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 第一章 公元1675年,康熙十四年正月间,北风呼啸,银装素裹。 天尚且冷着,呼一口气就叫人冻成冰了。 紫禁城内,除却零星的几个人正在值守,不当值的大多窝在屋里烤着炭火取暖。 都在猫冬哩。 乌玛琭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猛地睁开眼,头痛与眩晕叫她难受。 她缓了好一会儿,调整好呼吸,看着屋顶的木梁,眼珠子转了转,这才要支撑着起来。 旁人走过来,给她递了杯水,口中没好气道:“你倒是好运,今儿不用去看那些。那女子腿都渗出血了。” 乌玛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她木着脸,低头喝干了那杯温水,嗓子干得冒烟,连说话都难。 她慢慢的扫视着屋内,一切古色古香,古朴里透着精巧。 以乌玛禄并不多的经验来看,她知道这杯子勉强算得上是藏品,价值不菲。 她已察觉到了不对劲,却不肯流露出半点儿异样。 她支撑起身体,要起来自己倒水,可她全身无力,光这一动作就叫她喘气不已。 那嘴硬心软的姑娘见状将她手中水杯拿过,去倒水,水煨在炭火上,不至于凉了,这会儿倒出来的水还冒着热气。 她口中还忍不住念叨:“身体不好就不要多动了。” 她将那茶杯塞在乌玛禄手里,道:“你且暖着手罢,可别再冻着了。” 乌玛禄听话的接着,那暖气儿顺着茶杯从手心传了过来。 那女子将枕头给她垫在她腰后,这才满意的坐一旁打络子。 乌玛禄安静的看着这一切,问道:“这是怎的了。” 刚走进来两人听见她问话,脸上带着几分喜色。 一个坐下,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一个坐在一旁和她说话。 摸她额头的少女,叹道:“好在你退烧了。” 又接着道:“你不知道你有多吓人,半夜说起胡话把人吵醒了,这才知道你发了高烧。” 她往倒水的人努了努嘴,道:“她去找了管事姑姑,找太医给你看了病,好在这会儿子退了烧。等病好了,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倒水的轻啐了一声,将茶杯塞在了乌玛禄手中:“别听双姐儿胡言乱语。” 双姐儿笑道:“好你个妞妞,我为你说话,你倒不领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谁也不让谁,声音倒是挺低的。 一旁和她说话的姑娘笑道:“你别管她两了,她两平时便是这样。” 那姑娘笑着:“咱们昨日才进宫,见你不理我们,还以为你心气儿高,不好相处,也不知道你不舒服。” 那姑娘道:“就像双姐儿说的,要不是妞妞,还不知道你要烧成什么模样。” 妞妞闻言哼道:“也用不着谢我,好在咱们是上三旗的包衣,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才求得姑姑通融,求来了太医治病。” 她恨铁不成钢道:“咱们又不是那些没名没分的普通宫女,用不着硬撑着,硬撑出个好歹来,那可怎么是好。” 坐她旁边说话的姑娘一一为她介绍:“我是戴佳月月,这会儿子活像要吃人的是万琉哈妞妞,另一个是魏双姐,这里就咱四个,只望咱们好好相处,和和气气的就好。” 这会儿该乌玛禄介绍自己了,但乌玛禄实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只能沉默着。 那戴佳月月似乎看出来了,笑道:“好了,我们也瞧出了你是个闷性子。你也用不着不知该怎么是好。” 她细细说来:“昨日妞妞帮你去求姑姑时,她从姑姑那里知道你是乌雅家的女子,叫玛禄。”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艳羡:“咱们的名字也就叫着玩儿,不像你,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儿。” 戴佳月月收拾好心情,道:“你病着,管事姑姑叫我们转告你,她省了你这几日的考核,等你病好些了,一切照旧。只你我刚入宫,宫里的规矩还是要多注意些的好。” 乌玛禄乖乖点头:“好。” 她突然问道:“我能出去看看么。” 万琉哈妞妞嗤笑道:“听起来你像是这宫里的主子似的,但凡你今儿病好了,去看一看那挨罚的宫女,也问不出这种话来。” 万琉哈妞妞已经提起了两回,可这是什么事 乌玛禄不知晓,她看向了戴佳月月。 戴佳月月叹道:“刚刚管事姑姑让我们去看了场罚,那受刑的宫女腿被打出了血,听说之后要被撵去辛者库做事。” 她道:“这宫里呀,还是老实本分些好。” 乌玛禄张张嘴,想要问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戴佳月月叹道:“咱们几个刚入宫,这宫里的事儿也不好说,也就这样吧,咱们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她似乎还要再说几句。 乌玛禄下意识想要转动自己左手上的镯子,却转了个空。 这下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看着她们,打断了戴佳月月的话:“我有个镯子,一直戴手上的,你们看见过没有。”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她心里着急,却还是维持着冷静,形容了一下,只道:“那是祖上留给我的,是七彩宝石镶嵌成的。大抵是我不小心落在了哪儿,你们若是看见了,就告诉我一声。” 她道:“那对我很重要。” 其余三人应下了。 万琉哈妞妞见她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让她继续休息。 她听话的躺在被窝里,发了一身汗后,倒清醒了几分。 她心里一会儿惦记着镯子,一会儿想着戴佳月月告诉她的名字。 乌雅玛禄。 只比她的名“乌玛禄”多了个雅字。 只她名字是来送镯子的喇嘛给镯子时一起取的。 奶奶说,那喇嘛见着她,双手合十,让父母一定要给她取名为玛禄。 父母问缘由的时候。 那喇嘛只道:“一切皆命,非人力而能改。” 过后,那喇嘛再三警告,他送来的镯子不能离她的身,她的名字也不能改。 父母自然是不信这神神叨叨的话的。 可她打小身体弱,常常大病一场。直到按喇嘛说的去做了,才平安长大。 第二章 那镯子她一直戴在手上,后来有朋友告诉她,那手镯的形制很像是清朝宫里的东西。 她去问过奶奶,奶奶说不清楚,才给她说起了那个喇嘛,倒比爸妈说的多一些了。 奶奶说,那喇嘛后来还说,物归原主,尘归尘,土归土。 奶奶还说,那喇嘛说了一些话,可惜她记不得了。 她也没想那么多,就当是老人的心意。 直到一觉醒来,她身处这皇宫内院。 想到这里,乌玛禄心中生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也许她的穿越跟那个镯子和这个巧合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她垂目看着自己的手腕。 她以为是身穿,可她细细打量过自己的身体,并不是。 这细嫩的手柔若无骨,没有她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 她想,或许那镯子是穿越契机。 因为那镯子消失了,她越发肯定这样的想法。 于是,她报了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许…… 也许只要她找到了那个镯子,就可以借助那个镯子再回到她原本的年代。 她明白自己这样的想法可笑荒唐,可这是她唯一能指望的东西了。 这是绝望之人,在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稻草而已。 她是如此的渴望回到自己的年代。 她是无根浮萍,无系之花。 在这陌生的朝代与地方,举目无亲,却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只能再小心不过的隐藏这件事,不叫他人发现她有什么不同。 她得小心。 她想。 困意和疲惫一股一股的袭来。 她是如此的困倦。 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打门外进来个宫女,手里提着些许糕点,同其他三个人说了几句话,就将手上糕点递了过去。 那三个姑娘纷纷找了些由头,也就出去了,说是窜门子。 这么冷的天,她们愿意出去,也是难得的。 乌玛禄知道,这是她们找法子给她们留下说话的地方。 她虽不说,心里也是有几分感念。 那宫女着一身素色旗装,梳着把子头,整个人轻快伶俐,带着几分精气神。 虽才十八九岁的模样,和戴佳月月她们那副生嫩的样子,是截然不同的。像这宫里的老人。 乌玛禄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她也在打量着乌玛禄。 乌玛禄心里想着这些,却也不先开口,只等宫女说话。 那宫女拉着她的手,给她塞了个荷包,有百两银子。 宫女道:“我名清欢,是主儿取的。是你的远方的堂亲,也姓乌雅。这是受你祖父所托送来的。” 乌雅清欢坐在她旁边说些体己话,无非是劝她认命,要好好保重身子,末了塞了点儿东西给她。 乌雅清欢道:“这是你祖父的意思,进了宫,就不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吃穿用度,皆是要处处小心。他老人家终归是心疼你的。” 乌雅清欢又道:“这是你阿玛叫带给你的话:‘女儿啊,若是能得盛宠。乌雅氏一族荣宠皆在你身上。若是不能,待到二十五岁,出得宫,再说以后。’” 她叹着:“我虽在宫里,原也听过你的事,早两年你就该入宫了,可惜那时年纪小,不合上意,落了选,也是正常。” 乌玛禄眨了眨眼,配合着叹了口气。 乌雅清欢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轻声道:“阿玛和额娘总归是为我们好的,想开些吧。我等女子,不如儿郎们能建功立业。能在这些地方为家中略尽绵力,又有什么呢。” 乌玛禄抬头看着她,问她:“姐姐也是被自己的额娘阿玛送进来的么。” 乌雅清欢忍不住笑话她:“你倒是可爱。” 乌雅清欢依旧是笑着的模样,口中道:“这宫中的女子,哪个不是被自己的阿玛额娘送进来的呢。” 哪个送自家女儿入宫的爹娘,不是想让自家女儿为家族去争得圣上恩宠。 可是,她们想方设法,抢得头破血流,才能给家族争得一点点荣耀利益。 更多的,不过是来这宫里,平白受一遭罪罢了。 乌雅清欢看了看外面的天,算了算时间:“主儿好意,允我来瞧瞧你,可不敢久待,这就要走了。” 乌雅清欢临行前,言辞恳切,道:“这宫里人多眼杂的,以后我可不会多来,终究要避嫌的。可你要有什么,可以来寻我。” 她叹道:“我虽在庶妃那拉氏那里做事儿,却也帮不上什么。若有事,只能勉力一试,可不敢许你一定能成。” 乌玛禄温和的笑着,搭着她的手,因高热而滚烫的手教乌雅清欢一惊。 乌玛禄只道:“你的好意我心领啦,我心里是谢你的,只是我嘴笨,说不出动听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妨事的。”乌雅清欢道,“你也不要担心有什么,宫里规矩大,也严得很。但只要本本分分做事,也不会有什么。主子们都是不错的人,没外边儿说得那样可怖。何况尽心就是咱们奴才的本分,只要不想有的没的,日子也还成。” 乌雅清欢忍不住多说了两句,道:“主子们性子都好,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只要不犯事儿,主子们也不会说什么。你阿玛说你是个伶俐人儿,你心里自然是知晓的,我就不多说啦。” 乌玛禄应了几声,问她:“我刚来宫里,这里的事儿不清楚,又因为病着,考核也去不了,姐姐能不能多说几句。” 叫几声姐姐,就能换得这些消息,乌玛禄也不觉这有什么。 乌雅清欢看着时间确实有些晚了,也不多说,大抵只讲了几句关于各位主子的。 她道:“主子们也就几位,平时咱们不可能都见着。等你考核完了,分到各宫去,讨好一下管事姑姑,管事姑姑自然会给你说这些的,倒比我这东拼西凑来的消息说得全乎。” 她又道:“若是管事姑姑不告诉你,待分了去处,老实本分的待着,少说话,多看着,也就看明白了。” “至于那位主子么。”乌雅清欢指了指天,道,“那位主子八岁登基,除鳌拜,削三藩,心思不在这上面。” 第三章 除鳌拜,削三藩。 纵然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听到这六个字,也会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现在是在那位八岁登基的康熙年代。 毕竟,康雍乾盛世是近代历史上最后一个盛世了。 乌玛禄眨眨眼,小心翼翼的,学着她的模样指了指天,道:“莫不是康熙爷” 乌雅清欢提及这位爷时,原本是有些谨慎的,可看见乌玛禄这幅模样的时候,免不了笑了起来,她心里暗笑自己在宫中多年,竟连刚进宫的表妹都提防。 乌雅清欢笑道:“正是那位万岁爷,他的壮举都传到这后宫中来了哩。” 乌雅清欢抿唇笑道,可爱动人,道:“听说前朝这会儿紧张得很,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万岁爷记挂朝堂,对后宫的事儿不大上心。他向来是按规矩的,也不好这些,一般只有公公们随侍,你也不必问。” 乌雅清欢补了一句:“咱们这些宫人想要遇上万岁爷,倒难不难的。” 她又劝乌玛禄:“我知道你家里的盘算,无非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这宫里的规矩比天还大,你可不能乱来,免得到时候牵连家里,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呼了呼手,道:“我听说昨儿个有个起了斜心思的,被她主子罚了,连腿都打出血了。” 乌玛禄忙道:“姐姐,我定然是不会乱来的。” 乌雅清欢呵笑道:“你要真乱来,我也护不住你,就望你心里有数。” 乌玛禄忙点头,她眨眨眼,又做出那副无辜的样子,她说:“咱们这位爷在位这些年,就没个子嗣么。” 乌雅清欢忙唾了她一口:“可不敢说这些话。” 乌雅清欢叹气不已:“你家里原也是在宫里做事的,连这些都不曾告诉你么,也不知是怎么教的。” 乌玛禄低下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我不喜入宫的,阿玛额娘教这些时,我没听明白。” 乌雅清欢叹息着,戳她脑门子:“我就知道祖父让我来,没有好事儿,原来是叫我给你说这些。” 乌雅清欢怒其不争道:“我只说一次,以后可不再说了。你可不要对别人再说这些。遇上心好的,也就说了。可若是恨你的,对姑姑们一说,你指不定要挨罚呢。” 乌玛禄忙点头应了。 乌雅清欢一一给她介绍道:“大阿哥是小福晋叶赫那拉氏所生。太子乃仁孝皇后所生。庶妃马佳氏有一个阿哥,因年纪小,尚未序齿,此外还有个格格。” 乌雅清欢继续道:“还有个格格是庶妃张氏所生。有个格格是常在所生。” 乌雅清欢道:“宫里现在,拢共三位阿哥、三位格格,都由主子们照顾着着。万岁爷如今虽在位十四年,到底登基早,春秋鼎盛,定然百子千孙,福泽绵延。” 她叹道:“算了算了,还是那句话,你未必见得全,还是等你分了去处再说这些罢。” 乌玛禄乖乖点头应了。 乌雅清欢瞧她这幅乖巧的模样,心里信了几分,打算抽空告诉祖父,她这堂妹很是听话懂事,不必多担心。 乌雅清欢再次看了一眼天色,忙道:“我真要走了,主子虽大度,我可不敢回去太晚。” “你忙你的去吧。”乌玛禄笑着,并不留她。 她拉着人说话已经挺久了,再留人就不合适了。 乌雅清欢快步离开。 乌玛禄含笑看她离去,心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的疲惫,连带着颊上的笑都带着苦涩。 她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如今是康熙十四年,公元1675年。 距离她生活的年代过去了四百余年。 她何其幸,又何其不幸。 她幸运在,这个朝代是她所知道的朝代。 她不幸在,她只能隔着漫长的时间长河看着自己生活的年代,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可望不可即。 也许,她再也无法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也说不定。 又或许,她能指望那个镯子……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个年代,有着她所不能适应的森严的逼仄的规矩。 这一点,她从与乌雅清欢说话的字里行间已经感受到了。 她发自内心的一点儿都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她是开在自由年代的花,被迫移植条框之内。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乌雅清欢走后不久,其他三个借口出门的小姑娘进了来。 万琉哈妞妞进来就道:“我出去问了,都没见着你的镯子。” 乌玛禄回神,垂首遮盖住了自己的心思,微微叹气:“那就不知道落在哪处了。” 万琉哈妞妞呵手,口中道:“你那镯子是祖辈传下来的,若是要紧,我帮你去问问其他几个秀女。” 乌玛禄叫住她,问她:“这回一共进了几个秀女” 万琉哈妞妞顺嘴答道:“今年选的是内务府秀女,共进了八个。” “内务府秀女……”乌玛禄确实不清楚这是什么,她听说过选秀女,却没听说过这个词儿。 其他三人以为是她有什么不甘愿的想法。 万琉哈妞妞想说话,但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求助似的看着戴佳月月。 戴佳月月道:“八旗秀女每三年一选,由户部主持。咱们这些包衣三旗秀女,每年挑选一次,由内务府主持。” 戴佳月月复又安慰她:“咱们和普通宫女不一样,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虽说进来是要伺候主子们的,但主子们也不会太过责罚,基本上做的活儿也轻省。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戴佳月月垂目道:“再者,咱们皆是包衣出身,能进宫伺候主子们是求不来的好福气呢。玛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戴佳月月平日里看着通透温柔,说起话来也是面面俱到。 乌玛禄却可以看出她内心的不甘愿,但她终究没有对戴佳月月说什么。 有些东西不必说得太清,大家心照不宣即可。 乌玛禄看着几人的打扮,又想着穿越过来后,这几天的见闻,她心里有了点儿底。 她学着她们的言谈,问道:“是了,月月说得对,伺候主子是咱们的福气。” 第四章 大家都笑了起来,神色有几分不自在。 她们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来的大家小姐,可在家做主子,怎么不比给人当侍女强。 可这一入宫门的,什么也都成了笑谈。 乌玛禄心思倒不在这上面。 她的心是浮躁的,对此不以为意。 这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过是大梦一场空,她只是需要找到梦醒的方式而已。 所以,即便给人当仆从也没什么。 她从前上班,得应付甲方、老板和主管的要求。 现在也差不多,还不是得应付身边的人。 问题不大。 她叹了一口气,悠悠道:“说是这般说,倒不知道这后面要怎么样。” 戴佳月月道:“左不过是学规矩,再分到某宫去。” 戴佳月月安慰道:“还是那句话,咱们本本分分的,挨日子就是。要是被主子看重,也能轻省不少,怎么不是个奔头。” 乌雅清欢也说过这话。 乌玛禄大抵对目前的生活心里有了底儿。 戴佳月月将提着的点心放了上来,道:“我去隔壁听她们闲聊,她们说,奉茶所里有一个姑姑想要讨一个去。但这消息不知真假。” 万琉哈妞妞咦了一声:“可别说这些,叫姑姑们听到了,那可不得了。” 万琉哈妞妞转了话头:“倒不知道咱们这一批会分到哪儿去。” 魏双姐露出一个笑来,像风中小花,柔弱不堪:“我希望能离我爹娘近些。” 她低声道:“虽入了宫就不能嫁人,可横竖是和爹娘在一起的,那也就很好很好了。” 几个人经常聊天,自然知道魏双姐是内管领阿布鼐之女,家里只一个兄弟,感情甚笃。 家里人也是舍不得她来的,可到底还是和乌雅家一样。 或者说每一个进宫的包衣秀女都是这样,但凡不想入宫,又或是家中位高权重的,早就给内务府塞了银钱,少有选进的。 她们家中也不过是怀了赌一赌的心态:万一呢万一自家女儿就是那般好运,被皇帝看中,从而飞上枝头变凤凰呢。那要两三代才能积累下来的权势富贵,仅靠一个女儿便可得到。 付出的,也不过是一个女儿的姻缘罢了。 无论怎么看,都是不亏的。 男子尚且可以考取功名,做官从商,来为家里做些什么。可女子不就只有嫁人这条路吗 自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想的那么透彻。 你若真问这些女孩,她们也自然是愿意为家里出一份力。 家里养着她们许久,只是希望她们做些事,入宫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万琉哈妞妞听见魏双姐这么说,一向活泼明爽的她也不大能笑得出来。 她叹道:“你倒是好运,可我却不能的。” 她兴致不大高的走一边儿坐着去了,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平日里常打的络子也不打了。 魏双姐茫然不知的:“是我说错话了么。” 戴佳月月也兴致不高:“没有的事儿,你别想多了。” 乌玛禄走过来拉住她:“好了,你不要想那些了,她们自然有她们的想法,你总不能让她们时时都看着你。” 眼见着魏双姐要被自己这一句话说哭了,乌玛禄忙道:“好妹妹,莫要哭了,你们最近学的什么,教教我吧。” 她拉着魏双姐坐下:“因这病,我耽误许多,总得跟上你们不是。” 魏双姐乖乖点头,给她说起了这一两天学的东西。 原来她们这些刚进宫的,每日要学一个时辰的字,还要学打络子,绣活儿。除此之外,还学了些许礼仪。 魏双姐道:“按老祖宗规矩,宫女是一概不让认字儿的。可姑姑说,我们这些上三旗的包衣秀女的,有朝一日也可能会被万岁爷宠幸,所以认几个字儿,也是可以的。” 乌玛禄点头,眉目低垂,清秀美丽的脸上带着淡定从容。 魏双姐看得直走神,她总觉得玛禄跟她们不像,就像……就像……她形容不出来,可她知道玛禄是好人,这就够了。 乌玛禄含笑看着她:“你应当是记住了,教教我可好。” 魏双姐乖乖点头的教她。 乌玛禄因病躺了三天,虽没完全好,却也好了大半。 姑姑见她养病的时候,也不忘跟着同屋的人一起学习,心里很是满意,也没有对她说什么重话,只让她继续跟着学规矩去。 待第一天学习结束后,姑姑将她留最后,打量了她几眼,点头道:“你要是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她行礼:“谢谢姑姑。” 姑姑让她离去。 这一天天的学习并不简单,除却魏双姐告诉她的,她们平时要学各种规矩礼仪,行走坐卧,无一不学,芜杂繁尘,面面俱到。 话该怎么说,路该怎么说,言行举止该符合什么度,一切都是有规矩的,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每个人都像同一个模子里面做出来似的。 乌玛禄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被束缚在一个名为规矩的壳子里,她不能够做出与这些规矩不符的事情。 有时候,有人做的不合标准,姑姑再三教导之后都没有用,便总能看到几个挨打的,或是手心,或是腿上。并不严酷,一般是三板子。 虽然看不见腿上,但挨打的人手上很快便会起红痕,可见下手之狠,可谁也不敢去求饶。只能乖乖低头。 姑姑道:“我倒也不指望你们之后能有什么出息,只希望你们之后万不要犯错牵连了我。” “是。”八人异口同声的应下。 这样的场景总是常见的。 姑姑并不经常罚人,即便罚人,也并不是经常都要打,更多时候只是罚人跪在角落,又或是一直站着。 八人都或多或少的挨过罚,乌玛禄自然也挨过罚。 她毕竟不是小孩子,学规矩礼仪时,很是上手,她的一举一动都符合标准。 只她向来喜欢中庸,既不打眼出挑,也不至于遭受折腾处罚。倒也太平安稳。 识字认字也还算容易——繁体的汉文和满文,蒙文,学起来的确有几分费劲儿。 第五章 她尽力学,也只学了个不中不道,勉强合格。 打络子也还行,虽笨手笨脚了些,倒也能看。 唯独绣活儿,她总是绣不好的,她这一双手,拿过笔,执过书,画过画,写下过锦绣文字,却独独于这上面有所欠缺。 姑姑每次拿到她的绣活儿,总有些叹息。 乌玛禄只做不知道,她私下里也问过其他几个包衣秀女,是否见过她的镯子,可她们都说没有见过。 乌玛禄也只好按住心中的急躁,耐心的等待。 如果她昔日朋友所说没错的话,那镯子就是个清朝宫廷藏品,只要她待在皇宫,终究能够找到那个镯子。 可就算不是,皇宫,已经是封建王朝天下最了不得的地方了。 待日后,她侍奉好了那些妃子,也许可以让她们帮自己留意一二。 这段时日,她大概也打探到了自身目前的情况,这具身体的祖父额参乃是膳房总领,阿玛魏武是包衣护军参领。 听起来很是了不得,可是在这京城,一片瓦下去都会砸到几个权贵人家,她的家世实属不算什么。 而以她这样的家世,能嫁个四品官已是了不起了。 若是出了宫,以她的家世,怕今生今世再也寻不着镯子了,回不到自己在的年代。 都道是天下宝物尽归龙宫,这人间宝物自然也是尽归紫禁城。 她还是得安心等着,尽可能的留在紫禁城中才是。 她向来是一个清醒的人,做事之前会反复考虑,以期计划完美,因此即便身在这规矩森严的皇宫内院,她也依旧不慌不忙。 她想要的,总能得到的。 她垂下眼,抛去心中杂念,继续打着络子。 管事姑姑看着她们的手法,很是满意,微微点头。 管事姑姑脾气自然算不得有多差,她只是有些严厉,她常挂在嘴中的话便是,你们在我这里多受一番苦,到了主子身边,便少受一份罪。 至了酉时,姑姑又查了她们的礼仪规矩,这才让她们下去。 乌玛禄留在最后,垂着眼站在门外,等着姑姑收拾完东西,将姑姑送回了住所,这才回去。 从她第一天销了病假,跟着其他几人一起学规矩,她就已经这样做了。 每一次,管事姑姑都默默的看着她离开,打量着她的背影。 乌玛禄向来规规矩矩的,从来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做一件事。 两人私下其实没有过任何交谈。 这一日,乌玛禄循旧礼将她送回去,向管事姑姑行礼告辞后,管事姑姑第一次叫住了她。 “进来坐吧。” 乌玛禄规矩的坐在凳子上。 管事姑姑道:“你想要什么。” 乌玛禄摇头。 管事姑姑道:“我曾听人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乌玛禄摇头:“那倒不是,姑姑第一次教我们的时候就说了,宫女是不许私自行走的,每去一处,至少两人同行。我见姑姑这些时日都是自己独来独往,所以才陪姑姑走一段路。” 她只解释,有头有尾,却不多说什么。 管事姑姑微微扬下巴:“你去吧。” “是。”乌玛禄依旧规规矩矩的行礼,退了出去。 管事姑姑看着她不慌不忙的背影,微微叹息,这一批内务府进了个好苗子,只可惜前朝战事,万岁爷没有太多的心思在后宫中。 其实这些年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起先帝宠爱董鄂妃到极致,万岁爷云露均沾,并无偏爱。 这会儿子赶上了打仗,万岁爷更是不来后宫了。 即便她想帮一把乌雅玛禄,也使不上劲。 她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事情,喝了一口水,低头绣花。 在这宫中啊,少管闲事才是正理。 乌玛禄走出一截,在拐角处就看见了戴佳月月。 她对管事姑姑说的话都是真的,她那时确实是这样想的,于是也就这样做了。 她自然也是和同屋的小姐妹说过,好在她们相处的不错,都愿意轮着番儿的陪她一起回去。 她这才每日送管事姑姑回来。 今日轮着的正是戴佳月月。 比起万琉哈妞妞和魏双姐,戴佳月月明显更成熟一些,她有着自己的想法,好在她向来心善,虽然有自己的想法,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 这些乌玛禄都是知道的,她并不在乎,她只是笑着,一如从前的对戴佳月月打招呼:“月月,走吧。” 两人一路慢行,姿态舒缓,举止端庄大方,挑不出错来,这得多亏管事姑姑这些日子的教导。 走了一段路,戴佳月月轻声道:“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我最初以为你只是想要讨好她。” 她又道:“可若是讨好她,见着她这些时日的冷淡,你也该放弃了。” 别人不知道这些,和她一个房间的人还不知道吗这些时日,管事姑姑对她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戴佳月月说这样的话,半是心中疑问,半是为她不值得。 乌玛禄笑着,反问她:“人一做事,就一定会给自己找个借口,诸如这样,诸如那样。可为什么,不能是人真的想这样做呢” 她笑了起来,抿唇的笑着,依旧举止得体,她眼睛很亮,她问戴佳月月:“就像吃饭一样,为什么一定要说我是为了补充能……” 她停了嘴,似乎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下去,便转了话题:“我是说,为什么我就不能是见到姑姑独行,所以真的想要陪姑姑呢” 她这句话让戴佳月月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才抬起头来道:“她这般严厉,谁都知道她是为咱们好,可还是下意识的不敢亲近。” 戴佳月月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还是说道:“别的先不说,你想要做好事,这是好的。你不忍见姑姑自己独行,违了宫规。但你又怎么能将姐妹们置于险境呢” 乌玛禄收敛了笑意。 两人一路上沉默不语。 戴佳月月几次想说话,她觉得是自己把话说重了,伤着了乌雅玛禄的心。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只能默不作声。 第六章 回了房中,乌玛禄同众人道:“明日咱们一同回房吧。” 魏双姐点点头:“好。” 万琉哈妞妞问她:“你不管姑姑了” 戴佳月月将她拉到房间外,盯着屋里那两人,不让她们过来,低声问她:“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怎么还记上了。” 乌玛禄叹道:“我哪是记恨你呢,谢谢你都还来不及呢。” 乌玛禄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道:“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压根没有想到这些。我该谢谢你。” 她望着天空,平静道:“我想了一路,你说的对。我做这些,却不该把姐妹们置于险地当中。我明日去给姑姑说清楚。” 戴佳月月笑了起来,一个又清又浅的笑。 她的笑容总是这样的,又清又浅,她整个人也如同空谷里面的幽兰,又像挂在天空中的月亮一样,冷冷清清,光是看着,都透出一股幽冷来。 她笑着:“我去问过,姑姑原本身边有一个随侍的宫女,听说是以后要跟着她一起做教导礼仪规矩的姑姑的。只是这段时间,那宫女生了病,还没有回来。” 戴佳月月又道:“我去问过宫里面的老人,他们说,一般宫女的确是至少两人才能行走于宫中,不兴独来独往。可年纪大了的,守不守这规矩也就不重要了。” 乌玛禄好奇道:“你没问她们,为什么不许年轻宫女独自行走。” 戴佳月月笑道:“我没问,但她们说了,早些时候,有些宫女为了攀龙附凤,所以会费尽心机的爬床,闹得宫里乌烟瘴气的。两个年轻宫女一起,就能省下不少事。” 戴佳月月继续道:“姑姑年纪大了,又是四品的女官,一般是不会处罚到她们身上的。” 乌玛禄扶了扶鬓,叹道:“是我想当然了。” 戴佳月月反过来安慰她:“你也不过是好意。我也不是说你做的这些不对,我只是想告诉你,下次你帮别人的时候,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帮,这才是正理嘞。” 她们这会儿说话,就没注意到另两人,万琉哈妞妞和魏双姐在一旁探头探脑的看着。 戴佳月月忍着笑,同乌玛禄进去了。 万琉哈妞妞心直口快道:“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现在看来是我的想多了,想来也是,好姐妹之间,就算有什么矛盾,说开了也就过去了。” 魏双姐在一旁乖乖点头。 戴佳月月虽然通透,却向来不擅长这种场面,倒是乌玛禄把话头接过。 乌玛禄道:“再过个把个月,姑姑们就要给我们安排去处了,好姑娘,我倒是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要送给你们什么礼物。你们呢” 万琉哈妞妞气哼哼的坐在椅子上:“又来了又来了,你又拿这样的话来压我们,每次你不爱说什么事儿的时候,你总爱这样做。” 她看似生气,可谁都看得出来,她也不过是故意做出这样的样子,闹着玩罢了。就连事事认真的魏双姐,一开始也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日子长了之后,不就连魏双姐也看得出来了吗 魏双姐笑了笑,戳了戳她的酒窝。 魏双姐小声道:“你要是说这话的时候,不笑成这样,兴许我们几个还会相信呢。” 屋里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第二日,酉时,待众人离去后,乌玛禄送管事姑姑回到屋中后,乌玛禄行了礼,正要说话。 管事姑姑已经开口:“明日起,你不用再来送我了,腊梅已经销假回来。” 乌玛禄要说的话被姑姑这样堵了回来,她也不恼,只是乖巧应着。 她在行礼之后离去。 今日等她的是魏双姐,魏双姐一直低着头,也不抬头,等到乌玛禄走过去之后,她才恍然发现,两人一块儿往屋里边儿走。 魏双姐向来是话不多的,她俩一块走的时候,并不像与其他人一起走时那么多话。 魏双姐却很是高兴,她曾红着脸谢乌玛禄:“玛禄,我很喜欢和你一块走,和她们一块回去的时候,我总是不自在。妞妞要和我说话,我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老是惹她生气。和月月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感觉那里怪怪的,还是和你走比较好。谢谢你不嫌弃我。” 她是真心实意的答谢,眸子里带着湿润的水意,仿佛会发光一样。 那是魏双姐头一次大胆且坦诚的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乌玛禄只是笑着:“那就好。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自在轻松一点儿,就很好。” 魏双姐点点头,笑了起来,甜甜的。 行至半路,一直低头的魏双姐拉住了她:“玛禄,你看那里。” 乌玛禄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里有点金光。 两人走过去一看,却是一枚金钗。 魏双姐向来是没有主见的,她盯着金钗,问乌玛禄:“玛禄,咱们该怎么办。” 乌玛禄左右看看,皆是没有人,她倒是有心把钗子留在这儿不管了,可她想了想,捡了起来,带着魏双姐再次回到了管事姑姑的住所。 管事姑姑打开门,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两。 魏双姐往后躲了躲,藏在乌玛禄身后。 管事姑姑目光下移,落在了乌玛禄双手捧着的金钗上,她露出一个刻薄的冷厉的笑向来。 “我倒时没有见过,贿赂竟带着他人一起来的。” 乌玛禄恭恭敬敬道:“回姑姑的话,这钗子是我和她回去途中捡到的,想来钗子的主人一定找着急了,可我两也不过是刚入宫的宫女,属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只好来找姑姑。” 管事姑姑神情松缓了些,让开路,让两人进来,给她们一人倒了杯水,两人行礼谢过后才抱在手里。 管事姑姑道:“我会找人去问的,看能不能找到遗失它的人。” 管事姑姑打开柜子,拿出一包糕点,道:“行了,好孩子们,回吧,这里有我。” 两人再三推让未果后,才抱着糕点回去。 路上,魏双姐问她:“玛禄,咱俩用一支金钗换了一包糕点,是不是亏了” 第七章 乌玛禄摇头:“这事儿可不能这么算。我不知道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叫做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魏双姐摇头,于是乌玛禄给她讲起了这个故事。 魏双姐听完后,想了一会儿,问她:“玛禄,你是想说好事不一定是好事,坏事也不一定是坏事,对不对。” 乌玛禄点头。 魏双姐继续往下说道:“所以咱们捡了金钗,将金钗自己藏着,不一定是好事。咱们用金钗换了糕点,也不一定是坏事。” “对。”乌玛禄笑了起来,“咱们双姐可真聪明。” 魏双姐摇摇头:“没有玛禄你聪明。”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我有的时候很羡慕你们,羡慕妞妞能够那么开朗大方,羡慕月月看事情总是看得很透,不像我那么笨。羡慕玛禄你知道很多东西,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她有些悲伤道:“在家里,我也是不聪明的那个。”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能聪明一点的话,就可以帮到家里了。” 乌玛禄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臂,安慰道:“双姐,想开些,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你总羡慕别人,可我这羡慕你做得一手好绣活,不像我,手笨得厉害。” 这话或多或少的安慰到了魏双姐。 两人慢悠悠的回去。 晚上,屋子里的姑娘们坐在一起聊天,聊家里,聊对未来的畅想,也招呼着隔壁房间同一批进来的包衣秀女一起说话。 她们只是低声说话,免得招来管事姑姑的责罚。 平安无事的过去了好几天,这日正在打络子,管事姑姑正在旁边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和另一个姑姑说话,来了两个宫女,手里端着托盘,用红布盖着,敲了敲门。 管事姑姑出去和她们交涉,然后吧乌玛禄叫了出去。 乌玛禄把手上的络子打个结,这才出去。 管事姑姑道:“马佳贵人知道是你拾到的金钗,赏你的。” 乌玛禄本来不想要,但看见管事姑姑冲她摇头,她行礼接过,道:“谢主儿恩典。” 两个宫女笑着行礼离开。 管事姑姑等那两人走了,打量着她,带着几分笑意。道:“我还以为你要铁了心的拒绝。” 乌玛禄道:“我本来是要拒绝的,可看着姑姑冲我摇头,就接了下来。” 乌玛禄把银钱给了管事姑姑:“这钱我就借花献佛给姑姑了,若是没有姑姑,也不会有我今日。” 管事姑姑拒绝了:“你这孩子……自己收着吧。” 乌玛禄将钱收了回来。 她把钱收好,等下午,大家都散了之后,她将一个荷包给了管事姑姑。 管事姑姑打开荷包一看,里面有一半的银子,她退了回去。 乌玛禄却异常坚定,恳切道:“这个是答谢姑姑的,没有姑姑的话,马佳贵人也不可能知道钗子是我捡到的。” 她笑着:“谢谢姑姑道好意。” 管事姑姑长久的凝视着她,最后还是退给了她。 管事姑姑向来冷硬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好孩子,你有这个心意就是好的。” 管事姑姑回去了,乌玛禄远远看见跟在她身后的宫女,她笑着摇了摇头,让万琉哈妞妞跟她一块儿去了趟膳房,将五十两银子给了自己的祖父额参。 额参是个身宽体胖的人,脸上带着皱纹,看见乌玛禄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乌玛禄也笑着:“我今儿得了五十两银子,平日里出不得宫,所以想让玛法给家里带去。” 额参拒绝了:“这个宫里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你阿玛和我还在,哪里需要你的钱呢你自己好好收着吧。” 他们谈话时,万琉哈妞妞在远处等着。 乌玛禄看了一眼万琉哈妞妞道:“贵人赏我的时候,大家都看着哩,这笔钱虽然不多,但是万一她们一时想不开呢还不如拿回家去。玛法要是心疼我,平日里给我送一些糕点来,那已经够了。” 额参欣慰的看着她:“你能想开就再好不过了。” 他劝她:“你也别怪你阿玛额娘,咱们也没有法子。” 她乖乖巧巧的笑着:“我知道。” 额参收下了她的银子,然后从膳房里提了一包糕点给她。 额参想要摸摸她的头,最后只是轻拍了一下她的肩,道:“你手里有了钱,自己要收好。” “好。” 额参看了看天,发现时间不早,便催着她回去了。 乌玛禄也不拒绝,笑着行礼后就离开。 万琉哈妞妞问她:“你怎么今天想着来见你玛法了,难道是因为刚得的银子吗” 乌玛禄将手里的糕点塞在了万琉哈妞妞手上,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聪明了,不用特意表现给我看啦。” 乌玛禄道:“咱们一会儿回去分了。” “好。” 乌玛禄脚步轻松的走向自己现在居住的住所。 她今天去见这具身体的祖父,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银子。 更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个多月了。论情论理,她都应该去见见这个身体的家人。 她好歹得知道这具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吧。 这具身体的家人挺不错的,除却卖女求荣,但也是真真切切的对着原主好的。 原主不能幸免,这天下千千万万个女子,亦不能幸免。 而这,正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她垂下眼,冷静而客观地评价着。 她就像是这个时代的局外人一样,默默的看着一切。 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如此的没有实感。 她们回到屋子,说说笑笑,打闹过了一天。 乌玛禄她猜的没有错,她们同一间屋子的小姑娘自然没有因为这个事情对她有什么意见,而另外一间屋子的,也只有一两个人有时候会对她明嘲暗讽,倒也没有做出什么恶事来。 往往这个时候,乌玛禄权当做没有听见,有时候万琉哈妞妞听见,会为她鸣不平,好几次都要冲上去骂那两个女孩子,还是乌玛禄将万琉哈妞妞拉住。 次数多了,那两个姑娘也就不再说什么。 大家倒也平安无事的过完了这段时期。 第八章 三个月的考校期一晃而过,这里面没有几个笨人,大家都通过了考校。 接下来,管事姑姑会为她们指派去处。 在结束了最后一天的教导后,管事姑姑让她们回去收拾东西,直等明天分配完了去处之后,他们就各奔东西。 八人纷纷回了房间,收拾起自己要带走的东西。 一时间,屋子里面只听得到收拾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气氛难得的带了几分凝重。 她们四个刚入宫便是住于一处的,各各有各各的性格,只是里面人脾气都不错,又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即便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们是要分开的,可这三个月,倒也处出了些许姐妹情分,都有些依依不舍。 这会儿知道大家要分开了,又怎么能够不难过呢 万琉哈妞妞收着行李,收着收着就停下了,她咬了咬唇,道:“我心里是有你们的,只是明日过后,也就不知大家伙儿去处了。” 她泪珠落在了包裹上:“大家伙儿走的走,散的散。真怕你我姐妹四人,时深日久,也就忘了如今的日子。” 魏双姐听得心里感动,停了手里动作,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妞妞,你且放心,我是忘不了你们的,以后,多的是日子,你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戴佳月月听得心里也是伤感,手上也没动了,只是喃喃:“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万琉哈妞妞和魏双姐都听见了,一时间心里苦楚,忍不住流泪,抱头痛哭起来。 乌玛禄将行李收拾好,这才哄着她们,道:“说是这么说,天下是没有不散的筵席的。可想开些,就一个紫禁城,还怕见不着对方么。” 她笑道:“想开些,咱们都是出不得宫的人,几十年下来,你们还怕没有相见的机会么。” 万琉哈妞妞抽抽噎噎的摇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到时候咱们分在不同的主子手下,恐怕少有去往其他地方的时候了。即便去了,也未必见得到你们。” 魏双姐哭得更是厉害,连连点头:“可不嘛,我是要去内管领那里陪着我爹娘的。那里可不是个好去处,我可不愿意在那里遇见你们。” 乌玛禄一左一右捏了捏两人的脸颊,话张口就说了出来,她取笑道:“你二人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可若是万一呢万一咱们这屋尽皆成了主子,以后在紫禁城的岁岁月月,可有的是日子见。” 她笑着:“那时大家见得烦了,见得不想见了,这才该哭哩。现在急个什么劲儿。” 戴佳月月那点儿伤感也没了,笑道:“你哇你,倒是想得好,还一屋子主子呢。到时候谁给谁请安嗯” 那些沉重的气氛,一时间都散了开。四人又笑闹起来,边亲亲密密的说着话,边收着东西。 没过多久,管事姑姑却来了,身后跟着腊梅,腊梅手持戒尺,在管事姑姑点头后,四人便腿上一一挨了三板子。 打过四人后,腊梅才拿着戒尺,又站回了管事姑姑身后。 管事姑姑冷着声道:“明日就各有去处,还如此荒唐张狂无礼,也该挨上这三板子受受罚。” 她缓了缓语气:“都是要伺候主子的人了,也就不大罚,小惩大诫。希望你们心里知道,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四人动也不敢动,脸上不敢有半点异样,板板正正的站在那里,规规矩矩的行礼,齐声应答。 “是,” 管事姑姑这才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招了乌玛禄跟她出去。 腊梅跟在身后不远处,等她二人停了脚步,也跟着停了,脚步不再上前,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这是宫里人的规矩。 走远了,管事姑姑回头看了一眼厢房,低声问她:“你惯来是个稳重的,怎么也胡言乱语说出那些话来。” 她有些叹息:“这些话是可以乱说的吗若是叫别人听到了,挨顿打都是好的,就怕丢了性命。” 乌玛禄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轻声道:“回姑姑的话,我不过是看姐妹们难过,想要哄哄她们。”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她那会儿是有些得意忘形,说话不过脑子。 她的确是错了,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她道歉道:“多谢姑姑提点,我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请姑姑放心。” 管事姑姑握住了乌玛禄的手,长久的看着乌玛禄。 乌玛禄没有说什么,而是乖巧的盯着地面。 管事姑姑叹息:“我看着你,就像看着了她,她也是个不争不抢,很好的性子,只可惜……” 管事姑姑不再说下去,而是道:“梁公公那里向我要个奉茶的,我瞧你稳重,就举了你去,哪知出了这事儿……” 她细细的打量着她:“乌雅玛禄,你要心里有数,有些话最好憋在心里,这才能活下去。” “好。” 管事姑姑道:“我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可你的性子,哪用我操心那么多呢。再说,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你只要记住,这宫中人心隔肚皮,切莫将一颗真心付了出去才是。” 乌玛禄闻言抬头看向了管事姑姑,弯唇笑了起来,收着敛着的笑,看起来很是乖巧。 她笑着问她:“可姑姑说这样的话,不正是在对我掏心窝子吗” 乌玛禄笑了笑:“姑姑说的这些话,我都记着呢。只是他们对我好的时候,我又怎么能忍着不对别人好呢。” 管事姑姑看着她,微微叹息。 这孩子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可真像,同样的老实本分,同样的聪明善良,也同样的坦诚炽热。 可那个人也同样死于这样的性情,没能活过二十,杖毙之后被丢在了古井里,成了一具枯骨,成了这紫禁城里若干亡魂里的一个。 此后岁岁年年,只有她为她烧纸,求她来世莫要再入这紫禁城了。 她不知道这个孩子能活多久。 她也不想管的,可她总是于心不忍。 这么好的孩子,她怎能见死不救。 她将自己贴身带着的玉佩塞给了乌玛禄,那是个有些老旧的物件儿,也是那个人唯一的遗物。 第九章 她忘了什么,也不会忘记这个的。 她说:“有朝一日,你要我帮你,就让人把这玉佩递来吧。” 她想了想,道:“我也只能勉力一试。” 乌玛禄并不介意,而是诚心诚意的行了个礼后才接过:“姑姑好意,我心领啦。” 她眨了眨眼,并不合规矩,她笑着:“我倒希望不会有那一日。” 管事姑姑含笑摇头,带着几分慈爱。 管事姑姑心里是喜欢这个叫乌雅玛禄的女孩子的。 管事姑姑这一辈子困在紫禁城,不会有儿女。 她当了许多年的宫女,又当了许多年的女官,见过了来来往往许多宫女,可唯有眼前的乌雅玛禄,是如此符合她想要的女儿的模样。 如果…… 如果梁公公没有来要奉茶的宫女,她就会把乌雅玛禄留在身边,亲自培养。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管事姑姑轻轻拍了拍她的臂膀,轻声道:“好了,你回去吧。你只记着,去了万岁爷跟前,即便不能得见圣颜,也要多加小心,不要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才对。” 管事姑姑道:“谨小慎微才对。” “姑姑,我省得了。” “去吧去吧。” 乌雅玛禄乖巧的行礼后,转身离去。 她的礼仪挑不出一点儿错来,就像活在这宫里的千千万万个宫女一样。 管事姑姑还记得她第一次来学礼仪的时候,虽然穿着同样的衣服,却和其他包衣秀女格格不入。可现在,她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了。 这样也好。 这偌大的紫禁城是容不得一点儿不同的,非要所有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才是。 姑姑垂目,腊梅走上前,跟在她身后,两人往回走去。 乌玛禄回了自己的房间,戴佳月月几人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生怕她挨罚了。见她神色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戴佳月月道:“姑姑没有为难你吧。” 乌玛禄摇了摇头。 看着戴佳月月担心的目光,乌玛禄笑道:“我是说真的。” 乌玛禄道:“我几时说过谎呢姑姑叫我去,只是让我以后说话过过脑。” 她看着其他三人,恳切道:“姑姑说得对。今日之后,你我四人就要分别了,以后再也不能同现在这样恣意妄为。大家说话做事,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大家心里一直都明白的,不过是今日气氛到这儿了,一时冲动才流露出了几分真性情。 万琉哈妞妞上前,低头认错:“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说这些,勾起了姐妹们的伤心事,也不至于让咱们受罚。” 戴佳月月上前,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事儿怎么能怪你。只咱们忘了,这宫里隔墙有耳。” 她垂着眉眼,说得风平浪静的,却怎么看,怎么有几分戾气:“咱们是遇见了兴趣相投的人,才不防着掖着,旁人却不定如此呢。” 她话虽没明说,但其他几人也听出来了她的意思。 万琉哈妞妞气道:“定然又是那两个。是不够她们嚼舌根子的么,真不怕以后给她们使绊子。” 按万琉哈妞妞过往的性情,无论如何也会找那两个人要个说辞,可她实在是不想再连累其他人了,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却忍不住气出了眼泪。 乌玛禄擦去她气出来的泪,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声道:“好了,不要生气了,真要怪,那也是咱们说话不谨慎,才会被人抓住把柄。” 她温柔的笑着:“以后,咱们且都改了吧。” 万琉哈妞妞嘟着唇,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乌玛禄转了话头:“好了,不说这事儿了。比起这事儿,我倒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儿求你们。” 万琉哈妞妞不高兴道:“你这说的哪儿的话,咱们之间哪儿还用得上求这个字。” 戴佳月月也道:“什么事儿能让你用到求这个字儿。有什么你尽管说,咱们能帮定然是要帮的。” 魏双姐也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乌玛禄笑着:“瞧你们这一个个义气千秋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让你们上刀山下火海哩。” 她缓着语气,道:“这事儿虽对我重要,但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只是花费的时间要长些,所以才想让你们帮我上上心。” 三人见她半天说不到重点,分分催促道:“你直说就是,用不着拐着弯的说话,咱们谁跟谁呀。” 乌玛禄笑了笑,边说边比划道:“我那个祖辈传下来的镯子,大抵这么大。表面鎏金,七彩宝石镶嵌。” 她补道:“一共七个孔,分别镶着七种宝石,分别是白、红、蓝、紫、绿、黑、透明的,那空处另镶着零碎宝石与碎钻。” 她抿唇笑道:“物件贵重归贵重的。可对我来说,那更是我的希望。万望你们留心。” 可不是她的希望么,那是她回到自己所在年代的希望。 戴佳月月闻言,略微点头,她比另外两个女孩子更加聪慧和通透。 她道:“东西贵重,却比不上寄托在上的那份感情。” “是了。” 三人对视一眼,道:“我们记下了,你且放心。” 戴佳月月又补道:“我们只能尽力去找,却不敢许你,我们一定能找到。” “我省得。”乌玛禄笑道,“我自己也会找的,只是多个人多份力罢了。” “是是是。”三个人笑了起来。 乌玛禄抿唇笑着,看了眼屋外的月,催促她们:“好了,不说这些了,快收拾吧。” 三人点点头,各自收拾去了。 第二日,管事姑姑给各人安排去处。 戴佳月月去了马佳贵人那里做事。 万琉哈妞妞去了叶赫那拉那里做事。 魏双姐去了内管领处做事。 其他四位包衣秀女也各有去处。 至于乌玛禄,如管事姑姑所说那般,自然是被分配去了做万岁爷的奉茶宫女。 管事姑姑说了几句话,这才让她们收拾完后,找腊梅,让腊梅带着她们去各宫报道。 她只单拎出乌玛禄,让乌玛禄忙完后来找自己。 第十章 四人回了屋,乌玛禄还没有说什么,其他人已经看着她叹气。 戴佳月月颇为忧心,道:“我和妞妞去了贵人那里,那两个主子,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倒也不用担心。至于双姐,更是不用担心了。可你该怎么办啊。” 魏双姐向来怯懦少言,却一直把乌玛禄当自己姐姐,这会儿也开口道:“月月说的对,我爹是内管领,我回去有爹照看,也不至于如何。姐姐,你这可怎么办啊。” 戴佳月月叹了一口气,皱眉问道:“你家里人没有为你打算么。” 乌玛禄笑着,微微叹气:“你们啊,还是孩子呢。” 她带着笑,道:“咱们入宫,都是为了家里,能在万岁爷身边伺候,那是求不来的福气哩。你们啊,该为我高兴才是。”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万琉哈妞妞急红了眼睛,“我听旁人说,万岁爷身边规矩大得很。” 她担忧不已:“玛禄,我担心你。” 乌玛禄恳切道:“总要有个人去万岁爷身边伺候的,我不去,别人也会去。” “那就叫她们去啊。”万琉哈妞妞愤愤然,“她们那么会,怎么不叫她们去呢。” 乌玛禄微微摇头,不赞成道:“好啦,不要说这话了。妞妞,这是宫里,你少说几句吧。姑姑选了我,那便是我了。” 她旧话重提,正着神色,道:“你们也不用为我委屈,我是真这么想的,能在万岁爷身边伺候,是多大的福分。那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你们安心好了。” 她神色自若,不慌不忙,没有半点儿不愿意。 其他三人却难受得很。 虽然不曾听闻那位万岁爷重罚过宫人,但往往主子们不用说什么话,身边的大太监就已经处罚了。 再说了,万岁爷身边的规矩比其他主子身边的规矩更大,更严,半点儿都行差错步不得。 这虽算是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却也只是对他人来说才是。 她们只希望自家的姐妹,能在这宫中平安无事。 她们其实心里清楚,同批的秀女中,乌雅玛禄姐姐虽然表现得并不出挑,但是她和旁人是不同的,她远比别人更加稳重妥帖。的确比旁人更适合去伺候万岁爷。 可即便如此,她们也忍不住担忧。 都道天恩难测。 万一呢 万一乌雅玛禄姐姐一时不察,招来祸患呢 乌玛禄大抵知道她们的想法,她也不多说什么,只得再次安慰道:“好啦好啦,这些我都知道的,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她又认真劝解其余三人:“虽然你们的去处对你们来说很好,但也依旧要多加小心,不可恣意妄为。” 她想着昨天的事,又补充道:“说话做事也要多加小心,切不可有什么说什么。” “你也是。”三人围着她殷殷切切话别,又各赠了礼物,这才各自离开。 乌玛禄把玩着三样东西,簪子,手镯和耳环。 她将东西收在了包裹里,这才去找管事姑姑。 管事姑姑见她平静的样子,打量了她一眼,心中满意,亲自带她去见梁九功公公。 路上,管事姑姑看似无意道:“我还以为你得难受好会儿。” 乌玛禄嘴里的话转了一圈才说出去:“汉人常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管事姑姑道:“这么看,你倒比她清醒多了。” 管事姑姑也不说好不好,只道:“这宫里,还是清醒点儿好。” “是。” 两人走了一路,路过城门附近,管事姑姑远远的指给她看。 “那里就是这紫禁城的城门了,若是运气好,也许有一日,你能从这里离开。” 她没有说下去。 但两人都明白。 如果运气不好,大抵就要像这紫禁城中的无数女子一般,在这红墙黄瓦的宫中困守一生。 如果运气再不好,香消玉殒也是有可能的。 管事姑姑又走了几步,停下来,开口道:“几个月前出了档子事,那会儿你正病着,大抵没人给你说过。” 管事姑姑垂着眼,平静道:“那是背主爬床的宫女,主子心善,没有杖毙,只是掌嘴二十,送去了辛者库。” “内管领虽然也叫辛者库,可管人的人也叫辛者库出身,做粗使宫女的也是辛者库出身。”管事姑姑道,“那魏双姐去了辛者库,也是因为她娘老子在那里是管领,能护着她。总比让她那样性子的人去伺候主子强,又不是你同屋另两个机灵的。” 管事姑姑本不该说这些的,可她的确说了。她不是为了谄媚,也不是为了让乌玛禄感恩戴德。 只是因着,她看着乌玛禄,总能想起自己刚入宫那会儿。 刚入宫的时候,哪个不是姐姐妹妹,感情深厚,想着能好一辈子的。 后来,死走逃亡伤,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年纪大了,免不了怀念以前。 她叹道:“乌雅玛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教不了你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本本分分做事。主子给的,就感恩戴德接受。主子不给的,也不能去争去要,要守着咱们做奴才的本分。” 乌玛禄乖巧道:“是,我省得了,谢姑姑提醒。” 管事姑姑不再说什么,而是带着她走向乾清宫。 梁九功公公并不在外面,想来是在里面伺候康熙,门口候着的宫人见管事姑姑到了,纷纷行礼后,一小太监迎了上去,两人客气了几句。 那面白无须的小太监眯着眼笑着:“师父本来是等着姑姑来的,但万岁爷身边儿离不开人,出来瞧了两次,这不刚进去,姑姑就来了。” 管事姑姑笑道:“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我来晚了一样。” 她也不计较,只道:“内务府今年选来的秀女今日刚出考校,你师父要,我这不就立马将人领来了么。” 那小太监忙作揖讨饶道:“是我说错话啦,这嘴该打该打。” 他轻轻拍了自己的脸两下,才继续道:“师父刚进去前,交付了我两句。您将她交给我就行,我先领她去看看地方,等师父抽出空再说。” 第十一章 管事姑姑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管事姑姑给了乌玛禄一个眼神,乌玛禄走到前面,温声道:“谢谢公公。” 两人见礼后,又一一向管事姑姑告别,这才离开。 管事姑姑转身离开,走了一截路,回头,看着那巍峨宫殿,恍惚间,总有一种乌玛禄被她亲手送入了深渊的错觉。 可她又觉得,这是命。 命啊,命运啊。 如果不是命,万岁爷那里许久没要过奉茶宫女,今年怎么又要了呢。 或许,命运就是这样吧。 发生的时候我们茫然不知,发生过后很久,猛然回头,才发现,每一步都被命运掌控着,从未挣脱过。 管事姑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袖子,回首离去。 这宫里,也就只顾得了自己,哪顾得了他人呢。 至了偏殿,那小太监道:“我姓孟。” 乌玛禄行礼:“孟公公。” 小孟公公点头,带她进入了奉茶所。 奉茶所是偏殿内的房间,檐下坐着大水缸,盖着厚实的木板。进去些,是正厅带着两间厢房,走进了,一股清幽的茶香扑面而来。 房间里有一个大柜子,十分引人注目,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白瓷、绿瓶、红粉陶,不一而足。每个罐子里装满了茶叶,外面也贴着红纸,上写着茶叶名称。 此外,还有四个小炉上煨着小茶壶。 别的地方收拾得干净整洁。 他二人走进去后,孟公公本打算为她引荐那几个奉茶的宫女,谁知道只有一个人在。 小孟公公行礼,这才五指并行,微微侧了一下,指着一个温婉的女子道:“这是戴佳姑姑,你在这里,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她。” “是。”乌玛禄向戴佳姑姑行礼,“见过姑姑。” 戴佳姑姑挥手道:“好了好了,起来吧。” 她对小孟公公道:“你忙你的去吧,这有什么,我教她就是。” “好。” 孟公公离开。 戴佳姑姑招呼她坐下,说了几句闲话,诸如,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儿的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乌玛禄一一答了。 戴佳姑姑笑道:“你倒是个实诚孩子。” 戴佳姑姑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托万岁爷的福,咱们也喝得上全国的好茶。” 她见乌玛禄依旧一副乖顺拘谨的模样,又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说道:“咱们做奉茶宫女的,要学品茶,品出味儿来,免得被人糊弄了。换下的旧茶,往往也默许咱们自己个儿用。你且安心。” 乌玛禄点头,带了几分笑意:“我家中并不寻常喝这些茶,为人又不甚灵巧,要劳姑姑费心了。” 戴佳姑姑喜欢她这样老实本分不惹事儿的人,点头道:“刚来是这样的,多待些时日也就好了。” 戴佳姑姑道:“你也不用担心,咱们一般是见不着万岁爷的,都是由孟公公他们去奉茶,咱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 她说:“这是个清静活儿,一般外面的事儿,牵扯不到咱们身上。” 她笑了笑:“倒比外面平安些呢。”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严肃起来,道:“但咱们要记住,咱们是万岁爷的奴才,可不能心向外人。只要知道这一点,在这宫里,几乎无虞。” “是,我记住了,谢谢姑姑教诲。”乌玛禄是一贯的老实本分。 戴佳姑姑笑了笑,没说她什么。 戴佳姑姑进宫多年,又是伺候皇帝的人,虽说只是从七品的一等奉茶宫女,可莫说是刚进宫的宫女叫她一声姑姑,就是有了职位的女官叫她一声姑姑,她也受得。 她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先给你讲讲这里的事,到时候让另外两人教你,你们好生相处。我不在,你们也好互帮互助。” “姑姑要走么”乌玛禄问着。 戴佳姑姑眼中出现了些许的光,那是有盼头的眼神。 她说起了从前:“我在未进宫前,许了户人家,我同那家哥哥年少相识,相互喜欢。他也应了我,等我出宫。” 她笑着:“这些年来,我们互通书信,他向万岁爷求得恩典,万岁爷也允了,过些时日,我便要出宫了,他高兴得不得了呢。” 她提及了心上人,满目温柔,是如此真切的欢喜,就好像眼前就是和心上人鸳鸯成双的好日子。 她看着乌玛禄,笑着说道:“万岁爷削三藩,那哥哥因此得了军功,求娶了我。” 她抿唇笑着:“所以今年才要了你来。” 她向乌玛禄解释道:“奉茶所宫女一向三人,除非有了空缺,不然,一贯是不会要人的。” 乌玛禄含笑听着。 戴佳姑姑不再说这事儿,继续说起了奉茶所的事儿。 戴佳姑姑道:“我今年九月底就要出宫了,这之前,你有什么不会的事,尽管问我。” 她慢悠悠道:“当然,你去问另两人,也是好的。” 戴佳姑姑站起身,指着大木柜上的茶罐子道:“咱们不仅要记住万岁爷爱喝的茶,还要记得各位亲王贝勒以及大臣爱喝的茶,万岁爷有时会招他们谈事,往往就要奉茶。” 戴佳姑姑道:“还是那句话,咱们只需要备好茶,小孟公公他们来端茶的时候,随时都能端走。” “不过你放心,但凡万岁爷召见了人,小孟公公他们会提前告知,免得到时仓促。” 戴佳姑姑半带警告的提醒道:“咱们这位万岁爷,心里极有主见,见不得那些满腹心机想要爬床的女子。做好份内事那才是正事。可别招来祸患。” 面对这样的再三提醒,乌玛禄只呈现出极度恭顺的模样:“是。” 乌玛禄并不觉自己是自轻自贱,她向来活得清醒。 她要在这宫中保全自己,自然还是谨小慎微的好,可以在帝王身边做事,却没必要非得成为帝王后妃中的一员。 君不见,宫斗里,有几个女子能平安到老的。 平安是福。 戴佳姑姑喜欢知进退的人,见她这样,又多说了几句:“我那儿有个本子,记着各位亲王贝勒大臣的喜好,我一会儿拿给你,你有空就背下来。” 第十二章 “另外两个人,为人皆是良善,跟你是一样的品性。”戴佳姑姑顿了顿道,“只一个是今日休沐,一个是有事,暂且离开一会儿。你一会儿就能看见她。” “好。” 戴佳姑姑见她这样,弯唇笑了起来:“你啊你,不用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模样。这里就咱们几个,用不着勾心斗角的,只要不耽误正事儿,随着性子来就好。” 戴佳姑姑又道:“她们两个也很好相处,莫要怕,你安心待着就是了。” “好。”乌玛禄笑着,温柔又无害的模样。 正说着话,小孟公公来提醒,索额图大学士正在伴驾。 戴佳姑姑一一教着乌玛禄,茶该加多少,水该怎么斟,每个步骤都一板一眼,丝毫不乱。 末了,等小孟公公把茶端走了。 戴佳姑姑顺手摸出了小本子,让乌玛禄自己坐一边儿去记。 戴佳姑姑一边儿做着针线活儿,一边道:“这后面还有每种茶该怎么泡,加多少茶叶,多少水,都是写着的,你自己看看。” 戴佳姑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其实你到时候现翻也来得及。就怕忙中出乱,还是记着好。” “我知道姑姑是为我好,我会仔细记着的。”乌玛禄笑着,“就是记性不好,可能要多记几日。” “嗐,这算什么,只要能记下来就好。”戴佳姑姑正给自己邻家哥哥绣荷包,闻言只道,“你记你的吧。” 两人安静的各做各的。 那暂时离开的宫女,手里提着食盒回来了,一回来就道:“我给你们带了糕点,一起吃些罢。” 她将糕点放到了桌子上,拉着乌玛禄一同来吃,笑着打量道:“这就是那个乌雅家叫玛禄的姑娘果真是生得伶俐漂亮,我瞧了我也喜欢。” 乌玛禄笑道:“姐姐生得美丽,我也喜欢。” 她点了点乌玛禄的颊,笑了起来,过白的颊上带着大病初愈的模样,酒窝未笑先出,可爱美丽到不行。 她拉着乌玛禄对戴佳姑姑道:“你瞧这新来的妹妹多会说话,多讨人喜欢。我见着就心里欢喜哩。” 戴佳姑姑笑着摇头,看着她两这样,笑道:“她是马佳荣荣,就是个活泼性子,你习惯就好。” 乌玛禄笑道:“跟我住一块儿的,有个叫万琉哈妞妞的,和她是一样的性子,看着她这样,我反倒觉得亲近了几分。” 马佳荣荣拉着她一同坐下,微皱眉戏谑道:“陈佳怡是个冷淡性子,你亲近我这个性子,可别到时候看了她,反而不敢亲近了。” 戴佳姑姑轻啐了她一口:“得亏她不在,要听到你这话,被你气哭了,你还得自个儿去哄她,你也不嫌麻烦。” “她多好哄,哪儿麻烦了。”马佳荣荣笑嘻嘻的,浑不在意的模样。 乌玛禄安静的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手里捧着马佳荣荣递给她的糕点,小口的啃食。 她一遍又一遍的听着宫规森严,可她运气好,进来遇见的都是好人,多多少少冲淡了她的孤寂感。 两人吵闹着,却也不过分。 这里离主殿挺近,声音大了,会有人来立规矩,便有几分不成体统,指不定还要挨罚。 笑归笑,闹归闹,不值当的挨顿罚。 她们心里有数。 第二日,乌玛禄看见了她们说的陈佳怡,那是个沉默寡言如白梅的女子,苍白消瘦。 陈佳怡并不爱说话,有什么问她,她是答的。你若有事儿找她帮忙,她也是愿意的。 戴佳姑姑说得没错,奉茶所的人各个性子好,她在这里待的很自在。 因着戴佳姑姑要走,索性就只负责指点,压根儿不上手了。旁日里,都是马佳荣荣和陈佳怡负责一步一步的教她。 乌玛禄上手快,也听话乖巧,和奉茶所的人相处的很愉快。 梁九功公公私下来看过两回,对她很是满意。 第二次来的时候,和戴佳姑姑说了会儿话,进来看着乌玛禄斟茶,乌玛禄有些不自在,但好在没有出什么大问题,梁九功点头,赏了点儿银钱给她。 乌玛禄看着戴佳姑姑。 戴佳姑姑道:“梁公公既然赏你了,你就收下吧。” “是。”她垂着眼,向梁九功道谢,“谢谢梁公公。” 梁九功毕竟是个宦官,嗓音有些尖,但说起话来不疾不徐,颇有仪态:“好,你好好跟戴佳学吧。” “是。” 梁九功微微点头,端着茶托出去了。 戴佳姑姑跟着送了出去。 乌玛禄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小孟公公等在那里,梁九功刚出门之后,就将托盘接了过去,垂首恭恭敬敬的跟着,离开了这里。 戴佳姑姑回来,看她盯着看,笑道:“梁公公心细,但凡是送到万岁爷身边的人,他都要挨着过过眼,这才放心。” “梁公公喜欢不闹事儿的人,就怕伺候主子的人各怀心思,那才是麻烦呢。”戴佳姑姑道,“所以每每要人的时候,梁公公都要吩咐一声,只要老实本分的,其他方面大差不差的就行。” 乌玛禄笑道:“当初教我们规矩的姑姑也说过这个,说是见我老实才送我过来。” 戴佳姑姑道:“是了,主子爷日理万机,可不喜欢那些生事的奴才。梁公公未免要多上心些。” 乌玛禄是能理解的,她之前工作的时候,特别讨厌自己下班后让自己加班的人。皇帝忙成这样,就更烦给自己找事的人了。 她点头:“我知道的。” 戴佳姑姑笑道:“梁公公来了两次,见你都是老实本分的,也认可了你。” 她往乌玛禄手心里的银钱扬了扬下巴:“你瞧。” 乌玛禄笑着:“这得多亏了姑姑和另两个姐姐,不然哪儿有我今天。” 马佳荣荣笑道:“姑姑,你瞧她多会说话。” 戴佳姑姑笑着摇头,同她们说起正事:“刚刚梁公公同我说了件事儿,他说,万岁爷在朝堂之上,已经表明了要册封二阿哥为皇太子了,已经叫礼部选择吉日,好举行册封大典。” 第十三章 戴佳姑姑道:“咱们是万岁爷身边的人,向来不往里面掺和。梁公公今儿跟我说这话的意思,我想,是叫咱们擦亮眼睛,免得冲撞了贵人。” “是。”两人应道。 戴佳姑姑见乌玛禄闷头做事,也不爱说这些,怕她不清楚这里间的事,特意给乌玛禄讲了讲。 “先皇后生二阿哥……太子时,难产薨逝,咱们万岁爷最是重情不过,十分怀念先皇后。先皇后出身不凡,太子乃先皇后所生嫡长子,万岁爷想到册封,实在再正常不过。”戴佳姑姑垂着眼,看着桌面,“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和你说这些,可我想,你知道也是好的。” 戴佳姑姑抬起头,平静看着她,道:“玛禄,这天底下都是万岁爷的,咱们这些当奴才能做的,不过就是顺着万岁爷的心思去做,老实稳妥才是好的。” “是,我省得。”乌玛禄道,“姑姑放心,我心里清楚,我自个儿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并不聪明,也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的就好。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戴佳姑姑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好姑娘……” 有些话是不能够说出口的。 多说多说,她怎么能够让人拿住自己的话柄子呢 她看着眼前年少秀丽的姑娘,只觉得可惜。 她喃喃:“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乌玛禄虽然听到了她在说什么,但却装作不曾听见的样子,默默走到一旁,拿着掸子,扫了扫柜台上那莫须有的灰。 戴佳姑姑说完后,心中一突,看向乌玛禄,又很快收回了目光,轻轻叹息,坐下来绣手帕上的花。 奉茶所并不被这事儿所影响,但不可否认,宫里逐渐热闹了起来。 而宫外,也热闹了起来。 公元1675年,康熙十四年六月初三日,康熙帝册封胤礽为皇太子,下谕礼部择吉日举行册封大典:“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朕荷天眷,诞生嫡子,已及二龄。兹者钦承太皇太后、皇太后慈命,建储大典,宜即举行。今以嫡子胤礽为皇太子。尔部详察应行典礼,选择吉期具奏。” 康熙要立时年两岁的二阿哥胤礽为皇太子的消息,在京城蔓延开。 赫舍里.噶布喇在下朝后,婉拒了其他大臣的邀请,回到府中,派人去请了他的几个兄弟来,想商议一下这件事。 等了半天,还在京城的三个弟弟才到齐。 书房里,噶布喇的五弟心裕听说这事后,第一个反应是:“大哥,这是好事,起码皇上心中有咱们赫舍里家。” 噶布喇懒得理这个当官多年,脑子没有一点儿进步的弟弟。 他看向索额图:“老三,你怎么看。” 索额图敲了敲手边的桌子,道:“我觉得四弟话说得对,皇上这么做,心里是有咱们赫舍里家。” 心裕点头,哼道:“大哥你总看不起我,四弟也这么说,你总不能说什么了吧。要咱说啊,咱们就一心一意的支持皇上就对了。” 心裕把手中茶杯一放:“皇上态度做得这么足,我们就不能拖后腿吧。” 噶布喇嗯了一声,继续看着索额图。 索额图微微点头:“四弟今天说的话没有错,咱们的确该做出样子来,大哥你到时候写信,让三哥在外面好好打仗。” 噶布喇点头同意了。 索额图继续道:“都说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瓜。皇上既然这个样子,咱们也该把咱们的态度拿出来。” “皇上现在春秋鼎盛,咱们就不该掺和到这件事去。”索额图道,“接下来要上门拜访咱们的人,肯定很多。要我说,咱们就应该闭门不见,等皇上册封二阿哥为太子后,咱们再继续见客。” 噶布喇点头:“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怕你其他几个弟弟心里没有数,所以才叫过来,当面说个清楚。” 噶布喇又说了几件最近朝堂上的事,最后一锤定音道:“就按照老三说的办,到时候咱们都闭门谢客,在这紧要关头,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几人都答应了,在用过晚膳之后才离开。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噶布喇叫来了自己的夫人和几个孩子,再三耳提面令道:“这段日子府上不见客,你们也好好紧紧自己的皮,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来。否则,一旦出了事,别怪我家法伺候。” 噶布喇想了想,又对自己夫人道:“叫你娘家那边儿最近也注意些。” “是。” 也得亏他见机早,没过多久,果然有各个府的奴仆带着拜帖上门来,只是一律被拦在了门外。 一个个的都进不了府,连拜帖也不接。 他们一连换了几个赫舍里家的府,几个府的主子都不接拜帖,皆闭门不见客。 没有法子,奴仆也就只能回去一五一十的禀报。 吃了闭门羹的官员只能默默骂一句,老狐狸。 大家不再打这主意了。 谁都看得出来,这老狐狸是打算明哲保身,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们有什么来往。 他们虽然知道,但也不能不去。 赫舍里家不见客是他家的事情,但他们不能不去,谁知道到时候二阿哥一旦被封为太子之后,这些人会不会清算今时今日没有上门拜访的人。 他们不仅要去,他们还要去的明明白白,把姿态表露出来。 这不仅是在趋炎附势,也是在表态,他们在支持皇上的一切决定。 而他们私下写信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告知提点,那也是后事了,随着信件的一封封发出,这件事以一种飞快的速度传向全国。 皇宫之中,乾清宫内,康熙正在批改奏折。 梁公公将他人呈报上来的消息呈给了康熙,顺带撤走了凉下来的雨前龙井,将新端来的茶水摆上。 康熙看了一眼纸条,让梁公公退下了。 目前来看,赫舍里家很是知情识趣,让他省心些许。重用一二也不是不行。 第十四章 至于那些大臣,不必急于一时,能用则用,不用…… 不用之日,自有他们的去处。 他笑了笑。 到时候再说吧。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些事不急于一时。 终有一日,他会让这个国家按照自己的意志前行。 至于战场上,希望那些人听到之后,他们身边的谋士军师能够看出他的打算——此乃阳谋。 他既已定下储君之位,那他便是在明晃晃告知世人,他欲倾举国之力,与他们不死不休。 他们只有两个结局:死或降。 看不出来也不要紧,那将证明,那些叛将也不过如此,胜利将归属于他。 他从来都不聪明,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他刻苦努力学习得来的。 正因为如此,他的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一步一步走过去,绝不会横生枝节。 所以他无比确信,他想要的一定能够得到。 他向来不介意在细处落笔,他不在乎用任何方式让自己的成功。就像当年的鳌拜,作为满族第一巴图姆,最后不也是倒在他手里吗 他将梁九功递上来的纸条焚烧殆尽。 这事他已经知道,没必要上心,比起眼前的事他更在乎未来。 他垂下眼,继续御笔朱批。 夜已经深了,屋外虫鸣阵阵。 在灯火摇曳中,康熙伏案审批。 乾清宫,偏殿的房间里的奉茶所,也依旧点着烛火,乌玛禄坐在烛火下,绣着荷包上的花瓣。 陈佳怡看了她一眼,让她回去休息:“你先回去歇息吧,等什么时候排到你轮班,你再跟着咱们一块儿熬夜。” 乌玛禄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月亮,转过身问道:“咱们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倒也不好说。”马佳荣荣道,“万岁爷歇的早,咱们自然也跟着早些休息,只是要防着半夜他们来叫茶水,不能睡熟罢了。” 陈佳怡补了一句:“一般两日一休。” 她露着微微笑意道:“所以我叫你先回去歇息,等到时候再说。” 马佳荣荣这会儿从内室出来,允道:“陈佳怡说得对,你先回去歇着吧。” 马佳荣荣想了想,道:“你已经连着陪了咱们十来天了,没一日歇息的,我今儿就做个主,你明儿休息一日,我替你给姑姑说一声就好。” 乌玛禄迟疑道:“这不大好吧。” 马佳荣荣挥手道:“没什么不好,姑姑之前就有心叫你歇一歇了,只等你上手了。” 马佳荣荣坐下,冲陈佳怡摆手道:“你先去歇着,我来守。” 陈佳怡起身,往里屋走去,路过乌玛禄道:“荣荣说得没错,咱们之前就打算等你上手后,就让你歇一歇。再者,之后有的是时间,这一两天不碍什么事儿。” 乌玛禄想了想,冲二人打完招呼,往屋后走去。 为了伺候好主子,一般在主子们的住处附近给他们安排住所。往往一个宫殿就住着一大批人,他们的伙食也会算在主子的俸禄里。 入了屋,乌玛禄正要就寝,听见了小声的啜泣声。 乌玛禄迟疑了一下,当作没有听见,盖好了被子,闭上眼。 宫里规矩严,宫人脸上随时得带着几分喜意,叫人看着就从心里欢喜。是不许宫人脸上露出哀戚的,若是要是被人发现了,免不得挨上一顿罚。 所以即便是受了委屈,又或是想家了,大家伙也是夜里在被窝里面躲着偷偷的哭。 乌玛禄之前跟万琉哈妞妞她们一起居住的时候,其他几个小姐妹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应当去打扰。 她只能当做无事发生的,闭上眼睛假寐。 在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坐在她的身边,将三个物件塞在了她被窝里,一声轻轻的叹息之后,那个黑影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她有心想问两句,但终究还是体恤对方的情绪,也就咽了回去。 第二日,她被马佳荣荣摇醒。 她有些蒙:“怎么了怎么是你,今儿不该是陈佳怡歇息么。” 马佳荣荣神色有两分扭曲,她指了指戴佳姑姑的床铺,压低了声音。 “姑姑,吞金了。” 乌玛禄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抓着马佳荣荣的胳臂,急道:“救她啊。” 马佳荣荣白着脸:“人已经没了。” 乌玛禄穿着鞋,走过去打开了被子,看了一眼,白着脸道:“这是毒……” 马佳荣荣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不要命了。” 乌玛禄很快反应过来,她改口道:“姑姑怎么就想不开吞金了。” 马佳荣荣摇头:“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咱们恐怕躲不了挨罚。” 她又叹了一口气:“不怕挨罚,命能保住就是好的。” 乌玛禄听得心里直突突,她虽然不算聪明,但她多动脑子,听见马佳荣荣这么说,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这事儿跟马佳荣荣非要把戴佳姑姑喝毒药的事,说成是吞金一样。 她们是奉茶宫女,经手的都是皇上以及王公大臣们入口的东西,结果这里间有人手上拿着毒药。 不论怎么看,都说不过去。 她背后一阵发凉。 她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背后传来几声咳嗽,她下意识地往外瞥了一眼,梁九功公公带着小孟公公正站在门外。 她退后几步,将床上的素色坎肩穿上,退在一旁,状若鹌鹑。 马佳荣荣行礼道:“梁公公。” 小孟公公打开被子,梁九功上前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脸色不好看起来。 乌玛禄和马佳荣荣静静的等着。 梁九功退后一步,微微点头,小孟公公将被子放了下来,这时梁公公才看向她二人。 “带下去吧。” 皇上身边离不开伺候的人,梁九功只是让手下的人分开审问她们,自个儿坐在太师椅上等消息。 乌玛禄被带到他身边时,本本分分的跪着,低头不语,问一句答一句。 “亥时你就回屋了,戴佳氏可有什么异样。” “我听见姑姑在哭,怕丢了她的面子,我便没有问,躺下就歇息了。”乌玛禄一五一十道。 第十五章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回梁公公的话,我不知道。”她垂目道,“我真的不知道姑姑为什么会这样,我刚来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从犹豫变为了坚定:“我刚来的时候,姑姑说她九月底便要出宫嫁人了,怎么说她都不该这样做。还请梁公公明察秋毫,还姑姑一个清白。” 梁九功笑了一声,戴佳氏因为什么而死,他并不在乎。 他只是笑着:“我想知道,她手里面的毒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 梁九功笑了一声:“带她下去,醒醒脑子。” 沉闷的板子声拍打在皮肉上,嘴里塞着布团,连求饶声都发不出来。 一人挨了十板子,正要走第二场,小孟公公进来,在梁九功耳边低声道:“皇上回宫了。” 为了削三藩的事,康熙这几年上朝十分频繁,一改之前十天才上朝一次的制度。 梁九功是康熙身边的大太监,处处都得经过他手。 等康熙上朝后,他才抽出空来管这事儿。 眼下康熙已经下朝了,他自然得回去候着。 他看了一眼御桌上,垂下眼道:“奴才来迟了。” 康熙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看着桌上的奏折,迈步出去,前往慈宁宫。 梁九功紧随其后。 康熙走了一截路,突然道:“之前有个富察氏的上折,要以军功换亲,人我已经许出去了。” 梁九功神色僵了僵,佯装平静道:“是,之前万岁爷就说过这件事儿,奴才都记着。已经往内务府要了人来,就等着接手她的活儿。” 康熙顺口道:“昨日才让他们选良辰吉日好册封太子,刚刚想了起来,打算多行善事,给太子积福。” 他顿了顿:“太子生母早亡,我自然是要为他多加考虑。” “毕竟是身边人,就赏她蜀绣两匹,珍珠一斛,白银二百两做添头,让内务府的去办。” 梁九功犹豫了一下。 康熙停下脚步,回头问他:“怎么了。” 梁九功知道这事儿藏不了,开口道:“那宫女饮鸩了,夜里去的,没能救回来。” “这样啊。”康熙叹息一声,走了几步,又道,“那就把她的遗体送回去,让她家人好好安葬,陪嫁按数送去,做安葬费使。” “万岁爷心善。”梁九功应道。 康熙想了想,又补了几句:“生死祸福,常人难料。与她一个宫中的,每人赏银二十两,以做安抚。” 他喃喃自语:“就当给太子积福。” 梁九功应了,等康熙进了慈宁宫,他这才让小孟公公回乾清宫停止了刑罚。 三人汗湿发际,饥饿交加,陈佳怡扑在马佳荣荣怀里哆嗦着哭泣,乌玛禄在一旁跪坐着,默默无语。 小孟公公看了一眼,神色之中带着几分同情,他口中道:“还不赶快去休息,一会儿子,皇上要用人呢。” 其他人尽皆散了,各复各位。 乌玛禄端了水进来,供三人擦拭身子,擦到被打了十五个板子的腿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疼,可实在太疼了。 三个人眼里都疼出了泪花。 马佳荣荣小声安慰道:“想开些,咱们暂且保下命来了。” 陈佳怡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马佳荣荣给自己擦完后,穿上里间衣裳,又给陈佳怡擦身体。 乌玛禄没说什么。 她沉默的做事。 今天这场罚——被打没什么,也就是痛而已。当后面开始“贴加官”,一张又一张被打湿后的纸贴在她的脸上,她无法呼吸,怀疑自己即将死于窒息的时候,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 这不是小说、电视剧或者电影里面会有的穿越者,拥有金手指,可以大杀四方,可以不在乎当前时代社会的一切封建礼仪,可以总是恰到好处的化解各种磨难。 这就是一个封建时代,皇权至上。 所以,伺候皇帝的梁九功可以不问青红皂白的处罚她们。 这里不是她的时代,不是她的社会,更不是她所以为的公司,这里没有任何人权与法律,只有至高权力对于人的蔑视与践踏。 在她即将死于窒息的那一瞬间,她无比确信,哪怕她被打死,埋葬在宫里,也没有一个人会为她说话。 她想,姑姑们对她说的,都是对的。 她在宫里就是要小心谨慎,老实本分。只有这样,才会将伤害降到最低。然而,即便是这样,也免不了被牵连。 她心中生出了一种疑惑,她应该怎么办 在她的时代,她所能够亲历到的最残酷的事,也不过是被同事甩黑锅,被上司压榨,被父母唾骂,被朋友嫌弃。 那时,她大不了一走了之。 但现在呢 她能去哪儿呢 她不知道。 她报紧了回家的期望,像抱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在心里反复念着,她一定能回去的,她总能想到办法回去的。 她一遍遍的念着,颤抖的手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她将戴佳姑姑临终前塞给她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分别是簪子、耳环和手镯。 她说:“这是戴佳姑姑留给咱们的。” 陈佳怡声音尖锐道:“你知道她要死,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我不知道……”乌玛禄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辩解太过于苍白,她说,“我回来的时候,只听到姑姑在哭。半夜感觉有人往被窝里塞东西,我以为是做梦,就没有注意。” “说谎,说谎,你就是个说谎精。”陈佳怡指责她。 马佳荣荣实在听不下去了,给了她腿上一巴掌,是故意拍在她挨板子的地方。 剧烈的疼痛让陈佳怡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她站起身换了身衣服,拿起桌子上的东西,快步往外走,狠声不已。 “你不配守着姑姑给的东西。” 马佳荣荣和她一起把脏水倒掉。 屋子没有收拾,因为不知道梁九功公公后面还要再做什么。 她们可不想再受一次罚。 马佳荣荣代陈佳怡向乌玛禄道歉:“你不要怪她,姑姑是她远房的姑姑,她们之间本就是亲戚。因着姑姑的缘故,她才来到奉茶所的,也没受过多大的委屈。她受了刺激,一时不清醒说错了话,是她的不对。” 第十六章 马佳荣荣拍了拍她的臂膀:“咱们今天又受了罚,她哪遭过这样的罪呢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事情,等过几天,她清醒了,也就好了。” “她难过也是情有可原。”乌玛禄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马佳荣荣总感觉乌玛禄的笑里面,好像比之前多了几分无力。 马佳荣荣和她往奉茶所走去:“我也不是想要包庇她,只是咱们之后,指不定要过上一辈子。能少计较些便少计较些吧。” 马佳荣荣向她保证:“等她缓过劲儿来,我会让她给你道歉的。” 乌玛禄觉得可笑,没有做错事的人,代替做错事的人道歉,多么的有意思。 她轻声道:“荣荣,你比陈佳怡会处理这些。” “我是家中头一个孩子,习惯了。”她笑着,笑容并不像之前那么爽朗明快,而是有几分怅然。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奉茶所。 陈佳怡虽然先出来,却还是之前的老样子,只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的对着手上的三件饰品发呆。 马佳荣荣和乌玛禄只能先处理这些事情。 她们有条不紊的做着准备工作。 夜里,梁九功又来了一趟,他亲自来端茶,顺带提了一嘴:“若不是万岁爷,你们横竖该往尚方院走一遭。” 三人行礼:“谢万岁爷恩典。” 她三人虽不往里掺和了,却不代表这事儿就这样过去,这事儿最终还是转交给了内务府的尚方院。 后来从马佳荣荣口中得知,尚方院那边大抵查出了案件的真相。 戴佳姑姑今年九月底,的确是该出宫的,也的确是她的老相好以军功求娶。 奈何,她的老相好早些时日,在与叛臣作战时,不幸亡故。 戴佳姑姑得了消息,也就饮下毒药,随她而去。 至于毒药的来因,查到太医院去了,有出诊记录作证,也有开药记录为证,以及药材损耗为证。 戴佳姑姑有着暗病,长咳不好,应着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所以太医院派来的医士给开了药,药里面有一味药材便是砒霜。 事情查清楚了之后,梁九功对奉茶所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虽然只是不冷不热,也足够她们放下心来。 日子总算是如常的过去的,一日一日,倒也平静,之前的惩罚,就像一场镜花水月,叫人怀疑是否真实发生。 但是乌玛禄分得很清楚,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沉静的,有条不紊的学习着各种各样的事,对于奉茶所的事,她越发上手。 马佳荣荣有时候会感叹:“玛禄,你真聪明。” 这个时候,乌玛禄总是会摇摇头:“不,我并不聪明,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去背,才记下来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起做绣活儿。 乌玛禄这会儿已经背熟了各位王公大臣的喜好,泡茶也做得有模有样的。 马佳荣荣并不是个为难人的性子。 两人相处起来还算和乐。 至于陈佳怡,从那时候激动的情绪中缓过神后,她已经向乌玛禄道过歉。三个人表面上的和平还是有的,只是她越发的不爱说话了。 至于戴佳姑姑留给她们的三件饰品,依旧在陈佳怡手上,丝毫没有分给她们的打算。 马佳荣荣和乌玛禄都是心里能够藏得住事的人,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私下也没有说过这件事情。 因为她们已经很清楚陈佳怡的德行,所以没有什么可说的。 陈佳怡做什么,她们都不惊讶。 奉茶所的日子一如往日,她们三人轮班,两日一休。 怪清闲的,就是时间长些罢了。 这一日,轮到马佳荣荣歇息,她睡足了才过来。 这宫里实在没什么可去的地方,何况她们也不能够乱走,要是被逮着了,她们绝讨不了好。还不如来这里跟姐妹一起说说话,做做绣活来得爽快。 她到的时候只看见陈佳怡在,陈佳怡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马佳荣荣多看了她两眼,问她道:“怎么的了,你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刚才奉茶,我上茶后,她替我守着,我去出恭。回来后,她人就不见了。”陈佳怡木愣愣的,口中道,“我心里难受得厉害,好像要出什么事了。” 马佳荣荣本来都要坐下了,闻言又站起身,道:“你先守着,我去看看什么事。” “好。”陈佳怡应了,继续对着桌子发呆。 马佳荣荣出了偏殿,往正殿走去。 她心里清楚,不论再急的事儿,奉茶所至少都要留一个人,以备皇上的不时之需。 乌玛禄在那样的情况下都能离开,想来应该是被梁公公他们带走了。 她至了正殿,没几步路就看见了梁公公正守在门外,她上去行了个礼。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梁九功已经说话了。 梁九功笑眯眯道:“她好福气,指不定要飞上枝头了。” “她……” 梁九功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她是个福运深厚的。” 马佳荣荣咬咬牙,低首问道:“我愚笨,不知道梁总管的意思。” 梁九功挥挥手:“下去吧。” 她有心再问,横竖不敢,只得退下。 她快步回到奉茶所,盯着陈佳怡,语气严肃:“陈佳怡,你给我说实话,你做了什么!” 陈佳怡摇头:“我没……我没有。” 马佳荣荣冷声道:“姑姑帮我那么多,所以我一直以来对你多有容忍,如果你不实话实说,就不要怪我不念我们之间的姐妹情分。” 陈佳怡沉默了半天,才开口:“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姑姑没了,所以……” “所以你就记恨她,故意做错事推到她身上。” 陈佳怡尖锐的声音似乎要响起,可她又像是在惧怕什么,那尖锐的声音被嗓子压了一下之后,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声响。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将茶叶份量放多了,步骤少了一两个,但我不是故意的。”陈佳怡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 第十七章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因为太想念姑姑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错事。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害她的。” 陈佳怡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不知道她是想要说服马佳荣荣,还是想要说服自己。 马佳荣荣对她十分失望。 这段时间的失魂落魄,尚可以说一声重情重义。 然而犯了事却不敢承担,推到别人身上。 这是马佳荣荣所不能够忍受的。 她冰冷的指责她:“你自己不敢承担后果,你要别人替你承担。” “我觉得……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只是茶的味道不好,最多挨板子……”说到这里,她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声音大了起来,“她不过是挨板子,她能怎么!” 她这样的狡辩让马佳荣荣感到不可置信。 “陈佳怡,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陈佳怡红着眼睛:“你以前也不会这样跟我说话。自她来了,姑姑喜欢她,你也喜欢她,你们都喜欢她。但是姑姑死了,她说了什么吗她没有,你现在还为她训我。” 她越说越可怜,眼泪啪嗒啪嗒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马佳荣荣疲惫的看着她,自觉已经对她无话可说。 她白着脸,半哭不笑的,她没有想到,相处几年的姐妹心中竟是这样想的。 她什么都不用问了。 她支撑着:“就当我识人不清。” 她转身离去。 陈佳怡什么也没说,只是木木的坐在那里,她痛苦的抱紧自己,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着。 下午,乌玛禄才回来,衣鬓散乱,她看了一眼陈佳怡,叹了一口气:“你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陈佳怡想要嚷出来,可她只是很轻很轻道,“我不是故意要推你顶罪的……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不敢承认是你做的。”乌玛禄替她补完了这句话,她叹息道,“行了,就这样吧。” 陈佳怡轻声道:“对不起,以后我替你当值吧。” “不用。” 多余的话,乌玛禄不愿意多说了。 陈佳怡看了她几眼,想要说话,又不敢,只能憋在心里。 马佳荣荣听了声响,赶过来,把她拉到隔间,看着她身上的印子,眼圈儿都红了。 乌玛禄安抚的拍拍她的肩:“好了,没事儿的。” 马佳荣荣抬着头望她:“玛禄……你……” 乌玛禄故作轻松道:“被皇上幸,乃是福气,荣荣你哭什么。” 是啊,被皇上幸,是福气,她哭什么呢 好姐妹要从宫女成了主子,她该为她高兴才是。 如果乌玛禄笑起来的时候不那么悲伤,也许她是真的会很高兴。 马佳荣荣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张张嘴,最后无力道:“你……今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乌玛禄笑着微微摇头:“你确定要问我,我这会儿可做不到客观。” “没事。” 乌玛禄顿了顿,寥寥几笔带过。 陈佳怡泡茶后,借口出恭离去,久久未归。 过得一会儿,小孟公公带人罚她,她腿上挨了五板子。 因是她茶没泡好,让她长长记性,小惩大诫。 挨完板子,过得一会儿,说是皇上要见她。 她便去了。 乌玛禄笑了笑:“然后就这样了。” “可你不喜欢。”马佳荣荣心里就像一团棉花堵在那里,不上不下。 “我……”乌玛禄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着,转了话,“好姐姐,你哭什么呢,莫要哭了,嗯” 她轻轻为马佳荣荣擦去眼泪。 马佳荣荣看着她:“你要想哭,就在我怀里哭一会儿。” 她垂下眼,复又笑了起来:“我哪儿就那么娇弱了,这算什么呢。” 是啊,这算什么呢 不过如此,她为何要介意。 她心里把自己被强迫的怨给强行压了下来。 她淡淡道:“这有什么好哭的。” 马佳荣荣擦干净眼泪,对她道:“你去擦擦身子,歇息一会儿吧。我替你当值。” “没事儿。” 马佳荣荣拉着她的手:“听话,快去。” 乌玛禄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应下。 她去后面房间洗漱,前面儿赏赐了些东西来。 马佳荣荣端给了她。 乌玛禄抽空把这些东西给了这具身体的家人。 