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一章 沐府有狐 云山以东,有江沧溟,滔滔浊浪,终年不绝。有城倚山,坐落于沧溟江畔,故此,当地的人们将其命名为,沧云城。 此时,沧云城内,沐府之中,一只小狐狸摇着尾巴,趴在草坪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雪白的毛发映着阳光,显得晶莹而诱人。 苏泯来到这世间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啊,能发生什么呢?他望向一旁正在被妹妹训叨的沐芊芊,嗯,已经可以让一个被自己无意间救下的可怜孩子投胎成人,还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不过对于仙界来说,恐怕再过个一百五十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小狐狸翻了个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分外闲适。 初入人间,他也曾想过要当个善良的人,孝敬爸妈,友爱邻里,好好体验一下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待繁华落尽,大彻大悟,飞升仙界,留下一段佳话。 然而,才入人世,现实就告诉了他什么叫来自社会的毒打。 整整三天,偌大的沧云城,近千万人口,竟然真就连一个还未孕育出灵魂的男胎都没有诞生! 天天经受阳光的炙烤,天天搜寻着可以投胎的目标,但除了一个被空间乱流抛到此处的可怜亡魂,啥都没找到。 苏泯无语望天,悲愤不已,但要他因自己的私欲而伤害新生的稚嫩灵魂,还是做不到的,只好带着那连灵魂都快消亡了的小姑娘,投胎进了沐府。 那小姑娘投人胎,成为了如今的沐府长女,沐芊芊;而苏泯,投了狐胎,成为了如今的沐府宠物——云山银瞳雪狐,饭团…… 若光以血统而论,说句实在话,他还是个仅在云山深处出没的珍惜品种,只可惜,是观赏类的,天生只比不入品的凡兽高了两品,是为相当于人类初级练气士的八品异兽。 沐府的宠物,血统又怎会差了?甚至因为各类奇珍的滋补,苏泯一出生就是七品中阶。 但可惜,在这与云山环境甚异的大城市里,云山银瞳雪狐注定活不过八年。沐芊芊这一世的生母,已经过世了的沐王妃钱夫人,还曾为上一对雪狐的死悲伤不已,虽然生前对饭团颇为喜爱,却也不敢再给他配种,只愿他能舒舒服服地过完这八年里每一天。 不想,这一过,就是十五年。 “饭团”活的一日更比一日滋润,只是体型却始终没长出七品异兽的威武雄壮,反倒显得玲珑可爱,抱在怀中刚刚好。 人们都说,这狐狸成精了,但偏偏没人怕它,反而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似乎想上前捏两把? 所幸,与饭团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的大小姐沐芊芊,对这小狐狸钟爱异常,走哪儿都不愿离了它,这才断了他人的念想。 苏泯抬头看了看正在被自家妹妹训话的芊芊,只觉得一阵牙疼。 在这个被人族势力严密封锁的凡间界,一个毫无跟脚的异族想要接近通天路无异于痴人说梦。而这个见了妹妹矮一头的小姑娘,就是自己选定的代言人,要人世称尊的未来仙人! 八年前,钱王妃过世,沐王放弃了自己的封地,长年奔走在外,不知所踪。 年仅七岁的沐芊芊胎中之谜初解,前世记忆复苏,便主动接过了王府中的事务,虽然声势不复,但沐王虎威犹在,一时间倒也无人敢犯。 然而没过多久,当沐筱筱看到第一份财务报表时,一切都变了。 明明是轻柔而温和的语调,明明是平缓且不显波澜的语速,却把沐芊芊对处理事务的信心打得粉碎。 看着条理清晰、侃侃而谈的妹妹,纵是两世为人的芊芊也不得不说上一个服字。自己的处理绝对是说不上差的,能在波诡云谲的环境中稳住局势便足矣证明能力。但经过筱筱一番天马行空般的安排,取得的效果好了何止一筹?虽然自己看不懂就是了。 不出一年,沐府势力更胜往昔。 据坊间流传,是当年跟随沐王平定东南的军师明镜先生并未过世,在王妃去世后重回沐府,意图再起风云。没有人相信这会是两个垂髫小孩的杰作。 一时间,沧云城内各大势力皆是自危,至于在这一滩浑水中,沐府获得了什么样的利益,那便没人知道了。 甚至在外人眼里,沐府大小姐性情孤僻,几乎从不参与什么活动,而二小姐自幼体弱多病,不仅不能修炼,连能否安安稳稳活到成年都是问题。 至于练气?这十数年间,沐府平日所购的奇珍规格与数量,便足矣让外人安心——唯一奇怪的是,这养宠物的开销也太大了点。不过坊间早有沐府狐狸成精的笑谈,多吃一点倒也不算什么怪事。 此刻,沐筱筱所叨念的,便是半个月后陈家老祖三百大寿之事。 众所周知,练气之道高邈而无涯,不过是锻体、养魂与纳气三者在质量与数量上的提高,为评定大陆上诸多强者的实力,才有了九品定能之说,每一品阶都有上中下阶级之分。天下第一品的大能仅有七人,纵是一品下阶的高人,都有足以镇国之力,纵横千军而不败。 而这位陈家的老祖宗,成名于百年之前,是为曾经的二品上阶!虽然如今暗伤复发,寿元将尽,但他一日不倒,便无人敢小瞧这位百年前的强者。 平日里的一些活动,沐府是否出席并无伤大雅,但陈家老祖寿元将近,谁也不知其性情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何苦无故生怨? 何况,位于沧云城郊的陈家,世代练气,却多事农桑,与长于商贸的沐府并无利益冲突,相反,在很多地方还有相互依仗的时候,沐筱筱觉得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应当争取这个盟友。 沐府之中,能当得起门面的有谁呢?不过是沐王与她们两姐妹了。沐王常年在外,为表对与陈家结盟之事的重视,理应由沐芊芊上门祝寿。 沐芊芊也是有苦难言。筱筱的思路并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就在于,陈家长子陈铭,在一次偶然相遇中,对正抱着饭团在城外“散步”的沐芊芊起了好奇心,这一年里不知道追着她吃了多少灰。这要是自己上门,那能不被认出来才有鬼吧? 好吧,其实那次相遇是在云山深处的某个兽穴中,那个当姐姐的只是刚好“散步”到了城门以外不知多远处的云山上,顺手牵走了一株四品奇珍,玲珑草。真的只是刚好。 奇珍品阶与异兽、练气士类同,不过,却是有着几乎能让该品强者更上一层楼的奇效。 传说,若能服下一品奇珍而不死,便可以白日飞仙,成就不死之躯! 如此一块四品奇珍,可以让即将步入三品之门的老祖更进一步,若用来炼丹,更是足以让家族实力有一个质的提高。然而,美梦止于某人的顺手。 作为妹妹眼中的安静好宅女,怎么能把这么毁形象的事情说出来?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来缓冲,该怎么样才能把这个事情圆过去呢? 芊芊郁闷地玩弄着垂落指尖的发丝,突然瞥见了一旁一副慵懒样的小狐狸,似是有了什么想法,蹙起的眉间轻轻舒展,露出了一个慧黠的浅笑。 饭点到了,苏泯摇着尾巴,乖巧地蹲在餐桌前,准备进食……只是为何感觉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二章 狐变千幻 苏泯作为芊芊的御用宠物,自然是睡在她房间里的。 鉴于两者那不为人知的关系,沐芊芊特意用上好的金丝木与冰蚕被,为他搭建了一个温暖而舒适的小窝。 府中上下都知大小姐对饭团的喜爱,倒也没人不长眼去提出什么质疑。 当晚,小狐狸正舒舒服服地趴在里面,毛绒绒的尾巴摇啊摇,感慨着人间的美好,享受这闲暇的时光。 突然,门口飘来一股带着淡淡焦香的肉味。 苏泯怂了怂鼻子,作为一个资深的烧鸡爱好者,他能确信这是一只集美味与色、香于一体的极品烧鸡。 这是一只能完美勾起自己口舌最深处欲望的烧鸡。 这是沐芊芊给自己准备的烧鸡。 小狐狸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这鸡很好吃,但这鸡却不大好去吃啊。 “师父~”芊芊轻手轻脚凑到小狐狸窝前,跪坐在地,一袭白衣胜雪,手中拎着的,却是一个无盖的食盒,那诱人的香味正是从中传出。 苏泯强忍着诱惑,将头瞥向一边。 芊芊笑嘻嘻地凑上前来,在他耳畔轻声笑道,“徒儿见您早前茶饭不思,似是在为芊芊之忧而忧,不胜欣喜,不胜感激……” 茶饭不思?好像吃饭时候就我最积极了…… 为你之忧而忧?这更是恍如一句梦话…… 小狐狸心里直嘀咕,但诱人的肉香不断从身侧飘来,让他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口水。 大家都是修行中人,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咽口水的声响清晰可闻。 苏泯老脸一红,在这十数年的相处中,徒儿对自己的弱点了解很透彻啊!师道之不复可知矣! 少女笑容愈发灿烂,明亮的双眸眨呀眨,显得无辜而可怜,“为感谢师尊帮徒儿度过这一难关,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害,都已经从师父进阶成师尊了。这还没答应帮忙呢,怎么已经是答谢了? 苏泯伸出狐爪摸了摸鼻子,当初那个天天好吃好喝孝敬自己的单纯善良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吃个烧鸡居然还是有偿的?在这事情上,小狐狸坚信与自己的教导无关。 “当初你答应做我代言人的时候,我们可是约法三章了的……”苏泯转过头,直视着沐芊芊那带着笑意的双眸,但那略带些沙哑的嗓音,却好像出卖了些什么。 “反正都是我出面嘛~只要无需师尊您亲自出手就可以了,对不对~”少女那清甜的声音更显柔腻,灵动的双眸眨个不停。 小狐狸又把头扭了过去,感觉有些忍不住了。 不行啊,不能就这样屈服于徒儿的烧鸡之下。 能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怎么得了? 苏泯内心纠结万分……但是,她说的好有道理啊? 沐芊芊直起身,将食盒往前推了推,梨涡浅浅,分外动人。 苏泯完败! …… “狐变?”芊芊坐在床边,颇有些疑惑地问道,“这能行吗?” 寻常变化之术,对高过自己实力太多的练气士根本没有效果。那可是有曾经二品强者在场的地方呀!若是做出伪装,岂不是不打自招?要说心里没鬼,没人会信吧? 苏泯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逝去的烧鸡,“你在云山之时仅与陈铭有过照面,甚至未露真颜,最多只能让他记下你的身形特征与气息。狐变之法却能从根本处改变这两者,就算他修为再好,仅凭那一点印象,绝对是认不出你的!” 沐芊芊颇有些尴尬,自己这事情做的确实不大厚道,趁着陈家几位好手将雪猿王兽引开之际,顺手就捞走了那一株玲珑草。 那可是四品奇珍玲珑草啊!若是炼成玲珑回天丹,自己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天下有数的大高手、大宗师! 却不料,刚好就撞上了负责取宝的陈铭。回想他那错愕的眼神,芊芊只觉得一阵心虚。 好在自己从不以真面目出门,少女自我安慰。 不过,之后的时光,却总能在云山发现这位陈家大公子的身影。毕竟那是一株玲珑草啊!换我肯定也不能忍。沐芊芊寻思着,觉得自己该避一避风头。 不过某位无良的师父却是觉得,没有挑战,哪来的进步呢? 于是乎……那段时间,云山深处,常常能见到一位白衣女子被陈家少主撵的到处逃窜的身影。 附近的冒险者们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般锲而不舍的精神,是为当世男子楷模。一时间,竟有不少女修羡慕起了沐芊芊。若是当事人知道自己被如此评论,想必表情会是相当的精彩。 这真的能叫一点印象吗?怕是离刻骨铭心都不远了吧!芊芊想想都觉得有些无力。 不过,若是真能改变自己的身形与气息而不被发现,确实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 自己从小就被苏泯教育着时常运转敛息密法,若非陈铭追了这么久,自己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凭借气息认出自己。 就算他在直觉上对自己有所怀疑,但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那位传闻中稳重多智的陈家少主,只会把这个怀疑咽下去! “不过,有两个问题值得注意。”小狐狸一脸严肃地跳到沐芊芊肩头,拍了拍她的脑袋,“第一,狐变之法,万万不能被看出跟脚,一旦变完了气息,就绝对绝对不可再改!谪仙,那可是能俯瞰人间的存在,绝不可小瞧!” “知道啦知道啦!”沐芊芊可是苏泯一手带大的,对于被困人间的谪仙所知甚多,亦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那第二个问题呢?不会是这个狐变法诀有什么缺陷吧?” 芊芊将肩头的小狐狸一手搂在怀中,笑嘻嘻地伸出玉手,狠狠地揉了几下,还顺势捏住了他的鼻子。 苏泯翻了个白眼,拍开徒儿的魔爪,十多年来,他对这种毫无尊师重教之心的行为已经习惯到麻木了,自顾自说道,“第二,自然是因为这狐变,乃是狐族血脉承传之法,又名千幻,人族虽然可以修习其中部分相对浅薄的内容,但终归无法做到运转自如。” 小狐狸跳到桌上,努力做出一副严师的样子,“保守估计,你需要整整十天才可以将自己的气息完全改变,在此阶段,必须全力运转敛息之术,一旦气息外泄,就必须停下!” 沐芊芊对自己的敛息之术有着相当充足的信心,强如沐王都未曾发现,自己的大女儿在不到八岁的时候,光凭真气总量就担得起七品之称,区区十天,又怎么会出什么意外? “那,这些天的历练怎么安排呢?”芊芊举手,提出问题。 十多年了,终于要迎来休假了吗?但小狐狸又岂会让她如愿。 “听你的意思,一直看云山的风景也看厌了吧?”苏泯咧了咧嘴,笑得很是奸猾,“走!我们去沧溟江边钓鱼!”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三章 江畔偶遇 沧溟江水,自云山以北的暮元山脉而下,浩浩荡荡,汇入东海。 其两岸地势之险峻,犹如刀削斧凿,水位之深,更是从来无人可以测得。那湍急的水流,足以另所有试图窥探之人生畏。 沐芊芊走近岸边,看那轰鸣的激流带起层层浊浪,稍一闭眼,心中就会升起一种要被这磅礴伟力带走的恐惧。江风呼啸,将她一身白裳扯得紧绷,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身形。 师父说的……是要在这鬼地方钓鱼?芊芊脸上那招牌式的笑容已经变得极为勉强,甚至连脸色都有些发青。 作为一个居家好宅女,沐芊芊这一世自记事起,就是于沐府之中修行、玩闹,七岁之后多了一项打理家政的任务,抛开对外必要的一些交流,却也懒得出门。唯一于沐府之外的自由活动,便是在云山之上“放飞自我”了——狩猎、烧烤,然后孝敬师父,顺便帮那些珍宝、良材找一个“德才兼备”的主人。至于德才兼备的人是谁,那就不用说了。 小狐狸将之统一命名为:体验生活。 在云山之上,也曾眺望沧溟,在沧云城内,也曾对此闻名,但她从没想过一个练气士,居然也会怕水——直到她站在江边。 “害怕吗?”苏泯缓步上前,嘴角带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严肃,“当你凡世无敌的时候,这种感觉将时刻伴随着你。” 师父异样的神色让她有些在意,做了几次深呼吸,将隐隐有些发颤的娇躯稳了下来。 突然,她意识到了苏泯字里行间那难明的意味,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望了望四周,低声问道,“师父的意思是?谪仙?” 苏泯自顾自说着,“五千年前,有七仙携至宝下界。其中,有一口仙剑,名曰,‘沧溟’。”随即咧嘴笑了笑,声音在江风中显得高邈而悠远,“我想,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芊芊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疼的直嘬牙花子。要是那口仙剑的主人未曾表态,谁敢用这沧溟二字? 看着徒儿颇为精彩的脸色,苏泯上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害怕恐惧,会打败一个人,战胜恐惧,会成就一个人。”小狐狸摇着尾巴,一副世外高人风范,递过一根不知从何处取来的鱼竿,笑道,“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就是接受恐惧。” “你还太弱,连成为他们对手的资格都没有。现在你要做的,便是好好提高自己,允许自己恐惧,但绝不能允许自己一直这么恐惧下去。” 啧啧啧,小狐狸人立而起,双手背在身后,觉得连自己都要被自己帅到了。 只可惜沐芊芊也非常人,回过神来抱起师父就是一顿揉搓,唉,毛茸茸的小狐狸,真是解压的不二之选! “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小丫头一手搂着狐狸,似乎温香在怀,一手拎着鱼竿,仿若提枪在手,很是张扬地笑道,“谪仙是很强,但我以后,会比他们都强!要是哪个惹我不爽了,我就把他抓来填进沧溟江!” 小狐狸被搂得龇牙又咧嘴,有这样一个徒弟,师道之不复可知矣! 这话听的是很舒心,但能不能先把你师尊放下来? …… 时间一晃就是八天。 清晨,霞光初上,下游的江岸边突然升起了一团白芒,光芒刺目,竟不能分辨究竟是何物,直直的沿着江面飞来。 其后,缀着两名头戴斗笠的青衣修士,却是不敢靠近江面,只能沿着岸边奔走,一时间犹如老鼠拉龟,对那光团内的东西毫无办法。 此时的沐芊芊,亦是修炼到了关键时刻。 千幻之法对体魄与神魂的协调性要求几乎严苛到了一个人类无法达到的高度,身、魂如一,运转如意,方能做到变化自如。 正因如此,一旦修成这等术法,对掌控自身的好处也是不可估量的! 而沐芊芊此刻,赫然将自己的神魂逐渐渗入肉身之中,借肉身来巩固神魂,借神魂来掌控肉身——赫然是苏泯所传狐变之中所载的秘法! 感受到谪仙的巍峨,芊芊嘴上不说,但心里怎会没有触动? 师父说需要十天时间才能完成变化,怕是觉得我只能运用其中的粗浅手段吧。 少女心头莫名的倔强,支撑着她在血肉崩解、神魂分裂的痛苦中,一步步走向凡世的极限。 小狐狸并不关心那光团里的成精参王接下来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只是隐于虚空之中,观察徒儿的修行情况。 虽然他很清楚,以自家徒儿的德行,要是知道有一株成精了的人参在自己面前飞过而不知,会是怎样的抓狂。 但……小狐狸无奈地叹了口气,太过急于求成,真是会死的! 随着神魂的渗入,沐芊芊突然有了一种无与伦比的饥饿之感,仿佛体内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成了沟壑、化作深渊,疯狂吸纳着神魂力量,要与之融为一体。 可沐芊芊不过豆蔻年华,再怎么修行,神魂的质与量也无法达到一个夸张的程度,怎经得起全身血肉如此掠夺? 阵阵江风躁动不止,而逆流而上的参王与路人已经不远,若非沐芊芊的一口先天之气始终镇压着周身气息,那素衣垂钓的身影早被察觉。 苏泯唇角微抿,前爪探出,轻轻摁下,笼罩少女周身的真气汇入体内,稳住了那形将碎散的神魂。 随着真气的充入,芊芊体内的饿感终于开始削弱,连忙运起真气,使其在体内不停流转,巩固自己的身魂与根基。 待一切平息,沐芊芊欲哭无泪。自己自幼修习的那一口真气仅余了小半,不说半废,但恐怕也只能与七品练气士一较高低了,较之五年前尚有不如。再看神魂,更是矮了九成有余,若非苏泯及时将她护身的真气送了回来,恐怕这一次就要彻底交代了。 练气士的一身神通,皆归于平日吐纳的那一口真气,故此平日所用,只能专注其一。真气用于镇守自身,体内自然亏空。 护身真气既然被送回了体内,那也便意味着…… 沐芊芊睁开双眸,发现两名头戴斗笠的青衣男子正在不远处盯着自己,颇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显得煞是可爱。 熹微晨光之中,甜美可人的少女睫毛微颤,于修行中苏醒,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但若是把地点放在暮元国三大禁地之一的沧溟江岸,少女手中再添上一根鱼竿,这就变的诡异起来。 甚至要不是她收功时散发的磅礴气血影响了参王的逃窜,两人也不会这么容易完成任务…… 那两名男子看向沐芊芊的眼神都颇为古怪,若非是在沧云城外遇见,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哪位上古大妖幻化了人形。 芊芊无辜盘坐在地上,眼神准确扫过其中一名男子手中拎着的粗壮人参,暗暗吞了口口水,脸上始终是一副乖巧可怜的模样,心中却犹如有千万只天马过境——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两个男子青衣之上,不正是陈家的风纹家徽吗…… 此刻,还未来得及完全伪装的气息已经暴露无遗,若是再入陈家,遇上陈铭,被认出的概率极大! 真要将玲珑草吐出来了吗?小丫头欲哭无泪,突然无比想念某只不靠谱的小狐狸……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四章 酒楼邀约 “敢问,可是沐府沐芊芊姑娘当面?”左侧一名相对壮硕的男子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有些不确定地问询出声。 “您是,陈桑陈先生?”有陈家这一辨识度极高的招牌,沐芊芊很容易就分辨出了这位陈家大管事——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憨厚汉子。 芊芊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裙,将鱼竿随手一收,微微欠身,补足了礼节。 做为沐府明面上的主事人,不论是记性还是礼节,芊芊都很到位。 既然躲不过,那就坦然一些吧!不过为何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不知,这位是?”小姑娘看向提着参王的瘦削男子,这身形竟莫名有些眼熟。 虚空中,隐匿着身形的小狐狸默默拿前爪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在下,陈铭。”面前男子言简意赅,“沐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沐芊芊的脸色僵了一下,有种想抽自己两耳光的冲动,但还是干咳了两声,轻笑道,“陈公子这般搭话手段未免显得拙劣。” 自己还没变换完全的气息果然还是引起了注意吗…… 陈铭似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陈桑如刀片般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芊芊,沐家这位从未听闻修习过练气的小姑娘竟然随意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修炼,还表现出了极为不俗的气血之力,搞不好背后干系巨大,自己既然已经捉到参王,没必要多生是非,于是再次拱手笑道:“陈桑,代家主谢过沐姑娘襄助之恩,还望老祖宗大寿之日,沐府的诸位能赏脸前来一叙。今日,某与少主便……” “便做东,请姑娘移步酒楼,小叙一番,不知意下如何?”陈铭依旧是那副毫无情感波动的模样,打断了陈桑的客套,斗笠下的面容难辨喜悲。 沐芊芊微不可察地缩了缩脖子,心道,“来了!这是要把我骗到城内吗?” 不过,似乎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在这常年无人往来的沧溟江畔更好一点? 陈桑是看着陈铭长大的,对他的性子再清楚不过,自然明白他的暗示,只是不知引起自家公子注意的是这位姑娘还是她身上的东西,咽下还未出口的话语便大笑了几声,仿佛不如此便无法展现自己的豪迈,扯着嗓子道:“老夫亦是这个意思,还望沐姑娘能赏脸给我们一个答谢的机会。” 话是这么说,但一股磅礴的气机却是隐隐锁在了芊芊身后。 沐芊芊额角似有青筋跳了跳,在这气机压迫之下,自己绝对没有逃走的可能。 这陈桑看着和和气气的,论起实力绝对四品以上!别说自己现在只有七品左右的真气总量,就是全盛阶段的自己也打不过他啊! 芊芊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对比敌我实力,更是觉得前途无亮。除非自己能够一出手就劫持到陈铭,否则对上长于风系武技的陈桑毫无还手之力。可陈铭身为练气世家的少主,是那么容易制服的吗?而逃跑的方向被封锁了气机,自己又怎么敢将背后交给对手? 刚练成秘法,觉得自己以后能吊打谪仙,然而,才过去多久,自己就倒在家门口? 小姑娘的心情颇有些阴郁,叹了口气。 唉,自己果然还是太优秀了,遭天妒啊! 小狐狸隐匿着身形,跳到她肩上,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了扫那秀美的脸庞,稍作示意。 原来师父一直就在旁边,这让小姑娘略感心安。 陈铭感受到陈桑的小动作,却是有些不愉,抬手拉了他一下,让陈桑一阵错愕。难道竟是自己会错了意?大管事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泄去气劲。 苏泯看着江边三人,轻轻哼了一声,纵身飞起,随着诡秘的空间波动消散于空中,不知去往了何处。 沐芊芊脸色变了又变,被陈家这对主仆给整蒙了,这到底是认没认出我啊?不过既然对方客客气气,她也不愿落了礼数,大大方方欠身说道:“承二位盛情,还请带路。” 一路上并未起什么波澜,芊芊安下了心,性子又忍不住跳脱起来,很是自来熟地问东问西,问起了他们头上那奇怪的斗笠。 若说为了掩藏身份,怎么在远离沧溟江后反而摘下了呢? 陈铭身形瘦削,五官清俊有佳,只可惜面部表情几乎没有过什么变化,听到疑惑后却是抢在满脸黑线的陈桑之前淡淡说道:“这斗笠,乃是我家老祖亲手所制,有着抵御沧溟江中威压三天之久的奇效,想必沐姑娘身上也带有类似的秘宝,且更为小巧便携,倒是我们献丑了。” 芊芊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仿佛身上真带了所谓的秘宝一般。 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在江边修炼了五天就对那所谓的威压没了感觉。不管因为自己体质特殊、两世为人还是小狐狸师父对自己做了什么,一旦引起了强者的好奇心,就容易给自己与身边的人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少说少错,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陈桑黧黑的脸上时常挂着憨厚的笑容,这是他身为陈家大管事的职业素养,见少主与沐芊芊聊了起来,顿时也来了兴致,连忙补充道:“五千年前……” “传说五千年前,元宗太上仙祖大人与敌手在云山大战数日,最终将对方的妖剑击落,封印于沧溟江中。”陈铭面无表情地抢过话来,“由于太上先祖为压制此剑,在江底布下了玄冥封神大阵,有着震慑心魄之效,故沧溟江经过云山外围的这一片流域才会被称为暮元帝国三大禁区之一。” 连对手的一口佩剑都折腾成这样,还好意思说与剑主大战数日?沐芊芊回想起江畔那恐怖的威压,寻思着大概仙剑沧溟的主人便是这位“太上仙祖”了,心中狠狠地鄙视了他一把,对那个所谓的“敌手”神往不已。 虽然还想知道更多,却也没好意思继续问下去,俏脸上带起丝丝红晕。 太丢人了,什么都不了解,好歹得给沐府留点面子。 暮元帝国三大禁区之名在前世倒有所耳闻,但所知却是不多,没想到这一段流域的沧溟江畔竟也位列其中。 不过这么一来,沐芊芊心中对陈铭的印象好转了不少。 这个面瘫男看着好像又冷又硬的,实际上很热心嘛。 只有走着走着便成了带路人的陈桑一脸幽怨。 他能当上大管事,本身也是个乐于交际之人,那嘴巴一张开,不说话就难受,偏偏现在没说几个字就被自家少主给挤了回去,他还能怎样? 少主变了啊,他本来不是这样的。大管事叹气。 …… 沧云城内热闹依旧,陈家两人也未曾作出什么可疑的举动,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宴请沐芊芊,以表谢意。 小姑娘也不要什么包间,径直寻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 窗外便是城内最为繁华的街段,想必他们也没胆子在这里动手。 陈铭不以为意,一贯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摊了摊手,说道:“沐姑娘当知我们并无恶意。” 沐芊芊耸了耸肩,前世因何而死她可没法忘记。除了师父苏泯,还有一同长大的妹妹沐筱筱,她都不知道自己能相信谁。 一旦自己翻开前世的旧账,纵是沐王,亦有想杀她的可能! 陈铭正要落座,忽然眼神一厉,伸手往自己身侧拍去,一旁的陈桑亦脸色大变,磅礴的气势汹涌而出,喝道:“什么人!” 虽然真气跌回七品的量,但沐芊芊的神魂之强更胜往昔,早已发觉了周围莫名升起的氤氲白雾,酒楼中来往的人流明明近在咫尺,却显得朦胧而梦幻。 不过是因为收到了苏泯传来的信号才隐忍不动。 此时,看到两人的出手,不禁暗暗咋舌,还以为说这个黑脸笑面的大管家四品已经是高估了,想不到足有三品下的实力,就连陈铭,都是六品高手,几乎能跟四年前的本姑娘相媲美了…… 陈家的水,果然够深!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五章 白衣魅影 陈铭拍出的一掌毫无意外地落在了空处。 “贵客莫要在意,此乃太虚幻境,并无攻击之能。不过,却能为我们的谈话,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清朗的男声自沐芊芊身后传来,不知何时,那里竟站了一位身着白衣的持剑少年。 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许,身形瘦削,令人印象深刻的,却是他那清俊五官之上,遮住了眼眸的那根素白绸带。 陈铭按捺住心头的震动,目光扫过了那柄看着颇为华丽却被裹在层层粗布中的银白长剑,只觉得这搭配诡异至极——就像沐芊芊出现在沧溟江畔那般,实在让人摸不着路数。 不同于陈铭的无知无畏,听过太虚幻境之名的陈桑就显得恭谦许多,颔首低眉,做足了礼数——他都佩服自己,居然还能静下心来坐在这里。 没有精神具象化的强悍实力,能撑得起太虚幻境?没有古老而强大的传承,能学到这一上古秘法? 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指的是其他家族的探子,还是我陈家的一些小心思? 陈桑后背的衣服瞬间就被汗水打湿了一大块,只祈祷自家少主能够看懂自己这种姿态的暗示。虽然对方不一定会讲道理。 本来还稍显热烈的氛围,在苏泯出现后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尴尬。 不错,来者正是不知去往了何处的小狐狸。 苏泯径直坐在小姑娘身旁,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怀中抱剑,很是随意地道:“想谈什么,继续吧,当我不存在就好。” “诶……”沐芊芊下意识伸手抱头,没挡住眼前这陌生少年的魔爪,心中却没有什么怒意,反而涌现出一股诡异地熟悉感,他是什么人?怎么好像认识我的样子? 陈铭苦笑连连,大管事的暗示这么明显了,他又怎会无知无觉?可沐芊芊涉及到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再困难也得上啊! 于是他拱手行礼道,“还请前辈将家叔放出,容晚辈与沐姑娘私下相谈可好?” 苏泯面色古怪,想不到看着五大三粗的陈桑居然会是小白脸的叔叔,但这样的要求自然没有什么不可,挥手就把一旁满脸错愕的陈桑赶了出去。 陈桑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真实之中,心里满是憋屈,对着几个盯着他看个不停的路人就是一通猛瞪,硬是把周边瞪出了一片无人区。 此时,幻境之内,陈铭一脸尴尬地看着苏泯,不知这位前辈是真的看不见,还是有意无视了他那句“私下”的含义。 而当事人之一的沐芊芊心不在焉,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自己乌黑的发丝。 既然有人撑腰,不担心算旧账,那还有什么好慌的? 小丫头怂了怂鼻子,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身边这位蒙眼少年,他身上的味道跟自己好像啊…… 修成狐变之后,沐芊芊的五感愈发敏锐。 “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苏泯毫无自觉地喝着茶催促道,正如他说的,“当我不存在就好”。 真能当不存在吗?陈铭大汗,索性放开了胆,上前坐到沐芊芊对面,很是郑重地清了清嗓子,抱拳问道:“在下此次斗胆邀沐姑娘前来,所为的,乃是终身大事。” 噗!苏泯一个没忍住,口中的茶水就喷了出来。 这小子有胆啊,当着我的面调戏我徒弟? 沐芊芊亦是震惊,猛一个抬头,差点把自己的一缕头发纠下来,疼得直嘬牙花子,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勉勉强强摆起笑容问道:“你说的是……终身大事?” “对!”陈铭一脸的确信,郑重点了点头。 沐芊芊很是震惊地看了他几秒,也不像是个傻子啊,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见色起意? 苏泯颇有些狼狈地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强忍着要把他大卸八块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继续。” “枉在这人世虚度了二十载。”陈铭沉浸在回忆中,语调缥缈,充满感慨,猛灌了一口茶水,忽而整个人就陷入一种迷样的狂热,满脸胀得通红,“三百七十七天前,我们在云山的相遇,才让我明白,这些年来我的生活是何等苍白!” 小丫头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脑袋,这都精确到三百七十七天了。 苏泯似是斜睨了她一眼,不知绸带下做何表情。 “她的笑容是那样清澈,就像……就像那云山之上的第一缕晨光!”面瘫男的神情愈发柔和,低头敲着桌子低语,“每每思及,都仿佛要将我融化。我又怎么敢靠近她?只能一直追随着她,保护她,甚至没能知道她究竟是谁……” 苏泯的表情愈发诡异,瞄了眼表情错综复杂的沐芊芊,疑心这说的正是自家徒弟采到玲珑草后的“财迷笑”,但他没有证据。 啧啧啧,多么清澈的一个小财迷。 而沐芊芊则是汗颜,原来当初被撵得满山跑的真相竟然这么狗血,但为什么越听越不对劲呢?本姑娘就在你面前,有必要一口一个她? 陈铭双手摁住桌面,刷的站了起来,看向沐芊芊的双瞳中血丝隐现,“直到今天,在沧溟江畔的相遇,才让我感受到这命运的玄奇。” 芊芊被吓得缩了缩脖子,真真切切为当年的事产生了忏悔……多好一个孩子,居然就这么疯了! “想必,她一定是你的妹妹吧?”陈铭缓缓坐了下去,深深地做了几次呼吸,平缓了情绪。 而苏泯与沐芊芊两人的嘴却是缓缓张大。 沐筱筱?! 只怕是自己与先前相似却已有了诸多不同的气息误导了他,若是让他见到筱筱,岂不是就会发现自己能够改变气息的事实了? 芊芊叹气,想不到自己还这么年轻,就要学会扼杀年轻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于是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这位曾经撵着自己满山跑的傻孩子:“抱歉,你们是不可能的。” “姐姐!”陈铭深情到肉麻,掏出了早先被擒于江畔的参王,满脸恳切,“我只想再见她一面,并不奢求更多,还请姐姐帮我一把,这株参王,请您务必要收下。” 沐芊芊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才十五岁啊大哥,但是看着那一株药效强到成精的老参,她嘴唇抿了抿,又复于沉默。 “这株参王,我们是不会收的。”苏泯神色平静,还顺手给了身边的少女一个栗暴,“若是世间的一切,都能以物价衡量,那你的所为,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前辈说的是!”陈铭激动地将参王扔在桌上,回想起云山时候的惊鸿一瞥,顿时为自己的低俗感到了深深的羞耻,将它往前推了推,颔首道,“就前辈这番教诲,千金不换!还请务必收下陈铭这点心意。” 一旁,芊芊吃痛捂头,感觉很是委屈,我还没打算收呢,怎么就打上了。但寻思了一下,自己的表现似乎确实丢人,轻轻吐了吐舌头,扭过头去,好汉不吃眼前亏,等见到师父,再好好收拾这个敢欺负自己的家伙。 苏泯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很值啊,要是没有提前幻化人身参与进来,连有人打自家徒弟主意都没法挡。 “若是没有其它事情,我们就先走了。”苏泯起身,揪住了沐芊芊的一只耳朵,扯着就往外走。 “前辈!前辈!”陈铭喊了几声,发现不断呼痛的沐芊芊与蒙眼的白衣少年皆已没了踪影。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六章 波澜渐起 时光转瞬,芊芊被揪回家已经六天了。 少女身着一贯的素白衣裙,在院子里挥舞着长剑,不疾不徐。 刺、削、劈、砍,简单而肃杀,却显得分外柔和。在那蹁跹的舞姿下,莫名透出一股娴静而温婉的感觉——当然,姑且不说她周身被扭成了麻花的空气。 修成千幻之后,沐芊芊发觉自身对筋骨、肌肉的掌控明显有了质的飞跃,即便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刺剑,也能通过对肌肉、真气的微调达到一种颇为夸张的威力。甚至她觉得,只要愿意,自己就可以把自己给扭成麻花。当然,也只是想想。 或许是因为这等秘法出自妖族的缘故,在肉身与神魂、真气交融过程中,神魂、真气都是损耗巨大,但通过这几天的修炼却惊喜地发现,无论是凝魂还是练气,提升速度皆因肉身的进步而提高! 就算自己的实力短期内会因为真气、神魂量的不足而稍显退步,但从长远来看,自己绝对是做了一个相当明智的决定! 差点死在沧溟江畔的某个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 “姐姐,快休息会,吃水果了!” 筱筱倒是换上了一身白色劲装,笑嘻嘻地冲沐芊芊招手。 芊芊调整内息,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浊气,这才走带沐筱筱面前,玩心大起,伸出莹白的手指轻抚着妹妹的脸颊,调笑道:“多么体贴的姑娘,不愧是我家筱筱。”正说着,脑海里却莫名闪过了陈铭那档子事情,不由叹息:“只可惜,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混蛋……唉,愁啊。” 沐筱筱心中不由闪过了某道身影,顿时俏脸烧的通红,拍开姐姐伸过来的爪子,将瓜果塞到她嘴边,气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距离芊芊说要练剑,也已经过去六天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从小姐姐就对身边的一切充满热情,无论是书房里的琴棋书画,还是厨房内的煎蒸炸炒,她的热度从来不会超过一天。 因为学习这些东西,她真的用不了一天。 未见什么精妙的剑诀,也不见什么高深的功法,这简单的刺削劈砍竟能让姐姐耐下性子练习六天,委实不可思议。 更让人在意的,是她不知道从何处取得的这柄长剑——看起来像是艺术品更多过像武器的银白长剑。 剑身四尺余长,是古时暮元地域的制剑规格,剑刃上锋芒不显,剑柄处却是雕刻着精美到过分的纹路,不影响抓握,但好像有着别样的奥妙——就像星象书中曾看到过的类似描述。 筱筱决定再去好好翻阅一下典籍。 她心里藏着很多秘密,比如她在母亲过世那一晚所看到的一切,比如她为了活下去所必修的剑诀,比如她与这柄长剑之间那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就像是久违的亲友相见,看着也许尚有些陌生,但几句话下来便能找回当初的那一股炽烈。她伸出手,抚过银白的剑身,那一种莫名的情感便在她体内蔓延了开来。人如此,她相信剑亦然。 但她没法说,正如当初救她的那位所说,一切都得烂在心里。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也为了芊芊能好好活下去。 她很聪明,所以不会去打探别人的秘密。 但这并不妨碍自己通过看书来了解更多,是吧? 王府之中从来没有什么简单的角色。 她沐筱筱自然是其中最不简单的人,之一。 小姑娘哼着小曲,很是愉快地走向了书库。 突然就变得勤奋了起来的沐芊芊,这些天来其实很是烦躁。 去云山之上撒欢不好吗?去沧溟江畔吹风不好吗?关了这么久的禁闭,纵是那见鬼的沧溟江回想起来都倍感亲切。 被那个白衣少年揪着耳朵带回家的事情姑且不做计较,迫于武力等级上的差距,每天练习那些简单乏味的基本功这事情也先不去说,把这柄每时每刻都会压迫自己神魂、真气与肉身的诡异长剑留给自己是几个意思呀? 每每思及,都能清楚回想起他那欠扁的笑容。 那时他就缓缓解开布包,将剑递到自己手里,问道:“好看吗?” “好看。”沐芊芊自问见过的神兵利器也不算少了,但亲手接过这样华丽而强大的仙剑,尚且是第一次。 “那就归你了。”神秘人仿佛知道她内心的想法,笑容灿烂,“千万记得,不要让这把剑离身哦,她可是很怕生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溢出剑气呢。你也不想让你妹妹受到什么伤害,对吧?” “我……%&*¥#@”沐芊芊突然有了种一剑劈他头上的冲动,这是扔给了自己一个定时炸弹? 磅礴的灵魂之力封禁八方,沐府便成了一个针对她一个人的大囚笼。 如若不然,以少女跳脱的性子,又怎么会安安静静地在家里练上六天剑? 努力变强,为了以后能把他捆成粽子,丢进小黑屋!少女暗暗磨牙,剑气愈发凌厉。 这大概就是芊芊近期修行的动力吧…… 至于这几天在这把剑的压迫下,自己那身、魂、气融汇后的实力有了多少进步,那肯定是不会被气头上少女归功于神秘男子了。 更令她难受的是,连师父也没去理她! 明面上的理由是,要她为那一天的冲动长长记性。心虚的少女自然唯唯诺诺,还好吃好喝的“进贡”了不少。 直到某只狐狸趴在筱筱怀里,毛茸茸的尾巴摇啊摇。 妹妹很是认真地告诫她:“姐姐,不许欺负饭团哦,你看,他都生气了。”说着,很是开心地把狐狸抱走了……就这么抱走了…… 芊芊莫名觉得有点牙痒痒。 徒弟被欺负了也不吭一声,就这么跑了,分明是想看自己的笑话! 芊芊越想越觉得真相正是如此,愤愤挥舞着长剑,嘴巴撅得老高。 …… “啊啾!”小狐狸揉了揉鼻子,继续毫无形象地瘫在屋顶上晒太阳,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摇摆,倍显安逸。 看样子并没有感受到小徒弟那满满的怨念。 沧冥之行,可不是临时起意。带走那把象征着一个时代的长剑,更是苏泯入世以来一直谋算着的事情。 那么,如何在谪仙的天道伟力之下藏匿,便成了重中之重。 天地间的“灵”已经开始了共鸣,仿佛在迎接伟大存在的降临。苏泯盯着晴空之上的某一处,那是一切共鸣的源头,却让他感到莫名有些亲切。 当年留在人间的谪仙们几乎都有着一段隐秘,并因此获得了名曰“天道”的神秘力量,磅礴,浩瀚。 “圣显于前而不能见?”小狐狸喃喃自语,王妃生前在笔记里留下了这样的只言片语,但沐王府的藏书中却找不到丝毫与此相关的记载,这让苏泯印象颇深。 可既然选择了俯瞰人间,纵是谪仙,又如何能看尽一切? 那道结界,可不止是为了关徒儿禁闭才设的。这样的搜寻,注定不会有结果。 苏泯闭上了双眸,他想要说的一切,都留在了藏剑之地。关于人间,关于历史,他都有着太多的不解,就让这次的试探,带给他足够的信息吧! 院子里,芊芊还在挥舞着长剑,书库中,筱筱捧着厚厚一本典籍,沧云城中,民众生活平淡依然,城墙之外,马蹄声交错不息。 落叶划破水面,带起层层涟漪,陈家,一位老人睁开了他那已经略带浑浊的双眸,看向窗外,起风了!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七章 陈家筵席 “云霆他,还没回来吗?”老人坐在躺椅上,枯瘦的双手随意搭在腹前,轻声问道。 “回老祖宗的话,家主前些日子传回消息,已经找到帝师的留迹,再假以时日,必能解开当初的疑案。”一旁侍立的黑衫青年欠身说道。 “还是放不下吗……”老人缓缓闭上眼睛,仰头叹息,“是不是,连我寿辰,他也不打算来了?” “这……”青年露出了些许迟疑,“想来家主自有计较。” “小屹啊,你以后,可千万别跟你二爷爷一样。”躺椅上的老人,曾经的二品巅峰强者,须发仍旧乌黑,神情却是分外萧瑟。 陈屹跪倒在地,不敢回话。他的二爷爷,正是现任家主,陈云霆。 …… 纵是沐芊芊千般不愿,日子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筱筱笑嘻嘻地帮她整了整着装,递过一只颇为朴素的紫色盒子。 “安魂木?”沐芊芊身着一袭浅蓝色长裙,腰间银白色的长剑已经配了同色剑鞘,显得华贵而典雅,随手接过木盒,顿时感到手中一沉,“这里面是?” “幻蝶香呀!”沐筱筱打了个响指,贴身上前,“不要舍不得嘛,我们是去结交盟友的,就得表现出我们的诚意来。” 芊芊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所谓幻蝶香,是根据沐王年轻时在上古遗迹中获得的古方调配而成,根据不同的用量,具有种种奇效,仅有沐王本人才清楚配置方法。 沐王走前,不过留了百余根,这些年来府内陆陆续续也用掉了近半的库存,而手中这一盒,少说也有个十根。 “多带些也好,万一翻脸了,就全点起来,把他们一锅端了。”小狐狸懒洋洋的意念传来,让她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以为这只狐狸能一直忍着不出来。 陈家庄园位于沧云城北侧的郊区之中,倒也不算太远。 当沐芊芊带着两名侍卫抵达之时,往日并不喧闹的庄子里已经满是人流。 “沐姑娘,可让我好等。”陈铭看到几人眼前一亮,上前挥手。 芊芊在外礼仪一贯到位,挂起招牌式的微笑,回礼道:“能得陈公子亲自接待,芊芊不胜荣幸。” 小狐狸躺在芊芊怀里,打了个哈欠,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怎么就说不厌呢? 暮元帝国中,得以封王者不过五人,替皇室镇守着天险与边疆。 八年前,沐王请辞,沐王府便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封地的王府。 随着沐王长期不回的消息逐渐发酵,沐王府这一块肥肉勾起了很多人的野心。虽然目前还没人敢有所动作,但从各家不冷不淡的态度来看,找一个没有明显利益冲突且高度足够的盟友已成当务之急——从筱筱的分析来看,同在沧云城中的陈家就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突然,小狐狸支起身,望向了远处渐渐驶来的银白色车架,耳朵微微动了动。 “是元宗的人。”苏泯传音道。 “元宗?他们来干什么?”芊芊皱了皱眉头,元宗何等庞然大物?那是当初由仙人建下的宗派之一,当世绝对的统御者,暮元帝国中的那个“元”字,正是指代了元宗。陈家说小不小,但要跟元宗相比,就未免太过渺小了一点。 “当然是为了你身上的这把剑。”小狐狸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毛茸茸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芊芊总觉得听出了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们并不认识这把剑?”小姑娘对这狐狸太了解了,还笑得出来那问题绝对不大,看他这么开心也就放宽了心态,“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苏泯无奈,耸了耸肩,这孩子长大了,变得无趣了,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悻悻答道:“当然没有问题,为师怎么可能让你出事嘛。” 芊芊轻轻咧了咧嘴,送上礼物后随陈铭一同前往筵席主场,手上却是毫不客气地将狐狸捏扁搓圆,狠狠地蹂躏了一番,直到苏泯对着她使劲翻白眼,方才讪讪的笑了笑,止住恶行。 寿辰当日,是断然不会有当着宾客面拆礼物的习惯的。各家族间利害关系也不会流于形式与表面。 筱筱前些日子特意与她谈过,处理与陈家的关系并不需要太多言语、太过刻意,身为王府长女的沐芊芊亲自上门送出厚礼,就足以在两家人心中埋下一颗种子。真到了需要合作之时,自然水到渠成。 而结盟之类的空话在利益面前有多脆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陈家家主在外,老祖陈霄也尚未出面,只有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身着云纹青衫,与宾客谈笑。陈桑身为大管事,正侍立在他身后。 大概这就是陈家三爷陈云默吧?传闻中那个中了时光禁咒而未死的人。苏泯靠在芊芊怀里,一脸的人畜无害,暗暗将眼前的人物与沐府中的资料相对比。 沐芊芊身为名义上的沐府主事人,与沧云城内的几家都打过交道,而以陈家低调的作风,也不会有多少远方来客,大家相互捧一捧,吹一吹,场面竟和谐到令人难以置信。 对外一贯以冷肃出名的陈铭这次居然也加入进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带起了丝丝红晕,一众长辈皆是摆出了过来人的表情,就差在脸上写出“了然”二字,搞得陈铭没一会就撑不下去了,说是老祖宗有事相询,狼狈出逃。毫无意外,又引起了一番哄笑。 “唉,现在的年轻人……”芊芊无奈地摸着怀中的小狐狸,轻声嘀咕。 苏泯送了她两个大大的白眼,说的好像她不再年轻了一样,终归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来之前还一直怕尴尬,怕他提出想见沐筱筱之类的要求,但真的遇到了,也不过如此而已。芊芊叹出口气,明媚的俏脸上重新挂起招牌式的微笑,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却没注意到,跳到她肩头的小狐狸已经没了重量…… 苏泯常说芊芊就是一只不坐窝的兔子,闲不下来,然而作为师父的他,在这一点上更甚,虽然他从不承认就是了。 “陈霄没现身,就是为了接待那个元宗来的人吧。”小狐狸窜上屋顶,摇身化作白衣少年模样,素白绸带轻轻解下,露出那诡异的银白色双瞳,打量着周围的建筑。 大厅中的众人突然就感到了一阵没由来的寒意,却找不出什么异常,只道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在意,唯有意识到师父不见了的沐芊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默默为他捏了把汗,不由考虑起了来之前小狐狸那话的可行性。 …… 此时,书房里,青衫老人坐在躺椅上呷着茶水,满面红光,呵呵笑着。面前那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看着不过二十许,长发垂落,衬得面容颇为精致,而就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对上这位曾经的二品强者却似乎毫无拘束的样子,满脸无奈,似在解释着什么。 苏泯毫无遮掩地闯入显然打破了这片和谐,他也不觉尴尬,闪身坐到一把空椅子上,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举杯笑道:“相逢即是缘分,不知本人可否有幸蹭上一杯茶水?”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八章 昭阳公主 “噌!”只听一声拔剑的清响,苏泯先前所坐的位子就变成了一堆碎木茬子。 “啧啧啧,气劲还不够凝练啊。”银瞳少年白衣胜雪,连一点褶子都没起,出现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轻轻啜了一口茶水,笑容灿烂,脸色却是微不可查地变了变。 居然是苦的,尴尬了。小狐狸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那青瓷茶杯,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不错,你有喝茶的资格了。”黄衣少女还剑归鞘,明媚的俏脸之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满,却似乎对苏泯的到来毫不意外。 白衣青年身上最为显眼的无疑是那双诡异的银色眸子,只是看了一眼两人就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不由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这话,换你师父来说还差不多。”少年耸了耸肩,“你还差得远。” 老人仿佛没有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笑着摆了摆手道,“呵呵,老夫不知贵客临门,疏忽之下,倒是失了待客之礼,想必阁下也不是为了替某贺寿来的吧?” 苏泯对这个老头的兴趣显然更大,一脚踩上椅子,身体向前顷了顷,毫无形象地道:“错了错了,老头儿,我今日,还真是专程为你贺寿而来,顺便嘛,再找一个人。” “哦?”陈霄捋了捋胡子,能活到这把年纪的又怎会是蠢人,苏泯笑得跟只狐狸似的,说出来的话每个字都缺乏可信度!但他显然不会在这事情上落入他人的节奏,于是抿了口茶水,叹道:“我这玉魂茶,乃是师尊所赐,取自沧溟江源处那片与江同寿的千年老茶田,但似乎,却并不合阁下口味啊……” 苏泯干笑了两声,当即扬了扬下巴,带着三分鄙夷与七分不屑,指了指那黄衣少女道:“有这粗鄙的御剑之术与茶水共饮,怎能不让人为之皱眉。” 要说剑术,那女子其实并不差,但从先前刺出的几剑来看,分明是练气上有了不小的突破,导致气劲无法控制精细。 但苏泯会告诉他们,他皱眉的真实原因其实是他从未喝过茶,没料到茶水会是苦的吗?当然不会! 那就只能对不起了……小狐狸自觉脸皮胜过城墙良多,此刻仍感到老脸一红。 少女大怒,闭上双眼扭过头去,高耸的胸脯剧烈浮动着,恨不能抽出长剑将这狂妄之徒切成七八块,若非已经知道自己未必能打得过他,早已拔剑上前。 “你可知她是何人?”老人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你可知她的剑术传自何处?” “九公主嘛。”苏泯诡异的双瞳盯着他看了一会,轻笑出声,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的小师妹,很了不起吗?” 陈霄吐了口气,神色愈发沉凝,略有些浑浊的双眸上下扫视着面前这位白衣少年。还道是无知者无畏,既然清楚,还敢对仙人弟子如此猖狂? 越是修行,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诺大人间,驻颜有术者不知凡几,能有先行者返老还童化作少年人也并非无法想象之事。能贴近自己不被发现,还轻易避开了初入二品的昭阳公主三剑,就足以证明许多。 殊不知小狐狸心中也是一突,早料到元宗来客身份绝不会简单,但知道对方是谪仙亲传的时候仍是有些感慨。这便是站在人间最顶端的一批人吗?且不说天资聪颖、进境惊人的昭阳,纵是面前这位传闻中旧伤复发不复从前的陈家老祖亦是见面远胜闻名。仙家弟子,怎么会被凡俗中人留下的旧伤所扰?搞不好已经跻身一品行列,打算诈死脱身了!看看那慈眉善目的模样,满脸都写着“老奸巨猾”几个字! 所幸苏泯这一世为云山银瞳雪狐,眼睛天生邪异,更兼强悍的神魂天赋,将他“以心印心”的强大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在场的两人虽然综合实力强悍,但神魂上的差距已经大到令人绝望,身陷小狐狸的精神场域之中而不自察,所思所感都能被他悉数体察,如何能够与他相抗衡呢? 陈霄不愧是积年老狐狸,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动摇他的心神,啜了一口茶水,转头对那女子笑道:“师妹,你的机缘来了,前辈既然有心指点,你也该自觉些才是。” 九公主亦是聪慧,当即会意,起身挤兑道:“昭阳得传无量剑诀已有月余,奈何俗务缠身,未能精研,还望前辈不吝赐教,指点前路。” 一旁老人捋着胡子,心中暗叹,不愧是皇室出身,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不过月余就修炼到如此程度已属不易,更兼俗务。纵是剑术不佳,那也非剑诀、教导的问题,大大保全了师父的颜面。 无怪谪仙这般人物也愿意收她为徒。 苏泯笑着摇了摇头,封号昭阳?皇室还真对她寄予了厚望。若是自己拿不出一点令人叹服的本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元宗那位找上门了。 既然如此,不妨再高调一些吧,省的以后自家徒儿受欺负…… 于是他伸出手,握住了茶杯,松开手,问道:“你看懂了吗?” 昭阳公主愣了愣,旋即大怒,这是在戏弄她吗?却见一旁师兄已经站起了身,怔怔地盯着那个杯子,看的两眼发光,于是她也凝神望向了那个杯子,看的一头雾水。 “改天换地,操控入微,想不到还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陈霄露出惊容,未敢让自己陷落其中,拉着师妹深深地鞠了一躬,喟然叹道:“元宗二代弟子陈霄,代师妹谢过前辈厚赐。” 苏泯坦然受下,起身笑道:“今日之缘且尽于此,小姑娘,你可以回去复命了。”说着,就已没了人影。 仍是一头雾水的黄衣少女骤然一惊,回过神来,急忙抬头喊道:“前辈,你之前说要找的人……” “这不是见到了吗?”清朗的男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话中尤带着丝丝笑意。 陈霄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再回想当时的谈话,却发现那男子的模样已是完全想不起来了,只余那一双诡异的银色双瞳,仿佛闪耀在他心底,只能与昭阳相视苦笑。 “师兄,这杯子……”昭阳忍不住出声问道。 青瓷杯中的茶水犹温,拿起来仿佛也无什么不同,但陈霄小心翼翼地摄取了其中一滴茶水,划过一旁的茶几,茶几悄无声息地断成了两截。 九公主蹲下身,接住断落的残片,断面光滑,尚留着丝丝茶香,不由陷入了沉默。 “这样一杯茶水,几乎相当于我全力一击的威力。”老人看着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不已,“若是趁其不备,足以杀掉任何一位普通的一品下阶高手。师妹,你这次可赚大了。” 如何操纵剑气?如何让剑气无坚不摧?如何使剑气锋锐无匹?苏泯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些问题,却回答了几乎所有问题。 …… 会场内,宾客纷至,小狐狸躺在沐芊芊怀里,渐渐由虚转实,仿佛从未离开过。 小姑娘愤愤地瞪了他一眼,狐狸装傻,眨了眨眼睛,毛茸茸的身子团成一团,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乖巧而无辜。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九章 何以见真 “你到哪里去了?”沐芊芊一边微笑着与旁人搭话,一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苏泯腰上戳个不停,心念传音道。 “别闹别闹。”小狐狸痒得不行,挣扎着拍开徒儿那不老实的手指,“你不是一直嫌沐王府里太安静了吗,为师给你找了个好去处。” 莹白的手指顿在空中,小姑娘低下头,神色有些恍惚,“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苏泯没好气地赏了她一个白眼,有道是关心则乱,平时挺聪明一孩子,在有些事情上却老是犯蠢,“你是我在人间选定的代言人,要去哪里,当然是我们一起去。” 看着突然就开心了起来的沐芊芊,小狐狸伸出尾巴扫了扫脑袋,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人类真是奇怪。 倒是正在与她扯着琐事的某家家主被少女突如其来的明媚晃得一阵愣神,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远处,“恭贺老祖三百大寿”的祝声传来,确是到了寿星登场的时间。 据传,陈祖的身体大不如前,一贯是由四个年轻子弟抬着见客的,今年也概莫能外。 但此刻一见,他虽然坐在躺椅上,精气神却是十分饱满,丝毫不显颓状,脸上还挂着慈祥的微笑,冲宾客们挥手见礼。 苏泯一阵无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老狐狸怕是要开始坑人了。 不知情者还道他倚老卖老,故作姿态,在场的各个人精却是眼尖,发现他修饰妆容的痕迹,愈发肯定了那不知何处传来的消息——陈家老祖旧伤复发,寿元将尽,快要死了。 就连老人满头乌黑茂密的须发,也成了他装模作样的证据。 谁家长辈在三百之时不是须发皆白、皮肤松弛的?陈家这位若非“不得不”坐在躺椅上,还以为是个五六十许的中年人,未免太过夸张了!场下不知多少人暗暗腹诽。 芊芊亦是心有戚戚焉,不知联想到了何处,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小狐狸嘴角狠狠抽了抽,扭过头去,却发现老人身侧的陈铭正痴痴地看着自家徒儿,一副呆愣模样,莫名就有些气愤,撇了撇嘴,在他心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家芊芊也是你能惦记的?苏泯偷笑,扭身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徒儿怀里闭上了眼睛。 陈铭正望着芊芊神情不属,突然就听到一声如惊雷般的冷哼在心底炸开,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面色惨白,背后的衣衫被汗水沁出了一个心形,低下头去,惊魂未定地看了看两侧,却没有什么发现。 会场之内,百态纷呈。苏泯虽闭着双眼,但那与生俱来“以心印心”的天赋却是前所未有的活跃。 有的人面露悲戚,内心也散发着悲伤;有的人似欲垂泪,暗自估量着应当如何从陈家身上切下一块肉来;更有的人面露微笑,心中笑得更欢。 嗯?这场合还有人能笑成这样?苏泯下意识地将意识凑了过去。 “叫几个小伙子帮忙抬一抬躺椅怎么了?老夫不过是喜欢使唤这些年轻人而已,我告诉你们我要死了吗?” 小狐狸默默退出了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尾巴轻轻扫了扫自己的耳朵,无语凝噎。 虽然不清楚他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准备,但经此一聚,即将失去老祖庇佑、又无后继之人的陈家如何能入那些顶尖世家的眼?公然示弱,收缩家族势力,陈家这个庞然大物就这样从台前,默默走到了幕后。