 辛宝光起初还有些惊讶、愧疚,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则是疯狂。 他冲老剑圣吼道:“这一切都怪你!你既然要要自己的孩子,当初收养我干什么?我饿死冻死在路边,也好过今日这般痛苦!你让开,让我杀了他,你就还是我爹,我伺候你,孝顺你一辈子!儿子有一个就够了,不需要两个……” 老剑圣突然微微一笑,说道:“走吧,回家去。” “回家?回哪儿去?我没有家,那不是我家,那是朱玉光的家。我不回去,要杀你就在这儿杀了我!” 老剑圣和声道:“傻孩子,玉儿的家就是你的家,虽然……虽然我后来有了玉儿,但你一直都是我的孩子。你不是想要万剑门的门主之位嘛,我传给你,玉儿应该也不会有意见,是吧玉儿?” 辛宝光一剑刺破了朱玉光手臂上的经脉,鲜血流淌不止,说几句话的功夫,他的脸色都已经有些苍白了。纵然如此,朱玉光还是忍着疼痛笑道:“大哥,我从没想过要跟你抢门主的位子,在我心里那一直都是你的,我只想像咱们小时候那样……” 朱玉光说到动情处眼泪掉了下来,老剑圣轻轻握了握儿子的手臂,凄然道:“你听到了,没人跟你抢。走,回家我就向大家宣布,把门主的位子传给你。不能因为区区一个称谓坏了咱们一家人的感情。” 这么一说辛宝光也愣住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伏地痛哭。 “好了孩子,一家人没有说不开的话,玉儿是你弟弟,挨一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哭了,走吧。” 辛宝光哽咽道:“爹,原谅孩儿,这个家我早就回不去了。”说着反手一剑就朝自己脖子抹去。 老剑圣赶紧抓住辛宝光的手腕,朱玉光也顾不得自己的伤痛,过去一把抱住兄长,死活不撒手。 辛宝光连哭带叫折腾了半天,最后才说出了缘由。 原来,老剑圣年过六旬才娶了刘氏为妻,起初两人感情甚好,刘氏还给老剑圣生了朱玉光这么一个儿子。但老剑圣终究是爱剑胜过爱妻子,再加上人老了精力就有限,疏于陪伴。刘氏又年轻,不甘寂寞,见老剑圣视辛宝光如同己出,进出内院从不避讳,便将心思下在了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又英俊潇洒的义子身上,没少勾引。 辛宝光不敢应允,也不敢跟义父说,毕竟人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自己终究是个外人。自此便改了称呼,不叫爹,只叫师父,也不再出入内院,搬到了弟子房中居住。 刘氏也怕辛宝光给老剑圣说,就安分了一段日子,但时间久了,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勾搭其他弟子,万剑门中弟子众多,难免有人把持不住。但事情坏就坏在,有次辛宝光奉命去内院取东西,正好撞破刘氏的苟且之事,辛宝光实在是气不过,当场就把那弟子给杀了,刘氏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辛宝光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看在师弟的面子上,动了恻隐之心,就将这丑事没再提起,只是把那死了的弟子给埋了。没想到这一埋就给了刘氏要挟的把柄。刘氏更口不提自己通奸之事,只说辛宝光杀了同门师弟,以此威胁,百般刁难。 辛宝光实在没有办法,有心走,又放心不下师父,不走,只要刘氏还在一天,不管是师父当掌门还是师弟当掌门,自己都没有好果子吃。百般无奈之下,他就出了个下策,干脆害死师弟,自己当掌门,看刘氏还能如何! 不过想是想了,要真对师弟下手,他还是有些不忍,故此在白龙江畔,埋伏下人手之后他没有离开,后来跟路川急了,也是真急了。之所以又下手,是见路川精细,担心看透自己的心思,又见他与师父独处过,怕被师父得知,这才打算痛下毒手。 如此一说老剑圣父子就明白了,朱玉光臊得恨不得抹脖子,老剑圣气得胡须乱颤,直言要杀了刘氏。 就在这时,山下乱了起来,喊杀之声震天。 等待的时候时间就特别慢,路川越等越着急,突然,船外传来苍老的声音:“大船舒服啊,但就是不好使,关键的时候还得靠小船呐。” 路川顿时心中一喜,赶紧出船舱一看,正是前日蹭饭的那老头。 “老人家,可否载我们一程?” “可以啊,但小老儿的船小,到不了远处。” “不用远,到阴平岛便可。” “阴平岛可以啊,上来吧。” 路川与叶五侠先后跳到小船上,两人帮着划船,一会儿就到了阴平岛。 前山停着那三艘大船,小船没敢靠近,便转到后山,路川二人上岸之后,老头摆手道:“小老儿就不上去了,免得给你们添麻烦,小老儿就在此等候,你们快去快回啊。” 路川知道这老头必不是普通老头,但老头自己不承认,他也没办法。 三艘大船靠着岸,看来他们已经上山了,不快点上山,朱家父子恐怕凶多吉少。 两人顺着小路上山,翻墙进了山庄一看,到处都是血迹,转了一圈,发现万剑门的弟子都被押在偏院里,路川让叶五侠想办法去搭救那些弟子,自己则去了大殿,准备救朱家父子出来。 上山来的这伙人也没有统一的服装标识,看样子彼此之间也不是很熟悉,路川不用改扮,低着头混在里面便混进了大殿。 只见老剑圣和辛宝光被捆在柱子上,两人精神都有些萎靡,应该是被点了穴道或是下了毒了。 朱玉光虽然身上有血迹,看样子是受了伤了,但却是唯一没被捆着的。 而正中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妇人,看样子也就三十几岁,他不认识。 路川没有动作,先听了一会,没听怎么明白,但似乎是那妇人在和这伙贼人的头领商议怎么处置万剑门的事。 妇人的意思是要让朱玉光做万剑门的门主,朱玉光不同意,妇人正在劝,看样子倒像是朱玉光的母亲。 贼人则是要老剑圣收藏的宝剑,一边派人到处搜寻,一边还在逼问老剑圣和辛宝光。 见他们三人暂时都不会有性命之忧,路川便玩起花活来了。 他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膀,那人刚一转头,路川伸出二指在腰间一捅,那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了。 这就是江湖中点穴的功夫,算是内家功夫里边比较高深的了,路川早就学过,不过之前他内力薄弱,劲穿不过穴道,伤不到人,算起来这还是他头一次用。 发现管用,他心中一喜,便不再停留。 “哎,借过借过……让让啊……让一让……” 大家光顾着看老剑圣父子,谁也没多留意路川,但路川这么走了一圈之后,除了那妇人和三个贼头,其他人就都不动弹了。 路川扭头四处看了看,见没有漏网之鱼,满意地点了点头,闪身绕到柱子背后,在老剑圣的手心里戳戳点点了几下。 只听老剑圣突然叹息了一声,说道:“不就是几把破剑,想要拿去!只要你们肯放了我们父子三人,我就将藏剑的地方告诉你。” 贼头顿时大喜,说道:“只要老剑圣说出藏剑之地,我们马上放三位下山。” 那妇人急道:“谁都可以放,就他二人不能放,他们一旦下了山,咱们还能活吗?” 一位贼头过去与妇人耳语了几句,妇人先是一喜,随后装出愁容,不再说话。 “老剑圣,这件事我们可以做主,你就放心说吧。” “说是可以,但我只能给你一人说,你且附耳过来。” 那人略微有些迟愣,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余两人顿时抽刀在手,为首之人又检查了一下捆老剑圣的绳索,多点了两处穴道,一切准备妥当,万无一失才凑了过去。 “我藏剑的地方就在……” 老剑圣还没说完,只听噗一声,那人顿时捂住了肚子。 两位贼头一看,只见从柱子后面伸出一柄剑,将为首的贼头刺了个对穿。 就在这时,剑主人从柱子后面一下子蹦了出来,抽出带血的宝剑便向他二人刺来。 这两人也不含糊,身子往后一退,避开剑锋便与路川战在了一处。 要说刘氏终究是个妇人,心肠毒是毒,胆子却也小,见突然杀出一人,以为是中了老剑圣的计,心中恐惧一时间竟吓呆了,腿肚子转筋,跑都跑不动。 差不多二十来个回合,路川买了个破绽,贼头一刀便朝路川手臂砍去,以为就要得手。 没想到路川反手竟抓住了刀刃,转身一剑便从他左肋刺入,从另一边穿出,刺了个对穿。 这一招与他杀搜山叟郝永希的时候一模一样,怪只怪他们当时不在场,没见过这招。 另一人见势不好,急忙喊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一起上,把他给我剁了。” 喊是喊过了,但四周全是人,就是没有一人回答,偷眼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哟嘿,一会儿不说话都变成木头人了? 他心知不妙,抽身便走,但路川哪儿能让他走? 只见路川撒手一剑,紫宵银月剑可是宝剑,穿过贼头的身子,又穿了两个人才罢休。 这一碰,那些被点了穴的人身子一动,气血开始流转,就可以动了。 别看他们刚才身子不能动,话可能听到,眼睛可能看到,见三位头领被杀,还打什么劲,俩丫子加一丫子,撒丫子跑吧。 他们这么一跑,把外面的人都吓坏了,众人心想:“怎么了?老剑圣发疯了?” 就都跟着跑开了。 但这时叶五侠把被押的弟子也都给救出来了,这伙人火正大着呢,跟在后面就是一阵追杀,一直撵到山下,看他们上了船这才罢休。 三艘大船开出去不到二里地,不知怎么,突然就着火了,众人睁眼看着三艘火船慢慢沉了下去,火光中开出一艘小船,小船上一位老者蓑衣斗笠,优哉游哉。 第六十一章 且说路川,见贼寇跑了,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解开老剑圣和辛宝光的绑绳,替二人推宫过血,不多时二人的穴道就彻底解开了。 老剑圣起来第一件事,便是要杀刘氏,老头指着妻子骂道:“好淫妇!好淫妇……”其他的话就再没办法往下说了。 刘氏苦苦哀求,终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朱玉光心中有些不忍,眼泪都掉下来了,但就是不替她求情。 老剑圣一瞪眼一咬牙,手起掌落一掌就给拍死了。 路川不知道内里情况,但也没多问,这是人家的家事。就像他四哥给他说的,大丈夫难免妻淫子不孝。 想到这里,他突然愣住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老剑圣父子三人过来道谢他都不自知。 “若翁蕾是帮凶……” 还是叶五侠进来,推了推他,他这才反应过来,跟老剑圣父子客套了几句,就匆匆告辞了。 他们拒绝了老剑圣的好意,没乘万剑门的船,依然坐着来时那不知名老人的小船,慢慢往南岸飘去。 走了半天路川还是有些失神,“如果翁蕾被锦衣卫威逼利诱给收买了,她和舅舅多年夫妻,有没有感情两说,了解,肯定是非常了解的,有她帮忙,不管是下毒下药,还是以自己作为枷锁捆住舅舅,陈丹云和十绝再要动手可就很容易了……不对,还是不对,以舅舅的性子不管什么情况都绝不会束手就擒的,可是舅舅身上既没有打斗留下的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到底是什么让他没办法出手呢?甚至说无法行动呢?如果是我的话,不中毒,不被点穴,就只有气,气极之时无法运功,才会没有还手之力。但舅舅闯荡江湖那么多年,而且身在官场之中,还会有这么大气性吗?就算翁蕾真的做了什么不耻之事,像老剑圣朱兆言一样一掌拍死不就完事了吗?怎么会……不对,还是不对……难道真的和翁蕾没有关系?那翁蕾为什么要撒谎?一定,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想到的,到底是哪里……” 叶五侠干坐着无趣,便没话找话和老头聊了起来,“多谢前辈载渡,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怎么称呼啊?” “嘿,名字那是有钱有身份的人才用的东西,老头子姓邵,排行老二,邵二便是。” 叶五侠知道老头乃是世外高人,不肯以真名实姓示人也在情理之中,也不追究,转而问道:“那前辈家住何处,可有子嗣啊?” “年轻的时候想娶媳妇,但是没钱娶,慢慢老了,一个人也就惯了。没妻没儿的要什么家呀,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不过现在看来我老人家还是比较英明的,堂堂老剑圣,养了个儿子图了个啥?取了个妻子又图了个啥?没用,没用啊。我劝你们俩,可千万别动娶妻生子的心思,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不就剩小老儿一个没家没口的了吗?” 老人也好诙谐,老少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说笑笑不亦乐乎。 路川突然抬起头来问道:“老人家……你可知今天攻打万剑门的都是些什么人?” 老头眯着眼说道:“你小子好会做生意,赠我一顿饭,坐我两次船不说,还想打听消息啊?” 路川笑道:“等靠了岸晚辈一定请前辈好好吃一顿。” “甭说这个,吃着了才算。不过我看你闲着无聊,给你找个事儿解闷吧。” “前辈请讲。” “这白龙湖中有一种特殊的鱼,名叫墨麒麟,传说你心中想一件事,然后盯着湖水看,若是能看到墨麒麟,不管多么难的事都能办成。” “反正闲来无事,看看也无妨,只是不知这墨麒麟长什么样子?” “墨麒麟与其他鱼都不同,你看到一眼就能认出。” 路川想着姚婞的事,就开始看水了,叶五侠也跟着看。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路川笑着抬起了头。 “看来你是看到了。” 叶五侠不解道:“六弟你看到什么了?咱俩在一块儿看,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老头笑道:“墨麒麟只有有缘人才看得到。” 叶五侠不信,便问道:“那你说墨麒麟长什么样子?” 路川说道:“我说出来,前辈且看对不对。我看到的墨麒麟长约一尺,全身漆黑,背上鱼鳞错综,如同篆字,乍看起来就像是驮着一块卧碑。” 老者微笑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墨麒麟。” 叶五侠看看路川,又看看老者,有些艰难地说道:“你们……不会是合伙骗我的吧?不行,我还得再看看。” 老头笑道:“你心中坚定,不用看了,只有他这样迷茫的人才看得到。路川,现在感觉如何?”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感觉好多了。” “嗯,这才是入蜀的第一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路上可得小心了。到岸了,你们走吧,老剑圣让人把你们的马都牵来了。” “晚辈还没请前辈吃饭呢。” “饭就不吃了,我老人家喜欢吃安生饭,跟着你们吃不安生。” “那那些贼寇到底是什么人?” “等下次见面,老夫自然会告知。” 说完老头划着小船又飘然而去了。 路川和叶南筠面面相觑,路川叹道道:“真乃高人也。” 叶五侠却道:“六弟,我发现你跟老头有缘啊,碰到一个老头都跟你有交情。” 路川笑道:“关键我还不知道跟他们的交情是从哪儿论的。” 两人牵过马,说说笑笑便进了镇子。 在万剑门没吃饭,一路过来还真有些饿了,两人先找了家饭馆。 进店一看,店里坐满了人,他们有心再找,却见小二跑了过来热情招呼道:“两位里面请。” “我看都客满了,有座吗?” “有有有,楼上还有雅座。” 二人上楼,底下小二喊道:“楼上雅座,两位。” 楼上招呼的小二闻声赶紧接了过来,“二位爷,里边请。” 将二人带到雅座,一边擦抹桌案,一边问道:“两位吃点什么?” 叶五侠道:“挑拿手的随便上几个。” “好嘞。”这个小二下去安排,又过来一个小二,给二人端茶倒水,上压桌碟。 二人端起茶杯,水刚到嘴边,还没喝呢,只见不远处桌上的一位老者颤颤巍巍走了过来。 叶五侠低声道:“你看,又来一老头。” 路川笑而不语,老者走到近前,眯着眼问道:“请问,二位可有姓路的?” 路川点头道:“在下姓路,不知老人家有何指教啊?” “哦,姓路就对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借一怒杀龙手看看,看完便还你。” 路川笑道:“一怒杀龙手是什么在下不知,但在下家传的有门叫鹖鸡功的功夫,老人家可想瞧瞧?” “一怒杀龙手也好,鹖鸡功也罢,不过只是个名字,老夫要的就是你们路家的功法,你拿出来便是。” “拿出来?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我就给你拿出来?凭什么啊?就凭你满脸的褶子,一嘴豁牙像条老狗吗?啃得动骨头吗?” “小娃娃休逞口舌之利,老夫行走江湖的时候你爹都还没出生呢。你拿出来还则罢了,不拿出来,休怪老夫不念旧情!” 路川怒道:“要拿自己来拿,谁他娘的跟你有旧情,要找旧情上青楼妓院找去,你太爷这儿没有!”说着一把就把桌子给掀了。 汤汤水水稀里哗啦撒得到处都是,与此同时,楼上所有的食客都站起了身,有的刀剑业已出鞘,就等着动手呢。 路川见此情景冷笑道:“找了不少帮手啊,来来来,我路川今天收庄包圆了!” 他这般咄咄逼人,可气坏了在场的其他剑侠,只见靠窗一位青年刀客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路川说道:“姓路的,你爷爷杀了我爷爷,老子今天就要报仇雪恨!” 又一人说道:“我爹就是闹海蛟龙赵仲邠,秦淮河死在了你爹手上,你爹当缩头乌龟不敢露面,我先宰了你,看他出不出来!”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再看路川已经脸色大变,铁青的手指紧紧握着宝剑,两只眼睛里只有凌厉的杀意,再没半点感情。 叶南筠紧紧盯着路川的后背,只见路川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身躯逐渐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路川要出手了。 就在路川出手的一瞬间,叶五侠抽双刀在手,紧随其后。 六弟的背后,我负责。 第六十二章 路川醒来时已经不在白龙湖畔的酒楼上了,与人打斗的情景历历在目,但怎么离开的他就不记得了。 出门远眺,目光所及之处,不是刀削斧凿的千仞峭壁,就是犬牙差互的山峰林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竟是在山顶之上。 一时之间豪气干云,不由得放声歌道:“奇峰百仞悬,清眺出岚烟。迥若戈回日,高疑剑倚天。参差霞壁耸,合沓翠屏连。想是三刀梦,森然在目前。” 他的声音刚落,便有人在山下和道:“两崖夹道立削铁,涧水悲鸣浅飞雪。上有石城连天横,剑戟相磨气明灭。出门下瞰山盘纡,石磴斗落十丈饮。敌来仰首不得上,百万渠能当一夫。” 之后又有人和道:“井蛙未识河山广,分明到此生狂想。岂知天险乃误人,祸首子阳终衍昶。渭水秦川指顾中,剑门空复老英雄。传檄将军真得意,落星愁杀卧龙翁。”不过此人的声音渐近,隐隐已到山腰。 路川等了片刻,只见二老一少三人前后上了山来。 年轻人抱着两只大酒坛,正是五侠叶南筠,两位老者一人拎着几条鱼,一人背着一筐菜,令人惊奇的是,两位老者的相貌身材一模一样,就像是分身术分出来的一般,都是白龙湖上钓鱼老者的那副模样。 叶五侠抱着这么大两坛酒一口气上山,着实是累坏了,放下酒坛,喘得就说不出话来了。 相比之下二位老者就截然不同了,他们本就拿的东西少,而且内功比叶五侠精湛得多,上一趟山气不长出面不更色。 路川上去和二位老者见礼。 背菜的老者痰嗽一声说道:“你见了老夫二人不跪倒磕头,作个揖成什么样子?” 路川笑道:“给前辈磕头是应该的,但不知道前辈们的称呼,这头磕起来恐怕就有点……” “你叫爷爷就行。” 提鱼的老者说道:“如果说你爷爷路幽在世上还有朋友那应该就是我们俩了。” 路川道:“二老这话晚辈恐怕就有些不敢信了,我爷爷若是还有朋友,当年被五宗十三派围攻的时候又怎会是孤身一人呢?” 二位老者相视一笑,背菜的老者说道:“你看,是不是和当年的老路一模一样?” 提鱼的老者点头道:“这件事不止是你有疑问,我们哥俩这二十年来也没少了问自己。但就当时而言,我们确实是不能去。” 背菜的老者继续说道:“你当你爷爷杀了习开复之后,一年时间都没被武林正派的高手寻到,后来为什么又自己现身了呢?” “他当时身体已经不行了,又十分骄傲,宁愿被误会也不屑与所谓的武林正派说明情况,这一年时间,他走遍三山五岳,寻访旧友,为的就是让我们别去洛阳。” “他其实就是去赴死的,之所以下手杀了东佛,也是两人开的一个玩笑。东佛的大慈悲神功可以说是武林中最坚固的盾,老路的一怒杀龙手乃是最锋利的矛,而赌约便是老路的性命。若是东佛胜,老路不用死,只需终生不离开少林寺即可,若是老路胜,老路便要当场自裁。” “其实这个奇怪的赌约便是东佛的菩萨心肠和老路至死不屈的结晶,世人不知北魔,世人也不知东佛。之所以老路胜了,却没死,而是留在了少林寺,原因便是他不知道大慈悲神功其实和一怒杀龙手一样,都是非胜即死。” “东佛是要拿自己的命换老路的命。这一战,东佛败了,却是胜了,老路胜了,却是败了。” “后来老路也病死在了少林寺,无意中给少林寺留下了许多麻烦。” “我听说老路确实在少林寺留了一样东西,不是一怒杀龙手,具体是什么无人得知,恐怕得你自己去寻找。” 路川越听越惊讶,他惊讶的不是爷爷的做法出乎自己的意料,而是他老人家和自己想象中的简直一模一样。 路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二老非常高兴,路川这三个头不只是对他们的尊敬,更是作为路家后人,对他们的理解。 他们不为名,不为利,苦等二十年,为的就是讲出这段故事,为的就是给午夜梦回之时找一个继续安睡的理由。 路川也非常高兴,他替爷爷感到高兴,他老人家在世人的非议中活了一辈子,但总算不是一个人,江湖风雨,还有这样两位朋友。 他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叶南筠,值得庆幸,他也有,而且不止一个。 之后四人准备酒菜,在言语之中路川才知,这二位老者,乃是蜀山派的名宿。哥哥名叫邵鸣梁,弟弟名叫邵鸣剑,不过二人是孪生兄弟,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分得清楚。 蜀山派是个比较古老的门派,最早可追溯到五代年间。中唐时期,诗仙李太白过蜀道,醉卧剑门山,偶遇蜀山派掌门逍遥子,对饮三日,逍遥子得其气韵,中兴宗门,位列五宗十三派,弟子徒孙遍布天下。后来逐渐凋零,数十年前,便只剩邵家父子苦苦支撑,邵老侠客死了之后,两位幼子独木难支,一度都想解散门派,混迹江湖。当时正是路幽离开养父家,游历天下的时候,三位年轻人偶遇,互相鼓励,蜀山派才得以保存下来。 酒足饭饱之后,邵鸣剑在屋外架起了篝火,开始烤鱼。 邵鸣剑邵二爷便是路川二人在白龙湖上遇见之人。 众人围坐,路川话付前言问道:“老人家,前日里攻打万剑门的到底是什么人?” 老头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件事说起来话就长了。弘治末年,孝宗皇帝宠纵外戚,皇后的弟弟张鹤龄和张延龄不满足高官厚禄和底下人的孝敬贿赂,开始染指江湖,勾结绿林草寇和下三门的恶贼,意图吞并江湖,不知有多少门派世家被他们灭门,逼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常言道,民不与官斗,大家把状告到了你舅舅云弄剑客姚婞的跟前,但这二人位高权重,又是皇亲国戚,听说李东阳李相爷在朝堂之上弹劾,都被无道的昏君下了昭狱,姚公又有什么办法呢?后来刘瑾上台,这二人趋炎附势,不仅没有倒台,反而更加得势,和刘瑾伙同起来,三个人标着膀子祸害武林,有些门派就屈从了,不从的呢,他们就像对付万剑门的那样,先从内部下手,威逼利诱,然后里应外合一举歼灭,老剑圣是命好,正好遇上了你们二位,要是迟几天早几天的,嘿嘿,老剑圣恐怕已经下去陪老路喝茶去了。” 路川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胆战心惊,他皱眉道:“难道就没人站出来联合各门各派一起反抗吗?” “你这不是说的孩子话吗,一来他们虽然扰乱江湖,却从不碰五宗十三派,所谓名门正派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二来姚公一死,江湖无人做主,要联合各门各派首先得要一人可以服众,正可谓有心者无力,有力者无心啊。” 路川默然。 老人继续说道:“虽说老路和姚公如果在世,都不会坐视不理,但你,千万不能有这份心思,一来你的武功和威望都还远不能和他们二人相比,二来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段时间也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说一怒杀龙手在你手里,江湖人士和朝廷的厂卫都在找你呢。就拿昨日来说,要不是你大爷正好路过,出手相助,恐怕今天就是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是,晚辈自知有几斤几两,不敢造次。” “那就好,你们俩都有伤在身,不便多饮酒,早些进去休息吧。过两日还得赶路呢。” 既然主人这么说了,他俩只好领命。但路川这人只要不是昏迷和醉酒,一般都是不肯睡觉的,站桩打坐就能折腾一晚上。他刚要入定,只听外面有刀剑相击的声音,心中就是一动,推开窗牖一看,两位老头正在外面舞剑呢。 两人各使一套剑法,互相拆招,第一遍动作比较快,与平日打斗的出招速度差不多。 打完一遍,两人坐下喝了一会酒,路川以为不练了,刚准备回去,没想到两位老头又练起来了,这第二遍,还是那两套剑法,但动作慢了很多,倒像是师父给弟子传招一般。路川心中就是一动,开始用心默记。 江湖上有云,宁舍一锭金,不舍一句春。就是说武艺、诀窍、门道这些东西比金子都值钱,师徒之间大多都要留一手,更别说旁人了。自己不是蜀山弟子,两位前辈就是有传授之心,也无传授之名。想来是借舞剑之名,让自己能学多少赶紧学多少,虽说偷师学艺也是江湖大忌,但只要你不管我不说,外人不知道,神仙怪不得。 两位老头练完第二遍,又反着拆了一遍,一共三遍,路川看得明明白白,他们这才回去休息,次日起来更口不提此事。 路川也没急着走,第二天晚上又看,还叫上了叶五侠一起。只见两位老人又练,但却不是昨夜那两套剑法,而是一套拳法和一套掌法,还是练了三遍。 第三天晚上路川二人还等着看,却见二老只是喝酒,一晚上再没练一招,也不知是练完了还是发现他们二人偷看不练了。 早上起来,他们二人这才告辞。 送他们二人下山,看着二人的背影,邵鸣剑喃喃道:“你说咱俩说的话管用吗?” “他和老路一模一样,别看嘴上说不管,心里恐怕是铁了心要管了。” 邵鸣剑叹息道:“这条路不好走啊,咱俩真的不用暗中保护保护?” “咱俩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蜀山的功夫他已经学了,咱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第六十三章 路川骑着夜雪,按辔徐行,放声歌道:“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叶南筠在一旁笑道:“你这么说夜雪,它不生气啊?” “嘿,我这样的人骑匹宝马不是屈了它的才了吗?” “二老说的话,你还耿耿于怀呢?” “没有,我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那你准备怎么走?” “先找唐门,见了唐观澜再说。” 两人出了剑门关,一路走到嘉陵江畔,这儿的镇子还不小,应该是能找到唐门的联络点的。 其实唐门的宗门所在地难找,但唐门的人却不难找,在蜀地,随便找个药铺,问问掌柜的姓什么,要是姓唐,十有八九就是唐门的人。 二人找了一圈,这镇子上还真有家药铺,而且只有一家,进去一问,果然姓唐,两人报上唐观澜的名号,掌柜的表情顿时凝重了起来,转到后面,过了半晌才回来,将一个蜡丸塞到路川手中,便不再言语。 等出了药铺,路川捏碎蜡丸,拆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阆州桓侯祠”五个字。 叶五侠道:“从这儿到阆州不到三百里地,咱们走快些今晚就能到。” 路川琢磨道:“那如果走水路什么时候能到?” 叶五侠沉吟道:“水路要慢一些,差不多明天才到。六弟,你不会又想走水路吧?” “走水路比骑马舒服啊。” “要是再遇上前日酒楼里那档子事,在船上咱俩可跑都没处跑。” “那就不跑了呗,其实我觉得上次咱俩要是再加把劲,没准就不用老头搭救了。” 叶五侠气笑了,“三四十位好手,就咱俩,还怎么加把劲?上次你可是累脱力才晕倒的。你五哥只不过是拿着两把刀,不是两个你五哥。” 路川也笑道:“咱俩学了蜀山派的功夫,至少也相当于半个老头在场,我觉着也差不多。而且路要走,人要杀,路不走不尽,人不杀不光啊,该来的就得让他早点来,别等咱俩到金陵了,还到处有人追杀,可就煞了风景了不是?” 叶五侠摇头道:“但愿船上还有老头。” 二人找了家客栈,开了间上房,押了三天的房钱,嘱咐店家把马喂好,然后便出了门往码头上走来,找了艘南下的大船,进到船舱里面一看,路川就是一惊,“五哥,你什么时候把周文王的手艺都学来了?真有老头哎,还不止一个。” 叶五侠翻了个白眼,率先往船舱后面走去,路川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观察在座的同渡客。 靠舱外左手是位身段苗条的小姑娘,面带轻纱,看来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右手是位中年大汉,满面虬髯,看貌相不像是中原人,商贾打扮,抱着一只木匣子,正在闭目养神。 往里左手是位老者,老者似乎是有肺病,呼吸格外沉重,就像拉风箱一般,时常还上不来气,这时就需要那位小姐开开舱门了。右手是两位中年妇人,头抵在一起,用蜀地的方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让人难免有些厌烦。 再往里差不多就是座位的中央了,船舱顶上悬着一盏灯。左手是另一位老者,老者把一条平腿放在座位上,占着两个人的位子。这老者也絮絮叨叨的,一直埋怨天气,想来是有些腿疾,天一阴冷就犯了。另一边是位书生,船舱里光线昏暗,但他还是在看书,路川随过瞟了一眼,却是一本诗话。 后面的座位是空着的,只有一对夫妇,路川二人就坐在了这对夫妇对面,再往后便是一排通铺了,枕头被褥都有,晚上可以休息,现在还是白天,不过已经有一位躺下了,被子包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像是身有重病似的。 两人刚坐下,外面船老板便吆喝道:“开船咯。” 船慢慢动了起来,没走出二里地,突然甲板上一声闷响,似乎有重物坠地,随后推舱门进来一人。 这人推得有些猛,门板差点打到刚要伸手开门的那位小姑娘。 随着舱门大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在座众人都打了个激灵,腿有寒疾的老头用方言骂了一句,听口音不像是蜀地本地人,倒像是还要靠南一些的。 路川用余光瞥了包在被子里的那人一眼,却见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被子够厚,反正动都没动一下。 刚进来这人随手关上舱门,说了声抱歉,一边往船舱后面走,一边念叨:“终于赶上了。” 走到后面,左右一看,没去坐在那对夫妇身边,而是站在路川面前问道:“兄台,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路川一笑,搭了个请字。 那人微微颔首,便撩衣服坐下。 路川这才看清楚,进来这人是位年轻公子,估计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丰神俊秀,一表人才。腰间的玉佩足有半个巴掌大小,手中一把折扇也吊着玉坠,乍一看倒与三侠屈世离有几分相似,也可能富家公子都是这幅模样吧。 不过最特别的还是他腰间的那条腰带,说是一条腰带,倒也不是那种一整条的玉带,而是和常人一样,用带子缠起来的普通腰带,带子比平常的要窄差不多一半,上面镶着金线,看起来比玉带还要气派。 常言道穿衣吃饭看家当,这幅打扮要是放在路川身上,可能就有些过于夸张和不协调了,像刻意的显摆似的,但穿在这位公子身上却是恰如其分,就像是他与生俱来的一般。 路川在外人面前略显冷淡,不喜欢说话,那位公子却是个性子随和的人,坐在路川身边,先提鼻子闻了闻,笑道:“兄台身上似乎有驱虫辟邪的药物吧。” 路川先是一愣,马上想起邵氏二老在自己准备离开的时候,给过自己一个香囊,说是可以趋避蛇蝎。 别看路川胆大包天天包胆,好像天底下就没什么能让他怕一下的东西。实际上却不然,除了傻子,混沌之人,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有自己惧怕的东西,路川也是正常人,他就怕蛇虫之类的东西。蜀地多蛇虫,邵氏二老怕他因此惊了魂,便给了他这个驱虫香囊。 “不错,兄台的嗅觉可真是惊人啊。这药囊我就闻不太见。” 那人笑道:“倒不是我有什么本事,只是兄台的药囊对我的宝贝有些刺激。不过兄台既然不喜欢,我就不拿出来了。” 路川一听这人身上有蛇,顿时脊背发凉,有些不自然,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兄台怎会养这种东西?”他实在想不通竟然有人会喜欢这种恶心的东西。江湖上是有些耍蛇艺人的,但那是他们的谋生之道,看这位公子的富贵样,怎么都不可能是江湖艺人。 “一来是在下喜欢,二来也算是防身吧。” 路川又看了看他的腰带,说道:“软兵器可难练得紧,以兄台的身手,我不信还用得着它来防身?” 那人却道:“双刀和异剑也难练得紧啊。” 叶五侠的双刀自然是挂在腰间,路川的宝剑原本一直用负气下武当时清涟真人给的那条布带包着,后来在朱家大山扬名立万之后,那条布带便被他丢了,现在江湖人任谁一眼都能认出紫宵银月剑。 路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那人又道:“我看兄台的手,这异剑恐怕不只是长,应该比一般的剑重吧,前面这个月牙剑尖不知能否当护手钩或者是吴钩剑用呢?” “我这剑虽是异剑,但终究是两刃一个尖的剑,与护手钩和吴钩剑还是不同的。而且吴钩剑虽然叫剑,但只有一面是刃,应该算在刀里面。” “这么说也是哈。我从西北来,路上听了些故事,故事里的人,似乎和兄台有些相似。一头散发,飞眉入鬓的貌相,还有这柄紫宵银月剑。” 路川笑而不语。 那人身子微微前倾,继续说道:“那这位想必就是叶师兄了,不过师兄何时用起了双刀,我却从没听人说过。叶师兄,小弟龙盛京。” 叶五侠笑道:“龙盛京,久仰久仰,不过不知这师兄二字是从何论的?” 龙盛京道:“师兄断不会有错,至于从何论起,师兄日后见到小弟家中长辈自然就知道了。” 叶五侠不再说话,龙盛京兀自天南地北说个不停,路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对付着。 第六十四章 船走了一会儿,船家把饭菜做熟了,有两名伙计从外面搬了张桌子进来,放在众人中间,冷荤热素,酒菜都上齐了。 船舱里面挺宽敞,桌子是张长条大桌子,每人眼前都有菜,只不过够远处的菜就要费劲些。 两位中年妇人最先拿起筷子,但没有立即动菜,想来是平日在家中习惯了,要等男人先动筷子。 虬髯商人见没人动筷子也先等了一等,毕竟在座的还有年纪更长的老人家。 有腿疾的老者似乎没什么胃口,说让大家先吃,他一会儿再说。 坐在靠舱门的爷孙俩,小姑娘给爷爷夹了一碗菜,老头用颤抖的双手接过,说让小姑娘也吃,不过小姑娘却没再动筷子。 见有人动筷子了,靠里的那对夫妇,男人便先给妻子夹了碗菜。 书生从刚才就像是睡着了,书扣在脸上,饭菜上来他也没动一下。见他睡得熟,就谁也没叫。 龙盛京去叫在通铺睡着的那人,不过两人说了什么别人听不清楚,总之那人还是没动身,龙盛京就自己回来了。 路川二人是好喝酒的人,不喝个三分饱,恐怕谁都没心思动筷子。 算起来那两位中年妇人最先拿起的筷子,却是最后下筷子的。 路川和叶五侠才喝了两碗酒,第三碗刚倒上,突然旁边一声惊呼,只见两位妇人中靠舱门的那位突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脸色顿时变得紫青。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靠里的这位也是一声惊呼,与她的同伴一般不二。 龙盛京手一按桌子,身子便翻到了两位妇人跟前,一把刁起她们的手腕。 路川赶紧问道:“怎么了?” 龙盛京缓缓摇了摇头,“死了。” 后面的这对夫妇当时便惊叫了起来,门口那位小姑娘也吓得捂住了嘴,虬髯商人手腕一颤,碗筷掉在了船板上,其余众人各有惊异之色,只有那位书生还是没动,在通铺的那位病人,也没动。 这时,外面的船家听到里面的动静推门走了进来,没等他反应过来,龙盛京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笑道:“好恶贼,竟敢在菜里下毒!” 龙盛京这句话在座各位都听得一清二楚,手里还拿着菜碗的纷纷将碗扔在了桌子上,虬髯商贾更是把手伸到嘴里抠了起来。 龙盛京刚要制止,虬髯商人蜷伏在地上的身子突然就不动了,龙盛京用脚尖轻轻一踢,商人倒在了船板上,昏黄的灯光下,他双眼外突,嘴大张着,手指还在嘴里,但是七窍流血,已经死透了。 船舱里又是一声惊叫,后面那对夫妇,还有患腿疾的老者开始起身准备往外跑了。 龙盛京闪身挡在舱门口,手中兀自提着体如筛糠的船老板,说道:“在我没确定是谁下的毒之前,谁也不许出舱门!” 说着他的眼睛从在场的每个人身上扫过,在场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不过饭,谁都再没心思吃了。 龙盛京对叶五侠说道:“叶师兄,劳烦你看着他们,我去外面看看。” 路川一按桌子,也跃到了舱门口,“我也去。” 龙盛京没有反对,三人一同到船外,在甲板船舱到处都看了一遍,一个船老板,七个船公,船上之人一个不少,不过在他们的住处,却发现了一些兵刃绳索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药瓶。 可见这艘船是条黑船无疑,但船老板连磕头带作揖,只称与自己无关。 龙盛京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出去。 路川有些不解道:“这你就信了?” 龙盛京摇头道:“我信的不是他说的话,而是我自己的眼睛,他进来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扣住了他的脉门,他是不可能给虬髯商人下毒的。” “虬髯商人不是他杀的,那菜里的毒呢?” 龙盛京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打开那些药瓶挨个检查,一直检查完最后一个药瓶,他才回答道:“这些药除了蒙汗药,就是治红伤白伤的药,根本没有船舱里面那三人中的毒。而且甲板上的锅碗瓢盆我都看过了,菜里没有毒,至少除了那二位大婶,其他人吃的菜里没有毒。” “既然下毒之人就在船舱内,那就好办了。” 龙盛京站起身来笑道:“哦?莫非小北魔已经知道下毒之人是谁了?” “现在我还不知道,不过一搜便知。” “搜?哈哈哈,不愧是一怒杀龙手的传人,这话也就你敢说。船舱里的人,可都是成了名的剑侠,能心甘情愿让你搜?” “其他人我倒是有把握搜一搜,只有龙兄你,就不好说了。” “你在怀疑我?” “难道你不是最应该怀疑的人吗?” “不是我下的毒。” “但我还是想搜一搜。”说着路川的剑往上抬了半尺。 不想龙盛京哈哈一笑,说道:“搜我可以,不过我也想搜搜你。” “搜我?好啊,你只管过来搜便是。” 龙盛京也不谦虚,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向路川怀中探去。 就在他马上碰到路川衣服的时候,路川出手了,左手五指发青,朝龙盛京的手腕抓去。 龙盛京并不收手,手掌一翻,也向路川的手腕抓去。 路川马上四指成拳,拇指一挑,点向龙盛京的神门穴。 龙盛京也如法炮制,两人交手的一瞬间变换了三四种手法。 最后两只手握在了一起,若不是一人右手一人左手,倒像是两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久别相逢。 不过这远不是结束,路川手掌一翻,龙盛京也跟着一翻,谁也没有挣开对方,而是路川的手在下,龙盛京的手在上,两人便较起劲了。 龙盛京的眼神愈发凌厉,路川的脸则开始由红转白,突然路川抬手,握着宝剑的右手成拳向龙盛京当胸打去,龙盛京抬掌一挡,这一掌一拳便结结实实打在了一起。 砰一声响,两人纷纷倒退了半步,赶紧稳住身形。 对视了半晌,龙盛京赞道:“一怒杀龙手果然不凡。” 路川也赞道:“龙兄还是更胜一筹,不过我还想领教一下你的鞭法。”说着长剑斜向下指,亮出起手式。 龙盛京手都按到腰上了,突然一笑,又放了下来,“现在还不是咱俩拼命的时候,咱们还是去找下毒之人吧。” 路川却笑道:“你走不出去。” 虽说是笑,但脸上尽是狠厉之色。 龙盛京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腰带散开,变成一条长鞭扬起,一声鞭响,如蟒蛇吐信一般向着路川脖子缠来。 路川早就在等他出手了,身子一矮,箭射而出,一剑直奔龙盛京而去。 鞭长丈许,在一丈之外他没有胜算。 龙盛京的鞭子却像会拐弯似的,只见他手腕一抖,竟掉了个头继续朝路川而来。 眼看路川的剑就要刺中龙盛京胸口了,却见龙盛京嘴角微微一翘,手中一用力,路川的剑,路川的身子都停了下来。 长鞭缠在了路川左臂之上,绕过路川身后船板上挂绳索的铁钩,紧紧牵在龙盛京手中。 此时路川没法动弹,龙盛京只要出手,他必死无疑。 龙盛京的左手慢慢举起,向路川额头点去。 就在这时,路川忽然冷冷一笑,前倾的身子往后移了半尺,左臂猛一用力,龙盛京站立不稳,竟向紫宵银月剑的剑尖扑去。 龙盛京顿时一惊,马上收右手,身子往后一扬,抬腿直踢路川右手手腕。 然而这一手也在路川的算计之中,他的腿后发先至,脚尖在龙盛京足三里处一点,龙盛京顿时感觉左腿一麻,腿上力道尽数散去,若非右手扽着鞭子,恐怕都要站立不稳。 不过他的鞭子就必须撒手了,因为路川的剑就在眼前。只要在放手的一瞬间,腰眼用力,身子往后一翻就能躲开路川的剑。 但他却没想,鞭子对他来说是个束缚,对路川来说也是。路川行动顿时自如,往前抢了一步,拼着挨龙盛京一脚,举掌便向龙盛京小腹按下。 龙盛京抬手一挡,但这一挡的反力正好将他往上提的气压了下去。 不仅身子没能后翻,还往下倒了下去。 他的脚结结实实踢在了路川腰腹之上,而路川的剑插在了他耳边,剑刃离他的耳朵不到一寸。 路川是不应该偏这一寸的,但他还是偏了。 龙盛京这一脚踢中了路川的关元穴,但内力终究是透不过鹖鸡功的闭穴。 路川站起身来说道:“这次就算打平了。”说完转身向上面走去,后背就露给龙盛京,也不怕他背后下手,或者说正期待他在背后下手。 龙盛京喃喃道:“真是个难缠的对手。”说着从地上一跃而起,捡起腰带一边往腰里缠,随后跟了上去。 第六十五章 叶五侠在船舱里等得有些着急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常言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他有心出去寻找,又怕船舱里的人走掉。虽说这是在船上,但只要水性好,有的是办法上岸。 就在他身处两难的时候,路川和龙盛京并肩走了进来。 “六弟,你可算回来了。” 路川却并未回答,走到书生面前,伸手一推,那书生便直挺挺倒了下去,书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张面带微笑,但发青、僵硬的脸。人已经死了多时。 还没等在座众人惊呼,他手在桌子上一按,身子已经到了船舱后面的通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装睡!” 说着一把抓住被子里那人的头发,反手就给扔了出去。 那人身子平平飞出,在空中一翻,稳稳落在桌子上,连碗筷都没碰下去一副。 容光焕发好一位少年,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那人看着路川皱眉道:“毒不是我下的,人也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不是你,我也知道是谁下的毒。大家都是成了名的剑侠,就别再装样子了。” 说着路川走到那对爷孙面前,说道:“先说这两位大婶,她们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想必是惹唐女侠不高兴了吧?冰玉玲珑,唐门四狐。” 小姑娘看了路川一眼,扭过头去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龙盛京刚才查过,饭菜里面没有毒,而且吃了菜的也不止她二人,其他人都没有中毒,就她们两位吃菜吃死了,想必是船上的伙计给大家拿碗的时候,你将毒粉弹到了碗里吧。”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小姑娘的眼神顿时凌厉了起来,再也不似之前那般娇弱。 “要看出来不难,这位老人家,不是你爷爷,也不是你的长辈,只是你的仆人。首先,你虽然给他盛饭夹菜,但他却不敢单手去接,也不敢不吃。其次,他没有肺病,我猜是受了内伤,伤到了手太阴肺经。你之所以总是开门通风只是觉得老人家受伤之后身上的味道不好闻。要知道有肺病的人是不能吃羊肉的。” “不错,就是我杀的她俩,你要怎样?” “若是平日,我自会动手。但今日,这位老人家有伤在身,我若要伤你,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我不杀你。” “你就这么有把握杀得了我?” “你不用试探,毒对我没用。除了毒功,你其他的功夫,恐怕连我一剑都接不住。” 唐家的小姑娘站起身来一跺脚就要走,却又想起这是在船上,于是重新坐了下来,开始生闷气。 老头坐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敢说。 路川又走到有腿疾的老头面前,说道:“虬髯商人是前辈杀的吧?” 老头微眯着眼说道:“年轻人的眼睛够毒啊。” “虬髯商人应该是第一个上船的,前辈紧随其后,为的自然是他怀里的那口箱子。如果我猜的不错,虬髯商人应该是位下三门的贼,他怀里的东西便是偷来的不义之财。前辈嘛,应该是位武林世家的家主,或者是哪一门派的掌门,您那种颐指气使的派头是藏不住的。龙盛京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江湖中人,进来带了些风,您就有些不悦了,寻常老者哪里敢对他这样的人略有微辞啊?躲都来不及呢。而且真的有腿疾的人,那条腿要比另一条稍微瘦些才对。” “不错,那你猜老夫为什么不在别处下手呢?” “若非趁他不备,恐怕他极有可能会毁掉箱子里的东西。贼人胆虚,他见有人中毒,便担心自己也中毒,却没想自己弓着身子呕吐的时候,正好将下手的机会给前辈。前辈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龙盛京身上时,便将毒针射入了他的要害。” 老头点了点头,过去从那人怀中抽出匣子,又从匣子里面拿出一本书来,路川一眼就看到封面上的玄指二字,没想到这老者竟是八十一门中玄指门的门主,通玄一指定阴阳于韧于寒秋。 路川抱拳道:“原来是于老前辈,晚辈失礼了。” 老头笑道:“老夫来取回自家的东西,路少侠不会跟老夫算这笔人命债吧?” “不敢不敢。” “不过你猜错了一件事。” “是,若是前辈根本就不需要毒针,也不屑于用毒针。以前辈的玄指指力,随便什么东西,打中他的巨阙穴,也能让他七窍流血而亡。” 于韧笑道:“不错不错。那路少侠再说说这位书生是怎么死的?” “这位书生的死和前辈无关,和唐小姐也无关。他是后面上船来的,但在他上船之前,便有人将他手里的那本书放在了座位上。上船之后,他看到了熟人,为了显得不要太过尴尬,便以看书为由,用这本书遮住了脸。但他却没想到,这本书上就有毒,每一页上的毒不多,却可能都有。随着他翻看,慢慢的毒就深了。吃饭之前他应该就已经死了。至于他们是谁杀的,我想……” 没等路川说完,那对夫妇中的妇人便发狂了,指着那位书生说道:“是他,就是这个畜生害死了我的女儿……”话音未落,往事涌上心头,已经泣不成声了。 丈夫紧紧搂着妻子,眼眶也有些湿润。 路川叹息道:“这种死法,对这样的淫贼来说真是太轻了。二位若是让我出手,我定让他死得难看十倍。” 说完路川看着那位少年,眼神逐渐凌厉了起来,“现在就剩你了,你一个朝廷官人,鬼鬼祟祟躲在船舱里干什么?” “我只是回家探亲,不是什么官人。” “你当我路川俩眼珠子是石子做的?一身杀伐之气,不只是朝廷的官人,而且还是边将吧。一条船上死了三个人,所有人都无不动容,只有你还睡得那么安然。你说我说的不对,那你跟我说是为什么?” “不错,我是朝廷的武官,但我一没下毒,二没杀人,你们江湖人解决江湖事,也与我无关,我睡觉有什么不对吗?” 路川冷笑道:“你若光是睡觉我也懒得理你,你整这么一艘船想干什么?如果不是今天凑巧在座的都是成了名的剑侠,你是不是就要动手了?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什么船?我不知道。” “不知道?冬天吃羊肉是好,但老百姓有几个人能吃得起羊肉?渡船上面一般都是鱼啊白菜啊,什么方便什么便宜吃什么,谁家的渡船上有羊肉?而且,这酒是黔北的酒吧?虽然掺了水,但还是遮不住它独特的醇香。这酒这肉,要不是你准备,我们这些江湖中人哪有这等口福啊?” 说到这里也就没有再狡辩的必要了,少年武官开始闭口不言。 路川阴恻恻地问道:“你是想要我路川的人头呢?还是想要一怒杀龙手呢?” 话音未落,只听船舱外响起噗通噗通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巨响,震得船舱内众人险些摔倒。 龙盛京推开舱门蹿了出去,其余人紧随其后,到了甲板上一看,船公和伙计踪迹不见,船则撞在了岸边的岩石上,船头破了一个大洞。 就在众人犯难的时候,从后面开上来一艘大船,等开近些一看,船上密密麻麻,站了几十号人,清一色都是锦衣卫的官服。手持弓箭,正对着他们,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他们射成刺猬。 常言道,大将军不怕千军,就怕寸铁,这东西别说路川了,多大的剑侠都没辙。 这也就是江湖中人为什么不愿意和官府斗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场面还吓不住路川,只见他剑尖一指,将那武官逼在了船舱门口。 说道:“各位,快些上岸,这里有他在,他们不敢放箭。” “我们走了那你怎么办?” 最先说话的却是唐家小姐。 那对夫妇也道:“路少侠,咱们都是武林同道,哪有弃你于不顾,自己逃命的道理?” “是啊,大不了就跟他们拼了。” 路川说道:“我知道江湖中人没有怕死的,但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们先走,我一个人好抽身,谁都不走,谁都活不了。” 于韧老侠客略一沉吟,说道:“路少侠,不是老夫怕死,玄指门的秘宝在我身上,不送回门中,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老夫先走了,你若活着,日后咱们再见,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老夫拼上这条命也一定给你报仇。” 说完老头两三个起落就上了岸。 唐家小姐一跺脚也走了。 最后,那对夫妇也上了岸。 等大家都走完了,路川长出了口气,放下了剑。 叶五侠有些不解,赶紧上前挡住了那武官的去路,路川却摇头道:“不用了五哥,锦衣卫不是他引来的。” “不是他那是谁?” “区区朝廷边将,哪里调得动锦衣卫?能调得动锦衣卫的只有关外十绝的弟子,龙盛京,你说是吧?” 龙盛京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人是我调来的。” “你去叫他吃饭的时候你们就通过气了吧,之后你在船老板的身边多时,有的是传递消息的机会。嘿,我就问你一句,咱们是在这儿一决生死?还是等你以后有把握了再打?” “我也问你一句,一怒杀龙手在不在你身上?” “我说不在你信吗?” “我信,一个不怕死的人用不着说谎。这里确实不是咱俩一决生死的地方,要比,也要在天下英雄的面前,堂堂正正地打败你。放了他,你们走吧。” “爽快,五哥,走!” 第六十六章 路川二人顺着嘉临江又往回走,既然水路走不成,就只能走旱路了。 在路上,路川问道:“五哥,我说鹖鸡功的功法不在我身上,你信吗?” “我信。”叶五侠想都没想。 “为什么?” “因为咱俩是兄弟。” “那如果你是龙盛京,你信吗?” “我也信,龙盛京说的没错,一个不怕死的人没必要说谎。” “但……我就是说谎了。” 路川说着从怀里贴肉的地方拿出了那本书,在叶五侠眼前晃了晃。 “为什么?”叶五侠显然有些无法理解。 路川微微笑道:“我不是不怕死的人,还有那么多惦念的东西,我可以说很怕死。” “那你为什么与人交手的时候那么拼命?” “因为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怕死,所以我不怕自己真的会死。而且,你如果仔细看我的出招,我从来没都不是以命换命,而是以伤换命。比武就是为了胜,一命换一命算什么?” “原来这才是你最大的破绽啊。” “是,这就是我最大的破绽。也正因如此,我一辈子都成不了云弄剑客,也成不了北魔。” “我觉得姚公是正派第一高手,路老前辈是邪派第一高手,你嘛,亦正亦邪。” “不,我舅舅不是人们想象中最纯粹的侠,他不是神,他也有私欲,有感情,有家庭,有弱点,有软肋。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所以他入了朝堂,写下了《孝武剑侠录》,最后死了个不明不白……但他是我的神。” 路川顿了一顿,往下压了压过于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我爷爷也不是真正的邪派,他的理念其实也很简单,只是以杀止杀的手段,会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你是在为如何联手江湖各派发愁吧?” “我没有两位长辈的绝世武艺,也没有他们勇敢。” “其实以你现在的功力来说,在咱们年轻一辈中已经算是拔尖的了,假日时日必能像二位前辈一样威震武林。” “恐怕我等不到那天了。” “为什么?” 路川笑而不答。 两人回到寄马的客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起来,快马向阆州而去,当晚便到阆州。 在路边小摊上随便吃了碗面,顺便向小贩问了去桓侯祠的路,不多时便到江边。 将马拴好,并肩进了桓侯祠。 他二人刚进大门,突然院里灯毬火把亮了起来,照得如同白昼,一直延伸到后殿。 一名身穿唐门服装的男子横刀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路川就是一皱眉,“在下路川,受邀前来拜见唐观澜唐老前辈。” 男子听闻转身跑了回去,站在灯道的尽头,高声喊道:“请路少侠进殿!” 话音未落,哗啦啦两旁的唐门弟子十字插花架起了刀道。 这东西是江湖示威常用的手段,要让客人在刀下面走,如果对方不想杀你,刀也不会落下来,但如果主人有杀心,一声令下,便是万刃加身! 虽说通常都是示威试胆,但未免有些欺客,路川哪能受得了这个? 叶五侠低声问道:“咱们走还是不走?” 路川微微冷笑,上前两步一剑便刺入了一人胸口,拔出剑来反手又杀一人。 刀道顿时就乱了,前面的唐门弟子提刀向二人杀来,二人身形不滞,刀剑齐下,一路向后殿杀去。 这些普通弟子哪里经得住这二位杀,不多时便到了后殿门口,尸体横竖躺了一地。 路川怒视着台阶之上的唐观澜,说道:“你既然要动手,何不多请些高手,放些草菅在此作甚?” 唐观澜不慌不忙,也不回答,却伸出一只手来。 路川想都没想便将自己的脉门送了过去。 叶五侠大惊失色,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却说路川这又是为什么?其实很简单,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从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唐观澜不是个坏人,起码不是个小人。正因如此,虽然他对唐观澜方才的待客之道非常不满,最后却还是选择了相信。 果然,唐观澜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路川的手腕上,老人闭着眼睛捉摸了片刻,喃喃道:“不乐观,不乐观啊。路少侠,咱俩殿中一叙。” 路川却道:“这位是我五哥,前辈不用避讳。” 老头点了点头,三人一齐进到殿中,分宾主落座,有小童子奉茶。 路川抿了一口,是清茶,冲叶五侠微微点了点头,放下茶杯,问道:“不知前辈邀晚辈前来所为何事?” 老头笑道:“朝天岭一别,老夫没少了听少侠的侠踪啊,一路前来感觉如何?” “披荆斩棘,惊险万分。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江湖。关外的江湖虽说比关内的江湖乱得多,却远没有这么危险。” 老头点头道:“那是当然,一来关外民风淳朴,人比较直爽,是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关内人那么多心思;二来去到关外的,大都是从关内逃亡过去的,那些人,雄心壮志啊什么的早就丢了,一门心思避祸求生,谁又会那么多事?不过老夫问的不是这个,路少侠莫不是以为……是老夫在江湖上散布的消息吧?老夫虽然和令祖父是差不多同一时代的人,但我年轻的时候一直在门中钻研毒药,从未下山半步,所以令祖父的事我知道的并不清楚,更看不出你的百毒不侵,原来便是威震武林的一怒杀龙手。” “我当然知道不是前辈,但前辈不是问这个,难道是问路上的风景?” 老头笑道:“当然不是,我是在问你的身体,你的心。刚才架刀道,就是为了故意惹你生气,想看看用过一怒杀龙手之后你的脉象是怎样的。”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误会前辈了。我的身体比之前好多了,没有刚开始那么难受。” “真的?此间可没有外人,你说不用避讳你五哥的,怎么你自己倒有些讳疾忌医了?” 听到这话叶五侠有些急了,急忙问道:“六弟,你身体怎么了?我听二哥说你时常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到底怎么回事?” 路川微微一笑说道:“真的没什么,这东西习惯了就好。” 老头手捻须髯,半眯着眼睛说道:“不会吧,伤病还有习惯了就好的?” “前辈,你就别吓我五哥了,我这脉象等等只不过是功法所致,不是伤病。” 老头哼了一声,说道:“到底你是行家还是我是行家。” 叶五侠瞪了路川一眼,跪在地上说道:“我六弟的病到底怎样?还请前辈直言。” 路川见五哥为了自己求人,恨不得上去给这老头一顿老拳,运了半天气才恨声道:“我的功法,所有真力需走心脉,顺气血而行,时间长了难免对心脉有些影响,运过功之后会有些心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老头还是不依不饶地问道:“只是心悸吗?” 路川咬着牙狠狠瞪了老头一眼,气道:“偶尔还有些痛,但很少出现。” 老头丝毫不逼路川凌厉的眼神,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好好说,我替你说。” “你……” 路川刚开口,叶五侠反手就在他后脑勺削了一巴掌,怒道:“好好听前辈说话。” 若是旁人,给路川这么来一下路川非提剑砍了他不可,但叶南筠那是兄长,别说削一巴掌,就是抽俩嘴巴也得挨着。 路川狠狠瞪了老头一眼,低下头不再说话。 老头暗自好笑,对路川的眼神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上次见你时,你的心脏比现在要好一些,应该只是会有些心悸,食欲不振,坐立难安。但在那之后,你运功的次数、频率增多,现在的心脏就不如以前了,心悸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还会疼,疼起来连气都上不来。这要是在与人拼斗的时候发作,后果你清楚。再这样下去……” 路川打断他的话说道:“我运功的时候封脉闭穴,百毒不侵,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别说话!”叶五侠吼道,“前辈,您继续说。” “再这样下去,现有的症状会越发强烈,而且会出现颤抖的情况,心脏颤抖,身体颤抖,连你握剑的手都会颤抖。每日承受病痛的折磨,吃不下饭,慢慢地,你的身体就会灯枯油尽,比普通人还不如。最多十年,你就会一命呜呼。” “不可能,我有最正宗的道家内功护体,绝对不会发展成你说的那样。” “这点我早就算进去了,如果没有武当内功护体,要不了五年你都活不成。” 路川刚想反驳,突然听到身边“咚”一声,叶五侠一头磕在地上,涩声道:“求前辈救我六弟。” 路川的眼泪当时就涌了上来,封住咽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听老头说道:“你若从此不再动用一怒杀龙手,不近女色,不饮酒,不想闹心的事情,静心调养,用不了几年便可康复,活到老夫这个岁数不成问题。” “我还有大仇未报,不用一怒杀龙手我做不到。” “姚公不会一怒杀龙手,照样是天下第一!” “可我没有我舅舅那样的天赋,等我练武当功夫练到可以报仇的时候那些人早就死了!” “不是还有咱们的弟弟姚望吗?” “五哥,你让我把我都扛不起的担子扔给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还有我啊,我们几个做哥哥的可以替你报仇的,大哥,大哥武功深不可测,一定可以替你报仇的。” “咱们兄弟,什么事情都可以代替,唯独这件事,谁都不能替我,我一定要亲手报仇。唐前辈不是说了嘛,我还有十年,十年之内我报了仇……” “报了仇怎么样,哥几个给你办丧事吗?” “我再修养也不迟啊。” “别跟我说这些,我现在马上带你回山,有什么话跟大哥说去。” 叶五侠说着就去拉路川的手臂,一拉却没拉动,不由的脸上有些愠怒之色,再看路川,把紫宵银月剑横在脖子上,剑锋太锋锐,已经划出了一条血丝,两眼含泪,看着他凄然道:“五哥,你要逼死我吗?” 叶五侠身子一震,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叶南筠的背影,路川的剑无力地垂了下去,面对唐观澜淡淡说道:“谢前辈为我诊病,若是没什么事晚辈就先走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太多了?” “没有,我知道前辈说的是实话,而且他们终究是要知道的,早与晚没什么差别。” “咱俩虽然算上这次,不过区区两面,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清,我料到你不会照我说的做,所以……”老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托在手心,继续说道:“这药你收着,心痛时,颤抖无法控制时可服一粒,但切不可多,切不可勤,这是毒药。” 路川接过药瓶,笑道:“那晚辈就不客气了,前辈大恩,晚辈日后必会答报。” “不用日后,老夫有事求你。” “哦?”路川重新坐下,问道:“不知前辈有何事吩咐?” “老夫求你救救唐门。” “唐门出了什么事?” “唐门出了大事……” 原来去年年底的时候,刘瑾听张彩的话,放了韩文,重新起用李东阳,给姚婞平反,暂时平息了朝堂内外的民愤。但他并未打算就此罢休,他也从没想过要和不听自己话的人妥协。 今年三月二十八日,刘瑾矫诏次第论列大学士刘健、谢迁及尚书韩文、杨守随、林瀚,都御史张敷华,郎中李梦阳,主事王守仁、王纶、孙磐、黄昭,检讨刘瑞,给事中汤礼敬、陈霆、徐昴、陶谐、刘菃、艾洪、吕忡、任惠、李光瀚、戴铣、徐蕃、牧相、徐暹、张良弼、葛嵩、赵士贤,御史陈琳、贡安甫,史良佐、曹闵、王弘、任诺、李熙、王蕃、葛诰、陆昆、张鸣凤、肖乾元、姚学礼、黄昭道,蒋钦、薄彦徽、潘镗、王良臣、赵佑、何天衢、徐珏、杨璋、熊卓、朱廷声、刘玉等五十三人为奸党,榜示朝堂,并传群臣跪于金水桥南,刘瑾以敕授鸿胪宣戒。又令六科宣入再出,使百官不得休息。有不甘受辱者,撞死在了桥柱之上,忍气吞声者,勉强回家也就病倒了。 与此同时,刘瑾整合张鹤龄、张延龄兄弟的江湖势力,配合厂卫开始吞并江湖门派。四月初一,正是唐门初一十五开炉炼药的时候,一伙江湖败类闯到了山上,为首的是九个年轻人。这九个年轻人武功极高,将唐门上下高手尽数打败,硬逼唐门掌门琼楼雨露牡丹天唐太夫人向刘瑾屈服,唐太夫人寡不敌众,负伤而逃。十长老中有人早就投靠了刘瑾,借次机会便篡了掌门之位,唐观澜假意屈服,借机逃出唐门,四处搬兵求救,一直求到关外。正好碰到冷龙岭西征朱家大山,唐观澜便上了朝天岭,本想凭自己一身毒功,解了朱家大山之围,好换个人情开口借兵,却没想到技不如人,折在了三侠屈世离手中。下了朱家大山原路返回,一到蜀地便被唐门抓了回去,但他毕竟也是十长老之一,弟子徒孙不在少数,颇有些威望,现任掌门根基未稳,也没敢杀他,只是将他禁足在了阆州,待遇身份一切如旧。唐观澜也自知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便所幸研究起了治疗路川心脉损伤的药。 路川听完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唐观澜说道:“好一招借刀杀人啊,我得数数这小瓷瓶里有多少药,再数数外面有多少尸体,要是药少了,咱俩的交易还得再计较计较。” 老头笑道:“那些人对路少侠来说还不是如同砍瓜切菜?” “等你死了,见着阎王爷可得说清楚,这笔人命债要算在你头上。” “好说好说,把你杀的人都算在我头上也无妨,反正是那一世的事,和这一世没关系。” 这么不正经的老头路川也没办法,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问道:“老头,我跟你打听个人……”说着便将在船上遇到那位唐门小姑娘的事说了一遍。 唐观澜沉吟道:“听你说的样子好像是可儿这丫头,怎么,路少侠对她有意思?这事好办,我老人家可以给你保媒。” 路川白了老头一眼,说道:“她是哪一派的人?” “可儿是掌门的侄女,你说是哪一派的?不过她这两年一直在江湖上,可能还不是很清楚门中的变故,我得给她传个消息,切不可让她孤身一人回门中。” 路川点头道:“看你的这些人都死了,想必你也在阆州待不下去了,下一步你准备到哪里去?” “我要继续寻找掌门的踪迹,顺便联络我们这一派的弟子,为重新夺回宗门做准备。” 路川沉吟道:“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回唐门去。一来可以知道敌人的动向,二来也可以用你长老的身份保护更多人。现在就算是找到唐太夫人,也不能杀回去。咱们的对手是朝廷的人,若是轻举妄动,下次他们上山可就不是逼掌门屈服或者退位那么简单的了,很可能就是大军压山,鸡犬不留。” “你是认真的?”老头明显有些半信半疑。 路川笑道:“我不是北魔,也不是云弄剑客,我没有那份功力也没有那份威望,现在的我根本没有能力助你夺回唐门。冷龙岭有这种能力,但是他们是朝廷的土兵,职责所在,不能离开西北,也不能干涉江湖事。不过你放心,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助你们夺回唐门。” “你莫要诳我,他们是朝廷的土兵?那朝天岭是怎么回事?” “朱家大山的这群贼寇勾结吐鲁番,谋的是嘉峪关,冷龙岭不处理谁处理?” 唐观澜默然,沉默了半晌才说道:“若是知道冷龙岭不会出手,我又何必耗费如此多的精力去炼这药……” “若是平常,你这么说,这药我死都不会要,但现在不同,就算杀了你,我也要拿到这药。” 唐观澜缓缓摇头道:“药已经炼出来了,不给你我放着也没用,还不如做个人情。只是得不到冷龙岭的帮助,单凭你一个人,让我如何相信你能帮我们夺回唐门?” “这个我没法让你相信,因为就现在来说,我自己都不信。不过你不相信也没办法,五宗十三派你求不动,其他门派自身难保,未必就能比唐门好多少。” 老头突然笑道:“我相信,总有一天你有这本事,但……万一我等不到那天,也请你看在今日的份上,帮我们夺回唐门,若是……找不到掌门,就帮可儿一把吧,好歹你们也算相识。” “前辈请放心。”说完路川转身便要离开。 却听唐观澜又说道:“哦,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上次你问我有没有一种能让人内息全摧却行动自如的药……” 路川急忙问道:“前辈可是想到了什么?” 老头歪着脑袋说道:“我思前想后终究是想不出。” 路川一听顿时有些泄气,却没想到老头说话大喘气,还有后半句,“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南医,他说不定能告诉你些什么。” “南医,你是说当年和我爷爷并称五绝的南医?他还活着?” “南医是否活着我不知道,但南医一脉,就在桂林。” 第六十七章 是夜,一匹快马连夜上了冷龙岭。 杨穆还没睡。孝宗皇帝朱佑樘晚年怠于朝政,宠幸奸佞,难免让人有些不满,但要是和朱厚照这小皇帝比起来,就算晚年那也称得上是明君。这小皇帝比夏桀、商纣、周幽、汉灵还不是东西,好歹他们刚继位的时候还不敢嚣张到如此地步。英宗皇帝朱祁镇宠信王振,导致土木堡兵败,大伤国之元气的榜样就在眼前,小皇帝难道没长眼睛看不见? 唐太宗曰: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 不过事实往往并非如此,历史总是在一次次重演,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当局者却不自知。 家国忧患本已让他夙夜忧叹,疲惫不堪了,可眼下却还有件事也让他放心不下,那便是路川,虽然已经让叶南筠跟着了,但叶南筠他就能放心? 不错,这两位兄弟都是成了名的剑侠,武艺颇为不弱,但远没到独步天下的地步,常言道,金风未动蝉先晓,暗算无常死不知,以他俩的江湖阅历,又怎能挡得住江湖阴暗角落里的沟沟道道?追查姚婞之死,本就是十分凶险的事,更别说也不知是谁,在江湖上传出他身怀一怒杀龙手的事来,这无疑是将他俩置于刀山火海之上啊。 一想到这里,杨穆恨不得亲自下山去帮助他们,但,他不只是个江湖人呀。 往山上传递消息的人见聚义厅里灯光明亮,便直接走了进来,将最新的消息呈给了大寨主。 杨穆从头翻看,上面几封是朝廷的事,不过不用看他也能想到,无非就是刘瑾又如何如何,那位官员又被迫致仕,或者下狱之类的消息。 只要刘瑾不死,这种情况就不会结束。 后面几封则是江湖事,正如路川所说,冷龙岭不参与江湖事,但杨穆本身就是江湖出身,抛开冷龙岭大寨主的身份不说,也是个江湖人,难免会对江湖事有兴趣,更何况还有一个兄弟在江湖上折腾个不停。 不过江湖事也没什么看头,和朝堂之事一样,无非就是哪一派被灭,哪一派内斗之类的消息,说到头和刘瑾还是脱不开干系。 他唯一希望看到的也就是路川的消息了,不论好坏,至少可以知道自己兄弟还活着。 果然最后一封就是路川最近的行踪和事迹,杨穆看到路川现身白龙湖万剑门,智救老剑圣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抹笑意。 不得不说路川在处理江湖事上面是有着独到的本事的,照这样下去,在不久的将来,他就可能在江湖上再建一个冷龙岭。 国家不可一日无主,江湖亦然。 姚婞死了,就需要再出来一个“天下第一”。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有心者无力,有力者无心,这正是给路川的一个机会。 自古华山一条道,他能走出来,不管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那他就是天下第一,走不出来,也就…… 不过杨穆坚信他能走出来,因为他是路川,是姚婞的外甥,是路幽的孙子。 和普通人相比,他要容易得多。 杨穆连夜上了大寨,屈世离去了马场,只有丁钰在山上,他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二弟,片刻都不想耽搁。 杨穆接到山下传来的消息的同时,京城,锦衣卫的卫所中,陈丹云也接到了消息,他的消息中关于路川行踪的部分虽然没有冷龙岭的那么详细,但也有一些冷龙岭得不到的,综合起来一分析,他也就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看完之后陈丹云眉头紧锁,吩咐人将莫钰唤来。 莫钰刚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刚一进门,陈丹云啪一拍桌子,吓了他一跳。 “哥,你又怎么了?” 陈丹云脸色十分不悦,质问道:“路川身怀一怒杀龙手的事你不是你传出去的?” 莫钰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兀自狡辩道:“他会一怒杀龙手的事不是人尽皆知的嘛,和我有什么关系?” “胡说八道!路幽死了二十几年了,江湖上知道他这个人的人都没多少,活着的都是些江湖耄宿,谁没事嚼这舌根?” “好了,大哥你别生气了,是我传出去的。” 陈丹云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句话,就等于将他送到了鬼门关!” 莫钰反驳道:“大哥你不是说路川需要磨练嘛,我这是在帮你磨练他,早点练成了好帮咱们报仇啊。” 陈丹云死死盯着莫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小十绝也出手了?” 莫钰一听小十绝出手,兴头立刻就上来了,赶紧问道:“小十绝?出手的是小十绝中的谁?” “小鞭绝,龙盛京。” “路川死了没有?” “没有。” 莫钰叹了口气,嘟嘟囔囔道:“遇上龙盛京都没死,看来真有几分本事。不会多去几个,可惜了。” 陈丹云顿时气结,运了半天气才说道:“你到底,是有多想让他死?” 却说路川,和唐观澜说完话从桓侯祠出来时夜已经很深了。四下寂静无人,黑沉沉的夜色里,唯有远处城中的高楼上,还有香头大小的灯光。 好不容易摸到系马的树下,伸手一摸,树干上光秃秃什么也没有。 “马没了?” 路川刚这么想,却听面前突然有人说话,吐息都能喷到自己脸上,不由得大吃一惊,蹭一下往后跳出丈许,定睛一看,眼前确有人影,还不止一个。 “咱们兄弟中你是最拗的,认定的事情没人劝得动,我也想通了,你要怎么做都可以,不过得带上我。” 听是五哥叶南筠的声音,路川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笑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赌气回去了呢。” 叶五侠没好气地说道:“回去?不带着你我自己回去?我是头不想要了还是皮不想要了?” 路川过去手臂在叶五侠肩膀上一搭,嬉皮笑脸就没个正形了。 叶五侠也被逗乐了,兄弟二人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阆州据武当山还有上千里的路,照他们在蜀中行走的速度,想在年前到武当山还是得加把劲的,现在他会一怒杀龙手的事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前面不知还有多少阻拦,多少凶险。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他偷偷下山不辞而别已经是罪过了,若是还不陪二老过年,恐怕以后家都不用回了。 他俩离开阆州,也不知道具体路该怎么走,只知道武当山在东边,便一路往东走,不一日便到了巴县,也就是以前的巴州。 唐人刘禹锡有诗云:巴山楚水凄凉地,也不知是入了冬,河流涩浅,万物凋零,让巴中山水看起来略显阴暗,还是说这里的景致本就不算尚佳,总之来到这里之后路川的心情就不是很好。 自打进了城之后,唐人项斯《巴中遇故人》的诗句就像魔咒一般,反反复复,让他十分难受。 叶五侠牵着马在前面带路,寻找冷龙岭在巴州的落脚之地,路川跟在后面,目光有些茫然。 “就是这里了。” 听到五哥的声音,路川这才醒过神来,但随即便又愣住了。 “六弟,你这是怎么了?”叶五侠问道。 路川看着不远处的巷口,喃喃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什么人?” 路川摇头道:“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两人走进客栈,亮出冷龙岭的大令之后,不用他们张口,掌柜的便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们先稍事休息,晚饭前掌柜的抽空上来与他们聊了一会儿,双方互换情报。 用过晚饭后,路川有些胸闷,说要出去随便走走,不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脸色多少有些不太正常。 叶五侠正在屋子里喝茶,自从唐观澜说路川不该饮酒之后,他们二人便很少喝酒,就算喝也是两人喝一壶解解馋,像以前那般鲸吞牛饮的就再没有过。若是实在忍不住就喝茶,一壶一壶往饱喝。 见路川去而复返,叶五侠便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路川背靠着门反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进了巴州城,就一直有人跟着咱们?” 叶五侠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我没发现,也可能是我没注意到。” 路川说道:“咱俩准备进来的时候我不是说我看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嘛,刚才出去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就在客栈之中。” “你可看清在哪个房间?” “没有,他的身法很快,发现我察觉到他之后马上就进屋了。” “不要紧,在客栈就好办,咱们去柜台上一查便知。” 路川摇头道:“柜台上是有登记,但却是可以造假的,那人以前是贼,在官府围剿中怎么活下来的我不知道,不过贼性难改,应该不会用真名实姓。” 叶五侠突然笑道:“这有何难,就照你的办法,咱们挨个搜一遍。” 路川愕然,稍一迟愣后失笑道:“这怎么就成我的办法了,五哥,在你心中小弟一直就这么莽撞的吗?” “你不就喜欢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嘛,那你说怎么办?” 路川摸着下巴琢磨道:“搜肯定是要搜的,我不敢保证他有胆量直接找上门来,不过也不能硬搜……要不咱俩借两身官服来,光明正大的搜一搜?” “借两身官服……” 叶五侠顿时会意。 掌灯以后,他们二人将自己房间的门从里面插好,翻窗到了街上,找人问清楚县衙的位置,不多时便悄无声息的弄出了两身捕快的衣服。 客栈的掌柜正在柜台后面算账,刚有两桌会完账准备离开,还没出大门就被人赶了回来,两位衙门捕快迈着方步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喊大叫,把掌柜的吓了一跳。 掌柜的心说话,这帮爷白天都不怎么见人,怎么今天这么晚到我这儿来了,我平常也没少了巴结他们呀?难道是两位寨主的行踪暴露了?也不能啊,知道他们身份的就只有我,连伙计都不知道,我不去报官谁能知道?没准……没准这二位就是来吃顿白食,顺便想拿几个银子使使?也没准啊,这帮爷挣的不多花的多,专门喜欢吃拿靠要,眼下两位寨主在客栈中,还是能善了就善了吧。 想到这里掌柜的赶紧陪着笑脸从柜台后面转出,小跑到两位捕快跟前。 “哎哟,两位官爷,什么风把您二位……吹到这儿来了?” 掌柜的打冷眼还没认出来,走到近前一看,哟喂,这不就是两位寨主爷嘛,怎么穿起官服来了? 但见叶五侠暗中朝自己使眼色,掌柜的也就明白了,既然二位寨主今天要唱包公案,那就跟着唱吧,反正又不拿铡刀铡自己。 “赶紧里边请,要吃什么只管吩咐下来,小的马上让厨房做。” “去你娘的!”路川抬脚就朝掌柜的屁股蛋上给来了一脚,“吃什么吃?本捕头是来抓差办案的!”说着将手中的绳索铁链咣当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掌柜的好悬没气乐了,怎么地演戏还带打人的啊?打就打吧,关键是您这身衣服也不是捕头的,这是普通衙役的啊。 “那……不知……二位官爷要抓什么人啊?小店做的可是正经生意,住的都是安分守己的良善人。这包庇窝藏罪犯的罪名可是万万担不起啊。” “有没有窝藏罪犯你说了可不算,我们得自己搜,从现在起,不许放一个人出去,要是放走了一个,讲不起说不清我们就拿你回去交差!” “额……有这必要……” 掌柜的还没说完,叶五侠有样学样也是一脚,“必要?你知道我们要抓的是什么人吗?你可站稳当了,是冷龙岭的两位寨主。” 掌柜的还真差点没站稳当,心说话,您二位这是要自己拿自己啊?得,算我见识短。要是当差的都跟您二位这样吵吵喊喊,能抓住人才怪呢。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还不能这么说,戏还得接着演,于是陪笑道:“那小的就在门口守着,小胡啊,让大家都别忙了,把厨房后头,还有侧门,都堵了,别让人出去。二位官爷,您请便,簿子就在柜台上。” 路川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也不去拿登记簿子,提着绳索就上楼了。 “开门开门!” “快开门!官府搜拿贼寇!” 两人连吵吵带喊,手脚并用,客房的门都快拆了。 第一间是一对夫妇,看样子像是回家省亲去的,真被他二人吓得不轻。 妻子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丈夫颤颤巍巍走过来直说拜年的话,拿出几块碎银子就往路川腰里塞。 路川本就不是真正的官差,亲爹娘给银子他都不好意思要,更别说旁人的东西了。 心肠一软,没用劲推了做丈夫的一把,骂骂咧咧道:“不是就不是,往老子腰里摸什么?想偷老子的银子?”说着顺手一把将门关上。 叶五侠暗自憋笑,路川直摇头,往第二间走去。 敲了半天门,里面没动静,路川抬脚就给踹开了,进屋一看,空无一人,窗户倒是开着,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人跳窗跑了,而且应该就是路川要找的人。 叶五侠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追还是不追?” 路川探出头往窗外看了看,楼下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而客栈之外人来人往,哪里还有那人的踪迹? “嘿,早跑没影了,不过咱们这么一闹,要是他真想找我,今晚应该会来的。” “那其他房间还用搜吗?” “搜,当然得搜,做戏就要做全套的,没准碰到土豪劣绅还能抠俩银子呢。”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往后面的房间走去。 第三间房里没人,第四间还没等他们敲门,门就打开了,一位身材魁梧的精壮汉子挡在门前陪着笑脸说道:“二位官爷,我们是过往的客商,今日刚到……” “费什么话?问你了吗?冷龙岭的贼寇也是今天刚到的,滚开!” 路川说着顺手一推,竟然没推动,这倒让他有些惊讶,练家子,还不怕官人。 抬头一看,只见那人正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对自己的下盘功夫非常满意。 路川哪里受得了这个?当时便怒上心头,只见脸色一变,底下虚晃一脚,反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可跟之前推的那一下不同,路川手上运上大气力了,一巴掌就将那人打了个趔趄。 那人嘴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血痰,右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柄,脸上尽是狠厉之色,眼看就要动手。 路川巴不得动手呢,虽说紫宵银月剑太过显眼留在了房中,腰里挂着的是叶南筠的太一刀,但他多大的风浪没经过?多高的侠客没见过?能把这么个人放在眼里? 至于叶五爷那就更别说了,冷龙岭六位爷,就属他最好斗。 正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屋内有人说话了,“乔五,两位官爷不放心让他们进来看看便是,咱们本就不是冷龙岭的贼寇,怕什么?” 那叫乔五的汉子听这人说话连蹦都没打,咧开牙上还沾着血迹的大嘴笑了笑,闪在一边说道:“二位官爷请看。” 路川也没客气,瞪了乔五一眼,迈着方步走了进去。 别说,屋里还真热闹,乔五这样的大汗还有三个,分别站在两边,桌前坐着一位公子,床上还坐着一位美妇。 这位公子脸上带着几分邪气,一看就不是好人,但这位妇人,别看年纪大了些,依旧光彩照人,虽然穿着普通百姓家的粗布衣服,但完全遮不住她骨子里的雍容华贵。 第六十八章 进了房间,路川背着双手,左看看右看看,溜达到桌前,脚踩在凳子上,不横装横不愣装愣说道:“我说,你们怎么回事?看着也像是有钱人家的人,护院也有,老妈子也有,主仆挤在一间房里,开不起两间房啊?” 那公子笑道:“二位有所不知,旁边的房间也是我开的,现在他们陪我说说话,等休息的时候就过去了。” “哦,我说怎么旁边的房间没人。我再打听一下啊,那另一边的房间也是你们的吗?” “不是。” “不是的话,两间房也不够啊,你这老妈子是跟你睡还是跟他们四个睡啊?我明白了,一定是跟你睡,你别说,你这老妈子真算得上是个美人啊,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和巴州城里的那些窑姐比起来,还是强得多,关键是滋味肯定不一样……” 路川说着说着还吸溜了一下,摆出一副心猿意马的样子来。 叶五侠也没想到路川怎么说着说着就下道了,那位公子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来,掏出一块足足有十两的银锭子,往路川手里面塞去。 路川却一摆手,径直往那妇人身边走去,“嘿,你瞪我干嘛?还想动手打我不成?”,说着伸手就往妇人脸上摸。 那妇人依旧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但那公子却横出一臂挡住了路川,“官爷,不瞒您说,我们其实是对苦命鸳鸯,身份有别,为家族所不容,不得已才逃了出来,茫茫江湖还不知何处容身,请官爷见怜。” 路川做恍然大悟状,接过那锭银子说道:“哦,我说呢……不过主仆私通和男女私奔可都是有罪的,我们兄弟二人,这一锭银子……” 那公子顿时会意,又拿出一锭一般大小的银子,双手奉上,说道:“两位官爷买包茶叶喝。” 路川接过银子,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这么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祝兄台和这位……娘子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二位早些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公子一直将他二人送到门口,等关上门,路川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一声不吭往下个房间走去,叶五侠敲门,等门一开,两人顿时大吃了一惊。 开门的是位女子,而且不是其他女子,正是他们在船上遇见的唐门四狐之一的唐家小姐唐可儿。 “是你们?” 唐可儿明显也没想到会是他们。 叶五侠刚想说话,路川二话没说推开唐可儿便走了进去。 唐可儿眼眉一立就要发火,却见叶五侠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进去,她虽然有些不解,但知道其中恐怕是有些难言之隐,也就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左右看了看,关上了门。 路川进门之后一把将手里的两锭银子扔到了床上,右手扼住左手手腕,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往下滴,五官扭曲,显然是在经受巨大的痛苦。 叶五侠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只见路川的左手上全是撩浆大泡,就跟开水烫过一般,手心已经开始烂了。 唐可儿一看险些叫出来。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路川咬着牙低声说道:“那厮在银子上下毒了。” “银子上还能下毒?我看银子白花花的,没变黑啊?” 唐可儿白了五爷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戴在手上,过去拿起两锭银子瞧了瞧说道:“没见识,谁说银子上就不能下毒了?有的毒涂在银子上银子也不会变黑。而且,这两块银子上面涂了其他东西,毒下在外面,没接触到银子,银子自然不会变色。还好遇上我了,不然你这只手今晚就要烂成白骨。” 唐可儿一边说一边从自己包袱里翻出几个瓷瓶,倒了杯水,挑了几样兑在水中,轻轻晃了晃,将手帕润湿,一把摁在了路川的伤口上。 路川疼得险些背过气去,倒吸了一口冷气,缓了几缓才颤声说道:“你……这是在报仇还是救人啊?就不能轻点吗?” 唐可儿白了他一眼,嘟着嘴说道:“要不是看在那天你俩拦住官兵的份上,人家都懒得救你呢。保住了你的手,不知道感谢,还怨这怨那,要知道再下点毒毒死你得了。” 路川顿时气结,咬着牙说道:“我真是……谢谢您嘞。” 见路川没事,叶五侠就乐了,打趣道:“我还当你舍不得分我一块呢,感情是银子烫手啊?” 路川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叶五侠见路川不说话便又说道:“你不是百毒不侵嘛,怎么今天着了道了?” 路川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翻到过去,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往外蹦字,说道:“我的百毒不侵是运起鹖鸡功之后,屏息闭穴,毒烟毒雾之类的吸入得少,就算吸入一点,也可以压制住,可不是什么毒都能防。不信你去取两斤砒霜来,灌下去我马上就敢死!” 叶五侠咧着大嘴无声地大笑,突然,他身后噗嗤一声,唐可儿也被逗乐了,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路川翻了一阵白眼,躺在床上不动弹了。 叶五侠见逗路川不好玩,便转过身来逗起了唐可儿。 他拿出一个瓷瓶说道:“你……” 唐可儿劈手就夺了过去,白了他一眼凶道:“别动我的东西。” 叶五侠嘿嘿一笑,也不在意,而是面带微笑一个劲盯着她瞧。 唐可儿虽是江湖女子,脾气大了些,动不动就杀人,但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哪顶得住一个男子这么看啊? 只见她两颊泛红,手底下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终于,抬头怒道:“看什么看,再看我毒瞎你!” 叶五侠左手托着腮,依然不依不饶地看着她,念道:“你毒人的时候冷若冰霜,但救人的时候还真是可爱。” 这话一出,可真不亚于是天上一声惊雷,唐可儿不但没有再发火,手甚至都抖了一下,从脖子到耳垂,通红通红的,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叶五侠一眼。 这么一来叶五侠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饶了饶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他苦恼的时候,突然听有人在咯咯笑,抬头一看,路川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正拿一种似笑非笑,又好似心领神会的眼神瞧着自己。 “五哥,你这是在逑耦啊,不知什么时候行文定之礼,什么时候小弟能喝上喜酒啊?” 叶五侠拿起一只酒杯就要扔过去,但酒杯还没出手,唐可儿已经捂着脸跑了出去。 路川往门口撇了撇嘴,说道:“还不快追?” 叶五侠白了他一眼,却自顾自喝起了水,喝了几杯,才起身往门口走去。 “走吧。” “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叶五侠咬着牙说道:“我是说回去睡觉。” “那她这东西……这门……” “她一会儿会回来的。” 全因一句话,他们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也不知是叶五侠说的话过了点还是路川说的话过了点。 现在戏也不需要演了,兄弟二人径直回到房中,门闩还是从里面插好的,但进门一看路川就是大吃一惊,桌子上放着的紫宵银月剑没了,他的紫宵银月剑从不离身,只这一次,就给弄丢了。 “狗东西,他娘的敢偷的我剑。” “六弟咱们今天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 “武当以北,鹘岭的大寨主,万里追风滕方千。” “我记得你说官府平了鹘岭,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姜诗做事滴水不漏,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本来因我毁了他的山寨我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现在看来当时就应该杀了他。” 说完路川走到床前径直躺了下来,两只眼睛看着房顶一语皆无。 叶五侠也在桌前坐下,两人各想各的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暗器破空声响,一支短箭从窗外射入,钉在了门框上。 叶五侠一拍桌子飞身而起,直接从窗子追了出去。 见叶五侠追了出去路川也就不用追了,叶五侠的轻功比他强得多,早着飞天剑院的时候他就领教过。 路川过去拔下短箭,短箭上面裹着一张纸条,拆开一看,上面写着:“明晚子时以后,巴州城外堡山寨,过期不候。剑在我手滕方千。” 过了一会儿叶五侠空着手回来了。 “没追到?” “巴州城内我不熟,被他给逃了。” “不碍事,剑在什么地方已经知道了。” 路川说着将纸条递了过去,叶五侠看完之后眉头紧锁,“看来咱们得找些人手才行。” 路川笑道:“用不着,朱家大山三千人的大寨还不是被我们四个人给平了,区区堡山寨能如何?还能比朱家大山凶动?” “那不一样,打朱家大山的时候咱们山上的兄弟就在山下,他们不敢以硬碰硬,现在就咱们两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 “大哥他们没来的时候朱家大山我照样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叶五侠知道兄弟性子拗,也不反驳,说道:“既然如此明天白天咱俩先上山探探路,若是可以明晚咱们就上山,若是有诈,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五爷这么说已经是做出最大的退让了,没想到路川还是摇了摇头,“上山还是我一个人去,五哥你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呢。” “还有什么要紧事?你可别说追唐可儿什么的,你五哥不是那种人。” 路川笑道:“不是,追唐可儿也重要,不过你早不追,现在追也来不及了。我说的是第四个房间里的那几个人。” “你要报仇也得等把剑拿过来再说啊,咱们冷龙岭的耳目遍布天下,他们还能跑了不成?” “不,我说的不是报仇,报仇暂缓几日也无妨,但救人的事可耽搁不得。剑是死的,人是活的。” “救人?” “五哥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位妇人被我气成那样,都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是为什么?” “你是说她是被人点了穴或者下了毒了?” “不错,看她的样子绝不会是什么老妈子之类的,应该是成了名的剑侠,或者是某位高官、掌门的夫人。眼下江湖动荡,像万剑门、唐门这样遭遇的门派不计其数,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应该还要大些。那位公子又是淫邪之辈,既然咱们碰见了就不能让这位夫人受辱于人。” “那个乔五的武功就已经很不弱了,那位公子的武功应该只会更高,我一人恐怕不是他们主仆五人的对手啊。而且……说不定那位夫人已经遭了毒手了。” “以那位夫人的性子若是受辱于人,恐怕早就被气死了,而且那位公子想必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应该没有用强。至于那位公子的武艺,应该不在你我之下,五哥你只需盯着他们,以防万一,下手还是等我拿回剑再说。” 兄弟二人又计较了一会,最后商议定了,便先各自休息。早晨路川早早起来,收拾已毕,将冷龙岭的大令等重要的东西都留给叶五侠,又将掌柜的唤来简单交待了一下,只带了把匕首就动身了。 堡山寨在巴州城四十里外的山水化湖湖畔,路川先在湖中游了半日,看了看附近的情况,摸着午时便大摇大摆上了山了。 此时正当饭点,寨门口只有不多几个轮班站岗的,寨门大开,路川迈步便往里闯。 两个喽兵赶紧过来拦住,“待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往里闯?滚,快滚!” 路川蹭一下火就蹿到顶梁门了,强行往下压了压,假笑道:“我打听一下,你们山寨里可有一位叫滕方千的?江湖人称万里追风。” 喽啰上下打量了打量路川,斜眼问道:“有啊,那是我们寨的副寨主,你怎么地,认识?” 路川冷笑道:“何止认识,我还是他干老子。快叫他吹三通打三通,净水撒道,红毡铺地出来迎接,要是出来的迟了我大嘴巴子抽他。” 见路川说得这么大气,那喽兵不由得信了三分,但终是还有七分怀疑,又问道:“我们副寨主都三十出头的人了,你看着顶多也就二十来岁,这干老子是从哪里论的?” “你懂什么?常言道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人小辈分高你听过没有?滕方千早在鹘岭当大寨主的时候就管我叫干老子。我说你还不去通报,在这里啰嗦什么?再啰嗦你干老子先大嘴巴子抽你。” 喽兵一缩脖子赶紧往里边跑去,跑着跑着这才想起,“干老子?你是滕方千的干老子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干儿子你抽得着我吗?” 这么想着脚底下就慢了下来,却不想他刚一慢身后的路川就喊开了,“兔崽子,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却说滕方千正在聚义厅中和大寨主花面阎君龚尚福,巡山寨主盏阅中州小醉仙舒忆梁,巡水寨主浪舞桃花颠余白冰四人合计今晚怎么对付路川,有报事的进来说门外有人求见,滕方千便问道:“是什么人?” 报事的支支吾吾不敢说,大寨主花面阎君龚尚福一拍桌子骂道:“兔崽子你中午吃错药给毒哑了还是怎么地?人话不会说了?谁来就谁来,你还怕说出来吓着老子?别说一个人来,就是五宗十三派的门主派主都来了又能如何?” 滕方千这两年跟着龚尚福,咋呼的本事也学了不少,“大寨主你喝口水消消气。快说!是谁?” 报事的一看没办法,照实说吧,“那个……副寨主,你干老子来了。” 滕方千就是一愣,龚尚福却是个一根筋的浑人,大眼珠子一瞪说道:“原来是老副的干爹啊,这么说是咱们的长辈了,走咱出去接接老人家。”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舒忆梁和余白冰赶紧起身,也准备跟着出去接接路川。 “待着!”滕方千叫唤了一声,吓了大家一跳。 龚尚福有点不高兴了,瞪着眼说道:“老副你咋呼什么?” 滕方千说道:“大寨主我不是咋呼,但我压根就没干爹,上哪儿接干爹去啊?” 一听这话龚尚福的脸当时就拉了下来,“我说你怎么连你干爹都不认了?人家说的清清楚楚是你干爹还能有错?咱们山寨除了你还有第二个滕方千?你记不起来,那是你记性不好,没准是你小时候拜的干爹,你们家啊,不仗义,把人家用过之后就不认了,你年纪小记不起来,等你回家问问你爹妈,他们准知道。” 滕方千差点气乐了,心说话:“哦,人家说是我干爹就是我干爹?那我要是说我是你干爹你也管我叫干爹?还问我爹妈,我爹妈早都死了,要问你问去,我还没活够呢。” 不过心里这么想,嘴上还不敢这么说,他知道龚尚福是个浑人,你得顺着来,非要呛着不是自己找倒霉吗? 于是说道:“大寨主,你不知道,这江湖上专门有一种人,就喜欢冒认别人的亲戚,仗着自己有把年纪,打听谁混得好了,就找上门来,说我是你什么什么人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在我怀里还拉过屎怎么怎么的,等你信了就要骗吃骗喝骗银子。我也不是说门口那人就不是我干爹,但话说回来万一他就不是呢?万一他就是个臭骗子呢?咱们自己人知道,说我有善心,看着老人家可怜,管了几顿饭,赠了些棺材钱,不知道的人可就要说我滕方千有眼无珠,白在江湖上混了多少年,连个骗子都认不出来。这说我不要紧,但我现在是山寨的人,说白了是你花面阎君的人,他们说我的时候没准还得捎上你……” 龚尚福当时就急了,牛眼一瞪,怒道:“谁他娘的敢捎上我?” 滕方千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说万一门口那人是骗子的话,现在不是咱们还没弄清楚嘛,问清楚就没人捎带你了。” “哦,这么说也是哈。哎,门口那人是怎么说的?” 堡山寨的兄弟平常看见龚尚福腿肚子都转筋,要是滕方千和其他两位寨主不在,他准编两句瞎话,把龚尚福哄开心也就得了,但现在旁边还有三位不浑的,这瞎话没法编啊。 报事的咽了口唾沫,照实说道:“那人说,他是副寨主的干老子,让副寨主吹三通打三通,净水撒道,红毡铺地出来迎接,要是迟了就要大嘴巴子抽副寨主。” 龚尚福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舒忆梁和余白冰一听这话也不由得信了几分,要不真是滕方千的干老子能说这话?这里可是堡山寨,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贼,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贼,一般人躲都来不及,谁敢在贼门口说这话? 滕方千可不糊涂,他知道自己没有干爹,听了这话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怒道:“他还说什么?” 报事的打了个哆嗦,看了看四位谁他都得罪不起的寨主爷,颤声说道:“当时小的也问来着,他说副寨主您打在鹘岭的时候就管他叫干老子,让我别磨蹭,赶紧进来叫您,不然就先用大嘴巴子抽我。” 龚尚福两手一摊,说道:“听见没,我说是吧?” 舒余两位寨主也连连点头,显然信了十分,滕方千气得肚子都痛,心说话:“草包啊,三个大草包啊,你们知道屁是生着吃的还是炒着吃的啊?” 但话说到这份上就由不得他再胡搅蛮缠了,这是堡山寨不是鹘岭,别看他是个副寨主,在大寨主龚尚福面前他连个屁都不是。 龚尚福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传令下去,让全山兄弟列全队迎接,吹三通打三通,净水撒道,红毡铺地……老山老水,咱们山上这么些年没过过红事,有红毡吗?” 舒忆梁和余白冰想了想,都摇了摇头。 龚尚福思索道:“现在下山去买也来不及了,那就算了吧。老副,你完了跟你干爹说说,就说山上没有红毡让他老人家多担待啊。” 滕方千气得牙都疼,报事的听龚尚福前一个老人家后一个老人家的叫,牙也有些疼,心说话,四位爷,您倒是问问那人多大年纪啊,那人看样子您哥几个加把劲都能生下,您出去一看不是老人家可就要了我的命了。 龚尚福他们不问,他也不敢说,之前没说,现在他更不敢说。现在他只求那人就是滕方千的干老子,不然的话,就是龚尚福能放过自己,在滕方千手里也过不去啊。 可要了命了。 第六十九章 路川在堡山寨的寨门口等候多时,好一会儿都不见人,他心里就有些急,又等了片刻,只见山上的喽啰从四面八方钻出来,整整齐齐从寨门往里边列开。 路川心说话,“狗东西,这是要示威啊?想吓住你路太爷,做梦去吧。” 想到这里,他腰杆拔得更直了,背着双手就等滕方千出来。 但滕方千没出来,山上的吹响响起来了,路川就有些纳闷,“怎么滴,滕方千真把我当他干爹了?不会吧,也没准,没准这小子昨晚上想了想怕了。反正看他出来怎么说,说好了看在鹘岭的份上也就罢了,说不好,嘿嘿,你干老子把你们连窝端了。” 路川就是这么狂,到现在快二十岁的人了,这脾气和当时负气下武当的时候就一点都没变。 吹响响了一通之后,从山上下来伙人,为首的是位跟大狗熊差不多的黑大汉,黑大汉身旁的正是滕方千。 却说龚尚福带领众人走到能看见寨门的地方一看,当时就是一皱眉,停住脚步转身问道:“老副的干爹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报事的吓得差点尿了,颤声道:“那寨门口站着的就是啊。” 龚尚福反手就是一个嘴巴子,“胡说八道,我问的是老副的干爹,那位老人家。” 报事的心想,“我的祖宗哎,怕什么来什么,本来就没有老人家您让我哪儿找个老人家去啊?可要了我的命了。” 不过等走到这里,一看是路川,滕方千的气也没了,火也没了,伸手拦住龚尚福笑道:“大寨主别动气,那位就是你要找的人啊。” 龚尚福看了看门口站着的路川,又看了看滕方千,不解道:“老副,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啊,人没九,二十九就是三十嘛。” “那你干爹多大?” 滕方千乐了,笑着解释道:“嘿,那不是我干爹,那就是路川,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路川。” “路川是你干爹?” 滕方千好悬没从山上栽下去,不过他也知道龚尚福是个浑人,解释不清楚,只有当着路川的面一说,他可能才能明白。现在你说他也转不过弯,白费唾沫。 于是说道:“咱们下去一问路川你就清楚了,路川是跟我开了个玩笑,占我便宜呢。” 龚尚福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反正是不再问了,照原样接了下去。 等走到离寨门还有三五丈的时候,没等路川和滕方千说话,龚尚福先问道:“喂,我说你,是叫路川吗?” 路川点了点头,“不错,正是路某。” “那你是滕方千的干爹吗?” 路川一听乐了,感情这黑大汉是个浑人,真把我当滕方千的干爹了。 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喊道:“是啊,我就是滕方千的干爹。方千啊,我的儿,干爹来看你来了,你见了干爹还不跪下磕头?” 路川这话一出可气坏了舒余二位寨主,他们一看到路川便知道这个“干爹”是假的,听路川还想继续蒙骗龚尚福,不由得火上心头,袖子一抖,手已经按上了兵刃,只等滕方千或者龚尚福一声令下就要当场将路川乱刃分尸。 不过在场的人里边还有比他俩更气的,滕方千跳着脚,指着路川骂道:“呀呀呸,不要脸的路川,你害得我鹘岭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都做了官府走狗刀下的怨鬼,今天还敢在此逞口舌之快,纳命来!”说着伸手抽出一把匕首就要跟路川玩命。 不过还没等他动身,后脑勺突然就挨了一下,打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扭头一看,只见龚尚福正怒目而视,看着自己沉声说道:“滕方千,路川都说他是你干爹了,你不去拜见干爹,还要在我面前行凶不成?” 这下滕方千可真被吓住了,龚尚福认定的事情不管对错,你要是不照着他说的做,他可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别看他是个浑人,却也是习武的天才。之所以一个浑人还能坐上一寨之主的位子,手底下千八百号人,凭的就是他满身的武艺,要是真动起手来,别说他滕方千,就算把舒余二位寨主也加上,都不见得是龚尚福的对手。 舒余二位寨主见龚尚福急了,赶紧要上来解释,却见滕方千冲他们使了个眼色,然后对龚尚福笑道:“大寨主教训的是,我这就去拜见干爹。” 说着紧走了几步,一躬扫地,说道:“干爹在上,儿方千拜见干爹。” 滕方千话音未落,只觉腿弯里被人踢了一脚,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了。 身后龚尚福骂道:“见了长辈不磕头作的哪门子揖?” 滕方千忍气吞声又磕了三个头。 路川乐得肚子都痛,迈着方步上来伸出右手一搀,说道:“我的儿唉,快快请起。你把你干爹的剑弄到哪儿去了?还不赶紧拿出来?” 别人不清楚他清楚,滕方千可不是这么听话的人,别看现在在黑大汉的威逼之下磕了三个头,叫了声干爹,一定还有诡计,背后的坑都挖好等着他呢。不如就趁现在,当着黑大汉的面先把剑讨回来,有宝剑在手,就是龙潭虎穴他都不怕,现在身上只有一把不趁手的匕首,实在是心中没底。不说其他人,光这黑大个,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滕方千能怕成这样,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茬,这种浑人的心思你猜不透,别看这会儿向着自己,等一过会儿脑子转过弯了,说帮着滕方千对付自己也没准。 不过他能想到这点,滕方千也能想到,他这话一出,没等龚尚福开口,滕方千便道:“干爹刚来还是先进去休息休息,喝口水吧,剑就在山上,我这就派人去取。说起来现在正当午时,您还没吃饭吧,咱们先吃饭……” 说着冲舒余二位寨主一使眼色,三人两后一前,拥着路川就往山上走。 龚尚福赶紧拦住,责备道:“我说你们三个是不是糊涂啊?老副拜了干爹了,咱们仨还没拜呢,虽然路川不是咱仨的干爹那也是咱们的长辈,初次见面不磕头怎么成?那个……我也跟着老副叫干爹吧,干爹在上……” 傻大个说着双腿一曲就要跪下磕头。 路川一看,哎哟,这人可是傻实心了,捉弄这种人真是损阴丧德啊,心一软,也顾不得左手的伤,赶紧双手相搀,说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位想必就是堡山寨的大寨主吧?不知怎么称呼?” 龚尚福憨憨一笑,说道:“干爹,我叫龚尚福,江湖人称花面阎君。花面,就是说我脸上的这块胎记,阎君呢,就是说我一不高兴就瞪眼宰活人,跟阎王爷一样。” 路川心里就是一翻个,“我说……龚兄弟,这干爹可万万叫不得,我是滕方千的干爹,又不是你的干爹,咱俩年纪相仿,就平辈论交吧。方千,还不快给你龚伯父磕头?” 滕方千脸上的肉蹦蹦直跳,有心发火,但转眼一看舒余二位寨主,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跪倒给龚尚福磕头。 他能不磕头吗?他要是不给龚尚福磕头,三位寨主可就要给路川磕头了。 龚尚福被弄得有些糊涂了,“这……这……” “这才对嘛,论辈就要跟长辈论,哪儿有跟晚辈论的。”路川拉着龚尚福的手就往山上走。 开了个玩笑,弄了个骑虎难下,也不知是祸是福。 硬着头皮上了堡山寨,众人分宾主落座,龚尚福吩咐下面的人大排酒宴,给滕方千的干爹接风。 龚尚福是个浑人,嘴笨,只会说吃好喝好,但滕方千和舒余二位寨主就玩起花活来了。 舒忆梁江湖人称盏阅中州小醉仙,少年时便在中原武林喝出名了,品鉴方面不说,单量那就是海量。 酒过三巡,舒忆梁不亲假亲,不近假近,直接坐到了路川身边,左一杯右一杯,就灌起来了。滕方千和余白冰也没闲着,一声干爹是一杯,一声路兄又是一杯。 路川虽说好饮酒,但量其实不算大,不然也就不会经常醉倒在谭四爷的月笳客栈了。但他就是个不服气的性子,明知道不行,也不能让对方把自己挤兑住,不能让别人把自己小看了。 这么铆足了劲的喝,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招架不住了,一双眼睛似睁非睁,似闭又非闭,摇头晃脑,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 舒忆梁一看差不多了,起身提议说要给大伙练一趟醉剑,以助酒兴。 龚尚福不知道其中利害,便欣然应允了,滕方千当即拿过一把剑来,舒忆梁接剑在手整个人瞬间就变了,脚下虚浮,身子和剑也都摇摇晃晃,脸上更是醉态可掬,似乎就是个推一把就能跌倒的醉汉,但这些只有三分是真的,七分却是假的。 若是行家里手必然识得,这乃是一门非常精妙的剑法,脱胎于八十一门中八仙门的八仙剑,名叫醉八仙剑。 这一套醉八仙剑耍起来,真不亚于鸿门宴上的项庄舞剑,可惜不同的是路川没有项梁掩护,也没樊哙救驾。 但路川终究是路川,别看年纪不大,浸淫剑术多年,也算得上是行家了。再加上他骨子里不服输的劲,纵然有七分醉意,强打精神,拿这仅有的三分清醒与舒忆梁过招,也打了个七七八八,不相上下。 倒也不是说舒忆梁的剑法真就有多不济,路川只用三分本事就能与他抗衡,说到底舒忆梁那也是成了名的剑侠,小伙子也骄傲,见路川已经醉了,而且拿着根筷子和自己过招,这本能强三分的招就弱了三分,换句话说,他们二人就是比划比划,没有真打。 但纵然这样舒忆梁也吃惊不小,他最拿手的就是醉剑,喝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他最强的状态了,若是平日里最多可以发挥十分,那现在就能发挥十二分。以十二分对三分还不能在招式上胜过路川,那路川最强的时候该有多强? 两人过了十几招,舒忆梁突然收剑跳出圈外,说道:“一个人舞剑多没意思,路兄咱俩对练一场你看可好?” 路川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笑道:“好啊,我也觉得坐着打太别扭了。” “来人,给路兄拿剑!” 有喽啰兵应声而去,余白冰却笑着摆手道:“不用了,路兄就用我的剑吧,我的剑虽比不上路兄的宝剑,却也比普通铁剑强一些。”说着扬手将自己的佩剑扔了过去。 路川接剑在手,醉眼惺忪,看了看余白冰的剑说道:“这是……一把青钢剑,刃口很好,不在我的紫宵银月剑之下,但就是太轻了,我用起来不顺手,和筷子没什么区别。”说着一扬手又将剑抛了回去。 余白冰接剑在手,倒也没太在意,滕方千把紫宵银月剑盗来之后他看过,那柄剑太长太重自己根本用不惯,用剑的人都知道,剑不是越锋利越好,唯有惯用的剑用起来才最顺手,就拿路川的剑来说,刃口不比自己的剑差,但自己要是用起来估计连七成本事都施展不出来。 舒忆梁看着路川手中那根筷子却越看越扎眼,简直就像是在嘲讽自己一般,若是路川接下了余白冰的剑,哪怕不顺手好歹也是一口利刃,自己占点便宜,比也就比了。但一根筷子算什么?路川说行自己也能厚着脸皮说行吗? 只见他叹了口气,挥剑一剑将一张桌案劈为两半,看着滕方千沉声道:“副寨主,劳烦你把路兄的剑取来。” 滕方千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不自然了起来,心说话:“舒忆梁啊舒忆梁,龚尚福脑子不灵光把你也影响了?路川就是提着他那把剑从关外一路杀过来的,朝天岭上三十几位成了名的剑侠就没把他拿下,你充什么好汉?见他有几分醉意就以为你占便宜了?谁知道他不是装的?” 他这么想就没动身,也不想想舒忆梁现在什么心情,舒忆梁当时就发火了,怒道:“滕方千,去给老子把剑拿来!” 滕方千当时就愣住了,看了看舒忆梁,又看了看余白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等看到龚尚福的时候,老滕一下就跳了起来,转身跑了出去。 龚尚福正一边挽袖子一边往下面走呢,他要是跑得慢,龚尚福的巴掌可就下来了。 不多时,滕方千将紫宵银月剑取来,极不情愿地递给路川。 路川接过宝剑,冲滕方千笑了笑,滕方千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那眼神,这一切分明就是早就设计好的! 路川握着熟悉的剑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虽然还有几分醉意,但比之前已经好了不少,至少那双眼睛清澈了很多。 剑尖前指,说道:“舒兄,请。” 舒忆梁点了点头,拿过酒壶猛灌了几口,整个人重归醉态,长剑晃晃悠悠便向路川飘来,纵然路川熟谙剑道,经验丰富,也看不出他这一剑到底是要归何处去。 但这种无迹可寻的剑法也并非无解,抢攻,攻其必救,尽可能将对方的剑路带到自己的节奏中,就算不能够,只要能打乱对方的节奏,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想到这里路川不再迟疑,往前平刺了一剑,只见舒忆梁身子一晃,以一个奇怪的方式避开路川的攻击,剑继续晃晃悠悠向路川飘去。 一剑刺空,路川并没有撤剑回防,而是脚尖一点,身子轻轻一跃而起,凌空下击便是一招“欲踏天都酬宿诺,新来筋力恐难胜。” 这其实是一招问剑,问你是否撤招,问你如何回救。 不想舒忆梁却也了得,身子往旁边一倒,手中长剑竟然绕了回来,直刺路川左肋。 此时路川身在空中无处借力,想要防守不难,但防守过后再要找机会抢攻恐怕就不可能了。 眼看舒忆梁的剑就要刺中了,再不躲就来不及了,路川突然灵机一动,竟使出一招“嵩阳若兴黄山比,独少灵砂一道泉”来,这招本是两人对面时才用的一招剑里夹掌或者剑里夹指,没想到他竟然在空中背着身子用了出来。 只见他左手成爪,往下探,就要拿肉掌去抓舒忆梁的利刃,右手剑从爪下穿过,斜刺舒忆梁的大腿。 这招看起来路川是稳亏不赚的,因为他最多也就刺中舒忆梁的腿,而他却要搭上一只手和一条命。 任谁看用手去抓剑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路川毕竟凶名在外,朝天岭一剑杀剑侠,白龙湖一剑战群雄等等,传得神乎其神,舒忆梁也有所耳闻,本来他不信,但和路川过了几招之过就信的面占上风了,现在,要说路川会把手和命送给自己他倒是不信了。 故此他收剑下腰,身体近乎贴在了地上,将路川的攻招守势尽数避开,路川心里暗叫可惜,否则小醉仙就要和搜山叟作伴去了。 路川身子落地,一转身,“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回溪十六度,碧嶂尽晴空”,七十二路连环剑中最凌厉的一路就施展开了。 现在纯粹就是路川的节奏,舒忆梁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两人打了差不多十几个回合,路川终究是酒喝多了,脚底下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往前抢了两步,面朝下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舒忆梁顿时一喜,举剑就要从路川后心刺下去,剑都到半路了,却又停了下来。 倒不是说他不想杀路川,他做梦都想杀路川,杀成了名的剑侠可是扬名立万最快最好的方式,路川现在名气正盛,要是能杀了他自己还不得一鸣惊人? 但好机会放在眼前,他就是不敢,因为他怕其中有诈。 正在他心里犹豫的时候,眼看路川脸就要着地了,突然紫宵银月剑在地上一撑,路川身子一转,一剑斜挥直上。 这要是舒忆梁真一剑朝路川后心刺下去,路川这一剑就能从他心口到眉梢划来一道大口子! 舒忆梁吓得险些真魂出窍,蹬蹬蹬后退了几步,摸了摸自己的伤口,见只是被划开了衣襟,并未伤到要害这才放心。 不过惊魂还是未定,小醉仙大口喘着气,满脸惊恐地看着路川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招式?” 路川倒提宝剑,笑道:“刚才看舒兄的醉剑,照猫画虎,自创的。舒兄,还要再比吗?” 舒忆梁连连摇头,不服能人有罪,路川他算是服了。 第七十章 路川和舒忆梁比过之后众人重新落座又喝了几杯,路川宝剑到手,按他的意思现在就想走。 但滕方千将他的宝剑盗来是为了什么,能让他就这样离开? 路川起身刚要告辞,却见余白冰却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两人又喝了一杯,余白冰说道:“路兄剑法高超,我等佩服,不过见高人不能交臂失之,小弟也想跟路兄学学,不知路兄能否赏脸?” 路川不想比,但看了看其他众人的脸色,特别是龚尚福,这傻大个一脸期盼地等着看呢,他是一寨之主,他不开口自己就下不了山,看来这场是不比不行了。 两人走到大厅中央,路川抱剑式而立,等着余白冰进招。 但余白冰并未拔剑,他笑道:“路兄的剑法我是不敢领教的,不过路兄是成了名的剑侠,想必拳脚也甚是精通,小弟想跟路兄学学拳脚,不知路兄可敢……哦,不知路兄可愿赐教?” 余白冰这个“敢”字绝对是故意的,他看得出路川非常骄傲,故此以此相激。 偏偏路川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敢”字,在他会说的词里根本就没有“不敢”这个词,就算今天死在这儿他都不会输了这口气。 只见路川微微一笑,将紫宵银月剑扬手插在大梁之上,左手前伸,道了个“请”字。 不想余白冰又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路兄的左手上包着手帕,想必是有伤吧?若是在其他地方,路兄是成了名的剑侠,这个便宜我占就占了,但唯独此地,我是主路兄是客,主不能欺客,我就背着双手跟路兄打吧,路兄可别怪小弟失礼啊。” 路川一听这话气得肝都疼,心说话:“你要比腿功就直说,绕这么多弯子干什么?”故此也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这手是背过去了,但他心里慌啊,余白冰能提出这样的比试方法,必然在腿功上是下过功夫的,而他自己从来就没练过腿功。说白了他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剑法,抛开剑法,成了名的剑侠六个字就只剩四个了,剑和侠可就都没了。 话说路川,大名鼎鼎的小北魔真就这么饭桶?嘿,有什么办法呢?说句不好听的,他今年十八岁,打娘胎里开始练,能练多少功夫?人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想起来简单,练一会儿剑,练一会儿拳脚,练一会儿内功,再练一会儿暗器,每一样一天都练点,时间长了就都有长进了,实际上则不然,内功修行一天不够两个时辰,收效甚微,基本上就是白练,练剑没有一个时辰也很难进入状态,不进入状态如何感悟剑法和剑招呢?习武和读书、干其他事一样,也得动脑子,一天傻呵呵在哪儿瞎比划成不了气候,最多就是打把势卖艺的。你看路川是怎么练功的?每天最多睡不到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除了吃饭,就是站桩练剑,十年不辍,才有今日的成就,若是稍有三心二意,贪多嚼不烂,他能一人一剑杀上朱家大山?能从朱家大山又杀到蜀中?早死在半路了。 百艺不如一艺精,就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他猜得没错,这余白冰江湖人称浪舞桃花颠,最厉害的就是一双腿。 只见他金鸡独立,亮出起势,道了声请,就等着路川进招了。 弯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路川一咬牙,上前两步,抬腿向余白冰腰间踢去。 常言道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余白冰一看路川这抬腿的架势险些乐了,本来他是见路川的剑法凌空下击居多,鲜有攻人下盘的,所以觉得路川下盘功夫可能不怎么样,但现在一看,哪里是不怎么样,这根本就是没练过腿功啊。 到这里余白冰基本就有十成把握了,只见他一不慌二不忙,等路川的腿抬起来了,用上劲了,转眼间就要到了的时候,这才用抬着的这条腿迎了上去。 他的腿功真不是吹的,光一个快字就压过路川良多,他的腿后发先至,一脚正蹬在路川迎面骨上。 路川疼得就是一咧嘴,但这是比武,容不得他抱着腿叫唤,脚一点地又是一腿。 余白冰面带微笑,一模一样又是一脚,但路川就是躲不开。 路川连攻七八招,都被余白冰用同一招化解了。 比到这里其实就没意思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路川已经输了,从第一招起就输了。 余白冰跟路川比腿功就好比老叟戏婴儿,再比下去就是侮辱人,而不是比武了。 这点路川也知道,他有心认输,但运了几次气,这两个字就是说不出来,因为他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说过。 正在这左右为难之际,也不知是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声落在路川耳朵里真不亚于一声惊雷,他的脸唰一下就红透了,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 余白冰见此情景也就不好意思再比了,正准备开口叫停,就像他之前说的,自己好歹是主人,不能让客人脸上太过难看了不是?说实在的他不讨厌路川,别看路川骄傲,但只要有几分本事的人谁不骄傲,他自己也骄傲。路川从剑法到说话都是堂堂正正,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个正人君子,并不像滕方千说的那么卑鄙不堪,他之所以要跟路川比武,无非就是“干爹”的这个玩笑,无非就是给滕方千一个面子。他与路川又没死仇,犯得着撕破脸吗? 可还没等他开口,路川的腿又到了,他本能性的一脚蹬去,但这一脚却像蹬在了铁板之上,不仅没踢动路川,要不是下盘功夫过硬,自己都险些跌倒。 余白冰心里就是一惊,再看路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都是杀气,那双被怒火烧红了的眼睛里已经没了半分感情,没了半分人的气息。 “一怒杀龙手。” 余白冰惊虽惊,但他求胜的心却越发强烈。 “若是能击败‘一怒杀龙手’的路川……” 路川又一腿踢来时,余白冰虚晃一腿,路川的腿落空,他仗着腿快一腿重重扫在了路川支撑整个身体的左腿上。 路川顿时站立不稳,向左边倒去。 余白冰的心落了地,此战,胜负已分。 但还没等他站起身来,忽听恶风不善,路川落空的那条腿又踢了回来。 情急之下余白冰也顾不上之前的约定了,抬手生生挡下路川这一腿。 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蹬蹬蹬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余白冰站起身来,背在身后的左臂颤抖不已,就像断了一般,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此时路川已经伸手在地上一撑,也站了起来,脸上的潮红散去,只是气息还未能平复。 路川甩了甩刚才在地上撑了一下,痛彻骨髓的左手,勉强笑道:“余兄,这场算平了吧?” 余白冰看了路川半晌,忽然自嘲般地一笑,说道:“是我先用手的,是我输了。路兄的内力竟然如此雄厚,真是令人佩服!舒兄,路兄要是这么给你来一剑你也挡不住吧?” 舒忆梁苦笑着摇了摇头。 余白冰哈哈一笑,说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我们服了!路兄,要下山就请便吧。来日方长,希望咱们还有机会再会!” 余白冰是明白人,等龚尚福开口不知要等到哪时候去,滕方千和路川是死仇,根本不可能放路川下山,但自己这边连输两阵,还有什么脸再强留着路川不放呢?于是他便开口了。 路川顿时一喜,飞身而起将宝剑取下,抱拳道:“多谢三位寨主盛情款待,路川不胜酒力就此告辞,山高水远,咱们江湖再见!” 说完转身就往厅外走去。 滕方千当时就急了,一下蹦起一丈多高,飞身过去挡在门口叫道:“慢着!路川不能下山!” 余白冰就是一皱眉,沉声道:“滕兄,你也看到了,我们二人不是路兄的对手,再要留你就自己动手吧。” 路川笑道:“我的儿唉,你要跟你干老子动手吗?” 滕方千吓得一缩脖子,心说话:“跟你动手,我怕不是阎王爷催的吧。” 不过别看他心里害怕,路就是不让。 这种场面让路川也有些为难,滕方千不出手他也不好出手,但这泼皮就是不让路,不动手又过不去。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龚尚福笑呵呵从虎皮大椅上走了下来,一边挽袖子一边说道:“路川不能走,你们俩比了,我和老副还没跟他比呢。” 这话一出不光路川头大,舒余二位头也大了一圈,路川能跟龚尚福打吗?别人打架都有分寸,龚尚福他有些傻,不懂得留手,真和路川打起来谁胜谁负不说,必是两虎相斗一死一伤啊。 路川是客人,有损伤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但龚尚福是大寨主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上山千八百号兄弟的脸往哪儿放? 想到这里舒余二人恨不得上去一剑把滕方千给宰了。 但滕方千死活不放路川下山,傻大个龚尚福还从中插了一脚,非要跟路川比武,谁也没有办法,只好瞪眼瞅着。 却听路川笑道:“大寨主,我不是你的对手,我看比武就算了吧。” 龚尚福却上了牛劲,瞪着大眼珠子说道:“没比怎么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你又没见过我的武艺。我看你和老山老水打得都挺好,咱俩也那么来几下,你看看我的武艺怎么样。” 路川一脸的苦笑,有心应下,却见龚尚福身后的舒余二人一个劲冲自己摇头,只好作罢。 常言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路川三人一个劲解劝,终是抵不过一个滕方千煽风点火。 路川终是忍无可忍,怒道:“滕方千,你再说一句话我就先杀了你。” 没想到滕方千仗着龚尚福在身边这次不怕了,胸脯一挺,说道:“杀我,咱俩还不知道谁杀谁呢。” 路川微微冷笑,说道:“大寨主,你听到了,滕方千要跟我先动手,你就先看一场吧。” 龚尚福本是不同意,但舒余二人也劝,劝着劝着也就劝下了。 三人退后,路川负手而立,说道:“滕方千,你想怎么比?可别说比轻功什么的,只要出了这门你就留不住我了。” 滕方千冷笑道:“路川,你也太狂了点,真以为我滕方千就只会轻功?到了这一步也不怕你知道,这山,你有命上没命下,收拾你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路川翻了翻眼皮,说道:“别废话,怎么比划出道来。不过咱们可说好,要是你输了,我也不杀你,但你要劝住龚尚福。” “没说的,我要是输了你说怎么就怎么。不过话说火来,你要是输了,我可不给你留好手,有什么遗言趁早说吧。” 路川微笑不语,输?怎么可能! “机会我可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说。” “少啰嗦,赶紧说怎么比。” “我要跟你比阵法。” “哟,你还会阵法啊?打过仗吗?” “我说的不是行军打仗的阵法,是剑阵,我在外面给你摆了一阵,你要是能破阵就算我输。” “既然阵都摆好了,那就走吧。” 滕方千刚一闪身,又重新将路川拦住,斜眼问道:“你不会是骗我让开路想要逃走吧?” 路川哂然一笑,说道:“别脏心烂肺了,我又不是你,我路川说要入阵那就是要入阵。再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把你解决了我哪儿有空干其他事?” “好,那你随我来!” 众人移步到外面,在校场之中,滕方千真给路川摆了一座阵。 这座阵分两层,内层五人,被甲持盾,分五行方位,外层八人,手持铁链套索,按八卦排列。 看了多时,滕方千冷笑道:“路川,你可识的此阵?” 别说,路川还真没见过这阵法。 滕方千十分得意,说道:“此乃五门重关金锁阵,暗合五行八卦……” 没等滕方千说完,路川飞身而起,稳稳落入阵中。有听他胡扯的功夫还不如早点破阵,反正说来说去他又不会说出破阵之法来。 就在路川脚落地的一瞬间,五行八卦十三人就转起来了,不管路川面向哪里,面前的总是那几个人。 转了两圈,路川不动了,开始盘算方位。 离火坎水,坎离朝向便是阵法的正位,坤土,兑金乾金,巽木震木,五行土在坤位,艮位应该就是出阵之处,也就是生门。 想到这里路川转身向艮位冲去,外层顿时又转了起来,水木两方位的甲士挺盾向路川击来,水位兼防,木位主攻,路川赶紧后退,他们也不追,重新回归原位站好。但路川背后兑位巽位的套索却过来了,路川赶紧下腰,只差几寸,他的双手差点就被套索套住。 这次没冲出去路川心里可就真没底了,约莫想了半柱香的功夫,依旧毫无头绪,滕方千在高台之上就喊开了,“路川,你行不行啊,要是不行就认输吧……” 路川又急又气,运起鹖鸡功,两颊潮红,双手发青,开始四处冲杀。 又过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路川单膝跪地,手拄长剑,累得嘘嘘带喘,冬月的天气,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然而阵还是那个阵,路川一步都没能离开。 滕方千见此情景乐的是手舞足蹈,在高台之上哈哈大笑,叫道:“杀阵!” 一声令下阵圈开始收缩,五面盾牌在路川周围围成一只铁桶,眼看连动动手的地方都没有了。 突然,路川使出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平地一跃而起,跳起来一丈多高,不远处滕方千在高台之上冲他诡异的一笑,路川心知不好。 哗啦啦声响,八条铁链飞起,搭住路川的身体,“嘿”一声,八位壮汉同时用力,路川的身体直挺挺就跌了下去。 地下五位甲士挺盾相迎,路川重重摔在盾牌之上,“哎哟”了一声,一口气没上来,顿时人事不省。 滕方千抚掌大笑,叫道:“来人,把路川的人头砍下!” 两旁有抱刀手走上前去,抓住路川的头发就要砍脑袋。 “慢着!” 也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刀在半空就顿了一顿,滕方千扭头观看,只见余白冰面沉似水,说道:“路川不能杀!” 滕方千不解道:“为什么?咱们摆下这座阵不就是要杀路川的吗?” 龚尚福牛眼一瞪,怒道:“老副你也忒不是东西了,路川那是你干爹,你能杀你干爹吗?要杀也得我们杀。” 滕方千差点没气乐了,心说话:“饭桶啊,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啊?路川那是你干爹,不是我干爹。”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是是是,那就请大寨主下令吧。” “下令?下什么令?” “下令杀路川啊。” “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刚才的酒全灌脑子里了?我没事杀路川干嘛?不就是比武嘛,老山老水比输了路川不也没杀他俩?再说了,他和你们都比了,和我还没比呢。来人,拿桶凉水,把路川弄醒来,我要跟他比武。” 舒余二人一听脑仁都疼,赶紧上前说道:“大寨主,路川连比三场,又有伤在身,实在是比不动了,现在比就算你赢了别人也要说你欺负人胜之不武,还是缓两天,缓两天等他休息好了,你们再比。” “哦,也对哈,那赶紧让他下去休息吧,赶紧休息,早休息好了早点比。” 有龚尚福这话舒余二人就放心了,舒忆梁喊道:“大寨主说了,送路川下去休息。” 底下人一听是大寨主说的,不敢有丝毫迟疑,赶紧将路川送下去休息。 滕方千见龚尚福发了话,也不敢再说什么,咬了咬牙,唤来一名心腹耳语了几句,便跟着龚尚福三人回了聚义大厅。 第七十一章 却说路川走了之后,叶南筠十分放心不下,有心跟去,但路川说的清楚,旁边房间里还有一条人命呢,人命关天,容不得他再有其他打算。 等啊等,路川没回来,但旁边房间的那伙人开始动身了。 被路川一耳光险些抽掉大牙的乔五大清早就出去了,到晌午的时候,驾来一辆大车,停在客栈的后门处。 约莫午饭之后,那位公子扶着那位妇人从楼上下来,走后门,上了车,乔五驾车,其余三人乘马随行,一行人出城往北去了。 叶五侠等他们出了城,收拾好应用之物,跟掌柜的交代了几句,便向北一路跟了过去。 五爷的轻功了得,当年在飞天剑院夜戏路川,可把路川给累苦了。既然对方乘大车走,以车走的速度五爷轻轻松松就能跟上。 差不多跟出去有二十里地,到谈神岩附近时车马停了,叶五侠也正好停下喘口气,只见公子扶着妇人下了车,两人往旁边又走半里地,公子背过身站住,那妇人又走了一会,然后蹲下身子,被树木遮挡就看不见了。 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啊,叶五侠刚想动身,忽又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发烫,别过脸不再往那边瞧。 然而他刚转过脸,就吓了一跳,在他右侧不远处,有个人! 叶五侠赶紧四处环顾,见只有这一人,并无同伙,便悄无声息摸了过去,用刀鞘顶住那人的厥阴俞穴,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愣了半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昨晚还言语轻薄,今天就不认识了,好记心啊叶大侠。”声音中颇有恼怒之意,恼怒中还带有一丝的幽怨。 一听这声音五爷脑仁都疼,若说现在他最怕见到的恐怕就是她了,唐可儿。 叶五侠赶紧收回刀鞘,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唐可儿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怎么在这儿?” 一看唐可儿的脸,叶五侠瞬间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回答道:“我盯着他们。” “盯着他们做什么?” “找机会救那位妇人。” 唐可儿不再说话。 沉默了片刻,叶五侠再次问道:“那你来干什么?” 唐可儿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跟你一样。” 叶五侠喜道:“原来你也发现那位妇人是被挟持的……” 他还想往下说,唐可儿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别吵,别打扰我。” 叶五侠顿时不敢作声,看了良久,却见唐可儿也什么动作,就又凑了过去,问道:“那个……你在做什么啊?” 唐可儿随口答道:“等风,咱们在下风口,没法下毒。” 叶五侠先是一愣,随后开始无声的大笑。 唐可儿白了他一眼,怒道:“你笑什么?再笑我毒死你!” 叶五侠笑道:“要下毒就往上风口走啊,哪儿有在下风口等风变向的?” 唐可儿的脸顿时就红了,低着头不再说话。 “给我吧,我去下毒。” 唐可儿低着头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包毒粉,交给叶五侠。 叶五侠接过毒粉不再停留,蹑足潜踪绕到上风口,打开油纸包,看了看里面那一堆毒粉,略一思索,长吸了一口气,对着乔五四人就吹了过去。 乔五众人只见一股白烟袭来,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中毒了。 叶五侠从枯草丛里边跳了出来,看了看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四个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抽出长夜刀,一刀一个都给宰了。 此时,唐可儿也从对面走了过来,叶五侠刚想邀功,却见唐可儿俏脸绷着,面沉似水,一双秋水死死盯着自己,若是眼神能杀人,此刻他恐怕早已经被万剐凌迟了。 唐可儿一字一顿从贝齿里面往外蹦字,“让你下毒谁让你把整包毒粉都下上的?你看那股白烟,也就是这四个蠢货,不然谁会中招?还有,都中毒了,你怕死不透啊,还要拿刀捅?” 叶五侠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心说话:“好不讲道理的丫头,明明是你没说清楚,能怪我?” 但此时此地,容不得他们二人多说,动静这么大,那位公子怎会听不到?若不是怕那位妇人跑了,恐怕都等不到叶五侠补刀,他就已经到了。 公子看了看已经魂归那世的四位仆人,眼神中没有丝毫的伤感和惋惜,微微一笑,又看了看叶五侠二人,说道:“是你,昨晚我就觉得不对劲,一个捕快怎么会有如此高的武艺?原来是假的啊,你同伴呢?他是把手剁了还是死了?区区二十两银子买一只剑侠的手,不亏啊。” 叶五侠被提起这事,不由得怒上心头,拔刀就要和公子拼命,却听公子又说道:“哟,还有小美人,上次让你逃了,这次自己送上门来可就不会再让你逃了。” 唐可儿咬着牙说道:“你杀了福爷爷,我要替他报仇!” 话音未落,飞身而起,袖中一股青烟直奔公子而去。 那公子不慌不忙,退了一步,一挥袖子,青烟踪迹全无。 公子笑道:“小美人,论毒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只不过我谢玉安怜香惜玉,不愿对美人下毒罢了。你要……” 不等公子说完,唐可儿又打出几枚毒针。 公子闪身一躲,继续说道:“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这次是为那老头报仇,那上次呢?那老头的伤可不是我打的。莫非你是想要我的《毒鉴》?这有何难?我不给别人还能不给你?只要你跟了我,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的命!” “要命也可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哈。” 这公子言语无状,别说唐可儿,叶五侠听得都七窍生烟。 “我来!”五爷大喝一声,提刀冲了上去,将唐可儿逼了下来。 公子看了看叶五侠,满眼的瞧不起,冷笑道:“我对美人留情,对你可不会,我的仆人是怎么死的,我保证你比他们死得惨十倍。” 唐可儿见叶五侠出手,赶紧出声提醒道:“屏住呼吸,小心他的毒!” 叶五侠微微一笑,只是手下加紧,也不答话。 秋风西雁,月染千岩,他十二岁出师的时候就已经是成了名的剑侠了,之所以和路川走在一起好像风头尽是路川的,其实一来是他要成就兄弟的侠名,二来是路川刚出世,风头正盛。要说本事,他绝不在路川之下。 千岩刀,如同过河之卒,有进无退。 只要他叶南筠站在这里,任对面刀剑如林,一刀破之! 只要他叶南筠往前一步,纵然铜墙铁壁,也得退一步! 长夜刀,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紧似一刀,直在面前卷起一阵刀风。 谢玉安真是小看叶五侠了,他以为自己一股毒烟出手,叶五侠张口一吸就着了他的道了。却不想在叶五侠面前,不管是毒烟毒水,毒针毒刺,有一刀在手,统统近不得身。 若非他自己毒功了得,光被长夜刀的刀风折回去的毒就已经能要了他的命了。 两人交手过了二十招,叶五侠进了二十步,谢玉安就退了二十步。 但谢玉安刚退完第二十步,就又退了一步。 他觉得接下来这一刀,可能自己挡不住。 果然,叶五侠身子前倾,左腿上前一步,长夜刀自下而上,在空中留下一道黑线。 谢玉安虽然退了一步,但半幅衣襟,还有额头前的那缕头发,都被这一刀带了去。 若是他不退这一步,恐怕不是开膛破肚,而是要被叶五侠一刀给斩为两半了。 一刀不中,叶五侠的刀风突然一变,变得大开大合,每一刀都是十字连劈,每一刀都运上了全力,每一刀都有开山裂石之威。 刀鸣之声不断,远在三尺之外,谢玉安就已经能感觉到刀气了。 说实话,他想转身逃跑,从叶五侠的第三刀开始,他就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收之力了。但又怕转身,身形滞止的那一瞬间就会有杀身之祸。 可这样一味的退下去,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正在他感觉生无可望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有人喊道:“叶师兄,刀下留人!” 声音虽然没听过,但对方叫“叶师兄”一定叫的是自己,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叶五侠刀锋一转,收刀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两人正冲自己笑呢。 前面一人坐着孔明椅,还有一人背上背着一块一人大小的盾牌,在后面推着, 这声音叶南筠没听过,但谢玉安听过,一听这话他心顿时就落了地了,也顾不上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可要了命了。 叶五侠出声问道:“二位,可是十绝弟子?” 那二人点了点头,坐在孔明椅上的男子抱拳道:“小弟艺绝弟子李清溪,见过叶师兄。” 身后那人也抱拳道:“小弟盾绝弟子曹剑锋,见过叶师兄。” 叶五侠微微苦笑,一指谢玉安,“那他呢?就是毒绝的弟子吗?” 李清溪点了点头,“正是,玉安,还不快给叶师兄见礼?” 谢玉安也是个没皮没脸的主,只要能活命什么样子也做得出来。赶紧站起身来,一揖到地,说道:“小弟谢玉安见过叶师兄,小弟有眼无珠,没认出师兄,还请师兄别怪小弟。” 叶五侠闪身躲开他这一礼,冷笑道:“我叶南筠行得端走得正,没有你这样的淫贼师弟。不过看在你师父的份上,今日我就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了!”说着举起长夜刀就朝谢玉安的脑袋劈了下去。 眼看谢玉安的脑袋就要一个变成俩了,只见李清溪在孔明椅的扶手上一拍,一直弩箭射出,正打在长夜刀上。 弩箭力道极大,震得叶五侠虎口发麻,长夜刀险些撒手。 叶五侠的眼眉顿时立了起来,李清溪赶紧笑道:“叶师兄,玉安什么都好,就这点有些不堪,要怪就怪我这当哥哥的没把他教好,还请你看在几位师叔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回去之后我一定严加管教。” “我要是不呢?” 李清溪哈哈一笑,说道:“师兄教训师弟是应该的,不过这不是有外人在场嘛,叶师兄还是给他留几分情面吧。” 叶五侠心里就是一动,别看李清溪说的客气,其实话里有话,说外人在场,其实是说你叶南筠是厉害,我们拿你没办法,但你要是不答应,这妇人和这丫头的命可就悬了。 叶五侠下意识看了唐可儿一眼,说道:“既然如此,今天我就给李兄一个面子,滚吧,再让我看到你,还得杀!” 谢玉安见叶五侠松口,乐得差点没蹦起来,屁颠屁颠跑了回去。 李清溪拱手道:“叶师兄,龙师兄见招,我们就先告辞了。用不了多久咱们还会再见,到时候再叙前情,若是见到刀绝师伯,请代我们向他老人家问好。” 叶五侠没应声,只是冷眼看着三人逐渐没入深林,这才松了口气。不得不说,十绝弟子还是了得,龙盛京只在路川之上,不在路川之下,谢玉安武艺不在二百五之上,不在二百五之下,正好二百五,但那手毒功,纵然唐门弟子也不是对手,李清溪的暗器,曹剑锋的盾牌,想来一人他还可抵挡,两人之上情况如何可就难说了。 这样想着,五爷不由得叹了口气,恨自己出师太早,刀法没学到家。 “倘若能够二次学艺……唉,能不能见到师父,可就看六弟的了。” 想到路川,叶五侠心中总是有些不安,压下心中杂念,先替那妇人推宫过血,赶紧回去才是要紧的。虽说男女有别,但唐可儿内力浅薄,若是出手必然损耗不小,此间又是荒郊野外,哪里去找内力精深的女侠?穴道这东西,大多都是人体要害,若是长时间不解,轻则影响内功修为,重则可能半身瘫痪,险一险都有性命之忧,万万不会耽搁。 不过叶五侠替她解穴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妇人内力雄厚,丝毫不在自己之下,只是不甚平稳,也不知是穴道被点,长时间气血不畅所致,还是说她受了内伤。 穴道解开之后,五爷刚想询问,却被唐可儿一把推开,搭住妇人脉门,开始检查伤势和是否中毒,见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而那妇人,紧紧握着唐可儿的手,眼眶都有些湿润,满眼都是感激。 这倒让五爷有些不解。 “夫人,我看你内力深厚,想来也是江湖前辈,不知怎会落入谢玉安那厮之手呢?” 那夫人站起身来,飘飘万福,先道了个谢,然后叹息道:“我年轻的时候确也在江湖上行走过,不过嫁人之后就不再抛头露面了,这些年功夫也耽搁了。前些日子不幸碰到了这姓谢的淫贼,我与他交手,却是不敌,被他囚禁在身边,想逃逃不出去,想死都没有力气,若不是今日少侠搭救,恐怕……” 妇人说着说着,说到伤心处眼泪掉了下来。 唐可儿赶紧好言劝慰,顺便还白了五爷一眼。 叶五侠咧了咧嘴,说道:“既然二位平安无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少陪了,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不想那妇人却道:“叶少侠请留步,你若走了,那淫贼去而复返,我们两个女流该如何是好?” 叶五侠一听这话,脚步就迈不出去了,这妇人说的是实情,但自己正值年少,又无婚配,怎好与两位女子同行?好说也不好听啊。 正在叶五侠犯难的时候,唐可儿却冷哼一声,说道:“人家可是成了名的剑侠,哪里有空管咱们,身边带着咱俩他怎好再调戏其他女子,那岂不误了大事?” 妇人惊道:“不会吧,我看叶少侠是个正人君子,怎会调戏……” “夫人有所不知,他这是外君子内小人,您要不信只管问他。叶南筠,你要是个男子汉就实话实说!” 叶南筠一听这话脑仁都疼,他怕见唐可儿的原因就在这儿。 现在想起来他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昨天晚上怎么就一高兴一激动说出了那话。 “叶少侠……”那妇人还真就要问。 叶五侠赶紧打断她的话,转身笑道:“夫人,唐小姐,你们要去哪里我一定送你们平安回去,不过现在恐怕不行,我兄弟的剑被盗了,我得帮他找回来,二位可否等两日?” “哦,原来如此,不碍事不碍事,那我们就等几日。” “多谢多谢,天快黑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三人不再停留,取道返回巴州城。 路上叶五侠问起那妇人的姓名,那妇人只说早年行走江湖时江湖人称她煊三娘。 煊三娘,这个名字叶五侠耳生的很,也不知是妇人随口编的,还是真的像她所说,多年没有行走江湖,已经被人淡忘了。 不过叶五侠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成了名的剑侠,几年不在江湖上行走都会被人淡忘掉,江湖人口中的谈资,不是武林新秀,像路川这样的,就是江湖传说,像姚婞这种的。等闲之人都不会在众人口中存活太久,否则以路幽的威名,若不是路川一怒杀龙手再现江湖,又怎会被人重新提起呢?这才不到三十年啊。 第七十二章 差不多掌灯时分,叶五侠三人才回到巴州城中,冷龙岭的客栈。 没办法,煊三娘身上有伤行走不便,纵然五爷怀揣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也无可奈何,又没有马,总不能背着吧? 进客栈之后先问路川回来没有,得知路川还没有消息,五爷心里多少就有些担心了,安顿好煊三娘和唐可儿,草草吃了几口饭,带好双刀便出城了。虽说滕方千和路川约定的时间是子时,但不早点上山踩点,探一探虚实,他怕万一有什么闪失啊。 故此,酉时他就上了山了,没走前山,而是从后山绕路进的山寨。只见山上守备非常松散,校场之中空无一人,丝毫没有说因为今晚他俩要上山而有所准备的样子。 叶五侠心中犯疑,便到了聚义大厅,大厅之中灯光明亮,里面有人说话,叶五侠便趴在窗外偷听。 听了半天没听太明白,什么杀不杀的,到底要杀谁? 再听了片刻,五爷险些叫出声来,原来他们讨论要杀的就是路川! 叶五侠有心跳下去当场就把这三个贼头给杀了,但他终究不是路川,没那么莽撞,五爷心想:“我六弟是什么人?那是成了名的剑侠,人称小北魔,一怒杀龙手一招杀剑侠的能人,他都栽了,我比六弟能强多少?可别做买一赠一的傻事。听他们说话的样子,六弟没死,没死就好说,我先去看看他关在哪里,等把他救出来,嘿嘿,我们哥俩再给他搅个天翻地覆!” 打定主意后,叶五侠不再迟疑,在四处寻了一圈,没找到,又抓来一个喽啰问道:“路川在哪里?” 那喽啰可能是没见过这场面,被吓傻了,竟反问道:“路川是谁?” 叶五侠一瞪眼,反手就是两个嘴巴子,怒道:“装什么算?就是今天白天被你们抓了的那人!” 喽啰兵恍然大悟,说道:“哦哦,我知道,你说的是我们副寨主的干爹吧,他就被关在后山的石牢里。” 叶五侠听得糊里糊涂,什么干爹不干爹,乱七八糟的?便又问道:“你们今天抓了几个人?” “就一个。” “石牢在哪里?快带我去!” 喽啰兵还有些犹豫,但也架不住叶五爷的刀啊,五爷把刀往他肉皮上按了一下,当时就不犹豫了。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两队巡山的,便到了后山石牢。说是石牢,其实就是个石洞,外面用鸡蛋粗细的铁条封着,门上落着青铜大锁。山上的人可能觉得保险,也没派人看守。里面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五爷关心兄弟,一见石牢,顾不得其他,一刀结果了那喽啰的性命,迈步便向石牢走去。 刚走一步,突然脚下一空,顿时天旋地转,身子直直掉了下去,而下面明晃晃就是无数尖刀! 眼看叶五侠就要命丧当场,但叶五侠终究是叶五侠,轻功十分高明。只见他拔刀在滑不留手的坑壁上一砍,身子就借着这么一点力,硬生生腰眼一使劲又翻了上去。 不过没等他站稳,只听一声锣响,周围亮起无数火把,照得如同白昼。 与此同时,火把下数十把弓箭已经对准了他,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将他射成刺猬! 到了此时,叶五侠也冷静了下来,宝刀还鞘,环顾四周,只见灯光最明亮处有一位男子,正在抚掌大笑,正是堡山寨的副寨主滕方千,不过五爷不认识。 滕方千笑道:“我就知道路川被擒你要上山来救,如何?” 叶五侠微微一笑,“被你猜中了。不过我实在想不通,我六弟怎么会被你拿住?” “路川嘛,要拿住不难,他太骄傲了,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致命的缺陷。我不需再如何,只要布好陷阱他就会自己往下跳,这点你和他一样。” “但我没有落入陷阱。” “没有落入陷阱,那这几十把弓箭如何解释?” “你怎知不是我故意引你出来的?滕方千。” “哈哈哈,若我在你那个位置我就不会这么说。” “不错,有这些弓箭在,我没把握活着离开,但我死,至少能拉你做垫背。二十丈,没你想象的那么远。” 滕方千默然,甚至都有些想走的冲动。 若是旁人,说这话他可能只会一笑置之,但叶五侠说他竟不敢怀疑,或者说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因为叶五侠是跟路川一起的人。 虽说路川已经落在了自己手中,但路川的武艺,就算站在敌人的角度,他也是佩服的。 见滕方千不说话,叶五侠又说道:“既然你我的底牌都已经挑明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路川死了没有?” “没有。” “路川就在这石牢中?” “这……我无可奉告。”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叶五侠说着,手握刀柄,身子前倾,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滕方千的手也已经举起,只待他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石牢之上有人喊道:“住手!” 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滕方千循着声音抬头去看,只见一股白烟从山上洒下,顺着风便飘了过来。 “放箭!快放箭!” 滕方千急忙下令,却已经来不及了,白烟遮挡,弓箭手已经无法看清叶五侠的位置所在。 一阵乱射,等烟雾散去,叶五侠是踪迹不见。 滕方千见到嘴边的鸭子飞走,不由得怒上心头,赏了旁边啰唣的喽啰一个耳光,起身带队回去休息暂且不提,却说叶五侠到哪儿去了?长翅膀飞了不成?还有那女子是何许人也?难不成是天女下凡? 都不是,来人自然是唐可儿,别看她对叶五侠从来都不假辞色,实际上她对五爷没有一丝的反感,她知道五爷不是坏人,路川也不是,不光如此,自己还受过人家的恩情,阆水之上是人家哥俩阻挡官兵她才得以全身而退,今日城外也是叶五侠出手赶走小毒绝谢玉安才解了她的围,两次的恩情,就算把昨天晚上给路川解毒算上,还欠着一份,因此她打定主意要助叶五侠一臂之力。 叶五侠前脚刚走,她便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煊三娘,煊三娘也十分通情达理,怕自己累赘不敢去,但对她的想法十分赞同,帮着收拾好应用之物,一直送到客栈门外,才回到房中默默祈祷,等他们平安归来。 故此,叶五侠在山上的前前后后唐可儿都看在眼里,见五爷失足掉入陷阱她就有心出来,不过五爷还是能耐大,自己上来了,她这才没有现身。后来一看人家有埋伏,叶五侠凶多吉少,于是赶紧站在上风口开始下毒。那股白烟看着是没什么要紧,滕方千等人安安稳稳走了,实际上这可是唐门九毒中的“月盈盈”。这毒闻着没什么味,闻上了好像也没什么反应,实际不然,只要闻上就会出现幻觉,想什么眼前就出现什么,连觉都睡不着,只有早上起来被太阳一照方能解除。 唐可儿就是以幻觉骗走了他们,实际上他俩根本就没走,两人手扒着坑边,就悬在那陷阱里呢。 等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听见外面再没有人声了,叶五侠这才身子一翻翻了上来,左右打量,见四下并无人影,回身将唐可儿也拉了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蔫了。 唐可儿有心说道几句,安慰人她是不会的,但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激一激叶五侠,好让他重拾信心还是没什么问题,可抬眼往五爷身上一瞧不由得就是一皱眉啊,哎哟,叶五侠在匆忙之中受伤了,手臂上一个对穿的箭孔,到现在还往外淌血呢。 唐可儿见此心就是一软,原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过来坐在叶五侠身边,先点了手臂上的穴道,然后用小瓷瓶里的浆液清洗伤口,里外上上药,缝合,包扎。 整个过程叶五侠吭都没吭一声,眉头紧锁,想着心事。 “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的,我听他们说话的意思,似乎没打算要杀路川……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机会,从明天起我多配毒药,你先养养伤,等伤好了咱们再上山大闹一场,一次不行就再次,反正他们在明咱们在暗,不信还治不了他们了……实在不行谢……谢玉安他们叫你叶师兄,找他们帮忙……” 唐可儿话音未落,叶五侠蹭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用不着他们,我们冷龙岭有的是人,我这就去搬兵,可恶的滕方千,我非把你这破寨子踏平不可!” 第七十三章 煊三娘正在屋中打坐,忽听门外有脚步声响,赶紧下床准备过去开门,门已经被推开了,唐可儿孤身一人走了进来。 煊三娘就是一皱眉,赶紧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叶南筠呢?你没找见他?” 唐可儿嘟着嘴说道:“找见了。” “那他人呢?” “又走了。” “又走了?又上堡山寨去了?” “不是,他去搬兵去了。” “去哪里搬兵?” “冷龙岭” 却说叶五侠,没有见识过堡山寨之前,他觉得区区小山寨应该也不过如此,但见识过之后,他的想法就变了,堡山寨真好似铜墙铁壁,想救出路川势比登天!倒也不是说堡山寨真的就像冷龙岭一样,实力那么雄厚,只是他们有所防备,有防备之后再想救人可就难了。除非冷龙岭的大军开到,直接踏平堡山寨,否则别说他一个叶南筠,就是十个叶南筠也是有死无生。 想到这里,叶五侠将唐可儿打发回去,自己就上路了。 一路向西,是越走越难过。 叶五侠心想:“我大哥是放心我才让我跟着六弟的,但我干了什么?我把六弟给看丢了。落在仇家手里,可不就是落在后娘手里了,能有个好吗?别看现在是活着,没准什么时候说死就死了。冷龙岭到巴州千里之遥,我去,再带着大军来,到时候六弟……六弟的尸骨都凉了,我还搬什么兵啊?我还活什么劲啊?死了吧!六弟,你别怕,五哥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你,咱哥俩一起过奈何桥!” 这么想还能有个好吗? 只见他一骈腿跳下马来走进了树林,二话不说,解下腰带,找个棵高大的树就把自己给挂了上去。 上吊这玩意,一旦上去可就下不来了,任你多大的本事,无处借力也没有办法。 没过多久叶五侠就被勒得有些迷糊了,正在这个时候,迷迷糊糊就听树下有人说话。 “嘿,看着那人影进了树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没影了?难不成咱哥几个遇上鬼了?” “说什么呢你?半夜三更,荒郊野外的别吓唬人行不行?” “还真不是吓唬你,我听我娘说啊……” “哎哎哎,你们瞧,这儿有人上吊唉。” “哟,还真是啊,你说这年纪轻轻的,看行头也不像是活不下去的人,怎么就上了吊了呢?” “就算活不下去,就这两口刀也能值不少钱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没准啊,说不定妻淫子不孝,就给气得挂在这儿了。” “唉,真可怜。” “……” 叶五侠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要不是被腰带勒着,气得都要下来抽这几个人一顿嘴巴。心里骂道:“爹多娘少的东西,见人上吊不给放下来,还在树下胡说八道,想把死人气活啊?我看活人都被你们气死了!” 这时从远处又来两人,其中一人没等走近就喊:“我说你们三个,追贼追上了吗?” 有人答道:“没追上,那贼一进树林就没影了。” “放你娘的狗屁,就这荒郊野岭的能有贼吗?有什么东西是能偷的?” 又有人答道:“嘿,你还别说,今晚要是有贼从这儿路过可得发笔财,你看这两把刀值多少钱。” “哎哟,怎么有人寻了短见了。你们三个挨千刀的货,站在那儿看戏呢?赶紧把人放下来啊,看看有没有救,万一还没咽气可别耽误了时间!” 被他这么一提醒,那三人这才七手八脚把叶五侠放了下来。 “让开让开,我看看。”那人赶紧往过来跑,等到了近前一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呀!这不是五寨主嘛,五寨主你快醒醒,五寨主你可别吓我啊……” 众人捶打前胸,拍打后背,好长时间五爷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眼前全是人头,五爷心想:“看来是到了地方了。”如此想着便又闭上了眼睛。 不过眼睛刚闭上,就又被这几个人给摇醒了,五爷反手就是一巴掌,也不知抽在了谁脸上,怒道:“他娘的,老子睡个觉你们摇什么摇?看我是新来的以为好欺负啊?错翻了你们的眼皮,老子在那一世里也是成了名的剑侠……” 那人捂着脸,说道:“额……五寨主,您还没死呢。” 叶五侠还在那儿自己给自己吹呢,一把长夜刀如何如之何,一听这人说自己没死,顿时赶紧坐了一来,左右一看,身边围着高瘦胖矮五个人,其中捂着脸的那人还有些脸熟。 “你是……从飞天剑院来的李……” “李云生。” “对对对,李云生。” 这时,又有一人凑过来笑道:“五寨主,你看你认识我不?” 叶五侠仔细一看,笑道:“你小子是我前寨的人,我怎么会不认识?佟荫槐!遇敌不前,还被我仗责过。” “额……那都是以前的事,您提它做什么……” 众人哈哈一笑,叶五侠又问道:“那这三位是?” 李云生介绍道:“这三位都是我和六寨主在飞天剑院的同门,柯聚贤,颜嘉定,蒋秋生。” “哦,我听六弟说过,都不是外人。你们从何而来?” 佟荫槐说道:“五寨主,话说起来就长了,六寨主朱家大山一战之后不是去了趟飞天剑院嘛,第二天就不辞而别了,柯聚贤一听六寨主走了,拍马就在后面追,不过路上出了点问题,等他和颜嘉定、蒋秋生到咱们山上的时候六寨主跟你早就走了。他们还要追,我怕他们找不着,就和云生跟着一起过来了。我们着急,连夜赶路,就在前面不远处,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我捉摸还不知道什么东西呢,这仨小子非说是贼,要追,追来追去贼没追上,就追到这儿来了。说起来你怎么在这儿上起吊来了?六寨主呢?” 一提起路川,叶五侠哭开了。 他这光哭不说话把众人给搞懵了,其他人不好问,柯聚贤是直性子,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赶紧问道:“五哥,路川他到底怎么了?” “死了……我六弟他……死了……” 这话一出真好似晴天霹雳,柯聚贤咧着大嘴就哭开了。 柯聚贤这可不是做样子,他和路川过命的交情,一听连面都没见上路川就死了,做兄弟的着实心痛啊,满脑子都是路川的音容,越想越难过,哭着哭着抓住叶五侠方前上吊的腰带就要往上挂。 颜嘉定、蒋秋生二人赶紧上去抱住。 这边叶五侠见柯聚贤抢了自己的位子,抽刀就要抹脖子,李云生和佟荫槐也赶紧拦住。 佟荫槐还是比较冷静,说道:“五寨主,咱们六寨主是怎么死的?是谁敢下此毒手?咱们要给他报仇啊。” 真可谓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一听报仇,柯聚贤哭也不哭了,吊也不上了,红着眼问道:“到底是谁杀了路川?” 叶五侠便前前后后将事情说了一遍,众人一听乐了,这不是还没死嘛。 佟荫槐说道:“五寨主,你别担心,先前是你一个人,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手下无兵无将,敌不过人家人多,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都来了,再加上咱们在巴州的兄弟,少说也有几十号人,咱们直接上山要人,要是不给,咱也拿他几个寨主。只要能把六寨主换回来,咱们再传令搬兵,将他堡山寨杀个鸡犬不留!” 众人纷纷称是。 他们这么一鼓劲,叶五侠的精神也上来了,抹了把眼泪,带着大伙又回到客栈之中。 他在外面折腾了半晚上,客栈里边的人也没休息,煊三娘和唐可儿都在房中干着急,听到底下有动静,赶紧开门出来,正好和叶五侠碰了个正脸,四目相接,唐可儿蹬蹬蹬从楼上跑了下来。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这几位是?” “都是我们冷龙岭的弟兄,我在半路碰到的。” “真是太好了,你说吧,现在怎么办,我都准备好着呢。” 叶五侠点了点头,将掌柜的叫来,当着大家的面安排了一遍。 按叶五侠的意思本来是不带唐可儿和煊三娘的,她们既非冷龙岭的人,又和路川没什么交情,还是女流,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但唐可儿又岂是他拧得过的?女侠眼眉一立当场发火,“姓叶的,你瞧不起人是吧,觉得我一介女流没能耐是不是?好,你不带我我自己去。看见没,就这一包袱毒药,我管教堡山寨的人都死绝,咱们走着瞧,看谁先救出路川!”说着转身就往门外走。 叶五侠脑仁都疼,这小姑奶奶真是他的命中克星,一点办法都没有。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众兄弟给她帮忙,五爷也就不得不点头同意了。 唐可儿顿时转怒为喜,不过小脸还绷着,哼了一声,调头回了房间,帮着煊三娘收拾准备去了。 叶五侠满脸的苦笑,冲着众位兄弟直摇头啊。 众位兄弟相视一笑,凑到跟前,佟荫槐笑道:“五寨主,您这艳福不浅呐,下山没多久就找着这么漂亮一媳妇,不过……就是脾气大了点,以后的日子您可得多受点罪了。” 叶五侠脸一红,痰嗽一声,绷着脸说道:“兔崽子,胡说八道!我跟她萍水相逢,没有半点关系。” “是是是,现在是不太合适,临阵收妻,掉头之罪啊。还是等把六寨主救出来,双喜临门,岂不快哉……” “还敢说,招打!” 叶五侠抬巴掌照着佟荫槐的腮帮子就下来了,佟荫槐嘿嘿一笑,转身就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掌柜的也跟着笑了一会儿,不过没敢多待,赶紧下去召集人手,天亮之后,又来了三十几号人。掌柜的腾出客栈,让大伙在大堂饱餐战饭,一切收拾妥当,浩浩荡荡出了城,直奔堡山寨而去。 第七十四章 叶五侠一行人到山上时,花面阎君龚尚福和三位兄弟才刚用过早饭,依旧是在商议如何处置路川,忽听门外有人奏报,说山下来了一伙人,嚷着要救回路川。 没等其他三位寨主说话,滕方千一拍桌子说道:“来得正好!还送上门来了,让弟兄们到校场集合,今日务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报事的应了一声刚要离去,余白冰也一拍桌子,说道:“慢着!对待客人怎可无礼?大寨主,来的都是路川的朋友,还是请他们到大厅一叙吧。” 龚尚福点头道:“是啊,路川的朋友也就是咱们的朋友,咱们得出去看看去。” 大寨主发话,滕方千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跟在后面也接了出去。 四人出去一看,寨门口怎么打起来了? 原来报事的刚进去通报,这些人见不到路川心急,有嘴上不留德的就骂开了,前一句爹多娘少的货,后一句上有贼父贼母,下有贼子贼孙,祖孙八代都是贼。 堡山寨也是称霸一方的大寨,山上的弟兄平日里说上句都说惯了,哪里听得了这个,故此有人就还了口了。 还口不要紧,骂人都是有来有回的,若是平日里也就算了,正好柯聚贤心里烦着呢,一听这帮孙子还敢还口?二话不说上去就是几个耳光。 堡山寨的人都是四邻八乡的流氓无赖,真功夫没有,也就身强力壮,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哪能跟飞天剑院出身的柯聚贤比?被柯聚贤几个耳光,脸都打歪了,牙齿都掉了几颗。 不过他们终究是人多,就想以人多欺负人少,不想却正中了这伙人的下怀。 叶五侠等人自不必说,那是成了名的剑侠,其他冷龙岭的兄弟也不白给,随便拉出一个都是江湖出身,有师有徒有门派的人,又岂是一般人可比的? 三下五除二,堡山寨寨门口的弟兄可遭殃了,被揍趴下五六十个,哭爹喊娘躺了一地。 余白冰本是想,等见了叶五侠众人好好说道说道,再把路川请出来,满天的云彩不都散了吗?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吃绿林饭的跟走镖的是一个道理,脸占着多面,武功势力倒还是次要的。但出来一看,好嘛,自家兄弟倒了一地,这些人是吃生米的,嘿嘿。既然你不讲理,就也别怪我不讲情了! 这样想着,余寨主就有些不高兴,痰嗽一声说道:“是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我寨门前撒野?” 叶五侠还想以江湖朋友的身份答话,却被一旁的柯聚贤抢先说道:“你们谁是说话管事的,给我滚出来!” 一听这话余寨主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心说话:“好不识趣的夯货,攒鸡毛凑掸子,这么几个人就想在我堡山寨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路川都不敢跟你这般说话!” 余白冰不高兴,舒忆梁更不高兴,舒寨主上前沉声说道:“我就是管事的,你能怎样?” “怎样?老子揍你个王八蛋一顿!”柯聚贤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去跟舒忆梁动武。 佟荫槐赶紧将他拉住,耳语了几句,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当家的,怎么称呼啊?” 舒忆梁冷哼一声说道:“我姓舒,舒忆梁,江湖人称盏阅中州小醉仙。” “醉不醉仙的就无所谓了,舒寨主,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冷龙岭的啊,冷龙岭听过没有?你可能没听过,见识短的基本都没听过。我就给你说道说道,我们冷龙岭跟你们可比不了,我们冷龙岭是上万人的大寨,你们顶多就算江湖草寇。我说这话你可别不爱听,我们冷龙岭虽说也就几万人,但个个都是江湖好汉,像我这样的都是最不济的,在山上也就是端茶倒水跑跑腿的。我给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小北魔路川,那是我们冷龙岭的小寨主,昨天被你们暗算给拿了,要是你们还知道好歹,就把他恭恭敬敬的给送出来,我在我们大寨主面前美言几句,我们大寨主兴许就把你们这个小寨子给饶了,你们苟延残喘,还能多活几年,如若不然!大军开到,血洗堡山寨,你们可就连哭都没声了。怎么样,我良言相劝,你听得进去不?” “呀呀呸!”没等别人说话滕方千先叫唤起来了,“你少要在这里拿大话拍人,我们堡山寨的弟兄可不是吓大的!冷龙岭上万人,人呢?怎么就你们几个歪瓜裂枣?来人!给我把这些狂徒拿下!” 顿时哗啦啦一片声响,堡山寨的兄弟纷纷抽刀剑在手。 这边冷龙岭的弟兄也都按绷簧,刀剑出鞘,丝毫不比他们势弱,冷龙岭的兄弟论打仗还没怕过谁。 两方人马对视了半晌,谁也没动手。 佟荫槐哈哈一笑,说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罢了,罢了,咱们走,等山上大军到了看他们怎么说。” 众人转身就要走,余白冰却说道:“慢着!” 佟荫槐心中暗笑,转过身来问道:“怎么?这位寨主还有何话说?我定当一字不改带给我们大寨主。” 余白冰眼皮跳了跳,说道:“江湖事江湖了,哪能真打交手仗?路川是跟我们兄弟赌斗,输了才被留在山上的,诸位既然兴师动众的来了,怎么又要拍屁股走人呢?” “那你的意思是?” “跟昨天路川一样,咱们再比一场,要是你们赢了,路川你们带走,要是你们输了,哼哼,你们也就别走了。” “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 当场,佟荫槐和舒忆梁击掌定下十阵赌输赢,众人移步到校场的点将台上,这就是现成的擂台。 龚尚福没等坐稳就要上台,昨天没比上,今天他就要打头阵,不过却被手下三个兄弟赶紧拦下。 这边叶五侠也抢着要上台,他恨不得按佟荫槐所说,赶紧拿下两个寨主,好换自己兄弟回来。 佟荫槐说道:“五寨主,前三出没好戏,这儿就属你最有能耐,好钢要使在刀刃上,你听我安排就是。” 说完他一跃跳到擂台上,舒忆梁赶紧也跳了上来。 “我来跟你比。” 佟荫槐连连罢手,说道:“我是狗掀帘子,功夫全在嘴上,你们谁要上,我们看着上人就是,我上来就是说说道理。” “说什么道理?” “擂台得有名啊,没名咱们打什么?” “如何没名?咱们赌的不就是路川嘛。” “是啊,赌的是路川,那路川人呢?