无论如何,她也是顶了别人女儿的壳,也该她替她聊表寸心。 她身上的印子,马佳荣荣和陈佳怡看见了,心里也清楚是因为什么,个个都装聋作哑,知道不该问。 奉茶所的人都在等给乌玛禄册封位份的消息。 按宫里规矩,被皇帝临幸过的女子都会给一个位分,不管这个位分有多低,哪怕是答应。 但册封的消息迟迟未来,乌玛禄只是照旧在奉茶所里待着,旁人想问,也不敢问。 乌玛禄举动照常,就像那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除了她对陈佳怡冷淡了几分。 她对陈佳怡依旧举止有礼,进退得度,可偏叫人觉得,她没了几分真心意,怎么都不得劲儿。 过得几日,小孟公公来宣她。 乌玛禄捻茶的手一顿,看向小孟公公时,已经露出了一个笑来。 她跟随小孟公公进了乾清宫的内室。 康熙正倚在榻上翻书,见她来了,打量了她一眼,向她勾了勾手,她乖顺上前。 康熙笑了一声:“你倒是乖觉。” “伺候主子,是奴才的福分。” 他勾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如果你的眼睛也是这样想的,就更好了。” 她垂着眼,默然不语,一副很乖的样子。 “你是额参家的女儿。” 额参是她的祖父。 她乖顺道:“奴才玛法的确是额参。” “你性情可跟在家时不同。” 他把她查得清清楚楚。 乌玛禄想。 她并不慌,眨了眨眼,语气又轻又柔道:“回主子的话,进了宫伺候主子,自然跟在家时不一样。” “你到底是谁。” 乌玛禄懵懵然:“奴才不知道主子的意思。” “不知道你就先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说。”康熙平静道。 他的视线落在书上,气定神闲。 乌玛禄垂下头,对着他跪了下来。 第十八章 乌玛禄虽做茫然不知,却不代表她真的不知道。 她心里细细思量。 之前虽因为戴佳姑姑的事,她因此受了牵连,但她依旧觉得管事姑姑他们说的话是对的。 这个世上往往是如此,你越表现的聪明,他人对你越是提防;而当你表现得老实笨拙的时候,他们才会对你放下心来。 这算是宫中的保命法子。 她做得很好,只是没有想到竟一时露了破绽。 若她真是乌雅玛禄,她就知道,她在家的性格跟现在的性格没有差别——至少表现出来的是一样,老实的,不爱惹事的。 可她不是。 所以她现在跪在这儿。 她想明白了,也知道怎么回答,但她微微仰视,见康熙一直在看书,她便选择闭嘴。 康熙翻到一半,垂目看她。 她低着头,神游天际。被盯着的迫视感让她回神。 “想好该怎么说了吗。” “奴才愚笨,不懂主子的话。奴才只知道用心服侍主子,哪里知道别的呢。”她乖巧道,“奴才入宫之后,也曾见过几次玛法,玛法每次都告诫奴才,要用心服侍主子。” 康熙细细地盯着她的神情,笑了起来:“起来吧。” 她站了起来,立在一旁。 “你心里怨我。” “回主子的话,主子要罚奴才,定然是奴才没做对。” 康熙冲她勾了勾手,她上前。 她被按坐在榻上。 康熙打量着她的模样:“你很好看。” 她还没有开口,康熙抚摸过她的眼睛:“尤其是这双眼睛,可不像一般的女子。” “奴才……” 康熙定定的看着她,漫不经心道:“行了,不用说话。只要你不是反清复明的人,你爱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倒不如说,我更喜欢你的眼睛。” “生机勃勃的,看透一切。” 乌玛禄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挑了个不惹眼的话,道:“还有反清复明的人么。” “嗯。”康熙将书放在一旁,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对他们汉人来说,我们不过是满清鞑子。他们一直想驱逐清廷。不过,这天下终究是能者居之。” 他笑着,清醒又通透:“这天下没有不灭之国,没有不亡之人。哪个当皇帝的不想要自己的天下千秋万代,可到头来,短也不过几年数十年,长也不过百年。” “主子聪慧。”乌玛禄能说什么,也只能说这些了。 康熙亲了亲她的颊:“我不聪明,我所能做的,不过是脚踏实地的,让我统治下的国家,走向繁荣。” 乌玛禄猛然看向康熙。 康熙喜欢她这模样,取笑道:“怎么,吓着你了。” 乌玛禄快速回神,又低下头:“回主子的话,奴才没有听懂。可奴才想,这样的话,不是奴才能听的。” “你有这样一双眼睛,又怎么会是一个笨人。”康熙实在爱煞了她的这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透亮清澈,如天空一样广远,那是没被桎梏限制过的模样。 和这宫中人截然不同。 康熙吻了吻她的颊:“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我自然要让这天下繁荣昌盛。你是我的人,你愿藏拙,我便允你藏拙。” 他亲吻她的眼,密密麻麻,不离丁点。 正如他所说,他是如此爱她的那双眼睛。 衣裳散,鬓纷乱。 当她被压在榻上时,她脑子里响起了一句佛经: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她尊重他是近代史上最后一个“康雍乾盛世”的缔造者,他爱她眼睛里渗漏出的无拘无束。 一场毕,康熙让梁九功拿来了膏,递给她。 “回去用。” 乌玛禄收下:“谢主子。” 她退了出去。 梁九功让人收拾寝宫。 康熙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梁九功琢磨了一下,问道:“爷喜欢她,怎么不封个位份。” “封了位份,她就无趣了。”康熙收敛了笑意。 梁九功心里记下来,不再问。 乌玛禄回到奉茶所,进了内间,开始抹药,她腿之前罚跪跪青了。 摸了药,青色比之前消得快一些。 今日,是她和陈佳怡轮班,这会儿她回来进了内间,陈佳怡也不敢催她。 陈佳怡心中是有几分愧疚的,她之前的确对乌玛禄分去了她人的注意有些不舒服,可她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只是,戴佳姑姑在的时候,还有人教她,这会儿只她一个了,她便不知如何是好。 她往屋里张望一二,想了想,又准备了茶。 乌玛禄出来,洗干净手上的药味儿,见着茶,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说话,她虽然不打算伤害陈佳怡,但她也不打算原谅陈佳怡。 如果没有陈佳怡,她未必会被康熙那般。 她从篾筐里拿出针线,慢慢的绣着。 她的绣活儿自然是不好的,可她在宫里又能做什么呢 也不过是一日一日,苦熬苦业,度完这一生。 好在,她还有镯子。 她终归有个退路。 自那之后,康熙似乎对她放下了怀疑,偶尔会召见她。 小孟公公一月总会来个两三次,算不得频繁,可这样的召见,和其他有位份的嫔妃比起来,又算是密集了。 昔日责罚她的梁公公,后来见到她,也要客客气气的招呼她一声。 她虽没有位份,但她每隔一段时间会被招到殿里去,回来的时候,都会满身印子。 谁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整个乾清宫当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看着,像在演一出默剧。 这天下是大清的天下,整个天下最尊贵的主人就在这里,谁敢说什么呢 他们看着她,像看着献祭的羊羔,又像看着越过龙门的鲤鱼。 她走进内殿。 康熙在榻上等她,一如从前。 她露出脖颈,一副引颈待戮的柔顺姿态,任君采撷。 康熙喜欢她这样的知情识趣,乖顺懂事。 有什么能够比看见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在自己面前不敢反抗,更叫人心中欢喜呢 乌玛禄知道,康熙并不爱她,只是她身上有让康熙喜爱之处,所以才会宠幸她。 第十九章 她并不觉得悲凉。 这世上是这样的,我们总要他人坦诚且炙热的爱自己,不含任何杂质。 可是,一开始的爱总得有个缘由。 哪怕是于万千人中相逢,从此爱慕难舍,没有缘由,仅是那一刹那的感觉。 可那刹那感觉的本身,就已经是缘由。 她笨,可她活得太过清醒,以至于连感情都不太强烈。 她清晰明白的知道,他们之间绝无爱意,无非是一个心理移情,一个无法反抗。 康熙爱的是自由与毫无桎梏。 而她身上有。 仅此而已。 她反抗不了的。 仅是被牵扯,她就差点儿死于贴加官。 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她既大不过地,也大不过天,自然更大不过礼法森严。 她只能顺应康熙,顺应这个时代,才能在这个环境里活下来。 她心知肚明。 康熙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她柔顺的闭着眼,任凭他如何。 康熙问她:“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认。” “奴才……不懂。” “陈氏。” 她闭着眼,没有睁开,柔声道:“奴才既已挨了罚,便没必要让两个人挨罚。” 所以,当她被不问青红皂白的打板子后,因为康熙的一时兴起,她被梁九功带到了康熙面前,她没有辩解一个字。 康熙低声的温柔的问她:“你想要她付出代价吗” 他的手游离于她的颈。 她说:“不,不要。” 她知道,她这会儿点头说个好,陈佳怡绝落不着好。 可她自己也曾在时光的缝隙间,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件事——她要不要有朝一日,权势在手,然后报复回去。 她问她自己:何必呢 何必去报复他人 陈佳怡害怕受罚而把事情推给她,再正常不过了。 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 她理解的。 因为理解,所以慈悲。 她终究不是那些宫斗文的大女主,她无法因为自己受伤便去伤害别人。 若是如此,她与这些原本就生活在这个时代,不得不进宫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当你以他人伤害自己的手段去伤害他人时,你与他人并无不同。 他人即地狱 你对别人来说,也是他人。那么,你也是其他人的地狱。 所以,就这样吧。 庄子有云:外化而内不化。 她的行为言语举止可以顺从这个时代,但她的思想绝不可能顺从这个时代。 比起被伤害,乌玛禄她,更怕自己有一天,从内至外的变成了这个时代的一份子,发自内心的认同了这个时代。 那她就不再是乌玛禄,而是那个乌雅玛禄了。 她抹去了自己身为乌玛禄的过去。 她连自己都否定了。 她不愿意。 所以,她从始至终都想记得,自己不来自于这里,也不属于这里。 她不能忘记自己的本来来处,因为她若有一日忘记,那便是忘了自己的来处与根由。 一个连自己根系都忘记的人,也不过是无根浮萍。 纵然富有天下,依旧可悲至极。 她轻声的重复了一遍:“主子,奴才不愿意。” 她的脖颈被手扼住,施压的手让她产生了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她没有反抗。 康熙观察着她的神色,直到她要真的背过气去,才松开手。 她轻轻的呼吸着。 他埋在她的肩膀:“玛禄,额林珠,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她攀附他的肩膀,沉默不语。 他心中头一次生出了爱怜,那种爱怜将她与他的其他嫔妃区分开。 吻密密麻麻的落下。 声音夹杂在吻里:“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她笑了起来,并不回答,笑颜如草原上的花。 她合该属于蓝天白云,一望无垠的草原,自由自在的风。 从此风光艳艳,水光潋滟。 康熙召她,自然不止一次。 这样的日子也持续了很久很久。 一眨眼,也就入了冬。 乌玛禄在奉茶所坐着,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素青大襟坎肩,在那儿烤着火。 门半开不关的开合着,留着给小孟公公传口讯用。 不过,天冷了,一般有茶水煨在内室,并不常往奉茶所传讯。 康熙忙于事务,也许久没传过乌玛禄,乌玛禄乐得清静。 天气冷,回了屋,冻得厉害。 她们是皇帝的人,虽然有煤炭,分下来也没多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乌玛禄的关系,今年下来的煤炭倒比往常多了两倍。 只她们还得省着用。 索性也就围在一起,做些绣活儿,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马佳荣荣看着炭火,也不浪费,索性在上面煨了汤,好暖胃。 她们连续几日都吃的水煮菜,吃的就是个热气儿。 康熙三五天赏一回菜,赏下来的菜,经过一路,早就冷了,也要煨一煨再吃,免得凉了肠胃,那才麻烦。 时值用膳时候,小孟公公送来了两道菜,乌玛禄打算等马佳荣荣回来了再煨上。 等了好一会儿,马佳荣荣还未回来。 陈佳怡倒是有心先吃,可她现在跟其他两人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如果没有意外,她一辈子都要留在奉茶所,实在没有再激怒这两人的必要。 她手上打着络子,往门外走去,便看见马佳荣荣回来了。 马佳荣荣原本脸上是笑着的,看见是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手上提着食盒,又提着包裹,走了过来。 进了屋,她将菜煨上,吃饭。 三个人吃了一顿不尴不尬的饭。 马佳荣荣说起事来:“我阿玛额娘托人给我寄了东西来,入宫的时候要查点,也就晚了一会儿。” 两人听着。 马佳荣荣本就是个开朗的性子,她说道:“回来的时候,我遇见了跟我一同入宫的宫人,她在一个常在那里做事。我俩略微聊了聊,我私下比了一下,咱们这里的炭火,倒比得上是一个常在宫里了。” 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没人接话,这茬也就自己过去了。 马佳荣荣道:“她和我说起了册封的事儿。也快到二阿哥正式被册封为太子的日子了。她说她伺候的常在主子,正在愁要送什么贺礼。” 第二十章 马佳荣荣感叹道:“好在咱们宫人倒也不需要上赶着去送礼。” 她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当着乌玛禄的面说这话,有些不妥当。 她看着乌玛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愧疚,她转移话题:“这会儿正是往家寄钱的时候,你两歇息的时候,也去看看吧。” 其余两人应了下来。 马佳荣荣将食盒递给她,道:“这衣物是家里送来的,糕点却是我路过御膳房,你玛法叫给你带的。” 乌玛禄将食盒打开,笑道:“你早说是玛法给我的,我就早分给你们了。” 她将糕点放在盘子里,素净盘子里点缀着各色糕点。 她道:“你们想吃就自个儿拿着吃,我就不一一劝了。” “好。” 第二日,是乌玛禄和马佳荣荣轮班。 马佳荣荣看着她,叹了口气,问道:“玛禄,你想没想过,以后你可怎么办。” 乌玛禄停下研制茶的手,疑惑的看着她:“嗯” “宫中被皇上幸的,多少有个位份。你如今……” 乌玛禄笑着:“主子们的意思,哪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可以随意猜夺。” “那你打算怎么的呢” “没怎么。”乌玛禄笑着,“走一步是一步咯,想那么多做什么莫要做那杞人。” 马佳荣荣微微摇头:“你是个有主见的,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你要多为自己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她的眼神澄澈又干净,“入了宫,就是宫里的人了。” 马佳荣荣觉得她身上有说不出来的别扭劲儿,可要让她细说,她是说不出来的。最终,她也没有再说下去。 乌玛禄将东西拾缀好,走过去,捻了块儿糕点喂在她的嘴边。 马佳荣荣无奈的看着她,接了下来。 乌玛禄笑着:“你且放心好了,我原本和你一样的想法。总想着自己早早谋划,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可我后来发现,这世上事,哪有尽如人意的。” “无非是,山一程水一程,经历了也就罢了。”乌玛禄含笑看她,“人生在世,何必执着。” 马佳荣荣愣愣的看着她,瞳孔里倒影出乌玛禄的眸子,那双眸子太过干净,没有爱,没有恨,甚至连情绪都不多的。你可以在她眼中看到自己。 突然间,马佳荣荣想起幼时跟随自己额娘上香,遇见的那位传说中的得道高僧。 乌玛禄的眸子比那位得道高僧的眸子还要干净澄澈。 她只是来人间一遭,足下不沾尘。 莫名,马佳荣荣想起自己穿过层层叠叠的长廊,听见僧人诵经。 在层层香雾中,她不曾听明白,至今也不曾懂得那些僧人在念什么。 但此时,她张开唇,她的声音跨过时间,与那时的声音重叠:“愿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她回过神,看着乌玛禄,眼神中多出了一抹痛惜。 乌玛禄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提前将她的话打断了:“不要说出来。我很好,你也很好。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过是十多岁的小女孩,此时身上竟显现出了母亲一般的温柔慈爱。 在这样的身份倒错中,马佳荣荣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乌玛禄将她搂在自己怀中,安抚着她。 恰逢小孟公公来,咳嗽了一声,乌玛禄向小孟公公含笑点头。 “请吧,乌雅姑姑。”小孟公公笑着。 不论怎么看,她都不该被称呼为姑姑。可她毕竟是被皇帝给临幸过的,又没有位份,怎么称呼都不是个事儿。 梁九功索性就让人称呼她为姑姑了。 好歹面子上过得去。 乌玛禄松开马佳荣荣,为她擦干净眼泪才离开。 马佳荣荣看她远去,心里难过得不行,却又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她轻轻的叹气,趴在桌上,发起了呆。 乌玛禄去正殿内室,早已经熟门熟路,可没有康熙来宣,她也是不能去的。 所以,必须得有小孟公公在前面引着。 乌玛禄低声道:“孟公公……” 小孟公公笑道:“我只是来传个消息,什么都没有看到。” 乌玛禄谢他知情识趣,否则若是说出去,马佳荣荣横竖要挨几个板子。 她抿唇笑着:“多谢孟公公你啦。” 小孟公公笑着,道:“请吧。” 两人到了乾清宫正殿,小孟公公按规矩停在门外,没有进去。 乌玛禄来过许多回,按以往的规矩,往里面走去。 梁九功正在伺候康熙喝参汤,见她来了,含笑冲她微微点头。 她也行了一礼,乖巧等在一旁。 康熙抬头看了她一眼,吩咐道:“梁九功,给她也端一碗来。” 乌玛禄本想拒绝,最后咽了下去:“谢主子恩典。” 梁九功收拾干净碗,这才又端了一碗上来,恭敬地放在乌玛禄面前的小案桌,便站在一旁等着。 康熙惯来是让乌玛禄坐在榻上等他的。 乌玛禄是不习惯的,她喝了两口,轻声劝道:“梁总管不用守着,一会儿我拿下去就行。” 梁九功笑着:“姑娘多虑了。” 随后,他只伺候着康熙,又上了几碟糕点放着,全程不看乌玛禄,这叫乌玛禄松了一口气。 乌玛禄不习惯得紧,守着礼,将参汤喝完了,轻轻放下。 等她放下,梁九功将东西收拾完了,收着碗,才下去。 康熙要看的奏折没多少,不多时便站起身,走过来。 乌玛禄起身道:“爷,奴才给你按按。” 康熙默许了。 康熙闭着眼:“好些时候没见你了,有些想你。” 乌玛禄手一顿,又很快按着,口中道:“爷说得哪儿的话。” 康熙没有拆穿她,只是笑了笑。 按的时候,手指碰到了辫子。 康熙笑她:“好啊你,胆大包天,爷的辫子也是你能动的。” 乌玛禄迟疑了一下:“爷,奴才错了。” “哪儿错了。”他将她搂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睛,笑着,“你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爷绕不了你。” 说是这般说,但康熙和她都明白,她的身体可以下跪磕头认错,她的灵魂永远知道自己没错。 第二十一章 这是她同于世俗,又不完全同于世俗的明证。 她佯做不知,避重就轻:“爷今日心情好,都同奴才逗趣了,吓坏了奴才,还真以为惹爷不高兴。” 他笑着,手指描摹她的面容。 他说:“我最爱你这一点。” 她心中究竟怎么想的,他从来不以为意。 他爱她的,就是她的冷漠与心不在焉。 因为她不在乎他,所以他可以随意投射他的感情,不用去衡量其他,考虑其他。不像与其他后妃相处时,还要衡量许多前朝的事,难以随心。 他在她这里,暂且寻得两分休闲。 他将她松开,挥手道:“你且坐着。” 乌玛禄老老实实的坐着。 康熙起身,将一个暖手炉塞在她手心:“我忘了有没有赏过你这个,这给你了。” 乌玛禄谢恩。 康熙其实并没有多喜欢她,只是觉得,和她在一起,轻松几分。 她讨他欢心,他给她几分恩宠,也是合算。 康熙看了她一会儿,道:“我赏你个贵人怎么样。” “谢主子恩典。”是她一贯的规矩本分。 康熙觉得有几分没劲儿:“若是别人,定要向我讨些别的。” 乌玛禄温和的看着他:“是主子爷说的,让奴才只做自己,莫要做别人呢。” 康熙闻言愣了愣,笑了起来:“是我这样说的。” 他收敛了笑意,微微垂目:“若是太子以后能如你这般就好了。” 他自言自语道:“为人君主,最忌朋党。” “太子母家,出身高贵,又是嫡长子,合该由他继承帝位。他额娘薨了,跟他母家也亲近不了几分。” 他说:“古来国家,或亡于宦官,或亡于外戚。” 乌玛禄想说几句,最后决定闭嘴。 少说话,做本分事,才能在宫中长久待下去。 康熙道:“皇父幼年受多尔衮桎梏,又担心我,给我留下四臣,权作制衡。然而鳌拜势大,欺辱臣子,不尊上命,又岂是良善人。” “为人君主,乃天下共主,岂可受宦官与外戚干政。”他的语气非常坚定,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帝王若想做事,就不该心有偏爱。” 他回过神,看了乌玛禄一眼,笑道:“你一介女子,说来也不懂,我竟与你说这些。” 他哑然失笑。 乌玛禄脸上没有一丝勉强,只是笑着:“奴才的确不懂那些家国大事,可在奴才想来,那孩子也不是迎风就长,无端长这么大的,离不开阿玛额娘还有老师的教导。” 她道:“爷若是想让太子继承大统,又担心这些事,倒不如在将太子带在身边,时时教导。想来,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你说得对。”康熙看她的眼神温和了几分,“我会的。” 他会好生教导他的儿子。 那些犯上作乱的,终究只会成为过眼云烟。 夜里,康熙没有翻牌子,也没有做什么,而是相拥而眠。 旦日。 公元1675年,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康熙帝于太和殿举行册封大典,授予皇太子册、宝,正位东宫。 十四日,康熙帝正式颁诏天下,下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嫡子保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太皇太后、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授保成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大典告成,洪恩宜霈,所有合行事宜,开列于后。于戏。主器得人,益笃灵长之祜。纶音式涣,用昭浩荡之仁。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除此之外,诏书中还包括三十条皇帝赐予百姓的恩典,诸如蠲免赋税,举行大赦等。同时,设立专门为皇太子服务的詹事府衙门,并为其配备官员。 授保成的外祖父赫舍里噶布喇为一等公,世袭罔替。 虽然朝堂内外早就知道,然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众人心中才确切的有了些许实感。 听闻送给太子的赏赐一波接一波,后宫嫔妃也一一送上了贺礼,其中不乏珍贵之物,想来也有她们背后的家族出力。 按理说,这会儿乌玛禄该去找自己的玛法额参。 她虽不是原主,但顶了原主的身体,自然得认下原主的阿玛额娘。 奈何这几日宫中大事,不必私下行走,她也就绝了这样的心思。打算过几日再去。 快要过年,越发热闹。 乌玛禄是个性子淡的人,也不爱凑热闹,偶尔也就替马佳荣荣或是陈佳怡值一值班。 屋里冷,她索性在奉茶所后屋睡了一会儿,就起来烤火了。 小孟公公送来了两匹布和一些零碎的东西,里间还有件厚对襟小袄。 小孟公公道:“皇上怕姑姑冷着,过年忙,怕到时候轻忽了姑姑,叫我给姑姑送来。” “谢主子恩典。” 乌玛禄本本分分的接过,然后从送来的银子里,塞了十两给小孟公公。 小孟公公道:“这可使不得,姑姑。” 乌玛禄笑道:“这么冷的天,你走一趟,请你喝口茶怎么了。” 小孟公公也就不再推辞了,笑了起来:“那就谢过姑姑了。” 乌玛禄站在门口见他离开,呼了一口白气,摇头笑了起来,慢悠悠的回去烤火。 这怪冷的天,她可不爱动。 小孟公公回去后,梁九功问了一句,得知乌玛禄的反应,微微有些叹息。 如此不会为自己争,也怪不得皇上虽喜爱她,到现在却连个位分都没给。 他转身进去,向康熙叙道:“乌雅姑娘很是高兴的接过。” 康熙闻言大笑:“你这奴才又在说些话哄我了。以她的性格,也不过是老老实实的接过。” 梁九功垂头丧气:“瞒不过主子,乌雅姑娘的确是这样。” 康熙笑着,不再计较。 梁九功站在一旁伺候。 眼见着快过年,乌玛禄抱着东西去御膳房找额参。 第二十二章 要准备年夜饭的额参忙到不行,听到乌玛禄来找他,让别人替上,擦干手出来。 他看见乌玛禄,神色柔和几分:“前几日让她们给你带的糕点,你爱吃吗,到时候我抽空多给你送些。” 乌玛禄将手上的包裹塞给他。 额参看了一眼:“这么多,你……” “皇上赏我的,我又用不着,合计给玛法送来。到时候家中弟弟和妹妹的嫁妆彩礼,再攒一攒也就有了。” 额参心中酸楚:“你是个好孩子,是家里对不住你。” 额参将东西放到乌玛禄手里。 他拍了拍乌玛禄的肩:“你自己留着吧,家里面身份低,帮不上你的忙还是要拿银子开路。” 额参低声道:“你嫲嫲和你阿玛额娘知道你在宫中过得好,他们才放心不少。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知道。”乌玛禄将包裹推了回去,道,“我不能在家中尽孝,也就只能给这些东西了,玛法要是不收,我心里也不安。” 额参最后还是收下了,提出个食盒给她。 他宽厚的笑着:“这是做毁了的,上不了席,我先留下来,本打算带回家,你来了,你就带走吧。” “你要好好休息,好好保重身体,莫要惹主子生气。” 乌玛禄看着他,微微点头:“好。” 乌玛禄提着食盒回去。 或许她是在为额参他们找借口吧。 可她想,额参一家在京中属实地位不显,对他们这样的小官来说,把女儿送进宫中,已经是个很好的出路了。 万一,被哪个贵人主子看中,再说一两句好话,家族中的日子要好过许多。 就像她现在一样,皇上赏她的一些东西,她用不上,她便可以让额参带回家去,帮衬一下弟弟妹妹。 这事也说不上好或不好,只是有几分荒凉。 谁叫这个年代,大家都没有什么好法子呢。 她笑着。 不再为这件事心怀芥蒂。 她也好,还是原主也好,最初定然是为这个事而心有芥蒂的。 她在后世见过《红楼梦》中写着,元春回家,尚且要抱怨一句,爹娘将她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元春一个做娘娘的,都会说出这样的话。何况是她们这样被送进宫做宫女的呢 可在那一瞬间,她全然的放下了。 可以说是自我安慰,也可以说是自欺欺人。额参也不过是选了一个最好的法子而已。 她脚步轻快的回到奉茶所,同马佳荣荣、陈佳怡吃上一顿。 也许是因着她一直留在奉茶所,陈佳怡对她只有几分愧疚,不再像最初她承恩时的惶恐。 几人的相处好过许多。 过年时,她们虽然不必伺候在主子身边,奉茶所却一定要开着,以备不时之需。 过完年没多久,听闻宫里进了几个八旗秀女。 马佳荣荣打探完消息,回来给她们讲。 “有个入宫的秀女,刚进宫就被封为格格,享妃位,是内大臣佟国维的女儿,也是咱们万岁爷的表妹。” 陈佳怡轻声道:“这样的家世,也不怪一进来就享妃位,恐怕这位主子年纪轻,半算待年呢。” 马佳荣荣道:“是了,他们说这位主子离及笄之年,也就几个月。” 乌玛禄也颇有兴致的听着,问道:“这次进了几个” “四个。”马佳荣荣看她神色自若,继续讲道,“只这位主子地位高些,其他的家世并不高。” 陈佳怡幽幽道:“那也比咱们家世好。” 她这话说的,实属噎人。 大家也就散开了。 寒去春来,内务府送来了新茶,一切都是波澜不兴的。 乌玛禄正在研制茶叶,小孟公公刚喊了一声:“乌雅姑姑。” 她抬头笑道:“要什么茶。” 小孟公公道:“不要茶,要您呢。” 他笑着:“皇上召你。” 乌玛禄停下手中的活儿,将茶叶装进罐中,这才去。 这会儿已经是五月了,阳光有些烈。 等走进内殿,乌玛禄才得空擦了擦额上的汗。 梁九功正出来,看见她,笑道:“你来了,快进去吧,皇上正等着。” “是。”乌玛禄行了一礼,往里走去。 康熙见着她,快走几步,将她抱起来颠了颠,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我心里欢喜。” 乌玛禄看着他,温柔道:“是前朝的好消息么。” 他微微睁大了眼,很快弯了起来:“你说对了,图海送来的好消息,王辅臣降了。” 他将乌玛禄放下来:“只要降第一次,必然会降第二次。只要投降第一个,必然会有第二个人会投降。” 他笃定道:“我敢断言,此事平息,不远矣。” “主子圣明。” 康熙笑道:“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乌玛禄挺想问他一句的,这跟我分享做什么。 最后,她只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康熙的情绪在这样的温柔中,沉静下来,他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带着乌玛禄往另一处偏殿走去。 那里几个嬷嬷和奶娘正在照顾孩子。 他指着孩子道:“这孩子生母早逝,后来太皇太后在身边带了一段时日。你去年说的话,我也听进去了,这不,就带在了自己身边。” 乌玛禄略微迟疑后,行礼道:“见过太子。” “他还不懂这些。”康熙失笑。 “可奴才懂这些。”乌玛禄轻轻的笑着,看向康熙。 康熙哑然失笑,不再计较,让她起来后,上前几步,将保成抱在怀里。 乌玛禄顿了顿,跟上前,看着康熙和保成坐在榻上玩耍,榻上摆着小老虎、拨浪鼓等孩子的玩具。 康熙扭头看了她一眼,将拨浪鼓塞在了她手里,她欲言又止,还是伸手逗保成去了。 旁边的嬷嬷对视一眼,纷纷垂首。 保成喜欢她,伸手要抓她手里的拨浪鼓,乌玛禄逗着不给他,眼见他要哭了,才把波浪鼓塞到他的手里,顺手戳了戳他胖乎乎跟团子似的脸颊。 炙热的目光让她不自在,她扭头对上康熙的视线,她飞速收回手,垂首道歉:“奴才逾矩了。” 康熙收回目光:“无妨。” 第二十三章 康熙并不计较她的行为,只收回目光,看着保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着。 “本该过了两岁,再给他取个名。可一来是要把他封为太子。二来是,他生母早逝。” 他摸了摸保成的头:“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我希望真是如此,好让这孩子能保住守住我大清的江山,做个守成之君。” 他难得的留她用膳。 用完膳后,他看奏折,让她抱着保成玩耍,一旁看着的梁九功和单留下来的嬷嬷垂目而立,不发一言。 乌玛禄觉着不自在,只好不去看这两人,只逗着哄着保成。 夜里,康熙留她与保成同床而眠,睡了一宿。 夜半惊醒,乌玛禄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保成,轻叹了口气,将小小的孩童抱紧了。 康熙将她揽在怀中。 她微微的推开,给小孩儿一点儿空间呼吸。 这可真像普通人家的夫妻。 她想。 她闭上眼。 卯时,梁九功伺候康熙起床更衣,他还要上早朝。 保成被这动静吵醒,乌玛禄忙抱在怀里哄着,轻轻的颠着。 康熙回头瞥了一眼,抿起的唇松了松,露出一点儿笑意:“你把太子给梁九功,你再睡一会儿。” 乌玛禄笑着:“没事儿。” 她坐在床上,抱着保成,保成哼了两声,又睡着了。 等康熙收拾完出去,一个嬷嬷这才进来,垂首站着:“姑娘把太子给我吧。” 乌玛禄将太子放在嬷嬷怀里,保成又哼哼了几声,乌玛禄忙轻轻拍了拍背部,保成继续沉睡。 嬷嬷低着头,只做不知,抱着保成退了下去。 乌玛禄起身,穿上衣服,往外走,出了乾清宫正殿。 梁九功低声问她:“皇上让姑娘再睡会儿。” 乌玛禄摇头,低声道:“皇上体恤我,我却不能如此。” 她说:“过犹不及。” 梁九功打量了她一眼,对她高看几分。 他笑道:“小孟子,你去把皇上赏给乌雅姑娘的早膳拿来。” 小孟公公动作很快,乌玛禄并未等多久。最后是小孟公公提着食盒送乌玛禄回奉茶所的。 她昨日走了,马佳荣荣和陈佳怡同时轮值——这是奉茶所的规矩,每日都至少有两人轮值。 是以之前,乌玛禄也乐意替马佳荣荣和陈佳怡当值,谁叫这样的事儿不止一次的发生,她也欠了她们。 马佳荣荣还在歇息,陈佳怡倒是半梦半醒的,看她回来了,站起身,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 小孟公公将食盒放在桌上,行了个礼,走了。 陈佳怡犹豫了一会儿,给乌玛禄倒了杯茶,轻声问她:“一会儿用完膳了,你要不先回去歇一会儿。我先替你值上午的。” 乌玛禄看了她一会儿,也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邀请她坐下来一起吃。 自然也没忘了马佳荣荣。 三个人吃了一顿,商量了一会儿,暂定了今日的轮值。 乌玛禄休息了一天,她并不打算再休息。 按规矩,陈佳怡休息,她和马佳荣荣当值。 陈佳怡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下去休息了。 马佳荣荣和她聊到:“今年内务府的秀女,看时候,这会儿也该调教好了。上回,我听李公公说,梁总管有心再去要两个来奉茶所。” 乌玛禄疑心是因为自己老被康熙召的缘故,但她没有说。 有些事儿,大家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也不过是招来难堪。 果然,到了五月下旬,小孟公公带着两个新进的包衣秀女来了。 小孟公公道:“师父知晓姑姑性子好,所以要的是老实本分的。” 小孟公公顿了顿,道:“师父还说,若是她两惹姑姑不开心,只管告诉师父,师父重新换两个乖巧听话的来。” 乌玛禄看着两个满面稚气的少女,笑了笑:“你师父好意,我心领了,劳你走这一遭。” 小孟公公道:“对了,师傅还让我给姑姑说,到时候,咱们这就改叫御茶房了。备的东西要多些。所以多要了个人来,要是到时候人数不够,只管给师父说。” 乌玛禄点了点头,扭头让马佳荣荣招呼两个新来的包衣秀女。 她往外送小孟公公一程,走到四处无人的地儿,她问他:“这事儿我之前就想问的,但想来你师父心里肯定另有打算,也就一直没问。” 小孟公公道:“姑姑你说。” 乌玛禄叹道:“戴佳姑姑去了之后……” 她停顿了下来。 戴佳姑姑去年没的,也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再提起来,竟恍如隔世。 人命贱若蝼蚁,不值一提。 她收回思绪,继续道:“那事儿过去后,奉茶所里一直没有个主事的,尤其是现在,又送来了两个来。你回去问问你师父,是不是该从哪里调个经验老道的来。” 小孟公公看着她笑了起来,道:“乌雅姑姑,这就是我师父的意思。” 他眨了眨眼:“再调个经验老道的来,姑姑难免被压一头。” 他行了行礼:“还是劳姑姑劳心劳力吧。” 乌玛禄听他这么说,还有哪儿不懂的,也就应下了。 小孟公公回去后,给梁九功说了这事儿。 梁九功问他:“她是什么神情。” 小孟公公一五一十的说了。 梁九功沉默片刻,转身进去伺候康熙了。 没过多久,奉茶所的牌匾被拆了,换上了康熙提笔亲写的“御茶房”牌匾。 前朝事忙,乌玛禄被召过去后,往往和保成一起玩耍,康熙大多时候都只在看折子。 王辅臣的投降对于清朝廷来说,是一件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打破了“反清复明”联盟的缺口,扭转了最初的颓势。 这是康熙继位之后最大的一场战争,比起擒拿鳌拜来说,不可同日而语。 康熙绝不会允许自己败,全部精力都在前朝,自然对于男女之情没有几分上心。 对他来说,能够在抬头时,看着乌玛禄和自己的儿子逗趣,已经是难得的休闲了。 他会在香雾袅绕以及烛火葳蕤中,恍惚间看见幼时的自己。 第二十四章 太子是他,乌玛禄是他那只寥寥见过几次面的生母。 他在这样的恍惚中觉得,他好像应该是爱她的。 他将压在奏折最下方的,封她为贵人的诏看了又看,最后丢进了纸篓。 他低头,看着这些奏折,心里生出了些许的厌倦。 他是否真的想要成为秦始皇那样千古一帝 他原本应当是确定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却变得不太确定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保成的笑,以及灯火下她温柔的神色。 他想了起来。 他幼时得了天花,被送往京城外的皇庄上。 曾有个行脚的僧人路过,讨了一碗水。 那时,他正站在院子里,望着窄窄的天,虔诚的许愿。 那个行脚僧喝完水,向他双手合十,下了一句定语:“你的愿望一定会成真。” 而后,那个僧人不知所去,也许依旧在云游天下,又或是死在了途中也说不定。 他看着乌玛禄,轻声询问,既是问她,也是问自己。 “你是我在等的人么……” 他收回目光。 梁九功拿着信件,快步走进了内室,呈了上来。 康熙拆开信,看了起来,眉目多了几分喜色,他抱住乌玛禄转了几个圈。 “额林珠,耿精忠降了。他降了,哈哈哈哈。” 床上的保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幕,连连拍手。 乌玛禄被晃得头晕,也不敢反抗,只好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 康熙顿住了,把她放在榻上,见她难受,欢喜之色退了几分,忙让梁九功去端碗清淡的汤来压一压。 他弯着身,看着她难受的神情,带着几分懊恼:“我太欢喜了。” 乌玛禄恹恹的倚在床头。 保成还在往她身上爬。 康熙将保成抱走,见她这幅柔弱无力的模样,忙转过身。 他再不转身,他就要趁她不舒服,做些什么了。 乌玛禄喝了汤后,好了些。 她今天身子实在不适,康熙也就允她早些回屋,不必留夜。 乌玛禄回了屋,换衣服的时候,看着亵裤的血迹,微微疑惑。 这不该是她来葵水的日子。 她也没有多想,洗漱之后,早早歇下了。 康熙体恤她,第二日赏了她一些东西,包括几包安神的药。之后便不召她了。 乌玛禄微微松了口气,不必再在康熙面前待着,也少了几分出错的可能,更不会被怪罪。 心情舒和下,她颊上还养出了几分肉来。 看着温和慈爱不少。 新来的小宫女更爱往她面前来。 这会儿御茶房的人多了,也就每日三人值日,人多也热闹。 女孩子们几乎不识什么字,打络子、做绣活倒是流利。 她们进宫三个月学的字,也不过勉勉强强把宫中的宫殿认个齐全。 至于那些汉臣家,又或是位高权重的人家,让女孩子们读书识字,那自然另当别论。 如她们这些进宫当奴才的包衣秀女,家世向来算不得高——家世好的,塞些银子给内务府,内务府的管领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给放回家去了。 倘若有识字的,也不过是为了不当个睁眼瞎。 乌玛禄惯来内敛不爱出风头,只求平安。若不是当年陈佳怡的事,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当然,走到这一步,她得了康熙的喜爱,日后也可以利用这份喜爱,得到她的那个镯子,看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时代。 大抵也称得上是,福祸相依吧。 她现在在宫里,被人称声姑姑。御茶房内虽然各有心思,整体却无碍。她又有康熙的这点儿宠爱,梁九功也不至于像最初那样对她。 不论之后是被封个位份,又或是当个御茶房的姑姑。 她都地位不差。 甚至,勉强算是有头有脸的奴才了。 她若是这个时代的人,若深陷在这样的地方,她或许会感叹一句:权力的滋味可真迷人。 可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即便她表面适应乃至于臣服这样的时代,她内心也始终无法认同。 她在一日一日中,看着宫人在她面前忙碌,她像在看一出剧。 她始终能够清醒的意识到,她是乌玛禄,不是乌雅玛禄,她永远不会属于这个朝代。 她只想回到自己的时代。 她有时候也会想,也许是因为她这样的清醒,或者说,是这样不知好歹的不认命,她才无法生活在这样的年代。 可要她真心认命,做个封建王朝的女人,她做不到。 她是外柔内刚的女子,她向来觉得,世事易变,可不代表自己就要跟随外界而变。 很小的时候,她就许下愿望。 比起一生荣华富贵喜乐安康,她更想做一个不论什么环境都能够保持自我的女子。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一辈子,可至少现在,她不打算改变。 她收回目光,看着马佳荣荣指导着两个新来的宫女泡茶,教着每一步,一如她刚来时,教她一样。 马佳荣荣看她们做的不错,退后几步,坐在乌玛禄旁边,目光盯着,时不时的教一两句,顺带和乌玛禄聊天。 马佳荣荣道:“玛禄,你知道吗,我听说马佳贵人怀着孩子了,等到胎儿稳了,才放出风来的。” 乌玛禄顺嘴问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马佳荣荣摇头,“那么大个氏族,姓马佳的多了去了,我不识得她的。只是听人这样说起过。” 马佳荣荣看乌玛禄并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道:“宫里今年没有阿哥格格出生,有话多的嬷嬷纳闷呢。现在有主子怀了,她们总没话说了。” 马佳荣荣又道:“听说太后知道后,让太医院那边儿仔细着这一胎呢。” 乌玛禄听到了这里,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 马佳荣荣看见这一幕,问道:“你也有了” 一个“你”字出口,马佳荣荣就知道声音高了,后面几个字儿,都是压低着声音说出来的。 乌玛禄温和的笑着:“没有的事儿,你啊,就爱胡思乱想。” 马佳荣荣点头:“也是。” 她探头看了一眼乌玛禄绣的话,啧了一声:“你打络子还行,怎么一手绣活儿那么差。” 第二十五章 乌玛禄伸出手摆她面前。 马佳荣荣不明所以:“你手是挺好看的,怎么了。” 乌玛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我是说,人就像手指一样,有长有短。” 马佳荣荣耸了耸鼻子:“好了好了,每次和你说话,你都有一大堆大道理。我知道你是想说,每个人会的东西不一样对不对。自己做的好的,不代表别人能做好。别人做的好的,不代表自己能做好。” 乌玛禄笑着点头。 马佳荣荣站起身:“好了,我不和你说了。和你待久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变成老头子了。” 她走向那两个小宫女身边,看着她们泡茶的手法,耐心指导。 乌玛禄的手再次覆上小腹。 有没有可能,在她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 她不知道。 她想,也许是她想多了。 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 她生下来的孩子,只会成为这个社会的一员。 她的孩子会认同这个时代的观点。 她在这个时代,终究只是游魂,无所着落。 丈夫,孩子,家庭,这些都不会是她的归处。 她只想回到能让她自己成为自己的地方。 哪怕她的想法,会在她的时代的千百年后认为是愚昧。 她也不打算改。 她松开手,垂目看向手帕上的花,微微摇头,低头继续绣了下去。 康熙下了朝,本想再召乌玛禄,话都快出口了,他又顿住了,问道:“梁九功,她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乌雅姑娘这几天脸上多了几分气色,还胖了些。” “那就好。” 他召她的话停住了,开口道:“随我去一趟慈宁宫。” “是。” 梁九功这就下去安排。 一行人来到慈宁宫。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更加畏寒,屋子里早早的就用上了炭火,整个屋子暖和如春。 这会儿,她正抱着保成烤火,不时的捏捏保成的手,眉目间带了几分喜欢。 见他来了,忙招呼他过来,拉着他的手打量他,闲话家常。 “皇上越发有个皇上的模样了。” 康熙坐下,抱过保成,问道:“祖母近来可好。” “好得很,就是你都好些日子没来了……”太皇太后顿了顿,道,“想来是得了心爱的姑娘,才不来见我这老婆子。” “皇祖母说得哪儿的话,孙儿这不有空就来看皇祖母了么。”康熙神色自若道,“王辅臣和耿精忠投降,吴三桂被拿下也就这段时间的事了。也就多费了些心思。” “我知道,所以今年宫中无所出,我也不让你皇额娘去催你。”太皇太后道,“皇帝嘛,自然是治国安邦才是正事。” “孙儿也是这样想的。” 太皇太后又道:“帝王无私事,你打下来的江山也要有人守。” 康熙垂着眼,捏了捏保成的手,语气风轻云淡:“我已经有保成了。” 太皇太后顿了一下:“是啊,你已经有太子了。” 她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听着他说起最近的事。 末了,看了看天色,她留康熙在这里用了一顿午膳。 康熙饭后便要回去,便要告辞。 太皇太后却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我听说有个宫女常在你宫里留宿。” 康熙一顿,抬眼看向她。 她淡淡道:“你向来聪明,我就不多说了。” 康熙垂目:“是,孙儿知道。皇祖母尽管放心。” 太皇太后意有所指道:“我知道你心思不在后宫,但这宫里也该有个主子了。” “孙儿知道了。” 太皇太后虽坐着仰视他,气势却不会弱上分毫。 “玄烨,你不会让我与你皇额娘失望的对不对。” 康熙的回答仿佛是从嗓子深处挤出来的:“是,孙儿绝不会让皇祖母与皇额娘失望。” 太皇太后微微颌首:“你忙你的吧。” 康熙恭敬的退了出去,正要离开,苏麻喇姑追了出来,手里食盒递了过去,梁九功接住,退于康熙身后。 苏麻喇姑道:“主子看皇上多吃了两口,叫人多备了些,好叫皇上带回去。” “额娘替我谢谢皇祖母。”康熙顿了顿,问道,“额娘,这几日有什么人来过。” “钮祜禄家的今早请完安,这会儿皇上你又来了。”苏麻喇姑多说了几句,“主子想皇上得紧,皇上多来几回才好。” “我会的。”康熙幼时由她带大,对她亲近,说话间也很是尊重,“额娘近来身体可好。” 苏麻喇姑点头,打量着他:“皇上越发威武俊朗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像主仆,倒像是家人。 苏麻喇姑又劝道:“这话不该奴才说的,可主子心里有皇上,说的做的都是为了皇上好,皇上可莫要令主子寒了心。” 康熙看着她,笑道:“额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你叫皇祖母莫要为这些事烦心了。” “皇上这么说,奴才就放心了。”苏麻喇姑很是信他。 这会儿站了一会儿,人都有些发冷了。 康熙道:“我就不和额娘说了,额娘快进去吧,别冻着了。” “好。”苏麻喇姑送他,“皇上慢走。” 苏麻喇姑迟疑了一下,又叫住康熙:“奴才临出来时,主子让奴才问皇上,皇上是不是忘了孝康章皇后。” 孝康章皇后,正是康熙的生母佟佳氏。 康熙微微瞪大了眼,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向苏麻喇姑告辞,离开。 等康熙走远了,苏麻喇姑才进屋,把话对太皇太后一转述。 那老人垂着眼,叹道:“我是怕他……沾了爱新觉罗家的情种。” 努尔哈赤宠幸阿巴亥,即便因为她跟别人有染而废弃,不过一年又复宠。让皇太极在其死后,将阿巴亥生殉。 皇太极宠幸海兰珠,生了个孩子,便大赦天下。 其女死后,甚至以为国丧。 福临宠幸董鄂妃。盛宠之烈,举宫皆知。 董鄂妃死后,屡次想要出家,三个月后郁郁而终。 这些男人啊,一个个的英明神武,似乎无所不能。可是碰上自己爱的女人,跟普通人似乎也没什么差别了。 第二十六章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她不希望自己的孙子走向她丈夫、她儿子的老路。 苏麻喇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静的听着。 她叹了一口气,盯着炭火,良久才道:“把保成给太后送去吧,这也是她的孙儿。” 苏麻喇姑将保成送去慈仁宫。 等她回来时,太皇太后已经在其他宫人的侍奉下歇下了。 康熙已经走出很远了,他轻轻的,近乎自言自语:“我是不是不能有想要的。” 梁九功虽然听见了,但他这会儿就是个聋子,是个哑巴。他什么也听不见。既然听不见,自然也不会说。 康熙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而是慢慢的走回去。 一路上,心思紊乱。 他想起了自己的皇父,想起了自己的额娘。 那时,皇父独宠董鄂妃,他寥寥见过几面的额娘,郁郁寡欢,连笑都勉强。最终郁结于心,以至于早亡。 他听闻,在董鄂妃尚未进宫前,他额娘也是受过恩宠,有过好日子的。 他也是在那个时间出生的。 他那时起,心里就发过誓,他绝不会成为他皇父那样的人。 可他,好像还是成为了那样的人。 他将迷茫收敛。 回到宫中,他再次拿出了诏,那是一纸诏书,封乌玛禄位份的诏,是贵人还是嫔,他迟迟未决定。 乌玛禄只是包衣出身,她能封的最高位份就是嫔。封妃需要抬旗。 封贵人,委屈了她。封嫔,她好像又差了些。 他心中自有一杆秤。 想来想去,迟迟未决。他索性将诏书压后,不再去想。 他看向了奏折。 各地兵马、粮草调动,需他一一决策。 国家大事面前,儿女之情,且放一旁。 白雾笼罩,连太阳似乎都没什么温度。 乌玛禄坐在凳子上,烤着火,发着呆。 她最近身体越发不适,没什么力气,连话都不大想说,更不想做什么了。 不知道是她身体差了,还是别的原因,她越发畏寒。 她头也越发晕了。 她闭上眼,头砸在了桌上。 “姑姑,姑姑!”新来的宫女忙叫着她。 马佳荣荣听到声音,快走几步过来,见她这样,忙吩咐道:“你们先看着她,我去叫人。” 她快走几步,本来想自己去太医院叫人,走到乾清宫正殿,见着在殿外当值的小孟公公,她顿了顿,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边,最终还是向小孟公公招手,把人叫了来。 “怎么了” 马佳荣荣道:“乌雅姑姑晕过去了。” 她平时虽然直接称乌玛禄为玛禄,但不代表她蠢,外人面前,她的礼仪举止是挑不出什么错的。 小孟公公没明白什么意思:“你是要我招人把她抬回床上” 马佳荣荣叹气:“我是让你去太医院找太医。” “晕……”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小孟子,去请吧。”梁九功从小孟公公后边来,道,“让王太医来。” 小孟公公不再说话,而是快步离开去请人了。 梁九功让其他几个太监,将乌玛禄抬到御茶房里间的床上,这才让他们退下去。 他看了一眼,道:“去泡壶雨前龙井。” 马佳荣荣点头,这就去泡茶。 梁九功看着榻上的乌玛禄,手指在袖子里虚虚握着,垂目看了好一会儿才端茶离开。 康熙没太在意。 等伺候完康熙,梁九功出去,让身边的小太监机警一些,自己去了御茶房。 王太医正在号脉,号完脉后,见梁九功来了,客气的打完招呼,收拾东西往外走。 马佳荣荣本来想说几句,但是看见梁九功来了,也就没有说话。 王太医道:“她是” 梁九功道:“你惯来只给嫔妃看,还不明白吗。” 王太医心领神会:“她郁结于心,加之小产,身体虚弱,所以晕了过去。” 梁九功停住脚步:“小产” “是。”王太医叹了口气,“月份不大,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 王太医继续道:“我给她开几服调养的药,平时吃的东西也多注意一些。” 梁九功点点头。 他送王太医走了一截,又道:“这事,皇上不想他人知道,你知道该怎么写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王太医行礼,“梁总管,告辞了。药我一会儿让医女送过来。” 梁九功目送他离开,微微的摇头。 他回了乾清宫。 康熙看他一眼:“梁九功,你今天有事。” 梁九功笑道:“奴才身体不适,又不愿离开皇上,刚刚让王太医过来给奴才看了看。” 康熙嗯了一声,道:“你要是不舒服,我允你几天休息。” 梁九功忙笑道:“不碍事的,吃几副药也就好了。” 康熙不再注意。 康熙后面没有再召过乌玛禄,也没有封位份,封她为女官的诏也没有。 下面人摸不准康熙的意思,多少有点儿躲着乌玛禄。 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落井下石不至于这么快。 都是宫里的,眼皮子不至于浅成这样。 尤其是梁九功梁总管一直对乌玛禄很好,隔一段时间便会为乌玛禄请太医诊治,药也是一直在吃。 旁人自然更不会小瞧乌玛禄。 康熙自然也问过药味儿。 梁九功笑道:“冬季到了,宫人多风寒,自然药味也就重了。” 康熙为此还赏了乾清宫每人二十两银子,以作过冬花销。 又是一年过去。 梁九功送去的两个小宫女上了手,可以自己轮值,不再需要乌玛禄她们手把手的教导,寸步不离的看着。 乌玛禄也轻松不少。 除夕当夜,宫中主子们用满汉全席,康熙让梁九功给乌玛禄送了三道菜去,那都是乌玛禄爱吃的。 梁九功退了下去,交代小孟公公去办,旁人虽然注意到他短暂的离开,但是谁都没有往那上面想。 小孟公公提着食盒回来。 梁九功问了一句,小孟公公如实相告。 梁九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那夜就像一时兴起,此后康熙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个人。 过了除夕,歇了早朝。 这是难得的帝王也可以休息的时候。 第二十七章 康熙带着保成分别去慈宁宫和慈仁宫走了一趟。 几人也就闲话家常,压根儿没人提起乌玛禄。 太后道:“我前些日子和你皇祖母聊了聊,有心想往你这宫里再进几个人。” 康熙点了点头:“凭皇额娘和皇祖母挑选。” “今年的八旗秀女,要不选几个家世出众的,以作备选。”太后如是说。 “也好。” 太后又道:“也不是我要催你,只是离赫舍里氏过世快三年,后宫三年无主,也算是全了你与她少年夫妻的情谊。可到底不是个久事。” “儿子心里有数,本打算今年过了她的忌日,便重新立个皇后。” 太后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康熙点头:“钮祜禄妃出身名家,进退有度,性情柔淑,举止端庄,又是宫里的老人。” 康熙又道:“有很多都是宫里的老人,儿子寻思着,到时候把宫里的位分给进一进。” 太后点了点头:“合该如此。” 她道:“你对后宫之事向来不上心,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倒是之前……” 她顿了顿,将原本没有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道:“趁此机会,把宫里的位分都进一进,让大家一同高兴高兴,也是好的。” 在场的人都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因为她自己没有说出口,所以大家都佯装没有听到。 康熙点头:“这事既然定下来了,倒不如这次的八旗选秀,就让钮祜禄氏跟皇额娘你们一块儿去吧。” 太后答应了下来。 太皇太后全程没有说什么。 说了一会儿话,康熙快要离开的时候,她才说道:“前朝的事固然重要,但帝王家中无私事,延续子嗣同样重要。” “孙儿知道。” 太皇太后笑着:“那就好,希望上天保佑咱们爱新觉罗家多子多孙。” 康熙应了两声,退了下去。 等康熙离开,太皇太后看了太后一眼,微微摇头,满是不赞同:“你啊你。” “皇额娘,我只是想到了董鄂妃。”太后叹了口气,“我怕啊……”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太皇太后叹道,“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玄烨比福临懂事,你要放心。”即便提起的是自己儿子,太皇太后也十分客观,“咱们啊,都要相信他。” 太皇太后轻声道:“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她轻轻道:“咱们不能把这孩子逼得太紧。” 太后垂首,满头珠翠,冰冷华丽:“一切都听皇额娘的。” 年仅三十二岁的太后以臣服的姿态展露在太皇太后面前,乖顺听话而懂事。 深宫冰冷。 即便是父母兄弟姊妹,都要多加思量,行差错步不得。 康熙回了宫后,翻看起了书。 来华的国外之人,越发的多了,献上来的稀奇玩意儿、藏书更是数不胜数。 他翻看的正是南怀仁所翻译成满文的《几何原本》。 南怀仁曾是他的科学老师,讲授几何学和天文学,也曾陪同他出巡,沿途观天测地。 然而清朝廷中如南怀仁一样的人大有人在。 他不吝于学习新知识。 他非常清楚的明白,正是因为他的祖辈不拘一格,才有了这大清江山。 明朝因循守旧,才败于清。 这个时代永远不会因为个人意愿而停止发展,只会脚步不停,如同车轮。 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国人的到来,他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只有他脚下的领土。 他越发肯定,一旦清朝停下发展的脚步,终有一日,会被西方诸国攻打。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 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并无交情,只有利益。 一旦清廷势弱,周边尔尔小国,定如豺狼虎豹,从清廷身上撕下肉来。 就如同明朝后期一般。 明朝势弱,于是清代明。 若有一日,清朝势弱,自然有一朝代来代替清朝。 他用手敲了敲桌子,收回了思绪。 纵然有那一天,也是千百年后的事情了。 他如今再忧心,也不过是杞人忧天。 人生不过百年,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保证自己为帝王的百年内,天下添加长治久安罢了。 生不满百年,何怀千岁忧。 他招来南怀仁以及其他外臣,诸如纳兰明珠,商讨收复台湾之事。 郑成功乃大忠大义之人,正因为如此,所以无法为清廷所用,然而台湾自然是要收复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汉人有句话说的好,成王败寇。 无论那些意图反清复明的人,到底有多憎恨他,然而掌控着天下的人是他和他的祖辈。 也许有朝一日,清廷也会被完全推翻。 但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他就是这天下的主人,他就是有责任为整个天下做算计。 反清复明势力不除,天下一日难安。 战争四起,百姓何辜。 他们全的是他们的忠贞孝廉,丢失性命的却是普通百姓——他们复的明,百姓真的好过吗。 说到底,也不过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正因为看得见这些,所以他希望在自己的治下,百姓能够好过。 朝中事多,他无暇注意其他事情。 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纳兰明珠等人就已经到了,走了一路,汗淋淋。 小孟公公倒了茶水后,就站在身后伺候着。 梁九功在一旁站着,等着吩咐。 康熙看见茶水,想起了那个温柔平和的人,不过一瞬,他就收敛了思绪。 纳兰明珠谦卑的等着。 他心里明白,在场的,都是康熙的心腹,即便位卑低贱,假以时日,也会手握大权。 生死富贵,也不过是帝王的一句话。 纳兰明珠知道,索额图自太子册封之后,多有朋党,结亲闭空,已经招来了皇上的不喜。 而他,正好是皇上选出来和索额图制衡之人。 他这样想着,表现的越发谦卑了。 商谈战事,一谈便是两个时辰。 等夜里,群臣都走了,梁九功问道:“皇上,今儿翻牌子吗” “我打算去看看马佳贵人。” 梁九功领了差,这就下去叫人准备。 第二十八章 月明星稀,寒风凛冽,左右太监提着灯笼往马佳贵人宫中走去。 康熙突然问道:“她还好吗。” 梁九功脑子一转,很快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忙回答:“奴才前几日瞧着,乌雅姑娘气色还不错。” 康熙不再说话。 临快到宫殿时,他才又问道:“她什么都没说” 梁九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时候他应当回句讨巧的话,但是他知道眼前的帝王对那个乌雅玛禄的情感不一样。但实话实说,又不是个良策。 康熙并没有听他的回答,径自进去了。 马佳氏已经显怀,行动不便,康熙便免了她的行礼。 马佳氏是一贯的温柔小意,规矩得很。 他在恍惚间,却总会把马佳氏和另一个人重合起来。但他清楚的都知道,她们两个绝不是同一个人。 多想无益。 他宽慰了马佳氏几句,便起身离开,到主殿留宿钮祜禄氏那里。 等他走进房中的时候,看见钮祜禄氏放在一旁的书,翻了大半。 上写着《世说新语》。 见他看,钮祜禄氏嗔了一声:“皇上。” 他回神,邀她坐下对弈。 钮祜禄氏善于对弈,并不藏拙。 他笑道:“这步妙啊。” 钮祜禄氏嗔道:“那可不,皇上棋艺超绝,奴才自然也是要多练一练,咳……免得皇上厌了奴才。” 她用手帕捂住了唇,连连咳嗽起来,好半天才说完一句话。 她目若星光,温柔美丽,又带着小女儿的娇嗔,属实可爱。 康熙笑了笑,关心道:“请太医了吗。” “请了,太医说是风寒,开着药在吃。” 钮祜禄氏叹了一口气,道:“奴才这身子,打小就不好,扫了皇上的兴了。” 钮祜禄氏又道:“佟妹妹也进宫好些日子了,奴才算了算,也过了待年,皇上今日不如去看看。” 佟格格是康熙的表妹,也的确到了年纪,康熙也去过两回。 今日见她提起,也就允了。 “你好好养病,到时候要是差什么药,就差人去内务府领。” “是。”钮祜禄氏见他要走,想了想,还是说起了这事,“奴才曾经去见过太皇太后,那时就说起过这事。但皇上一直不提及,奴才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你说。”康熙大抵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万没有打断的道理。 他全她的体面。 “皇上临幸过的女子,一般都有位分。那位妹妹迟迟没有位份,想来是皇上忘了”钮祜禄氏抿着唇,静谧的微笑,“倒不如把妹妹的位份早些定下来,也好让后宫们的姐妹们见一见。” 康熙并不顺着说,而是道:“你身体不适,掌管六宫事宜,容易累坏身子。明日起,佟氏协理你掌管六宫。” 钮祜禄氏垂首:“奴才领命。” 康熙走了出去。 一旁的宫女上前扶着钮祜禄氏坐下。 钮祜禄氏笑了笑,有些疲惫。 宫女没有说什么。 钮祜禄氏轻轻道:“我也不过是……为他管后宫的奴才……” 她走向铜镜,看着铜镜里的如花美人,她问自己:“玉妍啊玉妍,你如何就特殊了呢你也只是个奴才。” 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笑容格外苍白。 幼年时,她也想过要嫁个一心人,同他一生一世。 可大了后,她知道她这样的家世,不论嫁到谁家去,也是当家主母,必然是要和其他女子分享夫君的。 后来,她入了宫,做了妃。 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嫁给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她的夫君,丰神俊朗,聪明异常。 她该满足的。 尤其是太后告诉她,再过半年,过了先皇后的忌日,她就会是这大清的国母。 她有什么不满足 钮祜禄家的女儿,怎可拘泥于小情小爱。 她笑了。 “咳咳咳。” 在铜镜里,在笑中,她泪流满面。 康熙本应该去佟氏宫中,走到半路,他突然厌倦,让梁九功去传令,让佟氏明日辅佐钮祜禄氏一起掌管六宫事宜。 梁九功去了。 过得一会儿,梁九功才回来。 他进了乾清宫,行礼道:“皇上,都办妥了。” 康熙点了点头,弯腰逗着保成,口中道:“你明天去内务府领些东西给她们送去。” “是。”梁九功顿了顿,又问道,“是钮祜禄主子和佟主子” 康熙道:“给马佳贵人再添件狐裘去。” “是。” 康熙停住,又道:“给乌雅氏也送件狐裘去。” 梁九功应下了。 康熙道:“你去端碗杏仁酪来。” 梁九功依言出去。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马佳荣荣。 马佳荣荣正在急急的和小孟公公争论:“你去问一下你师父……” 马佳荣荣见他出来,忙跪道:“梁总管,请你让小孟公公去请太医吧,乌雅姑姑病重了。” 她眼圈儿都红得过分:“求求您了。” 梁九功看向小孟公公:“去吧,请最好的来,请不来你就不用来了。” 小孟公公连忙快步走去。 马佳荣荣松了一口气。 梁九功让另一个小太监去端杏仁酪,这才将马佳荣荣拉到一边,问起这件事。 马佳荣荣一五一十的说了。 乌玛禄前些日子身体就不适,吃了王太医开的药之后,好了一些。 因为天气寒冷,她染了风寒,又病倒了,已经缠绵病榻十数天。 也去请了医师,可是因为冬天的到来,宫中许多人都感染了风寒。 她们能请到的,不过是恩粮生,开了药,喝了也不见好。这几日越发严重。 夜里,乌玛禄还发起了高烧。 马佳荣荣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求到梁九功面前来。 她想着,乌玛禄多少算是皇上的人。梁九功总不能眼睁睁见乌玛禄去死。 好在,她赌对了。 梁九功神色难辨。 端杏仁酪的小太监已经回来。 梁九功接过杏仁酪,对马佳荣荣道:“你先回去照顾好她。” 马佳荣荣忙点头,快步离开。 梁九功端着杏仁酪进了内室。 杏仁酪这会儿有点儿凉,好在屋子里暖和,稍微吃凉点儿也没什么。 康熙一勺一勺喂保成吃。 十足的耐心。 第二十九章 梁九功静静看着,突然跪地:“奴才有罪。” 康熙看向他:“嗯” “奴才说了谎,乌雅姑娘身体不适许久,消瘦了很多。” “你!”康熙收住了声音,勺子放在碗里,碰撞出轻脆的声音。 他将保成抱在怀里,沉默不语。 梁九功跪在地上,头贴地,不敢抬半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康熙闭目,深吸一口气,道:“还不请太医来给她治。” “奴才已经派人去请了。” 保成抓住他的袖子:“皇父,皇父。” 康熙将他抱在怀里颠了颠,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她病得严重” “听跟她同寝的宫女说,很是严重。” 康熙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道:“你下去吧,等她好转了……” 梁九功忙道:“奴才到时候一定如实禀报。” “滚。” 梁九功退了出去。 保成拉着他:“皇父,不气不气。” 康熙心中这口气怎么都不顺,他让嬷嬷将保成带去休息。 他在屋里坐了很久。 更深天漏明。 寅时,梁九功才进来告诉康熙:“启禀主子,乌雅姑娘烧退了,人也醒了,很是精神。” 康熙这才睡了一会儿,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又醒了。 他在床上躺了半晌,对着明黄色床帏愣神。 帝王无情。 他也以为自己是。 他应当是不爱乌雅玛禄的,可是听闻她病重,他还是慌了。 他起身:“梁九功。” 梁九功在屋外应道:“奴才在。” “梁九功。” “奴才在。” 他起身,披着外衣,开始看书。 淡黄色的书封上写着《佛说妙色法王因缘经》,打开折页,里间有一句朱批留下的划痕: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生母因爱早亡,他又怎能重蹈覆辙。 他心里默念:“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 无忧亦无怖。 他自会无忧无怖的。 很快,正月已过,进了新的宫人与八旗秀女,他如常的翻牌子,没有人再在他面前提到过乌雅玛禄。 日子一贯如常。 他应当是放下了。 乌玛禄的病经过个把月,也好了许多,她也就正常的轮值。 马佳荣荣劝过她。 乌玛禄只道:“我知你们是为我好,可我哪儿就那么脆弱了,又不是玻璃做的人。横竖也只在这御茶房坐着,又能出什么事呢” 乌玛禄笑着:“要是再躺下去,那才更不舒服呢。” 马佳荣荣也就不再劝了,反道:“说的也是。” 因她病了,梁九功又去内务府要了个今年刚进的包衣秀女,还未来得及学什么,就被康熙要去了。 晚上要的,第二日一大早就收拾东西走了。 那位郭络罗氏女子明媚大气,美丽慧黠,向乌玛禄道歉:“姑姑,我今儿就要走了,对不住,梁总管应了,会再要个人来。” 乌玛禄笑道:“无妨,你有个好出路,那才是好事。” 乌玛禄道:“一时急事,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这个给你。祝你此去富贵荣华,步步高登。” 乌玛禄回屋将一个金步摇拿了出来,华丽夺目。 那步摇上通体光滑,每隔一截,却雕着一圈花纹,越到尾部,越是华丽。 倒也应得上步步高登。 郭络罗氏嘴唇抿着,带着些许不好意思:“谢谢姑姑。” 乌玛禄笑着:“好了好了,快跟他们去吧。” 等在后面的小孟公公看着她,心里都有几分酸楚,但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 郭络罗氏跟着小孟公公他们离开了。 马佳荣荣惯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这回她却老老实实的,顺带的也不让御茶房的其他几个人在乌玛禄面前谈这个事儿,免得伤着了她。 乌玛禄心里不介意,不过好歹也是马佳荣荣她们的好意,她也只好配合她们,当做不知。 该吃吃,该睡睡,该喝喝。 等小孟公公送往郭络罗氏回来,康熙问了一句。 “她怎么样” 梁九功听着从小孟公公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道:“郭络罗主子领旨谢恩,很是高兴。” “她呢” 梁九功垂着眼道:“乌雅姑姑祝郭络罗主子富贵荣华、步步高升,并送了郭络罗主子一根金步摇做贺。” “让内务府给郭络罗贵人嫔的份额。” “是。” 等梁九功要退下的时候,他又问道:“她身体好些了吗” 梁九功忙点头:“回主子的话,乌雅姑娘的身体好多了。” “那就好,去吧。” 梁九功去内务府吩咐了郭络罗贵人的份例要按嫔级发放后,又让内务府总管送来了一件狐裘。 内务府总管将一件狐裘送上,笑道:“梁总管,这可是今年刚献上来的上好的狐裘,整个宫中也不过五件。上次送到马佳贵人那里的,比起这件都要差些。” 梁九功收下了,又道:“你去拿件和上回货色差不多的。” 内务府总管一愣,复又笑道:“是。” 他扭头:“还不快去。” 不多时,一件成色还不错的狐裘送了上来。 梁九功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带着两件狐裘走了。 梁九功将其中一件狐裘放在自己的房间,另一件让小孟公公端着,同他一起到了御茶房。 乌玛禄见他来了,忙拜了拜,笑道:“我得谢谢你。我听她们说了,若没有梁总管,可能我这条命就救不回来了。” 梁九功忙避让开:“不敢不敢。” 梁九功道:“天气冷,皇上怕您冻着,让我给您送了件狐裘来。” 乌玛禄迟疑了一下,谢恩接受。 梁九功打量着,口中道:“皇上心里是有姑娘的,他从未像惦念着姑娘一样惦念旁人。” 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话可笑,又苍白的搪塞:“姑娘耐心等着,福气且在后头呢。” 乌玛禄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那是什么都了然,但什么都不愿意计较的笑。 第三十章 梁九功自觉自己应该再多说几句,他向来聪敏,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可见她这样,竟觉得说什么都没意思。 他最后张张嘴,只能劝一句:“皇上让我走这一遭,自然对姑娘有几分情谊。姑娘要心里有数,莫要任性。” “我心里有数的。”她笑着,“谢梁总管好意。” 梁九功的话说不下去了,只能先离开。 等他走出很久,他才回头。 他自然是看不见她了,可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小孟公公问他:“师父你在看什么。”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继续行路。 他在宫里许多年,别的不好说,识人的能耐却是有的。 他清晰的看见了那位乌雅玛禄身上有一种和其他女子不同的气质。 她的身体在宫中,她的灵魂却比所有人要自由,不怪皇上在意,时时顾念。 皇上年少登基,一生被困深宫,所见都是行差错步不得的人,几时见过这样的人呢 可这不是他一个宦官该想的事。 乌玛禄见他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独自一人站在门口,看着天空,薄雾浓云。 她怀里抱着狐裘,有些茫然。 她知道梁九功来这里,是为了让她做那个先低头的人。 不然,他没必要亲自来。 帝王作为封建时代的至高者,自然不可能低头,那么也就他们这类身份低下的人先低头,帝王顺着往下走,才是正理。 她心里都知道。 她甚至十分清楚明白,她想要在这个时代过得很好,她应当像其他女子一样,用尽各种手段计谋去争夺帝王的那一丝喜爱,去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她不愿意。 她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为什么有些穿越者能很好的适应穿越后的生活,她却不能。 她听见自己清晰的回答。 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喜欢功成名就,有些人喜欢青史留名,有些人喜欢闲云野鹤。 而她,她怎么能那么心安理得的融入这个时代呢 她见惯了科技发达,见惯了一个远比现在更平等的世界,那时的她远比现在更自由。 她见过了昆仑的雪,塞北的砂,江南的烟柳,看过长安的兵马俑与朝歌的遗迹,也去过了异国他乡,见过教堂与白鸽,大笨钟与古堡…… 她既见过了世面,又怎能甘心抬头看见的不过是一指窄窄的天,又怎甘心垂首为他人束于这方寸之间。 她的三观已定型,难以更改。 她由来认为,女子与男子一般无二,生来为人,应当享有人的最基本的权力。 可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面对着天下大势,她又能做什么呢。 就算她觉得,女子并不是生来就是为了要嫁与谁为妻,并不该被一次又一次的推上相同的道路。 就算她觉得,让愿意风花雪月的人风花雪月,让愿意星辰大海的人星辰大海就很好。 就算她觉得,她读书识字,是为了明理,是为了开阔眼界,而不是为了伺候一个男人。 因她爱她自己,她尊重自己独立的人格,所以抗拒着这一切。 但她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过是车轮前的一只螳螂罢了。 正因为她清醒而通透的意识到这一切,所以她无法坦然的接受这一切,无法放任自己发自内心的接受这个时代的同化。 她带着现代人的思想,误入错位时空,不合时宜的痛苦的生活在古代。 每一日,都在苦熬。 苦熬啊。 一声幽幽的叹息。 她垂目,抱着狐裘进了房间。 夜里,康熙心烦意乱,前朝政事和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揉了在一起,叫他不能自在,即便看书都不能够冷静下来。 他索性出门走一走。 八名太监提着灯笼跟随左右。 他登上城墙,仰首看天,浅淡的月色被云雾遮蔽,只有朦胧的一点光。 寒风料峭,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他站了很久,直到人在城墙上已经冰冷了起来。 他收回目光,迈步向下。 梁九功小声道:“皇上,乌雅姑娘来了。” 康熙愣在原地,并未回头,而他的手,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太冷,在颤抖着。 梁九功垂首,背对着乌玛禄挥手。 乌玛禄轻轻的叹息,抱着明黄的大氅走上前,给康熙系上。 她站在他面前,苍白美丽,带着大病初愈。 “你瘦了。” 乌玛禄打好结,退后一步,笑了笑,并不说话。 冰冷的手捏住她的脸颊,触手滑脂,面容在淡淡光线下,并不明显,眼睛一直往下,并不看他。 康熙固执的:“看着我。” 乌玛禄抬眼看着他。 年轻的帝王满眼迷茫,恍若跌入陷阱的幼兽,不知出路。 康熙松开手:“走吧。” 一行人亦步亦趋的回到乾清宫。 梁九功提前让人备好的姜茶送了上来。 乌玛禄在寒风中冻着的身体,逐渐回暖。 她打了个哆嗦。 康熙看在眼里,将手里的暖炉给她。 “谁让你来的。”康熙问她。 他所有的情绪似乎在一瞬间收敛,还是那个君心难测的帝王。 梁九功将新端来的汤轻轻放在桌子上,在桌子上碰撞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 那一瞬间,乌玛禄什么都明白了。 她想,算了。 是的,算了。 她说:“是奴才自己要来的。” 乌玛禄的视线收了回来,垂着首,带着几分温婉顺从。 梁九功低着头,谦卑的退到一旁,让其他小太监把托盘拿出去了。 她抬头看着康熙,眸子水润:“没有爷,奴才该怎么办呢。” 梁九功笼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松开。 康熙放松了下来,依旧不语。 乌玛禄轻声道:“没有爷,奴才连咱们的孩子都护不住。” 康熙坐直了身子:“梁九功!” 梁九功上前:“奴才在。” “去查!” 梁九功垂首:“是。” 王太医来得很快,他已经忘了乌玛禄,但看见梁九功,也找到了那微薄的记忆。 王太医诊完脉,直接道:“姑娘的确小产过一回,要好生调养。” 他顿了顿:“脾虚胃弱,脉象弱,之前的药方可能相冲,臣一会儿重拟个药方。” 第三十一章 “下去吧。” “是。”王太医退了下去,写药方。 “梁九功!” “奴才在。” 一个茶杯擦着梁九功的脸飞了过去,落在地上,满地碎瓷。 梁九功跪下,默然不语。 乌玛禄为梁九功求情:“请爷不要怪梁总管,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不愿因为此事惊扰了爷,才求梁总管为奴才隐瞒。” 康熙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好啊,好啊,你们!” 乌玛禄也跪了下来。 “出去,都滚出去!” 梁九功退了出去,路过乌玛禄,轻声道:“姑娘,走吧。” 等梁九功退了出去后,乌玛禄膝行上前,抱住康熙的小腿,道:“奴才错了。” 康熙气急,一脚踹过去。 乌玛禄跪趴在地上,起不来。 康熙的火,一瞬间散干净了,他弯腰抱起乌玛禄,放在床上。 “梁九功!让太医进来。” 梁九功忙去把王太医叫来。 王太医停下写药方的手,快步上前。 望闻问切过后,王太医道:“姑娘身子虚,可能要养好一阵。一时半会儿之间,恐怕不适合孕育皇嗣。” “下去吧。” “是。”王太医下去,将第一次的药方废弃,重写药方。 康熙握住她的手,眼神中满是不知所措:“你……” “爷不气就好了。”她艰难的露出一个笑来,“爷说过,不希望奴才变了。奴才会这样做,才是奴才。”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康熙握着她的手,沉默不语。 半夜醒来,乌玛禄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她心里是不甘心的。 可她想,算了。 她闭上眼。 再醒来的时候,康熙已经不在了。 她自己坐起身,穿好衣裳。 梁九功听到声音消失,才进来。 他带着几分歉意:“谢过姑娘。” 乌玛禄笑着:“无妨,要不是梁总管,我这样的宫人也请不了王太医。” 梁九功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 他说:“皇上给姑娘安排了处偏殿。” 他领着乌玛禄到一处偏殿歇下,指着两小宫女道:“这是皇上赏给姑娘的,以后是姑娘的人了。姑娘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凭姑娘的意。” 小宫女上前行礼:“奴才见过主子。” 乌玛禄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露着点儿笑:“昨儿一着,姑娘富贵荣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她们叫姑娘一声主子,也是应当。” 乌玛禄让那两个小宫女先出去。 她看着梁九功,叹道:“梁总管好意,我心领了。可若是皇上计较,莫说只挨一脚,怕是咱两命都不保。” 梁九功抓了抓袖子:“皇上爱重姑娘。” 乌玛禄倚在座椅上。 她身体实在是太不好了。 她看着梁九功,几次都欲挑明,终究还是没有明说。 梁九功先退下:“姑娘好生养着,差什么,只管让她们来取。” “好。” 梁九功退了出去。 那两小宫女进来,候在身边。 乌玛禄问道:“你们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的话,奴才石晓晓,是正白旗包衣,父亲为佐领。” “奴才尹双儿,是正黄旗包衣,父亲为内务府管领。” 乌玛禄应了一声:“我这儿没什么规矩,只要你们老实本分,莫要给我惹事,别的都好说。” “是。” 她们也才十四岁,眉目里透着几分担忧。 她们尚且连宫中的规矩都还没学个齐全,就已经被要过来伺候主子。 她们无法不担忧。 乌玛禄也不多说什么,让她们下去各做各事。 不多时,小孟公公送来了王太医开的药材,石晓晓记下后,拿到一旁开始熬。 尹双儿则在做一些琐碎的活计。 小孟公公往里看了一眼,道:“要是缺什么了,你们尽管来找我。” 两人有些疑惑,却还是齐齐应道:“是。” 小孟公公走了。 乌玛禄听见了小孟公公说话,但她懒得问。 梁九功的确帮了她,算得上是雪中送炭。 而她,也领了他的情,瞒过了他的欺君之罪。 也算两不相欠。 康熙并不来看她,乌玛禄早已习惯。 名贵的药材,每月按时送来。 她依旧养着身子,御茶房不太常去,马佳荣荣私下来见过她一次。 马佳荣荣看她这幅越发难受的样子,叹道:“那晚,孟公公来叫你,我还以为皇上念着你,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呢” 乌玛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这样子怎么了有个住所,有人伺候,还不用参与那些是非。” 马佳荣荣看着她的笑容,微微叹息摇头:“玛禄,你要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乌玛禄收敛了笑,依旧带着她惯有的两分平淡:“好了,不说这个了。听说你被提了一品,成了御茶房女官。” 说到这里,乌玛禄脸上带了些笑意:“如今你才是货真价实的姑姑。” 马佳荣荣叹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的心口:“说是这般说,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咱们要各奔东西。” 乌玛禄拍拍她的臂膀,安慰道:“这是必然的。” 马佳荣荣看着她,微微叹息:“我要是像你这般通透就好了,也不必耿耿于怀。” 马佳荣荣又道:“先前你还和咱们住一块的时候,我总是痴心妄想着,兴许咱们还是可以一辈子的,可如今。” 她垂下眼:“你是要做主子的人。” 她看着乌玛禄的裙角上的花纹,那里绣着浅淡的花枝蔓延。 “我求你个事儿。”马佳荣荣跪下来,“求你不要计较陈佳怡。” 马佳荣荣连磕了几个头。 她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求你看在咱们这几年的交情,不要与她计较。你是皇上捧在心尖尖上的……” “戴佳姑姑教了我许多,我得谢她。她没了,我得替她帮陈佳怡。” “陈佳怡先前害了你,她是有错,可罪不至死。” 她臣服的,五体投地。 她跪了很久。 她听见乌玛禄轻轻的叹息:“好。” “你起来吧。” 她站起身,正要说话。 乌玛禄闭上眼:“我乏了,就不留你了。” 马佳荣荣只得告辞。 第三十二章 她走出偏殿,一步三回头。 不知怎的,她升起了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做错了 乌雅玛禄是很好的人,这么多年都不曾计较,之后应当也不会计较了。 可是,万一呢 她不敢赌。 她是有私心的。 可谁没有呢 她回到御茶房,见陈佳怡和其他宫女相处甚好,轻轻叹息后,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尹双儿端着碗进来:“主子,喝药了。” 乌玛禄睁开眼,接过药,喝了下去,苦味在口腔中蔓延。 喝完药后,她小睡了一会儿,便起来走走。 出了偏殿,撞上了带着阿哥的嬷嬷,她行礼后,站在一旁等着嬷嬷们过去。 那阿哥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拉着她的袖摆,抬头看她的脸。 嬷嬷制止道:“太子,您快松手,放乌雅姑娘过去吧。” “她就是你们说的,被我皇父养在偏殿的女子” 嬷嬷们愣了愣,领头的嬷嬷上前道:“太子,您听错了。” 三岁的儿童的确不懂什么,他拉着乌玛禄不松手。 乌玛禄半屈膝,看着保成:“回太子的话,是奴才。” 保成将她推得跌坐在地上:“我讨厌你。” 保成踢了她两脚:“你让皇父不高兴。” 梁九功听见响,忙小跑过来,边跑边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把太子爷抱走。” 领头嬷嬷闻言上前将保成抱走。 梁九功等两个小宫女将乌玛禄拉了起来之后,道:“姑娘回去等一等,我让小孟子给姑娘请王太医来。” 乌玛禄摇头:“无碍,明日王太医复诊,到时把把脉就好。” 乌玛禄微微笑着:“就不打扰梁总管了,我先回去歇着。” “慢走。” 梁九功看着乌玛禄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站了一会儿,才回去。 康熙等南怀仁走了,一边喝茶,一边问他:“那会儿屋外闹什么。” 梁九功低头道:“太子爷将乌雅姑娘推到在地。” 康熙打量着他:“梁九功,你要是再骗朕!” 梁九功干净利落地跪在地上,道:“奴才罪该万死,只是不忍见皇上您明明惦念着乌雅姑娘,却不得见。于是就让小孟子骗乌雅姑娘给皇上送了氅衣。乌雅姑娘并不知道此事,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 屋内安静。 好半晌,才听见康熙一声冷嗤:“你以为我不知道。没有你的允许,谁拿得到那件氅衣。她也没那个胆子来做这些事。” 梁九功磕头认错:“奴才罪该万死。” 康熙不耐道:“行了,起来吧。要治你的罪,早就治了。” 梁九功站起身,老实的站在那儿。 康熙问道:“她最近怎么样。” 梁九功道:“身子还是不见好。” 康熙放开手中的书,道:“一会儿晚膳,让她和太子都来。” “是。” 未时,三人同桌而座。 待太监布菜离开后,康熙看着保成:“保成,道歉。” 太子扭头:“儿子不。” “道歉。” “儿子不。”保成眼圈都红了。 乌玛禄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康熙面色严肃,道:“身为大清未来之储君,竟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吗。” 保成眼泪滴滴答答落了下来,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对着乌玛禄道歉:“对不起。” “还有呢!” “我错了。”保成呜咽着。 “错在哪儿” 乌玛禄总觉得自己像个大恶人,她有些不太舒坦,她看着康熙,犹疑着自己是否要打断,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保成抽抽噎噎的哭着道歉:“我不该骂你……” “还有呢” “不该……不该推你。” 保成哭得快要背过气去了。 梁九功在外面喊了一声:“皇上” “不许进来。” 乌玛禄叹了一口气,将保成搂在怀里,轻轻的抚着他的背,给他顺着气。 康熙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就那样定定的看着。 保成哭得越发厉害了。 他哭了许久,最后哭累了,姿势扭曲的睡在了乌玛禄怀里。 康熙将他小心翼翼的抱到床上歇息,给他脱了鞋袜,盖住被子。同民间的父亲没什么区别。 桌上的菜迟迟未动。 康熙回来后,见乌玛禄还是坐着,道:“我让梁九功给他备点儿别的吃的,咱两先用膳。” 乌玛禄点点头,默不作声的用膳。 撤膳之后,乌玛禄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了。 康熙招她坐在榻上,打量了她一会儿,道:“你瘦了许多。” 乌玛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抵是身体不好,吃不下什么,也就瘦了。” 康熙点了点头,道:“我打算先把你封为贵人,到今年八月大封,再封为嫔。” “但凭爷心意。” 康熙看着她,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眼神中露出一丝怀疑:“你就不会心有不甘。” “奴才只知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康熙对她心中生出了两分厌倦,她并不招人喜欢。 比她甜美可人,会哄人的,多了去了。 “你该恨我,你该怨我。” 你该……像其他人那样……讨好我…… 康熙犹如困兽,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直到这句话出口,他才猛然惊醒。 他一直试图证明,她跟世间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一样的卑躬屈膝,一样的曲意逢迎,一样的足够让他在腻烦之后丢到身后。 可她偏偏不。 她就像大海里逆流的鱼,被贬谪洛阳城那不肯开放的牡丹。 他看着她。 眼前人眉目如画,艳若春华,荣耀春花。然而,过于娇艳的面容因为长久的平静与安然,压下了那股艳色,反而多了些许神性。 她只是个奴才,却在一瞬间神性如菩萨。 她垂目看着他,面目平静,满目悲悯,像极了神佛望向世人,哀悯世人苦难,可自身却无我相无人相无寿者相无众生相。 他第一次见她,爱她艳丽的容颜,如同爱枝头上的花,爱一副美丽的画,爱一支上好的笔。 才会临幸于她。 他自己也知道,这种爱,只是一时兴起。 所以,在皇祖母以皇父与董鄂妃劝他时,他才会轻易放弃。 第三十三章 他那时想,他会给她位份的,他会放开她的,她会成为和其他嫔妃一样的昨日黄花,他不会惹皇祖母生气的,他能做到的,但是再等几日。 再等几日就好。 可一日复一日,至今,他好像都无法放开她。 他困住了她,也困住了自己。 他们对视。 一个迷茫不知,一个平静如昔。 乌玛禄突然叹了一口气,走上前。 康熙竟下意识后退,直到被逼得跌坐在椅子上。 乌玛禄看着他,跪坐在地,握着他的手:“奴才不知道主子想要什么,可奴才想,主子不论做什么,自然有主子的道理。” 他下意识问她:“哪怕我厌弃你。” 乌玛禄看着他:“是。” “你在怜悯我。”他垂目看着她,掐着她的下巴,注视着她的眼睛。 乌玛禄没有说话。 康熙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笑了起来:“你果然在怜悯我。” 他想尖锐的让她滚出去,可他只是弯腰抱住了她,紧紧的,像是要把她勒碎揉碎,然后把她揉进身体里,直到她成为他的骨中骨,血中血,肉中肉。 乌玛禄迟疑了一瞬,第一次试探性的环抱住他,手轻轻的拍在他的背部。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这若是被人看见了,又或是康熙在意,她会被治个“大不敬”。 可她在那片刻心软,也就做出了这种举动。 要真被治大不敬,她也认了。 她轻轻的拍着,安静的不发一言。 康熙因为内心痛苦而粗重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那种不受控制的痛楚在消散。 康熙捧着她的脸颊,吻上她的唇。 细细密密的吻。 他内心里满是平和与喜意,越看她越是喜欢,就好像她的模样是按他的喜好长的,就连她颊上的痣都可爱无比,长在了他的心缝上。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明明和别人一模一样,却也招他喜欢。 他应当是喜欢她的。 他抱着她,心中怜爱。 绕是千里冰封万里寒,到底重叠泪痕缄锦字。 人生只有,情难死。 莫问缘由,只道情深,只道情深。 康熙下了早朝,往两宫请安。 保成窝在太皇太后怀里,看着康熙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泪珠子一滴接一滴。 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把保成带出去了,又摒退了左右,这才对康熙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没想到为一个女人,竟羞辱储君。” 康熙叹道:“正因孙儿看中太子,才会对他多加要求。太子为国之储君,不可是麻木不仁残暴之辈,此实非国家之福。” “大清入主中原,若多尔衮,若鳌拜之流,甚重我满人,对汉民多有血腥凌辱之行,以至于汉民多厌弃我大清朝廷。他们也欲奴役汉民如畜生,尊我满人之贵。可这天下并不只我满人一家。”康熙道,“反清复明势力不亡。直至今日,三藩叛乱,一呼百应,何尝不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他问太皇太后:“我要我大清长治久安,要大清太平盛世,又怎能让太子重蹈多尔衮、鳌拜覆辙。” 康熙站得笔直:“皇祖母曾辅佐皇父,又何尝不明白若想大清能站得稳,必然要重用汉臣,要容汉民,要让满蒙汉三者真如一家。” 康熙道:“不瞒皇祖母说,孙儿明年打算开“博学鸿儒科”,招汉人之鸿学大儒为己用,共治天下。” 他说:“昔年汉臣高不过五品,是以汉人不愿为这五斗米折腰。以后,不论满臣、蒙臣、汉臣,能者居之。许以权势,许以高官厚禄,总归会有有识之士折腰。”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你有这样的想法,那便这样去做。我年纪大了,跟不上时事了。你是个聪明孩子,皇祖母知道你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太皇太后道:“我年纪大了,对朝堂的事也无力关注,只想看着你开枝散叶。你说的这些都在理,只是太子年幼,小心教导便是,何至于对个无名无份的女子低头。” 她叹道:“皇上不能也不会有错,太子又如何会有呢。” 康熙冷静道:“《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有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都道父母爱子,为之计长。我虽皇父额娘早亡,皇祖母对我亦是拳拳之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又怎忍见太子行差错步。” 康熙道:“若太子不知道,自己是错,他便不会去改。一步一步,渐行渐偏。” 康熙道:“祖宗们打下这大好河山,我们这些做后辈的,只需要守住这江山。仁德之君,方能守成。太子如今只是对宫人如此,若长期以往,不体恤下人,又如何体恤百姓。” 太皇太后向康熙招了招手,康熙走过去,太皇太后摸了摸他的脸颊。 “好孩子,是长大了。”她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不大点儿,现在已经是个好皇帝了。” 她看着他,眼神恍惚,像是透过他在看某个人。 她长久的恍惚后,才回过神:“你和你皇父可真像。” 她招他坐下,看着他,叹道:“玄烨,你老实和皇祖母说,你真的不是因为看重那女子,才让太子如此吗” 康熙心中一跳。 他说:“自然不是。” 太皇太后如何看不出来他的想法,但她只是说:“皇上说是,那就是吧。你一会儿用了膳,和保成一起回去吧。” “是。” “既已定了钮祜禄家的做继后,你也要多去看一看她。” “是。” 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把保成带进来,保成见着康熙,还是有些气哼哼的,扭头不看康熙,只看着自己的老祖宗。 康熙无奈的摇头,失笑的看着这一老一小逗趣。 膳后,康熙带着保成回乾清宫,带着保成一起同大臣们商量征兵一事。 虽则三藩有两藩投降,吴三桂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然则台湾尚未收复,而领土接壤之地,多有寻衅滋事。 连连打仗,的确需要屯兵,以作后图。 第三十四章 暂且休息,梁九功端上茶水点心,该吃喝的吃喝,该出恭的出恭。 保成出恭完后,回来拉着康熙,小声道:“皇父,儿子可不可以去找昨天的那个宫人。” 康熙看了他一眼。 “嬷嬷们说,要得了皇父的允许,儿子才能去。” 康熙微微笑了起来,戳了戳他脸颊:“你要去行,可不许再推她。” “儿子不会。” “去吧。” 保成明显快活许多,脚步轻快的往外跑去。 等康熙忙完,用了些甜点,见保成还没回来,想了想,起身前往偏殿,他并不让梁九功通报,而是自己走去。 他站在门口,看着乌玛禄用手帕给保成擦汗。 乌玛禄轻声问他:“过几天带你放风筝好不好。” 保成笑了起来:“好。” 乌玛禄侧头看了一眼,忙起身行礼:“奴才见过皇上。” 保成也跟着行礼,然后继续问道:“可不可以今天去。” 乌玛禄抬头看着天:“咱们要等吹风,那时候,风筝才可以飞很远。” 保成没太懂,但他自有他的想法:“我让嬷嬷们去内务府要个风筝来,今天就放好不好。” 乌玛禄看着康熙。 康熙点头:“梁九功,去拿个风筝来。” 梁九功下去安排了。 乌玛禄站在檐下,看着乾清宫正殿外的平地上,太监举着风筝快速跑了起来,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将风筝放飞了起来。 保成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非缠着要乌玛禄下来。 她看了看日头,有些头晕目眩,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缓过神才往下走去。 两个小宫女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时刻注意着她。 乌玛禄走到康熙跟前,保成上前拉住她:“你跟我一起放风筝好不好。” 她闭了闭眼,有些不适,康熙搂着她的后腰,让小宫女扶住她,这才松手。 康熙道:“你们扶她回去休息。” “是。” 两人扶着乌玛禄回去。 康熙看着她的背影,问梁九功道:“她身体还没好。” “皇上,奴才听王太医说,乌雅姑娘的身子只能慢慢养着。”梁九功顿了顿道,“可能要一直喝药。” 康熙点头,迈步随乌玛禄而去,一群人跟在身后。 保成见他们走了,自己也不想玩儿,跟着跑去。 人散场。 小太监将风筝收回,交由照顾太子的嬷嬷们收好。 康熙进了偏殿,见她躺在床上正在起来,忙按住她:“你休息你的。” 乌玛禄支撑着坐了起来:“爷怎么来了。” “我来见见你。”康熙摩挲着她的手,“我有些想你。” 保成跟在身后进来。 孩子小,哪管这些,见她这样,都要哭了:“你是病了么。” 乌玛禄笑了起来,弯腰抱着他:“没有。” 保成乖乖被她抱着,等她松了手,一本正经道:“别人面前你不能这样随意抱我,会被嬷嬷们罚的。” 乌玛禄眨眨眼:“那我偷偷抱你可不可以。” “大胆!”保成回头看嬷嬷们没跟进来,小声嘀咕,“嬷嬷们不在,就可以。” 康熙憋笑不已,肩膀抖动得厉害。 康熙故意道:“你不是讨厌她吗” 保成看了看康熙,拽着衣服边角扭啊扭,沉默不语。 康熙挑眉:“你说,我恕你无罪。” 保成道:“她怀里好温暖,像额娘。” 他嘀嘀咕咕:“她们都不像。” 康熙的笑淡了下去,他牵过保成,对乌玛禄道:“你好生休息。” 他带着保成离开。 乌玛禄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倚在床上,让尹双儿拿出针线,开始绣花。 康熙带保成回了乾清宫内殿,摒退左右,才对保成道:“以后不可对着别人说这些话。” 保成眨眨眼,点头:“儿子记住了。” 康熙摸了摸他的头:“你是太子,唯有皇后才是你的额娘。” 保成心情有些低落:“儿子记住了。” 康熙不忍见他难过:“你很快会有新的皇额娘了。是景仁宫的钮祜禄妃母,她会对你很好。” “可她不会抱我,别的也不会。” 康熙见他委屈,又道:“你皇祖母和皇老祖宗还抱你抱少了你还有那么多嬷嬷。” “那不一样。”保成大声道。 他只知道不一样,可具体怎么不一样,他却说不出来的。只好咬着唇,红着眼,就这样看着康熙。 康熙看着他,就像看着幼年的自己,他松了口:“你可以去找她,可不许对其他人提起,不然以后都别去了。” 保成这才笑了起来。 末了,他又得寸进尺道:“我能现在去么。” 康熙被他气笑了:“不行,她身体不好,你每天只能去她那里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保成讨价还价,“两个时辰好不好,皇父。” 康熙敲了敲他额头:“好。” 保成这才笑了起来。 得了康熙的允许,保成每日按时按点的到偏殿找乌玛禄,有时还会留下一起用膳,太监也只好把饭菜送到乌玛禄宫中。 正值用膳之时,梁九功正在布菜。 康熙问他:“太子最近如何。” “太子近来安康,也没往日那般爱到处跑,最近都往偏殿乌雅姑娘那儿去了。” 康熙拿起筷子,忽又放下:“我去瞧她,你让他们不要打扰。” 