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泊之咒第一季》 楔子:有人在南太平洋听到了我们在中国大西北的呼救 楔子:有人在南太平洋听到了我们在中国大西北的呼救 一艘客轮,从智利出发,前往复活节岛。 复活节岛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孤零零的,与世隔绝,被称为全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 这座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雕刻者是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更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探险家还在岛上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无法破解那些符号…… 那艘客轮日日夜夜行驶在茫茫南太平洋上,非常寂寞,只有海浪声。 这天午后,有个台湾乘客要午睡,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求救:“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其他游客都没怎么注意,他们以为是客舱里喇叭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关闭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中国话,还是印度话,还是越南话。 只有这个台湾乘客听懂了,他试着对着半空回话:“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结果,他听到了对方回应!对方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 台湾乘客大惊:“罗布泊?” 对方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 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台湾乘客爬起来查看导航仪,发现客轮的位置处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他又搜索中国大陆罗布泊的经纬度,发现它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 也就是说,客轮经过的那片海域,穿过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正是罗布泊! 那个求救的人,正是我的队友。 我们总共10人,全体在罗布泊迷失了。 第一章:我不是人? 第一章:我不是人?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动那个念头——去罗布泊。 我不知道我会经历那么漫长的恐怖旅途,那么瘆人的奇人异象,那么玄乎的生死轮回……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片死气沉沉的盐壳之地,百年如一日,纹丝不动,定定地等着我。 那么,我为什么要去罗布泊呢? 这要从一个月前的体检说起。 我挺皮实的,从小到大,没做过一次体检。 那天,助理季风非拉着我去体检中心,我被逼无奈,去了。 我挨个房间做检查,根本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项目。 在心内科,大夫给我做心电图,他的神情有些异常,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机器好像出了点问题……”然后,一边抱怨国产机器的质量,一边重启。 他给我重新做了一次心电图,然后他惊呆了。 我说:“有什么不对吗?” 他转过身来,打量着我的脸:“你感觉正常吗?” 我说:“很正常啊。到底怎么了?” 他说:“正常人的心率是每分钟60-100次,你知道你是多少吗?” 我有些忐忑:“多……少?” 他说:“每分钟600次!” 我说:“太快了?” 他说:“老鼠的心率才是600次!” 我说:“没有人跟我一样?” 他说:“达到600次,心脏是不供血的,等于心跳停止了,挺不过15分钟!” 我竟然笑起来:“就是说,我还有15分钟的寿命了?” 他继续观察着我,说:“刚才重启机器,已经过去15分钟了。” 我说:“看来我死不了。” 他把耳朵凑到我的心口听了听,皱起了眉头:“奇怪……” 我说:“怎么了?” 他说:“听你的心跳很正常啊。” 我说:“肯定是你们的机器有问题!” 他说:“机器绝对没问题。” 我说:“好吧,我是老鼠,我换个体检中心。” 说完,我就走出去了。 走出门,我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大夫一直在门里看着我。 还剩下几个项目,我不想再做了,匆匆离开了体检中心,给季风打了个电话,说我有急事儿,先离开了。 回到家,我的心里并不平静。 为什么我的心跳听起来很正常,用仪器检测就不正常? 600次这个数字成了一个阴影,笼罩着我,越来越压抑。 我摸了摸心口:“怦怦怦怦怦怦怦怦……”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别人的心口摸起来是什么样的,因此也就没法判断自己有没有问题。 难道我真的不是正常人? 我要查查。 我用手机上网搜了搜,果然,人类没有每分钟600次的心跳。不过我意外地搜出了一个案例—— 在新疆的罗布泊边缘,有人发现一名昏厥的男子,把他送到了附近医院。经过抢救,此人苏醒过来。他穿着蓝裤子,白衬衫,非常脏,身上没带任何证件。无论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大家怀疑他擅闯罗布泊无人区,死里逃生,受到强烈刺激,变成了痴呆。 医生给他做了各项检查,发现此人很异常——他的心率听起来很正常,但是用仪器一检测,却高达每分钟600次。 当天晚上,这个人从医院悄然失踪…… 难道,我和这个神秘男子是同一个种类?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去罗布泊看看。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我的人生和罗布泊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 偶然的一个念头,往往会要了你的命。而越是不祥的念头越是无法阻挡,我发现我已经劝不了自己了。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连续三天做了同一个梦:一大片水域,四周似乎都是金黄色的沙子,有个女子,身上披着金色的花朵,她站在水中央,笑着朝我勾手…… 三次我都从梦中惊醒了。 回想起梦中的情景,我感觉那个模模糊糊的女子有点眼熟,她是谁呢? 噢,小时候,我看过一部电影,叫《海市蜃楼》,好像是于荣光演的,有个镜头吓了我半辈子—— 有个男的,他在沙漠上看到了海市蜃楼,半个天空都是一个巨大画面,晃晃悠悠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异族女子,骑着马。于是,这个男的千辛万苦去寻找画面中的女子,终于有一天找到了她…… 也许是因为那个蜃景在我的大脑里根深蒂固了,我三次梦到的女子,跟画面中的那个女子十分相像。 她在呼唤我? 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住在狼城(对不起,打错了,是兰城),从事自由写作,没什么拖累。这天,我开始收拾行装了。 出发之前,我去了一趟崆峒山的白云观,求签。据说那里的签非常灵验。 我一早就到了,走进三清殿,面对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烧香跪拜,心中默默地问:三位大仙,我想去穿越罗布泊,请你们告诉我——可行吗? 三尊神仙木呆呆地看着正前方。 我轻轻拿起签筒,闭上双眼,开始摇晃。过了好久,不见有签条掉出来。 我使劲摇。 依然没有签条掉出来。 我把签筒倾斜,继续使劲摇,终于听到“啪嗒”一声,一支签条掉在了地上。 我把它捡起来,看了看,有些惊愕。 我知道,签条上写的都是挺深奥的签文,什么:八纯之卦问跟官,财鬼逢冲事不安,莫问别营连利好,只宜守旧可寻欢…… 然后需要去解签,道士会根据你问的具体事宜,告诉你,这个签是什么意思,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我抽到的签条上,只有三个字——下下签。 我好半天都没有琢磨透这算怎么回事儿。 接着,我起身去找道士了。一个40多岁的道士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盹儿,他穿着蓝色道袍,星冠,唐巾,踏云靴,干干净净。 我说:“道长,您能帮我解解签吗?” 他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然后从我手中接过那支签条,凑到眼前看了看,又还给了我:“这不是我们的签。”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 我哭笑不得,难道这支签是我带来的,故意捣乱? 我马上想到,说不定是哪个香客胡搞,自制了这支签,上香的时候,偷偷塞进了签筒里。 我随手把这支签扔进了门旁的垃圾筒,转身离开了。再抽已经没有意义。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休息了一会儿,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 “我去,还是不去?” “什么意思?去哪儿?” “你别管了,我就问你,我去,还是不去?” “擦,没头没脑的,你叫我怎么回答啊!” “你就凭直觉回答,去,还是不去?” “不去。” “没事了。” 接着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这种询问当成一种问卜。这个朋友不了解我的情况,我只让他凭直觉回答,有时候我挺烦理性的,而直觉也许代表着天意。 我又给季风打了个电话,当时她正跟她的朋友拜拜打羽毛球,接电话时气喘吁吁的。 我说:“季风同学,我要去一趟罗布泊。” 听了我的话,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天才说:“什么!” 我说:“近期就出发。” 季风讲话向来干净利落,她问我:“新疆**邀请你去的?” 我:“不是。” 季风:“哪家出版单位组织你去的?” 我:“也不是。” 季风:“那你去干什么?体验生活?” 我:“算是吧。” 季风:“我……去吗?” 我:“你不去。” 季风:“你一个人?” 我:“我会找一些人结伴。” 季风:“看看,还是……穿越?” 我:“穿越。” 季风:“周老大,我能劝劝你吗?” 我:“你试试。” 季风:“我只想说一句——那里不是酆都鬼城,不是封门村,不是洛杉矶的塞西尔酒店,它是吃人的魔鬼三角区!” 我:“说完了?” 季风:“……说完了。” 我:“你接着打球吧。” 说完这句话,我就挂了电话。 我不怕那些传说中闹鬼的地方,感觉很幼稚,但是我害怕罗布泊,它是真正的无人之地,吃人都不吐骨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害怕它,越想接近它。 一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是拜拜打来的,我没接。我了解她俩的风格——季风柔声细语,她只是理性地劝阻,而拜拜是个大嗓门,她会跟我磨叽一个钟头+。 冷静地想想,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不让我去,身边的人也不让我去……似乎所有人都在阻止我。 我偏要试试。 第二章:亚洲大陆的“死亡三角区” 第二章:亚洲大陆的“死亡三角区” 罗布泊过去是个大湖,又称罗布淖尔。“罗布”为古突厥语,众水汇集的意思。“淖尔”为蒙语,海的意思。 在第四纪更新世早期,气候温凉多雨,罗布泊古湖面积最大超过20万平方公里。 张骞出使西域,经过罗布泊的时候,当地人告诉他:这片大湖常常在某一个时间忽然消失。张骞认为,罗布泊钻入地下,潜流千里,又露出地表,于是才有了黄河…… 军旅作家庞天舒在书中写道: 罗布泊在自己的历史上曾几度消失,又几度再现。因为新一轮造山运动,因为全球性气候变化,因为人类的垦殖活动,河水的改道和断流……罗布泊死亡又复活,复活再死亡,真正的六世轮回。 有科学家认为,罗布泊在不断漂移,也有科学家反对。不管定论是什么,罗布泊这个幽灵之地,更加扑朔迷离。 它什么时候变成荒漠了呢? 1934年,世界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考察罗布泊,那时候还有1000多平方公里的水域,他在《亚洲腹地探险八年》写道—— 当时的罗布泊像镜子一样,很多野鸭子在湖上玩耍,很多鱼鸥在半空飞舞。环顾四周,东南方向出现了海市蜃楼,一排黑影徘徊在地平线上。西南方向有些像飞船一样的东西漂浮在罗布泊上空…… 350年来,这片水域逐渐干涸,在上世纪60年代末彻底消失,变成了神秘的死亡之海。没有一棵草,没有一条溪,没有一只虫,夏季地表温度高达80c。没有任何飞禽敢穿越。 沙漠上最伟大的树是胡杨,生而不死1000年,死而不倒1000年,倒而不枯1000年。就连胡杨在罗布泊也纷纷死去,最终绝迹。 1949年,重庆飞往迪化(乌鲁木齐)的飞机,在鄯善上空失踪,1958年在罗布泊东部的盐壳上发现了它,机上人员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飞机本来是飞向西北的,为什么突然改变航线飞向了正南?没人知晓。 1950年,解放军某部在塔里木盆地剿匪,一个警卫员骑马冲出重围之后失踪,32年之后,地质队竟在罗布泊南岸红柳沟中发现了他的遗体。这里离他失踪地点一百多公里。 1959年,石油局重磁调查队的李全友等人进入罗布泊以东地区勘探时发现4具尸体。 1978年7月,新疆地矿局第一大队九分队的一辆大卡车,给罗布泊作业人员运送物资,司机、副手和助理工程师三人失踪,空军某部航空兵前往营救,找到了三具尸体。 1980年6月17日,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考察的时候神秘失踪,多方搜寻,一无所获。2007年终于在罗布泊发现了一具干尸,可是,最后经过dna鉴定,这具干尸却不是彭加木。 1990年,哈密7人乘一辆客货小汽车去罗布泊寻找水晶矿,一去不返。两年后,人们在一陡坡下发现三具干尸。汽车距离死者30公里,其他人下落不明。 1995年,米兰农场职工带领两个亲属去罗布泊探宝失踪。之后,一个探险家在距楼兰17公里处发现了两具尸体,汽车完好,不缺汽油和水,死因不明。 1996年6月,中国探险家余纯顺徒步穿越罗布泊,不幸遇难。 1997年,甘肃敦煌一家三口在父亲的带领下,前往楼兰寻宝,一去不返,最后他们的尸体被淘金人发现。 2005年末,有人在罗布泊内发现一具无名男性尸体,他自行到罗布泊探险,却不知为何死亡。 同年,武警部队开进罗布泊寻找金矿,在红山嘴一带,入伍不到半年的山东籍新兵赵胜岭失踪。三天之后,战友们在一处山梁上发现了他,此时他已经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无论大家怎么呼喊他,拥抱他,他都像木头人一样毫无反应…… 2007年,有人在罗布泊边缘发现两具无名尸体,沿着脚印又发现一些散落的古钱币和古器皿,断定他们为盗墓者。 还有一些白骨,没人知道是谁,那将是永远的谜了。 2009年2月27日,维族司机卡斯木和朋友、向导4人,驾车从鄯善县出发,越过西南大漠进入罗布泊,他们来到临近楼兰古城的铁板河。铁板河一片干涸的河床,深深浅浅,沟壑交错,险象环生,没有参照,处处相似,极易迷路。卡斯木在这里神秘失踪。 营救人员9次搜寻,只找到了卡斯木的遗嘱和望远镜等遗物。遗嘱是用铅笔写的,他对妻子说:亲爱的老婆,我可能走不出去了。对不起你,孩子还小,家里重担都给了你,我很自责,爱你!我在外面没有欠过任何人债务。我农行和工行还有一些存款,看看我前两天买的彩票中奖了没有。如果有人发现我的遗嘱请与我的朋友帕尔哈提联系,手机号…… 最近的悲剧发生在2013年2月,一个科考小组去罗布泊寻找锰矿,7个人蹊跷失踪…… 至今无人能徒步穿越罗布泊。 有人称罗布泊地区是亚洲大陆上的“魔鬼三角区”。 古丝绸之路就从那里穿过,古往今来,很多孤魂野鬼在那里游荡,枯骨到处皆是。东晋高僧法显在《佛国记》中,针对罗布泊,写下近乎骇人听闻的词句:“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则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志耳……” 夜深人静,我梳理内心。 我奔赴罗布泊的念头之所以越来越坚固,说明我的潜意识里,确实认为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先后失踪,我是在舅舅家长大的。 听说父亲去了西北,他一去不返。 半年之后,母亲也离家出走了,她去哪了我不知道,现在我怀疑她是去寻找父亲了,也去了西北。 而罗布泊就在西北! 也许,那个地方有我的根。 就算我发现不了什么,我也想去探探险。 我不爱提自己的年龄,但是我毕竟45岁了,如果此次不去,估计再没有体力去穿越罗布泊了。 打定主意之后,我开始了体力锻炼。 每天早晨跑步,中午游泳,下午健身。 我住在兰城东郊,这里很安静,适合写故事。 这天晚上,我在街边吃完饭回到家,冲了澡正准备睡下,电话响起来。 我的电话只用于跟15岁的女儿越洋联系,很少有人知道。我看了看,不是女儿的,不是季风的,那就很可能是骚扰电话了。 我没接。 过了会儿,电话再次响起来,还是那个陌生号码。我依然没接。 躺下后,我刚刚关了灯,短信来了。我拿起来一看,5个字:我与你同行。 这是谁啊? 第三章:其实这些人分别都有秘密 第三章:其实这些人分别都有秘密 我发短信问:你是谁? 对方回道:我是飞橙。 应该是个女孩的名字。 我又问:你要跟我去哪儿? 对方回道:西域。 我很警觉,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西域?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对方没有消息了。 我写悬疑小说15年,不会轻易害怕什么。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飞橙是谁,但是我能肯定,她是从某个被我忽略的渠道得知了我的计划。 不管她。 如果再多几个人知道我的电话,我就换号了。 早晨起床之后,我去手机店买了个新号码,然后在某个旅行网站上发了个帖子—— 本人周老大,欲驾车穿越罗布泊,求旅伴。 qq群号:125867715。飞橙勿扰。 我写故事一直用笔名——周德东。其实,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周老大。 几天内,这个群加进来100多人。看来太多人对那个神秘之地感兴趣。有人问我,“飞橙”是谁?我说我写的是“非诚勿扰”,写错了。 实际上,多数人并不敢去。大家在群里聊了将近一个月,最终敲定11个人结伴穿越罗布泊,6男,4女。 我在兰城,其他人都是外地的。 现在的季节不是很热,正好出发。 太太离开我之后,带着女儿去了法国生活,我单身多年,无牵无挂。 大家初定4月20日进入罗布泊,那一天是农历3月(大)11日,星期六,冲狗(庚戍)煞南。 我领队。 我本人是金牛座,a型血,我觉得我更像处女座,很担忧,很善良,随和并挑剔,很纠结。我自认为我对家人对团队甚至对整个社会,应该算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 我刚刚写完一本书,叫《藏在你生活中的365种致命危险》,那是我多年来总结的生活经验。可以说,在书中我把种种危险都写到了。面对不安全的生活,这本书就像一身坚硬的铠甲。遗憾的是,书中没有一则是关于沙漠的。 对于那片盐壳之地,我的防御也是空白。 5辆越野车,一辆房车,11位队友。 我们约定4月19日下午在库尔勒集合(巴音郭楞自治州首府,古焉耆国),地点是**宾馆。5辆越野车和一辆房车开着去,其他人坐飞机或者火车去。 出发之前,我让季风把这个团队的名单和备注给我打印出来,带上了。直到我开车上了路,驶入了永山高速,在加油站加油的时候,才发现一个蹊跷的问题——这些人的名字上都带着黑框。 黄夕:男,25岁,山东人,身高1.82米,体重85公斤,曾获全国散打亚军,工作是体育老师。(不知道在西北会遇到什么险情,或许他的功夫会派上用场。) 白欣欣:男,29岁,福建人,在安徽做生意,身高1.80米,体重80公斤。(他有一辆房车,有足够空间装物资,紧要时刻,他的房车又可以供多人栖身。) 号外:男,25岁,天津人,身高1.72,体重65公斤,干过建筑,卖过旧货,无线电爱好者。(他有一个电台,那是穿越罗布泊最需要的。) 张回:男,25岁,东北齐齐哈尔人,身高1.74米,体重69公斤。(麦南监狱狱警。) 徐尔戈:男,27岁,江苏人,身高1.75米,体重77公斤,电台播音。(此人差不多骑车走遍了全国,很有野外生存经验。西北是他旅行生涯的空白。) 魏早:男,26岁,内蒙古人,身高1.76米,体重75公斤。(他在部队汽车连当修理工,4年,刚刚退役。) 浆汁儿:女,职业是文员,24岁,湖南人,身高1.58米,体重53公斤,微胖。(信佛,喜欢研究方术,星座,手相。自称通灵。) 布布:女,党史研究室干部,42岁,武汉人,身高1.60米,体重59公斤。(她有一辆越野车,车龄18年。) 孟小帅:女,平面模特,27岁,西安人,身高1.70米,体重52公斤。(她唯一的优势就是漂亮,我在微博中看过她的照片。) 衣舞:女,29岁,正在读博,音乐美学专业,贵州人,身高1.57米,体重45公斤。 什么意思? 难道是神灵在警告我,这些人都会死? 如果我也在名单中,会不会也带着黑框? 难道是季风搞的?不像她的性格,她要阻止的话,一定是当面锣对面鼓。 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特点:不信邪。 假如我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怪物,也会被吓得头皮一炸,但是我绝不会跑掉,我会迅速冷静下来,然后慢慢接近它,直到确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把这个名单撕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路火花带闪电。(没什么特别意思,只是押韵,就这么写了。) 上世纪90年代,有一本杂志很火,叫《女友》。我曾经在那里工作。 该杂志搞了一次活动——《女友》记者万里行,老读者都应该记得。我是其中一员,我们那个小组去了新疆,曾路过若羌县。 若羌县是中国最大的县,面积相当于内地两个省。 当时,我不知道罗布泊就位于若羌县东北部,我只记得,我们在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上行驶,走着走着,发动机上的风扇发出“咯啦啦”的异响。 只能停车。 一检查,固定发动机的螺丝断了,发动机已经严重移位。这好比一个人的心脏出了问题,不可能再走了。 美国克莱斯勒公司生产的jeep,四轮驱动,质量应该没问题。只是他们设计的时候,不可能考虑到中国大西北特殊的路况。 我们被搁置在茫茫戈壁滩上,等待数个小时之后,才见到一辆长途大客车慢腾腾地开过来,车后的沙尘就像龙卷风,车顶装着高高的行李物品,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开车的是个维族老大爷。 我们的司机拦住它,上去了。 他返回若羌县请求救援。 又过了数个钟头,天快黑了,司机终于带着两辆救援车赶到了。 那天是周末,若羌县各个单位都在放假,司机看到一家银行大院里有人在修车,于是向他们求助。修车者竟然是《女友》杂志的铁杆粉丝,二话不说就来了。 他们把我们拖到了若羌县,可是没有一家修理厂修得了我们的车,好人做到底,他们又连夜把我们拖到了库尔勒…… 闲言少叙。 我们11个队友在qq群里定好了,所有人必须在4月19日赶到库尔勒。大家从各个方向,全部出发了,奔向同一个目的。令人费解的是——所有人都迟到了一天。 第四章:奇遇一头小野鹿 第四章:奇遇一头小野鹿 我先说我遇到的怪事儿。 我的路线是——从兰城出发,经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玉门,哈密,吐鲁番,最后到达库尔勒。 全程2000多公里,三天时间。 我4月16日一大早就离开兰城,上路了。 我带了很多应急的东西,有一样要提出来说说——吉他。那是我的灵魂伴侣。 第一天,我住在了张掖。第二天,我预计行车11个钟头,晚上住哈密。开车太累了,我在张掖睡到日上三竿,吃完早餐,已经是上午11点了。 一路朝西,越走人烟越稀少,平坦的公路两旁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天黑了,哈密尚远。我在路旁一家维族小餐厅吃了块馕,喝了碗羊汤,继续赶路。 公路上不见一个人,也不见一辆车,只剩下越野车的引擎声和无边的孤寂感。 哈密,哈密,哈密……那么遥远。 我越来越困倦,注意力好像急速旋转的涡轮,巨大的离心力迫使它一次次朝四周的黑暗扩散,我一次次努力拉回它…… 突然,有个活物从公路旁的黑暗中跑出来,横穿公路,奔向另一侧的黑暗。 它离我太近了!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急刹车只是一个本能动作。 “哐”一声,车体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同时停下来。我知道,我撞到它了。 愣怔了十几秒钟,我下了车。 竟然是一头小野鹿! 它躺在越野车右前方的路面上,不停地抽搐,脑袋朝着车,右后腿在流血,肯定骨折了,只是皮肉相连着。 它长得太漂亮了,两只长耳朵,一只短尾巴,没有角。毛是淡黄色的,腹部之下,四腿之后,嘴巴和眼睛四周,却是纯白色。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真的像滴水的葡萄,哀伤地望着我。 我立即跑回车上,拿来了急救包,慢慢靠近它。 它明显很害怕我,当我接近它的时候,它蹬了几下腿,似乎想站起来跑掉,但是,剧痛迫使它躺下来。 温差大,风很冷。我闻到了它身上那股可爱的腥膻味。 我轻轻为它包扎,差不多用了5分钟。它静静地躺着,惊恐地望着茫茫夜空。 最后,我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戈壁滩黑咕隆咚,不见一盏灯火。 我把它抱起来,走向了我的车。 虽然看起来它年纪尚小,但至少有40公斤。 我把它放在后座上,它挣扎着要爬起来。