我们要的是活路川,要是你们没有呢?” “这有何难,来人,去将路川请到这里来。” 舒忆梁话音未落,后面滕方千不干了,跳着脚叫道:“舒寨主,别上他的当,他这是要趁乱抢路川。冷龙岭的,我跟你们说,别动歪点子,滕大爷不吃这一套,想要路川赢了再说!不然现在是活路川,过会儿就是死路川了!” 佟荫槐气得牙根都疼,别说,他还就是这么个打算,准备趁乱抢路川,却被滕方千给识破了,他能不气嘛。 “好好好,算我白说,脏心烂肺的东西。比吧,说说第一场你们怎么比?” 舒忆梁眼珠一转,说道:“既然我上来了,就没有不比就下场的道理,第一场咱们就比酒,拿酒来!” 堡山寨的兄弟抬上来满满两缸酒,每一缸少说都有五十斤,就放在擂台中央。 舒忆梁舀出一碗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好酒!你们谁敢上台?” 冷龙岭的兄弟纷纷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台,江湖男儿,喝酒还有怕的? 却被佟荫槐赶紧拦住,佟荫槐说道:“兄弟们,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悠着点,人家敢把喝酒算成一阵,必定有十足的把握。看到没,就那缸,一缸酒能喝完你就上,喝不完就别上去丢人。” 他这话一出大家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有人还退了两步,一缸酒,五十斤,谁一个人能喝下去那么多?喝也得有肚子装啊。 见此情景,佟荫槐顿时有些泄气,“这是第一阵,能胜最好,不能胜后面还有九阵,别害怕。不过输阵可以,不能输了气势,喝半缸,能喝半缸的有没有?” 众人的头又往下低了一低,佟荫槐刚想再降低点要求,却见后面有个兄弟挤了上来。 此人身高不算太高,也就七尺开外,不到八尺,满身的腱子肉,唯独肚子有些出号,跟怀胎十月的妇人相似。佟荫槐认识,这人姓赵,排行第一,人称赵老大,原来也是冷龙岭前寨的人,后来因为喝酒误事,被丁二侠从前寨赶下了山,没想到被发配到这里来了。他可是个活脱的酒鬼,早喝晚喝,酒量还大,人送外号酒大虫。 一看是他佟荫槐心里就有底了,拍了拍赵老大的肩膀说道:“兄弟,这一阵就是给你准备的,加把劲,最好给咱赢下来。万一……我说万一哈,也别太勉强,不然六寨主没救回来可没时间给你办丧事。” “没说的没说的,你看着吧。” 赵老大一跃上了擂台,两人通名报信,便对坐牛饮了起来。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擂台上的时候,佟荫槐将李云生叫了过来,耳语了几句,趁大家不注意李云生带了两个人就溜了。 台上的两人你一碗我一碗足足比了半个时辰,结果果然不出佟荫槐所料,舒忆梁身怀绝艺,赵老大真就不是他的对手,差不多喝了三成,一碗喝猛了,赵老大鼻子、口都往外蹿酒。这一吐不要紧,但比试可就算输了。 佟荫槐赶紧让人上去扶赵老大下来,舒忆梁也命人将酒缸抬下,换上宝剑,开始叫第二阵。 没等众人报名,佟荫槐安排道:“常人喝这么多酒都不会马上跟人比武,这舒忆梁反其道而行之,我猜他的功夫可能和酒有关,如果是醉剑的话,以寻常武功很难对付,柯兄,你有十三太保的横练功夫,我看就你上吧。” 柯聚贤早就想上了,没等佟荫槐说完,他蹭一下跳上了擂台。 两人更不答话,直接动手。 要说舒忆梁的功夫特殊,柯聚贤的功夫更特殊,他的功夫不全是在飞天剑院学的,在飞天剑院学的其实只有内功,十三太保的横练,还有八极拳,都是他家传的武艺。 南宋年间河南月山寺的第二任住持崇苍公曾拜在空相禅师的门下学习了正宗的少林功夫,之后崇苍公开宗立派,糅合少林拳法和黄河以南民间的武术,穷其毕生精力,创下一门拳法,便是这八极拳。他这八极拳和现在八十一门中八极门的八极拳不同,八极门的八极拳又名开门八极拳,但崇苍公的八极拳却叫月山八极拳。 崇苍公有位得意弟子,虽是出家之人,却有济世之心,眼看山河破碎,一国之君却乐不思蜀,心中忧愤,艺成之后不顾师父反对便下了山。在山下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救节夫烈妇孝子贤孙,做了不少好事,也闯下了一番侠名。后来得知崇苍公将要圆寂,回山看望师父,不想却被师父拒之门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成。崇苍公只是命人传出话去,说:危难之时出家人当闭门避祸,以保全三宝,你不听为师劝阻,执意下山,已是不孝。下山之后,又杀孽太重,置清规戒律于不顾,你我早已师徒缘尽,还回来作甚?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子,你也不许说我是你师父,去吧。 这位弟子在月山寺门前跪了一天一夜,一直等到崇苍公圆寂之后,他才重重磕了三个头,转身下山,自此不问世事,远赴关外,娶妻生子,恢复俗家姓名,柯临安。 柯临安便是柯聚贤的祖先,柯老侠客的满身武艺在后人的迁徙分家中遗失了一些,如今留下来的就只有金钟罩和八极拳。 而八极拳,乃是拳法中最刚猛,威力最大的一种。武林中有这样一句话,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由此观之,可见一斑。 只见柯聚贤见面就是一招“崩弓窜箭急”,力发于脚跟,行于腰间,惯于指尖,一拳带着风声就往舒忆梁面门而去,好似当场就要将舒忆梁打碎。 舒忆梁不敢招架,身子如同醉酒一般,往旁边倒去,与此同时,一剑飘飘然便刺向了柯聚贤的肋间。 柯聚贤眼看剑来,不躲不闪,反而将左肋的空档开得更大了一些,他自己却是一招“劈山斧加钢”,照着舒忆梁猛劈了下去。 舒忆梁懵了,心想,这傻小子疯了?却也不敢硬挨这一掌,脚尖使力,身子一转,一剑从柯聚贤胸膛划过。 柯聚贤的衣衫顿时破了一道大口子,舒忆梁还等着鲜血直流的场面呢,却见柯聚贤古铜色的胸膛上只有一道白印。 舒忆梁心中一惊,暗叫不好,这小子原来不是傻,而是有金钟罩的横练功夫! 这时柯聚贤又是一掌,带着风声过来了,一招“登山探马准”。 现在舒忆梁可就不敢再欺身而进了,紧退一步,险而又险的躲开柯聚贤这掌。 但柯聚贤得理不饶人,“五岳朝天锥”“六合扑地锦”“圈拦虎抱急”“熊蹲硬靠挤”“鹤步推山稳”……寸截寸拿,硬开硬打,步步紧逼,招招都是抢攻。 再看舒忆梁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二十个回合,舒忆梁稍有不慎,被柯聚贤一拳打在剑上,长剑顿时脱手。 柯聚贤心中一喜,上去就要再来一拳,直接把这厮了结了就得了,却见舒忆梁跳出圈外,摆手道:“停,我认输!” 柯聚贤顿时有些泄气,不过冷龙岭的兄弟可高兴了,喝彩之声经久不息。 舒忆梁刚跳下擂台,便有一人跳了上去,就要跟柯聚贤动手。 柯聚贤刚打的起兴,还想接着打第二场,却被佟荫槐叫了下去。 佟荫槐见上台的这人不是堡山寨的四位寨主,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将颜嘉定和蒋秋生叫过来,说道:“兄弟,这阵就看你们俩的了。” 颜嘉定一缩脖子,咧着嘴说道:“啊?我们俩?我们俩这本事上台不是丢人现眼吗?” 蒋秋生也说道:“是啊,你这是想让我们哥俩送命还是不想救路川了?” 佟荫槐也是一咧嘴,说道:“你们俩跟我当年那时候可挺像啊,靠嘴的就往上冲,要动手腿肚子都转筋。得,咱哥仨一对半的饭桶。” 颜嘉定嘿嘿一笑,说道:“可不是嘛,你还是另请高明……” 他刚说到一半,脖领子别人揪住了。 “我说这是谁跟我开这玩笑呢……” 转头一看,却是叶五侠,叶五侠沉着脸说道:“让你上你就上,啰嗦什么!” 说着一使劲把颜嘉定给扔了上去。 台上那人正等人上来比武呢,却见颜嘉定被扔了上来,不由得笑道:“我说兄弟,你放着好好的台阶不上,怎么飞上来了?” 颜嘉定也是脸皮厚,嘿嘿一笑,说道:“那不是我功夫太高了嘛,走台阶显不出来,非得飞上来才行。我说兄弟,你叫什么?方才怎么没见你?” “哦,也难怪,我叫何金山,是我们堡山寨的巡山副寨主。” “何金山,没听说过,野鸡没名草鞋没号啊。那你打算怎么赢我?” 何金山冷哼一声,说道:“这你别管,自会让你怎么上来就怎么下去。” 两人一说岔,当场动手,六七个回合,颜嘉定就顶不住了,虚晃一招,跳出圈外。 “等等等等。” 何金山也赶紧停手,问道:“你怎么地?” “咱们打擂台,得讲清楚,是君子战啊?是小人战?” 何金山不解道:“什么是君子战,什么是小人战?” “君子战就是你一掌我一拳,咱们单对单个对个。小人战嘛,就是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 何金山心说话,就你这两下子我还用得着叫帮手?要不是你喊停,再有几个回合我就叫你飞下去了! 于是说道:“当然是君子战。” “咱们可说好了,要是没人趴下没人认输可不需要别人上来。” “少废话,看招!” 两人又打了七八个回合,颜嘉定又顶不住了,打着打着他猛一嗓子喊道:“何金山,你这卑鄙小人,你看你背后是谁!” 这一喊把何金山喊懵了,他信以为真,心想:“没准是哪个兄弟刚才上厕所去了,没听到我们说话,不知道我们这是君子战,看我久战不下想上来帮忙,这可不行啊,他一上来我就输了。” 想到这里抽空回头一看,见背后空无一人,心知不好,却已经迟了。 颜嘉定早就看准了,一脚正踢在何金山的尾闾穴上,何金山哎哟一声,顿时摔倒在地。 滕方千赶紧派人扶下,看着颜嘉定,那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呀。不过输了就是输了,事先又没说不许说话不许使诈的。 冷龙岭的兄弟却纷纷喝彩,自己人赢了能不高兴吗? 这一喝彩颜嘉定找不着北了,冲着台下连连拱手,“多谢多谢,这么多人有认识我的,有不认识我的,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颜嘉定,家住陇右,早年曾在飞天剑院学艺,学得一身本事,长拳短打,马上步下,无一不精,无一不通。高来高去,陆地飞腾,那是前跳江河后跳海,万丈高楼脚下踩。江湖朋友给面子,赠我一个小小的绰号,叫神拳无敌,关外第一剑侠。路川你们知道吗?就是小北魔路川,初到关外遇到的第一个劲敌就是我颜嘉定,我们俩大战了三天三夜……” 刚说到这里,台下不知谁扔上来一枚石子,正打在他脑门上。 这还得了,颜嘉定当时就骂开了,祖宗奶奶的,什么难听骂什么,没骂几句,又是一块石子,还打在那位置。 这次颜嘉定可就不敢骂了,心说话:“若非有高人在场,就一定是有鬼!没准啊,没准是路川,他死得太冤,过不了奈何桥,魂魄还在山上游荡呢,听到我胡说八道,他气不过就拿石子打我。” 想到这里颜嘉定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蹦跳下擂台,躲在人群之中不说话了。 第七十五章 要说颜嘉定、蒋秋生、赵家兴这三人,本性都不坏,父母也是安善良民,从没给孩子教过不好的。也是打小酷爱武艺,勤奋好学,才被飞天剑院的掌门白猿公白万漠看上,收为弟子,录入剑院。但人都是这样,小时候喜欢把自己往大了说,等老了又喜欢瞒上几岁,往小了说。你看那些白寿的老者,明明九十九了,宁说成九十也不往一百说,孩子也是一样,明明十七八,愣装二三十,生怕别人拿自己当孩子。有这样的心自然也就想做对应的事,不过关外的江湖不比中原,飞天剑院也不是江湖,他们没出去闯荡过,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江湖人士,那些成了名的剑侠是什么样子,这时候,正好来了个谢长城,似乎知道他们想知道的一切,有意无形的就成了他们这个小团队的头领。 话说谢长城是何许人也?真的就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其实恰恰相反,他呀,就是一般商贾人家的孩子,打出生父母做生意,他就跟街上的孩子、乞丐一起玩耍,正经武艺压根没学过,偶尔有丐帮弟子闲来无事教个一招半式,他就拿着当了宝贝了。丐帮,那是天下第一帮,名声在外,一帮无知的孩子懂什么?光听光想,还以为自己眼前叫花子也是成了名的剑侠呢,又哪里知道这些放着骆驼不吹牛的家伙压根就是丐帮最底层的弟子,也就记了个名,丐帮的功夫,他们自己都没见过。等再大些,他就跟地方上的流氓恶霸混在了一起,能耐一点没学上,把欺男霸女、仗势欺人这一套倒是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也就在路川负气下武当的前一年,他随父母来到关外,人生地不熟,闲来无事,便动了学武的念头,拿自己仅会几下三脚猫功夫,骗过了他师父——白万漠的一位师弟,“带艺投师”入了飞天剑院。 常言道挨着金銮殿净生灵芝草,靠着臭茅房准长狗尿苔,他们三人跟着谢长城还能有个好吗?谢长城说他把五宗十三派走了个遍,他们信;说剑侠遇到问题都要武力解决,他们信;说剑侠就应该欺压旁人,让别人害怕,他们也信。一年下来,他们就变成了与路川初次相见时的那副样子。 瓜州民风淳朴,人都随和,倒也没出过多大的乱子,就算有点磕磕碰碰,大家都是同门,都是乡邻,低头不见抬头见,忍忍也就过了。可路川不一样啊,他那脾气有多大,瞪眼就要宰活人,之所以没动手已经是给香山观的老道面子了。 不过虽说出手打了颜嘉定一巴掌,没多大的事,路川不是那么容易记仇的人,颜嘉定更不是,本来是一顿酒的事,一顿酒喝完满天的云彩都散了,但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坏事还是坏在谢长城身上,他喜欢沈楚楚,拿路川当了情敌,背后不知怎么诋毁的。可说归说看归看,三年过去,跟路川的李云生和柯聚贤是什么样子?再看看他们哥仨是什么样子?没办法比啊。 故此这次颜嘉定和蒋秋生心甘情愿都来了,也是切切实实想把路川救出来。 蒋秋生见颜嘉定胜了一场,心里就多少有些底了,见对面有人上台,他倒也自觉,没等叶五侠扔,自己蹭一下跳了上去。 冲对面拱手道:“在下飞天剑院蒋秋生。” 对面那人冷笑道:“我乃堡山寨巡水副寨主洪大宝。你们飞天剑院的人诡计多端,惯用小人手段,不过前车之鉴,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我也不会回头,你可计较好了!” 蒋秋生微微一笑,说道:“话可别说得这么满,到时候打脸可就不好了。”说着摆剑便刺。 他的武功也比较特殊,使的乃是一对雌雄双剑,雄剑二尺八寸,雌剑二尺一寸,剑名鳌蟹,连剑带剑法,都是飞天剑院的二代弟子飞蘅子的遗物。双剑难学,常人不喜,白猿公看他天赋不差,便将这宝物传给了他。 洪大宝见是双剑,心里就留了几分注意,江湖上凡用奇兵者,多不是碌碌之辈。稳扎稳打打了七八个回合,他笑了,感情这蒋秋生是个绣花枕头,外面看着吓唬人,实际上里面全是草包啊。 探明了究竟,洪大宝就下上狠手了,是步步紧逼,步步杀招。逼得蒋秋生险象环生,稍有不慎,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台下众人无不给蒋秋生捏了把汗,唯独颜嘉定乐乐呵呵,跟没事人一样。 佟荫槐知道这俩小子坏水多,刚想发问,却见台上蒋秋生一扬袖子,喝道:“看神沙!” 一袖子,足足有二斤土面就甩在洪大宝脸上了。 洪大宝大吃一惊,赶紧别过头去,用手一遮脸,是挡住了不少,但多少还是有些钻到了他的嘴里,鼻子里,眼睛里,把他难受的哟。 但难受不要紧,他忘了这是在擂台上,对面还有个喘气的活人呢。 只见蒋秋生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洪大宝小肚子上,洪大宝大叫一声,顿时昂面栽倒。 这第四阵可就是蒋秋生赢了。 台下以颜嘉定为首的冷龙岭的兄弟玩了命的喝彩。 蒋秋生美,别看他看上去好像比颜嘉定正经些,其实都是一路子货色,连连拱手,笑道:“大伙可能不认识我,我借此机会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蒋秋生,家住陇右,早年在飞天剑院学艺,这次艺成入关,为的就是扬名立万,其他的不多说,我单说说胜洪大宝的这手绝艺。咱们说话常说没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岐,这神沙说的就是我这手,只要一出手……” 蒋秋生在台上大吹大擂,可气坏了台下坐着的龚尚福。 说这小子傻,没傻实心,他也看得出这样下去对自己这方不利,这跟路川没关系,他就是想赢。这点和路川倒像是兄弟。 趁着其他三位寨主不注意,傻英雄蹭一下就上了擂台,一上来就吆喝道:“关外的坏小子,你可敢跟你龚爷爷打一场,让你龚爷爷也见识见识你的神沙。” 蒋秋生一看险些没吓尿了,“妈的妈我的姥姥,这是堡山寨的大寨主吧,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你看那舒忆梁,厉害得邪乎,还好是碰上的柯聚贤,要是碰上我,别说一把神沙,就是十把神沙我都能多个窟窿。再看他对这傻大个恭敬的样子,别说,这傻小子的功夫只能比他高,不能比他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走为强,后走遭殃,跑吧。” 别看他打定主意要跑,嘴上还紧对付。 “敢?你蒋太爷就不知道不敢俩字怎么写,来来来我的儿,蒋太爷让你知道知道神沙的厉害……” 他一边说一边退,退到擂台边上,往后一翻,下去了。 这把龚尚福气得,想下去揪他,却又不敢,擂台这东西,一下来可就不能上去了,他还一阵都没打呢,空着急没办法。 另一边,一看龚尚福上台叶五侠就坐不住了,这龚尚福别看有些憨傻,武艺必然了得,不然根本镇不住舒忆梁余白冰,还有鬼一样精的滕方千。 而这等武艺的高手,可不是使诡计和放土炮能打倒的。在场的人虽多,没几个武艺真能看得过去的,能胜过自己的更是没有,自己不上,谁能上? 他刚要起身,却被佟荫槐给拦住了。 佟荫槐笑道:“五寨主,你别急,一会儿有你动手的时候,这一阵就交给别人吧。” 叶五侠不解道:“别人?除了我还有谁能胜过他?你可别小看了这傻小子。” “嘿嘿,不是我说,你还真忘了一个人。” “谁?” “当然是唐女侠了。” “唐可儿?她能有什么……本事?” 叶五侠说着一回头,正好看见身边不远处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唐可儿,吓得五爷就是一缩脖子,不过话还是说出来了,唐可儿也听见了。 只见唐可儿面若冰霜走了过来,冷冷说道:“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 佟荫槐也赶紧笑道:“我们没说什么,我们就说您武艺高强,毒功了得,只要一出手肯定能拿下贼首龚尚福……” 唐可儿白了他二人一眼,脚尖点地,一跃而起,身子轻飘飘落在擂台之上。 龚尚福正等对手呢,却见上来一个女娃娃,心里顿时有些不悦,“我说,你一个女人,不在家里洗锅做饭抱孩子,跑擂台上做什么?让你男人上来!”说着一指叶五侠。 唐可儿和叶五侠的关系本就有些特殊,傻英雄这么一说真是捅了马蜂窝了,只见唐可儿粉面通红,紧咬银牙,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扬手就是一股毒烟。 龚尚福一不躲二不闪,劈空一掌将毒烟震散,嘿嘿一笑说道:“没想到你也会放神沙啊,不过没用,不信你再试试?” 唐可儿心中更怒,不过怒虽怒,终究是没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她脑中灵光乍现,计上心头,扬手又是一股毒烟,不过毒烟里面却是藏了毒针的。 一击出手身子更不停留,一边围着擂台转,一边继续放毒烟。 龚尚福也是了得,连连出手,将毒烟毒针尽数打落。不过他终究是人生肉长的,气力有个底限,打着打着内力就有些不济了。 突然感觉跟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手背上一疼,低头一看,只见手背上钉着一根毒针。 傻英雄也没多想,拔下毒针便向唐可儿扑了过去。他也知道,自己再不出手,恐怕就要被动了。 别看他之前有说有笑,乐乐呵呵的,真一动起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真与猛虎无异。 也就三五招的功夫,就将唐可儿逼到了角落里,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 傻英雄也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劈头盖脸一掌,带着风声就下来了。这一掌要是拍实唐可儿非得命丧当场不可,神仙一把抓都没救。 在场众人,连同堡山寨的弟兄都闭上了眼睛。 “好端端的一个美人,这么死,真是可惜了。” 连唐可儿都闭上了眼睛,叶五侠大叫一声,险些昏了过去,一把抽出长夜刀,就要上去搭救。 但唐可儿和龚尚福都在擂台的另一边,一二十丈的距离,他能快过龚尚福的手掌? 眼看龚尚福的手就要拍上了,突然,傻英雄晃了两晃,身子直挺挺倒了下去,倒在擂台上砸出一声巨响,把闭着眼睛听动静的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的?这美人是大鼓变的?怎么会出这声?” 睁开眼睛一看,美人还好好的,龚尚福倒了。 舒忆梁余白冰赶紧飞身上台,搭脉搏一看,脉搏虽弱,却还有。两人捶打前胸,拍打后背弄了半天,但一点效果都没有。 舒忆梁的脸色可就变了,瞪着唐可儿怒道:“妖女,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还不快将我们大寨主救过来,他要有什么闪失,我定叫你们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唐可儿本来险胜了龚尚福心里还有些高兴,一听这话小脸又沉下来了,一声不吭转身下了擂台。 舒忆梁紧在后面追,差不多相距两丈左右时,小醉仙飞身一剑便向唐可儿后心刺去。 不知为何,唐可儿竟似没有发觉一般,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突然从旁边蹿出来一人,一刀就将舒忆梁逼退。 此人并非旁人,正是五侠叶南筠。 叶五侠沉声道:“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还是偷袭一个女子,要不要脸?”说完又转身对唐可儿说道:“你……把解药给他们吧。” 唐可儿白了他一眼,依旧往台下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回身将一个纸包掷了过去。 叶五侠赶紧伸手抓住。 唐可儿冷冷说道:“我今天之所以上擂台,之所以又给他解药,都是看在路川的面子上,和旁人没有半点关系。不过他的情我也还清了,以后别来烦我。”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舒忆梁有些懵,心说话,“你爱怎么来就怎么来,我管得着吗我?这是说给谁听得?” 不止舒忆梁这么想,其他人也这么想,唯独叶五侠有些悻悻,站在擂台之上不知如何是好。 龚尚福有解药自然很快就苏醒了,唐可儿下手有分寸,没用要命的毒药,用的是唐门九毒中的“风淡淡”,中毒之人吹风吹久了就会昏迷不醒,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害处。 不过又输了一阵滕方千可坐不住了,十阵已经过了一半,谁先六胜谁就算赢,可现在四比一,还剩五阵,叶南筠还没出手,剩下的五阵就都能赢吗? 如此想来还真是有些遗憾,龚尚福怎么就没死呢?那女子怎么就把解药给了呢?龚尚福死了多好,叶南筠,还有这些人一个都走不掉,可谓永绝后患。 可惜现在遗憾也没用了,靠不了别人就只能靠自己。想到这里滕方千一跃上了擂台。 真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看是滕方千上台,叶五侠是又狠又喜。狠之恨祸端全因他而起,喜之喜怕的是他不敢上台,既然上台就非把他拿下不可! 见叶五侠手按刀柄,横眉立目,滕方千丝毫不惧,反笑道:“叶大侠,就这么想打败我吗?” 叶五侠咬牙说道:“不是想打败,是想杀了你。” “杀了我?”滕方千哈哈大笑。 叶五侠皱眉道:“怎么你觉得我没这本事?” “不敢不敢,我丝毫不敢小瞧路川身边的每一个人。不过路川不也落在了我手中?叶大侠,你可想知道路川是怎么落入我手的?” “定是你下手暗算,否则以我六弟的本事,你们堡山寨能有一人是他的对手?” “不不不,你太高看路川了,也太小瞧我滕方千了。路川是堂堂正正和我赌斗输的,若有机会,你不妨亲口问他。” 五爷冷笑道:“败在你手?也不是我姓叶的夸口,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别说胜我六弟,要是能在我面前过去十个照面,就算我败了,我认你是个英雄!” “若是凭自身武艺,我确实不是你们兄弟二人的对手,不过,擂台之上凭的可不只是武艺,有力使力无力使智,你们这些光鲜的大人物不也惯用鬼蜮伎俩吗?相比之下我的手段算是顶光明正大的了。” “哦?光明正大?那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让我也见识见识。” “我的手段便是阵法,不过我建议您最好还是别入阵,直接认输得了,毕竟路川就是倒在了阵里,您比路川,不知能胜几分啊?” 别说,他这话一出叶五侠还真有些发怵,叶五侠可不是路川,你一激就会上当。五爷心里明白,别看这些兄弟现在神沙土炮打得这么溜,想救出路川,还得看真本事,还得他使劲。要是他栽在阵里,输一阵都是小事,万一滕方千说话不算,拿住他不放,那可就真没辙了。 正在叶五侠犹豫的时候,台下佟荫槐喊道:“不比就认输?做梦!这一阵我们五寨主接了,你亮阵吧!” 叶五侠当时就有些不悦,心说话:“佟荫槐啊佟荫槐,你小子不是在记仇报复我吧?好歹也跟我商量商量,我没开口你应什么?我要是输了,下面四阵你打?还是我被拿了你救啊?” 但佟荫槐都开口了,他也不好再改口,只好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阵我接。” 滕方千心里都乐开花了,一刹那连之后怎么料理其他人的都想好了,听他笑道:“好,叶大侠果然好胆量,请!” 不多时,五门重关金锁阵摆好,叶五侠准备入阵,佟荫槐又说道:“我说縢寨主,阵法我也懂点,摆阵破阵都得有人指挥,不知你这阵有没有这规矩?” “那当然是有的。” “那就好啊,我们五寨主入阵,我要在高处指挥。如果这点你不答应,这阵我们不破也罢!” 滕方千略一思索,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先后登上高台,各拿一面旗子指挥,滕方千拿的是红旗,佟荫槐拿的是白旗。 常言道,行外看热闹,行里看门道,滕方千一看佟荫槐拿旗子的架势,就知道这人对阵法的研究不在二百五之上,不在二百五之下,正是个二百五。 故此不由得笑道:“佟大侠,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可以,五寨主,请入阵吧。” 滕方千心中暗笑,将手中的旗子摇了三摇,阵门大开,叶五侠迈步进到阵中,阵门又重新关闭,内外两圈一转,阵法就算启动了。 叶五侠对于这种剑阵确实也没什么了解,说起来和路川不在上下,五爷辨明生门的位置,便提刀闯了过去。他俩真像兄弟,简直就是同出一辙。不过不通门道只是硬闯,路川闯不过去的他也不可能闯得过去,两块盾,两条绳索顿时将他逼了回来。 滕方千见此情景不由得大喜。 不过常言道喜极生悲,就在他欢喜的时候,就在他注意力全在阵中的时候,一把匕首直接从他后腰刺入。 高台之上没有旁人,除了他就只有佟荫槐,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佟荫槐竟会不讲江湖规矩江湖道义,挑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在背后下手。 但佟荫槐既然下手了就没想再给他留活路,匕首抽出,一脚将滕方千从三四丈高的台子上踢了下去。 滕方千后腰受伤,使不得力,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好悬没把他直接摔死。 就在这时,舒余二位寨主也发现情况不对,紧赶慢赶赶了过来,但终究是慢了一步,滕方千就掉在了他们面前。 佟荫槐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用匕首顶住滕方千的后心喊道:“别动!谁再过来一步我就把这厮的肝花心肺给摘出来!” 堡山寨的众人顿时都不敢动弹,佟荫槐又喊道:“五寨主,别破阵了,出来吧。” 滕方千一出事,这五门重关金锁阵可就乱了,摆阵的十三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叶五侠出了阵。 舒余二人看着满身血迹的滕方千,心中有些发紧,都是一个山上的兄弟,和睦不和睦,相处两三年都是有感情的。 舒忆梁紧握剑柄怒道:“你们……你们怎可如此卑鄙无耻!” 其实不用人家说,叶五侠的脸上就已经挂不住了,佟荫槐虽是出于好心,但这种做法他也深感不耻。不只是他,冷龙岭的其他兄弟也感觉脸上有些发烧。唯独佟荫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冷笑道:“我卑鄙无耻?你们要是不卑鄙不无耻能把我们六寨主的剑盗去?能把我们六寨主拿住?少说废话,赶紧带我们去接六寨主!你们副寨主的模样你们也都看到了,多过一刻就多一分风险,再拖一拖他的命可就不是我佟荫槐说了算了,就归阎王爷管了!” 舒忆梁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紧锁眉头,一言不发。还是余白冰理智些,赶紧说道:“路川就在这里,你们随我来!” 第七十六章 其实路川并不在石牢之中,以滕方千的性子,怎会不把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要问他在哪儿,离校场不远,走几步就到,就是在滕方千卧室下面的地窖里。 本来这个地方极为隐蔽,别说外人了,就连他们其他三位寨主都不得而知。还是余白冰有心放了路川,趁滕方千不在,暗自查看才探查清楚的。不想如今滕方千昏迷不醒,这倒成了他的救命之物。 事情紧急,众人也顾不得什么机关不机关的,叶五侠、舒忆梁、余白冰三位剑侠站在地板上使出千斤坠的功夫,丹田较力,力灌于双腿,咬牙往下一踩,只听咔嚓一声,地板上顿时多了一个方圆丈许的大洞。 众人趴在洞口往下观瞧,只见地窖下灯火通明,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甚是冲人,是潮湿,是腐烂,以及血液独特的腥味。 叶五侠三人在下面看得清楚,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这儿锤子、钳子、斧子、凿子、刀子、鞭子、烙铁十八般刑具应有尽有,大都被血污染成了黑色,可想而知滕方千一天都在干什么。 舒余二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再看叶五侠,眼睛都红了,什么是堡山寨?什么叫滕方千,抵得上路川的一根头发吗?五爷一把揪住余白冰的领子怒吼道:“我六弟人呢?” 不过余白冰也是懵的,是啊,路川到哪儿去了呢?靠墙的柱子和周围有些新鲜的血迹,明显到今天为止这儿都还关着人,可铁索脚镣都散落在地上,唯独应该在的路川不在。邪乎哎,他还能跟齐天大圣一样变成苍蝇飞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长笑,叶五侠脸色一变,飞身上来,二话不说夺门而出。其余众人也赶紧跟了出去。 滕方千因为已经不省人事,带着也是累赘,故此被佟荫槐留在了校场,由几位冷龙岭的弟兄看守,可如今那儿却多了一个人,散发披肩,手拄紫宵银月剑,不是路川是谁? 却说路川是怎么到校场里来的?莫非他真会仙术戏法不成? 当然不是,他是被一位世外高人所救。 昨天晚上叶五侠搅闹堡山寨走了之后,滕方千回到房中就把气都撒在路川身上了,若不是怕龚尚福责怪,没准昨夜路川就死在他手里了。不过虽说没死,罪可没少受,事先被点了周身十八处大穴,连抬眼皮都费劲,更别说强行冲穴或者咬舌自尽了。 也就今天早上的时候,滕方千刚出门不久,房门又响了,接着地窖的门也开了,路川以为是滕方千去而复返,也就没当成一回事。不想眼前黑影一闪,他当时便晕倒了。等再醒来时,已经不在滕方千房中,而是在堡山寨后山的一片草丛里,周围空无一人。 路川心知是被高人所救,奈何高人不肯露面,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跪在原地磕了三个响头,便往前山而去。 路上经过厨房,他先进去吃了点东西,看有热水顺便洗了个澡,又偷了身衣服换上,这才到了校场。 等他到校场的时候正是柯聚贤和舒忆梁比武的时候,虽然能够死中得活,又是“他乡遇故知”,心里十分高兴,但他路川终究是好面子的人,既然受辱于堡山寨,不把堡山寨踏平了,不把滕方千杀了,现在这幅样子他是不愿意见人的。而且两三年没见过柯聚贤出手,他也有心看看兄弟的武艺可有进展,故此便藏在人群之中没有露面。 见柯聚贤的武艺比三年前在飞天剑院的时候有明显的长进,路川心里十分高兴。 再后面上场的就是颜嘉定了。说实话柯聚贤会来他惊奇,不过不太惊奇,毕竟是过命的交情,但颜嘉定和蒋秋生会来他是真的惊奇。他到飞天剑院的第一天就动手打了颜嘉定,和谢长城、蒋秋生还有赵家兴一伙人结下了梁子,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多少也有摩擦,那时候他们碰面都是一瞪眼,连话都不说,到底他走之后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二人跟着柯聚贤到巴州来?而且能让他们为了自己在擂台上跟人拼命? 路川虽然骄傲,却也是个重情义而轻仇恨的人,颜嘉定这一登场把他感动得无可无不可,以前所有的恩仇都忘了,甚至还有些后悔当初打了颜嘉定一巴掌。 但后来颜嘉定胜了之后有些得意忘形,开始胡说八道,他听着又好气又好笑,于是略施小惩。那两个石子就是他打的。 再后来唐可儿遇险,以及叶南筠入阵的时候他都有心现身,不过总算是解决了,他也就没有立即现身。 后来众人去滕方千房中找自己,他便趁此机会杀了滕方千,报了仇之后这才出声将兄弟们引了过来。 叶五侠等人见路川平安活着真是高兴啊,不光他们高兴,舒余二位寨主也高兴,不过高兴之余他们看了眼被路川用紫宵银月剑钉在地上的滕方千,心里多少也有些难过。可转念一想,滕方千终究是死在了路川手里,不是死在别人手里,要说在场众人最有资格杀滕方千的也就是路川了。别看路川来时已经换过衣服,但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上,青里紫红的伤还是触目惊心啊,再想想滕方千地窖中的刑具和血迹,也就觉得他死的不冤了。 逝者已矣,舒余二人上前给路川致歉。 路川来时本想将他们尽数诛杀,但一来元凶已死,二来他们又如此诚恳,再者见到这么多兄弟高兴,故此转念一想也就罢了。 众人言归于好,携手揽腕到了聚义大厅,舒余二人派人去将龚尚福也请了出来。缓了这么一会儿,唐可儿下的毒基本上褪干净了,傻大个的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见到路川就嚷着要跟路川比武。 路川微微一笑,没答应。若是之前让他跟龚尚福比,他还不敢说能够必胜,但见龚尚福与唐可儿比过之后嘛,龚尚福的武功路数他已基本清楚,胜算有十成,也就没有必要再比了。 大伙劝了好一阵,龚尚福这才不再强求,只是和路川约定,日后如果再相见,必要分个高低短长。 后来他们还要留路川等人在山上宴饮,就被路川婉拒了。既然已经说了清楚,就别再折腾了,自从来到巴州城,这段时间就没安生过一天。 等众人回到巴州城的客栈,已经是掌灯以后了,折腾了一天,不管是打过擂的还是没打过擂的都累了,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唯独有两个人,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睡。 一个是叶五侠。 前日晚间他对唐可儿说:“你毒人的时候冷若冰霜,但救人的时候还真是可爱。” 这句轻薄话,话虽无心,却也有意。别看他平日里极为豪爽洒脱,实际上在男女之事方面他还不及路川,二十岁的人了,一没家室,二没定亲,甚至连有些爱慕的红颜知己都没有,说是没想法,能吗? 早年跟随刀绝学艺,后来就上了冷龙岭,正儿八经的闯荡江湖这还是第一次,而唐可儿也是他遇到的才貌双全的第一个。说不动心,能吗? 但他之所以在那晚之后就有些躲着唐可儿,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江湖人对于用毒,多少都有些偏见,但凡五宗十三派的弟子,一律不许用毒,一旦发现给人下毒或者是暗器兵刃喂毒,都是要被逐出门墙的。故此武林中对唐门的评价就有些不堪,而唐门女子更是受池鱼之祸,江湖人畏之如蛇蝎,称之为妖女。说白了就是声名不太好。叶五侠又自许是正派人士,对此多少有些芥蒂。 二来唐可儿下手多少有些狠毒。要说真的有多狠,其实也没多狠,得分跟谁比,要是跟路川比,可能她这辈子杀的人都没路川几天杀的多,但相比于普通女子,可就不一样了。而且她杀人和路川不同,路川喜欢杀恶人、强人,但在从剑阁到阆州的船上,唐可儿杀的可是普通人,普普通通的两位妇人,就因为聒噪了一些,就被她给毒死了。 还有就是唐可儿的脾气实在也大了些,动不动就发火。光他们二人的时候还好说,但在人前也如此,他堂堂冷龙岭的五寨主,剑侠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 正因如此,他心里十分矛盾。 至于第二个人,自然便是唐可儿。 她这两年确实是在闯荡江湖,但也就是奉命下山历练,有福老跟着,很多事情都不用她操心,更不用她抛头露面。直到今年的后半年吧,遇到的麻烦不知不觉就多了。通过各方面打探,她隐隐觉得宗门之中似乎出了什么事,于是便和福老往宗门赶,不想路上遇到埋伏,福老为保护她受了重伤,她的心就乱了。而此时,正好遇到了三位少侠,也就是叶南筠,路川和龙盛京。这三人的才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别说鱼龙混杂的江湖上,就是人才济济的唐门,都很难找出这样的人物来。她也正值芳华,能不动心? 不过这三人她也不是都喜欢,首先龙盛京他就不喜欢。龙盛京是典型的富家公子,这种人因为家世、本事、权势等等,多少会有些盛气凌人的傲气,习惯看轻别人,更加看轻女人。他们从来不缺女人,所以通常不会太珍惜女人。说的不好听些,就是女人对他来说,其实跟一件衣服,一件玩物没什么区别,可能在他心里还没有他那条腰带的贵重。这样的人不值得托付。 其次路川她也不喜欢。首当其冲的是傲气,路川的傲气不同于龙盛京,龙盛京至少表面上还是谦和有礼,文质彬彬的,也就算是骨傲。但路川的傲气就像是实质一般,锋芒毕露,离得老远,瞅一眼就能看出他那天老大他老二,看谁都瞧不起,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而她自己本就骄傲,自幼生活在唐门,天资聪明,那也是天之骄女。说不好听些,试问两只豪猪挤在一起能取暖吗? 然后是路川的性格。他真的太过刚正了,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说是林中朽木都太好听了,他就像那关外的干胡杨,光秃秃没有半片叶子,还硬要杵在那儿阻挡风沙。这样的人不好。 此外还有路川的长相。路川的长相虽不到龙盛京和叶南筠俊秀,但也算耐看,不过他是散发披肩,飞眉入鬓的貌相,再加上一双狭长的凤目,看起来杀气太重。 相比之下唯有叶南筠算得上是完美,眉分八彩,目若朗星,紧身利落,看起来干干净净,有傲气但不夸张,没有龙盛京的邪魅,也无路川的张狂,威风凛凛,不失男儿气概。一切都恰到好处,就像她曾在梦中见过的一般。这样的人怎能错过? 不过她也知道好歹,女孩子家不能跟倒采花的女淫贼一样没皮没脸,故此分手之后她也只是想想。但老天捉弄,在巴州又二次遇见,这天煞的克星还不多不少就说了那么一句话。别看她装作生气,其实她心里十分高兴。逃跑那是女孩子的矜持,你为什么不追呢?耍性子那是故意做给你看的,你为什么不哄呢?那晚之后你为什么跟躲着我似的呢?还有……你轻薄的话都说过了,怎么又开始彬彬有礼了呢? 叶南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辗转不能寐,长夜何绵绵”,那是有情人的苦楚,跟路川没半点关系,路川可是久违的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虽说站桩打坐也是一种休息,但睡觉还是有睡觉的好处的,那种彻底放松的感觉是其他所有休息方式都无法代替的。 不过他终究是觉浅,大清早就起来了,趁着五哥还没醒,先让掌柜的给自己温了壶酒喝。他不能喝酒的这事,一来旁人不知,二来就算旁人知道了也拦不住啊,除了叶五侠,那是他的兄长,其他人谁还敢拦? 他这左一杯右一杯,就把大伙都等起来了。凡起来的都坐到跟前陪他喝,等叶五侠醒来的时候一坛子酒都下去了。其实叶五侠就是被他们给吵醒的,五爷出门一看,好嘛,趁我打个盹的功夫撒起野来了?你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咱俩秋后算账!五爷一气之下,一甩门又进去了。 路川今天也是铁了心了,看见五哥出来装作没看见,该喝照样喝。以后的事?那还早着呢! 要说酒这个东西,也好也不好,不好就在于伤身体、误事,要说好呢,联络感情、陪话,就没什么比它更方便更好的了。 一边喝路川一边就问道:“说起来你们几个怎么到这儿来了?特别是颜兄、蒋兄,你们二位可是有几年没见了啊。” 颜嘉定、蒋秋生二人支支吾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柯聚贤却笑呵呵的说道:“怎么还不好意思了?那我来说吧。个把月前你不是到敦煌来了一趟嘛,咱们前一天还在月笳客栈喝酒,那天我也是喝多了,第二天我酒一醒,起来马上去客栈找你,谭兄却说你已经走了,当时我就急了。我心想你路川也不是个眼里只有女人没有兄弟的人啊,怎么回来看了看楚楚……呸,怪我多嘴,说好了不提她的。后来我找了匹马,就在后面追,不过一般的马都没你那“夜雪”快,我紧赶慢赶硬是没追上。路过玉门关的那天晚上我就住进黑店了,也是心急口渴,愣是没看出来酒菜里边有药的。吃完之后我就倒了,等我醒来,嘿,跟绑猪的一样被绑在厨房里。那庖子拿着这么长一把尖刀在那儿磨刀就准备给我放血呢,我想着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心里一难过,还掉了几滴伤心眼泪。我可说清楚啊,我那不是怕。后来庖子正要动手的时候,正好从外面进来仨人,我一眼就认出来是这俩小子和赵家兴,当时我就喊开了。这仨小子也算是念同门情谊,给我求了个情,就把我给放了。但咱是江湖侠士,看见黑店怎么能放过?趁着他们不备,我就把黑店里的人从上到下八九口都给宰了,就留了这仨小子。第二天天亮我走的时候他们仨说无处可去,飞天剑院又不能回,让我指条出路。我一想你那冷龙岭地方大,又正经,就把他们带到冷龙岭上去了。虽然没碰上你,但咱大哥二哥给面子,没说半个不字就答应收下了。赵家兴踏踏实实留在了山上,这俩小子非说要你点头才行,我就给带来了。临走的时候咱大哥二哥说怕我们仨找不着你,就让李云生和佟荫槐也跟来了。我们一路边打听边走,在巴州城外的小树林就碰上咱五哥了,那会儿咱五哥正上吊呢……” 柯聚贤刚说到五爷上吊的一段就被佟荫槐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李云生坐在对面也紧使眼色,柯聚贤发现自己说失口了,不过也晚了。 路川多聪明,听一句就能明白个大概,微微一笑说道:“看来我这次给兄弟们惹了不少麻烦啊,把咱们五哥逼得都要上吊了。正主不在咱们在这儿喝什么酒啊?走,请五哥去!” 众人纷纷称是,路川刚起身,转身又笑道:“哦,在座的都是兄弟,以后就别小子小子的叫了哈。” 路川点到为止,没再多说,但意思谁都明白,大伙哈哈一笑,就此揭过。不过颜嘉定和蒋秋生二人眼眶却有些发红。 再说叶五侠,其实他们在底下说的话叶五侠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有心下去,但到想自己正在赌气,便又把这念头打消了,只是在桌子旁边坐着。 路川带着大伙走到门前,敲了两下门意思了一下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别看他在旁人跟前都是端着的,但在兄长面前那是二皮脸,不要脸,撒泼带耍赖,硬是把叶五侠给拽起来了。他身后的那伙人拥着叶五侠就下了楼。 路川自己则走到旁边的房间门口,整了整衣衫,轻轻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开门的是煊三娘,煊三娘笑道:“路少侠,有事吗?” 路川先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前辈,唐女侠,昨日承蒙二位不惜犯险,上山搭救,在下今日是特来道谢的。我在底下略备了些薄酒,聊表心意,还请二位务必赏脸。”说着又是一礼。 这就算礼数周全了。 煊三娘轻笑道:“我就不必了,光跟着跑了一趟,也没出力。倒是可儿,昨天在擂台上可真是凶险啊,她就在里面,你问她看要不要下去。” 路川也笑道:“前辈乃是长辈,就算不跑一趟,今日我也得拜请不是?何况前辈终究辛苦了一趟,保我诸位兄弟的周全,在下着实感激不尽,前辈就莫要推辞了。唐女侠,在下路川有请了,你要是不肯赏脸我就给你跪下了。”别看他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两腿直得跟别了钢板相似,哪里有要跪的意思。 唐可儿却不知是假,赶紧走到门前,一看路川乐呵呵的,知道上当可惜也晚了。偷偷看了眼楼下的叶五侠,低头说道:“路大侠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是个女流之辈,若是下去恐怕有些不好吧?” 路川哈哈一笑,说道:“这是哪里的话,唐女侠乃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何须管这些?前辈,您也替我劝劝吧。” “路少侠也是一番美意,你就别推辞了。” 唐可儿只好点了点头。 楼下诸位见女眷到来,纷纷起身离坐,路川将煊三娘安排在上座,自己坐下首相陪。又将唐可儿安排在对面,让叶五侠坐在她旁边,其他诸位兄弟依次就坐。 坐定之后路川满满倒了一碗酒,起身说道:“我路川身陷桎梏,承蒙诸位前辈、朋友、兄弟搭救,这份情我记下了,日后谁要是有个马高镫短的时候,言语一声,我路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这碗酒敬诸位,我先干了。”说完一饮而尽。 在座众人也都饮了一碗,这就是个意思,点到为止,大伙哈哈一笑,这事就算过了。 第七十七章 酒后三巡,路川凑到煊三娘身边低声道:“前辈,我问句或许不该问的话,您别介意啊。” 煊三娘微微一笑,说道:“路少侠不用客气,但说无妨。” “嘿嘿,我想问的是令侄女不知可有许配人家?你看我五哥,也老大不小的人了……” 煊三娘当时就是一愣,“你是说可儿?她可不是……” 路川微微一笑,“前辈难道不是唐太夫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到底还是前辈本就没打算隐瞒啊,唐门掌门唐太夫人,琼楼雨露牡丹天唐美煊,早年不就江湖人称煊三娘嘛。只是您的名头太过吓人了,唐太夫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老太婆呢,谁能想到却是个正值青春貌美大姐姐。” “你这孩子就喜欢胡说八道,什么大姐姐。”煊三娘轻笑道,“我还以为如今的江湖上已经没有我的名字了呢。” “其实不止是名字,我路过阆州时听唐观澜前辈大概提过一些。光看前辈的仪容气度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更何况还有唐可儿在。” “好吧,小北魔果然厉害。” “那我五哥这事?” “既然你见过唐观澜,应该也知道唐门发生的事,那唐门这事?” “前辈,您用这事做交换恐怕有些不厚道吧?不会是还记恨我那天晚上……您也知道,我那不是迫于无奈嘛……关键是我现在纵然有心也力不足啊。” “这我知道,我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额……我得先去调查一些事,顺便联络一下其他门派和朝中的有志之士,双管齐下一举推翻刘瑾,才能彻底结束这一切。” “那得多长时间?” “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 “好,那我就等两年,两年之后若是有眉目,你就让你大哥到蜀中来提亲。” “不是前辈……我五哥也得等两年啊?” “那你看他俩的样子像是现在就能到一块儿的吗?好事多磨,别着急。” 路川看了叶五侠和唐可儿一眼,嘿,行吧,还就没见叶五侠这么拘谨过,跟旁边坐着一只大老虎相似,你动一下她还能把你吃咯?她是妖怪变得啊?唐可儿也是,江湖儿女,敢爱敢恨,你杀人下毒的时候干净利落,到这事儿跟前就变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了?你看看人家关外的女子…… 想到这儿他突然僵住了,关外的女子……沈楚楚。 是啊,沈楚楚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要论果决确实不输男儿,喜欢,就敢当面表白,不喜欢,对面也能视而不见,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过得还开心吗? 路川暗自摇了摇头,自嘲般的一笑,似乎是在笑自己的优柔寡断。既然都已经撇清关系了,还记她作甚? 现在想起来,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就像是想起了一位老朋友。爱,起初他本就不爱,是同病相怜,才让他们有了短暂的共同时光。恨,也没什么可恨的,一没成亲二没定亲,人家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作祟的,其实只是他的失望和不甘心,失望是他没想到沈楚楚不讲“江湖义气”,不甘心是他感觉“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 其实说起来,沈楚楚女子男性,是个能当兄弟的人物,没像柯聚贤李云生那样跟她做兄弟真是可惜了。还是柯聚贤和李云生有眼光啊。 路川抬起头来看了看柯聚贤和李云生,正好与李云生四目相接,李云生便端着酒碗走了过来,两人连喝了几碗,路川喝热了,掀了一下领子,正好露出一片受伤的皮肤,李云生目光所及,就像受伤一般,眼神顿时变了,路川赶紧将衣领拉起,笑道:“云生,你看咱五哥的样子,咱不得帮他一把?” 李云生多机灵,一听就明白了,过去拍了拍佟荫槐的肩膀,一使眼色,两人端着酒碗就过去了,到唐可儿身边,左一声女侠是一杯,右一句佩服又是一杯,这酒灌得就没边了,唐可儿不好意思拒绝,喝了个俏脸通红。叶五侠实在看不下去,冲这二人直瞪眼,可这俩人今天也是豁出去了,就装看不见。 五爷一把抓住唐可儿的手腕,轻声道:“别喝了。” “要你管!”唐可儿抿着嘴,用力一夺手腕,可哪知叶五侠的手就跟长在上面相似,纹丝没动。 “你弄疼我了!” 这句声音可不小,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静静看着这对冤家。 五爷还是没有松手,从唐可儿手中去过酒碗一饮而尽,往桌子上一放,“倒上!” 这不,平日里的叶五侠又回来了。 路川微微一笑,心说话:“五哥哎,兄弟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你可得加把劲哦。” 此时李云生和佟荫槐换成了柯聚贤、颜嘉定、蒋秋生三人。佟荫槐过来坐在路川身边笑道:“行哎,还得说六寨主你有本事,这招使得多妙啊。不像我,跟五寨主一说,他举着大巴掌就下来了。” 路川微微一笑,拍了拍佟荫槐的肩膀,两人你一碗我一碗也喝了起来。 这桌酒喝的时间可不短,一直从早上喝到了下午,在场众人不管是谁都没少喝。 最后唐可儿是被煊三娘扶上去的,颜嘉定、蒋秋生几人都吐得不成样子了,看着叶五侠摇摇晃晃上了楼,掌柜的和伙计收拾残席,路川一扬脖子灌下去碗里剩的最后半碗酒,起身往门外走去。 掌柜的在后面叫道:“六寨主,您走错了,房间在这边。” 路川回首笑道:“我没醉,出去随便逛逛。” “要不我陪您?” “不用了,醉了酒的兄弟还得你照看呢。” “那……您早点回来啊。” 路川摆了摆手,一步挪一步走了。 掌柜的暗自摇了摇头,继续擦抹桌案。 做客栈掌柜这么多年,他也算是经过见过,阅人无数,但像路川这样的人,他也见的不多。 在酒席宴上,他是笑得最开心的,话也是最多的。但当大家都醉了,大家都走了,去休息去了的时候,他的眼神跟样子就都变了。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眼里却有些难掩的哀伤。 喝酒的时候是他想喝酒才喝的,所以一旦喝起来他就使劲灌自己酒。按理说给自己灌酒的人图的无非就是一醉,可路川不一样,就像想醉却不敢醉似的,留着最后那一分清醒和理智,送别人去休息,给自己一个独处的时间。 这段时间他会去做什么呢?谁知道。想想心事?念念故人?或者是扶着树吐一会儿?去青楼瓦舍放松放松?总之,都留给他吧。 却说路川出了客栈,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走过了喧闹,也走过了僻静,最后走出了城。 他喜欢一个人走走,也喜欢独自的思考。故此他喜欢黑夜,也喜欢醉酒。 每当这个时候,他可以放纵自己,去翻阅那些平日里不敢示人的情愫,可以悲伤,偶尔实在忍不住也可以掉几滴眼泪。 以前,他有个普通但很温暖的家,大家。不是一家三口的小家,而是有外公外婆,有舅舅一家人的大家。 那时候他可以任性,可以调皮,可以胡作非为。万一玩得过火惹母亲生气了,还可以躲在外公外婆身后,舅舅在时也会笑着给他说情,再不济也不过屁股上挨两巴掌。那时候觉得疼,现在想起,也没那么疼,母亲怎会舍得真打? 四岁的时候被送上武当山,当时他是山上最小的,师兄师姐对他非常容让,很是照顾。虽说离开了父母,但受到的呵护也没减少。师父看着父亲的面子,凡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看似普通却十分有趣的童年,到弘治十七年的那天晚上突然就变了。从那晚开始,他好像一直在做错事。 同门内斗,擅自定亲,结交匪类,违抗师命,出手伤人,顶撞尊长,儿女情长,大开杀戒…… 若是家中还似从前,这些或许也算不得什么。 但每每想起姚婞的遗容,他都会问自己,舅舅的去世和他有没有关系?被辜负的期许该怎么办?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酒劲顿时就上来了,路川扶着树吐了一会儿继续向城外走去。 当夜无话,次日大家起来一切如常,用过早饭便各自上路了。 路川牵着夜雪,身边站着叶五侠,身后还跟着柯聚贤,李云生,颜嘉定,蒋秋生和佟荫槐。他们是死活都要跟着路川的。 路川问道:“前辈,唐女侠,你们二位现在做何打算?” 煊三娘笑道:“我们就浪迹江湖,静候你的佳音了。” “浪迹江湖,有如无根之萍,终是多有不便。我倒是知道两个安妥的去处,不知道前辈可愿去?” “哦?两个?除了冷龙岭还有其他去处?” “嗯,另一个是武当山。” “路少侠师出武当,这我倒给忘了。冷龙岭就算了,山上没有女眷,我们娘俩也不方便。至于武当……真能收容我们娘俩吗?就算清涟真人宅心仁厚,念及武林情谊,山上那些臭道士和官府的走狗也有那般胸怀?” “家师终究是武当派的掌门,招待几个江湖朋友还不成问题。而且武当山也不是个小地方,除了山上,山下也是武当的地方。” “这么说来确实也是个去处,可儿,咱俩要不要随他们去?” 唐可儿从刚才就一直低着头,见姑母发问,便说道:“我也无处可去,您去哪儿我跟着便是。” 她和煊三娘的关系还是没有挑明。 煊三娘微微一笑,冲路川点了点头。 一行九人往东城外走去,佟荫槐、颜嘉定、蒋秋生三人在前面带路,叶五侠和唐可儿、煊三娘居中,路川、柯聚贤、李云生三人掉在最后面。 看着颜蒋二人的背影,路川问道:“云生,他俩还有赵家兴以前都是跟着谢长城的,后来是闹翻了还是怎么了?怎么聚贤说他们又跟着别人开起黑店来了?”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原来那日李云生和路川演完戏之后,谢长城信以为真,就将李云生带上了朱家大山。朱家大山三位寨主和谢长城的关系其实非常一般,甚至都可以说是不认识,也就谢长城自己觉得跟他们有交情罢了。不过二寨主马明万听完谢长城的话,又见李云生精明干练,还是将他二人留了下来,安排在巡山的行口上,从普通喽啰兵做起。李云生是无所谓,只要能上山,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而且巡山最好不过,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整个朱家大山摸个一清二楚。但谢长城不一样,他是李云生的领路人,现在他们俩做一样的事,平起平坐,他心里就有些不平衡了,开始在马氏兄弟和山上头目面前捣闲话,说李云生其实是奸细等等,可把李云生给害苦了。不过好在李云生为人精明,种种考验和试探都通过了,但谢长城这个祸害实在是不能留。于是找了个机会,正好谢长城贪杯饮酒误了巡山,他便偷偷报给了巡山头领,谢长城被好好仗责了一顿。之后他又故意和谢长城说话,激得谢长城破口大骂山寨,不过没骂几句他请来的马连万就进来了,二话没说拎着谢长城就是一顿毒打。后来谢长城也知道自己是受了李云生的暗算,但这时李云生已经升了小头目,他孤身一人明显不是李云生的对手,于是他就将颜嘉定、蒋秋生、赵家兴三人也骗上了山。这三个傻小子任劳任怨,拼死拼活,真就给他也弄了个小头目,按理说现在他应该踏踏实实干了,不,为了尽早压倒李云生,他竟打起了寨主夫人的主意,有空没空就往女眷所在的内院跑,一来二往不就被三位寨主发现了。马连万当场就要杀他,还是他这三位兄弟磕头好似鸡千岁给求下来的。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四人被贬到了山下,在一家黑店里面帮忙。后来路川大闹朱家大山,谢长城听闻之后心里害怕,就扔下三个兄弟自己偷偷跑了。他这一跑不要紧,可把颜嘉定三人给害苦了,被他骗出飞天剑院,递了投名状落草为寇,现在是有门难归,有家难回,走投无路啊。要不是遇上柯聚贤,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路川微微一笑,心说话:“说到底还是他们太善良了,所以才会被谢长城当下人使唤,才会走投无路啊……” 想到这里,他一拍马赶到前面,与佟荫槐、颜嘉定、蒋秋生三人并辔而行。 “哟,六寨主你上来了。” “六寨主。” “六寨主。” 路川点头道:“嗯,昨天晚上休息得可好?” 颜嘉定嘿嘿笑道:“我在楼下就喝翻了,怎么上的楼都不知道,一直睡到天大亮,睡得挺好,不过骑马感觉晃晃悠悠的,估计今晚是喝不动了。” 佟荫槐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待着你的,就你那德行,以后都别喝了。” 颜嘉定还有些不服,“我喝不喝酒管你什么事,又没要你掏酒钱。” 佟荫槐不住地冷笑,“是啊,没要我掏酒钱,可你他娘的喝得不醒人事是怎么上的楼啊?” 颜嘉定嘴撇得很瓢似的,“怎么上的楼?还能是你给弄上楼的?切,不用想我也知道,肯定是秋生把我背上去的。” 蒋秋生笑道:“还真不是我,我感觉不行就自己上楼了,那时候你还在桌子上趴着呢。” “那……应该是李云生,他酒量好,我记得我不行了的时候他还跟五寨主喝着呢。” “放屁,昨天总共就三个人没倒下,一个是煊三娘,她没怎么喝,还有就是五寨主和六寨主,他李云生算个几?”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一问不就露馅了。总共三个人没倒,那你怎么回事?还能把我背上楼?估计你自己怎么上去的都不知道吧。” “脏心烂肺的东西,要知道昨天晚上把你扔大街上得了。你是看五寨主像会把你背上楼的人,还是六寨像?” “额……都像。” “家雀上天,你想得倒美,五寨主不放心唐姑娘,唐姑娘一上楼他就回去了,六寨主一直喝到大伙都散了,还出去转了一圈,早上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我昨天是喝多了,不过不是那会儿喝多的,我背你上楼那会儿还好着呢。把你放到床上,被子盖好,刚准备出去,蒋秋生这小子吐开了,哎哟,趴在床头就往地上吐,那个恶心劲就别提了。我赶紧出去拿水拿桶,正好看见六寨主你往外走。回来收拾了好半天,可算收拾干净了,我说坐在椅子上喘口气,顺便开开窗户散散味儿,好嘛,我刚把靴子脱掉,他又开始吐了。吐一会歇一会,你觉着差不多了他又吐。唉,一直折腾到晚上,这段时间我没事干,就从楼下拿了两壶酒,没想到喝着喝着把自己给喝多了,前半夜伺候你俩,后半夜伺候我自己,六寨主回来那会我才刚准备睡。” 颜嘉定挠了挠头,没词了,蒋秋生一听自己这德行,脸一红,赶紧岔开话题说道:“六寨主,你昨晚一晚上没睡,今天还撑得住吗?” 没等路川说话,佟荫槐先说道:“酒是高粱水,醉人先醉腿,满嘴说胡话,眼前真见鬼。我也一晚上没睡,今天走起路来直拐弯,你说六寨主能好到哪儿去?” “哎哟,那可不行啊,六寨主,我这马肥,骑着舒服些,要不咱俩换换?” 佟荫槐一扬马鞭,“待着你的!六寨主这马是白草原马场最好的马,三寨主亲自挑出来的,你那是什么破马能跟夜雪比?兔崽子不学好,一肚子坏水。” 路川笑道:“你们仨还真像是亲兄弟,嘴上的本事够得上剑侠。” “嘿嘿,这不是我们三个没能耐嘛,要是嘴上的功夫都不行,那可就真没得混了。” “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能耐都是练出来的。江湖险恶,还是有些硬招式的保险啊。” 提到这事,真算是勾起了颜嘉定和蒋秋生的伤心事,他们要是不喜欢学武,能入飞天剑院吗?常言道,穷文富武,读书应试,要是得了功名,自然受朝廷供奉,衣食无忧,就算不第,做个教书先生,当个师爷,那也是受人高抬的人物,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习武则不然,大明朝武将冗员,大多是萌阴子弟,武科有,不过就算考中也不像文科那么见成效。要是不想为官,就只能行走江湖,要是有人供奉还好说,怕的是困于生计,落草为寇,那真就完了。他们就是如此,被谢长城诱骗,入了朱家大山的伙,成了贼。别看朱家大山已经不复存在,可一朝是贼,一辈子都得背着贼名,飞天剑院早就把他们除名了,江湖虽大,哪里还有学艺的地方? 路川继续说道:“改投师门,是武林中人所不齿之事,但兄弟朋友之间的授艺就做不得数了,你情我愿,只要不违反门规,神仙都怪不得。你们看柯聚贤,跟了四哥一段时间,现在的本事,估计也够得上个侠客。咱们身边就有高人,五哥,煊三娘,那都是成了名的剑侠……哦,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你出手,荫槐你师承何门何派?” 佟荫槐口打哀声,说道:“唉……说来惭愧啊,我的师门……是螳螂门。” “螳螂门,那可不简单啊,我虽然没怎么见识过,但听家中长辈说,螳螂门出自五宗十三派中的仙霞一派,本身也在八十一门当中。螳螂拳勾搂采挂黏沾贴靠刁进崩打手法丰富,长拳短打,肘靠擒拿,地趟摔滚面面俱到,外功好似铁砂掌,内功胜比罗汉功。下面还分太极、梅花、六合、七星、通臂种种,想来也是取百家之长而成的上乘武功。” “是啊,是有这么个说法。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一练螳螂拳我就头疼肚子疼,干脆没咒念。” 路川笑道:“那你喜欢练什么呀?” “我觉得匕首好像差不多,反正拿着挺顺手。” “匕首啊,要不你们去问问煊三娘,匕首、双剑这些我实在也不清楚。” 佟荫槐扭头看了看叶五侠和唐可儿中间的煊三娘,一缩脖子,低声说道:“这……我们过去行吗?” 路川正色道:“请教武艺,光明正大,有什么不行的?” “是,那要是五寨主问我们也照这样说。兄弟们,走。” 三人调转马头,过去将煊三娘从中间一队请了出来,退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路川看了眼煊三娘,微微一笑,拍马往前面跑了下去。 第七十八章 路川众人晓行夜宿,一路上平平安安,顺风顺水,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日便到了夔州地界。 佟荫槐一路跑在前面,只见他突然把马往旁边一带,站在马背上打凉棚往远处观看,随后说道:“前面有个茶摊,咱们过去歇歇脚吧。” 还别说,冬月的天气,在外面赶路的滋味真是不太好受,虽说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自打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关外,风沙受得了,南方的阴冷,却着实有些受不了。 路川也知道这点,便点了点头,众人拍马往茶摊赶去。 茶摊不大,简单的一个凉棚,草帘子卷起,三面透风,要说缓和可能还没有走路缓和。不过炉子上冒着热气的开水和馒头,看着就不一样,让人顿时为之精神一振。 此时临近午时,茶摊上坐满了人,开茶摊的夫妇二人都有些忙不过来。 茶摊对面的树下还有爷孙三人,旁边摆着两条花枪,几把刀剑,看样子是打把式卖艺的。周围没有看客,所以也在树下歇着。老头破衣络蓑,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倒还算穿得利索,不过冬月天气就穿这么一件单衣,看着难免让人心里发酸。 见路川等人到来,茶摊老板一边忙手里的活计,一边赶紧招呼。 茶摊上就剩一张空桌,佟荫槐跟旁边一桌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那几人见路川这边还有女眷,便往其他桌挪了挪,给他们又让出一张桌来。 九人坐下,柯聚贤过去挑热汤热水的端来一些,其实大伙饿倒是不饿,就是天气太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路川刚端起茶杯,叹息一声又放了下来,冲旁边的李云生说道:“云生,你去把那爷孙三人叫过来吧。” 李云生应声而去,不多时将爷孙三人带来。 老头躬了躬本就有些驼背的身子,说道:“不知这位爷有何吩咐,可是要看看孩子的把式?” 路川起身勉强笑道:“天气寒冷,我想请你们爷仨喝点热茶。” 约莫也就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眼巴巴看着桌子上还冒热气的饭菜,拉了拉爷爷的衣角,悄悄说道:“爷爷我饿。” 这短短的一句话直接说到众人心窝上了,唐可儿眼睛都有些发红。 他们满心以为老头会欣然应允,不想老头却说道:“您的好意老朽心领了,不过我们爷仨是打把式卖艺凭本事吃饭的,不是在人前讨残羹剩饭的乞丐,既然您不想看,那我们就少陪了。” 说完老头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转身就要走。 路川赶紧说道:“老人家留步,让两个孩子给我们练一段吧。” 一听说要看,老头顿时笑逐颜开,过去把家当搬过来,在茶摊前就练起来了。 两个孩子伸胳膊伸腿先热热身,然后女孩子先练了一套八段锦。 亮身段不过才走了两招,在座众人都是大吃了一惊。 江湖卖艺的之所以叫打把式,是因为这些人没什么真功夫,都是学些样子,也就糊弄糊弄外行人,练家子一看就是个笑话。这也是路川刚开始不愿意看的原因。 但这女娃娃不同,举手投足皆有章法,一看就是受过名人的传授,高人的指点,是正儿八经的习武之人。 女孩练完之后下去喘一口气,男孩又练了一套红拳,和他姐姐一样,练得非常棒!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功夫,根本不可能有这般样子。 说实话,在座的各位不乏成了名的剑侠,但自问自己十来岁的时候功夫是什么水平,恐怕也不会在这姐弟二人之上。 男孩子练完之后收招定式刚站稳,女孩子提了条花枪便冲了上来,枪尖一抖,照着她弟弟的后心直刺过去,看那架势简直就像有深仇大恨一般,恨不得捅个透明窟窿出来。 众人刚想出言提醒,只见男孩反手一把抓住花枪的枪杆,飞身而起,两脚接连踢在枪杆上,女孩拿枪不稳,兵刃顿时脱手。 男孩接枪在手,挺枪直刺女孩的咽喉,女孩接连闪躲,被逼得后退了七八步,顺手从旁边又抄起一条花枪,姐弟二人便战在了一处。 约莫二三十个回合,男孩虚晃一枪转身便走,女孩紧追不舍,突然间,男孩身子后仰竟使出拖枪计,回马枪败中取胜的招数。 再看女孩,此时已经飞身而起,招式已成,无法闪躲,不得不挺枪也刺了上去。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没想到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最后两个枪尖准而又准的点在了一起。 路川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连连叫好,在座众人也无不惊叹。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坐在一边开始休息,老头端着破锣走了过来,笑道:“诸位,孩子练完了,好不好也就这样,您要是方便,随便赏几个大钱,我们爷孙仨今晚的饭钱就有着落了,要是您还有什么意见,就权当看个乐呵。” 路川扭头道:“云生,你看看咱们还有多少银子都拿出来。” 李云生从包袱里面,大家身上,零零整整凑了一包银子,都给路川拿了过来。 路川在手里掂了掂,差不多有七八十两,从中拿出一锭二十两的银锭子,交给李云生,然后将剩下的银子连同包银子的皮放在了老头的破锣上。 老头没料到路川能给这么多银子,破锣没端稳,险些掉了下去。 路川赶紧用手托住,笑道:“我们出门在外,没带多的银子,还得留些路上花搅,总共就这些,老人家可别嫌少。” 老头眼泪险些掉了下来,“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就是打把式卖艺的,赚也就赚几个铜子,碎银子都没见过几次,哪敢拿您这么多银子?你要是有铜子就赏几个,要是没有就算了,这……万万使不得。” 路川刚想说话,却听旁边一桌有人冷笑道:“老头,拿银子可得看人啊,要是不小心拿了魔头的银子,怕是你有命拿没命花啊。你这把年纪,黄土都埋到脖子上头了,死了也就死了,俩孩子可就有些可惜了。” 他这话一出柯聚贤当时就不乐意了,一拍桌子怒道:“你说谁呢?谁是魔头?” 另一桌又有一人冷笑道:“说的是谁谁自己心里清楚,还用别人挑明吗?” “不是我们不明说,是怕说出来脏了我们的嘴。” “……” 这些话一出可捅了马蜂窝了,在场的众人无不气急,连叶五侠也手按上了长夜刀的刀柄,只待路川一声令下,就要上去将这些家伙碎尸万段! 不想,平日里气性最大的路川今天却像转了性一般,微微一笑,将柯聚贤按了下去。 老头还哆哆嗦嗦端着那包银子,不知如何是好。 路川说道:“老人家,这不全是给你们捧场的钱,我跟俩孩子投缘。现在天气冷了,你看着给孩子添几件衣服。” 路川话音未落,旁边有人噗嗤一笑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喷得到处都是,因为正对着路川,路川脸上也被溅上了几滴。 那人拍着桌子笑道:“这都什么年头,畜生都会说人话了。” 其余人等纷纷也跟着大笑。 这下路川这边的人可再也忍不住了,只听绷簧声响,刀剑俱已在手。 那边的人也丝毫不示弱,按绷簧甩大氅,就要跟路川他们动手。 就在这时,路川突然抄起一只水碗,啪一下拍在桌子上,粗瓷碗被拍成了粉末,连着桌子角掉在了地上。 路川怒道:“都他娘的我给坐下!” 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了半晌,一人哈哈一笑,转身往外面走去,其余人紧随其后,飞身上马,那人在马上说道:“路川,今日我们看在清涟真人和武当十二剑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只管往前面走,前面自会有人收拾你!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容不得你胡作非为!” 说完之后一伙人拍马离开了茶摊,只留下一阵尘土。 再看路川,浑身颤抖不止,想来气得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 叶五侠赶紧过来扶住,急道:“六弟,你的药呢?快服一粒!” 路川微微摇了摇头,拄着桌子略微缓了一缓,勉强笑道:“敢问前辈怎么称呼,晚辈见识浅短,还是没能认出前辈。” 老头连连摆手,“前辈不敢当啊,小老儿姓钟,庙里大钟的钟。这银子……” “这银子您就别推辞了。” “你真是个好人呐,这样吧,小老儿也给诸位练一练,就是久不练了,练得不好诸位别笑话。” 老头说着伸胳膊伸腿先热热身,然后抬手起势就是一套武当太极拳! 这一套拳打下来把在座的各位可都给看傻了,老头打得是有模有样,可惜全无力道,只是花架子。 要不是两个孩子喝彩叫好,他们众人连叫好都忘了。 练完之后老头累得嘘嘘直喘,还说要给大家再练一套太极神剑,路川赶紧将老人家拉住,苦笑道:“老人家,您受累了,快歇歇吧。” 老头也没客气,坐下来连喝了三碗热茶,这才喘过气来,问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别的?” “不用了不用了,前辈乃是世外的高人,只是不知……” 路川还要问,老头却打断他的话说道:“小云,小烟,还不快过来给恩公磕头?” 两个孩子很乖,二话不说,过来双腿一弯就要给路川磕头。 路川赶紧双手搀扶,说道:“区区几两银子算不得什么,你们可要跟着爷爷好好练武,以后才能扬名立万,出人头地啊。” 小烟乖巧的点了点头,小云却说道:“好好练武,成了剑侠就可以杀人,就可以报仇了对吗?” 路川先是一愣,随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老头赶紧呵斥道:“小孩子说什么胡话?” 路川问道:“你们俩是叫钟云钟烟?” 小云摇头道:“我叫钟凌云,妹妹叫钟凌烟。” 路川又是一愣,旋即明白,他是光看女孩个头高了,却未想到女孩是要比男孩发育得早的。于是摸了摸钟凌云的小脑袋说道:“真是好名字,我很期待你们名扬江湖的样子,但愿我能等到那天吧……” 钟凌云歪着小脑袋,不解道:“为什么不能等到那天呢?大哥哥你一定要等到那天,不然……” 孩子还想往下说,却被老头给喝止住了,老头躬身施了一礼,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一直看着他们走远后,路川慢慢坐到椅子上,精神顿时萎靡了下来。 煊三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这身体……” “我的身体无碍,唐观澜前辈已经看过了。” “……你的药拿来我看看。” 路川将药从怀中取出,递给煊三娘。 煊三娘打开药瓶闻了闻,又倒出一粒看了看,将药捏碎化入水中,然后将药水递给路川,又将药瓶放回他的手中,拍了拍他的手,说道:“切记不可多服。” 路川点了点头,将药水一饮而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人又精神了起来。 柯聚贤这才问道:“刚才你为什么不出手?是身体的原因吗?” 路川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其他人,微微一笑说道:“我出手必然有死无生,还是别在孩子面前杀人为好。” 唐可儿噗嗤一声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我还以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头呢。” “这……也不矛盾吧。” 众人都被惹得哈哈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路川笑道:“五哥,你看这姓钟的老头,咱俩联手是不是他的对手?” 叶五侠略微思索了一下,“我觉得应该差不多。” 路川又问:“前辈,您可知道这老头是谁?” 煊三娘摇了摇头,“我久不在江湖上行走,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路川叹息道:“要是我三哥在就好了。” 第七十九章 路川等人又走了半日,便到了八仙镇。 天色已晚,其他众人先到客栈休息,佟荫槐独自去找冷龙岭在此处的落脚之地。 也就刚进客栈的功夫,从门外走进来六个人,其他人不认识,但路川见此六人却是大吃了一惊! 为首一人猿臂蜂腰,细条条身材,微微有些胡须,都跟钢针相似往外戳着,背背宝剑,手拿拂尘。此人便是武当十二剑的第一剑,倒骑铁牛下仙山,栗珞栗青璎。 他身后姜黄面皮,看着有些病恹恹,衣服也脏兮兮、邋里邋遢的便是武当十二剑中的第五剑,小邋遢魏文友魏子泰。 再后面便是第三剑孙九书,第四剑吕朝一,第十一剑段雪玉以及补了路川空缺,成为第十二剑的万朝清。 “师兄师姐,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不得不说能在这里见到他们几人路川是很开心的,包括万朝清,现在他也没那么讨厌了。但段雪玉和万朝清同时出现,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毕竟段雪玉是自己真心喜欢过的女子,而万朝清是迫使他放弃追求段雪玉的情敌。每当他们二人同时出现,他总会不由得想起太子坡的那一败,还有其他好多好多事情。 “小川,巫山派的少掌门邹士珍夫妇是不是你杀的?” 没等别人说话,段雪玉快言快语,先问了这么一句。她这性子其实是随她父亲的,她父亲便是东南沿海一带的大海盗翠衣王段皓,这也是她能送一把海外名剑给路川的原因。 按道理说,有这样的父亲,段雪玉应该是很难成为武当之徒的,但段皓此人也算是个奇人,一来他只做海上生意,只做外族人的生意;二来他每年都要投其所好,备好些礼物,送给五宗十三派的掌门名宿。如此一来,在中原武林,他不止没有恶名,甚至还有异常庞大的人脉。 不过段雪玉这话一出路川倒有些懵,他微微皱眉问道:“师姐,邹士珍长什么样子?”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把他杀了?” 路川默然。 孙九书、吕朝一二人可有些急了,他俩与路川的交情比谁都深厚,二人过来拉住路川的手正色道:“小川,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们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我也不知道啊,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吕二人还想往下说,栗珞却上前一步问道:“冬月初九你在哪里?” 叶五侠等人见路川与人说话,就都没走。听话听音,叶五侠一听对方的问话有些来意不善,便走了过去,与路川并肩而立,说道:“这月初九我们在巴州城中,喝了一天酒,次日早晨离开的。我们一路走来杀了不少人,但都是江湖宵小,行侠仗义的剑侠可一个没杀过。” 栗珞看了他一眼,继续向路川问道:“初九晚上你在哪里?” 这时其他大伙也都过来了,柯聚贤说道:“初九晚上我们就在客栈之中,第二天下楼的时候路川正好推房门出来……” 柯聚贤还想往下说,路川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初九晚上我吃酒吃多了,在外面闲逛,五更天才回来的。” “你出城没有?” “出了。” “哪边?” “城西。” 至此,栗珞的话就问完了,众人沉默了半晌,魏文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初九晚上,邹士珍夫妇就被杀死在了巴州城西的树林之中……据巴州地面上的江湖朋友说,那日在巴州的人中,只有你有能力杀了他们夫妇,正面。” “不是我……”路川本能性的说了这么半句,就再不开口了。他当然知道不是自己杀的,因为那天他喝酒才喝到八九分醉,还有清醒的意识,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没干什么,也正是因为他有八九分醉,所以根本没有能力杀成了名的剑侠。那天他出城的时候又买了一小坛酒,到城外之后找了棵树,跳了三四次才勉强跳到树上,坐在树上喝了一会他就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已经三更天过了,城门也关了。他费了好大劲才进的城,从后门进客栈的时候外面正好在打五更的梆子。 但事到如今,巫山派能请武当十二剑的半数下山,就不是自己空口无凭,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说多了倒像是狡辩,还不如缄口不言。 听路川说不是他,段雪玉顿时眼前一亮,赶紧问道:“小川,你是说不是你杀的对吗?你说这话可有依据?” 她和路川是同一年上的武当山,到路川负气下山为止,两人朝夕相处有十年之久,可以说她是最了解路川的人,她知道,路川会撒谎,要是他神色慌张,或者笑嘻嘻的说“不是我杀的”,那就一定是在撒谎,但像现在这样,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就一定没说谎,人肯定不是他杀的,只是他不屑于辩解,才没继续往下说而已。 路川没有说话,没有回答,在众人的注视中,他缓缓坐在了椅子上,眉头紧锁,似乎在想什么。 见此情况众人也不再追问,叶五侠请他们六人坐下,然后问道:“孙兄吕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否详细说说?” 他听路川说过,路川在武当山上最为交好的便是孙九书和吕朝一,他相信这二人是绝对不会害路川的,故此才向二人发问。 孙九书叹息一声,没有说话,吕朝一却说道:“我们也是刚到,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邹士珍夫妇的遗体正在来的路上,等遗体到了,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端倪,不过……川陕一带的剑侠基本也都在来的路上。” 叶五侠皱眉道:“不是,光凭我六弟在巴州现身,那些人就认定是我六弟杀了邹士珍夫妇?这恐怕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吧。” “小川的行踪是一个方面,我们在来的路上还听人说,邹士珍夫妇是死在掌力之下的。” “掌力?这不是笑话嘛,我六弟只有剑法出众,掌法根本就没练过,如何能以掌力杀成了名的剑侠?这点旁人不知,你们二位总是知道的吧?” “小川在山上确实从不练剑法以外的武功,但……他的一怒杀龙手……” “一怒杀龙手又如何?” “听闻北魔路老前辈就是善用掌力杀人的。” 这么一说叶五侠也就明白了,江湖人的臆测真是能害死人啊。 第八十章 这几日几乎每天都有江湖人士进入八仙镇,八仙镇唯一的一家客栈早就住满了,有的人借宿在当地百姓家中,有的人则在郊外支起了草棚。 但凡来的人,要么是名门弟子,要么是自许正派的江湖侠士,大家行事都有自己的原则,爱惜羽毛,不会骚扰百姓,而且出手大方,百姓也很是待见,客栈饭馆的老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酒肉菜蔬一车一车从其他镇店往回采购。更有附近听到消息的小贩,带着家当在江湖人的草棚前支起了摊子。 不过有人欢喜就有人愁,路川他们就住在客栈之中,客栈每日来往的食客不断,这些人多有口没遮拦的,酒足饭饱后,有劲了就开始挑衅,开始骂路川,气得众位兄弟都要吐血,柯聚贤还下去跟他们打过两次架,不过都没下死手,也就是相互留了些皮外伤吧。 眼看路川水米不进,再这样下去人都快要不行了,大伙便提议从客栈搬出去,或者连夜逃走之类的,不过路川一样都不许,就要在客栈待着。 这日佟荫槐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进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等他喝了口水,喘了口气,众人赶紧到底什么事。 佟荫槐说是好事,再一细问,原来是巫山派的老派主万里岚光,风雷大侠邹灿邹晨星扶着儿子儿媳的灵柩快到镇外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过同时也是坏消息。 路川一听这话,赶紧整了整衣服,提着宝剑往镇外迎了出去,其他人等紧随其后,半路遇到来给他们报信的万朝清,说明情况,也一道跟了去。 等众人到镇外一看,原有的数十间草棚前面又搭了一间大棚,门口密密麻麻挤着上百号人,把大棚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看便是停邹士珍夫妇灵柩的地方。路川众人走到近前,可就是挤不进去。 颜嘉定和蒋秋生二人对视了一眼,齐声喊道:“小北魔路川到!” 上百号人一齐回头,不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路川带头走进大棚,只见大棚正中停着两幅棺材,后面一张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老头,老头身体倍儿棒,正在那儿闭目养神。在老头左右还站着八名侠士,想来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巫山九龙了,不过如今巫山九龙却有一位已经躺在了棺材里,难免让人觉得可惜。 “路川!给我兄弟偿命!” 巫山九龙的八位一看来人倒提紫宵银月剑,披头散发,飞眉入鬓,与传说不二,便知是路川不假,不由得怒上心头,纷纷甩大氅,刀剑出鞘,就要将路川碎尸万段! 这时风雷大侠邹灿一拍椅子扶手,双眼睁开,顿时射出两道精光,如同天神一般逼视着路川。 路川上步躬身道:“晚辈路川,见过巫山掌门,风雷大侠邹老前辈。” “你……还真敢来。” “我要是不敢来,或者说直接逃走,岂不是坐实了别人强加的罪名?” “你是说不是你杀的。” “我说不是,前辈信吗?” “那你告诉我是谁杀的?” “唯有前辈信了,我才能去追查到底是谁杀了令郎。” “若真不是你杀的,老夫也不用你去追查。” “但这事已经牵扯到我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你还是先想办法澄清你自己吧。” “前辈想让我如何澄清?” “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我想先看看令郎的遗体。” “可以。” 棺材没上板,路川过去就能看到。 只见邹士珍面带怒容,其妻满脸惊异,至于生前的动作和服装都已改变,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了。 “前辈,令郎夫妇是怎么死的?” “我儿被人当胸一掌震断经脉,肋骨……断了七条。我儿媳被人一指点在百会穴上,头骨破裂,内陷半寸。” “可是我不会掌法,也不会指法。” “会不会你自己说了不算!” 路川提起邹士珍的死因,再次勾起老头的伤心事,老头的情绪就没先前那么平和了,话未说完,人已到路川面前,抬手一掌带着风雷之声就下来了。 他可不是搜山叟郝永希之流,也不是索财鬼李晗之辈,这风雷掌全力一掌下去,路川挡不住。 只见路川脸颊潮红,双手铁青,就要硬接这一掌。 功力有强弱,可以输,但气势绝对不能输。 眼看掌就要下来了,忽然,一道身影挡在了路川身前,两柄剑从左右拦住邹灿。 邹灿一看,正是武当十二剑中的孙九书、吕朝一和段雪玉,不由得怒道:“你们武当是要偏私不成!” 段雪玉赶紧抱拳答道:“若路川真是凶手,我们武当必然不会偏私,但此事尚有诸多疑点,还请师叔手下留情。” 邹灿巴掌在空中举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找路川报仇,而是先派人通知了武当山,原因还是知道清涟真人对路川这个徒弟十分偏爱啊。 不过,虽说老侠客的掌是放下了,但气终究消不了,丧子之痛也永远淡不去。 老头冷冷说道:“早知今日,当年武当山上就应该让他们将你一掌拍死!看在清涟师兄的面子上你且去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还是这里,我听你答复。” 这话一出路川等人就没有必要再留下自讨无趣了,叶五侠拉着路川的手臂往外面走去,一路上唾骂之声不断。 不过路川呆呆的,就像失了魂似的,什么都没听见。 其他众人以为路川是在想邹士珍被杀一事,实际上路川想的却是邹灿说的最后一句话。 “早知今日,当年武当山上就应该让他们将你一掌拍死。” 他当年负气下武当,之后在武当山上的时间就很少了,不是养病,也是来去匆忙,根本没见过外人,更没见过邹灿。如此说来,最近的一次,也就是三丰祖师的诞辰,他下场比武的那次了。邹灿口中的当年难道就是那次? “那‘他们’又是谁?谁想一掌拍死我?那时候我既未杀过人,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万朝清为什么会神门十三剑?为什么还会太极神剑?论天份他不及孙九书、吕朝一,论背景他又不及段雪玉,他们都不会的武功他凭什么会?是谁教给他的?……之后师父就在半山腰等我,就像是知道我会下山似的,连信都准备好了。为什么?难道是……” 想到这里,路川突然挣脱叶五侠的手,转身又跑了回去。 却说武当六侠,在路川走了之后又跟邹灿老爷子说了一会儿话,但老爷子正在气头上,怎么说就是半点不松口,三天?三天上哪儿找凶手去?难不成凶手还能自己走到路川面前? 既然说不通邹灿,他们就得跟路川等人商量一下对策了,是请清涟真人下山呢?还是想办法去通知路修远夫妇?总之,绝对不能眼看着路川含冤丧命! 六人埋头往镇子里面走去,一路上各想心事,谁也没有说话,突然,万朝清开口道:“师兄师妹,你们说会不会……人真就是小川杀的?他只是……” “绝对不可能!” 没等他说完,段雪玉想都没想,张口就给否定了。 吕朝一也立刻停住脚步转身,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万朝清听段吕二人语气中有些愠怒,赶紧解释道:“师兄师妹别误会,我只是说,可能小川杀邹士珍夫妇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大家也知道,酒后人难免有些癫狂……” 孙九书冷冷说道:“你是说小川有胆量杀人,却没胆量承认?那你恐怕也未免太小看我们武当十二剑了!” 在孙九书和吕朝一心中,武当十二剑的最后一把剑从来都是路川,万朝清只不过是路川走后临时找的替代品,只要路川回来,那一定还是路川。 这话一出万朝清顿时低下了头。 他不是不知道说这样的话会招来什么样的回答,相反,他非常清楚,或许在三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经能想到了。 可是上支下派他有什么办法?太极神剑谁不喜欢? 他又怎会想到路川,这么一个飞扬跋扈的人,竟有这么好的人缘。他本以为时间长了大家都会淡忘的。 三年了,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错的,所有人都在耿耿于怀,包括段雪玉也是。 正在他心痛难支之时,却听栗珞痰嗽一声说道:“朝清说的也不是不可能。” “为什么你也不相信小川?”段雪玉秀眉紧蹙,当时便反问了这么一句。 栗珞沉声道:“不只是我和朝清有这个怀疑,恐怕掌门师叔也有这个怀疑,你们别忘了,我怀中还有这封信呢。”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可咱们是看着小川长大的……” “小川早已不是咱们认识的小川了。”这次说话的却是魏文友。 这话一出段雪玉三人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路川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川了,他那九分杀气掺着一份忧伤的眼神里再也不见了往日的清澈单纯。 栗珞叹了口气,带头继续往前面走去,不想一抬头却见前方岩石上站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路川!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他听到他们的谈话没有,一想到自己刚才的话,栗珞感觉脸上有些发烧。 “小……小川,你怎么来了?” 一听“小川”二字,其余众人也纷纷抬起了头,刚想过去叙话,却见路川抬手用紫宵银月剑一指,“我来找他”,剑尖直指万朝清。 段雪玉见路川脸色有些难看,错意以为是万朝清方才说的那几句话让路川动了杀心,赶紧说道:“小川,朝清说这话……” 路川却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师姐别担心,我只是找万师兄说几句话,就一会,一会保证还你一个全乎的。” 他把这个“你”字咬得特别重,段雪玉一听顿时满面飞霞,不由得让开了万朝清面前的路。 万朝清一步一步走到路川面前,“小川……” “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你随我来。”路川说完转身就走。 万朝清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段雪玉见万朝清跟着路川走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便问道:“师兄,咱们要不要跟过去?” 她这句话本是问栗珞、魏文友二人,孙九书却哂然一笑说道:“当年小川就不是万朝清的对手,如今万朝清把太极神剑都学全了,你还担心什么?” 段雪玉碰了个软钉子,但也不好发火,赌气一扭头回了他们借宿的当地百姓家。 却说路川和万朝清,两人一前一后一口气跑出去十多里地,便到了八仙镇南边的天书峡。 天书峡内森林瀑布,高山峡谷,石林草地,天池溶洞,山水林石交融,一步一胜景,一景一传说,丝毫不逊色于蜀北的九寨沟,当真是个好去处。 不过路川现在可没心思欣赏风景,万朝清自然也没那份闲情。 走了一会儿,路川停身站住,背对着万朝清说道:“万师兄,三年了,不知你的神门十三剑和太极神剑可有长进?” 万朝清一听这话脑仁都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刚想解释,却见路川骤然回身,长剑如电便是一招“宽围白浪身千叶,峭入青天手一藤”。 路川的剑他从未敢轻视过,三年前是,如今更是。 赶紧往旁边一闪,一转身从腰带中抽出了“烟水”软剑。 路川见他手里有剑,更是不再留情,七十二路连环剑中最凌厉的招数一招接一招都使了出来。 万朝清在兵器上本就吃着亏,也就十几个照面他就顶不住了,被路川逼得连连后退。 不过路川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天都月夜,遥闻凤管”之后,又是一招“翠微霜晓,仰盼龙楼”。 万朝清实在没办法,只好使出神门十三剑,直刺路川手腕,这一切与三年前一般无二。 不过路川可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只见他身子一转,仰面朝天,将头顶和胸膛露给了万朝清,而他的手腕堪堪避开烟水剑的剑尖,紫宵银月剑一挥而上,直砍万朝清的右臂! 万朝清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赶紧收剑撤身,总算是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路川这一剑。 他本想路川赢了一招也就算了,不想路川身子又是一转,长剑在地上一拄,整个人箭射而出,剑尖直刺他的小腹。 这招名叫“堂上拄黄山,辉映庭前雪”。 万朝清顿时被逼的手忙脚乱,不经意间便使出了太极神剑中的“三环套月”。 烟水剑在空中划了三个圈,然后往上一提,紫宵银月剑顿时脱手飞到空中。 三年前的那天夜里,路川便是败在了这招之下,不想三年之后,他还是无法破解。 这便是敢称天下第一的太极神剑! 但宝剑脱手之后路川依然没有停手,只见他左手成爪,一把向万朝清的咽喉抓去。 万朝清赶紧拿剑一封,但路川手上的力道实在太大,压弯了烟水剑,扣住了他的喉咙。 不过就在他准备闭眼的时候,路川手上的力道消失了,只见路川飞身而起,接下紫宵银月剑,负手而立,脸上却是笑意。 “万师兄的剑法高明,我不是对手。” 万朝清神色黯然道:“是我输了。” “不,你是输在了一怒杀龙手上,而我则是输在了剑法上。你是第一次见一怒杀龙手,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你的剑法,说到底,还是我输了。” 万朝清愣住了,呆呆看了路川半晌,随后轻轻说道:“小川,你变了。” 路川哑然笑道:“你是说我这次没有掩面而走?那倒也不是,虽然这次比武是我输了,但要是性命相搏你可就死了。” “你还是这么诚实。” 两人相视一笑,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路川说道:“说实话,以前我不喜欢你叫我小川。” “这我知道。” “但你还是一直这么叫。” “我……是想得到你们的认可。” “我们……” “小川……我想问你件事。” “你问。” “邹士珍夫妇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我没有别的意思,现在左右无人,我……” “我明白,不过我说了之后,你也得告诉我一件事。”路川说完之后看着万朝清,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字一顿说道:“邹士珍夫妇不是我杀的。” 万朝清听完之后低下了头。 路川却笑道:“现在该我问了。” 万朝清点头道:“你问吧。” 路川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三年前咱俩的两场比试,都是师……掌门安排的。第一场比试前的那天晚上掌门传了你神门十三剑,并告诉了你我剑法的破绽,之后不出意料我就败了,丢了学习太极神剑的资格。掌门清楚我的性子,知道我想出破解之法后会去找你二次比试,便抢在我之前,又给你传了一招太极神剑,也就是那招两次绞去我剑的‘三环套月’。算算时间,那晚我去找你的时候掌门应该还在你房中。” 路川说完之后看了万朝清一眼,只见他满脸都是惊异之色,料定自己猜的不错,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掌门会如此安排是因为我前两天下场比武的时候表现得太过扎眼了,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他们又听说我姓路,怕我学了太极神剑,将来会对他们有威胁,便动了杀心。掌门想保护我,就和你演了这场戏,将我赶下了山。……至于为什么选你,是掌门知道,唯有输给你我才会最不甘心。怎么样?有需要纠正的吗?” 万朝清咽了一口唾沫,涩声道:“你说的分毫不差。” “那想杀我的到底是哪些人?” 万朝清默然。 “咱俩可说好你问一个问题我问一个问题的,刚才我只是在说,还没问呢。” “你……真想知道?” “当然。” “……昆仑派的玉龙子、郁林子,黄山派的秋雨真人,点苍派的马龙剑客、马耳剑客,崆峒派的……” 路川摆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再说下去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都说完了。没想到我还未出世就有这么大的面子,也难怪今日八仙镇聚了这么多人。” 万朝清却面有悲戚之色,柔声说道:“小川,咱们回山去吧,掌门师伯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路川摇了摇头,低下头轻声说道:“师……唉,终究改不过口啊。掌门三年前护不住我,现在回去也只是给他老人家添麻烦的。老人家年事已高,多给留点清静吧。” “那你准备怎么办?邹老侠客可只给了你三天时间。” “嘿,给不给三天时间都一样。以前有人说君子比小人麻烦,我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哈。要是镇里镇外都是些为非作歹的宵小之辈,挨个把脑袋砍下来也就是了。偏偏里面还真有些侠客剑客,骂也骂不过,杀又杀不得,真是让人火大。不说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不然师姐该担心了。” 路川说完转身就走。 万朝清却在后面说道:“小川,你不用这样的,雪玉她……” 路川回头笑道:“我师姐怎么了?” “她……时常会说起你。” “说我?说我什么?今天杀了几个人,明天又杀了几个人?嘿,臭名都传到山上去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路川突然脸色一变,正色道:“下了山就不是武当弟子,比武输了就没那资格,这是就因果。” “她不是你我赌斗的筹码!她是不会承认的!” “但是我认!我认就够了!如果不是师父和你,说不定现在我还待在山上,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逍遥自在,哈哈……” 想说的话他终究是没说出口,这带着苦笑说出来的“逍遥自在”能说明什么呢?什么都说明不了,却也什么都能够说明。 “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现在呢?你口口声声说认可我,却不给我公平竞争的机会,你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争?争个屁。你看不出我师姐对你的心思?嘿……” 第八十一章 路川回到八仙镇之后敞开来喝了两天,醉了三晚,三日之期一到,大清早便提着剑去了停着邹士珍夫妇灵柩的草棚。在那里邹灿邹老爷子正等着他呢。 邹灿看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还有些宿醉未醒的家伙就气不打一处来。要说三天前他对路川还有半分怜悯之心,那现在就全没了。他恨不得一掌当场就给拍死,管他是不是凶手,先解解气再说。 老头心想:“我儿子儿媳双双惨死,都还没入土呢,你怎么说都最有嫌疑,老夫是看着武当派的金字招牌才给你三天时间,你倒好,喝起大酒来了,你有多高兴?啊!” 他这么想事情就好不了,偏偏路川还就拽起来了,背着手往哪儿一站,嘴撇的跟瓢一样,连句称呼都没有。 老头强忍怒气,沉声说道:“路川!三日之期已到,你对老夫有何交代?” 路川一扬脸,拿下巴看着老头,漫不经心地说道:“交代没有,要命一条。” 老头气得牙根都痒痒,当时就想跳过去给路川几个嘴巴,先教教怎么给长辈说话再说,但终究是不能啊。这么多侠剑客在场,路川不要脸,他还得要。 故此老头拿颤抖的手捋了一把胡须,说道:“这么说你是要伏法认罪了?” “认罪?没罪认,你们不就想要我的命嘛,拿去拿去,等了三年还没把你们急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命就在这,没本事拿可别怪我。我路川虽然不杀行得正走得端的江湖侠士,但别人打我我还是要还手的。” 他短短几句话,便将好些江湖侠士说得站不住了,脸皮薄的脸上难免有些发烧,脸皮厚的呢,甩大氅按绷簧,当场就想跟他动手。 邹灿摆了摆手,沉声说道:“如今的八仙镇百十来号成了名的剑侠,你有几分本事?竟然敢说这话?你爷爷路幽那么高的本事,不还是死在了洛阳?” 路川冷笑道:“我不是北魔,你也不是东佛,在场的这些碌碌之辈也不是五宗十三派的掌门名宿。” “你……路川,你说你不会掌法,但你自己说了可不算,前两日我和几位剑侠商议了一番,决定试一试看你是不是真的不会掌法。” “试?别说的那么好听,不还是要动手?来吧。” 路川说着亮开了门户,就等邹灿进招。 邹灿却摇了摇头,“我不能和你动手,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外面有座擂台,你要是敢上去,自然有人与你交手。” 路川哈哈一笑,“区区擂台,有何不敢?”说着迈步走了出去。 门外不远处果然有座擂台,高三丈,没有台阶没有木梯,就光秃秃杵在那儿。台旁一支五丈多高的旗杆,挑着一面大旗,上书八仙诛魔擂五个大字。 这擂台本身就是一道门槛,不过不是对路川的,而是对在场诸位剑侠的一个摘选。如果不借助外力上不了擂台,就别上去,因为必定不是路川的对手。 路川走到擂台前,轻身提气往上一跃,中途脚尖在柱子上一借力,身子一翻,稳稳落在擂台之上。 没等路川说话,便有一人也跳上了擂台。 此人身高八尺有余,面白无须,一身朱砂红的立领箭袖,腰缠飞抓百链锁,好一团锐气。 不用问,路川认识,这便是巫山九龙中的赤龙王刑嘉。 刑嘉刚要开口,却见路川冲台下喊道:“此人如何?” 台下佟荫槐从怀中掏出一本簿子,翻了几页,拿手指一点,尖着嗓子应道:“有了有了,这人不坏,就是脾气差了些,算上等吧。” 路川点了点头,一抱拳:“刑大侠,请吧。” 刑嘉却有些迟愣,不解道:“你这是干嘛?我坏与不坏跟擂台比武有关系?” 路川微微一笑,“哦,刑大侠有所不知,尊师只给了我三天时间,三天时间追查真凶自然是做不到的,除非凶手自己送上门来。而三天时间一到,我拿不出凶手,贵派,还有在场的诸位自然也不会放过我,动手是难免的。因此这些天我让人将诸位的身世来历,生平事迹大概打听了一遍,按照品行分了上中下三等,像刑大侠这样的上等人物,比武的时候我就得手下留几分。中等的呢,略施小惩即可。下等的可就难说了,常言道能致一死,不治一服啊,纵然我路川本事低微,杀不了他,也定要让他缺胳膊少腿,落个终身残废才行。不过时间仓促,有些人我可能没调查清楚,要是给你定低了呢,你言语一声,要是定高了,你也说一句,我好送你去见阎老五。” 路川话音未落,台下就炸开锅了,这叫什么话?感情你就是阎王爷手底下的判官,我们百十来号人的性命都在你手里攥着呢?也忒猖狂了点。 刑嘉听完也是一皱眉,心说话:“这人恐怕是被我师父给吓傻了,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竟说出这种话来。我且试试,要是他杀的我师兄我就在台上把他料理了得了,免得他多遭罪,要是不是,我替他给师父求求情,放了算了,也是个可怜人……” 赤龙王打定主意,更不答话,将飞抓百链锁解下,亮开门户就等路川进招了。 路川也不谦虚,毕竟自己人单势孤,占个先手的便宜也未尝不可。只见他身子前倾,长剑横在胸前,脚下一用力,整个人箭射而出,剑尖前指,直取刑嘉的咽喉。 刑嘉丝毫不敢轻视,飞龙抓带着铁链就抡开了,如同长蛇吐信一般,将三丈之内护得是滴水不漏。 路川眼看近身无望,便使起了七十二路连环剑中最为稳妥的一路,这一路名叫“三十六峰图画,张素锦、列冰柱”,共三十六招,都是攻招,但却都呈守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把飞龙抓当成对方的剑尖来对待,每一招都不偏不倚点在飞抓之上,一触即退。 刑嘉快他则快,刑嘉缓他也缓,这样慢慢逼过去,还真让刑嘉有些恼火,就跟拳拳打到棉花上相似。 差不多也就二十几招,刑嘉的招数开始有些散乱了,这倒不是他内力不济,而是他情绪太过激动,以致于内力涣散,难以集中的缘故。他和路川一样,都是急性子暴脾气的人,但他和路川不一样的是他不会一怒杀龙手啊。 路川故意用这种打法折磨他,为的就是让他生气,让他情绪失控,好借此机会找出破绽,一举击败他。 刑嘉果然上当了,往回一扥,将飞抓收到三尺长短,迈步上前开始和路川近身搏斗。 不过路川哪里会遂了他的心愿,左躲右闪,碰都不碰一下他的飞抓。 又过了十余招,眼看再不交手刑嘉都要气得吐血了,路川使了一招“路尽清溪逼画图,乱云深处插天都”,荡开刑嘉的飞龙抓,剑自下而上,直刺刑嘉的咽喉。 刑嘉眼前顿时一亮,软兵器只要使的好,最不怕的就是你碰它的链子,只见他手腕一抖,飞龙抓绕了个圈就搭在了紫宵银月剑上,再将身子一闪,用力一扥,飞抓就把剑锁死了。 路川只觉剑上力大难以抗衡,不由得往前抢了一步,自上而下空门大开。 就在这时刑嘉的另一只飞抓就下来了,直抓路川后心,路川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好强行抬剑一挡,第二只飞抓也锁在了剑上。 刑嘉轻喝一声“撒手”,把链子往怀中一扥,路川连人带剑顿时向他飞去。 而刑嘉,将链子交在单手,风雷掌就举到空中了。 正当此时,只见路川嘴角一翘,闪出一丝笑意,身子一转,将后背交给了刑嘉。 刑嘉的风雷掌落下来了,不过却轻轻拍在了路川背上,就像是在拍蚊子。 原来就在路川转身的一瞬间,他调转宝剑,用剑柄撞在了刑嘉的气海穴上。刑嘉顿时气息被破,劲力全失,身子软绵绵倒在了路川背上。 台下有人赶紧上来抢救,却见路川扶刑嘉坐下,已经开始给他推宫过血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刑嘉悠悠转醒,看了眼路川,臊得脸跟大红布相似,一跺脚就下了擂台。 也不知是谁,在台下叫了声好,众人赶紧循着声音去看,还没等找出人来,另一边又有人叫了声好,之后此起彼伏,竟有一二十人。 这些人不是冷龙岭的兄弟,也不是路川雇的,他们是看了路川的所作所为之后发自肺腑叫的好。 常言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百十来号人里边,有跟路家有仇的,也有跟路家没仇的,有邹灿请来的,也有只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很多人都没见过路川,只是听说路川杀人如麻,有些凶名,又听说巫山派的少掌门夫妇是被路川所杀,巫山派是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的正经门派,邹士珍夫妇也素有侠名,那杀他们的路川就一定是个恶人。 但这些天看过来,路川这人就是性子扭了些,太骄傲了些,说话难听了些,但行的正走的直,光明磊落,不像个歹人啊。 于是有的人就犯起嘀咕了,会不会人真就不是路川杀的? 可他们一叫好,就气坏了路川的仇人。 没等路川喘过一口气来,便又有人上了擂台。 此人五短身材,书生打扮,黑面黑须,手中一柄折扇,看年纪也就三十几岁的样子。别看长得不怎么样,面带忠厚,一脸的正气啊。 路川不认识,便抱拳道:“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沉着脸说道:“在下姓宋,宋慧方,江湖人称忧悠先生。” 路川略微思索了一下,想起来了,此人在汉中一带的侠名可不小啊,有心地高明百不忧之称,可想而知。 “久仰久仰,原来是宋先生。先生先等一等啊,我问点事……喂,宋先生算哪一等?” 台下佟荫槐应道:“稍等稍等……找到了!宋慧方,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十三年前他兄长死后霸占了他的嫂嫂,半年之后他嫂嫂产下一子,然后就投井自尽了,孩子现在法门寺出家。就算个中等吧。” 路川听完这番话脸当时便沉了下来,“胡说八道,这等败坏人伦的畜生,当杀!” 再看宋慧方,却像木雕泥塑一般,站在那儿呆住了,他实在想不通,这等街坊邻居都不甚了解的秘辛,短短几天时间路川是怎么查到的。 原来宋慧方出生在秦岭的一个小山村里,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那时候他还不叫宋慧方,而是叫宋二。他哥哥宋大抱着弟弟走千家过万户,要水要饭,好不容易才把兄弟拉扯大。宋慧方十岁的时候,兄弟二人便到了汉中,宋大在酒楼里当伙计,宋慧方就在酒楼门口玩耍。这天,正好有个白胡子老头从酒楼前路过,一眼就看到了宋慧方,老头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叹息啊。晚上宋大出来时老头还没走,不过宋大错意以为老头是歹人,便带着弟弟跑回了家中。他们跑的时候老头没追,但等他们到家门口的时候,老头却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宋大还以为是半夜见鬼了,着实被吓得不轻。不过老头却笑着说出了来意,原来他是想收宋慧方为徒。老头说了几遍,又练了趟拳脚,宋大这才明白,赶紧将老头请到家中,让弟弟磕头拜师。拜师之后宋大拿出二两银子,双手奉上,说是宋慧方的学资,如果不够,他再想办法。老头点了点头,收下了这二两银子,不过临走时却留下了二十两,让宋大不要担心弟弟,拿这些钱做个生意,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之后宋慧方就跟着师父走了,宋大按老头所说,开了个小茶馆,娶了房妻子,日子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几年后,宋慧方艺满出师,没去闯荡江湖,而是回到家中,打算继续跟哥哥一起生活。左右打听,好不容易找到哥哥开的小茶馆,不想没看到哥哥的身影,却见到了一位妇人。他这才知道原来哥哥已经有了家室,心里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哥哥没有自己拖累,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难过的是自己却再也无处可去了。这样想着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偏偏天还下起了雨,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淋着雨,就显得太过凄凉了些。突然,一股淡淡的幽香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他抬头一看,正是茶馆的老板娘,也就是自己的嫂子王氏,撑着一把油纸伞,替自己挡住了所有的雨滴。王氏以为他是个落拓的学子,囊中羞涩故此才会在茶馆门口发愣,心起怜悯,便将他拉了进来。给他倒了壶热茶,又转到后面,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桌子上,指了指他的衣服,又指了指后面,示意他去后面换掉,只是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一个字。王氏是个本分的女人,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抛头露面做生意怕惹出事端,便在人前装作哑巴,从来不说一句话。宋慧方虽不知这些,但见王氏温柔善良,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心想:“嫂子对旁人都能如此,对我哥必然只会更好,既然如此,我也就能放心走了。”想到这里他转身就走,却正好和哥哥宋大碰了个正脸。宋大一眼便认出了兄弟,不过见兄弟到了自己家门前却哭着要走,误以为是被王氏为难了,抬手就要打王氏。王氏不敢言语,宋慧方无可奈何,便道出了实情。宋大夫妻二人好说歹说劝了半天终于打消疑虑,将宋慧方给留了下来。起初时宋慧方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怕嫂子不乐意,但时间长了之后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嫂子待自己比哥哥还好,还周到!简直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般。而事实也正是如此,王氏知道这兄弟二人命苦,又见丈夫格外疼爱兄弟,便将宋慧方视如己出,夫妻二人连孩子都没要,就围着宋慧方过日子。不过好景不长,宋大就病了,宋慧方把十里八乡的好郎中都请了一遍,汤药也服了不少,没有丝毫起色,不到俩月就死了。唯一的亲人去世,宋慧方十分心痛,终日借酒浇愁。这天晚上他喝完酒回来,见嫂子房中的灯亮着,知道自己难过,嫂子也难过,便推门走了进去。原本只是想安慰安慰嫂子,但酒这玩意不是个好东西,阴差阳错他竟在兄长丧期把自己的嫂子给霸占了。其实也不能全怪酒,他自幼父母双亡,缺少母爱的关怀,本就对王氏格外亲近,如今兄长去世,他更想承担起照顾嫂子的责任,不想却选错了方式。大错铸成之后他也有些后悔,但王氏却非常镇定,没哭没闹,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只是对他的态度却冷了很多。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王氏的肚子大了起来,起初宋慧方以为是他的孩子,但后来算了算时间才知道原来是哥哥的遗腹子。这时宋慧方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自此以后他开始躲着王氏,除了日常送些钱粮用品之外,他都不去王氏所在的院子。后来孩子出生了,等他得知消息去看孩子的时候,王氏已经投井自尽。他看着孩子谈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兄长已死,王氏已死,孩子终究是要吃奶,是要长大的。于是他先将孩子送给了当地一家农户,后来又去要了回来,送上了法门寺。之后便卖了茶馆,浪迹天涯,从此只做善事,在江湖上留下了忧悠先生的赫赫侠名。 这些年他为别人的事忙前忙后,为的就是忘掉这场悲剧,但现在往事被再次提起,伤口被重新揭开,他发现,十三年的时间还是太短,短得不够让噩梦醒来,短得不足以减轻悲痛。 “不,不是时间太短了,而是时间太长了。原来时间不是解药,而是毒药,愈久愈痛。我……早就该死了。” 想到这里宋慧方顿时精神一振,用折扇点指路川,说道:“路川,进招吧。” 路川早就想动手了,他不知道这件事的详情,他也不知道宋慧方的痛苦,他只知道,奸淫长嫂该杀!逼死兄长遗孀该杀!不抚养兄长遗孤该杀!三个该杀合在一起,宋慧方多活一息都是罪过。 只见他面颊潮红,双手发青,倒提宝剑便向宋慧方冲了过去。 他动时宋慧方也动了,折扇当成判官笔,直点路川面门。 路川不躲不闪,也不出剑,等二人相距不到三尺时,路川左手成爪,一把抓住折扇,身子一转,手一用力,只听咔嚓声响,宋慧方的手腕、手骨同时被折断。与此同时,紫宵银月剑自宋慧方胸前刺入,从背后露出二尺长的剑刃来。 路川手腕一拧,还要将剑抽出来再刺第二剑,不想一抽却没抽动,有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剑镗。 他背后,宋慧方用微弱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早就该死了……” “是啊,早就该死了,不过这么痛快的死,未免太便宜你了。” 宋慧方只是喘息,没有说话。 “……你既然这么想死,为什么还要上台来?自己找棵树挂上去不就得了。” “反正已经这样了……”宋慧方说着吐了口血,气息更加微弱了些,“我……还想……还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想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丑事的?” “……不……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杀……杀……” “有没有杀邹士珍夫妇?没有。” “那……那我就……放心了。” 路川又等了半晌,见他没有再说话,这才将紫宵银月剑抽出,任由宋慧方的尸体倒了下去。 宋慧方不是个很坏的人,起码他做过不少好事,但他也不是个值得同情的人,顶多也就算个可怜人。 可茫茫江湖,可怜人不知有多少,换句话说,谁又不可怜呢? 第八十二章 路川连胜两场,打败一人,杀死一人,剑法出众,出手干净利落,着实将不少人拦在了台下。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有些人自知不敌,便不敢上台。更多的则是在盘算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是否有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擂台比武胜负都不算丢人,但如果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抖出来,纵然不至于像宋慧方一样羞愧而死,也必然大损侠名,免不了被江湖人耻笑。 不过这只是一部分人,台下更多的人一辈子行的正走的直,堂堂正正,没做过亏心事,不怕你说,你也无话可说。这些人大多是受邀而来,为的就是查清邹士珍夫妇被杀一事,不管相信路川是凶手,或者不是凶手,他们都要上台。 路川呢,来者不拒,然而他终究是个人,打一两场不费事,打四五场也还可以支撑,要是再多他的体力精力可就不允许了。 第六场结束后,路川单膝跪地,用剑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的喘气,冬月的天气,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掉啊。 只要是个人都看得出路川已经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他非得脱力不可。叶五侠等人在底下心急如焚,可谁都不能上去。路川登台,在台上拼命,为的就是自证清白,这事谁能替得了?而这种自证清白的方法,可谓是凶险至极,九死一生啊。不把路川逼到九分九厘上,他们是不会相信的。但怎么样才算是个头呢?路川败了?还是路川死了? 果然不等路川有片刻休息之功,又有一人登上了台。 此人身高八尺,姜黄色面皮,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长得是威风凛凛,手中一对金装锏,真好似门神一般。 要说赤龙王刑嘉厉害,忧悠先生宋慧方厉害,在这人面前那都还算不得什么。 此人名叫秦立武,乃是隋末唐初“两肋岔道,义气千秋”小孟尝秦叔宝的后人,一对金锏打遍江南江北无有对手,江湖人称“锏打关东无毛虎,脚踢岭南有脚龙”,神锏无敌将。 要论武功和地位,丝毫不在邹灿老爷子之下。他能出手,着实是路川和在场众人都始料未及的。 路川见秦立武登台,赶紧起身,躬身道:“晚辈路川,见过神锏无敌秦前辈。” 若是旁人,在擂台之上路川也不会如此,但秦立武不同。路川和秦立武在京城见过,当日给姚婞扶灵的人中就有秦立武一个,他是姚婞的朋友,在《孝武剑侠录》中也被多次提及。 秦立武看着路川叹息道:“京城一别,短短一年时间,你看起来比当日成熟了许多。” 路川低头笑道:“当日……当日我要是有今日的本事,就不会那么懦弱无能了。” “听说你还在调查不豫被杀之事?” “是,我不调查恐怕就要冤沉海底了。” “那件事已经了结了,不豫已经被正名。你还想要什么?” “主谋之人未死,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什么叫了结?正名又算什么?” 秦立武说的语重心长,但路川这句话说的已经就有三分火气了,不得不说,只要一提起姚婞,他心里马上就有些不对劲。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对思忆之痛的恐惧产生的自我保护?还是说根本觉得这些人没资格提姚婞的名字? 秦立武微微一皱眉继续说道:“你要知道,不豫他是官府的人,已经不算是江湖中人了。” 路川凄然道:“原来这就是你们上百位赫赫有名的大侠聚集京城,却不愿为我舅舅报仇的原因啊。” 秦立武稍微迟愣了一下,说道:“如果不豫活着,是不会看你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是,要是我舅舅活着,我大可以在他老人家的光辉庇护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但他老人家死了,没人能给我遮风挡雨了!” 秦立武摇头道:“不豫的宽厚你是半分都没学来。” “舅舅就是因为宽厚,所以才死得不明不白,我不想像他一样。” “所以你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 “是!” “邹士珍夫妇也是你杀的?” “是!是我杀的!” “既然你已经承认,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我跟你没什么旧情,你欠我舅舅的在京城就已经还清了。你……你们这群伪君子,我要杀了你们!” 路川已经完全失控了,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身子箭射而出一剑便向秦立武刺去。 秦立武举锏一挡,另一只锏向路川腰间扫去。 路川一不躲二不闪,剑绕着金锏一转,反手便向秦立武小腹刺去,这招名叫“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 秦立武当时就一皱眉,撤锏变招,两只锏上下一合,夹住了紫宵银月剑。 路川见他双锏夹剑,面门大开,便左手成爪往他双眼抓去。 秦立武赶紧身子往后一仰,抬腿便踢路川足三里。 路川右手松开剑柄,身子在空中一翻,一脚踩在剑镡之上,紫宵银月剑顿时往里进了半尺,再差几寸就要将秦立武开膛破肚。 秦立武赶紧把锏往外一送,将路川连人带剑都送了出去。 路川接剑在手,便使起了七十二路连环剑中最最凌厉的一路,这一路名叫“蕙死兰枯篱菊槁,酒醒花落谁人扫”。 黄山派开派祖师张真明当年还在武当学艺的时候,曾有一位非常心爱的女子。不过没等他艺成下山,那女子便惨死在了大淫贼昙花香暝梅夕的手中,他心知不是梅夕的对手,便偷入桃源峰桃谅洞企图偷学太清气功空明剑。不想却被洞中长老当场拿获,就此赶下山去。下山之后他在黄山苦思数年,将武当七十二路连环剑改成了黄山七十二路夺命连环剑,终于杀了梅夕报了大仇。而他终究是心灰意冷,最后便在黄山出了家,取名黄石道人。 “蕙死兰枯篱菊槁,酒醒花落谁人扫”便是黄山七十二路夺命连环剑中的最后一路,也是张真明杀梅夕所用的一路,这一路剑法攻守相悖,每一招都是变招,所期便是与敌同归于尽。由于太过凶险,张真明在写剑谱的时候只是提了一下,并未记载,他死后这路剑法也就失传了。不过这路剑法不知道姚婞是从何处得知,那年路川回家过年时,姚婞给他指点剑法,便将这路剑法传给了他,只是嘱咐他非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使用。 如今路川悲愤交加,失去理智,不经意间竟使出了这路剑法。 这路剑法一出,纵然是秦立武,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招架。 路川步步紧逼,一直将秦立武逼到了擂台边上,眼看再有一步秦立武就要掉下擂台了,路川腾空而起,一招“为问绰棋诸羽客,谁挥斤斧劈山川”,一剑,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气力,劈了下去。 秦立武身子微沉,咬紧牙关,举双锏往上一架。 胜负就看这最后一下了。 只听一声巨响,秦立武脚下的木板碎了。 也亏了是他,在空中身子一翻,落在了路川身后硬是没掉下去,要是掉下去伤不伤的不说,这比武可就输了。 再看路川,紫宵银月剑脱手,倒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插在旗杆之上。身子却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路川的内力本就不及秦立武,又连战七人,早已力竭,最后这一剑竟将自己震晕了过去。 一看路川跌倒,台下冷龙岭的弟兄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以叶五侠为首,纷纷飞身上台,就要将路川抢回。 不过台上还有个秦立武呢,只见秦立武一锏指着众人,一锏停在路川头顶一尺的位置,沉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叶五侠怒道:“快将我六弟还回来!” “我如果不呢?”秦立武说着,锏往下落了半尺。 众兄弟立即停身站住,不敢再上前一步。要知道这一锏下去,就算医圣重生,华佗在世也都救不了路川了。 秦立武见他们不动,锏也就没再往下,而是朗声说道:“诸位!想必大家也都听见了,路川亲口承认是他杀了邹士珍夫妇,今日,我秦某就要在此替天行道了!邹兄,我与路川的舅舅云弄剑客姚婞乃是生死之交,不豫死后这孩子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有责任,就让我送他一程吧!” 见台下邹灿点了点头,秦立武的锏就慢慢落下去了。 叶五侠眼眦欲裂,拼了命的往过去扑,可终究是来不及了。 台下有人不忍,都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只听有暗器破空之声,紧接着又是金石相击的一声巨响,秦立武的金锏竟偏了半尺,正点在路川耳边,在木板台面上留下一个半寸深浅的坑。 与此同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台上之人住手!老夫到了!” 众人刚扭头观看,却见眼前黑影一闪,说话之人已经到了台上。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破衣络蓑的破老头,也不知是跑得急了些还是怎么的,脸上泛着红光,看起来精神十足。 叶五侠众人一看,却是熟人。 此人并非旁人,而是他们在来八仙镇的路上遇到的那个打把势卖艺的老头。 叶五侠刚要上前见礼,却见老头摆了摆手,冲台下说道:“风雷大侠,请到台上说话!” 老头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就有些纳闷,心说话:“这老头什么来头?风雷大侠是什么身份?你说上台就上台?” 还别说,邹灿没有半点迟疑,真就上台来了。不止上了台,还对老头躬身施礼,说道:“老人家,您怎么来了?” 嘿,原来这老头才厉害呢,姓钟,名叫钟仪钟太一,今年八十几岁,却已名扬江湖七十载,早年江湖人称雪山神侠,老来又叫雪山狂叟,乃是五宗十三派昆仑正宗昆仑派的太上掌门。 老头虽然武功极高,但放荡不羁,不喜欢被任何事物任何规则束缚,中年当掌门的时候就是甩手掌柜,没当几年让了位之后更是浪迹江湖,一般人连面都见不着。 老家人独来独往了大半辈子,无家无室,却是儿孙满堂。倒不是说老人家生活不检点,老人家有善心啊,收养了不知多少个孤儿。钟凌云、钟凌烟兄妹是,邹士珍的妻子,钟玉华也是。 早年邹灿刚出世的时候,年轻气盛不知道深浅,帮朋友押几车贵重的货物,却不懂得绿林规矩,明张旗鼓从清风山清风寨下路过,便气坏了清风寨的清风三侠。抢走了货物不说,还被打得半死不活,要不是正好遇见钟老爷子,可能他都要死在荒树林子里。钟老爷子侠肝义胆,给他治好了伤,又帮他要回了货物,把邹灿感动得无可无不可,磕头好似鸡千岁,非要拜老头为干爹不可。老头一听他父母健全,便没答应。之后邹灿每年都要备上厚礼,不远千里,亲自到昆仑山上去看望老爷子,不过老爷子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次都没见着。后来有次他带着邹士珍又上昆仑山,这次还真让他爷俩给遇见了。当时老头刚收养了钟玉华,见她和邹士珍年纪相仿,便给两个小人指了婚事。等到成年之后,邹灿如约让儿子将钟玉华娶回了家。 算起来钟老爷子既是他邹灿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亲家公,他如何敢不上台? 钟老爷子长捻须髯,半眯着眼说道:“我孙女死了,我能不来看看嘛。” 一听这话邹灿噗通一声跪下了,垂首道:“是我没照看好玉华,我们邹家对不起您!” “罢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咱们爷俩命苦啊。这事也怨不得你,你起来说话。” 邹灿站起身来又躬身道:“不过杀害士珍和玉华的凶手已经找到了,还请老人家发落。” “哦?是谁?” “就是他!”邹灿说着一指秦立武锏下的路川。 钟老爷子当时就是一皱眉,“胡说八道!找不到凶手就想让路川顶罪?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都不知道羞臊二字?” 邹灿被老爷子一顿说得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旁边的秦立武替邹灿感到不平,他心想:“你这老头不管是什么身份,和邹灿是什么关系,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你也应该给邹灿留几分脸面,怎么能跟训孙子一样训堂堂八十一门的门主呢?为老不尊的老东西!” 他这么想,故此说道:“老人家,您来得晚没听见,刚才可是路川亲口承认是他杀了邹家贤伉俪的,台下百十来位成了名的剑侠可都听见了。” 台下有人也是秦立武这般想法,听秦立武这么一说,便纷纷称是。 不想钟老爷子却瞪眼说道:“你是在否定我说的话?” “晚辈不敢,只是老人家德高望重,应该公断此事,切不可偏听偏信。冤枉了好人自然不好,但放过了坏人,也未尝不是一种罪过。” 秦立武这话说得不卑不亢,不过钟老爷子显然很不爱听。 “你连我老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说德高望重,你焉知我不是个老魔头?” 秦立武哈哈一笑,刚想说话,钟老爷子的巴掌就已经过去了。 老爷子的巴掌很慢,要是邹灿,他绝对不敢躲,但秦立武可不买老爷子的账,老爷子说的不错,他连老爷子是谁都不知道。 果然,秦立武立起一锏,挡在了老爷子巴掌来的路上。 钟老爷子却像根本没有看见一般,一巴掌轻轻拍在了金锏上。 但巴掌和锏相碰的一瞬间,巴掌上突然使上了大力气,带着金锏就拍在了秦立武的脸上。 秦立武当即一个趔趄,等再抬起头来时嘴角已经多了几点血迹。 要知秦立武人称神锏无敌将,可不是无能之辈,锏这么一立,就好比一堵墙相似。钟老爷子轻描淡写的一巴掌不止能打动金锏,还能将他打个趔趄,这一掌之力可想而知,说是开山裂石,恐怕也不为过。 秦立武被这一巴掌给打惊了,他猜到这老头恐怕不是一般普通的老者,却没想到这老者竟如此厉害。不过惊还算事小,怒却是事大,他打出道以来,就没受过这种气。路幽他是没见过,但姚婞和他关系匪浅,堂堂天下第一的姚婞都没这么打过他,这老头不管是谁,也没那资格! 只见他眼眉一立,当时就想跟钟老爷子比武。 “秦兄弟!”邹灿皱眉看着他,眼中却是哀求。 秦立武当时心里一翻个,不再言语。 钟老爷子却说道:“还好我老人家早生了几十年,否则遇上诸位大侠,还不落到后娘手里了?路川这孩子我在来八仙镇的路上见过,他的人品乃是上佳,对一个打把势卖艺的糟老头子都能礼遇,为两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尚能忍气吞声,这样的人会平白无故杀两位江湖侠士?我知道你们兴师动众的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路川恐怕是要冤沉海底,有死无生。故此这几日我跑了一趟巴州,杀害士珍和玉华的凶手被我找到了。” 邹灿赶紧问道:“老人家,到底是谁?” “乃是……” 钟老爷子刚开口,只见从镇子的方向又跑来两人。 等近了些一看,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俩小孩到台下就喊:“爷爷,大事不好了,那个坏人跑了。” “啊!”钟老爷子急忙跳下擂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男孩子有些急,口齿不太利索,女孩子却说道:“我们按照爷爷的吩咐在客栈里面看押杀我姐姐的那个凶手,没想到爷爷刚走,就来了三个坏人,我们俩不是他们的对手,凶手被他们救走了。” 钟老爷子皱眉道:“是我大意了,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位只有一只胳膊的老爷爷救了我们,我们赶紧来给您报信,现在那边打得怎么样我们就不知道了。” 钟老爷子一跺脚,朝镇子里边飞奔而去,邹灿等人紧随其后,台下众人也去了不少,不过冷龙岭的兄弟们可就没那心思了。 叶五侠扑到兄弟身边,只见路川面无人色,气若游丝,手脚都冰凉了。五爷哎哟一声,身子一侧歪,险些昏倒过去。 唐可儿赶紧抢到近前,一摸心窝,松了口气,瞪了叶五侠一眼说道:“人还没死呢,嚎什么?” 叶五侠当即止住悲声,“还能救吗?” “放心,有我在死不了。” 却说老爷子钟仪带着邹灿等人到了客栈中一看,桌椅板凳倒得满地都是,地上还有不少血迹,但是空无一人。 有人从柜台后面拎出吓得哆里哆嗦的店掌柜,放在老爷子面前,邹灿问道:“人呢?” 掌柜的上下牙直打架,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在场众人都是武术行家,光看这场面也知道钟凌云钟凌烟兄妹二人所言不虚,没有三位以上的高手,是打不成这样的。只是他们口中的独臂老者,大伙谁都对不上号。 不过世上既然有能掌掴神锏无敌将的破老头,那再多一个独臂高手也就不足为奇了。大伙奇的却是路川,小小年纪从哪儿认识的这么多老头? 其实这并不奇怪,也不是叶五侠说的什么路川命里犯老头。而是他们这些人身在局中,没想明白一件事。路川今年确实走大运,自朱家大山一战成名之后,声名鹊起,江南江北,大家小巷满是他的传说,风头俨然已经盖过了这些成名已久的剑侠。就拿邹灿、秦立武等人说,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对路川尚有妒才之心,其他人就更别提了。但钟仪这些老一辈的人物与他们不同,这些老人家看惯了生离死别,将名利二字视如粪土,对路川只有爱才之心,并无丝毫妒忌之意,故此才会处处维护。 不过钟老爷子终究是来迟了一步,路川的命是保住了,但什么时候能醒,什么时候能恢复如初,还在两说。内力耗尽不是小事,路川上次送姚望上山就是内力耗尽,若不是鹖鸡功起了奇效,说不定他的双腿就要终身残疾了。这次也是一样,上次是毒,这次是内伤,最后全力一剑的反震,他必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第八十三章 路川能不能醒,醒来之后会不会像上次那样有什么后遗症,操心这些的只是叶五侠一干人等,旁人才不关心他的死活,诸如邹灿之流,或许他死了才更称心如意。 有深仇大恨的,往往一场酒,一个无足轻重的举动就能化解,化解之后双方的关系还要更胜旁人。明明谨小慎微,明明什么都没做,也可能就得罪了人了,被人追杀,还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就是江湖。 江湖,是大人的世界,容不得单纯。 而路川,可能正是江湖中最单纯的人,单纯到不懂得掩饰,单纯到不懂得解释,单纯到被别人当刀使。 邹士珍夫妇被杀一事,其实可大可小,只要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剑侠替他担保,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就凭他路川的人还能抓不到真凶?就算抓不到真凶还能查不出个眉目? 能在邹灿面前说话的剑侠又不是没有,钟仪钟老爷子、香山观的老道、叶南筠的师父刀绝、蜀山派邵氏二老、万剑门朱老剑圣以及他自己的老恩师武当掌门清涟真人,这些武林名宿自不必说,就拿近的,抬出白衣渡江武子渊路修远和灼若芙蕖升朝霞姚娴夫妻二人的侠名,邹灿真就不给点面子?煊三娘贵为唐门掌门,邹灿就算不给她面子,还能不给唐门面子?秦立武和邹灿私交甚笃,要是把话说清楚,别说岔,就冲云弄剑客的金面他还能真的不出面相帮? 要不说他单纯,十来天的时间不短了,他想出的就是自己上台赌命的昏招。 从这儿说的话,他能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真亏了这些兄弟,这些老老少少的朋友扶持啊。 可要是他不单纯,在这从来就没干净过的江湖中,又怎会显得别具一格,卓然不群呢? 说到底路幽也是个单纯的人,要是不单纯,又怎会做了那么多好事,还落得一个人尽皆敌的局面? 姚婞同样也是,不然以他的武功心智,又怎会死得不明不白? 不得不说这样的人不讨人喜欢,但明眼人也都知道,若要江湖有主,就非得这样的人不可,只有这样的人才没有那么多私心,不会轻易去触碰他们的名利。 江湖浮沉,明眼人很多,钟仪是明眼人,所以他希望路川能够成长起来。 邹灿也是明眼人,所以他不希望路川成长起来,因为要是这样的人出现,他们可就没机会了。 江湖实在是太大,也太精彩了。 可惜现在邹灿还没空想这些,他见钟仪话说到一半被打了个岔不说了,便问道:“老人家,到底是什么人杀的士珍和玉华?” 钟老爷子展了展眉头,从自己的思绪中退出,环顾左右,叹息一声说道:“想必你们应该听说过天顺年间的关外十绝吧。” “关外十绝?他们不是早就被北魔路幽杀死在大雪山达摩洞了吗?” “不。当年他们为祸武林,其实很多人都想出手的,我……我自知孤身一人不是他们十人的对手,便走三山过五岳,想寻几位帮手,不想被路贞吉抢了先。等我们到大雪山达摩洞的时候,洞中空无一人,只有洞外有一座新坟。我们不知道什么情况,便将坟掘开,发现里面有三具尸体,被剥的干干净净,一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您是说当年的关外十绝还有人尚存于世?” “很有可能,因为杀害士珍和玉华的便是自称十绝弟子的小掌绝呼延无双。” “嘿!”邹灿一拳砸在桌子上,将那张实木大桌砸得粉碎,风雷大侠恨声道:“原来是这帮小兔崽子,可惜让他给跑了!” 邹灿身旁巫山九龙的第一龙青龙王荣玉成有些不解道:“师祖,那十绝弟子为什么要杀我师弟师妹二人呢?” 没等钟老爷子说话,邹灿当即呵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你还懂不懂礼数了?” 钟老爷子却瞪了邹灿一眼,别看他对邹灿这些成名已久的人物一般没什么好脸色,但对荣玉成这样的年轻人可和蔼得很啊,老人家耐心说道:“当年的关外十绝妄想合并五宗十三派,一统江湖,却被路川的爷爷以一敌十,尽数打败。当年的路贞吉可比如今的路川横得多啊,你要是早生几十年,见了他你就知道北魔二字并非虚谈了。不过十绝中人表面上服,心里恐怕是记下了仇的。路贞吉在世的时候他们不敢出头,路贞吉死后又出来一个天下第一的云弄剑客,他们不得不又熬了几年。如今姚不豫也死了,他们觉得中原武林群龙无首,就开始动弹起来了。先派弟子徒孙打头阵,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恐怕他们就要亲自出山呐,到时候必然又是一场浩劫。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吧,从上半年起,时不时就有武林世家和江湖门派发生内斗,或是被灭门,这些事表面上看似是朝廷唆使,一帮宵小之辈的所作所为,但要是没有十绝师徒在后面做支撑,他们哪有这等本事?姚不豫在世之时,张鹤龄张延龄兄弟可能折腾起这么大的风浪?至于为什么杀士珍和玉华,为的自然是要陷害路川,想让路川死了。你想想,今日要是我迟来一步,路川是不是就死在擂台之上了?” 听了老爷子这一席话,众人尽皆默然。 只有巫山九龙中的最后一龙,黑龙王韩斐小伙子脸上仍然有些不解之色,想说话却又不敢说。 钟老爷子笑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徒孙还有一事不明,请师祖垂教。常言道,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他们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却要借我们这些人的手替他们杀人呢?” 老爷子哈哈一笑说道:“孩子,你这就是江湖侠士的想法了,亲手报仇自然最是痛快,但被杀之人也痛快,一报还一报,天经地义。十绝和他们的弟子可不是江湖侠士,他们不会图一时之快,他们要的是让被杀之人难受,被杀之人越是不甘,越是痛苦,他们才越痛快。你想想,路川是死在巴州城外的树林里面难过啊,还是被冤死在擂台上难过啊?” 钟老爷子从到擂台上开始,一直到客栈,那是前一句冤死,后一句冤死,连挖苦带嘲讽,句句不离“八仙诛魔擂”的事,说得众人是面红耳赤,想反驳没词,想发火又不敢,想走吧……还别说,一走不就完了嘛。 故此,门外有人已经开溜了,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等邹灿等人转过身来时,多一半的人都不见了。 说实话别说旁人了,邹灿也想走,一来急着寻十绝弟子给爱子报仇,二来老爷子实在是言语不留情啊,每说一句路川就好比在他脸上扇一巴掌,他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平日里净说上句,哪里受得了这个?但老爷子没发话他还真就不敢走。 钟老爷子又说了说大局为重啊,共抗十绝啊等等的话,说完之后一拍屁股走人了。众人这才如蒙大赦,有家的奔家,有友的投友,四散离去。 老爷子出去的时候正好遇上叶五侠一伙人抬着路川回来,老人家问了问路川的伤势,听说并无性命之忧,便带着钟凌云钟凌烟往镇外走了。 像他这样的高人是谁也留不住的,你有难的时候他会突然出现,无事之时却再也找他不见。 真可谓,神龙饮食与人异,江湖处处是龙潴啊。 第八十四章 路川还算没太折腾诸位兄弟,躺了半天,夜里就醒了。 屋子里一灯如豆,叶五侠伏在桌子上,没敢离去。 路川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跟碎了一般,口中异常干渴,不愿吵醒五哥,便自己挣扎着起身,想过去倒杯水喝。不想手一抖,却将水壶打翻在了桌子上。 叶五侠顿时被惊醒,见路川自己下了床,是又惊又喜,赶紧扶路川坐下,给倒了杯水过来,喂路川喝了两口。也不知是喝得猛了还是怎么的,路川呛了一下,吐出两口血痰来。 五爷大惊,就要去请煊三娘和唐可儿过来瞧,路川却摆了摆手。吐出这两口血痰,他整个人瞬间感觉轻快了许多。 路川喘着气说道:“没事……血痰吐出来就好了……我是怎么回来的?擂台现在怎么样了?” 叶五侠便将路川晕倒后的事大概讲了一遍。 两人正说着,门一开,柯聚贤进来了,身后其他兄弟,唐可儿、煊三娘都在。 路川昏迷不醒,虽然煊三娘和唐可儿说了并无大碍,过一两日便醒,但大家始终是有些不放心的,故此都没睡。一听路川房中有动静就都过来了。 等见到路川平安无事,大家也就放心了,吵吵嚷嚷折腾得店里其他住客都没怎么休息好。 煊三娘也高兴,不过她是长辈,不跟着这伙傻小子闹腾,叮嘱了几句就回去休息了。 不过医嘱什么的在路川这里就是一纸空文,煊三娘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忘了。死中得活,又得知邹士珍夫妇被杀一事已经解决,心里高兴,便嚷着要喝酒吃肉,好好庆贺一番,却被叶五侠好好训斥了一顿。 李云生下去,不多时只端上来一碗素面。 路川也是真有些饿了,不敢言语,拿起筷子就要吃面。 不过他的手实在抖得厉害,颤颤巍巍捞起一筷子面,等送到嘴边就又掉光了,连着捞了三次,一口都没吃着。 在场众人看到这一情景,别说笑,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这样的手还能拿剑吗? 路川一把握断了筷子,眼看就要发火,却终于还是低头一笑,将几半截折筷子轻轻扔在桌子上,把手放在了桌子下面。 柯聚贤刚想说话,路川却道:“原来打把式卖艺的破老头竟然是昆仑派的太上掌门啊,五哥,现在还敢说咱们联手能和老头打个平手吗?” 叶五侠勉强一笑,说道:“看来是我太自信了,别说咱俩,就是咱们八人,再加上煊三娘,恐怕都在老人家面前走不出几个回合。” 路川却笑道:“几个回合还是不至于,我觉得我一个人就能撑十个回合,五哥你比我强些,十一个回合应该不成问题,云生聚贤应该也能撑五六个回合,嘉定秋生嘛,打打神沙土炮,三五个回合或许不成问题。唐女侠……” 唐可儿嘟着嘴说道:“我知道就我没本事,一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不不不,那可不,唐女侠这么漂亮,老爷子看着像自己孙女,估计都下不去手,左躲右闪可就几十个回合过去了。这么算下来就咱们八个也能撑五六十个回合呢。” 众人闻言纷纷哈哈一笑,气氛就缓和了许多。 叶五侠突然眼珠一转,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放在路川面前,笑道:“这是我在台上捡到的,猜你会喜欢,就给你带来了。” 路川一看是块石头,还以为五哥在开玩笑,刚想笑,却又觉得眼熟,又多看了几眼才说道:“这块石头不是钟老爷子打的。” 众人不解道:“不是钟老爷子还能是谁?” “是啊,秦立武要拿锏砸你,就是钟老爷子拿这块石头打偏了他的锏才救下你的。” 路川却摇头道:“你们看见钟老爷子出手了?” “没有啊,但在场的人当中,除了钟老爷子还有谁能有这等腕力?” “不,确实还有一人。” 众人思索了半天,还是唐可儿最先醒悟,“你说的莫不是凌云凌烟口中的独臂老者?” “正是。” “可连钟老爷子都不知道那位独臂老者是谁,莫非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五哥,能说吗?”见叶五侠点了点头,路川便继续说道:“这位老人家说起来也不外,他正是我五哥的恩师,关外十绝中的刀绝。” “啊?你……也是十绝弟子?” 路川赶紧解释道:“大家别误会,刀绝前辈并非歹人,我五哥就更不是了。五哥,我有个猜想。” “什么猜想?” “我觉得从我负气下武当开始……不,从那年三丰祖师的圣诞大典开始,刀绝前辈就一直跟着我。” “一直跟着你?” “对。这样的石头我见过两次,一次是在玉门关外的官道上,当时在场的除了刀绝前辈,还有四哥的师父。一次就是今天白天的这次,在场的应该只有刀绝前辈。所以我觉得是刀绝前辈救的我,这次也是,上次也是,堡山寨那次也是。为什么我说是从武当的圣诞大典开始的呢,因为那次大典上有人要杀我,我师父是被逼无奈才故意气我下山的,但我下山之后却一路上平平安安,别说有人追杀了,就连个小毛贼都没碰到过。那些人在武当山上都想对我动手,为什么我下山了却不动手了呢?既然不是他们的善良,就一定是被一位绝顶高手给惊走了。算行踪算能为,除了刀绝前辈,应该不会再有他人。不过……” “你先别不过了,我就想知道我师父连我的面都不肯见,却一路暗中保护与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谁才是他老人家的徒弟?” “额……五哥你别咬牙,这个我也不清楚,等他老人家下次露面,咱们一定问清楚好吧。” “我看还是别问了,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关系我岂不更伤心?等过几天到武当山了我去问问清涟真人,没准老人家就把太极神剑传我了呢。你继续说,不过什么?” 路川笑了半天才说道:“我是说不过我想不通四哥的师父为什么要暗中伤我。明明他老人家在明面上对我也是极好的,而且还嘱咐四哥好好照看我。除非……除非他老人家是被逼无奈。” “被逼?什么人能逼迫他老人家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呢?” “旧情。” “旧情?” “对,假如说他老人家就是十绝中的剑绝,受以前的生死兄弟委托……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而且我相信他老人家是不会真的想害我的。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从遇到龙盛京开始,十绝弟子总会出现在你我左右,但又没发现有人跟踪,那咱们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 “你是说……咱们一行人中……” “不不不,这话可不能说,绝对不会!我倒觉得像是有人背叛了大哥……” “背叛大哥?这不可能!没有人会背叛大哥。” “……为什么?” “要是有人对大哥存有二心,就不会有冷龙岭了。” “可是……在巴州城的那天晚上,没几个人知道我出了城,去了城西,而且没带剑。” 佟荫槐拍手说道:“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六寨主那天出去确实没带剑,我下去拿酒的时候掌柜的还说来着,说让我把剑拿到五寨主你房中去,我急着照看蒋秋生就没应承,后来应该是他亲自送上来的。” 叶五侠惊道:“是因为你没带剑,他们才用掌力杀的邹士珍?” “应该不错,要不然也解释不通啊,虽然没见过,但十绝弟子中肯定是有小剑绝这一号的,七十二路连环剑又不难模仿。” 叶五侠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没言语。 唐可儿却蹙眉道:“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可怕了。” 路川苦笑道:“是啊,我差点就这么交待了。” 柯聚贤用力一拍桌子恨声道:“这帮狼崽子,要是碰见我非拔了他们的皮不可。” 李云生、颜嘉定、蒋秋生三人也在一旁紧应和。 路川看着他们咯咯直笑,却没说话。 柯聚贤被笑得发毛,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道:“你这是怎么了,笑什么?我脸上难不成有什么东西?云生,有吗?” 路川摆手笑道:“我是觉得这次的事也不见得就全是件坏事……” 柯聚贤瞪着眼睛说道:“不全是件坏事?你险一险连命都丢了,还不全是坏事?那什么才算坏事?” 唐可儿咬了咬嘴唇说道:“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路川嘿嘿一笑说道:“你看,还是人家唐女侠机智聪明,不像你,傻头傻脑的。之前我只是怀疑我舅舅的死跟十绝有关,现在看着应该是确凿无疑了。” “哦?那你是怎么……怎么发现的呢?” “关键还是他们对我的态度,从在船上遇到龙盛京开始,我觉得他们有不少机会能杀掉我,不知为何都没有出手。但他们每个人对我的杀意都很明显……” 叶五侠插言道:“会不会是我师父,是他老人家暗中保护的缘故?” “我感觉不太像,不太像他老人家的风格。倒好像是他们受什么人的安排,来试探……试探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 “一怒杀龙手?”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反正就算是,东西又不在我身上,我也用不着怕。” 叶五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唐可儿点头道:“那就好,要不然这等神功落入他们之手,整个武林岂不都得经历一场浩劫。” 路川笑道:“是啊,还好我有前见之明,把秘籍留在了武当山上,哈哈。” “你怎么没皮没脸的?还夸起自己来了?”叶五侠站起身来说道,“不早了,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聊,你身体刚好,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这么一说,各位兄弟也想起路川身体还没大好,纷纷起身告辞,路川有心挽留,不过看了眼五哥的脸色,吓得一缩脖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夜无话。 之后众人又在八仙镇休息了几日,见路川身体差不多好利索了这才上路,只将李云生一人派了回去。 冷龙岭有人投靠十绝可不是小事,光送一封信回去能不能说清楚事小,能不能送到山上才是最要紧的,所以一定得派人回去才行。不过派谁回去也是件难事,首先大家都想跟着路川;其次大家都想上武林圣地武当山看看,路川的父母也在山上;再者不管派谁回去,一定不能让兄弟心寒呀,虽然路川说问题不在众人之中,但若是把谁派回去,可就显得像是有所怀疑了。 思前想后,路川最后拍板,就是李云生。 李云生能因为路川的一句话,在朱家大山做三年眼线,他应该不会错疑路川是在怀疑自己,而且他是冷龙岭的巡山头领,回去也是名正言顺。 尽管如此,路川还是单独找他聊了一会,最后走的时候让他骑走了夜雪。 第八十五章 武当山,紫霄宫。 清涟真人正在盘膝打坐,太清气功空明剑,若是不能摒除自身的七情六欲,就很难练到大乘。老真人这几年在空明剑上寸步未进,其原因有一半是在武当派,另一半则是在路川身上。每当冥想将至空明境时,心魔侵扰,眼前净是路川浴血杀伐的场面,好几次都险些走火入魔。 “小川,为师两次都没有救你,你可怨怼为师……若是当时不放你下山,现在是不是……” 正在老真人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有小道童来报,“师祖,山下有人求见,这是拜帖。” 老真人打开拜帖一看,前面都是冠冕堂皇的客套之词,最后的署名却是唐门掌门唐美煊。 “唐太夫人……她怎么来了?快快去请!让武当弟子随我迎接。” 小道童有些不解,以清涟真人的身份地位,什么人还需要他老人家亲自迎接?但掌门已经吩咐了下来,他也就只好照办。 其实若只是她唐美煊,或者只是唐门掌门,清涟真人也不至于亲自迎接,搭个请字就已经算是很给面子的了。 可唐太夫人就不同了。 原来当年,也就是唐美煊还被称作煊三娘的时候,江湖上有四大美人,分别是灵梭仙子雪月寒,煊三娘唐美煊,苍山云林鸢和星女亓茹。 这四人日后的成就都极为不凡,星女亓茹其实就是段雪玉的母亲,嫁给了海上豪侠段皓,而段皓极其宠爱妻子,东南海路实际上是她说了算;苍山云林鸢便是云弄剑客姚婞的师妹,如今点苍派的葶溟剑客;灵梭仙子乃是如今峨嵋派的掌门;而煊三娘唐美煊,年轻时候喜欢的其实是姚婞,可惜二人相遇的时机不对,当时的姚婞一心江湖,并无儿女情长的想法,被拒之后她一赌气就嫁给了唐门的太上掌门,大自己六十多岁,比唐观澜还高着一辈的唐衷南,唐衷南死后,她便顺理成章的坐上掌门之位,江湖人称琼楼雨露牡丹天唐太夫人。 唐衷南是个奇人,毒艺毒功天下无双,若不是江湖中人爱医而恶毒,恐怕当年五绝中就不是南医还是南毒了。唐门九毒第一毒“东皇再造恩”便是出自他手,他也因此得名“小东皇”。 小东皇唐衷南与清涟真人的师父静铭真人乃是莫逆之交,算辈分比清涟真人高着一辈,而唐美煊是唐衷南的正妻,真要说起来清涟真人还得叫她一声师叔。故此,是不得不亲自迎接啊。 却说唐美煊和路川等人递上拜帖,在山下等候,过不多时见两人飞奔而下,等近些一看,正是段雪玉和万朝清。 这二人他们见过,唐美煊刚想说话,却见他们二人表情非常严肃,躬身道:“武当弟子段雪玉、万朝清恭迎唐门掌门唐太夫人!” 煊三娘便将话又咽了回去,紧紧握着唐可儿的手,迈步往山上走去。 走了一段路,山上又下来二人,却是孙九书和吕朝一,举止与前二人无异。 这下唐美煊可有些慌了,低声问道:“路川,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就是你们武当的迎客之礼吗?怪吓人的。” 路川微微一笑,“应该是您的身份太高了,您继续往上走,吓人的恐怕还在后头呢。” “我看……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唐可儿跟看怪物一样看着姑母说道:“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唐美煊白了侄女一眼,说道:“你这孩子不知道深浅,这里是武当山!第一次来我能不紧张吗?罢了,就算是刀山今天我也上了……可要了我的老命咯……” 身后众人想笑却又不敢笑,硬憋着陪唐美煊一步一步上了山。 路川说的不错,这两对远没有结束,之后又来了两对,分别是小邋遢魏文友、独脚仙戴棋和倒骑铁牛下仙山的栗珞、木剑桃花宋镶正。 唐美煊这才明白,原来是武林中的迎客大礼,八仙迎客。八个人,分四对,相迎十里,就相当于是八抬大轿抬上山的。 等到了山上一看,唐太夫人双脚发软,腿肚子转筋,好悬没坐在地上。只见武当弟子林立两旁,正中的却是以清涟真人为首的武当山九宫九观的众真人。 其实不止是她惴惴不安,清涟真人心里也犯寻思,这唐太夫人也忒年轻了些,站在唐可儿身边就跟一对姐妹相似,这拜见师叔的礼数还要不要行啊?不行的话要是人家挑理也不好,行吧,到底是跪不下去呀。 老真人正在心里嘀咕,却见唐美煊双腿一弯,就要行跪拜大礼,路川赶紧扶住,低声道:“掌门!掌门!” 唐美煊顿时醒悟,又站直了身子,微微低头道:“唐门掌门拜见武当掌门、众位真人。” 清涟真人赶紧打稽首还礼,“不敢不敢,唐太夫人驾到,贫道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双方寒暄了几句,让进大殿,两位掌门分宾主落座,随行众人给清涟真人见礼。 唐可儿盈盈下拜,“唐门弟子唐可儿拜见清涟真人。” 老真人点了点头,唐可儿退下,随后其他众人进前,拜道:“陇西土兵,冷龙岭五寨主叶南筠,六寨主路川,率众拜见武林泰斗,武当掌门清涟真人。” 老头看了看路川,气得眼皮直跳,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恐怕就要过去赏俩嘴巴子了。 小冤家,你到底要演哪一出? 老真人强压怒气说道:“诸位少侠不必多礼,下去就坐去吧。” 众人称是,起身回座。 之后唐美煊说明来意,老真人安排弟子带他们下去用些斋饭,并收拾好客房,供他们休息。等外人都走了,大殿之中只剩他们师徒二人,老真人的脸唰一下就沉下来了。 路川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火,赶紧老老实实跪在师父面前,说道:“弟子虚杊拜见老恩师,多日不见,您老身体可好?” 老真人嘴角狠狠抽了几下,最后恨声道:“还没被你小子气死。” 路川见此情景,嘿嘿一笑,小跑到师父身边,连捏胳膊带揉肩,就没皮没脸了。 老真人知道这个弟子就是这么个德行,被弄得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正色道:“小川,你恨为师吗?” 路川一愣,随后笑道:“师父教育弟子十年之久,弟子不能时常伴在您老膝下,已然不孝,哪里还能记恨?” “三年前……” “我知道,当时山上有人想取我性命,师父是为了保我周全才让我下山的。” “你都知道了。” “我也是前不久才想明白的,之前……也恨过师父,现在想来真是有些脏心烂肺了,跟武当派的百年基业相比,我路川又算得了什么呢?师父能护我十年,我也该知足了。” 老真人沉默了半晌,“可这次……” “这次师父的处理也非常得当,如果邹士珍夫妇真是我杀的,就应该公告天下,将我逐出师门。您能派虚枞、虚杉、虚梅三位师兄师姐下山助我,爱护之情已经在了。” 这话说完之后老真人沉默了好久,路川见师父低着头不说话还以为睡着了呢,俯下身子看了一眼,却被吓了一跳。 老真人眼睛瞪得溜圆,没好气地说道:“看什么?” 路川笑道:“我见您老不说话,还以为您睡着了呢。” “我说什么?话都被你说完了。” 路川嘿嘿一笑,说道:“您就不问问我剑法有没有长进啊?功法有没有问题啊什么的?” “一怒杀龙手我和你父亲曾经探讨过,你父亲当年没一直练下去的原因是因为他敦厚谦和,很少发怒,偶尔发怒也会下意识自己克制,故此发挥不出一怒杀龙手全部的威力,还险些伤了身体。你气性大,只要顺势而为,应该不会出问题。至于剑法,听说你和秦立武交手还能打得有来有回,想必剑法也有长进吧。不过七十二路连环剑终究不是上乘剑法,很容易在招数上吃亏,咱们武当的剑法很多,不愿学太极神剑还有其他的。” “嘿嘿,那等我日后回来挨个学一遍。” “日后?你不过年就要走?你爹娘过几天也就回来了。” “师父,徒儿这次回来其实是想……” “你想都别想!” “师父……” “住口!上次赶你下山,为师心里的结到今日都还没解开,这样的事绝不会有第二次!” “师父,成祖封我们武当为太岳,位列五岳之上,赏赐称号品阶,受朝廷供养,为的可不是什么报恩呐。他是要让咱们武当效忠朝廷,作朝廷的鹰犬,替他看着武林,看着这江湖。弟子再下山,可是要在江湖之上掀起一阵风浪,推倒刘瑾,把朱厚照从龙椅上赶下来的!这种事,成王败寇,成了什么都好说,要是不成,免不了就要连累武当。弟子生死事小,武当的百年基业事大,若是毁在咱们师徒手中,咱爷俩以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各位祖师啊?” 老真人再次沉默,路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十几年的师徒情分,情,有时候不是能拿道理讲清楚的。 路川继续说道:“说到底这只是演给别人看的一场戏而已,弟子生是武当的人,死是武当的魂,若是师门有事,弟子还会回来的。” “……可是,要拿什么理由赶你下山呢?” “这就要您老费心了。” 第八十六章 路川在武当山生活了十年之久,要算时间比在家的都长,回到武当山就跟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反正唐美煊等人是山上的贵客,有小道童伺候,路川除了刚上山的第一天陪了一阵子,之后就连影都没了。 早上唐可儿起了个大早,到旁边唐美煊房中一看,连个人影都没有,又到其他房中一看都是一样。见此情景唐大小姐就有些不悦了,嘟着嘴开始满山找起了人来。 不过找起来倒也不费劲,还没走到南岩,她远远便看见了叶五侠等人,武当弟子都有统一的着装,他们穿得花红柳绿,看起来扎眼得很。 “喂,我说你们怎么起这么早,都不叫一下我……” 唐可儿一边抱怨一边走了过去。 不过还没等她说完,唐美煊便侧过身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手道:“别说话,你快来看看这是谁?” 唐可儿有些不解,也挤到人群之中一看,只见前面不远处一阵武当弟子正在嬉戏打闹呢,却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故此说道:“这有什么,咱们唐门不也是这样?大清早就刻苦练功的人又能有几个?武当虽是圣地,武当门人却也不都是圣人,你看路川……路川!这是路川!” 唐可儿刚说到一半,突然见那群武当弟子中笑得最欢,最闹腾的一人转过了身,不是路川还是谁?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这……这真的是……路川?” 唐美煊摇了摇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侄女。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意思明确的很,“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他……这是怎么了?没事吧?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在唐可儿心中,路川留下的影响都是自负、高傲、睿智、果决、狠厉,虽然也笑,偶尔也开玩笑,不过那都是为了气氛和场景的需要,像这样发自内心的,透着单纯和幼稚的笑、闹,她从没见过。不止没见过,想都没想过,哪怕哪天早上起来,听说、看见路川提着紫宵银月剑跟疯子一样到处乱杀人,她恐怕也不会有这么惊讶。 她这个问题虽然看似是对唐美煊发问的,但她也知道,唐美煊恐怕比自己还要疑惑,故此问完之后询问的眼神从在场的每个人脸上滑过,却见其他人的表情都是一般,连叶五侠也不例外。 就在她准备放弃知道答案的时候,身后有人说话了,“小川本来就是这样子的,或者说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要是你从四岁就认识他,可能你不敢相信的就是擂台上的他了。” 唐可儿回头一看,却是段雪玉。她本想打个招呼来着,却见段雪玉眼中隐隐有些泪光,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是啊,谁敢相信武当山上的小川和江湖上杀人如麻、凶名赫赫的小北魔是同一个人呢?是什么样的遭遇会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变化?” “小川!”段雪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招手喊道。 路川回眸一笑,这一刻时间似乎停了一下,众人的心跳跟着也停了一下。 谁都知道,等他转过身来恐怕就又变成俾睨天下的路少侠了,但大家更愿意看见的还是南岩的那个小川啊。 果然,等看到众人之后路川的笑容的收敛了一些,虽然没有消失,但也不似方才,多了些自信,多了些不容抗拒的镇定。 只见他背着手一步一步慢慢走来,孙九书、吕朝一也跟了过来,到了近前,先给唐太夫人见礼,然后走到段雪玉身边,微笑道:“师姐找我。” 段雪玉看着闹得满头大汗的路川,仿佛又看见了以前,眼中略有些迷离,从怀中掏出手帕替路川擦了擦汗,故意拿出师姐的派头说道:“怎么刚来就这么闹腾?大清早的不练功,也不怕师父罚你?” 路川嘿嘿一笑,也不言语,接过手帕擦了擦汗,却放在了自己怀里。 段雪玉嗔道:“一条姑娘家的手帕你拿去作甚?” “师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给你就给你吧,你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孙九书吕朝一二人相视一眼,在一旁打趣道:“什么话还要背着人说啊?常言道好话不背人,背人可没好话。” “哎,那可没准,有的好话也不能在人前说。” “什么好话还不能在人前说?” “当然是……” 段雪玉气得只翻白眼,作势要打,孙吕二人赶紧躲到路川身后,继续说道:“我看不像啊,雪玉这么凶,万一是别的地方惹了气没处撒,要拿小川撒气怎么办?” “那小川可打不过啊。” “所以咱俩得跟着,不能让小川吃亏。” “对,咱俩身为师兄,有监督之责……” 段雪玉咬着银牙恨声道:“你们俩大清早是皮子痒了是不?” 二人这才做了个鬼脸,哈哈一笑跑开了。 路川则跟着段雪玉,两人一路来到了飞升岩下的白龙潭旁,这里人迹罕至,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白龙潭虽然名为白龙潭,却水黑潭深,稍近一些便有寒气逼人。在夏天,云气上升,立谢霖雨倒是个好去处,可寒冬腊月的,就有些萧瑟了。 段雪玉迎着寒气伸了个懒腰,转身笑道:“我记得冬春以下你总爱偷偷来这儿练剑,害得师父好几次都找你不见。” “是啊,为此也没少了挨训。” “不过你还是总偷偷往这儿跑。以前我不知道这儿冷冷清清有什么好的,后来……你走了之后我才发现,这里确实是个练剑的好地方。” “其实我喜欢这儿原因主要是方便,练剑出汗了之后正好在潭中洗个澡。师姐不会也……” “怎么可能,谁跟你一样,小火人一个,这么冷的水我可受不了。” “那师姐……” “我还差点忘了问了,你以前动不动就雪玉、雪儿、小玉没大没小的乱叫,现在怎么这么有礼貌了,师姐长师姐短的?” 路川嘿嘿一笑说道:“那不是以前不懂事嘛。说起来这几年师姐的剑法一定大有精进吧?一到这儿我就感觉到了残留的剑意,刺骨生寒呐。” 段雪玉白了他一眼,说道:“净耍贫嘴,若能留下剑意,那岂不是神仙?我看刺骨生寒的是风吧。不过这几年我多少也学了些,太极神剑是学全了,你要不要看,我练给你看?” “师姐真是要教训师弟啊?我哪里是师姐的对手呀。” “说你胖你还喘了是不?擂台上可没见你这般畏畏缩缩。” “师姐有所不知,从我下山之后剑法真没什么长进,后来学的一些,都是杀人的手段,对练拆招半点都用不上。” “……杀人是什么滋味啊?我还从来没有试过呢。” “杀人……牙一咬心一横就杀了,其实也没那么难。” “我记得咱们以前从栗师兄那儿讨一坛好酒,再打只野鸡开荤的时候,你可是连杀鸡看都不敢看的。” “那是因为鸡本就是弱者,而且没有做过恶。” “那如果我想下山历练历练,跟你一样行侠仗义呢?有什么建议吗?” “师姐……能不下山还是不要下山,能不杀人最好还是不要杀人。” “为什么?你是觉得江湖太辛苦,在心疼我吗?那你自己呢?” 路川微笑不语。 “非要走吗?你可知道这一走你可能真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师姐放心,想来我还是会回来的。” “今天早上我去找师父,师父不在,不过我在师父桌子上看到了一封书信。”段雪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没有封皮的信来。 路川皱眉道:“师姐,你怎么把师父的信给偷出来了?” “你先看一看……” “我不看,你快还回去,不然师父发现了你要受罚的。” “受罚?你可知这封信上写的是什么?师父要将你逐出师门!” “额……什么理由?” “说你性情残忍,不合为清修之人。” “师父说得不错。” “你!”段雪玉本待发火,转念一想,又和声道:“小川,三年前的那件事我也听说了,我知道对你不公平,但师父也是无奈,你别恨师父。现在不一样了,以前咱们都小,我们没有能力保护你,现在你有一怒杀龙手,我们也学了太极神剑,再不行咱们还有真武七截阵,多大的高手也有一战之力的,不会给师父犯难的。” 路川低头一笑,微翘的嘴角似乎带着些许留恋和不忍,不过等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已经多了一丝狠厉和决绝。 “我……怎么能不恨师父?若不是他我怎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我又怎会失去本应得到的太极神剑和……你?” “我?” “师姐,全武当的弟子都知道我喜欢你,不会就你不知道吧?” 段雪玉默然。 “既然你们都喜欢万朝清不喜欢我,我留在山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段雪玉抓住路川的手解释道:“小川,我们没有不喜欢你,但男女之情不是只用喜欢就能涵盖的……” 路川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笑道:“我路川在外闯荡三年,名头早就盖过了武当十二剑,如今再回师门,师父却要将我逐出师门,你说没有不喜欢,那这是什么?他万朝清,没经过选拔就偷学了神门十三剑和太极神剑,为什么被逐出师门的不是他!” “朝清他……” “他哪里比我强了?嘿,也是,他比我好看,比我沉稳,师弟在此恭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 路川说着一躬扫地,气得段雪玉掩面而走。 等她走远了,路川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 这时,突然不远处的林中有人轻咳了一声,“哟,路少侠刚才说得那么绝情,这会儿是怎么了?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路川没有回头,反而就地坐了下来,淡淡说道:“背后听人说话,可不是前辈应该做的事吧?” 唐美煊也没理会,过来坐到路川身边,抿着嘴笑道:“现在知道心疼了?” 路川摇头道:“早就知道没可能,有什么可心疼的?” “额……我说这儿就咱们俩你就别装了,一直端着你不累吗?” “装?装什么?” “装大尾巴狼啊,你背着我们可不是这样的,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前辈怎知在你们背后的我不是假装的呢?您来找我应该是有事吧?” “有事,你带我去见姚婞的孩子。” “望儿?你找他干什么?” “哎呀,问这么多干嘛,我又不吃他。” 第八十七章 僧道被称作方外之人,不受俗事烦扰,闲云野鹤,衣食无忧,看似快活得很。快活确实是有的,要不然寺庙道观也就不会这么多了。可除了厌倦尘世和清心寡欲的人外,又有谁愿意自我束缚,来享受这份清苦呢?是酒肉吃起来不香吗?是丝竹管弦不悦耳吗?还是说妻贤子孝、阖家团圆不美呢? 武当山的这些日子,不长的几天时间,就把叶五侠等人对清修的欣羡磨得一干二净了,他们实在是想不通,路川,在武当山上的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是他四岁上山,本就不知道世事繁华呢?