只要放出他的死讯,利用后手杀掉一批心怀不轨的人,陈家数百年内都将无忧。 而在这数百年间,若无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诞生,整个家族都不会再有他认识的人了。 这也便是修行到了深处必须经历的心劫。 没有一颗无比强大的心灵,凭什么去探索万古以来无人可攀的绝巅? 宾客们纷纷上前为老人贺寿,并作出种种与陈家交好的承诺,老人也不知是否在听,只是不断笑着点头,仿佛真的很高兴。 任谁都知,在陈霄羽化之后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空话,但没有谁愿意在他死前惹火上身。 芊芊亦随着人流上前,做足了贺寿的礼节,却绝口不提其他,仿佛真的是在贺寿。 老人慈祥地眯起了双眼,笑容愈发灿烂。 小姑娘亦是回以浅笑,毫不怯弱地望着那位长者,眼神清澈。 “哈哈哈,好,好,好!”陈霄放声笑了起来,“你要是我陈家的孩子该多好,是个好孩子呀。”说着,拿出一枚色泽温润的青碧色玉佩,塞到小姑娘手里,神色有些唏嘘:“当初,元宗二长老曾受我人情,若是哪一天遇到了难题,可以拿着这个去皇城找他,他自会助你。” 众人哗然,那可是元宗啊!仙人创下的庞大宗门,这是何等机缘! 陈云默急忙喊道:“爷爷!” 老人突然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呵道:“回去!” 陈云默愣了一下,微微躬身,侍立在旁。 芊芊亦有些无措,握着玉佩的手伸了伸,但看清玉佩的模样后,瞳孔却是狠狠地缩了缩,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陈霄笑着拍了拍小丫头死死攥着玉佩的手,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 直到终场,老爷子都没有再有什么表示,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显得非常疲惫,偶尔睁开双眼,眼神却是失了焦距。 苏泯顺着他的双眼望去,那是大门的方向。 好像在等什么人。 可惜还是没有等到。 ……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小狐狸望着芊芊,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伸出爪子揉了揉她那柔软的面颊,嗯,手感很好。 沐芊芊回过神,扒下趴在自己肩头的小狐狸,搂在怀中,轻轻抚摸着,笑道:“街坊传闻弄的太刻意了,其来源自然就成了疑点。” 苏泯恍然,想到面前这个小姑娘可是八岁时就跟妹妹一起放谣言的人,想要骗过她确实不容易。 那她之前还一副很悲伤的样子?果然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吗。小狐狸暗暗腹诽,盯着芊芊神色古怪。 这是什么眼神?芊芊被看得浑身难受,伸手捋了捋头发,很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敢确定的。不过靠近他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很强盛的气血……” “就说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原来是靠狐变的感应。”小狐狸歪了歪头,问出了真正想问的,“那块玉佩,你见过?” 芊芊脸色微变,正欲说什么,却发现马车停了下来。一道纤细的身影挡在前方,磅礴的气势如渊似岳,横亘路中央,炽烈而骄傲。 “沐家姑娘,还请出来一见!”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十章 无量传道 芊芊搂着狐狸,从车上跳下,发现面前竟是个戴着斗笠的妙龄女子。 垂下的轻纱遮住了面容,玲珑有致的身段罩在一身鹅黄色衣裙中,在风中显出一股朦胧的美感,似乎下一刻便要随风而去。 看着苏泯缩在自己怀里,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芊芊心中大定,上前几步将冷汗淋漓的侍卫挡在身后,浅浅笑道:“还未问过姐姐名号,不知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黄衣女子望向她那清澈的双眸,见她似乎对自己的气势毫无反应,讶然之余微微蹙了蹙眉,压迫感更盛几分,然而面前的少女还是笑颜未改,不由神色微变,充满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又扫,气氛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凝。 良久,那女子才轻叹了一声,伸出莹白的中指,扣于拇指,“啪”地一声弹在了芊芊的眉心处,留下一道金红色的印痕,“下一次月圆之时,希望能在皇城见到你。” 芊芊还没从面前那女子充满侵略感的眼神中回过神来,额头上就挨了一记,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正想说什么,却发现前方一片空荡,哪还有人在? “什么嘛……”小姑娘捂着额头,恍惚间看见一道金芒闪过,自己的脑袋顿时变得沉重而迟缓,能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钻进来,但又没有什么攻击性,与下意识发起了抵抗的神魂之力僵持不下。 修成了狐变的芊芊又岂是易于之辈,心念流转之下,强悍的气血就配合神魂将这外来的诡异之力锁在了眉心,状若无事地回到了马车上,在侍卫们充满敬意的目光中,挥了挥有些苍白的小手,示意侍卫继续前行。 “凝神,试着放开禁锢,去接收那些信息。”苏泯跳到一旁的位子上,磅礴的神魂之力覆盖在芊芊身周,出声提醒道。 还未搞清楚状况、只觉得眉心阵阵作痛的小丫头愣了一下,选择听从师父的嘱咐。顿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头部传来,让她忍不住捂住了脑袋。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神魂之上锯开了一道口子,并试图沿着这道伤口钻进来。自己明明有能力将它禁锢、驱逐乃至摧毁,但对师父的信任让她摁住了这种冲动。 “忍住了!”小狐狸盯着她眉心那一道闪烁不定的金红色印痕,亦有些紧张。 这是“无量印”最为常见的用法,在仙界都享有盛名,能将磅礴的信息与药力借着“无量”之意存入这一道小小的印法之中,用以磨砺后辈的神魂与意志。 如无意外,这一道印法中灌输着的,应当是元宗相关信息与某位强者的修行经验。自己并没有修行过人族法门,能借此机会让芊芊接触到人族最为顶尖的修行之法,对她日后的成长益处极大。 此刻,一路尾随着沐府一行人的昭阳公主却是已经有些麻木了。 应当直接返回元宗的她,循着那一杯剑气茶水的共鸣来到此处,本就起了探究之心。见芊芊谈吐之间从容尽显,不过豆蔻之年就已丝毫不畏惧自己初入二品的威压,心中更是起了收徒之念。 无量印是何等珍惜之物?纵然自己为仙人子弟,也不过仅有这样一道。且不说其中玄而又玄的仙级道妙,光是那无数珍贵无比的药材投入,就使其功效足以抵得上一件滋补神魂的一品奇珍! 但芊芊就这样接下了。 昭阳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不过是六品练气修为,较之刚修炼完狐变时候的七品已经有所提高,但纵是神魂品质远强于他人,也该晕过去了吧?然而小姑娘恍若无事地回到了马车上,还冲侍卫挥了挥手,几乎令她怀疑自己的修行常识。 显然,以肉身控制药力吸收这种情况并不在人族的知识储备之内。 直到马车回到沐府,看到侍卫们发现沐芊芊昏迷不醒时大惊失色的样子,看到沐筱筱手忙脚乱地将姐姐背回房间的样子,看到筱筱冲随行侍卫大发雷霆的样子,这才确信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世界。 昭阳坐在屋顶上,细细感应着正在吸收无量印的芊芊,神色惘然。 本还想着在芊芊无法承受之时将无量印重新封锁起来,现在看来不必了。 不过初次相遇,这个女孩就给了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呢…… 记忆中那个爱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孩,那个双眸灵动而清澈的女孩,那个曾与自己同行,却消失于一场剧变的女孩……重重回忆交错,女孩的容貌愈发模糊,恍惚间,竟成了芊芊的模样。 她走了,苏泯睁开亮银色的双眸,摇身变作了人形,望着昭阳离开的方向轻声念道:“林初晨?” 以心印心,纵是没有刻意施展,也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情感波动。 这便是初次见面就送出无量印这等奇物的理由吗?还真是个任性的人啊…… 当芊芊从修炼中苏醒,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收货之丰,远超想象,不仅对于练气之道有了更深的理解,就连庞杂的炼丹、炼器、符篆都所获颇深,大有一种一法通,万法通的感觉。神魂提升之大,更是难以量记,几乎让两世为人的自己都有了些难以把控的感觉。就连两天未曾活动过的筋骨,状态之好都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嗯?小丫头皱了皱眉头,意识到不对劲,开始检索身体记忆,似乎这两天里经常有双微凉的大手,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与太阳穴,不由狐疑地看了看苏泯,小脸红扑扑的。 小狐狸才没注意到这种细节,打着哈欠笑道:“收货不错吧?月圆之夜,皇城之约,你要不要去?” 芊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收了别人这么大的好处,我还有选择的权力吗?” “话说,你怎么确信她会来找我?”小丫头将狐狸搂在怀中,肆意蹂躏着,全然不顾苏泯那无奈的眼神,“你说要给我换个地方修行才多久,那位前辈就找上门来了?还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机缘!你可别告诉我这都是巧合?” 小狐狸自然是装傻。借取剑之机与谪仙接触是自己谋划的没错,把昭阳引来的茶杯是出自自己的手笔没错,但无量印这种东西可不是自己预料得到的,那肯定是巧合啊!谁让她刚好跟你看对眼了呢! 架不住徒儿的狂轰滥炸,苏泯只得把事情粗粗解释了一通。 小丫头揪着狐狸后颈的毛皮,顿时瞪大了眼睛:“居然是你!” 她还道哪里蹦出来的白衣少年,一副与自己相当熟稔的样子,私底下将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咒骂了无数遍,想不到居然是自己的无良师父。 小狐狸伸出爪子捂脸长叹,就知道不该告诉这丫头。 “你你你,可以变成人形还跟我睡在一起?”芊芊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莹白的脸庞瞬间涨的通红,揪起苏泯的两颊,羞愤欲死,决定与这狐狸划清界限。 “从今往后,不许再随随便便进我房间!”她如是说道。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十一章 前尘旧事 与徒儿在主权问题上的纷争自然是不可能赢的。 十多年来,苏泯早已看穿了一切,吃过晚饭,颇有些唏嘘地躺在屋顶之上,沐浴着满天星光。年岁已是近冬,沧云城内的风声都显得格外肃杀。 芊芊甩着还未干透的头发,带着一身刚沐浴完的清香,在他身侧抱膝坐下,突然转头看向小狐狸,轻声笑道:“师父,要不你变成人形吧,不然我会忍不住想捏你呀。” 苏泯送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这才注意到,今晚的她居然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裙,显得肃然而沉静,时常洋溢着笑容的俏脸之上也多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怅惘,让他心头微微一颤,变成了那清俊的少年模样,双眸之上掩着一根素白的绸带,白衣胜雪,揉了揉徒儿的头发,柔声道:“说吧,我听着。” 芊芊缩了缩脑袋,红晕染上了脸颊,弱弱地问道:“要不,你还是变回来?” 苏泯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栗暴,这丫头就不能惯着,还得寸进尺了。 小丫头吃痛抱头,却没有做出什么反抗,低头问道:“师父,当初你捡到我时,我是什么样子?” 当初,十五年前?苏泯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答道:“应该只剩下残损的灵魂了吧?当初你是被时空风暴卷到此处,恐怕肉身与随身器物都已崩解在了其中。” “当初,我身上也有这样一枚玉佩啊。”芊芊拿出了那枚得自陈家的青碧色玉佩,侧颜隐在垂落的发丝之中,不知喜悲,如梦呓般轻声说着过往,“我父亲身上也有,不过我们的玉佩都是黑色的,跟这块玉佩上的纹路也有所不同,但这些玉佩上,都有着相同的特质。” 苏泯并不回话,若有所思地接过那块玉佩,将神魂之力注入其中。 “这块玉佩,应该是用陈霄手中玉佩制造出来的子玉,就如当初我跟我父亲的那两块一样,唯有经过授权的人才能激发其中的信息。”芊芊把玩着垂落的发丝,展颜一笑,似乎很乐于见到师父无功而返的样子,然而下一刻她就瞪大了眼睛,看着苏泯手中升起的那一片画卷一时不能言语。 “这应该是元宗弟子的身份象征。”苏泯蒙着绸缎的双眸望向玉佩之中投射出的云纹与剑锋,仿佛丝毫未曾影响他的视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全画共有九幅,按九宫之位分布,这是第二幅,对应着陈霄排在第二的序列。” 芊芊张了张嘴,一时竟是语塞。先前陈霄对她说什么遇到困难可以去皇城寻求元宗二长老的帮助,但那是因为别人欠了他人情吗?明明是靠着身份玉牌去吓唬晚辈好不好!作为开宗仙祖的二弟子,元宗上下有几人敢不听他的?她想起那个低调到难以想象的老人,感激之余,不由腹诽。 “这应该就是魂玉没错了,仙界用以确认身份、传递信息的器物。”苏泯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顺手在芊芊头上敲了一记,笑道,“看样子你前世那位父亲的身份不一般啊,这种东西,可不是凡人能造出来的,搞不好背后也是一位谪仙呢。” 芊芊噘了噘嘴,将脑袋埋在膝间,“若不是那块玉佩爆发的力量保护了我,恐怕我也不会有机会被你捡到,更不会遇上这一世的父母,遇上筱筱,遇上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苏泯默然,双手撑着身子,仰头望向星空,突然扭头对她说道:“有没有想过,如果放弃前世的仇怨,甚至放弃作为我代言人的身份,你可以过得更加轻松、更加肆意?我要找个代言人还不容易,可不是非你不可……” “可是,我做不到啊。”芊芊抱着自己的膝盖,任由晚风轻轻扬起裙摆,纤瘦的身躯在此刻显得分外柔弱,“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我想,再回到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我想,再见见他们……” 说着,想着,少女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渐不可闻,唯有轻轻抽搐着的娇躯,昭示着芊芊此刻的心绪。 苏泯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只是脑海中不停翻滚着这些年来的滴滴点点。 修炼有成时欢喜的她,战胜敌手后得意的她,摘得奇珍后兴奋的她……还有修习狐变之时,疯狂而坚定的她。任谁都不会想到,少女那明媚笑容的背后,是十五年来从未愈合的伤疤与苦楚。 暮元帝国偏居于大陆东隅,又有连绵的山脉阻挡,除却作为建国之基的元宗与暮谷,哪还会有其他势力可以制造魂玉呢? …… 当晚,苏泯毫无疑问还是睡在了老地方。 等到第二天,芊芊睡眼朦胧地爬起身,抱起小狐狸就是一阵揉搓,随机打了个哈欠道:“早啊,师父。” 突然,正准备起床的她愣了一下,感到有些不对劲。 昨晚的画面一幕幕流过心头,从自己哭着哭着睡了过去,到自己睡着以后搂着师父不肯放手的身体感觉,都被修成狐变之后日渐敏锐的身体记得清清楚楚! 回想起自己昨天才义正言辞地与苏泯“划清界限”,顿时,芊芊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自己的头部运输,丢下手中的狐狸就往外逃。 苏泯很是懵逼地捂着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的屁股,颇有些无奈。人类真是麻烦,说要分房睡的是她,拉着自己不肯放手的也是她,一早起来摔自己的还是她。过分! 当苏泯来到餐桌旁,向来看见妹妹就矮一头的沐芊芊已经完成了说服工作。 从解释无量道印的来历,到表明自己想要去元宗修行,印象中由于体弱从未接触过练气的筱筱,对这些本应显得新奇而陌生的词汇丝毫不以为意,直接就表示了支持,让本以为需要大费周折的芊芊深感错愕。 筱筱也不解释什么,只是笑着抱住姐姐,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将头埋进她怀里,轻声道:“不过是换个地方修炼而已。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呢!” 或许是受到了筱筱强烈自信的感染,或许是觉察到冥冥之中的未来有了征兆,芊芊转身挥别之时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好像这十多年来偷偷借着传送阵法跑去云山闹腾时一样。 但她其实心里很清楚,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十二章 玲珑回天 看着眼前足有两个自己高的棕熊缓缓倒下,小杰揉着发软的手腕,看向一旁回剑归鞘的少女,满眼崇拜。 “芊芊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我砍了它两剑什么用都没有,你一剑下去它就死了!” 一旁正欣赏着自己手中长剑的少女,赫然便是离家未久的沐芊芊。 沧云城位于帝国北疆,背靠天险,离号称“中都”的皇城不过六七天车程,而离家之时方才月初而已,闲不下来的小姑娘怎么安安稳稳去等上十数天?自然就选择了绕道而行,在暮云山脉磨砺己身,估计抵达皇城之时还会有三四天的空余。 小杰是她在山林间遇到的第一个人类,不过与筱筱差不多大的年纪,却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抱着一把几乎有他一人高的简朴铁剑,在兽群的追击下狼狈不堪。正义感爆棚的芊芊毫不犹豫出剑救下了他,得知他是因家族历练才被丢进山林后,便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你的打法太蛮横了,直接跟七品蛮熊硬碰硬,没死都算是命大!”少女伸手扶额,脑中不住回想起当初师父教授自己天心运气法的场景,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小杰却只是憨憨地笑着,挠了挠头,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倒是一旁的小狐狸颇为鄙夷地瞥了瞥嘴,连教训别人的话都跟自己一模一样,当初差点被蛮熊一巴掌拍晕过去的就是这丫头吧? 芊芊莹白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假装没看见苏泯那诡异的眼神,继续给小杰讲述着战斗技巧,听得乞丐装少年频频点头,倒是颇有几分良师的样子。 “他很不简单。”狐狸悄无声息地开启了“以心印心”的术法,跳到徒儿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说道。 芊芊面色未改,倒是颇有几分不以为意的样子,与这相遇不久的小朋友谈笑如常。虽然山岭间的遭遇让他看起来颇为狼狈,但细看之下,仍能分辨出稍带些稚气的俊美。能将这么小的孩子投进暮元山脉,其所在势力的残酷可想而知,又怎么会简单? 想来,这孩子的守护者这些日子也不好过吧…… 苏泯面色古怪,却也不再提醒她什么。 守护者的日子不好过?看那小子笑得这么灿烂,哪有不好过的样子…… …… 此刻,元宗,山顶的草庐前,昭阳单膝跪地,柔美无双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浅笑,一五一十地诉说着自己此行的所见所闻。 良久,草庐中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撇开了话题。 “丫头,你相信轮回吗?” “不信。”昭阳的回答斩钉截铁,但随着怀缅与悲伤陆续涌上心头,她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你也希望有轮回啊……”草庐中苍老的声音似喜似悲,几声长笑之后,喟然叹道,“等吧,等吧,不管他是什么目的,等她来到皇城,都是要摊牌的。” “这天,要变了。” “这天,该变了!” …… 在山中看猴的日子,已经过去七天了。 苏泯毫不客气地将两人赶往了旁边的小镇。若非自己以空间术法储备了足够多的清水与衣物,饶是以芊芊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也要变成野人模样了。他可不想让自家漂漂亮亮的小徒弟变成猴子。一男一女一狐狸的组合在山野间毕竟不方便。 梳洗完毕的芊芊浑身都透着一股清爽的气息,一走出房间就成了客栈焦点,早已习惯的她扭头看了一眼略有些愣神的小杰,问道:“话说,你不是在暮云山脉历练吗,这样跟我们出来了是不是会有影响啊?” “怎么会。”换上新衣的小杰整个人都透出一种自信而从容的感觉,清俊有佳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们才不敢管我呢。” “芊芊姐,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皇城啊,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很多忙哦!” 苏泯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来历不清不楚的危险人物,这么轻易就想跟我们混到一起了吗?然而。 “好啊!”芊芊巧笑嫣然,丝毫没有注意到怀中小狐狸的错愕。 想必小杰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势力里面日子也不好过吧,才这么小就得被扔进暮云山脉。若是能借此与元宗牵上线,以后也能多一份自保之力。 从小看着这姑娘长大的苏泯如何不懂她的想法?感受到那份没来由的悲悯与同情,嘴角狠狠抽了抽。 他所在的组织危不危险不得而知,但他确实是挺“危险”的好吗! 芊芊较之同龄人身段也算高挑,而比她小了许多的小杰亦不差上多少,苏泯突然觉得,这个人比陈铭还讨厌。 此地,名为楚山镇,背靠暮云山脉,地势偏远,平素里罕有外人到访,今日倒是不知为何,往来修者颇多。 三人还未注意到这异常,就听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在一旁叫唤。 “小娘子模样挺俊的啊,陪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有甚意思,不如来跟洒家喝上一杯,哈哈……”说着,那壮汉故作豪迈地笑了两声,拍了拍壮硕的肌肉,“你看我这身板,肯定能让你,满意到不行啊。” 说着,在场的人都跟着哄笑起来,只是没人发现,那壮汉笑着笑着,就再没了声息。 苏泯轻轻哼了一声,移开目光,眼底尤闪烁着冰冷如金属般的光芒。垃圾嘛,掉地上了总得有人扫。 芊芊莹白的俏脸之上并没有因那男子的污言秽语而产生什么波动,这种情况她遇到过太多了,反倒是隔壁桌那以黑色斗篷盖住身形的神秘女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几乎是同一时间,客栈各批人群的焦点都落在了那人身上——因为她没笑。 黑暗中的火把总是格外引人注目,此刻亦如是。 当众人爆出哄笑的时候,白鸿便意识到了不妙,紧了紧怀中的包裹,飞身便往外逃去。 “是她,就是她没错!”后面有人高声喊着,“回天果就在她身上!” 回天!芊芊瞳孔猛然收缩,记忆立刻回溯到了当初摘得玲珑草后,师父的叹息,“可惜现在回天之力不好寻了,若能炼就完整的玲珑回天丹,跨过人仙门槛都不成问题!” 来不及思考更多,无量印中所传身法下意识地用出,化为一道残影就追了出去。 至于那壮汉,不知是被欲望迷了心性,还是被人当做了破局的工具。既然已经达成预期的效果,又有谁会在意他下场如何呢? 小杰清秀的脸上犹自带着些被激怒后的冷意,此刻却是一脸懵逼地看着瞬间冷清下来的客栈,唯有那壮汉死人一般凝固在了原地,没了声息。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踢了一脚,尸体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人类果然好可怕……” 一旁的苏泯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深表感同身受。 原来你也不是人。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十三章 白家故人 等小狐狸带着小杰找到芊芊时,一大群人已经聚集在了暮云山脉入山口。 能从那么多人手中逃得性命,是个有本事的人呀。苏泯啧啧称赞着,窜到了有些失神的徒儿怀里,安慰道:“逃走了也好,正方便我们吃独食。” “师父……”芊芊咬了咬嘴唇,“那是白家的人。他们独有的身法特征,我不会认错。” 苏泯一愣,“你认识?” 芊芊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当初白家附属于我们林家,虽称不上大,但也绝不算小了,光直系弟子就数以百计,我也没法认全。” “可我这些年留意过皇城的消息,却……” 小狐狸叹了口气,主动跳了下来,朝着山间走去。 偌大一个家族,没有消息又怎会是什么好消息? 芊芊愣了一下,旋即嘴角便扬了起来,快步跟上,轻声解释着:“他们依附于林家,但林家却没能为他们提供足够的保护,是林家对不住他们,这债我得还。” 苏泯自顾自向前走去,懒得理她。心软成性,难成大事。但徒儿选择承担的事,他可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芊芊看着狐狸,轻笑出声,心情愈发畅快。 一旁听不到他们心念传音的小杰两眼放光,急忙跟了上去。只见狐狸来了,狐狸走了,本来似乎不怎么开心的芊芊姐也笑着跟它走了,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好厉害的样子! 在一旁聚集着的众人本来还碍于暮云山脉异兽横行的赫赫凶名有所犹豫,看到有人要当出头鸟,顿时随着他们的脚步也跟了进去。来抢夺回天果的人,谁会没点本事?施法锁定目标位置后自然是各使手段。 而带头的一行人,在苏泯诡异的带路下,走着走着就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选择了前进的众人,就算感到不对劲,又如何还压得住对回天果的渴望? 苏泯回头看了眼争先恐后扎入通云山脉的送死者们,漠然的银白色眼眸中无喜亦无悲。如果没吃那客栈里的食物,很多人都是回得来的,可惜了。 小杰看着眼前那似曾相识的建筑,不由张大了嘴巴,一路上随狐狸在山林间穿行,也没见回头啊,然而却走到了来时的客栈门前!再看那缩回徒儿怀里的小狐狸,一身晶莹的毛发如雪,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莫非,这就是爷爷曾提到过的狐仙? “原来如此。”芊芊一手抱着师父,一手捏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常闻白家隐匿、遁行之术无双,但若无人接应,又怎么达到来无影、去无踪的效果?恐怕白家最大的财富,就在这遍地开花的据点上了。 “走吧,回天果就在里面。”苏泯说完,就趴在芊芊怀中不再做声。 小丫头也不以为怪,放在平时,师父一贯是装死的,美其名曰,历练。这次肯做那么多,还真是托了回天果的福。 念及此处,芊芊吐了吐舌头,若不好好利用一下就太可惜了,昂首挺胸便闯了进去。 “白俊贤,故人造访,何不出来一见?” “姑娘好本事。”空荡荡的客栈里,除开那具瘫倒在地的壮汉尸体再无人踪,略带些沙哑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不过,我可不记得有过这么小的故人。” 芊芊一愣,当年的白家少主,如今的白俊贤,居然真的在这个边陲小镇上,还被自己喊了个正着,这是什么运气? 小狐狸蒙着头,笑得肚子都有些犯疼。还想随口扯张虎皮做大旗?遇上正主了吧? 好在这些年沐芊芊也未曾荒废了嘴皮子,当即心念电转,望着大厅某一侧的梁柱说道:“当年在林家,你见了我父亲也不过是以晚辈自居,今日本姑娘借一借父辈的名头,不算过分吧?” 一个神色有些阴翳的灰发中年男子自另一侧现出身形,神色依稀还看得出当年的俊朗,这些年来的疲惫却被皱纹一笔笔记在了眉眼之间。 芊芊心头忍不住一颤。恍惚间,听到他说什么在白家败落之前,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却也不甚在意,只是激动地点着头,倒让面前那已经做足了防备的中年人有些错愕。 回过神来,芊芊平复着翻涌的心绪,依旧望向那处梁柱笑道:“白俊贤,投心换影的功夫可别用在我身上,我若有心图你回天果,你保不住。” 面前的男子面露错愕,片刻之后,终于缓缓消散,变成了一个类似于球状的物体,没入那一侧阴影之中,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男子端坐于轮椅之上,出现在众人面前。 背后推着车的,赫然是先前那位得到回天果的女子——白鸿。 苏泯睁开双眸,银白色毫光微放,将两人身周的紫黑纹路尽收眼底,提醒道:“是诅咒。” 正要上前的芊芊顿时停住脚步,双手微微发颤。 那位名叫白鸿的女子虽然为了躲避追堵显得有些狼狈,但不难看出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年轻修者。纵然白家长于身法,不以战力见长,观其综合实力也差不多接近了六品的高度。可在诅咒的长期影响之下,不仅皮肤色泽暗淡,本应旺盛无比的气血有了相当程度的衰弱,恐怕寿元也受到不小影响。 再看这位坐在轮椅之上,四肢尚且健全,却直接承受了诅咒的白俊贤,恐怕他已经失去腿部的掌控能力了吧。 苏泯默默叹了口气,他能清楚地看到诅咒。那几乎爬满全身的紫黑色光芒,根本不是为了杀死此人,而是让他的余生在恐惧与痛苦度过!密集的诅咒从腿部开始侵蚀,慢慢解除受术者对身体的控制,慢慢加强对周围人的影响,慢慢的,让他失去行动能力,慢慢的,让他成为孤家寡人…… 世间之恶毒,莫过于此。 小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低声叹道:“噬心禁法,还没有断了传承吗。” “居然是噬心禁法……”白鸿亦听过它在上古时期的赫赫凶名,闻言不由眼眶一红,抬手擦拭着眼眶,喃喃道:“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为寻求救治之法,她到处搜集奇珍、典籍,以求抓住那一缕缥缈的希望。可若真是噬心禁法,又如何能解? 已经知晓自己结局的白俊贤反而没有那么多感伤,放声笑道:“你们让我有些相信真是故人之后了,白家已然至此,还有什么可图的呢!”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苦笑,“想不到我白家自尝孽果,到了最后关头还能有此殊荣,真是……” 沐芊芊紧紧攥着拳头,显得格外沉默,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问道:“究竟是谁对你下的毒手?若非抄家灭族之恨,何至于此?” “是谁?”白俊贤沉默了一刹,旋即轻声低笑,面容半覆在阴影之间,透出掩盖不住的恨意,“自然是他陈云霆呀。” “他陈家若非有那老鬼包庇,安敢如此!”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十四章 试剑斩风 外出追杀白鸿的众人始终没有回来,大概也回不来了。 诺大的客栈里回荡着灰发男子充满戾气的咆哮。 “陈家隐世多年,实力雄厚不假,可我白家也不差啊!” “三大法王,十八神官,更兼数以百计的追风使!若非他有个元宗背景,凭什么与我相争!” 芊芊低头听着,不知是何心情,抱着狐狸的手越发用力。白家职位划分她是清楚的,接近或达到二品行列的强者便是法王,寻常二品实力是为神官,三品强者唤作追风使。大陆明面上,也不过七位一品强者而已。有这样的实力,为何会甘心屈居于林家之下? 此刻她却无心关注这个,脑中不断流转着曾经那位长辈陪她玩、陪她闹的种种画面。 她是帝师膝下独女林初晨,而他则是父亲的结拜兄弟。 身为帝师的林择远慈祥而孤高,尽其所能地给了她一个物质上一无所缺的童年,纵是身在皇室的刘婉儿都多次表达了自己的羡慕。但真正能让她在遇到困难时想起的,却是那个叫了十多年“云霆叔叔”的青衣男子。 原来他姓陈。 “这家伙疯了。”苏泯漫不经心地摇着尾巴,“恐怕你遇上他也不是凑巧,白家,大概只剩下这点家底了。” 芊芊一怔,感到通体发寒,脑中纷杂的思绪不停跳跃,隐隐好像抓住了什么,却又好像看什么都隔着层浓雾,矛盾、扭曲的感受几乎让她升起如同溺水般的无力,紧紧搂着师父温热的躯体,默然无语。 “你们的目的,是这颗回天果,没错吧。”发泄后的白俊贤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些颇为病态的笑意,提起一颗淡黄色的果实,说道,“不如,来决斗吧!” 白鸿猛的抬起头,有些开裂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什么,推着他上前。 白俊贤癫狂的目光定格在芊芊身上:“你赢,归你,你输,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少女无声地点了点头,抽出腰间如月华凝成的银白长剑,缓缓吐了口气,剑尖斜指,心中再无其它。 她的心头,憋着一团火。 苏泯跳到小杰头上,再跳到酒桌旁,找了个偏远的好位子,小杰会意,当即跟了上来,殷勤地提起酒壶,给小狐狸倒上一杯。 小狐狸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拯救世界的好苗子啊。 白鸿早已撤离了家主身边,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一边咳着,一边捏印,身形在明暗之间摇曳不定。 白俊贤当年便以出色的战斗天赋名扬中都,十五年前评等就已达到六品,与此时芊芊对自己的评估基本相仿,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他还剩下几分当初的风采。 杀气!正观察着敌手的芊芊突然感受到了来自左后方的威胁,猛地侧转身子,而预想中的锐器锋芒并没有出现。 白俊贤双手不紧不慢地捏着印诀,仿佛不停咳嗽着的人并非自己,神色平静。 右边!芊芊不停调整着位置,却仿佛四面受敌,抵挡着并不存在的种种危机,正当她稍有松懈之时,一道小巧透明的刀片却毫不留情地划开了她的左臂。 不过片刻,她的身上就多出三四道伤口。 芊芊在桌椅间腾挪跳跃,终于退出了那诡异杀气的笼罩范围。伤口处传来的麻痒,却让她心头不可阻遏地升起一股倦意。不好,是毒! “你就技止于此了吗?”灰发中年人带着几分叹息与失望,手中的印诀丝毫不停,“若只是如此,还是回去吧,回天果不是你有资格拥有的。” 芊芊脸色未变,深吸了一口气,千幻口诀流转心间,全身的气血都在这一刻翻涌,霎时间就将毒素排出了体外。投心换影之法用于实战居然如此诡异,漫天杀气弥漫,再将锋刃暗藏其间,饶是以自己的敏锐都难以完全躲开。 芊芊盯着白俊贤捏的印诀,紧了紧握剑的双手。唯强攻而已! 元宗外传·踏浪! 无量印中所传甚杂,大多数的法诀都没有完整传承,只是借着这些零碎的例子来阐明自己的观点,相互印证。但论突进,没有一式能与踏浪相比! 糅合了身法与剑诀的舍身之式,在这明暗交错的杀域间放出光华。 “好!”白俊贤大笑,放开印诀,强提了一口吐纳提炼数十年的真气缭绕周身,强行撑起已是残破不堪的躯壳,拔剑迎上。 白家家主之剑——斩风! 两剑相逢,在空中撞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不论是战斗意识的老练,还是对敌对己的狠辣,芊芊都还比不上这等满脑子阴谋与血腥的杀才,但胜在年轻,胜在气血旺盛,她还能在这凶险狠厉的对决中勉强保持不败。 小狐狸能教她的东西并不多,但他那套只要能比敌人活的更久就是胜利的理论却让她深以为然。 鲜血不停溅起,搅得客栈中鲜红一片,分不清从谁身上低落。白俊贤满头灰发披散,却笑得更显癫狂。 他快要不行了。纵然芊芊不长于医术,亦能轻易感受到他那干枯的气血。 回想着当初两人相识的种种,芊芊几乎有了立刻停手的冲动,眼中连连闪过不忍之色。 “你会死的!” “我怎么可能会死!” 眼前的灰发已满是血色,但他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挥手出剑。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那年初夏,白家少年意气风发,一式无痕技惊听风阁,尚且年幼的自己不以为意,只是靠在云霆叔叔怀里,吃着瓜果,听他笑谈各家绝学。 白家少年的形象与眼前这面露癫狂的中年人缓缓相合,依旧是那一式无痕,依旧是那一剑斩风,较之当年不知强悍了多少,却再没了那时的韵味。 少女闭上双眸,十余年来磨砺的成果随念而动。 天心运气法——点星! 名剑斩风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一道血色染红了白鸿的眼眶,她走上前,泪水不住滑落,抱起已经轻如鸿毛一般的白俊贤,放进了柜台后方早已准备好的棺木之中——这些年间,他的肉身被侵蚀得有多严重恐怕唯有他自己清楚。 白俊贤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浸在血水里的大白牙,伸出的手臂费力抬着,似乎想做些什么,终在半空中失了力气。白鸿捧住他枯瘦的手臂,放到自己头上,却再也忍不住悲伤,趴在他胸口放声哭嚎。 他说,“我终于要死了。” 轻松,无奈。 他问,“能告诉我你家长辈是哪一位吗?” 芊芊犹豫了一下,上前轻声说出了真相。 他微微一愣,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苦涩而无声,一口血痰卡在喉中缓不过来,顿时闭过气去。 纵然转世之说离奇而荒诞,但芊芊知道,他信了。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十五章 中都皇城 苏泯丝毫没有要去理会沐芊芊的意思。 多大人了,有些事情就该自己去反省、去总结。自己说的再多,也没白俊贤砍她一剑来得印象深刻。说了多少次对敌心慈手软,那便是对自己的残忍!现在被人打的伤成这样,该长记性了吧? 然而,看着昨天还包扎得与粽子一般无二、不停喊痛的小丫头,今天就已经通过对肉身的完美掌控,恢复得连疤都找不到了,纵是苏泯对她的未来充满信心,此刻也不由怀疑自己这狐变教的是对是错。这姑娘的记性,明显与伤口愈合速度成反比! 当白鸿将这白家最后的一个据点连同家主遗体一起付之一炬后,便照着白俊贤的吩咐,跟随在了芊芊身边,自然是知无不言。 也不用别人发问,白鸿自觉地叙述了这些年来的经历,面无表情。 不出所料,白家果然已经被杀绝了。 不过并非是亡于林家倒台之后的群起围攻,而是有人付出了超乎想象的巨大代价,以血脉溯源之法咒杀白家九代亲族! 白鸿一直以为自己是白俊贤的女儿,但眼看着白家法王们在这恐怖的咒术下相继殒命,自己却只是感到心头一痛就再没了后续,哪还会不明白根源所在?本就不怎么开朗的她,自此变的更加沉默。 若非陈云霆对白俊贤恨之入骨,想让他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余生,就连白俊贤本人都不可能在这场消耗了两件仙级物品才造就的大灾中撰得生机! 白鸿虽然不肯离开所谓“父亲”,但看她说起这个词汇时的不自然,恐怕这才是她亦被放了一条生路的原因吧! 苏泯唏嘘不已,白俊贤究竟是做下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能让别人这么恨他?而这个叫白鸿的小姑娘,虽然看着柔柔弱弱的,但其内心,恐怕已经被磨砺的无比强大。 而此刻的沐芊芊亦是丝毫不想理会这只讨厌的狐狸。 白家在十五年前究竟站在何等立场,她不想再追究,林择远消失之后的龌龊,她可见了太多。陈云霆的消息,她更是一点都不想再听到。 与其说大度放过白家,倒不如说是放过有些害怕面对真相的自己。 既然白鸿愿意追随自己,那便从零开始吧。 可那只狐狸在干什么?打架时候看戏,教自己如何利用肉身掌控恢复伤口倒是很积极!思及此处,芊芊莹白的脸庞顿时染上一抹嫣红。然而自己身体还没恢复,一时不注意他又不知跑去了哪里! 听小杰说,狐狸去吊唁了死去未久的白家家主。思及此处,芊芊就是一阵牙痒痒。师父他认识白俊贤吗?不认识吊唁个鬼啊!不过听说白鸿在她父亲墓前跪了一宿呢!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 苏泯挂在小杰孝敬自己的睡袋里,正舒舒服服地眯着眼睛,突然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怨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掐爪一算,没得出什么结果,于是乎耸了耸肩,继续睡觉,这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过小杰这家伙很上道啊!倒是可以给他一些好处。 …… 大概是因为一路上诡异的沉默,一行人赶路的速度远超预期,纵是在楚山镇耽搁了一天时间,抵达皇城之后距离相约之日也犹剩五天之久。 小狐狸从睡袋中探出脑袋,望着足有四五人高的黑灰色城墙,据沐王府上的记载,元宗与暮谷的初代仙祖正是在这城墙之下缔结盟约,就此奠定了帝国五千年的基业。 而中都,也是芊芊前世生活过的地方。 苏泯看向徒儿,芊芊此时却也恰好望向了苏泯。小丫头扭过头去,轻轻哼了一声,径直走向了城内。筱筱早就安排了沐家留驻皇城的人手接待,吃住自是不愁。 小狐狸揉了揉鼻子,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她,怎么一副吃了火药的样子。 能被筱筱指派到皇城来的人手自然是精明可信的心腹之辈,见到三人一狐的组合丝毫不见惊讶,不一会就将众人的食宿安排妥当。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 方才放下行囊,白鸿就抱着一个奇怪的盒子,向芊芊提出了希望能让自己去白家故址凭吊的请求。 彼此一路同行,对那盒中的骨灰自然清楚。芊芊沉默片刻,坐到了榻上:“虽然你愿意遵从令尊生前的意愿追随在我身边,我很高兴。但我更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白鸿。你不必如此拘束自己的。” 离开诅咒源之后的白鸿逐渐恢复了生气,灰白的斗篷罩在身上,却难掩其虽不高挑却玲珑有致的娇躯。只见她沉默着点了点头,身形渐渐融化在光影之间。 苏泯跳出睡袋扑倒在大床上,愉快地翻了个圈。 “芊芊姐。”小杰提着把铁剑,这就是他全身的行囊,“我有些长辈定居于皇城南街,就不跟你们一起住了,明天我再来找你们吧。” 芊芊自是赞同,却发现他一边跟自己说着,眼神却鬼鬼祟祟地投向了小狐狸,顿时哭笑不得,“他的事情我可没法做主,你得问他去。” 小杰被看穿了心思,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听到一个陌生而温和的声音道:“刚好我也想见见他们,便劳烦你带路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芊芊不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狐狸,既想人前显圣,又要隐迹人间,做梦呢!要是被人揪出老底,看他怎么偷渡仙界。 “诶?”小杰猛地往后一跳,回过神来,发现已经没了狐狸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部蒙着素白绸带的雪衣青年,五官清俊,气度从容,明明近在眼前,却恍如隔着三千世界,不由两眼放光,“您……您是?” “怎么,这就不认识了?”苏泯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又凑到芊芊身旁,将她一头秀发揉成了鸟窝,高邈的气度顿时消散殆尽,“同道相邀,自然得放尊重些,以后说不定会有合作的机会。” 芊芊仰面倒在床上,已是初具规模的娇躯被衣物勾勒出一道极其诱人的曲线,漫头青丝如瀑布般散落,却将头埋在了被子里,瓮声道:“去吧去吧,快去吧!我一个人也乐得清静。” 小狐狸假装没听出徒儿话里的怨气,挥手笑道:“那你一个人也要乖哈,我去去就回,要是发现你闯祸了你可惨咯!” 夕阳的余晖散落在庭院,印在少女的发丝上,闪着别样的光华。芊芊一个鱼跃,起身挂上佩剑就往外走。 你说要乖我就得乖?小丫头朝着师父离去的方向比了一个鬼脸。 中都,可是她前世成长的地方!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十六章 古宅仙踪 苏泯随着小杰的脚步,来到一座充满古韵的宅院门前。 青砖黑瓦堆砌而成的高墙掩不住其间郁郁葱葱的古木,透出一股清新,略显暗沉的红漆大门将掩未掩,别有一番庄严气度。 高悬的牌匾上,写着方正的两个大字:方府。 苏泯笑道:“你是叫方杰还是方小杰啊?” 小杰嘴角抽了抽,现在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吗,随口答道:“我的人族名字应是方铭杰,不过家里人叫习惯了,都不喊我大名。” “这样啊。”苏泯尤盖着白绸的双眸望向府邸深处,嘴角微扬,“现在谪仙们已经放弃绞杀妖族了吗,我看这些老头日子过得也挺滋润的来着。” “也就太清道人的地盘上能这样吧。”方明杰小朋友刚打算上前敲门,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嘴角狠狠抽了抽,回头低声道,“前辈,妄论仙人可是会出事的。”虽然已经知晓了苏泯的年轻,但深不可测的小狐狸依旧让他敬畏。 苏泯不以为然,耸了耸肩。 “呵呵,所谓仙人,也不过是几个过气老头罢了。”也未见门开,一个佝偻着身躯的光头老人就笑着从其间走了出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拍拍小杰的脑袋,声音略有些沙哑,对他带来的苏泯丝毫不见惊讶,“你姐姐也来了,正等着把你捉拿归案呢,你小子可别跑咯。” 顿时,先前看到老人还嬉笑着的年轻人变成了霜打后的茄子,可怜兮兮地道:“秦爷爷,你得救我呀!” 苏泯不由挑了挑眉毛。 别看这位老人一脸祥和的样子,本体绝对是一头战力滔天的盖世凶兽。光是目光扫来,就给了他一种如同刀片刮过的感觉,若换做其它心志不坚的人来到他跟前,恐怕连站稳脚跟都是种奢望。又或者,根本就不会有勇气与他照面。 这可不是仅靠肉身就能达到的效果,想必他在灵魂秘术上亦有很深的造诣。 秦老爷子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泯,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皱眉道:“小子,你这身子骨,怕是不行啊,能不能站着走进这大门,都有些成问题了。” 小狐狸苦笑,才十五岁的年龄是他的优势不假,但却也是他的短板所在,对于动不动就是数百上千载修为的妖族来说,此时的他无异于婴孩。有前世的优势在,灵魂之力与真灵强度不成问题,要说需要时间来成长的肉身与真气,实在有些为难。 但想要与这些上古大妖平等交谈,谈什么年轻,说什么潜力,都是扯淡。 活到自己拥有足够实力的那一天才是真! 苏泯笑容不变,天地间的“灵”却在这一刻躁动了起来,拱卫在他身周,仿若自成一片天地。 “天道之力?”老人脱口而出,但旋即又意识到了不同,不由面露讶色,“果然有点本事,不愧是小杰带来的人。” 小狐狸解开了双眸之上的素白色绸缎,闭眼笑道:“还请两位先回屋内稍候,在下马上就来。” …… 林择远身为此代帝王之师,所居之处亦是皇城中心,与芊芊暂住的皇城外围隔了近乎半座中都。 少女顺着来往的人流,身形蹁跹,无量印中记载的种种身法流转心头,虽不显急促,但不仅没有撞上旁人,行进速度亦是颇为不凡,一路上倒是赚得不少叫好。 换做平时,她或许会出于礼貌稍作搭理,但此刻,猛烈的心跳声几乎要淹没她的五感。 十五年了!平素也许并未有过太深的怀念,可当知道那个地方近在咫尺时,她依旧感受到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传出的强烈渴望。 或许,那是父亲留给自己最后的回忆了。 不多时,芊芊停下脚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广阔的校场——就有,当初林府那么大。少女猛的往后退了一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也是,毕竟,十五年了……太久了…… “女娃子,老夫可是等候多时啊。”老者不无戏谑的声音悠然传来。 正沉浸于回忆的芊芊一惊,霍然抽出长剑,回顾四周却没能有所发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冷冽的剑光伴着夕阳,照在不知自何处而来的麻衣农人脸上。 “止戈居然在你手里,还真是久违了。” …… 苏泯看着五位老人精彩的脸色,微笑不语。周围,是倒了一地的侍从与仆役。 座列中央的一位灰袍老者倒吸了一口气,叹道:“当年在仙界,吾等曾有幸见过狐帝陛下出手的景象,九尾贯日,江河逆流,非动天撼地不足以形容其威势!没想到,狐族不仅在练气吐纳之道上强悍无匹,就连神魂领域,亦有所涉足,还留下了如此传承!实乃我妖族之幸啊。” 忆及当初,老人们纷纷感慨妖族辉煌不再,有了苏泯这样的生力军加入,必能更早重振妖族声威云云。 小狐狸眨着眼睛,只是微笑着,并不接话。 显然,他们并不认为一个没有势力培养的十五岁狐妖,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如此高度。而接受一些特殊传承、承载先辈的强大力量显然并非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苏泯理所当然的被他们归于此类。 对此,懒得以轮回之说颠覆他们认知的小狐狸自然乐见其成。 门口大阵勾连了极其浑厚的地气,若是只靠蛮力,恐怕得像秦老爷子那般身怀足以负岳而行的怪力才能破阵而出。他看了眼光头老人,不由咋舌。 所幸自己本身便具有“洞悉真灵”的境界,善于化天地之灵为己用,在以借用天地之力为主的阵法之中可谓如鱼得水,只是缓步而行,这地脉大阵就难以奈何自己分毫。 这“洞悉真灵”是何等境界?正应在仙人进境的第一道关卡上,将超过九成的仙人都限死在了普通人仙层次,而其中,更有绝大部分修者到死都不知道真灵的存在,更遑论提升境界了! 正如此时坐在这里的妖仙们,只道是苏泯灵魂力量强悍,足以干涉阵法运转,却未曾窥得万灵本质的奥秘。 此时双方立场不明,小狐狸还没有愚蠢到主动为他人的修行解惑。 苏泯清了清嗓子,今日可不仅是妖仙们想要见他一见,他亦想借助妖族仙人的博识来解决自身的某些问题。 …… 此时的小徒弟,见自己全力挥出的剑气斩在老农身上如泥牛入海,便很是光棍地放弃了抵抗。 “这才对嘛。”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想不想拿回这一块土地?我们来打个赌吧!” 正盘算着如何逃跑的芊芊闻言猛地抬起头,犹豫片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赌注是什么?”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十七章 遗世妖瞳 “你是说,你也无法控制你这双眼睛?”一名身着青衫的老妪不由皱起了眉头,苏泯的神魂力量有多可怕,在他破阵之时已是有目共睹,甚至这还未必是他全部的实力,饶是如此都无法收敛这诡异双眸对于所见之人的影响,那就有些可怕了。 小狐狸苦笑出声:“实不相瞒,在下一身实力,几乎有八成都消耗在了此处。一旦化作人形,其诡异之力就会不可避免地散发出来,不得不以绸缎掩盖,实在有些麻烦。” 那位灰袍老者被旁人尊为“树老”,想来也是类似于智囊一般的角色,面色凝重,掐着自己斑白的胡子,思索良久,隐约有了猜测,出声道:“在座的各位都已成就仙体,或多或少都有着自保之力,想来不至于当场昏迷过去。小友不妨放开禁锢,尽情展示其能力,我们也好找出其特点,对症下药。” 众人对视了一眼,纷纷称是。 苏泯一怔,差点忘了满座皆是强如怪物般的存在,甚至有着地仙坐镇,当即放下心来。 …… 除却耸立于山巅的刘氏皇宫,中都皇城最为标志性的建筑无疑便是面前这座直插云霄的高耸楼阁。它有个很是低调的名字,叫听风。 夜色未临,华灯初上。高檐斗拱缀着风铃与玉牌,碧瓦青墙印着余晖与焰火,恍如天上琼楼,熟悉,而陌生。 芊芊紧了紧手中的长剑,这是前世云霆叔叔最常带自己来的地方。 也是整个暮云帝国,无数自信满满的修道天才们趋之若鹜的“赌场”。 什么样的赌资才能赚得扬名立万?唯性命而已。 …… 苏泯并非全知全能,亦无法料到徒儿的行踪。 此时,妖瞳之中暴虐、凶戾的气息不断冲击着他的神魂与经脉,让他完全没有精力思考其它。 “太虚幻境,起!”随着一声暴喝,缥缈的烟云层层浮现,将冲天而起的凶煞尽皆吞没,一位黑袍虬髯老者随即闯入其中。 堵不如疏,此时的苏泯正需要一场战斗来发泄体内戾气。 被抢了先的白褂老者张了张嘴,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树老扭头笑道:“老白,你对你弟弟还不清楚吗?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下手绝对有分寸!” 青衫老妪名为苍翎,正勾画着篆文,加固幻境,闻言亦是笑道:“老黑他可不傻。若真把那小辈打出个什么好歹,看我们怎么收拾他。” 妖族势弱,每一分力量都显得弥足珍贵。如小狐狸这般实力强悍而年轻的妖怪,正是妖仙们最为重视的。 然而,正思量着要收几分力道的黑袍老人,乍一入境就被一拳招呼在了左眼之上。 “哎呦我*(一种植物)”黑龙年轻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坑蒙拐骗、烧杀抢掠,无一不精,此时回过神来,顿时暴跳如雷,被激起了凶性。打人不打脸啊! “好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自己胯下划过,森森寒意顿时从脊椎一路爬上了头顶。若非他的身手尚且敏捷,恐怕就只能考虑重生第五肢了!黑袍老人擦了擦额间涔涔的冷汗,面前的小狐狸已然显现真身,回想起当初看到九尾狐出手的震撼,再也不敢轻敌。 苏泯真灵高居神魂之上,审视着暴走的妖瞳与自身,无喜无悲、似觉非觉,顿时失去了意识。银白的光芒笼罩在苏泯周身,粗大的妖尾扎根于虚空,时不时扫向黑龙,势如惊雷。 “昂!”感受到压力的黑龙仰天长啸,亦是显化真龙之形,与那妖狐扭打在了一起。 苍翎身为幻境的掌控者,第一个感到不对:“黑龙疯了吗?怎么打的这么狠?” 白龙,也就是那身着白褂的瘦削老人,稀疏的眉毛狠狠挑了挑:“我就说怎么感觉会出事,这老小子果然靠不住,还是让我进去看看吧!” “也好。”苍翎隐约感到有些诡异,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让老成持重的白龙进去救场。 被白狐摁倒在地的黑龙本来还有些拉不下脸,犹豫着要不要向外面寻求帮助,现在看到自家兄弟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顿时眉开眼笑:“老白,老白,快来救我!” 白龙一愣,这是什么情况?太虚幻境本是映照外界而成,应当与外面的古宅别无二致才是,怎么这就成了白地了?足有三层楼高的妖狐咆哮着,巨尾遮天,前爪还摁着一条黑漆漆的东西。那是老黑? 还没等他回过神,猛烈的罡风呼啸而至,一只硕大的狐爪拍落。 黑龙无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画面太美,不敢再看。 等苏泯醒过来时,已是月上中天。虽然浑身泛着酸软,使不上力气,但却有着一种难言的畅快。 小狐狸鼻子耸了耸,闻到一股有些陌生的幽香,下意识挣扎着想要起来,睁开双眸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温软之处,耳旁还传来一股热气,顿时浑身一僵,不敢再动。 “小狐狸,你醒了啊。”少女笑嘻嘻地在他耳畔吹了一口热气,莹白的面容映着月光,更显精致。 “苏璃?你还活着?”苏泯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伸出两只狐爪就捏向了她的两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女显然被吓了一跳,将他举到空中,看那两只短短的前爪无力挥着,不一会就老实了下来,这才重新将他搂在怀里,笑眯眯地揉着他的脑袋:“原来你会说话呀。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苏璃,我叫方晓雅,是方府的主人,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小狐狸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原来她就是小杰的姐姐。但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你,知道止戈吗?”狐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叫苏泯,这名字还是你给起的,你不认识我了吗?” 晓雅一手捏着下巴,抬头望天,清亮的眼眸中,蕴着星辰万朵,仿佛真在回忆着什么。 “想起来了吗?”苏泯毛茸茸的脑袋贴了上去,颇为急切地问道。 “我想……”少女一把揪住狐狸尾巴,将他倒拎起来,倾城绝色的面容上写满了不善,“色狐狸,你是不是想占我便宜啊?” “咳咳,小友恐怕确实认错人了。”面色苍白的树老随手撕开空间,走了出来,“小雅这丫头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不可能是你认识的那一位苏璃。” “树老!”晓雅看着他满身的狼狈,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你伤的那么重!” 灰袍老人只是摆了摆手,严肃地看着两人,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关我妖族此后千百年族运,还请两位认真听好。”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十八章 且听风语 树老走了,连同几位妖仙一起,短时间内都不会再现身了。 虽然不清楚自己失去意识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据那个与苏璃长得极为相像的女孩所言,当她听到动静时,客厅已经没了踪影,而留在原地的也只有小狐狸而已。 苏泯不由沉默,他与妖仙们不过初次相见,可他们确实将自己当成了可以期许的妖族未来,而自己的初衷,只是让自己能够尽早的赶往仙界而已。 或许,应该尽可能地帮帮他们? 小狐狸叹了口气,自己对真灵的理解已经通过以心印心之法交给了树老,在他提及十年之后,妖族将与谪仙全面开战时,哪怕自己对这个种族并无什么归属感,亦是心头微痛。 谪仙们掌控着天下资源,这五千年来不论实力还是势力,增长速度都要远超妖族,妖族凭什么与之一战?不过是仗着妖躯强横,以命换命罢了! 若是自己的计划顺利,凭借着轮回这一无比沉重的砝码,自己大可以在战乱爆发之前带着徒弟登上仙路,哪管人世沉浮。若是依照树老的吩咐,遁入东海隐姓埋名,计划成,则带妖族崛起,计划灭,亦是可以逍遥一生。 可自己真想如此吗?第一次将自己当成妖族一员的苏泯这样问自己。 对于自己那邪异的双瞳,反倒没有那么在意。再不济,也不过维持原状而已。树老让他尽量避免化成人形,抽空去一趟夺魂峡,倒是正合他的心意。 夺魂峡位于暮谷外围,芊芊前世就与暮谷牵扯甚深,迟早会去一趟。 …… 听风阁外,权贵们都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平日里最为放肆的几个纨绔都被家长牵回了家,各门各户的年青一代领军人物却逐渐往那个方向汇集了过去——据说,有元宗二代弟子驾临!再是沉浸于修炼的武痴,听到这个消息,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芊芊对于外界的风声毫不知情,只是站在台上,迎接着一轮又一轮的挑战。 依照约定,她将在此抵挡一百位挑战者,此刻,她已经打败了八十九人! 数千年来,谁能完成这样的战绩?唯有当今皇帝的师父林择远与不知所踪的陈家家主陈云霆而已!其他人或不擅久战,或自恃身份,抑害怕失败,都未能在听风阁的历史上留下这样精彩的一笔。现如今,一位清丽无双的少女出现在这里,吸引了皇城上下所有人的目光。 “查到了吗?”这样的对话在无数包间、茶座间出现,得到的答案却是惊人的一致,“沐王长女沐芊芊,十五岁。” “废物,你管这样的东西叫情报?”一位世家子弟低声咆哮着,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一团扔到了仆从脸上,“策天府前任府主的女儿啊!这么重要的人物,你们就只给我看这个?” 负责收集情报的下属只能低头认罪。市井之中关于芊芊的流言其实并不少,却尽是些诸如不爱修炼、喜好做菜之类的荒唐话,真要将这种评价交到自家公子手里,整个情报司的同寮都会被送去点天灯! 强大的五感让芊芊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了然于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筱筱那调皮的笑容缓缓绽开,唇角亦是轻扬。沐府上下都被妹妹经营的铁桶一块,想让细作知道什么,不都是得看她心情? 随着一次次的对决,芊芊心头愈发平静,无量印中所传种种剑术尽在她心间淌过,长剑挥动之时渐渐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流畅。 只见她长剑一横,第九十位挑战者被拍中了腰间软肋,顿时面色惨白,惨淡下场。 “守擂第九十战,获胜者,沐芊芊!” “芊芊姑娘,很荣幸能在此与你相逢。”一个身着蓝色袍服的烧包青年未等裁判宣告就登上了擂台,摆出一副自以为潇洒的姿态,唇间还叼着一朵红花。 “逆子……逆子……他上去干什么?”