我不知道该对它说什么,只是反复发出一个轻柔的声音:“嘘……嘘……嘘……” 它依然不老实。我必须尽快给它找个人家照顾。 看看导航仪,最近的加油站还有140多公里。 我决定朝回开。 这地方离我吃饭的那个维族小餐厅,顶多80公里。 车开动之后,它更惶恐了,不停地乱蹬。 将近一个钟头之后,我回到了那家维族小餐厅。 餐厅里剩下一个大妈,她戴着四楞小花帽,正在白炽灯下看电视,竟然是翻译成维语的《大长今》。 见我走进来,她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好!” 我说:“我撞了一头小野鹿,能不能放在你家养伤?我急着赶路……” 大妈笑着摇摇头,嘀咕了几句维语,我不知道她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帮忙。 这时候,从厨房走出来一个30多岁的男子,应该是大妈的儿子,他穿着黑坎肩,蓝袷袢。他同样听不懂汉语。 我比比划划指着外面的车,然后引领他们出来,看了看那头受伤的小野鹿。 他们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男子把小野鹿轻轻抱下来,走到旁边的羊圈,放在了干草上。接着,他用维语对我说了几句什么,从他的神态中,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不用担心了,他们会处理。 我说:“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娘俩就像照顾婴儿一样,开始侍弄那头小野鹿,我离开了。 看看时间,已经将近11点了。我无法赶到哈密了,只能沿途找个小旅馆住下来。 我撞伤了一头小野鹿,然后把它委托给了一户维族人家,接着继续赶路……在旅途中,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很正常。但是,两天之后我听到了另一件事,马上,一切都变得不对头了—— 我的另一个旅伴,就是那个当过汽车修理工的魏早,他驾驶着越野车,在同一天,跟我走的是同一条公路,他也是奔哈密。我们聊起来才知道,我和他一前一后,相距不过半个钟头的车程。当我拉着受伤的小野鹿,返回那家小餐厅的时候,应该跟他擦肩而过,不过我没有印象了。 最怪的是:他在我撞到小野鹿的那个地段,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他风忙火急地赶路,突然,车灯照到一个活物,它从公路旁的黑暗中跑出来,横穿公路,奔向另一侧的黑暗。 他赶紧刹车,已经晚了,他把那个活物撞着了。 他下车看了看,竟然是一头小野鹿,正在汩汩流血。 他和我一样,为小野鹿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他把它放在了车上,不过,他没有朝回走,而是慢慢朝前开,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口稀少的小镇,叫乌托乡,那里有个兽医站。 当时,人们都睡了。 他费尽周折,找到了兽医的家,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然后把小野鹿交到了他的手上。折腾到半夜,他只能在乡里的一家私人小旅馆住下来…… 于是,他也被耽搁了一天。 我是个悬疑小说家,通俗地说,就是一个编故事的,因此我对别人的嘴巴极不信任。 不过,令我无语的是,撞鹿这件事是魏早先说的,这一点很重要——不是我,是魏早先说的! 大家见面之后,纷纷讲述迟到一天的原因,魏早就眉飞色舞地讲起了那头小野鹿。 他讲完之后,我立刻问他:“你在哪儿撞到那头小野鹿的?” 他说:“离哈密300多里的地方吧。”(他说的300多里是口语,应该是300多公里。) 我也差不多是在那个地段撞到那头小野鹿的! 我:“它长什么样?” 他说:“淡黄色的,看起来不大。” 我:“眼睛和嘴巴四周,还有肚子下面,是不是纯白色的?” 他说:“是是是!” 我:“它有角吗?” 他想了想说:“没有。” 我:“它哪里受伤了?” 他:“腿。” 我:“哪条腿?” 他再次想了想,说:“右后腿。” 我越来越惊异了:他撞的那头小野鹿,和我撞的那头小野鹿,长相完全一致! 我只能这么想:在新疆的戈壁滩地带,只有一种马鹿,它们的长相当然很像。可是,为什么它们都是右后腿被撞伤? 它们从公路左侧冲向右侧,右腿受伤,这是对的。它们的速度很快,我们都采取了急刹车,它们的前半身躲过了车头,后腿受伤,这也是对的…… 都是对的吗? 戈壁滩上,野鹿极其稀少,为什么那么巧,我们都遇到了?并且,都撞到了? 我没说我也撞到了小野鹿,我不想在大家的心里留下阴影。 我只说,我的车出故障了,在张掖多停了一天,修了修。 阴影只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怀疑…… 我怀疑…… 我怀疑——我和魏早撞到的是同一个东西。是的,“东西”。 第五章:其他人迟到的原因 第五章:其他人迟到的原因 倒回来说。 4月20日下午3点多,我到达了库尔勒**宾馆。 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黑色立领对襟褂子,胸前绣着一朵大红花,头上高高盘着髻,长着一张精致的娃娃脸。她给我第一印象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我停好车,拎着行李走向宾馆。 她一直在阳光下亮晶晶地看着我,我猜测她可能是我的队友之一。 果然,我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站起来:“真慢,就等你了。” 我说:“你是……” 她说:“浆汁儿,岳阳的浆汁儿。怎么,长得不如你想的好看?” 初次见面,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刺刺的,总爱扎人。 我说:“不不不。你好浆汁儿,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说:“都到了,就差你一个了啊。” 接着,她带着我走进了宽阔的会议室,我见到了另外的队友。 我满身尘土,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周老大,不过你们现在见到的,并不是我最好看的时候——三天没刮胡子了。” 大家热情地鼓掌。 一个女孩站起来拥抱了我,我闻到了浓郁的香气。她说:“我是孟小帅。周老大,你长得一点都不像老大啊,哈哈。” 孟小帅是模特,长相漂亮就是社交能力,她搞定了宾馆经理,为我们提供了会议室,免费的。我相信,任何男人见到孟小帅的第一眼,最吸引他们眼球的,不是她的俊美脸蛋,而是她的完美大胸,绝对e罩杯(猥琐了)。 我笑笑说:“刮完胡子再看看。” 接着,我坐下来,浆汁儿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环顾大家:“抱歉抱歉,我迟到了。” 孟小帅说:“你不用抱歉,我们都是今天到的。” 我一愣:“哦?” 孟小帅说:“一会儿让大家自己说吧。” 我说:“那么,让我猜猜,你们都是谁。之前我见过孟小帅的照片,刚才浆汁儿自我介绍了,她俩除外。” 坐在我对面的男子,身体高大,穿着蓝色白条纹运动衫,鼓起结实的疙瘩肉。光头。 我说:“你是黄夕?”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使劲点头:“周老大好眼力啊!”接着,他做了个健美动作,大臂肌肉鼓得更高了。 我说:“说说你为什么迟到了一天?” 他说:“我家里出了点事儿……” 原来,黄夕的弟弟也练散打,不过,那家伙好勇斗狠,总惹事儿。黄夕出发那天,他跟人在酒吧发生群殴,被派出所抓了。幸好后果不是很严重,黄夕把他保释出来,天已经快黑了,只好推迟一天再走。 …… 坐在黄夕旁边的人,30多岁,平头,戴着粗大的金链子,名牌夹克的袖口,露出一点青色文身,好像是海盗图案。 我说:“你是白欣欣。” 他有些傲慢地点了点头。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儿?” 他说:“死人了。” 我说:“谁死了?” 他说:“我认识的一个小妹妹。” 接着他就讲起来。 听得出,白欣欣是个风流哥,身边美女多多。 他出发前一天,带几个小妹妹去公园划船。有个女孩叫蒋梦溪,超级热爱生活,划船那天,她不知怎么搞的掉进了水里。 大家赶紧营救,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那是一个人工湖,很小,很浅,地形一点都不复杂。 时间无情地流逝,如果她还在水中,肯定早淹死了,可是,大家并没有看到尸体。 由于一直没看到她浮出水面,有人甚至怀疑她在逗大家玩儿,说不定偷偷回家了。 直到工作人员把水抽干之后,大家才找到她——蒋梦溪被挂在了他们乘坐的那条脚踏船的动力装置上。 不知道当时她有没有敲船求救,当时大家都很慌乱,不停地呼喊,可能忽略和掩盖了生命的信号。 奇怪的是,她明明就被挂在船下,那条船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搜救的时候,那条船也参与了,在湖上来来回回地寻找…… 白欣欣帮忙操持丧事,推迟了一天。 …… 白欣欣讲完之后,气氛有点压抑。 我看了看他旁边的那个中年女子,她皮肤黝黑,穿着一身迷彩服,短发,一看就常年旅行。她肯定是布布了。 我说:“你是布布。” 她说:“我是布布。” 我说:“你说说你迟到的原因。” 她说:“我是因为孩子。” 布布唯一的爱好就是旅行,只要有假期,她肯定驾车出去玩儿。她给我的感觉很沉静,很热心。 布布的女儿叫布丁丁,今年14岁。 布丁丁在一家私立中学寄读,由于布布管得少,她的生活能力极强。正当布布准备旅行物品的时候,接到那家私立中学的电话,布丁丁发烧了。 她立即赶到学校,把女儿带出来,去了医院。 第三天,女儿才退烧。 她说:“妈妈,你走吧,我没事了。” 然后,她拥抱了妈妈,一个人坐公车回了学校…… 布布本来该迟到两天的,在路上,她日夜兼程,追回了一天。 …… 布布旁边那个女孩看起来有30岁了,皮肤有点缺乏血色,很白,素面朝天,穿一件红衬衫,蓝坎肩,头发很黑很长。 毫无疑问,她就是还在读博的衣舞了。 我说:“你是衣舞。” 她看了我一下,把眼神落下去:“呃,我是衣舞。” 也许是读书读多了,她显得有些木讷。我甚至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她多少有点神经不对头。 我说:“你也说说。” 她说:“我是坐火车来的,钱夹被人偷了……” 书生就是书生。 一个男的马上插嘴:“你也被偷了?来的时候,我的背包也丢了,幸好我的钱不在里面!” 我马上问:“你是……” 他把脸转向我,说:“周老大,我是张回。” 我说:“你不是狱警吗?” 他说:“警察难道就不会被偷吗?我有个朋友在反扒队,他们还经常挤不上公交车呢!” 这句话把我逗笑了,很多人都笑了。 张回又补充说:“主要是我没穿警服。” 我说:“你丢了什么?” 他说:“身份证,警官证,还有……我女朋友的照片。” 我把目光转向了衣舞:“你继续说吧。” 衣舞在西安中转。 当时她太困了,打了个盹儿,突然感觉脸上一凉,她一下就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20多岁的男青年,奇瘦,他手里抱着一瓶矿泉水,正在斜眼看她。见她睁开了眼睛,就把目光移开了,举起矿泉水喝了一口。 衣舞不知道哪里崩来的水珠,又迷迷瞪瞪睡过去了。 她一直在象牙塔里,太缺乏社会经验了,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青年肯定是个小偷啊,他用手指朝她面部弹水珠,其实是在试探她睡没睡熟。 等衣舞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背包被拉开,钱夹不见了。 车票也在钱夹里。 她四下看看,人头攒动,一下就哭出来。 很多人围观。 她哭着去车站派出所报了案。 她的口袋里装着一点钱,很少,只够短期的食宿。 警方答应第二天把她送上火车,让她返回贵州,如果案情有了进展,他们再跟她联系。 她离开派出所之后,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来。她没给我打电话,她希望警察能帮她找回钱夹。 第二天,她再次来到火车站,走进候车大厅的时候,感觉背包被人重重地碰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就把背包转到了胸前。 派出所换了警察。正当值班警察翻看昨天笔录的时候,她打开背包拿水,竟然摸到了丢失的钱夹!打开看看,车票在,钱也在,一分不少! 她愣了一会儿,赶紧对警察说:“不麻烦你们了,谢谢!”然后就快步离开了派出所。 前一天,她翻遍了背包,钱夹肯定不在了,现在,它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她马上想到,她走进候车大厅的时候,曾经被人撞了一下,她相信,正是那时候有人把钱夹塞进了她的背包。 小偷为什么偷了她的钱夹又还给了她? 她顾不上多想,赶紧改签车票,继续奔赴库尔勒。 …… 听了衣舞的讲述,大家都认为,她哭的时候,小偷肯定躲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动了恻隐之心。 我说:“张回,你说说你。” 他说:“我是为公事。有个犯人跑了。” 我反复打量这个张回,他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他身为狱警,我并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到多少正气凛然的东西,反而有点贼。简单说,他的眼珠子转得太快了。 据他讲,本来,他休假了,打算第二天出发。可是那天下午,他临时接到监狱电话,说有个犯人逃走了。 张回在监狱只是负责宣教,但是监狱出了大事,他必须得回到岗位上。 那个犯人和张回同名同姓,只是不同字,那个犯人叫——章回,黑龙江大庆人,杀人罪,死缓,在监狱里蹲了7年了。 那天,杀人犯章回在医院体检的时候,趁机从二楼跳了出去。看押他的干警下楼去追,他已经横穿马路,冲进了对面的居民区,不见了。 接下来,刑警、武警、狱警联合搜捕,第二天半夜,终于在一栋高楼顶层将他抓获。 狱警和犯人竟然重名。 我发现,此行都是奇事。 …… 衣舞旁边那个人,穿着灰色帽衫,头发快披肩了,十指细长。 我说:“你是谁?我猜不到了。” 他说:“嘿嘿,我是号——号外。” 他有点结巴,他是喜欢捣鼓无线电的号外。 我说:“让我猜猜你迟到的原因。” 号外继续笑:“你猜。” 我说:“你被哪个女孩缠住了。” 号外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还没有女朋友呢,谁纠缠我,我是为了我——我的狗……” 我惊讶了:“你带狗来的?” 他说:“是啊,金毛,4岁了。” 我说:“你要带它穿越罗布泊?” 他说:“大家不要怪我悲——悲观,我想过了,假如这次我走不出来,我希望最后和它在——在一起……我父母早就离婚了,我一个人生活,它是我唯一的伴——伴侣。” 号外的狗有个不般配的名字——四眼。 号外带着航空箱,消毒证明,检疫证,健康证,来到机场办理托运手续,可是,人家告诉他,那张健康证刚刚过期。 无论他怎么恳求,机场工作人员都不肯通融。 没办法,他只好返回,到街道兽医站补办健康证。 一切办妥,已经延误了航班,只能次日出发。 …… 坐在号外旁边的人,五官很帅气,皮肤很黑,很结实,他应该是喜欢骑车旅行的江苏人徐尔戈。 没想到,徐尔戈还出版过一本有关旅行见闻的书,我顿时对他有了一种亲近感,不过,我没有表达出来。我不希望大家知道我是个作家,我只想**玩的“周老大”。 他的语调很慢:“说起来,我迟到的原因很乌龙。” 徐尔戈发音标准,吐字清晰,一听就是搞播音的。 出发那天,徐尔戈遇见了一个人,好像是个算卦的。平时,徐尔戈骑车旅行的时候,胸前必须挂上平安佛,他很信命。 他遇到的那个人,大约30岁左右,面容清瘦,穿得十分整洁,看上去,样子很像小区的物业经理。他站在徐尔戈家小区门口,似乎在等徐尔戈出来。 果然,徐尔戈刚刚走过他的身旁,他就说:“施主,你要出门?” 徐尔戈很诧异,他非僧非道,却叫徐尔戈“施主”。 徐尔戈停下来,说:“是啊。” 那个人说:“推迟一天再走。” 徐尔戈问:“你是谁?” 那个人看了看别处,又说:“改成明天。” 徐尔戈说:“为什么?” 那个人淡定地说:“听我的就行了。”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徐尔戈觉得很奇怪,对方不说原由,不说要钱,只有这一句莫名其妙的劝告。 小区门口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黑车,司机眼巴眼望地看着他,等待他光顾生意。 徐尔戈想了想,这个怪人与自己素不相识,毫无瓜葛,不可能是故意整他。他犹豫了好半天,终于返身回家了。 第二天,他听说小区门口有一辆黑车出事了——那个司机拉着一个女孩去城中心,等红灯的时候,旁边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翻了,砸在黑车上,幸好没出人命,只是那个女孩骨折了。 徐尔戈不确定出事的那辆黑车是不是前一天等在小区门口的那辆黑车。 他第二天出门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小区门口的黑车都不见了。 …… 我把目光转向了浆汁儿:“说说你吧。” 她说:“我遇到的事比徐尔戈更乌龙……” 接着,她就讲起来。 这个自称通灵的女孩,遇到的事儿果然半云半雾。 3月1日,浆汁儿去了趟北京旅游,出发之前,她买了款新手机。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闲着无聊,她试着自拍了一张照片,效果还不错,只是照片显示时间为4月18日。 手机日期不对,她调了过来。 从北京返回湖南不久,她就加入了我们这支穿越罗布泊的团队。 出发那天,她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无所事事,又用手机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显示时间为4月18日。没错儿,那天是4月18日。 不过,她发现了一个问题——手机里总共只有两张照片,她对比了一下——两张照片的角度、衣服、表情、日期,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买手机的第一天,她就拍到了4月18日的场景! 更诡异的是,第一张照片中有个留披肩发女人的背影,第二张照片也有这个女人! 她猛地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头长发,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哎,我问你一下……” 那个女人转过脸来。 浆汁儿看了看她,继续说:“3月1号那天,你也坐在这儿吗?” 对方有些惊讶:“什么意思?今天就是3月1号啊。” 浆汁儿愣住了,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又问了一个听起来很古怪的问题:“那4月18号那天你还会坐在这儿吗?” 那个女人观察了她一会儿,终于说:“下个月的事儿你会知道吗!”然后转过头去,再不说话了。 盯着那一头黑黑的披肩发,浆汁儿越来越不舒服了。 她删掉了手机里的照片,当即决定:退票,明天再走。 …… 她讲完之后,大家纷纷称奇。那个叫衣舞的在读博士生,压根没听懂,她皱着眉头问浆汁儿:“那天到底是4月18号还是3月1号啊?” 浆汁儿笑了,说:“亲,时间属于哲学,不属于你的专业。” 衣舞很老实地说:“噢。” 孟小帅说:“天,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儿,肯定吓死了。” 浆汁儿撇撇嘴,说:“我只把它当成一个解谜游戏,多好玩啊。” 我打断了她们,说:“我们继续吧。” 接着,我对孟小帅说:“美女,你呢?” 孟小帅说:“我没遇到什么事儿。我之所以推迟了一天,是因为那天接到了衣舞的电话,她说她的钱夹丢了,会晚到一天,我知道就算我来了,大家凑不齐人数也不能出发,正巧我在一家刊物上的广告没拍完,就改签了机票。” 说完,她把脸转向了我:“周老大,我怎么总觉得你很面熟呢?” 浆汁儿立即敏感地看向了我。 我说:“我长得像陈宝国。” 孟小帅又说:“还有,我见了徐……” 徐尔戈看着她的眼睛:“徐,尔,戈。” 孟小帅说:“嗯,我见了徐尔戈也感觉哪里有点熟悉,好像是他的声音,可就是想不起来像谁……” 徐尔戈说:“你肯定在网上听过我讲故事的音频,传播挺广的。” 孟小帅点点头:“嗯,有可能。” …… 剩下最后一个男性了,毫无疑问他是那个修理工魏早。这小子鼻子很大。 魏早留着平头,眼睛很亮,一举一动很敏捷。我当过兵,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股军旅的节奏感,我说:“魏早,你说说你迟到的原因。” 他说:“我在半路上撞到了一头小野鹿……” 接着,他眉飞色舞地讲起来。就是前面我写的那段情节。 大家鸦雀无声,就像在听传奇。我们在内地,只会在公路看到一只母猪,他却撞到了一头野生的鹿! 只有我感觉不对劲。 不管大家分别遇到了什么事儿,结果是一致的——11个人,每个人都迟到了一天。 …… 接下来,大家商量了一下明天出发的事儿。 会议结束之后,那个浆汁儿悄悄走到我身边,笑嘻嘻地说:“周德东,我就是飞橙。” 第六章:第一个可疑的人 第六章:第一个可疑的人 穿越死亡之地。 我们现有6辆车:白欣欣一辆高大的房车,我,黄夕,魏早,布布,孟小帅,每人一辆越野车。 一条叫四眼的金毛狗,一把吉他,一部电台,一台笔记本电脑,一部摄像机,4只照相机,4个导航仪,6个备胎,11部手机,一堆行李…… 布布带了一部卫星移动电话和一副夜视望远镜。 由于军事管制,我们只能奔向若羌,从鬼背山脚下进入罗布泊。 首先,我们要带一名当地的向导。 我来之前,先后联系过十几个新疆读者,请他们帮忙寻找向导,遗憾的是,没有人敢去。 没想到,这个问题让魏早解决掉了。 他在乌托乡住了一夜,问过老板,有没有人愿意做向导带我们穿越罗布泊。老板很热心,给他推荐了一个人,叫帕万,他是极少数罗布人后代,才20岁,不过此人是个哑巴。 魏早很疑虑,问:“哑巴能带路?” 老板反问他:“带路需要说话吗?” 魏早的妹妹是个聋哑人,15岁,在聋哑学校读书。不过,魏早一直在部队,刚刚退伍,跟妹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好在他多少懂一些哑语。 他定不下来,想着大家聚齐之后,再做商量。 时间紧迫,我让他给那个小旅馆老板打电话,确定那个罗布人后代,并谈好价钱。 魏早跟那个老板联系上了。 价钱不高。 帕万会赶到若羌,在公路上等待我们。 搞定。 接着,我让孟小帅去消防部门登记,万一我们走不出来,他们会派直升机救援。 同时,其他人出去购买东西。 穿越罗布泊,一千多公里寸草不生的无人区,短则5天,长则10天。那么,我们至少需要20天的水、食品和炊具,以防被困走不出来。 要带上帐篷。 黄夕和孟小帅的车上有两顶帐篷,不过,是那种在公园里用的家庭小帐篷,风一大直接就掀翻了。 我让他们去购买5顶军用帐篷。 那种帐篷跟房屋一样宽大,敞亮,除了稳固之外,立起来,有一种安营扎寨的感觉,威风凛凛,把荒漠踩在了脚下。 而那种家庭小帐篷矮趴趴的,就像婴儿匍匐在荒漠的身体上,乞求容身和保护。 要带上足够的汽油。 穿越罗布泊直线一千多公里,万一迷路,可能就变成了一万公里。 要带上最容易损坏的汽车配件以及各种工具,比如牵引绳,木板,铁锹。这个交给了魏早,他有经验。 要购买各种医用物资,比如药品,纱布,绑带,双氧水,酒精,等等。 吊床。 应急灯。 消毒纸巾。 纸碗碟。 一次性木筷。 漱口水。 各种水果。 防风防水打火机。 女孩们用的卫生巾。 6对高频对讲机,范围5公里。 100面做标记的小红旗。 雨伞。尽管不可能下雨。 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大家免不了要解手,由于团队有男有女,我让大家专门去订做了一个蹲坑支架,以及遮挡板,四方形,一米高,可以折叠。 我特意让魏早买了一把城市管制的刀具。鬼知道在那片盐壳荒漠里会遇见什么。 …… 浆汁儿对我说,她就是飞橙。 当时,她满脸得意:“嘿嘿,怎么我都能找着你!” 这让我很吃惊。 在我印象里,飞橙应该跟我在同一个城市,不知道从哪个渠道知道我要去罗布泊,于是联系上了我。 她却来自湖南! 不管她是什么人,这个团队里,至少有一个人知道我是写小说的周德东,这让我很不舒服。 当时我看着她,低声问:“你是谁?” 她说:“怎么搞的这么神秘呀!浆汁儿是我本名,飞橙是我的曾用名。”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根底?” 她说:“我不希望这个团队里哪个人有秘密,那会成为不愉快的开始。你就是周德东,不行吗?” 我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淡淡地说:“非要搞得那么明白啊?没劲!那我告诉你吧,我认识你的一个朋友。” 我说:“可是,你是在网站上联系上我的。” 她说:“你写了——飞橙勿扰,我没事儿就搜搜我的名字,于是就搜到喽。弄巧成拙吧?” 我说:“不管你认识我哪个朋友,我们也算朋友了。不过,你不要透露这些。” 她说:“为什么呀?” 我说:“此次穿越,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都是平等的。万一我们要经历生死,如果大家知道团队中有两个人关系更近,那会引起其他人的警惕和孤立。” 她说:“不理解。” 我说:“经历了你就理解了。” 她想了想说:“好了,我去忙了,周老大。” 我说:“嗯。” 她离开之后,我想了想,季风跟我工作很久了,她懂得规矩,不会把我的行踪轻易透露给外人的。那么能是谁呢?她的朋友拜拜? 我觉得这个眼神亮晶晶的女孩不简单了。 我给拜拜发了个短信:“你认识飞橙或者浆汁儿吗?” 很快粗线条的拜拜就给我回复了:“这是什么人哪,还俩名!不认识。” 她不认识。 浆汁儿,这个女孩有点神。 孟小帅完成了登记,回来了。她的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指南针,她说是一个很帅的消防中士送给她的。 物资买办齐备,装在车上,已经11点多了。 我说:“大家早点休息。” 白欣欣满不在乎地看了我一眼:“农民才睡这么早。我带了桌游,谁跟我来房间玩儿?” 这个人跟我有点顶。 孟小帅说:“你请我们吃烤羊羔肉去吧?” 白欣欣犹豫了一下,说:“好哇。” 孟小帅立刻跳起来:“哥,你太爽快了!” 浆汁儿不满地看了一眼孟小帅,说:“羊羔肉你们也下得去嘴?我肯定不去。” 于是,孟小帅和布布去了,有几个男的也跟了去。 衣舞回房间睡觉了。 我和浆汁儿各自走回房间。 我说:“你好像不喜欢孟小帅。” 她冷嘲热讽地说:“没关系,你们男人喜欢啊!” 我笑笑,没有辩解。 黄夕跟我一个屋,他跟着白欣欣他们走了。 我上网,查了查齐齐哈尔麦南监狱的新闻,没有犯人逃脱的报道。 接着,我拿起了电话。 我打到了齐齐哈尔,查到了麦南监狱的电话。 ——是的,我对张回这个人不放心。 会议之后,我的大脑中一直在闪现这个人的音容举止。 