还是说他本也是清心寡欲之人? 好像都像,又好像都也不太像。 说前者,看过喧闹之后,难道不应该是食髓知味,从此都无法回归寂静了吗?可是看路川早上的样子,如果没有大仇缠身,或许他还会待在武当山上继续做他的小川。 而后者,要说这么一个暴戾恣睢的人清心寡欲,打死他们也不信。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或许是清修更贴合他的纯真自然吧。 说实在的,站在兄弟、好友的角度上,他们希望路川留在武当山上,再也别下山得了。可是想归想,世事不如意者常八九,又有几件能遂他们的心愿? 叶五侠就这么坐了一天,想了一天,当然,也没想出个什么门道来。 武当山对他们的照顾很周全,专门腾出两座独立的小院子给他们居住。看似是唐太夫人身份高贵,实际上,或许还是路川的面子大些吧。 今年路川成名之后,事迹传遍大江南北,就有好事的人琢磨起了他负气下山的缘由,在这些人的一番天马行空之后,最多的说法还是说他们师徒暗生嫌隙,做师父的不忿弟子,就把弟子赶下了山。 添油加醋的种种版本大家差不多也都听过,原本大伙觉得就算是有些不实之处,多半也是空穴来风,不全是虚的。再怎么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拿路川的张狂劲来说,做师父的要是没有意见那恐怕才不正常呐。 可是他们忘了一句话,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孩子再不成才做父母的能嫌弃吗? 自打上山的第一眼起,叶五侠等人就算是看清楚了。还没上山的时候老真人翘首以盼等的就是路川,上山之后老真人眼睛都不眨,一眼一眼看的还是路川,什么江湖四大美人,什么唐门掌门,什么冷龙岭,根本就排不上号啊。那种眼神,慈爱?宠溺?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旁人看了,却难免会羡慕,会有些心里发酸。 想到这里,叶五侠就有些抱怨兄弟,为什么要以冷龙岭六寨主的身份拜见老真人?没看把老真人气得脸都绿了?五爷心说话:“是,你是冷龙岭的六寨主不错,可这儿不是冷龙岭,这儿不是江湖,这儿是武当山啊,你总不会在冷龙岭上以武当虚杊的身份拜见大哥吧?从来你做事不是这样,这次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你竟然在记恨老真人?哼!要么今晚你就别回来,回来我非得好好说说你不可。” 其实,叶五侠等路川,为的本不是这件事,这件事是他刚想到的。原本他是想等路川回来了说一声,他们几人就搬到山下蒋捷开的小店去住。唐美煊和唐可儿需要武当的保护,但他们不用啊,干嘛遭这罪? 说遭罪可能过了点,但没有路川相伴,他们就是觉得多少有些不自在,没酒没肉,也不好随意走动,做客做客,终究还是不比家里自在。 可是路川,自从他们早上在南岩那边见过之后,一直到现在,亥时都快尽了,还是连个人影都没有。想到这儿五爷心里头就更气了,不经意间一巴掌险些连桌子都拍烂。 这边院子里叶五侠一直在等,那边院子里唐可儿也坐得发闷,她比叶五侠、佟荫槐这些男人还不自在。武当山上不是没有女弟子,但这些人跟她合不来,哪怕是段雪玉也一样。别看在八仙镇就打过交道,人家五大正宗的弟子看不起她,而她,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在这点上女子和男子还是大不相同的。 油灯燃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快烧尽了,灯花噼里啪啦的。她也懒得叫人添油,就这么看着,突然外面风紧,啪一声门被吹开了,冷风灌进来顿时就半死不活的灯头打灭。江湖中人刀头舔血,比较迷信,像丝绦断了,玉佩碎了,灯突然灭了这些都看作是不祥之兆。她赶紧在怀中摸火折子,一摸才想起来是在包袱里。以前有仆人,这段时间也有冷龙岭的这帮兄弟照看,着实是太安逸了。想起往事,她心中又有些发酸,见门外月光明亮,索性出来透透气吧。也不知是心有所想还是鬼使神差,出去走了一圈,走着走着又转到了旁边叶五侠住的院子门前。叶五侠住的那间是正房,正对着院门,一眼就能看见叶五侠房中的灯光。 原来他也还没睡啊…… 有心进去说说话,正在犹豫之际,只听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她心里一惊,也没来得及多想,闪身进了院子,躲到了庭树后面。 倒不是怕别人看见自己,而是怕叶五侠看见自己在他门前晃悠,多少会有些没面子。 等来人走近了唐可儿一看却是段雪玉,她心里就有些纳闷。心想路川又不在,段雪玉来干嘛? 只见段雪玉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径直走到叶五侠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没耽搁功夫,叶五侠便开门出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叶五侠身子一让,段雪玉走了进去,房门关闭。 唐可儿心里就是一翻个,光天化日之下,男女共处一室都于理不合,到底有什么话不能等到天亮,非要半夜三更来说? 她有心过去敲开门看个究竟,却又转念一想:“唐可儿啊唐可儿,一路跟着他还嫌不丢人吗?他到底有什么好?你又是他什么人要管人家的事?” 想到这里唐女侠一跺脚转身回去了,可等到了房中,左思右想,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心越窄,掉了两滴不争气的眼泪,终于是忍无可忍。收拾好行李一句话都没说,一个字都没留,连夜下了武当山。 却说叶五侠和段雪玉在房中干什么?真不是像唐可儿想的那样,段雪玉会来跟叶五侠没有半点关系。 白天路川气走了她,刚开始的时候她信以为真,是又生气又伤心,但等平静下来转念一想,不对啊,路川怎么可能会恨老真人?要是恨,他来武当山干嘛?根本就讲不通啊! 而且他要是对万朝清有这么多的不满,为什么每次回山都不找万朝清报仇呢?八仙镇的时候他将万朝清带去了天书峡,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又给毫发无损的放回来了呢? 这些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可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放在路川身上足够了,太足够了。 路川要是有这么厚的脸皮会负气下武当? 路川要是有这么大的气量会整个武当派一个敢惹他的人都没有? 他六岁的那年,有次跟一位十二岁的师兄比武,被对方失手压了一招,当时他跟疯了一样就要拼命,是清涟真人和诸位师兄师姐哄了半天才哄下来的,最后那位师兄给他也道了歉。但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不,远没有。之后的一段时间他每天都去找这位师兄打架,要是这位师兄不接战他就下黑手,要是这位师兄接战他就下死手。十二岁的孩子被个六岁的孩子打得痛哭流涕的场面常人可能想到?后来这事惊动了九宫九观十八真人,诸位师长没少了训斥,可路川就是不听,不是背后不听,而是当年就敢顶撞。这件事最后的结局是路川当着师父的面把那位师兄打了一顿。 其实不止是小时候,就前不久也是。他和秦立武一言不合就拼命,要是有人跟秦立武相熟不妨去问问,问问秦立武这样的疯子他怕不怕?要是不怕,让路川跟着他个把月试试。 也就是说这三年路川根本就一点没变!屠夫一朝改错,当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是佛家骗人的东西,而现实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 如此说来路川一定是有些万不得已,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她不知道,故此她便趁夜里无人,背着路川来找叶五侠想问出点自己还不知道、不了解的情况。 不过叶五侠又知道什么呢?纵然知道也不见得就会给段雪玉说。 其实段雪玉没过多久就失望而归了,但等第二天众人醒来发现唐可儿不见了,连行李都不见了,这才知道昨天晚上出了大事! 赶紧去找路川和唐美煊,可山上山下找了个遍,他们二人也不见了。 这下武当山可开了锅了,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众人正在纷乱之际,有人报知路修远姚娴夫妇回来了。 却说他们夫妇是从哪儿来的? 天底下调查姚婞之死的可不止路川一人,路修远和姚娴就从未放弃过,包括姜诗等还记着姚婞恩情的人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这次就是姜诗传来消息,说还有些意想不到的人,似乎也和姚婞之死有关,他们夫妻便去了趟京城,后来听说路川闯下大祸,一帮江湖侠士在八仙镇设下“八仙诛魔擂”要杀路川,他们担心儿子这才赶了回来。 众人抱着侥幸心理,将路修远夫妇二人请了过来,述说情况,一问,他们二人也是一无所知。 女侠姚娴当时就急了,非要下山找儿子不可。还是路修远冷静,他先去路川房中查看,被褥行李、桌椅板凳、茶壶茶碗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切如常,也没有字条,没有半点蛛丝马迹。之后又唤来昨晚山门当值的弟子问了问,当值的弟子说没见有人下山。 这么来回看了一趟,虽然看似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路修远心里已经明白了,路川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急事,连夜从后山下了山了。 有他指明方向,众人就又来劲了,几十个人撒开了找,终于,在后山一棵树下发现了块掉在地上的树皮,树皮上有字,非常潦草,勉强可以辨认出是“事急等川”四个字。 路修远接过树皮一看,说道:“不用找了,大家回去等吧,用不了几日路川应该就会回来了。” 一听这话姚女侠秀眉一蹙,当时就要发火,路修远赶紧解释道:“你看,川儿留下字着呢,事急等川,就是事情紧急,顾不上通知你们,你们别急,在山上等我,落款路川的意思。川儿行走江湖多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就别担心了。” 姚女侠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这字是川儿写的?万一是旁人写的呢?” “这几个字虽然潦草,但不难看出有川儿的运笔习惯。两边浅,中间深,想来是川儿与人说话的时候背着手写的。既然能面对面说话,想来也不甚凶险,你就别担心了。” 听路修远这么一说,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又回到了山上。 第八十八章 一连两天没有消息,当夜星月无光,众人聚集在路修远夫妇的小院里,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回去休息的意思,一天之内三个人没了踪迹,他们能不担心吗? 特别是路川,路川一失踪冷龙岭的小弟兄几个就像没了主心骨一样。 眼看就要到子时了,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众人心中就是一动,纷纷起身来到院中。 只见从外面走进二人,一位一身黑衣、青纱罩面的女子,搀扶着路川。 大伙赶紧迎了上去,将路川扶到屋中坐下,路川是眉头紧锁,低头不语。 女侠姚娴性子急,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川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有人开口,叶五侠也问道:“是啊六弟,唐可儿和唐前辈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这位是?” 黑衣女子并未说话,路川却长叹一声说道:“我真是瞎了眼了,没看出来那个唐太夫人是假的。” “假的?” “怎么会呢?唐可儿是唐门弟子,会不认识唐门的掌门?” “莫非唐可儿也是假的?” 在场众人当时就乱起来了。 叶五侠沉声道:“六弟,你怎么知道她是假的?” 路川朝黑衣女子看了一眼,说道:“因为她才是真正的唐太夫人。” 众人立即看向黑衣女子,只见她慢慢摘下青纱,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和原来的“唐美煊”竟有九分相似,唯一的一分不同,便是她还要更美一些。 路川看了看大伙错愕的表情,解释道:“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个假的唐太夫人应该是十绝弟子假扮的,大家应该听说过江湖上有种名叫易容术的外门手段吧?而这人便是将易容术练到了极致,以致于连唐可儿都看不出来破绽。” “十绝弟子,十绝中还有这一绝?” “十绝艺掌毒鞭刀,力腿棍盾剑,看起来确实没有外门这一绝,但我与小鞭绝龙盛京交过手,龙盛京的拳脚功夫还在鞭之上,而且他饲蛇,养蛇之人多会用毒,看来他不止光学了鞭这一门武艺。对此我有两种猜测,第一种是鞭绝等人死得早,留下的技艺有限,而且没有师父亲传,很多招数是练不到家的,故此他们要用其他技艺弥补;第二种是关外十绝本来会的就不止一样,就拿刀绝前辈来说,他老人家的刀法是一绝,但五哥你却说老人家从不使刀,而沿路之上,老人家但凡出手都是用小石子,可见老人家的腕力也堪称一绝。” 等路川一说完,只见路修远皱眉道:“川儿,你认识刀绝?” 路川也惊道:“爹您也认识?” “此事咱们以后再说,你先说你吧,你是怎么发现她身份有假的?” “其实我之所以会认定她就是唐太夫人是因为唐可儿认为她就是唐太夫人,我又知道她们二人的关系,故此有这个猜想,便用言语试探,不想她就承认了。我这才深信不疑,没成想却正中了他们的奸计。” 叶五侠惊道:“你是说巴州城的客栈中,他们是设好了局等咱们上钩的?” “不,我猜他们的本意是弄个假的唐太夫人引出唐可儿,再用唐可儿引出真的唐太夫人来。至于我们,应该不在最开始的方案里面,他们应该知道小毒绝和假唐太夫人不是咱俩的对手。只不过咱们半路插手,他们就将计就计了。其实现在想来我早该有所察觉的,堂堂的唐门掌门,琼楼雨露牡丹天唐太夫人,为何与咱们同行这么久,多次遇到危难,她却从未出过手?因为她根本就不会唐门的武功,更没有唐太夫人的独门暗器,不豫花。昨天虚梅师姐找我说话,她便跟了过来,偷听我们说话。当时我就有些怀疑,唐太夫人虽然随和,但终究是武林前辈,是八十一门的一位掌门,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后来她又说要见望儿,望儿被藏在武当的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我从未跟你们说过,可从不出唐门,还被追杀的唐太夫人是怎么知道?于是我便将她引到了后山,起初她还不承认,咱们俩一直耗到了晚上,后来不知为何,唐可儿哭着从山上跑了下来,我说什么她都不听,便被假唐太夫人给掳走了。我一路追赶,路上却遇到了真正的唐太夫人,怕你们着急我们就先回来了。” 姚娴急道:“她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咱们快去追啊。” 路川摇头道:“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想找他们势比登天,除非是能引他们出来的人,不然去多少人都没用。” “那谁能引他们出来?” “只有两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五哥你。” 叶五侠不解道:“我?” “不错,而且你比我更好,首先你也是十绝弟子,从咱俩遇到的龙盛京、小毒绝谢玉安,到后来你遇到的小艺绝李清溪、小盾绝曹剑锋,他们对你没有恨意和杀意,只有拉拢的意思,你下山他们一定会去找你的。其次,唐可儿是被你气走的吧?” “我?没有,绝对没有,只有她气我的份,我哪儿敢气她呀。” “不,一定是你,除了你别人能气她却伤不了她的心,她从山上下来时哭得可伤心了。昨天晚上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我们昨天晚上就没见面,哪儿能说什么啊。” “没说话……那恐怕是你做了什么事让她误会了吧。” “昨天我也什么都没做啊,昨天晚上我一直在自己房中等你。” “五哥,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 “我真的就在自己房中,只有……” “只有什么?” “只有晚上的时候段女侠找过我一次,我们就简单说了几句话,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你让我师姐进门了?嘿,难怪她会误会。”路川说完眼睛一撇,只见众人的眼光都在段雪玉身上,万朝清的脸色更是有些难看,路川心中暗叫不好,赶紧说道:“我师姐是来找你问我的事的吧?这真是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啊,五哥,事情都是从你身上来的,还坐着干嘛?动身吧!你别忘了十绝弟子中还有个好色之徒呢。” 叶五侠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别看他们二人一直绷着,谁也不让步,谁也不开口,其实心里边都喜欢得紧啊。五爷二话没说,火急火燎的就跑出去了。 路川看着五爷的背影,摇了摇头,嘿嘿一笑说道:“行了,话都说清楚了,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去吧。这两天让各位费心了。唐太夫人,您请随我来,我带您去休息。” 路川话音未落,却听姚娴说道:“不,她跟我一起睡。” 说着过去拉住唐美煊的手,“煊儿,好久不见了。” 唐美煊一见到姚娴可算见到亲人了,“姐姐,婞哥他……”没说出半句话个字,却已经是泣不成声。 姚娴也很是激动,姐妹二人相拥而泣,为的都是同一个男人。 见此情景,路川悄悄退了出去。 “不豫花,不豫……看来唐美煊才是最爱舅舅的人啊。你翁蕾终是高攀了……” 第八十九章 次日晨,路川起来跟往常一样,练完剑,先到紫霄宫外给清涟真人磕头,然后来给父母请安。 不带半点偏私,说到这点上,路川那是真不错。自幼受父母长辈的言传身教,可以说是知书达礼。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在耳朵里,多半都要笑掉大牙,就路川那副眼高于顶放浪形骸的样子,都恨不得踩在别人脸上说话,还叫知书达礼?那世上还有不知书达礼的人吗? 不,傲气是人骨子里带着的,打出生就有,如非极大的变故基本可以说是固不可变的,但礼不一样,礼是后天所学,二者之间可以说没有冲突。再看看路川过往行事,要不是翻了脸了,或者是想翻脸了,一般情况下,什么时候在礼数上有过亏缺? 只是江湖、世人,对一个人的评价会有些片面,有事迹流传出去就是出名,出了名就叫剑侠,剑侠名气越大就越有能耐,就越有威望?这都是什么逻辑。 就拿路川来说,从关外到关内杀了几个人就好像是罪不可恕了。要知道小北魔可不是夸人的话,因为北魔就不是,丧心病狂、穷凶极恶、伤天害理、惨无人道,这些才是大多数人对北魔的定义和理解,小北魔,能好到哪儿去呢? 可是试问绿林贼寇常干的打家劫舍他干过吗?下三门宵小之辈的奸盗邪淫他有过吗?再退一步说,他杀的人就真的不该死吗? 那怎么就成这样了呢?到底是江湖之过,还是他之过?是这些成名已久的前辈之过,还是初来乍到的晚辈之过? 不好说啊,或许就只能说是“事从两来,莫怪一方”了吧。 话付前言,姚娴和唐美煊早就起来了,正和路修远三人对坐饮茶呢。 见路川进来,唐美煊笑道:“小川啊,快过来坐。自从婞哥成亲后,我就再没出过唐门,转眼间孩子们都这么大了。上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就望儿这么大呢。” 路川嘿嘿一笑,给三位长辈请安,然后规规矩矩坐到下首。 提起姚婞,姚娴叹息道:“要是婞弟当年没那么任性,你们俩在一起,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这般……样子了。” 提起这事唐美煊的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头说道:“还是我福薄缘浅,怪不得旁人。” 姚娴忍了三忍,终于还是说道:“不……是翁蕾用了手段了。” 唐美煊脑中嗡得一响,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勉强笑道:“手段……什么手段?” “当年婞弟见她可怜救了她,她就要以身相许,可是以婞弟的性子怎会答应?给了些银两就把她打发了。没想到她一路追到了金陵家中,跪在我爹面前非说她与婞弟已有夫妻之实,气得我爹险些背过气去,婞弟是被逼无奈……最后才娶了她。” 一听这话,唐美煊顿时觉得有如五雷轰顶,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姚娴赶紧抢救,过了半晌才悠悠转醒。只见她俏脸刷白刷白的,都没了人色,紧咬银牙,恨声道:“我还以为婞哥是因为雪月寒才不跟我在一起的呢,原来是这个贱人,我要杀了她!”说着挣扎起身就要下山。 姚娴话已经说出来了,见此情景多少有些后悔,她也恨翁蕾,可事已至此,她是小姚望的母亲,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煊儿,你先别冲动……” 姚娴说着情急之下抓住了唐美煊的衣袖,唐美煊也是真的激动了,收力不住,两人一较力竟将衣袖扯了下来。 只见唐美煊洁白如玉的藕臂上,竟有一点殷红如血的守宫砂!尽管唐美煊赶紧扯过袖子遮住了手臂,但在场之人却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路川就是一惊,守宫砂,若不是要进宫的女子,或者是痴情女子为人守身,一般女子是绝不会用的。 姚娴愕然道:“你……你不是……” 这时唐美煊也冷静了一些,重新坐下来淡然道:“我和师父成亲,其实只是师父让我接任唐门掌门用的手段。唐门中长老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师父怕我争不过他们,便不惜名节,给了我这个唐太夫人的身份。在新婚之夜师父亲手为我点上了守宫砂,说日后若是有想嫁之人,可以以此证明我的清白。”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路川三人是有口能言却无话可说啊。 稍一迟愣,路川赶紧岔开话题说道:“煊姨,您下唐门之后去了哪里呀?怎么一点信都没有?” 唐美煊叹息一声说道:“婞哥遇害之后本来我就想去京城的,奈何门中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开身。今年四月有一伙人闯上了山,要让唐门臣服刘瑾,我不同意,却被打成重伤。幸好‘东皇再造恩’在我手里,他们不敢追,我才逃下了山。下山后我养了一段时间伤,伤一好我就去了金陵,多年不见想看看姐姐姐夫,不想你们二位都在武当山上,扑了个空。之后我转道北上,去了京城,本意是想看看望儿,要是可以的话我想照顾他。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听到婞哥生前的住所,只有一位妇人在那里独居,并没看见望儿。我猜望儿是在你们身边,这也是我最放心的。既然寻你们不到,我便想看看婞哥最后娶的到底是怎样的女子。于是我化妆改扮,在她家门前观察了一段时间。” “您可有发现什么?” 唐美煊点头道:“我发现她并不爱婞哥,虽然她在人前惺惺作态,但当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神情甚是轻松愉快,而且很喜欢打扮,根本不像是个孀居的未亡人。” 一听这话路川的心像是沉到了海底,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却是凉透了,一点都不舒服。 唐美煊看了看路川三人的脸色,又继续说道:“我还发现,她晚上出去的很频繁,隔三差五就会整夜不归,我跟踪过几次,表面上她是去了一家酒楼,实际上那酒楼还有后门,真正的目的地是苍海镖局。苍海镖局的守备非常森严,我不敢进去,所以不知道她去那儿到底是去干什么,不过想来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路川还待追问,却听姚娴冷笑道:“我说我们一提起苍海镖局她怎么变貌变色的,还一个劲地说好话,原来那里有她的野汉子啊。嘿嘿,我真是错翻了眼皮,这个败坏门风的东西,我非杀她不可!”说着就要起身。 路川父子对望了一眼,头皮都发麻,这才多大的功夫,都第二遭了。 只见路修远皱眉道:“娴,你别这么冲动嘛。” 路川更是起身拦住母亲的去路,笑道:“是啊娘,您还没说这苍海镖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还有您这次去京城到底是干嘛去了?” “真是气死我了!”姚娴重重一拍桌子,重新坐下,只是运气,却不说话。 见此情景路修远说道:“今年后半年江湖上传得最多最广的两件事,其中一件便是在京城新开的苍海镖局,一直以来南方镖局多而北方少,敢在京城开镖局的少之又少。” 路川不解道:“爹,京城多达官贵人,照理说镖局应该很吃香才对啊?” 路修远摇头道:“就是因为达官贵人太多,江湖人才更难生存。若是没有足够硬的后台,如果不把上上下下都打点一遍,谁能看着你独吞这块肥肉不眼馋?” 路川默然,路修远继续说道:“而且京城紧挨山东、东北,这两地是走镖之人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山东的响马东北的胡子,那都是吃生米的,不是讲情面的江湖中人。可走镖之人讲的是七分情面三分手段,说不好听这就是吃江湖朋友赏的一碗饭。若是只有一家如此,一咬牙,打过去也就打过去了,但如果遍地都是还如何行走?重镖吃利多,可一旦出事,总镖头提着脑袋都不够赔。” 路川思索道:“如此说来,终究还是开镖局的人非同寻常吧?” “不错,开镖局的共有五人,三阳剑客高永宁,兰峰剑客何天源,雪人剑客徐国志,茫涌剑客施艾敏,还有中和剑客巫振英。” 路川闻言愣了半晌,随后苦笑道:“难怪叫苍海镖局,苍山十九峰,洱海十八溪,点苍派总共三十七位剑客,有五位聚在一起,开个镖局确实是绰绰有余了。五宗十三派的弟子竟然跑去保镖护院了,哈哈哈……” 笑了一会他突然正色道:“爹,我舅舅的这五位好师兄弟到底做了什么?若只是镖局开张,恐怕您和我娘还给不了他们这个面子吧?” “其实镖局之事我们并不知情,他们开张也没有知会我们。是你姜世兄送来消息说你舅舅之死可能与这五位有关,我们这才去的京城。” “可有什么线索?” “没有,他们与翁蕾亲近,对我和你娘似乎有些冷淡,镖局的生意很忙,在京城我们就见了一面,有关你舅舅的事,一个字都没说。” “那您觉得呢?” “我觉得他们至少都是知情人。” 路川沉吟道:“如果是在我舅舅生前,或者是闵老还在朝的时候,他们在京城开个镖局也不怎么奇怪,但眼下点苍派在京城没有半点势力,这镖局倒是轻轻松松就开起来了,还开得热火朝天,或许……他们不止是知情人,而是参与者呢?替刘瑾,帮着十绝杀了我舅舅,有刘瑾撑腰,京城就没旁人敢染指镖局的生意了……若是再借翁蕾的身份,扯出我舅舅的关系,在江湖上也就畅通无阻了。区区些许吃生米的毛贼,哪能架得住点苍派的剑客一划拉呀?真是……好算计!” 路修远警惕地看着儿子,生怕他再来个第三遭。也怪不得他害怕,今天把三个性如烈火的人凑到一块了。 不过今天路川倒是冷静得很,只是低着头运气,却没有再多的动作。 路修远这才松了口气,便问道:“川儿你呢?西南一行可有收获?” 路川长出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说道:“路上发生的事您应该都听说过吧?” “嗯,昨天等你的时候我们听小叶说过了。” “那我就光说说我发现的事。首先,害我舅舅的主谋一定是刘瑾不会有错,而下手之人,应该就是关外十绝。关外十绝,被我爷爷在大雪山达摩洞杀了艺绝、鞭绝、力绝三人,在京城杀了棍绝、盾绝二人,剩下五人当中,两人在《孝武剑侠录》中有提到过,应该就是我舅舅在锦衣卫狱深处见到那两位番僧,我猜可能是掌绝和腿绝。剑绝,原本我猜可能是崆峒山香山观的老道飞星子,也就是我四哥谭鹤鸣的师父,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四哥就是十绝弟子中的小剑绝了。可是前天我发现,小剑绝另有其人,假扮我煊姨的那位就是使剑的。她的剑法十分驳杂,有些招数我没见过,感觉……有些奇怪……” “奇怪?如何奇怪?” “我是觉得作为十绝弟子,她的剑法应该更加精纯一些才是,应该是像我四哥的道心剑那样……才对。她的剑法,初次对敌或许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可要是见过一次再交手,她可能还不是我的对手。因此我猜,会不会剑绝已经死了,因为没有师父传授,她才会把剑法学成这样。” “嗯,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就只剩刀绝、毒绝了。” “爹,刀绝前辈到底跟咱们家是什么关系?以他老人家的身份地位为什么会一直暗中保护于我?而且一跟就是三年。” “话说起来就长了,那是成化四年,当时我只有三岁,朦胧记得快过年的时候,你爷爷从京城回来,旁边跟着一位独臂的男人,肩膀上缠着布带,血腥味非常难闻。他们俩不怎么说话,但每天早晚两次,都是你爷爷给他换药。我好奇看过一次,不过从那之后血我就有些受不了了。就这样他在咱们家里过完了年。开春之后,柳絮飞舞的时候你爷爷又要出门,他也就跟着走了。从此以后,每次回来都是他们二位一起。你爷爷从来只给我带武功秘籍,他却不一样,别的孩子有的他都给我带,玩意、笔墨纸砚、衣服、佩饰、金银玉器还有好吃的什么都带过,说实话那时候盼着他们二老回家,有一半还是盼着他的。直到成化十九年的腊月,那年你爷爷回来得很晚,还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我就问你爷爷,刀伯伯去哪儿了。你爷爷说他有事,今年不回来过年了。我嘴上没说什么,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可能是十几年早就把他也当成家人了吧。我记得是正月初几,具体日子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十五肯定是还没到。那天晚上我正在灯下读书,突然外面有脚步声响,我赶紧披衣服出门去看,正好看到刀伯伯进了你爷爷的房间。当晚他们两人吵了一架,天没亮他就走了,过了没几天,你爷爷也走了,然后……他们二老就再也没回来过。我还以为老人家已经故去了呢。要说他和咱们家是什么关系,我想……他应该算是你爷爷的追随者吧。不过对我来说,他可能更像是个老家人。” “嘿,原来如此啊!可笑我脏心烂肺,还一直把老人家当做歹人。” “这不怪你,是为父不曾说与你知。” “爹,那飞星子其人您知道吗?” “素未谋面,你怀疑过他是剑绝,是觉得他有什么问题吗?” “哦,倒也不是。就是他武功极高,偏偏对我还很照顾,我还以为他跟刀爷爷一样呢。” “兴许是跟你爷爷有交情吧。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在家的时间少,我们爷俩也很少长聊,故此很多他老人家的相识我都是不知道的。不过关于你爷爷的事,你刀爷爷应该很少有不知道的……要是你见到他老人家,记得替我问声好……” “孩儿记下了。” “现在就只剩毒绝……” “毒绝的底细我还不清楚,不过他应该就是凶手之一。” “你是说《孝武剑侠录》上的那句话?” “不错,我舅舅不是自大的人,他老人家说二人可力敌,那光凭两人就绝对没可能能把他老人家留下,一定还有第三人,甚至第四人。并且就算是三人、四人,想要让我舅舅没有还手之力也不可能,我想……应该是下了药的。” “可是你舅舅身上没有丝毫中毒的痕迹啊。” “说到这里,煊姨,您是普天之下最精通毒艺的人,外甥有个问题得跟您求证一下,唐观澜和屈家小公子都说天底下没有能让人内息全摧还可以行动自如的毒,真的没有吗?” 唐美煊略微皱了皱眉,思索道:“内息全摧还能行动自如是不符合毒理的,没有,没有这样的毒。因为毒毕竟是毒,对人身体的伤害是不能避免的,但如果说是药……就难说了。” “唐观澜说南医一脉就在桂林。” “传言确实如此,不过具体在桂林的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听话听音,听到这儿姚娴算是听明白了,不由得蹙眉道:“川儿,你是想去桂林寻南医一脉吗?” “是,不问问清楚,孩儿心里放不下。” “你在山上陪你弟弟,我跟你爹会去查清楚的。” 路川笑道:“娘是怕孩儿去有危险?” “万一他们真有这种药,那多半早都投靠了刘瑾了。南医能跟你爷爷并称当世五绝,自然非同凡响,到时候凭你的三脚猫功夫能顶什么用?” 路川一咧嘴,笑得比哭都难看,心说话:“得,在我娘面前我就是饭桶一个呗。我的娘哎,您也不想想,今年后半年江湖上流传最多最广的是那两件事?一件是苍海镖局,另一件不就是孩儿我嘛。常言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孩儿我能有这么大的名望,能耐能低得了吗?小名也叫剑侠啊。他南医一脉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孩儿有一怒杀龙手,百毒不侵还能怕他们?到时候说好了也就罢了,说不好,嘿嘿,一剑一个全给他宰了!哪儿还用得着您费事啊……” 别看他想的如何如何,嘴上可一句不敢说,想了半天才说道:“额……娘,您和我爹不还有事要办呢嘛……” 姚娴瞪了他一眼,断然道:“再要紧的事也得一件一件办。” “不是……你让孩儿待在山上,孩儿也待不住啊。望儿是要学艺,可孩儿……” “嘿,还别说,我的意思就是让你跟着望儿一起学太极神剑。” 一听这话路川差点都哭了,“别啊娘,孩儿在山下三年哪里还坐得住啊……” “啪”一声,姚娴一掌拍在桌子上,差点把路川吓得跳了起来,姚女侠怒道:“有什么坐不住的?是不是要让为娘抽你一顿你就能坐住了?” “那……那要是像上次一样您刚走,孩儿心急追出去,一不小心跑到京城,再一不小心跑到苍海镖局,点苍五剑客可不比李晗,那大巴掌一巴掌下来孩儿……” 说到这儿路川实在说不下去了,姚娴巴掌都举起来了他还敢说啊?赶紧跑吧,跑得慢了巴掌可就下来了。 唐美煊实在是憋不住,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感情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小北魔就是这幅样子啊。 姚娴余怒未消,死死盯着路川的背影,心里边正默默给他记着账呢。 路修远看着这娘俩一边暗暗摇头,一边解劝道:“娴,川儿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想去就让他去吧。咱俩能护他一时,还能护他一辈子不成?而且你不别忘了,有刀伯伯跟着他呢,不会出事的。” 唐美煊也劝,“姐你就别担心了,小川能耐大着呢。你看他的言谈举止,从关外一直杀到蜀中的那气势,不觉得像一个人吗?” 姚娴冷哼道:“是啊,能耐大着呢,大得连他娘的话都敢不听了……” 第九十章 三九严冬非一日而寒,三伏酷暑亦非一日而暖。 开春之后江畔柳树或已抽条,但武当山上还是不觉得有丝毫暖意。 小姚望一层一层包得严严实实,像个小雪人一样臃肿,乖乖地站在一边看哥哥练剑。 路川则穿着一身单衣,步走如风,剑走入龙,练着一套他从未练过的剑法。 一口气练了三遍,收招定式,过去摸了摸姚望的小脑袋,笑道:“这套蜀山派的谪仙剑你看会了吗?” 小姚望点头道:“一遍就看会啦。”说着还拔了拔小胸脯,百八十个不含糊。 路川被小家伙给逗乐了,伸手抱了起来,一边往回去走一边说道:“明天哥哥就要下山了,你在山上要跟着师父好好练剑,太极神剑是要下苦功夫的,内力是一个方面,气韵也是一个方面。” 小姚望不解道:“什么是气韵啊?” 路川微微一笑,解释道:“拿刚才这套谪仙剑来说吧,这套剑法是得了诗仙李白的气韵才创出来的,所以你要是练得看起来像个醉酒的诗人才是,太极神剑嘛,我觉得就像风,就像水,要有狂风瀑布之威力,但也要有清风澹水的婉转柔和……总的来说,就是要自然,出招、变招、收招都要自然,不能有任何生硬的棱角。太极神剑我不会,再说也说不清楚,你跟着师父他老人家练就对了。” 小家伙点了点头,然后眼珠一转,附在路川耳边说道:“哥,太极神剑我会,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教给你!” 路川哑然失笑,在小家伙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说道:“私传门中绝学是要触犯门规的,你就不怕师父打你手心罚你面壁思过?” 姚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嘟着嘴说道:“反正又不会有人知道……” 兄弟二人说说笑笑,迎面正遇上唐美煊。 路川赶紧放下小姚望,躬身道:“煊姨。” 唐美煊点了点头,过来用手捂了捂姚望冰冰的脸蛋和小手,说道:“明天才初五,我听姐姐说你就要走啊?” “是,山下还有好多事,我五哥去找唐可儿两人都还没消息,跟我来的这几个兄弟也待不住了。” “我也不知道能帮什么忙,要不明天我跟你一起下山吧,你的身体……” 路川看了眼小姚望,微微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没什么问题,煊姨还是留在山上吧,武当虽说安全,却也不是铜墙铁壁,十绝弟子能混上山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京城那边有些线索,我爹娘肯定是要去查的,望儿一个人在山上我不放心,还得请您帮忙照顾才行。” 唐美煊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偷个懒了。” “……唐门的事煊姨也别担心,等我推倒了刘瑾,杀掉十绝余孽,一定会帮您夺回来的。” 唐美煊摇了摇头,“当唐门掌门,本就非我所愿,一来师命难违,二来是想帮婞哥一把。事到如今,再作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现在我只想看着望儿,青灯黄卷了此一生。” 路川见气氛有些不对,便故作哀愁,叹息道:“唉……可惜啊……” 唐美煊信以为真,抬头问道:“嗯?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世上的大好男儿啊,您往神像前面那么一站,他们还不得当成菩萨下凡了?思慕成疾,无药可治,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轻生丧命啊……” 唐美煊这才明白过来,笑骂道:“你这孩子油嘴滑舌,说着说着就不上道了,招打!”说着就是一扬手。 路川则嘿嘿一笑跑开了。 今天正月初四,是路川的生日。 次日晨,路川兄弟五人拜别了路修远夫妇和各位师友,下了武当山。 下山之后先在蒋捷的小店里过了把瘾,等酒足饭饱了,这才分道扬镳。 路川要去金陵。 叶五侠说过,刀绝就住在金陵。虽然去年后半年他从各方面得知了一些消息,但还有众多不解之事,特别是关于关外十绝的事,需要刀绝解答。 关外十绝的真正实力他还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舅舅姚婞在《孝武剑侠录》中写到,一人可杀之,二人可力敌,三人以上唯有逃焉,但姚婞的实力究竟如何他不知道,他负气下武当的时候只有十四五岁,别说没见过姚婞全力出手,就算见过,以他当时的眼界也看不透。如今姚婞一死,这百年以来唯一得到世人公认的武林绝顶到底有多高就是个永远的谜了。 而关外十绝应该在伯仲之间,倘若能和刀绝伸伸手,他也就知道自己和这些老家伙的差距了。 这就是他非要找到刀绝的原因。 而柯聚贤、蒋秋生、颜嘉定和佟荫槐四人则是要去京城。 其实,本来柯聚贤是要跟着路川的,佟荫槐是要去找叶五侠的,而颜嘉定、蒋秋生二人是去哪儿都行的。不过都被路川给否决了,跟着他自然是不行,他只要在江湖上露面,就少不了有麻烦,这四人拖累他是小事,若是遇上危难,他自顾不暇,护不住他们那岂不是买一送四的亏本买卖?去找叶五侠也不行,叶五侠是十绝弟子,他们不是,十绝弟子要是对他们出手,叶五侠能护得住?他护着唐可儿已经不容易了,就别给他再添麻烦了。 故此路川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去投奔苍海镖局。苍海镖局不是守备森严,滴水不漏吗?那就从内部入手,看他们内部能不能也防得固若金汤! 别看他们四人,三个嘴炮,一个火炮,但加在一起却是要身手有身手,要头脑有头脑,而且底子干净没什么名气,正是上上等的人选。 有这四个活宝在,苍海镖局就算真的是铜墙铁壁也能给它钻出个眼儿来! 而他们下山的同时,武当山有十几名道士也下山了。 他们的目的地则是五宗十三派和各地的仙山道观,为的便是给各门各派送去清涟真人的书信。 “……路川性情残忍,不合为清修之人……故此将其逐出武当………” 路川还没走到金陵,消息就已经传开了,酒楼茶肆到处说的都是这件事,路川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不高兴呢?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似乎应该高兴。 但武当,终究是回不去了…… 宋人李彭老词云:“折秦淮露柳,带明月、倚归船。看佩玉纫兰,囊诗贮锦,江满吴天。” 秦淮的美景自不必说,灯影红鱼可不是哪里都能见到的。 今晚,在这秦淮的诗画中,一位公子,不,一位剑侠负手立于船头,踏一叶扁舟,飘然而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自打几日前突然出现,连日来每晚都要在这秦淮河上走一遭。 走也不白走,若是登船,便包下整艘红船,要是上岸,也包下整座花楼。 偶尔有不开眼的富家公子跑来跟他争风吃醋,也讨不去什么便宜,顶多就讨俩靴子印。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金陵城不是没有权贵,恰恰相反,金陵是留京,又叫南京,太祖朱元璋定都就是定在这儿的。后来成祖朱棣承袭大宝,才迁都燕京,也就是如今的京城。故此大明朝的官职是有两套的,五府六部各级衙门京城有的金陵都有,只是职权不同,其他品阶俸禄一般不二。而且金陵地处江南富庶之地,富贵人家比之京城只多不少。 可这有什么用呢?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打又打不过,回去搬兵找帮手吧,没准等再来人家连影子都没有了,茫茫人海上哪儿找去?大动干戈一番下来,没准还落个得不偿失,要知道大明朝的言官可不是吃素的,上可骂君王,下可弹劾百官,给你奏上一本,说你家公子动用官兵、召集打手跟人争风吃醋,你家老爷子的乌纱帽可就没了,险一险连命都得丢,何苦来的。 而此人一掷千金的豪气,和傲视群雄的霸气,让人也少不得要猜一猜他的来历。 有人说他是皇亲国戚,有人说他是五宗十三派某位掌门的公子,总之众说纷纭,却谁也猜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殊不知他可不是旁人,正是茶馆酒肆人人津津乐道的武当弃徒路川啊。 话说路川不是到金陵来找刀绝的吗?怎么跑这儿逍遥快活来了?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他到金陵之后,先上了趟坟,在外公外婆的坟前祭拜了一番,年下时节,这是必不可少的。然后丝毫没敢耽搁,根据叶五侠所说,前去寻找刀绝。找来找去,叶五侠说的地方是找见了,可这哪儿啊?这不正是他家的宅子嘛。自从前年姚婞之事发生,他们一家人去了京城之后,这宅子就再也没回过,门上的大锁都落了灰了。 嘿嘿,感情刀绝压根就没想着让叶五侠找见自己啊,现在倒好,这样的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上哪儿找去? 没办法,他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加上在来的路上遇了点事,捞了笔银子,这不,就跑到秦淮河抽风来了。 却说路川踩着扁舟晃悠了两圈,便有几艘红船跟了过来,他这种人,不只是船上的女子喜欢,船主人更喜欢。 招揽之声不断,但路川并没搭理,他心想:“都三天了,也该出现了吧。” 果然,一艘没有点灯的大船不知从哪里驶出,堪堪挡在了路川小船的前面。此船一出,江面上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些个红船悄悄往后面退去,就像野兽见到了兽王相似。 突然间,船上灯火通明,一位素衣女子出现在船头,浅笑道:“路公子,请上船吧。” 路川微微一笑,说道:“船太高我上不去,还请姐姐下来接我。”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那女子以袖掩面笑道:“路公子真会开玩笑,也罢,妾身下来便是。” 说着也没见怎么动作,人却已经像轻羽一般落了下来。 无尘的素靴刚要点在小船之上,却被路川一伸手,以左手扶腰,右手托腕,将女子整个人揽入了怀中。 女子眼中顿时有杀气浮现,但一闪而逝,再次轻笑道:“路公子怎么如此心急?船上还有好多姐妹等着呢。” 路川故作轻薄,用力嗅了嗅女子身上的幽香,在她耳边说道:“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这样的美人不握在手里,我怕会乘风飞到月亮上去啊。” 女子嘴上轻笑,身子却用力挣了挣,但只觉路川手指冰凉,如同铁箍,丝毫挣脱不得。 路川将女子的衣袖捋下来一寸,只见皓腕之上确有一只金环,上面镶着一枚翠玉雕出的叶子。 “红袖勾魂手,碧玉杀人刀,姐姐,上船去你不会要杀我吧?” 却说路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柔弱女子,怎么就能跟杀人二字扯上关系呢?难不成这艘大船上还有什么古怪?其实“红袖勾魂手,碧玉杀人刀”这句话在平常人听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但要放在江湖上却是大大的有名啊,这十个字说的是个江湖门派,一个名叫碧玉门的不同寻常的门派。 常言道,僧道妇女不可临敌,临敌必有外科手段。僧道、妇女的身体和饮食决定了他们的体力终究不及常人,想要胜人只能在巧字上下功夫,要么武功十分出众,要么就得在兵刃、暗器、毒药上研究门道。而碧玉门,一个全是女子的门派,却能跻身八十一门,可想而知。 另外,碧玉门是个隐世宗门,行踪翩渺,从不问江湖事。没人知道她们在哪儿,到底有多少人,武功路数如何,等等一切都不得而知。只有江湖传言,说她们的门主名叫夜观音,每一任都叫夜观音,说她们藏身三教九流江湖各处,说她们每人手上都有一只镶着翡翠叶子的金手镯。 具体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有见过的回来也是缄口不言。长此以往,碧玉门就成了神秘的代名词,神秘到你有所求时她会找到你,但你想找到她是不可能的。 路川也是没有办法才设法引她出来的,至于上了船是凶是吉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人间仙境,也可能是千劫地狱。 不过这些在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他要做的事就是要做,难与易有什么区别吗? 却说这位碧玉门的女子,她就从未受人如此轻薄过,此时光听路川的声音都觉得反胃,不由得怒道:“路川,你到底要怎样?” 路川笑道:“我是来找乐子的呀,本想着让姐姐接我上去,没想到姐姐气力小,拉不动我,那就让我送姐姐上去吧。”说着脚尖点地,搂着女子便上了船。 等到了船上,女子赶紧挣脱路川的手臂,狠狠剜了他一眼,拿衣袖用力擦了擦刚被他碰过的手,头也不回往船舱里边去了。 路川站在船上对下面的船公吩咐道:“你回去吧,明天不用来接我。” 船公应声而去,路川这才走入船舱。 只见船舱之内瑶席烛初炧,水阁绣帘斜,全然不是外面那副模样。 十几位佳人仙姿淡雅,却比那些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更能摄人心魄。 路川惊道:“难怪君主帝王富有天下,却难免贪色误国,色字真乃天下最毒的毒药。”赶紧收敛心神,过去坐在了上座。 管弦丝竹顿时响起,几位佳人各拿杯盏,轻移莲步,频频劝酒。 路川渐渐有些招架不住的时候,只听有人冷冷说道:“不用做戏了,路公子是渔翁,不会上钩的。” 这话一出,原本低眉浅笑的佳人立刻沉下了脸,变得冷若冰霜。船舱之中死一般寂静。 路川叹了口气,抬头一看,只见方才被自己轻薄过的女子扎巾箭袖,一幅江湖打扮,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玉指紧紧握着那把碧玉小刀,正用眼神剐他呢。 “姐姐,你变脸怎么这么快啊?好歹把戏做全了,让我死在温柔乡里,我也甘心了……” 没等路川说完,那女子柳眉倒竖,啐道:“姓路的你少耍无赖,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吧,说完姑奶奶好把你剁了扔到江里喂鱼!” “额……姐姐,我是来找你做买卖的。” “买卖?什么买卖?” “当然是买消息了,难不成你们碧玉门还做别的生意?” 路川说着吸溜了一下,眼中露出色色的表情,那女子顿时心中又泛起一阵恶心,恨声道:“冷龙岭和京城姜家都和你有交情,买消息犯得着来我这儿?” 路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说道:“那可不一样,我们冷龙岭多是官府朝廷的消息,姜家多是江湖上的消息,要打探女子的消息还得找你们碧玉门不是?” 女子冷笑道:“有求于人还敢如此嚣张,你的生意我不做!” “别啊,开门做生意不就是为个财字吗?小弟一定多给银子,多给银子。” “银子?你有银子吗?” 女子说着一伸手,旁边一位女子将一只锦囊放在了她手上,路川一看正是自己的锦囊,赶紧摸了摸身上,自己的锦囊确实不见了,连什么时候不见的他都不知道,顿时多少有些尴尬。不过那女子眉目含笑,却不似方才那么生气了。 路川故作轻松,嘿嘿一笑说道:“姐姐,那可不是钱袋子。再说了,买消息的钱那么多,小小的钱袋子怎么也装不下呀。” 女子得意道:“我知道不是钱袋子,不过里边的这只玉环可比你那点散碎银子值钱得多。” 玉环?当然有只玉环了,他身上总共就一只锦囊,便是郧西县张家小姐给的那只,虽然没有打开看过,不过从外面摸一摸也能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这只玉环乃是他二人的定亲信物。 但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趁着女子高兴赶紧说道:“既然姐姐喜欢,那就权当给姐姐赔不是了。银子嘛,我有的是。” 女子柳眉一挑,问道:“在哪里?” “滁州,土地庙。” “苍海镖局的那一镖真的是你劫的?” “不错!” “整整六万两?” “正是,不过我花了些,现在没有六万两了。” “还有多少?” “不是,咱们做生意,不能我说有多少你就要多少吧?” 女子一咬牙,说道:“一个消息一万两,不还价!” “一万两啊……还行还行。”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会呢?姐姐把钱拿去不也是救济上孤儿寡母了?其实我最喜欢姐姐的就是这点,菩萨心肠,若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女子俏脸一红,啐道:“你也真敢劫,就不怕得罪了点苍派,不怕那五位剑客找你麻烦?” “他们能给贪官保镖,我还不能劫了?他们要是敢来,我有的是话说。” 女子笑道:“小北魔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不知死活。说吧,你要什么消息。” “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后怒道:“让你问消息,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这就是第一个问题。” 女子咬牙道:“一万两!” “一万两。” “一个字一万两!” “额……但愿姐姐的名字别太长。” “我叫……慕容韵。” “夜观音慕容韵,好美的名字,跟人一样……” 路川美字还没出口呢,却见慕容韵眼眉一立就要发火,顿时不敢再说,赶紧改口道:“第二个消息,翁蕾。” “你舅母?” “以前是我舅母。” “你想知道她的什么消息?” “嫁给我舅舅之前的消息。” 慕容韵唤来一位女子,耳语了几句,女子应声而去。 “你稍等片刻,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哦,还有一个,我有个妹妹,名叫路洛,弘治八年生人,弘治九年因病重被一位老道带走了,我想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这世上?” “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一旦有消息我会想办法通知你,银子你就先付一半吧。” “不用了,银子我全数给你。” “也好,我派人跟你去取银子,到时候一手钱一手货。” 路川点了点头,起身往舱外走去,却听慕容韵在背后说道:“你不许把我的名字告诉别人!” 他微微一笑,脚步没停,走了。 第九十一章 却说路川下了武当山之后一路上隐匿行踪,连冷龙岭的弟兄都没接触,不一日便到了滁州地界。 走着走着,远远看见前面有镖旗飘展,苍海镖局四个大字十分威武。 江湖中有句话叫“礼让半边天,一路保平安”,说的就是镖局的镖旗不能遮天蔽日,通常都用小旗,哪怕用大纛旗也只能升半旗。 不知是总镖头交待下来的,还是下面人自作主张,这面大旗基本上是升到顶了。 路川觉得新奇,便打马赶了上去,想看看到底是哪位镖头保的镖。 苍海镖局的五位剑客都是姚婞的师兄弟,姜诗说他们兴许与姚婞之死有关,以后调查的时候少不了要接触,现在遇见了,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这样想着转眼就到了镖队跟前,双方打了个对头,却见只有镖旗之下有两位镖师,其余二十几位都是趟子手,但没有一个认识的。 点苍派的剑客路川有多半是见过的,姚婞遇难后能来的都来过,开镖局的这五位他虽然对不上号但一看脸就认识。 马已经跑过了,路川不放心,又折了回来再看了一遍,这下可惊到了镖队。 镖队停下,一位镖师骑着高头大马点指路川,“哪里来的蟊贼,没看到这是苍海镖局的镖队?早早退去算你的便宜,如若敢有歪心思,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人一张嘴就不说人话,没有半点走镖之人的样子,要知道走镖之人就算是真遇上吃生米的,也得先礼后兵,哪有张嘴就拿大话拍人的,那岂不是自己找事吗?而且也不看看眼前的到底是什么人,这幅江湖侠士的打扮,能是踩盘子的哨马? 此话一出,路川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带住马缰,淡淡说道:“就是看见是苍海镖局的旗号我才过来的。” “你难道想劫镖不成?” “是又怎样?” 路川说着一骈腿下了马,倒提紫宵银月剑向镖队走来。 只听哗啦啦声响,镖局众人俱已抽刀剑在手,严阵以待。 见此情景,路川突然微微一笑,停下了脚步。吓唬吓唬就得了,哪儿能真劫镖啊?真劫了要是他们把状告到路修远夫妇面前,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但路川是怎么想,镖局之人却不知,两位镖师还以为路川是被他们人多吓住了,双双跳下马来,走到近前。 之前说话那位有意在众人面前显自己的能耐,“爹多娘少的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敢打苍海镖局的主意。”说着抬手一巴掌就朝路川扇了过来, 眼看这一巴掌就要结结实实打在路川脸上了,只听啪一声响,再看路川,也不知是怎么出手的,一把刁住那人手腕,反手就给留了个红红的手印,打得嘴角鲜血直流。 这一巴掌把在场众人给打懵了,那人愣了片刻,勃然大怒,挥拳又朝路川面门打来。 路川身子微微后倾,抬脚一脚正踹在那人小腹上,此时拳头离路川的鼻尖还不到一寸,但就是这一寸,如同天堑。 下一刻,那人的身体向后倒飞了出去,不过路川却未松手,等那人的身子与地面平行时,抬腿下劈,一脚将之踩在了地上。脚尖一用力,这人就算交待了。 旁边另一位镖师吓得一身冷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多说话,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出手,但纵然如此,人家会不会对自己出手,还是两说。 这哪里是踩盘子的哨马,这分明就是成了名的剑侠! 镖师朝着路川一抱拳,微微有些颤声道:“这位朋友,恕在下眼拙,敢问仙乡何处,台谱侠名如何称呼?” 路川衺睨道:“怎么?想搬兵回来报复?” “不不不,在下只是想交个朋友,这支镖银就算是见面礼了。” 路川本来没有劫镖的意思,但听这么一说,计上心头,说道:“正好我最近手头有些紧,银子我就收下了,你回去告诉我五位师叔,就说银子我路川借走了。” 那人惊道:“你……你是路川!” “正是,难不成你还想见识见识我的一怒杀龙手?” “不不……” “不想还站着干嘛?银子留下,剩下的带着快滚。” 镖师连连称谢,把镖车一分,只留下三辆,赶着另外四辆就要走。 路川皱眉道:“等等!” 镖师顿时头皮发麻,苦着脸又走了回来,“路少侠,您……不会是要反悔吧?” “反什么悔?我说把银子留下,你把镖车带走是什么意思,就这三车银子,你当我是要饭的?” “不是,您说银子留下,剩下的带着快滚,可银子就这三车,剩下的都不是银子。” “那是什么?” “是……” “快说!” “是古玩字画和一些玉器。” “还有古玩字画和玉器?这支镖到底是做什么的?” “是应天府尹送给刘太监的礼物。” “刘太监?刘瑾?” “正是。”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三车银子能有多少?看来古玩字画才是大头啊。” “额……其实送给刘太监的只有古玩字画,这银子是打点刘太监府上下人的。” 路川惊道:“打点下人要这么多银子?这一车少说也得……” “一车整整两万两。” 路川暗暗咋舌,有心把所有东西都留下,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于是说道:“行了,你们走吧。” 众人如蒙大赦,生怕路川变卦,一溜烟没影了。只要这些礼物还在就没事,那六万两银子本就不在礼单上,多了少了也没人知道。路川手太硬,还是等回去禀明五位镖头再做打算。 在苍海镖局和应天府尹这些人眼中六万两银子可能真的不算太大数目,但在路川来说却着实是个麻烦。 一来这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可不是银票,满满三大车,就算有骡马驾车,一个人也不能赶三辆车啊。不过这事还不算太难办,他先把镖车一辆一辆赶到树林里,取下骡马的绳套,将牲口放走,用树枝把车遮盖起来,然后骑马到滁州城找冷龙岭的兄弟过来也就是了。 二来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不知道怎么处置啊。 姚婞为官清廉,不从收受贿赂;路幽纵横江湖一辈子也没留下什么财产;路修远自少林折剑之后,便在南京国子监做了博士,每月也就三五两银子;姚家确实有些薄产,但姚魏老爷子一生仗义疏财,银子都接济上江湖朋友了;冷龙岭倒是真有些积蓄,但就像谭四侠说的,既然都上冷龙岭了,还要银子作甚? 一路上想了好久,最终才想到了碧玉门,想到了夜观音。 这下好嘛,两万两买了消息,三万两问了个名字,八千两算是为引出慕容韵打了水漂,六万两白花花的官银就算花完了。 不过在路川来说,这么花还是挺值的,碧玉门在江湖上口碑甚好,杀的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救的是节夫烈妇孝子贤孙,得来的银子专门接济受灾百姓和孤儿寡母,是真正的侠客。况且,不是还把翁蕾的消息买来了嘛,这可是连冷龙岭和消息大王姜晓都没有的消息。 和碧玉门交涉完毕后,路川从土地庙出来,先到城里把剩下的一千多两银子换成了金子,身上顿时轻便了许多。 但等他找了家客栈,做好思想准备,打开锦囊一看,不由得有些失望。 消息与自己早已得知的相差无几,翁蕾的父亲名叫翁儁,原为长白山的参客,年轻时与同伴上山采参,偶遇暴雪封山,为避风雪便找了一处山洞,不想却是一位前辈高人的埋骨之地,枯骨盘坐,在其膝上有个油纸包,里面便是武功秘笈《推云手》。参客多不识字,便由翁儁朗读,众人闲来无事一齐练习。七日过后雪晴,大家不论好坏,多少都练了些,这推云手的归属就成了个问题。有人提议轮流保管,有人则说把书撕开分了,等修炼时大家一起修炼,但其实各怀鬼胎,都想独吞秘笈。最后争执不下,大打出手,翁儁年轻力壮,又根骨最佳,一发狠,将同行之人尽数杀害。但他自己一怕官府得知,二怕这些人的亲属报复,逃下山后没敢回家,一路入关来到了江夏,修习武艺,娶妻生子就此安定了下来。他为人仗义,武功又高,没几年便扬名立万,江湖人称推云三叠手,在江夏一带也是排得上号的剑侠。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身世暴露,便被仇家寻上了门,杀光了一家老小,只有翁蕾一人得以活命,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几年也不容易,要不是遇上姚婞恐怕已经早死多时了。 前后之事都十分清楚,可唯独她在江湖上的这几年不知到底在干什么,谁都不清楚。 刚开始的时候碧玉门收留过她,不过后来却退出了碧玉门。 碧玉门的翠叶金镯其实不光是身份标识,持手镯之人主动将手镯交回碧玉门,作为交换可以向师门提一个要求,只要不过分,不论难易通常都会被满足。不过要求一旦被满足也就算是和师门两清了。而翁蕾就是自己上交手镯,退出的碧玉门,而她的要求便是抹除她在碧玉门这几年的所有行踪。 那时候碧玉门的门主还不是慕容韵,所以慕容韵也不知道内里情况。 不过慕容韵还是给他留了点线索,是几个名字,据说是那几年翁蕾接触过的,但这些人籍籍无名,路川一个人都不认识,也不知该去哪里找。 “鹿山雕程甲坤……彩翅红鱼洪禾……两面僧季重……” 路川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忽听窗外传来呵骂声和女子的哭声,推开窗户往下一看,只见一个胖大的醉汉正在打骂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子。 路川是热心肠的人,哪儿能看得了这个,想都没想从楼上飞身而下,一把抓住醉汉脑后的肥肉,咚一声按在了地上,醉汉顿时人事不知。 “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抬起了头,但满眼都是恐惧,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泥土和泪痕。 路川心里一翻个,勉强一笑,向女子伸出了手,“别怕……” 女子突然站起身扑到了路川怀里,还没等路川反应过来,只觉腰间一凉,一把匕首已经刺入了他的身体。 路川顿时色变,一掌击出,女子一矮身子从路川掌下逃脱,退出去一丈多远。 月光下匕首泛着寒光,一滴血珠从血槽中滑落,滴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路川左手捂着伤口,右手紧紧握着剑柄,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轻笑道:“路大侠,六万两银子一人独吞,未免有些财黑了吧?看在妾身可怜的份上,分一半如何?” “分一半?好啊,先让我还一剑再说!”说着强忍疼痛,身子箭射而出,一招“莲花峰腰三丈雪,飞鸟无声人迹绝”直取女贼性命。 女贼见路川剑招凌厉,不敢招架,身子往后一跃飞身上了房,“今晚暂且饶你一命,他日再来取银子!”说完两三个起落就消失没了踪影。 路川身上有伤不能施展轻功,只好眼睁睁看着女贼逃走,咬了咬牙,将剑衔在口中,解下腰带先将伤口扎住,免得失血过多。而后上楼取了行李,便去滁州城外的土地庙找冷龙岭的兄弟。 他自出道以来,内伤受过几次,外伤还没怎么受到,这笔账他算是记下了,非杀女贼报仇不可! 路川刚走不久,两道身影落在了方才路川受伤的地方,正是陈丹云和莫钰。 他俩从南边来,路过应天府,听闻路川在滁州劫了苍海镖局的镖就过来了,白天不方便见面,就打算夜里过来相见,不想来迟了一步,路川受伤了。 看着地上沉沉昏睡的醉汉和那片血迹,陈丹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莫钰漫不经心地说道:“看来他受伤了,不过应该死不了。” 陈丹云怒道:“我是说路川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 “他的剑那么好认,自己暴露的呗。” “胡说八道,他在秦淮流连数日,世人都知道他在金陵,哪里会找来滁州?” “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你要不是从碧玉门得了消息,你能知道他在滁州?” “不错!是我放出去的消息。” “你……你害得他还不够多吗?” “我这是在替大哥你磨炼他。” “要是他知道了你做的这些事怎么办?他要杀你怎么办?” “大哥会看着他杀我吗?” 陈丹云沉默了片刻,岔开话头说道:“你在碧玉门还得到了什么消息?” “她们说路川就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翁蕾的身世,一个是路姑娘还在不在人世。” “翁蕾的身世?碧玉门是怎么说的?” “翁蕾的身世卖过一次已经定价了,要出两倍的价格才能买回来。” “两倍就两倍,为什么不买回来?” “大哥,两万两啊,买吗?” “额……那就算了,洛儿的消息她们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不过她们在查。” “把消息放给她们。” “路姑娘的消息怎么能放出去呢?她可是……” “这是他应该知道的。” “……就算要告诉他也应该是咱们告诉他才是啊,大哥不是想拉拢他吗?这不正是个机会?” “咱们?我不想惹他生气。” “可他迟早会知道的。” “……但愿时间可以减轻他的恨意。” “若他的恨意会与时俱增呢?” “那就是天意了……” 却说路川,在滁州修养了两日,伤口虽然还未痊愈,但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不影响行动了。同时也给了冷龙岭的兄弟去调查清楚那个女贼的时间。 这女贼确实是个贼,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是贼。 在明面上她是江南巨商苏家少主苏星舒的夫人,可以说除了凤冠霞帔,她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但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明历门的门主。 明历门又叫名利门、空空门,说好听些也是江湖上的一大门派,但实际上就是个贼窝。杜荟涵秉持门中戒律、师尊教诲,不稀罕任何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就喜欢偷来的抢来的。在她来说偷和抢都是自己的本事,偷来抢来的是自己挣来的,合情合理应得的,而别人给的送的都是不劳而获,就像是捡的,乞讨的嗟来之食,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也就几年前吧,明历门老门主年迈,为了身后之事,照例出下难题,题目便是江南两大世家的传家之宝,只要能取其一,便可得门主之位。 江湖盛传江南两大世家沈家苏家各有一件传家至宝,沈家的名叫聚宝盆,苏家的则是摇钱树。 杜荟涵便挑上了苏家,起初几次试图潜入都未能得逞,后来实在没办法就玩起了美人计,没想到一用就灵,在她的精心安排下苏家少主果然喜欢上了她,将她带进了苏府,不顾家人反对娶她为妻。 她本以为如此一来很快就能拿到摇钱树,却不想足足找了半年,连摇钱树的叶子都没见过。后来门中传来消息,说老门主病危,可能不日就要驾鹤西去了,情急之下她打算杀了丈夫,好让苏家把摇钱树传给自己。但当她把匕首抵到丈夫胸口上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爱上了他,满脑子都是他的好,最后匕首掉在了地上,伏在塌边失声痛哭了起来。 哭声惊醒了苏星舒,一问之下杜荟涵说出了实情,没想到苏星舒听完之后不仅没有生气,还搂着妻子大笑了起来,笑了半天才说道:“摇钱树你不是早就偷走了吗?” 杜荟涵不解,苏星舒指了指她的肚子,笑道:“小摇钱树都快生下来了。” 杜荟涵惊道:“根本就没有摇钱树?” 苏星舒摇头道:“不,苏家有摇钱树,沈家也有聚宝盆。苏家少主当家,所以苏家少主就是摇钱树,沈家夫人当家,沈家夫人就是聚宝盆。” 杜荟涵这才明白了掌门的苦心,贼不是生下来就是贼,贼是一种行当,先是人才能是贼,贼和人一样,都要少有所依,老有所养,千万别因为自己是贼就将自己归于另类。这可能就是老门主穷其一生,到老才想明白的道理吧。 后来杜荟涵回到门中,在老门主的病榻前用苏星舒的这几句话轻松拿下了门主之位。老门主也安心闭上了眼,带走了自己无儿无女的悔恨。 杜荟涵继任门主之后虽然出门少,但业艺还是没有撂下,这次听闻路川现身滁州,便趁着丈夫不在家偷偷溜了出来,说是来找路川平分镖银,实际上是要偷路川的一怒杀龙手。可惜路川这次回去又将鹖鸡功的秘笈还给了父亲,杜荟涵用匕首作掩护,那一瞬间在路川怀里摸了一遍,没摸到这才罢手的。 路川不知道这些背后的故事,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他只需要知道杜荟涵的藏身之处,去杀了就完事了。 故此一路赶往杭州,夜入苏府,就要报仇。 但当他来到杜荟涵卧室的门外时,刚准备破门而入,却听屋里有说话声,侧耳静听了一会,不听还可,一听之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只听屋内两位女子说话,“刘瑾要杀的人查清楚了吗?” “禀告门主,已经查清楚了,此人名叫王守仁,宁波府人士,原兵部武选司主事,后因上书弹劾刘瑾,被贬为水西土司龙场驿的驿丞。其父乃是原南京吏部尚书王华,他回家之后一直未去赴任,现在杭州游玩,就住在楼外楼。” “安排下去了吗?” “安排下去了,只是……属下有一事不解,还请门主指教。” “说吧。” “咱们明历门历来只为财,非到性命攸关绝不杀人,可这个王守仁和我们并无瓜葛,属下不知非要杀他不可。” “为什么……要是不杀他,明历门和苏家都要遭受灭顶之灾啊,刘瑾手下的那些人……惹不起。” “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我这就前去接应,请门主放心,一定万无一失。” 第九十二章 却说路川在门外偷听杜荟涵二人说话,听她们说要杀的是王守仁,吓得魂都快没了,也顾不得隐藏脚步声,转身上房,拔腿就走。 王守仁他是知道的,和他父亲路修远相熟,而且在京城时李东阳李老也给他说过,要想推倒刘瑾,必须朝廷江湖双管齐下,其中朝中主要需要留意的便是杨一清、杨廷和还有王守仁,此人决不能有失!听她们说话,杀手已经派出去了,但愿要赶上才行啊。 他刚一上房,杜荟涵二人便赶了出来。 “是你!”杜荟涵一眼就认出了紫宵银月剑。 路川回头看了她一眼,并不停留,两三个起落就没了踪影。 之前他确实想杀杜荟涵,但现在,听完她们的对话之后,他就没有杀心了。原来她也是个被刘瑾逼得不得不打破底线的可怜人啊。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并非无稽之谈。 楼外楼是杭州有名的大酒楼,路川初来杭州,慕名也是在此落脚的,故此不用费力寻找。 可等他心急火燎赶到了楼下,却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他不知道王守仁住在哪个房间啊,若是平日里喊一嗓子,把掌柜的从被窝里揪出来,再不济挨个去敲门都是办法,但如今王守仁生死未知,他就不敢那么莽撞了。 正在着急时,突然有梆子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路川灵光一闪,拔脚就追了过去。 打更的大叔还纳闷呢,这人跟疯子一样跑什么呢?被鬼追着呢?却见路川上来不容分说,劈手夺了铜锣转身就跑。 更夫琢磨道:“嘿,新鲜啊,抢钱的有,抢女人的有,没成想还有抢个破锣的,不是,你拿那玩意干嘛去?你拿去了我怎么办啊!” 却说路川拿着锣回到楼下,用力一敲就喊开了,“着火啦!着火了快救火啊!” 这一嗓子可真不亚于一声惊雷啊!眼下正值初春,别看有些草啊树啊的心急了些,冒了两点嫩芽,实际上都干燥着呢,这火要是一着,见风就窜,不烧个百八十户估计都灭不了。 路川也是没办法才想出的这个馊主意,明历门要杀人,自然不会托外人下手,常言道贼人胆虚,安安静静的猛这么来一嗓子,没准他就怕了,只要一露头,事儿就都好办了。 果然,整条大街上家家户户的人都醒了,有的掌灯,有的赶紧往外跑,纯粹乱套了,而路川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楼外楼的窗户,只见一个黑灯的窗户一开,一道黑影飞身而出,落在巷子里就没影了。 路川也不追,纵身就进了窗户,掌灯一看,王守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白色的底衣上还有一大滩血迹。 “哎哟”一声路川差点坐在地上,心想:“完了完了,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啊,这可如何是好!” 话分两头,却说杜荟涵,路川离开苏府后她硬着头皮紧在后面追,虽然知道自己不是路川的对手,别说八仙擂一战七人了,就是朝天岭上一剑杀剑侠的本事都胜她良多,但事关师门基业和自己一家上下的身家性命,就容不得她多想了。 如论如何,王守仁必须死! 一直追到楼外楼,路川没追上,她却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只见街道上人头攒动,住在楼外楼的客人有不少都到了外面,酒楼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在犹疑之际,负责这件事的那位女堂主带着派出去的两位杀手走了过来。 杜荟涵压低声音问道:“得手了吗?” “属下无能,不知哪个孙子喊了句着火了,属下随手捅了一刀就赶紧撤了,是否得手属下不知。” “废物!”杜荟涵略微思索了片刻,一咬牙朝酒楼走去。 等她进了王守仁的房间,只见路川低头坐在椅子上,一语皆无,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再看王守仁,浑身是血躺在床上,生息皆无。 杜荟涵也没言语,径直走到床前,伸手一摸胸口,不由得大吃一惊,王守仁没死! 举掌就要结果了性命,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路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后,从后面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还要怎样?” “我要杀了他!”杜荟涵已经近乎疯狂了。 “他还没死?”路川又惊又喜,过去试了试闭息,摸了摸胸口,果然没死。常言道事不关心关心者乱,他情急之下竟然忘了检查伤势了。 路川替他包扎好伤口,又推了几下,见人还是不醒,不由得又有些着急,皱眉道:“那他这是?” 杜荟涵冷哼一声说道:“他中了我们明历门的鸡鸣五鼓返魂香,五更之前就跟死人一样,是不会醒的。” 路川咧嘴一笑,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杜门主,我觉得咱俩应该谈谈了。” 杜荟涵眼眉一立,反问道:“有什么好谈的?反正不杀王守仁我们一家都得死,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动手就是了!” 路川倒了杯水推了过去,心平气和地说道:“王守仁你不能杀。” 杜荟涵怒道:“为什么不能杀?就因为他是你朋友?你这大侠当得也忒不是东西了!” 路川摇了摇头,“不,因为他是个好官,是国之栋梁。他活着,可以匡扶朝政,可以泽被天下。” 杜荟涵气极反笑,“真是可笑,有刘瑾在,有那个无道的昏君在,你还要对这朝廷抱有幻想吗?就凭他,一个小小的驿丞,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拿什么拯救天下?” 路川长出了一口气,耐心说道:“英宗皇帝朱祁镇,宠信王振,土木堡一战坑害了数十万将士,自己也失身于贼,使得山河破碎,令世人蒙羞,眼看就要国之不国了,危难之时,老英雄于谦立新君,死守京城,扶大厦于将倾,力挽狂澜,救了这天下。外患都能度过,如今区区内乱何足挂齿?是碧血忠臣不及当年还是江湖侠士没了血性?李东阳李柱国七旬高龄,忍辱负重,还在朝中苦苦支撑,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给咱们争取时间!只要咱们团结一心,推倒刘瑾,另立新君不是难事。王守仁,别看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驿丞,但一旦起事,他就是咱们极大的助力,没有他运筹帷幄,就凭咱们这些武夫不行啊。” 听完路川这么一番话,杜荟涵喃喃道:“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苏家,我们明历门上千条人命可就在眼前啊,路大侠,我杜荟涵罪孽深重,但星舒是无辜的,天儿才三岁,这花花世界一天都没见过,求你救救他们吧。”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路川赶紧伸手相搀,“万万不可,杜门主快快请起,既然我要救王守仁,也不会置你们于不顾,区区十绝弟子,我有办法对付。” “真的?” “不错,不过有件事需要麻烦杜门主。” “您尽管吩咐,只要能救苏家和明历门,就算要我这条贱命都行。” “杜门主言重了,我只要一具尸体,身材年纪要与王守仁相近。” 杜荟涵二话没说,就下去安排去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将尸体送了过来。 路川也没问尸体的来历,常言道谋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等关头,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将王守仁的衣服给尸体穿好,把随身之物,连同官凭信票也用油纸包好放入怀中。 杜荟涵有些不解,“你这是……” 路川笑道:“我要让王守仁假死脱身!” “这……能瞒得过他们吗?” “接下来才是关键,你把尸体带回去,在水里泡上三日,然后取出来放在江边,再派人去衙门报官。那时尸体浮肿,看不清面目,只凭身上所带之物,他们自然会认定这具尸体就是王守仁。不过这还不够保险,他日王守仁现身江湖,他们还得找你们麻烦。故此我还有准备。”路川说着拿起桌子上刚写的两封信递给杜荟涵,一封上面写着刘瑾亲启,一封写着十绝弟子亲启。 “这是……” “日后王守仁现身江湖,若是刘瑾派人来问,你就将给他的这封交给来人,如果是十绝弟子出面,你就把另一封交给他们。不过在此之前,这两封信千万不能出世,一定要一口咬定王守仁已经死在了你们手中。” 杜荟涵点了点头,把信贴身装好。现在除了相信路川她别无选择。 一切交待完毕,路川不敢再多停留,在杜荟涵的安排下连夜出了杭州城,等五更天鸡鸣,王守仁醒来时他们二人已经跑出去几十里路了。 这时莫钰姗姗来迟,才到了楼外楼。其实他比路川还要早来一日,不过有事耽搁了,等他到苏府的时候路川已经走了。他在苏府一直等到四更天,才得知楼外楼出了事,匆忙赶去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若是陈丹云在或许能够猜到路川的去向,但他莫钰,连路川为什么没杀杜荟涵都没想明白,于是派人四下打探,自己则北上回了京城。 其实他这次来找路川,是有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告诉路川的,京城出了大事,刘瑾要对三边总制杨一清下手,特意急招陈丹云回京,一旦杨一清下到锦衣卫昭狱,就要陈丹云在狱中下手,直接整死。杨一清是杨穆的族叔,而这个消息无疑就是拉拢冷龙岭极好的厚礼。 在莫钰心里,路川和王守仁不算什么,充其量一对丧家之犬,但杨一清和冷龙岭却是有十足的分量的。他不明白大哥陈丹云为什么要舍本逐末,舍近求远。 第一百一十六章: 路川架着马车一路向南,忽听车里有动静,急忙带住缰绳,挑车帘一看,王守仁已经醒过来了,目视四周,有茫然之色。 路川刚想自我介绍,没想到王守仁一眼就认出了他,“你是……路师弟!” 路川松了口气,这算是解决了他的一个难题啊,王守仁没醒的时候他就在想该如何称呼,叫王大人显得疏远了些,叫王兄他又是父亲路修远的朋友,叫叔叔他却称路修远为老师,着实不好对付。 还得说王守仁,有过目不忘之能,就两年前和路川在京城见过一面,话都没说过,路川正是十几岁长身体的时候,每一年样貌多少都有些变化,他竟一眼就能认出来。 王守仁定了调,路川也就跟着叫了,“师兄你醒了。” “两年不见,师弟愈发英武了,愚兄不行走江湖,却也时常听说师弟的侠踪啊。还想着不知何时才能一见,没想到今日就给碰上了。师弟你怎会到此?师父师娘还好吗?” “都好都好,小弟正为师兄而来,师兄的伤好些了吗?” “就是有些疼痛,不碍事。说起来也是可笑,我睡得太死了,怎么受的伤,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一概不知啊。” “师兄不是睡得太死,是中了迷药了……” 路川说着便将昨夜晚间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王守仁唏嘘不已,恨声道:“刘瑾这厮睚眦必报,当年我们一同弹劾他的人不知道已有多少遇害,终于想起我来了,嘿嘿,还是棋差一招,没想到我被师弟你所救,现在还好好活着呢!奸贼……” 他大骂了半天刘瑾,骂着骂着突然眼泪掉了下来。 路川赶紧问道:“师兄你这是……” 王守仁垂泪道:“我是逃了性命,可苦了我的老爹爹了,老人家见到尸体不知该有多难过啊……” “师兄别难过,这也是无奈之举,好歹是你没死,等日后回去禀明伯父不也是一件喜事?” “唉……刘瑾不除,我哪里敢回去啊?我死不要紧,若是连累了爹爹可如何是好?” 路川哈哈一笑,“师兄也太瞧得起刘瑾了,他要是敢在明面上下手,又怎会逼明历门出手?他那么恨李相爷,李相爷不还是稳居朝中?只要等这几天过去,假死之事做成,师兄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纵然他知道师兄你还活着,也不敢再次下手,更不会连累伯父。” “那他岂不是要迁怒于明历门和苏家?” “这点小弟早已安排妥当。” “那就好,那就好啊。那……咱们现在该往何处去呢?” 路川眼珠一转,问道:“师兄南下原本要去何处,咱们继续前往便是。” “不知师弟可知虚斋先生蔡清?” “师兄说的可是清源治易二十八宿中的当代大儒蔡清蔡介夫?” “不错,听闻先生近来身体欠佳,我这次南下便是要去探望于他的。” “家父对先生颇为推崇,若是有缘得见,也是我路川平生之幸事啊。只是不知先生现在何处?” “先生是晋江人,父母去世后便在家中守制,教授学生。” “那咱们就去泉州,师兄在车内休息,小弟来驾车。” 王守仁争不过,但也坐不住,便靠着车门和路川说起了话来。 路川说了说江湖上的情况,王守仁也讲了讲对于朝堂的看法,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方有打斗的声音,路川顿时警觉了起来,将马车停在路边,两人下车快步往声音传来之处走去。 王守仁虽是书生,但也学过一些武艺,弓刀石马步箭样样都能拿得出手,而且受过路修远的指点,真说起来也够得上侠客,只是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动,没什么名声,也欠缺江湖经验,这才看起来与路川不同。 二里地转眼就到,只见一群锦衣卫正在围攻一位年轻人,年轻人单刀浴血,虽然十分凶悍,但终究人数相差悬殊,始终无法脱困。 眼看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这年轻人就要力竭被擒,王守仁急道:“师弟,咱俩要不要去救?” 路川看那人有些眼熟,本想再看看,但听王守仁说话,便答道:“锦衣卫的人没个好东西,咱俩过去助他一臂之力,师兄身上有伤,千万要小心了。” 这二人加入战团,局势顿时出现了变化,王守仁还好,出手留着三分力,路川哪里管得了这个,一剑就是一个透明窟窿,身形所到之处,绝无有人生还的道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二十几位锦衣卫尽数丧命。 王守仁略微喘了口气,就要过去询问年轻人的伤势,不过却被路川拦了下来。 路川只是冷冷地看着年轻人,也不说话。 此时那年轻人也看到了路川,别说,他看到路川脑仁都疼,腿肚子都转筋,有心跑了得了,但一来方才消耗过大,这会儿站着都费劲,二来路川和这位书生救了自己的性命,连句感谢的话都不说,那还是人吗? 故此年轻人一咬牙,过来单膝下跪给二人施礼,“在下江彬,拜见路大侠,谢二位恩公的救命之恩。” 王守仁赶紧伸手相搀,路川却负手而立,冷笑道:“原来是江大人,半年不见,怎么混成这样了?嘉陵江上你不和他们是一伙的吗?怎么?闹翻了?” 年轻人闻言,嘴角狠狠抽动了几下。 王守仁听了个胡里八涂,伸出去的手也停了下来,“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川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不过扶起之后手却没有松开,而是紧紧扣着他的脉门。 “是啊,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大人,说说吧。” 江彬知道路川的本事,不敢挣扎,也不敢说谎,一咬牙说道:“我原是蔚州卫指挥佥事,刘瑾上位之后,卖官鬻爵任人唯亲,我看不惯私底下说了两句,也不知哪个爹多娘少的货把我告到了内行厂,那阉货就胡乱套了个罪名,打了我一百脊杖,流放云南。路上我杀了那两个差官,从四川逃了回来。一路逃回宣府家中,没想到爹娘早已被他杀害了……我想去找他报仇,可怜我武功低微,报仇不成还泄露了行踪,被他派人一路追杀至此,要不是遇上二位我死了都不甘心啊!” 这一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王守仁听他人不幸,痛自身之悲,眼眶也有些湿润。 路川却丝毫没有难过的意思,反而问道:“指挥佥事,正四品的大官,刘瑾说流放就流放了?不知安的是什么罪名啊?” “是挪用军饷。” “哦,那当日我乘的你那艘船是哪儿来的?” “是我一位同乡安排的,他官拜正六品四川行都司经历司经历,姓严名忠字国安。” 路川点了点头,扭头对王守仁说道:“师兄,有名有姓,看来是我多疑了啊。” 王守仁也点头道:“是啊,咱们都是江湖同病之人,江兄弟,你别怪我师弟多心啊,我们也是逃亡之人,不得不多加小心了。” “不敢不敢,都是应该的。” 江彬说着就想抽回手腕,但就在这一瞬间,路川脸上泛起一抹潮红,用力一拧江彬的手腕,紫宵银月剑就搭在了江彬脖子上。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只听路川寒声道:“这种消息别说从你嘴里说出来,就算是我们冷龙岭传来的消息我都不信,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江彬也是硬汉子,手腕跟折了一般,就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一双虎目中逐渐泛起了杀意。 王守仁赶紧解劝道:“师弟,师弟手下留情!咱们不是才从锦衣卫的手里把他救出来吗?” 路川冷笑道:“师兄你怎知这不是他们的苦肉计呢?我这次下山一路上隐匿踪迹,只在滁州和金陵露过面,旁人连我出没出金陵都不知道,自滁州到杭州,只有几个人知道,你要不是朝廷派来的人,难道还是冷龙岭的人?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要还是不说……” “我就不说怎么地?你要杀我不成?杀啊!十八年后还这么大个!我原本以为你路川是个英雄,是条好汉,没想到却是个胆小怕事的孬种,你怕刘瑾,你怕陈丹云,江大爷不怕!你……” 江彬骂着骂着,突然感觉手腕一松,路川把手松开了,这却是他更想不到的。 只见路川斜眼看着他说道:“继续骂呀,不然我不生气怎么忍心杀你呢?” 第九十三章 江彬口没遮拦骂了半天,感情路川根本就没想着要他的命,还是在试探。两人面对面,他脸上可就有些挂不住了,低着眉红着脸,看起来跟个大姑娘相似。 王守仁哈哈一笑,伸手拉起两人的手腕,朝马车走去。 江彬挠了挠头,刚想说句软话,却听路川淡淡说道:“最后一个问题,那日我走之后,龙盛京是怎么放你走的?他可是小十绝之首啊。” 王守仁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心说话:“我师父渊渟岳峙,沂水春风,怎么我这个师弟有些小家子气?是随了谁了啊?” 他心里这么想,手上自然而然就多用了些力,生怕这两人打起来。 却没想到江彬这次倒没有生气,只是皱眉道:“你觉得我是十绝弟子中人?” “不不不,刀绝弟子的刀法比你高明多了。我只是……有些好奇。” “其实以你的精明,若不是对我有怀疑自然猜得到。” “但我还是想听你说。” “他以为我还在任上,所以根本没有为难我。” “这么说来你那日是在躲锦衣卫?” “正是。” 常言道话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路川和江彬正是如此,这么闹了一番满天云彩也就散了,三人同乘而行,倒是相处得颇为融洽。 只见一面很难真正看清楚一个人,哪怕是不善于伪装的人,最多也就看得清七分。 同行了几日,路王二人发现江彬这个人其实还不错,有沙场将士的豪迈直爽,也有军旅之人没有的谦和恭谨。 唯一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过于喜爱黄白之物,以致于路川倒有些相信克扣军饷没准就是事实。 不过江彬自己的解释却是好赌而非贪财,他喜欢的是赌钱的快感。 所以每到一个地方,吃完晚饭江彬就会匆匆离开,等到天明方回,路川跟过两次,确实是去了赌场,一赌就是一整夜,第二天就在车上睡觉,让路川驾车。 路川实在不明白这玩意到底有什么好,不过他和江彬的关系还没到能劝对方戒赌的地步,便所幸把自己的一百两黄金也借给了江彬做赌资。 三人昼行夜宿,不一日便到了衢州府。 衢州多古舍书院,王守仁乔装改扮之后前去游玩,路川坐着没意思,也和江彬出去闲逛。 二人正走着走着,忽听前面传来呵骂声,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从旁边飞了出来,摔在街道正中央,摔得哎哟了一声。 穿绸裹缎的商人,带着两个打手赶了出来,又拳打脚踢了一阵,在魁梧男子脸上吐了口痰这才转身迈着方步走了回去。 两旁围了不少人,但没有一人敢言语。 江彬嘿嘿一笑刚要说话,突然感觉身边杀气逼人,扭头一看,只见路川的紫宵银月剑已从反手交到正手,看来是要动手了。 他赶紧伸手抓住路川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道:“这是衢州城,有王法的地方,敢在这儿杀人你不要命了!” 路川皱眉道:“有王法的地方就能这么欺负人?” “欺负?没什么欺负的,赌徒赌输了被打出来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是个赌徒?” “肯定是啊,这种人我熟悉,一眼就能认出来。要是不信,你拿块银子给他,他转身还能进去赌。” 路川愕然,“被这么侮辱了一番,就不生气?” “生什么气啊,人干嘛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路川还是不信,伸手在江彬怀中掏了一锭银子,走到近前将银子扔在了地上。没想到那壮汉真就伸手去拿了,路川顿时一皱眉,抬脚踩在了银子上。壮汉仰脸嘿嘿一笑,伸手一托路川的靴子,便将银子取了去。匆匆道了声谢,转身又跑进了赌场。 路川彻底惊呆了,江彬过来拍了拍路川的肩膀,转身也朝赌场走了去。 路川愣了片刻,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到对面茶楼喝了半日的茶,终究是等不到江彬出来,差不多晚饭时候才回了客栈。 进门一看,王守仁已经回来了,正和两人说话呢,一位是道士,一位则是戴着面纱的女子,不过他都不认识。 本以为是王守仁的朋友,不想王守仁却说道:“师弟,这两位朋友等你多时了。” “哦?找我的?不知二位找在下有何贵干啊?” 道士率先起身说道:“贫道奉龙虎正宗正一道天师法旨,送一封书信给路师兄。”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路川。 路川接过书信问道:“信在下收下了,不知张天师还有何吩咐啊?” “天师只说请路师兄务必赏脸,信已送到,贫道就告辞了,路师兄留步。” 道士走后蒙面女子起身道:“路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必了,此间没有外人,姑娘有事就请说吧。” “妾身奉门主之命,送消息给路公子,门主说钱货两清,两不相欠。告辞!” 路川接过锦囊,微微一笑说道:“且慢,我乘你们碧玉门的车去滁州的消息你们卖给了谁?” 女子驻足道:“妾身只是传信之人,其他一概不知。” “你回去告诉你们门主,这个情她得记下。” 女子笑道:“路公子放心,门主吩咐过,路公子说的话,连同动作表情都要一并带回去。” 说完转身离去,路川笑着摇了摇头,先将张天师的信打开与王守仁一同观看。 信上没说什么要紧的,除了客套之词,只说请路川务必上山一叙。 “师兄,你可有看出什么来?” “江湖上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不过看这人的字,锋芒内敛但力透纸背,恐怕不是池中之物。” “我听说如今的第四十八代天师张彦頨与我年纪相仿,十二岁就继任了天师之位,诰封正一嗣教致虚冲静承先弘化真人,自然是非常了得,但眼下我刚被武当逐出门墙,同为道门,他邀我上山不知是何道理?” “我想无非就是两种可能。” “师兄请讲。” “朝廷尊崇武当,汇天下道法,立武当正宗,原为道法正宗的龙虎山难免有些势弱,张彦頨少年掌派,有鸿鹄之志,恐怕是想借你之力壮大龙虎正宗。” 路川笑道:“我路川有几斤几两我自己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门派中兴并不比开宗立派容易,我想张彦頨应该不会这么幼稚,师兄还是说说另一种可能吧。” “五大正宗中有身份的人大都受过皇封,说起来也算是半个朝廷中人,龙虎正宗想要中兴,若是不能得到武林的支持,就只有寻求朝廷的帮助了。” “你是说他要拿我的人头跟朝廷做生意?” “我觉得不会逃出这两种可能,咱们还是该小心谨慎。” “我看咱们离饶州已经不远了,不妨顺便就去上一趟,有师兄你在,咱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准还能将他拉入咱们旗下,要是有一大正宗的支持,跟刘瑾斗咱们的胜算可就多了不少啊。” 王守仁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他的想法也是如此,别看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有文人的风骨,有侠士的胆气,若是怯懦之人,又怎会以区区六品的身份承头弹劾刘瑾,挽留刘健,给姚婞伸冤?又怎会得罪了刘瑾之后还敢孤身出来游玩,还敢跟着路川痛杀锦衣卫? 随后路川打开了慕容韵送来的那个锦囊,一张纸笺,上面只有一句话。 “江北新雨,庭萱荒芜,陈思苦想,望君早归。” 竟然不是关于路洛的消息! 王守仁笑道:“那碧玉门的门主派人千里送信,原来只是为这一句情话,真是情深意重啊。师弟你至今还未成家,可要抓紧了,我们大家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路川脸一红,赶紧将字笺收入怀中。 第九十四章 王守仁生于成化八年,先祖王纲当年跟随诚意伯刘基刘伯温,算是功臣之后。其父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还曾经做过帝师,教朱厚照读过书。故此王家父子虽不附逆刘瑾,但刘瑾也不敢将他们置于死地,起码在明面上不敢。 王守仁自幼聪慧,年仅十二时,便写了一首极富哲理的诗:“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十五岁时对父亲说:“我已经写好了给皇上的上书,只要给我几万人马,我愿出关为国靖难,讨平鞑靼。”其雄心壮志可见一斑。 后来落榜后,有些心灰意懒,开始学习兵法、武艺、骑射,不想王华给他找的武状元师父是个练外家功夫的,对内功修习基本是个门外汉,师父敢教,徒弟敢学,不到两年王守仁就练伤了手太阴肺经。虽然后来得路修远指点,总算没练废,但病根还是落下了。一到冬春两季天气阴寒之时,身体就会有些不适。呼吸粗重,就算睡着了也会咳嗽。 路川在房中站桩练功,听着王守仁的呼吸声和咳嗽声,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烦躁。赶紧收敛心神打坐,但烦躁不仅没有减弱,甚至更加强烈了些,竟自己运起了鹖鸡功。 他怕吵醒王守仁,于是出门下楼,拿了坛酒飞身到了楼顶。狠狠灌了两口酒,看着澄澈如练的星河,心绪才平静了几分。 “师弟你有心事啊?” “不小心把师兄吵醒了。” “没有,我今晚不知怎么有些心绪不宁,睡得不太踏实。说起来师弟你晚上一直不睡觉吗?” “除非醉酒或者太过劳累,一般是不睡的。” “难怪你能有这么大侠名,这么看来我学武就是开玩笑的。” “学子悬梁刺股,武人站桩打坐,要说容易都不容易,不过也得看天赋,师兄的武学天赋还是很高的,若是集中精力习武,必然胜我良多。只是师兄胸怀天下,相比之下行侠仗义就是细枝末节了。不像我,没有济世之才,若再不努力习武,恐怕就只能碌碌此生了。” “师弟有些妄自菲薄了,当年姚大人进京时曾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故此才冒武林之大不韪,做了督捕司主事。如今师弟你虽在江湖,但所想所做,不也正是应着姚大人的话来的?你有没有想过等推倒刘瑾之后入朝为官呢?督捕司主事的位子一般的官员和侠士可都是坐不来的。” “小弟的性子容易得罪人,不适合做官。而且我外公外婆和舅舅的去世让我更加看重家人一些,若能推倒刘瑾,给舅舅报仇,我想金盆洗手,找个僻静的地方,秋冬涉猎,春夏耕读也就是了。” “功成名就,急流勇退,师弟这点颇似先贤啊。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或许到时候我也该隐身而退。今天看了看这里的书院讲舍,著书立说,讲筵授学不也是件快事?” “到时候我跟着师兄听讲不也是件快事?” “师弟要听讲在家听不就是了?师父的学识在如今的天底下,可不比谁差。” “我原本以为我爹是无心江湖才在国子监落身的,没想到……” “国子监的博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而且师父在学术上的造诣应该更在武学之上。” “我爹在武学上称得上是大宗师,那岂不是说他老人家也是大儒?” “这样说吧,我明白举子学和身心学问的差别,就是受师父的指点。师父没有著书立说,不过这一思想我另一位师父,一斋先生也说过,天下人所学的举子学,不是身心学问,‘圣人可学而致之’才是。” “一斋先生,就是吴康斋三位得意门生中的娄谅娄先生?” “不错。” “说到这里小弟有件事想请教一下师兄。” “师弟请讲。” “今天碧玉门门主送来的消息,若是从诗书上解,可有解法?” “那张字条从字面上看就是一封表达思怨之意的情书啊,师弟是觉得……” “不瞒师兄说,我与碧玉门的门主只有一面之缘,而且她憎恶男子,根本不可能有爱慕之意,何谈思怨?今天传信的那位女子说这个消息一送到,就钱货两清了,那就是说这个字条就是我要的消息。所以我想这句话会不会是个谜题,猜破谜面就是我要的消息?” “若是以诗文解,江北新雨,宋人张栻有诗云‘江北逢新雨,湘南遇旧游’。同样也是张栻的诗,‘庭萱既荒芜,彩绶委尘土’。陈思苦想,萧衍《捣衣诗》中云:‘沉思惨行镳,如梦在空床’,沉思与陈思是可以通用的。早归嘛,当以范云诗解,‘空怀白首约,江上早归航’。” “解出来……怎么还是情话?” “或许她真对你有意思呢?女子的心思,咱们是很难猜到的。” “我还是不敢相信,她不知见过多少英雄才俊,不管是品貌武功才学哪样我都算不得上乘,她根本没理由动心。” “那……可能就得从你问的消息入手了。” “我有个妹妹,打胎里就是带着病来的,一岁时病重无药可治,被一位老者带了去,老者当时说若是不幸,他会送来消息,若是有幸能治好病,等病好后也会送回来,但十几年过去了,音信全无。我在碧玉门问的便是她的下落。” “这句话中确实没有地名,不过第一首名叫《帐干周君桂林相从旧己亥之暮春出岭迂道相过》,是张栻知静江府任上时所写,第二首名叫《平时兄弟间十三章四句送定叟弟之官桂林》,是送友时所写,两首都与桂林有关。不过后面两首又与桂林无关。张栻乃张浚之子,汉州绵竹人,萧衍是常州武进人,范云则是南阳泌阳人,萧衍是南梁的皇帝,范云是南梁之臣,也算是有些联系,但张栻又与之无关。若是再往上说……” 路川哑然失笑,摆手道:“师兄不用往下说了,她有没有这么渊博的学识不说,要让我能猜出来的谜题一定不会这么复杂,应该更简单一些,可能是我没想对方向吧。” 两人正说着,忽见前方远处灯火大作,不多时,成数队向四面散开。 深更半夜有如此动作必然是发生了大事,而衢州尚文抑武,如不是那位名流家中出了事,恐怕就只能是官府衙门有事了。 路川三人都是见不得光的人物,虽然武艺高强,不怕差官衙役,但若是暴露行踪,必然后患无穷。 二人飞身下楼,往灯光所在之处赶去,刚转过一条街,便与一道黑影装了个满怀。 黑灯瞎火的双方过了两招,忽然黑影后退几步说道:“别打了,是我,江彬!” 其实不用他说路川也感觉到是江彬了,江彬的功夫比较特殊,势大力沉,异常刚猛,但出招收招变招时动作太大,与各家各派都有所不同。 路川收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城南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我正为此事而来,今晚出了大事了,衢州府知府大人被杀了。当差的已经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查起了,咱们得赶紧出城啊。” “知府被杀了?你杀的?” “不是哥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杀个知府干嘛?怕朝廷找不到我啊?” “那可说不准,你们这些赌徒踩在别人脚底下的银子都要,赌输了,杀个知府也在情理之中,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呐。” “哎哟,真不是,我赌钱都是小输大赢,别说我的银子了,你放在我这儿的一百两金子现在都二百多两了,要不是咱有马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带,再要那么多也没用啊。” 王守仁出声道:“师弟,我觉得应该不是小江。” “你看,还是我王大哥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实在是……” 没等路川细说,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些官差已经查过来了。 “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先回客栈。” “客栈?他们专查客栈。” “不回客栈他们查起来柜台的簿子上少三个人不就等于咱们自己承认了?” “咱们现在出城或者藏好不被他们找到不就行了?” “你在做梦,他们找不到凶手就不会开城门,那得耗到什么时候?” 三人说着赶紧回了客栈,没敢走正门,越窗而入到了房中。先将兵刃等物藏好,不多时官差便到,敲门声跟要拆门相似。 路川和王守仁在灯下对坐,江彬过去开门。 门一开官差被吓了一跳,眼前这位年轻人,看上去白白净净的,但眼角眉梢有千层杀气,那种看人跟看猎物一样的眼神,比他见过的大牢里边最凶狠的匪徒都还要更胜三分,一看就不是好人。 “啊!你是什么人?” 江彬赔笑道:“小人乃是京城苍海镖局的镖师,送一支暗镖到饶州去,路过宝地在此投宿一宿。”这套词是路川教给他的,他直接照原话搬了出来。 官差一瞪眼,“什么镖师,我看你是贼!”说着从腰后取下绳索就要绑江彬。 路川二人赶紧上前,路川从怀中掏出一面小旗,在灯光下展开一看,上面正是苍海镖局的标志,背面还有镖局名字的四个大字。 得亏路川那日劫了苍海镖局的镖之后把这小镖旗留了一个,不然这出戏还唱不出来。 “这位大哥,您看,我们真的是苍海镖局的镖师,走镖的人风里雨里的也不容易,您就可怜可怜,行个方便,这几两银子您拿去买包茶叶喝,买双鞋穿。”王守仁说着拿出两锭官银,硬塞到了官差手里。 官差在手里掂了掂,就是一咋舌,乖乖,足足有二十两啊。别说买包茶叶了,这些钱买个茶叶铺都绰绰有余。 常言道和尚不爱财,越多越好啊。连出家人都离不开这黄白之物,更别说其他俗人了,有这二十两银子,就莫说他们是镖师,哪怕不是镖师那也是镖师。 官差赶紧将银子揣进怀中,生怕被别人看到,然后正了正衣襟说道:“既然你们都是安善良民,那就好好休息吧,这几日也别轻易走动,等过一半日你们就能出城了。” “是是是,小人再多嘴问一句,不知这衢州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这支镖可耽搁不得。” 路川说着拉住官差的手又将一锭五两的银锭子塞到他手中。 官差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可别往外说,前夜里我们衢州的知府大人被杀了。” 路川故作惊讶道:“竟有此事!不知是何人所为?” “我们也不知道啊,听府里的丫鬟说是个虎背熊腰的八尺大汉,你们三位偏瘦,一看就不是,若是有人卡要,你们塞一二两银子就过去了……” “水二,查完没有?磨磨蹭蹭干嘛呢?”没等官差说完,差前面房的人已经查完走了过来。 “来了!我就知道这么些,实在要是过不去你就说是我水二的亲戚,告辞。”说完把门带上走了。 “这里边住的什么人?” “哦,是京城镖局的几位镖师,镖旗路引齐全,没什么问题。” “镖师啊,有钱人,你拿了不少银子吧。” “嘿,你别说,足足五两……” 两人说着就下楼走了。 第九十五章 路川把门打开一条缝,见水二一行人都离开了客栈,这才关好门,叹息道:“他们这幅样子,别说一半日,我看一半月,一半年都抓不到凶手。” 江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道:“要我说咱们还是赶紧出城为妙。” 路川皱眉道:“现在出城谈何容易?夜里城门本就是关着的,那么重的城门我可没力气开。而且现在出了事必然已经加派了人手,硬闯的话少说也得杀一二十号人。” 江彬才刚喝了一口茶水,听到这话“噗”一下子半点没剩全都喷了出来,半口喷了在桌子上,半口喷在了坐在对面的王守仁身上。 王守仁不由得有些上火,却见江彬呛着了,伏在桌子上一个劲咳嗽,脸都憋得发紫,顺了半天气才说道:“抱歉抱歉王大哥,实在是对不住了,您大人大量多担待,要是气不过只管抽我一顿,我一定不还手。” 这话一出王守仁气乐了,谁能真跟这滚刀肉生气? “罢了,不过你得陪我一身衣服。” “得嘞,甭说一身,给您买个裁缝铺都是应该的。我说哥哎,我的亲哥,你想笑死我啊?您堂堂的小北魔,成名以来,从东杀到西,从南杀到北,没杀八十少说也得有一百吧,远的不说,咱就说杭州城外的那二十几个锦衣卫,您那是一刀一个,跟砍瓜切菜一样,眼睛都没眨一下,今天这是怎么了?十来个官差还当回事了?您不会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吧,得,我给您拿剑去,有剑在手您就手不软了……” 路川眨了眨眼睛说道:“先别忙,你叫我什么?” “叫你哥啊,我不一直这么叫你嘛。哦,亲哥,说实话咱们这一辈我谁都不服,什么十绝弟子,什么武当十二剑、巫山九龙,那都是个屁,我就服你一个。王大哥,我说这话你可别挑理,我是粗人,咱们别提书袋子里的东西。哥,总之我就拿你当亲哥了,这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小弟先给你磕几个头再说……” 江彬说着双腿一曲,就要跪下磕头,路川赶紧用手托住,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了,磕头什么的就免了吧。不过既然你叫哥,可就得听我的话了。” “听,肯定听!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向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骂鸡,我要是……” “行了行了,咱先说第一件事,你把赌给我戒了。” 江彬先是一愣,随后就开始耍起二皮脸了,“哥我就这点爱好,你让我戒了……” 路川顿时脑仁都疼,赶紧说道:“打住打住,我就开个玩笑。要说我杀的人,一百肯定是挡不住的,光在狼洞沟我就设计杀了五百鞑靼。” 王守仁顿时色变,江彬也是一咋舌,“乖乖,比我杀的都多。” 路川没理他们,而是继续说道:“不过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至少我觉得是该死的。那些官差,吃拿卡要,虽然算不得好人,但也没做过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有罪,但罪不至死。我知道边关上多有杀百姓充功冒赏的,你以后若是回朝,切不可滥杀无辜,否则我绝不饶你。”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江彬听的,江彬嘿嘿一笑说道:“我跟着哥闯荡江湖不好,干嘛回去做官啊?” 路川摇头道:“物要尽其用,人也要做自己擅长的事,才更能活得不平凡,十四五岁就能做到正四品官,可见你是天生的武将,闯荡江湖就屈了才了。师兄你说是不是?” 王守仁频频点头,兄弟三人天南地北聊了一夜暂且不提,却说次日早晨,衢州城全城戒严,普通百姓都害怕给自己惹上麻烦,待在家中不敢随意走动,街道上除了时来时往的官差,都看不见几个人。毕竟找不到凶手,官差拿平日里的罪过自己的人顶罪的事也是常有的。 路川等人自然不会空等着急,水二是什么东西,能有几分本事护得了他们三人? 故此用过早饭之后他们便起身离开了客栈,一路上经过好几次盘问,才摸到知府衙门,现在知府已死,管事的就是同知了。 衙门门口照常站着几位官差,路川上前拱手道:“各位大哥,你们同知大人可在府中?劳烦通报一声,我三人有要事求见。” 常言道主多大奴多大,这几位官差歪戴帽子斜瞪眼,比秃尾巴狗还横,张嘴就不说人话,“去去去,滚远些!我们大人忙着呢,哪有空见你!” 要是不看官服光看那架势,简直好像他们才是衢州府的同知一样。 路川这次倒没生气,只是朝江彬一使眼色,江彬二话不说,迈着方步上去拎着说话那人的领子就是一顿耳光。拿江彬的力气,用上劲一巴掌下去没准头都能给抽掉了,就算不使劲那也不轻,打得那人是口鼻窜血,脑子嗡嗡直响,一片空白。剩下几位还想上来解救,被江彬一巴掌一个,几下都给抽趴下了。 王守仁登上台阶,沉声说道:“快去通报,我三人是从京城来的!” 几位官差挨了顿打可算是学乖了,闻声丝毫不敢耽搁,呼啦一下全跑了。 不多时,一位头戴乌纱帽,身穿圆领朝服的大官带着一班衙役走了出来,有大人壮胆,那些人的底气又足了起来。 “大人,就是他们!” 同知一摆头,“给我拿下!”十几号人顿时过来把路川三人团团围住。 再看路川三人,丝毫不惧,负手而立,神色悠然,但隐隐散发出来的那股杀气,却容不得任何人近身。 同知就是一皱眉,“三位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在公堂门前殴打官差?” 江彬咧嘴一笑,反问道:“同知大人真想知道?” 同知一咬牙,“是。” “九重宣旨下丹墀,面对天颜赐锦衣。” 同知一听好悬没直接跪下,这两句诗虽是出自唐人翁承赞之手,但太祖设立锦衣卫之后,这两句便成了锦衣卫的切口,旁人可能不知,但他金仲明身为堂堂五品的同知能不知道这个? 殴打官差?锦衣卫掌管天子仪仗和侍卫,上可抓皇亲国戚,下可抓黎民百姓,私下审讯,审死无论,不打他他就应该千恩万谢了,还敢问原因? 金仲明颤声道:“不知三位上差驾到,未曾远迎,下官死罪,死罪。” 江彬拔着胸脯仰着脸,淡淡说道:“同知大人,咱们还是到里边说话吧。” “是是是,三位大人请。” 到正堂,王守仁上座,路川江彬分立左右,金仲明垂首站在堂下,其余人等连在堂下站的资格都没有。 王守仁手捻须髯,说道:“我三人奉石大人之命,巡查缉捕滁州盗取苍海镖局镖银的大盗路川,途经衢州小住一晚……怎么我们刚到你们知府就被杀了?” 他口中的石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石义文,陈丹云在锦衣卫只不过是镇抚使,上面还有两位指挥同知,两位指挥佥事,跟石义文比还差得远呢。 “下官……正在查,下官一定能查出凶手,将之绳之以法,替知府大人报仇!” 路川寒声道:“查?怎么查?让你那些只会吃拿卡要的手下查?” 江彬冷笑一声,“昨晚你的手下来查客栈,拿去我们二百两银子,嘿嘿,同知大人真是治下有方啊。” 金仲明一听这话心一下子凉了多半截,心中暗骂:“这帮孙子,畜生!放着地上的祸不惹,去惹天上的祸,我躲都来不及呢,你们他娘的还去招惹,二百两银子,老子这顶乌纱帽就值二百两银子?” 想到这儿金大人二话没说,噗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好似鸡千岁,一个劲的求饶。 见此情景路川三人憋笑憋得肚子都疼,这场戏能演成还多亏了江彬,他当年就是被锦衣卫带去才落得这幅田地的,而路川和王守仁都跟锦衣卫少打交道,哪里知道锦衣卫对其他官员是什么声气,什么嘴脸? 王守仁痰嗽一声说道:“起来吧,我们此次前来也不是问罪与你的,只是现在城门紧闭,我们也出不去城,不知同知大人可能……行个方便啊?” “方便方便,三位大人少坐,下官这就下去安排。” 也没问路川三人的意思,金仲明说完逃也似的就下去了。路川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动。 过不多时,有位师爷打扮的人进来,请路川三人移驾内堂。 到了内堂,也不多说话,先奉上香茗,然后又悄悄退了下去。 见此情景江彬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了,压低声音说道:“哥,你说狗官这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先用稳军计把咱们稳住,然后再要下手活擒?” 听江彬这么一说,王守仁也觉得心里有些没底,“师弟,你说会不会是假死之计被戳穿了?” 路川眉头紧皱,但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不会,为官之人对锦衣卫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他没理由在恐惧之余还能有这么清楚的思绪。而且纵然看穿又能如何?他手下能有绝顶高手?那知府就不会死了。只要他敢下手,咱们就先把他拿住,保准能出城。至于杭州之事,我设的局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拆穿。”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放轻松些,不过茶水酒菜一干入口之物要等我尝完之后再动……” 路川刚说到这里,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响起,顿时止住说话声,只见十几位婢女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个食盒,走到近前先给三人施礼,然后将盒中菜品取出,小心摆在桌上,再次施礼这才退了出去。 过不多时,桌子上摆了一桌上等宴席,足足一百零八道菜。 《周礼》云:“凡王之馈,食用六谷,饮用六清,羞用百二十品,珍用八物。” 后世之权贵为显气派多以此为例,只去其中八珍等物以示守礼,但也是宴饮之极。 不过路川等人惊叹的还是这上菜的速度,虽说没有最费时费事的八珍,但不到一个时辰,谁家酒楼能做出不重样的一百多道菜?恐怕是这位同知大人穷全城之力才办到的吧。 果然,菜刚上齐,金仲明就带着四位大汉,抬着一坛美酒走了进来。 酒坛之大及常人腰间,上好的官窑瓷坛,下雕祥云,外纹五彩八龙,坛口之处还镶着一圈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泥封未启,用蚕丝绸缎包着,当中还用金线绣了个寿字。 光这酒坛子就是一件宝贝,更别说里面的酒了。区区状元红,若是没有六十年之陈,恐怕都配不上这器皿。 金仲明赔笑说道:“三位大人久等了,下官略备薄酒,给三位大人接风洗尘。” 江彬提鼻子闻了闻,咽了口唾沫,说道:“一百多道菜,可不是薄酒了啊。” 金仲明嘿嘿一笑说道:“下官不知道三位大人的口味,就让人多做了几个,三位大人先尝尝,要是不合口味下官再让人去做。”说着就要启这坛酒。 “慢着!”路川一声断喝把金仲明吓了个哆嗦。 “大人还有何吩咐?” 路川冷笑道:“同知大人,菜也就算了,这酒你也敢启?” 金仲明毫无笑意的咧了咧嘴,说道:“这是下官特意从当地富户家中求来的,还请大人先尝尝……” “放你娘的狗屁,你敢说这不是送给刘……厂公的寿礼?要是厂公知道他的寿礼被我们三人糟蹋了,你觉得我们还活得了吗!” 不用问,路川一猜就能猜到,除了批答中外奏章的“太监皇帝”刘瑾,还有谁敢收这种寿礼? 金仲明腿肚子发软,噗通一下又跪下了,吓得抬酒的四位官差也跟着跪了下来。 “下官死罪,下官死罪……” 路川当时就要发火,他看到这种卑膝奴颜的样子就来气,难不成对百姓也是如此?两面三刀,枉学了这么多年的孔孟之道,何曾有半点文人的气节? 却听王守仁痰嗽一声说道:“同知大人还是起来说话吧,既然有求于我们不妨直说,不必饶这么许多弯子。” “下官……下官只是想孝敬三位……” 路川实在怒不可遏,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杯碗乱颤,喝道:“让你说你就说,费什么话!” 金仲明打了个哆嗦,颤声答道:“回禀大人,下官是觉得,三位大人一路追捕路川追到这里,说不定路川也在衢州,说不定就是路川杀的我们知府大人,三位大人若是走了……” 路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幽幽说道:“……你是想让我们替你找到凶手吧?不过你说的也有可能,路川兴许就在衢州。我且问你,你们知府被杀,可有失窃什么东西?” “下官已经问过了,金银首饰加一块儿差不多有八千两。” “凶手就一个人?” “是一个人。” …… 问明了消息,路川三人在知府衙门随便对付了几口就告辞离开了,演戏不能一直演,万一稍微不慎露出马脚,可就麻烦了。 出来之后,等走到无人之处,江彬才问道:“哥,咱们直接走了不就完了吗?干嘛还要费劲帮他抓什么凶手,我看抓不到才好呢,朝廷怪罪下来把他也抓起来杀了就得了。反正这帮狗官没一个好东西。” 路川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位同知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虽然言词卑微,但却明显有试探的意味,从酒到菜,还有后面所说的话,都是。我觉得要是我们不按他所说的做,可能会出事。” 江彬思索道:“酒我可以理解,毕竟是那么贵重的东西,话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一些,但菜有什么问题吗?” 王守仁却点头道:“这点我明白,天顺年间逯杲任锦衣卫指挥同知时,数度派遣校尉按查各地,肆意逮捕良善,门达煅狱,镇守、巡抚及三同官每逢校尉前来莫不宴请犒劳数日,往往对付一个校尉都要耗费倾城之资。宗亲王府莫不战怖,占田揽税无人敢问。后来虽然逯杲害怕皇上怪罪,以假校尉为名了却了此事,但锦衣卫之跋扈,并未消减几分。一桌一百零八道菜的上等宴席咱们是没吃过几次,但对锦衣卫却是司空见惯的,若是咱们大快朵颐,恐怕就露馅了。不过我想不通的倒是酒,莫非……你想留着以后……” 路川笑道:“正是,以后一旦推倒刘瑾,抄家是在所难免的。到时候有这些礼物在,我看这一干送礼之人如何交代!” 王守仁摇头道:“东汉末年,官渡一战,袁绍溃败,曹操大获全胜,在所得之物中有满满一车,都是曹操部下与袁绍来往的书信,有人劝曹操逐一点对姓名,尽数诛杀。但曹操却说,‘当绍之强,孤亦不能自保,况他人乎?’于是当众焚毁了这些竹简,不再过问。刘瑾若倒,以礼物查办官员,恐怕天下大半官员都要遭殃啊,未免有些牵连太过了吧。世人都说曹操狭隘,师弟难道还没有曹操的胸怀?” 路川嘿嘿一笑,“师兄别说,还真没有。曹操乃是一世之雄,我却是一介草莽,胸怀眼界自不可同日而语。在我眼里,这些贪生怕死之徒就是该死之人。” 王守仁叹了一口气,岔开话题说道:“那师弟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找凶手的话,咱们知道的线索可不多啊。” 江彬把胳膊搭在路川肩头上说道:“线索是不多,但我相信我哥一定有办法的,是吧哥?” 王守仁摇了摇头,他不明白江彬对路川的盲目崇拜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路川说道:“确实足够了,八千两银子,足足五百斤,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所以应该更多的是珠宝首饰,银子倒是没多少。但珠宝首饰是没办法直接使唤的,要换成金银,必须通过当铺,钱庄,珠宝商……” “还有赌场。” “赌场?” “是,赌场是什么东西都能换成银子的,别说珠宝首饰了,就是破衣服烂靴子,有时候胳膊腿都能换银子。” “额……赌场真可怕,既然如此,咱们就分头行动,珠宝商人我来查,赌场你去查,可不许贪玩!师兄就在客栈等候,让金仲明派人去查当铺和钱庄。” 一切分派完毕,三人各自动身,第一天无果,第二天依然无果,但当第二天晚上路川二人回到客栈时,却得知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有锦衣卫进城了。 金仲明今晚设宴,已经派人来请了。 见路川回来,王守仁便说道:“师弟,金大人说今晚要请咱们和几位同僚一同吃饭,我有些水土不服,你说咱们要不要去啊?” 他把水土不服四个字略微咬得重了些,本想着路川听明白就会推掉,不想路川却想都没想便说道:“去啊,当然得去了。哪有他们喝酒吃肉,咱们跑腿的?你去告诉金大人,我们换身衣服马上就到,让他赶紧安排酒菜,跑了一天,饿了。” 来人回去如何复命不说,他一走,王守仁便问道:“师弟,这可是李鬼见李逵的事,咱们糊弄糊弄金仲明也就是了,见着正牌岂不一眼就会被看穿?那时候就算拿住金仲明,恐怕都出不了知府衙门啊。” 路川沉声道:“可眼下要是咱们不去,就真泄了底了。怎么会这么巧,咱们刚演了一出锦衣卫,就有锦衣卫进城了?我觉得要么就是金仲明找人假扮,来试探咱们的,要么恐怕就是为江彬而来。” “为我?” “是,我和师兄的行踪他们不可能知道,但杭州城外咱们杀的锦衣卫,恐怕都得算在你头上。他们自京城而来,沿路之上没有你的踪迹,自然会往南找,而自杭州南下的路只有两条,一条过金华,一条便是过衢州。碰巧找过来也不足为奇。” “那我只要一露面岂不是就会被识破?” “反正金仲明已经见过你了,想瞒着是不可能的。不妨咱们就当他们是金仲明找人假扮的,见面之后就是不认,话说岔了直接动手。若真是金仲明找人假扮的,这么一来他也就不会怀疑了,就算是真的,我想他也分辨不出咱们双方孰真孰假。” “如此甚好,不过还得小心谨慎。” “嗯,到时候师兄坐在金仲明身边,盯紧金仲明,咱俩见机行事,一旦情况不对,马上掀桌子,下死手。” 第九十六章 路川三人商量已定,换好衣服,带上兵刃,向知府衙门走去。 等到了内堂一看,上首坐着三位尖帽皮靴,身穿红色锦衣,腰带绣春刀的锦衣卫,两旁同知、通判一众地方官员作陪。在下首空着三个座位,想是给他们三人留的。 三人停身站住,打冷眼瞧着在座诸位,谁也没有动弹。 金仲明刚想起身相迎,却听旁边一名锦衣卫痰嗽了一声,便又重新坐下,只是冲路川三人尴尬一笑,点了点头。 路川见此情景冷冷一笑,清了清嗓子说道:“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啊金大人,既然有贵客在此,我兄弟三人就不多叨扰了,下次要请,还是挑个安静些的地方,我吃饭不喜欢看着狗吃。”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慢着!”一名锦衣卫起身说道,“我听金大人说,三位是石大人的手下,不知是受哪位大人指派?叫什么名字?带什么品阶?因何我等在卫所中不曾见过?” 路川驻足转身反问道:“我看三位也眼生得紧,不知是马厂公的人,还是谷提督的人啊?” “我三人是内行厂刘厂公的人。”那人说完,冷冷一笑又继续说道:“我是说在卫所中不曾见过,却没说三位看着眼生,就拿这位小兄弟来说,跟年节时下行刺过厂公的逃犯江彬,可相似得紧啊。” 路川没有半点吃惊的意思,相反,到还有些意料之中的意味,舔了舔嘴唇淡淡说道:“原来是刘厂公座下的缇骑啊,我说怎么一幅爹多娘少的样子。” “大胆!竟敢诋毁内行厂。”那人顿时勃然大怒,冲两廊下喝道,“来人,给我拿下!” 屋外早已埋伏好的官差呼啦一下拥进来就要将路川三人立拘锁带。 路川不惧反笑,说道:“我都这么说了,你还猜不出我是受哪位大人的指派?到底你们是不是锦衣卫出身啊?还是说根本就是假冒的?” 那人还欲说话,却见为首之人摆手道:“锦衣卫,见三厂中人立而不跪的,只有一种,那就是北镇抚司陈丹云陈大人的部下。陈大人的人只知有陈大人,从不知在指挥使石大人之上还有刘厂公、马厂公和谷提督。在这点上,路川,你还是做得很好的。但既然如此,我不知你为何还要以本来面目示人?特别是这把剑,当日我还在锦衣卫时跟着叛徒易青松到刑部听姚大人说过,紫宵银月剑,长四尺三寸,重十一斤半,天下独一无二。” 路川哈哈大笑,“看来我的功夫没白下啊,谁见我都以为我是路川。” “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要狡辩?” “狡辩?我从来都不会狡辩。” “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路川冲北一拱手说道:“我奉陈大人之命,假扮路川,为的就是把路川引出来。” 那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得放声大笑,“路川朝天岭一剑杀剑侠,八仙镇一战七人,就凭你们三个,引出来不也是送死?” “送死说的是厂卫出身的人,我们十绝……我遇上他,只有他死。” 那人惊道:“十绝……你们是十绝弟子?” 路川咬了咬牙,没有说话,江彬却说道:“不错,这是我哥,小剑绝,这是我师兄,小艺绝,我,便是小力绝。” 那人的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沉声说道:“听闻十绝弟子武艺高超,同辈之中无有对手,不知阁下可能露一手?” 王守仁微微一笑说道:“我兄弟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们不是十绝弟子,露一手的就算了,告辞!” 三人刚转身,还没走出门去,只听身后啪一声响,随后恶风扑来。 缇骑为首之人在桌子上一按,身子箭射而出,五指成抓,直爪路川后心。 不过路川三人谁都没有回头,还是自顾自往前走着,就像根本没有察觉一般。眼看那人的手指都要碰上路川的衣服了,突然寒光一闪,下一刻,那人落在了地上,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右手指尖开始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路川收剑,转身微微一笑,叹道:“可惜了。” “这不是七十二路连环剑,你真是十绝弟子!”那人也不知是疼痛还是惊讶,面容十分狰狞,声音更像是野兽的嘶吼。 路川只是近乎梦呓一般淡淡说道:“到底是追随过易大人的,这一剑都没杀死你。” 声音虽轻,但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经意间便露了一手精湛内功。 “你……敢杀我?” 路川突然脸色一变,狞笑道:“杀你又如何?在座的各位谁敢说出去吗?”说着,刀锋一般的眼光从在场每一位的脸上划过。 “大不了全杀掉也就是了,反正知府死了,就全都是路川杀的吧。”江彬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利齿,如此说道。 至此,在场众人无不身子一颤,路川的眼神、江彬这幅嗜血的表情,还有二人身上那股带着腥味的杀气,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怀疑。 几十个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迈着方步走出了知府衙门,甚至谁都没敢再动一下。 等回到客栈,路川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都说“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还以为是句玩笑话,但只有自己试过之后才知戏子不易啊。 进屋之后王守仁和江彬赶紧宽衣解带,换了一身衣服,这一身冷汗出得浑身都凉飕飕的。 等他们换好之后,再看路川还是站在门口,像中了邪似的,脸色十分难看。 王守仁感觉不对,过去伸手一抓路川的手腕,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这脉象竟然还能走回来?当时便将自己的内力送了过去,本想帮助路川压制体内紊乱的气息,不料内力刚送过去,就被路川的内力弹了开来,再看路川,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整个人顿时萎靡了下来。 江彬也顾不上系没系好腰带了,赶紧扑到路川近前,“哥你受伤了?” 路川微微点了点头,勉强指了指后背。 江彬将衣服撕开一看,只见路川后心处镶着五个指印,最深的一处还在往外渗血。 “那一抓……你没躲开?” 路川略微平复了一下气息才说道:“一怒杀龙手太过明显,但不用一怒杀龙手我就只能在他以为自己得手,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出手。这人恐怕是鹰爪雁行门的好手,鹰爪功至少有二十年的功力,实乃劲敌,若非用了招他没见过的剑法,恐怕我今晚就折在知府衙门了。” 江彬咬牙道:“狗贼敢尔!我这就去取他的人头来!” “别去!” “你觉得我杀不了他?” 路川摇了摇头。 要知道路川没有杀他们,可不是说杀不掉他们,杀他们并非难事,但若是杀了,恐怕“锦衣卫”也就做不成了。考虑到这一层面,路川觉得留下他们帮自己找出杀害知府的凶手才是上策。这个凶手害人不浅啊。 这点王守仁是清楚的,故此替路川解释道:“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是不是只有三人,杀害知府的凶手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就为了把我们困在城中都不得而知,眼下小川有伤在身,咱们切不可冒险。” “嘿!”江彬气得一跺脚,差点把楼板踩了个窟窿,恨声说道:“我就是气不过。” 路川点头道:“放心,报仇的机会多得是,不急在这一时。” 见路川这么说,江彬也不敢胡来,只是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王守仁见路川脸色多少好了一些,又觉得气氛略显阴沉,便笑道:“世人都以为师弟只会七十二路连环剑这一种剑法,却不想师弟其他剑法也同样惊艳,就拿今晚这一剑来说,真好比斜阳画角,惊鸿照影啊。” 路川微微一笑说道:“这招名叫‘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东门’,本就是招绝剑。” “这是……杜诗。” “不错,这路剑法名为‘浣花溪草堂六绝剑’,乃是南宋蜀山派掌门春残子游浣花草堂时所悟……” 江彬虽在一旁生气,但路川二人的对话还是听得分明,听到这里他顿时来了兴趣,抢着说道:“这段我知道,春残子前辈哀诗圣之不幸,叹己身之无力,将这份悲痛融入了剑中,便有了这路绝剑。这只是其中一路,又名悲剑,其余还有启剑、狂剑、望剑、困剑、离剑、逝剑,并称七情剑,与谪仙剑齐名,乃是蜀山派的镇派之宝,听说早已失传,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你想学?” “不不不,我就问问,嘿嘿。” 王守仁长捻须髯,说道:“这段秘辛我虽不知,但既然都是杜诗,恐怕我还能猜一猜这些招式的名字。” “哦?师兄不妨猜一猜。” “杜子美年少好学,七岁能诗,有鸿鹄之志,这启剑应该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共二十二招。” “正是,十一招,每招有一变招,共二十二招。” “他成年之后游历天下,要说狂,恐怕不会有超过‘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故此狂剑当是《望岳》,共四招。” 王守仁见路川点头,便继续往下说道:“后人并称李杜为唐诗二绝顶,实际上李太白年长名望,杜子美是有些崇拜于他的,既然叫望剑,望的恐怕就是李太白了,《饮中八仙歌》虽然写得极好,但论情谊终究比不上‘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共八招。 天宝六年,玄宗招天下通一艺者入京应试,偏逢权相李林甫却说‘野无遗贤’,所有应试之人概不录用,杜子美心中不甘,困居长安近十载,最后总算落了个小官,不过等回到家中却发现小儿已经饿死。‘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困剑便是《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共二十五招。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杜子美只身投奔肃宗,不想途中被叛军所擒,押在长安,思念妻女便写了‘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离剑便是《月夜》,共四招。 之后在蜀中漂泊,住的便是浣花溪畔的草堂,悲剑之‘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东门’出自《百忧集行》。 大历三年,他思乡心切,出三峡,过岳阳,经覃州,最后客死在小船之上。途中写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名篇,逝剑莫不是在岳阳楼写的《登岳阳楼》?不对……《登高》应该更胜一筹才是,对,就是《登高》,‘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共四招。” 说完之后路川抚掌大笑,“师兄果真是大才子,真是一招不差!” 江彬不解道:“哥,既然你会这么厉害的剑法,为什么从不在人前使用呢?” 路川摇头道:“不是我不想用,一来这套剑法我学得比较迟,不如七十二路连环剑熟练,二来这套剑法必须辅以对应的情愫才能发挥最大威力。我那一剑是听他说到易青松,想起我舅舅才使出来的,若是能再熟练一些,或许一剑就能让他身首异处,或许也就不会受伤了。” “那……谪仙剑你会吗?” “会。不过谪仙剑也不适合我,我心中戾气太重,剑法匠气太重,出不来那份生动灵转。” “好吧,看来剑法也和剑一样,要习惯顺手才是最好。” “对,就像你的拳法,要比刀法好得多。” 江彬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说道:“我的刀法是参军之后才学的,没学到家。” “上阵杀敌绰绰有余,比武对擂必败无疑。” 第九十七章 衢州城还没醒的时候路川就去知府衙门喝茶去了。有他在堂上这么一坐,谁都没福分再睡安稳觉。 鸡鸣时分,堂下已经站满了人,那三位缇骑也在其列。 为首之人,也就是昨晚和路川交过手的那位,名叫廖辉,路川所料不差,确实是鹰爪雁行门的高手。他之所以也起这么早,可不是路川派人去叫的,是他听到声音自己来的。 昨晚路川走后廖辉越想越不对劲,他清清楚楚感觉到自己的手明明已经抓到了路川,虽然路川躲得极快,以致于连衣服都没抓破,可抓到就是抓到了,路川应该受伤了才对。 如果说昨晚那段时间他是硬撑下来的,那他的内伤应该会憋得很重才对,至少短短一夜时间是不可能痊愈的,那他今日孤身前来就不怕自己再出手? 还是说他的内功已臻化境,相差悬殊,自己根本就伤不到他?这不可能啊,看他的样子最多恐怕也就二十岁上下,打娘胎里练起能练几年的功夫? 可现在,他就端着杯大碗茶,优哉游哉坐在自己眼前,脸色极好,丝毫不像受伤的样子。 廖辉这么想着想着就走神了,以致于路川叫了两声他都没听见。旁边有人一捅他,他猛然抬头一看,只见路川眼眉倒立,满脸都是杀气。 他心中一紧,暗叫不好,刚想开口辩解两句,只听路川寒声道:“廖大人,既然你不愿听我指挥,放着觉不睡来这里作甚?” 廖辉咽了口唾沫,强打精神,挺着胸脯说道:“小剑绝误会了,昨夜一战,我甚是担心你的身体,起这么早,不知伤好了没有?” 路川冷笑道:“伤?廖大人说这话是伤好了还想再试试吗?昨晚一剑虽然要不了命,但终究是伤了筋骨,不将养几日恐怕不行吧?还是说三位想并肩子上?也可以,兴许能多几分胜算。” 廖辉听得眼皮直跳,路川这话虽然不带脏字,但在这种场合说出来简直比骂他祖宗还过分。不过不服能人有罪啊,路川说的不假,现在交手就是找死。至于并肩子上那是开玩笑的,自己这边三个人,对面也还有俩人,都是带活气的。 故此他嘿嘿一笑,不再说话,脸值几个钱? 路川身子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说道:“诸位大人,办事去吧,我就在此等候各位的好消息了。” 金仲明等人小跑着办事去了,廖辉也在两位手下的解说下向门外走去。 不过还得说厂卫,着实比地方上的官差能干得多,别看功夫可能算不得一流,但查案办案审案那是行家,路川等人三两日没查到的东西,廖辉不到一个时辰,查到了。不光是查到了,而且差得一清二楚,连人都堵在了赌场中。 路川听闻消息,一边派人去知会王守仁和江彬,自己则马不停蹄赶了过去。 一个不起眼的门面外站满了官差,路川径直走了进去,不看则可,看完就是一皱眉。 “原来是你!” 他苦苦寻找的凶手竟就是那日被人扔出赌场的那个大汉。 大汉见是路川,哈哈一笑,“我说这帮孙子怎么能找得到我,原来是你啊。只是我没想到你是朝廷的人。” “我也没想到你是独脚大盗。” “我还想找你来着,本想着得了些银子,好歹请你吃顿饭,没成想碰到你却是在这儿……衢州城我是出不去了,这身肉就送你了吧。” 路川又是一皱眉,“金大人!” 金仲明快步走了过来,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让大家都出去吧,我跟他有几句话说。” 廖辉在一旁笑道:“小剑绝还是江湖气重啊,要给我我先过一堂再说。难道说你们还有商量?” 路川微微一笑,冲门口努了努嘴,“我问两句关于路川的消息,他跑不了,廖大人,请吧。” “我也出去啊?好嘞。” 等人都走了,路川走到近前紧盯着那人的双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熊壁南,人送外号当道熊。” “当道熊,拦路虎,胡雏儿,江西三盗。” “嘿嘿,你也听过啊。” “听过,江湖盛传这三人劫富济贫,杀的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救的是节夫烈妇孝子贤孙,为何你不同?没银子就去抢,抢了银子就去赌?” “嘿呀,你不知道,胡雏儿就是开赌场的,我把银子抢来,一输,他就拿去接济穷人了。我又不知道银子抢来该给谁,就只能照着他说的办了。” “照他说的办?胡雏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哪儿你知道吗?” “这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 “没见过他?那你就不怕他把银子占为己有?” “这……应该不会吧,给我弟的那一成他一直都给的。” “你还有个弟弟?” “对,亲弟弟,他是读书人,不像我,没本事,就只会抢。小时候爹娘死得早,我就给他抢馒头,抢包子。后来长大了,要读书,得花钱,我就干起了这勾当。” “他在哪里读书?还是说已经有功名了?” “还没呢,他在袁州府读书。不过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金榜题名了,我弟弟书读得可好了,我原本不叫熊壁南,这名字还是他给我起的。” “你抢的……都是些什么人?” “当官的,有钱的,我听老百姓骂谁我就杀谁抢谁。” “那那天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怎么是被赌场里边扔出来的?和胡雏儿闹翻了?” “不,那个赌场不是胡雏儿的。唉……赌钱这玩意沾上就戒不下了,没银子的时候我也不好意思去胡雏儿的赌场,但又手痒,就在一些小赌场耍耍。不过我赌技不好,经常输着输着就被打出来了,他们没有胡雏儿赌场里的人那么客气。”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想去胡雏儿的赌场看看。他在衢州也有赌场的吧?” “有,江西一带每个城镇都有,衢州的就在淡墨阁。要是早个一两天,我就陪你去了,现在只能你自己去。” “等下次吧。” 熊壁南苦笑道:“没下次了,下辈子吧。杀朝廷命官是大罪,我不反抗,我认罪,只求你网开一面,放过我弟弟。我给你磕头了……”说着跪下直磕响头。 路川就是一皱眉,一把抓住熊壁南的手臂,沉声道:“你要是按我说的做,我就放了你。” “放了我?那你怎么办?” “我你不用管,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我保你能见到你弟弟。” “真的?我……” “噤声,此地并非讲话之所。金大人!” 金仲明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金大人,凶手我给你抓到了……” “大人真是下官的再生父母啊,可救了我的命了……” “你先别急,人是抓到了,但却不能给你。人,我要带走。” “啊?那……那下官该如何交差啊?” “你只管写奏折上报朝廷,我给你写一封信,你赶在奏折之前送入京城,送到陈丹云陈大人手中,自会有人替你说话。你……就等着升官受赏吧。” 第九十八章 路川带着熊壁南出来时,王守仁和江彬才刚到。二人不明所以,但见路川神色淡然,想是没什么事,也就没有多问。 廖辉却笑道:“金大人,你可得好好谢谢小剑绝啊,要不是他,你这顶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 “是是是,下官和几位同僚已经备下薄礼……” 路川笑道:“廖大人,此间事情已了,我听闻衢州有家赌坊,颇为不俗,不如你我偷半日之闲,去逛逛可好?” “哦?小剑绝还有这种雅兴,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廖辉说着,看了金仲明一眼,金仲明顿时会意,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来,双手奉上,说道:“二位大人先去耍,下官再派人回去取。” 廖辉接过银票点了点,分成两半,一半递给路川,一半放入了自己怀中。 路川接过银票粗略看了眼,足有一万七八千两,二指一夹,顺手塞进江彬腰间,淡淡说道:“不用再取了,随便玩玩,用不了许多。” 廖辉听得此话,眼神顿时有些惊异,他只见过贪得无厌的锦衣卫,却没见过还有嫌多的。 路川也自知失言,有意无意解释道:“我只喜欢金银,银票嘛,我觉得跟废纸也差不了多少。” 廖辉哈哈一笑,“确实啊,你认这是银票,不认就是废纸,还是真金白银的实在,就是太沉了些。” “再说咱们普天之下到处都是朋友,真用得着银子的地方又能有多少?” 廖辉深以为然,他还是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 淡墨阁和京城的嵩青阁一样,都是绸缎庄,二者的布置都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嵩青阁的顶层是几个房间,吃喝用度一应俱全,可供兄弟朋友暂住休息。而淡墨阁的顶层却是一间不算大也不算小的赌坊,没有一般赌坊的乌烟瘴气和闹腾,一看就是讲道理、有规矩的地方。 冷龙岭就是个非常讲规矩的地方,但路川丝毫不怀疑淡墨阁是冷龙岭的,因为他在山上时大哥杨穆说过,冷龙岭的产业遍布天下,各行各业都有,但唯独没有这两种,青楼和赌坊。 吃喝嫖赌败家法,猗嗟子孙盛衰根。吃喝还算是人生存之本,但后者的贪欲二字纵然如何解释,可都说不过去。冷龙岭为国守边,保一方平安,是断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敛这些不义之财的。 路川等人进了绸缎庄,二话不说就往楼上走,淡墨阁的掌柜只是微微一笑,也没说话,也不阻拦。 等到了顶层,立即有人迎了上来,请他们稍坐。 两旁桌椅整齐干净,酒水点心时鲜果蔬应有尽有,中间成品字形有三张赌桌。 此时桌上都有人,不过他们在玩什么路川不认识,路川对赌钱的认识还停留在街边三五成群玩骰子的层面上,还以为赌钱就只有玩骰子呢。 故此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江彬略一思索,用最简短的语言解释道:“这东西叫牌九,共三十二张,从二到十二,五六七八九各三张,三点一张,其余点数两张。一般情况就是两张牌加起来,看谁的尾数大就谁赢,不过也有特殊的情况,共二十二种,最大的是至尊宝,红一点黑两点的丁三和四红二黑的二四,下来是天牌,红六黑六两张十二点,地牌红二两张,人牌红八两张。牌红一黑三两张,梅花黑十两张,长衫黑六两张,板凳黑四两张,牯牛黑十一两张,红头红四黑六两张,尖七红一黑六两张,铜锤红一黑五两张,之后是杂九、杂八、杂七、杂五,颜色不同的一对,红大黑,平大斜。天王单天牌配九,地王单地牌配九,天杠地杠是配八,天九是天牌配黑七,地九是地牌配红七。” 路川心中默记,然后点了点头, 却说廖辉自打进来以后一直在留意那些赌客,见路川和江彬耳语完了,他便凑过来问道:“小剑绝,这些人你认识吗?” “区区赌客,我怎么会认识?” “我看不然,这家赌坊不像是一般的赌坊,这些赌客,也不像是一般的赌客。” “哦?廖大人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看天字桌上的那位老者,衣着样貌虽是一般,但他背上那把二尺长剑穗的宝剑恐怕少有人不认得吧。” 廖辉这么一说,路川也就注上意了,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剑首有流苏的文剑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可这么长的剑穗……莫不是萧山派的掌门佩剑‘赊月’?” 路川在白龙湖万剑山庄时听万剑门的老剑圣品评过天下名剑,其中就有这把赊月,李白有诗云:“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这便是“赊月”二字的出处,但却不是剑名的由来。 前朝有位文采斐然的剑侠名叫王冕,当然,这是江湖上的说法,在世人眼中王冕或许就只是个太祖皇帝亲召为官而不就的酸腐书生。王冕出身贫寒,早年给富户放牛为生,文武业艺全靠自学,不过这段经历也让他养成了孤傲的性子,同情百姓疾苦,鄙视豪门富户,粪土功名利禄,有诗为证:“我欲高飞洞庭船,赊月买酒邀谪仙。为君唤雪梅花天,握手一笑三千年。” 太祖皇帝朱元璋是个记仇的人,王冕以出家为由拒绝做官,他便以出家为名盯着王冕,王冕所行若有不合清修之处亲兵都尉,也就是后来的锦衣卫便可将其就地正法,王家子弟世代不许入仕、务农、作工、经商。 于是王冕的后代便开创了萧山一派,以“赊月”为剑名,追忆先人,铭记祖训。 如果说这位老者就是萧山派的掌门,老剑仙王紫,那路川是一百二十个佩服,老人家打出师以来,六十年如一日,走南闯北,为的就是行侠仗义。世人若是能有他老人家的十之一二,何愁江湖不宁,何愁朝堂不平? 只是如今有廖辉等人在场,自己又假扮别人,无法相认让路川有些遗憾。 廖寒点头道:“我想也是,你再看旁边那人,年纪轻轻,却是桌上最镇定的一个。若不是世家子弟,想必也是名门之后。” 路川微微颔首,眼睛紧盯着年轻人手上的那枚扳指,似乎若有所思。 廖辉笑道:“要是能把这些人都给抓回去,升个千户恐怕不是什么难事。小剑绝不知可是这个意思?” 路川斜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廖大人若是有想法就只管抓差办案吧,在下说实在的还没这胆量。” 廖辉嘿嘿一笑,“我琢磨着要是你想出手,我好分一杯羹呢,既然你没想法我还是算了。” 他二人聊了一会儿,就有人准备离开了,一个小伙跑过来将路川请到天字桌上。 别说,赌坊里的这些伙计年纪不大,但见多识广眼睛却毒得很,一眼就看出他们这伙人恐怕路川才是主角。 路川靠北坐定,左手是王紫老剑仙,右手是庄荷,对面则是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点头微笑,以示见礼,老剑仙却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路川一眼,沉声说道:“你不是在湖州吗?怎么又跑到衢州来了……” 路川就是一愣,“老人家您认识我?” 他这么一问王紫倒是有些怀疑了,又仔细看了看路川的样貌,看了看他那把紫宵银月剑,怎么看都是路川啊。 “你是路川?” “正是在下。” “那叶南筠呢?” “您认识我五哥?” “……你怎么跟这些人混在一起,还有……” 老头还想往下说,却听旁边有人痰嗽一声,年轻公子说道:“二位,不是我非要扰二位的雅兴,只是咱们在赌桌上,要不还是等赌完了再叙,如何?” 王紫不再说话,路川也不说话,庄荷跟没听见他们说话似的,自顾自地开始发牌。 凡事要有希望才会有失望,失望越大,就越会悲伤。赌钱也是一个道理,你越是想赢钱,一旦输了,就越会不甘,但如果从开始的时候你就没想着赢钱,那赌钱对于你来说就只是一个游戏。 路川就是这样,之所以会来其实就是想见见那个神秘的胡雏儿,也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很大的问题。 不过有时候事情就是不会往人想的方向发展,他最不想赢钱,就属他赢得最多。 也不知是牌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他的牌总比其他三人的都大一点。 就拿最后一把说,大家的牌都不算太好,年轻公子一张幺三,一张铜锤,加起来九点,王紫老爷子一张天牌一张二四,加起来十八点,庄家一张天牌一张尖七,加起来十九点,眼看文子武子都没有,大家就是比点数的了,但路川一翻开却是地牌配尖七,也是九点,但却是对牌,地九,大了一点。 老剑仙叹息了一声,将牌和最后那张一千两的银票扔到牌垛上,起身离坐说道:“罢了,你小子鸿运当头,挡不住。”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路川一眼,扬长而去。 年轻公子哈哈一笑,说了几句客套话也走了。 庄荷自顾自收拾骨牌,等待下桌赌客,客来不迎,客走不送,就像是个上了机关的木头人相似,一样的不通人情。 路川看了看面前成堆的银票,就是一皱眉,粗略点了点,十万两还有余! “咳咳”,他痰嗽一声走到庄荷面前。 庄荷闻声抬起了头,不过脸上还是那一成不变的笑,眼中还是一模一样的不近人情。 路川把银票扔到他面前,说道:“胡雏儿送我十万两白银,不知是什么意思?” 庄荷微微一愣,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笔,用舌头舔了舔笔尖,开始在纸上写字。 路川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因为他根本不会说话,他嘴里只有半截舌头! 不多时,庄荷写好,把纸递给路川,只见上面用十分隽秀的字体写着:“少侠鸿运当头,挡不住。” 路川看完,又将纸还了回去,却问道:“你的舌头是怎么回事?胡雏儿做的?” 庄荷微笑着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意思大概是说舌头是他自己割掉的。 路川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这十万两银子,是我送给他的,告诉他,我路川,要见他。” 说完招呼江彬廖辉,几人离开了淡墨阁。 江彬还有点不舍,因为他输了一些,正要回本就被叫走了,廖辉则巴不得赶紧走呢,再不走他这次到衢州来恐怕就是白跑一趟了。 见路川脸色还不错,廖辉便问道:“小剑绝可是赢了?” 没等路川说话,江彬插嘴道:“我哥第一次赌钱,没把家底输光就不错了,还赢钱?这家赌坊的庄荷太厉害了……” 路川看了江彬一眼,用貌似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确实赢了些,不多,十万两。” “新手运气都好,赢点是正常的,我刚学着赌钱的时候运气可好了,几天就赢了……不是,哥你说你赢了多少?” “十万两。” “十……十万两”江彬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哥……你硬抢的?” 路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离你不过四五丈,抢没抢你不知道?” “得,我服你的又多了一样,走咱们赶紧回去。”说着就拽着路川的袖子往回走。 路川被拉得后退了两步,赶紧止住身形问道:“回去做什么?” “抢钱啊,哦不,赌钱啊,我跟你说,赢钱得趁手热,错过了就没了。” 路川满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滚远些,掉钱眼里了你。”说完自顾自往前面走去。 廖辉紧走两步到路川身边,嘿嘿一笑说道:“小剑绝,常言道见一面分一半,你看这十万两要不要……” 路川似笑非笑地说道:“不巧,十万两,在赌场里我就送人了。” “啊……送人了?” “廖大人,十万两能干什么?得放长线钓大鱼呀,我想胡雏儿的命恐怕比十万两白银值钱得多啊。” “你说这赌坊是江西三盗中的胡雏儿开的?” “廖大人没看出来?” “难怪……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用路川的身份送他十万两银子为的就是引他出来,王八在壳里谁都没办法,只要露头,就有的是办法。” “那如果他不上钩呢?” “十万两银子或许算不了什么,但路川的面子,我赌它比十万两更重些。” “那……我说万一……小剑绝这次赌错了呢?” 路川微微一笑,“错了也不要紧,要是他今天晚上不来找我,也就别管我不讲情面了。廖大人,到时候还得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啊。” 廖辉点头称是,但心中却已经有了另外的盘算。 是夜,三更以后,江彬和廖辉,还有几位衢州府衙的官兵带足了硫磺硝石等引火之物,悄悄摸到了淡墨阁,悄无声息地放了把火,好好的一家绸缎庄,好好的一间赌坊,就此化成了一片废墟。 与此同时,衢州城的城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缝,两人两骑先后出了城。 路川王守仁二人就在城门上看着,但谁也没有阻拦。 “师弟,咱们不是要隐藏行踪吗?放他们出去岂不是会前功尽弃?” “今天在胡雏儿赌坊里的时候已经有人认出我来了,再想隐藏踪迹恐怕就是个笑话。而且我给金仲明的那封信就是给陈丹云的,廖辉派不派人回去都是一样的,刘瑾一样会知道。只要廖辉没走就行。我现在想的倒是另外一件事,王紫老爷子说我本该在湖州不知是从哪里论起的,我南下是从滁州过宣城到的杭州,从未到过湖州,他为什么要说我该在湖州呢?而且他还提到了我五哥,莫非他见过我五哥?” 王守仁沉吟道:“你说会不会是王紫老爷子消息闭塞,还不知道叶五侠单独行动的事?故此叶五侠在湖州露了行踪,他就以为你也在湖州?” “可能就是如此……” 两人聊着聊着江彬就回来了。 “哥,事情办完了。” 路川转过身来先是一愣,随后就定眼瞧着他,微笑不语。王守仁抿着嘴也是一般样子。 这么看着看着江彬就有些发毛了,赶紧回身看了看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不由得更加疑惑了起来,挠了挠头说道:“额……哥你放心,廖辉我早就甩掉了,淡墨阁也烧干净了……不是你们倒是说话啊,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我脸上还有花啊……” 看他急了路川二人就更乐了,王守仁实在憋不住,把身子背了过去,路川咬着嘴唇过来,拿袖子在他脸上抹了抹,噗嗤一声笑道:“我让你去放火,怎么,你去挖煤去了?满脸的黑灰。” 江彬这才明白了过来,嘿嘿一笑,拿自己的袖子又抹了抹脸,问道:“哥你看现在干净了吗?” 路川点了点头问道:“死了几个人?” “烧完之后我进去仔细看了,一具尸体都没有。” “看来胡雏儿很了解我啊……” 江彬站了半天,见路川有些失神,便过去搭着王守仁的肩膀问道:“王大哥,你跟我哥在这儿干嘛呢?” 王守仁粗略地说了一遍,江彬顿时有些不悦,瞪眼埋怨道:“哎呀,我说哥你费劲救那个熊壁南干什么?他有本事杀知府,却没本事逃走,那是经师不到学艺不高,被抓被杀都是自找的,咱们凭什么给他擦屁股?莫名其妙让你受了伤,莫名其妙扯出一个什么胡雏儿,莫名其妙就暴露了行踪,嘿嘿,真是倒了血霉了。我说那小子怎么会被赌场扔出来,他就是个扫把星。” 路川被他一吵打乱了思绪,本想骂两句的,但奈何他说的也都是实情,故此最后只是说:“做人要宽厚些。” 没想到江彬这小子还来劲了,脖子一梗说道:“宽厚?宽厚让他爹宽厚去,老子不是他爹。要给我,找着他的时候我就把他给宰了,还有金仲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让你救他,不把他宰了就是他的便宜!” 路川听得一脑门子官司,伸手在江彬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江彬顿时乖了起来。 “你当我不想杀他?你知道他在赌坊里边是怎么求我的……” 路川说着便将白天他与熊壁南二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一听是为了弟弟,江彬就不言语了。 在遇到路川之前,他真不知道兄弟情谊是什么。 他,独苗一个,没有兄弟姐妹,大小就跟师父学艺,少年时便从了军。都说行伍间的情谊很重,但他却觉得不然,吃饭的时候还得抢,赌钱的时候该脸红还得脸红,到最后平日里有些积怨就在背后使刀子,情谊?江湖险恶也莫过于此吧! 但在剑阁去阆州的那艘船上,他看到了兄弟情谊,叶南筠不是无能之辈,论武艺比路川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路川从始至终,都挡在叶南筠前面。而叶南筠,面对那一船锦衣卫,不思退,誓死不离路川半步。 说真的,如果是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箭簇,他好歹也要替自己想想,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可路川不然,叶南筠不然。 突然间他开始渴望自己也能有这种兄弟,哪怕一个,也不枉此生。 后来,杭州城外,他被锦衣卫围攻,路川救了他。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路川对他有戒心,逼问、试探,让他很是生气。但当他破口大骂的时候,路川看他的那种眼神,眼神中的那种柔和,是他除了爹娘,在谁眼睛里都从没看见过的。 那一刻起,他想留在路川身边,不管路川把他当什么,他要把路川当兄弟,当亲哥。 王守仁站在旁边略有些尴尬,他不能理解这些,说到底他是个读书人,是为官之人,他能理解的是同道,同道中人皆兄弟。 路川有济世之心,还能算作同道,江彬嘛,江湖草莽,市侩小民,还是算了。 故此,他痰嗽一声,岔开话题说道:“师弟,愚兄有一事不明。” “哦,师兄请讲。” “愚兄好奇的是你给金仲明的那封信中到底写的是什么?如何能让锦衣卫替他说话呢?莫非你真的认识陈丹云?” 路川哈哈一笑,说道:“其实那封信说出来就是个笑话,我只是跟陈丹云说人我救走了。” 王守仁就是一皱眉,“莫非你给明历门的那两封信也是这样的?” “正是。” “你……这又是何苦……” 第九十九章 次日晨,路川三人带着熊壁南离开了衢州城,金仲明及一众当地官员一直送到城外。 本来廖辉二人是要跟的,不过被路川拒绝了。因为路川知道,就算是拒绝,他们还是会跟来,而暗地里跟要比明着跟好得多,因为方便下手啊。 他们四人先行,顺着往南的官道快马跑出去二十多里地,路川见左右无人,但道路两旁树林甚密,便带住了马缰。 江彬二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吧。” 江彬点了点头,骈腿下马,过去伸手将熊壁南从马上揪下来,提进了树林,王守仁和路川则牵过马匹,摘掉鞍鞯辔头,一拍马屁股,马就顺着官道跑下去了。 熊壁南见自己被带进了树林,再看路川提剑走了过来,心里就是一翻个,想起弟弟心里多少有些遗憾,不过却也不恨路川,毕竟落到官府手里,不知要受多少罪,能来个痛快的已经不错了。 故此他把眼一闭,心一横,就在那儿等。 等了多时,没有动静,只觉得身上一松,绑绳被解开了。 睁眼一看,路川倒提着宝剑就在自己对面,脸上乐呵呵的。 “这……” 路川笑道:“说过不杀你就不会杀你。” “你这是……要放了我?” “放是不能放的,你得替我做件事。” 熊壁南一拍胸脯说道:“你说吧,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熊壁南也绝不推辞。”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得看你的本事,你要本事好,就能活,若是本事不济,恐怕今天还是得死在这儿。” 熊壁南长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你说吧。” “替我杀了廖辉。” “廖辉?就是那个锦衣卫头子?没问题,我早就想杀的,不过没有马……没事,我跑回去得了。” 说着转身就要跑,路川赶紧拦住说道:“且慢,不用回去,一会儿廖辉会从这条路上经过,你截住他就是。” “真的?” “应该不会有错。” “得嘞,那我到树上等着,他要是过来我一眼就能瞅见。” 说完身子往下一蹲,往上一纵就上了树了,在树上几个起跃便到了道边一颗大树上,用枝叶遮盖身躯,一双眼睛紧盯着朝北的官道。 路川左右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怎么样?” 江彬点了点头,“是个实诚人。” “实诚人……我是说他的功夫如何。” 王守仁手捻须髯沉吟道:“他这身体,少说也得二百多斤,却能在树上纵蹦跳跃,胜似猿猴,起码在轻身提纵术上面占着一绝,当是受过名人的传授,高人的指点。” “师兄可能看出他的武功路数?” “这……愚兄看不出来。” “江彬你呢?” 江彬咧了咧嘴,“我啊,我就是个带兵打仗的,行走江湖这还是第一遭,我能认得个几啊。” 路川斜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不是连蜀山七情剑都知道嘛,看不出这个?” “嘿嘿,我那不是正好听我师父说过嘛,要不我上哪儿能知道去。” 路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那你也别呆着了,上树上待着去。” “好嘞……不是哥,我上树干嘛?” “杀廖辉啊。” “我去杀廖辉?你不是让他去杀廖辉的嘛。” “廖辉他们有两个人,我怕熊壁南一人出手让他们给跑了。而且熊壁南的武艺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保不齐是不是廖辉的对手。” “那哥你觉得廖辉跟我比如何?能接我几招?” “你嘛……” “得,我今天给哥露一手,哥你可瞧好了。” 见江彬也上了树,王守仁笑道:“师弟这使唤傻小子的本事可厉害得紧啊,江彬这小子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也被你治得服服帖帖。” 路川嘿嘿一笑说道:“他跟我前几年一样冒失,得多磨练磨练,走,咱哥俩歇着去。” “要说前两年你是真的冒失,差点赏了我一马鞭。” “额……师兄,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吧。” “不提怎么行……” 两人说说笑笑往林子深处走去。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王守仁问道:“师弟,这熊壁南到底是出身何门何派?” 路川一摊手,“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没见过这种身法。” 王守仁皱了皱眉,似乎多少有点不相信,“那你干嘛支开江彬?” “支开江彬?嘿,师兄多虑了,既然他有不想说的秘密,我又怎好追问呢。” “江彬……师弟觉得平日里的样子是真的吗?” 路川笑道:“当日在杭州城外师兄不是还挺相信他的嘛,莫非这些日子发现了什么?” “那倒没有,我就是感觉……嗯,感觉他好像是大智若愚,并非真像表面上那么憨傻。” “那是肯定的啊,十几岁能坐上正四品指挥佥事的位子,要说他是傻子还不如说我是傻子呢。” “师弟就没感觉到些什么吗?比如他的武功?” “刚开始的时候我有些怀疑,现在倒是不怀疑了。至于他的武功,确实应该不会像杭州城外咱们初次相见时的那么简单,他的拳脚远在刀法之上,要说为什么隐藏……嘿,跟咱们不熟呗。” “莫非师弟要他去杀廖辉就是想看看他的真实本领?” “那倒也不是,廖辉算不得一流高手,而且中了我一剑,伤好没好还两说,又有熊壁南在旁相助,应该没办法逼他使出本门武功。” “那……愚兄可就有些猜不透师弟你的心思了。” “师兄其实不用猜,因为小弟本就没什么心思,只是懒得动手罢了。” “没有心思?” “小弟虽然偶尔跟旁人耍耍手段,但对自己身边的人却是从不耍手段的。” “……” 约莫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熊壁南远远看见北边有两匹快马赶来,心中一紧,便做好了准备。 等马到近前,他二话不说,自树上飞扑而下,攥着钵盂大小的拳头,就朝廖辉身后那人脑门子上砸去。 只见寒光一闪,那人躲闪不及,顿时血光飞溅,好好一颗脑袋裂成了两半,尸体栽倒在了马下。 廖辉大吃了一惊,扭回头观看差点吐了,红的白的满地都是。好不容易往下压了压酸水,等看清来人,不由得怒发冲冠。 “熊壁南,怎么是你!小剑绝呢?” 熊壁南阴恻恻笑道:“他们你管不着,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接招!” 说着脚一跺地,身子箭射而出,直取廖辉人头。 廖辉见熊壁南气势太凶,不敢招架,拨马就走,心说话:“乖乖,一拳把脑袋都打飞了,这还是人吗?” 他在前面跑,熊壁南在后面紧追,没跑出一箭之地,突然从斜刺里又冲出来一人,挥出一拳带着风雷之声朝他打了过来。 廖辉听得恶风不善,不敢招架,手一按马脖子,身子一跃而起。 他是躲开了,但马没躲开,那人一拳打在马鞍上,只听马一声悲鸣,飞出去一丈多远,倒在地上翻不起来了。 见此情景廖辉胆都快吓破了,心说话:“今天怎么净遇上怪物了,一拳打飞个人脑袋,得,没准是我这兄弟脑瓜损,骨头不结实。这一拳把马打飞算个什么事?马是纸糊的还是泥捏的?” 等定睛一看,却是路川身边那个少年郎。 廖辉就纳了闷了,心说话,这孩子是吃什么长大的?个是挺高,八尺多差不多有九尺,但精瘦精瘦的,一百斤出头就差不多了,绝对到不了一百五十斤上去,那他这劲从哪儿来的? 不过想归想,他可不能光想,眨眼的功夫熊壁南就赶上来了,举拳便打,廖辉这才看清楚,原来熊壁南手上带着件家伙,拳缝往外突出三个铁锥子,这东西名叫铁指,又叫指虎,是件外门兵器。 见此情况他对熊壁南的惧意就少了几分,往旁边一闪说道:“慢着!这么说是小剑绝让你们来杀我的?” 江彬冷笑一声,“什么小剑绝,那是我哥,路川!” “原来真的是路川!使了一手好障眼法,算我廖辉有眼无珠了,路川,你敢出来吗?路川!” 江彬瞳孔微微一缩,寒声道:“别叫了,你就在这儿吧!” 说着挥拳便打,廖辉一边继续喊,一边左右闪躲,可终究是还有一人,熊壁南拳拳不离他的后脑。 不敢招架还怎么打?勉勉强强三十个回合,熊壁南紧攻两招,逼得他退无可退,江彬的铁拳就到眼前了。 廖辉心说不好,赶紧抬手一挡,本想挡下江彬这一拳,却不想江彬拳到半空竟变成掌,一掌击在他双臂上,他只觉得跟被奔马撞了一般,站立不稳,就要向后退去,而熊壁南就在他身后! 但江彬显然并不想把功劳让给熊壁南,一掌击出,掌瞬间又变成爪,一把抓住廖辉的手臂,单臂较力往上一抬,廖辉整个人都被抬到了半空。 廖辉自上而下看着江彬,突然计上心头,腰眼一使劲,连环双脚直踢江彬面门。腿已经踢出去了,却见江彬脸上露出一丝阴诡的冷笑,只觉手腕剧痛,咔嚓一声,浑身顿时没了力气。 下一刻,便被江彬结结实实抡在了地上,一下还不算完,啪啪啪一阵连摔,再看廖辉已经没了人样,鲜血跟漏洞的木桶相似,不要钱得往外喷,人早就没气了。 江彬将这具软软的尸体往外一扔,抹了把溅到自己脸上的血迹,狞笑道:“狗东西,敢伤我哥,找死!” 熊壁南惊呆了,愣了半晌才醒过神来,“你……你这么厉害!” 江彬看着他铜铃般的那双大眼睛,不由得面有得色。 这时林中响起抚掌之声,路川和王守仁并肩自林中走出。 等看见路川,再听见路川的掌声,江彬心里边的骄傲劲就更没边了,嘴撇得跟瓢似的说道:“哥,你看怎么样?” 路川一挑大拇指,“我弟天生神力,真乃元霸再世!” 江彬嘿嘿一笑说道:“我是李元霸哥你就是李世民了。” 路川微微一笑,只当了一句玩笑,却不想就因为这句话,日后给他们兄弟二人引来了无边大祸!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却说另一边,陈丹云这段时间着实累得不轻,东厂西厂内行厂三厂虽然势大,但偏偏没有牢狱,抓个人就往锦衣卫昭狱里塞,他一边要应付李东阳等一干阁老,一边也不敢得罪了刘瑾,夹板之中求生存实在是不容易啊。关键是莫钰还不在,每事都得亲力亲为,这就让本就捉襟见肘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了。 “钰啊,你莫不是偷懒去了?送个信就这么费劲吗?” 他正念叨着,突然听门外有脚步声,还以为说曹操曹操到,是莫钰回来了,抬眼一看不由得大失所望。 “大人,门外有人求见,说是从衢州来的,奉衢州府同知金仲明之命,一定要见大人不可。” “衢州……让他进来吧。” “是”,报事的锦衣卫应声退下,不多时带着一位风尘仆仆的校尉进来。 校尉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绸缎包裹着的信,双手奉上。 陈丹云点了点头,有人过来将信呈上,他拿在手中,先看了看封皮,信是一般的书信,不是官报,火漆完好无损,正面写着五个大字,“陈丹云亲启”。 这个字体他不曾见过,但一看便知绝对不是举子出身的人写的,举子写的字大都中规中矩,是一个样子,但这几个字,侧锋行笔,铁划银钩,其实也不算难看,但收笔略长一些,看起来难免有些张牙舞爪。 拆开封皮一看,里面就一张草纸,上面用同样的字体写着:“人犯我救走了”,署名路川。 看到这里陈丹云已经明白了一半,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微笑,冲一旁的锦衣卫问道:“衢州发生了什么事?” “回禀大人,衢州知府被杀,不过凶手已经捉拿归案了。” “这么快,有人帮忙了吧?” “是,听说是十绝弟子。” “十绝弟子……不应该在湖州吗?” “这……属下不知,不过内行厂传来消息说,十绝弟子中的小剑绝、小艺绝和小力绝三人确实在衢州城中露过面。” “小剑绝?飞眉入鬓的貌相,拿着紫宵银月剑的小剑绝?” “额……正是。”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金仲明金大人,这件事办得好,等着升官受赏吧。备马,我要出门。” 过不多时,快马到了刘瑾府门前,等着刘瑾召见的诸司科道官员在门前排着队呢,见陈丹云到了,有认识的纷纷过来问候见礼,陈丹云骈腿下马,径直向里边走去,理都没理这些人。 说实在的,他瞧不起这些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就这么没半点骨气? 不过话虽这么说,等到了大堂外,他也规整规整衣服,让人进去通报,自己在门外耐心等候。 里面刘瑾正在“上朝”呢。 打去年开始,刘瑾行红本白本,凡内外所进奏章,先用红布包着,送他批阅,之后揭去红布才送通政司用印发行,而他本身没什么才学,索性就将奏章带回府上,让妹夫孙聪和焦芳相商定夺,他呢,便坐在这大堂之上,接见官员收受贿赂,做起了大明真正的皇帝。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的朝臣走了,报事的出来躬身道:“小公子,请。” 陈丹云迈步走进大堂,双膝点地,往上叩拜,“爹爹在上,儿丹云给爹爹请安。” 堂上刘瑾频频点头,“丹云啊,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来了只管进来便是,咱们是父子,何须弄得跟一干大臣一样?” 陈丹云起身笑道:“孩儿这不是怕旁人知道了给爹爹惹麻烦嘛。” “这是哪里的话,如今的朝廷,谁还能扳得动为父不成?” “是是,爹爹说得是。” “不过你来了也好,省得为父还要派人给你送信,刚从衢州传来消息,说有个大盗叫胡……胡雏儿,在江西一带巧取豪夺已成祸害,你得空派人料理一下吧。” “是。