某当朝大员眼前一黑,手捂胸口,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那混账小子的实力他如何不清楚,能有七品都顶天了,那姑娘砍六品高手都跟切菜似的,他去丢人吗? 止戈剑微微出鞘,露出冷冽的剑光,芊芊单手捏住剑柄,气势沉凝。 “第九十一场守擂战,开始!”裁判话音未落,少女携着剑光就冲那青年攻去。 “别,别,别!沐姑娘手下留情!”对手显然并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应对,连滚带翻爬出剑光笼罩范围,顺势摆了一个单膝跪地的造型,还不忘将那花朵捡在手上,朝芊芊递了递。 场下顿时哗然,不少好事之人都吹起了口哨,皆被长辈瞪了回去,一时竟安静到吓人。 但那青年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芊芊,直言道:“在下吕阳,此次上台只求为芊芊姑娘争得些许时间,还请姑娘勿怪。” 吕顺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脸色阴沉的吓人,元宗走出的大人物何其强大,可能早已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为何自己没有早点掐死那个逆子! 芊芊面无表情地挥出一道气劲,将还欲说些什么的吕阳打了下去,樱唇微抿,对着场下排队攻擂的众人说道:“这场不算,剩下十个,还请一起上来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听风阁内尽是哗然,挑战者们脸色难看得吓人,小姑娘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出言补充道:“太晚了,我再不回去睡觉的话,会被师父责罚的。” 欺人太甚!本来还拉不下脸以多欺少的众人顿时争先挤到了擂台之上,杀气纵横。 …… 麻衣老农翘着二郎腿,嘬了一口杯中之物,指着面前的白衣男子叹道:“为师喝了这么多年的酒,到头来还是你这儿的最对胃口。” 那男子看着已是中年,身着白色锦袍,威严而端庄,此刻却是笑得十分开怀:“师尊纵是喜欢,千年里也不过来了十数次,走时也不带上些,可莫要逗出云开心。” 老农亦大笑:“美酒虽好,常喝就少了些滋味,总得有劣酒相衬,才别显动人。” 说着,那漆黑深邃的眼神望向下方,“胜败亦然啊……” “胜不骄,败不馁,这才是我人族万世承传所需要的栋梁之才!” 白衣男子神色颇为唏嘘,说道“只是可惜,结束太快了,您骗来的那些年青一代领军人物怕是得白跑一趟。” 老农笑骂,“什么叫骗,修道之人行事,能叫骗吗?” …… 当小狐狸一脚轻一脚重地回到房间时,芊芊已经睡下了。 娇柔的身躯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仅露出乌黑如墨的发丝,如水藻般散在枕边。 苏泯挑了挑眉毛,怒道:“沐芊芊!你是不是又跑出去打架了!” 小姑娘从被窝中探出脑袋,揉了揉惺忪的眼眸,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师父,你可不能冤枉我~” 你当我白痴吗?小狐狸见她光溜溜地缩在被子里,强忍着将她扒出来打一顿的冲动,重重哼了一声,鄙夷道:“你被子都还是凉的,装什么乖孩子,先疗伤,治好了我再收拾你。” 被拆穿了的小徒弟也不见尴尬,嘿嘿一笑,抱起小狐狸就是一阵搓揉,随即内观己身,开始调理自己的伤势。 苏泯无奈叹了口气,缓步爬上窗前,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对不起,苏璃。至少十年内,我没法去仙界了。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十九章 无良老农 翌日,小狐狸看着修养完毕、活蹦乱跳的沐芊芊,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 当年那个乖巧可人、尊师重教的小姑娘哪儿去了?怎么才十多年,就变成了一个喜欢胡作非为,还目无尊长的女魔头呢? 知道师父舍不得打她,芊芊眨着大眼睛,将苏泯抱在怀中,捏啊捏,笑嘻嘻地向他描绘着自己昨晚的威风凛凛、所向披靡,听得小狐狸眉梢一阵乱跳。 “你还真以为自己无敌了?”他当头就是一盆冷水,有必要让这丫头冷静一点,“若非你提出群战,及早抽出身,打乱了他们的部署,恐怕就要遇上年轻一辈真正的高手了!别说百胜,能回来都算你厉害!” 芊芊愣了愣,当时她可没想这么多,对皇城中的风声更是一无所觉,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撒娇道:“还不是师父您英明,出门前随口一句话,就解了他们的局~看他们当时的脸色,黑的跟铁锅一样~” 甜到发腻,唉。 明知道她是想让自己消消气,下次好继续“为非作歹”,但就是狠不下这个心来罚她。苏泯恶狠狠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真下手时却是收了七分力,这事情算过去了。 少女笑嘻嘻地捂着额头,自从赢回林府故地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很好。隐约猜出了那名麻衣老者身份的她,丝毫不担心皇室赖账。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找上她,但那层面的事情自有师父顶着呢。 …… “没收到通知?”芊芊吃过饭便拉着刚刚归来的白鸿来到了那一片校场,唯恐夜长梦多,却没想到会遇上这样一个问题,“要不你去问问你们管事的人?昨天那老头可是把这块地输给我了,他不可能赖账的!” 玄甲军士看了看芊芊与白鸿,挺漂亮两个女孩子,也不像是疯子啊,颇有耐心地解释道:“帝国之内,除了皇帝陛下,谁有权力把这片皇家校场输给你?陛下春秋鼎盛,可不是老头。小姑娘,还是快回家吧,军事重地,莫要误了性命。” 白鸿扯了扯失魂落魄的芊芊,谢过那名军士就拉着芊芊离开了这里。 “也许,是跟你打赌那人还没来得及说吧?”白鸿不明白芊芊此刻的心情,觉得自己有义务安慰安慰她,“你说的那老头,是什么人?你肯跟他赌,恐怕身份不简单吧?” 芊芊咬牙切齿,“堂堂元宗太上仙祖,居然拿我开涮!绝对是故意的!” 饶是白鸿已经做足心理准备,此刻也被噎了一下。 元宗初祖,那是传说中的传说吧!她是不是被骗了?白鸿望着芊芊,眼神中满是同情。 此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诶,小姑娘,饭不可以乱吃,话更不能乱说。”老人笑眯眯地从街角走来,云雾升腾,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淡了下来,“八丫头把这块地看的很重啊,我向她讨都不给我,可不是我故意忽悠你。” 改天换地,太虚幻境! 白鸿被老人扫了一眼,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银青交织的斩风长剑紧握,挡在芊芊身前。他很强,比她曾经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强。 或许是跟小狐狸师父待久了的缘故,芊芊对这无良老农毫无惧意,拨开白鸿,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身为一代高人,怎么可以带头做出如此恶事!” 饶是平素总是冷冷清清的白鸿,此刻也忍不住想给这位小祖宗跪下了。别再说了!他动动手指头我们今天可就交代了啊! 老农吹了吹胡子,这事情自己确实有点理亏,不过他可不喜欢做亏本买卖,盘腿就坐在了路中央,冲着芊芊招手道:“来来来,我来给你好好算上一笔。” 芊芊毫不怯场,直视着他,余怒未消:“你昨天说的可是‘拿回’,想来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也应当明白那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但小八不给,我也不能抢啊。”老农挠着乱糟糟的头发,“等你们见到了,你就可以理解了。” “这我不管,你没能兑现承诺就是事实。”虽然心里有些好奇,但气势上可不能输,芊芊深知谈判三昧。 “这样,我帮你炼丹,来补偿你,怎么样?”老农敲着路面上的石板,一副你赚了的样子,“我知道你想炼玲珑回天丹,但这对炼丹水准的要求想必你也清楚,根本不是凡人能驾驭的,你没能凑齐的几味辅药就当我送你了,够意思吧?” “呵。”芊芊冷笑,“主药不过三品回天果与四品玲珑草,就需要仙级技法来炼制?你骗谁呢?” 白鸿感受到老人并无恶意,嗫嚅了一下,也大着胆子插嘴道:“玲珑回天丹的主材料并非玲珑草与回天果,而是其中萃取出来的玲珑本珍与回天之力,萃取的效果越好,可以炼制的丹药品级也就越高。” 老农一拍大腿,满是鄙夷地指着芊芊道:“不学无术,真是不学无术!” 芊芊俏脸微红,不靠谱的小狐狸可没告诉自己这事情。 “喂,丫头啊,做我徒弟吧。” “不可能。”小姑娘撇了撇嘴,“我有师父了。”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蹲下身,嘴角微微扬起,笑得跟只小狐狸似的:“药材在我师父那儿,不如一起去我家吧,还能包你一顿午饭。” “这话是你师父教你的吧?”老农失笑。 芊芊很是无辜地眨着大眼睛,若他没提出炼丹,自己也会主动寻求他的帮助,只不过要付出些代价罢了。 “既然敢来我的主场见我,那我这个做地主的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太清道人支起身,幻境消失于无形,懒洋洋地朝着南边走去,笑容满面,“走吧,我想见他好久了。” …… 方府较之昨日冷清了好多。 不仅妖仙们没了踪影,众多仆役也已经散去。 小狐狸来时,正赶上小杰在收拾行囊。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小狐狸很是自来熟地跳上茶几,啃了口香梨。 “前辈,你来了啊。”小杰苦笑,“最近似乎妖行之森出了很多事情,父王让姐姐带我回去,大概以后都没什么机会出来玩了。” “唔,妖行之森啊。”苏泯回忆着地图上那位于沧溟江彼岸的巨大红圈,安慰道,“长大了,总得担起一些责任。” 小杰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看到那一袭紫衣的少女向这边走来,顿时打了个寒颤。 “小狐狸,你来做什么?”晓雅笑嘻嘻地揪起狐狸后颈,“如果来找苏璃,那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好可怕的女人…… 苏泯感觉背后一阵凉意,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 “有事?” “想请你一起吃顿饭。”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二十章 天上人间 “你就这样邀请女孩子共进午餐?”晓雅嘴巴鼓了鼓,看起来颇为可爱,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小狐狸总是升不起恶感,忍不住在他耳旁吹了口气,笑道,“这样下去,可是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小狐狸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不知是因为少女吹出的那口热气,还是她身上幽幽的馨香,下意识就看向了她那明净如琉璃般的眼眸,说道:“找女朋友干嘛,还能比你好看吗?” 少女一愣,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小嘴真甜,那姐姐我就答应咯。” 苏泯摸了摸鼻子,感受到徒儿的气息正朝这边快速接近着,颇有些尴尬地道:“也许,大概,还得借用一下场地和厨房。” 晓雅一愣,小杰亦是呆住,合着是来蹭饭的? …… 当银瞳少年磅礴的神魂封禁八方,小杰、白鸿等人皆是毫无意外地昏了过去,倒是小徒弟在这妖瞳的诡异之力下展现出了极强的抗性,不过也是脸色苍白,抱着苏泯的手臂一言不发。 苏泯假装没有看到晓雅那错愕到恍如看神仙的眼神,莫名就有些心虚。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见我的。”老农毫不客气地坐上了主座,抓起茶壶就自顾自灌了一口,“决心插手了吗?” “前辈与我们一路同行,自然没什么能够瞒过您的法眼。”苏泯苦笑着打开随身空间,将药材递给了他。让晓雅见证了这一场谈话,本身便是一种立场。 曾惊叹于元宗之上的那一位居然能这么快觉察到止戈的脱困,曾惊叹于沧云城上天道伟力的磅礴宏大,但真正见到老人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你很强,若非不了解天道,我也没法做到不被你发现。”老农一只脚架在了椅子上,说道:“如果你早出现五千年,啧,哪怕只是提前三千年,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你合作。” 苏泯沉默了一下,抬头直视着太清道人:“我以为会很容易的。”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牵挂,在他正视妖族的身份之后,愈发觉得如此。 但时间,终究改变了很多。 “太晚了,你的出现,终归是太晚了。”老人看着面前的少年,再看看依偎在他身旁的少女,面色柔和了下来,说道:“虽然今天才得以见面,但我,终归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对你们各自的想法,也有过些猜测。” 一旁正拨弄着发丝的紫衣少女满脸错愕,望着晓雅怔怔出神的芊芊亦是不敢置信,唯有苏泯沉默着,似乎早已猜到。 “我知道劝不住你们,但还是想来说上一句。” “在他人的视线外,才能活得更久,更长。而唯有活着,才能保留拥有的权力!” 活着,么? 小狐狸神色恍惚,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当初自己打破阴阳界限那一天,那一天,苏璃也说了类似的话。 “我就要走了,苏璃。阳世这么可怕,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那就听我一句,不要随意出头!” “如果有人惹我怎么办?” 那人似乎变得有些暴躁,情绪阴冷、森寒,一字一句地道:“你活着,就能看他死!” …… 来到这世间,第一时间就为自己找了个代言人。 跳出他人的视线之外,世事如何自然与自己无碍。 但真能无碍吗? 苏泯坐到道人身侧,轻声道:“前辈虽隐于世外,但心在世间,如何能教人跳脱?” 几乎这个圈子的人都知道,元宗之上有个草庐,草庐之中居住着当世最为博学的仙人,道号太清。 但那座草庐之中,什么都没有。 那位仙人去了何方?无人知晓。而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呢? 暮谷主人或许有所猜测。故此,当世最强的他也将道统立于这等偏僻之所,大陆东隅。小小暮云之国自此成为仙家禁地。 “想听故事吗?”老农猛地灌了一口茶水,露出一口大白牙。 也不管众人脸上或凝重、或悲伤的表情,他自顾自说着。 …… 故事始于六千年前的仙界。 时年阳盛,帝皓率众仙祭日于野,忽见九日横空之异象,笑对众仙曰:“天现九日,此乃圣人降世之兆,我人族基业,当万世不朽!” 群仙皆笑,齐声赞道:“陛下圣明!” 唯有澹洲仙王一闪而过的错愕显得格外刺眼,他接到家中喜讯,原本尚有十数天孕期的夫人,竟在此刻诞下麟儿。 帝皓并没有在意澹洲仙王的失态,但手下之人自然不能也跟着不在意,祭典之后,澹洲仙王之子当为圣人之资的谣言便传遍了整个仙界。 练气之道确立不过万年,凭着先天在真灵上的优势,不论数量还是个体实力都不占优的人族逐渐在仙界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大军所过之处,妖族、异兽唯有四散奔走,纵是强如先天神灵,都难撄其锋,不得不让出仙界的统治地位。 当一杆长枪霸绝天下的帝皓横空出世,仙界异族更是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此局势,可还需要圣人?不少人都在心底问出了这个问题。 从小就带着光环的太和并没有让所有人失望,无论是期待着他成长的父母、师长,还是等着他夭折的对手、敌人。 自出生起便是仙体天成,三岁时就博古通今,五岁以后,学识一道已然傲视澹洲。就连帝皓都对他赞叹不绝,当场题下了“继往开来”四字,以示勉励。 在澹洲百岁之下修者的交流会上,年仅二十的他更是展露出了无比的战力,有了“少圣”之称。几乎没有人会怀疑,他将在帝皓之后继任天帝之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 世上哪有这么多意外?尤其是在天算之法日渐成熟的仙界。苏泯微微眯起了眼睛,若非如此,帝皓又怎会死?仙界又怎么会乱? “第一场意外,就要从他哥哥说起。” “有着与弟弟一模一样面容的太清,却没有像他那般耀眼的天资,数百载的勤奋修行,比不过弟弟几十年的随意之功。”太清道人讲到此处,竟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任谁陷于如此处境,都会对那有着同样容貌的人心怀不满吧?” “于是,他将弟弟引入了妖族的陷阱。”晓雅轻声补充道,神色无比复杂,“而太和,也正是由此结识了当时率军围剿他这个未来仙帝的青凰妖仙,苍云殿下。” 听到此处,芊芊像是想到了什么,差点惊呼出声,急忙捂住嘴巴。 苏泯亦是浑身一震,下意识地与她对视了一眼。 沧溟江畔,那座陪伴着自己成长的小城,名为沧云!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二十一章 昔年少圣 太和并没有死,他凭着自己强悍的实力和对地形的了解与妖族周旋良久,最终等来了附近的人族援军。 苍云在族里亦是天资绝世的存在,自幼顺风顺水,从未想过追杀一位还没成就人仙的人族小辈居然也会失手。 自此,她便对这位号称“少圣”的年轻人留心起来,狩猎战、排名赛,种种比赛的背后开始出现妖族的身影。 “人族的比赛,就不能容许妖族参与吗?”青凰妖仙昂着头,睥睨群仙,“莫非,你们怕输?” “既然妖族的诸位想要自取其辱,吾等自然乐意至极。”帝皓如是说道。 自此数百年间,仙界的征战少了许多,种种比赛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开启了人妖共存的一代盛世。 但凡有太和之名出现的地方,苍云必定相随。而两人你来我往的争斗,也宣告了比赛的第一、第二再与他人无缘。纵然这是一个强者辈出的年代,随便几个青年俊彦就足以在过去引领风骚,可在两人无双风采的笼罩下,所谓的“天才们”个个都显得黯淡无光。 太和耀眼的光环让他成为了不少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而苍云,虽为青帝之女,与人族走的太近,亦引来了不少反感。 终于,双双突破了地仙极限的两人将上一代、上上代的人都抛在身后的同时,也引来了最为致命的杀机,在绝杀大阵的笼罩之下,太和第一次抱住了苍云的娇躯。 他说,“可惜,我再也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她说,“若是再来一次,结局会不一样吗?” 他笑了,“若是我们都能活着离开这里,你会答应我吗?” 若是不计前程,不争仙途,他自有办法带她离开。虽然有些可惜,父母、师长乃至帝皓那殷切的眼神逐一出现在他的脑海,但他,还是更希望怀中的女孩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少女并没有说话,只是吻住了他的唇。冰冰凉凉,还带着些鲜血的腥味,却在一瞬间破开了他的心防。 太和微笑着,正准备祭出底牌,错愕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失去了对体内仙气的控制。 她说,“我来吧。” 温热的气流划过他的耳朵,痒痒的,他的心却在那一刻沉了下来,前所未有的恐惧几乎要让他跪倒在地。 “不……不要啊!” 苍云何等骄傲,如何能面对没有修为的未来? “傻瓜,我还可以重生呢。” 女孩如是说着,巧笑嫣然,眼底燃起了一团青色的妖火。 …… 老人说到此处,饶是已经用了数千年来平复心绪,声音也不由微微发颤。 中都城上空遍布着雷云,轰鸣不息。 凤凰一脉可以涅槃不假,但却是需要以体内的祖血为代价。 妖族的骄傲,始于体内代代承传的血脉之力。失去了祖血的青凰妖仙会是何等结局,苏泯已经不忍想象。 …… 安然回到家中的太和并没有迎来父亲的问询、母亲的关心,反而是被押送到了地牢深处,严密看守。 当晚,兄长找上自己,这才知晓设计之人是何等歹毒! 两人相拥的场景被不知藏在何处的宝石记录下来,传往了仙界的各州各地。澹洲再次因为太和之名而备受天下瞩目。不过这一次,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在两人的恋情面前,为何会被围攻、满身鲜血根本无人关注。 “你后悔吗?”太清看着眼前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泪流满面。 “怎么会。”太和神色安然而满足,“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便是与她相遇。” “是我害了你。”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太清脸色狰狞而可怕,伸手抓住了他的双肩,“从今往后,我才是你,你就是我,你叫太清,记住了吗?” 恶毒而繁复的诅咒爬满了他的全身,虽不知道效果,昏昏沉沉的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自己这么惹人恨。 …… 说及此处,太清道人已是老泪纵横。 “我名太和,道号太清!” “这是我哥哥的身体,可他,却因我而去!” “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狐狸沉默,晓雅沉默,芊芊亦是沉默。 雷音响彻,风声呼啸。 …… 当太和醒来之时,看着那属于哥哥的一切,霎时间都明白了过来。 下人们说,二公子发狂,打晕了大公子,他一言不发,只是飘忽的眼神时不时望向远方。 苍云,你那边怎么样了? 触犯了仙界最大的禁忌,没人保得住他。哪怕是帝皓,都在群仙不断的进言之中陷入沉默。 仙帝之下,是九大仙君。当其中八位都降临澹洲之时,太和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现在在地牢里的,是他哥哥啊! “太和,你可知罪!”威严的声音传遍澹洲城,宣告审判开始。 “何罪之有?”太清直面仙君,体内汹涌的炽阳仙气犹如一潭死水,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你与妖族苍云之事,可否属实?”另一道稍显温和的声音传来。 太和紧紧握住双拳,指间鲜血横流。出声者是他的老师,离云仙君。此时只需要矢口否认,以老师的人脉与手段断然不会让自己出事,可苍云呢?这对她何其不公! 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无助。 恍惚间,他听到那个“自己”说:“遇上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他猛地抬起头,那仿佛从自己心底流出的话语直接点燃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怒火。 唯有他,不住泪流。 掌刑仙君本来对自己欣赏至极,此刻却满面怒容,冷声喝道:“罪仙太和,应受五雷灌体之刑,可有异议?” 再不出声,他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他拔出了手中的剑,剑鸣铮铮,一如其骨。 这是常年生活在弟弟光环之下的太清第一次成为全场焦点,也是最后一次。 临刑之日并未升起太多波澜,“太和”冲他摇了摇头,笑容一如以往的“少圣”,洒脱,而坚定。就此,成了他心头无法抹去的痛。 谪仙太清,暗通妖族,罪不容赦,流放边陲,终生不得进入人族一千八百州。 九日起,圣人出?这个时代不需要圣人,更不需要一个爱上了妖族的圣人。 …… “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们讲这个故事吗?”老农又恢复了以往那懒散的模样,嘴角挂着丝丝笑意,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知何时,中都城上的乌云已然消散无踪,秋风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说明你对妖族没恶感,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苏泯撇了撇嘴,双手背在脑后,起身走向厨房。仆役们都已经在自己的妖瞳之下昏了过去,午饭得亲自动手了。 “愚蠢!”太清道人吹胡子瞪眼,小狐狸这装傻充愣的样子把他气的不轻,冷笑着说道,“老夫当年就是站的太前面了,这才吃了大亏!” “天剑之乱后上任的那些仙君、仙王,哪个当初没在我手下吃过点亏!现在不还是一个个在天上作威作福!” “既然话都说开了,成就仙体之前,你这小狐狸别想跑出中都城!”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二十二章 妖族法则 老农走了,临行前冲芊芊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们还会在见面的。” 他之后见到苍云了吗?被流放的他为何会被送到下届追杀天剑仙君?有着最为博学之名的他为何会出现在沧溟江内、孤守沧云城? 他不愿说,苏泯也没有再问。 六千年来,老农经历了许多寻常仙人至死都不会经历的事情,足以写成一本厚厚的传记。 如果往事能翻过去,自然就成了故事,再悲伤、再悔恨,也都可闲来怀念。若翻不过去,便只能自己埋在心底,任由它发酵、变质。 “小狐狸,做我徒弟怎么样?”突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苏泯,爬满皱纹的脸上认真而严肃。 银瞳少年愣了愣,心头微暖,嘴上却是轻轻哼了一声,满脸嫌弃地道:“不怎么样。” “当年你喜欢上一个妖族就已经搞得自己身败名裂,现在再收一个妖族徒弟……”小狐狸摇了摇头,“你还真是生怕玩不死自己。” “哈哈哈哈,也是。”太清道人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远去,“抓紧时间提升自己吧。人间,就要乱了。” …… 晓雅瞧着谪仙远去,挑了挑眉毛,伸手就揪起了苏泯的耳朵。 “痛痛痛!”苏泯猝不及防之下被偷袭得手,疼得龇牙咧嘴,急忙求饶,“大姐,冷静,冷静!” “冷静?你早就知道他会来是不是?”与苏璃一般无二的容颜之上满满地写着愤怒,“那可是人族最强的七仙之一!你居然把他带到了我们这里来?” 芊芊搂住师父的手臂,眨了眨清亮的大眼睛,倒是让正欲暴走的晓雅突然意识到还有外人在此,触电般缩回了正欲用力的手指。 那姑娘轻轻咳了一声,虚伪地维持了一下她那如纸一般脆弱的柔美形象,挥手道:“说吧,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苏泯缩了缩脖子,那满眼的杀气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十年后真能赢吗?”他问道。 晓雅身体一僵,思忖了良久,颇有些犹豫地道:“说不定……可以赢?”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道:“父王他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既然决定在十年后开战,就必然有他的理由。” 小狐狸报以冷笑,说道:“不到一定的境界,又怎么会理解天道之力的恐怖?什么理由才能够抵消谪仙们如此巨大的优势?” “树老走前,我告诉了他真灵的存在。很显然,你们并没有足够完整的练气传承,只是一昧地沿着旧有锻体之术的路子,完全看不到人族在境界上的强大!” 晓雅颇有些不服气,正想要说些什么,但苏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你应该也听到了太清老头对我下的禁足令,如他所言,我是没有成就仙体的,若光论肉身、真气,甚至比不过一个在三品境界磨砺了许久的人族。”小狐狸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但我要打败你的话,一只手足矣。” 芊芊看着笑容满面的师父,伸手捂住额头,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什么莫名有了种想要一拳挥过去的冲动?他就这么喜欢欺负女孩子? 晓雅脚下的石板咔咔作响,听着有些惊悚。 突然,她笑了起来,倾城的容颜在阳光下显得柔美异常。 “不管你想表达什么,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成功激怒我了。” “按我们妖族的规则,谁强,谁有理。” “也不用限制你单手,只要你能打赢我,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说着,猛烈的音爆声响起,原先那姑娘站立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大坑。 要不要这么夸张……苏泯眼角跳的颇为勤快,推开身旁的芊芊就是一个懒驴打滚。 自己先前所在之地已然成了一口喷泉。 画风不对啊,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一拳下去地表十余米厚的土层跟纸糊一样,打在人身上还得了? 想起小杰在他姐姐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苏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芊芊看热闹不嫌事大,挥舞着莹白的手臂,大声喊着:“师父加油!师父揍她!” 正寻找着晓雅踪迹的小狐狸顿时感到胯下一凉,急忙一个侧身避过了突如其来的地刺。 紫衣少女遁法娴熟,先前打穿地表的时候就趁机隐于地下,此刻借助术法与苏泯缠斗,先天便立于不败之地! 苏泯暗道大意,晓雅看起来是生气了没错,打起来却丝毫没有受情绪影响,虽然占据肉身上的绝对优势,依旧选择了藏身地下的稳妥战法,试图以远程术法消耗他的体力。 但苏泯最拿手的是什么? 小狐狸眼瞳之中闪着银白色辉光,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顿时飞舞起来,如同遇上了至高、见到了主宰,顺从地在其指掌间流淌。 “原来,你的本体是植物!”苏泯恍然,他曾感受过方明杰体内暗藏的凶戾,下意识地将无法被感知的晓雅与她弟弟归于一类,因此看到小姑娘那气势磅礴的一拳竟能打穿十数米地表时才感到无比震惊,可若是换成植物类的特殊生命就好解释多了! 晓雅轻轻哼了一声,虽不承认,也不表示反对,地刺突进的频率却在霎时间加快了许多。 苏泯凭借着对天地之灵的掌控,总能在攻击降临前预先避开分毫,不由让她本就有些焦躁的心不耐烦起来。 “臭狐狸,吃我一脚!”伴随着少女的一声娇喝,苏泯面前突然炸起一蓬土灰,可他却精准无误地回过身,捏住了少女如玉般的脚腕。借着八方之灵的加持,晓雅挣扎了两下,竟不能撼动他分毫。 小狐狸笑着晃了晃自己背于身后的右手,提腿挡住她迎面挥来的一拳。 “怎么样,服不服?” 自然是不服!紫衣少女以腿带腰,借腰挥拳,顿时在拳脚碰撞的反震之下挣脱了苏泯的“魔爪”。 见识过苏泯那诡异状态对战局先机的把握,她还怎敢动用术法?借机贴上身来就是一通短打。 小狐狸纵然能够料敌先机,也在这重重反震之力下被震了个七荤八素,差点没闭过气去。但看一旁,徒儿那一副很高兴看到自己被揍的样子,顿时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一指点在晓雅咽喉处。 入手丝滑,那温热的触感让他一阵失神,片刻后,轻声叹道:“我输了。”此时抵住少女要害的,不正是他不打算动用的右手吗? “不用你可怜!我输了,我认。”晓雅亦有着自己的傲气,挥手拍开他的手指,心有余悸。若非两人只是比试,并未起什么杀心,自己已是尸体。输了,就是输了,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刚才,想必你也见到了真灵对于战斗的影响。”事关重大,苏泯不再推脱,希望能争取到她的配合,“我将借助天地之灵共鸣来提升自己的战斗形态,称为天人状态。但在我目前所知的很多方面,天人状态根本无法与天道之力相抗衡,或者说,所谓天道,根本就是更高一级、乃至数级的天人。” “若是七位谪仙都能动用这种力量,你还觉得妖族有希望获胜吗?” “你想要我怎么做?”晓雅在这一点上非常痛快。 “拖住他们。”苏泯望着她那与苏璃一模一样的容颜,内心油然升起了些许不安,“等我,五年之内,我会来妖行之森找你!”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二十三章 月下伊人 方家姐弟也走了。 临行前,晓雅将一块非金非木的腰佩递给了苏泯。 “这是?” “方府阵法的控制中枢。”紫衣少女言简意赅,还不无鄙夷地看了眼小狐狸,“身为我妖族之人,却对本族历史一问三不知,以后出去可别说我认识你。” 苏泯老脸一红,挠了挠头,收下她的好意。 自己毕竟不是正统妖族,这几日相处之下可没少面对姐弟俩那如见神仙般的目光。 细心如她,在书房里留下了相当丰富的妖族典籍,正好能够弥补小狐狸对人间界那如同白纸般的认知。 芊芊近些时日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当师傅的自然不能不闻不问。 当得知竟是因为小杰本体为妖族这事情以后,苏泯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你觉得他故意装弱在骗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他对徒儿可太了解了,随口就戳中了她的痛脚。 小徒弟恼火地抄起一只鸡腿就朝他丢了过去,初具规模的胸脯起伏不定,气道:“笑,你还笑。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小狐狸随口叼住送上门来的美食,精精有味地吃了起来。 “那小子的破绽难道还不够明显?手上那柄长剑都暗藏着压制实力的层层禁法。剑在手中之时的他确实很弱,不假,但松开手,妥妥的三品实力。你就是警惕心太弱了。” 苏泯打了个幸福的饱嗝,毛茸茸的尾巴晃呀晃,气得芊芊抓起一把干果又朝他砸了过去。怎么可能一见面就盯着别人唯一的财物看,她不要面子吗? 找不到事情做的白鸿自觉成了芊芊的贴身小跟班,对这只能与主人亲密互动的成精狐狸已是见怪不怪,一身灰色衣袍轻轻摆动,精准接下了落空干果,伸手递到苏泯嘴边。 咦,这丫头很上道呀,以后说不定可以拯救世界!小狐狸颇为惊喜地看着她那冷艳的面容,虽然表情颇有些僵硬,但看得出是个骨骼清奇的好苗子,不由暗自思忖将她培养成一代天骄的可行性。 …… 今夜,已然月圆。 换上了一身白色衣裙的沐芊芊身段婀娜,飘然若仙,俏脸之上却满是恍惚。 按照昭阳在无量印中留下的信息,她如约来到金玉桥边。 “这是想要带你进宫吗?”苏泯抬头看着已然近在咫尺的皇宫高墙,“据传,这里面布置着前往元宗与暮谷的传送阵,很可能是真的诶。” 当然是真的,自己还亲眼见过呢。芊芊脑中闪过曾经的画面,不由一叹,紧了紧怀中的狐狸。 “你很不错,听风阁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柔和而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如初见时那般干脆,“可愿做我弟子,入我元宗?” 芊芊正待拒绝,扭过头,双眸却难以自制地停在了那初次显露在自己眼前的绝美容颜上。柳眉纤长,瑶鼻秀挺,动人之余,还依稀带着些难言的熟悉。 “你……你是?” “很意外吗?”昭阳身着一贯的鹅黄色长裙,长发如瀑,犹带些沐浴后的湿润,随意披散身后,眼波流转间带起丝丝笑意,“我叫刘婉儿,皇室九公主,蒙师尊太清道人不弃,于八年以前收为亲传,在元宗二代弟子中位列第八。” “怎么样,小丫头,够资格当你师傅了没?”说着,她那柔软的身子就已贴到芊芊背上,调皮地吹了口气。嗓音悦耳,带着几分促狭。 刘婉儿?元宗亲传? 想起太清道人提及“八丫头”时的面色古怪,想起林家旧址的现主,想起自己儿时那说好要一起仗剑天涯的故友,哪还能不明白? 芊芊回过神来,感受到背后那温热的触感,双颊顿时染上了一抹绯红,急忙扭身退开几步,猛地摇了摇头,大声喊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昭阳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但还是微微撅起红唇,看起来分外诱人。 “你……你……”芊芊一拍脑袋,终于将那句“你不是喜欢穿白裙吗”咽回了肚子里,看着月光下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惊人魅力的绝美女子,竟说不出话来。 “我?我怎么了?”婉儿学着芊芊的样子,嬉笑中又将身子探了过去,“你不喜欢我吗?” 芊芊微微后仰,眼角跳个不停。任她再怎么聪明,也无法将面前这玩性大起的女人,跟那初见时的清冷高傲联系到一起。 怀中的狐狸看不下去了,一爪子摁在她腰间,小姑娘终于回过神来,剧烈喘着粗气。 “哈哈哈哈,不逗你了。”昭阳笑得花枝乱颤,一手搭在芊芊肩上,挑起她那已经染上些许红晕的下巴,一手递上了一枚镶有水蓝色宝石的银白戒指,满眼尽是戏谑,“师尊早已算到你会拒绝,便让我将这个交给你。或许,你该叫我一声师叔?”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芊芊接过戒指,满脸狐疑,她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然而面前的女子眨着大眼睛,满脸无辜:“知道什么?” “你真不知道?”小姑娘虽然身段也算高挑,但毕竟才十五岁,较之昭阳,尤要矮上半个头。此时仰起头来,正好将莹白的侧颜送到了女流氓嘴边,让她一时没忍住便亲了下去。 温润的触感自脸部传来,霎时间,芊芊脑海里那种种思绪尽皆化作了空白。 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小丫头居然从二品强者手中逃出生天,一路狂奔,回到家里,猛灌了几口茶水。 白鸿颇为惊诧地看着她那狼狈模样,一贯漠然的脸上难得有了好奇,随后轻声问道:“狐狸,是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 师父?额。芊芊看了看自己怀中的空气,一时无言。 …… 苏泯看着落荒而逃的徒儿,内心震惊犹有过之。 跑就跑吧,谁没跑路的时候呢。 只是,我怎么还在这里? 小狐狸呆呆看着白衣少女离去的方向,彻底懵了,随即感受到自己被一双纤细的手臂拦腰抱起,陷入一团温软之中,内心满是问号。 银白的月光洒落,雪狐一身同色毛发更显晶莹。 婉儿很是欢喜地逗着狐狸,直到夜深,皇城内报时的钟声响起,少女方才起身离去。 桥边的风,伴着深沉的夜。 凄婉的歌,陪着清凉的月。 苏泯躺在昭阳怀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旧时琼宇今尚在,不见故人载月归……” 少女唱着唱着,突然蹲下身,靠在墙角,哭着笑了起来。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二十四章 初入元宗 第二天清晨,当太阳在中都城上洒下第一缕光明之时,小狐狸挣扎着摆脱了被昭阳公主当做枕头的命运。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婉儿并没有回到宫中,反倒是拉着小狐狸爬上了城门外的山头,抱着酒坛子就开始胡说八道、胡作非为。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也不管心中郁积着的是什么事情,就一个字,喝! 刚开始小狐狸还有些放不开,但两口烈酒下肚,脑袋也开始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当沐芊芊顺着与师父的感应找到两人之时,场面是极美的。 露水打湿了少女本就轻薄的衣衫,勾勒出那诱人的身段,而睡眼朦胧的她毫无自觉地横卧在草地上,扯着狐狸不想放手,就连一旁的白鸿都看直了眼。 …… 芊芊搂着狐狸,微笑如常,向婉儿这位名义上的“师叔”道明来意,玉指掩在苏泯肋下,锻炼手部力量。 太清道人借她之手交给自己的戒指自然不凡,乃是唯有洞彻空间之秘的仙人才有本事制造的随身储物法宝,其中赫然放着两枚自己相当熟悉的玉佩——一枚是元宗二代弟子的身份象征,看图样应当位列第九,另一枚则是其子玉,归于三代弟子所有。 她叹了口气,将玉佩收入怀中,却没有滴下自己的精血。 再找婉儿,自然是为了前往元宗,提高自己的实力。 “唔,元宗离皇城并不远,如果借用宫中的阵法,更是瞬息可达。”昭阳公主脸色如常,丝毫没有失态后的尴尬,随手挽起发丝,浅笑嫣然,“如果你已经做好了潜心修炼的准备,那就随我来吧。” 她已然从太清道人口中知晓了芊芊的跟脚,自然对其关怀备至,而芊芊得见故友亦是欣喜,一路上笑声不绝。唯有不敢作声的小狐狸,成了受气包,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教教这女魔头什么叫尊师重教。 至于怎么教?此刻腰间软肋尚沦陷于敌手的苏泯不由陷入沉默。 …… 元宗,大陆最强的七大势力之一,虽然排名始终居于末流,但作为唯一一个宗门,依旧是人间界几乎所有修者的梦幻之地。 身为谪仙亲传的九公主昭阳想要动用传送阵自然没人敢拦,只是微光一闪,众人就来到了一座小山包前。 小狐狸看着那歪歪斜斜的无字石碑插在地上,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芊芊锻炼了一路的手指亦微微颤抖,小声问师父:“是不是传送阵出问题了?” 苏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尤感觉自己活在梦里。 白鸿掏出早已备好的典籍,默默翻着,突然盯着书上某一处,理了理散落在胸前的发丝,面无表情地说:“传说中,元宗有块无人能识的天书碑,此碑所在,就是在外界颇负盛名的仙路起点。” “嗯,应该就是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她随口补充道。 芊芊嘴角抽了抽,感觉心目中元宗那高大的形象正在逐渐崩塌。 婉儿不以为意地笑着,拍了拍手道:“欢迎大家来到元宗,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走了过来,嘴里还叼着根稻草,好奇地看着小狐狸,随口问道:“公主姐姐,他们是新来的吗?这小狐狸好可爱啊。” 婉儿随手就给了他一个栗暴,笑骂道:“又叫错,是师叔,师叔懂不懂?”正说着,就见她身形渐渐变淡,再没了踪影,只余一道声音传来,“登记身份、安排住处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若是没办好,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小孩捂着额头,颇为无奈地看向芊芊与白鸿两人,已然对于她的消失见怪不怪,耸了耸肩道:“师祖叫人就是这急性子,不喜欢浪费时间。” “嗯嗯。”两人一脸茫然地点着头,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好厉害的样子。 “走吧。”他一马当先,踩向那块空白石碑,转眼间没了踪影。 白影一闪,苏泯紧随其后,也窜了进去,留下两女面面相觑。 “快进来吧,”那叼着稻草的小男孩从碑中探出脑袋,“有些事情,慢慢会习惯的。” …… 嗯,慢慢会习惯的。 芊芊麻木地看着这片云雾缭绕、但与外界一模一样的空间,看着一个个飞来飞去的身影,缓缓捂住了胸口。 这片空间名为元界,是太清道人借助道法太虚幻境与一块巨大无比的冥石构建而成。在这里,天道法则几乎被压制到了极致,但凡练气修为上能达到五品中游的人都可以在这片特殊空间里施展出到近乎于仙人的手段。 小狐狸听得面色颇为诡异,忍不住偷偷吐槽,他还没在这里发现实力不到五品的人,被恼羞成怒的小徒弟一指戳在腰间,顿时不敢做声。 那小男孩自称是承天道人,一身实力竟然也有五品,但由于一口真气过于涣散,无法在这片空间中自在飞行,故而常年守在外边。当然,要说他真只有看起来这么大,苏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最终,完成了登记的两女被安排在了入门弟子居住之所,正好两人一间小阁楼,算是在元界有了正式的身份。 入门弟子是没有资格佩戴玉牌的,确认身份的物件乃是一方玉蝶,上边印有元宗至宝仙剑沧溟的神兵气息,外人无法仿冒,但就是携带起来颇为不便。好在芊芊有储物戒指在手,倒也不以为意。 …… 当晚,苏泯循着多年以来的习惯,爬上楼顶,发现已经在那儿躺了许久的徒儿,不由莞尔。 “干嘛不把玉佩拿出来?”小狐狸也躺了下来,毛茸茸的脑袋顶着她那柔顺的发丝。对于戒指内的东西,芊芊自然不会瞒他,就连那块二代弟子的身份玉佩也已交到他手里。 “那是看在你的份上给的,不稀罕。”小丫头轻轻哼了一声,颇有些闹脾气的味道,“你也不想头上莫名其妙多个师父是吧?” 苏泯失笑,拿头顶了顶徒儿,乐道:“太清老头也是一片好心,你干嘛曲解他的意思?” 芊芊心里自然也清楚,或许是为了方便以后的合作,或许是为了照拂师徒俩在中都的生活,但她就是不希望让师父在这些地方低人一头——或许这才是她甘愿从入门弟子做起的原因所在。哪怕她无比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变的强大。 见徒儿不说话,小狐狸也安心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能这样安然躺在夜空下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二十五章 藏经阁内 小狐狸偷笑着来到徒儿床前,猛然间探出前爪,伸进芊芊后颈的衣领内。 妖法·冰凝! “该起床了!” 伴着一声惊呼,苏泯成功在铺天盖地的杂物与芊芊的“魔爪”落下前逃出了她的卧室。 今天可是她们正式入门的第一天,怎么能把大好青春浪费在睡懒觉上?小狐狸嘴角挂着笑容,不无促狭的想着。 当然,昨晚师徒俩聊了些什么,聊到了多晚,就全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元宗修行的氛围相当宽松,能成长到什么程度,全看自己自觉。 无论是天地灵气浓郁到近乎液化的练气宝地,还是秘籍、道法多到如山间野草的藏经阁,无论是修行经验丰富的前辈导师,还是历练资源多样的仿真模拟,在这里都能找到。 但天下哪有可以白吃的午餐? 在元宗,想要获取资源的代价,就是付出功德点。 所谓功德,自然赏善罚恶。但凡有创新、利社稷的好事,宗内执法长老都会予以褒奖,可一旦做了什么违道义、损德行的坏事被发现,长老们的惩罚亦是相当严厉。 而在每月之初,每个留在元界的人都可以象征性地领取一笔数额为一百的功德,颇有几分不为害便是功的意味。 小徒弟虽然有着近乎于五品的战力,但实际练气境界上与白鸿相差并不多,仍旧只能归于六品。一百功德,足以让这个等级的修者在元界无忧修行数月了。 但自己该如何提升呢?小狐狸前爪点着自己的下巴,果然太强了也是一种烦恼吗? “呸,不知羞。”老农模样的太清道人笑骂着出现在自己身后。 “诶诶诶,老头儿,讲点道德啊。”苏泯无奈,“偷听别人心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太清依旧是那身麻衣打扮,伸手抠了抠自己的耳朵,丝毫没有偷听者的自觉,笑道:“这么强的精神波动,也不收敛一下,不就是放着让我听的吗。” “怎么样,我这元界,建设的不错吧?”老人在修行的同时,显然并未落下脸皮,不愧为一代仙人。 说着,他颇有些错愕地发现,自己眼瞳之中散发的诡异之力在这里竟然也被削弱了许多,变得可控而温顺,仿佛失去了源泉。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回望太清道人,在妖瞳下竟显得颇为虚幻,不似真人。 老农捋了捋胡子,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苏泯眸中略带异色,盯着自己看个不停,便也直直地看了回去,看得他直翻白眼,这才摆出一副获胜者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问道:“看出来了?” “没了止戈,光凭沧溟应该无法对你构成什么威胁才是。”苏泯直言。这老头,真身脱困才多久,又不见了踪影,不愧是名成于五千年前的千古阴人。 老人听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笑道:“真身隐于幕后,才能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形成威慑。” “你的立场,未免让人有些担心。”银瞳少年摊了摊手,“但愿我们不会有刀兵相向的那一天。” “呵呵,谁知道呢?”太清道人笑容不改,云淡风轻,“我看到的未来,需要你。” 需要我,么?那我可不客气了。 苏泯笑着摆摆手,顿时磅礴的神魂覆盖周身,径直飞往了藏经阁所在之地。 其腰间佩戴着的,赫然是那块二代弟子魂玉! …… 戴上那枚玉佩,只是为了方便而已。毕竟,藏经阁对于一个二代弟子所持有的权限而言,几乎可跟自家书房划等号。 但对习惯了平静的元宗弟子而言,苏泯的出现无异于一场特大号地震!二代弟子中的最后一个空缺,终于被填上了吗? 外界都有传闻,太清道人之所以设立“元初九子”,是为了组成一套史无前例的强大杀阵。 每一位二代弟子手中的魂玉,都蕴含着强大到足以弑仙的阵法,而在九人悉数归位之后,更是可开启那完全超出此界修者认知的力量。 所谓排名亦是据此而定,不代表实力,不代表地位,却关乎所掌阵图的位置——不然,三百年前才拜入元宗的陈霄如何能够列居第二? 苏泯自然懒得理会因自己出现而引发的骚动,只是微微蹙眉,将这些未曾听闻的信息都记在了心里。 以谪仙那等层次的心机与城府,就是对自己简单问个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那句话逐字拆解、分析。这么大一个消息被传到人尽皆知的程度,要说其背后没有什么别样的目的,小狐狸才不会信。 芊芊与白鸿亦在藏经阁内,以两女绝美的容颜与身姿,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在不知不觉间身边就汇聚了不少观众。 此时,芊芊感受到师父的靠近,不由微微愣神,停下了脚步。回望来路,却发现远处异常喧闹,忍不住担心起小狐狸来。 “怎么了?”白鸿正翻阅着一本颇合心意的道法典籍,注意到主人的异常,出声问道。 “我有个朋友……额……”芊芊很是纠结地组织着措辞,“他……好像也来到了这里。” “朋友?”白鸿玉指修长,轻轻点在唇间,美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苏泯适时出现,伸手就是一个栗暴,敲在了徒儿的小脑袋上,笑容阳光而灿烂:“你好,别听芊芊瞎说,这丫头就是喜欢胡闹。我叫苏泯,是她叔叔,很高兴认识你。” 额,叔叔?白鸿看了看一旁捂着脑袋满脸气急,却难得没有还嘴的芊芊,又看了看面前这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尤要小上许多的清秀少年,默认了他的说法。 原来是叔侄啊,不知多少男女弟子皆偷偷松了口气。 …… 藏经阁不过五层,一楼是公共场合,所有弟子都可进入,所藏也不过寻常;二楼开始就有了限制,没有四品实力根本无法进入,其中所收录的典籍也堪称精品;而想要打开三楼的大门,非三品战力无法做到,其中收录的秘法足以令一国皇室垂涎三尺;到了四楼,更是需要二品实力才能承受其中磅礴的重力法阵,是为一处免费的修炼宝地,亦有仙级禁法隐藏其间,非大机缘者不可见。 至于五楼,从来不对任何人开放。外界对此众说纷纭,谪仙们却是讳莫如深,最终连个靠谱的谣言都没能流传出来。 而此刻,一行人在苏泯二代弟子腰牌的开路之下,毫无阻碍地便登上了三楼,芊芊俏脸之上情绪难明,不由叹了口气。 苏泯脚步稍缓,将她那纤细的手腕握入掌中。 小丫头毫不客气地挣开,脸色微红,反手却是捏住了师父的大手。 指掌相合,自然无需更多言语。 他看着徒儿那在自己注视下愈显红润的侧颜,轻笑出声。 时代的浪潮将至,彼此都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为赴仙界之约,更为你。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二十六章 山中潜修 苏泯对人族练气之法了解并不深,自己修炼过的,更是仅有天心运气法与另一则攻伐奇术,此时有了一窥仙秘的机会,顿时两眼放光。 要知道,世间任何一种生灵相较灵气而言都是那般脆弱。 故而古时讲究炼气入体之道,以天地为炉,肉身为器,不断打磨、不断淬炼,在无休的血与火磨砺之下,成就无敌战体。 那是一个与天灾争命,与人祸夺生的时代。 但这样一路征战,纵是成就了战仙又能有多长的寿元呢?小狐狸回忆妖族典籍上的记载,寿终正寝者最长也不过三千年之期,不由默然。 可想而知,近法的诞生已成必然。借灵气养丹,借丹气养人,金丹修行之道建立,一下子将修者们的时间观念拉的无比淡薄。 虽然修行速度放缓,但在随之而来的悠久寿命面前,谁会在乎这些? 也就在近法诞生后不久,人族凭借其独有的经脉发展练气之道,逐渐崛起于仙界。 不修金丹,不修战体,独养一口丹田气。 或许没有金丹那样凝练的丹气,或许没有古人那般强横的肉体,可当真气化作仙气之时,一切争论就再没了意义。 百年间,修金丹若能成仙,便是天纵之资,但以人族练气体系论,只要有着中人水平尽可如此。 此法一出,万族皆惊。 想要修炼练气之法?那就先化作人形吧。只是不知在化人的同时,内心中对于人族的感官将会如何。 至此,人族已是隐为修道正统。 千年来,在层出不穷的仙人带领下,仙道上层修炼体系愈发完善。最后,更是从对灵魂的研究中发现了真灵的存在。 从那以后,人族天庭仙帝之位传承不断,诸天万族,莫敢来犯。 而不论选择了哪种体系修行,肉身、灵魂与真气之间的冲突都是一个难以避免的问题。 越强的道法,对自我的损伤也是越大,已成为修者共识,而对道法的评级,亦根据同级别伤害下反噬的程度来定。 苏泯并不需要担心这些,随手翻阅着种种秘术的介绍,大感心动,暗自思忖着抽空将这些全都研究一遍的可行性。 第三层并不大,所藏书卷不过千余,一路走马观花之下,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四楼入口前。 苏泯松开手,对徒儿歉然一笑。那里布有重力阵法,连他也很难在不动用天人状态的情况下安然无恙。 芊芊笑着推了他一把,示意上前,说道:“快去吧,我的修为境界还太弱,得到仙法也未必能学。” “也是。”小狐狸深吸一口气,浩瀚的神魂之力混着真气在经脉间流转,一头撞进了禁制之中,消失不见。 “走吧!”芊芊拉起白鸿,埋首群书之间,顿时藏经阁内又恢复了平静。 外界,对三位新人的讨论却丝毫没有淡下来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元宗惯有的一年一度的宗门小比,也在这样的氛围下悄然临近。 …… “呐,你的情书,还有花。”婉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丝毫不显见外,还学着那些追求者的模样,嬉笑着将鲜艳的花束递到正在看书的芊芊面前。 小姑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手拍开。 来到元宗已有一个月余,越来越安静的她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结识同道的兴趣,除却一周一次的长老讲道,连门都不出。 然而老弟子们却对于这位“九师叔祖”的侄女、“八师叔祖”的闺中密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就连白鸿,也不胜其烦。 由于元宗传承已久,按辈分称呼起来颇有不便,故此没有师承的弟子们对初祖亲传一贯以“师叔祖”敬之。 所谓“九师叔祖”、“八师叔祖”,自然是苏泯与刘婉儿了。 果然,闲着才是人族最大的敌人吗?芊芊心中感慨万千,这些人,就是吃太饱了。 …… 传闻中唯有二品强者才能承受的重力阵法,名不虚传。 藏经阁四楼的静室中,银瞳少年赤着上身,大汗淋漓。 挥拳、振臂、出腿、扭身,一套简简单单的元初定心拳,竟随着动作放缓显出了几分颇为原始的美感。 一套拳法打完,苏泯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疯狂调动着周身气血,缓缓闭上双眸。 只见他迈出左腿,一步向前,膝盖弯曲,重心下沉,拳心朝天,收于腰际,最终缓缓推出右拳。 一声沉闷的气爆响起,静室中那块足以承受仙级术法伤害的石壁缓缓变成了碎渣。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太清老人在元界可谓是神出鬼没,捋着胡须,砸了砸舌头。 “还真挺有用的。”苏泯轻轻跳了两下,颇感惊喜。 或许是一直修炼人族之法的缘故,自己原先肉身并不算强,勉强可以算作三品中游,正与自己那卡在三品难有进步的练气修为相应和。 可在这一个月中,通过这套拳法锤炼己身,不说肉身已经撑得起二品之名,那一杀招的威力也足以对仙级之下所有人造成生命威胁。 自己刚上手时竟然还质疑这套拳法的威力,实在是汗颜。果然是大道至简啊!苏泯暗自感慨,如此越练越有韵味的高深拳术,无愧于“元初”之名! 饶是以太清那厚不可言的脸皮亦轻轻抽了抽,嘴上却吹着牛皮,说道:“我老人家拿出来的东西什么时候差过,只是没有人能发挥出它应有的光彩!能看这套拳法在你手中发扬光大,老夫那是相当欣慰!” 苏泯感激地看着老人,不由反省自己之前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太过无礼了些,恭恭敬敬地弯腰、抱拳后,方才走出静室,去寻找适合自己的道法。 无良老农见他离开,匆忙走进另一间静室,关上门,也修起了那所谓的“元初定心拳”,良久后,望着自己面前那丝毫不见损伤的石壁,一阵无言。 “不应该啊,不就是换了个名字的军体拳吗?为什么在他手里就有这么大威力?” …… 正静下心来寻找仙法的苏泯自然不知道自己被坑了,神魂扫过一卷又一卷秘术、拳法、剑法,大有几分眼花缭乱之感。 练气之道修行速度上大有优势不假,但同等级的修者战力往往会不如其他体系,要想在仙界也有一番作为,就务必将单一体系修行的短板补起来。 小狐狸呼吸渐渐迟缓,仿佛陷入了沉睡,心神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醒,游走于神魂深处,最终沉入真灵,散发出阵阵晦涩的波动。 恍惚间,整个藏经阁都成了一片光的世界,四楼之中,更有一红一青两团光芒分外瞩目。 苏泯睁开眼,抓起了那红色光团所代表的灰白兽骨,嘴角轻扬,这次藏经阁之行,所获颇丰!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二十七章 古法焚天 那青色光团所代表着的,正是有着元宗根基之称的无量剑诀,先前见到的陈霄、婉儿身上都有着类似气息,并不难分辨。而在自己转世之前,苏璃赠与自己护体的仙法亦是剑诀一类,自然需要有所取舍。 小狐狸抓着兽骨,抛了抛,只觉得分量十足,隐约还能听到仿若来自蛮荒时期的咆哮声,令人心头微寒。 “果然是好东西!”苏泯咧了咧嘴,将真气缓缓注入其中。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顺着真气就蔓延到了自己体内,仿佛有着自己意识般朝五脏六腑扑去。 小狐狸不由挑了挑眉毛,就凭这根怎么看都有着近万年历史的骨头也想作妖?下意识就调起浑身真气,向那诡异的力量扑去。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灼热之感渐渐演变为灼烧,带着焚尽一切的气势在他周身游走,就连真气都被烧的缩水了三成,丝毫无法阻挡其蔓延。 苏泯冷汗刷的下来了,所幸这股诡异之力并不算强,在真灵层面的压制下,很快就消散于无形,却仍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若是换做未曾接触过真灵奥秘的人,又该如何抵挡这种力量呢? 想起先前自己体内那股连真气都欲焚灭的恐怖意志,小狐狸再望向兽骨之时,已是满眼火热。 …… 此刻,元界战台之上,一年一度的宗门小比赫然已经开始。 沐芊芊罕见地穿上了一身鹅黄色衣裙,曦光洒落,为她那柔美的身姿罩上了一层蜜色,恍如自梦中走出。 小比向来以品级分赛区,以她那在听风阁上切六品如切瓜的战力,自然想去五品领域小试锋芒——况且,元界也只有她跟白鸿两人在真气上未达五品标准了吧。 昭阳公主看着故友,神情恍惚。 …… 苏泯对这块骨头越来越感兴趣了。 经过颇多尝试,虽然还未能破解其中蕴含的信息,但却发现了那股焚烧之意与自己妖瞳中的奇特力量存在许多共通点,这让他大感欣喜。 妖瞳在这片空间中收到了极为严重的压制,才变得温顺可控,那这股力量是否也同样受到了压制呢?苏泯毫不怀疑自己的猜测。 富贵险中求。 小狐狸深吸一口气,再次将这股力量引入体内,放开了一部分对妖瞳的限制。 霎时间,凶戾、暴虐,种种负面的情绪冲击在他心头,与那股焚尽一切的意志狭路相逢,就地展开了拉锯战。 …… 元宗弟子的实力绝非外界之人所能相提并论的,对自己的要求亦是严格。 一个个说着五品,那实际是到达了五品的真气修为、五品的肉身层次、五品的神魂力量后,并未全线满足四品要求而已,真要去按战力分级,好多人都能称得上是四品实力。 此刻,芊芊在对方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艰难寻找着胜机。 与之对战的,是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阴翳男子,一杆长枪使得如龙蛇出游,充满了霸道与凌冽,并未因对手是女子而有所保留。 “师妹小心了,下一招,名为‘碎岩’,乃是为兄目前最强的攻击手段。”这名男子名叫罗青山,不苟言笑的脸上写满了专注,“如果没有把握接下,还请尽早认输。” 芊芊点了点头,并未因招式名字的朴素而有所大意。 只见一道黑影划过天穹,钢枪携力劈之势砸落,此时一声暴喝方才如炸雷般传开,直欲摄人心魂。 小丫头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般以势压人的强者正是自己最不愿面对的,以自己目前这点实力,根本没法硬抗。 小狐狸一本正经的教诲顿时浮现在自己脑海中,无法硬抗,为什么要抗? 对呀。芊芊仿佛想通了什么,娇躯快速往后退去,身形躲闪间愈显精妙。 罗青山本生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见长枪频频砸在空处,不由心中暗恼,听到观战者们对他欺负师妹的行为指指点点,更是火起,忍不住呵道:“难道你们这些新入门的都是软蛋吗?两个不敢参赛,唯一一个上台的还就知道逃?” 芊芊身形一顿,突然停下脚步,缓缓拔出了腰间那如装饰品般的华丽长剑。 …… 苏泯盘膝坐地,五心朝元,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然变成一片血红,在两种诡异力量的共同干涉下,纵然是二品层次的肉身也无法承受。 他站起身,脸上却是忍不住扬起了笑意,缓缓打起了那套在这个月里练习了无数遍的拳法,“元初,定心拳!” 妖瞳之力的强大,他很清楚,在这里受到了多大的限制,他更是清楚。正因如此,他怎么可能放弃尝试收服眼前这两股力量? 随着苏泯一遍又一遍地出拳,气血波动越来越强烈,磅礴而浩瀚的神魂之力悍然插入,引得体内已经出现勉强平衡的两股力量渐渐如旋涡般流转。 典籍之中对结丹之法的描述缓缓浮现在他心头,再也容不得丝毫犹豫,苏泯迅速打出手印,拼命地将气血、真气、神魂注入其中,终于,随着一阵强烈到无法言述的晕眩感与饥饿感传来,一颗仅有红豆大小的银白色颗粒出现在他面前。 虽然是个圆的没错,但那颜色是怎么回事?说好的那股心意相通、如见本我呢? “这……是金丹吗?”小狐狸看着自己搞出来的四不像,很是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并不知道的是,任何人在成就天仙之前真灵都散于神魂之内,并随着神魂流入金丹,自然是金丹即本真。 可苏泯……从未经历过这个阶段。 “算了。”他叹了口气,将那东西吞入腹中,顿时饿感尽消,船到桥头自然直嘛,看看自己收获了什么才比较要紧。 随着自己那银白色金丹的入腹,原本流淌于体内的真气已然被丹气所取代。 除却作为生灵本质,无法以能量形态得到体现的真灵之外,气血、真气、神魂尽皆搅和在一起所形成的丹气,居然与那诡异之力颇有几分相像,不由令他颇感诧异。 再看那块被掏空了奇异力量的兽骨,已然再无威胁。 小狐狸随手拿起一看,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身为一代大妖,正缺一门看得上眼的锻体之法,而此骨中记载的“焚天真法”,赫然源自那个只修战体的年代! 想想那股以自己的见识都认不出来的诡异力量,必然是源自古法中的至高传承呀!苏泯很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二十八章 所谓师徒 得到了称心的仙法,提高了自己的肉身,还结了颗不怎么正宗的金丹,苏泯对自己这一个月来的收获很是满意。 也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没由来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芊芊那调皮模样。 他伸了个懒腰,唇角微扬,浓郁的丹气破体而出,化作雪色长衫罩在身上。 自两人认识以来,可还没分开这么久过,怪想念的。 窗外阳光洒落,藏经阁内灵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罗青山捂着胸口,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他明明可以赢的,但为什么? 然而对手并没有看他,只是静静拄着剑,一言不发。 唯有全场热烈无比的欢呼声,与眼前渐渐浓郁的黑色仿佛在告诉他:此次宗门小比,你就到此为止了。 …… 小狐狸并没有在意元界中正举行着的什么活动,只是顺着与徒儿建立的感应前行,莫名却升起了几分不安,下意识地开启天人模式,赶路速度再快几分。 …… 就在众人为芊芊的胜利欢呼时,人群中却突然出现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我认为,本场比试结果无效。”一名体格颇为壮硕的黑衣男子站了出来,向裁判长老微微颔首,顿时引来一阵哗然。 “理由。”五品赛区的裁判长老是一个有些枯瘦的中年人,时常微眯着眼,看起来很是和善。但若因此小看了他,那就错了。数十年前,震惊帝国南部的“血色正义事件”,一夕之间十四位贼寇头子尽数于家中暴毙,正是他的杰作。 “我怀疑这位姑娘使用了禁器,有违我元宗宗内切磋公平、友善的原则。”那名男子伸手指向芊芊,眼神却是扫过为芊芊声援的观战者们,“这是不是她本身的力量,大家都心知肚明,我身为预备长老,有权申请对此事开展调查。” 何为禁器?那便是以付出特殊代价为前提才能发动的特殊法器,诸如吞噬他人精血、神魂之类的邪道兵器更是被修者们深恶痛绝。 虽然不少弟子义愤填膺,想要说些什么,但被旁边知情的人拉了拉,知晓那名黑衣男子身份后,都闭上了嘴巴。得罪他,还想不想在元界好好修行了? 唯有婉儿毫不客气地站了起来,指着他骂道:“谢元峰,你少放屁!看到别人的法宝强横就满脑子脏念头,还真是跟你师父一个德行。” “刷!”那男子身后的人群顿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黑压压一片,个个都是手持兵器,眼神凶戾,一言不发。 周围的弟子们顿时相当熟练地作鸟兽散,为他们腾出场地。 在元宗,这样的事情可不少见。 “公主殿下,你侮辱我可以。”谢元峰一脚踩上看台边的围栏,脸色阴暗,怒喝出声,“想要辱我师尊,可还得问问我鹰狮会的兄弟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 眯眼长老笑呵呵地看着,还喝了口茶水,仿佛场内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看这一群乌合之众,当着自己的面,又是喊口号又是挥刀子的,昭阳身为当朝九公主,可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 只见她随手掏出了那尊得自苏泯的青瓷茶杯,剑意喷薄间,嘴角笑容愈显冷冽。 那谢元峰也不过是二品实力,真要敢动手,一杯茶水就能把他送走! 此时,作为事件主角的沐芊芊,却是拄着剑,一步步走到了裁判长老面前,轻声说道:“我没有使用禁器。” 刚经历过一场越级对战的她,就连站着,都有些眼冒金星。 长老睁开眼,颇有些惊异,认真打量着这个满身血迹的小姑娘。 “我没有用禁器。”她重复了一遍,更加大声,却也牵动了体内的伤势,不住咳了起来,如玉石般没了血色的手掌上鲜红一片。 “我知道你没有用,我知道的!”婉儿见她如此,心头一痛,想要冲过去扶她,却被谢元峰拦住了去路。 “别自以为是了,乖乖看着不好吗?”他那本就不算好看的脸上满是讥笑,看着更加令人生厌,仿佛正在呼唤着自己的鞋底。 “滚!” 婉儿气急之下正欲出手,却听到一声怒喝如惊雷般炸响,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了当初在陈家的场景,是他吗? 一道银白色遁光划破天际,天地间沉寂的“灵”却仿佛听到了号令,纷纷躁动起来,化作刀、化作枪,密密麻麻,铺满穹宇,毫不留情地向鹰狮会的众人砸落! 元宗秘传·玄兵舞! 顿时,痛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就连先前不可一世的谢元峰,也在屁股中了两枪后毫无意外地被打翻在地。 昭阳公主撇了撇嘴,收起秘宝,只觉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整个世界都干净了不少。 “师父……”芊芊安然闭上双眸,无力地倒了下去。为了能击败实力远超自己的罗青山,她过度调用仙剑止戈本身的力量,早已力竭。 预想中落地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睁开眼,是苏泯那带着寒霜的面容。 这是她第一次躺在师父怀里。 闻着那熟悉而温暖的味道,小丫头浅浅一笑,失去意识。 隐约间,仿佛说了句,“我就知道……” “就知道?知道我想揍你吗?”苏泯只觉得一肚子火,搂着昏迷过去的徒儿,缓缓攥紧了拳头。 …… 当芊芊醒来,看到师父那冷到几乎能冻死人的眼神,不由吐了吐舌头,缓缓把头缩进被子。 “这次比赛很重要?” 只见被窝里的小脑袋先是点了点,随即又摇了摇。 苏泯抬手捂住额头,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自顾自说道:“五品赛区第一名奖励,才一千功德,加一瓶化生丹。这奖励,实在是寒酸啊。” 化生丹乃是元宗弟子外出历练时候才会准备的疗伤丹药,其功效之优良,一贯饱受好评。 “你可别告诉我,这么点东西,就能让你拼了命地去争一个你目前根本不足以拥有的名次。” 可是他骂你了。 听着师父的训诫,芊芊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但显然她并不打算说出口。 于是她拉下被子,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 “师父。” “嗯?” “我饿了。” 饿了怎么办?小狐狸颇感头疼,叹了口气。 吃呗,又还能咋办呢? …… 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自己这师父当的,可真是憋屈。 苏泯叹着大气,推门而出,迎面遇上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刘婉儿。 “又见面了。”少女明亮的眼眸扫过苏泯腰间那青碧色玉佩,眼神之中意味难明,“我该叫你什么呢,师弟,还是师叔?” “换个地方说吧,正巧,我也很想跟你聊聊。”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二十九章 十五年前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谪仙亲传这个身份挺厉害的。” 两人并肩走在宿舍区后山的小道上,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临到嘴边,却是长久的沉默,苏泯颇为尴尬地摸着鼻子,出声打破僵局。 “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婉儿甩了甩头发,将路边的石块一脚踢开,“谢元峰他师父就是师尊在三千年前收的弟子,自然看不起我这种近几年来才入门的新人。” 说着,在苏泯那茫然的眼神下,她急忙补充了一句:“就是被你打趴下的那群人里,实力最强的那个。” 小狐狸歪了歪脑袋,好像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忍不住感慨道:“真麻烦。” “嗯。”少女又踢飞了一块石头,背着双手,不知所思,顿时场面又尴尬了下来。 苏泯仰着头,备显惆怅,良久后,终于出声问道:“我是不是不适合聊天?” 昭阳公主亦有些无奈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索性直言道:“我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你,但,我该用什么态度来跟你说这些话?” 苏泯略作沉吟,道:“在元界,你是我师姐。” “行,那我也懒得绕弯子了。”少女从来都是个爽利人,“你是什么人?芊芊对你而言算什么?你想要干什么?” “好了,我问完了。” 婉儿把手一摊,清亮的双眸紧紧盯着苏泯面部。 “早这么问不就完了。”小狐狸苦笑,与她比肩而行,“我是什么人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芊芊那丫头自然是我徒弟,至于我想做的事情……这就太多了,大概也还不能告诉你,可以轮到我问你了吗?” 婉儿忍不住送了他两个大大的白眼,俏脸之上满是不善,撇嘴道:“看吧,这就是直接问的结果,等于什么都没说。” 大概是因为风向的缘故,少女身上那淡淡的幽香始终萦绕于苏泯鼻尖,就好像一根纤柔的羽毛在他心底轻挠,让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也正因如此,他那本就不怎么强悍的沟通能力,在此刻更烂出了一种新境界。 恍惚间,他听自己说:“你现在还太弱了,很多事情参与进来并没有好处。” 少女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口银牙咬得作响,纤长的手指颤抖着点了他许久,竟说不出话来。 小狐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很是无辜,“你让我说的……” 果然,说实话都是遭人记恨的,古人诚不我欺。 也亏得婉儿对自己唯一的密友甚是上心,连带着苏泯也有幸体会到了她那超乎寻常的耐性,终于在少女几欲暴走的眼神中,问出了自己最为好奇的事情:“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府溃散之前,暮云国内是个什么样的局势?身为帝师的林择远,为何会莫名消失无踪?而偌大的林家,必然有着残党余留,那些人现在又在哪里? 苏泯侧过身,盯着婉儿精致的面容,补充道:“她之前也有调查过,却没有什么收获。” 怎么说沐王府也是国内仅有的五座王府之一,查不清可以接受,但连一点苗头都查不到,这事情未免也做的太干净了些。 “你不问,我也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她的。”昭阳随手挽起耳畔垂落的发丝,停下脚步,“她父亲,应该是去往了仙界!而在当初那事情发生后,暮谷封锁了所有痕迹。” 仙界?苏泯听着这个曾经让他无比迫切的名词,略有些恍惚,喃喃道:“十五年前,通天路开了?我怎么会没有感应……” 婉儿盯着他,面色古怪,说道:“通天路并没有开,但他,确实就这么上去了。” “没有开?”小狐狸回过神来,不由瞪大了眼睛。 “对。”婉儿点了点头,当初她听闻这个消息时也感到不可思议,“暮谷那位大人亲自借魂玉施法确认,应当不会有错。” “不可能!”苏泯挑了挑眉头,“人间界与仙界之间,可是‘碧落’与‘冥王’共同筑下的‘天幕’,除却通天路外,根本不存在可以安然通过的渠道。” “你也说了,不存在安然通过的渠道。”路旁的古树上,突然显化出了太清道人的面容,“如果守护力量足够强大,还是可以穿过暴风眼,抵达仙界的。” 苏泯早就料到太清会来,但没料到他一直就躲在旁边偷窥,果然身在主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忍不住撇嘴道:“老头儿,你这听墙角的习惯可真是恶劣。” 太清老道倒是理直气壮,随口道:“要是换做你徒弟,跟一个不良男子走到后山没人的地方散步,你能放心吗?” 苏泯额角跳了跳,一旁的婉儿早已单膝跪地道:“恭迎师尊法驾。” 身为一个正统暮云国公主,对元宗仙祖的尊敬与仰慕早已深入骨髓,更遑论是元宗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起来吧,不用多礼。”太清从树中走出,拍了拍一身麻衣,笑呵呵地看着两人,“我老人家不顾身份跟了你们一路,居然什么都没看到,亏了亏了。” 还想看什么?苏泯想到鼻间那若有若无的幽香,老脸一红,赶紧道:“说正事!” 昭阳亦是俏脸微红,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回话。 “想必你对这片天幕的由来也很清楚吧?”老人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古时诸仙对人世种种干涉,惹怒了那位恐怖无边的先天神明。” “在碧落上神的协调下,两位至高存在共同筑下天幕,阻断了仙界与凡间相接的世界膜,独留一道只许上、不许下的通天路,贯通天上人间。” “而在当初两位神明交手之地,亦留有一个足以通行的混乱通道。我们将之称为,‘风暴之眼’”太清一边说着,眼神却始终在苏泯脸上来回游走,丝毫不顾他那跳的颇为欢快的眼角,语气唏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林择远应该就是从那里,进入了仙界。” “那位先天神明?”婉儿手中把玩着鬓间垂落的长发,满眼好奇,“冥王吗?他是什么人,居然可以跟碧落上神交手?” 苏泯冷笑着道:“什么碧落上神,不过是仙界那些神官杜撰出来的虚幻罢了,如何能与冥王相提并论。” “呵呵。”太清笑而不语,只是那脸色在小狐狸看来,怎么都像是自己同类,他真不是只老狐狸吗? “杜撰?虚幻?”婉儿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他不是出手挡下冥王了吗?怎么会是假的呢?” 老道捋着胡子,低声叹息:“吾等出手,就足以令凡人们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所知所晓,尽从我欲,可我们在仙君、仙帝乃至神明面前,与凡人何异?”说着,还颇为诡异地看着了眼苏泯。 苏泯扭过头,不想理他,面无表情地道:“跑题了,还是继续谈谈十五年前的事情吧。” “想从风暴之眼中穿过,需要付出何等代价,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如今的人间居然有人能从这条通道去往仙界?”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三十章 神谕钱家 “我们当初如何下来,他自然便可以如何上去。”太清不急不缓地捻着下颌那一缕胡子,让苏泯心头莫名升起了一股想要将它拔下来的冲动。 “那可是一件仙君级别法器的代价!”小狐狸盯着他,“你可别告诉我人间界还有这个级数的存在。” “为何不可以是仙帝之器呢?”老头面色不该,盯着他看了一会,轻声说道。 当年为追杀天剑仙君,持仙君法器下界者足有十余,但过半都在那无比狂暴的空间撕裂下器毁人亡。 纵是如七仙这般活了下来,所持的仙君法器亦受损严重,再入风暴之眼必是死路一条。也唯有传说中的仙帝级法器,才有可能顺利往返于风暴之眼! 人间居然有仙帝级法器现世? “虽然我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应该就是如此。”太清叹道,这可是整个仙界都不过十指之数的仙帝法器啊。 两人心里都清楚,通天路不开,人间就是个只进不出的大壕沟。 不管什么法器,一旦落到人间,纵然是仙帝也无法隔着一界控制其元灵。能否让它自行返回仙界都成问题,更遑论带人? 而以帝之尊,亲自下界,冒着触怒冥王的风险带人回天,亦是天方夜谭! 唯一的解释,便落在那件帝器于人间顺利认主上。这可能吗? 苏泯默然,片刻后望向婉儿道:“林择远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婉儿愣了下,从他突然跳跃的话题中回过神来,答道:“之后,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那就算了。”苏泯支起身,秋风已起,纵然是元界中的古木亦将落叶铺了一地,踩起来沙沙作响,“这些事情,就让芊芊她自己去揭开真相吧。”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扭过头,看向太清老人,道:“老头儿,你应该想起什么了吧?我可不信你会无聊到这种程度,专程来看我们逛后山。” 太清拍了拍脑袋,笑出声:“你小子想的可真多。” 苏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那我走了?” “咳咳咳,老夫还真想起了一些事情。”太清打着马虎眼,脸上丝毫没有尴尬,“如果以后方便的话,帮我留心一下‘神谕’。” “神谕?钱家?”苏泯感受到一旁婉儿强烈的心绪波动,“以心印心”下意识地发动,将这两个词念了出来。 “你居然知道?”太清面露讶色。 “不知道。”小狐狸很是光棍地一摊手,等他解释。 老人翻了个白眼,转身就示意婉儿一同离去,颇为鄙视地道:“那你就继续不知道吧。” 苏泯摸了摸鼻子,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吗? ……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苏泯愈发珍惜眼前那已经所剩不多了的平静时光。 自打他来到元界,就一直以人形奔走于各大修行场所,专注于提高自己的实力,丝毫没有在意先前打了鹰狮会的众人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对比十年后的连天烽火,此时一些跳梁小丑完全没必要放心上。 自金丹结成以后,他便感受到原本停滞不前的练气修为再次有了突破的征兆,此时静下心来修行,不过半日光景,就突破到了二品强度,连带着肉身、神魂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苏泯打了两套“元初定心拳”,感觉信心无比膨胀。 虽然仍旧没有把握与太清这等昔年闻名仙界的猛人硬拼,但打打普通地仙应当不成问题才是。 正在他感受自身进步时,莫名就有了一阵心血来潮之感,不由微微一愣,快步走出修炼场地。 树下少女身着一袭洁白的长裙,素面朝天,却明媚到不可方物。骤时风起,裙袂随山风轻摇,料想世界上最美的画卷亦不过如此。 “你怎么来了?”苏泯咧嘴一笑,刚做突破便见到了徒儿的他心情甚好。 “师父,我的修为好像遇上瓶颈了。”芊芊柔柔一笑,伸手挽起被风吹乱的发丝,“想出门历练一段时间。” “再过几天,玲珑回天丹应该就可以炼制完成了。”苏泯一听她要离去,突然有些不舍。 “等我完成突破以后回来服用也可呀!”少女似是看出了师父的心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当初那个会被异兽一巴掌拍晕过去的小丫头,不知不觉间竟有了倾倒众生的风采。 苏泯神色略有些恍惚,明白她已经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人了,于是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在外界没法自由活动,不然很容易被谪仙们盯上,这次就不陪你去了,你注意安全。” “知道啦!”芊芊踮起脚尖,把头埋在他怀间,狠狠地抱住了师父,“你也要乖乖的。” 苏泯失笑,作出一副凶恶的样子,道:“这话不应该我跟你说吗?每次惹事的都是你。” “哼。”芊芊轻轻锤了他一下,“下次见面的时候,身上可别再带着别人的香味了。” 苏泯大囧,那次与婉儿聊了一路,身上难免沾些气味,可没少被徒儿数落,时不时就拿出来翻旧账。 …… 芊芊还是走了,与白鸿一起离开了元界。 临行那天,他并没有去送。 说是历练,但有着“以心印心”能力的他,已然感受到了徒儿心头的焦躁与渴望。 十五年来的积压,十五年来的疑惑,十五年来的刻意遗忘。 有时候,令人从坚强到崩溃的,只是一夜月光而已。 让她去吧…… 苏泯再一次走进藏经阁,看着浩繁的书卷,叹了口气。在自己暴露之前,他需要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与手段。 而藏经阁里蕴藏的知识,只是他了解自己、了解力量的第一步。 …… 中都城黑灰的城墙依旧如当初那般巍峨而雄壮,震撼着前来造访的每一个人。 “这里,就是父王最终消失的地方吗?”随着冬日渐近,城外的风亦日渐凛冽,一行人罩着黑色的斗篷,驻足城门前,领头的女子轻声叹道。 “不错。”其身后,一位身形适中的中年男子一步向前,左手悬在胸前,握着一块色泽暗沉的石头,“据明镜老哥推断,王爷应当是借城下的传送大阵,前往了他国。” “失去了‘镜子’的神谕,再无力遍覆人间。父亲不知踪迹,姐姐身在元界,这便是我们的致胜之机!”领头那人仰起头来,露出了精致秀美、还与芊芊有着五分相像的容颜,赫然正是沐筱筱! “我们的时间,还有一年!”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三十一章 仙君墓葬 正所谓山中无甲子,苏泯看着窗外大雪纷飞的元界,方知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光。 银白色的世界映在他那银白色的瞳孔中,恍惚间,竟与云山之巅的景致有着几分相像。只是不知道当年那个少女现在身在何处呢?苏泯唇角不由泛起丝丝笑意。 在他强大神魂的帮助下,仅一个月功夫就已经将藏经阁内的信息悉数记下。哪怕尚且需要时间的沉淀,来将这些知识融会贯通,这样高强度的学习也足以让他发现自己在先前修行岁月中的诸多不足。 最典型的,莫过于当初卡在练气三品难有寸进的原因。 练气之道,讲的是一气开源,二气化生,三气登仙,最终成就仙气无量的境界。 正是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为人族修行体系中贯通人、仙的重要桥梁,暗合入二品、升一品的种种道妙。 苏泯此前对这些常识一无所知,也从未进行过系统的学习,单修一股真气,自然无法在此做出突破,等到修行了同样以一气通仙道的结金丹之法这才有所益进。 既然已经转入金丹体系,还有必要修出第二股真气吗?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冒着神魂分裂的风险,将体内丹气一分为二,隐隐竟有种通体舒泰之感,似乎正该如此。 所幸,当初徒儿并未达到这等境界,不然这事情绝对会被她嘲笑一辈子的。 “果然,还是得多读书。”小狐狸喃喃低语。 不仅是元界内的藏经阁,晓雅留给他的方府藏书他亦没放过,以不同的立场见证这个世界的变迁,对他而言亦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诚然,自己的实力在这过程中并没有得到多大的提升,当他再次运气修行之时,却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一种沉淀,那是抛去了浮躁、抛去了急切后的一种心境升华。 他所自创的“天心运气法”,更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汲取养分,许多原先不足的地方都得到了修正,丹气流转间,气象非凡。这让小狐狸大感满意。 “啧,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变得安静起来了?”太清老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依旧是那般神出鬼没。 “一段时间不见?”苏泯不由笑道,“老头儿,大家也都知根知底了,别忽悠我。元界之中,哪里不在你眼皮底下,哪来的一段时间不见?” 太清修炼了足有六千年的脸皮可不是盖的,随口胡诌道:“我老人家可忙的很,就算是我眼皮底下,也有看不见的时候嘛。” “我猜,你这次找我,是需要我帮忙了?”苏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老狐狸脸上居然没了那虚伪的笑容,实在难得一见。 “你徒弟出事了,我难道还能不来找你吗?” “砰!”苏泯脚下的地板霎时间被震得粉碎。 小狐狸缓步上前,抓住了他的双肩,一字一句道,“我跟她自有感应,她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传递给我求救的信号。”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慌乱?”太清直视着他,略显浑浊的眼珠里精光闪烁。 “你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苏泯深吸了几口气,放开他那枯瘦的身躯,走到窗边。 那老头不慌不忙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地图,挂在墙上,指着一处扭头问道:“这地方,你应该知道吧?” “北兴之国。”苏泯斜睨一眼,那如同蛮兽般雄踞在暮云国西北侧的强大帝国,其皇室便是谪仙子孙,他自然不会对其一无所知。 “年后,在北兴国都苍城,会有一场七仙宴。听名字你也知道参加的都是些什么人,我就不多说了吧?”太清又恢复了那从容不迫的模样,“离现在还有两个多月,你接完徒弟,就出发赶往白老头的地盘,时间上应该差不多。” “跑题了,说正事吧。”苏泯挑了挑眉毛,看样子芊芊这事情应当算不得急迫,自己关心则乱了。 太清见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丝毫没有什么表示,不由叹了句没趣,将手指挪到暮元帝国南部的某块黑色上,无奈地看着他,说道:“你徒儿会跑去哪里,想必你也清楚。此地名为明埠城,离暮谷尚有九城之隔,若是运气好,应当不会碰上林老头的后人。” 苏泯对此毫无意外,前世林家之祸,虽不知因何而起,但最后收尾的工作却是由暮谷中人经手,想要发掘真相、搞清楚当初行凶者的身份,就不可能绕开暮谷这一个坎。 更不要说,林择远身上那如此鲜明的标签。 林姓,黑色魂玉。芊芊如何能不知道她前世的归属! “如果仅是如此,想必你也不至于认为她会有危险吧?”苏泯很不喜欢这种每次只吐半句话的聊天方式,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里,是个墓葬群。”太清抬头,摆出一副拿你没有办法的表情,让他脸皮微微一抽。 “有秘境?” “那是一定的。在你们接受魂玉的同时,也是接受了我对你们的定位,不管你们进入了哪里我都能有所感应。”老头儿答道,脸上看不出丝毫不好意思,“但在刚刚,我的感应断了。再结合她先前所在位置,我有九成把握可以断言,她陷入了一个法则相当完整的秘境当中。” “秘境一旦打开,必然会吸引大量的探险者涌入,以她那点实力,放在平常自保有余,但遇上那些凶狠的冒险者……” “行了行了,说正题吧。”苏泯鄙夷地看着他,这老头,还装模作样表现出一副对芊芊很没信心的样子,骗谁呢?要是没点切实的好处,他能这么心急火燎地找上自己? “这不就是正题吗……”太清老头再厚的脸皮,也有些吃不住了,在苏泯那满是负面含义的眼神中,讪讪说道,“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这次她进的墓葬群,应当是仙界某一位修行雷法的仙君率部众在下界执行任务时留下的。” “仙君?”苏泯不由挑了挑眉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坟还没被刨干净吗?” 太清嘴角抽了下,没好气地道:“探索墓葬群可是门艺术,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 “死人而已……”苏泯不由嘀咕了一句。 “那也是仙君!”太清老脸涨的通红,怒道,“仙君之力,翻手间就可杀死仙王,而死于仙君墓中的,仙王都不在少数。人间界哪来什么资本去探索这等人物的墓穴?” “听你这意思,在时间的消磨下,那里已经可以被探索了?”苏泯心脏很不争气地猛烈跳了两下,没有被人进去过的仙君级墓葬群! “当然。”太清得意地捋着自己那花白的胡须,“而且我敢保证,其他仙级势力在短时间内都还不会发觉此次墓葬的重要意义,若非你家那丫头带着我的魂玉,我都差点错过了这次机缘!” “我的真身还另有要事,这次寻宝的重任,就只能交给你了!”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三十二章 夜宿宫廷 仙君级人物的葬身之所! 苏泯喉结上下动了动,问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于自己声音的干涩,老脸一红。 太清含笑看着他,仙君级墓葬的诱惑之下,就不怕这狐狸不上钩,作出一副淡然的样子说道:“只要你们处理得当,七仙宴之前,其他仙级势力都不会觉察到什么动静,怎么样,不难吧?” 苏泯清了清嗓子,回过神来,狐疑道:“看你对这片墓葬群很了解的样子,恐怕连其中有什么都摸清楚了吧?” 太清难得露出些许赧然,挠头道:“你也知道,我先前的师尊乃是离云仙君,其来历古老,执掌仙界权柄已近万年,对这世间的诸多隐秘都知之甚深。这位雷部天君,正是被我师祖设计所杀。” 苏泯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合着阴人之间也有如此紧密的承传? 太清老头虽然对自己还算不错,但本质上就是个躲在背地里干坏事的千古阴人。据苏璃所说,他师父离云仙君也是个智虑深沉的危险人物。现在好了,原来连离云仙君的师父也这么阴损,生生将一代仙君连同他的部众都坑死在了人间界! 什么叫不灭的传承?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你需要的是什么?”苏泯警惕地看着他,这可是代代相传的超级阴人!他可不会相信这无良老头会无缘无故给他这么大一个好处。 “我要的是什么?”老头吹胡子瞪眼,“有什么收获,咱五五开。天地奇珍,从不嫌多。” “不可能。”小狐狸亦瞪大了眼睛,一副身心受创的模样,“我去拼死拼活,你来坐收好处?我七你三,没商量。” “成交!” 太清答应得很爽快,反让苏泯有了些怀疑,不由得寸进尺道:“此行我必然会出手,要是被发现了跟脚怎么办,你总得给我些遮掩气息的法宝。” “老夫都这么穷了,你也好意思来搜刮我?”那老头嘀咕着,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形如树叶的挂饰,扔给苏泯,“障目之叶,仙界带下来的,品质绝对过硬。” 小狐狸看着他,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这样答应了下来。 …… 当婉儿抱着苏泯,含泪离开元界时,小狐狸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先前选择芊芊为代言人,并传授她与自己所修一般无二的功法,两人身上的气息就会变得相近,可以借此遮掩自己的存在。理论上,现在学会了这么多元宗术法的他,也可以找个与他相熟的元宗弟子暂时遮掩天机。 太清又怎么会想不到这茬,骗他化为原型后,二话不说就喊来了正准备出行的昭阳公主。 “八丫头,芊芊的情况你也清楚,这只狐狸,就一并交给你了。”太清抱起一脸懵逼的苏泯,递到了婉儿怀里。 “这是?饭团?”作为小徒弟的闺中密友,她自然清楚小狐狸在沐府的“爱称”,险些让正酝酿着“悲伤”的太清老头憋不住笑。 在小狐狸几欲杀人的目光注视下,太清绷着那副仿若老友将去的表情,要多浮夸有多浮夸,叹息道:“当初芊芊那丫头将垂死的它送到了我这里,就是希望我能够救救他,让他多活几年。只可惜,大限已至啊……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你才活不过今年了!苏泯暗自腹诽,这么虚假的演技,也就只能骗骗昭阳这种对他满心尊敬与爱戴的晚辈了。 果不其然,闻此噩耗的婉儿丝毫没有怀疑师尊的意思,抬手捂住嘴巴,泪水晶莹,不住自两颊滑落。多可爱的小狐狸呀,怎么就…… 苏泯脸皮直抽搐,却也知道非如此无法解释始终陪伴在芊芊身边的狐狸为何会失踪一事,于是乎,相当配合地调整了身体机能,做出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瞪了眼几乎要笑出猪叫的太清。 连徒弟都骗,以后出去可不能说认识他。在这事情上根本没有发言权的小狐狸暗暗鄙视着同谋。 就这样,沉浸在悲伤中的婉儿接下了将这可怜雪狐送回他主人身边的重任,丝毫没有注意到师尊与狐狸的异样。 …… 天色已晚,少女借着传送大阵重返皇城,自然是选择回家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苏泯抬头望着眼前那在月色下流光溢彩、恍如梦幻般的禁城,不由咧了咧嘴。自幼在沧云城中长大的他,还未见过如此夜景。 成年后的皇室子弟照理说当要搬出皇宫,身为仙人亲传的九公主显然不在此例。 婉儿穿行于犹如迷宫般错杂的御苑门墙之间,无比熟络地避开了那些繁华、精美的宫殿群,良久,才驻足于一座甚至连牌匾都未曾挂上的矮宫前。 “到了。”她一手抱着狐狸,挽起鬓间垂落的长发,轻笑出声。 这是一座以朱红色为主调的宫殿。没有精美的雕饰,没有繁复的结构,就连门墙之上的红漆,都看着有些斑驳,似乎脱落了不少。 苏泯一时间竟有些发愣,望着她那澄澈的笑容,不知所措。 “是不是很奇怪?”婉儿逗弄着怀中呆呆的狐狸,一想到他即将死去,就有股难言的悲伤与同情充斥在心头,“这本来是座冷宫,我从小就跟我母亲一同住在这里。” “后来啊,我有幸被师尊收为弟子,就把这座宫殿要了过来……” 婉儿温热的手掌轻轻抚在狐狸背上,与他讲述着自己在这里经历的点点滴滴,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陪她欣赏夜晚的宫廷,此时的她格外雀跃。 苏泯躺在她怀里,格外安静,听着她或欣喜、或悲愤的过往。 冷宫并不算大,但只有他们两人,确实清冷到过分。 大概是玩累了,婉儿当晚并没有再修炼,而是搂着小狐狸沉沉睡去。 苏泯蜷成一团,隐约间,似乎感受到两瓣柔软的嘴唇印在自己额角。 …… 小狐狸并没有睡觉,而是将心神沉浸于“焚天真法”的修炼要诀中。 这门战体修炼之法,讲究以无敌肉身直通大道本意,入门要求之高,是他生平仅见,不仅需要将两种绝世奇珍炼入体内作为根基,更要求修炼之人拥有皇道气魄,方能将此法修到至高境界。 绝世奇珍纵是难寻,亦有踪迹,那皇道气魄是什么东西?苏泯当初博览群书,未必没有受到这四个字的刺激,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现在身处皇宫内苑,他的心思不禁活络了起来。 或许,可以找个皇帝观察一下?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三十三章 梦窥君王 随着夜色渐深,宫廷之中除了护卫再无其它生命气息游离在外。 苏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以心印心”的术法范围,行走在众人视线不可及处。 皇宫建筑以山为基,帝国朝会的大殿便立于山巅。如果所料不差的话,当朝皇帝的寝宫就位于大殿附近。 刚刚出发的苏泯自信满满,朝着山巅直行而去,然而皇宫中的重重禁制,完全杜绝了借遁法穿行的可能性,东转西绕,仿佛每一面墙都一个样,终于让他脸色彻底垮了下来。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个时辰后,苏泯抬起头,望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大殿,感慨万千。 现在回想那令人头晕的构造,仍是心有余悸。好好一个住处,怎么就非得弄这么复杂呢?他不由吐槽。 好在皇帝就寝之处防备最为严密,在“以心印心”之法探测下如同一个巨型火炬,在黑夜中分外瞩目。 小狐狸屏住呼吸,双瞳闪烁着银白色的微光,赫然已经进入天人状态!纵然是他,也不敢在一国之主的寝宫前有丝毫大意。 一口真气提于胸口,带着清凉之感流入四肢五骸,苏泯微微吐气,抓住一名暗哨眨眼的机会,纵身钻入了他的藏身之地,太虚幻境,起! 片刻后,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暗哨睁开双眸,眼中闪过一道银白之色,继续望向原处。 而小狐狸,已然趁机遁入其中。 默念着“非礼勿视”,苏泯打量起了面前这位趴在妃子怀中沉沉睡去的暮云国君。 究竟什么是皇道之气呢?苏泯再三打量之下,不由感到一阵失望。 这位帝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神武,亦没有传闻中那般英挺,只是寻常到掉进人堆里再也认不出来的平凡眉眼,一副被酒色掏到干干净净的模样,沉睡中仍带着些欢愉的神色,令他心头莫名升起了一股厌恶。 或许是因为住在冷宫中的昭阳母女?可能吧。 “不该如此啊。”小狐狸叹了口气。凭着自己对林择远的印象,怎么也不至于教出这样一个徒弟。 带着那股失望,苏泯悄然间翻身躲入床底,强壮无比的神魂悍然闯入其识海之中。作为暮云国君,应当对那段往事有一个清楚的了解吧! …… 鲜红的灯笼挂遍了皇宫,今天是皇兄迎娶林家贵女的大喜之日,帝国上下皆是一片欢腾。 我举杯,与众人贺,来宾们在欢庆之余,纷纷赞叹楚王的仁和、宽厚。我默默听着,脸上笑容不减,毕竟,这套说辞已经用了十多年了。 与兄无争,反而助其登位,是为仁和;别无所长,御下不挟之以威,故称宽厚。而我,就凭着这两个不算优点的优点,坐到了万人之上的位子——楚王。 此刻兄长迎娶的人是谁呢?她叫林欣儿,是我师父的侄女,是天下最强之仙,暮谷谷主的亲孙女,亦是我……啧,是我自十多年前初见之后,梦萦至今尚不能忘的那个人。 望向一旁的铜镜,镜中那张与当朝皇帝有着三分相像的脸,平凡而温和。我紧握着酒杯,缓缓闭上了眼睛,生怕自己会遏制不住挥拳的冲动。 “恒儿,准备一下,要开始了。”师父身着暮谷弟子一贯的黑色袍服,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高洁,出尘。 “是。”我听见自己如是说着,铜镜中的自己亦是学着他的模样,似乎为帝王娶得佳人而喜,似乎为皇兄得偿所愿而笑,内心没由来升起一股强烈的反胃感。 …… 苏泯猛地晃了晃脑袋,好剧烈的情绪波动,几乎要让自己沉沦于他的梦境之中。 梦境,亦是幻境,或许会扭曲,但基于事实真相却是一个无法改变的铁律。当朝皇帝,真实身份竟是当年楚王?那么现如今雄踞于楚王府内的又是何人? 苏泯深知,精神空间中时间的概念无比淡薄,这会功夫,可能只是过去了一瞬,也可能早已挥霍整晚,自己务必把握机会。 磅礴的神魂在此刻悍然外显,一头撞进刘恒识海之中。 …… “求求你,别杀他!”曾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佳人一身金凤华裳,跪倒在自己身前,洁白的额头磕在地上,发出声声闷响。 “他对你,就这么重要?”我能感受到难名的痛楚,我能感受到几乎要让自己昏厥的气愤,可我只是蹲下身,伸出手,勾起那张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俏脸,有些悲伤。 她没有在说话,只是带着泪水,缓慢、坚定地摇着头,仿佛在说,不要。但太晚了。 “今夜,天象已乱。”我轻轻说着,恍如自语,声音是那么沙哑而阴沉,“就算是你爷爷,也无法知晓这段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你就不愿与我一起共享这片江山呢?” “他就这么好,值得你拿命来赔?!” 我喘着粗气,感受到了难言的畅快。从小自己就以师父为榜样,学着如师父那般微笑待人,学着像师父那般温文尔雅,但,在我决心放出心底那头野兽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我,就是我。 注定要成为帝国之主的人。 突然,苏泯感受到了一阵强大的排斥,暗道不妙,急忙遁出神魂。 刘恒的脸上渐渐掉下些许如破碎瓷器般的碎块,露出大片漆黑,深幽,难测,如神如魔! “何方鼠辈,居然敢窥探朕的梦境!” 炸雷般的声音响彻梦境与现实,寝宫之内光明大放! …… 清晨,婉儿揉着惺忪的睡眼,在床边摸了两下,顿时清醒过来。 “饭团?饭团!”尚不及梳洗的她就这样跑出了冷宫,却听到周围传来阵阵甲胄碰撞的声音。 “参见九公主。”禁军将士们见到昭阳,下意识地低头行礼道。 “你们这是所为何事?”婉儿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愕然。 “回殿下,”为首的将士满脸苦笑,“昨夜陛下寝宫中进了刺客,至今仍未发现踪迹,就不打搅殿下了。”说着,转身带将士们朝别处搜去。 婉儿面色古怪,终于意识到了不对。饭团不是快死了吗,怎么会一声不响地从自己怀中消失?当晚还出现了刺客? 待她回到宫中,小狐狸赫然就在原地,摇着毛茸茸的尾巴,满脸无辜。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三十四章 明埠古城 长久以来,中都城内就流传着皇城之下筑有超级大阵的传说。 许多人都将它当成一个故事,但站在这个国家最尖端的达官贵人们却丝毫不会怀疑其真实性——只要看到过宫中那提供了足够能量,就能将人传送至大陆上任何角落的神秘纹印。 据元宗长老所说,这应当是上古阵法的其中一角,而这一角,也是建国之初两位仙祖自中都城下带出。 连通了暮云国广阔疆土的传送阵法,正是一代代学者们对那神秘纹印展开研究后的产物。 在管理人员那满是崇敬的注目礼下,身为皇室骄傲的九公主,笑容温和如春风,抱着只雪狐,踏上了前往帝国南部的阵纹。 …… “痛,痛,痛,可以松手了!”苏泯望着自己腰间那纤长莹白的手指,欲哭无泪。 婉儿轻哼一声,想起自己对狐狸的种种亲昵,不由气愤难平,又狠狠掐上了一把,这才放过苏泯。 “骗我很好玩?”少女脸色如冰,透着几分寒意。 “我也不知道太清会这么说呀。”苏泯小声嘀咕,但在少女满是杀气的眼神之下,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安抚道,“师姐,注意形象。” “我从来都没有形象。”婉儿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她还道为何师父这次下达的命令如此简洁,但凡她问,就回以高深莫测的微笑,捋着胡须,说什么“到时自会知晓”,原来她一直都不是单人行动! …… 明埠城,曾经也是大陆之上最为耀眼的城市之一,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湮没于历史。 少女罩着一身黑色的斗篷,混迹在人群中,丝毫不显突兀。 “呼,这里就是明埠吗。”小狐狸从她那宽阔的衣袍间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传说中的古城,面露讶色。 青白的砖,乌黑的瓦,忙于叫喝的商贩,低头疾行的路人。一派繁华的世俗景象,带着滚滚红尘气,扑面而来。 “快给我进去。”婉儿怒视着那从自己胸口突然窜出的脑袋,低声道,“哪有江湖侠客出门带狐狸的!” “所以说,你这人物设定就有问题嘛。”苏泯默默缩回身,抱住少女纤细的腰肢,忍不住出声问道,“为啥不光明正大地把我带出来?” “情怀,情怀你懂不懂?”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婉儿唇角微扬,给了狐狸一个大大的白眼,“要是芊芊在这里,肯定就跟我一起扮演江湖侠士了,哪会如你这般麻烦。” “可怕的女人……”苏泯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当然,这是断然不能说出口的。 无定位传送大阵并非万能,将他们送到明埠城周边一带已是极限。 两人在满是蛇虫的丛林中走了整整一天,才重新回到人烟所在,皆是心力憔悴。 怎料少女突然起了游侠心思,从戒指内掏出一身斗篷,美其名曰隐藏身份、暗中调查芊芊去向,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苏泯望着她那身早已穿在身上的黑色劲装,嘴角不由轻轻抽搐。这真的是临时起意吗?分明是预谋已久了吧! 但婉儿哪管这么多?斜斜背着一柄足有人高的黑铁重剑,将小狐狸罩进斗篷,就钻入了人群中。 这一瞬间,苏泯突然明白了先前少女恼羞成怒的原因所在——有些事情私下做,跟在人眼皮底下做,羞耻度是不同的。 …… “小二,来一间双人房。”粗豪的男声响起,婉儿随手将一锭银子扔了过去,浩瀚真气随之勃发,正巧让那银锭落在了柜台之上,没有破风声,没有砸落声,细节之中,将对真气的掌控演绎到淋漓尽致。 强悍真气威压虽然只显露了一瞬,却在瞬间让客栈中喧哗着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吞咽唾沫之声清晰可闻。 自然,没人会不开眼到去问她为何要开一个双人间。 她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在店家那满是谄媚的笑容中,少女办理好了一应手续,高效简洁,转身上楼,独留下一道傲然的背影。 这时,底下才有干涩的嗓音响起,“这是……三品强者吗?”“怕是有二品了吧……我见过谢家三品实力的长老,好像没这般强大……” 一直与太清老头混在一起,似乎感觉强者并不值钱。可事实是,抛开七大仙级势力不谈,人族一品强者少得可怜,会出现在世人眼中的,更不会超出十指之数。 苏泯见四下无人,急忙从斗篷中探出了脑袋。虽说少女一副江湖游侠扮相,身上那幽幽的香气可未减上分毫,一直挂在她那柔软的腰间,未免有些太考验狐狸了。 “喂,你这也太高调了吧?说好的暗中调查呢?” “你知道秘境在哪里?”婉儿反问。 苏泯噎了一下,“不知道所以才要调查啊……” “我这样做,自然有我这样做的道理。看着吧,到时候会有人找上门的。”昭阳公主信心满满,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苏泯跳上了她的肩头,看着她那自信模样,不由暗自嘀咕,到底谁才是狐狸啊? 两人借传送阵赶往此处,最多也就耽搁了一天时间,秘境现世之事尚未传开,胡乱打听反而会搅乱这一摊浑水。 小狐狸虽是转世之身,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事情。 婉儿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在客栈安安稳稳休息了一宿,第二天依旧不提打听之事,混迹于市坊街巷内,丝毫不掩饰自己高达二品的实力。 简单来说,摆完架子她就跑。装模作样上去秀实力,享受一番众人崇拜、惊骇的眼神,随即又做出一副高冷的模样,给围观者们欣赏一下自己的孤高。 饶是以苏泯的心性,都不由感到一阵牙疼。现在是出来显摆的时候吗? 感受着自己与徒儿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那种近在咫尺,却无法真切感触到的别扭感。哪怕他对芊芊那遇事应变能力充满了信心,亦不免升起些许担忧。 苏泯抬头看了眼辗转于各地“显摆”实力的少女,深深吸了口气。也唯有相信她了。 终于,在夕阳西下之时,一支带着奇特香气的袖箭钉在了少女身前。 “是追魂。”苏泯闻了闻,挥爪隔绝两人周身的空气。 这是大陆上最为常见的追踪手段,一旦沾上,三日不散。 “上钩了。”婉儿笑了起来,也不看那暗器之中是否藏有信息,直接收入储物戒指,扭头望向苏泯,“走吧,你带路?” 小狐狸点了点头,纵身踏入一旁的阴影中。 婉儿对外展示的实力是二品没错,但,此次出来的可不只是她一人。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三十五章 芊芊下落 射出袖箭之人身法极为高明,可惜却遇上了苏泯。 小狐狸踩着夕阳下斑驳的碎影,跃动间仿佛与天地合一。在他那强大的神魂之力下,未到仙级,俱是枉然,轻松尾随在其身后,尤能保持着一个不被发现的安全距离。 后面跟着的婉儿却是暗自心惊,速度一提再提,将所学身法运转到了极限才勉强没有掉队,但这种状态她也无法长时间维持。 约摸十分钟后,苏泯在城外的一片密林前停下了脚步。 “到了?”婉儿一个踉跄,止住身形,急忙吞下几颗丹药,调整自己内息。 “就在十米外的洞穴中,一共两个人,其中一个好像受了点伤,状态并不好。”对上这么弱的敌人,苏泯根本提不起什么劲,回身就跳到了婉儿怀中,懒洋洋地趴着,“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切。”少女对他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很是不爽,心中暗暗比了个中指,但奈何自己打不过他,只好在略作调息之后,将背后那柄巨大的铁剑倒提于手中,径直向那处走去。 “两位,何事不能当面说,鬼鬼祟祟,成何体统。”运转秘术,粗豪的男声响起,婉儿顺势将那巨剑砸在地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双手杵上剑柄,看起来倒是气势非凡。 洞穴内,两人闻得外面的动响,身体俱是一震。 “他怎么过来了?”先前去丢袖箭的,是一位看起来颇显老态的黑衣男子,身形枯槁,此时听到那位陌生二品的声音,不由一个哆嗦,差点没将手中的地图扔到火堆里去。 另一位光头男子看着约摸五十许,身形剽悍,手边横着一柄长刀,此刻亦是皱眉,出声道:“这人不简单,恐怕白天就是在故意吊我们出来。” “你是说,他早就知晓了秘境的事情?”枯瘦男子面露惊色,急忙起身准备出去,却被光头男子一把拉住。 “别急,让我想想是哪边出了纰漏。”他那有些富态的脸上阴沉一片,仿佛能够滴出水来,皱眉不语。 “当时在场的,无非是我们两人,蒙着面的一伙人,加上那女娃子。不管他是因谁而来,对我们能有多大区别?”枯瘦男子摊了摊手。 “区别大了!”光头男双目一瞪,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那伙蒙面人,藏头露尾的,能打交道?搞不好就是来灭口的!你要冒冒失失出去了,我能帮你收尸还是咋地?” “可要是来为那女娃子出头呢?”黑衣男子急了,“我们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咦,什么好下场?说出来让我听听啊。”婉儿见洞里没有反应,便提剑走了进来,听到两人所谈的内容,不由大喜。 “你……你怎么进来的!”光头男看着她那淡然的模样,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唔,你说外面的阵法吗?”少女歪了歪头,有苏泯那与天地相合的天人模式在,自然简简单单就绕开了。 但与人谈判,能弱了嘴上的气势吗? 于是婉儿回想着小狐狸那欠扁的模样,满脸嫌弃道,“但凡来我元宗好好学过几年,都不会把希望寄托在那种东西上吧?刚入门的小孩子,搭出来都比这好。” “元宗……”两人心中那丝丝侥幸,顿时化为了乌有,回想起先前那个少女的遭遇,脑中只余下一片空白。 大势力之间的博弈,怎是他们可以插足的? 光头男子与搭档对视了一眼,眸中不约而同地涌起一抹凶色,趁着婉儿还在埋汰他们那简约阵法的空挡,骤然暴起,一刀、一拳向着少女攻去。 她刘婉儿何许人也?太清道人嫡传弟子!怎会被如此低劣的偷袭得逞? 也不见有什么滞涩,少女挥起巨剑,格挡在自己身前。 剧烈的碰撞声响起,只见她暴退几步,脸色微微发白,却是完完全全挡了下来。 早知婉儿有着二品实力还敢偷袭,两人亦不是庸手,乃是江湖上小有声名的二品强者! 江湖人士,或许没有高深的修行之法,或许没有足够稳健的修行根基,甚至没有足够趁手的兵器法宝,但能自草根中崛起,其天赋、才华、气运,皆不容小觑。 但又怎样呢? 哪怕此刻小狐狸正搂着婉儿那纤细的腰肢,在行动上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些许阻碍,少女依然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反倒一步上前,挥舞着巨剑,携万钧之势朝两人劈去。 他们一人身上有伤,这是苏泯先前告诉过她的,而另一人,绝对是擅长身法的速度型选手,在力量上,不可能拼得过兼具了无量剑诀与皇族功法加持的她! 电光火石之间,婉儿心头闪过无数念头,最终选择了最为适合此刻的打法! 一力降十会! 几乎没人知道,这才是她最喜欢的打法! 巨剑非名剑,敌手非英豪,但一剑横在身前,少女亦涌起几分小天下、轻王侯的气概。 纵是被束缚于如此狭小的洞穴之内,又怎样呢? 一剑,横天! 婉儿彻底摒弃了高深、精妙的剑法,完全忘却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心中只有一个字,那便是“砍”! 一剑,光头男子五内俱焚,难过得想要吐血,旧伤之处隐隐传来撕裂之感。 两剑,枯瘦男子也有些吃不住。 那剑,虽称不上名剑,但皇族出品,自是实打实的精铁巨剑,重量惊人。也不知少女何等巨力,竟能将它挥舞如风! 那剑招,亦称不上华丽,却有着磅礴、恢弘如大日般的真气加持,压得他们喘不过起来。 三剑、四剑,洞穴之内,已然满是两个男子窜逃的身影。 苏泯感应着外界的场景,都有些心惊。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终于,光头男子在屁股被削下了半块后,痛哭出声。 其声悲恸,仿若杜鹃泣血。 他一哭,枯瘦男子也难忍胸中郁结,亦跟着大哭。 “还敢不敢了?”婉儿尤未过瘾,足有人长的巨剑在空中甩了几朵剑花,顺势抗在肩头,伸手努了努鼻子。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两人皆是伏跪在地。 “你们干嘛对我出手?”少女俯下身,好奇地看着两人,“本来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揍你们呢,怎么自己就送上来了。” “这……”枯瘦男子苦笑着看向光头,眼神交流后,皆是伏跪在地,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婉儿见他们不说,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先前,你们说的那女娃子是什么情况?都坦白说吧,反正也揍过你们了,从头开始,全都说出来,不许遗漏!” 光头叹了口气,膝盖向前挪了挪,道:“想必前辈您是为了那位姑娘而来吧?” 婉儿点头道:“没错,若是能安然找到她,无论你们做过什么,都原谅你们了。” 光头哭丧着脸,犹豫再三,哀声叹道:“前辈啊,可能,您这一趟,要白跑了!”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三十六章 黑手初现 “唰!” 婉儿明媚的双眸微微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手中剑锋赫然停在了那光头男子喉前不到一毫米处。 “要你讲,你就讲,哪来这么多废话。” 苏泯“以心印心”的天赋开启,心念传音安抚道:“那丫头没死,我能感受得到。” 少女微微颔首,斜指在光头喉前的长剑依旧冷冽如冰。 感受着那几乎要贯穿自己咽喉的寒意,光头男子吓得举起了战栗着的双手,涕泪横流,忙不迭告饶道:“我说,我说!” “这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 这光头虽然在婉儿面前表现得怂了点,但他好歹也混迹江湖多年,一手刀法凶猛,更兼其足有两品的强大实力,被好事者冠以了“刀王”的名号。 半个月前,一名罩着银白色斗篷的蒙面男子找上了他,希望他能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劫持到明埠城外某一处,并许下了他根本无法拒绝的重利。 或许是迫于那名神秘男子无法揣度的实力,又或许是因事成之后的收获太过诱人,他根本没怎么考虑就应下了这要求。 …… “重利?”苏泯不由冷笑出声,“什么样的重利,居然能让你们两人都为之出手?” 陌生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正趴在地上的两人不由面面相觑,背后都渗出了一层冷汗。还有人进入了此处? 看那持剑男子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光头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思索起问题的答案来。 可此时回想起当时的对话,他顿时就懵了,那神秘男子答应了自己什么? 他明明答应自己的! 刀王魁梧的身躯如癫痫般颤抖起来,猛地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他,什么都没应下。”一旁的枯瘦男子满脸酸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们中招了。” 他在江湖中亦有薄名,唤作“鬼影”,赞颂他那有如鬼魅般神异的身法,亦因此事才与刀王结伴。 当他们的思绪触及那段记忆中似乎存在过的画面时,种种看似熟悉的景象都在顷刻间变成了镜花水月,稍触即碎。 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以他二人数十年的江湖阅历,也不由精神恍惚。 “什么都没应下?”婉儿重复了一遍,稍加回味,不由沉下脸色。 以仙级强者的骄傲,如何会屈尊设计两个二品江湖人士?但若真放在仙级之下,这种手段未免就太过恐怖了些。 …… 正如苏泯所料,芊芊自从出了皇城,就一路向着暮谷方向前行。 无巧不巧的是,她竟然遇上了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家三爷,陈云默。 或许是因为不知所踪的陈云霆,芊芊对陈家的情感颇为复杂。 听闻这位曾中时光禁法而未死的传奇人物正欲前往暮谷周围的平城主持一桩生意时,她便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同行。 陈家上下都知老爷子对沐芊芊极为欣赏,又怎会有不同意的道理? 慑于陈家之名,二人根本没法对商队之中的少女下手,而就在他们准备放弃时,芊芊居然在路过明埠之时离开了! 天赐良机! 在两名二品强者的伏击下,晋入五品尚未多久的芊芊哪怕提前察觉到了不对劲,亦是身受重伤。 而身为沐府王女,她自然也有着诸多保命手段。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光头男子踉跄着跌倒在地,随即一阵强光亮起,他的半边身子就没了知觉。 …… 此时说起,光头刀王仍有些后怕,若非自己练过一些硬功,恐怕这条性命就得交代在那里了。 “是幻蝶香和烈炎符。”苏泯轻声道,临行前筱筱可没少给她塞保命手段,就怕姐姐初入皇城受欺负。 不过这些东西在简洁易用的同时,缺陷也相当明显,诸如对付“鬼影”这般强于身法的敌人就很难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后来,那女娃就遇上了一群黑衣蒙面人。”此时接话的正是鬼影,“老刀身受重伤,是我扛着他赶的路。” 苏泯冷笑着看着两人,敢追杀他徒弟,若非还要靠着他们引路,现在就剁成千八百段! 倒是陈家……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想起身为家主却不知所踪的陈云霆,小狐狸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 这群黑衣人行动有素,明显不像是一般组织能够培养出来的。 鬼影见机不妙,也顾不上任务的成败,带着刀王就屏息躲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由于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只是感觉那姑娘非常愤怒,而为首的蒙面男子冷笑着,仿佛在戏弄猎物。 就在芊芊举起仙剑,意图拼死一搏的时候,天穹之上突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将众人都吸入其中。 …… “天穹之上?巨大缝隙?”婉儿绝美的容颜掩藏于阴影之中,语气冷的要掉出碴来,“你们是在逗我吗?如此明显的痕迹,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被人发现?” “他们没骗你。”苏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应该是仙君遗体中蕴含的强大法则之力扭曲了空间。” “裂缝所在,一切真实都将被扭曲的空间所掩盖,光凭肉眼,只能看到表层虚像而已。” “正……正是如此啊!”鬼影看着婉儿手中如玩具般旋转着的巨剑,欲哭无泪,恨不得把“诚实”两个字挂在自己脸上。 …… 不管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任务奖励,还是为了找寻这神秘空间裂缝中蕴藏的机缘,自幼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两人自然不会犹豫不决,当即就跟了上去。 或许是由于进去时间不同,两人并未看到先前被吸进去的那些人,反倒是发现了一片让他们终生都无法忘怀的庞大药圃。 吞吐着烟霞的奇花,流淌着鲜血的异草,还有种种只能耳闻于传说、甚至在传说中都未曾出现过的上古仙物,皆于此刻展现在他们眼前。 凡间所谓的一品奇珍,在这里亦是少得可怜。但究其原因,却是档次太过低下所致。 有了这些,这天地间还有谁会是自己的敌手?贪念,在一瞬间就爬满了两人的大脑。 但,真的要开采吗? 童年时留下的巨大阴影,却在此刻压住了鬼影心头最后一丝谨慎。 