他穿着一件酱色夹克,很新,但有点不合体,显得略大。留着光头,刚刚长出毛茬茬…… 虽然每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但是当警察的,由于职业关系,眼神中总会有一些理性的光,甚至咄咄逼人,而这个张回看起来有些痞气。另外,他跟另外几位男性比起来,脸色缺乏健康的光泽,甚至有些苍白。 最大的问题是证件。 衣舞在西安被人偷了,他很自然地接了话,说他也被偷了。那么,不容忽视的事实是——此人没有任何有效证件能够证明他是谁。 11个人互不相识,偶然走到一起,要结伴穿越死亡之海,其中有个成员,没人能确定他的身份,这是非常不安全的。 不能怪我小题大做。 假想一下:如果他就是那个越狱的犯人呢? 全国都在抓捕他,风头正紧,哪里最安全?无人区。有吃有喝,却没人会追到这里来。 电话接通了。 “喂,麦南监狱吗?请帮我找下张回。” 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应该是值班员,她说:“现在下班了。” “你们单位有张回这个人吧?” “有啊,他在宣教科。他好像在休假吧,我不确定。” “噢,谢谢……哎,等等,我最后问一下,张回的个子有多高?”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一惊。 这句话不是电话里的那个女孩问的,而是来自我身后! 我转过脸来,张回就站在我身后,直勾勾地看着我。 第七章:人间最后一夜 第七章:人间最后一夜 我没听见电话里说什么,很尴尬地放下了话筒。 我说:“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我们没找到烧烤。你打到我单位去了?” 我说:“对不起,我必须核实一下。” 他说:“结果呢?” 我说:“没问题了。” 这时候,黄夕一步跨进来,说:“小城市就是小城市,完全没有夜生活!” 我说:“好好洗个澡,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了,进了罗布泊,水就变成了油。对了,张回,你找我有事吗?” 张回说:“我刚刚想起来,我们是不是需要买几只放大镜,万一……打火机有问题了,沙漠里总是有太阳的,放大镜可以生火。” 我说:“真到了那一步,把望远镜上的凸透镜卸下来,效果是一样的。” 他说:“噢,那就没事了。” 说完,他起身就朝外走了,走到门口,他停了停,似乎还要对我说什么,终于没有说,推门出去了。 我绷紧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我想,他和我结了仇。 黄夕穿着衣服在床上躺下来。这小子的身体就是壮,那张床发出怪响,疑似木头断裂了。 我说:“你不洗了?” 他说:“累。你洗吧。” 我就去了卫生间。天天洗澡,只有这一夜感觉不一样,水变得更加清澈和珍贵。我没用沐浴液,只是静静站在花洒下,让水迎头冲下来…… 半个钟头之后,我围着浴巾走出卫生间。 床上的黄夕依然保持着那个四仰八叉的姿势,望着天花板,眼睛里毫无睡意。 我躺进了被窝。 他转过脸来,说:“周老大,你来的时候,车真的出故障了?” 我反问他:“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说:“我觉得,这次旅行有很多怪事儿……” 我说:“已经箭在弦上,别想那么多了。” 他突然说:“我在你的车头上,看到了血。” 我愣了愣。 他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你的车,前保险杠上有血,还有几根淡黄色的毛。那是怎么回事儿?” 我只能继续撒谎:“噢,我在一个农场撞到了一匹马,不是很严重,那不是我迟到的原因。” 他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听见你打电话了,也听见你和张回的对话了。” 我说:“哦?” 他说:“你觉得他有问题?” 我说:“现在没问题了。” 他说:“不一定。” 我说:“为什么?” 他说:“也许,那个监狱真的有个狱警叫张回,但不是他。” 我说:“如果他是冒充的,怎么可能那么了解监狱的情况呢?比如,他说他在宣教科,刚才我打电话核实了,没错儿。” 他说:“也许,他正是那个逃走的犯人,章回。” 我说:“不太可能,如果他是从麦南监狱逃出来的犯人,没必要自称是麦南监狱的狱警,对于他,麦南监狱是个忌讳,他应该千方百计地回避,反正没有身份证,他应该说自己是深圳人,做广告策划,或者做房屋中介,总之,在地理上在身份上,离得越远越好。” 他摇摇头,说:“我不这么认为。假如他就是章回,在监狱里蹲了7年,对这个社会已经很陌生,如果他随便编一个身份,很可能驴唇不对马嘴,导致露馅儿。” 停了停,黄夕一字一顿地说:“他只了解监狱。” 我不说话了。 黄夕的话颇有道理。 如果此人不是狱警张回,而是逃犯章回,那么,他冒充张回是最保险的。他经常跟张回打交道,甚至了解张回近期在休假…… 黄夕把被子扯到了身上,说:“周老大,你别想了。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会盯紧他,如果他有什么异常行为,我分分钟制服他。” 我说:“嗯。” 夜里起风了,吹得窗户“啪啪”响,我醒了。 朝外看去,库尔勒的星星那么水灵。 我知道,我不可能睡着了。拿起手机看了看,其实不是半夜,已经快7点了,窗外依然一片漆黑。 我叫了声:“黄夕,起来了。” 他一夜没脱衣服,迷迷瞪瞪爬起来,收拾东西。 我们拎着旅行箱,出门叫醒了大家,退房,来到停车场集结。 女孩们总是慢半拍。 大家到齐了,天才蒙蒙亮。 我第一次见到了四眼,它全身长毛,金黄色,品相很好。它没有拴脖绳,威风凛凛地坐在号外旁边,训练有素的样子。 我大概分配了一下: 我驾车,浆汁儿跟我一辆车。浆汁儿知道我是谁,我不了解她的嘴巴严不严,她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保证秘密不外泄。 黄夕驾车,张回跟他一辆车。除了我,只有黄夕对这个张回有戒备,他和张回在一起,自然会绷紧一根神经。 布布驾车,徐尔戈跟她一辆车。他们两个人都是旅行爱好者,暴走族,一个骑车,一个开车,应该有共同语言。 孟小帅驾车,她很爱狗,号外和四眼跟她一辆车。 白欣欣的房车是天蓝色的,很漂亮,速度慢,而且平稳,衣舞偶尔有晕车的症状,她坐房车。 魏早单独驾车,在车队最后。向导是他联系的,一会儿接到向导,坐在他的车上。 就这样,每辆车内两个人,正好合适。 每辆车一部对讲机,车与车随时保持联络。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我走在最前头,心里已经开始有点紧张了。 我很清楚我正在奔向什么地方,之前我在网上查阅了有关它的大量资料,它深不可测。 浆汁儿坐在副驾上。她的挎包也是黑色的,绣着一朵红色的小花。 她似乎挺放松,问我:“你有什么音乐?” 我说:“应有尽有。” 她问:“有朱哲琴的吗?” 我说:“有。” 她说:“哇!这么巧?” 我说:“她算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你好像不应该喜欢朱哲琴。” 她说:“那我应该喜欢谁?” 我说:dygaga什么的。” 她说:“切,我才不喜欢那种烂大街的音乐!” 我找出一张光盘,塞进cd机,朱哲琴就唱起来——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一丝气息。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浆汁儿听得很陶醉。她靠着车座上,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与你同行。”接着就笑起来。她的笑总带着一种讽刺的味道,我不知道我哪里可笑。 我说:“接到你短信的时候,我是拒绝的。有时候,某些事情你拒绝不了,那一定是你不该拒绝的。” 她突然说:“你为什么要来?” 我说:“我不喜欢有人的地方。” 她说:“孤僻。” 我说:“人多了就脏。” 她说:“你说争斗?” 我说:“说点具体的吧——我喜欢树林,喜欢草地,但是,只要你走进树林或者草地,总能看到一坨坨大便,飞舞着苍蝇。我相信,无人区绝对没大便。” 她瞪着我说:“你再这么恶心,我换车了啊!” 我说:“我们把广场弄脏了,把大海弄脏了,把空气弄脏了,把什么都弄脏了——这是我在微博上写过的话。” 她说:“我没关注你,不过,我偶尔会去看。” 我说:“你为什么不关注我?” 她说:“我为什么关注你?” 我说:“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该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了。” 她说:“很简单,我有个朋友,她认识拜拜。一个男人,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烦!” 我说:“清楚了。拜拜真是个大嘴巴。” 停了停,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亮晶晶地看着我问:“你写悬疑小说,会不会总做一些怪梦?” 我说:“这是第10001个人问我这个问题了。” 她说:“别总拿自己当公众人物!” 我说:“我很少做怪梦。对于我,那是宝贵的素材,很遗憾。” 她说:“那你遇过鬼压床吗?” 我说:“当然,就是看到一些场景,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我告诉你,所谓鬼压床,其实是脑袋被压麻了。我个人的发现。” 她说:“我不这么认为。” 我说:“你怎么认为。” 她说:“那是神的训育。就像老师对学生说话,不容学生乱动或者插嘴。” 我说:“这个说法很奇特。” 她说:“切,没看谁说的!哎,在我出来之前,经历过一次鬼压床,我看到了一大片水,四周都是沙子,有个女的,身上披着金色的婚纱,她在水里笑,还朝我招手,我怎么都醒不了,吓出了一身汗……” 我一下就被震惊了。 接着我问:“婚纱?” 她说:“都是花骨朵,很漂亮。” 水,沙子,披着金色花朵的女人…… 跟我做过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第八章:又变成了11个人 第八章:又变成了11个人 我没有告诉浆汁儿,我也做过同样的梦。 只当是个巧合吧。 经验告诉我,纠缠这种玄乎事儿很麻烦,注定没结果。 开出库尔勒城区之后,公路平坦,空空荡荡,我们一路飞奔。 中午时分,我们快到若羌的时候,公路边出现一个男子。在这种空天旷地里,见到一个孤单的人,跟在嘈杂的城中见到一头小野鹿的几率差不多。 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花衬衣,深蓝色夹克,军绿色裤子,棕色登山靴,背着一只旧旧的挎包。他的脸很瘦,黝黑黝黑的,手里举着一块纸壳,上面有字,好像在等着搭车。 车队接近他之后,我仔细看了看,纸壳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字:魏早。 我拿起对讲机呼叫魏早:“魏早,你停车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向导?” 魏早说:“好嘞。” 我减速靠边,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依次停下来。 我跳下车去,朝后看。 第二辆是黄夕的车,他和张回各自坐着,谁都不理谁。 第三辆是布布的车,布布下来了,伸展四肢。没看到徐尔戈,他没坐在副驾上,估计在后座睡着了。 第四辆是孟小帅的车,号外坐在她旁边,两个人朝我望过来。四眼在后座,从窗户伸出脑袋,惬意地吹着风。 第五辆是白欣欣的车,他和衣舞高高在上,两个人正在聊着什么,白欣欣讲得眉飞色舞,衣舞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冒,没什么表情。她朝我看过来。 第六辆是魏早的车,他跳下来,走到了那个人跟前,打着手势说着什么。过了会儿,他与那个人一起上车了,并朝我挥了挥手。 看来,此人正是向导。说他20岁,长得倒像快30岁了。 我挥挥手,然后上车,车队继续前行,去前面的小镇吃午饭。 很巧,我们赶上了巴扎(集市),很热闹,一些人拿着从山里采集的奇石在兜售。 大家选定了一家很小的饭馆,我们12个人进去之后,一下变得拥挤了。 老板是一对回族夫妻,很热情。布布和徐尔戈管钱,他们去点餐,大盘鸡拉条子。 浆汁儿跟我坐在一起,她斜挎着那只绣着小红花的黑色挎包。 孟小帅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啊,累死我啦,我请求要个饮料!” 我对布布和徐尔戈说:“每人加个饮料。” 浆汁儿说:“我要杯白水好了。” 魏早和帕万走进来,也坐在了我这张桌子上。 我朝帕万笑了笑,把手伸过去,以示友好。他看着我的手愣了愣,似乎不确定我想干什么,终于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很不自然地握了握。 我大声说:“你害怕罗布泊吗?” 他看看我,又看看魏早。 魏早说:“他听不到的。不过,他知道他的职责。” 接着,魏早指了指我,对帕万比比划划地说:“他是我们的老大!” 我说:“魏早你错了,从现在起,帕万才是我们的老大。” 帕万憨憨地笑了笑,看浆汁儿。 我小声说:“看来,帕万喜欢你。” 浆汁儿说:“我也喜欢他。” 热腾腾的大盘鸡和拉条子端上来了,大家狼吞虎咽地吃。 我感觉有双眼睛从某个地方射过来,在看我。 我转头看了看,黄夕、张回、布布、徐尔戈、白欣欣、衣舞、号外坐在另一桌。 我没发现那双眼睛。 我问号外:“哎,四眼吃什么?” 号外说:“它只吃狗——狗粮,我带了。” 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狗狗的餐盘,放进狗粮。四眼坐在餐盘前,静静看着号外。 我说:“它怎么不吃?” 号外说:“我没发号施——施令。” 我说:“吃吧!” 四眼还是看号外,并不吃。 号外小声说:“吃——吃吧。” 它这才扑到狗粮上,饕餮大吃。 浆汁儿笑:“必须得说吃——吃吧。” 我看着四眼,心里在琢磨刚才谁在偷看我。应该是张回,他和我相对而坐,中间挡着白欣欣和衣舞。 我突然抬起头,从白欣欣和衣舞之间的空隙看过去,与一双眼睛撞到了一起,这双眼睛迅速移开了。 是黄夕。 他跟张回同车,走了数个钟头,肯定一直在闲聊。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破绽?难道他有话想对我说? 我起身问老板:“这里有卫生间吗?” 老板告诉我,茅厕在外面。 我出去了,躲在小饭馆的背后,给黄夕发了个短信:你要跟我谈谈吗? 估计里面太吵了,黄夕根本没听见。他没回。 等了一会儿,我回到了小饭馆,布布和徐尔戈已经结了账。 大家一起离开了小饭馆。 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戈壁滩了。 我让魏早和帕万走在最前头,我和浆汁儿殿后。 车队上了公路之后,走了不远,我前面那辆车停下来了,是黄夕的车,接着,黄夕和张回一起下了车,朝我走过来。 浆汁儿问:“他们怎么了?” 我说:“不知道。” 两个人走到我的车旁,我把车窗降下来。 黄夕说:“周老大,十分抱歉……” 我很不解:“你抱歉什么?” 他说:“我想退出。” 我愣了一下,对他说:“决定了?” 他点了点头,说:“我昨天几乎一夜没睡,最后我承认,我没这个胆量。我希望你们也考虑考虑。” 我看了看浆汁儿。 浆汁儿说:“你不用看我,我都考虑23年了!” 我说:“那好吧,黄夕,希望我们都一路顺利。” 他说:“我的车上没有公共物资,我把备胎留给你们吧。” 我说:“谢谢,不用了,你的路还远着呢。” 然后,我对张回说:“你上我的车。” 张回就爬上来,坐在了后座上。 黄夕说:“周老大,最后,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我说:“没问题。” 我跳下车,和黄夕走到了车尾。 我以为他想说张回的事儿,没料到他说的是:“我有个不好的猜测……” 我盯住了他的眼睛:“是什么?” 他说:“我很犹豫,不说吧,万一出了事儿,我之前没有提醒你们,我会自责一辈子;说了吧,最后你们肯定还是要去穿越,那会给你们造成心理阴影……” 我说:“没关系,你说吧。”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出来:“我感觉这次穿越罗布泊,大家会遇难,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来。” 第九章:对证 第九章:对证 只有一个人能走出来!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黄夕笑了笑:“如果你不信,那就当是无稽之谈吧。” 我说:“你是不是发现了张回有问题?” 他说:“不是。” 我说:“有什么你就直说!这牵扯到11个人的安全!” 他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走了,你们保重。” 黄夕真的退出了。 他离开车队,沿公路返回库尔勒,然后去哈密,他将从那里返回山东。 车队剩下了5辆车。 我让大家停下来,在公路上聚集,然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大家互相看了看,静默。 魏早先说话了:“二x!” 没想到,这个退伍兵这么有脾气。 接着,他怒气冲冲地说:“临阵退出,这不是涣散军心吗!” 我说:“不说了,来去自愿。我和浆汁儿没问题,你们呢?” 白欣欣说:“就算你退出,我也要继续。” 号外说:“我也继——继续。” 张回说:“我继续。” 徐尔戈说:“我继续。” 魏早说:“就算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要去。” 布布说:“我没问题。” 孟小帅说:“大家都去我就去。” 衣舞朝着我点了点头。 我说:“走起!” 从这个地方,我们就离开了公路,扑向了茫茫的戈壁滩。死亡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出现了,我的心又提高了一截。 第一辆车上是魏早和向导。 第二辆车上是布布和徐尔戈。 第三辆车上是孟小帅、号外和四眼。 第四辆车上是白欣欣和衣舞。 最后一辆车上是我、浆汁儿和张回。我开的是路虎卫士,白色的。 坚硬的公路没有了,偶尔在戈壁滩上能看到两条车辙,断断续续,走着走着又不见了。我们看到了一辆无人认领的卡车,它被大风吹翻在路旁,不知道多少年了,几乎看不出颜色,玻璃都碎了,四个轮胎是瘪的。 我特意留意了一下,车里没有尸骨。 浆汁儿举着手机在拍。 张回坐在后座上,一直没说话。 我和浆汁儿的后脑勺,都在张回的监控下。我们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和动作。 我把车停下来,回头说:“张回,你和浆汁儿换换。” 浆汁儿说:“为什么?” 我说:“副驾不安全,保护女性。” 张回听了这话,赶紧“噢”了一声,打开车门跳出去。 浆汁儿没客气,她说:“那我去后座睡觉了啊。” 我说:“有毯子,盖上点儿。” 浆汁儿说:“你的毯子?那还是算了吧。” 浆汁儿拎着她的挎包去了后座,我和张回并排坐在了前面。 继续行进。 我们尚未进入罗布泊。 戈壁滩上,根本不见人烟。只是很远的地方出现过一排低矮歪斜的土屋,那叫土窝子,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不知道是铁矿工人住的,还是犯人住的。 这是我们最后见到的人类房舍。 戈壁滩的风越来越大,吹得车子有些飘。 我说:“张回,咱们聊聊天吧。” 他说:“好哇。” 我说:“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他说:“省司法学校。” 我说:“你能讲讲监狱的故事吗?提提神。” 他说:“其实,在监狱工作很枯燥。” 我说:“在外人看来很神秘。” 他说:“我们监狱有两个犯人,他们进来之前在同一个县城,一个是南霸天,一个是北霸天,有一天,他们为了抢地盘,率领几十号弟兄火拼,满地都是血,最后,那些弟兄都跑光了,剩下他俩决战,南霸天砍掉了北霸天的鼻子,北霸天咬掉了南霸天的一只耳朵。他们被判刑之后,都送进了我们监狱。放风的时候,两个人不能见面,只要见了面,立刻就像疯狗一样冲到一起,拼死肉搏,拽都拽不开……” 我说:“两个人的脑袋都进水了。” 他说:“有些犯人常年呆在监狱里,太寂寞了,就创造游戏混时间。监狱里什么多?老鼠多。他们把老鼠捉住,掰断它们的腿,或者戳瞎它们的眼睛,看着它们一瘸一拐,四处乱撞,寻开心。我就见过两只老鼠,一只腿断了,一只眼瞎了,瘸老鼠在前面带路,瞎老鼠咬着它的尾巴,跟在后面。我猜,它们是一对儿……” 我说:“挺悲凉的。” 他继续说:“有个犯人,原来是个官员,跟一个二流明星有染,为了她,贪污受贿,结果被抓了。进来之后,他的表现一直很好,有一天,他却突然发了疯,跟另一个犯人打在了一起。事后大家才知道,另一个犯人原来是个煤老板,他涉黑被判刑,那天,煤老板偶然说起了那个二流明星,他说那是他的情人之一。官员勃然大怒,因为对方亵渎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于是两个人就像小孩一样打起来……” 我转头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讲的怎么都是犯人的事儿,而没有狱警的事儿?” 他愣了愣,说:“好吧,我给你讲个很二的同事……” 我说:“没关系,还是犯人的故事耐听。能说说另一个章回吗?” 他一愣:“谁?” 我说:“就是你说的那个逃犯。” 他一下笑出来:“周老大,你的记忆力真强!……说起来很可惜,他和我算是校友,也在省司法学校读过书,只是后来被开除了。” 我说:“他杀了什么人?” 张回说:“他女朋友的妈。那个女人不同意女儿和他谈恋爱,他喝了点酒,想找那个女人谈谈,没想到,那个女人说话太难听,刺激了他,两个人就扭打到了一起,他把那个女人的脑袋撞到暖气上,挂了。” 我突然说:“你家里人知道你来罗布泊吗?” 他想了想说:“他们知道我出来旅游了,只是不知道我来了罗布泊,我怕他们担心。” 我说:“我觉得,你该给单位和家里人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他说:“我的手机在背包里,丢了。没关系,不打了。” 我再次看了看他:“你的手机也丢了?” 他说:“走出罗布泊之后,我会买个新的。” 我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你用我的吧。” 他说:“谢谢,不需要的。” 我转过脸来,咄咄逼人地盯着他,一直举着手机:“进入罗布泊之后,我们就和外界失去联系了,说不定多少天,你不觉得你该给他们打个电话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很明显在琢磨我的用意。 终于,他接过了电话。 我双手抓住了方向盘。 他犹豫了一下,开始拨号。 我眼睛的余光严密关注着他。 他举起手机,说话了:“……喂?” 我努力听手机里的声音,车子太颠,引擎声太大,听不清。 张回:“爸,我是张回!” 对方好像反问了一句:“你是张回?”是个50岁左右男子的声音。 张回:“是我,我现在在新疆呢!” 对方隐约说的是:“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张回:“我来旅行的。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差不多一周之后回去,中间也不给你们打电话了,我一切都好!” 对方隐约说的是:“那就好,那就好!……” 张回:“拜拜!”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接着,他看了看我,我目视正前方,静静地开车。 这种对峙告诉他,他必须给单位打个电话。这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事了。 他想了想,很自觉地又拨了一个电话。 我侧了侧脸,盯住了他的手。我大概记得昨天那个电话号,我感觉,他拨的应该是麦南监狱的电话。 “喂?我是张回。” 张回把脑袋转向了车窗外,我一点都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了。 “我现在到新疆了,正在进入罗布泊。” 我使劲竖起耳朵,依然听不清。 “这是我唯一的心愿,我必须要完成。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给你们带新疆大枣……我挂了,拜拜。”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装进了口袋。 浆汁儿一直无声,估计她睡着了。 我在大脑里反复回放他刚才的通话。 说他是一名狱警,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开口就说:爸,我是张回! 对方肯定是他的父亲,如果他打给了一个朋友,那么,对方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个人不可能那么自然地聊下去。 既然对方是他的父亲,那么,可以肯定,他就是叫张回。 他说过,他家人知道他出来旅游,但不知道他来了罗布泊,于是,父亲听说他在新疆,很惊讶: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张回说,他来这里旅行,然后,他很快就挂了电话。 接着,他打给了监狱,他说他是张回,他正在进入罗布泊,并答应回去给同事们带新疆大枣…… 换个角度,假如他是逃犯章回,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给父亲打电话,说他是章回。 他逃跑之后,公安肯定去过他家,他父亲当然知道他逃跑了,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必然很吃惊:你是章回? 他说他现在在新疆。 父亲更加吃惊了:你怎么跑出那么远啊? 这里有个关键的字——“跑”。 他说,他来新疆旅行,一切都好,接着就匆匆忙忙要挂掉电话。 父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木讷地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接着,章回又给麦南监狱打了一个电话。 他在监狱蹲了7年,你让他拨到其他单位,他肯定想不出电话号码。他只知道麦南监狱的电话号码。 他说他是章回。 章回越狱,在麦南监狱是大事,突然接到章回的电话,值班员肯定很震惊,他也许一边压制激烈的心跳,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你在哪儿? 章回说,他现在正在进入罗布泊。 对方也许是这样说的:章回,你在监狱呆了7年,应该了解法律的,你必须马上回来,不然会罪上加罪! 章回沉着地说,他一定要完成他这个心愿,然后,他会回去的…… 如果此人真是逃犯章回,他当着我的面,把电话打给了他的父亲,打给了他逃脱的监狱——这等强大的心理素质,已经透着恐怖了。 