梁九功连忙下去安排。 康熙到偏殿时,看见乌玛禄正在给保成夹菜,保成自己拿着筷子乖乖的吃,乌玛禄又用帕子擦去他唇边沾到的油脂。 康熙走过去坐下。 屋里的宫人正要说话,却被梁九功一同带了下去。 乌玛禄看着他正要行礼,保成也要跳下来,康熙忙按住他两。 “不必多礼,一同吃。” 乌玛禄看着桌子,叹道:“这……” 梁九功这会儿已经带人将餐桌上的碗筷撤下,又摆上干净的,随后随侍在身后。 原本温馨的气氛,这会儿带了几分冷凝。 保成实在吃不动了,被嬷嬷带了下去。 康熙没看她:“动筷。” 乌玛禄吃了两筷子,擦擦嘴坐好,静静的等他吃。 康熙将筷子放下,冷声道:“怎么,扰了你们母慈子孝。” 第三十五章 乌玛禄跪在他脚边:“太子名声贵重,皇上不该轻忽。” 康熙让梁九功退下去,不带任何情绪的打量她:“你在意别人,几时在意自己。” 又几时在意我。 乌玛禄平静道:“奴才从未变过。” “从未变过。”康熙重复了一遍。 “你说你不会变。”康熙古怪的问着。 乌玛禄跪在那里,声音平稳:“奴才并不愿变,也不会变。” 康熙掐着她的下巴,让她膝行两步,将头放在自己膝上。 美丽的人依旧美丽。 垂目的样子,带着几分孱弱的被献祭的意味,像极了那些外国人献上的圣母画像中的圣母。 一种柔顺的,楚楚可怜的,带着慈悲的圣洁。 真是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康熙被这种美丽所迷惑,他的手逐渐失了控制,他被蛊惑着杀死她。 唯有她死了,一切才能确定下来。 她会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 他的手逐渐加重力道。 他是真的想要掐死她。 她确信。 她却没有动。 康熙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看着自己掐出来的痕迹。 乌玛禄猛烈的呼吸着,胸腔剧烈起伏。 康熙看着她,眸意深沉。 他想,他其实是不爱眼前人的。 可她如罂粟,他始终无法戒掉。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年至今的执念。 那点儿执念就足够他一直耿耿于怀,不能放手。 何况她乖巧听话懂事,讨他欢心,他一时半会儿还没腻歪厌倦她,再多看两日也是好的。 他知道自己的卑劣。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是皇帝,又怎么会有错。 他的视线并不离开她脖子上红色的指痕,他漫不经心道:“他们都在说,我待你这般好,是于礼不合。就像我做的一切,都得按他们心意来才对。” “可朕才是天下共主。” 这天下哪有他不能做的事。 这句话与其说是,他在宣告他对她的主权,倒不如说在宣告,他对于整个天下的主权。 他在这个瞬间,想起了他的皇父与董鄂妃。 心中有了些许的怀疑。 他想,有没有可能,皇父不爱董鄂妃,又或许是爱的。可是,比起爱,董鄂妃更像是皇父和他人抗争的武器与理由。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本来只是把眼前人当成一个乐子,就像养在笼子里的一只美丽华贵的鸟儿。 等他情感寡淡后,就会如之前的嫔妃一样,封一个位份,放置后宫,再也不会有丁点儿上心。 可是,每个人都在说不该,到如今,他反倒生出了些许叛逆之心。 他是皇帝,他是大清的皇帝,他不会受制于人。 他们越说不该,他越要去做。 何况,她生得美丽,处处如他的意,是上天给予他的一场满足童年缺失的幻梦。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摩挲着她的唇,眉目含着森森笑意:“既然你说你自己从不会变,那我要让你永远心悦我。” 他垂下头,与她目目相对:“我要你永远心悦我,我高于你的一切,你的家族,你的孩子。” 他抚摸着她的贝齿:“你的命。” “而我将会把我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我会为你谋划你的一切,你将永生生活在我的庇护下,无病无痛,富贵安康,喜乐平安。” 乌玛禄说:“好。” 当这个字落下的那一瞬间,宛如与恶鬼签订完了契约。 一旦她背弃契约,她将会被他永生永世生死轮回的追逐,直到被他吞进腹中,作为她背弃的代价。 他笑了起来,一种冷静的疯狂,他按住她的后脑勺,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颊上:“你不会变,真是太好了。” “奴才是不会变的。”她温顺的任凭他施为。 他抱起她。 鸳鸯成双。 康熙自打那以后,对乌玛禄好了许多,下了令,让乌玛禄与自己每日同食同饮。 自然也会同住,只是翻牌子那日,是不会招乌玛禄的。 但他并不是每日都翻牌子,不翻的时候,都会叫梁九功去召乌玛禄来。 梁九功作为康熙身边的大太监,自然格外忙碌,但他也不疏忽乌玛禄,每次都是叫自己的徒弟去叫。 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小孟公公一来,便是皇上在召乌玛禄去。 梁九功私下给乌玛禄送了几件并不逾制的衣裳。 梁九功恭贺她:“恭喜乌雅姑娘苦尽甘来。” “承梁总管吉言。”她笑着还了一礼。 梁九功看着保成从屋里走来,忙笑道:“姑娘好生照顾太子,我先走了。” 保成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梁九功已经走远了。 保成扒在门上看了看,问她:“他怎么走那么快是怕我吗” 乌玛禄把他抱起来:“是,咱们保成最厉害了。” 保成笑眯眯的看着她:“我们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我们就走一小会儿好不好。” 他可怜巴巴的:“我看见保清都会被他妈妈牵着走一会儿的。” 乌玛禄笑着微微摇头,将他放下来。 他瘪着嘴,不大高兴。 乌玛禄伸手牵着他:“走吧。” 保成这才笑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保成毕竟年纪小,走不了太远,也就牵着她在乾清宫正殿前的空地上走一会儿。 走累了,他就站在原地不动,耍着赖,非要乌玛禄抱。 乌玛禄弯下腰给他擦汗。 康熙走了过来。 乌玛禄见他来了,行礼站在一旁。 康熙看了她一眼,敲了敲保成的脑袋:“男子汉大丈夫的,做这等小女儿姿态。” 保成不再耍赖,做出小大人的模样。 乌玛禄道:“皇上不看奏折” “我又不是个铁打的人,自然也需要出来走走。”康熙道。 乌玛禄抿唇笑着,并不说话。 康熙捏了捏她脸颊,看着她脖子上的伤,皱眉道:“我让梁九功给你送药来,他没送” “梁总管送了。”乌玛禄规矩的站着,“奴才也用了,只是消得慢。” 康熙嗯了一声:“到时,我让太医院那边儿再送几瓶好用的。” “奴才谢过皇上。” “既然出来了,那就一起走走。” 第三十六章 他牵着保成,乌玛禄紧随身后,但保成老回头,在看乌玛禄在哪儿。 康熙开口道:“你牵他吧。” 保成听到这句话,身上要拉住乌玛禄。 乌玛禄退后一步,看着保成不高兴的脸,道:“这不合规矩。” “我就是规矩。” 梁九功低声劝道:“姑娘去吧。” 乌玛禄垂下眼,手指微微屈起,最后走上前牵住了保成。 康熙唇角上扬,带着他们往外走去。 走尽重重回廊,走到奉慈殿。 康熙对着有些阴森腐朽微微扬着下巴:“我打算把这个修起来给保成用。” 保成以一种苦大仇深的脸回道:“我不能和皇父还有她住一起么” 康熙失笑道:“你以后娶了太子妃,也要和我们住一起” 保成做小大人状的沉思:“我带着她和皇父你们住一起。” 听到他的话,各自憋笑。 康熙看着乌玛禄:“那可不行,她是我的妃嫔,你不能总缠着她,你得缠着自己的妃嫔。” 乌玛禄本来在笑,听到这句话,笑容僵住,渐渐消失。 她垂着眼,拉了拉康熙的衣摆。 康熙覆住她的手,捏了捏,神色如常:“你大了,终归是要自己住一处的。” 保成恹恹的:“那好吧,儿子谨遵皇父吩咐。” 康熙带着两人折返前往御花园,如今四月,天气渐热,御花园里的草木生长茂盛,花也开了些,姹紫嫣红,甚是美丽。 梁九功将亭子里摆上了茶水点心。 乌玛禄并不看康熙,只注意着保成,不时为他擦去碎屑。 康熙坐在那里,似笑非笑道:“你便不顾我了” 乌玛禄飞快的看了他一眼,捻起一块儿芙蓉糕故意送到他面前。 他咬了一口,笑道:“真甜。” 他看着她:“你也尝尝。” 他捉着她的手腕,将咬了一口的芙蓉糕递到她自己面前。 乌玛禄看着芙蓉糕,迟迟未动。 梁九功低着头走进来:“皇上,是否让张庶妃和王庶妃进来。” 康熙并不答话,只是看着乌玛禄,动也不动。 乌玛禄只得低头咬了一口芙蓉糕。 康熙松开乌玛禄手腕,起身道:“回宫。” 乌玛禄将手上咬过的糕点放在帕上,包了起来,装进了袖子里,这才走下台阶,跟着康熙离开。 等康熙离开后,王庶妃、张庶妃才得以抬头,然而御花园里早已空无一人。 她们叹了口气,但很快还是两姐妹手把手携游。 这是没法子的事,她们这位皇帝最厌恶后宫争宠手段。 算了算了,争不了宠,当个答应也比当个宫女好,更别说还有好姐妹一起陪着。 她们对视一眼,指着花笑闹,伸出手摸了摸质地柔软细腻的花瓣。 阳光热烈,春风微微,引得湖心碧波。 已是人间四月天,放飞纸鸢趁此节。春光春色,莫负韶华。 回了乾清宫,站在门口,乌玛禄就已经要告辞了。 康熙知道她要说什么,她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说道:“不许离开,跟我进来。” 乌玛禄看了一眼梁九功,梁九功正要跟进去,又被康熙一句话喝住了。 “梁九功,你就待在外面。” “是。”梁九功应着,对着乌玛禄微微摇头。 乌玛禄老老实实的进去了。 保成也想跟进去。 梁九功拦住他:“太子爷哟,您啊,就别扰皇上了。” 他对嬷嬷道:“还不快把太子带回去。” 康熙还没说话,乌玛禄先认错:“奴才错了,奴才不该不给爷脸面。” 康熙心中的那点不愉快很快的消散了,他拉过她,把她抱在怀里:“小没良心的,你还知道。” 乌玛禄斟酌了一下,颇为诚恳道:“奴才不喜糕点,那太甜了。” 她看着康熙:“可爷爱吃。” 康熙笑道:“我勉为其难的认了,还有呢。” 乌玛禄搂着他的脖子晃了晃:“奴才错了,可奴才实在不愿与别人共吃一物。” 她道:“若爷是分切一半给奴才,奴才定然一口就吃了。” 康熙伸手:“拿出来吧。” “什么” “你藏好的糕点。” 乌玛禄抿唇笑着,把用手帕装好的芙蓉糕拿了出来。 康熙接过,放在一旁,逗她道:“你啊你,私下就喊爷,有人在就喊皇上,倒装的挺像回事的。” “爷第一次要了奴才时,就说过,让奴才私下叫您爷。”乌玛禄轻声道,“爷要不愿意,奴才以后就不了。” 康熙偏头看她,逗她道:“若你如今只是个答应,你也这样” 乌玛禄轻轻摇头:“是爷纵着奴才放肆。” 康熙笑了起来:“你啊你,什么都放在心里,又聪明灵慧,我倒宁愿你不这样。” “爷是怕奴才慧极必伤,可奴才愚钝,担不起慧,自然无虞。” “那就封你个“德”字。” 乌玛禄瞪大了眼:“不不不。” 康熙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她只是一时拒绝,真要她说出个什么来,她的那些理由都无法说出口。 她说:“奴才担不起这个字。” “你担得起。”康熙笑着,意味深长道,“不管是陈氏还是梁九功,你都以德报怨,如何担不起。” 乌玛禄心中重重跳了一下,后背冒了冷汗。 她的笑容带着几分僵硬:“皇上是天子,自然什么都知道。” 康熙吻了吻她冰冷的唇:“只要你不变,你永远不必怕我。” 乌玛禄闻言想起了康熙之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 她应该害怕,但在这一瞬间,她反而冷静下来,之前的害怕消失一空。 她说:“我不会变的。” “君当做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康熙笑着,愉悦的握紧了乌玛禄的手腕,就像握紧了她身上的线。 终有一日,她会全盘的爱他,满足他所有的野望。 他等待着。 他在酿造最醇厚的酒,直到那一时刻到来。 而站在…… 他想,他得让她有一个他们的孩子。 他与她,满山桃花耀春枝,离人不堪瘦,星河落子,共千秋。 第三十七章 第二日,康熙并不上朝,也没什么需要招群臣商议,等利瑞思上完课,他就招乌玛禄来。 乌玛禄来后,两人也无话可说。 乌玛禄并不是个热络的性子。 康熙虽可以说些什么,但那都是些前朝政事,不便与她讲,想了想,道:“我教你写字,如何。” 乌玛禄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 康熙教了她自己的名字:玄烨。 随后,给了她一张纸,让她自己学着写,自己拿着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翻看。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练字时,康熙看着她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总感觉怪怪的,但不太好问,也就作罢。只能顶着康熙奇怪的目光练字。 康熙走过来,教她捏笔与运笔,写下的字,倒比她之前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好多了。 等他们三人用完晚膳,康熙看书,乌玛禄继续练字,保成也在旁边学着写字。 快就寝时,康熙拒了翻牌子。 他洗漱后看见乌玛禄练了一天的成果,含笑道:“倒也似模似样的。” 他抬头看她:“你想要什么。” “没什么想要的。”乌玛禄说得颇为恳切。 她说谎了,她想要那个她找了很久依旧没有找到的镯子。 她也在这几年中想过,也许要等很久之后,她可能才会找到那枚镯子吧。 紫禁城的奢华美丽只让她觉得冰冷无情,她厌倦这样的生活,春花秋月这些风景在她眼中并无变化。 哪一日,不是度日如年 细算来,她不过在这紫禁城里度过两年,却好似度完这一生。 她急切的想离开这个年代。 她不打算离开紫禁城。 她清醒的知道自己不是那些女主,拥有金手指,随便在哪个年代都可以大杀四方。 她若是去了别的地方,恐怕处境更加艰难,倒不如留在这紫禁城。 脱离皇宫,而不脱离这时代,也不过治标不治本。 这样的她,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她的确有心想把镯子的模样说出来,让康熙帮她找到这个镯子。 可当她快要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又怕康熙让人直接给她打造出那样的镯子来。 她不知道这种打造出来的镯子,会不会跟让她穿越过来的镯子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那便是在白费功夫。 风险太高,所以算了。 除此之外,她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只想回到自己的时代。 她是如此的坚定。 她又重复了一遍:“爷,奴才没什么想要的。” 康熙见她这幅模样,若有所思道:“你既然没有什么想要的,那朕封你嫔吧。” 乌玛禄跪得干净利落:“爷,这于礼不合,不能这般。奴才命微福薄,受不得的。” 康熙让她起来。 乌玛禄乖巧听话,站起来,立在一旁了。 康熙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封嫔,那便一直做个宫人也不错。封了位份,就只能按宫里的流程走,哪像如今,你就在我身边。” “我也是有私心的。”他步步紧逼,“不如封你为御侍,好叫你以后都在乾清宫等我回来。” 乌玛禄手指微微蜷着:“奴才领命。” “看着我。” 乌玛禄依言和他对视。 他招她走进:“你宁愿为女官,也不愿意为我妃嫔。” 他下结论:“你有心上人。” 乌玛禄沉默的和他对视。 “说话。” 乌玛禄认错:“奴才不曾有过心上人。” “那为何!” 他在等待什么呢等她说,她是因为吃醋嫉妒,所以不愿意守着那样的名分和别的女子共尊他为夫么 可她不是。 她不想在历史上留下任何名声。 一旦成为他的妃嫔,即便只是史书寥寥几字,那似乎也成了命簿上的定数,就好像她合该来这清朝一趟,她合该从乌玛禄成为乌雅玛禄。 可她只是乌玛禄,她从不想成为乌雅玛禄。 表面上,她努力的顺应这个时代,也不过是想在桎梏里,最大程度的保留下乌玛禄的内心,而不是被打碎揉成了乌雅玛禄。 她无法回答他。 他看着她无垢无尘的眼睛,生出了疑问。 “那为何” 他注定得不到答案。 他把她拉在自己怀里。 乌玛禄动也不动的任凭他抱着。 这一瞬,他们无比的近,又无比的远。 君离我天涯,我离君海角。 乌玛禄看着他衣裳上的图案,神思恍惚。 好半晌,康熙才放开她。 “睡吧。” 相拥而眠,同床异梦。 那天的对话很快就过去了,康熙没有再提起过。 既没有封位份,也没有封女官,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如常的招她共寝共食。 虽然翻牌子的次数比之前勤了,却并不算疏忽乌玛禄。 不大忙的时候,乌玛禄甚至可以先在内室等着他,而不是之前等康熙忙完了才会被招来。 乌玛禄想不通康熙到底想做什么。 想不通,她就索性不想了。 时间长了,她索性在内室里留下针线筐,等康熙的时候就绣一绣,好打发无聊的时间。 梁九功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并不说什么。 加上康熙的默许。 对于她留下针线筐的行为,其余宫人并没有提出什么。 她的刺绣是不好的,康熙看过几次,面目扭曲。 她:“爷若想笑,那便笑吧。” 康熙道:“我不笑,我第一次写字也不好看,等你练好了,送个荷包给我。” 她不解其意:“奴才不过是绣着做耍子,爷有那么多绣娘,哪个不比奴才做得好,为什么偏要奴才做的。” 康熙陷入了沉默。 “你尽管做。” 她也就记下了,打算绣个拿得出手的再送给康熙。 这日,康熙迟迟没有回来。 她坐在乾清宫内室做着绣活,时不时的看看日头,等康熙回来。 康熙的寝宫里放着几本书,是他平时闲来无事会翻一翻的。 她平日里都安静老实的待着。 她并不想惹恼皇权至高者。 可今日,康熙还没有回来,她做了会儿绣活,实在无聊,没忍住,翻开书看了几页。 一看就入了迷。 虽这书通篇文言文,对她来说,倒比做绣活有意思。 第三十八章 等听到脚步声,她猛然惊醒,已经来不及将书原覆原位,她略微迟疑后,没有松开书。 “你在看书”康熙走进来看见她手上的书,随口一问。 她垂目道:“奴才做绣活做累了,起来走走,见爷这儿有书,也就随手翻了翻。” 康熙点头,走过去,看着她手上的《楞严经》,挑挑眉:“我倒不知道你喜欢看这个。” 乌玛禄抬头,看着梁九功退出去,向来梁九功是候在屋外的。 乌玛禄摇头:“奴才不过识得几个字,称不上才女。” “这样啊。” 康熙把她手上的书拿走,看着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书,没有再说什么。 乌玛禄稍微犹豫一下,才开口道:“爷今儿个回来有些暗了。” “嗯,去皇祖母那儿了一趟。” 康熙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叹道:“故而迟了。” 他不再说下去。 乌玛禄点了点头:“爷尽孝道,自是好的。” 她的话没错,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太皇太后派苏麻喇姑来请他,他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得去。 果然,说的还是那些事。 他心里厌倦,却依旧得听。 他皇父早亡,生母早逝,是皇祖母派人一手带大他,他不能不孝。 他心里清楚,可依旧难受。 他这个皇帝不像皇帝,他依旧被束缚着。 这位历经四朝的太皇太后,一生为男人所困,缠缚在这华美的泥沼中。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她所见过的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 她叹气不止:“你啊,长大了,心也野了,就像你皇父一样。所以,皇祖母说什么,你也是听不进去的。” 康熙听得明白自己皇祖母的意思,他闭口不言。 他不懂感情。 尽管他生来聪明,近乎过目不忘。别人看来再难的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可聪明如他,心里是真不知道自己对乌玛禄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但他明白,他对乌雅玛禄绝不愿意放手。 他贵为皇帝,天下共主,以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女人,鲜妍多姿,柔顺美丽,为他诞育皇嗣。 然而那些人都不是乌雅玛禄 这世上唯有一个乌雅玛禄,也唯有乌雅玛禄能够抚平他从幼时至今的缺憾。 其中的是非曲直,他已经不再愿意去计较。 他向来是一个现实而果断的人,与其去追根溯源,还不如握紧手中自己能握住的东西。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明年的花再好,已经不是今年的花了。 他沉默着且固执着。 他虽没有明说,却发自内心的拒绝着太皇太后还没说出口的话。 那老祖母,历经四朝,辅佐了两代君王,又怎会不知道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儿的想法。 她并不强制让他放下,而是循循善诱。 她说:“你还记得你皇父吧……他为了个女人,不顾这后宫安宁,可那女子也不过是早亡之命。” “孙儿记得。” 他不能不记得。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皇父没有为一个女人那般样子,他额娘是不是就能好过一些。 太皇太后叹息着:“你没接触过那女子,年纪又小,可能早已不记得。你不知道,那是个好女子。” “长得温婉动人,跟汉人女子没什么两样。又听话懂事,进退得度。我是不讨厌她的。” 容颜逝去的女子带着怜悯:“可你皇父不明白,正是他对她的爱,葬送了她的一生。” “你皇父觉得他是天子,他又如何护不住一个女人可这天下要杀人的方法多了去了。”她叹息着,“诛心又何尝不是一种法子。” 康熙下意识的虚握紧了手。 太皇太后平静的诉说着:“一大堆女人围绕着一个男人,你要一碗水端平,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也就那么点儿东西,你要全给了一个人,其他人又怎么甘心。” 她说:“你和你皇父一样,都喜欢汉人的玩意儿,我听说汉人里有“捧杀”一词,你应当是明白的。” 她顿了顿:“你越是对她好,越是把她置于火上,用火烤,也就成了下一个董鄂妃。” “是……孙儿明白。” “今日是钮祜禄家的,明日就会是张家的李家的。”太皇太后怜悯的看着他,“她们总会嫉妒的,总会忍不住做些什么都,谁能真正安晓天命呢” “钮祜禄家的,为了你八月封位份的事,已经来了好几次了。”太皇太后慢慢道,“我也是认同的,乌雅氏出身低微,无子而封嫔,到底不成体统。” “你多想想。”她疲惫的看着他,“不论是孝烈武皇后、敏惠恭和元妃、孝贤皇后,哪个得以善终。” “帝王之专宠,无非一场劫难。” 她不应当说这么多的,可她不能不说这么多,她怕自己自己看好的这个孙子,又会走向他父辈们的老路,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辙。 太皇太后挥挥手,赶他走:“你是个聪明孩子,皇祖母就不多说啦,免得招你烦。” “不会的,没有皇祖母就没有孙儿现在。”康熙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下去吧。” “是。” 康熙离开内殿后,对着苏麻喇姑老话重提,无外乎是要苏麻喇姑照顾好皇祖母。 苏麻喇姑一一答应。 最后,苏麻喇姑看着他,低声道:“主子是为了皇上好,皇上不要因此就和主子离了心。” 苏麻喇姑叹道:“宫里又不是没有包衣出身的妃子。皇上要是喜欢,封个位份,一点儿一点儿往上升就是了,哪有这样子的。” 康熙点点头:“额娘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离开了慈宁宫,他在御花园里坐了一下午。 他在想,他到底该怎么做。 皇祖母说的是对的,他要真对她好,他就不该对她那么好。 他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子。 他不该对她那么好,免得她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也不会对她不好,免得那些人见风使陀的践踏她。 她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他定然要护她周全与平安。 第三十九章 所以他要给她一个足够高的身份,让人不能小觑她,伤害她。但也不会让她过于惹眼。 他足够聪明,也足够冷静。 他这一生遇见过不少难题,诛鳌拜,削三藩,可不是脑子一热就能做到的。 他垂下眼,慢慢的思考一切,让人去撰写册文。 他将封乌雅玛禄为德嫔的册押后,将郭络罗贵人封嫔的册替了上来。 至于她。 再等等吧。 他收回思绪,看着眼前人,如花美眷,应插瓶中,不识风刀霜剑,尽情绽放,莫染霜尘。 他吻上她的唇:“再等一等。” 欲欲两相好,橘子洲头,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执手偕老笑平生。 汗湿衣襟。 康熙把玩着她的发,告诉她:“我小时染上天花,只有额娘在照顾我。我一个人在庄子里待了很久,看着别人的孩子都有阿玛额娘疼,那时候小,不懂事,便向着漫天神佛许下了许多的愿望。” 他不再说下去。 乌玛禄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当配合他,所以她轻轻问道:“爷许了什么愿。” 他许愿,他阿玛额娘能如庄子上小孩儿的阿玛额娘一样,给他一个家的温暖。 他是羡慕那些阿玛额娘在身边的孩子的。 同桌而食,春暖秋寒,穿衣吃饭。 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后来,他回了宫,成了皇帝,懂事了,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再期盼那一天。 所谓帝王,不就是孤家寡人么。 他知道的。 他吻了吻她的唇,他喃喃:“我忘了。” 他看着她清透的瞳孔,忍不住捏捏她的颊。 掌拨清碧,魂断雁丘,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随。 第二日。 梁九功带人送来了十几本书,上到黄老之说,下至才子佳人的话本,中间还夹杂着地理志,甚至还有《超性学要》。 她收下了。 梁九功看着她,微微叹息。 他跟着皇上这么些年了,怎么会看不出来,皇上对这位主子是不同的。别看现如今她连个位份都没有,但一旦封位份,绝对不低。 他行礼道:“姑娘安好,我先走一步,爷让姑娘用过晚膳后去宫里等爷。” 乌玛禄点头:“好,麻烦公公走这一遭了。” 乌玛禄下午去的时候,保成已经等着了,两个人一起练字。 康熙回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妻有子,万事足焉。 日子是一如往常的。 大晋宫中位份这事,一点儿都没传到乾清宫宫中来,宫人们也被梁九功再三耳提面令,叫他们不可多嘴多舌,叫乌玛禄知晓。 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康熙立一等公遏必隆的女儿钮钴禄氏为皇后。 康熙生母之幼弟佟国维之女佟氏被册封为贵妃,为有清一代正式册封的第一位贵妃。 同时册纳喇氏为惠嫔,郭络罗氏为宜嫔,马佳氏为荣嫔,赫舍里氏为僖嫔,章佳氏封为敬嫔,董氏为端嫔,李氏为安嫔。 此次大封,共一皇后一贵妃七嫔。 此乃盛典。 好一阵热闹。 尹双儿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石晓晓倒是出去巴巴的看着,好一会儿才回来。 乌玛禄并不说什么。 九月,康熙往阅仁孝皇后山陵。是日启行,驻跸三河县南,顺带带走了太子保成。 乌玛禄松了一口气,在宫里翻看着书,很是闲适。 尹双儿前来禀报,说是马佳荣荣要见她。 康熙不在宫中,御茶房自然也闲了下来,想来如此,马佳荣荣才得空来见她。 乌玛禄摇了摇头。 尹双儿退了出去。 乌玛禄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她也不是恨马佳荣荣,她知道马佳荣荣做的没错。 只是有的时候,关系就是这样,谁都没有做错什么,却再也回不到当初。 终究破镜难圆。 不多时,尹双儿手持一根簪子回来:“马佳姑姑说,这是戴佳姑姑留给主子的,她特意送来。” 她垂目看了一眼,让尹双儿将簪子送了回去:“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马佳荣荣捏着簪子回了去,陈佳怡问她:“她怎么说。” “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陈佳怡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她:“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姑姑她……” 马佳荣荣厉声道:“行了,闭嘴。” 陈佳怡被她吓出了眼泪。 马佳荣荣觉得疲惫:“陈佳怡,你该长大了。” “她不是戴佳姑姑,我也不是。”她回屋将耳环丢给了陈佳怡,“咱们两清了。” 陈佳怡流着泪,仇恨的看着她:“凭什么!姑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你们一个个的都在说两清了,你们都没良心。” 她拿着东西,泪流满面的回屋哭去了。 马佳荣荣头疼不已,她看着屋里的人,道:“今天的事,谁要是说出去了,别怪我不留情面。” 小宫女面面相觑,应了下来。 眨眼银装素裹,紫禁城下了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与房屋。 乌玛禄虽没有位份,享用的东西却不比嫔位少。 她身体不好,免得她出门进门的受了风寒,康熙招她的次数减少,倒是康熙带着保成来看她的次数增多,有时候会像世俗夫妻一样,抱着孩子,同榻而眠。 这是乌玛禄难得清静的日子。 她没有位份,也不能去参加除夕宴。 梁九功让小孟公公送了饭菜来,倒比之前多了两道,都是乌玛禄爱吃的。 分别是罐煨山鸡丝燕窝,清蒸时鲜,炒时蔬,挂炉烤鸭,猴头蘑扒鱼翅。 小孟公公让人送上另一食盒,端上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里间摆着蜜饯四品,干果四品。 奶白杏仁、柿霜软糖、酥炸腰果、糖炒花生。 蜜饯鸭梨、蜜饯小枣、蜜饯荔枝、蜜饯哈密杏。 而另一个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里,则摆着,凤凰展翅、熊猫蟹肉虾、籽冬笋、五丝洋粉、五香鳜鱼、酸辣黄瓜、陈皮牛肉。 小孟公公道:“皇上说,姑姑身体不好。要少食一些,若是姑姑喜欢。之后再赏也就是了。” 尹双儿往小孟公公手里塞了二十两。 小孟公公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第四十章 乌玛禄笑道:“行了,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何必做出这样子,你就收下吧。” 小孟公公笑嘻嘻的收下了,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乌玛禄道:“行了行了,你忙你的,我就不留你了。” 小孟公公点头行礼,带着其他小太监一同离开。 乌玛禄将菜品一样留了些,余了两人份的分给尹双儿和石晓晓。 乌玛禄看了看天气,道:“你们下去吧,今儿不用伺候我了。” 两人笑着行礼:“谢谢主子。” 今夜是除夕,按规矩,等皇上他们用完宴后,就会在城墙上观烟花。 姹紫嫣红,绚丽夺目。 尹双儿又问了一句:“主子不去么。” “我就不去了。” 石晓晓拉了拉她,尹双儿咽下话,两人一同退了出去。 乌玛禄自个儿用完膳,翻看《西游记》。 尹双儿敲门后,走了进来:“奴才给主子点烛。” “有心了。” 乌玛禄等她点完烛,向她招手。 尹双儿走近,乌玛禄拔下自己的发簪插在她的发髻上,又把手边的钥匙递给她,道:“你从我箱子里取四十两,你和晓晓一人二十两,这是你们的压祟钱。” 尹双儿笑道:“主子给了奴才簪子,奴才就取二十两给晓晓得了。” 乌玛禄笑着:“你有心了。” 她道:“你们还是孩子,收下吧,好叫下一年平平安安的。” 她摸了摸尹双儿的鬓发,烛火下,神情平和,面目慈悲。 尹双儿鼻子一酸,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忙眨着眼,把眼泪都逼了回去。 尹双儿低着头,带着哭音:“是。” 她打开乌玛禄的箱子,取出了四十两,捧给乌玛禄过了明眼,才收起来。 乌玛禄挥手道:“好了,这喜庆的日子,哭哭啼啼的,可不像话,你下去玩儿吧。” 尹双儿嗯了一声,点头出去了。 石晓晓在檐下等着,寒风里冻得要死,见她出来,忍不住埋怨道:“她都叫咱们不用来了,你偏要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上赶着做奴才。” 尹双儿微微摇头,心中与她有了嫌隙,手中却依旧将二十两银子推了过去:“这是主子给咱们的。” 石晓晓接过一看,哧道:“也就二十两,她搭赏那些太监,也就这个价。” 尹双儿听得心中实在不欢喜,提醒道:“背后议论主子,你有几条命够赔的。” “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石晓晓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道,“我与你同年进宫,又一同当差,你竟要出卖我。” 尹双儿闻言就差翻个白眼:“你呀,迟早倒霉在这张嘴上。” 她快步向前。 石晓晓低声嘀咕着跟了上去。 后宫里,推杯换盏,觞筹交错。 康熙早早的从廷臣宴离开,这才让大臣们稍加轻松,也是这个档间,他才让梁九功给乌玛禄送去了那些菜。 梁九功甚少离开康熙身边,自然是让小孟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去送的。 康熙离开后,至的是家宴,家宴里,都是自己人,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与各位妃嫔,以及三子三女。 康熙到的时候,保成按规矩行完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边的嬷嬷照顾着。 康熙见他几次三番看自己,把他召过来。 保成小声和他咬耳朵:“皇父,额娘怎么不在。” 她要是今天在这儿,那你以后就不能经常见着她了。 康熙心道。 他口中道:“等结束了,我带你去找她。” 保成这才乖乖坐下用膳。 太皇太后看在眼中,没有说什么。 太后看着桌上的珍馐,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皇后倒是想问,但她想了想,终究没说什么。 后宫分最大的三人都没说什么,其他的嫔妃自然也不打算自找没趣。 等用完膳后,康熙出行,群妃跟随,百官殿后,共登城墙。 此时,鞭炮齐鸣,烟花绽放。 紫禁城外,张灯结彩,车如流水马如龙,宝马雕车香铺路。 康熙居高临下,一时之间,心中豪气万丈。 他要定江山,开万世之太平,治理出个盛世。 千百年后,人们提起贤君圣君之时必有他。 哪个男儿没想过要与秦皇汉武齐名。 成就那千古一帝。 他纵然知道这天下没有不死之人,没有不亡之国,但也无损于他这一瞬间生出的豪情。 乌玛禄听见了鞭炮声,从炭盆里早早捡起的放凉的木炭被她拿在手里,她在烛火下,一字一句的书写着,她自己的名字。 她什么都不能写。 不管是后世会发生的事情,还是有关后世的图画,乃自于阿拉伯数字。 她也无法写下。 仅仅因为,那不是乌雅玛禄该知道的东西。 所以,乌玛禄自然不能写。 她不能留下任何破绽。 她不知道这些破绽会不会在后来变成捅向自己的刀。 她心中始终怀着微弱的希望,她一直在等待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枚镯子。所以,在这之前,她绝不会轻易死去,也自然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可她,太想那个年代了。 那个她还是她自己的年代。 她只能一笔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乌玛禄。 她写着,泪湿宣纸。 她很快擦干了眼泪,将宣纸收了起来,将炭笔丢进了炭盆,在水盆里净手,然后将水倒在檐下的水沟。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檐下,裹着狐裘,看着天空绽放的烟火。 绚丽易碎。 她痴痴的望着,就像在望一场幻梦。 等烟花彻底破碎,她盯着檐下挂着的五色八角圆灯发了会儿呆,进屋关门。 夜里,她睡下了,小孟公公先来敲门,她披着狐裘打开。 小孟公公垂首不看她,免得冲撞了她:“姑姑准备准备,皇上快要到了。” 乌玛禄陷入了沉默,让开位置:“我这里没什么可准备的。” 小孟公公道:“那请姑姑先避一避。” 乌玛禄退进去,上床,又放下了床帏。 小孟公公招呼着其他太监进来,点燃了烛火,置上新烧的炭盆,又在桌子上摆了,一碟干果蜜饯的合盘,一碟小菜合盘,一汤一粥,一猪蹄,一碟奶香馍馍,一碟河鲜,两碟时鲜蔬菜,共计九个菜。 第四十一章 收拾完了,小孟公公喊了一声:“礼毕。” 其他小太监们一一垂首出去。 乌玛禄在里间换上了衣服,这才出来。 等了好一会儿,康熙都没有来,她索性拿着《西游记》继续看。 她半夜醒来的时候,看着保成在自己身旁熟睡,康熙正坐在一旁翻《西游记》。 乌玛禄问他:“爷还不休息么。” 康熙放下手中书,起身走到她面前,拿着两只拇指大小的酒杯凑到她面前,执子之手,交错而喝。 乌玛禄疑惑的看着他。 康熙摸了摸她的眼尾:“你这一生,我无法给你一场婚礼,我与你交杯,便当我们定下盟约,从此你是我的妻。” “若有来世。”他说,“必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可我不想与你有来世。 乌玛禄想。 乌玛禄口中道:“好。” 康熙看着她的眼,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爱意,清澈见底。 他想,她可真是个小骗子。 可他爱她,这就够了。 他吻她:“你不会变的,对不对……你应当爱我,如同你不会变一般的坚定的爱我。” 他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她在明白的瞬间,心里充满了一种悲悯,并非女子心疼心上人的悲悯,而是神佛菩萨看着世人皆苦落下的那滴泪。 “奴才是不会变的。”她温顺的任凭他施为,她的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如同母亲爱抚自己那夜惊啼哭的幼儿。 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内心被触动了一下。 他想,他爱她的,他应当爱她的,他不爱她还能爱谁 她在成全他的幻梦。 康熙好一会儿,才松开她,从她枕头下摸出了一枚古朴的铜钟状的铃铛,串着明黄的碎珠子。 康熙看着她,说:“我放你枕头下的。” “新年第一份赏赐,我只想给你。” 乌玛禄接过,晃了晃,在深夜里发出空荡的响声,她下床放在自己的奁盒里。 随后,在她的伺候下脱去外衣,康熙只着中衣,上床歇息。 康熙突然道:“上次,我说我忘了,其实我没忘。” “嗯” “最后一次许愿的时候,皇庄上来了一个僧人,当他听到我的愿望,他给了我这个铃铛。” “他说,我等的那个人一定会来到我身边。”康熙闭着眼,平稳的说着一切,“等她来到我身边,我将这个铃铛给她之后,她就再也不会离开我。” 乌玛禄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忘了礼仪规矩,但康熙并不在意。 她亡羊补牢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奴才不会离开爷的。” 康熙隔着保成,将她抱在怀里:“睡吧。” 两人睡去。 临睡前,乌玛禄模模糊糊的想,再英明神武的人也会有所求。 若非所求太难,怎幸神佛。 即便是春节,皇帝也没比平时清闲到哪儿去。 大年初一一大早,康熙便要起来,到大年初一,一年中最重要的朝会,自然要多加注意。 等乌玛禄睡下后,康熙抱走了第二日要一早去给太皇太后拜年的保成,两个人都睡回了康熙的内室,免得他们第二日一大早吵醒乌玛禄。 他轻手轻脚的离开,不让梁九功喧哗。 等乌玛禄醒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尹双儿熬完药,进来看了几回。 石晓晓道:“她可真能睡。” 尹双儿实在不想理她:“你闭嘴吧,你再不收收你那性子,我就告诉梁总管去。” 听到床上有声音,尹双儿上前一边伺候着穿衣,一边道:“主子,先洗漱用饭可好。” 石晓晓做着口型:“上赶着做奴才的狗。” 她说完后,把东西都备好了,让乌玛禄刚好用。 两人伺候着她用完饭,又盯着她喝完药,两人这才利索的把用过的餐具端了出去。 等午后,乌玛禄歇下了。 尹双儿才找石晓晓说这事儿:“主子身体不好,这一日日的,喝的药都比吃的饭还多。” 她叹道:“咱们进宫后,管事姑姑说的话,你忘了能遇到像主子这样心善的人,是咱们修来的福气。要遇上挑剔些的主子,咱们可就难过了。” 她近乎苦口婆心了:“你呀,管管你的嘴吧,不要不满,也不要想着做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 石晓晓眼中满是倔强:“宫中那么多包衣出身的主子,包括咱们伺候的这位主子,不也是包衣吗凭什么她们使得,我就不使得。” 她眼中是熊熊的野心:“咱们这会儿离皇上那么近,怎么就不能搏一搏倘若得了宠,岂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家里人想想。” 石晓晓像是要蛊惑她一样:“那个宜主子不就是么,昨年进了宫,没多久就是嫔了。我听说过,她也不过是个奉茶宫女。比起来。咱们见到皇上的次数更要多些,你呀,比起劝我,还是有点儿心气吧。” 尹双儿低头绣着花:“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你也不想想,能有咱们主子待遇的又有几个呢” “一个没有位分的宫女,的确没几个。”石晓晓有些不屑,“叫她一声主子,她就真成了个主子不成。” 尹双儿觉得她无可救药,空有野心,也有小聪明,却不辨时事。 她不想管她,可想起温柔的乌雅主子,却还是打算努力劝她:“可没有位份的宫女又有几个人会有宫女伺候呢又如何得到梁总管的看重” 她说:“就像你说的,咱们比宜主子见到皇上的机会更多,可皇上至今都没有点咱两。你也该从那样的梦里醒一醒了。” “你什么都不懂。”石晓晓听不进去,她厉声道,“你就做一辈子的奴才吧,反正我是要做主子的。” 两人不欢而散。 尹双儿起身继续看着药,乌玛禄睡到下午才醒,靠在床上,让尹双儿拿来了《西游记》继续翻看。 日子如常。 开年后,正月里,康熙宣布开一次荐举和考试相结合的制科——“博学鸿儒科”。 凡属重点人物,无论年纪多大,疾病多重,态度如何执拗,一概抓住不放。 第四十二章 康熙私下笑道:“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跑到哪儿去” “别看他们如今这么坚定,可我相信,只要给他们高官厚禄,时间长了,也自然不会有什么叛乱的想法。这是人的本性。” 乌玛禄一边绣花,一边道:“这次征召的人多吗” “推荐的人员有一百七十余人,参加考试的有一百五十三人。我在生活待遇、考试安排、考后授官等各方面给与优待。”康熙笑道,“哪怕只有几个十几个有真才实学,便不算亏。” “就算没有真才实学,爷这也是在千金买骨。”乌玛禄道,“爷怎么也不亏。” “的确。”康熙看着她,而后收回视线,“至于那些不来的,也不重要。” “是的。” 康熙低头继续翻看奏折。 乌玛禄陪保成玩儿,她微微颦眉,她心口一阵一阵的不舒服,呕吐感随之而来。 保成见她不舒服,乖巧道:“额娘坐着,儿子给你端水。” 保成将茶杯给她捧过来。 乌玛禄看着他这样,含笑接过,笑道:“保成真厉害。” 保成一本正经的点头:“等儿子以后学了骑射,定然给额娘打回礼物。” “好。”乌玛禄满目含笑。 康熙抬头看着他们,心中满足。 小孟公公从一旁进来,拉住了梁九功,嘀咕了几句。 梁九功走上前,轻声道:“皇上,皇后那边儿来人,说是皇后身子不好了。” 康熙看向乌玛禄。 乌玛禄起身道:“爷要带着太子去那奴才先回去了。” 康熙点头:“你先回吧。”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保成往外走。 “梁九功,皇后那边儿请的太医怎么说。” “奴才不知道,王太医已经去了。” …… 乌玛禄走出内室,尹双儿和石晓晓跟着她一起往偏殿走。 乌玛禄翻完书后,想了想,开始誊抄佛经。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一字一句,规规矩矩,虽称不上颜筋柳骨,倒也一板一眼。 因着朝堂的事,加之皇后钮祜禄氏身体不好的缘故,康熙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召乌玛禄,而是一有空余时间便会前往坤宁宫。 尹双儿打听消息回来,对乌玛禄道:“奴才去打听了,说是皇后已经病了好些日子,这段时日都是佟主子在管理着后宫,皇后是身体实在不好了,才叫人来找皇上。” “听说现在靠药吊着一口气。” 坤宁宫内,钮祜禄氏正躺在床上,急促的呼吸着,进气儿没有出气儿多,她的脸苍白到极致,颊肉凹陷,一层皮贴着骨头,整个人浑不像样。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旁人说什么,她都像是听不见似的。 身边的宫女为她一勺一勺的喂药。 康熙看在眼中,再一次问道:“她如今还能活多久” 太医院院首再一次重复之前的回答,他低头道:“回皇上的话,皇后体内生机断绝,脉搏近无,恐怕早已从身体内部衰败。几个月来,臣等也只能靠着各种名贵药材吊一口气。臣等学艺不精,无法根治。臣等有罪。”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让他们退了下去。 他知道她药石罔顾,这样问也不过是求个心安。 康熙握住她的手,问她:“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钮祜禄氏从混沌中生出了一点儿清醒,她道:“奴才命薄,不能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平生所求,也唯有钮祜禄一族。” 她断断续续的说道:“奴才父亲的家庙,就拜托……皇上了。” “倘若日后族中子弟,犯下错事,也求皇上……看在奴才面上,饶他们一命。” “朕应你。” 这不是一个夫君允诺妻子,而是一国之君的承诺。 钮祜禄氏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只知道他答应了,她露出生命当中最后一个微笑,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苍白的笑着:“多谢了。” 钮祜禄氏闭上了眼,陷入永眠。 她的手握如鸡爪,不曾松开分毫。 她这一生,至死都是钮祜禄家的女儿,从来没为自己想过一分。 她将在历史下留下的名号,也不过是冷冰冰的“钮祜禄氏”几字。 世间将再无人知道,她是玉妍。 那也曾执扇扑流萤,也曾打马郊外,也曾诗书趁年华的玉妍。 她终究成了钮祜禄氏。 是年,公元1678年,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巳时,皇后钮祜禄氏崩于坤宁宫。 消息传遍全宫。 太皇太后驾至乾清门,欲入宫哭临,康熙故辞再三,太皇太后始回宫。 诸王、贝子、公等,内大臣、大学士、学士、侍卫具入乾清门丹樨内,满汉文武各官,俱集乾清门外举哀。 公主、郡主等,诸王、贝勒妃及八旗二品以上命妇,俱入坤宁宫举哀。 是日,内班侍卫头领飞耀塞,传谕大学士索额图,勒德洪,纳兰明珠曰:“出征王、贝勒及各官为国征讨贼寇,平定地方,效力行间。今令伊等妻服丧服、朕心不忍。其穿孝服、摘耳环、散发、俱著免。” 众臣接旨领命谢恩,各有想法,暂且不说。 二月二十七日,因皇后崩逝,停朝五日,这五日间,不理政事。 是日,陈设大行皇后卤簿于乾清门外。 巳时,殓大行皇后于坤宁宫中正殿,举哀俱如前仪。 二月二十八日,早,陈设大行皇后卤簿于乾清门外。 辰时,康熙亲送大行皇后梓宫安于武英殿。 皇妃、嫔及公主、郡主等,诸王、贝勒妃,二品以上命妇,俱随梓宫入殿门内。 诸王、贝子、公等及文武各官,俱于殿门外跪迎。 康熙亲临举哀。 诸王、贝子、公等举臣,俱东向举哀。 诸王、贝子、公等大臣请驾回宫,康熙乃还宫。 未时,诸王、贝子、公等举臣,复举哀。 康熙下谕:是日后,诸王、贝子、公等举臣,每早晚集殿门外举哀。 二月二十九日卯时,康熙到大行皇后梓宫前举哀。 不多时,皇太后临大行皇后梓宫前举哀。 康熙见她来,行礼避让。 皇太后举哀毕,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神情里的痛苦,轻轻叹气。 第四十三章 皇太后安慰道:“皇上,节哀。” 康熙声音里带着痛苦:“儿子诚知人世间之人终有离去那天。可当这日到来,儿子依旧痛不欲生。” “皇后与先皇后,同时入宫,本性贤淑,向来没有什么过错……” “皇上节哀。”太后看着他,话在口中转了一遍,最后只是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康熙略微沉默后,行礼道:“儿子知晓了。” 太后微微颌首,返身离去。 此后两月,日日皆要去梓宫祭祀举哀大行皇后。 三月二十五日,奉移梓宫于巩华城,与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同安于殡殿。 闰三月二十一日,康熙着素服前往太和门,遣和硕庄亲王博果铎、多罗信郡王鄂扎、赍册宝、诣巩华城、册谥大行皇后。 册文曰:朕惟正两仪之位、资始允藉夫资生。端万化之原、治外必先于治内。故壸政修而家邦永赖。坤贞著而品物咸亨。缅怀懿淑之隆。益念匡襄之德。徽音尚在。盛典宜崇。咸由纪美于休称。始克流光于奕世。皇后钮祜卢氏。夙承华阀。聿茂令仪。暨正宫闱。作朕良配。履和思顺、端恪本于天怀。体巽居谦、温庄发乎至性。奉两宫之定省、愉婉弥殷。襄九庙之馨香、敬共加笃。依疏服浣、首弘俭朴之风。夜寐夙兴、克佐旰宵之治。惇五常而仁能逮下。循四教而慎以禔躬。览史披图、既媲徽于彤管。含章蕴美、洵叶吉于黄裳。何图掖殿之旋虚。深痛仪型之永逝。载考追崇之典。式稽节惠之文。谥以尊名、表慈惠爱亲之实。词难罄媺、兼圣闻昭达之休。懿德聿彰。鸿名无忝。特以册宝、谥曰孝昭皇后。于戏。炳丹青于百代、至行堪师。垂琬琰于千秋、芳规丕著。哀荣斯极。宠命宜承。 四月,恭点孝昭皇后神主。 是日,恭奉神牌。升祔奉先殿。奉安于仁孝皇后神牌之右。 至四月,康熙心中悲痛稍减一些,更是全部精力扑在了政事上。 三月时,吴三桂在衡州称帝,国号周,大封诸将。 虽不过是困兽之相,然而终究事未成,依旧需要小心。 何况黄河年年泛滥,等削藩事毕,定然是要想法子开凿挖渠修理黄河。 三藩、河务、漕运乃眼下要处理的三件大事,马虎不得。 国库匮乏。 康熙只觉他接手的是个从四面八方渗水的烂摊子,然而,他依旧得将这烂摊子收拾好。 国家,家国,万没有说,家中渗水,就弃家而去的道理。国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 保成从外面进来,道:“皇父在看什么。” 康熙看了他一眼,将他抱了起来。 “《山河堪舆图》,上面记录了国内的高山河流走向。”他打开可以保成看,“以后,我叫人制个更详细的给你看。” 保成一本正经的点点头答应了。 康熙问他:“你怎么来了。” “额娘不舒服,在歇息,儿子就来了。”保成挥舞着手,去抓桌子上的东西。 康熙欲言又止,最后道:“梁九功!” “奴才在。” “你又隐瞒了!” “奴才不敢。” 康熙道:“那你还不去查。” 梁九功退下去叫人查,不多时,石晓晓被带到他身边。 石晓晓垂首道:“主子前些时间就不舒服,王太医复诊之后,给主子换了药,又吩咐我们说,主子有了身孕,要处处在意。” 康熙看着她。 梁九功上前一步,厉声道:“怎么不禀报皇上。” 石晓晓飞快的抬头瞟了一眼,继续道:“主子不让奴才们说。” 康熙挥挥手。 梁九功见状道:“行了,下去吧,小心伺候你家主子。” 石晓晓退了下去。 尹双儿见她回来,嗤笑道:“抢着去,不照样也回来了么。” “行了,你闭嘴吧。”石晓晓不屑的冷笑着,撞开她,“你懂什么下一次,下一次皇上一定会留下我。” 尹双儿对此无话可说,低头熬药。 下午,梁九功亲自走了一趟,身后的小太监端着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又领着两个年纪稍长的宫女。 他道:“这是从其他宫中调来的,尽皆服侍过两位皇后。” 两位宫女上前一一行礼。 宫中贵人才能分得四个宫人,乌玛禄虽尚未封位份,却已经有四个。 康熙对她的看重乾清宫合宫上下都知道,只是她依旧是没名没分留在乾清宫,尽管赏赐甚多,但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位至高无上的万岁爷是打算拿她怎么办。 虽还维持着表面上的稳重,却免不了背后说三道四,嘀咕这点儿事。 梁九功自然也听过此事,虽然有所斥责,但也禁不住这些流言在私下传。 这会儿,梁九功见乌玛禄身边的小宫女接过了赏赐,笑道:“姑娘这些时日还是宽心,保重身子,如今诞下皇嗣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乌玛禄点头,因着常年的身子不好,她脸上带着几分病弱,行若弱柳扶风西,面若枝头残花,目为秋水,却载不动许多愁。 她虽容貌艳艳,灿如红莲,色艳,却无损于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梁九功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位主子的皮囊是一顶一的好。 他垂首退下,身后人尽皆离去。 那两宫女上前来,一一介绍。 “奴才二人曾伺候过仁孝皇后与孝昭皇后。” 乌玛禄点点头,回到床上坐下,这才招她们近前,一一询问道:“你们负责两位皇后宫中何等事物。” “奴才琉璃,为仁孝皇后身边宫令女官。” “奴才莲心,为孝昭皇后身边宫令女官。” 乌玛禄垂下眼想了想,又道:“你们本是皇后身边一等一的宫女,来我这个无名无份的人身边,未免有些委屈,不如我替你们重新寻个去数。” 莲心与琉璃忙跪下。 琉璃道:“梁总管特意讨要奴才二人,主子若是将奴才发送走,奴才二人又哪儿能落个什么好下场呢” 第四十四章 莲心亦悲泣:“求主子悲悯奴才二人,莫要赶我二人走。” 乌玛禄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梁总管给你们说过没有,但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并无名分,也不能许你们什么。” 她道:“若你们愿意留下,便勤勤恳恳的做事,不要给我惹出事端来就好。若你们不愿留下,我便找梁公公给你们寻一个去处。” 她说得累了,喘息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二人尽管放心,若是要走,梁总管也不会为难你们。” 琉璃与莲心齐声道:“奴才不走。” 乌玛禄点头:“你们起来吧,我这宫中的事就交由你们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二人出身差不多,便下去自行商量。” 她歇下了。 二人退开。 莲心问琉璃:“主子让咱们商量什么。” 琉璃心如琉璃,很是通透:“如今主子身边已经有四个宫女了,想来是叫咱们商量商量,谁做主子的贴身宫女。” 莲心回头看了一眼:“也是,主子毕竟是包衣出身,不像八旗秀女,能从家里带人来。” 她道:“咱们几个对主子来说都是一样的。” 琉璃道:“还是不一样,咱们二人先前伺候先皇后,是这宫中的老人,不是新进宫的能比的。又是梁总管亲自去要。咱们啊,早就和这位主子绑在了一块儿。” 琉璃迈步出门,看着尹双儿和石晓晓口中轻声道:“咱们还是得尽心尽力才是,皇上还是看中这位主子的。” 她低声道:“也许咱俩能伺候三任皇后也说不准。” 莲心没听见,但她不笨,她只道:“我虽是我家主子带进宫的,但到底不如你老练,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就是。” 琉璃笑了起来:“那就好。” 她们走向尹双儿和石晓晓。 夜里,康熙来了,见她醒来,道:“醒了,吃点儿东西再喝药。” 他眉目间是一片温情。 他扶乌玛禄起身,喂她吃了东西,又喝了药,他拿手帕擦去她唇上药渍,这才问她:“你有孕,怎么不告诉我” 乌玛禄看着他,眨了眨眼,道:“孝昭皇后大丧,爷心中悲苦,我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爷呢” “你处处上心,时时留意,生怕自己哪一点没有做好。可我有时候想,你要能再对我亲近些就好了。” “那就不是奴才了。”她笑了笑,静谧的笑。 康熙心里虽有不舒服,但还是摸了摸她小腹,她小腹只有微微凸起。 乌玛禄道:“太医说奴才身子弱,所以比常人更不易显怀。” “无妨,好好养着就是。”康熙摸了摸她小腹,“他几个月了。” “四个来月。”乌玛禄神清温和的看着他,“奴才算了算日子,大抵是春节前后有的。” “春节前后。”康熙喃喃自语,他笑了起来,“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定是上天赐予,有他是我的福气。” 他握着她的手,温柔缱绻:“除夕我看空中烟花绽开时,怀里的保成正在笑。那时,我便在想,你我若是有个孩子,那就好了。” 乌玛禄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笑道:“爷是天子,自然心想事成,这孩子是乘愿而来。” “我希望这胎是个阿哥。”他为她捋了捋鬓发,“有个阿哥,到底也算个依仗。” “奴才可做不了这个主。”她笑着。 康熙也笑了起来:“若是那个格格,那也是我的心头宠,这天下一切的好东西,我通通赏给她。” 说到这里,康熙倒像是想明白了似的:“第一胎是个格格也好,到时候给你个位分,你就可以把她养在自己身边。” 乌玛禄并不应,只道:“不管是阿哥还是格格,奴才都一样的喜欢。” “我也是。” 康熙不打扰她,和她说了几句话,嘱托她好好休息后,也就离开了。 自这之后,康熙时不时的都会来看看她,和她说几句话,见她短缺什么,也会一一的赏给她。 一时间,这赏赐竟没有断过。 那些背后闲话自然是有的。虽然被训斥并且被再三提醒,不得提及,然而还是传入了乌玛禄耳中。 乌玛禄只做没听见。 她的心从不在这森严的紫禁城里,又怎么会在乎背后的闲言碎语。 她内心强大,无坚不摧。 保成问她:“额娘,狐媚子是什么。” 她耐心的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从老祖宗那里回来的时候,听她们说的。” “以后听来的话不要在你皇父面前说,免得他生气。” “好。”保成乖乖的点头,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额娘是要给我生弟弟吗” “是啊,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好。” 保成摇头:“不要,要妹妹,妹妹乖。弟弟只会像老大,不好。” “大阿哥欺负你” 保成摇头:“他不喜欢我,他骂我是没额娘的孩子。” 乌玛禄轻轻叹气,眸中盛满了怅然与痛苦:“以后额娘不管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他们都会对你很好,相信额娘,好不好。” 在一旁伺候的莲心戳了戳琉璃,琉璃冲她摆手。 保成听着,眨眨眼,扑在榻上,想要往乌玛禄怀里拱。 琉璃上前拉住了保成:“太子爷哟,可不能这样。” 乌玛禄轻轻的拉住他:“咱们轻轻的好不好。” “好。” 保成被她拉着,小心翼翼地摸着显怀的肚子。 他睁大了眼:“弟弟,弟弟在踢我。” 康熙从外走进来,见保成在,笑道:“保成,你又来了。” 保成笑着:“皇父,刚刚弟弟才踢我。” 康熙听见后,手心贴上,果然感觉到了肚子的起伏。 康熙神色越发温和,他拿开手,锦被下的肚子虽然没有他人怀孕时那么大,但也不小。 康熙挥手让人退下,琉璃和莲心请保成也跟着一起下去了。 康熙道:“额林珠,吴三桂病死,他的部将迎立其孙吴世璠继位,退居云贵。从此,三藩不足为虑。” 康熙带了几分喜色:“这孩子是我的福星。” 第四十五章 他吻她苍白的颊:“额林珠,你也是我的福星。” 他喜上眉梢:“你入宫后,三藩势力节节败退,第二年四月,王辅臣降,耿精忠十月降。一切都在变好。” “那是爷英明神武、步步为营才得来的。”乌玛禄道,“是大清上下臣民同心协力,才能够打赢这场仗。爷与其将这份功劳推到奴才与奴才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倒不如赏赏这天下的臣民。” 她含笑着:“哪怕只少上一成赋税,不也很好吗。” 康熙被喜悦冲昏的头脑清醒过来,他稳重道:“你说得对。” 他爱怜的摸了摸她的颊:“我既要成英君明主,又怎能做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汉文帝。” “是的。” 康熙见她说话颇为费力,也不勉强,而是道:“我先离开,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一定要保重好身子。” “是,恭送爷。” 康熙离开不久,小孟公公送来了人参、灵芝等数类药材,莲心接过后收好。 乌玛禄的身子实在不好,她害喜的时间比别人更长,也更严重一些。 她常常食不下咽,呕吐得厉害,像是要呕尽胃里的一切,直到只能呕出酸水。 她只能吃一些近乎没有味道的东西,否则难受一整天。 康熙让人吩咐御膳房专门给她备着菜。 她祖父已经被御笔朱批点了,升了官,不管膳房事宜,但也时不时来膳房一趟盯着,生怕膳房的人轻忽自己的孙女。 这是乌雅家的喜事,虽见不上乌玛禄一面,但乌雅家还是格外上心。 乌玛禄难受得厉害,除了琉璃和莲心来了之后,知道她有孕的事可能传遍阖宫上下,她才让琉璃挑了些东西给乌雅家送去,便不再管这事。 她半夜会被腿抽筋痛醒,宫中四个宫女便轮班的给她按摩腿,彻夜照顾。 她一天比一天消瘦,肚子却一天大过一天,她虽苍白,却时时温和,并不因为有孕在身,身体不适而迁怒他人。 她是叫人忍不住打从心眼里就喜欢她的。 后来又陆陆续续地来过几次,见她身子一直不好,连说话都比较费劲,也不久待,免得劳累了她,赏赐自然依旧是一波接一波。 景仁宫中,康熙和佟贵妃对弈后,佟贵妃取出《雪梅图》,请康熙品鉴。 天下好大雪,雪中红梅,迎风摇曳,一点儿梅花,满纸雪,枯枝,且待来年。 赏画毕,康熙还有别的事,不打算再耽误下去。 佟贵妃一边伺候着他穿衣裳,一边听他说话。 康熙道:“快冬日了。” “是啊。” “料理后宫要是累了,我给你指两个和你一起管。” “不用,奴才处理得过来。”佟贵妃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一副小女儿姿态。 康熙看在眼里,笑了笑:“行,那你注意身体。” 她乖乖的点头。 见她可爱,康熙捏了捏她脸,走了出去。 她跟在身后,走到门口,看着他,满目痴念。 梁九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跟在背后,不发一言。 旁边人挑开帘。 佟贵妃叫住他:“皇上,偏殿里的郭络罗庶妃已经有孕在身两个多月,还请皇上顾念。” 康熙顿住,道:“知道了。” 康熙走出很远,停住脚步,道:“梁九功,庶妃郭络罗氏赏百两银子,两匹布,让内务府把今年的煤炭多给一倍。” “是。” 康熙想了想,又道:“把我屋里的玉如意给乌雅氏送去。” 这会儿已经下雪了。 他抬头看了看。 梁九功轻声道:“上回去内务府的时候,那边儿说,今年进的还有一狐狸皮,要不给姑娘送去” 梁九功斟酌道:“姑娘快要诞下阿哥,眼见着快过冬了,可别冻着身子。” 康熙审视着他。 梁九功低着头,沉默不语,谦卑至极。 康熙没说什么,收回目光,道:“就按你说的办。” “是。” 他往乾清宫走去。 等康熙进入内室后,梁九功把小孟公公拉来,一一嘱咐。 小孟公公有些不知其意,道:“师父为什么对乌雅姑姑那么上心。” “乌雅姑娘乃可交之人。”他推了推他,“行了,光问这些有的没的,快去干活吧你。” 小孟公公笑着,去内务府了。 梁九功看着灰蒙蒙的天,想起了《诗经》里的话。 当宫女的,也有家里是包衣的,不得不来。 可宦官,大多是家里揭不开锅,只得卖儿卖女,去了根,进宫混得一口饭吃。 入宫后,他也学了几个字,旁的或许记不大清了,可他还记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那位乌雅姑娘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让他为当时的行为付出代价。 甚至,他为了不让乌雅姑娘得宠,从中隐瞒做梗,可她依旧平和,无恨无怨,甚至还为他多加考虑。 他在宫中浮沉多年,自问早已明哲保身,可他也实在做不出来,伤害这么个人的事情。 尹双儿跑来:“主子要生了,嬷嬷们去了,说是主子难产,琉璃姐姐让我来找梁总管,再找两个嬷嬷来。” 梁九功回神,忙让人去再找两个接生嬷嬷来。 尹双儿行礼又跑回去复命。 梁九功念叨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他进了乾清宫内间。 他禀报道:“皇上,乌雅姑娘已经开始生产。” 康熙放下手中奏折,站起身,快步的踱了两圈,问道:“情况怎么样。” “乌雅姑娘难产。” “快,快!快去多叫接生嬷嬷来。” “奴才已经派人去叫了。” 康熙坐下,心神不宁。 他想起了赫舍里氏。 他与她也算得上是少年夫妻,自然也是想过要一生一世,只可惜她难产而亡。 他从不信鬼神。 他这一生,身居帝位,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得到的。 纵然不能得到,可他只要多加谋算,自然也能够得到。 然而这一夜,他也只能对着漫天神佛虔诚许愿。 只要他所爱者能平安无事,他愿意为这漫天神佛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到底是,未经苦处,才能不信鬼神。 第四十六章 乌玛禄在偏殿痛足了一夜,康熙在乾清宫内殿内室忐忑了一夜。 到底老天厚待。 东乌将出,一点儿光穿破层层云层,光耀大地。 公元1678年,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寅时,乌玛禄诞下皇四子,后取名为胤禛,即后来的雍正皇帝。 梁九功来报:“是个阿哥。” 康熙点了点头,忙问道:“她呢?她怎么样。” “乌雅姑娘已经睡过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康熙想了想,又道,“她身子弱,让太医随时候着。” 梁九功笑道:“皇上放心,江太医候着的。” 等乌玛禄醒来时,头晕晕乎乎的,一身汗极,也不知道今昔是何年。 守着她的琉璃给她喂过粥,才一一告诉她:“是个阿哥,皇上叫人抱走了,有专门的人照看着,主子不要担心。” 她垂目:“好。” 琉璃顿了顿,问道:“主子要歇了么。” “好。” 刚生完孩子,她身体困倦得很,她就歇了下去。 乌玛禄身体不好,王太医听完琉璃的口述,又悬丝诊脉后,建议乌玛禄做“百日月”。 即,坐一百天的月子。 康熙知道后,同意了下来,并严令这期间,保成不得去找乌玛禄。 为此,保成整日整日的大发脾气,哭闹不止,眼泪汪汪的。 嬷嬷们没有法子,只好哄了又哄。 夜里,保成哭睡了,李嬷嬷给他擦脸的时候,才摸到他脸颊滚烫,对此压根儿不敢放松警惕,忙叫一同照顾的赵嬷嬷注意保成,她自个儿赶紧出门叫人去请太医。 一阵兵荒马乱,太医来了后,见他只是高烧不退,打着冷颤,开了治风寒的药。 康熙听说后,越发叫人注意乌玛禄和保成两人。 过得三四日,传来消息,说是保成确定染了天花。 康熙急匆匆而去,被人拦在门外。 宫人齐齐下跪:“不可,皇上不可犯险。” 康熙看着紧闭的门,冷声道:“太医决定了!” 一旁等着的太医院首道:“齐太医、李太医、赵太医分别诊治过,的确是天花无误。太医院已准备好防治法。” “太医情况如何。” “药正在熬着,随时都能对症下药。” 康熙点了点头,想了想要回去,又道:“梁九功!去查。” 他皇父顺治便是死于天花,他幼年也曾感染天花,对于天花心有余悸,一直想要解决这件事情。 为此年年太医院都在准备防治天花的药,甚是警惕。 只是久久没有找到破除的办法。 好在,在严密的防守下,宫中已经十多年没人得过天花。 保成乃嫡长子,他身边处处都多加注意,小心防守,怎么会一时之间得天花。 梁九功应下。 夜里,梁九功听着小孟公公的来报,进去回禀康熙,道:“慎刑司来报,赵嬷嬷自缢了,她前段时间接到宫外寄来的信,信没找到,可能是被烧了。”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康熙平静道。 他脸上毫无笑意。 梁九功心里一惊,低头不语。 康熙道:“乌雅氏身子不好,让她身边的人仔细些。” “各宫无事也不要乱走。”康熙顿了顿又道,“宣明珠……” 他一连说了七八个人的名字。 梁九功忙下去吩咐。 七八个大臣来了,也没有讨论出个什么结果。 第二日,早朝,康熙征问群臣,如何治天花。 群臣七嘴八舌,却无寸用。 康熙略加思索后,张贴全国,想要寻求一个能够治好天花的办法。 等傅为格从翰林院抄书出来,已经大半夜了,一阵风刮过,冻得他从头到脚一片冰冷,冷得跟个冰块一样,走起路来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 他本是上年的进士,好运气可以出去做官,只可惜是个候选知县,经过吏部几关的考核后,在参加单月选或双月选时,因为吏部抽签,选中者奉敕上任。 另一个人被抽中,前些日子已经收拾好包袱,上任去了。 他去抄书的时候,听到那些人私下说,那个人私下给吏部塞过银子,所以这次吏部才抽中了那个人。 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只是,就算是真的,他又哪里有银子呢? 为了上京赶考,家里面就只剩两亩薄田了。别的东西,卖得卖,当得当,真真是家徒四壁。 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心里酸楚。 他这叫什么男人! 非但没有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反而让他们跟着自己吃苦受罪。 可他也没有办法,每个月的月俸也就几两银子,要是晚上抄书,他每个月也可以多一些银子。 他在京城无处可去,索性就留在翰林院了,好歹有个落脚处。 人情往来,花销挑费,他如何比得上这京中的爷。 他摸了摸肚子。 他饿得没有法子,这才撑不住出来找些吃的。 街角的小摊贩还是有的。 他走过去,摊贩热情的招呼:“爷,要吃什么。” 他也担得起一声爷。 他露出苦笑来。 皮薄馅儿大,皮紧贴着肉,香味扑鼻而来,他唾液生津,肚子也十分配合的咕咕叫了起来。 他摆手,往摊角落里走,买了两个两文钱的大饼,又回来要了一文钱的馄饨汤,就着汤,把饼下了下去。 一人走了下来,问摊贩要了十文钱一碗的馄饨。 碗底放上一点儿小虾米,撕碎的紫菜,一点盐,一小把葱,将煮好的馄饨和汤往里一放,那香味儿一下就出来了。 傅为格又饿了。 尽管他刚刚灌了个水饱。 坐下来的人笑了起来:“傅为格,你看看你,好像条狗啊。” 傅为格这才抬起头看向坐下的人,他认出了来人,但他也只有一声苦笑:“是你啊,自从你走了之后,你娘很想你。” “不说这个了。”那人饶有兴趣道,“你好歹也是当时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当时的先生都说你是要做官的。怎么,来京城这么久,连个官都没混上?” 傅为格并不和他逞口舌之快。 傅为格把自己碗底的那点儿馄饨汤喝尽了,起身向他行了个礼,离开。 第四十七章 那人在他背后嗤笑道:“怎么?你现在连碗馄饨都吃不起了?要不你跟我说两句好话,看在同乡的份上,我还能请你吃一碗。” 傅为格停下脚步,并不回头,只是道:“我不懂你那些什么理想,我只知道,那些喊得震天的响的口号,不如让我家里人填饱肚子。” 他说:“你看不起我,我知道。你笑我吃不起十文钱的馄饨,但我知道,我省下来的钱寄回去,至少可以让我的父母妻儿过得好一些。也算是尽了我的本分。” 那人上前拉住他:“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一个月在翰林院,又能有几钱银子?我劫富济贫一次,就能抵你几十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傅为格吃了东西,那点儿热气进入了肚子里,仿佛连带的,他身上也热乎了起来。 他说:“至少我问心无愧。” “至少我养活了我一家妻儿老小。” “至少我说话不用压低声音。” “你就当清廷的狗吧。”那人恶狠狠的,低声的说。 傅为格不想和他吵:“二柱啊,你回家看看李婶子吧,她因为你离家出走,已经哭瞎了眼。” 说完,他挣脱了李二柱,往翰林院走去。 李二柱拉住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叹了一口气,把李二柱拉到边上,道:“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你干的事,说好听点儿叫劫富济贫,说难听点不就叫偷抢吗。” “你啊,你们那些人啊,有些连自己爹娘都不管,你们是真的在反清复明吗?还是只是喊出来的口号,只为了给自己杀人放火、偷盗抢劫找借口。” “你,你知道……”李二柱说不出话。 “劫富济贫……能是什么好人。” 傅为格推开他:“我是清廷的狗,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傅为格整了整衣袖,回去了。 第二日,翰林院的学士说起了康熙在广招天下,寻求治天花一事。 傅为格略微思索后,还是写了折子,恳请翰林院掌院学士转交上去。 因是有关治天花的法子,翰林院掌院学士并不为难,果真转了上去。 上午转交的,下午康熙就宣他入宫。 他行完礼之后,就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 康熙道:“说吧,你有什么法子。” “民间有种痘之术,称为“人痘法”。用以毒攻毒的办法,将得天花的病人脓包里面的脓液,提取出一定的量,再放进没得过天花的人体内,那人如果熬过去了,以后就不会得天花了。” 康熙道:“太子已经得天花了,能用此法吗。” 傅为格详细道:“那些用了“人痘法”的人,他们会得天花,只是症状会比正常感染的天花要轻很多。这次感染之后,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得了。这是臣老家常用的法子。” “如果有人得了天花,也可以用这样的法子减轻病症。” “用这法子,死的人多吗?”康熙略微沉思之后问道。 “普通染了天花,九死一生。”傅为格想了想,“而用此法,十个人至少能活七八个。” 康熙听完后,让梁九功叫来了御医,询问他们此法是否可行。 李太医略微沉思之后,道:“臣曾在一本医书中见过这样的法子,但是臣从未这样治过天花病人。” “有法子,没治过……”康熙沉思着。 很快他就打定了主意,甚至带了一点一往无前的气势:“朕命你们辅佐他,尽快的将“人痘法”研制出来。一切所需尽管使用。治病为先。” 傅为格行礼道:“臣领旨,但此法需要许多的人用来培养“人痘”,还请皇上答应。” “事且从急。” 傅为格领命下去了,和各位太医边走边商量如何去做。 梁九功进来道:“乌雅姑娘一切如常,并无大碍。” “让她这些日子暂时不要出来,等这件事结束后再说。” “是。” 康熙想了想,道:“你告诉她,孩子很好。” 梁九功应了。 梁九功顿了顿道:“他们能治太子的病吗?” “生死祸福,哪是人能够决定的。”康熙看着奏折,微微摇头,“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他近乎自言自语:“就算太子不幸过世。他们的法子一旦成功,就可以让更多的人不再饱受天花之苦。为此也应该去试一试。” 梁九功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道:“因为太子感染天花,我见他们都有些惶惶。” 康熙想了想道:“从明日起,朝会暂休,各部院衙门的奏章全部送到内阁。各宫不得出行,每日饮食及其他,由固定人上门发放领取。” 康熙沉思后,又道:“你去佟贵妃那里走一趟,让她万要顾好那个孩子。” 梁九功低头答应:“是。” 梁九功下去吩咐人了。 康熙在那里坐了许久,最后带上面罩,前往太子所在的偏殿。 因为康熙早年间感染过天花,所以他接触染了天花的太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主,群臣跪请康熙上朝,莫要因为太子而将家国置于不顾。 梁九功传达康熙命令:“太子乃一国储君现诚危难之机,群臣应当勉力,现有一“人痘法”,急需群臣策力,不知是否有大臣愿意以身试“法”。” 群臣退缩,干跪不语。 另一边,傅为格带着太医,选了三十名十六岁以下没有得过天花的宫女,对她们吹入了痘痂粉。 一层又一层的试验。 康熙日夜陪在保成身边,并不批阅奏折,贴身照料,擦脸喂水,擦拭身体。 嬷嬷们已经被他赶了出去,只用每日定时定点送药送水送饭。 康熙在很多时候会恍惚觉得,躺在床上的,正是多年前的他自己。 而他是原本那个,也许会来照顾他,但是最终选择了自己爱侣的爱新觉罗.福临。 可他想,也许就算没有董鄂妃,他的皇父也不会来照顾他。 因为…… 他的皇父并不爱他。 可是,比起恨自己的亲生父亲,恨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来得更轻易。 第四十八章 他终究是俗人,不能幸免。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听闻那三十个宫女里,因为感染天花过重,不幸亡故四人。 康熙吩咐梁九功,给这四人家里送去白银二百两,以作吊唁。 傅为格本想请罪,康熙道:“告诉他,如果研制不出“人痘法”,那才是他该请罪的时候。现在,继续研制。” 傅为格接到梁九功传过来的圣旨时,擦了擦额上的汗,苦笑着对着几位太医:“几位大人,请吧。” 太医看了他一眼,下去继续研制。 见这几位太医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傅为格也什么都不能说,只是一味苦笑。 那赞同他的李太医拍了拍他的肩:“傅大人,现在还是先把人痘法弄出来吧。” “是,是。” 李太医见他可怜,提了一句:“傅大人,那记载人痘法的医书,太医院中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过。” 李太医退了下去。 傅为格抹了抹脸,打起精神来。 他听明白了李太医的意思。 太医院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看过,但是到如今都没有人提出来,那自然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成了,固然功成名就;输了,人头不保。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就想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比起天下百姓,他只有一个朴实的想法,让他的爹娘妻儿过上好日子。 他一定会成功的,他的神情逐渐坚毅起来。 十二月初五,人痘法已经趋于稳定,并无人员伤亡。 康熙看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受至极的保成。 保成烧得糊涂了,身上许多部位都结了痂,他呜咽这:“皇父,我难受。” “我是不是要死了……” 康熙红着眼,咬牙让梁九功带傅为格来。 傅为格和御医一同到场,带着面罩,准备器物。 康熙看着保成:“治,尽管治。” “请皇上暂避。” 康熙的确该离开,可他又怎能离开,躺在床上的,不仅是他的儿子保成,也是幼年的自己。 他皇父曾丢下了他,难道他要重蹈覆辙的丢下自己的儿子吗? 他握住保成的手,轻声道:“好孩子,皇父一直在。” 他低声道:“开始吧。” 傅为格与其他几位太医面面相觑之后,终于开始动手。 他们在之前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这次动手的时候全力施展。 到了夜里,保成烧退了一些,他虚着睁不开的眼:“皇父,好饿。” 康熙大喜过望,让人端来粥,亲手喂给他吃。 十二月初七,保成高烧已退,脑子也清醒了许多,身上的痘已经开始结痂。 虽然有些痒,但是看着不让他挠,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十二月初九,保成身上的痘已经全部干瘪,再也不会流出脓液。 康熙派人赏赐傅为格和太医。 梁九功对他道:“皇上让大人将这个法子的功效稳定下来。” 傅为格看了了目前的数据:“到年底也就差不多了。” 梁九功笑道:“那就等傅大人的好消息了。” 今年的年因为天花的缘故,过得没滋没味的,宫中欢庆的气氛少了很多。 好在,正如傅为格所说,一场为期一个月,涉及千人生命的实验,最终换来了真正可靠有用的“人痘法”。 此乃熟苗,将苗养大选炼,反复经过七次,然后再给健康的人使用,这样就成功了。 虽然这个过程十分痛苦,但最终可以将天花成功预防。 来年初,借助庆祝太子痊愈一事,康熙特地举行了一系列的庆典活动,祭天颁诏。 势必让天下人都知道,以前的天花一出,往往一村一寨一城之人都会死于此,会轻易夺取人的性命。 但现在,天花已经被他找到了克制的法子,不必再去担心。 他要借此大规模推行人痘法,要把它推广实施到八旗百姓,直至漠南、漠北、蒙古大草原等北方边境。 凡他领土,凡他国中,天花灭绝。 至于太医,此次参加实验的太医,每人都赏了百两银子,并提了一品。 而傅为格。 康熙当着群臣的面,破格提升为武昌通判,特意嘉赏百两银子,绸缎五匹。 他离开后,群臣退散。 余国柱追上纳兰明珠,两人同步而行。 纳兰明珠感叹道:“咱们这位皇上可不得了,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一切都可以为他所用。” 余国柱配合道:“不管怎么说,明珠大人才深受帝宠。” 纳兰明珠摇头:“只是皇上现在还没有遇到更顺手的刀,一旦有,我也不过是下个索额图。” 他不想和索额图争,但是皇上想让他们争,那他们也就只能争。 纳兰明珠不欲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好在咱们这位皇帝最是重实事,但凡有真才实学,必然会受到重用。皇上此举,就是在告诉天下人,凡为我大清尽心尽力者,皇上会不拘一格的用。不仅用,还要大用。” “圣上英明。” 纳兰明珠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肩:“余大人,共勉啊。” 纳兰明珠离开。 余国柱看着纳兰明珠的背影,微微笑着摇头。 在场的诸位大人都是人精,怎么可能会看不出位年轻皇帝的意思? 但他毕竟依附于纳兰明珠,自然要给纳兰明书体面。 他整了整宽大的袖摆,轻声道:“驴啊,要眼面前挂着胡萝卜,才拉得动磨。” 康熙脚下朝后,脚步轻快的往乾清宫走去。 康熙问道:“太子呢?” 梁九功答:“太子去乌雅姑娘那里了。” 梁九功斟酌着回答:“太子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乌雅姑娘了。” “这小子。”康熙并不恼,脚拐了个弯,往偏殿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之前太子染天花所着衣物与床被等物……” 梁九功道:“奴才是看着他们烧的。” 康熙点了点头:“你向来办事稳妥,我放心。” 康熙进了偏殿,保成看他来了,一本正经道:“皇父,我是等病彻底好了,才来见额娘的,绝不会传染给额娘,你放心。” 他一把把保成抱起来:“怕我训你,你也想来。” 第四十九章 “因为很久没见额娘了。”他笑着,“额娘给我吹吹。” 他指着自己手臂因为染天花留下来的痘印。 康熙摩了摩他脑袋,将他放下,看着躺在床上的乌玛禄,问道:“你怎么样了。” 乌玛禄笑着,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奴才很好。” “那就好。”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下来。 乌玛禄想了想,道:“奴才已经可以下地待一会儿了。” 康熙叫梁九功把自己常用的那串佛珠拿来。 梁九功应命去了。 康熙把保成放下后,保成一直在床榻旁缠着乌玛禄不走。 康熙看着他,并不说他什么,而是说起了别的事,他道:“我把那孩子交于佟贵妃抚养,她名下无子,地位又够高,也是我表妹,孩子交于她抚养,你可以放心。” 他怕她不明白,细细的说与她听:“她祖父为太子太保佟图赖,她父亲是领侍卫内大臣、一等公佟国维,她还是清世祖孝康章皇后侄女。” 她这样的出身地位,整个宫里都挑不出几个来。 乌玛禄垂目:“爷自是处处周到。” 康熙将她脸扭过来,审视着她:“你这模样,可千万别变。” “是,奴才省得。” 康熙微眯着眼,依旧审视着她,乌玛禄平静的和她对视。 末了,康熙松开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下一个吧。” 乌玛禄平静的看着他:“奴才不懂爷的意思。” 康熙道:“不让你养他,一来是你地位低。二来,我大清建国之初,就不许生母养育自己孩子。” 他看着她平静眼睛下藏着的哀伤,轻声道:“你再等一等。” 她突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她心里生出了动容。 他贵为天下主,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却对她体贴入微。 谁年少时没做过这样的美梦呢——被王子或公主看上,爱得要生要死,这天下有万般人,却非要和自己在一起不可。 她自然也有过这种时候。 可她是清醒的。 她清醒的意识到,他是这天下的帝王,他生来万人之上,他就是要绵延子孙,就是要多子多孙。 或许会有帝王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那人不会是他。 何况,哪怕在现代,尚且有男女出轨不断。 她又何必苛求一个坐拥四海的帝王只她一人。 她从来相信爱情,也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不相信,她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感情。 得不到,那就算了吧。 就这样吧。 那动容只一瞬,她清醒的掐灭了那点儿起伏的心,她伸出的手抓紧了床单,不曾泄露出一丝情绪,只道:“是。” 康熙留宿。 乌玛禄躺在床上,睡不着,她也不能翻身,以免引起康熙怀疑。 她咬着自己手指,阻止自己发出声音。 她发现自己在一日一日深宫中,因求救无门,竟颠倒错乱,将引发自己不幸的人看作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何其可笑。 她却无法可解。 她除了顺应这个时代,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咬着手指。 指尖牙印。 康熙第二日不必早朝,稍微晚起了一会儿,乌玛禄伺候着他穿衣裳。 康熙见乌玛禄满手牙印,皱眉叫梁九功取来药膏,给她留。 康熙叹道:“怎么将自己弄成这样了。” 乌玛禄笑道:“夜里想孩子了。” 康熙微微点头:“过几日,我去见见咱们的孩子。” “谢主子恩典。” 康熙有事,先回大殿内室了。 孩子被送往了佟贵妃那里,乌玛禄整日留在乾清宫,是见不着孩子的。 好在,后来康熙说到做到,他常去承乾宫见佟贵妃,见完之后,会再来见她。 他会给她讲一讲那个孩子,那孩子会翻身了,眼睛很大,黑黝黝的,像葡萄似的。笑起来会露出零星几颗牙的牙床。 康熙说:“那孩子很是乖巧,听佟贵妃说,平时也不哭不闹的。” 她只听着。 她其实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爱不爱这个孩子,可心里是惦记着的。 她心里是有这个孩子的。 她在恍惚间,会露出笑,下意识道:“那就好,奴才也就放心了。” 康熙摸了摸她的头发,带着点儿笑意:“我说过,佟贵妃稳妥,靠得住,你且少些忧思。” 他定定的看着她:“你的心思尽放在我身上,那才好呢。” 乌玛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她的眸子干净的能映出他,虽是在看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 她说:“好。” 一响贪欢,凭栏成双,卧榻依青龙,雪上阑干。 康熙摸着她的发,叹息道:“这些日子去她宫里,她话里明里暗里的都在让我给你个位份。” 康熙抱着她,哼唧了两声:“我不愿意。” 他是有点儿孩子气的。 缓了一会儿,他又道:“她说得对,我知道,可我想再等等。” 他坦白又明亮的告诉她:“一旦给你位份,就只能按宫里的流程走,哪像如今,你就在身边。” 他喃喃着:“我也是有私心的。” 宫里,宫人已经轻手轻脚的点上了烛火,他发了会儿呆,亲了亲乌玛禄的颊。 这殿内,除了梁九功站在门口,并无其他宫人侍奉左右。 他沉思着:“奉慈殿快修好了,我打算到时候让保成去住,等他走了,我再给你个位份。” 他叹了一口气:“我小时候想如寻常小儿,有爹娘为伴。我没有,我见保成喜爱你,便私心想让保成过上几天这种日子。” 乌玛禄侧首看着他,她看见的并不是英明神武的天下共主,她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深陷童年痛苦走不出的孩童。 她从被子里握紧了他的手:“有我在。” 康熙抱紧了她,如同抱紧了生命里仅有的那点儿光。 六月初三,康熙首次率保成到太皇太后、皇太后的宫前行礼。 此乃太子独居一宫前的仪轨。 头一天夜里,保成抱着乌玛禄不撒手,眼泪汪汪的。 “额娘,皇父说我年纪大了,不该缠着你,要把我丢去自个一个人住呢。” 第五十章 康熙无语:“你那宫里,有的是嬷嬷、宫人。” “可是没额娘。” 康熙无话可说,把他抱了起来,弹了弹他额头,对乌玛禄道:“额林珠,你别心疼这小子,他这会儿也该开蒙了,还是自个儿住着好。” 乌玛禄笑着,带着几分疲倦:“保成,听你皇父的话,等以后散学了,也可以来看我。” “好吧。”保成虽然不愿意,但是乌玛禄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答应。 他扭头看康熙:“我还是可以来看额娘对不对。” 康熙点了点头,又提醒道:“但你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喊她额娘。” “为什么?”保成迷惑不解。 康熙摸了摸他的额头:“你额娘只有仁孝皇后。” 保成不理解自己的额娘怎么会是个木牌子,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保成回毓庆宫路上,还在问康熙:“我真的不能和皇父还有额娘一块儿住了吗。” “当然,太子。”康熙答。 公元1679年,康熙十八年六月初三,康熙帝特命人修葺紫禁城东面斋宫与奉先殿之间的明奉慈殿毕,改为毓庆宫,作为皇太子保成居住的东宫,以示恩宠。 皇太子保成于当日入住。 翌日,年仅五岁的皇太子保成随康熙于景山骑射时连发五箭,射中一鹿、四兔。 保成提着死掉的兔子回来:“额娘你看。” 乌玛禄眉眼弯弯:“太子真棒。” 保成偏头看她:“额娘为什么不叫我保成。” “因为你是太子。”乌玛禄平静道。 保成摇了摇头,不再细想,而是道:“我给额娘打的,额娘吃了后要快快好起来。” 乌玛禄笑着:“好。” 康熙跟在身后,将让梁九功拿来的佛珠给她戴在了手腕上:“上次本来要给你的,忘了。” “这是开过光的,保你平安。” 乌玛禄应道:“谢谢爷了。” 乌玛禄这日精神好了些,等三人一同用过晚膳后,便一同前往后花园游玩。 梁九功提前将御花园里的人驱散。 乌玛禄远远的看见离开的嫔妃,她并不说什么,而是沉默的跟在康熙身后。 琉璃扶着她。 走到亭子里,她便坐下了。 康熙牵着保成四处去玩,保成摘了一朵花,跑过来为乌玛禄簪花。 康熙跟在身后走过来,扫了一眼,很是欣赏:“人比花娇。” 乌玛禄眨眨眼道:“人都要“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爷如今可有失公允。” “我喜欢,她便有千般好。” 保成小声嘀咕:“额娘自然是哪儿都好。” 乌玛禄笑着喂了保成一口桂花糕:“你啊,吃吃糕点吧。” 保成看着康熙。 康熙坐下喝茶,笑道:“别看我,你额娘就是这样的德性,不想听人说话时,皇父也被她这样塞过糕点。” 保成接过糕点,自己吃了起来。 康熙看着乌玛禄:“说起来,你允了的荷包绣得怎么样了。” 乌玛禄装傻充愣:“爷在说什么。” 康熙笑道:“调皮。” 乌玛禄试探着:“爷纵的。” 康熙笑着摇头,不说她什么,而是看着御花园的满池荷花:“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康熙含笑望向她:“只识得几个字,嗯?” “奴才是只识几个字。”乌玛禄回道。 康熙还未说话,一小太监走过来传讯:“皇上,太皇太后派人来请。” 康熙起身:“你先坐着。” “是。” 康熙快步离开,带着大批人离去。 梁九功行至拐角处,看了一眼,太子保成正陪着乌玛禄,又有其他宫人在。 最后他回头,紧跟康熙离去。 他走后不久。 一身穿淡青色色花蝶旗袍女子迎面而来,身后宫人数个,威仪颇重。 乌玛禄站起身,正要避开。 那女子身后出来一宫女,前行两步,至了乌玛禄面前。 那容貌清丽的宫女,见她之后,行礼道:“我家主子请姑娘走一趟。” 乌玛禄在短暂的迟疑后,看着她,答应道:“好。” 乌玛禄看着远处女子,深呼吸后,走了过去。 走近了,她跪下给亭中人请安:“奴才见过主子。” “你知道我?”又轻又柔的声音响起。 乌玛禄道:“奴才不过是包衣出身。”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知道她是谁,只是因为,她是包衣,她见她就是得跪。 那女子笑道:“我姓佟。” “奴才见过佟贵妃。” 宫中妃嫔数位,姓佟的也就那么一位。 知姓便知是谁。 佟贵妃打量着她:“你这样规矩的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仍旧跪在地上,垂目看着地面,不曾与她对视,一副知礼的模样。 “皇上抱给我养的阿哥,是你的孩子吧。” “回主子的话,是。” 佟贵妃往前走去,走到亭中坐下,招呼她:“来坐。” 乌玛禄走过去,按规矩坐下。 佟贵妃驱散了跟随她的宫人,乌玛禄看在眼中,也让跟着的琉璃二人离开。 这里兴许是没有了别人,佟贵妃也懒得再做出那些模样,她的手搭在自己腹部,带着点儿疑惑不解的意味。 “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又不是生不了孩子,怎么就要养别人的孩子了。” 这话不是乌玛禄该听见的,她只做没有听见,沉默不语。 佟贵妃审视着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乖巧听话,没什么不好。 她未曾见她时,也听过宫中的传言,将眼前人描述成了个狐媚子,艳丽妖媚,娇娇俏俏,迷惑帝心,不似个好人家。 如今看来,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她叹道:“我叫你来,也没别的缘故。” 她慢慢道:“仁孝皇后难产故去不久之后,我被招进宫。孝昭皇后在世时,我亦同时掌六宫事宜。皇上虽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乌玛禄顺道:“主子德性贤淑,堪当主位。” 佟贵妃带了点儿苦笑道:“行了,你不用捧我,我也是家里好好教养出来的。” 她继续说道:“我本就是养来做主母的,自是知道希求夫君的爱是不该的,我只需要为丈夫打量好家事即可。” 第五十一章 她说:“即便是这宫中,我也打理得很好。” 乌玛禄恭维道:“主子心善,又有能力,宫中尽皆感念主子恩德。” 佟贵妃看着她,细嫩的手已经搭上她的手背:“我爱慕皇上,可我尚且明白,皇上乃天下之主,非我一人独有。你这样聪明又规矩的人怎么会不懂呢?” 乌玛禄垂首:“奴才愚钝,请主子明示。” “汉人都道“色衰而爱驰”,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佟贵妃道,“你寒了合宫姐妹们的心,等到皇上恩情转薄,即便以后封了位份,又能有什么好处。” 佟贵妃意味深长道:“这宫里,终究是众姐妹陪你多些。” 佟贵妃起身,远处宫女走来搀扶。 佟贵妃提了一句:“四阿哥很是可爱,半点儿不喧闹的,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 “谢主子恩典。” 佟贵妃走下亭子,停在她身侧,顿了顿,道:“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是。” 佟贵妃走远。 乌玛禄在原地等了会儿,等佟贵妃消失,她才慢慢回去乾清宫偏殿。 回去后,尹双儿两人已经端上了茶水。 琉璃看在眼中,半跪下来,劝她道:“主子不必伤心,圣眷是谁可以确定的呢。” 乌玛禄回过神,拍拍她的手:“起来吧,这事我心里有数。” 琉璃看着她,退了下去。 比起佟贵妃拿她的孩子在威胁她这件事,乌玛禄反而在想别的事。 她听见佟贵妃称呼她的儿子是四阿哥。 她对历史并不如何上心,却记得,后来康熙第四子即位,为雍正。 而史书上,雍正与生母德妃关系并不好。 更多的,她记不得了。 她心乱如麻。 四阿哥。 也许是她想多了。 古代医疗条件不好,孩子因病早亡的很多,也许她的孩子并不会是那位雍正。 可是,即位之人是德妃之子…… 康熙也几次三番说,要给她封号为德。 这总是无可抵赖的事。 也许,她可以让康熙给自己换个封号。 她得承认她不够勇敢。 但是,她万不愿意如此。 因为一旦成真,那便意味着,她从现世来到清朝是命中注定的事,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将构成历史的一环。 那么她作为乌玛禄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算什么呢? 她所有的固执都将会成为一场笑话。 她握着茶杯,长久失神。 康熙已经回来了,见她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把她抱在怀里,也不说话。 乌玛禄慢慢回神,看着康熙的侧脸。 乌玛禄注视着他,默然不语。 康熙问她:“你有什么要说的。” 他顿了顿,又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乌玛禄沉默了很久,才说:“爷问奴才想要什么。奴才唯两件事不能释怀,一则奴才不愿封号为德,二来奴才想之后能离四阿哥近些。”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是她同这个时代最初的联系,也是最坚不可摧的联系,她无法否认这件事。 她可以讨厌他,憎恨他,他越靠近历史的记录,就越在证明她悲惨的命运是必然。 可她不能去憎恨漠视那个孩子。 孩子何辜? 如果因为这样的缘由去不待见那个孩子,那不正好契合了她一直想避免的历史吗? 何况,依她的本心,她并不会对一个孩子做什么。 虎毒尚且不食子。 虐待欺辱一个孩子,岂非禽兽不如。 乌玛禄终究选择了坦然接受了这个孩子。 她所能做的,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 她或许无法亲手抚育这个孩子长大,可至少……可以离他近些。 康熙将她推开,眸子里隐藏着怒火。 乌玛禄一时不察,摔倒在地,腹痛如绞,鲜血打湿了裙底,染红了地面,空气中浸染着血腥味。 她晕了过去。 康熙发现后,立马把乌玛禄抱到床上,让梁九功招来了御医。 其他太医先忙着止血保胎。 王太医擦完脉后,小心翼翼的回禀康熙,道:“她怀有身子一月有余,胎位不稳,恐至小产。” 他又补了一句:“之前她身体太弱,一直未曾察觉,如今……只能开几副安胎药一试。” 康熙挥手让御医下去了。 太医迟疑了一下道:“若想快速起效,非下猛药不可。” 康熙问他:“伤身吗。” “伤身。”王太医迟疑着,“可能以后难以有孕。” “伤身不行。”康熙努力压下心中的浮躁道,“我要你保住她,还有肚中皇嗣。” 王太医苦着脸,下去想药方了。 康熙站在床帏外。 梁九功劝道:“皇上,这于礼不合。” “我知道。” 他心乱不已。 他只是气她,被人找了麻烦,竟也不找他,自己就做了那样的决定。 这宫里的事,他什么不知道呢。 他知道佟氏找她了,他好整以暇的等她开口求他,她总是别无所求的,他等她求他,管她求什么呢,只要求他就是好的。 可她最终,求的不过是离那个孩子近些。 他还能对那个孩子不好么?给那孩子的养母是阖宫上下,身份与家世皆是最尊贵的那个了。 却没想到,让她陷入了这样的难境。 他心思紊乱。 他想要发火,却不知道对谁发。 对她么?她才经历了差点儿小产。 对佟氏吗? 他心里知道,佟氏所作所为并没有错。 佟氏进宫,本就是他着意想要提升母家地位,特娶进来的。 两任皇后尽皆早逝。 佟氏按他原先的打算,本就该是第三任皇后,掌管六宫事宜的这几年,所作所为并没有任何过错,是她这执掌后宫之人该做的事。 即便他没派人监视佟氏,但他猜也猜得到,佟氏找她,不外乎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不中不道,不成体统。 之前佟氏已经对他说过几次,他迟迟没有回应,才会找上她。 他想起了皇祖母曾说的话:“帝王之专宠,无非一场劫难。” 他看着偏殿内忙碌的太医,在梁九功的再次相劝下,回到了自己宫中。 苏麻喇姑亲自送来了东西,那是太皇太后常用的佛珠。 