孩儿其实也是为衢州之事而来,不过是另外一件事,衢州知府被杀,同知金仲明三天破案,将凶手缉拿归案,孩儿觉得这是个可用之才。” “三天破案,确实是个人才,你觉得该如何升赏?” “孩儿觉得可提为知府,一来再看看他的表现,二来正好配合调查胡雏儿一事。” “好,就按你说的办。以后这些事给你姑父说一声就是了,不用费劲往这儿跑,莫钰还没回来吧?我儿这段时间辛苦了,要是没事就下去休息吧。” “替爹爹办事不辛苦,既然来了我就再陪爹爹说说话吧。” “也好,咱爷俩有些日子没聊了,说起来年节下你去找那女娃娃,情况如何?订下来了没有?” “还没呢,她年纪还小,说想再等等。” “这叫什么话?一般人家的孩子十四五到成家的时候了。唉……罢了,你要等就等着吧,不过可别因为一个村野丫头把你自己给耽搁了……” “爹,咱们不说这个了,我提个人,您看有没有印象。” “一说到这事你就打马虎眼,再过两年你要是还不成亲爹就在京城给你找个,找个门当户对的。” “是是是,孩儿一定抓紧。” “说吧,我听听看有没有印象。” “路川。” “路川……” “就是姚婞的那个外甥。” “我想起来了,当初他落草为寇,王岳还拿这是做过文章,后来姚婞死后听说他入宫行刺,被张永拿住,送到了西厂,不过却被你抢了去。他不是死在你那儿了吗?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嘿嘿,不瞒爹爹说,他没死,孩儿把他给放了。” “啊!你怎么敢把他放了?” “爹爹别急,待孩儿慢慢道来。” “不是爹急,纵虎归山必要伤人啊。” “伤人其实并不是件坏事,关键要看伤的是谁。说到底,咱们能用的江湖人士不少,但高手却不多,十绝及其弟子都是野心之辈,过分依赖日后必为大患,到时候光凭我跟小钰是很难与之抗衡的。” “路川能与十绝抗衡?” “现在还不行,但日后或许可以,毕竟十绝落到如今的地步,就是拜他祖父路幽所赐,一怒杀龙手还是很值得期待的。而且他有不少好朋友,这些人也都不是池中之物,招揽他就等于得到了日后的半壁江湖。” “如此说来,倒也是,不过他舅舅姚婞是我设计杀的,恐怕招揽起来不太容易啊。” “爹爹有降龙之能,伏虎又岂在话下?说到底杀姚婞的是十绝,而且此事极为隐秘,咱们不说,十绝还能告诉他不成?他不知道咱们的手笔,咱们又能给他需要的帮助,还怕他不肯归顺吗?” “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但千万要多个心眼,别养虎为患、玩火自焚。至少现在看,那几个老不死和一帮小兔崽子还翻不起什么大浪。” “爹爹放心,现在也不是招揽他的时候,咱们先看看,看看十绝的心思,也看看路川的本事,等确实可堪一用的时候咱们再去找他也不迟。” “如此甚好,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银子,女人,官职爵位,需要什么只管用,别留客气。” “这些倒是不用,他跟姚婞是同一种人,能打动他的只有情。” “情……那岂不更容易,为父可再追赠姚婞官职爵位,将他姚家上下九族尽皆封赏。” “爹爹想得周全,不过孩儿想先看看他如何闹腾,由着他闹腾,帮着他闹腾,等到了不可收场的地步,等他走投无路之时,咱们的援手才最动人。” 听到这里刘瑾抚掌大笑,“说到底什么姚婞,什么十绝,什么路川,都不及我儿之万一啊。” “爹爹过奖了,孩儿的一切都是爹爹给的,要不是爹爹,孩儿纵有纵横之策,又安得一用啊。刚才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孩儿希望从现在开始,路川不管做什么,只要不是来行刺爹爹,都请爹爹不要生气,听之任之,不问,不剿。” 第一百章 路川四人自衢州改道饶州,不一日便到了龙虎山下的上清镇。 熊壁南说什么都不进上清镇,这也是常情,但凡心中有愧之人大都不敢从五大正宗门前经过,无他,正气太盛。其实以熊壁南的所作所为,让路川说没有半点不对,但熊壁南没有他那么洒脱,也就不能勉强了。 在镇前分别,熊壁南继续西行,去袁州看望弟弟,他们三人则进了镇子。 虽说是受天师府张天师邀请而来,但初次见面,还是先找家客栈,洗漱收拾一番为好,风尘仆仆的可别让人家笑话了。 江彬是生来的大嗓门,一脚前一脚后,还没进客栈门就喊开了,“小二,准备三间上房,好酒好菜只管上,别怕花银子。” 路川恨不得转身就走,跟这孩子走在一起太丢人了。对此他也说过,但江彬就是不改,他也没办法,长幼有序,总不能让他们两位兄长张嘴吧,也就只能这么着了。 此时快到饭点,店里边打尖的住店的都在堂下用饭,被江彬这一嗓子都给喊住了,齐刷刷的眼睛朝他们三人投了过来。 店小二哈着腰小跑过来赔笑道:“侠客爷,真是不巧,小店的房间都住满了,眼下只有一间伙房,您要是不嫌弃……” “呔!”没等小二说完,江彬突然叫唤了一嗓子,把小二吓了一跳,“瞎了你的狗眼,就凭我们三位的身份能住伙房?大爷我出三倍的银子,去让上房里面的人都给我腾出来!” 一听这话王守仁臊得脸都红了,看起来倒像是关二爷的兄弟,路川头皮都发麻,拽了拽江彬的衣服,低声说道:“走吧,咱们换一家。” 江彬还有些不服不忿,不想走呢,却见小二冷笑道:“不瞒三位说,这上清镇,就小店一家客栈,三位要是放得下架子,伙房一间有的住,要是放不下,不好意思,外面天被地床,宽敞着呢。” 都说主多大奴多大,其实说的就是眼界,相府的家奴平日里见的都是五府六部的天官,进京述职办事的封疆大吏能如何?比他们是大得多,但跟这些天官比起来如何?跟丞相比起来又如何?恐怕在这些大人物眼中也比他们高级不到哪儿去,都是一样的人物,他们能放在眼里?江湖上亦然,都说武当山下种地的都是剑侠,少林寺门前没人敢谈论武艺,都是一个道理。上清镇是五大正宗之一,龙虎山天师府的所在,这些店小二平日里别说是成了名的剑侠,天师估计都没少见,能把江彬这样十几岁的少年人放在眼里?年轻人里边有本事的不是没有,第四十八代天师,龙虎正宗的当家人张彦頨就是有本事的人,除他之外,抱歉,还半个都没听说过。 不过他却没想到,刚才低声说话的这位,正是去年西北新出世的剑侠,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后起之秀,小北魔路川。路川是什么人?那多骄傲,脸多酸啊,能听他说这话? 小二话音刚落,路川眼眉就立起来了,刚想上去赏他两个嘴巴,教教他怎么跟人说话,却听小二身后,大堂中有人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口气比脚气还大,原来是路川啊。小贼,谁给你的胆子敢到龙虎山来?怎么,眼睛一瞪,还想动手打人不成?” 这人话音刚落,没容路川说话,又一人寒声道:“今天你要是敢碰这位小哥一根手指,我管教你出不了客栈门。” “毛大侠,跟他费什么话,咱们本就是为他而来,真是老天有眼,在这儿碰上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放他走!” 这时,突然一声闷响,路川只觉脚下一震,在座众人每人眼前的碗筷都跳了一下,大堂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路川眼角余光一瞥,正好看到角落里单人单桌有位老者,老者右手龙头拐杖拄地,左手掐着一只玉杯。 抿了一口清茶,苍迈空明的声音响起,“奸盗邪淫,该杀。” 每个字都不带任何情感,每个字,都有着无上威严。 “该杀!” 不知是谁先喝了一声,随后喊杀之声雷动,震耳发聩。 江彬眉头紧锁,当场就要发火,不想身后咣当一声,回头一看,却见紫宵银月剑掉在了地上,路川蹲在地上,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胸口,浑身战栗不止,整张脸憋得发紫。 这时一人越众而出,走到众人面前,摆了摆手,压下了喊喝声。 “路川,你认得我吗?” 路川缓缓抬头,看了看来人,胸中气结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人叹息一声说道:“念在你家中长辈的份上,只要你低头认罪,我……” “施大侠,你的侠义心肠天下人都是知道的,不过这小贼罪大恶极,你保不住。” “不错,纵然云弄剑客在世,想来也不会容他这般活在世上。” “施大侠,你要真的过意不去,给他个痛快就是了。” 一朝一暮一点恩,无泪大侠施无泪沉默了片刻,冲角落里的老者一抱拳,“凤老前辈……” 寒门烛龙凤笙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施无泪报腕转了半圈,颤声道:“施某,谢诸位高义!” 说完毅然转身,提着十二节钢鞭,向路川走来。 路川拄着剑,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用力挺了挺胸膛,神色十分平静。 施无泪依旧面带不忍,不像是装出来的,但在路川眼里却是那么虚伪到恶心。 眼看钢鞭就要下来了,路川不躲不闪,发青的手指紧紧握着紫宵银月剑,往上架去。 以剑架鞭不是良策,鞭比剑重得多,施无泪比他内功深厚得多,但以此时的他,能抬起剑来已经就算不错了。 江彬就站在他身边,紧紧握着拳头,路川不出手,他可以挡在路川身前,但路川要出手,他就只能站在一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这一鞭一剑,他不是路川,没那么死要面子,但凡不行,好歹先救下路川再说,门就在身后,哪怕跑不掉还能出不去门? 就在这时,王守仁只觉身边人影一晃,还以为是太紧张,眼花了,却不想眼前“叮”一声,一位身穿道袍的年轻人以剑镡顶住了施无泪的钢鞭,明黄色的缑轻轻搭在路川的剑上。 “诸位,在这儿动手,恐怕有点太不把天师府当回事了吧?” 这位年轻人头顶紫金冠,脚踏福字履,身披赭红色八卦仙衣,手中这把金剑,乃是太祖朱元璋所赐,除了第四十八代天师,如今龙虎正宗的当家人张彦頨还有谁? 见是张彦頨到来,施无泪急忙收鞭,拱手道:“施某见过张天师。” 别看张彦頨还不到二十岁,给他施无泪当儿子都嫌小,但却是江湖上能与武当清涟真人,峨嵋灵梭仙子,少林静庵悟榻大师,以及昆仑派中天消雪客并驾齐驱的武林泰斗。 倒也不是说他的武艺真有多么惊人,而是龙虎正宗非同小可。 五大正宗其实并不是一门一派,而是很多门派的总称,就拿武当来说,武当正宗就有王屋山、蓬莱派、隐仙派、犹龙派等大小七十多个门派,武当派只是诸派之首。龙虎正宗比武当正宗还要更加庞大,天师府创自东汉年间,上千年的传承,又岂是区区二百年,得一朝之宠的武当所能媲美的? 别说是他施无泪,就是十绝等人,也从不敢对五大正宗起什么心思,原因便是在此。 其实今日以前,施无泪对这个小天师是有些小觑的,毕竟十几岁的孩子,打娘胎里开始练武又能有几分功力,但今日一看,罢了,长江水后浪推前浪,尘世上一代新人换旧人啊。他这一鞭是下了杀手的,图的就是一招致命,给路川一个痛快,却被张彦頨以剑镡顶住,稳稳当当,虽不能说其功力就能跟自己伯仲之间,但假以时日,恐怕自己也就不是他的对手了。怎么说都比被众人几句话吓得抖栗不已的路川强得多,他真不明白,现在的江湖是怎么了,这种脓包也能抛头露脸?看来他们这些大侠真该到江湖上重新走走了。 “不豫啊,路川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血性,我也当让他一头之地,可惜了啊……” 却说张彦頨,施无泪收鞭之后他也收起金剑,伸手抓住路川手臂,笑道:“道友,既然来了,不到府上,怎么到这里来了?” 路川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那就走吧,三位的房间几日前我就收拾好了,这几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镇子上人多得很。” 说着拉着路川就往外面走,把在场诸位剑侠结结实实晾在了这儿,真是好一番厚此薄彼的区别对待。别看这些人小名都叫大侠,也只有瞪眼睛看个新鲜的份,再多了谁都不好言语。 “天师请留步。”施无泪皱了皱眉,在后面喊了这么一句,不过张彦頨理都没理。 “咚”,又是一声闷响,伴随着苍老的声音,“张天师。” 凤笙拄着拐杖,起身向他们四人走来。老头看似动作迟缓,其实丝毫不慢,眨眼间便到了四人面前,挡住了去路。 张彦頨打量了老头一眼,“这不是凤笙凤老爷子嘛,不在茂林待着,静极思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张天师的意思是这上清镇老夫来不得?” “那倒不是,一座小镇子而已,又不是天师府,又不是上清宫,谁都来得。” “那就是说天师府、上清宫老夫去不得了?” “您老要是什么时候不想活了,大可去一趟,在下虽不懂堪舆之术,但星象观天还是懂的,好歹能给老人家挑个好阴宅,让凤氏后人,哪怕是看城门的小官也做做,好歹吃皇粮要比世代务农强吧。” 张彦頨这话可说得太毒了,伤凤笙的脸面事小,关键里边还提到了茂林凤家几百年的隐痛。茂林凤氏原姓刘,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后裔,宋太祖赵匡胤称帝之后曾派人调查过,见这些人已经改性埋名,便没有追究,只是御笔亲批了一句“凤姓不得入朝”。后来太祖朱元璋称帝,将故乡濠州改名凤阳府,建了中都城,得知离中都不远还有个凤氏,他便有样学样,给凤氏一族也提了这么一句话。因此凤氏一族几百年来是一个吃皇粮的都没有,此事已成举族之痛了。 “你……”凤笙拐杖顿地就要发火。 “你什么你,还想骂人啊?字画老了值钱,人老了不值钱,想倚老卖老,我可不受。” 凤笙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过去了,老头抖了半天才说道:“老夫不和你争口舌之快,你少管闲事,路川今天不能走!” “不能走?凭什么?腿在他自己身上长着,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管得着嘛你。” “路川在湖州枉杀侠义之士,奸淫少妇长女,做下无数伤天害理之事,不止我要管,天下人都要管!” “湖州?你说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十天前,路川,你要是条汉子就别不敢承认!” 路川没言语,这话一出还让他怎么说啊?承认了,就是奸盗邪淫之徒,不承认,就不是男子汉。里外不是人还能说吗? “湖州?”张彦頨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们无知啊,十天前路川刚到衢州,我派门中弟子前去送信,亲眼见过。请问湖州到衢州六百里路他是怎么作案的?” 这话一出,施无泪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天师,此话当真?” 张彦頨斜睨了他一眼,“施大侠可要跟我回去找人对一番?” “施某不敢,不过若真是如此,那湖州作案的到底是谁呢?” “是谁?这就有劳诸位前去调查了。天师府事务繁多,贫道就不请诸位前去了,少陪。我们走。” 说完带着路川三人走了,客栈里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是没了头的苍蝇,不知该如何自处。 另一边,四人出了客栈,见没人跟出来,江彬凑到张彦頨近前伸手一挑大拇指,“霸气!” 张彦頨一哆嗦,“得了吧,还霸气,我都快吓尿了,你没看那老头,那拐杖,厉害的邪乎……” 四人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天师府。 只见府门临溪耸立,面阔五间,高过二丈,六扇红漆大门气派十足,中门上悬着一块直匾,上书“嗣汉天师府”五个大字,金光夺目,门柱上挂着一幅抱柱对联,上联“麒麟殿上神仙客”,下联“龙虎山中宰相家”,东西两侧还有石刻牌坊,分别刻着“道尊”、“德贵”,当街还有一面大鼓,就跟衙门门口那鼓相似,想来有人要见张天师,还得击鼓通报啊。 路川不由得咋舌赞道:“真不愧是仙都!” 张彦頨扭头看了路川一眼,没有说话,径直向里面走去。 江彬扶着路川也跟了进去,嘴里兀自念叨着那副对联,“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 却说路川为何在客栈中那样丢丑?他着实伤得不轻啊,在天师府缓了一日才能重新下床走路。 要问他的伤从何而来,还得从滁州说起。他本从未受过外伤,在滁州,被杜荟涵刺了一匕首,破了元气,伤了根本,虽然将养了几日,但远没到彻底恢复的地步。在杭州,因为担心王守仁,赶得急了些,挣裂了伤口。之后衢州,怕暴露身份,没敢用一怒杀龙手,硬挨了廖辉一抓,伤上加伤。一路风尘,未得休息,本想着到了天师府好好休息休息,养养伤。却没想到刚到上清镇就遇上了施无泪、凤笙等人,气得厉害了些,竟一时行岔了气,一怒杀龙手没用出来,却抖起了功法的弊病顽疾,险些命丧当场。 得亏是张彦頨及时赶到,如若不然,他们三人恐怕半个都活不下。 故此刚能走路,路川就带着王守仁、江彬去找张彦頨,首先自然是要道谢,其次还有很多不解之事需要当面讲明,比如他们口中的湖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再比如他送信请自己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师府有客房,在后厅以西,连堂三进,算不得有多好,但也还过得去,起码比客栈强得多。但张彦頨拿路川当贵客,将自己品茶纳凉、观花赏月的纳凉居腾了出来。面前就是百花池,水碧花香鱼摆尾,垂柳曲桥湖心亭,池周奇花异草,古木浓荫,白鹤盘旋,百鸟歌鸣。要论雅致,再也没有比这更雅致的去处了。 过天沟,沿西走廊一直走便是张彦頨所住的后厅。 张彦頨十二岁奉诏随父入朝,英宗皇帝惊其才,赐宴钦安殿,三宫娘娘具有召见,诰授正一嗣教致虚冲静承先弘化真人,掌天下道教事。世人都以为指不定是多么严肃庄重的一个人物呢,其实也不还是人生肉长的,有人之七情,也懂得偷懒。 路川三人到门上的时候他正在看书,见路川来了,便将书扣在桌子上,站起身来说道:“道友身体好些了?” 路川躬身道:“有劳天师记挂,贱躯业已大好。” “那就好,请坐。” 路川落座的时候偷眼看了眼扣在桌子上的书,只见上面写着“水东日记第三十卷”,本以为是本道经,再不济也是圣人书,不想却是本朝人写的一部小说,一本闲书而已。 不过他尽管小心,举动还是落在了张彦頨眼里,张天师扬了扬那本小说,放在一旁笑道:“经典看起来闷了些,闲来无事解闷的。前日初见有些仓促,我也懒惰,有些慢待,还没正式相见,小道张彦頨。”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路川,这位是我师兄,姓王名守仁字伯安,这位是我兄弟,江彬。” “王守仁……莫不是杭州被人刺杀,投入江中的那位?想来是道友的手笔吧?” “额……天师手眼通天,我等也是被逼无奈。” “江彬,可是年前刺杀过刘瑾的那位壮士?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惭愧,我三人都是亡命之徒,按理来说本不该现身在这净地,一来天师见招,二来……若不是前日里蒙天师搭救,恐怕我兄弟三人都要魂归那世去了。今日前来,就是特意来拜谢天师慈悲的,救命之恩形同再造,天师有何差遣只管讲来,我路川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张彦頨微微一笑,并不搭话,岔开话题说道:“道友前日提不起剑,是被气的吧?原先听人说道友负气下武当,小道还有些不信,前日一看原来不假啊。旁人说两句道友就受不了了,现在看来当初之事是不是也不算什么大事?” “额……说来惭愧,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是在下钻了牛角尖了。” “嘿,要我说,这事也怪不得你,是武当小气了些。不就是一套剑法嘛,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啊,就因为一套剑法,丢了一个人才,真是可惜了。清涟真人还来信说要将你逐出师门,当时我是三天没合眼啊。” “唉……没什么可惜的,我本身太过顽劣,不合为清修之人,师父说的也是实情。” “对你来说是没什么可惜的,楚王不识和氏璧那是楚王眼瞎,我听到这消息乐得三天没合眼,赶紧修书一封,派人四处打探你的下落,先是滁州,再是金陵,下来又是杭州。我猜你要南下,便让人在衢州等候,你看,真就等着了,你说巧不巧?” “额……天师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真乃神人也。” “这么说就过了些,其实说白了就是你我有缘。道友的十大难事,普天之下,恐怕唯我可解。” “哦?十大难事,不知是哪十大?” “道友真的不知?” “还请天师明示。” “生而为北魔之孙,生而为云弄剑客之甥,生而为武子渊之子,这三件是不是难事?入宫行刺的戴罪之身,为武当所不容的弃徒之身,残杀武林同道的朝廷鹰犬之身,栖身冷龙岭的江湖败类之身,这四件是不是难事?眼前有大仇未报,身后有小人暗害,内忧外患,奈何却身体欠安,这三件又算不算是难事?” 第一百零一章 张彦頨张口就说出了“十大难事”,好像早有预谋似的。 或许确实是早有预谋,但路川明知是计,也无法反驳,因为人家说的本就是事实。 世上最让人难以抗拒的从来都不是谎言,而言真话。 北魔路幽杀人如麻,正邪两派的江湖侠士不知有多少丧命他手,可他却从不做损阴丧德的灭门之事,以致于那些人的子孙后代依然在江湖上行走,如若碰上岂能善罢甘休?以前他路川是武当弟子,是武当掌门人的爱徒,看在武当正宗的金面上,或许还好说一些,可现在,武当弃徒四个字无异于是一个放在众人面前的活靶子,有靶子在如何不招刀剑? 云弄剑客姚婞江湖人称“一剑压绿林,单掌震乾坤,墨子重出世,天下第一人”,其中墨子便是指东周末年墨家的创始人墨翟,墨子言“官无常贵,民无终贱”,墨子言“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墨子言“兼爱,爱人若爱其身”,墨子言“非攻,诛无道,而非攻无罪”……墨子虽是贵族出身,却能看到弱者疾苦,周游列国,劳其一生,正是侠之最高境界,而姚婞正是如此。按理说有这样的家长,对路川只会有益,绝不能有害,其实恰恰相反,其一,路川暴戾恣睢,与姚婞相去甚远,凡知其身世者难免会进行比较,对比之下就难免会得出“当杀”的结论;其二,秦桧也有三个半朋友,姚婞自然也会有仇人,要知道天底下的人可不都是良善之辈,可不都是会记人恩情的,诸如刘瑾、关外十绝之流就与姚婞水火不容,如今姚婞都死了,他们还能有不斩草除根的慈悲? 白衣渡江武子渊路修远为人敦厚儒雅、谦和恭谨,而且已经退隐江湖多年,可他当年在金陵一剑横江,血染了半边河水,携友硬闯少室山,得罪少林正宗,这些也都是路川眼下行走江湖的阻碍啊。 刺王杀驾,户灭九族之大罪;不容于师门,既是妖邪之辈;冷龙岭终究是朝廷之人,与武林面背;杀些外君子内小人的江湖败类,还得遭世人怨怼;姚婞之仇犹如鱼梗在喉,芒刺在背;十绝弟子,魑魅魍魉,伺机而待。 纵然不提这些,一本《鹖鸡功》就能让他捉襟见肘,焦头烂额,偏偏鹖鸡功也不是十全完美的功法,这块弊病真能要人的命。 被张彦頨几句话说到了心坎里,路川过了半晌才淡淡说道:“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生而为路姚两家之人,乃是我平生最大之幸事。至于身份,从古至今没有争议的人又有几个?我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便是,旁人怎么说就由他们去吧。纵然像我舅舅一样,为他人之事奔波一生,又……有几个人记得呢?身体嘛,唐门的前辈高人早就看过了,无碍。” 不得不说他这几句话也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能对付真话的从来只有真话。 不过张彦頨却不以为然,只是面带冷笑,静静看着路川,等路川说完,只见他拂袖而起说道:“道友,小道在这儿掏心掏肺,你若是还要自欺欺人,那就请吧,看来我天师府太小,容不下你啊。” 说完便扬长而去,把路川三人晾在了这儿。 这三位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其实大家都是明白人,本不必这样的,路川和张彦頨素昧平生,张彦頨突然送信请路川上山,明显是有事,路川能来,也说明是想得到张彦頨的帮助。说白了这就是一场交易,但既然是交易,就有买家卖家,谁都想当买家,谁都想占据主动,故此才闹成现在这幅场面。 “师弟,看来这个张天师不简单啊。” “其实咱们早该想到的,没有咱们,他还是张天师,没有他……” 话说到这儿江彬就有些不爱听了,“没有他咱们不也还是咱们?要我说他张彦頨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出身好嘛,有个当天师的爹,生下来就能当天师,给谁谁不行啊?瞧把他给能的。不是我说,他要是到江湖上能闯出哥你这名声,读书能有王大哥这才学,打仗有我这两把刷子,今天他就说他是我爹我都认。还说哥你有十大难事,天下谁都不行,就他能解,真当自己是武林盟主,大明的皇帝啊?放着骆驼不吹牛,什么大来什么。” “还真不是吹牛,江湖中如果还有一人能解决此事,那就只能是他了。” “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比少林静庵悟榻大师,武当清涟真人还厉害?” “这倒也不是,关键是身份不同。” “身份不同?有什么不同的?” 路川二人相视一笑,王守仁说道:“你可记得天师府门口的那副对联?” “记得,‘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昨天我还琢磨来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原因就在这对联之中,上一联说他们是神仙,乃是说天师府便是天下道法之正统,这个客字也大有讲究,一般人用不得,武当开派祖师武圣张真人便被称作‘大元飘远客’,全真派祖师纯阳子也自称‘汉终唐国飘蓬客’。下联山中宰相家,更好理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每朝每代官家都要敕封各派掌门、祖师,像清涟真人这些掌门受封之后其实就是国师,但天师府的天师受封承袭天师之位后便是宰相,入朝言事时剑履上殿,谒赞不名。他如果要以丞相之尊开口保一个人,朱厚照再浑,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路川接口说道:“其实若不是成祖,武当根本没法跟龙虎山比,你现在看到的天师府,就是太祖朱元璋赐白金重建的。” 江彬听得连连咋舌,“乖乖,厉害得邪乎哎,真看不出来啊。哥,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呀?人家连逐客令都下了。” “逐客令只不过是他逼我开口的手段,既然派人请我上山,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就让我走。师兄,我看要不你们俩先在这儿稍坐,我去找他再谈谈。” “嗯,不过要千万小心,别落入别人的彀中。” 其实路川出去时张彦頨正在百花池边站着,并未走远。 百花池,顾名思义,要等花都开了才好看,现在一潭死水,布置得再美,总还差点意思。 听到脚步声,张彦頨说道:“道友还没走啊。” “天师不也还没走吗?” 张彦頨转过身来,两人相视一笑,丝毫没有方才在房中那么紧张。 “听说道友也是弘治三年生人,咱俩同年,你猜谁大一些?” “我觉得应该是我要大一些。” “我可是正月出生的。” “我也是正月出生的,正月初四。” “哎呀,可惜了,就晚了一天。” “不知是谁晚了一天呀?” “我很想说是你晚了一天,不过……” “小了好啊,有兄长看护,凡事都省心得多啊。” “小了,长幼有序,岂不是还得听别人的话。” “天师既然凡事都想自己做主,那在下也就只能客随主便了。” 张彦頨眉目含笑,认真说道:“都说小北魔量小,我看恐怕是他们量小了吧。” 路川微微一笑,“天师有什么条件就请讲吧。” “找你麻烦的人,要么是为了你的名头,要么是为了一怒杀龙手,青睐你的人,要么是因为感情,要么也是因为一怒杀龙手。其实他们都弄错了一件事情,功法只是功法,有人练才有用,练的人有多大的能为,功法才有多大的威力。你半年时间名扬天下,恐怕是你重新提起了一怒杀龙手的威名,而不是一怒杀龙手成就了你的威名吧?” “事从两来,应该是彼此依从的吧。” “如果说一怒杀龙手是个例外,那七十二路连环剑该怎么说呢?要是我记的不错的话,在七十二路连环剑问世的两百年里,因这套剑法闻名江湖的人物,除了黄山派祖师黄石道人张真明,应该就只有你了吧。你别抬杠,我说的是人物,不是碌碌之辈。” “黄石道人改了剑招,创下黄山七十二路夺命连环剑的半数剑路,乃是真正的大宗师。我只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比不得吧。” “这么说确也有些道理,但武当十二剑的路川,走一路杀一路的小北魔,恐怕也不是浪得虚名四个字就能说清楚的吧?可见你在剑法上的天赋……嘿,若我早生几十年,自然会去找黄石道人,奈何他老人家早已驾鹤西去多年,如今我就只能找你了。” 路川哑然失笑,“天师莫不是想让我把七十二路连环剑留下?” “那倒不是,黄石道人能以七十二路连环剑开宗立派,那是他的本事,我虽自负,却还不至于痴心妄想到觉得能以七十二路连环剑助天师府重新登顶武林。” 路川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没想到原来张彦頨竟有此野心。 却听张彦頨继续说道:“七十二路连环剑虽也是六祖所创,但其初衷只在于剑法入门,论剑招充其量也就三流,跟一流剑法比还是有些差距的。天师府有祖上传下的两套剑法,三五都功斩邪剑,和正一八荒扫魔剑,虽比不得太极神剑和空明剑,但也差不到哪儿去。” “这两种剑法我都听家中长辈说过,若能像太极神剑和空明剑一样有专门的功法相配,当也是最一流的剑法,尽管如此,剑招精妙,也弱不到哪儿去。” “是啊,内功心法是一个方面,因人而异的武学领悟是另一个方面。少林易筋经忝为天下第一的内功心法,却不见得大和尚们的功力就能比其他各派内家高手高多少。” “那天师的意思是……” “解决你的十大难事,我只有三个要求,第一,改投天师府门下,第二,教我天师府弟子修炼这两种剑法,第三,留下一门内功心法作为参照。” 路川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可以考虑,但我希望还是不要拒绝,首先,不拜在天师府门下,我帮不了你多少,其次,剑法对你而言也是需要的,你能以七十二路连环剑扬名立万,难道还能以七十二路连环剑替云弄剑客报仇?至于内功心法,既然是交易,好歹也得拿出点什么吧?” “天师开的条件确实很诱人,于我来说也没有半点损伤,可是……” “可是?” “可是我乃武当弃徒,改投同为道门的天师府,恐怕有些不合规矩吧?”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普天之下,道门之事我说了算,道兄不必担心这点。” 路川苦笑道:“但愿日后天师不要后悔才好。内功心法嘛……一怒杀龙手乃是家父之物,我做不得主啊。” “我也没想着要一怒杀龙手,江湖传言少林藏经阁中有一怒杀龙手,少林已经被各路侠士扰了二十几年了,若是放在我天师府,恐怕我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我是说你在一怒杀龙手之前学的内功心法。” “我在山上学的乃是太极纯阳功……” “可是六祖自己练的那门功法?若是太极纯阳功那还是算了。” 路川笑道:“那这第三个条件?” “既然没有就算了,没有我也不能硬逼你当场编啊。” “我可以替天师府找一门功法回来。” “真的?那感情好。不过人人都会的我可不要啊。” “那是,自然要配得上剑法才行。” 这么一说就算是敲定了,张彦頨择良辰摘吉日,代父收徒将路川收入天师府门下,并昭告天下,江湖上难免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但天师府就是天师府,张天师就是张天师,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廷,人们心里不悦也就是心里不悦,却没半个人敢来闹腾的。 故此路川在山上练功练剑,倒也惬意,但山下却是按倒葫芦瓢又起,一波未平又一波啊。 也不知是路川三人踪迹隐藏得不够好,还是十绝弟子消息灵通,王守仁假死的消息不胫而走,他们很快就找上了明历门。 湖州到杭州不算远,二百里路,一天能走一个来回。 苏家家主苏星舒不在,杜荟涵正在屋中哄孩子,突然听见门外有嘈杂声,刚想出去看是怎么回事,只见一位丫鬟浑身是血,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眼看就要到门口了,一柄长剑从她身后刺入,从前胸刺出。剑主人还将剑拧了一圈,丫鬟十分痛苦的倒在了地上,顿时气绝。 杜荟涵看着剑主人的模样,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七尺有余的身材,披头散发,飞眉入鬓,手里拿着的正是紫宵银月剑,不是路川是谁? 只是明明一样的人,却又觉得哪里有些别扭,看了半晌她才发现,是眼神。 上次见时路川的眼神,是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不着痕迹的哀伤,看人时犀利但却真挚,可这次的眼神,残忍、狡诈,看起来倒像是蛇的眼睛,透着那股子冷气,光看着就让人脊背发凉。怎么看起来跟两个人似的。 得亏她见过路川一次,故此才多了个心眼。 唤来一个丫鬟,让她把苏家小少爷带到老夫人那儿去,自己则站在台阶上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来苏府撒野!” 路川冷笑道:“不认识我,这把剑你总该认识吧。” 这话一出杜荟涵顿时就明白了,假的。 不过她也不敢戳破,只好顺着说道:“原来是小北魔路少侠,不知我苏府有哪里得罪你了?” “苏府没得罪,但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不知我好好的在家,得罪了哪路神仙啊?” “刘厂公让你杀王守仁,你为什么不杀?” “王守仁?他不是早就死了吗,他爹连他的尸首都带回去了,何来的不杀一说?” “你们偷梁换柱,让他假死脱身,演的一场好戏啊。” “刘厂公都没说什么,凭什么你说没死就没死?要霸脏也得拿证据出来!” “不愧是一派的当家人,说话就是喜欢说上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错翻了眼皮,我路川杀人不需要证据!” 话音未落,只见他膝盖微曲,下一刻身子箭射而出,一招“莲花峰腰三丈雪,飞鸟无声人迹绝”,直取杜荟涵的首级! 杜荟涵大惊失色,别看人是假的,这七十二路连环剑却一点都不像假的,大有路川本尊的凌厉。 她虽是一门的门主,可要论能耐也就本身偷盗的技艺绝佳,打斗的本事却一般得紧,身边又没有趁手的兵器,眼看就要吃亏,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喝一声住手,假路川身子一震,剑顿时停了下来,离她咽喉不到两寸。 杜荟涵骇得一身冷汗,偷眼观瞧,只见不知何时假路川身后来了一男一女一对璧人,男子剑眉星目腰间悬着两柄宝刀,甚是威武。女子楚楚依人,挽着男子的手臂。 她不认识,但光看派头也知道这二人非同小可。 来者正是五侠叶南筠和唐可儿。 假路川对叶五侠似乎有些惧怕,五爷说住手他就不敢再进一分。 “五哥,这人不杀不行啊。” 五爷面沉似水,“话都没问清楚你想杀谁?杜门主,王守仁你到底杀没杀?” 杜荟涵咬了咬嘴唇,“我……没杀。” “五哥,这你可听到了,她没杀!” 说着再次出剑,一寸,连眨眼的功夫都用不上。 但杜荟涵闭着眼睛等了一会,没有动静,睁眼一看,那一寸还是那一寸,还是没有再进丝毫,但叶五侠的刀却架在了假路川的脖子上。 “五哥……” “你闭嘴,杜门主,你为什么没杀王守仁?” 杜荟涵颤声道:“因为有人把他救走了,我怕厂公怪罪,就只好找了个人杀了充数。” “什么人?” “一位……一位独臂老者。” 五爷顿时剑眉一挑,“独臂老者?什么样的独臂老者?” “当时天太黑了,具体模样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他老人家临走时留了一封信,说如果有人来问就把信给他们。” “信呢?” “信在这儿。”杜荟涵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手绢,手绢里小心包着一封信,因为保存得小心,连丝褶皱都没有。 五爷接过信,封皮上干干净净半点墨迹都没有,打开封皮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行字。 师父的字他认识,这不是刀绝的字。不过这个字他也认识,这是路川的字。 路川的字虽然工整,但字如其人,运笔有些张狂,别人模仿不来。 看到此处,路川的用意他已了然于胸,心中欣喜,但脸上不露痕迹。 “路川,走。” 假路川举着剑没有动,“真是师伯他老人家?” “不是他老人家难道是你写的?” “五哥跟嫂子先走,我杀了这婆娘就来。” 说着还想动手,叶五侠眼眉顿时立了起来,没看清怎么动作,下一刻便再次抓住了假路川的手腕,用力一拧,底下一脚踢在迎面骨上,另一只手抡圆了就是一巴掌。 别看他对真路川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对这冒牌货可没半点心疼劲,要不是有所顾忌,他都想在这儿给料理了得了。 别看假路川功夫不弱,叶五侠这一巴掌打得也着实不轻,打得他是口鼻窜血。 半晌,才抬起头定眼看着叶五侠,不解道:“你……打我?” “好好看看信上写的是什么,再敢动手,你就不用回去了。” 叶五侠说完带着唐可儿飘然而去,假路川看着手中那张字笺,呆了片刻,气冲冲将字扔在了地上,转身也追了出去。 杜荟涵这才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当时就坐在了地上,缓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也没缓过劲来。不过这时在苏府的明历门弟子都赶了过来,见强敌已退,门主安然无事自然欢喜,有人扶杜荟涵起来,有人过去捡起了那封信。 杜荟涵接过那张似乎有魔力的纸,只见上面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就写着六个字,“十绝弟子速退”。 她呆呆看着远处的天空,喃喃道:“你……莫不是神仙?” 第一百零二章 莫钰这段时间总是掉头发,每次起床枕头上都有一堆头发,可他只有二十岁,为何就已经未老先衰了呢? 想必是愁的吧!自从八岁追随陈丹云以来,他就从未像现在这样发愁过,历来天塌下来也都是兄长担着的。 他也想替兄长分担一些事,一些重要的事。现在有机会了,但怎么就是办不成呢?杨一清在牢里随时有掉脑袋的危险,路川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哪儿都找不着。当然,他说的是真路川,湖州那个他知道是假的。要他说有这功夫跑一趟冷龙岭都够了,但兄长说得清楚,一定要见路川。好不容易等到龙虎山天师府昭告天下说路川在天师府,可那是天师府啊,哪怕是江西最大的王爷,宁王的王府,他说进也就进了。但天师府,擅闯天师府掉头之罪,明着拜见吧,以锦衣卫的身份人家肯定不待见,以江湖人的身份就更别想了,天底下想见张天师的人多了去了,他算老几? 因此,他在上清镇徘徊了数日,今天听人说路川和张彦頨到山上的正一观去了,明天又听说他们回到天师府了,但他就是见不着人啊。 正在他犯难的时候,这天,有个缺了半条舌头的哑巴找到了他,两人在纸上聊,那人说他家主人想见他。 莫钰就纳了闷了,心说话,他路川隐匿行踪,我又没敲锣打鼓说我是锦衣卫的千户莫钰,这人的主人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知道我的行踪? 故此,他便问道:“你家主人是谁?你又知道我是谁?” 那哑巴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在纸上写下五个字,“不能说”和“莫钰”。 见他这么答复,莫钰就有些不高兴了,心说话,我莫钰是何许人也?连你是谁都不说就想请我去?满张纸就画个鼻子你好大一张脸! 想到这儿他把头一撇,眼睛一闭,说了声“不去”,便不再言语。 过了许久,再次睁开眼睛,那人还没走,而是举着那个小册子,上面写着:“我家主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见他这么说莫钰就更奇怪了,于是压低声音问道:“你是冷龙岭的人?” 那人先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在纸上写道:“我不是,我家主人是。” 听他这么说,莫钰沉吟了片刻,然后沉声道:“走,带路。” 真是艺高人胆大,是敌是友都不知,他就想知道这位神秘人到底是谁?如果不是路川,到底又会是谁? 客栈门外有辆马车,莫钰出了门就上了马车。马车先是向西,随后时而向南时而向北,走着走着莫钰就摸不清方向了。 几个时辰换一次车,越换越大,最后一辆车里面瓜果酒水应有尽有,还有足够的空间躺着休息。 可惜只有他一个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要不然倒也不错,总好过找路川的这些苦日子。 莫钰正打着盹呢,还别说,就算再舒服的马车都逃不过车马劳顿这四个字,突然马车就停了,他顿时惊醒,下车一看天已经黑了,左右没有人家,连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哑巴提着只灯笼,在前面带路,既来之则安之,他也不多想,只是在后面跟随。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有丝竹声传来,再走几步眼前豁然一亮,已经改了一片天地。 校场大小的空间里,四壁点着红烛,中间有盏七宝琉璃灯,灯光本算不得太明亮,但与石壁上镶着的夜明珠,遍地都是的珍珠玛瑙翡翠玉石器件衬在一起就显得格外明亮,几乎与白天无异。 两旁有一百零八张桌席,上面酒水点心十分齐备,只是无人列席。几十位身着纱绡的妙龄女子在当中歌舞,丝竹管弦各式乐器一应俱全。 琉璃灯下有张十分夸张的大床,看样子睡十几个人丝毫不会显得拥挤,四周用珠帘遮挡,看不清里边人的面貌,但影影绰绰,还是看得出来在一众女子当众有位男子打扮的人。 这唯一的一位男子,想来应该就是此间的主人了。 莫钰负手而立,没有出声也没有就坐,他想看看这人要怎么待他。 没过片刻,珠帘之内传出抚掌之声,众女子退下,立在两边。 “莫大人,请坐。在下身患重病,不便起身,还请见谅。” 莫钰冷笑道:“阁下的病怕是在女人身上吧?” 穷奢极欲的人他不是没见过,兄长陈丹云的义父刘瑾就是这样的人,太祖朱元璋留下祖训朱家后人不得入朝为官,只得受朝廷供养,故此这些国姓爷有不少也是如此,但不论谁身边都不会有这么多女子。可见这人是真正的好色如命,也正因如此,他是十分的看不起。 那人丝毫不以为忤,淡淡笑道:“食色性也,是人生而具有的,我觉得相比与赌,还算不得什么罪过。” “五十步笑百步,好一番歪门邪论!我听你的手下说,你是冷龙岭的人?” “不错。” “没想到冷龙岭还有你这样的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冷龙岭上万兄弟,别说军备战马,光吃喝用度就是一大笔开销,要是没有我这样的人,像我们六寨主,怎么能这么逍遥自在呢?” “我想知道你这幅样子你们大寨主杨穆知道吗?他要是知道了不知该作何感想?” “我做什么,我们大寨主不必知道,只要我能给山寨送去钱粮就足够了。不过我想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怎样吧,他不管六寨主杀人,又怎会管我这个小人物呢?君子志同道合就够了。” “志同道合,我想知道你们的志同道合到底是什么?” “这……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应该是莫大人吩咐,在下听着才是。在下是见大人找我们六寨主辛苦,才将大人请来的。” “路川是你们的寨主,他能做主的事你也能做主?” “当然不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冷龙岭能做主的只有我们大寨主一人。不管是我还是六寨主,都只是传信的人。若是江湖事,找我们六寨主可以,但若是朝堂之事,我们六寨主从未插手过,你还不如找我。想必莫大人亲自到江西来,为的不是江湖上的事吧?”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江西,直接去找你们大寨主得了。” “那当然最好不过,上山,还能看看我冷龙岭的兵马,到底能比锦衣卫强多少。” “能比锦衣卫强?你这么了解锦衣卫?” “了解谈不上,不过确实见过。” “你是为官之人?” “唉……佞臣当权,这官就做不得了。” “要我说现在能做官的才是能人,见刘瑾势大就辞官不做的,那叫懦夫。” “莫大人是在说李相爷吧?” “不错,若是人人都像李相,哪里能有刘瑾的权倾天下。” “可李相就是李相,天下只有一个李相。” “天下也只有一个杨一清。” “莫大人来就是为了杨大人吧?这份人情我们冷龙岭记下了,不过我们大寨主已经去京城了。” “去京城他也救不出杨一清。” “……莫大人开个价吧。” “你能拿得出来的东西我都不稀罕。” “这我知道,但大人既然能跑一趟,想必也有看中的东西吧?” “不错,我来就是冲着冷龙岭,冲着路川来的。” “莫大人放心,在下一定会转达到的。” “但愿如此,杨一清现在锦衣卫狱中,暂时还能保住他的性命,但时间长了可就不好说了,想救他速去求两个人,一位便是李相,另一位名叫张彩,官拜吏部尚书。” “不知该如何去求,还请大人明示。” “李相的为人天下皆知,无需厚礼,但要你们大寨主亲自去求,若是觉得空手不好去,可带些古籍墨宝。至于张彩,原本我觉得让你们求他是件难事,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哦?此话怎讲?” “你喜欢的东西他都喜欢,他最喜欢的就是女人,其次才是金银,最后才是书卷字画。只需把你这儿的东西带去一些即可。若是由你带去自然最好,你俩是同好嘛,但要是你病重下不来床,就另派一位能言善辩的饱学之士去吧。说到这儿了我再问句闲话,你舍得吗?” “既然是为了救杨大人,舍得也得舍得,舍不得也得舍得。” “对你们冷龙岭,张一清就有这么大的分量?还是说你们兄弟情深,为了寨主的伯父甘心倾尽所有?” “杨大人不是我们寨主的伯父,杨大人无后,我们寨主乃是他老人家的继子。” “呀……我竟不知还有这层关系,难怪啊……” “各家自有各家的秘密,外人不得而知,就算你们费尽心思安插眼线又能如何?” “你……这话是从何说起的?你们冷龙岭铜墙铁壁一般,我们哪里能安插进去人手?” “看来你们厂卫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你莫要挑拨,厂卫的消息都是从锦衣卫来的,要不是我哥,就凭那三个老阉货能有什么本事?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去年年底,我们六寨主派人传来消息,说冷龙岭有内奸。我们四寨主已经开始调查了,不过还没查出来。既然你说不是你们厂卫,你觉得会是谁?” “湖州假路川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我们五寨主就在湖州。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绝弟子或许跟你们想的不一样。” “你是在怀疑我们五寨主?这是不可能的。” “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再说也都是废话,有这功夫还不如回京,去跟你们大寨主聊聊的实在。告辞!” “莫大人慢走。来人,送莫大人!” 莫钰走后,那位神秘男子看了看左右的佳人,长长叹了口气,何为割爱,果真就像是割自己的肉一般疼啊。 足足看了有半个时辰,他不是在看人,他是要把她们的音容刻在自己心里。 “松手吧,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不送你们去不行啊。” 有女子泣道:“天下女子千万,何必非要我们姐妹?” “天下女子千万,为何我又唯独看上了你们呢?” “与其让我在别人怀里痛苦余生,还不如就死在这儿吧。” “住手!” 有女子惊呼一声,血滴滴答答,就滴在她身上,是那么滚烫,那么炙热。 男子就像没有痛觉一般,紧紧握着那把匕首,“你们听我说……” 女子泣不成声,“我听,你说什么我都听,你先把手松开……” 男子随手将匕首远远扔了出去,用带血的手摸了摸女子挂满泪痕的脸颊,柔声道:“听我说,你们只是暂去京城小住,权当是……游玩吧,过不了几年……用不了多久……很快,我就会去接你们回来。所以这段时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然……” 天底下好色之徒到处都有,但能像他这样真心对待每个女子,又能让女子痴心于他的,纵观古今,恐怕也就只有柳永了。 柳永生在一个典型的奉儒守官之家,自幼身受儒家思想影响,养成了功名用世之志,然而,放荡不羁的浪漫才是其本性,他一旦出入“秦楼楚馆”,接触到“竞赌新声”,就会全部显露无遗。因此,科举落第后青楼就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在烟花巷陌,都市的繁华、歌伎的多情,使他仿佛找到了真正的自由。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他是鱼,情是水,艺伎是鱼,词是水,二者相逢正可谓如鱼得水,据传,他晚年穷愁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无亲人祭奠。唯有这些情人相好念他的才、情,凑钱将他安葬。每年清明节,又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称之“吊柳七”或“吊柳会”,这种风俗一直持续到宋室南渡。 又软语温言了一会,将众位女子都劝好了,他这才包扎伤口,规整衣服,走出了珠帘。 莫钰要是迟走一会应该会惊讶,珠帘之后的神秘人竟是一位二十几岁,儒雅随和的美男子。 其实这也是他这样的人本该有的样子,只是恐怕谁也想不到,他就是有名的江西三盗中的胡雏儿。 那个神秘的胡雏儿。 “来人,去将我弟叫来。” 不多时,进来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哥,你叫我。” “岳儿,冷龙岭有事了。” “啊?是要起事了吗?” “不,老寨主出事了,大寨主已经去了京城,上下打点需要银子,咱们现在有多少银子?” “已经送去了一部分,现在应该还有八十万两。” “八十万两,我记得你说送给六寨主的十万两他没收是吧?” “是,不止没收还多了两万两,一共十二万两。” “我给你三天时间,凑足一百万两,还有这儿的东西,能带走的通通带走,通知各府州县沿路护送,你亲自跑一趟,送到京城,送到大寨主手中。我再修书一封,你一并带去。” “通通带走?” “是,包括她们。这儿……就先封起来吧。” “哥,一百万两银子我不反对,但这儿的东西我不赞成动。冷龙岭的弟兄遍布天下,可不止咱们一家。” “岳儿,若是冷龙岭的兄弟都像你这般计较,那冷龙岭还是冷龙岭吗?除了咱们,各司、道、府哪里能拿出这么多现成的东西?” “那你怎么办?” “我……自然是回去做官,你别忘了我也是进士出身,著书立说、教书育人、治国安天下才是真正的业艺。做个富家翁自然是好,但偏安一隅难免会活成井底之蛙。莫钰来算是给我提了个醒。” “既然哥已经决定了,我这就去办。” “我也该去见见咱们的六寨主了……” 却说路川这些天在干嘛,当然是练剑了,他用三五都功斩邪剑和正一八荒扫魔剑与张彦頨拆招,张彦頨则以七十二路连环剑应对。若是让路川用七十二路连环剑,张彦頨用天师府的剑法就太过凶险了。 江彬支着脑袋坐在台阶上看着,王守仁则掌着本书,张彦頨在诗文上面也颇有造诣,见王守仁无事,便将自己写的拿出来请王守仁指正。 若是其他江湖人士,特别是擅使剑的剑侠,能有这等机会自然是乐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这二位就算了,江彬的武功路子奇特,王守仁则拿武术当兴趣,谁都没有想学剑的意思。也正因如此,张彦頨才由着他们看。 练了两趟张彦頨就不练了,收剑跳出圈外,摆了摆手,坐到一边休息去了。 路川摇了摇头,倒提宝剑也跟了过来,“你这般练剑……” 张彦頨连连摆手,将满口茶水咽下去,喘着气说道:“你真是我亲哥哎,逼我练剑逼得比我爹都厉害,你说你练剑是为了闯荡江湖,我那么费劲干嘛?坐在天师府好好当天师,难不成还有人来找我打架不成?” 路川绷着脸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五大正宗的掌门哪个武艺有你这么差?打我都费劲。” “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就不信他们在我这年纪能有我这本事。” “你怕不是待在天师府待傻了吧?我舅舅在二十岁的时候武艺已不在点苍派掌门之下,三十岁便是天下第一,就你我这天赋还敢吹嘘?” “我这不是还没到二十岁嘛。” “你今年十九了,人没有九,就是二十。” “额……也不是谁都能跟姚公他老人家比不是?说起来二十就能用字了,你有表字没有?没有的话我给你取一个。” “表字怎么会没有,我字子野。” “路子野,路子野,你这路子是挺野的。” “招打!” “我还没有字呢。”江彬见他们二人不练剑就过来了,这孩子就喜欢凑热闹。 路川白了他一眼,“小孩子要什么字?等你二十了再说。” 江彬瘪着嘴说道:“我都十七了,不小了。” 张彦頨笑道:“十七,是不小了,都该娶媳妇了。” 见张彦頨搭话,他又来劲了,“二哥,大哥不给我取,你给我取一个。” “嘿,谁是你二哥了?我跟路川就差一天。” “差一天那也是差啊,人家双胞胎差一会儿也得分个大小。” “我说你这倒霉兄弟是从哪儿捡来的?” 路川抿着茶淡淡说道:“从大路上捡来的。” 见他们说得热闹,王守仁的书也就看下去了,过来摸了摸江彬的头笑道:“天师这次可看走眼了,你可知他原本是做什么的?” “我听说是个武官?” “不错,他原是蔚州卫的指挥佥事。” 张彦頨当时便一口水喷了出来,“乖乖,四品官,你是靠哪门子关系做上去的?” 江彬嘴撇得跟瓢似的,“凭本事呗。” “真的?” 张彦頨看了看路川,又看了看王守仁,见二人点头他这才相信。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不出来啊,还是位天生的武将,十几岁就做到指挥佥事,这以后还不得做都督?不行,这个字我得取,我算算哈,你命里缺水,见水而生,得水而旺,江彬……濒江,你就字水涯吧。” 王守仁点头道:“近僚三馆集簪緌,后苑千花簇水涯。御纲红丝跃金鲤,龙韬更待钓璜师。水涯好啊,有富贵之相。” 路川听到水涯二字也想到了几句诗,“英雄盖世竟何为,故里凄凉越水涯。百二势倾争逐鹿,八千兵散独乘骓。计疏白璧孤臣去,泪落乌江后骑追。遗庙荒林人酹酒,至今春草舞虞姬。” 乃是宋人林景熙所写,题为《项羽里》,项羽也是武将,项羽也天生神力过人,但项羽…… 他觉得这两个字有些不详,但张彦頨和王守仁都说好,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将这点心思埋在了心里。 第一百零三章 九龙集结上清宫.天师擒妖显神通。唯有一龙不伏法.顺水飘游遇虎凶。 这首诗说的便是龙虎山名字的由来,据地方史志记载,龙虎山原名云锦山,汉末第四代天师张盛在这九龙聚会之宝地建传箓坛,才得名龙虎山。 天师府、正一观、上清宫,天师府是天师一脉的起居之所,正一观是张氏的祖庙,而上清宫便是原来的传箓坛,当属正一道真正的祖庭。要说位置也不远,在上清镇的东陲,离天师府不到二里地。 路川三人说不日就要走,张彦頨便带他们过来了。 “上清宫有十二殿二十四院,天师一个人管不过来,便设有十二掌殿二十四掌院,大哥下次来若是不嫌弃不妨就在关圣殿歇息,那里清静,还有人侍奉,你看如何?” 路川笑道:“天师府不养闲人啊,看来今天是给我派活来了。” 江彬听闻此言赶紧凑过来问道:“二哥,那我下次来去哪个殿歇息?关圣殿怕是容不下两个人吧。” 路川撇了撇嘴说道:“你又不是天师府的人,凑什么热闹?跟我来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要一座殿,我看关圣殿的香案底下就不错。” “大哥,我……” 张彦頨被这哥俩逗乐了,“有你的份,你若是将军做乏了,舍得下一身冠袍带履,二哥这儿有你的立足之地,荣华富贵一概没有,静心养性有的是,紫微殿给你留着。伯安兄,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彦頨知道你胸怀天下,但朝中宰相终究还是没有我这山中宰相逍遥自在,弟望你常思姚斯道,多念刘伯温啊。到时候住在文昌殿,你我诗书作伴岂不快哉?” 王守仁大受感动,拱手道:“士瞻有心了,老实说我现在就已没了为官之心,区区龙场驿的驿丞不做也罢。眼下只是不甘心大明落在刘瑾手中,还在心与口商量罢了。你说的不错,乌纱帽怎比得上逍遥巾,造福一方如何能及著书立说、教书育人的万世之功。等我了了心愿,定要到你这方外之地讨一份清静的。” 张彦頨是重情之人,不必刻意煽情,言语之间自然感人肺腑,再让他这么说些去,恐怕他们四人都得落泪不可。故此路川便岔开话题说道:“二弟,我见天师府的建筑暗合五行八卦,不知对于阵法你可有些研究?” 张彦頨笑道:“大哥这是考小弟来了?不过行军打仗的事你该问三弟才是,我虽通八卦,但对于阵法却不甚了解。” “三弟虽是武将,善在阵前冲锋,但排兵布阵恐怕还不及我,我说的是江湖上的剑阵。” “剑阵我还知晓一些,大哥不妨说来听听。” “我曾被一座剑阵困住,到现在也没想出破解之法,这阵法名为五门重关金锁阵,分内外两层,里面一层有五人,按五行排列,身披重甲,手持坚盾。外面一层有八人,携轻甲,手持铁链套索,按八卦方位。我试着从艮位生门破阵,但我一动阵法马上转动,前后夹击,根本出不去。” 张彦頨听完哈哈一笑,“大哥恐怕是当局者迷,被这纸老虎给吓住了。但凡阵法,中央名为无极土,八方皆可变化,你看着是向生门冲杀,但等阵法转起来生门就变成死门了。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此阵需两人才能破,一人往生门冲杀,阵法转动生门变为死门,死门就是生门,另一人往反方向冲杀,阵法自乱。” 路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种单八卦的阵法算简单的,如果是正八卦套反八卦,或者是八八六十四卦、三十六天罡阵、七十二地煞阵、二十八宿这些彼此有联系的话就比较麻烦了,大哥若是想学小弟可以教你。” 张彦頨说完眨了眨眼,满脸的真诚,不过路川顿时警惕了起来。 “这东西学起来恐怕不容易吧?” “容易,有什么不容易的?小弟学了八年,算是略有所成吧。以大哥的天分,学个十几二十年估计也就学明白了。” 路川气得只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还二十年,我在山上住二十年也就不用报仇了,十绝那几个老东西早就死了,到时候拿几张符箓贴他们棺材板上啊?” “符箓比八卦还要难些,我也不全会,不过山上有会的人,大哥学个三十年应该就能画出来了。” 张彦頨说完就跑,路川在后面紧追,江彬和王守仁二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两人绕了半天才跑回来,等都有些累了就不闹了。 “说到十绝,大哥可得小心了。你知道你们刚到的那天凤笙那帮人为什么要杀你吗?” “你不说我还忘了,到底是为什么?我不记得哪里有的罪过他们的地方啊,还有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湖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可从未去过湖州。” “我听闻天下消息灵通的不过四五家,锦衣卫、京城姜家、碧玉门、丐帮,还有冷龙岭,其中京城姜家受过姚公大恩,冷龙岭又是大哥自家的,为何大哥你消息如此闭塞呢?”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我觉得冷龙岭有奸细,故此这次下山才尽可能的隐藏行踪,没跟他们联系。至于姜家,我爹娘在跟他们联系,我跟他们没有联系。” “原来如此,我说呢。你有所不知,湖州也出了个路川,听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剑一样,剑法也一样,最关键的是他身边跟着叶五侠,也不知道这个叶五侠是真的假的。他在湖州做下数起大案,杀清官廉吏,杀武林同道,杀普通百姓,镖剑喂毒,奸淫妇女,盗取不义之财,把能犯的江湖忌讳犯了个遍。你的名声已经被他毁尽了,再要行走江湖,恐怕就不比从前了。” 路川苦笑道:“先是八仙镇,再是上清镇,接下来不知是什么镇,看来这片江湖是容不下我啊。” “要不干脆就别走了,先在这儿待着,让他们追杀那个假路川去。” “恐怕他们望的就是我这样吧。” “师弟,要不咱们去湖州调查一番?” “湖州,怕是去不得,那个叶五侠身边是不是有位女子?” “不错,正是去年你们一起的唐门女子,也正因如此,世人才深信不疑。” “那就是了,我五哥是真的,看来是已经找到了唐可儿。他不可能认不出我来,之所以跟那个假货在一起,一定有他的原因,现在去只会打乱他的计划。咱们还是做咱们自己的,先去泉州,其他的事走一步再看一步。” “大哥和莲花门的人有交情吗?” “应该没有吧。” “没有的话,专程去拜访一位……大儒,恐怕有些冒险了。” “看望蔡老先生是师兄的心愿,而且我……顺道还想去办点其他事。” “哦,原来如此。” “师弟,既然说到这儿了,不妨把那个谜题说给士瞻听听吧。” “你是说……” “谜题?什么谜题?我怎么不知道?” 王守仁没好气的说道:“你一天就知道赌钱,你知道什么。” “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打小体弱多病,还不到两岁的时候被人带去医治,从此就没了消息,生死不知。这件事一直是我们家的一块心病,年头上我在滁州劫了一支镖,顺便就到碧玉门问了问,到衢州的时候她派人送来消息,按理说送来的应该是个地名才对,可是……” “可是什么?” 王守仁接口道:“可是她送来的却是一句情话。” “情话……”张彦頨的表情瞬间精彩了起来,“是不是大哥弄错了,把情话错当成消息了?” “是啊大哥……” 江彬也想往下说,路川赶紧转开话头说道:“她说这条消息送到之后就钱货两清了,所以消息定不会有错,一定是哪里我没有想到。字条上是这么说的,江北新雨,庭萱荒芜,陈思苦想,望君早归。” “江北刚下了一场春雨,庭中草木初长,于是她又想起了大哥你,这要说不是情诗……” “没错,这就是情诗!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那也是情诗!” 路川脸都红了,嘴角狠狠抽了几抽,痰嗽一声正色说道:“师兄说这里边前两句都与桂林府有关,而且我听闻南医一脉就在桂林府,故此这次南下我准备去过泉州之后就去桂林府。” “顺道把伯安兄送去赴任?” “士瞻莫要说笑了,区区龙场驿丞不做也罢。” “师兄就是想去也去不了,杭州假死之后,官凭路引都在死尸身上,现在没准都跟着棺材进土了。” “哈哈哈,这等妙计也就大哥你能想得出来。伯安兄,跟着这么个宝贝师弟痛苦吗?” “痛苦……你也跟我们一起下山,体验体验痛苦吧。” “别别别,我金贵惯了,吃不了江湖的苦。不过去桂林应该要比去泉州好些,桂林府师兄应该有熟人的吧。” “嗯,玄指门的老门主于韧跟我有一面之缘。” 第一百零四章 路川三人辞别张彦頨后取道铅山鹅湖,打算从武夷山过邵武、延平到泉州。 南宋淳熙二年六月,朱熹、吕祖谦、陆九龄、陆九渊等人在鹅湖山下鹅湖寺聚会,史称鹅湖之会。 淳熙十五年,陈亮邀辛弃疾、朱熹在铅山紫溪商讨统一大计,朱熹因故推辞未去,但当时身染重病的辛弃疾却并未失约,两人相会纵谈国事,斩马盟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终为天下奔波了一生。 王守仁和辛弃疾、朱熹是同一类人,他眼下的怅然和悲戚,都是源自君主不明,佞臣当道,民不聊生,家国不幸,即到此处,安能不去祭拜?路川虽无为国靖难之心,但辛弃疾是他最佩服的人之一,胸怀天下的干臣,忠君报国的良将,脍炙人口的诗人,言行如一、一身正气的侠士。 姚婞曾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以前他是无法理解的,道家讲修身养性,老死不相往来,人各有所司,江湖中人若能行侠仗义已然不易,以一人之力如何为国?如何为民? 在月笳客栈听了杨穆的一番言论之后,他似乎开始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后来外公去世,他在姚府读书时读到《宋史》中的《辛弃疾传》,读到他归宋抗金、投身耿京、归宋被高宗召见以及封官后,进谏和惠民的事迹,方才如梦初醒,方才逐渐看清姚婞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 再后来京城剧变,姚婞不幸亡故,这句话他就刻在了骨子里。 说是想去祭拜辛弃疾,但真正凭吊的不还是姚婞?对他来说,辛弃疾和路幽一样,说到底都只不过是个书上的、故事里的模糊的影子,唯有姚婞,是他亲眼所见、活生生的人,生而不死,死而不朽的人。 江彬没有他俩这么多心思,路川和王守仁要去哪儿,他只管跟着就是,去哪里不是去呢?反正年轻,他有的是时间,最不值钱的也是时间。 不过见他们二位面色不善,他也知趣,不多说平日里不着调的话,干脆就在前面带路。 路过贵溪,道路两旁皆是农田,正值插秧的季节,老妪少妇都在田里劳作,男子却不知都到哪儿去了。虽说眼下春暖花开,但赤足站在水中未免还是冷了些,若不是生活过不去,谁又愿意如此呢? 别看路川脾气臭,但人心肠热,最见不得别人受苦,又苦于自身能力有限,心中难受,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打马疾驰。 但眼不见心是不是真就不烦了,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王守仁和江彬见他如此,也不知缘故,便也快马跟了上去。 跑了片刻,前方道边有一书生,看着田间妇女出神,路川本也没有在意,但马刚错身而过,便听他歌道:“南村北村竞栽禾,新妇小姑兼阿婆,青裙束腰白裹首,手掷新秧如掷梭;打鼓不停歌不息,似比男儿更膂力。自古男耕和女织,怜尔一身勤两役。吁嗟乎!长安多少闺中人,十指不动金满身。” 言语中带着悲声,正说到了路川的心坎里。 本来都已经走过了,路川又拍马转了回来,在书生身后走了两圈,不过书生陷在自己的沉思中并未察觉。 眨眼的功夫王守仁和江彬也到了,带住马缰,也看着书生。此地空旷,书生的声音不高,但他俩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这首诗朴实无华,还带着乡音口语,但诗中之事,内涵之情,由不得人不深思啊。 王守仁正要下马找书生攀谈两句,却听路川以诗和道:“农家终岁苦,刈获脂膏香。殷勤守恒业,始有数月粮。嗟彼豪华子,素餐厌斯飨。安坐废手足,穷欲毒其肠。岂知民力艰,炙日带星霜。” 这两首诗异曲同工,各有所长,但要推敲起来,还是路川的诗更有匠气一些。 别看书生听不到马蹄声,诗句却听得真真切切,转身一看是位差不多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是江湖人士的打扮,不由得肃然起敬。 冲马上一拱手,刚要说话,却见道上又来了一驾马车,马车里的人远远就喊道:“公谨,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愚兄找你找得好苦啊!” 马车停下,从车上又下来一位书生,不过这位书生却比方才吟诗的这位好看的多。 “惟中兄,你怎么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嘿,要是不好些如何能来找你?这几位是?” “这几位我也是刚遇到的,这位兄台的诗质朴畅达,大有汉魏之风,你来听听……” 那人一边听路川的诗,一边频频点头,不经意间就瞥到了站在一旁的王守仁,顿时面有惊异之色,“您……您不是阳明先生吗?晚生严嵩,弘治十八年进士,在京城任编修时与先生曾有一面之缘。”说着一躬扫地,执的是弟子礼。 别看他跟王守仁差不了几岁,但王守仁师从娄谅,与时之大儒大都平辈相交,辈分在那里摆着呢。这也就是当日路川在杭州时为难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原因之一。 王守仁本不愿相认,奈何严嵩一眼就认出了他,再要充傻装愣恐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哦,是惟中啊,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听说你身体有恙,当年就退官回籍了,现在怎么样?可好些了?” “嘿,劳先生记挂,其实哪有什么病?就是没有做官的命,一回家就都好了。不过正好,眼下刘瑾当权,就算没病这官我也做不成……” 王守仁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说到:“青天白日,可要慎言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师弟,我老师之子路川。” “原来是路先生的公子,难怪有这等文才,请受嵩一拜!” 说着又是一躬扫地,路川就是一皱眉,这礼明显有些太过了,但又不知父亲路修远在文坛上到底是何种的地位,考虑到师兄王守仁的层面,便侧身受了半礼,赶紧说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江湖草莽,没读过几天书,方才受这位兄台所感,信口胡诌了几句,惟中兄言重了。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兄弟江彬。” 江彬嘿嘿一笑,“字水涯,山水的水,天涯的涯。” “久仰久仰,我也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乡好友,夏言,字公谨。” 夏言过来先与王守仁见礼。 王守仁看了多时,皱眉道:“夏言……你莫不是那日在李相府上对上了李相出的奇对的那位小天才?” 夏言一时间不该如何回答,严嵩哈哈一笑说道:“先生记得不错,他正是夏鼎之子。” “哎呀,多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你父亲可好?” 说到这儿,夏言眼泪掉了下来,“劳叔父挂怀,家父已经去世整整两年了。” “啊?怎么死的?” “病死的。” 王守仁念起故人,难免也有些神伤,一时语塞,愣在了那儿。 见此情景,严嵩赶紧岔开话题说道:“公谨,先生乃是大家,你不是一直想请一位老师嘛,何不趁此机会将先生请到家中给你指点指点学业呢?” “哦,小侄正有此意,还请叔父驾临寒舍,给小侄指点一二。” 王守仁看了看路川,路川笑道:“反正咱们没什么急事,不妨就叨扰几日吧。正好我也趁着听听师兄讲学。” 江彬也凑热闹说道:“是啊,我也正好听听,你看你们动不动出口成章,就我只会在旁边叫好。” 惹得众人一阵大笑,话不多说,改道往夏言家中而去。 路上路川跟严嵩夏言二人说话,江彬扥了扥王守仁的衣袖,两人落下来几步,江彬问道:“王大哥,你说这个夏言是个天才,我怎么看他有些傻愣?还有你说的李相出的奇对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没准我也能对上。” 王守仁叹了口气,没好气的说道:“你呀,罢了,我就说给你听吧,那是弘治九年,我殿试落榜,尚在京中。那年的主考官就是李东阳李相爷,出榜之后他宴请我们一众考生,一来是鼓励我们这些落榜的举子来年再战,二来是为中榜的进士送行,故此我和夏言的父亲,还有周鼎、季春、孟春等人俱在。席间李相出了个上联,‘孟春季春惟少仲’,我们竭思枯想,没有一人能够对上。” “‘孟春季春惟少仲’……我也对不出来,夏言对上了?” 王守仁白了他一眼,“他对了句‘夏鼎周鼎独无商’,严丝合缝。” “乖乖,看不出来啊。不过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这么聪明,怎么到现在还是一身白衣呢?要说会试、殿试难那是人尽皆知,可乡试有那么难吗?江西十三府一百多个名额,他就占不了一个?” “这……可能是受了他父亲去世的影响吧。” “切,我爹死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岁,要照这么说我早当叫花子去了。依我看,他也就是碌碌之辈,你听他作的诗,还比不上我哥一个江湖人……” 第一百零五章 路川三人受夏言之邀,到夏府小住,王守仁每日开讲,路川当真好好听了几日,江彬嘛,说是要听,但听着听着就开始打盹了,到头来记下的没两句。 前几日讲的都是诗经,这日不知为何,王守仁讲着讲着就讲到了理学。 理学又称道学,是以研究儒家经典的义理为宗旨的学说,即所谓义理之学,兴起于宋朝。而宋朝理学对后世影响最深的便是朱熹,他以程颢兄弟的理本论为根本,吸收了周敦颐的太极说、张载的气本论,结合道家、佛家的理念,成就了自己的理学体系,被誉为宋代理学之大成。其功绩为后世所称道,其思想被尊奉为官学,而其本身则与孔子圣人并提,称为“朱子”。元皇庆二年复开科举,诏定以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为标准取士。到大明,太祖朱元璋追认朱熹为先祖,诏定科举以朱熹传注为宗。朱学便成了“官学”、“举子学”。 朱学讲理,理是先于万物的形而上者;理是世间万物的永恒规律;理是伦理道德的底线;理在人身上就是人性。 朱学讲气,主张理依气而生物,一气为二,动静不息,动为阳,静为阴,动静分五行,散为万物。由“变”而“化”,从量变到质变。 朱学讲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致知便是圣人。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知先行后,有“兀然存心乎草木、器用之间,此何学问!如此而望有所得,是炊沙而欲成饭也”之言。 天下举子对朱学推崇备至,王守仁、夏言也不例外,但在路川来说,朱学,一文不值。 首先,若是天下之事都能拿理来说,那情是何物?其次,依气生物,动静阴阳不就是抄来道家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嘛。至于先知后行,不在黑暗和未知中摸索前行,何来的开宗立派,何来的著书立说?纯粹就是一派胡言! 王守仁刚讲到“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何为“有功于圣门”,何为“有补于后学”,说了还没两句,只听路川冷哼一声,大有不屑之意。 王守仁就是一皱眉,“师弟这是何意?是愚兄哪里讲的不对吗?” “在师兄来说没什么不对,但在小弟看来却是大大的不对。” 听闻此言,王守仁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师弟觉得不对,不妨说出来咱们理论理论。” “朱熹是何许人也?讲的是‘存天理,灭人欲’,说的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逼人守节,但他自己却频频纳妾,拈花惹草,争风吃醋,在武夷山讲学时和当地妇女通奸,儿子死后还染指儿媳妇。这等禽兽能著什么书?能立什么说?著了那也是淫秽之物,说了那都是妖邪之言!不学也罢,不学也罢!” 王守仁气得浑身乱颤,夏言、严嵩二人惊得面容失色,连江彬都被吵了醒来。 王守仁强压怒气辨道:“师弟历来是明辨是非之人,在这件事上为何深信谬论,要自欺欺人呢?若他真是言行不一的小人,辛弃疾又怎会评价曰:‘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要真是欺世盗名之辈,天下学子又怎会奉他为圣人?难道数百年来,千万读书人的千万双眼睛都不及,唯有师弟你一人看得清?” 路川冷笑道:“辛弃疾只说他的功绩,也并未提及他的人品。枳句来巢,空穴来风。他要是真做得好,旁人能这么说他吗?师兄恐怕有些崇拜太过了吧?” 王守仁深吸了一口气,“湖州有人冒充你干下那许多害事,江湖人对你的憎恨和唾骂你也要认领吗?” 路川微微一笑,长身而起,迈步向门外走去。 大家都以为他是负气而走,却不想到门口时他停身说道:“我若不是平日里杀伐太过,若不是在秦淮河畔流连数日,他做下的这许多事又有谁会信呢?今日的讲课我就不听了,改天若是讲起诗文,我再来。” 大家看着门口早已消失的背影愣了半晌,严嵩哈哈一笑,“先生先讲,晚生出去看看。” 说着便走了出去,王守仁重重出了口气,“咱俩继续。” 江彬伸了个懒腰,干脆躺了下去。 严嵩出去时路川正坐在廊下的阑干上,背靠着柱子发呆。见他出来,便淡淡说道:“惟中兄不在屋中听讲,出来作甚?” 严嵩笑道:“其实朱学、理学我也不赞同。” “哦?惟中兄这话可是真心?” “嵩不敢哄骗公子,诸子百家,我更加崇尚告子一些。” “‘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天下学子俱是儒家弟子,不学二圣之言,却喜欢与之相对的告子,却也独特。” “听闻修远公懂《诗》而不学《诗》,懂《书》而不学《书》,懂《礼》而不学《礼》,懂《易》而不学《易》,懂儒却不学儒,懂道却不学道,懂禅也不学禅,通百家而自成一家,可谓治学之典范,我虽无缘得见,但今日见公子一番言论,惊世骇俗,确有令尊之风范啊。” 路川哂然一笑,“我没读过什么书,只不过是歪门邪论罢了。” “要论读书之多,公子自然比不得阳明先生,恐怕比公谨也要少些,但正因如此,才更能显出公子的不凡啊。多少读书人从识字一直读书读到死,却还只知道膜拜,自己写不出只字片言,想不出,也不敢想。充其量不过是个书袋子,连书生都算不得。公子读书不多,但读过的都有见解,读过的都有用处,若是投身诗书中,考取功名岂是难事?著书立说岂是难事?” “嘿,做官做先生,这辈子就算了,浪迹江湖惯了就静不下心来了,坐不住了。” “这倒也是。” “惟中兄步履沉稳,应该也是半个江湖人吧?不知师出何派啊?” “公子慧眼如炬,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说起学习武艺我和阳明先生倒有些相似,都是为了强健身体才学的,只因家住袁州,便就近拜在了武夷宫门下,家师月华生。” “武夷宫啊,天游掌、九曲剑,水帘洞中做神仙。” “一线飞瀑出霞滨,两条龙涎洒人间。” 两人聊了半日,这天就这么过了。 次日晨路川练完剑早早的便到了书房,他知道以师兄的脾气,昨日言辨没占到便宜,今日定会讲诗文,而且会讲得很深很深,非压他一头不可,没准还会拿出他前日做的那首诗批评一番,不过这却是他求之不得的。有人指教那是好事。 他以为进门就能看到师兄,黑着眼圈在那儿运气呢,却没想到屋里空无一人,不过墙上挂着一幅字。用行草写着一首诗,一看便是王守仁所作所书,诗云:“知者不惑仁不忧,君胡戚戚眉双愁?信步行来皆坦道,凭天判下非人谋。用之则行舍即休,此身浩荡浮虚舟。丈夫落落掀天地,岂顾束缚如穷囚。千金之珠弹鸟雀,掘土何烦用镯镂?君不见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西家儿童不识虎,报竿驱虎如驱牛。痴人惩噎遂废食,愚者畏溺先自投。人生达命自洒落,忧谗避毁徒啾啾。” 路川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频频点头,赞不绝口,提笔想批点两句,但奈何王守仁的字有临池通神之范,自己的字太过粗鄙,写上去只会毁了这幅墨宝。 正在一时两难之际,忽听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路川一听便知是严嵩,此间人中除了他,就只有严嵩有这份功力。 “惟中兄,快来!” 严嵩紧走两步到了屋里,“公子早啊。” “你看这幅字如何?” “呀……这字书风绮丽,不在赵松雪之下啊,不过看起来不太像是公子的手笔……” “这是我师兄写的,我想批点两句,但苦于字拿不出手,我说你来:诗如食梨,吻咽快爽不可言;字如飞瀑,一泄千尺,无渊渟沉冥之致。” 严嵩提笔略微酝酿了一下,刷刷点点便写下了这么两行字。 “公子你看可还行?” 路川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幅字裱起来都能当传家宝了。” “公子对阳明先生字和诗的品评恰如其分,不妨也评点一下嵩的字。” “惟中兄的字方严浑阔,雄奇博大,可得八分,而其中的山林风雨之气,又平添了两分气色,是十足的珍品啊。” 严嵩微笑颔首,“公子的眼界可谓一绝啊,嵩的字原本不是这样,弘治十八年退官回籍,养疴钤山,饱时无事,遂有临池之兴,风雨寒暑不辍便养成了如今的笔体,公子所说的山林风雨之气分毫不差。” “惟中兄,你过段时间可是要回袁州?” “额……应该是要回去的。” “那就好,我拜托你一件事,我们走后你找个手艺好的裱糊匠,把这幅字裱了,送到天师府交给张天师,让他挂在我的关圣殿里。” 严嵩哑然失笑,“公子真要当传家宝啊?你找阳明先生和我写几个字还不容易?等日后我的字再有寸进时,我一定到天师府,公子让我写多少我就写多少。” “唉,那都是后话,这幅字我敢保证无论如何都再写不出第二幅来,心境和意境是最难得的,这幅字是恰到好处啊。咱们闲言少叙,趁着他们没来赶紧下手!否则公谨兄看上了我还真不好意思跟他抢。” 两人跟做贼似的找了一根装字画的竹筒,把里面夏言的字画抽出来,把这幅小心放到里面,路川在外面放风,严嵩一路小跑回了自己房中。等一切收拾完毕,两人重新回到书房,这才松了口气,斟上一壶清茶,细细品着优哉游哉。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王守仁这才迈着方步,在夏言、江彬的陪同下从前院走了过来,等进门一看,王守仁就是一皱眉,盯着路川问道:“那副字呢?” 路川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道:“什么字?” 王守仁知道一定是路川干的,没准那副字都躺在阴沟里了,但路川不承认他也没办法,只好由他去,只是没能让其余几人看到,着实有些可惜。 第一百零六章 白天大伙嘻嘻哈哈就过了,晚上的时候,众人休息,路川在房中练功,突然他听到院里有片瓦掉在了地上,无风无雨,瓦怎么会掉在了地上呢?不用想,多半是有夜行人光顾。 路川收功将门打开了条缝往外观看,院子里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隐隐中确实有脚步声响,很轻很轻。 他刚想推门出去,却听旁边屋里有人断喝一声,“什么人!”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冲了出去,立即与那人斗在了一处。 半夜三更有这样的响动,除非醉死或者昏迷,一般人都是要醒的。 灯光点起,王守仁、江彬一干人都起身到了院中。严嵩正和那人打斗,打了个旗鼓相当,二十几招未能分出胜负。江彬有心过去帮战,却被路川拦了下来。 只见那人使了一口宝剑,招式虚浮似乎有力竭之状,但严嵩以天游掌对敌却还是久战不下。这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住手!”只见路川飞身而起,掠到庭院当中,一掌排开严嵩,另一只手抓住了那人的宝剑。 那人顿时一惊,撒剑就走。 “你不是小醉仙舒忆梁吗?” 那人停下了脚步,转身问道:“你是?” 此时有仆人在院中点起了灯毬火把,那人借灯光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啊!是你!” 路川微微一笑刚要说话,却见给严嵩赶车的那位仆人走了进来,“少爷,宁王的人来了。” 舒忆梁脸上顿时有些惊恐,路川看了严嵩一眼,有询问之色。 严嵩笑道:“公子不用管,我来应付,公谨,随我出来。” 不多时有敲门声响起,与其说敲门声,不妨说是拆门声,凶得邪乎。 仆人打开门,只见门外灯火之下一队官兵盔明甲亮,簇簇拥拥,对严嵩主仆三人怒目而视。 “进去搜!非要把那厮找出来不可。还有这些男丁,全部带走!” 一声令下众人就要动手,夏言脸色已经变了,却见严嵩面沉似水,负手而立,厉声喝道:“放肆!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我是谁?何人带队?出来与我答话!” 一听这话众人就不敢动了,从队伍后面挤出一人,上下打量了严嵩几眼,不认识,便瞪眼问道:“我是带队,怎么地?” “是你?”严嵩骤然出手,结结实实一巴掌打在那人脸颊上,那人转了两圈才坐到在地,满脸的愤怒,还有不可思议,刚要发火,却听严嵩冷冷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年前你们王爷亲自来信请我去王府做官,怎么年后就翻脸不认人了?回去告诉宁王,今晚的事我严嵩记下了!” 说完拂袖而去,丝毫没有理会身后还有上百兵丁。 仆人冲门外一笑,“啪”,关上了门。 主仆二人是气派十足啊。 过了片刻,门外脚步声马蹄声逐渐远去,看样子是走了。夏言到后院去给娘和各位夫人解释情况,仆人散去,路川众人则到了屋里。 等坐下了路川便问道:“舒兄,你不在堡山寨怎么到饶州来了?不知是办事还是访友啊?龚寨主和余寨主可好?” 不问还可,一问舒忆梁眼泪掉了下来。 大男人这么一哭可把众人给搞懵了,“额……舒兄,有什么事你只管讲来,遇到我多大的官司就都算结了,我路川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舒忆梁抹了把眼泪说道:“我特意就是寻你来的,你一定得帮忙啊,要是不然,我就死在这儿。”说着提剑就要抹脖子。 路川赶紧拦住说道:“咱们是旧交故识,哪里有不帮之理?你只管讲来!” “去年你们刚走,连年都没过山上就出事了,那天来了一伙吃生米的,说什么要让我们归顺刘瑾,你说我们占山为王,虽然缺德事也不做,但在朝廷来说那就是杀千刀的贼,罪在不赦啊,归顺朝廷能好得了吗?当年梁山上的好汉一百零八位,被黑心的宋江带到朝廷,到头来有几个全乎的?考虑到这层我们就没答应,没想到一言不合他们就直接动手,领头的两个人厉害得邪乎,几个照面就把白冰的一只眼睛扎瞎了,我过去抢救,也没撑过二十个回合。大寨主拼掉了一条胳膊才把我和白冰从山上带了下来……我们本打算从水路逃走,没想到湖里也有他们的人,我掉下水昏迷了,等我醒来已经飘到了岸边,白冰和大寨主都不见了。我有心回去找,但奈何伤势太重动弹不得,便在附近的农家将养了几日,等伤好了,他们也撤走了,我回到山上一看,到处都是尸体,山上的兄弟都死绝了!我把兄弟们一一安葬,却没找到大寨主和白冰的尸体,抱着这一丝的侥幸,就找你来了。我先到武当山扑了个空,之后听说你在金陵露了面,便又追到了金陵,不想也没找到你。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无意间听人说叶五侠和你在湖州,我就又去了湖州,这次还真就让我给找见了。可谁成想那个路川是假的!兄弟我千里迢迢就去讨了一顿毒打啊,差点就死在了湖州!还是叶五侠背着那人不知道把我给放了。当时我不知道情况,以为你薄情寡义,真是恨透了你了。有心抹脖子,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才一边讨饭养伤,一边打听大寨主和白冰的消息,打算找你报仇。直到后来我听说你上了天师府,才知道是兄弟我有眼无珠拜错了庙门,脏心烂肺错怪你了。到天师府虽然没找到你,但天师府的道爷心好,给我指了条路。我以为你们走得快,便连夜赶路,没想到却遇上了这些鹰爪孙。倘若是以前,兄弟我再不济,敌不过他们人多,甩开他们也不是什么问题,奈何……兄弟我三天没吃饭,实在跑不动……” 舒忆梁一边哭一边说,说得十分动情,在场人中有眼热的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严嵩为人还是精细,听完之后二话没说先吩咐下人去准备了些饭菜,三天没吃饭,还是吃饭更要紧些。 路川则紧缩双眉,一直等他吃饱了,喝足了,这才开口说道:“舒兄真是受苦了,不过到了这儿就算是到家了,你只管休养身体,报仇的事包在我身上。看来这段时间隐藏行踪真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大哥,咱们现在是要杀回去吗?”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五哥能跟他们待在一起一定有他的道理。如果需要我回去,他会想办法通知我的,现在咱们只需要等。舒兄,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路兄只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们三位的功夫我是知道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两个人能让你连二十招都走不过去?” “是两个年轻人,一位使枪,一位不用兵器,但腿法了得。” “看来是棍绝和腿绝,小十绝出来九个了,就差一个力绝……你见到的假路川真的就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乍一看确是一模一样,但现在想来还是有差别的,他的眼睛跟你不一样,他眼中有股子邪气,走路的姿势也不太一样……” “我知道了。惟中兄,说起来今天晚上这伙人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们刚到这儿的时候发现田里干活的只有女人,男人们都去哪儿了?” 严嵩叹了口气说道:“有把力气的男人都被宁王抓去做府兵和屯田军了。” 路川闻言就是一皱眉,“府兵?宁王不是没有卫队屯田的资格吗?私募兵马他想造反不成?” “宁王有没有造反之心我不知道,但卫队资格却是有的,去年他从刘瑾那儿买回来了。” 路川气极反笑,“这等事他刘瑾也敢做主?看来大明是要变天了啊!不过变天也好,反正朱厚照也不会做皇帝,惟中兄,我听你说宁王曾经招揽过你,你不妨借机多接触接触,若果真是可成事之人,扶他做皇帝也未尝不可。” 严嵩微笑点头。 江彬却有些不服气,“大哥,从古到今多少朝代,多少皇帝?凭什么到现在就只能是他们姓朱的做皇帝?要我看,咱们这屋子里的人都能做!” 众人哈哈大笑,唯有王守仁一人低头不语。 又聊了一会,大伙各自回去休息,次日一早路川三人便要起身上路了,严嵩、夏言、舒忆梁三人一直送到官道上。 “舒兄,你就现在公谨兄府上休养,要是惟中兄回去,你也跟他去袁州。等我们从泉州回来时再去找你。惟中兄,舒兄就交给你了,另外可别忘了我拜托你的那件事。”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说,其余众人不知,还以为是说让严嵩接触宁王之事,也就没问。 “公谨兄,祝你早日金榜题名!到时候我们去京城给你道喜。” 说到这儿夏言眼眶有些湿润,别看他与路川相识的晚,相处也就是这几日,但打心底他对路川要比对王守仁更加亲近一些,相逢之日路川作诗与他共鸣是一层,决断的魄力是一层,侠义之心又是一层,总之很复杂,反正用朱熹的理学是解释不清楚的。 路川三人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他还站在那儿怔怔出神。 严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回去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第一百零七章 贵溪到铅山鹅湖并不远,百十里路,用不了半天就到了鹅湖山下。 当年四贤会讲,陈辛二人同憩共酌,长歌对答的鹅湖寺是没有了,有的只是一座书院,鹅湖书院。 此时午时刚过,学子还在院中读书,门外不远处的小酒馆就清静下来了。 路川坐下先要了两坛酒,叶五侠不在,王守仁和江彬哪里是管他的? 江西的酒就像是江西的青山绿水,不比关外的峻岭黄沙,没有那么烈,但一样可以醉人。 喝了一坛多一点酒劲就上来了,他本是放浪不羁的人,借着酒劲就更加张狂了,脚踩着椅子高声作歌:“北风烈,一点微酸离枝叶,离枝叶!铅山凝噎,鹅湖啜嗫。马蹄溅雪飞玉屑,锦衣不暖凝碧血,凝碧血!幼安衣猎,沸意未绝。” 不得不说,挨着金銮殿净长灵芝草,靠着臭茅房只生狗尿苔,跟什么人学什么样,这段时间与王守仁同行,跟张彦頨、夏言作伴,剑法、功力没见涨多少,吟诗作对的本事可大有长进。 若是有书院的读书人在场,或许还能评点几句,这样一来就热闹了。奈何在座的只有几位歇脚的商贩,一对半老不老的糟老头子。 见无人应答,路川顿时有些兴致索然,人的心绪多像是江中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是不可能的,“潮打空城寂寞回”才是常态。一时间愁思苦闷涌上心头,低下头就不言语了。 王守仁也有心事,只是不会像路川这样发泄罢了。 江彬是没什么烦恼,但兄弟之间说话容易,劝解,一旦把持不住就会显得太过矫情。 低头纳闷容易让人犯困,再加上酒劲,路川的眼睛就有些迷离了,迷迷糊糊听旁边两位老者在哪儿大放厥词。 “江湖名头那都是指屁吹灯的玩意,一帮酒囊饭袋在那儿互吹互擂,什么武当十二剑,什么巫山九龙,一群小毛孩子,毛都没长齐懂个什么武艺?” “小孩子过家家嘛。关键还是那些成了名的剑侠,不说多指教指教,还跟着捧场。” “嘿,你当我说的酒囊饭袋是说这些孩子啊?孩子不懂事,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是正常的。大人还不懂事,几十年都活到狗身上了?会几下庄稼把式就敢自称剑侠,真是让人可发一笑啊。” “现在的人确实不懂,剑侠二字可不是有个绰号就是的。剑客、侠客,十八般正统兵刃,三十六路外门兵刃,在兵刃上有所建树才能称剑客,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救节夫烈妇孝子贤孙,行侠仗义方称得上侠客,二者兼备才是剑侠。算起来普天之下能称得起这二字的又能有几人呢?” “还几人,咱们这辈人都已经淡出江湖了,年轻一辈能称得上剑侠二字的就只有一人!” “你说的是?” “苍山洱海十九峰,云弄剑客姚不豫!” “唉……可惜他英年早逝……可惜了,可惜了啊!来咱俩敬姚剑侠一杯!” “理当如此。” 两位老者对空举杯,半杯奠到了地上,余下的才灌入口中。 路川听得清清楚楚,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了下来。什么叫生而不死?什么叫死而不朽?舅舅,天底下还有人记着您呢! 却听那二位老者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云弄剑客称得起剑侠我不反对,但要说年轻一辈中只有他一人称得起剑侠我却不敢苟同。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人才济济,当真就没有一人德艺双馨,称得起剑侠二字?” “嘿,你这见识还是短了些啊,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不过就是一个虚名而已。稍有所长也敢开宗立派?人多势众也是卓然不群?你看看像那鹰爪雁行门、明历门、密宗门、莲花门,奸、盗、邪、淫算什么东西?鱼龙混杂,能出哪门子的剑侠?” “八十一门良莠不齐,但五宗十三派总不都是欺世盗名之辈吧?” “你还真就说对了,五大正宗,武当道士拍须溜马,少林和尚贪生怕死,龙虎天师画符捉鬼,峨嵋女尼妇人之仁,昆仑野人自命清高。不是欺世盗名是什么?” “可你莫要忘了,云弄剑客就是点苍派出身。” “云弄剑客打遍江南江北三山五岳,取百家之长自成一派而有天下第一之名,哪里是他点苍派能教出来的?别说他的底子是苍山十九剑,就算是七十二路连环剑又有何妨呢?从古至今天底下就没有只学一门功夫学成剑侠的,十三派敝帚自珍如何能教出剑侠?” “但若是学那些天下第一的功夫呢?少林三绝艺?武当的太极心决太极剑,太清气功空明剑?” “这世上最大的谎言就是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功,天下第一的从来只有人,武功因人而得名,若没有人一件死物如何能成天下第一?有没有太极神剑和空明剑,张三丰都是武圣人,但是没有张三丰,太极神剑和空明剑又算什么?上百年来还成就过哪位剑侠?” “如此说来连武当派的清涟真人和那几位硕果仅存的静字辈老真人都算不得剑侠了?” “武圣人给武当派创下了那么多门功夫,有人若能将这些功夫融会贯通,不管是以哪门功夫做底子,成个剑客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可笑这些牛鼻子,觉得空明剑最为高深,一有学习空明剑的资格就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其中。殊不知武圣人晚年那种看穿世事的空明心境又岂是凡夫俗子能学得来的?清涟真人妄称武林泰斗,一手托着宗门,一手托着朝廷,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如何能练得成空明剑?” 二位老者还在往下说,但路川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别看他当初负气下武当,现在还被逐出了师门,但武当十年的这份感情是磨不掉的,谁都不能在他面前诽议武当,诽议师父。 若非他们二位是前辈高人,若非他们对姚婞还算敬重,估计路川都要当场动手了。 “江彬,走。” 江彬看了那两位老者一眼,也没多说,扔下一锭银子就跟着路川离开了。 出了门,三人上马往南走去,在路上江彬说道:“大哥,那两个老家伙胡说八道,我以为你要动手呢。” 路川微微冷笑道:“不是胡说八道,虽然话不中听,但说的却是事实。若如今天下的“剑侠”真的是剑侠,刘瑾和小十绝就不会这么飞扬跋扈了。” “可要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未免也太难了些。” “万般世事,又有哪件不难呢?” “师弟的抱负,就是成为剑侠吗?” “人总该有些奔头的嘛。” “小江呢?” “我啊,我没什么抱负,有银子,有酒,有女人,就足够了。” “此话可印心?” “印心,当然印心了。” “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鬓为白。” “师兄放心,小弟没什么野心,只要能报了仇,我必会竹杖芒鞋,与闲云野鹤徜徉于烟霞水石之间,买山结庐,不为世人所笑耶。” 王守仁微笑颔首,复看向江彬,江彬则看了眼路川,笑道:“若是再好些,能追随大哥,便是心满意足。” “师弟,这个包袱看来你是甩不掉了啊。” 路川哈哈大笑,策马向南跑了下去。 却说路川三人走后,两位老者立即打住了话头,对牛弹琴也得有牛啊。 老二位互相看了一眼,稍年轻点的一人说道:“师兄,你怎么看?” 年长的这位手捻须髯,半眯着眼说道:“我才第一次见他,说不准,说不准啊。” “现在我也有些吃不准了,没想到这三年里他还是有些变化的。” “废话,只要是个人就会有变化,没变化的那是朽木,是顽石。” “那依师兄来看……要是让他一直这么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祸害,武林的祸害。” “如今的武林需要祸害吗?” “嘿,武林中什么时候没有祸害过吗?但是你记着,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谁也改变不了武林,只能被武林改变。路幽改变不了,姚婞也改变不了,他路川就是能活两百岁也同样改变不了。” “师兄说的是,身在其中如何能改变呢?” “嘿,跳出武林之外就能改变吗?姚婞做了天下第一,姚婞也从武林中跳了出去,可结果呢?武林和朝廷是一样的,国之强弱,不是由皇帝决定的,也不是由官吏决定的。” “是百姓决定的。不错,若是真要改变武林,是需要每一位武林中人都做出改变的。” “这种心你就别操了,这辈子跟你是没啥关系了。还是想想怎么对付路川吧。” “师兄别担心,后手我都准备好了,不怕他不上钩。” “嘿嘿,但愿他能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不然手重些一掌拍死可就不好玩了。” “师兄看他身边这两人如何?” “是正是邪,都成不了武林之害,与我辈无关呐。” “……” 可惜他们在背后怎么说,路川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百零八章 路川三人当晚就到了武夷山下,这倒不是因为严嵩的关系,跟严嵩没有关系。 他们本就是想到武夷山看一看的,武夷山和崆峒山一样,都是三教名山。武夷宫若不是正统年间毁于兵燹,想来如今多半也不会在崆峒派之下。 只是夤夜上山恐怕会引起误会,他们便准备在山下那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歇息一晚。 但凡家里有间闲房的人家,通常都不反感江湖中人,因为这些拿刀动枪的爷们只要开了口了,走的时候就不会短了给银子。农家在田里刨吃食,一年到头又能见几个银子呢? 不过这个镇子上的人真是奇了怪了,本来有灯有火热热闹闹的,可一见到他们,马上关门闭户,连小孩都不哭了。 简直就像是在……躲山贼,反正江彬是这么觉得的。只见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你们听着,我们大王说了,交出钱粮还能留你们一条性命,如若不然,躲着不出来,定叫你们鸡犬不留!”说着还不忘踢几下门。 这么喊了几声,还真有效果,前面不远处一间屋子的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一位老者走了出来,颤颤巍巍走到三人面前,“三位大王,需要多少钱粮我们一定想办法凑,还请您可怜则个,留我们一条性命。” 江彬不横装横,装模作样说道:“那是自然,不过要是拿不出我说的数,嘿嘿,讲不起说不清先把你切开晾着。” 老头一听这话差点没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守仁和路川暗自好笑,相视一眼,越过江彬走到近前。 “老人家别害怕,刚才是跟您开玩笑的,我们不是山贼,只是行脚之人,路过宝地,天色已晚想借宿一宿。” 路川掏出一块银子,塞到老头手里说道:“老人家,你看这些可够?” 老头看了看路川,又看了看王守仁,最后还不忘偷偷看了眼江彬,“你们真的不是……” 江彬眼眉一立,“要是腾不出一间房子,做不出一桌晚饭,照样把你切开晾着!” 老头吓得一哆嗦,王守仁赶紧伸手扶住,“老人家,你看可否行个方便?” “方……方便。”老头这才相信,带着三人往家里走去,不过对江彬多少还是有些惧怕。 到了屋里,三人款掉外衣,在上座一坐,喝了两口热水,顿时精神了一些。老婆子到后面去准备饭菜,老头垂手站在前人面前,真跟见着山大王似的。 路川微微一笑,拉过一把椅子,“老人家请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 “大王……哦不,少侠请问。” “此地地名叫什么?离武夷山还有多远啊?” “小镇名叫下梅镇,镇里镇外有三百户人家,离武夷山就十里路。” “三百户,也不算小了。收成如何?可还过得去?” “唉……不瞒你说,要是老万岁还活着,虽然算不上富裕,吃喝用度还不成问题,交完杂税还能剩点余粮,收成好的一年没准还能给孩子媳妇扯件新衣裳。这几年,就只能吊命了……” “世道如此啊,老人家,我再问你,咱们这下梅镇的老乡为什么会惧怕江湖中人?难不成附近有强人为祸吗?” “额……这……没有没有……” “老人家请看,这位乃是朝廷四品的将军,手下有着千军万马,这位,是兵部大员、奉旨的钦差,我们就是来剿匪来的。你尽管大胆讲来,不管是匪寇作乱,还是土豪官吏仗势欺人,我们都能给你们做主。” “额……真的?” “这还有假?假冒朝廷命官掉头之罪,难不成你还要看官凭信票不成?” 老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三位大老爷,替我们做主啊!”一边说一边趴在地上磕响头。 王守仁面露不忍之色,伸手搀扶说道:“老人家请起,本官给你做主。” 老头口打唉声,这才慢慢道来。 “三位大老爷,您当我们为什么怕江湖人?江湖人都是强盗,都是畜生啊。之前我是不知道,错把您三位也当成他们一伙的了,这才没敢说实话。您不是问我们附近有没有贼吗?没贼,也用不着贼,我们的邻居就是强盗啊。” “邻居?” “就隔着十里路,抬脚就到,能说不是邻居吗?” “你是说武夷山?” “可不是嘛。我听老人说,原来的武夷山上,不管是和尚、道士还是俗家人,那人都特好,缺东西下来买办必定多给银子,春秋田里忙的时候还有人来帮忙。可惜后来打仗都给打散了,直到我小的时候才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回来,但恐怕多半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些人了。” “那是些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烧杀抢掠?奸盗邪淫?” “这些他们倒是都不做,可是他们抢孩子!十里八乡只要有人生了孩子,要是被他们听到耳朵里,第二天就要来抢啊。你说抢女孩子也就算了,他们连男孩子也抢,这不是要让人绝后吗……” 老头正说着,只听旁边啪一声轻响,路川把水碗放在了桌子上,手拄着剑淡淡说道:“女孩子?怎么?你老东西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王守仁就是一惊,别人不知,他可清清楚楚,路川这幅样子是要杀人的。 偏偏这老头十分没眼力见,以为路川在说笑,还接口说道:“真不是小老儿脏心烂肺,大老爷有所不知,这女人呐养着就是费事,常言道,养女十八年不够油盐钱,其实油盐钱还是小事,关键是嫁不出去啊。不娶吧,没法传宗接代,娶吧,谁能娶得起啊?” 路川冷笑道:“既然这么不喜欢要,那生她作甚?” “大人真会说笑话,养儿养女不由人啊。有时候家里实在没办法,一狠心干脆就扔水里得了,权当没生过……” “住口!师弟且慢!”王守仁紧喊慢喊,路川的剑就已经到老头喉结上了,只差不到半寸,但终究还是停住了。 “残忍不仁,枉披人皮。留他作甚?” 路川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冰棱子上滴下的水,让人浑身都发凉。 “师弟有所不知,这种做法不是这儿独有的,东南沿海和江西等地,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风俗。” “好南蛮子!伤生坏俗也是风俗?师兄不用劝了,今晚,这儿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师弟!这件事成化二十二年宪宗就曾御笔亲批,明昭天下,‘人命至重,父子至亲,今以婚嫁之累而至溺死。今后民间婚嫁装奁要与家产相称,不许奢侈。再有犯者发戍远方。’” “那为什么还犯?” “课税太重,民不聊生,还能为什么?”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穷,不是灭绝人伦的理由。” 王守仁苦笑道:“他们不是你我,即没有这么好的武艺,也没读过几天书。他们不知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他们也没本事杀贪官污吏劫富济贫,他们……就是些虫蛆……” 路川长出了一口气,剑慢慢垂了下来,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低着头一语皆无。 再看老头,早就被吓晕了。 王守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地面,并没有去救老头。 寂静持续了一会儿,路川清了下嗓子,淡淡说道:“江彬,把他弄醒,我有话要问。” 江彬别看刚才一直没说话,他对老头方才说的话也十分不赞同,上去就没好手,拎着衣领子,乒乓就是两个嘴巴。 老头哎哟一声转醒,只觉得面颊生疼,舌头在嘴里回了半天,张嘴吐出一颗牙来。 其实这还是轻的,以江彬的力气,扯开了一巴掌能把他脑袋打下来。不过对于老头来说已经足够了,吓得是抖栗而战,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到现在他都没弄清楚路川到底为什么要杀他,养来不划算的孩子溺死不是很正常的吗?父精、母血,怀胎十月,她们的命本就是父母给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安敢不亡? 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概就是如此吧。 路川沉着脸淡淡说道:“武夷宫把这些孩子抢去都做什么了?” 老头看着王守仁,满眼都是乞求之色,王守仁不忍直视,将脸别了过去。 江彬把巴掌一举,厉声喝道:“说!” 老头恨不得自己再晕倒过去,但偏偏就是不晕他也没办法,只好结结巴巴说道:“他们说了,就算是带到山上为奴为婢,也好过早早就被淹死。山上我们不敢去,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多半真就是为奴为婢了,也没准被当成玩物,供他们淫乐啊。” 突然“啪”一声巨响,吓得老头一缩脖子险些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只见路川一掌拍在桌子上,一个桌角顿时就掉在了地上,“穷山恶水出刁民啊,真是气煞我也!” “师弟,你先别急,明日咱们上山一探究竟。我想武夷宫名列八十一门,山上又多是清修之人,应该不会太过分吧。” “但愿如此,不然,我非杀他们不可!” 第一百零九章 常言道,无巧不成书,路川他们还真是来巧了,这两天下梅镇正好有人家产子,是个男孩,怕被武夷宫抢去,故才如此惧怕。 次日晨,路川三人就在这家屋里坐着,一夜未睡大家的精神都不是太好,路川揉着太阳穴,听外面的动静。 约莫快到中午的时候,还是没见武夷宫来人,江彬就有些不耐烦了,盯着这家男主人问道:“是不是他们不来了?” 小伙子赶紧紧走两步到江彬身边,躬身道:“回大老爷的话,只要他们听到消息就一定会来的。” 话音刚落,外面就乱起来了,吵吵喊喊好半天,闯进来了一伙人,跟路川三人碰了个正脸。 那伙人先是一愣,他们万万没想到下梅镇这样的小镇子还能请来江湖中人,却也为这一双半愣头青感到可惜啊,要是真敢在武夷宫的一亩三分地上撒野,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故此他们也就是一愣的功夫,径直往里屋走去,理都没理路川三人。 领头之人眼看就要到里屋了,妇人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紧紧抱着刚出生还没三天的心头肉,孩子恐怕是被抱得有些过紧了,哇哇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破空声响起,一柄长剑从斜刺里飞了出来,就插在里屋的门框上。 不过这柄剑乃是铁剑而非钢剑,百炼钢成绕指柔,钢剑多少都能弯转些许,但铁剑不然,钉在门框上纹丝不动,简直就像是一块界碑,不错,现在这里就是三尺雷池。 那人微微一皱眉,不过脚步没有丝毫迟疑,还有稳稳迈了出去。 “我劝你们,还是慎重些。” 这么客气的话也就王守仁才说得出来,那伙人一扭头的功夫,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再回头,路川已经挡在了眼前,那柄剑也回到了手中。 “朋友,当真要如此吗?” “我不想跟你们动手,我要见月华生。” “兄台好大的口气,不过武夷宫不在我身上,你挡着我也没用。” “你明白我的意思。” “自然明白,那就请出剑吧。” 路川没动,他也不需要动。 “我大哥说不想跟你动手你没听见吗?”话音未落,江彬一拳带着风声已经到了他们眼前。 领头那人也没动,他身后两个人同时转出,左右各一掌迎上了江彬的铁拳。 不过他错想了的是,他不是路川,他身后的这些人也不是江彬。 江彬的拳碰上了那两人的掌,不过没有丝毫停滞,下一刻还是结结实实打在了领头那人的身上。 若是动作能慢一些,就能看清楚那人的身子是如何撞在了墙上,又是如何从墙上弹了起来。 他站是站稳了,但浑身的骨头却跟要散架了一般。 “留手,别伤人。”路川吩咐道。 江彬嘿嘿一笑,“已经留手了。” 那人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他连这是蛮力还是内力都有些分不出来了。 他分不出来,他身后那些人就更不清楚了,只见这一拳是不弱,能把师兄打退半步,但那又如何?师兄是没有防备,这不还好好站着呢嘛。 于是一拥而上,就对江彬动起手来了。 江彬一走而过,身形顺畅无滞,等走到门口回头一看,七八个人都倒下了。乱七八糟,满地都是。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还是带我们去见你们掌门吧。” “好,只要你们敢去。” 武夷山的风景要说是天下独绝恐怕有点过,但要说天下一流,恐怕也不容置疑。 满眼皆是春色,扑鼻而来,淡雅的泥土草木香气,可惜不是清晨,可惜无心留恋,否则李商隐“幔亭一夜风吹雨,似与游人洗俗尘”的神韵或也可领略一二。 武夷宫的人报仇心切,走得很快,没多大功夫就到了山上。 等到了宫门前,路川停下了脚步,眼前的亭阁楼台比武当和天师府真是差远了,不过想来遭遇兵燹之前恐怕也不是这幅样子吧。兵燹之祸,可见这祸是有多么凶猛,山崩地裂和江河决堤也不过如此吧。 见路川神色不佳,武夷宫的人以为他是怯场了,不由得心中一喜,说这声“等着,有种的别跑”,就都进宫去了。 路川三人也并未理会,只是各自品尝着这份兵燹残留、几十年都无法磨灭的辛味。 过了片刻,一大帮人,挤挤拥拥足有二三百人之多,从四处走了出来,向宫门处走来,向他们三人走来。 为首的有两人,一位面白无须,很是富态,看年纪比路修远要大一些,估计也就五十几岁,不到六十岁。另一位肤色黝黑,干巴巴跟棵烧焦了的杨木差不多,没有七十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让他们三人没想到的是这二人他们见过,就在鹅湖山下的小酒馆里见过,言语犀利的就是这个干瘪的小老头。 别看路川在山下张嘴一个月华生,闭嘴一个月华生,等真见着人了,所有的放肆就都没有了。倒也不是月华生三个字真能值多少钱,真有多大的分量,只因他是懂礼的人,尊重别人也是对自己的抬高,他绝不会初次见面就跌了自己的份。别说这俩老头了,当初八仙镇邹灿和秦立武想置他于死地,他不也先礼后兵吗? 故此,只见他紧走两步,躬身道:“小子有眼无珠,前日多有失礼之处,还请二位前辈容谅。” 白胖子哈哈一笑,刚要开口,却听干瘦老头痰嗽一声说道:“你……是什么人啊?” “晚辈武……天师府路川。” “五天师,府路川?姓府的人可不多见啊,这绰号也怪,五天师?我只听过天师府有个张天师,可从没听过什么五天师六天师。” “额……晚辈路川,天师府路川。” “你这人年纪不大怎么已经痴呆了,连句话都说不明白?” “额……晚辈一时口误。” “哦,那就是说你就是路川了?” “不才正是。” “没听说过。” 路川好悬一口气没上来噎死在了武夷宫前。 江彬和王守仁也互相看了一眼,虽然没有言语,二人心说话:“这老头是装傻还是真傻?天底下还有不知道路川的人?” 路川顺了半天气,这才抬起头勉强笑道:“无名少姓之辈,前辈没听过正常。恕晚辈眼拙,斗胆请教前辈的侠名。” 别看他这句话听起来谦逊顺耳,实际上是绵里藏针,言外之意:“老东西,你不是说没听过我吗?不好意思,你是谁老子也不知道!” 旁边的白胖子笑道:“我是……” 才刚说了两个字,干瘦老头又用咳嗽声给打断了,脸一扬,嘴撇得跟瓢似的,光拿下眼皮看路川,“问我老人家的名号,就凭你也配!” 从碰面到现在也就几句话的功夫,话里带刺被墩了这么多次,就算是个没脾气的人脾气也都该上来了,更别说是路川。 偏偏这一众弟子还不知好歹,也不知道被谁带了一下,开始哄然大笑。 在路川来说,这真不亚于朝他吐唾沫,打他的脸啊。 只见他的脸从双眼一直红到了脖子,突然开始放声长啸,震得山谷传响,震得在场众人脑仁都疼,将其他所有笑声全部淹没。 干瘦老头就是一皱眉,用力哼了一声,却没能打断路川的啸声。气沉丹田,接着又连着哼了两声,可惜还是没能打断。老头心里就是一动,心说话:“这小子好深厚的内功!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年都要赶上我老人家了,看来今天可得费些功夫啊……” 又过了几息,路川这才收起啸声,阴恻恻看着老头说道:“少他娘的给我摆这臭架子,老东西我问你,被你们抢上山的男婴女婴都做上什么了?”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米粒黑牙,“做上什么了?些许农家子弟还能做什么?有人要的自然卖掉,卖不掉的养几年,等会做事了再卖给青楼戏班,嘿,也赚不了几个钱。” 路川闻言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顿时收起了所有表情,将所有的不满都收进了眼睛里,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当是一对利器,纵然不能,那股子杀气也让人十分难受。 下一刻,路川合剑冲了上去。 问?已经不需要再问了,有话留着给阎老五说去吧! 一老一少当时便斗在了一处,其实不动手还可,一动手路川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要说他路川从来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确实不假,可今天是真的后悔了。 这老头别看瘦小,却有些古怪,招式古怪。 武夷山的绝艺天游掌和九曲剑他是见过的,见严嵩练过。但严嵩的招式和这老头的招式截然不同,严嵩的天游掌有“本身轻体妙,湛然独与天游”之姿,九曲剑则有“九曲江头逆浪,霎时冲过天心”之态,虽算不上出神入化,但也确可称作是“得其气韵”。这老头则不然,就像是野路子出身,没师父教过一样,出手就是三道弯,招式散乱实属罕见。可偏偏就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功夫,却将他逼得捉襟见肘! 第一百一十章 初时,路川还想用往常的“险招”致胜,诸如以快招使出“杖藜切莫匆匆去,有伴行春不要忙”,凌空下击的“欲起轩辕问九鼎,道衣重侍玉虚君”等等,哪知没过几招差点被老头欺身而进一掌掴在脸上。 吓得他身子一翻,赶紧退出去一丈多远,定气凝神,重新以一峰夹一溪,攻守兼备的武当七十二路连环剑迎敌。 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打法虽然不至于吃亏,但论持久,论细致谨慎,也并非他的长处。 约莫走了三四十招,路川越打越浮躁,不自觉运起了鹖鸡功,招式一变,把天师府的正一八荒扫魔剑施展了出来。 这倒让老头也有些意外,被逼得退出去有十来步远。不过等他一摸清楚路川的剑路,掌风跟着一变,路川比原来更加吃力了。 不到二十招,老头骈指一指点在路川手背上,路川哎哟一声,长剑立时脱手。 一招得手老头就下了绝情了,接连两掌都往路川面门招呼。 还得说是路川,经验丰富有急智,只见他身子一矮,左脚脚尖着地,右腿画圈,横扫老头的小腿,同时正好接住剑,反手一撩逼退了老头。不能说反败为胜,也算是勉强打了个平手吧。 路川起身跳出圈外,冷眼看着老头直喘粗气。 再看老头,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双手往后一背,说道:“路川……哦我想起来了,不就是去年关外新出世的小剑侠吗?听说朝天岭上一剑杀了个盗墓贼,在蜀中打败了些酒囊饭袋,压马的肉墩,被吹得那叫一个邪乎,好像天底下都没人了,就数你姓路的有能耐。我还以为指不定有多高明呢,现在一看,嘿嘿,百闻不如一见呐,碌碌之辈啊。别瞪眼,瞪眼我也不怕你……” 路川肺管子都快气炸了,牙一咬心一横,提剑又冲了上去。 别看他刚打过一场,气力损伤不小,但有过一场临敌的经验之后,他的剑法更加纯熟了些。也不知是热完身状态好些了,还是说对于老头的招数多多少少已经有些了解了,上手便使出了黄山七十二路夺命连环剑中的最后一路,“蕙死兰枯篱菊槁,酒醒花落谁人扫”。 不知为何,路川总觉得这一路剑,与武当、黄山连环剑的其他每一路都不同,威力大是一个方面,但不是全部,就现在而言,他还有些说不清楚。只觉得创出这一剑路的张真明真乃神人也!武当派自二代以下,论才华恐怕还没有一人能及得上他。 别看都是七十二路连环剑,别看都是同样的剑招,但出招收招变招不同,使出来就大不相同。要不然怎么会同一门功夫在不同人手里使出来就不一样了呢?姚婞的剑法是苍山十九剑,但普天之下却只有一个姚婞。也不尽是内功强弱,招数熟练的差异吧? 这也就是说,老头的说话也不全对,就拿姚婞说,姚婞的内功是超一流的,但要是跟武当静字辈这些老不死的比,跟少林寺的住持比,恐怕还是要弱上一线。论对于苍山十九剑的熟练,应该也不及他师父云剑。但要让他们跟姚婞打,并肩一起上或许还行,单对单个对个就没必要打了。所以说能耐,得分跟谁比。路川跟老头比是短练,但就老头自己而言,别说跟姚婞比,跟清涟真人、蜀山派邵氏二老这些练武术的尖子比他也不行啊。 路川这路剑法一使出来,也就三十几招,一招“宽围白浪身千叶,峭入青天手一藤”差点把老头的胡子削下来半截。 老头大吃一惊,身子一转,霎时连攻十八掌逼退路川,跳出圈外摸了摸胡子,见胡子没少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心有余悸,脊梁沟都冒凉气。路川败在他手不丢人,甚至可以说能和他打这么长时间已经是长了脸了,但他要是被路川削下来半截胡子,他就算是栽了。以他的身份,以他的脾气,非抹脖子不可。 故而不由得心中暗道:“罢了,这剑法,该到他成名啊!” 但心中认可,嘴上还不能这么说,只见他痰嗽一声,还是说呛火的话,“说你无能你还不服,现在看怎么样?拿着剑对我空手,百招不能伤我分毫,我就是碌碌之辈,至于你嘛,烧火的废柴啊。不过我老人家今天心情好,你要是想活命,跪下磕三个响头,认个错,我就放你下山,你看如何?” 路川咬着牙恨声说道:“想得美,你心情好,小爷我心情不好!今天我非杀你不可!”说着就又要动手。 却见老头一摆手说道:“且慢,既然你这么想杀我,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不是会一怒杀龙手吗?咱们就比比拳脚,你要是能像用剑一样在我面前过去一百个照面,不用你费劲,老夫把脖子洗干净给你杀!” 这笔交易听着是稳赚不赔,但路川就是一皱眉啊,旁人不清楚,他自己还能不知道?他的拳脚比剑法差得多得多啊。别说跟老头比,要是不用剑他连江彬都打不过! “一怒杀龙手不是拳脚……” “少说废话,我就问你敢不敢?” 老头要是不这么说,路川估计还得考虑考虑,多半也就不答应,但“敢不敢”一问出来,只觉得脑子里就是“嗡”一声响,脑子就算是没用了。 “好,就比拳脚!” 这话一出王守仁和江彬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啊。别看在场众人大都没看清楚路川是怎么一剑差点把老头的胡子给剃下来的,但是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路川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别说打斗,站着都费劲。瞧那汗,滴滴答答跟下雨相似,瞧那气,老牛耕一上午地也没他喘得凶。 不过关键还不在这里,累了歇歇就是,拳脚可不是歇歇就能会的! 想到这里江彬高声喊道:“老头,我大哥累了,来来来,我替他打一场!” 路川回头看了江彬一眼,对于江彬的这个提议他是又赞同又不赞同,赞同之处在于他实在是太累了,若是能喘口气,歇一会儿自然好,不赞同的地方是老头实在太厉害,他怕江彬年轻短练会吃亏啊,倘若江彬有失他非得抹脖子不可! 不过就他转头的功夫,却听老头说道:“我说现在的孩子打出生就缺个心眼还是怎么地?你哥虽然是个废物,但多少还算有点名气,学人家剑客、侠客管闲事不行,打把式卖艺还是有人看的。老夫的掌快,不打无名之辈,下山去吧,回到家里踏踏实实练上个十年八年再到山上来,到时候我老人家要是见你有长进,够得上个废物,一掌把你拍死你就能和你哥作伴了。” “呀呀呸,老棺材瓤子,把说大话当过年放鞭炮呢?你……看招!” 江彬被气得暴跳如雷,说了没两句实在气不过,见旁边有俩石凳子,顺手一手抄起一个,嗖嗖便朝老头扔了过去。 说是石凳子,其实都是四五尺长的大青石,一条少说都有三五百斤,别看江彬拿起来毫不费力,让江彬这么扔过来,真好似没把的流星,谁要是敢接非得砸成肉饼不可。 但是老头不知啊,老头见江彬这么轻松就拎起来,还以为是纸糊的,不躲不闪,架双掌正面迎去,还想着怎么来的要让它怎么回去呢。 旁边那胖老头眼尖,大喝一声“小心”,下一刻已经到了老头身边,也伸出双掌。 石凳子转眼就到,等手掌一碰,瘦老头就后悔了,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上,要是接不下他和师弟都得被砸死不可。 只见老头牙关紧咬,舌尖一顶上牙膛,力发于丹田,丹田惯于两臂,那两条干得没有两钱肉的手臂顿时粗了起来。 四只手掌,一对高手,嗒嗒嗒连退三步才勉强将青石托下。再看二人,挣得面红耳赤,简直比跟路川打一场还费劲。 这时另一个石凳子也落了地。 江彬扔的时候一点没偏坠,俩老头一人一个。扔胖老头那个胖老头躲开了,径直砸在了地上,地上留下一个大坑,石块石屑飞溅,旁边的武夷宫弟子多被殃及,受伤的不在少数。 俩老头略微喘了一口气,转脸看到地上的血迹,胖老头的脸顿时沉下来了。 “老夫真是有眼无珠,竟没看出来少侠天生神力,身怀绝艺啊。也罢,少侠既然技痒,老夫就勉强奉陪两招吧!” 说着跳将过去便和江彬战在了一处。 别看江彬力大无群,胖老头四个加一块儿也不是对手,但比武打斗不是地痞流氓打架,不是谁身体好,谁力气大就能取胜的。 也不知是胖老头见弟子受伤动了真怒,还是说他的功夫本就十分惊人,也就十几个照面,江彬就招架不住了。拼着身体好,硬挨了一掌,这才换了一口气喊道:“王大哥,别戳着了,并肩子上吧。战不倒这老家伙咱们仨就都交待了!” 王守仁也是看懵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听江彬这么一说,赶紧加入战团,双战老头。 别看他时常不出手,可不是说他没本事,只是因为他给自己的定位是读书人,是朝廷命官,自然而然就和江湖划了一道鸿沟。而实际上他习武多年,又得高人指点,真要说起来比一般成了名的剑侠只高不低啊。 有他加入江彬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起码招架起来不费劲了。但想取胜,恐怕还是天方夜谭。 “老东西,坏事都坏到你身上了!” 路川心里这么想,把紫宵银月剑往地上一戳,二话不说率先向瘦老头攻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要说起来江彬的拳法当属劈挂掌一类,虽然招数不同,但却神似,讲究的都是放长击远,运翻扯劲、吞吐劲、滚勒劲、通透劲。躯干如弓,胝胸似弦,发力则似离弦快箭,大开大合,强攻猛进。 而王守仁的拳法则是正儿八经的神拳门五行神拳,又叫梅花拳。他的第一位师父,也就是那位武状元,乃是神拳门的弟子。路修远虽传授过他内功,但却没指点过外功,故此他会的拳术不多,最熟练的还是学的时间最长的这套梅花拳。 江湖上有句话说功夫没有强弱,只有人的强弱。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也不全是道理。功夫既然有上乘和下乘之分,自然是有强弱的,首先招式的精妙不可同日而语,其次就是神秘程度,上乘功夫基本上每一代的传人都很少,故此江湖上见过的人也不多,很多时候能认出来,能猜出来,但却不知道招式的精妙所在,出招收招变招如何,应该如何应对。一般功夫则不然,就像路川的七十二路连环剑,是个练武术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七十二招是哪七十二招,如果是练剑的,可能连这七十二招的变招,破招都一清二楚。如此一来,对敌之时就多了几分困难。 劈挂掌和梅花拳,厉害吗?厉害。常见吗?也常见。 武夷宫这胖老头又是拳脚方面的行家,别说破招了,王守仁和江彬一招使出来,下一招是什么他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按理说,以他的拳法,以他的功力,要战胜这二人应该并非难事,可实际上却不然。 王守仁加入战团,打了二十几招之后,胖老头本来有机会下手,但他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掌法一变,用慢招又对了十来招,十招一过又有机会,不过他还是没下手,用快招又试探了十来招。胖老头越打越惊奇,越打越想不通,一走神,就和他们二人纠缠住了。 正当此时,只听旁边“噗通”一声响,声音跟把沙包扔在了地上相似,这边双方赶紧同时收手,往后一跳退出圈外,扭头一看,只见路川侧身躺在地上,不动了。 王江二人心里咯噔一下,好悬没坐在地上。稍一愣的功夫,同时飞身而起,一跃跃到路川跟前,抱着路川的身子江彬就哭开了,王守仁也觉得眼眶有些湿润,摸了把眼泪。 见此情景胖老头就是一皱眉,快步走到师兄身边低声道:“师兄,你怎么给打死了?” 瘦老头长出了一口气,手捻须髯,冷哼一声道:“死?怎么可能。装死还差不多。” 常言道事不关心关心者乱,老头说话声音不低,这么一说才提醒了江彬和王守仁。赶紧探鼻息摸胸口,一看,可不是嘛,就是晕过去了而已。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见对方脸上净是泪痕,不由得破涕而笑。 胖老头也松了口气,冲师兄笑了笑,瘦老头却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说道:“等他醒了告诉他,勉勉强强三十招,离一百招可差得远呢。” 说完老头扬长而去,胖老头吩咐道:“带他们三位下去休息,吃喝用度上别刁难,不过要看好,可别让他们跑了。” 武夷宫弟子对路川三人早就恨透了,一听说让看着不由得喜上心头啊。掌门虽然说吃喝用度别刁难,嘿嘿,掌门又不会亲自盯着,刁难不刁难还不是他们说句话的事? 不过瘦老头却一边走一边说道:“看着干嘛?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不过要是走了,他路川这辈子也就不值钱了。” 是啊,路川答应的那句话就把他自己绑死了,他不能离开,江彬和王守仁又如何能弃他而去? 王江二人谁都没说话,眼下只有等路川醒来再说了。 却说那两位老头,一回到三清殿的后殿,瘦老头一屁股坐在塌上,指着胖老头的鼻子就骂开了。 “月华啊月华,真是我的好师弟,给我找的好麻烦!” 胖老头站在师兄面前,也不生气,嘿嘿一笑说道:“要是我能搞定,又怎敢请师兄出马呢。不过还得说是师兄你,最后那一掌,多干脆,多漂亮!” 瘦老头斜眼看着月华子,“你看到了?那你看到那一剑没?” “额……看是看到了……不过没太看清。” 瘦老头瞪了月华子一眼,“那一剑,差点把我胡子给剃了。七十二路连环剑还能这么使,真是闻所未闻啊。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指点。要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那可就……” “就算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能使成这样也不简单呐。” “唉……长江水后浪推前浪,尘世上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人老不讲筋骨为能,师兄过谦了。” “不服老不行咯,哎哟我这老腰……说起来那扔石头的浑小子怎么样?” “他怎么样我没看出来,应该只是天生神力,那位中年书生,却有点意思。” “哦?说来听听。” “他的功法我看像是苍松悟道决。” “当今武林还有人会这门功夫?” “所以我说有点意思。” “都不简单啊,那你猜路川跟我过招用的是什么功夫?” “不是一怒杀龙手吗?” “不是,一怒杀龙手我当年在洛阳见过。” “武当的倚天屠龙功?太极神拳?五雷天心掌?” “不是,是蜀山派的万里霜天掌。” “邵家兄弟还真是舍得。” “不过火候还差得多,我有意看他的掌法才让他走到三十多招,要是开头就下狠手,估计要不了十招,小娃娃就吹灯拔蜡了。” “通百样不如精一样是不错,但功夫这东西不通百样如何能精一样?可惜他父母恩师都是习武的行家,却还是走上了邪路。” “他父亲是当今武林武学学识最渊博的宗师之一,却不将儿子留在身边指教,看来云弄剑客之死给他们家带来的影响很大啊。” “唉……还好云弄剑客的遗孤在武当山上,没跟他们一起闯荡江湖。” “要说坏事还是坏在了武当头上,舍不得一套剑法就将弟子逐出师门。” “其实也不能全怪老真人,他挡不住啊。师兄是不在场,有所不知,那日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不管是掌门还是门中弟子,基本上都有来人,这些人看了路川的剑法之后,特别是老一辈的剑侠,差不多有一半都想在武当山上就把路川杀掉,永绝后患。老真人是被逼无奈才将路川赶下山的。” “嘿嘿,真是可笑,赶下山那些人就不杀了?亏他能想得出来,我看他是练空明剑练傻了吧。” “刚开始我也没想通,看在故人情面上,我就在后面跟随,本想暗中护送他回家。我动身的前后山上就下来了三十几位剑侠,基本都是去追杀的。” “三十几位剑侠,愣是没杀掉路川?” “确实没杀掉,因为他们都被一位独臂老者给杀退了。” “真邪乎哎,又是独臂老者。钟老爷子追的不就是位独臂老者吗?” “不过以他老人家的能耐,从蜀中一直追到这里还没追上,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会不会是……北魔没死?” “怎么可能,当年洛阳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立诛魔擂的时候我就在场,我是亲眼看着北魔杀了东佛,又亲眼看他被少林和尚带到少林寺关了起来的。” “唉……我也是糊涂了,武子渊上少林寺接他父亲遗体的时候我就在当场啊。” “要我说多半就是他们路家的老家人,学过北魔的一怒杀龙手,老主人死后就在背后保护路家子。不然江湖上怎么会没他的名头呢?” “还是师兄英明。” “英明个屁,被你跟使唤傻小子一样使唤。滚出去别妨碍我休息,明天我还得跟路川接着打呢。” 不得不说瘦老头说得真准,路川到掌灯以后就醒了,力竭不是小事,这次已经算是轻的了。 睁开眼睛一看,江彬和王守仁都在身边,这才稍微安心了些,还好没发生最坏的事。 “这是……”他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多少有些不解。 江彬端过来一碗水,路川喝了两口,这才觉得轻快了一些,只是浑身的酸疼和空虚,却不是这么短的时间能够解决的。 王守仁将他晕倒之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路川嘿嘿一笑,说道:“看来咱们得在武夷山上住段时间了。” 江彬一听差点把水壶扔地上,“住段时间?明天那老头一掌把你拍死,然后就该料理我们俩了。” 路川饶有趣味地看着江彬说道:“后悔了?” “不后悔,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那老头不是说过不用看着嘛,可以连夜下山去呀。” 江彬顿时大喜,“我就说哥你不会那么傻吧,不走等着挨雷啊?王大哥还说你肯定不会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把他俩棺材瓤子,等过几年咱们哥仨再上山来轻轻松松就都料理了。王大哥你赶紧收拾东西,我背着我哥咱们马上动身。” 第一百一十二章 江彬把话说完了,王守仁一动都没动,路川笑道:“你自己下山去得了,背我干嘛?等你来年把功夫练好了上来给我报仇就是了。” 江彬这才知道路川是在跟他开玩笑,脸顿时耷了下来。 “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嘛,我江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不走我也不走。” 路川暗自好笑,却没搭话,而是跟王守仁说道:“师兄应该看出来了吧?” 王守仁点头道:“嗯,我觉得那位老者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却也没有杀心,之所以会这样应该是另有原因,不过具体是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觉得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见我作恶多端,想将我困在武夷宫,另一种……等我明天看看再说吧。” 一听这话江彬顿时来了兴趣,急忙问道:“哥你说说嘛,另一种是什么?” “白天我被气着了,没想到这层,现在想想,说不定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呢。” “好意?哥你莫不是被打糊涂了吧?来你看看这是几?”说着竖起一根手指在路川眼前晃了晃。 路川瞪了他一眼说道:“常言道宁舍一锭金,不舍一句春,招式、技巧、诀窍这些东西在哪一派都是不传之秘,咱们不是武夷宫弟子,人家就是有传授之心,也无传授之名。但如果是打斗中学去了,或者是咱们自己悟出来的,就不算偷艺了。总之不管他们是不是这心,反正又没有杀心,咱们只管学就是了,艺多不压身,多学点没坏处。而且就算招式你不学,临敌的经验也是好的吧?放在江湖上,除了你师父、师兄弟和最亲近的人,谁能这么给你喂招?” 听路川这么一说江彬就不言语了。 要不说是路川,天底下的聪明人多得是,天底下气性大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利令智昏,怒令智昏,莽撞而又心细如发者,不多。虽然没听到月华子和他师兄的对话,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前日在下梅镇没休息,白天又打了一天,路川不睡觉是可以,但江彬和王守仁就不行了,没那习惯适应不过来。故此又说了一会便各自休息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晨,也就太阳刚爬上来的时候,江彬还在做梦呢,梦见自己在衢州淡墨阁一掷千金,赢了几十万两,刚准备要走,突然淡墨阁就起火了,人吵吵喊喊,四散奔逃,没等他把小山一般的银票收拾好,火蛇就窜上了赌桌,银票见火就着,扑都扑不灭,转眼都烧了个干干净净。他心痛不已,放声大叫,然后就醒了。摸了摸满头冷汗,又看了看四周,不由得觉得好笑,从离开衢州之后就再没赌过,看来是快馋疯了,都入了梦了。喘了口气,惊魂兀自未定,却听外面也吵吵喊喊的,非常热闹。扭头一看,路川和王守仁都不在屋中,赶紧起身下床,等到外面一看,只见三清殿门口围着不少人,有的人和他一样,衣服都还没穿利索呢。挤到最前面一看,嘿,路川在那儿砸门呢。 “老匹夫,快出来受死!” 一边砸门一边喊,简直跟收账的差不多。惹得武夷宫子弟好一阵“问候”啊。 不多时,殿门咯吱一声开了,路川刚准备探头进去,突然从门里面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掌,照着路川腮帮子就是一巴掌。 路川早有防备,身子往后一仰,堪堪躲过巴掌,嘿嘿一笑说道:“没打着,气不气?” 话音未落,一扇殿门脱离门框飞了出来,下一刻瘦老头的身形出现。 只见老头还穿着底衣,满脸都是怒容,胡子撅起来不知有多高,死死盯着路川,运了半天气才说道:“小兔崽子!留你一命还留出祸害来了,觉都不让人睡?好,你等着,老爷爷穿个衣服就出来送你上路。” 路川背着手看着老头,嘴撇得跟瓢似的,“要打就打,不打就认输,废的哪门子话呀?跟个大姑娘似的。” 老头气得一翻白眼,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小子,来来来,我先送你到床上躺俩月再说!”说着飞身而起,右掌探出,以夜叉探海式直击路川面门。 别看路川没交手的时候嬉皮笑脸,等一交手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怠慢,右掌托天,左掌一立,乍一看像是天师府二十四品玉印掌中“翻天印”的起手,但实际不然,等老头一掌拍下时,左手骤然变掌为指,直点老头气海穴。 这是跟屈世离屈三侠学的“万物一指同”,“胡为一指分彼此,胡为一马奔西东”,掌里夹指甚为高明。 老头大吃了一惊,他也万万没想到路川还会玄指门的功夫,此时变招已然来不及了,只好牙关一咬,腰里运气,凭空身子一挺,右掌收力,只在路川手上轻轻一按,随后翻到路川身后,膝盖往路川后腰顶去,左手去拿路川的脖子,就下了绝情了。 路川也没想着一招能胜老头,早有防备,右腿后踢,身子前倾,面上一抹潮红涌现,顺手抓住老头的手腕,单臂较力往前猛摔。 老头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实在挺不过,被路川从身后又甩到了身前。 不过老头也不含糊,等脚一沾地,顿时像生了根似的,右手猛收,路川站立不稳,身子一晃的功夫,老头马上又将右手猛送,这样一来路川可就站不住了。 老头稍一得空,立刻反手抓住路川的手腕,往怀里一扥,抬脚便向路川小腹踢去。 这一脚要是踢实了非把路川的隔夜饭踢出来不可。 不过就在此刻,路川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奸狡,只见他身子突然缩成一团,脚尖在老头腿上一点,俩膝盖朝老头脸上跪了下去。 跪这玩意,跪在地上是恭敬,跪在脸上却是要命。 老头见路川使这样的怪招,气得脑仁都疼,心中暗骂,右手突然松手,转身一记鞭腿结结实实抽在路川身上。 路川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手,顿时被抽飞出去一丈多远,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再看老头,回去了。 “老东西,这招不算,来来来,咱们重新打过!” 老头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等着!有的是功夫收拾你。” 路川在背后喊道:“就给你一盏茶的功夫,到时候还不出来我就拆了你的三清殿!” 老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心说话:“小兔崽子,你要是敢拆我的三清殿我就一巴掌拍死你!” 他想是这么想,做可不敢这么做,但他没想到的是路川敢怎么说就敢怎么做。 从这天起老头可受了罪了,路川一本正经练起掌法来是不用睡觉的,打乏了背靠柱子坐在地上打一会儿坐,或者就盯着墙和地面出一会神,想想招式,除了上厕所,连吃饭都不挪地。什么时候休息好就什么时候叫老头出来过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比使唤江彬还方便。 老头也是有脾气的人,哪能让他这么使唤?但是没办法啊,路川这小子也不知跟谁学的,都被坏水泡透了,他出来得稍微晚一些,不是拆窗卸门,就是泼油放火啊。有次老头实在累得不行,都三天没睡安稳觉了,刚闭上眼睛路川就叫唤开了,本来这次他是铁了心不打算出来的,就算路川把三清殿拆了也没用,不过等了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他就后悔了。路川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些柴火,还是湿的,点着了光冒烟,就堆在门口,自己还拿着一块大板子在外面往里面扇风,一板子下去三清殿里边烟就罩满了。武夷宫的弟子还以为着火了,跑来一看发现是路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跟路川动手。路川指东打西,一顿大板子猛拍就都给打跑了。掌门月华子没办法,进去想劝老头出来,但老头也是较上劲了,说什么都不出来,反而给月华子赏了一脚,骂道:“打不着狐狸惹一身骚,滚出去自己收拾去,要是让我出去我非杀他不可!”月华子没办法又退了出来,想找路川交手,却被王守仁和江彬缠了去。路川扇起来就没完了,老头也是狠人,三清殿里边跟熏黄鼠狼差不多,他愣是待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才老泪纵横走了出来。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跟路川抬杠了。 不过路川也没落个什么便宜,从这天起老头下手是越来越重,别看不用家伙,这对肉巴掌比兵刃还厉害,一巴掌下去只要见着肉就是一块青紫,这些天下来路川身上就没一寸好地方。 这样的游戏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直到这天,一老一少又打,老头用的是武夷宫的天游掌,路川用的也是天游掌。 老头一边打一边心里暗暗数数,“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刚数到一百,老头骤然收手,直挺挺往后面倒去,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断断续续说道:“够了够了,不打了,你赢了,老头子的脖子就在这儿呢,要砍就砍吧,只是洗就算了,没那功夫。” 话音未落路川也倒了下去,“砍什么砍,人总不能卸磨杀驴啊。” 老头笑道:“小兔崽子,还有力气骂人,看来是打轻了。” “现在再想打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过……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谁要你谢?谢又不能……” 老头说着说着就没声了,观战众人赶紧抢过去一看,嘿,睡着了。再看路川,一个德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古人云:“四月园林春去後,深深密幄阴初茂,折得花枝犹在手、香满袖。叶间梅子青如豆,风雨时时添气候。” 都说冬日之日可亲,但要说晒太阳,还是四月的太阳舒服啊。 路川和晞真子,也就是那个瘦老头,一人一把竹椅,放在台阶上,半眯着眼看场下月华生和王守仁、江彬过招。天游掌路川没日没夜是练成了,王守仁和江彬还差着一些火候呢。 路川探过头去说道:“老哥哥,你看我这俩兄弟练得怎么样?” 他这声“老哥哥”一出来,身后的武夷宫弟子脸都绿了,心说话:“老哥哥?谁他娘的是你的老哥哥?那是我们师伯、师叔祖!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呀呸……” 心里这么说嘴上还不敢只说,只是一个个在背后运气,咬得牙齿咯咯响。 其实不止是弟子这么想,月华生心里也没少了“问候”,“小兔崽子,我跟你爹称兄论弟,你管我师兄叫哥哥?这都是什么事啊?” 晞真子却显得很随意,似乎并没把路川跟他论平辈的事当一回事儿,手捻须髯说道:“江彬这孩子不错,王守仁这孩子也不错,嗯,比有的人强得多啊,区区一百招没日没夜还要打大半个月。” 路川笑道:“常言道七十不打八十不骂,我这不是见老哥哥上了年纪不忍心下手嘛。” 晞真子眼眉顿时立了起来,“滚他妈一边去,你把你做的那些缺德事都忘了?”说着还不忘在路川椅子上蹬一脚。 要是平常,身后这么多弟子,随便谁伸手扶一下也就不会倒了,好嘛,谁看路川都来气,半稳不稳的椅子愣是被他们顺手给推倒了。 路川一骨碌站起身来干脆不坐了,冲下面喊道:“老哥哥辛苦了,师兄,你们上来吧。” 月华生一听这话一招走偏差点被王守仁一掌掴在脸上,急忙收招撤身,转身走了过来,心说话:“小兔崽子,你怎么不去叫你老子老哥哥?这一声我算是记下了,等见着你爹我非告你一状不可!看他拿不拿大嘴巴子抽你。” 他也是气糊涂了,心里这么想,等到了近前张嘴就是一句“老哥哥”。 路川先是一愣,随后乐了,“使不得使不得,老哥哥叫我一声小兄弟便是。” 月华生白眼仁一翻差点就过去了,站在那儿直运气。 晞真子半眯着眼,慢吞吞地说道:“月华,感觉如何啊?” 月华生长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我跟你爹称兄论弟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生呢。” 路川哑然失笑,“额……您跟我爹有交情啊?罪过罪过,我也不知道啊。我是从严嵩那儿论的,严嵩是你徒弟不是?” “是。” “这不就是了嘛,严嵩在我师兄面前是晚辈,论起来不就该叫您一声老哥哥嘛。要不这样,咱们各论各的,我管你叫老哥哥,你管我叫路贤侄,你看如何?” “招打!”月华生抬手就打,路川呲溜一下躲到了晞真子身后,顺便没忘了嬉皮笑脸。 月华生黑着脸说道:“师兄,麻烦你让一让,我今天非收拾这小子不可。” 晞真子一瞪眼,“叫谁让开呢?没大没小。我说你也忒没意思了,不就是个称呼嘛,他叫你一声老哥哥还能把你叫短了不成?” “就是就是。” 王守仁和江彬站在旁边乐又不敢乐,憋得肚子都疼。 见师兄说话,月华生就不言语了,哪怕是谁的话不听,师兄的话也一听要听。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的师父,早早就死在了正统年间的毁掉武夷宫的那场战火之中,是大师兄晞真子代师传艺教授的他武艺,是晞真子召集门中弟子,重建武夷宫扶他做的掌门。他自幼父母双亡,晞真子对他来说是何许人也可想而知。 见月华生不说话,路川倒觉得有些无趣,过去搭着月华生的肩膀说道:“前辈,来您跟我说说您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 月华生白了路川一眼,这勾肩搭背的,是跟前辈说话的样子吗? 不过提起路修远,月华生还是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 天顺四年路幽二次出世,掌震十绝,闯下了北魔之名。功成名就之后便回到了金陵,一来看望姐姐,二来也算是衣锦还乡,想让金陵王家看看,我路幽被你们虐待,伤成了残废,可如今依然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剑侠!于是在金陵购置房产,娶了滁州小梁山天罡寨大寨主金刀侠任天笃的女儿为妻,夫妻恩爱,路夫人在成化二年生下了路修远。 路幽是江湖中人,江湖性子,短时间待在家中倒也惬意,时间一长可就待不住了。忧人之所忧,急人之所急,经常在外奔波,偶尔回家也就是稍住几日,给路修远带两本武功秘籍。路幽没有师父,功夫都是看别人打,跟别人打,然后自己琢磨出来的,故此他觉得人要是死学前人留下的武艺,就学废了,成不了什么气候,故此他只是四处搜刮武功秘籍,然后丢给路修远让他自己琢磨,自己研究,能成什么样就成什么样,从不实际指点。 路修远的性子不太随路幽,而是更像母亲一些,能坐得住,能静下心,唯一跟父亲像的就是骄傲。年轻人,又有天赋,能不骄傲吗?故此学到十几岁的时候他就想出门去闯荡,像父亲一样行侠仗义,本来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路夫人也不反对,都准备动身走了,偏偏下起了大雨,又耽搁了一日。不想就在这一晚,路夫人突发重病,路修远就走不成了。煎汤熬药服侍了小半年,路夫人病才见好。这次虽然是有惊无险,但对路修远的影响却很深。母亲健在,不在她老人家膝下服侍,如何敢闯荡江湖?抱着这样的想法,就算路夫人劝,路修远也是不走了。左右只与金陵本地的剑侠来往,他为人聪慧,对于武学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让老前辈们对他十分赏识,有不少甚至跟他同辈论交,以兄弟相称。虽未出世,在金陵却已经有了些侠名。 成化十九年,路幽在洛阳被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的好手围攻,赌斗输赢,最后被关在了少林寺。路修远本想前去救父,还没动身,便收到了路幽的亲笔书信。路幽不许他来少林,永远不许。 路修远是讲孝道的人,顺者为孝,父亲的话他不敢不听,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是继续留在了家中。也就过了个年的功夫,从少林寺传来噩耗,说路幽死在了少林寺。路修远痛得肝胆欲裂,拜别母亲,提剑就上了路。一来要接父亲的遗体回家,二来非要杀光少林的秃驴替父报仇不可! 他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初来乍到,远不知江湖的凶险,远不知路幽得罪过多少人啊。出门没两步,在秦淮河上,便遇到了以海宽门赵仲邠为首的一干江南一带青年好手的拦截。这些人说是劝他回去,实际上都是寻仇来的,出言不逊,被他一口气尽数斩杀。因为剑法精绝,因为相貌俊朗,因为身穿孝服,便得名白衣渡江武子渊。 这一战虽然胜了,虽然成名了,但他自己也消耗过度,也受了不轻的伤。最关键的还是心里的伤,他本不是嗜杀之人,平日里连只鸡都没杀过,突然杀这么多人,把自己给杀殇了。这个“殇”是殇食的殇,意思就是够了,再也不想了,再也不想杀了的意思。 他精疲力竭倒在了岸边的树下,是灼若芙蕖升朝霞,洛神剑的传人女侠姚娴救了他,将他背回了家。也是巧,也是缘分,姚女侠徒满出师,往家里走,正好就路过了,正好就看到了。画戟森森镇八荒姚魏姚老爷子是好交朋友的人,乃是金陵的孟尝君,早就听闻金陵有个年轻人叫路修远,人品见识都十分不凡,只是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又听说了秦淮河上发生的事,不由的挑大指称赞,打心底里就喜欢。吩咐下人好生服侍,一连三日,路修远才醒来。醒来之后对姚家父女是千恩万谢,说救命之恩必要答报,只是现今有大仇在身,不报枉为人子,若是能回来,做牛做马在所不辞,若是回不来,就只有来世结草衔环来报大恩了。路修远说得非常真挚,姚家父女都是热心肠的人,听完这番话,又知路修远是要为父报仇,老头提大戟,姚娴挚宝剑,就要跟路修远一起上少林寺。 路修远已经受人家大恩了,怎敢劳烦人家再替自己卖命啊?秦淮河上都是如此,到少林寺的几百里路上指不定还有多少凶险?等到了少林寺就要拼命,又是怎样的九死一生啊?故此他百般推辞,姚魏老爷子是被劝下了,老人家早年行走江湖,落下过不少伤,真要拼命恐怕多有不便,也就不坚持了。但女侠姚娴刚出师,一身的能耐还没机会施展呢,哪能错过这等机会,说什么都要去。姚女侠说话:你要是觉得我对你有救命之恩,那好,这次去少林就带上我,带上我就算你报恩了,如若不然,你就是忘恩负义之徒,再少要说报恩的话,就当我姚娴眼瞎,看错了人,救了个白眼狼……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姚娴一顿说得路修远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抹脖子,最后无奈,只好答应。但孤男寡女同行多有不便啊,姚娴别看是行走江湖的女侠,那也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这要走上一趟以后还怎么嫁人?就算路修远是正人君子,姚女侠冰清玉洁,他们知道,旁人不知啊,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啊。不过对此姚老爷子早有计较,他先问路修远有无家室,有没有定亲。路修远说没有。又问路修远看姚娴怎么样,若是要让他们结为夫妻,是否愿意。老爷子问话也不背着女儿,把姚娴臊得满脸通红,掩面逃进了后堂。路修远也脸跟大红布相似,老爷子连问了三声,他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能不乐意吗?姚娴面容姣好,姚娴满身武艺,姚娴侠肝义胆,而且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这样的人上哪儿找去?见路修远点头,老爷子哈哈一笑,到后堂去问姚娴,姚娴也乐意啊。能不乐意吗?路修远人送外号白衣渡江武子渊,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人品,要本事还有本事,而且文武双全。这样的人上哪儿找去?老爷子大喜,出来将姚娴的意思也告诉了路修远,路修远心中也非常高兴,这事就算说定了。两人收拾行李不日就动身,姚老爷子也备好厚礼,亲自带着去找路夫人去商量此事去了。 不过路修远和姚娴别看已经定了亲了,但礼还没有成,差这么个步骤就不是夫妻。两人一路上尊教守礼,走路,隔着两丈远,说话都靠喊的。吃饭也分桌,睡觉当然更要分房。昼行夜宿,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出来闯荡江湖,想要扬名立万的小侠客,月华生就是其中一人。碰到了,要是志同道合就一起同行,等到少室山脚下时,男男女女有二十人之多。路修远本打算三天就到的路,就因为有了这些朋友,路上发生了很多故事,硬是走了半多个月。 按着姚娴的意思,直接杀进去就得了。她心想,自己是路修远未过门的妻子,路幽就是未来的公公,这件事对她来说就不是江湖道义,而是家仇。再者说,路修远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他父亲能是坏人吗?要是坏人,能教出这样优秀的孩子吗?不用说,一定是少林和尚外君子内小人,暗中谋害了路幽。既然如此也就该杀之人,既然是该杀之人还用跟他们费什么话! 当然,这只是姚娴的心思,在路修远来说又是另外一种情况。首先,他是路幽的儿子,常言道亲不过父子,近不过夫妻,路幽之死,最伤心最难过的就是他。其次,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把少林寺这帮人都恨到骨子里了。但伤心虽伤心,恨虽恨,做事是要讲理的,冤有头债有主。查清楚问明白,再杀也不迟,可要是枉杀无辜,其罪大矣。先礼后兵还是正道。 故此,路修远先让在门口待客的僧侣进去通报,不多时大和尚小和尚,半大不小的和尚呼啦一下出来成百个,个个横眉立目,跟要打群仗相似。见此情景,别说旁人,别说姚娴,就连路修远都有几分不悦。怎么?杀了人还有理了不成? 路修远微微欠身,说道:“在下路家子路修远,见过各位圣僧。此次前来特为接家父回家,并请问家父的死因,还望各位圣僧成全。” 要讲道理,面对杀父的凶手,能说这么一句话,已经是极有涵养的了。但偏偏有人就不说人话,路修远话一出口,对面就有一位满面虬髯的大和尚说道:“路幽作恶多端,他死你还要为他寻仇不成?” 一听这话姚娴眼眉顿时立了起来,刚要发火,却听对面为首的老和尚说道:“恩德是缘,冤仇亦是缘,恩德不必执着,冤仇亦不必执着。尘世之事皆过眼云烟,百年之后还有什么恩德仇怨?师弟,不要这么咄咄逼人。路施主,你新近丧父,心中哀恸,老衲是知道的,故此老衲托人给你带话,你可有收到?” “前辈想必就是拙庵性成大师吧,大师的话赵仲邠已经带给晚辈了,只是家父不能入土为安,为人子者如何能安然立足于天地之间?出家人无父无母自然可以看破一切,但晚辈不知佛法之高深,尚不能免俗,还望大师成全。” 路修远这话看似平和,实际上也带着三分气,有心者一听便知,拙庵大师略一沉吟,而后说道:“好吧,路老先生的骨灰就在他生前的住处安放,路施主想请回去也是人之常情,静空,你去替路施主取来。” 一位清癯的中年和尚应声而去,在等待的时候路修远又问道:“大师,晚辈还有一事不明,想当面请教。” “路施主是要问路老先生的死因吧,这件事施主其实不必问的,既然路老先生是死在我少林寺,不论如何都跟少林脱不了关系。这样回答,施主满意吗?” 路修远点了点头,甩大氅摁绷簧仓啷一声宝剑出鞘,抱剑而立,说道:“那就请各位高僧出招吧。” 姚娴等人早就准备好了,纷纷拿刀剑就要动手。 却听拙庵大师说道:“路施主,佛门净地,不宜擅动兵刃。” 路修远恨声道:“不动武如何能出我胸中这口恶气?” 拙庵大师微微笑道:“容易。当日无方大师和路老先生比试的时候,无方大师一招未出,任由路老先生打,路老先生失手打死了无方大师,这才住在了少林寺,自此再不惹杀孽。施主既然有气未出,不妨咱俩也效仿一下前人,老衲站着不动,施主掌劈剑砍任请自便,若是杀了老衲,仇自然也就报了,但……若是杀不了,老衲可就要请施主在寺中住一段时间了。施主觉得这笔买卖可划算?” 路修远微微冷笑,点了点头,心说话:“要是你站着不动我都杀不了你,那我岂不是废物一个,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姚娴等人觉得这样一来也是大大的有利,报仇不报仇不说,反正要杀这些和尚,能趁早解决掉一位高手肯定是好事。只要他们说话算数,那拙庵性成就必死无疑!少林的横练功夫是天下一绝,坚如磐石,刀枪不入,但不管是金钟罩还是铁布衫,还是其他的等等,都是有练门的,只要找到练门,稚子孩童都能要命。故此姚娴扬声道:“和尚,你此话当真?” 拙庵大师微微颔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女施主放心。而且我与路施主的这场比试不管如何,我少林寺的其他众人也都不会插手。” “那就好。”姚娴转身冲路修远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硬功夫的练门一般都是眼睛,后脑,腋窝,下阴这些位置,你挨个试一遍,总能找出来的。” 路修远不再说话,用心看了眼姚娴之后,便缓缓向前迈步,每踏出一步,脚下就重一分,丹田中的气也厚重一分。一连走了十八步之后,他脚下的青石路上开始留下一行由浅而深的脚印,在场众人无不变色。要知道他今年才十九岁,十九岁能有这份功力,说是天之骄子恐怕也不为过了。不过众人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其实便是路修远早年修习的功法,这门功法名叫行路难,至于太清气功则是他在此之后才学的。 行路难,不是唐朝李太白所做的那篇诗文中的“行路难”,而是蜀中武侯一派的功法,行路难。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就有武侯一家,虽然仅是世家,而且还是隐世宗门,但依然能够位列十三派。因其世代侍奉武侯祠,故而又称“武侯祠”。 “武侯祠”的初祖是武侯诸葛亮,二祖是武侯传人姜维姜伯约,三祖生于五代年间,姓名已不可考,世人称其为陶然先生,也就是“武侯祠”真正的开派祖师。陶然先生生于乱世,空有济世之才,奈何无人赏识,求官不成,反被视为妖人,处处追杀,二十几岁时心灰意冷,决定远走他乡,终生不入中原。南下入蜀时,途经武侯祠,陶然先生叹自己生不逢时,也替卧龙师徒壮志未酬而感到惋惜,抱着这样的心态便进了武侯祠。其时正是后唐灭了前蜀,但后唐又发生兵变,后唐庄宗李存瑁被杀,西川节度副使孟知祥窃取兵权,平定叛乱的时候,蜀地也是四处战火,武侯祠无人供奉,神像上都落了蛛网了,陶然先生心中不忍,便留在了这里。后来孟知祥在蜀中称帝,当年去世,其子孟昶励精图治,蜀地的战乱少了,百姓就安稳了,生活也逐渐恢复了正常。不过这时候陶然先生已经收养了好些因战乱变成孤儿的孩子,再想走也走不了了。故此他在武侯祠旁边修了一院精舍,上午讲诗书礼仪,圣人之言,下午讲长拳短打,马上步下,要是谁有兴趣,还会讲一讲奇门八卦,行军阵法。人的天赋有不同,但陶然先生的弟子,却无一不是出其类拔其萃的尖子,没多长时间陶然先生之名就传遍了四邻八乡,士农工商都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跟着陶然先生学,这样一来吃喝用度不用发愁,陶然先生就能更安心地教弟子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年仲春,趁天气舒爽,陶然先生带着众弟子出去春游,从武侯祠出发,北上走雒县,过绵竹,行至马阁山。这条路就是当年邓艾破蜀的路线,陶然先生一边走一边讲,等走到马阁山下时,见此山峻峭崚嶒,极为艰险,众弟子不能上,陶然先生有感而发,踩着山石往上走了六步,六步之后在山石上留下了一行脚印。 这便是“行路难”的由来,路修远内功尚浅,无法六步踏石成印,但若是想想陶然先生的功力,十八步已然不俗了。不过这门功法也有弊端,那就是一旦走成踏石成印,浑身气力便是提到了极致,再每走一步都是对身体极大的负担,若是持续一个时辰,不论是谁,必定经脉迸裂而死,就算是半个时辰,也不亚于生一场大病。路修远平日里对战都是提个七八步的气就差不多了,今日连走十八步,明显是下了绝情了。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路修远走到了拙庵大师面前,双脚站定,由心生意,意导气行,气催力发,脚尖,指尖,鼻尖成一线,然后翻腕出拳,照着拙庵大师的胸口就是一拳,朴实无华的一拳。 只见拙庵大师身子一震,微微摇了摇头。 路修远一拳出手,身形不滞,闪展腾挪,窜蹦跳跃,真好比燕子相似,远手近肘贴身靠,高崩低砸中间挎,跟打木桩子似的就施展开了。 刚开那一拳,如果不是行家里手,可能还看不出来,但现在只要是个习武之人应该都能认出,这乃是子午门三十六杀手功中的燕青拳。 子午门和武侯祠一样,同列十三派,别看是个杀手的门户,但要究其根源,却是大大的有名。 北宋末年,官逼,民反,以宋江为首的一百零八位好汉啸聚水泊梁山,仗义疏财,杀富济贫,战前练功,战后休整,与六工山建福寺的老方丈元通大师共同创下三十六门绝艺。因为早晚都要练功,故此这三十六门绝艺又称子午功。后来梁山好汉接受朝廷招安,没落下个好,他们的后人流落江湖,也不知被谁召集了起来,便有了现在的子午门。 画戟森森镇八荒姚魏姚老侠客的祖父吕榮当年就是子午门方盛堂的堂主。 而这燕青拳,则出自子午门燕青堂,乃是浪子燕青的拳法,此拳刚柔相济,内外兼修,招式大开大合,有排山倒海之势,内藏杀机,专击人身之要害,往往一招就能制人于死地。 六十四路燕青拳一口气打完,再看拙庵大师,脸色就有些苍白了,不过却没有倒下。 路修远当时就是一皱眉,自己的力道自己清楚,这趟拳打下来就算是老虎狮子都打没气了,这老和尚真抗揍哎。 “大师,你敢说话吗?” 习武之人讲的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这里的一口气呀,说的不是内力,内力走筋,外力走骨,筋骨皮三者,伤到经脉就是内伤,伤到了骨肉就是外伤,伤到皮肉呢,就叫皮外伤,通常不打紧。这一口气要是说得宽泛些就是内息,内力和气息,要说得准确些真的就是一口气,要不然叫运气,出招时只有运上气才能保证力道不受损,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瞧那些习武之人的打斗,只有一招打完的时候才嘿嘿哈哈的赶紧顺一口气,要是出招运功的时候喘气,对方一掌就能把你拍死。横练的硬功夫也不例外,别看有这一口气在就能刀枪不入,但要是这一口气没了,同样也是肉体凡胎啊。要不都说金风未动蝉先晓,暗算无常死不知,倘若你要是提前有了防备,一口气不散,对方多能耐你都能应付一阵子,可要是没防备,别说应付,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路修远的话就是这个主意,老和尚你不是硬功了得吗?你敢卸下防备让我打一掌吗? 拙庵大师微微摇了摇头,张嘴未说话,先吐了半口血,显然已经受了内伤。 见此情景,少林寺众人无不横眉立目,咬碎钢牙啊,但却没有一人敢出言制止,因为这是方丈答应过人家的。 “你会后悔的……” 拙庵大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刚说出这半句话来,话音未落,只见路修远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双手铁青,一掌便拍在了拙庵大师的气海穴上。 成化十八年,路幽杀了中州大侠习开复之后,知道武林正派人士不会放过他,于是走遍三山五岳大江南北,造访亲友,途中也回过一趟家,将《鹖鸡功》留在了家中。他死之后路修远报仇心切,便练了书上的功法,虽然还未完全练成,但已然是会使的。 见拙庵大师开口,路修远本来甚是心喜,以为就要得手,可等这一掌拍实了,他立即感觉有些不对,软绵绵跟拍到棉花上相似,想撤掌,但拙庵大师的弥勒佛肚子就像吸盘一般,将他的手牢牢粘在了上面。下一刻,他只觉得一股力道顺着手臂排山倒海袭来,顿时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姚娴就在后面定眼看着,替路修远捏着一把汗,见拙庵大师开口说话,也当路修远要得手了,可还没等这口气松下来,就见路修远的身子平地抛起,在空中留下一道血线,背朝下往地上落去。 姚娴顿时大惊失色,飞身而起就要去接,却见一道黑影从她身边掠过,眨眼功夫已将路修远接了下来。此时虽是白天,但这人依旧是一身夜行衣靠,身量不高,体型偏瘦,两道八字眉,一对小眼睛放着贼光,别看其貌不扬,他乃是子午门盗圣堂的堂主,姓时,名叫时桉,这一身时迁轻身术出神入化。 众人赶紧围拢上去观瞧,只见路修远双眼紧闭,嘴角还挂着血迹,已然人事不知,不过好在气息尚存,心跳未停,人还有救。此时,从人群挤进来一人,“闪开闪开,让我瞧瞧。” 姚娴转目观瞧,见是一位轻纱罩面的白衣女子,这人乃是她的朋友,药王谷的小药仙,葛明仙。 “仙儿,你赶紧看看。” 葛明仙话不多说,上前先搭脉,一搭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奇怪,伤不太重,但为什么会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走火入魔,那岂不得赶紧以真力替他打通经脉?”月华生皱眉道。 “可是我们内功杂驳,未臻化境,推宫过血是没什么问题,打通经脉……能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行不行也得试试。” 众人七手八脚刚要下手,却听身旁一声“阿弥陀佛”,拙庵大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们身边。 诸位小英雄摁绷簧甩大氅好似蝴蝶乱飞,顿时防备了起来。 姚娴眼眉一立,恨声道:“大和尚,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拙庵大师微微摇头,慢慢说道:“老衲不会妖法,路施主其实并非老衲所伤。” “不是你伤的?那难道还是他自己伤的?” “不错,正是。” “好秃驴!满嘴胡言留着哄骗旁人还可,姑奶奶才不信你的烟炮鬼吹灯,招剑招剑……” 姚娴长剑一挑,洛神剑就施展开来了。 这洛神剑真是非比寻常,晋朝年间就有,从来都是一脉单传,但千年来从未断代,其孤高卓绝可见一斑。 拙庵大师不愿同女子交手,左躲右闪,可终究是十分被动,最后无可奈何,双掌一合,夹住了姚娴的宝剑。 “你撒手!” “女施主请听我说……” “我不听……” “路施主只有我能救。” “我怎知你是要救他还是要杀他,你们和尚头上没有烦恼丝,丝丝蔓蔓都长心里去了。” “阿弥陀佛,老衲要是有杀心,路施主早死多时了。他是受自己的内力反震,加上功法有问题,行岔了气这才昏倒的。” “真的?” 姚娴看是盯着拙庵大师,实际上这句话却是再问葛明仙的。 “要是这么说就能解释得通了。” 听葛明仙这么一说,姚娴心中才信了三分,抽回宝剑,往旁边一让说道:“你过去吧,要是你敢下毒手我就拆了你的少林寺!” 拙庵大师这会儿脑仁都疼,心说话:“难怪佛门弟子不近女色,老衲活了几十年今日才明白道理,原来女子都不讲道理啊。” 他心虽想,却不敢说,生怕姚娴又说什么难听的话,赶紧走到路修远身边,让其五心朝天坐在地上,手按檀中穴开始运功。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路修远张嘴吐出一口血痰,这才转醒,只是非常虚弱,连站都站不起来。抬眼看了看拙庵大师,又看了看姚娴,看了看其他中人,重重叹了口气,拔剑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姚娴惊叫了一声,想拦已经拦不住了。其余人也无不惊骇。 但离他最近的拙庵大师来得及,只见拙庵大师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路修远的宝剑,“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如此?” 第一百一十六章 路修远苦笑一声,虎目蕴泪,说道:“我路修远技不如人,不能替父报仇,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归那世,去侍奉老爹爹吧。” “施主,你的孝心老衲佩服,但咱们有约在先,你这条命你现在还做不得主,老衲要你留在少林寺抄写经文,超度秦淮河那些亡灵。等事了之日,你再要如何老衲就不管了,不过今日有老衲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你自刎在寺前。” “大师,我去那世亲自找他们赔礼还不成吗?” “不成!咱们武林中人讲的就是个信字,你父路老先生虽然杀孽深重,算不得英雄,但也是位真真正正的枭雄,当日杀了无方可从大师之后二话不说就上了少林寺,到死再未踏出房门半步,可不似你这般推脱。” 路修远看着从拙庵大师握剑的手中滴滴答答淌下的滚烫的鲜血,终于松开了手,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晃,随着拙庵大师的脚步向少林寺走去。 姚娴站在原地心如刀绞,她虽然发脾气的时候有些不讲道理,但本身却不是不懂事的,她知道拙庵大师所说不假,纵然让路修远失信离开,从今以后江湖上也就再没有路修远这个人了。可是堂堂的大剑侠北魔路幽都死在了少林寺,路修远还能有活着出来的一天吗? “师兄……” 一声师兄出口,姚女侠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路修远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回头,爱上一个人是容易,但要放下却是不可能的,他怕自己一旦回头就再没勇气进少林寺了。 如果说当初订亲时,对姚娴只是感恩和欣赏,在这半个月的相处之后,他是真的爱上这位女侠了。 “师妹,这辈子我恐怕是要辜负你了,若有来生,定不负卿。” 一滴眼泪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跟路修远的心一样,男人倘若对女子说出“来生”二字,当是他此生最无力的时候了。 “师兄,我会等你的……” 路修远不用回头也能想到,姚娴蹲在地上失声痛哭的样子,是那么惹人生怜。 仓啷一声,他再次抽出了剑,拙庵大师赶紧回头,“路施主,你这是……” “从今天起,武林中就再也没有我路修远这号人了。” 说着一指弹在剑身之上,铛一声,纯钢的宝剑断成了两截。 虽然他今日败了,彻底败了,但他的功夫,就算是拙庵大师,恐怕也是要挑大指称赞一声的。 武夷宫三清殿中,月华生抿了一口清茶继续说道:“二十个年轻人就想挑了少林寺,现在想来也是可笑啊。我们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只有姚女侠留在了少室山下,说要等继业回来。” “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老人家从少林寺出来了吗?” 