只见他双手掐印,给随身携带着的妖蝠下达了试探命令。 而正是这个决定,在这片滋长贪婪的土地上,救下了两人性命。 眼看着雷霆闪过,陪伴了自己十数年之久的妖兽毫无抵抗之力地化为一蓬青烟,再是理性的人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吧? 权衡过性命与实力,两人终于退回城内,决定从长计议。 于是,也就有了先前找上婉儿的行为。 …… 苏泯恍然,看着少女那似笑非笑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她先前的用意。 倒是婉儿,听到此处,表情诡异难名,“你们居然想把我当成炮灰?” “怎么会……”光头刀王满脸赔笑,急忙做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解释道,“原先我们打算在明天正午召集江湖同道,再前往那神秘空间一探。如您这般的强者,自然是得居于领导者的位置,怎能与炮灰相提并论呢。” “别明天正午了。”婉儿摆了摆手,站起身来,“现在就去。” “啊?”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欲哭无泪。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三十七章 迷途炼心 虽然总有种自己会被当成炮灰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但碍于武力上的巨大差距,两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将婉儿带到了当初发现空间裂痕的地方。 “你是说,他们被吸进去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少女一手捏着下巴,一手环抱在胸前,抬头看着这片似乎什么都没有的天空,微微眯起了双眸。 “确实如此!”光头刀王擦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做足了下一刻就与世长辞的准备。 “现在该怎么走?”苏泯挡下了直欲向前的婉儿,问道。 “稍等。” 只见鬼影很是熟练地从口袋中掏出各种瓶瓶罐罐,一顿眼花缭乱的操作后,不断将调配出来的液体喷洒在前方。顿时,眼前就出现了一条条幽绿色的斑纹,好似道标一般,准确记下了当初他们进去时所走的路线。 婉儿看他的眼神莫名变得诡异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老江湖吗?连自己走过的路都要有迹可循? 要知道,他们当时可是处于追捕者一方,怎会料到自己以后会用上什么? 鬼影笑得很是腼腆,挠头道:“怕走丢,几十年来,老习惯了。” “以心印心”的特殊能力,却在此刻带给苏泯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 他望着鬼影那枯瘦的身子,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众人小心翼翼地沿那绿色的光点前行,眼看着身前的路标已经消失无踪,走上去却总能看到自己下一步将要前往的那个幽绿色光点。 终于,一道散发着古老气息的空间裂痕出现在众人身前。 苏泯从婉儿那宽大的衣袍间探出头来,这股气息很熟悉,就好像先前在藏经阁内的兽骨上感受过的一般,却少了几分韵味,仿佛同出一源。 “走吧。”婉儿一马当先,纵身跃入其中,两人见状一愣,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要让他们放过这样大的一个机缘,显然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 裂缝后的空间,是一片空白。 没有两人先前见到的奇花异草,亦没有可能出现的万般杀机。 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云雾缭绕,铺满天地间。 除了脚下以玉石铺就的道路,再也看不清其他。 唯有那道漆黑的裂痕,如凶兽的巨口一般侧在自己身后。 婉儿不由打了个哆嗦,满脸不善地看着光头、瘦柴二人组,喝道:“还不去探路?难道等着我来?” 两人亦是一个哆嗦,相视无言,满脸都是“我就知道”的悲壮。 令人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居然真的没有出现什么危险。 虽然云雾缭绕间似乎危机暗藏,但走了十分钟、三十分钟、半个时辰乃至一个时辰后,枯寂与无聊反倒成了主调。 饶是那两个江湖出身的二品好手心性不凡,在此刻也不免升起了些许焦躁。绷起的神经,如何能轻易放松?但时刻保持着警惕,又是何等疲惫? 是不是走错路了? 光头刀王那半个时辰一次的回头频率,已经逐渐在往十分钟一次靠拢。 终于,他再也憋不住了,扭头出声道:“前辈,我们可能走错路了。” “你知道正确的路怎么走?”婉儿反问,声音中亦有着些许疲惫。 “不知道。”那光头犹豫了一下,挠了挠他那没有半根头发的脑袋,“但是……” “没有但是。”苏泯冷漠的声音响起。 在这种孤寂之中,他反而显得格外习惯,大概是一个人安静久了的缘故,无情,而淡然。 “既然不知道哪条路才是正道,你凭什么说现在我们走的路是错误的?” 闻得此言,其他几人都是一愣,刹那间队伍里竟升起几分殉道者的悲壮。 有位仙帝曾经说过,万灵所要面对的最大敌人,终究会成为时间。 此话不假。 在苏泯那僵硬而生冷的答案下,众人一时间有了些许士气,但真正走过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后,纵是近仙的身躯不会感到疲惫,心灵上的劳累也不会削减分毫。 更何况,这里似乎有着催发消极情绪的阵法。 “前辈,你们继续走吧,我想回去了。”最先撑不住的,不是早有预兆的刀王,而是那个已现老态的鬼影。 “为什么?”苏泯的声音依旧生冷。 “我老了,已经没法再坚持下去了。”他沉默了一会,原本尚有些精芒的眼眸之中已如死灰,就像是一盏熄灭了的灯烛。 “老刀,加油。”他说。 “鬼老头……”刀王那剽悍的身躯微微发抖,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远去,精神竟好了许多。 鬼影笑着,缓缓坐了下来,此刻的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终归,我还是累了啊。” …… 苏泯早已经化出人形,隐匿于婉儿身旁,见她一脚深、一脚浅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道:“我背你吧。” “不用。”少女身上的巨剑自是收于戒指当中,她拄着一根竹柺,满脸倔强,倒是希望能借此磨砺自己的意志。 既然她不愿,苏泯亦不勉强。 他那强悍的真灵固守神魂之外,能够轻易觉察到那些让他们产生疲惫、产生厌倦的异种能量,但却只是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如果他没猜错,这条路,亦是一座大阵,上古时期用以磨砺族人向道之心的修行法阵。 肉身早在进入此界之时便被分离,而他们在这里感受到的,终归不过是虚像。 也正因是神游虚界,预设阵法才能发挥出近乎于般的奇异伟力。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某一刻,天光大亮,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口明净如琉璃般的棺椁。 苏泯走上前,看着其中现出了原型的自己,微微挥手,画面就此消失不见,而自己在这空间中,亦多出了几分奇特的感觉。 再看身边那两人,赫然带着几分虚幻。 小狐狸心中了然,自己真灵已显,就算是这阵法也不能强迫自己的灵魂与肉身分离,故此是为唯一实体。 而其他人,在进入秘境那一刻就已是灵魂状态,浑浑噩噩,无法自知。 肉身在何处呢?自然是棺中。 棺椁之上有着两行大字浮现,婉儿轻声念道:“见此棺者,得见本真。” “本真?”少女回味了一番,亦探出脑袋,看向棺椁之内。 棺中是为何物?苏泯亦不知。 却见婉儿愣神间,神魂之内清澈了不少,怕是对其发现真灵、凝聚真灵,有着极大好处。 这是在培养天仙啊,小狐狸不由一叹。只可惜以自己在真灵修行上的造诣,这些东西都对自己毫无效果,亏了亏了。 婉儿尝到甜头,开心地冲刀王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 到了收获之时,怎么会少了小弟的好处? 倒是让那壮硕汉子心中升起几分受宠若惊之感。 “走吧。”苏泯望向正急于体悟神魂变化的两人,轻声道,“正殿,就在前方。” “这座秘境,层次很不简单!”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三十八章 北国白腾 或许因为是得到了实际好处的缘故,光头刀王对婉儿的态度明显殷勤了不少,不仅嘴上“前辈,前辈”叫得欢,满脸狗腿相,就是探起路来,也自觉了不少。 苏泯看着他那主动积极的模样,一阵无言。 在那棺椁之后,又是一片长长的玉石道,小狐狸体味着其中不同寻常的波动,微微眯起了双眼。 先前有此道,当为筛选门人,磨砺心性,方得入门,是曰“炼心”。 现又设此道,其中又会藏着些什么呢? 老刀毫不犹豫地走在了最前方,手持兵器,左右望着,像极了侍卫。 突然,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老刀?”婉儿上前,轻轻戳了戳面前这壮汉,没有反应。 正当少女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却被他脚下的东西吸引了注意,不由惊呼出声。 “这是,记忆晶石铺成的路!” 记忆晶石?苏泯心头一跳,额角亦跟着轻轻跳了跳。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原来这种东西在万年前是用作铺路的? 要知道,当初太清老头之所以可以确信陷害他的人身居高位,说不定还不止一人,有着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记忆晶石的制造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当初他与苍云妖仙相拥的画面被传遍仙界三千州,所消耗的财富足以拖垮一个混的不怎么如意的仙君! 灵气矿,作为制作记忆晶石的原材料,早在万年以前就濒临枯竭。 而这位被害死在人间的仙君,仅其建设的秘境入口都可以看到以记忆晶石铺就的长路? 果然是前人开采用的爽,后人穷到响叮当,苏泯不由嘀咕。 其中会蕴藏什么信息呢? “冷静!” 苏泯一把拉住跃跃欲试的昭阳,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 “若是其中蕴含的信息太过庞杂,可是会把人变成傻子的!” 看着满脸遗憾的少女,小狐狸果断掐死了她那点不该有的念想。 他可不想带着个傻子去找芊芊,天知道抓狂的徒儿会怎样抱怨自己。 以苏泯的神魂自然无惧,坦然走上前去,踩住一块颜色稍浅的晶石。 不一会,他就皱起了眉头。 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凶灵在嘶吼,妖兽在咆哮,甚至还能见到雷与火,在山巅碰撞。 但没有丝毫有用的信息啊! 果然,经过万载岁月的冲刷,这些保存不良的晶石都坏掉了吗? 苏泯无奈地捂着脑袋,睁开眼,正对上少女那满是担忧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婉儿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笑容尴尬,指了指刀王,扮了个鬼脸。 好歹也是享受过天仙机缘的小弟,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苏泯苦笑着挠头道:“这里面的信息太过单一了,并没有什么有效信息,变成傻子是不至于,但想要完全消化掉,总得过上一段时间。” “当然,也不排除遇上一块完好晶石的可能性。”小狐狸补充道。 “呼。”婉儿松了口气,问道,“那我们现在在这儿等他吗?” 苏泯看着这些宝贵的晶石,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犹豫,叹道:“一个时辰,如果他能醒来,另当别论,若是他醒不过来,我们也只能去找芊芊了。” 婉儿点头,颇有些担忧地看了刀王一眼。 虽然是在等候,但以两人的精明,自然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做。 苏泯一直笑话芊芊是个小财迷,那么他这个当师父的是什么呢? 正在默默掘地的小狐狸想起这回事,笑得颇为开心。 记忆晶石,以灵气原石为材料,通过种种术法加工制作而成,但却丝毫没有改变其身为灵气原石的本质。 也就是说,不管用来辅助修炼,还是维持阵法,皆是好处多多。 婉儿在苏泯递来那块已经完成了读取的晶石给自己修炼时还颇为感动,但当她睁开眼,看见那因为晶石被取出而形成的巨大长条形坑洞后,俏脸完全黑了下来。 “敢问,您是什么品种的神仙?”婉儿看着笑眯眯的,额角处却是跳得颇为欢快,“这里可是墓葬入口啊,你连地砖都不放过吗?” 苏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太清老头也说了,这是一片墓穴群,我们所在位置是不是位于那位天君本人的墓地内还不清楚呢。” “你还真打算沿路拆下来?”婉儿没脾气,伸手捂住额头,莫名有了一种好羞耻的感觉。 “怎么会?”苏泯一脸正气,“我像是那种人吗?” 不像吗?婉儿看着他,不由腹诽。 “当然了,要是每个墓穴的地砖都有这么值钱的话,那肯定是不能放过的。”果不其然,小狐狸补充得理直气壮。 婉儿默然,对于自己先前严重低估了这只狐狸的无耻一事,深表歉意。 …… 最终,两人是托着光头走的。 用苏泯的话说,追杀过芊芊的人,总得由她亲自来审判,哪能随意放任不管。 不忍心放弃小弟的婉儿轻笑出声,一直以来焦虑的心情亦晴朗了不少。 前方的路已然并非直行,常常出现三岔、亦或是十字路口,他们也只能随着感觉前进。 前行没多久,小狐狸停下了脚步,面色惊疑不定。 “怎么了?”婉儿好奇道,以苏泯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居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前面的空间,应当通往秘境之外!”唯有在秘境中,妖瞳的诡异力量才会完全处于其压制下,同时,他才有在动手时留有余力掩盖住身上的妖气。 苏泯感受着体内的躁动,光是站得近了些,就已需要倾注更多力量来镇压。 这时,一个身着雪白袍服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其闪烁着精光的双眸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二人腰间的魂玉上,亢奋地发出了一声怪叫。 “元宗?二代弟子?生面孔啊!” 婉儿身为暮元国九公主,对外邦皇族服饰亦是熟悉,不由蹙眉道:“北兴皇室。” 北兴?那个唯一由谪仙后人当皇帝的国度吗? 苏泯眉头一挑,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衣衫华贵的年轻人。 观其气势,恐怕至少已经接触到了一品门槛。 太清老头说好的不会有其他仙级势力介入呢? 果然,老狐狸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姑娘好眼力,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来当我的王妃呢?”白腾眼中似有神异,刚进入秘境,就看穿了婉儿的伪装,不由联想起暮元国皇室那位有幸成为太清道人亲传弟子的九公主,顿时兴趣大增。 “没兴趣。”婉儿毫不客气地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片秘境中出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务必要及早与芊芊汇合。 “不要轻易拒绝我哦。”白腾说话并不大声,却恍若在人耳畔低语,这是真气修为高深到了一定程度后自然衍生出的能力。 他自幼被困深宫内苑,这次难得离开了皇宫,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闪身来到婉儿身后,就打算下黑手。 少女不急不缓地理了理秀发。 对手比自己更强,还来偷袭自己,若放在平时,她除了激发保命手段别无他法。 但……现在在她身旁的,可是强如陈霄都得叹服的怪物啊! “砰!” 只听一声闷响,犹带着些得意与猖狂的翩翩美少年,脸部猝不及防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直欲闭过气去。 苏泯银白色的眼瞳中尽是无语,随手在他身上翻了翻,美其名曰检查战利品,挑走了些看着顺眼的东西,就拖着光头转身离去。 白腾懵了,不知是突如其来的剧痛,还是那如梦境般的羞耻感,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如果这是场梦,他只想让自己快点醒来。 如果这不是梦,他宁愿自己长睡不醒…… 恍惚间,远方传来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北兴国皇室不会没人了吧,怎么只派来这么一个小角色?” “可能他们并没有重视这件事情呢。还是快走吧,早点找到芊芊,一起去参加七仙宴。” 小……小角色?七仙宴?好,好!我白腾,记下了! 一股逆血直冲大脑,初出茅庐的少年就此不省人事。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三十九章 雷君道场 洗劫了白腾之后,两人拖着昏迷不醒的光头壮汉,行事愈发小心。 身在此界,时光流逝的感觉被无限缩小。 苏泯略微估计了下,算上先前在炼心路上的消耗,外界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三五天,远超预估。 墓葬群外围的空间是否有了更进一步的显化,他们根本无从得知。 从那先前出现的北兴国皇室成员来看,搞不好,世界各地的强者们都有机会进入此间,让他暴露妖族身份的风险增大了何止一筹? 苏泯沉默地走着,随手又收拾掉了一批不明所以的炮灰。 “我来吧。”婉儿看了他一眼,颇有几分担忧。 “此界之内,暂时还不用。”小狐狸咧了咧嘴。 他自然明白自己妖气一旦暴露会是怎样的后果,但眼前的少女毕竟不是芊芊,对自己的力量会有多大适应性呢? 在此之前,可不能让她暴露了实力。 突然,苏泯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身后。 婉儿一惊,亦是心有所感,望向那被小狐狸拖在身后的壮汉,惊喜道:“你醒啦。” 富态光头男茫然地摸了摸自己一毛不拔的脑袋,环顾四周,喃喃自语道:“这是在,雷君道场?” “雷君?”苏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汇,银白的眼瞳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所接触的记忆晶石中还真是完好的? “你是?”光头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颇为惊异地望向了自己跟前那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雪衣少年,妖异瞳孔醒目,顿时醒悟过来,摆出一副狗腿模样。 先前自己是什么状态,他怎会不清楚? 放寻常江湖道友手中,早被人吃的连渣都不剩了,哪还有命站在这里? 面前这两位,或许是看不上自己身上那点财物,但没有放弃自己,带他一同离开,已然称得上仁善,这个情得记。 刀王看着两人,重重跪倒在地,却被小狐狸笑骂着扶了起来。 “老刀,你都看到了什么啊?”婉儿好奇地看着他,据苏泯所说,这种蕴含着庞大记忆的晶石一不小心就会把人刺激成傻子,难道是先前那天仙机缘起了效果? 正如她所料,布置宫殿之人又怎会害了选出的传承者? “我……看到了神!”光头擦了擦眼角的晶莹,提到这事情,很是激动地一蹦而起,“这世间,真的有神!” 神?苏泯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 总有人喜欢把自己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神化,但世间真的有那么多神吗? “是真的!”刀王脸色涨的通红,“我……我在那段记忆中,亲眼见到了神迹!” “嗯?”见他如此肯定的模样,婉儿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惊疑不定。 唯有苏泯漠然道,“所谓神,不过是你目前的境界尚不能看透罢了。” 老刀见无法说服他,悻悻地抓着头皮,恨不能将自己的记忆摊在地上,展示个清楚。 “好了。”婉儿看着面前两人,打了个圆场,扭头对刀王道,“既然你得到了与此地相关的记忆,想必也知道哪边有机缘吧?” “这是自然。”或许是在那块晶石中见识了太多的仙君级场面,此时,光头壮汉虽然不改狗腿相,但说起话来却是自信了许多。 “这片世界,乃是掌邢仙君大人以雷罚元灵为核心,辅以诸多天材地宝构建而成的‘万妙听心界’,是帮助那位大人明辨善恶的不二利器。” 身份没变,但多了情分,此刻,老刀讲起来格外用心。 “但凡有天仙以下的人进入此界,都会被剥离肉身,只能以类似神魂的姿态游历其中,避免真实死去。” 他随手挥刀斩断了自己的手臂,引得婉儿一声惊呼,但反手间居然又接了回去,仿佛一杯水倒入了另一个杯中,再倒回来。 老刀面色淡然,继续说道。 “故而很多上好修行之地,以我们现在的状态都无法进入,稍有不慎,反而会害了自己。” 这一点苏泯早已清楚,微微点头。 “仙君手下,共有三十九位仙王,正对应此界中心的掌邢仙宫,与环绕在仙宫外围那三十九座仙王道场。” 万年前,人族还未如现在这般强势,仙王数量也远没有现在这般庞大,这位仙君能统帅这样一股力量,想来亦是族内中坚。 只可惜……被人阴死在了下界。 小狐狸想起那代代相传的“阴人”们,看向婉儿的表情不由古怪了几分。 这丫头,可是太清老儿的亲传弟子呢。 刀王起身,向着左前方走去,一边扭头向两人解释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区域,便是位于仙君大人座下大弟子,仅差一步就可踏入君境的绝世强者‘雷君’,管辖场域之内。” 突然,苏泯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猛一跺脚,冲拳上前,将自一旁空间薄弱处探出的脑袋给轰了回去。 “这里的空间也太不稳定了。”小狐狸随手活动下筋骨,对这到处漏风的秘境深感无语。 “万妙听心界坠入凡间之前,曾受到重击。但凡有人主持的道场,其内空间都不会变成这样。”老刀挠了挠头,做出自己的猜测,“或许当初雷君大人并没有随此界陨落呢。” 仙道,并非是闭门造车就能登临绝巅的。 一个仙王级人物未能在突发事件下回到其道场,实在是太正常了。 众人也未在意,在老刀的指引下,绕过了层层机关,来到一片雄伟的建筑前。 雕檐画栋,朱拱碧墙,楼阁亭榭,连绵相接。虽然辉煌的建筑在空间挤压之下破损了不少,但粗粗一看,仍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富贵气。 想不到这个雷君还挺懂享受的,苏泯失笑,信手打出印法,加固此地脆弱不堪的空间。 “走吧。”刀王伸手,推开了那道尘封万年之久的大门,低声叹道,“就算是仙王府邸中的禁制,也挡不住万载岁月的侵蚀。恐怕,离掌邢仙宫开启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而阴戾的怪异笑声自远处传来。 “仙王府邸,不错,正与本座有缘!” 小狐狸无言,回过头去,发现竟是一个仅有半人高的孩子,不由跟着笑出了声。 “大胆贼子!”那小孩看着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口气倒是大的吓人,发现苏泯等人笑嘻嘻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傻子,顿时三尸神暴跳,眉眼之间满是戾气。 这时,另一侧的玉石路上传来一阵蹄声。 小狐狸还未顾得上搭理那奇异孩童,却被为首那女孩吸引了注意。 并非出于她那玲珑身段,而是身上一股与婉儿颇为相近的气度。 她看着约摸二十许,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威严。虽称不上倾城绝艳,但令人一看就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越看,便越是耐看。红色宫装在身,顾盼之间,自然升起几分孤高韵味。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饶是苏泯自信足以镇压此界中的一切敌手,此刻也不由感到头疼。 太清那无良老头给的消息,还真是不靠谱!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四十章 神宗赤鳞 红衣女子身后跟着的,是十数位全身披挂、手握龙枪的黑甲骑兵,行动间秩序井然,胯下追风骏马嘶鸣间,更衬出几分威严雄壮。 不知何时能有幸见到这支军队全貌呢?纵是苏泯并不通此道,见到军士如此,亦是心生感慨。 那童子斜过头去看了他们一眼,笑容意味难明,颇有几分渗人,却是收起了先前的傲气。 “赤鳞童子,想不到你居然还敢出来。”女子身侧,一位高大军士放下面甲,露出他那略带着些胡茬的方正面容,看着已有三十许,眉宇间尽是肃然。 那童子闻言不以为意,把手一摊,桀桀地笑着,显出几分阴戾。 “你们黑甲军,还没被取消序列吗?只有最后几十人了吧?为了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居然进来十三个,嘿嘿嘿……” “唰!”黑甲军士龙枪齐齐点在身侧,银白的枪尖闪着寒光。 双方似乎积怨已久,在仙王道场相遇,又怎有收手的道理? “喂,他们是哪方势力,你知道不?”苏泯见他们完全无视了自己等人的存在,乐得看戏,不由拿手肘顶了顶昭阳,心灵传音道。 婉儿莹白的手指点在下颌,稍一思忖,答道:“赤鳞这个名字,我有点耳熟,似乎是神宗的人。” “神宗?”小狐狸挠了挠头,“活跃于南越王朝那个神棍宗门?” 神棍?婉儿嘴角一抽,这说法,听着怪怪的,但从他们的行事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少女微微颔首,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目光转向那宫装女子。 “传闻,南越公主慕容元凤身世诡秘,应该便是这位没错了。” “那黑甲军呢?怎么会混的这么惨?”苏泯对这些皇室绯闻兴趣缺缺,倒是这些看着颇为不凡的将士让他印象深刻,没能一睹军威,实在可惜。 “黑甲军?五十年前就已经葬送于海妖手里了吧。”暮元国仗着天险,与内陆几国都没什么联系,婉儿亦不清楚其中内幕。 可惜了,苏泯不由叹息。 当年的黑甲军有多么强悍,光从这十几人的风貌中便可窥知一二,如此军威,没能葬送于自己手中,何等遗憾? 不过,现在他们打架,怎么也扯不着自己吧? “走吧。”小狐狸招呼一声,转身向着大门走去。 爱打就打,不打就散,自己跟着看戏就有些浪费时间了。 不过显然对峙的双方并不这么想。 “这里可是仙王道场,本座允许你们进去了吗?”赤鳞如墨般的眼瞳中满是暴戾,扭头望向三人,露出满嘴森白的牙齿。 红衣女子看着他们,眼神亦是不善。 苏泯瞥了他们一眼,懒得理会。 再跳,就死。 赤鳞双眸微微眯起,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无视他了,也不管身后的南越诸人,双手浮现一抹血色,径直朝着苏泯扑来。 逆血攻心,弑人无形,他一出手,赫然就是成名绝技——血魔掌! 能成为一品强者,又怎么会真的在下手时掉以轻心! “砰!” 苏泯回过身,亦是还以一掌。 这是怎样的一掌呢? 事后,婉儿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面露犹豫,“就好像,拍死了一只蚊子?” 天人状态加身,秘境中的灵气在他手下恍如一柄巨锤,生生砸落。 不可一世的邪童倒飞出去,口中、鼻中、眼中、耳中,鲜血横流。 “怎么可能!”远处观战的黑甲军士几乎要瞪出眼珠来,那可是赤鳞童子啊! 苏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当初走出藏经阁时,他可是自觉能与普通地仙硬拼的,居然连一个区区一品都没有拍死? “还挺耐揍。”他嘀咕着,假装没看见老刀那如见日月般的崇敬目光。 “前辈小心!”一旁的慕容元凤见苏泯实力强横,果断表明立场,出声提醒道,“赤鳞童子最强的,乃是他近乎于不死的魔体!” “哦?不死?”苏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望向被拍飞出去的赤鳞,难怪他说出手就出手,丝毫不怕被偷袭。 “咳,咳。”童子一贯嚣张的脸上终于没了笑容,顾不得擦去满脸血迹,只是咧了咧嘴,露出满口血红与森白交错的牙齿,“你很不错,以后我们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也许吧。”苏泯耸了耸肩。 既然已经结仇,自是要斩草除根。 赤鳞诡异地笑着,身躯却是快速膨胀,最终“砰”地一声炸开,只留下了一地血迹与骨茬。 “血衣遁法!”红衣女子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上前几步,曲下膝来,摄取了部分残余的血肉。 小狐狸进入秘境的目的无非两点,提高自己与寻找徒弟,见没能除掉赤鳞,亦懒得纠缠不清,转身就让老刀带路离开了这里。 …… 某个不知位于何处的偏远山村里,农妇看着自己怀中婴孩停下哭闹,露出那阴戾而狰狞的双眸,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泪流不止。 “母亲,你不应该感到荣幸吗?”婴孩又大又亮的眼瞳漆黑如墨,丝毫不见童真。 “她……她只是因为太高兴了。”一旁面色黧黑的男子慌乱地挥舞着双臂,将妻子扭到身后,“还请大人饶过她!” “不如,我让你们更高兴点吧。”随着孩童那桀桀的笑声响起,屋内传来阵阵惨叫,几乎不似人声。 良久,已有半人大小的孩童一脚踢开房门,冷漠地看了眼早已守在门口双腿发颤,却强作镇定的村长,喝道:“带我回总坛。” “是,是,是。”七旬老人腿脚早已发软,踉跄着向自己家中跑去,那里寄养着几头飞行异兽,可堪代步。 不想,他突然感到肩上一沉,颇为僵硬地扭过头来,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大人,您还有何事交代?” “我改主意了。”童子漠然说着,仿佛在道家常,“我现在,更想要你的命!” “啊!” 惨叫声止,血泊中,赤鳞童子目眺远方,缓缓绽出了一个笑容,森白的牙齿混着血迹,格外渗人,自言自语道。 “这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怪物。这笔账,我记下了!”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所谓不死之身,在苏泯那早已涉足真灵的攻击面前,根本就是个笑话! 若非自己当机立断,抛弃了这十数年来的修为血遁脱身,后果可想而知。 良久,恢复了些元气的赤鳞骑上异兽,向着南越境内某个不可知之地飞去,眼中酝酿着前所未有的杀意!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四十一章 仙尸异变 苏泯走在这宅邸之内,清晰地感受到了空间的不稳定与脆弱。 并没有人从这里进入,或许是由于此处未与人间界相连的缘故。 可这里,真的还有机缘吗? 他缓缓捏起拳头,发现但凡力量达到仙级,就可以轻易挣脱空间束缚,飞往外界,不由心头一跳。 那些仙级的奇珍、法器,哪个不是气息磅礴?如何能够在此存留? 老刀可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这位前辈在担心些什么,弯腰、拱手,一脸狗腿地贴了上来,解释道:“雷君大人可是当年仙界最为富有的仙王之一,他认为有价值的宝物,都会封存于‘宇石’当中。想来其府邸内的收藏,必然不会让您失望!” 苏泯恍然,看一旁婉儿那茫然的眼神,轻笑着解释道:“所谓宇石,乃是仙界最为珍贵的原石之一,号称内部自成一界,用以封存奇珍,不仅能保其药效不失,更可封锁天机,藏匿气息,端的是妙用无穷。” “若是这里真有什么收藏存留至今,其价值,难以估量!” 一时间,众人仿佛看到了大批奇珍异宝在冲自己招手,眼中满是火热。 …… “叮!” 长剑与龙枪狠狠撞在一起,本应在力量上更占优势的骑兵却是节节败退。 良马神骏如追风,亦吃不住眼前僵尸“文士”的强悍臂力。 “这些,都是什么怪物?” 先前见苏泯一行人对自己并无什么搭理的意思,进入雷君府邸后,慕容元凤亦选择了与之相悖的一个方向。 却不想,经过万载灵气滋养,当初死于仙王道场中的尸体已然发生异变,个个力大无穷,刀剑难伤。 虽说他们没了生前的灵智与真气,但其肉身力量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变得更强! 要知道,能在万妙听心界中保有肉身的,最差也是天仙啊! 黑甲军士毅然结阵,守护在公主身前,却因没了骑兵强悍的机动性与冲击力,在仙尸面前节节败退。 而感受到此地强烈的真气波动,远处的僵尸亦逐渐靠了过来。 什么都没得到,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元凤本身绝非庸手,但在骑兵们默契的军阵之下,浑然没有帮忙的余地,见他们已经落入下风,咬牙道,“玄烈,我们去找先前那几人!” 说着,少女调转马头,趁仙尸们汇集之前朝着来路奔去,黑甲军士得令,尾随而行,身后,是刀枪不入的万年僵尸群! …… 也不知是为何,小狐狸一路上连连打着喷嚏。 一旁,少女满脸戏谑,伸手揉了揉他那蓬松的头发,笑道:“小师弟,你是不是坏事干多了,怎么这么多人惦记你?” 苏泯拍开她伸来的手掌,龇牙咧嘴,作出一副凶相,心里亦直犯嘀咕,莫名就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老刀已然中年,看着两人打闹,敏锐觉察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心头一跳,默默远离了他们两步。 在他的带领下,众人径直找到了书房所在,雷君藏室亦于其中。 记忆晶石只能传递一次信息,如有需要,得重复录入方可再次使用。 当刀王说出雷君藏室所在位置时,某狐狸几乎要怀疑他是否被哪个老妖怪给夺舍了! 谁家藏品所在位置是能公之于众的? 可仔细一思忖,在入口之处布置什么记忆晶石路也确实有够诡异的。 隐隐间,仿佛有一双手,自万载之前横插而入! 他想做什么呢? 苏泯不由眯起了双眼,盯着老刀上下打量。 别说,老刀的本名还真姓刀。 自幼失去双亲,被一位刀姓老人拉扯长大,过了几年清贫日子,最终在老人辞世后开始闯荡江湖,一路成长为二品高手,叱咤风云! 简单,而又充满文章可做的白板人生! 妙的是,当他修炼之时,早已过了幼年筑基的黄金期。 可他还就这么成长起来了。 老刀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双手环抱胸前,朝着婉儿方向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道:“前辈,您没事吧?” “没事,当然没事。”苏泯没好气地送了他一个白眼,“快带路,要是找不到什么宝物,我把你卖了!” “是!”光头那厮作为一个狗腿,还是相当合格的。 万年以前的大人物,总不至于专门布局设计他吧?小狐狸安慰着自己,心头阴霾仿佛散去了少许。 书房并没有什么特色,就如人间界近千年来主流的布局风格一般,充斥着凡俗富贵气。 漫长时光过去,书桌、毛笔、砚台都已失去了灵光,唯有一架子的书籍不染尘埃,格外瞩目。 雪衣少年抽出一本完好的册子,随手翻了几页。 没有署名,没有标题,单纯记载着仙界各处的风俗与信仰。其上字迹娟秀,很难想象是如“雷君”这般仙王人物所写。 大概是亲属为了帮他寻找历练之地所作吧,小狐狸如是猜测。 书架上的读物,几乎都是这一类型,统一采用经特殊加工的兽皮为纸,没有别的好处,就是耐藏。这也正是这些东西能够储藏至今的重要原因。 虽然没有什么秘籍、道法,让众人有些失望,但好歹也是万年前的珍贵材料。 本着收藏的想法,苏泯下起手来毫不犹豫,统统收入了自己开辟的空间之中。 如此行径,再次让婉儿忍不住捂脸长叹,怎么可以这么丢人? 老刀却对这位前辈的做法颇为赞同,几乎要视其为人生路上的指向明灯。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资源都是要靠自己抢出来的,怎么能浪费一丝一毫? 若是自己也能有个储物戒指…… 某光头壮汉一边意淫着未来,一边直流口水。 清空了书架上的典籍,垫在最下方那本无法被挪动的薄册就显得格外刺眼。 如无意外,这便是机关所在了。 苏泯蹲下身,默默将其摁了下去。 “咔嚓!” 书房墙壁顿时裂开了一块,露出其间暗藏的空间通道。 三人对视一眼,几乎难以摁耐心头的激动。 突然,小狐狸愣了一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吗?”老刀挠了挠光头,放在寻常,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这是想分散他注意力,谋财害命,但以苏泯的实力,完全没必要。 “好像是,马蹄声?”在这秘境空间,被压制的可不止妖瞳之力,众人对外界的感知亦削弱了不少,苏泯说话这点功夫,声音已是越来越近。 南越王朝的人! 小狐狸挑了挑眉,喝道:“别管他们,我们先进去。” 来不及了。 慕容元凤身着宫装,驾起马来却是丝毫不含糊,一骑当先,破门而入。 其后,有黑甲军的将士们尾随,更有成百上千衣带飘扬、披头散发的人影紧追! 赫然正是仙尸! “快走!” 看着那气势磅礴的尸群,强如苏泯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来不及思考,猛地将婉儿与老刀推入空间通道,他回过身来,面色冷肃。 “不要!”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但此时,何来退路可言? 收拳于腰,聚气凝神。 元初·定心拳! 霎时,风静。 下一刻,狂暴劲力席卷,脆弱的秘境空间骤然破碎!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四十二章 界外孤岛 “苏泯!” 少女眼看着空间通道在其眼前缓缓闭合,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跪倒在地,哭喊出声。 声音清脆,顿时身份暴露无遗。 但没人转过头来,依然沉浸在先前那一幕的震撼中。 难以言语。 空间碎片四散纷飞,而那白衣少年傲然独立,挡千百仙尸不退! 仙尸有多可怕,黑甲军士们回想起来,皆是头皮发麻。 若放任那些怪物一拥而入,结局之惨烈,几乎难以想象! 突如其来的恐怖逐渐退散,在这荒芜空间里,唯有遍地的野草,与天际那轰鸣不绝的雷霆,和众人相伴。 “噌!” 那是玄铁重剑被砸在了地上的声音。 婉儿一言不发,支起身,拖剑,向着被黑甲军围在身后的慕容元凤走去。 先前与赤鳞童子针锋相对那汉子名为玄烈,亦是黑甲军统领,此时毫不犹豫地闪身挡在了少女跟前。 他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些什么。 “让开。”少女周身真气浩然如大日,语气却冷得能结冰。 “抱歉。”汉子伸手,将兵刃丢在了一旁,目光闪烁。 随着一声闷响,那身黑甲亦坠倒在地。 犹记得当初在烈阳下,他曾慨然说着兵不离身。 而此刻,他就这样站在了手握重剑的婉儿面前,缓缓闭上双眼。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少女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刺骨的杀意。 玄烈嘴角苦涩难明。 黑甲军自成军以来,队伍里谁没杀过人?自己更是得以百记。 但苏泯那一拳,阻断了仙尸,却没有面向他们,这是恩。 可以他们的立场论,又何曾做错了什么呢? “把我的命拿去吧,不要难为她。”他如是道。这是情。 一只纤柔的小手拨开了他的身躯,反将他挡在身后。 身段高挑,容颜秀美,正是慕容。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说。 南越再乱,依旧是一国,就好像不管眼前的少女再怎么落魄,骨子里还是那位修养极佳的公主殿下。 慕容元凤低下头,行了一个面向外宾的最高礼节。 婉儿攥着兵器的指节隐隐发白,没有动手,反而回之以持剑礼。 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的修养。 南越公主清亮的眸子中没有忐忑,没有惶恐,只是带着几分哀伤与惋惜,坚定依然。 她说,“但,我希望你能容许我,再活五十年。” “唰!” 婉儿毫不犹豫地挥出了重剑,被她险险避开。 重剑落在地上,仅斩断几根草叶,连尘土都未扬起几分。 少女挑了挑眉毛,提剑追击。 一旁的几位想插手,却皆被场中二人拦了下来。 婉儿携愤而来,本就在气场上胜了三分,再加上修行年岁、天赋实力上的优势,不过三五招,就将重剑压在了慕容元凤那莹白的颈项之上。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想再活五十年。” 宫装女子神色安然如昔,直视着婉儿那冰冷的双眸,没有因命不由己而卑微,没有因亏欠于人而瑟缩。 “若我不许呢?” 想到现在尚生死未卜的小狐狸,婉儿平素尽是轻柔的语调中已然掩藏不住怒火。 “那我也没办法。” 说出这句话后,慕容好像亦接受了现实,唇角微扬。 或许,是看开了吧。 但眼瞳之中,为何更多的却是牵挂呢? 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周围将士们惊呼时的目光所向,竟在原先通道处,那抹突然被撕开的漆黑! “小小年纪,说什么生死。” 清朗的男声带着几分笑意,那样熟悉,那样惊喜! 差点没让婉儿一个失神之下松开剑柄。 苏泯无奈,随手捏住剑尖,抬了抬下巴,示意这位手足无措的傻孩子,放开被她押在身下的南越公主。 这时,众人才回过神来。 “好险……”慕容元凤对上玄烈那赞许中带着些责备的眼神,轻轻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脖子上的血痕。 重剑滑落之时,她已然闭上了双眸。 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婉儿丢开手中长剑,趴在苏泯怀中,泪流不止。 “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好啦,好啦,要哭回去再哭,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小狐狸银白色瞳孔中倒映着少女微微颤抖着的娇躯,心头莫名闪过一丝柔软,轻抚着她那柔顺的发丝,安慰道。 少女支起身,狠狠地擦了几把泪水,嘟囔道。 “谁哭了,谁要在你面前哭。” 只可惜,眼角那不住滑落的晶莹将她出卖得彻彻底底。 “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好好算一算这笔账了?” 苏泯轻咳一声,目光扫过一旁的各位。 “就是就是!”老刀神经足够大条,很快就从一系列剧变中恢复过来。 虽然自家老大突然变成了大嫂,但他坚信,只要基础原则不出错,狗腿亦会有春天! “前辈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只要元凤给的起,自然无不应允。” 真正经历过生死,眼前这位南越公主似乎变得更为果决。 “想必,你们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吧?”苏泯仰头望向天空,微微叹息。 “这片空间,原先并不属于万妙听心界,而是被人以大法力,嫁接在道场外壁上。” “唔,万妙听心界,也就是这个秘境的名字。” 小狐狸见他们一脸茫然,补充道。 “为了不让那些怪物冲进这里,我那一拳之下,秘境接合处的空间已然破碎。” “所以,这片空间自由了。”苏泯摊了摊手,自嘲道,“身处这片空间内的我们,也得在世界之外流浪了。” 看着他们或茫然、或错愕的眼神,小狐狸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将头扭向慕容。 “若没有你们的引祸,就没有这现在这种处境,你说是吗?” “可那样我们会死!”一位黑甲军将士忍不住道。 少女看着他,轻咬下唇,一言不发。 “麻烦看清楚点。” 苏泯拿余光瞥了眼那位年轻的军士,抬手就将周围的灵气捏在手中,缓缓握紧。 “现在,我才能主宰你们的生死。” 银白色眸子如刮刀般扫过南越诸人,石粉般的东西自其手中簌簌落下。 那是天地灵气高度聚集后的结晶。 道理讲完了,武力也展示了,他们该如何揭过这一笔呢? 自己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您会得到南越的友谊。” 玄烈走上前,握住元凤那有些苍白的手腕,直视着苏泯。 “你能代表南越吗?”小狐狸摇了摇头,“就算是你身边这个女孩子,也代表不了南越。” “这是一场投资,前辈。”慕容轻声道,“南越虽弱,但终将崛起;我们虽弱,但终将拥有令世界动容的势力。” 没有声嘶力竭,却充斥着某些令人动容的力量。 这个女孩,很有意思。 小狐狸拍了拍婉儿,扭头看向老刀,笑道:“你们觉得呢?” “额,我随便吧。”光头挠着光头,一时间有些无措,有人能在乎自己的意见,还是让他心里泛起了丝暖意。 少女倒是扭过头去,轻哼一声,道:“既然你已经有了答案,还问什么。” 话虽如此,但显然也是不打算追究了。 她自问没法在国与家的多重压力下,做到如面前这位女子那般从容、自信。 若身在别处,或许两人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那么,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盟友了。”苏泯转身,望向黑甲军众人,伸出了手掌。 慕容清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亦伸出素手,与他重重拍在一起。 “您不会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的,我发誓。”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四十三章 天雷淬体 作为一个漂泊的“孤岛”空间,被更为巨大、更为稳定的空间体吸引,便是其宿命。 而这附近最大的空间体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自然是万妙听心界。 了解到这一点后,众人心中皆是大定。 知识,不一定能让人直接变得强大,但却能让我们在极端环境下不失强大。 苏泯暗自感慨,当初背下来的知识,已然成为他身上最大的财富。 那么雷君所藏宝物又会在何处呢? 自诩精神丰足的小狐狸,不由将目光转向了物质,暗暗吞着口水。 或许是这里的主人刻意为之,又或许是出于什么别样的原因,这片空间中竟没有一丝人类生存过的痕迹。 荒土、杂草、雷云,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全部。 可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小狐狸那是一点都不信。 这可是被雷君特意藏匿于书房机关中的空间啊! 怎么会不藏些非凡之物? “或许,这里只是对于那位大人意义非凡呢?” 一位将士迟疑着说出自己的猜测,却被玄烈挥手打断了发言。 “你有什么发现吗?”苏泯当初虽然并未进入这方世界,但在其强大神魂的帮助下,仍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对这位有情有义的汉子印象颇佳。 “先前在打斗时,有个疑点。”玄烈坦言。 为了证实自己的说法,他蹲下身,悍然挥拳,轰在草皮上。 强烈的气势冲霄而起,竟高达二品高阶! 但预料中的破坏却没有产生,眼前那荒草青翠依然,就连尘土都未扬起几粒。 “嗯?”小狐狸眼皮一跳。 “是这些草!我就说为什么挥剑时候总感觉自身力量被卸去了许多,根本无法造成有效伤害!”婉儿恍然。 “传闻中,有一种形如野草的植株,以雷霆为食,擅于卸力。”慕容元凤亦蹲下身,洁白的手指点在草叶上,导出丝丝电光,明灭不定,“想不到,能在这里有幸得见。” “是吞雷草!”在慕容的提醒下,苏泯亦是回想起了相关记载,不由失声道。 “据记载,它在吸收到足够的雷霆时,便会化为‘万雷榕’,乃是真正可以做到独木成林、聚雷为森的传奇树种。” “万妙听心界陨落之前,这里岂非一片雷域?” 慕容略作思忖,抬头道:“若当年雷君真在这里留下了什么,那必然是藏于吞雷草本体附近没错了!” 也就是,这片空间中雷霆最为密集的地方! 苏泯兴奋地拍了一下手掌,将目光锁定在东南方向的荒地上。 那里,隆隆雷声不绝于耳! “你们在说什么啊?”婉儿一脸好奇,贴身上前,竟一反常态地主动依偎在他身旁,玉指修长,轻轻滑落,停留在他柔软的腰间。 什么吞雷草,什么本体,这里不到处是吗? 或许是见他跟那女人聊得太过欢快的缘故? 小狐狸身体一僵,苦笑着解释道。 “吞雷草,是‘万雷榕’的初始态,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分裂能力,号称仅需一株便足以填满一片草原。” “这里的植株看着虽多,但其生命气息单一,恐怕都是吞雷草衍生出来的子株。” 趁着婉儿分心的空档,苏泯顺势牵起少女放在他要害处的小手,柔柔嫩嫩,恍若无骨,捏起来手感好极了。 某偷袭失败的姑娘俏脸通红,如触电般将手缩回了斗篷中。 “走吧!”取得阶段性胜利的小狐狸心情大好,咧嘴笑着,让一旁众人都忍不住侧过目光。 …… 此刻,秘境空间核心处,白衣少女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珠,回剑归鞘。 身后,异兽哀嚎。 “不错,有几分样子了。”老人身着紫色华服,满头白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已生出些褐斑的脸上,笑容温和。 “海爷爷!”她回过身,亦是露出笑靥,赫然正是被吸入秘境中的沐芊芊! “我好像,感受到师父的气息了,可以去找他吗?” “哦?那个帮你取得了止戈的人吗?”老人笑容不减,看了眼犹未恢复昔年状态的银白长剑,“不急,不急。” “年轻人嘛,多经历些,总是好的。” 他那深邃的眼瞳望向天穹,仿佛看穿了空间与时间的束缚。 雷君,你等的人已经出现。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老人伸手摁住了自己的右胸。 万载已逝,当初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 …… 天雷轰鸣,电光闪烁。 灰绿的草叶吞吐着雷霆,轻轻摇曳间,令周围的空间荡起层层涟漪! 随此界一同坠入人间后,没了仙道雷霆补充,吞雷草威势逐年日下,但经万载沉淀,又怎会沦为凡俗? 苏泯一把拉住正欲向前的老刀,喝道:“你不要命了!” 老刀如回魂般醒转过来,挠着锃亮的光头,却是没有几分后怕,笑道。 “老大,前面似乎并不危险。” 闻言,苏泯随手捡起了块石子,向前砸去。 只见一道光芒闪过,石子还未来得及落地,就已化为齑粉。 小狐狸挑了挑眉头,看着他不说话。 虽然这场景看着很是吓人,但刀王依然坚持。 望着身前的焦土,他似在自语:“好像,他们不会伤害我。” 这就是雷君在他身上布局的原因吗? 苏泯看了他一会,扭头对婉儿道:“我陪老刀进去看看,你们别跟来。” “嗯。”出于对苏泯那非人实力的信任,婉儿稍加犹豫,便点头道,“别一下子走太深。” “得令!”老刀嬉笑着,猛地扎进漫天雷霆之中! “嘶!” 苏泯亦是上前,足有水桶粗的雷霆根本不容他做出反应,便落在了他身上! 麻!痛! 难以言说的错杂感受,几乎刷新了他对痛苦的理解! 随着被雷霆麻痹的身躯渐渐恢复,掩于其下的痛感如大军集结般汇聚。 还未来得及喘息,又是一波雷霆轰至。 半米外,旁观着的众人心都跳到了胸口,看着他的惨状,心有戚戚焉。 一旁的光头虽然也承受着雷击,身体状态却意外比他好了太多。 仿佛每一下,都顺应着他的承受能力而落,每一下,都为他补充着体力。 不过数息,他竟隐隐有了突破之兆! 注意到光头异状的小狐狸愤愤地翻了两个白眼,心神微沉。 不行啊,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无尽雷霆劈成飞灰的! 随着天人合一状态的开启,肉身快速恢复,他的识海之中亦暂时恢复了些许清明。 该怎么办呢?无数念头在其心间闪过。 锻体之法,自己并非一无所知,但寻常手段在磅礴的雷力面前根本无用,唯一可能起效果的“焚天真法”,却碍于材料的残缺无法修行。 突然,小狐狸眼神一亮。 将奇珍炼入体内是何道理?不就是为了吸收其中的磅礴力量吗? 此处雷道力量繁盛,若能助自己修行真法…… 煌煌天威洒落,其间两人神色愈发安详,稳坐在吞雷草本体附近,沐浴着雷光。 众人放下心来,自顾自开始了修行。 这片如孤岛般的空间,亦在沉寂中,缓缓向着秘境中心靠近……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四十四章 云间仙王 雷光闪烁,苏泯缓缓睁开双眸,银白色的瞳孔中雷光隐现。 他们被困孤岛,已然有了半个月之久,吞雷草叶上流淌的最后一丝雷霆也在今日被彻底榨干。 小狐狸伸了个懒腰,周身气血如大江般翻涌,较之以往,提升何止数筹? 元初定心拳练起,简单的振臂、挥拳间,雷音阵阵。 虽然依旧处于二品境界,但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与先前的二品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要说外界盛传的二品肉身,只是代表着二品修行者中的肉身平均水平,而他现在所谓的二品,乃是修行了“焚天真法”后的二品战体! 无需动用真气,便可手撕敌寇的强大战体! 若真有哪个不开眼的一品来与他硬拼…… 苏泯挠了挠头,好像依旧是一巴掌能够解决的事情。 果然还是自己太强了吗?浩瀚神魂,更兼天人状态加持,仙级以下谁与争锋? 话虽如此,焚天真法的强大依然使他震惊。 按照兽骨中的记载,真法修行第一步,当有大日煌竹配合太阴果洗练其身,并在胸口种下第一轮“烈阳”。 何谓烈阳?那是无法被完全吸收的仙品煌竹所化! 那是一颗时时予以自己痛楚与鞭策的大日之心! 一旦种下,不论吃饭、喝水,身心都将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灼痛。 此后的修行中,更是需要不断投入种种奇珍,施以秘法,使其壮大。 烈阳越强,修行者实力的提升也就越快。 而与之相对,走火入魔的风险亦会随之拔高。 在以养生为道的现如今,谁会使用如此霸烈的修行手段? 小狐狸却对此法颇为欣赏,没有高风险,哪来高回报? 无需太阴果守护己身,亦没有寻到大日煌竹这等仙珍。 他就这样吸干了吞雷草在这万年间凝练的浩瀚雷霆,化作大日一轮! “嘭!”随着最后一道拳印轰出,小狐狸意犹未尽地啧了啧舌。 焚天真法的修行,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但……光这样怎么够? 随着烈阳在其胸口缓缓转动,略带些麻痹的痛感游走于苏泯周身。 可当他身心与天地相合,这种痛感就会变得几近于无。 随着天人状态的加深,小狐狸融身自然的时限也越来越长,焚天战体在修行上的优势就会变得愈发鸡肋。 他看了眼已经突破到一品层次、还在稳固境界的老刀,毅然拔起吞雷草,将它按入自己胸口之中! 虽然其叶片上吞吐着的雷霆被两人吸收殆尽后,这株如杂草般的仙植变得愈发不起眼。 但在万年前,它可是能以一己之力凝聚雷霆森林的万雷榕啊! 力量消散,本源尚存,怎能容许自己被轻易炼化? 仙道雷霆肆虐,几乎在刹那间改变了这片空间的天象。 狂风呼啸,墨云翻滚,大雨滂沱,恍如末世。 “你就甘心继续待在这里吗?” 天人状态下,苏泯面色平静,仿佛在与老友相谈。 这是他的天赋,以心印心。 那一刻,仙草中微弱而顽强的灵光隐现。 “跟我走吧,我助你成长,你助我成道。” 他如是说着,被劈得皮开肉绽,笑容不改。 数息之后,云销雨霁…… 众人自修行中惊醒,却只看到银瞳少年仰头沐浴着阳光,笑容和煦。 看着光秃秃的地面,已没了吞雷草的踪影。 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穹,亦没了打雷的痕迹。 “诶,那里好像有东西!”婉儿眼尖,发现了一旁因吞雷草的消失而显露出来的空洞,足有一人宽。 “雷君的藏室,就在下方。”沙哑的声音响起,老刀没了后续雷霆力量补充,此刻亦醒转过来。 这么多天不吃不喝,以他尚在凡人范畴之内的身体着实有些吃不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在他“吨吨吨”地给自己灌了两瓶水后,终于回归到常态,只是看着颇有几分憔悴。 经过雷霆洗礼的光头,仿佛被拭去了尘埃,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通明锃亮,就连说起话来都利索了不少。 “如果记忆中的信息没有出错,下面应当藏有两块传承晶石,四块宇石,两枚储物戒指。” “嗯,没有危险。”老刀挠着头,补充道。 “老刀,你先前不是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吗?”苏泯盯着他看了半晌,愈发感觉诡异。 壮汉顿时愣住,他自己亦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但仿佛自己就该知道一般,正如先前被那要求绑架芊芊的神秘人设计,脑中真实与虚幻乱作一团。 小狐狸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安慰道:“既然不明白,那就别去想了,仙王人物若对你有所图谋,怎么也不会在你没成仙时收网。” “嗯。”老刀重重点了点头,但神色间仍带着些挥之不去的茫然。 仙级……吗? 他未曾敢说出口的是,在修行时,他丝毫没有感受到传说中的“人仙之障”! 仿佛只要能量足够,他便可化身为仙,这是何等惊世骇俗? 苏泯没能觉察老刀心头的阴翳,转身向着地宫走去。 有些坎,只能得自己过,他对这个老江湖很有信心。 这时,慕容元凤腆着脸凑上前来,也不说话,清亮的眸光直在他脸上打转。 再看看一旁那几个扭过头去的汉子,苏泯哪还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上前就往他们屁股上各送了一脚,笑骂道:“放心,少不了你们那一份!” “多谢前辈!”兵油子们被踹了也不恼,听到苏泯的保证大喜过望,满脸狗腿地恭维着些“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流的废话,倒是听得老刀竖起了耳朵。 原先他还以为如自己这般,已然算是个合格狗腿,不料不听不知道,光是在拍马屁这一领域,自己就做的远远不够啊! 嗯,有待提高! 神经大条的某人转眼就将烦恼抛在脑后,考虑起自我修养来。 失去了吞雷草的地宫,就像凡间普通人家用以贮藏物资的地窖,实在乏陈可善。 在苏泯看来,或许唯一的亮点就在于那漆黑砖墙之上,饱满、莹润的两排夜明珠了。柔和而温暖的光芒洒落,足有人头大小的珠身,充斥着诱人的美感。 以其悠久的历史光环,想必能卖不少钱。 小狐狸在人间混迹多年,早已对钱财的重要性有了深刻认识。 高台之上,陈放的物品与刀王所言一般无二,苏泯丝毫不感到意外,随手收起。 “咔嚓!” 随着雷君藏物消失,地宫如八旬老人般自沉睡中醒来,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械声响,缓缓打开了顶部石板。 正欲逃出地宫的苏泯回身望了一眼,顿时浑身一僵,瞪大了双眸。 万里风云汇聚,竟凝成一尊僧人形象! 明明只是一片白茫茫的云图,但其悲苦的面容,含泪的眼角,却在他眼中显得那般分明。 僧人左臂空悬,右手食指与中指相并合,点在心头,嘴唇轻轻翕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他想要说的是什么呢?小狐狸站在原地,心头莫名略过一丝悲伤。 为什么,那僧人看到他,似乎有些失望? 而此刻,同一片天穹下,刀王仿佛触电般地望向天际,却什么都没能见到,痛苦地抱头倒地,怒吼出声。 “雷君,你他*的到底想做什么呀!” 大风起,了无痕。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四十五章 神兵天降 距离苏泯进入秘境,已然过去二十多天,大陆各地都流传起了关于神秘空间裂痕的传闻。 有人说,在里面见到了摘星捉月的上古大妖,有人说,那里边有可以化为人形的仙品奇药…… 为了争夺神秘空间中的机缘,为了占领尚未分出国界的领土,大批军队、修者奔赴其间,更有甚者,叫嚣着要在这片“新界”与各大家族王者分个高下。 顿时,这番言论激起了千层大浪! 王者出世影响太大,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族战”,这是谁都无法接受的结局。 但纵观各族各家,彼此之间恩怨纠葛纷扰错杂,又岂会没有争胜之心? 不知从哪一日起,人间各地的裂痕周围齐齐出现了大军身影。 “新界”之争,仅限于二十岁下年轻人! 各族长老可入,但不得出手。 违者,天下共击之! “哈哈哈哈,我谢家天骄现世,仙人传承不出,谁与争锋?” “我风族秘法传承冠绝天下,必将于此界重振声威!” 但凡有着些许实力的青少年们皆是蠢蠢欲动,亦有不少家族孤注一掷,意图借“新界”资源实现崛起。 “熠儿,黎族的希望,就交给你了。”老人拍了拍眼前那挺拔的少年,仿佛看到了昔年的自己,目光中尽是复杂。 一时间,将要出行的少年郎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 在“新界”这块巨大肥肉的吸引下,诸多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隐世家族纷纷冒头,大陆局势一时间竟显得波诡云谲! 人族之外,又如何能例外? 此刻,妖行之森,灰袍老人望着台下嘶吼、呐喊的青年妖修,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十年后,若此地还能有这番欣欣向荣的景象,那将是何等幸事! 只可惜,自己却是见不到了…… “树老。”一位妖族青年身披重甲,笑嘻嘻地凑上前来,“这次居然是由您亲自带队吗?” “是啊,也许,会遇上一些有趣的人呢。” 灰袍老人抬头望向远方,脑海中闪过当初小狐狸那精明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 孤岛空间里,分赃后闲着无聊的众人轮番向苏泯发起了挑战。 都知道苏泯很强,但他能有多强呢? 十三位黑甲军士在结阵后依旧被小狐狸轻轻松松一只手撂翻在地,终于熄了所有人比较的心思。 苏泯轻笑着摆摆手,道:“阵法什么的,对我无效,还没你们一个个冲上来来的有威胁。” 玄烈闻言也是郁闷,“这奔雷秘典吹的厉害,谁知道这么不顶用。” “刚好对我没用而已啦。”苏泯又没法跟他解释天人状态下的自己有多强,那恐怕能把人气死,只得这样劝慰他。 想来真正遇上敌手后,他会明白的。 