窗外光秃秃的,只能见到一丛丛黑乎乎的骆驼刺。 这个景致对于我并不陌生,我年少的时候服兵役,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戈壁草原放过羊,那里除了半青半黄的小草,就是遍地坚硬的骆驼刺。我还知道,某个季节骆驼刺会结果,红色的,小而圆,星星点点密密匝匝,就像一颗颗玛瑙。 不远处,出现了几棵沙枣树。 我把车慢慢停下来。 没有路,不用靠边,也无需打双闪,后面只有几条辙印,以及遥远的地平线。 张回说:“周老大,怎么了?” 我说:“我撒尿。” 实际上,我依然不放心,我要躲开,然后重拨刚才的电话,再次核实。 如果他真是狱警张回,我会彻底拆掉内心的疑虑,坦坦荡荡地上路。 如果他是逃犯章回,我会让整个团队停止前进,押送他返回若羌,交给派出所。 他说:“我跟你一块去。” 我看了看他,说:“你先去吧。” 他笑了笑:“怎么了?” 我说:“女人上厕所才喜欢搭伴儿。” 他说:“那我去了。憋半天了。” 浆汁儿从后座爬起来,问:“怎么停下来了?” 我说:“你接着睡。” 张回跑向了那几棵沙枣树。 我赶紧掏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调出了他打给父亲的那个电话号,重拨。 等了半天,传来三声“嘀嘀嘀”,然后就安静了。 我看了看手机,心里一紧——正巧到了这个地方,手机没信号了。 第十章:神秘的录像机 第十章:神秘的录像机 这时候是下午两点多钟。 浆汁儿已经精神了。 我和她下了车,站在了戈壁滩上。 无边的沙砾,浩浩荡荡的大风。 浆汁儿张开双臂,迎着风,闭上了眼睛。 我的鞋底感觉到了沙砾的硬度,我的肌肤感觉到了风的硬度。 浆汁儿说:“哎,周德东,你要是累了,我替你。” 我说:“我希望这是你最后叫我周德东。” 她说:“其实,我也喜欢周老大这个名字,你写书为什么要用周德东呢?” 我说:“飞橙也挺好,你为什么改成浆汁儿呢?” 她说:“飞橙其实是我姐的名字。她死了,我妈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犯病的时候就叫我飞橙。” 我说:“对不起。” 她说:“没事儿,过去快一年了,我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我说:“你会开车?” 她说:“我有驾照啊!” 我说:“这个地方没有警察,有没有驾照不重要,问题是你会开吗?” 她不屑地说:“一马平川,猪都会开!” 我说:“那好,等我累了,你来。再对你说一遍,从此叫我周老大。” 她说:“这样吧,有人的时候我叫你周老大,没人的时候我叫你周德东。” 我无奈地笑了:“你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呢!” 她说:“我就喜欢搅事儿。你要是不喜欢我,我换车。” 张回远远地走回来。 我小声说:“我提醒你一下,不要扩散——警惕点这个张回。” 她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我说:“他没有身份证,说不定是个在逃的杀人犯。” 她说:“如果他真有问题,你就杀了他,罗布泊多一具尸骨,没人注意。我给你递刀子。” 我转头看了看她。 前面的车已经走远。 对讲机响了。 我上车接起来,是魏早,他说:“周老大,什么情况?” 我说:“没情况,立刻跟上。” 浆汁儿和张回也上了车。 张回继续坐在副驾上。 张回说:“周老大,你不去了?” 我说:“解决了。” 开动。 很快,我们就追上了前面的车。 其实,根本看不见车,只是冲天的尘土。 戈壁滩没什么景致,大家心急火燎地赶路,好像到了罗布泊就有了景致。其实想一想,那片盐壳之地比戈壁滩更单调。 不过,大家依然兴致勃勃地朝前冲。 这多像人生。 我回头说:“浆汁儿,要不然你来试试?” 她说:“好哇。” 我停下车,和浆汁儿换了位子。 她去年拿到驾照,再没动过车,只是掌握操作步骤,极不熟练。她挂档起步的时候,一下灭火了。 我说:“你把挎包摘下来,放在后座上。” 她说:“不用。” 打着火之后,她再次挂档,加大油门,车一下窜了出去。 茫茫戈壁滩,她想撞人都找不着,由她去吧。 我说:“浆汁儿,你跟着前面那辆车,它快你也快,它慢你也慢,别朝相反方向开就行了。” 她说:“别啰嗦了,我交规考的是100分!” 我说:“真幽默。” 然后,我在后座躺下来,打算睡一会儿。 我的车密封极好,到了戈壁滩却不灵了,大风无孔不入,后座上已经有了一层沙土,我的鼻孔很不舒服。 车颠颠晃晃,我迷迷瞪瞪地进入了一个故事。我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好像在做梦,又好像在构思—— 前面的车遇到了一片辽阔的水域,把路挡住了,车队全部停下来。 我们这辆车追上来,大家只看见张回下来了。 一个人问:“你们车上不是三个人吗?他俩呢?” 张回说:“他俩回去了。” 一个人问:“回去了?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啊!” 张回说:“我哪知道!一个小时前,他俩下了车,朝回走了。” 大家不再关心我和浆汁儿的事儿,继续讨论那片水怎么过。 其实,这个逃犯对我和浆汁儿下了毒手。好像我在他的胸前看到了烙痕,是个蓝色的“囚”字。他凶相毕露了。 我的小腹被扎了一刀。 浆汁儿被割了脖子,她一边流血一边看着我哭。 接着,我们被张回拖到车下,埋在了沙子里。 我们都没死,离大家只有半里远,听得见他们说话。 那沙子不坚实,我们在缓缓下沉。 我很着急,现在我们的上面是个沙堆,随着我们下沉,沙堆越来越小,眼看就平了。沙堆平了之后,其他人更看不到我们了。 我挣扎着往出爬。 我还记得,我写《藏在你生活中的365种致命危险》时,有一则是针对流沙的:不要站立,要摆成“大”字趴着,尽量扩大身体与流沙的接触面积,慢慢爬到安全地带。 可是,我和浆汁儿越陷越深…… 整个车队对我和浆汁儿的处境一无所知,他们竟然从水面上开了过去,越来越远…… 我一下就醒了,迅速坐起来。 张回扭头看了看我,又把脑袋转向了车窗外。 浆汁儿已经开得挺熟练了,并且打开了音乐,又是朱哲琴。 我抓起对讲机,对前面的白欣欣说:“白欣欣,你们慢点儿,让我们走在你前头。” 张回再次回头看了看我。 我看都不看他。 我唯一不信任的人是张回,我和浆汁儿跟他走在最后,要是真出什么事儿,前面的人毫无察觉。 张回自称他的背包丢了,但是他还有一只斜挎的军绿色书包,一直不离身,鬼知道那里装着什么。 我们买的那把刀放在白欣欣的房车上。 白欣欣有些抵触地说:“用不着跟我打招呼,油门在你脚底下,超啊。” 我放下对讲机,对浆汁儿说:“超过去。” 浆汁儿很自信地加大了油门,很快就冲到了白欣欣那辆房车的前面。 我回头看了看,透过沙土,白欣欣一边开车一边跟衣舞聊着什么,兴致很高。衣舞透过沙土朝我的车看过来。白欣欣的车厢伸出一个大大的“额头”,压在驾驶室之上,那是车厢的储物空间,看起来很滑稽。 又开出了大约一个钟头,魏早的车停下来,后面的车依次停下来。 浆汁儿停车时又出了问题,差点撞到孟小帅那辆车的车尾上。孟小帅开的是粉色悍马,车尾贴着:如果你碰我屁屁,我不喊非礼,只要财礼。 我下了车,走向魏早的车。 旁边是个干涸的古河床,岸上是连绵的沙丘。 魏早也下来了。 我说:“魏早,怎么不走了?” 他朝前面指了指:“周老大,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光秃秃的沙子上有个黑糊糊的东西。绝对不是石头,一点不反光。 那是什么? 我走过去,渐渐看清那是个黑色帆布背包,半埋在沙土中。 我抓住它使劲拽,背包就四分五裂了,帆布都糟了。里面露出一只录像机,大面积烤漆已经剥落,凹处糊满了尘土。 我的心“嘭嘭嘭”地跳起来,不是害怕,是激动。 虽然还没有进入罗布泊,但我们已经在戈壁滩上行驶了数个钟头,这里早已经绝了人迹,谁把录像机掉在了这个地方? 除了录像机,背包内再没什么东西了。 录像机的取景框打开着,呈现着黑屏。鬼知道它被扔在这里几个月还是几年了,肯定不能用了。 不过,我还是小心地把它拿起来,吹着它身上的沙土,把取景框合上了。 大家陆续走过来,孟小帅问:“你拿的那是什么啊?” 我说:“废品。” 她走上前来,惊讶地说:“录像机?” 我说:“这算什么,说不定还能捡到飞机轮子呢。” 我找到了录像机开关,按了按,果然没反应。早没电了。 我说:“大家四下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 孟小帅说:“比如?” 我说:“身份证和钱包之类。” 她说:“我最喜欢寻宝啦!”然后就去沙土中搜寻了。 我补充一句:“或者尸骨。” 大家找东西,我还在捣鼓这只录像机。 浆汁儿问旁边的徐尔戈:“古代这里是什么地方?” 徐尔戈摇摇头。自从在会议室碰面之后,我发现他很少说话了。 布布说:“西域长史府吧。我瞎说的。” 浆汁儿说:“那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什么文物。” 十几分钟之后,大家一无所获。 我想起了什么,突然问衣舞:“你是不是带录像机了?” 衣舞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把手中这只录像机的电池抠出来,让她看了看:“你用的是这种电池吗?” 她摇了摇头。 我很失望,挥挥手说:“走吧,咱们继续赶路。” 大家各自回到了车上。 我把录像机带回了车里。 依然是浆汁儿驾车。 我坐在车窗旁,举着布布的望远镜看外面。 大约走出了几公里,又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说:“浆汁儿,你停一下!” 她说:“怎么了?” 我说:“我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把车停下来:“哪儿啊?” 我说:“你等着就行了。” 张回说:“我跟你去吗?” 我说:“不用。” 我下了车,听见白欣欣按了几下喇叭,我对他喊道:“等我几分钟!” 白欣欣从车窗里探出了脑袋:“长官,又怎么了?” 我没理他。 那堆黑乎乎的东西位于一处沙丘下,最初看上去,很像谁扔掉的儿童滑梯。 事后,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具死尸怎么能看成是一个滑梯呢? 也许是角度问题,也许是光线问题。 当我看清那是一具死尸的时候,全身都冷了一下。他很可能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探险者,为什么死在这里了,永远无人知晓。 我萌生了一个很不吉利的念头,假如我死了,最终的姿势会是什么样呢? 我想,一定不会这么丑,当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一定要静静地躺下来,躺成一个舒展的样子,然后,我会在心里对老天说:我准备好了,关灯吧! 接下来,太阳就像可调节亮度的灯泡一样,渐渐变暗,世界终于变成黑屏…… 假如多年之后,有人路过我的尸骨,他们不至于那么害怕。 我面前的尸骨是个男子,他靠在沙丘上,脑袋歪着,右手很别扭地搭在左边的脖子上,一条左腿朝外弯曲。他的脸部已经露出骨头,衣服也开始腐烂。不远处,丢着一只旅游鞋,一半在沙土里,一半在沙土外。 纤维腐烂需要两年,我大概推测出了他遇难的时间。 那么,我捡到的录像机很可能是他的物品。 我一步步后退,终于回到了车上。 浆汁儿问:“那是什么东西啊?” 我说:“一截烂掉的木头。” 浆汁儿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我,说:“我也要去看看。” 我说:“别耽误时间了,走。” 浆汁儿开始不讲理了:“凭什么我就不能去看?” 我低声说:“是个死尸。” 浆汁儿眨巴眨巴眼睛,终于不说话了。 车继续行驶。 进入戈壁滩之后,直到看见那具无名尸骨,我才真正感觉到了死亡的压抑气息。本来,我不想告诉大家,要不是浆汁儿太任性,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如果,录像机是那个男子的,他在临死之前录下了什么? 《女巫布莱尔》是精心编导的伪纪实,而这只录像机里的内容才是真纪实! 我又好奇又恐惧。 突然,我再次想到了衣舞。 我让浆汁儿停下车,然后拦住了白欣欣的房车。 我拿着录像机走过去,对衣舞说:“你把你的充电器拿来给我试试。” 衣舞站起身,去了车厢。 白欣欣说:“要是有限制级镜头,别忘了给我们共享下。” 我说:“我猜是恐怖片。” 衣舞从她的行李中找出充电器,递给我。 我试着往录像机里插了插,竟然插进去了! 我说:“我用一下,好吗?” 衣舞说:“你拿去用吧,我不怕。” 我看了看她,意识到她说的其实是——我不拍。我发现她个别发音说不清楚。 我快步回到我的车上,连接车上电源,录像机开始充电。 很快,我就会打开这只黑匣子了…… 第十一章:扎营 第十一章:扎营 此时,我们位于塔里木盆地最低处。 晚上8点钟,这里是美丽的黄昏。 在一个低洼避风的地方,大家停下车来,准备扎营了。 温差大,天变得很冷,风越来越大。 新疆常年刮东北风,因此,我们把5辆车摆成一排,在车辆西南方向搭帐篷。 除了衣舞有些安静,徐尔戈有些缄默,大家下了车之后,兴致都很高。四眼第一次从车上跳下来,很自觉地跑到远处,在荒漠上撒下第一泡尿,然后跑回来,乖乖地站在了号外旁边。 不管是狗狗,还是小孩,我觉得都应该更狂野一些。四眼过于乖顺了。 孟小帅拿着手机在拍照。 白欣欣似乎最兴奋,朝着远天远地吼起了黄梅戏:“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哪!……” 白欣欣那辆房车属于自行式b型房车,他改装了一下,可以睡三个人。 我说:“白欣欣,你愿意再接纳两个人吗?” 白欣欣停了唱,故作风度地笑了笑:“除了男的。” 我说:“你们,谁愿意跟他睡在房车里?” 孟小帅高高地举起手来:“我!” 我说:“一个。” 布布主动说:“让她们去吧,我睡帐篷。” 浆汁儿没表态。 我说:“衣舞,你呢?” 她有些犹豫。 白欣欣说:“衣舞,你睡房车,晚上我们看美剧。” 衣舞说:“好吧,我塞房车。”她说她睡房车。 剩下了6男2女。 我说:“搭4顶帐篷就够了。” 大家一起动手,场面看起来有点热火朝天。 很快,4顶帐篷就搭起来了,一色军绿,呈四角形,全部朝着西南。 我选定了一顶帐篷,说:“我睡这个。” 然后,我对张回说:“你跟我睡一顶帐篷。” 张回说:“好的。你帮我开下车门,我把我的挎包拿来。” 我把车钥匙给了他。 接着,我对大家说:“你们怎么睡?” 大家都没说话。 布布说:“周老大,你安排一下吧。” 我说:“好。” 张回把挎包放进了帐篷,走过来。 我说:“我和张回睡一个帐篷。张回,你现在去埋锅垒灶吧。” 他说:“嗯。”然后转身就去干活了。 接着,我看了看每个人,说:“魏早,你和帕万睡一个帐篷。” 魏早说:“没问题。” 我说:“徐尔戈和号外睡一个帐篷。浆汁儿,你跟布布睡一起。” 浆汁儿突然说:“我要跟你睡一个帐篷。”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看了看她,问了句很愚蠢的话:“为什么?” 她瞪着我说:“不行吗?” 我想了想,说:“行啊。布布,那你睡在他们哪个帐篷里吧。” 布布看着浆汁儿,很宽厚地笑了:“我一个人睡就行。其实,我喜欢安静,我女儿布丁丁回家的时候,我们都睡两个房间。” 正在挖坑的张回直起身来,说:“周老大,那我睡徐尔戈和号外那个帐篷。” 我说:“行。” 众人开始忙活晚餐。 气温下降得非常快,大家纷纷换上了厚衣服。布布甚至穿上了一件花棉袄。 晚餐是牛肉火腿,熏肠,煮白菜,下挂面。 我们喝了酒。 我拿来吉他,给大家唱歌: 在那片温带草原上,我和她相遇。她的毡房离我最近,算是遥远的邻居。我喂过她的枣红马,她缝过我的军大衣,很好的天气。我和她种族不同言语不通,我和她在一起只是默默相依,据说这样的爱情天长地久,没有悲剧。后来吧,我回到了城市,四处奔忙追名逐利,偶然想起旧日情人,如今又是谁的邻居?那片天肯定还蓝,那片草肯定还绿,可是我把浪漫丢了在何方,可是我把哭声丢在了哪里…… 唱完了,大家鼓掌。 布布问:“这么好听,谁的歌啊?” 浆汁儿抢先说:“周德东的。” 布布问:“周德东是谁?” 我说:“一个不出名的歌手。” 这时候已经10点多钟了,天彻底黑下来,我们亮起了车灯。 大家吃饱喝足,把垃圾埋进沙子下,各自回帐篷休息。 营地很快安静下来。 荒漠第一夜,别看大家又喝酒又唱歌,我却清楚,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坠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那是解不开的死亡威胁。 我和浆汁儿的帐篷挨着房车,对面是魏早和帕万。 我旁边是布布的帐篷,她对面是徐尔戈、号外和张回。 这种军用帐篷就像小房子,可以睡下10个人,就算三个人睡在里面都是奢侈的。之所以买这种帐篷,只是因为它牢固,不会被荒漠大风吹倒。 我们在营地西南大约100米的下风口,搭建了公共厕所。 走进帐篷后,我和浆汁儿各睡一头,睡袋与睡袋相距3米。 她把绣着小红花的黑色挎包放在旁边,在睡袋上坐下来。风推动着帐篷,“呼嗒呼嗒”响。 浆汁儿说:“你辜负过多少女孩啊?” 我把吉他放在睡袋旁,看了看她说:“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了?” 浆汁儿说:“你自己唱的啊。” 我说:“其实我的情感经历挺单纯的,遇到我老婆,结婚,然后离婚。” 浆汁儿说:“男人的鬼话。” 我说:“你不信就算了。” 她说:“你有那么多女粉丝,肯定不乏胸大无脑的。” 我说:“女粉丝的那种喜欢只在精神层面,不真实。” 浆汁儿说:“你老婆是你的粉丝吗?” 我想了想说:“曾经是。” 浆汁儿说:“她也不真实?” 我说:“我们在现实中见面了,相爱了,她由粉丝变成了老婆。” 浆汁儿说:“你讲讲你和粉丝的故事吧。” 我说:“嗯,前不久,我遇到一个大叔控,结果大叔被控……” 浆汁儿专注起来:“被控?我喜欢听!” 我说:“她18岁,东北的,天天给我写私信。有一天,她突然说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我,要我娶她,如果我不答应她就自杀……” 浆汁儿说:“脑子有问题。你报警啊?” 我说:“我想过,报警的话,似乎是最负责任的办法,其实最不负责任——她没有爬到高压电线塔上,警察去了做什么?只要警察一离开,她该自杀还是会自杀。” 浆汁儿说:“那你怎么办的?” 我说:“我去东北和她见了一面。” 浆汁儿说:“然后呢?” 我说:“我和她聊了几个钟头,她不再坚持了。” 浆汁儿说:“这么说来,你挺善良啊。” 我笑了笑,说:“我把这次成功理解为‘见光死’。” 浆汁儿说:“还有吗?” 我说:“什么?” 浆汁儿说:“你和粉丝的故事。” 我说:“没有了。” 浆汁儿说:“我给你讲一个?” 我说:“你的爱情故事?” 浆汁儿说:“不,你和粉丝的故事。” 我说:“你对我这么了解?” 浆汁儿说:“故事的女主人公叫甜xxxxx。” 我说:“噢,我写过这个故事,名字叫《包裹》。很多读者曾经问我,是不是真事儿……” 浆汁儿说:“我知道是真事儿。” 我说:“你怎么知道?” 浆汁儿说:“你写得太真实了,假的编不了那么像。” 我说:“对头。” 我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在琢磨她。 在这个团队里,只有她了解我的根底。为什么她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为什么她要跟我睡一顶帐篷?为什么她提起了那篇叫《包裹》的故事? 外面的风更大了,紧绷绷的帐篷壁布朝里鼓出了肚子。 我说:“我出去看看,你睡吧。” 浆汁儿说:“你去看什么?” 我说:“巡夜。” 她说:“我知道你是不想提甜xxxxx。去吧。” 我走出帐篷之后,浆汁儿关掉了应急灯。 车灯关了,灶火灭了,所有帐篷都黑着。 我看了看布布对面的那顶帐篷,无声无息。看来,徐尔戈、号外和张回都睡了,四眼真安静,在这个陌生的戈壁滩里竟然一声不吭。 在这片无垠的荒漠上,人类的灯是渺小的,暂时的,不可靠的,相比之下,黑夜势不可挡,吞没一切。 旁边有一个小山,我爬到了最高处。 小山是无数碎石堆成的,一踩就下陷。风太大,我有些站不稳,摸索着坐下来,从夹克里掏出了那只录像机…… 第十二章:另一个团队 第十二章:另一个团队 录像机打开了,里面总共有8个视频文件。 我的心跳加快了。 我打开了第一个视频文件—— 遗憾的是,画面上没有显示日期,无法判断是哪年拍的。看旁边房子的牌匾,应该是若羌县。 这只录像机之所以拿在我的手里,那就说明,视频中的人很可能已经遇难了,却不为人知。 大清早,一个女的,二十六七岁吧,长相一般,她对着镜头挥挥手,说:“出发喽!” 一个光头男子站在她旁边,大概30岁的样子,长得异常高大,他也朝镜头挥了挥手。 另一个男子正在朝车上放东西,只有一个背影。 我不确定,他们两个哪个是我见到的那具尸体。 我也不确定拿录像机的人是男是女。 录像机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对准了那个背对镜头的男子,这时候我听见拿录像机的人说话了:“大物(音),说句话。” 说话的人是男性。 那个叫大物的男子回过头,稍微年轻些,他的笑容有些憨,声音也有些憨:“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了,走起!” 录像机上车,画面乱晃,车座,档位,工具箱……接着视频就没了。 我又打开了第二个视频。 他们已经来到了戈壁滩上,车在颠簸,窗上蒙着尘土,录像机拍摄着沿途光秃秃的景色。 我很想听到车里人说话,也许他们会提到日期。 他们却缄默着,只有震耳的汽车引擎声。看来,他们已经很疲惫了。 终于,开车的人说话了:“李桦(音),你睡会儿吧,这里没什么好拍的,见到雅丹再拍。” 噢,拍录像的人叫李桦。 李桦把镜头对准了开车的人,正是那个光头男子,他见李桦拍他,转过脸来看了看,继续全神贯注地开车。这个人长得有点凶。 镜头继续转向车窗外。 我快进,一直是连绵不断的戈壁滩。视频终于没了。 我判断,车里只有李桦和那个光头男子,而大物和另外那个女的在另一辆车里。 我打开了第三个视频。 他们果然遇见了雅丹群。 雅丹是维吾尔族语,意思是“险峻的土台”。这些土台是大漠狂风雕塑出来的,有的椭园形,有的长条状,矮的几米,高的几十米,它们被雕刻出各种形状,绵延不断,看上去就像古代城堡,因此俗称“魔鬼城”,气势慑人,非常壮观。 那个女的攀上去了。 镜头远远地拍着她。视频中响着风的呼哨。 我听见那个大物憨憨的声音:“米豆(音),你小心点儿!” 女的叫米豆。 米豆停在几米高的地方,不敢继续爬了,回过身来喊道:“桦子(音),近点儿拍啊!” 李桦就慢慢走近了她。 光头男子叫他李桦,米豆叫他桦子,可以判断,这四个人在生活中认识,结伴来的。至少米豆和李桦很熟。 李桦把录像机递给旁边的人:“你拍,我也上去看看!” 旁边的人不知道是大物还是光头男子,他把录像机接过去,继续拍。我看到李桦的背影从镜头一侧跑了出去,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他爬上一座土台,在十几米高的地方停下,转过脸来,头发被吹得根根朝后飞,他张开双臂呼喊起来:“罗布泊,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 那是公元前47年凯撒大帝的经典之语。 很快,两个人小心地爬下来,视频结束。 我打开了第四个视频。 画面中出现了茫茫盐壳之地,镜头转过来,我看到沙土和碎石中立着一块碑,上面写着“余纯顺之墓1952—1996”,上方刻着余纯顺的头像。墓碑下摆着一些花圈,在大风中抖动。 余纯顺的墓碑离罗布泊湖心只有几十公里了。 他们已经到达罗布泊腹地。 米豆和大物走到墓碑前,敬上一瓶矿泉水,然后低头默哀。 除了风声,没人说话。 十几分钟之后,大家上车继续前行。视频结束。 我打开了第五个视频。 他们到达湖心了,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上面写着“罗布泊湖心”。不过,没人欢呼雀跃,四个人似乎很平静。 除了李桦,其他几个人互相拍照。 在这个视频中,我依然没听到有人叫出那个光头男子的名字。 我打开了第六个视频。 一望无垠的戈壁滩,录像机在默默地拍摄。 拿录像机的人坐在后座上,叫大物的人在开车,那个光头男子坐在副驾位子上。 突然,大物说:“警察会不会查出来啊!”看起来,这个人有点老实。 光头男子说:“绝对没问题,这种地方鬼都不来,主要是统一口径,米豆,你记住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看到了录像机,立即说:“赶快关掉!” 视频就没了。 看来,当时拿录像机的人是米豆,而李桦不在车上。 听他们的对话,很可能三个人把李桦害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 三个人把一个人带到罗布泊,然后把他杀死——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不像是仇杀和情杀,也许,他们是生意合伙人…… 我赶紧打开了第七个视频。 四周是板结的盐壳,一片灰茫茫。 拿录像机的人坐在副驾位子上。 光头男子又回到了驾驶位子上,听声音,大物在后座。 几个人都不说话。 高高低低的盐壳,毫无变化,镜头持续了七八分钟。 光头男子突然说:“我们好像迷路了……” 米豆显然一惊,录像机就移到了脚下。 接着,只剩下了画外音。 米豆说:“你别吓唬我们啊。” 光头男子说:“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米豆说:“在哪儿?” 光头男子说:“右侧,右侧!” 接着,车停了下来,传来开车门的声音,下车的声音,听见那个光头男子喊道:“看看,这不是你昨天扔掉的鞋子吗!” 米豆绝望地说:“完了。” 接着,录像机就被关掉了。 我打开了第八个视频。 录像者并不在车里,他(她)好像在地上坐着,地貌变成了无边的戈壁滩。 没看到另外几个人在镜头里出现,除了风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因此,也不知道是谁拿着录像机。 录像者就那么默默地拍着,长达十多分钟。 我一直看着枯燥的盐壳地,耐心等待出现人声,好判断他们究竟是几个人,什么处境。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很好。 录像者始终静默,慢慢移动着镜头。 突然,镜头里对准了一个方向,不动了。录像的人迅速拉近镜头,荒漠上竟然出现了一个车队,小得就像火柴盒,而且正朝相反方向驶去。 第一辆是绿色的切诺基。 第二辆是黑色的三菱帕杰罗。 第三辆是粉色的悍马。 第四辆是天蓝色的房车。 第五辆是白色的路虎卫士。 那是我们的车队! 录像的人手忙脚乱地关掉了录像机…… 现在,这只录像机拿在我的手里,我呆住了。 这时候,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猛一回头,黑暗中站着张回。 第十三章:edge 第十三章:edge 我立即盯住了张回的手。 夜色黑糊糊的,我感觉他夹克的袖子有点长,看不到他的两只手。 我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1980年,科学家彭加木怎么失踪的?他只是出去找水,再也没回来。 2001年,寻找钾矿的王姓队员怎么失踪的?当时,另一辆卡车没跟上来,貌似半路抛锚了,他沿着来路回去寻找,从此就没了消息。 2009年,那个维族司机卡斯木怎么失踪的?