第五十二章 苏麻喇姑看着他,如同看着叛逆的孩子:“主子听了那位乌雅氏的事,叫奴才给皇上送来。” 梁九功接过。 康熙问她:“额娘,皇祖母说什么了吗。” “主子说,祈求上苍吧。” 苏麻喇姑看着他阴郁的模样,微微叹气:“皇上,奴才跟随主子修行佛法多年,主子常为奴才开示,世人之所以情路多难,则是因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苏麻喇姑平静道:“草原上有一句谚语“花在你远远看着时最美”。” 康熙艰难的露出一个笑:“谢额娘走这一遭了。” 这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她又如何不疼爱,她看着他痛苦万分,她只能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离爱吧,皇上。” 苏麻喇姑行礼离去。 不多时,太后身边的宫令女官带人送来人参、鹿茸、灵芝。 宫令女官行礼道:“太后说,虽然皇上身边有更好的药材,但也是聊尽心意。” 佟妃身边的宫女也送来了人参等药材,那宫女并未得见康熙,只是将药材送给了梁九功,梁九功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将人送走了。 梁九功收下后,进去告诉康熙:“佟贵妃送了几个药材,是与后宫其他嫔妃一起送的。” 康熙听见了,并不在意,让梁九功下去。 梁九功下去,让小孟公公把东西送去私库。 小孟公公回来后,跟在梁九功身边伺候着。 梁九功垂着眼,道:“小孟子,别说师父不疼你,师父给你指个好去处去不去。” “我听师父的。” 梁九功点点头,没再说话。 康熙坐于椅上,双手交错,虔诚祈祷:“我愿用这一世荣华富贵和所有福气,换她与孩子平安。” 只要她与孩子平安无事。 他不强求了。 他贵为天子,可他无能为力的事太多了。 他在椅子上枯坐了一夜。 梁九功寅时来报,那胎儿保住了。 梁九功道:“王太医说,乌雅姑娘身子弱,最好静养。药也继续开着吃,还是跟之前一样,一个月请一次脉。” 康熙点头同意了。 他这才去睡了一会儿。 醒来后,他细细想了想,最后点了永和宫给她居住。 她想要离老四近些,永和宫离承乾宫不过一墙之隔,很是合适了。 包衣出身,无法一步封妃,暂定于嫔位,一切按嫔位规格准备。 而嫔可做一宫主位,不至于被谁欺负。 他敲了敲桌子,她身体不好,药也得接着喝下去。 他脑子清醒的,给她一一安排着未来。 他叫来梁九功,把事情给他说了。 他道:“走一遭礼部。” 后宫位份有两种,一种是口谕。 如郭络罗氏为贵人时,只是康熙一句话的事。 一种是正儿八经的要走礼部有册封的。 前些年大封,一气儿封了一后一贵妃七嫔,那便是走了礼部的。 虽没什么不同,后者却过了明面。 梁九功道:“是。” 康熙放权给梁九功去办。 梁九功行礼道:“皇上,奴才收了个不成器的徒弟,为人愚笨,好在忠心,奴才想把他指给乌雅姑娘。” 康熙闻言,点头道:“她品性良善,又不爱计较,给她指几个老实本分的,再好不过。” “那奴才那不成器的徒弟?” “可。” 梁九功退下。 乌玛禄醒后,听琉璃说了康熙给了她位份的事。 她听着外面的呜咽声,先问道:“外间怎么回事儿。” 琉璃给她扶起来,倚在榻上,口中道:“双儿听见主子有了位份,心里为主子欢喜,难免激动,莲心正在外面劝呢。” 乌玛禄看着她:“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琉璃垂首,为乌玛禄整了整衣服,道:“皇上圣眷正隆,怎么也不会委屈了主子。” “你真是这样想的。” 琉璃停下整理的手,轻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主子想开一些,莫要自苦。” 乌玛禄轻轻笑了起来:“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她轻声道:“这宫中争来争去的,争的也不过是帝王的那丁点宠爱,才好让自己让自己的族人好过些。” 也许她们争的是这个男人,可更多的不过是希望,多分得一二帝王手中的胙肉。 前朝大臣和后宫女子,何差? 她正因为看得清醒明白,所以她才不愿意去争。 她这一生唯想成为自己,她若去争去抢,反而丢了自己,那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她是唱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自投汨罗江的屈原;她是笑楚臣,自言“吾为神龟,亦将曳尾于涂中”的庄子…… 她与他们,终究是同一类人。 虽可短暂流于世俗,但外化而内不化,忠洁不改其志。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她收回目光:“好了,不说这些了。” 她看向窗外:“以后你跟莲心就多上心了。” “这是奴才们的本分。” 乌玛禄点点头,摸着小腹:“这孩子保住了?” “是。”琉璃带着两分喜色,“小主子福大命大。” “福大命大。”乌玛禄重复了一下,笑了笑,到底没说什么。 她叫琉璃拿来了书,她倚在榻上翻了起来。 保成来见她,没有像以往一样扑在她怀里,而是走到床边就站住了。 她放下手中书,温和道:“太子,怎么了。” 保成皱着眉看她:“额娘又有小弟弟了。” 乌玛禄歉意的笑了笑:“是啊,没法陪保成放风筝了。” 保成摇了摇头:“没事,我会等额娘好起来的。” 乌玛禄笑着让他靠近些,问起了他最近的生活。 保成道:“我吃了两碗杏仁酪,本来想带来给额娘尝一尝的。但嬷嬷说,额娘吃不得这些,也就没带来了。” “等身子好一些,太子就带给我尝一尝好不好。”她温柔道。 太子闻言苦着一张脸:“那额娘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啊。” 乌玛禄顿了顿,将那点儿不自然咽了下去:“额娘会尽快好起来的。” 保成点了点头,行礼道:“额娘,我要回去练字了,过几日来见你。” 第五十三章 乌玛禄看着他的背影。 她说:“琉璃,我也曾踢过蹴鞠,登过高山,迈过远郊的。” 琉璃看着如今只能在榻上一日一日虚度的女子,顿了顿,劝道:“主子总会好起来的。” 乌玛禄看着她:“你说,我还能踢一次蹴鞠么。” “……等主子好起来了,怎么踢都行。” 乌玛禄收回目光,挥手道:“你下去吧。” 琉璃退下。 乌玛禄看着手中书,慢慢的翻过一页。 乌玛禄养了小一个月身子,多少好些了,偶尔能下地走一走,只是依旧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睡眠上。 午间醒来,乌玛禄从琉璃口中听到了小孟公公在外等着,她叫琉璃把自己从床榻上扶坐起来,才叫进小孟公公。 小孟公公向她行礼道:“本来是师父做这些的,奈何皇上身边离不了人,所以只能让奴才等主子醒。主子见谅。” “恩?” 小孟公公道:“皇上封了主子为嫔,为永和宫主位,和佟主子的承乾宫仅一墙之隔。本早就该去了,今日主子身子好些了,又是个吉日,才让主子搬过去。” 小孟公公顿了顿,恭敬道:“听师父说,过些日子还有册封仪式。皇上怕委屈主子,这才让主子先入住。” 乌玛禄若有所思的摸着自己肚子,微微颌首。 小孟公公引着她出门,等她坐上轿辇,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到了永和宫。 琉璃等人提早便接到消息,早就将乌玛禄的东西收拾好了,叫随行的小太监抬着,她们自己跟在轿辇后面。 永和宫内装饰古朴,内敛大方,梁九功先前已经派宫人来收拾出来了个大概。 小孟公公将乌玛禄引进来,等琉璃将乌玛禄扶到正殿主位,这才低头解释道:“奴才师父说,皇上的意思是,这里让主子按自己喜好布置,主子有什么要的,可以让人去内务府取。” “内务府那边儿已经派人打过招呼了。” 说完这些后,小孟公公接着道:“按规矩,主子有六名宫女,两名八品首领太监,奴才便是其中之一。” 琉璃在旁边随侍,莲心已经招人一一来走个过眼了。 一名八品首领太监上前道:“奴才赵严,见过主子。” 另外两名宫女上前。 “奴才宝珠,见过主子。” “奴才皖烟,见过主子。” 小孟公公在旁边道:“还有十二名普通太监,主子见与不见两可。” 乌玛禄摆了摆手:“那就不见了。” 她实在没有力气去处理这些。 她靠着椅子,疲倦的微微闭目:“太监就交由你了。” “是,谢主子恩典。” 她伸出手去,琉璃赶忙将手腕递过去,她懒懒道:“琉璃,这宫中事就交由你了。” 琉璃应声:“谢主子恩典。” 乌玛禄借力站了起来,上床歇息去了。 琉璃将乌玛禄伺候歇下后,出门拾缀这宫人。 琉璃道:“主子良善,不爱计较。可咱们做奴才的要守着做奴才的本分。要是有人做出了不体面的事情,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 琉璃给众人一一安排了事情,安排完了,就进去伺候乌玛禄了。 她在一旁坐着,绣着花,等乌玛禄醒。 她在宫里多年,也是个会为人处事的,太监方面她是交给了小孟公公去管的。 小孟公公投桃报李,全她脸面:“琉璃姑姑说得对,咱们啊,可得本分。” “是。” 琉璃如今是永和宫的主管宫女,虽和她原本的宫令女官的身份比不了,却也能被人喊一声姑姑。 这宫中女官,除了得了敕令,晋封为品。 否则一个个的身份地位俸禄银钱,都是跟着主子的身份地位走,水涨船高。 自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乌玛禄休息了几日,回过劲儿来,可以走一走。 她叫莲心提前去承乾宫送贴。 琉璃寸步不离她。 她坐在椅子上,问孟公公:“你跟着你师父在皇上面前待的好好的,跟了我,后不后悔。” “伺候主子,是奴才的福份。”孟公公说这话是真心诚意的。 他记得师父对他说的话。 他师父说:“德主子温柔善良,你跟着她,日子比如今好过。只是莫要奴大欺主,以下犯上。德主子不爱计较,皇上却不一定了。” 他伺候在皇上身边那么久,有眼睛,看得出来,皇上对德主子是不一样的——虽然册封还没下来,但师父作为皇上身边的近侍,如何不知道皇上给主子的封号是德。 师父是全心全意为他好的,他知道。 他性子愚笨,不灵敏,跟着不爱计较的德主子才是好出路。 总好过笨手笨脚御前失仪。 乌玛禄不再说什么了。 孟公公安静的在一旁伺候。 莲心回来了,行礼道:“佟主子让主子用完膳后再去,免得慢待了主子。” 乌玛禄应下了,随后顿了顿道:“琉璃,去挑几件好的。” 琉璃应下了。 乌玛禄用膳时,琉璃和尹双儿去乌玛禄匣奁里选几件上好的饰品——尹双儿老实本分,琉璃便将钥匙交由她保管——若是钥匙掌握在她与莲心手里,虽她二人不会监守自盗,可一旦出了事情,那也是说不清的。倒不如把钥匙给个跟她们毫无干系的人。 琉璃将东西准备好,这才回去继续伺候乌玛禄。 乌玛禄看了看那些东西,又让琉璃把她匣奁里最好的那只钗子取出来,打算一会儿一同送过去。 一切准备妥当后,乌玛禄才起身往外走去,琉璃寸步不离。 乌玛禄不爱做这些,但她知道,这些她不得不去做。 她之前让莲心打过招呼,佟贵妃也叫人外面候着等她。 她走了进去,让莲心呈上她带来的东西,她道:“妾来了好些日子,一直身体不适,今日好些,特来赔罪,贵妃娘娘见谅。” 佟贵妃让人收下了。 乌玛禄看了一眼宫人。 佟贵妃看在眼中,让宫人尽皆留在了外面。 乌玛禄亦让自己带来的宫人走离开。 等所有人离开后,乌玛禄重新行礼道:“奴才见过佟主子。” 第五十四章 佟贵妃讶异的看了她一眼,招呼她起来,只道:“你如今有了名分,再这么叫就不合适了。起来吧。” 乌玛禄起身,依旧垂目,轻声道:“奴才是正黄旗包衣,见了主子自然是要拜的。” 佟贵妃微微睁大了眼,很快又轻笑起来:“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个知礼节守规矩的人,以后不必如此了。” 她招呼她坐下,轻声道:“你也不要怨我,只我掌管六宫事宜,有些事不得不做。” “主子心善。” 佟贵妃笑道:“好了,别叫主子了,咱们都是伺候皇上的人,谁是谁的主子呢。以后啊,只有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才是咱们的主子呢。” 她打量着她病重的身子,笑道:“老四那孩子能吃能睡,我叫嬷嬷抱出来给你看看。” 乌玛禄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捏紧,她温柔的笑着,一副乖顺的模样:“多谢贵妃了。” 佟贵妃让人带来了四阿哥,那孩子不丁点儿,被裹在襁褓里,呆呆的看着乌玛禄,很是可爱。 乌玛禄伸出手,那孩子就抓住乌玛禄的食指。 她知道这是佟贵妃打个巴掌后给的那颗枣,但她不在意。 这枣,她吃的下去。 佟贵妃让嬷嬷将四阿哥放在榻上,又遣散了左右。 佟贵妃坐在榻上,慢悠悠的看着她和四阿哥玩耍。 佟贵妃慢慢道:“我知道,皇上不放你走,谁也没有法子。但你得做出样子,不然这后宫中……谁待见你呢?” 佟贵妃讲到这里,带了几分厌倦的乏意:“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透彻,她们自有她们想要的,自会争夺抢占。谁管得住人心呢?” 她喝了一口茶,带点儿意味深长道:“你要心里有数,前朝孝献皇后的教训可还在呢。” “是,妾知晓了。” 佟贵妃这会儿子处理完了后宫的事宜,暂且休息片刻,也乐意和她多说几句。 佟贵妃虽对乌玛禄心有芥蒂,但看得出,乌玛禄知情识趣是个本分人。 佟贵妃心里清楚,皇上要喜欢谁,那是皇上的事,谁也干涉不了。只是,再宠爱一个人,好歹面子上要过得去。 她对皇上的确有几分情谊。 但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些事是她该做的。 她爱慕皇上。 可她也毕竟是佟家的女儿,她自然行差错步不得,得为佟家讨得圣心,争得那点儿荣光。 一如她的姑母——皇上的生母,孝昭章皇后。 仅是诞下皇子,皇子为帝,便一人得道,全族荣华。 她心里有数,自然不会乱来。 她不咸不淡的提了几句:“皇上爱重你,那是你的福气。但天子绵延子孙,乃是本分,你万不可小性,该劝的还是要劝。” 孩子抓住了乌玛禄的手,她抬起头露出个笑来:“妾知晓的。” 佟贵妃想了想,没什么好说的,便对乌玛禄道:“我要歇息一会儿,你要愿意,就带着四阿哥出去走一走。” 她说:“这孩子刚醒,怕是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 “多谢贵妃。”她行礼,将四阿哥抱起,慢慢走了。 四阿哥如今还未满一岁,尚不会走自是要人抱的。 琉璃见她出来,知她体弱,忙抱过四阿哥,莲心扶着她,走到檐下。 佟贵妃的总管宫女莺哥见状让人搬出了椅子,挑了个好地方放下。 能晒太阳,却不至于晒坏。 莲心扶乌玛禄坐下,琉璃将怀中的四阿哥抱在乌玛禄面前。 乌玛禄伸出手继续逗着他。 佟贵妃的宫女太监默然不语,寸步不离的跟着乌玛禄。 乌玛禄不在意。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在意别的。 永和宫虽在一墙之隔,但她感谢佟贵妃好意,只在承乾宫待着,免得给佟贵妃惹来祸端,到时麻烦。 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跟这个时代的女子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面对这个时代的人,从来没有那种高高在上不知所谓的优越感,她只是比他们生在了一个更发达的时代。 她本身是如此的平庸。 而每个时代的人,所能够做出的,只是那个时代的人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每个人都会被时代所累,别无他法。 谁都不是主角,谁也不可能独自一人就叫日月换新天。 如果有,那也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缘巧合。 所以,来到同一年代,她不可能做的比她们更好了。 她又有什么资格看不上这个时代的女子? 她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回到自己的时代——在自己未被这个时代完全同化前。 在这之前,她该给自己儿子的爱,她一点儿也不会少给。 她且尽人事。 余下的,端看天意。 便如她不能自主的,莫名的来到这个时代一样。 又有什么是她能够掌控的呢? 她抱着自己的儿子,亲了亲。 岁月静好。 她很满意。 保成来了,一来,宫人就跪下行礼。 乌玛禄站起来正要行礼。 保成端正着小脸道:“嫔妈妈肚子里有弟弟,不用行礼。” 乌玛禄起身。 保成道:“快坐下。” 乌玛禄笑着坐下。 保成走上前打量着襁褓里的四阿哥,皱着眉道:“这就是妈妈生的第一个,没妈妈好看。” 佟贵妃宫人又搬出了一个椅子,放在乌玛禄身边。 保成坐下。 乌玛禄等他坐好了,才笑道:“他年纪小,等长大了,就好看了。” 保成依旧皱着脸:“不行,我觉得还是我好看些。” 乌玛禄忍不住笑出声:“恩,太子是好看。” 保成坐在一旁和她一起晒太阳,有些昏昏欲睡:“为什么我们还不走。” “因为四阿哥是贵妃在养,回去就不可以看到他了。” “那我们把老四带回去吧。” 乌玛禄失笑:“他是贵妃在养,不能带走。” 乌玛禄让琉璃抱走四阿哥,并将四阿哥交由佟贵妃身边的莺哥,这才带着保成离开。 等他们走后,嬷嬷接过四阿哥,带了下去。 佟贵妃并未睡觉,而是捧着书在翻阅,见她回来,问道:“她走了?” 第五十五章 “太子来了,她随太子走了。” 佟贵妃笑了起来:“看来传言说太子喜欢她,倒不是假的。” “她假模假样的,不似好人。”红韶道。 “不过是宫人所说,又有几分准呢。我在他人眼中,指不定也是这般假模假样。”佟贵妃将书放下,她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她掌管六宫事宜,旁人不会注意到她在这其中要花多少心思,她们只会看到她是如何的地位尊崇。 自然是有人想要这样尊崇的地位。 那些表面上遵从她的,内心有几个不恨她呢? 乌雅氏只是得到皇帝的宠爱,她拥有的,可是实打实的权势。 她生得一副玲珑心肝儿,又怎会不知道。 “主子自然与这狐媚子不同。” 佟贵妃打断道:“行了,她终究是皇上的妃嫔,岂是你能胡说八道的。” 红韶倒也干脆,立马低头认错:“是奴才胡说八道,主子不要生气。” 佟贵妃挥手道:“行了,下去吧。再有下次,必不能饶你。” 红韶下去之后,佟贵妃问莺哥:“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是个生有琉璃心肝儿的聪明人。” 佟贵妃微微颌首,认同这话。 好啊,聪明人好啊,至少这宫中是活得下去的。 莺哥想了想,又补道:“她比其他的主子更适合这宫里一些。” 佟贵妃颌首道:“你说得不错。” 佟贵妃对乌玛禄的评价很高,却始终认为她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毕竟她出身低微,只是靠着皇上的一时宠爱。 而自己,生在了皇上的母家,只靠这一点,自己便该居于万人之上。 莺哥道:“皇上的确有几分宠爱她,听说给她的家人提了官职。” 佟贵妃笃定道:“天下都是皇上的,他自然想要宠幸谁便是谁,如今她圣眷正隆,皇上如此,实在正常。” 她漫不经心道:“不过一个膳房总管,还能升至内大臣不成?” 莺哥垂首道:“主子说得是,那四阿哥由主子抚养,难不成她还能够翻出花去?” 佟贵妃看了她一眼,多有不悦:“皇家重嗣,可不是你一个奴才该打的主意。” 莺哥跪倒在地:“奴才错了。” 佟贵妃挥手道:“下去吧,你和红韶好好醒醒脑子,这段时间就不要在我跟前伺候了。” 莺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到底话已出口,无从悔改,她也只能够认下,乖乖退下,让另一宫女替上了她和红韶的位置。 等人都下去了。 佟贵妃微微叹息摇头。 红韶与莺哥都是她从家里带进宫的,是家生子,从小随着她一起长大,按着嫁给高户大官后当庶福晋那样调教的,用不着聪慧异常,只要老实听话,向着她即可。 只是不妨一朝进宫,竟害了自己——这两人终究被养得眼皮子浅了些。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家里五个姐妹,哪知道偏是她进了宫呢。 人啊,无非时也,运也,命也。 她垂下眼,用书敲了敲桌子,随后让人将太子专程来找乌玛禄的消息递了出去。 钟粹宫中,荣嫔得了消息。 青莺担保道:“主子,这是货真价实的消息。” 荣嫔笑了起来:“这样啊……” 她笑得越发开心了:“我记着,宫里有个端茶的宫女跟她是同一年入宫的。” “是。”青莺答,“那女子与她同是十四年入宫,入宫后一块儿住了几个月的,听闻她们那时感情不错。” 荣嫔笑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我就起起善心,送她一场姐妹情深吧。” 青莺问:“奴才现在去请皇上?” “不急。”荣嫔笑着,“这宫中,比我心急的多得是。” “咱们啊,且做渔翁。” 延禧宫中,惠嫔坐于榻上愣了会儿神,收回目光,看着保清,招他过来。 惠嫔摸了摸自己的儿:“我的儿。” 保清乖乖的看着自己的额娘。 惠嫔幽幽叹气:“怎么办呢,我的儿,太子尚在,你皇父又有了宠爱的……你该怎么办呢,我的儿。” 保清眨了眨眼道:“儿子定然好生学习,不让额娘伤心。” 惠嫔点点头,带着几分苦涩的笑着:“额娘家世低微,不能让你跟太子似的,凭着好家世就有了一切。” 她幽幽的叹息:“只能让你多学多记,才好在你皇父面前露脸,让他记着你。” “儿子会的。”保清乖乖点头,“儿子会让额娘不再受这些苦楚。” 惠嫔抱住了他:“我的儿。” 她轻声道:“我的儿,额娘不为你打算,还有谁会为你打算呢?” 她心中突然坚定了起来。 她的儿最初是被抱给仁孝皇后养,仁孝皇后早亡,又被抱给孝昭皇后,孝昭皇后故去,她的儿终于回到她身边。 他是她在这后宫中的依靠。 她爱他。 她会为他不惜一切的铲平他前路的障碍。 她温柔的摸着保清,让他下去看书。 她让身边人去请皇上。 身边宫女去了。 她让其他宫人为她梳妆,又让人带来了万琉哈妞妞。 万琉哈妞妞跪在她身后,恭恭敬敬的,进宫时的那点天真活泼,在这日复一日中隐藏了起来。 此时,她规规矩矩的跪着,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惠嫔道:“你进宫几年了。” “回主子的话,奴才已经进宫五年有余。” 惠嫔对镜自照,打量着自己的头面,脑子的点头,取了盒奁里的一枚钗子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她意味深长道:“女子果然要打扮才会鲜妍。” 她微微俯身,指甲划过她的脸:“小姑娘,我送你一场造化。” 万琉哈妞妞怎敢拒绝,她垂着眼,恭敬道:“是。” 惠嫔将她拉起来,按在了椅子上:“给她装扮。” 宫人为她装扮。 宫女回报,皇上有国事相商,改日再来。 惠嫔笑着,眼神中满是憎恨,将头上簪子砸在地上。 惠嫔将万琉哈妞妞一把扯了起来,长久的注视后,又推开,整理了一下袖子,给她捋了捋鬓角。 她轻声道:“小姑娘,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第五十六章 万琉哈妞妞不敢对视。 慧嫔的手拂过她的眼睛,最后松开了她:“好了,以后,你就跟着灵云做事吧。” 灵云是延禧宫的总管宫女。 慧嫔淡淡提了一句:“妞妞这名字太土,你叫柳烟好了。” 万琉哈柳烟恭敬道:“谢主子赐名。” 翊坤宫,宜嫔听完这事,停住了手上的画笔,笑道:“画意,这会儿子我去见她总可以了吧。” 她说:“太子喜欢她,是那么多人看到的事情,我和她走近一些,应该没有关系。” 画意原本和琉璃一样,是仁孝皇后身边的宫女,仁孝皇后故去后,又辗转几宫,最后在宜嫔被封为嫔后,来到她身边。 因着画意是宫中的老人,又有自家姐姐郭络罗乌希哈的教导,宜嫔便将画意提到跟前做了总管宫女。 画意也时时投桃报李,为宜嫔分析宫中局势,出谋划策。 画意闻言夸赞道:“主子说得不错,可永和宫主子毕竟不受太后与太皇太后待见。咱们啊,没必要去趟这个浑水,等过些时日再说。” 宜嫔有些迟疑:“都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我刚入宫,她对我不错,被封贵人,她送我金钗,她是个好人。” “主子虽然始终念着她这点好,可也要为自己多加考虑。” 宜嫔依旧迟疑。 画意劝道:“皇上爱重主子,便是喜爱主子这份不与后宫他人的瓜葛。” 画意又道:“主子的姐姐郭络罗庶妃不也正是因为主子的求典,才得以进宫吗。” 画意垂首:“主子现在又有了龙嗣,更是要小心。” 宜嫔手覆在肚子上,神情柔和了不少。 “你说得是。” 画意见她听进去了,又道:“我听宫人传言,皇上给永和宫主子准备了一场册封礼,到时候等册封礼毕,主子送一些不出错的东西去,也算是全了心意。” 宜嫔点首:“也好,你去准备准备。” 画意道:“是。” 随后画意退下,为宜嫔准备。 身后宫女上前,为宜嫔按腿,以防她身体不适。 永和宫,乌玛禄牵着保成回了屋,尹双儿端上一早备好的糕点和茶水。 琉璃将屋里人驱赶下去后,自己守在门口。 乌玛禄拉着保成,笑道:“太子怎么来了。” 保成偷偷拉她:“额娘私下叫我名字好不好。” 他不高兴道:“保清说惠妈妈就私下叫他名字,不会叫他大阿哥。” 乌玛禄沉思一二,故意逗他,道:“可要是太子大的时候,到时候嫌我该怎么办才好?” 保成摇头:“绝不会如此,我若不认额娘,我便永远也做不成太子。” 乌玛禄微微睁瞪大了眼,忙捂住他的口:“可不敢乱说。” 她坐在榻上,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他:“近来学业难么。” 保成道:“学了《三字经》,《千字文》,我背给额娘听。”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 保成将刚学不久的《千字文》背完了。 乌玛禄夸赞他:“背得不错。” 琉璃将杏仁酪端了上来。 乌玛禄接过,让保成自己舀着吃。 保成想要喂乌玛禄一口,乌玛禄摇头:“你吃吧,额娘不爱吃。” 保成吃完后,道:“御膳房做的不好吃,等额娘生下弟弟后,我叫我的小厨房给额娘做一碗。” 乌玛禄笑道:“你知他是个弟弟。” 保成点了点头:“是,我说老四是弟弟,老四就是弟弟。” 乌玛禄看他那神气的小表情,忍不住笑得更开心。 康熙听说她的言行,顿了顿笔,最终依旧朱批:“那就好。” 可他到底看不下去奏折,将御笔一放就来了。 来了后,正好赶上这一幕。 乌玛禄同保成一起行礼。 “都起来吧。” 康熙走上前扶着乌玛禄起身:“你啊,说了有孕在身,不必行礼。” 乌玛禄也不反驳,只道:“奴才知道了。” 康熙看着保成:“太子来了。” 保成行礼:“儿子来见额娘。” 康熙点了点头:“明年仁孝皇后六周年忌,你去祭拜一二。” 保成虽然不理解,但他还是答应:“是。” 保成不懂,乌玛禄却懂了。 乌玛禄淡淡的笑着:“皇上要留下用膳么。” 康熙点了点头。 康熙坐下,对保成道:“听他们说,你学了《千字文》,背来听听。” 保成背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辰宿列张……” 他背不下去了。 康熙微微皱眉:“行了,想来你还没有记熟,要多记多背。” 乌玛禄叹道:“保成背得很好,他只是有些紧张。” “你不用给他说好话。”康熙偏头看了他一眼,“我又不会说他什么。” 乌玛禄微微摇头,不再说什么。 保成低着头,不再说话。 康熙把他抱起来:“你是大清的太子了,未来的天子,自要方方面面比其他弟兄出众。” 保成点头,哽咽道:“儿子知道。” 乌玛禄拿手帕擦掉他的眼泪,让康熙把保成放到自己身边。 康熙:“妇人之仁。” 乌玛禄顿了顿道:“妇人之仁也可以是君主的仁慈。” 乌玛禄叹了一口气,直视康熙:“奴才虽不是保成的生母,但奴才也与他相处有一段时日了。奴才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她的身体实在不好,大段的说话后,免不了停顿,她急急的喘了两口气,又道:“他如今也才五六岁,爷不觉得自己太过于……急迫了些么。” 康熙心中不悦:“我八岁登基,他虽只有五六岁,到底也是我的儿子。” 他起身:“妇人之仁,不足与之谋。” 他拉着保成离开。 保成边哭边回头。 乌玛禄叹了一口气,并不说什么,而是支起身,上榻歇息着。 用过晚膳后。 琉璃伺候着她躺下,她倚卧在床上,看着书。 琉璃站在一旁随侍。 莲心处理着宫中其他事宜,不一会儿进来道:“主子,皇上生气斥责太子,让太子不许再入后宫。” 第五十七章 虽说是不准太子再入后宫,但她们随侍乌玛禄,怎么会不知道皇上的真实意思呢? 莲心抬头看了一眼。 乌玛禄只叹道:“到时候委屈那孩子了。” 此后也不说什么。 夜里,莲心问琉璃:“咱们真的不劝劝主子吗。” 琉璃微微摇头,看着宫外星辰,回她:“你还没看明白吗?咱们这位主子,跟其他主子可不一样。” 琉璃道:“仁孝皇后在世时,常念着“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素”。这位主子啊,就是这样的人。” 琉璃顿了顿,道:“我想,即便皇上此后再也不来后宫,她也可以自得其乐。” 琉璃低声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位主子,打一开始,心就不是这紫禁城能关住的。” 莲心微微叹气:“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只是想到咱们原先的主子,原也是这样的性子,只是到最后……” 琉璃摇了摇头,制止她再说下去:“人各有命,不能强求。咱们只管一心伺候好如今的主子就成。” 莲心也不再说下去了。 之后,康熙果然没来过。 因着康熙的命令,保成也不再来。 乌玛禄平和的面对,同以往没什么差别。 日子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公元1679年,康熙十八年十月十三日,乌玛禄单独受册封礼,由嫔册封为德嫔,时年二十岁。 来宣大臣道:“德嫔娘娘有孕在身,皇上口谕,特予坐听。” 册封诏书宣讲毕,又有一太监送来赏赐:“为德嫔贺,着赏东海红珊瑚一对,百花戏蝶碧玺珠金步摇一对,祥云鎏金手钏一对,细珠耳环三对,靛蓝金鱼荷花流苏鞋一双,珍珠螺子黛一斛,东珠一斛,蜀锦二匹,云锦二匹,流光锦二匹……” 乌玛禄静静听着。 等一切礼毕,她谢恩后,交由琉璃处理。 琉璃让尹双儿拿着赏赐单子一一验收,而她出去应付六宫来贺,莲心守在了她身边。 等礼部离去,后宫众嫔妃来贺。 这场盛事六宫少有。 之前封嫔是大封,虽更为热闹,但这单独封嫔更为罕见。 虽然来贺的宫人都想窥探一二,但毕竟乌玛禄身体不适,并不出面。 琉璃是后宫老人,处理这些得心应手。 乌玛禄翻了个身,睡意朦胧:“我睡了,你退下吧。” “是。”莲心应答着,为她盖好被子,又放下床帐,掖了进去,轻手轻脚的下去了。 琉璃见她出来,问道:“主子睡了。” “是。”莲心神情温和,“主子累了一早上。” 琉璃回头看了一眼:“这些时日,我看着主子,就总想起仁孝皇后故亡那两年。” 莲心也跟着回头,看着太监整理贺礼。 她口中轻声道:“你比我通透,你说的话总是没有错的。但我始终觉得,这位主子比仁孝皇后更加坚韧。” 莲心近乎笃定道:“是你说的,这位主子不论何时,都不会自苦。她不会是下一个仁孝皇后。” 琉璃不再和她说这事,而是让莲心看着,别让那些收拾整理的太监手黑藏了去。 她将手中单子给了莲心,自己进去伺候了。 月份大了,肚中孩子越来越大,王太医又给她诊断过两回后,又改了药方。 王太医道:“娘娘早些时候差点滑胎,后来开的药,虽保住了孩子,但这胎生来孱弱,需要时时小心,会花费比寻常更大的气力。” “娘娘身子弱,方方面面更是注意些才好。” 乌玛禄应下了:“我身体我有数,王太医尽管放心。” “是。” 琉璃随后又多问了几句,听了王太医的话,对她更是严防死守,身边的宫女太监寸步不离的跟着,生怕她有个好歹。 她趁着还能走的时候,去见过几次四阿哥。 可她不能去得勤了,如今养四阿哥哥的毕竟是佟贵妃,她去得多了,难免佟贵妃心中不悦。 天气越发寒冷,路上结冰,她肚子又大了许多,琉璃便说什么也不愿让她下床了。 她知晓琉璃是为自己好,微微叹气后,也不闹,安生在榻上躺着,闲暇时就翻翻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冬月间,康熙身边的小太监送来了一件火狐腋裘白毛镶边带帽斗篷,白狐狸毛在斗篷边缘镶满,毛茸茸的。 乌玛禄爱不释手,神色间都多了几分喜意。 琉璃便常备在外,给乌玛禄披着,免得受了风。 这屋子里面的炭火是管足的,莲心私下打听过,回来后就对琉璃说起了这事儿。 “皇上心里是有主子的。听说这炭火是梁总管特意让内务府那边多送些来。”莲心碎碎念,“若没有皇上的意思,梁总管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琉璃拍醒了她:“勤劳干活吧,你想这些也没用。主子不愿意低头,难道还要皇上屈膝讨好吗?” 莲心叹道:“也是,自古以来,哪儿有皇上讨好妃子的。” 她摇了摇头,出去看小厨房准备的菜了。 琉璃看着那件火狐裘,又收回了目光。 皇上固然不会屈膝讨好,可送几件东西来,可不算低头。 她笑了笑,不再上心。 大年三十,除夕夜,宫中妃嫔齐聚一堂,乌玛禄并未出现在家宴上。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众人看在眼里,面面相觑后,不发一言。 太后的目光看向佟贵妃。 佟贵妃举杯敬了一杯,开口道:“皇上,怎么不见德嫔。” 康熙道:“她身子弱,月份又大了,就免了她来。” 康熙又道:“给德嫔送几道菜去。” “是。”梁九功退下,让身边小太监去办。 佟贵妃道:“的确该注意些。” 康熙喜欢她知情识趣,道:“给佟贵妃添碟玫瑰脯。” 佟贵妃谢恩。 宴会歌舞,说谈笑闹。 小太监将东西送到后,见左右将食盒提进去了,才对孟公公道:“师父说了,让你多劝劝德主子。皇上爱重她,她却不能不知好歹。” 孟公公苦道:“主子有孕在身,我哪儿就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同主子说这些话。” 第五十八章 小太监笑道:“师父知道你要这么说,他让我告诉你,你总不会以为师父把你放在德主子身边,只是这样吧。” 孟公公安静的看着他。 那小太监微微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师父也是为你好,德主子越得皇上宠爱,你地位可不就越高么。” 孟公公道:“你是师父新收的?” 那小太监道:“我叫魏珠,的确是师父新收的徒弟。” 魏珠笑道:“师父说,我前边还有个师兄,叫孟得义,在德主子身边做事,让我多同师兄走动走动。” 孟得义听完后,手从袖子里拿了出来,递了二十两银子过去,道:“今儿出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下回我再送你见面礼。” 魏珠道:“不了不了,我还得赶回去。” 魏珠又道:“师父还说,虽然师兄现在伺候德主子,但咱们的主子可都是皇上,你要分得清楚轻重。” 孟得义叹了口气:“你告诉师父,我知道了。” 莲心递出食盒,魏珠让站得远的小太监上前拿走了食盒,这才离开。 莲心问他:“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主子这样犯倔,哪儿能落到什么好呢。” 莲心笑了起来:“你虽和主子认识得早,但毕竟没有我们伺候主子的时间多。主子她呀,就是这样的性子。” “莲心。”琉璃喊道。 “来了。”莲心进去了。 孟得义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天。 紫禁城的天,越发的冷了。 莲心不一会儿就出来了,让孟得义带着太监把康熙送来的饭菜分了分。 莲心哈了哈手,道:“主子胃口不好,一样菜也就吃了一两口,余下的让咱们分了。” 孟得义点了点头。 莲心道:“主子说今天是除夕,给咱们放个假。让我和琉璃留着就行,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有事自然会喊你们的。” 孟得义应了,让人将今晚该备好的东西都备好了,这才离开。 乌玛禄让人把门合上,招她们进来一同烤火。 屋内火旺。 乌玛禄倚在榻上翻书,笑道:“你们这几日辛苦了。” “不辛苦。”莲心笑道,“给主子做事,哪有辛苦的。” 乌玛禄点头:“琉璃,你和莲心去我私库里,自己取样喜欢的。” 琉璃忙起身道:“主子,这于礼不合。” 乌玛禄静谧的笑着:“你两忙了一年了,这些都是应得的。明日发赏钱,还得辛苦你二人。” 琉璃道:“是奴才们该做的。” 乌玛禄点头:“你们跟我那么久,本本分分做事,是你们应得的。” 莲心拉了拉琉璃,琉璃应了下来。 乌玛禄看在眼中,然后道:“让孟得义跟你们一起去选一件吧。” “是。” 乌玛禄顿了顿道:“我记得你前些日子给我过目的礼单里,有一匹淡青花的步,给尹双儿送去吧,她跟着我,一直本本分分的。” “是。” 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乌玛禄继续翻书。 第二日,康熙十九年正月初一,琉璃一大早的就叫人备好了赏钱。 按照职务高低打赏。 普通杂役宫人十两;主子跟前行走的二十两;如她们贴身伺候主子,又或是总管宫人,一人三十五两。 至于昨日主子额外赏他们的,那是私下的事,不必放到明面上。 乌玛禄身子不好,自然不露脸,却还是要让他们顾念主子的恩德。 琉璃道:“过往一年,有功有过,主子仁善,不作计较,只一笔勾销。还望来年大家能够各尽本分。” “是。” 琉璃又带着众人在屋外对着屋里行了礼。 这才让人离去。 琉璃叫住了尹双儿,让她跟着自己去取了那淡青色的布匹。 尹双儿讶然失措:“主子……主子还惦念着奴才……” 琉璃点头:“主子重情,心里是有咱们的,所以你莫要让主子失望。” 尹双儿抱着布,狠狠点头:“是。” 琉璃挥手让她下去了。 莲心看着她的背影,叹道:“她眼圈儿都红了。” “年轻好啊。” 琉璃拍了拍她:“走吧。” 莲心虽然跟着走,但嘴里念叨着:“听说五阿哥要养在佟主子名下。” “宫里地位尊崇的,也就佟主子了。” 莲心叹了一口气:“佟主子毕竟是皇上母家出来的。” 琉璃劝道:“好了,不说这些了。” 她转了话:“咱们主子现如今已经有孕八月有余,还是让接生的嬷嬷备着些。” “你放心,我已经叫人去登记了。” 琉璃点了点头,两人回了屋,见屋里一宫女候着,对视一眼后,微微点头,上前去,让那宫女退出去。 二月初五,乌玛禄诞下一个阿哥,等出了月子,梁九功亲自来走了一趟,送来了一些赏赐,里间有一个万福百子屏风。 梁九功看了一眼左右。 乌玛禄让琉璃等人退下。 梁九功叹了口气:“德主子,这天下都是皇上的,您这又是何必呢。” 乌玛禄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知道梁总管的意思。” 梁九功叹息着:“皇上心里是有您的,您这样,您叫皇上何以自处呢?” “兰生空谷,无人自芳。苟非幽人,谁与相将。”乌玛禄轻声道,“我知晓梁总管好意,劳您走这一遭了。” 梁九功微微摇头,退了出去。 琉璃塞了打赏。 梁九功看了一眼门里,不咸不淡道:“你们啊,多劝劝德主子。” “是。” 梁九功转身离去。 回了乾清宫,康熙刚练完字,问他:“如何?” “德主子谢恩。” 康熙平淡道:“梁九功,朕喜欢的就是你的老实本分。” 梁九功听见康熙如此自称,心中知道康熙生气了,忙低着头,挂着谦卑的笑,道:“德主子说“兰生空谷,无人自芳。苟非幽人,谁与相将。”,奴才不懂什么意思,便没说。” 康熙似笑非笑道:“你不懂,她却懂呐。” 康熙将手中笔一丢,冷笑道:“她自比于兰,我倒要看看,她能有多高洁。” 他嗤笑着:“一个妃子罢了。” 梁九功听着,低头不语。 第五十九章 过得三五日,来人宣旨,将六阿哥寄养于宜嫔名下。 旨意上午来的,六阿哥下午就被嬷嬷抱走,入住翊坤宫。 六阿哥被抱走之前,乌玛禄让嬷嬷抱进来看了看,她将一个银质长命锁放在了襁褓中,又将尹双儿安排在了六阿哥身边。 乌玛禄让尹双儿上前,她摸了摸她的鬓发:“你早些时候就跟着我,我虽放心他们,但到底不是体己人,你也跟着去吧。” 尹双儿道:“是。” 乌玛禄将头上金钗拔了下来,插入她的发中。 乌玛禄笑道:“辛苦你了。” 尹双儿红了眼圈:“主子尽管放心。” 她想起了前年,主子给她们放了假,她夜里去给主子点烛,主子也是这样温柔的将发上钗子送给了她。 她红着眼,退了出去。 琉璃看在眼中,戳了戳莲心。 莲心追出去拉住了尹双儿,道:“主子是这样说,但毕竟六阿哥是养在了宜主子名下,能不起争端最好。” 尹双儿点头:“姐姐放心,我不会给咱们主子惹祸的。” “那就好。” 尹双儿将手上事情做了交接,跟着六阿哥他们离开了。 莲心回去后,琉璃点了宝珠接了尹双儿的活。 琉璃让她再走一趟。 这会儿乌玛禄已经歇下了。 琉璃回头看了一眼,索性跟着莲心出去了,和莲心说道:“皖烟和那个石晓晓都是不安分的主,得想法子把她们送走。” 莲心点了点头:“行倒是行,只是,想找个由头不易,何况她们虽心高气傲,多有不服,但毕竟没有做出什么事来,只守着不让她们近主子就好。” 琉璃摇头:“初一那回咱们回来,皖烟可不就瞅准空钻了进来么。” “那倒也是。”莲心一听便懂。 两人碎嘴的说了一路的话,等进了屋,便不再说话,只安静的守在乌玛禄旁边。 佟贵妃第二日带着四阿哥来了,她让人将四阿哥放在榻上。 乌玛禄换了身石榴红的对襟袄子,倚在榻上,同她说话。 佟贵妃看着乌玛禄的肚子:“你倒是好福气,一个接一个的。” 她眼里有些艳羡。 乌玛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道:“贵妃也有那一天的。” 佟贵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已经不指着有那一天了。” 乌玛禄劝道:“贵妃好好养身子,孩子怎么都会有的。” “你不懂。”佟贵妃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收回了目光,道,“那翊坤宫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只是难为了你的身子。” “我想着,你两个孩子,都没能养在自己身边,就把老四带来给你看看。”佟贵妃道,“咱们离的近,你没事可以多来走一走,顺便看看老四。” “谢过贵妃了。”乌玛禄笑道。 她身子被一连串的事与病摧毁,从骨头缝都透着疲累,她笑起来都带着倦意。 佟贵妃朝四阿哥招手,把四阿哥带过来,然后把手塞在了乌玛禄手里。 乌玛禄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手:“贵妃把四阿哥养得很好。” “这孩子打小就乖。”佟贵妃叹道,“要是我以后的孩子有这么乖就好了。” “定然如此。” 佟贵妃笑着,起身打量着屋内:“你这里我倒是头一回来,有些过于素雅了。” 她道:“晚间我让她们给你送些东西来。” 她笑道:“太素了,心里看着难受。” 乌玛禄捏着四阿哥的手,慢吞吞道:“妾这身子一直不大见好,也就没有多打理,让贵妃看了笑话。” 佟贵妃道:“不碍事的。” 佟贵妃想了想,道:“我擅于对弈,以后你要是无聊,可以来我宫中一同对弈。” “妾不会对弈,要劳烦贵妃相教了。” “不碍事。”佟贵妃道,“说来,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再带你去见太皇太后与太后,终归是要过过眼的。” “劳烦贵妃了。” “你总是这般规矩。”佟贵妃笑着。 佟贵妃低首,也跟着戳了戳四阿哥:“四阿哥可爱得紧。” “是了。”乌玛禄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是回答。 佟贵妃顿了顿,抬起头来,神色间似乎带了几分怜悯。 她斟酌道:“皇上绵延子嗣,自是雨露均沾,能记挂着咱们,已是不易,就不必自寻烦恼。” 她说:“咱们也只需尽了自己的本分。” 乌玛禄好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笑道:“帝王之爱,必不会如寻常凡夫般浅薄。” 她浅笑着:“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圣人无情,以百姓为刍狗。皇上自当勤政爱民,治理天下,又怎能偏私。岂能让皇上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而沉迷于男女之情。此实非百姓之福。” 佟贵妃欣赏的看着她:“你是个通透的人,能这样想,再好不过。” 佟贵妃和她又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道:“妹妹身子不好,我就不多做打扰了,要是缺什么,尽管来我宫中取。” 乌玛禄笑道:“多谢姐姐了。” 乌玛禄起身送了她几步。 恶露不尽,又是一阵处理。 不多时,佟贵妃果然遣人送来了一些东西。 莲心道:“佟主子仁善。” 乌玛禄笑了起来:“真的仁善的人治理六宫可做不到这般好。” 莲心迟疑道:“主子是说佟主子是装的?” “我只是说,贵妃聪慧。”乌玛禄被琉璃扶着坐下了。 琉璃道:“主子,要去打探一二宫中的事么?” “不用。”乌玛禄平静道,“贵妃下午来,无非是叫我不要对皇上生出什么怨恨,如今的冷遇我若熬不过,只要求到她身上,她自会帮我。” 琉璃和莲心下午那阵就在旁边听,自然知道乌玛禄在说什么。 听见乌玛禄这样说,琉璃道:“咱们只管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乌玛禄点头:“我也是这样想法。” 无话可说。 乌玛禄睡下后。 琉璃和莲心聊天。 莲心发出了疑问:“明明主子们说话时,我就在旁边,怎么我就没听出那些意思。” 琉璃敲了敲她脑袋:“所以我说主子聪明,咱们就老实待着吧。” 第六十章 莲心不解其意,又问道:“主子说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就行,真的不会有事吗。” 莲心虽然不算笨,但要她听懂太难了。 琉璃想了一下午才想明白,她回答道:“主子如今是嫔,又有贵妃帮助,如今受了皇上冷落,孩子也没养在身边。想要争宠的不会对主子下手,想下手,也没什么能下手的地方。” 琉璃拍了拍她肩:“咱们啊,还是老老实实伺候主子吧。” 莲心应道:“是。” 四月中旬,太监领着一女子到来,按规矩,乌玛禄再不适,也得见见此女子,过过明目。 琉璃给乌玛禄穿戴毕,扶着乌玛禄坐在榻上,让人把女子从正殿带了进来。 那女子按规矩行礼:“妾魏氏见过德嫔娘娘。” 琉璃低声向乌玛禄道:“此乃魏答应,皇上指了永和宫入住。” “让她选个厢房住吧。” “是。” 魏答应站起身,低着头便要退出去。 乌玛禄突然道:“你上前。” 魏答应起身上前,规规矩矩的站着。 乌玛禄看着她,迟疑的开口道:“双姐儿?” 魏答应抬起头看着她,一双多情目,泛着水光。 乌玛禄招呼她坐下:“双姐,你来了呀。” 魏答应垂首道:“皇上给妾赐了名。” “嗯?”乌玛禄重遇故人,免不了带了几分高兴。 琉璃看在眼里,让莲心下去端茶点。 魏答应道:“皇上赐名见月。” 魏见月坐好,并不看她。 乌玛禄半靠在小案桌上,打量着她:“行吧,见月你怎么不理我。” 魏见月抬头看着她,手指将手绢搅成了花:“妾怕德嫔娘娘不高兴。” 乌玛禄戳了戳她脸:“双姐,你真的要这样吗。” 乌玛禄将人都遣了下去。 乌玛禄趴在案桌上看她:“好了,双姐,我已经把人赶了下去,现在你总可以好好和我说话了吧。” 魏见月抬头左右看看,见果然没有人了,这才看着乌玛禄,松了一口气:“玛禄,你愿意认我再好不过了,来的时候,我总在想,若是你不认我,我又该如何自处。” 乌玛禄点了点头:“所以你就先不认我?” 魏见月不好意思的笑道:“因为我胆子小嘛。” 乌玛禄嗯了一声,问她:“好吧,你怎么成了答应,又怎么到这儿了。” 魏见月也挺迷茫的,她想了想,同乌玛禄说了起来这件事。 她原本在内务府那边干活,因为她爹是内管领阿布鼐,所以她也只用干一些轻省的活儿,除了不能嫁人,一切都好。 说到这里,魏见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我进了宫,爹他自然是想让我当妃子的。可我娘说,我这样的性子实在不像样,当了妃子恐怕也是个挨欺负的命,倒不如就在他手下干活儿,好歹不会挨欺负。” 魏见月说到这里,看着乌玛禄,叹道:“玛禄,你瘦了好多呀。” 乌玛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身体不好,比起刚认识的时候,的确瘦了些。” 莲心进来端上茶水点心。 等人下去后。 魏见月才继续道:“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内务府那边来人,说皇上点了我。被宠幸之后,皇上赐了我个名,也封了我做答应,今儿就被他们送到这儿来了。” 乌玛禄邀请她吃茶点。 魏见月捧着茶点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我要不明天来?送我来的人还等着呢。” 乌玛禄忍笑道:“行,你去吧。” 乌玛禄想了想,又道:“你刚来,我指几个人,帮你收拾收拾。” “好。”魏见月眉眼弯弯的笑着。 乌玛禄让琉璃进来后,道:“你去点几个人,让莲心带着,帮她收拾。” 乌玛禄想了想,继续道:“她差的东西去我库房里取,不够就去内务府领一份。” 琉璃应下了。 魏见月跟着离开。 乌玛禄趴在案桌上,自己起身,又回床榻上卧着,她手上拿着书,人却在发呆。 过得一会儿,琉璃进来,轻声道:“主子,都妥了。” 乌玛禄回神:“我自是信你的。” 琉璃轻声道:“皇上这些时日从内务府名单上勾选了几位历年进宫的秀女,临幸后已给了名分,已有六七位答应主子了。” 乌玛禄若有所思道:“难怪佟贵妃要劝我不必自寻烦恼。” “佟主子好意。” “是了,她是好意。”乌玛禄愣了会儿神,“等身子好些了,你替我传个信儿。我该去见见她了。” “是。” 琉璃在迟疑后,又道:“奴才听说,有一位戴佳主子,已有七八月的身孕,封了答应,皇上赏了好些东西。” 乌玛禄看向她:“她也是我刚进宫时认识的?” 琉璃点头,复又道:“惠主子将宫中一宫女献给皇上,皇上似乎不喜欢那位万琉哈主子,只赐居于延禧宫。” 青天白日,乌玛禄打了个寒颤。 魏双姐,戴佳月月,万琉哈妞妞。 她当年的话一语成箴:“万一咱们这屋尽皆成了主子,以后在紫禁城的岁岁月月,可有的是日子见。” 可不……皆成了主子吗? 她开始呕吐了起来。 她知道,这宫里成为主子,的确是个好归宿。 她知道,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反抗得了权势。 可她还是觉得恶心。 就好像,那些如花朵绽放的女子被搅进了权势的漩涡,从此生死来去,半点儿也由不得自己。 这座紫禁城不仅吞噬了她的一切,也吞噬了其他女子的一切。 她们都成了局中人,无人幸免。 琉璃忙给她顺气,又端来痰盂,捧在她面前。 乌玛禄挥手让她端下去。 琉璃跪在地上,垂首帖耳:“奴才多嘴多舌,扰了主子安宁。” “起来吧,我不兴这些。” 琉璃起身。 乌玛禄道:“我虽不喜这些事情,却也知道,你知道这宫中的事,是你的本分,才不至于让我成了睁眼瞎。” “主子……” 乌玛禄笑了笑:“你尽心尽力为我,我心里清楚。” 乌玛禄又道:“以后你和莲心想出宫了,只管给我说,我给你们想法子。” 第六十一章 “奴才不出去。”琉璃道,“奴才是仁孝皇后府中的家生子,出去了也是伺候人的命,倒不如在这里伺候主子。” 琉璃道:“莲心和我一样,我俩就陪着主子。” 乌玛禄笑了笑:“我记着,等你们想出宫了再说。” 琉璃笑了笑,不再说话。 乌玛禄虽然一时失态,她也没再想这些,而是继续低头看书。 她本不信鬼神,奈何穿越这样的事都发生在她身上,她也免不了翻一些佛道典籍,看能不能翻出个什么缘由来。 夜里,康熙点了魏见月,太监抬走了她。 琉璃听到动静,免不了几次打量乌玛禄。 乌玛禄合上书,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有些东西是争不来,抢不到的。” “是。” 康熙并不常点魏见月,但每隔一段时间也会点上一回。 乌玛禄虽不在意,但他人却会各有想法,直到八月,魏见月诊出了有孕。 王太医本来给乌玛禄请脉是一月一诊,这回却好几个月没来。 乌玛禄大致知道是什么原因,并不派人去催。 私下琉璃倒是去催过,王太医一句听命行事,就打得琉璃讪讪回来。 那天的琉璃有点儿不高兴。 乌玛禄笑道:“我早知这样。” 琉璃的话在口中转了转,没说出来。 后来乌玛禄身体好些了,琉璃担忧乌玛禄的身子,将王太医强请了来。 王太医诊完脉,行礼道:“臣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德嫔娘娘之后按新药方抓药就是。” 乌玛禄意味深长道:“时间差不多了,被“强请”来的王太医果然医术卓绝。” 王太医苦笑不已。 乌玛禄笑道:“我说这些也不是想如何,只我这宫中还住了一位答应,请王太医顺手给她诊上一诊。” 王太医道:“娘娘心善。” “去吧去吧。”乌玛禄顿了顿道,“麻烦王太医了。” “微臣的本分。” 乌玛禄让莲心跟着走一趟了。 不多时,莲心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魏主子……魏主子……有喜了。” 乌玛禄闻言笑了起来:“莲心,从我这里选几个人去,好好照顾她,要保住她,也要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乌玛禄想了想,干脆道:“这些日子,你就守着她吧,我放心。” 莲心不可思议道:“主子!” “快去快去。” 莲心转身出去选人了。 乌玛禄喜上眉梢,要不是身体不好,她横竖得去看看。 琉璃看在眼中,微微摇头。 乌玛禄想了想道:“我库里有件旧的藏青色对襟长袄,你给她送去。” 琉璃无奈道:“主子,这才八月,十月送去也来得及。” “去吧去吧。” 琉璃依言而去。 乌玛禄看着《西游记》,看着章回目的“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 她笑了起来。 她做的一切在一些人眼中是可笑的,可是比起那些有的没的,她更想坚持自己。 如果因为一些外物,放弃了自己,那对她来说,才是可笑的。 就如同,孙悟空从石猴到斗战胜佛,也不过是一场炼心之路,从“我”到“真我”的路而已。 在人生这条路。 她何尝不是“孙悟空”,她终会找到“我”,又或许找不到,可她这一生,始终在做自己。 这已足够。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御花园的梅花开了,渗过宫墙,红墙白梅,艳到极致。 她身体好了许多,穿上厚衣,披上那件火狐裘斗篷,在琉璃的跟随下,前往御花园散步。 冰天雪地中,一片绽放的花朵,给整个素白天地带来了一丝色彩。 她看着梅花,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就仿佛这本身已经足够值得人驻足。 大雪纷飞,从高空跌落,落在她的眉目间,她伸手戴上了斗篷帽。 琉璃轻声道:“主子,天冷,回了吧,梅花没什么可看的。” “世间一切本就没什么可看的,无非是妄想执着。” “主子……”琉璃看着她,眼睛里透露出恐慌。 乌玛禄回神,冰凉的手指为她拭去眼中泪:“吓着你了?好孩子,别担心,我不会出家的。” 琉璃逾矩的握着她冰凉的指尖:“主子,您向皇上低个头吧。” “一切因果业报,自来自往,自作自受。纵为父子亲眷,终不可互代。”乌玛禄收回了手,看着琉璃的目光始终澄澈,“他在过他的劫,我在历我的难。” 宝珠将怀里捧的手炉递给了乌玛禄,乌玛禄接过。 琉璃劝道:“主子说的话,奴才听不懂,可奴才想,皇上终究是天子,这天下谁不是靠着皇上的恩典活着呢?” “主子为何要忤逆上意,到头来自个儿又落不得一点儿好。皇上重情义,如今尚且念着主子的好,可若有一日,皇上不顾念了,这宫中就会处处是落井下石之人。” 琉璃苦声道:“主子把那魏主子当姐妹,那魏主子却怀疑主子要害腹中皇嗣。” “这样的人,主子尚且都肯好颜色。为何却不肯对皇上低头。” 乌玛禄安静的听完琉璃的话,才答道:“我平生所为,只求问心无愧。” 乌玛禄为她擦去脸上泪痕,轻声道:“我对皇上,亦是尽我所能,绝无藏私。” “若你问我为何不像其他嫔妃讨好。只因我向来都觉得,如果一个人因为这个原因而来,他必定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去。” “如果皇上喜欢温柔小意的,那么当有一天出现更温柔小意的,他就会离开;如果皇上喜欢貌美的,那么有天出现更貌美的人,他依旧会离开。” “如果皇上对我的宠爱,只因是我身上具足了他所喜爱某部分,那么出现同样条件更好的人,他就是会离我而去。” 她看着漫天大雪,喃喃自语:“爱我年轻,永远会有比我更年轻的;爱我温柔,永远会有比我更温柔的;爱我通透,是解语花,永远会有比我更通透。到头来,依旧是“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她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不远处的一片脚印上,雪花在一点一点的覆盖那些脚印。 第六十二章 她声音略微高了一些:“我曾听闻一句话,爱人当爱如他所是,而非爱他如己所想。也许你们会觉得很可笑,但我希望,倘若皇上对我有几分情谊,他所爱的是真实的我。” “而这个真实的我,不论拥有什么样的特质,什么样的品行,他都会爱我。而不是其他。” “我知道你们会觉得这样不对,但这就是我的想法,因为如果不这样,那么我与他,只会重复这世间的千千万万女子的结局——色衰而爱驰。” “而唯有他所爱的只是我这个人,不管我有什么品质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这份爱才会长久。” “因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所以,不论面对什么事,我都能坦然接受。”乌玛禄对着梅树扬了扬下巴,“就像这棵树一样,生长开花,这是它的本性。我只能够坦然的去接受这棵树的生长。我不能让冬天开花的梅树,它在夏天为我盛放。” 她笑了起来:“若是有朝一日,这棵树被砍伐,被烧成灰,树不会说什么。我也不会说什么。” “无非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琉璃说:“仁孝皇后曾给奴才和莲心说过洛阳牡丹的故事,因为武皇想要百花在冬天的时候开放,唯独牡丹不答应。所以武皇一气之下将牡丹贬降到洛阳。” 乌玛禄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只是笑道:“我说了,就像这棵树一样,如果因为不顺他人的心意而被砍伐,然后被砍成了木材烧火,灰烬会飘散在空中。那也是它的宿命,它会坦然接受。而我也会坦然接受,我不会有任何不悦。因为我开始就想好了,所以我能够接受一切后果。” 乌玛禄补充道:“牡丹一定不曾后悔自己被贬洛阳。” 她是坚持的,也是固执的。 琉璃意识到,自己无法说服自己的主子,可她终究也尽了自己的本分。 乌玛禄将手炉塞进了她手里。 乌玛禄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真心实意:“因为你,我理清了自己的想法,这手炉送你了。” 乌玛禄的视线再次落到那快被雪花覆盖完的脚印上。 她说了谎。 她不屑他的爱。 被绑架的人会因为绑匪一点点好意为绑匪说话,甚至爱上绑匪;被拐卖的人在别无他法的只能留下后,会从被害者变成胁迫者…… 人遭遇了不幸之后,大部分人只想拉着别人沉沦于同样的局面。 她本是独立的个体,为何要以爱为名义,自缚双手,自闭双目,心甘情愿走进那黑夜,老死于此。 她在无法抗争下,她会接受这个事实,她会配合他们,麻痹他们,然后想尽办法离开。 爱如果不开在平等的土壤上,那么,毫无意义,也毫无必要。 乌雅玛禄不得不爱康熙。 而乌玛禄可以爱自己。 因为爱自己,所以始终清醒。 她收回了目光。 “回吧。”她说,“有些冷了。” 她打算回了。 在梅林中,红白相间,交相辉映中,乌玛禄的身子很快隐去。 在她走后,康熙从一旁走了出来,满目欣赏。 他对她的不悦,在听见她说话的内容时消散。 历来文人重节气,重烈骨,重“九死其犹未悔”的高洁。 郑成功比吴三桂更让他钦佩。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 梁九功轻声唤道:“皇上。” 康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她比某些明朝遗民更有骨气。” “水凉钱谦益,呵。”他压下的眉目间,满是嘲讽。 康熙自言自语道:“她若是男儿,必是郑成功。” 梁九功挂着僵笑,不好回答,索性闭嘴。 康熙回想她的视线,低头看着蔓延到自己面前的脚印:“她够聪明,够有勇气。” “老四若和她一样,在朝堪为储君,在野可为隐士。” 梁九功不得不小心提醒道:“皇上一会儿要去见见太子吗。” 康熙收回目光:“去看看太子也好。” 回到永和宫,乌玛禄问琉璃:“谁告诉你御花园梅花开了。” 琉璃想了想,答道:“孟公公说,承乾宫的宫人回来时,同他说御花园梅花开得很好,主子可以去瞧瞧。奴才才告诉主子这件事的。” 孟得义啊…… 又是和大氅一样的手笔。 乌玛禄收回目光。 她本想让人叫来孟得义,想想作罢。 宫中各有想法,各自藏私,实属正常。 她即便叫来孟得义又能如何,若没有梁九功的授意,孟得义也不敢做这些。 而梁九功…… 梁九功必然是康熙所行所为,有所问题,才会如此。 梁九功可最擅长明哲保身不过的。 她垂着眼,想了想,让琉璃去梅园折几支梅花回来。 莲心好一会儿才回来。 乌玛禄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向她招手。 莲心走近后,将梅花枝递了过去。 乌玛禄让她弯下腰,为她捋了捋被雪打湿的头发。 乌玛禄叹道:“怎么就哭了呢。” 莲心摇头:“没什么。” 乌玛禄微微叹息:“琉璃特意让你来,不就让我给你出气的么。” 莲心擦了擦干涩的眼眶:“无妨……主子不要怪琉璃。” 乌玛禄接过梅花枝,放在桌上:“去找把剪子来。” 莲心将剪子递过来。 乌玛禄一边剪梅枝的底部,一边道:“你去内务府那边儿要人,让魏答应自个儿选个吧。” “是。”莲心犹豫了一下,“那主子送去的其他人……” “魏答应既不放心,那就都带回来。”乌玛禄对她温和的笑道,“你们伺候我许久,总不能委屈了你们。” 莲心红着眼圈儿笑道:“嗯!” 她退了出去。 琉璃进来跪下:“奴才私心,请主子惩罚。” 乌玛禄招她站起来,平静道:“我也是做过奴才的人,自然知道你也不过是想法子帮莲心罢了。” 乌玛禄让她把自个儿剪好的梅枝插在素色花瓶里。 琉璃依言而行。 乌玛禄道:“我知你在宫中谨小慎微惯了。但你和莲心,对我可以有话直说。” 琉璃心中一酸,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呆呆的站着。 第六十三章 乌玛禄看了看手里的瓶中梅,起身道:“走吧,咱们也该去一去贵妃那儿了。” 琉璃准备妥了,又给乌玛禄系上斗篷,随后让宝珠上前捧着花瓶,一同跟着去了。 路上遇见莲心,乌玛禄微微颌首,琉璃上前说了几句,莲心点头答应。 琉璃扶着乌玛禄,往承乾宫走去。 宫人通报后,乌玛禄进屋,见状笑道:“贵妃这里好生热闹。” 佟贵妃见她来了,笑道:“今儿和众姐妹邀着在倚梅园走了走。” 乌玛禄笑着让宝珠把梅花送上,她道:“看来妾这花是白摘了。” 佟贵妃打量着她,让莺哥接过:“哪儿的话,多了一点儿颜色也是好的。” 莺哥接过后,将花瓶放好。 宜嫔见她们在说话,邀她:“德姐姐,快来坐。” 佟贵妃这才道:“是了,你身子不好,快坐下。” 乌玛禄坐下。 宜嫔拉着她的手道:“早些时候我就想来看看你了,可她们总说你身体不好,我怕扰了你的安宁,就没来。” 乌玛禄笑了笑:“我的确身子不好,平日都不出门的。” 宜嫔点头:“是了,所以这次去倚梅园玩,佟姐姐都不敢邀你。” 她笑道:“不过佟姐姐给你带了梅花。” “贵妃处处周到。”乌玛禄笑道。 佟贵妃让人将四阿哥抱到她的面前。 她接过,抱在怀里,逗四阿哥玩儿。 佟贵妃道:“德嫔如今瞧上去,倒比之前多了几分神采。” “王太医医术好。” 佟贵妃笑道:“那就好好,养好了身子,才能为皇上绵延子嗣。” 惠嫔应道:“是了,德嫔要养好身子才是。” 她叹道:“早知你要来,我就让她们把六阿哥也带上的。” 乌玛禄捏着四阿哥的手,道:“过些时日,我定去拜访姐姐,姐姐那时候可不要嫌我。” 惠嫔道:“没有的事,你尽管来。” 宜嫔道:“还有我呢。” “都去都去。” 荣嫔笑着:“既然都去了,我这你可不能不来。” 乌玛禄应道:“也来也来。” 佟贵妃笑道:“是了,你身体好了,自是该到处走走,拜访拜访姐妹们也是好的。” 乌玛禄点了点头,偏头看着她,问她:“早些日子,佟姐姐答应要教我对弈,不知道如今还算不算数。” 佟贵妃心中一跳,笑着:“自是算数的,妹妹只管来。” 屋外跑进来个八九岁大小的女孩子,本来要扑进佟贵妃怀里,看见乌玛禄愣了愣,有些迟疑。 佟贵妃向她招手,对她介绍道:“这是你德嫔姐姐,她一直没大出门,你也没见过。现在见个礼也好。” 女孩上前。 佟贵妃道:“这是仁孝皇后庶出的妹妹,前些天才入宫待年,你没见过。” 佟贵妃道:“今儿你们正好遇上了,那就多聊一聊,以后啊,要多处一处。” 赫舍里氏上前行礼:“见过德姐姐。” 乌玛禄将四阿哥放在一旁,取下碧玉手镯递过去:“我今儿出来匆忙了,没带东西,你可别嫌弃。” 赫舍里氏身边的宫女接过。 赫舍里氏笑了起来,天真可爱。 佟贵妃招呼着人坐下,面面俱到。 临近晚膳,她留众人一同用膳,姐姐妹妹的喊着,倒也热闹。 用完膳,众人围着火盆说了会儿话,见天逐渐暗了下来,才一一告辞。 佟贵妃把乌玛禄留着说事儿。 “你既然身子好了大半,今年除夕夜,我便把你名字添上。”她拉着乌玛禄的手,恳切道,“除夕夜就是要大家团团圆圆的,你说是不。” 乌玛禄点头:“劳烦佟姐姐了。” 佟贵妃笑道:“我既养着四阿哥,也自是要为他好。你是他生母,自然也是同样的心意,是与不是。” “是。”乌玛禄笑着,甚是温和内敛。 佟贵妃感叹道:“妹妹的性子与容貌并不相近,可知与人相交,不可只看表面。” 乌玛禄抬头看着佟贵妃,眼睛慢慢的弯了起来,笑道:“姐姐说得对,我一向身体不好,为人又愚笨,这宫里的事总闹不明白,得亏姐姐帮忙。” 佟贵妃轻拍着她的手:“好妹妹,你放心。” 乌玛禄亦回道:“以后,四阿哥就劳烦姐姐了,也劳姐姐为我多费心费心。” 佟贵妃连连点头:“你啊,只管放心。” 乌玛禄看了看天,道:“时候不早了,姐姐我就先行一步。” 佟贵妃让莺哥递过灯笼,又将自己惯常用的手炉塞在了乌玛禄手里。 待乌玛禄离开了承乾宫,佟贵妃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回去坐下。 莺哥为佟贵妃斟茶:“主子为何这般看重德主子。” “因为她是个聪明人。” “奴才不懂。” 佟贵妃笑道:“因为你不懂,所以我才会懂。” 佟贵妃慢悠悠道:“聪明人,要么杀,要么只能为我所用。” “这宫里,各有心思,却浅显笨拙。”佟贵妃捏了捏自己的掌心,“我都看得懂,皇上更看得懂了。也就德嫔有趣一些。” “所以主子才拉拢德嫔?” “不是,我只希望后宫太平,少些事端。”佟贵妃平静道,“后宫之位定然是我的,既然如此,我没必要和她们争。” 莺哥听得越发糊涂了:“奴才不明白。” 佟贵妃打量着自己手上的护甲:“说到底,她们争来争去的,我已经有了。我又何必和她们争。” 她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她微妙的想起了那位德嫔。 德嫔从来不争,皇上却从未放下过。 便是因为如此么? 她收回思绪,喝了一口茶。 乌玛禄回了永和宫,琉璃让人将佟贵妃送的宫灯收起来,她上前服侍乌玛禄。 琉璃道:“主子今儿出去那么久,要不要让王太医来看看。” 莲心端上来了热水,给乌玛禄泡脚。 乌玛禄摇头:“不用了,我的身体我知道。” “可之后……” “下回再出去就得是除夕了。” 琉璃不再问。 她给乌玛禄擦干脚,又塞进被子里,这才道:“主子好生歇着。” 第六十四章 乌玛禄轻声道:“你赶明儿裁几件衣裳,给四阿哥还有六阿哥送去。” 琉璃应道:“是。” 琉璃端着洗脚盆退了出去。 莲心在外看她:“你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她是个好主子。”琉璃把盆递给太监。 莲心听完后,迟疑片刻道:“我听说家里又送了新的主子来。” “咱们是主子的人,一辈子都是主子的人,哪有什么家不家的。”琉璃洗干净手。 莲心道:“我爹娘还在府里,怎么就算不得是我的家了。” 琉璃将手揣在袖子里,平静道:“你一个奴才,把那当成自己的家了。” “你不也是个奴才。”莲心反唇相讥。 “所以我守着做奴才的本分。”琉璃不急不忙。 莲心迟疑了许久,才道:“我想去小主子身边。” “好。”琉璃漫不经心道,“我帮你。” “你……”莲心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以为你会拦我。” “心不在这儿了,还拦着做什么?给主子招来祸端吗?” 她这话说得属实尖锐,莲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琉璃道:“你走时,把石晓晓和皖烟带上,走了后别再回来了。” “你……你……” 琉璃道:“你答应了,我就去求主子。” “你好狠的心。”莲心难以置信。 琉璃冷笑了一声,进门了。 她走到床边,在里间的一张小榻上歇息,她看着床帏。 她轻轻的笑了起来。 主子…… 早晨,莲心端着热水进来,同琉璃道:“你说的,我都答应。” 琉璃吃完早膳,洗漱完,这才点头:“你等着。” 乌玛禄巳时才起床,琉璃收拾完了,将乌玛禄扶到榻上,才道:“奴才替莲心求主子个恩典。” “你说。” “昨日的那位储秀宫格格,是仁孝皇后的妹妹,新来宫中,莲心放心不下,想去赫舍里主子身边伺候。” 乌玛禄看着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 “让她进来。” 莲心进来后,跪下叩首:“奴才受仁孝皇后恩慈多年,也曾多次听闻她挂念家中亲人,实在放心不下,斗胆请主子应允。” 乌玛禄看向琉璃:“你也要去?” “奴才只愿守着主子。” 乌玛禄想了想道:“莲心,你此去后,她未必会相信你,正如之前的魏答应。” 莲心叩首:“奴才愿去的。” 乌玛禄挥手让她下去了。 乌玛禄问琉璃:“你是怎么想的。” 琉璃道:“背主之人不可留。” 乌玛禄叹了口气,敲了敲桌子:“让我想想。” 琉璃乖乖等着一旁。 乌玛禄想了一圈儿,问道:“那位储秀宫格格,伺候她的人如今应该定下了。” “是。” 乌玛禄想了想道:“行了,下去吧,这事儿不急于一时。” 姑且搁浅。 除夕夜,乌玛禄头回参加家宴,入席前,先上二对香,茶水和手碟;台面上有四鲜果、四干果、四看果和四蜜饯;入席后先上冷盘然后热炒菜、大菜,甜菜依次上桌,汇集满汉众多名馔,择取时鲜海味,搜寻山珍异兽。 合用全套粉彩万寿餐具,配以银器,富贵华丽,席间鼓乐声声,典雅庄重。 乌玛禄听得直头疼,咬了酸梅,才止住了点儿不适。 她是嫔位,处于中席,不打眼。 乌玛禄等康熙到场后,举杯恭贺后,便遣琉璃向佟贵妃告罪,先行离去。 众人虽注意到了,但因康熙没说话,于是众人只做不知。 康熙看着佟贵妃。 佟贵妃道:“德嫔身子不适,妾便允她离去,望皇上谅解。” 康熙点头:“无妨。” 他又吩咐道:“梁九功,将席面给德嫔送去。” “是。” 此后种种,一如前些年。 乌玛禄接了席面,让人给魏见月送了几道菜去,余下的尝过味道后,留了两道爱吃的,尽皆分给了下人。 转年,康熙忙碌了起来。 还未出正月,在正月二十八时,郑经病逝,台湾各方开始为争夺王位大打出手。 康熙意识到,收复台湾的机会来了,他派人多加注意台湾的消息,并且招来信任的群臣商谈之后有关台湾的事宜。 他摩拳擦掌,蓄势欲发。 二月,皇陵修建毕。 二月十五日,因孝昭皇后三周年忌日,他命皇太子胤礽率诸王以下、八旗四品官以上一半,及王妃以至一品官命妇前去祭祀。 二月十七日,因为送两宫皇后的梓宫,皇太子胤礽率诸王以下、八旗三品官以上及王妃以至一品官命妇前去祭祀。 三月初八,仁孝皇后、孝昭皇后同奉安入景陵地宫。 从这一日起直至三月二十五日,康熙一直遵照前任仁孝皇后旧丧礼制。 三月二十五日,他亲自将梓宫送至巩华城一直住到二十九日,并在最后与仁孝皇后梓宫一起安葬。 他首创了先葬皇后,地宫门不关闭,以待皇帝的先例。 不久之后,发来消息,台湾内部政变,冯锡范、刘国轩扶持年仅十二岁的郑克塽继任延平王位,大权实际上为他二人所掌握。 郑氏官员开始动摇,负责与清朝谈和的傅为霖甚至愿当内应。 而当此事一出,康熙便明白自己等待许久的时机已到。 他将此事宣讲于朝会。 然而各方意见不能统一,迟迟未决。 福建总督姚启圣认为,此是进攻台湾的好时机,向康熙帝推荐施琅。 然而有大臣道:“此时刚刚平息三藩之乱,天下初定,不宜再开兵端。” 水师提督万正色断然说:“台湾断不可取!” 有大臣认为:“海洋险远,风涛莫测,长驱制胜,难计万全。” 亦有大臣道:“施琅多次叛变,乃不忠不孝之辈,他若征台湾,必再次叛乱无疑,皇上万不可取。” 而内阁大学士李光地、福建总督姚启圣、巡抚吴兴祚为主战代表,力主趁机攻取台湾,永绝后患。 年七月,清朝内阁大学士李光地向康熙上奏说:“郑经死后,郑克塽年幼,诸将不能协同作战,郑克塽不能驭下,兵民离心,如果此时派出大军征讨台湾必能攻克,机不可失啊。” 第六十五章 随后李光地等人又多次上疏道:“施琅可当大任,他与郑氏身有世仇,其心可保;熟悉海上情况,又有谋略,威震海上。若施琅为将,必能收复台湾。” 康熙早已衡量多次,心中早有主意,听后当即同意李光地的建议,并且准备攻台。 他正式任命和起用施琅为福建水师提督,委以全权,统率大军,只待时机一到直取台湾。 康熙心中清楚,台湾必然要收复,但是得多加谋划,务必一击即中。 毕竟其他大臣所说也没错,三藩刚定不久,若是一时不察,拖延了时间,难保那些反清复明势力不会趁此发作,多边作战,一如明末。 他心有沟壑,自要步步妥当。 这日,康熙同大臣商议毕,刚坐下不久,梁九功来报:“太后着人请皇上走一趟。” 康熙喝完茶,这才起身:“走吧。” 行至慈仁宫,门口宫女禀报后,康熙走了进去。 太后邀他坐下:“如今请皇上来,是为着两件事。” “皇额娘请讲。” “这也是你皇祖母的意思。” 康熙做出认真的模样。 太后顿了顿道:“我与你皇祖母都知晓你重情,仁孝皇后故去三年,你方立孝昭皇后。是以,我和你皇祖母一直没有催过你。” 太后将茶杯放下:“然而距离孝昭皇后故去已三年有余,你迟迟未封后,这国不可一日无主,六宫又哪儿能离了皇后呢。” “皇额娘说的是。” 太后道:“那佟贵妃忠孝仁悌,入宫多年,又掌握六宫事宜许久,向来并无过错,我看她可归为立后人选。” “宝音是博尔济吉特女子,都道满蒙不分家,先前也有博尔济吉特出身的皇后。依你皇祖母的意思,你要想立她,也是可以的。” “赫舍里家那刚进宫不久的小姑娘,年纪轻了些,可若是你喜欢,皇额娘也支持你。” 太后想了想道:“你后宫中可以为皇后人选的,也就这三人了。” “这样啊。” 太后并不打算让他今儿就作出决定,但是看到他那个迟疑的样子,她突然问道:“你不会还心心念念那个德嫔吧?” 太后厌恶道:“此女不尊礼教,不成体统。” 太后冷声道:“你和你皇父一个样,也不问问她们有没有那个福分。” 话出口的瞬间,太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搭上额头,叹道:“玄烨,皇额娘累了,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 “是,儿子告退。” 康熙走了出去。 他看着青天白日,烈日炎炎,阳光万丈,只感到一种眩晕。 梁九功问:“皇上,回乾清宫吗?” “永和宫。” “是。” 梁九功让魏珠先去通知。 时隔两年,康熙第一次要去永和宫。 琉璃接了消息,在宫中兜了几个圈子,又急急忙忙的给下面的人安排事情,务必要打理规整。 琉璃又问乌玛禄:“主子快坐好,我给主子拾缀拾缀。” 乌玛禄笑道:“不用。” 她环视了一下屋内:“这样已经足够。” “可这……可这……” 乌玛禄想了想,道:“若是来得及,你去承乾宫,把老四带来。” 琉璃虽不明白乌玛禄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但她知道,这位主子是玲珑心肠水晶肚,她闻言立马出去叫宝珠做这件事。 莲心虽然在,但她毕竟是要走的人,所以这几个月来,倒是宝珠更亲近些。 宝珠老实本分,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琉璃也乐意抬抬她。 宝珠领命而去。 乌玛禄倚在榻上翻《南华经》,宝珠将四阿哥抱来了。 乌玛禄接过。 四阿哥如今三岁了,稍微懂点儿事了,看见她了,忙叫道:“额娘。” 乌玛禄闻言笑道:“乖。” 她问她:“你佟妈妈好不好。” 四阿哥点了点头,脆生道:“佟妈妈叫儿子带好。” “好孩子。”乌玛禄捏了捏他的手,“我听你佟妈妈说,你现在都会背《咏鹅》。” “是。”四阿哥很是聪慧,接着道,“鹅,鹅,鹅……” 康熙来得很快。 不多时,屋外一片跪倒。 乌玛禄牵着四阿哥走过去,行礼道:“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康熙停在她面前:“起来吧。” 乌玛禄起身。 康熙看着她,如同久旱逢甘霖,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 乌玛禄自若道:“皇上快进。” 康熙走进来,坐在榻上。 琉璃端上了茶水点心,一一摆放。 康熙打量着屋子:“你这儿还是当年样子。” “劳爷挂念。” 梁九功站在一旁,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康熙看着她:“你也没变过。” 乌玛禄将四阿哥抱在怀里,笑道:“奴才自是不会变的。” 康熙怔住。 他知世事多变,他在这波云诡谲的朝堂与后宫中早已习惯。 他没有想到,真的有人能够一直不变。 “你……” 乌玛禄轻轻的笑着:“皇上喝茶。” 康熙同她对视,她眼中依旧干净,澄澈无垢,无恨无怨。 他的难过在消散,愧疚也变成虚无。 他所有耿耿于怀的事情,在这瞬间尽数消散,就好像这世间一切都不足挂怀。 他甚至露出了一点笑意,喝了一口茶:“你啊。” 乌玛禄笑了起来:“早知道爷要来,我就让他们把老六也带来。” “是我……”他本想说是我错了,可他贵为天子,怎会有错?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道:“以后,你的孩子就养在你名下。” “好。”乌玛禄静谧的笑着。 两人沉默下来。 乌玛禄道:“爷要去佟姐姐那里走一走吗?去的话,就将老四一起带回去。” “你撵我。” 乌玛禄摇头,步摇轻轻晃荡:“没有。” 乌玛禄笑道:“那爷要在奴才这儿歇一歇吗?” 康熙点头。 乌玛禄叫人将《西游记》拿来,道:“佟姐姐虽教奴才对弈,奴才到底手拙,又别无长物,只好做一回说书先生了。” 康熙觉着新奇,示意她讲。 “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诗曰: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第六十六章 “……” 在温和的声音中,康熙渐渐沉睡,四阿哥也沉睡过去。 乌玛禄挥手,让琉璃抱来小锦被给四阿哥盖上,又取出一件外衣,让梁九功给皇上盖上。 几人这才轻手轻脚的出去。 梁九功遮住口鼻,打了个哈欠,这才轻声道:“皇上最近为了台湾的事,未能好生歇息,如今能睡会儿也好。” 乌玛禄笑道:“那就劳烦梁总管守着了。” 她又对琉璃道:“让下面人不要打扰。” 乌玛禄想了想,往厢房走去,琉璃将宝珠留下,自己跟着乌玛禄前去。 梁九功笑了笑,揣手站着。 魏珠在一旁看着,又回头看了看关上的大门。 梁九功拍了拍他头:“你小子别看了。” 魏珠道:“师父,这……” 梁九功微微摇头:“这位德主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魏珠看着梁九功。 梁九功看了看天色,轻声道:“那些以为她不受宠的人,要失望了。” 魏珠站在梁九功身边,跟着看过去。 梁九功拍了拍他的肩:“小魏子,你记好了,师父教你,这宫里最重要的,不是趋炎附势,而是看人的能力。” 魏珠记下了。 乌玛禄来到魏见月的厢房里,她如今依旧是答应,只有两个宫女,其中一个是她有孕时,同莲心闹的不愉快,乌玛禄让她自己从内务府挑了一个。 魏见月见她来了,邀请她进来,紧张到不行。 她手下的宫女忙端上茶。 乌玛禄接过,问她:“你在做什么。” “绣……绣花。”她取出自己做的绣活给她看。 乌玛禄翻了翻,看见里间有个胖乎乎的年画娃娃。 魏见月轻轻的捏紧了手指。 乌玛禄看见了,但没有说什么。 魏见月低头道:“妾那些时日,不分好歹,伤了德嫔娘娘的心,是妾之过。” 她轻声道:“妾听信谗言,这两年来,也不敢上前,唯恐娘娘心里不喜。” 乌玛禄看着她:“我若说我不在意你,你定然不信,只我问你,我若让你去延禧宫居住,可好。” 延禧宫,是惠嫔的住所,八阿哥养在了惠嫔那里。 魏见月眼中生出些许的光:“好……好。” 魏见月跪下,给她磕头:“谢谢娘娘,娘娘长命百岁。” 乌玛禄叹道:“起来吧。” 魏见月不起。 乌玛禄给琉璃使眼色。 琉璃上前将人掺了起来。 乌玛禄起身:“那你就等消息吧。” 她走了出去。 魏见月等她走了,用袖子挡着脸,呜咽出声。 她身边的宫女忙劝她:“魏主子,您别哭了,别哭了。” 好半晌,魏见月才止住哭声,她喃喃自语:“是我对不住玛禄姐姐,是我对不住她。” 她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 她抓着宫女道手,恨声道:“都怪她,都怪她。” 那时,她有孕在身,一直跟着她的宫女,不止一次的挑拨她,一会儿说玛禄姐姐派人来,是为了对她腹中孩子不利;一会儿说玛禄姐姐派那么多人来,就是好等她生下孩子后抱走。 她那会儿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信以为真,将玛禄姐姐送来的人都赶走。 等她冷静下来时,一切已经太晚,无法回转。 她再也没有勇气走到玛禄姐姐面前。 可就算是这样的她,玛禄姐姐还是要再一次的帮助她。 她泪流满面。 乌玛禄在宫里走了走,感叹道:“要以后都是这个样子,你们倒不如收拾出个偏殿来。” 琉璃道:“明儿个,奴才就让他们收拾出来。” “也好。” 琉璃迟疑后,还是问道:“主子为何要帮魏主子。” “能帮一处是一处。” “主子心善。” “心善么。”乌玛禄看着眼前的路,“我好像不再是我了。” “主子依旧善良。” 乌玛禄苦涩的笑着,不再说话。 她回到住处时,梁九功还在外候着。 她看了看日头,问道:“梁总管,要不给皇上准备些吃的。” 梁九功应道:“德主子放心,御膳房那边儿已经吩咐了。” “那就好。” 乌玛禄进了偏殿。 偏殿也是天天打扫,只是很多东西没有而已。 乌玛禄坐下,让人取来了针线,慢慢的缝了起来。 这些年来,她的绣活一直不好,她对此也没什么兴致,也不过做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 她只绣了个白底红梅图,还没绣完,魏珠已经来宣她了。 魏珠道:“德主子请,皇上宣你呢。” 乌玛禄走进宫中。 康熙见她来了,拉她坐下:“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奴才一直在的。” 康熙笑了笑,没有说话,夜里留宿。 康熙派人去承乾宫打过招呼,将四阿哥留在了永和宫,睡在他两之间,恍若从前,只是从前是太子,如今是四阿哥。 乌玛禄给他褪下外衣,伺候着他上床后,自己才上去。 康熙看着她,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乌玛禄给他扯了扯被子,又抱着四阿哥捏手,淡淡的笑着。 康熙突然开口:“我后悔了。” “嗯?”乌玛禄抬头看着他。 “若没有争吵,这两年,咱们也应当是恩爱夫妻。” 乌玛禄笑了笑:“如今也来得及。” 康熙抱着四阿哥颠了颠:“也是。” 康熙说:“保成那孩子很想你。” “明日我让小厨房给他送杏仁酪去。” 她越是不争不抢不指责,康熙心中越是难受,越是想为她做些什么。 “明日,我让你同惠嫔一同抚养六阿哥,如何。” 乌玛禄道:“听爷吩咐。” 康熙叹道:“你总是这样不争不抢。” 乌玛禄看了他一眼:“只怕奴才争了抢了,反而讨爷不喜。” “说来听听。”康熙好奇她要争抢个什么。 乌玛禄道:“一是,奴才手下有个宫女,是仁孝皇后的家生子,如今听闻仁孝皇后的妹妹入宫,想要尽忠。” “二来,奴才宫中有个魏答应,乃是八阿哥生母,想八阿哥得紧,奴才想求爷的旨意,将她送去惠嫔那里。” “这事可不够稳重。” 她虽是好意要全她人心意,在别人眼里,却是在往他人宫中安插自己的人。 第六十七章 乌玛禄只道:“奴才只求个问心无愧。” 康熙看着她,她的神色平静又安然,一言一行所思所想,皆发自真心。 康熙道:“这些事,你该让佟贵妃去做。” “佟姐姐为人和善,自是不肯做这个恶人。” 康熙闻言道:“所以要我来做这个恶人。” 他心中似有所悟。 他心中虽然想着事情,口中还是道:“我若没来,你又当如何?” 乌玛禄道:“那也只能搁置。” 她轻抚四阿哥的脸:“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一切皆强求不得的。” 康熙闭上眼:“睡吧。” 乌玛禄果然不再说话,把四阿哥塞在被子里,抱着他睡觉。 四阿哥蹭了蹭乌玛禄的脸颊,很快跟着睡了过去。 半夜康熙睁开眼。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东西稀奇古怪,高大的房子和路上飞驰的东西。 在路的对面,他看见远方有一个容貌清晰的女子,她艳到极致,也冷到极致,当那女子看见他时,对他挥着手,渐渐的消失。 他转头,看着还在沉睡的乌玛禄,心中升起了疑惑,但又很快压下。 她没有问题的,不是吗? 他早已经查过她很多回了,不是吗? 尽管他心里反复会有一个念头出现,那梦中女子就是他的榻上人,即便她们容貌不像,给他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他长久的注视着她。 乌玛禄被这种视线影响,从睡梦中醒来,坐了起来,轻轻喊道:“爷。” 康熙看向她,紧紧的抱住她:“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乌玛禄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并不说话。 他喃喃自语:“我曾许愿,这世间会有个人为我而来,只为我而来。你是那个人,对吧?” 乌玛禄安抚着他。 康熙最终睡去。 乌玛禄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康熙已经不在了。 琉璃伺候她穿好衣服后才道:“皇上说主子难得看到四阿哥,皇上说让四阿哥在这儿留几天。” 琉璃又道:“皇上让人把六阿哥也抱来了。” 乌玛禄想了想道:“你派人去佟贵妃那里打个招呼。” “皇上已经派人去打招呼了。” 乌玛禄不再说话。 承乾宫中,红韶看着自家主子,有些担忧。 佟贵妃把玩着手上的护甲,漫不经心的看到她们:“把你们的那些小心思收好。” “主子就不气吗?” “有什么好气的?”她淡淡道,“太后昨日专程派人把皇上请去,多半是在商量晋封皇后的事。” “在这关头,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她将护甲重新带上,“倒不如说,我越是大度,皇上心中越是愧疚,我越可能成为皇后。” 她爱她的表哥,爱这天下的共主,可这点爱是抵不过佟家的。 她太清楚她的这位皇上表哥了,极有自己的想法,又重情重义。 所以,得要顺着他,让他自己心中愧疚。 这样,她想要的才会轻而易举的得到。 就像仁孝皇后,死后,她的儿子成了太子一样。 就连家中庶妹也可进宫待年。 就像孝昭皇后,死后,家中荣宠。 家中妹妹去年就入宫了。 的确是平衡前朝各方势力,可谁又能说他心中没有几分情意在。 她的护甲轻轻的点了点桌子。 她笑了起来。 下午,梁九功去永和宫走了一趟,传了康熙的口谕。 一是,魏答应迁至延禧宫,而延禧宫的万琉哈答应迁至永和宫。 二是,着永和宫莲心迁至储秀宫,伺候储秀宫格格。 梁九功传完口谕后,对乌玛禄讲道:“皇上的意思是,德主子喜欢哪宫的宫女,只管选过来,若是没有中意的,等来年包衣秀女进宫,调教好了再给德主子送来。” 乌玛禄看向琉璃。 琉璃道:“主子心善仁厚,定然不会夺人所好,依奴才看,倒不如来年选几个老实本分的来。” 乌玛禄点了点头,权作答应了。 乌玛禄看着梁九功问道:“梁总管这些日子可好。” “托德主子的福,一切安康。” “那就好,倚梅园过后,我一直担心着梁总管身子。” 梁九功笑得更灿烂了,他道:“倚梅园过后,皇上就打算来看德主子的。只是,先是前朝的事,后来皇陵又好了。皇上一直没能抽出时间。” 梁九功道:“这不,皇上又回去处理奏章,怕是要等晚上才来了。” 乌玛禄道:“辛苦梁总管了。” 琉璃上前往他手里塞了打赏银子。 梁九功收进袖子里,提了一嘴:“惠嫔大抵是不喜那位答应的,才非要把那位答应送来。” 乌玛禄道:“多谢梁总管。” 梁九功这才退了出去。 乌玛禄看着他离开,这才起身,回到榻上坐下:“总算事了了。” 她拿出棋盘,招琉璃坐下对弈。 琉璃规矩坐下,执白而行。 乌玛禄下棋很慢,她每步棋都会想很久。 一盘下完,乌玛禄只赢一子。 琉璃嘀咕道:“主子棋艺越发精进了。” 乌玛禄笑道:“这等只要肯花力气就会有回报的事,多学多练,终归会有进步。” 琉璃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明明主子许久未见皇上,为何皇上还是听主子的话。” 乌玛禄道:“《南华经》中写到: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 乌玛禄知道琉璃没听懂,她解释道:“庄子说,你没看见那些被流放的人,离开自己国家几天,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就会很高兴;离开自己国家一个月,看到自己国家的人就会很高兴;而离开自己国家一年以上,当他看到长得像人的,他就会很高兴。” 乌玛禄咸淡道:“皇上他,如今已经没有看到像人的生物很久很久了。” 琉璃自觉自己不笨,可这句话她确实没有听懂:“皇上怎么会没有见到很像人的人很久了呢?身边不都是吗?不管是梁总管或者是那些大臣。” 乌玛禄笑了起来:“可那些人,又有几个以真心对皇上?” 第六十八章 琉璃在懵懵懂懂间,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 因为主子把她当人了,所以她才没有跟莲心一样,去对仁孝皇后的妹妹尽忠。 宝珠这会儿把四阿哥牵了过来,乌玛禄牵过四阿哥。 四阿哥眨了眨眼:“额娘,儿子想佟妈妈了。” “陪额娘几天好不好。” “儿子想回家。”四阿哥说着说着就要哭了。 乌玛禄依旧温柔的笑着,痛楚隐藏在眸底。 她知道这很正常。 她身边有人生养过孩子,私下对她说过,孩子要自己一手带大的才亲。不然啊,谁带大的跟谁亲。 那人的孩子因为夫妻双方工作忙的缘故,被丢给了爷爷奶奶养,偶尔接到自己身边,也会嚷嚷着要回奶奶家。 这很正常。 她笑着,站起身:“好,额娘带你去见佟妈妈。” 宝珠在一旁道:“四阿哥一直想去见佟主子,奴才和嬷嬷们都哄不住,只好带来见主子。” 乌玛禄微微颌首,让琉璃从库房里取出几匹上好的布,一同带过去了。 乌玛禄牵着四阿哥,到了承乾宫。 佟贵妃看她来了,笑道:“来就来,带这些做什么。” 乌玛禄笑道:“老四这孩子惦记着姐姐,我只好送回来。” 她坐下,松开手,四阿哥就靠近了佟贵妃,紧紧的抓着佟贵妃的袖摆。 乌玛禄看在眼里,神色未变:“姐姐带他这般辛苦,送两匹布算得了什么。真说起来,还是我在占便宜。” “这小子。” 佟贵妃让莺哥接了布。 红韶上了茶水点心,一一摆好。 四阿哥跟在佟贵妃身后,莺哥又拿过他的小玩具递给他,四阿哥安心的玩了起来。 佟贵妃摸了摸他的头,对乌玛禄道:“太皇太后和太后体恤你身子弱,免了你请安。” 乌玛禄应道:“劳烦姐姐替我道谢太皇太后和太后的体恤。” “应该的。”佟贵妃想了想,又道,“如今重获圣宠,还是小心些好。” 她笑着:“有佟姐姐在,我能有什么事呢?” 佟贵妃也笑了起来:“是啊,有我在,能有什么事呢。” 乌玛禄邀着佟贵妃一同对弈。 用了晚膳,乌玛禄看了看天色,将四阿哥留在承乾宫,自己走了。 莺哥让人将东西收拾好。 佟贵妃叫住她:“你去我库里取几本书给她送去。” 佟贵妃逗了逗四阿哥:“她爱看书。” 莺哥吃味:“主子对德主子很是上心。” “她表了忠心,我自然得报李。” 所谓投桃报李,正是如此。 莺哥去库房拿东西的时候,都还疑惑不解,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怎么不知自家主子和那位德主子是什么时候结盟的? 乌玛禄回到永和宫不久,那位万琉哈答应已经到来。 万琉哈答应是个规矩的主,寻常的见礼。 乌玛禄让她自己选了厢房。 万琉哈答应是个随和的人,选了魏见月之前住的屋子。 她淡淡道笑着:“重新打整,颇为麻烦,就魏答应住过的那间吧。” 乌玛禄也就允了,末了让琉璃送了两匹布以作贺礼。 琉璃让宝珠送去,自个儿回来瘪着嘴道:“主子,库里的东西可没多少了。” 乌玛禄拍了拍她的手:“我知晓,但这些人情往来都是必要。” 琉璃点点头:“主子这样说,自有主子的道理。” 琉璃想了想,又问道:“莲心带着石晓晓、皖烟一块儿走了,双儿又跟着六阿哥去了延禧宫。如今主子身边只有奴才和宝珠。恐怕伺候不周道,要不奴才还是去内务府要几个来。” 乌玛禄道:“这事儿交由你去办。” 琉璃记下了。 琉璃又问道:“早上听梁总管的意思,皇上夜里还要来,要早做准备吗。” “去备着。”乌玛禄将茶杯放下,“让孟得义遣人去延禧宫打听打听,六阿哥怎么还没送来。” 琉璃出去了,很快又回来说了缘故。 康熙晚上果然来了,倒比昨日来得晚一些。 乌玛禄闲来无事,正翻佟贵妃送来的书,除了《列女传》,也有《资治通鉴》一类的。 乌玛禄边翻,边一搭没一搭地说道:“依我看啊,还是得学个琵琶古筝的。这一天天的不是看书就是下棋,忒耗心力。” 琉璃应道:“是了,上回王太医还告诉奴才,让奴才看着主子些,莫要让主子多思多虑,糟践了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身子。” “这也是有些道理的。”乌玛禄将书半掩,笑道,“慧极必夭,强极则辱,情深不寿。凡是到了极致的,哪儿有长久的。” 康熙到的时候,见四阿哥不在,没说什么,只是手盘着串珠坐下。 乌玛禄行礼,见他坐下,道:“皇上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康熙道:“我若叫人通报了,又哪听得到你说出‘慧极必夭,强极则辱,情深不寿’的话。” 乌玛禄笑了笑不再多说。 康熙道:“惠嫔说六阿哥身子不好,我去看了看。” 他顿了顿道:“老六只是偶感风寒,并不严重,你不要担心。” “好。”她的回答并无新意。 他们之间,其实往往并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说。 论贤惠,她不如佟贵妃;论解语,她不如仁孝皇后;论活泼开朗,她不如宜嫔;论相伴时日,她不如荣、惠二嫔;论家世,她不如咸福宫、储秀宫二位格格;论逗趣儿,后宫一堆女子比她会讨好…… 康熙心里清楚。 他将他的女人们各有划分。 他清醒又理智,他绝不会有什么离经叛道的举动,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 他拥有安邦定国之志,欲稳固大清江山,使这天下海晏河清,成为盛世。 他的欲望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欲望。 任何个人得失与喜好,都会在这个欲望下让步。 眼前女子是他的私心杂念。 只因他在她身上能得到平静——她什么都不需要说,也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静静的站在那里,他整颗浮躁的心就会跟着平静下来。 这种平静,他无法在其他嫔妃身上得到,所以他不介意给她一些荣宠。 第六十九章 他是如此的笃定。 他将她揽入怀,抱上榻。 宫人退居门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一夜红烛泪尽。 前朝政事尚算平静,康熙也多了些空闲,一周会来见乌玛禄两三回。 余下几天,他又翻看起了西洋书籍,同洋人讨论一些东西。 他知晓乌玛禄爱看书,所以有时候会让梁九功给乌玛禄送些书来。 这些书并不局限于西洋书,有些是专门从民间采购来的话本子以及诗集。 无非是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 乌玛禄也算是多了些打发时间的书,近来她跃跃欲试的,想要学古筝,只是暂且搁置,打算年后再说。 若是还有空闲时间,康熙会去看一看别宫嫔妃,又或是翻牌子临幸。 乌玛禄并不在意。 琉璃曾问过她一回:“主子不在意吗?” “为什么要在意?”乌玛禄笑了起来,“若是我的在意,可以改变这一切,我定然在意。可若是不能改变,在意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乌玛禄懒懒散散的冲着她笑:“好姑娘,这世上只靠人力可以改变的事太少了,与其想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让自己快活起来。” 她眼中澄澈,万事万物不挂于心:“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也不过几个时辰,何必自苦呢?” 她起身,站在门口望着天,那湛蓝的天,只有几朵白云。 她让宫人搬出椅子,坐在廊下晒太阳,手边台桌放着茶水点心。 九月的太阳尚显毒辣。 她伸出手,过白的肤色在阳光下透着一股子病态,几乎要消融在空气中。 她在空中随意的摆弄手指,无聊的对着空落落的地面发呆。 琉璃轻声道:“奴才去把四阿哥带来,他定然想主子了。” “然后呢?”她诉说事实,“他会想着他的佟妈妈,我也无法让皇上把孩子记到我名下。” 她平静道:“何况,我并无什么家世,我能够给这个孩子什么呢?” 她最后下评语道:“与其让他在我与佟贵妃间犹豫,一无所获。倒不如随着他的心意。如此,在他一生当中,也算是得到过他想要的母亲的爱的。” 她微微阖着眼,灼热的阳光让她眼睛不适:“这份爱是佟贵妃给的,还是我给的,有什么打紧。至少,他得到了。” “主子毕竟是四阿哥的生母。”琉璃不是不聪明,而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主子竟清醒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生恩不及养恩大。”乌玛禄的语气没有半点儿起伏,“对他来说,我不过是这宫中他皇父的妃嫔之一,而佟贵妃才是他的额娘。” “太子曾将我当做生母,视为额娘。”乌玛禄镇定的喝了一口茶,道,“如今我诞育下的孩子,将别的女子当作生母,视为额娘也是正常。” 她眯着眼,淡淡的看着天上白云。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平静道:“天地因果,一琢一饮,实属正常。” 琉璃惧怕的叫了一声:“主子。” 乌玛禄将盘中糕点放在她手上:“好了,琉璃,你不必怕我,去请万琉哈答应来吧。” 她自言自语道:“她来了许久,我还没有好好的招待过她。” 琉璃让宝珠去叫万琉哈答应。 乌玛禄闭着眼,昏昏欲睡。 她不是个好妻子,也不是个好娘亲。 她无法亲手抚育自己的孩子长大。 她也许该去争一争的。 可,争了又能怎么样呢? 老四跟着她,真的好吗? 佟贵妃能给老四的一切,她都无法给。 甚至是,爱。 …… “妾见过德嫔娘娘。” “坐吧。” 万琉哈答应坐下。 乌玛禄说:“好久不见啊,妞妞。” 万琉哈答应叹道:“妾蒙惠嫔娘娘赏识,赐名柳烟。” “子规啼破相思梦,曙色东方纔动。柳烟轻,花露重,思难任。”乌玛禄睁开眼,“双姐儿赐名叫见月,你赐名叫柳烟……” 她不再说下去,更像是顺嘴一提。 万琉哈柳烟沉默不语。 乌玛禄道:“你变了许多。” “娘娘倒是没变。” 乌玛禄看向她:“你不说,我也忘了,咱们入宫也五六年了。” “是啊。”万琉哈柳烟沉默了许多。 那个活泼开朗又锐利的姑娘,终究在这深宫中被消磨了。 乌玛禄并不介意,只问道:“在这儿待着还好吗?” “蒙娘娘恩典,一切安好。” “这样啊,那就好。”乌玛禄看着墙边的树,“差什么,遣人来我这儿取。” “谢娘娘。”万琉哈柳烟顿了顿道,“戴佳氏也成了答应,后来生了七阿哥后,被封为了贵人。” “是月月?” “听闻她也得了赐名。” 乌玛禄沉默了一会儿,无事发生道:“也好,做了贵人也好。” 万琉哈柳烟道:“妾想要个女儿,到时候可以养在自己身边,也就不难熬了。” “会有的。”乌玛禄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吃糕点。 万琉哈柳烟拿了一块儿,慢慢吃着。 乌玛禄道:“以后有空可以多过来走走。” 万琉哈柳烟上身略微靠近,乌玛禄靠了过去。 万琉哈柳烟轻声道:“惠嫔。” 她声音略微高了一些,道:“妾身体不适,还望娘娘恕罪。” 乌玛禄手搭在她手臂上:“放心,一切有我。” 万琉哈柳烟痴痴的看着她。 乌玛禄笑着:“以后想来我宫中,尽管来,没人拦你。” “玛禄你……” 琉璃见状要上前。 乌玛禄挥手,让她退下,她为万琉哈柳烟拭去了额角汗水,将手帕递给了她:“放心好了,我几时吃过亏呢。” “那倒也是。” 万琉哈柳烟眼中腐朽黯淡一瞬间消失,多了些神采。 她怎么就忘了呢?玛禄是她们这些人里面最冷静最聪明的人了,她们几个也只有玛禄封了嫔,她该相信玛禄的。 她脸上露出了一点儿笑意:“好。” 乌玛禄笑着:“见月去了惠嫔那儿,想来能见着八阿哥,她心里也高兴。” “惠嫔娘娘对孩子一向很好。” 乌玛禄笑了笑:“那就好。” 第七十章 乌玛禄一时兴起,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在仙界,有一位花仙,她是紫藤花修行成仙,并不如牡丹、月季华美,也没有兰菊的高洁,她非常的普通。 后来,她要从花仙修到花神。 她的最后一场劫难是要找到那个曾亲手将她种下的人。 她落在他身边,去度那最后一场劫。 那人这一世是一个穷苦书生。 随后的故事无非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花仙变出巨大的庄子与亭台楼阁,与他红袖添香,招他入赘,将这万贯家财都许了他。 书生先是被这巨额的财富冲昏了头脑,又染上了赌瘾,将这万贯家财输个精光,只能带着花仙过上贫困的日子。 万琉哈柳烟问道:“然后呢?” “然后因为那书生欠了巨额的赌债,没有法子,将花仙卖入了娼寮。” “然后呢?”万琉哈柳烟抓紧了袖子。 “后来,后来花仙回到天上,度过了劫难,做了花神。” 万琉哈柳烟问她:“为什么?” “后人说,那是因为紫藤“因爱而生,为情而亡”。可我想,也许只是因为那书生前世给了她一命,所以这一世,她还他一命,一命抵一命,互不相欠。” 乌玛禄慢悠悠道:“未下世前,花仙欠书生。后来,紫藤谁也不欠的,所以,自然回了她的天上。” 万琉哈柳烟并不是如何聪明的人,可有时候,她的感觉十分敏锐。 她总觉得玛禄讲的不只是紫藤,好像又是在讲玛禄自己,可她实在理解不了,所以没有问。 