《奔雷秘典》,乃是仙级军阵之法,对于黑甲军这等精悍的队伍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苏泯这般孤家寡人自然无用,随手就将那传承晶石丢给了玄烈。 顿时,南越众人看他的眼神无比狂热,就仿佛见到了情人一般,搞得他浑身难受,上去就是一人一脚踹翻在地。 另一块晶石中收录的,乃是《狂雷秘典》,正适合老刀修行。 四块宇石上,存有仙王级封禁,短时间内无法开启,对其中所藏事物亦不得而知,便由他先收着。 而那两枚戒指中静静躺着的,居然是大把灵气晶石与雷属性天地奇珍! 自灵气原石逐渐枯竭,人为造就的灵气晶石就成了货币主流。 但值得仙王收藏的,又岂会是寻常晶石?颗颗晶莹、灵气浓郁,较之市场上最好的极品灵晶都要好上数个档次。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沉默。 慕容轻笑出声,打破了僵局:“我可是南越公主,怎么会缺这种东西。” 玄烈猛地抬起头,望着她,口中一阵酸涩。 苏泯叹息道:“我对这些雷属性灵物需求甚大,就厚颜收下了,灵晶你们分。” 这些奇珍档次太高,亦不是他们能吃下的。 “有个问题。”突然,婉儿出声,鄙视地扫了眼谦让的众人,“以这等品质的灵晶,你们谁敢拿出来?” 一阵死寂后,众人不由大笑。 若因此被强者盯上,死的可就太冤了。 “这么一说,那就好办了。”苏泯轻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既然没法流通于市场,放哪边都一样,不如统一寄存在慕容那边可好?” 宫装少女错愕地看着他。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在座的人里面,最缺资源的就是你。”小狐狸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伪装,众人皆是会心一笑,“以你的身份,弄上一两块高纯度灵晶收买人心,应该也说得过去。” 最终,每人拿走一千块晶石用以修炼后,余下的那几万自然就到了慕容元凤手里。 …… 修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距他们进入秘境,已然三十天有余。 银瞳少年立于焦土之上,内蕴焚天真法,外练元初定心拳,胸口一轮雷道烈阳照彻己身,体内的每一细胞都如同被置于烘炉之中,经受淬炼。 而在他丹田处,一枚已有指盖大的银白色圆球缓缓旋转,将体内本应逸散的真气、气血、神魂之力尽皆吞入其中,吐出丝丝缕缕性质奇特的丹气来。 突然,巨大的轰鸣声唤醒了沉浸于修炼的众人。 苏泯抬头远眺,发现孤岛空间外,已然出现了一座紫晶般的殿堂,不由大喜。 “那就是,万妙听心界的核心,掌邢仙宫吗!”老刀得到的记忆传承翻涌,认出了这座华贵如梦幻般的殿堂,激动地大叫。 “上次你们进入的仙药园,应该就位于那里面吧?”小狐狸想起当初他与鬼影两人的描述,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唇边口水。 “对。”光头壮汉斩钉截铁道,如今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湖好手,见到古时那些强横无边的人物亦能做出自己的判断。 “除了仙君大人,没人能拥有这等财力!” “好!”苏泯看着界壁外那人头攒动的空间,心头一片火热,扭头望向南越众人,笑容诡异,问道,“清场?” 慕容一愣,转而颇为畅快地大笑起来,应道:“好,我们抢光!” 笑容灿烂,就像个要做坏事的小孩子。 “诶?”婉儿看着已然开始欢呼的众人,大脑登时变成了一片空白。 抢……抢劫?我们不是元宗弟子吗?怎么…… 然而,不等她回过神来,玩性大起的小狐狸已然贴到界壁前方,收拳在腰。 “那么,我要开始了!” 元初·直冲拳! 空间碎片四散纷飞,雪衣、银瞳的清俊少年带着丝丝坏笑,落在仙宫正门之前。 “下面,是打劫时间!识相的,把手举起来!”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四十六章 掌邢仙宫 微风拂过,众人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那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忍俊不禁。 在成长最快,也是修为最浅的阶段,时间,是一条无法违背的铁律! 任你天赋高绝,任你才华惊世,除开先天神明,谁能生而无敌? 为争夺仙宫内的机缘,这里几乎汇聚了人间界仙级以下最为顶尖的一批人,谁敢在此胡闹? 风族传承者凌空而立,不苟言笑,磅礴的真气绕身盘旋,恍若天神。 谢家后人面露讥讽,玩世不恭,炽烈魔焰在其手中升腾,气象惊人。 另有天骄自隐世宗门走出,修当世不存之法,战体强横,闪烁着森森寒光。 自七仙降世以来,人族称尊已逾五千载,以往称得上天才的人,现在到处都是! 众人望向这位不知死活的年轻人,眼神中俱带上了些怜悯。 “风岳何在,可敢出来一战?”青年强者自有其骄傲,根本不屑于理会“跳梁小丑”,眼神略过苏泯,就要站出来与敌手完成那一场期待已久的对决。 一群蒙着面纱的神秘人,身着夜行衣,自银瞳少年身后跳出,竟有十六之多。 罩着斗篷的婉儿分外显眼,莹白的手指死死抓着帽兜上沿,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首那女子身段玲珑,看着苏泯,掩嘴轻笑:“哎呀,好像我们被无视了呢。” “我道这少年怎敢如此嚣张,原来背后还有支援。”贺家族老很是不屑于这等哗众取宠的行径,面露鄙夷,“区区十余人耳,也敢在天下英豪面前大放厥词?” 贺家乃是北兴望门,对此次仙宫之行亦寄予了极高的期望,派出族中天骄,欲与天下强者一争高下。 苏泯耸了耸肩,当初见徒儿干过这事情,但自己碍于脸面没好意思亲身实践,现在正该得偿所愿。 “老爷爷,我们这行也是有尊严的。”少年干净的眉眼间满是诚恳,望向那位老人,“不如就从你开始吧。” “我?”冷面老人眉头一挑,正欲嘲讽几句,却感到一阵剧痛自脑后传来,眼前猛地冒起了阵阵金光,登时瘫倒在地。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这是老人最后的念头。 “穷鬼。” 一袭白衣的苏泯在他身后现出身形,顺手在他身上摸了起来,不料半天没找到空间戒指,只掏出了个干瘪的钱袋,不由 嘟囔道。 身为族老,年邵德高,何须亲自带着财物? 一旁,贺家众人气得手指都在颤动,这是谁家弟子,好生无礼! “你可知你做了些什么?”愤怒的咆哮声响起,贺家领军人物见族叔倒地,挣开敌手,向此地走来。 见贺林欲要亲自动手,混乱的场面顿时平静了几分。 苏泯手腕轻抬,将那钱袋上下抛着,轻笑出声:“打劫!把东西都交出来!” “好,好!”贺林怒极反笑,胸膛剧烈起伏着,抬剑指向苏泯,“无名之辈,既然你想死,那我如你所愿!” “好老套的台词,能不能换句新的。”小狐狸翻了个白眼,神色轻松依旧。 贺林冷笑着,大步向前,气息仿若毒蛇般吞吐不定,那是贺家代代相传的仙级功法,毒蛇劲,以奇诡之道闻名天下! 虽然苏泯靠“偷袭”暗算了族叔,但这不代表他就拥有能与之匹敌的实力! 以自己高达三品的实力,绝对会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认清现实的。 “结束了。”围观者们见他一上来就使出了祖传功法,大叹没趣。 这不是虐杀吗? 从未听闻有哪一族中青年俊彦,可以在二十岁前无视四五岁年龄差对敌的。 “结束了。”慕容亦出声感慨,声音清脆,却让不少人心头一跳。 确实结束了。 苏泯手中又多了个干瘪的钱袋,嘀咕着,一脚踹开那昏迷过去的所谓天骄。 “真穷。”他说。 贺家众人眼睛都红了,这是何等羞辱? 族老、天骄皆被撂翻在地,还要在打劫后骂上一句“穷”? 看不上这点钱你就别拿啊! 老刀贼溜溜的眼神扫过,不由砸了咂嘴巴。 平心而论,若放在以往,他必然是会为之疯狂的。 奈何跟着老大见过了市面? 光头汉子美滋滋地搓着食指上那枚空间戒指。 别的不说,这等奇物,他们几人中就有不下三个,还不算能开辟随身空间的苏泯。 看着这些尚且停留在“钱袋时代”的土鳖,他轻轻哼着小曲,已然升起一种优越感。 “道友,过分了。”几位性情稳重的年轻一辈领军人物,此时亦望向了苏泯,眼神冷冽,却带着几分忌惮。 能随 手打倒贺林,已然有了与他们对话的资格。 小狐狸笑眯眯地打量着众人,不无唏嘘:“各位,麻烦尊重一下我的职业,乖乖让我抢一次不好吗?” 说着他随手捏住了自左后方伸出的匕首。 蓝紫色电光闪过,白色人影自虚无中显现,被电的焦黑,瘫倒在地。 “又一个穷鬼。”苏泯上下摸了摸,这孩子较之先前两人还要穷上一些,身上连个荷包都没有,胸肌倒是坚挺异常。 唯有脖子上那银白色的挂坠颇为精致,样式繁复而典雅,在雷击下丝毫没有受创。 “嗯,不错,那就归我了。”小狐狸满意地点点头。 “他是……白衣?” “血月楼的王牌杀手居然失败了吗?” 各族势力惊骇莫名,那可是曾有过杀死二品强者事迹的恐怖人物啊! 居然就这样被撂倒了? “阁下到底是何方高人?”谢家天骄手中魔焰明灭不定,“违背各国公约,难道要与天下为敌?” 肉身强悍,真气无缺,再兼恐怖的雷霆之力,这是十五六岁的人能练出来的吗? 此次争斗,仅限于年轻一辈,说什么他也得把这怪物排除在外! “打不过我,就要开始讲道理了吗?”苏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不如你们一起上吧?我可是来打劫的。” 谢偃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从来只有他看不起别人的时候,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 人群中,忽然传出几道沙哑的声音:“既然他一心求死,何不满足他呢?” “再怎么厉害,也就是一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少真气?” “若过几年,还有谁会是他对手?” 四面八方,皆传来同样的话语,难辨源头。 但最后一句,却是狠狠戳在了众人心坎上。 是啊,那雪衣青年现在就已不惧王牌杀手,若十年后呢?他将变得何等恐怖? 一时间,骄傲如少年王者们,道心也蒙上了层阴霾。 苏泯挑了挑眉毛,不知为何,他竟觉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正当他打算细查之时,身后仿佛升起了一轮大日,照的天地间辉煌一片。 尘封万年的仙宫大门,在此刻缓缓开启! 那是掌邢仙君的坐化之地! 那是,人间界前所未有的机缘所在! (本章完)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四十七章 不爽而已 “嘭!”随着一声闷响,某族天骄身躯缓缓瘫倒在地,脸上犹带着些难以置信。 在他为眼前那殿堂兴奋、激动的时候,同行之人却对他下了杀手。 仙光洒落,带着无量威严,照彻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贪婪、罪恶却仿佛毒虫般涌现,啃食着每一个人的内心。 谁愿长年居于人下? 谁愿终生碌碌无为? 万妙听心界,本就具备着看清本心、明悟己身的玄妙威能,在此刻,竟成了祸乱源头! 若是能得到仙君传承,这世间还有谁会是我对手? 这样的念头,几乎浮现于每一个人心头。 谢偃随手拍飞眼前那些碍事的同伴,滔天魔焰化作遁光,猛地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仙宫大门近在眼前,不管他平日里再怎么沉稳,此刻亦难遏制心头的火热。 恍惚间,却仿佛有一道白色身影闪过,后发先至,来到他跟前。 正是此前叫嚣着要打劫的苏泯! “不好!”谢偃心头猛地一跳,试图调转方向,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巨力如山崩般倾泻在他脸上,整个人顿时抛飞而出,速度竟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他挣扎着抬起头,牵动了体内的伤势,顿时喷出一大蓬鲜血,满口牙齿亦随之飞舞在空中。 “我……我……” 谢家天骄还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侍从小心翼翼地上前,将手凑到他鼻子前,松了口气,所幸还活着。 但定睛一看,这哪还是从前那个少爷啊? 光凭脸型,竟辨不出身份来! 小狐狸掸了掸衣服,纤尘未染,身后,是趁机跑向仙宫的慕容等人。 “需要帮忙吗?”婉儿颇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苏泯咧嘴一笑,摆摆手道:“有些账,总得算。” 人潮汹涌,皆为利来,怎能容许他们捷足先登? 但是,苏泯却丝毫没有进入其中的想法。 一轮蓝紫色大日缓缓升起,飘在他身后,显出几许出尘气息。 狂暴真气汹涌,将试图靠近仙宫大门之徒尽数逼退。 诱惑近在眼前,但与他们的距离,却是银瞳少年硬生生靠双拳打出的九尺禁区! “大胆贼子,竟妄图与天下人为敌吗?”无能狂怒,有人愤而出声。 苏泯懒得理会,只是一拳砸落,便将其逼退。 后续的人潮汹涌,刹那间就将后退之人湮灭其中。 借着天心之巧,小狐狸不断引导道道元力相互攻伐。 举手投足间,将神魂强悍、战机把控精准几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时间缓缓流逝,一想到已经有人进入仙宫,各家天骄就变得格外焦躁。但苏泯磅礴的真气挥洒肆意,竟有几分源源不绝之感,凭借战体霸道,拳力愈发凶狂。 想来,他们也抢的差不多了。 苏泯估摸着时间,突然仰天长啸,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见委顿。 腰间那青碧色魂玉更是发出阵阵清响,仿佛遇到了同类。 人群中,已经快憋不住的、尚在犹豫中的、还打算隐忍下去的,纷纷长啸出声! 能承仙人衣钵者,怎会没有自己的骄傲! “师兄好本事,竟能以二品真气做到如此地步。” 清脆的女声响起,那是一道灰色身影,若现若隐,唯有腰间如墨的剑鞘分外分明。 “哼,怕是早就盯上我们了。” 青衣少年性如烈火,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传承有灵,仙君不灭,天意,难违啊……” 银衫文士神神叨叨的,摇头叹息。 不试不知道,这么一激,竟出来了十人不止! 苏泯冷眼看着,两道劲气弹出,又有灰袍老人与一胖墩墩的道士现出身来。 看那熟悉的模样,竟是许久未见的树老。 苏泯微微一愣,见他面上带笑,一副并不认识自己的模样,亦回过神来。 倒是那小胖子颇为尴尬地挠着头,解释道:“承天观与元宗一贯交好,我本不欲与师兄为难。” 小狐狸翻了个白眼,显然连一个字都不会信。 “先前,有两家意图对我徒儿下手。”苏泯凭虚而立,任由无关之徒涌入仙宫,气机却是牢牢锁定了眼前这些危险人物。 “虽然被这秘境打乱了部署,但想来,你们的布局也不止于此。” “或许不管我怎么说,都不会有人承认。事实却是,有能力做到这事情的,只有各位背后那些人罢了。” 他耸了耸肩,看着欲言又止的众人,叹道:“至于我为什么要将你们都拦下。” “因为不爽而已。” 理不直,但气很壮。 至今仍未有芊芊的消息,他怎能泰然?又怎容许下手之人逍遥? 雪衣少年面带微笑,和煦如春风,眸中杀意却似巨浪,狂霸而汹涌。 天地与人相合,万灵与心相贴。 他手中出现了一柄黑灰色长剑,剑芒冲天,竟妄图对所有人出手! …… “好一根搅屎棍。”身着黑色华服的中年男子啜了一口茶水,将手中棋子拍落,“太清,你哪儿找来的怪物?” 麻衣老农大笑道:“这可是在为你重孙女出头,那几个老家伙找上门来,你得帮衬着点。” “哼。”那男子眯起双眸,窗外竟隐隐传来雷声隆隆,“我倒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 “太久没出去走动了啊。” “这世间,还有几人记得我林渊之名?” 暮色下,幽深的山谷间竟如鬼蜮,寂静,无声。 声与光,皆在此地终结。 …… 虽说当初苏泯开玩笑说要清场,众人都没有在意,但当大家看着空荡荡的仙宫之中竟真只有自己这一伙人的时候,竟诡异地升起一股理所当然的感觉。 就好像……正该如此? 得到了传承记忆的老刀无愧于老江湖的名号,寥寥几笔,绘制出一条收益巨大的“扫荡”路线。 绕行藏经阁、仙药园、武库,再入正殿,最后走进此界核心! 都闻仙君坐化于正殿之中,但他一代大能人物,又怎会不留些后手? 更何况,传承有灵,也不是轻易便可得到的,众人自然是选择趁机捞足好处再说。 至于那核心地界,便是众人肉身所在之地了。 此前早有说法,但凡天仙以下的生灵进入万妙听心界,只能以类似游魂的状态历练其间,避免真实死去。 一旦此间世界模拟生成的肉身被毁,灵魂将被遣返,进入原本的肉身之中! 只要此界有了新主…… 老刀想起那位留在炼心路上的故友,双拳紧握。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四十八章 天剑惊世 抱着与时间赛跑的念头,众人行动起来效率极高。 老刀主要负责解开禁制,众军士收集品质较低、没有设封的物资,两女则以储物戒指的优势,四处扫荡。 几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藏经阁内主要分三层,而第三层内的秘法、道术需要得其认可才能带走。 匆忙之下,唯有婉儿摘下了其中一块红色晶石,其他人皆无所获。 但时间宝贵,自然不能浪费在这些东西上。 少女回头望了眼留在原地的六个光团,顾不上查看自己得到了何等术法,转身就往下一个地点而去。 良久之后,趁乱跑入仙宫的众人发现那一个个干干净净的房间,面色惨白。 “少主,我们……”某族侍从手指颤抖着,点向那片片白地,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蠢货!”恼火不已的黑衫青年正愁无处泄愤,见他主动跳了出来,随手就朝他头上拍落,怒道,“当然是追上去了!” “这伙强盗不知是什么出身,竟如此贪心,连点渣子都没给我们留下!” “要是我们再不追上去,此行不就白费了功夫?” 那位少主咬牙切齿地盯着前方,想到那连书架子都没留下的藏经阁,竟有些心悸。 这倒是冤枉了他们,实在是为方便搬运而已。 “追,都给我追!现在的他们,才是这座仙宫中最大的机缘!” 汹涌的人潮向前奔去,六枚色彩不一的光团静静漂浮于阁楼三层,无人问津。 …… 黑灰色剑光带着强烈的愤怒与诅咒,荡开了正欲围攻上前的众人。 若让芊芊看到这一幕,必会感到熟悉不已。 那剑光之中所含的奇特韵味,竟与白家家主白俊贤生前有着七分相像! 这柄黑灰长剑,正是当初苏泯在楚山镇中以其死后怨念所炼。 所用法门,便出自他转世入阳间之前,获赠于苏璃的“天剑诀”。 御剑无双,道妙无边,化执念为兵,合天地为剑,是为,天剑! 而正因此法,苏璃也被世人尊为“天剑仙君”! 剑光凛冽,更兼天地大势之威,磅礴、浩瀚。 随手一剑斩出,便需四五人合力才能挡下,仅一人,竟压着一群人打! 凭借这等凶威,小狐狸纵横于人群间,一身白袍竟是丝毫未染杂色。 众人心头皆是暗暗叫苦。 大家出自不同势力,为那两家图谋不轨的“阴人”同担恶果,已然貌合神离,积怨颇深,对上苏泯那怪物,根本升不起几分对抗的心思,只求自保。 而自己这方实力最强的树老,居然还分心朝他们出手? “喂,妖怪!”青衣男子脾气火爆,忍不住质问出声,“你究竟是哪边的?怎么连我们也打?” “咦,你不也说了我是妖怪吗?”树老眨眨眼睛,将他的埋怨给憋了回去。 身为一代地仙,若非妖族势弱,又岂会这般束手束脚。 在谪仙们的纵容下,妖族进入此界,已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他们会好心坐视妖族强大起来吗? 妖王权衡再三,最终派出的护法大妖唯有树老一人。 也只有他那身化万千的保命手段,有把握在谪仙手中逃得性命。 至于现在,与小狐狸两人便将人族主力留在此地,实属意外之喜,他又怎会主动破局?自是乐得耗在这里。 反正他也不敢争些什么,倒不如让大家都别争了。 妖族年轻一辈可根本没到这里来,只是在外围搜刮一些资源,稳中求进。 树老亲身经历过多个时代的变迁,对这些门门道道看的比谁都明白。 众人气急,却也拿这差一步便可化作天仙的恐怖妖物毫无办法,只得苦口婆心地劝说苏泯顾全大局,先杀了妖族再论其它。 大局?树老丝毫不慌,大家同为妖族,没合力将这些人都宰了已然是给谪仙们面子了。此刻,他就默默看着这些年轻人舌绽莲花,悠然划水。 苏泯冷着脸,一言不发。 正如他先前所言,有两伙居心叵测之辈藏于其间,不好好敲打一番,还真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 只见他矮身躲过承天观小胖子打来的玄雷印诀,挥拳将那灰衣女子逼退,御剑浮空,双手掐印,银白色瞳孔之中猛然划过一道电光。 “天剑·雷雨落!” 长剑穿行于天际,携雷霆之光,化万千剑雨! 众人眼皮直跳,各自掏出秘宝守护己身。 实力稍逊一筹的小胖子已然耗尽了底牌,只得抱着头,满地打滚。 “师兄,我错了!放过我吧!” …… 再看此时仙宫内的一行人,赫然将仙草园内搜刮的干干净净! 在某位知晓禁制的人士带领下,大家都放飞了自我,可谓是刮地三尺,连孕养仙草的土壤都没放过。 引用老刀原话,那便是仙君家里处处香。 婉儿白了他一眼,疑心就是遇上仙君寝宫,他都能厚着脸皮进去洗个干净。 突然想起自己那狐狸师弟也是这雁过拔毛的习惯,少女不由捂脸长叹,亦跟着挖起土来。 别说,这土质极佳,运气于双眸,都能见到丝丝仙光,确乎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这时,已然劫掠了半个药园的众人终于听到远处传来喧闹。 “快走!”慕容随手将一旁的东西收入储物戒指,也顾不得理会存放是否得当,转身就向武库冲去。 黑甲军将士亦知被缠上的后果,拔腿就跑,优秀军事素养展露无疑,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在那边!”“追!” 各族天骄气急败坏,但奈何先前在与苏泯的对耗中,实力惊人之辈都受到了某只黑心狐狸的“特别关照”,就是其他人亦消耗极大,哪怕一路吞丹服药,也难以对眼前这些“肥羊”造成有效威胁。 武库,乃是掌邢仙君麾下将士储备兵器的地方,肃杀之气最浓,自然也最为危险! 都言凶兵有灵,万载灵气滋养下,曾随仙君征战八方、辗转各州的兵刃更是不可小觑。 老刀乍一推开大门,就不由将心中那根弦绷到了极致。 经年浮沉于江湖中,他从未有过如此危险的感觉,就连经受过雷霆淬炼的肉身,在那压迫下都变得无比迟缓! “是兵魂!”玄烈痴痴望着眼前那满目寒光,赞叹出声。 “大哥,后面还有追兵呢。”光头欲哭无泪,“快想想办法!” 仗着记忆传承的优势,他一度在这秘境中充满优越感,没想到稍稍放松警惕,就将大家带入了绝地! 此时他内心的懊恼可想而知。 “冲!”玄烈言简意赅,方正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要他们亦被兵魂所摄,我们就还有生还的希望。” “好。”老刀咬牙,顶着压力前行几步,“是我思虑不周,才害大家陷入这等境地,若有危险,我殿后!” 好歹他也是堂堂一品高手了,虽然抹不去江湖出身的自卑,但实力其实并不差。 追兵的声音渐渐靠近,武库之内的压迫感亦随着他们的深入而逐渐增强。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隐隐间,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叹息,仿佛大势已去,天命难违。 可甘心否?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四十九章 光耀人间 如何会甘心葬于此处? “哈哈哈哈,你们倒是再跑啊?”黑衫青年终于见到了这些肥羊,虽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大笑出声。 “跑不动了吧?不还是落到了小爷我手里!” 黑甲军将士冷眼望着他,提枪立于玄烈身后,组成尖锥阵势。 那是《奔雷秘典》起手。 “少爷,可能有古怪。”见他们没有选择逃跑,而是一副要拼个鱼死网破的模样,侍从心里一突,赶紧上前提醒道。 “废话!”那位少爷没好气地又在他头上拍了一记,“这么明显,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 这时,其他各家追兵亦缀上前来,虎视眈眈。 黑衫青年大叹不妙,赶紧挥手,招呼侍卫们包了上去。 然后,一道枪芒闪过,他们死了。 玄烈孤身在前,持枪而立,凛然不可侵犯。 枪尖上,仍残留着几丝血迹。 借军阵之力,一枪四杀,平日里并不难做到。但在兵魂的强大压迫下,他已然可以觉察到身体中传来的阵阵撕裂感。 侍卫实力不弱,亦在三品行列,他杀的仿若砍瓜切菜,不过是欺负他们初次受到兵魂之力影响,来不及适应罢了。 “快走。”望着武库外越来越多的追兵,他没有再回头,只是轻声道。 “我来。”光头红了眼,挺刀向前,却听他喝道,“若想一起活着走出秘境,就别跟我抢!他们需要你!”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 在这里,并不会真正死去,只要掌控了此界核心,还能将他复活。 而传承有雷君记忆的老刀,必不可少。 黑甲军将士们一个都没有动。 “滚。”他的语气生冷了两分,“这是命令!” 身后,一位年轻的将士面无表情地回道:“但我们是兄弟。” 十三杆龙枪挥动,破风声整整齐齐。 若是没能掌控此界核心会怎样? 没人去想这个问题。 …… “师兄,差不多可以收手了。” 那女子一身灰袍被切得破破烂烂,虽不至于走光,但终归有些过分。 少女娇喝出声,美眸之中已然带上几分羞恼。 元宗藏经阁里自然不会少了关于其他几位仙人的记载。 暮谷林渊,钱家钱留,北兴白荣,承天观天算道人,皆是立足红尘间,唯有剑门吴安然与逐月散人泰升游离于世俗之外。 而剑门那位,正是人族唯一一尊女仙,收徒只收女弟子。 稍加推测,眼前这名灰衣剑客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了。 但从来不问世事的吴安然,居然会派弟子出世? 谁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对这种敌友难辨的势力,苏泯只有一个心思,那便是:打! 不服?接着打!打到你服为止! 暮谷,当初林择远似乎就与家族内部不合,这青衣小子脾气这么躁,是不是欠揍啊? 钱家,没接触过,但那银衫少年神神叨叨的,会是什么好东西?削他! 承天观的小胖子长这么猥琐,身为谪仙传人,居然口口声声说着投降,难道不可疑吗?嗯,那也得修理一下。 再看看那几个连归于哪家势力都瞧不出的,来历不明,还能放过了?自然也得让他们知道什么人不能动! 小狐狸手中托起一片雷霆之森,声势惊人,暗暗赞叹自己的先见之明。 这样一思忖,果然除了树老都得打啊! 此念既升,某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动起手来愈发卖力。 太虚幻境架起,谁敢逃?谁能逃? …… 可甘心否? 那叹息声再次响起,回荡在他心头。 怎么会甘心?怎么能甘心啊! 还没替黑甲军上下洗脱冤屈,还没亲眼见到慕容安然走出秘境,却眼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倒在自己身边下。 无力,愤恨,充斥在他心头。 “我,不甘心啊!”玄烈仰天长叹,手中龙枪已然断成两截。 那毕竟只是军中制式武器,又怎能与名门望族家中历代传承的神兵相抗衡? “结束了。”黑衫青年大笑着,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血色,挥剑力劈而下,“去死吧!” 武库中弥漫的兵魂之力,大大影响了远程术法的伤害,若非如此,这几个不知死活之徒又怎能阻挡自己这么长时间? 真是该死!他要的,可是另外几人身上的储物戒指啊! 突然,刺耳的嗡鸣声自不远之处传来。 犹不及反应,那无坚不摧的宝剑竟断成了两截! 玄烈不由瞪大双眸,望着那柄突然出现在自己手中的长枪,惊喜之余,涕泪横流。 若能再早上一些,大家又何至于…… 再看这枪,长约一丈单八寸,通体仿若银与黑交织而成,枪身柔韧,铭有龙纹,弹性十足,枪尖暗淡,锋芒内敛,丝毫不显锋锐。 那一刻,他知道了仙兵之名。 “叹息之枪……”玄烈喃喃念道,不由攥紧了双手。 凡人之体,没有决绝之心,没有拼死之意,如何能承载神兵? “啊,我的了生剑!”黑衫青年看着手中残剑,惨叫出声,再望向玄烈之时,眸中尽是贪婪与癫狂。 他从家族中带出的人,不过十数,却个个都是精英、好手。不忠者,被他亲手斩杀于仙宫门外;忠心者,尽数葬送于此地。 族中势力,已然断代! 现在,传承之剑毁在他手中,更是雪上加霜。 若不能将功补过,有何颜面回到族中? 但仙兵在手,已然不会受缚于兵魂的玄烈何等可怕? 一枪,贯喉! 黑甲壮士扫了一眼周围那些慑于其威不敢上前的所谓英才,蹲下身来,敛起同伴战死时留下的腰牌。 死后,魂归肉身,但财物仍会留在原地。 他没有空间戒指,只能挑些他们曾经珍视的东西回去。 仙兵之力强横,负荷亦是巨大,以他此刻满身是伤的状态自然无力支撑。 长枪化为银黑双色龙戒绕在其指间,竟内蕴空间,他愣住,挠了挠脑袋,默默开始搜刮起那些被他们杀死在的人所留财物来。 肯定是被光头带坏了,他这样想着。 一旁,诸多强敌环伺,却没人敢上前。 谁愿意拿自家性命开玩笑? 突然,整座仙宫震颤起来,众人皆是骇然。 …… 林渊在诸仙之中离此地最近,威严的脸上表情竟是相当精彩。 错愕?惊讶?恐惧?欣喜? …… 秘境外围,一个个仙王道场居然在剥落,化作小世界,飞往人间各地。 而仙宫之内呢? 藏经阁上,还未被人收起的六个光团翻飞不止,在某一刻,猛地挣脱了束缚,直奔天外! 仙药园里、武库之中,众多奇珍异宝纷纷散发出强悍而恐怖的气息,仿佛于沉睡中被唤醒,化作仙光洪流,打破了界壁的束缚! 人间,未待夜色起,却见星如雨。 这,必将是载入史册的一天。 无数强大存在曾困于微末,但因一道从天而降的仙光,彻底改变了人生轨迹,开启他那可歌可泣的精彩人生。 光耀人间,仙君犹在!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五十章 生死之秘 幻境之内,苏泯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天穹。 “果然还活着吗?” 银瞳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愣神,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无怪芊芊会在那时候被吸入秘境,看样子是出于此间主人的意愿。 万年,对仙界而言说不上长,但在人间,未免就太久了些,物是人非之际,若看到什么熟悉的器物,主动相见亦不是毫无可能。 想起那丫头身上的仙剑止戈,小狐狸不由眯起了双眼。 苏璃提起此剑时,曾有些缅怀地说,那是一位师长所赠。 难道是他? 这可未免太过巧合了一些。 也不说万年之内,就在这三万年里陨落的仙君也不过才三位,其中一位还是异族,可他们师徒,占其二。 再联想自己答应苏璃的事情,苏泯心头不由闪过一丝阴霾。 仿佛有一张大网,要将一切都缚入其中! 为何仙君甚少陨落?正是因为他们不易彻底死去! 既然无法杀死,自然就少了纷争。 但与之相对的,一旦下了死手,双方就必然会把事情做绝! 谁能忍受一位仙君的反扑? 现在的掌邢仙君,真的还是他吗? 苏泯心头警兆大起,挥手解除了太虚境,毫不犹豫地向仙宫内飞去。 …… 发生了啥? 被扔在原地的诸位仙家子弟有些犯懵,但见那不讲道理的白衣少年抽身离开,仿佛另有要事,顿时回过神来,抱团往秘境外飞去。 原本尚有些摩擦的几家,更是亲如兄弟,不知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至于仙宫…… 谁爱去谁去吧,他们是没有被当沙袋的爱好。 树老颇有些担忧地望着小狐狸离去的方向,但虑及随自己前来的妖族后辈,叹了口气,亦转身离开。 …… 是谁? 踏入仙宫,苏泯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又感受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气息。 以心印心之法下意识地开启到最大范围,却没有感受到其它人存在。 “滚出来。”银瞳少年立于半空,冷声喝道,“我已经发现你了。” 如玉石般的廊道之上,寂然无声。 “是我多心了吗?”他轻声叹息,仿佛打消了疑惑,继续前行。 许久之后,另一侧的阴暗处缓缓钻出一道黑影,如蛇般吐着信子,仙光照下,显出其满身的血色麟甲,狰狞,却有着几分邪异美感! “他能觉察到我?” “为什么人间还有这种生灵存在!” “必须死!不能留!必须死!” 听心界中那华美的仙光如紫晶流淌,仿佛可以照亮每一分阴暗。 苏泯瞬身而至,亦出现在此处,却没能有任何发现,不由皱眉。 究竟是什么东西? …… “芊芊?”婉儿愕然看着眼前那巧笑嫣然的少女,忍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下。 柔嫩丝滑,看样子是真人没错。 “当然是我。”少女满脸无辜。 他们心心念念的秘境核心,早已在其掌控之下。 “你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你?”见她不仅没有受伤,反而日子过得颇为愉快,婉儿那莹白的额角直跳,“苏泯还在外面帮你出气呢,也不知被人打死没。” “诶?”芊芊挠了挠头,颇有些好奇地望了眼一旁那曾经追杀过自己的老刀,“师父已经朝这里过来了,我们边走边说吧,这事情,说来话长……” 身为秘境新主,她已然可以感知到任何人的位置。 …… 西域雪峰之上,一黑胖道士霍然起身,望向天际。 四时不分、昼夜不明的世外秘境内,银衫老人亦睁开了那双空洞的眸子,周身仙气如沸水般翻涌不息。 人间各处,沉睡的老祖纷纷苏醒,召集门人子弟。 中都皇城,某处院落里,沐筱筱舞着长剑,骤然顿住身形,嘀咕道:“就这么喜欢搅乱天机,看样子,又是一出大戏。” …… “你来了。”威严而沙哑的声音响起,老人身着紫色华服,满头银发梳的一丝不苟,端坐于主座之上,双眸微合。 这是仙宫正殿,传闻中那位仙君陨落之地。 “我来了。” 苏泯清俊的面容之上,目光坦然。 丝毫没有惊惶,却有些失望。 “你终究还是死了。” “可我活过来了。”老人睁开眼,双瞳之中,紫光闪烁,“我又回来了。” 苏泯望着他,银白色的瞳孔之中闪过些许悲哀。 “若连真灵都不复存在,这样真的还算活着吗?” “活着,自然就是活着。”随着仙君情绪的波动,殿外风起云涌,“本座海戎,为人族第三代掌邢使,一直都活着。” “倒是陛下,您,不该出来的。” “哦?”苏泯挑了挑眉毛,双手缓缓攥紧,“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海戎支起身,一步步走到了他身前。 “在您体内,是否暗藏着无法掌控的力量?” 还不待他回答,老人又如连珠炮般问道:“在您降世之时,是否曾感受到无边戾气?在您修炼之时,是否总会升起一股奇怪的破坏欲?” 问题的答案,赫然都为“是”。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呵”苏泯冷笑出声,面露讥讽,“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我以后会毁灭世界吧?” 老人盯着他那银白色的眼眸看了半晌,轻声道:“是。” 苏泯望着他,并不言语。 “以凡俗之躯,是无法承载这真意的。”老人喟然长叹,“唯有您这般伟岸的存在,才可以不受其影响,保持理智与超然。” “但这份伟岸,并不存在于你身上,你懂吗?” 之所以称“您”,那是原先的自己,后称“你”,只是现在的苏泯。 苏泯默然,并非不想说话,只是回忆起了从前。 他来到人间,本意不过是为了帮苏璃完成遗愿。 朋友,对他而言实在太过奢侈,因此他分外珍惜。 但在前行的同时,他已然不再是孤身一人。 有徒儿,有师侄,有师姐,有小弟,有同族…… 脑海中突然闪过晓雅那与苏璃有着九分相像的容颜,他不由轻笑出声,继而,大笑。 在那幽深、无垠的冥河界域,哪怕最美好的幻想,都及不上如今的分毫。 凭什么让他放手? “你想我怎么做呢?”苏泯饶有兴致地望向海戎,“自裁吗?” “就因为,那种虚无缥缈的可能?你应该清楚,我从没让那力量失控过。” “陛下。”老人微笑着,打断了他的问话,“为什么不选择一种能够造福万灵的可能呢?” “比如?”小狐狸眉头一挑,亦跟着笑了起来。 “比如,成为我的一部分!”老人错身避开剑光,面色不改。 仿佛理所当然。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五十一章 妖爪碎心 “事情就是这样啦。”芊芊无奈地摊了摊手,“如果你们要复活谁,得找海爷爷才行。” “涉及到灵魂、生死这种领域,以我目前的能力还没法做到。” 老刀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忍不住出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秘境核心之处应该有完整阵法辅助吧?既然已经认主,怎么会无法动用?” “你怀疑我?”白衣少女虽平素待人温和有加,但对这光头显然好感缺缺,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老刀脸色难看,奈何眼前这是苏泯的徒弟,此前他亦做过些错事,自是不好说些什么,心中难免膈应。 “好了。”婉儿看两人火药味十足的样子,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等见到那位仙君大人,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正说着,却见一道光幕缓缓升起,眼前那座宏伟的宫殿,已然消失在原地! “师父!”芊芊瞳孔猛地一缩,飞扑上前,却只撞上一层坚韧的光幕。 苏泯,正在其中! …… 听到外面传来徒儿那清脆的声音,苏泯提剑的手略微紧了紧。 身为听心界实际掌控者,海戎如何会觉察不到众人的到来? 不过是想借此软化自己心智罢了。 但话虽如此,他又如何能避免?仍是出现了刹那间的恍惚。 而面前那老人,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见一道紫光闪过,苏泯猛地倒飞而出,强横战体重重擦过地板,留下一道血红的痕迹。 “咳……” 苏泯挣扎着站起身,擦去嘴角鲜血,眼瞳之中不由闪过一丝骇然。 好快。 若非自己借着以心印心的能力提前有了警兆,横剑护持在前,恐怕连胸腹都会在那一击之下被剖开! “看到了吗?”老人一步步向他靠近,眼神怜悯而漠然,“这就是仙君的力量。” 苏泯这才看清他手中的兵刃,是一柄近乎于透明的长剑。 “剑名,紫霄。” 他注意到苏泯的眼神,将剑横握于身前。 剑身修长,却重若万钧,如此矛盾的统一,方才铸就了仙剑紫霄的强大。 这万年的时光,真未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吗? 苏泯望着仙君,感到一阵无力,缓缓调动起了体内那枚诡异的金丹的力量。 哪怕其中蕴藏着两股他根本无法掌控的力量。 哪怕这会对他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 在海戎那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面前,他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还要负隅顽抗吗?” 老人慢慢走到他身边,伸出了那只充满了力量的枯手。 若苏泯尚未转世,自己断然不敢有分毫逾越,只可惜,他居然出现在了阳间。 以如此孱弱的姿态。 这让溃散了大半真灵的海戎如何不欣喜? 说什么凡俗难以承载的凶戾也好,道那些不可捉摸的未来也罢,刨开那充斥着恐怖与强大的外衣,冥王,亦不过是世界上最为滋补的奇珍! 尤其是,对那些真灵受创的人来说。 五指枯黄,力量内蕴,缓缓向着苏泯摄来,仿佛天柱将塌,世界将灭,人处其间,无所依凭。 那是仙君级别的道法,天翻地覆! 尽管意境上有着些许残缺,但恐怖到极致的力量倾轧而下,依旧令苏泯心头升起一股无法抵御的窒息之感! 束手就擒?不,绝不可能! 苏泯望着那连指纹都清晰可见的巨掌,脑海中回想起的,竟是先前老人那望向自己的眼神。 仿佛是嗜酒如命之徒见到一瓶绝世佳酿,如同那饥肠辘辘之人遇到了一桌可口菜肴。 饶是他心性非凡,亦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金丹内,妖瞳邪力与焚天之威那诡异的平衡被打破,在苏泯意志的引导下流入各大经脉之中,那一刻,他竟有种无所不能的错觉! 若躲不过此劫,自己去哪边作威作福呢?苏泯苦笑着,暗暗自嘲。 避无可避,他艰难地侧过身,反手提剑,以燎天之势向那指掌间刺去。 只在刹那,他便认清了现实。 错综而磅礴的力量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抵挡,如愿侵入老人体内,但与天剑硬碰之下,那根根枯瘦的手指竟是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一掌拍落,苏泯再次吐血飞出,苍白的脸上,涌起了一抹怪异的嫣红,妖瞳中亦传来阵阵灼痛。 “放弃吧。”海戎慈祥的脸上写满了悲悯,“苏璃不懂事,才会将您蛊惑到这世间。” “作为她的老师,本座有义务为其弥补过失。” “弥补?”苏泯大笑,直视着那张苍老的面容,只觉讽刺,“将我吃掉来弥补吗?” “这亦是意外之喜。”他嘴角似有笑意,双眸却如万载寒冰,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究竟是谁?”苏泯单手握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轻轻咳嗽着,胸口如同被刀刮过。 “我?”老人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我当然是海戎,人族第三代掌邢使!” “不,你不是!” 似有一道紫光闪过,苏泯再一次被击飞。 “咳咳咳,咳咳……” 哪怕他已然拥有二品战体,但如何能抵御仙君威能的倾轧? 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尽数咳出,小狐狸捂着口鼻的手掌上尽是鲜血,但他却笑了起来。 “你不是海戎。” “海戎早就死了。” “你不过是一个连真灵之妙都未领悟的心魔罢了!” “放屁!”随着一声咆哮,老人的身躯消失在原地,磅礴巨力自苏泯肋下传来! “我,就是海戎!” 剧烈的痛感如浪潮般袭来,苏泯在胸口那一脚的作用下,重重砸落在地。 哪怕面前那位不人不鬼的仙君没了当年浩瀚的仙气,没了修道多年对境界的领悟,但那可怕的肉身依旧令人生畏! 先前的试探已然暴露一个可怕的事实,哪怕他无法动用仙气,任何试图破坏那具身体的力量也会被仙尸本身湮灭! 先天便立于不败之地,如何与之为敌? 感受着妖瞳中传来的阵阵灼热,苏泯心中意味难名…… 要动用这股力量了吗? 海戎的重拳一击击落在他身上,并非无法将他吞噬,只是发泄着痛脚被戳中后的怒火。 会毁灭世界? 小狐狸漠然体悟着身上传来的痛楚,这一世所经历的种种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终于定格于大殿之外的那一声呼唤。 “师父!” 声音清脆而熟悉。 是芊芊,他们正在外面。 过重的伤势逼得他不得不显出雪狐真身,一层层洁白的铭文却渐渐在他身上浮现。 最终破碎。 “苏璃?”海戎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身形一顿,古井无波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讶异,心中却是警兆大起! “不好!” 能成为仙君的都是何等人物?怎会容许早已预定的肥肉脱离掌控? 但是,晚了。 妖狐周身灰黑色气流缭绕,双眸如血,已然看不见丝毫往日的痕迹,轻易便将仙剑紫霄攥在了手中。 碎裂之声响彻,那强大无边的杀伐至宝,居然被他徒手捏成碎片! 逃!必须要逃! “掌邢仙君”面露惊惶,为防止苏泯逃跑而撑起的结界,竟成了困住自己的囚牢! “结束了。” 淡漠的声音传来,海戎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伸出的那一截妖爪,仍有些难以置信。 他,必须死。 第一卷 初入人间 第五十二章 幕落神伤 失去了主持者的力量,阻挡在众人身前的结界轰然破碎,露出其中那梦幻如紫晶般的殿堂。 仙光缥缈,仿佛时光并不能给它带来任何痕迹,只是近万年,未免太过凄清。 正如现在这般,安静得令人心惊,丝毫没有生气。 仿佛有什么不详,在其中发酵、成长。 任谁都能想到,苏泯与仙君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但结局怎么样了? 这才是令众人提心吊胆的问题。 芊芊紧了紧手中那如艺术品般的长剑,心中情绪莫名,咬咬牙,快步向殿内走去。 一个古怪莫名、却不得不面对的选择浮现在她心头。 愈是逃避,却愈令她焦躁不安。 她更期待,活下来的会是谁呢? 当然是小狐狸,那是自己的师父啊! 她这样告诉自己。 十余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怎能忘怀? 可那位老人呢?谁又会期待他活下来? 海戎那慈祥的微笑仿佛一道魔咒,萦绕在她脑海。 强烈的愧疚与不安,逼得她无路可退! 泪水滑落,少女麻木地迈动双腿,短短一段廊道,竟是如此漫长。 去吧,去接受现实吧。 殿外的某一处阴影中,有着血色隐现。 …… 追求力量,是为了什么呢? 只需动念,脚下那可堪承受仙王级战斗波动的玉石便化为了一摊齑粉,妖狐却没有沉醉其间,反倒缓缓闭上了双眸。 外面还有人在等他。 他想着,唇角不由轻轻扬起,身上亦再度浮现出那洁白的神光。 无尽的疲惫,仿佛要将自己沉入深渊,但要他坚持变回人身的理由,一个就够了。 他,不想让她见到那样的自己。 少年脚下微微踉跄,露出那脆弱而满是伤痕的身躯。 …… “呵,呵呵……”海戎艰难地笑着,“我输了。” 这是一句废话。 苏泯没有去看他,哪怕是心魔这种决计不该出现在人间的生灵,亦无法在邪力下逃得生机。 “可惜,没能杀了你。”他如是道,那苍老的面容之上,满是诚挚。 “能与这片世界共毁,本座很是荣幸。” 紫晶般的殿堂内,充斥着氤氲仙气,若非万年以前横遭此劫,此刻仍将高悬于天穹之上。 “说说往事吧。”小狐狸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生硬转开了话题,“我对你的死亡很有兴趣。” 眼前这位海戎并没有死,但海戎已经死了。 正如苏泯所言,他不过是个心魔而已。 但他依旧用了个“你”。 老人稍稍有些愣神,仍是笑得那般刺耳。 “笑够了?”苏泯有些不耐烦,他的时间不多了。 “因为碧落。”老人躺在地上,眼神有些飘忽,竟真像极了那位曾经权倾一时的掌邢仙君。 “碧落?”苏泯苍白的面颊微微一抽,涌上几分潮红,忍不住轻咳出声。 老刀曾说,他看到了神。 原来真有人能调用碧落的力量?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海戎已然没了血色的唇角微微一掀,脸上满是讽刺。 也是,苏泯翻了个白眼,一时无言。 照他那说法,自己迟早会失控,那么承载了碧落力量的人就必将担负起杀死自己的使命,他又怎会允许自己为所欲为? “身为一代心魔,居然会关心他人死活?”小狐狸对此颇为好奇,忍不住调笑道。 在先前的战斗中,他还固执地认为自己就是那位掌邢仙君,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灵。 可惜,这一次却没了回音。 “嗯?”苏泯扭头看了眼身边的老人,那双曾承载过贪婪与悲悯的双眸,已然无法再睁开。 “果然还是死了吗?”他叹了口气,复又沉默。 …… 当众人赶到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坐、一躺两道身影。 紫衣老人胸口被破开了一个大洞,躺在地上,而那位熟悉的银瞳少年静静坐着,脸色苍白。 这场争斗,竟以苏泯的胜利而告终! 老刀与慕容惊喜难名,急忙上去扶他,婉儿亦庆幸不已,素手摁在胸前,悄悄松了口气。 唯有芊芊,望着老人残破的身躯,泪水不住滑落。 苏泯咧了咧嘴,挣扎着站起身来。 他现在状态很不好,仿佛下一刻便会陷入沉睡,必须尽早做好交代。 然而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不由被徒儿那通红的眼眶吸引了注意。 她哭了。 但不是为他。 小狐狸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只觉得这事情做的很没意义。 “芊芊!”细心如婉儿,终是发觉了不对,赶紧出声道。 可又如何呢? 很多时候,众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甚至无法相容。 少女泪水滑落,轻轻叹了句,“为什么?” 止戈上,那如青葱般的手指愈发苍白。 为什么? 这就有了很多种含义。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你们会打起来?为什么要杀他? 甚至……为什么死的是他? 错愕、迷茫、愤怒如滚轮般,依次压过苏泯心头,却也压得他一时忘了该如何言语,只是颇有些茫然地上前,伸出手,落在了空处。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会有为什么? 他也很想问问为什么。 …… 当初在云山的那段时日里,他曾多次欣赏到雪崩时的场景。 轰鸣震天,银色满际,经年累月的郁积,尽在那一刻宣泄,看之便觉酣畅淋漓。 却从没想过,今后的哪一天里,自己亦会面临这样的情形。 很多东西都跟雪崩一样。 积之尚需经年累月,而到了该散的时候,轻易便会一泻千里。 苏泯没用真气护住伤体,亦不知道飞了多久,只是体悟着高速飞行带给自己的摩擦与痛楚,独自承受。 长途跋涉之下,伤口崩裂,飘出大滩鲜血,而他不管不顾地飞着,终于在某一刻,轰然坠下,砸出一道深坑。 他亦未曾成仙,从来都是凡人。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五十三章 再入中都 “嘻嘻,这是谁家的小狐狸,怎么一身伤。” 恍惚间,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 幽香传来,苏泯鼻尖微微翕动,感觉好生熟悉。 还未等他睁开双眸,就有一双温软的小手将自己抱起,丝毫未曾在意那些土灰与血迹。 “睡吧,睡吧……” 是谁,在他耳畔轻语? 浓重的黑暗挥之不散,苏泯却难得感受到了平静,安然睡去。 …… 再当他醒来时,天光已沉夜色里。 这是在哪儿? 小狐狸骤然惊觉,甩了甩犹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但片刻后,心头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好多书。 冬日清冷的月光洒落,照在房间内错落有致的书架上,显出几分大气。 书架间足有一人长的同道,总让他疑心这里的主人家是否也有着躺在地上的习惯,就好像沐筱筱当年那样。 房间内并没有太多坠饰,干净而整洁,灵木所制的门窗与书架皆成黑色,样式典雅,颇显简约。 而一排排的书架,并不能阻挡他那磅礴的神魂力量,发现其后凌乱的书籍。 嗯,这习惯也挺像的。 小狐狸不由暗自嘀咕。 若非清楚自己飞行的方向,差点要以为是被筱筱所救了。 再者,这里的装饰也不像沐府呀。 苏泯暗道自己糊涂,怎么就想起了自己那位师侄来? 大床之上,锦被凌乱,犹有些余温与暗香存留,昭示着这里的主人离去未久。 正躺在床上的他,怀中还被细心地塞了一块暖玉。 好熟悉的味道。 会是谁呢?苏泯正思忖着,竟没发现有人近身。 “你醒了?”少女身如鬼魅,从半掩的窗台跳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笑着将他搂入怀中,“刚看到你时可脏了,顺便就帮你洗了个澡。” 苏泯大囧,这姑娘谁呀? “不过,你的伤居然好这么快,这是怎么做到的?”来者将其举上半空,好奇地打量着。 四目相接,此时,苏泯才有机会看清这位“救命恩人”的模样。 若闭上眼,以她那并非特别出众的五官,只能算是清秀,但当她睁开双眸,饶是苏泯见惯了人间绝艳,亦感到心头怦然。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好像漫步在干爽的秋夜里,突然有一只柔软的兔子撞入你掌心,刹那间,那份活泼与温暖,传遍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不同于婉儿初见时的惊艳,那平和中突然泛起的灵动,令人心头微漾。 熟悉感,愈发浓烈。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甩呀甩,心中直犯嘀咕。 …… 年关将近,城中飘起了小雪。 这是他自入世以来,过的第一个孤身年。 或许也不算孤身。 苏泯趴在姑娘怀中,仰头望天,长叹无言。 窗外,雪花飘扬,屋内,当有红袖添香。 可自己这过的是个什么日子呀,竟被人给当成了抱枕。 不同于芊芊那不坐窝的性子,这姑娘,很是静得下心。 正如他所料,毫无形象地在书架间一躺,抱起一本书,她就能安安静静过完一整天。 想来要是让她遇上了筱筱,两人会很有共同语言。 自他醒来,每一天皆是如此,也不管他想做些什么,只要乖乖让她抱着就行。 伤势未愈的苏泯虽然不怎么情愿,但还是接受了眼下的局面。 与海戎那一战,实在太过侥幸,虽然最后活了下来,但身体也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创伤。 按常论,调用金丹之力后,他就需要好好休养一两天时间,否则经脉会有严重不适,而他,不仅差点将金丹力量压榨殆尽,还放开了对妖瞳之力的最后一重压制! 所幸当日理智尚存,未被那股戾气侵蚀了心智,及时收手,否则还不被海戎那老头笑死? 再拖上些时间,自己的结局未必会比他更好! 说不定,就“嘭”的一声,变成了人世间最为绚烂的烟花。 哪怕如此,现在体内经脉也是断的断,残的残,跟个筛子似的。 可最终换到的是什么呢? 小狐狸嘴角轻轻扯了扯,下意识地避开了和她有关的念头。 玲珑回天丹早已炼成,足有七粒,这是两人一起的份额。 苏泯愤愤地往嘴里丢了一粒,自己伤的这么重,吃上一点不过分吧? 大不了剩下的都给她。 如是想着,思绪再一次飘飞。 年后,就是七仙宴了。 为此,他还曾特意向太清老头讨了一件名为“障目之叶”的仙器,不过现在想来,是用不上了。 懒懒不想动弹的小狐狸打了个哈欠,突然感觉自己这日子过得好生失败。 突然,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中年男子显出身来,单膝跪倒在女子身前,轻声道:“府主,陈云霆出现了。” 陈云霆?苏泯身躯一颤,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那个名字。 “哦?”明眸少女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似笑非笑地揉了揉怀中那狐狸,“他不躲了?” “据先生的消息,他此时正在楚王府上为客。” 楚王?小狐狸额角猛跳,如果他没记错,暮元皇宫之中那位君上才是…… “我们是不是……”神秘男子仰起头,跃跃欲试。 “不,再等等。”少女清脆的声音满是肃然,“既然舍得亲自下场,神宗之内,必然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皇城这摊浑水,可不是这么好蹚的!” 苏泯亦是肃然,本来他还想着偷懒的。 …… 万妙听心界的触手遍及人间各地,大大降低了交通成本。 就连一贯仰仗地势之险,与大陆诸国基本断了往来的暮元地界,都可通过秘境往返于各国之间,顿时这块如孤岛般的土地亦变得热闹起来。 而那座紫晶仙宫,已然没了踪影。 至于其中发生了些什么,各大世家众说纷纭。 受众最多的,无非是谪仙介入,带走仙宫,又或是仙君复活,将其收走,这么两种说法。 但私底下,竟有不少人认为是那位银瞳疯子打劫到最后,连这紫晶殿堂都不肯放过,最终得偿所愿。 着实匪夷所思。 谣言不可信,但苏泯成了一个禁忌却是不争的事实。 人族盛世,天骄辈出,怎能被一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人压下? 并非“怎会”,而是“怎能”。 亲身经历者皆讳莫如深,对其身份隐隐有些猜测,敬畏之余,不敢多言。而老一辈,虽也有些忌惮,但更不愿后辈们从此丧失了修道信心,纷纷下令封口。 可在各大仙级势力之间,一场更大的风暴缓缓凝聚……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五十四章 七仙聚首 北兴帝国,正如其名,雄踞于大陆北部,势力之广,几乎能与四五个暮元相较,更是当世唯一以仙人子嗣为皇室的国家,不论邦交还是内政,皆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此时,寸土寸金的北兴国都苍城,却划出了一块方圆数千里的禁区。 十年一度的七仙宴,正轮到北兴皇室来筹办! 周遭百姓与有荣焉,望向此处的眼神无比炽热。 这里将要汇集的,可是人间最为顶尖的那一部分强者啊!若能有幸被收为仆从,此后的人生都将大不相同,如何能让他们不疯狂? 但他们也清楚,这不过是梦罢了。 仙家势力,高高在上,如何会理睬脚边的尘埃? …… “钱蔚,出来一战!” 曾在听心界中与苏泯等人有过一面之缘的青衣少年刚从传送阵中现出身形,就大声叫嚷着,清秀的面容之上满满都是愤懑,仿佛吃了什么大亏。 旁人皆是了然,秘境历练结束未久,同为天骄,总会有些摩擦。 不过,照目前这情况,还是钱家子孙技高一筹啊。 暮谷中人向来以老祖那天下第一的实力为傲,闻言面色皆是不大好看。 “有何不敢!”那银衫文士面色凝重,亦是怒喝出声,“今日必要与你分个胜负。” 顿时,场间那气氛又松快了许多,早已抵达会场的老一辈们打着哈哈,含笑以观。 大家都修上界功法,享受顶级资源,既然没有谁家孩子特别出类拔萃,自然是最好不过。 仙级势力,无外乎如此较劲。 而大家并不知晓的是,下场厮杀那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流露出的些许意味竟默契到惊人。 想来在当初抱团离开仙宫时,大家心里都有了计较。 围攻?不,他们可是仙人嫡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那叫乱战。 天下之人何其多也,谁若没有能力坐稳当前的位置,大有人可以取而代之。仙级势力内部倾轧,更是在这五千年间发展到了一种谁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要让人知道他们十数人联手还被苏泯追着砍,等待他们的会是何等结局? 哪怕林炀主修火系仙法,举手投足之间热力无穷,哪怕双方正在交战,你来我往气势惊人,两人亦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寒颤,只觉今年冬天寒意更甚,无比期望那位银瞳少年能够参与这次集宴,给他们一个弥补双方关系的机会! …… “林大哥家中竟又出了如此英才!”身穿金纹白底铭龙袍,头戴紫金太玄登仙冠,北兴国初祖白荣一脸赞叹,威严而俊美的面容上洋溢着笑容,尽显真诚。 “呵,呵呵。”林渊依旧一身黑袍,穿的甚至较之往常更显简朴,眉目间却尽是冰寒,听到老友的夸奖,忍不住冷笑出声。 仙君宫殿,隔绝之力强盛,但如何挡得住他?他可是眼看着苏泯大杀四方的! 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试图暗示些什么呢?真当他是傻子吗? 看着场下那两个装模作样打的兴起的年轻人,这位人间第一强者只能报以冷笑。 丢人现眼,真真是丢人现眼。 林炀错身躲过钱蔚那一记掌刀,突然竟有了种冷汗淋漓之感。 大概是秘境中那银瞳青年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太大了吧!他这样想着,暗暗握拳,更坚定了要与之交好的决心,丝毫没发现自家初祖那要杀人般的眼神。 白荣见林渊表情有异,心头一跳,正欲问询,却听一声凤鸣传来,面无表情的银衫老人御兽而至,外貌清癯,仙风道骨,正是场下那银衫文士的家祖,钱留! “钱老哥,今日来得竟也如此及时,小弟真是受宠若惊啊!”北兴乃是诸多仙级势力之中唯一一个国家,身为其主的白荣自是长袖善舞,怎会冷落来客,当即抛开心头的疑惑,长笑出声,作喜不自胜状,竟无什么违和感。 白凤飞舞,化作一柄折扇,落入老人掌心,他点点头,古板方正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算是打过了招呼。 白荣亦不以为意,几千年相伴下来,彼此之间自是知根知底。钱留性情孤僻,向来不喜与人交往,但做起事来最是较真,一身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尤在他之上! 虽不知怎么与其交好,但总不可交恶了。 他正捉摸着要不要问些什么,却见道道霞光飞舞,又有故人来,不由诧异出声,“诶,胖子,你居然还没死?” “呸呸呸,你死了我也不会死!”黑胖道士自虚空中探出脑袋,张口就喷了一嘴唾沫星子。 此人面相极是憨厚,溜溜转动着的眼珠却极大地破坏了这种感官,透出几分奸猾,怎么看都不像好人,若苏泯见了,必然大感熟悉。 这不就活脱脱秘境中那不老实的小胖道士他翻版吗? 以白荣那左右逢源的性子,见谁都少不了几分笑容,唯独与他交情最深,直接省了那些装模作样的功夫,说起话来爽脆无比,嬉皮笑脸地搭上去,问道:“怎么说,又挖出了什么好东西?有没有我的份?” “滚滚滚!”道士一脸晦气,连连挥手,只是指间那点手势变换,看得白荣喜笑颜开,终于笑出了几分真实。 那是唯有他们当初几个老兄弟才懂的手语,有着私下再谈之意。 能让一位掌天道伟力的谪仙都举棋不定,想来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林渊威严的面容之上尽是无语,忍不住扭过头去。 都已经是什么身份了,居然还如此热衷于这等行当。 外界那些盗墓贼混的可不如意,若知道自家有这么两位祖宗,必会大感荣幸吧? “你们今年居然来这么早?”几缕烟霞化作太清模样,身披麻衣,脚踩草鞋,诧异地看着正欲举杯的众人,不由调笑道,“连这缺德道士都到了?” “就差你了。”道士白了他一眼,当初那小胖子所言元宗与承天观交好,可不是什么虚话,其中缘由嘛,自然应在那一行当之上! 虽说号称七仙宴会,但不务俗事的吴安然与泰升向来不愿费事,众人心知肚明。 谁料道人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两股强盛气息,太清抬了抬眉毛,合掌大笑。 时隔多少年,竟又到了七仙聚首之时? 苍都上空,云涌风起。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五十五章 杯酒人间 “来就来了,待在那边不下来算怎么回事?”太清道人朝着远处遥遥举杯,笑骂出声。 “本座恰巧路过而已。”清越的女声响起,一道灰影当即出现在众人眼前,若影若现,仿佛介于现实与梦幻之间。 林渊抬手将酒送入喉中,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子却是微微一顿,旋即状若无事地摩挲着杯壁,抬了抬眉毛,道:“既然是路过,什么时候走?” 闻言,众人眼神皆是飘忽着,转向了别处。 据传,剑门、暮谷那两位早年间曾是道侣,后不知为何断了联系。 这事情哪是外人能插手的? “太清,我需要一个解释。”吴安然丝毫没有要给那位人间第一强者留面子的意思,径直找上了无良老农,身形若隐若现间,仙气汹涌而暴戾,显然来者不善。 但自己与她能有什么因果呢?太清老头一愣,顿时醒悟过来,面色发苦,望向林渊。 夫妻俩的事情,怎么就轮到他来背锅了呢? 林渊见她不理自己,亦不愿主动凑上前去,把玩着手中那酒杯,假装看不到老友那求助的眼神。 