他只是一个人离开大家,到附近转了转,却一去不返…… 如果,张回突然亮出刀子,把我捅死,随便埋在沙子中,那么我也就失踪了。 在人类聚居的任何地方,凶手杀了人,尸体就无法处理,不管藏在哪儿,早晚会被发现。戈壁滩却不一样,随处可见无名的尸骨,没人查。 并且,不管城市还是乡村,如果一个人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公安肯定立案侦查,抓不到凶手不会结案。 可是,此处是浩瀚的无人区,失踪一个人很平常,就算派直升机营救,看不到人影,也就返回去了…… 我低声问:“你怎么还没睡?” 他说:“有点兴奋,睡不着,我想和你说点心里话儿……” 我低低地说:“你说。”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说:“别看我当了警察,其实,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甚至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我一直在寻找机会,锻炼自己的胆量和勇气。” 我没说话。 他接着说:“读初中的时候,我就听说过罗布泊,又害怕,又向往……周老大,我知道你不信任我,现在,我来找你当面交流,说出这些心里话,其实已经是我的进步了。” 我还是不说话。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之所以不信任我,就是因为我没有身份证。周老大,我们来的是无人区,又不是来看阅兵。身份证只是我们作为社会人的一个证明,而对于罗布泊,我们只是11个活物而已。” 天太黑了。 我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我冷不丁说道:“去睡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他愣了愣,说:“……好。” 我没动。 他跟我对峙了一会儿,先退下小山,朝帐篷走了。 我这才迈步。 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说:“周老大,我的挎包还在你的帐篷里呢。” 我说:“浆汁儿睡了,明早再来拿吧。” 他说:“那……明早我再来拿吧。” 我看着他钻进了帐篷,这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浆汁儿果然已经睡了。 我摸黑把门帘上的金属栓插上,然后小心地绕过我的吉他,也钻进了睡袋。 我睡不着,在狼哭鬼嚎的风声中,回想刚才的录像。 自打一开始,那四个人的气氛就有些沉闷,没有冒险者的紧张和激动。到达了罗布泊的湖心之后,他们仍然很平静,好像他们来到罗布泊,就是为了完成某件事…… 分析了半天,毫无头绪。 接着,我开始琢磨张回的每句话。 他似乎很真诚。 如果,他真是一个冒牌的警察,那么此人的心机深不可测。他在监狱里与警察打了多年交道,具有极强的伪装能力,而我不是警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想着想着,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我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惊醒:“啪!——” 不,是两声。 第一声把我惊醒了,接着我又听到一声:“啪!——” 这声音就在我耳边。 我慌乱地爬起来,摸到应急灯,打开了。 浆汁儿醒了,她缩在睡袋中,只露出一张圆乎乎的脸,像个婴儿:“怎么了!” 我朝吉他看去——断了两根弦。 弹吉他的人都知道,吉他六根弦,分别是:e弦,a弦,d弦,g弦,b弦,e弦。 断的是a弦和b弦。 这是我此行遇到的又一件怪事儿。 我说:“吉他弦断了,对不起……” 她嘟囔了一句:“我以为它只会制造音乐,没想到还会制造噪音!”然后就翻过身去,继续睡了。 我把应急灯关掉,帐篷里又陷入了黑暗中。 我仔细听着浆汁儿的鼻息,她没有任何声音,我无法判断她有没有睡着。 我的吉他跟随我十几年了,从来没有断过弦。而这六根弦都是出发之前新换的,怎么会突然断了呢? 而且,如果断一根弦,那是偶然,偏偏在进入罗布泊之前的这一夜,几乎在同一时间,接连断了两根弦!这怎么都无法理解。 我不愿多想了,闭上眼睛,想赶紧睡着。 风一刻不停,呼呼山响,我真怕它把整个帐篷掀到半空去,就像《飞屋环游记》那样。 这一夜,我睡得极其不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冷不丁再次醒过来。 四周一片黑暗。 那几顶帐篷内都平安无事吗?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斜对面,那是徐尔戈、号外、张回睡的帐篷。 满耳朵都是大风的声音。 听着听着,我忽然感觉风声中隐藏着另一种声音,很细弱。 风声这么大,我怎么听到了如此细弱的声音?我马上意识到,这个细弱的声音就在我面前! 那是浆汁儿的呼吸声。 接着,我影影绰绰看到了一个黑影,端坐在我对面,离我顶多一尺远。 我打了个冷颤:“浆汁儿……” 那个黑影似乎在轻轻后退,终于隐没在了黑暗中。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看花眼了。一个人置身黑暗中,往往想象什么就会隐隐约约看到什么,其实那完全是错觉。 如果是浆汁儿,深更半夜她为什么从睡袋里爬出来,坐在黑暗中凝视我? 她想和我**? 就算我再自作多情,也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我把身体转向她,努力瞪大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我的思维慢慢又回到了那把吉他身上,是不是上天在暗示我什么呢? 莫名其妙断了两根弦…… 剩下四根弦…… e弦,d弦,g弦,e弦…… e,d,g,e…… 四个字母。 四个字母! 在英文中,edge是锋利的刀刃! 我陡然想起来,张回的挎包落在了我的帐篷里,说不定里面藏着一把杀猪刀。 我从睡袋里轻轻爬出来,四处摸了摸,终于摸到了他的挎包,很沉。我把手伸进去,摸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在挎包的最下面,我真的摸到了一把刀,非常锋利,差点割到我的手! 他带着短刀! 在库尔勒,我提议购买刀具的时候,他并没有提起他的刀。 一名警察外出可能带着枪,带着手铐,但不可能带着刀! 他究竟是谁? 我把手慢慢缩回来,忽然感觉不对头,我在挎包外摸到了一丛毛茸茸的东西,那是绣上去的花。 我错了,这是浆汁儿的挎包! 第十四章:意外发现 第十四章:意外发现 浆汁儿一直挎包不离身,里面竟然装着凶器。 我开始琢磨这个团队,这次穿越,感觉到了某种藏不住的杀气。 就是说,我正和一个携带凶器的女孩,同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她知道我的根底,我不知道她的根底。 我再没有睡着。 天渐渐亮了,风停了。 浆汁儿动了几下,爬起来。我闭上了眼睛。 那把公共的刀,放在房车里,今天夜里,我要把它拿来藏在睡袋里。 浆汁儿出去洗漱了,我听见,她背上了她的挎包。 我听见大家陆续起来了。 等浆汁儿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钻出了睡袋。 我说:“浆汁儿,我问你一件事儿,行吗?” 她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婉转了?” 我说:“你……怎么总背着你的挎包?” 她说:“牙具都在里头啊。” 我说:“你可以把牙具拿出来。” 她说:“大叔,你太关心我的挎包了。这里面装着我的钱包,我的身份证,我必须看护好。” 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我从小学二年级就没人接送我了,那时候,我天天把家里的钥匙挂在脖子上。”然后,她举起挎包晃了晃:“就像这样。” 我突然说:“你的挎包里装着一把刀。” 她愣了一下,盯住了我:“你翻我的东西?” 我说:“我不信任张回,我以为那是张回的挎包。” 她审视了我一会儿,终于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萍水相逢,我一个女孩子,难道不该小心点吗?” 我点了点头,说:“理解。”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理不理解都没关系。”说完,她就出去了。 我把视线转向了我的吉他。 难道,她带着那把刀真的仅仅是出于自我防护,对我没有任何威胁吗? 那么,冥冥之中的那个灵物为什么不通过吉他提醒我,她的挎包里装着卫生巾? 我走出了帐篷。 张回跑过来:“周老大,我拿我的挎包。” 我说:“好的。” 朝阳在地平线上蓬勃升起,那是和外面世界唯一共同的东西。 四眼跑过来,扑到我的身上,一顿乱舔,它应该是在跟我打招呼。我一下感到它很亲切。 你可以觉得任何一个人可疑,但是你绝不会去怀疑一条狗。 一夜过后,白欣欣和孟小帅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两个人一边张罗早餐,一边放肆地说笑。徐尔戈似乎有些看不惯,他偶尔就冷冷地朝他们看一眼。 浆汁儿跑过去帮忙。 布布在活动筋骨。 魏早在检查车辆。 帕万一直很不合群,他蹲在那个小山下抽烟。他才20岁,抽烟竟然这么凶。 衣舞在眺望朝阳。 号外在帐篷里捣鼓他的电台,我听到杂乱的调频声音。 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牛奶玉米片,然后拔掉帐篷和厕所,继续赶路。 我开车,张回坐在我旁边,浆汁儿坐在后座上。 天气很好,只是旅途越来越单调,除了吃力的引擎声,就是漫天的沙尘。 我的车上有两把刀,一把藏在浆汁儿的挎包里,一把不知道藏在谁的胸腔里。 张回说:“周老大,你昨夜睡得好吗?” 我朝头顶的反光镜看了一眼,浆汁儿正看着我,眼睛那么亮。 我说:“挺好的啊。” 张回说:“我没怎么睡着。” 我转头看了看他:“为什么?” 他说:“徐尔戈整夜都在说梦话。” 我说:“要不今天晚上你睡在魏早和帕万的那个帐篷里。” 他说:“不用。” 静默。过了一会儿,张回又说:“徐尔戈说的梦话可清晰了,听起来特别瘆人。” 我笑道:“他是播音员。” 张回说:“幸好号外不说梦话。”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张回:“徐尔戈说什么了?” 张回说:“他哭,哭得很伤心,好像提到了孟小帅的名字,然后反反复复就说一句话——我换个人也不行吗?我换个人也不行吗?……” 浆汁儿捶了他一下:“你想吓死我啊!” 张回说:“你想想,我和他挨着睡啊,要是深更半夜一个人对着你的耳朵不停叨咕这句话,你会怎么样?” 浆汁儿说:“我会踹醒他。” 张回说:“今天晚上要是他再说梦话,我真的踹醒他。” 我觉得,张回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将近中午了,四面八方依然是光秃秃的戈壁滩。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那只录像机,我不希望他们担惊受怕。 走出罗布泊之后,我会把它交给警方。 走着走着,我用对讲机呼叫魏早,他和向导走在最前面。我说:“魏早,你跟那个帕万比划比划,问问他,我们的方向正确吗?别跑进塔克拉玛干沙漠去!” 魏早说:“周老大,放心吧,他的表情很肯定。” 又走出了大约半个钟头,白欣欣呼叫我,他说他的车出问题了。 我回头看,白欣欣的房车已经不见踪影了。那房车天蓝色,在沙子中很显眼,但是只要离得太远,很容易和天的蓝色混为一体。 前面的四辆车立刻掉头,沿着辙印寻找白欣欣。 这是我们穿越罗布泊第一次车辆出问题。 我们在几公里之外找到了白欣欣的房车,他的左前轮陷入了沙土中,他希望自己爬出来,却导致越陷越深,一半轮子被沙土吃掉了。他蹲在沙土上,骂骂咧咧。 魏早拿来工兵铲挖开沙土,在那只轮子下塞进木板,然后大家一起推。 衣舞确实是个书呆子,她坐在车上竟然没下来,只是居高临下地傻看。 那只左前轮原地转动,刨出更深的沙子,房车车身微微左转,死活爬不出来。 大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推的是白欣欣的床铺、沙发、燃气灶、电视机、vcd、微波炉、冰箱、淋浴器…… 还是不行。 魏早叫停了,他从他的车里拿来钢丝绳,一端系在房车上,一端系在他的绿色切诺基上。 房车终于被拽出来。 布布帮魏早收起钢丝绳,魏早朝房车驾驶室白了一眼,嘀咕道:“这女孩有病?” 他在说衣舞。 我说:“别计较她,我估计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儿。” 衣舞也许感觉到了我们在说她,她朝我看过来。 我问大家:“香梨放在哪儿了?” 布布说:“我车上有一箱。” 我说:“每人分一只吧。” 布布说:“我去拿。” 我说:“我去吧。” 布布的黑色三菱帕杰罗停在不远处,我跑过去,掀起后盖,找到了那箱库尔勒香梨,我搬动它的时候,牵起了下面的毯子。 我低头看了看,毯子下盖着一块重重的石头,纯黑色,长方形,顶端半圆,雕刻着古香古色的龙凤图案。中间是凹进去的平面,十分光滑。 毫无疑问,这是一块无字的墓碑! 我迷惑了。千里迢迢,布布为什么拉着一块至少100公斤的墓碑呢? 第十五章:包裹Ⅰ 第十五章:包裹1 我没有声张,把毯子盖上了。 大家吃完香梨,各自回到了车上。 浆汁儿要开,我就坐到了后座上。 浆汁儿提到过我写的一个故事——《包裹》。我总觉得她和那个故事有着某种诡秘的联系。 在进入罗布泊之前,我来讲讲这个故事,我的亲身经历。 也许是职业的缘故,在我的生活中,总是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最早上网,在天涯的“莲蓬鬼话”跟读者玩儿,后来经常在百度周德东贴吧跟读者玩儿,再后来换了地方,经常在新浪微博(http://weibo/me )跟读者玩儿了。 我三个微博显示的粉丝数字为700多万,但我知道远远没有那么多,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在这些真真假假的粉丝中,有一个女孩,她肯定不是僵尸粉,她的微博名字是五个字,出于隐私考虑,我只能告诉你她第一个字是“甜”。 甜xxxx跟其他读者有个不同之处,那就是她从来不在微博下评论,她只给我写私信。 她前前后后给我写了几百封私信。 现在我说说她写的第一封私信。 那天,我在杭州出差。 晚上,我写了条微博:各位卿,我住在西溪国家湿地公园的一家酒店内,这个地方很漂亮,可惜我没带相机…… 很多读者留言,纷纷说:老大,你可以用手机拍啊! 我回复道:抱歉,我的手机档次低,上不了网。 很多读者写来私信。 有一封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正是甜xxxx写来的。 她说:哥哥,你的手机上不了网?我好心疼!我要给你买个ipho e!我想问你,喜欢ipho e4还是ipho e5? 我回道:从小到大,我只给女孩买东西了,这是我的原则。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她:哥哥,我一定要给你买,请给我这个机会! 我:不提这事了,不可能。再次感谢。 几个钟头之后,她又写来了私信:有个好消息:ipho e4s出来了!我朋友近期去**,看你想要内地的还是港行的? 我: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我真的不要,不想要,也不能要!你非要坚持,我就自己买去了。 她:摩羯座女生给自己喜欢和敬重的人送礼物是最大的快乐和幸福!跪求跪求跪求哥哥赐予我这个享受快乐和幸福的权利! 这样的短信来来往往十几封,说了很多车轱辘话,不再详细描述。总之,从始至终,她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权利。 我开始为难了。 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只要你让人为难了,就是一种不礼貌。我却不能怪罪她,她无非是想送给我一个礼物而已。 实在无可奈何,最后,我对她说:手机坚决不可以。这样,你不是想送我礼物吗?你给我买个笔记本吧,选个漂亮的,别致的,因为我女儿美兮喜欢。先谢谢你了。 我怕她把笔记本误解成电脑,又改成了“日记本”。 不管到了哪个城市,我都会去文具店或者工艺店转转,见到与众不同的笔记本,一定给美兮买下来。她每年都会得到很多本子,没一本相同,带回法国去使用。 甜xxxx欣然同意了。 我松了口气,同时把季风的住址发给了她。 她一看不是我本人的住址,立即写私信说:哥哥,请把你本人的地址发给我,我的包裹必须由你亲自拆封,非常重要! 我说:助理会把包裹原封不动地交给我的,不用担心。 她:我不要她的,也不要别人代转!希望你理解!我以我母亲的在天之灵和我的生命发誓——你给我的任何私人信息我都会终生保密,一直陪我走进坟墓!!! 我的心里又一次不舒服了。 在生活中,我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与人联系只用手机,我不愿意接听电话的时候就关了。没人知道我家的座机电话号,它几乎被废弃了。另外,所有熟悉我的人,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家的住址。快递都寄给季风,她转交我。只要发过一次快递,对方就会得到我的住址,那么,这辈子他随时都能找到我。 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只是想要一个安静空间,没有任何人叨扰。现在,这个甜xxxx却逼着我索要这个“安静空间”的具体地址。 住址无疑是隐私。我有权利保卫它。 可是,甜xxxx私信中的几个字却令我触目惊心,那就是——我母亲的在天之灵。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能怎么办?她再次让我为难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她,干脆不回复,拖了一天。 第二天,她又写来了私信:哥哥,你还在犹豫吗?我已经等了你一整天!我怀着一颗激动又虔诚的心奔走于大街小巷,不辞辛劳地为你挑选礼物,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和喜悦,却得不到你最基本的信任,好委屈…… 我一咬牙,把电话和地址发给了她。 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倒霉的开端。 很快,我就收到了她的私信:谢谢哥哥,我感动得哭了……就让岁月和行动来证明我说的一切吧……礼物我明天下午寄出…… 我忽然想到,她寄来的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日记本!但是,地址已经给了她,接下来的事我已经控制不了了。 果然,一周之后,我接到了一个包裹单,要去邮局领取。 我带着身份证来到小街邮电局,经过层层手续,最后,工作人员打开门,拎出了一个大约10斤重的包裹。 我把这只纸箱子放到车上,拉回了家。 她在微博上又写来了私信:哥哥,收到箱子之后,你要在正上方剪开,不要弄坏了里面的物品哟。最上面有一封淡蓝色的纸信,你要按照信中的物品清单一一对照…… 我小心地打开了纸箱子,果然看到了那封淡蓝色的纸信。 她寄来了很多东西:一部最新出产的黑色ipho e4s手机,外接电源。一盒都匀毛尖茶。一大包当地土特产礼盒。五只密码日记本。一个在当地某著名寺庙开过光的玉观音和玉葫芦…… 你会觉得,收到一个女读者这么多精心挑选的礼物,我应该很幸福,跟恐怖没有半毛钱关系。事情不是这样的,慢慢你就知道了。 我是个男人,从少年时代起(虽然那时候很穷),只要和女孩在一起,一定是我给对方买礼物。 长大之后,我和读者的关系也是这样,新书出来,出版方搞活动,只要我到现场,一定是向读者签赠,而不是签售。 现在,我收到了一个女读者寄来的礼物,我觉得我不能只通过私信致谢了,应该给她打个电话。 电话还没打呢,我就收到了她三封私信,她在其中一封私信里说:哥哥,我给你买的手机你一定要自己用,我希望以后哥哥发微博的时候显示是来自ipho e4s客户端! 老实说,我并不想用这部手机。 我是个男人,我只用自己买的手机,虽然它很便宜,就像我喜欢抽大前门一样,2.5元一包,民工都不抽它了,那却是我的风格。 但是你听出来了,她在提示我——必须用她给我买的这部手机,没有选择。 另外两封私信都是网址,指导我如何使用这部手机。 我把电话拨了过去。 刚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 我说:“喂,你好。” 过了半天,对方才说话:“你是……哥哥?” 我说:“是我。你真名叫什么?” 她轻轻地说:“你就叫我小甜吧。” 我说:“小甜,嗯,谢谢你给我买了这么多礼物。我发现每个人都有一颗孩子心,我也一样,收到这些礼物之后,我特别开心。我已经把那包食物打开了,牛肉很辣,很好吃。” 听得出来,她非常开心,不过她的话不多:“哇,哥哥……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聊了几句之后,她说:“哥哥,你有没有看我给你发过去的那些网址?一定要认真阅读啊。” 我实话实说:“我没看。” 她低声说:“哥哥,为什么?” 我说:“小甜,你的心意我领了,你的礼物我收了,剩下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吗?” 她迟疑了一下,又说:“可是哥哥,这部手机你一定要自己用啊……” 我突然不懂事起来:“我要是告诉你,我只喜欢我原来的手机呢?” 她马上难过起来:“那我会非常不开心,哥哥……” 我说:“小甜,我现在把你当妹妹,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不会在送给一个人礼物之后,提出任何要求。比如我刚给我姐姐寄了一条项链,她给我打电话,说,收到了,很漂亮。我说,你喜欢就好。我不会叮嘱她,应该在什么场合戴,不应该在什么场合戴;穿什么衣服能戴,穿什么衣服不能戴。” 她想了想,说:“嗯……哥哥,你别批评我了,我不说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自己用……” 我说:“好了,再次谢谢你,拜拜。” 很快,她又在微博上发来了私信,说:跟哥哥通话真开心!刚才忘了说,哥哥的声音真好听!请原谅我这个爱操心的劳碌命,我还是要请求、恳求、跪求哥哥能亲自用上我花费了最多心血的ipho e4s,不然我会哭死的……晚安! 从此,我很少和这个甜xxxx联系了。我没有用那部ipho e4s,它一直放在我的书柜里。 几天之后,我又收到了她一封私信,她说:哥哥,你没有用我给你的ipho e4s……我哭了。 我愣了一下,她怎么知道的?难道她悄悄来过兰城,来过我家小区,跟踪观察过我?还是因为我从来没用手机发过微博? 她在第二封私信里发来了一张图片,那是两天前拍的,某网站搞了个活动,我去当嘉宾,当时我坐在一个角落打电话,被工作人员拍了现场花絮,在网站发了出来,不知道怎么被她搜到了。 是的,我用的还是我那部上不了网的手机。 我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她在改变我的生活。虽然手机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物件,用哪部都一样,但是,我最不喜欢被人控制。 我不想再给这个女孩回复了。 又一想,她的性格有问题,我的性格也有问题。既然她希望你用她买的手机,你就用呗! 最后我给她回复了:好吧,我从明天开始用你给我买的手机。谢谢谢谢谢谢。 她马上又写来了几封私信,看得出来,她高兴得不得了。她讲起了她的生活,我能感觉到,她从小到大很内向,几乎不怎么和外界打交道。她的性格单纯、善良、执着,她信奉佛缘,她希望全世界每个人都快乐。 挺好的。 她问我喜欢什么? 我本能地想说,喜欢女人。忽然生出一种噩梦般的恐惧——如果我说喜欢女人,她不会寄来一个女人吧?虽然荒诞,但是这个想法提醒了我,千万不能再说喜欢什么了,不然她肯定会买来寄给我。 我说:我喜欢水。在南方的山里,躺在一条河边,听流淌了亿万斯年的水声,那是最大的享受。 嗯,她总不可能给我寄一条河来。 她回私信说:哥哥是个情种,肯定喜欢水。女人就是水做的。 瞧,她把水和女人扯上了关系,我没有再给她回私信。 又过了几天,物业公司打电话通知我:有我一张包裹单。 我一下敏感起来,除了她,甜xxxx,没人知道我的住址。难道又是她? 我匆匆去了物业公司,拿到了包裹单,果然是从凯里寄来的…… 第十六章:戈壁滩最后的午饭 第十六章:戈壁滩最后的午饭 我们继续朝着罗布泊进发。 天一点点阴了。 这种地方不可能下雨,乌云蔽日,似乎只为了让我们迷失方向。 我确实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下午两点多钟,我们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山影。 看来帕万的指引没问题,那应该就是鬼背山了。 可是,我举着望远镜朝两旁眺望,并没有看到盐壳地貌。 罗布泊在哪儿? 难道它又一次在地球上消失了? 我用对讲机呼叫,大家停车吃饭。 午饭很简易,每个人泡了一包方便面。 吃完饭,孟小帅又开始拍照了,白欣欣帮她拍。模特就是模特,孟小帅那修长的身体摆出各种造型,确实迷人。 大家原地休息的时候,我一个人朝前探了探路。 无数的传闻,让我分外警惕,走出一段路就回头看看,确定车队还在我的视野中,才继续朝前走。我真怕走着走着就走丢了。 跨上一个高坡,我目瞪口呆——真正的罗布泊就在眼前! 板结的盐壳无边无际,一片灰茫茫,就像大海一样起伏着,卷起层层浪涛,却突然之间就凝固了,呈现着某种远古的死寂。 它是一片已经死去的海,虽然纹丝不动,却呈现着巨大的动感。 我回过头去,大声呼喊着:“罗布泊!——我看到罗布泊了!——” 其他成员隐约听到了我的呼喊,全部站起身,朝我望过来。 我一路狂奔,中间还滑了一跤,不知道是硌在石子上了,还是硌在断裂的贝壳上了,右膝盖生疼。我回到他们跟前,激动地说:“到了!到了!” 大家顿时欢呼起来。 接着,我们纷纷爬到车上,一辆接一辆地朝前冲去。 车队渐渐接近罗布泊了。 魏早的绿色切诺基率先爬上了大坡。 接着,布布的黑色三菱帕杰罗、孟小帅的粉色悍马跟着爬了上去……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号外的声音:“周老大,四眼有些反——反常!……” 我说:“它怎么了?” 号外说:“它好像突——突然吃错药了,疯了一样挠——挠车门,我现在正抱着它呢!” 孟小帅毕竟是个女孩子,她把车保养得很好,进入戈壁滩之前,车身几乎一尘不染,车内飘着一股香水的味道——现在不知道被四眼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我说:“车窗一直封闭着,它可能想透风。再看看,不行的话,你和它坐到我的车上来。” 号外说:“好……” 我养了条拉布拉多,名叫小鸡蛋。 我深深知道,狗这种动物太神奇了。 