乌玛禄看着她,含笑道:“说到底,花仙也只是将这当做一场历劫,从头至尾都没有入过戏,所以才能轻易的回到天上。” 她说:“人若有执,必然很苦。” 她转首看着天空,零星白云:“有情皆孽,众生皆苦。” 也许,那位紫藤花仙,的确是因爱而生,为情而死。只是最后脱离。 但她不是紫藤,她不会。 所以,老四留给佟贵妃养正合适。 佟贵妃虽智珠在握,然她到底是有感情的,她也是会爱人的。 而她,给不了。 她无恨,也无爱。 她短暂浮沉红尘苦海,又旋即立于岸上,观三千苦三千难。 乌玛禄收回了目光,将一切想法隐藏。 她并不打算记录下来这一切。 这人间有四万八千种苦,受苦受难的不止她一个,几页纸又如何写尽世上心酸,写透这紫禁城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她不过是人间小小一女子,做不得救苦救难的菩萨。 万琉哈柳烟看着她,她如此的近,又如此的远。 在恍惚的瞬间,万琉哈柳烟觉得眼前人似乎已经不在世间。 乌玛禄敲了敲桌子:“饮茶。” 万琉哈柳烟不再问,而是安静的品茗,同她午后闲坐。 另一边,苏麻喇姑亲自来请,康熙自然跟着去了。 太皇太后邀他坐下,他恭敬坐下。 太皇太后道:“我听闻你和你皇额娘因为立继后的事,意见不合。” “没有的事,前朝正值用人之际,孙儿打算暂且搁置立继后一事。” “哦?” “因继后未立,他们自会为了这后位好好尽忠职守。” 太皇太后毕竟历经四朝,一听便懂:“是了,四家于朝于宫,虽各有爱重,但只要继后未立,便有希望。” 康熙微微颌首,他叹道:“治理江山,缺不了贤臣猛将。” 太皇太后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太皇太后想了想道:“不立后也行,至少要做出样子来。” “孙儿打算将佟贵妃抬旗,又立为皇贵妃。” “也好,既给了荣宠,也留了后位。”太皇太后笑了笑道,“为了你母家,你也是煞费苦心了。” 太皇太后接着道:“也是,为天子后,抬抬自己母家也是寻常。” “我还是希望你多考虑考虑宝音,毕竟亲近些。” 康熙恭敬道:“孙儿会考虑的。” 太皇太后笑了笑,点头道:“那就好啊那就好。”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渐渐消失,长久而沉默的注视着康熙。 康熙不动如山。 “有的时候我会想,你不愿意立后,是不是和你皇父一样。”太皇太后眼神落在空中,无有着落,“想要立心爱的女子为后。” “你不要怪你皇额娘,她跟着你皇父时,因为孝献皇后,受了不少委屈,差点儿被废。”太皇太后顿了顿道,“那个时候你皇父爱重孝献皇后,哪个没有因为她受过委屈?”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就像是在通过他在看自己的儿子:“那时,我总以为他不过是孩子,心性未定,我是他娘,能不为他好?博尔济吉特的女子做他的皇后,他就不用担心蒙古了。” “我是为他好,我以为他总能想明白的。” “哪怕他使气,我也想着,多劝劝,他会理解的。”太皇太后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仿佛将自己一生都叹尽了,“可我没有想到,他爱孝献皇后爱到如此地步。” 她眼中是无尽的伤痛与悲哀:“我好不易给他守下来的江山,他说舍就舍。” 康熙安静的听着,直到这时,他才劝道:“皇父若地下有知,定不忍皇祖母如此悲戚。皇祖母年事已高,身体要紧。这阖宫上下,自有打理之人。诸事皇祖母皆莫要挂足于心,保重身体为要。” 康熙眼圈儿红了一圈儿,嗓音里带着些许哽咽:“皇祖母莫要让孙儿伤心。” 太皇太后看到他这样,还能说得出什么拒绝的话呢? 康熙又对苏麻喇姑道:“额娘要多注意皇祖母的身体。” 苏麻喇姑连连应声:“皇上放心。” 太皇太后微微叹息着摇头,她说:“玄烨,答应皇祖母,你定然不会和你皇父一样。” “皇祖母放心,孙儿定然不会和皇父一样。” 太皇太后步步紧逼:“我要你起誓,你今生今世都不会立那乌雅氏为后,不会让这宫中再出现第二个孝献皇后。” 康熙沉默了下来。 太皇太后了然的看着他:“玄烨,你心里有她。” 第七十一章 他从没意识到她对自己重要,但他也确实无法如太皇太后所愿那般发誓。 太皇太后招招手,让苏麻喇姑拿来一张纸,纸上是一首佛偈: 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 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肩难。 朕为大地山河主,忧国忧民事转烦。 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 来时糊涂去时迷,空在人间走一回。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 不如不来又不去,来时欢喜去时悲。 占位悲欢离合多劳虑,一日清闲有谁知。 若能了达僧家事,从此回头不算迟。 世间难比出家人,无忧无虑得安宜。 口中吃得清和味,身上常穿百衲衣。 五湖四海为上客,皆因夙世种菩提。 个个都是真罗汉,披塔如来三等衣。 兔走鸟飞东复西,为人切莫用心机。 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 禹开九州汤放桀,秦吞六国汉登基。 古今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 黄袍换得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 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生在帝王家? 十八年来不自由,南征北讨几时休。 我念撒手归山去,谁管千秋与万秋。 康熙看完,拿着纸看向太皇太后:“这是……” “你皇父出家前所写。” “他不是……他不是……” “你皇父自孝献皇后去后,出家念头一日重过一日,行森给他剃头后,他就想随行森而去,我虽让玉林秀阻止,终究没能阻止,来年他不吃不喝也要出家。” 太皇太后诉说着往事,她将痛苦拆开给他看:“我怎么劝都没有用,他是铁了心的要出家。我那时也在气头上,索性当他死了,只让他选个继位者。那时,只你和福全大些。” 她闭上眼:“他喜欢福全一些,那时我们以为他都要选福全。可他说,当这皇帝也没什么好的,也就点了你。” 康熙心中如遭重击。 他这一生中,未曾享过几日父母恩情,他亦耿耿于怀许久。 他看着太子,就像看着过去的自己。 他每对太子好一分,就好似在对小时候的自己好一分。 他的求不得,好似在这样的举动中得到了弥补。 而他,只要一想着,是皇父最后将这片国土交给了他,他也能从中获得几分暖意。 可如今才知晓,原来竟是皇父看不上也不想要的东西。 他心乱如麻。 太皇太后的声音飘过来:“索性,我就让汤若望说,是因为你得过天花又好了的缘故,有助于国家稳定。” “就算后世人有所怀疑,他们又能如何怀疑呢?” 康熙喝茶,手在颤抖,端不住,他索性将茶杯放下。 太皇太后睁开眼:“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不管是我,还是你皇额娘,都对你在意乌雅氏一事尤其在意。” “圣祖重孝烈武皇后,因此你皇玛法迫孝烈武皇后殉葬;你皇玛法爱重敏惠恭和元妃,若非其子早亡,江山恐怕拱手相让;你皇父因孝献皇后出家。” 太皇太后叹息道:“玄烨,你说皇祖母要如何不防……” 她说:“皇祖母也是担心未来的国本之争啊。” 她说:“我听闻明朝也如此,明宪帝因万贵妃,两立皇后;明神宗爱重郑贵妃,因此喜爱其子福王,从而引发了国本之争。” 她语重心长道:“保成那孩子的太子之位,是你求来的啊。” 康熙静静的听着,而后开口:“孙儿不会如此,孙儿不是皇父他们,皇祖母放心。” “起誓吧。”太皇太后寸步不让,“你起誓,若你他日立乌雅氏为后,她不得好死。你若立她的孩子为帝,她的孩子必生生世世受后世唾骂。” 太皇太后看着他,平静道:“起誓吧,若你不立她为后,她孩子为帝,又有什么可担心。” 康熙艰难的开口:“我,玄烨,今日立誓,天地共证,若我他日立乌雅氏为后,她不得好死。我若立她的孩子为帝,她的孩子必生生世世受后世唾骂。” 太皇太后满意的笑了起来:“好孩子,好孩子。” 她说:“你皇父在五台山出家。” “我如今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所以我想带你去看看你皇父。” 康熙恭敬道:“孙儿这就去安排。” 太皇太后招他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玄烨啊,不要怪皇祖母,皇祖母也是为你好。” “孙儿知晓。” “好孩子,你去吧。” 康熙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看着他的背影,苏麻喇姑也看着。 苏麻喇姑问道:“主子为何要逼皇上呢?” “近来我总梦到故人……”太皇太后慢慢道,“那些我恨的,恨我的……他们都在向我招手。” 苏麻喇姑忙挥手道:“主子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奴才日日夜夜为主子祈福,望主子长命百岁,身体安康。” 太皇太后看向她:“苏麻喇,你陪了我大半生,我若是走了,你该怎么办?我看啊,让皇上在他的孩子里选一个,让你养着,好歹也是个念想。” 苏麻喇姑看着她,几欲泪流。 她连连拒绝:“不,奴才要伺候主子一辈子。” 太皇太后长久的看着她:“好,你伺候我。” 她说:“苏麻喇,你照顾我一辈子了。还有来生,咱们做姐妹吧。我做姐姐,我来照顾你。” “不不不,能伺候主子就是奴才的福气。” 太皇太后看着宫外:“我总想着,赶紧把该做的做了,以后……我两眼一闭,也就看不到了,更管不了呐。” “我想去看看福临。”她笑着,眼中晶莹,“好歹当了一辈子母子,临了了,也该看看他了。” “好,好。”苏麻喇姑道,“咱们一起去看看小主子。” 太皇太后笑着,她说:“我真怕玄烨跟他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一个样,为了女人,连江山都不要了。” “皇上发了誓的,主子放心。” “叫他以自己起誓,他恐怕压根儿不在意。也就只能叫他以那乌雅氏发誓了。” 第七十二章 她轻声道:“乌雅氏是个好孩子,董鄂氏也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她看着苏麻喇姑:“你去把这个事给太后说一声,让她不要再一天天寝食难安。” “是。”苏麻喇姑领命而去。 太皇太后慢慢的捧起茶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世道啊,哪个是容易的。 康熙离了慈宁宫,信步而走。 梁九功上前道:“六阿哥病了,皇上可要再去看看。” 康熙停住脚步,问道:“太医还没去看!” “去了。”梁九功道,“惠嫔娘娘说,六阿哥想皇上,夜夜哭。” 康熙厌恶道:“她若照顾不好孩子,就都送到佟贵妃那儿去,以后一个也别养了。” 梁九功眼珠一转道:“德嫔娘娘想皇上了,皇上要去看看吗!” 康熙转身踹了他一脚:“要你揣测上意!大氅和倚梅园的事没跟你计较是不是!” 梁九功跪下,宫人跪了一地。 康熙压着火气,快步离开。 魏珠上前把梁九功扶起来。 梁九功挥手道:“跪着干嘛?还不快跟上去。” 宫人连忙爬起来,跟了上去。 魏珠扶着梁九功慢慢的跟上去。 魏珠低声道:“师父何苦呢。”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梁九功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康熙走过了承乾宫,他本来想进去,但还是停住了,他内心的烦乱让他离开。 佟贵妃毕竟是他表妹,他怕吓着她。 他走到永和宫,听到乌玛禄正在讲紫藤花的故事。 他驻足听了一会儿,跟上来的宫人也跟在身后,不敢喧闹。 等到没了声音。 “回宫。” 他又想了想,径直走进去。 梁九功忙跟着进去。 乌玛禄等人行礼。 康熙上前:“起来吧。” 乌玛禄起身笑盈盈的看着他:“皇上。” 康熙往里走去。 乌玛禄跟了上去。 琉璃嘀咕道:“皇上这些日子来,梁总管也不打声招呼。” 梁九功笑了笑道:“你们啊,这段时日提前备好就是。” 他顿了顿,道:“你得亏跟着德主子。” 琉璃十分聪明:“莲心她怎么了。” 梁九功没有说话,跟着进去了。 琉璃连忙让宝珠去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他也跟了进去。 康熙坐在榻上,乌玛禄安静的坐在一旁,开始做绣活儿。 他正难受,可她也不理他,他心里的火儿莫名的开始消退。 宝珠将茶水点心摆上,声音很轻,但他还是瞪了过去。 乌玛禄看在眼中,轻声道:“愣着做什么,把我前些日子绣好的荷包拿来。” 她那荷包绣好了,却要经过染、洗、浆、烫等工序才能用,免得绣时手上沾到的汗渍使荷包差色。 宝珠退了下去。 乌玛禄笑道:“奴才允爷的荷包可算是绣好了,爷不喜欢,可不能说。” 这般妥帖的被人放在心上,康熙神色逐渐温和起来。 宝珠将那白底红梅荷包奉上,康熙接过。 乌玛禄笑道:“爷,你看看里面。” 康熙撑开荷包里面,绣着一个“安”。 乌玛禄道:“奴才想着绣点儿字,可觉着绣什么都差点儿,只能求爷一世安康。” 康熙心中越发愧疚。 他道:“过些日子,要大封,不如封你为妃。” 乌玛禄拒绝了:“爷好意,奴才心领了,只是奴才家世低微,为人愚笨,难堪大任。擢升过快,恐怕为太皇太后与太后不喜。” 康熙闻言,当场道:“就这么定了。” 乌玛禄不再说什么。 康熙看着她愣了会儿神:“你生了两个阿哥,要是有个如你一般的格格就好了。” “指不定下一个就是个格格。” “格格好啊……”他叹息道,“我答应过要把孩子养在你身边的。” 乌玛禄轻轻笑道:“大抵命该如此。” 他握着她的手:“下一个就养在你身边。” “奴才相信爷。” 她平静的笑容让他冷静下来,他近乎迷恋这样的感觉。 一个随时随地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被情绪所扰的女子。 他爱怜的碰了碰她。 春色满园。 康熙将给佟贵妃抬旗和封位份的事交代给礼部,打算大办。他打算把乌玛禄抬旗和封位份的事也一块儿办了。 这事在后宫还是有流传的。 太后听到后,当天就找太皇太后去了:“皇额娘你看他!” 太皇太后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横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就让他宠一宠。免得逼急了皇上。” “皇额娘……”太后无法接受。 太皇太后拍了拍她,让苏麻喇姑把康熙找来。 康熙行礼后坐下。 太皇太后道:“我和你皇额娘不是为了封妃的事为难你。” 康熙安静的听着。 太皇太后道:“皇上勤政爱民,内外皆知。这宫中位份也有些年头未曾动一动,我寻思趁着这次册封,把这宫中,该册封的册封,抬旗的抬旗。” 康熙道:“也好。” 太皇太后又道:“既然要封妃,倒不如多封两个,也热闹。” 太皇太后见他不情愿,只道:“我知晓皇上想给德嫔殊宠。可殊宠便是捧杀,皇上如何不明白。” “皇上,中庸之道,方能长久啊。”太皇太后苦口婆心,“我不是不让皇上给她封妃,而是多封几个。” “德嫔家中,并无高位,不能给她助力。”太皇太后看得清晰明白,“皇上若只封她一人为妃……佟贵妃有所依仗,她呢?宫中有的是妃嫔家世比她好,她们的父母兄伯又该作何想。” 康熙默然点头。 他不是不明白,他只是想试一试。 万一呢? 可这点侥幸也被打破了。 他说:“那就按皇祖母说得办。” 康熙起身:“孙儿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退下。 太皇太后看着太后:“他既退了一步,太后你也退一步吧。” 太后只好行礼告退。 太皇太后看着空荡荡的宫门:“年纪大了,就爱和稀泥。” 苏麻喇姑劝道:“主子也是念着一家和睦。” 太皇太后笑了笑,轻轻摇头,不再说什么。 康熙回宫后,下旨意,大册,将嫔位之下再晋一品。 第七十三章 随后又点了惠嫔、荣嫔、宜嫔为妃,三妃与乌玛禄一样,尽皆抬旗。 此三嫔,皆有子嗣在身。 乌玛禄隐于众嫔并不出众。 他其实心里早有打算,但他只是试一试——就如同当初皇父以废后,以孝献皇后为由头去试探;就像赵高指鹿为马一般。 只是,皇父是真的对孝献皇后十分爱重。 他呢? 他不知道。 他也许是知道那个答案的,但是那个答案已经足够他后退了。 他不愿成为和皇父一样的人,所以他对乌雅氏,必然只是利用而已。 他对于“真实”视而不见。 康熙拿出那个白底红梅荷包,愣了神。 他闭上眼。 算了算了。 他会宠爱她,把她该得的一切都给她的。 她值得。 他说:“梁九功,传令,把六阿哥送回德嫔宫中。” 梁九功迟疑了一下道:“皇上,王太医来报,德主子好像有喜了。” “什么!”康熙站了起来。 梁九功苦着脸道:“王太医说,德主子身子不好,他打算该换药方,又把出来德主子好像有喜,他一时为难,想询问皇上的意思。” 若是寻常,改了药方也就改了。 可一来,乌玛禄这段时间复宠了。二来是,她腹中有了孩子。 王太医不愿惹祸,只得上报。 康熙道:“赏德嫔五匹流光锦,两件狐狸皮。” “是。” 康熙在屋里走了走,又招来宗人府商谈。 夜里,康熙来到永和宫,乌玛禄一早接了消息,早叫人备好东西,自己卧在床上翻书。 康熙来时,不叫人惊扰,自个儿走了进去。 乌玛禄见是他,忙要行礼。 康熙将她扶起来:“等下月,太医确定有孕了,你就安心养胎。” 康熙捏了捏她的手腕:“我听王太医说,你身子骨虽比两年前好了一些,但终究内虚,还是得多加注意。” “是。” 康熙把她按回了床上,顺手拿起床上的书,看了看名字。 《石头记》 他将书放回她手边:“我早些时日也翻过,不过明朝遗民所著,不成文笔,又想写明朝之事,又想写一切皆空。文人的通病了。” 他将书翻给她看。 这本书同后世的《红楼梦》,在内容与叙事上,的确有所不同。 “明珠家事。”他轻哼道,“明朝朱家的事,天子家事即国事。” 乌玛禄安静的看向他。 他笑了起来:“放心好了,只要他们不是方孝儒,我也不会是明成祖。” 他微微笑着,智珠在握:“我虽不是多尔衮,但也绝不许他们忤逆悖驳,乱我江山。” 乌玛禄反手握着他的手:“爷,给咱们孩子积积福,得饶人处且饶人好不好。” 康熙反手甩了她一巴掌,甩手离开。 琉璃等康熙走后进来,看见她脸上红了一片,忙拿透过水的帕子给她敷上。 琉璃眼泪都要下来了:“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 “无妨。”乌玛禄接过手帕捂住脸颊。 琉璃半跪在地上:“主子,奴才求求你,别再惹怒皇上了。” 乌玛禄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起来吧。” 她当然知道她不该惹怒康熙,可是,知道和做是两回事,如果她不这样做,她就不是乌玛禄了。 她说:“琉璃,我好像从来没对你说过,可在我心里,有些东西是比命,比荣华富贵更重要的。” “主子。”琉璃眼泪掉了下来。 她不是不够坚强,但她实在无法看着这么好的人受苦。 乌玛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了,琉璃,不要为我担心,我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结果,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所以没有关系。” 她笑着:“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主子……”琉璃泪如雨下。 她轻轻的笑着,垂手安抚着琉璃。 十一月十三日,御史戴王缙上奏康,皇太子应该出阁读书,康熙认为此事当行。 十五日,皇太子率皇长子保清以及诸王大臣等于皇后陵前祭祀、行礼。 十六日,因为清军攻破昆明,吴世璠自杀的捷报传来,康熙召集众臣亲自宣读汉文捷书,命年仅八岁的太子宣读满文捷书。 二十一日,太子行猎时遇到两只豹,裕亲王福全与太子各射毙一只。 十二月初六日,銮仪卫请求在皇太子仪仗中添设满洲官三十员,汉官二十员以及校尉等官职。 康熙认为此事尚早,暂时留着,未实行。 乌玛禄此时有孕在身三月有余,琉璃小心看护,不让她下地,宫中安胎药时时备着。 琉璃一边看着她喝药,一边道:“奴才问过王太医了,等胎儿稳定下来了,主子就可以出去走一走。” 琉璃忧心敷看了一眼外面:“只是那时冬日,主子要不还是在屋里走走得了。” 宝珠来报:“佟贵妃来了。” 乌玛禄点了点头。 琉璃让宝珠把人请进来了。 佟贵妃牵着四阿哥,坐在床边:“胤禛想你,说额娘许久都不来见他。” 胤禛上前恭敬的行完礼,小小的脸上满是严肃:“儿子听佟妈妈说,额娘有了小弟弟。” 乌玛禄摸了摸他的头:“是啊,额娘有了小弟弟。” “所以额娘才不来见儿子吗?” 乌玛禄心中酸涩:“额娘想来的。” “可是额娘没来。” 乌玛禄看着他,几乎要落泪了。 佟贵妃见状,劝道:“妈妈不是说了吗,你额娘不方便来看你,以后想见你额娘,妈妈带你来好不好。” “儿子想和妈妈和额娘住。” 乌玛禄擦了擦眼泪,红着眼对佟贵妃道:“辛苦你了,佟姐姐。” 佟贵妃见她这样,叹道:“早知道他招你哭,就不带他来了。” 佟贵妃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和老四说说话吧。” 佟贵妃起身,莺哥扶着她走了出去。 胤禛伸手隔着被子摸了摸乌玛禄的肚子。 乌玛禄温柔的看着他。 她的孩子,从她腹中出来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啊,她好像缺失了他生命里的很多时候。 她温柔的问他:“近来好不好。” 胤禛点了点头,他把一个长命锁递给乌玛禄。 第七十四章 “佟妈妈说,这是我刚生下后不久,皇父送给儿子的。现在我想要送给弟弟妹妹。” 乌玛禄抽噎了一声,抱着他,泪流满面。 胤禛不明就里,乖乖的任她抱着。 他拍着她的背:“额娘不哭。” 乌玛禄擦干净眼泪:“好,额娘不哭。” 胤禛爬上床,碎碎念的对着乌玛禄的肚子说话。 乌玛禄神情慈爱的看着。 佟贵妃从外面走来,同她又说了会儿话,才道:“以后,我会多带他来走一走。” “谢谢佟姐姐了。” “还好。”佟贵妃笑着,“都说多子多孙多福气,你这已经是第三个了,我来沾沾你的福气。” 佟贵妃笑着,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啊,还是跟皇上认个错。” 乌玛禄手指抓着床单,沉默不语。 “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他想怎么着都是应该。”佟贵妃道,“他这几日来我宫里,都对着胤禛发呆。” 乌玛禄并不说话。 佟贵妃也不再劝,只道:“你莫要使性子。寻常夫妻过日子尚有吵嘴,何况他是皇上。” “只有人顺着他的,没有他顺着人的。” 佟贵妃起身:“我不多说了,你好生修养,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是。”乌玛禄道,“琉璃,你替我送送。” 琉璃依言而行。 乌玛禄望着明黄的床帏发呆。 她在想,她是不是太执着于做自己了? 她六亲缘薄,幼时也只有几年养在父母身边,后来在外求学工作,便一直在外打拼。 她坚强独立,坚韧非常。 她不擅长曲意逢迎,却也事业略有小成。再难的事,她也会咬牙而上。 她自豪于她能适应任何环境,并在其中生活得很好。 这也是为什么,她穿越后,会迅速融入清朝。 虽然最初有所迷茫,却也会很快走出来。 然而,强极则辱,过刚易折。 她性子要强,不会撒娇,也懒做小女儿姿态,她父母常常惋惜她不似个女儿家,她常因此事,不愿意和父母联络。 朋友也因她的性子,同她绝交断联。 工作上也因为这样的性格,而被背叛。 后来,她一步一步的走出来,也将这刚强的性子一层一层的包裹,成了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可她心里十分清楚,她不善于和人交流——既不善于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也无法坦然接受他人好意。 她没有准备好走进任何一段关系。 她一个人生活了很久。 她张了张手,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 她在现代时,就时常会有一种自己不属于那里的即视感。 甚至,比起现代,她在古代的联系更多一些。 与其说,她想回到现代,倒不如说,她是在一遍一遍的求证,自己是否依旧想做自己。 她是谁呢?是乌玛禄?还是乌雅玛禄?还是德嫔?又或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可她一路走来,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自己了。 她怎能放弃自己呢? 她只想做她自己。 “主子!主子!” “嗯?” “王太医,王太医。” 她闭上眼。 梁九功接到消息的时候,略微迟疑后,还是进去找康熙了。 “德主子小产了。” 康熙微微睁大了眼,他敛下心神,继续和他们商议出巡盛京的事宜。 直到晚上,诸事商议完,康熙才起身,招来梁九功:“德嫔现在如何?” “保住了。”梁九功道,“王太医说德主子内耗亏空,虽养了一段时日,但到底算不得康健。叫小心养护着,万不能大悲大喜,动了胎气。” 梁九功说完后,规矩的站到一旁。 康熙短暂沉思后,起身道:“去永和宫。” 乌玛禄已经睡下,屋内烛火已熄。 梁九功提前派人去打过招呼,只是因着康熙的命令,都轻手轻脚的,并没有把乌玛禄吵醒。 梁九功提着灯笼,康熙跟着进去了。 昏黄的灯光并不耀眼,梁九功将灯笼放在桌台上,退了出去,他拉住了要进门的琉璃,嘘了一声。 琉璃退了退,将手上的托盘递给了身后跟着的宝珠。 梁九功轻轻地把门掩上,自己站在屋外。 琉璃将一个旧手炉递给梁九功:“梁总管暖暖手。” “有心了。”梁九功看了她一眼,接过。 魏珠规矩的站在身后。 康熙看着沉睡的人,她脸上带着泪痕,她从胸腔里挤出了哀鸣,仿佛受伤的幼兽,她蜷缩成一团,眼睛紧闭着,却不断的渗出泪水。 她嘤嘤呜呜,深陷在一场噩梦里,醒不过来。 他静默的看着,而后垂手为她拭去冰凉的泪珠。 “怎么就这么多泪水……” “怎么不愿意来找我……” “你该恨我,怨我……讨好我……” 时空交织,他恍惚间回到从前。 他曾对她说:“既然你说你自己从不会变,那我要让你永远心悦我。” 他曾对她说:“我要你永远心悦我,我高于你的一切,你的家族,你的孩子。你的命。” 他曾对她说:“而我将会把我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我会为你谋划你的一切,你将永生生活在我的庇护下,无病无痛,富贵安康,喜乐平安。” 可他好像没有做到,他给了她富贵,也给了她病痛,也剥夺了她的安康喜乐与平安。 是他没有做到。 她却始终相信他。 她一遍遍的说:“是爷纵着奴才放肆。” 她说:“爷纵的。” 他想,是的,他是她的主宰,她的一切由他安排,由他命定。 他虽剥夺她的一切,却也是他纵着她的。所以她才可以不知好歹。 他固然可以彻底打碎她,让她支离破碎,只能依靠自己。 可他不忍心。 是他给了她娇纵的底气。 心如明镜,举止娇纵。 所以她才会宁愿梦里哭泣,也不愿意醒着对他低头。 他垂首,亲吻她的唇。 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珠。 “额林珠,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他握着她的手,像握着自己的女儿。 她全然只能依附于他,任凭他如何。 他得为她全然考虑,不然,她会死于一场寒雪,一场春雨,一场流言…… 上架感言 其实也没啥说的。 明天上架,会倒v,所以没看的尽量提前看,后面要收费了。 关于女主性格还有别的,怎么说呢,我比较贪心吧,我并不想写一个简单的言情小说。 不过目前看来,我文笔不够,并没有写出来。 我不想写一个千篇一律的女主和一个千篇一律的宫斗故事。 我希望我笔下的每个人都真实的活过,都有成因,而非成了简单的推动剧情发展的工具人。 他们曾活过。 他们是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结局的。 谁都没有错,谁都错了。 这几天恍惚间会想起《红楼梦》,心情会有些微妙。 我想,我大抵是想写出《红楼梦》中那种,眼睁睁看着烂掉的悲凉感。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只是,曹老毕竟是大家,我差了许多。 想了想,又打算补充一点儿,有人会说,古代大臣和后妃不同。 但我始终认为,在封建皇权下,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讨皇上开心,只是一个是以才华为主,一个以美色为主。 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这之下,你所有的报负,理想,自我,人生,一切都会被践踏。 所以很多诗人文人,闺怨诗写的很好。他们以女子埋怨丈夫的语气,写出了他们对皇上的情感。 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把女主完全的当成一个女性去写,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她并不完全符合目前大部分人对女性形象的定义。 女性到底应该是什么形象?贤妻良母?还是独立自主?还是不管是贤妻良母,还是独立自主,只要是自己就行。 她在女性之前,她首先是人。 所以,你把后宫当成前朝,后妃当成臣子,也没什么差别。 包括梅园,我也借助康熙之口点出女主和郑成功是一类的人,是所谓的“有文人风骨的人”。 这类人是从古至今,大家会觉得傻,又或者觉得佩服的人。 就像是屈原,文天祥,郑成功,方孝儒,谭嗣同…… 他们坚持了自己,但是也确实连累了自己的家人。 我想借助这本书,探讨一些我自己思考许久的东西。 希望写完之后,我和你们都能得到答案吧。 夫《旧唐书·魏徵传》有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女主只是一面镜子,喜欢她或是不喜欢她,对她对我,都无关紧要。 可是,你不喜欢她的点,你耿耿于怀她的点,也许正印照着自己的内心。 就如同很多人愿意相信德妃不喜欢雍正,可能是因为他们并没有那么被父母所爱,这时,确信一个皇帝不被生母所爱,会让他们得到认同感。 会让他们:你看,他是皇帝,他都不被爱,我不被爱也很正常了。 你在憎恨女主没有那么爱自己的孩子,也许你所憎恨的是自己的母亲没那么爱你,憎恨的是你生命中没有那么爱你的人。 大抵如此。 我曾和朋友说过网上攻击性很大的事,我说,大抵是因为这些人在生活中很不如意,所以才需要一个地方释放自己的委屈和愤怒。 希望大家都能有所进步。 与诸君共勉。 关于更新,之后每章4000字,一天一章,尽量写完吧。 上架感言 其实也没啥说的。 明天上架,会倒v,所以没看的尽量提前看,后面要收费了。 关于女主性格还有别的,怎么说呢,我比较贪心吧,我并不想写一个简单的言情小说。 不过目前看来,我文笔不够,并没有写出来。 我不想写一个千篇一律的女主和一个千篇一律的宫斗故事。 我希望我笔下的每个人都真实的活过,都有成因,而非成了简单的推动剧情发展的工具人。 他们曾活过。 他们是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结局的。 谁都没有错,谁都错了。 这几天恍惚间会想起《红楼梦》,心情会有些微妙。 我想,我大抵是想写出《红楼梦》中那种,眼睁睁看着烂掉的悲凉感。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只是,曹老毕竟是大家,我差了许多。 想了想,又打算补充一点儿,有人会说,古代大臣和后妃不同。 但我始终认为,在封建皇权下,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讨皇上开心,只是一个是以才华为主,一个以美色为主。 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这之下,你所有的报负,理想,自我,人生,一切都会被践踏。 所以很多诗人文人,闺怨诗写的很好。他们以女子埋怨丈夫的语气,写出了他们对皇上的情感。 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把女主完全的当成一个女性去写,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她并不完全符合目前大部分人对女性形象的定义。 女性到底应该是什么形象?贤妻良母?还是独立自主?还是不管是贤妻良母,还是独立自主,只要是自己就行。 她在女性之前,她首先是人。 所以,你把后宫当成前朝,后妃当成臣子,也没什么差别。 包括梅园,我也借助康熙之口点出女主和郑成功是一类的人,是所谓的“有文人风骨的人”。 这类人是从古至今,大家会觉得傻,又或者觉得佩服的人。 就像是屈原,文天祥,郑成功,方孝儒,谭嗣同…… 他们坚持了自己,但是也确实连累了自己的家人。 我想借助这本书,探讨一些我自己思考许久的东西。 希望写完之后,我和你们都能得到答案吧。 夫《旧唐书·魏徵传》有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女主只是一面镜子,喜欢她或是不喜欢她,对她对我,都无关紧要。 可是,你不喜欢她的点,你耿耿于怀她的点,也许正印照着自己的内心。 就如同很多人愿意相信德妃不喜欢雍正,可能是因为他们并没有那么被父母所爱,这时,确信一个皇帝不被生母所爱,会让他们得到认同感。 会让他们:你看,他是皇帝,他都不被爱,我不被爱也很正常了。 你在憎恨女主没有那么爱自己的孩子,也许你所憎恨的是自己的母亲没那么爱你,憎恨的是你生命中没有那么爱你的人。 大抵如此。 我曾和朋友说过网上攻击性很大的事,我说,大抵是因为这些人在生活中很不如意,所以才需要一个地方释放自己的委屈和愤怒。 希望大家都能有所进步。 与诸君共勉。 关于更新,之后每章4000字,一天一章,尽量写完吧。 第七十五章 他知她倔强不服输,又觉她弱小,离了自己不能活。 在暗暗屋里,她成了他的女儿,他得小心护住才能平安长大的女儿。 他内心的愤怒消散,升腾而起的是怜惜。 他想,额林珠离了他,是不能活的。 他一遍遍的确认着。 神色温柔。 她抓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腮边,泪水流得更厉害了,很快打湿了他的手背。 鼻腔里挤出的哀鸣断断续续的。 她好像更痛苦了。 他坐在床上,安静的看着她,心软成一片。 他记得有一年除夕夜,她等他等到睡着了,他抱她回床上时,她也哭成了这样。 她睡着时比醒着爱哭多了。 他笨拙的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仿佛父亲在安抚夜惊的女儿。 她的哭泣逐渐停止,沉沉睡去。 康熙最后宿在了永和宫,一大早才离开的。 延禧宫,惠嫔听闻后,手中汤匙一放,厌烦得很。 大阿哥胤禔正和她用膳,见她不喜,胤禔问道:“额娘,怎么了。” 惠嫔回过神,看着胤禔,神情温和:“无妨,你用了膳便去好好温书。” 胤禔点头,用完膳便去温书。 她问灵云:“皇上昨儿留宿永和宫了?” “是。” “她倒是好本事。” 灵云斟酌了片刻,没有说话。 惠嫔看了她一眼:“说。” 灵云道:“永和宫主子虽颇得盛宠,可太子早定,她也无能为力。何况这后宫中,皇上爱重的,纵然不是永和宫主子,也会是别的主子。” 惠嫔点头道:“你说的也是,这宫中年年都有新人。” 她起身,对着两龙戏珠檀木玻璃镜发了会儿呆。 灵云道:“只要大阿哥心里有主子,主子也有了底气。” 她顿了顿道:“这宫中日子,无论如何也不会难过。” 惠嫔摸了摸小腹:“皇上如今厌弃我,只怕以后我也不会有别的子嗣。” 灵云轻声劝慰道:“这宫中妃嫔有了孩子,才会上玉碟。主子万不可自轻。” 惠嫔突然小声道:“你说会不会皇上知道太子染天花的事……” 灵云急忙打断:“主子慎言。” 她看着魂不守舍的惠嫔道:“主子想多了,若皇上真的知道,就不会册封主子为妃了。” 惠嫔安下心来:“你说得也是。” 灵云给她拍着背:“无论如何,主子都是大阿哥的生母,向来又无过错,眼见着又要封妃,主子该多注意大阿哥才是。” “也是。”她想了想,问道,“六阿哥的病还不见好?” “蒋太医说是得了百日咳,要花些功夫。” 惠嫔叹了口气:“你派人多注意些。” 她看了眼天色:“你给胤禔那孩子送些糕点去。” “是。” “八阿哥送到魏答应那边儿去,让她见一见孩子。”她顿了顿道,“请安就不必了,成天苦着个脸,晦气得很。” “是。”灵云退出去,办事去了。 下午,康熙忙完后,到了永和宫,乌玛禄倚在床上,面若敷粉,唇色偏淡。 康熙坐下:“让王太医给你开些补气血的方子。” 乌玛禄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笑着:“是唇色太白了?” 康熙点了点头。 她轻声道:“自打把出有喜,王太医已经换了好几个药方。” 她说:“王太医说,是我体虚气弱,气血两空,身子亏空得厉害,所以每每有孕,坐胎都比别人麻烦些。” 康熙闻言,握着她的手,欲言又止,却又笑着。 他转了话题:“本想给你个惊喜,只是后来有事,也就没有说。” “什么?”乌玛禄看着他。 他道:“我给孩子们定了字辈,取胤字,为后代,后嗣之意。” 他道:“宫中孩子要满了两岁,才会上玉碟,我寻思老六这孩子也快两岁了,就一同上了玉碟。” 他说:“禛与祚皆有福的意思,只愿咱们孩子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祚亦有“君王的位置”之意,但没必要告诉她。 乌玛禄道:“爷的孩子自然福寿安康。” 康熙点头:“的确,胤禔是长子,活下来的确是福气。胤礽是太子,亦是有福气的孩子。” 大阿哥取名为胤禔,太子为胤礽,三阿哥为胤祉,四阿哥为胤禛,六阿哥为胤祚。 禔,礽,祉,禛,祚,皆为“福”意。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都是有福气的孩子,老五那孩子三天一病的,只望他吉祥如意。” 五阿哥取名为胤祺。 祺为吉祥之意。 他叹了一口气:“老七那孩子,腿脚有毛病,望老天保佑他不要再有别的什么病痛了。” 七阿哥取名为胤祐。 祐通佑,为保佑,护佑之意。 她看向他,隐晦的审视。 康熙知道,但他不在意,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她淡淡的笑着:“爷,得等奴才肚子大了,你才摸得到。” 他抵着她的额头,舒了一口气:“我总在想,要真小产了,你得有多难过……还好没有。” 他说:“你怀胤祚那会儿,我彻夜睡不着,忍不住向上天祈求,我愿用这一世荣华富贵和所有福气,换你与孩子平安。好在上天不薄。” 乌玛禄心中被触动,她看着眼前英明神武的男子,她好像已经无法单纯的将他视作皇上。 康熙神情温柔的看着她:“这个若还是个阿哥,便取名为胤禵。” 他在她手心写了一个“禵”字。 他说:“禵为福。” “有你和孩子是我的福气。” 屋外北风呼啸,吹过门窗,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乌玛禄突然在一瞬间全然放下。 她想,她是谁有什么关系呢?是乌玛禄也好,是乌雅玛禄也好,是孩子们的母亲也好,还是这个德嫔也好。 她终归只是她自己。 她不会再为自己是谁而疑惑。 她只需要遵从于当下,过好每一天即刻。 这样,等到有朝一日她回去的时候,她才不会后悔惋惜。 她应当活在当下的。 于是此后,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何处不可爱。 她让宫人退下,握住康熙的手,浅浅的笑着,安抚道:“爷,你看,这孩子定然是有福气的,这不是保住了么。” 第七十六章 康熙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道:“也就只有仁孝皇后生太子那会儿,我才紧张成这样。”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爷,你别紧张,还有好几个月呢。”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你得赶快好起来,我还等着你,与我白头偕老,百子千孙。” “会的。”她笑着。 康熙吻了吻她的脸颊:“我一旦承诺必然重诺。” “额林珠,再信我一次。”他看着她,“我会给你所有一切。” 她笑着,笑意并不达眼底:“奴才答应过爷,永不会变,永远心悦爷,爷高于奴才的一切,家族,孩子,命。” 她淡淡的笑着:“奴才既然承诺了,便会做到。” “所以,乌雅玛禄永远都会心悦爷。” 康熙闻言,觉得这不太对,却不知道哪儿不对,他只是看着她:“叫我玄烨。” 乌玛禄笑着摇头:“太逾矩了。” 他抓着她的手,落下吻:“我说不逾矩,那便不逾矩。” 乌玛禄点头:“是啊。” 康熙取来她的胭脂,抹在她的唇上,多了一点儿血色。 他看了许久,吻了上去,耳鬓厮磨,夫妻情深。 良久,他松开她,抹开她唇上的胭脂:“叫我玄烨,再把那句话说一遍。” 乌玛禄摇头:“爷,你饶了奴才吧,那太逾矩了。” “把你抬旗了,你再说这个话,就不逾矩了。”他吻了吻她的颊,“等等我,我会把一切都给你的。” 乌玛禄笑而不语。 康熙坐在她旁边看书:“你这里乱七八糟的书太多,让人给你理理,以后我给你送些好的来。” “那就多谢爷了。”她笑道,“奴才胸无点墨,也就只爱看一些有趣的话本子。” “也行。”康熙点头道,“到时候我给你挑几本好的。” “爷也看闲书?” “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康熙笑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康熙想了想:“到时候让梁九功安排来几个有经验的嬷嬷。” “好。”乌玛禄想了想,提了一嘴,“佟姐姐前些日子来看我,话里话外都是羡慕。” 康熙闻言,多说了几句:“太子毕竟生母早亡,等他朝中根基再稳些再说。” “也好。”乌玛禄点了点头,“太子如今可好。” 康熙笑道:“他学业骑射方面颇为用功,前些日子还问起你。” “太子有心了。” 康熙又同她说了几句太子的趣事儿,包括打猎时猎着几只兔子、獐子。 聊了一会儿,乌玛禄乏了,昏昏欲睡。 康熙便离开了。 康熙后来也来过几次,只是转一转,聊几句话,等她困了就走了。 她有孕,并不上牌子,也就只能康熙来见她。 康熙隔三差五会叫人给她送些书来的,闲书居多,旁边多有批注,她看在眼中,也觉有趣。 她如今只能卧床歇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为佟贵妃说过话的缘故,佟贵妃一个月里总会让她见见胤禛。 即便佟贵妃不来,也会派身边的宫女带胤禛来。 胤禛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乖巧可爱。 她是喜欢的。 她胎儿不稳,康熙让梁九功先安排来了两个有经验的嬷嬷贴身照顾,后又安排来了两个。 看管得越发紧了,直把她当成易碎的花瓶。 她直头疼,却也不忍驳了康熙面子。 时间一晃而过。 公元1681年,康熙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晋封承乾宫的佟贵妃为皇贵妃,正式册封孝昭皇后同母妹的钮祜禄贵妃为贵妃,钟粹宫的荣嫔为荣妃,延禧宫的惠嫔为惠妃、翊坤宫的宜嫔为宜妃、永和宫的德嫔为德妃。 而后,嫔位以下各提一品,并不做单独册封。 随后,依位份不同,各有赏赐。 此乃宫中大庆。 侍郎额星格持节进封德嫔乌雅氏为德妃。 额星格道:“传皇上口谕,德妃有孕在身,不必行礼跪接,特以坐听。” 乌玛禄坐于榻上,道:“谢皇上恩典。” 额星格宣读册文,曰:朕惟治本齐家、茂衍六宫之庆。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德嫔乌雅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尔为德妃。尔其祗膺晋秩、副象服之有加。懋赞坤仪、迓鸿庥之方至。钦哉。 随后又送来赏赐无数。 琉璃留宝珠伺候左右,自己出去接赏赐。 送赏太监高念一声名号,旁边便会有小太监将这样物什呈上。 宝珠听着外面喧闹声,笑道:“主子,好生热闹。” 乌玛禄摸了摸腹部,让她把自己支撑起来:“把台上那本书拿来,你出去看看吧。” 宝珠摇头:“奴才不去,琉璃姐姐叫奴才好好照顾主子。” 乌玛禄笑道:“你倒是实诚。” “奴才不聪明,也只能老实本分的做事。”她笑了起来。 乌玛禄招她过来:“我教你认字可好。” “奴才笨,学不会这个。”宝珠见她有些失望,忙道,“但奴才手可巧了。” 乌玛禄温柔的笑道:“等他出生了,以后给他做衣裳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宝珠笑着答应了。 外面的太监还在唱念:“……淡紫四花飞蝶常服一套,红底龙凤呈祥流苏鞋一双,藕粉鱼戏荷叶流苏鞋一双,攒金莲白玉钗一支,嵌紫水晶祥云金钗一支,白玉扳指一对……” 念了好一会儿。 琉璃把所有东西盯着入库,又关上大门后,才来。 等她进来的时候,乌玛禄已经歇下了。 琉璃看着宝珠,宝珠道:“主子耳朵里塞了棉花睡的。” 琉璃忧心道:“主子憔悴不少。” 宝珠道:“主子害喜严重,食不下咽的。” 琉璃想了想,道:“主子爱吃酸的,你让小厨房把菜再弄酸些。” 宝珠笑道:“好嘞。” 她盯着乌玛禄看了一会儿:“主子肚子里应当是个阿哥,老人们总说酸儿辣女的。” “行了,快去吧,小蹄子,还堵不上你的嘴。”琉璃催促着。 第七十七章 “好,这就去。”宝珠笑嘻嘻的去了小厨房。 等一切都结束了,赏赐的人也尽皆走完了。 欢庆在各宫上演,不管是主子还是宫人,脸上都带了几分喜意。 翊坤宫,宜妃坐在那里,小宫女给她捶肩,她笑道:“画意,我把东珠指给你,你好生教导她。以后,你也轻省些。” 画意笑道:“谢主子体恤。” 宜妃想了想:“姐姐这会儿封了常在,要不,我给姐姐送些贺礼去?” 画意忙拦道:“我的好主子,等过些时日再送去。你封了妃,郭络罗主子才封了常在。你这会儿要是送贺礼去,郭络罗主子该怎么想?” “姐姐不会的。” 画意闻言,轻轻叹气。 宜妃自知自己不够聪明,很多事情也想不明白,好在,正因为如此,她反而是听劝的。 她迟疑道:“我现在不送贺礼去,姐姐不会生气吗。” 她顿了顿道:“往年姐姐差些什么,我都会送她东西的。姐姐也会时不时给我送些东西来……” 画意见她听劝,心里也是满意,她虽伺候过皇后,可皇后倚重之人并不是她。 如今,她是宜妃身边的大宫女,且宜妃倚重她。 这可真是再好没有的日子了。 她也不忘恪守奴才本分:“主子若是挂心,待郭络罗主子生辰与小格格生辰,再多送些贺礼也不迟。” 宜妃听进去了,却有些许迟疑。 画意又献计道:“主子若是还不放心,叫皇上多去郭络罗主子宫中多走一走也就是了。” 宜妃最后点了点头,也就答应了下来。 画意看了一眼给宜妃捶背的小宫女,退了下去。 钟粹宫,荣妃倚在榻上,看了看自己绣的画,继续缝着,那是一副快要完成的万寿图,旁又绣着药师经。 她绣得十分认真。 青莺处理完事情进来,见她这幅模样,隔着一步地的距离站住了。 她轻声道:“主子,奴才问过来赏赐的公公,说是四位妃主子,皆是抬了正黄旗,而承乾宫主子是由汉军镶黄旗抬成了满洲镶黄旗。” 荣妃的手顿住了:“你派人去永和宫看过么。” “没进去,外面瞅了一眼,听礼单,赏赐的物件数是一样的。来报的宫女说,听起来那些东西挺贵重的。”青莺接着道,“奴才给她念了皇上赏赐主子的礼单,她说……” “她说,的确是比我这宫中的东西要贵重些。”荣妃淡淡的笑道,“有什么不敢说出口的。” “何如薄幸锦衣郎。”她轻轻的喃喃自语。 由来故人心易变。 好在,她从未想过要和谁到白头,和谁过不是过呢? 唐朝放荡不羁的鱼玄机尚写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依旧为情所困一生。 可古往今来,痴心女子常见,又有几个痴心男子。 能在亡妻忌日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苏轼,纵然不断娶妻续弦,也可以得一声深情。 她看了看手上的刺绣,神情冷淡:“行了,传下去,叫阖宫上下,以后对德妃恭敬些,莫要犯到她手上。” 青莺点头:“是。” 她在短暂的迟疑后,终究没问出口,而是退了下去。 荣妃看了看万寿图,冷冷淡淡的笑着,眼神中带着嘲意。 她差些便以为皇上是爱她的,若是不爱她,又怎会和她生下六个孩子。 都说多子多孙多福气,尤其在皇家,绵延子嗣更是大事。 怎不见皇上同别的女子生那么多孩子呢。 可是,如今她方明白,皇上真的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那是,人还没要,他便眼巴巴的送上去,讨那人欢心。 她在恍惚间,想起了褒姒,都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从而断送了江山。又有商纣王为妲己断送成汤江山。又有夏桀为搏妹喜欢心,撕帛听声。 近来有明朝的明宪宗为贵妃万氏,两立皇后,冒天下之大不韪,视后世名声如无物。 世人笑这些昏君妖妃。 可她现在想来,是否这世上真正的爱便合该是这般明显的。 往往那个人什么都没要,便巴巴的凑上去,掏心掏肺,唯恐不够,生怕委屈了那个人。 泪珠落在了万寿图上。 她无声的哭着,手指抹去了刺绣上的泪珠。 真是的,她差点儿以为皇上是真的爱她。 好在,还不晚。 她擦干了泪水,平整了呼吸,继续绣花。 青莺吩咐完进来,禀报道:“主子,奴才已经吩咐完了阖宫上下。” 她顿了顿道:“连同钟粹宫上下的主子都通知到了。” 荣妃冷淡的点了点头。 青莺道:“主子,这幅刺绣……” “太皇太后快过七十大寿了。”荣妃抬头看着她,神色平淡,“这后宫中,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喜爱才是最重要的。” “是,奴才记住了。”青莺恭敬道。 而后,两人不再说话,而是各做各事。 延禧宫中,惠妃等人走完了,才将桌上茶杯摔碎。 茶杯摔得粉碎。 她恨恨道:“他喜欢那乌雅氏便喜欢,何苦拿此来作贱我。” 拿后宫众人,成全他的深情厚谊。 真当谁都看不出来么?真是可笑。 她内心如毒蛇啃咬,不得安宁。 她眼神里满是厌烦和憎恨。 灵云立在一旁,静默不语。 惠妃看向她。 灵云行礼道:“小主子要散学了,是否要准备晚膳。” 惠妃闻言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下来:“准备吧。” “是。” 灵云吩咐人去做。 末了,才回来,她半蹲下,仰首看着惠妃,她口中轻声道:“主子,正因为皇上宠爱德主子,咱们才不能与德主子交恶。” “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心中咽不下那口气。”她看着惠妃,“可咽不下也要咽。” 灵云轻声道:“主子还有小主子在身边,可不能让皇上因为主子的关系,厌了小主子。” 惠妃沉默不语,神色难定。 灵云轻轻的搭着她戴着护甲的手,温柔道:“这宫中的主子们各怀心思,主子何苦上赶着做这个恶人。” 她握着惠妃的手:“何况,主子还有奴才,奴才只会为主子着想,主子信信奴才好不好。” 第七十八章 惠妃看着她,神色缓和。 “说来听听。” 灵云道:“皇上不喜,主子便去太后和太皇太后身边尽孝就是。” “自古以来,以孝治国。”灵云道,“主子这样做,总不会有错。” 灵云道:“皇上既然爱重永和宫的主子,那主子不与她起冲突,留几分情面也就是了。” “听你的。”惠妃握住她的手,“我也就只能靠你了。” 灵云眉目温柔的看着她。 光影斑驳,岁月静好。 过得几日,佟佳皇贵妃才带着胤禛来看乌玛禄。 佟佳皇贵妃看着她要起身,忙道:“好妹妹,你快歇好。” 佟佳皇贵妃让莺哥将胤禛带下去了,乌玛禄也让人下去了。 佟佳皇贵妃笑道:“我知你的心意,我心里是谢你的,以后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乌玛禄也笑道:“哪儿的话,是我要多谢姐姐。” 佟佳皇贵妃嗯了一声,道:“皇上趁这个机会,都给咱们抬了旗,以后啊,你就是正黄旗出身,是个尊贵人儿。” 她顿了顿道:“四阿哥有个正黄旗的额娘,也是件好事儿。” 她道:“虽说后宫都是皇上的妃嫔,以夫为尊,出身倒也没那么重要。不过抬旗与不抬旗还是有些许差别。” “我心里清楚。”乌玛禄亲和的笑着。 佟佳皇贵妃拍了拍她的肩道:“我知道你是个伶俐人儿,以后可切莫再惹皇上生气。” 她说:“皇上心里是有你的,虽给不了你特殊的荣宠,可四妃皆是同一个册文,字字句句不离德贤,可知待你不同,你要知足。” 她看了看乌玛禄锦被下微微凸起的肚子,带着淡淡羡慕:“都说多子多孙多福气……” 她一时间有些愣神。 很快,她回了神,让莺哥把胤禛带回来,让胤禛同乌玛禄说了会儿话。 快值晚膳,佟佳皇贵妃同她告别:“待以后,你身子好了,我再把四阿哥留给你。” 佟佳皇贵妃拍了拍她:“皇上有这个心思,你认下即可。再说了,你如今是妃子,这样的规格,皇上不做,我也要给你安排的。” “你那些顽性,以后且改了罢。”佟佳皇贵妃叹了一口气。 她起身带着胤禛离开。 乌玛禄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收回目光。 她招来琉璃问道:“六阿哥近来怎么样。” “听闻是患了小儿百日咳,皇上已经指了个太医照顾,主子莫要忧心。” 乌玛禄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取些东西,替我走一遭六宫,打点一二。” 如今宫中有六妃:承乾宫的佟佳皇贵妃,永和宫的德妃,翊坤宫的宜妃,延禧宫的惠妃,钟粹宫的荣妃,永寿宫的钮祜禄贵妃。 以乌玛禄如今的地位,只需同其他五妃打交道,若是惠及其他嫔妃,她便抢了佟佳皇贵妃掌管六宫事宜的权责,难免与佟佳皇贵妃交恶。 如此一来,得不偿失。 何况,她本就没什么争夺的心思。 她顿了顿道:“顺道去看看尹双儿。” “是。” 乌玛禄想了想道:“把宝珠也带上,她也该见见世面了。” 琉璃犹豫道:“那主子身边……” “让孟得义进来伺候,你们早去早回就是。” 她身边虽有皇上送来的嬷嬷,却到底不是体己人,那些嬷嬷待她诞下皇嗣后,又会回去伺候别的有孕的主子。 还是少用些好。 琉璃应声离去。 她倚在榻上翻书,是《南华经》。 里间写着: 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 曰:“然。” “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 世人所争,亦不过蜗角之争。 她神色平静的翻着书。 孟得义进来候着。 她突然想了起来:“孟得义,你替我走一遭,给我玛法送些东西去。” 孟得义静静听着。 乌玛禄想了想,挑了些贵重的东西同些银子送了去。 有着御制印记的玩意儿是一件也没送去,免得招来祸端。 她轻声道:“你告诉他们,我虽如今封妃,却也行差错步不得,叫他们若为我念,切莫惹出事端,连累到我。” “是。” 额参由五品膳房总管如升任为正四品的闲散云麾使。 孟得义带着几个小太监去的时候,他正在喝茶。 孟得义已经由当初生涩的小太监变得越发沉稳。 他到场后,因代表的是德妃的脸面,无关人员一概被撵了出去,不得靠近。 “传德妃口谕。” “奴才恭听。”额参躬身细听。 “吾唯持家,恭顺孝听,得于上意,念乌雅氏抚育有功,特赏:莲花金镶玉如意一对,和田玉镯一对……白银二百两。” 孟得义身后的太监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送上,摆置在桌上。 “奴才谢恩。” 孟得义上前道:“额参大人,德妃娘娘的意思是,如今虽封了妃,但还望老大人体恤娘娘,莫要让家人惹出事端,牵连了娘娘。” 额参连忙点头:“我心里有数,还望孟公公回禀,万望娘娘放心。” 孟得义笑道:“娘娘心里有老大人,老大人心中也有娘娘就再好不过。” “那是,那是。”额参顿了顿,道,“本来这等小事不该惊扰娘娘,只是家中还有个庶出的妹妹,再过两年便要选秀,还劳娘娘费心。” 孟得义笑了一声:“额参大人,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入了宫之后,娘娘还能惦记家里,是娘娘心善孝顺。怎的还求到娘娘身上来了。” 他笑眯眯的,额参想起了皇上身边的梁总管,同样的笑眯眯,却是个笑面虎。 他忙道:“就问问。” 孟得义轻声道:“娘娘虽姓着乌雅氏,却是皇上的人。” 他笑着:“老大人,还是听娘娘的,守本分啊。” 额参忙道:“是是是。” 额参给他递了二十两银子:“还望孟公公给娘娘提一嘴,能不能成,皆在两可。” 孟得义打量着他,接过了,道:“也好,只是,能不能成,我不敢许你。” 第七十九章 “无妨无妨。” 孟得义点了点头:“赏老大人的东西,宫中过了数的,对得上,老大人放心。” “多谢公公。” “还是谢娘娘吧,娘娘体贴。” “是,是,多谢娘娘恩典。” 孟得义行礼后离开。 额参看着满桌的东西,听着同仁的庆贺,心里也升起了两分傲意。 他有个好孙女啊。 他笑着同同仁一一回礼,而后收拾了东西,提前告退。 他道:“改日请大家一聚,今日先回。” “好。” “好。” “额参大人慢走。” 众人恭贺。 谁不知道他家出了个德妃娘娘呢。 他们家可没有他家的好运气,有个争气的女子。 人啊,都是命。 …… 他拿着赏赐的物什,一一对了后,过了宫门,回了家。 他招来了儿子。 乌雅魏武先到,他刚还在喝酒,身上一股子酒味, 额参闻到了,心里不喜,但终究是长子,也就没说什么。 好在乌雅魏武酒量不错,虽然喝了酒,但脑子尚且没有糊涂。 乌雅魏武打了个千儿:“请阿玛安。” 额参没说什么,让他起来坐下:“娘娘如今封了妃,又赏了东西。” 他将东西给乌雅魏武看。 “娘娘派人来传话,叫咱们以后行事小心些。” 乌雅魏武道:“我不过一个七品的把总,我能惹出什么事来。” “行了。”额参道,“我把你弟弟也叫来了。” 乌雅魏武坐着生了会儿闷气,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说:“阿玛,要不把乌木萨满找来。” 额参看着他。 “娘娘第一次入宫时大病,请了多少大夫来都没用,是乌木萨满……” 额参想了会儿,点头:“派人去请吧。” 乌雅岳色不多时来了,一一见礼后才坐下。 他是个脾气有些暴躁,没什么脑子的人,没乌雅魏武有心眼,但他蠢归蠢,老爷子的话是听得进去的。 他喝了口茶:“阿玛找我干啥。” 额参又将那话说了一遍:“娘娘派人来传话,叫咱们以后行事小心些。” 乌雅岳色一口答应:“那行,回去我就给他们打招呼。” 他又问:“额娘最近怎么样,听说她老咳嗽。” 额参叹道:“老毛病了。” 乌雅岳色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道:“正好给额娘治病用。” 乌雅魏武也道:“他说得对。” 额参拍了拍手:“行了,这些东西到时候平分成四份,一人带一份回去用。” 他咳了一声:“京中东西贵,大家补贴补贴家用。” 京中地贵居难,又因着多年习俗,只有老子亲娘死后才会分家,不然就是一大家子住一起。 额参就两个儿子,还有两姑娘,早年间嫁出去了,并不在身边。 虽未分房,但他心里清楚,一家人之间,最忌一碗水端不平,一旦端不平,必有祸害。 即便私下有什么偏心的,但表面上他做得极好。 有什么东西,都是平分的。 他们家倒比别家和睦些。 乌雅魏武和乌雅岳色闻言也就没说什么了。 额参又提了起来:“玛颜珠今年十一了,还是先给她备着。” 乌雅魏武道:“她额娘说起过这事儿,只是没过选秀,哪儿敢给她相看,万一不成呢。” 乌雅魏武顿了顿道:“阿玛,儿子说句实话……”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咬牙道:“她额娘想让给宫里递信儿。” “怕是有些难。”额参脸色沉重,“今儿赶娘娘身边的人来,我让他顺带给娘娘递递消息,就去了这个数。” 他比了个二十。 两人看着他。 乌雅魏武顿了会儿,叹道:“娘娘尊贵,咱们也得要做足脸面。” 额参抽巴了两口旱烟,道:“不是玛颜珠快选秀了吗?我寻思问问娘娘是什么意思。” 乌雅魏武点了点头:“她额娘也是这么个意思,就是想看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即便不能留在宫里,以娘娘如今的身份地位,多给皇上提几句,指不定也能给玛颜珠指户好人家。” 乌雅魏武捏了捏腿上的布料道:“咱们家是正黄旗包衣,给玛颜珠相看,再怎么看,也只能在包衣里选一选。” 乌雅魏武看了看外面,没有人,他这才放心的露出苦笑来:“说句实话,阿玛,我心里是怀了私心的。我想着,娘娘如今这般说不出的尊贵,若是往里面递了消息,让娘娘再哄着皇上些,指不定到时候真能得了皇上的恩宠,给咱们家抬旗也是不可能。” 乌雅魏武起身,左右看看,赶散了奴仆,这才把门关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就当我吃了雄心豹子胆,我原本也没这么想过,可娘娘如今已经是德妃,又有了两个小阿哥,我这才这样想。” 他拍了拍胸:“这些日子,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一直就在想这个事儿,阿玛就算不喊我,我找着空了,也会来见阿玛。” 乌雅岳色催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额参微微点头。 乌雅魏武道:“如今的皇上,生母不过汉军正蓝旗,可不是什么上三旗。皇上登基后,他生母家才改隶为汉军镶黄旗。” “咱们虽是包衣奴才,可若是娘娘得了宠爱……又或者……娘娘生下的孩子当了……” 额参厉声打断:“行了,魏武不要说这些了。” 乌雅魏武不再说话。 乌雅岳色也陷入沉思:“阿玛,大哥说得不错。” 额参皱眉道:“我还不知道他说得对吗!但这哪是咱们能商量的事情。” “你不想要脑袋,我还想要。”额参用烟枪敲了敲桌子,“如今太子还在,就不要说这些话了。” 额参看着他们:“你两个这些事以后不许再说,对其他人更是一个字都不许提。” “是。”乌雅岳色应了。 乌雅魏武心眼儿的确要多一些,嘴上虽然应了,但心里另有打算。 额参让乌雅魏武去把门打开。 三人喝茶。 不多时,府中下人来报:“乌木萨满来了。” “快请快请。” 乌木萨满是个男人,并不剃头,满头发辫,坠着七彩的珠子,高眉深目,眉目平静,带着通透,仿佛能够轻易的看破人心。 第八十章 他身后跟着几个徒弟,一个捧着法衣,一个捧着法冠,另外两个捧着法器。 他自己手上拿着一杆旱烟枪。 三人迎了上去,恭恭敬敬的行礼:“乌木萨满。” 乌木萨满上前,额参让他坐在右边主位。 额参拱手行礼道:“乌木萨满好久不见。” 乌木萨满笑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哦?” “我在等她,我终于等到她了。”乌木萨满以一种惆怅而激动的诡异情绪道。 额参没听懂。 不过,这些萨满说话本就神神叨叨的。 听不懂就听不懂吧。 额参道:“这回请你来,是想请你给我家娘娘看看的。” 乌木萨满让徒弟给自己穿挂好萨满衣,手上拿着萨满鼓,随着固定的节拍敲击,嘴里念叨着亘古而来的古老音节,脑海中的画面不断浮现,身体古怪的扭曲着。 一舞毕。 乌木萨满坐在座位上,盘坐着,以一种古怪而急迫的语气道:“她从亘古来,来赴一场约。所有荣耀皆归于她,她生前荣宠,死后更胜生前。” 画面中,有看不清容貌的女子从亘古来,投落凡尘。 皇宫内,棺木中,陪葬无数,全国缟素,帝王扶灵,口称太后与皇后。 “她在铁马铁牛铁鸟的年代,直到群星归位,火焰四起,她在火祭中,借助神力来到了正确的地方。” 画面中,铁路纵横,铁网密布,飞机航行,火车与高铁在铁路上交纵。 高大的楼房如一个个铁盒封断,男男女女在其中上演爱恨情仇。 那美艳的女子在睡眠中,房间起火,在大火中,手腕上的七彩宝石金镯发出光芒。 “我看见,她孤身一人,在等待。我看见,她有着和现在不一样的外貌和服饰。我看见,她在另一个地方看着这个时空。” “但是,但是,她无法触摸……” 画面中,美艳无双的女子穿着贴身的连衣裙,神色冷漠,晃晃然如冰山玫瑰。 她站在十字街头,红绿灯下,又或是在房间里,咖啡厅,教堂,又或是古宅内。 她都会恍惚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去,隔着一层空气,像是要触摸什么。 但是隔着时与空,她注定什么都触摸不到。 于是,她长久的陷入了一种沉寂,身上更添了几分冷意。 后面便是混沌混杂且无序的话语,前面他们还能听懂,到后面便是一点都听不懂了。 乌木萨满口中飞快的滚过几个音节,他睁开了眼,重重的喘了一口气。 “天与海终将相逢。” 乌木萨满看向屋中的几人,声音依旧古怪尖细又奇异:“你们一家的荣华富贵只在她身上。” 他奇怪的笑着:“你们家,只有个她。” “古里怪,怪里古,古里怪来怪里古,你们家几代的运气只在她一人身上。” “那其他人……”额参想要询问。 乌木萨满站起身,嗤笑道:“还没听明白吗?你们家能有个她,已经是你们的福气。” 乌雅魏武上前道:“我还有个小女儿,长得貌美……” 乌木萨满瞥了他一眼:“小女儿也是靠着大女儿才有的好姻缘。” 额参起身行礼,道:“多谢乌木萨满。” 他当着乌木萨满的面,将那堆物什等份的分成四份,将其中一份给了乌木萨满:“这是谢谢您老专门走这一趟的。” 乌木萨满点点头,他的徒弟上前接过东西。 乌木萨满露着被烟熏黄的牙,嗤笑道:“额参大人,你的仕途,也只在她身上。” 他奇怪的笑着:“你自己心里知道。” “是,是。”额参送他出去。 等额参回来,乌雅岳色不满道:“阿玛你也真是的,他说几句话,你就给他那么多东西。” 额参给了他一巴掌:“你这说的什么话,要是没有他,怎么会有咱们现在的好日子。” 他瞪眼道:“别说四分之一,就是这些全部给他都应该,要不是惦记着你两成天入不敷出,都不该分给你们。” 乌雅岳色嘟囔了几句,没有说话。 乌雅魏武抹抹脸,把自己的那份收好,起身道:“阿玛,我回去和卓琳说一说这事儿。” 乌雅岳色也跟着要离开。 额参让他两离开。 等人走了,额参坐在位置上发呆。 他想起了之前,那是康熙十二年的事了。 娘娘那会儿还在家做姑娘,因为选秀,入了内务府名单,却因为一场大病,过了时限都没好,内务府也就勾了她,让她不必进宫。 不必进宫归不必进宫,可她高烧不退,人都没有个清醒的时候,请了许多的大夫来看都没有用。 他那会儿还是膳房总管,私下找到了太医院,请到宫里的太医来看,也没能看好。 当然可能也是因为那太医名不见经传的缘故。 谁叫那些有名有姓的太医,都要留在宫中伺候贵人,是万万出不来的。 他所能够请出宫的,也就是有那位太医了。 那位太医诊治了一番后告诉他,如果当晚再不退烧,只能准备后事。 没法子,死马当活马医,他让魏武请来了乌木萨满,乌木萨满一番跳动后,喂了法水,又在额头上凌空划了几下。 末了,乌木萨满告诉他:“她之所以如此,是还未到入宫的时候。” 乌雅魏武下去准备银钱了。 所以,他问乌木萨满的话,乌雅魏武并不知道。 他问:“是不是她命中无福。” 乌木萨满露着和今天一样的笑道:“她一生荣华富贵,恩宠不断,死后富贵,更胜生前。” 乌木萨满说:“只是现在时机不对。” 他问:“那什么时候才是对的时候。” “康熙十四年。” 他们沉默站了很久。 乌雅魏武送来了银钱。 乌木萨满收好了银钱,才道:“她今晚就能退烧。” 后面,果然晚上退了烧。 但也错过了第一次进宫。 既然错过第一次进宫,按理是可以相看人家的。 其他人都琢磨着要不要给她准备相看人家,但他想着乌木萨满的话,一力顶住了压力,在康熙十四年,找到了内务府的人,说了好话又塞了银子,这才把她送进宫。 第八十一章 等回了神,她已经入了宫。 她入宫不久后,听说她高烧不退,他就想起了康熙十二年的事,这会儿再请乌木萨满,也进不了紫禁城。 他花钱去请了太医,直到那太医跟她同屋的小姑娘走了,他才放了一半的心。 他一边想着乌木萨满说的荣华富贵,一边又觉得自己是被冲昏了脑子。 好在,她退了烧,对他对家里也没什么怨恨。 好在,她成了尊贵的德妃娘娘。 他想笑。 可心里总不是滋味。 他心中升起了一个奇怪而荒唐的念头,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想要把这样的想法丢出去。 他坐在那里,看着夕阳西下,久久未动。 乌木萨满已经脱去了萨满衣,将东西放在托盘上。 回到家后,给了弟子们一人一两银子,便让他们出去了。 木屋隔断了视线。 他想起了过往。 他是天生的萨满,自打出生,就能感觉得到一些东西,可以看见一些画面。 他说出口的东西都会成真。 那时,他在方圆附近还是有些名声,只是他家人望向他的眼神里,都会带着一丝畏惧。 他们害怕他,如同害怕天会降灾。 他也没有朋友。 有骂了他的人,第二天摔断了他的腿,明明跟他没关,他们却觉得是因为得罪了他,上天降罚。 关他什么事呢,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的部落不算小,有很多人,他却觉得自己很孤单。 没有一个,是他的同类。 他很孤独。 直到那一日,一个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人走到他面前,拄着拐杖弯下了腰。 后来,他才知道,那五颜六色的衣服是萨满服。 她对他说:“孩子,我来接你回家。” 那个已经很老很老很老的嬷嬷,是上一任乌木萨满。 萨满相信万物有灵,但是有些萨满有自己信奉的灵。 乌木在满语里是海的意思,乌木萨满是世代传承的萨满,他们只信奉生育女神——海。 海会给予他们灵感,会保佑他们一切,让他们平安到老。 乌木萨满要带他走,而他的阿玛额娘巴不得他跟着她离开,所以他最终离开了家。 乌木萨满带着他长大,他很多关于萨满的知识是在乌木萨满口中得知的,而乌木萨满最经常提及的就是一个故事,那是一个关于天与海的故事。 他们信奉的主神是腾格里,它创造一切,主宰天。 乌木,是生育女神,掌管海。 但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天地并没有分开,祂们是一体的。 祂们为了繁衍万千子嗣不得不分开,因为分开,才有了天地万物,才有了生灵。 但是无数年的孤寂一直折磨着天与海。 有时候,乌木萨满会指着天与地的相接处,对他说:“乌木母神对腾格里主神说“在那遥远的地方,海天相接处,便是我们在拥抱。”” 但是,这种触碰,终究是虚假的。 乌木萨满叹了一口气:“很多年过去了,腾格里主神已无法忍受失去乌木母神的孤寂,于是高高的天一再下降,祂想要和乌木母神永恒的在一起。天落了下来。万物生灵感到了恐惧。” 乌木萨满继续说道:“我们的始祖开始祈求满天的神灵。可是谁都没有办法阻止天掉下来。所有的神灵都在哭泣。” 那时的他总是安静的听乌木萨满讲这个故事,时至今日,早已经刻入了他的脑海,再也不可能忘记。 他还记得乌木萨满说:“这时候,有人听到了,乌木母神对腾格里主神说“你快回去吧,我答应你,终有一日,我们会以另外一种身份相逢,并在一起不分离。” 随着乌木母神的一再保证,腾格里主神回归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天空不再塌落。 说到最后,乌木萨满说:“听到这个对话的人正是第一任乌木萨满,因此,受到了腾格里主神的眷顾。而我们也将在正确的时候,帮助腾格里主神和乌木母神的相逢。” 所以乌木萨满的这个名号,世世代代的传承了下来。 她说:“所以,我们才会来到这里。” 很少有萨满会选择来到这个地方,他们固执的选择老家,不愿意离开。 唯有乌木萨满,一直跟着爱新觉罗家族迁徙。 在很久很久之前,大汗曾来找过乌木萨满。 那时候,大汗还不是大汗,只是首领。 首领问起兵的吉凶。 乌木萨满看着火坑里的火,投入筮草、龟甲、兽骨。 乌木萨满看着裂开的纹路,然后说:“去吧,大吉,腾格里主神永远保护着爱新觉罗家族。” 乌木萨满看着首领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他听见乌木萨满说:“乌木母神到了该降生的时刻,而祂只会降生在那里。” 那里是乌木萨满生命中最后几年,时刻带他眺望的地方——燕京。 乌木母神只会降生在燕京,也只会降生在和平年代——哪怕只是相对和平。 乌木萨满说:“如果他不能占下燕京,那么腾格里主神的转世将无法在此世遇见乌木母神。所以,为了乌木母神,腾格里主神必使爱新觉罗家族昌盛。” “他们将为乌木母神的到来准备一场盛世,那是独属于乌木母神的祭典。” 那时的他还太过年轻,无法理解乌木萨满的意思。 但是后来,那位名为努尔哈赤的爱新觉罗家族的人,统一了女真诸部,建立后金,自立为汗,建元天命。 他的子嗣一步一步好运的赢下许多战争,如有神助,然后入主中原,居于燕京。 乌木萨满没能活着等到那一天,她死在了山海关外,死在了盛京——乌木萨满跟着爱新觉罗家族一同行走,等待乌木母神的到来。 爱新罗觉家到了哪里,乌木萨满也会到达那里。 她最后活到七十多,无病无痛的死去,死之前将萨满衣、萨满冠、萨满法器传给了他。 她说:“好可惜,我终究无法亲眼看到母神的降临。将我的一切拿去,将我的头颅制成法器,我将永恒陪在你身边,伴随着一代一代的乌木萨满,直到看见乌木母神。” 第八十二章 世世代代的乌木萨满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如指骨、头颅、脊椎、眼珠。 他们信奉万物有灵,他们相信自己死后会以灵的方式存在于世间,而活着的肉体的遗物,将会让他们更好的看见这个世界。 他们终将会看见自己世世代代侍奉的乌木母神。 在乌木萨满临死前,他也曾问过乌木萨满:“我怎么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时间?我又怎么知道哪个人才是乌木母神。” 乌木萨满回答他:“当你成为乌木萨满的时候,获得了腾格里主神的眷顾,你就会自然而然的知道一切。” 在他成为这一任乌木萨满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嬷嬷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了。 他如同嬷嬷一样,感受到了来自于命运的指引,他在自己看见的画面和冥冥指引当中,看到了未来。 他知道爱新觉罗家族入主中原是一种必然,因为乌木母神必然会与腾格里主神相遇,而腾格里主神为了促成这种相遇,必然会襄助爱新觉罗家族。 这大概是汉人口中的天时。 他这一辈子都用来等待乌木母神,从垂髫小儿到垂垂老矣,他在燕京等了很多年。 他以为自己等不到了。 可是,或许是乌木萨满的虔诚终于感动了腾格里主神。 他遇见了乌木母神。 只可惜是不完整的乌木母神。 他看见那个年轻的少女因为高烧陷入了昏迷,她体内的乌木母神紧闭双眼,陷入沉睡,想要醒来,却无法醒来——就像一道桎梏,那道桎梏在未到时间之前不会消失,乌木母神也不会醒来。 在还没有到达乌木母神与腾格里主神相逢的时间点,他们就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无法见面。 他看见了未来,那个未来在两年后,那才是正确的时间点。 他对乌木母神这一世的家人说:“现在还不是她入宫的时间,所以她才会发高烧,等到晚上,内务府勾去她的名字,她就会醒来。” 果然,当内务府勾去少女的名字,少女就醒来了。 他等了两年,让弟子打听,时时刻刻观察着,直到乌雅家把少女第二次送进宫。 群星闪烁,星空紊乱,依次散发光芒,无人看见的光柱出现,亮了一夜。 鸡鸣三声,日上三更,他看见紫禁城中,白气冲天,他知晓,少女体内的桎梏已破,乌木母神已经苏醒。 今天乌雅家请他去看事,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他已经等到了乌木母神的到来。 他隔着木头屋顶,好像看见了天空。 天与海将在今生相逢。 腾格里主神与乌木母神将在今生相逢。 所以,乌木萨满不再需要传承。 萨满可以一代一代的传承。 但是,乌木萨满不再需要传承了。 他跪倒在地,五体投地,诚恳的恳切的向天与海叩拜。 全知全能的腾格里主神,宽大慈悲的乌木母神,我向您们献上最高的虔诚,愿您们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他闭上眼,良久起身。 宫里,孟得义回来后,献上二十两银子,又说了额参的事,规矩的站在一边。 乌玛禄让孟得义收起来:“宫里就是这样,你不拿,他们反而不放心,你且收着吧。” “是。”孟得义将二十两银子收起来。 乌玛禄道:“我那妹妹如今几岁了。” “十三了。”孟得义规矩道,“怕是明后年就该入宫选秀了。” “玛法是怎么个意思?” “老大人让奴才打听打听主子的意思。” 乌玛禄微微点头。 乌雅家如今只是正黄旗包衣,她虽抬了旗,抬的也只是她自己,她那妹妹要选秀,也只能经内务府,走包衣秀女的路子。 无非两条路,一条是她这边儿打招呼,让内务府那边儿放人;一条便是留下她那妹妹,然后过了教导,接到身边,再送上龙床。 清朝早期,各家为了固宠,姐妹共伺一夫是常态,姑侄共伺一夫都是有的,例如如今的太皇太后当年便是和她的姑姑孝端文皇后共为皇太极的妃子。 乌玛禄倒是无所谓选哪一条,横竖哪条对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紫禁城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一年又一年的,自是有新进的美人儿,哪是连消带打就能拦住的。 是她这一世的妹妹,或是别人,有什么不同。 乌玛禄想了想道:“待过了年后,你找机会去问问我妹妹,看她自个是什么想法。是想进宫,还是想嫁个如意郎君。” “主子心善。” 乌玛禄挥手:“下去吧。” 她正要歇息了,梁九功派人来递了消息,说是皇上晚一些要来。 乌玛禄便强撑着,倚在床上假寐。 康熙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康熙一边进屋,一边任梁九功伺候着褪去了大氅,快步走向她。 康熙问她:“最近怎么样。” “还好,劳爷关心。” “听说你给乌雅家赏了东西。”康熙随口道,坐在了她身边。 “终究有着养育之恩。”乌玛禄道,“奴才也怕家里不晓事,惹出事端来,所以派人提醒了几句。免得跌了爷的面子。” “你倒是惯来小心。”康熙不咸不淡道,“这宫里的东西虽然赏了你们,但终究是宫里的。” 康熙坐在她身边,隔着锦被,给她紧了紧外衣。 “你心里要是惦记着他们,到时候给你家里提提职位也就是了。”康熙看着她乖顺的神色,顿了顿,还是说出口了,他道,“你心里想着家里,也是个孝顺人,只是宫里的东西,今日你送些,明日她送些,像个什么样子,国也不国的。” 康熙看着她,神色莫辨:“你入了宫。” “奴才知错。”乌玛禄认错认得很快。 康熙挽了挽她的鬓发:“错不在你。只是我通读史书,想着历朝历代灭亡,无不是因为后宫干政,奸臣外戚弄权,宦官涉政。此事虽小,但终究是个问题。” 康熙微微摇头,道:“你是好意,但宫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他软了语气:“额林珠,莫要让我难做。” 上架感言 其实也没啥说的。 明天上架,会倒v,所以没看的尽量提前看,后面要收费了。 关于女主性格还有别的,怎么说呢,我比较贪心吧,我并不想写一个简单的言情小说。 不过目前看来,我文笔不够,并没有写出来。 我不想写一个千篇一律的女主和一个千篇一律的宫斗故事。 我希望我笔下的每个人都真实的活过,都有成因,而非成了简单的推动剧情发展的工具人。 他们曾活过。 他们是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结局的。 谁都没有错,谁都错了。 这几天恍惚间会想起《红楼梦》,心情会有些微妙。 我想,我大抵是想写出《红楼梦》中那种,眼睁睁看着烂掉的悲凉感。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只是,曹老毕竟是大家,我差了许多。 关于更新,之后每章4000字,一天一章,尽量写完吧。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她听在耳中,听出来了是有人在背后状告她,她也不争辩,只乖乖点头。 “奴才以后不了。”她握着康熙的手,看着他,“是奴才失了考虑。” “你心思重,想要面面俱到,又要为我考虑,我知道。”康熙抱着她,喃喃,“可是,额林珠,我好累。” 他喃喃自语:“这么大个天下,哪儿哪儿都有问题,跟竹篮打水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八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四章 其实也没啥说的。 明天上架,会倒v,所以没看的尽量提前看,后面要收费了。 关于女主性格还有别的,怎么说呢,我比较贪心吧,我并不想写一个简单的言情小说。 不过目前看来,我文笔不够,并没有写出来。 我不想写一个千篇一律的女主和一个千篇一律的宫斗故事。 我希望我笔下的每个人都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八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五章 正如那小瓶,借你把玩可以,你要打碎了,你可折损的是主人家的脸面。 宫中自有章则法度。 乌玛禄心知佟佳皇贵妃先来试探她,便是因为她封嫔之前的事,破坏了这些章则法度。 宜妃的受宠是盛宠极宠,和她比起来,反倒显得规矩了几分。 再加上前几任皇帝对自己中意女子的逾矩封赏,由不得佟佳皇贵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八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六章 之后,她对永和宫的管教越发严格,叫每个人越发本分,不敢越矩。 这都是后话了。 这会儿,琉璃提了一嘴:“也不知道皇上到哪儿了。” 乌玛禄随口道:“按路程,快到盛京了吧。” 康熙这会儿刚到盛京不久,宜妃作为这次陪同东巡中,年岁最大地位最高的后妃,有些事宜合该她管,她早派人去收拾了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八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七章 宝音,福。 希望她有那个福气能够活下来,希望她在嫁入皇家后,也有福气能够活下来,免得一年一年的送博尔济吉特的女子入紫禁城。 博尔济吉特氏世世代代的和爱新觉罗家联姻。 和清太祖努尔哈赤联姻的有寿康妃和侧妃,共两位;和清太宗皇太极联姻的就有孝端文皇后,敏惠恭和元妃以及如今的太皇太后,共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八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八章 他看向宜妃:“你先歇着吧。” 宜妃退开,把在炭火上煨的水提起来,给他斟了一杯茶。 他接过,捂在手心,有些恍惚。 宜妃看出来他在愣神,却什么都不说,只道:“皇上明日事多,还是早些歇着的好。” “你先去。” 宜妃不再说话,上床歇着了。 他痴痴的望月。 在那场梦的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八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九章 可惠妃到底是大阿哥生母,他虽心里厌恶,却也得给大阿哥全几分脸面。 他看重太子是真,手心手背都是肉也是真。 大阿哥到底也是他的孩子,他怎能不在意。 他不想带惠妃,带个惠妃宫里的妃嫔,也算全了惠妃面子。 全了惠妃的面子,便是全了大阿哥的脸面。 这里面的算计,没必要说出来。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八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 乌玛禄说的规矩是宫中惯有的,本是寻常,奈何琉璃掌管宫中颇为严苛,除了她与宝珠,任何要漏过她们进屋的宫女、太监都会受到严惩。 而琉璃与宝珠事事亲力亲为,连端茶倒水等诸多琐事,都自己亲手做,旁人连这个门都进不了。 日子久了,难免有今日的事。 乌玛禄向来不大管事,但她毕竟名义上是主子,她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九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一章 康熙将这书收走,丢给梁九功,道:“以后送到永和宫的书,让他们仔细些。” 梁九功忙应道:“是,奴才记下了。” 乌玛禄也不生气,只道:“那爷答应奴才,不要因为这样的事去罚他们。” 康熙定定的看着她。 她浅笑道:“一本书罢了,奴才以后不看了就是。” 康熙捏了捏她的脸:“你少看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九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二章 康熙想了想,断言道:“额林珠,我不诳你,自你进宫前,宫中子嗣多早夭,独你进宫后,孩子这近十年这才夭折了两三个。” “你是有福德的人。”康熙抬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道,“都道是无福之人不生有德之家,权当这孩子没有福分吧。” 乌玛禄知他在安慰自己,便强打起精神来:“爷是好意,只是奴才愚笨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九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三章 三位乌喇那贵人、陈贵人、马贵人、尹贵人、勒贵人。 庶妃张雅氏,庶妃钮祜禄氏、庶妃张氏、庶妃王氏、庶妃刘氏。 戴佳常在、万琉哈常在、魏常在、郭络罗常在、禄常在,寿常在,布常在。 妙答应、秀答应、庆答应、石答应。 林林总总二十多个妃嫔。 有孩子傍身的倒是寥寥无几。 惠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九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如今,皇上几次为自己生母祭拜,却不曾去过孝献皇后的墓。 倒也真应了主子的话。 她忙道:“主子说的是。” 乌玛禄想了想,没有什么兴致再说。 刚入宫不久,那些人便一再提醒她,要老实本分,可知康熙是不喜欢给自己惹事的人。 那些没有章法,看不清时事,揣摩不得上意,蠢钝到一味只懂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九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章 她又羡慕道:“我想要个格格,这样,我就可以养着她了,不用看着她们养着我的孩子。” 乌玛禄握着她的手:“你且放心,我会帮你的,到时候真是个阿哥,我就求皇上养在我名下,到时候你也可以日日见他。” 万琉哈柳烟心里感动,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得看着她。 乌玛禄又道:“我这胎若是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九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六章 她自己尚且会因为自己孩子死去而难受,她又怎能忍心去伤害别人的孩子? “檀越能如是想,再好不过。” 乌玛禄虽知止慧禅师不欲谈大千世界,六道轮回,但她对于自身的事耿耿于怀,多加思考后,又忍不住再次问道。 她道:“我有一个疑惑,想听听你的意见,而你我只做猜测,不论真假。” “檀越请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九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七章 宝珠听得难受,笑容都带了几分勉强。 琉璃叹了一口气,与她说道:“我还没被爹娘卖掉前,村子里有人养了只狗,那狗只听主人的话,后来有人喂过那条狗几次,它便不咬那个人了。” 她慢慢说道:“后来有一天,它主人和那人打架,让狗咬那个人,那狗没听。当晚,那条狗就被它主人炖了。” “养狗尚是如此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九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八章 乌玛禄想了想道:“老四这孩子入学了,你瞧我库房里有什么好的文房四宝,给他送一套去。” “是。”琉璃让宝珠去做这事儿了。 乌玛禄看在眼中,却什么都没说。 送去后,胤禛尚未散学,佟佳皇贵妃便替胤禛接下了,待他回来后才给了他。 胤禛看着文房四宝,疑惑不解道:“妈妈,我有你送我的。”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九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九章 而当地官员和五台山早得了皇上要来的消息,早早的清净整个山门,停了接俗众上香祈福的事宜,更是让俗众这些日子不要再上山打猎等,一切安排妥当。 待他们上了五台山之后,各大寺院方丈、僧人皆在,一番见礼后,定在了宿于白云寺。 白云寺方丈亲自领着他们进入,为他们一一介绍地方,又带去各个院落。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九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章 等她发完誓,佟佳皇贵妃沉默了许久,乌玛禄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也就安静的坐在床榻上,等待她的答复。 许久之后,佟佳皇贵妃开口,她说:“我比不得你。” 她这话似是感叹,又似是嘲讽。 “一介女子,竟可以狠心到如此地步,我也是头一回见。” 乌玛禄只做没听见,等她说完后,才道:“姐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一章 并非因为不爱,相反,她爱这个世界,爱万物一切生灵。 她的爱并不是小爱,而是一种大爱,如佛陀慈悲,如圣母哀悯,是打心底里觉得众生皆苦的。 所以,她能时时体谅他人难处,少与他人争论计较,给旁人留下一两分余地。 她的宽厚善良,看似和佟佳皇贵妃、宜妃一样,却又截然不同。 宜妃是天然的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零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二章 “你如何就不是我的儿了,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又养你到那般大。” 醒迟和尚长久叹息:“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落入帝王家。” 太皇太后是一个性格强硬的人,因为这种强硬固执,所以她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被摧毁打垮,她能够一次又一次的从深渊里面爬起来。 可是这副刚强坚硬在自己孩子面前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零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三章 “要多注意身体啊。” 康熙耐心的一一回答,两人又聊起了宫中的事。 末了,皇太后叹道:“你有空就多去皇贵妃宫中走一走,她新丧了孩子,又见旁人连个二个的生孩子,难免心里不舒服。” “好,儿子会多去的。” 皇太后最后还是劝他:“这后宫中还是得有个皇后才好,你还是上上心吧。”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零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四章 皇太后又让自己身边的掌宫宫女那兰图抱出了孩子,放在了乌玛禄怀里。 皇太后道:“皇上常来看妞妞,说可爱的紧。” 乌玛禄温和道:“是太后您养得好。” “少说这些奉承的话。”皇太后的语气有些严厉。 乌玛禄不再言语,低头逗弄着怀里的孩子。 皇太后缓了一会儿才道:“我知晓你身体不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零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五章 “那些大臣,各有心思,免不了阳奉阴违。”康熙近乎冷漠道,“天下无人不可杀,天下无人不可用。你的兄弟血亲们,比起那些大臣来,至少有一层血缘。” “胤礽,我今天讲的这番话,你要记在心上。”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有才干的人。哪怕是条狗,让它在那个位置上,于整个大局也是无损的。” 胤礽看着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零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六章 等到宝珠和袁青青回来,禀报了其他两个孩子没有事,乌玛禄才松了一口气。 乌玛禄让她们退下了。 她对着琉璃叹气:“我还以为皇上是国事繁忙,没空来我这儿,也忘了曾许诺要把老六记回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琉璃已经知道了。 琉璃能说什么呢,只能劝道:“皇上也是为主子好,主子身子弱,经不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零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七章 他被拉回现实,他睁开眼,看着她,审视她。 他的内心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眼前人便是他一直在等的人,也是他求了这般久的人。 她聪慧通透,目光并不局限于一家一户。而是与他一样,可以遥远地看到几百年后的事情发展,却又时时定于现在。 “你我才是知己。”康熙终于承认了这件事。 她与他最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零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八章 他听见自己心里在一次又一次的问他自己,这个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她又能够改变他什么呢?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十分清醒地知道乌玛禄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可是有太多的东西在她之前了。 他爱他的国家胜于她,他爱自己的皇祖母、皇额娘也胜于她。 他是如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零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九章 秋兰嬷嬷同琉璃勾兑后,不禁咋舌:“我还以为这永和宫上下,因着主子宽泛,便不成体统,如今听来,倒比太后那里,还严苛两分。” 琉璃笑道:“主子不爱管事,我这做下人的,只好多约着他们,别让他们惹出事来,搅扰了主子。” “这般严的规矩,怎么还养出背主的蹄子。” “再严的规矩哪管得住狼子野心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零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章 想着想着,她便想将手中茶杯砸了,想想又作罢,将杯子放回原位。 下午,胤禔回来,向她说完今日学的功课,又给她提起,今年巡幸塞外,皇父打算带他和太子一起去的事。 惠妃笑道:“那你要好好表现,赛过太子去。” “好。”胤禔一口答应。 早些年,他还会说几句,太子聪明勇武,学业不差的话。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一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宝珠纳闷道:“他能等你到三十?” “如何等不得了。”李巧儿嘿道,“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的。” 琉璃笑骂道:“你个不知羞的。” 她们只是在屋外笑着,声音压得很低。 雅利奇端来茶水,琉璃端进去。 雅利奇站在尹双儿身边,拉了拉尹双儿袖摆,尹双儿侧过身去,擦了擦泪,才又转过来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一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想了想,又道:“有些州县,重罹水灾,小民艰苦,这些地方,今年所有下半年、明年年上半年地丁钱粮全部免征。” 众臣无不为天下百姓谢恩。 待众臣离去后。 康熙招来大臣,确定了那些豁免今年下半年和明年上半年税收的地方,如直隶献县、河间县、河间卫,江南宿迁、兴化、邳州、高邮、盐城,山东郑城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一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康熙早就给梁九功打过招呼,乌雅玛颜珠落选后,梁九功安排的魏珠便叫住了她,又给她引见了琉璃。 琉璃只道:“二姑娘,德主子有请。” 她听着琉璃的话,只摇头:“家里说了,叫我结束了便出宫去,他们在宫外等我,不能跟别人走。” 她虽是个憨直的性子,胜在听话。 她又道:“你晓得我姐姐是德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一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她拳拳爱子之心。 末了,她叫来钱灵云,再三叮嘱,叫她看着另外两人,万不能在胤禔大婚前弄出孩子来。 惠妃想了想,又道:“他那内宅之事全靠你看着,在他嫡福晋没生下孩子前,万不能有别的孩子。” 钱灵云久久的凝视着她,也不忘点头。 惠妃和她说了几句话,把她打发走了。 她心里嘀咕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一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康熙不愿听这样的话,带了几分严厉道:“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佟佳皇贵妃有气无力的笑着:“好,这样的话,以后奴才不会再说了,只想请皇上答应……” 她歇了一会儿,才道:“奴才百年之后,皇上切要好好顾着佟家,纵然有什么错,也且留他们一条命罢。” 康熙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怜惜道:“那也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一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二人并不算玛颜珠的奴仆,担着宫里出来的名头,纵然是乌雅家的老仆乃至于主子们,对她们都要礼让三分,地位一跃在众奴仆上。 玛颜珠在二人到之前,也曾被嫡母和生母李姨娘耳提面令:“那是咱家大姑奶奶身边的人,可不是你身边的人。你对她们客气些,万不能失了礼数。” 想了想,犹未说尽,又道:“以后你有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一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而后奏折中巨无靡细的写道:朝鲜王于审讯的最后一天出现。 此外,朝鲜王李焞虽然十分不情愿出场,对于犯人的定罪主张却非常坚决,提议施放鸟枪的六名主犯处斩、妻子为奴;其他越境者十九人处死;地方官分别处以革职流二千里、降等二级或五级。 同去清使要求其拟定一份“谢罪书”上交清廷,为朝鲜大臣们所拒,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一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乌玛禄知道他还不懂,便道,“一个人自己独处的时候也要小心谨慎,不可做出放荡骄逸的事。” 乌玛禄点了点他额头:“便是告诉你,时时刻刻,都要言行一致。你怎知道隔墙无耳?这话叫人听去了,不备什么时候成了捅向你的刀。” 她摸了摸他的头:“算了,记不住也算了。你还年纪太小,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一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九章 琉璃道:“主子慈悲,她既说不出什么,找个由头,把她送回内务府,随内务府把她送到哪儿去,皆是她的造化了。” 琉璃又提到:“怎么罚她,皇上都说由主子,主子既给了她这个机会,是她自己不中用。” 乌玛禄温柔的笑了笑:“你们先出去吧,把门关上,我单独和她说说话。” 琉璃有些不放心。 乌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一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章 “世人都是爱欲令其生,恨欲令其死。他喜欢我,我怎么样都行,就怕有一日,色衰而爱驰。昔年芙蓉花也就成了断根草。那些亲昵,到最后会成了喂进我口中的毒。” 乌玛禄向来不相信感情,自然也不会相信什么爱情。 或许是因为她的父母和朋友,总在肆无忌惮以爱为名义的伤害她。 她天性早慧,早早的看过了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二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一章 王云锦点头:“姐姐说的是,这件事我想过。