江彬听得入神,想都没想就来了这么一句,招王守仁好一顿白眼,“我师父要是没出少林寺,那我这功夫是从哪儿来的?我师弟是从哪儿来的?” 江彬话出口了也觉得自己问的没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 说到这里晞真子插了一句,“伯安,说起来你身上的功夫是从哪儿学来的?” “在武术方面我有两位师父,前一位是神拳门的,虽然是武状元,但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说出来恐怕前辈也不知道,后一位便是白衣渡江武子渊。” “我是说你的苍松悟道决是从哪里学来的?” “苍松悟道决?” “就是你现在修炼的这门内功心法。” “哦,原来这门功法叫苍松悟道决啊。这是我师父白衣渡江武子渊教给我的。” “师弟,你这位好友真是奇人呐,我感觉就跟天底下的功夫他都会似的,武侯祠的行路难也就罢了,好歹武侯祠在这世上还有,苍松悟道决早就失传了,他是从哪儿得来的?” 月华生笑道:“师兄别说,我这位兄弟还真就什么都会,算起来就算没百种,七八十种还是有的。” 晞真子叹了口气,“唉……人比人,气死人呐。” 路川笑道:“老哥哥,这苍松悟道决我也没听过,是有什么说法吗?” 晞真子拿眼皮夹着他说道:“你也没听过?说得跟你听过什么似的。要说苍松悟道决,得从黄山派说起,你们只知道黄石道人张真明创了黄山一派,却不知道在张真明之前还有一个黄山派。” “还有个黄山派?” “是啊,那个黄山派创于初唐贞观年间,曾经一度冠绝天下,直到后来元人占了天下,他们奋起反抗,才被灭了门户。而前黄山派最神奇的就是这苍松悟道决,其他内功心法你会就是会了,不会就是不会,再没有重数层数一说,但苍松悟道决有,共分十重,分别是迎客境、送客境、连理境、蒲团境、竖琴境、黑虎境、龙爪境、麒麟境、探海境、接引境。听说修炼到第十重就是半仙之体了,不过从来都没人练到过。” “乖乖,厉害啊。师兄你练到第几重了?” “额……我也不知道,师父当年连这功法的名字都没跟我说过,就更别说什么重数了。” “你师父那是怕你知道得太多出去被人宰了。这门功法要是出世来,引起来的波澜恐怕比一怒杀龙手还要大,强不强的不说,光冲着那半仙之体四个字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挤破头啊。你嘛……我觉得顶多也就是个蒲团境,你要是弃文学武,多下苦功夫,假以时日没准还能再精进几重,要是像现在这般练功,再上一重恐怕都顶了天了。” 王守仁重文轻武,平日里也不怎么在意,但现在知道了这门功法的神奇,又是在人前被说了一顿,自然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自觉也学江彬挠了挠头。 听大家这么一说江彬可急了,“前辈啊,你们瞧我大哥和我王大哥,他们都有厉害的功法,就我没有,您二老就别藏着掖着了,武夷宫有什么绝艺也传我一样吧,不然……不然我就呆在山上不走了。” 晞真子一听乐了,笑道:“好啊,我老人家正好缺个端茶倒水的后生,你就留在山上别走了吧。” 江彬一听这话顿时蔫了,月华生笑道:“不是我们藏着掖着,而是武夷宫的内功心法不适合你,按你的武功路数,武林中确实有一家的内功心法很适合你,不过要学到恐怕胜似登天呐。” “有不就行了?我找我大爹爹学去,我还不信我大爹爹不教给我。” “大爹爹?你大爹爹是谁?” “当然是我大哥的爹了,你们不是刚还说呢嘛,白衣渡江武子渊啊。” “额……这门功法继业他也不会。” “他老人家都不会?那谁会?” “江湖上有位老剑侠,人称赤喙仙鹤赛太公的你们可知道?” “您是说姜天达姜老剑客?” “你认识?” 路川点了点头,“姜老剑客跟我舅舅莫逆之交,当年在京城我与他老人家曾有一面之缘。不过既然是他老人家的功夫你就不用想了。” “别介,大哥你不是跟姜老爷子认识嘛,你给说说情……” 路川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当我这张脸是镀了金子还是镀了银子了?还说说情?姜老剑客你不知道,二指禅吸力你总听说过吧?” “这我知道,就是手在你眼前一晃就能把俩眼珠子吸出来的那门功夫?” “正是。” “那还是算了,前辈你继续讲我大爹爹的事吧。” “好吧,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就说完吧。我们下山之后继业被困少林的事不胫而走,时间不长就传到了武当,清涟真人得到消息之后不顾山上太监、提督的反对,以武当掌门之尊亲上少林,将继业给接了出来。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高兴,二次到了少林寺,不过扑了个空。继业被清涟真人接到武当山上去了。在武当山我们见了一面,不过那也是最后一面了,再后面的二十年,宫中事务繁忙我也很少下山,继业呢,听说在金陵国子监做起了博士,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吧。别看我们兄弟二十年不通音信,感情还是没变,这次将你拐上山来,一则想看看你,究竟与江湖传闻相比如何,二则是想将天游掌和九曲剑传给你,天游掌你是学会了,九曲剑我看也就没必要学了,你的剑法,不弱。不过骄傲归骄傲,千万不可目中无人,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看我们老哥俩跟一般的人比起来那也不含糊,可真要跟了不起的人相比,我们也是碌碌之辈啊。我师兄的话虽然有些不好听,但说的都是真理,你要取百家之长补己之短,创出属于你自己的剑法,才能称得上是剑侠,才能做成你想做的事。” 见老头说得如此真挚,路川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晚辈听前辈的话,不足之处一定改。” 路川是信了,不管心里信不信,起码嘴上信了。 江彬连嘴上都不信,只见他嘴撇得跟瓢似的说道:“前辈,您说别的话我信,您说这话……我可真有些不信。”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武夷山上生春茶,武夷溪水清见沙。含溪嚼茶坐盘石,惆怅欲趁西飞霞。” 陈宓说的是不错,武夷山的景致的确能让人心情舒畅一些,但要惆怅并不甚多才行,若是身陷不可解的困局,别说武夷山,就算是南天门掉在眼前,恐怕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白天听了许多话,路川虽然没有明说,但一看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并不畅快。 江彬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只见月华生一挑眉头问道:“你说我说的哪句你不信啊?” “就您说您二位是碌碌之辈这句我不信。” 月华生还在琢磨怎么说能说明白,却听晞真子冷笑道:“我说你们这些孩子浪得虚名,那些所谓的剑侠只知道没皮没脸的捧场你还不高兴。要说骄傲,我老人家也骄傲,年轻的时候别说是你了,就是路川他也不及,那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拿那时的我说,要我承认自己是碌碌之辈打死我都不可能说的,可现在为什么我就承认了呢?因为我见过,我试过,我服了!不服高人有罪啊。” 月华生接口问道:“小川,你跟你爹没交过手吧?” 路川笑道:“我虽不肖,却也不敢造次,确实不曾交过手。” “那就是了。你们路家什么都好,就是父不教子,子不教孙这点……这点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对是错,自己琢磨有自己琢磨的好处,也有它的不好处,倘若你爹教你功夫,你的眼界就不会这么窄了。” 晞真子半眯着眼说道:“他叫路子野,打出生就是要走野路子的,要是师父教弟子学,中规中矩,那就不能叫路子野了,就该叫路子正了。” 路川嘿嘿一笑,长辈开玩笑,气不得。 王守仁说道:“前辈,我跟我师父交过手。” “哦?感觉如何?” “嗯……深不可测,应该不在二位前辈之下。” 月华子扭头与师兄晞真子对视了一眼,突然放声大笑,“那是你师父在逗你玩,他要真动起手来……” “动起手来如何?” “他要真动起手来,我和师兄加起来,也就是你俩跟我过招这样子。” 这话一出路川三人无不惊骇,他们知道路修远功夫了得,却从没敢想竟然能高到这种地步。月华生和晞真子他们是交过手的,别看路川最后跟晞真子打了个棋逢对手,那是晞真子留手了,也被折腾烦了,要不然就凭路川的拳脚还能打到三五十招以后去?不过这么说的话,路川真要是和路修远交手,恐怕能不能到十招都还在两说。 江彬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涩声道:“乖乖,我大爹爹这么厉害?这要说是天下第一恐怕也不为过吧?” 月华生连连摇头,晞真子笑道:“天下第一?小娃娃口没遮拦还真说得容易,你当百年一遇的天下第一是那么容易就能出来的?路修远的功夫确实了得,但离天下第一还差着半截呢。” 路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前辈,这天下第一到底有多高?” “我跟你这么说吧,雪山神侠钟仪钟老爷子你见过的吧?” “是,晚辈曾与他老人家有过一面之缘。” “我和师兄联手,撑死能在他老人家手底下过去六七十个照面。但他老人家跟你舅舅云弄剑客打的时候,三十招就败了。” “三十招……” 路川到现在心里边翻来覆去的还是这句话,说来也是,本以为走南闯北,生斩剑侠,一声雷天下响,赢下了赫赫威名应该是离目标不太远了,却万万没想到,自顾自的练剑,剑没练成,竟练成了井底之蛙。拼尽全力往山上走,眼看云层触手可及,还以为就要摸着天了,未成想穿过云层一看,原来是云太低了,山太高了。 他从晚饭之后就一直在这块石头上躺着,一动不动,若不是偶尔有声叹息,旁人估计还以为他死了呢。 这幅样子,就算是江彬也不敢来打扰,现在的他表面看是一滩死水,无风不起皱,实际上水下面是座火山,谁要是碰一下整池水都得沸腾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飞霞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半死不活的月亮,和照不亮黑暗的星辰。不过初夏的天气远比你想的要复杂,要多变。也就子时前后吧,黑云毫无预兆的遮住了所有光明,连声雷都没有就下起了雨。 虽然白天感觉已经暖和了,但深夜还是蛮凉的,雨滴还是冰冷的,就是这样冰冷的一点雨滴掉在了他的眼睛里。别看是水,原本不是眼睛里的东西进去终究是不舒服,于是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雨夜是江湖,如果这雨滴是世事百态,是刀剑,是流言,他能往哪儿躲呢?再大的树也遮不住风雨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依旧,但却没有雨滴落在他脸上了。 好在旁边多了一个灯笼,要不就算睁开眼睛,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难不成还想看见什么? 挡住雨的是把油纸伞,撑伞的是位年轻女子。 路川看了她一眼,报之一笑。 女子说话:“你是什么人呀?下这么大雨躺在这儿,是没地方去吗?” 路川叹息了一声,“是啊,没地方去啊。” “那要不你到我住的地方凑合一晚上吧,这么淋雨是会病的。” 路川闻言暗自好笑,心说话:“这是哪里来的傻丫头?大半夜的就敢把男人往自己家里带?到底是菩萨变的还是狐妖变的?” 想到这里也觉得自己想的有些荒诞可笑,这世上哪儿有神佛鬼怪啊?要是有,奈何对世人苦难冷眼旁观,袖手不管呢? 心里想,便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你不去?” “我好长时间没洗澡了,现在去会弄脏姑娘的绣榻的,还是在这儿洗洗的好。” “咦,我家里就只有一张床,哪里会让给你睡?我是说让你去我家避避雨。” “这样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姑娘要跟我……嘿嘿。” 女子闻言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但又觉得路川应该是在开玩笑,便笑道:“你这人心里跟身上一样脏,真该把心掏出来也洗洗。” “把心掏出来……也未尝不可,不过敢问姑娘,人没心还能活吗?” 他原本是想说“把心掏出来送给姑娘也未尝不可”的,但又觉得这么说太过轻薄,跟女子开玩笑是要有分寸的,毕竟他不是登徒子。 不过他说出来的这句话也是有典故的,传闻商朝末年纣王贪色,对妲己十分宠爱,当时有位直臣名叫比干,恶妲己惑君误国,往日多有得罪,妲己便以心痛为名,要摘比干的心给自己治病。纣王那是有名的大昏君,信以为真,将比干唤入宫中就要摘心。比干是忠臣,不敢违背君王旨意,只是问妲己说:要臣掏心也未尝不可,但臣要问娘娘一句,人没心还能活吗?言外之意就是骂妲己祸国殃民,是个无心无肺之人。 他这么说倒也没有冒犯之意,而是变着法子夸她呢,因为妲己就是出了名的貌美之人,女子谁还不喜欢别人说她好看呢? 不过这女子似乎并未听懂路川的弦外之音,傻乎乎说道:“人没心当然活不成了,你……真是个怪人。哎,我听宫里的师兄说山上来了个怪人,闹得差点连三清殿都烧了,后来又跟师祖称兄道弟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额……好像就是我。” “师兄说的时候我就说这个人应该是有些疯癫,今晚一见,果然不假。” 路川哑然失笑,“你师兄还说什么?” “还说你动不动就打人,凶得很。” “你师兄叫什么名字?明天我就去打他一顿。”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不告诉,我就把他们都打一遍。” “别啊,师兄他们都是好人,你虽然怪些,但……也不像是坏人。” “你是想说要是我打了他们我就变成坏人了?” 女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看错了,我不止是坏人,而且是江湖上臭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 “我不信。” “你没下过山,所以不知道。” “但好和坏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啊,我觉得……就算你有恶名,那也是你故意装出来的。” 路川当时就是一愣,“你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一定不会看错?” “不会看错的,有些人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的,让人有些不舒服,但你看我的眼神就跟师祖看我的眼神一样。” 路川不想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令他有些惊慌,有些不舒服,故此他岔开话题说道:“这么说你也是武夷宫的人?” “那是当然咯,武夷山上的人都是武夷宫的人。” “可是我在武夷宫里面没见过一个女子。” “师祖说我们住在宫里不方便,就在这里给我们修了一座武夷别院。” “那……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知道呀,我们都是爹娘不要的人。” 女子说得轻易,可落在路川耳朵里,是那么酸楚。常言道,母子同心,父子天性,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下才会让父母对子女弃若敝履,又是什么世道能让子女说起父母形同路人呢?是朱厚照主宰的天下?是刘瑾当权的世道?应该不是吧,朱厚照是昏君,刘瑾是乱臣贼子,他们能让黎民百姓穷苦,可是他们也没教别人丧绝人伦啊!这时候口诵慈悲,要渡天下人的和尚去哪儿了?盛世归隐深山,乱世下山济世的道人去哪儿了?满嘴仁义道德,放言行侠仗义的剑侠们又去哪儿了?是他们早就看清了芸芸百姓的凉薄之心?还是说他们也是表里不一的小人呢? 想到这里,路川只觉得胃里抽痛,也不知是受了夜里寒气,还是忧思伤气,总之霎时间冷汗都冒了出来,运了半天气才勉强说道:“但……你们却有爹娘,有兄弟姐妹。” “对呀。”女子笑着说道,笑得那么愉快,似乎心之所在尽是欢颜笑语。 路川长长吁出一口气,身体顿时畅快了许多,“……我曾受你师祖指点过武艺,但我不喜欢欠人情,你想学剑吗?” “我在学剑啊,学我们武夷宫的九曲剑。你是要指点我的剑法吗?” “指点谈不上,我练两套剑法,能记多少就看你的了。” 说罢路川站起身来就在这大青石上练起了剑。先是七十二路连环剑,然后是谪仙剑,七情绝剑,三五都功斩邪剑,正一八荒扫魔剑。五套剑法练完收招定式,略微喘了口气,倒提着剑便朝黑暗之中走了进去。 女子看得有些失神,等回过神来路川已经完全融入黑暗,看不见身影了,她急忙喊道:“谢谢你!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路川。道路的路,山川的川。” “我叫云绾,云朵的云,绾青丝的绾。” 姓云,武夷山没爹娘要的女子都姓云,男子都姓石。 “秋香扶我过仙家,霜月眠云石迳斜。九曲溪山闲日月,万年宫殿老烟霞。吟筇尚带瑶阶藓,渡舫曾撑翠竹沙。回首云深何处觅,洞箫吹落碧岩花。” 武夷山才是她们的归宿。 路川的声音在山峰之间回荡,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十五年后,云绾下武夷,剑震江湖,江湖人称卧雨剑女剑仙。改武夷别院为洗尘剑院,自立门户成了一派之主,位列八十一门。 云绾也没想到,等她十五年后剑成下山,江湖上却已经再也没了路川的踪迹。 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次日晨,路川三人便拜别晞真子、月华生二老,下武夷山继续往东南去了。 二老并未挽留,路得自己走,能做的他们已经做了,再想多做些,也是有心而无力。 月华生看着昨夜一场大雨在山腰间留下的浓雾问道:“师兄,当日在鹅湖山下我问你路川怎么样,你说说不准,现在呢?” 晞真子两只手都筒在袖子里,耸了耸肩说道:“现在啊,还是说不准。” “啊?这又怎么说?” “昨天的那些话呗,这一晚上不知道怎么了,他变了,没有刚上山时的锐气了。” “骄傲乃是习武之人的大忌,谦逊些还是好的。” “这得看分谁,旁人心中有所畏惧自然更加万无一失,他……我不敢说。” “继业当年若是能沉稳些,也就不会在少林折剑,早早就退出江湖了。” “拙庵大师要是胸怀再广阔一些,你怎知路修远不会是又一个云弄剑客?” “师兄是说昨天我不该说那些话?” “我是没想到你会不跟我商量就说那些话,要按我的意思,教了天游掌,让他明白剑侠之路该怎么走就是了,何必画蛇添足呢?” “可是……” “可是什么?你说钟老爷子为什么不给他说这些话呢?蜀山派邵氏二老为什么也不说呢?朱老剑圣、清涟真人为什么都不说呢?是普天之下就你能耐,就你知道天下第一有多高,中原武学有多博大精深吗?” “……是我鲁莽了,那现在怎么办?” “木已成舟,再说也没用了,就由他去吧,如果他能从这些话里走出来,自然也是有好处的,万一走不出来……也就走不出来了。” “我……我对不起继业……” “也不是你的错,你是武夷宫的掌宫,你的想法是如何教弟子的想法。不过教弟子学艺和教弟子出人头地是不一样的,出人头地必须要有人让一头之地,你挡在那儿非要让弟子把你拨开,把你压下去,就算你有心,弟子还要想想敢不敢,能不能这样做。不说这个了,你看江彬和王守仁怎样?” “王守仁不是江湖中人,现在不是,以后应该也不会是。江彬嘛……我是想不通他怎么会对路川如此信服。” “信服……这个词有意思,不过我觉得崇拜可能更准确些,他想成为像路川一样的人。” “想像路川那还不容易?跟路川一样从关外到关内杀一遍不就成了?” 晞真子瞪了月华生一眼,“说你蠢你还不用脑子了?我让你把我走过的路都走一遍你就不是月华生,就变成晞真子了?白痴!” 月华生咧嘴笑道:“这不是有你在嘛,我的脑子就不用带在身上了呗。” 晞真子差点没噎死,甩袖子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从今天起,武夷宫闭宫,所有门中弟子不许下山,山下弟子不许在江湖上行走。” “额……这又是为什么?” “自己想去。” 山上的事暂且不提,却说路川三人,下了武夷山再往东南走,可就都是莲花门的地盘了。 唐垂拱二年,泉州人黄守恭梦见自家桑树上长出了莲花,便舍弃桑园建寺,取名莲花寺。 唐开元二十六年,玄宗诏天下诸州各建一寺,以年号为名,泉州便将莲花寺改成了开元寺。 后来各地的开元寺多有衰败,但泉州的开元寺却长盛不衰,朝廷的重视是一个方面,百姓的香火供奉是一个方面,不过还有另一个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方面,那就是这泉州开元寺又称莲花道场,乃是莲花门的祖地。 世人只知建莲花寺的黄守恭是位富商,却不知他也是江湖中人,而且是绿林道上的,后来银子攒下了,就想安定下来了,便在泉州故里购置田产,娶妻生子,过上了富家翁的日子。等到了晚年,想起自己早年做下的恶事,怕死后在那一世里受罪,心里多少有些后悔,于是修桥补路,冬舍棉夏舍单,二八月开粥厂,做起了善事,在泉州声名甚好,百姓感恩戴德,有口皆碑。但江湖上有句话,一天是绿林人,一辈子都是。就是说一天当贼,就算以后剥了贼皮,还有一身贼骨头,贼的本性改不了,就算你想改,你的那帮兄弟,那些好朋友也不会让你撇得那么干净。黄守恭毕竟是贼头,在他生前,那些同道还没怎么,可等他一死,嘿嘿,莲花寺就成了贼窝了。这帮贼的山寨,还是设在原来的莲峰山,也就是现在汀州的冠豸山,而莲花寺便是他们坐地分赃的聚义厅。 朱元璋洪武二十二年,当时莲花寺的当家人是惠远和尚,惠远和尚清理门户,撤了山寨,重建莲花寺,改名莲花道场,也就是如今世人口中的莲花门。 莲花门因为前身是贼,不肖的弟子较多,因此口碑不是太好,但要论人数、武艺,莲花门不列在十三派真是委屈了。 路川三人要来拜访的虚斋先生蔡清蔡介夫就在这莲花寺中。 虚斋先生不是莲花门的人,他是成化二十年的进士,历任礼部祠祭主事、吏部稽勋主事、祠祭司员外郎、南京文选郎中、江西提学副使,父母相继去世之后,他回家守制,便在这莲花寺教授学生。 为什么会选在莲花寺呢? 原因有两个,一是莲花寺在表面上就是正儿八经的寺院,寺里和尚焚香拜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也是那么个样子;二来如今莲花门的总门掌,莲花五老的第三老八臂仙人蔡鸿蔡世猷乃是蔡清的亲堂兄,兄弟俩感情甚好,兄长相邀,蔡清如何能不去? 这些事蔡清不知,王守仁不知,但路川清楚,江彬也明白。 他们一路走来,闽州地界上连半个小毛贼都没有,只要莲花门的不找麻烦自然平安无事。平安是平安了,等到了莲花寺,王守仁直接就往里面走,路川和江彬却不敢。常言道不知者不怪,但知道还故意为之就是欺负人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们俩还算不得强龙,如果说几年前,路川刚负气下武当的时候可能不管不顾,说不好听动手打了莲花门的人也是可能有的。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行走江湖已经好几载了,而且在武夷山上也学到畏惧二字怎么写。 可惜偏偏莲花寺门口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正在他们为难是进还是不进,怎么进的时候,一位小沙弥走了出来,双手合十,口诵法号,“阳明先生,虚斋先生就在西翼的安养院,您去就能看见。” 王守仁道了声谢,快步往里边走去。 小沙弥又说道:“二位大侠,我们总门掌请二位到功德堂一叙。” 路江二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路川说道:“有劳了,请带路。” 不多时,到了功德堂,小沙弥在门口禀报,得到回应后推开门,将路川二人请进,然后又带上门退了出去。 屋内灯火昏暗,路川紧紧握着剑柄,小心戒备着,江彬则侧着身子不时看着门口,似乎随时准备破门而出。 “二位少侠不必如此紧张,请坐。” 阴影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话音未落,只听嗤嗤几声轻响,堂内的灯头被同时点着,霎时灯火通明。 路川二人这才看清楚,在堂西有一排桌椅,椅子上坐着一位年过八旬的老者,身披黑布袈裟,长须翩然,确有几分高人的风范。 路川二人过去见礼,“晚辈见过莲花门总门掌,八臂仙人蔡老前辈。” 老头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等路川二人就坐,老头才说道:“从江西到泉州,路上可还安稳?” 路川欠身道:“前辈御下有方,闽州八府有莲花门照看,自然平安无事,确实是天底下少有的安宁之地。” “也算是安宁吧,吾弟蔡清都逼祸逼到这儿来了,难道宁王还不放过他吗?” 一听这话路川知道蔡鸿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是晚辈没说清楚,晚辈二人此来只是陪同我师兄来看望虚斋先生的,与宁王没有半点关系。” “路少侠不是凉州冷龙岭的人吗?和宁王没有半点关系?” “我大哥跟宁王有无来往我不知道,但晚辈确实连宁王的面都没见过。” “也对,路少侠现在是天师府的人,江西一带,宁王和天师府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吧。既然无关,二位少侠就请便吧,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门中弟子去办便是。” “多谢总门掌。” 路川二人道了声谢,就要起身告辞,却听蔡鸿又说道:“哦,忘了说了,二位若是想去海边,可得千万小心了,那里老夫管不着。” 路川有些没听明白,但也没多问,转身离开了功德堂。 蔡清讲学的安养院和功德堂就是一墙之隔,门口还有两位和尚看守,看来蔡鸿对兄弟的安全颇为重视啊。 江彬是个正儿八经的武人,对谈书论理没什么兴趣,便在门外等候,路川挑帘子进去一看,哎哟,王守仁所言不虚,蔡清老先生病得可真是不轻啊,都脱了相了。床边有桌案烛台,老先生只能坐在床上说话,动动身子都费劲。路川真是不太明白,都是这样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宁王为什么还想要杀他呢? 尽管如此,老先生高兴啊,见王守仁不远万里来看自己,感动得老泪纵横。 路川走到榻前躬身施礼,“末学后进路川,见过虚斋先生。” 蔡清不认识路川,见是个江湖打扮的年轻后生,难免有些惊奇。 王守仁在一旁解释道:“先生,这位是我师父的公子。” “是一斋的……” “不不,是我另一位老师……” “哦哦,我想起来了,你还有一位老师是南京国子监的路博士吧?” “正是。” “我和继业也是多年的好友了,早在南京任文选郎中的时候我俩就认识,只是多年不见,你父亲可还好?” “老先生记挂,家父一切安好。只是烦事缠身,没能来看您老。” “嘿,你和阳明来我就很高兴了。坐坐,别站着。” 路川拉过一把椅子,跟王守仁对脸并排靠床榻坐下,蔡老先生拉着路川的手说道:“看你的打扮,是学了武了?” “是,晚辈心气浮躁,读不进去书,就学了武了。”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学文学武都一样。” 王守仁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我这师弟虽是学武,诗书也没落下,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两位学《诗》的举子,也算是旧识,就盘桓了两日。见有人作诗,他也做了一篇,硬是压了一头。后来我们谈起理学,被他从上到下批了个体无完肤。” 路川知道蔡清就是治理学的,见王守仁提起旧事,难免有些尴尬。 蔡老先生却丝毫不以为忤,也笑道:“文武双全好啊,世人都知岳鹏举是名将,却不知他的字和诗词也是一绝。不过你学岳鹏举千万别学他的愚忠,要学会权变呐。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初高宗以肺腑之言嘱托岳鹏举,后来却一日十二道金牌催促班师,这不是秦桧所为是谁?高宗被秦桧所蒙蔽,岳鹏举就应该懂权变而非从命。顺从君命与为君主报万世之仇,哪一个更忠呢?《易》曰:‘大过之时大矣哉。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意思就是说,非常之时一定会有非常之人,敢于做平常人不敢做的事。只有不循规蹈矩才能成就大事业。所以,把天下让位给外人,前世从来没人做过,可是尧却敢做;君主昏庸无道就讨伐君主,前世也没人敢做,商汤就敢做;君主犯了法就流放君主,等君主知道错了再让他回来,前世更没人敢做,而伊尹却敢做。他们得到了世人的称颂,却从来没有人说他们是名教的罪人。岳鹏举当时如果能够不听君命,全力抗敌,等到功成之后,再率领将士向朝廷请罪,那时要烹要杀,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也不失一个忠臣的本分。这叫做‘权’,‘权’出于不得已。如果不得已却还不懂得权变,即使是圣人也不能成就大事啊。” “晚辈受教了。不过晚辈觉得岳鹏举还有一件事做得不对。” “哦?愿闻其详。”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也不能有两位君主,岳鹏举想要迎回徽、钦二宗,却不想想倘若徽、钦二宗回来高宗皇帝该如何安置呢?杀又杀不得,留也留不得,脱袍让位更是万万不能。” “你是说应该学于廷益之待英宗?” “不,晚辈觉得于大人还是略微仁慈了些,这种误国的昏君,当杀。能让他们死后以国君之礼安葬,入皇陵,就已经算是留情了。” 路川毕竟是绿林道上的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门里门外都是从各地来看望老先生的人,不少人还都有功名在身,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随便谁说出去都是掉头之罪,要知道英宗可不是前朝皇帝,如今的万岁朱厚照可是英宗的亲纯孙。 这话一出屋里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了半晌,蔡老先生突然抚掌大笑,说道:“看来这权变二字你是已经学会了。” 路川也没想到这样一位老学究竟也如此豁达,看来老先生要是学武,也当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侠客。 不过这样的话题实在也不适合多说,故此路川岔开话题问道:“先生,晚辈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 老先生哈哈一笑,说道:“但说无妨。” “晚辈来您这儿之前去了一趟功德堂,在那儿晚辈听蔡老前辈说宁王想要杀您,晚辈思前想后都想不明白,故此一问。” 蔡老先生今日兴致颇高,但当听到宁王二字时,老先生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见此情景王守仁赶紧说道:“师弟,先生身体有恙,不能长谈,咱们还是下去吧,有话等明日先生精神好些了再说。”说着就去拉路川的衣袖。 路川也没想到老先生对宁王如此反感,自知失言,连忙起身告退。不想老先生却摆手道:“不妨,既然说起了说说也无妨。宁王……我在江西为官多年,跟他也是有些交道的。小路,你说像宁王这样的人该当如何?” “皇家后人不可为官是祖训,晚辈觉得当安分守己、避嫌避祸。但若是生不逢时,君主昏晕无道,有所作为应该也不为过。” “我常说,一身之利无谋也,而利天下者则谋之,钱财出于百姓,若能落入贤臣良将之手,方可称得上是其所。当大有以振作之,转而再归于百姓,才是上善。但宁王不是这样的人,他在南昌府欺压百姓,聚敛钱财,排除异己,构陷地方官员,讨好万岁,贿赂刘瑾以为屏障,豢养江湖死士,招兵买马,打造兵甲,所谋……大矣。说他尽夺诸附王府民庐,责民间子钱,强夺田宅子女,养群盗,劫财江湖间,有司不敢问,我不曾见过;说他数假火灾夺民廛地,我也不曾见过;说他大集群盗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等四出劫掠,若遇有反抗者,屠杀其家,我同样不曾见过。我只亲眼所见的是,每月初一、十五日,他要各级官员先朝见于他,次日方可进文庙祭拜孔圣;年节时下和他的生辰,江西百官需穿朝服恭贺,与万岁无异。我蔡清虽无三尺长剑,不能将他斩之而后快,但我蔡清三尺脊梁还在,我不拜他!” 第一百二十章 老先生也不知是说得有些急了,还是太过激动,脸涨得通红,话音未落便咳了起来。王守仁赶紧端过一杯水来,喂老先生喝了两口,拍了一会后背,老先生这才顺过气来。 “我和他历来不睦,有次他在王府设宴,专程派人来请我,我就知道不会有好事。果然,酒过三巡之后,他要我作诗,我自然不肯,他便找了些没读过几天书的学子,嘲弄于我,说我不会作诗。我顺口说:某平生于人无私。在江西话里,私和诗是一样的。他也读过几天书,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这句话彻底得罪了他。在王府他没说什么,等我回到家,当晚他便派人前来刺杀。好在那时高堂病重,我兄长前来送信,就在我家中,他这才没能得手。不过我也知道江西是待不住了,便辞了官,跟兄长一起回来了。” “原来……如此啊……” 路川陪蔡老先生又说了一会儿话,到了老先生服药的时间,他们二人就趁着出来了,老先生是不太想让他们走的,不过就算老先生不留,他们恐怕也走不了。看老先生的精气神,恐怕真的是时日无多了。 出来的时候是老先生的两位弟子送出来的,一位跟王守仁年纪相仿,名叫王宣,另一位比路川大不了多少,是蔡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名叫易时中。 王守仁和王宣以前就认识,故此他们二人在一块儿说话,路川便和易时中闲聊了几句。易时中师从大家,又学的是《易》,说起话来与旁人大不相同,路川爱听,可惜也只能听听。 等到了门外一作别,路川左右一看,江彬没了,不见人影了。 王守仁笑道:“小江这些日子没赌可能是馋了。” 路川咬牙道:“小兔崽子不赌能死啊,等回来我非抽他一顿不可。” 两人正说着,却听旁边传来笑声,依稀就是江彬的声音,他俩走到旁边院门口一看,嘿,江彬和蔡鸿在那儿正说笑呢。片刻功夫不见,怎么就跟这老头聊上了。 路川二人也不敢擅自进去打扰,也不敢叫,只好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等江彬出来,他们才一同回了客栈。 三人刚到客栈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还没进去呢,突然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一个乞丐,一下子扑到路川身上,双手死死抓住路川的衣袖,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路川当时就是一皱眉,倒不是他看不起乞丐,丐帮那也是十三派之一,只是因为他爱干净,不喜欢碰污垢渍泥。 不过泉州城毕竟也是大地方,掌柜的和店里伙计都机灵,掌柜的一看,朝伙计一使眼色,伙计顿时会意,过来就拉这乞丐。 在客栈门口,乞丐讨饭要钱也是常有的事,赶走就行了。 不过见他要上手了,路川却又有些不忍,点首说道:“江彬,你力气大,把他背到里面去。小二,我们的房间旁边还有空房吗?” “有有有,客爷您还要一间?” “要一间,准备些汤饭热水送到房中,再把你们这儿的大夫请个过来。” 说着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伙计,伙计一看银子就乐,有跑腿自然更乐,二话不说就转身走了。 见路川三人要把乞丐带到客栈里边来,掌柜的不由得一声叹息啊。 路川听到叹息声,扭头看了掌柜的一眼,掌柜的赶紧解释道:“您别误会,您都给银子了小人还能不乐意吗?不过要小人说,您的心肠也太好了些,天底下的乞儿花子没有几百万那也有几十万,谁能救得过来啊?” 路川报之一笑,说道:“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你看他都病了,安能见死不救啊?” “罢了,罢了,您是积德的人呐,要是世上的人都有您这心肠,这天底下也就太平了。” 这话一出江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路川顿时瞪了他一眼,可转眼一看王守仁,王守仁也在暗笑暗憋。 江彬说话:“大哥,要是天底下都是你这样的人那可真是太平了,瞪眼宰活人,能不太平吗?” 王守仁连连点头,“是啊,杀光了自然就太平了。” 路川刚被夸了两句,心里多少美滋滋的,被他二人这么一顿嘲讽,当时就没了兴趣,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江彬在背后笑道:“大哥你到哪儿去?小弟就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呀。” 路川恨声道:“没生气,忙着呢。” 王守仁和江彬将这个乞丐怎么带回去调治暂且不提,却说路川,急急忙忙走,却是去找冷龙岭的弟兄在泉州的落脚地去了。 自打离开滁州之后就再也没和冷龙岭联系过,原因呢,一是为了保护王守仁和江彬的安全,王守仁为刘瑾所不容,江彬更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他们的行踪一旦暴露,南下这条路必然会像去年入蜀一样步步维艰。二来他想给四哥谭鹤鸣创造一个机会,他不暴露行踪,冷龙岭的那位泄密者自然会想方设法来打探他的消息,这样一来谭四爷就能把他揪出来了。 不过这样做也是有弊端的,他消息闭塞,不知道各地的情况,冷龙岭有事也无法通知到他,而且叶五侠还跟十绝弟子在一起,再加上今天得知的消息,他就不得不去找冷龙岭的弟兄了。 冷龙岭的落脚地不难找,不多时路川进了一家当铺。 百行生计,当铺是个与众不同的,柜台很高,朝奉是拿冷眼,居高临下看人的,客来不迎,可走不送。从里往外透着一股子薄情。 这也是路川从来不愿进当铺的原因,因为当铺让他很不舒服。 见路川进来,朝奉眼皮都没撩一下,还低着头写字,路川一把将剑拍在高台上,“看看,值几个银子?” 朝奉也就拿余光瞥了一眼,估计只看到了个剑柄,随后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无锋锈剑一把,二两银子。” 路川差点没背过气去,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再看看。” 朝奉冷笑一声,“您要是觉得低,蹲路边自己吆喝去,这儿是当铺,不讲价。” 路川深吸了一口气,往下压了压火,沉声道:“此剑,长四尺三寸三分,刃三尺六寸八分,重十一斤六两。剑尖带月,剑柄绛紫,故名紫宵银月剑,天下只此一把。若你觉得还不值钱,抬头看看剑主人值多少钱!”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朝奉把笔拍在了桌子上,伸手将紫宵银月剑拿了进去,不多时,一旁的门开了,走出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双手捧着紫宵银月剑,见到路川倒身就拜。 “兄弟有眼无珠,不知是六寨主到来,言语无状,死罪!” 路川赶紧伸手搀扶,笑道:“快快请起,不知者不怪嘛。” “谢六寨主,六寨主请到里边。” 路川跟着他又从门里走了进去,进门先是一条窄窄的甬道,灯光昏暗,走了片刻豁然开朗,显出一方天井,原来在当铺之后别有洞天啊。 到了屋里,朝奉请路川上座,路川也不推辞,有童子奉茶,路川略微抿了一口,还没说话,朝奉却先说道:“六寨主你可算来了,从你离开滁州之后,兄弟们就再没有你的消息了,大寨主都快急死了,天天要你的消息,可是兄弟们也不知道啊,只知道你去了一趟杭州,在衢州去过胡雏儿的赌坊,然后上了龙虎山,之后到了哪儿,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是一概不知呀。不过现在好了,见着你我就放心了,今晚我就传信给大寨主。六寨主,你是刚到泉州还是?晚上住在哪儿?吃饭了吗?想吃什么吩咐下来兄弟去安排。” “饭菜随便,简单些,有酒就行,主要是说会儿话。” “酒当然有啊,六寨主你还不知道吧,兄弟们知道你爱喝酒,各个地方的兄弟都备好了酒等你来呢。樵生,快去把给六寨主准备的好酒拿来,再让渔生上春风楼提一桌上等酒席过来。” 路川笑道:“京城有个春风楼,泉州也有春风楼啊。” “是,春风楼很多地方都有的。” “很多地方都有?是谁开的?” “六寨主有所不知,就是姑苏慕容家开的。” “原来是慕容家的,慕容家……挺神秘的一个世家啊。” “是有些神秘,不过慕容家现在的家主慕容竹六寨主你是见过的,不知道你感觉如何?” “我见过?我怎么没印象?” “就在衢州胡雏儿的赌坊里啊,你不是跟萧山派的王紫老剑仙,还有一位富家公子对赌过嘛。” “那位公子就是慕容竹?” “可不是嘛。” “他……胸怀通达,城府极深,是个人物。” “六寨主的这双眼睛真是一绝啊,光见了一面就看得丝毫不差。” 路川微微一笑,这话他听过,上次是听严嵩说的。 “说到胡雏儿,你知道胡雏儿是什么人吗?” “胡雏儿具体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但应该是咱们自己的人。” “冷龙岭的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应该错不了。这次老寨主被抓,胡雏儿给大寨主送去了一百万两银子,其中八十万两都是他自己掏的,剩下的二十万两说是六寨主你的,我还以为你认识呢。” 路川当时就是一皱眉,“等等,你说老寨主被抓,这是怎么回事?” “嘿,你瞧我这记性,说话颠三倒四的,我从头说吧。咱们的老寨主就是……先恕个罪说,就是三边总制杨一清杨大人,本来当今万岁登基,老寨主很高兴,上书献了安边四策,我想想……对了,是‘修滩墙堑以固边防,增设卫可以壮边兵,经理临夏以安内附,整饰韦州以遏外侵’,当时万岁还没被刘瑾教坏,将老寨主所请尽数应允,大发帑金数十万,让老寨主筑墙。后来刘瑾当道,害死了姚公,逼走了刘健、谢迁两位相爷,老寨主看不过去,也上书参了一本,这不就把刘瑾给得罪了嘛。就在今年年头上,刘瑾弹劾老寨主说老寨主贪污军饷,万岁也不想想,再不济老寨主背后还有咱们冷龙岭,用得着贪污军饷吗?一道圣旨就把老寨主调回京城,下了锦衣卫狱。” “啊!我竟然都不知道,进了昭狱可是凶多吉少,老寨主现在如何?可有消息?” “六寨主不用担心,大寨主已经亲自去了京城,前几天传来消息说正在上下打点,老寨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那就好。我大哥是不准备劫狱把老寨主救出来吗?” “老寨主不同意,大寨主也说不用。锦衣卫狱有镇抚使陈丹云照看,不会出事的。” “陈丹云?” “是啊,这件事还多亏了六寨主你。老寨主一被下狱,陈丹云就派莫钰南下来找你,虽然没有找到,却碰到了胡雏儿,冲着你的面子,他给咱们指点了一条上下打点的路子,大寨主这才有了眉目啊。” “嘿,看来我什么都没有,就剩面子了。这么说莫钰的主人就是陈丹云了?” “应该是,莫钰自幼父母双亡,早年流落街头,八岁的时候和野狗抢食物差点被咬死,是陈丹云救的他,自此他们二人就如同亲兄弟一般,满身武艺也是陈丹云传授的。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他的主人也可能是刘瑾。” “刘瑾?” “陈丹云的父母是谁无人知晓,在锦衣卫也没有记载。不过刘瑾是他义父,早在刘瑾得势之前就是。” “这就是了,你说刘瑾的义子凭什么会给我面子?你还是传信让我大哥小心行事,陈丹云,不可信。” “是,我一定原话传到。” “山上还有什么消息吗?我大哥去了京城,山寨由哪位寨主看守?” “大寨主是带着三寨主一起去京城的,现在山上只有二寨主一人,前寨暂由李云生和几位巡山头领共同看守。” “李云生为人谨慎,巡山守寨没什么问题,但要下山打仗,恐怕并非所长。鞑靼那边情况如何?不行我就回去。” “没什么大的动静,还和以前一样,我相信咱们山上的兄弟能够应付。大寨主说了,让你按自己的想法走,不用担心山寨。” “大哥既然这么说,就不用我担心了。我四哥还没找到泄密之人?” “四寨主年关前后将山下的兄弟过了一遍,没找到泄密之人,四寨主说应该就是那个假的唐太夫人作的祟。” “不可能,一定还有旁人,她没那么大的本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五哥呢?” “说到五寨主,有人冒充你在湖州作案你知道吧?” “知道,应该就是假扮过唐太夫人的那位。” “你在龙虎山露面之后他们就不露面了,不过五寨主经常会留下暗号,应该没什么危险。至于五寨主到底想干什么兄弟们也不知道。” “这也正常。还有什么消息吗?” “山上是没什么消息了,不过最近朝廷有两件事。四月初七户部奏陈边储不济,起初各边皆取屯粮,后来屯田废弛,屯军多撤回守城,边储得依靠民运。而派运之数太过,多有拖欠,以致岁用不敷,只得以银盐接济。请令镇巡官,月核军马现存及物故若干,以杜虚报冒支之弊;行开纳事例。万岁准允,令各边折粮银两有盈余的由镇巡官核实奏报;若如以前任意浪费的,遣逻卒伺察,许人告讦。” “屯田废弛,是边将无能,弘治十八年在编武将有近两万之多,但京城三大营只有六万兵卒,还多是工役,能下场演练的不足三成。说白了,平原野战三大营还敌不过咱们冷龙岭山上那五千弟兄。不整改兵制,光靠核实监督是没有用的,而许人告讦更是徇私舞弊之道,朱厚照走了一步臭棋。这本是兵部该说的事,户部不懂。” “还有就是兵部左侍郎兼左都御史文贵提督宣大等处,经略边关诸墩堡,计用银五十万两。于四月初九奏令开武职纳银补官赎罪例,百户一百五十两,副千户二百两,正千户二百五十两,指挥佥事四百两,指挥同知四百五十两,指挥使五百两,都指挥佥事六百两。有欲升职者,百户升副千户,副千户升正千户,指挥佥事升指挥同知,指挥同知升指挥使,俱五十两;正千户升指挥佥事,指挥使升都指挥佥事,俱一百两;百户以上升都指挥佥数,照数递加,俱只令终本身,司原职,不加俸。又乞开入监及僧道给度牒纳银事例,礼部复议:生员愿入监者,廪膳生一百五十两,增广生二百两,附学生二百三十两。又发僧牒二万,道牒二千,每名纳银十两或八两,无力纳银的勒令还俗;僧道官缺,其徒纳银五十两送部,准其承袭。万岁一一允准。” “我记得去年八月朱厚照就开了纳银授官之例。” “去年是工部奏请的,只是许了阴阳、僧道、医馆纳限可免考授官,军民客商人等纳银,许授七品以下散官,荣终身,免杂徭。还算是权宜之计,不像今年这般。” “朱厚照这是穷疯了吧?” “嘿,早就穷疯了,银子都被刘瑾一党搂去了。去年腊月,库帑所入不敷国用,万岁令各镇、巡官查照先年年例开矿采办,可两江、闽州八府的银矿多已采绝了,但还是每年要进贡两万两官银才行。” “刘瑾不除……永无宁日。该听的我都听到了,现在有几件事需要你做。” “六寨主只管吩咐。” “第一,传出消息,说我就在泉州府,短时间不会离开;第二,想办法告诉胡雏儿,我要见他,上次他推辞不见,这次我一定要见;第三,祥查宁王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第四,替我打探两个人的下落,一个叫龚尚福,一个叫余白冰,都是巴州堡山寨的寨主,一旦找到,带回山寨;第五,想办法告知我五哥,十绝弟子其他九位都露过面,我想知道小力绝是谁,到底有还是没有。” “……” 约莫掌灯时分,大堂里边都没什么人了,但客栈的门还开着,有三桌人既不说走,也不说住店,在那儿磨蹭,还有一位少年坐在二楼的栏杆上,拿着一壶酒看着大堂里的那几个人。 远处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顺着清冷的街道走了过来。 掌柜的站在门口张望,等人影走近一眼便认出是路川,急忙紧走两步到了近前,“大侠,您可算来了。” 路川喝了不少,醉眼惺忪看着掌柜的,“有什么事吗?” “您还是进去看看吧,店里边来了几个拿刀带剑的人,说要带走您白天救的那个乞丐,您兄弟不让,还在店里杵着呢,小人……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听这话路川的酒顿时醒了几分,迈步走进客栈一看,掌柜的所言不虚,这时辰了大堂里还坐着三桌人,一桌是位蒙面女子和一位老者,一桌是位浓妆艳抹的少妇,还有一桌是四个乞丐,看那布袋竹杖,应该是丐帮弟子无疑。 而江彬就在房间门口的栏杆上坐着,见路川进来,一扬酒壶笑道:“大哥,你可算来了,有朋友看你来了。” 路川微微一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掌柜的,拿几壶酒来,既然都是朋友,路川请大家喝酒。” 掌柜的见有路川在,胆气多少壮了几分,按人头拿了九壶酒,先把一壶放在路川靠着的桌子上,然后给每人面前都放了一壶,最后一壶则上去拿给了江彬,然后袖手站在江彬身边不下来了。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是楼下这些人不走,就算是站到天亮他都不到楼下去,说什么也不下去。 路川提着酒壶,先到丐帮弟子的那桌。 “我天师府和丐帮素无往来,不知四位朋友来找贫道所为何事啊?” 那四位丐帮弟子万万没想到路川会开口就把天师府给搬出来,既然扯出天师府和丐帮,不管再说什么就都不是私人恩怨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丐帮四人互相看了眼,年长的那位起身抱拳道:“在下丐帮泉州分舵颜慨,听闻有人假冒丐帮弟子,特此前来一问,不想惊扰了道长。” “哦,原来是颜舵主,久仰久仰。颜舵主说的这件事贫道多少知道一些……贫道白天确实救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各位也知道,贫道乃是清修之人,讲的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最见不得别人受苦,要是见死不救贫道是食之无味,夜不能寐啊……” 路川还想往下说,可在场众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若是不知道这人是谁,见他说得这么真诚估计大家也就信了,但你路川谁不知道啊,瞪眼宰活人,那都是杀人的祖宗,要说一天不杀人就食之无味、夜不能寐还像些,嘿,见死不救,呀呀呸,你这脸皮是城墙上的老砖做的吧? 这时,突然“噗”一声,路川扭头去看,只见蒙面女子正拿手帕擦面前的轻纱呢,想来是刚喝的一口水都喷到面纱上了。那位少妇以袖掩面,咯咯直笑。江彬在楼上一个劲咳嗽,看来是呛到了。三位丐帮弟子低着头,脸憋得通红,颜慨嘴角使劲抽了几下,痰嗽一声正色道:“道……道长的仁慈是天下皆知的,不过此事关乎我帮声誉,还望道长行个方便。” 说完颜慨也顾不上礼数,赶紧喝了杯酒,再要是不喝酒压一压他怕会当着路川的面吐出来。 路川却是一本正经,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这个……这么严重啊,不知他一个将死之人是怎么败坏了贵帮名声的呢?” “额……道长有所不知,我丐帮虽然都是叫花子,但也是有条有法有规矩的,不是谁穿上叫花子的衣服就是我丐帮子弟。” “哦,原来如此。那就是说他也没做过什么了?这样吧,颜舵主不妨看在贫道的面子上将此事交由贫道处理吧,贫道管叫他以后不做叫花子就是了。” “这个……” 路川举了举酒壶,“颜舵主,贫道敬你一杯。”说着仰脸灌了一大口酒。 “也罢,天师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还请道长代颜某问张天师好。”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便带着三位兄弟走了。 路川咧嘴一笑,径直过去坐在了少妇打扮的女子桌上,翘着二郎腿跟女子四目相对,不过却不说话。 哪里的女子能经得住让男人这样瞧啊,也就片刻功夫,女子粉面微红,掩面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看人家啊。” 路川幽幽说道:“姐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女子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是吗?在哪里呢?” “正月年头上,小生曾在秦淮河畔流连数日,是不是在那儿见的呢?” “竟将我说成是那种女子,招打!”别看她口气虽凶,眼眉依旧尽是笑意,一只玉手也软弱无力。 路川立刻伸手接住,还不忘用力捏了捏,坏笑道:“姐姐,这儿还有别人看着呢,要不咱们到楼上……” 女子轻轻啐了一口,嗔道:“没个正经,说着说着就下道了。不过你要是把你房中的那个人交出来,让姐姐把事办完了,或许……” 路川又捏了捏手中那只柔弱无骨的纤手,喃喃道:“可是……我不喜欢和女子做交易呀。” 女子顿时把手抽了回来,气道:“那你喜欢怎样?” “我喜欢心甘情愿的女子,要是不,那就只能用强了。” “那……你想怎么用强呢?就这儿?”说着她从怀中拿出手帕在路川眼前一晃,然后极尽妩媚地摸了摸嘴唇。 路川劈手夺过手帕用力嗅了嗅,淡淡说道:“小狐狸,你们家的老狐狸就没跟你们说过吗?毒,对我是没有用的。” 女子咬了咬嘴唇,不过很快便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路川微微皱眉道:“很好笑吗?” “路大侠纵然有七窍玲珑心,却还是栽在了我的手里,难道不好笑吗?妾身下的不是毒,而是药,春药。” “春药不也是毒?唐门九毒,蜂房不待春。” “不对,药是药,毒是毒。药只有三分毒性,毒也只有三分药性,毒可以解,药不能解,毒可以闭住,药,闭不住。”说着她一挥袖子,“啪”一声,客栈门关住了,同时她的衣袖也往下掉了半截,露出雪白的香肩。 “你来之前住店的人都被我赶走了,现在客栈里就只有我们两位女子,不过你看她像会从你的人吗?但我不一样,我不止心甘情愿,而且可以让你无比快活。哥哥你说呢?可还划算?” “我说过,我不喜欢讲价钱,你这样只会让我对你失去兴趣。你还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不管春药是药是毒,对我都没用。”路川的声音越来越冷,等说到后来让人觉得都像是有蛇从脚面上爬过一般,冰冷、湿滑、恐怖。 “你若是非要硬挺,要不了半个时辰你就是个废人了!” 不过任她如何叫喊,路川都跟没听见似的,头都不回已经走到了蒙面女子那一桌。 “姑娘,要不咱们谈谈。” 姑娘没说话,老头却说道:“小伙子,要谈跟我老人家谈,别打我孙女的主意。” 路川顺手拿起姑娘面前的酒杯用袖口擦了擦,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又往下压了压酒嗝才淡淡说道:“水贼过河甭使狗刨,老人家就不用在我跟前做戏了,您二位这样的组合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老头不再说话,沉默了半晌姑娘冷冷说道:“路大侠是觉得我脏呢?还是怕在面纱之下的是个丑八怪?” “姑娘别误会,路某只是生来有此习性,绝没有嫌弃姑娘的意思。” “那她……” 路川自然知道姑娘口中的她就是那位少妇。 “我只是碰了碰她的手。” “可她也是个美人,路大侠就真不动心?而且……是在这样情况下……” “路我自己会走,不用别人牵着。” “路大侠果然了得,说说吧,你想怎么谈?” “你叫了我两次路大侠了。” “叫你路大侠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有,辈分不对,唐太夫人我叫煊姨,唐观澜和我称兄道弟,不知你和唐观澜怎么称呼?” 姑娘略微顿了顿,咬牙说道:“那是我爷爷。” “那不就是了?不过我是不会跟你一个晚辈计较的。这样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们走。” “我们是来要人的。” “要人是不可能的,能放你们走已经很不错了。我想知道房里那个人是你什么人?” “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救?” “我大概能猜到,问你是想要点提示。” “你确定只要提示?” “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她是我的……姐妹。” “我明白了,你们可以走了。” “你欠我一个人情。” “额……你真是跟你爷爷一模一样。那我要是帮你把她留在这儿,能扯平吗?” “她是谁?” “你知道的。” “你要真把她杀了咱俩就算扯平了。” 路川微微一笑,盯着艳妆女子说道:“大狐狸,是小狐狸想让你死,你可别怪我哦。” 他们方才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见路川翻脸不认人,不由得为之气结,用力一拍桌子恨声道:“好!既然你铁了心要如此那就来吧。反正现在药劲已经发作了,咱俩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没有,心还是肉做的,只不过吃了块秤砣。” “少耍贫嘴,看招!” 她知道路川百毒不侵,剑法了得,如果不抢攻近身就没有丝毫胜算。 若是平日里,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跟路川交手,一怒杀龙手简直就是唐门功夫的克星。但今天也就是今天,要是不把房间里的那人带回去,日后必然大祸临头。 四尺,路川没有出剑。 三尺,路川没有出剑。 二尺,路川还是没有出剑。 一尺,成了!路川就算现在出剑也来不及了,路川的心口就在眼前。 匕首和剑过招,只要在三尺之内就能占尽便宜,因为三尺之内剑根本施展不开,更别说路川的剑足足有四尺三寸。 看来蜂房不待春还是生效了,路川并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离谱。 “男人,呵。” 她一直盯着路川握剑的右手,但匕首已经触碰到衣服了。 就在这时,路川出手了,左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她的匕首,剑还是没动。 她顿时大吃了一惊,本能地往回抽力,想夺回匕首。但这一扯正中路川下怀,只见路川身子一转,后背几乎跟她的前胸贴在了一起。 她大惊失色,想都没想一掌就拍在了路川后背上。 路川的背很窄,也没有多少肉,但却跟钢筋铁骨似的,震得她手心火辣辣的疼。 这一掌自然伤不了路川分毫,不过路川却松开了匕首,剑,还是没动。 看到这里在场众人全都皱了皱眉头,他们不明白路川为什么不出剑,也不明白白白挨这一掌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女子夺回匕首后立即身子一翻退出去了一丈多远,再看路川还是没有出剑的意思,牙一咬心一横便又冲了上去。 路川似乎真的不准备出剑了,只见他身子往旁边一侧,左手往下去斩她的手腕,见她抽手,顺势反手一掌便朝她面门打去。 这招名叫“捧霞觞”,乃是蜀山万里霜天掌的招式。 女子眉头一皱,不退反进,手腕一翻,匕首朝上,顺着路川的手臂径直往上划去。 路川也皱了皱眉头,手指去拂她的肩井穴,不过这是虚招,紧接着手肘往下一顶,抬手一把便抓住了她的咽喉。 这招名叫“秋半红桥路”,却是武夷宫天游掌的招数。 她的匕首离路川的极泉穴只有半寸,但这半寸却是天堑,要论武艺,她比路川还差得远。 路川紧紧盯着那双被恐惧磨去了光彩的眼睛,足足看了有一盏茶的功夫。 客栈里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 突然路川低头一笑,松开了手,“你走吧。小狐狸,看来我得欠你一个人情了。” “为什么?” 同一句话却有两道声音,蒙面女子和艳妆女子是同时脱口而出的。 “还是舍不得吗?” “你真的要放我走?” 又是异口同声的两句发问。 “你们听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 “没想到江湖上威名赫赫的路大侠也是言而无信之人。” 蒙面女子的话已经变了味道,路川却只是微笑,微微苦笑。 “既然如此妾身就告辞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来日再见。” 艳妆女子冲他一拱手,说着往后退了几步,一转身开门就要离开。 就在她马上要拉开门的时候,突然一只拳头从门那边穿了过来,结结实实打在了她胸口。 她从出生到现在三十年就从没见过这样的拳头,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人被奔马撞了或许就是这样,或许还有所不及。 没有丝毫停留,她的身子立刻飞了出去,不过在她来说,这感觉并不像是往后倒,而是在下落,一直一直往下落,最终将会落进无底洞,将会落进无尽的黑暗。 喉咙刺痛,有东西拼了命地往上涌,牙关再也咬不住了。 血和内脏碎片在空中拼出了一朵绽放的血花。 路川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女子,不由得皱了皱眉,那双眼睛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憎恨和幽怨。 透过四处飞散的木屑和纸片,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 “我大哥杀你还嫌脏手。” 王守仁一直待在房中,看着这个蜷缩在床角的叫花子。 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不是很清楚,但等看见路川和江彬推门进来,他知道外面的事已经解决了。 “没什么事吧?” 他问的自然是路川和江彬。 路川微微摇了摇头,江彬笑道:“有我哥俩在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师弟,你看看吧,他好像是个哑巴,从醒来一句话都没说过。” 路川径直走到床前,十分罕见地将紫宵银月剑放在了床沿上,剑柄朝里,剑尖朝外。 王守仁和江彬定眼看着剑,谁也没有说话。 叫花子的身子又往后缩了缩,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路川,没看剑一眼。 路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把手伸了过去。 突然,叫花子伸出那双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抓住了路川的衣袖,就像一松开路川就会飞了似的。 见此情景,江彬连连咋舌,“哎哟,真奇了怪了,大哥,平日里小孩见你都知道往旁边躲躲的,他……怎么跟你这么亲近?我和王大哥递水他都不带接的。难不成你们认识?” 江彬就是说个笑话,却没想到路川一本正经说道:“当然认识,还是老相识了。” “当真?额……我说你怎么非要救他……” “她姓古,闺名月珑。” “闺名……她是个……女的?” 路川没再答话,而是看着古月珑说道:“一路找来,辛苦了。” 古月珑没有说话,但眼睛一眨眼泪掉了下来。 “找到我,就算是找到家了。饿吗?我去给你找些吃的,小彬,跟我来。” 王守仁急道:“那我呢?”原本他待着也就待着了,可现在知道这小叫花竟然是个女子,那还让他怎么待得下去? “师兄回去休息吧,来的人都走了,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 王守仁这才松了口气,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竟都有些面红耳赤。 等到了屋外,没等路川说话,江彬先开口问道:“大哥,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你今天跟蔡鸿都聊了些什么?” “嘿,我要是不说你绝对猜不着。” 王守仁本来要回自己房里去的,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满脸嫌弃看着江彬说道:“要是猜得着还用你说?” 江彬嘿嘿一笑说道:“大哥,平日里碰到的老头不都是跟你有交情吗?这次轮到我了,蔡老爷子说见我天资聪明,想指点指点我的武艺。要教我五阴证道歌和血莲夺命手。” “我猜就是如此,既然蔡鸿赏识你那最好不过,客栈里死了人咱们不能给店家添麻烦,你跑一趟莲花寺,能不能见到蔡鸿都没关系,一定要把这儿发生的事告诉他。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的。” “好,我这就去。哎大哥,我问句不该问的话哈,你真的认识……我是说她这幅样子你都认得出来?” “我问了那只小狐狸才知道的,不过那时候估计你已经出了客栈了。说起来你这功夫真是突飞猛进啊,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发现。” “嘿嘿,那是大哥你没注意,不过这些天确实也长进了一些,跟着你也不能给你丢脸不是?那我这就去了。” “师弟,那我也去休息了。” “额……师兄,要不你跟掌柜的说说吧,说说情况让他别担心,今晚发生的事咱们自会一力承担。顺便让厨房备些饭菜,烧点热水……” 路川就说了这几句话,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王守仁见路川面色难看,有些异样,赶紧问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路川勉强一笑说道:“不瞒师兄说,我被大狐狸下了春药,这会……这会有些不舒服。” 王守仁一听就是一皱眉,“春药……我听说中了春药……” “没事的,我出去透透气就行。” 路川说着就要下楼,不想却听屋子里边有声音传出,“路大哥,麻烦你且进来一趟。” 也不知是长时间没说话还是怎么,古月珑的声音都有些生硬、沙哑。 王守仁只做没听见,转身快步下了楼,路川苦笑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灯如豆,难免会让人有些遐想,路川就站在门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路大哥中的可是蜂房不待春?” “是啊,不过你放心,我能压制住。” “我能解。” “我知道你能解,只是……你是说你有解药?” “是毒药,药不能解,只能用毒药缓解,不过……不知道路大哥身上有没有伤,有伤的话……” “你有东皇再造恩?” 路川虽然不是唐门的人,却比很多唐门弟子都更了解唐门九毒,不是因为他认识唐太夫人和唐观澜,而是他有一位用药不必任何人差的二哥,还有一位同毒不比任何人差的三哥。 古月珑点了点头。 “这毒……很贵重吧。” “很贵重,但给你没关系。” “还是算了吧……” “可毒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我……” “这些话不能说,不管跟谁,都不能说。” “我知道了,喏,给你。” 路川也没看清,古月珑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枚深蓝色的药丸托在手心里。 “谢谢。” “谢谢。”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找几身衣服。”路川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找身男人的衣服好吗?这样……方便一些。” 路川心头突然有一丝阴影滑过,“女孩子……别穿男人的衣服。” “路大哥,你的剑。” 古月珑捡起床沿上的紫宵银月剑扔了过去,剑飞得很慢,路川的手动了动,却没接住。 “路大哥……” “我没事,没事……” 路川拿起剑,逃也似的离开了客栈。 他也是人,也是男人,此时此刻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春药本就霸道,天下第一的蜂房不待春更不是盖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开始浑身发烫了,心跳足有平日里的三四倍,简直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似的。 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楼阁就是青楼,而解春药最好的办法就是交媾。 可惜他是路川,就算是死在大街上也绝不能去。 他将那粒“东皇再造恩”装进了瓷瓶,一步一步往更远的地方走去,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带着水渍的脚印。 门分两扇,是出入房屋的必经之处,本就是堵挡之物,因为能关,所以能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关门的地方不多,甚至可以说非常非常少,但冷龙岭的门绝不会对他关闭。 这点他深信不疑。 第一百二十四章 路川刚走时间不长,差不多也就半个时辰,江彬就回来了。几个莲花寺的和尚拿粗布把艳妆女子的死尸包裹起来装上马车拉走就完事了,官府那边已经有人打过招呼了,官差是不会插手的,至于江湖方面,冤有头债有主,帐都在路川头上,派人给唐门送个消息也就是了。唐门要怎么做,是报仇还是收尸,都和莲花门无关。 一切收拾妥当,见路川没有回来,江彬就一直坐在楼下等着,可天都亮了还是音空信渺,踪迹不见,他就有些急了。 咚咚咚,“王大哥,你起了吗?” 王守仁昨晚回到自己房中后也没睡,本想等路川回来了说几句话再睡的,可一直等到三更天,路川还是没有回来,他迷迷瞪瞪就睡着了。听到江彬敲门,立即惊醒,赶紧开门把江彬让了进来。 “回来了吗?” “没有,一晚上都没回来,你说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不会吧,以他的武艺只要莲花门不出手应该不会出事啊。” “但是……王大哥你没发现吗?从下武夷山之后我哥就变了。” “变了?怎么变了?” “昨晚你在房中不知道,我哥跟那四川婆娘交手的时候没出剑。” “这算什么变呀,从武夷山下来就没碰上什么事,他试试天游掌不也正常?” “不是试招,绝对不是试招,因为我大哥只用了三招……不,是两招半,一把就掐住了那婆娘的喉咙,但他没下杀手。人最后是我杀的。” “这……会不会是他发现这人功夫太差之后不想杀呢?或者说他不愿杀女人,有这种习惯的人也不在少数。” “关键是我哥在出手之前答应过别人要杀她的,你知道我哥最不愿欠的就是人情,可最后他宁可欠个人情也不下杀手,这又该如何解释?” “这……” “你再想想上次我哥不出手让我出手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不出手的?” “上次……应该是衢州城外杀廖辉的时候,当时他是因为身上有伤,没办法出手才让你出手的。可咱俩一路都跟着,他也没受过伤啊。” “咱俩没有一直跟着,在离开武夷山的前一天晚上,我哥出去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的,还有就是昨天下午,昨天下午我哥自己出去,晚上回来醉汹汹的。” “你是说他可能在这两个时间受过伤,而且还伤得不轻?” “我很担心。我准备去一趟莲花寺,我哥要是回来了你派人给我送个信。” “你等等,我也去,我得去看看虚斋先生。” “不行,你走了她怎么办?” “那你留下。不就是要让莲花门帮忙嘛,我去跟蔡老前辈说。” “我坐不住啊,要不咱们带着她一块儿去?” “你是不是昨晚没睡觉糊涂了?她连身衣裳都没有怎么出门?穿昨天那身?” “那你等等,我去买几件衣服回来。” “你老老实实待着吧。” 王守仁说完就走了,江彬在屋子里来回溜了几圈,越想越急,一跺脚也跑了出去。 也是该着出事,他前脚刚走,旁边那间屋子的房门就开了,古月珑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左右无人,迈步就朝外面走了出去。 江彬和王守仁想她没衣服应该出不去,但却没想到,她住的那间房原本是给路川准备的,路川的行李就在里面。路川在男子中身量不算高,但古月珑在女子中身量却是很高的了,如果量一下,路川和古月珑上下差不过一寸,而且路川本来就瘦,他的衣服古月珑穿起来合身谈不上,但要将就却是绰绰有余。 路川其实只有三身衣服,一身就是平日里穿的,在冷龙岭时大哥杨穆吩咐人给裁的那身花青色箭袖,包袱里还有一身,是娘亲姚娴给做的一身赭色箭袖,不过他舍不得穿,也就换洗的时候穿穿。除此之外还有一身月白色的箭袖,是他在滁州的时候吩咐冷龙岭的兄弟裁的夜行衣。 亮色衬人,女子也多喜欢亮色,于是古月珑便挑了这身夜行衣。 掌柜的没见过古月珑洗漱之后的样子,见这“小伙子”生的好看,不免多看了一眼,但却没敢问。虽然没看见她什么时候进去,但确是从路川房里边出来的,没准,没准啊,听说江湖中人讲的都是横跳江河竖跳海,万丈高楼脚下踩,不喜欢走门,就喜欢爬窗户也没准啊。昨天晚上路川等人的行事他可是见识过的,厉害得邪乎,杀了人官府问都不问一声,他一个小小的店掌柜问得着吗?反正银子人家在柜台上留的多得是,人家爱怎么住就怎么住,在的时候伺候好,不在的时候把门看好就行了。 掌柜的怎么想的不提,却说古月珑,她也是一宿没睡。不只是江彬发现了,她也发现了。路川绝对有问题,虽然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就冲昨天晚上他连剑都接不住,就一定有问题。要知道他可是路川,从去年出世到现在,名声都顶了天了,朝天岭一剑杀剑侠,八仙镇力战神锏无敌将秦立武,会连剑都接不住?要不是另有难言之隐,那就是假的。 不过她想了一晚上,怎么想都觉得应该不是假的,单冲他对自己的态度,那些虽然没明着说出来但意思却很明白的话,能是假的吗? 故此江彬和王守仁说话时她就贴墙听着,江彬和王守仁不知道她是醒的,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说的话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可不听还好,一听她就更加着急了,天地虽大,若是路川也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有活路吗? 想到这里,她就打定了主意要出去寻找路川,能不能找到两说,但找总好过在客栈干等着。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但却万万没想到,她刚出去就有人注意到了她。 客栈坐落的那条街道上前后有四五个叫花子,因为还早,都戳着棍靠着墙根打盹呢,可等她刚走过,这些人顿时都睁开了眼睛,眼中放出两道精光,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然后互相看了一眼,有一位冲反方向离开了,另两位则偷偷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一棵树后面,一位老者也盯着她,沉声说道:“小姐,她出来了。” 老头旁边还有一位蒙面女子,“其他人呢?” “路川昨晚走后就没回来,剩下的俩刚才也走了。” “走,咱们跟上去。” “丐帮的人也跟着呢。” “他们不知道她是谁,我怕就怕路川,万一这是他设的局,我可就要步了那贱人的后尘了。” “老奴誓死保护小姐周全。” “得了吧禄爷爷,这话留着死了之后跟太上掌门说去吧,谁不知道你们福禄财寿四位是什么货色?要不是作恶多端能被太上掌门下毒变成我们唐门四狐的奴仆?福老头出卖了自己的主人,寿老头强占了主人的身子被太夫人杀了,财老头贪酒误事和主人双双毙命,你不在我背后捅刀子我就感恩戴德了。” “老奴不敢……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你身上可不止太上掌门下的那一种毒,我要是死了你就算想死都没门。” 蒙面女子见老头唯唯诺诺,心满意足的转身走了,老头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怨毒。 第一百二十五章 要说人与人的缘法,那真是了不得,看得顺眼,说什么都成,看不顺眼,说什么都是白扯。平日里遇见的老前辈,因为旧情,也因为路川这个人,对路川大都非常赏识,可唯独这次,蔡鸿看路川就是没什么眼缘,但江彬打第一眼他就喜欢。 老头到这把年纪,名利地位都全然不放在心上了,因为这些东西他早就有了,唯独人才,是越来越爱,就想找个能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 江彬跟路川、王守仁说的是蔡鸿想指点自己武艺,那是谦虚的话,实际上老头是想收他为徒,传授满身绝艺,等他驾鹤西去之时,便由江彬接任莲花门总门掌之位。 江彬当时没答应,因为老头是莲花门总门掌的同时还是莲花寺的住持,是个和尚,要让他年纪轻轻就舍下红尘入了空门,持不持戒两说,光这一头头发他就舍不得。 常言道买卖不成情意在,虽然这件事一次没谈拢,但老头还是不死心,老头还是看着江彬就喜欢。故此昨晚江彬说自己杀了人,老头二话没说就给料理了,今天江彬说路川不见了,老头也是二话没说,将莲花门在泉州的三百弟子尽数打发了出去。 作为交换,老头只是留他陪自己说话,就这么简单。 而仅在一墙之隔,王守仁也在和蔡清老先生说话,他们说起来天文地理、古往今来、诗词歌赋、安民国策等等就没完了,老先生权当讲学,王守仁权当听讲,要不是老先生精神不佳,他们聊个三天三夜也未可知。 等太阳落下山头,两人出来彼此一看,好嘛,都来了。互相埋怨了几句,赶回店房一看,得了,还找个什么劲,路川没回来,古月珑丢了。 王守仁一气之下回了房,江彬心中烦闷坐在楼下喝闷酒,等到了后半夜,江彬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王守仁倒是睡醒了,下来喝了半夜闷酒。 一夜无话,等到了第二天天一亮,两人又去了莲花寺,把发生的事给蔡鸿一说,老头乐了,心说话:“得,平常泉州府出个小毛贼都是稀罕事,这倒好,你们仨一来开始闹鬼了,好好的人说丢就丢了。丢就丢了吧,只要你江彬没丢就好,你也哪儿都别去了,乖乖的跟我学武吧。” 于是,蔡鸿就将王守仁和江彬留在了莲花寺,晚上都在莲花寺休息。 一日两,两日三,一连过去七八天,每天晚上莲花门的弟子回来都是一句话,没有。 这么一来别说江彬和王守仁,就连蔡鸿都坐不住了,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人是死是活都不要紧,但传出去可好说不好听啊,这里是闽州,是莲花门的地盘,是他蔡鸿的一亩三分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故此,他先没跟江彬二人说,连夜写了封书信,送往了汀州莲峰山。 之后没过几天,莲花寺就热闹起来了。 这日,江彬本在房中练功,虽说不太能静下心来,但这是蔡鸿唯一的要求,他也不能不听。心情浮躁时不能练内功,练练招数还是可以的。 接到蔡鸿的传唤他才来到大雄宝殿。 王守仁早来一步已经在门口了,两人进殿一看,殿内只有五把椅子,坐着五位老头。 为首的当然是莲花门的总门掌,八臂仙人蔡鸿。 其他四人他俩不认识,也不好见礼,故此只是见过了蔡鸿。 “师兄师弟,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弟蔡清的学生王守仁,这个嘛,是我新收的弟子江彬,江彬,还不过去拜见四位师叔伯?” 江彬就是一咧嘴,心说话:“新收的弟子?您老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怎么什么都说啊?您也不问问我答应没答应?罢了,落到贼窝子里头了。”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不管如何,找大哥路川和古月珑还得靠人家。 于是跟王守仁二人过去跟四位老头一一见礼。 在蔡鸿的介绍下,他们这才知道左手第一位,那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头便是莲花五老的第一老,莲花千朵周君煌。 第二位满脸伤疤,看起来很是恐怖的眇目老者,乃是莲花五老的第四老,雷霆腥风,笑面无常张少天。 右手第一位的老者,浓眉长髯,不怒自威,是莲花五老的第二老,挟指弹鹰上官敬。 右手第二位道士打扮的老者,鹤发童颜,是莲花五老的最后一老,水镜道人司马德修。 礼见完了,蔡鸿重新落座,王守仁江彬就站在老头身后,这种场面没他们坐的资格。 笑面无常张少天满面狰狞,笑道:“师兄多年不收弟子了,这次怎么突然兴起收了这么个小徒弟?” 上官敬也说道:“是呀老三,你的徒孙都比他年纪大,你收这么个徒弟让你那些一把胡子的徒弟怎么看啊?” 水镜道人却笑道:“二哥四哥还看不出来吗?三哥是喜欢这孩子,想让他日后接替自己成为咱们莲花门的总门掌啊。” 大爷周君煌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啊。三弟,你身体还好,怎么?也想学哥几个享清福了?” 蔡鸿摇头笑道:“哪里哪里,哥哥兄弟信任我,让我做总门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撂挑子。这次请哥哥兄弟前来,其实是另有事相商。” 水镜道人手捻须髯,“三哥是准备跟那人开战了?” “开战……现在还说不准,但应该是了。” “三哥,这件事我还是不赞成,不是兄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在海上,咱们在岸上,上了岸咱们自然不怕,但在海上,就算把莲花门的人都打光,也不够填海的。每次咱们到海边跟他们打,打不过他们就下海,咱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只要咱们回来,他们又会上岸,周而复始,始终亏的是咱们。所以依我看,只有坚壁清野,所有人家后撤五十里,咱们再四处设点,更有专人奔驰救援,才能消此大患。不过坚壁清野也有弊端,首先清野需要大笔的安置费用,没有朝廷帮助光靠咱们莲花门掏不出来;其次渔民不能下海根本过不下去;再者海岸太长,五十里空地对咱们是个方便,对他们同样也是方便。权衡下来战不如不战,让他们二十里又能怎样?他们还敢打到泉州城来?” “话是如此,这也是咱们一直不愿开战的原因,但……他们这次做的事,却是在打咱们莲花门的脸啊。” “哦?还有此事!”一听这话挟指弹鹰上官敬当时眼眉就立了起来。 大爷周君煌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老三,你慢慢说清楚,这些天到底发了什么事?” “这话还得从路川身上说起。” “路川……”上官敬略一沉思就想起来了,“就是江湖人称小北魔的那个路川?他这两年风头可真盛啊,坐在家里都能听到他的故事。” 张少天笑道:“怎么,二哥有些妒忌?别啊,咱们两双半老棺材瓤子就是放到江湖上也蹦跶不了两天了,江湖,早就是他们这些孩子的了。” 上官敬冷哼一声,“我上官敬是什么身份?怎会妒忌于他!” 这老头别看都八十多岁的人了,满头黑发,身子骨倍儿棒,精神得跟个后生相似,平日里就讨厌别人说他老,也就是张四爷,做兄弟的开开玩笑,故意气气他,要换旁人老头早拿大嘴巴子抽上了。 水镜道人帮腔道:“是啊,拿咱二哥的身份,就是十个路川也比不上啊。三哥,你继续说你的,路川怎么了?” 别看他嘴上这么说,偷偷冲张少天挑了挑大拇指,两人会心一笑就乐上了。 原来,五爷的本事不在手上,都在心里,要论智谋,四位哥哥加一块儿也比不上他,但要论功夫,他哪个都比不上。这也不是说他没能耐,没能耐能是莲花五老?还是那句话,有没有能耐得分跟谁比,跟一般人比老头高得没边,但要是跟真正的高人比,他差得多。而四爷张少天不同,别看他排行在倒数,要论能为,在莲花五老中那是首屈一指的,莲花五老在江湖上有今天这等地位,一般都是他的功劳。至于二爷的功夫,比五爷高,跟其他三位也差不了多少,但跟四弟交手平生就没赢过。这也就是四爷敢跟他开玩笑的原因,兄弟俩打了半辈子,到这年纪早就不想动手了,谁没事儿爱输啊。 而且二爷的功夫有些不同,老头走了旁门左道了,放着莲花门现成的功夫不学,也不知听谁说的,就想自己创一门绝学。奈何他本身不是天分绝佳的人,创了一辈子,别的没创出来,就创了这门“挟指”,说白了就是弹指,不过弹指前人早就创出来了,宋朝时候就有弹指神通这门绝艺,而且厉害得邪乎。这才取名“挟指”。 别看老头就创了这一门功夫,却废了半辈子时间,也就是说老头在莲峰山上待了半辈子,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头,说起莲花五老世人都知道,但要是单说他上官敬,不好意思,没听说过。 水镜道人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暗地里挖苦,再看上官敬,老头气得脸都绿了,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只是运气。 大爷周君煌一辈子的老好人,兄弟们闹腾他就没管过,只要别把狗脑子打出来就行。 蔡鸿也暗自好笑,却没敢笑,故作严肃说道:“路川前些日子到了泉州府,原本只是跟王守仁来看我兄弟蔡清的,但在城里边他们遇到了一位女子,据他自己说是旧识,姓古,叫……叫什么来着?” 江彬在后面轻声提醒道:“古月珑。” “对,古月珑。这女娃娃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唐门和丐帮都在找她。被我徒儿江彬杀了一人才打发掉。这是白天的事,当天晚上,路川出门说是去给古月珑找两身衣服,然后人就没影了。天亮以后江彬有些担心就来找我,我们爷俩说了会儿话,等他回去一看,这女娃娃也不见了。我派门中弟子在整个泉州府已经找了十来天了,好好的俩大活人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哥哥兄弟,你们说他俩能去哪儿呢?” 水镜道人手捻须髯,“三哥的意思是路川和姓古的女娃娃误走海边被他们抓走了?” “如果是他们自己去的海边,被抓被杀或者是怎么的,都跟咱们没关系。但路川来时我亲口跟他说过,让他别去海边,他也是点头答应过的。再者路川还好说,他是夜里失踪的,那女娃娃却是大白天在城里走着走着走没影的,根本就没出城。” “这么说他们都把手伸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了?” “反正我是不太相信闽州除了他们还有谁敢跟咱们莲花门为敌。” “古……这个姓可不是很常见呐,陕西岐山华拳门的老门掌陕西侠,神拳无敌古金龙姓古,扬州隐居的老侠客古昌波也姓古……其他的我就想不起来了。” 大爷周君煌提醒道:“南海还有一位,南海派的海外老剑仙古螭。” “对,应该就这三位了。可没听说他们和路川有什么来往的啊,江彬,你把详细过程再跟我说一遍。” 于是江彬主讲,王守仁在旁边补充,就把路川失踪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给五老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水镜道人把手从胡须上放了下来,撩眼皮说道:“三哥,看来咱们哥几个得跑一趟了。” “去哪里?” “丐帮。”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丐帮是个比较特殊的门派,若论人数,当数天下第一,故此也有天下第一大帮之称,但鱼龙混杂,武功也是良莠不齐,十分驳杂,所以堂堂天下第一大帮就只能屈居十三门之列,而与五大正宗无缘了。 不过相比莲花门还是好些,一是名声好,丐帮弟子别看破衣络蓑,大都行侠仗义,不像莲花门,当贼的居多,难免会出一些奸盗邪淫之徒,一只死老鼠就把一锅汤都坏了,这点哪怕是蔡鸿也不得不承认。 二是关系硬,要论门派的人数,莲花门也就比不上丐帮,比其他门派那都多得多,弟子徒孙遍布天下,但与丐帮不同的是,莲花门的总部是在泉州,而丐帮的总舵却在洛阳,中原和沿海还是不同的,自然而然丐帮跟武林同道的接触要多一些,就算只是脸熟,熟的也比生的好。 三是规矩死,丐帮别看都是乞儿花子,却有十分严格的规矩,号称十穷十戒,违者都要受刑,但莲花门不同,莲花门守的是绿林道上的规矩。绿林和武林还是有区别的,叫惯了都叫武林中人,但要是往清楚论,绿林那都是贼,说顶了天,也只能叫好汉,不能叫侠客。这也是有原因的,比如说名门正派的弟子绝对不能做的打家劫舍、强取豪夺、欺压良善、刀镖喂毒、保镖护院、打把势卖艺,在绿林道上根本就没这规矩。 四是管理得当,丐帮上有帮主、副帮主,下有传功、执法长老,掌棒、掌钵龙头,此外还有护法、使者若干,仁义礼智信勇六大分舵,大到城池、小到村镇的地方分舵,只要是丐帮弟子就有人管,但莲花门只有一位总门掌,想管是鞭长莫及啊。不错,各地莲花寺、莲花观都是有的,哪怕牌匾上不写莲花寺小名也叫莲花寺的,都是莲花门门人弟子联络依附的点,不过这些点就只是个地点,在莲花门里面,除了总门掌的话要听,也就只有自己师父的话要听了,其他人,别管辈分高低,都不当一个出气的。 就以上四点,相比之下莲花门能排到八十一门中已经不错了。 不过对于莲花门来说,这里是闽州,只此一点就够了,丐帮算不得什么。 泉州府丐帮分舵就设在城隍庙,这倒不是说丐帮没钱,找不到个干舒的去处,叫花子也有人供奉,置办个青瓦朱墙的大宅子完全不成问题,但丐帮的规矩就是“穷家祖师供穷楼”,没办法,只能在城隍庙的侧房里面供奉。 江彬众人先到城隍庙,现在是白天,大部分叫花子都出去乞讨行窃去了,庙里庙外就稀稀拉拉有二十来个花子,有的抠脚捉虱子,有的打盹耍蛇,有人来他们眼皮都不撩一下。 江彬众人也没搭理,径直进了庙里,迈步就往侧房里面走。 侧房门外有两个花子靠着门打盹,看样子似乎睡得很熟,但当江彬的手碰到房门的时候,他们突然出手了,竹杖就点在江彬的檀中穴上,另一人的手则按住了江彬小腹上,一条花蛇从草堆里爬出来攀在了江彬靴子上,红信子吞吞吐吐,两颗毒牙就贴着衣服。 “老爷,要烧香到前面,门后面是老叫花子戳棍的地方,没什么看头。” 江彬微微一笑,“老叫花子戳棍的地方未免有些太大了吧?都戳到小爷吃饭的碗里来了。我就过来看看你们祖师爷长什么样子,问几句话不过分吧?”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两个老叫花子就是一皱眉,“朋友,在外面说话也是一样,确实没必要到里面。” “我要是非要进呢?” “那就别怪老叫花子得罪了。” 眼看两句话说岔就要动手了,突然有人痰嗽一声,江彬身后蔡鸿说道:“彬儿,没必要跟这些人废话,让颜慨出来见我。” 江彬长出了一口气,身子一侧,将蔡鸿让了出来,“你们听到了,让你们舵主出来说话。” 要是平常,能躲就躲了,能不碰面最好不碰面,但现在蔡鸿就站在眼前,他们还能躲到哪儿去?两位老叫花子互相看了一眼,赶紧起身,欠身施礼,“丐帮六袋弟子范力石、范力钧见过莲花门总门掌蔡老侠客。” 蔡鸿手捻须髯,点头道:“原来是安溪双龙,范家兄弟啊。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我还以为不认识老衲呢,没想到竟然还认识,真是给老衲脸上贴金了。” 范家兄弟低着头没敢抬,偷眼相互换了个眼色,两人心里都有些不解,丐帮在闽州做事一直小心谨慎,始终对莲花门敬着三分,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天这是怎么了?蔡鸿亲自登门,开口就带着三分火气,到底是哪儿的毛没捋顺啊? 想到这里范力钧开口道:“蔡老,我们舵主出去了,您要是有什么事还请吩咐下来,等我们舵主回来定亲自到莲花寺听您老教诲。” “教诲不敢呐,老衲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们颜慨颜舵主,不知丐帮对老衲有什么教诲啊?” “额……蔡老,这玩笑可万万开不得,您有什么事还请讲在当面,要是我们泉州分舵做不了主,也会上报大勇分舵,洛阳总舵,一定能给莲花门一个交代。” “二位……这是要拿丐帮压人啊,既然你们能把话传到总舵,那就告诉你们帮主,要是看我们莲花门碍眼,定个时间定个地点,咱们分上下论高低武力解决也未尝不可,但是今日颜慨我非见不可!” “说,颜慨在哪里?”江彬眼睛一瞪就唬起来了。 到这时候也就没必要再客气了,两个老叫花子后退一步,拉开架势护住前胸,“颜舵主真不这儿,去了哪儿我们也不知道,总门掌还是请回吧。” “来人,都给我抓起来,我就不信颜慨还能飞了不成。” 蔡鸿一声令下,莲花门的弟子早有准备,两三个人对一个人,没等丐帮弟子动手,三下五除二都给控制住了,抹肩头拢二臂,拿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莲花门有一种独门的捆人方法,从脖子开始,绕过双臂,双手在后,但是绳结在前,身子没法前屈,连绳结都看不见。因为绳结在腹部绑成一朵莲花,故此名为莲花结。莲花结别说被绑之人自己解了,就是旁人给解,要是不会解,用手一拉,“花瓣”缩成一团,变成死结就没办法了。只有先解开“花瓣”,再拉“花蕊”才能解开。 见手下尽数被俘,范家兄弟可真急了,话不多说,舞动双杖就要来战蔡鸿。 蔡鸿袖手掐着佛珠,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忽然人影一闪,江彬已经站在了蔡鸿面前,摩拳擦掌,跃跃欲战。 不过江彬还是慢了一分,没等他动手,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上官敬出手了。 没看清老头如何动作,只听一声断喝,“别动”,两根手指已经弹在了范家兄弟的额头上。 没耽搁时间,范家兄弟白眼一翻,噗通一声,同时间直挺挺倒了下去。 “绑!”一招制敌,老头负手而立,别说,还真大有高人的风范。 莲花门的人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谁都没言语,都在那儿看哈哈笑,但江彬和王守仁可吃惊匪浅啊。 他俩还是第一次见莲花五老出手,单这一指所展现的身法、功力就比武夷宫二圣要强着半截,如此看来二圣之言恐怕是没有半句虚假的。 王守仁惊虽惊,还好些,但江彬却打心底决定要给蔡鸿当徒弟了,蔡鸿身为总门掌,能为不可能在上官敬之下,而且做了蔡鸿的弟子,没准能把莲花五老的绝艺都学一遍呢。 这些想着,江彬脸上便露出了欣喜之色,蔡鸿活到今天都活成精了,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老头心中暗笑,痰嗽一声说道:“彬儿,去问问,谁知道颜慨的去处。” “是师父。”江彬屁颠屁颠走到庙中央,叉着腰就喊开了,“谁知道颜慨的去处?只要说出来就能把你们放了,要是还敢嘴硬,你们来看!”说着拎起神像前的大香炉嗖一下就朝院里扔了出去。水缸大小的香炉啊,里面全是香灰,少说也有三四百斤,江彬拎包一样就给扔了出去,毫不费劲。 见此情景丐帮弟子可就有些犯嘀咕了,心说话:“这还是人吗?吃什么长这么大的?厉害得邪乎唉,这要是一指头弹在脑门上还不得把脑袋都弹飞了?祖师爷,帮主,可别怪弟子点水发线,引马上槽,实在是没办法,小命要紧,还望可怜则个。” 点水发线和引马上槽都是丐帮的唇典,也就是黑话,点水发线的意思是做内奸,引马上槽的意思则是给别人泄露消息。 都这么想了,没能好吗?江彬话音刚落,庙外的炉灰还没散呢,就有人出声了,“我知道,我知道颜舵主在哪儿。” 江彬看了蔡鸿一眼,见蔡鸿点头,也没跟别人言语,过去伸手一扯,直接将那人身上的麻绳扯断,“在哪儿?” “城北龙感巷有个大宅子,原来宅子的主人叫邓辉,没什么本事,就有几个糟钱,也不知怎么想的,求爷爷告奶奶非要入丐帮,我们舵主见他还算有些用处,就收他做了徒弟,那段时间他是天天好吃好喝好招待啊,连我们这些兄弟也都享了福了。不过好景不长,不到一年时间他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只剩下一房夫人,有几分姿色,我们舵主经常……经常去……去照看徒弟媳妇,您要到哪儿去找一准能找着。不过您要是找着可千万别说是我们说的,不然舵主回来非打死我们不可。” 叫花子虽然没明说,但江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什么照看徒弟媳妇,天天往寡妇门上跑能是什么事?估计收徒弟也就是看上人家的家产和女人,没准人都是他弄死的。 想到这里江彬冷笑一声,“你放心,他回不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您看我都说了,是不是……” “别急,等我们找到颜慨,自然会放了你。师父,咱们走吧。” 叫花子说的时候也没压着声音,蔡鸿也听得一清二楚,于是点了点头,带头往庙外走去。 “慢着。”四爷笑面无常张少天突然说道,“三哥,门后面有人。” 众人就是一愣,当时就停下了脚步,没等发问,便有叫花子说道:“没错,前些天我们舵主是从外面带了一个人回来,不过半死不活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 一听这话江彬脸色顿时大变,连门都顾不上开,直接合身撞了上去。 等到里面一看,却不由得大失所望,不是路川,也不是古月珑,是个老头,不过全身溃烂,已经看不出模样来了。 这时蔡鸿众人也重新到了门上,往里一看都是一皱眉啊,屋子里没有门窗,不透风,老头伤口散发出来的恶臭都在屋子里积着,门一开直往外涌,冲得人脑仁都疼,一鼻子下去恨不得连胆汁都吐出来。 只有江彬就像傻了一般,呆呆在屋子里站着,丝毫不为所动。 蔡鸿掩着鼻子皱眉道:“彬儿快出来吧,这人须发花白,一看就不是路川。” 江彬像没听见似的,紧紧盯着那老头,突然老头张了张嘴,江彬赶紧附耳过去,只听老头十分艰难地说道:“路川……” “路川怎么了?他在哪儿?” “路川……小心……唐……” “小心唐什么?”江彬已经顾不得脏了,抓着老头的身子拼命地摇,再看老头,早已是气绝身亡。 最后没办法,王守仁闭着气进去才把他拉出来。江彬出来时满手都是绿色的脓水,在院子里莲花门众弟子先拿草和炉灰擦,擦了几遍又用清水洗了几遍这才能近身了。不过脓水是洗干净了,手心却又红又烫,没想到这脓水里的毒都这么厉害。水镜道人给江彬调治,蔡鸿命人赶紧将尸体焚化,不然任其再这么放下去难保不会酿成瘟疫,祸及泉州百姓啊。 等一切布置妥当了,他们才起身赶往龙感巷。 城隍庙到龙感巷不过六七里路,转眼就到,为防止颜慨逃走,先让莲花四老守在四方,蔡鸿这才带着江彬、王守仁叩门而入。 颜慨经常出入邓宅的事也就丐帮自己的人知道,旁人不知,邓辉死后颜慨怕丑事败露,让邓辉的妻子扬氏将宅子里大部分仆人都打发了,就留下几个丫鬟,看家护院都是颜慨心腹的丐帮弟子。但这些人哪里经得住蔡鸿一划拉,蔡鸿怕惊动颜慨,亲自动手,手里扣着一把石子,见人就来一个,所过之处声息皆无。 等到了大堂前,偷眼往里边一看,把几人臊得,没想到这对狗男女竟如此的不知羞耻,青天白日就在房中饮酒作乐。 要是往常,他们也就先不进去了,但事到如今路川生死未卜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江彬牙一咬心一横,飞起一脚将双扇门直接踢得脱门框飞了出去。王守仁和蔡鸿紧随其后,门口另有人把守,管教颜慨插翅难飞。 颜慨万万没想到院子里那么多人看守,竟还会有人能悄无声息的进来,吓得他一哆嗦,等看清来人是蔡鸿,连魂都飞了一半。就算平常精气神十足的时候他都不是蔡鸿的对手,更别说现在,多长俩脑袋三双手都没用。 不过颜慨毕竟是江湖上有一号的人物,不至于像扬氏一样被吓傻,看清楚之后没有片刻迟愣,连衣服都没捡,拔腿就往窗户旁边跑。 但蔡鸿都亲自来了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 别看老头年纪大了,八十多岁的人了,但身体健硕,丝毫不显老迈,腿脚还那么利索,往前一跟步,抬手就是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了颜慨背上,打得颜慨口鼻窜血,从屋里飞到了院里。不过这一下还不够,颜慨还想挣扎着爬起来,蔡鸿也顾不上好看不好看,礼数不礼数的问题了,也从窗户跳了出去,抓住颜慨的脚脖子就给扔回了屋里,差点没给摔得背过气去。 王守仁从后面扯下两幅门帘,一人一条盖在身上,江彬过来一脚踩在颜慨肩头,问道:“说!我哥路川现在何处?” 到这会儿颜慨也算是明白了,今天要是不听话非得把命丢了不可,蔡鸿敢不敢杀他他不知道,但自己做的事要是被总舵知道,嘿嘿,越边抽舵、顶色卧莲之罪可是得六刀十二个眼,流尽浑身鲜血而死的。 越边抽舵和顶色卧莲也是丐帮的唇典,分别是偷盗同行财物和沾染同门之妻的意思,都是丐帮“十戒”中的重罪。 想到这里颜慨嘶声喊冤,“老门掌,咱们近日无仇往日无怨,到底姓颜的哪里得罪了您您要如此这般?” 没等蔡鸿说话,江彬抓住颜慨的头发,反手就是两记耳光,他手上那多大劲,这两巴掌下去打得颜慨口鼻窜血,连牙都豁了。 “说,我大哥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颜慨眨巴眨巴眼睛眼泪掉了下来,一半是疼的,一半还是气的,他身为丐帮一府分舵的舵主,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从江湖到官府,谁见着不给个面子?平日里说话净说上句,何曾让人这么对待过?而且还是能生下的小毛孩子。 但事情逼到这份上,眼看着不低头是过不去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算怎么地,今天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挣扎了,任由江彬拎着头发提起半个身子,“大爷,您大哥在哪儿我怎么知道啊,从那晚见过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呀。” “没见过?狗东西还不说实话,招打!” 江彬说着大巴掌就又轮起来了,要是让他再照这么打下去,颜慨估计这辈子都不用再说话了。故此蔡鸿赶紧开口制止,说道:“彬儿,切莫动手,让我来问他。颜舵主,你真的没见过路川?” “真没有,我就是骗谁也不能骗您老人家啊。” 蔡清点了点头,“路川你没见过,还有个姓古的丫头你也没见过?” “没见过。” 蔡鸿活到这把年纪都快活成精了,颜慨别看提起路川没什么异常,一提到古月珑立马就不一样了,变模变色的,还不忘偷眼看看江彬,一看就没说实话。 “彬儿,看来我是问不出来的,还是你问吧。”老头说着把脸背了过去。 颜慨当时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别别别,我说。” “那就赶紧说!” “姓古的丫头我是真没见过……哎哟,您先别动手,您先听我说,姓古的丫头我是没见过,但我知道路大侠救的那个丫头和蒙着脸的那个唐门丫头在哪儿……” 原来那天古月珑出去找路川,一出门就被丐帮弟子盯上了。她到泉州的时间比路川早,路川他们在武夷山逗留了不少时日,她可没耽搁。早来的这些日子,泉州的形势也被她摸了个七七八八,她知道海边不归莲花门管,要是路川在城里,肯定会被莲花门人找到,但路川多半估计不在城里。天底下谁不知道路川胆大包天,就没个不敢的事,海边凶险能唬住旁人,还能把他也唬住?故此她出客栈就往城外走,不想却正好落入颜慨的圈套。 常言道乞丐不爱财,多多益善,颜慨更是个实实在在的贪财好色之徒。要说让他明着得罪天师府,他不敢,但若是趁路川不备,把古月珑偷出来,看在唐门开的报酬的份上他还是愿意冒点险的。因此,他做了很多的准备,包括怎样把路川三人给引开都有好几种部署。也是该到他得手,没等他下手,机会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路川当晚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路川一走王守仁和江彬各持己见,谁也不服谁管,把古月珑一个人丢在了客栈。但更让人惊喜的还是古月珑,青天白日的,就算在城里转悠,颜慨也得看看周围有没有莲花门的耳目,想想敢不敢动手,偏偏她想都不想就往城外走。刚一出城,颜慨当机立断,亲自动手,点穴,套麻袋就给绑走了,比唐门小狐狸主仆二人还快一步。 之后古月珑先在城外被绑了一日,等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拉粪的车进城,她便被藏在粪车里运到了城隍庙,丐帮分舵。颜慨则跟唐门小狐狸主仆二人在邓宅商量价格,颜慨坐地起价,狮子大张口,一连几日都没谈成。这日,也不知是受主人之命还是怎么,那老头竟然夜闯城隍庙,被范家兄弟当场擒住。颜慨借此机会又要涨价,但那只小狐狸却毒得邪乎,一口咬定老头不是自己派去的,要杀要剐随颜慨的便,她不要了。起初颜慨还没太在意,就把老头关了起来,没想到也就过了一天功夫,老头全身开始腐烂,臭味比粪车有过之而无不及。丐帮弟子饲蛇者居多,不是没有精通毒药的,但包括颜慨在内,看完都直摇头啊,老头没治了。他这才知道小狐狸别看年纪轻,也是个人物。也怕逼急了她再下毒,便卖了个人情,以原来的价格把古月珑卖给了她。 就这样唐门的小狐狸带走了古月珑,到海边乘船走水路离开了泉州府,至于去哪里不知道,估计是要回蜀中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颜慨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江彬听完就是一皱眉,古月珑的去向是清楚了,可他关心的不是古月珑啊,古月珑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关键是路川,关键是路川还生死不明呀。 蔡清仔细琢磨了半晌,也没品出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于是说道:“彬儿,既然问清楚了,就让颜舵主歇息去吧,颜舵主,突然造访,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多多见谅啊。” 颜慨咧了咧嘴,心说话:“老秃驴!你他娘的就损吧,一掌差点没把我拍死,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完了?嘿嘿,想得美!我非在帮主跟前告你一状不可,你们莲花门能耐?跟我们丐帮比你们连个屁都不是……” 别看他心里面祖宗奶奶的把蔡鸿江彬师徒上下几辈都问候了个遍,嘴上可没那么有骨气,赶紧陪着笑,口中连声的“不敢”,挣扎着站起身来还想着以主人的身份送送客。没成想腿刚一直就被江彬一脚踢在了迎面骨上,只听咔嚓一声,骨头估计是断了。 江彬寒声道:“让你起来了吗?” 颜慨有心发火,但思前想后终究再次忍了下来,一来内伤外伤交加,一身功夫实在是施展不出几分,二来蔡鸿还在跟前。只见他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逝,笑着抬起头先看了看蔡鸿。蔡鸿背着身子没言语,颜慨心里就是一凉,等再看到江彬的脸色,整个人都凉透了。 “说说吧,你徒弟邓辉是怎么死的?你和这婆娘又是怎么回事?”江彬低头看着他被疼痛折磨得已经有些变形的脸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没有丝毫怜悯。 颜慨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下重手一指点在足三里上,麻木终究是比疼痛好受些。而后双手撑在身后,坐在地上看着江彬狞笑道:“你当邓辉就是个好东西?你知道他是怎么发家的吗?扬氏有个青梅竹马,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殷波,殷波是个读书人,邓辉呢,是殷波的书僮。殷波进京赶考之前就和扬氏订过亲了,扬家连聘礼都收了,殷波走的时候说得清楚,说这次我定能高中,到时候接你去京城成亲,咱们同享荣华富贵,泉州这地方就不来了。要说这殷波,真不错,身为蔡虚斋蔡先生的高足,学问自不必说,关键是也人不错,说书的不是经常说一本书叫《龙图公案》嘛,里面有个《铡美案》不知道你听过没?听过就好,这殷波啊,他不像陈世美,万岁亲笔点的进士,那么大的官老爷,要什么女人没有?可他不,等京城事一了,第一时间就往泉州赶,来接没过门的妻子。不过,等他敲锣打鼓到扬家之后,嘿嘿,你猜怎么着?自己的妻子和自己书僮都已经同床共枕做了一年的露水夫妻了。这可不是我编的,不信你问这贱人,当时我就在她家门口戳棍,我看得清清楚楚,殷波气得脸都紫了,别看气成这样,知府大人要把这对奸夫淫妇抓到衙门问罪,殷波硬是没让,最后颤颤巍巍提笔在扬家的大门上写下修书一封,变卖了家产,接了爹娘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按理说女方毁亲,起码得把人家的聘礼退了吧?谁知道这爷俩一般的不是东西,一两银子都没退。也是老天开眼,老扬头半年就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老扬头没儿子,就生了这么个贱货,他一死所有的东西都归了邓辉,邓辉这才买卖、收租有了这院宅子。我知道他的钱来路不正,有心为难他,就天天派人到他家门上讨要,要是不给第二天还得加倍,到后来龙感巷每天都有上百号花子,把这孙子吓得连门都不敢出。没吃没喝饿了几天实在挨不住了就找我,想花十两银子买一张罩门,罩门所在,群丐不至嘛。嘿,十两银子,真是打发叫花子了,我没答应,后来他又加,越加越多,眼看再多也拿不出来了,我就跟他说写罩门是不可能给你写的,但要是你加入丐帮,咱们就是兄弟,兄弟没有跟兄弟要钱的,大家自然就不会上门了。这孙子还真就信了,掏钱大摆宴席,入了我门下。其实他哪儿知道,我就是青楼里的窑姐玩腻了,见他媳妇有些姿色想换换口味而已。当天晚上他喝得不省人事,我就大摇大摆进了扬氏房间,本以为得费点事,嘿嘿,没想到她还挺高兴。就这样我俩勾搭在了一块儿。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也不知道在哪儿听了些风声,狗东西在床底下等我,吓了我一跳,我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掌正拍脑门子上,打了个脑浆迸裂,就是这么死的。我颜慨,不是什么好东西,爱钱,更爱女人,不过生平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唯有这件事,我觉得不过是替天行道,一报还一报,但却犯了我们丐帮的家法,法不容情呐,早晚传出去,也少不得要回洛阳挨刀子。今天也就是今天了,来,给颜大爷个痛快!” 话说到这份上,能下手的都不下手了,别看颜慨说什么回洛阳也得挨刀子,还不如在这儿被杀了就得了,回洛阳那叫正法,死在这儿那叫被害。堂堂丐帮七袋弟子,谁杀都是引火上身。 蔡清和王守仁就怕江彬莽撞,刚想出言提醒,只听仓啷一声江彬佩刀出鞘,下一刻已经插进了颜慨心口。 颜慨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首先自己做过的事不会被追究,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就算有人想翻,那也是死无对证,到死他都是丐帮的七袋舵主。其次,死在这儿,不管是死在江彬手里还是死在谁手里,和蔡清脱不了关系,和莲花门脱不了干系,丐帮是不会坐视不管的,今日之仇就算是报了。最后,他还不想说出来的消息,也就不用再说出来了,反正这个消息一旦说出来肯定也活不成。 王守仁气得一跺脚,“江彬!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江彬没说话,微微一笑,提刀过去就要杀扬氏。 王守仁哪里能让他得手,抬手便是一招“沆瀣带朝霞,翩渺薄天游”。 左手前推,直击江彬胸口,右手穿掌,倘若江彬敢出手就要拿他的手腕。 江彬桥手一挡,任由王守仁拿住手腕,此时他与扬氏还有一丈左右的距离。 扬氏见颜慨被杀早就吓傻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哭喊两声,这会儿连声音都没了。 王守仁扣住江彬手腕用力一拧,江彬的身子顿时弓了下去,刀也脱了手,直直往地上落去。 就在此时,只见江彬抬脚一脚正踢在刀身上,刀翻着个就飞了出去,下一刻,不偏不倚正插在扬氏胸口,扬氏挣扎了两下就没气了。 王守仁顿时大怒,双手没松,右手手肘往下一压,抬膝盖直撞江彬尾闾穴。他这手功夫名叫霸王肘,在此之前还从没出手过。 同时,只见江彬身子突然往下一塌,右手在地上猛击一掌,身子顿时一转转到王守仁身后,贴着王守仁的后背,左脚点地,右膝便朝王守仁腘窝跪了下去。他这门功夫名叫怀心腿,在此之前也从没用过。 不过江彬并没有真的跪下去,要是跪下去王守仁这条腿就废了,他只是淡淡说道:“王大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论功夫你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 王守仁冷笑一声,“未必吧。” 说着以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右手还握着江彬的手腕,从江彬手臂外侧往后一运力,即破了江彬的招式,还可反制于人,除非江彬想用一条胳膊换他那条腿。 江彬急忙后退一步,王守仁随即转身,将江彬右手往自己左下方一扥,手肘直顶江彬心口。 江彬再次以桥手格挡,左腿却横扫江彬双腿。 王守仁身子往上一翻,避开江彬一腿,顺势双腿还夹住了江彬的脖子。 江彬左腿还未来得及收,赶紧右腿抬膝去撞王守仁后背。 两人脚都不沾地,如何不倒?咚一声,便抱成一团摔在了地上,顿时扭打在了一块儿,哪儿还有什么招式、路数,纯粹就跟地痞流氓打架没什么区别。 蔡鸿看得直皱眉,到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只好过去,一手掐一个脖子给拎了起来。 “撒手,都给我撒手!嘿,彬儿你还不住手……怎么你也……谁他娘的再不住手我大嘴巴子抽谁!” 拉了半天两人这才住手,不过眼睛还是瞪得溜圆,恶狠狠的好像非咬对方一口才行。 蔡鸿看着鼻青脸肿的俩人,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没辙,还得哄孩子啊。 老头痰嗽一声,绷着脸说道:“彬儿,颜慨都那么说了,你怎么还杀他?” 江彬头一扭,嘴一撇,“奸夫淫妇就是该杀,要是我大哥在他也得杀。我只知道该杀之人就不能留客气,至于杀了之后有什么后果,我才懒得管。” 蔡鸿嘴角狠狠抽了两抽,心说话:“惹祸的精灵啊,你这要是到江湖上去,仇人得把莲花寺的门槛都踩烂了,要不是……唉,跟着路川你好的不学,净学这些……罢了,你就待在莲花寺别出去了。” 别说,江彬气得老头哭笑不得,但老头看江彬却像是看自己孙子一样,越看越喜爱。 最后摇了摇头转而去问王守仁,“王大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杀了就杀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王守仁还是越想越来气,指着江彬鼻子说道:“路川,天底下有一个就够了,用不着你做第二个。他能把握住尺度,对整个江湖都是一种警示,你充其量只是个屠夫!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 “那要是我大哥已经死了呢?天底下一个路川就够了,但能一个都没有吗?” “你就这么盼着他死吗?” “你要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 “放心,他肯定没死,就算你死了他都不可能死。” “我们俩是兄弟,兄弟!他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兄弟?你叫他大哥,他叫过你三弟吗?” 江彬默然,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王守仁规整规整衣服,冲蔡鸿微微欠身,“前辈,晚辈就先告辞了。”说罢扬长而去。 蔡鸿叹了口气,搂了搂江彬的肩膀,说道:“彬儿,走吧。” 江彬没动身,低着头勉强笑了笑,“师父您老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也好,要早点回来,明天咱们还要去找路川呢。” “徒儿知道了。” 蔡鸿带着莲花门人走了,江彬一步挨一步慢慢出了邓宅,放眼望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黄发垂髫嬉嬉笑笑,所有人都有事干,所有人都有去处,只有他,路川不在他连个去处都没有。 真不知道遇到路川之前的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从城北走到城南,从城西走到城东,深一脚浅一脚,就像孤魂野鬼一般。 最后还是走到了客栈,他和路川、王守仁住的那个客栈。 掌柜的跟他打招呼他就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走了进去。 客栈里空荡荡的,只有王守仁坐在楼下一个人喝着酒。他喝酒不像路川,是拿小酒盅一杯一杯慢慢喝的,但不管喝多慢那也是酒,也会醉人啊。 江彬看着他停住了脚步,王守仁也正好抬起头来。 四目相接,江彬本想扭头躲开的,不知为何,他没有。 王守仁笑了笑,不过和之前的笑不一样,没有嘲讽,没有看不起,只是单纯的笑了笑。 江彬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是想将王守仁之前的讥笑甩出去。 能不能甩出去,不知道,但他过去坐在了王守仁对面,没说话,自斟自饮一连喝了数杯。 王守仁本就在对面放着一只酒杯,不过不知道是给他留的,还是给路川留的。 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掉在酒里。 眼泪是苦涩的,酒也是苦涩的,酒喝起来就停不住了,眼泪掉起来又如何能停住。 王守仁怔怔看着江彬,心里有些发酸,还有些后悔,此刻泪水涟涟的不过是个孩子,十几岁的孩子。 “你说我大哥……真的还活着吗?” “该做的事没做完,就算死了他也得从鬼门关爬回来。” “王大哥……” “路川不在咱俩都有些魂不守舍,说话自然没轻没重的,这点……比不上他,他总是把话都说开……这些天虚斋先生给我说了很多,他老人家希望我去上任。” “去龙场驿?” “龙场驿,我不知道我该去该是不该去,去,能做什么?不去,又能做什么。” “要是我大哥在,他肯定能给你提点有用的建议。” “是啊……” “我是不知道该不该留在泉州跟蔡老前辈学武,我的功夫想帮我大哥报仇还差得远,所以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但不跟他在一起,我怕……” “你怕他万一有什么闪失?” “是。” “这件事恐怕也只有他能帮你拿主意。” “明天我要和五老去海边,王大哥你就别去了吧。” “我怎么能不去呢?当初要不是路川把我从杭州背出来,我早就没命了。再说,要是能死在海边我也就不用为如何抉择犯难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九天瑞露滴成芽,不是榆花即桂花。星女月娥宫不锁,天风吹落野人家。” 天宫是条船,一条不算新也不算旧的船,说她新,她真的是崭新如初,保养的非常好,连一块补丁都没有,整条船都很干净。说她旧,也未尝不可,毕竟她下海已经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威震四海,什么海盗都要避让三分。 天宫不是条船,因为与其说她是船,还不如说她是座宫殿,郑和下西洋的宝船也不过如此。船长四十八丈,阔二十丈,九桅十二帆,硬帆面自带桁条,桅杆不设横桁,八面来风都能兜住。船分八层,最底下一层是压仓,二三两层是货仓,都装食物补给,四层顶着甲板,中间是下人的住处,船舷两侧开三十六个炮位,甲板上船头有前舱一层,是水手活动的地方,船尾舵楼四层,一层是舵工、医官、阴阳等人的所在,二层是大厅,三层是船主人的住处,最上面则是指挥、观测气象的场所。前后楼之间除了火炮、操帆绞盘外还有一座戏台,一座擂台。船身用蚌壳贴面,阳光一照,散发出霞光万道、瑞彩千条,真好似从仙境中驶出来的一般。 莲花门也有船,八橹船,江彬众人就是坐着八橹船到天宫跟前去的。 在远处看还好些,没显得有多差劲,可等真到了跟前一看,嘿,八橹船灰头土脸的就跟条小泥鳅差不多,这个泄气劲就别提了。 要说起谈判,谈判就得有气势,你看东周末年秦赵两国渑池会见,蔺相如为什么能够以弱凌强,不辱使命,不就是靠气势嘛。这倒好,连人家面没见着就被压了一头,还谈个屁啊。 按江彬的意思,直接跳上去就得了,犯得着通名报信等人家许可吗?来就是打仗的,常言道打人没好手,骂人没好口,你就是说的再好又说不成亲戚。 但蔡鸿终究是老练得多,他知道这是海上,真要动起手来讨不来什么便宜,人家船上几百号人,就凭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十来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啊?而且一跃而上简单,但要是人家在船上埋伏了人手,你身子悬在空中无处借力,势必是要吃大亏的。到时候丢了的人没救回来,再搭进去几个,嘿嘿,那脸可就真丢干净了。 故此莲花五老压着火就冲船上喊开了,船上的人探了探头,说让众人等着就没影了。 约莫等了快一个时辰,才从上面扔下来一条绳梯,然后又没影了。 众人的火气蹭一下就蹿到脑门子上了,嘿,堂堂的莲花五老,被人当成什么玩意了?可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啊,为了路川硬着头皮还得上啊。 江彬二话没说,舌尖一顶上牙膛,丹田较力,脚尖点地身子一跃而起,在绳梯上点了两下,身子一翻就上了船。 其余众人紧随其后,等到了船上一看,好嘛,一个迎接的人都没有,甲板上来来往往人是不少,但各干各的事,看都没看他们几人一眼,纯粹把他们当成空气了。 到这份上江彬的火就再也压不住了,正好一个男子端着水壶从他眼前走过,江彬二话没说,一把揪住领子喝道:“说,你们把路川关在哪儿了?” 男子被弄了个迷迷糊糊,上下打量了江彬一眼,满脸都是嫌弃,撇着嘴说道:“撒手撒手,干什么的你?到天宫上拔横来了?怕不是假药吃多了,疯疯癫癫,哪儿来的什么陆川柒川……” 这话就是往常说江彬也听着不舒服,更别说在这气头上了,江彬二话没说反手就是两记耳光,打得那人口鼻窜血,没等站稳,抬脚又给踹了个腚墩。 男子爬起来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咋呼,“你别跑,有种的别跑,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江彬冷笑一声,没言语,跟这种人说话跌份,常言道咬人的狗不露齿,天底下就数这种人咋呼得最凶,也就这种人最没本事。 蔡鸿看着徒儿的背影没言语,别看老头嘴上没说,心里也不痛快,但以他的身份不能跟这些小人物动手,江彬下手出出气,也好。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甲板开始震动,众人还以为遇上大浪了呢,赶紧往海面上看,不过看也是白看,连一丝风都没有,上哪儿能来浪啊。 正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还是王守仁眼尖,往右一指,说道:“你们看。” 众人扭头观看,只见从前舱挤挤拥拥冲出来足足上百号人,各拿刀枪棍棒,转眼功夫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江彬微微一笑,挽了挽袖子就准备动手。 眼看就要打交手仗了,却听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有位女子站在舵楼门口朗声喊道:“都住手,主人说了,来者是客,请他们上来。总门掌,楼上请。” 这话一出,天宫的人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没办法动手了。 江彬哈哈一笑,迈步往舵楼走去,所到之处人群自然而然让出了一条路。 之前被打的那人咬了咬牙,也让出了一步,不过就在江彬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突然清了清嗓子,一口痰正好吐在江彬的衣摆上。 江彬之后蔡鸿等人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十分不悦,但又怕江彬惹事,正要出言劝止,哪知江彬出手如电,没看怎么动作,只听“咚”一声巨响,已经抓着那人头发给按在了甲板上。 “狗东西,就这么急着去见阎老五啊?” “彬儿……” 蔡鸿刚开口,但已经迟了,只见江彬抬脚便踩在了那颗脑袋上。 江彬多大的劲,这一脚下去,脑袋整个都没了,甲板上就剩一具没脑袋的腔子,和满地的血渍。 这一脚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蔡鸿等人没想到江彬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变得如此绝情,天宫的人则没想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真就敢在天宫上杀人,而且杀的是天宫的人。 江彬在死尸上蹭了蹭靴子底,迈步继续往前走去,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但杀了人再想走谈何容易?天宫的人一反应过来马上挡住了所有去路,包括下船的路。 舵楼门口的那位女子此时也气得脸色苍白,不过气归气,她还没有失去理智。 “先把甲板清洗干净,主人不喜欢血腥味,更不喜欢看见这些脏东西。尸体成殓起来,用冰块压着,事后还得送回原籍。别围着了,都做事去吧。总门掌,我家主人还在楼上等着呢,这件事请您跟我家主人当面解释,天宫上是不允许杀人的,从没例外。” 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蔡鸿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已经杀了那就杀了吧,杀个人有什么了不起?要让他责怪江彬?不好意思,舍不得。 舵楼二楼是大厅,两侧摆着数十张椅子,在椅子尽头,是高台宝座,挂着珠帘,船主人在里面可以看清所有人,但台下之人却看不清船主人的模样。 这种神秘感和居高临下的气势,最容易让人产生紧张和畏惧,好在江彬等人大风大浪的都见过,还不至于丢丑,不然恐怕这场谈判走到这里就没必要再继续的必要了。 女子先到近前禀明外面发生的事,然后垂首站在一边不再言语。 蔡鸿冲台上拱手道:“莲花五老前来拜访天宫主人,多有叨扰啊,哈哈。” 珠帘后传出一道声音,竟是女子的声音,“原来是总门掌驾到,妾身有失远迎了。” “哎哟,没想到是段夫人啊,段皓呢?老邻居来访怎么也不出来见一面。” “天宫本就是妾身的,总门掌要见天宫主人,怎么却要我夫君出来相见呢?” “哈哈,早就听说段家是夫人当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总门掌来应该不是来管我家家事的吧……要喝茶吗?” “段夫人不必费心,等夫人召见的时候老衲已经灌了一肚子茶了。” “我想也是,本来妾身派人去给各位烧水沏茶来着,没想到各位不想喝茶,索性就把他给杀了。” “嘿,年轻人嘛,说着说着就急了,动起手来也没个轻重,只是没想到夫人的手下居然不会武功,是老衲的徒儿莽撞了,彬儿,杀了人你还有理了不成,干戳着像什么话,还不快给段夫人赔个不是?” 江彬二话没说,一躬扫地,说道:“得罪了段夫人,晚辈不慎失手杀了您的人,还请您见谅。” “既然是失手,我又怎好怪你?起来吧,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江彬道谢起身,蔡鸿刚想说话,却听段夫人又说道:“不过他死了,我船上就少了一个人,你聪明伶俐,武功又高,那就由你替他吧。思柔,带他下去换衣服,我有些渴了。” 思柔应声走到江彬身旁,绣眉一挑,说道:“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江彬当时就是一皱眉,却听蔡鸿说道:“段夫人气使颐指真是惯了,彬儿是老衲的徒弟,段夫人就不问问老衲的意思吗?” 段夫人微微一笑,反问道:“总门掌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还是说您根本就没把我天宫的规矩当一回事?” “天宫有天宫的规矩,莲花门也有莲花门的规矩,各有各的规矩如何办事?不如就按江湖规矩,杀人偿命夫人看如何?” “偿命啊……可是我不喜欢天宫上死人怎么办?” “不用偿命那不更简单了,既然夫人是船上缺人,喜欢什么样的吩咐下来,老衲去找也就是了。” “哼,妾身的天宫可不要没人要的废物。儿大不由爷,总门掌还是歇歇吧,听江彬怎么说。” 见问到自己,江彬上前一步说道:“晚辈身无长物,就只有这烂命一条,晚辈若是想要来拿便是,旁的晚辈愚笨,还想不出来。” “听说你好赌,可敢赌一场?” “哈哈,真是让夫人小看了,赌就赌有何不敢!” 要不说跟什么人学什么样,他跟着路川别的学没学不知道,专吃激将法这点可是学到家了,人家一问敢不敢他就不长脑子了,天底下就没个不敢的事。也不想想人家既然敢赌,能没把握吗?他这句话一出来把蔡鸿气得牙根都疼,老头心说话:“冤家啊,你跟着路川都学上什么了?一剑杀剑侠的本事你不学,智救老剑圣的计谋你不学,你就学瞪眼宰活人?就学见坑往里跳?你是不是还想学他被逐出师门啊?真是造孽,造孽啊!”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话一脱口就没办法往回收了,只听段夫人说道:“我赌你不是思柔的对手。” 江彬斜眼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就她?” “就她,要是能胜她,我就不留你,但你要不是她的对手……” “要不是她的对手是杀是剐任夫人发落。” “我不杀更不剐,你留在船上端茶倒水就是了,这辈子都不许离开天宫。” “一言为定!姑娘,请进招把!”说着拉开架势就要动手。 思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道:“小弟弟,姐姐可不会留手哦。” 江彬眼眉一立,怒道:“少说废话,来吧!” “你可瞧好了。”思柔说着脚尖点地,身子腾空而起,脚尖直点江彬面门,丝毫不容江彬有太多时间反应。 江彬头往旁边一偏,堪堪躲开这一脚,哪知思柔这一脚是问腿,江彬要是不躲就踩实了,要是躲另一只脚才是真招,再点胸口! 江彬眉头一皱,使出铁板桥,心想这次总归是躲开了吧。 哪知思柔还有后手,眼看将要落地,突然双脚一收,略微调整一下身子,双膝直跪江彬胸口。 江彬大惊失色,伸手在地上一按,身形不变,硬生生向后滑出去二尺。 也就是他江彬,要换一般人,铁板桥哪还能动转,被思柔跪上非得肋骨断裂,被跪成重伤不可。 不过他还是小瞧了思柔,一跪不中还有后手,只见她刚一落地立即顺势前扑,双肘攻他小腹。 江彬赶紧脚一跺地,身子斜着往后飞出。 见此情景思柔面露喜色,脚尖点地贴着江彬飞了上来,伸手便抓江彬咽喉。 此时江彬身在空中,再想躲已经不可能了,不得不改守为攻,伸手去拿思柔的手腕。 哪知思柔这招也是虚招,见他出手,翻腕,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托,身子倒转,一记阴阳连环腿便夹住了他的脖子。 江彬的心咯噔一下,都凉透了,自己双手抓着思柔手腕不得空,此时倒转阴阳连环腿乃是绝杀,如何破解?只要思柔双腿较力,自己顿时就得绝气身亡。 “大哥,也不知你是死是活,要是活着记得替小弟报仇,要是你已经去了那世,稍候,小弟这就下来陪你!” 江彬连眼睛都闭上了,哪知思柔没用力,两人同时落地,思柔一条腿在下面垫着,一条腿轻轻压着他的喉咙,一只冰凉的小手从他脸颊滑过,轻笑道:“小弟弟,服了吗?” 江彬臊得,脸跟大红布相似,闭着眼一语皆无。 思柔见她不言语,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咱们提前说定的事,你可不许反悔哦。” 江彬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头都不回向门外走去。 “哎,你别走啊,不服咱们再来打过。” 江彬咬着牙说道:“我……我去烧水去。总有一天我非赢你不可!” 他堂堂九尺男儿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脓包,既然输了那就按输的办,反悔就不是江彬。 一听这话思柔乐了,咯咯直笑,“反正日子长着呢,姐姐等你就是,不过下次赌姐姐可就要要你的人了。” 思柔话音刚落,就听珠帘后段夫人冷冷说道:“姑娘家没羞没臊胡言乱语什么?还不给我退了下去!” 思柔顿时收敛起笑容,小碎步走到高台下,低着头,双手紧握,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大厅之中一片寂静。 过了半晌,蔡鸿才抚掌说道:“姑娘好俊的身手,好一个八步赶蝉,魔山派的功夫总算是没失传啊,老衲今天当真开了眼了。不过八步赶蝉共有八招,除了这鸳鸯脚,怀心腿,顶心肘,黄莺掐嗉和阴阳连环腿应该还有三招,不知姑娘会还是不会,彬儿接不住,老衲却想试试。” 思柔刚被训斥完,不敢答话,段夫人接口道:“她一个孩子如何能是总门掌的对手?总门掌要是想出手,妾身自然给总门掌找陪得住的人。不过出手可不能白出手,咱们还是得有彩头。” 蔡鸿刚要答话,却见水镜道人抢先说道:“段夫人,可否容贫道先请教一个问题?” “道长请讲。” “不知小北魔路川和一位姓古的姑娘可在您的船上?” 到底还是水镜道人精明,没忘正事,不像江彬和蔡鸿,从上船来层层落入对方的圈套,连话都没问清楚,就把自己的人又搭进去一个。 本来蔡鸿一看爱徒被拐走,心烦意乱,可以说都丧失理智了,此时一听水镜道人说话,不由得心中一惊,赶紧将说话的地方让给兄弟。 只听段夫人在珠帘之后答道:“路川……我说莲花五老怎会齐聚泉州,原来是为了他啊。若妾身说在,道长待要如何呢?” “在,咱们双方赌斗才有名头,若是不在,我们老哥几个这把年纪总不能在夫人面前打把势卖艺吧?在与不在,还请夫人说句准话。” “妾身手里确实有两个人,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一共三个。” “好,那就请夫人派人出战吧。” “思齐,去楼下请五位前辈上来。” “是,具体请哪五人娘娘可有安排?” “你看与莲花门五位前辈年纪相仿便可。” 思齐称是,从珠帘之后转出,一阵风似的下楼去了。 过不多时,有脚步声响,五位老者从门外鱼贯而入,众人不看还可,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却说还有人能让莲花五老这样的人物为之变色? 还真有。 进来的五人,为首一人白头发,白胡须,白眉毛,白长衫,乍一看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白无常,此人名叫冬凛,家住西域清静宫玄金殿,江湖人称银面阎君。 紧随其后的老者面容凶恶,身穿金色云衣,同样家住清静宫玄金殿,江湖人称恶面如来字汝纯,与冬凛乃是同门师兄弟,两人并称玄金二圣,清静散人。 这二人别看年纪和莲花五老差不了多少,要论名头,莲花五老可差得远。 要说起他二人,还得从中原武术的起源说起,后世人说中原武术脱胎于禅宗始祖达摩创下的少林七十二绝技,其实这不过是高抬少林说的阿谀奉承之词,达摩圆寂于梁武大同二年,终年一百五十岁,那千年以前达摩还没出世,人们的武艺是从哪儿学来的? 梅花拳经典《五护纲领》有记载:“周昭二十五年,古佛生焉,居伯阳之后,占仲尼之前”,仲尼是圣人孔子,伯阳是道祖老子,而古佛便是清静宫第一任宫主,云磐始祖东方离。 不过在这儿得说清楚,云磐始祖被称作古佛,佛不是佛家的佛,而是音同福字的佛,佛字最早见于《诗经》,乃是慈悲的意思,后来灵山东渡,中原有佛教之后,音译佛经才译出了佛门的佛这个原本中原没有的读音。因此,古佛的意思是和圣人相近的,和佛家没有半点关系。 为什么要说云磐始祖东方离,因为他便是中原武术真正的始祖。 武术是武和术两部分组成的,武便是武功路数招式,术则是内功心法,当年老子一气化三清,其实说的便是老子练气最后练出的三种内功心法,并称三清,太清气功便是其中之一。 三清气功又叫武当功,虽然传说老子道场是在大罗山八景宫,但大罗山已不可考,据清静宫歌诀来看,大罗山应该就是如今的武当山。 歌诀是说:“先有武当后有天,俺比武当还当先。开天辟地治世界,留下树林和山川。” 武当自然是说道家,道祖确是老子无疑。天,或是指三清气功中的上清先天功,也就是最初的先天功。树林和山川却是指云磐始祖所创的两路拳法,分别是具阴阳五行之资的看家拳梅花,和通八卦神妙的行路拳八卦。而这两路拳法确实比老子创下三清气功的时间要早。 从云磐始祖下山传拳,到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中间隔了千年。 这一千多年中,周敬王四十一年,王秋白等人脱胎“梅花”,创下梅花五虎拳,秦王政二十四年,梅花拳定谱传世,名《五虎七星拳》。进而有了如今的神拳门、五虎门、七星门等门派和诸多武艺。 八卦,也衍生出八卦掌、八卦拳、游身八卦掌、八卦连环掌等不用类别,对后世武功影响深远。 而冬凛和字汝纯便是当世“梅花”和“八卦”的传人。 只此二人就足以让人惊叹了,更何况还有另外三人。 玄金二圣之后是位破衣络蓑,蓬头垢面,满脸癞皮疙瘩的老头,这老头别看貌不惊人,实际上却是五宗十三派之一,天下第一大帮的副帮主,毒龙神丐尤歌。 只因与帮主意见不合,两人在洛阳大打出手,终是不敌,一气之下便叛出丐帮,被丐帮追杀了二十年,没想到他竟然也在天宫上。 不过最让人惊奇的还是第四人,此人身穿武当派的道袍,看其丝绦的颜色,应该是武当静字辈的前辈。 要知道武当派静字辈的人,如果没有死在静钰真人之前,多半就是附逆为奸,死在路幽手里了,剩下的可都是真正的高人,斩断情丝尘缘,一心只在太清气功空明剑上,哪里舍得下武当山到这天宫上来? 也不是吹,就拿修炼来说,没什么地方能比得上武当山,哪怕是朱厚照的紫禁城也不行。 可他就是出现了,这样一个本该死去多年的人,活生生的就出现了。 惊叹到此达到极致,也到此戛然而止。 第五人谁都不认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中原人,看打扮应该是个倭人。四尺长刀,乍一看跟路川的紫宵银月剑差不了多少,但肯定不是紫宵银月剑,因为它有鞘。 一只手紧紧握着刀鞘,一只手紧紧握着刀柄,就像长在上面一般,只有木屐嗒嗒嗒踩在船板上让人有些厌烦。 虽然是个倭人,但看他的精气神,绝对不是能让人小觑的人,那种气息,不是江湖侠士的气息,而是杀手的气息,不带一丝的感情,不带一丝的人情味。 五人进门之后成一字排开,谁也没说话,更没有动手的意思。 段夫人在珠帘之后说道:“各位,你们的对手来了,谁先出手,找谁做对手,你们自己定,但丑话说在前头,倘若各位没睡好,没吃好,或者是身体有恙,晕船什么的,万一输了,可不能白输……” 水镜道人哈哈一笑,说道:“段夫人的意思是倘若我们输了,也得像江彬一样留在船上?” “留在船上可以,留下等同性命的东西下船去也可以。” “想必这几位也是夫人用这种办法留下的吧?” 段夫人没有回答,不过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反正水镜道人已经明白了。 他回头刚要分兵布阵,但蔡鸿已经迈步出去了,“老衲来打第一阵,先说好,老衲要是赢了,就请夫人先放了我徒儿江彬。尤老兄,咱哥俩有三十年没见了吧,可惜这儿不是莲花寺,没法请老兄喝酒。” 尤歌往前走了两步,笑道:“蔡老兄别担心,天宫的酒好得很,咱哥俩有的是时间慢慢喝。” 蔡鸿笑道:“天宫的酒就算了,再好喝也不及自家的喝起来自在。怎么样,这些年功夫没落下吧?龙形几变了?不会还是三变吧?” “龙形三变自然还是龙形三变,什么时候都不会多,也不会少,只是不知八臂仙人变没变?是多了还是少了?” 两位老头一边说一边往大厅中央走,等说完,相距已经不足一尺,再要近,鼻尖都要碰到一起了。 至此,二人同时驻足,杀气瞬间充斥了整座大厅,大厅里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令人压抑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二老突然同时大笑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同时出手,两只手掌在空中相碰,一碰即离,各自退出去有两三丈远。 但一转眼,却又斗在了一处。 蔡鸿不愧叫做八臂仙人,八十多岁的人了,出手如电,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紧似一掌,简直都要打出幻影来。 再看尤歌,大开大合,虽然速度比蔡鸿慢得多,但胜在力道,每一拳都带有龙吟般的拳风,将蔡鸿的血莲夺命手尽数挡在一尺之外。 这便是尤歌独门绝技龙形三变中的第一形,龙拳。 一会儿功夫,二人便过了五十招,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突然,尤歌招式一变,改拳为爪,开始猛打猛攻,全无防备,出招的速度比方才快了差不多整整一倍。 龙形三变的第二形,龙爪。 蔡鸿当时就是一皱眉,别看他和尤歌早就认识,但从未交过手,龙形三变也是第一次见,眨眼功夫便被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尤歌攻了三十几招,蔡鸿就退了整整三十步。 眼看背靠柱子,已经无路可退了,而尤歌的爪就在眼前,直奔他胸口和面门而来,看样子这就是杀手了。 蔡鸿突然微微一笑,陡然伸手,探掌从尤歌双爪之间穿过,直取尤歌咽喉。 尤歌大惊失色,忙收招变势,身子往后一仰,不过还是差了一点,胡子被蔡鸿揪下来一绺。 高手过招,如非死仇,通常都是点到为止,在旁人看来,这场比试明显是蔡鸿胜了一招,胜负已分就算完了。 蔡鸿也是这么想的,故此老头两指夹着那绺胡须,乐呵呵看着尤歌,没再出手。 哪成想,尤歌贪胜,竟然不顾形象,还要动手。 只见他后仰的同时身子往下一矮,一记扫堂腿就朝蔡鸿扫去,蔡鸿没有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急忙贴着柱子往上一跃,躲开这一招,进而改守为攻,自上而下一掌朝尤歌头顶按下。 不是说,方才交手蔡鸿是手下留着情的,毕竟是旧相识,犯得着拼命吗?但尤歌的这一手可真把他惹急了,见过不识好歹的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故此老头这一掌就下了绝情了。 但他哪知尤歌这一记扫堂腿只是起手,一腿扫出,顺势身子转动又是一记鞭腿,龙形三变的第三形,龙尾就施展开了,一腿快似一腿,一腿紧似一腿,整个人就转成陀螺了。 蔡鸿就是有多高的本事,一来措手不及被抢了先手,二来背靠柱子无处闪躲,老头在空中硬生生提了三口气,但还是止不住下落的趋势,身子坠落正好被尤歌一记鞭腿抽在腰间,把老头抽出去一丈多远,倒在了地上。 尤歌收招定式,喘着气笑道:“蔡老兄,如何?看来天宫的酒你是喝定了。” 蔡鸿从地上爬起来,手捂腰间,不住地冷笑,“好,好一个龙形三变。天宫的酒喝不喝两说,但从今日起尤老兄可得留神了,老衲下次出手可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嘿嘿。” 尤歌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转身回去与其余四人并肩而立。 蔡鸿往台上看了一眼,说道:“段夫人,不知是要老衲端茶,还是倒水呢?” 没等段夫人回话,上官敬先跳出来了,拍着胸脯说道:“三弟你先莫急,有二哥在准保你回得来,段夫人,咱们闲话少说,老夫来比第二场!你们谁来?尤老儿,你敢来吗?” 蔡鸿心里一阵苦笑,心说话:“二哥啊二哥,就你这两下子能赢得了谁啊?你是尤歌的对手?玄金二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武艺如何你知道吗?武当静字辈的剑侠剑法高低你清楚吗?你出来也是白给啊,关键还是得看大哥,得看四弟的。”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笑面无常张少天,张少天双目紧闭,就像睡着了一般。又看了看千朵莲花周君煌,周君煌也双眉紧随,低头不语。最后看了看水镜道人,老头心凉了半截啊,水镜道人已经脱掉宽大的道袍,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动手呢。自家兄弟自己清楚,以水镜道人的性子能想要上场比武,那就是说他也没辙了。 大风大浪走到今天,老头很多事都已经看开了,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为什么要给尤歌留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怎么就老了老了犯了年轻人的毛病,真是愧煞人也! 第一百三十章 就在蔡鸿自艾自怨的时候,对面有人说话了,说话的正是玄金二圣中的二爷,恶面如来字汝纯,字二爷说道:“来来来,我跟上官二爷学两招,海上鸥鸟甚多,我常苦于无法应对,若是能学来上官二爷的挟指,打下来两只耍耍岂不也有趣?” 他说说笑笑,显得甚是轻松,可惜上官敬没他这么好的兴致,只见上官二爷二话不说,手在腰间一摸,摸出两把墨玉飞蝗石来,一扬手立时嗖嗖嗖破空之声不断,双手齐发,远远地就已经交上手了。 都说上官二爷没能耐,那得分跟谁比,比张少天是差些,比旁人那可丝毫不显差的,光这手挟指,远了能打暗器,近了能弹穴位,可攻可守,十分了得。 飞蝗石真的就像飞蝗一般,铺天盖地,字汝纯左躲右闪,终究是只能躲开一部分,还有不少躲不开,这也就是他恶面如来,换作旁人,拿上官二爷的准头,一个都躲不开。 没办法,字二爷只好以袖掩面,力求尽快拉近距离。 话说,袖子是布料做的,软乎乎的真能挡开暗器?常人的确实不行,但字二爷的可以,这幅衣袖,经过内力的鼓动,硬度不亚于包了一层铁皮,真好似盾牌一般。 尽管如此,短短五六丈的距离,字二爷突然感觉额头一痛,抬眼一看,袖子上全是透明窟窿,都被上官敬拿飞蝗石打成破烂了。被蹭破的额角鲜血直流,要是再准一分,再重一分,脑门子都得多了窟窿。 字二爷是又惊又气,惊之惊莲花五老的赫赫威名真不是大风刮来的,蔡鸿了得,上官敬也不简单!气之气这上官敬也太损了点,不声不响就打暗器,名门正派的人能这样吗?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等距上官敬一丈来远了,字二爷心中一喜,甩开袖子,右手一记劈空掌直击上官敬面门,同时脚尖猛踩地板,身子箭射而出,左手便往上官敬小腹按去。 要知道擅使暗器的人,通常都以身法、腕力、准头为长,拳脚兵刃大多也就是个二五眼,能跟擅长拳脚的剑侠相比?字二爷自付莲花门的拳脚胜不过清静宫的“梅花”,也相信论爆发上官敬不如自己。怕就怕上官敬左躲右闪,以身法捉弄自己,不敢近身搏斗,但只要近了身他就有十成把握胜他!上官敬也太狂了点,怎么地?站着不动真想领教领教我的“梅花”不成? 就在这时,只见上官二爷微微一笑,面有得色,字汝纯心中暗道不好,想收招变势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上官二爷两脚一错,身子一斜,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路过之时还不忘伸出右手给他来个爆栗。 就这么一下,字二爷没觉得疼,只觉得脑袋嗡了一下,刹那间头脑一片空白,险些都有晕倒的苗头。字二爷赶紧舌尖一顶上牙膛,丹田较力,混元一气直冲天灵,这才稳住了心神,伸手一摸脑门,好嘛,肿起一个大包,都能赶上独角兽了。 其实他也不想想,上官二爷又不是江彬,没事跟傻小子一样站在那儿等着挨打啊?他不动一定是有不动的道理,不动一定比动更有利,这不?吃了个爆亏。 可惜等他想明白已经迟了,再回过头来时,上官二爷的飞蝗石又到了,把字汝纯气得呀呀怪叫,可就是没有一点办法。 两人你追我赶,饶大厅跑了几圈,突然字二爷灵机一动,心说话:“逢强智取遇弱活擒,我何不来个败中取胜!” 想着,他假装没躲开,让一枚飞蝗石正中额头,血光飞溅,顿时仰面栽倒,不动弹了。 上官二爷不知是计,见字汝纯倒了,心中大喜,急忙过去观瞧。 他也是求胜心切,也没看看字汝纯倒下的样子,那是被打倒的吗?脚蹬着地面,一只手垫在脑后,分明就是八仙门的“醉卧巧云巅”,想起来随时都能起来。 上官二爷刚走到字汝纯跟前,一看字汝纯脑门上也没血窟窿啊,那方才的血是从哪儿出来的?可确实双眼紧闭,是昏倒了啊。 就在他一愣的功夫,突然,字汝纯眼皮撩开了,两只眼睛倍亮,哪里像受伤的人?上官二爷暗叫不好,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字汝纯手在地上一撑,双脚直剪上官二爷的脚踝,就别提有多快了。 上官二爷惊叫一声,赶紧提气,一跃而起,字汝纯的脚是躲开了,但正碰到人家的掌上。 字汝纯一掌正拍在上官二爷胸口,上官二爷被打飞出去一丈多远,张嘴一口心血喷出,顿时人事不省。 输了。 水镜道人见字汝纯突然栽倒就知道不好,刚想出言提醒,二哥已经输了,气得他连连跺脚,怒骂道:“二哥啊二哥,你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了?连败中取胜都看不出来你真的是白活了,现在倒好,又搭进去一个,可要了命了……也罢,看来今天莲花五老都得折在这儿,二哥哎,在天之灵别散,兄弟我这就下来陪你!” 想到这里,水镜道人一抽腰带就跳了出来,点指唤字汝纯,看那架势都要拼命。 字汝纯刚比完一阵,哪里能不喘口气就二次出手?别看他刚才赢了上官敬,赢得可一点儿都不轻松,满脑门子大包,鼻梁挨了一下,额角挨了一下,还在流血,为了能骗过上官敬,连舌头都咬破了,这还是能看见的,要算上袍子底下看不见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浑身都疼得要命。 玄金二圣的大爷冬凛一看兄弟这幅模样,是又心疼又好笑啊,不住地咋舌,不住地摇头,没等旁人说话,他先迈步上前说道:“道兄,我师弟就让他先休息休息吧,你若是赢了贫道,再要找他报仇,贫道也无话可说。” 水镜道人这会儿眼睛都红了,不也管面前的是冬凛还是夏凛,二话不说,舞动手中绳镖,就要跟来人拼命。 绳镖,就是他那条腰带,上面再系一支斤镖,平日里缠在腰间看不出来。可要是解下来观瞧,好一件兵刃,腰带里面还有夹层,是硝好的人皮,异常坚韧,镖头崭亮,都泛着蓝光,一看就是喂过毒药的,见血封喉,厉害得邪乎。 冬凛一看就是一皱眉,心说话:“难怪莲花门被称作下三门,成了名的剑侠,刀镖喂毒这种事都干,也罢,遇上我我就给你收拾了得了。” 他这样想着,运起内功,两臂交叉,双手顿时变为玉色。 蔡鸿在一旁抱着二哥上官敬,一看就是一皱眉啊,心说话:“这……莫不是传说中的玉清罡气?武当功什么时候竟落到了清静宫?五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啊!大哥,四弟!你们这是怎么了,就眼睁睁看着兄弟落入他人之手吗……” 想到这里老头眼睛眨了眨,眼泪险些掉了下来,张少天依旧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反应,但大爷周君煌似乎有所感应,扭头朝蔡鸿和上官敬看了一眼,正好与蔡鸿四目相接,谁都没说话,不过周君煌点了点头。 几十年的兄弟,不用言语,就能知道对方所想。 周君煌深吸了一口气,原本佝偻的身子顿时直了几分,迈步上前拍了拍水镜道人的肩膀,轻声道:“大哥在,用不着你出手,退到一旁给大哥观敌掠阵。” 说完越过水镜道人,站在了兄弟之前,是那么坚定,那么决绝。 水镜道人看着大哥的背影,不由得一阵心酸,为什么?大哥老了,做兄弟的心疼大哥,舍不得让大哥冒险,可自己的本事不行啊,想到这儿水镜道人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沉迷于旁门左道不好好练功呢?可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最后揉了揉眼睛,转身退了下去。 冬凛一看换人了,换上来的是莲花千朵周君煌,不由得心中一动,收敛之前对面水镜道人的轻视,拱手道:“老哥哥,您是要出手吗?” 周君煌笑道:“是啊,这不是没办法嘛,还请冬大剑手下留情呐。” 冬凛正色道:“老哥哥,我看就不用了吧,咱俩这岁数,动起手来成什么样子?我看还是另换旁人,咱哥俩看看热闹也就是了。” 说实话冬凛不愿跟周君煌动手,他不是怕,而是敬佩周君煌的为人,别看莲花门是下三门,江湖中人张口闭口都是贼,顶风直臭八百里,但周君煌不一样,老头一辈子的好人,行得端走得正,光明磊落,提起他来江湖上没人不挑大指称赞,若是年轻的时候,比就比了,习武之人比试较量是家常便饭,可现在不一样,老头老了,若是有个闪失,让他于心难安呐。 但周君煌却是铁了心了,老头笑道:“冬大剑的好意老朽心领了,但老朽这边好几个人都在你们手中,不比是不行了,冬大剑,进招吧。” 冬凛暗自咬了咬牙,左手前伸,右掌一立护住前胸,亮出起手式,说道:“那……小弟就得罪了。” 周君煌点了点头,不再答话,上步抬手,穿掌去顶冬凛的下颚,等冬凛移掌格挡时,老头手腕一翻,反格开冬凛的掌,一掌平推而出。 冬凛无奈,只好以右掌相迎,两只手便碰在了一处。 这一记对掌,不像平常的对掌,一触即离,而是牢牢吸在了一起,冬凛没有防备,不知周君煌是要跟自己比拼内力,但两手一交,周君煌掌力一吐,他就没办法再撤掌了,内力稍有松懈就非得受内伤不可。 周君煌想得清楚,年老不讲筋骨为能,唯有内力,老而弥坚,除此之外,想赢谈何容易,可这一阵他非胜不可,哪怕是拼上性命。 然而这却是冬凛最不想看到的场面,冬大剑左手一转,假意去拂周君煌右臂上的四处大穴,趁周君煌收手之际,赶紧去拍周君煌左手神门穴,意图拆开对掌。 哪知周君煌早有防备,见冬凛起手便知其用意,只见他左掌一转,紧紧握住冬凛的右手,用力往怀中一扥,同时抬脚去踢冬凛的足三里,逼得冬凛只好变招改攻他的咽喉必救,然后右手在中途截住冬凛左手,小指一搭冬凛手腕,反手便抓住了冬凛左手。 这下好了,四手相握,谁也别想走。 内力拼斗与所有比斗都有所不同,其他比斗,哪怕是舞刀弄枪,那也是有来有回,唯有拼内力,必须源源不断,不能有丝毫松懈。 倘若谁要是一松劲,内力撤掉,非得伤在对方的内力之下,险一险都有性命之虞。不过就算不松劲,也难保没有风险,水涨船高,比斗双方的内力越凝越厚,除非其中一方在对方力竭之前就力竭而亡,否则,双方都力竭身死也未尝可知。 如此看来周君煌真是豁出性命去了。 可冬凛不然啊,老头还没活够呢,他自己没有办法,就盼着有人能过来将他俩从中解开。 内力拼斗不是不能解,但难啊,出手之人相当于要同时受他俩一掌,如非内力远胜与他俩,想不受伤谈何容易?可以他二人的功力,有能远胜他俩的绝世高手吗?不能说没有,但天宫之上绝对没有! 这也就是他不愿叫兄弟字汝纯过来帮忙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自然是他全力运功之时无法开口。 此时在场众人都是何等的高手,冬凛的想法,冬凛的难处他们是一清二楚,但谁也没有办法,自己的斤两自己还能不清楚? 正在为难之际,突然剑光一闪,一剑从旁边斜刺而出,直刺冬凛二人的手掌。 冬凛不由得大惊失色,却听有人说道:“大哥赶紧认输撤掌,下面几阵交由小弟即可!” 别看话是说给周君煌听的,冬凛也知道好歹,见有人愿意出手,来不及多想,赶紧撤功收掌,就在这时,那一剑从他二人的两对掌中穿过,剑之精准,连肉皮都没伤到。不过就是这一剑,顺利分开了他们的对掌,与此同时,只听“啪”一声响,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二人的四只手掌上各拍了一掌,就是因为太快,让人听起来就跟拍了一掌相似。 两位老头各自退了七八步,不过那人把握的恰到好处,二老都没有受伤。 此时大家这才看清,就在他们二人方才交手的地方,站着一位剑侠,并非旁人,正是雷霆腥风,笑面无常,四爷张少天。 周君煌见是四弟出手,不由得喜出望外,但随即又皱了皱眉,说道:“四弟,咱们可是有六个人落在他们船上了,你一个人……” 老头没往下说,但不说大家也很明白,这边顶用的就只剩张少天一人了,他一个人能连胜六阵吗? 若非他是张少天,恐怕大家想都不敢想。 却见张少天听完此话之后微微一笑,说道:“大哥,小弟的武艺如何您还不清楚吗?方才我已经想好了对策,至少这五位还不在话下。段夫人,在下若是能胜过他们五人,不知算不算数?” 珠帘后段夫人略微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早闻莲花五老以腥风大剑最为卓绝,倘若张大剑能胜自然是要算数的,但……万一张大剑不是他们五人的对手……” “若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在下情愿留下这身剑法,从此退出江湖。”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张少天说得很坚决,而后转身面向冬凛五人说道,“想必在下已经说清楚了,各位大剑,是要并肩子上呢?还是轮番上呢?” 说实在的,原本冬凛听张少天说要与他们五人比斗,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就想将刚才与周君煌比斗的那一场抹过去,毕竟张少天就算是赢了他们五人,那也只能赎回去五人,还有一人势必得留在天宫,可现在一听他说这话,还问是并肩子上是轮番上,冬凛心中不由得冷笑啊,心说话:“张少天!你也太狂了点,就算你有能耐,比我们五人的武艺都高,斗一个人可以,你能把我们五个都打趴下?既然如此,不叫你心服口服老夫就不叫‘八卦’传人!” 这么想着,老头便把准备好的话又咽了回去,冷笑道:“张大剑也未免把我们兄弟五人看得太不值钱了点,我们老哥几个虽说没什么了不起,但小名也叫剑客,怎可做出以多欺少的事?张大剑想跟谁比就请挑吧,老夫刚比完一场,要不要从老夫开始啊?” 张少天听得出冬凛话里有刺,但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淡淡说道:“我听闻东瀛武士擅杀人技,其中有种拔刀术格外出众,名叫居合斩,以快准狠力求一招制敌,很是了得。在下不像各位,从未出过海,也从未见识过海外的武艺,所以我想先跟阁下比试,阁下以为如何?” 四爷本以为这外国人听不懂中原话,故此说完之后看了看其余四人,看有没有人懂东瀛话给翻译一下,没想到这人在天宫多年,对中原话十分了解,不光能听懂,而且还会说,只听他操着十分奇怪的口音说道:“张大剑看得起本人,本人就陪张大剑过几招,请。” 张少天微微一笑,迈步走到大厅中央,长身而立,不仅没出剑,反而将宝剑还了鞘。 两人对面,那人不解道:“张大剑这是何意?看不起本人吗?” 张少天摇了摇头,“绝对不是看不起,只是在下想跟阁下比比看谁出剑更快。” 那人闻言也摇了摇头,“张大剑恐怕要失望了,在下光拔刀就练了三十年,在中原,从未遇到过拔刀比我更快的人。” 张少天笑道:“那就试一试,没准阁下今天就遇到了呢?” 那人正色道:“好吧,不过我的刀出鞘必见血,星女不喜欢血腥味,张大剑小心了。” 张少天微微颔首,不再答话。 那人重重点了一下头,可能是东瀛的礼仪,然后身子前倾,将重心降得很低很低,右手紧紧握着刀柄,屏息运气,蓄势待发。 张少天嘴角一扬,手握剑柄,将剑慢慢抽出,也就抽出一寸左右,那人突然动了。 只听仓啷一声,这两人就像被点了穴道一般,不动了。 众人这才看清,张少天的宝剑已然出鞘,而且已经挥到了身后,而那人,刀只出鞘了一寸,然后就被张少天的剑鞘顶住了,再也动不得半分。 “如何?”四爷笑道。 那人满脸都是不可思议,活像见了鬼一般,过了半天才反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快?” “快吗?练出来的,我七岁学剑,时至今日练了六十年了。” “难怪,只是可惜没能见到张大剑的剑法。” “咱俩比试,是不可能见到我的剑法的。” “确实如此,是我输了。” 张少天微笑不语,起身收剑,将宝剑背在身后,却把剑鞘举在了那人面前,“你的东西,收好。” 那人起初还有些不解,往剑鞘上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赶紧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心顿时凉透了,剑鞘上的那绺头发,不正是自己的吗?可张少天是什么时候斩下来的?他不知道。 可见腥风大剑是给他留了情了,不然那一剑再往里进三分,焉有他的命在? 情况也确实如此,要不是他在出招前提醒的那两句话,张四爷没准就要了他的命了。 “张大剑!” “嗯?”此时张少天已经走到他身后了,听他叫这才驻足回头。 “张大剑,本人服了,请你记住本人的名字,本人叫源神梦想。” “哦。”张少天明显有些应付,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从源神梦想身上转移到那位武当静字辈的剑侠身上了。 就在张少天看向他的一瞬间他就注意到了,就已经越出众人,朝着张少天走了过来。 这是他身为剑侠的敏锐,也是张少天那道目光,令他如同锋芒在背的锋锐。 两人在相距一丈处同时停下脚步,彼此看着对方,迟迟没有动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在比试之前在下想先问道长一个问题。” “想必是张大剑不认识贫道吧。” “似乎是不认识,但感觉却很熟悉。我想问的是,道长是怎么从路幽手中活下来的?” “路幽啊……我当时奉命下山,不在山上。等我回去时,发现山上已经改朝换代了,师兄弟死了不少,其中还有我的兄长。少天还没想起来吗?我是静镇啊。” “静镇!”张少天的脸色顿时大变,他依稀记得的那副面孔不是这样的啊,“你真的是静镇……小师叔?” “当年,我自知不是老魔头的对手,便远走他乡,去了东瀛。言语不通,过得不容易啊……还生了场病,等病好时面容也变了。”说着他摸了摸自己坑坑洼洼的那张丑脸,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东瀛也正值改朝换代,大乱之时,我参军入伍,也好好磨了磨剑。差不多二十年前,我带着神梦想回来时才知道原来老魔头已经死了几年了,嘿,他竟然死在了我前头……” 张少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到现在他都还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人,便是静字辈武当十二剑的最后一剑,武当派第四代掌门端墨真人的关门弟子,当年中原武林昙花一现的少年天才,静镇,甄泉甄希蒙。 四爷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苦笑道:“看来咱们爷俩就不该生那副面容,到头来都毁了。” 静镇低声应道:“是啊,记得当年你容貌被毁,我还心痛了好长时间。” “这么说小师叔这二十年一直在船上了?就没想着找找路……老魔头的家人?” “不找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我什么都不找了,跟我有仇的是他路幽,又不是他的后人,我听说他的孙子还是我武当弟子,算起来要是见面他还得叫我一声师叔祖,嘿嘿,这孩子你见过吗?感觉如何?我听江湖传言,说他跟他爷爷很像啊。” 张少天当时就一皱眉,“我就是因为他失踪才下的山,但小师叔你应该见过啊,他不就在……天宫上吗?” 甄泉自知失言,微微一笑,岔开话题说道:“既然已经相认,少天,你还要跟我动手吗?” 张少天也没再深究,不管甄泉说话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是听明白了,只见他微微摇头,说道:“论武艺,我一生所佩服的只有三人,一是北魔路幽,他能杀我杀不了的人,二是路幽死后二十年里中原武林百年难遇的天下第一,云弄剑客姚婞,还有一位便是小师叔你,咱爷俩年纪差不了多少,但一直被你压着一头。若是平常,少天不敢造次,但……”,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今日没有办法,我三位兄长身陷天宫,若不救出,我张少天枉生为人,还请小师叔见谅。” “好吧,既然如此,咱俩就过过手,也让你看看我现在的剑法。不过你破居合斩的那招看得出这些年你的剑法变了,不退反进,剑法更加凌厉,看来你从当年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还请小师叔指教。”张少天不再谦让,拔剑直刺,出了第一招。 这一剑朴实无华,却十分厉害。 甄泉后退了两步,突然拔剑,也同样刺出。 “叮”一声,剑尖相碰,而后一上一下错开,两柄剑紧贴着互进,只听叮叮之声不断,急促而清脆,最后又是“叮”一声,两柄剑的剑尖同时点在了对方的剑锷上,剑招戛然而止。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收剑,长出了一口气,张少天开口道:“小师叔,如何?” 甄泉点头道:“不错。三十招之内能决胜负,我胜,七十招以内,可算平手,七十招以后,我不及你。但这么大的厅堂,好歹你也能撑到三十招之后,所以,你赢了。” 张少天微微颔首,“承让。” 甄泉退了下去,不用张少天点名,毒龙神丐尤歌自己走了上来,他是第一个出手的,也是休息得最好的一个,自然要在玄金二圣之前出手。 尤歌说道:“张大剑,我跟八臂仙人还算有些交情,跟你没交情,可不会像他两位那样给你放水。” “在下也用不着老乞丐放水。”张少天心中不住地冷笑,心说话,可叹尤歌这么高的身份,竟然说方才的两场是在卖人情放水,嘿嘿,也不知你是怎么活这么大年纪的。 尤歌说的不错,他俩没有交情,也就不必废话,先手抢攻,张少天接架相还,二人就动起手来了。 别以为有兵刃就比没兵刃占便宜,拿剑来说,三尺之内,根本不是拳脚的对手,而且到了他们这种程度的高手,说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有点玄乎,但随手之力开碑裂石却没有半分的虚假。尤歌的手,不见得就比张少天的剑次。 两人交手二十几招,尤歌先以龙拳试探,大概摸清楚张少天的剑路之后,老头随即变招,开始以龙爪猛打猛攻,力求以快为胜。 他哪里知道,张少天早就给他备着呢,就在他变招改势的时候,张少天剑锋一偏,往他腋下走了半尺,而后刺点挑撩,一气呵成,要不是他躲得快了些,膀子都被张少天卸了。 尤歌大惊失色,不过他毕竟是成名几十年的剑侠,赶紧收敛心神,解身子后仰之机,施展出了龙尾。 然而就在此时,没看清张少天怎么动作,只见他剑交左手,反手一剑直接将尤歌的腿钉在了地板上。 尤歌疼得龇牙咧嘴,但腿就是动不得半分,张少天也丝毫没有收剑的意思。 只听张少天说道:“你以为龙形三变最为精妙的是变,骤然变招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或者反败为胜。可惜你想错了,变,才是你这门功夫最大的败笔,变招总不及成招,这也就是多种剑法交替使用必然赶不上一整套剑法厉害的原因。倘若你只用龙拳,或许还能撑到五十招开外。”等话说完了,他这才抽剑还鞘。 剑刚一拔出,血就飚出来了,尤歌赶紧按住伤口,咬牙问道:“那敢问张大剑会几种剑法?” “一种,我自己的剑。” 尤歌身子一震,双眉紧锁,拖着伤腿退了下去。 他刚下去字汝纯就上来了,字汝纯和上官敬交手被打了个狼狈不堪,而上官敬,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故此,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更不答话直接动手。 要说字二爷,那是真的厉害,别看被上官敬仗着身法和暗器戏耍了半天,真要动起手,硬碰硬,一对上官二爷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张少天还没见过这么快的拳法,双拳连环,真好似红梅遍野,一出手五个拳影更像是梅花五瓣,一时间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是拳影。 这也就是张少天,换旁人早趴下了,四爷先是舞动长剑护住周身,用心看了三十来招,而后才开始进招。只见他脚踏五行,跟上字汝纯的步伐,抬手一剑直接刺入拳影正中,只听哎哟一声,再看,拳影消失,字汝纯手握右手的手腕,神门穴已经被刺伤。 冬凛见兄弟受伤,赶紧上前观瞧,见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当即就跟张少天动手,丝毫不给片刻喘息之功。 冬凛是这么想的,是张少天自己要说不休息连胜五人的,可是呢,跟这个啰嗦一会,跟那个拉会儿家常,这不就是休息吗?旁人给你面子,你伤了我兄弟我冬凛就是不给你这个面子。 两人一交手,张少天就大吃了一惊,冬凛,比他兄弟厉害得多,不光是招式精妙,老头的经验极其丰富,每一招都压着他半招,就是说他招式刚走到一半,人家的解数就出来了,逼得他不得不收招变势,长此以往,可就落了下风了。 张少天越打越心急,这一阵他必须得胜啊,胜,都还有一人救不出来,不胜,先前被押的两人都救不出来,还得把自己搭上。 想到这里四爷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舌尖一顶上牙膛,丹田较力,以内功护住前胸,故意露出破绽,被冬凛一掌结结实实正拍在胸口,四爷顿时感觉嗓子发甜,似乎就要吐血。可这时候怎敢吐血,一口血吐出来,功力一散他就得没命。 故此张少天牙一咬心一横,强行压住翻腾的气血,云剑自下而上一招“剑叩南天门”抢得先手,与此同时,左手一指点在冬凛檀中穴上,紧接着变掌一掌,而后又是一拳,指掌拳快似一招,这才破开冬凛的护体罡气。 冬凛的玉清罡气再厉害也架不住张少天的尽力三击啊,檀中穴可是任脉之会,被击中后,顿时内气漫散,心慌意乱,甚至都有些神志不清。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再次睁眼张少天的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冬凛一声叹息,散去罡气,认输了。 水镜道人、蔡鸿、周君煌在一旁看得清清的,激动的是热泪盈眶,心说话:“白给啊,我们两对老饭桶都是白给啊,连一个人都赢不了,再看看老兄弟,以一敌五,全胜,这才叫功夫,这才叫能耐!” 原本蔡鸿抱着上官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输了啊,就是天宫的人了,别看腿长在自己身上,由不得自己呀。现在好了,赢了。当时蔡鸿便抱着上官敬走了回来,把上官敬交给水镜道人,自己面向段夫人说道:“段夫人,您手下的剑侠着实厉害,老衲佩服,但终究还是我兄弟更高一筹,连胜五阵,段夫人,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段夫人闻言,在珠帘后冷笑道:“腥风大剑确实了得,妾身看,莲花五老干脆改叫腥风五老得了。不过,妾身手里原本有你们六个人,张大剑才赢了五阵,不知你们想把谁留下啊?” 蔡鸿也是高兴懵了,忘了还少一阵,被人家这么一问他就没词了,转身看了看三位兄弟,张少天和周君煌都没说话,水镜道人捋了捋胡须,说道:“三位哥哥和江彬自然是要要回来的,这就是四个,还有一个……我看就要路川吧,本来咱们也是为了路川而来,能把路川救回来也算是没白跑,姓古的丫头,就让路川自己想办法吧。” 三老纷纷点头,但王守仁一听就是一皱眉啊,方才人家高人动手没有他说话的份,现在关系到路川他就不得不说了,只见他上前两步,躬身道:“各位前辈,可否容晚辈说一句。” 说实话他要不说话,这老四位差点都把他给忘了,听他言语,水镜道人笑道:“我还忘了问了,这本来也是你们的事,你想救谁?” “哦,晚辈是想再比一场。” “啊?再比一场?那要是输了……” “唉,原本我师弟走之前是把古姑娘交待给晚辈的,是晚辈疏忽大意,才让古姑娘身陷囹圄,说白了罪在我啊。晚辈是想,能胜一阵救出古姑娘,自然最好,倘若不胜,我还可照看于她。否则,我空去白回,有何脸面再见我师弟啊。” “这……”听他这么一说水镜道人可就做不了主了,赶紧看了看张少天,这事关键还得看四爷,看他还有没有力气,要是状态尚可,干脆让他出手得了,还保险。不然他们这些前辈在场,让晚辈出生冒死是何道理? 不过张少天的想法似乎和他不一样,四爷点头道:“这样也好,人总不能留遗憾,否则影响心境呐。你只管去,能胜自然是好,不能胜也别勉强,只管认输即可,容我休息片刻,再战两人也就赢回来了,容易得很。” 王守仁满心满眼都是感激,一时间都没说出话来,水镜道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孩子,既然你四师伯这么说了你就只管去吧。” 孩子?这句话把王守仁给逗乐了,话是没错,在这些老人家面前他是小得多,但再小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自己都有孩子了,哪里还是孩子啊? 王守仁微微一笑,上前说道:“段夫人,在下王守仁,想再比一阵。” “好啊,再赢一阵,就六个人都能救走了,思齐,陪王大人走几招吧。” 思齐应声而出,款款走到王守仁面前,飘飘万福说道:“王大人,请吧。” 王守仁不敢慢待,左手托右拳,亮出起手式,“姑娘先请。” 思齐更不答话,飞身而起,自上而下一记鸳鸯腿只提王守仁面门,王守仁见过江彬和思柔动手,早有准备,上步抬肘,以霸王肘硬接思齐这招。 思齐当即收左腿伸右腿,再点王守仁胸口,王守仁再次以霸王肘相迎。 思齐一脚正点在王守仁小臂上,王守仁当即往外一送,哪知姑娘这招来势凶猛,实际上却是虚招,只在他手臂上轻轻一点,借外送之力,身子一翻,头朝下,手撑地面,直接使出阴阳连环腿来剪他咽喉。可他终究是与江彬不同,身子正着,哪能被她如此轻易就剪到? 只见王守仁双腿微曲,成马步,左手一挡姑娘的双脚,右手握拳,直击姑娘小腹,这一招可是狠手。 眼看胜负已定,谁又能想到,姑娘这招还是虚招,只见姑娘脚尖轻点王守仁的手臂,借力身子一弓,正好躲过他这一拳,与此同时,探左手去抓他下阴。 这招名叫绝户手,正是八步赶蝉的第六招,是他没见过的三招之一。 王守仁吓得哎哟了一声,赶紧沉肘护住裆部,可惜姑娘这招还不是真正的杀招,只见她脚一落地,身子往前一窜,直接从他胯下穿过,王守仁紧转身,却还是慢了一步,只觉得衣领一紧,被姑娘一手揪住衣领,顶腰,用力,就是一记过肩摔。 好在王守仁功底过硬,别看中了一招,没被摔倒,就在思齐松开他衣领的一瞬间,他脚尖点地,硬生生站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站稳了,思齐一把刁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与此同时,转身,手肘重击他的软肋,肩头一顶章门穴,他的身体再次失控。 这下他可没本事再站起来了,只觉得身子腾空又下落,被连着摔了七八次。 别说他什么感觉,姑娘都累得够呛,嘘嘘带喘,随后膝盖顶他肾俞穴,手按风池穴,问道:“服不服?认不认输?” 这会儿王守仁都晕了,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还怎么打?只好摆了摆手,示意认输。 见他服输,姑娘嘻嘻一笑,伸手将他拽了起来,可是没想到他这会儿是真的站不住,身子一晃,直接倒在了姑娘身上。 姑娘顿时脸一红,推开王守仁,逃也似的跑回了珠帘之后。 