小鸡蛋平时从来不叫,对人非常友好,只要家里来了陌生人,它肯定又扑又舔,踢都踢不走,它必须表达完它的热情,才去角落里趴下。 但是,哪怕凌晨三四点钟,只要有人从窗外走过,不管脚步多轻,它肯定警觉地跳起来,冲着窗外那双脚步狂吠,几乎整个楼都听得见。 它的听觉和嗅觉太灵敏了,哪怕在睡梦中。 可以说,它永远是醒着的。 2010年,我在河北省主持一档午夜电视节目。 我带去了三个助手,加上小鸡蛋,我们住在同一套公寓里。 每次我们工作结束回到公寓,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小鸡蛋都会来到门口,兴奋地挠门,迎接我们。不管它待在哪个房间里,它都能听到我们的声音,闻到我们的气味。 我们那栋公寓总共8层,我们住在4层。我就想,那个楼梯每天上上下下的人络绎不绝,难道每次有人经过,它都会跑到门口等吗?多累啊。 有一段时间,我录完了几天的节目,闲在家里,三个助手在电视台剪片子。 小鸡蛋和我在家。它静静地趴在地上,打瞌睡。 楼梯上偶尔有人“咚咚咚”经过,它理都不理。 傍晚的时候,小鸡蛋一下就爬起来,跑到了门口,低下脑袋听什么。这时候,我才隐约听见有人在爬楼。 小鸡蛋开始急切地挠门。 那双脚步走到4层,在我们的门口停下来,掏出钥匙开门了。 原来,我一个女助手回来了。 实际上,小鸡蛋在兰城的时候,对她并不熟悉,只是这次出来录制电视节目,它才跟她认识。 我顿时明白了,小鸡蛋完全能分辨出来,走在楼梯上的人是不是我们四个人。 还有一天,下午3点多钟,我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看书。 小鸡蛋突然警惕地竖起了耳朵,然后快步跑到门口,开始使劲嗅,听,这个举动告诉我,门外有人,不是经过,而是站在我家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始终很寂静。 我觉得小鸡蛋在发神经。 没想到,大约3分钟之后,我听见门被敲响了,接着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快递。” 我不知道,这个快递员在门口无声无息3分钟,到底在干什么。 …… 孟小帅的悍马停了下来。 我也停了车。 号外用对讲机对我说:“周老大,它越来越反常,我带它上——上你的车吧!” 我说:“好!” 这时候,我看见悍马的车门打开了,四眼像闪电一样跳下来,就像在躲避恶魔,一边惊恐地狂叫,一边朝着我们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十七章:包裹Ⅱ 第十七章:包裹2 我也有点心虚了。 金毛是猎犬,别看它憨厚,非常勇敢。 有一次,我在狗市看见有人牵着一条金毛,有人牵着一条藏獒,它们在半路遇见了,那条金毛愤怒地扑向那条藏獒,主人使劲拽,它的两只前爪都腾空了,越叫越凶。 一条藏獒能咬死几匹狼。那条藏獒当然不示弱,奋力反扑…… 那么,四眼看到了什么?或者说,它听到了什么?或者说,它闻到了什么?或者说,它感觉到了什么?以至于如此害怕? 号外一边叫着四眼的名字,一边在戈壁滩上狼狈地追赶。 我换下浆汁儿,让张回去坐孟小帅的车,然后把车掉了头,拉上号外,开车追赶四眼。 这条金毛大约跑出了半公里,主动停下来,转过身坐在了沙土上,等我们。 我把车停下了。 号外跳下去,抱住它,轻轻抚摸它的脑袋,说着什么。 几分钟之后,他把四眼牵到了我的车前。 四眼机敏地跳上来。 我再次掉头,朝前开。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号外和四眼坐在后座上。 车里多了一条狗,等于多了三个人。四眼吐着舌头,一直在哈哧哈哧地喘。接近那个大坡之后,它再次狂躁起来,开始抓挠车门。 号外使劲抓着它的脖套,大声训斥。 我和浆汁儿都沉默着,没说话。 我们进入了举世闻名的魔鬼三角区! 如果把这片神秘的盐壳之地比喻成一个巨大的房子,我们已经跨进了门槛,慢慢朝前行进。一直没人阻拦我们。我们不知道这所房子的主人是谁,不知道他躲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我们…… 死亡的气息再次变浓了,似乎是一种纸灰的味道。 车开进罗布泊之后,地面变得坚硬,车开始剧烈颠簸。 行驶了十几公里之后,四眼似乎终于适应了,它不再折腾,静静地趴在了号外的腿上。 浆汁儿终于说话了:“这狗通神性。” 一望无际的盐壳之地,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浆汁儿打开了音乐,还是朱哲琴。 为了那摇不断地虔诚。 为了那搅不散的梦境。 为了那捂不热的冰峰。 为了那撇不下的绿茵…… 浆汁儿是湖南人,那个甜xxxx是凯里人,她和她会有什么关联呢? 我第二次接到甜xxxx的包裹单那天,正巧我要出去,而且路过小街邮电局,于是顺便把包裹取了出来。 这次是一只更大的纸箱子,回到车上,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了,可是,当我从杂物箱里拿出瑞士军刀之后,突然犹豫起来。 准确地说,我有点害怕了。 去年,我弟弟从上海来兰城,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说有一种奶粉特别好喝,应该给我女儿美兮买一些。那是国外的一个牌子,只有大型超市才有卖。我弟弟还特意叮嘱我,那种奶粉分abcde型,一定要买d型。 美兮从法国回国过暑假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一张包裹单,到邮局取出来,打开一看,是一罐我弟弟推荐的那种奶粉,正是d型。 毫无疑问,这是我弟弟从上海寄来的。 我乐颠颠地把奶粉放在车上,拿回了家。 第二天,我给弟弟打了个电话,想告诉他,奶粉收到了。万万没想到,奶粉不是他寄的!他和我没有客套的习惯,他说不是他寄的就不是他寄的。 我纳闷了,问他,你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这种奶粉?他说没有。我又问他,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家的住址?他也说没有。 挂了电话之后,我四处寻找那个包裹皮,已经扔掉了。 我出去翻找垃圾箱,它还在,不过上面的字迹太模糊了,一个字都看不清。 当时我和弟弟谈这种奶粉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是谁给我寄来了这罐奶粉?越想越蹊跷,哪敢让美兮喝,原封不动地扔掉了…… 现在,我面对甜xxxx寄来的第二个包裹,也产生了类似的恐惧。 我再次把它抱起来颠了颠,猜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应该是软的。 我想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问一下她寄了什么,可是我没有那样做,这时候我发现我已经不喜欢跟这个女孩再发生什么关系了。 我是到家之后把它打开的。 没什么,是两只蚕沙枕芯,两个蚕丝枕套,两个蚕丝枕巾,一个蚕丝被罩,一个蚕丝床罩,都是双人的。那两只蚕沙枕芯散发着一股呛鼻的味道。 我家床上用的东西,确实很旧了,不过那都是我前妻买的,存留着我们过去一起生活的味道。 甜xxxx刚刚换掉了我的手机,现在又要把我的床上用品全部换掉。我不会同意的,我在旧被罩和旧床罩里睡得更踏实,而这些新东西太陌生了。 我打开电脑,果然又在众多的私信中看到了她的私信。 她说:哥哥,你该收到我寄去的东西了吧?告诉你,那枕芯是我专门去山里给你买的,蚕沙枕芯,你一定要枕着它睡觉哟。它里面是以桑叶为主要成份的蚕沙,还有一些其他中药,你枕着它有很多好处,第一,脑袋的温度和压力会让药效缓缓散发,呼吸入肺,进入血液循环。第二,它会作用于脑袋和脖子上的很多穴位,使全身经脉舒通,气血流畅,脏腑安和。第三,通过渗透的方式进入皮肤,使人体吸收,从生理、心理、药理三方面发挥治疗作用…… 后面还有一条条的注意事项。 我累了。 我没有给她回私信,我也没有使用这些东西,我把它们统统放进了储物箱。 第二天,她又写来了私信:哥哥,那些床上用品睡着舒不舒服呢?我很希望听到你的感受呢。 我还是没有回复她。 晚上,她又写来了私信:哥哥,你是不是没有使用它们啊?我不想听到你说——是!那样我会很伤心! 我终于给她回了几个字:挺好的。谢谢。 她马上高兴起来,又写来了很长的私信,我没有细看就关了微博。 几天后的早晨,我又一次接到物业公司的电话,他们通知我,我又有一张包裹单到了。 不用猜了,肯定是她,甜xxxx。我没有搭理。 晚上下班之前,物业公司再次致电给我,让我去领那张包裹单。 是的,包裹单上写着我的名字,不管我取不取包裹,都必须把包裹单领回来,不能永远放在物业公司的桌子上,否则他们会天天给我打电话。 我去把它领了回来。 这次又会是什么东西呢? 本来我不想取这个包裹了,但是睡了一觉之后我改变了主意,开车去了小街邮电局。 这次的包裹更重,大约几十斤,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抱到车上。这次我在车上就把它拆开了——是书,整整47本书,薄薄厚厚,都是刚从书店买的新书,古今中外。 说起来可笑,我家书架上总共不超过30本书,这些书都是我自己写的。唯一一本例外就是辞海了。 她给我买了47本书,这些书要大摇大摆地登上我家的书架。 我忽然意识到,在认识这个甜xxxx之前,我家一直是我家,认识她之后,我家将渐渐地变成她的家! 这时候,我对甜xxxx的感觉越来越复杂了。 首先,我很愤怒——她知道了我家的地址,然后就拥有了一条通道,从此不再征求我的任何意见,开始源源不断地寄东西过来…… 可是,我有什么理由愤怒呢?她没有恶意,她只是给我送礼物,每个礼物都是要花钱买的。 我决定不生气,但是我也不会接受这些书。 回到小区门口,我停下车,把那些书抱出来,都放在了保安值班室里。保安愣愣地看着我,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没事儿多读点书,有好处。” 我回到车门前,那个保安才回过神来:“谢谢,谢谢啊!” 回到家,我一鼓作气,又把那套床上用品拿出来,走出了房子,在冷风中站了好久,终于看到一个穿黄衣服的清洁工人提着簸箕走过来,我把那些东西统统放在他脚下,说:“师傅,你看看你要不要,都是床上用品,新的,不要就直接扔了吧。”然后转身进了屋。 我刚进屋,手机短信就响了。对了,还有这部手机也是她的。我打开一看,正是她发来的短信:哥哥,你怎么不上微博了?我给你寄的书收到了吗?给一个作家送书挺紧张的,不知道你喜欢读什么,只能买名著。你不会笑话我的审美水平吧?最后是个符号拼成的笑脸。 我想了又想,终于回道:小甜,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不然我会生气的。这不是客套,我真会生气的。 很快,她又发来了短信:求求你,别生气好吗?请你赐给我给你买礼物的权利吧,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幸福!我别无所求,真的! 我回道:你给我拒绝的权利了吗? 隔了好长时间,她才发来短信:哥哥,我哭了,我好难过。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撒谎,她一定哭了,一定很难过。我给她回道:小甜,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你不停地寄东西来,让我很有压力。真的不要再买了,我已经很开心了,祝你好运。 她回道:哥哥也好运…… 你想得到的,事情不会完。 又过了一天,我在微博上又看到了她的私信:哥哥,你在看哪本书?那天我总共买了94本书——每一种都买了两本,你想不到吧?不管你在读哪一本,我都希望你告诉我,我也读那一本,然后我们一起谈谈读后感。 她在要求我读书! 小时候,我爸爸要求我读书,我妈妈要求我读书,自从我长大之后,再没有人要求过我读书! 她不但要求我读书,而且还要我谈读后感,检查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读了! 我没给她回复。 几天后,我又看到了她的私信,她说:哥哥……我跟你说件事儿,你不要骂我……我又给你寄了一份礼物,这个礼物你一定要收下,一定要重视!妹妹跪求!那几乎是我全部的心血了! 第十八章:人名与地名 第十八章:人名与地名 我们在死亡之地上行驶,速度极慢。 四周没有任何景物,除了盐壳还是盐壳。我总有一种错觉,其实我们始终原地未动。 有人说不喜欢海洋,海洋无边无际,令人绝望。 真正令人绝望的,其实是罗布泊。 海洋里生长着各种各样的生命——动物,植物,巨大的,微小的。 可是,罗布泊上只有死去的生命。 我们这11个鲜活的身体,会不会成为它最新的祭奠呢? 不知道。 网上说新疆和内地只有两个小时时差,我觉得不对,现在都晚上9点了,罗布泊刚刚进入黄昏。 车队在一个低洼处停下来。 跟昨天一样,我们把车停成一排,在车的西南方向搭帐篷,搭厕所,埋锅垒灶,准备晚餐。 四眼变得异常警惕,一直竖着耳朵四处张望。 这地方不可能有狼虫虎豹。也许,盐壳下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引起了它的恐慌。 我把大家聚到一起,简单开了个小会: “我们现在进入罗布泊了,这是我们第一步的胜利。大家都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很容易送命,因此我强调几点,第一,任何人不要离开队伍。如果在营地附近转悠,必须保证两个人以上,而且要拿着对讲机,绝不能超出5公里的范围。第二,要节约用水,女孩子也不要在房车上洗澡。第三,谁车上有不必要的重物,尽量扔掉,减少耗油,也避免轮子陷住。第四,从此一切听向导的。” 布布赞许地点着头,似乎没听出第三点是在暗示她。 我从房车上取出那把刀具,交到了魏早手上:“你负责安全。” 我更信任这个退伍兵。 他接过去,颠了颠,装进了口袋。 张回静静地看着魏早的那只口袋,毫无表情。 白欣欣很嘲讽地说:“这地方没有人,也没有野兽,甚至都没有蚂蚁,你拿刀子干什么?”说完,笑着看大家。 我说:“以防万一。” 然后,我把脸转向了张回:“你说呢?” 他赶紧低下头,说:“是是是。” 在这个团队里,最不好摆弄的人是白欣欣,最顺从的人是张回。 大家再没有像昨天那样喝酒唱歌,吃完晚饭,天就快黑了,大家各自回到了帐篷内。罗布泊充斥着死亡气息,没有那种狂欢的氛围。 我依然和浆汁儿睡一顶帐篷。 铺睡袋的时候,她说:“在路上,我想到了一件事儿。” 我看了看她:“什么事儿?” 她说:“你觉得,我们这11个人,好像都和罗布泊有着某种关联。换句话说,好像命中注定我们要来这个地方。” 我说:“什么关联?” 她说:“你琢磨琢磨每个人的名字……” 我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几乎都包含了罗布泊和罗布淖尔的笔划!” 我一愣:“真的?” 她说:“先说我,浆汁儿。” 我用手指在地上写了写,果然找出了一个“夕”,一个三点水,一个“十”。 她说:“你。” 我又写了写:“我没有啊。” 她说:“再看看。” 没错儿,我的德字中有个“四”! 她说:“白欣欣。” 白欣欣包含一个“白”,一个尔字头。 她说:“孟小帅。” 孟小帅包含了一个“小”,一个“巾”。 她说:“衣舞。” 衣舞藏着一个“夕”。 她说:“魏早。” 魏早至少包含了一个“十”。 她说:“包括帕万。” 帕万包含一个“巾”,一个“白”。 她说:“号外。” 号外包含一个“夕”。 她说:“他的狗。” 四眼!包含一个“四”! 她说:“布布阿姨。” 布布就不用写了。 她说:“徐尔戈。” 徐尔戈至少包含一个“尔”。 我越来越震惊了。 我忽然想起了张回,于是说:“不对,张回的名字就没问题啊!” 浆汁儿说:“他的名字里确实没有任何相同的笔划……” 我忽然想起了黄夕离开之前说的话,他说我们这些人将遇难,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说不定,他也想到了人名和地名的诡异巧合,因此才退出了。 浆汁儿说:“张回没有身份证,鬼知道他是不是真名字。” 我马上想到了张回说的那个逃犯——章回! 如果,他就是章回,那么就吻合了,严丝合缝!章回这个名字包含着一个“日”,一个“十”! 第十九章:包裹Ⅲ 第十九章:包裹3 如果命中注定我们要葬身罗布泊,那么,我就是被骗来的。 也许,我的心率很正常,是那台机器出了故障。 也许,罗布泊根本没出现过那个心率600次的神秘男子,那只是个假新闻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这些巧合都是谁制造的呢? 浆汁儿说:“你在想什么?” 我说:“没想什么。” 她说:“继续吗?还是返回?” 我说:“大家筹备了整整一个月,有人开三天车才赶到库尔勒,现在,我们又跑了两天才进入罗布泊,不可能轻易返回去。” 她说:“你不相信我的直觉。” 我说:“换个角度想想,汉字都是由横竖撇捺组成的,如果较真的话,你想从某个人名中找不出这个地名中的笔划都难。” 她说:“好吧,你不怕我就不怕。”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如同压上了一块石头。 怎么有这么多巧合? 正常吗? 我关掉了应急灯,帐篷里就陷入了黑暗中,我说:“睡吧。” 她说:“你喜欢摸黑脱衣服?” 我说:“为了你方便。” 她笑了,说:“我都是穿衣服睡的。” 我说:“我也一样。” 接着,我听见她窸窸窣窣地钻进了睡袋。 我很想问一句:“你跟凯里有什么关系吗?” 终究没有问出来。 甜xxxx在私信里说,她又给我寄了一份礼物,那几乎是她全部的心血了——会是什么东西? 我的心动摇了一下。 很快,她又发来了新私信:哥哥啊,如果这个礼物你不收下的话,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我的心刚刚动摇了一下,立即变得像铁一样硬了。“我会死的”,正是这句话惹怒了我。她在威胁我。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她都是在威胁我。 她……是在威胁我吗? 我不熟悉这个女孩,甚至跟她没见过面,我根本不了解此人的性格。从她不停寄东西的行为看,她大脑的某根弦是不正常的。如果这次的礼物我不收,她会不会真去死呢?我不敢肯定。 果然,物业公司又给我打来了电话,工作人员是个女的,每次都是她打给我,她的口气有些怪怪的:“周先生,你又来包裹单了。” 我说:“好的,我马上去取,谢谢。” 我从物业公司拿到包裹单,直接开车去了小街邮电局,我以为这次会是个更大的箱子,错了,只是一个很小的包裹。 我颠了颠,很轻,差不多是个日记本一类的物品。 我拆开之后,目瞪口呆——是一本房产证和一串钥匙,房产证业主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周德东。 地址在凯里青青水小区第三栋三单元302。 房产证里夹着一张浅蓝色信笺,上面是她纤秀的字体: 亲爱的哥哥,你不要骂我。这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礼物——你不是喜欢水吗?你不是喜欢有水的地方吗?这个小区就在清水江畔,非常漂亮。你住在这里写作,肯定文思泉涌!我希望以后在你的作品中看到那条江,好吗? 我惊呆了。 这礼物太大了。除非她家是巨富,靠她自己的话,买下这套房子,肯定花掉了所有的积蓄! 我糊涂了,我和她只是一个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她为什么要给我买房子?就算她是我的情人,我也绝不可能住一个女人给我买的房子啊。 我还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那必须要有我的身份证啊。我又不是未成年人,她也不是我的监护人,就算是那样,她也需要带着我去现场,而且要出示户口本。她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她不是要改变我的家了,她要给我换个家! 我掏出手机直接给她拨了过去。 “喂,小甜。” “哥哥……”她似乎有些胆怯。 “礼物我收到了,我想问你一下,你没有我的身份证,怎么给我买的房子?” “哥哥,你真憨!你仔细看看,那只是我按照真房产证制作的一个假房产证!它代表这房子是给你买的,等你住进来之后,我们就去办理过户手续,好吗?” 我看了看那个房产证,果然是假的,不过比真的房产证更华丽,更漂亮。 我低声说:“小甜,你觉得我会要吗?” 她的情绪马上低落下来,说:“哥哥,它是我全部的心血,我无比虔诚地端给了你,你忍心把它泼掉吗?” 我一下暴怒了:“我30岁之后选择了兰城定居,那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城市!我要在这里老死!你凭什么要我从西北搬到西南去?你有什么权利改变我的人生?” 她唯唯诺诺地说:“可是哥哥你说你喜欢水……” 我说:“我喜欢什么跟你没关系!你的房子我不会要的,你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谢谢,我要挂了!” 她说:“哥哥……如果你不要它,它会一辈子空着……” 我说:“那是你的房子,那是你的事儿,拜!” 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连续多天没有上微博。 这天夜里,甜xxxx发来了短信:哥哥,我现在来了青青水小区,站在第三栋的楼下看。你的窗子一直黑着,我知道你还没有住进来,我好失望…… 我把手机关了。 两天后一大早,我刚开机,物业公司就打来了电话:“周先生,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不可能再去领了。 第三天的晚上,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了青青水小区,你的窗子还是黑着,你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那么空,那么冷…… 第5天上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还是不去领。 第7天的晚上,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在青青水小区你那套房子的门口呢,我明明知道你不在,却总感觉你坐在里面啪嗒啪嗒在打字。我还敲了半天门,始终不见你出现……我哭了。好哥哥! 第11天下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你已经有三张包裹单了,麻烦你来领一下好吗?” 第12天下午,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白天看你的窗子跟别人家的窗子是一样的,这样真好,我就当你在里面呢!我再也不会晚上来了,当我看到别人家的窗子都亮着,只有你的窗子黑着,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好哥哥,你究竟什么时候会住进这套房子?我好急呀!!! 第16天,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第17天的晚上,甜xxxx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请原谅妹妹用备用钥匙打开了你的房门——我发誓,我只是把灯打开就出来了!除了电灯开关,我什么都没碰!现在我站在楼下,看着你的窗子亮着灯,心里好过多啦! 第22天,物业公司再次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这里积攒了很多你的包裹单了,你来取一下啊,不然我们就送到你家里去了!……” 晚上,我的手机响了,正是甜xxxx打来的。 我不接。 她一直打,我一直不接。 最后,她发来了短信:哥哥,今晚我来到青青水小区,看到302的灯灭了,你在里面吗? 我没回复她。 次日,物业公司再次打来电话:“周先生,今天又有你一张包裹单。你到底什么时候来领啊?” 我撒谎了,说:“等一等吧,我在外地出差。” 晚上,甜xxxx又打来了电话。 我还是不接。 我像小孩一样在躲避麻烦。我在死命保护我的“安静空间”,实际上这个“安静空间”只是鸵鸟埋脑袋的沙土了。 电话一直在响。 我越听越心烦,心烦到极点就变成了愤怒,愤怒到极点又变成了不安,不安到极点又变成了害怕,害怕到极点又变成了愤怒…… 我趁自己愤怒时猛地接起了电话。 “哥哥……”传来她弱弱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我一字一顿地问。 “我给你寄的礼物……你都收到了吗?” “我们不认不识,我不会再要你的任何礼物!请你自重一点!” “哥哥,我……不自重?”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已经干扰了我的生活!” “哥哥,我只想问,你到底希望我怎么样?”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给我寄礼物,不要再写私信,不要再打电话了!” “我是摩羯座,哥哥!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这个小小的权利……” “你去死吧!” 我“啪”地挂了电话,并且关了机。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有点后悔说了最后那句话。 接下来,我去东北老家玩了一个月。 我是个自由人,一个月都没开手机,那段日子,我也没上一次网,生活一下变得安静了。我知道,包裹单过了一个月就会退回邮寄人。 回到兰城,我登陆了微博,我以为会收到甜xxxx很多私信,可以出我预料,在几百封私信中,竟然没有一封是她的! 看来,她彻底放弃了。 看来,我最后那句话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虽然我做的有些过火,但是毕竟找回了我原来的生活。 有人敲门。 我从猫眼朝外看了看,是物业公司那个女的。 我打开门,见她手里捏着一叠包裹单,她说:“周先生,我来过你家四五次了,你都不在,这些包裹单你一直没来取,都过期了。不过昨天又收到了一张货运单……给。” 我接过来,说:“谢谢,麻烦了。” 物业公司的人离开之后,我看了看手中的货运单,又是她寄来的。在货物名称一栏,我看到一个潦草的字——我。 我? 我琢磨了一下,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取回这个东西了,不看到她寄了什么我会日夜不安! 货运站在兰城南郊。我开车去了,办完了一道道手续,把货运单递给了一个负责取货的工作人员。她是个小姑娘,她走进里间,过了一会儿又探出脑袋来,冲一个小伙子说:“小龚,来帮个忙。” 那个小伙子就过去了。过了大约3分钟,两个人一起拖出了一只很大的木箱子,看起来很重。 他们把它交给我,然后就回去工作了。等待取货的人排了很长的队。 我低头注视着这只长长的木箱子,身上突然发冷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最后对甜xxxx说的那句话:“你去死吧!” 