我想等皇上……比较记得我的时候,再和皇上说这些事情。” 王云锦道:“皇上重情重义,也只是对着自己人。” 她的笑略微有些苦涩:“我还不算是自己人。” 乌玛禄不再说什么,只道:“你考虑过就好。” 她温和而慈爱的看着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二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她抱着被子哭了起来,泪水打湿被子。 她蠢,所以她想不了那么多。 但她不是个坏人,所以她做不到去害别人。 她只能不听不看不闻跟永和宫有关的事。 她想要皇上爱自己,想要自己的孩子能好好过日子。 可是,皇上最爱的好像不是自己。 她头一次生了烦恼。 画意在门外敲了敲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二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三章 康熙给乌玛禄这里多加了个太医,生怕她出什么事。 康熙缓了小半个月,情绪好多了。 八月,巡幸塞外时,康熙把老大到老八七位阿哥都带上了,说是带着一块儿出去散心。 皇太后闻得此言,也就把老五胤祺放出去了。 皇太后对那兰图道:“还好有个如意,不然不知道要想他想成什么样子。” 那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二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我不想再遇见他了……”太皇太后陷入了沉默。 皇太后陪着她。 太皇太后缓过神,见她还在,让她走:“散了吧,都散了吧。” 皇太后只得依言离开。 苏麻喇姑伺候太皇太后翻身。 太皇太后在很后来,快十二月末,才和苏麻喇姑说:“我死后,不许跟着我来,我让玄烨给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二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乌玛禄闻言也只是以玩笑应付:“都说皇上一言九鼎,要他真做到了,爷难不成还真许个他做大将军王?” 康熙想了想:“举贤不避亲,没什么不行。” 他缓过劲儿了,也愿意多说几句:“之前给你送来的两个宫人,你用着怎么样。” “挺好的。”乌玛禄道。 康熙微微笑着摇头:“你啊,把谁都当好人,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二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低了起来。里面有无限的痛苦。 锦书成灰,大雁离散,连理枝断,并蒂莲绝。 她捏着手心里的手帕,上面一弯明月。 明月儿仍在,她却只能凭那月下老人,错牵红线。 佟佳皇贵妃劝她:“我们是佟家的女儿,受了佟家的恩荫,自然也要为家族贡献一份力。” 佟苍雪看着她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二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对于噶尔丹的猖狂南犯,康熙一面下令就地征集兵马,严行防堵。一面调兵遣将,准备北上迎击。 今年春节,由于噶尔丹一事,宫中诸人皆如履薄冰,并没有什么年味。 这几年宛如多事之秋,接连出现问题,连带康熙不大进后宫,孩子也没之前出生那么频繁了。 康熙对于绵延子嗣这事儿倒没什么执着,毕竟他现在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二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八章 康熙站在高台,带着几分笑意,而后离去。 等万民宴完,康熙询问苏州官员:“可曾找到王氏爹娘。” 群臣下跪认错:“臣等无能,不敢有一日懈怠,却未曾寻到贵人双亲。” 康熙看着他们,沉默不语。 众臣不敢抬头。 良久,康熙方道:“起来吧,之后你们上心些,多查一查,勿要扰了百姓就是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二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她不想做姑姑,却终究还是做了姑姑。 乌玛禄闻弦歌而知雅意,不再劝,行礼后退了出去。 琉璃扶着她回了永和宫。 佟佳皇贵妃让莺哥和红韶进来,给了她们自个儿的卖身契,开口道:“你们若愿意留下,可以去德妃那里。不愿意,就出宫去吧。” 她强撑着力气,给二人分了一笔金银。 莺哥跪在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二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章 诸臣闻此又上奏曰:“如今天气颇热,且皇上悲哀甚久,臣等之意深为不安,祈皇上少节哀痛。” 二十一日。 停灵七天,便该移棺。 各王公大臣贝勒,乃至于嫔妃皇子及命妇都需亲至。 大学士伊阿桑等奏曰:“臣等数日来未曾仰观,今得观天颜,深为懽忭。但见圣颜清减,五内茫然。” 康熙懒得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三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乌玛禄微微摇头道:“他若是真能狠心到此,纵然我能低头一回,他也会觉得不够。” 她半是逗趣道:“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王云锦下意识接到,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乌玛禄含笑看着她。 王云锦知晓自己莽撞,但她也晓得乌玛禄不会跟她计较这个。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三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她温柔而慈爱的看着胤禩:“宫人生活不易,才会见高就拜,见低就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怪不得他们,更不要和他们计较。要好好的做自己的事才是。” “你要做鲲鹏,飞九万里高空,但不要吓蜩与学鸠,要好好的带着他们去看看高空九万里,让他们免于困于尘埃累土,免于担惊受怕,免于曲意逢迎好不好。” 她怕胤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三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太后叹道:“正是如此,才该教他做个明君,哪有这样的。” 康熙却不赞同:“他是我一手教导大的,我知道他不是个暴戾的孩子。即便一时间被权势所迷惑,他也能够很快走出来。” 他向太后解释道:“要让他什么都吃过见过,等他当了皇帝之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够平常对待。没见过大海,才会觉得河流也宽广。”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三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乌玛禄垂目想了会儿,让琉璃将康熙曾送她的那枚相思玉扣取了出来,然后交给了梁九功。 她说:“还请总管告诉皇上: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梁九功心里默念了两句,见记住了,这才道:“是,奴才记住了。” “多谢总管。” 梁九功退了出去,琉璃塞了赏钱。 回了乾清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三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胤禛和胤禩从尚书房出来后,知道佟佳苍雪已入宫,于是便让身边的嬷嬷去问过莺哥,得了确切能去拜访的时间,这才放心。 随后在莺哥的引见下,按照礼仪,庄重的拜见了佟佳苍雪。 康熙一时半会儿没有让胤禛和胤禩搬出来的打算,但也不曾记在佟佳苍雪名下,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由佟佳苍雪继续抚养。 后面也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三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有得辛苦比没得辛苦好。”王朝庆道。 喜姐笑了笑,问他:“往常不是魏珠吗?” “嗐,他做了不当的事儿。”王朝庆不打算说下去了,行了个礼下去了。 喜姐进去把这事儿给乌玛禄说了。 琉璃道:“主子是知道九格格要来么。” 乌玛禄摇了摇头,闭上眼:“你们下去。” 末了,她又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三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7章 梁九功目送二人离去,又端上了汤药,伺候康熙喝下。 康熙喝完后,沉默良久,开口道:“梁九功,我是不是做错了。” 梁九功闻言,垂首道:“奴才不明白。” “老三知我病了,尚有哀色。太子却嬉皮笑脸,不成体统。” 梁九功依旧弯腰,口中道:“许是太子知晓皇上您未得重病,为您欢喜。”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137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八章 噶尔丹大败。 随后仓皇率全部撤往山上。 次日,遣使向清军乞和,乘机率残部夜渡西拉木伦河,狼狈逃窜,逃回科布多。 清军追击时,目测噶尔丹残部只剩下数千人。 九月,康熙回宫,连带的一堆后妃尽皆回宫。 素真已经有孕在身,大着肚子,不便出门。 一番论功行赏后,康熙才下朝。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三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他抑索额图,冷落明珠,便是为了巩固皇权。 高台之下的纳兰明珠,默声不语。 他虽在去年跟随康熙西征葛尔丹,随后官复原职,但依旧被冷落。商议政事军务,再没有他。 他知道自己已被康熙放弃。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君王给的,才能接。君王不给的,不能要。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三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章 他从梦里惊醒,看向了一旁闭目的乌玛禄,他知道她在装睡,他想要叫醒她,质问她,但最终放弃了。 他脑子里回荡着梦里艳丽女子的话:“我从亘古初,百转千劫,永恒爱你。” 他知道这不会是乌玛禄会说的话。 可他近乎固执的觉得,这一定和她有关。 他独自一人坐了许久,又睡下。 只是脑子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四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万琉哈柳烟是个心宽的人,她只庆幸自己不喜欢康熙,不然,现如今不知得多难过呢。 王云锦看着他们,久久未动。 万琉哈柳烟问她:“你在看什么。” 王云锦回过神,有些神思恍惚:“我觉着,德姐姐对皇上来说,好像和我们不一样。” 万琉哈柳烟收回目光:“别想那些了,能安稳活着就好。”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四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 琉璃送高太医出去,回来后,有些心疼道:“主子怎么昨日不叫他来。” “皇上昨儿在。” 琉璃自是知道的,可她还是心疼自家主子。 乌玛禄突然反应过来:“不是有个生病的么,赶上高太医来,叫他再去瞧瞧。” 琉璃垂首,轻声道:“她昨夜去了。” “因皇上在,不便打扰主子。奴才便叫赵公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四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主子才歇下。主子您也歇歇,别累垮了自个儿。小主子知道了会伤心的。”画意又道,“歇息好了,才能照顾好小主子,您说是吗。” “你说的是。”宜妃愣着神,应和道,“我该歇下了。” 画意服侍着她歇下。 另一边儿,琉璃亲自去内务府挑了两个宫女。 都是新进的。 琉璃看了,都是规矩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四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她将一个长命锁递给他。 李太医沉默的看着她。 她爽直道:“咱们相交一场,难不成送你孩子个礼都不行。” 李太医让跟随他诊病的恩粮生离远些了。 琉璃坦荡的看着他,问心无愧。 比起那时的互相仰慕,在决定放弃这段感情的时候,琉璃就已经想明白了。 李太医是很好的人,她是因为 《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第一百四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此仗大捷。 七月,以朔漠平定,遣官告祭郊庙、陵寝、先师。 有大臣以噶尔丹既定,请康熙为加太后徽号为寿康显宁。 康熙略微犹豫后,将此事搁置。 下朝后去宁寿宫给太后说了这件事。 太后摆手道:“凭的劳民伤财的,没这必要。我又不在乎这些虚名,算了吧,算了吧。” 康熙道:“皇额娘既然这样说,那便按皇额娘的意。” 康熙以太后不愿受尊号,而拒绝了此次加封。 大臣请了三回,皆被拒了。 虽是拒了,但康熙还是往太后宫中送了些东西去。 太后笑道:“我又不是小姑娘,哪需要你这样哄了。” 康熙只道是:“儿子的一片孝心,还请皇额娘莫要拒绝。” 太后笑着收下,又询问康熙:“如意的事怎么样了。” “礼部正在办。”康熙道,“到时候办妥了,儿子再给皇额娘说。” 太后点头,虽有迟疑,但还是同他说起了另一件事:“太子妃前些日子来请安时,说是太子……跟下人有些……腌臜。” 康熙不以为意:“太子若是有喜欢的,封她做个侍妾就是。” 太后驱散了下人,才低声道:“男子怎么封为侍妾。” 康熙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儿子会叫人去查。” 太后叹了口气:“还有,十四已经好些日子没去尚书房了。” “德妃没管?” “没有。” 康熙点头:“儿子知道了。” 他坐了会儿,先回乾清宫处理政务。 他让人找来内务府大臣,让他们去查毓庆宫勾上悖乱之事。 内务府大臣领命去办。 他心中记挂这些事儿,难免有些看不进去奏折。 心烦意乱下,他打算出去走走。 梁九功此时捧上来礼部呈上的奏折。 康熙看了一眼:“放下吧。” 梁九功道:“皇上,这是礼部送来的,有关四格格婚事的事宜。” 康熙拿过,翻开了起来,但他实在无心注意,只道:“让他们就按这个办。” “是。”梁九功退下了。 康熙去了永和宫。 乌玛禄正在看书,见他来了,放书行礼,康熙拉起她坐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书。 他问她:“十四不读书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 “你不管。” “不读就不读吧。”乌玛禄平静道,“总该让他吃吃苦头。” 乌玛禄并不是一味溺爱孩子的人。 她由来觉得,所谓父母,不仅要养大孩子,不仅要教孩子为人处事,还要教孩子成为一个健全的人。 康熙被她堵得一噎,看向琉璃:“把十四叫来。” 十四知道康熙来,早就躲了起来,找了半天,连带永和宫的宫人都下去找了。 最后在乌玛禄库房的柜子里找到的。 他成了小花猫,睡着了。 小太监抱着胤禵复的命。 康熙恼道:“这就是你养出的好儿子。” “这也是爷的儿子。” 康熙气道:“明天把他给我带过来。” “是。” 小太监抱着胤禵下去了。 出了门,胤禵悄悄的睁开眼,又闭上,忍不住埋头笑了起来。 好耶,躲过一劫。 康熙坐下,重重的放下茶杯:“就没一个叫我省心的。” 乌玛禄将茶杯推给了他,含笑道:“谁又惹着爷了。” 康熙摆摆手:“无事。” 乌玛禄应了一声,低头翻书。 康熙拿过她手上的书,自己从头看起。 乌玛禄不与孩子气的他计较,侧身拿起《资治通鉴》看。 康熙匆匆翻过,看着结尾:大怨大仇,势不能报,今世皆配为夫妻。 他笑了笑:“有点儿意思,我先带回去看看。” 乌玛禄嗯了一声:“记得送回来,可别又不让奴才看。” 康熙笑她:“你少看些杂书才是。” 打了个岔,康熙也缓过劲儿了,他想起来一件事:“老四今年就该及冠了。” “是,冬月及冠。” 康熙微微点头:“成人了,就不该和小孩子一样。” “是。” 康熙坐了会儿,打算回去看奏折,他带着那本《醒世姻缘传》离开。 回到乾清宫后,他叫来了礼部满州尚书佛伦,商谈封爵的事。 佛伦问道:“要这样,七阿哥过继的事是不是也要让礼部先准备着。” “行,让礼部准备着。” 佛伦下去了。 胤禛有时候也会去办些康熙吩咐的事务,和朝里的大臣也有所走动。 他进宫复旨,正好撞上了佛伦出来。 佛伦行礼。 胤禛还礼,问了一句:“佛大人,你这是……” “嗐,就礼部那些事呗。”佛伦摆手,给他透了个底儿,道,“是好事儿。” 佛伦道:“就不细说了,四阿哥,奴才先走一步。” “大人慢走。” 佛伦行礼离开。 胤禛进了里间复旨。 康熙听完后,和胤禛道:“你有空多去看看你额娘。” “是。” 他随口道:“十四不读书,你做哥哥的不多管一管。” “上次说了十四后,他现在都不见我。” 康熙骂了一句:“他越来越不像话了。” 胤禛不答话。 所幸,康熙本也只是提一嘴。 康熙摆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胤禛去拜见了乌玛禄,问安后,又聊了几句,才离开。 过得几日,胤禛下朝听事后,被等在路上的胤佑一把拉住。 胤佑道:“四哥,你可不能不管我。” 胤禛瞧瞧左右,把他拉到永和宫了。 琉璃给他们安排了间无人的厢房。 胤佑道:“礼部在给我准备过继的事了。” 他道:“我不想出去。” 胤禛考虑了会儿:“你去问过太子吗?” “去过,现在正闹着呢。”胤佑道,“再说了,太子一贯看不上我、老八和十三他们。就算我求到他眼前去,他也不会管我。” 胤禛道:“咱两去说有用吗?” 胤禛歉意道:“要有用,咱哥俩现在就去找皇父,把这事儿说清楚。但要是没用……” 他迟疑一瞬,却也咬牙道:“早知道是这事儿,下朝之后我就该直接把你带去乾清宫。” “四哥,你要帮我。”胤佑喜道,“我就知道四哥才是最靠得住的。” 胤禛倒也不乱来,他行事向来稳妥。 他先带胤佑去见了乌玛禄,把事情给乌玛禄说了。 胤禛道:“既然老七不愿意,我有心帮他一帮。” 乌玛禄停下转动佛珠的手,道:“让胤佑自己去。不成了,再来找我,你不要冒头。” 胤佑有些忐忑的坐着,不断的转动手中茶杯。 乌玛禄看向胤佑:“你自己去说,知道怎么说吗?” “告诉皇父,我不愿过继出去。” 乌玛禄点头后,又摇头,教他怎么说这话。 说完后,乌玛禄又告诉他:“如果你皇父问,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你只管把我推出去,万万不要隐瞒。若他没有问,你就当没有这回事。” 胤佑道:“那要是皇父问德妃母为何会帮我,我该如何回答。” “你皇父问你什么,你只管如实回答。”乌玛禄看向胤禛,“你该回去陪静姝了。李氏今年刚诞下孩子,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回府吧。” 胤佑和胤禛被赶了出去。 路上,胤佑问胤禛:“四哥,这真能成吗。” “先按我额娘说的试试,不成咱们再想办法。” 胤禛把胤佑送到乾清宫,自己才出去。 胤佑少与康熙见面,他崇拜并畏惧着自己的皇父。 他甚至从没有私下求见过。 德妃母让他自己处理这些事,他一时间怵得慌,但他已经被他四哥送到这儿了,他再跑也不大对了。 他等着梁九功进去通传,然后,第一次走进了他皇父居住宫殿的内室,行礼。 康熙停下批阅奏章的御笔,看向他:“起来吧,你倒是难得来一次,说吧,什么事。” 胤佑起身,按照乌玛禄所教,一字一句说道:“儿子知晓皇父将儿子过继出去,是为儿子考量。儿子也知皇父与叔父纯亲王棠棣之华。可儿子只愿在皇父身边尽孝。” 康熙看了他会儿:“这是谁教你的。” “德妃母。” “她知道你会这样待她吗?”康熙审视着她。 “是德妃母教导儿子,凡皇父相问,不得隐瞒,切实相告才是。”胤佑按乌玛禄所说,没有半点儿违背。 康熙放下手中御笔,问他:“是你自己不想过继,还是老四撺掇的。” “是儿子自己。”胤佑本想隐瞒,但想起德妃的话,还是如实相告,“儿子不想被过继出去,所以才找四哥帮忙。” “老四人呢!” “从德妃母那里出来后,四哥把儿子送到乾清宫门口,就回府了。” “也是你德妃母吩咐的?” 胤佑如实点头。 “下去吧。 问得此言,胤佑连忙退下。 康熙敲了敲桌子,问梁九功:“你说德妃是怎么想的。” 梁九功笑道:“奴才不好说。” “你直说,恕你无罪。” 梁九功道:“奴才想,定是德主子不忍心,才做了这事儿。” “那她为何要把老四摘出去。” 梁九功笑道:“奴才愚笨,猜不出来。” 康熙指背叩了叩桌子:“她是怕我怀疑老四和老七勾结。” 他哼道:“我虽防党羽之争,难道连自己儿子也要防吗。” 梁九功干听着,默然不语。 康熙摆手道:“算了,让佛伦来一趟。” “是。”梁九功让人去了。 等佛伦进宫已经在一个时辰后了。 康熙直接道:“胤佑过继一事,以后不用再提了。” “把老七和他几个哥哥……算了,把老八也算上。”康熙摩挲着玉扳指道,“大封。” 康熙让佛伦退下。 佛伦琢磨了片刻,才让礼部去办。 第二日,胤禵被带到乾清宫,康熙不打不骂不问,只让他跪了一天。 晚上是让小太监送回去的。 康熙风轻云淡道:“以后每天在这里,从卯时跪到戌时。” 胤禵吓哭了:“不要,我不要,皇父我要读书。” 康熙面不改色的吩咐梁九功:“送回去。” 回了永和宫的胤禵哭闹着要嬷嬷去请乌玛禄,等半天,只等来了尹双儿。 尹双儿道:“小主子,琉璃姐姐说,主子叫奴才转告您,一切是您自己选的,就该您自己承担后果。” “你不过是个奴才,滚开。我要额娘,我要额娘。”他哭喊着。 琉璃不多时来了一趟,她轻轻的慈爱的笑着:“主子说,小主子颇有精力,以后改为一日一食的好。” 她环顾左右,意味深长道:“永和宫是留不下不听话的奴才。” 她带着尹双儿走出去了,掏出袖子里的簪子:“这是主子叫我给你的,说十四阿哥混劲儿上来了,定然会说些不中听的话,伤了你的心,叫我给你赔罪。” 乌玛禄说的没错,尹双儿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骂成那样,心里的确难受得紧。 琉璃又和她商量:“主子说了,先是莲心,后宝珠,又喜姐,现在空了个位置,主子有心用你,只看你愿不愿意。” 若是今天之前,尹双儿一定会拒绝,可经历了刚刚的事…… 尹双儿点了点头。 之后,乌玛禄身边两大宫女:琉璃和尹双儿,再也没换过。 胤禵等不来自己额娘,只好哭睡了。 大清早的又被弄醒,洗漱送去乾清宫罚跪,也就中午那顿,和康熙一块儿用膳,才会起来。 他的腿又木又麻,麻得他忍不住流泪,他边吃边哭。 康熙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来和康熙商量政事的大臣虽然不会看他,但余光总是会偷偷的瞥一眼。 胤禵自然是跪在蒲团上的,但那也不是轻忽的。 一连三日,胤禵由最初的求饶,到最后的不吭不响。 第三天夜里要送回去的时候。 康熙问他:“你怎么想。” 胤禵赌气一样的不回答。 康熙从蒲团上抱起他,带他登上城墙。 胤禵的腿太麻,压根儿站不稳。 康熙一直抱着他,带他看整座京城。 康熙平静道:“爱新觉罗只是关外旁支部族,人少得可怜。所幸祖辈奋发,最后入主中原。” “你知道在我们之前的朝代是谁吗。”康熙的声音一直很平静,“是明,明朝世家大族,乃至于皇族王公,无不耽于享乐。就像你现在一样。” “所以他们亡了。” 喜欢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请大家收藏:()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25中文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听着康熙的话,胤禵小声道:“哥哥们那么厉害,就我一个人这样都不行吗?”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每个人都这样想,那最后,一个做事的人都不会有。”康熙给他讲前朝的事,“明朝也是这样,所有的王爷都成了猪,只用玩乐。不恤下民。然后,明朝就开始烂掉了。” “最开始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农民起义,大家都没有在意。但最后打进京城的,就是闯王李自成。” 康熙说:“你大概不知道,那是最大的农民军。” “百姓是最容易糊弄的,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真心拥护你。”康熙将他放在城墙上,站在一旁,看着万家灯火,“可谁要让他们吃不饱饭,他们就能连锅带碗的全砸了。” “皇父这些年来,就是想要给他们个太平盛世,想要让他们吃饱饭。” 胤禵听得半懂不懂的。 康熙也知道他不懂。 一直以来,康熙都觉得孤寂。 他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想法。然而,一直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也只有从细枝末节处发现,唯有德妃能够懂,但她总是藏着,不愿意表现。 他能够理解。 因为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觉得她太懂他了,会因此而杀掉她。 他是孤独的。 一路走来,他登基近四十年,他越发体会到了孤家寡人是什么意思。 他说:“胤禵,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帮上皇父的忙。” 他长久的叹息:“这天下人都不可信,也唯有你们能够信上一信了。” “祖辈打下的江山,还需要你们来守。”他摸了摸胤禵的头。 这句话胤禵听明白了,他拉住康熙的手,和康熙商量:“我会好好读书,也会好好学习弓马步箭,我要当整个大清最厉害的将军,为皇父镇守边疆。” 康熙顺着他说:“好,你好好读书,以后我封你做大将军王。” 这四个字一出,他恍然间想起了这小子刚生下来时的事了,他见他瘦弱,打趣他:“你要是身体好,弓马娴熟,我就封你做大将军。” 合着他给这小混账许了两次。 罢罢罢,以后要是有机会,让十四做回大将军也没什么。 他把胤禵抱下来,弹了弹他额头:“小混账,明天该去读书了。” 胤禵打了个千儿,嘻笑道:“是,儿子领命。” 他牵着胤禵一起回了永和宫。 他在永和宫歇下,和乌玛禄说话:“他那些哥哥,没一个有他这么不省心的。” “不省心才叫孩子。” 康熙抱着她:“我这些日子才知道寻常人家养孩子的苦楚。” 乌玛禄笑道:“寻常人家养孩子,比这难上十倍百倍。十四知错就改,已经是好孩子了。” “他说以后给我做大将军。”康熙笑了一声,“也亏他想得出。” “他喜欢就好。”乌玛禄道。 “等老四进宫,你给他说,我不打算把老七过继出去了。” 乌玛禄笑他:“爷是故意敲打奴才呢。” “是。”他含笑回答。 他抓住她的手吻了吻,相拥而眠。 胤禵终于老老实实的去尚书房了。 王云锦来找乌玛禄,听见胤禵走了,她感叹道:“姐姐也真能狠下心来。” 乌玛禄平淡道:“教孩子哪是容易的事。” “那倒也是。” 两人又邀着永和宫的另两人,一块儿打叶子牌了。 尚书房中,胤禵走到十三阿哥胤祥面前,拍了拍他桌子,趾高气昂道:“我给你讲,胤祥,四哥是我亲哥,你别以为你讨好他,他就跟你好。” 他强调道:“他是我亲哥!同一个额娘生的!” 胤祥偏头看他,困惑不解,默默的继续看书。 胤禵拍桌子:“我给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胤禩忙把胤禵拉走:“快上课了,你快准备吧。” 大学士上课,之乎者也,亦已焉哉。 下了课。 胤禵拉着三人,窃窃私语:“你们要跟我玩儿,就不许跟十三玩儿。” 胤禩为难的看着其他两人。 胤禵喊道:“八哥!九哥!十哥!” 胤禟推了推其他二人,笑道:“咱们肯定对你比对其他几人亲近。” 胤?点头:“就是,就是。八哥,你说话啊。” 胤禩最后也点头了。 十四是德妈妈托付给他的,还是四哥的同母弟,自然比十三来得亲近些。 胤禵见他们都点头了,心满意足:“咱们可说好了,以后,你们都不许跟十三玩儿。谁没做到,谁是小狗。”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陪他玩儿这孩子的把戏。 这尚书房中,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四阿哥胤禵是一起。 而十二阿哥胤祹因被苏麻喇姑抚养,独来独往惯了,向来不搭理他们的。 只剩下十三阿哥胤祥独自一人。 他被孤立了起来。 但胤祥不想让自己额娘担心,他的额娘病了一段时日了。 他也不打算告诉四哥,就像胤禵说的,胤禵是四哥的同母弟,告诉四哥了,四哥夹在中间难做。 他平静的学习,散学后,就回去看额娘。 即便被排挤,也当作寻常事。 同月,太和殿建成。 八月,七阿哥胤佑从胤禛口中知道了,他不会被过继的消息,高兴地举办了个私宴,只宴请了五阿哥胤祺和胤禛。 几人喝到兴致高的时候。 七阿哥胤佑举杯:“大哥惯来看不上咱们,三哥孤僻,就你两待见我。哥哥们要是哪天用得着我,尽管说!弟弟万死不辞!弟弟干了。” 他一口闷。 五阿哥胤祺趴在石桌上骂骂咧咧:“这小子。” 胤禛也喝醉了,他举杯邀明月,诗兴大发,又推着另外两人,大笑道:“你看咱们真的是对影成三人,老七,老五,我。嘿嘿嘿嘿。” 胤佑推开他:“你也喝多了。” 胤佑看着两人,一个在那儿,对着虚空举杯,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一个在那儿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他指着他们笑骂道:“酒疯子,都是酒疯子……诶,你们怎么有好几个。” 他傻笑起来:“哦……我也喝多了,那没事儿了。” 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旁的小厮仆从还在候着。 九月,内务府于毓庆宫上下查完,整理成册,上疏奏折,呈于康熙桌上。 康熙无心政事,移驾景仁宫,独自坐了几天。 他悠长叹息:“对于胤礽,我不曾有一日懈怠,处处用心,哪知今日成了如今模样。” “我愧对于你。” 他的确是在给太子和诸皇子一些小小的试炼,却没想,太子好男色。 他长久的沉默着。 梁九功每餐摆好又撤下,他请人去请太后,太后不来;他派人去请德妃,乌玛禄只叫琉璃回了句,让他静一静。 此时待在康熙身边,非但不能叫他一分的慰藉,只会叫他更痛苦。 三日后,于九月十五日,康熙下谕,让内务府处死曾于太子的住处,行径悖乱的膳房人花喇、哈哈珠子德住、茶房人雅头;膳房人额楚圈禁家中。 抓的抓,逐出宫门的逐出宫门。 关上宫门,胤礽将石氏抽了一顿:“他们是男人,又生不了孩子。你个妒妇!这些容忍之心都没有。” 石氏被抽得遍体鳞伤,但于面部、手部这些会露出来的地方,完好无损。 他阴冷的看着她,压抑着怒火:“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石氏低声道:“是。” 他随手一扔,鞭子落在她身边。 他走过她,连个眼神都欠奉。 他停在离她三步远:“还有下一次,你就别想活了。” “石家。”他嗤笑一声,“狗罢了。” 他走出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开,在自己书房坐着发呆。 等胤礽走了,候在房门口的宫人这才进来,将石氏扶了起来。 她带进来的丫鬟心疼的看着她:“主子。” “没事。”石氏扯出笑来,“别往外传。” 石氏叮嘱她:“也别给家里说。” 那丫鬟心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丫鬟擦干眼泪:“奴才去太医院取药,主子身上可不能留疤。” 石氏摇头:“那不就被人知道了吗?你别去。” 丫鬟固执道:“奴才就说奴才跌伤了,不愿意留疤,奴才使银子买,不会有人发现的。” 石氏这才点头。 那丫鬟去了一夜,再也没回来。 另一个带进宫的丫鬟,被人抬着尸体给石氏过了目。 那小太监笑道:“太子妃,太子爷请您掌掌眼。这次只是两个奴仆……下次……就不一定了。” 石氏惊恐的缩成一团:“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小太监让人把死尸带下去了,同另一个丫鬟的尸体用草席裹了,丢到了乱葬岗。 不久后,被野狗分尸。 人命如蚁。 石氏被这一吓,又因为挨了鞭子,满身伤痕,伤口发炎,夜里就发了高烧,有些神志不清。 宫人传给太子胤礽知晓,胤礽啧了一声,赏了他二十板子。 于是,没人再愿意趟这趟浑水。 石氏连发了两天高烧,伤口生了脓,却又挺过来了。 她哭了一会儿,爬起来灌了一肚子陈水,找宫人要饭吃。 她毕竟是太子妃,还会时不时去向太后和皇上请安。 宫人也不好太过苛责,却也不曾和她说一个字。只负责给她送饭梳妆换洗。 后来又得了治疗,脓水没了,只留下了疤。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尚且年轻貌美。 她却笑不出来。 这地狱一样的日子,还有得熬。 康熙只口头上叮嘱了胤礽几句,让他不要再和男子鬼混,便轻轻揭过。 十月,康熙下令,命令宗室及满洲诸生,都需参加乡试、会试。 宗室和满人对这条命令感到不满,但是他们知道这是位铁血的主。 他们的反抗并不能带来什么,甚至可能给自己招来祸患,也就一一闭嘴。 他们也开始看起了四书五经。 十一月,宜妃之姐郭络罗贵人所生四公主,被封为和硕恪靖公主四公主,嫁给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 1698年,康熙三十七年。 年后第一次早朝,有大臣上奏:扶桑限定赴日贸易的唐船为八十艘。 康熙点头,以示知道了。 另一大臣上奏:朝鲜发生大饥荒,朝鲜王李焞请求清朝赈济。 康熙亦押后。 随后下朝后,邀内政大臣共商。 索额图道:“依奴才见,如果国库充盈,可以答应一二,以显我大清地大物博,非他所能抗的。” 董鄂费扬古亦道:“这事无非答应或不答应,不答应了,也与我大清无损。答应了,无非是少点粮食。” 董鄂费扬古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说得在理。 康熙点头:“可。” 最后康熙下令,派人运送五万石粮食以救助朝鲜,并御制《海运赈济朝鲜记》以纪念此事。 随后,正月二十七日,康熙巡游五台山,命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随驾。 他走后不久,二月选秀,惠荣二妃,并佟佳苍雪掌管选秀之事。 最后定了几个人。 惠妃呈上去后,为太后一一讲解。 惠妃指着瓜尔佳氏:“这丫头身上有股劲儿,倒有些像宜妃年轻的时候。” 惠妃指着另一人道:“她生得美丽,只是有些冷冷清清的,一看不像好说话的。” “这个太过伶俐,这个太蠢笨……这个倒是样样都好,只是生得平平无奇,比奴才都还要差上几分……” 太后听着,最后相中了那位满洲镶黄旗出身的,十四岁的瓜尔佳氏。 太后看了看,这位瓜尔佳氏乃三品协领祜满之女。 太后最后定下个贵人的位份。 瓜尔佳氏虽出身不错,但比起顶尖世家还差了一筹,许她个贵人,已是体面了。 而真正家世显赫的人,如孝昭皇后、孝懿皇后、温僖贵妃、慧妃、平妃、佟佳苍雪、咸福宫妃,是直接以妃位入宫;太后自个儿也是做为大清的皇后抬进来的。 至于其他几人,待定。 到时交由康熙自己抉择,不管是自己留着,还是分给众阿哥,或是皆不要,都由他去。 太后看着惠妃:“位份就这么定了。” 惠妃称是。 太后问她:“佟佳妃人呢?” 喜欢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请大家收藏:()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25中文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五十五章 惠妃垂目道:“她不爱这些,只是走个过场,选秀完了,她便回去歇着了。” 太后摇头叹息:“她比不上她姐姐。” 惠妃没有回答。 太后和她闲话家常:“这整个后宫里,我最看好你。没有人再比你贴心了。” 惠妃笑道:“能伺候主子,是奴才福分。” 太后摆手:“少说这些。” 她问她:“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我听你还有些咳嗽。” “老毛病了。”惠妃掩唇咳了会儿,“每年天气一冷便会咳嗽,等到天气热了,也就没事了。倒是劳烦主子关心。” “太医怎么说?” “太医也只能开些润肺的药,喝了后,多少没那么难受。”惠妃笑道,“好歹这病不传染人,不然奴才都不敢往主子身边走了。” “你是个贴心人。”太后让那兰图给她拿了些皮毛出来,“你还是要多注意自己身体,不然这宫中的事务,又该交于谁呢。” “谢主子关心。”惠妃让紫烟接过皮毛。 两人闲聊了几句,惠妃才离开。 有关挑选出来的八旗秀女名单也奉了一会儿给康熙,太后选中瓜尔佳氏的事也在里间说清。 康熙无可无不可的:“其他的发还本家,瓜尔佳氏就按太后的意思办。” 得了康熙应允,惠妃才让内务府的人去办。 瓜尔佳氏入宫的消息由宫里传了出去。 康熙这会儿已经到五台山了。 白云寺中,早已封山锁院的等候康熙等人到来。 寺中主持已经换了位,依旧是引着康熙入住,随后双手合十道:“醒迟长老足不出户,寺中也派人去问过,他不愿意出来。” “之前送来的棺木……” “在经殿后放置,为小公主祈福。”主持问道,“皇上可要去看一看。” 康熙摆手:“下回吧。” 康熙又问他:“棺木送来后,醒迟长老可曾做过什么,或是说了什么。” 主持摇头:“不曾。” 康熙点头,坐下道:“你下去吧。” 主持退下。 胤禔和胤祉也各自住下。 胤禔觉得烦闷,他不大喜欢这些寺庙,总让他觉得自己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去找胤祉下棋。 胤祉见他急躁,不急不慢道:“心静自然凉。” “你说皇父把咱们带出去来是几个意思。再过一月可就是封爵礼了。” 胤祉劝他:“你且耐心,皇父心中自然有数。” 胤祉又道:“随侍皇父身边,是多少人你想要的荣宠,咱俩能跟着出来,你就安心吧。” 胤禔心烦意乱,但还是拿子下棋。 康熙这些时日,跟着斋戒抄经,也学着佛家仪轨进香礼佛,倒有几分意思。 只是醒迟长老一直不出院门,吃食皆由伺候他的小沙弥端进去。 十五年过去,白云寺的主持换了,醒迟长老院中的小沙弥自然也换了。 康熙终究长大太久,他不再像十五年前那么轻狂。 他在回宫前两天,写信,让小沙弥待传。 信中提及了太皇太后的薨逝,也提及了送来的棺木里埋葬着他最喜欢女子的孩子。 自然也提及了他这些年的壮举,除鳌拜,定三藩,平台湾,三征噶尔丹。 他让整个大清变得更好了。 然而,那些信送进去后就没了影儿。 小沙弥说:“醒迟长老前些日子便开始闭禅关,不知什么时候出来。” 小沙弥偷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是早就定好的事。” 这话似乎给了他些许慰藉。 然而直到他走,醒迟长老都没有出来。 二月二十三,康熙回京,行至五台山脚,他回头望去,重峦叠嶂之中,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回京途中,他巡视浑河河堤,浑河不负浑河之名,河水浑浊不清。 回京之后,康熙下令着手招募十几万民夫,在芦沟桥附近的良乡到东安,开掘新河。 此河后来,被称为永定河,使原来的斥卤之地,成为膏腴良田。 这都是后话了。 回来后,歇息了两日,正赶上大封皇子爵位之时。 三月初二日,盛大的封爵礼中,大阿哥胤禔被封为多罗直郡王。 三阿哥胤祉被封为多罗诚郡王。 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八阿哥胤禩皆被封为多罗贝勒。 在场受封的诸皇子,将正式参与国家政务,并分拨佐领,各有属下之人。 他们正式进入权利斗争之中。 五月,八阿哥胤禩正式与安亲王岳乐外孙女郭络罗氏成婚。 婚礼掀开盖头那一瞬,胤禩屏住了呼吸。 眼前少女,艳若桃李,美若春花,眉梢眼角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他想,他是喜欢她的。 他一见倾心。 他握住了她的手,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 郭络罗姝妍也回握住他的手。 胤禛打趣道:“看来老八是喜欢咱们八弟妹得很呐。” 胤禩不好意思的想收回手,郭络罗姝妍握住了,不让他收回。 胤禟、胤?起哄道:“哦哟哟,八哥~” 胤禩红着脸唾他们,把他们送出去后,他才回转身,道:“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吃点东西,不用等我,免得饿肚子。” 姝妍点了点头,又笑道:“我听人说,八贝勒爷最是温文有礼,懂规矩不过,怎么不敢看我。” “莫不是,不敢抬头看观音。”她打趣着。 她是畅快明丽的女子。 笑起来也自是带了爽利。 胤禩退步道:“我一会儿再来。” 他退出去,只觉躁得慌。 胤禛过来同他勾肩搭背:“你小子脸红了一片,怎么,就这么喜欢八弟妹。” 胤禩点了点头,露出一点儿笑意。 胤禛让小太监端上铜盆,打趣道:“快用帕子敷敷脸,免得叫他们看到了,更要打趣你。” 胤禩用冰水洗了把脸,恢复了往日斯文,这才去见人。 老九老十见他这样,凑上前去:“八哥,你脸没红啊。完了,完了,咱俩输了。” 胤禩看着他们。 胤禛走过来,含笑道:“咱们几个打赌,赌你出现的时候,会不会脸红。” 胤禛招呼着胤礼:“十三弟,快把赢的东西收起来,免得他们反悔了。” 太子胤礽坐那儿扇着扇子笑:“咱们都赌你会红着脸过来,只有老四赌你不会,十三也跟着他押你不会。” 大阿哥胤禔叹道:“就他俩赢了。” 胤禩看向三阿哥胤祉:“三哥你也押了。” 胤祉点头。 胤禩偏头看向胤禛,哭笑不得,复又坐下,和他们说话。 到了吉时,几兄弟把胤禩围上,拱卫着他出去。 处处红红翠翠,皆是闹闹笼笼,你道正生是,原是眷属天成。 康熙金杯赐酒。 胤禛一边看着,一边和胤礼说话:“我这几次见你,看你都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 “没事。”胤礼笑道,“四哥你想多了。” “万妈妈说,十二弟告诉她,十四孤立你。”胤禛轻轻叹气,“我不问,你就不说吗?” 胤礼说:“四哥你就别管了,我能处理的。” 他低声道:“我不想你跟十四闹起来。” 他近乎祈求的看着他:“四哥,你就别管了。” 胤禛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头。 胤礼松了一口气。 胤禛提醒他:“那小子要是哪天做的过分了,尽管告诉我。” 胤礼应下了。 两人走入人群,融在热闹中。 胤禩也在第二日带着郭络罗姝妍去一一拜见后宫妃嫔,领了不少贺礼。 随后,带郭络罗姝妍私下拜见了魏见月。 魏见月穿着吉服,让桂姐送给了郭络罗姝妍一对镯子和一副《百子千孙图》。 魏见月笑道:“以后,老八就拜托你了。” 她笑道:“老八自打和你指婚后,便一直等着你。” 胤禩小声的叫了声:“额娘。” 魏见月笑道:“好了,不说了。” 说是不说,她又忍不住说了几句:“老八心思细,有什么爱憋在心里,也就只能劳你多费心了。” 姝妍抿唇笑着摇头。 “就指着你给他开枝散叶了。”她将自己手上的镯子给了姝妍,“这镯子是我这些年来一直随身佩戴,希望它能够保佑你给老八早早生下孩子来。” 姝妍收下,笑道:“我和贝勒爷一定好好伺候额娘。” 说着说着,姝妍眼圈儿红了。 魏见月打趣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好了好了,不留你们了,再多留一会儿,哭起来,老八该怪我这额娘了。以后有空就进宫来找我。和我说说话也是好的。” “好,媳妇儿知道了。”姝妍流着泪,说道。 魏见月给胤禩使眼色,让他带走郭络罗姝妍。 胤禩把姝妍带回八贝勒府,带进主卧,哄她道:“怎么就哭了呢。” “你和额娘太好了,我忍不住。” 胤禩抱着她,哄着她:“这才哪到哪,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他和她细细说道:“我只打算娶你一个,所以,以后还要劳你多辛苦。” 郭络罗姝妍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红了脸,嗔道:“你这人,在和你说正经事,尽讲这些话。” 胤禩道:“我也说的是正经事。” 他和她商量:“我在宫中居住,见我额娘总是自个儿待着,等着皇父。十天半个月,乃至几年都见不得皇父一面。那时我便发誓,我不想再有像我额娘一样的女子。” 他握着她的手:“我管不了别人,我只是不愿我府中再有像我额娘那样的女子。” 他说:“有一个你就足够了。” 他是如此信誓旦旦的看着她,眼神澄澈而真挚。 那一双眼像干净的潭水,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相信他。 姝妍抱住他:“好。” 他同她,恩爱重,情意浓,两个人儿共成双,鸳鸯被里忙。 康熙打算七月开始东巡,内务府忙碌安排。 宁寿宫,太后邀来了康熙。 她同康熙道:“自打我嫁入紫禁城后,便再也没回去过。如今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我想趁着还能走动的时候,出去看一看。” 她沉默了会儿,才说道:“我想家了。” 康熙忙赔罪道歉:“是儿子的错。” 康熙道:“皇额娘这次不如和儿子一同去科尔沁看看。” 太后整个人似乎都活过来,笑道:“好。” 七月二十九日,康熙亲奉皇太后出巡塞外。 随行妃嫔有宜妃、瓜尔佳贵人,王云锦、陈贵人,庶妃王氏。 随行皇子为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三阿哥胤祥。 八阿哥胤禩因刚刚大婚,康熙也做不出拆散新婚燕尔的事。 至于四阿哥胤禛,则留在京中帮太子胤礽一起理事。 太子胤礽这会儿正和胤禛在放了冰盆的屋里下棋。 胤礽笑道:“老四,你得谢我。不然,这么热的天你还得在外面跑着,哥哥可是对你好吧。” 胤禛故意调侃道:“太子爷,这是要小的做什么。” 胤礽笑骂了他一句:“行了行了,都是自己人做这个样子做什么。” 胤礽道:“我想让你帮我办点儿事儿,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胤礽知道他性子,道:“我知道你惯来是个爱洁的性子,肯定不会让你去做什么脏事。我怀疑这两个官员有勾结,你去帮我查一下。” 三阿哥胤祉是孤僻,胤禛性子则是孤介。 他沉稳可靠,但是他看不上眼的人,他连一句话都懒得说,理也懒得理。 最不喜什么推杯换盏,私下勾结。 对胤禛来说,叫他去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还不如回去看两本书来得好。 就因为他是这个性子,所以胤礽才相信他,把他当作心腹。 胤禛接下了胤礽吩咐的事。 另一边,东巡至盛京,在宜妃的邀请下,太后对盛京风貌也颇感兴趣,便住入宜妃之父三官保的家。 因为此次东行,有王公大臣在,随行人员甚广,需要房间甚多,便于三官保的家附近寻找好房子一同加以修缮。 夜里,各自安住后。 同屋的胤禟、胤?并不理他。 胤祥自己一个人待着也无聊,出门四处走走,正好撞上来寻他的胤祺、胤佑。 胤祺道:“你四哥担心你,让我和老七多看着你,要不你今晚和我们一起住。” 胤祥应下了。 喜欢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请大家收藏:()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25中文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五十六章 胤祺和胤佑都是脾气宽和的人,把他带走后,也不冷落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 胤佑教他埙。 胤祥惊奇道:“七哥还会这个。” “只要有心,什么做不成的。”胤佑问他,“我听四哥说,你文采不错,武略也行,假以时日,只怕比我们强多了。” 胤祥笑道:“四哥尽夸我。” 胤佑整了整脸色,和他道:“你四哥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们了。我在尚书房那会儿,因为皇父打算把我过继出去,也是被排挤冷落的那个。只有你四哥和你五哥一直不嫌弃我。” 胤祥知道他的意思,洒脱的笑道:“无妨,不过是些小孩子的把戏,拉拢,孤立,也就那样。不会伤害到我。” 胤佑打量着他,对胤祺笑道:“十三弟比我当时豁达。” 胤佑道:“我那会儿还因为这个,哭过。” 胤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三个人聊了一夜,天亮才歇下。 康熙本来是带着众人出去逛,听说他三人畅聊一夜的事,看向胤禟、胤?。 胤禟行礼道:“十三弟不喜欢我们,跟我们分到一个屋子之后,他自己就出去了。” 胤?连忙点头。 康熙没有计较这事儿,只是不咸不淡的提到:“我希望你们兄弟之间互帮互助。” 两人称是。 只是一个插曲,并不影响今天出去游玩的事。 众人行走盛京街头,看百姓生计,颇觉新鲜有趣,又各自买了点儿东西。 分到晚膳过后,三人才醒来,一同出门,尝了尝民间食物。 胤佑评价道:“别有风味。” 又买了糖葫芦。 胤祥拿着糖葫芦,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 胤佑笑他:“哥哥面前,你不是小孩子,谁是。” 这是胤祥第一次出宫,看什么都有趣,免不了会摸摸碰碰一些摊位上的小玩意儿。 胤佑阔气道:“看中了什么,尽管选,七哥给你买。” 胤祺笑他:“你瞧瞧你七哥多么阔气,我要是你,就把整个摊子都包下。” 胤祥笑了笑,挑中了一个风铃。 小贩看他们穿得好,也故意抬高了些价,倒也没贵到哪儿去,胤佑也不计较,付了钱。 胤佑给了胤祥些散碎银子和一些铜板:“你自己也是试试。” 胤祥接过,自己去买东西了。 胤祺和胤佑等在门外聊天,正好撞上了康熙等人。 两人行礼。 康熙道:“侍卫来报,说你们在这儿。胤祥呢?” 胤佑道:“他进去自己挑东西了。” “这是给谁选啊?”康熙看了一眼牌匾。 书斋。 “不知道。” 说话间,胤祥跑出来:“五哥!七哥!” 他看见康熙,忙停下,行礼道:“皇父。” “什么事?” “那掌柜的说钱不够。” 书在历朝历代都是贵物,胤佑给他的钱,的确不算多。 胤佑行礼道:“还请皇父容儿子跟十三弟进去看看。” “去吧。” 两人进了书斋,那掌柜的笑道:“爷,这些是这位小公子选的。您瞧瞧,咱们都是明码标价,可不敢乱来。” 胤佑看了看,算完之后,补上价,才带着胤祥出来。 康熙没说什么,带着众人闲逛,包下了城中最大的酒楼。 筵席过后,回到住处。 康熙并没有提胤祥和胤祺、胤佑两人同住的事儿。 夜间,魏珠抱来被子,笑道:“十三爷,皇上让奴才送来被子,免得您同五贝勒爷、七贝勒爷休息时感冒了。” 胤祥抱着被子,不知道该不该回他和胤禟、胤?那屋。 胤佑拉着他道:“德妈妈说,把皇父的话都当真话听就行,他叫你在这好好休息,你就在这休息吧。” 胤祥想了想,同意了,但他还是说道:“要真因此受罚了,就让弟弟自己承担吧。” 胤佑和胤祺相视一笑,没说什么。 三人歇下。 胤祺提醒他们:“该睡了,明日要去谒陵。” 三人歇下。 自打这之后,此次出行塞外,都将胤祥与胤祺、胤佑两人安排同住宿。 谒陵之后没过几日,他们将经密云越长城,通过承德进入科尔沁草原。 八月初,出巡部队首先来到喀喇沁蒙古部,驻跸在康熙的女儿三公主和硕端静公主府第。 和硕端静公主看见康熙后,忍下哭意,依礼拜见了康熙和太后。 太后打量着她:“我的儿,你瘦了。” 和硕端静公主忍不住哭着,一味落泪。 太后忍不住问道:“是额驸对你不好吗。” 和硕端静公主摇头,用手帕擦去泪水,笑道:“没有的事,他对我很好,只是离乡许久,见着皇祖母和皇父,一时忍不住哭泣罢了。” 太后拉着她,口中念叨着:“我的儿哟,我的儿。” 这些孙女中,太后最亲近的自然是乌玛禄所生的如意,可他乡见亲眷,她又该如何不惆怅。 太后问她:“怎么不见你的孩子。” 和硕端静公主苦涩笑道:“孙女儿不争气,不曾和他有过孩子。” 太后叹了一口气:“还是得有个自己的孩子才是。” “是。” 康熙听了一会儿,先出去了。 额驸噶尔臧终于赶来,他下马见礼:“刚才部族有事,来迟了,请皇上不要怪罪。” 康熙道:“陪我走走。” 额驸噶尔臧将马交给仆从,跟随康熙闲走。 “她毕竟是大清的公主。”康熙道,“你要对她好些啊。” 额驸噶尔臧行礼道:“臣知道。” 康熙看着远方:“这天下都是朕的,而她是朕的公主。噶尔臧,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臣……不敢逾矩。”额驸噶尔臧行礼道。 额驸噶尔臧陪康熙走了一会儿,将康熙送回府中,和和硕端静公主同屋而住。 两人不发一言,无话可说。 额驸噶尔臧侧身而睡,而和硕端静公主亦和衣背向而睡。 康熙等人在和硕端静公主府上住了一段时间,见两人只是有些生疏,其他的也没什么。 康熙见过了喀喇沁蒙古部各部的王,便和太后告别了和硕端静公主,继续向科尔沁草原进发。 九月初,康熙等人到达科尔沁草原,住在科尔沁和硕纯禧公主府第。 和硕纯禧公主是康熙异母弟恭亲王常宁的长女,被养在宫中,记在康熙名下,为康熙的长公主,于康熙二十九年下嫁科尔沁台吉般迪。 途中经太后父母葬发库山,距跸路二百里,谕内大臣索额图择洁地,太后遥遥祭拜。 太后涕泪长流。 一别爹娘四十载,之后竟再也没见过。 再见已是生死相隔。 她心痛不已,差点儿哭得背过气去。 十月,次奇尔赛毕喇,值太后万寿。 康熙到行宫行礼,敕封太后所驻山寿山。 随后不久,众人回宫。 回宫之后,康熙往各宫遣送了此次出巡带的东西。 他给乌玛禄带的是一串风铃。 乌玛禄将风铃挂在窗台上,风一吹,便叮铃叮铃作响。 乌玛禄睡眠不好,夜里总是会惊醒。 风铃声稍微一动,她便会醒来,琉璃有好几次都看到了,劝说她把风铃收起来。 乌玛禄摇头拒绝,只是看着风铃发呆。 她好想家。 她说:“琉璃,我想家了。” “我家里的窗台上就挂着两个风铃,风吹起来的时候,它们碰撞间就会发出好听的声音。” “一个是竹叶模样的,一个……一个我记不起来是什么模样的了。” 她淡淡的说着,没有悲痛,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可就是会让人觉得很酸楚。 乌玛禄和她描述着自己还记得的东西:“我还有一个大书柜,书柜里有很多书,其实我都没怎么看过。在这里,我看的书,远超那个时候。” “我……”她说不下去了,很多东西她已经忘记。 乌玛禄轻声道:“算啦,不用收起来。” 她看着风铃,继续愣神。 琉璃什么也做不得,只能安静的伺候她。 十二月十二日,庶妃刘氏,生皇十七女。 公元1699年,三十八年。 因为黄河与淮河连年溃决,河下部分地方时遭淹没,虽花费数百万库银,屡遣大臣督修,至今仍无成效。 加之天下已定,休养生息,返利于民多年,天下逐渐富足。 康熙思来想去后,决定第三次南巡。 时间早已定下,只是随同出巡人员还未定下。 他前往宁寿宫,问太后安后,又同太后说起这事儿:“儿子今年打算南巡,不知皇额娘愿不愿意与儿子一同前往。” 太后自从去年出巡塞外后,心胸也越发开阔。 若是往年,她定然是不出去的,可是这会儿,她也就应下了。 太后随口问道:“这次出去,你打算带谁。” 康熙点了几个人。 康熙知晓太后素来不喜乌玛禄,然而他早就应了乌玛禄,要带她南巡。 所以,他斟酌道:“此次出行,儿子打算带上德妃。” 他说:“她向来身体不好,之前也就一直没带她。如今好些了,便打算带她出去看看。” 太后也只是问问,听见乌玛禄要去,也没说什么。 康熙见太后不反对,也放下心来,问了几句如意的事。 太后招来如意。 如意见礼,举止端庄娴雅,知进退。 康熙打量着她,颇为满意。 “我听他们说,你于诗文上颇有才能,远超你几个姐姐。” 如意笑道:“姐妹们各有喜好,我虽长于诗文,别的方面可远不如姐妹们。” 康熙笑着点头:“你这话倒有几分像你额娘。” 如意看着太后笑道:“是皇祖母教的好。” “所以当年才把你记在皇额娘名下。”康熙借坡下驴道。 太后这才道:“也是德妃生得好。” 花花轿子众人抬。 两母子间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几人说着闲话。 如意每每搭话,总叫人身心舒坦,笑声连连。 太后久违的留康熙用了晚膳。 康熙由来是喜欢这女儿的。 这女儿说话言谈间虽然带着德妃的影子,却不像德妃一样,时常堵得他半天上不来气。 柔顺婉约,八面玲珑。 每每见到她,他便越发满意她。 回了乾清宫后,让魏珠送了些首饰去。 如意收下了,身边宫人打赏了魏珠,给了茶钱。 太后笑她:“你啊你,你这玲珑心肝儿,也不知道随了谁。” “管它随了谁,还不是皇祖母教的好。”她拉着太后撒娇。 太后嗔怪她:“你啊,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 如意靠着太后:“在皇祖母面前,孙女儿可不就是孩子么。” 太后笑着微微摇头,宠溺的凭她依着。 太后让那兰图把库房里的一幅画拿给如意。 太后道:“这是你五哥过年进宫时带来的,我瞧着好,特意给你留的。” 如意接过,喜道:“是真的好。我爱这个。谢谢皇祖母,皇祖母对我真好。” 她笑得眉眼弯弯。 太后笑道:“你喜欢就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如意才离开,回到自己住处。 她的宫女将画收了下去。 她自己坐在窗前发呆。 宫女收好后,安静等在一旁。 如意摆手道:“下去吧。” “是。” 宫女退下。 屋外皑皑白雪,将整片大地都洗干净了。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正月二十一日,康熙谕六部在京筹备出巡所需,严禁沿途官吏藉名科派,随从大小官员不许横行生事,百姓不必引避。 他抽空去见了乌玛禄一面,同她说了出巡的事。 乌玛禄笑道:“也好,奴才也想出去走一走。” 康熙看了她一会儿:“委屈你了。” 她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答道:“不委屈。” 康熙看着她,微微笑着,并不说什么。 乌玛禄邀康熙下棋。 康熙和她下了一会儿:“你越发长进了。” 乌玛禄笑而不语。 两人用了晚膳。 康熙兴起,叫上了永和宫众嫔妃于南府听戏。 唱的是《白蛇传》。 “许仙南柯梦已醒, 从此与你断孽根。 他随老僧在金山, 皈依三宝绝红尘” …… “硬拆散鸾凤交, 只落得夫妻分, 前没仇后无恨, 何嫉我恩爱深?” …… 王云锦听着,心里揣着事儿,却也都压了下来。 她入宫十余年,早已褪了当年的急躁。 她耐得下心的。 众人安心听着,时不时往台上掷金银首饰,金馃子。 喜欢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请大家收藏:()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25中文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冤家他,跪尘埃, 既恨又痛更怜爱, 见面毕竟情难割……” 台下人看,台上人唱。 随着雷峰塔倒,一出戏完。 天色不早,众人回宫。 康熙夜宿永和宫。 乌玛禄洗漱完后,上了床,和康熙商量道:“今日见着王妹妹,奴才倒想起一事儿,不知爷还记不记得。” “什么事儿?”康熙随口问道。 “就她爹娘的事儿。” 他们当年还为这事儿闹过,但时过境迁,康熙都有些记不起了。 康熙想了会儿,口中问她:“怎么了。” “要不还是帮王妹妹找一找她爹娘,或是这次南巡,也把她带上。” “好。”康熙拍了拍床,“行了,小事一件,不用再费心思,睡吧。” 乌玛禄歇下,又和康熙道:“我想把永和宫的几个姐妹都带上。” 她和他商量:“这宫中平日都是她们陪着我。这会儿,我和王妹妹出去了,单留她们两个,似乎不大好。” “得寸进尺了啊。”康熙打趣着,但也不计较,“带上吧,都带上。” 早晨,胤禵和喜宝来问安。 胤禵称亏道:“我听姑姑们说,皇父和额娘去听戏,都不知道带我和喜宝。” 乌玛禄笑道:“下次带你。” 康熙把他抱起来:“好小子,重了不少啊。” 康熙颠了颠他:“听戏算什么,皇父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胤禵应下了:“好。” 他又后知后觉的看向乌玛禄,等乌玛禄点头。 康熙看着乌玛禄:“有你看着,没事的。” 乌玛禄也就点头应下了。 胤禵高兴得抱着康熙亲了亲他脸,笑道:“多谢皇父。” 康熙把他放下:“这混小子,一天没大没小的。” 康熙扬了扬下巴:“去吧。” 胤禵拉着喜宝退出去。 康熙问她:“喜宝是你取的。” 乌玛禄大大方方的承认。 “她以后就叫喜宝吧。” 像在提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乌玛禄应道:“好。” 康熙走后,王云锦来拜访乌玛禄。 闲聊几句后,王云锦说明了来意。 乌玛禄道:“这事儿,我昨晚和皇上说了,皇上应下了。” 王云锦谢道:“多谢姐姐了。” “无妨。” 王云锦笑道:“姐姐,打牌不,我让他们去叫万姐姐和尹妹妹。” “也好?” 四人打叶子牌。 喜宝是格格,并不用像阿哥一样,长时间的留在尚书房,她下午就回来了。 四人轮流的逗孩子玩儿,还教喜宝打叶子牌。 万琉哈柳烟笑道:“你们也不怕把孩子给教坏了。” 王云锦说得有理有据的:“多学学,以后嫁人了,才多个解闷儿的。” “偏你会说话。”万琉哈柳烟嗔道。 几人闲聊着,打着叶子牌。 乌玛禄让琉璃给喜宝拿了画儿和华容道给她玩儿。 喜宝乖乖的坐在一旁看着。 康熙既然答应了乌玛禄,便着手令人去办寻王云锦爹娘一事。 他下令,让江苏巡抚宋荦查访有关王云锦爹娘的消息。 二月初三,南巡启行,依旧是由太子留守京中理政,四阿哥胤禛被太子留下帮忙。 康熙亲奉太后出行。 此次出行,带了乌玛禄和宜妃,王云锦、瓜尔佳氏、万琉哈柳烟、尹喜儿。 六位出行妃嫔,四个是永和宫的。 瓜尔佳氏和宜妃都是翊坤宫的。 太后也没说什么。 宜妃心中不悦,也不跟她们来往,只跟瓜尔佳氏说话。 此次随行,还有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八阿哥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等人随行。 于大通桥乘舟南下。 经河西务、杨柳青、周家嘴、青县、东光等地,于二月十二日舟至桑园。 康熙谕直隶巡抚李光地等:漳河与滹沱河原各自入海,今两水合流,所以其势泛滥。如漳河故道可寻,即可开通引入运河;如虑运河难容,即于运道之东别开一河,使之赴海。令李光地等前往阅视议奏。 出行队伍,暂且在桑园住上几日。 几人各有安排。 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一同喝茶,或在每天约着一块儿出行。 五阿哥胤祺随侍在宜妃身边,或是看书,或是玩儿宝,或是听宜妃和瓜尔佳氏聊天。 宜妃压根儿不往永和宫众妃嫔那边儿走。 瓜尔佳氏和宜妃闲聊:“我听说宫中不是有个特别受宠的陈贵人吗?怎么这几回出行,都不曾瞧见她。” 宜妃道:“我倒是听说,她已受了段时间冷落。” 宜妃嗤笑道:“她拿十七阿哥争宠,皇上当夜就拂袖而去,叫她禁足了。并剥夺贵人称号,降为常在。” 宜妃免不了评价道:“她可真蠢。” 瓜尔佳氏手上捧着蜜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怪不得皇上说喜欢我不懂这些。” 她是真没反应过来。 宜妃看着她,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皇上他,就好这一口。” 两人约着一块儿出门游玩。 七阿哥胤佑、十三阿哥胤祥同居一屋。 胤佑和胤祥下棋:“老五说他额娘在,不方便天天跟咱们待在一块儿。” 胤佑问他:“你不去德妈妈那儿,是怕十四弟介意。” 胤祥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胤佑笑他:“你还能避他一辈子不成?总有见面的时候。” 他故意气他:“要是哪天你被记在了德妈妈名下,那还不是早晚得跟他对上。” 说到这里,胤佑自己都忍不住乐出来。 胤祥无奈的看着自己七哥。 自打胤佑不用被过继出去,心上少了块儿石头,便越发不沉稳了,是一天比一天蔫儿坏。 胤祥笑着摇头,下了一子。 胤佑故作神秘道:“我跟你说个消息,你可别惊讶。” “你说。”胤祥敷衍道。 “你还记得去年出塞,你被老九、老十孤立的事儿吗?” 胤祥点头。 胤佑道:“这次不带老九、老十,听说就是因着这个。” 胤祥手一顿:“你听谁说的。” “我猜的。”胤佑笑道,“好了,年纪轻轻的,不要想这些事情。走,咱们出去玩。” 胤祥落下白子。 被胤佑拉出去闲逛。 棋盘上,黑子输了白子两子。 另一边儿,八阿哥胤禩、十四阿哥胤禵两人问完长辈安后。 胤禵拉着胤禩同乌玛禄告假:“额娘,我和八哥出去玩儿了。” 乌玛禄叮嘱胤禩:“这小子爱闯祸,你可看着些他啊。” 她又让琉璃给胤禩拿了二百两银票:“这是你和十四的零花,你拿着,可不许给他,免得他乱花。” 胤禵就差撒泼打滚了:“额娘~” 胤禩行礼:“德妈妈,我会看好十四的。” 说完后,拖着丢人现眼的胤禵快速离开。 万琉哈柳烟邀请乌玛禄:“要不咱们也一块儿出去走走。” 乌玛禄掩面打了个哈欠:“你们去吧,我困得很,要歇了。” 大家都知道她身体不好,也不为难她。 三人相约着出去闲逛。 乌玛禄让尹双儿陪着她们一块儿出去闲逛,才歇下。 乌玛禄看着琉璃:“委屈你出不去。” “没有的事儿。” 乌玛禄道:“你忙你的去吧。” 乌玛禄睡到下午才起,用过晚膳后,打算去陪太后。 听说命妇还在太后屋里,乌玛禄便作罢这打算,翻开书看着。 康熙忙完后,夜宿乌玛禄这里。 随后不久,南巡队伍继续出发。 二月二十三日,康熙决定暂时分行,只乘一舟,减少扈从,昼夜前进,往阅黄河以南高家堰、归仁堤等处堤防。 康熙看在眼中,心中有所想法,只是面上不显。 二月二十六日御舟泊林家庄。 二十八日,回清口迎候皇太后船至同行。 二十九日阅视黄河。 三月初一,再巡高家堰、归仁堤等处。 康熙谕诸臣:高家堰处洪泽湖水低,黄河水高,以致河水逆流入湖,湖水无从出,泛滥于兴化、盐城等七州县。如能深浚河底,则洪泽水直达黄河,七州县可无泛滥之患。 康熙命令河道总督于成龙从速开浚下河通海之口。 他将此次出行时,第一次前往这些地方的想法整理成具体治河方略,详细展示于漕运、河道总督等。 叫他们依言去办。 三月初二,康熙因被淹地方米价腾贵,生计维艰,命截留漕粮十万石。 于高邮、宝应、兴化、泰州、盐城、山阳、江都受灾七州县各留一万。 较时价减值平粜。 于邳州留八千石,宿迁、桃源、清河、安东四县各留五千五百石,平粜。 再截留十万石,于扬州、淮安各收贮五万石。 忙完政务之后,他无空想些他事,疲惫的睡下。 三月初六,康熙舟泊高邮州,谕于成龙:界首地方河水比湖水高四尺八寸,当湖堤被水浸坏,命速查验修筑。 于成龙接命后,连忙派人去查。 第二日,三月初七,康熙至扬州府,谕于成龙:清水潭九里地方河水比湖水高二尺三寸九分,令速修当湖堤。又高邮地方,河水向湖内流,河水似高一尺有余,令趁黄河水未深时从速修理。 于成龙连忙派手下人员去办。 他们多年治河,早有心得。 然而一时间也免不了疲于奔命。 于成龙累得脸色蜡黄,还要安抚下吏:“咱们忙过这一段就好了,大家再坚持一下。” 下吏摇头:“这都是小事。只是治河之事难以十全十美,只怕皇上到时候追究起来,可怎么办。” 于成龙叹气道:“咱们这位爷向来是眼中揉不得沙子。何况,治河多年没有什么成效,咱们这次能够保住自己,已是幸运。” 几人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一时间还是难免有所担忧。 于成龙赶他们:“先去办,先去办。” 众下官退下,去忙了。 三月初十,康熙就治河方略对于成龙再作指示。 三月十三日,康熙宽免南巡中,山东、江南地方各办船只官员中,因公罣误、罚俸、住俸、降俸、降级、革职留任者。 免江苏、安徽于康熙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年奏销未完,民欠一切地丁钱粮、米豆麦杂税。 大赦山东、江南两省在监罪犯,除十恶及诏款不赦等罪,官吏贪赃等罪外,其余在康熙三十八年三月十五日以前死罪以下,已结未结,俱予宽免。 三月十四日,南巡队伍到了苏州。 苏州各大官员皆来迎接。 王云锦在经过官员时,看见了如今的苏州织造李煦。 他低着头,跪拜在地,不肯抬头。 她不期然的想起了多年前,他把山花插满她的发鬓。 她垂目,捏着袖摆,走过人群。 夜里,王云锦在屋里走圈圈,一时心焦,又忐忑,同乌玛禄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寻见我爹娘。” 万琉哈柳烟吃着蜜饯,道:“我要是你,我就想开些。能保住一条命就是好的了。此次,只当出来玩罢了。找得到,是惊喜。找不到,也不亏。” 王云锦好气又好笑:“万姐姐向来是想得开的。” 她坐下来,故意道:“都说越是心态好,越是能活个大岁数。叫我说呀,万姐姐定然能长命百岁。” 万琉哈柳烟唾了她一口:“小妮子。” 两人闹了闹,王云锦反倒没那么焦急了。 万琉哈柳烟起身:“我要回去睡了。” 王云锦也起身:“我也回去歇着了,不打扰姐姐。” 尹喜儿也跟着行礼离开了。 乌玛禄歇下。 此次南巡,康熙大多是独自歇息。 次日,三月十五日,康熙谕大学士:应暂留毛城铺、高家堰等处减水坝,将高邮州以北减水闸坝尽行堵塞。加高东岸堤,使西水不得泛越,则下河之水归海而河道湖身皆出,其时作何导浚,再行定夺。至于他处河道亦可保无虞。独黄河工程,尚难决定,相其形势,当缓图之。 江苏巡抚宋荦查访,于巳时,带着王云锦的爹娘前来相见。 宋荦道:“臣自打得令之后,夙兴夜寐,不敢有一日懈怠,终于查到贵人父母。” 宋荦道:“娘娘的娘做得一手好刺绣,而娘娘的爹,则在苏州东城开机为业,上有兄弟。” 开机之家,谓之账房;机工领织,谓之代料;织成送缎,主人校其良槽,谓之雠货。 宋荦恐康熙不知底下民生,解释道:“娘娘的爹招来织娘,织成锦缎后,再卖出去。” 喜欢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请大家收藏:()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25中文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五十八章 康熙点头,让人招来王云锦认亲。 虽二十多年没见,爹娘已发白面皱。 然王云锦自打得了乌玛禄帮助后,也往家寄了银钱。 因此,王氏爹娘才能开机为业,做起了生意,不至于像当年那样,穷到卖女为仆。 王氏爹娘自打得了她的消息后,也跟她多有联系。 虽后来不曾见面,王云锦心中也多多少少记着自己的爹娘。如今细细打量后,总算认了出来。 王云锦与自己的娘抱成一团哭泣,她爹在旁边看着,直抹泪。 康熙和江苏巡抚宋荦出去说话。 王云锦之爹名王国正,他道:“你成了宫中的娘娘,过上了好日子……” 他抹着眼泪:“当时家里实在是穷的,没有法子,才肯让你卖身为奴。我本想着,等有钱了,就将你接回来。哪知道,后来你就没了消息。” “你后来寄回钱,说自己在宫中做娘娘,过得很好。我和你娘也不大放心,本想存够了钱,就去京城找你。” 他从身上取出贴身藏的银票,塞给了她:“你在宫里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不用担心家里人。如今能做点儿小生意,怎么都能够过下去的。” 王云锦越发泪流不止,哀哀的哭了会儿。 王国正同她说道:“委屈你了。” 王云锦和自己的娘抱头痛哭了会儿。 王国正才和她说了些其他的话:“自打你在宫里做娘娘之后,将你买去的李家找上门来。有了他们的扶持,咱们家里面才能做这些小生意,不用被那些无赖搅扰。” 王国正是个有个有些传统且固执的人,他说:“咱们得领人家的情,能帮的时候就帮一下。” 王云锦点头。 屋里里正哭着。 康熙和宋荦说完话后,就让他下去了,自己去书房处理事情。 夜里,他留宿乌玛禄那里。 下午王云锦来过,和她说了会儿话。 但乌玛禄并不提及。 康熙同她道:“我还以为你要劝我什么。” “奴才心里有数。帮王妹妹,只是因为姐妹情分。可若是再掺和进别的事……未免有些不知进退了。” 乌玛禄闭着眼,如是答道。 她怎么会看不出,王云锦今天下午来的那番言谈作为,就是想要把她当枪使。 乌玛禄虽然心善,但也没有蠢到这种程度。 这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不管也就不管。 纵然王云锦心中有所怨言,那又怎样? 康熙闻言,笑道:“如意像你……老四也像你。” 他的笑声有些憋闷不住:“也不知道十四像谁。” “许是像爷。”乌玛禄随口答道。 康熙本想反驳,但他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奢望。 倘若他阿妈额娘俱在,且待他很好,他会不会跟十四是一个性格。 骄纵到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又懂礼仪,知进退,并没有被完全宠坏。 他不知道。 且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 他说:“睡吧。” 王云锦自打认亲后,便有些心神不宁,她有几次想见乌玛禄,都被琉璃拦了回去。 她心焦得厉害,便遣人去康熙住处传话,说是想要见康熙。 她只是个常在,魏珠却也因着她跟乌玛禄的关系而上传天听。 康熙只是不咸不淡道:“告诉她,她父亲不日升为县令。着她为太后抄经祈福,无事不得外出。” 王云锦被禁了足。 乌玛禄并不过问,只是让琉璃看着,不要让人短缺了她的吃喝。 万琉哈柳烟正在和乌玛禄品茗,调侃道:“她胆子可真大。” 乌玛禄淡笑道:“也还好。” 万琉哈柳烟呵道:“往大了说,是干涉朝政。往小了说,也是不守本分。你看哪个后妃敢明目张胆给自己家人要官位的。” 乌玛禄不以为意:“随她去吧。” 万琉哈柳烟哼道:“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姐姐也参进这件事。” 乌玛禄笑而不语。 万琉哈柳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恨道:“姐姐总是心慈手软,轻拿轻放的。便有不长眼的人,以为姐姐好拿捏。” 她心里只向着乌玛禄:“叫我说,她一开始背主爬床时,姐姐就该给她个教训,而不是容忍她至今。” “如今与她计较,不过是被禁足;当时若与她计较,便是一条人命。”乌玛禄摇头,“万不至此。” 万琉哈柳烟笑道:“我知道。” 万琉哈柳烟不再说什么,而是同乌玛禄下棋。 胤禩打屋外进来,和胤禵一人手中捧着个盒子。 胤禵道:“额娘,这是我和八哥在外买的,说是养颜丹。八哥盒子里的是固元膏,说是吃了能强身健体。” 乌玛禄笑着收下,问他两:“你们今天去哪儿玩儿了。” “就在附近看了看,挺热闹的。”胤禵道,“明天额娘和咱们一块儿出去逛逛。” “明日再说。” 胤禵脚在地上磨了磨,道:“是皇父不答应?我去求皇父。” 他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乌玛禄没能拦住。 乌玛禄看着胤禩:“你快去看着些。” 胤禩行礼后退去。 万琉哈柳烟捻起盒子里的药,掰开看了看,又闻了闻味儿,道:“他俩被骗了。好在这是吃不死人的玩意儿,里间有甘草,当个糖豆吃也不错。” “他俩有心就好。” 胤禩跟着胤禵跑过去,被魏珠拦住:“皇上正在和几位大臣聊事,还请贝勒爷在外稍微等等。” 胤禩询问道:“不知魏公公可见着了十四弟。” 魏珠赔笑道:“奴才失职,一时不慎将十四阿哥放了进去,可不能再出错了。还请贝勒爷再等一等。” 胤禩道:“那你进去让十四弟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魏珠点头:“还请贝勒爷稍等。” 魏珠进去没一会儿,就退出来请胤禩:“皇上让您进去。” 胤禩进去后,康熙看了他一眼,让他坐下,继续和大臣说起治水的事,还有苏州的政事。 晚膳过后,康熙才忙完,这才看向他们:“说吧,什么事儿。” 胤禵把事儿说了。 胤禩抚额道:“我是德妈妈叫来看住十四弟的。” 康熙拍了拍胤禩:“你辛苦了。” 他说:“行了,今天把事忙完了,明日正好出去。” 胤禵笑道:“多谢皇父。” 康熙挥手:“下去吧。” 胤禩和胤禵离开。 胤禩问他:“你就不怕惹恼皇父。” 胤禵奇怪道:“就算惹恼皇父,最多被罚跪。罚跪就罚跪,反正皇父最后也会答应的。” 胤禵转过身,面对着他后退行走:“但八哥你看,我想要的都得到了。” 他扬着下巴,逆光站着,笑得毫无阴霾。 胤禩眼中流露出了些微羡慕,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他好像终其一生,都无法像十四弟这样任性的活着。 他垂下眼,招呼着胤禵:“回吧。” 两人一同离去。 康熙夜幸了瓜尔佳贵人,随后前往宜妃处歇息。 苏州待了几日,康熙带众人去逛了逛。 改名换姓,移容易服,装扮成了富家夫妻出行。 只见,沿途行人如织,往来密布,小贩沿街叫卖,平民熙攘,络绎不绝。 有身着绫罗绸缎者,提笼逗鸟;有身着短打,辫子绕颈,扛着重物。 有身穿粗布妇人坐在街边卖菜,怀里抱着孩子,正在喂奶,见人走过,也只是麻木的看着。 有大家丫鬟,穿着上好料子的衣裳,快步的走着,要去街头糕点铺给自家小姐买新出炉的糕点。 世间百景,世人百态。 乌玛禄跟在一旁看着。 未过几日,一路而去,于三月二十二日至杭州。 康熙忙于政务。 随行人员各有安排。 乌玛禄索性带着琉璃和尹双儿出门走一走。 琉璃问她:“主子,咱们不和万主子他们一块儿吗。” 乌玛禄摇头:“我想自己走走。” 琉璃不再问,而是为她梳了个民间已婚汉女的妆面。 三人出门,自有侍卫随装跟行。 杭州和苏州也没什么差别。 都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都是同等的繁华,沿街小贩叫卖,吴侬软语。 路遇乞儿拦路。 琉璃看着她,不让乞儿靠近乌玛禄。 尹双儿带惯了孩子,有些于心不忍,看向乌玛禄:“主子……” 乌玛禄微微摇头,带她们进了旁边的酒楼,小二领着上座。 乌玛禄要了两样酒菜,让随行侍卫送去给曾缠着她们的乞儿。 乌玛禄坐在楼上观瞧,只见乞儿拿到菜后,跑到巷子里,招呼出来另外几个小乞儿,几人一起抓着吃。 琉璃问道:“主子既起善心,怎么那会儿不让咱们给那小乞儿银钱。还得绕这样大的麻烦。” 乌玛禄微微摇头:“你久在宫中,恐怕只以为人心最恶,也不过是明里暗里,明嘲暗讽,或是背地里使些手段。可这世人之恶毒,亦有明目张胆的偷蒙拐骗。” “你信不信,咱们给了他银子,不需要多,十两就够。一会儿,他便会横尸街头。” 琉璃也曾过过苦日子,可那段苦日子离她实在太远太远了。 那时,她也远没有沦落至此。 琉璃斟酌道:“那咱们回去后,主子告诉皇上,让皇上吩咐官员帮助这些乞儿,让他们不至于沦落至此。” “若是这样做了……”乌玛禄轻轻的笑了一声,“那那些好心的大老爷们,便会将这些乞儿驱逐出城。” “到时候,他们连这一点儿活路都不会有。”乌玛禄略带怔神道,“纵然修建什么抚育所,也会被官员层层克扣。到头来,也只会等上官来查,才匆匆找人假扮。等上官走后,依旧是从前的样子。” 侍卫没有乌玛禄的允许是不会上前的,他们并不能听到乌玛禄在说什么。 琉璃向来通透,但她闻言,也忍不住问道:“主子如何对官场的事,如此熟知。” “无非“人性”二字。”乌玛禄看着窗外,如同再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天下的道理总是相通的。” 乌玛禄平静的说着,像整个人都活了千百年一样的空:“我平日说的那些话,你定然以为我不过说些大道理。觉得是我东想西想,想得太多,平白损耗自己心力。” “却不知,这世上万般行事皆是由心起。所以,佛家才说一念佛魔。也因此,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乃至于儒家,都是在劝人向善。” “唯有百般修心,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会避免这些恶毒的事发生。” “不然光靠律法与道德约束,总有人会为了内心一时的欢愉与贪欲,而去做违背律法与道德的事。” 乌玛禄看得太多太深太远,世人只道她矫情拧巴,不爽快明亮。 却忘了,一个人看见了这世间千般事,又怎么能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最快乐。 偏偏……她不无知。 乌玛禄觉得意兴阑珊,不再说下去。 她坐在窗台附近的桌子发了会儿呆。 她带着琉璃从后门离开了。 吃完饭的小乞儿带着他的朋友等在大门不远处,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那位好心的富家夫人。 有小姑娘饿极了:“哥哥,咱们真的能等到那位夫人吗。” 小乞儿等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她出来了,咱们就求她,把咱们带回她家,也不用挨饿受冻了。哪怕只给咱们两文钱也好。” 小乞儿喃喃自语:“她人那么好,会同意的。” 他们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梦。 另外一男童小声问道:“她真的还会出来吗?咱们不要想太好了。” 小乞儿低着头,小声道:“没事,她不出来,我明天再去乞食。” 等到夜深人静,他们睡在了巷子里,几个人抱在一起,蜷缩成一团。 有人用木棍戳醒了他。 那人丢给他一些散碎银子,加起来有足二十两。 那人道:“这是我家主子赏你们的,拿着去讨生活吧。” 他忙抱在怀里,跪下磕头:“谢谢爷,谢谢爷。” 那人不愿和他说什么,似乎哪怕只是说一句话,都会脏了他的嘴。 那人却又丢下五两银子,转身离开。 小乞儿还在问:“不知爷的主子叫什么名字,小的好给主子立长生牌。”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159章 康熙点头,让人招来王云锦认亲。 虽二十多年没见,爹娘已发白面皱。 然王云锦自打得了乌玛禄帮助后,也往家寄了银钱。 因此,王氏爹娘才能开机为业,做起了生意,不至于像当年那样,穷到卖女为仆。 王氏爹娘自打得了她的消息后,也跟她多有联系。 虽后来不曾见面,王云锦心中也多多少少记着自己的爹娘。如今细细打量后,总算认了出来。 王云锦与自己的娘抱成一团哭泣,她爹在旁边看着,直抹泪。 康熙和江苏巡抚宋荦出去说话。 王云锦之爹名王国正,他道:“你成了宫中的娘娘,过上了好日子……” 他抹着眼泪:“当时家里实在是穷的,没有法子,才肯让你卖身为奴。我本想着,等有钱了,就将你接回来。哪知道,后来你就没了消息。” “你后来寄回钱,说自己在宫中做娘娘,过得很好。我和你娘也不大放心,本想存够了钱,就去京城找你。” 他从身上取出贴身藏的银票,塞给了她:“你在宫里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不用担心家里人。如今能做点儿小生意,怎么都能够过下去的。” 王云锦越发泪流不止,哀哀的哭了会儿。 王国正同她说道:“委屈你了。” 王云锦和自己的娘抱头痛哭了会儿。 王国正才和她说了些其他的话:“自打你在宫里做娘娘之后,将你买去的李家找上门来。有了他们的扶持,咱们家里面才能做这些小生意,不用被那些无赖搅扰。” 王国正是个有个有些传统且固执的人,他说:“咱们得领人家的情,能帮的时候就帮一下。” 王云锦点头。 屋里里正哭着。 康熙和宋荦说完话后,就让他下去了,自己去书房处理事情。 夜里,他留宿乌玛禄那里。 下午王云锦来过,和她说了会儿话。 但乌玛禄并不提及。 康熙同她道:“我还以为你要劝我什么。” “奴才心里有数。帮王妹妹,只是因为姐妹情分。可若是再掺和进别的事……未免有些不知进退了。” 乌玛禄闭着眼,如是答道。 她怎么会看不出,王云锦今天下午来的那番言谈作为,就是想要把她当枪使。 乌玛禄虽然心善,但也没有蠢到这种程度。 这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不管也就不管。 纵然王云锦心中有所怨言,那又怎样? 康熙闻言,笑道:“如意像你……老四也像你。” 他的笑声有些憋闷不住:“也不知道十四像谁。” “许是像爷。”乌玛禄随口答道。 康熙本想反驳,但他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奢望。 倘若他阿妈额娘俱在,且待他很好,他会不会跟十四是一个性格。 骄纵到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又懂礼仪,知进退,并没有被完全宠坏。 他不知道。 且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 他说:“睡吧。” 王云锦自打认亲后,便有些心神不宁,她有几次想见乌玛禄,都被琉璃拦了回去。 她心焦得厉害,便遣人去康熙住处传话,说是想要见康熙。 她只是个常在,魏珠却也因着她跟乌玛禄的关系而上传天听。 康熙只是不咸不淡道:“告诉她,她父亲不日升为县令。着她为太后抄经祈福,无事不得外出。” 王云锦被禁了足。 乌玛禄并不过问,只是让琉璃看着,不要让人短缺了她的吃喝。 万琉哈柳烟正在和乌玛禄品茗,调侃道:“她胆子可真大。” 乌玛禄淡笑道:“也还好。” 万琉哈柳烟呵道:“往大了说,是干涉朝政。往小了说,也是不守本分。你看哪个后妃敢明目张胆给自己家人要官位的。” 乌玛禄不以为意:“随她去吧。” 万琉哈柳烟哼道:“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姐姐也参进这件事。” 乌玛禄笑而不语。 万琉哈柳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恨道:“姐姐总是心慈手软,轻拿轻放的。便有不长眼的人,以为姐姐好拿捏。” 她心里只向着乌玛禄:“叫我说,她一开始背主爬床时,姐姐就该给她个教训,而不是容忍她至今。” “如今与她计较,不过是被禁足;当时若与她计较,便是一条人命。”乌玛禄摇头,“万不至此。” 万琉哈柳烟笑道:“我知道。” 万琉哈柳烟不再说什么,而是同乌玛禄下棋。 胤禩打屋外进来,和胤禵一人手中捧着个盒子。 胤禵道:“额娘,这是我和八哥在外买的,说是养颜丹。八哥盒子里的是固元膏,说是吃了能强身健体。” 乌玛禄笑着收下,问他两:“你们今天去哪儿玩儿了。” “就在附近看了看,挺热闹的。”胤禵道,“明天额娘和咱们一块儿出去逛逛。” “明日再说。” 胤禵脚在地上磨了磨,道:“是皇父不答应?我去求皇父。” 他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乌玛禄没能拦住。 乌玛禄看着胤禩:“你快去看着些。” 胤禩行礼后退去。 万琉哈柳烟捻起盒子里的药,掰开看了看,又闻了闻味儿,道:“他俩被骗了。好在这是吃不死人的玩意儿,里间有甘草,当个糖豆吃也不错。” “他俩有心就好。” 胤禩跟着胤禵跑过去,被魏珠拦住:“皇上正在和几位大臣聊事,还请贝勒爷在外稍微等等。” 胤禩询问道:“不知魏公公可见着了十四弟。” 魏珠赔笑道:“奴才失职,一时不慎将十四阿哥放了进去,可不能再出错了。还请贝勒爷再等一等。” 胤禩道:“那你进去让十四弟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魏珠点头:“还请贝勒爷稍等。” 魏珠进去没一会儿,就退出来请胤禩:“皇上让您进去。” 胤禩进去后,康熙看了他一眼,让他坐下,继续和大臣说起治水的事,还有苏州的政事。 晚膳过后,康熙才忙完,这才看向他们:“说吧,什么事儿。” 胤禵把事儿说了。 胤禩抚额道:“我是德妈妈叫来看住十四弟的。” 康熙拍了拍胤禩:“你辛苦了。” 他说:“行了,今天把事忙完了,明日正好出去。” 胤禵笑道:“多谢皇父。” 康熙挥手:“下去吧。” 胤禩和胤禵离开。 胤禩问他:“你就不怕惹恼皇父。” 胤禵奇怪道:“就算惹恼皇父,最多被罚跪。罚跪就罚跪,反正皇父最后也会答应的。” 胤禵转过身,面对着他后退行走:“但八哥你看,我想要的都得到了。” 他扬着下巴,逆光站着,笑得毫无阴霾。 胤禩眼中流露出了些微羡慕,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他好像终其一生,都无法像十四弟这样任性的活着。 他垂下眼,招呼着胤禵:“回吧。” 两人一同离去。 康熙夜幸了瓜尔佳贵人,随后前往宜妃处歇息。 苏州待了几日,康熙带众人去逛了逛。 改名换姓,移容易服,装扮成了富家夫妻出行。 只见,沿途行人如织,往来密布,小贩沿街叫卖,平民熙攘,络绎不绝。 有身着绫罗绸缎者,提笼逗鸟;有身着短打,辫子绕颈,扛着重物。 有身穿粗布妇人坐在街边卖菜,怀里抱着孩子,正在喂奶,见人走过,也只是麻木的看着。 有大家丫鬟,穿着上好料子的衣裳,快步的走着,要去街头糕点铺给自家小姐买新出炉的糕点。 世间百景,世人百态。 乌玛禄跟在一旁看着。 未过几日,一路而去,于三月二十二日至杭州。 康熙忙于政务。 随行人员各有安排。 乌玛禄索性带着琉璃和尹双儿出门走一走。 琉璃问她:“主子,咱们不和万主子他们一块儿吗。” 乌玛禄摇头:“我想自己走走。” 琉璃不再问,而是为她梳了个民间已婚汉女的妆面。 三人出门,自有侍卫随装跟行。 杭州和苏州也没什么差别。 都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都是同等的繁华,沿街小贩叫卖,吴侬软语。 路遇乞儿拦路。 琉璃看着她,不让乞儿靠近乌玛禄。 尹双儿带惯了孩子,有些于心不忍,看向乌玛禄:“主子……” 乌玛禄微微摇头,带她们进了旁边的酒楼,小二领着上座。 乌玛禄要了两样酒菜,让随行侍卫送去给曾缠着她们的乞儿。 乌玛禄坐在楼上观瞧,只见乞儿拿到菜后,跑到巷子里,招呼出来另外几个小乞儿,几人一起抓着吃。 琉璃问道:“主子既起善心,怎么那会儿不让咱们给那小乞儿银钱。还得绕这样大的麻烦。” 乌玛禄微微摇头:“你久在宫中,恐怕只以为人心最恶,也不过是明里暗里,明嘲暗讽,或是背地里使些手段。可这世人之恶毒,亦有明目张胆的偷蒙拐骗。” “你信不信,咱们给了他银子,不需要多,十两就够。一会儿,他便会横尸街头。” 琉璃也曾过过苦日子,可那段苦日子离她实在太远太远了。 那时,她也远没有沦落至此。 琉璃斟酌道:“那咱们回去后,主子告诉皇上,让皇上吩咐官员帮助这些乞儿,让他们不至于沦落至此。” “若是这样做了……”乌玛禄轻轻的笑了一声,“那那些好心的大老爷们,便会将这些乞儿驱逐出城。” “到时候,他们连这一点儿活路都不会有。”乌玛禄略带怔神道,“纵然修建什么抚育所,也会被官员层层克扣。到头来,也只会等上官来查,才匆匆找人假扮。等上官走后,依旧是从前的样子。” 侍卫没有乌玛禄的允许是不会上前的,他们并不能听到乌玛禄在说什么。 琉璃向来通透,但她闻言,也忍不住问道:“主子如何对官场的事,如此熟知。” “无非“人性”二字。”乌玛禄看着窗外,如同再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天下的道理总是相通的。” 乌玛禄平静的说着,像整个人都活了千百年一样的空:“我平日说的那些话,你定然以为我不过说些大道理。觉得是我东想西想,想得太多,平白损耗自己心力。” “却不知,这世上万般行事皆是由心起。所以,佛家才说一念佛魔。也因此,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乃至于儒家,都是在劝人向善。” “唯有百般修心,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会避免这些恶毒的事发生。” “不然光靠律法与道德约束,总有人会为了内心一时的欢愉与贪欲,而去做违背律法与道德的事。” 乌玛禄看得太多太深太远,世人只道她矫情拧巴,不爽快明亮。 却忘了,一个人看见了这世间千般事,又怎么能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最快乐。 偏偏……她不无知。 乌玛禄觉得意兴阑珊,不再说下去。 她坐在窗台附近的桌子发了会儿呆。 她带着琉璃从后门离开了。 吃完饭的小乞儿带着他的朋友等在大门不远处,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那位好心的富家夫人。 有小姑娘饿极了:“哥哥,咱们真的能等到那位夫人吗。” 小乞儿等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她出来了,咱们就求她,把咱们带回她家,也不用挨饿受冻了。哪怕只给咱们两文钱也好。” 小乞儿喃喃自语:“她人那么好,会同意的。” 他们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梦。 另外一男童小声问道:“她真的还会出来吗?咱们不要想太好了。” 小乞儿低着头,小声道:“没事,她不出来,我明天再去乞食。” 等到夜深人静,他们睡在了巷子里,几个人抱在一起,蜷缩成一团。 有人用木棍戳醒了他。 那人丢给他一些散碎银子,加起来有足二十两。 那人道:“这是我家主子赏你们的,拿着去讨生活吧。” 他忙抱在怀里,跪下磕头:“谢谢爷,谢谢爷。” 那人不愿和他说什么,似乎哪怕只是说一句话,都会脏了他的嘴。 那人却又丢下五两银子,转身离开。 小乞儿还在问:“不知爷的主子叫什么名字,小的好给主子立长生牌。” 乌玛禄:我是好人,但我不是许愿池的王八,勿cue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便如削藩,前朝朱允炆便是一证,削得自己皇位丢失,无影无踪。 于碎屑时光,他会承认命由天定,也确信自己乃天眷者。 如今被贯通主持说开,他心情有些微妙。 贯通主持见他脸上并没有明显抗拒,才斟酌道:“此事,我也不过是听前任谛晖主持说起。” 他徐徐讲了个旧闻。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大自在天为二十四天之一,又名黑天,其有大自在天妃。 合则天下同喜,分则天下同悲。 大自在天妃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投胎轮回于宇宙无尽星球,与大自在天上演一出出理拉,以度化世人。 贯通主持叹气道:“此乃密史。少有见闻。” 贯通主持提醒道:“皇上只当是个轶闻就好。” 他继续说到:“然而大自在天妃于无尽岁月前,已失去消息。大自在天以自身七情六欲练就一对首饰,可以用以牵引大自在天妃的到来。” “哪怕隔着无尽时、空,凭借这对首饰,都可以牵引大自在天妃到来。” 康熙听得颇有兴趣。 这的确是他不曾听闻的东西,哪怕只是假的,也能听个趣儿。 贯通主持打开盒子,里间是个银脚链,链子上坠着六个铃铛。 贯通主持推到康熙面前,康熙拿起来看,每个铃铛上面雕着不同的东西,或眼睛,或耳朵,各不相同。 贯通主持道:“此乃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此六根会引起相对的六欲。是以,这脚链,谛晖主持言,名为六欲链。” 康熙只是打量着,并不说什么,半晌才道:“为了些香油钱,你们这些和尚,什么故事说不出来。” 贯通主持微微笑着,并不驳斥。 康熙将脚链放回盒子,问道:“还有一个首饰是什么?” “黄金所制的手镯,上有七色不同宝石镶嵌而成,对应的乃是喜怒哀乐惊恐悲。此镯名为七情镯。” 康熙闻言嗤笑一声,并不当真,却又复问道:“有点儿意思,那我问你,若是你口中的大自在天妃,真被牵引来了。又会怎样?” “大自在天妃为大自在天所分离出的全阴性,她的出现会稳定大自在天失衡。”贯通主持知道他不信,却也只是道,“正如秘史所说,合则天下同喜,分则天下同悲。他二人相遇,皆会万事顺遂。” 贯通主持老神在在的补充道:“即便他们不知道对方,乃至于抗拒这次相遇,也会在命运的牵引下,机缘巧合的相遇。” 康熙呵笑道:“可笑至极,天下太平,哪能寄托于神鬼之说。若鬼神有用,天下便从不会改弦易主。” 贯通主持微微笑着,不气不恼,平静至极。 康熙起身:“此次,朕为云林禅寺添香油百两。以后,这些鬼神之类糊弄的话,不必再说了。” 贯通主持道:“是。” 康熙正要离开。 贯通主持在他背后,慢慢开口:“不论是大自在天妃,或是锁骨菩萨,又或是他乡羁留之魂。需得寻至一具和自身极为贴近的肉身,再得一镇魂之物,且从此不得再碰牵引之物。” 康熙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贯通主持不闪不避的看向康熙:“娘娘乃皇上身畔之人,日夜相处,恐怕早就发现,娘娘实非常人。” 康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他杀心已起。 他当然查到了他的德妃,和她在家做姑娘时不一样。 可他无数次扪心自问,答案皆一样。 他喜欢的只是他所遇见的德妃,而非一开始的包衣秀女乌雅玛禄。 她聪慧通透,古怪固执,时常一句话堵得他心梗。 可他还是觉得,她哪儿都好。 此事,不必与他人说。 贯通主持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能遇见此事,已是天大的福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康熙坐下了:“你细说,我恕你无罪。” “娘娘魂不附体,是以多年来,暗疾在身。但因牵引之物,曾留宫中。是以,娘娘久居宫中,自保无恙。” 康熙微微一想便明白了:“你是说,七情镯曾在宫里。” 贯通主持笑而不语。 随后,贯通主持又道:“想来皇上曾于某时得到镇魂之物,或是符咒,或是铜铃。” “此镇魂之物,得以让她的魂魄无法脱离此次肉身。”贯通主持的话语在禅房中逸散,“除非肉身寿命已尽。” 康熙想到了那年,路过皇庄的行脚僧赠给他的铜铃。 ——那僧人说:“你的愿望一定会成真。你等的那个人一定会来到你身边。” ——那僧人说:“等她来到你身边,你将这个铃铛给她之后,她就再也不会离开你。” 康熙沉默着,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骨节。 他开口道:“也就是说,只要不让她碰到七情镯和六欲链即可。” 贯通主持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而是说:“织女拿到羽衣后,就会回到天上。” 康熙垂目思考半晌,起身,将六欲链拿走,放于袖中。 康熙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提大自在天妃。” “因为六欲链。” 六欲链与大自在天妃有关,自然会提及。 贯通主持笑道,“您就当我胡话漫天,我以天眼通观娘娘,从未见过娘娘这般气息纯净之人。再者,娘娘魂不附体,多有异样。” 他说:“说个逾矩的话,若她乃寻常人家,贫僧想度她入佛门。” “所以,贫僧才取出了六欲链。” “那为何会说锁骨菩萨。” “娘娘的因果线只在皇上手腕,并无其他断线。也就是说,世间万物不在她心,她只与皇上有关,只为皇上而来。” 康熙垂下眼,一字一句道:“此事,从此不必再提。” “是。” 康熙迈出门去。 贯通主持侧首看屋外,阳光灿烂,他转动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得以观不凡,已是幸事。 阿弥陀佛。 康熙出门后,随侍卫寻到乌玛禄。 乌玛禄正坐在廊下歇息,怔怔的看着树,听见脚步声,起身行礼。 康熙走近,拉起她,问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 康熙垂目看着她:“那随我去西湖走走吧。” 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 二人泛舟湖上。 乌玛禄看着远处的雷峰塔。 烟雨蒙蒙间,天地都模糊了。 康熙手心里攥着那条六欲链,问她:“世人只恨自己不是许仙,没有白娘子相陪。” “世人多如许仙,倘若知道躺在身边的,非我族类,只怕会被活活吓死。”乌玛禄道,“其实我不大懂,情劫有什么好过的?” 她看向康熙,又收回目光,看向雷峰塔。 康熙斟酌着问她:“那你自然不愿意为个许仙,被压雷封塔底。” “我一开始便不会去认识什么许仙。想来,许他一世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娇妻美妾,便也抵得上救命之恩。” “倒也是。”康熙喃喃着,摩挲着袖子里的六欲链。 他问:“那你若是织女,恐怕也会披上羽衣离开。” 乌玛禄笑道:“那爷若是织女,爷会离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却已经答了。 康熙手上一松,六欲链顺着船畔落入水中。 划船的侍卫虽看见了,却默不作声。 康熙笑道:“那你会离开我吗?” 乌玛禄失笑道:“奴才不会离开爷的。除了爷身边,奴才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是如此坦诚。 他看着她,沉默不语。 乌玛禄坦荡的和他对视。 她说:“爷对奴才已经足够好。” “奴才……知足。” 她很多时候会想,如果她就是出生在这个时代,也许她早就认命,对康熙感恩戴德,求个恩爱两相圆。 正如每个人所强调的那样,康熙已经给了她,一个封建时代君王能做的极致了。 可她来自于一个更为和平自由平等的年代。 她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她不曾见过光明。 