王守仁失去稳心,仰面栽倒,输了个彻彻底底。 “衣冠未必皆男子,巾帼如何定妇人。”张少天叹息了一声,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两位姑娘出手不凡,可谓女中豪杰,段夫人驱使剑侠,更是巾帼英雄,在下佩服。不过在下还是想问一声,不知段皓在不在船上,若是不在……” “若是不在,张大剑想要如何?” “若是不在,天宫虽大,恐怕还没有人能与某一较高下。其实就算在,他也不见得就能胜。” 珠帘之后段夫人怒道:“张少天,你也太狂了点,真当我天宫无人不成?说吧,你还能打几个?五个?十个?只要你能说出个数来我天宫就有。” 张少天张四爷今天可能是有些狂病发作,说他有能耐是不假,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别说是他就是天下第一的剑侠姚婞不也不幸身死了吗? 天宫能横行于海上,靠的自然不止是这五位,换句话说,天宫之上像玄金二圣这样的人物到底有多少,谁知道啊。 他这般挑逗,恐怕惹得段夫人火气上来,他们莲花五老,加着几位小辈都得惨死当场啊。 故此,一听段夫人言语不善,没等四爷再开口,水镜道人赶紧说道:“段夫人息怒,我四哥就是跟您开个玩笑,我看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就比到这里吧。来日贤伉俪若是在船上待腻了,想上岸走走,携众剑侠到莲花寺来咱们再切磋也不迟。” 段夫人略微沉吟了片刻,往下压了压火气才缓缓说道:“张大剑,你也是这意思?” “是!”张少天有心说不是,却见三哥蔡鸿冲自己直使眼色,便将那个不字咽了下去,就说了个是。虽然不是本意,但话已出口,就没有再反悔的余地了。 段夫人冷冷说道:“那好啊,人你们是现在要呢?还是等回去休息好了再来要呢?” 水镜道人赶紧接口道:“当然是现在就要!咱们有一次说一次,当面结清,干净利落。” “也行,七选五,你们选吧。” “就选我三位兄长,江彬还有路川。” “思齐思柔,去把江彬和路川带到这儿来。” 两位女子应声而去,不多时,带着江彬和一位白衣公子到了大厅。四老一看就是一皱眉啊,虽然他们三位都没见过路川,蔡鸿也只见过一面,但就算一面都没见过,也知道路川不是女子啊。别看这位女子穿着男人的衣服,女扮男装也收拾得挺妥当,但莲花五老那是什么人,多少年的老江湖了,眼睫毛都是空的,能像路川一样连女扮男装都看不出来?可是那她们把这女子带来是什么意思?莫非这便是江彬口中的那位古姑娘?那路川人呢?死了?跑了? 兄弟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蔡鸿开口问道:“段夫人,或许是我兄弟没说清楚,不知小北魔路川现在何处?我们今日前来,便是要带路川回去的。” 段夫人冷笑道:“她就是路川。” 蔡鸿顿时眉头一皱,沉声道:“段夫人,你也是一方的豪杰,怎会如此言而无信?还是说你就真的全不把们莲花门放在眼里?” 段夫人不怒反笑,“我看总门掌也休要拿大话欺人,谁说她就不是路川了?她们两人搭船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她就叫路川。如果不是你们要找的路川,那也是你们没说清楚,跟妾身有什么关系?” 蔡鸿气得胡须乱颤,点指珠帘,就要说不好听的,却见水镜道人皱眉问道:“段夫人,就是说小北魔路川不在您的船上?” 段夫人冷哼一声说道:“反正我只见过这一个路川。” 水镜道人哈哈笑道:“咱们在这儿拼得你死我活,原来就是场误会啊。抱歉了段夫人,改日我们兄弟再来登门赔罪,告辞!江彬,带着这位姑娘咱们回去。” “师叔,这……我王大哥……”江彬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王守仁,实在是挪不动脚。 他刚上船就败了一阵离开了大厅,故此后面发生的事是一概不知。 师父师叔能把他救出来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可王守仁躺在地上没人管,上官二爷还被张四爷背着走他是万万没想到。 他原本是想先输一阵,然后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莲花五老的身上,自己前去寻找路川,只要能救出路川,或者哪怕只是摸清楚路川关押的位置,剩下的就该蔡鸿想办法了。至于烧水端茶,就凭他的人能吗? 可如今一看,孰强孰弱?明显莲花五老不是人家的对手啊。他是被救回来了,可王守仁落在天宫,路川看样子又不在天宫上,那等路川回来他如何跟路川交待啊? 他一句话问出来,莲花五老的三老顿时都低下了头,只有蔡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到这会儿江彬也算是明白了,自己再要说什么都是给蔡鸿老哥几个犯难的,只见他过去将王守仁抱起,来到蔡鸿面前说道:“师父,请您把我王大哥带回去吧,弟子愿意作为交换留在天宫。” 蔡鸿看着徒儿,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能说出口。水镜道人说道:“江彬,你王大哥是自己要留在天宫的,你作为交换,等你王大哥醒来,他是如何感想?你四师叔连赢五阵可不容易啊。” 江彬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师叔伯,师父,我王大哥的想法我明白,在我来说也是一样的。我想还是把古姑娘和这个冒牌货带回去吧,这样对我大哥也算是有个交待。至于我们俩,要是我大哥还在这世上,不论如何,他都会想办法救我们俩出来的,万一……他已经不在了,我们俩在哪儿都是一样。” 蔡鸿闻言就是一皱眉,“彬儿,路川真就值得你们如此……信任吗?” 江彬笑道:“您老是没怎么跟他接触过,他虽然脾气大了些,但在人品方面无可挑剔。在这个世上能让我心甘情愿叫一声大哥的只有一人,我的大哥也只有一人。” 水镜道人还想再说什么,蔡鸿却摆手笑道:“既然如此,为师相信你的选择,为师在家里等你便是。段夫人,把江彬留下,我们带古姑娘回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蔡鸿一行人离开天宫,擦着夜色回了泉州城,也就刚进城门的功夫,只见前面有两人健步如飞向城门口奔来。 等到了近前,没等众人说话,其中一人劈脸就来了一句“王守仁和江彬呢?” 蔡鸿看了半天,到底是不认识啊,刚想发问,却听古月珑惊叫道:“哥,真的是你吗?” 她这一声倒是把来人叫懵了,“你……你是……” 古月珑一把拽掉面纱,露出一张清水芙蓉的面容,竟和唐太夫人唐美煊有三分相似。 “你是……古月珑?” 四目相对,古月珑眨了眨眼睛,眼泪掉了下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此时蔡鸿正好一眼瞥见来人手中倒提着的紫宵银月剑,这才明白原来他就是路川! 却说蔡鸿不是见过路川一面吗?怎么又不认识了呢? 这话还得从他为何失踪说起。 要问他这十来天不见踪影到底去哪儿了,其实哪儿都没去,就在白骏宇的当铺之中;要问他既然在泉州城中,为什么连个消息都没有,要让江彬二人着急冒险,也是有他的苦衷啊。 那天唐门四狐中的冰狐唐仙儿给他下了蜂房不待春,唐门九毒真不盖的,鹖鸡功也压制不住,无奈之下,他只好割腕放血,一放就是半脸盆,放到最后人都晕了。白骏宇赶紧把他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再来看,哎哟,脉搏越来越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看人都要不行了。饶是白骏宇闯荡江湖多年,也没见过这般的凶险,赶紧连夜找来郎中调治,郎中看完就是一皱眉啊,提起笔迟迟不肯往下落。 白骏宇到这时候急得眼都花了,顺手提起一包银子直接放在了老头面前,满满一包,二百两只多不少。没想到老头抬手把银子从纸上拨过去,淡淡说道:“到这时候钱都是小事了,要知道方子好开,药难取啊。” 白骏宇深吸了一口气,往下压了压火说道:“先生,您直管开方子,能不能取到药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郎中用力看了白骏宇一眼,叹息了一声,提笔写下两张药方。 白骏宇接过来一看,第一幅,独参汤,人参三钱,急煎速服,第二幅,十全大补汤,黄芪六钱,人参二钱,茯苓二钱,白术、当归、白芍、熟地各三钱,川芎一钱,肉桂一钱,龙眼肉、酸枣仁各三钱,志远二两,共服七天。 药材是有些名贵药材,可这算什么?买来就是,难不成还怕花钱?想到这里白掌柜微微一笑,顺手将药方交给渔生吩咐道:“渔生,拿着方子,跟先生回去取药。” 渔生接过药方,小心放入怀中,背起那二百两的诊金,搭了个请字。 老头没动地方,“白掌柜,咱俩虽然没怎么接触过,但想必你也应该知道,老夫不是贪财贱义之辈,能医好,给多少诊金,老夫都敢要,要是没把握,老夫一文钱都不要!” 白骏宇闻言就是一皱眉,赶紧问道:“先生,你是说这两幅方子能不能治好我家公子还两说?” 老头摇头道:“你家公子的病是血脱,短时间被放了太多的血,以致于血脉空虚,气血欲脱。一般来说,第一副药下去,人的命就能保住,之后用第二幅药滋养也能痊愈。可惜……你朋友的情况太严重,非百年野山参不可啊。” 说完老头蹒跚而去,白骏宇愣了半晌,突然眼睛一亮,问道:“耕生,三年前咱们是不是收过一支人参?” 耕生立刻蹦了起来,“是师父,弟子这就去查。” 樵生、渔生也一起跟了出去,反正待着也无事可做,还不如赶紧帮忙去找。 过不多时,三个孩子回来了,不多都垂头丧气的。白骏宇就是一皱眉,“没找到?” 耕生抱着一只匣子没说话,渔生比较戳得出,说道:“找是找到了,不过……年份不对,而且没保存好,看这成色……恐怕是不能用了。” 白骏宇劈手夺过匣子打开一看,收据上用当字写着“三十年人参一支,支银五十两。”看完之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这不就是上好的百年野山参嘛,亏你们跟着为师这么多年,平日里只知道练武,典当的活计没学来半点。咱们这一行的规矩,有十成,顶多也只说四成,这只野山参,少说也有八九十年,一百年也未尝可知啊。说到保存,可能确实没保存好,不过药对了,药效还是有的,这一只差不多二两还多点,咱们多用点也就是了。先是独参汤,三两,咱们就用五两!你们三个速去煎来。” 要不说隔行如隔山,外行人根本就不懂行里的门道,人参是好东西,但那是药啊,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可不能当饭吃,说越多越好。他这一自作主张可把路川给害苦了。 人第二天就醒了,加分量的十全大补汤连着喝了七天,喝得路川是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心慌意乱,坐立不安,到后来动不动就流鼻血,可笑白骏宇不懂,路川自己还当是蜂房不待春的药效没过,差点再次割腕放血。后来药停之后又缓了三两天,路川自己用正宗的道家内功调理,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可是这么一折腾,人就变了样子了,路川本来就瘦,自此之前也就一百二三的斤两,现在有没有一百斤都两说,都快脱了像了。 今日起床,他感觉精神大好,便问白骏宇近几日的消息,听完其他消息还可,等听说江彬杀了颜慨,今天一大早带着莲花五老去了天宫,吓得他三魂差不多没了一半,提宝剑就冲了出去,谁都拦不住。他在前面跑,白骏宇在后面追,两人这才与蔡鸿等人相遇。 却说路川是大病一场,看起来有些变样,为何他会不认识古月珑呢?他俩不是早就认识吗? 要说认识确实是认识,但见面,这确实也是第一次不假。 先前在客栈,满面黑灰的小叫花子,谁能和眼前仙姿玉貌的美人联想到一块儿? 此外衣服也不同,她出客栈时穿的是路川那身月白色夜行衣,后来落入玲狐唐媚儿之手,被唐媚儿把衣服给换了,现在她穿的是唐媚儿那身莲青色长裙,而唐媚儿穿的才是路川那身月白色箭袖。如果不是她先开口,没准路川都要把唐媚儿当成是她古月珑了。 看见古月珑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路川心就放下一半了,可蔡清和这几位老者多多少少都带着伤、染着血迹,王守仁和江彬更是不见踪影,他的心就没办法完全放下,故此二次问道:“小妹,你王大哥和小江呢?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一听这话,古月珑刚止住的哭声再次响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说道:“我王大哥和小江为了救我被留在天宫上了。” “啊!他……他们……” 路川也是急糊涂了,古月珑说的清清楚楚,王守仁和江彬是被天宫的人扣下了,但他听在耳朵里,却是以为王守仁和江彬已经把性命丢在天宫了,故此惊叫一声,悲痛涌上心头,一口气没上来,身子直挺挺往后倒了过去。 其实这也不怪他,在江湖上,“留下”一般就是说是把性命留下了,就好比他常说的那句话“你就在这儿吧”,意思就是你就把命留在这儿吧。 古月珑赶紧伸手去扶,但路川早就被身后的白骏宇给扶住了。 只见白骏宇托着路川,眼眉当时就立起来了,“蔡总门掌,张大剑!你们莲花五老齐出面,就连两个小辈都救不下吗?难不成这么年的安稳日子把你们过废了吗……” 张嘴就不说人话啊。 其实他也是急的,路川身子还没大好,跑出来他就怕出事,现在倒好,被三言两语又气晕了,若是平常,晕就晕了,顺过这口气也就好了,可现在不一样啊,要是抖起旧疾该如何是好?再说得险些,倘若路川就此把命丢在了泉州,让他如何跟大寨主杨穆交待?如何向冷龙岭上万兄弟交待! 至于莲花门和莲花五老他就从没放在眼里过,平日里弄不好说骂也就骂了,更别说现在,要不是还得托着路川,他早就过去跟蔡清玩命去了。 他这一顿雷烟火炮算是捅了马蜂窝了,要说气,蔡鸿比他还气,活到这把年纪就没这么憋屈过,豁出老脸跑去天宫要人,被一个做自己孙女都不嫌大的女人给墩在那儿了,最后人没要来,落了一身伤不说,还是把刚收的宝贝徒弟给搭上了。这件事远没着落,现在倒好,又跑来一个“年轻人”指着自己鼻子骂街。老头就纳闷了,现在到底是什么世道?感情八臂仙人四个字真就一文不值了?是老夫年迈提不起刀了?还是你们这些小娃娃飘了?真当我蔡鸿不会杀人乎! 这么想着,老头干枯的大手就缓缓握了起来,眼看是要下杀手了。 古月珑站在双方中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回头一看蔡鸿的脸色,顿时花容色变,赶紧解释道:“蔡老前辈息怒,这……这位大叔您也别着急,我王大哥和江少侠都没死,只是比武输给了人家,被人家给扣下了。我也被她们扣过,就是端茶倒水,干些杂货,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段夫人不喜欢血腥味……” “什么?江彬和王守仁没死?你不早说!” 一听这话他也没心情跟蔡鸿斗气了,还是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路川才是啊。于是,将路川五心朝天摆在地上,推宫过血,好半天,路川才幽幽转醒。靠在白骏宇的身上,睁眼看着残霞如血的天空,满心都是江彬和王守仁的音容,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紧咬牙关,一语皆无。 “六寨主,别难过了,王先生和江少侠都没死,只是被天宫的人给扣下了……” 路川闻言蹭一下坐了起来,回头看了白骏宇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古月珑问道:“真的?” 古月珑重重点了点头,“真的,是小妹刚才没说清楚。” 路川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气得一跺脚,“嘿!我好糊涂的兄弟……小妹你先跟蔡老前辈回去,我去接他们回来。” 说着就要走,却被蔡鸿给拦了下来,“路少侠,你莫不是急着要去送死?” 路川就是一愣,“前辈这话是何意?” 蔡鸿哼了一声,没说话,不过旁边的四爷张少天却道:“你连天宫上有哪些人物都不知道,如何能救他们出来?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这……”路川抬头看了看天色,终于点头道:“好吧,那我明天一早再去。蔡老前辈,各位前辈,大恩不言谢,莲花门的搭救之恩,待晚辈救出两位兄弟之后必会答报,今日就暂且告退了。小妹,咱们回去。”说着转身就要走。 在场众人就是一皱眉,心说话:“这人怎么如此不醒事?说了从长计议,他倒好,转身就要走,难不成以为凭他一人一剑就能闯天宫,救出人来?” 想到此处,就算之前对路川还有几分好感的人都也没了半点怜悯之意,甚至有人已经在心里看他的哈哈笑了。 其实他们是误会了,路川之所以这么“不通人情”,一脚踢开了莲花门伸出的援手,只是不想欠别人的情,麻烦别人而已。说到底,他跟莲花门没有半点交情,蔡鸿随江彬前去救人,那也是看着江彬的脸面,跟他路川哪里有什么关系?此外,对于他们大闹天宫这件事,路川心里十分不悦,王守仁是不喑江湖之事,江彬是年轻气盛,你蔡鸿是什么人物?堂堂莲花门的总门掌,八十多岁的人了,有少不省事,还有老不省事?江彬一叫你就走,表面上是疼徒弟,实际上你是借故跟天宫算你莲花门的旧账,可把你的兄弟徒弟给害苦了! 再者,在路川来说他本身就有一定能救出江彬二人的把握,只是没必要跟这些人说罢了。至于让莲花门帮忙,那纯粹就是自找麻烦,莲花门和天宫多大的仇?他要是站在莲花门一边,能救出江彬那才奇怪呢。至于做个中间人,一手托两家,不好意思,他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两。 可这些心思别说蔡鸿等人了,就连古月珑,就连白骏宇都理解不了。 只听蔡鸿痰嗽一声说道:“路少侠,你不欠我莲花门什么,相反,这半年你对彬儿照顾有加,将他平安送到了老衲身边,该是老衲欠你才对。不过少侠既然心有不安,那就算两不相欠吧。少侠来莲花寺,老衲以贵客相待,少侠要走,老衲也绝不勉强,不过……这位朋友就不要走了吧,既然你家中长辈没教过你礼数,那就让老衲好好教教你!” 路川被说得满头雾水,赶紧左右看了眼,面带询问之色,却见白骏宇挺身而出,仰首面对蔡鸿冷笑道:“想教白某礼数,你算什么东西?” 这话一出,路川算是明白了,不用想一定是刚才自己晕倒之时,白骏宇一时情急,把话说岔了,不过那时候话说得轻了重了,都还有回转的余地,现在自己好好的就在这儿站着,再说这种话,该当如何是好! 可事已至此,他能眼睁睁看着白骏宇跟蔡鸿动手?只见他上前半步,一剑横在白骏宇身前,对蔡鸿正色道:“前辈息怒,晚辈有话要说……” 但此时蔡鸿早已是怒不可遏,哪里能容他花言巧语替白骏宇开脱? “路少侠,你还是退到一边去吧,这件事你挡不下。” 路川又何尝不知道这点?要蔡鸿买他的面子谈何容易?要他挡下蔡鸿的血莲夺命手怎么可能? 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明知不可为而必为是义,义字当头,我为羔羊,这一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的。 到这时候白骏宇也有些后悔了,“六寨主……”,说着伸手去拉路川的手臂,只觉得路川的手冰凉如铁,却拉不动分毫。他在路川身后,看不清,蔡鸿却看得清清楚楚,此时路川面颊潮红,目光十分坚定,浑身上下燃着熊熊战意!只是不知为何,蔡鸿总觉得路川这一剑不会出手,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手。 就在事不可解之时,突然有一把剑,朴实无华地横在了二人面前,不是路川的剑,这把剑看气势要比紫宵银月剑逊色良多,但任谁也都相信,这把剑,比路川的剑凶险万倍,这是笑面无常张少天的剑。 “三哥,年轻人不知道深浅,吓吓得了,没必要动真气呀。小兄弟,常言道七十不打八十不骂,你好端端的出口伤人,就不想……低一头吗?” 从刚才开始,路川的目光就被张四爷的剑吸引了去,听张四爷把话说完,他才清醒过来,赶紧冲白骏宇使了个眼色,白骏宇也没再说多余的话,一躬扫地,正儿八经道了个歉。 如果是以前,如果还是星台秀士的时候,他是有可以不管不顾,率性而为的。可是现在,他是冷龙岭的人,谈不到委屈自己,但凡事考虑的方方面面就会多一些。 而在蔡鸿这边来说,可以不给旁人面子,却不能不给自家兄弟的面子,老头虽然心里还不是十分痛快,但也只好就此罢了。一甩袖子,带着莲花门众人走了。 张少天张四爷是最后走的,“小朋友,晚上何时歇息啊?” 路川不认识张少天,但不知为何,他对这位眇目老者莫名总有些亲近之感,故此也没说谎话,欠身答道:“晚辈晚上通常都不睡觉的。” “嗯,很好,那老夫晚些时候过来吧。” “晚辈恭候前辈大驾。” 张少天笑了笑,走了。 路川这才带着古月珑、白骏宇,还有玲狐唐媚儿回到了客栈。 客栈的掌柜今天可算是见到亲人了,虽说江彬在柜台上留的银子还有,但这么长时间不见人,也没办法招待其他客人终究不是个事啊,现在好了,路川回来就好了。 路川好言宽慰了几句,又赏了一锭银子,吩咐做一桌酒席,掌柜的屁颠屁颠的走了。 然后他搬了把椅子在大堂坐下,端着古月珑沏的那碗茶就开始看唐媚儿。一般女子哪儿能经得住男子这么看,更别说她还心里有愧了。 看了半晌,看得唐媚儿脸都红透了,实在憋不住,她才咬牙说道:“路大侠,要杀要剐你开口就是了,何必……何必如此……” 路川微微一笑,“小狐狸,我说过的吧,你别打她的主意,我就放你们主仆二人平安离开,怎么我刚走你就变卦了呢?” “不带着她,我没办法回去。” “所以你就穿我的衣服,冒充我,想带着她从水路回去。只是你既不知道东南海路谁做主,也不知道我跟天宫有什么关系。” 唐媚儿叹了口气,“我确实没想到你跟天宫也有关系。” “你们都知道我的剑名叫紫宵银月剑,却不知道这把海外名剑是从何而来的。” 唐媚儿惊道:“这把剑是段皓给你的?” “不错。” “我……我真是羡慕你啊,别人努力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你生下来就有。” “生来就有……”听到这句话路川的脸色顿时黯淡了起来,喃喃道:“我又何尝不羡慕你们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问你几件事,你要是回答得能让我满意,我就放你回去。” “放我?你要放我走……你光放了我有什么用。” “你们爷俩就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问你,你追到泉州来,为的是东皇再造恩吧?” 唐媚儿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古月珑,问道:“你都告诉他了?” 路川摇了摇头,“没有,她什么都没说,我知道的一切都是我猜到的。” “你……不错,要不是为了东皇再造恩,我才不会跑到这鬼地方来呢。” “东皇再造恩,我无意间得到过一粒。”路川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扬手抛给唐媚儿,“你拿回去给你爷爷,顺便告诉他,等我此间事了,我会再去蜀中找他的。” “哥你……” “小妹放心,一粒不会出事的。” “我是说……” 路川摆了摆手,打断了古月珑的话。 唐媚儿打开瓷瓶嗅了嗅,这才将之小心收起,放入怀中,正色道:“谢路大侠,还有什么事您请问吧。” “你的那位老仆人呢?” “死了,他想背叛我,被我毒死了。” “背叛……他们很喜欢背叛主人吗?” “几十年前江湖上的魑魅魍魉四鬼路大侠应该听过吧?” “魑魅魍魉……” 白骏宇在一旁解释道:“是成化年间出世的四位江湖宵小,为祸江湖了一阵子,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唐媚儿接口说道:“不错,不过他们不知所踪可不是改邪归正了,而是被我唐门的太上掌门下了毒,留在了唐门。后来太上掌门仙逝之后,太夫人便把他们四人赏给了我们唐门四狐做仆人。这四个老匹夫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强占了主人的身子被太夫人处死,一个贪酒误事,断送了他们主仆二人的性命,剩下的两个,背叛主人,最后全身腐烂,都死了。” “原来如此。”路川说着突然转口问道,“姑娘会做女红吗?” 唐媚儿不解其意,反问道:“路大侠问这干嘛?” “给你找婆家啊……哈哈,开个玩笑,你穿了我的衣服,不准备赔一件吗?” “路大侠是觉得我弄脏了你的衣服?”唐媚儿柳眉一挑,似乎就要发火。 路川赶紧解释道:“姑娘误会了,路某只是有个毛病,从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任何人。” 唐媚儿转怒为喜,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妾身好好给路大侠做两身就是了,只是不知道路大侠喜欢什么颜色的,还是月白色?” “月白色,要作的稍窄些。其余的,姑娘随意吧。” “那这件是送给我咯?” “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当然可以,这件是我的夜行衣,作成之后一次都没穿过。” “夜行衣!月白色的夜行衣?月白色晚上看起来最亮不过,路大侠是怕别人看不见啊?” 路川微笑不语,转而对白骏宇说道:“白大哥,泉州城你熟,得空带唐姑娘和小妹去买些布料和应用之物吧。” “好,明天还是?” “明天……明天也好,白大哥这些天为我操劳,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今晚就别回去了吧,客栈是咱们包下的,除了那两间,是我师兄和小江的,其余的你们自己挑。小妹,你就还住我那间吧。来来来,咱们先吃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晚饭之后,路川独自一人在堂下饮酒,说是饮酒,其实多时都在想事情,倒没什么功夫能想起来喝酒。 掌柜的见他这幅样子也不便打扰,于是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替路川看门。 平日里这时候他大多已经回去睡了,可今天路川交代过,晚上要来客人,还要摆酒布菜,故此才没去休息,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倒也不觉得困倦。 定昏之后,掌柜的正不知在想什么事情,低着头,也没听到有脚步声,但目光所及之处平白就多了一双靴子,掌柜的抬头一看,差点吓得拉裤子里,只见眼前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满脸都是疤痕,活脱脱就像地府里跑出来的恶鬼。 他哎哟一声,转身就要跑,却听路川说道:“前辈,您来了。” 掌柜的这才知道,原来这便是路川要请的客人,赶紧将张四爷请到里面,借言去安排上菜,一溜烟跑没影了。 路川微微一笑,将张少天恭恭敬敬请到上座,以晚辈之礼拜见,“晚辈路川,拜见笑面无常,张老剑客。” 张少天点了点头,“老朽深夜叨扰,没打扰少侠练功吧?” “晚辈这段时间有些怠惰,晚上都不怎么练功了。” “好好一把剑,再这样下去就可惜了……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前辈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就别前辈前辈的了,你是清涟真人的徒弟,就叫我师叔吧。” “是师叔。” “……你就不问问这师叔有没有水分?” “师叔说笑了。” “其实我跟你师父没什么交情,不过我跟你师叔祖静镇真人,甄泉甄希蒙,乃是莫逆之交。” “静镇师叔祖?可惜他老人家走得早,川无缘拜见。” “不,他还没死呢。” “没……没死?可是晚辈在武当山上十年,从未听人提起过他老人家呀。” “当年你爷爷为你师父的掌门之位,上山杀静字辈真人及提督十余人,其中就有静镇的兄长,静镇一气之下远赴东瀛苦练武艺,等回来时,你爷爷早已去世,他便留在了天宫。” “天宫……” “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顺便问一句,你拒绝莲花门的帮助,是另有门径,还是只是匹夫之勇?” “哦,不瞒师叔说,川与天宫主人有些关系,只是前去要人,应该不至于比武动手。人多了,可能反而……有些不美。” “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扯远了,我继续说说这个故事吧,那是差不多五十年前,那时你爷爷还未出世,当时江湖上有两位声名鹊起的少年侠客,一位,是武当静字辈最年轻的弟子,武当十二剑的最后一剑,静镇,另一位,是我,雷霆腥风,笑面无常张少天。那时的我们就像是之前的你一样,不管是年纪,还是能耐,还是心境。那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自知有己不知有人,眼睛里都没了天了。故此,天顺四年,关外十绝为祸江湖,妄图一统武林的时候我就坐不住了,我先给静镇写了一封信,随后便起身去了关外。还好当时他下山办事,没接到我的信,要不然,恐怕咱们爷俩也就没有这么面对面说话的机会了。” 张少天说到这儿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路川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将酒倒满,等张四爷再说下文。 张少天抿了抿嘴继续说道:“我江湖人称笑面无常,可不是因为我相貌丑陋,这无常二字,是喜怒无常的无常,不是黑白无常的无常,要论样貌,当年的我和静镇比你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叔的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不错。我使剑,故此先跟剑绝打了一场,剑绝的剑法深得内家剑法之玄机而自成一家,而且胜在经验丰富,若不是我败中取胜,还战他不下。现在想来,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了些,被他们挤兑了两句,便只休息了片刻,就开始跟他们比试第二场,对战刀绝。我的剑法本以迅捷凌厉见长,可刀绝的刀法,比我的剑法更凶猛,再加上我先前有过一场鏖战,气力不济,苦苦支撑了五十余招,身中三十几刀,面容尽毁。” “川听长辈们说过,当年的关外十绝,论武艺,个个都有开宗立派之能,而师叔以未及弱冠之年,可胜其一人,可力战二人只是毁了面容,而非身首异处,当真称得上是剑中君王。” “剑中君王……当时的我若是听你这么说,估计都得从病榻上跳起来找你拼命了。” “川若是在数月之前,当也会如此。” “那你觉得这种变化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川不敢说,不过若是让天下剑侠来看,应该是好的吧。” “天下剑侠都是这般想,所以天下剑侠都不是真正的‘剑侠’,若是你爷爷或者你舅舅在世,当不会这么想……不过若是他们二位在世,也就不需要我在这儿多费口舌了。我和你是一类人,所以普天之下能让我心服口服的止有三人,一位是静镇,他不管在天赋,在勤奋,各个方面都不在我之下,可惜后来远赴东瀛,学了些杀人术,把剑法练废了。杀人术看似比之中原武术更加行之有效,更加贴近武术之本源,实际上却不然,武术,本身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强身健体,是为了修身养性,杀人,只不过是其末流分支,主次不分,难抵大成。这是我这些年想明白的一件事。 一位是你舅舅,他在点苍派学艺的时候我就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位后起之秀;他闯荡江湖,打遍江南江北三山五岳的时候,我就知道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他在临桂一剑挑了七座大寨的时候,我就知道中原武林百年不遇的天下第一有了。他……我不想多谈,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像我这样的人,至少还有静镇、还有你互为呼应,可他……没有。 还有一位便是你爷爷,当我从关外逃回之时,听人说你爷爷孤身一人上了大雪山,以一敌十大战关外十绝,杀三人,将其余七人逼得退隐江湖,最后全身而退时,我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什么是天外有天。要论年纪,你爷爷是比我年长,那时候他三十几岁,比我年长着一半,但要论成名的时间,我要比他早好几年,战十绝才是他真正出世的第一战。可他的武艺,别说比了,那时候的我连想都不敢想。我一对一都是险胜的人,他一个人就能打十个,还绰绰有余……从那一刻起,我就再拿不起剑了,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剑该怎么练,我的剑该怎么出,我的剑到最后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只是水中月镜中花,穷其一生都只能望其项背?就像跟你现在一样。” 路川面无表情地给两只酒杯再次添上酒,低下头淡淡说道:“原来师叔已经看出来了。” 张少天却紧紧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的逼问道:“我敢说,今天虽然你把剑横在他的身前,但如果我三哥真动起手来,你一剑都使不出来,哪怕他把胸口抵在你的剑上你都刺不进去,因为你的剑已经钝了,锈了,废了。” 路川的手,抖了一下,接着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张少天深吸了一口气,往路川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我想不通的是,到底是谁让你败的如此彻底?你自金陵南下,路过的只有龙虎山和武夷山,莫非是小天师张彦頨?” 路川在沉默,在痛苦,在挣扎,没有说话,张少天也没有催问,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等了。 过了半晌路川才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我……没有败给任何人,我败给了我自己……我在武夷宫跟晞真子打了大半个月,等能接他一百招的时候,他说他们师兄弟二人联手,在雪山神侠钟老爷子面前也就能过去六七十个回合,而雪山神侠……在我舅舅手下连五十个照面都过不去……听到这话我觉得天都塌了,我连一点希望都看不见了,我……” 勉强说到这里,路川开始大口大口喘气,连半个字都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少天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说到这儿就可以了,并且将一股精纯而柔顺的真气送入了他的体内。 路川的气息这才平和了一些,不过强撑着的精神此时也彻底垮掉了,整个人看起来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张少天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你若是打不破这道心魔,恐怕真就废了。” “还请师叔教我!” “走出来的方法无非有两种,一种是你自己慢慢想通,自然就走出来了,不过过程可能会很漫长,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都不好说。另一种,就是给自己再找一个不得不拿起剑来的理由,先拿起剑,再去想剑法。” “拿起剑的理由……” “原本我想去天宫救王先生和小江或许是个契机,不过既然你和段皓有旧,估计是用不上了,现在就得你自己去找了。” “川记下了。” “欲速则不达,你也别太过焦心,要知道该到的总是会到的……说起来我听钟老哥说关外十绝又在作怪,你要报的仇莫不是跟他们有关?” “是他们。” “他们……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功力应该跟我在伯仲之间,可惜你现在剑出了问题,不然咱爷俩过过手,到底差多少你心里也就有数了……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就他们几个老不死,关外死了三个,京城死了俩,就算剩下的都活着也就五个人,我一个,钟老哥算一个,跟你爷爷有交情的,跟你舅舅有交情的,你再随便找两三个,咱们去料理了就得了,多大点子事,瞧把你愁的。” 路川破颜一笑,“师叔说得是。” “反正你已经被清涟真人逐出师门了,从今晚起你可以对别人说你是我张少天的徒弟。” “那……弟子岂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张少天正色道:“我希望看你做成我和静镇没能做成的事。” 路川蹭一下站了起来,撩衣服就跪在了张四爷面前,郑重磕了三个响头,“弟子记下了。” 四爷哈哈大笑,“不用这么多礼,咱爷俩都不是喜欢繁文缛节的人,心里清楚就行了,来,继续喝酒。” 路川重新落座,给张少天把酒满上,笑问道:“师父,既然说到这儿了,弟子就再问一件事,当初跟您老比武的剑绝,是不是就是崆峒派弃徒,飞星子?”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早该想到的……那莲花门和天宫的恩情不知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这件事说起来话就长了,你可知道这东南沿海时常有倭寇侵扰之事?” “弟子听说过,自洪熙年间倭人久不上贡,沿海骚扰掠夺,宣宗敕谕后仍不甘心,不时窥伺。倭人狡黠,常以船载方物兵器,出没于海滨,如见有机可乘则用所带兵器大肆掠夺,如见无法下手则陈出方物自称朝贡,至今已有数十年了。” “沿海百姓为此苦不堪言呐。莲花门,究其根源是绿林出身,门中师长也疏于管教,一直以来为不肖之辈所累,被归在下三门,行走江湖要看数不尽的白眼。这种情态在宋朝尤为剧烈,险些在官府围剿中断了根。后来的总门掌有所反省,在当朝,虽然在世人眼中,我莲花门还是下三门的贼徒,实际上已经改变了很多,特别是你三师伯执掌门户之后,严明门规,驱逐绿林匪患,并着令莲花门弟子巡防海岸,着实是护住了闽州八府的百姓,在闽州来说,莲花门要比官府可靠得多。但几年前,不知为何,段皓开始放倭寇上岸,泉州海岸是火烧遍野,血流成河。不知道有多少黎民百姓家破人亡,不知道有多少莲花门弟子死在了倭刀之下。我们心痛之余,查清真相,去找段皓理论,没想到这厮强词夺理,根本不通人性!我们双方说岔了大打出手,最后两败俱伤,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亮之前张少天就走了,虽然这一夜长谈没能彻底解决路川的问题,不过起码他走的时候路川的脸色比白天好了许多,起码看起来像个年轻人了。 路川吩咐掌柜的收拾残席,准备热水,好好洗漱了一番,然后打坐冥想了一个时辰,这才将白骏宇唤醒,嘱咐了一番,带上宝剑离开了客栈,擦着曙光出了泉州城。 别看他家住金陵,离海边也不太远,但他生来怕水,真就从没见过海,此时骤然见到这幅“豁然万里馀,独为百川雄。白波走雷电,黑雾藏鱼龙”,太阳生其中,碧鳞灿烂甚从绿水青山的景色,不由得有些惊艳、有些神往,反正岸边还没有准备拔锚的船只,干脆找了块大青石,盘坐在上面,将剑横在膝上,单纯欣赏起了景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有人呼喊才将他惊醒。 “小侠客,上船吗?船这就要开了!” 船是一艘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八橹船,并不宽敞的甲板上都快被货箱占满了,但那些精壮的水手还在往上搬。虽然不知道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但看水手的那架势,估计也轻不了,有这么一船“宝贝”,船资没准都够吃一年半载的了。 路川本来想问问这船到底往哪里开,能不能送他到天宫上去,可当他看到一位身穿莲青色长衫的男人上船时,吐到嘴边的话就又打住了,赶紧起身也跟了上去。 奇怪的是他明明跟青衣男子前后脚上的船,但等他到了船上时那人却已经不见了,顺着船舷走了一圈,也是没有找到。一直走到船舱门口,门外有两名水手把手,问他要不要进去休息,路川迟疑了一下就没进去。 很快船就开了,离开岸边往海上走,他还是第一次出海,站在甲板上被海风这么一吹,略微有些不适,胃里往上泛恶心,便想去找水手讨碗水喝,可是这次走到船舱门口时,那两个水手已经不见了,甲板上除了坐在桅杆上打盹的那人外,一个人都没有。路川叫了两声没反应,便挑帘子走了进去,进去一看,那位青衣男子正在船舱中饮酒,而且只有他一人。 见路川进来,青衣男子微微一笑,举了举酒杯,“小友可要坐下一起喝一杯?” 话音刚落,正好外面有风吹过,船一晃,路川差点吐了出来,赶紧扶桌子坐下,也就没什么客套可讲了。 青衣男子把酒壶推了过来,“小友是第一次上船吧?” 路川摆了摆手,“昨夜我可能有些饮酒过甚,不知船上可有清水?” 青衣男子笑着起身,“出了海清水可比酒贵啊,小友稍坐,我去看看……船家,有清水吗……”说着就下了船舱。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路川赶紧抬头看,见青衣男子从下面走了上来,清水没拿,倒是拿着两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通体暗红色,就像凝固的血液一般,没什么光泽,长指状,表皮干瘪,后面还有梗,像是什么植物的果实,不过他从未见过。 “清水随后就到,这是海外的一种果实,可入药,有治呕逆,疗噎膈,止泻痢的功效,驶船的人多会备一些,以供不时之需,你试试。” 路川接到手中想都没想就塞进了口中,一嚼才知道,哎哟,这纯粹就是药材啊,苦涩辛辣,十分的难以下咽。勉强咽下去,满口余味,赶紧灌了一大口酒,却未减分毫。 青衣男子哈哈大笑,“初次食用是难为了些,不过效果是好的,现在感觉如何?” 路川一感觉,确实不恶心了,于是苦笑道:“真是良药苦口啊。” 这时,脚步声再次响起,有水手端着清水走了上来,“客爷,您要的清水。”说着放在了青衣男子面前。 “是这位小兄弟要的,给他吧。” 水手又将水壶挪了过来,路川也不推迟,提起水壶就往嘴里灌。 水是水没错,不过却是温水,而且全没有泉水、井水的甘甜,甚至都比不得江水、河水,纯粹没有半点甘甜的味道。 水手放下水就转身离去了,青衣男子看着路川的表情解释道:“船上不比岸上,别看在水中行走,实际上最缺的就是水,海水苦涩,无法下咽。故此在海上逗留时间久的船只就要想办法自己造水。” “造水?”路川心说话:“水这东西不是天上下的,地上流的吗?这玩意还能造?” 青衣男子笑道:“我发现把海水放在缸里,盖上盖子,过段时间盖子上的水就没有海水的苦涩了。我又想起咱们烧水的时候水壶嘴上、盖子上不是也会有许多水珠吗?于是我就烧海水试了试,果然,那些水珠也没有苦涩的味道。” “可是如此造水,这水未免也太金贵了些。” “所以我委托匠人,给我专门造了一件造水的家当。壶身与平常烧水的壶差不多,只不过壶盖要平整,壶身上没有壶嘴,在壶盖上有个斜向下的嘴,里外都上上釉就成了。如此一来,正常烧水,然后用竹竿接在壶嘴上,让竹竿通过冷水,另一端用银盆接着,水珠就会流到盆中了。这样造的水,口感是略微差些,不过胜在方便,就算是弥补吧。” 路川听完一拱手,由衷赞道:“伯父真乃神人也!” 青衣男子先是一愣,随后摆手道:“哪里哪里,还不是要在船上讨生活,被逼出来的嘛。” 路川叹息道:“若是衣帛锦食之人都能像伯父一样替百姓着想,多发明一些有益于民生的事物,少些子勾心斗角,贪恋权贵,何愁国之不富,民之不强啊。” “《孟子》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如今的天下,就是太过安逸了,自君而下,君只知享乐,臣净是刘瑾之辈,民计较的也不过一日三餐,这样的国如何能富?这样的民如何能强?” “原来这就是伯父放倭寇上岸的原因啊。” “不错,人就像猪一样,太过安逸就会变成家猪,吃饭睡觉长一身没用的肥膘,只有放在山林之中,周围有虎狼环顾,才能保持野猪的兽性,纵然还是胜不过豺狼虎豹,但也有一战之力,生死两说!” “倭寇小侄是不曾见过,但在西北时,鞑靼诸部落不时扰边,小侄也对上过几次,他们烧杀抢掠没有半点人性,至于百姓……十分惧怕刀兵,没有半点血性。要让他们保护自己、反击强敌,小侄实在是不敢想。” “那是因为西北有朝廷的军队,有像冷龙岭这样的土兵,百姓还有盼头,还有偷懒的心思。你看看大明朝建立之前的那几十年,百姓不就有血性了嘛。” “……是啊,如今天下的江湖侠士确实太过安逸了,安逸的……该是时候品尝品尝痛苦了。” 青衣男子微笑颔首,将酒壶再次推了过去,“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伯父江湖人称翠衣王,这身莲青色的长衫还是满显眼的,小侄在岸上看见就跟上来了。再者,尽管伯父对下手的人有交代,他们也掩饰得很好,但天宫之人的这身气派,还是遮掩不住的。以及这神奇的药,这造水之事,这一席言论,再猜不出小侄也就太不济了。” “不愧是……小北魔,雪玉在家的时候经常会提起你来。” 路川微微一笑,低头抿了一口酒。 “几年不见,你比之前成熟了很多,像个大侠。万朝清我也见过,他一直要比你稳重些。” “万师兄乃是人中龙凤,不像小侄,生来就是草莽。” “你还在忌恨他?” “没有,小侄是发自肺腑。” “过去我嫌你太过张狂,特别是武圣人诞辰大典上,我怕雪玉跟着你会受苦……现在,虽然我欣赏你更多一些,不过我还是不能把雪玉交给你。” “小侄,不敢有非分之想。” “不敢?” “以前确实有,现在不敢了。小侄这样的人不该有儿女情长,有也……多半是辜负吧。” “这是最遗憾的……我就想不通,你当初为什么要自己退出?” 路川苦笑道:“技不如人,没有办法。” “在女子面前,你不能像在江湖同道面前那么估计颜面,你看看我,当年中原武林那么多少年英豪,论武功、论人品样貌,我段皓能排第几?更别说还有像云弄剑客那样的绝世天才了。可最后呢?天下第一的美人不还是跟了我?所以说,只要你放开了去追求,还怕雪玉不喜欢你?” 路川还好喝酒喝的慢,不然非得喷出来,喷段皓一面不可,这像话吗?哪儿有当爹的教别人追求自己女儿的?从来就没听说过! 不过人家的好意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路川笑道:“前辈教训得是,只是小侄如今已成了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废人,就不敢……只愿师姐和万师兄可以四海无波常安乐。” “连剑都拿不起?怎么可能!”也没看清怎么动作,段皓言还未尽便到了路川身边,一把刁起路川的手腕,诊了片刻,皱眉道:“脉象是有些虚浮,像是不久前受过内伤,但应该已无大碍了啊。” “是小侄没说清楚,小侄的废,不是伤病所致,而是……心败了。” 段皓破颜笑道:“我当什么呢,堂堂七尺男儿,偶遇挫折怎可轻易言败!得空回去让雪玉骂你一顿就好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云堆里,别有翠霞宫殿。阆苑瑶池,朝赴紫微琼宴。绛阙清都,无休往来流转。浮生扰扰,笑卿苦海愚顽” 路川自认为也读过几天书,要论舞弄文墨的本事,当不在秀才之下,可等看到天宫的这一刻,搜肠刮肚,就是找不出一个可以贴切形容的词来。也不知是读书少了,还是目光浅短了,再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随着水手的一声呼哨,一艘小艇从天宫上吊了下来,段皓冲路川点了点头,率先脚尖一点上了小船,路川紧随其后,等二人站稳了,小艇平平稳稳又升了上去。 “伯父,他们不上来吗?” “他们得先把物资搬到船上,不用管他们。一会儿我先进去,你在外面等等,等你伯母派人来叫你再进来。” “全凭伯父安排。” 段皓嘱咐了两句就进去了,他也是走得急,进门的时候把门张得大了些,人进了大厅门还没完全闭上,路川也不知怎么想的,灵机一动就拿脚把门勾住,留了一条缝,正好能把耳朵贴在上面。 运起积丝尘,全守夜的功夫,屏息静听,只听厅内段皓拖着长音叫道:“夫人……” 接着有女子呵斥道:“滚开!从外面回来衣服都没换别碰我。” “马上去换,马上去换。我把路川带回来了,就在门外。” “思柔,去把他带进来……慢着,你感觉如何?我问你呢!” “哦,不错,很好,有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你年轻的时候?那不见也罢,思柔,去把他赶下去。” “别啊,我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孩子第一次出海还晕船来着。你就见见吧。” “不见。” “额……我这么说吧,只在万朝清之上,不在万朝清之下。” “万朝清我又没见过。” “雪玉给你说过的呀,我还派人画了画像,你不是看过的嘛……” “天底下的人物还都出在一家了?路幽,路修远,姚婞,姚娴,又来个路川……思柔,去把路公子请进来。” “是。” 听到这儿路川就没必要再往下听了,轻轻把门关好,整了整衣服,规规矩矩在此等候。 没过多时,一位身穿杏色窄袖衫,豆色短腰裙缟素长裙的妙龄女子推门探出头来,冲路川甜甜一笑,说道:“路公子,我们夫人请你进去呢。” “有劳了”,路川微微欠身,背对女子侧身从她让出的道上走过,一直走到大厅中间靠近珠帘台的地方,报腕躬身道,“小侄路川见过伯母。” 珠帘之后一道略显冰冷而不容抗拒的声音说道:“伯母听起来老,你还是叫我星女或者段夫人吧。” 路川笑道:“是川唐突了,过去在山上时,川和雪玉师姐相处融洽,情同姐弟,故此就这么叫了,既然您不喜欢,那川就叫您段姨吧。” “你来是为了你那两位兄弟吧?” “他们不知深浅,擅闯天宫,还舞刀动枪杀了人,您没有当场杀他们,已经是容情了,从今往后,他们在天宫不管是为奴为婢,还是做牛做马,川一概不再过问。这次川来只是特意拜见您的。” “你这话可应心?” “川既然已经到了泉州,离天宫咫尺之遥,若是偷懒不来,日后见了师姐,恐怕无法交代啊。” “我是说,王守仁和江彬你真就不管了?” “不管。” “我听说,你过去为救他俩没少受累,怎么到我这儿就不管了呢?” “并非川不想管,而是川不能管。过去他们跟刘瑾为仇,是刘瑾不对,如今他们得罪天宫,是他们不对,向人向不过理,川,管不了。” “那若是我要杀他们呢?” “一样。” “他们死了,你呢?” “川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就……这么薄情?” “……他们一死,万事了空,他们的父母妻儿,还得有人照顾啊。” 段夫人略微沉默了一下,说道:“思齐,把帘子收了,我觉得有些闷。” 不得不说段夫人这句掩饰是不太高明的,珍珠帘子如何能让人生闷? 路川一听这话,赶紧把腰杆挺了挺,不过眼睛的视线却垂得更低了些,直视长辈是很不礼貌的,特别这位长辈还是女子,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大美人。 “你走近些。” 路川往前走了几步,差不多离段夫人还有三丈多远的时候再次挺身站住。 段夫人端详了片刻,轻笑道:“我本以为,你是像你父亲那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没想到你倒像你舅舅多些……不过自古美人配英雄,男人也用不着太好看,还是不错。你再抬起头来。” 路川缓缓抬眼,只见玉台之上须弥座,须弥座上一把紫檀雕花圈椅,铺着锦绣墩垫,其上坐着一位妇人,头戴珠翠冠,身穿绯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坠有金玉,披挂在胸前,之下一条凤尾玉裙,二十四条色缎,每条都绣有花鸟纹饰,带边镶以金线。要论气派华贵,路川这辈子还没见过比之更甚的,但这些都还是次要,因为人的光彩还要在这些死物之上。 当美到达一定境界,就会完美、无可挑剔,唐太夫人唐美煊便是如此,而比之丝毫不逊色的星女亓茹亦是如此。不过相比之下,还是各有千秋,唐太夫人是雍容华贵,但那是和一般人比,和亓茹相比,她还是温婉娇媚一些,亓茹才是真正的雍容华贵,这与服饰无关,与身份也无关,纯粹气质使然。 “你的眼睛很特别,像是一把铁剑。刚直、纯粹。” 路川这才把目光移开,暗自松了口气。 “我还想看看你的武功。” 路川欠身道:“在段姨面前,川不敢无礼。” 段夫人笑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比较武艺不算无礼。况且……初次见面,伯母也没什么见面礼给你,你要是能胜了她俩,我就把她们送给你。” 路川抿了抿嘴,说道:“那小侄就更不敢动手了。” “听这话,你是一定有把握胜她们俩咯?你可知道你那两位兄弟都是拜在她们手下的?” “他俩在习武上松散懒惰,败是理所当然的。” “我听雪玉说,在武当同龄人中你是最勤奋的,寒潭练剑,夜里觉都不睡?” “小侄天资愚钝,若不多下些苦功,惶恐日后会一事无成。” “这般谦逊,可与江湖传言不符啊。” “小侄以前少不更事,确实张狂了些。” “那就拿出你的张狂让伯母看看,思齐思柔,陪路公子过几招。” 两位女子称是而出,用绳子将裙角、袖口扎好,收拾妥当后来到路川面前一丈处站定,抱着手就等路川进招了。 路川见此情景,知道今天不出手恐怕是不行了,便将宝剑交到正手,起手式,剑尖向斜下方一指,说道:“二位姐姐,请吧。” 两位女子互相看了眼,思齐直接飞身而起,就以鸳鸯腿来点路川面门,思柔则脚尖点地,飞掠过来以绝户手攻路川之要害。 再看路川,一不躲二不闪,仆步探指,直点思柔手心劳宫穴,右手剑直指思齐足底涌泉穴。 思齐当即变招,鸳鸯腿踢紫宵银月剑,而后双腿一屈,就要以怀心腿跪路川肩头。 思柔则手指在路川手背上轻轻一搭,脚尖再次点地,身子一转,头朝下脚朝上,双脚就剪路川的脖颈。 路川右脚一用力,站起身来,往右边一侧,正好躲开二位女子的攻击,宝剑反手从思齐后背滑过,蓦然转身,一掌轻轻印在思齐后背上,借力身子倒退出去三尺有余。 思柔思齐从来没见过这种招式,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转身的同时,双双从腰间拽出软剑,迎面一抖,顿时绷得笔直,一左一右,再次向路川攻来。 路川举剑相迎,过了四五招,也是大吃了一惊,这两路剑法非同小可,说是两路剑法,实际上就是一路剑法,乃是昆仑正宗的两仪剑法,思齐使的是正两仪剑法,思柔使的是反两仪剑法,一正一反,正好互相弥补,顿时威力大增,稍不注意,都可能有性命之虞! 想到这里,路川再不敢大意,使出七十二路连环剑中最为稳妥的一路,“三十六峰图画,张素锦、列冰柱”,每一剑都正点在二人的剑尖之上,一触即退,可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约莫过了三十几招,路川一剑点空,脚下站立不稳,顿时面朝下栽了下去,思齐思柔心中大喜,双双出剑向路川后背要穴点去。 可就在这时,路川宝剑拄地,身子陡然一转,背朝下面朝上,含胸收腹,一剑斜挥而上,只听叮叮两声轻响,再看路川已经稳稳当当站在了她们面前,双手抱剑,微微欠身道:“两位姐姐武艺高绝,在下不是对手。” 两位女子没明白怎么回事,但见路川认输,又想起方才路川被逼的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的样子时也就信以为真了,高高兴兴过去给段夫人复命,本想能得两句夸奖,没想到话刚说完,段夫人的脸就沉了下来,骂道:“真是不知道羞耻,彻彻底底输了还不自知,你们摸摸你们的人头还在吗?” 两位女子吓得当时就跪了下去,带着哭腔说道:“思齐(思柔)愿领责罚,只是错在何处,还请夫人明示。” 路川刚想上去劝说,却听段夫人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真当你们赢了?” 思柔没敢说话,思齐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说道:“路公子的武功是不弱,可是是他亲口认输的……” “那是小川故意让着你们的,从第一招开始你们就已经输了,思齐你摸摸你的衣服,腰上面有一道划痕,却没有划破,是与不是?再摸摸你命门穴的位置,是不是有一个指尖大小的破洞?思柔也是,看看你扎裙角的两条带子是不是各断了一半?那就是小川一个照面留下的。你们轻敌大意,若是真正临敌,一个照面你们就已经死了。” 两位女子起初还有些不信,自己看完,顿时花容失色,低下了头。 “请夫人责罚。”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如果你们输了,就把你们送给小川,现在……” 段夫人话音未落,两位女子都哭出了声来,她们跟随段夫人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打记事开始就在段夫人身边,是段夫人教她们读书认字,是段夫人教她们习武强身,说是主仆,实际上与母女何异?让她们离开真好比要了她们的命啊。 段夫人叹了口气,刚要说话,突然扑通一声,路川跪下了,“段姨,两位姐姐小侄是万万不能要的,还请伯母收回成命。” “咦?你看不上她们?” “并非看不上,而是小侄配不上。二位姐姐在天宫舒适如意,小侄行走江湖,刀风剑雨,给不了她们安稳。” “现在是刀风剑雨,难不成你以后也不成家吗?” “小侄倘若有命,能报得大仇,也只愿与一人于烟霞水石之间,买山结庐。举案齐眉,朝夕为伴。耕樵渔猎,并不需仆婢随从。” “那这一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或者又是旁的谁?” “是谁……小侄眼下还不敢想。” 段夫人闻言呵呵直笑,“既然如此,那伯母也就不勉强你了。你不要她们,伯母给你换旁的也就是了,思齐,去把王守仁和江彬带过来。” 思齐思柔听说不用离开天宫自然十分开心,转身时看路川的眼神都变了。思齐快步走了出去,思柔将珠帘又放了下来,段夫人也不再言笑,跟初见时无异。 过不多时,门再次打开,两道人影直接冲了进来。 可能是思齐已经告诉他们了吧,王守仁和江彬都很激动,特别是江彬,等跑到路川身边时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再看路川,微微一皱眉,叱骂道:“大喊大叫,见了长辈也不行礼,你还有没有点礼数了?”说着冲珠帘台上一使眼色。 江彬还有些迟愣,到底是王守仁老练,越过路川冲高台躬身道:“王守仁见过段夫人。” “大哥……”江彬还有些犹疑,却听珠帘之后段夫人说道:“以你们的所作所为,我本该将你们捆起来扔下海去喂鱼的,是看在小川的面子上才让你们留在天宫端茶倒水。现在既然小川来了,你们就跟小川回去吧。” “谢夫人。” “时间不早了,思柔,去安排晚饭吧,让小川尝尝天宫的酒。思齐,送江彬下船。” 这道逐客令着实让在场众人都有些尴尬,路川赶紧笑道:“小侄这就送江彬出去。” “送完快些回来,别等饭凉了。” “是。” 等到了外面,路川的脸色就不像在里面时那么严肃了,看着王守仁和江彬频频点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王守仁和江彬也高兴,但高兴里面还有些其他东西。 “大哥,你这些天到哪儿去了?怎么……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唐门的毒还是太霸道了些,不过现在已经全好了。时间有限,等得空了我再慢慢说给你听,现在我先说咱们下一步怎么走。” “你安排吧师弟。” “冷龙岭的兄弟传来消息,杭州假死之事已经败露,师兄现在该回家了。不管是赴任还是赋闲,江湖终究不是师兄的归宿。这段时间老人家想来都急坏了。你先跟江彬到泉州城,在咱们住的客栈有位白先生,让他安排船送你过来,我在天宫等你,咱俩今晚就启程,走水路回金陵。” “你们俩?那我呢?” “你留在泉州,跟蔡鸿好好练功,要跟我闯荡江湖,就你现在的功夫还差得远。” “不,我就要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不就是练功嘛,我多下些功夫也就是了。” “没人管着你你像是自己下功夫的人?况且,武艺可不是光靠下功夫就能提上去的,你的掌法是不错,但终究是少些精打锤炼,莲花门的武艺传承几百年,群策群力早已十分精纯,你学,必然一日千里。除此之外,你留在泉州还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此去金陵,送师兄到家后还得回来,一路上或有凶险,带着两位女子既不方便也不安全,所以我想把她们留在泉州。你要小心照看,千万不能出事,特别是古月珑。对唐媚儿也要提防着一些。” “既然如此,那我就留下。正好我杀了颜慨,城北龙感巷邓家的宅子空着,我收拾一下让她们住下,以后咱们再到泉州来也就不用住客栈了。” “怎么安排我就不管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动身吧。这段时间如果有什么事,就去找白先生……不过应该也用不着,有蔡鸿在,你在泉州不会有什么事。” “大哥,那我们走了。” 路川一直看着他们的小船离开了天宫,这才回身上了二楼,而段皓正在门口等候。 此时的段皓换了身衣服,穿的已经不再是那身莲青色直裰,而是乌纱折上巾,沈绿色盘领窄袖,两肩盘龙金绣,玉带皮靴的翼善冠服,可能唯有这身才能与段夫人的珠冠霞帔相配吧。 方才和段夫人说话时他一直没有出现,是要让段夫人独立地去判别,至于判别的结果如何就与他无关了,因为至少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属实还不错。 用过晚饭后天已经彻底黑了,路川不管再怎么急,今天晚上也是不能走了,段皓将他安排在客房,不过刚坐下喝了口水,外衣还没款掉,段皓就又进来了。 这时候段皓又换了身衣服,穿的是一身缥色箭袖,一般的江湖侠士打扮。 “伯父。” “听说你晚上常练功,不睡觉,要不去过去喝两杯,咱爷俩再聊聊?” “小侄敢不从命。” 路川说着迈步出来反手带上房门,错一肩与段皓同步走去。 走了几步,段皓错了一步,两人顿时并肩,路川赶紧停下脚步。 段皓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路川一眼,“衣服还算得体……你伯母不在,就不用这么拘谨了。” “是。” 两人说着便到了段皓的书房,早有婢女将酒菜布好,分宾主落座,段皓再次打量了路川一眼说道:“衣服还算得体,就是颜色黯淡了些,年轻人,试着穿穿亮色的衣服,亮色衬人。” “其实小侄有件月白色箭袖。” “月白色很好啊,怎么不穿呢?” “一来那是小侄的夜行衣,二来被别人穿过一次,小侄就不想穿了。” “月白色的夜行衣……有个性,那你猜伯父的夜行衣是什么颜色的?” “莫不就是伯父现在身上穿的这身?” “哈哈,不错。你小子是越来越对我的胃口了,不过别人穿过的衣服就不穿这点……莫非是被女子穿过?” “伯父料事如神。” “什么料事如神,我是发现你有些……惧怕女子才这么说的,说起来这又是为什么呢?” “额……小侄只是觉得男女有别,矩步方行才是正道,惧怕……也不尽然。” “矩步方行?那这你怎么解释?”段皓说着陡然出手,路川连防备都没来得及,就被他从怀中夹出一块手帕。 路川一看这块手帕脸顿时就红了,素绢之上唯有一朵寒梅,不是段雪玉的那块还是什么? “雪玉的随身之物,大都用茹儿亲手调的香料泡过,馥郁长存,我是不会认错的。” “不错,这……确是师姐的,是我上次回山时找师姐要的。” “你身上……还有别的东西吗?我是说别的女子的东西?” “额……如果从碧玉门买来的锦囊不算的话,这就是唯一一件了。” 路川说的确实是实情,原本还有张家小姐的定情之物,不过被慕容韵拿去之后就再没有了。 段皓哈哈一笑,“还给你,伯父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在意。”说着将手帕放在了路川手中。 路川将手帕重新放入怀中,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他知道段皓应该是误会了,可是这个误会又该如何解释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记得是雪玉八岁的那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正好我得了几件宝家伙,让她挑,她一眼就挑中了这把紫宵银月剑。当时我说这把剑太重,不适合她,可她非要不可,最后是茹儿问,她才说是给你的。这把剑你也带了有十年了吧?” “那年小侄七岁,如今年近弱冠,十二年半了。” “雪玉给你剑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它会随你名扬天下。” “剑好,该得扬名。” “剑法好,才该得扬名,你伯母今天看过你的剑法之后颇为欣赏啊。我虽没亲眼见过你的剑法,但从你出世以来的对敌来看,想来也不同凡响。郝永希和关外朝天岭不值一提,白龙湖畔的那些乌合之众也不过如此,可神锏无敌将秦立武我是知道的,能将他险些逼下擂台,恐怕当今武林的年轻一辈中,你能算翘楚了。” “伯父过誉了,能胜小侄的人比比皆是,小侄又算哪门子翘楚。可能是像王紫前辈说的,运气使然吧。” “比比皆是?你们这代有这么厉害吗?你且说几个来听听。” “锦衣卫镇抚使陈丹云,小侄听闻他是天下公认的年轻一辈的魁首。” “陈丹云……是有这么个说法,不过这个说法是从你舅舅云弄剑客夸过他之后传开的,至于具体他的武功出自何门何派,能厉害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你再说说。” “龙虎山天师张彦頨乃是习武的天才,修得正统道家心法拳剑,小侄不是对手。” “小天师确实有些意思,比他爹强。” “然后……小侄的五位盟兄,也就是冷龙岭的五位寨主,武功都远胜小侄,特别是我大哥,在小侄看来可以说是深不可测。以及武当十二剑,峨眉四秀,昆仑七子,少林十八罗汉僧,还有……小侄虽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十绝弟子小十绝,各个都不在小侄之下。” “唉……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我原想你行走江湖,或许并不为难,可现在看来,老一辈的剑侠多不念旧情,新一辈的剑侠也处处为难,着实不容易啊。” “幸而有像前辈这样豁达的人襄助,否则就真是寸步难行了。”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走?” “小侄准备先和我师兄王守仁回一趟金陵,沿路处理点事,回来带上江彬,再去桂林府。” “往再远些讲呢?” “原本小侄是想邀些武林前辈,一同杀到京城,诛了十绝余孽,剐了刘瑾,如此既报了大仇,又能还武林一片安宁,两全其美。可白天听了伯父一番话后,现在小侄觉得该让十绝余孽再猖狂一阵子,让江湖众人都清醒几分了。眼下天下武林一无云弄剑客约束,二无北魔鞭策,致使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的剑侠有心者无力,有力者无心,现在给他们安宁只会让他们愈发怠惰,包脓养疮,祸害无穷。” “云弄剑客之死着实突然,恐怕普天之下除了凶手,谁都没能想到。可是后来我细想,大家之所以觉得突然,只是他的武功卓绝,而入狱被杀,或许并非毫无预兆。” “哦?伯父这话……” “江湖和朝廷,除了天下大乱之时外,很多时候都是势不两立的,朝廷觉得江湖侠士藐视王法,行为举止过于放肆,实是贼性难改,乃危害天下太平之根源,江湖侠士却觉得朝廷约束不严,官府昏暗,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难为侠义道所容,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长此以往大家的想法也就根深蒂固了。云弄剑客想跳出武林,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来约束武林,再以江湖侠士的眼光来审视朝廷,从而找出切入点,为二者调停。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初入京城时,皇帝是孝宗皇帝朱佑樘,是大明朝三代之后唯一可称得上明君的君王,而小皇帝朱厚照,却是百年难逢的昏君,比之商纣夏桀都不遑多让,在这样的皇帝身边做事,忠直良臣只会化为一滩碧血,奸佞小人才能富贵通达。可惜没人看清朱厚照的本来面目,没能劝他急流勇退才是憾事啊。” “伯父说的不错,可天下乌鸦一般黑,君主从古至今又有几个是好的呢?孝宗皇帝初时励精图治是不错,可后来,怠于朝政,宠纵外戚,竟信了佛老之事,妖邪之言,容他再活几年,天下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有其父必有其子,朱家的根本就是这般,想那朱元璋,穷苦人家出身,为活命当过乞丐,借僧侣之名而不行清修之事,结识江湖侠士,临死前身边却没有一个旧人,要我说就是一个小人。奈何鸿运当头,生正逢时,身边聚集了一大批能人志士,扶他一统天下,以不世之功绩遮住了一身丑恶粗鄙。他在世之时,每事亲力亲为,算是最为勤勉的了,可揭过这一层,劣根不可不谈,其子孙除成祖朱棣外,见海内升平,便坐享其成,将朱家劣根展露的一览无余。不从根本上改变,光企盼朱家后代会出明君,无异于水中捞月,画饼充饥。小侄敢说,朱厚照还不是朱家最不肖的弟子,以后还会再出孽障,将我国大好河山重新拱手送与外人!” 段皓默然。 “此外,料事机先,这样的人不是没有,想那袁天罡、李淳风,洞悉前后上千年之事,却终究无法避免唐朝之衰败。一来,天命如之,二来有士知不可为而为者,有士知不可为而必为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愚,明知不可为而必为,是为勇。当时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为非作歹、贻害武林,纵然有人劝,我舅舅也不可能抽身而退,这便是天下第一人的担当。要怪只能怪朱佑樘耳软心活留下了祸害,怪朱厚照少不更事听信了谗言,怪刘瑾丧心病狂定下了奸计,怪十绝余孽狼子野心下了毒手!” 段皓听完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原来你是这般计较的,看来我还是轻看你了。我原本是想,你最多就是杀了十绝余孽,推倒刘瑾,坐上云弄剑客天下第一的位置就结束了,没想到你还有心天下呀。” “伯父误会了,小侄只是觉得朱家人坐天下不好,却从没想过要自己坐天下。改朝换代少不了又要生灵涂炭,这份罪名小侄不敢背也背不起。” “但……就算不是改天换地,另立明君也绝非易事啊。” “确实不容易,就现在而言,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既然说到这儿来,伯父就说说我的看法。” “伯父请讲,川洗耳恭听。” “首先,你要把朱厚照、刘瑾和十绝余孽分别来看,杀十绝余孽可得江湖众剑侠之心,杀刘瑾可得天下人之心。有武林同道的支持,推倒刘瑾并非难事,而要学伊尹,必要得到天下万民的认可,否则你就是乱臣贼子,要受世人唾骂。 这样循序渐进也是很有好处的,杀掉十绝余孽,可以让江湖众剑侠看看刘瑾的嘴脸,杀掉刘瑾可以让天下百姓看看朱厚照的样子。 其次,刘瑾是朝廷官府的人,要推倒他,没有庙堂之上的帮助是不行的,而朱厚照是皇帝,想要另立明君,更需要有肱股重臣的力挺,这点你不可忽视。 再者,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极其重要,特别是五大正宗,实力雄厚,影响力不容小觑,一定要搞好关系。武当是你的师门,我听雪玉说你在武当颇有声望,清涟真人又是明事理的人,想来不成什么问题;天师府招揽于你,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于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其中的交易是什么,但想来肯定是偏向你的;昆仑派太上掌门钟老剑客对你很是欣赏,他老人家只要在世,还是能左右昆仑一脉的;峨嵋历来很少插手江湖事,需要你自己去争取了,或许你去过桂林府之后得再入蜀中一趟;至于少林,路家与少林的夙愿我就不多提了,但你想成事,恐怕还得与之通通气息才是。我与少林一直有些来往,一手托两家给你们说和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但做个中间人牵线搭桥,让你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还是可以的。你若是什么时候想通了,派人送个信,我一定赶到。” “那小侄就先在这里谢过了。” “这都是小事,依你伯母的意思,是让我带着天宫的剑侠,随你赴京城直接杀掉刘瑾就完了……” “伯父和伯母真乃神仙眷侣,羡煞人也。” “你是见我惧内才这么说的吧?” “惧内,不正是恩爱的表现。”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要我说,是夫妻二人总有一人强势些,这时候就要另一人谦让了,你知我为何喜欢穿绿衣?” “要照这么说,莫非是绿叶衬红花之意?” “不错。她是星女,我就是翠衣王,我征服海路,让她做天宫之主。” “原来如此,看来我师姐是随伯母多一些啊。” “雪玉身兼我们两人的性格,上得了厅堂,也下得了厨房。” “是。” “她和万朝清在一起,便是名扬天下的段女侠,跟你在一起,就只是路夫人。” “小侄不敢奢求。” “你们的事,还得你们自己做主,我们做长辈的只能给建议,却做不得主。扯远了,你伯母是见你神色不太好,有些担心。” “这次……是发生了点事,小侄在伯母面前不便启齿,还请伯父代言,请伯母不必挂怀……” 路川说着便将泉州城里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段皓听完就是一皱眉,“你这孩子也太冒险了,蜂房不待春可是天底下最烈的春药……你是男子,又不用怕日后嫁不出去,为何如此拘泥?哪怕与人有约,又还未成亲,再说了,大丈夫三妻四妾都是常事,你……” “看来我师姐没有跟您说过啊……” “事出有因,雪玉是会理解的。” “不,伯父误会了,并非小侄迂腐不化,而是……小侄修习的功法是太极纯阳功。” “竟然是太极纯阳功?” “太极纯阳功在武当虚字辈中只有小侄一个人修炼,师父严令不许往外说,故此同门之中也只有我师姐等二三人知晓。” “雪玉当真从未提起过……我还以为这门功法已经失传了呢。清涟真人不许外传,估计是怕为歹人所知,以此来对付你,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是老真人多虑了。我是真没想到你修炼的是这门功法。” “小侄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我练这门功法。” “你可知道三清气功……”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快,快点!赶紧把东西都装上车,平日里懒散,这会你也不长眼?” 一位尖嘴猴腮的管事正在院里吆喝,忙忙碌碌的活计嘴上不说,心里可没少了问候。 “老爷出来了,快把轿子抬过来!” 从后面传出声音,管事赶紧小跑过来,迎面是一位穿绸裹缎的老头,倒背着手,派头十足。 “靳福,都准备好了没有啊?” 那位名叫靳福的管事弯着腰,上身都快跟地面平行了,仰着脸答话:“都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起身。” “那就走吧。” “起轿!王大人府!” 他们口中的王大人,是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在金陵城姓王的大人不少,但他们城北王家能攀上关系的,也就只有王华这一家了。 在路上靳福问道:“老爷,咱们俩月前不是刚去过王大人府上嘛,现在又不是年又不是节的,怎么又去,还带这么多礼物……” 轿子的小帘撩起,王伯胜压低声音说道:“俩月前去,是吊唁,这次去可是报喜的。” “报喜……王家长子刚死俩月,就算有喜事,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恐怕不太好吧?” “你知道什么?昨天晚上我听老李说,王守仁压根就没死,已经送家书回来了,约莫今天就到家。” “啊?没死?那俩月前那丧事是……” 王守仁确实没死,昨天夜里上岸,已经到了镇江府,就是走得再慢些今天也该到金陵城了。消息是路川让冷龙岭的兄弟散出去的,这些天金陵城都传遍了,王伯胜是知道得迟的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想来应该是我叔父搞错了。这样也好,我可以名正言顺去两次,但愿能让他说句话,给正钧找份差事。” “常言道,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王大人是平日里都不收礼,既然收了礼哪有不办事的道理啊。不过……小的听说兵部开了武职纳银补官例,有愿纳银授军职的听实授百户一百五十两,副千户二百两,正千户二百五十两,指挥佥事四百两,指挥同知四百五十两,指挥使五百两,都指挥佥事六百两。咱们金陵有好多人家的少爷都补了武官,所以小人心想,王大人不是跟京城的刘太监有些那啥嘛,老爷还不如给少爷买个武官……” 王伯胜白了靳福一眼,“你能想到的我就想不到吗?” “小的多嘴,小的多嘴。” “唉……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啊,一来朝中有人好做官,攀附不上大人物,光身子做官一辈子都做不上去;二来大明朝重文轻武,全国武官足有数万之多,可除了边将,其余大都闲居在家,手中没有半点职权,手下更无一兵一卒,何来的油水可言?哪怕是补了边将,面对的都是些茹毛饮血的蛮夷野人,不知有多凶险。再说,做武官就入了军籍,不做到兵部尚书都没办法脱离军籍,代代都要参军入伍,我王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原来还有这些道理,还是老爷英明。” “而且你别看我叔父现在辞官在家,他跟别人不一样。他乃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弘治年间担任当今天子的日讲官,那是帝师。就凭他和万岁的这层关系,哪怕是刘太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我听我叔父府上的人说,刘太监以我叔父参与编订的《大明会典》中的一处小纰漏,参了我叔父一本,不过万岁并未理会,是我叔父觉得朝堂之上麻烦才自己上书致仕的。换句话说,他要是想做官,只要给万岁再上一封书,起码一部的尚书还是在的。” 靳福听闻连连咋舌。 他们说的,不管是实情还是有些偏颇,都无关紧要,不过是些传言罢了。 不过与此同时,另一边还有人也在说王华。 “师弟,赶紧走吧,别买东西了。” “师兄别急,咱们今天肯定能到家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看看,这大包小包的怎么拿呀?” “礼多人不怪嘛。” 王守仁气乐了,“这里的礼是礼数的礼,可不是礼物的礼。你说咱们师兄弟,我家跟你家有什么区别,你搞这么生分……” “嘿,礼物不也是礼数嘛。”路川又从旁边店里拎了两大包东西,笑道,“师兄有所不知,这沉甸甸的都是小弟对伯父的仰慕之情,轻不得,轻不得。” “我爹可不会武功。”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小弟只懂武艺不懂其他?” 王守仁咧了咧嘴,继续说笑道:“难不成师弟还懂学?师弟要是和家父说一番你那‘朱子淫邪论’,估计家父当场就背过气去了。” “额……师兄就别取笑小弟了,我听过几个关于伯父的传闻,你听听属不属实哈。一则是说伯父六岁时在河边玩耍,见一醉汉到净面浣足,走时将钱袋落在了河边,打开一看里面有黄金数十两,伯父怕别人看到后拿走,便将钱袋扔在了水中,自己坐在岸边守候,失主果然寻来,拿回钱袋后以一两黄金酬谢,伯父却说,我不贪你数十两金子,能要你一两吗?” “这个故事在我家乡盛传,想来应该不会有假。” “还有一则说,伯父在祁阳教书期满后,告别祁阳文友,准备回家参加乡试,祁阳学子设宴践行,其中有好事者将宴席安排在水心亭里,趁伯父酒醉,众人告辞乘船离去,将伯父一人留在了亭中,顺便还在里间藏了两位女子。伯父大惊失色,求船不得,最后卸下门板渡水而归。” “前些年有位家父故友来家中做客,还说起此事。” “哈哈,那余下的我就不必再说了,想必也都是真的。师兄你看,要是做人能像伯父这般,天下人再能说也说不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吧?” “你还是不信朱子的人品?” “嘿,我哪有说他呀,我不是在说伯父嘛。唉……世人所贪,无非财色二字,利欲熏心,却说财色亦是本性,持身不正,非说身不由心。” 王守仁也叹息道:“世人若是都能像师父和家父一般仁恕坦直,天底下也就没什么祸事了。” “两位老人家读的书都够把我埋好几遍的了,碌碌苍生又如何比得了?” “……” 二人说着便到了王府门前,见门口停着轿子,王守仁不由得有些疑惑,便向轿旁的下人问道:“几位大哥,敢问一声,不知这是何人的轿子啊?” 王守仁发问,是因为他父亲辞官时说过,“从此可以免祸矣”,之后便与为官之人断了来往,可大明朝乘轿是有规定的,洪武永乐年间人臣俱不敢乘轿,正统时文官年迈官员方可乘轿,自景泰以来两京五品以上者无不乘轿。故此成化十五年十一月,太监汪直乞定严文武乘轿之禁,文三品以上,年逾六十者方能乘轿,武官一概不许。可六部侍郎才是三品,自己回家的消息刚传出去,家门前停这么一乘四抬小轿,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轿夫坐在栏杆、抬杠上,抬眼上下打量了打量王守仁,见是位书生,便答道:“哦,这是我们老爷,城北王家的轿子。” 为什么他们会对书生客气呢?绝不是说王家的下人比一般富贵人家的下人通人情懂礼貌,只是书生他们不敢惹罢了。其实别说是他们,就算是他们的老爷,那也是不敢惹的。 科举有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五考,县、府考试叫童试,考过便是童生,童生就能做师爷、先生、朝奉;府、州学院举行的叫院试,考过便是生员,也就是常说的“秀才”,到这一层面就不是平头百姓,而是“士”了,同时会有很多“好处”,比如官员要以礼相待,但生员见官不必下跪等等;行省举办的叫乡试,又叫大试、秋闱,三年一次,名额由朝廷分配,数十到百余不等,录科便是举人,从这儿开始就可以做官了;京城礼部举行的叫会试,又称春闱、礼闱,取进士二三百人,或授低阶官员,或入国子监为监生,都有俸禄;最后内阁预定,皇帝钦点的叫殿试,只排名不黜落,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甲及优者入翰林院。像王华,就是成化十七年辛丑科状元,状元及第便授翰林修撰,王守仁则是弘治十二年进士,举南宫第二人,赐二甲进士第七名,观政工部。不过他们父子那是学文的尖子,寻常人哪里跳的过这道龙门啊?可不如他们也没关系,就拿生员说,考起来不太难,起码不太过分难,而且就算你考不上,只要家里有几个糟钱,就能买一个,别看不是官,你要跟人家打官司,人家在堂上一站,大老爷还得冲人家拱拱手,左右一对,读书人肯定向着读书人,大老爷把惊堂木一拍,好嘛,官司输了,何苦来的呢?不过这也就是说说,但凡读书人一般都懂礼,说白了,和气。你不呛着来准没事,故此这么人也眼乖,说句不带茬子的话,你方便我方便何乐而不为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王守仁一听原来是城北王家,不由得松了口气,道了声辛苦转身就往里面走,走了两步感觉不对,一回头路川还在那儿站着呢。 “走吧师弟,没事,这是我家一个亲戚。” 路川剑眉一挑,微微冷笑道:“我还不知道,原来城北王家跟师兄家有亲戚啊。” 王守仁跟路川相处了多少日子了?能不知道路川的习性?一看这表情,一听这声气就知道路川要发火!故此赶紧又转了回来,压低声音说道:“愚兄差点忘了,师弟就是金陵人。师弟……是跟城北王家有什么过节吗?” 路川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什么过节,就是我爷爷留有祖训,路家子弟不得与城北王家的人站在一个房顶下。师兄请进吧,小弟就不进去了。” 王守仁当时就是一皱眉,说道:“如果路家祖训说的是城北王家,那师弟只管进就是。我家祖居浙江余姚,是家父在金陵为官才暂居金陵的。至于和城北王家,是他家老爷拿着家谱来找我爹认的亲戚,我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从我这儿说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我也觉得应该没什么关系,城北王家还出不了像伯父、师兄这样的体面人物。” 王守仁哈哈一笑,“那师弟在此稍候,愚兄前去禀报。” 可不得他去禀报嘛,王华为官清廉,在任上时家里就没几个下人,现在就更少了,门前连个报事的都没有。 路川也没阻拦,只是冲门里一拱手说道:“那就辛苦师兄了。” 不多时,只见大堂门帘一挑,有人走了出来,共三人。左边一位年轻人,面貌与王守仁很有几分相似,像是王守仁的兄弟,至于是哪一位他就不知道了,王守仁是长子,下面还有守俭、守文、守章三位兄弟。右边是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而中间那位富态的花甲老人想来应该就是城北王家的家主王伯胜了吧。 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路川一看王伯胜的嘴脸就恶心,当即将礼物放在了旁边的地上,倒背着紫宵银月剑,负手而立堵住了王府的门。 眨眼功夫三人就到了近前,王伯胜当时就是一皱眉,上下打量了路川一眼,不认识。 这也怪不得他,要说路修远,他估计还能认识,路川四岁上武当山,少在金陵他压根就没见过,而且路川的相貌不是很像路幽和路修远,倒是随他母亲姚娴多一些,故此王伯胜根本就不可能认得出。不过老头见路川青天白日提着明晃晃一把凶器,还是有些触头的,心说话:“这是哪里的狂徒?难不成是从京城来的杀手?出门没找人算一卦可真是倒了霉了,这要是他拿我也当成王守仁的亲戚焉有我的命在?” 这么想着他便从路川身上收拢眼光,扭头向王守章看去,却见王守章冲自己笑道:“伯胜兄,您看……真是不巧,有贵客驾临,小弟就不送了,您请便。”说完没等他答话,便冲路川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路川路世兄吧,弟守章奉父兄之命特来迎请世兄,世兄里边请。” 王伯胜当时就是一咧嘴,他可不是第一次来王尚书府了,就没见哪次他们对自己也这么客气过,今天倒好,来了个毛头小子就是贵客,就……不对,路川?哪里的路川?是陆还是路?莫不是…… 想到这里王伯胜问道:“守章,哥哥多嘴问一句,你说他叫路川,是哪个路?家住何处?” 没等王守章答话,路川说道:“道路的路,金陵南关外的路家,怎么?王员外连金陵路家都不记得了?” 王伯胜心中就是一动,不过脸上当即露出了笑容,“原来是小川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我是王伯胜,不知道你有没有听修远叔父说过,咱俩可是叔伯弟兄,修……” 王伯胜并非胡言,他是城北王家的嫡长子,如今城北王家的家主,他太爷爷跟收养路幽的金陵西关外的王员外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太爷爷行一是宗家,西关外王员外行五是分家,王五员外无后,故此才收养了路幽,这么算下来路川和王伯胜还真是堂兄弟。 可路幽被虐待变成残疾之后负气离家,恢复了本姓,终究没拿王家的一根筷子,最后西关王家的财产家宅都被王伯胜的父亲占了去,这么说下来路川和王伯胜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除了有仇外。 路川是何等的性如烈火,一听王伯胜不亲假亲、不近假近地攀亲带故心里就来气,眼眉一挑沉声说道:“真拿你当个东西了,小川也是你叫的?” “……路……路川,你到底要怎样?这里可是王大人的府邸!” 他还特意将这个“王”字咬得很重,似乎生怕路川不知道他和王华还能扯上关系似的。 路川微微一笑,“你太叔公打断了我爷爷的腿,你说我该怎样?”,说是笑,都冷得让人发渗。 王伯胜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路川这两年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事迹传得大街小巷都是,他不是没有听过,如果传说还有些许真实,那可是瞪眼宰活人的魔头啊!他真敢青天白日行凶杀人吗?恐怕多半是不容置疑的,毕竟路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 他正想着,却听身边有人哈哈一笑,王守章说道:“路世兄一路风尘辛苦了,还是请到家里歇歇吧,要是我爹等多时不见,不还得怪我礼数不周啊,还望世兄可怜则个。” 要不路川说城北王家还没有王守仁家这么体面的人物,王守章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可说话办事,真可谓是滴水不漏啊。 路川看了眼王守章,报之一笑,却没有说话,反而往王伯胜身边走了两步。 王伯胜大惊失色,身体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未成想没站稳,直接向后跌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刻,两只手同时向王伯胜伸了过去,王守章想扶起王伯胜,不过路川终究是更快一步,一把抓住了王伯胜的脖子。 王守章的手在空中一停,最后慢慢收了回去。 就从这一招他看得出,路川的武艺远在他之上,他想拦着路川明显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不出手,与其得罪两家,能不得罪一家,何乐而不为呢? 路川当然也看到了这一举动,同时基本也能猜到王守章的意思,不由得心中暗挑大指称赞,心说话,今天就是不给谁面子,也得给这位四公子一个面子。 这样想着,只见他微微一笑,把手往下挪了半尺,揪着王伯胜的衣襟把王员外整个人提了起来,“我爷爷不杀你,我爹不杀你,我也不会杀你。不过你可听清楚了,不杀你,不是说我原谅你们王家了,只是我嫌杀你脏手,我不喜欢看见你,滚。” 路川这个滚字说得很轻,可落在王伯胜耳朵里却跟一把锥子相似,他一骨碌从地上站起身来,贴着墙从路川身旁留下的并不太宽敞的缝隙中“钻”了出去,上轿,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王伯胜啊,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原先我爹在任上时从不见来往的,现在我爹致仕了,他却跑来今天送银子明天送礼,求着我爹给他儿子找差事。”王守章一边说一边过去帮路川拿放在地上的礼物。 “世兄是习武之人吧。” “嘿,学过几下粗拳笨腿,让世兄见笑了。” “世兄出手颇为不俗,想来定是得过名人的传授,高人的指点,不知尊师是哪位前辈啊?” “小弟生性懒惰,从不敢在别人面前提恩师之名,但路世兄问,小弟不敢不说,家师黄衫客,飞云子。” “三年能学到这份上,师兄天赋斐然呐。” “咦,师兄怎么知道我只学过三年武艺?” “崆峒派有门规,弟子不论优劣只教授三年,三年徒满,余下的都得自己悟。说起来,几年前我奉师命下山,差点也入了崆峒派,要是那时候不出意外,没准现在咱俩也是师兄弟了。” “哈哈,原来如此,世兄请。” 两人说着就挑帘进了大堂,大堂上坐着一位花甲老者,想来就是王华了,路川撩衣服跪倒向上磕头,“晚辈路川,拜见龙山先生。” 王华字德辉,号实庵,晚号海日翁。因曾读书龙泉山中,故此学者多称其龙山先生。路川之所以以龙山先生相称,其用意便是表明来意,不为亲不为故,只为他王华的学名耳。 王华赶紧起身双手相搀,说道:“少侠乃是我王家的恩人,怎可行此大礼,快快请起,请起。” 路川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晚辈给老前辈磕头是应该的。” 路川是实心礼敬,王华也是实心礼遇,实在架不住王家父子拦阻,没办法也就只好起身了。 分宾主落座,有人奉茶,王华就说起了往事。 “我在翰林院时就听金陵文友说金陵有位路继业,深造诣,优才致,可谓奇人。我心中惊奇,便找人打听了一下,本想问清他是哪年进士也好结识一番,不成想打听之后我更加惊奇了,原来他从未参加过科考,也不是进士,是江南大儒推举才在国子监任教的。国子监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啊,监生都是要考过会试的,国子监的博士更无一不是大儒,而继业,这样一个没有功名的年轻人就做了博士。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呐。” 老爷子抿了一口清茶继续说道:“后来那是弘治十四年,我奉旨住持应天府乡试,正好继业也是考官,我们二人便盘聚了数日,深谈之后我才发现此人,心胸廓八肱,识见洞千古,骨坚金石,气薄云天。言有触而必吐,意无往而不伸,孑然置一身于太虚中,不染一尘,不碍一物,清净无欲。士大夫少有如先生者,即海内如先生者亦不足啊。” 王守仁插言道:“当年家父得知我拜先生为师时,抚掌大笑,开心了好一段时间呢。” 路川笑道:“说来惭愧,要不是前辈和师兄说,我都不知家父原来在诗书学问上还有涉猎。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晚辈曾在一本《礼经大义》的背面见到过一段家父的亲笔,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说谁的,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家父思忆前辈的吧。” “哦,继业对《礼经大义》还有批注?你且说来听听。” “其他的晚辈大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家父在最后书道:‘先生为官二十载,仁恕坦直,平生无矫言伪行,与人无尊卑贵贱,相待如一,凡谈笑言议,皆由衷而发。人有片善,既称不绝口,急难相求,必极力援手,而对人之恶,直言规劝,不偏不私。又性至孝,对父竹轩公及母岑太夫人,色爱之养,无所不周。可谓知行合一,言行合一,身行合一。实乃官之表率,学子之表率。’” 王华手捻须髯笑道:“老夫平生略无突出建树,唯立节操,以显清名,能得继业一言,足矣。” 王守仁颔首道:“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致良知,知行合一方为上善,在儿看来这四个字才是对做学之人最高的评价。” 王华摆手道:“最后这句是你师父开玩笑的,切不可当真,知行合一、言行合一、身行合一,不就是天人合一嘛,先天本性相合,回归大道,归根复命乃是圣人,为父区区凡夫俗子,不过读过几本书而已,如何当得起?” 王守仁诺诺称是。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从文谈到了武,王华便指着王守章说道:“我这小儿,自幼顽劣,不喜读书,幸蒙飞云子道长不弃,录入门墙。我本以为这就算是有着落了,哪成想这孽子也不知做了什么逆事,刚满三年便被赶下了山,他兀自还说是满师出徒了,我是不懂武艺,但我也见过几个习武之人,无一不是跟读书一样学个十年八年才能初成,哪有三年就出徒的?路贤侄,这几日你得空一定好好替伯父敲打敲打,让他也知道知道什么是剑侠,武艺该如何学!” 路川微微一笑,刚想替王守章说两句话,却见王守章连连冲自己使眼色,便又将话咽在了肚子里,只是点了点头。 “守章。” “儿在。” “你路世兄舟车劳顿,想是乏了,你且带他下去休息,等明日起来好好跟着练功!” “是是,儿遵命。世兄请随我来。” “那小侄就先告退了。” 等路川走后,大堂之内更无他人,王守仁扑通一声跪在了王华面前。 王华手捻须髯,往下看了半晌,最后淡淡说道:“去后院见见你祖母吧,老人家这段时间伤心难过,身体大不如以前了。” “是。” 第一百三十九章 路川早上在院里练完剑,刚洗漱收拾了一番,准备去找王守仁,却见王守章收拾得紧身利落,端着饭菜从外面走了进来。 “路世兄早。” “世兄早,我师兄起来了吗?” “嘿,不用管我大哥,咱们吃咱们的,吃完咱们还得练武呢。” 路川还想再说什么,却听王守章又说道:“说起来世兄准备先教我外功还是先教内功呢?” 路川哈哈一笑,“伯父是开个玩笑,哪能当真啊。” 王守章当时放下了筷子,瘪着嘴说道:“我爹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要是不跟着你好好练功,我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唉,伯父不懂武,我还是好歹练过几天武的,你乃飞云子的弟子,我有几分本事敢教你武艺呀?” “世兄你这话就见外了,达者为师,天底下的花属你红,你不能教谁能教?小弟是真心想跟你学,难不成世兄的功夫是不外传的?那好,反正我现在已经出师了,我就拜你为师,师父在上……” 王守章说着就要磕头,路川赶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一个头要是磕在地上那可真就玩完了。 “哎呀,世兄想学什么只要我会的一定教就是了,何必如此呢。” “真是太好了,世兄准备先教我什么?” “额……咱俩切磋印证也就是了,拳脚我是不太会,还是练一练兵刃吧。” “好嘞,我这就去拿兵刃。”王守章说着几口扒完饭就跑了,不多时回来,手中拿着一对“奇兵”,两个钢圈边缘都是锯齿刃,中间横木手柄,名叫风火五行轮。近了砍削切割,远了还能掷出去,威力巨大,甚是厉害。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练起来太难,不会用容易伤到自己。 “唔,风火五行轮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说来世兄虽然是飞云子的徒弟,却学的是奇兵门的武艺咯。” “师父说玄空门的武艺不太适合我,不过拳脚我学的还是太极八式。” “我听家中长辈说,太极八式乃崆峒初祖观虎鹤相斗而创,以形意合太极,虚实并用,刚柔相济,一式九招,共八九七十二招。行如流水,止若平境,反映似回声,有形若无形,甚是厉害。” “师父是这么说的,不过小弟学得粗浅得很。” “来,咱俩先试试。” 路川说着亮出万里霜天掌的起手式,“吾道非耶来旷野,江涛如此去何之”。 王守章上步立掌,一招“夜读春秋”,两人便斗在了一处,先拳脚后兵刃,足足对练了两个时辰,快临近中午时才罢休。 再看王守章,气喘如牛,趴在地上就不动弹了,路川把他扶到屋里,倒了碗水放在旁边,自己拿手巾抹了把脸,准备去找王守仁。 他此来只是送王守仁回家,顺便拜访一下王老爷子,拜访完赶紧就要走的,事还多着呢,容不得他这般偷懒闲逛。 也就刚离开他和王守章住的东侧小院,便见王守仁低着头,手里拿着张白纸,迎面走了过来。 “师兄,我正找你呢。” “哦,师弟,我也正找你呢。” “师兄这脸色,是出什么事了吗?莫不是刘瑾……” “不不不,没什么事。” “师兄拿的是什么?”路川说着夺过王守仁手中的白纸,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百尺竿头站脚;千层浪里翻身”,是一副对联。不过上下联笔迹不同,是两个人写的,下联是王守仁的行草,上联行楷却更加遒劲,深得二王之法,兼蓄柳体之妙,恐怕就是王华老爷子的手迹了。 “百尺竿头站脚,千层浪里翻身。这副对联好啊。” “师弟看明白了吗?” “我明白伯父为什么留我了。” “我说我自己可以去,但我爹不放心。” “这也难怪,有上次的事情,谁还放得下心啊。不过这次我得找几个帮手才行。” “你要什么样的帮手?” “这个师兄不用操心,你且在家好好陪陪伯父,得空了收拾收拾行李,咱们十天……半月以后上路。” 下午路川买了些香烛纸钱上了趟坟,在坟前闲坐了半日,日落之后才动身去了秦淮河。 不过这次可不像上次那么招摇,只是雇了艘小船,坐在船头饮酒而已。 约莫等到三更以后,那艘没有亮灯的船终于来了,灯火亮起,船头站的却不是慕容韵。 “路公子,请上船吧。” 路川微微一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飞身上了船。 船上一切都与之前无二,只是慕容韵坐在首座,下面两列女子都是一般的江湖打扮,给这艘原本脂粉味的船平添了些飒爽之气。 “路川拜见慕容门主。” 慕容韵轻笑道:“路大侠这次准备问那位姐姐的名字啊?” 此话一出众女子纷纷掩面大笑,若是平常路川估计早就发火了,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讥笑,不过今天似乎心情甚好,脸也不红,微微一笑干脆坐在了地上,手中兀自还拿着酒坛。 慕容韵黛眉一挑,“路大侠是看不上我们碧玉门的酒吗?” “哪里,只是在下囊中羞涩,喝不起碧玉门的酒。” “哦?冷龙岭已经穷成这样子了?看来为救你们老寨主可没少花银子啊。” “冷龙岭兴许还是有银子的,穷的只是在下而已。” “没银子你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把碧玉门当成大善人家的粥棚了?还是说路大侠自恃剑法超绝,想抢来银子花?” “门主说笑了,在下此来是有事……相求。” “怎么,路大侠这辈子没求过人吗?说得这么勉强。” “确实没求过。” “……求也没用,路大侠还是请回吧,方才我说了,碧玉门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做善事的地方。” “不知上次门主派来送消息的那位姐姐有没有把在下的带到?我上次说,门主把我在滁州的消息卖给别人,这份情是门主欠我的。” “是我买的又怎样?” “在下准备去个地方,如果回不来,请门主将这把剑,还有这面金牌,都派人交给我妹妹路洛,并告知她的身世。” 路川说着将紫宵银月剑和冷龙岭的大令放在了地上,又往前推了一尺。船上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你要去哪里?” “少室山,少林寺。” “你疯了?” “要是疯了,今晚又怎会来找你。” “可是……可是你没过门的妻子还在家里等你呢。” “你是说……张家小姐?那只是我初入江湖弄出的笑话,哪能当真啊。我要是死了,她自然会找合适的人家。没有我……大家也会过得很好的。” “那路洛呢?路洛你不是还没见过吗?我可以告诉你她的确切位置。” “还是算了,我要是回来,自然会去找她。要是回不来,知道她的下落只会徒留遗憾。” 慕容韵秀眉紧蹙,蹭一下站了起来,不过随即又舒展了开来,只见她说道:“来人,给路大侠拿酒。” 有人应声而去,不多时托着一只酒壶走到了路川面前。 此时路川正好喝完酒坛中的最后一口酒,于是冲慕容韵微微一笑,拿起酒壶就喝了起来。 等他喝到一半时,忽听慕容韵笑道:“路大侠,我这壶酒一万两。” 路川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放下酒壶咳了半天,脸都憋红了,终于顺过一口气来苦笑道:“门主就是杀了我我也没这么多银子啊。” “不及,来日方长,路大侠慢慢还就是了。我相信就凭小北魔三个字你也不能欠我这一万两银子。” “门主真是太看得起路某了。” 慕容韵淡淡说道:“那是。不过咱们可得说清楚,碧玉门从不赊账,一万两是本金,多欠一日再加一千两。路大侠要是舍不得银子,就早些回来吧。” 路川闻言,直挺挺向后倒了过去,恰巧酒劲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干脆闭上了眼睛,喃喃道:“看来我是一辈子都还不上了啊。” “你说什么?”慕容韵没听清,再追问是路川已经没了反应,派人过去一看,好嘛,已经睡着了。 “门主,现在怎么办?” 慕容韵叹了口气,吩咐道:“把剑拿到我房中去,给他盖件衣服,等天亮了送到岸上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章 静庵悟榻大师正在方丈室中参禅打坐,今天正好是六月十五,初一十五历来都是香客最多的时候,也是宵小之辈最容易趁乱而入的时候,喧闹是一方面,防备又是一方面,纵然老和尚心静如水,也无法彻底断绝忧虑啊。 和尚念佛,和尚终究也是凡人,七情六欲哪是想断就能断的?又哪是断能断彻底的? 正在老和尚将要入定时,忽听门外有僧人禀报:“阿弥陀佛,方丈,路家子前来拜山了。” 静庵悟榻大师缓缓睁开双眼,略显浑浊的双目顿时放出两道精光,随即消散,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最后叹息道:“二十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次来的应该是小北魔路川吧?” “正是路川。” “让……罗汉堂首座,达摩堂首座,及洪字辈十八罗汉僧随我出去会他。” “……只有他一人前来,派洪字辈十八罗汉僧出去足矣,您就不必亲自出面了吧。” “不可,吾师无方可从与路老剑客乃是同辈,算起来洪字辈与他还差着一辈,主不可欺客。何况路家与我寺的渊源,非老衲说不清楚。” “是,弟子谨遵法旨。” 却说路川,就负手站在山门外,丝毫不顾及身边来往的行人,过一会就喊一句“路家子路川前来拜山了!” 招惹得山门处围了足有上百人,其中有上山进香的善男信女,有慕名而来的江湖侠士,还有妄想趁机作乱的宵小之辈,总之三教九流都有吧。 只是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路川,更何况路川这次来也没带紫宵银月剑,就算有人怀疑,也对不上号。不过对这位年轻人的胆量众人还是佩服的,拜山,那是要写好拜帖,恭恭敬敬站在门口等人家召见的,这般堵着门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分明就是堵山门来的,说白了就是闹事寻仇来的! 但这是哪儿?这是少室山少林寺啊!是五大正宗之首少林正宗的祖庭,是习武之人的圣地!敢在这儿叫嚣闹事,怕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的吧。 于是众人就讨论起来了:“这是谁啊?” “你没听他自己说嘛,路川。” “路川?路川是谁?” “嘿,你是没出过家门还是怎么地?连路川都不知道,就是去年西北新出世的剑侠,小北魔路川啊,瞪眼宰活人,厉害得邪乎唉。” “能吗?我虽然没见过他,不过我听人说他有一把天下独一无二的宝剑,从不离身,你看这人,什么兵刃都没带……” “这你就不懂了吧,武功高到一定境界之后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路川出世的时候剑挑朝天岭,一剑杀剑侠,已经那么厉害了。今年又反出师门,投入天师府门下,肯定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呀。现在的他,哪里还用得着宝剑啊。” “你这话说得就外行了,你看这人什么年纪,估计也就二十岁上下,打娘胎里开始练武能有几分功力?还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我跟你说,他要是小北魔路川,我今天就当大家面把这块石板吃了!” 说到这儿一旁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回头一看,是个小个,黑面皮黑小帽,黑眼睛黑头发,再加上一身黑色紧身衣靠,打冷眼看纯粹就是一挖煤的。不过别看个子小,年纪可不小,没六十估计也差不了多少,一部狗鼬胡七根朝上八根朝下,都有一半发白了;别看黑,干巴巴一团精气神,太阳穴坟起,一对小眼睛倍儿亮,一看就是练武术的行家。 不想刚说话这位大汉却有些犯傻,你看看就得了呗,他倒好,乐开了,“我说老头,你是不是煤坑里蹦出来的?怎么这么黑?”说着还想伸手去摸摸老头的那部狗鼬胡。 老头也没见怎么动作,不过眼看就要碰到胡须的手愣是没碰到,却见老头嘿嘿一笑说道:“小王八羔子,老爷爷是煤坑里蹦出来的,你没跑定是从驴屁股里边蹦出来的吧?” “老东西你敢骂人!”大汉登时发火,举掌就要拍老头。 老头一不躲二不闪,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可就在老头抬手的这一刹那,“啪”一声响,大汉脸上莫名其妙就挨了一下。你说下手这人多大劲,九尺来高,足有三四百斤的大汉被一巴掌打了个趔趄。 大汉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是谁?是谁打的我?快给老子出来!再不出来老子可骂人了,爹多娘少的货……” 话刚说到这儿,又是“啪”一声响,这巴掌可比刚才那一巴掌重了不少,大汉再抬起头来时脸都肿了,嘴边还挂着血呢。 只听老头慢条斯理地说道:“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还敢骂人。” “老……是你下的手?” 大汉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是这小老头打的自己,因为小老头就在他面前站着,他看得清清的,老头就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没有别的动作。而且就拿老头这身量,上秤约一约有八十斤?就是拿脚蹬都不可能蹬得动他,更别说拿巴掌打了。 老头背着手嘿嘿笑道:“不是我,我可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没准是路川呢,听你说得可笑就使出无影掌给你来了一巴掌,结果你还敢骂人,他就接着又来了一巴掌,你信你看,他正往这边看呢。” 大汉扭头一看,果然看见路川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朝这边看着,吓得大汉顿时一哆嗦,等再回过头来时,老头踪迹不见,问旁边的人,谁也没看见老头是什么时候走的。 “哎呀,怪事了,我怎么青天白日就见了鬼了,出门没看黄历,估计是犯冲了,还是回去吧……” “快看快看,少林寺的人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四处收集到了山门里面,路川也不例外。 “路家子路川前来拜山了!”这一声经久不息,震得周围众人脑仁都疼,再看路川面颊绯红,显然是运上真气了。 这时,突如其来的一声痰嗽打断了路川的啸声,为首老僧口诵佛号说道:“阿弥陀佛,路施主久候了。” 路川微微一笑,冲面前众僧一抱拳,“大师是前辈,晚辈等等也无妨。” “那施主是准备进寺呢?还是准备不进寺呢?” “那大师是想让我进寺,还是不想让我进寺呢?” “按理说,施主正值青春年少,老衲不该留。可施主的杀孽实在太重,老衲若不将施主留下,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死于施主剑下啊。” “常言道,见蛇不打三分罪,杀恶人也不对吗?” “老衲且问施主,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武林公理,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救节夫烈妇、孝子贤孙为善,奸盗邪淫,背弃江湖道义为恶。” “万物生灵生既有生的道理,孤意决断,枉加残害难道不是恶吗?。恶与善历来不是泾渭分明,施主说他人之恶,他人又何尝不说施主之恶?施主去年从关外杀到武当山,少说也杀了百十来人吧?施主就敢说这百十来人中没有一个是枉杀的?” 路川闻言哈哈大笑,“百十来人?” “老衲说多了吗?” “不不不,太少了,我光在凉州狼洞沟就杀了鞑靼五百人,迄今为止丧命在我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差不了多少,百十之数不过是个零头而已。”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变色,少林寺众僧更是闭目垂首,一时间“阿弥陀佛”几乎响彻了整座少室山。 静庵悟榻大师更是默念了一遍大悲咒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路川缓缓说道:“施主杀孽太重,老衲今天是一定要将施主留下了。” 路川却显得毫不在乎,微微一笑说道:“一定?这么说大师是要以多欺少了?” 这话一出,没等少林寺的人说话,在场看客却先沸腾了起来,都在商议眼前这场大战究竟该当如何。 静庵悟榻大师一皱眉,口诵佛号朗声说道:“我寺僧人从不以多为胜,对令尊令祖是这般,待你亦不会例外。咱俩还学前人,老衲站着不动,少侠尽凭本事,能杀老衲少侠去留自便,要是杀不了老衲,就请少侠在我寺住上一百年。” 老和尚话音刚落,在场众人又是一阵沸腾,有不知道的,感觉这对少林寺太不公平了,站着不动那不是必死无疑吗?还有知道的,都替路川捏了把汗,武林中人众所周知,路幽和路修远可都是被少林寺这一招给留住的。 不过在路川心里又是另外一番计较,确实之前两场比斗路家人都输了,但少林寺也没赢,无方可从大师被路幽力毙于掌下,拙庵性成大师也被路修远打成重伤,未及一年便圆寂了。这种比试两败俱伤,除了让冤仇越结越深,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而他现在拿不起剑、杀不了人,论功力更不见得就在路修远当年之上,恐怕比试结果也只有一种,那便是终生被困少林。到时候没人搭救,这辈子就算完了,就算有人搭救,与少林寺又是一场纠纷,想与少林化解恩仇,可就不可能了。 不过对此路川早有计较,听他说道:“大师,晚辈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们路家跟少林寺的每次比试都是少林寺定规矩呢?” 静庵悟榻大师又是一皱眉,“少侠是觉得这样还不公平吗?” “不公平!这次的规矩要是不让我定,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山门上。而逼死我路川的可就是大师你了,到时候传扬出去,看你少林方丈的脸面往哪儿放,看少林正宗的脸面往哪儿搁!” “阿弥陀佛,施主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与大师论禅,我有三问,请大师作答,大师要能全答上来,路川情愿在少林寺住一百年!大师要是只能答上两问,就算平手,再由大师定规矩,咱们重新比试。丑话说在前头,万一大师只能答上一问,路川还是可以留在少林,不过大师要把我们路家留在少林寺的东西还给我。最后,兴许大师慈悲,心有不忍,一问不答让路川赢了,那晚辈可就要拿着东西走人了。” 说完路川负手而立,就等大师回应,不过这一刹那却静得吓人,大师没说话,在场众人都没说话,整个山门前静得可怕。 是啊,江湖三大不知好歹,与佛论禅,关公面前耍大刀,火神庙里点灯。还能有比之更过的吗? “……路施主,你确定是要论禅,而非论其他什么吗?” “那是当然,理论佛家之事,不就是论禅吗?大师觉得这还不公平吗?” “公平,太公平了。路施主请问吧。” 路川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撩衣服先坐了下来,五心朝天,席地而坐,就坐在静庵悟榻大师的面前。 大师见状也坐了下来,众僧、众看客都退到了两边。 再看路川,已经收敛起所有表情,紧盯着大师说道:“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少昊在位八十年,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帝喾在位七十年,尧在位九十八年,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然而中国未有佛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十八年,而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侍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至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于国何益?此一问也。 佛本蛮夷,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然百姓愚冥,易祸难晓,见大人一行敬信,便不以身命为惜,焚顶烧指,百十成群;解衣散财,自朝而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若不加禁止,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由此观之,佛于民何益?此二问也。 夫古者三代之民,耕田而后食其粟,蚕缫而后衣其帛。欲享其利,则勤其力,欲获其报,则厚其施;欲求父子之亲,则尽心于慈孝之道;欲求兄弟之和,则致力于长悌之节。夫妇之相安、朋友之相信,亦莫不务其所以致之之术。故民各治其生,无望于侥幸之福,而力行于可信之事。凡其所以养生求福之道,如此其精也。至其不幸而死,其亲戚子弟又为之死丧祭祀、岁时伏腊之制,所以报其先祖之恩而可安恤孝子之意者,甚具而有法。故民终三年之忧,而又有终身不绝之恩爱,惨然若其父祖之居于其前而享其报也。至于后世则不然。民怠于自修,而其所以养生求福之道,皆归于鬼神冥寞之间,不知先王丧纪祭祀之礼。而其所以追养其先祖之意,皆入于佛老虚诞之说。是以四夷之教交于中国纵横放肆。其尊贵富盛拟于王者,而其徒党遍于天下,其宫室栋宇、衣服饮食,常侈于天下之民。然天下之民,非有所悦乎佛老之道,而悦乎养生报死之术。今能使之得其所以悦之实,而去其所以悦之名,则天下何病而不从?养生有方,而报死有礼,凡国之赏罚黜陟,各当其处,贫富贵贱,皆出于其人之所当,力田而多收,思法而无罪,行立而名声发,德成而爵禄至。天下之人皆知其所以获福之因,故无惑于鬼神,孝子贤孙有所归心,而无事于佛老。由此观之,佛于天下何益?此三问也。” 三问一出,在场众人无不色变,有寺中僧人怒不可遏,上步叱道:“你读过几本佛经竟敢质疑佛法?我佛慈悲,救万民于苦海之中,尔曹人屠如何得知!” 路川笑道:“救万民于苦海之中?真是天大的笑话。弘治十六年,南北直隶、浙江、山东、河南、湖广相继发生水旱灾祸,夏麦枯死,秋田未种,百姓面有菜色,极目四望,令人寒心;青州、临清、安平等地盗贼纵横,夺人劫财者处处皆是;淮扬诸府,或掘食死人,或贱卖亲人,流移抢掠,各自逃生。一直到弘治十八年,有司核实河南、湖广、陕西交界处荆襄流民还有二十三万五千余户,总七十三万九千余口!请问,佛救了几个? 成化十七年,苏州春夏不雨,地裂河涸,禾枯及根,七月有飓风,自八月至冬,又连降大雨,太湖水溢,平地水深丈余,荡民庐舍,禾稼尽没。至次年,田皆芫秽,大饥,斗米百钱,人相食。郡县官在寺库内赈粥,听人就食,但吏胥从中贪污,百姓所得无几,死者如故。是年河溢,运粮河自清平至天津间决口八十六处。请问,佛又救了几个? 成化八年,东南沿海发大水,江海暴溢。苏州、松江、扬州水灾,浙江海溢,杭州、绍兴、嘉兴、湖州、宁波五府水灾,淹没田禾,漂毁官民庐舍畜产不计其数,溺死二万八千四百六十余人。佛呢? 宣德元年六月,江水大涨,襄阳、谷城、均州、郧县沿江居民,半数被淹。我们路家七十三口人,最后就剩了两人。那年我爷爷才刚出生,姐弟二人剥树皮、嚼草根、吃路边的死尸,都差点饿死在路边。后来被金陵富户收养,虐成残疾,被迫流落江湖,没有师父,不知道看了多少白眼才练成了那一身功夫?吃了多少苦才养成了那副嫉恶如仇的性情?你们这些衣食无忧的活佛为什么当时不去救他,却要在他替你们杀尽了恶人之后,才以杀孽太重为名围攻于他,将他困死在少林寺中?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慈悲吗!” 路川动了真情,说得是声色俱厉,说得众人是哑口无言,有面软的都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可是……可是……” 方才那僧人还想在说些什么,可惜词穷,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正在思虑之时,却听静庵悟榻大师说道:“洪忍,不要再说了。路少侠,你的三问老衲答不上来,老衲认输。” “方丈……” 静庵悟榻大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路川闻言顿时转怒为喜,起身欠身道:“谢大师成全。” “少侠请随我来。” 大师说着起身,转身向寺内走去。 山门之后便是甬道,甬道两旁苍松翠柏掩映下石碑如林,碑林之后是天王殿,天王殿后是大雄宝殿,再后面便是藏经阁了。 大师驻足,“少侠稍候。”说完便进了藏经阁。 路川闲来无事扫眼四周,只见青瓦朱墙,飞檐高阁,若是没和尚与佛像倒也是个好去处。 正在失神之际,忽听身后一声暴喝:“大胆狂徒,辱我佛门,接招!” 一杖带着雷霆之声从路川脑后袭来。 本来路川这会儿心情还不错,不管静庵悟榻大师是否有意成全,毕竟是赢了,如果不出意外,与少林的世仇也该算结束了。虽然离段皓说的搞好关系还差得远,但凡事都得一步一步来吧。 可如今听到这么一声,要是还不翻脸那就不是路川了。 禅杖眨眼便到,砸在青砖之上,砸裂了好几块,碎屑飞溅。 路川往旁边一闪身,早已躲开,回身一看,来人并非旁人,正是之前与自己说过话的武僧洪忍。只是方才论禅是他和静庵悟榻大师在论,没仔细看这人,现在一看,好家伙,身高逾丈,猿臂蜂腰,一双大豹子眼绿油油的,就跟莫高窟壁画里的金刚罗汉相似。若是旁人,光看这身量估计都得被吓破多半胆气,可路川不同,别看站在人家面前勉强也就到人家胸口上,但他不仅不怕,反而胆气更足了些,火气也更大了些。他受冷龙岭几位兄长的影响平生最恶外族之人,要不然也就不会在狼洞沟杀俘虏了。 就看了这么一眼,鹖鸡功便运了起来,面显潮红,双手铁青,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洪忍却像疯了一样,一杖不中,挥杖又砸。不过别看他人疯了,杖法却没疯,使的是正宗的疯魔杖法。 这根八尺禅杖有成人胳膊那么粗,镔铁铸成,少说也有一百斤,挥舞起来一两灌一斤,便是千斤之力,这要是被砸上,别说骨断筋折,都得被砸成肉泥不可。 再看路川,也就通共百十来斤的人,连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怎么跟人家打? 洪忍和尚连攻十几招,路川一招没敢招架,接连闪躲,越打越心惊。 他惊的倒不是洪忍,疯魔杖法他见过,大哥杨穆在朱家大山打擂台的时候就使过;力气大的他也见过,江彬别看人瘦,也没洪忍个子高,但要论力气,绝对不在洪忍之下。他惊的是杨穆,杨穆使疯魔杖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这路杖法十分精妙,可现在看来,杨穆那天使疯魔杖根本没放开,也就是说他是留了手的。那杨穆的真实武艺到底有多高呢?还有,那天他为什么要留手呢?是觉得有十足的把握带兄弟们全身而退?还是说他在隐藏什么? 这么想着就有些走神,而与人比斗最忌走神,恍惚之间差点被洪忍一杖击中面门,虽然闪开了,但杖上带过的刚风还是刮得他面皮生疼。 洪忍也察觉到了异常,这么打着实没意思,只见他收杖,“咚”一声将禅杖顿在地上,沉声道:“阿弥陀佛,你为什么不还手?” 路川赶紧收敛心神,微微冷笑,“这就还手。” 说着箭步向洪忍掠去,洪忍举杖便砸,杖快及身时,路川突然撤步,脚尖点地身子腾空而起,脚尖直点洪忍面门。 这是从天宫偷学来的魔山派“八步赶蝉”。 魔山派早已覆灭,洪忍哪能识得?举杖一招架正好顺了路川心意,只见路川左腿微曲,轻轻点在禅杖之上,右脚一脚便蹬在了洪忍胸口。 洪忍后退了一步,赶紧用禅杖下压路川的右腿,却见路川身子前倾,右腿往后一飘,左膝便跪在了洪忍腹胸交际之处,此处穴道繁多,而且都是要穴,洪忍虽然练有硬功护体,但路川这一跪也非同小可,他只觉气息一滞,动作自然慢了几分。 就在这时,路川顺势从洪忍头顶翻过,反手一揪洪忍的衣领,后踢洪忍复溜穴,反肘击尾闾穴,弓腰,单臂较力,想将洪忍背摔过去。 洪忍顿时站立不稳,想后倒去。可就在他背贴上路川的背时,和尚灵机一动,丹田较力,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 路川只觉背上有千斤之力,心中暗叫不好,想将洪忍扔出去却已经不可能了,只要一撤力,自己的腰非得折了不可。 于是,紧咬牙关,苦苦支撑,而他背上的洪忍可就下上功夫了。 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两人谁都没动,再看路川,全身紧绷,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一个劲往下淌。洪忍也好不到哪儿去,僧袍都湿了,面憋得通红。 就在此时,忽然有暗器破空之声响起,路川心中暗叫不好,这里是少林寺,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不用想,定是有人见洪忍不能胜,打算暗下毒手!嘿嘿,好秃驴!没想到我路川竟要死在此处! 然而,暗器之声转瞬即逝,洪忍哎哟一声,背上的力道顿时减了多半。 路川也来不及多想,一手抓紧洪忍衣领,一手勾住脖子,使出全身力气往下一扥,洪忍只觉得天旋地转,“啪”一声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路川左手未松,身子一转,左膝压洪忍胸口,右膝压洪忍脖颈,右手按洪忍头顶就下了绝情了。 “阿弥陀佛!路施主手下留人!” 话音未落,一记劈空掌袭来,路川赶紧收手,脚尖用力,打算往旁边闪去。虽然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跟和尚换命,不值。 不过他还是忘了一件事,他身下的洪忍可不是死人,就在他将要躲开时,洪忍一个鲤鱼打挺,硬生生将他从身上弹了起来。 此时掌力正好到来,一掌结结实实正拍在路川后背上,路川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时间身体失去了控制。 洪忍心中大喜,顺势一掌便朝路川拍了下去。路川此时全身气力消散,这一掌要是拍上焉有他的命在? 就在这时,藏经阁西侧禅房的房顶上有人惊叫一声,接着暗器如飞蝗一般向洪忍及刚赶来的静庵悟榻打去。 洪忍运功防备暗器,手就慢了几分,就这一慢的功夫,只觉眼前黑影一晃,再看路川,人没了。 “贼子休走!”静庵悟榻断喝一声,飞身而起就往东边追去,就在老和尚脚尖刚要点到房檐上时,来人冷笑一声,反手又打出十数枚暗器,直奔老和尚面门胸口而去。 老和尚挥袖一挡的功夫,再看来人已经踪迹不见。 此时洪忍也追了过来,看了眼路川消失之处,又看了眼落回地面的静庵悟榻,施单掌礼道:“师祖,现在怎么办?” 老和尚长叹一声,将手中的匣子收回袖中,说道:“如此一来,恐怕又要生出祸端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云弄剑客姚婞身穿素服,手握点苍铁剑,就站在锦衣卫卫所的院中,对面三位老头,正面带狞笑看着他。 树影下,一位凤冠霞帔的妇人也在笑,“陈大人,快杀了他。” 在门口,有位年轻人身穿飞鱼服,背着手笑道,“三位前辈,快杀了他。” 路川心中大急,怒吼道:“我看谁敢伤我舅舅!” 姚婞回头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慈爱,“小川别怕,天塌下来有舅舅顶着。” 路川眼眦欲裂,颤声道:“舅舅快走,他们会杀了你的。” 这时候三个老头动了,他们一步一步往姚婞身边走,他们走得很慢。 姚婞也出手了,一掌向飞云子拍去,不过这一掌也很慢。 飞云子没有躲,眼看姚婞的掌就要拍上了,路川大喜,可就在这时,旁边番僧一掌击在了姚婞的手肘上,姚婞的手臂断了。 “不!” 下一刻另一位番僧一掌拍在了姚婞胸口。 “啊!啊……” 路川心都碎了,可是他没办法动弹啊,他不知被谁点了穴道。 姚婞再次回头,嘴角带着血迹,不过面带微笑,似乎没有丝毫痛苦。 “我儿好好练武,别再落草为寇了。” “我听话,我一定听话,舅舅你别死,你别死……” “男子汉别哭,给舅舅报仇就是了。” 不知什么时候姚婞到了他面前,用那只握剑的粗糙的手替他抹去眼泪,然后后退,飘远,最后化成了那一泓月光。 路川早已泣不成声,他好恨自己,恨自己没办法动弹,恨自己学艺不精没本事杀掉这些仇人。 终于鹖鸡功可以运转了,他朝飞云子扑了过去,然后……他就坐了起来。 原来是一场梦啊。 眼前的石壁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东西,大幅度的动作却使他背上的伤生疼,五脏六腑更是翻江倒海一般。 他索性再次闭上眼睛,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这次有一只手从后面托住了他,一只干瘦、粗糙却温暖的手,依旧就跟梦里一样。 赶紧回头,眼前是张黝黑而略显滑稽的老脸,并不是他想见到的那张。不过他一眼就认出,这老者,便是少林寺山门前出手打人的那位高人! 路川急忙起身,撩衣服跪倒,“前辈救命之恩,路川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 老头没过来搀扶,而是摸了摸自己那副狗鼬胡,笑开了,说是笑,比夜猫子叫都难听。 “我正要取你性命,你谢我作甚?” 路川先是一愣,随后也笑了起来,“前辈真会说笑。” “这有什么说笑的?你当我干什么追你追到少林寺来?” “这……晚辈就不知了。” “我接到委托,有人用大笔的银子卖你的脑袋啊。” “前辈要是真想要晚辈的性命,在少林寺不救也就是了,何必费心在静庵悟榻的手下救晚辈出来呢?” “那可不一样,说杀你我就要亲手杀你,你要是被别人杀了,我这块招牌不就砸了?” “既然事关前辈声誉,那就请前辈下手吧?” “额……我说要杀你,又没说什么时候杀你,起码得等你养好了伤,咱俩比武的时候杀你吧。你是用剑的,还得把你的剑找回来。” 路川闻言哈哈大笑,可就把这小老头搞懵了,老头吹胡子瞪眼问道:“你笑什么?” “晚辈是在想,我娘要是听到这些话不知该是什么反应。” “你娘……小兔崽子,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前辈的轻功天下第一,时迁轻身术更是子午门的绝技,普天之下应该没有人能模仿吧。” 时桉转惊为喜,笑道:“这些话是你爹娘说的?” “额……算是吧。” “可惜多年没见,真想让他们看看我这些年的进境。” “我爹娘现在应该在京城,不过过年的时候他们会回武当山去。” “这我知道,现在我还不能去见他们。” “真的有人卖我的脑袋吗?” “那是跟你开玩笑的。我跟你爹有约定,我要替他取回路老遗失在少林寺的一怒杀龙手残章,没取回来之前我没脸见他。” “……前辈大可不必如此的,我想我爹……” “你爹是怎么想的跟我没关系,这是我应承下来的事。” “……生无鲍叔能知己,死有要离与卜邻。我爹虽然年轻之时就折剑少林,从此退出了江湖,但能有前辈这等兄弟,真羡煞世人也!” “咦,旁人兴许羡慕也就罢了,你说这话是什么道理?我可听说冷龙岭六侠不分彼此,难不成都只是流言蜚语?” “晚辈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晚辈只是想起我舅舅,那么大的剑侠,一辈子竟然都没一两个过命的朋友……” “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懂了,江湖盛言姚门三剑侠难道你没听过?” “姚门三剑侠……” “姚门三剑侠是武林同道给他们三位的赠名,又叫‘一相运筹帷幄,二将决胜千里’,一相说的是赤喙仙鹤赛太公姜天达姜老剑客,二将乃指一朝一暮一点恩,无泪大侠施无泪,还有同你交过手的神锏无敌将秦立武秦大侠。我是真没想到你竟能险些将秦大侠逼下擂台。” “可惜没能杀了他。” “你说什么?” “哦,晚辈是说……真不敢相信他们也能算作是我舅舅的朋友。” “我听你的口气,似乎对他们有些怨怼,不知是你的傲气作祟,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相信,要是我死了,我的五位兄长和那些好兄弟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我明白了,你是在怨他们没有替云弄剑客报仇?” “用不着他们,我可以给我舅舅报仇!” “我想……他们应该也是有苦衷的吧。毕竟能害云弄剑客的人恐怕也不会是平庸之辈。” “苦衷,那么多的剑侠,那么大的剑侠,能有什么苦衷?无非就是自私罢了。恃强凌弱,欺世盗名……” “小川,话不能这么说,其他人我不知道,这三位剑侠不只是我知道,普天之下的武人都知道,他们的侠名,他们和你舅舅的交情都毋庸置疑。你年纪小,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就拿姜天达姜老剑客来说,他可是真正的前辈高人,在我这儿来说那也是前辈。凭他老人家的身份地位,绝世武艺,不需要借任何人的名头,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哪怕是天下第一。他老人家纯粹是欣赏你舅舅,欣赏这样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人’,才心甘情愿追随与他的。当年你舅舅剑挑西北绿林,惹了数位绿林前辈,十九座大寨联手要取他性命,是姜老剑客拼着那张老脸不要,四处奔走,邀集西北武林同道替他解的围。擂台之上,老剑客与他并肩进退,二人双战绿林剑侠三十七人,大战三天三夜,负伤无数,死战不屈。无泪大侠,原本不叫施无泪,年幼之时被仇家灭了满门,于是在双亲坟前发誓要学成武艺报仇雪恨,从此改名施无泪。在那以后流血流汗,当真就一滴眼泪不曾流过,可唯独有一次,那是你舅舅刚出世时,年轻气盛,追一位莲花门的淫贼一直追到莲峰山,在山下杀了那淫贼之后还不罢休,一人一剑便上山问罪,指着莲花五老的鼻子派不是。可那时候的他也就你现在这个年纪,如何能是莲花五老的对手?无泪大侠闻讯之后一口气从中都赶到莲峰山,跪在莲花五老的面前,说要用自己的命换云弄剑客的命,硬是求下了云弄剑客的性命。那次无泪大侠流泪了。还有秦立武秦大侠,秦大侠原本家资巨富,有一年湖广受灾,云弄剑客来找他借钱救济灾民,秦大侠二话不说,变卖了所有家产,还四处借钱,给云弄剑客凑了三十万两白银。哪怕这些都不提,光云弄剑客进京做官之后,这三位剑侠替朋友,替兄弟,江南江北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磨透了多少双靴子,累死了多少匹马。你知道江湖上说好听了是说‘姚门三剑侠’,是说‘一相二将’,你知道那些憎恶云弄剑客的人怎么说吗?他们说三位剑侠是姚姓家奴,是姚婞的三条狗。做朋友,做兄弟,还要怎样?” “可是……可是我舅舅死后他们怎么就变了呢?” “他们没变,他们不可能会变的。除非我时桉真就长了双瞎眼。” 话说到这儿就没法往下说了,路川没话说了,他满心都是为什么,满心都是不可思议。他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但他也相信时桉的话。时桉没必要也没理由骗他。 过了半晌,时桉才继续说道:“小川,说起来你怎么会到少林寺来呢?” 路川抽回繁乱的思绪笑道:“哦,前辈当时在场,应该也听到了,晚辈是来索要先人遗物的。本以为可以得手,现在看来恐怕还得多费些周折了。” “你来少林寺的事你爹娘恐怕还并不知情吧?你这孩子跟你爹当年一样冲动。不过比我们聪明,竟然会想到跟和尚论禅这一出。只是少林寺的秃驴不好打交道啊,就算静庵悟榻明白事理,愿意与你方便,其他人恐怕是很难不记恨你的,毕竟两位方丈都死在了你们路家人的手里,你又在众人面前说了那么一席话……你说话的时候那些大秃驴小秃驴就在瞪你,后来你跟静庵悟榻走了,我不放心就在后面暗中跟随,不想,正好听见那些贼和尚在商议怎么对付你。跟你交手的和尚只是其一,还有二三十个等着收拾你呢!” “嘿,还真是瞧得起我。跟我交手的那和尚使的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疯魔杖法,莫非就是洪字辈十八罗汉僧中人吗?” “那人名叫洪忍,算是洪字辈十八罗汉僧中最憨厚的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确实不俗。倘若洪字辈十八罗汉僧都是这般水准,可真不好对付啊。” “不,洪字辈十八罗汉僧强弱不一,洪忍顶多也就只能算在中游,排位最前的几位还要胜他良多。几年前我偷入藏经阁,嘿嘿,被一个年轻和尚堵在了里面,险些就没出来。” “呼,看来我真是大意了。” “还好有惊无险,你没出什么意外,静庵悟榻的那一掌看来也留了分寸,以你的功力将养两三日应该就能痊愈。你还年轻,来日方长,照这两年的势头进益下去,用不了几年你就能胜过他们了。到时候你发英雄帖,邀集同道咱们一同上山,端了这个和尚窝!” 路川微微一笑,没有应承,转而问道:“伯父,您这是把小侄带到哪儿来了?” 时桉先是一愣,随后笑道:“一个你一定会来的地方。” 路川站起身来左右打量了打量,只见石洞似是天然而成,深两丈余,高有一丈,洞中台上有石像三尊,似是佛像,不过天长日久,再加上洞中昏暗,看不太清面容。但等他看到石壁上时顿然醒悟,那淡淡宛如水墨画的形影不正是传说中的达摩面壁影石吗? “这里是五乳峰达摩洞?” “正是。” “这里不是少林寺的圣地嘛,难不成都无人看守?” 时桉笑了,“傻孩子,圣地就要严加看守吗?里面就几个破石头谁还能来偷不成?” 路川问出来了,也觉得问得没意思,不由得挠了挠头。 时桉抬眼看了看四周,淡淡说道:“达摩洞,就跟华山思过崖一样,如非有人被罚思过,或者是有老僧入定参禅,平日里是不会有人来的。这二十年里我来了不下百趟,根本就没看到过人影。” “那……伯父说小侄一定会来是?” “因为这里便是你爷爷的囚禁之所啊。” “啊!”路川不由得一声惊呼。 时桉却像没听到似的,继续说道:“原本我也以为路老剑客当初是被关在那座禅房里的,毕竟那么大的剑侠,毕竟少林寺的和尚说过,对老剑客只是禁足,不是关押。没想到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找遍了少林寺所有的房间,包括方丈室,最后才在这里找到了痕迹。那时这里还没有收拾过,石像底下拴着铁索,地上有张草席,旁边有只破碗,一双树枝筷子。” 说到这里,时桉似乎陷入了往昔深深的回忆中,半天都没有动静。过了良久,才从“梦”中惊醒,见没有动静,扭头一看,只见路川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眼紧闭,面色铁青,都没了人色。口鼻淌血,连衣领都染透了! 时桉大惊失色,赶紧过去查看,等摸到胸口还有一丝热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一堆瓷瓶,挑了一个,一打开封口,整个达摩洞顿时异香扑鼻。倘若此时有少林寺的人闯进来,必然会气得真魂出窍,这不是少林大檀丹是什么! 少林大檀丹、昆仑九还丹以及武当九阳护心丹,并称武林续命三宝!哪一个放在江湖上不得争得头破血流?就拿少林大檀丹来说,通共也就不上十枚!时桉也就盗来了这么一枚,不过见路川这般情形,老侠客没有半点迟疑,撬开路川的牙关就灌了下去,然后运起真力推宫过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路川醒了。 再看路川,眼望穹顶,虎目蕴泪,牙关咬得咯吱吱响,半天才长出吐气道:“好秃驴!真气煞我也!” 时桉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宽慰道:“你先别急,报仇之事急不得,气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路川缓了半天这才从地上做起来,不过脸色还是说多差有多差,低头不语,直愣愣在那儿发呆。 时桉见路川没什么大碍,自己待在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尴尬。便借口去找食物出去了。 其实时间也不长,还不到一个时辰,等老头再回来一看,好嘛,路川不见了! 老头气得一跺脚,扔下饭菜追了出去。不用想,他也知道路川去了哪里。 等老头下五乳峰一看,已经来不及了,少林寺的一处禅院火光滔天,大大小小的僧人都在提着水桶救火,不过能不让火势扩大就已经很不错了,想彻底灭火谈何容易? “快拿水过来,师父出来了!” 时桉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两位老和尚抱着扛着三个和尚从火光中冲了出来。 在前的和尚浑身是火,出来之后赶紧把救出之人交给旁人,快速甩下袈裟,不过里面的中衣也被烧出了几个大洞,旁边有人赶紧拿过衣服给老和尚更换。 再看后面的老僧,一部长髯基本算是都毁了,不过老人家顾不上理会自己,出来之后赶紧检查救出来的三位弟子。 “快来人,洪悟还有救!快抬到房中去。” 老和尚的声音非常急促,有几个年轻和尚赶紧过来,用担架抬走了洪悟。 这么大的动静,老方丈静庵悟榻大师自然也被惊动了,老和尚闻讯赶来,正好看见洪悟被抬出去。老和尚口诵佛号,面露不忍之色,然后走到救人的老僧面前打问讯,“师弟,洪悟怎么样?” 老僧答话:“洪悟没有受伤,就是被烟呛晕过去了,已给他服过护心丹,应该无有大碍。” 静庵悟榻又看向地上躺着的两位洪字辈僧人,继续问道:“那洪开洪成……” 老僧缓缓摇了摇头,“他们俩在起火之前就已经被人杀害了。” “阿弥陀佛……” 一时间在场众僧都低下了头,佛号之声不断。 看到这里时桉不敢停留,趁乱转身就走,施展开时迁轻身术片刻走遍少林左近寻找路川,可是丝毫没有路川的踪迹。 最后没有办法,时桉又回到了达摩洞,一屁股坐在草席上哀声不断,心中埋怨路川做事太过冲动,同时也埋怨自己不该说那些闲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非常沉重的脚步声,老头心里就是一动,赶紧闪身躲在洞口阴暗处,手中紧紧握着一尺二寸防身小刀。 脚步声愈来愈近,人影出现在了眼前,老头抬手就要下手,却见来人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倒在了洞口。 时桉略微等了片刻,见那人没有动静,赶紧上前观看,不看还可,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来人正是路川,不过要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浑身是伤,整个人都变成血葫芦了。 时桉见左右无人,赶紧将路川抱回洞中,先点住周身大穴,免得血脱而死,而后点起灯火,掩住洞口,防止光线外露。这才撕开路川的外衣,取出红白伤药给他包扎伤口,一直忙到鸡鸣天亮。 转眼间十天过去,这些天少林寺可开了锅了。两位洪字辈弟子被杀,一处禅院被烧,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除了路川还有谁?偏偏从那晚之后路川就像偏空消失了一般,整个江湖上都没有路川的半点消息。有人发现有血迹一直从五乳峰下延伸到了达摩洞,携众上洞里查看,确实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不过却没有人。 然而少林寺的麻烦还不止于此,路川山门论禅,夜里行凶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些天少室山下闻讯赶来的剑侠足有上百人之多。其中又跟路川关系好的,也有跟路川关系不好的,不过更多的还是凑热闹的人。这些人天天都要上少林寺探问消息,静庵悟榻大师本来已经够烦的了,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索性下令关了寺门,一概不见。 故此,这些人就在少室山下闹开了,有好事者在路中间搭了一座擂台,此时正有两个年轻人在台上讲话。 “各位剑侠,各位朋友!我们兄弟已经在这儿摆下点将台三天了,有认识我们哥们的,也有新来的估计不认识,我再自我介绍一遍,我叫蒋秋生,这位是我兄弟颜嘉定,我们都是陇右人士,现在京城苍海镖局讨饭吃。说到我们兄弟,无名之辈,但要说到我们的兄弟,那可是大大的有名,朝天岭上一剑杀剑侠,白龙湖畔孤身斗群雄,诛魔擂力战神锏无敌将,冷龙岭的六寨主,小北魔路川的便是。关于我兄弟的事迹我就不用多费口舌了,是个有耳朵的人都知道。我要说的是,我这兄弟,好人啊!你们别听那些人胡说,他自打西北出世以来,杀的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救的是节夫烈妇、孝子贤孙,一人一剑专管天下不平事,那好事做的都没边了。可是呢,就有些人不忿他,哎,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有能耐,生怕别人超过自己。为着自己的一片私心,是想方设法跟我兄弟作对,想方设法想置我兄弟于死地!要我说,这帮孙子你也得不着好,不是取个媳妇戴绿帽,就是生个孩子没屁眼……” 第一百四十二章 蒋秋生那还了得?别看没能耐,嘴上的能耐可大着呢。称不上剑客,也称得上侠客,这一骂开,起初还文明些,到后来越说越过分,祖宗奶奶的,什么难听说什么。本来台下就有打心眼里看不惯路川的,就有实心要给少林寺帮忙的人,这下可好,被蒋秋生骂得面红耳赤,三尸神暴跳,五内俱焚,就急眼了。蒋秋生话音未落,只听台下有人呀呀怪叫,一蹦跳上了擂台。 蒋秋生满口白沫,正骂得起劲呢,突然见有人跳上擂台,不由得被吓了一跳,赶紧大眼观瞧,只见来人是位身高九尺开外的壮汉,此时正值盛夏,此人光着膀子,露出满身古铜色的腱子肉,铜浇铁铸的一般,看那一对拳头,也都有海碗那么大,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 蒋秋生深知自己有几分本事,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露怯,故此不凶装凶,不横装横,后撤一步点指来人叫道:“呔!你是何人?跳上台来难不成想跟我交手不成?” 那人在台下气得鼻子都歪了,这会儿越来蒋秋生越来气,听他说话,不由地冲冲大怒,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我说你还要点脸不?好嘛,听你说普天之下就路川有能耐,就路川配露脸了?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在这儿那是他的便宜,他要是在这儿,我立地太岁王安祖一拳就能把他给废了!像踩蚂蚁一样把他踩死在这儿!瞪眼?你他娘的还敢瞪眼!不服怎么的?来来来,你太爷先废了你,免得你再大放厥词,污了这佛门净地!”说着就要动手。 蒋秋生都是嘴把式,一看这人的坨就先没了七成底气,之所以还在台上站着,那估计也是被吓的,要不然早溜了。不过别看如此,他嘴上还是不饶人,指着大汉的鼻子骂道:“我说如今怎么天下大乱,感情是个人就敢吹牛啊?就你还敢跟我兄弟路川动手?你也就是这会儿趁我兄弟听不见在这儿说,要是路川在这儿,你比谁都跑得快!瞪眼?你再瞪,再瞪我把你那俩眼珠子扣下来当炮踩!我说各位英雄,各位好汉!他这么侮辱我兄弟,你们又听着碰耳朵的没?有的话赶紧上台给我狠狠揍这小子……” 蒋秋生一边说一边退,就退到台边了。见没人上台他可真有些麻爪,刚想跳下擂台换柯聚贤上来,就听身后有人说话,“蒋兄弟不要惊慌,莫要害怕,某家来也!” 蒋秋生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此人面白如玉,唇红齿皓,鼻直口方,生得甚是好看,别看如此,一对八字立剑眉透着千层杀气,百步威风。再往下看,一袭靛蓝色立领箭袖,背后背着一对特殊的兵刃,风火五行轮。一看就是少年的英雄,可惜不认识。 蒋秋生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前,抱拳问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哥哥蒋秋生礼过去了。” 少年公子哈哈大笑,“蒋兄你认识小弟,小弟对蒋兄可是早有耳闻啊。不过此间并非讲话之所,容我料理了这狂徒,咱们慢慢再叙。” 蒋秋生一听,高兴,心说话,看见没,不光是我兄弟路川有名望,我蒋秋生也不含糊,这些少侠客对我那是早有耳闻。要不说挨着金銮殿准长灵芝草,靠着臭茅房净生狗尿苔,我跟着路川就算是跟对了,要是还跟着谢长城,嘿嘿,谁知道我是个谁啊。 他这么想着,对这个年轻公子在感情上就更加亲近了,一边往台下走,一边说道:“小子,听见没?可不是蒋爷怕你,你还不值得蒋爷出手,蒋爷打的是成了名的剑侠,等你回家再练个二三十年再来找蒋爷。我说兄弟,你先跟他打着,哥哥在台下给你观敌掠阵,你要是顶不住了再叫哥哥。” 年轻公子听蒋秋生没皮没脸还说这话,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话,你就别吹了,天底下谁不知道你是有名的饭桶?我不行了叫你?我要是不行你就是十二个捆成一把那也不行啊。 不过想归想做归做,既然已经上了台,就一定是要打的,起码冲着他说路川的那几句话,也该打! 别说,上台来的这壮汉确实也太狂了些,一看年轻公子的这身量、这体格,就没放在眼里去,不丁不八往那儿一站,双手一抱就笑开了:“我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也敢上台啊?” 这话一出年轻公子的火气腾一下就窜起来了,尽管如此,他毕竟是读过大书的人,好歹往下压了压火气,说道:“不知我这样的人怎么就不能上台呢?” 壮汉乐了,“你……我怎么看都像相公馆里的小相公,平日里陪着大爷喝酒装侠客装惯了?背一对破轮子就真拿自己当侠客了?我看还是算了吧。不管你跟姓路的有交情,还是跟姓蒋的有交情,说白了,不管他们给你多少钱,爷我加倍给,爷有的是钱。你且让开,容我料理了姓蒋的,把这儿的事办完我就带你回家,哈哈……” 这还得了,他这边言还未尽,年轻公子就再也压不住火了,气得脸都青了,“呀呀呸!胆大的狂徒,瞎了你的狗眼!你……你看招!”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本来壮汉对这公子还有轻视,想着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对方扳倒,哪知一伸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这哪儿是相公馆的小相公,分明就是正儿八经的剑侠!招数惊奇更是闻所未闻!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想认真都来不及了。年轻公子一招抢先招招抢先,得理不饶人啊,直把他逼得险象环生。 见此情景,蒋秋生乐了,本来他还给这年轻公子捏着一把汗呢,现在一看,高,真是高啊。也就比路川差着一些,比他们哥几个那要强得多得多!有这样的人襄助,救出路川平白多了不少胜算啊。把他乐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尖着嗓子一个劲叫好。他叫好,台下有不少人也跟着叫好。 人,就是这样,有人喝彩跟没人喝彩那是两个状态,一听喝彩声原本累的也不累了,原本乏的也不乏了,从骨头缝里往外冒气力,那还了得? 只见年轻公子抖擞精神,上面虚晃一招,底下一腿,直接将壮汉踢翻在地,脚尖点心口,赢了。 台下又是一阵喝彩之声。要知道台下围观的人群中可不都是壮汉这样的二百五,那也有真才实学的,一看年轻公子的举手投足就知道这孩子必定是受过名人的指教,高人的指点,少侠客一份啊。 年轻公子也没想到能赢得这么轻松,感觉自己的能耐确实不小,心里高兴,收招停身,冲台下连连拱手。 壮汉翻身下了擂台,一边跑还一边喊:“小子,有种的你别走,我收拾不了你,有人收拾你!” 年轻公子自然不会把这恫吓之言放在心上,哈哈大笑,“逃命去吧!” 见自己这边胜了,蒋秋生哥几个自然高兴,只听蒋秋生拔着嗓子冲台上喊,“小兄弟,这边来。” 这时颜嘉定上台把年轻公子换到了台下,与众人一一见面。 介绍一番之后,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年轻公子就是王守仁的小兄弟,王家四子王守章。 却说王守章从哪儿来?自然是从家里来的。那日路川不辞而别,他和大哥王守仁可没少了被王华训斥,王华非说是他们兄弟礼数不周,把路川给气走的。王守章满肚子委屈,还不跟顶撞爹爹,越想越气,便留下字笺,离开了金陵。本来他不知道路川去了哪里,东走走西走走,这日在路边茶摊喝水休息的时候无意间听人说路川孤身闯少林,山门论禅,杀人放火最后不知所踪,可把他吓坏了,心说话,世兄啊世兄,你这是怎么了?少林寺那是能闯的地方吗?做下这些祸事你还活得了吗?不过想归想,既然听到有这样的消息,他就不能装作没听见,再者打心底他不相信这些事是路川做的,前些时日湖州不是还出过一个路川嘛,说不定又是冒名顶替呢?故此他才来到了少室山下,打算一探究竟。 王守章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众人也就都明白了,江湖人本就讲的是肩膀头齐为弟兄,更别说确实还不外呢。小哥们几个正说着话,就听台子的另一边乱开了。 “让开,让开!” 听着有些熟悉,俨然就是方才那个壮汉的声音,众人赶紧上台观看,只见立地太岁王安祖带着一位中年人越人群来到了台上,上台就喊:“我说刚才那个小兔崽子上哪去了?还在这儿没?爷把帮手请来了!” 这声气,王守章一听就来气,从后面走了上来,负手而立,打冷眼瞅着王安祖,心说话,败军之将尚敢言勇?故此冷哼一声说道:“爷爷在此!” 却说王安祖,别看那会儿被王守章踩着胸口的时候那么狼狈,这会儿有人撑腰他又呼起来了,低头对身边的中年人说道:“哥哥,就是这小兔崽子……” 中年人绷着脸,痰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呵斥道:“就知道给我惹祸,还不给我退了下去!” 别看王安祖对旁人挺凶,对这中年人可恭敬地很,见他说话就不敢言语了,退在中年人身后只是看着王守章和蒋秋生运气。 不过他这声呵斥把蒋秋生几人也给搞懵了,众人心说话,哎嘿,这是唱的哪一出? 却见中年男子面上带笑,往前走了两步,冲众人一抱拳说道:“各位朋友勿怪,我这兄弟就是个惹祸的精灵,到哪儿都给我闯祸,方才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看在我王兴祖的薄面上多多担待,王某在此礼过去了。”说着一躬扫地。 要不说顺的好吃,横的难咽,说话要说到这份上那就够瞧的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要如何?再说方才的事也不能全怪王安祖,蒋秋生也有不对的地方,他在台上骂得那么难听,人家挑理是正常。想到此处,蒋秋生也就横不起来了,赶紧笑面相迎,连连拱手,“哪里哪里,蒋某也有不对的地方,也在这厢赔礼了。” 按理说这样一来满天的云彩都散了,大家要是再说几句贴己的话,没准这王家兄弟都转头来帮着他们营救路川也未可知,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可惜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王守章这小伙子骄傲,自命是黄衫客飞云子的徒弟,眼里边都没人了,心说话,年轻一辈我服的就路川一人!路川对我都客客气气的,你王安祖算什么东西?敢那般羞辱于我!没交手的时候那么横,一交手见自己技不如人,怕了我了,找你哥哥说情来了?那边风大向那边的墙头草,我呸!小爷还就不领你的情了,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此时,蒋秋生四位正在和王兴祖互通名姓,彼此道着敬仰呢,只听蒋秋生说:“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拳太保王兴祖,姓蒋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前辈在上,请受某一拜!”说着就要跪倒磕头。 王守章站在一旁心里是一万个不赞成,心说话,蒋秋生啊蒋秋生,我当你是路川的好朋友,指不定是怎么了不起的人物呢,没想到竟是这般的饭桶脓包,真是丢了路川我世兄的脸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可不小,在场众人听得是清清楚楚,王兴祖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不过他毕竟是老练得多,往下压了压火,冲王守章一抱拳,说道:“哦,王某刚才光顾着跟蒋爷说话,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再看王守章,背着手,仰着脸装了个没听见,把王兴祖给晾在这儿了。王兴祖半躬着身子,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蒋秋生也是大吃了一惊,心说话,我好不省事的兄弟!你这是唱的哪出啊?你这那是不给王兴祖面子啊,你这分明就是不给我蒋秋生的面子!你这分明就是拿巴掌抽你蒋大哥的脸! 想到这里,蒋秋生赶紧扶起王兴祖,一边打呵呵一边说道:“前辈莫怪,我这兄弟你别看人长得俊俏,耳朵不太好使,估计是没听见。您这么高的身份跟他行礼干嘛,来来来,咱们到台后慢慢聊。”说着他暗中掐了王守章一把,意思是你赶紧说句软话,这事就了了。 哪成想王守章偏不,他打冷眼看着王兴祖不住地冷笑,“我说你叫王兴祖?还叫什么神拳太保?呵呵,野鸡没名,草鞋没号啊。我王守章还真就没听说过。怎么?给你兄弟拔横来了?你要是跟你兄弟一样,上了台就动手,我王守章还敬你是条汉子,小爷手下超生,把你打发了也就得了。你看看你,嬉皮笑脸,不亲假亲,不近假近,跟我们爷们称兄论弟?就你也配!” 他这么一说那还得了?再看王兴祖,气得浑身颤抖,脸都绿了。 眼看就要动手,蒋秋生四人紧在旁边解劝,把王兴祖没劝倒,王守章脾气还上来了,撸胳膊挽袖子也要动手。 见实在劝不下,佟荫槐扥了扥三位兄弟的袖子,悄悄退了下去。佟荫槐是这么想的,你王守章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啊,路川的能耐不知道你学了几分,他的脾气你倒是学了个青出于蓝胜于蓝啊,也罢,就让你试试。你要是能胜了神拳太保,那说明该得你出名,该得你露脸。要是赢不了,没的说,你这脾气也就该改了,到时候只能怪你贱骨头,敬酒不吃专吃罚酒。到时候王兴祖的气也消了,我们哥几个再解劝也不为迟晚。 这下好嘛,没人拦着他俩当场动手。常言道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比武本就是容让不得的,更何况本来心里还都有火了。 交手也就四五个照面,王守章可就顶不住了,感情这神拳太保真跟他兄弟不一样,那是有真难耐,一手五祖点穴拳使得是神乎其神。王守章心里吃惊,心神就有点不稳,一下没留神被王兴祖当胸一拳打得是口吐鲜血。 别看胜负已分,王兴祖的火还没消,手底下就下了绝情了,抬手又是一拳! 这一拳再要下去王守章的小命可就交待了,就在这时,只听台下有人痰嗽一声,说道:“大胆狂徒!休要伤我徒弟,贫道来也!” 这一声别看声音不高,在场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王兴祖就是一愣,再看面前,站着一位老道,身穿褚黄色八卦仙衣,头戴紫金冠,脚蹬福字履,背背宝剑,手拿拂尘,那个仙风道骨就别提了,此时拂尘就搭在他手腕上,别看拂尘是软的,他只觉得比钢铁还硬!虽然不认识,但也料到此人定是一位世外高人。不由得火气一消,心里也有些后悔,心说话,我王兴祖混迹江湖半辈子,自持沉稳,怎么就跟个后生较起劲了?这要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想到这里,王兴祖赶紧就地行礼,弓着身子问道:“在下王兴祖,敢问前辈尊姓高名?仙乡何处?出家在哪方宝观?不知到此有何见教?” 老道冷哼一声,一甩拂尘,王安祖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心不稳,站了起来。老道没受他这一礼。 此时才听老道说话:“打徒弟就没想想他还有师父?就没问问他师父是谁?” 王兴祖赶紧连连作揖。 老道看了他一眼,“也罢,不知者不怪,想问贫道姓字名谁,你且站稳听好了。” 蒋秋生哥几个在台后一听乐了,心说话,我说王守章怎么扳鞍蹬兔子没个稳蹬劲,感情是随了他师父了。老道你报名就报名,还让人家站稳,难不成你说出名来还能把人吓趴下?真会吹牛。 他们怎么想旁人不知,却听老道说道:“贫道乃陇左人士,自幼出家,出家在平凉府崆峒山,马鬃峰上玄空观,道号飞云子,江湖人称黄衫客的便是。” 这一报名不得了,老道话音未落,王兴祖真趴下了。人的名树的影,黄衫客飞云子那还得了?叱咤江湖几十年的大剑侠,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王兴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说话,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久不出头露面,一出头就打了飞云子的徒弟,打就打了吧,偏偏人家师父还在当场。我可听说这老头护短地邪乎,这还能有个好吗?老头一瞪眼我命都得交待在这儿。 却说飞云子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从不问江湖事,他怎么会来?其实也不是巧,王守章往少林寺来的路上就在想办法,他先想到父兄,可是有一想,父兄都是官面上的人,要是路川落在官府手中,给他送消息,求他们出面帮忙或许还行,可这是江湖事啊,父亲王华手无缚鸡之力,兄长是会点武艺,也就稀松平常二五眼,比自己还不如,就是叫他来他不见得有用。救路川非得成了名的剑侠,世外的高人不行!头一个,他便想到了自己的师父,他记得师父当初是跟自己一道下山的,说要在江浙一带寻寻弟子。找同门师兄弟扫听了一下,还不远,老人家就在镇江,故此他写了一份亲笔信,大概就说,路川被困少林寺,徒儿要去搭救,师父您老人家要是念师徒情分,还请百忙之中抽空来少林寺一趟,要是不来,估计咱们爷俩也就见不上面了,上写着千下缀着万。老头本来在镇江府住得好好的,突然接到这么一封信,吓得老头差点没背过气去。心说话,我好不省事的徒儿,你有几颗脑袋敢去闯少林救路川?再说了,路川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轮得着你硬充能耐人吗?等为师见着你非得抽你一顿嘴巴不可。故此,老头给新收的弟子安排了安排,就起身来到了少林寺下。本来老头想进少林寺见静庵悟榻当面谈,谁知来得晚,少林寺关门了。说要跳墙暗入少林寺,凭着他的能耐不是不行,但就他这身份能吗?故此便在山下静观其变。其实昨天他就看见王守章了,不过老头没露面,想在暗中看看王守章的人品如何,要是行得正走得端那没话说,要是走了歪门邪道,嘿嘿,讲不起说不清,甭说咱们师徒感情有多好,为师就亲手结果了尔的狗命!第一天,王守章就在台下,什么都没做。颜嘉定在台上演讲完,他就回客栈休息了,老头挺高兴。第二天见徒弟登台,三招两式打跑了立地太岁王安祖,老头也挺高兴,看样子这段时间王守章的武艺还有进益啊,孺子可教也!不过王守章后来见王兴祖说的那些话老头不赞成,心说话,这孩子原来没看出来是这样的啊,这是跟谁学的?哦,明白了,他口口声声要救路川,估计他是见着路川了,跟路川学的。我早就听说路川这孩子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没准就是他教坏了守章,也罢,等我们师徒见面我一定好好说教说教,让他离路川远些,习武之人最忌骄傲,这可要不得。不过呢,老头也想再看看徒弟的能耐,于是也没急着出面,看后来王兴祖要下杀手,老头是又气又恨,气之气自己的徒弟不成器,技不如人;恨只恨王兴祖下手太狠了点。老头这才出面。 第一百四十三章 等看完王守章的伤势,见没有性命之忧,老头这才松了口气,二次来到王兴祖的面前,把脸一沉,说道:“小子,不动手你还等什么?” 王兴祖往上叩头,说话:“晚辈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前辈动手。晚辈不知是前辈的弟子,伤了师弟,还请老人家责罚。” 王兴祖这是有意的以退为进,心说话,就拿你飞云子这么高的身份,你能真罚我吗? 哪知老道却不这么想,老道心说话,怎么,把我徒弟打成重伤,你还想走啊?没门!只见老道手捻须髯,不住地冷笑,“怎么?你还想跟贫道动手不成?贫道是看你师父的面子,才让你自行了断。” “自行了断”这四个字落在王兴祖的耳朵里可真不亚于晴天一声雷,心都凉了半截啊。实在是没想到这牛鼻子护短能护到这种地步。可是抬眼观瞧,老道面沉似水,也不像是开玩笑,王兴祖就犯了急了,冲台下看了看,见没人出头,最后一跺脚,冲北遥拜,心说话,师父,弟子不孝,不能在堂前侍奉您老人家了,您要是念及师徒之情,还请给弟子报仇啊!想到这里,沾了沾眼泪,抬巴掌就朝自己天灵盖拍了下去。这一掌下去,非把脑袋打个稀烂不可! 可就在这时,忽听台下有人说话,“兴祖住手!我看哪个敢要你的性命!” 说着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从台下几个起落来到了王兴祖面前。 王兴祖不看还可,一看眼泪掉了下来,撩衣服跪倒在老头的面前,“师父您怎么来了?晚来一步就再也见不到您老人家了,徒儿莫非是在做梦不成。” 却说这老头是谁?可不是只有王守章有师父,人家王兴祖也有师父!人家的师父也不含糊,乃是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五祖门的门主,马有德马老英雄。 老头摸了摸王兴祖的额头,苦笑道:“傻孩子,你练武练傻了不成?哪里有人家叫你自尽你就自尽的道理啊?免礼平身,退到一旁,为师看看谁敢要你的命。” 此时飞云子也看清了来人,只见来人穿着宽大的袍服,头戴无沿平顶小帽,上有星月图案,帽边錾着教门真言,一看就是清真贵教人,再一看认识,这不就是五祖门的老门主,神拳无敌震八方马有德嘛,都是老相识了。于是一甩拂尘上前笑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老马头啊,不知可还认识贫道?” 马有德微微冷笑,“我说这小娃娃怎么这么横,原来背后是你在撑腰。牛鼻子,你这可不对啊,你听听你徒弟说的那叫什么话?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一百二十个不含糊,眼里边都没人了。兴祖好说歹说就是说不下,就差给跪下磕响头了。哪成想一伸手技不如人,栽了跟头,这也是该,该受点教训。你倒好,蹭一下跳上擂台就要给你徒弟拔横,还说什么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让兴祖自裁,要是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还想如何?你这么高的身份也亏说得出来,这么一把年纪都活在狗身上了!你不是横吗?来来来,老回回陪你走几趟!” 飞云子你别看是修行得道的高人,也这么大的年岁,那性子却跟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差不多,说打就闹,瞪眼宰活人。马有德这些话,要是在没人的地方,哥俩一边喝着酒一边这么开玩笑,估计没什么事,可这个场合,台上台下一二百人都听着,老头的脸就有些挂不住了,只见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如此反复了三次,突然放声大笑,“马有德啊马有德,你别以为你练过几年武术,觉得自己不含糊。在旁人面前你是什么神拳无敌震八方,小名也叫剑客。嘿嘿,可在贫道的面前你屁都不是啊,也不是我说句大话,你要是能在道爷面前过去三十个照面,我飞云子这条命不要了!不用你下手,我自己摘下脑袋给你赔罪!” 短短几句话,把马有德气得可不轻,呀呀怪叫,“好啊!老匹夫!我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敢说这话,接招!”不容分说,举拳便打。 飞云子身子一闪,仓啷一声宝剑出鞘,两人便战在了一处。 这两人交手那还了得?只见马有德拳似流星腿似闪电,找找往飞云子面门招呼,飞云子宝剑如同狂风暴雨,也剑剑不离马有德的胸口。要说马有德不含糊,是不含糊,不过跟飞云子比起来还是差着半截,不到二十个照面就有些难以招架了,只好改攻为守苦苦支撑。再看飞云子,别看剑舞得跟剑山相似,想三十招以内打败马有德谈何容易?故此打着打着二老脑门上就见了汗了。 眼看三十招将到,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远处有人长啸,啸声渐近,说话声也传了过来:“两位前辈快快住手!晚辈有话要说!” 二老偷眼观瞧,只见一道绿影从台下人群的头顶上掠过,转眼间已经到了台下。 飞云子有心住手,可又一想,自己大话已经扔下来,要是做不到,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啊,还是先胜了马有德,等以后有时间,哪怕是找老朋友赔礼道歉也不为迟晚。 再说马有德,他可是实心不想打了。刮风下雨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还能不清楚?他说那话,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在徒弟面前不能显得太软弱,哪成想飞云子这老家伙性如烈火,还真动了气了,到后来骑虎难下也就不得不动手。现在听有人说话,他巴不得不打了呢,自己落败固然不好,可要是自己不败,看这架势老伙计非得当场抹脖子不可,真格的就能因为这点小事把几十年的交情放在一边?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飞云子可就下了手了,一剑直奔马有德头顶而去。心说话,我把你的帽子挑飞也就得了。马有德等看见剑光,再想躲可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一把剑凭空而来,正架住了飞云子的宝剑,与此同时,一只手臂拦住马有德,将马有德带出去有一丈多远,此时那道绿影也到了台上,正站在二老中间。 飞云子心中骇然,他深知普天之下成了名的剑侠虽多,能接住他一剑的人可不多,这人是谁呢?赶紧抬眼观瞧,只见身旁站着一位中年妇人,别看是妇人,傲骨英风,眉角眉梢带着千层杀气,身前身后自有百步的威风,一看就是巾帼的英雄,女中的魁首。可惜老头不认识。 另一边马有德更是吃惊非小,他只觉得胸前手臂上的力道温和又霸道,真有排山倒海之势,根本就不容他不退步。可见此人的内力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这又是谁呢?莫不是少林寺的老方丈静庵悟榻大师不成?定睛一看,却是位中年书生,不认识。 等再看到那位绿衣人,二老乐了,齐声脱口而出:“老弟,你这是从哪里来?” 绿衣人自然是翠衣王段皓,段皓哈哈一笑,“我的两位老前辈,老哥哥哎!皓自然是给二位劝架来的。” 这话一出,二老都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心中多少也有些后悔。 飞云子宝剑还鞘问道:“老弟,这两位是?” 段皓看了看马有德,见马有德脸上也是一片茫然,便说道:“两位老哥哥,不是小弟说,你们二位光顾着关上门教徒弟,对江湖上的事是一点不知啊。我且问你们,您二位是为什么来的?” 飞云子口打唉声,一指台后的王守章说道:“我是被这小冤家给叫来的。” 马有德也瞪了王兴祖一眼,“我也是为了我这不争气的徒儿而来。” 段皓笑道:“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路川而来的嘛,咱们都是为了路川而来啊。这两位便是路川的高堂,这位是二十年前秦淮河上一剑成名,了不起的剑侠白衣渡江武子渊,北魔之子路修远,这位是当代洛神剑传人,灼若芙蕖升朝霞,云弄剑客的姐姐姚娴姚女侠啊,他们你们还能不认识?” 二老闻言肃然起敬,人的名树的影,别看没见过,路修远夫妇的大名他们可是听过的,而且就冲他俩方才露的这一手功夫,想不服也不行啊。故此四人正式见礼,二老以平辈相称,路修远夫妇以晚辈自居,互道景仰。路修远夫妇又问起段皓,二老做了介绍,再次见礼已毕,冷龙岭四位小兄弟上来给五位前辈见礼,见着路修远夫妇他们可有了主心骨了,众人离开擂台,回到客栈仔细商议如何搭救路川,一夜无话。 次日天刚亮,客栈不少人就都起来了,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讲的是三五更的功夫,哪儿能有睡到日上三竿的福啊。 路修远夫妇、飞云子、马有德、段皓五位身份高的人在一桌用早饭,突然就听门外脚步声响,有人跑进来送消息,一进门就喊,“大伙快去看看吧,有人等擂台了。” 众人闻言就是一愣,擂台是冷龙岭四位兄弟搭的,他们就在旁边一桌吃饭呢,没人主持怎么有人等擂台呢?想到这里,众人赶紧起身往擂台赶去,二里地转眼就到,此时台下已经站满了人。 众人挤在人群中往台上观瞧,不看还可,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台上负手站立一人,此人身穿玄青色立领箭袖,长发披肩,飞眉入鬓的貌相,倒提紫宵银月剑,不是路川是谁? 只听路川在台上喊话,“各位朋友,各位同道!估计有人认识我,有的人还不认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乃应天府人士,家住金陵城南关外,我爷爷,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魔路幽,我舅舅,就是天下第一人云弄剑客姚婞,我爹路修远江湖人称白衣渡江武子渊,我娘乃是洛神剑的传人,灼若芙蕖升朝霞姚娴。我是他们不孝之子,我叫路川呐,江湖朋友送个小小的绰号,叫小北魔。我今天等擂台,不为别的事,为的就是大闹少林寺,夺回遗落在那帮秃驴手中我们路家的祖传之物,一怒杀龙手的残章。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少林寺了,我第一次来是半月前,我来到山门之外一没拿刀二没动枪,我是好好跟他们论理,哪知这帮秃驴说人话不办人事,吃人饭不拉人屎,表面上认输,将我请进少林寺,说要归还失物,实际上却是包藏祸心,准备将我骗进少林寺内暗下毒手,给他们死在我们路家之手的两位老方丈报仇雪恨。得亏我武艺高强,闯出了重围,要不然,今天也就不能这么同各位说话了。世人都说我路川瞪眼宰活人如何如何不好,其实是大家错怪我了,也不是我自夸,我的心,真比得上菩萨活佛了,只许旁人不仁,不许我路川不义,他们尽管如此,我还是留着情面的,当夜晚间我偷入少林寺,只打算盗出失物也就算了。哪成想他们是做了防备的,再次围攻于我!我是被逼无奈,才杀了他们几个人,放了一把火,趁乱逃了出来。逃是逃了出来,不过我也受伤了,这十来天我一直躲在暗处养伤,时至今日才将将养好,这才露面。本来我是打算上少林寺找这帮秃贼拼命的,不过我发现山下热闹啊,光成了名的剑侠就来了这么多,我就有些好奇,不知各位是为什么来的?