我不能在这里打开它,我要把它拉回家。 我贼眉鼠眼地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我,于是弯腰把这只木箱子抱起来,踉踉跄跄地回到车前,把它塞进了后备箱,盖子关不上,一半戳在外头。 我没有回家,我开车去了郊外的河边。我曾经带评论家韩浩月和太太来这里做过烧烤。 现在是冬天,河都结冰了,两岸不见一个人影儿。 我把木箱子抱下来,然后从车里拿出工具,把它撬开了。 里面都是细碎的纸屑,不知道纸屑中埋着什么。最上面有一个浅蓝色的信封,我打开它,看到了甜xxxx的字迹: 哥哥: 我问过你,你希望我怎么样?你说,让我去死……真的是这样吗?无论你希望我怎么样,只要你开心! 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给你寄礼物了,礼物是我自己,你务必要收下啊。现在,你扒开这些纸屑,就会看到我。信是我离开人世之前写好的,后事将由我一个最秘密的朋友帮助我完成。哥哥,这样子你会开心吗?真的,我只希望你开心! 我低头看了看木箱子里白花花的纸屑,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抬头朝河面望去,太阳在冰上刺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呆呆地坐在了地上,对着那堆纸屑,想了又想,终于低低地说:“我希望,一会儿回到家里上微博,还能看到你给我写的私信,还能收到你的包裹单,还能接到你的电话……能吗?” 我一边说眼泪一边流下来。 《包裹》发表之后,读者们纷纷从各个渠道问我:后来呢? 其实,我没有收到甜xxxx的遗体,里面都是纸屑。 第二十章:奇怪的仪器 第二十章:奇怪的仪器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个起床,走出了帐篷。 天气非常好。整个罗布泊呈现着一片史前的死寂,就像一张巨大的脸,怎么都看不出任何一丝表情。没人知道,这张脸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扭曲。 不一会儿,张回就从帐篷里走出来,走到我的旁边,小声说:“周老大,我跟你说点事儿。” 我看了看他:“你说吧。” 他说:“昨天夜里徐尔戈又说了一宿梦话……” 我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说:“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这时候,徐尔戈也走出了帐篷,朝我们望过来。张回不动声色地改了话题:“不过,我觉得他说的非常对,有空间就有可能。” 我不知他在说什么,就没有接话。 徐尔戈面对朝阳,做扩胸运动,并没有回帐篷的意思。 张回又说:“还有一句话,有时间就有可能。这地方,有的是空间,也有的是时间。” 徐尔戈的一只耳朵正对着我们。 张回继续说:“因此,这个地方有各种可能,就看我们能不能遇到了。” 我始终静默,听他说。 我忽然意识到,张回这个人很厉害。 一般的人,如果在某个人背后讲什么话,正巧那个人出现了,他想遮掩,往往很不自然,比方他也许会大声说:“哇,这么早你就起来了啊!” 那么高的声调,已经透露出他在紧急岔开原来的话题。 而这个张回不同,在徐尔戈走出帐篷之后,他非常平静地转到了本不存在的另一个话题上,而且这个话题好像正是进行中,外人听起来就没头没尾。 而且,他的声调没有丝毫改变,决不是故意给谁听的。音量不大不小,我猜测,徐尔戈刚好能听见一点点,却又听不太清楚。 另外,就拿当下这个情景来说,徐尔戈一走出帐篷,就看见张回和我站在一起,那么,张回绝不该正在感慨我起得早,那明显是假话,我们应该正在交谈中,他不可能突然说一句属于开头的话。 我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张回的伪装技术超出了我的估计。 遇到这种情况,绝大多数人会本能地慌乱,就算改变话题,也会像溺水的人一样,随手抓住什么算什么。 张回没有慌乱,他非常沉稳,他临时抓住的话题自成一体,他在说罗布泊,这个话题的全貌应该是这样的——似乎某个人对他说过,在罗布泊很可能会遇到某种异象,并说出了独到的理由。他对我复述了这些话,并表示他是同意的…… 徐尔戈终于回到帐篷里去了。 张回依然在继续这个虚假的话题:“我很希望遇到,真的,多值得炫耀啊……。” 过了大约半分钟,徐尔戈没有再出来,他才继续说:“他哭咧咧地说了很多,跟前天晚上不一样,含含糊糊很不清楚,我只听清了两句话,因为他一直在狠叨叨地重复——爱你啊,杀你啊,爱你啊,杀你啊……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说:“他说没说他爱的是谁,杀的是谁?” 张回说:“没有。” 我说:“看看有没有什么药,安神之类的,给他吃点儿。” 张回说:“算了,我再忍忍吧,接下来,说不定他会在梦话里透露出什么秘密来。” 我看了看他:“能有什么秘密呢?” 张回说:“我随便一说。走了。” 他就走了。 我不觉得徐尔戈有问题,只觉得这个张回有问题。 大家吃了东西,拔掉帐篷,掩埋垃圾,继续前进。 外面没风,车内开始热起来,四眼拼命地吐着大舌头。 我把空调打开了,回头说:“号外,你怎么一路都不说话?” 他说:“我——我怕你们听着累。” 路越来越难走了,颠得我屁股疼。我全力抓着方向盘,尽可能找平坦的地面行驶。 整个车队的速度简直像蜗牛,平均速度20公里。 沙尘太厚,某辆车的空气滤清器被塞满了;地面跟搓板似的,某辆车的地盘胶套损坏了;温度太高,某辆车的水箱开锅了…… 据说,对于一辆车来说,穿越一次罗布泊,等于正常行驶一年半的损耗。 走着走着,我听见后座传来呼噜声,回头看了看,号外已经睡着,涎水流出了嘴角。四眼也累了,趴在他的大腿上,打着瞌睡。 随着我们步步深入,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浆汁儿一直死死抓着扶手,盯着窗外,缄默。 我想聊聊天,给内心减减压。 我说:“浆汁儿,你喜欢研究异类方术?” 她说:“我这个人天天都梦想遇到奇迹。” 我说:“你认为幻术是怎么回事儿?” 她说:“应该是某种嫁接吧。就如同我们一直被关在黑房子里,施术者为我们打开了窗户,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外面的日月星辰,奇花异草。” 我说:“我不那么认为。我觉得幻术不是客体的问题,而在主体的问题。” 她说:“大作家,你具体点儿行吗?” 我说:“就说《聊斋志异》里的那篇《崂山道士》吧——道士和两个客人喝酒,在纸上剪个月亮贴在墙上,月亮就变成真的了,照亮了整间屋子。众人喝一壶酒,却源源不断。拿根筷子朝月亮上一扔,就变成嫦娥飘下来,跳起霓裳舞……所有这些不过是催眠术。那个姓王的崇拜道士,因此,道士很轻易就控制了他的精神。” 浆汁儿说:“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没法对话。” 我说:“你不要回避啊。” 浆汁儿说:“那你听过搬山术吗?” 我说:“没有。” 浆汁儿说:“就是五鬼搬山。施术者催动五鬼,占据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然后扭曲空间,瞬间把物体移走。分小五鬼,大五鬼,也叫小搬运和大搬运。小五鬼只能搬运小物品,钥匙手机钱包之类;大五鬼却能搬运大物品,比如银行和金店。” 我憋着笑说:“怎么都和偷盗有关啊?如果真有这般法术,应该推荐给拆迁部门。” 浆汁儿瞪着我说:“你不要笑!好像在智商上有什么优越感似的。” 我就不笑了。 浆汁儿继续说:“还有穿墙术和遁地术。就算谈科学,从量子物理学的角度说,这种瞬间转移在理论上也是可以实现的——把人体分解,传送到目的地,再根据这个人体的所有原子结构信息,重新组合。” 我说:“我听过,但是有三个难关需要突破——第一,如果把人体分解,那温度就必须比太阳内部还要高。第二,人体信息等于全世界全部图书的一亿倍。用计算机传输这些数据,花费的时间将是宇宙年龄的数千倍。第三,我们永远无法绝对精确地描述出一个人体的原子结构。因此,我相信,传说中的穿墙术,遁地术,都是障眼法而已。” 浆汁儿说:“大叔,你不要轻易否认玄学,在古代,人类认为科学是玄学,在未来,人类会发现玄学其实就是科学。我说明白了吗?” 我说:“很明白。” 过了会儿,她又说:“你相信星座吗?” 我说:“信。就说季节吧,不同的气温和湿度,对一个人在肚子里的形成,都有不同的影响。而星座不仅仅是季节,它包含了宇宙中太多奇妙的东西——天象,节气,还有太阳、地球、月亮的运行角度……等等等等。比如,我是金牛座,我就很固执。你什么星座?” 她说:“巨蟹。” 我看了看她:“噢,很像你。” 她说:“为什么?” 我说:“外表坚硬,内心柔软。” 她说:“老实告诉你,我的内心和外表一样坚硬,我狠着呢。” 停了停,我问她:“你真的觉得自己通灵吗?” 她说:“至少,我的直觉很准确。” 我说:“那为什么你不预测一下,我们这次穿越罗布泊会不会遇到什么不吉利的事儿?” 她说:“很奇怪,自从进入了戈壁滩,我就像丧失了超能力,感应不到任何东西了……” 我说:“那你就踏踏实实当个凡人吧。” 她说:“唉,没办法,身边的俗人太多了,把气场都给冲了。” 对讲机呼叫,是魏早:“周老大,吃午餐吧?” 我看看表,已经下午了。我说:“好。” 于是,魏早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界停下来。 后面的车相继停下来。 我和浆汁儿下车的时候,四眼醒了,我拉开车门,把它放出来,它立即去一旁撒尿了。 号外睡得很死,打着呼噜。 浆汁儿说:“猪!起来吃食了!” 我说:“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大家都下了车。 天地太大了,人显得很小,很散,我禁不住数了数,担心丢了人——1,2,3,4,5,6,7,8,9,10,11,12。包括我自己和四眼。嗯,齐全。 太阳很毒,罗布泊无遮无挡。 孟小帅戴上了遮阳帽和墨镜。 白欣欣拿出一个小瓶子,塞到了孟小帅手里,那是防晒油。孟小帅说:“谢谢哥。”接着就在脖子上擦起来。 魏早和张回支起了锅灶。 帕万坐在车的阴影下抽烟。 布布举着望远镜四下眺望。 衣舞依然不合群,她坐在房车的踏板上逗狗。 我对她说:“衣舞,你不是喜欢摄像吗?怎么什么都不拍?” 衣舞听见我对她说话,竟然有些紧张,她赶紧朝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 孟小帅笑着说:“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就算从头到尾全程录像,也跟拍一张照片没任何区别。” 徐尔戈走过来,他停在了孟小帅旁边,有些不自然地说:“孟小帅,我可以坐你那辆车吗?” 孟小帅看了看他,说:“可以啊!怎么了?” 徐尔戈说:“没什么,换个乘客,就多一些新话题,不是吗?” 孟小帅说:“好哇好哇,让张回这家伙坐到布布那辆车里去,他总给我讲黄段子!” 张回朝孟小帅看过来,说:“孟小帅,你很不够意思噢。” 孟小帅说:“赶紧干你的活儿!” 徐尔戈说:“谢谢。” 然后,他就去布布的车上拿东西了。 魏早喊道:“打火机谁拿着?” 大家互相看了看。 我说:“在号外的背包里。浆汁儿,你去取一下。” 浆汁儿就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拿来了防风打火机,递给了魏早。魏早开始点火,烧水。 号外被大家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走过来。 午饭是煮饺子,熟食,咸菜。 在罗布泊,速冻饺子是奢侈品。只有房车和我的路虎卫士装着车载冰箱,不过,冷冻空间太小,大都用来装冰块了。另外,煮饺子费水。 吃饭的时候,我说:“大家听着,我们5辆车,总共有6个司机,谁累了说一声。” 孟小帅问:“谁还会开车呀?” 我指了指浆汁儿:“她。” 浆汁儿说:“谁需要?” 孟小帅说:“我!你替替我,下午我去哥的房车上睡一觉!” 浆汁儿说:“那么漂亮的车,你不怕我给你撞了?” 孟小帅说:“没事儿,撞了姐自己修。” 浆汁儿问布布:“布布阿姨呢?” 布布说:“我不累,谢谢。” 白欣欣说:“唉,没人能替我……” 浆汁儿说:“为什么?” 白欣欣说:“妹子,我的房车是a照!” 浆汁儿得意地笑了:“我就是a照。” 我愣愣地看了看她:“你一个女孩子,又不开货车,怎么会学a照?” 她说:“鬼使神差就学了。” 白欣欣嬉皮笑脸地说:“浆汁儿,要不你开我的房车吧,我跟孟小帅一起睡。” 徐尔戈闷头吃饺子,他抬头看了白欣欣一眼,眼神里透着鄙夷。 浆汁儿说:“那孟小帅的车谁开?” 白欣欣恍然大悟:“噢,我给忘了。” 吃完饭,衣舞问魏早:“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余纯顺的墓祭?”她说的是墓地。 魏早说:“远着呢。” 衣舞很较真:“远着呢是多远?” 魏早坏笑了一下说:“如果我们一直朝前开,半路不出故障,开到4月25日早晨,朝右一拐就到了。” 大家都听得出来,魏早想幽默一下,衣舞却严肃地问:“要是改早了或者改晚了呢?”她说的是拐早了或者拐晚了。 魏早有点卡壳了,他想了想说:“到处都光秃秃的,能看见的。” 1996年,余纯顺走到离铁板河出口不远的地方,迷失了方向,干渴衰竭而死。 营救人员乘坐直升机,找到了他那顶蓝色的帐篷,一角已经塌落,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帐篷门口扔着一把藏刀,不见刀鞘。余纯顺躺在帐篷里,头东脚西,头部肿胀,五官已经失去比例。他的头发像洗过一样。裸露的上身布满水泡,最大的像乒乓球。他的胳膊下压着草帽。这里离他埋水的地方只有3公里,甚是诡异。 按照探险界惯例,以及余纯顺生前遗愿——“走到哪里就躺在哪里”,营救人员把他的遗体就地掩埋。 这位旅行家被安葬在了他魂牵梦萦的罗布泊。 最初,营救人员临时立了一块木质墓碑,写着“余纯顺壮士遇难地”,一位女士用口红把这几个字涂红了。举行了简单的哀悼仪式,飞机飞走。 余纯顺的墓地和彭加木的墓地恰巧在一个纬度上。 没想到,到了1997年,某摄制组前往罗布泊,发现壮士墓地惨遭盗掘,随葬的帐篷、金属撑杆、睡垫、白色t恤衫被挖出来,散在各处。 墓地西南大约两公里处,有一辆抛锚的沙漠越野车,无人,无车牌。车轮半陷入沙土中,车漆已经剥落。 后来,有人又用水泥、红砖、木料,重新整修了余纯顺之墓。大理石墓碑正中写着“余纯顺之墓”五个大字,镶嵌着余纯顺的铜质头像,墓碑左下角雕塑着一双旅游鞋。另一块大理石碑纪念碑上,镌刻着余纯顺的墓志铭。 余纯顺的墓碑立在茫茫无人区,2005年,石头墓碑莫名其妙被人砸碎,木头墓碑被焚烧…… 大家陆续上车了。 浆汁儿坐在了悍马上,孟小帅跟她交待了一些什么,然后颠儿颠儿地跑向房车,一步登了上去。 徐尔戈还是坐进了悍马。 张回钻进了布布的车。 我正要回到车上,浆汁儿下车朝我挥了挥手。 我停下来。 她跑到我的面前,朝我的车上看了一眼,小声说:“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神情有些诡秘。 我也朝车上看了一眼,号外已经带着四眼坐进去了。 我说:“怎么了?” 她说:“刚才我去号外的背包里拿打火机,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说:“他背着电台啊。” 浆汁儿说:“我还看见了一个仪器,很大的家伙!” 我说:“仪器?什么仪器?” 她说:“我也不认识,不过,那上面有字,写着——金属探测仪……” 金属探测仪? 我一下警惕起来,号外带那个东西干什么? 第二十一章:古佉卢文 第二十一章:古佉卢文 再次启程,人员组合有了变化—— 魏早和帕万依然在最前头。 后面是布布和张回。 后面是浆汁儿和徐尔戈。 后面是白欣欣、衣舞和孟小帅。 最后是我、号外和四眼。 感谢晴朗的天气,要是遇到沙尘暴,我们就命悬一线了。 号外依然不说话,一直望着窗外。 我也不说话,静默地开车。 盐壳地越来越难走了,车子完全是爬行。 他带金属探测仪干什么? 也许他查过资料,罗布泊深处的楼兰古国,曾经是丝绸之路的咽喉。还有土垠,在汉代时是著名的水陆码头,十分繁荣。 如今,那些繁华都被莽莽黄沙吞没了。 传说有人进入罗布泊探险,捡到过古铜钱、古铜镜、古铜器等,甚至捡到过翡翠佛珠。 号外梦想用探测仪找到文物? 我几次想问问他,最终都咽了回去。 忽然,我想到罗布泊深处掩藏着3800年前的神秘墓葬,比如小河古墓,黄沙之上插着上百根枯木,非常奇特。 2004年10月,新疆考古所维族所长依迪利斯带着人,第一次对小河古墓进行挖掘,曾挖掘出一千口棺材,其中一具木乃伊被称作永恒的美人,欧罗巴人种,她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几千年了,眼睫毛都清清楚楚的…… 难道号外是来盗墓的? 这时候,前面出现了险情,一个大坡,都是软沙子,魏早的车爬上去了,布布的车爬上去了,浆汁儿的车也爬上去了,白欣欣的房车加大油门,爬到一半停住,接着就退了回来,我正在想事儿,眼看房车的尾巴就撞到了我的车头上,我赶紧刹车,“哐”的一声,两辆车还是撞在了一起,房车灭火,停住了。 我赶紧跳下了车。 白欣欣也跳下来,他说:“周老大,对不起啊。” 我说:“是我追尾了。要不,咱们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出个现场?” 白欣欣说:“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大将风度!” 我说:“车要是不受点伤,就不算来过罗布泊。走。” 白欣欣上了车,打着火,继续爬坡。 这次,我把车朝后倒了倒。 白欣欣再次冲上去,在坡顶停了几秒钟,接着又一次退下来。 我赶紧挂倒档,想躲开这个庞然大物,已经来不及了,惯性使它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之间再一次撞在了我的车头上。 前面的车都停下了,魏早跑过来,喊道:“需要拽一下吗?” 白欣欣下了车,对他说:“不用,我拉长距离,再冲一次。”然后他对我说:“得了,为了安全起见,你先上吧。” 我说:“好吧。如果我也上不去,正好报复一下。” 我上了车,加大油门,冲上去了。朝前开出一段,防止他冲上来追我尾,然后我下车看他。 他爬上车去,朝后退出了几十米。 两次滑下去,衣舞已经吓得够呛,脸都白了,紧紧抓住扶手。 没见到孟小帅,估计她正在酣睡。 这次,白欣欣把油门踩到了底,房车“呜呜”地叫着,猛地冲上来,终于爬上了这个大坡。 车队继续前进。 我曾经把罗布泊比喻成一所巨大的房子,现在我感觉它的主人正在四面八方盯着我。 我突然说:“号外。” 号外说:“嗯?” 我说:“你的背包里是不是有个金属探测仪?” 他愣了一下,半天才说话:“有——有一个……” 我说:“你能告诉我,你拿它来罗布泊干什么吗?” 他说:“当——当天线。” 我回头看了看他:“什么天线?” 他说“要是我们迷路了,电台没信号了,它可以当——当天线。” 我说:“金属探测仪能当天线?” 他说:“把它接在电台上当天线,接收效果特——特别好!” 我说:“我第一次听说,无线电波算金属?” 他说:“我是经过反复试验的,这属于我个人的发——发明。” 我想了想说:“我以为你准备用它盗墓呢。” 他说:“盗墓?那不是我的爱——爱好。” 我说:“我喜欢盗墓。” 他说:“真的?” 我说:“一直很向往,就是没机会。噢,对了,中午的时候我们要生火,去你的背包里找打火机,这才看到了那个探测仪,当时你在睡觉,我还想,你要是有盗墓的打算,我正好跟你搭个伴儿。” 他说:“那古墓里死气沉沉的,各种闹鬼,钻进去还不吓——吓死!” 我说:“你盗墓小说看多了。” 看来,号外真的不是盗墓贼。 下午7点多钟,第一辆切诺基再次停下来。 我以为它又出了什么故障,拿起对讲机问魏早:“魏早,怎么了?” 魏早说:“我看到了一个东西……” 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 只有我和浆汁儿下了车,踩着凸凹不平的沙土石砾,走了过去。 魏早和帕万都下车了,他们打着手势,说着什么。 我和浆汁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他们跟前,看见路中央插着一个木牌。其实那不能称作路,只是几条若隐若现的辙印。 这个木牌大约一米高,一掌宽,一寸厚,已经朽得不成样子,两面都刻着文字,依稀可见。我的工作就是跟文字打交道,可是,这些文字太古怪了,不是汉字,不是英文,也不像任何民族的文字。 魏早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反复看,摇头。 一直不太合群的衣舞竟然下了车,走过来了。 她来到木牌前,蹲下来,反反复复打量木牌上的文字,眼睛里竟然闪出某种宗教般的痴迷。 随后,布布也走过来了。 她看了看那些文字,说:“我猜啊……” 所有人都盯住了她。 她又看了看,说:“可能是古卢佉文吧。” 我说:“什么文?” 她纠正了一下:“噢,古佉卢文。” 看来,她也是从书本上看到的,因此才会把文字说颠倒。 我说:“你认识吗?” 她说:“不认识。这种文字太古老了,只在小河古墓发现过,从右朝左书写,是精绝国的方言。精绝国是西域36国之一,早就消失了。据说唐玄奘去取经的时候,路过中亚,偶尔听人说过这种文字,后来,他见到了一个北印度的僧侣,那个人居然在研究这种文字,唐玄奘就跟他学了几天,不过,他只是掌握了一些简单的拼读方法,并不是很熟悉……我猜测,现在没有什么人知道它的含义了。” 我说:“你不是研究党史吗?怎么这么了解古文字?” 她说:“嗨,我只是来之前,查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偶尔看到的。” 古佉卢文。 它和这片荒漠一样深不可测。 魏早说:“这么珍贵啊,我要带上它,肯定很值钱!”一边说一边弯腰去拔。 我阻止了他:“魏早,你不要动它。” 魏早直起身来,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们不知道它写的是什么。” 魏早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相信我。” 魏早说:“那我拍张照片。” 他掏出手机,啪嗒啪嗒拍起来。 “为什么不能动它?你们不要,我要。” 我回头看去,白欣欣走过来了。他走到木牌前看了看,说:“这东西应该算是文物了。” 我说:“你见过木头文物吗?” 他看都不看我:“至少它是罗布泊里的东西,回去总可以炫耀炫耀。”一边说一边往出拔,那木牌不知道埋了多深,他拔了几下竟然没能拔出来。 我说:“白欣欣,不要动它好吗?” 白欣欣看了看我,有些恼怒:“凭什么什么都听你的啊?我们是军队?我们是来这里执行任务?你是我们的首长?我们必须听你的命令?不能拿走一针一线?不能东张西望?——这个团队从出发就怪怪的!” 我们终于在罗布泊里磨擦出了**味。 魏早不拍了,他把手机装起来,静静地看。 我说:“你太激动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这个团队着想……” 白欣欣的声音顿时变大了:“大家结伴穿越罗布泊,都是出来玩儿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需求和目的。如果见到一捆钞票,你也不让捡?如果有两个人发生了旅途恋情,你也不允许人家相爱?路还远呢,我劝你,最好把自己看成是团队中的一员,而不是指手画脚的领导!你以为你的名字叫周老大就是大哥大了?” 我说:“白欣欣,我没觉得我是大哥大,我只想当个大哥,把大家顺利地带出罗布泊!” 他说:“我带上这个木牌就会不顺利吗?没关系,那我踹碎它。” 说完,他真的一脚踹上去,那块木牌“咔嚓”一声就断了。 布布上前拉他,被他甩开了。他连续在木牌上踏了几脚,直到踩进沙土中。 孟小帅睡醒了,她听见我们这里发生了争吵,跑过来。 我说:“白欣欣,你可以不把我当大哥,但是我提醒你,如果接下来你做什么事儿危及到了大家的安全,我作为团队中的一员,绝不会答应你。” 他咄咄逼人地盯着我问:“你能怎么样?” 孟小帅站在白欣欣背后,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小声说:“哥,你干什么哪?回去!” 这个举动透露出,孟小帅在感情上和白欣欣更亲近一些。 我说:“你可以试试。” 白欣欣冷笑一下,转身大步走开了。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她就跑向白欣欣了。 浆汁儿哼了一声,说:“这就勾搭上了。” 魏早走过来,低声说:“周老大,你别在意,我理解你。” 布布也说:“他是开车太累了,不然不会这么暴躁。” 我说:“没事儿,我们走吧。” 大家纷纷上了车。 孟小帅跟白欣欣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她过来替换了浆汁儿。 浆汁儿回到了我的车上,坐在了副驾位子上。 号外问我:“你们看——看到什么东西了?” 我说:“一具文字木乃伊。” 他说:“木乃伊?” 我说:“只是个比喻。” 驶过这个木牌之后,我从反光镜里看了看它,它变成了两截,静静躺在沙土里,好似一双眼睛分在了两张脸上,一直盯着我们这个车队。 那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路标? 歌谣? 警告? 咒语? 走着走着,浆汁儿突然说:“我认得古佉卢文。” 第二十二章:第三夜 第二十二章:第三夜 天色越来越暗淡了。 车队还在罗布泊上笨拙地爬行,先后亮起了车灯。 在车灯的照射下,高低起伏的盐壳地表,呈现着一片死灰色,凸起来的地方更亮,凹下去的地方更暗,层层叠叠,似乎更颠簸了。 似乎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一个人提出停车扎寨。可能每个人都希望继续赶路,早点赶到罗布泊湖心,尽快离开这片古怪之地。 现在,只剩下一点点天光了,再不停下,搭帐篷就很不方便了。 我用对讲机呼叫大家停车。 车队依次停下来。 这一天是2013年4月23日,你想想,你在干什么? 我们在罗布泊搭帐篷。 我、魏早、帕万、张回、徐尔戈、号外、布布、浆汁儿都在忙活,衣舞依然不跟我们掺和,她一个人从车上朝下搬东西。 孟小帅又去找白欣欣了,两个人站在房车下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白欣欣走过来,跟我说了句:“周老大,刚才我有点冒犯,道个歉啊。” 我说:“小事儿。别在那儿跟美女磨叽了,做饭去。” 白欣欣就去弄锅灶了。 我先后在几家媒体当所谓的“一把手”,那时候我需要做事。通过多年的打拼,我终于可以不带队了,终于可以不管人了,闲散得像个冬季的农民,却心血来潮组织了这个旅行团队…… 我想说的是,我真的不想当什么负责人。 我在戈壁草原放过羊,掌握了羊的生活规律,非常简单。而人却是最复杂的,管人最累。 吃完晚饭,大家陆续回了帐篷。 起风了,帐篷在抖动。 几顶帐篷的缝隙中,透出晃动的应急灯光。 只有房车里的灯光是橙色的,更像家里的感觉,很温暖。我像小孩儿一样想,这次顺利地穿越罗布泊之后,我也要买一辆房车,最好比白欣欣的还要大。 房车里甚至响起了舒缓的音乐,以及白欣欣和孟小帅的笑声。不知道衣舞这个灯泡在干什么。 我钻进帐篷之前,朝荒野上看了看,略微高点的地方,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着。 