此时另一道强盛的气息落下,却是一个看着颇显木讷的中年文士,一身灰白长衫,仿佛被浆洗了成百上千遍,手中握着本没有名目的暗黄色书籍,透出一股子酸腐味。 白荣见场中气氛尴尬,急忙笑着对那男子说道:“千年未见,逐月道兄将自己整成这般模样又是何故?可是在修什么盖世大法?” “何谓盖世?”酸儒叹了口气,“这世间如此无趣,我不过苦中作乐罢了。” 苦中作乐?白荣心头一跳。 如若换做别人,装模作样叹什么无趣,他自是少不得得挖苦两句。 众人携手,创下了这人间盛世,何处比不上天界? 但眼下说出这话的,是逐月散人,泰升。 于是他信了。 那是一个以修道为乐,以血战为趣的武疯子。 “道兄还是没法挣脱那一层束缚吗?”胖子道号天算,自诩算尽天机的他,此刻亦是凝重,双手作揖,肃然问道。 那一层束缚?正欲发难的,被当成了受气包的,装聋作哑的,神游天外的,皆停下了手头、心头的动作。 “何其难也!” 场间,独留一声长叹。穷酸文士摇着头,寻了个位子坐下,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犹不尽兴,端起酒壶,自顾自喝了起来。 他在地仙绝顶之境,已然卡了五千年了,但至今,仍是地仙! 有天道之力相助,他自信任何一个仙王下界都不会是他的对手,纵是仙君,若敢通过风暴之眼来到此界,搞不好也会在他们七人联手之下折戟沉沙。 可最强于天道,最终如何能不败于天道呢? 当初令他欣喜若狂的高邈伟力,终究是将他牢牢缚在人间,难有寸进,难有寸离。 这便是那位仙君对他们的报复吗? 群仙怅然,不知所思为何,筵席间,竟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良久,才听太清那沙哑的嗓音响起,“昔年之因,今日之果罢了。” 都言谪仙统御人间五千年,生杀夺予一念间,端的是风光无限,怎知他们也有他们的困苦,他们的不甘? 吴安然白了他一眼,身周汹涌的仙气稍稍缓和,语气却仍是不善:“你那好徒弟,又是何处结的果?仙君秘境的好处,没少孝敬你吧?” 说起这事,先前还在那边伤春悲秋的几人,顿时都露出了诡异的表情。 “别污蔑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老头吹胡子瞪眼,那狐狸根本没回元宗,不知在哪里养伤呢,属于自己的三成都不知何时能取回来,更遑论孝敬? “我后人才刚进去,就被人扒了个彻底……”白荣身为一代国君,或威严,或和煦,皆显大气,此时却笑得仿佛便秘。 “那小子敢打我家八丫头的主意,换我我也揍!”太清理直气壮,丝毫不怂。 被苏泯随手打翻在地的白腾,自幼享有修道天才之名,正是当代北兴二皇子。 白荣脸色一僵,愤愤啃了口手中的仙果。那小子来告状的时候可没说他做过些什么好事,只道是元宗弟子见财起意,暗中偷袭,果然欠收拾啊! 转瞬间,这位老祖心头就闪过了千万种炮制不肖子孙的优良方法。 “我徒儿可没做什么吧?承天观向来一脉单传,也没什么势力来搅风搅雨。”天算道人黑着一张圆脸,本就黝黑的肤色,此刻更是跟锅底一般。 “你家小胖子太猥琐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嘛。”仗着彼此够熟,太清虽然底气虚了三分,但掰扯起来仍是不慌。 当初狐狸下手时,就拿他们当中有人对他徒儿下黑手来说事,而承天观那是出了名的一脉单传,不收下属。 但架不住别人不讲理,不是吗? 当时的狐狸如此,现在的太清亦如是,气得天算道人那本就黑作一团的脸色更添了几许深邃,似乎要将眼前这无耻的老东西吞入其中。 “那我徒儿算怎么回事?”一旁,吴安然忍不住冷笑出声,“不打算给个交代吗?” “这……”老头嗫嚅着,挠了挠头,见林渊仍一副专心赏杯的无耻模样,不由暗骂,面上却是露出难色,假意叹道,“你们不觉得,人间安静地太久了吗?” “这跟你派那小子去当搅屎棍有关系?”灰影微微波动了下,剑意如暗流般汹涌,仿佛一个谈不拢就要将面前这无耻之徒砍成七八段。 “当然!”太清一拍大腿,做出感慨状,“这是为了激起你们的危机意识啊!” “噌!”一道无色无形的剑光闪过,将那老头身边的酒壶切作了七八段,吴安然静静看着他,不明喜悲,手中却是多了柄灰蒙蒙的水晶长剑。 仙剑嗡鸣,剑气纵横,暴烈而直接,一如其主。 太清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一旁的诸仙,沉默了良久,面色渐渐归复肃然。 “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人间,不属于我们。” 一贯安静如石头般的钱留霍然抬头,眼中精芒闪烁。 “你想到办法了?”天算道人望着他,轻轻抖了抖手,一时失神之下,汹涌的仙气已然将这酒杯碾作齑粉。 太清摇了摇头,没等众人流露出失望之色,淡淡笑道:“机缘,已经出现,十年之内,必然会有结果。” 霎时间,器物破碎之声接连。 “老夫提议,共筑登仙台,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何谓登仙台?弹指千年过,挥手已成仙! 在仙界,也唯有仙君级势力才有能力构造出这等层级的大阵! “你疯了?”白荣望着他,讷讷不知言语,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连跟他相交甚笃的胖子,眼神亦是古怪,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确定是登仙台?不是登仙丹?” 所谓登仙丹,亦有诸人成仙之效,但相比登仙台上弹指千年、能让人自主成仙的恐怖效果,其剧烈的副作用、高额的失败率简直到了一种让人唾弃的程度。 但这,也不过是相对而言罢了,对那些困于人仙之别无法挣脱的人来说,服下便有一成成功率,从此生死不由天,哪怕以后难有寸进也好,哪怕战力低下也罢,光从寿元而论,其珍贵程度就不言而喻! 太清没好气地拍开他那咸猪手,目光扫过诸位老友,也不管他们或怀疑、或沉默的眼光,自顾自笑道:“已经五千年了,想必大家也囤了不少东西吧?” “若是我们能回去,想必已然挣脱了天道的束缚,急需要一批能随自己同赴仙界的班底。资源什么的,上去了什么没有?” “若我们回不去呢?”老人脸上的笑容泛起丝丝冰冷,“如果回不去,那这些资源,什么都不是。” 不错,对他们而言,资源已然没了用处。 当初选择他们下界,亦是因为他们足够强大、天资卓越,唯有这般人物,才有资格去追杀重伤将陨的天剑仙君! 而一群天资纵横的人仙、地仙,在整个人间界资源的供给下,五千年间,又怎会毫无进步? 现在七人,都已臻至地仙巅峰之境。 但同样的,都被卡死在了这一境上! 如苏泯当初所言,天仙境,需要的是了悟真灵,而所谓天道,乃是真灵运用到一定层次后才能够调用的,较之天人状态更为高级的手段! 从能用、不懂,到能用、略懂,再到能用、有所明悟却不得解脱,这样一块带毒的蛋糕,将他们牢牢锁住,不得寸进,不得寸离。 事实上,被贬谪下界的他们,与上界仙君之间怎会没有嫌隙?追杀一事,本就是拿命填命! 可最后,得到了天道的他们滞留下界不思回返,安的是什么心?这便由不得仙界的大人物们多想了。 但在仙界饱受打压的他们,得到了此等伟力,又有谁,会舍得放弃?实力的膨胀,野心的增长,让这七位被谪落凡间的幸存者,恍若来到了无人境!真正的自由之境! 天剑仙君死前,未杀一人,却留了一剑,名曰“人心”。 这一剑,斩断了仙界对人间的掌控,已然五千年,甚至,还能更久! “你需要什么,尽管提。”钱留声音沙哑,第一个表示了支持,如白玉般的双手横置于膝上,指间缭绕着星云,恍若带着命理的痕迹,“但有所需,绝不推辞。” 天算道人皱眉苦思,仿佛遇上了什么瓶颈,但见钱老爷子如此迅速得出结果,心头暗惊之余,亦出言赞同了老友的提议。 逐月散人泰升沉默了一会,问道:“登仙台的名额?” “不如,就通过模拟攻伐来判定吧!”白荣面色冷峻,缓缓说道,“每个势力派五十人,在幻境中彼此征战,胜者为王。” “妖族?”吴安然轻声提醒。 “策略如常,可以放任。”太清面无表情地答道,“待我们回到仙界,说不得会有大用。” “那位归来的仙君?”天算道人敲了敲桌子。 “死人而已。”林渊手中的杯子都要被他看出花来,此时终于出声道。 议事流程终于回归了正轨,诸仙平淡而简洁地说着,瞬息间,就已敲定了人族未来十年间的整体规划,没有极强的默契,断然无法做到如此地步。 但奇怪的是,有些事情始终没有被提及。 诸如十五年前那一次动荡,八年之前变幻的天象,又或是秘境核心最后的去向。 就连先前说到苏泯对所有仙级势力出手,也在缘由处戛然而止。 盯上了芊芊的势力是哪一方呢?他们所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何时开始了对元界的监视呢? 有些种子,一旦发芽,就不会停止生长! 太清默默叹了口气,终究,已经不是五千年前了。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五十六章 暗流涌动 柔柔的暖风拂过,轻触在微醺少年那心头,泛起阵阵涟漪。 帝国皇城,中心广场,巨大的结界撑起,外界北风呼啸,期内歌舞升平,若能四时皆如此,愿堕凡尘不羡仙啊! 林炀如是想着,冲先前还“生死相向”的钱蔚遥遥举杯。 “少爷果然是成大事的人。”一旁,随从弓着身,很是自觉地为他斟满了酒液。 林炀举杯的手微微一顿,与林渊老祖颇为相似的眉眼间,已然有了几分威严。 “你这是在奉承我?”他转过头,看向那位唤作“林九”的随从,似笑非笑,“要让老祖看到此等做派,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小的不过说了句实话。”林九不卑不亢,神色从容,弯腰的动作却更显谦卑,“您虽能容得下敌手,与其共饮,心胸宽广,但却绝非看得惯奸佞之人。” 林炀毕竟只是少年,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出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小厮竟如此有趣,不过现在倒也为时未晚,他正急需一批机灵的下属,来帮助自己巩固族内势力。 “你的眼珠子,怎么隐隐泛着些蓝色?”他随口问道。 “回禀少爷,小的天生便是如此。”林九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依旧是那副低眉颔首的模样,拱手答道。 是这样吗?林炀挥了挥袖子,将酒水一饮而尽,丝毫不以为意,还道是自己平时太过粗心,竟对他隐隐有些愧怍心思,勉励道:“以后,多去书库看看,用得到你的时候,还很多!” “多谢少爷!” 听这意思,暮谷林家浩瀚如烟海般的书库,竟有部分可以对他开放!这要是传出去,足以令世俗中的任何一位强者为之艳羡!再加上最后那句提点,此生足矣! 如果,他真的还是原先那个林九的话。 林炀看他匍匐在自己身前,诉说着感恩与忠诚,不由微微颔首,犹有几分青稚的唇角上,带着几分喜悦,几分自矜,却不知那微垂的眼眸之中,竟是冷漠难名。 就像,一个猎手。 …… “就是这里吗?”白衣少女捋起挡在眉前的发丝,望着眼前那片翠碧,扭头问道。 “不错,看样子,我们迟到了。”婉儿依旧是那副游侠模样,见到这般广阔的结界亦属头遭,颇有些好奇地敲了敲,不料却将周围那些民众吓得纷纷退后。 “孩子,快逃吧!”一位老妪似乎有些不忍,赶忙出声提醒道,“要让那些士兵赶来,可就完蛋了!” “怎么会。”婉儿闻言不由莞尔,“这里是北兴皇城苍都呀,难道还有人在此乱来?” 老妪望着她们,欲言又止,却在这时,一队巡逻士兵走来,隔着老远就出声喝道,“何方贼子,竟敢妄图搅乱仙宴!” 好大一顶帽子。芊芊柳眉轻挑,心头已然有了三分火气。 自万妙听心界之行以来,她的情绪可就没好过。 婉儿轻笑着,对她摆了摆手,扭头对那出声将士问道:“依你所言,吾等该受何等处罚?” “当然是……”为首将士上前,正欲像往常那般狮子大开口,勒索些物资,却瞧见了她那斗篷下的秀美容颜,不由眼角一跳,当即改口道:“如姑娘这般人物,怎会做出如此罪大恶极之事!” “哦?”婉儿莹白的指间轻轻摩挲着下巴,肌肤如玉,衬着红唇,分外撩人,也不坦明身份,只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底气,那将士摘下头盔,微微欠身行礼道:“还望几位,与我们走一趟。待将军查明实情,自会还姑娘一个公道。” 头盔下的面容并不年长,相反,还年轻得有些过分,目光灼灼,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若是我们不想去呢?”少女柔美的话音虽轻,但却分毫无误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在其已然稳固的二品实力影响下,哪怕仅仅是说上一句话,也会自然与天地相合,体现出种种神妙。 负责在结界外巡守的将士实力亦有三四品之高,但在两女绝美容颜的吸引下,竟无人发现这种异常。 婉儿正玩得兴起,芊芊却没了耐心,随手便将魂玉拎起。 霎时间,眼前男子那俊秀的面容由白净,猛地化作了通红,又由通红,转瞬变为了白净。 只是这种白,未免失了血色。 “怎么,不准备带我们走了?”婉儿见她没了耐心,亦是掏出了怀中那象征着元宗二代弟子的青碧色玉佩,笑嘻嘻地望向周身那片呆滞。 仿佛洪水破了堤,恰似山间崩了泥,先前那些趾高气扬的、见色起意的、畏缩旁观的,通通跪倒在地。 凡俗中人一般并不会知晓其深刻含义,但在仙宴举办之际,北兴帝国作为东道主,自是需要给臣民们普及这方面的知识。 而大陆之上,各大仙级势力之间,虽说平日里龌龊不断,却有一条铁律,不容任何人打破,那便是仙家尊严,不容玷污! 哪怕是仙级势力中走出的一个奴隶,都不该受辱于凡人,这边是人间界五千年来,最大的铁律! 那将士双腿跪倒在地,却仍是止不住战栗。他知道,他完了。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五十七章 皇城迷云 这几日,大雪下得分外肆意,天光野景,皆成素色。 当苏泯从睡梦中醒来,恍惚间,竟以为又回到了沧云,不由自嘲一笑,起身向着雪地跑去。 身为雪狐,他一贯是最喜欢雪的。 纵身、翻滚,小狐狸很是熟练地在雪地里扑腾了两下,但看着这熟悉而陌生的景致,他竟隐隐感到有些空洞。 大概是老了吧?苏泯兴致缺缺地爬起身,抖了抖雪屑,来回踱着方步,就好像是一团会走路的雪球。 自那天听到了某些熟悉的名字后,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被尊为“府主”的某位少女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主动、积极的态度,反倒是成天泡在书堆里,连带着他,也得被迫兼职“抱枕”,在一旁陪着她。 若非她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与芊芊、芊芊与陈云霆之间的隐秘联系,苏泯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了。 终于,在他准备打草惊蛇,梳理风向时,二皇子刘硕送来的请帖,打破了僵局。 众所周知,暮元国皇帝陛下正值壮年,春秋鼎盛,短时间内,断然没有什么让位的道理,而大皇子多年以前暴病而亡,七皇子年幼,二皇子的地位就显得尤为尴尬。 身为九公主的婉儿,与她那几位兄弟姐妹关系可是够呛。出于这个缘故,小狐狸对他们,也很难不先入为主地掺上几分恶感。 二皇子殿下如此活跃,这是等不及了吗?苏泯不无恶意地想着,若让他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早就被李代桃僵了,造起反来是不是会更加理直气壮一点? 不过考虑到婉儿,小狐狸默默掐死了这个简单而诱人的念头。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在玲珑回天丹的帮助下,他身上的内伤已然好的七七八八。 只是,没了能与自己气机相容的人,出手终究会受影响。苏泯握着“障目之叶”,心头闪过海戎那贪婪的神情,不由叹了口气。 这件仙器只是个消耗品,最多,能让自己全力出手三次。 可在这皇城之中,仅三次机会能做些什么呢? “小白,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一双温暖的小手斜斜插在他肋下,将他举了起来。 苏泯额角狠狠地跳了跳,挣扎无果,最终还是只能选择了接受现实。 没错,他现在的名字,叫“小白”。 身为一代妖王,只身独剑,可挡数百天骄,却被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一个简朴、直白、土鳖还烂大街的名字! 大概……比饭团好听点? 这或许是他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了。 那女孩眸光流转,不知思及何处,亲昵地将他搂在怀中,转身向外走去。步履轻盈,很是开怀。 算了,就这样吧,苏泯叹了口气。 或许是受其影响,自己那积郁的心竟也隐隐有些松快。 …… 此时的芊芊,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迎宾礼?一概从简。 侍从?根本没有。 酒水?瓜果?如果这些劣等品也配上仙宴的话,那就当备齐了吧。 正如白腾当日所言,他记下了。 一个北兴皇子,居然能左右这种级别的事情? 要说没有白家哪位大人物首肯,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一旁,婉儿脸色亦不好看,却没有说什么。 传承有仙人血脉的看不起仅得了仙人传承的,已是惯有的事情,大人们听了也不过置之一笑,反而还对那些打小报告的人看轻几分,不可能真去处理那些仙祖后人。 能让他们改变看法的,唯有实力而已。 “哟,这不是元宗弟子吗?”一名身着白衫的马脸青年走着螃蟹步,一步一撇腿地来到两女身前,发出阵阵怪笑,“怎么这么寒酸?要不要跟哥哥们一起啊?” “别理他。”婉儿扯了扯芊芊,小声道,“看那样子是白家的人,没什么实力,但打了终归是不好。” 芊芊心头了然,这就是所谓的“弃子”了。 没有实力,没有才能,这都不是什么事,只要足够惹人厌,有时候亦可以派上用场。 比如,现在这种场合。 仙人后裔,再不济,再不堪,那也是仙存于世的代表,谁敢出手,就得付出出手的代价! 不远处,几名白衫之上绣着金纹的青年双手抱胸,冷笑着看向此处,显然便是他们授意。 可又能如何呢? 少女指节握得有些发白,但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唯有忍而已。 突然间,她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想念苏泯。 “若换做师父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芊芊如是想着,但转念,却是黯然。 他总是有办法的…… “一起?你想跟谁一起?”突然,一道故作粗犷的声音传来,青衣少年笑着,向这里走来。 “林炀?他来做什么?”正在一旁喝酒的白腾霍然起身,面色铁青。 听心界之耻如何能忘?虽然那银瞳少年未能来此,但从元宗其他人身上收点利息也好啊!眼看着就可以找个由头,将那二人好生羞辱一番,却没想到被这憨货坏了好事! 至今他仍未觉得自己被撂倒在地是出于实力差距,只是不断地催眠自己,当时不过大意而已,甚至还幻想着与那人大战三百回合后将其镇压的经典故事。 可事实上,该醒醒了。 银衫文士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神色间满是悲悯。 什么情况?正欲起身拦下林炀的他,顿时就懵了。 由于一年的出生时差,白腾再自大,也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能战胜这位钱家天骄。当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时,小伙子下意识就顿住了脚步,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收手吧。” 为什么?白腾清秀的面孔上,净是茫然。 “别问,我们可是在救你。”钱蔚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口中却是义正言辞地说道:“人间自有正气在,遇事怎能容不平?白腾,你做的太过分了!” 别说,钱蔚生得就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起这台词来还真像一回事。 只是这声音未免大了些。 一时间,场内万籁俱寂。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五十八章 各有所思 人间有正气不假,但由他说出口,未免也太假了吧? 林炀撇了撇嘴,一阵无言,这是想抢风头啊。 诸如无利不起早、从不做赔本买卖之类的标签,早已在钱家身上根深蒂固。而作为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钱蔚更是将这优点发挥到了极致。 芊芊他并不认识,但婉儿他见过呀,一身装束未改,不就是最早进入仙宫的那批人之一吗? 正愁怎么与苏泯搭上关系,让他紧一紧口风,就遇上了这么一档子事情,瞌睡送枕头啊! 思及此处,钱某人望向白腾的目光已然带上几分亲善。 舍己为人,颇有任侠之风。小腾同志,真乃义士也! 林炀亦是想到这一点,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却不料本已占得先机的他,竟会败在那无耻的“声波攻势”下。 果然是一家子的狐狸!青衣少年站在面面相觑的两女身前,暗自懊恼。 远在中都的苏泯不由打了个喷嚏。 “腾儿这是做了何事,竟惹得贤侄如此气愤?”儒雅的声音响起,来者乃是一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锦袍秉承着北兴皇室传统,白底纹金,上面绣着一条巨蟒。 芊芊心头暗惊,北兴帝国阶级分明,但此人服饰的华丽程度,犹在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人之上!莫非他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睿亲王吧? 从小见惯了大场面的林炀丝毫不惧,出声证实了她的猜测,指着那马脸男子说道:“还望亲王明鉴,白家此番作为,可不是待客之道。” 白冲本欲说些什么,但看着一旁那少年已然被吓软了双腿,不由额角直跳,冷哼出声。 身为当代北兴国君的胞弟,他在皇室内部显然有着极大威慑力,最是看不得这等丢人行径。但家族大了,怎会没点不成器的子孙呢?对此,就连身为一代雄主的皇兄,亦是倍感无奈,他又能如何? “拖下去,禁闭三年,月奉裁半!”白冲淡淡挥袖,示意随从处理尾事,但却丝毫没有提及白腾的意思。 轻拿轻放,果然是大家族惯有的做派。 白腾虽是一脸不甘,但在皇叔面前,没有他放肆的余地。 芊芊看着那些侍卫很是“不小心”地打翻了桌盘,惹来一通喝骂,忍不住对婉儿笑道:“那侍卫怕是要升官了。” 话音虽轻,但在场的人皆非凡俗,自是听得分明,钱蔚与林炀两人不知联想到了何事,亦跟着笑了起来,反倒是白腾,铁青着脸,看向少女的眼神愈发暴戾,直欲喷火。 附近那类似于总管的人物早已将真气修到了面部,为她们端上新的餐食,丝毫未露尴尬。 当然,这次就没了以次充好的桥段。 事毕,他们几个年轻人,自是没有资格令亲王作陪的。 白冲走前,却扭头望向了芊芊,似不经意地说道:“那侍卫胆大包天,本应就地处死的,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饶过了他这一次。” 芊芊平静地望着他,眼神中毫无波澜。 “如果方便的话,就带他走吧,别再出现了。” 睿亲王双手背在身后,意味难明。 …… 大概是害怕被自己那“父亲”惦记,刘硕并不愿在皇宫附近那座大院里落脚,反而常年定居于中都城西北角的一个小院内。 虽然这院子占地不过一亩,但红瓦黑墙,花木繁盛,在这大雪天里仍有暗香传来,倒真别有一番风味。 苏泯打量着这位二皇子殿下,初看之下,却不免有些失望。 若说九公主的五官无一不显精致,凑在一起,更是令人心旷神怡,那么眼前这名平凡的男子实在是将中庸之道贯彻到底的典范了。身材中等,眉目古拙,虽显精神,但若被丢进人堆里,小狐狸自问是没法将他再找出来。 配上一身粗布单衣,若收起那股精神风貌,恐怕光是院外大街之上,就能随随便便找出几十上百个这样的人物吧? 此时见到少女府主到访,刘硕拍了拍手中的土灰,笑迎上前,竟与太清那老农隐隐有着几分相似的味道。 小狐狸眯着眼睛,做出一副假寐模样,心中却莫名泛起了丝丝警惕。 那是韬光养晦中的内敛,还是看清俗世后的淡然呢? 不过,若非今日得见真人,恐怕任谁都不会相信,堂堂暮元二皇子,私底下会是这般模样。 “策天府府主大驾光临,实在是令小王喜不自胜啊!”成年后的皇子自有其封地,如楚王刘恒获封于楚地,刘硕领衔齐王,但齐地实际并不在其掌控之下。 倒是策天府这个名字,给他一种好生熟悉的感觉。 少女与主人家客套了几句,便将苏泯放入花园中,还揉着他的脑袋调笑道:“小白,记得在这里等我哦,我很快就会出来的!” 苏泯颇有些郁闷地揉了揉鼻子,却也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赴宴之时,何曾有过让宠物上餐桌的先例?被端在盘子里送上去倒是很有可能! 不过,自己可不是宠物。他嘀咕着,已然有所打算。 还不待二人身影消失,以心印心之法开启,周围所有明岗暗哨的排布皆入心头。苏泯灵活地窜跳于假山、花木间,不一会就避开了护卫们的视线范围,潜至房顶之上。 大厅里,入席者不过三人,少女看了看那形貌陌生的老者,不知为何,竟笑出声来。 “府主看到老夫,似乎并不感到奇怪。”第三位赴宴者看起来四五十许,但修道之人的年岁向来无法以容貌估量,苏泯粗略感受了一下他那满身腐朽的气息,少说也有个一两百岁,精瘦的身躯棱角分明,掩在白色斗篷下,显得有些佝偻。 “奇归奇,怪归怪,虽有好奇,但丝毫不以为怪。”女孩神色自若,冲他摆了摆手,随口胡诌。 老者亦笑,不以为意地岔开了话题:“衡帝二十四年春,天机始乱。” “三十一年冬,神谕成空。”少女面色微变,直直望向那老人,额角一跳。 新春初至,这一年乃是当朝皇帝刘衡登基第四十年,而十六年前,正逢林府事变,随即才有了苏泯与芊芊的转世,九年之前那件事,则让她失去了至亲! “府主可知这八年里发生了什么?”老人咧嘴,露出所剩不多的几颗黄牙,目光犀利,仿佛已然看透了她心头的疑惑,还不待她作答,径直摇头笑道,“吃饭,吃饭,吃饭要紧。” “干我们这行的,谁知道还能吃上几餐呢?”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五十九章 道左相逢 不知何时,天边又下起了小雪。 已然趴了有近半个时辰的苏泯,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偷听不好,真的。 谁说的宴无好宴就必然会精彩万分呢? 只瞧得那老头对小姑娘暗示着八年间的风风雨雨,自己口风却牢的像是被上了把锁;那皇子不断与小姑娘套着近乎,但人姑娘却一门心思钻在那神秘的八年之上;而那女孩对朝堂力量的需求,苏泯在这段时日里也有所了解,但奈何那老头不开口,她竟也憋着不开口…… 满脸黑线的苏泯又回到庭院里,作出一副乖巧模样,回想方才种种,不由唏嘘,叹了口气。 此时若有人问他“敷衍怎么演”,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将那段对话扔过去。 不过,那八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小狐狸不由眯起了双眸。 这两个时间点的选择,还真是恰到好处。 直到辞行,老人依旧不言,只是那样笑着,神色间却似有些悲伤。 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却未能理解这种奇怪的表情,沉默着挥挥手,转身就欲离去。 她一贯坚信,但凡主动,皆有其缘由。 既然这位原本素未谋面的老人肯花费时间来说这些话,那么必然有求于己,正如自己有求于对方一样,如此一来,合作已成必然,剩下的,自是比拼耐心而已。 在这种事情上,她从不缺乏耐心。 不出意料,正当她转身时,老人有了动作,但其身手之迅捷,却令她防不胜防。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身修为竟如深渊般莫测! 转瞬间,他又回到了原处,似乎无事发生,但老人的气息却猛地衰落了下来。 而那位二皇子只是眯着眼,笑容可亲,谁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想法。 “你……做了什么?”少女嗫嚅着,鼓起勇气质问道。 老人摆手不答,却伸出了两根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走吧,我已经,尽力了。” 苏泯趴在那女子怀中,亦如二皇子那般,视而不见。 …… “你说,这老头是想干嘛呢?”府主抱着狐狸,喃喃低语。 她今年亦不过十五六岁,与芊芊差不了多少,虽然身居策天府之主的高位,但究其根本,还是个小姑娘罢了。 或许是对他并未设防,又或者只是单纯想找个人说些什么,少女毫不在意地讲述着先前种种,有言辞交锋,有心术暗藏,有隐晦暗语,有胁迫反抗。 苏泯从没想过,那些让他感到枯燥的话语间,还有这么多机杼。于是他静静听着。 只是莫名感到,眼前的少女似乎有些疲惫。 “那二皇子倒是让我有些捉摸不透了。”讲完这一切,她低声笑着,将琐碎的心绪都抛到脑后,只是摩挲着他那柔顺的毛发,舒舒服服地眯起了双眸,“如果说他没有野心吧,居然会主动来邀请我;但要说他真有野心吧,平时又从不与外臣来往。” “你说,他的底气到底源于何处呢?” 或许是那位老人身后的势力?苏泯暗自揣度着,心中却突然却升起了一股极度危险的征兆! 以心印心之法下意识地开启到了最大,在他识海之中,依然只能看到自己这一伙人驾车而行,丝毫没有遭受埋伏的迹象。 难道是车夫有问题?苏泯微微皱起了眉头,正这样想着,眼前却猛地闪过了一道血色! 不好!小狐狸体内真气下意识地涌动,但看到身边那恍若未觉的少女,终是咬了咬牙,纵身将她扑倒在地。 凌厉剑光划破了车夫的喉咙,趋势不减,在鲜血的映衬下,更显暴戾,斩碎车门、切开帷幕,最终落在雪狐那小小的背脊之上。 “小白!”少女惊魂未定,见他被剑光击飞,失声痛呼。 能被自己带在身边的侍卫兼车夫,实力何其强悍?二品下,虽说不上无敌于凡俗,但也是少有对手了,居然一个照面就惨死于对方剑下! 小狐狸还能活着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苏泯咧了咧嘴,暗自感慨,以自己在万载雷霆下炼就的强悍肉身,加上及时护体的真气,这么一剑下来,根本就没能伤到自己。 但在自己颇为自傲的侦查方面,却暴露出了一个极大的问题,以心印心之法若想取得成效,前提必须是对方有心! 仗着这项能力从未被觉察过的强大隐蔽性,入皇宫、走秘境,无往不利,今天终于让他遇上了一个没有心的存在! 万幸,在此时暴露出了问题所在。若是在此后的仙级征战中才发觉这一弊端,恐怕自己就只能重返冥河界域了。苏泯想着,只觉得身后冷汗直冒。 不过,这倒是给了他一个极佳的出手机会啊。 如是想着,强大神魂缓缓自肉身中脱离,迎风而遁,出现在天边。 银瞳少年白衣胜雪,风华绝代,腰间挂着那如叶片般的玉坠,手掌不由自主遮向双眸。 果然,离开小世界内独特的环境法则后,妖瞳之力也变得分外暴躁。但想来要解决一个“无心”的一品,还是没有问题的吧? 来者是一团笼罩在黑色斗篷之下的人形生灵,手中握着一柄阔剑,竖在身前,摆出一个奇特姿势,仿若猿猴嬉闹,颇显闲趣,剑光流转,却是杀意盈天。 能用出这样一种大师级剑术的存在,居然没有心?苏泯默然不语,转瞬间,他就联想到了数种可能,每一种皆要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但在有些问题上,却怎么也无法解释通畅。 那尚且不清楚姓名的少女显然也非等闲货色,仗着自己已然三品的真气修为,左支右挡,时不时掏出几件秘宝,竟也活了下来。 “喂,你还不出手!”少女气急,大声喝道。 嗯?还有人?苏泯不由挑了挑眉毛,却见场中一片祥和,就连不断抢攻的神秘剑士亦顿住身形,良久,仍是风平浪静。 少女俏脸微红,心头暗恼,终于,一道金光自其眉心浮现,化作金甲、化作长刀、化作一尊神明,凛然立于长空。 这是“虚神禁法”,早已失传多年,借香火、借信仰,方能有所成就。而那位金甲神明,依稀间分辨出竟是先前那老人的模样! 显然,当初在分别之时,他埋下的便是此等后手。 “天命长刀,郝连酋?”少女明亮的眸光流转,不知为何,竟似有些失望。 郝连酋,正是那枯瘦老人的名字,此时出手,顿时暴露了跟脚,被她认出,但她想要等的,又岂会是这仅有一面之缘、尚不知敌友的强者? 于是她掏出了一块腰牌,轻声念道:“你真要看着我死?” 苏泯错愕地看着其上那大大的一个“沐”字,挠了挠头,见四周仍是没有动静,忍不住现出身形,颇有几分无奈:“姑娘,你这腰牌,是哪儿来的?”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六十章 对面不识 每一个城市光鲜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着些鬼蜮暗藏。 而身为暮元皇城的中都,此时亦有一条小小街巷,在悄无声息间,就脱离了护城大阵的掌控! 雪衣少年望向眼前那竟能在自己妖瞳邪力下保持清醒的女孩,有些牙痒痒,也不知自己在何处露了马脚。 “你猜?”少女如是说着,展颜一笑,并不出众的面容,此时竟显得有些明艳不可方物。 苏泯神色一僵,旋即颇为无奈地别过头去,岔开话题,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在旁边?” “我还知道你一定会救我哦。”少女笑得花枝乱颤,将身子往前贴了贴,莹白的手指轻点,字里行间颇有几分戏谑。 香风袭来,两人间的距离霎时就被拉到一掌之内,小狐狸老脸一红,很是不习惯地退了两步,却惹得那姑娘笑声愈显肆意,顿时感觉全身的血气都在不受控制地往头部涌去——虽然此时神魂状态的他并没有实体。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苏泯大囧,急忙转身加入战局,将羞恼发泄在了刺客身上。 仅凭那金甲虚神,便与来人战了个僵持不下的局面,再由他偷偷上前,一拳招呼在其后脑跟,仙级之下怎有失手的道理? 左一拳,右一拳,上勾拳,下劈,好好一个剑术大师,转眼间就成了个猪头! 虚神似乎并没有办法说话,只是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便化作一枚金色指环,落在那少女手中。 迎着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苏泯当即化作一道遁光,落荒而逃,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天际! “切,胆小鬼。”府主原先还颇为灿烂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冲他离去的方向比了个鬼脸,但忽而又是一笑,将“昏迷不醒”的小狐狸搂在怀中,抬手发出信号。 不过片刻,数十道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汇集此处,肃然、有序。 少女神色淡漠,有条不紊地发布着指令,仿佛被伏杀者并不是自己,令不少老人都暗暗点头,但其心中,却是不住地回放着先前那情境,不知思绪飘往了何处。 事毕,她拒绝了属下再派马车的提议,缓步行走在路边,唇角微抿,一如多年以前那个冬季。 又见到你了呢,师叔。 雪花依旧不急不缓地落着,空旷的街巷恢复了宁静,抱着雪狐的身影渐行渐远,侍卫们看着她,竟能感受到些许孤寂。 …… 当局者迷,此言不虚。 苏泯此时正向二皇子府上飞去,对先前那种种,反倒看得愈显清晰。 沐府那几位,有谁是易相与的人物?那么腰牌的来历,必然是出于相赠无疑。这也正是他会主动相助的原因之一。 而沐王神龙见首不见尾,芊芊向来不愿动用这一世的势力,这位策天府府主,想来就是筱筱所发展的重要盟友!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清楚自己的存在,但看在她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的份上,去帮一帮她不算过分吧? 至于刚才为何会选择跑路,那自是需要用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来解释,怎么能叫被她吓跑了呢?苏泯这样告诉自己。 神魂遁光,迅捷无比,不过几息时间,那座小院便出现在他身前。 正是他们离开未久的二皇子府邸。 苏泯伸手,感触着身前的空间,不由眯起了双眼。 果然来晚了吗? 但结界未收,自然也不能排除郝连酋生还的可能。 于是他缓缓屈身,收拳于腹,神魂之力汹涌,以肉身不在的虚无,打出了一拳惊世的刚猛! 元初·破界拳! 不管身前所拦为何物,不论事后所生为何果,那老头话未说完,就不许死! 震天巨响,响彻皇城,那是仙级太虚幻境破碎的声音。 宫中,正在朝议的群臣皆为之一静,王座上,国君缓缓睁开了他那漠然的双眸,却并不言语;皇城内外,各大势力皆如猛兽乍醒,疯狂调兵;而事发之地,二皇子府中,竟如死一般沉寂! 苏泯收拳,没有去管自己究竟引起了多大的风波,既然已经开始,就务必要得到结果。 “老头,还活着吗?”他漫不经心地落在地上,环顾四周,捏起以心印心之诀,却不由蹙起了眉头。 先前那神秘的无心剑士已然落在策天府手中,若想研究,自是可以再寻机会。但眼下这个敌人居然又是无心者? 要知道,自他来到人世间,也不过遇上了两次这种情况,其中若没有什么关联,任谁都不会相信。 小狐狸警惕地将神魂之力散布周身,向着郝连老头所在位置走去。 “你是什么人?”见这白衣少年径直来到了自己藏身的地穴前,郝连酋原先那看起来并不显沧桑的面容顿时就似老了好几十岁。 苏泯看他那紧张模样,不由一笑:“你在她身上留的虚神,不就是为了防我吗?” “防你?”郝连愕然,“你是那只狐狸?” “不然?”苏泯额角轻轻跳了跳,伸手捂脸,大感失败,“原来你根本就没有发现我?” “我发现的,也是一妖物!”老头神色肃然,看向他的眼神依旧警惕不减,但说起前事,却不免苦笑,“我们进去前,你就没了气息,我们回来后,你又出现在原地,这要我怎么不怀疑?” 银瞳少年一阵无言,但本着合作共赢的心思,出声问道:“你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一劫?来杀你的,究竟是何人?” 宴饮之前,他就有过“谁知道还能吃上几餐”这种话,很难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这个下场。 但同位妖族的苏泯,真的值得相信吗?想必他心里也会打上一个问号。 虚神在修到仙级之前,无法与本体思绪共享,只能根据命令,做些简单思考,而一无所知的他,面对生死之劫,并没有过多犹豫,毅然选择了信任! 于是他飞快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何等妖兽,但其肉身强横无边,更兼摄魂夺魄之能,若非行动起来颇有些迟缓,仿佛神智不清,否则我也无法撑到此刻!” “肉身强横,摄魂夺魄?”苏泯下意识地想到了方府之中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秦老爷子,同样兼具了肉身与神魂的强处,想必他会很喜欢这种对手吧? 能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将郝连酋这个光是虚神就有一品实力的强者给打到如此狼狈,恐怕少说也是个人仙。 要在各方势力到来之前,从仙人手中逃得性命?小狐狸不由感到一阵头疼。 突然,那老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露惊惶。 “快,快开启结界!他要化作原型!”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苏泯猛然间想通了这一点。 何方妖族,敢在人族腹地出手?只怕是受了控制,为煽风点火而来! 若真让这位神秘妖仙在暮元国都显出真身,那是在打人族的脸啊! 举世伐妖,恐怕势在必行! 但未等他结出手印,厚重的拳压带着滔天凶戾,却朝他胸口袭来! 上当了!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生死之差,不过毫厘! 有何办法吗?不待他思虑过多,身体本能地就做出了反应。 “太虚幻境,起!”苏泯本就是神魂出窍,没有肉身,此刻双眸一闭,真气汹涌,竟是妄图仗着自身凝出了真灵难死难灭的优势,强吃这一记杀招! 结界毫无意外地展开了,但意料中的伤害却迟迟没有到来。 睁开眼,竟是郝连老头那枯瘦的背影,与一道颇为熟悉的面容。 “秦爷爷……”苏泯只觉满嘴苦涩,重重吐了口气。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六十一章 弥天大锅 “咳……咳咳……” 郝连老头本就满身暮气,活像个会行走的骷髅架子,压根长不了几两肉,此刻不要钱般地咳着,咳得地上鲜红一片,仿佛要将他体内那为数不多的血液榨个干净。 苏泯颇有些僵硬地低下头,将目光放在其胸口。那里赫然伸出了一只妖爪,指间带蹼,森白的指甲闪着寒光,正捏着他那仍在跳动的心脏,红白交错间,直欲掀起旁观者心头最为致命的恐惧。 那是秦老的玄武之爪,为其手掌所化。 森森寒意,顺势流入郝连酋心肺。或许都无需用力,在这样的伤势下,老人必死无疑。 但不知为何,妖爪的主人竟停下了动作。 看着那熟悉的脸上,茫然、痛苦与绝望相继交错,唯有慈祥不翼而飞,苏泯心头仿佛被重重捶了一拳,直欲仰天长啸! “秦爷爷,你还认得我吗?”他轻声说着,缓缓接过郝连老头那渐趋冰冷的身体。 但显然,这并不能得到回应。 正如他以印心之法感受所得,昔年那位敢笑称仙人为“过气老头”的大妖,已经死了。感受不到真灵的存在,亦没有“心”,只是会动罢了。 “他,不是他,不要抱着侥幸心理!”郝连酋用力说着,口中鲜血喷涌愈发剧烈。 苏泯侧过头,望向怀中那位帮自己挡下了妖仙一击的老人,眸中悲伤愈发浓烈。 若在他完好时期,自己这点不受控制的妖瞳之力自然不会造成什么负担,但此时的他已然无力回天,自己的存在,无疑只是雪上加霜。 他拉着苏泯,黄褐色的脸庞闪过一抹怅然。 老人淡淡说着:“我要死了。” “你有什么遗憾吗?”小狐狸轻声道,指间却划过层层玄奥的法印。 郝连眯着眼睛,思索片刻,终是笑了起来:“任何人都有收手的理由,唯独那小丫头没有,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看来问题的关键又回到了那八年间发生的事情上。 没有收手的理由,莫非是因为策天府的缘故?苏泯陷入沉思。 不知为何,这个名字总能带给他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仿佛老友重逢,默契不减,但细思之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呢? 雾里看花,尚有朦胧之美,雾里寻忆,却只能让他倍感恼火。 尽管如此,苏泯手上却丝毫没有含糊,光纹闪烁,玄奥而晦涩,至理暗藏。 一旁,正捏着郝连酋心脏的秦老竟也似是着了魔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光纹,怔怔然,就像一块石头,顿时让苏泯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时间缓缓流逝,光纹交织幻化成线,丝缕线条编成大茧,将三人都包裹其中。 我不让你死,谁能带你走? 苏泯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咧嘴一笑。 “小子,别白费劲了,我自己的状况,自己清楚。”或许是回光返照,老头说起话来竟流畅了许多,颇为忧虑地看向妖仙。 此时秦老虽然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但谁知何时就会翻脸呢?看这小狐妖也不过修行十数载的模样,怎会是大妖的敌手? 苏泯却功夫没理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施法中,此时若是秦老突然暴起,恐怕两人逃不了一个双双陨落的下场。 万幸,直到郝连老头闭上双眸,都没有见到这场景。 “好好活下去。”这是他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也是。”苏泯轻声说道,将那玄而又玄的光点收入眉心。 …… 守备军的力量早已抵达此处。 为首将士亦在二品上行列,乃是中都守城大将,派兵围堵四方,结成阵势,却不敢有任何出格动作。 能在家族子弟中脱颖而出坐上高位的,又怎会没有些自知之明呢? 光凭先前那响彻皇城的轰鸣,各方势力就已判断出了交战层级,绝不会低于一品上! 而抛开无人敢惹的仙级势力不谈,人族一品仅有七人,更遑论一品上? 元宗弟子未到,暮谷传人不出,谁能插手这事情? 站在那仿佛波澜不兴的太虚幻境前,刘伍捏着长枪的右手掌心已然冒汗。正在活动手指的他清楚意识到,这将是其接手皇城守备力量以来,遇到的最大挑战。 “报……报告将军。”亲卫走到他身边,面色惨白,“二……二皇子他……” “好好说话!”刘伍大怒,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二皇子他怎么了?” “他不见了!搞不好,也在那结界里!”亲卫哭丧着脸,连话腔都变了调。 “什么?”仿若晴空之上霹雳忽生,刘伍踉跄着退了几步,扶枪稳住身形,正欲下令扩大搜寻范围,却听得眼前那幻境中又传来一声巨响,空气顿时如破碎的镜面般布满裂纹。 “结阵!守!”将军目眦欲裂,只来得及喊出这样两句口令,就听得耳边一阵嗡鸣,再想调动真气护住双耳,已然来不及了。 结界空间轰然破碎,风暴犹如神怒般降临,以一种极为霸道的姿态,将方圆数十米内的所有旁观者都卷入其中! 所幸,护城大阵在感应到强大力量后自然引动,这才降低了城内建筑损伤。 饶是如此,暮元帝国最为精锐的军队之一,皇城守备军,也在这一次任务中损失惨重。 “还有多少人活着?”刘伍两颊鲜血直流,高声喊道。 虽然听觉并未给他任何回馈,但他清楚知道这并非是自己嗓子出了问题,而是在那很是夸张的声波影响下,双耳鼓膜根本无法幸免。 显然,手下将士亦如是,并没有人回应他。 原先那一身明光铠,威武不凡的将军已然消失不见。当刘伍拄着半截枪杆、蓬头垢面地找上巡城司各处官员时,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终于,通过文字交流,这位皇城守备力量杠把子在同僚们的帮助下顺利收拢了残兵。 但在报备结果出来之时,刘伍双手一颤,突然就有了自刎于书房内的念头! 一万精兵强将包围事发地,最终战损竟高达七成! 其中,五千将士直接死在空间风暴之下,剩下那两千伤员,数百轻伤,余者皆残。 哪怕是衡帝上位之初,皇城守备军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也以不到三成的战损,光速平定中都谋逆,为陛下成功登基奠定了基础,何曾发生过令其伤亡七成的事情? 若是将消息原样传出,足以让他成为举国唾骂的史上最无能将领! 除了自裁,难道就无路可走了吗? 前些天,国君偶然表露出的对开疆扩土的渴望,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二皇子府中曾有何人?东黎太傅郝连酋! 不愧是有着暮元国内最得圣心之名的守城大将军。 刘伍运笔如风,一个东黎贼子图谋不轨,挟皇子、害守军的故事缓缓成型……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六十二章 大军将起 说起东黎,便不得不提一提大陆国土划分。 传闻万载以前,陆地疆域之广阔,远胜现在,而暮元帝国所在,便是大陆核心。 曾有无数人对那座位于暮元西北部的中都城抱有疑惑,但若看到几万年前的地图就会发现,中都的那个中,从不是什么国土中心,而是世界正中! 在封天绝地以前,被称作“祖地”的人间界尚有大量仙人存在,每每战歌响起,便是仙气澎湃、天崩地裂。终于,在一段不为人知的岁月后,暮元以东,彻底消失在了大陆版图之上,而高耸入云的山脉,也将这一片土地划为了孤岛。 东黎,正是暮元山脉西侧的黎族小国,一个没有仙级势力落脚的偏僻国度。 万妙听心界初现时,他们亦曾派遣年轻一辈的强者,试图搏出个未来,但可惜的是,仙宫之前,却未能见到黎族天骄的身影。 甚至事后,也没有再出来。 郝连酋守在裂缝出口,整整三日,都没等到那个被他寄予了厚望的少年。 据侍卫们说,太傅大人回去时仿佛老了十岁。 他,或将是这个国度最后的守护者。 黎族上下,皆对其感恩备至,自发地为他建起了生祠。 正是在这香火之力的帮助下,郝连酋修出虚神,战力大增,号称香火不灭,金身不亡,香火所在,长刀所往,打消了不知道多少人掠夺黎族的念头。 这一守,便是三百年。 苏泯对他的年岁有过一个自认为夸张的估计,却不想,老人已是五百高龄。 就在暮元国上下为这骇人的皇城凶杀心惊之时,黎国境内,郝连大人金身蒙尘的消息不可阻挡地传往了世界各处。 “连您,也抛下我们了吗?”女王跪倒在神坛面前,怔怔出神,平日里端庄而威严的脸上尽是苍白,数晌后,竟吐出了一大鲜血,昏迷不醒。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当年那位风华绝代的黎族女王,也已在日夜操劳之下老去。 失去了那位老人的相护,小小黎国,该何去何从? 未等事情发酵,暮元国君爱将,皇城守军头目刘伍就将“事实”摆在世界面前! 东黎贼子郝连酋,深入暮元国都,居心叵测,被机敏的皇城守备军士发现后,恼羞成怒,挟持了受其蒙蔽的二皇子。然而圣明的皇帝陛下,为维护暮元安宁,果断下令发兵,将那祸乱的苗头掐死在了齐王府内。 齐王刘硕,为国捐躯,一万精锐,亦死伤无数,终于将那贼人击毙于空间风暴中! 郝连酋,伏诛! 而爱兵如子的刘伍将军却仍不满意,面圣直言,说是我军自成军以来,从未有过此等大辱,请求圣上降罪,将自己凌迟于城门外,免得玷污了皇城宝地。 群臣皆惊,纷纷上言,颂其功绩,更有人说,一万士兵就能杀死一位纵横人间的一品上强者,开了历史之先河,理应重赏,但老刘将军死活不依,四五十岁的人了,涕泪横流,只说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将士,令无数义士为之心折。 最后,圣上开了金口,令其平迁,领衔“征西大将军”。 一时间,敢于携万军杀一品的刘伍刘将军,成了国民偶像,万人敬仰。 虽说丢了皇城内的职司,令许多不明真相的人们为其不平,但看那“征西”二字,众人皆是会心一笑。 暮元之地,可有两位仙人坐镇,平日里虽与世无争,但又岂是他国可以招惹的? 要知道,现在有了万妙听心界,地理的阻隔已然相当于不存在!这个被山脉阻隔多年的国度,终于没了束缚! 一念至此,诸多年轻人心头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既然敢来我朝国都搅风搅雨,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果不其然,圣明的衡帝陛下没有令国民失望,一封《罪黎书》,洋洋洒洒数千字,陈列了身兼黎国太傅之职的郝连酋乃至黎国、黎族的七七四十九条大罪!条条致死,罪罪诛心! 暮元帝国,正式对黎宣战! 哪怕国律之上仅有三十九条死罪。 哪怕这个所谓“事实”,没有任何证据。 但谁又会在意这些呢? 暮元强盛,东黎弱小,伟大如国君陛下,需要的自然只是一个由头而已。 一个,可以正大光明拿他人开刀的由头,一个,理直气壮走进山脉另一侧的借口! 刘伍悠然哼着小曲,回到府邸之中。 从败军之将,到全民偶像,谁能想到,世事变化竟是如此无常? 何为为官之道?自是紧抱着君上不放手啊! 几番经历生死的刘大将军,再次领略到了皇座之上那个男人的狠辣与果决。 更重要的是,身为九五之尊的他,居然能如此不要脸。 身在中都城内,百官就算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应当明白至少不是刘伍所讲的那样子。可对上皇帝陛下那携朝廷脸面而上的攻势,平时以清廉、公正闻名的几位老大人亦只能败退。 甚至于为刘大将军请功。 这要放在平时,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但作为朝廷脸面的代表,刘伍有这个资格。 原本只是为了推卸责任而作的文书,稍加修改,不仅更显通畅合理,还将二皇子这个居心叵测的隐患给打落到了尘埃里! “既然已经消失了,那何不消失得彻底点呢?”君上如是说着,深幽不可见底的眸子里,蕴藏着无边寒意,让他丝毫不敢在这话题上停留。 齐王殿下不论是主动出走还是被人掳掠,对暮元帝国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但如这般被定性为一个“受贼子蒙蔽”的过世皇子,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走到人前了! 想起那位朴实如村农般的青年,亦属皇室旁支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愈发坚定了站在陛下身侧的决心。 “云姨,快给我备些酒菜,今天可得好好庆祝一下!” 推开门,府内竟安静一片,让他油然升起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门后漆黑,仿佛藏着一头择人欲噬的猛兽。 雪水融化,自檐下滴落,发出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索。 是战,还是逃?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苦笑着叹了口气,朗声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到访,有事,请冲我来,不要难为府上其他人。” “将军怜惜自己府上的仆役,却为何不知怜惜黎国民众呢?” 带着毫不掩饰的虚弱与狠厉,一只手掌自虚无间伸出,缓慢而坚定地扼在了他咽喉处。 避无可避,仿若天道。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六十三章 对月无眠 当日在收起郝连酋的真灵后,他并没有尝试着解除幻境。 为赶时间,他在先前破境而入时弄出的巨大动静响彻皇城,虽是迫于无奈,但也成功将这里的阴暗与龌龊,全都放在了明面上,避免了对方增派人手的可能。 可同样的,正处于皇城“震源”的他们,亦因这一手摊牌而失去了原路离开的可能。 且不说秦老妖族身份暴露后会是何等恶果,光是苏泯自己身上那象征着元宗二代弟子的魂玉,就足以将其他仙级势力卷入其中! 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于是在雷君道场处已然有过短距离虚空穿梭经验的他,赫然选择了最为霸烈的方法——仗着自身神魂难灭,仗着秦老肉身强横,打碎空间,脱身远遁! 说来也是侥幸,在空间风暴下支撑了不到片刻的两人,正好巧不巧地落在刘伍家中,避开了各方势力被触怒后所布下的天罗地网。 而当时的刘伍忙于接受治疗、调查军情,若有心视察,便可轻易发现那位于自家花园角落里的巨大空洞,正是一魂一妖撕裂空间时的余波所留! 真可谓时也,命也。 此时捏着刘伍脖子的,赫然正是苏泯。 这一日间的试探、反杀、救人、跑路,不说应对妥当,但至少都有了个可以接受的结果,唯独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将一切摆上明面,断绝了“无心人”那一方势力继续追杀的可能,暮元皇宫深处的那位假皇帝却借此机会,挑起了对东黎的战火! 天地为棋,众生为子,落子之人,可远不止彼此。 小狐狸调整着内息,看了看腰间那已然出现裂纹的障目之叶,面色很不好看。 神魂出窍时间过长,魂体已然隐隐出现些透明之感,若再受伤,恐怕直接溃散亦不是毫无可能。但凭借着天人状态的强大,杀一个凡俗二品依然不在话下。 厚重灵气压缩凝结,像钢板似的,冰冰凉凉,让刘伍有些呼吸不畅,思绪却显得格外活跃。 这种生不由己的感觉,多久之前才有过? 昨日在书房里,他就因此而挣扎。 可与当时不同,他所要面对的不再是熟悉的皇帝陛下,而是因东黎那无妄之灾而愤怒的苏泯。 更重要的是,这位雪衣少年身后,还有着他内心深处最后的一块柔软。 那人此时正在将军府里。 他不愿、也不能让自己表现出丝毫怯懦。 怯懦会让人看不起。而那些被人看不起的角色,往往死的最是干脆。 他怕死,却更怕牵连到别人。 所以当他凝视着苏泯那银白而妖异的瞳孔时,锋芒毕露,一字一句道:“他们,与我何干?” 苏泯微微挑了挑眉,眼神愈发凌厉,正对上他毫不退让的目光。 小狐狸轻哼了声,主动移开双眸,冷冷地回敬道:“你家中的一切,又与我何干?” 这是句威胁。 赤裸裸,直愣愣,仿佛是两个刚打完架的小孩子在相互对放狠话。 但因为苏泯那实力上的绝对优势,越是简单、越是直白的话语,反而愈发显得充满力量。 所以刘伍只能服软。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刘伍喘着粗气,酱紫色的脸上心绪难名,却丝毫不顾谈判中的所谓矜持,直接摊明了价码。 虽在意料之外,但也于情理之中。 “你需要帮我做一些事情。”苏泯背过双手,神色漠然。 “什么事?” “停止这场战争。” “这不可能!”刘大将军面色更是难看,“你应该清楚,陛下所需要的,只是个借口。” 苏泯望向他的眼神更冷几分,厉声道:“但这借口是你给他的。” “你也害死了我守备军的数千将士!”想起那时惨状,刘伍亦是恼怒,忍不住抬高了音量。 “不要在我面前装什么爱兵如子。”有着以心印心之能傍身,苏泯对他心头所想几乎称得上是洞若观火,听到这些虚仁假义,当即扒开了那层可笑的外衣,“你所气恼的,不过是数据不好看罢了,若是此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恐怕第一个笑出声的就是你!” “但这数据关系到的,是我府上数百口人的身家性命!”哪怕心思被曝光,刘伍亦没有流露出丝毫羞愧,指着面前的银瞳少年,怒不可遏,“您是仙人,高高在上,又怎会知道生死不由己心的痛楚!” 小狐狸心头一怔,望着他那毫不退让的眼神,说不出是何心绪。 “欲成仙,先成人。”良久,他双眸微垂,叹了口气,却没有试图辩驳,“你用你的小聪明,赢得了这次生还的机会。但希望在余下的时光里,不要逼我杀你。” 白影飘忽,转瞬消散,刘伍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瘫倒在地。 “*(一种植物),真他*的是仙级!”他怒骂了句什么,一个耳光就朝自己扇去。 调整肌体,平缓气机,刘伍艰难地扶着门框站起,面色阴晴不定。 哪怕身受重伤,仍旧有着远超一品的威能,这便是仙人之力吗?恐怕任他想破头也不会猜到,苏泯与他一般,亦在二品! 不敢去皇宫,更不敢进府里。 冬夜的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心中更是冰寒。仿佛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那诡异的银瞳藏在那里,冷冷注视着自己。 可哪儿都不去,怎能心安? 刘大将军站在门口状若无事地活动着筋骨,终于有了决定。 片刻后,将军府上下每一个人都有幸得到了老爷的接见与关怀,受宠若惊。 谁能想到,他只是为了看看那熟悉的身影而已? 紫光晶莹,随着那已显老态的女子心脏跳动而闪烁,隐隐凝成种子状。 云姨恍若未觉,只是一日不见,却怔怔地看着他出神,仿佛又见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憨厚少年,面色柔和,带着些难以觉察的悲伤。 “姨,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刘伍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神色如常。 面对仙人尚能无惧的他,在接触到女子身体时,一颗心就已沉入了谷底。 苏泯走前所留话语如刀般深深扎在他心头,真正让他感受到了痛楚! 还不待他细想,云姨竟亦是跪倒在地,将他那已然比自己高出太多的身躯搂入了怀中,轻声叹息:“你做事,我从来都是放心的……” 又有谁知,最先觉察到苏泯踪迹的,正是她呢? 女子身上熟悉的气息依旧那般令人心安。可刘伍自幼将其视若生母,如何能感受不到那份悲意? 泪珠滑落,滴在他脖子上犹带着些温热,也将他那点伪装打得粉碎。 他想大声嘶喊,他想纵马狂奔,但亲长在侧,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原先还颤抖着的双臂稳稳覆在了那女子身后,如山般坚定。 …… 当晚,刘大将军独坐屋脊之上,对月无眠。 “伤天害理?”他笑得不知是何滋味,举杯,却将酒水泼了自己一脸。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六十四章 相见无欢 夜色中的皇城总是备显寂寥。 苏泯很忙,此刻,却将一颗忙心用在了剥豆子上。 因为在他面前的,赫然便是唯一一位只以分身走世间的仙。 “我很高兴,你还愿意相信我。”老农穿着那件古朴蓑衣,走起路来沙沙作响,脸上笑容却是颇为开怀,不由分说地将这位名义上的九弟子拉进了某处小酒馆。 “那还真是可惜。”苏泯端着酒杯闻了闻,随手放下。 他不习惯这呛人的辣味,此时更没有能被呛到的肉身。 稍稍顿了会,却听他坦然道:“依我本意,并不想找你,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分身,这才被你捉了个正着。” 太清愣了一下,忍不住大笑出声。 世人皆道,元宗初祖常年居于元界深处的大山之上,闲来游戏人间,还留下了不少佳话,至今仍有无数皇城青年幻想着路边偶遇神秘老人,得其赏识,被接入元宗的狗血故事。 但苏泯清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老头不过是本体无法动弹,借分身出来透透气罢了。 至于他的真身何在,早先被困于沧溟江底,待他取走仙剑止戈后,却又不知所踪,只道是在办什么大事,多年之内无法抽身。 而七仙宴于北兴举行,他的分身自然就被拖在了那里。 谁料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分身? 再说苏泯,其身处于脱壳状态,神魂本就不稳,在强穿空间裂痕时受了重伤,那始终处于仙器遮掩下的气息终于不再完美,毫无意外,被身处暮元地界的太清所察觉,就此找上门来。 世事之妙,莫过于此。 两人间的芥蒂,自是源于沐芊芊行踪被暴露一事。 要知道,想监察元界内部动向,除了对方势力手眼通天外,完全无法抹去主动告知的可能性! 若是太清想要借其力量搅风搅雨,甚至可以主动派人进行设计。 想清了来龙去脉的太清似笑非笑,捏起几颗豆子朝嘴边送去。 他还道这小子挺有良心,愿意保持对自己的信任,谁料只是意外? “我可以相信你吗?”小狐狸重伤未愈,面色并不好看,但经历了听心界之行的他,言语间隐隐带着股洒脱劲,让那老头颇感痛快。 但这话题,实在让人有些倒胃口。 太清望着那张隐隐泛着些透明的清俊脸庞,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叹了口气,闭眼道:“如果事涉妖族,那还是相信我吧。” “秦爷爷你应该认识吧?”苏泯言简意赅。 “秦方?那老乌龟?”老头不由挑了挑眉毛,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是玄武!”那不雅的用词让小狐狸额角轻跳,面无表情地纠正道,“我需要你帮忙照顾他一段时间。” 太清正欲送往唇边的酒杯重重落在桌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苏泯清楚,自己的想法被他猜到了。 “你还没有成仙。”良久,他这样说道。 “我知道。”苏泯的回复十分僵硬。 对敌,他已习惯了无情,但对友,却始终做不到进退有序。 “你会死。”老人盯着他,古井无波的脸上,极为罕见地闪过一丝怒意。 “我知道。”苏泯沉默了一会,掏出那块魂玉放在桌上。 翠绿的玉质,仿佛满载着生机,正是元宗弟子二代身份象征。 许久未见的两人就这么瞪着,谁都没有退让。 不知过了多久,太清缓缓靠在椅背上,吐了一口长气,道:“她的复活,少不了你帮忙。” 老头闭着双眼,不知是何心绪。 苏泯亦是自顾自剥着豆子,缄默不言。 从来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这一点,他一直都很清楚。 …… 人间已然和平了太久。 当黎族传出守护者陨落的事情时,各国都在观望。 当远在山脉那一侧的暮元放话对其宣战时,诸方势力已然开始了躁动。 当消息传出,七十万大军将尽起听心界时,整个世界都沸腾了! 恰逢七仙宴结束未久,一贯致力于维护人族内部平衡的诸位仙人又是何等态度呢? 西楚国君备上厚礼,求见钱家上仙,却被看门童子毫不留情地赶了回去。 “打打闹闹多大点事,自己决定不就好了。”那童子如是说着,大袖轻舒,收下了礼单。 闻言,已是暮年的君王放声大笑,高兴得像个孩子。 而这番对话,也飞快地传遍了各国各地。 一时间,种种讨黎檄文满天飞舞,其格式统一,问罪理由则是层出不穷。 约摸估算着,黎国人均背负数十种罪名,几乎可以称其为有史以来最恶国度——如果,那些指控都属实的话。 本已低调到尘埃里的山间小国,顿时成了大陆焦点。 …… “看到了吗?这就是现状!”老头挥舞着双手,须发皆张。 酒水如镜,在天道伟力的投射下,照出人间各地一双双宛如饿狼般的眼眸。 “东黎灭,万家兴,实乃大势所趋。”他那老脸之上皆是讥讽,丝毫不顾过往路人那如见疯子般的眼光,重重敲着桌子,“你一个小小二品,能做什么呢?真以为拦下了几个小毛孩,就能拦得住全天下吗?” 就知道仙宫那点事情瞒不过这老狐狸。 苏泯不急不缓地剥着豆子,堆成了好大一堆,吃的人却没这个心思。 见他不答,太清更是气急。 “你跟黎族有过什么因果?最多也不过是看不惯暮元皇帝这行径罢了,值得拿命去拼?” “陈云霆现在可就在皇城,林初晨那点事你不想调查个清楚吗?” “通天路十年内必然会开启,你关注的重点难道不该是修行?” 老人说累了,抓起豆子一通猛嚼。 “没了?”苏泯抬了抬眉毛,笑得就像一只小狐狸。 “还要我说什么?你又不听。”道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举杯顺气。 “其实吧。”小狐狸双手环抱胸前,斜斜靠在椅背上,“直接把我制住效果岂不更佳?你看我这么怕死,以后肯定也没法不帮你是吧?” 正抬头饮酒的某人身形一顿,淡淡说道:“快带我去见秦方,别等我后悔。” “行,您是地主,当然听您的。”苏泯笑着,将手插在脑后,心情愈发晴朗。 他想查清当年的真相不假,他想飞升仙界没错,但又有谁知道他最初的渴望,不过是上来看一看而已? 不过既然来了,怎可不让自己尽兴呢? 出了酒楼,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寒夜的月光下。 苏泯顿住脚步,扭头道:“其实,我只是不想让那些注定为敌的人如愿罢了。” “嗯。”太清自顾自走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想来要是你死了,他们还能更开心一点。” 苏泯举头望天,声音幽远。 他说,“尤其是,杀死了婉儿父亲的那个人。” 婉儿的父亲是哪个人?自然是暮元皇座上那个人。 衡帝已死,现在坐在那里的,又是何人呢? 长街空旷,脚步声戛然。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六十五章 两座宫殿 皇宫,自古皆让人充满敬畏,象征着世间最为伟岸的权,与力。 如果,没有那几位仙的话。 既是凡尘,为何不能交由我们凡人来打理? 不知有多少帝王面对仙威卑躬屈膝,事后却坐在那张金椅上叹息不已。 人间界,早已习惯了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存在,但他们不会,永远,也不会。 黎族女王很难不对此升起怨念。 就因为没有仙人坐镇,哪怕昔年国力强盛到了极点的黎国,也不得不在周边势力打压下沦落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衡帝陛下亦如是。 或许称他为恒帝更为妥当。 正如当日苏泯所见,登基后的他,从未睡过一个安心觉,夜夜都在惊惶与恐慌中度过。不怕兄长冤魂索命,但惧暮谷那位看清自己真心。 他们怎么就不会老,不会死呢? 有过这般想法的君王一个个去世,而七仙地位之稳固,一如往昔。 …… 中都大事件爆发以来,东黎、暮元那两座宫殿就备受世人瞩目,而此时,竟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诡异的清冷、凄清。 “走吧,瞳儿。”女王缠绵病榻,已然无力起身,仅拍了拍女儿的手,便不可遏制地咳嗽起来。 沙哑的声音低沉而虚弱,令人为之心悸。 “陛下!”少女不过十岁出头模样,看着母亲那如纸般苍白的面色,纵是心有千般话语,也说不出什么违逆之言来,只得默默哭着,双眼红肿一片。 “听话。”哪怕病重,女王依旧充满了威严,不着痕迹地收回她那满是血迹的右手,却没能掩住尤带着丝鲜红的唇角。 她已经,没法再走下去了。 于是女王招了招手,示意少女俯下身来,轻声解释着,“你外公,虽然不待见我黎族儿郎,但怎么说,你也是他外孙女,总不至于亏待了你……” 黎瞳儿哪有心思听这些?只是倔强地摇着头,将身子埋在母亲榻边,不住啜泣。 安伶叹了口气,仰头之际,亦有清泪流下。 与父亲,多久没见了? 出身南越豪门的她,自幼聪颖,才情无双。 有道是“书画使得千人醉,歌舞能教万人迷”,哪怕上天并不许她在练气之道取得什么成就,也使得无数青年俊彦为其倾心。 安老爷子每每提及这个女儿,总是笑得无比自豪,光为推拒那些络绎不绝的媒人,就不知得罪了多少豪强。但他丝毫不在乎。 他说:“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可也不至于让我女儿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 谁知最后,安伶爱上的竟是一个黎族少年。 哪有什么能力保护她? 消息传出当日,举族哗然,举国哗然,甚至不少仙家秘境中,也传来器物破碎的声音。 那一夜,父女俩谈了很久,管家回忆说,从没见过老爷子发这么大火。 第二天,他们断绝父女关系的传闻铺天盖地,但安家始终没有出言。 南越与东黎,相隔并不远,不过是一日车马。 第三天,安伶于东王城内大婚,夫妻两朝着南方,重重磕了九个头。 数十年来,老爷子没有再见她一面,仿佛从没有过这个女儿。 而哪怕丈夫病逝、儿子失踪,她也没有回过南越故土。 “不要怪你外公。”不知为何,女王说话的声音渐趋流畅,带着难以言说的柔和,闭上了双眼,“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上了两个人。” “一个是你爹爹,一个,是我爹爹。” 黎瞳儿拼命点着头,却茫然看到母亲的手掌滑落。 东黎女王就此驾崩,结束了她那传奇的一身,享年三十九岁。 眼角含泪,唇边带笑。 …… 再看暮元,偌大的皇宫正殿,居然只有国君一人独坐,唯阴影与光明,同他相伴。 “嘿,算算时间,她也差不多了吧?”不知何处柱子后面,传出一个孩童的声音,“橙情,哈哈哈,你当初不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吗,杀她丈夫,杀她儿子也就罢了,怎么连她都不放过?” 这话若是传出去,必然会让整个世界为之震动。病逝的黎王夫妇,失踪的黎熠王子,居然都被一人所害? “为我神宗大业,没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你也一样,赤鳞。”中年男子话音冷漠,却是自帝王手里那玉佩中发声。 仿佛蛇鳞摩擦在地面,发出嘶嘶的声响,那童子正想说些什么,又闻得一道妩媚的嗓音传来。 “诶呀呀,刚见面你们就开始吵,为什么不打一架呢?”女子头戴金花簪,身穿朝凤服,眉如远山,目若点漆,婷婷袅袅,自殿后出现,竟是后宫之主般姿态。 让苏泯瞧见这一幕,想来当是无比吃惊,因为这女子,赫然与曾现于君王梦境中的林欣儿一般无二! “蓝瞳!不要试图挑战我底线!”刘恒霍然起身,将那王座扶手捏得粉碎。 那女子却是笑吟吟地看着他,双瞳之中隐隐泛起些幽蓝,手指轻轻点在唇边,叹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会失态了呢,想不到……” 话未说完,见那男子已然处于暴走边缘,蓝瞳眸光一转,调开了话题,笑意不减:“绿魔呢?不会已经死了吧?” “就算是你死了,我也不可能出事。”粗犷的声音响起,竟与赤鳞童子身处一处。 “原来是传音玉。”女子左手轻轻捂在胸口,映着殿外的辉光,竟如画境般美好。 哪怕明知道那位佳人不可能再出现,刘恒依旧有些失神。 “陛下,陛下!”蓝瞳浅笑着,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刘恒回过神来,面无表情。 倒是赤鳞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怪笑,转述了绿魔所提供的情报。 谁知帝王又站起了身来,来回踱着。 “中都?妖族新秀?”平天冠下,那素来威严的面庞流露出丝丝寒意,迅速联系到了那天有关邵阳公主携宠进宫的情报。 良久,他停下身,双眸眯起一道危险的弧度,发出一声长叹:“搞不好,太清那老东西已经知道我身份了。” “什么?”蓝瞳与赤鳞皆是惊呼,传音玉中也没了声响。 “可能性有多大?”玉佩里,那位被唤作“橙情”的男子声音依旧那般漠然,仿佛天崩地裂也无法使其变色。 君王左右踱了两步,斩钉截铁地挥袖道:“并非可能,他已经知道了!” “他得死!”绿魔沙哑的嗓音无比阴沉,没有因其身份而担忧。 就好像杀一个谪仙,也没什么大不了? “副宗主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刘恒霍然抬头。 “恐怕还需要半天。”蓝瞳俏脸之上亦没了笑意,当即答道。 “必须抓紧!告诉他,刘伍已然点齐了兵马,半天后,就会出现在听心界界域,末日玄兵,不容有失!”战时君王的铁血、冷厉在他身上尽显无疑。 女子点了点头,又听他道,“赤鳞,我需要找一只白狐,半天内,务必给我消息。” 童子闻言大怒,他们之间可没什么隶属关系,凭什么要听你的?但话到嘴边,却不由自主地变成了问句:“有什么特征吗?” “狐妖具有变幻之能,你应该清楚,但他的眼瞳,是呈银色。”恒帝回忆着卷宗,微微蹙眉道,“他与昭阳、沐家长女关系极近,出了听心界后,才与她们分离,这便是线索。” 沐芊芊与婉儿一同去往北兴赴宴,可没听说路上带着什么宠物。 言已至此,赤鳞心头猛然一跳。 银瞳? 会谈仍在继续,他等不及地离开了宫廷。 蛇鳞摩擦之声不断响起,沙沙的声响昭示着其主此时是何等的亢奋与不安! “去,将他找出来!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血影重重,闪耀在人眼里、心底。 急迫,只因他从那男子身上,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六十六章 逆光行者 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相随,而往往最为瞩目的地方,最容易被人遗忘。 此之谓,灯下黑。 抱着白狐的少女驾着马车,行进于通往东黎的道路上,悠然哼着小曲。 若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道是富家女出游,好一派祥和景象。 然而,苏泯快顶不住了。 依旧是那番昏迷不醒的模样,依旧是那个微暖而舒适的怀抱。但他可是打算在自己被确认身死后偷跑的啊!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抱着只死狐狸?这是什么癖好? 当日还未等与太清相别,他的魂体就隐隐有些不稳,细加感应,竟发现肉身已然出了中都!吓得他赶紧将秦老所在位置相告,一个人就回到了这小祖宗身旁。 现在这是被带到哪儿去了?正在装死的小狐狸微微掀了掀眼皮,看到外面那陌生的风光,欲哭无泪。 说来也巧,在他回归肉身后,这架马车就开始疯狂出入传送阵法。 天知道每个阵法都是通向哪里的啊! 如此谨小慎微的做派,不仅杜绝了有人跟踪的可能,也掐死了他偷跑的希望。 差点因此成为鬼修的他,丝毫没有感到庆幸,反而心中一片冰凉。 望周知,策天府府主是个小女生,而且,是个小心眼的女生。 感受到怀中已然回归的神魂气息,小姑娘笑得开怀,而且很坏。 好歹她也是一府之主呀,没点手段怎么行? 没办法了!苏泯咬咬牙,眉心透出一点灵光。 横在自己腹下的手指修长,又如白玉般晶莹,美得令人叹息。更关键的是,那食指之上戴着一枚金色指环。 那是虚神所化的指环。 郝连酋自知将死,为保她性命才咬牙将毕生香火凝出体外,谁知今日竟会成为他复活的关键呢? 古朴金戒凭空而涨,化作金甲神明,少女下意识地抬起手,正对上他那空洞而无神的双眸。 忽的,双眸破碎,眼窝中竟燃起了一团火光,银焰升腾,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与强悍。 “这……这是在哪儿?”他舒展了一下腰身,四顾茫然。 “这是在去往东黎的路上。”府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见他身上似乎生出什么变化,惊讶莫名,“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虽然金戒样式不怎么好看,毕竟老头审美有限,但有它在,自己的保命能力已然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可以随身携带的一品打手啊!想想就让人流口水。 要让这虚神跑了,她怕是得哭晕在车厢里。 “我是谁?”金甲神明复念了一遍,与郝连老头年轻时一般无二的脸上不由闪过些痛苦之色,双手抱头,银色光焰如受风吹般摇曳,大声问道,“我是谁?” 其声隆隆,竟带着些雷音。 “你是郝连酋,有着天命长刀之称的郝连酋!”少女左手竖在身前,露出那枚金色指环,一脸认真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郝连酋……对,我是郝连酋!”光焰渐趋稳定,金甲战士看着她,歪了歪头,亦露出认真的表情,问道:“你是主母吗?” “是主人!” 马车内,传出少女那恼羞成怒的声音。 …… 与策天府不同,其他势力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瓜分黎族这条路,其中甚至包括了很多昔日与之交好的地方豪强! 大不了,让他们死的爽快点。便宜敌对势力,倒不如便宜了“自己人”,是吧? 势力之所以为势力,便在于它一般并不为个人情感所动摇的特性。没有足够的利益来说服大多数人,谁愿为这注定消亡的东黎小国对抗暮元呢? 唯有顺势而行者,方能长存不灭。 古老的风族对这一点深有所悟。 不露财气,不显锋芒,但他们扎根于西楚大地上,历经几劫,地位依然稳固。 大势所趋,黎族必灭。 可不知为何,年岁最古的那位长老心头竟隐隐有些别样的预感。 “这一次,我风族儿郎万万不可对黎国下手。”他望向族中青壮,话语铿锵。 族长亦是肃然,这位叔祖平日里不喜多言,但若无这玄而又玄的预感相助,风族早就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此事看似墙倒众人推,搞不好背后另有猫腻! 以风岳为首的年轻一辈大多心有不甘,可见到长辈如此认真,也不好反驳什么。 这时,却见一个英挺的少年站起身来,朗声道:“族老,此番战乱,强者云集,我等不行欺凌弱小之事,可否前往东黎,与他族分个高下?” 对啊!初祖当年正是凭借手中金戈,战遍西楚,这才有了风族如今的地位,在场谁不心向往之?只恨生不逢时。 听这名为风奕的少年如此一说,其他几人顿时两眼放光,纷纷附和起来,哪怕平日里对他多有不屑,此时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谁家没有几个仇寇呢?族长与叔祖眼神交流一番,当即应下了他们的请求。 言及族内事宜,风奕却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议毕,族长捋了捋自己那已然显出几分花白的胡须,宣布散会。看那少年的目光中,更添几分欣赏——能凭非本族之人的身份走进这个房间,就足以说明了很多问题。 要说底细,他其实并称不上清明,乃是澜儿在送她几位兄长前往秘境的归途中,于路边所捡。 或许是受伤过重,醒来的他已然失去了记忆,遂赐其名为,风奕。 懂进退、知本分、性谦卑,更兼风澜儿的维护。仅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这个年轻人就在风族中站稳了脚跟。 当初各族天骄共赴听心界之约,征战新天地,这般优秀的年轻人,谁舍得放任其倒在秘境外的沙漠里?再加上那些丝毫不带作伪的恐怖刮痕,很轻易的,族老们就排除了他内奸的身份。 至于是小势力培养出的天才遭人妒忌,还是江湖中闯荡的浪人受到伏击,这有什么区别呢? 风澜儿乃何许人也?族长膝下独女,更是风族年轻一代唯一一位女子! 其在族内的受宠程度,可想而知。 捡个人算什么?就是把哪国皇子劫来了,他们一样兜得住! 谁想,这还真是个皇子。 只不过他的名字叫做黎熠,出生于,黎国。 他是黎族皇室最后一名男丁。 这也是,他会关心黎国战事的原因。 见他们开完会,风澜儿毫不客气地扒开众人,挤到了风奕身前,含笑问道:“怎么样,他们没欺负你吧?” 说着,还很是警惕地扫了眼那几个在外人模狗样,在家毫无形象的哥哥们。 “怎么会?”看着周围那不无威胁的目光,风奕只能苦笑。 不过有着会议上的事情垫底,他的地位倒是高了不少。 澜儿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平时与他并称不上熟络的几人七嘴八舌夸着风奕,宽慰之余,不由狐疑,当即将他拖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一点小事情吧。”看出少女的疑惑,风奕浅浅笑着,为其讲述着先前会议上的情况。 夕阳下,风澜儿莹白的面庞涌起一抹嫣红,却任他牵着自己的小手,将影子拉的老长。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六十七章 军威浩荡 最终,府主大人还是被打晕在了马车上。 狐狸摇身变作少年模样,叹息不止。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唉……” 金甲虚神挠头看着主人,竟觉得这些词语放在他身上好生妥当。 但这话说出来,可能会死吧? 出于对危机的敏锐,郝连酋默默站在一旁,活像个木桩。 “愣着干嘛?”苏泯白了他一眼,转身朝着远方走去,“还不快跟上!” “额,哦。” 陌生的环境,熟悉的天地,带着仿若梦回上古的苍茫气息,就连眼瞳之中那桀骜的邪力,都变得安分守己。 苏泯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之中愈发清明。 这里可是他与太清商讨再三才定下的最佳战场! …… 而此时中都城外某道裂缝前,阅兵正是开展得如火如荼。 暮元隔世太久了。 山脉那一侧的人们,都对这个国度保持着什么样的印象呢? 面对衡帝那仿若心血来潮般的发问,诸国使臣皆是出了一身冷汗。 落后?贫瘠?武道不兴? 在他们十数年前翻山越岭来到这里时,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 听心界带来了通行便利的同时,更催发了这位皇帝陛下的野心! 大军渐近,观礼高台亦为之战栗。 铁蹄的轰鸣传导于大地,透过他们那跪在地上的膝盖,直抵内心。少顷,就连气血、神魂,都颤抖起来。 骑兵开道,战旗飘扬。 冲于最前方的,正是暮元王牌,“血河龙骑”。 五百匹大小相近、品相特异的血龙马,载着骑手们奔驰于战场。龙枪寒凛,玄甲狰狞,直欲将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唤起。 自组建这个编制起,他们就以横扫战场为目的! “刘伍这小子还真会挑啊。”衡帝笑着拣起一颗葡萄,往自己口中送去。 并非自负,而是个人实力上的优势,已然注定了这支队伍在成阵后的威力。 一旁内侍亦是有眼色的人,当即会意,高声问道:“敢问陛下,这五百骑,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会如此骇人?” 皇帝陛下点点头,眼瞳之中尽是赞许,但他看了眼战战兢兢的使臣们,脸上不由露出些许揶揄。于是他大袖一挥,装模作样说着:“想我暮元偏居一隅,哪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堪称道?” 还不待众人有什么反应,就听他那云淡风轻的声音响起。 “不过,那些骑兵个个实力都在三品之上罢了。” “嘶!”顿时,使臣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那些不知情的官员听闻此言都大感震撼,随即露出几分自矜。 三品行列的强者,何等尊贵?放到那些小家族里,妥妥就是一族之主,万人敬仰!但入了血河龙骑,却只能沦为普通一员,浴血在前? 要何等层次的阵势,才能抵得住这样的骑兵冲击啊! “众军不凡,但为何我看那些坐骑,亦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呢?”内侍就是内侍,跟随皇帝从宫中走到军营,不论察言观色还是适时捧眼,都可称得上是人间第一级。 “诶,黄公公夸张了。”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对他的浮夸很是受用,嘴上却是不信,挥了挥手,笑骂道,“你可休要诓朕,这血龙马虽是异种不假,身上流着上古龙族之血脉,但要你一个一品高手胆寒,言过其实,言过其实了啊!” “大概,是这便是为军势所慑吧。”黄公公掩嘴轻笑,将身侧那些来使铁青的面色尽收眼底。 显摆,可是一门艺术。 唯有如陛下这般将面厚心黑之道发挥到了极致的存在,才能将这门艺术的光彩真正展现出来。 此刻从台下走过的,是寻常铁骑。 看过血河龙骑的磅礴气势,寻常骑兵,就未免太过寻常了些。 但要知道,这些铁骑,有着足足十万之众,正于路过观礼台时骤然暴起,呼喝声震天撼地,甚至比沉默的龙骑,更令人心惊! 不知想到何处,使臣们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全军,加速!” 征西大将军刘伍运起秘法,其声悠扬,将号令传遍了全军上下。 最擅长防守,亦是最为考验体力的步兵们开始小跑。一时间,旌旗蔽空,当他们从台前经过时,以朝中大佬们的眼光,竟也难以分辨人数多与少。 铁甲汇成洪流,伴随着脚步声铿锵,再是挑剔的人见了,也只能叹一声威武雄壮。 观礼台上,兵部尚书拱了拱手,小意介绍着:“这四十万子弟兵,皆是受感于陛下荣光,自暮元各地被征召。陛下怒火所向,便是他们,刀锋所往。” 言辞之中,不无自豪。 国君暗暗点头,目光却是放在了紧随其后的弓兵上,捋须问道:“贺卿,你看这二十万弓手,较之北兴,孰强,孰弱啊?” 贺孝忠出身贺家,身材颀长,面目清癯,一副雅士模样。以其背后的北兴之强,自是让衡帝陛下投来了目光。 “恕外臣直言,若在三百步内,贵国或能取胜,但在三百步外,北兴从无敌手。”北兴以弓强箭利闻名天下,对上这般提问,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 “哦?”衡帝点了点下方那些身负金色长弓的布甲军士,笑着望向群臣,道,“在我暮元,箭与法,已然找到了互通之处。我金弓营的将士们,个个都能以手中长弓,射出禁法,威力之大,难以想象。就算如此,你也认为北兴能赢吗?” 贺大人依旧保持着那拱手模样,面色阴晴不定,不再作答。 血河龙骑一马当先闯入了空间裂缝后的听心界时,负责筹备物资的后勤部队甚至还未走到观礼台前,放眼军阵,足足逶迤数十里。 这,便是暮元对外展露的獠牙! 礼毕,外国使臣们尚未来得及退开,台上群臣已然放肆地笑了起来。 对外邦交的胜利,不仅是衡帝陛下的胜利,亦是他们所有臣子与军士的胜利。 “传令下去,中都城内,大宴三日。”君王转身,向台下走去,语气虽然平淡,但却难以掩饰其中满满的期待与快意,“朕,静候刘伍将军凯旋!” …… 大军踏入听心界域,浩荡杀气直抵天际。 为首之人玄甲精美,坐骑良骏,端的是威风凛凛,可又有谁懂他此刻复杂的心绪呢? “全军听令,整备物资,原地休整!”刘伍喝道,翻身下马,理了理衣襟。 为彰显气势,虽是简单阅兵,亦让全军上下废足了气力。 此行,要想顺利抵达黎国,可不容易啊。 每每思及苏泯,他都诧异于为何那等强悍的存在会为寻常百姓而不平。随之而来的,更是难言的窒息,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夜里,眼看着脖子上冰凉的手缓缓捏紧。 对阵冲锋,骑射无敌,纵使对上仙人亦无惧。但若将战场放在这般复杂的地形上,谁生谁死可不一定。身在军营,又能有多少安全感? 他身边的军士,远没有如外界所传七十万之巨。 要知道,国内明面上的兵力,不过百万而已! 哪怕刘伍身为皇帝陛下的心腹爱将,也不敢冒此奇险,考验一个说了大话的君王,能有多少包容心。 于是乎,真正出征的将士数目一削再削,被他严格控制在了五十万以内。 可哪怕少了整整二十万众,谁能看得出来? 在他一系列的排布之下,哪怕沙场老将,亦被蒙在鼓里,这才是真正的妙处。 既保全了皇帝的面子,又表明自己不敢让国内空虚的忠心。 要上位,可不能只靠着溜须拍马啊! 正是这种奸猾,让他深得皇帝信任。 刘大将军静静走在人群里,耳边的一切,仿佛都与之失去了联系。 “咔嚓!” 树枝断裂的声音骤然将他惊醒,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发现原来哪怕身在军营,自己亦不过是孤身一人而已。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六十八章 血与人心 漆黑的空间裂缝,如荒野巨兽般匍匐在大军身后。 往来部将,如泡影般消散;嘈杂人声,似梦幻般不存。 回过神来的刘伍冷汗如瀑,自己何时竟走到了如此偏僻之所! 好恐怖的精神秘术。 沉默着,他盘膝坐下,突然感受到那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掌。 雪衣少年赫然正站在自己身后,毫不客气地开口道,“有些事情,需要将军配合。” 刘伍身躯轻轻一颤,只觉口中艰涩,难以言说。 …… 谁都知道,事情一旦做下,终是要有个结果的。 但真正面对时,又有几人能坦然? 苏泯起身,向他伸出了右手,“重新认识下,本人苏泯,希望能与将军有个愉快的合作。” 眼看着周围景色缓缓恢复正常,虚淡的人影开始出现,刘伍阴沉的面色却丝毫不见好转,伸手与他一握,复又陷入沉默。 小狐狸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随手掏出一枚古朴的玉佩朝他丢去。 “这是什么?”刘伍下意识地将其接下,左右端详一番,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神中满是警惕。 苏泯懒得理他,转身走了几步,轻飘飘地说道,“随机传送玉,关键时候能救你一命的好东西。要用了,捏碎就行。” 将军双手一颤,差点没将它摔在地上。 士兵们谈笑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仿佛给了他莫大的力量。 若在此时下令布阵,有几分把握将这伤势未愈的仙人永远留在此地呢? 刘伍面色阴晴不定,终究没有出声。 …… 据太清老头给出的地图所示,自暮元军方进入的那个中都裂缝,到黎国国都东王城旁的空间裂痕,若借听心界而行,不过半日车马的距离。 要知道,哪怕没有山脉、险阻相隔,从东黎边境至国都,最快也需要半日! 秘境开启之后,各国国都都已然处在一个随时可以被攻打的距离了吗? 哪怕小狐狸在接触到海戎之后,就对听心界现世的缘由有了些许怀疑,也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的目的会放在挑起各国战乱上。 连这都在对方算计之中,人间究竟藏了多么庞大的一个利益网络? 苏泯浑身一颤,抛去这些纷杂思绪,纵身踏入岩壁旁的阴影中。 郝连老头已然失去了记忆,就让自己来替他保住东黎! 此地唤作星星峡,因其岩壁上遍布的星光草而得名。 所谓星光草,晒干燃烧时香气扑鼻,带有着强烈致幻作用,端的是毒中良品。 但有什么毒,能比得上人心呢? 阴影中,传来道道金光。 他决意为前来造访的人们备上一份大礼。 …… 如若换做是我,该怎样达到阻止战争的效果呢? 刘伍望向自己身后那冗长的军阵,缓缓捏紧了拳头。 恐怕,唯有将这支队伍彻底打残才行吧? 那可是,五十万军士啊。 他们,是自己的兄弟啊。 仅仅为了断去暮元侵略的念想而杀,逝者将何其无辜? “将军,前面就是星星峡。”副官见他面色严肃,小意提醒。 “嗯。”刘伍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扭头道,“此地凶险,务必要谨慎行事。” “遣五千游骑,检查两侧山地,万不可中了黎族埋伏。” 所传军令,竟与先前和苏泯所约之言完全一致! “东黎小儿,见我七十万大军驾临,不逃跑也就罢了,怎么还敢主动迎战?”副官不由失笑,他们两人亦是老搭档了,私交甚笃,见他得掌如此兵权,居然恢复了数年前那谨小慎微的做派,难免感慨。 但一想到这是暮元千年来首次对外兴兵,副官心头了然,策马上前,传出了将令。 刘伍无声叹息,看着掌中那几道正流着鲜血的指甲印,默然不语。 远方,突兀地传来声声惨叫,细观之下,还能发现一道巨大的金色虚影横冲直撞,气势磅礴。 他知道,苏泯动手了。 那些出去巡游的骑兵,又怎还会有生还的希望? “将军,是郝连酋啊!”副官狼狈不堪地冲到他面前,近些年来因养尊处优而显出几许丰润的圆脸之上,竟有些惊惶。 “郝连酋?不可能,陛下已经确认了他的死亡。”刘伍抬了抬眉毛,高声呵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当心我治你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 “将军!”面前那男子哭丧着脸,语气愈发急迫,“您去看看吧,真的是郝连酋!” 将军想起某些故老相传的神话,不由升起了些不详的预感,双腿轻夹马腹,加速向前。 传闻中,香火之力凝成虚神,可得玄奇伟力。 而相传已死的他,正是人间界为数不多在此道上有所建树的人! 金甲神明在骑兵们的围攻下愈战愈勇,仿佛不会受伤般辗转于枪尖与刀口。 一品强者,再一次让世人见识到了他的恐怖。 刘伍眼看着与之搏杀的骑兵们一个个死去,咬了咬牙,毅然下令抽调全军弓箭手上前! 要知道,这可不是检阅,没人会选择让近战极为脆弱的弓兵们独自聚在一起。往往一个弓箭手身周,就有两三个甚至三四个步兵保护。 弓箭手们策马赶来,碍于队伍的庞大,显然无法在小型围剿上一竟全功。 可就在这时,周围的场景悄然模糊,除开位置偏远、单独成营的金弓手们,大部分弓兵居然尽数被困于此地! 切分现世,割离人群,赫然乃是太虚幻境。 “不好了,大将军遇刺身亡了!”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铁柱!你发什么疯?”身侧那壮硕男子闻言大怒,猛地给了他一拳。 两人自幼相识,如这般对捶,亦不过寻常。 谁料“铁柱”愤然起身,竟将长刀插入了自己体内。 “你……”壮硕男子瞪大的双眸中尤带着诧异与悲哀,望着那“陌生”的发小,没了神采。 场面不出意外地混乱起来。 远处,却更是不堪。 要知道,距离一旦隔得远了,真相往往会变得难以分辨。 五十万人驻足之地,何其广阔?谣言如病毒般一传十,十传百。 这种时候,最能准确抓住听者内心的,从来都是最为劲爆的那一个。 “大将军,死了!” 尖叫声、咆哮声、辱骂声、冷兵器碰撞之声,分歧与怨恨如得到了养分般滋长,不信任的种子,狠狠扎根在每个人心间。 五十万大军,真是好多人。 身为幕后推手的苏泯,漠然看着这一切发生,暗中计算着时间。 是时候轮到他登场了。 于是,面色苍白的“刘伍”出现在阵前。 “你们都在做些什么?” “您……您不是……”一位年轻的弓箭手像是想起了些什么,面露惊奇,胸口却突然刺出半截剑尖。 “你在干什么!”“假传大将军谣言之人,都该死!” 没人注意到持剑者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迷茫。 头盔保护了他的脑袋,却也很好地掩盖了他的异常,只道是出于一个年轻狂热分子的癫狂。 但鲜血带来的怒火,怎是寻常? “好了!”大将军“愤怒”地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展,高声喝道,“传我军令,让血河龙骑与金弓手们在此集合!” “是!”诸将齐声行礼,仿佛方才的一切尽如泡沫般消亡。 但裂痕已在,又怎会受制于表面的美好? “刘伍”站在大军之前,面色平静,心头隐隐有些悲伤。 但他还是说道。 “郝连酋,居然活下来了。” 众军哗然,却没有任何私语。 他叹了口气,说出第二句话。 “我们的战友,被他困在结界里,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哪怕那位一身修为丝毫不下于他的年轻龙骑领将,在望向他的眼神中,亦充满了狂热与期望。 于是他继续高声道:“若是不救他们,在一品强者手下,没人能活到最后。” 这就是高阶修者的恐怖,哪怕有了刘大将军携万军之力强杀一品的故事也一样。 他指了指结界,目光扫过众军士,骤然发出一声暴喝,“郝连酋是很强,但我们打不打?” “打!”玄甲将士们亦回以怒吼。 真像是在哄小孩子。 苏泯这般想着,神态如常。 列阵,聚气,凝神。 庞大的杀人机器疯狂运转,效率高到可怕,经过层层阵法加持,恐怕真能迎面将仙人击杀。 要知道,这不过是数十万名平均连五品实力都没有的普通军士啊! 仙阵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意想中应该挡下这一击的太虚幻境,却在此刻缓缓落下。 仿佛冰雪融化,恰似水分蒸发。 其后,乃是刘大将军那错愕而惊恐的面庞。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六十九章 将军之死 “收!” 凄厉的叫喊声响彻,惊起了远方的飞鸟,却动不了手中的阵法分毫。 策马奔驰,尚可被止遏于崖前;振翅高飞,尤能被击落于长空。 可山石崩塌,如何能够复原?利箭射出,如何使其回弦? 这种力量或许存在,但不会出现于这里。 所以,结局注定。 血河龙骑的统领,一个面色常年保持着中正严肃的英挺小伙,年纪并不大,实力强悍,却因家族过往,对刘伍这个前辈充满了崇拜。看到“刘伍”号召大家一起解救结界内的战友,便毫不犹豫地接下了最为重要的任务——主持阵法。 谁料,世事竟能残酷到如此地步?要让他亲手将长官化为灰烬? “不要!”他意识到不对,感受到了后悔,十数年来未曾出现于人前的泪水如开闸般汹涌。 但手中阵法汇集了全军上下如怒龙般的磅礴力量,又岂会受他一个小小二品的摆布? “给我动啊!”少年本是风度翩翩,转瞬却化为一副衣不蔽体的凄惨模样,双臂上肌肤不断开裂,喷出道道血流,看着好生凄惨。 “自我介绍一下。”站在人群中的“刘伍”突然起身,满脸笑容,向四周鞠了一躬。那般模样,竟莫名充斥着一股午后阳光下、老人看待孩童般的慈祥。 如此景象,暮元军士们目眦欲裂,怎会还不明白他的身份是真是假? “我,郝连酋,将永远守护着东黎这片土地。”冒牌货这样说着,抽出长刀,极为歹毒地割在了身边几位因阵法过度消耗而无力抵挡的金弓手手腕上,“对于敌人,老夫一贯是不会留情的。” 隐约间,仿佛有道金光闪过,落在他手心,而他摇身一晃,竟消失在了原地。 光柱轰然落下,犹如天降神罚,几乎要将旁观者气化。 众人纷纷退后了几步,呆呆望着那里,良久都没有动静。 没人知道的是,先前刘大将军咬咬牙,捏碎那枚玉佩,信了小狐狸那随机传送的鬼话。 …… “欢迎入伙。”苏泯笑嘻嘻地将手搭上他肩头,满脸诚挚。 犹有些懵逼的刘伍仰头望向天际,又看了看一旁金甲虚神那呆愣模样,再看银瞳少年很是欠扁的面相,他扭过头去,登时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糊在自己脸上。 …… “其罪,在我。” 星星峡前,尚存的近五十万军士密密麻麻,皆跪在地上。 那位年轻的血河龙骑统领轻声说着,两只方才包扎完成的双臂上鲜血直淌。 他将头重重磕倒在地,哽咽了话腔。 可到了战场上,谁又能免去罪恶呢? 苏泯不止一次感慨着,五十万,太多了。 若是单纯想杀,事情会变得很是简单。 但世间之事,何曾有过简单呢? 他能施展的大规模杀伤性术法,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甚至身上还带着些一次性神兵,轻易就能抛出禁法。 若为了阻止这一场战争,大肆屠戮暮元军士,那与放任暮元军士荼毒黎族子民,又有什么区别呢? 杀敌为下,攻心为上。 这便是他对皇宫中那个男人,做出的回答。 战后,副官清点伤亡。 发现看似鲜血四溅、断肢横飞的战场上,竟无一人毙命。 反倒是被困于结界中的将士们,全都死在了阵法之下。 包括相当一部分数额的优秀弓箭手。 最令人头疼的事情,莫过于物资管理人员亦丧生于那毁灭性的攻击下。连带着身上的一切物品,包括藏有攻城器械、备用弓箭的储物戒指,皆被气化。 葛青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直欲泪下。 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哪会做出备选预案呢? 抵达东黎之后的攻城战役,难道全靠人命来填齐吗? 沉默着,他上前,在大将军衣冠冢前重重跪下,磕了两个响头,沉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血河龙骑那少年统领如同被踩了尾巴般猛地扭过头,面露凶光。 “我说,我们回去!”副官亦红着眼,如野兽般盯着他,“我们的攻城器械全毁了,箭支、储备物资也快没了,你要将士们拿命填城吗?更何况,郝连酋还活着!你懂吗?” 是啊,郝连酋,那个仅凭一人之威,就护持了东黎整整三百年的男人。 可这样,真的甘心吗?不少将领都闭上了双眸,紧紧捏着拳头。 “他已经死了!”年轻的统领站起身,久跪之下,步履有些踉跄,却猛地揪住了副官的衣甲,喝道,“大将军以一万守备军将士,就将他杀死在了齐王府里,有什么好怕的!” 葛青拍开他,一字一句念着,“我们当时可都是在城里的。” 是啊,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他们眼看着事情发展、发酵,自然明白那隐晦的真相至少不会是陛下所宣扬的那样。 可刘伍的威信,只能建立在那脆弱的虚像之上吗?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就坐上皇城守备军第一把交椅了啊! “葛青,我敬你曾陪将军走过的辉煌。”统领背过身,拔出那插在地上的长枪,破空之声暴戾而张扬。 “拓跋鸿!”意识到些许不妙,葛青厉声喊着他的姓名。 却不想眼前少年年少轻狂,又怎会将他这个区区副官放在心上? 但闻晴空中炸开一道霹雳,拓跋统领怒道:“血河龙骑何在!” 齐刷刷的整备、上马、抽枪之声响起,五百三品声如雷霆炸响! “愿随统领,扫荡群敌!” 整齐的呼号声响起,葛青缓缓闭上了眼睛。 军无二令,何况分裂独行? “金弓营何在?”少息,他亦高喊出声。 却听一道叹息,在他身后响起。 金弓手们,并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葛青睁开眼睛,望向那里,佝偻了身形。 “拓跋明!” 玄色布甲遮身,那与拓跋鸿有着七分相像的汉子神色间满是挣扎,却重重单膝跪倒在地,高声道:“末将,请求出战!” 葛青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心中滋味莫名。 汉子低着头,只能瞧见脸上的阴影。 “陛下有令,要灭东黎。我们身为暮元将领,手中仍掌五十万雄兵!怎能因一人之死,而畏缩不前?” 陛下?好一面大旗。 明知拓跋家的两兄弟是将军嫡系中的嫡系,可这一番说明,却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五十万大军依然完好,他们心头依旧有着底气。 突然,一个将领跪倒在地,右拳重重敲在左胸,发出一声闷响。 “末将请求出战!” 这是步兵营的某一高层将领。 葛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其目光所及,不是自己,赫然指向了自己身后的大将军亡故之地。 那里,有一个衣冠冢,为血河龙骑统领拓跋鸿亲手所立。 在回京接受衡帝陛下的下一道命令之前,他们都只有一个大将军。 仿佛山崩,仿佛浪涌,拳甲相交之声接连响起,诸将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宣泄着战意。 面色微惘的葛青望向众人,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那是骑兵营的将领,目光坚毅。 那是弓兵营将领,神色不屈。 …… 这片未曾葬下过任何人的小土丘,成了暮元大军军心凝聚之地。 沉默片刻,葛青亦转身跪倒在地。 从悲伤,到犹豫,最终归于坚毅。 “既然如此,我与你们一起。”他望着那空无的土丘,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狂风呼啸,大片乌云遮盖了天地。 大战将起。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七十章 金甲袭营 就在暮元军驻扎之地不远处,隐蔽的结界中传来了某男子愤怒的咆哮。 “无耻之尤!不当人子!” 刘伍指着眼前那面容清俊的少年,手臂微微颤抖,瞪大了双眸。 “你居然要我给你出主意,对付我的手下?” “诶,别说的那么难听嘛。”小狐狸摆摆手,一脸严肃认真地说道,“什么叫你的手下?你叫他们去造反他们赶吗?” 刘伍正到口头的话语顿时被噎了回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所以,他们是皇帝的手下。我想要的,是帮你净化出一批属于你的班底。”苏泯这么扯着,也不管他听没在听。 对面那男子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托着腮帮,一言不发。 少顷,却见他恨恨地往地上拍了一掌,怒道:“那你把我骗过来做什么?我在军内,难道不是更方便办事吗?” 小狐狸满脸惊奇,以那不知含有何等韵味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着,竟看得他全身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起。 不待他发问,苏泯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要是不把你拎出来,方便你办的,是什么事呢?” 这家伙能成为皇帝心腹,可是经年影帝,脸皮之厚,世所罕见。 “自然是配合你的事。”刘伍仰头望着面前少年,脸上丝毫不带尴尬。 没有先前那故作姿态的愤怒,却更显真诚。 他困惑道:“你所有要求,我都满足了,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呢?” 自两人会见第一面起,他就尽力顺从着苏泯的意志。如初临听心界时他所预设的军令,都被落到了实处,郝连酋能成功引起他的注意,也不无自己这份功劳。 可苏泯依旧没有任何松懈,找到机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控制在了手心。 这让他很困惑。 小狐狸只是静静看着他演戏。 平日里威严有加的脸上,撕去了故作不满的伪装,这是要彰显真诚。 生活中常有笑意的眉眼间,破开了假意气急的模样,此处应透出些许失望。 抹上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再添些许命不由人的疲惫,所谓冤屈,就被他颇显生动地写在了脸上。 于是苏泯面露不忍,叹了口气。 真真是恰到好处。 对上他那似乎潜藏着些期待的目光,狐狸调笑道:“累吗?” 刘伍嘴角微微一抽,面部发僵。 纵是以他脸皮之厚,想到过自己浸淫了数十年的演技被拆穿的那一天会是怎样,真正对上这种尴尬时仍有些闪躲。 可闪躲又有何用呢? 将军索性躺倒在地上,无赖道:“你懂什么?人生如戏,这才是生活!” 倒也是个妙人。 …… 敌人之所以为敌,根本立场上必然出现了巨大的分歧。 所以他们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值得相信。 苏泯一贯是这么认为的。 正是为敌者的觉悟所在。 敌人都能主动自觉地配合你了,这世道又怎会如此无常? 刘伍什么都做得很好,但破绽也就在于那个好上。 此时的郝连酋,正带着这种为敌者的觉悟,潜伏于暮元大军身旁。 大军虽说看着已呈乱象,但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若谁真的信了,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他如影子般紧衔其后,一言不发。 “如果我们走进峡谷里,乱石天降,除开等死,别无二路。”营帐中,葛青侃侃而谈。 作为曾经的副官,他对这些事情有着很清晰的把握。 “如果从两侧山林间绕行,强大的火系术法绝对可以将整座山都点起。再加上星光草的毒性,要杀我们,实在太过容易。” 其他将领皆是点头,他们亦非尸位素餐之徒,自懂得其中道理。 练气强者与军队相比,差距就在于对各种环境的超强适应性。 唯有立足于平地,骑兵冲击,盾手推进,弓兵强袭,这才是唯一的胜机! 郝连酋始终没有现身,如猎手般潜伏在黑暗里,眼看着这支队伍缓缓朝峡谷外绕行。 身为虚神,淡漠了生灵所特有的情绪,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攻守之间,永远是提防者比进攻者更易疲惫。 而放在此时此地亦然。 早先的事情并不遥远,苏泯没有带来太多的伤亡,却让祸乱的种子扎根于每个人胸膛。 谁都需要防备着远处可能袭来的灾祸,但更是得将谨慎,放在与自己贴近的每一具身体上。 葛青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底有悲,可又该如何言语? “唉……”他叹了口气,看到身后跟来的拓跋明,苦涩一笑,话竟不知从何说起。 突然,嘶喊声直冲天际,那闯进了金弓营的贼子,正是白天所见金价神明! 拓跋明眼皮直跳,赶忙回到队伍里,虽没见到尸体,却见到了好些胸口中刀、手腕流血的布甲弓手们在悲鸣。 他的一颗心,也不由沉到了谷底。 伤口并不难治愈,队伍里的医师编制保持着强大的机动性,为他们的生存提供了有效保障。 但诡异的香火气息绵延在他们身体里,大战在即,又如何去上阵对敌? 那些为数不少手腕中刀之人,如何还能开弓、射击? 难道还得让他们自己回家去? “好好休息,跟在队伍里。”拍了拍离他最近的小兄弟,拓跋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真像极了他先前所见的葛青。 可既选择了前行,不论悲喜,依然得要继续前进。 …… 不断出现的插曲,绷紧了每个人的神经。 谁都不知道,灾难会从何处降临,就像谁都不知道,郝连酋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自己。 入夜,葛青看了看地图上的距离,心绪难名。 以当前这种行进速度,他们仍需要半天时间来前行。 不需要真枪实刀,不需要阴谋诡计,只是欺负他们难以抵挡这种实力上的差距。随便挑上个目标,便可让他们疲于奔命。 所幸,路程还是太短了。 在这有效的半天里,他们务必要把握好每一个时机。 如果换做是我,怎么会放过今晚呢? 可一直到天色将明,外面都没有动静。 轮班修整的谋划早已定下,随着天边第一缕红霞亮起,葛青终于听到了些许动静。 他那微有些发福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转身行了一礼,沉声道:“劳几位将军。” 以拓跋兄弟为首,整夜皆是被甲持兵的十数位二品,猛然间消失在原地。 既已经宣告了死讯,为何不能安心倒下去? 受袭之地,数位军士眼中闪过血气,猛地与那金甲神明抱在了一起。 可郝连酋此人,又岂是浪得虚名? 数百年前的他,长刀在手,被人誉为“天命”。 此时记忆虽然不再,战斗本能犹存!瞬息间,十数道锋芒破空而出,诸军士皆倒地不起,被断去了腿骨与手筋。 但蝼蚁再小,也需要时间来碾死。 将士们以血肉之躯,将他拖在了此地。 “郝连贼子,还不快快受死!” 霹雳般的怒喝凭空炸响,仿佛黑暗中亮起了一道雷霆,森寒长枪携着少年统领满腔怨气与心火自天边斩落,隐隐间,可闻龙鸣。 金甲天神稍稍愣了刹那,气势上竟没能比过眼前这区区二品! 兵器相碰,郝连酋眼眶中神火闪烁不定,挥刀将他弹开数米,环顾四周,已然落在了数位面色冷峻的将领包围圈里。 今日,他们要让这位害死了大将军的贼子,埋骨此地!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七十一章 谣言四起 火光零星亮起,温暖了大日未升之际,犹有些潮湿、昏暗的营地。 一队又队玄甲士兵持枪握刀,从包围圈外现出身影。 顿时,攻守双方的位置发生互换。 这场狩猎,竟是暮元军队更具耐心。 但又是一夜没怎么休息,他们是否保持着足够的战力? 尤其,发现落入陷阱之人并非本体,而是某种香火凝成的生灵! 不安、焦躁,侵蚀着每一个人或真、或伪的镇定。 郝连酋身披金甲,眼眶中神火摇曳,心中已然没有了不安这种情绪,但闻他洪亮的声音响起,依稀可见百年以前那道所向无敌的身影。 “想杀我?就凭你们?” 霎时间,狂风大作,气流中都涌动着不安的气息。 新兵们摩挲着手中的枪杆、刀柄,试图给自己带来些许平静。 “结阵,地脉缚神!”葛青适时出现在高台上,神情肃然,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淡定。 某种情绪一下子扩散开来,众军士仿佛突然就有了主心,开始迈着小碎步移行。 神明身侧的某位方脸统领发出一声怒吼,周身真气如怒涛版汹涌,赫然就是阵法力量所聚。 只见他大步向前,一身筋肉高高隆起,仿佛要将广博大地都纳入自己的身体,散发着沉凝、厚重的气息。 是个汉子,但还太过年轻了。 虚神下意识想着,眼眶中银白神火没有任何波澜,随手一刀挥起,避无可避地落在他眉心。 “叮!” 恰似钢板砸在铁块上,香火力量凝成的长刀落在那统领头上。 郝连酋身在一品,虚神之体无伤无惧,战力更甚往昔,可如此一刀下去,外围那些身体素质稍逊的将士们发出一声闷哼,他却是神色平静,似乎毫不吃力! 只见他满身豪侠气,不屑地抬了抬眼皮,喝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身为军中二品,没人比他对这些阵法的加持更有信心。 可郝连酋从不相信世间有无缺的东西。 正如苏泯在他临行前所教诲的那样,暮元大军,因人多而强,亦当因人多而败! 于是他转身靠向了彼方军士,神色淡漠至极。 正如雪中飞羽,月下精灵,毫无烟火气。 守在那一侧的统领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但他亦是功成二品,怎会畏缩于对敌? 可当真正接触到那如洪水破闸般的力量时,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眼看着不过一侧脚腕发力,怎会爆出如此蛮横的气息? 正如他想不通这个问题一样,任谁都无法明白,所谓虚神,没有经脉存在,能在转瞬间调起何等庞大的真气? 贴山靠! 一道人影口吐鲜血,倒飞而起。 金色长刀发出刺眼光芒,郝连酋凭虚一踏,转身,向着阵中人群发起了无比猛烈的攻击! “挡下他!”拓跋鸿怒喝出声,银枪横抽,就近几人亦慌忙出手,但以他们的反应能力,怎么来得及? 每一个品级,都是崭新的天地! 方脸统领先前恍如天神降世,刀枪不入,力大无匹,此时狠狠地吐出了一口血气,反噬到他体内的伤害,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燃起。 一身力量依托于阵法,但速度稍快却会与大阵分离,又怎么与这如入无人之境的对手相匹敌? 郝连酋咧了咧嘴,露出空洞的嘴巴,聚气,又挥出一击,终于被诸多统领合力挡下。 “玄木锁芯!金弓营动手!”远处高台上,葛青面色冷峻,毫不犹豫地下达了一个又一个指令。 地脉缚神大阵上,亮起了些微碧绿色的毫光,恰如薄膜般将众军士覆盖其下。这是更外围的土地上,诸多将士合力沟通异宝,释放出的治愈之芒。 金弓营的弓箭手们也没有令人失望,分散在五百步内各处制高点上,在空中留下了一束束如实质般的箭道! 当初暮元皇帝对使臣们夸下的海口言犹在耳,“我金弓营的将士们,个个都能以手中长弓,射出禁法,威力之大,难以想象。” 这次,他没有说谎。 每一支箭,都像是威能达到了三品层次的秘宝! 郝连酋身周金光瞩目,如灯塔般闪耀。 活像个靶子。 神明眉头大皱,手臂化为金液,竟成盾状,身后亦展开了一对翅膀。 必须离开这里!他如是想着,振翅腾空,却错愕地发现自己竟是只能离地数丈。 长枪如毒龙般突进,狠狠扎在了他的腿上。 “地脉缚神,可不仅仅是为了强化严统领的肉身。”拓跋鸿漠然收枪,看到他那燃着火光的脸上,神色依旧如常,心头没由来就升起了一股怒意,提枪再刺,却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翅膀拍飞到了一旁。 随着伤口上闪烁起金光,郝连酋那虚幻的身上竟泛起了些沧桑,仿佛被擦去了几分出尘之感,如顿悟般喃喃叹道,“原来如此。” 记忆翻涌,是什么东西在脑海中挣扎? 他蓦然抱头,发出一声大叫。 战斗中的他们自然无法知道,东黎皇宫旁那座最大的神庙上,亦在这一时刻闪耀起了金光。 就像老人未曾逝去前那样。 于王权交替的关键时期,带给了臣民们莫大的力量。 “老师……我们能赢的,对吗?”黎瞳儿跪倒在地,血丝遍布的眸中闪烁着泪光。 听心界中,层层禁法汇集于人群中的那一抹金影。 轰然炸开之际,散发出无比绚烂的光芒。 …… 郝连酋结局如何,暂时还没人知道。 但在这场战斗发生同时,暮元大军刚出国门就被阵斩二十万的消息却不知为何蔓延开来,成了各方笑谈。 “荒谬!”欢宴才开未久,衡帝陛下就大发雷霆,将手边的砚台砸在了某位军方大佬脑门上。 老将军伏跪在地,也不敢躲闪,任由鲜血淌落,滴答作响。 在这充满死寂的空间里,这声音显得分外清脆。 “给我查!”阴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中传来,国君神色恢复了平静,心头却不知酝酿着何等狂风暴雨。若被他知道哪个不开眼的胆敢宣传这种事情,绝对会用最残忍的手段将其做成人蜡,长明于冷宫、禁殿里! 谁能挥手灭掉二十万雄兵?出征军士亦不过五十万而已。 那是在笑他虽有夸口之力,却无容人之心! 皇帝双手背于身后,狠狠地吸了两口气。 罢了,只要王师回朝,什么跳梁小丑,都得匍匐在朕的辉光里。 他走上台阶,满意于没有人敢抬头望着自己。 平天冠下珠帘摇曳,肃穆,恍如神明。 “传朕旨意,大军西征,举国同庆,封征西大将军刘伍,为暮元兵马总帅,官居一品!” 朝臣皆是跪倒在地,颂道:“陛下圣明。” 赞美之词,历来整齐划一。 刘恒挥挥手,示意今天的朝议就到这里,自己却闭上眼睛,思绪不知飞往了何处去。 …… 同样是在中都城内,直插云霄的高楼里,仙气四溢。 “冬天的风儿,怎个喧嚣,刮得风铃乱乱响,偏成一曲儿好歌谣~” “师父,您喝醉了。”白衣中年人苦着脸,看那举杯大笑的老农,面色僵硬。 “放屁!”老农瞪了他一眼,很是生气地骂道,“臭不可闻!” “你去问问你那些师兄师弟,哪位仙人,喝假酒还能喝得醉过去?”说着,为老不尊的某人将他推到一旁,胡乱唱着些东西,不着边际。 除开立于山巅高高在上的皇宫禁苑,皇城内外当属此楼最高,名为听风。 抛却老人所教但未苏醒的门人子弟,元宗上下应是此人最强,唤作青云。 那不知为何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的老头,自然就是太清。 青云摸了摸鼻子,莫名就思及师父上次来时所言,说自己这里酒水滋味美妙,最得他心,还令他开心了好久。 如今想来,男人的话可信度真是不高。 师尊如此,皇帝陛下亦然。 于是他叹了口气,俯身问道:“师父,接下来,我们还需要传些什么吗?” 任谁都不会想到,那让刘恒恨不能抽筋扒皮的罪魁祸首,居然在这听风阁上。 老人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说:“他刚给刘伍封了个什么名号?全国兵马总帅?” 见老五点头称是,太清放声大笑。 却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几乎要被酒液呛到。 青云赶忙为其拍着背脊,却见老人一手将被子捏成了团状。 他说:“刘伍死了,死于大军合击,真真是惨无人道。” 青云身体一僵,瞳孔猛然间缩成了针眼的大小。 他说:“暮谷插手世俗,仙级监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 徒儿摊倒在地,对上老人话语间突然泛起的俏皮,不知该是哭是笑。 他说:“这次传的范围要再大些,我要让全人间都知道。” 听风阁上,铃声阵阵,竟似有人在争吵。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第七十二章 克敌攻心 毫无疑问,这将是拍在皇帝脸上,最为响亮的一个巴掌。 究竟是元宗与皇权的矛盾在升级,还是暮元背后这两位大人物产生了分歧? 青云不敢去想。 大变将生,他能做的,唯有一如既往地相信那位站在自己身前的老人。 正如这千年来所做的那样。 谁能预知到未来将会掀起何等的狂风骇浪呢? 就像没人知道,某个平凡而弱小的世俗族长,竟能改变人间界动向一样。 那几位联手,足以将一切祸乱镇压。 可他们的同盟,竟然也倒在了岁月之下? …… 青山绿水为邻,碧竹白鸟为衣。 冬日的寒风吹不到这里,战火的侵袭亦从不敢临近。 这是南越国都旁的世外仙境,这是剑仙吴安然隐居之地。 “安家那小子,跪了多久了?”清雅的女声响起,灰袍女子轻啜了一口茶水,抬了抬眼皮。 “回禀师尊,他自暮元皇城事发之后跪起,如今已是三日有余。”徒儿侍立在侧,一袭青衣,眉目如江南山水般秀丽,仅看着,便足以给人九分安宁。 但见她不知想起了何事,唇角微微扬起,顿时涌出几分俏皮。 少女吐气如兰,凑上前去,在其师耳畔低语:“仅是昔日一点芝麻大小的恩情,就敢上门让您出面保他女儿性命,实在不知好歹。不如让他赶紧滚出去,也免得污了这片清净地。” 灰袍女子抬起头来,眸中满是笑意。 “安家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我家瑕儿如此上心?” 吴瑕是其养女,自幼便与她生活在一起,有什么想法,又岂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或许,只是觉得那对父女可怜吧?”青衣少女吐了吐舌头,被抓了个正着,却丝毫不以为意。 若是师父本身对其无心,又怎会如此在意? “你也觉得为师该掺和这事情?”女子叹了口气,眼瞳之中碧光流转,显出几分清净意。 高邈、肃然,似有情,却无心。 若让苏泯见了,必会大吃一惊,这与秦老当时的状态,竟能有着七分相近! 毫无疑问,她就是剑门初祖,七仙之中唯一的女性。 她是吴安然。 而吴瑕,曾在听心界中与小狐狸有过一面之缘。 少女走到师父身后,小意为其揉着肩膀,浅浅笑着,只是不言。 “罢了罢了。”剑仙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上去就是一击栗暴,挥挥手道,“告诉安家那小子,他的请求,我允了。” “多谢师尊!”少女捂着脑袋行了个万福,笑容晏晏,双眸犹若朗月繁星般璀璨。 “剑门,太久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了。”灰袍女子将她搂入怀中,低声轻叹,“便由你,代我出去看一看。” 看她俏脸之上露出的了然,吴安然拍了拍她的背脊,笑骂道,“能不陪着我这老婆子,倒是随了你心愿。” 还不待她反驳,剑仙轻抚着她那满头青丝,眼光柔和,话锋却是一转。 “人间,要变了,你大可放手施为。为师,始终都在。” 丝丝冷冽,在秘境中流转。 要知道,当年她的名号可是“血剑”。 剑不饮血誓不还。 …… 世间,从来都是强者生,弱者死的世间。 可军队不然。 没有人敢冒着军心溃散的风险,大批量处死伤员。 于是乎,强者可以死,弱者必须生。 这便是苏泯交代的战法。 丧失了过去的金甲神明,做起事来总是很仔细。生怕自己混淆了强与弱的界限,便未曾杀死任何一个人。 这也便是他被打的极惨,还让苏泯哭笑不得的原因。 拖载伤员,占用了大量的马匹,让有些骑手不得不转行,成为了一名步兵,可伤员驾着马匹,终究还是不良于行。 也无需不断骚扰,只需要几个简单的泥沼术法,再造几条深浅变动颇大的小河,便足以令他们有苦难言。 终于,原先一声不吭的汉子中,传出了第一句牢骚。 “我想家了。”那男子玄甲下的内衬已然有些破烂,他望着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战友,声音嘶哑,“二黑,让我死吧。” 这些年国内富强安康,从无什么战事。 就算难得看到什么仗势欺人之徒,也很容易被江湖游侠盯上,成为他们扬名的砖石。 普通百姓的生活,其实相当不错。 可随大军出征后,他们做了些什么呢? 建功立业?上阵杀敌? 敌人确实见着了,但杀的唯一一些人……竟是大将军与其他被困在结界里的手足同胞! 奔波于战场,策马厮杀,方能放空心中的繁杂。 但当他受了伤,像个废物一样躺在战马上,往事历历,便是割在他心头的钝刀。 “让我死吧。”那汉子哽咽了语气,闭上双眸。 “啪!”正在给他包扎伤口的战友红了眼,一巴掌抽在他脸上,眼角竟也有着些晶莹,“活下去。给老子活下去!” 二黑将他无力的身躯猛烈摇着,说罢,扭头冲了出去。 而相似的事情,不断发生在这已有近三分之一伤患的队伍里。 大批的将士心中,都满载着绝望。 身为主事之人,葛青面色苍白,将一切都收于眼底。 “大人,我们回去吧。”身后,拓跋明面色沉凝,还是将这话说出了口。 前路尚且需要绕过一座湖泊,而郝连酋,只是被打碎了虚神而已。 等他回过气来,他们这群人中又有多少可以活着走到东黎? 葛青看看他,脸上已然没了多少生气。 一片铁青。 “晚了。”这位副官说着,木然上马,赶上前军。 晚了? 想到那位来自暮谷的神秘监军,他站在原地,神色有些阴郁。 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右臂,拓拔明缓步向后方队列走去。 辰间,金甲神明的盾击重重落在这个地方。 他很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如往常一样拉开那张自己心爱的神兵。 可是已经不会再有休养的时间了。 这支队伍的指挥权,不在他们这些军官手里! 第二卷 此去经年 结尾(一) “葛青那小子疯了吗?”听到大军照常行进,刘伍几乎要把眼珠子给瞪出去。 “不会是被拓跋鸿给篡位了吧?”他不由狐疑。 苏泯面色阴晴不定,抓起还没恢复的郝连酋,径直向外走去。 “诶,你干嘛?”见到这场景,将军大感吃惊。 大费周折把他抓过来,竟然在这种时候抛下自己? “去找他谈谈。”狐狸若无其事地说着,笑容诡异,“你在这里等我,可别到处乱跑。否则,死了莫怪我没提醒你。” 只是眨眼的功夫,雪衣少年就消失在了原地,徒留刘伍与空气面面相觑。 …… 刘伍走没走他不知道,但他是要走了。 而且他很清楚,一旦刘伍回到京中,将会面临怎样悲惨的遭遇。 至于刘大将军府上那些人,现在应该在去往东黎的路上了吧? 苏泯嘴角轻轻扯了扯,抛去脑海中那些纷杂,向着军阵所在飞去。 …… 听心界这一段行军不过两大关卡,一为星星峡,二位五象湖。 暮元大军正在此地,顶着深浅不一的洼地,艰难行军。 《上阳》第二卷 此去经年 结尾(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