如果是为少林寺来,讲不起咱们就是仇人,与其在少林寺动手,还不如就在此了解了得了,于我方便,于诸位也方便不是?换句话说,要是诸位是见我路川孤身一人可怜,来给路某帮忙的,那自然最好不过,咱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一同赶奔少林寺,最好端了这个贼窝!我说诸位到底是为什么来的?还请说句明白话……” 他在台上说着,众人在底下听着,听他说着话,很多人都不爱听,特别是路修远,心里十分不悦,暗自抱怨儿子,心说话:“你这孩子是怎么了?短短几月不见你转了性了?张嘴秃驴,闭嘴贼秃,你当你是骂别人呢?你是在骂你自己!殊不知人抬人高,自尊自贵?为父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再者说,咱们跟少林寺是几代的大仇,你不声不响一句话都不说就偷上少林,你当你有几分本事?能逃出来那是你的便宜,换句话说那是少林寺的高僧手下留了情了,要不然焉有你的命在?你倒好,不依不饶,伤刚养好又想去送死?等一会见着为父,为父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他这么想着,旁边可急坏了一人,段皓因为在天宫上早跟路川说过和少林寺打交道的事,路川当时也同意了,表示要和少林寺修复关系。可就这么些天的功夫怎么之前的关系没修复好,又结上新仇了呢?他来,本就是为此事而来,路川刚一走他也就动身了,打算先到少林寺给路川说说情,昨天晚上一合计,他觉得把握还挺大,他和路川、少林寺都有交情,旁边再有飞云子、马有德帮忙,另外路修远夫妇也在场,事情嘛,说好了也就好了。可今天路川这孩子一露面,说出这番话来,要是传到少林寺众僧人的耳朵里,不是要坏事嘛。 想到这里,他跟谁也没打招呼,直接平地一纵而起,踩着前面人的脑袋就上了擂台。他这一踩,众人一惊让出了一条路,路修远众人也就上了擂台。 本来路川在台上正说得兴起呢,见突然有人上擂台,不由得吃了一惊,等定眼看清了,立即转惊为喜,趴在地上就磕头,“爹娘在上,儿给两位老人家磕头了。” 路修远沉着脸没言语,姚娴刚想扶儿子起来,就听路修远说话,“有这么多前辈在场,你为何先给为父见礼?真是越大越没样子了!” 路川听父亲话音不对,没敢犟嘴,挪了个方位,给飞云子三人磕头,“晚辈路川,见过翠衣王段前辈,见过两位前辈。”见飞云子和马有德点头他这才站起身来,垂首站在姚娴身边。 别看他见了礼了,段皓就是一愣,心里有些不解,嘴上却没说,只是定眼看着路川。 路修远吩咐冷龙岭的弟兄劝散台下的看客,众人来到台后,路川和四位兄弟见了面,四位小兄弟都很高兴。 不过有前辈在场,他们也不好多说话,等坐定了,姚娴说话:“川儿,你说受了伤,伤现在怎么样了?来快让为娘看看。”说着就要路川脱衣服。 路川脸一红,说道:“娘,孩儿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在您面前脱衣服呢?再说了,有这么多前辈在场,还有我的几位兄弟在场,孩儿怎么脱得下来啊。娘不用担心,孩儿既然敢露面,伤自然是没什么大碍了。” 姚娴微微一笑,没再勉强。 路修远看了妻子一眼,略微有点抱怨的意思,痰嗽一声就要训斥儿子,哪知还没开口就被姚娴狠狠瞪了一眼,路修远话到嘴边没敢说。段皓说得不假,夫妻二人,总有一个要强势一些,他们夫妇就是姚娴强势,路修远一直让着妻子,二十几年都惯了。 这些举动在场其他众人也都看在眼里,飞云子和马有德心中暗自好笑,没有说话。冷龙岭四位小弟兄更不敢说话,这时就听段皓说:“路少侠,诚如你方才所说,我们都是为你来的,都是给你帮忙来的,既然见着面了,就得问你一句,你是怎么打算的呢?换句话说,你准备怎么对付少林寺呢?你若是要和,我可以从中为媒,一手托两家,给你们说和,你若是要打,我即可传信遍邀剑侠,咱们直接踏平少林寺!你看如何?” 一听这话,路川乐得差点从地上蹦起来,眉飞色舞说道:“前辈真是说笑了,我路川跟少林寺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父一辈子一辈解不开的仇疙瘩,我能跟他们讲和吗?换句话说,要是能那就不是我路川!” 路川刚说到这里,忽听旁边有人冷哼一声,偷眼一看,只见路修远眼睛瞪得溜圆,眼神跟刀子一样正剜自己呢,吓得他没敢说接下来的话。不过有之前这几句也就够了。 段皓闻言频频点头,“好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呐。我这就传信,不过……” 路川赶紧问道:“哦,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吗?” 段皓微微一笑,故作神秘说道:“不过在传信之前我要先向你要一样东西。” 路川就是一愣,“不知前辈要什么东西?只要晚辈拿得出来,绝不推辞。” 段皓看了周围众人一眼,冲路川一使眼色说道:“你且附耳过来。” 路川信以为真,就在他附耳过去的一瞬间,段皓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了路川脉门,这一举动可把路川吓了一跳,想抽手,只觉段皓的五指胜似钢铁,就像长在上面一般,丝毫无法撼动,故此,也没再挣扎,笑道:“不知前辈要晚辈拿什么东西?” 段皓微微冷笑,“自然是天宫上你给我看过的那样东西啊。”说着手上又用了几分力。 路川顿时神色大变,龇牙咧嘴一边挣扎一边喊:“娘快救我,爹……” 话还没说半句,只听仓啷一声,随后寒光一闪,姚娴的宝剑出鞘了,一剑如电直奔段皓而去。 再看段皓不躲不闪,从容镇定,而姚娴的剑在中途突然一转,竟然搭在了路川的脖子上。这下别说是路川,连飞云子、马有德以及冷龙岭四位小弟兄都愣住了。 最急的自然还是柯聚贤,因为他和路川认识的时间最久,感情也最厚,“伯母,您这是……” 只听姚娴冷笑道:“不开眼的小贼,真是胆大包天,变戏法都变到我眼前来了。说,你到底是谁?我儿路川现在何处!” 一听这话,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个“路川”是假的!可是仔细看看,能吗?这个眉头这个眼,怎么看都是路川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柯聚贤看了半天又说道:“额……伯母,您是不是看错了哎哟……” 他话刚出口就被佟荫槐从后面狠狠踢了一脚,“胡说什么呢你!是不是路川旁人能看错,伯母还能看错吗?你再看看这小子的眼睛,跟咱们兄弟的一样吗?” 柯聚贤再看时这个“路川”就没那么太像了,因为路川的眼睛很特别,不管喜怒哀乐,眼神里都有一种真挚和正直,心里有鬼的人一看都害怕,可这位眼睛里天生就有三分奸诈四分冷酷,和路川不一样。 到这时候,这个假路川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脸上的惊恐也没了,眼神愈发冷酷了起来,寒声道:“我自然为装扮地天衣无缝,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段皓先说话,“我跟小川前段时间刚见过,他从未叫过我前辈,你叫了一声前辈我就知道其中有鬼。小川这孩子别看在江湖上传得多么不堪,实际上对于礼数讲究得很呐。” 姚娴也说话,“常言道母子连心,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有些奇怪,故此我才让你脱衣服,你一推辞我就明白了。我儿路川最孝顺不过,别看他有时候有些任性,我说话他从不拒绝。怎么样,明白了吗?现在该你说了,你到底是谁?在湖州假冒我儿的是不是你?武当山上假扮唐美煊的是不是你?快说!” 假路川本不想说话,奈何架不住两位剑侠的逼迫啊,他刚要开口,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众人意想不到的事,突然不知从哪儿飞来几个弹丸,姚女侠想都没想,顺手一剑就扫了过去,哪知这些弹丸不碰还好,稍微一碰顿时炸开,各自冒出一股白烟,瞬间将整个擂台笼罩了起来。紧接着扑通扑通四声,冷龙岭的四小纷纷倒地,路修远五人心知不好,赶紧屏住呼吸小心防备。就在这时,段皓和姚娴忽听身旁金风不善,急忙接架相还,哪知来的兵刃看似凶猛,实际上却是虚招,一触即退,段皓心中暗叫不好,可惜假路川已经撒了手了,等他挥散白烟再看,除了他们众人,假路川早已踪迹不见。气得翠衣王一跺脚朝着北边大道就追了下去,姚娴路修远奔东,飞云子奔西,也同时追了下去。马有德也想追,但见四小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也就不好动身了,赶紧近前查看不提。 却说飞云子,追出去约莫有五里地,正好看见眼前有三人疾走,他就知道自己追对了,大喝一声“贼子休走”,脚下加紧转眼间就追了上去。眼看相距不过两三丈远,忽见三人中的一人回头一扬手,几枚弹丸直奔自己而来,老头不躲不闪,运上道家玄功,以袍袖掩面,速度丝毫不减,迎着弹丸就冲了过去。本以为还是烟弹,哪知这几枚弹丸却与之前那几枚不一样,不是烟弹,而是火药弹,一碰袍袖就炸开了,老道未加防备,感觉不对,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一股大力袭来,身子直接倒飞了出去。等老道从地上爬起来,再看那三人,已经钻进树林踪迹不见。气得飞云子连连叹息,再想追恐怕是没戏了。 就在老头转身刚要回去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喊话,“老人家,拦住他们!千万别放他们过去!” 老头感觉声音有些熟悉,扭头观瞧是又惊又喜,只见假路川三人迎面而来,后面还追着一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路川! 正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老道一看打弹丸那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故此拔剑拦住了去路。眨眼功夫三人便到,在老道面前停住了脚步,此时路川也到了。 只见路川剑眉倒竖,凤眼圆翻,点指三人怒骂道:“小十绝!好贼子!你们害得我好苦啊,湖州作案不说,借我之名在少林寺杀人放火,这又是做什么来了?难道还想诓骗天下剑侠不成?今日休走,我非杀你不可!”说着就要跟假路川动手。 假路川不住地冷笑,袖手站在一旁,一不生气二没有出手的意思,旁边却有一人横刀拦住了去路,飞云子是不认识,路川可太认识了,不是五哥叶南筠是谁? 只听叶五侠说道:“路川,你闪开一条道路放我们过去没有话说,如若不然……可就休怪叶某不念往日情分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把路川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呀呀怪叫骂道:“呀呀呸,你我之间还有往日情分吗?那天晚上你拿刀砍我的时候早就没了!怪只怪我瞎了眼,竟然和你结拜,那你当了兄弟!既然你不让开没别的话说,咱俩就在此做个了断,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剑!”说着舞剑与叶南筠战在一处。 旁边飞云子一看,路川的剑招果然惊奇,举手投足皆有独到之处,也难怪他出名,难怪他骄傲啊。可是另一边叶南筠也不简单,一把黑刀舞得风雨不透,招招紧逼,丝毫不给路川片刻喘息之功,看样子路川够呛啊,两人没有百十来招估计都难分胜负。老头再一想,我是干什么来的?哪能让路川一个人玩命啊,我过去料理了就得了。想到这里,老道直奔小毒绝谢玉安和假路川而去。假路川举假紫宵银月剑接架相还,还想在飞云子面前走两趟,可真是太高看自己了,三四个照面就顶不住了,谢玉安赶紧舞匕首加入战团。他更白给,不到三个照面给飞云子一剑削在脚腕上,把右脚的脚筋挑断了。 别看飞云子不清楚内里情况,也知道这三人非常重要,非得抓活口不可,故此老道是避开要害,专挑无关紧要的地方下手啊,如若不然,拿他飞云子的能耐,他俩焉有活命啊。 假路川不知飞云子已经在手底下留了情了,依然吃惊非小,见势不好虚晃一招转身就走。可飞云子没发话他哪里走得了啊?被老道两步赶上,迎面就是两剑,假路川心都凉了,哪知老道这两剑连他的肉皮都没划破,只觉脸上一凉,面具被老道劈掉了,露出本来面目,竟然是个女子! 飞云子也是一愣,就这一刹那的功夫,假路川掩面而走,跑了。老道有心再追,又怕路川有失,便转身过来来战叶南筠。叶南筠见假路川都走了,哪里还敢停留,尽力一刀将路川砍翻在地,夺路而走,往另一个方向跑了下去。 飞云子扶起路川,两人再来看谢玉安,只见谢玉安业已服毒自尽,死了,老少二人无不叹息,没办法,只好先回店房,见众人从长计议。 等他们二人回来时,路修远夫妇和段皓早就回来了,拿他们的轻功,要是方向对,要就追上了,既然没看见人影,只能是他们追的方向不对,追也无功。 不过老三位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拿他们的身份,拿他们的武艺,硬生生让假路川给跑了,这要是传扬出去那还得了?一世英名付诸东流啊。 正在郁闷之时,就听门外有脚步声响,料想定是飞云子,这是最后的希望,老小几位都起身迎了出去。等看到飞云子,大伙都乐了,只见飞云子的道袍之上烧了不少的眼,左边半幅袖子都烧没了,连胡须都燎了几根,狼狈就不谈了。刚想发问,却见飞云子身后还跟着一人,不是旁人,正是路川。 马有德看不出真假,其他人或还得辨认一二,不过姚娴二话没说就走了过去,拉住儿子的手,上看下看,满眼都是疼爱啊。 路川见到母亲,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了下来,在母亲的陪伴下走到众人面前,先给段皓见礼,而后认识了老英雄马有德,之后才和各位小兄弟见面。众人落座,问起路川事情的缘由,路川就打哀声,从头慢慢讲起。 原来那天晚上时桉出去找晚饭以后,路川在达摩洞中坐着烦闷,便来到洞外往山下张望,只见少林寺中灯火通明,料想众僧应该还没休息。思前想后,最后才决定下山去见静庵悟榻一趟,如果他能话付前言,把东西还给自己,那自然最好不过,倘若不能,料想也不能对自己暗下毒手,大不了回来再做打算,也不会留有遗憾。就这样他下了山直奔少林寺,哪知正走着,突然看见一道黑影越过墙头,进了一座禅院,起初他还以为是时桉,就跟了上去,等看见这人趴在窗外往里面吹毒烟,他就知道不好,不是时桉,想出声将之惊走,又怕少林寺的人误会,紧赶慢赶,等到屋内时那人已经手起剑落结果了两位僧人,正待对第三位下毒手,路川大喝一声,当场动手,那人贼人胆虚,跳窗而走,路川在后面紧追,两人就出了少林寺。约莫跑出去四五里路,那人见身后只有路川一人,就回身下起手了。路川空手与那人战在一处,一边打一边借月色观瞧,只见此人与自己长得一般不二,简直就像照镜子一般。路川心中暗惊,心说难怪他能栽赃成功,能骗过世人的眼睛,这易容术是真高明啊! 不过这么想着,他手底下就更加紧了一些,逼得假路川连连后退,差不多打到五十回合,假路川突然冲旁边树林中喊了一声,“二位师兄你们还不出手更待何时?”话音未落,只见两道黑影从树林中掠出,直奔路川而来。其中一人正是叶南筠,路川刚想说话,但叶南筠二话不说就下起了毒手。叶南筠的刀法深得刀绝的真传,只在路川之上,不在小北魔之下,更何况他还没有趁手的兵器,旁边另有假路川和谢玉安夹攻,短短二十个照面他就顶不住了,一个没留神正被叶南筠一刀看在肩头,险些连膀子都被卸了下来。本来就不敌,现在带伤就更不是对手了,又勉强战了十余个回合,虚晃一招转身就走,苦苦支撑才回到了达摩洞,没等进洞就一头栽倒,人事不省了。等再次醒来,已经被时桉带到了山下。这些天他一直在养伤,前两日才刚能下地。今日早间时桉从金陵回来,还带回来一个消息,说假路川正在少室山下擂台上演讲呢,路川一听就坐不住了,提着剑紧紧往去赶,没想到路上正碰到假路川三人,这才有了那场决斗。 众人从头到尾听完之后,唏嘘不已,刚想问路川之后做何打算,就听客栈门外有人口诵法号,店里伙计进来禀报,说门外有少林寺的和尚要见路川和路修远。 路川吩咐伙计把来人请进来,不多时,一位中年僧人被带到众人面前,面呈书信。路川撕开封皮,大家一同观瞧,信是静庵悟榻大师的亲笔信,信上大致是说,请路家父子上山一叙,大家坐下来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看完之后众人看路川的意思,要路川说,他打算一个人上少林寺去见静庵悟榻论理,不过在场众人如何放心?最后决定由路修远夫妇、段皓、飞云子、马有德五人陪同路川一起上少林寺,其他众人都在店房里听信。 商量已毕,打发来报事的僧人先回去回话,他们老少六人收拾妥当,换了身衣服这才上山。 等到山门处时,只见老方丈静庵悟榻大师,带着少林众僧早已在此迎接,飞云子、段皓、马有德先以自己的身份与众僧见礼,随后路家人也和众僧见了面。静庵悟榻往里相请,众人随行,不过唯独路川没有挪地方,只听他哈哈一笑,说道:“大师,您与别人在哪里商议,那是你们的事,不过我路川跟少林寺的恩仇,我觉得在这儿说就挺好,没必要再换地方了。” 众人就是一愣,静庵悟榻接话问道:“路少侠是怕老衲在寺中设有埋伏,要强留诸位吗?如果是这样,少侠大可不必,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既然相请,就断不会如此。” 路川微微一笑,“在下不敢怀疑大师的人品,不过除了大师之外,诸位圣僧恨在下恐怕是恨到骨子里去了吧,在下不想再发生上次那样的误会,也不想惹那样的麻烦,故此还是在这儿说的好。既然大师没有要强留的意思,在下几句话说完就走,此间之外,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做呢。” 静庵悟榻略微思索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既然少侠有事,那老衲就不勉强了,不知少侠有何指教,还请讲在当面。” 路川一抱拳,而后负手说道:“在下要说的第一件事,是两位贵寺高僧的被害一事,男子汉敢作敢当,杀人,放火,都不是在下所为。乃是十绝弟子中有人假扮于我,栽赃陷害做下的。大师和诸位圣僧可以不信,因为我空口无凭没有证据,但总有一天我会拿住假路川,到时候还请诸位还我路川一个公道。” 此话一出,少林寺众人尽皆哗然,大家不信啊。这时段皓开口了,简单说了一下今日早间遭遇假路川的事,飞云子和马有德也在一旁证明,可就容不得静庵悟榻不相信了。 没容静庵悟榻说话,路川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便是我们路家的家仇。这次到少室山,我无意中走到了我祖父当年被少林寺囚禁的地方,那地方如何,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就明说吧,我们路家的遗落之物我可以不要,但仇我非报不可!所以,我今天来也是下战书的,等我定好了时间地点,我会送信给大师,到时候请大师邀集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的武林同道,名门正派的剑侠,再摆一座诛魔擂!” 在场众人一听就是一皱眉啊,路修远、段皓等人有些埋怨路川自作主张,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万难更改,他们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派路川的不是,也就只好如此了。 静庵悟榻还是心有不甘,说道:“路少侠,难道再没有周转的余地了吗?” 路川微微一笑,“大师,我初次来时本不是这么打算的,奈何贵寺不给机会啊。您打了我一掌,不过您也手下留了情,不管谁吃亏谁占便宜,就算扯平了,如今只有如此。要是没什么别的事,路川告辞!”说完扬长而去。这可是在场左右人都没想到的。 可路川走了,没了正主,他们还商量什么劲?既然来了还得进去,不过也就是拉拉家常罢了。 却说路川,回到店房,先看了看还卧病在床的王守章,之后跟四位兄弟互诉离别的经过。说话间路川得知,柯聚贤四人去投苍海镖局,没费什么功夫就别人家收下了。路川想的不错,柯聚贤四人没什么名气,没被怀疑。话说回来,就算怀疑,他们和苍海镖局还没撕破脸皮,看在云弄剑客的份上,看在姚娴的份上他们也不能不收柯聚贤四人。不过让路川惊讶的是,他们在苍海镖局混得还不错,有幸得四位总镖头和其他成了名的剑侠的指点,四位兄弟的武艺都有所长进,真是意外之喜。 话语间四小又问路川为何传信召他们来,路川看了看王守章说出了缘由,原来当日王守仁说要去上任之后,路川便让冷龙岭的兄弟传信给他们,请他们务必赶来。为的就是沿路保护王守仁上任。虽说之前那条路也走过,但这次不一样。上次王守仁杭州假死,可以说骗过了所有人,但这次却是大张旗鼓的,免不了有人拦路截杀,倘若如此,光他自个人恐怕是费劲啊,故此就需要四小帮忙。 能跟着路川,哥四个自然高兴,不过高兴之余佟荫槐却问了另一件事,便是五侠叶南筠的事,他怎么都没办法相信叶五侠竟会帮着小十绝对付路川。不过路川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解答。 众着说着飞云子这老几位就回来了,一夜无话,次日用过午饭,路川与众小拜别爹娘和三位前辈,用大车拉着王守章就上路了,直奔金陵而去。 他们走后路修远几人也各自分别,路修远和姚娴取道武当山,要去看小姚望。在路上他俩遇到了多年的朋友,神风无影叟时桉。时桉乐呵呵正在路边等他们呢。三人见面,还未等说话,时桉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木匣,递给路修远。 “我说兄弟啊,答应你的事哥哥终于做到了,就是时间长了点,让你久等了。” 路修远不看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老兄弟斑白的胡须,武子渊眼眶有些湿润了。 姚娴见气氛有些干涩,眼珠一转,笑道:“时大哥,昨日我们去少林寺,这东西还在无方可从手中,怎么今天就到你手里了?来,快给小妹说说你是怎么偷来的?” 她不问还好,一问时桉脸红了,还好他面皮黑,脸烧也看不出来,只见他支支吾吾了半晌,突然转身跑了,眨眼间踪迹不见,这时才有声音传来,“这时秘密,说不得。既然此事办成,咱们有的是见面的机会,我先回一趟子午门,等得空定来找你们夫妻,到时候咱们慢慢长谈……”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连声音也消失了。 姚娴看了路修远一眼,笑道:“师兄,时大哥的轻功大有进益啊。” 路修远点了点头,“现在当之无愧,天下第一。” 却说时桉是怎么把东西盗出来的?其实很简单,路川早就料到静庵悟榻要请他们去少林寺,因为不光是他,有飞云子、段皓、马有德及路修远夫妇在,老方丈不请说不过去啊。故此,分别之际他就和时桉商议,等他上少林寺之时,时桉前去盗宝,他只在山门出说话,绝不进寺,届时寺中空虚时桉定能得手。起初时桉还不相信,他怕静庵悟榻把东西带在身边,或者放回了藏经阁。路川说不能,既然静庵悟榻说要给他,并且从藏经阁取了出来,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并且此次请他们,多半还是要拿出来讲人情的,要是带在身边,难免有觊觎之嫌,拿静庵悟榻的身份,断不会如此。故此,时桉半信半疑就上了山,没费吹灰之力便在方丈室中找到了宝物。可是这他不能说出来啊,要是说出来,当代盗圣的招牌就砸了,敢情他当了半辈子贼还不如一个小毛孩子? 话说回来,其实路川也是有私心的,一则了却时桉的心事,但不必承时桉的恩情,二则给少林寺挖了一个大坑,这次他是说东西不要也行,话说回来倘若少林寺的和尚说话不客气,他冲着静庵悟榻答应过自己,非要东西少林寺拿不出来那不就栽了吗?传出去都得被江湖中人笑掉大牙啊。 这也就是路川的精细之处,谁要小瞧路川非得吃个大亏不可! 第一百四十五章 路川等人离开少林寺一路平安无事,不日便到了金陵,接上王守仁,兄弟七人坐上冷龙岭的货船,沿江直上,这日就来到了南昌府。弃船登岸,先找冷龙岭在南昌县的落脚之地住下,吩咐柯聚贤、佟荫槐、蒋秋生、颜嘉定、王守章老老实实待在房中保护王守仁,他自己就动了身了。 等到了宁王府门前一看,好家伙,真气派啊,简直就是小一号的皇宫啊。门前左右站着两队卫兵,这些人个个九尺挂零,一般高矮,挑选的也都是二十岁往上,二十五岁往下的精壮汉子,手持大枪,腰间佩刀,盔明甲亮,不怒自威,好生的气派呀。寻常老百姓从宁王府门前路过看都不敢看一眼。 不过这些也就吓吓寻常老百姓,路川那是经过见过的人,皇宫都敢闯,哪里在乎这个?倒提宝剑径直朝府门走去。 两侧卫队没说话,门前的知事先过来了,横身拦住去路,拿下眼看着路川说道:“我说你这小伙,看着人模狗样的,没长眼睛啊!看不见这上面宁王府三个大字?赶紧给我滚!如若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路川一没生气二没发火,挺身站住,负手而立朗声说道:“进去禀报宁王千岁,就说凉州冷龙岭的六寨主路川求见。” 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啊,路川一报名,那知事的当时就没脾气了,赶紧陪笑道:“哎哟,原来是六寨主驾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求六寨主原谅啊,额……小的这就进去送信,六寨主稍候。”说完一转身走了。 路川等啊等,始终没人出来,有心走吧,又不能走。约莫等了有一个时辰,眼看都快到晌午了,知事这才出来。 “哎哟,六寨主久等了。王爷有请。” 路川没说话,跟着知事一直来到银安殿,知事退下,路川迈步进了大殿,抬眼观瞧,只见王座之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朝天冠服,朱袍玉带,看年纪估计也就三十几岁,天庭饱满,准头端正,四字阔口,齿白唇红,面如冠玉,颌下微微有些黑胡,面相富态,看起来也颇为不俗。不用问也知道这定是太祖朱元璋的五世孙,四代宁王朱宸濠。 没等路川看罢,就听有太监说话,“大胆路川,见了宁王千岁,竟敢立而不跪,来人,速将这狂徒拿下!”说着就听廊下甲叶声响,进来四名带刀武士,手拿绳索,不容分说就要将路川拿下。 这时,就听朱宸濠痰嗽一声说道:“路少侠乃是江湖中人,不懂堂上礼数,不知者不怪,本王赐他免跪,你们退下去吧。” 武士和太监退下,路川冲朱宸濠一抱拳,“草民冷龙岭六寨主路川,见过宁王千岁。” 宁王哈哈一笑,从高座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路川面前,拉住路川的手笑道:“路少侠,本王久闻大名,翘首以盼,今日可终于把你等到了啊,来来来,赶紧坐下讲话。”说着让路川坐下,自己则坐在了路川身边。 别说,对此路川还真挺感动的。要知道哪怕是个小小的县太爷,他这样的白身说跪也得跪,更别说是王爷了。别看没职权,身份在那儿摆着,全国上下大小各级的官员见着他还不都得跪着?可是这么高贵的人,对自己另眼看待,没有半点架子,可见此人礼贤下士,乃是明君啊。 想到这里,路川从心底对宁王亲近了几分,刚想说话,却见宁王一皱眉,“路少侠,你怎么脸这么红?莫不是方才在外面晒久了,有些中暑?来人!快传御医!” 宁王看得真准,路川在大日头底下站了快一个时辰,确实身体不太舒服,得亏他武艺高强,还能顶得住,要不然早趴下了。不过这点不舒服有宁王这句话,也就没事了,路川现在是打心眼里赞成宁王,切切实实的感动啊,赶紧站起身来躬身道:“多谢王爷的厚爱,草民身体无碍,我想就不用麻烦了吧。” 宁王再次扶路川坐下,埋怨道:“本王平日里宽厚一些,把这些下人都惯坏了,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能让人在日头底下晒着呢?更别说是少侠你了!唉……也怪本王,近两年也不知为何,南昌府治下匪寇为患,时不时就有百姓遭殃啊,昨夜又听闻左近有匪寇出没,本王派人前去平剿,坐着听信就睡得迟了,王妃不忍,不许人叫我,故此方才我才刚刚睡醒啊。紧收拾慢收拾还是让少侠等了这么久,本王这厢赔不是了。”说着起身一躬扫地。 这还了得,把路川感动得无可无不可,眼泪险些没掉下来,起身连连称罪。二人再次落座,宁王吩咐人看茶,时间不多,有太监托着盘子上殿,将茶碗放在木几上,一揭盖,路川就是一皱眉啊,别看茶是一同端上来的,却是两种茶,路川面前这杯茶,乃是雪茶,闻味里面应该还有蜂王浆,上面浮着几块冰块,远远就能闻着香气,看着就解暑。再看宁王手中的茶,颜色要深着一些,一看就是武夷山的山茶,别看也不便宜,跟这碗雪茶没法比。 愣了片刻,路川把茶碗往前一递,“王爷,刚才这位公公是不是把茶弄错了?” 宁王哈哈一笑,“没有错,这是本王特意吩咐人给少侠泡来解暑的,少侠快喝吧,不然等冰化了就口感不佳了。” “那王爷千岁……” “我啊,哈哈……不瞒少侠说,这碗冰茶可不简单呐,茶叶乃是玉龙雪山山顶之上的雪茶,为了遮盖雪茶的苦味,里面还加了高丽蜂王浆,单这一碗的价格,就顶得上外面一桌酒席啊。你别看本王贵为王爷,这两样东西我这王府之中也没有多少,都是给王妃准备的,本王还是比较喜欢喝武夷山的茶。”别看宁王说得委婉,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也喝不起。 到这里路川也算明白了,轻轻抿了一口雪茶,心里热乎乎的。 闲聊了片刻,路川笑道:“王爷,您就不问问草民今日是为何而来吗?” 宁王面带询问说道:“久闻少侠出世以来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此次前来难道不是替本王来扫除匪患的吗?” 路川摇了摇头,“不是,草民此次前来是找王驾千岁问罪来的。” 宁王闻言就是一愣,不解道:“不知小王什么地方做错了还请少侠指教。” “什么地方做错了?王爷欺压百姓,聚敛钱财,排除异己,构陷地方官员,讨好万岁,贿赂刘瑾以为屏障,豢养江湖死士,招兵买马,打造兵甲,早有不臣之心,难道……不是错吗?” 路川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宁王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再看宁王,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少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路川微微一笑,“王爷别急,草民这些都是听蔡清蔡老先生说的。” 宁王一听蔡清的名字蹭一下站了起来,眼望门外,是顿足捶胸,“蔡清啊蔡清,本王不过是酒席宴前吃酒带醉说了几句玩笑话,你怎可到处诽谤本王,你……可把本王坑苦了啊!”那个难过就别提了。 路川见状是哈哈大笑,宁王苦着脸问道:“少侠你因何发笑?” 路川笑道:“王驾千岁别急啊,他蔡清有一说,草民有一听,至于属不属实,草民不是还得亲自调查不是?常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 “那少侠调查得怎么样呢?” 路川摇了摇头,“说实话草民初到此处,还没来得及调查呢。不过草民派别人调查过,他们说王驾千岁乃是少有的明君啊。起初我还半信半疑,不过今日一见,我觉得他们所言非虚啊。王爷,既然如此,实话我就给你说了吧,朱厚照昏晕无道,与我更是有血海深仇!故此,我想推倒刘瑾和朱厚照,另立明君。本来我觉得新主人选是个难题,今日一见王爷,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王爷,也不是姓路的说句大话,我们冷龙岭能征惯战者上万之多,个个满身的武艺,有百人之勇!王爷只要同意,一声令下,这队铁骑就能踏平京城!不仅如此,路某在江湖上朋友甚多,路某愿意走遍三山五岳,给王爷再拉来一队虎狼之师,平山灭寨,助王爷一统天下!” 他这石破天惊一顿话下来再看宁王,吓得是抖栗而颤,左顾右盼,坐卧不安,“路少侠,这话些可万万不敢说啊,倘若传到京城,你我二人是要被户灭九族,满门抄斩的啊。” 路川却是轻松自然,“王爷,常言道,天下乃人人之天下,而非一人一姓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退之。又道,君不正臣不忠臣投外国,父不慈子不孝各奔他乡。朱厚照昏晕无道,不配做皇帝,您又是朱家子孙,由您取而代之天经地义啊,王爷您就别犹豫了,反了吧。” 路川再三苦劝,宁王是执意不肯,最后路川说,“王爷,反正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您还有时间考虑。不过呢,不管您是为了天下百姓,还是只为了南昌府的百姓,招兵买马,打造兵甲的事都得尽力为之。” 宁王点头称是,命人排摆酒宴,酒席宴前人多口杂,路川再没说什么。等吃完了饭,残席撤下,宁王将路川请到书房之中,屏退左右,一躬到地,“求先生教我。” 路川就是一愣,“王爷这是何意?” 宁王哭诉道:“方才在大殿,小王不敢说啊,实际上小王对当今万岁的所作所为是十分的不赞同,他宠信八虎,重用刘瑾,陷害忠良,鱼肉百姓,早晚有一天大明朝的江山是要毁在他手的啊,小王想起这件事就食之无味,夜不能寐呀。说实话小王犹豫并非贪生怕死,奈何手下外无良将攻杀战守,内无贤臣出谋划策,小王孤家寡人,又生性驽钝,不知该如何处之,故此还请先生教我。” 路川闻言频频点头,等他说完了,路川说道:“我乃江湖一介草莽,比不得张良韩信,更不是卧龙凤雏,治国安天下的良策我想不出来,不过呢,有几点建议还能与王驾千岁一同参详参详。” “先生请讲,小王洗耳恭听。” “首先我问王驾千岁,卫队屯田的许可您有没有?” “有,近两年南昌府匪寇为患,我上表求下来了。” “那就好,有卫队屯田的许可,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您要以捕盗捉贼为名,张贴告示,招募兵丁。不过不能让朝廷知道实际招募的人数,故此王驾千岁要动土木,在王府地下打出一片天地,操练兵卒,打造兵器盔甲,攻城器械。为了掩人耳目,最好在王府旁边再修建一座乐坊,吹吹打打,声音就传不出去了。在内积蓄力量,在外还要搞好关系,上不能得罪驾前红人,下不能与地方官员为仇,像江西巡抚,江西按察使等人,您一定要拉拢过来,倘若拉拢不过来,最好想办法换掉。想要起事,后方必须安宁,既然有匪寇为患,不妨顺便以此为名,将江西一带大小山寨都收编整齐。等这些事做完,想必王爷的力量也就足够了,到时候调冷龙岭的弟兄偷入顺天府,占领涿州,屯兵房山,攻其必救。王驾千岁再率重兵顺江而下战南京,走徐州,北上直捣黄龙,大事可成。不过就像您说的,外无良将攻杀战守,内无贤臣出谋划策不成,我给王爷举荐几人,一是我师兄王守仁,曾任兵部武选司主事,后因与刘瑾不睦,被贬贵州龙场驿丞,此人胸怀天下,腹有良谋,可为王爷之子房;二是我大哥,冷龙岭大寨主玉龙仙客摘星手杨穆,此人熟读兵书,武艺高强,攻杀战守,斗引埋伏无一不通,可统领千军万马,有大帅之才;三是严嵩,字惟中,号介溪,家住江西袁州府分宜县,现在家中养病,此人有公辅之才,堪比萧和;四是我二哥风仙救度参阎罗丁钰丁志坚,此人天资聪颖,有急智,可为军师;五是我四哥诗酒琴棋消玉剑谭鹤鸣谭九天,此人在刺探军情方面很有一手。” “那前部正印先锋官一职,先生可有推荐?” 路川笑而不答。 两人又详谈了许久,一直等了掌灯之后,路川起身告辞,宁王挽留不下,这才亲自将其送出王府,再三拜谢。 等路川走了,宁王回到书房,扳了一下书架上的金麒麟,暗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人。 “王爷,怎么样,我说的不假吧?” “哎呀,小王真是服了,你们兄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六弟这般年纪就有如此见识,真是小王之幸,天下之幸啊。” 此人并非旁人,正是冷龙岭的大爷杨穆。 杨穆笑道:“王爷,我六弟可不光是有见识,你当他为何不说谁能胜任前部正印先锋官一职?” “哦,小王正有疑惑,不知为何?” 杨穆哈哈大笑,“因为最能胜任的就是他自己啊。我六弟的外公便是画戟森森镇八荒姚魏姚老英雄,祖传一条大戟,堪称马上的翘楚。我六弟自幼深得两辈真传,别看在步下称得上侠客,马上更是骁勇无敌的将军。此外,他熟谙兵家之道,逢山开道,遇水架桥,不费吹灰之力。您说,还有比他更好的人选吗?” 宁王抚掌大笑,两人怎么议论暂且不提,却说路川,回到住处也没说自己干什么去了,跟几位兄弟闲聊了一会,回到自己房中,站桩练功,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起身,七匹快马直奔袁州。 袁州府治下有宜春、分宜、万载和萍乡,路川等人说是要到袁州府,实际要去的却不是府治宜春,而是分宜县。 兄弟七人下马进了县城,正顺大街走着,就见前面不远处围着一群老百姓,路川不知是什么事,便派王守章前去查看,不过是王守章回来,笑道:“世兄,没啥事,就是个赌鬼,欠了钱正被宝局的人按在地上揍呢。” 路川闻言就是一愣,急忙问道:“此人是不是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看年纪应该在三十岁左右?” “年纪我不清楚,没看着脸,不过身材是挺结实的,看起来跟个大狗熊差不过。” 路川看了王守仁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分别将马交给蒋秋生颜嘉定,二人迈步就挤进了人群。进去一看,哎哟,四五个人正收拾一个人,那还得了?路川厉声断喝,“官差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他的内功多深厚?这一嗓子都压过了整条街的声音,短暂的安静之后,围观的老百姓一哄而散,就剩下宝局里的这几位了。别看赌博这玩意也犯法,但开宝局的人大多都和官府勾搭在一起,故此他们见着官差还不怕。只见为首之人笑着迎了上来,“各位老爷,不知有何贵干啊。” 路川把眼一瞪,“说了抓差办案,啰嗦什么?” “老爷,小人开宝局可是官准立案的,不知您是抓什么差,办什么案啊?” 路川心说话,看看,历代禁止赌钱,轻则罚金配遣,重则处斩,到这儿就变成官准立案的了?不用问,地方上的狗官也没少了捞钱! 不过人家说了是官准立案的,他也不好发火,故此说道:“开宝局不犯法,打人也不犯法吗?” “老爷容禀,常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这小子欠了我们的钱,我们打他那是给他留了情了,要不扭送官府,还能有他个好吗?怎么这您也怪我们的不是呢?” 话音未落,路川啪一声就给他来了个嘴巴子,打得那人准了两圈,差点没趴在地上,嘴角血就淌下来了。 “你……你怎么打人?” “打你?打你怎么地?你先打官司吧你!别以为给你们分宜县的知县送了礼就保险了,分宜县的知县是谁?老子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路川这就咋呼起来了。 不过不别看他咋呼得凶,暗地里直冲王守仁使眼色,王守仁多聪明,一看就知道路川唱的什么戏,赶紧在一旁拦劝,“兄弟,别别别,犯得着跟这些人闹气吗?咱们还是办咱们的正事要紧,守章!还不把要犯熊壁南拿下!” 王守章也明白事,上去二话不说,把熊壁南从地上拽起来,按着脖子就给拿下了。 路川也看演得差不多了,狠狠瞪了宝局众人一眼,一摆手,“走,回京!” 他走了,宝局众人可吓坏了,心说话,正心里犯嘀咕,就见王守仁迎面走了过来。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姓任,排行在二,大家都叫我冯二。” “哦,冯二。我说冯二,你跟这熊壁南有什么关系?” “没没没,小人跟他没半点关系。” “没关系最好,要不然你也得跟着打官司。这熊壁南乃是朝廷的要犯,我们是秘密抓捕于他,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你既然见着了……” “小人看见了也烂在肚子里,打死都不敢往外说。” “嗯,算你明白事。也希望你心口如一,如若不然,小心你全家人的脑袋!” 说罢扬长而去。 等出了城门,到了树林里,王守章乐开了,看着路王二人笑道:“我说大哥,路大哥,您二位这配合不错啊,瞪眼说瞎话,一唱一和,瞧把那帮人给吓得,好悬没尿了裤子。我算是学下了,等有机会我也试试。” 王守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学下什么了?就你这两下子糊得了谁?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说着他便给众人讲了讲他和路川、江彬怎么在衢州假扮锦衣卫,怎么糊弄衢州各级官员,怎么和真的锦衣卫对弈的事,众人听闻是无不称奇啊,等再看王守章,眼神里的崇拜就更重了。 不过路川没说话,乐呵呵来到熊壁南的面前。熊壁南早就认出他来了,只因方才在城中,说话不那么方便,这才没有相认。此时见路川向自己走来,心里一高兴,咧着大嘴笑开了,刚想说话,冷不防啪啪两声,左右脸颊各重重挨了一记耳光。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说实话路川这一手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只见他剑眉一挑说道:“熊壁南,我舍死忘生救你性命,临分别之时是怎么对你说的?每次见你都在赌场,每次见你都在被地痞流氓殴打,你这样做对得起谁!”说着又是两记耳光。 熊壁南连动都没敢动。理亏啊,觉得对不起人家,路川救他冒了多大的风险?素味平生这就够瞧的了。可是呢,人家不求报恩,只说过两件事,一件事是杀了廖辉,他没办到,廖辉是被江彬杀的,一件事便是劝他戒赌,他也没办到。想到这里后悔就别提了,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旁王守仁众人解劝了半天,路川这才消了消气。王守仁就说,“师弟,你看咱们现在去哪儿?在树林里猫着也不是事啊,万一被过往行人看见,错当了歹人,引来官差岂不麻烦?” 路川点了点头,瞪了熊壁南一眼,“咱们去城北介桥村,让他带路。” 熊壁南到底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货,一听介桥村就把方才挨打的事忘了,“你们这是要去看咱兄弟?” “熊室南也在介桥村?” “是啊,咱兄弟跟着严先生念书呢。严先生别看年纪不大,学问可够高的,有次我去的时候门口停着马,站着官差,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原来都是来给严先生送礼的。” “这么说严先生在家咯?” “可不是在家嘛,严先生上个月刚从京城回来,家里有事,他的身体也不好,从没出过门。” 路川就是一愣,“你确定他上个月刚从京城回来?” “当然确定了,严先生在皇帝老儿身边做官,听说以后都是要做宰相的,如果不是他爷爷过世他要回家守孝,我记得那位老先生还给我讲了个文词来着,叫丁什么,还是守什么来着……” “守制丁忧。” “对,他们当官管守孝叫这玩意。严先生要不是守制丁忧,能舍得从京城到这穷地方来吗?” 路川皱了皱眉头,低声问王守仁,“师兄,咱们上次见严嵩是什么时候?” 王守仁屈指算了算,“那还是在四月头上。” “他说他在家养病,早就辞官不做了。” “这就有些奇怪了。” “不过他的字确实是读书人的字,这点错不了。但是……相对于读书人来说,他的功夫难免又太好了些。” “是不是师弟你想太多了,熊壁南口中的严先生不是严嵩?” “不,熊壁南说的清楚,朱厚照身边的官,以后是要做宰相的,不是有储相之称的翰林院庶吉士还能是什么?虽说江西多才俊,有朝士半江西之称,也不至于一个村子有两位庶吉士吧?而且还都姓严?师兄,你在京城多年,严嵩在京城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我也只是听别人说起过,他乃弘治十八年进士,名列三十八名,殿试二甲第二名,也就是第五名。之后选为庶吉士,我在京城的时候他还未结业,算下来应该在去年或者今年结业。” “可当初见面的时候我听师兄你说他身体有恙,当年就退官回籍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当初身体不好,是说要回原籍来着,这不是没退成嘛。不过我在京城见他时,是他亲口对我说他已经庶吉士结业,在任翰林院编修。总之糊里糊涂的,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来咱们得再见他一面才能分辨了。” 短短十里地眨眼就到,不多时路川等人就到了城北介桥村,刚到村门口,就见道旁站着一人,身穿月白色直裰,头戴公子巾,面如冠玉,三绺须髯,旁边还停着辆车,车辕上坐着一位年岁不小的仆人。正是严嵩主仆二人。 没等路川说话,熊壁南先上前躬身,未开口先笑,“我说先生您今天收拾得可真精神啊,熊壁南礼过去了。” 严嵩微微点了点头,迎面走到路川王守仁二人面前,一躬扫地,“嵩见过路公子,见过先生。” 王守仁赶紧还礼,路川微微一笑,凑过去耳语道:“惟中兄,我那副字你送去了吗?” “公子交代的事,嵩安敢不照办。” 路川哈哈大笑,“那就好啊。惟中兄,此地并非讲话之所,既然到了门前,何不请我们到家里坐坐呢,也好给严老太公上一炷香,给严老夫人请个安呐。” 严嵩闻言口打哀声,“不是嵩不知礼数,实在是我家中贫寒,屋破院小没办法招待各位啊。咱们还是请到茶馆一叙吧。” 路川点了点头,众人来到茶馆分宾主落座,吩咐茶博士上茶,就说起了以往的经过。 路川说话,“惟中兄,我托付给你的舒忆梁舒兄弟不知现在何处啊?怎么没跟你一道过来?哎呀老哥哥你怎么站着,快坐快坐。” 严嵩的老仆人见严嵩点头,也坐了下来,正坐在王守章身边。 严嵩解释道:“舒寨主在我家住了半月就走了,说要去找他师父,也不知现在何处。” 路川点头,“哦,那宁王咱们分别之后惟中兄可有接触?” “有,嵩亲自去了一趟宁王府,与宁王详谈了半天,我发现此人聪慧贤良,礼贤下士,真乃明君也。” “那就好啊,看来替代朱厚照的人选非他莫属了。哦,咱们分别之后我和我师兄去了一趟武夷山,见到了你师父月华生,老前辈托我给你带一样东西,这次我也是专门为此而来。东西放哪儿了呢……你容我找找……” 说着在怀中摸索,过了半天,才攥着拳头拿了出来,“惟中兄,你且伸手过来。” 严嵩不知是什么东西,刚把手伸过去,就见路川手腕一翻,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 “公子……这是何意?” 路川微微冷笑,“装得挺像啊,连我师兄都没看出破绽。说,你到底是谁!如此接近于我到底有何目的?” 严嵩苦笑了一下,“公子,我不是严嵩还能是谁啊?” “看来好好问你是不会说了,荫槐,过去把他的假脸给我揭下来。” 佟荫槐过去在严嵩脸上挠了半天,急得抓耳挠腮,可就是揭不下东西来。 “六寨主,他……没带假脸。” 路川就是一皱眉,严嵩哈哈一笑,“公子你瞧,是个误会吧。” 路川心思一转,冷笑道:“没带假脸说明不了什么,秋生,过去把这厮的脚筋挑断,带回去咱们慢慢审问。” 蒋秋生把鳌蟹双剑一分,站起身来,就冲严嵩走过去了。 就在这时,那位老仆人突然暴起,伸手直取路川咽喉! 可是路川又不是一个人,身边这么多兄弟,而且事先做了安排,众人心中早有防备,哪能让他得手?老头屁股刚一离座,王守章就下手了,抬手压住老头的手腕,反手摘下风火五行轮,冲老头顶门劈头盖脸就下来了。 老头赶紧收手闪身,往后一跃,退出去三尺来远,堪堪躲过王守章的杀招。 不过就这么一缓的功夫,其他几位都上来了。佟荫槐提匕首,蒋秋生拿双剑,柯聚贤和颜嘉定空手,四人从四面将老头围住,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六人便战在了一处。 别看老头年纪大,老而不迈,武艺高强,五小还真战他不下。就在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严嵩出声了,“各位兄弟赶紧住手!老哥哥你也别打了,六寨主,我说也就是了。” 他从头到尾一说,众人才知道,他名叫石嵩,家住武夷山下崇安县,自幼被武夷宫抢上山去,拜武夷宫宫主月华生为师,学习武艺。“仙迹灵踪知几许,云缥缈,石峥嵘”,武夷宫弟子男子都姓石,女子都姓云,石嵩的名字也就是这么得来的。后来艺成下山,闯荡江湖,因其武艺高强,又好色如命,故此得名霓裳羽衣眠沈香,也是一位成了名的剑侠啊。弘治十五年,冷龙岭成立,他就入了伙,被派在京城主事,京城那个嵩青阁就是他开的,后来他离开京城才由吕三吕颂良接手。弘治十八年,严嵩赴京赶考,路过嵩青阁,正好石嵩在门上站着,一看就看见了严嵩,心中颇为惊奇,赶紧将严嵩请到店中,等严嵩净了面,两人都愣住了。因为他们俩长得是一般不二,简直就像照镜子一样。最后石嵩说,既然咱俩长得如此相似,又能在此相遇,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妨结为异性兄弟,不知先生可愿意?严嵩自然高兴,故此,两人冲北磕头,八拜为交,结成了生死兄弟。后来严嵩高榜得中,进了翰林院,石嵩一想,既然我兄弟身在皇宫大内,轻易不能露面,我何不冒他之名行走江湖,替冷龙岭办事不更方便?从此他苦读诗书,模仿严嵩的文风笔迹,言行举止,就把自己“变成”了严嵩。王守仁在京城所见的,其实也是石嵩,当时石嵩觉得自己模仿得差不多了,便想出去走走,看能不能瞒过严嵩的熟人。通过验证,他觉得可以了,这才离开京城,到了严嵩的故乡江西一带,以严嵩之名开宝局、劫镖银、行走江湖,得名胡雏儿。本来他没想着跟路川见面,不料却被熊壁南提了出来,得知路川要去淡墨阁,他特意准备了十几万两银子,打算送给路川,以尽地主之谊。哪知路川不收银票,非要见他一面,他这才现身,在贵溪与路川相见。至于这次,他在村口等着,就怕被路川识破,没想到路川还是识破了。 听他说完,众人恍然大悟,石嵩自己也松了口气,可再看路川,眼眉都立起来了,脸色难看得就跟落了一层干霜杀不多,“石嵩,你开设赌场,骗取世人钱财,坑害天下剑侠,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佟荫槐!” 佟荫槐打了个激灵,赶紧应声,“在!” “咱们冷龙岭的山规六十四条,第三十一条是什么?” “山下兄弟,百行生计,唯不得开设赌场妓院。” “违者如何?” “枭首示众。” “石嵩,你可听清楚了?” 石嵩低头不语。 “这儿就是法场,杀!” “六寨主,石嵩乃是冷龙岭江西一带的头领,杀他是不是得……告诉大寨主一声?” “你的意思是本寨无权杀他?”路川说着从怀中掏出冷龙岭的大令,举过头顶,“此乃冷龙岭兵符大令,令在如同大寨主亲临!来人!杀!” 路川今天是动了真火了,声色俱厉,真如同杀神附体一般,在场众人噤若寒蝉,谁都不敢求情。 佟荫槐提着匕首,脑仁都疼,杀吧,那可是一方的首领,是山上的兄弟,不杀吧,路川说话了。冷龙岭山规禁律第三条,抗命不遵者,杀无赦。换句话说,不杀石嵩,他佟荫槐的脑袋就得搬家! 就在此时,路川只听身后噗通一声,有苍老的声音喊道:“六寨主刀下留人!”扭头观看,却见石嵩的老仆人跪在地上。 “你还有话说?” “小人有话说,我就公子没有错!我家公子就是借个胆子也不敢违反山规,他之所以这么做……” 刚说到这里石嵩就急了,“老哥哥!我石嵩敢作敢当,是我私自开设赌场违反山规,六寨主杀我我是心服口服,你就不要再替我狡辩了!” 听话听音,一听这话路川就知道里面还有文章,喝止住石嵩,对老头说道:“老人家只管说来,只要你说得有理,我就饶了石嵩。” 老头往上叩头说道:“我家公子是奉大寨主之命,这才假扮严嵩,化名胡雏儿开设赌场的。” “六寨主,你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我开赌场之事大寨主半点不知!” 其实,他越这么说路川就越不信。故此路川也没理他,而是问老头,“老人家,你说这话可有凭据?” “有!凭据就是小人,大寨主说话之时小人就在当场!您要是不信……小人掏出心来给您看!”说着谁都没有防备,只见他突然扑到蒋秋生身边,夺过一把剑来朝自己的心窝捅了下去。 在场众人不由得都闭上了眼,不忍直视啊。如此忠心的仆人上哪儿找去? 可等了半天没有动静,睁眼一看,却见路川就站在老头面前,手中紧紧攥着那把剑,鲜血从指缝间滴滴答答往下淌。 “您……您这是何意?” 路川微微一笑甩掉短剑,扯下半幅衣袖缠在手上说道:“我信。今天能在这儿见到你,我就知道这件事绝不是你背着我大哥能干出来的。一百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我大哥哪能不加过问?除了我大哥二哥,又有谁敢无视山规,下这样的命令?可是事到如今,你还得继续做下去。现在收手太晚了,那些剑侠会怀疑你,冷龙岭也会没有立足之地。老人家起来吧,石嵩你也别恨我。” “属下不敢。” “别这么说,山规第二条,凡入冷龙岭者皆是兄弟。咱们是兄弟,没什么属上属下的。走吧,茶也凉了,咱们去见见严先生。”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众人只觉路川似乎突然老了几岁,竟有一种孤灯对黄昏的感觉。 严嵩生于成化十六年正月,排行在三,上有两位姐姐。其高祖严孟衡乃永乐十三年进士,官至四川布政使,为官刚正清廉,死后五子分家,每股只得薄田二亩五分。曾祖严琏、祖父严骥、父亲严淮都是布衣百姓。母亲晏灵秀,娘家世居新喻,富有田产,外曾祖晏大章赈济灾民,朝廷曾发玺书旌表其门。可惜严嵩降世事,晏家亦已非巨室富户,严家家境贫寒,以致无力交纳贽师酬金。不过严嵩聪慧异常,于书过目不忘,作对每有奇语,在这十里八村颇有神童之名。知县莫立之听闻,召入县学,并担负贽礼,此年严嵩八岁,补为分宜县学博士弟子。两年后,江西提学使敖山巡视分宜,测试严嵩,非常欣赏,又递补廪膳生员。弘治八年,严嵩县学结业,正值乡试之期,严淮忽然病逝,丁忧期间不得参加科举,严嵩便徒步二百里远赴清远,投钱慎门下。弘治十一年中举人,弘治十八年中进士,殿试授庶吉士。庶吉士期间考试常冠群首,李东阳李阁老称之“咸伟其才”,人们均以公辅期之。 这些路川在泉州时就吩咐白骏宇查了个明明白白,故此才在宁王朱宸濠面前保荐。此次前来,其实就是访贤来的。 到了严府门前,路川率众在门口静候,差石嵩进去通禀。石嵩和严嵩才是结义兄弟,见面自然非常高兴,不多时,严嵩亲自出来相迎,路川一躬扫地,石嵩在一旁介绍,严嵩一听是石嵩的上司,赶紧双手相搀,口称罪过,又见过其他众人,严嵩与路川、王守仁携手揽腕,进了屋子。先给严琏上香,而后登堂拜母,见过晏氏夫人,众人这才分宾主落座。 熊室南给众人奉茶,路川端着粗瓷茶杯四处打量,不由得有些心里发酸啊。什么叫家徒四壁,怎么是一贫如洗?严嵩家就是啊。看到这里路川狠狠瞪了石嵩一眼,心说话,你有一百两银子去救杨一清,就拿不出百十两银子救济这孤儿寡母?心里是十分不满。 石嵩一看路川的眼色,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交给了严嵩。严嵩一看银票,差点没从椅子上溜下来,乖乖,一万两啊,打出生他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又不知众人来意,故此连连推辞。 路川一笑,“先生还是收下吧,路某是好交朋友的人,要是没有,或者不诚心给,也就不拿出来了。一万两银子算不得什么,先生只是丁忧在家,另外呢,怀才不遇,要不然拿先生的才量,这点银子算得了什么?路某此次来得匆忙,没带礼品,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先生笑纳。” 这么一说严嵩就没办法推辞了,小心收起银票,眼泪险些没掉下来。憋了半天,提出要跟路川冲北磕头,八拜为交。在场众人一听险些气乐了。 这也不怪他,他没走过江湖,不清楚江湖上的道道,和石嵩磕过头,就以为江湖上的人交朋友都要磕头了,哪里知道磕头拜把子那也是得看人的。就拿路川来说,那是什么身份?冷龙岭的六寨主,武当掌门清涟真人的弟子,天师府天师的师弟,腥风大剑张少天的徒弟!紫宵银月剑走南闯北,一怒杀龙手专打剑侠,天下有几个人不知道他小北魔的大名?再看严嵩,说你读过书是读过书,说你有才能是有才能,可现在你不就是个穷教书的吗?柯聚贤都没跟路川磕过头拜过把子,你严嵩算哪根葱? 想到这里,冷龙岭四小连同王守章纷纷看向石嵩,那眼神都跟刀子一样。石嵩脸上一青一白的,赶紧过去解劝。一说严嵩也就明白了,脸腾一下就红透了,臊得恨不得掩面而逃。 哪知路川不但没生气,乐呵呵站了起来,一摆手示意石嵩退下,看了看众位兄弟说道:“我看今天天气挺好,就适合结拜。不过两个人结拜算什么?聚贤、荫槐、秋生、嘉定,还有守章,你们五个也来,此外呢,还有一个人不在这儿,不过也得算上,咱们八人结拜。师兄你就算了,你和严先生在读书人那边算辈分不一样,石嵩也算了,你和严先生早就结拜过了。” 啪啪啪一安排,众人都高兴,派熊壁南兄弟二人去县里买酒买肉,七人在严家院里摆上香案,献上三牲祭品,冲北磕头,八拜结交。 论年纪严嵩最大,之后是佟荫槐,再下来依次是李云生、柯聚贤、蒋秋生、路川、颜嘉定、王守章。正巧,路川还在第六。 之后自然要庆贺,有人到内室给晏氏妇人送信,老人家也非常高兴,严府上下皆有赏赐。一夜无话。 第一百四十七章 次日天明众人见面,严嵩就问路川的来意,路川没说别的,只说让大哥在家好好守孝,现在世道乱,就别出去做官了,等过几年,来信请你出山,你再二次出世。安排熊壁南住在严府,好好保护严嵩。用过午饭一行七人原班人马这才起身。 出了分宜,过衡阳,一路西行,不一日就到了程番府,龙场驿就在程番府治下修文县。送到这里,路川众人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站在龙场驿的门口,回想一路的经过,众人是又喜又悲。喜之喜一路上平安无事,总算到了这里,悲之悲,这是什么地方?只见四外荆棘丛生,荒无人烟,道上汉人苗人面带狠厉之色,一看就不是善茬啊。 王守仁看了看破败的驿站,长叹一声,从王守章手中接过包袱,转身就要往里面走。 “师兄留步。” 王守仁转过头来看了路川一眼,苦笑道:“咱们终是要分别的,你们赶紧走吧。” 路川也是苦笑,“师兄,你看这里破成这么样子,怎么居住啊,想来连烧汤的米面都不够见顿的,还是趁着咱们人多,去县城给你置办一些才是。” 王守仁一想也是,于是兄弟七人又赶到县城。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小酒馆,别看小酒馆的店面不怎么样,跑堂的伙计都是二十几岁的精壮汉子,收拾得干净利落,精神十足。不仅如此,柜台上一位妙龄少妇,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那儿算账,一见到众人,微微一笑,真是满眼都是春色啊。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见这等人物,真是让人心喜呀。 佟荫槐嘿嘿一笑打趣道:“王大人,你别看龙场驿驿馆破,这地方你可不白来啊。你瞧这女掌柜,长得多水灵?反正没事,我看你不妨多往这儿跑跑,一来二往的熟了不是?你们俩呀,就结个良缘,来年她再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你们一家三口,何乐而不为呢你说是不?” 王守仁那是正人君子,哪能有这心思?闻言不由得脸一红,痰嗽一声,正色说道:“休要胡言!我早已是有妻室的人了,安能有如此肮脏的心思?” 路川见离别之情沉重,故此也调笑道:“师兄,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没个三妻四妾啊?别说一个,你就是再多几个,嫂嫂那么贤惠,还能不答应?我看啊,你们俩就从今儿个开始,好好过日子就得了。娘子你说是不?” 女掌柜俏脸一红,白了路川一眼,不过却没生气。 这可好,有路川和佟荫槐一开头,这几个坏小子就下了道了,“敢问一声,娘子家住何处,芳龄几许,可有婚配啊?” “你看我们这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不瞒你说,他还是官老爷呢,跟着他没你的亏吃……” 王守仁给臊得满面通红,干瞪眼干憋气,就是没有办法。其实啊,他也知道这是兄弟们不愿分离,苦中作乐。也就没多言语,只是推开人群,过去找了个靠窗的桌椅坐了下来。 路川等人也跟了过来,坐定之后,要了一桌酒席,众人闲聊,就见女掌柜拿了坛酒,轻移莲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王守章还在一旁说笑,“大哥,你看这女掌柜已经看上你了……”话没说完就被王守仁从脑后削了一巴掌。 众人乐呵呵瞅着女掌柜,只见女掌柜到了近前,飘飘万福,笑道:“各位官人,我们这儿有个习俗,但凡进店的客人都得满饮三大碗,然后再吃饭。我看几位像是从中原来的,不知各位可敢否?”说着倒了一碗酒,双手递在王守仁面前。 路川众人那都是红脸汉子,哪能让她一个小小的女子拿话挤兑住?“我喝!”王守章蹭一下站起身来就要抢着端酒,却被佟荫槐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待着你的!长幼有序懂不懂?在场是个人都比你年纪大,能轮到你先喝吗?” 王守章见二哥说话,没敢犟嘴,一咧嘴坐下了。 王守仁刚准备接酒,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腕子,一看,正是路川。只见路川笑道:“师兄,你是小弟越礼,这第一碗酒得我先喝,为什么呢?我得先敬师兄,祝师兄在此处平安顺遂,早日高升啊。”说着接过酒碗,一仰脖下去了。 女掌柜又倒,路川接着喝,一口气就喝了三碗。 女掌柜接着倒第四碗,王守仁刚想去接,手腕又被路川抓住了。 王守仁就是一愣,心说话,我兄弟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贪杯?又一想,还能是什么?不还是为了我吗?我兄弟不放心我啊,心里难过呀! 想到这里,王守仁轻轻推了一下路川的手,笑道:“师弟,这碗酒还是让师兄我喝吧。” 一推没推开,王守仁大吃了一惊,只觉得路川的手异常冰凉,简直跟生铁相似,再看路川的脸,整张脸都红透了。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路川微微一笑,“没怎么,就是小弟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你赶紧随我走!”说着不容分说,拽着王守仁就往门外冲。其他众人不明所以,但路川和王守仁走了,他们也不能在这儿坐着吃饭。佟荫槐扔下一锭银子,转身追了出去,其他几位紧随其后。 等一口气撵到龙场驿外,只见路川捂着肚子,蹲在墙边低头不语。众人到跟前一看,哎哟,路川的脸都有些扭曲了,死死咬着牙,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直淌。 王守仁在一旁焦急地问,“师弟,你究竟怎么了?” 其他众人也问,可是怎么问路川都不言语。还怎么说啊,路川疼得都快晕过去了,正鼓动全身气力在这儿避毒呢,哪里说得出话?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听龙场驿里面有脚步声,拖里拖拉,不多时转出一位破老头。看年纪没有九十也差不了多少,满脸的灰尘,胡须都成毡了,身穿破旧齐膝窄袖,一只袖子空着别在腰间,看来还是个残疾人。 不过这时候,路川倒下了,其他哥几个都得防备着。“你是什么人?”佟荫槐大喝一声,拽匕首跳到老者面前,兄弟五人将路川和王守仁护在中央。 老头吓得退了两步,双掌一立,护住前胸,不过一看那架势就是庄稼把式。“你……你们是什么人?” 佟荫槐也是久经大敌之人,一眼就看出老头不会武艺,这才放下心来,又打量了打量老头,说道:“我们是护送龙场驿驿丞大人赴任来的。” 老头一听,噗嗤一声乐了,“驿丞还叫大人,把那玩意还叫官啊?” 听老头这么一说,王守仁脸红了。可不是嘛,驿丞不入品,那玩意叫什么官啊。 佟荫槐却说,“老头,驿丞不是官,那你是什么官?” “我啊,我是这里的驿卒啊。” 佟荫槐也乐了,“感情你还不如他呢。既然如此,咱们就谁也别笑话谁了。我说,这儿有空房间没有?有热水没有?我们有个人病了,得休息休息。” “嘿嘿,瞧你说的,我们这儿上等宴席是没有,热水还能没有?空房间有的是,就是没收拾,你们要是能凑合就自己收拾收拾吧。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看你这朋友不像是病。” “不像是病?那你说是什么?” “看他捂肚子的样子,恐怕是中毒。” “胡说八道,我兄弟百毒不侵,怎么可能中毒呢?” “我说你这人年纪不大,怎么说话糊里糊涂的。人吃五谷杂粮生百病,哪有什么百毒不侵啊。不瞒你说,我们这儿水里可有虫子,树林里还有瘴气,有的食物做法不得当也有毒,你要不是本地人,根本没办法防去。” “那就得赶紧找郎中医治啊,老头,你们这儿哪里有郎中?” “郎中有啊,不过都在大山里边,你们一来一回,要是快些……” “要是快些多久能请到?” “快些的话回来正好能赶上给你朋友办丧事,那会儿估计也就刚咽气。” 佟荫槐一听差点没气趴下,心说话,来都咽气了我请他做什么?还不如直接请个送匠,看一块风水好的地方埋了就得了!不过埋怨归埋怨,路川的性命要紧,干脆就背着路川进山,要是顺利能找到郎中,兴许就治好了呢。 想到这里佟荫槐就说,“老人家,还请你指个方向,我们这就动身,至于能不能找到就是命了。” 老头又看了看路川,翻眼皮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那也不行啊,郎中经常去深山里面采药,说几天不回来就几天回不来,可没处找去。” “老头,那你说怎么办?是不是你的意思我就地挖个坑给埋了啊?不瞒你说,就是谁死他也不能死!弟兄们,都别戳着站着了,咱们轮流背着老六进山,能找到郎中治好病,皆大欢喜,要是找不到或者治不好,咱们六个谁都别想活!走!” 柯聚贤刚要去背路川,就听老头在身后嘀咕道:“哎呀,我说现在世道怎么这么乱,原来人都是睁眼瞎啊。年纪轻轻的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落了个这样的下场,也是可怜啊。” 佟荫槐一听老头话里有话,赶紧止住众人,二次来到老头面前,手叉着腰问:“老头,你嘀嘀咕咕说谁呢?” 老头噗嗤一笑,“原来你能听见啊,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佟荫槐差点没气了了,心说这不是废话嘛,我要是听不见能和你说这么半天? “老头,咱们弯弓射箭照直了绷,有话都讲在当面,你就说有什么办法能救我兄弟吧。我佟荫槐方才有礼数不周之处,在这儿给您赔不是啊!”说着一躬扫地。 老头手捻须髯受了他一礼,这才微微一笑说道:“孩儿啊,你是沾事者迷呀。怎么不想想郎中这么难找,我老人家是怎么活到这个岁数的?” 佟荫槐那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听老头这么一说,一拍脑门子,“我真是,都急糊涂了,眼前放着个救命的活菩萨,还找什么郎中啊。老人家,您有什么妙方赶紧拿出来吧,只要能治好我兄弟,我们必有重谢。” 老头摆了摆手,“谢就免了,我都黄土埋到脖子上面的人了,要钱还有什么用啊。再说,事关人命,我要是在这上头还跟你们讲价钱我不是成土匪了吗?” 老头又说了半天,就是不说怎么救路川,佟荫槐可就急了,干笑了两声,说道:“老人家,谢不谢的咱们再议,您这方子……是不是得先拿出来啊?” 老头也一拍脑门,“哎哟你说,这人就是不能老,一老就糊涂了,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正事。我记得我身上还有解毒的药丸,你让我找找……”摸了半天,这才中怀里摸出一粒药丸,黑乎乎的,你要不知道是药,还以为是老头这半天从身上搓下来的泥丸呢。 老头拿脏兮兮的手掐着药丸过来就要给路川往嘴里喂,佟荫槐可不干了,横臂拦住老头,问道:“老人家,可不是我姓佟的脏心烂肺不相信您,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出门在外得小心加着小心才行,您这药要是还有的话再给我一颗,我先吃,吃完没事您再喂给我兄弟。” 老头就是一皱眉啊,“你说的是有道理,不过呢,很不巧,我的药也就剩这么一颗了,再要配恐怕还得十天半个月。” 佟荫槐看了看路川,又看了看药丸,正在为难之时,就听龙场驿院内一声呼哨声响起,紧接着从院里院外冲出一群人来,看样子不下百人,眨眼功夫就将他们众人围在当中。 见此情景,佟荫槐也就明白了,不由得怒火中烧,“老匹夫!你竟敢害人,休走接招!”舞动匕首来战老者。 “冤枉……冤枉啊……”老头一边喊一边退,一个没留神被地上的破砖烂瓦一绊,朝后面就摔过去了。这一摔正好躲过佟荫槐的致命一击。 佟荫槐到这时候眼睛都红了,一击不中,匕首一转冲着老头小肚子又是一下。也不知怎么搞的,抬脚的功夫正好被老头的脚绊了一下,顿时站立不稳,直挺挺朝老头趴了下去。其实这样也好,老头躺在地上,他这么一趴,匕首正好捅到老头心口,还省得麻烦。哪知眼看匕首就要碰到老头衣服的时候,老头腿一弯,膝盖正好顶在他檀中穴上。佟荫槐只觉眼前一黑,顿时不省人事。 老头赶紧从地上一骨碌站起身来,警惕地看着地上的佟荫槐,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吓得不轻。见佟荫槐半天没动静,老头这才松了口气,等回过头来再看众人,都打乱套了。驿馆门前围着五个圈,二十几号人围着路川和王守仁,其他四人也已被来人冲散,各被十余人围着,从外面看是只见刀光不见人影啊。 老头暗自叹息了一声,一把扯掉外面的衣服,露出底下一身紧身衣靠,再来看,背也不驼了,腰板倍儿直,原先那双昏花老眼射出两道精光,脚尖点地,直奔路川所在战团而去。 却说路川,虽然现在还是没办法动弹,但神智是清明的,众人说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后来听到脚步声杂乱,便抬起了头,正看到佟荫槐和老头交手的一幕,不看则可,一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老头的动作瞒过旁人容易,哪能瞒过他的眼睛?虽然掩饰地很巧妙,但他一看就知道此人必然是位了不起的剑客!果然时间不过,只见围着他们的这伙人从外面乱了起来,不多时老头杀到面前,出手如电,一掌格开王守仁,将药丸放在他腿上,转身又杀了出去,那身法简直如同鬼魅。 路川到此时已经明白了十之八九,强忍疼痛,将药丸服下,盘膝打坐,只听耳边喊杀之声不断,等再次睁开眼时,只见众位兄弟都蹲在自己身边,眼睁睁看着自己,而眼前死尸之中只站着一人! 路川站起身来刚想说话,突然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不有控制往后倒去,整个世界顿时一片黑暗。 路川在黑暗中迷失了很长的时间,心里是又着急又气愤,突然感觉能动了,赶紧坐起身来,睁眼四顾,只见自己坐在床上,盖着粗布的被褥,面前就是墙壁,墙壁都是木头的,上面还挂着瓶瓶罐罐和各种药材,右手边的空地上放着一尊药炉,底下生着火。此时七月的天气,七月流火,虽然说暑气至此开始消散了,但火辣辣的日头还是不饶人啊,屋子里有这么一个大宝贝谁能受得了?更别说路川了,路川那是属火的,自幼寒潭练剑,经得起寒冷,就是经不起热。刚一清醒,也不管头脑昏沉,揭开被子就下了地,哪知还没走出两步,就觉得腹中绞痛,痛苦难当,不由自主地蹲下了身子。 就在恍惚之间,忽然门外有脚步声音,声音不重,听起来倒像是女子的脚步声,路川赶紧抬眼观瞧,只见一位苗家打扮的女子蹦蹦跳跳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笸箩,进了屋子先踮脚往药炉里看了看,不经意间看到蹲在地上的路川就是一惊,“你怎么下来了,快回去躺着,药马上就好。”说着将笸箩放在一边,过来搀扶路川。 四目相对,路川这才看清女子的长相,看样子估计也就十五六岁,面容清丽,眼角眉梢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间他竟痴了。 少女却并未察觉出他的异常,扶他重新到床上躺下,叮嘱了几句,又蹦蹦跳跳走了。路川看着她的背影,顿时感觉浑身轻快了许多,肚子也没那么疼了,屋子也没那么热了,只觉得胸膛暖呼呼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吗?”霎时间他又想起了段雪玉、李默君、沈楚楚以及慕容韵,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话,我怎会生出这种念头?像我这样的人也配又喜欢的人吗?你看她在这儿无忧无虑,是多么快乐,倘若和我有了牵连,快乐还能有吗?安宁还能有吗?我啊,拖着这幅残躯自生自灭就行了,就别祸害人了…… 想到这里,心里难免有些落寞,甩了甩头,驱散这种想法,脑海中却重又出现了少女的音容,思前想后,最后还是下了床,咬牙来到门口。 只见少女正坐在台阶上捡药材,路川没有出声打扰,又往远处观瞧,只见目光所及之处是河,是湖泊,是田地,可以看得很远很远。原来小楼是修建在山上的。 路川为景色所吸引,看了良久,失神间无意就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少女吓了一跳,扭头见是路川,这才惊魂稍定,不过取而代之的又是不满,“你这人怎么不听话呀,快去床上躺着,药马上就好。” 路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少女见劝不动,也就不勉强了,又低头捡了一会药材,这才想起路川方才的问话,便信口答道:“这里的地名叫会仙,是一片湿地,在桂林府治下,不过离城里挺远的。” 路川不听还可,一听会仙二字,心跳都漏了一拍,脑海中回想起那四句话,“江北新雨,庭萱荒芜,陈思苦想,望君早归。”现在他什么都明白了,“江北新雨”和“庭萱荒芜”出自宋人张栻的诗,指的是静江府,也就是现在的桂林府,“陈思苦想”才是关键,陈思并非是沉思的别字,而是指陈思王曹植,传闻曹植与洛神相会,与仙子相会,便是会仙。所以这句话的谜底就是桂林府会仙湿地!其实慕容韵说得很明白,陈思王苦想之人是洛神,而路洛的洛正是洛神的洛,只因他不知桂林府治下有这么个地方,故此才想不到。 路川心里想着,脚底下不由自主地挪动,手都伸出去了,突然又收了回来。 “报仇的路我走就够了,何必把她也拉下水呢?让她就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不好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路川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在下姓野,名子路,还没请教姑娘的尊姓大名?” 少女回过头来甜甜一笑,“什么尊姓大名,我叫路洛,道路的路,洛水的洛。你姓野?是哪个野呀?” 路川的身子已经开始颤抖了,“田野的野,子曰的子,道路的路。” “我听说孔门七十二贤中就有一人叫子路,卫国内乱,子路临危不惧,冒死冲进卫国国都救援孔悝,混战中被蒯聩击杀,结缨遇难,被砍成了肉泥。” “没想到姑娘不仅懂医术,还读过书啊。” “是我兄长讲给我听的。” “哦,原来如此。姑娘的兄长不知现在何处?我怎么没有见到?” “我兄长不住在这里,他是武林中人,平时很忙,只有过年回来看我。” “哦,在下也是武林中人,不知令兄是哪一位,说不定在下还认识呢。” “他姓陈,名叫陈丹云。” 路川一听陈丹云三个字真好似五雷轰顶,一下没站稳,顿时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疼得厉害吗?” 路川摆了摆手,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不过脸色却格外苍白。 “那我兄长你认识吗?” “认识,我们俩都是老相识了。”路川嘴上胡说,心里暗自叫苦啊,心说话,傻孩子,你还叫他兄长,他是咱们的仇人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哄骗于你的。陈丹云啊陈丹云,你害死我舅舅,对我步步追杀,还要害我妹妹?我路川非杀你不可! “那你要是见到他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 “哦,当然可以,等我身体一好,我马上就去找他。” “你告诉他我在这儿很好,让他千万别担心。另外……就说洛儿想他了。”说完路洛低下了头。 路川心里一阵难过,但不忍看她伤心,嘴上还是应承了下来,赶紧岔开话题说道:“路姑娘,除了陈丹云,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一说到家人路洛的笑容顿时消失,那表情真是惹人生怜,“原来还有爷爷,后来爷爷去世,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你的医术是跟你爷爷学的?” “是,爷爷是这儿最好的郎中。” “那你的身体……还好吗?” 路洛就是一愣,她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这么问,也不知道这人的眼神为什么这么灼人,不过他还是笑道:“我啊,我身体当然好了。你别看我是女子,兄长说了,我的武艺放在江湖上也能算得上侠客,只是比剑客差一些。你呢?你是侠客还是剑客?” 路川见路洛天真自然,想什么就说什么,心里是又疼又爱,略微想了想说道:“我应该比侠客高着一些,比剑客又低着一些。” “那是不是就是剑侠呀?” 路川哑然失笑,“剑侠谈何容易,剑者,兵中君子,其意是对武术有独到的见解,招式自成一派;侠者,扶济之道,需浩然正气,惩奸除恶,扶弱济贫。二者兼备方能称得上是剑侠,可与江湖人口中成了名的侠剑客不同啊。” 路洛手捧着面颊静静听着,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思索了片刻再次发问,“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兄长算不算剑侠呢?” “不算。”路川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路洛就有些不解,“可是你说的两点我兄长都满足呀,为什么还不是呢?” 路川沉默了半晌,最后叹息一声说道:“因为他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害死了一位真正的剑侠。” “这不可能!”一听这话路洛直接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他绝对不会害死好人的。” 路川微微一皱眉,“你就这么确信?” 路洛重重点了点头,“因为他也是好人。” 路川长叹一声,耐心说道:“人总是会犯错了,你兄长也一样,他也是凡人,不是圣人。我说话你可以不信,等下次见到他你亲口问他,他要是条汉子,就会告诉你实情,到时候你也就明白了。” 路洛低下了头,又拿起笸箩,路川也没再多说,只是静静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不远处有人说话,“洛儿,你看爷爷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路川抬眼观瞧,只见在落日余晖中,从山下走上来一位老头,一只手拎着不少东西,另一只袖子掖在腰间,正是在龙场驿碰到的那位高人! 路洛一看这老头,顿时就高兴了,蹦蹦跳跳跑了过去,爷爷长爷爷短,一个劲撒娇。 等老头看到门口站着的路川,就是一皱眉,只见路川手捂着肚子,勉强站立,脸刷白刷白,都没有人样子,身上的衫子被汗湿得透透的,跟刚从水里捞出来差不多。 “洛儿,你还没给他用药?” 路洛一跺脚,“哎哟,我给忘了,药还在炉子里呢!”说着跑进了屋子。 老头来到路川面前,路川还想施礼,可他现在的样子,哪里撑得住啊?老头赶紧将东西放下,扶着路川进了屋子。 路洛从炉中取出数粒药丸,等晾凉了装进瓷瓶,交给路川。吩咐一日一粒,连服七日可将毒拔净,多余的带在身上,倘若以后再犯,可用于应急。吩咐完,去给路川拿水,等回过头来,路川一仰脖,药已经吃下去了。 不得不说,路洛的医道真是精深,一粒药下去,一时三刻腹中绞痛顿时大减,虽然还有些不适,不过已经可以忍受了。 老少三人一起用过晚饭,路洛早早就上楼休息去了,路川和老头拿着酒到外面说话。 老头看着远处的星空喃喃道:“看你们俩说话的样子,还没有相认吧?” 路川摇了摇头,“我在想,要不要告诉她。” “洛儿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不知道你的身份。” “也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刀爷爷,您知道洛儿把陈丹云当成亲人的事吗?” “知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陈丹云还不是锦衣卫镇抚使,只是一个小小的旗官,来桂林府抓差办案,不料身单势孤被打成重伤,正巧路过此地,让老毒物给救了。从那以后,他便和洛儿兄妹相称,每年过年都要来此处。” “那陈丹云知道洛儿的身世吗?” “洛儿与他十分亲近,无话不谈,想来应该是知道的。” 路川突然冷笑一声,“我就知道。这畜生可杀不可留!” 老头看了路川一眼,“你有把握杀他?” 路川微微一笑,“要说杀了他还能全身而退,这话我不敢说,但要是以命换命,我觉得还差不多。” “唉,你有鹖鸡功,只要不是天壤之别,以命换命自然不成问题,可那样不值啊。我还是给你说说陈丹云的身世吧。你可知道洪武年间叱咤风云的那些剑侠?” “我略有耳闻。” “张士诚手下的第一剑侠你知道吗?” “知道,是南侠王爱云。” “不错,我要说的就是南侠王爱云。当年张士诚为太祖朱元璋所败,王爱云从此退出江湖,隐居贺兰山,化名云舞阳。本来日子过得太平,这天他女儿云素素在山涧中救回来一位少年,两人俱是青春年少,一来二往彼此都有了爱慕之意。哪知这少年是奉师命来刺杀王爱云的,只是在来的路上受了伤,这才跌落山涧,要不是云素素搭救,估计早就死了。伤好之后,少年马上跟王爱云动手,可他哪里是南侠的对手啊?王爱云为了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头,从少林盗来一指禅的秘笈,又从武当偷得达摩剑谱,身怀绝艺,一般剑侠都近不了他的身啊。不到二十回合,他便惨败,得亏云素素求情,王爱云才没下杀手,只是将他囚禁了起来。不过也是赶巧,他隐居贺兰山的消息不知怎么泄露了,先是铁掌神笔石天铎上门比武,接着武当五老来讨剑谱,然后又是丐帮长老半目残丐毕凌虚前来寻仇,王爱云固然厉害,也敌不住这么多高手,虽然杀退强敌,他自己也身负重伤。就在此时,没想到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此人名叫陈雪梅,乃是王爱云原配的妻子。当年张士诚兵败长江之时,王爱云为了逃命,亲手将身中毒箭的陈雪梅推下长江,哪知陈雪梅被一位了不起的世外高人救了,不仅没死,还学了一身绝艺。王爱云见到陈雪梅,二十年的悔恨一齐涌上心头,动都没动,任由陈雪梅杀剐惩处。他哪里知道,陈雪梅并非为他而来,人家是来寻儿子的,寻的人正是要刺杀他的少年,陈玄机。王爱云得知陈玄机是自己的亲骨肉,羞于相见,当时自绝心脉而死。而云素素得知自己的心上人原来是同父异母的兄长,万念俱灰,跳下了悬崖。陈玄机悲痛欲绝,送走母亲之后,来到云素素跳崖的地方也是纵身一跃。” 说到这里,老头顿了顿,喝了口酒才继续说道:“可巧悬崖半空长着不少古松藤蔓,上面堆满了树叶,陈玄机和云素素正好落在上面。后来贺兰山上就多了一座道观,里面一位道士,一位道姑,两人收了一个共同的徒弟,名叫陈忘尘。” 路川心中一惊,“您说的难道就是当年的昆吾剑,古剑无尘老剑仙陈忘尘陈老剑客?” “正是,陈老剑客就是陈丹云的高祖。陈丹云的父亲陈融在习武方面没什么天赋,很早就遇害了,不过家传的武功秘笈,他却早早就传给了儿子。父亲死后,陈丹云发愤习武,身怀三种绝艺,一指禅,达摩剑法,还有……太清气功。” 一听到太清气功四个字,路川大叫一声,转身朝小楼大步走去。 “你去哪里?” “我要去给洛儿说清楚,到底是谁杀了她的舅舅!” “小川,你冷静一点!洛儿已经睡下了。” 路川手已经碰到门了,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一步挪一步,又走了回来,拿起酒坛就灌开了。 刀绝也没阻拦,一直等他扔了空酒坛,气息平稳了一些这才说道:“小川,你就不好奇你这次中的是什么毒?连鹖鸡功都闭不住?” 路川没有回答,而是盯着老头问道:“刀爷爷,您早知道洛儿在此,就没想过跟我爹娘说一声吗?” “这件事确实怪我。” 又沉默了半晌,路川才长叹一声说道:“我何尝看不出,洛儿至今不愿意回家,是在等我们来找她啊。刀爷爷,这些年照看我和洛儿,您老辛苦了。”说着跪在地上就要磕头。 别看老头平日里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见路川要磕头他可真急了,赶紧站起身来,“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要老奴死嘛。” “刀爷爷,您是路家的人,我爷爷死了,您就是我的长辈,给长辈磕头,这是应该的。” 刀绝看着路川,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打转。别说,话匙开心锁,短短几句话真是说到老头心窝子里了,等路川起身,一老一少对面而坐喝着酒,老头说起来以往的经过。 刀绝不是中原人,和其他九绝一样,都是外族人。他乃是云南摆夷族的人,自幼无父无母,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成年以后凭着有把力气,在码头上作工,也就是卖苦力的脚夫。有次随船而行,不料船在江上翻了,货主死了,他的工钱也就没了。孤身一人流落他乡,身无分文,几天露宿街头下来还染上了风寒。就在他快咽气的时候,正巧有位高人路过,发善心救了他,救他之人便是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终南山太乙派了不起的剑侠,银涛神刀薛广寒。在养病期间,他见过几次薛老剑客练刀,心向神往,暗自发誓要学习武艺,做一名行侠仗义的江湖人,故此,等病好之后,他就跪在薛老剑客的面前,求老剑客收他为徒。薛老剑客皱了皱眉,没同意,一来他老人家身份太高,弟子徒孙都一把年纪了,哪能还收徒弟?二来老剑客发现他的性格有些极端,眼神里都透着一丝凶悍,也是怕他以后走上邪路。就这样,当夜晚间老剑客趁他熟睡之时不辞而别。可他呢,十分倔强,认定的事绝不回头,从此以后遍走天下,寻访名师,没事的时候就凭着看薛老剑客练刀的记忆自己琢磨,哪知最后名师没找到,倒是自己走出了一片天地,到中年时创出了那套千岩刀,刀风犀利,招式凶悍,尽显他的风格,也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番名头,人送外号千岩刀,他没有名字,刀法便成了他的名字。再后来锦衣卫指挥同知逯杲派人找到了他,说要请他干一番大事业,名义呢,自然是给朝廷效力,他不知其中利害,也就答应了。等随来人到了关外,他发现逯杲请来的人很多,足有数百,经过层层选拔,最后选出十人,也是就他们关外十绝。刚开始的半年,他们确实叱咤武林,打败了江湖上很多成了名的剑侠,但后来动静越来越大,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不过这些人不是孤身一人,就是三三两两,他们人多势众,倒也不怕。可是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天来的那位跛足男子,竟然能在数招之内就杀掉他们三人!着实将他们几人的一腔雄心壮志打了个稀碎。艺绝一死,树倒猢狲散,他们幸存的七人纷纷离开,其他人不提,刀绝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决定去找路幽。路幽别看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四处杀人留名,倒也不算太难找,俩月时间刀绝就找到了,跪在路幽面前求路幽收自己做徒弟,路幽平生从未收过弟子,他觉得武艺就得自己琢磨,别人教出来的那都是饭桶,于是哈哈一笑,飘然而去。刀绝心想,我早年已经错过了一位老师,要是再错过第二位老师我这辈子就白活了,想到此处便一直跟随路幽,一跟就是十年。后来太监汪直得势,欲成逯杲未遂之事,十绝中的四人被请到京城,封为国师,路幽得知后一口气赶到京城,二话不说,直接痛下杀手。刀绝念及旧情,苦苦哀求,并自断一臂,路幽这才只杀了两人,留下了另外两条狗命。不过也是因祸得福,此番事后,路幽对他的看法有所改变,将他留在了身边,并将自己的掌法传给了他,也就是江湖人口中的一怒杀龙手。再后来路幽赴死,严令他不许跟随,不许报仇,他没办法,也就再没露过面。别看没露面,他也没闲着,就住在路家附近暗中保护,一直到弘治八年,路洛病重,路家门口来了一位老头,这才将他引出金陵。来的老头不是旁人,正是路洛口中的爷爷,关外十绝中的毒绝,南医寇平的师弟黎先生。他放不下心,就一直跟着路洛,一跟又是十年,叶南筠就是他在此期间收的。直到弘治十七年,他掐指一算,路川差不多该参加武当大选了,这才下山,就有了之后暗中保护的经过。黎先生则是弘治十八年姚魏去世的前后去世的,临终之前当着他的面,告知了路洛她的身世。 说完这些,自然就说到了姚婞被害之事,路川就问:“刀爷爷,关外十绝现在还在世上的到底有几人?” “据我所知,应该还有三人,掌绝翻掌震西天,密宗和尚锁南坚参,腿绝一苇过海,净宗僧人端竹也夫,还有你见过的香山观老道,剑绝飞星子。” “三人……刀爷爷,据您所知,普天之下能和这三人较量的都有哪些?” “不在江湖上露面的世外高人不提,光说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有武当掌门清涟真人,少林方丈静庵悟榻大师,昆仑派太上掌门,雪山狂叟钟仪钟老剑客,崆峒派掌派黄衫客飞云子,万剑门老剑圣朱兆言,莲花门莲花五老中的腥风大剑张少天,陇上姜家家主赤喙仙鹤赛太公姜天达姜老剑客,这七人只在他三人之上,不在他们之下,此外蜀山二圣邵家兄弟倘若这些年武艺还有精进,当也不在三人之下,武侯祠的云舒先生要是还活着得算一位,子午门的首领天魁星有天下第一杀手之称,虽然我没见过,但想来武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再有就是小一辈的了,海上豪侠段皓,称霸东南海路,有海外派掌门之称;峨嵋掌门灵梭仙子雪月寒,乃天之骄子,早年跟你舅舅齐名;昆仑派掌门中天消雪客东方牧生平百战,只败给过一人;以及你父亲,白衣渡江武子渊。这四人别看年轻,绝对有一战之力。除此之外,我就再想不起来了。” “这是十五人,算上您总共也就十六人。其中,您老和他们有旧,不方便出手;我师父他老人家、飞云子、姜老剑客、朱老剑圣以及蜀山二圣都是世外的高人,不问世事,能扯上关系,但他们一定不会出手帮忙;少林寺与我路家有仇;云舒先生、天魁星、灵梭仙子、中天消雪客都是素昧平生。算下来也就只有钟老爷子,我师父和我段伯父能请得动了。三对三,就是再加上我们父子,胜算也不算太大,保不齐他们也有人相助呢?看来还得再想办法……” “我看则不然,就算清涟真人修炼太清气功空明剑,已经铁石心肠了,当初你对朱兆言父子三人可都是有救命之恩的,他就是再不念旧情,你求到面前他真能驳你的面子?此外,姜老剑客跟你舅舅莫逆之交,给你舅舅报仇他能不来?换句话说,就算他们都不来,只要你去请,他姓邵的哥俩能不来?也不是我说,他俩跟我一样,都是路家的人!当年要没有你爷爷,他俩能有如今的成就?早死在哪儿的阴沟里了!七打三还没有胜算?话又说回来,我是跟他们有交情,也不愿意跟他们动手,但你要是伸了手,我能看着你挨打吗?咱们三个打一个!孩子,你可别把人情看轻了,这玩意说轻也轻,说重把性命搭出去也未尝不可啊。我估计啊,你是随你爷爷了,不愿意求人,不过常言道不求的人求三遍,该求还是得求的。” 路川破颜为笑,“我爷爷就死在这上头了。” “可不是嘛。所以前车之鉴,你要学着变通变通。” “是,孩儿知道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我还有另外一个计划,得再去几个地方,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也说不定。” “好,什么时候要动手,你事先来个消息就行……不过你这次下山可得多加小心,我得陪着洛儿,就不跟着你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次日早晨路洛起来做好早饭,“刀爷爷,野大侠,吃饭啦。”喊了两声没有动静。来到门外一看,门前的空地上只躺着两只空酒坛,却没有人影。 “他们俩上哪儿去了呢?”正琢磨呢,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种奇特的声音。 赶紧顺着声音来到后山,就见眼前刀绝和路川正在拼命。路川的剑左右不离刀绝周身要害,刀绝的手也频频穿过剑招,袭击路川的咽喉,两人都加着十二分的小心,稍有不慎就会命丧当场! “住手!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路洛一边喊一边往过去赶,就见两人错身而过之时,路川身子一顿,立左手护住心口,回手一剑直刺刀绝后心。 眼见刀绝就要命丧当场,路洛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了过去,可就在此时,只见刀绝身子往前一抢,同时回身一指点在路川右臂腋窝的极泉穴上,路川只觉手臂一麻,顿时失去控制,长剑落地。 刀绝的手多快?别看只有一只手,比旁人三只手都灵便,一指点中,反手接住紫宵银月剑,直奔路川的脖子就扫过来了。 再看路川,一不躲二不闪,就那么呆呆站着。 路洛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本以为路川就要人头落地,哪知紫宵银月剑就停在路川的脖子上,剑刃都贴到肉皮了,可是再没往里进。 这时路洛才赶到跟前,“你们这是做什么?” 刀绝和路川纷纷哈哈大笑,刀绝说道:“我们爷俩练武呢。”说着将剑又还给了路川。 路洛一听是练武,好嘛,合着自己白着急了,一赌气扭头走了。 这一老一少,慢悠悠跟在后面,刀绝就说,“这一路剑法我虽然见你使过,但时至今日依然没有想出破解之法来,要不是你招数使尽,从头再来时有机可乘,我还胜不了你,也难怪秦立武会栽跟头啊。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路川摇了摇头,“这是黄石真人黄山七十二路夺命连环剑的最后一路,‘蕙死兰枯篱菊槁,酒醒花落谁人扫’,本来已经失传了,不知我舅舅从何处得来,就传给了我。” “是云弄剑客传给你的?” “是啊,您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不,不是不对劲,而是太完美了。完美地有些不像是张真明的手笔。” “您是说,这路剑法不是张真明所创?” “现在我还说不准,毕竟我没和云弄剑客交过手。” 这么一说,老少二人都陷入了沉思,一路无话,不多时回到小楼,桌子上饭菜已经摆好了,路洛却没有先吃,而是端着一碗饭菜,越过他们一老一少到外面去了。 路川微微苦笑,低声说道:“洛儿这脾气看来是随了我娘了,可够大的,还生气呢。您先吃,我哄哄去。” 刀绝却摇了摇头,“洛儿不是生气,她是给她师父送饭去了。” 路川微微一愣,叹息道:“洛儿真是有心啊。我也去给老先生磕个头。” 黎先生的坟不远,就在屋后,路洛把饭菜放在坟前,正坐在地上跟师父说话呢,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赶紧站起身来,“你们爷俩快回去吃饭吧,不然饭菜就凉了。” 路川没有说话,而是跪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心中祷告,“黎先生,您对我们路家的大恩大德,川都记在心上,日后等川成了家,设祠堂,一定将您老的牌位供在我爷爷旁边,四季祭拜。洛儿年幼,还请您在天之灵,多多保佑。” 拜毕起身,冲路洛一笑,“走吧,咱们回去吃饭,也让老人家用些饭。” 路洛见路川对自己师父这么恭敬,心里也就高兴了,回到屋里用饭。饭桌上路川就问,“路女侠,你对医道这么精通,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请你解答一下。” 路洛以为路川是要问自己中毒的情况,便放下碗筷说道:“你中的是用断肠草为主药,用鹤顶红等七种毒药调治而成的八步断肠散,这种药下肚需一时三刻才能见效,中毒者肝肠寸断,七窍流血而死,本无药可救。但这种毒见不得酒,可以加速毒发,并且遮盖它本身的气味,不过同时也会降低它的毒性。饶是如此,也非同小可,若不及时医治,最终还是会断肠而死。好就好在你在来之前服了华山派的大梦回魂丹,并且有内功护体,这才能多撑几天。不过你放心,有我调治的解药,这毒也就没有大碍了。” “我……” “哦,我忘了说了,毒是没什么大碍,但是身体你得好好调养,这种毒很是霸道,哪怕毒拔干净了,对肠胃的损伤依然没办法挽回,你要少喝酒,多吃容易消化的东西。” 路川微微一笑,“我记下了。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件事。” “那你要问什么?难道是给别人问药?” “不,我是想问姑娘,这天底下有没有一种毒或者药,能让人行动自如,却内息全摧?” “有。”路洛的回答十分肯定,路川当时心里就是一紧。 路洛继续说道:“有是有,不过这种毒要见效得有条件,一则需大量服用或长期服用,二则中毒之人必须怒火攻心才行,若非如此,单服一次对身体不会有任何损害。” 此话一出刀绝顿时脸色大变,“你师父当真把这种毒研究出来了!”老头还想往下说,却感觉有一只冰凉、颤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于是又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再看路川,浑身颤抖不已,脸都青了。只见他颤声说道:“姑娘,这种毒除了你还有谁有?”到现在他心里还有一丝侥幸。 “这种毒是有人委托我师父制的,我记得制成之后有两个老头到家里来取药,师父给了他们一包药,不过却没给药方。他们走后师父在药炉前没吃没喝坐了一天,最后把药方给烧了。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做,但我觉得师父研制地不容易,就偷偷把药方抄了下来,你等等我拿给你看。” 路洛说着转身去找药方,在她起身的一瞬间就听身后路川一声惨叫,“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中了八步断肠散都没叫过一声的人,此刻却伏在桌子上痛不欲生。 拳头一下一下落在桌子上,终于桌子撑不住了,成了无数碎片。 路川就像疯了一样,嘶声哭喊着跑了出去。 刀绝和路洛赶紧追了出去,就见路川抱着黎先生坟前的佛龛,连踢带打,佛龛上全是带血的拳印。 路洛哇一声哭出来了,“我师父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你这忘恩负义之人,我可救了你的命啊……” 她也像疯了一样,扑到路川身上又咬又打。 刀绝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这疯狂的兄妹二人,老头眼泪掉了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咔嚓一声,天空中一声霹雳,毫无预兆的雨点打了下来。 雨不停,雷声不停,哭喊声也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仿佛才从噩梦中醒来,再看兄妹二人,路洛已经哭昏过去了,路川还抱着石龛,早已没有了力气,就拿头撞石龛,额头上全是血。 老头蹒跚走到路川身边,碰了碰那单薄的身躯,“孩子,回去吧,别着凉了。” 路川就像没听见一样,还是哭喊,还是撞头。 最后老头抱着路洛回了小楼。 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天都没有停。 到了夜里,这才雨过天晴,露出一轮圆月,洒下一片残酷的月光。 路洛独自一人来到坟前,就见路川直挺挺躺在泥泞中,嘴里还念叨着那句话,“为什么?为什么……” “哥哥……” 老人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她。 这一声哥哥落在路川耳朵里,路川只觉得心都碎了。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抱住身边的亲人,眼泪又掉了下来,“洛儿……洛儿,一包药就把咱舅舅害死了啊,舅舅死了啊,连你的面都没见到他老人家就死了啊……” 路洛眼泪也掉了下来,别看她从记事起就没见过舅舅,亲情的力量,她也难过啊。 兄妹俩抱头痛哭,可怜俩苦命的孩子,相认便是这般的痛苦。 路川伤心过度,又淋了雨,被路洛背进屋子时就已经昏迷了,整个人烫的跟火炭相似,躺在床上直说胡话,一声洛儿,一声舅舅。闻者无不落泪啊。 刀绝守在床边断断续续讲着路川两年闯荡江湖的经过,路洛一边听着一边掉眼泪。 就这么过了一天一夜,路川这才转醒,看着趴在床边昏昏睡去的妹妹,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等刀绝从山下买了吃食回来时,路洛躺在床上睡得挺安详,墙角的紫宵银月剑已经不见了,路川已经离开了。 桌子上有张纸,上面写着:“洛儿吾妹珍重,兄不辞而别,洛儿见谅。兄若不死,相逢有日。爹娘日渐年迈,念你愈发痛切,望妹妹念及骨血恩情,早日回家相认。兄,路川。” 两月之后,陈丹云正在锦衣卫卫所中办公,就见门外有报事的旗官捧着一把剑,一封书信走了进来。 陈丹云一看这把剑就是一愣,只见此剑长四尺三寸,剑刃就有三尺六寸多,剑柄绛紫,剑尖带月,正是路川从不离身的佩剑,紫宵银月剑。 故此他就问:“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旗官答道:“回大人的话,是一个小乞丐送到门口的,说是务必交给大人您,和剑一起的还有这份书信。” 陈丹云接过剑信,在手里掂了掂,放在桌上,又把信抽出来一看,只见信上就写着四个字,“好自为之。”没有落款没有署名。 不过看到这字他也就明白了,赶紧带着剑信起身离开了卫所。 第一百五十章 这日,湖州太湖旁的春风楼,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此人一露面,就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此人身穿月白色僧衣,腰系丝绦,足蹬月白色无尘薄底快靴,手拿宝剑。青丝用一根飘带绾着,再看脸上,仙容月貌,真如同九天下凡的仙子。别看这里是江南,有的是美女,可这般模样的也不多见啊。 三四个跑堂的伙计一股脑跑过来,围着这位女尼就问:“女菩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贫僧用过饭还得赶路。”女尼说着微微一笑, 这一笑不要紧,几位伙计差点没当场晕过去,愣了半晌,等醒过神来一看,人家早上楼了。这几位互相看了一眼,又瞅瞅旁边放的水壶,不约而同,一股脑全扑了过去,抢到水壶的沾沾自喜,没抢到的就只好拿杯子拿碗,跟着也上了楼了。 掌柜的在楼下看着,不住地摇头,心说话,你们几个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这样的女子就是你们高攀得起的?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是年轻,正当年。要是像自己这把年纪,多好的姑娘也就只是看看,没那份心思了。 却说这位女尼,上了楼,挑了一张靠窗户的干净桌子坐下,等着点菜,不多时楼下那几位就上来了,七嘴八舌的介绍,“女菩萨想吃点什么?” “我们春风楼各种山珍海味,上等宴席,只要你点出来准保有。” “不光菜得味,价格也便宜……” 女尼微微一笑,“我是出家人,就用些素斋素饭,你们挑清淡的随便做几样也就够了,再来一壶茶,我赶了半天路有些渴了。” 这几位愣了愣神,放下水壶就张罗去了。 女尼借着等饭的时候扭头往外面观看,欣赏远处太湖的美景,突然听楼下有动静,低头一看,就见酒楼底下靠墙坐着一位花儿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样子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洗澡了。一手拿着一只酒坛,弓着身子正在那儿吐呢。旁边有一位春风楼的伙计站在旁边,嘴里骂骂咧咧,想来是嫌乞丐污了他们家的门面。她是个爱干净的人,不喜欢见这些个,就又把眼光收了回来,刚坐定,心里就是一动,再次探身出去观看,就见乞丐面前一滩红,吐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血! 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呢?不用想,这个可怜人估计是得了什么重病了,看他吐的血量,估计都活不长久。想到这里,女尼心生怜悯,就把伙计叫了过来。 “女菩萨您还要用什么?” “哦,我什么都不用,想跟大哥打听点事。” “哦,您问您问。” “我说,我刚看见楼下有个乞丐,他是什么人啊?” “嘿,您问他啊?就是个叫花子,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在我们酒楼门口窝了两三天了,也不要吃也不要钱,只是要酒,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又喝,年纪轻轻就是个没出息的货。您要是觉着碍眼,我下去赶他走就是。”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见他可怜,想问问看有没有能施以援手的地方,这才发问,千万不要赶他走,阿弥陀佛。听你这么一说,想来他也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只是寻死而已。这样吧,你拿一壶热水下去看看,他要是想吃东西就请到店里来,吃多少,都算在我的账上,临走时我一并给。” “嘿呀,您真是活菩萨,这样的人哪里值得您关心啊。也罢,我替您跑一趟,不过您别抱多大的希望,估计我这么一说他还得要酒。”说着伙计下去了。 女尼从楼上往下看着,就见伙计拿着水壶出了门,跟喝骂乞丐的那位伙计耳语了几句,那位伙计就回去了。伙计把水壶放下,蹲在乞丐身边说了几句,乞丐挣扎着站起身来,冲楼上看了看,微微欠了欠身。女尼赶紧缩回了头,没有再看。 过不多时,伙计乐呵呵的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锭银子,看样子少说也有五两。 “女菩萨,我就说嘛,他什么都不要,也有钱。这不,我下去一说,他还给了我五两银子,说请您喝酒。” 女尼看着银子却没有乐,有钱,醉生梦死,还身患重病,不用问此人原来一定是位富家公子,不是家逢逆事,就是自知将死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这种人要比正儿八经的乞丐更可怜啊。 女尼叹息一声,说道:“施主,贫僧还有一件事要委托于你。” “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犯得着这么客气吗?” “这五两银子你且收着,倘若他那天死了,劳烦你买一幅棺材,就把他埋了吧。” 伙计稍微迟愣了一下,“好吧,既然您开口了,我就权当做件好事吧。” 伙计怎么想不提,却说女尼,饭前有这样一段插曲,她的胃口也就好不了了,饭菜上来没吃两口,就有些失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楼下又乱起来了。女尼赶紧探出头去观看,她是怕那个乞丐死在自己眼前,哪知乞丐还靠墙坐着,却是门前来了一伙人。这十来个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青衣小帽,手提马鞭马棒,为首的那位更是穿绸裹缎,趾高气扬。看那架势,恐怕是一方的恶霸啊。楼上楼下吃饭的人一见这帮家伙来,不管是吃的差不多了还是刚上菜,纷纷起身结账,一溜烟都跑了。女尼有心走,可又一想,我吃我的饭,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就又坐了下来,不过却把宝剑放在了桌子上。 眨眼功夫底下说说笑笑,十余人上了二楼,为首之人一眼就看到了女尼,免不了要用眼神搜刮一波,并且指指点点。 女尼没有说话,把脸背了过去。 此时春风楼的掌柜从楼下上来,陪笑站在为首之人身边,“常二爷,您今日怎么得暇到小店里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常二没言语,他身边的一个小子把眼睛一瞪,“得暇?我们二爷这么忙,要是没事能到你这儿来?说,这个月的孝敬钱上哪儿去了?” 掌柜的赶紧解释,“月例昨儿个小的就派人送到二爷府上去了,估计是管事的忙,没跟你说,您要回去一问就知道了。” 常二点了点头,“嗯,我估摸着你也不敢拖欠。今天,就权当照看你生意了。” 掌柜的心说话,我呸,还照顾生意,你来春风楼吃饭给过钱吗?你少来就是照顾我生意了。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连连称谢,就下去吩咐后厨准备上等宴席去了。 不多时酒席摆上,满满三大桌,手下人是喝酒行令,大喊大叫。常二喝了两杯,感觉不太舒服,又把眼光挪到了女尼的身上,一边喝酒一边往骨子里瞧。 他旁边那些个奴才可找着机会了,只见一位脸上贴着狗皮膏药的小子凑过来问道:“二爷,您是不是想让这妞过来陪您喝喝酒?” 常二点了点头,“嗯,你叫她过来坐在爷的腿上喝两杯,今天晚上也就别走了,住在府上。爷我多给钱也就是了。” 那个奴才得了令,迈着方步就朝女尼走了过来,也没问人家同不同意,径直坐在女尼对面,先给相了相面,然后说道:“我说姑娘,你往那边瞅瞅,穿绸裹缎的那位就是我们家二爷,你瞧那模样长得多俊俏?跟姑娘你真是天生的一对啊。” 女尼扭头看了常二一眼险些没吐了,心说话,就他那斗鸡眼,大板牙,脸上还带着一层尿碱的模样还叫俊俏?我看楼下那快死的叫花子洗洗都指定比他顺眼! 想到这里女尼冷哼一声,又把脸背过去了。那意思已经够明确的了,哪知这狗奴才还不死心,又凑到了她的眼前,“姑娘,我可劝你别不识抬举,你要过去陪我们二爷喝两杯,把我们二爷哄高兴了,我们二爷出手大方,随便就赏你百十来两银子,万一你要是不肯,瞧见那马鞭没?那滋味可不好受。” 等话说到这儿,女尼就再也忍不住了,仓啷一声宝剑出鞘,直指那人胸口,眼眉一立,怒斥道:“住嘴!那你再要胡言乱语,贫僧可就不客气了!” 她一拔剑,倒是把那奴才给吓了一跳,他原本还以为女尼这把剑是装饰的文剑呢,可现在一瞧,那钢口明明就是一把杀人的凶器! 不过也就一愣的功夫,这小子就又淫笑起来了,胸脯往前一挺,“哎哟,不客气?不客气你能怎么地?你还敢杀我不成?” 女尼被逼得连连后退,再退上半截身子都要到窗外去了,可就在这时,女尼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手腕不由自主往前面一送,剑尖就穿过了面前那奴才的胸膛,从后背上露出半寸剑尖来。 在场众人谁都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女子竟敢杀人,有人就喊开了,“了不得了,杀人了!尼姑杀人了!” 其实女尼自己都没想到,本来就惊慌,听他们这么一喊心里可就更没主了。赶紧抽回宝剑,一把推开死尸,飞身跳出窗外拔脚便跑。 常二等女尼都跑没影了,这才醒过神来,“呀呀……追!” 带着手下这十几位打手出门上马就要追。 可就在这时,也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酒坛子,正砸在常二的后脑勺上,常二一声没吭,在马上一晃就栽下来了。 身边众人赶紧过来观瞧,等翻过来一看,早已死绝身亡!再找是谁扔的酒坛子,却见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也是不可能了。只好带着死尸回了常府。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却说女尼,一口气跑出去有二十里,等出了城,进了树林,见后面没有人追,这才停下了脚步。只觉得双腿发软,连站着都费劲,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背靠着树干,呼呼直喘粗气。又惊又累,没过多长时间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恍恍惚惚听耳边有人语,赶紧睁开眼睛往四周观看,只见月华如练,已经到了晚上,再看身边蹲着三人,看年纪也就二十几岁,样子都算俊俏,头戴公子巾,身穿箭袖,也称得上是一表人才。不过他们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舒服,那种感觉就跟常二看自己时差不多,一想到常二,女尼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动的时候没感觉,一动顿时觉得浑身发紧,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捆在树上。 “你……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小娘子,这深郊野外,花前月下的,你说还能干什么?” “相逢是缘,如此良辰美景,咱们做一夜露水夫妻岂不美哉?” “小娘子放心,这儿荒无人烟,你就是怎么叫都不会有人来的。” 三人说说笑笑就凑到眼前了。 女尼放声嘶喊,只是惊起了几只夜鸦,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答。 伴随着夜鸦的啼鸣,一团绸布被塞到了嘴里,声音哽在咽喉,都变成了呜呜的哽咽。 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手来到了她的腰间,紧接着,丝绦被解开了。 到现在她要多后悔有多后悔,不后悔别的,只后悔为什么方才没有马上咬舌自尽,现在连死都成了奢求? 可就在此时,那只冰凉的手缩回去了,“什么人!” 女尼也赶紧睁眼观瞧,只见从树影中一步三摇走出一个人来,恍恍惚惚好像手里还拿着圆乎乎一件东西,也不答言,径直就朝她这儿走了过来。。 等走近了一看,女尼大失所望。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是一个醉鬼,一个花子。而且不是旁人,正是春风楼下吐血的那个病鬼! 而等她看清的时候,那三个淫贼也都看清了,不由得放声大笑,“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个要饭的醉鬼。我说要饭的!没看见大爷正办好事呢吗?赶紧给我滚!要不然大爷把你的脑袋给你剁下来!快滚!” 他们是丝毫没把来人当回事,再次蹲下身来,就又要对女尼下手。 女尼也二次闭上了眼睛。可是这次闭眼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何酒气熏天这么冲人?叫花子可是在十几丈外啊。难道他没离开?难道他还走过来了?难道他还想救我? 女尼这么想着,就又睁开了眼睛,可是睁眼的一瞬间,她却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一幅画面! 就见叫花子站在三人身后,三位淫贼竟毫无察觉,然后他的手抬了起来,伸向了三位淫贼的脖子,一触即退,可是就在此时三位淫贼的咽喉突然炸开了,血光飞溅,三人同时捂着喉咙向后倒了下去。 叫花子却像没看见似的,绕到旁边,同样伸手在树干上抓了一下,一步三摇,走了。 女尼惊异之余一把取出口中塞堵之物,冲着远去的背影喊道:“前辈请留步!” 叫花子没有丝毫的回应。 女尼赶紧系好丝绦,拿起宝剑追了下去。 叫花子走得很慢,一步三摇,好像随时都会摔倒。可是不管她怎么追赶就是追不上。 到最后她实在跑不动了,扶着树干一个劲喘粗气,叫花子也停了下来,扶着树慢慢蹲了下去,蜷成了一团,不时抽动,似乎非常痛苦。 女尼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叫花子没动。又走了几步,叫花子还是没动。她这才放开脚步走了过去。 等到了身边一看,叫花子正在吐血,面前已经吐了一大滩,还在吐。 女尼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 叫花子本能性的伸手去接,不过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用脏兮兮的衣袖拭了拭嘴角的血迹,颤抖着站起身,一步三摇往前走去。 女尼赶紧跟在旁边,“晚辈峨嵋派弟子宫琳敏谢过前辈救命之恩,斗胆请问前辈侠名。” 叫花子没有回答。 “晚辈这儿有峨嵋派冰荷玉气散,您要不要服一些?虽然不能治好您的伤病,但多少也能让您舒服一些。” 叫花子还是不说话。 宫琳敏说了一路问了一路,叫花子就是一语不发,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干脆抢步站在叫花子面前,张开双手拦住了去路。 “前辈您要是再不说话……你……你不是前辈!” 宫琳敏还是第一次看清叫花子的眼睛,这双眼睛清澈锋利,十分年轻,唯独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灵气、没有生气。 可是看也是一瞬间,叫花子有些慌乱地躲开了她的视线,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此时得知这个武艺高强的叫花子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宫琳敏就没有之前那么拘束了,见叫花子坐下,她索性也挨着坐了下来。 “你这么高的本事,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呢?是因为你的病吗?” 她已经习惯叫花子不说话了,不过她还是在努力。 “我佛慈悲,一定会保佑你的,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叫花子还是没有说话,不过这次却有了反应,他喝了口酒,把脸别了过去,显得有些鄙夷,有些不在乎。 “我师父精通医道,你随我回峨眉山,我求她老人家给你治病好不好?” 宫琳敏说着还望跟前凑了凑,哪知叫花子蓦然出手,左手从她右腿小腿拂过,身子一转,一指点在她右脚的涌泉穴上,劲透靴底。而后飞身而去,霎时没了踪影。宫琳敏只觉得浑身气息为之一滞,想追是不可能了。涌泉穴属足少阴肾经,被击中后气息不能上升,专破轻功。其实拿叫花子的武艺,就算不点她的涌泉穴她也追不上,或许叫花子只是想给她一个不追的理由吧。 宫琳敏实在没有办法,独自一人出了树林,顺着大道往西南走去。 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个梦,梦见叫花子坐在自己面前喝酒,喝着喝着开始吐血,最后倒在地上不动了。而她只能看着,根本到不了叫花子身边,连动都没法动。 等从梦中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望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更加难以安宁。 “宫琳敏,你是佛门弟子,就该学师父她老人家,普度众生,救世人于水火之中,你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救不了,怎么配说是她老人家的弟子?” 想到这里宫琳敏就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起身收拾好行李,结了店饭账,跟掌柜的商量买来一匹马,飞身上马一口气出了镇子,穿过那片树林,天还没亮就到了太湖畔。 可是茫茫江湖就像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太湖一样,哪里有叫花子的踪影呢? 一天、两天、三天…… 她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叫花子遇到了很多,就是找不到她要找的那个。 这日不知不觉就到了黄山脚下,此时正当清晨,别看太阳已经升起了,时辰还早着呢,道边的茶棚里有不少人坐着吃茶用早饭。宫琳敏没心思吃东西,就只要了一壶清茶,一边休息喝水,一边想心事。 “赶紧吃,不然去的迟了就没有靠前的位置了。” “急什么,就是现在去也挤不到跟前。昨天晚上就有好多人上山,现在这会儿估计山上人都挤满了。” 这两人就坐在宫琳敏旁边一桌,别看说话声音不大,宫琳敏听得一清二楚。扭头一看这才看清楚,这二人都穿得紧身利落,带着兵刃,是江湖中人。同时她也发现,茶棚里的二十来人清一色都是江湖打扮,不过看样子互相都不怎么认识罢了。 她不知道这些人相聚是什么目的,上山、靠前都是指什么说的,故此发问,“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贫僧礼过去了。” 这两位赶紧放下筷子还礼,“还礼还礼,不知圣僧有何见教?” “不敢,贫僧适才听两位说话,想借问一声,这附近是有什么热闹吗?” “哦,圣僧有所不知,今天黄山派摆擂台,我们大伙也都是练武的,会几下粗拳笨腿,所以想山上去看看,学一学。” “哦,原来如此。贫僧听闻黄山派也是武林大派,怎么会无缘无故摆擂台呢?” “具体原因我们也不知,就是听说前两日黄山上来了个乞丐,说要求见黄山派掌门,烟寒水冷翦丹枫张真人,门上黄山派的仙童不肯,双方有些口角,最后大打出手,被乞丐打伤了十几位,最后张真人出面才制止住,双方约定今天擂台比武,要让乞丐见识见识黄山派绝学。” “哦,原来如此。多谢二位施主。” 宫琳敏嘴上没说,心里却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独来独往的乞丐,武艺高强,会不会是他呢? 但不管是不是,她终究要去看一看才知。于是匆匆会了茶钱,飞身上马,往黄山赶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黄山光明顶上早就挤满了人,唯有中间最平坦的那块地方空着,那就是今天比武的擂台。午时三刻,正是饭过茶罢之后,就见峰下来了一伙人,个个身披道袍,背背宝剑,看来是擂台的主人到了。 已经到的这些人纷纷站起身来迎接,前面开道的几位年轻道士一边打稽首,一边往里走。后面跟着几位上了年纪的道长,想必就是黄山派的掌门和诸位真人了。再后面还有二三十位大小道士,个个横眉立目,煞是威严啊。 等到了空地,分八方站定,圈出场地,擂台中央只站着四人,三位年迈苍苍的老者在后,前面却是一位金冠霞衣的中年道士,看年纪也就在四十岁往上,五十岁往下,此人正是黄山派掌门,烟寒水冷翦丹枫张惊鸿张真人。 张真人面容严肃,看起来十分冷静,可谁又知道他心里是何等的翻江倒海? 他怀里依然揣着那封拜帖,说是拜帖,实际上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是恐吓?是胁迫?是谈情论理? 拜帖上写着:“拜上,黄山派掌门烟寒水冷翦丹枫张真人。 弘治十三年,黄山派时任掌门谢真人仙逝,新任掌门不能服众,门中大乱。后经云弄剑客出面调停,力排众异,保真人坐稳掌门之位,至今已有八载。 后学末进某,愿领教黄山绝艺,望真人不吝赐教。 姚” 不错,弘治十三年张真明首徒,黄山派第二任掌门,他的师父谢天赐病故。临终前指定由他这个关门弟子接任掌门之位。当时他不过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后生,师叔师兄俱在,论武艺论资历他又算老几?故此门中半数人都持反对态度。其实他也不想接任掌门之位,奈何师父遗命,着实难违。就在事不可解之时,他尝试性地写了一封信给京城刑部督捕司,求朝廷出面主持公道。本来这也是无奈之举,哪知时日不多,云弄剑客亲至,当堂献艺,指点武艺,商议门派治理之策,堵住了所有人的口,扶他坐上了掌门之位。 可是这段往事只有当事人知晓,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却是从哪里听来的?他说要领教黄山绝艺,其实就是挑战,挑战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些还都在其次,最关键的是最后那个“姚”字是什么意思?姚家从来一脉单传,云弄剑客的后人姚望年纪还不到十岁,是个孩子,云弄剑客遇害后在京城是见过的。那他和云弄剑客姚婞又是什么关系?难道他只是恰好姓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姓名写全? 林林总总都无法解释,张真人越想心越乱,就愣在了擂台中央。身后师叔出言提醒,他这才醒过神来,冲四下颔首,说道:“诸位朋友莅临黄山,贫道感激不尽。黄山派此次立擂的原因,想必大家也早已有所耳闻了。不过立擂有名,贫道还是得啰嗦几句,前日有位小朋友送来拜帖,说想见识见识我黄山派的武艺,在场各位都是习武之人,想必也清楚,习武之人切磋较量乃是常情,黄山派虽是一派,并非一人,但也不例外。故此今日摆下擂台,以地名为名,名为光明擂。” 话音刚落,四周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等静了静张真人又说道:“不过有些话贫道还得讲在前头,第一,这次擂台是黄山派和那位小朋友较量的场地,各位就权当看看热闹,我们双方哪里有不到之处,等擂台结束之后咱们再来计较;这第二嘛,是要对登擂之人说的,切磋武艺,点到为止,切不可没有分寸,伤了和气,一旦有人认输,必须马上停手,否则贫道绝不答应。小朋友,贫道讲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讲的吗?”说着往人群中看了看。 围观众人也往四下观瞧,就见松树下抱着酒坛的叫花子放下酒坛站了起来,一步三摇往擂台处走来。 宫琳敏也挤在人群之中,她一眼就认出,这个叫花子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激动之情不能抑制,竟不知不觉站了起来,想打个招呼,可是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是啊,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可她哪里知道,就这么一起身的功夫,人群之中好几双眼睛都盯上了她。 不多时,叫花子登了擂台,冲张真人一躬身,随后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没什么要说的。 张真人看了半晌,想说点什么,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身下了擂台。 叫花子退了几步,一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擂台正式开始。 黄山派的人早就等不及了,前日送拜帖那是送拜帖吗?你把拜帖往前一递,一句话不说,门上的人多说了几句你就下手了,一下手放躺下十几位,你那是拜山吗?你是给我们黄山派上眼药!这笔账非算不可!你不是不说话吗?一直别说才好呢。只要你不认输,我们就在台上把你废了! 故此,只听仓啷之声响起,一下子就冲上去十几位,等到了台上,大家互相看了眼,也是没想到会都上来。不过谁也没有下台的意思。 场下一片哗然。 黄山派那些有辈分的道长一看,鼻子都气歪了,一位年长的道士冷哼一声呵斥道:“你们想以多为胜不成?真是丢人现眼!还不给我退了下去!” 十几位后生这才宝剑还鞘,极不情愿的下了擂台,最后台上就留下一位,此人看年纪二十来岁,生得很是俊朗,不过眼眉立着,脸扬着,光拿下巴瞧人,一看就是个眼里没天的主。上下打量了打量叫花子,满眼都是瞧不起,看罢用手点指,“呔,我说狂徒,你的兵刃呢?” 叫花子摇了摇头。 小伙子脸色当时就变了,“你要空手跟我比试?真是让你小瞧了!你不用兵刃我也不用!”说着剑光一闪,宝剑还鞘。 这一手可靓啊,别看没出手,脸就让他露了。要知道他的剑鞘背在背上,而且还是三尺长剑,看都不看,摸都不摸,宝剑这么快入鞘,他就不怕走空?就不怕把自己刺伤刺死?可见他在剑上的功夫不弱啊,又快又准,称得上是侠客! 却说叫花子,见他宝剑还鞘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扭头往台下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宫琳敏的身上。 宫琳敏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解下宝剑,扬手扔了过去。 叫花子接剑在手,仓啷一声宝剑出鞘,剑尖前指,亮了一手七十二路连环剑的起手式。 年轻道士见叫花子使出黄山派的剑招,更加怒不可遏,宝剑二次出鞘,二话不说,欺身而进,直刺叫花子咽喉。 这招名叫“路尽清溪逼画图,乱云深处插天都”,起手看似直刺,等你拿剑格挡之时,身子一转,背剑自下而上,直接从你剑后向上斜刺,防不胜防。 再看叫花子一不躲二不闪,等剑到了眼前,突然左手一扬,将剑鞘掷在空中,剑鞘脱手的一瞬间伸手探掌一把抓住了年轻道士的宝剑!右手反手握剑,剑镡已经顶在了年轻道士的喉结上。 年轻道士大吃了一惊,身子往后一仰,抬脚踢叫花子会阴必救,就想夺回宝剑。 哪知就在他脚刚抬起来的时候,叫花子出脚更快,一脚踩在他脚面上,身子往前一靠,年轻道士顿时站立不稳,身子向后倒去,宝剑也脱了手。 就在此时,叫花子抬脚撤步,左手松开剑尖往上一送,与此同时拉了年轻道士一把,伸手接住落下来的剑鞘,宝剑还鞘,一气呵成。 再看年轻道士,稳稳站在擂台中央,仓啷一声,宝剑正好掉在了剑鞘里。 这一系列动作很多人都没看清楚,一来太快,二来叫花子把剑鞘掷在空中,自然而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不过像张惊鸿这些高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大惊失色。 “师叔,这……” “他空手入白刃,一招制敌,还不忘给对方留个脸面。” “英杰这个腚墩虽然没摔,这个跟头可是栽得不轻啊。” “师叔您能看出他的武功路数吗?” “空手入白刃不足为奇,内功深厚者都可以为之,谈不上是何门何派的功夫。再看看吧。” 第二位上来的就不是年轻人了,而是一位中年道士,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年轻一辈中,黄山派还没有人能跟叫花子一较高下,武艺相差太过悬殊。 两人见过礼后便斗在一处。 中年道士用的自然还是黄山七十二路夺命连环剑,不过却是一峰夹一溪最稳妥的剑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叫花子提带鞘宝剑接架相还,见招拆招,看起来就像师兄弟互相喂招一般。中年道士攻了十招,叫花子也正好退了十步。 十招一过,叫花子突然剑风一变,横砍竖劈,大开大合,竟用剑使起了刀招,而且异常刚猛。 中年道士一者没有防备,二者也不认识对方使的是那种刀法,顿时让叫花子抢得先机,被逼得险象环生。 也就不到十个照面,叫花子一剑荡开道士宝剑,紧接着招式又变,竟拿剑当笔使,使出了判官笔的招式,直点道士双臂八处大穴。道士双臂一分,胸前顿时空门大开,叫花子抢步欺身而进,左手五指成抓直取道士咽喉。 道士心中暗叫不好,可是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得闭上双眼,站着等死。哪知叫花子的手看似凌厉,实则无力,也就轻轻碰了碰他的脖子,一触即退。 道士睁眼一看就明白了,对方并无杀心,顿时满面羞愧,提剑下了擂台。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如果说第一场还有些侥幸,是鱼英杰临敌经验不足,被叫花子钻了空子这才落败的,那么这第二场可就没有侥幸可言了。焦惊石可是张惊鸿的师弟,武艺在黄山派不算数一数二,那也是中流砥柱,可见这叫花子武艺是有多惊人。 “此人对咱们黄山派的剑法非常熟悉,以七十二路夺命连环剑和惊石交手竟丝毫不落下风。之后使的四笔点八脉,乃是江南连家、荆襄楚家的绝学。唯独那几招刀招我不认识,师叔见多识广,可认得出?” “这路刀法自成一家,不似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的任何一家,我也认不出。不过我觉得他最厉害的还是最后那一抓,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他的身法也有古怪,有些像武当派的松鹤功,却比松鹤功诡异一些。” “此子所学甚杂,不逼到紧要关头恐怕探不出他的门户。” “如此说来,还是由我前去会一会他,三位师叔请看好了。” 张真人说着款掉外衣,露出底下一身箭袖,抽出宝剑上台来战叫花子。他们二人早就见过,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张真人亮出起手式,叫花子宝剑出鞘,挽了个剑花直取真人前胸,真人以不变应万变,针锋相对,使出“不愁乱世兵相害,却喜寒山路入深”以攻为守。叫花子身子一侧,剑锋跟着一偏,刺真人右臂,等真人错身之时,又刺真人右臂。真人还是那招,剑尖所向始终不离叫花子前胸。叫花子三刺不得手,转身反手一剑上撩,正点在真人剑身的中央。真人的剑往上斜了三寸,正好从叫花子头顶掠过。叫花子错步转身,一剑自真人左肩直劈而下。 这招名叫“顾我尘中一簪绂,任他世上几公卿”,乃是天师府三五都功斩邪剑中的招式。只此一招,张真人就吃了一惊。 真人连忙撤步收剑,用剑锷搭住叫花子的剑,顺着剑锋一转,错身反手一剑就朝叫花子的脖子上滑过。叫花子往旁边一偏,径直倒了下去。 就在真人稍一迟愣的功夫,叫花子蓦然探掌击地,身子一转,宝剑斜挥直上,势必将真人开膛破肚。真人赶紧脚尖点地,纵起来一丈多高,自上而下使出“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叫花子一击不中,急忙从地上一跃而起,使了一招撒手剑,宝剑剑尖朝上,就朝真人飞了上去。等真人以剑拨剑之时,探左手就要抓真人的剑尖。 张真人见过他空手入白刃的本事,不敢由着他抓,在空中身子一转,往对方身后落去。 就在此时,叫花子接剑架住真人的宝剑,弓步托天,一掌朝真人小腹按去。 真人借力使力,重心前移,身子一调个正好还是落在叫花子身后,同时也躲开了叫花子的掌,不等叫花子转过身来,反手一剑直撩叫花子的小腿。叫花子就地打了个滚,躲开这一剑,回身又跟真人斗在了一处。 两人你来我往,八十个回合没分胜负,再看叫花子,胸膛起伏不定,明显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可是张惊鸿也好不到哪儿去,满头大汗,一身箭袖也湿透了。不过真人心里有底,他知道,这叫花子武艺确实不弱,但毕竟是年轻,内力尚浅,再有二三十招必会内力不支,招数自乱,就没办法打了。 可就在此时,只见叫花子打着打着突然飞身而起,真人以为他要使“杖黎得得入云看,中有幽篁下有兰”之类以上示下的攻招,赶紧做好守势,哪知叫花子却使了一招“湿云侵岫晴疑雨,深谷藏风夏已秋”,是个守招。 真人当时就愣住了,手自然而然使了一招“药炉丹井知何处,三十六峰烟月寒”。 叫花子身子落地,抬手便是一招“三十六峰高倚山,瑶台金阕貯神仙”。 真人更是不假思索就使出了“风吹旗脚西南开,挂帆槌鼓何快哉”。 叫花子微微一笑,一招“何年白日骑鸾鹤,踏碎天都峰上云”,绝杀,除非以强劲的内力震开叫花子的剑锋,否则无解。 可张真人是前辈高人,能凭着自己多活了些岁数,内功深厚,就以内力赢人吗?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话又说回来,就算他震开叫花子的剑,还能重新打过吗?论招式他已经输了。 只见张真人叹息一声,将宝剑掷在了地上,“少侠你赢了,贫道输得心服口服。要杀要剐,或者是要掌门之位,你提出来贫道一定照办。” 这话一出本来一片寂静的光明顶顿时就开了锅了。 不过叫花子只是摇了摇头,右手搭左臂,做了个请的姿势,指尖所向正是张真人的三位师叔。 张真人就是一愣,“少侠还要比试?” 叫花子点了点头。 张真人看着叫花子脸上一道一道的汗迹就有些迟疑,“今日已经不早了,少侠要比还是休息一晚,等明天再比如何?” 叫花子摇了摇头。 其实他们俩在台上的言语动作台下老三位都看得清清楚楚,没等张惊鸿说话,三位中的一位就上了擂台,把道袍交给张真人,说道:“掌门下去休息吧,我陪少侠走两趟也就是了。” 张真人还有些迟疑,因为他清楚,叫花子实在太累了,再要比试非得把命交待这擂台上不可,如此材料就可惜了。 老道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到了叫花子的面前,拱手抱拳,“贫道戌正羲,江湖人称秋雨真人,领教少侠高招。” 叫花子点了点头,拔剑率先出手,一出手就是杀招。 招式还是七十二路夺命连环剑的招式,可是使出来就完全不同了,秋雨真人脸色顿时大变。 叫花子就使了十招,十招一毕,剑招戛然而止。再看秋雨真人,退出去了一丈来远,汗珠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叫花子宝剑还鞘,转身下了擂台,扬长而去。 宫琳敏静静地跟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山路下山,走了差不多有二里路,就听身后有人呼喊,“少侠留步!” 叫花子驻足回身观瞧,就见一人顺着山路飞奔而来,转眼就到了近前。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黄山派掌门真人张惊鸿。 叫花子微微欠了欠身,没有说话。 哪知张惊鸿一躬扫地,“贫道请问少侠侠名,不知少侠与那位恩公是什么关系?” 叫花子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宫琳敏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张惊鸿却不再追问了。 那个口型对应的字,和他心里的答案是一样的,路川。 路川等到了黄山脚下,可就撑不住了,先扶着树吐了一会血,等吐完,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了,任谁看见也绝对想不到这么一个病叫花子竟然能打赢黄山派的掌门。 宫琳敏想过来扶他,他就是不让,宫琳敏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其后。 两人走着,正好路过一个面摊,摊主都准备收摊了,却见路川走了过去,也没说话,直接拉小板凳坐了下来。 摊主一看这人纯粹一个叫花子,心里很不高兴,拿着抹布像赶苍蝇一样赶,“去去去,要饭上别的地方要去,没看见我正收摊呢嘛。真他娘的晦气,一天没挣几个钱,还有人想吃白食……” 路川低着头没动地方。 这时候宫琳敏就过来了,双掌合十冲摊主一行礼,“施主,麻烦您行个方便,煮两碗面我们吃完就走,不耽搁您多大功夫。”说着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了笸箩里。 摊主看了看银子,挺喜欢,又看了看宫琳敏,“你们俩是一起的?唉……”接下来的话没说,不过言外之意就很清楚了。 宫琳敏过去在路川对面坐下,看着路川,心里有些不解。她不明白这人这么大的能耐,为什么如此狼狈?明明在光明顶上艺压群雄,为何却在山脚下受这种小人的气?但她也没开口问,一则知道路川定不会说,二则不问也知,必是有难言之隐吧。不过她相信,总有一天路川会说话的,就算他真的不会说话,像在山上时那样比比手势点点头也是好的。 不多时,面端了上来,阳春素面而已,路川却盯着面看了良久。终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可是面到口中,他又低下了头。 宫琳敏看着他,越看心里越不好受,眼睛一眨眼泪掉了下来。 人生在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公平呢?有人身体健康却不学无术,有人武艺惊人却日日吐血,有人衣冠楚楚实则人面兽心,有人行侠仗义偏偏衣不蔽体…… 就在宫琳敏胡思乱想之时,忽听有马蹄声响,抬眼观瞧,就见顺着大道来了一伙人,马到面摊之前勒住,骑手纷纷下马,将小小的面摊围了起来,为首之人冷冷看了她一眼,没理她,径直走到路川面前抱拳施礼,先笑后说话,“天下之大,一日之内竟能见少侠两次,可见你我二人真是有缘啊。在下常林,蒙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小小的绰号叫断水刀。少侠若不嫌弃,咱俩交个朋友如何?” 宫琳敏一听心中就是一动,断水刀常林这个名字她可听说过,刀法过人,敢称江湖一绝,另外,他还是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万胜门的门主。这等大人物常人想见一面都难,更别说主动来交朋友了。可是再看路川,连头都没抬一下。 常林就是一愣,不过转而又笑道:“看来是常某唐突了。不过不知少侠跟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路川依旧没动,没有任何表示。 “那看来是没什么关系了。丫头,数日前你在湖州春风楼杀了人你可还记得?” 宫琳敏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万万没想到,苦主会追到这里来,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断水刀常林! 赶紧起身解释道:“常大侠容禀,小僧那日错伤人命,实在是误会……” 没等她说完,常林的脸就沉下来了,“住口!什么误会?你可知你杀的是什么人?” “额……小僧不知。” “那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我也不问你是谁,你是谁都没用,今日我就要给我兄弟报仇!”说着抽刀直劈而下,刀之快宫琳敏想躲都来不及,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哪知突然铛一声响,常林的刀平白往旁边偏了半尺,贴着宫琳敏的耳朵就下去了。 常林就是一愣,再看一双筷子掉在了地上,而恰巧路川手里的筷子没了。 “少侠这是何意?” 路川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感情,不管是愤怒还是别的。 常林舔了舔嘴唇,一咬牙,“好,今天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不过你记好了,这笔账早晚都得算,你最好好好跟着他,一步都别离开!走!”说罢收刀上马,扬长而去。 宫琳敏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呆呆站在原地。 路川不自觉伸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满脸都是疲惫,起身一步三摇离开了面摊。 宫琳敏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一夜无话,第二天等宫琳敏起来,店房伙计给了她一张折成四方的纸条,展开纸条一看,上面铁画银钩写着八个字,“江湖险恶,速速回山。” 他终于还是走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路川走后,宫琳敏就像失了魂一样,起初时还信马由缰,险些撞死了人,到后来就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往峨眉山的方向走去。 这日就到了湖口县境内,她也没留意,道上从她身后上来了一匹快马,骑手赶过去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又上来一马一人,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其实就算她看到了也不会起疑,因为像她这种容貌的女子,走在道上没人回头看那才奇怪呢。可是这两匹马在江湖上另有说词,名叫趟子马,是山寨派出来的探马,专门物色可以下手的对象。而山寨一般抢的是什么呢?一是财物,二是女人。 等日头快要落山时,正好路过曹虎岭,抬眼一看只见此处山连山岭连岭,怪石横生,虎木狼林,心里就有些不详的预感。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已经错过了宿头,回又能回哪儿去呢?看来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夜路。 她一边暗诵静心咒,一边策马往前走,正走着就听旁边树林中一声串锣响起,霎时脚步声、呼哨声响作一团,吵吵喊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眼前突然一亮,灯毬火把迎面而来,正中一人端坐高头大马,黑盔铁甲,手提宣花大斧,甚是威风,俨然就跟开兵见仗的将军一般不二。再一细看,蓝面皮,大脑壳,络腮胡,大肚子腆着,是个大胖子,上秤约一约没有二百五十斤也差不了多少。等见着宫琳敏,没等说话,先是一阵怪笑。 宫琳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强作镇定,按宝剑问道:“呔,你是什么人?无故拦住我的去路你想做什么?” “哈哈哈,爷爷是曹虎岭的山王,除了抢劫还能做什么?” “我……我身上可没有多少钱。” “钱?没钱你人不是在这儿呢嘛,抢你不就成了吗?正好我老陈还没媳妇,瞧你长的挺带劲,咱俩就像是天生的一对,干脆你做我的压寨夫人得了。” “贫僧……贫僧可是出家人,这辈子都不能成亲的。” “嘿呀,瞧你说的,念一声弥陀佛就是出家人,不念就不是了呗,出家人也是人啊。再者说,你看你头发不都没剃呢嘛,没剃头算什么出家人?” “我……我听我师父说过,你们绿林道也有绿林道的规矩,僧道妇女老幼不能劫。你难道敢坏了规矩不成?” “占山为王还有规矩啊?我怎么不知道?这是谁说的?” 他手下有个喽啰,长得尖嘴猴腮,穿着直裰,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天书,就在一旁给解释,“寨主爷,这规矩是盗圣盗跖说的。” “盗跖是谁?他有什么本事敢说这话?” “哎哟,寨主爷有所不知,这盗跖乃是春秋末年鲁国人士,名叫柳下跖,因为他是强盗的祖宗,故此后人都叫他盗圣盗跖,绿林道上供奉的祖师爷就是他,另外呢,窑娼妓院供奉的也是他,又叫白眉神。他说圣、勇、义、智、仁,人要是没有这五样就成不了大盗。后世的绿林豪杰根据这五样定下来绿林的规矩,其中就有僧道妇女老幼不能劫的这一条。” “呀呀呸!”没等手下人说完,这山王先啐了一口,“他盗跖算什么东西?他算什么祖宗?旁人认他我陈达可不认他!我陈达拜的祖师爷只有一个,那便是隋唐年间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程咬金!来人,把这女子给我架到山上去。” 一声令下,喽啰们蜂拥而上,拿绳子就要捆宫琳敏。宫琳敏虽说被吓得不轻,但还没被吓傻,能等着被缚吗?先兜马转了一圈,见四面都不得出,赶紧拔剑下马,往后面突围。 说突围谈何容易?上百号人围着,就算是有三头六臂都很难逃脱。不过逃脱不容易,这般拼命对方想抓她也不容易。毕竟她的武艺比喽啰兵还是强着不少。 双方胶着不下的时候,只听身后有马蹄声响,偷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一尺来长的斧刃,明晃晃就到了眼前。山王陈达身大力不亏,用的这把斧子足有六七十斤,借着马力一两贯一斤,一斧子下来就有六七百斤!这要是被劈上就得把她劈成两段! 宫琳敏惊叫一声,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用宝剑本能地一挡,闭着眼睛就等死了。 仓啷一声宝剑脱手飞出,没入树林就没影了。之后却没有半分疼痛,只觉得丝绦一紧,身子轻飘飘到了空中。 “莫非这就到了西方乐土了?” 又觉得不太对劲,还没等她睁眼,就觉得身子又落了下来,赶紧睁眼观瞧,不看则可,一看之下不由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方才别挡,直接抹了脖子就得了。 原来陈达这厮别看长得五大三粗,还真有些怜香惜玉的邪心,斧子碰飞宝剑之后立即收手,探左臂一抓宫琳敏的丝绦给拎上了马,此时宫琳敏趴在马脖子上,紧挨着的就是他那大草包肚子。 马又往前跑了一箭之地这才慢慢停下,陈达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美人,不由得哈哈大笑,大斧一摆代替军令,一众草寇收兵回山了。 等上了曹虎岭,陈达先卸掉盔甲,与手下众兄弟饮酒吃肉,宫琳敏暂时就被关在了后院陈达的房间里。房门紧闭,外面用大锁锁着,门口还有两个喽啰看守,她想逃跑势比登天! 事到如今,宫琳敏坐在椅子上眼泪掉了下来,她先想到师父,随后又想到路川。人活着不容易,想死还容易?一把剑、一条腰带,想怎么死就可以怎么死。可是死只是下策,能活着谁愿意死呢?就这么死谁能甘心呢?师父的养育之恩还没能报答,入了空门还能渡化一人,就连救命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怎么舍得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听外面的动静,估计酒宴也快结束了,再不死可就没机会了。 宫琳敏一咬牙,含泪拜了三拜,解下丝绦,将一头从房梁上抛过,绾了个套,站在桌子上就想往进去钻。 正在这时,就听院里有人说话,“大王回来了。” “嗯,回来了。你们俩回去休息吧。” 说话的声音粗糙刺耳,正是陈达的声音。 宫琳敏心中大急,知道现在就算上吊也已经来不及了,干脆自己勒吧!手抓着丝绦的两头就使上劲了。 要说人啊,不管怎么叫唤得凶,不管怎么下决心,打心底都是怕死的,都是不想死的。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都选择上吊怎么不抹脖子呢?就是因为上吊这玩意只要你把脖子套进去,把脚下垫的东西踢开,不管你有多大的力气,有多大的能耐都下不来,没有反悔的余地。至于宫琳敏选择的这种死法,根本就死不了,起初的时候有劲,勒得自己上不来气,等真的上不来气手里也就没劲了,一松手过一会就又醒过来了。说到底她就是不想死!要不然怎么不去撞头?怎么不咬舌自尽?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就在宫琳敏已经有些迷糊的时候,就听院里又有人说话,“大王,大事不好了!” 陈达刚一脚迈上台阶,听见声音又停了下来,转身就问,“大半夜的吵吵什么?又谁喝醉了耍酒疯了?能有什么大事?难不成官府这一夜子还能打上山来?今天晚上可是我的好日子!有事也别来烦我!”说着就要推门。 “大王,真的出大事了。山下来了一伙人,非要求见大王不可,我们拦着不让,他们就下了刀子了,已经有十几兄弟个报销了,我见势不好赶紧过来禀报。大王您快去看看吧,这帮人横得邪乎,您要是不出面兄弟们绝对抵挡不住啊。” “呀呀呀……”陈达闻言先怪叫了一阵,“真气煞我也!给我备马抬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硬闯我的曹虎岭,坏我的美事!” 声音渐远,陈达走了。宫琳敏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一边喘气她一边也在思索,“来了伙人见人就杀?会是谁呢?官府?绝对不可能!官府要是管事就不可能有他陈达了。那会是谁呢?难道是叫花子?”她最盼望的自然是路川,可是最不可能的也是路川。路川都已经不辞而别了,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受苦呢?再说了,路川历来独来独往,一直是独身一人,就冲他那孤独的眼神,怎么会有朋友,怎么会有帮手? 她怎么胡思乱想不提,单说陈达,从后院回到了前厅,还没等看见马和大斧,就见大厅里站着十来个人,聚义厅前的空地上躺着几句尸体,山上的喽啰各拿兵刃,堵着厅门远远站着,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陈达一看就知道来人恐怕都是扎手的硬点子,心里发虚,表面上还得强打精神,紧走几步到了为首之人的面前,拱手问道:“朋友,不知我陈达往日哪里有得罪的地方,非要把事情做成这样?” 为首之人是个黄面皮的中年人,冷眼打量了打量陈达,淡淡说道:“陈达……陈寨主,你我素无往来,哪里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啊?” 陈达一听这话不由得松了口气,赶紧陪笑道:“那是那是,既然如此,想来恐怕是我手下的兄弟有些失礼,惹朋友不高兴了。呔!一帮没用的东西,就知道给我惹祸。还不给我退了下去!拿刀动枪想干什么?” 这些喽啰兵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哪怕心有不满,也只能暗气暗憋。 陈达又唤来心腹吩咐道:“把这儿收拾收拾,重新弄些酒肉过来。尸体拖到后山埋了,有家有口的送几两银子,你明白?” 手下人应声而去,分宾主落座,陈达就问:“敢问朋友尊姓大名,在哪行发财啊?夤夜到这曹虎岭来不知有何见教啊?” 黄面中年人看着陈达冷笑道:“我姓常,单字林,家住湖州府常家庄,江湖朋友送了个小小的外号,叫断水刀,不知陈寨主可曾听过?” 陈达不听还可,一听差点没吓得从椅子上滚下来。虽然他不是武林中人,但断水刀和万胜门的名头他还是听过的,常家在湖州那是说一不二的,就连官府都得容让三分,寻常百姓更是畏如蛇蝎!他来这儿干什么? 常林见他一听自己的名字变模变色的,心里还是非常满足,故此翘着二郎腿又说道:“我此来特为寻仇而来。” 话音未落,就听噗通一声,再看陈达,坐地上了。 常林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陈寨主还是当心些,你身体宽大,椅子不稳摔了可麻烦。” 陈达诺诺称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落座。试探性的问道:“常大侠寻仇,不只是路过此地还是?” 常林哈哈大笑,“我是追杀仇人追到贵山寨来的。不知陈寨主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尼姑啊?” “额这……” 陈达有心不承认,毕竟对宫琳敏她还是有心思的,但又惹不起常林,就在他迟疑之时,就听常林身边的人说话,“陈达,你少要不识抬举,我们可是摸清楚才来的。你要乖乖交出那小贱人是你的便宜,胆敢跟我们万胜门作对,定叫你曹虎岭鸡犬不留!” 陈达差点又从椅子上溜了下来,赶紧解释道:“前些时候我是劫了一个尼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常大侠找的那个,故此才有些迟疑,既然常大侠都探听好了,那定不会有错,来人!还不快把那女子给常大侠带过来!” 喽啰兵应声而去,不多时推推拥拥,就把宫琳敏带到了聚义大厅。 宫琳敏本来还有一丝侥幸心理,等看清是常林,吓得她险些没坐地上。真是从狼嘴里换到了虎嘴里,落到常林手里焉能有她的命在?非得把她剐了不可! 常林等见到宫琳敏却是笑逐颜开,缓步来到宫琳敏面前,不住地冷笑:“小贱人,我不是让你好好跟着他一步都别离开吗?你怎么落单了?他人呢?玩腻了?走了?我看今天谁还呢就你!陈寨主,麻烦你准备香案,我要亲手开膛摘心,给我兄弟祭灵!” 陈达心中暗自叫苦,可也不敢不照办,不多时香案刀子水盆都备好了,宫琳敏被捆在柱子上,常林一手提着刀子,一手抓住宫琳敏的衣襟就要下手。可就在此时,就听聚义大厅的房顶上有人大喝一声,“住手”,接着人影一晃,到了众人面前。 来人蓬头垢面,破衣络蓑,要不是手里拿着一把无鞘的宝剑,纯粹就是个要饭花子。陈达不认识,可有人认识。常林一见此人,刀子悬在空中顿时就下不去了,眼神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宫琳敏更像是见到亲人了,眼泪一双一对不住地往下落。 来人正是路川。 路川稳稳站在大厅门口,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冷冷看着常林手里的刀。 常林略微一愣,笑了,冲路川一拱手,“朋友,咱们又见面了。你终于开口了。” 路川点了点头,没说话,用手一指宫琳敏。 常林会意,哈哈一笑,“常某说过,只要朋友你在,冲你的面子我不杀她。”说着只见刀光一闪,捆宫琳敏的绳子顿时断成数节。 没有了束缚,宫琳敏一下子扑到了路川怀里,伏在路川肩头就泣不成声了。 路川不由得皱了皱眉,毫不风情地推开了宫琳敏,不过在推开之时却顺手整了整她的衣襟。 宫琳敏也知道自己激动之余有些失态,抹了抹眼泪垂首站在路川身后,用手轻轻拉着路川的衣袖,好像生怕他会飞了似的。 常林见此光景后槽牙都咬得发疼,脸上却皮笑肉不笑带着一丝笑容,越过路川二人就要下山。 可就在双方擦肩而过之时,路川却开口了,“慢。” 常林闻言又停下了脚步,看着路川冷笑道:“少侠还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不敢,只是有件事常大侠应该知道才是。” “哦?愿闻其详。” “当日湖州春风楼上杀死令弟主仆二人的不是宫琳敏。” “不是她?可当时在场的人都是亲眼所见,是她用剑刺进了于忠的心口,难道还有假不成?” “她只是拿剑自卫,并没有伤人之意,是有人用石块打了她的手臂,剑才送出去的。而且她杀人之后马上越窗而走,根本没机会杀你兄弟。” “……我兄弟确实是被人用重手法掷物,击中哑门穴而死的。既然少侠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一定也知道下手之人是谁吧?” “是我。” “……是你?为什么?我弟哪里有得罪少侠之处不成?” “没有。但他行事强梁,抢男霸女,鱼肉百姓,难道不该杀吗?” “……该杀,早就该杀。” “你不想替他报仇吗?” 常林苦笑着摇了摇头,“向人向不过理,少侠为民除害,我还报什么仇啊。如果可以,少侠把名字赏下来,让他死个明白也就是了。” “路川,道路的路,山川的川。” “路川!小北魔路川?你的剑呢?” “剑我送人了。” “我早该想到的,中原武林后起之秀虽多,能胜黄山掌门和秋雨真人的除你之外别无二人。” 路川没有接口,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拜帖,双手递给了常林。 “这封帖子我带在身上已经有些时日了,早在湖州的时候就想上门拜访的,可惜中途发生了令弟的事,耽搁了。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 常林展开拜帖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拜上万胜刀门主常林 弘治七年,九天雷公闵珪任南京刑部尚书,首设督捕司衙门,召云弄剑客为主事。弘治八年正月,圣旨降,武林豪杰、江湖剑侠纷纷祝贺,其中,万胜刀常家父子送白银十万两,不受。姚公言:‘万胜刀常家乃鄂国公怀远黑太岁常遇春之后,刀法承其先祖,精妙绝伦堪称武林一绝。然常氏父子只知先祖之能,不晓先祖之气节,阿谀奉承,攀附权贵,不当为剑侠表率。’ 后学末进某,愿领教万胜刀绝学,望门主不吝赐教。 姚” 常林看完之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想出手吧,自知不是路川的对手,连秋雨真人都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更别说是他了。不出手吧,人家拜帖都下了,再要退缩不前,传扬出去江湖上也就没有他常林这一号了。不过转念又一想,在黄山光明擂上他看得清楚,路川只是比武,并无杀人结仇之意,这里倒也好,不像光明擂,没有外人,败了也算不得丢人,大不了等回去后派人把陈达这伙人收拾了也就得了。对外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宫琳敏回头看了眼身后火光滔天的曹虎岭,心里多少有些不忍,不由得轻声念了一遍佛号。她到现在也不明白,路川为什么要杀了常林,如果说杀陈达是为民除害,那杀常林又是为了什么?除了结仇。讲道理常林对他已经很够意思了,起初三番两次看他的面子没杀自己,后来得知真想也没寻仇,看得出常林到死也没想通路川会杀他。 一想到常林死前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宫琳敏又不由得念了一声佛。 “难道他真像传言中的那样是个嗜杀如命的大魔头?那他为什么要三番两次救我呢?是我替他背了杀人的锅他心里有愧?可是黄山光明擂呢?八仙镇诛魔擂呢?又该如何解释?” 想到这里她停下了脚步。 路川的耳朵多灵敏?不用回头也知道。于是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宫琳敏。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涉世不深,武功又这么差,就不应该下山。” “所以你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没有,我以为你能自己回山的。我是在跟踪常林,无意间看到了你丢在树林里的剑。” “说到常大侠,你为什么要杀他?你就这么喜欢杀人吗?” “你说他?他要杀你,你还替他鸣不平?” “他想杀我是要替兄弟报仇,杀人偿命这有什么不对?你就这么向人不向理吗?我就有这么稀罕吗?” “稀罕……对,我就是喜欢杀人。” “你……你就是个魔头!拿他的身份地位旁人想见都费劲,唯独对你处处忍让,你还要他怎样?你……” 说到这里宫琳敏一赌气转身走了。走了一段路,听见身后没动静,回头偷眼一看,却看见路川蹲在道边,扶着树正在吐血。看到这场面,她是有火也消了,有气也没了,心里还不住地埋怨自己,“宫琳敏啊宫琳敏,路川救了你多少次你数没数?一给你脸你倒来劲了?蹬鼻子上脸好不要脸。人家爱杀多少人杀多少人,爱杀谁杀谁,你管得着吗?” 故此又来到路川身边,蹲下身子静静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等路川把血吐完了,她赶紧拿出手帕递了过去,路川还是没接,只是用衣袖拭了拭嘴角的血迹。 “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我都没认出你来。” “你见过我?”路川显然有些不相信。 “去年冬月,我在夔州八仙镇见过你。当时你在擂台上扬眉吐气,不好威风。” “诛魔擂嘛。” “你杀常林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我杀人还需要原因吗?” 宫琳敏重重点了点头。 “他……勾结官府,为祸乡俚。常府后面有座藏春楼,里面少妇长女不下二十人,都是被掳来的。” “常林也和他那兄弟一样?” “要是不一样,能放任不管吗?”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你不会错杀好人的。”说到这句话时她脸一红,说得有些有气无力,到后面几个字更是微不可闻了。 路川也没理会,起身顺着大道走了下去。 “你去哪儿?” “去峨眉山。” 宫琳敏闻言心中大喜,小跑着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问,问长问短,说起来就没完了。 路川只是偶尔应付两句,大多时候只作充耳不闻。 快到中午时就到了湖口县城,让宫琳敏在街边小摊用饭,路川在城里转了一圈,不多时回来两人出城直奔江边码头。早有船只在此等候,一上船船只马上起锚离岸,溯江而上,直奔蜀中。 一路无话,到了叙州府才靠船登岸。 在进叙州府石城的时候路川就感觉不对,太平岁月为什么城门处会加双岗,严查来往行人?好在宫琳敏有僧碟,他在船上也略微收拾了一下,又没带兵刃,谎称是来访友探亲,倒也没受什么阻拦。 等进了城,路川沿街寻访唐姓人开的药铺,刚进门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听掌柜的摆手说道:“走吧走吧,打烊了,药都卖光了,什么药都没有。今天没有,明天也不会有。真是的,这年头做买卖都这么费劲,什么世道……” 路川就是一皱眉,“唐门的药材还能卖光?” 掌柜的一听“唐门”二字,不由得一愣,赶紧放下手中的账目,抬眼打量路川二人。 “什么唐门?买糖上大街上去,没看见这是药铺吗?” 路川没理会,又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问道:“掌柜的贵姓?” “姓唐啊,怎么,这年头姓唐也犯法?” 路川微微一笑,“姓唐就好。烦你给唐观澜送个信,就说我路川找他,让他到峨眉山下来见我,要是不来后果自负。” “不是,您说您叫什么玩意?” 路川把脸一沉,“放肆!你长的俩耳朵是摆设吗?还不快去送信!误了大事我要你的脑袋!” 掌柜的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没敢再废话,转身就要去后面安排。 “慢着!” 掌柜的急忙又停下脚步,苦着脸二次走了回来,“路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你方才说药材都卖光了是怎么回事?还有我进城的时候发现城门上加了双岗,难不成蜀中要打仗不成?” 掌柜的一听打仗二次差点从柜台后面蹦了出来,连挤眉带弄眼,一个劲示意路川噤声,又往门口看了看,见街上人来人往都没有进店的意思,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路爷,长老有安排,说您不是外人小的这才敢跟您说,这些话您到了外头可千万不敢说,要是被人听去了报告给官府,那些狗奴才得非把您当反叛抓起来不可啊。这不,半个月以前,川北出事了,有三个人揭竿而起,造反了,打着反大明的旗号攻城掠地,远近的百姓有不少都呼应入了伙了。现在川北不知道有多乱呢。虽然还没达到叙州来,但想来叙州也安宁不了几天了。官府都害怕,像您说的,城门口,衙门口都是双岗,到晚上街上巡逻的官兵不断啊,碰见人就抓起来,按反叛论处,不过堂直接杀头,横的邪乎。不光如此,像我们这些开药铺的,开铁匠铺的,都倒了血霉了,官府怕我们资敌,只要我们卖东西让他们知道,就要按资敌反叛论处,前几天已经有两家摊上事了,那个惨就别提了。故此小的才说药都卖光了。” 路川听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你可知道造反的到底是什么人?” “额……要说具体情况小的也不知道,就是听别人说,领头的总共有三个人,一个叫廖惠,一个叫鄢本恕,还有一个叫蓝廷瑞……” 掌柜的刚说完三个人的名字宫琳敏就惊叫了一声,不过又赶紧捂住了嘴。 路川就问,“你知道他们三人?” 宫琳敏捂着嘴脑袋摇的跟拨浪鼓相似。 路川也没深究,转而又问药铺掌柜,“他们三人是绿林道上的?” “蜀中绿林道上的人物也就那么些个,多少都跟唐门有些往来,这三人嘛……我没什么印象。” 路川又问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可靠的消息,也只好作罢,带着宫琳敏离开了药铺。先找了家客栈住下,两人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些饭菜,宫琳敏说要回房休息,路川也没阻拦。 约莫掌灯时,宫琳敏正在屋中坐着发呆,突然就听见窗外啪一声响。别看他不会积丝尘、全守夜的功夫,听不出呼吸声和细微的脚步声,但像这样的动静她还是能听清楚的。无疑,是有人拿石子打窗棂纸的声音。 来到窗前推窗往下一看,就见路川正站在楼下抬眼往上观瞧。看那意思好像是要让自己下来。 宫琳敏也没多想,飞身下了楼,没等她发问,就见路川说道:“蓝廷瑞是川北铁佛派的蓝五公子,鄢本恕是青城山青城派的火工,廖惠则是你们峨嵋派僧门的弟子法惠,俗家姓廖。” 宫琳敏闻言唰一下脸就红了,“对……对不起。” “我问你,你们峨嵋派与下属的五派八门关系到底如何?” “……不是很好,掌门师叔继位以后,听说有些掌派、门主私底下略有微词,好像不太服气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有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去过五派八门?” “这我真的不知道。是峨眉山出什么事了吗?” “这次川北的造反,恐怕会对峨嵋派不利,具体的话来不及说了,你把这封信带给峨嵋掌门灵梭仙子,务必要亲手送到。咱们连夜出城,你赶一下明天日落之前应该就能到。” 宫琳敏没敢多问,飞身上楼拿了宝剑,随路川避开巡防官兵,缒墙出了石城。 城外树林中早有人等候,对过暗号后,路川冲众人一抱拳,“事出紧急,路川没工夫给各位践行了,请上,受我一拜!”说着双膝点地就要磕头,这可把宫琳敏和各位冷龙岭的兄弟吓坏了。 “六寨主万万不可,您吩咐的事就是军令,咱们兄弟依令行事,理所应当,断不可如此。” 路川摇了摇头,“这一拜,我是替峨嵋正宗,乃至整个川蜀武林谢各位的,各位理应受之!”说着硬是磕了个头这才起身,“路途遥远,各位好自为之,千万要把信送到。” 至此,也就没必要再废话了,冷龙岭的兄弟纷纷飞身上马,马上一躬,拍马飞驰而去。 宫琳敏最后看了路川一眼,也上马望西而去,只觉得怀中信笺足有千斤的分量,以致于压得她都有些难以喘息。 此夜,八马出叙州。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十月初一,寒衣节。 自此往上的三天,都是冷龙岭守备最松懈的时候。因为这三天,只要是冷龙岭的人,都要抽时间裁寒衣、剪纸钱,为十月初一晚上祭奠这些年阵亡的兄弟做准备。 冷龙岭的规矩,凡上冷龙岭者,皆是兄弟,生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死后上孝下养,四时祭奠决不能缺。 三爷屈世离刚从山下巡逻回来,有人过来牵过马匹,他一边摘盔卸甲,一边往正厅走去。远远就看见正厅门前的空地上站着一人,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怔怔着出神。 “二哥,怎么没去裁寒衣,在这儿偷懒啊?” 二爷丁钰扭头看了看兄弟,“那玩意意思意思也就是了,哪能一天到晚裁啊。” 三爷笑道:“二哥你这话要是让兄弟们听去可是要寒心的啊。” “我是什么样子兄弟们还不知道吗?活的死的都会原谅的。” 屈世离哈哈一笑,“也是。那二哥歇着,小弟进去剪几吊纸钱。” “别忙,我有话和你商量。” 屈世离闻言赶紧停下了脚步。 “大哥不在山上,按理说有什么事我该拿主意的,不过这件事我想了几天,还是有些为难。” “二哥说的是……川北的事?” “不错。川北反了三位,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都是些乌合之众,倘若老寨主还在三边总制的任上,一支军令,不管是调边军还是土兵,都能马上解决。现在老寨主不在,不过问题也不大,朝廷那边早晚会有响应。” “既然如此,二哥还在纠结什么呢?咱们不理会不就是了?” “不,其中还是有些文章的。首先剿匪宜早不宜迟,百姓受苦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倘若给他们时间太长的话,保不齐其他地方也会有人效仿,到时候全国各地都揭竿而起,就会变成大祸,再要是有人勾结鞑靼、瓦剌、兀良哈、哈密等部,大明朝的江山可就不保了。” “这么严重?那咱们应该出兵平剿啊。” “你先听我说完。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第一,战乱能激起我华夏儿女的血性,第二,一旦大乱老寨主必会被重新启用,第三,对咱们冷龙岭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到时候咱们不说,大哥恐怕少不了拜将封侯啊。” “这样未免有些私心太重了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出头露脸的机会?”丁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还有武林……蜀中战乱,消息必然不通便,倘若有人想借此机会对川蜀武林动手,峨嵋正宗孤立无援,恐怕是要万劫不复啊。” “可是大哥说过,除了六弟,咱们谁都不许插手江湖事。峨嵋派的事恐怕还得问问六弟的意思啊。说起来最近有六弟的消息吗?” “六弟今年一直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我知道的消息也就是前些日子他在湖口县上了船,随行的是峨嵋僧门的一位女弟子,至于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也是难怪,六弟去年年底就说咱们冷龙岭有内奸,虽然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名堂,但做他做的事,谨慎也是应该的。” “这件事确实是有疑团,李云生回来说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就揪不出这个人来呢?” “我看六弟的怀疑即有道理又没道理。” “怎么说?” “六弟说,他和五弟一路的行踪十绝弟子都一清二楚,可是什么人才能知道他们的行踪呢?” “要么是四弟手下的人,要么是六弟身边的人。” “四弟手下的人四弟已经过过筛子了,没有问题。” “那就只有六弟身边的人了。” “佟荫槐不可能有问题,他说李云生、柯聚贤、颜嘉定、蒋秋生都没问题。只有个假唐太夫人,已经被揪出来了。” “可六弟说不是她。” “那就只有两个人了。” “两个人?” “四弟和五弟,你说可能吗?” “咱们兄弟怎么可能有人做叛徒啊。” “可不是嘛,所以我说六弟的怀疑既有道理又没道理。” 两人正说着,就见有人过来禀报,大寨主杨穆回来了。 二爷三爷互相看了眼,往山下迎了下去,不过还没等他俩走到山门口,就见杨穆一人一骑自山下飞奔而来,转眼就到了近前。 “大哥回来了。” 杨穆在马上点了点头,飞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屈世离,一边往山上走一边问,“这段时间山上没事吧?” “一切安好。不过有件事我拿不定主意,刚还在跟三弟商议呢,大哥你来得正好。” “是川北廖惠的造反的事吧?” “是。” “哈哈,不用商议了,有人已经给咱们拿了主意了。”杨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手里扬了扬。 丁钰有些不解,“老寨主有安排?” 杨穆笑道:“爹爹远在千里之外,而且京城一事之后,老人家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主意是六弟拿的。我在来的路上正好遇到六弟从叙州派来的兄弟,故此我没敢耽搁,就直接回来了。” “六弟在叙州?” “现在应该已经不在叙州了。不过他安排得十分仔细,你先看看信。” 丁钰接过信来,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就是一皱眉,“六弟让咱们屯兵剑门关?” “正是。