康熙已经不想再问下去了,他握住了她的手:“你好好的,我自会待你好。” 乌玛禄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 两人最终并没有去看雷峰塔。 等到晚了,两人吃了尾西湖醋鱼。 乌玛禄咋舌:“酸得很。” 康熙失笑,给她夹了清炒时蔬。 两人回去后,康熙横竖无事,和乌玛禄洗漱后,两人躺在榻上看书。 乌玛禄想起一事儿,出去唤琉璃:“你叫侍卫给他们送二十两银子去。” “谁?” “今日的小乞儿。” “是。”琉璃下去办了。 乌玛禄回去坐下,继续看书,看的是《大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康熙翻过一页《春秋》。 两人出去玩累了,不大愿意说话。 夜里,乌玛禄缩在康熙怀里,难得的睡了会儿。 康熙在梦中,看见了漫天玫瑰花瓣般大朵的玫瑰色的云。 麦田里,坐着一个女子。 他还记得她,尽管他忘了她很久,但是当看到她的时候,他又记起来了。 他不止一次的梦过她。 她招他,同坐在麦田沿上的藤椅上,她冲他笑着。 她轻声说:“哎呀,又失败了。” 她笑靥如花,没有半点哀伤。 康熙问:“什么失败了。” “她不可能……”她笑着,带点儿捉弄的意味,“这一世,她永远不会再爱上你了。” “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 她看着他,笑弯了腰:“当然,当然这天下的一切都是你的,但是……” 她笑着,不再说下去,而是侧首看着他,他颊上已经有了皱纹,带着些许沧桑:“你老了。” 她伸手触碰他的皱纹,一条一条的摸过,既像在看他,又像在透过他看什么。 “放肆!” 她娇嗔道:“那么大声做什么。” “我现在做的,不就是你一直以来,希望她对你做的吗?” “你老了呀。”她轻轻的亲吻他颊上的皱纹。 她说:“我给你讲个小王子的故事吧。” 于是,在玫瑰云下,在麦田里,她给他讲了一个荒诞的故事。 他什么都没记住,只记住了一句话。 这世上有五千朵玫瑰,可你对你的玫瑰花费了心思,她便不同于那五千朵玫瑰了。 她亲吻他的唇,如同老友告别,如同爱人离去,如同三千里云霞离开了五万里波涛。 她说:“这是送你的最后的礼物。” “它会保佑你度过你人生中最后一个难关。” 她将膝上的玫瑰花蕾送给他。 她轻声说:“那么,再见了。” 再也,不见。 康熙从梦中醒来,见乌玛禄闭眼休憩。 他手边自然没有什么玫瑰花蕾。 他抬头间,恍惚云层里有神女抱着玫瑰花蕾,转身离去。 他摇了摇头,只觉是自己睡糊涂了。 他转身,继续睡下。 三月二十三日,康熙处理政务,命令免除,淮扬九州县二卫自康熙三十七年未完地丁漕项等银十九万两,米麦十一万石。 三月二十四日,康熙带众人出门游玩。 乌玛禄那日走多了,身体乏困,便告假不去。 胤禵回来后,十分不高兴道:“额娘,你是没见着,宜妃母总向皇父讨要东西,不是要这样,就是要那样。皇父都给她买了。” “那些侍卫都说,皇父喜爱宜妃母,哪怕宜妃母是要天上的星星,皇父也会摘给她。” 乌玛禄好笑的逗他:“你不是和老九关系很好吗?宜妃是老九的生母。” 胤禵气道:“一码归一码,我和九哥关系好,但也替额娘感到委屈。” 乌玛禄招他坐下:“没必要争竞这些,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胤禵还要说话,乌玛禄捏住了他的嘴,笑道:“好了,不要说了,小混蛋,去找你九哥玩儿吧。” 胤禵闹道:“额娘,你怎么也跟皇父学的叫我小混蛋。” 乌玛禄含笑哼道:“净闹得我脑子疼。但凡你有你四哥一半省心就好了。” 胤禵嘴一撅,跑出去了。 琉璃端了茶进来,听尹双儿说起了这件事,笑道:“小主子心里是有主子的。” 乌玛禄微微摇头,笑道:“他四哥少年老成,纵然我想亲近,也不知道该如何亲近。如今他年岁也大了,也只指望他,能够在诸事平安,少些波折。”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八月,众人追查贪污一事,早已查出结果。 只是后来还查出不少旁带,条条件件都指向太子胤礽。 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上报。 如果上报,要怎么上报? 四人坐于恒亲王府,面面相觑,沉默不已。 胤禛先开口了:“这件事已经拖了很久,再拖下去,皇父会疑心。” 胤禛斟酌道:“这案件铁定是要上报的。” 胤祺点头道:“我们都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四哥,这些时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皇父早就知道这事儿跟太子有关。” 胤祺咽了口唾沫:“所以皇父才把我们四个全派出来查,就怕里面有人寻私,或是不敢查下去。” 诸阿哥中,目前以他们身份地位最高。为查一个贪污案,把他们都派出来了,容不得人不这样想。 众人闻言,打着寒颤,起了一身冷汗。 只这一手,众人便去了争夺皇位的心。 他们自问自己没有那样的心气,在洞若观火的皇父眼皮子下争夺皇位,这是生怕自己不落个圈禁的下场。 胤祉只觉自己心惊胆跳,他声音都有些尖锐了,起身道:“不管你们如何想,这事儿,我是会如实上报的。” 他行礼:“我身体不适,就不奉陪了,告辞。” 余下三人久坐。 胤禛叹息一声,开口道:“如实上报吧,这不是咱们能拦得住的。” 胤祺与胤佑纷纷点头。 众人算是把事儿定下来了,写奏折送往巡幸队伍。 康熙迟迟未回话。 众人一边儿觉得,也许此事就这样揭过。但一边儿,又生怕康熙从塞外回来后,来个大的。 众人提心吊胆,颇为忧愁。 朝臣有询问的,也被几人找借口敷衍了过去。 时至九月三十日,康熙巡视塞外回京当天,即向诸皇子宣布:“太子自复立以来,狂疾益增,暴戾僭越,迷惑转甚。朕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朕已经奏报于皇太后,现将胤礽拘执看守。” 胤礽被禁足关押。 太后接到奏报,虽有心完全交于康熙自行决断,却又忆起太皇太后生前挂念,便让人邀康熙来宫中走了一趟。 太后斟酌道:“我年纪大了,也只希望儿孙们好,我竟不知,太子犯了什么错,以至于你要再次废他。” 康熙这才道:“一来,他自复立之后,勾结群臣,党羽成灾;二来,他有不臣之心,他私下和别人商议要如何谋得帝位。” “说实话。”太后逼问道。 康熙:“我朝堂上所说之话,皆是肺腑之言。我治理的天下,绝不能交给他,他只会让大清走向另一个明朝。” 那个朋党林立,清谈盛兴,奸宦掌权,奴大君弱的明朝。 太后看向他:“我不懂前朝的事,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废除太子,另立储君。到底是出于私情,还是大义。” “都有。”康熙到底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气盛,不愿承认自己感情的年轻君主。 他越发成熟稳重,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康熙认真道:“于私情,于大义,他都是最合适的那个,我为什么不选他?” “当年的誓……” 康熙坚定的看着太后,笑了起来:“皇额娘,难道你不知儿子一贯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吗。” 他笑了起来:“纵然有什么报应,只管落在我的身上,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信鬼神之说,但他又不那么信。 他这么一说,太后倒想起了当年太皇太后葬礼之时,面对礼部官员的不吉利一说,他也是这个看法。 她怔然,原是她一直都不曾真正的了解过她这个儿子。 她像是第一次真正意认识到自己的老去,她一直提的那口气,突然间就散掉了。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几岁。 她叹气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管你们的这些事儿了。你自己有决断就好。” 自打这之后,太后果不再过问朝堂的事。 康熙也只劝她:“皇额娘只管颐养天年,朝中诸事交由儿子就是。” 太后不再说什么,和他说了几句闲话,留他用了晚膳,才让他离去。 夜里,太后歇下后,免不得叹息。 “也不知这德妃到底是他前生的冤孽,还是今生的债主。”她叹道,“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得不出个回答。 一夜间,皆是半梦半醒,睡不安稳。 胤祹自打和康熙从塞外回来后,挑了一日进宫,给自己额娘万琉哈柳烟带回了塞外的药材,一同带来的,还有上好的皮毛。 万琉哈柳烟笑道:“你有心了,我正需要这些。” 她看了一眼皮毛:“这个瞧起来不错。收起来,一会儿给你德妈妈送去。” 胤祹忙道:“这份是专给额娘的,德妈妈那份早就备好,一会儿儿子就送去。” 万琉哈柳烟极是满意:“你有这个心就好。这些年来,你德妈妈有什么都会分我一份。咱们也不是那种没心的人,有什么好的,也得分一份给人家。” 胤祹道:“儿子知道。” 万琉哈柳烟笑道:“这次塞外,辛苦了。” “还好。”胤祹道,“这回塞外,九妹妹也在。我同她额驸一块儿射猎,她额驸送了她一场上好的狐狸皮。” “那倒不错。”万琉哈柳烟问道,“你给你福晋送了什么?” “一件狐狸皮,和兔皮护手。” 万琉哈柳烟闻言连连点头:“你有心了。”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胤祹便去看乌玛禄,送上了塞外带回的皮毛。 胤祹行礼后道:“九妹妹说托我向您问好,说是过些日子就进宫瞧您。” “你有心了。” 尹双儿早已备好东西。 乌玛禄询问几句家常后,见时间不早,便派人请来了万琉哈柳烟,同二人齐用晚膳。 乌玛禄送胤祹离开的时候,叮嘱道:“你让你福晋多来宫里走走,你额娘一个人待着,平日里想你们的紧。” 胤祹应道:“好,回去就让她来见额娘了。” 后宫尚且平稳,前朝却震荡不安。 十月二十七日,都统鄂善、尚书耿额、齐世武、副都统悟礼等人一起被锁拿,太子一党每况愈下。 毓庆宫被围得滴水不漏。 胤礽此时纵然想要传出书信,也无人敢替他传。 其他的人,也自不可能来见他。 京中百官,多有相聚与商议。 胤禛却无处可去。 他同胤禩渐行渐远。 老五与老七已经决定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好啊。 他坐在书房中练字。 仆人来报,说是十三爷胤祥来访。 胤禛心中欢喜,兀的起身迎他,见胤祥坐在轮椅上,由仆人推来。 胤禛道:“你怎的来了。” 他怪罪道:“你腿不好,该是我来见你的。” 他又亲昵的说着话:“我想你得紧。”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孟浪了些。 胤祥却也笑道:“怎的?只许你想我,不许我想你吗?我想四哥,便来了。” 胤禛一下子便放心了,笑着接过小厮手上的活,推着胤祥进了后院书房。 胤祥同胤禛聊了几句后,才道:“四哥,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朗,咱们还是继续当富贵闲人的好,不要上赶着触皇父霉头。” 他叮嘱道:“上次废太子一事,有一个算一个的,几乎每个都遭了罪。独你和五哥无事。可这次就不好说了。” 他沉默了会儿,道:“就当我这做弟弟的偏心。四哥上回全心全意为太子打算,却挨了他的打骂。我实在不忍心四哥再落个里外不是人。” 胤禛沉默了会儿:“让我想想。” 胤祥叹气道:“好。” 胤禛拿着茶杯,想了片刻,道:“十三弟,我推你出去走走。” “好。” 两人出了趟府。 胤祥因腿疾,这些年少要出门,偶尔出趟门,看看不同,也觉得颇为有趣。 胤禛约他:“等过些日子,咱们去寺里面走走。” 胤禛颇为认真道:“上回和你四嫂去寺庙上头炷香。我祈福,希望你的腿子能够赶紧好起来。不久之后果然找到了给你治腿的大夫。我想带你去还愿。” 胤祥笑道:“四哥怎么许的愿。” 胤禛笑了笑:“你别管。” 他在寺里,愿用十年寿命换胤祥腿痊愈。 他怕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这样的话,打动不了佛菩萨。 他的十三弟天下第一好,洒脱逍遥,想要踏遍世间,绝不该被困在府中多年。 他许诺:“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就陪你走遍天下。” “好。” 两人相视一笑。 胤禛骨子里是善良且浪漫的,他爱这世上的一切,他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做一个富贵闲人。 只是他的善良让他不忍心见到底下百姓的疾苦。 所以,在他有机会可以改变平民的痛苦之后,他选择放弃自己的私愿,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想要治理好大清江山。 此时的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后来到死,他们都未能达成所愿,走遍这大江南北。 被后来的雍正谓宇宙第一好,形同副帝的胤祥,积劳而逝。 而雍正,最大的休闲,便是穿上各色衣服,教画师画上几幅画。就好似这样,他就能走遍大江南北。 不过在位短短十三年,他也积劳暴毙。 此时,二人尚不知最后结局。 胤祥笑着打趣道:“下回你去寺庙的时候把我带上,我也替你祈福,求你得偿所愿,能免百姓苦难。” 他的目光落在路边一个扛着极重东西的长工。 胤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良久之后叹息道:“若有一日,天下宛如尧舜再来,百姓无苦该多好。” 胤祥握住他的胳膊,抬头看他:“会有那么一天的。纵然我们看不到,我们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终有一日会看到。” 胤禛半晌只道:“但愿如此。” 哪个读书人心中没有一个天下无忧,社会大同的理想。 儒家讲的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是他们没有法子,才只能避世,寄托成为一个富贵闲人。 因着胤祥把话摊开了讲,胤禛几番思虑后,最终没有为太子胤礽说话。 就当他自私吧,他终究就不能像十四弟一样,为了兄弟情谊,而治自己的额娘与妻儿于不顾。 只他心中到底愧疚,想着,若有机会,能保则保。 十一月十六日,康熙将废皇太子一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 胤礽仍被禁锢于咸安宫。 年岁大的皇子们,经此一事,皆歇了争权夺势的心。 前车之鉴犹在。 他们只管办康熙交代下来的事,不敢有什么异动。 乌玛禄这些时日不见胤祯,也多了些清静。 她从胤祯福晋口中得知,胤祯还是和胤禩走得近,不过因为胤祯手头紧,九贝子胤禟有时候会送他些钱。 乌玛禄闻言也只能叹息,说一声,天意如此。 无论她做不做,做什么,也不过是在推动历史,让历史往它原本的方向发放。 她是那挡车的螳螂。 乌玛禄微微摇头后,不再试图做什么,只是吩咐尹双儿,以后不用再拦着胤祯了。 只胤祯依旧和她赌气,不再进宫见她。 乌玛禄也不说什么,由随他去。 十二月,康熙终于腾出手来论功行赏,因“讬合齐父子贪赃不法案”中,几人颇为辛苦,查证完善,着实该赏。 康熙赏胤祉、胤禛、胤祺、胤祐四人,各纹银五千两。 另封和硕诚亲王胤祉子弘晟、和硕恒亲王胤祺子弘昇俱为世子。班次俸禄照贝子品级。 此后,胤祺还得了一座府邸,在热河避暑山庄之南小上岗。 后人称“老五爷府”。 康熙年纪越来越大,近来身体越发不好,少来后宫,却不碍他老当益壮。翻了几次牌子。 后宫里传来了后妃有孕的消息。 乌玛禄听说的时候,并不在意,而是和佟佳苍雪、和嫔、万琉哈柳烟打叶子牌。 其他几人也并不在意,边打牌边约着晚膳吃涮锅。 万琉哈柳烟道:“涮锅好啊,天冷的时候,吃起来热乎。” 乌玛禄点头,问她:“你儿子最近怎么样。” “能怎么样,偶尔进宫见个面。”万琉哈柳烟打出张牌来,“反正我喊他老老实实的,不要瞎掺和。”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乌玛禄点头:“也是,这会儿掺和不值当。” 万琉哈柳烟问她:“那你呢?” “随他们吧。”乌玛禄混不在意道,“他们自有自己的主意,又不是我说两句就能改的。” 她说着也打了一张。 尹双儿在一旁坐着,替她们看茶水。 佟佳苍雪道:“我记得你这宫女,跟了你挺多年的吧。” 乌玛禄点头,笑道:“她不愿出去,想留在宫中陪我。” 尹家因着这层关系,尹双儿的爹升成了七品的京官,附庸在乌雅家门下。 佟佳苍雪却道:“听说你玛法前些日子被皇上升为内大臣,恭喜啊。” 乌玛禄笑了笑:“同喜同喜。” 她惯来是滴水不漏的人。 佟佳苍雪见她这般作态,笑了一声:“依我看啦,只怕没谁能在你身上讨个好。” 乌玛禄回了她一句:“哪儿来的小性,总想在别人身上讨得好处。” 佟佳苍雪嗔道:“你这嘴啊,该打。” 几人笑了起来。 笑归笑,牌却一张接一张的出。 各有输赢。 自惠妃禁足之后,康熙便下令,由佟佳苍雪同荣妃共管六宫事宜。 佟佳苍雪难免比之前忙了许多,这会儿难得清闲,更不爱说些败兴的事儿。 几人笑着,说着闲话,也算快活。 下午,胤禛入宫办事儿,顺带来请安,一一见过了各位妃母。 佟佳苍雪夸道:“你这儿子很是成器。” 几人围着将胤禛一顿夸。 胤禛有些紧绷。 他惯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的。 乌玛禄领着胤禛在御花园逛了逛,问完了府中的事,她听着耳边细微的簌簌声,点头笑道:“那就好。” 胤禛问道:“十四弟还是没来?” “他福晋常入宫,他来不来的,随他去吧。” 胤祯如今还在同乌玛禄赌气,不愿意来宫里。 乌玛禄知道,却也懒得搭理胤祯。 人这一生的修行之路,需得自己度自己,纵为父子,亦不会有片刻勖助。 她的劫、难需要自己去过,胤祯的劫难亦是如此,即便她费尽心机,亦不可能为他减少分毫。 胤禛闻言也只能叹息道:“是了,随他去吧。” 乌玛禄提醒他道:“你也莫要怪我这话说的冷,你两虽是从同一个额娘肚子里出来,却也各人归各人。只要不杀伤害对方即可。余下的,终是各过各的日子。” “额娘是让我不要再管十四弟的事?” “你是你,他是他,我与你皇父,纵为他阿玛额娘,尚不能管他一生。你这做哥哥的,即便因着同胞情谊,也万不至于要替我们管他的一生。”乌玛禄看向胤禛,“你也是我的儿,我再狠心,也不愿你的一生为他搭上。” “哪就到这地步了。”胤禛迟疑着。 乌玛禄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你终归是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的。我言尽于此,你也回去好好想想吧。” 胤禛应了一声,行礼后离去。 乌玛禄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一处树木后。 她伸出手,躲在那儿的小太监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手上折断的枯枝给了她。 乌玛禄为他掸去肩上的雪:“冻坏了吧。” 小太监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乌玛禄招来尹双儿,吩咐道:“送去给赵严。以后,他就是咱们永和宫的人了。” 乌玛禄道:“余下的,你去打点吧。” “是。” 尹双儿跟在琉璃身后多年,这些年来,也就学会了为人处事,这点儿事难不倒她。 那小太监跟着乌玛禄一同回了永和宫,做了永和宫的洒扫太监。 永和宫中还是琉璃还在时的规矩,只是如今盯着规矩的人变成了尹双儿。 尹双儿成了另一个琉璃,谁的情面也不讲,只忠心于乌玛禄。 乌玛禄常道:“得亏有了你和琉璃,我才得了这些年的清闲。” 尹双儿这时只微微笑着。 宫中无事。 时值公元1713年,康熙五十二年。 二月初二,都察院左都御史赵申乔奏请立皇太子,康熙不准。 二月十七日,良妃魏见月奉安,入景陵妃园寝。 二月下旬,康熙册封五世班禅罗桑益喜为班禅额尔德尼。 月月常有大臣请立太子,康熙一律留中不发。 康熙平素对废太子胤礽之子弘昼多有亲近。 他看着弘昼,便好似看到了胤礽小时候。 同样的乖巧可爱,满眼都是他这个皇父。 他已经无法再亲近宠爱胤礽,那些大臣会将他对于胤礽的感情多加揣测,然后像逐食的秃鹫一样,紧追不放。 他们会想尽办法,从这些细枝末节的宠爱中,叼下一块儿肉来。 这与他的谋划不同。 于是,他只能将他对胤礽的感情,尽数放在这个孙子身上。 他却不知,因他对弘昼的宠幸。京中百官无比坚信,他迟早会看在弘昼的面子上,再一次的复立太子。 既然已经复立过一回了,未必不能够再复立第二回。 他们相信,朱棣立朱高炽,是真因为朱瞻基这个好圣孙。 不过想来,倒真应了那句话,那些读过书,成了状元榜眼的,难道就没有糊涂的不成? 大多人,不过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见过几个野史,便自觉自己已经通天彻地。 康熙近年对这群识不清时事的蠢物感到厌烦,只是大清江山还需要他们帮忙看着。 康熙心中到底厌烦不畅。 三月过后,康熙前往畅春园避暑。 带去的唯有几个年岁小的阿哥、格格,余下后妃皆留宫中。 乌玛禄等人,隔三差五邀着打牌,屋中放着冰,也不算难熬。 其余后妃也各有玩乐,或是邀约御花园散步闲聊,或是对弈。 管他怎的,总能打发时间。 五月初三日,蒙古喇嘛镇魇胤礽案审结。 康熙回了趟紫禁城,也来过两次永和宫,也去过其他宫。 他多是和这些妃嫔追忆往事。 那些过去的,他们曾一步一步走过的每一日,却成了如今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往事。 康熙有好几次,在景仁宫枯坐一下午。 这座宫殿,吞噬了他的三位皇后。 她们在记忆里,依旧年轻,青春少艾,言笑晏晏。 他却已经鹤发鸡皮,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年轻的时候,他愿意想未来。因为他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现在他不愿意想了。他的未来只有死亡。 他是不信鬼神的,却又免不了想,他这辈子杀了那么多人,一定会下地狱的吧。 他内心惶恐着,害怕着。 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实行仁政,到底是因为他没有精力再去处理这些事情,还是因为他不想下地狱。 他不想信,却又好像在信着。 他不知道。 夜里,他和乌玛禄说:“朕一定会下地狱的吧。” 乌玛禄沉默不语。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什么神佛菩萨,净土地狱。他们看在我这一生为国为民,惠及天下,或许能够判我不入地狱。对吧。” 他被死亡如影随形的追逐着,于是,不可避免的,他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乌玛禄握着他的手:“吸气,呼气,吸气……” 等康熙慢慢平静下来,乌玛禄才说:“我们都没死过,不知道死后的事。可我想,只需要所为所行问心无愧,便足够过完这一生。” 康熙沉默着。 他虽然被安抚,但他所行所为,的确问心有愧。 他杀了那么多人,按佛家所说,他是要下地狱,还这笔血债的。 他被这样的担忧席卷内心,实在无法安宁,他也不愿意夜夜宿在永和宫德妃那里,就好似他离了她不行似的。 他再次携太后于畅春园散心。 乌玛禄没有在意。 乌玛禄对这世上的事,很少有在意的了,她活着只是活着。 待到六月末,眼见快到中元节,胤禛终于抽空和胤祥见了一面,同去寺院还愿。 他同寺庙约好了。 今日,寺庙关门谢客,只等胤禛到。 胤禛本不欲扰民,奈何胤祥的腿疾还未好,只能坐在轮椅上。 胤禛心疼胤祥,不愿他的十三弟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再者,寺庙如今只接待他,他便可将府中人一同带上。 府中妻妾除了嫡福晋乌拉那拉静姝能进宫请安,余下众人,无故不得出门。 纵然出门,也唯有每年时节,或是胤禛相陪,或是得了胤禛的允许,众人方才能出门。 今儿也算是带他们出来散心了。 入了寺庙,寺中主持已经等着。 胤禛让她们各行各事,随后同乌拉那拉静姝还有胤祥,入了后院厢房。 上好的茶早已备好。 胤禛道:“这次来寺中,是有两件事情,一来是还愿;二来是快到盂兰盆会,我与十三弟一同出钱,想要做一场水陆法会。一为超度,二为祈福。” 水陆法会是少有的佛家盛大仪会。 主持闻言行礼道:“哎呀,檀越殊胜功德不可思量啊。” 胤祥默默的看着胤禛,有些想要开口,却见乌拉那拉静姝冲他摇头。 胤祥不说话了。 胤禛同主持定下了银钱和水陆法会诸事,随后由主持亲自为二人主持还愿仪轨。 胤禛扶着胤祥站在地上,二人同时叩拜。 三跪九拜,颇为虔诚。 胤禛愿他的十三弟平安顺遂,愿家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愿天下长治久安,海晏河清,百姓不再受苦。 胤祥只愿胤禛得偿所愿,能够免百姓苦难。 虽是高台照欲望,却又何尝不是爱。 爱是恩慈。 爱是不求自己的益处。 他爱他,他爱他的四哥,胜过世间所有,胜过自己。 爱本身,只是爱而已。 是人,因为狭隘偏见愚昧,才分了种种种类。 可爱,本就只是爱。 做完仪轨,主持陪伴胤禛几人在寺中闲逛,为几人讲解寺中闲事。 行至一处院子,有个正在扫地的和尚,垂目谦卑,慢慢的扫着。 主持道:“他原是宫里出来的,在我们这里剃度出家,做了个僧人,法号为莫痴。” 莫痴听见主持的声音,看见了几人,双手合十行礼道:“见过主持,见过各位檀越。” 胤禛微微点头。 乌拉那拉静姝默默想了会儿,半是疑惑道:“你是小李子?” 莫痴神色平静道:“贫僧莫痴。” 胤禛看向乌拉那拉静姝。 静姝道:“早些年,咱们还没出宫立府,常在额娘宫中行走。他便是额娘宫中的。” 她犹豫了片刻:“”有次他被赵总管罚,是长生妹妹求情,才免了鞭挞的。” 莫痴安静的站着,拿着扫把动也不动。 静姝见他如此,颇为犹豫:“想来是我记错了。” 主持也忙道:“寺中有不少宫里出来的。” 他领着几人往别处走去,口中说道:“他们这些宫里出来的公公,有钱的会在京郊买两亩地,不过也经常来往于寺庙。不过大多了,都会在各个寺庙出家。” 他念唱了声阿弥陀佛:“这世间无人不可度,他们虽身体有缺,佛家却不以相取人。” 胤禛微微点头:“德行支离而颐养天年的大有人在,何况他们只是形体支离,。” 静姝低声道:“支离疏。” 胤祥的声音盖过了静姝的声音,他笑道:“四哥莫不是想起了支离疏。” 《庄子.人间世》有云:支离疏者,颐隐于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针治獬,足以糊口;鼓荚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锺与十束薪。夫支离者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胤禛笑而不语,扇着折扇,笑道:“走罢。” 在他们背后,莫痴看着他们的背影。 他们认不得他,他却认得他们。 那是他的小主子的亲友。 他本是洪灾逃命的人,爹娘死在路上,他被人伢子带走,送进宫里,净了身,从此做了个小太监。 他没什么不甘愿的。 总要活下去。 反正同样都会挨打,做小太监也比做小乞儿好,有干净衣服穿,还有饭吃,不用被打断胳膊和腿,去沿街乞讨。 没什么不好的。 他被骂过,被嘲过,被打过。 用手打,用鞭子打,用脚踹,用针扎。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他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永不止息。 —— 我年少时看这段话,是非常非常不认可的,我认为这是在说屁话,爱,就是互相纠缠,要死要活,竭尽一切的在一起,有种种负面情绪太正常了, 人不是说,我爱你才会嫉妒吗 但是很后来,我想,我那个时候说的爱是凡夫的爱,带着伤害与被伤害 这里的爱,是一种大爱,神性的爱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家都过的不如意,会把气撒在他身上。 他只是宫里最低最低的小太监,谁都可以踩一脚。 他被人踹倒在地,是他的小主子制止了后来的打。 小主子说:“住手。” 他的小主子像一道光,照亮了他昏暗的一生。 他被小主子带到了永和宫。 他再也没挨过那么多打。 有的时候他笨手笨脚做错了事,赵总管罚他,也是按规矩罚的。 有一次,被小主子看见了,还再三叮嘱赵总管少罚他。 这么好的主子,他再也没遇到第二个。 于是,他用了一生,怀念那一年。 那一年过后,他的小主子薨逝了。 他打听了许久,听说,小主子的棺木被送去了五台山。 可是他没有钱就行也不识字,他不知道五台山该怎么走。 于是,他在出宫后,找到京中最大的寺庙出家。 都是寺庙,应该是共通的吧。 他在这个寺庙念经,小主子在的那个寺庙,应该也可以听到吧。 他想,只要他念的经够多,他把所有功德都回向给小主子,小主子来世,就可以人如其名,真的长生。 对吧。 他低头扫地。 扫完地,他要回去念经给小主子了。 愿他的小主子来世,拥有这天下一切好的。 没有人比小主子更配了。 他? 他哪怕再卑微也没关系。 只是,不要再当阉人了…… 他半点儿也不去看内心的妄念。 他垂头,只顾扫地。 十月三十日,先帝后妃淑惠太妃薨逝。 淑惠太妃乃太后亲妹,平日里也多有往来,闻得此消息,太后难免悲恸。 于第二日,康熙便奉太后自畅春园回宫。 因淑惠太妃薨逝之事,康熙决定辍朝三日,并亲自到淑惠妃灵前奠酒。 太后去见了自己妹妹,见自己妹妹躺在棺木里,衰老不堪,不由叹息不已。 “我还记得她年轻时的模样,多么活泼伶俐。可如今,她却已经去了……” 她叹息道:“我大抵也要去了吧……” 康熙请道:“还请皇额娘不要说这样的话,这是在伤儿子的心。” “你瞧瞧,她已经老了。”太后悲伤的看着他,“我也已经老了,牙齿动摇不已。脱落了的,倒不痛。没脱落的,疼痛难忍。可知没多少岁数可活了。” 康熙闻言,回道:“皇额娘圣寿已逾七旬,您的孙子和曾孙加起来上百人。如今,你的孙子里,也有须发白的,牙齿将落的。您得享高年,牙齿动摇脱落太过正常。” 康熙笑道:“再说了,我朝先辈,常言老人牙齿脱落,于子孙有益。此正您福泽绵长的吉兆。” 太后闻言,笑道:“你这话说得,哪个老人听了不心生欢喜。” 见太后不像刚刚那么耿耿于怀。 康熙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侍奉太后下去歇息。 葬礼中,刑部题内阁学士兼管光禄寺卿事马良,因淑惠妃灵前供设祭品之事不敬慎办理,而被革职。 最后康熙罚他上枷标明罪状,示众两个月,并且鞭一百。 工部尚书满笃与侍郎马进泰,因其所在的衙门在备办灵床等物之事,不加详慎、殊属不合,而各降二级调用。 内务府总管赫奕,和总管事马齐,因在陈设祭器祭品时,没有遂一详阅而被降一级和罚俸一年。 这几人中,富察.马齐在第一次废太子时,就举荐了胤禩。 而其他几人,马良、满笃、马进泰、赫舍里.赫意,私下与胤禩多有来往,是与胤禩交好中大臣的一员。 这等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而康熙却选择了重罚。 一时间,百官闹不清楚,这到底是康熙在敲打他们,还是真的因为他们办事不力,又或是因为他确实喜怒无常。 因为不论怎么看,好像哪种都说的过去。 朝中上下,越发谨慎。 胤祯在胤禩几人的劝告下,也逐渐进宫向乌玛禄请安,偶有闲聊几句。 只是,两母子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 乌玛禄也并不打算补救。 在淑惠太妃的葬礼中,乌玛禄也依例出席。 众人对这淑惠太妃其实并没有太多往来,但毕竟是葬礼,每人脸上还是有所哀色。 等一切结束,她走出屋门。 紫禁城中,下了厚厚一层雪。 年年大雪,年年都好似要埋了这座紫禁城一样。 乌玛禄伸出手,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很快融化成水。 尹双儿静静陪在乌玛禄身边。 乌玛禄仰首看了会儿天,头顶突兀被纸伞遮盖,雪花落不到她身上。 她茫茫然的回头。 康熙站在她身旁:“回吧。” 他嘀咕道:“你身边的宫人太不知事,下这样的雪,都不知为你撑一把伞。” 乌玛禄张口想要说,是她让他们不要撑的,她想要看天,看雪,在雪中漫步。 最后,她只是轻轻的叹息一声,说道:“多谢。” “我送你回去。” “好。” 行至半路,康熙道:“此生同淋雪,也算共白头。” 乌玛禄抬头看向他,静静的笑着,然后说:“我与你,本就已白头。” 康熙有些恍惚:“是啊……” 他与她,早就有了白发,本就算得上白头偕老。 他不再说话。 乌玛禄也许该问一句,他想要的白头,到底是和谁,才如此念念不忘。 但她什么都没有问。 两人并行。 雪地脚印蜿蜒。 康熙把她送回去后,才回乾清宫。 无人知晓,他在雪中这一路,想的到底是,他与她,总算白头偕老。还是在想当年与他同淋雪的二人。 春秋已逝,好景不常,人心总是,蛇吞象。 十一月二十八日,石答应生皇二十三子。 康熙进为常在。 年末,静姝和十四福晋进来请安,顺带送进宫不少东西。 乌玛禄也回了不少东西。 末了,乌玛禄让尹双儿将康熙早些年赏的两件半新不旧的斗篷取来,一人分了件。 那掐金线的斗篷,可是上好的皮毛。 几人说了会儿话,静姝笑道:“等过几日除夕宴,我带着孩子们再好好的拜见您。” 乌玛禄笑道:“行,我就不留你们了。” 过得几日,喜宝才入宫,奉上了些金银首饰。 乌玛禄又给了她一副点翠的妆面。 喜宝笑道:“我就知道德妈妈对我最好。” 她哼道:“四嫂的斗篷,我才不羡慕呢。” 乌玛禄好笑的看着她:“我就知道你要称亏,这不给你备着了吗。” 乌玛禄虽回的东西不一样,但价却是一样的。 免得各个都觉着她偏心。 除夕宴当天,宫中好好的热闹了一番。 乌拉那拉静姝和十四福晋以及喜宝带着孩子,俱围在乌玛禄身边。 好不热闹。 孩子们在一旁聚着做游戏,大人们围一起说说闹闹。 儿女成群,子孙满堂。 几人说着话,倒也算亲昵。 乌玛禄神情柔和的看着这一幕。 屋外大雪,满兆丰年。 公元1714年,康熙五十三年。 再废太子之后,东宫位虚,诸臣以为不妥,屡有向康熙谏言早立太子。 不止有请复立废太子胤礽者,也有请立八贝勒胤禩的。 但康熙俱不置可否,留中不发。 无人知道这位帝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整个朝堂如一触即炸的火药桶,而里间人茫然不觉,还在往里面疯狂添油。 胤禩越发礼贤下士,胤禟、胤为其造势,胤祯亦在中间相助。 酒席宴会,谈笑风生。 日复一日,越来越多的大臣和胤禩相交,成了众人眼中八爷党的一员。 众人在这纸醉金迷,醉生梦死间,浑然忘了,一切烈火烹花,终究只是虚妄。 那蜃气幻化出的亭台楼阁,崩塌那一日,只会快到让人猝不及防。 胤禛如今只想着独善其身,他早已不和胤禩他们来往,即便和胤祺、胤佑,也常常不见面。 他偶尔只和胤祥相聚。 胤祥没有爵位,也无什么人和他来往。 胤禛自可放心的和他来往——胤禛从前暗中责怪自己皇父不给十三爵位,如今倒觉出两分好了。 胤祥虽因腿疾而不能外出,却不是个自甘堕落的人,他在家中常翻书。 胤禛每每办妥一件政事,和胤祥说完后,胤祥会多加考虑,若是他会怎么做。 探讨时,胤祥所言常令胤禛茅塞顿开。 胤禛叹道:“你比我聪明,手段比我软。倒有些和老八相像了。” 胤禛早觉得自己做得不好:“我做起事来,总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常让他们对我多有怨言。” 胤祥却笑着安慰道:“四哥本性如此。” 他吟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若有一点改了,那便不是四哥了。” 他笑道:“如我这样的人,也是因为四哥有那样的品行,所以四哥才没有像别人那样,因为外物或亲近或疏远我。而是始终待我如一。” 胤祥说到这里,鼻子有些酸。 他不擅长理财经商,家中又无亲族帮衬,倒时不时的有人来他府上谈些银钱。 这些年来,皇父允他年年向内务府支取银钱,以作开支。 如今只有废太子、十二贝子胤祹以及他,还在从内务府支取银钱。 有的时候,他难免会觉得脸上挂不住,可他也没有法子。只能厚着脸皮,年复一年的在内务府支取银钱。 即便如此,依旧入不敷出。 也多亏了四哥平日里帮衬,才勉强把日子过下去。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四哥一样待他了。 他心知肚明。 所以,他时常想要做点什么,来回报四哥对他的好。 他听完京中局势道:“咱们如今越不能急,随八哥他们怎么样。” 胤祥神色里带了几分冷:“难道他们几个看不出,他们正在走废太子的老路吗?” “也许看出来了。”胤禛喝了口茶,“不过也许,他们也存了和废太子一样的心思,想要以势压人,让皇父不得不从。” 胤禛平静道:“远有吕后借商山四皓,逼汉高祖刘邦不得改立他人为太子;近有前明的国本之争,明光宗朱常洛借着文官之势,逼万历帝不得改立福王。” 胤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如果皇父是那样的人,就不会两废太子了。” “但皇父已经复立过一次太子。”胤禛嚼着花生,嗤笑道,“所以,他们才敢去赌。” 胤祥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屋外。 也不知这些事,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日,胤禛办完事见过康熙出来,回府途中正好遇上胤祺。 胤祺近来没怎么和他联系,但还是关心他的,于是约着在附近茶楼喝几杯。 待左右无人后,胤祺问道:“你弟弟最近的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就不劝劝你弟?他们这是在玩火自焚。” 胤禛沉默了会儿,回道:“他那么大个人了,自己做出的选择,该自己承担后果。” “你额娘不说你?” “不说。”胤禛道,“我额娘说随他去,反正最后也不过是被圈禁。” 他额娘并不想让他为十四弟搭上一生。 那天他回去后,想了半宿,觉得额娘说得颇对,他和胤祯终是自过自的日子,谁都不该担谁都一生。 自打那以后,他就不大干涉胤祯的事了。 “你额娘倒是想得开。”胤祺有些羡慕。 胤禛看向胤祺,举杯敬他:“我额娘说过一句话,我送给你。她说,一个人只要能够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最差的结果,那他就无所畏惧。” 胤祺喝了口茶,叹气道:“我额娘要是像你额娘的一样就好了。” 他倒苦水道:“每次见她,她都让我帮九弟。我让她劝九弟,不要帮老八做这些事情,以免惹祸上身。她不听,反过来骂我不知好歹,没有兄弟情分。” 他头疼道:“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弄这事儿。去了,总是这些话。不去又不行。” 胤禛摆手:“各有各的恼处,我额娘极为宽厚明事理,相处起来,却总不太像母子。” 他与他额娘,客气生疏有余,温情不足。 他们不是母子,而是师生。 大抵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头疼。 处理政事,他们是一把好手,但论到处理和自己额娘的关系,就有些为难他们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胤祺自言自语道:“我倒有些羡慕七弟了,他额娘只他一个。” 两人同时叹气,举杯对饮。 京中局势一日焦躁过一日,几乎所有在局人都感觉到了,那种不明原因的焦躁,却又说不出来。 此时,山雨欲来风满楼。 康熙日复一日的冷漠的看着胤禩结朋营党,他什么都没做。 他在等一个合适的,叫人挑不出错的时机再出手。 十一月,胤祉等人编书完成,向康熙奏陈。 康熙命其继续编书,让他将律吕、历法、算法三者合为一书。 后命名为《律历渊源》。 他要让胤祉腾不出手来掺和这些事。 别以为他不知道,胤祉因为编书一事,不少文官附庸在其身侧。 附庸就附庸,别来打储君之位的主意。 胤祉领命去办。 此后,胤祉一直在做编书之事。 他本就是性子孤僻之人,又喜爱读书。如今这些事儿,正合他的心意,让他不至于逃出了是非圈。 胤祉内心松了一口气。 很快,康熙等的那个合适的时机就到了。 同月,康熙前往热河巡视,携众皇子同行,点了八贝勒胤禩随行。 途中经由密云县、花峪沟等地。 康熙有时会抛下巡幸队伍,自己先行到他处察看。 此举,康熙惯有之。 当年南巡,康熙不止一次的做过此事,那时还抛下了随行的太后,自己察看河堤工程。等察看完了,再于某地相聚。 众人并不觉有异。 期间快至十一月二十日,胤禩再不离开,便赶不上良妃忌日。 要知,这可是他额娘去世三周年祭日。 可若要回,康熙还未回来。他未能禀明,不告而别,也为不孝。 要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没有循守后辈的职责,是最大的不孝。 这事儿,怎么做,都横竖不对。 他不去,便是不孝之子;他去了,对皇父难以交代。 胤禩在营帐中,心如火烤。 他暗恼自己不曾顾虑周全,竟不曾想到此事,以至于现在左右为难。 他当时想的是,快到忌日,再向皇父辞行,既尽了对皇父的孝心,也顾全了额娘。 哪知落得个如今的结局。 几番犹豫过后,胤禩派身边亲信太监去往康熙身边传信。 他回京途中,又写信给胤禟,让胤禟准备两只海东青,到时送于皇父,以作赔罪。 良妃陵墓前,胤禩拜祭,他用帕子为墓碑擦去尘埃。 左右早已摒退。 他轻声道:“额娘,我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让您荣宠。” “皇父可以,那我也可以。” 他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的皇父当年也面临和自己一样的困境。 可是,皇父能够成为千古一帝,为什么他不可以? 他的野心和欲望,在太子胤礽第一次被废时,便逐渐野蛮生长;在太子第二次被废时,达到顶峰。 都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可他读过书,又不是蠢货。 那群蠢物说什么立嫡立长,可翻开史书瞧瞧,数百个皇帝,有几个为嫡为长的。 瞧瞧神武门之变,靖难之役。 无非成王败寇。 庶出?什么庶出? 他成了皇帝,他的额娘便会被抬为皇后,他就是中宫嫡出。 只要他赢了,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这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硬的道理了。 他神情温和道:“额娘,你等着我。” 他回京后,见了胤禟花了大价钱令人准备好的海东青,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去。 他举杯敬胤禟:“辛苦你了,以后有了好的,亏不了你。” 胤禟笑道:“你我兄弟,不说这样的话。” 另一边,那亲信太监向康熙行完礼后,说到:“贝勒爷回京祭拜良主子,到时候在京郊汤泉处,等皇上一同回京。” 康熙冷笑道:“他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皇父,竟派个太监来传信,是欲羞辱我吗!” “拖下去,杖毙。” 传信太监被人拖下去,嘴里塞着布条,活活打死。 康熙不日下令回京。 他想要的局面已成,不必在外等待。 回京途中,胤禩派人送来的海东青刚好送到。 康熙不动声色的等着太监打开笼子上的布,只见笼子里的双鹰皆有些萎靡,羽毛也被互相啄掉了一些,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海东青本为猎鹰,性子高傲,虽被驯化,也不能久居笼中。 加之长途跋涉,自然萎靡得厉害。 康熙轻轻一瞥,命人招来诸皇子,当众责备道:“瞧瞧,这就是胤禩送来的东西,他是铁了心的要诅咒朕!” 康熙怒骂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 “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康熙恨声道:“朕恐后日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者。” 众人齐呼不敢。 他怒声道:“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史称“毙鹰事件”。 康熙此言不曾避讳随行队伍,自然传回了京中。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漠然回到自己营帐中,不见任何人。 随后有为胤禩求情者,或贬或罚。 胤禩遭此一举,大受打击,到处潜行,不愿见人。 倘若远远的看着认识的人,便会躲起来。 即便一贯交好的胤禟、胤、胤祯求见,也由郭络罗姝妍出面,一律请回去了。 郭络罗姝妍道:“爷心中难受,不吃不喝,更不想见人。” 胤禟道:“如今在座的又没有外人,难道八哥连我们也不见了?还请八嫂为我们通传一声。” 郭络罗姝妍并未动,而是道:“正因你们和爷好,你们才越要为爷着想。爷如今受了打击,不愿意见人。你们如果真为他好,便不该逼他才是。” 胤禟还要说什么,胤祯拉住他,冲他使眼色,带着胤出去了。 胤祯道:“八哥如今这情况,都因皇父当时的那番话。你我在这里纠缠也无用。不如咱们回去求求各自额娘,让她们替八哥说说好话。” 胤祯道:“此事之症结,全在于皇父。” 胤祯若有所思道:“只要皇父不那般绝烈,八哥这病也好治。” 胤禟点头:“十四弟,你果真聪明绝顶,才德双全,我兄弟皆不如也。” 胤点头道:“是啊。” 胤禟吩咐胤:“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在外行走。等我和十四把八哥的事办完再说。” 胤一口答应了。 胤就这点儿好,不懂的事不装懂,也不胡来。 几人商定后,各自行事。 八贝勒府暂且闭门,不接任何拜贴。 纵然有些拒不了的,也是郭络罗姝妍出面打发掉。 她沉着冷静,颇具主母风范。 等送完客,她进屋见胤禩,粥食未动。 她坐于一旁,静静的陪着。 胤禩好半晌才开口:“你不劝我?” 郭络罗姝妍笑着摇头,认真道:“爷死了,我就随爷去。” 她紧握着胤禩的手:“爷只是暂时倒下了,我要给爷守着这个家。” “家……哪儿……”他本想说哪儿还有这个家,可他看向姝妍那明丽的容颜,他便说不出来了。 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他坐起身:“端给我吧。” 他强迫着自己吃下去。 他不大见人,偶有出门,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背着别人。 康熙听说后,也并无什么表示。 今年的除夕宴,胤禩同郭络罗姝妍同进宫,胤禩低着头,气色苍白,不发一言。 郭络罗姝妍却笑着,不卑不亢,进退有据。 她替他固守着他的脸面——他那被康熙扔到地上还被踩了两脚的脸面。 前朝与后宫是分开摆宴的。 乌玛禄看着郭络罗姝妍在众福晋中端坐的模样,叫尹双儿送去了一碟糕点。 郭络罗姝妍得知是乌玛禄送的,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 直至除夕宴毕,众人共登城墙看烟火,乌玛禄站在众妃中,仰首看天,却似看见了天下人。 公元1715年,康熙五十四年。 除夕完,入了新年。 除了那盘糕点,乌玛禄之后再也没给过郭络罗姝妍什么。因为不论给什么,都会带上怜悯的意味。 郭络罗姝妍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怜悯对于顾全自己脸面的人来说,那是一种羞辱。 而那盘给郭络罗姝妍的糕点,只是一种善意。 郭络罗姝妍后来同胤禩说起过除夕宴上的事。 胤禩沉默了半晌才道:“德妈妈惯来是很好的人,只可惜……” 只可惜…… 他没有再想下去。 出了春节休沐,康熙处理奏折,奏折中,多有为胤禩喊冤的。 康熙将这些折子单独丢了一堆。 有一个算一个的,他总会跟他们算账。 随着那堆为胤禩喊冤上疏的折子越来越多。 康熙于正月二十九日又停胤禩及属官的俸银俸米。 胤禩悲痛欲绝,对郭络罗姝妍泪流道:“不知我做错了什么,他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他越发没什么心思用膳,因着心情抑郁,不久之后,他大病一场。 康熙不闻不问。 即便被康熙如此打压,胤禩在朝臣中仍有较高威信。 胤祯这些日子越发忙碌,被康熙给的政事支得团团转。 得知胤禩大病后,他终于等不下去,丢了手上的活儿,入宫请自己额娘劝一劝康熙。 胤祯道:“皇父这次也太过分了,他难道不知道八哥绝无此心吗?八哥一直以来,对皇父孺慕有加,绝无背离之意。这次只是因为八哥要去祭拜良妃母,觉得不能陪皇父出巡塞外,心中愧疚,送了两只鹰做赔礼。怎的就招此祸患!” 胤祯求情道:“还请额娘,为八哥说情。” “八哥因为此事,都已经病倒了。”胤祯于心不忍道,“八哥如今瘦得只有一把骨头,我又如何忍心!” 乌玛禄看着他,等他说完后,才问他:“你素来不用脑子,逢事大而化之。可这事儿与胤禩有关,你也不愿意细想?你若细想了,便不会来求我。” 胤祯保证道:“我想了,不仅想了,还想清楚了。我知道皇父不想让我们去争。但是我敢保证,八哥绝无此意。” 胤祯发誓道:“八哥从小就与人为善,和谁都颇为和睦。许是这样,一些大臣误会了,以为八哥要争皇位。又或者,这些人希望八哥去争皇位……总之,这跟八哥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八哥要争!” 乌玛禄摇头,似乎是觉得他天真得有些可笑:“如果他真的要争皇位呢?” 胤祯原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八哥从未说过自己想争皇位,所以,他就没往深处想。 他在略微迟疑后,回答:“那我就帮他争。” “即便付出一切代价,跟你四哥反目成仇,也没有关系吗?” 胤祯沉默了一下,很快点头:“对。” 乌玛禄再问:“你知道争皇位失败,可能会被圈禁吗?” “你想一想,你将会像女子一样,被局限在府中,再也不能出去,你愿意吗?” 胤祯闻言便点头:“即便一定会失败,我也要帮八哥去争。” “八哥待我很好,比四哥对我还好,我不能对不起他。” 乌玛禄闻言,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那以后,你就要承担你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不能后悔。” “是。” 乌玛禄摇头叹息道:“我会去帮你说情,但不一定能成。” 乌玛禄看着他,抿唇道:“不论是你四哥,还是你。从一开始,我就不愿意你们去争这些东西。” “对不起,额娘。”胤祯固执道,“可从小到大,八哥帮了我很多,我不能在这个关头弃他而去。” “起来吧。” 乌玛禄留他用了晚膳。 晚上,她和康熙见了一面,和康熙说了这件事。 康熙笑道:“宜妃也给我说了这事儿,估计是老九请她说情。钮祜禄家也为胤禩说情。胤禩这孩子,倒是人缘不错。老四要是有他的这几分人缘就好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乌玛禄笑他:“要是老四跟老八一样,恐怕你也就看不上老四了。” 康熙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很多事情没办法跟他们计较。得老四这样耿介的才行。” “虽是如此。”乌玛禄劝他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胤禩这孩子虽争夺皇位,但罪不至死。” “我知道。”康熙长久的沉默。 他坐在床上,翻了几页书后,实在无心看下去,他慢慢开口道:“我问过太医,说是他这病不严重,是心病,得养几天。” 乌玛禄嗯了一声。 康熙自己纠结了半晌,还是说道:“等他病愈了,就恢复他的俸禄。” 康熙叹气道:“我本来想慢慢来,但现在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也只能用些猛药了。” 乌玛禄点头不语。 她自然知道康熙的心思,只是这些事,她不能掺和。 两人歇下了。 康熙在黑暗中突然开口道:“老八这次要是直接病死就好了,添些清静。” 朝堂之上就不会那么麻烦。 乌玛禄握住他的手:“他是你儿子。” 她劝他:“虽难些,也不要杀人,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康熙嗤笑道:“你还真把你当成度我的菩萨了。” “从前是劝我不要与反清复明的反贼计较,现在是劝我不要与逆子计较。” 乌玛禄握住他的手。 他沉默下来,没好气道:“我知道了。” 乌玛禄和他商量:“即便老八支持者众多,一步一步来,总能成的。你不要急。” “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这才歇下。 第二日,康熙又给胤祯分了次府,让他家用不够时,去内务府支取供给一家的食用物品。 顺带告诫这小王八蛋——以后别有空没空就进宫扰你额娘清静。 这是康熙原话。 胤禛在家思维良久,也看出来了康熙的心思。 他挑了一日,和兄弟们聚会。 胤禛劝诫胤祺他们:“可千万不要再去争什么皇位了,皇父这是杀鸡儆猴。” 胤祺笑道:“就算咱们蠢笨了些,过了这些时日,咱们也回过味了。哪就用四哥你这样担心了。” 胤祥的腿稍微好些了,也出来和他们相聚。听他们这样说,便笑道:“皇父是铁了心的要治八哥。所以做什么都不对。要赶明儿送两条鱼,皇父便说这鱼不新鲜了。送皮毛,便会说这皮毛颜色不好看。” 胤佑让他闭嘴:“你仔细你的嘴,腿都还没好,嘴就开始胡说八道。” 胤祥笑了笑,换了个话头:“其实我想,八哥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像当时的太子一样,停不下来了。” 现在,即便胤禩不想争,与他交好的大臣也会帮他去争。 没有什么比在一个宽厚的是自己人的皇帝手下干活,更让人心动了。 大臣们当然知道康熙不希望他们干涉立储一事,但他们不能不干涉。 他们得让自己人坐上皇位。 他们才好继续官官相护,欺上瞒下,继续持有现在的荣华富贵、娇妻美妾。 胤禩知道康熙不想他争,也知道大臣会把他架起来,让他不得不争。 康熙洞察全局,却只能独自与大臣势力对抗,然后想法设法,利用一切,一点一点的破除大臣们的希望。 谁都没有回头路,谁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与其说,这是九子夺嫡。 倒不如说,这是皇权尝试的再一次加固,是皇帝与大臣之间的较量。 胤禛叹了口气,他喃喃道:“从太子第一次被废开始,我好像叹气次数越来越多了。” 胤祺劝道:“想开些,只要我们不去争,皇父就不会抓住我们的弱点,这样对我们。” 他们再蠢,如今也反应过来了,皇父知道胤禩因为其额娘出身低,最好脸面不过。 所以那日,皇父才会当着众人的面,指着胤禩鼻子,骂他的出身。 胤禩在外担着八贤王的美名,才被皇父骂不忠不孝弑兄之辈,担不起那个贤字。 康熙要的,便是从里到外,从头到尾,彻底的摧毁胤禩。 厅中,众人沉默,一时间,只能听见呼吸声。 胤禛怔怔的,记起自己额娘的话,便免不得觉得自己额娘说得对。 额娘说,当了皇帝,便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包括自己曾宠爱的儿子。 他无法想象,若是有朝一日,他走到这样的地步,又该是怎样的景象。 他在这一瞬间,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他的额娘不希望他和十四弟去争夺这些东西。 权力是一支魔药,它会让人面目全非,会让人没了心肝儿,会让人变得不再像人。 在良久的沉默后。 胤祺开口道:“以后,咱们还是少聚吧,各自珍重。” “各自珍重。” 几人互道珍重,然后各自离去。 他们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大阿哥、废太子、胤禩。 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这些争斗,不见面,免得皇父以为他们结成党羽,对他们下手。 今日一别,便是人心的天涯海角。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这样聚过。 很后来的后来,胤禛上位后,他们聚过一次。 只是那时,他们不再是兄弟,而是君臣。 四月,胤禩的病好些了。 康熙命将之前所停的银米,仍照前支给。 郭络罗姝妍得知后,笑着行礼道:“我便说皇上心中是有爷的。您瞧,这不就是吗。” 胤禩缓了口气,抱着郭络罗姝妍半晌,才道:“姝妍爱妻,娶你乃我之福。今生今世,我必不负你。” 他哄她去歇息:“这些时日,你一直照顾我,瘦了许多,快去歇息吧。看着我都心疼。” 郭络罗姝妍笑道:“偏爷嘴儿甜。” 她吩咐下人照顾好胤禩,自己这才下去歇息。 胤禩独自一人静坐良久。 他眼前摆满了宣纸,笔放在砚台上,他没有动。 此局,该如何破。 他一点一点的思考着细枝末节,渐渐打定了主意。 他不能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 他可以不争皇位,但皇位,必须在他们手中。 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可不只是为了当个贝勒而已。 他垂着眼,遮去了所有思绪。 胤禩自病好后,康熙也不时让他随扈和办理一些政务,并将弘旺养育宫中。 似乎一切在好转。 胤祯向他贺喜:“看来八哥时来运转。” 胤禩叹了口气,几个弟弟里,没一个聪明的。 胤问他:“八哥何故叹气。” 胤禩道:“我只这一个儿子,你们以为是恩宠,我倒觉得像是质子。” “只怕……我再争皇位,弘旺便保不住了。” 胤道:“八哥你想多了。” 胤禩苦笑道:“想想大哥,太子,还有之前的事,你们真的觉得是我想多了吗?” 胤祯只是不爱动脑,被胤禩这么一说,他也回过味儿:“我让额娘求皇父去。” 胤禩一把拉住他:“上次皇父再次给你分府,你还不觉得丢人吗。皇父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让你我不要再找德妈妈帮忙。” 胤禟也算聪明:“你想想,现如今就废太子,你,十二,十三还在从宫中支取财物。” “十四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点心?”胤见众人看向自己,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刚才走神了,你们继续。” 胤禩无奈的摇头,他这十弟哪儿都好,就是爱走神。 胤禩说出自己的结论,道:“我绝不能再争皇位。” 胤禟考虑道:“但之前的大臣,形如鬣狗。要像四哥一样,一开始不搭理也还好。但现在他们和我们关系那么近,如果说不理就不理,他们恐怕会狗急跳墙,转过来对付我们。” 胤禩叹气:“上船容易下船难啊。” 两人看向胤祯。 胤祯奇道:“看我干嘛。” 胤禩给他分析:“咱们先吊着大臣,再想办法。老九经商繁忙,素无闲暇,恐怕得你先顶上。” 胤祯点头同意:“也好,那八哥、九哥,你们得顺带从旁帮我。” 二人点头。 胤回神问道:“那我呢?” 三人异口同声道:“你之前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 胤绝不笨。 只是有时候要跟上他们的想法,有些困难。 再加上他出身极好,性格也直率惯了,要让他做些礼贤下士,八面玲珑的活,他也做不来。 胤点头:“那行。” 几人便定下了以胤祯为主的主意。 等到几人分开后,胤禟见了胤禩一面:“八哥你是真不打算争皇位了。” 胤禩点头:“再争,我怕没命活下来。” “我不信。”胤禟沉默片刻后,道,“八哥,你绝不是这样的人。” 胤禩看向他:“所以?” 胤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十四弟一心为你,你不要负他。” 不要负他? 可哪个上位者不是没了心肝儿。 胤禩苦笑着:“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胤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歉道:“八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胤禩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虽不是同母所生,但这些年来,跟同母所生又有什么区别?” 胤禩道:“我并非胡乱下的这个主意。” 胤禩细细同他讲来。 自十四弟以下的阿哥不仅年岁小,母家出身低微,家世不丰。 大阿哥胤禔,废太子胤礽。 讲到这里时,胤禩顿了顿:“包括我,都是皇父绝不会再立之人。” “皇父若想立,便不会这些年,有上疏立储者,屡被贬斥。” 胤禩继续为胤禟分析道。 三阿哥胤祉,被康熙派去长期编书,便知康熙心中人选不是他。 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十三阿哥胤祥,皆是无意政事之人,不争不抢。 除却政事需要,几乎和官员没什么来往。 即便立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人为储君,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服? 他们的皇父,满腹筹谋,慧绝天下,绝不至于蠢钝到做出这样的事。 如今便只剩下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二阿哥胤祹、十四阿哥胤祯。 胤禩道:“十二弟和其他弟弟们差不多,这几年虽然常在御前行走办事,但生母只是个贵人。也不曾听闻他和朝臣有几个亲近的。” 胤禩细细道:“便只剩下你,老十和老十四了。” 胤禩不忍伤他脸面,而是道:“你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便不多说了。” 士农工商。 又道,官不与民争利。 胤禟却以经商见长…… 不论他受不受宠,康熙都绝不可能把皇位给他。 他们兄弟间,自不会觉得胤禟如何,可皇父就不一定会这么想了。 康熙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这皇子与普通商贾争利,已是看在宜妃的脸面上了。 胤禟微微摇头:“无妨,我早就知晓。” 胤禟顺着胤禩的话说下去,道:“十弟虽然出身高,性子颇直,素无心思,不适合为皇做帝。皇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十弟的封号为敦。” 多罗敦郡王胤。 敦:厚,厚道;诚恳。 胤禟叹了口气:“这样听起来,不论是咱们,还是皇父,似乎只能选十四弟了。” “是啊。”胤禩轻轻的喝了一口茶,“所以,我如何会负十四弟?” “是我多心了。” 胤禩轻笑着摇头:“不怪你。” 胤禩浅笑道:“我的确瞒了十四弟。” 胤禩道:“十四弟赤子之心,从未想过储君之位。若直说要他去争这个位置,只怕他百般推辞。好在,你虽不知,却也同我哄他站在那个位置。” 胤禟久久沉默后,不得不承认胤禩说得对。 十四弟向来文武双全,聪明绝顶,但他只一心顾念着兄弟情义。此外,他一直想要做的事,也无非是带兵打仗。 虽他们所行有些自私,却也是为十四弟好。 当大将军王,是万比不上当皇帝的。何况皇父年轻时也几次御驾亲征。 等十四弟上位,也多的是机会让他带兵打仗。 胤禟同胤禩把话说开了,之前的纠结为难也没了。 他起身行礼道:“是弟弟的错。以后八哥说什么是什么,尽管叫我去做。” 胤禩笑道:“你我兄弟间不说这些。”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胤禟才离开。 胤禩一个人在书房静坐良久。 第一百八十七章 九月,扶桑传来消息,为防止扶桑产铜原料之外流,幕府公布“正德新令”,限止每岁赴日唐船为三十艘。 此令一出,唐船抵长崎者锐减。 十月,乌雅额参过世。 康熙着胤禛前去奠茶酒,银千两,其余一应按内大臣葬礼办。 乌玛禄知晓后,亦派宫中首领太监赵严送去茶饭。 这已经是恩宠。 等一切结束。 胤禛向康熙回禀事儿办妥后,去见了乌玛禄。 “是叔玛法筹办的,钮祜禄府上推说有事,只在葬礼上出现了会儿就走了。” 胤禛指的便是嫁入钮祜禄府的玛颜珠。 乌玛禄闻言只道:“你辛苦了。” 乌玛禄见他沉默不语。 她叮嘱道:“自阿玛去后,玛法再去,家中无人与她撑腰。她自是要避着咱们些,免得阿灵阿不快。” 她慢条斯理的盖着茶杯:“这些年来,她以阿灵阿为天,虽有回门,也未有几分诚心。这些我和乌雅家的人都知道。” “且随她去吧。” 钮祜禄家,与胤禩交好。 而朝臣内外谁都知晓,四爷胤禛与八爷一行人素有嫌隙。 阿灵阿为表立场,他及其他的家人,自然要避开胤禛。 乌雅玛颜珠因于孝道,还能回去参加葬礼。 以后,哪怕跟他们没有来往,也再正常不过。 胤禛如今见多识广,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但心中还是有几分梗。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可额娘您乃皇父的德妃……” 乌玛禄神情自若:“她夫君乃前朝正一品内大臣。” 乌玛禄垂目道:“你是男子,自是不懂得。出嫁的女子,所能依靠的,也不过夫君一家。” 她复看向胤禛:“所以我常劝你待府中妻妾好些。” 胤禛沉默了会儿,压下心中那两分不悦,点头道:“是。” 乌玛禄见他还是有两分在意,笑道:“你要没事,多带静姝出去走走。与他们计较这些,好没意思。” 胤禛应了一声,陪乌玛禄坐了一会儿,就下去忙政事了。 乌拉那拉静姝过得几日,带着孩子进宫陪乌玛禄。 乌玛禄笑道:“你有心了。” “还好。”静姝笑道,“爷这几日在和十三爷商议京中的事。” “怎么了?” “听钦天监说,今年大雪,恐怕成灾。” “哦。”乌玛禄应了一声,“商量出结果了没?” 静姝笑道:“我又不管这些,哪晓得呢。” 她又转了话:“爷向来稳妥,想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如今天气冷了,似要比从前还冷些。 乌玛禄转动着佛珠,让尹双儿取了些银票给静姝:“回去给胤禛,让他们多备些茅草棉被和粮食。” “是。” 静姝收下了,聊了两句才离开。 乌玛禄这几年其实渐渐没啥谈性,和人说话都觉得累。 她沉默着,似乎要和这紫禁城中的红墙绿瓦融为一体。 她逐渐成了残留的历史的一员。 公元1716年,康熙五十五年。 正月,马贵人逝。 因来不及制摆丧仪,康熙命取荣妃仪仗,稍后给荣妃补造。 京中大雪,果真成灾,压垮京西许多房,哀嚎遍野。 康熙早得了消息,提前命胤禛做好准备,如今直派胤禛和胤祺赈灾去。 所幸,因为早早准备,伤亡人数并不多。 死了十余人,重伤几十人,数百人情伤。 已算是好的了。 随后,派发棉衣,开粥赈济,胤禛忙得脚不沾地。 胤祺也是监守,只他仁厚,向来信奉得饶人处且饶人,只要那些人做的不过分。 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他们。 胤禛却固执清高,眼中揉不得沙子。他监守时,该是怎样,就是怎样,绝不能有一点不妥与错漏。 有一人贪污受贿,便会有百姓得不到他们该得的那份。 在此次赈灾一事中,众人皆爱那位和硕恒亲王多过这位和硕雍亲王。 百姓亦是如此。 他们不管里间的弯弯绕绕,他们只记得,那位和硕恒亲王笑眯眯的,跟弥勒佛似的,多喜庆慈爱。 至于另一位,黑着个脸,吓死个人了,跟阎王似的。 他们都爱那位和硕恒亲王。 胤祺同他常见面,也劝他:“哪有不偷腥的猫。只要做到了,少些也就少些。何苦做得这样,百姓又不念你的好,那些小官小吏反而会对你怀恨在心。” 胤祺道:“你松些,大家都好过。” 胤禛却固执道:“今日你漏一点,明日他漏一点,迟早会漏成筛子。我不愿意。” “你呀,总是杞人忧天,纵然有那一日,都是咱们百年过后的事。咱们已死,哪管他洪水滔天。”胤祺拍了拍他肩,“四哥,我知道你是做实事的人。但那些老百姓哪想得了那么多。他们只看得到表面的东西。谁对他们笑,他们便觉得谁是好人。” 胤祺劝道:“你啊,且多笑笑吧。” 胤禛沉默半晌后才道:“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只我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秉性。” 他们都知道,胤禛是在说自己改不了,也不打算改。 胤祺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他先告辞离开。 他走了很远,又掀轿帘回头看胤禛。 他这四哥,从小到大都是同样的脾性,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哪管别的。 所以,四哥才会不管什么身份地位,和他,和老七,还有老十三相交。 对太子,四哥当年也是以诚相待。 四哥从不是那种,会因有利而来,因无利而走的人。 年少时,他很喜欢这样的四哥。 后来他长大了,他担忧四哥迟早会因为这种德性而吃亏。 可他那时候想,等四哥吃了亏,也就知道改了。 一晃数十年,如今他们也都四十,四哥却从未变过。 他却早已面目全非。 他心中对于四哥,既羡慕,又嫉妒,还带了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怎么会有人能够固执成这个样子,从不为这世俗外在所变呢? 四哥很好。 是他变了。 他苦笑着放下轿帘,轿子中只有沉沉的一声叹息。 这事儿,后来康熙也知道了,他只笑了一声。 即便是自小便伺候他的魏珠,也不知道他的这声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二月初五日,新贵人卒。 同马贵人一样,因来不及制摆丧仪,照马贵人之例,用惠妃仪仗,后给惠妃补造。 三月,钮祜禄阿灵阿得病,康熙即遣御医调治,复赐御制药教以调养。 随后,康熙又亲占易卦,结果为吉。 他遣人特告知阿灵阿此事,随后,阿灵阿的病果然好了些。 五月十六日,庶妃陈氏生皇二十四子,后被称为胤祕。 六月巡幸。 阿灵阿依旧患病,今年便没有点他。 康熙巡幸至了塞外,也不忘吩咐阿灵阿府中之人,令其,不论病的好坏,都需每日奏闻。 即便得了阿灵阿的信,康熙不时遣内侍看视。 信中写到,阿灵阿服药之后,并无效果,不思饮食。 康熙略略思考后,招来命固伦荣宪公主:“大抵是京中的饭菜,他腻歪了,你不如制些草原上的特色,我命人给他送去。” 固伦荣宪公主领命制饭,十数个奴仆共她使唤。 做好之后,康熙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回去,一同送去的,还有围场内所得的狍、鹿等鲜物。 康熙临行之前还下谕,让留在京中的诸皇子为其寻找大夫。 胤禟素来与西洋人走的近,他推荐了不少西洋名医前去奉诏看视。 然而,阎王要人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 九月回京后,康熙还私下出宫去探望他。 缠绵病榻已久的阿灵阿消瘦不已。 康熙看着他,有些叹息:“孝昭皇后故去前,再三嘱咐我要好好照顾钮祜禄家,却不料如今……” 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消瘦的老头躺在床上,气息奄奄:“是奴才命微福薄……还望皇上念在奴才这些年还算尽力……以后家中弟子,有所错处,不要与之计较。” 康熙应下了。 十月二十一日,钮祜禄阿灵阿卒。 康熙闻之,甚为哀悼可惜。 随后着左翼的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的王公、贝勒吊唁,又遣镶黄旗一旗大臣侍卫至奠茶酒,赐上驷马四匹,银两千两,令分属九佐领官兵俱穿孝服。 太后遣首领太监赐茶饭,妃嫔皆遣首领太监赐茶奠酒。 至发引前一日,遣首领太监送灵。 发引之日,康熙命和硕雍亲王胤禛、和硕恒亲王胤祺、多罗敦郡王胤,十七阿哥胤礼以及镶黄一旗大臣侍卫护送,又命十七阿哥的福晋亦送至墓所。 随后,追谥敏恪,立碑墓上。 已是恩宠至极。 今年,称得上无事。 阖宫上下欢庆。 就连除夕宴,也比往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热闹。 公元1717年,康熙五十六年。 开年,正月十一日亥时,布贵人去世。 康熙考虑其曾生育三公主,下旨曰:“花园内现有贵人金棺,将二金棺可否葬一处,倘不可,葬何园寝,明日可否出殡,交钦天监观定,速仪奏。此病不可斋戒,三公主之母,依嫔出殡,有关初祭、大祭,且外客等前来,筵乐照备。” 后又著喇嘛十一人转轴念经,缀朝二日。 经钦天监择视后,本月十二日未时入殓,本月十三日巳时出殡,送往朝阳门外大章京孙卫善花园暂厝。 然而朝堂之上,越发波诡云谲,气氛越凝。 时至今日,仍然有人上折请立太子。 然而不管是推荐废太子胤礽,或是胤禩。 康熙一律留中不发。 他是心智颇为坚定的人,心中早有决断,又怎会为外物所改。 他绝不会向臣子低头。 朝中诸事,他皆用各亲王贝勒去办,各位皇子各领有政事在办。 然而,还是那句话,只要做了,总能留下痕迹。 胤禩等人拱卫胤祯一事,也落到了康熙眼中。 康熙看在眼中,不急着出手。 他是最优秀老练的猎人,讲究一击必中。 他静待时机。 十一月,大学士王掞、御史陈嘉猷等,上疏请求康熙建储。 康熙留中不发。 十一月,太后染病,着太医诊治。 十二月,太后的病越发的重了。 康熙如今年岁也大,病疾缠身,时常头眩不已,而且也得了腿部的病,足部肿涨,不能行走。 但他仍以帕裹足,至宁寿宫亲奉汤药。 胤祺劝慰康熙:“我自幼蒙皇祖母养育。皇父圣体违和,一应事物,我可以料理。皇父勿要忧心。” 康熙拒绝了:“我尚在,你有什么可代理的。这些该我做的,我自会做。” 太后还没有彻底昏迷前,她拉着康熙的手,叮嘱道:“我这一生,活到这个岁数,也没什么可求的了。但储君的事,要早早定下啊。” 在生命的尽头,太后也不再固执:“立德妃的孩子也好……你要早做决定……不要让他们再争了。” 太后真心为康熙哀泣:“都是你的孩子,我的孙子啊。我不忍看他们这样……” 康熙连连点头:“是,皇额娘,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决断。” 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太后。 话只要说出口了,便不会再是秘密。 时机未到,不能功亏一篑。 他也只能狠心的眼睁着,看太后临终前为此事依旧担心。 太后很快昏迷,在昏迷之际,口里喃喃喊着人名。 “额吉。” “阿布。” “皇额娘……” “玄烨……玄烨。” “胤祺……胤祺……” “如意,是你来接皇祖母了么。等等我,等等我。我给你皇父说一声。” “玄烨,玄烨!” 康熙跪于床侧,捧太后手,答道:“皇额娘,我在这儿。” 太后闻言,睁眼看他,含泪不已,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久久的看着他。 太后的手,落下了。 十二月初六晚,太后崩。 康熙号恸欲绝,痛哭不已。 自太后病重之时,礼部上下就在准备葬礼一切礼仪用度。 在太后过世后,礼部呈上准备好的制事,交由康熙审批。 康熙为太后上谥号为孝惠章皇后,葬孝陵之东,称孝东陵,祔太庙。 自葬礼开始,康熙命十二贝子胤裪署理内务府总管事,负责太后丧葬一切东西调度。 第一百八十八章 康熙于葬礼上,坚行割辫之礼,以尽哀思。 时有臣子为逢迎上意,以孝康皇后升祔已久,不宜迁动为由,而欲以孝惠皇后、孝康皇后神主并尊祔于庙。 大学士王掞奏道:“陛下圣孝格天,当时太皇太后祔庙,都不曾和孝端皇后并尊。如今又如何会以孝康皇后和孝惠皇后并尊?” 此乃儒家千年孝道之问:生母岂能和嫡母并尊? 儒家讲的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主为奴纲。 康熙既然选择以儒家约束世人,那他自也会受到儒家桎梏。 大清讲的就是主奴。 康熙自然只能遵守孔孟之礼,他斥责那个提出两后并尊的大臣,令其改正。 随后,以嫡母神主加于生母之上。 是以最后,孝惠皇后神主牌位加在孝康皇后神主牌位上。 他沉默的看着神主排位。 生母的早逝是他心中的痛。然而这些年,皇额娘对他很好。 他沉默地看着梓宫。 太后的葬礼,乌玛禄不能不来。 何况这些年来,太后屡屡向着她,对她多有宽慰。 乌玛禄走到距离康熙半步远的位置便停下了,她静静的看着太后梓宫。 康熙听见脚步声,便知道是她。 他轻声问她:“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乌玛禄清醒道:“一直在意的,只有活着的人。” 说话宛如棒喝。 康熙突然反应过来,闻言苦笑道:“是啊,人死如灯灭。一直放不下的,只有我自己。” 乌玛禄沉默着的陪伴着他站着。 好半晌,康熙才回神,勉强开口道:“你身子不好,不用这样陪着我,你先下去休息吧。” 乌玛禄闻言告辞。 康熙侧首看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 有很多时候,他会怀疑她其实是没有心的,更像是为他当年愿望而打造出的完美木偶,只是披了张人皮——她尽善尽美,能把一切都给他,除了情。 于是,他明明什么都有了,却依旧心有不甘。 只可惜,时空不能倒转,愿望不能重许。 他收回目光,看着太后梓宫。 他的心里空了一块儿。 泪想流,却流不出半点儿。 哀莫大于心死,大哀无声。 十二月十五日,康熙亲自赴宁寿宫奠酒致祭。 所见之处,物是人非。 思及之后,他再无长辈在世,康熙悲不自胜,终于将之前流不出的眼泪,痛快的哭了出来。 礼官还未开始读祭文,他便已痛哭至失声。 直至祭文读毕,仍抽泣不止。 随后一直到来年正月初三,康熙帝都住在苍震门内,未回寝宫,为太后守孝。 他自也不入后宫,宠幸妃嫔。 除了少有的几个妃嫔,余下的,于他,终究只是打发闲暇的玩意儿。 正月二十日,翰林院检讨朱天保,再次上奏,称储位重大,未可移置如棋,力言胤礽仁孝,请复立为太子。 康熙本就因为太后逝去而心中悲痛,又逢如此没眼色的上奏,面无表情的令人处斩朱天保。 春,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拉布坦,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请求清朝发兵救援。 康熙招诸位大臣共同商议。 打是要打的,只是怎么打,谁领兵,领兵多少,仍需细究。 康熙心中已有人选,但他不急于一时。由随大臣们商议。 三月初三,皇太后过世出百日,丧事告毕。 康熙谕:“今大事毕,十二阿哥著停止署理内务府总管事。” 期间,因胤祹办事妥协,康熙十分满意,不止一次的夸奖赏赐他。 未过几日,于三月十二日,九卿等以请立皇太子之名上折请安。 康熙手书谕旨,予以驳斥。 此时,和硕诚亲王胤祉,因受命开蒙养斋馆,身边聚集着一群学人。 后来不知怎的,竟传出胤祉以储君自名。 康熙闻得此言,只是呵笑一声,并不理睬。 西征噶尔丹一事已定,已交由内大臣去征兵,携带粮草。 他也就没那么忙了。 自身边人接二连三的过世后,康熙便没有从前那么勤政,他只想珍惜眼前人。 闲来无事,他会去各宫走走,和各个嫔妃说几句话。 甚至有几次,康熙翻了乌玛禄的绿头牌。 乌玛禄打趣道:“你要来,来便是了,何必翻牌子。” 康熙摇头:“就是一时间有些感慨,我们都老了。” 康熙越来越少宠幸妃子,他去大多数妃嫔宫中,也只是看看这些陪了自己多年的女子。 时光如白驹过隙。 他也不得不服老。 他如同每一个老人般,和过去的人,闲话当年。 到到处处,都是他的当年。 康熙曾携着宜妃,说起那时:“我记得有一年,你陪我钓鱼,结果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宜妃嗔道:“皇上怎么不说奴才陪您钓了好几条的时候呢?” 康熙笑着。 他在这样的怀念中,突然放下了对惠妃的芥蒂,解除了惠妃的禁足,只是不让她管六宫事宜了。 康熙时常和乌玛禄聊天。 “我记得有一年出巡的时候,好像给你买过两个陶瓷娃娃。东西呢?” 乌玛禄好笑道:“那都多久的事了。” 乌玛禄摇头道:“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你要的话,我就让他们找。” 康熙本就只是来了兴致,随口一问,闻言只说算了。 后来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聊到了别的妃嫔身上。 康熙道:“我前些时日,见了宝音,她已经老了。细想来,她在宫中蹉跎多年,心中免不得有些愧疚。” 他叹气道:“又逢皇额娘故去,整个后宫,除宝音外,已无别的博尔济吉特女子了。”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乌玛禄并不接话。 康熙又道:“也想过要不要赏些金银珠宝,却又觉得,轻微了些。” 乌玛禄闻弦歌而知雅意,开口道:“后宫好些年没有大封过了,你不如趁此机会,晋一晋。” 她把自己摘出去:“我惯来不管这些,也不清楚。你不如去问问贵妃,或是荣姐姐吧。” “也好。”康熙自己想了会儿,道,“的确好些年没大封了,是得把有些晋一晋。” 康熙打定了主意,便去了承乾宫,和佟佳苍雪商议去了。 佟佳苍雪向来不待见他,强忍着不耐,面上规矩的和他定了几位妃嫔晋封。 是以,于公元1718年,康熙五十七年四月,康熙告诉礼部,要册封后宫中六位年龄在四十至六十岁,生育过皇子,虽称妃嫔、尚未受封的嫔御。 礼部着人去办。 五月二十八日,大学士李光地因疝疾速发,卒于任所。 康熙派和硕恒亲王胤祺前往吊唁,谥号“文贞”。 胤祺奉命与内大臣马尔塞,奠故大学士李光地,摆上茶酒,并带去赐银千两 得知李光地死讯那日,康熙叹气不止。 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他还记得,去年李光地身体还好的时候,他问及李光地心中储君人选,李光地推荐了胤禩。 他虽不满,但到底没说什么。 李光地很好,就是不懂他的心。 不过,君臣虽离心,但他毕竟年纪大了,见不得死人。 他长叹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七月,镇国公吞珠病故,康熙命人赐鞍马、散马各两匹,白银二千两。遣和硕恒亲王胤祺送往。 他年轻的时候,纵然知道死人了,却也是觉得是常事,并不放在心上。 但如今年纪大了,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人的去了,难免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夜里,他留宿永和宫,长叹道:“人命太脆弱了。” “是的,人命本就很脆弱。”乌玛禄闭目,准备入睡,口中却依旧回答道,“生命本身就是奇迹,不该被剥夺。” “你不懂,朝政中……有的时候,不杀不行。”康熙闭目,叹气不已。 “但能不杀就不杀吧。”乌玛禄再次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乌玛禄劝的本是不要无故杀人,不要小题大做,轻罪重判。 康熙似乎听进去了,他后期为政越加宽和,他常同大臣们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不可深究者极”。 他不能严禁浮费和规银,宽纵州县火耗和亏空。对官吏尽量以宽松待之,导致出现吏治废弛,官场贪污,国库亏空,弄虚作假,粉饰浮夸。 大小官员,怠玩成习,徇庇尤甚。 个别地区出现暴动和骚乱。 康熙倒私下和乌玛禄说过这事儿,道:“我如今年纪大了,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康熙叹道:“《道德经》有言: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康熙道:“别的……我做不了了,也只能先这样……为老四做个马前卒。待老四上位后,知道那些人私底下的秉性,到时候该贬贬,该杀杀。” “天下无人不可杀。”他的神色有些冷。 乌玛禄沉默的听着。 他叹息着:“只是……委屈百姓了。” 但他又接着自言自语道:“刮骨疗伤,总是要更痛些。不过,这样才去病根。” 康熙看着乌玛禄,用玉如意挠痒:“这事儿是我对不起老四,给他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 “不过你放心,在这之前,我能为他做多少,便做多少。” 乌玛禄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她这样,反倒让康熙更为放心。 康熙提前给她打招呼:“这次西征,我打算让十四去。” 康熙叹了口气:“这个傻孩子,被推到台前,再不把他送走,难免惹出祸患。” 他有些迟疑:“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送去了,我不能保证他能好胳膊好腿回来。” 他同她说清楚:“但如果不把他送走,不论给他派什么活。老八他们依旧会把他推到台前。只怕最后和老四对上,兄弟阋墙,闹得难堪。” “好。”乌玛禄终于开口了,她说道,“你也不用向我解释那么多,我一开始就问过他了,他愿意承担他选择带来的后果。生、死、伤、残,无论何种,也是他该受的。” “有些时候,我会觉得你没有人情味。但有的时候,我庆幸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能够把这些事情摊开了,和你说明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头疼的事,“若是寻常女子,我万不会和她们讲这些话。说不了两句,便会吵得人头疼。” 乌玛禄却道:“我听闻宜妹妹为了给你祝禧祈福,出了几千两银子和三顷七十亩香火地,用来重修德胜门外永丰屯的弥勒院。” 她劝他:“纵然宜妹妹无法与你兴趣相投,可她一片赤诚为你,总不是假的。你且让让她。” 康熙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你兰心蕙质,又端庄大度,足以母仪天下。” 乌玛禄笑道:“我对此没兴趣。” 康熙哼道:“是,你对这没兴趣,你只对修行有兴趣,怎么不见你白日飞升。” 乌玛禄也不恼,笑道:“这不是应了你,要回来度你吗?” 康熙哼道:“你要不应我,就走了,是不是。” 乌玛禄点头:“自然。” 她旧话重提:“你当年问我,若我是织女,会披上羽衣离开吗?我的回答从未变过。” 康熙再一次明白,她不怕他,也不爱他,只因应了他,所以才留下来。 她似乎将自己当成了什么神佛菩萨,固执的想要度他。 或者说,是他固执的不愿放手。 若他说,他愿意放手,只怕她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不大高兴的问:“如果不是我,而是别人,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你也会留下吗。” 乌玛禄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干净得如他们第一次相见。 她从未变过,她也从未让那些东西污浊了她的眼。 康熙本想生气,却又觉得,是她能够做出来的事。于是那点儿气也就散了。 他对她而言,并不殊于别人这件事,让他感到气馁,又让他感到些许慰藉。 这世上,原真有些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的。 他虽不是,却有幸相遇,已足够。 他闭上眼:“睡吧。” 两人同榻而眠。 良妃魏见月于是年八月十八日午时,葬于景陵妃园寝。 高情商:闻弦歌而知雅意 低情商:他裤子一脱,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至了十月,康熙果真如他自己所说般,将十四贝子胤祯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拉布坦。 康熙封他为大将军王,并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 同月,康熙对议政王大臣们说:“见今正蓝旗满洲都统延信前往出兵,其满洲、蒙古、汉军三旗之事,著七阿哥胤祐办理。 正黄旗满洲都统巴塞,署理黑龙江将军事务,其满洲、蒙古、汉军三旗之事,著十阿哥办理。 正白旗满洲都统和礼差往云南,其满洲、蒙古、汉军三旗之事,著十二阿哥胤裪办理。 如此,则别旗相效法,自必发愤勤事也。” 而后,推及众旗。 此为阳谋,众旗不得不从。 随后,多罗淳郡王胤佑掌正蓝旗事务。 多罗敦郡王胤掌正黄旗事务。 十二贝子胤祹掌正白旗事务。 他再一次巩固皇权,将八旗之权,尽掌握于皇室手中。 他的目光从来都在天下。 余下的,他虽有兴趣侧目一二,可若挡了他的皇图霸业,也只会被他弃若敝履。 在胤祯临行前,他虽依旧耿耿于怀,却也还是来见过乌玛禄,向乌玛禄辞行。 他行礼道:“额娘,我不日要远行了,特来向您辞行。” “刀剑无眼,你小心护着自己。”乌玛禄叮嘱他,“五台山我给你求的红绳玉扣你带上。” 胤祯笑道:“好。” 他带了点儿自夸道:“这是皇父这些年来,头一次委托我干这样大的事。” 他同乌玛禄道:“额娘,你大抵不知道。我幼时逃学,皇父与我说了许多。那时,我便立誓要做大将军王。为皇父保卫疆土。” 他笑道:“没想到皇父还记得。” 他像个想要得到父母夸奖的孩子:“皇父封我做大将军王了,厉害不。” 乌玛禄笑道:“厉害,我儿子哪有不厉害的。等你凯旋,额娘为你贺。” 胤祯点头:“好。” 他又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握住乌玛禄的手,道:“我知道皇父让我去,是为了把我和八哥他们分开。” 他小声道:“我也知道,八哥、九哥、十哥他们做的事让皇父很不高兴。但我不能对不起他们。” 他说:“九哥知道我要去打仗,担心我的安危,已经送给了我纹银万两。四哥却没什么表示。” 胤祯叹气道:“额娘,你说我该怎么选。” 乌玛禄沉默着。 这世上的事从不是非黑即白的。 他们在这场恩怨场中,个个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力。 却也只能这样了。 他向乌玛禄磕头道歉:“额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也没有法子。” 乌玛禄摸了摸他的额头:“家人之间,永远不用说对不起。我始终是你额娘,你皇父和你四哥,我们都在京城等着你凯旋。” 胤祯起身,擦去泪水,又露出那开朗的笑来:“好,等我凯旋那日,就用军功向皇父为额娘讨个贵妃做做。” 乌玛禄笑道:“你这孩子。” 她正了神色:“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将军无能,累及三军。你带兵打仗,要多思多看多想。那些士兵们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不要让他们枉送了性命。” 胤祯点头:“额娘放心,我都记着。” 乌玛禄笑着:“去吧,我等你回来。” 她站在门口,目送胤祯离去。 她就在这个世间最豪华的金丝笼中,看着每个人马不停蹄的奔赴自己的命运。 十二月,胤祯统帅西征之师起程。 他出行前,康熙遣人临摹了份今年才制成的《康熙皇舆全览图》,上绘清朝国内详细地势,以求能为他挣得几分先机。 胤祯不是不感动,他心中舍不下皇父和额娘,在和胤禩他们告别时,再三叮嘱胤禟,皇父与额娘但有欠安,尽早捎信。 胤禟连连点头,应下了。 出行当日,康熙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 出征的,亲王贝勒及其以下,俱身穿戎服,齐集太和殿前。 而不出征的亲王贝勒及之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身穿蟒服,齐集午门外。 胤祯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 诸宗室与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 胤祯回望城阙,叩首行礼,肃队而行。 队伍渐渐远去。 乌玛禄在紫禁城的城墙上,远远的看着。 她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她与她的儿子隔着太多了。 尹双儿不解道:“主子您若担心小主子,求皇上不让小主子去就是。皇上爱重小主子,必会答应。” 乌玛禄轻声道:“这是他选的。” 乌玛禄看向她:“双儿,我怎么能剥夺一个人他自己的想法呢?不论是不是以爱为名义,都不应该。” 尹双儿没听明白,但她知道,她的主子从来没错过。 她笑道:“主子说的,一定是对的。” 乌玛禄知道她不懂,也不怪罪她,浅笑道:“走吧,咱们回吧。” 尹双儿扶着她回宫。 十二月初六,孝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两周年忌。 康熙命由和硕雍亲王胤禛,和硕恒亲王胤祺、十七阿哥胤礼,至奉先殿恭代行礼。 胤祯启程后,康熙终究心中愧疚,后又降旨给青海蒙古王公。 圣旨言:“大将军王是我皇子,确系良将,带领大军,深知有带兵才能,故令掌生杀重任。尔等或军务,或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如能诚意奋勉,既与我当面训示无异。尔等惟应和睦,身心如一,奋勉力行。” 纵然如此,康熙心中亦是越发担忧,他道:“从前他哥哥们上战场,都有我带着,这次是他自己去……我时常担心他遭不了这个罪。” 可他也没有法子。 几番忐忑下,康熙同乌玛禄商量道:“实在不行,要不把十四的孩子接进宫待几日。” “你决定就好。” 康熙说做就做,胤祯西征期间,康熙将他的几个儿子时常带在身边,多加赏赐。 如此一来,倒也稍稍减轻了康熙的愧疚。 待到十二月二十八日,时至春节期间,正是几位有子妃嫔的正式册封礼。 咸福宫妃博尔济吉特宝音,被正式册封为宣妃。 和嫔瓜尔佳氏,晋位为和妃。 成嫔戴佳澄月晋位为成妃。 王云锦王贵人被晋位册封为密嫔。 诞下十七阿哥胤礼的陈氏,晋位册封为勤嫔。 而万琉哈柳烟为定嫔。 册封后。 作为永和宫主位,乌玛禄自然派人送去了贺礼。 如今连乌玛禄在内,共八位妃子,三位嫔。 虽嫔就可为后宫主位,然则妃子太多,没那么多宫殿。 三位嫔也就留在自己原本住的殿,只是由原本的房间换到了更大的房间。 等一切忙完,万琉哈柳烟终于抽出空来,来见乌玛禄,打趣道:“早不册封册封晚不册封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册封。” 她故意道:“该不会这里间有姐姐的功劳吧。” 乌玛禄奇道:“这是皇上自己的打算,跟我有什么关系。” “永和宫拢共四个人,册封的六人中就占了两。”她使眼色道,“真的没有姐姐的功劳吗?那六公主的生母如今只是个贵人,年岁也大了,怎的没她。” “皇上说的是有子的妃嫔,大抵便没有算六公主的生母了。”乌玛禄回道。 “那近年受宠的高在仪呢?” “皇上不是说的四十至六十岁的妃嫔么。高常在年岁如今不过三十许。”乌玛禄答道。 “那宣妃可从不曾有孕在身,怎的又有她呢?”万琉哈柳烟步步紧逼。 乌玛禄哼道:“那你问皇上去,与我有什么干系。” 万琉哈柳烟逗她道:“除了宜妃和姐姐,有几个敢去问皇上的。” 她故意道:“哎呀呀,谁知道呢,就算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兴许皇上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也说不定。” 乌玛禄觉得好笑,回她道:“这都是皇上与贵妃商议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即便非要找些由头,还不如把功劳推到孩子们身上。” 她笑道:“我倒听说,近来十二办事办得有模有样的。” “是呀。”万琉哈柳烟闻言笑道:“胤祹最近办事的确不错,在宫里行走的时候,看过我,送了我些首饰。这不,今儿就给姐姐带来了吗。” 万琉哈柳烟让宫人呈上首饰盒,里面摆着些贵重的金钗玉镯。 乌玛禄推辞不受,道:“这是胤祹的一片孝心,我哪儿能要,你收回去吧。” 万琉哈柳烟忙拉着乌玛禄,让她收下,只道是:“我在宫中多年,承蒙姐姐照顾,哪分什么你的我的。姐姐还是收下吧。” 乌玛禄沉默着。 万琉哈柳烟故作不悦道:“姐姐一味给予,自己却不肯收取。只怕以后我和姐姐相交,心中有愧。还是少些来往的好。” 乌玛禄笑道:“你啊,也是个会说的。” 她让尹双儿将东西收下。 两人闲聊道:“胤祹现在管的东西多了,恐怕和你相见的日子也少了些。” 万琉哈柳烟点头道:“好在从前和他见的日子也不多,如今倒也习惯。” 乌玛禄叹道:“委屈你了。” 万琉哈柳烟摇头,她让屋中宫人都下去,在得了乌玛禄的令后,宫人才退下。 万琉哈柳烟小声的问道:“真的同姐姐没关系么?宣妃、勤嫔暂且不论,和妃近年和姐姐交好;成妃所生七阿哥胤佑,听胤祹说,曾也和老四走得近;密嫔和我,本就是姐姐宫中的人。” “姐姐,我并不是要讨个什么说法,只是心中琢磨许久,想要问问姐姐是不是。” 乌玛禄虽知道康熙心中所想,但许多事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她为万琉哈柳烟着想,只叮嘱道:“前朝的事儿,我们还是不参与的好。” 她们本是后妃,只要自己不干些滔天大罪。 前朝打生打死,也与她们没几分关系。 这世道,向来都是明哲保身的好。 什么都插一脚,只会害了自己。 “好。”万琉哈柳烟也不是个不听劝的,她和乌玛禄相交多年,姐妹情谊颇深,听乌玛禄这么说,果不再问。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等万琉哈柳烟走的时候,乌玛禄叫尹双儿送上她备好的一些医书。 万琉哈柳烟近些年自学医术,乌玛禄偶有得到的一些医书都会给她送去。 这已是常态,万琉哈柳烟没什么可推辞的。 等她走了,乌玛禄才在想她刚刚说的这事儿。 乌玛禄最初并未细思,可若按她的说法,好似又有那么几分道理。 册封宣妃,一来是因太皇太后和太后过世,康熙心中愧疚,给予的荣宠;二来,恐怕和勤嫔同为隐藏康熙意图的烟雾。 康熙善谋划,在没到最后一步前,他绝不会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余下的,都跟她或胤禛有关。 或许,他是在为胤禛造势。 只是在经历过了太子胤礽之事后,他不会再将偏宠彰显得明目张胆。 康熙老了,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勇猛精进。 他变得越发狡猾多疑,小心翼翼起来,他慢慢编织着猎网,等待着一网打尽。 在这之前,不管有多少猎物在他眼前晃荡,他都当做没有看到。 他有足够的耐心。 乌玛禄轻轻的摇头,不愿意再这样细想下去。 她仰首看着天,云朵堆积,不好不坏。 管他呢。 等到一切尘埃,自然会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她没有问,康熙也没有提。 封妃嫔这事,好像在前朝后宫都不曾激起什么浪花。 公元1719年,康熙五十八年。 二月,康熙在圜丘祭拜,祭拜完成之后。 康熙命胤祉行礼。 胤祉夜里找康熙告罪,再三哭诉:“儿子绝无争夺皇位之意,还请皇父明鉴。” 康熙淡笑的看着他:“你真的不想要?” “不想要,不想要。” 康熙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淡淡道:“那就好。” 康熙慢条斯理的说话:“是你不想争,不是我不给。” “是,是。” “下去吧。” “是,儿子告退。” 胤祉出了门,一身冷汗。 他回头望了一眼,心中升起一个想法,如果他当时回答他要争呢? 第一百九十章 恐怕被圈禁的人里就要加个他了。 回想起刚才和皇父私下相处时的事,他不自禁打了个激灵。 还是不争的好。 三月,胤祯抵达西宁,开始指挥作战。 他统帅驻防新疆、甘肃和青海等省的八旗、绿营部队。 军队虽号三十余万,实际兵力为十多万人。 他需要细细谋划。 此外,到地之后,诸事烦乱。 内要参与军中诸事;外要笼络当地各民族上下官员。 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胤祯指挥平逆将军延信由青海、定西将军葛尔弼由川滇进军西藏。 四月,康熙将九贝子胤禟侍妾所生第三女,下嫁纳兰明珠次子揆方之子侍卫永福。 战场的事,时有回报。 康熙也时不时的告知乌玛禄,胤祯在战场的事。 乌玛禄听完后,只道:“人没事儿就好。” 康熙在写往胤祯的信中写道:“你额娘近来身体不错,只想你得紧。在外要多加注意,勿要让阿玛额娘担忧。” 乌玛禄也写过几封信,随着康熙写的信一同送去。 即便康熙口口声声说乌玛禄与自己很像,但他几乎很少在乌玛禄面前说朝政有关的事。 他并不需要一个女子来教他做事。 乌玛禄也不去掺和。 她待在宫里,一日一日消遣。 她养了只猫。 油光水滑,皮毛亮眼。胖乎乎的,抱在怀里,肉都要从指缝中漏尽。 乌玛禄抱在怀里,同尹双儿笑道:“这猫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喂的,竟养得这般肥。” 尹双儿上手抱了抱:“比之前重多了。” 万琉哈柳烟来找乌玛禄下棋。 两人如今的围棋也下得似模似样的。 乌玛禄将猫儿放在一旁,捏着玉棋子同她下。 乌玛禄敲了敲棋子。 万琉哈柳烟奇道:“你在做什么。” 乌玛禄笑道:“闲敲棋子落灯花,我与狸奴不说话。” 万琉哈柳烟闻言失笑不已:“我是不懂你这些雅致的。” 乌玛禄笑道:“下棋下棋。” 二人对弈。 八月,葛尔弼率部进驻拉萨。 同月,尹双儿告诉乌玛禄,说是喜宝生母袁答应病重。 乌玛禄向康熙说了这事儿,提及毕竟曾经有旧,想要在她临终前再见上一面。 康熙摆手:“去吧去吧。” 乌玛禄道:“喜宝这些年来,一次也不曾见过自己额娘,我想让她见她额娘最后一面。” “好,你派人让她入宫吧。” 乌玛禄闻言多打量了康熙一眼:“你今日这般好说话。” “我听说她病了,就知道你会这样做。” 他与她,老夫老妻,知根知底。 他说:“两个半百的人,还有多少时日可以计较。” 他眯眼看她,神情宽和,恍然间竟和乌玛禄有几分神似。 康熙摆手道:“这些年你一直叫人私下照顾她,我又不是不知道。行了,叫人去把喜宝喊进宫吧。” 乌玛禄点头。 乌玛禄着人去办。 喜宝这些年来,屡有进宫请安,乌玛禄主动招她倒是少有。 喜宝接了宫中小太监的口谕,安排完家中诸事,让身边跟了多年的丫鬟照看家里,自个儿收拾好东西,便乘上马车来了。 