走,咱们回去慢慢说。” 不多时众人到了正厅,命人擂鼓聚将,杨穆抽空洗了把脸,就赶紧到众人到了后面。 众将围着沙盘,杨穆端着茶碗说道:“廖惠等人在川北起事,攻城掠地,看似势不可挡,实际上他比朝廷还急,如果没有人应援,等官兵一到,他们少不得菜市口那一剐。故此,他们必然会急着出蜀进陕,再攻荆襄、洛阳,以成大势。咱们冷龙岭,虽不是朝廷的官兵,小名也叫土兵,而且开山之时说得清楚,冷龙岭,就是为保百姓太平而生的,因此这次咱们必要出兵。” 众将异口同声,“大寨主说得对,您直管派兵吧。” 杨穆点了点头,“咱们冷龙岭的兵虽精,但人数却少,无法全线布控,故此该派兵何处是个问题。对此各位兄弟怎么看?” 一位赤面虬髯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朗声说道:“大寨主,某觉得应该正面击之,某愿领三千弟兄踏平川北!” 杨穆看了看此人,心中暗暗点头。此人名叫祖元驹,江湖人送外号病云长,大刀开山将。平生最仰慕的人便是三国名将关羽关云长,故此自幼拜得名师学习武艺,历时二十载,学得了满身武艺,可谓马上步下无一不精,攻杀战守无一不通,实乃时之良将。冷龙岭开山之时他就受邀入了伙,这些年四处征战不知立下了多少战功,现任冷龙岭前寨寨主,在六位寨主之下差不多也就是他了。 二爷丁钰点了点头,“祖寨主所说是一种对策,不过,我这儿有封六寨主的信,他有另一种部署。” “哦?愿闻其详。”如果是旁人提出不同于他的想法,他祖元驹第一个就不服,但路川例外,上次狼洞沟不伤一兵一卒剿灭鞑靼的那一战他还是很服气的。而且在山上的几次长谈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别看年纪小,对兵法颇有研究,见解不俗,看得出很有天赋。这才耐心听着。 丁钰继续说道:“六寨主的意思是屯兵剑门关。” “只是屯兵剑门关?不是过剑门关从后方破敌?” “只是屯兵剑门关,六寨主信上说得清楚,只许守,不许战。” “这我就不明白了,只守不攻如何破敌?难不成六寨主怕兄弟们有损伤不成?嘿呀,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六寨主他过虑了。” 二爷微微一笑,没言语,再看在场众人,面上多少都有些茫然,故此他扭头看了大哥杨穆一眼,无形中就把这道难题甩给大哥了。 杨穆略微沉思了一下,把茶碗放在了一边,手扶着沙盘问道:“兄弟们都猜不出六寨主的意思吗?”见没人答话,故此他又继续说道,“其实说穿了道理很简单。兵法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廖惠之兵虽然是乌合之众,但论起数量,起码数倍于我军,十倍也未尝可知。倘若正面交锋,纵然咱们兄弟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想彻底击垮对方,恐怕死伤过半都是少说的。祖寨主,这点你同意吧?” 祖元驹略微愣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倘若只带三千弟兄出去,恐怕回来时最多也就只有一千了。” “不错。但如果反过来想,咱们守,让他们攻,不是正合兵家之道吗?剑门关易守难攻,咱们三千人拦住他们三万人绰绰有余!” 说到这里二爷接口道:“诸位兄弟再想,倘若由咱们冷龙岭剿平匪患,朝廷又该如何去想呢?咱们立了大功不假,可朝廷是感激多呢?还是忌惮多呢?多少兄弟把命都搭上了,可别给咱们再惹出大祸啊。” 话说到这里,在场众人就算是明白了,看着大家的神情,杨穆心中十分高兴,看来大家是服了。不过这还不够,要让他们更服才行。故此他又说道:“其实除了这两点,六寨主的部署还有一种意思在里面。说白了,廖惠等人造反不过是疮疥之疾,不足为虑,朝廷有地方军,只要配以良将,剿灭他们易如反掌。眼下看着凶险,也只是川蜀离京城路途遥远,朝廷还没有做出反应罢了。这是在国家的层面上,要是站在江湖的层面上讲,廖惠之反可非同小可啊。各位兄弟想一下,川蜀打大仗,到处都是战场,要是想送消息出去容易吗?外面的剑侠想入蜀容易吗?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有人想对川蜀武林动手,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想对峨嵋正宗动手,峨嵋派有法子吗?万一峨嵋出了事,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的这种平衡可就不复存在了啊。届时整个江湖都要变天的。而屯兵剑门关,正是给川蜀武林留下的最后一个通道。” 丁钰还在一旁补充道:“据山下的兄弟说,廖惠是峨嵋正宗僧门的弟子,鄢本恕是青城派的人,蓝廷瑞更是铁佛派蓝家的五公子。如今峨嵋派的掌门灵梭仙子年轻,下属五派八门中有不少人都不服,要说他们没有趁火打劫的心思,我不信。甚至说这场造反只是掩人耳目,实际上就是有人想要颠覆峨嵋正宗,也未可知啊。” 话不在多,却是一针见血。 至此,在场众人没有不服气的。随后杨穆开始分兵派将,“屈世离听令。” 三爷应声走出人群,“在。” “我命你为南征主将,领兵两千驻守剑门关,务必严防死守。倘若廖惠等人从剑门关出来我唯你是问。” “是。” “祖元驹听令。” “末将在。” “我命你为先锋官,领兵一千,务必在屈世离到达之前占领剑门关,不得有误。” “得令。” “李云生听令。” “属下在。” “我命你带五百弟兄,驻扎在白龙湖畔,配合万剑门做好水路防守,不得有误。” “是。” 分配完毕,三人下去安排不提,众人散去,杨穆坐在椅子上这才卸下了所有伪装,显得非常疲惫。 丁钰坐在一旁相陪,就问,“大哥此次下山辛苦了,老寨主一切可好?” “爹爹一切安好。在京城有陈丹云照看,没受太多的苦,说起来多亏了六弟啊。” “六弟真是出息啊,短短两年,在江湖上就有这么大的名头,这么广的人脉。不过我听说他滁州劫镖银,衢州扮锦衣卫,少林寺前论禅,折腾得不可开交,大哥没去看一趟,敲打敲打?” “六弟年轻,但做事历来很有分寸,处理江湖上的事得心应手,不用我敲打。而且,他虽然没见到我,我却是见到他了。” “哦?这我可没听山下的兄弟说起过。” “是在江西宁王府。” “六弟还是去见宁王了。” “按六弟的性子,这等大事不自己查清楚他是不会信别人的话的。” “宁王表现得如何?六弟没挑毛病吧?” “宁王要说还不错,方方面面比朱厚照强着不是一点半点,不过他就是太心急了,刚拿到卫兵屯田的许可,就在江西闹得鸡飞狗跳的,这次去我已经跟他说了。至于六弟对宁王的看法,我还有些吃不准。” “怎么说?” “在宁王府,他给宁王出谋划策,还推荐了几个人,看得出是发自肺腑的真心。但之后他去了分宜县,见了严嵩,却对严嵩说好好在家守孝,没他的书信不要出山。讲道理,不应该让举荐的严嵩、王守仁等人跟宁王早些建立联系为上吗?” “看来六弟还是留了一手啊。” “而且他也发现了石嵩在江西做的事,石嵩在分宜县等他,差点被他拿山规正法了。” “大哥,这件事不是做兄弟的抱怨,你应该实话跟六弟说的。” “六弟身兼正邪,别看咱们是兄弟,我还真有点捉摸不透他,故此才没敢说。不过说到兄弟,这次六弟派人送来的是两封信。” “两封信?” “还有一封,封皮上写的是给我,实际里面却是给四弟的信。” “装错了?不应该啊,六弟历来做事滴水不漏,你看那封信,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就算是情急,也不至于出错啊。” “起初我也有些不解,后来又反复看了两遍我才明白,这封信非这样送不可。信上的语气很随和,但说的却是四弟的师门,你可知道四弟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四弟的师父?四弟的师父是飞云子啊。” “飞云子还有个身份,便是天顺年间关外十绝中的剑绝。” “怎么可能!” “我也不相信。可是六弟要没有确切的证据,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五弟是刀绝的徒弟,四弟又是剑绝的徒弟,而十绝跟路家是有血海深仇的,这……这样的话所有的事就都能解释得通了,冷龙岭的叛徒原来是他啊,怪不得怎么都查不出来。大哥你说怎么办吧,是你亲自跑一趟还是我去一趟?” “二弟,那封信我已经烧了。” “烧了?” “对,烧了。我想六弟的本意也不在此,这封信还是试探,既然落到了我的手里,乃是天意,同时也说明咱们冷龙岭是安全的,是和睦的。” “大哥,六弟可是一个人在外面玩命啊。” “所以宁王才是关键,倘若宁王得了天下,六弟就是开国的元勋,到时候举国之力都可以为六弟所用,何愁大仇不能报啊。” “六弟虽然有大才,但江湖气还是重了些,龙眼无恩,官场如海,他能活得了吗?” “他可以不做官啊,他可以做武林的皇帝,在野的天子。” “我担心等不到那时候六弟就已经困了,倦了。” “我觉得你想得太悲观了,六弟要比你想得更坚强些。” “唉……说起来再有三个月就到六弟的生辰了,大哥想好送什么礼物了吗?”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二十弱冠,就不是孩子了,要不……给他找个媳妇?” “媳妇……大哥你忘了,六弟练的功法是太极纯阳功啊。” “那就先定亲,等他报了仇再完婚。” “到时候六弟功成名就,娶个媳妇人老珠黄?亏你还是当大哥的。” “哈哈,别光说我,你送什么贺礼有眉目吗?” “这一年我一直在想六弟那奇怪的脉象,炼了几颗护心丹,到时候亲自给他送去。” “你要送这礼,我就是送别的什么东西都显得轻啊。不行,我得跟三弟商量商量。” “你还是问问四弟五弟,看他们送什么吧。别送的礼太重,把六弟吓坏了。” “说起来五弟最近有消息吗?” “这一年他传来的消息无非就是还活着,其他还能有什么?” “唉……真是让人担心啊。” “大哥,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万一到了事不可解的时候,我想让四弟去帮五弟。” “这……是一招狠棋啊。不过四弟要是走了的话,瓜州的事该谁来负责呢?” “我来负责。” “你……主动揽活这还是头一遭啊。” “这不是逼得没办法了嘛。” “那这段时间三弟不在,山上山下的事……” “打住,你不在的这半年我忙里忙外都长白头发了,现在你回来我什么事都不管了。” “就歇着啊?” “对,就歇着。” “都不练练功,看看书什么的?” “我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经史子集无一不精,还看什么书啊?至于练功就更没必要了,从古至今不管是张良萧何还是卧龙凤雏,谁的功夫有我好?待在冷龙岭我还怕有人来刺杀啊?人嘛,就要知足,知足才能常乐。” “得,我说不过你。你歇着,我去剪几吊纸钱,晚上还得给地下的兄弟们送寒衣呢。” 杨穆晃着脑袋背着手走了出去,后堂空荡荡就剩了丁钰一人。看着沙盘上的江山,他的笑容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倘若冷龙岭不是只有这五千弟兄,而是有雄兵五十万,取朱家的江山易如反掌。 可是只有五千弟兄啊,五千弟兄能做什么呢?替朱家守边关?守一辈子吗?到头来世人不知道,史书不留名…… 嘿,想当年他也是那么年轻气盛,是那么锐不可挡。 最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川蜀的那片土地上。 巴州黄陵派,涪陵点易派,崇宁青城派,川北铁佛派,丰都青牛派,还有大山中的唐门,绿林十八处大寨,围在中间的就是峨眉山。 一树开五花,五花八叶扶,皎皎峨眉月,光辉满江湖。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啊,五花八叶要扎根土壤自己生长,树有什么办法呢? “六弟,这个死局你要怎样才能盘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十月,已经就算是入冬了,蜀中的天气是不怎么冷,但下起大雨又是两说,那种浑身湿漉漉的感觉可不好受,特别是从北方来的人,根本受不了。 峨眉山下的客栈里,人们三五成群,围着灯盏,喝酒驱寒,同时也聊着这些天川北的战事,谈着自己的过往,说着江湖上的各种传言。 也许只有这样异乡的雨夜,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才会缩小吧。客商也不过如此,脚夫也不过如此,佩刀悬剑的剑侠同样不过如此。 咯吱一声门开了,寒风裹卷着的雨滴和湿气一拥而入,油灯闪了几下,不少人也打了个激灵。不过谁都没抱怨,谁都没发火。因为推门进来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爷孙三人都被雨浇透了,顺着头发、裤脚往下淌水,看得人怪难过的。 老头关好店门,站在门口没敢动地方,冲堂下在座的众人连连作揖,声音颤抖,一个劲地道着歉。 这还让人怎么说呢?就算是有脾气的到这会儿也没脾气了。 不过人就是各不相同,别看在座的众人没意见,跑堂的伙计可不干了,“老头,实在不好意思,今儿个小店都住满了,您还是高伸一步,去别的店吧。”沉着脸说话间就往外推老头。 不错,店里满客是实情,可是谁不知道这附近就这一家客栈,你把老头爷孙仨撵出去让上哪儿去?再说了,外面下着大雨呢,你不看看俩孩儿都淋成什么样子了?小脸都发青,嘴唇都白了。 老头看了看俩孩子,面有难色,跟伙计哀求道:“小哥你行个方便,我们爷仨就进来避避雨,让孩子暖暖身子就行,不要房间,等雨一停我们就走。当然,店饭钱我如数照给。” 再看伙计,把嘴撇得跟瓢似的,“有钱也上别的店去,这钱我就是不想挣。为什么呢?我怕你睡到半夜起来干活,明天一早有客爷起来说丢了东西我没地找你的人去。” 这话说得可就过分了,感情他拿老头当贼了啊。在座众人有凉薄的,也有热心肠的,有人实在听不下去刚想说话,就听柜台上啪一声响,把众人连同跑堂的伙计都下了一跳,赶紧扭头观看,就见靠着柜台,坐在地上喝酒的那个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一手按着柜台,往门口观瞧。 见是此人,伙计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心说话,你要干什么?还想给这老东西帮腔不成?要我说不还不如他呢,也不知道我们掌柜是怎么发善心让你进来的。要是我,早把你撵出去了。 故此伙计就看了一眼,再没理会乞丐,伸手就要开门往出赶老头。哪知刚伸出去的手就被一只脏兮兮,但是非常有力的手给抓住了。 “让他们住我的房间,店饭钱我加倍给,丢了东西我负责。” 话音刚落,还没等伙计开口,就听后面有个粗壮的声音说话,“呔!你这人好不通情理,外面下着大雨你把他们爷仨赶出去他们还活得了吗?吃人饭不办人事,真他娘的不是东西!我把我的房间让出来给他们爷仨,你快去准备洗澡水和饭菜,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掰你的牙!” 别看乞丐说话伙计不当回事,这人说话伙计当时就挫了半截,“是了您嘞。三位,往里边请吧,上楼天字第一号就是。” “好啊,古有张良三拾履,今有后生给糟老头子让房间,好啊……”老头一边碎碎念叨着,一边领俩孩子上了楼。 乞丐垂首靠柜台站着,就像睡着了一般,老头都上楼了他还不自知。最后还是红面大汉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抬起头来。 “朋友,恕兄弟眼拙,竟然没看出来你也是侠义道的人。” 乞丐哈哈一笑,“兄台才是大侠,惜弱怜贫,在下只不过是见他们爷孙可怜,有些……同病相怜才忍不住说了句话,怎敢当侠义二字。” 大汉点了点头,冲乞丐微微一抱拳,说道:“要是没猜错,朋友是丐帮的兄弟吧?在下玄指门于承英。” 乞丐微微一愣,就问,“在下请问一声,兄台跟玄指门门主于韧于老侠客是什么关系呀?” “那正是家父,我是他老人家不孝之子。” “哦,原来是少门主,真是失敬。老侠客身体可好?” “承蒙挂念,我爹一切安好。不知朋友台谱,上下怎样称呼?既然您跟我爹认识,回去我也好跟老人家说一声不是。” “我是个无名少姓的人,名字不说也罢。不过既然说起了,就麻烦少门主替我跟老侠客问声好,就说去年阆州的共济之人还活着,日后得空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一听这话于承英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变得严肃了起来,“我爹去年从阆州回来一直念着一个人,说是承了人家的情了,那位恩公莫非就是朋友你?路……” 乞丐哈哈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哪里哪里,老侠客言重了。” 说到这里于承英可就完全明白了,眼前不起眼的叫花子不是旁人,正是小北魔路川! 就见这位少门主后退一步,双膝一弯就要跪下给路川磕头。 路川哪里能让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磕头啊?没等于承英跪下,赶紧一把抓住了少门主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说着还望四周看了看。 于承英明白路川是在隐藏身份,也就没有勉强。故意抬高声音说道:“看来今晚咱俩要在一张床上挤挤了。” “好说好说……” 两人正说着就听楼梯上有脚步声响,方才那老头下楼来了。 老头穿的还是之前那身衣服,大概他也没有换洗的衣服,只是拧干又穿上了吧。 三人见过面后,老头在门前的空地停身站住,冲在场众人一抱拳,说道:“小老儿感激各位的仗义,给我们爷仨求了个容身的地方,无以为报,要是各位不嫌弃的话,小老儿给各位说一段书吧?” 别说,在这样的雨夜要是能听一段书,下下酒,解解闷不也是好事? 故此所有人都停下了嘴边的话头,主动给让出了一张桌子。 老头微微一笑,来到桌前,从怀里拿出“三件宝”,折扇、醒木、手帕一一摆在桌上,开腔说起了书:“孝义自许合神天,武林今古不长安。剑扫邪魔如掣电,侠气纵横不羡仙!这首定场诗,您要是仔细听,就能发现里边的机关。把打头的四个字连起来便是本套书的书名。不错,本套书的名字就叫《孝武剑侠录》,孝字指的是老万岁孝宗皇帝,也就是年号弘治的那一十八年,说白了,本套书讲的就是当朝武林剑侠的故事。要说弘治年间,最有名的剑侠,自然是中原武林百年难遇的第一人,云弄剑客姚婞姚不豫。姚大剑一剑压绿林,那还了得?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英年早逝,已经故去了。”老者长叹一声继续说道,“那现如今有没有了不起的剑侠呢?有!此人家住金陵城南关外,姓路名川字子野。”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就连于承英也扭头看了看路川。再看路川,脸红得跟大红布相似,手脚都没处安放,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啊,弘治年间说姚婞,人家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该说。正德年间就说他路川啊?凭什么呀?他是有名,有能耐,那也就是这一两年,照萧山派王紫王老剑仙的话说,鸿运当头挡不住。可论名气、论能耐比他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就是怎么数也数不到他头上啊。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啪啪啪三声轻响,老头拍着醒木说道:“诸位先别抬杠,容我说完您再看是也不是。要说路川,在关外出世,出世时大闹朝天岭,一剑杀剑侠,过蜀地智救老剑圣朱兆言,白龙湖畔剑斩群雄,八仙镇擂台上一战七人,力战神锏无敌将秦立武险些将秦大侠逼下擂台。滁州劫镖银,大醉秦淮河畔,夜宿碧玉船。在杭州助清官王守仁假死脱身,在衢州假扮锦衣卫惩奸除恶,应邀赴江西,宁王待之如上宾,张天师亲自相迎,武夷宫中和晞真子比武,少林寺前同静庵大师论禅。试问,他才二十岁,江湖上成了名的剑侠虽多,二十岁就有如此成就的能有几人?” 他如数家珍一般把路川出世以来做过的事都倒了出来,直把在场众人问得是哑口无言。 就在此时,突然门外有人说话,“好!说得好!” 紧接着咔嚓一声,门闩断裂,从门外走进一个老头来。 老头刚一进门马上就有人认出了他,“您……您老不是唐门的观澜长老,唐老前辈嘛。” 这话一出,整个客栈大堂都沸腾了起来。 有不少人窃窃私语,“怎么,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唐观澜啊?” “可不是嘛,听说除了唐门掌门,就属他毒功高了。” “这么高身份的人怎么也会到这种地方来?” “废话,外面那么大雨,是个人都得避雨的啊。” “我估摸着是冲着峨嵋派来的。” “我看也是,峨嵋派掌门灵梭仙子撒下英雄帖,遍邀川蜀成了名的剑侠,我等都接到了请帖,他怎么会没接到呢?” “唐门掌门唐太夫人上了武当山就再也没下来,生死不明,现在的唐门长老当家,他自然是代表唐门来的……” 众说纷纭,议论起来就没完了。 却说唐观澜,没等看别人,第一眼就看到了说书的老头,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赶紧走到老头跟前躬身行礼,“哎哟,原来是钟老前辈,晚辈唐观澜礼过去了。” 这说书的老头正是昆仑正宗的太上掌门钟仪钟太一。 钟老剑客微微点了点头,用手轻轻一搭唐观澜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声张,随后又往旁边瞥了一眼。唐观澜顺着目光看去,就见靠着柜台,一个年轻的乞丐坐在地上,仔细一看不正是路川嘛? 他张口就来了一句,“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路老弟你可真让老哥哥一顿好找啊。” 哗,这下又开了锅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都落在了路川身上。 “这小乞丐是谁?怎么唐观澜管他叫路老弟?” “莫非他就是路川?” “看着不像啊。” “听说路川剑眉凤目,长得不难看出,而且紫宵银月剑寸步不离身,怎么会是这幅打扮呢?他的剑呢?” “……” 众人说起来就没完了。差点没把路川气死,路川心说话,钟老爷子损我两句也就得了,你个老棺材瓤子跟着凑什么热闹?没进门先叫声好,你那是叫好吗?你那是抽我路川的耳光!这也就算了,够瞧的了,现在倒好,我瞒来瞒去让你一句话给揭穿了,让我怎么见人啊? 故此,就见他坐在地上没动地方,俩眼睛死死盯着唐观澜,胸膛一起一伏,光在那儿运气。 唐观澜话已经说出口了,再看路川的表情,也知道自己估计是把话说多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陪着笑向路川走了过来,挨着身边坐下,没话找话说道:“峨眉山可真大,我都跑了两圈了……” 路川狠狠瞪了他一眼,理都没理,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钟仪身边,双膝点地往上磕头,一边磕头还一边朗声说道:“晚辈路川拜见昆仑派太上掌门,雪山狂叟钟老爷子!” 哗,这回整个客栈都炸了。昆仑派的太上掌门那还了得?就算没见过也该听长辈说过,就算没听过也还该说书人讲过,普天之下还有人不知道他啊? 只见众人议论的也不议论了,喝酒的也不喝酒了,起身离坐跪在地上就给老爷子磕头,通名报姓,溜须拍马,就乱得不成样子了。 钟老爷子好悬没气乐了,心说话,路川啊路川,咱爷俩可处得不错啊,我老人家招你了惹你了你就揭开老底了?有气朝唐观澜撒啊,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呀? 老头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得装得没那么回事,伸手摸了摸路川的头说道:“起来吧孩儿,这个头爷爷记下了。” 路川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心里感觉平衡了不少。 这会钟仪的书也就没法往下说了,路川也甭坐地上了,唐观澜也别站着了,被众人请到最靠里的桌上落座,钟仪坐在首座,唐观澜坐在下首跟路川对面而坐,其余众人都围着他们仨站着,谁也没坐。 钟仪哈哈一笑,“各位小朋友都坐吧,别站着了。” 众人推辞了一番这才坐下,早有人把店里掌柜、跑堂的伙计、后厨的庖子都从被窝里拎了出来,得赶紧排摆酒宴啊,要是能跟这三位一起吃顿饭,出门都能吹半辈子! 掌柜的和跑堂的伙计都吓傻了,我的娘哎,小庙放不下大神仙,这三位怎么到这儿来了?真是吓得屁都不敢放。其实不光是他们,其他众人也都静静等着听钟老爷子的训示呢。 不过钟仪没说话,路川却说话了,“老人家,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老头口打唉声,“自打去年八仙镇一别,一直以来我都在追救你的那位独臂老者,从夔州追到金陵,又从金陵追到了桂林,可惜带着俩孩子,愣是没追上。后来我在龙场驿见到了你那几位小兄弟,他们说你被一位独臂老者给背走了,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也就不追了。带着俩孩子上了趟武当山,这不,前段时间你派人给武当送了封信,当时我就在老真人身边,看完信我大吃了一惊,赶紧带着俩孩子来了。孩儿,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这段时间我已经找川蜀绿林十八家大寨的寨主商量好了,他们答应我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这话一出唐观澜的眼皮不由得跳了两跳,心说话,我早听说有人剑挑了十八家大寨,感情就是你啊,这可真是好商量啊。 “现在灵梭仙子已经撒下了英雄帖,我捉摸着峨嵋五派八门十三家派主门主都得来,后天是正日子,明天应该就能见分晓,我想上山看看,谁没来我就去请一趟……” 唐观澜心里冷笑啊,心说话,你看看,又来了不是?谁要是没来让你去请一遭可就倒了血霉了,你要是不把人家的脑袋拎着来我唐观澜就把我的脑袋给你拎来。 “老人家既然出面了,有您在峨眉山坐镇我也就放心了。” 钟仪点了点头,“看来你部署得很周到,我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不过你自己还是要小心,峨嵋五派的掌门可不比绿林十八寨的寨主,道行比你深得多啊。” 路川哈哈一笑,“老人家放心,我去自然不会一个人去,我老哥哥唐观澜不是在这儿呢嘛,我带着他一起去。” “嗯,这样也好,观澜毒功卓绝,人也老练,能帮你不少忙的。” 唐观澜一听这话脸都绿了,可是钟仪都已经替他决定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路川闻言却不住地冷笑,“是啊,我煊姨在武当山上,唐门现在都是他说了算了,俨然就是二号的门主,谁敢不买他的面子呀。又不像我路川,人微言轻,说话不算数,被别人当猴耍。” 这话一出唐观澜可不干了,“路老弟,咱哥俩老交情可处得不错啊,你怎么能昧着良心这么说话呢?我唐观澜算什么东西?要不是去年你给出主意我都活不到今天!哪里有什么二号的门主?这话要是传扬出去,世人该怎么骂我?” 那边话音刚落,这边路川直接就发火了,啪一拍桌子站起来了,指着唐观澜的鼻子骂道:“老不死的,老棺材瓤子!你在这儿装什么算呢?想要东皇再造恩你直说啊,上武当山找我煊姨找去啊,来找我路川要啊,跟个女孩子较什么劲?我问你,唐仙儿、唐媚儿是不是你派出去的?唐仙儿给我下了蜂房不待春差点把我废了你知不知道?表面上你和我交易,实际上背后跟我的仇人勾搭连环,给我暗中下绊子,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 路川越说越激动,眼看就没办法收拾了,钟仪赶紧起来给调和,“小川,小川!消消气,有话坐下慢慢说,急什么啊。” 路川别看在气头上,没有丧失理智,钟仪说话他还是听的。气呼呼坐了下来。 再看唐观澜,话说到这份上他倒也镇定了,脸上不清不白的,就是气得胡须乱颤,等路川说完,他站起身来冲钟仪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不过还没等他走出去两步,啪一声响,路川又炸毛了,“唐观澜,老匹夫!你今天要是敢走,等峨嵋派的事了了之后我就杀上唐门,到时候定叫唐门上下鸡犬不留你信也不信!” 唐观澜愣住了,站住了。站了良久等回过身来却已是老泪纵横,“我信,冷龙岭的三千弟兄就在剑门关上,只要你一声令下,踏平唐门易如反掌。可是你要我怎样呢?师父他老人家仙逝多年,唐门早已不复辉煌了,上上下下千百口子人都得活命啊,我唐观澜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老头说着把眼闭上了。 路川慢慢站了起来,慢慢向唐观澜走了过去。 “小川,别冲动。” 但见路川把手举了起来,伸了过去,抹掉了唐观澜脸上的老泪,和声说道:“老哥哥,要是想杀你我又怎么会说这些话呢?兄弟我受了委屈,给老哥哥发脾气,老哥哥别往心里去。兄弟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说着一躬扫地。 别看就这短短几句话,情况顿时就变了,唐观澜这么大的年纪了,放声大哭,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 “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兄弟……” 路川赶紧把老头俩手抓住,“别别别,话说开了就是了,咱们兄弟犯得着这样吗?”说着拉唐观澜重新坐下,亲自倒酒夹菜,亲热劲就别提了。 这可真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看路川刚开始那架势,简直就要把唐观澜生吞活剥了,可是后来呢,又拉回来了,不愧是武当出身,太极打得真好! 钟仪心里不由得暗自挑大指称赞,罢了,这孩子不出名谁出名,真乃英雄也! 换句话说,就冲路川的这做事,在场众人没有不服的!众人心说话,再要出去听人说路川是魔头,我非大嘴巴子抽他不可。你见过这样的魔头吗?魔头要都是这样那天下可太平了。 却说路川,话说透了顿时笑逐颜开,“老哥哥,还有件事我得说出来让你高兴高兴。” “哦?不知是什么事啊?” “唐媚儿没死。” “啊!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她现在正在泉州学女红呢,并且东皇再造恩她也拿到了。” 唐观澜笑着眼泪掉了下来,颤抖着手举着酒杯说道:“老哥哥……谢谢你啊……” 在场众人开怀大笑,推杯换盏,俱是乐在其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峨眉山是个总称,实际上包含着四座山峰,一为主峰大峨山,石径盘旋,直上云霄,金顶、舍身崖都在上面,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峨眉山;二为西皇山,在沙湾西南;三为花山,便是《水经注》中记载的武阳龙尾山;四为绥山,西有猪肝洞,南有紫芸洞,乃是道家胜地,相传吕纯阳修道便是在此处,而且,峨嵋派也正是在此处。 此时绥山露霞宫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主殿梧桐观内也有不少人,居中而坐的,是位中年道姑,说是中年,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半点痕迹,真宛如仙子一般,脱俗出尘。可惜仙子此刻烦事愁身,皱着眉头,让人见了不免怜爱,却有不敢怜爱。哪有凡夫俗子敢企望仙子的呢? 两旁左五右八,设着十三张桌椅。多半都是坐着人的,唯有三张是空的。 “……尧以舜为贤而让位于舜,舜以禹为贤又让位于禹,此三代,天下太平,百姓安乐。然禹有私心,未禅位于贤,却把位子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子启,这才有了天底下头一个大昏君夏桀。诸位想想,倘若禹没有私心,继续择贤禅位,是不是就没有后世的朝代更替,是不是就不会天下大乱了呢?我觉得很有可能!不过朝廷上的事咱们做不了主,咱们就说武林,要我说啊,武林也是一个朝廷,公认的天下第一就是天子!但武林要比朝廷好,天下第一要比皇帝强!因为天下第一不会把武林至尊的位子传给自己的儿子!远的不说咱们说近的,云弄剑客姚婞如何?那就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他活着的时候咱们武林是什么样子?小打小闹的不说,乱过吗?听说过哪一门把哪一派给灭了吗?没有。那些年可谓是天下太平,武林盛世!再看看他死了以后,短短两年的功夫,武林乱成什么样子了?对,天下第一咱们不能强求,但咱们要做好自己啊,门派没个好掌门能行吗?五大正宗没个好的掌派能行吗?武林讲的是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人家把咱们峨嵋跟少林、昆仑、武当、龙虎相提并论着呢。大伙看看少林正宗的掌派是谁?静庵悟榻大师,圣僧德高望重,乃是武林之楷模。昆仑派名义上是中天消雪客东方牧,可雪山狂叟钟仪钟老爷子还活着呢,钟老爷子是什么为人?普天之下谁敢不服?再说武当,清涟真人,早年一手太极神剑就艺压武林,听闻这些年老真人潜心修炼太清气功空明剑,已经有半仙之体,我辈凡夫俗子只能望其项背啊。可叹者,唯有龙虎正宗,抬不起头啊。小天师张彦頨,给朱厚照拍须溜马,弄了个天师之位,论能耐他会什么?也不是我夸口,咱们在座的哪位不是胜他良多?论身份,他是小字辈的啊。在要说手段,嘿嘿,我都不想提,人家武当逐出师门的废物他就稀罕成宝贝了,真是武林之耻啊。不过关起门来说话,咱们也别光揭旁人的短,回头也看看咱们自己。咱们峨嵋正宗就有像样的掌派吗?灵梭仙子,我不是说你没能耐,你有,凭你的武艺,做个掌门绰绰有余。可是呢,论身份你是个晚辈,论手段你是个女人。俗话说得好,再亮是个月亮,再能是个婆娘,本身你就跟男人差着一截,你说你怎么统领咱们峨嵋正宗五派八门?说得不好听些,凭什么啊?就凭你是你师父的徒弟,就凭你是峨嵋派的掌门?哪有这道理啊?也不是我在这儿揭短,你这峨嵋派掌门是怎么当的啊?要不是云弄剑客,堂堂的天下第一人出面……” 刚说到这儿,就听门外有人禀报,“掌门师叔,来客人了。” “来就来呗,有什么大不了啊?这些天来的客人还少吗?我们正在商议大事,你还不退了下去!” 这人的高谈阔论被打断,明显有些不高兴。但此处并非只有他一人,就听灵梭仙子说道:“且慢,来的是什么人?” “来了好多人,为首的三位是昆仑派太上掌门。” “啊!钟老爷子来了?各位还不快随我出去迎接。”说着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说话那人有些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怎么说那是钟仪钟太一,怎么说灵梭仙子现在还是峨嵋正宗之主,故此也跟在后头。 等到了宫门外一看,就见门前站着一伙人,为首的老者正是钟仪钟老爷子,在钟老爷子身边还站着两位,一位是唐门长老唐观澜,另一位年轻人不认识。不过灵梭仙子看到这年轻人的时候就是一愣,不管是模样还是气质,这孩子都太想那个人了。心中一动,但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快步来到钟仪面前,以晚辈礼拜见,“雪月寒拜见老人家。” 钟仪点了点头,“如今你也是一大正宗的掌派,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挨个互相见过礼,往里面让,一直让到梧桐观的门前,灵梭仙子还想往里边让,之前说话的那主可就不答应了,走到钟仪面前打了个稽首,“老人家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还是请到客厅休息吧。” 钟仪微微一笑,“看来老朽来得不是时候啊。” “额……不敢,只是我等有些门派内部的事需要商量,还望老人家见谅。” “方才人多,我没认清楚,这位是从哪儿蹦出来的?”没等钟仪说话,路川先开口了。 那人当时就火了,“路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小年纪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看着钟老爷子的金面,峨嵋净地岂是你这武林败类能来的?” 路川低头微微一笑,可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眼眉都立起来了,“我算什么东西?你脸皱得更牛屁股一样你又算什么东西?要不是看在灵梭仙子的金面上,凭你放的这屁小爷把你的狗头给你摘下来。” 别说,路川这么一骂,灵梭仙子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不过痛快归痛快,嘴上还得应付,故此说道:“马观主,路少侠乃是峨眉山的贵客,你怎可如此无礼?路少侠也消消气,既然没听清楚,贫道就给二位再介绍一遍,路少侠,这位是我峨嵋五花中,青城派的掌门,马万里马观主。马观主,这位是龙虎山天师府张天师的师兄,关圣殿掌殿路川。二位要多亲近亲近。” 马万里冷哼一声,把脸背过去了。 这次路川却没有生气,冷笑了两声,对灵梭仙子说道:“掌门,我听说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句话说挨着金銮殿准生灵芝草,靠近臭茅房只长狗尿苔。您说像马万里这样的畜生,怎么能掌管一派,做掌门呢?要是受他的影响,青城派上下还能有一个好东西吗?” “你……”马万里实在忍无可忍,气得胡须乱颤,手握剑柄就要跟路川动手。 灵梭仙子赶紧横在了两人中间,故作严肃说道:“路少侠,还请你自重,马观主乃是成名多年的剑侠,得道的世外高人。有误会是一回事,但你倘若无故出口伤人,贫道可不答应。” 路川哈哈一笑,“掌门有所不知啊,路某并非是无理之人,实在是马观主做的事太损阴丧德了,纯粹就不是人啊。” “你……” “哦?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路川往四下看了一圈,笑道:“各位都是久闯江湖的人了,想必不会不知道。普天之下消息最灵通、最准确的出处有三个,一个是京城姜家的如意阁,一个是江南的碧玉门,还有一个,就是凉州冷龙岭。我接下来说的这件事,就是从如意阁和冷龙岭得来的,诸位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 灵梭仙子点了点头,“如意阁和冷龙岭传出来的消息我们自然信,但不知少侠要说的是什么事?” “这件事还得从三十几年前说起,当时有位青城派的道士奉师命下山办事,不想路上遇上了绿林道上的人,失掉了所有的盘缠,还被打成重伤。他爬呀爬,终于爬到了一个小村子,昏倒在了一家门口。正巧这家的主人是个善人,听下人禀报说有人浑身是血倒在门口,就把道士给抬了进来,请郎中调治,吩咐下人好生照看,过了足足一个月,道士才能下地走路。大善人见他伤好了就问他的姓名住处,这道士不说实话,骗大善人说自己是做买卖的,路上遇上了强盗,被抢了钱怎么怎么反正胡说了一大堆吧。大善人不知是假,也就信了,又见道士五官端正,是个体面人物,就有心把女儿许配给他,招个上门的女婿。道士呢,养病的时候见过人家小姐几次,知道小姐长得不错,昧着良心就把亲事答应了下来。择日完婚,夫妻二人如胶似漆好不快活。按理说这也没什么事,既然没心受清修的苦,权当还俗了也就是了。可就在半个月之后,青城派就派人来找他了,他怕被同门发现自己做下的丑事,就跟大善人一家又撒了个谎,说要回老家变卖了房田再回来,大善人也没阻拦,给了川资路费,就让他去了。道士一口气跑回青城山,重新又做起了道士,根本再没想着回去。可他哪里知道妻子业已有了身孕,半年后给他生下了个大胖小子。孩子没爹怎么成呢?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故此小姐抱着孩子就离开了娘家,开始满世上找道士。也算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吧,找了三年,这天娘俩终于在青城山下找到了道士。道士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妻子还能找到自己,有些激动,但更多的还是害怕,他怕被师父知道此事,而且当时老观主病体沉重,已经不久于人世了,他还想着掌门之位呢。就这样,他一狠心,把妻子给杀了,孩子终究是下不去手,就带上了青城山,交给做火工的一对老夫妻抚养。孩子长大也做了火工,名字叫鄢本恕,就是川北造反的那个鄢本恕,他娘名叫鄢金莲,他外公名叫鄢增,家住商州鄢家店。马万里,踩着自己妻子的尸骨做了三十年掌门,你晚上能睡着觉吗?” “你……你血口喷人!鄢本恕是我带上青城山的不假,可他是我捡的,我根本不知道他娘是谁……各位,你们别听他胡说,你们要相信我……” 可惜不管他怎么说,在场众人的眼神已经变了。 “我跟你拼了!” 马万里飞身越过众人,仓啷一声长剑出鞘,就跟路川玩了命了。 再看路川,左躲右闪,并未还招,一边打还一边说话,“青城派武功,究其根源还是出自初代张天师之手,脱胎于雌雄龙虎剑和降魔功。虽有独到之处,但比之正一八荒扫魔剑和三五都功斩邪剑还是差着一些……” “少说废话,接宝剑!” 马万里就像疯了一样,招招都往路川要命处招呼。而这正是路川想要的结果,动怒,乃是比武大忌,不是谁都会一怒杀龙手。 马万里是越打越气,没过二十个回合,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剑招已经开始散乱了。 可就在此时,路川突然一转身从旁边一位看客腰间挚出宝剑,出手便是“蕙死兰枯篱菊槁,酒醒花落谁人扫”的剑路。这路剑法就是平常马万里也难以招架,更别说现在了,也就三五个照面,只见路川使了一招“宽围白浪身千叶,峭入青天手一藤”,剑尖朝着马万里的咽喉就下去了。马万里心中暗叫不好,赶紧用剑去封路川宝剑的去路。可他哪里知道路川这招乃是虚招,手腕一抖,直接将马万里的剑荡了出去,此时马万里中门大开,路川探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掐住了马万里的咽喉。 “路少侠手下留情!” 可惜不管谁说都已经晚了,路川既然出手,就没想着还能让他活的。 “留”字刚出口,路川的手已经缩回来了,马万里的脖子上多了一个口子,顿时血光飞溅。 路川赶紧闪身躲在了一旁,不然鲜血非溅他一身不可。随后擦手上的血迹,把宝剑物归原主,又乐呵呵走了回来。 大家都在为刚才电光火石一般发生的事惊叹,谁也没有注意到,路川在发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雪掌门,各位,不好意思了。不是路某好杀人,只是我实在见不得这种畜生活在世上啊。玷污了净地,抱歉抱歉。” “无量天尊,马万里做下这等孽事,人人得而诛之,却也怪不得路少侠。” 路川哈哈一笑,“那就多谢掌门原谅了。” “来人,将马万里的尸首装殓起来,送回青城山。老人家,路少侠,里边请。” 路川刚准备迈步,就见灵梭仙子身后人影一闪,一位老尼到了自己面前。 “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路川就听出来了,方才让自己手下留情的正是此人。 “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路少侠,可否让贫尼为你诊一下脉?” “额……要是晚辈没猜错的话,前辈恐怕就是峨嵋僧门的门主,金顶神尼,缘鸽师太吧?” “不错,正是老尼。小徒琳敏这次多亏了少侠照看才能平安回来,老尼谢过少侠了。”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大师请。” 缘鸽师太见路川不愿让自己诊脉,也是没有办法,叹息了一声,转身进了梧桐观。 据灵梭仙子的安排,早有人在她座位的两边放了两把椅子,左手一张自然是给钟仪钟老爷子坐的,另一张却是给路川的。此外唐观澜等人只能坐在靠墙的那排客座上,其余人等就只有在门口站着了。 路川也没推辞,刚要落座,就听八叶的八座上有人说话,“路少侠,老夫多嘴问一句,不知你和钟老剑客平起平坐是什么道理?” 路川微微一笑,又把身子直了起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您老应该是八叶赵门的门主,通背猿猴赵老爷子吧?” “不错,正是老朽。” “老爷子有所不知啊。按理说,以我的辈分,别说跟钟老爷子不能平起平坐了,就是您几位,晚辈也不能啊。但是呢,晚辈这次是替我师弟张天师来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我要是不端着点架子,岂不是给我们天师府丢人嘛。” “哦,原来是代表龙虎正宗啊。少侠请坐,怪老朽多嘴了。” “哎,多谢多谢。” 等众人都坐稳当了,灵梭仙子这才说道:“方才只是马万里一人在演讲,众位都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现在钟老爷子和路少侠都在,大家不妨直说,倘若不同意我雪月寒掌管峨嵋正宗,我情愿让位,另择贤能。” 十位派主门主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先开口说话。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钟老爷子和路川人家是向着雪月寒的,你当路川是言语失和杀了马万里?你当他是嫉恶如仇才下了死手?那都是表象,实际上就是杀鸡给猴看,谁要是跟他学,下场也是一样。是,路川没什么了不起,能耐有,但要让他们害怕,还谈不到,能杀马万里不代表能杀他们啊。但,钟老爷子不同,在场任何一个人自问都绝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故此梧桐观静了半晌才有人说话,“阿弥陀佛,雪掌门这些年兢兢业业,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贫尼对此没有意见。” 常言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有缘鸽师太一带头,其他众人也就好说话了,就见赵门赵老爷子说话,“雪掌门见招,意思我们都明白,既然我们能来,肯定是没意见的。马观主估计是受了外人的挑唆,才一时糊涂,说了那些荒唐话。咱们峨嵋五花八叶同气连枝,还请雪掌门不要多想。” 灵梭仙子起身冲十位掌门施了一礼,“既然如此,雪月寒谢过各位了。” 路川哈哈一笑,“峨嵋上下一心,真乃武林幸事啊。路川给各位道喜了。只是……这里还有三张椅子空着,不知是怎么回事啊?不知他们三位的想法如何,各位可清楚?” 灵梭仙子解释道:“时间仓促,三位掌门估计是没抽出空来。既然在场的各位师兄都没意见,想必他们三位也不会有意见吧?” 路川却说,“唉,这可不好说,常言道,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嘛。还是问问的好。” “贫道这就差人去问。” “雪掌门莫忙。路某到川蜀来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匆忙,没来得及拜各处山头,这次再要是一走了之,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故此呢,在来之前,我已经跟川蜀绿林十八寨的寨主回过面了,大伙都很给面子,都聊得不错。今日在此见了各位,我也就偷个懒,不再一一叨扰了。不过没来的三位,我琢磨着好歹还是应该去拜访一下,顺便呢,替您带句话也是应该的。不知雪掌门意下如何?”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路少侠了。不过岳门的王老门主身体有恙,故此才没有来,我看少侠就别去打扰了吧。” 众人嘴上没言语,心里可就骂开了,心说话,瞧见没?当着咱们的面就演开了。岳门的王羲是自己人,你别去,其他那俩随便折腾,是这意思不? 可是明知道也不能往外说啊,真是人在矮檐下不敢不低头呀。 事情商议已定,灵梭仙子吩咐人排摆素宴招待来宾,盘桓了两日,众人这才告辞离开。 钟老爷子没事,但是老人家云游四海惯了,还真待不住,带着钟凌云、钟凌烟俩孩子也准备下山,灵梭仙子、缘鸽师太和路川往出去送。 僧门因为就在花山,当日去当日就能回,故此缘鸽师太没走,还要有些宗门内部的事要跟灵梭仙子商量呢。 众人刚走到宫门外,就见从山下如飞似奔上来一人。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缘鸽师太就大吃了一惊,“灵敏你怎么来了?是山上出事了吗?” 第一百六十章 却说路川等人送钟仪钟老爷子下山,在宫门口正遇到了宫琳敏。 宫琳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把缘鸽师太吓了一跳,老师太还以为僧门出事了呢。 故此发问,“灵敏你怎么来了?是山上出事了吗?” 哪知宫琳敏摇了摇头,噗通一声给师父跪下了,“师父,弟子面壁思过天数已满,特来禀告师父。” 老师太这才松了口气,“你这孩子,天数满了你待在山上等为师回来就是,怎么还专门跑一趟,这不是让你师叔笑话嘛。” 灵梭仙子笑道:“师姐你就别怨孩子了,她也是孝顺你不是。” 缘鸽师太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路川一眼,说道:“师妹你有所不知,这孽徒第一次下山就动了凡心了。故此我才罚她在山上面壁思过。” 灵梭仙子是何等的聪明,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哦?还有此事?不知是哪里人士?姓字名谁呢?” “灵敏,你自己说。” 宫琳敏吓得头都没敢抬,满面通红,到最后眼泪掉了下来,“师父,弟子求您救救路大侠。” 灵梭仙子故作不知,“路大侠?哪个路大侠?小川,灵敏说的莫非是你?” 路川哈哈一笑,也装糊涂,“估计不是,在下素有魔头之名,可从没听人叫过大侠。没听过,也当不起。” “灵敏,到底是谁你可得说清楚啊。” 宫琳敏急得眼泪跟跟珍珠断线一般,可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唐观澜微笑不语,钟老爷子也觉着好笑,可凭自己的身份地位怎么能跟晚辈开玩笑呢?故此说道:“你们就别欺负孩子了,孩儿啊,你说求师太救路川是怎么回事?难道路川……身体有什么不妥吗?” 宫琳敏抽抽搭搭把路川多次吐血的事讲了一遍,在场众人大吃了一惊,钟老爷子就问,“小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你怎么会吐血呢?是被谁伤了吗?” 路川笑答道:“老人家别听她说的严重,没什么事的,我一没伤,二没病,就是没出息,喝酒过量了,不知怎么就吐了一两次血,没什么大碍的。” 钟仪看着路川,半信半疑,“师太,你医术高明,还请你给路川瞧瞧吧。” 缘鸽师太摇了摇头,“晚辈敢不从命?奈何路少侠不愿让我替他诊脉,不然那日刚来之时我就已经诊过了啊。” 灵梭仙子还是心细,就问,“师姐,那日你就看出小川有什么不妥了吗?” 缘鸽师太点了点头,“那日我见他跟马观主交手之后身体颤抖,虽然他极力在控制,但这还是瞒不过医者的眼睛。身体发颤,无非三种原因,一是寒冷,天冷寒冷,或身体发热有恶寒之感;二是情绪过于激动,喜怒哀乐过度;三是心疾。他是运功之后才身体颤抖的,故此我猜应该是心脉受损。” “那他吐血……” “如果吐血也是因为心疾,恐怕他的内伤已经……” 虽然缘鸽师太没有把话说完,但谁都知道剩下的半句话是什么,路川命不久矣。 宫琳敏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其他众人也无不皱眉。 “小川,快让师太给你诊脉!”灵梭仙子命令道。 路川微微一笑,不仅没伸手,还把手背到了身后,“生死有命,既然师太已经看出来了,还诊什么脉啊。” “把手伸出来!” 路川可是吃顺不吃戗的主,那脾气多爆?一听这话当时眼眉就立了起来,“我要是不呢?” 啪,没等路川把话说完,灵梭仙子一巴掌就抽了过去,结结实实给路川来了个嘴巴子。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替你舅舅收拾你。” 灵梭仙子说得很平淡,但却也很坚定。 路川乐了,微微冷笑道:“替我舅舅?你……” “他走了我就是他,因为我是他没过门的妻子。” 路川愣住了,光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灵梭仙子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的展开,原来里面包着一块玉佩。 “盘龙苍角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 是啊,盘龙苍角玉佩怎么会在灵梭仙子手里呢?那是姚婞的遗物,路川早就交给姚望了啊。 灵梭仙子看着玉佩,眼中多了些莫名的光彩,“你舅舅带的是龙佩,这是凤佩。这对玉佩出自同一块玉料,出自同一人之手,生来就是一对。乃是我峨眉山之物,是我给你舅舅的定情之物。” 路川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异样,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灵梭仙子手中的凤佩,不由得往前迈了一步。就这一步,突然表情就痛苦了起来,五官都有些挪移,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哇一下吐了出来。 灵梭仙子赶紧扶住,此时其他三人也抢步到了近前,缘鸽师太出手如电,先点几处穴位,稳住路川的气息,然后将一粒丹药送入口中,这才开始诊脉。 足足有一刻钟,谁都没有说话。等缘鸽师太把手松开了众人才问,“师姐,小川的伤到底怎么样?” 缘鸽师太皱眉道:“比我想的轻着一些,但比我想的复杂得多。” “怎么说?” “五脏都有问题,他气性大,又好饮酒,首先肝不好,其次似乎中过断肠草的毒,再加上饮食不规律,脾胃有损,忧伤过度,肺也不好,最关键的还是心脏,心脉受损,有严重的内伤。没有性命之忧,但也非常棘手。” “那该怎么调治呢?” “退出江湖,清修静养,或可康复,如若不然……过不了三年必然五脏衰竭,神仙难救。” 唐观澜惊道:“这一年他到底做了什么?去年这时候我为他诊脉……情况要比这好很多啊。” “唐长老,去年他是如何?” “那时心脉已然有损,但其他脏腑都是好的,我说要是不注意最多能活十年,那是骗他的,起码活十五二十年还不成问题啊。” “这么说他这一年都是在寻死啊。” “不,他是背负的东西太多了。”钟仪看着躺在灵梭仙子怀中已经昏昏睡去的路川说道,“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就能有这样的武功声望,靠的可不止是云弄剑客的荫泽,不止是过人的天赋,更多的还是努力和勤奋。这两年他走南闯北,总是行色匆匆,一面要为云弄剑客报仇,一面还要接下云弄剑客曾经的重担。就拿这次来说,多少比他武艺高,比他身份高的人都无动于衷,他却为此东奔西走,拼了命了。在山下见到他的时候我都险些没认出来,他坐在地上喝酒,眼神空洞,眉头紧皱,乍一看跟叫花子无异。月寒,没人比你更熟悉姚不豫,你不觉得他们俩很像吗?” “太像了,见他的第一眼我都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所以他一定不能死。武林已经失去了一个云弄剑客,不能再失去第二个,师太,请你务必要治好他。” “晚辈定当尽力。” 老头又吩咐了几句,就带着俩孩子走了,唐观澜将路川抱进房中,到现在路川到哪儿宫琳敏就跟到哪儿,路川躺在床上她连步子都迈不动。 灵梭仙子冲缘鸽师太使了个眼色,老三位悄悄退了出去,等到了门外,缘鸽师太就说,“唐长老,师妹,你们也看到了,这成何体统啊?” 唐观澜笑道,“师太您就别发愁了,我看这也是好事,能看上路川,说明孩子的眼光不错呀。” 缘鸽师太险些没气乐了,“唐长老,是贫尼管教不严之过,您就别看笑话了。” “师太这是哪里话,我怎么会是看笑话呢?您是有所不知,我有个亲孙女,也跟灵敏一般年纪,可她呀,成天就知道鼓捣毒药,自己的事一点不上心,我都操碎了心了。师太,要按门户说,是,我们唐门是俗家,僧门是佛家,但谁家的闺女不是娘生的呢?灵敏要是不出家,现在也该到嫁人的年纪了。您是普度众生的活菩萨,何不发发慈悲,成全了孩子呢?” 话不在多,几句正说到师太的心事上,直说得老师太低头不语。 灵梭仙子也劝,“师姐,咱们是苦命人,一辈子青灯黄卷也就够了,灵敏还年轻,她要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看就随她去吧。” 缘鸽师太长叹了一声,“咱们光说灵敏如何,可曾问过人家路少侠乐不乐意啊?是,我没有给她剃度,怕的就是有这种事,可是……这好不省事的孩子,怎么也不想想,人家路少侠是什么身份,就动了心了呢……” 这话灵梭仙子可有些不爱听,“师姐你别说了,小川他算什么?凭什么我峨眉弟子就配不上了?你们都别管,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他乐意也得乐意,不乐意也得乐意。”说罢转身进了房,只留下老师太和唐观澜二位暗自苦笑。 缘鸽师太给路川服的药基本跟大梦回魂丹差不多,或者说就是大梦回魂丹,只是经她手改良了而已,路川睡了一天一夜方才转醒。 按理说,时间不应该这么短,一来缘鸽师太改良之后这药的麻劲比原来小了一些,二来他的病缘鸽师太已经仔细瞧过了,心里都有数了,就没必要让他睡得太久。 路川睁眼一看,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又闭上眼略微想了想昏睡之前发生的事,基本上就明白得差不多了。 “你醒了。” 路川闻言赶紧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屋中还有一人,在案前打坐的正是灵梭仙子。 “雪……舅母。” 灵梭仙子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也就明白了路川的意思,没有辩解,“感觉可好些了?” “劳舅母挂念,已经全好了。”说着赶紧下床,整理衣服,来到灵梭仙子面前答话。 “那就好。”灵梭仙子看着路川说道,“我听钟老爷子说,这次你为峨嵋真是拼了命了,跑前跑后,连挑了十八处大寨,你说……舅母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路川微微一笑,“舅母言重了,那是我不知道是您,要知道是您,好歹我也要让十八家寨主亲自到峨眉山上来一趟不是?” “我……跟你舅舅并未成亲。” 说到这里路川想起往事,神色顿时又有些黯淡,自嘲般的一笑,“有的人同床异梦,有的人貌合神离,心里有就是有,心里是那就是,成不成亲有什么关系呢?” 一句话说完再看灵梭仙子,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好悬没哭出来。过了良久才将眼泪又憋了回去,稳了稳情绪,笑道:“小川你成亲了吗?” 路川先是一愣,随后也笑道:“没呢。” “常言道成家立业,男人还是该先成家,再立业。怎么,我姐姐没催你呀?” 路川咧了咧嘴。 “还是得抓点紧呀。” “舅母说的是。” “既然你没成亲,那舅母跟你提个亲吧,你看琳敏怎么样?喜不喜欢?” 路川听到前面的时候就知道这位舅母是什么意思,故此等灵梭仙子说完他也没怎么吃惊,只是哈哈一笑说道:“舅母的好意孩儿心领了,不过大仇就在眼前,川不敢想儿女私情。再说……像我这样的人,今天脱下鞋和袜,不知明日穿不穿,就别祸害人了。” 听着路川的语气,再看看他的样子,灵梭仙子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酸,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说道:“飘蓬最后也会安定下来,你难道要光身子一辈子?” 路川眼珠一转,笑道:“舅母,你猜我练的是什么内功心法?” 灵梭仙子皱了皱眉,“你这孩子,一说到自己的事就打岔。武当弟子修炼的大多是太极心决,不过既然你问,估计就不是太极心决。我听说你有空手入白刃、一剑杀剑侠的本事,修炼的莫非是三清气功中的玉清罡气?” 路川摇了摇头,“不是玉清罡气,是注定要辜负所有人的太极纯阳功。” “啊!你怎么会练太极纯阳功?” “是我师……是清涟真人让我练的。” “清涟真人?为什么?” “当年我就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才下武当山的。” “太极纯阳功是武当最高内功心法,论威力只在太清气功之上,不在太清气功之下。可是除了当年的武圣人,据我所知从来没人修炼,这是有原因的……” “太极纯阳功是先天功,修炼之人必须保持童子身,一旦破身,内力反噬,轻则内息全摧,重则变成残废。” “对,故此就是清修之人都不敢随意修炼,清涟真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可是路家的单传独苗啊。” “可能……他老人家是怕我持身不正,会做出采花盗柳的淫邪之事吧。” “所以你大醉秦淮河畔,在江湖上留下浪子之名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对。” “那如果散去内力,重新修炼呢?” “或许可以,但我等不及。就算是有经验,想修炼到如今的地步起码也得十年,想报仇……不知道还要多少年。”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路川微微一笑,“事已至此,已经没办法更改了。舅母也不必为此费心,不必为此伤神,如果可以的话,还望您多开导开导宫姑娘。” 灵梭仙子叹了口气,“爱一个人容易,放下却真的很难。我怕她会步了她师父的后尘。” “您是说缘鸽师太?” “是,师姐就是如此,年轻的时候她爱上了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后来就上了峨眉山,再也没下去过……唉,不说这个了,说点高兴的事,望儿好吗?说起来自从我接任了掌门之位就没下过山,还没见过孩子呢。长得像你舅舅吗?” “望儿挺好的,从京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武当山上,拜清涟真人为师,已经开始学太极神剑了。我爹娘也搬到了武当山上。他们有时候不在,也有我煊姨陪着,我倒是不怕他受什么委屈,就怕被宠坏。” “煊姨?你说的可是唐美煊那小贱人?” “额……是。” “哼,这狐狸精倒是会献殷勤。那望儿他娘呢?” “她一直在京城。” “在京城干嘛?改嫁了?” “有没有改嫁我不知道,反正已经不是姚家的人了,跟我也没关系。” “贱人!不过望儿这么小就能学太极神剑,还真是让人高兴啊。” “望儿与众不同,破例是应该的,我想别人也不会有意见。他挺聪明的,剑法看一遍就会,过年的时候我给他教了一套谪仙剑,也不知道练没练。” “望儿小,很多事就只能辛苦了。” “嗐,都是我该做的。” “既然说起了我就再多嘴问一句,事情有眉目了吗?” “有些眉目了。您应该听过近年来江湖上出现的小十绝吧?” “我大概听过一点,听说他们号称是天顺年间关外十绝的弟子,不过行踪缥缈,也没听说他们做过什么要紧的事。” “这就是他们的障眼法了,从几年前张延龄、张鹤龄兄弟勾结绿林草寇开始,一直有门派遇害遭难,这些事表面上看是朝廷的手笔,实际上都是小十绝的作为,就拿唐门来说,掌门流落在外,门中支离破碎,就是小十绝勾结门中长老干的好事。那些绿林草寇不过是他们的棋子罢了。这次我之所以会提早知道有人要借川北造反,打乱川蜀武林,就是因为我在叙州无意中看见了小十绝。马万里之所以敢在峨眉山上大放厥词,估计背后也少不了小十绝撑腰,甚至那日人群中都很有可能有他们的人。只是他们没想到钟老爷子会来。” 灵梭仙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听说他们都是年轻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光靠他们自然是没有,他们背后还有他们的师父关外十绝,还有锦衣卫镇抚使陈丹云,还有刘瑾。” “关外十绝不是早就死了吗?” “有几个死了,还有几个活着。其中剑绝、掌绝、腿绝就是害死我舅舅的凶手。” “他们现在何处?” “这我还不清楚,可能在锦衣卫的昭狱里,也可能在刘瑾的府上。” “总之就是在京城?” “应该是。不过舅母您千万别冲动,闯京城绝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能办到的事,咱们家不能再出事了。” “我明白。具体怎么办你看着安排,但进京城的那天一定要叫上我。” “我是这么想的,我想把刘瑾交给官面上的人,十绝余孽和陈丹云等人,还是在京城之外收拾比较好。” “那……怎么把他们弄出京城呢?” “开武林英雄会。” “武林英雄会?” “对,开武林英雄会评选天下第一,武林盟主。十绝心心念念的就是一统中原武林,所以哪怕知道是圈套他们也不得不往里钻。” “可是这就牵扯到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了,如果有人也想武林盟主之位的话……” “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五大正宗是少林正宗,武当正宗,峨嵋正宗,昆仑正宗,龙虎正宗。十三派是少林派、峨嵋派、昆仑派、武当派、蜀山派、崆峒派、点苍派、天师府、丐帮、武侯祠、子午门、仙霞派、终南山太乙派。八十一门有武当正宗分支形意门、太极门、蓬莱派、隐仙派、王屋派。峨嵋正宗分支青牛门、铁佛门、黄陵派、点易派、青城派。昆仑正宗分支神拳门、五虎门、七星门、八卦门。少林正宗分支大圣门、罗汉门、二郎门、韦驮门。龙虎正宗分支灵宝派、闾山派、阁皂宗。共二十一分支门。形意门、太极门、八卦门上三门。泰山派、华山派、衡山派、恒山派、天山派、巫山派、南海派、武夷宫中八门。鹰爪雁行门、明历门、密宗门、莲花门下三门。天龙寺、药王谷、唐门、七青门、五毒教外五门。以及三十六行门,练气门、长拳门、中抓门、擒拿门、鹰爪门、玄指门、六合门、八极门、华拳门、通背门、大洪门、小洪门、奉祖门、天灵门、地灵门、八仙门、无极门、靠山门、铁豹门、黑虎门、螳螂门、白猿门、黑龙门、金枪门、神棒门、大刀门、快刀门、百钺门、五旗门、鹤笔门、血刀门、水行门、海宽门、压行门、碧玉门、教门弹腿门。再加上姑苏慕容家、萧山派萧山王家、万剑山庄万剑门朱家、海外派“天宫”段家、京城如意阁姜家、万胜刀常家、山西“妙手”金针韩家七大家。其中有些门户跟咱们有交情,有些门户跟咱们有仇,这些都不提,大多数都受过我舅舅的恩惠,凭着这份关系我会挨个上门拜访,通人情,自然没有问题,要是不通人情,干脆在武林英雄会之前做掉,到时候也就不碍事了。起码也不会影响大局。”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杨廷和生于英宗天顺三年,自幼聪慧,四岁知声律,七岁日读书数卷,十二岁乡试中举,名扬天下。朱厚照继位后,升任詹事府少詹事,任《孝宗实录》副总裁。正德二年入阁为东阁大学士,专掌诰命起草。因在讲筵上指责宠臣得罪刘瑾,被刘瑾就传令调任南京吏部左侍郎。五月,升为南京户部尚书。八月,被召回京,升文渊阁大学士,参与朝廷的机密大事。正德三年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正德四年加光禄大夫、柱国,升任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此时的杨大人已经不是那个要路川在沧州舍命相救的杨侍郎了,不过他还是路川的义父,这件事到哪儿都不会改变。故此路川在叙州送出的七封信中,就有一封是给他的。 杨大人接到信后先找刘忠等几位大人商议了一番,然后起身直奔皇城。 他知道,要朱厚照升殿议事是不现实的,就只能去他回去的那几个地方找了。故此他别的地方都没去,直接到了豹房。 豹房门口有锦衣卫把守,见到杨廷和纷纷施礼,“杨大人。” 杨廷和点了点头,“今天陪王伴驾的是哪位大人?” “回大人的话,是锦衣卫百户钱宁钱大人。” “烦劳你们去给钱大人送句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有人进去传话,不多时就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小伙笑着从豹房里面走了出来,走到杨廷和面前一躬扫地,“卑职钱宁见过杨大人。” 杨廷和赶紧用手相搀,“钱大人不必多礼,万岁在里面吗?” “在,杨大人是有要事启奏万岁吗?卑职这就进去禀报。” “不,不急,我有几句话要先跟钱大人说一说。” 钱宁往左右看了看,“杨大人这边请。” 两人走到豹房旁边没人的地方,钱宁就说,“杨大人有什么事就请吩咐吧。” “吩咐不敢,钱大人可知道川北反了一伙人?” “有所耳闻,听说为首的是峨嵋派僧门的弟子廖惠。” “不错。川中盐官大肆搜刮盐课,严刑拷打缴不起银两的灶夫,激起了民愤,去年湖广生员崔蓬头率八十人到大宁府,就有以鄢本恕、蓝廷瑞为首的千余灶夫响应,攻打大昌县城。好在崔蓬头死在了流矢之下,群龙无首,鄢蓝二人才无奈将反军转移到了郧阳府。这次他们卷土重来,听说响应的饥民已经有数万人之多,攻城掠池,势不可挡,倘若不及时镇压,万一别的地方有人揭竿响应,恐怕会酿成天下大乱啊。” “大人说的是,不知道有什么能让卑职做的呢?” “钱大人,我今天来就是求你来的……” “大人真是折煞卑职了,您只管吩咐,卑职万死不辞。” “钱大人,一会咱们进去你得替川蜀武林美言几句啊,贼首廖惠、鄢本恕、蓝廷瑞三人是峨嵋派的人不假,但这次造反并非峨嵋派授意而为,跟峨嵋派没有半点关系。此一节要是不说清楚,倘若万岁下旨将峨嵋派一并问罪,峨嵋派可就要万劫不复了,还望钱大人可怜则个。” 钱宁略微思索了一下,“大人说的是,不过大人身在京城,是怎么得知此事与峨嵋派无关的呢?” 杨廷和万万没想到钱宁会问这个问题,想不回答,但钱宁定眼盯着,看来是非要问个究竟不可的,没有办法,最后往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钱大人可知道江湖上有个叫路川的?” 钱宁就是一惊,“大人说的可是小北魔路川路大侠?” “正是。” “这么说这消息是路大侠传来的?哦,大人莫怕,卑职虽是官家的人,却也是江湖出身,普天之下我最服气的可就是路大侠了。大人,您跟卑职说句实话,您和路大侠是什么关系?” 听钱宁这么一说,杨廷和总算是松了口气,“不瞒钱大人说,路川乃是老夫的义子干儿。”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 “额……不知钱大人说什么太好了?” “大人有所不知,卑职对路大侠敬慕已久,早有结识之意,奈何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好了,既然他是大人您的义子干儿也就不外了,您要是给路大侠写信,麻烦顺便多提一句,就说我钱宁愿拜他为师。卑职在这儿谢过了。”说着就要给杨廷和磕头。 杨廷和也是万万没想到钱宁会提出这样的话来,微微一愣,赶紧双手搀扶笑道:“钱大人说的哪里话,小川他有什么能耐敢给钱大人做师父?不过既然钱大人有意结识,老夫就替他做个主,从此以后你们俩就是兄弟了。” “哎哟,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义父请上,儿钱宁给义父磕头了。”说着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杨廷和也乐了,“我儿快快请起。那峨嵋派的事……” “没说的,兄长和义父说的话不是圣旨也差不了多少,峨嵋派的事义父别管,都包在孩儿的身上了。” 杨廷和心中大喜,两人这才规整规整衣服进了豹房。 豹房规模很大,丝毫不亚于一般的大殿,也跟一般的大殿一样,有九阶云台、龙椅宝座,不过不同的是,左右两班不是朝臣,而是美女乐妓,不设仪仗,却有丝竹管弦各种乐器,门口还有大大小小多少只笼子,里面豺狼虎豹,奇珍异兽都有,不时鸣叫,与女子的笑声,管乐之声夹杂在一起正是荒唐至极。 朱厚照就坐在龙椅上,面前摆着美酒佳肴,怀中左拥右抱,简直让人难以直视。见门口人影晃动,钱宁回来,昏君就问,“爱卿上哪儿去了?” 钱宁碎步来到近前答话,“回万岁的话,臣出去方便了一下。正好遇到了吏部尚书杨大人,聊了几句,就回来得迟了。” “杨廷和?他不在吏部衙门,进宫来干什么?” “臣问了,杨大人说川北有人造反,十分的紧急,想面圣请旨定夺,又怕打扰到您,故此在门口徘徊。” “川北有人造反?今早刘瑾进宫请安怎么没听他说呢?是不是杨廷和有些大惊小怪了?” “此事臣也略有耳闻,确实十分紧急,至于刘太监为什么没跟万岁您说,臣估计……可能是他太忙给忘了吧。” “嗯,杨廷和还没走吗?” “没走,说是一定要见到您才行。” “那就叫他进来吧。” 旨意传下,有宦官尖着嗓子喊道:“传杨廷和进殿。” 杨廷和在殿外听得清清楚楚,赶紧整了整冠服,迈步进了大殿,一直走到云台下跪倒往上叩头,“臣杨廷和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平身。” 杨廷和称是起身,垂首站在下面连头都没敢抬。 “听说你要见朕,不知有何事啊?” “启奏万岁,川北有刁民廖惠、鄢本恕、蓝廷瑞三人造反,召集川蜀饥民数万,攻城掠地,已成大祸,请万岁及早降旨平剿。” “剿平匪患乃是兵部的事,因何你要越职上奏啊?” “万岁,据臣所知,兵部早已将此事写成折报,送通政司呈了上来,至于为什么到今日万岁还没有见到,臣就不知道了。” 朱厚照本想以越职之名训斥杨廷和一顿,撵出去也就是了,哪知一问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从不批阅奏折他能知道吗? “这些人真是太不像话了,朕非得好好整顿整顿才行!爱卿,你来得对,你要不来朕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呢。你说川北造反的刁民叫廖什么来着?他们是什么人?” “臣只知鄢本恕和蓝廷瑞去年就在大宁造过反,其他的臣一概不知,万岁该问兵部或刘太监才是。” 钱宁却在一旁说道:“万岁,臣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 “哦?你知道?那你说来听听。” “是,这廖惠本是峨嵋派僧门的弟子,法号法惠,俗家姓廖。鄢本恕是青城山青城派的一个火工,蓝廷瑞则是川北铁佛派掌门蓝天养的小儿子,这三人俱是江湖出身。” “哦?江湖出身?朕听闻峨嵋派、青城派、铁佛派都是名门正派,峨嵋派的掌门还受过皇封,吃的是朝廷的俸禄,他怎么敢造反?这还了得!来人,传朕的旨意,命四川、大宁都指挥司火速镇压叛乱,务必将峨嵋、青城、铁佛三派掌门以下所有人等悉数拿获,绑缚京城问罪受审。” 杨廷和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半截,赶紧看钱宁怎么说,就见钱宁跪倒说道:“万岁,臣有话要说。” “哦?你还有什么话说?” “万岁有所不知,这三人别看是峨嵋、青城、铁佛三派出身,实际上都是些小角色,心怀不轨,犯上作乱,都是自己的主张,跟师门没有半点关系呀。万岁要是将这三派也一并问罪,岂不是冤枉了好人,冷了人心吗?” “此话当真?” “欺君罔上掉头之罪,臣哪敢胡说?他们三人造反之后,就开始对自己的师门痛下毒手,听说三派弟子拼命抵抗,已经死伤过半了。” “有这等事?看来朕真是错怪他们了。爱卿,以你所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这……臣就不懂了。” “杨爱卿,你说呢?” “臣以为该派川、陕、湖广、河南四省总督洪钟总领剿匪事宜,陕西巡抚黄宝备汉中、商洛,四川巡抚林俊备眉州、保宁,湖广总兵毛伦备荆襄、郧阳,以防贼寇扩大势力范围,侵扰其他各地百姓。此外,三边总制才宽冬月初五出塞外,御虏花马池,督军搜山,不幸中箭遇害了。臣担心鞑靼等部会趁机寇边,请万岁下恩旨调原三边总制杨一清守备三边。” “就依卿所奏。才宽为国尽忠,朕心甚痛,加太子少保,谥襄愍,赐祭葬于县东二里,其子入锦衣卫,世袭。钱爱卿,你要多多照看于他。” 杨廷和领旨退下不提,却说朱厚照,杨廷和一走,他立马将美女乐妓又召了过来,吹吹打打,说说笑笑,一如往常一般不二,就像根本没有杨廷和来过这件事似的,就像川北根本没有刁民造反、没有百姓受苦一样。 钱宁站在一旁,心里有事又说不出,自然有些急躁焦灼。看着朱厚照的身影,突然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这一笑顺其自然地惊动了朱厚照,朱厚照就问,“爱卿因何发笑?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了吗?说出来让朕也乐乐。” “臣刚刚确实想起了一件事,但……臣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只管说来就是,朕赦你无罪。” “谢万岁。万岁不知还记不记得原刑部督捕司主事姚婞姚大人?” “当然记得,刑部督捕司是在我父皇手里新设的衙门,统共就两任主事,一位是现任的主事叫……” “任永良。” “对,任永良。另一位就是姚婞。无缘无故你提他做什么?” “臣刚才失态,其实就是因为想到了姚大人。想当年姚大人在世的时候,执掌天下江湖事,那时候哪里有武林中人敢造反啊?任大人就不太一样,万岁您猜那日臣休假在街上闲逛看到了什么?臣看到一座新修的院子好不气派,而且门上张灯结彩好像要办喜事似的,臣也是好事,就上去问了问,原来是任永良任大人要娶妾,娶的还是京城有名的乐妓,听说才二八年纪。您说这事怪不怪,任大人都快六十的人了,儿子比我还大着一轮多,怎么就有心思娶个能做自己孙女的妾呢?” “朕听说督捕司是个油水衙门,任永良新修一座院子,纳几房妾也是情理中的事。” “嘿,油水不油水的,不也是在人嘛?您看同样的位子,姚大人就不一样。姚大人生前住的地方我去过,茅屋草舍,连墙都没有,就几段篱笆,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给刑部看门的人住的地方呢。” “他那是欺人耳目,锦衣卫不是从他家里搜出来了十万两银子吗?十万两银子,恐怕修十座院子都够了吧?” “这……其实是假的。” “假的?什么假的?” “反正姚大人已经故去好几年了,臣就说句实话吧。当初搜查姚大人家的时候,就是臣带的队,姚大人家里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把房顶揭了也找不出来十两银子。那十万两银子都是我们搜查的时候才放的。” “是你们放的?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给姚大人栽赃呗。” 钱宁刚把话说完,就听啪一声响,朱厚照把手里的酒杯摔了,吓得在场众人全都跪下了,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怎么把这祖宗被的肺管子给冲着了。 就听朱厚照怒道:“钱宁你好大的胆子!构陷朝廷命官,你吃罪得起吗?” 钱宁不住地往上磕头,说道:“万岁息怒,臣就是再借个胆子也不敢构陷朝廷的命官,实在是上支下派,没有办法啊。” “上支下派?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臣不敢说……” “朕让你说你就说!” “是……是北镇抚司陈大人。” “陈丹云?” 钱宁点了点头。 “陈丹云怎么就敢这么做呢?莫非他也是上支下派?来人!给朕传石文义,朕有话问他。” 有宦官平身就要去传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钱宁赶紧往上磕头,“万岁,您要是把石大人召来,不是变相地要臣的命吗?再说了,石大人见着陈大人就跟陈大人见着刘太监一样,他哪里使唤得动陈大人啊。” 这话一出朱厚照也愣住了,“朕要是没记错,刘瑾是陈丹云的义父吧?” “正是。陈大人和刘太监名义上是干父子,实际上比亲父子都亲,关系可好了。” 朱厚照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爱卿平身吧。接着奏乐,接着舞。” 那些美女乐妓这才战战兢兢站起身来,可有些人都吓尿了,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更别提歌舞奏乐了。 朱厚照听了一会儿感觉不是滋味,又摆手将众人赶了下去,反而将钱宁拉到怀中。 “你说……朕是不是太宠刘瑾了?” 此时豹房里面空无一人,就剩他们君臣二人,钱宁说话也就没那么拘束了,搂着朱厚照的手臂说道:“臣觉着是有点。” “可是他虽贪心,却也忠诚,从朕在东宫之时他就服侍朕,朕信得过他。” “刘太监是,劳苦功高,臣陪伴万岁才有几年啊。他受现在的恩宠臣也没有意见,可他任永良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能坐督捕司主事的位子?臣心里不服。” 朱厚照听钱宁这么跟自己说话,不仅没生气相反还乐了,“怎么?你馋他的位子?这好说啊,朕下道旨意,让你兼任督捕司主事也就是了,干嘛生气呀?来,给朕笑笑。” 钱宁这才高兴了起来,笑道:“臣也不是馋他的位子,臣就是有些不服。一个老棺材瓤子算什么东西?” “听你说话的口气,你对这老棺材瓤子可不满意得紧呀,他得罪你了?要不要朕替你出气?” “要。他倒不是得罪臣,只是臣平生最敬仰的人除了万岁您,就要数姚大人了,姚大人坐过的位子他不配。” “那你说督捕司的位子谁配坐呢?” “臣心里只有一个人配,只是不知万岁您敢不敢让他去坐。” “朕有什么不敢?你只管说来。” “这个人其实万岁您还见过,就是当年行刺过您的路川。” “路川……这人我有影响,敢出宫刺王杀驾,确实胆识过人。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您瞧,臣又失口了。他被拿住是不假,但我们陈大人把他从西厂要回来又给放了。如今的江湖上,他可算是头一号的人物,只要是个练武的就没有不知道他的,朝天岭一剑杀剑侠,白龙湖畔剑斩群雄,八仙镇一战七人……” 刚说着就听殿外有人高声呼喊,“万岁,臣刘瑾告进。” 殿内君臣二人就是一愣,钱宁蹭一下从朱厚照怀里跳了起来,朱厚照也赶紧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痰嗽一声这才说道:“进来吧。” 就见刘瑾哈着腰跬步走进大殿,跪倒往上磕头,“臣刘瑾参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平身。” 刘瑾谢恩起身,朱厚照就问,“爱卿早上不是已经请过安了吗?不在府上歇息,怎么又进宫来了?” “回禀万岁,臣有要事启奏。” “哦?不知是什么要事,爱卿不能独断还要请示朕呢?” “臣方才得知,川北有刁民造反了……” “廖惠、鄢本恕、蓝廷瑞三人召集川蜀饥民数万,攻城掠地,已成大祸,请朕及早降旨平剿?” “……万岁您已经知道了?” 朱厚照微微一笑,“刘瑾啊,咱们君臣就不用演戏了吧?你难道不是得知杨廷和进宫见朕才赶来的吗?” 一句话说得刘瑾脑门上就见了汗了,运了半天气才有气无力地说,“是。” “那你是怎么看的呢?” “臣以为……该命五军都督府,率三大营前去镇压。” “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早就不掌兵了,都督、同知有些这辈子都没打过仗,让他们去川北做什么?还有三大营,把三大营都抽调走,谁人来护卫京城?你……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行军打仗,朕问你,川、陕、湖广、河南四省总督是干什么的?四川巡抚是干什么的?四川都指挥司又是干什么的?朕养着他们难道都是看样子的吗!” 没等朱厚照说完,刘瑾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趴伏在地上,直吓得抖衣而颤。 朱厚照骂完了,心里的火也就消了,看着底下蜷缩成一团的刘瑾,心里倒有些不忍,叹息了一声,说道:“起来吧。” 刘瑾二次站起身来,这头就比方才垂得更低了,腰也弯的更厉害了。 “还有件事你知不知道?三边总制才宽为国尽忠了。” “臣……知道。” “三边乃重中之重,不可一日无主,朕想重新启用杨一清。” “皇上!万万不可啊,杨一清他……是个奸臣呀。” 朱厚照好悬没气乐了,憋了好半天才问,“那你说三边总制的位子该由谁接任?” “臣觉得三边不需要总制,宁夏都指挥使何锦,游击将军仇钺等都是能征惯战的将军,守三边有他们足矣。” “嗯,你倒是终于说了句人话。传朕的旨意,杨一清暂不启用,赐甘肃、宁夏、延绥都指挥使白银千两,锦缎十匹,御酒十壶,其余偏副将军各白银百两,锦缎一匹,御酒一壶,让他们好好把守三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正德四年腊月,川北叛军已发展至十万人。廖惠称扫地王,鄢本恕称刮地王,蓝廷瑞称顺天王,分设四十八总管。活动范围扩大到陕西、湖广等地。蓝廷瑞、廖惠主张以保宁为根据地,而鄢本恕主张以汉中为根据地,再取郧阳,由荆襄东下。廖惠率叛军攻克通江,参议黄瓒遇害。 眼看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川、陕、湖广的百姓还在携家带口,四处奔逃。官道上哭爹喊娘,车马难行。 眼看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再不回武当山年前就回不去了,可眼前是这般景象,他如何能硬下心肠回去过年呢? 路川最后一咬牙,翻身下马望北拜了三拜,头也不回直奔川北而去。 保宁府,阆州,东山铁佛派的大院子里张灯结彩,门上铁佛派弟子出出进进,都穿着新衣服,带着笑脸。三百六十天一次,这才是过年过节该有的样子嘛。 掌门蓝天养身穿对花员外袍,正在正房里与几位客人围着火盆喝茶呢。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蓝掌门,您这儿子可真是生着了,蓝五公子现在手下十万雄兵,已经拿下了保宁全境,等明年进陕西、入湖广,大明朝的半壁江山可就改姓蓝了。” “杜寨主还是说小了啊,只要过秦关,一马平川,京城就在眼前。朱厚照昏晕无道,国库都被他给败空了,手中是无钱无粮,陛下也无兵无将,蓝五公子大军一到,他还不得递降书,交顺表,主动让位给蓝五公子吗?到时候蓝五公子做了皇上,蓝掌门,您可就是太上皇了,到时候可别忘了今日在此陪您喝茶的几位兄弟啊。” 众人纷纷哈哈大笑,蓝天养也被说得心活了,频频点头,“托各位的福,倘若我蓝家祖上有德,真该出个天子,蓝某人自然忘不了几位兄弟。到时候咱们有福同享。” “好!有您这句话做兄弟的也就心热乎了,来,咱们以茶代酒敬蓝掌门一杯!” “对,敬蓝掌门一杯……” 刚说着,就听吵吵嚷嚷似乎有不合时宜的声音,怎么?置办年货还半出事来了?这哎呦喝天的,都快能赶上打大仗的了。 屋内的几位抻着脖子往门外观看,就见一个铁佛派弟子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鼻青脸肿,新衣裳都撕得一条一条的,进门不说话光喘了。 蓝天养顿时把脸沉了下来,“你瞧你这是什么样子?不怕各位寨主见笑吗?没用的东西!但凡有你兄弟一半的能耐为父也能少操点心多活几年。” 旁边有人哈哈一笑,“蓝掌门您就别骂四公子,四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蓝四公子蓝朝瑞这才吧气喘匀,颤声说道:“爹爹,各位叔父,大事不好了,门外来了个人,身穿道袍,一句话都不说就往里面闯,我们拦着不让,他就动手打人了。孩儿上去理论,他不容分说,照着孩儿的鼻子眼睛就是两拳,厉害得邪乎。爹您快去看看吧,估计我三位哥哥也挡不了多久。” 蓝天养就是一愣,刚想出去看看,就见一位身穿灰布道袍的年轻人已经进了院子,铁佛派弟子往前一靠就趴下一大片,连人家的衣服角都碰不上,干脆伸不上手。 蓝天养不认识,在座的几位寨主一看好悬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别看刚才按绷簧,甩大氅,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到这会儿全敦了。 就这么一愣的功夫,那人已经进了屋了。蓝朝瑞过去还想伸手,也没看清那人怎么动了一下,一巴掌结结实实就抽在了蓝四公子的脸上,直接把蓝四公子打得飞了出去。 蓝天养老头气得胡须乱颤,沉声说道:“朋友,你到底是什么人?蓝某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在年节时下上门闹事?难道是欺蓝某老迈不成……” 没等蓝天养把话说完,年轻道士先火了,“老匹夫,你他娘的还有心思过年,你知道官道上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川蜀百姓是怎么过年的吗?你他娘的生了个什么玩意?老东西……” 年轻人越说越气,说着说着一拳就朝蓝天养面门打了过来,蓝天养身为铁佛派掌门,在江湖上那也是有一号的,手底下确实有真功夫,怎么这么轻易被打倒?就见他左掌一立,护住面门,右手成爪直接取年轻道士的胸口。 再看年轻道士,一不躲二不闪,左手如电,一把抓住了蓝天养的右手手腕。 蓝天养万万没想到这年轻人敢跟自己硬碰硬,也是轻敌大意了,等被对方拿住了手腕,知道不好,再想抽手已经不可能了。赶紧使了一招金丝缠腕,同时抬腿踢年轻人的小腹,以图自救。 可是他快,年轻道士更快,没等他把招式使全了,就见年轻道士抬腿先踢他左腿的迎面骨,接着朝他刚抬起来的右腿就踩了下去,与此同时,手上使劲一拧,只听咔嚓一声,他这只右手就变成鸡爪子了。 这还不算完,年轻道士右手变拳为爪,一把抓住蓝天养的发髻,狠命往下一扥,抬膝盖就撞了上去。 蓝天养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再也没有了抵抗之力。 年轻道士拖着跟死狗一样的蓝天养就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还说,“老匹夫,我让你看看川蜀百姓是什么过年的……” 说起来清楚明白,实际上就是电光火石,白驹过隙那么一眨眼的事,在场众人都吓傻了,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儿动都没动。眼看蓝天养就要被拖走了,就见从门外跑进来三人,这三人不是旁人,正是蓝天养的头三个儿子,蓝朱瑞,蓝紫瑞,蓝佐瑞。 别看蓝天养老头人品不怎么样,给儿子取名字倒是取得不错,五个儿子名字的中间一字连起来就是宋人汪洙《神童诗》里面的诗句,“姓名书锦轴,朱紫佐朝廷”。 蓝朱瑞,蓝紫瑞,蓝佐瑞哥仨可比兄弟蓝朝瑞光棍多了,见四弟不是人家的对手,他们哥仨干脆就没伸手,而是跑回去取兵刃去了,可巧回来和年轻道士碰了个正脸,再一看老爹爹被人家跟拖死狗一样拖着呢,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想救爹爹又不敢,蓝朱瑞就朝屋里喊开了,“各位叔父!你们怎么光站着啊?快来救我爹爹呀!” 屋里那几位一听这话好悬没哭了,心说话,催命鬼啊,你叫唤什么?这祖宗要走你就赶紧让他走就得了,拦着干什么?叫我们干什么?不就是个爹吗?只要有命在哪儿不能找个爹去?可要了命了。 心里这么想,人家孩子已经说了他们也不能再不出头,只好硬着头皮来到院里,没敢说话,先冲年轻道士作了个揖,“路少侠一向可好?杜某礼过去了。” 年轻道士正是路川,路川回头一看,乐了,松手把蓝天养撂在了地上,转过身来笑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川蜀绿林十八家大寨的总寨主杜老英雄啊?” 杜建德一听这话脑仁都疼,别人不知道他可一清二楚,这祖宗那是杀人的魔王,别看这会儿笑着,等过会儿一句话说不到点子上瞪眼就要宰活人!是,吃绿林饭就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可脑袋真要是别在裤腰带上了还怎么吃饭啊? 杜建德咽了口唾沫,涩声道:“不敢不敢,您……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呢?” 路川笑得更欢了,“你不知道我干什么来的啊?我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来的呀。我不让你上峨眉山,你就跑到铁佛派来了?杜建德,你可真听话啊。” “额……是是是,您说话就是圣旨,杜某不敢不听。” 路川冷笑了一声,“那是不是改天你还得投前敌,帮着蓝廷瑞打汉中啊?” 杜建德也是吓糊涂了,这才没明白路川说的都是反话,赶紧说道:“不不不,吓死我也不敢。我这就回山寨,再也不下山了。” “是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杜建德如蒙大赦,招呼其他几位寨主就想溜。哪知刚从路川身边擦肩而过时就听路川说话,“慢着。” 杜建德吓了一哆嗦,苦着脸又走了回来,“您……您要变卦不成?” 路川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绷着脸说道,“杜寨主……” “在!”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回山寨一年不许下山,不许做生意。二是带上你的兄弟就住在蓝家,吃蓝家的,喝蓝家的,要住够一年为止,之后你做什么我都不管。你看如何?” “我回……不不不,我住在蓝家。” “好!够聪明。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是!来人,还不把蓝掌门和三位公子都请到屋里去?” 杜建德他们身为一寨之主,来做客也不能光身子一个人来,好歹还是要带几个服侍自己的人的,此时这些人就起作用了,有人把蓝天养及蓝家四位公子架到了屋里,有人把守大门,还有人看着内院,也就是蓝天养的妻妾一众女眷。 路川没走,也跟着到了屋里,命人把蓝天养弄醒过来。不多时,老头睁开双眼,一边哎哟,一边往四下观看,就见四个儿子都站着,七位寨主也站着,中间的空地上还站着个人,正是之前跟自己交手的年轻道士,看了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说,“各位寨主,各位兄弟,你们还不快帮老夫拿下这厮……” 六位寨主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言语,这时候杜建德乐呵呵过来了,“蓝掌门,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老头摇了摇头。 “嘿,我要不说,您恐怕这辈子都猜不出来,他可不是旁人,他就是小北魔路川啊。” 老头闻言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啊!他就是路川?” “可不是嘛,除了他,这岁数的人谁还能一伸手就让你蓝大掌门趴下啊。” “他……各位兄弟,老夫请你们来可就是为了对付他的,你们……你们怎么光看老哥哥哈哈笑,不伸手啊?” 杜建德噗嗤一声乐了,不光他乐,其他六位寨主也都乐了,“蓝掌门,您老是老,也没到老糊涂的时候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您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您让我们哥们伸手啊?那不是要我们哥们的命吗?不是我说大话,也别说是您,也别说是咱们八个,咱们这号的材料就是十八个,八十个,那也不是人家路少侠的对手啊。您可别怪兄弟不讲义气,怪只怪你命不好,生了个催命的儿子。你说就拿你们蓝家,家趁人值,翻着跟头花,打着滚花,钱多少年才能花完啊?怎么就想起造反来了呢?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嘿嘿,也不瞒你说,别说我们兄弟打不过路少侠,就算我们打得过,我们也不能伸手啊。” “为什么?” “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啊?整个川蜀绿林,都是路少侠的朋友!说白了,我们十八家寨主都是路少侠的人,这下你明白了吗?” “你……你们……”蓝天养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请来的好帮手居然是对立面上的人,你说引狼入室气不气人?老头连急带气,哇一口血就喷了出来,顿时二次昏倒,人事不知。 可事到了现在,晕倒怎么能成啊?不多时又让人救了过来,没等他开口,就见路川说道:“蓝掌门,前些时日灵梭仙子召你你不去,我本就该取你性命的,可是马万里已经替你死了,故此我才没有追究。本以为你可以好自为之,哪知却是死性不改,真是可杀不可留。不过既然刚才没有杀你,今日我也不想杀你了,你若是想活命的话,马上给蓝廷瑞写信,让他遣散叛军,我可以保他不死。如若不然,不仅他要死,蓝家乃至铁佛派也都活不成。蓝掌门,你是明白事的人,可别错失了这最后的机会。” 话不在多,点到为止,正如路川所说,蓝天养能当这么多年铁佛派的掌门,绝对不是傻子,之所以明知不对而为之,不过是利欲熏心罢了,事到如今,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他也就清醒了,吩咐人准备文房四宝,当场就给蓝廷瑞写了封家书。 写完之后路川接到手中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见信上文词恳切,说的都是明理的话,这才点了点头,吩咐人将信封好,马上启程骑快马送往前线。 蓝廷瑞只要还有一点良心,见信就该马上回来。 虽说江湖人行事,祸不及妻女,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倘若老天要责怪,讲不起我路川一人承担。 放下了一件心事后,整个人都会显得有些疲惫。路川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额头,闭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实在的,这时候蓝天养和杜建德等人要是下手,不见得就没有机会。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但凡是个人,谁能这么做呢?路川为了谁?打仗能打到武当山上去?打仗能打到冷龙岭上去?那是开玩笑的。他过年家都不回,不还是为了川、陕的老百姓吗? 过去云弄剑客姚婞常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很多人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倘若看看人家舅舅外甥的行事,满天下成了名的剑侠那都是个屁!哪儿来的脸称那个“侠”字? 杜建德心里酸酸的,提了几次气,最后凑到路川身边轻声问道:“路少侠连日奔波想必是累了吧?我让人收拾间屋子你休息休息?” 路川摇了摇头,慢慢睁开了眼,“不用了,我还要去一趟剑门关,没时间耽搁。” “哎。来人!还不给路少侠沏一壶滟茶来!” 有人下去沏茶,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大家都看着路川,不过谁也没有出声。 “咳……” 也不知是谁没忍住咳了一声,众人的目光唰一下都挪了过去,就见蓝四公子站在人群之后捂着嘴,脸都涨红了。 路川微微一笑,“在位是……” 蓝天养赶紧答道,“哦,这是犬子朝瑞,畜生!还不过来给路少侠赔不是?” 路川赶紧摆了摆手,起身来到蓝朝瑞的面前,“原来是蓝四公子,方才……我在气头上,出手有些重了,实在不好意思,你……下去上点药吧。” 蓝朝瑞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就在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突然又停下了脚步,“你……要不要用些饭菜?阆州到剑门关还要三百里路呢。” “不用不用,我喝口水就走。” 蓝朝瑞下去了。 路川看着他的背影,叹息道:“蓝掌门,你这位四公子可比蓝廷瑞强多了,也比他这三位兄长强多了。” 蓝天养却不以为然,苦笑道:“路少侠说笑了,老夫五子就数他没能耐,只会丢人现眼。” 路川冷笑了一声,“丢人现眼?蓝掌门恐怕对丢人现眼四个字有些误解吧?是不是你还觉得蓝家五公子中就数蓝廷瑞有出息啊?要我说,蓝廷瑞给他哥哥提鞋都不配!他算什么东西?好好的少掌门不做,跑去造反,陷师门、家人于危难之中,害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再看四公子,明知不敌,也还是敢站在我面前,站在你面前!我路川杀人无数,从不知后悔二字怎么写,可今天打了四公子我真的后悔了,大孝子啊……若非我已经出手打了他爹,我真想去给他赔个不是。” 杜建德也说,“蓝掌门,平日里我不敢说,今天借着路少侠的话头我也得说你几句,四公子就是武艺差些,可人品端正,是个好孩子,你以后就别骂他了,特别是在外人面前,你让孩子的面往哪儿搁啊。” 其他几位寨主也纷纷附和,众人这么一说,蓝天养的心也就活了,老头长叹一声,想起了往事。 蓝天养有三房夫人,蓝廷瑞是正妻居氏夫人所生,也就是嫡子,蓝朱瑞、蓝紫瑞是妾史氏所生,蓝佐瑞是次妻乌氏所生,唯独蓝朝瑞不是三位夫人所生,而是早年蓝天养在山下找过的一位娼妓所生。一来出身低贱,二来天赋一般,最重要的是蓝天养也不知道这个四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骨血,故此从小就另眼对待。哥哥兄弟也欺负,铁佛派的弟子也不拿这位少爷当回事,这些蓝天养都知道,只是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也当作没看见罢了。可现在想起来,路川说的不假,五个儿子就数他最孝顺,数他最懂事。 老头越想越不是滋味,到最后眼泪一个劲在眼眶里打转,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话,“老夫……对不起这孩子……” 话匙开心锁,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砸在蓝朝瑞的心里真不亚于一座泰山,二十几年来所有的委屈霎时间烟消云散,他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从门外跑了进来,扑在父亲的怀里放声痛哭,简直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在场众人,见者无不落泪啊。 等这爷俩哭得差不多了路川才说道:“好了好了,你们爷俩这么一闹不是让我们看笑话嘛。” 爷俩这才脸一红不哭了。 杜建德看了看路川的脸色,眼珠一转,笑道:“父慈子孝,乃是家中喜事,该好好庆祝才是……要是能来个双喜临门就更好了,哎,蓝掌门,我看不如趁着路少侠在,请他住持,你顺便把铁佛派的事也安排了吧,正好凑个双喜临门,我们也沾沾喜气不是。” 蓝天养不解道:“杜老弟的意思是?” “嘿呀,就是安排后事呗,你百年之后铁佛派的掌门之位传给谁啊?” “这……” 路川笑道:“蓝掌门,我看你就别犹豫了,四公子才是接替你掌门之位的不二人选。你放心,只要我路川有一口气在,我可以保你们铁佛派牌匾不倒。” 没等蓝天养说话,蓝朝瑞赶紧解释道:“承蒙各位的错爱,但朝瑞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敢觊觎掌门之位,求各位不要逼我爹爹了。” 路川微微一笑,“做掌门,武艺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品行,有德者居之,无德者退之,理所当然。” “可是……” 蓝天养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我儿不必多说,来人!召集铁佛派弟子,为父现在就宣布掌门之位的继承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踏平泥鸿旧爪痕,寒云迢递接家村,关山归梦今宵隔,风雪萧萧出剑门。” 风雪中,一位年迈苍苍的老者身披大氅,抱着一只酒坛,坐在草庐前,任由寒英碎琼披打在身上,吟出了这首诗。 老者沧桑的声音还在崇山峻岭之间回荡,就听梁山山腰处有人同样吟诗作合,“众水东瞿峡,连山北剑门。地非甘习坎,天欲护全坤。直上云千尺,中间月一痕。客怀地奈恶,索酒自招魂” 诗是宋人洪咨夔的诗,诗名是《重过剑门》,老者都很熟悉,但凡与剑门相关的诗词他都熟悉,因为剑门就是他的家。可熟悉的还不止这些,吟诗之人的声音他也同样熟悉。 这一刹那,老者就像孩子一般扔了手里的“玩具”,磕磕绊绊也要奔向那最亲的亲人的怀抱。 从山下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已经和他一样没了样子了,可年轻的,意气风发,是那么让人喜欢。 “孩儿啊,你怎么来了?” “孩儿来蜀中办事,事办完了,这不,也快过年了,就来看二位爷爷来了。大爷爷,这两年您想我没?” 不用问,少年是路川,二老便是蜀山二圣,邵鸣梁、邵鸣剑。 “没……没想……”邵鸣梁一边嘴上说没想,一边直揉眼睛,一看就不是真心话。 路川也是故意使坏,凑到老头身边左看看右看看,“哎,大爷爷,您眼睛不舒服吗?山上风大是不是进沙子了?要不要孩儿给您吹吹?” 邵鸣梁气得一甩袖子,露出红肿、老泪纵横的双眼怒道:“吹什么吹,爷爷想孙子还有什么不对吗?” 邵鸣剑在一旁哈哈大笑,“哥,你想就想哭什么啊?” 邵鸣梁当时就不乐意了,“我哭怎么了?你比我哭的次数还多呢。” “我……我什么时候哭了?” “一提小川你就说困了要回去睡觉,实际上都是躲在被子里抹眼泪,别以为我不知道。” “……” 蜀山二圣吵着吵着感觉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就见路川面带微笑,可满脸都是泪水。 是啊,二老的厚爱令他感动,而且,倘若外公姚魏姚春锦还活着,见到自己应该也会这么激动的吧。 可蜀山二圣不明所以,难免有些担忧,“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路川抹了把眼泪,笑道:“没事,应该是太激动了吧。” 邵鸣梁狠狠瞪了邵鸣剑一眼,“没事你说这些干嘛?瞧把孩子也惹哭了不是?” 这么一说邵鸣剑也不干了,“这还能赖到我身上?到底是谁先哭来着?” “好啊,我说话你都敢顶嘴了,今天我就给你教教什么叫长幼有序!” 大爷说着跳出圈外,拉开架势就要动手。 二爷也毫不示弱,扯掉蓑衣斗笠也亮出了门户。 还没等路川说话,这二老就斗在了一处。不过别说,他们俩动手还挺好看的,这要放在江湖上,就是花万两银子也难得一见啊。 故此,路川索性没理会,蹲在地上手托着腮,认真看了起来。 俩老头差不多打了三四十个回合,越打越没意思,偷眼一看,哎哟,这小兔崽子感情看哈哈笑呢? 二老一对眼神,同时跳出圈外,指着路川就骂,“小兔崽子,我们哥俩玩命看着有意思吗?” 路川哈哈一笑,又装起了糊涂,“啊,您二位在玩命啊?哎哟,我还以为二老又在指点我武艺呢。” 二老好悬没气乐了,邵鸣梁就说,“想让我们哥俩给你指点武艺啊,好说呀,正好刚才热了身,来来来,咱爷俩走几趟,看招!” 说着一招“前年还东时,指心誓江水”直奔路川而来。 路川不慌不忙,使了一招“文能换骨余无法,学但穷源自不疑”,同样用万里霜天掌的招式接架相还,一老一少就战在了一处。 路川还好,只是见招拆招,也没多想别的,邵鸣梁老头却越打越心惊,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短短两年时间路川的武艺就突飞猛进到了如此地步! 一连五十招,一套万里霜天掌都打完了还没分胜负,邵鸣梁就不打了,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老二你来试试。” 邵鸣剑早有准备,扬手将一把剑抛给路川,仓啷一声宝剑出鞘,二话不说,一招“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朝路川就刺了过来。 路川丝毫不敢怠慢,反手就是一招“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邵鸣剑不由得咦了一声,招式在途中一变,又变成了“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路川接架相还,两人又斗在了一处。 四十二招过去,路川把一套七情剑使完了同样没分胜负。 邵鸣剑虚晃一剑跳出圈外,“小子,这两年你又拜了名师不成?” 路川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名师确实拜了一位,可惜他老人家一招都没给我教过,现在想想确实有点亏得慌。” “那短短两年时间,你是怎么走到这种地步的?” “这……估计是孩儿天赋异禀吧,嘿嘿。” “你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我试试你的功夫现在到底有多深。” 邵鸣剑还想动手,却被邵鸣梁拦了下来,“不用再试了,小川要是使出全力,我怕你也难以控制分寸。小川,去年你做的事我们都有所耳闻,今年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我们一点消息都没听着?” “额……孩儿忙着讨债呢。” “讨债?这一年四处登门挑战的那个小叫花子就是你?” “额……我就是邋遢了点,说叫花子还不至于吧。” “你怎么会想到这么一出?你的剑呢?” “剑……我送人了。不对,还不是送人,是拿去吓唬人了。就是锦衣卫镇抚使陈丹云,他不是害死了我舅舅,还在我妹妹身上下功夫嘛,我想杀他,又怕杀不死,就把剑给他了,用剑换两年时间。反正以后也能拿回来,我觉得也不亏。而且没有剑别人也认不出我来,正好方便我讨债。至于为什么讨债,还得从前年我去武夷宫说起,那俩老家伙一顿话说得我拿不起剑了,后来就拜了莲花五老中的第四老腥风大剑为师,他说他也遇到过我这种情况,指点我说要找一个不得不拿起剑的理由,起初我想闯少林,逼逼自己,可是我又怕死,闯少林就变成论禅了。再后来没办法,我就想着讨债来着。” 蜀山二圣直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你就这样把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打遍了?” “没呢,还早着呢。五宗十三派我基本都没敢去,八十一门里边也有没去的,教门弹腿门没去,我不喜欢外族人,怕去了忍不住杀人,药王谷、山西金针妙手韩家也没去,走江湖不能得罪郎中不是?还有像姑苏慕容家、万剑门这些有交情的也没去。” “其他的都去了?” “嗯,差不多都去了,还去了些绿林山寨。到底还是八十一门厉害,绿林山寨跟他们比还差着一些。” “那你……现在能拿起剑了吗?” 路川重重点了点头,“感觉好多了,看来我那倒霉师父在这上头倒是没骗我。” “倒霉师父……”邵鸣剑实在气得忍不住,伸手在路川脑门上敲了个爆栗,怒骂道,“兔崽子你的胆子掏出来晒干了比老倭瓜都大!你还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你就没想过你上门讨债,呸,你上门挑战他们群起攻之怎么办?他们下毒下药谋害你怎么办?你有几个脑袋就敢这么嚣张?你就没想过你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兔崽子我非替你爷爷抽你不可……” 邵鸣梁心里也不满意,站在一边没言语。路川更是动也不敢动。可邵鸣剑的巴掌下到一半自己就停了,老头直运气,就是舍不得下手。 路川多聪明,见邵鸣剑的巴掌下不来,噗通一声给老头跪下了,“二爷爷,您打吧,孩儿知道错了。” “我……我……” “您要是舍不得打,那孩儿就自己打了。”说着抡起巴掌就抽自己嘴巴。 刚开始的时候二老还有些心疼,怕孩子把自己打坏了,想着来一下就赶紧制止。哪知路川这巴掌有文章,别看抡得挺圆,实际上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听那声音都够没意思的。 遇上这么个活宝,把二老给气得,真是哭笑不得。不过气归气,劝还得劝,邵鸣梁摆了摆手,“好了好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外面风大,咱们到屋里去,让你二爷爷给你多烤几条鱼补补身子,瞧这两年瘦得……” 路川没等老头说完,蹭一下就从地上蹦了起来,眨了眨眼睛,不过却没进屋,“我是来吃年夜饭的,光有鱼怎么成啊?” 邵鸣梁嘴角狠狠抽了两抽,心说话,这才二十八,你吃的哪门子年夜饭? 可心里骂,嘴上还得哄着,“好好好,要吃什么让你二爷爷给你买去。” “年夜饭要人多了吃才热闹,才有意思嘛。” 邵鸣梁气乐了,“怎么,感情还要上青楼给你找几个啊?” “嘿嘿,大爷爷二爷爷,我的意思是咱们上剑门关吃去,冷龙岭三千弟兄都在那儿呢,可热闹了。” “剑门关……你还是自己去吧,我们哥俩清静惯了,不爱热闹……” “去嘛……” “好好好,去去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路川和蜀山二圣来到了剑门关前,就见关楼上披红挂彩,收拾得十分喜庆,别看现在是战争年月,过年终究是不一样的,每位冷龙岭的弟兄脸上也都喜气洋洋的。 只是关门紧闭,城墙上有当值的哨兵,特殊时期,终究还是跟往常有些不一样。 路川上前叫门,其实城关上冷龙岭的兄弟早就认出他来了,冷龙岭的六寨主嘛,哪位兄弟不认识?可冷龙岭军纪严明,上面交代过,没有三寨主的手令,或者是大寨主的大令,任何情况都不许开城门,哪怕是六寨主路川也不行。 故此当值的弟兄在上面一躬身,“六寨主,特殊时期兄弟只认军令不认人,麻烦您稍等,兄弟这就派人去请示三寨主。” 路川在城下哈哈一笑,“理解理解,不过也不用麻烦,冷龙岭的大令在此,大令在如同我大哥亲至,你直管开门,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说着从怀里拿出大令,冲上面晃了晃。 其实路川手里有大令的事各位兄弟也都知道,只不过拿出大令和不拿出大令就是两回事,如今路川拿出了大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赶紧吩咐人开城门迎接六寨主,同时派人去里面给三位寨主禀报。 不多时,关门大开,路川同蜀山二圣迈步进城,刚走出门洞,就见迎面来了一伙人,为首的三位不正是大寨主杨穆、二寨主丁钰,以及三寨主屈世离嘛。 路川是又惊又喜,抢步来到近前,跪倒给三位哥哥磕头,“三位哥哥,没想到能在此处相见,小弟莫非是在梦里不成?” 杨穆也非常激动,双手馋起兄弟,上看看下瞧瞧,见路川除了有些瘦,其他并没有什么,这才点了点头,“这怎么会是做梦呢?我和你二哥下山就是为看你来的,本想等年后去武当山,没想到你却到这里来了。” 路川苦笑了一下,“我也想回武当山,奈何蜀道之上净是灾民,行人塞道,寸步难行啊。故此我在阆州办完事,就到这里来了。来的路上我还在想不知是哪位兄弟坐镇,却没想到三位哥哥都在。大哥,你和我二哥都下了山,山寨谁人把守啊?可别因为过年误了大事。” 杨穆哈哈一笑,“六弟你就放心吧,我是把祖元驹调回山寨才下的山,有祖寨主把守山寨,就算有小股的鞑子来犯也不成问题。” 路川点了点头,“有祖寨主坐镇确也让人放心。大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二位就是蜀山派蜀山二圣,二老跟我爷爷乃是莫逆之交。大爷爷、二爷爷,这便是我大哥,玉龙仙客摘星手杨穆杨清风,这是我二哥风仙救度参阎罗丁钰丁志坚,这是我三哥,袖中黑簿思怨公子屈世离屈秉炎。” 兄弟三人赶紧跪倒磕头,“老人家,什么仙风把您吹来了?晚辈给二位老剑客磕头了。” 二老微微一笑,“使不得使不得,三位寨主快快请起。我们就是俩老糟头子,不值当这般礼遇。至于说我们哥俩怎么来的呢,确实是驾着风来的,不过不是仙风,是这小兔崽子使的妖风。”说着撩了路川一眼。 杨穆哈哈一笑,“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老剑客快快往里请。” 小弟兄几个拥着二老到了帅厅,请到帅座,二老自然不肯,再三谦让了一番,最后没有办法,干脆帅座谁都别坐了,大家都坐在底下。 上茶端点心,命人排摆酒宴不提,客套了几句之后路川就问剑门关最近的战况。 其实十月冷龙岭占领剑门关的时候叛军都还没打出保宁府,更别提剑门关了。后来终于想起了剑门关,可是已经迟了,剑门关已经被冷龙岭占据了,叛军派了五千人马攻打,无果,也就打消了这路心思。故此,鄢本恕主张由通江入陕,占汉中,取郧阳,廖惠则想走夔州,取襄阳,蓝廷瑞却是更想稳固川蜀,以守为攻,徐图发展。三人各执己见,商议不出对策,故此至今还在保宁府盘桓。 路川听完笑了,“三国蜀汉重臣邓芝曾言,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重险者,谓外有褒斜、子午之险,内有剑阁之隘也。廖惠之辈不知其中利害,据蜀,却无剑门可依,好比是羊圈无门,外有群狼环伺。朝廷大军一到,必败无疑。我若是他,别说五千,就算耗费五万人马,也一定要拿下剑门关,届时,内有沃野千里,外有雍凉之地。凉州地广人稀,东有平凉,西有嘉峪关,乃是上好的藏兵之地。退可以自守,进可以取八百里秦川。只要拿下长安,半壁江山尽归我手,称王称帝不只是一句话的事吗?据五关,与大明东西分治也可,号召各地王侯,共反大明也可,他朱厚照还有什么资格跟我共谈天下?” 这一番话直把蜀山二圣说得是瞠目结舌,他们只知路川习武天赋不俗,人也勤奋,是可期可盼的剑侠,殊不知他心里还有排兵布阵,谋定天下的韬略啊。真是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 不过杨穆、丁钰等人却十分淡定,没有丝毫的惊讶,杨穆哈哈一笑,“要说还得说六弟,这眼光,这见识!得亏不是廖惠的人,否则大明的天下危矣。” 丁钰也是频频点头,“廖惠不打剑门关,是他愚笨,同时也是他聪明。不来是他的便宜,要是敢来,有我冷龙岭三千兄弟,定要他有来无回。” 路川对此却有些不赞成,晃着脑袋站起身来说道:“兵法云,十则围之,是有道理的。咱们冷龙岭兵再精,也抵不过人数上绝对的优势。给我十倍的人马,每人带一包土石,我亲自督战,无需云梯冲车,三天,必拿下剑门关。” 屈三侠苦笑道:“六弟,你就这么对山上的兄弟没信心吗?三天拿下剑门关谈何容易?” 路川解释道:“三哥,不是小弟对兄弟们没信心,而是兵种所限,冷龙岭的兄弟们擅长的是什么?弓刀石马步箭无一不精,高来高去陆地飞腾,走高楼过大厦如履平地,胜在个人能力上,这样的一支军队,打埋伏再合适不过,就像咱们打鞑子一样,全军而胜,不伤一兵一卒那是咱们的本事,那才是咱们该打的仗。守城是什么?多备灰瓶炮瓷,滚木礌石,妇女老幼都可以上城墙,冷龙岭的弟兄没有太多优势,充其量也就是体力比一般人强一些,但只要是个人,气力总是有限的,还不如主动出击。可短兵相接,以一敌十的仗可不好打啊。剑门关里没有百姓,守军只要打残,剑门关就没法守了,叛军却不同,哪怕这两三万人死绝了也没关系,还可以派人再上。况且如此也有好处,加深仇恨,凝聚士气,提高胆量,一点都不亏……” 没等路川说完屈世离赶紧摆了摆手,笑道:“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说了,你……太恐怖了。” 路川哈哈一笑,也就不说了。 这时杨穆眼珠一转却问道:“六弟,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如果咱们冷龙岭早起事,你打算怎么办?” 路川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冷龙岭的话,分两种情况,如果有十万人,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朝廷做出防备之前抢下平凉、长安,佯攻太原,然后派一能言善辩之士,游说三边,三边乃一条防线,只要有一处出问题,三边就不复存在了,到时候各个击破,也不太难。拿下三边之后,打太原,直取京城。京城三大营兵不足十万,而且多是老弱病残,不可能是冷龙岭的对手,要是城里还有内应的话,一月之内,妥妥拿下。如果只有一万人,就不能攻城掠地,浪费时间和兵力了,当学邓士载奇兵之法,化装潜行,到京城后,五千屯兵房山造势,五千进城散布谣言,再收买些皇上身边的宦官近侍,让他们给朱厚照吹吹耳边风,朱厚照一害怕,没准就学刘禅投降了,就算朱厚照还有几分骨气,不投降,也没关系,有骨气多半就会御驾亲征,只要一出宫正中咱们的下怀,直接下死手在宫外干掉,然后趁乱控制宫城,逼太后下旨,选个小皇帝,咱们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杨穆听完抚掌大笑,“妙,真是妙啊。六弟你这样的人不为朱厚照所用,他朱厚照拿什么坐天下?” 刚说着,就见有报事的进来禀报,“禀报大寨主,湖广来报,圣旨已经下到,命刑部尚书洪钟任四省总督,拜帅剿匪,湖广总兵毛伦为主将,与陕西巡抚黄宝、四川巡抚林俊分三路共同进兵讨贼。” 第一百六十五章 路川略微思索了一下就问,“大哥,这洪钟是何许人也?” 杨穆解说道:“要问洪钟,钱塘人士,成化十一年进士,弘治初,官拜四川按察使,当时马湖知府安熬恣淫虐,自唐朝以来,马湖就有安氏,势力极大,当地百姓恨之入骨,有司衙门却不敢过问,致使他在马湖横行了二十几年。后来佥事曲锐请巡按御史张鸾按律治罪,洪钟欣然赞成,带兵抓了安熬,送往京城,处以极刑。自此马湖由世袭土官变成流官,放得一方太平。弘治十一年,升任右副都御史,巡抚顺天,整饬蓟州边备,奏议,増筑塞垣,自山海关西北至密云古北口、由黄花镇直抵居庸关,延亘千里,缮复城堡二百七十所,以此,可减防秋兵六千人,岁省挽输犒赉费数万计。时任兵部尚书马文升等请从,不料凿山时山石崩裂,压死数百人,被御史弋福、给事中马予聪等弹劾,工成之时,侍郎张达偕司礼中官前往巡视,见近边土地多沙石,不宜耕种,给事中屈伸等再次弹劾,言官及兵部请求治罪,孝帝以洪钟为国缮边,不当治罪,只停俸三月了之。” “看来是个清官。不过恐怕是读书读迂了,不太聪明的样子,兵制不改,再怎么修城墙有什么用呢?敌军一到,将军穿不起盔甲,兵卒拿不动刀枪,上阵也是送命。治国打仗,可不能纸上谈兵,什么减防秋兵六千人,什么岁省挽输数万计,纯粹就是放屁,到头来连本钱都拾不回来。” 屈三爷就问,“六弟,那你觉得洪钟挂帅能打胜仗吗?” “胜仗应该没什么问题,廖惠等人估计还不如他呢。” 杨穆点了点头,“六弟,那你觉得剿平匪寇需要多长时间?” 路川略微思索了一下,“半年应该能见分晓,但要想全部剿灭的话,恐怕就得再多个一年半载了。文臣用兵大多有个毛病,就是太拖沓了,殊不知兵贵神速是有道理的,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给对方足够的反应时间,自然就胜了一半,此外,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军需用度是一大笔开支,在军队上要是能省下粮钱,救济灾民不成问题。这些当官的,就会在不必要的地方省,该省的地方却一点不省,不信你们看着,洪钟要是能在一年之内抓住廖惠三人,我路川把脑袋割下来送给他。” “六弟,那要是让你领兵,你会怎么做呢?” “自然是给士兵发双饷,趁着年节出兵,三面合围先拿下保宁,再以保宁为起点,往川、陕、湖广发散,剿抚余寇。如此一来,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川蜀必然恢复安宁。” “六弟,你别忘了,年节时下不出兵。” “年节时下不出兵?这是谁说的?周礼?周朝那么讲礼,怎么就有五霸七国之乱了呢?怎么就天下归了秦了呢?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哪里管得了这些?” “可是,如果真需要一年甚至两年才剿灭的话,我怕……” “大哥说的不错,我怕的也正是此事,倘若别的地方有人揭竿响应,就不是洪钟能摆平的事了。大哥,除了宁王,你知不知道还有哪家王爷心存反意?百姓造反固然不好收拾,王子作乱可就更麻烦了。” “别的……哎,六弟,你说宁王心存反意?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川微微一笑,“大哥有所不知,我去过宁王府,也见过宁王。” 杨穆故作不知,就问道:“哦?宁王怎么说?” “宁王什么都没说,不管我怎么套他的话,他就是只字不提造反。” “然后呢?” “然后他请我去了他的书房,才向我问策。” 杨穆哈哈一笑,“看来还是被你说得心活了啊。” “不,他不是被我说得心活了,而是他早有反意。我发现这个人根本没有半句实话。” “哦?” “他可能是不知道我去过江西,就对我说他求来护卫权是为了剿匪,殊不知我在贵溪亲眼见过,田地里只有妇人孩子,一个男丁都没有,我问过,百姓说都被宁王抓去充当亲兵卫队了,而且我还碰到过宁王府上的人出来抓壮丁的,比秃尾巴狗还横。试问宁王是想要多少军队,要把整个乡里的男丁全抓走?”路川抿了口茶继续说道,“不过不得不说,这次他要是趁机作乱,纯粹就是自讨苦吃。朝廷会派洪钟挂帅剿匪,想必和我给我义父写去的信不无关系,既然朱厚照能听我义父的奏议,看来大权还在他手里,大明朝还是由他说了算。这种情况,想推倒他谈何容易?大明朝可不是没有能人,光我义父就够他朱宸濠喝一壶的。” “六弟,你义父是?” “哦,我义父就是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杨廷和。” “原来如此,杨公确实是社稷之臣,听说李相曾有言,‘吾于文翰,颇有一日之长,若经济事,须归介夫’。那宁王这次倘若不造反呢?” “这次不造反是他的便宜。其实我发现他这个人还算是不错的,起码礼贤下士上面就胜朱厚照良多,但凡那日他对我说一句真话,或许我会数落他,或许也会效命于他……嘿,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哥,既然说到这里有句话我得问你,为什么我命白骏宇打听宁王的事,他给我的回答是豁达类汉高,神武同魏祖,年虽少,实乃命世才?” “这……白骏宇竟敢……” “大哥,我到泉州之后,白骏宇待我很够意思,我不信是他有意骗我。宁王在江西,咱们冷龙岭在江西的负责人是石嵩,消息有误,那也是他传过来的有误,我就想问他……怎么敢骗我?” 事到如今杨穆也就没办法再隐瞒了,“六弟,你别怪石嵩,他化名胡雏儿做的事都是我安排的,你要怪就怪哥哥我吧。千错万错都是大哥的错,大哥甘当山规……” 路川乐了,“大哥,你说的这是哪里话?山规都是你跟我二哥定的,哪有用你自己定的山规处罚你自己的道理啊?不光山规是你的,冷龙岭是你的,兄弟们也是你的,谁错你都不会错,也不能错。我知道,冷龙岭开支大,养活上万兄弟大哥不容易,破例捞点钱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剑侠的钱,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让咱们拿来守家卫国。兄弟问的只是石嵩怎么敢传递假消息,这总不是大哥你吩咐的吧?” “这我确实不知。” “我猜也是。来人!” 一声令下,马上有冷龙岭的兄弟跑了进来。 “六寨主。” “传我的令,让江西负责人石嵩回山述职,令到即行,不得有误。” “是!” “且慢!六弟,你要做什么?” 路川微微一笑,“不做什么,就是借他的人头一用。” “六弟,看在哥哥的份上,饶他一次吧。大哥……求你了。”说着就要给路川跪下。 路川伸手一抓杨穆的手腕,笑了,“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就杀个石嵩至于这样吗?” “六弟,石嵩是跟着哥哥一起创下冷龙岭的人,兢兢业业多少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罚他都没问题,留他一条命好不好?” 路川冷笑一声,“大哥你别说了,石嵩我非杀不可……” 没等路川把话说完,丁钰蹭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啪啪,甩手就给路川来了两个嘴巴。丁二侠是动了真火,这两巴掌可着实不轻,就两下,路川的脸当时就肿起来了,鼻子口窜血,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就差忍着没淌下来。 “老六!你疯了不成?杀人不过头点地,更何况咱们是兄弟,大哥都这样求你了,当着两位老剑客的面你的脸也露得够瞧的了,还想怎么样?一个石嵩至于吗?是不是要二哥也求你啊?好,大哥没跪下,二哥给你跪下!” 要说丁二侠,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不吃亏,别看咋呼得凶,二哥给你跪下了怎么怎么地,衣服都没撩,腿也没弯,站得倍儿直。 可是路川却真的跪下了,路川整个人都傻了。他多骄傲,当初比剑不胜,连夜就下了武当山的人,这辈子都没让人这么打过。死都没想到二哥能打自己。 不过这么一闹,有人可不乐意了。蜀山二圣俩老头当时就站起来了,不仅站了起来,眼眉都立起来了,邵二爷仓啷一声连宝剑连都拽了出来。 在人家俩老头眼里你丁钰算个什么东西?路川那是心头肉,含在口里怕化了,掬在手心怕冻了的活宝贝,当着面这么打那还了得? 大爷邵鸣梁冷笑一声,“我当冷龙岭都是什么英雄好汉呢,感情就会打兄弟啊?好好好,姓邵的活了八九十年今天可算开了眼了!孩儿你起来,跪他做什么?也亏了你千里迢迢赶来想跟他们吃顿团圆饭,不值当!走,爷爷带你回家,咱们爷仨就是喝西北风吃雪碴子也不用受这种侮辱……” 老头说着拉起路川就往外面走。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谁也没想到哥哥教训兄弟打两下俩老头能有这么大的反应。到这会儿丁二侠也慌了神了,这要传扬出去,说他丁钰,说他们冷龙岭,前脚把人家当贵客请进来,后脚又给气跑了,他丁钰还活什么人啊?冷龙岭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啊?再者说,打的时候是一时冲动,等打完了,冷静了,一看路川那模样二爷心里也疼啊,怎么说那是自己的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是一个娘养的,能差多少?想到这里二爷恨不得给自己来一顿嘴巴。可事已至此,生米做成了熟饭,后悔也就没用了。 就在事不可解的时候,路川说话了,“大爷爷、二爷爷,你们别生气,来,快坐下消消气。哥哥打兄弟,天经地义,做兄弟的不听话,当哥哥的就该打。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二哥心疼我,也没打重。二哥,你也别生气,兄弟不懂事,刚才一时脑热,说了几句胡话,惹二哥生气了。大哥……”路川说着,冷不防从邵二爷手里夺过宝剑,反手就搭在了自己脖子上,“大哥,咱们兄弟从来没红过眼,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杨穆都吓坏了,“六弟你这是做什么?你快把剑放下呀!大哥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路川手上又用了两分力,脖子上可就见了血了。 不过到这会儿二老倒是冷静了,冷眼瞧着杨穆、丁钰、屈世离三人,一句话都没说。话是没说,就等着路川抹脖子呢,那边路川一抹脖子,这边他们马上就对杨穆等人下杀手!他们知道路川的脾气,跟他爷爷路幽一样,受杀不受辱,挨了这么两巴掌,就算不在这儿抹脖子,到了外头同样也得死。劝不下。 就听路川说道:“大哥,你先听兄弟把话说完。杀石嵩,不是我想杀他,而是他必须死。他要不死,冷龙岭就得死。他开设赌场,荼毒百姓,欺骗剑侠,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事不地道。而且,他对外说,这些银子都是要用来救济穷苦百姓的,可是呢,钱最后都救了老寨主了,到了刘瑾和那些赃官的手里了。这事一旦传出去,或者被有心人发现冷龙岭根本没法解释,所以只能在事发之前,用石嵩的人头去堵天下人的嘴……兄弟想说的话就这些,杀与不杀,就看大哥你了。路川……告退。” 说完,从怀中拿出冷龙岭的大令,放在地上,转身走了。 蜀山二圣也跟着走了。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杨穆、丁钰、屈世离,还有那位进来领命,跪在地上到现在还没起来的传令兄弟,谁都没有动,没敢出声,更没敢去追。 最后还是丁钰先醒过神来,脸上火烧火燎的,从桌上端起一杯茶水递到杨穆面前,“大哥……” 啪一声,杨穆反手就将茶碗甩了出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埋怨道:“你……你打他做什么呀!” 屈世离也不高兴,“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六弟的脾气,别说跟大哥犟两句嘴了,就是再过分些,那也不能打呀。你瞧当初六弟刚上山的时候,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该让我不还得让?要是像你一样,咱们兄弟能有老六吗?” 二爷苦笑不语,等哥哥兄弟都抱怨完了,这才说道:“得,我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可是该打不该打我已经打了,现在能怎么办呢?我觉着啊,过几天老六气消了就自己回来了,到时候我呢,给他赔个不是,事情不就完了嘛,多大点子事?瞧把你们着急上火的……” 杨穆的眼眉当时就立起来了,“二弟!你是头一天认识老六吗?闹这么一出你还想让他自己回来?” “那不然呢?他不自己回来难不成还不回来了呀?” 屈世离气乐了,“二哥啊,你不是平日里都把自己当诸葛亮吗?今天怎么糊涂了?你没瞧见六弟把大令都扔下了吗?你就没听见六弟最后是怎么说的吗?” 丁钰怏怏言道:“我当他闹着玩呢。” 屈世离见丁钰开始胡说八道,也就不理会他了,“大哥,你说现在怎么办?” 杨穆长叹一声,说道:“事到如今,咱们哥仨算是说不上话了,得请个能说上话的人去才行。看来得把给六弟准备的寿诞贺礼拿出来了……” 他们怎么准备补救不提,却说路川,等出了剑门关,眼泪掉下来了。 心里是真难受,好比置身在寒潭冷窖一般。兴冲冲的来,一口热饭都没吃上,就挨了一顿嘴巴,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啊。要不是怕二老难过,他早就抹脖子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外公舅舅都死了,妹妹喜欢的人是仇家,家也没家的样子,喜欢的人还得不到,自己的身体也不行了,最后的念想就是兄弟,好嘛,兄弟是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上,拿人家当兄弟,人家拿他当什么?感情还比不上一个石嵩啊。嘿嘿,人活到这份上也就到头了,剩下的都是受罪! 实在想不通自古以来的那些君王,到最后孤家寡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女人、权力、金银财宝?女人再美又不是妻子,权力再高也有死的那天,金银财宝更是带不到那一世里去。人这一辈子除了能在史书上留那么一两笔,其他的无非都是镜花水月,一滩泡影。 要不说人不能往窄处想,不然越想越窄,就入了死扣了。 路川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想,走在剑门山的山道上,往底下一看,飞雪漫天,遮蔽得连底都看不见。真有心就这样跳下去,一了百了,可转念又一想,死不起啊。现在死,岂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了? 不忠者,哪怕是记忆的遗忘都是对死者的不忠。大仇就在眼前,不报了仇有何颜面在九泉之下见舅舅的面? 不孝者,双亲健在,养育之恩没有报得半分。多年以后双亲渐老,何人照料? 不仁者,姚望年幼,自己图个轻松,把重担扔给孩子,于心何安? 不义者,眼看武林在被十绝玩弄,世人愚钝不知,见死不救可就愧了江湖义气。 想到这里,路川看了二老一眼,心里稍微暖和了一些,“大爷爷,您会做阳春面吗?” 邵鸣梁就是一愣,不过马上就高兴了起来,既然想吃饭,那就是不想死了呗,还有什么说的呢? “会,阳春面怎么能不会呢?回去爷爷就给你做。” “我要吃里面有油、有盐、有花椒、有鸡蛋的阳春面。” 老头乐了,“想吃什么都有,爷爷这辈子光顾上嘴了,家里什么材料都有。” “二爷爷,光吃面没意思,我还要吃鱼。” “好好好,我这就去抓几条新鲜的鱼去。”老头说着就要转身下山。 “不,鲜鱼我不喜欢吃,有点腥,肉也太嫩了,没嚼头。” “那家里的鱼就行?” “嗯,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气色空中改,容颜暗里回。风光人不觉,已著后园梅。过!年!咯!” 是啊,今天已经二十九了,明天除夕,就该过年了。 千里之外的会仙湿地,路洛坐在台阶上呆呆看着落日,不约而同也念出了这首诗。 刀绝就站在她身后,“洛儿,该吃饭了。” “刀爷爷您让我再等会儿。” “今天二十九,明天才是除夕,他不是除夕才会来吗?” “不,二十九就是除夕,有时候是没有年三十的。” “傻丫头,要是他不来你还不吃饭了?” 路洛倔强地点了点头。 “那……要是他有事耽搁了呢?” “他……”路洛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声音也在颤抖,“他不会的。” 余晖中,姑娘转了过来,却已经泪流满面。 刀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哪怕这么多年他的心早已经硬如生铁,此时此刻却也有些痛楚,“上天对路家真是不公平啊,难道露脸和顺遂就不能并存吗?还是说就是因为不顺遂,才成就了路家的不平凡呢?” “刀爷爷快看!”路洛激动地站了起来。 刀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顺着山路走来两个人影。 为首者衣带飘飘,似有谪仙风范,手中拿着一柄宝剑,背上还背着一只剑匣。 随行者也收拾得干净利落,两只手上提着大大小小多少个包裹。 路洛再也按耐不住,朝着那日思夜想的身影奔了过去,两道身影最终变成了一道身影。 等到了近前,陈丹云跪倒给刀绝施礼,“老人家一向可好?丹云给老人家磕头了。” 刀绝微微冷笑,“镇抚使大人这不是折煞老朽吗?” 陈丹云脸一红,没敢言语,也没敢起来。 路洛可就有些心疼了,瞪了刀绝一眼,嗔道:“刀爷爷你怎么开这种玩笑啊。兄长别理他,咱们吃饭去。” 陈丹云还是没敢起身。 刀绝哈哈一笑,问道:“路川的剑背着感觉如何?” “重有千斤,丹云夙宵战怖,无地自厝。” “那就好啊,这剑你得一直背着,镇邪。行了,起来吧,再不起来洛儿都该恨我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年三十,剑门山的草庐里,邵鸣剑坐在椅子上,邵鸣梁坐着炕头,路川在炕郏双手搂着膝盖,老少三人就这样干坐着。不是无话可说,只是路川有些魂不守舍,说着说着自然就呆了。眼看天也快黑了,就要过年了,这么也不是办法,二老心里着急,却没有半点办法。 人心似海,总是不满足的,得陇望蜀才是常态,适可而止又有几人?昨天只盼着路川别死,今天就希望他能高兴了。 外面的雪还在飘,下了一天一夜,整个剑门山都白了。 路川突然一皱眉,说道:“大爷爷、二爷爷你们听,外面是不是有人在上山?” 二老就是一愣,别说,他们的心思都在路川身上,还真没注意外面有什么动静,听路川这么一说,赶紧侧耳静听,确实,在风声之中有细微的人的喘息声。听完二老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路川的内功也到了这么纯熟的地步。这哪里是二十岁的年轻人,比之一般的派主门主也不遑多让啊。 “不错,确实有人上山。” “剑门山人迹罕至,这时候怎么会有人上山呢?听样子也不像是您二位的朋友啊。” 邵鸣剑乐了,“孩子,当年你爷爷死后我们哥俩在这世上就没朋友了,上哪儿能来朋友?” 路川略微思索了一下,“大爷爷、二爷爷,您二老稍坐,我出去看看。” 说着起身下了地,推门走了出去。蜀山二圣坐着没事,又担心路川在山上地理不熟悉,怕万一有什么岔子,故此也跟了出去。 却说路川,等来到山道上往下一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当时就愣住了。 只见顺着山道,气喘吁吁上来一位女子,身穿桃红色錾花棉袄,下衬素色长裙,披着黑缎面貂尾大氅,背上还背着一张文武七弦琴。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路川两年没见,而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李默君。 李默君没有武功,爬山非常吃力,而且剑门山又非常陡峭,说有山道,也就是勉强的立足之地,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她穿着长裙又不方便,故此还得更加留神注意,所以也没有发现山顶上有人看她。 爬着爬着,忽然觉得眼前黑影一晃,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一下没站稳,身子失去平衡,朝着山下就掉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接着只觉得身子一轻,耳边风声呼啸,吓得她赶紧闭上了眼。 过了片刻,感觉双脚又沾了地,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看到了路川。 路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惊喜或者炽热。可那双眼睛里,却饱含着暖意,认真,责怪。 “你……你怎么来了?” 李默君嫣然一笑,“我听说路公子耍小孩子脾气,大过年的不回家,我就只好上山来了。” 路川闻言,眼眉当时就立起来了,“是他们让你来的?他们就这样让你一个人从山下爬上来的!” 李默君赶紧解释道:“你别误会,不是他们让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而且本来大寨主说要送我上山来着,被我拒绝了。” 路川还是余怒未消,责备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这剑门山只要一脚踩空,掉下去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李默君握了握路川的手,笑道:“行了,你就别埋怨我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路川冷哼一声,没言语。 这时蜀山二圣就过来了,邵二爷笑道:“小川,这女娃娃是谁啊?” “她……她是我……她是……”路川脸红了。 李默君见状也红着脸低下了头,二老哈哈大笑,谁还没从年轻处过来过?这点心思他们一眼就看得透透得了。 路川有些忸怩地说道:“默君,这二位是我爷爷生前的知己好友,如今我爷爷不在,他们就是我爷爷,快给大爷爷、二爷爷见礼。” 李默君飘飘万福,口称爷爷,把俩老头乐得连北都找不着了。 赶紧让进屋里,邵鸣梁开始准备饭菜,邵鸣剑在外面生火烤鱼,是真拿李默君当了孙媳妇了。路川想帮忙打下手,被二老赶了回来。 此时刚见面的热情稍稍过去了一点,二小就是有点抹不开了,都低着头,跟要拜堂成亲似的。 过了许久李默君才说道:“这两年你可比以前更瘦了。” 路川微微一笑,“走江湖嘛,瘦一点也正常。你呢?这两年还好吗?” “你走之后,四寨主对月牙庵很照顾,岁供柴,月供面,我呢,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就看看书,弹弹琴。” “那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个月前大寨主把我接到了山上,在山上给我修了一座单独的小院。前些日子大寨主和二寨主下山,说要去见你,我就跟着来了。本来打算等你生辰的那天给你个惊喜的,哪知道……” 路川静静听着没说话。 李默君顿了一顿又说道,“昨天你刚走三位寨主就来找我了,二寨主也很后悔。” 路川冷笑了一声,“他们觉得说不上话,就让你来了?默君,以后别再被人这样当刀使。他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回过头来一句话又要让我回去,怎么可能啊,那我路川不成狗了嘛。唉……不说这些了,今天除夕,既然你来了,就好好陪我几天,咱们好好过个年。” 李默君叹了口气,“咱们一起过年是好,可是我怕等年过了你也就后悔了。” “后悔?悔了我就不做,做了我就不悔。” “你现在是这么说,等真的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路郎,你知道三位寨主现在在何处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他们在山下,从我上山开始就在山下,现在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了吧。” 路川心里咯噔一下,不过表面上还强打着镇定,“他们……在山下做什么?” “三位寨主觉得没脸见你,不敢上山来,故此就在山下立雪,想求你原谅。” 路川手扶着额头,闭上了双眼,霎时间脑海里全是月笳客栈和冷龙岭的画面。 过了良久,他突然站起身来,“默君你先稍坐,我去看一下。”说着一阵风出了草庐,径直往山下奔了下去。 越近看得越清楚,就见山下确实站着三人,看打扮不是杨穆、丁钰、屈世离还能是谁? 可是在大雪中站了一个多时辰,三人的脸都冻青了,嘴唇皲裂,头发上、眉毛上、衣服上全是雪。纵然如此,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简直跟木雕泥塑的一般。 路川一口气跑到近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杨穆的双腿,眼泪掉了下来,“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杨穆勉强一笑,声音颤抖说道:“兄弟还大令,出关城,负气而走,是受委屈了。当哥哥的没照看好兄弟,该罚。” 丁钰也说,“老六,你就别生二哥的气了,二哥一时糊涂,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再不解气,砍哥哥两刀,不管怎么都可以,哥哥只求你回家吧。” “六弟,咱们兄弟六个一个头磕在地上,可不能说散就散啊。” 再看路川,一句话都不说,放声大哭,撕心裂肺地哭,好像要将一腔委屈都哭尽似的。 杨穆三人见此情景也纷纷落泪,到后来兄弟四人抱头痛哭,就哭得没样子了。 哭了良久,哭得都没力气了,路川这才渐渐止住悲声,说道:“三位兄长,咱们兄弟没有话说。小弟我就是一时心里转不过弯来,使了小孩子脾气了。可事到如今,我回去可以,三位哥哥可得给兄弟个全脸啊。” 丁二侠一拍胸膛,“没说的,只要六弟你能回来,就算要二哥在弟兄们面前给你磕头赔罪都没问题。” 路川乐了,“二哥你瞧你说的,小弟就是再不是东西,也不能提这样的要求啊。小弟是说蜀山二圣,两位老人家是我给带去的,后来两位老人家走了,走的时候不高兴,如今我在二老的家里住,二老要是不同意,小弟也不能走。所以麻烦三位哥哥亲自上一趟山,只要二老点头,一天云彩就都散了。三位哥哥意下如何?” 杨穆连连点头,“正因如此。我们三个今天来,一是给六弟你赔罪,二也是给二老赔不是来的,那咱们这就上山?到时候还得六弟多多美言啊。” 这边怎么商议不提,却说蜀山二圣,俩老头一看路川火急火燎地跑下了山,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对此二老心里很不痛快,心说话,孩儿啊,你怎么这么没骨气?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就成了?就真拿自己当驴了?你还是老路的孙子吗? 故此这老二位做饭的也不做了,烤鱼的也不烤了,把手一洗,沏了碗茶,正儿八经就在堂上坐着,等着。看冷龙岭那三位小兔崽子来说什么,不过不管说什么就是不答应,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时间不大,就听外面有脚步声,接着路川推门进来了。 邵鸣梁把脸一沉,痰嗽一声问道:“小川,你做什么去了?” 路川嘿嘿一笑,“孩儿听说山下有客人,就下去看了看。” 邵鸣梁故作不知,“哦?有客人?什么客人?” “额……就是昨日您见过的我那三位兄长,他们说昨天有些失礼之处,想当面给您二老请罪……” 刚说到这里,就见邵老剑客啪一拍桌子,喝道:“别说了!谁是你兄长?你是谁兄弟?你认识他们姓邵的可不认识。也莫说是什么冷龙岭的寨主,就是皇帝小儿、武林盟主驾到我也不见!还不给我轰了下去!” “大爷爷……” 路川刚想过去撒娇,膝盖刚一离地,就见邵鸣梁把眼一瞪,“跪下!没骨气的东西,还有你给他们求情的份吗?一会再收拾你。” 路川可就不敢言语了,不过不言语是不言语,他偷偷用手拉了拉李默君的裙摆,示意让李默君求情。 李默君多聪明的女子?要不是没有路川这身功夫,那就是江湖上第二号的路川了。顿时会意,往前走了两步盈盈下拜,“大爷爷、二爷爷,您就看在默君的份上饶了路川吧。” 一句话,蜀山二圣乐了,别看他们对路川还能说两句气话,对这个“未来的孙媳妇”可真半点都气不起来,二老相视一笑,“好好好,看在默君的份上我们就原谅这一次吧。起来吧。” 路川蹭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谢二位爷爷开恩。” “唗!非是我二人开恩,实在是看在默君你媳妇的面子上这才饶你一次。” 这话一出李默君腾一下就脸红了,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路川的脸色也很不自然,“爷爷,您怎么为老不尊啊……” “小畜生!什么为老不尊?难道默君不是你媳妇吗?” 二爷也骂,“有眼无珠的东西,拿废物当宝贝,宝贝放在眼前你却不认识。默君这孩子多好?你打着灯笼上哪儿找去?” “我们……我们还没……” “亏你还是江湖男儿,怎么迂腐得跟教书先生一样?拜不拜堂有什么关系?也罢,我看今天就不错,是个好日子,既然你非要全礼,那你们俩就在这儿拜堂吧。” 说到这儿就得说清楚,俩老头为什么要急着让路川和李默君确定夫妻关系呢?首先二老知道李默君,知道路川大闹朝天岭、一剑杀剑侠,为的就是李默君,路川喜欢李默君。别看二老这辈子未遇良人,无妻无子,也知道结良缘最重要的就是喜欢。其次二老以爷爷自居,确实是操心着当爷爷的该操心的事的,当年路川出剑门之后,二老从多方面了解过李默君的作风人品,不错,月牙庵的江湖风评是不怎么样,但李默君洁身自好,走得端行得正,是个好姑娘。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二老发现这次路川来是有心事的,说是心事,其实也不止是心事,总感觉路川好像在往死路上走,好像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好像将要做一件明知不可为的事。对此二老非常担心,所以想用李默君留住路川活的希望,人只要有割舍不下的人或事,就会惜命。这是二老的想法。 不过老头这么一说路川可急了,别看他似是放荡不羁,实际上最懂礼不过,最讲理不过,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喜服喜堂如何拜堂成亲?再者说,他修的是太极纯阳功,就算拜堂成亲,也只有夫妻之名,不会有夫妻之实,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李默君想,故此路川赶紧对李默君作了个揖,说道:“谢夫人替我求情。” 李默君的脸更红了,不过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二老见状抚掌大笑,这事才算告一段落。路川趁着二老高兴就问,“大爷爷,那他们……” 邵鸣梁微微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路川赶紧出去传话,杨穆三人也会来事,从门外一步一叩首,一步一告进,一直到了二老膝下。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还有什么说的呢? 至此二老的气就消了一半了,邵鸣梁就问,“杨大寨主,平白无故大驾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啊?” 杨穆言道,“晚辈无状,昨日多有失礼不周之处,今日前来,特为赔礼道歉,请二位老人家大人大量,容谅则个。” 邵鸣梁摇了摇头,“不,杨寨主对我们兄弟没有半点失礼之处,昨日我们离开也不是因为杨寨主或者冷龙岭的哪位兄弟礼貌不周,而是寨主爷们的行事,老头子有些看不惯,只此而已。” “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弟不恭,罪不在弟,兄不友耳。错在我,丁钰不该打路川。” 邵鸣梁还是摇头,“不,长兄如父,当哥哥的教育兄弟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对的,杨寨主还是回去再想想吧。” “晚辈愚钝,求老人家指点。” 邵鸣梁把眼睛闭上了,没说话。 邵鸣剑却心有不忍,说道:“杨大寨主,老朽问你,小川姓什么?” 杨穆不解其意,只好如实回答,“小川姓路。” “不错,他叫路川,那他的这个路字是哪个路?” “道路的路。” “不,是路幽的路,是路修远的路。路幽好杀人,世人只知其杀人如魔,冠以北魔之名,却不知他杀人虽多,杀的净是奸邪之徒,生平从未屈杀过一个好人,他是武林的一面照妖宝鉴,时人发誓不指天、不指地,只说我若不信不义,教我遇上路幽。路修远文武双全,世人只知其秦淮河上扬名,少林寺前折剑,却不知他懂得各门各派的武功,学识之博世所罕见,而且毫不吝啬,只要有人请教,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每每发现武功中的纰漏、破绽,也会去信给该门派。路川年纪虽轻,武艺、地位都远不及家中长辈,但他就凭着这一人一剑做了多少派主门主、武林名宿都做不成的事?杀了多少恶人?救了多少门派?路家三代,对中原武林可谓有不世之功,别人没资格打他。你懂吗?” “晚辈懂了。二弟,你听懂了吗?” 丁钰就跪在杨穆身边,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低下了头,“我懂了。” 邵二爷哈哈一笑,“懂了就好。你们这些孩子的事还得你们自己处理,小川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不管怎样,让着他些。” 兄弟三人异口同声应道:“晚辈谨遵教诲。” 到这时候谁都觉得此事应该算完了,哪知邵鸣梁重新睁开双眼冷笑道:“让着?让着就行吗?杨穆,你要真的有心悔过,你们兄弟三人就在这儿起誓,从此以后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绝不伤害路川。” 这话一出,丁钰和屈世离当时就跪直了,心里十分不悦。其实不是他们有伤害路川的心,发这个誓本身没有什么,令他们不满的是邵鸣梁的态度。冷龙岭的六位寨主,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能耐大,自然从骨子里往外透着骄傲,别管外露不外露。 说到底他们不服蜀山二圣,心说话,蜀山二圣有什么了不起的?看得起你叫蜀山二圣,不客气点就是俩糟老头子,一对老棺材瓤子。要不是看在路川的份上,要不是大哥杨穆在剑门关的时候苦口婆心地劝,就凭我们兄弟的身份能上剑门山给你们磕头赔礼吗? 有心站起来跟蜀山二圣当场翻脸,可大哥没发话他们又不敢,故此都看着杨穆。 就见杨穆身子也略微直了直,不过以手指天,却是正儿八经要起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少林弟子杨穆起誓,从今往后任何时候、任何场合,我杨穆要是做出伤害我兄弟路川的事,就叫我刀剑加身,临危不得善终。” 丁钰和屈世离不失所望,可大哥已经带头了,他们就不得不照着做,随后也跟着起了誓。 至此这场风波才算结束,邵鸣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杨穆趁着热乎劲,赶紧邀请二老去剑门关过年,不想路川却笑道:“大哥,两位老人家已经把饭菜做好了,我看还是在山上吃了吧。吃完如果早咱们就下山,如果晚,明日一早下山也不迟不是?”二老也说,杨穆只好应承了下来。 饭菜不算丰盛,不过甚是可口,莫名有种家的感觉,众人都吃得很满足,路川更是吃了三大碗阳春面才罢休。之后碗筷撤下,摆上烧酒凉菜,就才是喝酒了。 杨穆端着酒杯抱怨道:“六弟,原本我把李姑娘请来是想在你生辰之时给你个惊喜的,哪知被你二哥坏了好事,大哥可再没礼物了,你别埋怨大哥。” 路川乐了,“大哥瞧你说的,我这么小的年纪,过什么生辰啊。” “一般的生辰不过,整年还是要过的嘛。” 路川眨了眨眼睛,笑道:“大哥你记错了吧,我是庚戌年生的人,到明天庚午年,就二十一了,一过初四就能算二十二了。” “啊?二弟你是怎么算的?” 丁钰挠了挠头,“我明明记得六弟是辛亥年生的啊,是我记错了?” 杨穆气得直咬牙,其他众人则哄堂大笑,在笑声中,渐渐没有了寒冬的冰冷。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正德五年正月,路川在武当山下,缁衣候梁捷的酒馆里向江湖各大门派、各路豪杰发出英雄帖。声明将于今年的八月十五,在苏州召开武林英雄会,路家和少林寺将结清恩怨,同时还会选出新的天下第一、武林盟主。 二月,鄢本恕谋据汉中,取郧阳,由荆襄东下。蓝廷瑞率军路经营山,屯兵通江。 三月,朝廷差派大理少卿周东等到宁夏度田、实行刘瑾新设的军队税,周东谄媚刘瑾,敛财甚多,竟将五十顷当作一亩计算,并严惩逃税之人。又有巡抚都御史安惟学屡次杖责折辱士兵妻子,人情大为纷扰。 四月,四川巡抚林俊严守川东北关隘,驻达州,派人招抚叛军。蓝廷瑞慑于官军压力,有些动摇,遣义子蓝沈去达州听抚,廖惠坚决反对,随即打破通江,杀死参议黄瓒,佥事钱朝凤逃遁。林俊果然怀疑廷瑞诈降,挥师通江。叛军以为官军援至,迅速撤离通江,林俊乘势调动猡石柱土兵协助钱朝凤追击义军。适时参议龚勉仁陈兵龙滩河,正值河水上涨,待叛军半渡而击之,叛军大败。知府张敏、何珊随后掩杀,至门镇子,义军死伤千人。鄢本恕闻蓝军失利,星夜回军驰援,两军在红口会合,越汉中三十六盘至大巴山,又为官军追及,便退入陕西西乡山中。这时,林俊奉命去川南镇压曹甫、方四义叛军,鄢、蓝之危遂解。 五月,分守参议侯启忠又来催促征税,宁夏、固原官兵对朝廷的不满达到了顶峰。安化王朱寘鐇见机开始拉拢,有卫学学生孙景文在酒席宴前出言相激,武将多愿意追随朱寘鐇。正值边地有敌情,参将仇钺、副总兵杨英等率军出防,宁夏指挥使周昂、千户何锦、丁广密谋造反。十二日晚,朱寘鐇宴请宁夏官员,周东、安惟学推辞未到,酒酣之后,周昂、何锦率牙兵入内,仪宾韩廷璋等率伏兵杀出,杀死太监李增、少监邓广等人,擒住总兵官姜汉,姜汉奋起怒骂不屈,也被杀。次日,丁广等叛兵受命在公署杀周东、安惟学。朱寘鐇放火焚烧官府及文书,释放囚徒,抢劫库藏,撤掉黄河西岸的渡船,夺取各营指挥权,任命何锦为讨贼大将军,周昂、丁广为左、右副将军,孙景文为先锋,徐钦为先锋将军,魏镇、杨泰等七人为总兵都护,朱霞等十一人为总管。传檄四方诸镇,批判刘瑾的贪腐之罪,扬言要清君侧驱逐刘瑾,出金帛犒劳三军将士,正式起兵。消息传出关中大震,内外危惧。 宁夏西路参将冯祯、协守广武营指挥佥事孙隆骑马告变。陕西总兵曹雄闻变,率兵沿黄河堵截,焚毁大、小二坝柴草,派遣指挥使黄正以三千兵进入夏州、镇守灵州,安定军心,发檄文命杨英督灵州兵防守黄河。右佥都御史、延绥巡抚黄珂急令保勋、时源分兵扼河东,并封好朱寘鐇的檄文上告,书言八事。 刘瑾害怕皇上怪罪,藏匿檄文,并将以檄文示人的指挥徐鲲问罪判斩刑、全家戍边。矫诏心腹户部侍郎陈震为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暂行总制事,讨伐朱寘鐇。无奈众人推举右都御史杨一清提督军务,刘瑾只好附和,朱厚照降旨,起用杨一清总制宁夏、延绥、甘、凉军务,太监张永总督宁夏军务,泾阳伯神英充任总兵官,佩平胡将军印,与杨一清共同节制京营及陕西、宁夏、延绥、甘凉各路军马讨叛军。同时大赦天下,削朱寘鐇王爵,着戎服在东华门为杨一清、张永践行。 二十一日,朱寘鐇初战告败,大骇,派何锦、丁广率都指挥郑卿等三千人倾营而出,守渡口大坝,只留周昂守后方。又派使者以祃牙为名召仇钺,仇钺称病不出。 三十日,仇钺诱杀周昂,率部下百人袭击安化王府,杀朱霞、孙景文、史连等十一人,生缚朱寘鐇及其子朱台溍、仪宾谢廷槐、韩廷璋及党羽李蕃、张会通等。至此叛乱告终。仇钺是杨一清旧部,朱寘鐇造反时,因妻儿都在城中,不得不假意投降,众人不知是计,正好让他做了内应。可谓兵不血刃,大获全胜。 六月,初九晚上,武当山的别院里,路修远在灯下读书,姚娴在一旁给路川做衣服,小姚望已经睡下了,这孩子可一点都不像路川,路川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夜里基本已经不睡觉了,他倒是瞌睡挺多。 “咚咚”,路川蹑手蹑脚来到门上,门是开着的,不过他还是轻轻敲了敲门,这才走了进来。 姚娴抬头一笑,“川儿来得正好,再有两针就完了,你试试可不可身。” 路川嘿嘿一笑,坐在了娘的身边,“娘做的衣服哪里有不合身的?” “你这孩子,就知道哄娘开心。今天怎么这么晚上山来了?有什么事吗?” “孩儿得到消息说安化之乱已经平息了。” “那就好啊,不然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多少家庭得妻离子散。唉……打仗是当权者的游戏,受苦的永远是普通老百姓,但愿从此以后天下太平,再也不要打仗了才好。” “嘿嘿,娘真是菩萨心肠。” 这时路修远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小川,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爹爹不用担心,已经全好了。” “嗯,还是不能大意。你还年轻,身体很重要。” “孩儿知道了。嗯……爹,孩儿今天晚上来呢,其实是想跟您要一本书……” “哦?我儿是想学什么武功吗?” “不是我想学,是我答应过要替张天师给他们天师府找一门合适的内功心法……”说着就把龙虎山上怎么跟张彦頨约定之事说了一遍。 路修远听完点了点头,“天下人学天下武功,就不该有门户之见,天师府没有合适的内功心法,是他们最大的软肋,帮一把本是应该的,更何况他们对你还有恩惠。嗯……你学过正一八荒扫魔剑和三五都功斩邪剑,你觉得那种心法比较适合这两种剑法?” “我知道的内功心法不多,我觉得最适合的应该是魔山派天龙八部功中的‘非天’,可非天功太过狠厉,跟道家清修的本旨不符,权衡下来还是古黄山派的苍松悟道决比较合适吧。” “不错,苍松悟道决确实是中庸之选。你等为父找一找。” 自从小姚望拜师清涟真人,他二人也跟着落身到武当山之后,路修远回过两次家,把那些书籍、秘笈都搬了过来,都在里屋放着呢。不多时,便拿着两本书回来了。 “这本是苍松悟道决,这本是昆仑疗伤步,你心脉受损,照着上面的步法行走应该会好一些。” “啪”,路川刚把秘笈接到手中,就被姚娴一扬手打飞了出去。 “娘……” 再看姚娴眼眉都立起来了,“路修远!你不说是觉得我忘了吗?我儿好端端的生下来什么伤什么病都没有,心脉是怎么受损的?你还敢教他练功?你想吧孩子害死不成吗!” 路川吓得动都没敢动,路修远弯腰把两本秘笈又捡了起来,嘟嘟囔囔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嘛,书难道还惹你了不成?” 姚娴气笑了,“书惹我?也亏你说得出来!自从我跟了你之后你手里的书就没放下过,看了这么多年书你看出了什么?是像别人一样开宗立派做了派主门主了?还是教出什么了不起的徒弟来了?我问你,你懂那么多武功,为什么让川儿练太极纯阳功?要不是雪寒来我都不知道川儿这么多年练的是太极纯阳功,我还以为他练的是太清气功呢!还有你们的一怒杀龙手,你练过你知道这功法有问题你还让孩子练?没有一怒杀龙手就成不了剑侠吗?婞弟不会一怒杀龙手不还是天下第一?要知道这样当年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川儿上武当山,我情愿自己教!我儿这么聪明,不要太极纯阳功,不要一怒杀龙手,学洛神剑照样也能出人头地!不会比现在差!” “师妹……” “你别说话!不说我还好点,越说我越来气,你去给我把张清涟那个老杂毛从紫霄宫揪出来,我要问问他,路家对他如何,我们姚家对他又如何,他干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门外有人痰嗽一声说道:“姚女侠息怒,老杂毛……自己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清涟真人来了,就在门口站着呢。 姚娴别看刚才还一口一个老杂毛,等真的见了清涟真人,脸上也有些发烧。不过终究是火气占了上风,也没起身,就在椅子上原样坐着冷笑道:“掌门真人,刚才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吧?我姚娴说话不背人,还是那句话,路家怎么得罪你了?我们姚家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害我的孩子?我把我儿送上山的时候说得很清楚吧?我儿是路家的独苗,只学艺,不出家。你倒好,我前脚一下山,你后脚就让我儿练人不练的太极纯阳功?还不许孩子往外说?” “师妹……” “你别说话!张清涟,太极纯阳功也就罢了,可能是你见我儿天资聪明,想等你百年之后让我儿接任掌门之位,这么想的话也有一说。但你为什么只教我儿天底下没人不会的破连环剑?你们武当派的剑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紧缺了?我儿一套入门剑法整整练了十年!后来想学太极神剑,比武较量的时候我虽然不在场,但我听说我儿表现得够瞧的了,你们武当有几个能赶上我儿的?好嘛,你们不愿意教,干脆把我儿赶下了山。要不是前年见了黄衫客飞云子,他说起这件往事,我都不知道我儿是被你赶下山的,我还以为是我儿顽皮自己跑下山的呢!你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一个十四五的孩子,就会一套入门剑法,赶下山你让他干什么去?今天你给我个说法,要不然我姚娴认识你,我手里的宝剑可不认识你!” 这顿话说得,字字句句都跟刀子一样,都往清涟真人的心窝里钻啊。老真人先是满面羞愧,到后来身子一晃,哇哇开始大口吐血。脸涨得通红,连眼珠子都往外凸。 路川心里暗叫不好,赶紧冲了过去。他知道,人不会无缘无故吐血,老人家一定是行岔了气,走火入魔,内力开始反噬了。 不过就在他动身的时候,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路修远已经到了老真人身边,出手如电,先点住老真人周身大穴,止住乱窜的真力,然后盘膝对坐,手按老真人胸口檀中穴开始梳理真气。 足足一刻钟,老真人这才停止了颤抖,眼睛一睁,出了口气。 再看路修远,满头大汗,连长衫都湿透了。看样子真不亚于一场大战啊。 路川赶紧过去将二老从地上搀扶起来,扶到椅子上坐下。 老真人看了看路川,又看了看路修远,长叹了一声,“老弟,你不该救我的。” 路修远微微一笑,“这是哪里的话?见死焉有不救之理?更别说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不过……空明剑是不能再练了,再练下去,下次心魔发作,恐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清涟真人苦笑了一下,“我……这都是咎由自取啊……姚女侠,你说的不错,我为了武当派,动了私心,委屈了小川,我对不起路家,对不起姚家……”说到这里老真人老泪纵横,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到现在小姚望早被吵醒了,小家伙自己穿好了衣服,站在一边看着这些自己还不懂的事,见师父流泪,就用袖子给师父擦着眼泪。 隔壁的唐太夫人唐美煊也被吵醒了,不过也不清楚情况,就在门上站着看着。 姚娴叹了口气,心里多少有些后悔,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这种场面,说话的还得是路修远,路修远就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师妹的脾气你也知道,在气头上有什么说什么,说过了也就没事了。说起来师兄你的心魔怎么这么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清涟真人抹了把眼泪,哀声道:“我的心魔就是小川啊,当年赶他下山,我就有了心魔。到八仙镇他被冤枉,我的心魔就再也没办法控制了。这两年只要一运功就会心魔发作……孩儿,这次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再拦着为师了,为师要在八月十五的英雄会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将你收回门墙,给你正名。” 路川心里热乎乎的,鼻子也有些发酸。要说回武当,他一百二十个乐意,没有比这更高兴的。可是不能啊。 故此他面露难色说道:“师父,您要是这么做可就前功尽弃了啊。到时候万一徒儿失败,朝廷震怒,牵扯到武当头上,武当派百年基业都毁在徒儿一人身上,徒儿……百死莫赎啊。” 清涟真人只是摇头,“从你上山的那天起,你就是武当弟子,从那天起,武当就跟你荣辱与共了,这些年你受的委屈,是你的孝心,也是为师的私心。如今为师知道错了,就不能再让错误延续下去了。你只管放手去做,哪怕是最后不幸失败,武当就此覆灭,我相信武当派的列祖列宗,武当派的弟子都是会理解的。相反,为师要是一错再错,你让为师死后如何去年列祖列宗啊?为师……就变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了啊。” 路川愣在原地,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喊着眼泪说道:“孩儿是要去做大事的,怎么走到哪儿,你们都要惹我流眼泪啊……一个会流眼泪的孩子,还怎么做大事啊……” 姚娴听话听音,路川一开口她就听出了路川话里的不对劲,不由得皱眉道:“川儿,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大事?” 路川微微一笑,“娘,孩儿要去夺天下第一啊。” “夺天下第一?你的武艺怎么夺天下第一?” 路川笑了,“娘,这您就别担心了,孩儿这几年也没睡大觉啊,既然敢想自然是有把握的。总之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你这孩子,跟娘还装算。” “娘,今天晚上我们师徒俩可都哭了,您要是不哭也说不过去啊。要不孩儿也说件高兴事让您老哭一下?” 姚娴狠狠瞪了路川一眼,“你这孩子,哭有什么好的?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娘您可坐稳了,可别把您吓着。” “废话,要说什么赶紧说……” “我妹妹还活着。” 姚娴的表情当时就凝固住了,“你妹妹……你哪个妹妹?” “嘿,瞧您说的,我还有几个妹妹啊,自然是我一奶同胞的妹妹路洛了。” 姚娴一听路洛这两个字,当时惊叫了一声,接着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眼泪像下雨一样就没完了。 路修远的眼睛也有些湿润,涩声问道:“川……川儿,你这话……” “真的,是我亲眼见到的。别看我没见过,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长得跟我娘可像了……娘您哭两声意思一下就行了,怎么还没完了……唉哟。” 话还没说完就被姚娴在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女侠一边哭一边骂道,“小畜生,见到了你不带回家,莫非……你是故意骗娘的不成?” “娘,孩儿哪敢骗您啊?是真的,洛儿就在桂林城外的山上,地名叫会仙不信您可以亲自去看一趟呀。至于孩儿为什么没把她带回来,是有原因的,洛儿正在学艺,还没出师呢。您说学艺是好事,孩儿也不能不讲道理不是?不过您放心,洛儿好着呢,爹,您不是很久都没见过我刀爷爷了嘛,我刀爷爷这些年就照顾洛儿着呢。” “啊!他老人家还在人世?” “在,不光在人世,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不瞒您说,当时我们爷俩还大战了一场,老头子能接我五十招,可见那功夫确实不含糊……唉哟,娘您怎么又打我?” 姚娴被气乐了,“你这孩子真不知道害羞,老剑客那是世外的高人,别说是你,为娘都不是老人家的对手,还接你五十招,就你那破剑法天底下能接五十招的人多了去了,大街上打把势卖艺的吃得饱些没准都能接五十招。” “娘,您要这么说孩儿可……” “我这么说怎么了?你还不服吗?信不信我给洛儿传授洛神剑,要不了三年就能打过你?” 路川没说话,不过嘴撇得跟瓢似的,一看就是不服气。 姚娴作势又要打,路川赶紧把脸又变了回来,赔笑道:“嘿嘿,信,娘说的话孩儿当然信了。来来来您快坐,孩儿听说人刚哭完身体最虚弱了,得多喝热水,不能打人,不然容易出内伤……唉哟。” 这次却是被唐美煊敲了个爆栗。 路川嘟着嘴嚷道:“煊姨,您怎么也打我?” 唐太夫人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长着一个讨打的嘴。行了行了,别撒娇了,怪腻歪人的,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害羞,还是我的望儿可爱,看着就让人喜欢。”说着把小姚望抱在了怀里。 这小家伙也是够坏的,还冲路川做了个鬼脸。 路川当时就不干了,“娘……” 姚娴一把就给推开了,没好气的说道:“滚一边去。” “是了您嘞。唉……看来人不能长大啊,长大就没人疼了。” 唐太夫人笑道:“小川,长大了也不是没人疼,取个媳妇,娶个媳妇就有人疼了。” 路川眼珠一转,坏水又上来了,“您别说,我还真找了个媳妇,不仅找了个媳妇,年前我俩连堂都拜了……” 没等他说完,姚娴啪一拍桌子,眼眉都立起来了,“小畜生你说什么?谁给你的胆子爹娘都不问就拜花堂的?还是说你找的女子根本就见不了公婆……” 路川吓了一哆嗦,赶紧解释道:“娘您别生气,别上火,孩儿也是被逼无奈,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