入宫后,喜宝请安:“德妈妈瞧着气色不错。” “你万妈妈近几年调了些药,让我吃着。” “我说怪不得,德妈妈如今瞧上去这般年轻。”喜宝又道,“您今日催得急,我便没有带五福来,下回再带他来瞧瞧您。” “好。”乌玛禄笑着,开门见山道,“这回招你进宫也没别的事,是因你额娘病了,如今得了皇上允许,想着带你去见见她。” 纵然已经为人父母,喜宝闻言也忐忑起来,她整了整衣服:“我就这身去吗。” “你这身已经很好。”乌玛禄招她过来,为她整了整衣服。 乌玛禄携她同去。 那是一个极度破落的小院,荒草杂生,了无人烟,门口落着一把大锁,有人等在外面。 太监见她们来了,行礼,又颤巍巍的打开了锁。 太监同她们道:“原先这几位,各有住的宫殿。后来,许久不闻皇上召见。惠主子就让她们移宫,居于一处,也方便奴才们伺候。” 太监边走边絮叨着:“这几年,好几位主子薨逝了,只余下这些。” 他领着二人进了袁青青的屋:“这里便是袁主子的住处。” 他在门外等着。 尹双儿早前就叫宫人来打扫过,并无脏乱,又给二人垫了软毡,才伺候着二人坐下。 袁青青愣愣的看着她们,不发一言。 喜宝从一开始的局促不安,到如今的怔楞。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皱纹深深,看上去如七十老妪的女人。又回头看了看,坐在旁边,举止娴雅雍容的德妈妈。 她带着疑惑与小心:“这是我额娘?” 乌玛禄点头。 袁青青不知怎的,突然嘿嘿笑着,冲了上来,想要掐死喜宝。 她嘴里念叨着:“九世之仇犹可报。” 她喊着:“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个孽障。” 旁人将她拉开了。 喜宝捂着脖子,惊讶又恐惧,眼中含着泪水,害怕的缩在乌玛禄怀中。 乌玛禄拍着喜宝的后背,哄了哄,叫尹双儿把喜宝扶下去。 她跟着走出门,回头看了袁青青一眼。 袁青青被宫人压着,仿若荒草的花白头发中,隐藏着她仇恨的眼。 乌玛禄叹了口气,离开了这里。 她可以叫人照顾好袁青青的身体,却不能照看好袁青青的心。 袁青青在仇恨里,困顿一生,永无出期。 她折腾疯了自己。 乌玛禄也无能为力。 乌玛禄出了门,拉着喜宝的手,安抚道:“是我考虑不周。只听说她病重了,才想着带你来看一看。” 喜宝惊惧交加,久久不能回神。 乌玛禄无法,让宫人去公主府通报一声,说是喜宝今儿不回了。 随后,又遣太医诊脉,给喜宝看了脖子上的伤,留下药膏,又煎了副安神汤给喜宝喝。 喜宝夜里不肯一个人睡,非要和乌玛禄同床而眠。 乌玛禄怜惜她,也就同意了。 喜宝突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道:“德妈妈,你做我额娘好不好。” 乌玛禄看了一眼尹双儿,让尹双儿下去休息了。 屋中没人,乌玛禄才同她道:“我会如同你额娘那般待你。但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乌玛禄道:“从小到大,你身边人没有跟你提过你额娘,不是因为别的……” 她同她细细讲来:“你额娘祖上乃是袁崇焕,因你额娘刺杀你皇父,方才沦落至此。” 乌玛禄告诉她,不论是她祖上,还是她额娘,都是忠勇之辈。纵然天下人嫌弃指责,她也万不可有分毫鄙弃。 乌玛禄哄着她,为她捋平内心困苦不安。 喜宝轻声道:“所以她才说九世之仇,犹可报吗?” “是。” 乌玛禄说:“我曾与你额娘相处过一段时日,她性子高傲孤介,却不是个坏人。” “她很好很好。”乌玛禄轻声的近乎自言自语,她道,“只她与这个时代难容。” 乌玛禄劝她:“她不是一个好额娘,但她已经尽力了,你就原谅她吧。” 喜宝沉默不语。 乌玛禄不再说话,她叹息着,轻拍着喜宝的背,哄她入睡。 喜宝第二日醒来后,伺候乌玛禄穿衣用膳。 在摒退了众人后,喜宝认真同乌玛禄道:“德妈妈你昨夜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想了一晚上,您说的都对。” 她同她道:“但对我来说,我从小就是你抚养长大的,她没有抚育过我一日。” 她见乌玛禄想说话,忙打断道:“我知道兄弟姐妹们少有自己额娘抚养长大的。只是,您瞧,昨天咱们去见她的时候,她还想杀了我。可知她心里没有把我当成女儿,而是当成了仇敌。” 喜宝认真道:“您说的对,她是个可怜人。可我也没做错什么……” 她向她保证道:“您放心,我不会恨她。甚至,她若死了,我也会为她祭拜。” 她斟酌的说道:“她对我有生育之恩,这是不可抹灭的事实。但在我心中,只你一个额娘。” 乌玛禄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到底没有再劝。 她只道:“你想好就好。” 乌玛禄不再说这些:“昨天吓着你了。你陪我用完早膳,就回去歇着吧,别累着自己。” “好。”喜宝让宫人为乌玛禄夹了一块儿菜,“德妈妈,你尝尝这个,我觉得这个好。” 乌玛禄尝了尝:“的确好。” 乌玛禄笑道:“你也多吃点儿。” “是。” 两人其乐融融。 等喜宝走后,乌玛禄又去了趟袁青青那里。 尹双儿不解道:“那袁主子眼瞧着已经疯了,您怎么还去啊。” 尹双儿劝道:“绕是主子您顾念旧情,也不是这个顾念法。” 乌玛禄笑而不语。 进了屋,乌玛禄让众人退下,她要单独同袁青青谈。 尹双儿有些担忧的看着乌玛禄,最后还是拗不过乌玛禄,站在门口候着。 袁青青等众人离开后,冲她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 乌玛禄避开不受。 袁青青起身道:“谢谢你,把她养得很好。” “我刚进宫的时候,觉得你太过木讷仁善,远不如我。但如今看来,你远比我厉害。” 很多年前,得知自己的孩子被德妃抚养时,袁青青是真的自内心松了口气。 那个仁厚的女子,一定会待她的孩子很好。 几十年过后,她的女儿雍容优雅,气度不凡,透露着被好好照顾的痕迹。 如此,她死也放心了。 “你喜欢过他。”乌玛禄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说了句让袁青青没有想到的话。 袁青青一愣,没有否认,点头道:“你远比我聪明。” 她看着乌玛禄,以一种平淡的语气道:“我的确喜欢过他。他英明神武,将这天下治理得很好。人都是慕强的,何况他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不是吗。” 袁青青苦笑道:“何况,他对人好的时候,是真将人捧在心上的。” “可惜,他不爱我。”她吐出一口气,近乎疲惫,“我能受宠,是因为模仿你。所以,我只会是你的影子,而不会是我自己。” “可惜,我和他之间,有太多的国仇家恨。” 她与他,隔了山海。 海天不能相逢,即便她放弃一切,他也不可能爱她。 在刺杀他的前一个晚上,她就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她摸着小腹,也想过要不要放弃一切的去爱他。 可她做不到。 她不止是袁青青。 她还是袁家的女儿,是袁崇焕的后人。 以身伺敌,为仇人怀上孩子,已经是让步。怎么可以真心的爱上他,忘了自己的祖辈。 她站起身,近乎倨傲道:“你记住,不管是你,还是康熙,还是你们的后代儿孙。但凡我汉家子民有一丝机会,都会将你们驱逐中原。” 她很老很老了,看起来比乌玛禄还要老上许多。 然而,她的眼睛是亮的,里面藏着永不熄灭的光。 乌玛禄已经无话可说,她是佩服袁青青的。 袁青青活得远比她坚强固执勇敢。 她只能说:“我会好好照顾喜宝的。” “喜宝……?”袁青青神情一滞,很快苦笑出来,“你啊,还真是慈悲为怀。 袁青青哭笑不得的叹息着:“我不止一次的憎恨你的这种善良。但我又不止一次的庆幸你是善良的。” 乌玛禄正要说话。 袁青青却猛地撞死在墙上。 乌玛禄看着她的尸首,愣愣的发呆。 尹双儿听见巨响,连忙进门,看见袁青青躺在地上,忙护住乌玛禄,叫来宫人。 一通忙碌。 尹双儿搀扶着乌玛禄走出这座破败的小院。 尹双儿为乌玛禄抱不平:“真是晦气,主子明明一番好意,却遇上这么个人。” 乌玛禄在阳光下微微眯眼:“双儿,不要再说了。” “众生皆苦,她亦不过是众生。” 乌玛禄说:“走吧,咱们该回了。” “是。” 尹双儿扶着乌玛禄回永和宫。 乌玛禄早已没有心力和谁探讨这些。 她惯来知道,这天下从不是谁的江山,非尔所有非我无,不是赢家,朱家,赵家,更不是爱新罗觉家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世人总以为清朝占了明朝的江山。可若有一日,清朝成了明后期,自也有别的朝代来代替清。 如是这样,循环往复,拘什么满人,汉人。 这些朝代更迭哪是他们说得清的呢? 如今打生打死的,指不定千百年后亲如一家。 蚩尤如今安在?岂造反乎? 只是,每个朝代有每个朝代的纠葛,又哪是她轻飘飘两句话就能带过的。 于她来说,这江山天下,不过是因人的私欲偏情,而将自然分割。 自以为拥有了一切,实际上这个自然只属于它自己。 那些自以为拥有一切者,皆不过两手空空。 然而,人私欲难舍。 她的想法注定与世不容。 不论是这个年代,还是她的那个年代。 她早已若游魂,无处是归途。 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歇下了。 八月十二日戌时,袁青青追封为常在,对外宣称,是景山养病期间去世。 八月十三日申时,袁青青袁常在入殓。 喜宝为袁常在守孝。 乌玛禄遣了身边宫女,去照顾喜宝。 喜宝让送宫女来的小太监传话:“等事情完,我再进宫好好谢谢德妈妈。” 那宫女道:“主子知道公主会这样说,叫奴才转告公主,先把眼前的事儿办妥,再说其他。” 喜宝微微点头,又进屋处理事宜。 八月十九日卯时,因朝阳门外,大章京孙卫善花园内的房屋倾斜,且墙院俱倒塌,而移送至有三间空房的曹八里屯殡宫暂厝。 康熙朱批:照辛贵人例,免祭文、依仗,余依仪。 九月,胤祯命令延信送新封达赖喇嘛进藏,在拉萨举行了庄严的坐床仪式。 至此,由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动的西藏叛乱彻底平定,胤祯也因此威名远震。 康熙也松了一口气,当即下谕,令立碑纪念,命宗室、辅国公阿兰布起草御制碑文。 自胤祯西征之后,康熙不仅赏赐给他十万两银子。即便他爵位只是贝子,但他几个儿子成亲规格,也和几个亲王哥哥长子成亲规格相同。 此外,康熙更是对胤祯赏赐频繁。 康熙有时候留宿永和宫,和乌玛禄说:“有时候夜里,我常梦到他浑身是血的,问我为什么要把他送去战场。” 乌玛禄只是道:“胤祯不是这样的人。” 她说:“他告诉我,他从小就想当大将军王,他想要为你保卫疆土。纵他死在战场,也只会惋惜未能打赢仗,给你丢了人。” 将军不畏百战死,只恐死后声名裂。回首河梁万里,满座衣冠胜雪,国破人亡两不知。 胤祯从不是那样的人。 她深知她儿的为人。 不论外人怎么说,怎么评价,她都觉得她的孩子们是很好很好的。 她不肯让康熙对他们有所误解。 她平常的说出这句话,没有哭诉。 可越是如此,越是让康熙心中不是滋味儿。 康熙叹息着:“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想争这个皇位。他没有办法,可我也没有办法……” 讲到这时,他往往会难过的扭过头,抹掉眼泪。 康熙从前为自己能够登基,能够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而感到欢欣与自傲。 可到了如今,他竟也生出了后悔之意。 他不止一次的对乌玛禄说,他当时该舍了这个皇位,与她归隐山林该多好。 乌玛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哄着他休息。 她在沧海桑田,万物变化中,活成了自己。 肆意生长,被人践踏也好,风刀霜剑也好,她都始终倔强的存在。 她包容了一切丑恶与美好。 她看起来弱小,却是真正强大者。 即便如康熙,在她面前,也时常脆弱如孩童。 乌玛禄始终相信一句话,破山中贼易,除心中贼难。 一个君王,可以征服无数的疆土,但永远无法征服人心。 一个人可以去追求无穷无尽的外物,金银珠宝玉石,翡翠玛瑙珍珠,功名利禄长生。 可若不修行自己,即便物质拥有再多,他的心灵上依旧会感到无比的匮乏。 这些外在的东西,不再能够给他带来任何心灵上的满足。 每个时代,人们为了获得心灵上的满足,会不断的做出种种事情,包括自伤,以及去伤害他人。 他们会为了那一瞬间的满足,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 永远不会有真正安宁满足的那天。 这种匮乏,往往让他们显得无比丑恶。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怜。 乌玛禄想,众生皆苦。 她说:“你不要担心胤祯,他是个好孩子。” 康熙道:“他如今凯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康熙免不了和她说几句:“你说,我赏他个什么好。” 他自言自语道:“可不能封爵,不然他们又要传些我要立老十四为储君的话了。” 他想了想,又道:“之前已经赏了那么多金银珠宝,再赏这些,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康熙也担心,如果胤祯回来,他再给他这些金银,胤祯恐怕会用在那些大臣身上,让他们对他更死心塌地。 他拉着乌玛禄说话:“你说,我该赏他些什么。” “随你。”乌玛禄早就看出了他的打算,她并不想参与其中。 康熙越老越多疑,心思多变。 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祸事。 即便乌玛禄大抵知道康熙所想,也不敢赌——她从来不赌的,便是人心。 尤其是康熙的心。 康熙闻言,免不了对她吹胡子瞪眼:“你如今对我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所以你要罚我吗?” 康熙瞪了她一眼:“你就仗着我宠你吧。” 乌玛禄笑了一声,不理他。 整个后宫,也就只有她给他气受。 可不知怎的,他竟从这中得出了几分温情。 好似他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 没那么多阿谀奉承,该瞪眼瞪眼,该商谈商谈。 他知道,他永远走不近她。 可这世上,本就是,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他与她成了夫妻。 于是,至亲,至疏。 十月十一日辰时,袁常在灵柩移送至淑勒妃园寝。 同月二十九日未时,袁青青灵柩暂安于淑勒妃园寝内的一处新修的木板房内。 其地宫则仅为常在规格,其墓穴位于第六排左边第五位。 十二月初六日,时值孝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两周年忌。 康熙命和硕雍亲王胤禛、和硕恒亲王胤祺、十七阿哥胤礼至奉先殿,恭代行礼。 十二月初九未时,辛贵人葬入景陵妃园寝。 第二日,十二月十日,和硕恒亲王胤祺、十二贝子胤祹受命前往战场,迎作战阵亡的湖广总督、西安将军额伦特灵柩回京。 乌玛禄让胤祹给胤祯带去了京中的一些时兴点心。 点心本就可以常放,不怕坏。 去往战场路上,胤祺笑着打趣:“这才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胤祹笑道:“只怕德妈妈是想让十四弟挂念着京中的父母,莫要再行险事。” “这也说不准。”胤祺摸了摸鼻子,“他们一家心思深,恐怕只他们自己才知道彼此的意思。” 胤祹笑道:“我常觉得他们倒比汉人还要多几分心思。” “指不定是七窍玲珑心。”胤祺打趣道。 两人笑了笑,不再说这事儿,打马快骑而去。 十二月底,春节休沐前。 李太医在给乌玛禄诊完脉后,同乌玛禄道:“这是老臣最后一次给娘娘诊脉了。” “你要告老还乡了?”乌玛禄下意识问道。 李太医笑着捋了捋胡须:“老臣年岁已高,老眼昏花,已不能胜任太医一职。打算过了年就回乡抱孙子。今日,是特来向娘娘请辞的。” 他提起自己家人来,满眼幸福。 乌玛禄略微沉默后,让尹双儿取了百两银子给他,全这些年的情分。 李太医谢恩后,收好银子离开。 乌玛禄打着络子,同尹双儿道:“琉璃要是还在,瞧他现在儿女双全,子孙绕膝,恐怕也会高兴。” 尹双儿笑眯眯道:“大抵是的。” 她同乌玛禄道:“琉璃姐姐到最后已经放下这事儿了。她同奴才说,她只想陪着主子。” 提起琉璃,两人都有些惆怅。 尹双儿暗觉自己愚笨,做不到琉璃姐姐那样八面玲珑,勾起了主子的伤心事儿。 她忙道:“琉璃姐姐不在了,奴才便替她陪着主子。” 乌玛禄见她这懊恼模样,有些失笑:“好了,我知你心意,下去吧。” 她又叫回尹双儿:“若是哪一日你不想在宫里了,只管与我说。到时候我把你送到孩子们那儿去,也可颐养天年。” 尹双儿摇头:“奴才哪儿都不去,即便死,也要死在主子身边。” 乌玛禄失笑道:“你这说得哪儿的话。纵我死了,你也只管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才是。” 尹双儿应了一声:“是。” 她虽这样应,心中却不这么想。 她自有打算。 公元1720年,康熙五十九年。 二月,九贝子胤禟第三女正式受封为郡君,其夫君永福封多罗额驸。 同月,康熙封和硕诚亲王胤祉其子弘晟为世子,俸禄与贝子相当。 胤祯虽打了胜仗,却没有斩草不除根的道理,他要将这事儿办得妥帖稳当。 随后带兵追杀准噶尔残部。 十四福晋常来宫中行走请安。 她是个好女子,待人接物,叫人挑不出错。将整个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 乌玛禄对她没什么不满意,时常会叫她带回府一些东西。 十四福晋也同她说了府里的情况。 这几年因为胤祯出去打仗,得了不少赏赐,九贝子胤禟也时不时送银钱来,府中阔绰了许多。 十四福晋进宫的时候,也给乌玛禄带两匹上好的绸缎。 乌玛禄是不要的。 乌玛禄笑道:“我惯来不爱这些。倒是你们这些年轻孩子,才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做两身时兴的衣裳才是。” 十四福晋不好意思笑道:“瞧额娘说的,我哪儿年轻了。” 乌玛禄笑着:“你啊。” 乌玛禄留她用了晚膳,才让她离开。 六月初二日,康熙册封废太子胤礽的第三女为郡主,下嫁土默特达尔汉贝勒阿喇布坦。 七月,官道上,两匹上好的马正拉着马车疾驰。 马车中,胤祥笑道:“要不是我非要来,四哥也不必如此。” 胤禛闭眼打坐:“你陪我也好,免得次次都我自个儿,无聊透了。” 胤禛办事,素来独来独往,少有人陪伴。 即便有人陪着,也往往说不到一块儿。 胤祥这几年几乎在京中少有出现,皇父也知道他身子不好,更是少有外派。 胤禛在禀过康熙后,带着十三弟下江南,查南巡亏空一事。 胤祥打开车帘,看着官道外的田野。 一路而来,农忙已到,稻田里农人正在收割。 胤祥道:“百姓安居,真是再好没过。” “是啊。”胤禛叹息一声,“只是皇父这些年四处巡幸,花费忒多。苦了百姓。” 胤禛口中道:“江南亏空,无非是官员为了讨好皇父,一边搜刮民脂民膏,一边儿亏空账目。只可惜不能追查到底,免得让那些国贼禄鬼生了邪心,越发欺压百姓以补上亏空。” 二人皆知康熙的意思——不过又是一次重拿轻放。 胤禛近乎惋惜道:“不知何时,百姓才能够真正的安居乐业,不再被贪官污吏所累。” 胤祥也是博览诗书之辈,道:“庄子尚且在等千年之后的大圣人理解他的思想。也许千年之后,确实会有这么一位人,能够达到庄子理想中的应帝王境界也说不定。” 胤禛摇头:“那不知道了。” 胤禛睁开眼,看向窗外:“我虽贵为皇子,亦不过一介凡人,长不过百年。如何知道千岁以后的事情。在我想来,也不过在此生聊尽所能,帮百姓好过一丝,便是一丝。” 胤祥回头看着胤禛,叹息道:“四哥之胸襟,我之弟兄皆所不如。我们所求,也不过是自己占屋躺地,富甲天下,只求自己好过。” 胤祥心中是有几分钦佩四哥的。 做一时的好人并不难,但是做一辈子为国为家的人,并不多。 胤祥突然感叹道:“我虽不常在德妈妈面前行走。但有时,会觉得你和德妈妈很像。” 只是,德妈妈到底是女子,比不得四哥这样的胸襟。 胤禛却否定道:“若非一介女身困住了额娘,她定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 后被雍正改刻: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 阿灵阿是康熙重臣宠臣,是雍正朝罪臣,虽然他并未活到雍正朝。雍正二年,世宗召诸大臣谕曰:“本朝大臣中,居心奸险,结党营私,惟阿灵阿、揆叙为甚。温僖贵妃逝世,殡朝阳门外,其举家在殡所持丧。与兄法喀素不睦,欲致之死,乃播蜚语诬法喀,法喀以闻,上震怒,夺其职,仍留公爵。当年二阿哥之废,断自圣衷。岂因臣下蜚语遂行废立,乃阿灵阿、揆叙攘为己力,并蛊惑诸王是以日夜谋为造作无稽之谈相传闻,致皇考愤懑,莫可究诘,此朕与阿灵阿揆叙不共戴天之恨也。阿灵阿子阿尔松阿柔奸狡猾,甚於其父。令夺官,遣往奉天守其祖墓;并将阿灵阿墓碑改镌‘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以正其罪。 最后雍正提到:“此二人之奸行非朕不能如此深知,非朕不能如此祥言,即有下愚不肖护党徇抵死不悟,而朕之旨已定此案,不特朕得以雪数十年积恨。” 最后,德妃是雍正元年死的,阿灵阿是雍正二年就被算账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胤禛想到自己额娘从前对自己讲过的见解:“我额娘的心胸眼界,莫说寻常女子,寻常男子也比不得。” 他顿了顿,又道:“我见天下人,也只有皇父能够和额娘一较高下。” 胤禛斟酌着,同胤祥道:“我同你说的话,你万万不要说出去。” 胤祥点头。 胤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若非额娘不想争……”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已觉不妥。 深夜,宫中,康熙把玩着乌玛禄的长发,感叹道:“你都有白发了。” “年纪大了,如何不能有白发。” “你就不能让让我?”康熙怪罪道。 乌玛禄笑了笑,没理他。 康熙松开手,捋着胡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话:“我有时候在想,为了不让你干涉我的决定,我是不是应该将你关起来。” 乌玛禄轻轻的瞥了他一眼:“收起你的疑心,我不想当皇后,我也不想两个儿子当皇帝。” 屋中宫人早就被赶出去了。 他们的对话,向来由不得别人听。谁听了,命也就没了。 康熙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大笑道:“有趣,真的太有趣了。” 好半晌,他才停住笑意:“我最喜欢的,便是你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他简直爱煞了她这幅模样。 康熙躺在床上,笑眯眯道:“你让我觉得,这世上,还是有些有趣的。” 那些尔虞我诈,曲意逢迎,可真是没劲透了。 他同乌玛禄聊闲:“十四在外行军打仗,老八这些日子打着他的旗号,在京中宴请大臣。可真有意思。” 康熙笑眯眯的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可我只想知道,他们有一天见到下一位大清之主时的脸色。一定很有意思。” 他无不遗憾道:“可惜我见不到了。” 乌玛禄困到不行,准备睡了。 她困倦道:“无非惊讶、恐惧、欣喜。余下的,便是想着怎么讨好他。” “人啊,不过如此。”乌玛禄带着些许随性道。 “是啊,人啊,不过如此。”他闭上眼,也要睡了。 在半梦半醒间,康熙突然在想,当年的李治与武则天是不是也是这样——他们最相像,相像到不必说完,便已心有灵犀。却也因为这份相像,而无法全部交心。 于是。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他不知道。 他闭上眼,睡着了。 九月,和硕裕亲王保泰之母薨。 康熙派十二贝子胤裪,率侍卫内大臣公鄂伦岱,负责经理丧事。 这几年,十二贝子胤祹常办政事,大臣也多有亲近。 然而胤祹克己守礼,只管办事,不收贿赂,少有参与宴会。 诸大臣笑称,这是又多了个雍亲王。 万琉哈柳烟知道这事儿,心中却是松了一大口气。 她同乌玛禄聊天道:“还好这混小子将我说的话都听了进去,才不至于闹出事端来。” 她也是没有法子:“我阿玛也不过是个正五品的郎中,家中多是内管领,能给他什么帮助。” “天大地大,不如命最大。”万琉哈柳烟感叹道,“真为孩子好,哪有不顾孩子死活的。” 乌玛禄下了一颗白子,道:“他是个孝顺孩子,又肯听你的话。余下的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万琉哈柳烟笑道:“这孩子就这点好,听劝又孝顺。” 两人聊着天,下着棋。 下累了,万琉哈柳烟抱起乌玛禄养的那只猫来:“帕帕,你太胖了。” 万琉哈柳烟同乌玛禄道:“这狸奴甚是可爱,看得我都想养一只了。” 乌玛禄笑道:“你要喜欢,我就让内务府再送只来。” 万琉哈柳烟应下了:“好。” 不久后,内务府送来了一只白毛狮子猫,甚是可爱,乌玛禄交给万琉哈柳烟养。 万琉哈柳烟得了新宠,稀奇到不行,时时抱在怀里。 乌玛禄笑她:“有了猫儿狗儿的,就不认人了。” 佟佳苍雪道:“也还行,至少打叶子牌能让她放下那猫儿。” 万琉哈柳烟嗔道:“哎呀,快打快打。” 和妃瓜尔佳氏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 她如今年纪也大了,少了年少的活泼,多了几分沉稳。虽已经在小小一片地方待烦了,但有人陪着,好歹过得去。 她打下一张牌。 几只猫儿被抱出去了,由宫人看着。 九月初九日,端嫔董氏奉安于清东陵景陵妃园寝。 同年,宜妃出钱修的弥勒寺总算修好,花销颇多,修成一座宏杰壮丽的近山巨刹。 宜妃将修成一事儿告诉给了康熙,康熙御书“香嵒寺”,横石额,并御制碑文。 宜妃早几年虽惹康熙不悦,但康熙也就忘了,这几年也时常去翊坤宫行走。 如今宜妃为他祈福的寺庙已成,他越发念起宜妃的那些好来了,心下感动,便让人在山门外立了一块儿“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碑。 香嵒寺既是宜妃出资修建,寺中主持便定下每年开三次道场,分别为三月康熙万寿节、四月佛诞日和十二月宜妃千秋日。 康熙连宿了翊坤宫好些日子。 等过了劲儿,康熙又来永和宫,同乌玛禄闲聊几句后,说起了宜妃修庙的事。 他道:“宜妃尚且知道给我修个庙,你呢?” 乌玛禄看了他一眼,回道:“说好的不信鬼神呢?” 康熙沉默了。 乌玛禄见他神色不好看,也不在意,只道是:“我的都给了老四,让他私下派人去施粥布民,赈济贫民。” 乌玛禄慢悠悠道:“你查不到的,我让他莫要以自己名义行事。” 康熙一噎,有些讪讪:“为何不用自己名义。” “怕你多心,以为他要抢你江山。” 康熙有点儿说不出话,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道:“这不你没跟我说,我才问的吗。” “啊,对,都是我的错。”乌玛禄应付道。 她在凭着手感打络子,她眼睛这几年越发不好了,早些年还能看看书,如今懒得费那个神了。 康熙埋怨道:“你如今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乌玛禄偏头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你要不还是歇在宜妃那儿吧。” 康熙上了床:“别说这些伤人的话,朕歇了。” 乌玛禄慢悠悠道:“皇上,您无理取闹时,很喜欢自称为朕。” “您是不好意思了吗?” 康熙翻了个身,不理她。 乌玛禄打完手上的络子才歇下。 公元1721年,康熙六十年。 正月初六,康熙令人将康熙五十年进的西洋香,给宜妃送去一刃。 那匣西洋香,重十八刃,乃是康熙五十年三月十三日湖广巡抚陈诛进。 于康熙五十二年十月初二日,陈九卿也曾取去一刃。 尚在正月里,闻说雍亲王府新丧一子,康熙便携乌玛禄去雍亲王府走了趟。 胤禛之前事儿办妥回来了,如今正在府上过年。 宫里来人说康熙要偕德妃前往雍亲王府,乌拉那拉静姝忙叫人收拾打扫。 直到她看了又看,叮嘱了又叮嘱,又吩咐府中其他妻妾连同奴仆,洗换衣物。 雍亲王府上下无不准备妥当利整。 胤禛四处看了看,见一切都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几位诞下孩子的侍妾无不叮嘱自己孩子,要他们在皇上来后,好好表现。 至了时日,康熙偕乌玛禄进府。 众人忙行礼,直到康熙让起身。 待康熙与乌玛禄走过后,胤禛和乌拉那拉静姝紧随其后,其他众人按着尊卑一一随行。 入了正厅,康熙和胤禛说过几句话后,胤禛让府中亲眷上前拜见。 妻妾过后,便是孩子们。 康熙打量着几个小辈。 胤禛膝下单薄,只三儿一女。 康熙叫过他们问话。 三子弘时想法太多,五子弘昼太过实诚。 倒是四子弘历,不中不道,算得上是规矩本分。 康熙面上笑道:“弘历是个有福的孩子啊。” 弘历忙行礼道:“谢皇玛法夸奖。” 钮祜禄星荣微微抿唇而笑。 他看向钮祜禄星荣,笑眯眯道:“这是你的孩子?” “回皇上,这是奴才的儿子。” 康熙点头笑道:“你也是个有福之人。” 说过几句话,康熙起身道:“老四,陪我和你额娘走走吧。” “是。” 众人陪着康熙与乌玛禄在雍亲王府走了走。 康熙很是满意。 乌玛禄看着府中景物,对静姝道:“你把这府上打理得很好。” 静姝笑道:“有额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康熙对胤禛点头:“你这福晋是个懂事知进退的,我和你额娘没为你白选。” 胤禛笑道:“儿子也觉福晋很好。” 众人逛了逛。 用了晚膳后,康熙与胤禛有别的话要说,余下的一家老小便伴着乌玛禄去听戏,乌玛禄点了个《还魂》和《长生殿.弹词》。 《还魂》里,杜丽娘为情而生、为情而死。 《弹词》里,唐玄宗为了杨贵妃,几乎丢了天下。 这两出戏点的并不应景,不过,宫里出来的主子点的,也没人说什么。 乌玛禄看了看,没什么想看的,随手将戏册交于了乌拉那拉静姝,让她看着点。 乌拉那拉静姝略微沉思后,点了一出《满床笏》和《长生乐》。 先唱的是《还魂》。 只听小生唱到:“我做县令捉襟见肘,他做县令车轻路畅。 我转世只为一人得福,他复生换得百姓安康。 自己的生命诚然可贵,舍一人救万家理更应当。 想到此拨云见日心里亮,莫踌躇不犹豫定了主张。” …… 书房中。 康熙猛地咳了两声,咳出痰来,才觉得气顺了些。 他问胤禛:“你还是想做天下第一闲人?” 胤禛讷讷不能言。 “说吧,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如此。” 胤禛摇头:“儿子久在宫中,直到二十六岁,才正式出宫立府。久伴皇父额娘身边,自知自己资质平庸,不堪大任。只愿做一闲人。” 胤禛斟酌道:“皇父子嗣众多,各有所长,并不独我一个。如三哥、五弟、八弟,处理政事皆有一手。” 他真心实意道:“八弟经手的事务,若让我做,我竭力也只能做到那般。” 康熙直言相告:“如你聪明的,没你脾气硬;比你脾气硬的,又没有你聪明。你已是最好的选择。” 康熙同他坦诚相告:“这些年派你处理政事。你四处行走,也看到了官官相护和民间疾苦。我知你心中一直对此愤愤不平,却无办法。” 他似乎在蛊惑他:“但你若是登了皇位。那些贪官污吏,你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 胤禛默不作声。 他已过不惑之年,早已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了。 康熙也不在意,只道:“若是把江山交给你口中的那三个人,他们只会让这天下的老百姓更苦。只会毁了这大清的江山。” 胤禛没有说话。 康熙见状,直接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至今还不封你儿子为世子,反是一压再压。因为这封的不是世子,而是这大清未来的皇帝,不可马虎。” 胤禛终于开口:“皇父有这样的打算多久了……” “第一次废胤礽之前。”康熙虽然笑着,但满目阴鸷,“你三哥、五弟、八弟所行,和胤礽何异!我既不让胤礽毁我大清基业,又怎会让他们几个去毁。” 康熙直接了当的告诉他:“第一次废太子后立储,我便暗示佟国维和阿灵阿拥护你为储君。哪知他们阳奉阴违,拥护胤禩为储君。难道我会如他们所愿!” 康熙话说至此,越发痛恨。 “佟国维乃朕之母舅,如意亦下嫁其孙。阿灵阿乃你额娘之妹夫。与你关系最为亲近,又有我的暗示,却为一己之私,背主而行。” 康熙将茶杯一放,恨声道:“可知这些官员就是些豺狼鬣狗,即便你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会感恩戴德。只念着自己口中那些腐肉。” 康熙惋惜道:“若非他二人这种行事,我也不至于蹉跎这些年。” 与百官相斗至今。 康熙骂道:“这二人简直不臣不弟!暴悍贪庸!我恨不能将他们挖坟鞭尸。” 康熙末了,又只能叹息:“只一个是我母舅,一个是你额娘的妹夫。于情于理都不能这样做。” 胤禛安静听着,谨记在心。 雍正帝:1胤禩若肯实心办事,部务皆所优为。论其才具、操守,诸大臣无出其右者;而其心术之险诈,诸大臣亦无与之比者。[7]2胤禩较朕诸弟,颇有办事之才。[8]3胤禩为人聪明强干,才具优裕,朕深知其能办大事。[9]4从前众皆保廉亲王为皇太子,视为奇人。[10]5《雍正朝起居注》闻旧记作:“从前众皆奇异廉王,保为皇太子”。6雍正甚至承认自己的才力也只是“能与相当”。[11]7《起居注》记载雍正帝在二年四月初七日对诸王大臣论说胤禩为人:朕之此弟较诸弟颇有识量,可资于理,朕甚爱惜,非胤禟、胤等可比。 —— 雍正后面将阿灵阿墓碑改镌‘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以正其罪。 第一百九十三章 康熙叹息道:“这些年来,我何曾不知道他们官官相护,欺上瞒下,暗中勾结。只我年纪大了,不定有多少日子好活。只怕事办不完,人就没了,徒留下烂摊子给你。”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苦笑道:“老四啊,好像阿玛现在还是给你留了个烂摊子。” 他讲不下去了,默默流泪。 他拿出手帕,擦去眼泪。 胤禛闻言,免不得心中酸楚。 他一时不察,便说道:“阿玛放心,儿子有朝一日,定会与这些人清算。” “那就好,那就好。”康熙诱他说出这句话后,放下大半的心,免不得老怀欣慰。 他看着胤禛,心中生出许多的愧疚:“老二像我,老八、十三都像我,我同他们相伴的时间远胜于你,我对他们上心也远胜于你。可最后能够指望的,只有你。” 他不是不爱这个儿子,只是他的儿子太多了,他的时间又太少,他没办法对每个儿子都同样的上心。 胤禛摇头:“无事,阿玛。” 他早已习惯爹不疼娘不爱。 他自幼年走来,也曾百思不得其解,他做错什么,何至于要孤苦至此。 可后来,他有了十三弟,有了静姝。 那些年少时的不得,回首再看,也不过如此。 康熙见他并不介意,越发欣赏这儿子。 他露出几分笑意:“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惯来重情重义,这像我,也像你额娘。我放心你。” 思及其他儿子,他免不得殷殷叮嘱道:“你之后,要宽待你的兄弟们。” “好。” 康熙却又仔细思考道:“但若有人触动了你的皇位,把他们圈禁起来吧。就像我对老大和老二做的那样。”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到万不得已,儿子不会如此。” “你像我。”康熙感叹着。 从前,他觉得这儿子稳重古板有余,伶俐不够。 如今再看,却觉得这儿子哪儿哪儿都好。明明就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康熙惯来就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 康熙欣赏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继续同胤禛说道朝堂之事:“这虽是个烂摊子,但好在如此一来,他们把柄也不少。有合适的,随时可以撤换,将自己人放上去。到时候,整个朝堂都是你的自己人,都是你的朋党。” 胤禛兀的想起自己额娘多年前说过类似的话。 额娘说,他不用去结党营朋,登基后,处处是他的朋党。 额娘所说,分毫不差。 或许,这天底下最了解皇父的人,便是额娘吧。 也许,他可以多进宫走动一二。 他说:“是,儿子记住了。” 康熙想了想,又叮嘱道:“即便是那些老臣,若不能为你所用,随时撤换就是。不用考虑许多。唯一重要的,只有大清江山社稷。” “多用用你的兄弟们,他们会帮你的。” “好。” 康熙提醒道:“十四那孩子向来混不吝,但你不要跟他计较,免得伤了你额娘的心。” 他叹息着:“你额娘那么通透一个人,偏偏心软的不像话,见不得这世上的疾苦。” 那年南巡,德妃陪他,看着乞儿与摊贩,眼中有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哀伤。 她是切切实实的心怜这世上一切苦难之人,不止一次的为了那些低贱的奴仆而忤逆自己。 她心中从始至终有一杆秤,不曾有丝毫改变。 康熙恨过她这一点,可后来,也逐渐接受了。 康熙想了想,叮嘱道:“让他小子来给我守皇陵吧,几个孩子,只他性子有趣。兴许我在地下会没那么闷。” “老三那孤僻的性子,也弄过来给我守皇陵。免得他在朝堂上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 康熙还有很多的话要说,但又似乎什么都不用说了。 那是他和额林珠的孩子。 是他所有孩子里,最能替他守住大清江山的那个。 他也尽了他的力,给胤禛留下了很多东西。 他留下了个烂摊子,胤禛处理好了,便是胤禛的功绩;胤禛处理不好,也罪在他爱新觉罗.玄烨。 与他的儿无关。 他给胤禛留下了很多可用之人和很多空缺。 他除了少数几个儿子之外,其他儿子根本没有大封,留给胤禛上位之后,用来邀买人心,少些阻碍。 他生怕他做的还不够。 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他斟酌着,思考着,和胤禛说道:“你三个儿子中,大的性格古怪,小的太过憨直,倒是弘历还有几分意思。若是没有比他更好的,就立弘历吧。” 他又很快道:“不行,还是让我把弘历带进宫看看再做决定吧。” 胤禛点头应下。 康熙起身:“走吧,陪你额娘看戏去。咱们很久没有这样一家人聚在一起了。” 胤禛扶着康熙前往后花园。 康熙又想起一件事:“你命人把班禅带进来,不要留下痕迹。” 胤禛疑惑的看了康熙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 两人去院子里看戏了。 这会儿是《长生殿.弹词》。 正唱着:“一代红颜为君绝,千秋遗恨滴罗巾血。半棵树是薄命碑碣,一抔土是断肠墓穴……” 等戏听完了,已经夜深。 康熙同众人道:“弘历这孩子不错,以后就养育宫中。” 弘历行礼谢恩,同上了马车。 随后,康熙对他亲授书课,带他巡幸热河避暑山庄。 胤禛目送他们离去。 两人歇下后,乌拉那拉静姝问胤禛:“过两日,我去看看弘历?” “行,记得向额娘问安。”胤禛没有拦。 乌拉那拉静姝应下了。 回了宫,几人歇下。 第二日,康熙正说着要把弘历养在乌玛禄宫里。 乌玛禄叹气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就别折腾我了。” 康熙想了想:“那就记在贵妃和和妃名下,她两离得近,弘历也能时不时来看你。” 乌玛禄不反对。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正月十三日,康熙命和硕雍亲王胤禛、十二贝子胤裪,及和硕诚亲王胤祉的世子弘晟,去盛京祭拜三陵。 胤祉和胤禛少有来往,弘晟对胤禛也没几分亲近,更不爱这个冷面的四叔,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节,并不往胤禛身边走。 胤禛也没说什么。 胤祹因着长辈们之间的关系,倒是和胤禛能略微聊几句。 胤祹道:“四哥,最近怎么没见你进宫。额娘还说好些日子没听德妈妈提起你了。” “政事繁忙。” 胤祹倒比他想得开:“这世上的事,哪有忙完的那天,还是家人更重要些。” 胤禛闻言倒有两分笑意:“我常听大臣说,你的做派和我差不多,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胤祹笑了笑:“和四哥像的,我倒认得一个。” 他道:“十六弟性情爱洁,号爱月主人。常说白月皎洁,容不得世间有污秽,方才于夜中放光华。他只望自己,有几分月的品性。” 胤禛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胤禛并不接这个话。 他淡淡笑道:“人活在世,除了追求功名利禄,拥有良好的品性操守也很好。” 胤祹笑了笑:“我也这般觉得。” 胤祹话一转,便换了个说法,他道:“十七弟对十三弟神交已久,有几次想要拜访,但却怕唐突了十三弟。他虽找到了我,可我素来跟十三弟没什么交情。今儿也只能厚着脸皮替十七弟问一问四哥。” 胤禛也听过十七弟胤礼的事,其同十三弟胤祥一样,聪明豁达稳重,纵情于山水,工书法,善诗词,好游学,且专心研究藏传佛教经书。 若是自己,胤禛绝不同意。可十三弟…… 十三弟这些年,困在京城,少有行走,多个伴儿也是好的。 胤禛松口道:“待回到京城后,挑一日让他们见个面吧。” “那好。”胤祹笑道。 祭拜完三陵,三人疾驰回京。 二月,胤禛挑了一日做东,宴请十三阿哥胤祥和十七阿哥胤礼,自也是邀请了胤祹。 胤祹来的时候,带来了十六阿哥胤禄。 胤祹神色自然道:“我今日和十六弟有事要说,想到四哥邀约便来赴宴,就把十六弟带来了。想来四哥不介意。” 人都来了,胤禛还能赶走不成。 胤禛、胤祹、胤禄都是有些内敛的人,并不常说话。 好在胤祥和胤礼豁达,又因为志趣相投,颇有话说,渐渐引得他们也会掺和两句。 宴会上也不至于太过沉闷。 胤礼邀约胤祥一同去翻译佛家经典,他又笑眯眯的邀请胤禄一同去。 胤禄看了胤禛一眼,点头同意了。 十六阿哥胤禄和十五阿哥胤禑虽同为同母兄弟,皆乃王云锦所生。 但和胤禑养在太子身边不同。 因着乌玛禄那时身边养育颇多,胤禄是记在咸福宫妃博尔济吉特氏名下,由其抚养。 宝音是个聪明人,若不是第一次出手就遇上了袁青青,生怕袁青青一案牵连自己,也不至于避世不出多年。 她将胤禄一手养大,自也是有几分真心为这个孩子的。 她为宫中老人,知道颇多陈年往事,怕胤禄看不清时事,特意叮嘱,让胤禄与胤禛多加亲近。 胤禄也曾不解的问道:“朝中如今就八哥势大,我要讨好,也该讨好八哥才是。为什么妈妈要让我去亲近四哥。” 他犹豫道:“我听闻四哥向来生人勿近,想来没那么容易亲近。” 宝音笑道:“八贝勒如今势大,你去,也不过锦上添花,他又能记得你几分好?” 宝音慈爱的看着他:“再者,他们是看起来势大,却也不过是空中楼阁,随时都会倒塌。他们那套要是有用的话,皇上也不至于这些年来,都不曾将他们当中任意一人立为储君。” 胤禄问:“所以,妈妈是说,皇父会将四哥立为储君。” 宝音忙打断道:“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宝音教他道:“你皇父是心有城府的人,凡事不能光从表面上看。” 她让左右宫人再远些,近处不要站一个人,才说道:“你岁数小,宫中许多事不曾知道。你不知道当初皇上有多宠爱德妃,他若真要选一个储君,我宁愿相信他会选择德妃的孩子。” 胤禄奇道:“那我更应该去八哥那里。” 十四贝子胤祯同样是德妃的孩子,还有八贝勒他们在为其造势。 宝音骂了句蠢物,见胤禄老实不语,这才缓了缓语气,道:“我既然叫你去你四哥那儿,必然有我的道理。你只知道这些表面上的东西。” 宝音道:“你不曾接触过你德妃母,不知道你四哥秉性和她如出一辙,那十四的性格却与德妃并不像。” 宝音提醒道:“这样的性子,你们人人都不喜欢,不愿亲近。然而皇上却许了她妃位,许了你四哥亲王之位。这意味着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明白的就是傻子了。 何况胤禄并不是傻子。 他恍然大悟道:“我懂了,谢谢妈妈。” 此时,几人各各告辞,胤禄看着沉稳站在那儿的胤禛,似乎若有所悟。 最后,胤禄跟着胤祹离开。 路上,胤禄沉思半晌,对胤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皇父喜欢的,和大臣想要的,不一定是一样的。” 胤祹疑惑的看着他。 胤禄笑道:“没事儿没事儿,说些胡话罢了。” 胤禛这会儿带着胤祥和胤礼离开,他笑着叮嘱胤礼:“你和你十三哥这么有话说,以后可以多去他府上走一走。” 胤礼笑道:“好。” 几人又约着三月三踏青,这才分开。 不过并未成行,未过几日,胤禛就被康熙派出去办事了。 三月三,胤祥思及二月宴会的事,递了请帖,邀约胤祹、胤禄、胤礼几人共同踏青。 他们都是些母家地位不显的皇子,即便相聚,众人也并不觉有什么,依旧一味巴结着胤禩等人。 胤祥等人也并不在意,只管自己玩得痛快,还登了京西妙峰山,见青木红花,众人诗兴大发,各各写出诗来。 本就是天潢贵胄,有几分学问,写的也似模似样。 待胤禛回京后,二人还拿给胤禛点评,胤禛夸道,几首诗都不错,各有千秋。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众人非拉着他给评分,笑谈评分最低的那位,便要宴请他们一次。 说出去也只是兄弟间的玩闹。 最后评出来的那位,胤礼不好意思的笑着拿走了诗作。 下午晚膳,酒楼宴客,由胤礼出资,不过胤禛看花销略大,便自己付了。 胤礼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 胤禛笑道:“你们年轻,家底儿薄,家中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来吧。等你以后钱多了,再请回来就是。” 胤礼心中有几分感动,觉着他四哥也不是外人所说的那种完全毫无情义之人。 胤礼心中是谢他的。 二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屋里,招呼着兄弟们继续吃菜喝酒。 三月十八日,康熙万寿节时,大学士王掞再次向康熙提出复立胤礽为太子,未获准许,而被惩罚。 本该贬谪,发配边疆戍守。 但因王掞年纪已大,康熙酌情,由其子代替戍守西陲。 同月,康熙命回京不久的胤禛参加贡士会试试卷复查事务。 胤禛心中知晓,此乃皇父叫他挑选自己人。 进士向有天子门生一说。 不过,年年考试主考官,也会被考生们喊一声老师。 说到底,主考官本就非皇帝信任者不能为,因为这太容易结成党羽了。 要知道,考试之辈多为没有根基者,只要权贵伸手,多的是人愿意附庸。 面对康熙的好意,胤禛并不蹬鼻子上脸,而是看了看,挑了几个他觉得不错,记在心里,并不表露出来。 余下的,皆是按规矩办理。 康熙看了这次会试上榜名单,颇为满意。 在得知胤禛的作为之后,心中对他更是满意,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识大体,知进退,比当年的胤礽强多了。 思来想去,不仅赏了胤禛些银两,还赏了乌玛禄一些东西。 康熙后来又问了胤禛,之前让他去寻班禅的事。 胤禛道,路途遥远,还不知消息。 康熙也只能耐下性子不表。 五月,胤祯移师甘州,企图乘胜直捣策旺阿拉布坦的巢穴伊犁。 六七月间,胤禛派去寻班禅的人,终于写信回来,说是待到七月末,班禅结束灌顶仪式后,便会以闭关为由,暗来此处。 胤禛尚在外面,未能回去,便传密信,派人送回去。 这几年水患严重,又时不时传来某处有百姓谋逆之事。 康熙年纪大了,只好派底下诸位皇子四处看看。 然而这等事,大多与贪污受贿有关,胤禛难免被派得勤了些。 胤禛还未到地儿,城里的官老爷便得了消息,聚在一起商议。 一官员道:“雍亲王惯来是个固执的性子,不查出真相,他绝不会走。” 他咬牙道:“但等他查出真相,咱们有一个算一个的,谁都别想跑。” 另一官员道:“那咱们就想办法把他变成咱们的人。” “你以为在咱们之前就没人想过吗?”那官员冷笑道,“可人家傲气得很,看不上咱们这些瓦砾硕鼠。” 席上不说话的有好几人,但众人只看向屋堂中坐主位的那位大人。 主坐官员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开口道:“叫我说,你们担心什么,即便被逮到什么呈上去。到最后,皇上也不过是叫咱们补上缺款。” 众人松了口气,忙谄笑道:“是是是,刘大人说的有道理。咱们这不是听说这冷面阎王要来,一时间昏了头吗。” 刘大人笑道:“他有什么可怕的,等他哪天成了皇上再说吧。” 刘大人捋了捋胡须,浑然不将胤禛放在眼中。 这么说倒也不对。 刘大人笑道:“咱们虽不怕他,不过毕竟是京中来的王爷,咱们该客气的还是得客气。” 众人齐齐笑道:“是该如此。” 就如同历来的钦差大臣,只要面子上糊弄过去,那些人也不会与他们计较。 即便这是向来最难缠的雍亲王又能如何? 他们有恃无恐。 几人商定了主意,各自告别。 有大臣回了屋后,枯坐一夜,最后一咬牙也下了决定。 胤禛到了此地,奉命监察办事。上下官员都很是配合。 若问河堤一事,这官员们便叫苦连天。说是年年都财政紧张,每年拨下来的款项,他们都是节约了又节约。可总是不够,只能拆了西墙补东墙,拆了东墙补西墙,河堤实在是照顾不到。 胤禛又不是三岁小儿,岂容他们蒙骗。他只是安静的听着,听完之后,微微点头,只做知晓。 谁也拿不准,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面面相觑下,越发小心翼翼。 因着上下勾结,官官相护,胤禛一时半会儿没能查出什么。 胤禛只好将自己所查到的事记录在案,回去交给康熙阅览。 临行前一日,有游侠儿从窗口扔进来一个包裹。 胤禛身边小厮替他打开,里间是厚厚一叠账本和书信,里间记录了整个州府,大小官员贪污受贿的详情,具体到某年某日某时。 胤禛惊怒交加,在回过神之后,他叮嘱小厮,当夜便备好了马,快马加鞭返回京城。 许是他们见机快,返回京城的途中,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胤禛将一应物证交给康熙,康熙翻了几页后,让胤禛收起来。 胤禛沉默着收好。 康熙面无表情道:“有了这些物证。你之后对他们是杀是剐,都师出有名。” 胤禛也只能领命:“是。” 康熙开口:“行了,你也不用想那么多。今天冬至,你代我去南郊祭天吧。” “是。” 十一月,胤祯已到达京城,他是为了与康熙商量来年进剿策旺阿拉布坦的事宜。 虽然可以传书信,但毕竟没有面见面这样快速有效。 再者,他也想家里人了。皇父、额娘、八哥、九哥他们。 好吧,他也想那个很讨人厌的四哥。 胤祯歇了几日,才进宫面圣。 商议完后,康熙让他去永和宫见见自己的额娘。 乌玛禄差点儿一晃眼没认出来他。 黑了,也瘦了,倒少了些在紫禁城养尊处优的郁气。说话办事,也像个大人了。 在她面前,却又成了个孩子。 胤祯行完礼后,坐在乌玛禄旁边,打量了会儿:“我想额娘得紧,额娘还是像之前一样好看。” 乌玛禄笑道:“偏你嘴滑。” 她道:“你四哥今天要进宫请安,你两陪我一块儿用晚膳吧。” 胤祯黑着脸不高兴道:“我不想见到四哥。” “怎么了?” “我在外行军打仗,阿玛多有赏赐,九哥几次差人往我那儿送银,拢共数万两。” 他恼道:“我过生时,九哥还派人专程送来九件金器皿,约值一二万两银子。” 他不悦道:“我倒不是非说他要给我送什么珍贵的东西,但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吧。” 乌玛禄也不偏袒谁,只道:“等他来了,你亲口问他吧。” 胤禛今日和康熙见完面后,来永和宫请安,见胤祯在,便打了招呼。 胤祯不甘不愿的回了个礼。 乌玛禄恍若未见,同胤禛聊了几句,问过雍亲王府上的事,招呼两人用膳。 康熙也来凑了个热闹,见桌上一半是胤祯爱吃的,一半是胤禛爱吃的,免不了沉着脸看乌玛禄。 乌玛禄也不怕,甚至颇为理直气壮道:“皇上早说要来,我定叫小厨房多做两道皇上爱吃的。” 康熙当做没听见,和几人用膳。 有康熙在,胤祯没有弄出什么幺蛾子。 等康熙待了会儿离开后,胤祯便非要挨着乌玛禄坐,赖赖唧唧的和乌玛禄哭诉:“你瞧瞧四哥,成天尽这样,跟咱们吃饭也不露个笑脸,也不知他到底有多不愿和咱们见面。” 乌玛禄笑着拍了拍:“你好好的。” 她同胤禛笑道:“十四因着他出去,你都不给他送些东西去,不高兴的念叨了一天。” 胤祯酸溜溜道:“要是十三去的话,他指不定得紧张成什么样。” 胤禛看着这一幕,心中多少有些酸涩。 自孝懿皇后故去后,他便没了娘。 额娘只是十四的额娘,从不会这样亲昵的和他说话,更不会在言谈间向着他。 他几乎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他却还强撑着,解释道:“十四在外行军打仗,手握军权,更是要谨言慎行,不能有任何错漏。免得引起猜忌,或是朝臣上本。” 胤祯冷笑道:“额娘,你瞧,事到如今,他还有那么多话说。” 乌玛禄又拍了他一下:“行了,你这别一天不知好歹。你四哥说的何尝没有道理。你这么大个人了,为人处事还是需要向你四哥学习。” 胤祯不依道:“额娘只喜欢四哥,什么都向着四哥,不喜欢我。我不依。” “我不依。”他闹腾着。 乌玛禄看着这混小子,无奈的笑着:“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孩子都成亲了,怎么还抱着额娘撒娇呢?行了行了,回去吧,你福晋还等着你呢。” 她打发胤祯和胤禛离开。 胤祯出了宫门,冷哼一声,上了来接他的胤禟派来的马车。 胤禛看着马车驶远,无奈的摇头,上了自家马车。 雍亲王府,胤祥正坐在大厅等他,见他回来,杵着拐上前迎他:“四哥。” 胤禛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四哥,就来了。” 胤禛拉着他坐下,怪道:“你要想我了,派人来传个话就是。哪怕天上下刀子,我也会去见你。” 胤祥被他扶坐下,笑着看向他四哥:“你既是这样想的,难不成我就不能这样想?你下刀子都要来见我,我腿好些了,怎的就不能来见你了。” 胤禛大笑道:“你啊。” 他从宫里出来时,带的那点郁气全都没有了。 他挥手,让下面人上茶水点心。 胤祥来时,乌拉那拉静姝已经让下面人上了茶水点心。 胤禛这会儿觉得还不够,让他们再上些。 他的十三弟是宇宙第一好。 可不能委屈他。 两人聊着天,又转到书房叙话。 胤祥问道:“五哥和七哥呢?你们最近没有走动?” 胤禛点头:“他们怕引起皇父猜疑,已经好些日子不在外面走动了。” 胤祥笑道:“这会儿我得庆幸我没有爵位在身。哪怕跟四哥来往过密,旁人也不会想到什么。” 他这句无心之语,反倒让胤禛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当初皇父不封十三爵位还有这层用意。 胤祥笑道:“不过近来跟弟弟们相约,倒觉得他们也有几分意思。” 他低声道:“我看十二哥,十六弟,十七弟,有些想投入四哥你名下。” 胤禛带着他到书房商谈,这才轻声道:“我知道……但皇父不喜欢结党营私。” 胤禛提醒他:“你和他们相聚,可以说是弟弟们相亲相爱。但我万万不能掺合其中……最多也只能借着你的面,和他们相聚几次。” 胤禛这么一说,胤祥便明白了。 胤祥失笑道:“若是有一日,是四哥你登上那个位置,我一点儿都不惊讶。” 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他四哥这样谨慎稳重妥帖。 这样的人都不成功,那么,还能够有谁成功? 胤禛淡淡道:“无非多思多想多看。” 有些时候,他会觉得额娘对他,没有对十四好。 但随着他经历得越多,他越明白,额娘对他的教导,足以让他受用终生。 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遗留着他身边的人的痕迹。 这便是民间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能够真正逃脱身边人桎梏者,终究寥寥。 额娘并非普通女子,不止关心他的衣食冷暖,也引领着他的思想。 额娘已经尽力。 所以,即便额娘待他,没有待十四那么亲昵,他也不能强求。 胤禛混不在意的想着,看向胤祥:“弟弟们最近如何。” “也就聊些诗词歌赋,和玩儿宝。”胤祥笑道,“我和他们,勿商国是。” “那也好。”胤禛笑道,“我就怕忙起来顾不上你,如今你也有了打发时间的,我为你高兴。” 胤祥笑笑,和着胤禛说话。 某地,一处知府被匪盗所杀。 那知府还算有几分清廉,在当地百姓口中,还算是个青天大老爷。 百姓们聚集,说着闲话。 “这天下这么多贪官不杀,怎么就杀他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大结局 “我只是觉得,我活着,你便不得不在意我的想法,许多事不能畅快去做。”乌玛禄微微笑着,“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忙你的去吧。” 他被撵。 雍正只好下去忙政事了。 临走之前,雍正再三强调:“皇额娘可再不能说这样的话了。” 乌玛禄笑道:“你放心。” 之后,乌玛禄果不再提及这样的话。 回了宫后,雍正自个儿独坐良久。 他其实存了试探皇额娘的心思,想要看看皇额娘有几分站在自己这边儿,又有几分为十四弟打算。 纵然孝懿皇额娘生前叮嘱,他有什么,可以寻皇额娘,皇额娘定然会帮他。 他听了,也做了,却并无几分放心。 纵然皇额娘为他好,可有十四弟在。 他便不能信她。 她越是重情重义,越是顾念大局。他便越不能信。 在这沉思中,他仿佛明白了当年皇父为何对皇额娘若即若离——他们都想好好爱她,成全那一场夫妻母子的恩爱美梦。 可她的性子,注定她只会站在义上,而非情上。 于是,进不能,退不舍,若即若离。 他沉重的叹息一声。 不期然的,他想起孝懿皇额娘,若是孝懿皇额娘还在,定然是全心为他的吧…… 他明知这一生,皇额娘对他付出的并不比孝懿皇额娘少,可依旧免不得觉得,皇额娘不论如何做,都比不得孝懿皇额娘。 他在早逝的孝懿皇后身上,添加了一层又一层对于母爱的期许。 事隔经年,幻象臻至完美。 纵然孝懿皇后复生,也比不过那层幻象。 他低下头,继续察看奏折。 公元1723年,雍正元年。 正月初二,雍正把胤祯改回胤禵,又因避讳,胤禵改为允禵,加封为郡王。 雍正道:“好好的名儿,改什么胤祯。哪有这样斗气的。” 雍正同乌玛禄闲谈时,特意说起这事儿,言语里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仿佛为这不成器的弟弟操碎了心。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乌玛禄也就随他去了。 春节期间,那位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突然病逝。 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乃蒙古族两大活佛之一。 为显庄重,雍正派多罗敦郡王允护送,在京圆寂的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龛座,返归咯尔咯,需赍印册赐奠。 过完春节后,雍正派允禟于西宁接手允禵未尽之事——继续和准噶尔谈判。 之前为让允祯能名正言顺回京治丧,是让延信暂替了允祯的职位。 如今大事已了,一切便该步上正轨。 允祯虽不能离京,然允禟和允祯乃同党亲友,关系亲昵,将西宁军队交于允禟,绝不算夺允祯的权。 然而,允禟却不这么认为,他料定这是雍正为了分化他们诸等兄弟,让他们不能一起行事,才将众兄弟分开。 允禟愤愤道:“四哥向来面子功夫做得极好,叫人挑不出他的错来。皇父受他的蒙骗,我却不吃他这一套。” 允禟对允禩道:“我若走了,这京中只剩下八哥自个儿。若出了什么事儿,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是绝不会走的。免得我走后,他给八哥气受。” 允禩叹道:“他向来是不喜欢结党营朋。不论你在不在,他都会给我难堪。你还是不要忤逆他,给他由头,当心如你额娘一样。” 提及这事儿,允禟越发生气:“就算我不去,他还能杀了我不成?他刚登基,他敢做唐太宗吗!” 允禟嗤笑道:“他哪是见不得结党营朋,不过是因为他不招人喜欢,没人愿意搭理他,他嫉妒看不过眼呢。” 允禩见他这样愤恨,心中也不好受,但他素来聪慧,也比允禟多几分拎的清。 他叹息着劝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如今是皇帝,我们能怎么办。” 允禟闻言越发恼怒,冷笑道:“他是皇帝!皇帝便了不得吗?若有朝一日他不是皇帝呢。” 允禩沉吟道:“不是皇帝?” 允禟计上心来,冷笑道:“咱们只管放出风声去,托言他不是皇帝。怀疑的人多了,咱们再借跟咱们交好的群臣,叫他拿出证据来。管他拿出什么证据,咱们自有话说。” 允禟道:“十四也是咱的人,他亲弟都怀疑他,天下的蠢货,岂有不怀疑的道理。” 允禩有几分被说动了,可他惯来清醒,犹豫道:“太后尚在,只要太后开口,一切恐怕不能成行。” “我听宫人说,太后可是亲口说出“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只这一点,就足够他万劫不复了。”允禟素来聪明,眨眼间就已想好对策。 允禩道:“太后素来不爱争夺,有此发言,不足为奇。再者,太后说的是吾子二字,可没指名道姓说是他。” 他指的是雍正。 诚然,纵然太后说出“吾子”二字,可要知晓,太后如今有俩儿子。 若是真心实意不愿雍正登基,只需直说“钦命汝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何须说“吾子”。 允禟闻言失笑道:“八哥,我看你是跟那些腐儒在一起久了,才担心这些东西。那些平头百姓,哪有这么细的心思。到时候不是咱们想怎么说,那便怎么说,他们一个个的自会当真。” 允禟从商,常和不同的人打交道。 论聪慧,他可能不如他八哥;但论知晓人性,恐怕就没几个兄弟比得上他。 那些脑中空空的草民,向来不管也听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他们喜欢新奇猎艳浅显的故事,最好沾点儿风花雪月,风月爱情。 所以,时至改朝换代,童谣,谶语便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所以,野史,总比正史更为流传。 他们传出去的东西,不用是真的,那些草民自会为他们补全,说得似模似样。 允禟说:“八哥,可以一试。” 允禩默默沉思半晌:“让我想一想。” 允禟只当他应下了,于是托故,数请缓行。 雍正未准,催他快赴西宁,接手军队。 允禩也劝道:“我思来想去,此事还是太过勉强。还是等太后去后再说,如今你先去军队吧。” 允禟无法,只得先行。 随后,允禟从驻地,秘密与允禵、允等人通信。 允信中写到,机会已失,追悔无及。 而另一边的允待了几日,旋称有旨召还,居张家口。并不为那位活佛送葬。 且私下不止一次,举办禳祷,以祭神祈求消灾祈福。 雍正有所追问。 允回到疏文内,连书“雍正新君”。 雍正被这几个不省心的弟弟气得脑瓜直疼,干啥啥不行,添堵第一名。 恰逢允祥来交办妥事务,免不得雍正和他说上几句,两相对比下,便越觉他的十三弟好到不行。 他叹气道:“要是他们几个有你省心,有你这般得力就好了。” 他将奏折给允祥看。 允祥看完后,劝道:“他们经营多年。如今这个结果,难免心中有所气恼。等个几年也就好了。那时,他们必然会尽心为皇上办事。” 雍正喃喃:“只怕我把他们当兄弟,他们拿我当仇敌。” 允祥将奏折放回案上,笑道:“有我在。” 我绝不会背弃你。 他没有说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雍正的怒火也渐渐灭了些,他将一叠奏折交由允祥处理。 他叹道:“后宫有你嫂子,前朝有你,实乃幸事。” 他又叹了一口气:“要是没有你们,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雍正又道:“今儿晚上留下,你嫂子说了要留你吃顿饭。” 允祥笑道:“臣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应该的。”雍正挥手让他下去忙。 雍正这会儿提笔回信,斥其不敬。 随后兵部劾奏,命允禩议其罪。 雍正想的倒也简单,允是允禩的人,于情于理,也该由允禩自己看着办。二来,他也想知道,这几个弟弟的忤逆,到底有没有允禩的意思在。 允禩接手后,心中恨雍正不念兄弟之情,明知老十是他的人,却又叫他去查。这叫他如何自处,查不查,管不管,都难免有所错处。 他却未能想到,若无允的如此行事,雍正能让他议个什么罪? 他浑然不记得,只忆起雍正登基后,多次晓谕臣下,不要重蹈朋党习气。 那些曾附庸他的大臣,在雍正上位后,恐其秋后算账,自是各自离散于他身旁。 允禩越想越是愤怒不已。 郭络罗姝妍在允禩失意回府后,劝他:“那些小人就如同苍蝇一样,闻到了腥味,就聚集而来。现如今知道从你身上得不到好,自然又会散去。你不要为他们伤了自己。” 允禩坐在那里,蜷缩着手,又展开,他看着手心纹路,问她:“姝妍,我当时应该再争一争皇位对不对。” 他痛恨到声嘶力竭:“我不甘心啊!姝妍!皇父除了太子,最宠爱的就是我!皇位怎么会不给我!明明我和皇父的经历那么像!他怎么不给我!我不甘心啊!” 他状若疯魔道:“一定是老四用了什么奸计,一定是。他从小就坏。” 郭络罗姝妍看着他这样,心如刀割,却无办法。 允禩说着,却又涕泪满脸。 他什么都没有了,额娘没有了,皇父没有了,四哥也没有了。 他还有什么呢? 他抱住姝妍,近乎神经质道:“姝妍,姝妍,我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姝妍悲伤的抱着他,安抚着他,轻拍他的后背:“好。” “你说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她说:“好,咱们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允禩的情绪渐渐平复。 此时的雍正,在春节过后,便将废太子允礽的幼龄子女:弘、弘皖、永璥,以及一女,收为养子女,留在宫中养育。 二月四日,雍正谕礼部奉仁寿皇太后懿旨:「教化之始,实赖宫内辅佐。人伦之本首在正坤道,此天地之定礼,帝王等永恒之理,嫡福晋那拉氏,风姿品德天赋之声誉卓著,尽孝敬承欢,颁布恩慈仁爱下人,既助帝之盛,宫显封中宫,应立为皇后,以展官内教化,钦此。朕钦遵慈训,册立嫡福晋为皇后,应行之礼仪,尔部详查具奏。特谕。 乌拉那拉静姝终成了皇后。 二月癸丑日,雍正下谕:“额柏根,系本朝旧族,创业名家。在太祖高皇帝时,抚育禁庭,视同子侄。额参历事三朝,军功懋著。魏武天挺俊杰,启后承先,厚德钟灵,笃生圣母,宜加峻秩,以协彝章。将额柏根、额参、魏武,俱追一等公。一等公,世袭罔替。” 乌雅家自乌玛禄起,祖上三代皆追封为一等功。 其弟乌雅博启,为散秩大臣,袭一等公。 乌雅家荣宠,一时盛极。 二月十七日,康熙命和硕廉亲王允禩办理工部事务。 朝内外已有雍正凌逼弟辈等议论。 雍正充耳不闻。 他行得正坐得直,何惧流言蜚语。 同月,内务府来报,早些时日,因收受贿赂,欺上瞒下被拘在景山幽禁的梁九功,畏罪自尽。 雍正沉默片刻,忆及太后曾告诉他,她两次复宠,都有梁九功的帮助。 他终究不忍,开口道:“梁九功毕竟侍奉先帝多年,念其勤劳,着银发丧。” 他终究给了梁九功一个还算体面的结局。 自私自利了一辈子的梁九功,因为乌玛禄的善举,回了两回善意。而这两回善意,为他挣得了个体面的死后。 也不知算天意弄人,还是算各有报应。 三月,雍正追封同母妹和硕温宪公主,为固伦温宪公主。 庄亲王博果铎卒而无子,康熙命十六阿哥允禄继嗣为后,承袭庄亲王爵位。 袭了庄亲王的爵,便得了庄亲王府上的一切,允禄便不用过得像从前那般拮据——他为他不善经营的十六弟寻了个好去处。 王云锦知晓后,对着乾清宫的方向拜了拜,继续礼佛念经祈福。 她早已不问世事多年,甚至足不出户。 她将她的一生,留于佛法。 四月初三,雍正帝给礼部谕:“景陵办理修饰甚好,十七阿哥、孙渣齐、萨尔那,甚属尽心,敬谨效力。十七阿哥封郡王……”。 同月十六日,正式封十七阿哥允礼为多罗果郡王,管理藩院事。 同月,康熙梓宫运往遵化景陵安葬后,雍正谕令允禵留住景陵附近的汤泉,不许返回京师,并命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行动。 随后不久,允禩呈交允罪证。 因允阳奉阴违,大不敬。 雍正下令,夺其爵位,命人将他逮捕回京。 五月初七,雍正命废太子胤礽之子理郡王弘晳,携家属迁移至京郊郑家庄居住。 弘皙入住后,每日去村上私塾听先生讲课。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教书先生。 混熟后,那教书先生告诉他,教书先生的爷爷奶奶是宫里出来的。 弘皙好奇的问道:“什么出身?” 那后生最初不说,后来才说是如今的仁寿皇太后身边出来的,两人都是。 弘皙奇道:“太监宫女的,如何有孩子。” 教书先生笑道:“我爹是爷爷奶奶收养的,他们老两口一辈子收养了很多孩子,有上百来个。大多会回来看望他们。有些是为了和宫里搭上关系。但有些是真的把他们当爹娘看的。” 教书先生邀请弘皙一块儿回去吃饭。 他们是个大家子,乍一看,也算得上是子孙兴旺。 五月十三日,皇后乌拉那拉氏的千秋节诞辰,因还在三年丧期,雍正下令停止行礼筵宴。 虽未办,但诸王公大臣,尽皆上呈进笺文,恭贺皇后的寿诞与节庆。 雍正如此行径,并非不喜乌拉那拉静姝,而是遵照守孝之节。 至亲过世,直系亲属需守孝三年,不得饮酒作乐,自然不会摆宴过寿。 非独停了皇后的千秋宴,雍正自己的万寿节诞辰亦停止朝贺筵宴,只遣官祭神祇与清朝祖宗陵寝。 私下,雍正愧疚同乌拉那拉静姝道歉:“待守孝三年期过,我定为你补过。” 乌拉那拉静姝笑道:“在爷心中,难道我就这般不晓事吗。” “不是。”雍正叹道,“是我心里愧疚。” 乌拉那拉静姝反倒安慰他:“皇父在生时,也不是年年都办。你我年岁大了,办不办的,又差什么?” 她笑道:“不办,还少些折腾。” 末了,她故意取笑道:“难不成你我二人还盯上了那些大臣送的贺礼?” 雍正一把抱住她,笑道:“你啊。” 他在灯火通明下看她,越看越欢喜:“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静姝让他把自己放下,和他说正事:“皇额娘今日召我,把这些都给了我。我在想,她是不是……是不是要不行了?” 雍正有些不高兴了。 静姝把东西都取了出来,厚厚一叠,还有好些盒子,里面装满了珠宝首饰。 “是有些不对。”雍正问,“你叫人问了吗?” “问了。”静姝微微颦眉,“说是皇额娘的身子老样子,虽有哮病,但还好。” 雍正放了一半的心:“许是皇额娘知晓不办宴,怕你委屈,特意送你的。” “那也太多了……”静姝忧心着。 雍正拉着她睡觉了。 他不曾想,静姝的担忧是对的。 五月二十二日,乌玛禄病重,雍正亲至永和宫,昼夜侍奉汤药。 乌玛禄在昏迷不醒间,做了个梦。 她看见了一个同车轮般旋转不休的圆盘,上面写着“命运之轮”。 当她靠近命运之轮,里间显示画面,那是一个人的前生今世。 画面中的少女,身穿旗装,神色间怯懦自卑。即便美貌,但和京中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姐们比起来,她简直卑微如尘土。 她的阿玛为她取名玛禄。 她的阿玛姓乌雅。 她是乌雅玛禄。 第一次高烧时,本会要了乌雅玛禄的命。她却莫名其妙的好了。 第二次高烧,的确要了乌雅玛禄的命。 可是,她的灵魂却凭借镯子,去往了另一个年代。 她飘荡得太久,然后失去一切记忆,呱呱坠地。 在她降生不久,现世的喇嘛依着数百年前的约定,送来镯子,为她取名乌玛禄。 乌玛禄在那个年代,安静生长。 她被那个时代所驯化,她真心实意的认同那个更加平等更加自由的年代。 后来,却在镯子的牵引下,回到了乌雅玛禄的时代——因为,属于乌雅玛禄的一生还未完结。 命运之轮上,早已写定了乌雅玛禄的命运与结局。 所以,属于乌雅玛禄的灵魂,不论去往哪个星球与时代,终将会回到这个时代,过完属于乌雅玛禄命定的一生——那无法挣扎,无法勉强,无可救药的一生。 可是,乌玛禄早已忘了她是乌雅玛禄时的一切。 曾经乌雅玛禄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在乌玛禄眼中,充满了腐朽落后,不平等与压迫。 她格格不入。 她成了亮不起的黎明,暗不下的黄昏。 没办法完全融入,又没办法彻底离开。 她像极了这个朝代末期,出国留学的有志之士,看遍了世间繁华,知道许许多多的道理,却依旧无法拯救这个时代与国家。也无法完全割舍这个国家离开。 她悲哀的不上不下的停留在这里。 她在神思昏沉中睁开眼。 她迟钝的想。 原来,从始至终,乌玛禄和乌雅玛禄都是同一个灵魂啊。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回不去了…… 是她,错认了他乡是故乡。 可是,对她来说,到底哪个是他乡,哪个是故乡呢? 她没有得出答案。 她闭上了眼。 五月二十三日,丑刻。 她,崩逝。 还有三个番外 番外.现代群像 国庆七天,乌玛禄难得休假,闺蜜给她推荐了一款文字剧情类游戏,叫《德妃》。 她最开始没打算去玩儿,后来做了个梦,醒来后,很久缓不过神。 索性就去玩这个游戏,转移注意力了。 打开游戏,里面是一个穿着现代职业装的ol,长发大波浪,又纯又欲,美艳无双,跟她有几分像。 她看了一下闺蜜发来的消息:宝,她跟你长得好像哦,推推 emmm 她看向剧情。 【你下班回家,收拾完一切后,开始刷短剧,手腕上的手镯十分累赘,让你感到不舒服,你是否要取下来?】 【a.取下来b.不取】 乌玛禄选了a。 【由于刷短剧太过入迷,所以你并没有戴上手镯入睡。 半夜,由于卧室里的插座短路,引起大火,整栋大楼只有你死于火灾。 你身边的亲人在短暂的伤心之后,将你的骨灰放在墓地,开始了他们新的生活。 而你,睁开眼,已经到了古代。】 乌玛禄:emmm 乌玛禄存档,读取,选了b。 【你想了想,没有取下手镯。 半夜,在睡眠中,一道白光闪过,无事发生。 当你失联超过三天,你的闺蜜上门看你,发现你陷入了深度睡眠中。医生断定你成为了植物人。 而你,睁开眼,已经到了古代。】 好的,她懂了,这就是剧情杀,无论怎么选,她最后都会到古代。 乌玛禄继续剧情。 【你醒了之后,有一个少女为你端来了一杯水,此时你决定:】 【a.询问现在是什么时间b.接过水,什么都不说】 乌玛禄短暂的思考后,选择了a。 【你已进入结局一,暴毙而亡。】 【你奇怪的行为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她向上面的管事姑姑报告后,你被带走。 他们怀疑你是妖邪附身,将你杖毙,对外宣称你是暴毙而亡。】 你?tm?人干事? 读档,b。 【因为你什么都没有说,所以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在同屋其他宫女的短暂的聊天过后,你知道有一个宫女,因为背主爬床,所以被杖打二十,送去了辛者库。 于是你决定更要谨言慎行。】 【第二天,一名名为乌雅清欢的宫女来看你,对你说起了家族的希望,他们希望你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 此时,你决定:】 【a.来都来了,自己人,询问一下现在是什么时间b.什么都不问】 因为上一次选择问,所以死于话多,乌玛禄痛定思痛,决定不问。 【你已进入结局一,暴毙而亡。】 【因为没能抓住机会,所以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尽管谨言慎行,但还是被人发现了破绽。 你奇怪的行为引起了管事姑姑的注意,你被带走。 他们怀疑你是妖邪附身,将你杖毙,对外宣称你是暴毙而亡。】 乌玛禄:微笑端庄.jpg 她选b。 【尽管乌雅清欢对于你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感到诧异,但她还是告诉了你最基本的信息。 你对当前的局面有了一定的掌控性,所以暂时保全了性命。】 【过了几天,你的病大好,恢复了平时的学习,这个时候你决定:】 【a.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要做就做人群中最靓的崽 b.摆烂,使劲摆烂,只要我没有用,就没有人可以利用我 c.不中不道,不好不坏,凑合着过吧,还能咋的】 按照宫斗文,此处应该选a;但是按照这个游戏的骚套路,她决定选b。 【你已进入结局十三,匆匆嫁人。】 【由于你做啥啥不行,你是少有的因为愚笨被赶出宫的包衣秀女。家里丢不起这么大的人,匆匆给你找到一户人家之后,把你嫁了过去。 从此,你匆匆过完了平凡的一生。】 乌玛禄陷入沉思,选了a。 好哇,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还是走了宫斗文的老路。 【你已进入结局二,溺水而亡。】 【因为你表现的太好,总是受到姑姑的称赞,引起了他人心中的不满。 于是在一次经过水池时,你被推下去了。 可惜的是,你并没有看见推你的人到底是谁。】 那不就只能选c了吗。 乌玛禄选了c。 【你表现平平,在八个人里面,并不显眼,于是平常的日子并没发生什么事。】 【今天下课后,你看到严厉的姑姑自己一个人回到了住处,你想起了宫中不许宫女独自行走在宫中。 于是,你决定】 【a.来都来了,你选择送姑姑先回去 b.关你什么事】 乌玛禄有些犹豫,讲道理,这个时候,她应该选a。但是她实在摸不准这个宫斗游戏的套路。 她思来想去,还是选了b。 【你寻常的考校,往返于考校处与住处。 这一日,你和同为包衣秀女的魏双姐回住处的路上,魏双姐发现了地上的金钗,你决定:】 【a.私藏 b.前往管事姑姑处,寻求管事姑姑的帮助】 不是她吹,这题她会。 她选b。 【你已进入结局十七,辛者库婢。】 【你向姑姑寻求帮助,但姑姑明哲保身,并不愿意帮你,无奈之下,你只能收好。 丢了金钗的宫妃查到你身上。 你被指责盗窃了宫妃的金钗,从而被杖打二十,罚去辛者库洗衣。匆匆过完这一生。】 难道选a? 但她觉得a的结局和b差不多吧。 陷入怀疑。 乌玛禄无处安放的手,最终还是选了a。 【你已进入结局十七,辛者库婢。】 【你见利忘义,选择收好金钗。 好景不长,丢了金钗的宫妃查到你身上。 你被指责盗窃了宫妃的金钗,从而被杖打二十,罚去辛者库洗衣。匆匆过完这一生。】 乌玛禄:我觉得你小子在搞我.jpg 她对着电脑屏幕略微发呆,最终选择返回上个档。 ——【你表现平平,在八个人里面,并不显眼,于是平常的日子并没发生什么事。】 【今天下课后,你看到严厉的姑姑自己一个人回到了住处,你想起了宫中不许宫女独自行走在宫中。 于是,你决定】 【a.来都来了,你选择送姑姑先回去 b.关你什么事】 乌玛禄选了a。 【因为你护送姑姑回去,同寝的包衣秀女只能每天等你一起回去。】 【这日,你和同为包衣秀女的魏双姐送完管事姑姑后,回住处的路上,魏双姐发现了地上的金钗,你决定:】 【a.私藏 b.前往管事姑姑处,寻求管事姑姑的帮助】 乌玛禄选b。 【因为你护送管事姑姑,所以管事姑姑帮了你的忙,托人找到了丢失金钗的妃嫔。 该妃嫔赏了你五十两银子。】 …… 国庆七天,乌玛禄打了七天游戏,反复读档。 这破游戏,真是防不胜防。 有时候看着没问题的选项,反而有大问题。甚至很多时候,因为之前的选项选错了,虽然剧情依旧发展,却会连累到后面。 就如同最初的金钗事件一样。 等七天过后。 乌玛禄回去上班。 她是一个公司的秘书。 正经的那种。 差一步就可以去分公司当总经理的那种。 节后开会第一天,总是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老板金玄烨是麻省理工学院毕业,智商卓越,稍有不慎,就会跟不上他的思路。 乌玛禄强打精神听着,记记划划。 结束会议后,她跟着金玄烨回办公室。 门一打开,屋里的女子直接扑到金玄烨身上,挂在他脖子上。 “亲爱的~我好想你。” 乌玛禄对上女子的视线,笑道:“纳兰小姐。” 纳兰宜看向她,笑眯眯的跑回办公室,又冲出来,给了她一个袋子:“乌姐,这是我从巴黎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的,跟你很配,你看看。” 乌玛禄打开看了看,一个名牌的包,她推了回去:“这太名贵了,我不能要。” 纳兰宜不高兴道:“你快收下,咱两谁跟谁。我在国内要待一个月,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出去玩儿。” 说到这里,她又开心起来:“记得到时候接我电话。” 乌玛禄笑道:“好。” 金玄烨看向她:“一会儿再来谈事。” 乌玛禄体贴的关上门,回到秘书处。 她带的秘书助理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乌姐,你没事儿吧。” 乌玛禄奇道:“我能有什么事。” 她很快明白她在说什么,笑道:“以后少看点儿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文。” “可是……是你先认识老板的。” 乌玛禄无奈道:“怎么,我认识他,就得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吗?我还认识你呢。” 她警告她们:“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容易伤他们的感情。” 纳兰宜走后,金玄烨和乌玛禄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海外新开的分公司,他已经定下她当总经理。年薪很高,但压力很大。 她如果不愿意去,随时可以反悔。 第二件事是,他要和纳兰宜结婚了,希望她到时候可以回来参加。 乌玛禄笑道:“如果到时,我没有什么大事,我一定会来参加。” 金玄烨看着她,赞赏道:“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喜欢过你,想过要不要追你。” 他说:“可惜,咱两太像了,我看见你,就像看见我自己一样。” 乌玛禄笑着,打趣道:“太像的人做不了恋人,但可以做朋友。” “做我的战友,我的商业帝国非你不可。”金玄烨伸出手。 两手相握,定下合作。 一个月后,乌玛禄前往海外,开拓事业。 海外分公司逐渐走向正轨。 三年后,乌玛禄回去参加金玄烨和纳兰宜的婚礼,她同二人都是好友,座位便被定在家属席上。 一桌子都是女孩子,个顶个的好看。 乌玛禄曾是金玄烨的秘书,自然知道他的家人的一些信息。 两个青梅竹马。 一个相貌清瘦温柔的长发女子,姓赫,名舍,赫舍出身富贵,嫁给了另一个青梅竹马。 随后一心做慈善,为女性权益发声。 另一个姓刘的圆脸女子,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拜入一位颇为有名的中医名下,后来嫁给了一个中医世家温柔儒雅的男子。 如今也成了颇有名声的中医。 佟苍雪则是金玄烨的表妹,性格古怪,善写古言,偶有出版,不过也只是玩玩而已。 她和男友多年爱情长跑,不知何时是头。 她在打量间,一个身穿迷彩服的短发女子坐下,颇为飒爽。 女子笑道:“我叫佟苍华,是个战地记者。我听表哥说起过你,你叫乌玛禄是吧,久仰久仰。” 乌玛禄笑道:“久仰久仰。” 佟苍华性子颇为直爽:“我过段时间来你那儿,咱两约着见个面?” “好。” 其他几人也加入闲聊。 乌玛禄偶尔接两句话,恰到好处,让气氛越发热闹。 金玄烨和纳兰宜的世纪婚礼,热闹非凡声势浩大。 乌玛禄后来搜索了一下佟苍华的信息,得知她是颇为有名的战地记者,发过战地文章和影像,走在战争一线。 她心生佩服。 婚礼过后,佟苍华主动联系她,她和佟苍华的关系越发好起来。 纳兰宜作为玩具设计师,经常需要外出搜集灵感,也同乌玛禄多有联系。 闺蜜万柳烟和家里闹崩后,出国寻找乌玛禄。 万柳烟用名为妞妞的账号,常在许多平台上发些自己做药膳的美食视频,小有人气,坐拥粉丝数十万。 乌玛禄也不管她,更不像她家人一样,催她去上班。 两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日子。 她们也不谈恋爱不结婚。 对她们来说,这只是一种生活方式。 就像有些人当画家,有些人写,有些人穿梭在高楼大厦间,有人乡下独坐一样。 万柳烟用心经营着粉丝。 乌玛禄和金玄烨两人,一起把商业做大做强。 后来,金玄烨分了一笔股份给乌玛禄。 钱多了,日子阔绰起来,乌玛禄便和万柳烟商量起来——万柳烟抗拒家里催婚,才来到这异国他乡。 两人商量后,在国外领了结婚证,随后收养了几个孩子。 孩子大多是万柳烟照顾,万柳烟除了剪视频后,就是照顾孩子。 乌玛禄上班忙起来是真的顾不上,万柳烟知道,所以并不责怪她。 乌玛禄等不忙的时候也会一起照顾。 家中倒也称得上是和睦。 两个人相扶相伴的过完这一生,也是他人眼中的恩爱家庭。 至于她们究竟是闺蜜,或是情侣,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后来,孩子们都大了。 老大最让人省心,自己做生意。 老二喜欢到处跑,特别钟爱极限求生这些惊险游戏,后来跟着外面认识的朋友做生意去了。 老二提起那朋友,总是开口闭口叫八哥。 老三自己干了些年,就去帮老大的忙了。 大姑娘颇会为人处事,走了政界。 二姑娘自己写些文章,四处流浪,还跟着佟苍华上过战地前线。 有人爱她,捧她如珠如玉。 但她看了看,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走遍全世界,又回到了乌玛禄身边,照顾乌玛禄和万柳烟二人,直到她们死去。 乌玛禄一生未嫁,看着自己建立的商业帝国,她心满意足。 她和她的家人们,每年都会捐赠慈善事业一笔钱。 直至临终,乌玛禄也不曾后悔。 国内,纳兰宜也生下了两个儿子,老大憨厚老实,老二小名叫九哥儿。 九哥儿被溺爱坏了,脾气有些不好,最爱挣钱。 金玄烨的商业帝国交给了这二人。 不好不坏,有挣有亏。 这世上,每个人都在好好的活着。 真好啊。 (本章完) 番外.听说女神曾来过 三月,初春,邻家少女相约采青,因为万物复苏,这会儿还太早,也没有别的有趣的,除却活泼的少年少女去放纸鸢,别的人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京中乃帝都,天下人向往之所,里面的消息往来变化,很快的。 然而,他们津津乐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事情的中心却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女人这会儿正在宅院门口看着院外的人。 她温柔的安抚着流着鼻涕的小乞儿,应着对方的愿望,给了他许多吃的。 年轻的帝王下了轿辇,走了过来,身边的侍卫已经赶走了排在她面前的人。 女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挥手,那些被赶走的人身上多出来了些许变化。 求财的,怀里抱着金锭;腿瘸的,成了正常人;就连妇人怀里那个脸色青紫的婴儿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凤国有国师,可以呼风唤雨,占星卜咒,也是国师告诉年轻的帝王,城里来了天神。 帝王不信这个,他只觉这些不过是他用来统治百姓的工具罢了,然而他还是来了,因他需要装装样子。 眼前这一切,却打掉了他的狂妄。 他看着女人,年轻的女人轮廓略深,眼睛黑白分明,单看有些艳丽的面容却被温暖慈爱笼罩。 她慈悲如母亲的看着眼前的帝王。 对上这样的神情,不知道怎么的,帝王心里虚了虚,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内心里却生出了一丝愧疚。 他心里生出了些许烦躁,却还是压了下来,摆出礼贤下士的模样:“朕愿以一国之力奉君为国师。” 女子只是点头。 如此轻而易举。 直到女子进了国师府,帝王都还有些不舒服。 原来的国师,曾是他的侍读,只是途中转了个弯儿,去学道了,两人誓以此操控摆弄国民。 原来的国师见他这样,只是毫不在意道:“臣派人试过了,此为xx女神。” 帝王表示,你在说什么东西,哪个神明没有他们名字,纵然没有名字,多多少少也该有个称号。 原来的国师,现在的狗头军师说:“臣翻到过一本古书,古书上记载……” 帝王笑眯眯:“说人话,再拽文言文就把你叉出去。” 狗头军师老老实实道:“女神真名与称号不可考,来历与后果也不知,一切的一切都不知道。只知道,女神偶尔会出现在人间,她不会拒绝任何生灵向她提出的请求。” “据说彭祖八百岁,便是因为他遇见了这位女神。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掩盖了这一位女神。” 狗头军师道:“这位女神的确从未拒绝过任何请求,哪怕是来自他人亵渎的请求。所以,定然不会拒绝您。” 帝王眼中有野心勃勃的星火在闪烁:“如果是真的,也许朕有生之年就可以一统天下。” 狗头军师叩拜:“是的,陛下。陛下国祚万年。” 多疑的帝王后来又试探了两次,这位女神,的确是女神——从来不会拒绝任何生灵请求,哪怕是蛇咬了她,她也只是淡淡的叫人把蛇放到郊外。 放蛇的人连同郊外的人,一同见证,那蛇在须臾间化成了人形。 除此之外,这位女神,的确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此行为不为神明,那还有什么是神明呢? 多疑的帝王,为了留下女神,以请求的名义,请求女神居住在深宫,不能见任何一个人。 女神同意了。 帝王听说过,女神不会拒绝别人亵渎的请求。 曾有人质疑过不再贞洁的女神是否还为女神。 僧人说:“佛教里有锁骨菩萨,以色欲度化世人。此位女神应该也是如此。” 于是那些人也不再这样说了。 帝王请求能和女神有后代。 那个时候的帝王在女神的允许下,已经吞并了周围好几个国家,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大国。 越发膨胀的野心,与女神逆来顺受的态度,让他认为自己可以掌握神明的力量。 所以,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女神依旧同意了。 她为他诞育下了三四个孩子。 帝王转身就把孩子交给了狗头军师,让他研究这股来自神明的力量。 帝王在不断的请求,在不断的征战。 在女神的默许下,帝王成为了第一个统一天下的帝王。 然而,头上长出的第一根白发,让野心勃勃的帝王慌了神,他急匆匆的赶往地宫。 他是千古一帝,他战功赫赫,居功至伟,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天下来自于神明的力量。 所以,他派人从民间抹去了有关女神的消息,又将女神从深宫囚禁到地宫。 女神不需要世俗凡人的一切,所以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照顾她。 他急冲冲的来,只问:“朕不想死,朕要如何长生不老。” 女神依旧是那样的艳丽慈爱,肢体的残损,并不能让她生出痛苦与怨恨来。 女神温柔的声音响起:“吃下我,就可以不老。吃下人鱼的肉,短则活八百岁,长则活千年。而吃下神明的肉,则可以长生不老不死。” 帝王眯着眼,在黑暗里打量着神明。 神明的眼睛瞎了,一只眼被取下捣碎敷在了太后眼皮上,另一只眼则被取下喂给了难产的贵妃。 因此,他真正的收拢了兵权。 神明身上其他残缺的地方也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割下。 他虚伪的客套的说:“可,若没有您,就不会有朕现在。您若死了,谁还能……” 女神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她说:“我会把我的能力,给您的国师。凡您想要的,向他索取即可。” 帝王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转身就把女神交给了狗头军师炼丹。 帝王当然不相信狗头军师会忍住不吃掉那能让人长生不老的药。 可是,他派去的人都担保,国师在老老实实炼丹。 他也只能信了。 他等了十年,没有等来长生不老丹,等来的是内乱——国师举兵反叛。 连同国师一同反叛的,还有几位帝王和女神所生的孩子。 帝王骂骂咧咧,无非是骂国师猪狗不如罢了。 国师笑道:“成王败寇,她可以无条件的满足你的欲望。我却不会。” 他的眼中一片浑浊,那是乌黑的欲望在翻滚。 帝王被挂在京都城头十日才死。 国师掌了权,大举封赏亲眷,酒池肉林,好不快乐。 而帝王和女神的孩子,被他一个个的丢进炼丹炉练成了丹。 十年一眨眼就过去,因为国师暴戾无道而举兵反叛的叛军攻入城中。 吃下女神的国师,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可以轻易平叛,甚至不会死去,他受的伤总会轻易恢复。 他却没有料到,他的儿子,他最爱的儿子,给他的酒里下了药,趁着他昏迷,分割了他,为了以防万一,分而煮之,分而食之。 临死前,他像曾经的帝王一样,骂骂咧咧。 他最爱的儿子这样说:“谁都想掌控权力,坐在最高位。哪怕是最亲近者坐,也不如自己坐。爹啊,您还不明白吗?当您为了权势而反叛时。您的子女身上也背负了反叛的业果。您的子女也注定了会反叛您啊。” 国师死了。 凤国又兵荒马乱了好些年,军阀、政党、叛军层出不穷。 好不容易大一统的大陆,在战乱下,再次四分五裂。 很多年后才一一建国。 当局势初步稳定下来后,京都有人在晃神间,似乎看见一位艳丽而慈悲的女子站在旧宫殿的废墟上,轻轻的叹了口气,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 许多年后,街上,人来人往,汽车鸣笛声和打电话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有小孩子被妈妈牵着,却不停的回头,呆呆的看着糖葫芦,走动间撞到了人。 只看见一个女子蹲了下来,艳丽的脸上满是温柔和慈悲,她把糖葫芦给了小孩:“给你。” 一个不太有关系,但是也可以看成有关系的番外,嗯…… (本章完) 番外.夙世——李舒,万硫哈柳烟 李舒并不叫李舒,她之前叫什么,早已经忘了。 她只是一睁眼,就在这个时代了。 呱呱坠地,慢慢长大。 后来,她遇见宋意的时候,听着宋意说的那些话,免不了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 也是一样的倨傲,说着什么众人平等,天真盲目而乐观。 她这一世的爹是内务府的包衣买办,替主子们在外行走,买田置地。 她以为自己有用武之地,就像那些里,走种田流,或者经商流,买进卖出,富可敌国。 可她只是刚开了个头,就被爹大骂一通,让滚下去,饿了一夜的肚子。 是娘晚上给她塞了个馒头,让她不要告诉爹。 娘告诉她,爹今天去讨好一个宫里出来的太监,吃了闭门羹,才这般恼火的。 娘说,那太监是德妃身边的大太监,特意放出宫,替德妃做些买办经商的活儿。 要是家中能靠上那位宫里出来的公公,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京之大,居不易。 娘告诉她,留在京城里,她和她的兄弟姐妹们才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娘还说,只有那些穷困没起色的人家,才会让自己女儿在外抛头露面。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娘让她不要再去掺和男人的事,那是不成体统,会连累整个家被嘲笑,也会连累她的弟弟妹妹找不到好人家。 那夜,娘说了很多。 娘最后说:“舒儿,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你还是个孩子,把很多事想得太好太好了。” 她劝她:“你爹虽然嘴上凶,心里是有你们的,打有你起,他把酒都戒了,只想多存些钱,给你做嫁妆。” 她怎么会听呢,她心里是不服气的。 直到后来有一夜,爹醉醺醺的回家,吐了又吐,整个屋里都是酒臭味。 她端着水给娘,让娘给爹擦脸。 她脸上的厌恶被娘看见了。 娘没有怪她,而是轻声告诉她,今天有一个单子,是宫里宜妃身边的大太监交代下来的。 那位替大太监办事儿的小太监也不管别的,只说谁让他高兴了,他就把单子给谁,他才不管他们这些买办平日里办成了几件。 爹喝了一杯又一杯,才拿下那个单子。 娘笑着,眼中却藏满了泪水。 娘说,做生意哪是说几句话就能办成的。 娘说,你爹之前得了几个单子,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 那一夜,她想了很多。 她渐渐的褪去了身上残留的天真幻想,沉默安静,和娘一起做家事,学刺绣,照顾弟弟妹妹们。 冬天洗菜,碰了冷水,手皲裂了,爹会买上好的油膏给她涂手。 爹总是愧疚的。 他愧疚他不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后来啊,后来她进了宫,被分到了那位德妃手下。 家里来信,说是宫外的那位德妃身边的大太监,听说她去伺候德妃了,见了爹一面,让爹跟着他办事儿。 屋里的日子好过多了。 再等一等,弟弟们就有钱去学堂了。 再后来啊,后来那位和她同时去伺候德妃的宋意,在某一日,被穿越者代替,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她不想劝,也不想认亲,她只是堵住了宋意的嘴。 她只想过安生日子。 再后来,宋意却被德妃许给了四阿哥胤禛。 她知道胤禛是后来的雍正,她要是嫁给了雍正,家里的日子一定会好过很多吧。 她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宋意都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 她去求了德妃,说自己愿意为四阿哥侍妾。 侍妾就侍妾吧。 她是庆幸的。 她庆幸自己生得有几分容貌,还可以将自己抽筋剥皮拆骨,然后称斤论两的卖掉,为自己和家人求得个更好的未来。 后来,她和宋意都有了孩子。 只是宋意的孩子都早夭了。 她的孩子也夭折了。 没有什么阴谋算计和宫斗,只是因为她们身体不好,孩子也太过脆弱。 那位乌拉那拉福晋是很好很好的人,却也痛失爱子,可知这世上是没有善有善报的。 好在,她诞下了好几个孩子,被抬成了侧福晋,他爹也因此得了个知县的职。 家中逐渐富裕起来,也有了体面。 再后来,胤禛果真登基,成了雍正。 乌拉那拉福晋成了皇后,侧福晋年氏成了年妃,她成了齐妃,宋意成了懋嫔。 她爹也逐渐成了知府,她家也被抬旗,出了包衣。 日子总是会好的吧。 谁知道呢? 后来的后来,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去了。 她从一开始的伤感,到后来的麻木。 宋意比她早死七年。 宋意临终前,说着胡话,将她错认成了自己的母亲,哭诉道:“妈,妈,我该听你的,不该看那些,我该好好学习的。” 宋意睁开眼,抓住她的手腕,悲泣道:“李姐姐,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说着说着,就没了气息,她睁着眼,眼睛瞪得很大很大。 宋意死不瞑目。 最后还是瞑目了,是被宋意身边的小宫女用手瞑目的——伺候宋意的人,出宫的出宫,去世的去世,嫁人的嫁人,只有小宫女啦。 李舒并不关心宋意临终前到底看见了什么。 她是务实的,她只关心眼前人,只关心自己爹娘弟妹过得好不好,关心自己儿子今日是否开心。 直到她死去那时,她才知道宋意为何会那么说。 临终前,她看见了巨大的纸张,囊括天地,上面书写着每一个世界每一个国家乃至每一个人的命运。 那是,命运本身。 她看见命运的同时,得到命运的恩眷,然后明白了一点儿什么。 她,宋意,德妃,乃至于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的穿越者,乃至于万物生灵,所经历的诸般事,都是命运的一环。 命运早已写定,他们作为命运的棋子,只需上演就是。 即,他们的存在,本就是命运的安排,补全命运,亦补全命运分支里的历史。 所以,他们会被命运从不同时空,拉到另一个时空,上演着新的喜怒哀乐。 命运以此为数据,不断演化。 他们将不断的陷在轮回里,除非有人能够找到脱离的诀窍,否则他们也不过是在一遍又一遍的上演同样的剧本。 那些自认惊叹的桥段也不过是寻常——寻常到在无数时空一次又一次的上演。 于是,众生在命运轮回中,醉生梦死,执妄为真,如涉迷谷,流浪生死,永无出期。 她大笑着,在绝望中死去。 …… 她不知道,曾经有一个人,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可以逃离出命运的安排。 然而,那个人回首看了看人间,又迈入了红尘。 不止是因为应了一个人的诺。 也因为那个人,她怜世人,忧患实多,众生皆苦。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将在绝望中死去。 这是命运的安排,也是命运的诅咒。 …… 宫里传来丧事的时候。 万琉哈柳烟正在履亲王府,眯着眼晒太阳。 她已经很老很老了,和她同一批的,早已死去。 她年轻的时候,总希望自己活长些,可活到如今,又觉得这是种折磨。 她爱的人死了,她恨的人也死了。 触目所望,都是些年轻的面孔。她倒成了件陈旧的,被留在前朝的旧瓷器。 不合时宜,也无人关心。 她不在乎。 她只是在想些有的没的。 她至今还记得,德姐姐去世后,头七刚过,那个服侍德姐姐的尹姓宫女就随着德姐姐去了。 后来,再也没听说过这样事了。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记得了。 她活了太久,记忆变得很模糊,只能断断续续的记得一些事。 哦,她又想起来了。 后来,德姐姐的儿子,还有德姐姐儿子的儿子,登上了皇位。 德姐姐的后人,为了皇位,双手沾满鲜血,直杀得人头滚滚。 德姐姐的儿子,众叛亲离,父子离心,兄弟阋墙,群臣离弃。 到后来,孤家寡人。 德姐姐生前,一次又一次的对她重复。 德姐姐从不想要她的儿子登基为帝,她只想让自己的孩子平安顺遂,幸福美满的过完这一生。 可是,那么好的德姐姐,想要的东西,却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 胤祹来了,陪她一起晒太阳。 她眯着眼:“你来了啊……” 胤祹点头:“儿子来了。” 万琉哈柳烟笑着:“来了就好。” 她说:“从前,是我和你德妈妈一起晒太阳,一起说话的……” 她说不下去了。 她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德姐姐等没等她。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她终与故人。 长诀。 《全文完》 诸君,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