那是谁? 我慢慢走过去,终于看清,是布布。 她举着望远镜在眺望什么。 我说:“布布?”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放下望远镜,回过头来:“周老大。” 我笑着说:“黑灯瞎火的,你能看见什么啊?” 她说:“我的望远镜是夜视的。” 我说:“我看看。” 她把望远镜递给了我。 我接过望远镜,忽然有点害怕了,通过这副望远镜,我会不会看到荒原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呢? 我把望远镜慢慢举起来,朝远处望去——本来一片漆黑的罗布泊,果然显现出了形状,图像是黑白的,有些模糊,很像无声的老电影,我看到了近处高高低低的盐壳地面,远处就是一片黑暗了。 我把望远镜还给她,说:“你一个人睡不怕吧?” 她笑了笑说:“多个人我才怕呢。” 我也笑了笑:“风大,别着凉。” 她说:“嗯,我知道。” 我说:“我回去了,早点睡。” 她说:“好的。” 我离开之后,她又举起了望远镜。 我回到帐篷,浆汁儿已经钻进了睡袋里,只露出一张娃娃脸。 我只看到了她的鞋,没看到她的衣服。 她说:“你的吉他呢?” 我说:“在车上。” 她说:“你给我唱歌吧。听到吉他的声音,我会想起大学时光。” 我说:“没问题啊。” 她说:“对了,弦断了。” 我说:“四根弦一样弹。” 她说:“真的?” 我说:“小时候我曾苦练吉他,右手在音箱上敲节奏,用一只左手弹旋律,你信吗?” 她说:“我不懂乐器。” 我说:“你等着。” 我钻出帐篷,从我的车上拿来吉他,然后钻进帐篷,坐在了浆汁儿对面,开始调弦。 没有a弦和b弦,确实不好弹。我试着用四根弦找到和弦,轻轻唱起来—— 我从东北绝伦帝小镇来,那疙瘩居民善良无猜,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蓝地白,那疙瘩向日葵金灿灿满世界地开…… 她一直在凝视着我。 唱了几首歌,我说:“还没睡着?” 她说:“你真危险。” 我说:“什么?” 她说:“没什么。谢谢你的歌。” 我把吉他放在睡袋旁,关掉了应急灯,然后也钻进了睡袋。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到我们的帐篷门口,轻轻地问:“你们睡了吗?” 浆汁儿说:“布布阿姨?” 布布说:“是我。我想问周老大一件事儿……” 我爬起来说:“什么事儿?” 她说:“前天你不是捡到了一只录像机吗?我想看看。” 我迅速想了想,说:“充不上电,已经报废了。” 布布沉默了一会儿,说:“噢……打扰了。” 我听见她踩着盐壳,“嘎吱嘎吱”地离开了我们的帐篷。 黑暗中,浆汁儿说:“你撒谎吧?” 我说:“嗯?” 浆汁儿说:“当时我在你的车上,看见你好像充上电了。” 我说:“充上了。” 浆汁儿说:“你看到里面的内容了?” 我说:“只是一些跟我们毫不相干的录像。” 浆汁儿说:“那你为什么不给布布看?” 我说:“那群人出事了……我不想给大家造成恐慌。” 浆汁儿说:“我要看!” 我说:“不能。” 浆汁儿说:“周德东,我必须看!” 我说:“我跟你说过了,不许再叫我周德东!” 浆汁儿说:“周德东周德东周德东周德东!怎么着?” 我没脾气了。过了会儿,我说:“我要是不给你看呢?” 浆汁儿说:“那我就出去跟大家说,你的录像里有秘密,然后让大家表决,你该不该公开这个录像。” 我说:“你可真烦……” 浆汁儿说:“路还远着呢,我会一直烦着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爬起来,打开应急灯,出去取来那只录像机,坐在了浆汁儿旁边。她坐了起来。她穿的是一件短款绿毛衣。 我按了按开关,没反应。 浆汁儿看了看我:“你把电池卸掉了。” 我把电池盒打开,给她看。 我又按了按开关,还是没反应。 看来,这个录像机真的寿终正寝了。它曾打开过一次,让我看到了里面的视频,就像一个临死的人,最后睁了一下眼睛,告诉了我一些秘密,然后双腿一蹬,永远地去了。 浆汁儿说:“你跟我讲讲,那群人出什么事了?” 我说:“你真的要听?” 浆汁儿说:“当然了。” 我说:“听了后,很可能会影响你接下来几天的心情,你确定吗?” 浆汁儿眨巴了几下眼睛。 我说:“表态。” 她想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我说:“那好吧,我全都告诉你。进入罗布泊的路上,我不是看到一具尸体吗?” 浆汁儿说:“对了,那尸体是男的是女的?” 我说:“男的,已经腐烂了,年龄不确定。” 浆汁儿说:“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 我说:“我不想造成恐慌。” 浆汁儿说:“你不想在民众中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好吧,总统先生,请继续。” 我说:“现在,我告诉你录像机里的内容——我看见了,他们总共四个人,三男一女。最后,变成了三个,两男一女,从他们的对话分析,这两男一女把另一个男的害了。” 毕竟是女孩子,浆汁儿把肩膀抱紧了:“他们为什么要害那个男的啊!” 我接着说:“你说,这样的录像给大家传看合适吗?” 浆汁儿说:“然后呢?” 我说:“在最后一段录像中,他们迷路了……” 浆汁儿突然说:“我害怕了。” 我没理她,继续说:“最后我要告诉你,他们在戈壁滩上看到了另一个车队,你知道那是什么车队吗?” 浆汁儿盯着我,瞪大了眼睛。 我说:“他们看到的是——我们的车队。” 然后,我把应急灯关掉,麻利地钻进了睡袋中:“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晚安。” 过了好半天,浆汁儿才在黑暗中说话,声音轻飘飘的:“你不是在给我讲恐怖故事吧?” 我说:“你就当恐怖故事听吧。” 荒漠上无遮无挡,风不可抑制地越刮越大。 不知道布布是不是还在旷野中举着望远镜眺望。 我在回想录像中的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对话。 既然他们看到了我们的车队,说明这伙人进入罗布泊的时间跟我们差不多,并不是多年前的录像。 可是,我看到的那具姿势拧巴的尸体,至少死了两年以上,那就说明,他不应该是被三个同伴害死的李桦…… 我想不通,为什么录像机和尸体离得那么近呢? 那三个人看到了昨天丢弃的鞋子,看来他们真的迷路了,不然,他们正在离开罗布泊,不可能绕到我们前面,让我们捡到他们掉落的录像机。 他们为什么把录像机扔掉了呢? 如果,他们都死了,为什么没看见他们的尸体? 想来想去,我依然怀疑这些录像不是最近拍的,那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很可能就是李桦。不然,这只录像机不可能掉落那么大面积的烤漆。 唯一的问题是,既然他们是几年前出的事儿,怎么可能看见我们的车队? 我越琢磨越害怕——他们看到的,那是我们的车队吗!如果不是,怎么可能那么巧,那个车队也是绿色切诺基,也是黑色三菱帕杰罗,也是粉色悍马,也是天蓝色房车,也是白色路虎卫士——连顺序都一样! 不知道浆汁儿睡没睡着,每天夜里,她都无声无息。 突然,帐篷外传来尖叫声。 是孟小帅。 第二十三章:60多年前的求救信号 第二十三章:60多年前的求救信号 我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冲了出去。 房车的灯亮了。 孟小帅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粉色睡衣,奔向布布的帐篷,白欣欣拉扯着她的胳膊,极力解释着什么。 我大声问:“怎么了!” 白欣欣一下就松开了孟小帅。 衣舞披着衣服,来到了房车门口,静静地观望。她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孟小帅。 孟小帅的眼里有泪光,她走到我跟前,低声说:“周老大,你回去睡吧,别惊动大家,我自己能解决的。” 浆汁儿也走出来了,站在了我旁边。 魏早和帕万走出了帐篷。 徐尔戈、号外、张回都走出了帐篷。 在漆黑的罗布泊上,在大风中,11个人就像雕像一样静静地站立着。 我平静地说:“白欣欣,你说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白欣欣理直气壮地说:“我什么都没干!” 布布也走出了帐篷,她拿来了一件很厚的披肩,裹在了孟小帅的身上。 我看了着孟小帅,问:“是这样吗?” 孟小帅的眼泪再次涌出来,说:“你别管了,我没事儿。” 然后,她把脸转向了布布,说:“布布,我去你的帐篷睡,可以吗?” 布布说:“来吧!” 我把目光射向了衣舞:“衣舞,你说说,刚才他们怎么了?” 衣舞迟疑了一下,说:“黑糊糊的,我都睡着了,就轻贱他们争吵起来,然后孟小帅就跑出来了……”她说的是听见。 我把目光再次投向白欣欣:“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什么都没干?” 白欣欣说:“房车里挺冷的,我只是爬起来给她盖了盖被子,她就像触电了一样叫起来。” 孟小帅大喊起来:“你他妈摸我!” 白欣欣嚣张地说:“我摸你?有指纹吗?” 孟小帅哭喊起来:“你王八蛋!” 这时候,一个沉默的黑影已经接近了白欣欣,一拳捣过去,打在了白欣欣的脸上。是徐尔戈。 白欣欣怒了,揪住徐尔戈,两个人厮打在了一起。 布布惊慌地说:“都是出来玩儿的!这是干什么呀!你们不要打了好不好!” 我冷冷地说:“你不要管。” 徐尔戈明显打不过白欣欣,白欣欣把他摔到沙土上,两个人滚在了一起。 另一个人冲过去,把白欣欣按住了。是魏早。 徐尔戈显然没打过架,他脸色煞白,眼睛血红,全身都在哆嗦,嘴角也流血了。 我走过去,蹲下来,对白欣欣说:“唉,泡妞有100种方法,你偏偏选择第101种。” 他说:“关你屁事儿!” 我说:“我在跟你探讨泡妞的问题啊。” 白欣欣对魏早说:“你放开我!” 我说:“放开他。” 魏早就松开了手。 我凑到白欣欣的耳边,小声说:“进入罗布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具尸体,他靠在沙丘上,脑袋歪着,右手很别扭地搭在左边的脖子上,一条左腿朝外弯曲着。如果,你要是再胡来,我会让你靠在沙丘上,脑袋歪着,右手很别扭地搭在左边的脖子上,一条左腿朝外弯曲。你信不?” 我的话果然把白欣欣吓着了,他没有再说什么。 我对大家说:“大家睡觉吧。” 然后,我走到孟小帅跟前说:“大家都在,不会再有事了。” 孟小帅点点头,说:“谢谢你们……” 我正要走回帐篷,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孟小帅睡进了布布的帐篷,那么,房车里只剩下白欣欣和衣舞了。 我转脸看了看衣舞,她依然站在房车门口,逆着光,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说:“白欣欣,你的房车里有三张床,不要浪费了,要不换个人去睡?” 他愤愤地说:“谁他妈都不要了。” 我问衣舞:“衣舞,你还睡在房车里吗?” 衣舞说:“我为什么要换地方?” 我说:“好吧……” 白欣欣先回了房车内,把车门关上了。 孟小帅拿来创可贴,给徐尔戈贴上,然后说:“谢谢你啊,徐……” 徐尔戈说:“徐尔戈。” 孟小帅说:“抱歉……” 接着,布布挽着孟小帅回了帐篷。 魏早、帕万、徐尔戈、号外和张回也回了帐篷。 我和浆汁儿走进帐篷之后,她说:“谁让她招蜂引蝶了。” 我说:“你这么说不合适。” 她说:“你们男人只会看女人的胸,只有女人才能看清女人胸后面的那颗心!” 躺下来,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我想起了112报警电话,据说,就算没有手机信号覆盖,甚至没有插卡,都可以紧急呼叫这个号码。 我试了下,根本不通。 风一直在肆虐,帐篷像个摇篮在摇晃,很有节奏。 可能是心理作用,随着越来越接近罗布泊湖心,那股死亡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烈。 我闭上眼睛想,我们能顺利走出去吗? 遇到那个木牌之后,浆汁儿说她认识古佉卢文。 我说:“真的?” 她说:“是啊。” 我说:“那你告诉我,那个木牌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她说:“写的是——祝旅途顺利。” 祝旅途顺利——我感觉这句话很阴森。 我看了看浆汁儿,她也看了看我,终于她笑了:“逗你玩的!真实在。” 4月24日早晨,大家都起得挺晚。 我是被吵醒的,睁开眼睛,他们已经做好早餐了。面包,榨菜,鸡蛋汤,令我惊奇的是,汤里竟然飘着新鲜的葱花和香菜末儿。 浆汁儿有点咳嗽,怀疑是狗毛的原因,因此,出发的时候,号外和四眼去了布布的车上,张回又回到了我的车上。 我用吸尘器把车内吸了一遍,然后,我开车,张回坐在我旁边,浆汁儿坐在后座上。 车队队形没有变。 第一辆,魏早和帕万。 第二辆,布布、号外和四眼。 第三辆,孟小帅和徐尔戈。 第四辆,白欣欣和衣舞。 第五辆,我,浆汁儿,张回。 行进中,浆汁儿和张回都不说话,浆汁儿也不再听朱哲琴了。 我有点困倦,为了避免出事故,我努力集中着注意力。 行驶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浆汁儿睡着了。 瞌睡是传染的,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为了驱散困意,我和张回聊起来:“张回,号外一直在跟外界联系吗?” 他说:“前几天好像一直联系不上,昨天联系上了。” 我说:“那就好。” 他说:“我挺害怕那种声音的,尤其是夜里。” 我转头看了看他:“电台的声音?” 他说:“嗯。” 我说:“为什么?” 他答非所问地说:“谁知道会听到什么!我曾经看过一个报道,重庆有个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某天夜里,他偶然收到了来自南极的信号……” 我说:“有时候,我晚上开车,把收音机调频拧到最边缘,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语种,也挺瘆的。” 他说:“昨天晚上,号外一直在捣鼓他的电台,吱吱啦啦的,还收到了一个奇怪的信号,好像在呼救……” 我立即不困了:“什么人呼救?” 他说:“不是很清晰,隐约听见他们说,他们是马什么芳的部下,什么骑兵第一师。” 马什么芳? 我迅速在记忆中搜寻,只搜到一个人名——马步芳。 我说:“马步芳?” 他说:“好像是。” 骑兵? 马步芳? 自从1985年摩托和机械取代了骡马,骑兵已经消失,哪里冒出了骑兵第一师? 马步芳,国民党军官,大概七几年的时候死在沙特阿拉伯了。 我说:“然后呢?” 张回说:“然后号外就把电台关了。” 我不说话了。 下午两点多钟,我们照常停车吃饭。 布布又举着望远镜眺望远方了。 我走到她跟前,向她请教解放前新疆国民党驻军的情况。 她大概说了一下,我越听越惊异。 1949年,国民党大溃败。 随着兰州战役的胜利,人民解放军长驱西进,迅速解放青海,河西走廊,接着一鼓作气,挺进新疆。 在我军强大的威慑下,马步芳的部队纷纷溃散。他手下一小股散兵,逃进了罗布泊,结果迷失了方向。他们在戈壁大漠中盲目游荡,后来找到了一个奇特的洞穴,从此驻扎下来。他们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并开始繁衍后代…… 讲完之后,布布问我:“你对这段历史感兴趣?” 我避重就轻地说:“到了这个地方,我忽然想起来。” 实际上,我的心里非常忐忑。 难道,号外的电台真的收到了那些散兵的求救信号? 现在,我们说说电台。 地球是弧形的,无线电波无法直达,于是发射到大气层。大气中有电离层,就像一把巨大的伞,笼罩着地球,于是无线电波被折射回地表,被接收。 那么,号外的电台会不会收到了那些逃兵60多年前发出的求救信号呢? 从理论上说,随着季节和天气的变化,某些频率可能穿过电离层,发射到茫茫宇宙中,从此信号失踪。 宇宙中有无数的星球,很多星球都有大气层,那些信号会不会再次遇到电离层,经过很多很多很多年,又被折射回地球呢? 我越想越恐惧。 今天的天气很好,没风,也不是特别热。 吃饭之前,白欣欣走到了孟小帅旁边,当众道了歉:“孟小帅,昨天晚上对不起。” 孟小帅很通达,她说:“对不起就完了?去去去,给我洗个苹果去。” 白欣欣立即屁颠屁颠地去洗苹果了。 挺好,在一个单位或者一个团队中,如果有那么两个人,互相不说话,老死不相往来,那太别扭了。 今天,白欣欣竟然换上了一件粉色衬衫。90%的女人不喜欢穿粉色衬衫的男人,而90%穿粉色衬衫的男人也不喜欢女人。 吃完中饭,浆汁儿说:“我坐车都累死了!求求求求,中午休息一会儿吧?” 大家纷纷赞同。 我也累了。 我需要躺下来,好好想一想。 大家没有支帐篷,从车上拿下睡袋,铺在车下阴凉处,钻进去。 我把号外叫过来,四眼忠心耿耿地跟在他旁边。 我问他:“昨天晚上你收到求救信号了?” 号外说:“你怎么知——知道?” 我说:“你听清了吗?” 他说:“那个人好像在说,他们是整——整编骑兵第一师,多少旅,多少团,多少连,还说是马——马步芳的人。” 我说:“就这些?” 号外说:“后来就听——听不清了。” 我说:“你怎么看?” 号外说:“估计是另一个玩电台的,胡说八道找——找乐子。” 他带着四眼离开之后,我爬到车上,关好车门,躺下来。 号外说,昨天夜里的信号是个恶作剧,我不那么认为。 这个世界很深邃。 罗布泊更深邃。 我每次午睡都不会超过半个钟头。 这天中午我却睡得很沉,睡了一个多钟头。醒来的时候,我看见只有张回起来了,他蹲在几辆车正中的位置,好像在观察什么。 我下了车,走到了他背后。 他回头看了看我,突然说:“周老大,你看你看,这里有一行可疑的脚印!” 第二十四章:这两只鞋印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 第二十四章:这两只鞋印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 我低头看了看,果然有一双清晰的脚印,图案有点类似方孔铜钱。 我说:“应该是我们中哪个人的吧?” 张回摇摇头:“绝对不是。” 我说:“你看过大家的鞋底了?” 张回说:“这个人应该在50岁上下。” 我说:“你怎么知道?” 张回说:“我是警察,我修过足迹学。” 我的心再次提起来:“你说说看。” 张回蹲下去,说:“年龄大的人,脚后跟踩的更深,你看这双脚印就是。他不高,大约1.70米,这是从脚长和步长看出来的。另外,我判断这个人是个跛子,这双鞋印一深一浅。” 接着,他站起来,说:“这个人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我们营地,他转悠了一阵子,然后鞋印又消失了。” 此时,我对这个张回变得半信半疑了。 我和他顺着鞋跟方向朝前查看,寻找它的来历,离开营地,走出几十米,盐壳地变得坚硬,鞋印不见了…… 我们返回营地之后,我跑到布布的睡袋旁,她已经醒了,我说:“你把望远镜给我用一用。” 布布从背包里拿出望远镜,递给了我,问:“怎么了?” 我说:“一会儿再说。你把大家都叫起来。” 我“噔噔噔”地跑出去,顺着房车的梯子爬到顶上,举起望远镜,慢慢转动看了一圈,荒漠无边无际,空无一物。 大家都起来了。 白欣欣从房车里走出来,仰着脑袋朝我喊道:“楼上的,干什么呢?” 我从车上下来,问大家:“中午有人没睡吗?” 大家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看来所有人都睡了。 我又问:“你们谁的鞋底是方孔铜钱的图案?” 魏早说:“我都不知道我的鞋底是什么样的……”一边说一边把脚板翻过来看。 浆汁儿警惕地问:“发生什么了?” 我不想隐瞒了,说:“你们看,地上多了一双可疑的鞋印。” 大家立即低头查看,转眼间,表情都变得严肃了。接着,有几个人开始看自己的鞋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鞋底是什么花纹的。 我说:“大家别看了,坐在地上,我来看。” 接着,荒漠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大家一字排开坐在地上,把鞋底亮出来,我趴在地上,一双双查看。 没有一双鞋底是方孔铜钱的图案。 最后,我也脱下鞋子,把鞋底翻过来,给自己看,也给大家看。 当然也不是我的。 太蹊跷了,这里是无人区,谁会光顾我们的营地呢! 我问大家:“谁中午换过鞋子?” 号外举手。 我说:“你睡觉之前换的,还是醒来之后换的?” 他说:“睡——睡觉之前换的。” 我说:“你拿来看看。” 号外跑回去,拿来了另一双登山鞋,我看了看鞋底,花纹相差甚远。 我说:“这双鞋只有走过来的脚印,而没有离开的脚印……” 白欣欣说:“什么意思?” 我压低了声音:“你们站远点儿。魏早,你跟我搜查每一辆车!” 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了。 魏早迅速从口袋里抓出了那把刀。 我对浆汁儿说:“借我用一下。” 浆汁儿明白我要借什么,她有点不自然地看了看我,然后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她的刀,递给了我。 首先,我和魏早走近了切诺基,从两侧同时拉开了车门。 没人。 我们检查了每个车座,又趴下来检查底盘,没有藏人。 接着,我们以同样的方式,检查了三菱帕杰罗,悍马,路虎卫士。 最后,我们走近了房车。 白欣欣说:“刚才我和衣舞睡在里面!” 我没理他,和魏早一起爬上去,仔细检查每个角落。没有藏人。 下来之后,我嘀咕了一句:“真他妈怪了……” 魏早说:“现在怎么办?” 我说:“全部上车,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大家紧急收起睡袋,分别上了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 在车上,张回和浆汁儿一直没说话。 我从反光镜看了看浆汁儿,她对着窗外,使劲眨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就像小学生被某道算术题难住了。我知道,她在思考那双鞋子。 终于,她说话了:“能不能是这样的……” 我再次从反光镜看了看她:“你说。” 她说:“那双鞋印早就存在了。中午,我们正巧在那个地方驻扎,只是没注意到这双鞋印。” 我说:“亲,这么大的无人区,不可能那么巧。” 如果真像浆汁儿说的那样,就如同一个人在无尽的大海上漂浮,碰巧遇到了另一个人也在大海上漂浮…… 浆汁儿说:“那地方是个低洼处,又比较平缓,我们选择它作为休息的地方,别人也可能啊。” 我说:“荒漠的风这么大,就算他留下了鞋印,很快就被沙土抹平了,怎么可能那么清晰!” 浆汁儿说:“说不定,他是今天早晨才经过的。” 我说:“谁敢单身一人穿越罗布泊?” 浆汁儿说:“也许,他的团队在继续朝前走,只有他一个人停下来了,休息了一阵子,很快又追上去了。” 我不再说话了。 这双鞋印太诡异了,实在找不到合理的解释,那么我只能屈从于这种解释了。 过了一会儿,浆汁儿突然说:“你听过网上流传的‘双鱼玉佩’事件吗?” 罗布泊,“双鱼玉佩”——我感觉大脑里炸了个惊雷!老实说,我非常害怕那个传闻。 我突然恼怒了,对浆汁儿吼起来:“你不要跟我提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好不好!” 浆汁儿撇撇嘴,没有说什么。 压在我心里的石头陡然变得更大了。 漫长的行驶中,我们见到了一堆动物的尸骨,不知道是野骆驼的,还是野马的,白惨惨的卧在荒漠中,似乎正在做白日梦。 还看见了一只黑色睡袋半埋在沙土中,四周扔着几只矿泉水的塑料瓶子。 下午5点半左右,魏早在对讲机里呼喊起来:“雅丹!我看到雅丹了!” 我把车头偏了偏,果然,前方出现了大群的雅丹土台! 我们进入罗布泊几天了,始终是没完没了的盐壳之地,毫无变化。雅丹,是我们遇见的第一种不同地貌,虽然我在录像中看过几眼,但是,当我真正来到它的面前时,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车队停下来。 大家变得异常激动,跳下车,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浆汁儿跑在最前面。 这个雅丹群,南北排列,很规则,每座土台都那么伟岸,远远看上去,千姿万象,就像巨大的迷宫。 魏早、号外、张回、布布、孟小帅都爬上去了。 白欣欣没上去。 徐尔戈没上去。 帕万坐在一个硬土块上抽烟。 衣舞一个人站在远点的地方,仰着脑袋观望。 我走过去,停在她的旁边,和她一起观赏这些大自然的产物。我发现,只要把眼睛眯起来,那么,你想它们是什么,它们就是什么…… 泰坦尼克号…… 果然,一艘当时最大的船鸣叫着朝我压过来。 一位戴着拿破仑帽的将军站在悬崖上…… 果然,将军仰起泥塑的脸,木然地朝远方眺望。 一条巨大的虫子…… 果然,巨虫开始摇头摆尾。它似乎在地下被禁锢了亿万斯年,终于破土而出,全身骨骼咔吧咔吧爆响。 我对衣舞说:“不上去看看吗?” 她笑笑说:“从下往上看更好。” 浆汁儿跑回来,拉起我的手,说:“走啊,上去看看!” 我被她拽到一座土台下,我在前,她在后,开始攀登。险要处,我就伸手拽她一下。终于,我们来到了台顶,差不多等于七八楼那么高,风更大了,几乎能把人推下去。我拉住了她的手,她抽了回去。 朝远处眺望,奇形怪状的土台群一直伸延到天际,浩瀚得令人不安。 浆汁儿用胳膊碰了碰我,小声说:“要是我轻轻挤你一下,你就掉下去了。” 我说:“因此,我绝不会和张回一起站在这个地方。” 她说:“要是你摔死了,大家会怎么看?” 我说:“肯定认为是意外。” 她说:“要是你摔不死呢?” 我说:“那你就完蛋了。” 衣舞朝我和浆汁儿望过来。 我们在台顶呆了几分钟,然后就爬了下来。 其他人陆续下来了,各种拍照。 孟小帅停留在一座土台的半腰上,白欣欣换着各种角度给她拍照,他翘着脚拍,蹲着拍,躺在地上拍…… 白欣欣的相机是单反的,镜头跟个炮筒子似的。 号外在土台中间转悠,好像在寻找什么宝物。 我叫大家上车的时候,他喊起来:“这里有——有张脸!” 很多人没听见,还在抢时间拍照。 我快步走过去,来到一座土台的背后,朝上看了看,怵然一惊—— 土台的背面朝着东北,那是迎风的方向,果然影影绰绰呈现出了五官的轮廓,有点像金字塔的人脸。 我对这种似像非像的巨大人脸,有着严重的恐惧症。 我不敢继续看它,却又忍不住。 荒漠大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刮着,会雕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可能有的像马头,可能有的像人脸,可能有的像竖琴…… 那是眼睛吗? 不过是两个坑,其中一个坑鼓出了一个接近圆形的土块,看上去像个眼珠…… 那是鼻子吗? 不过是一条竖着的土棱子,下端有两个洞,看上去像鼻孔…… 那是嘴吗? 不过是两条横着的土棱子,有些丰满,看上去像嘴唇…… 看着看着,我又惊惶了——那就是一张脸啊! 虽然说,天长地久,大风可能雕出各种形状,但是,为什么没雕出两条竖着的土棱子? 我想起了道教的一种占卜方法“扶箕”——两个人合握丁字型的笔,在平展的沙子上晃动。沙子上可能出现各种不规则的痕迹。如果两个人晃着晃着,出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死”字,不多一笔,不少一笔,你能认为那是巧合吗? 这张巨大的脸就如同那个“死”字。 我不敢再看了,拽着号外离开了。 号外说:“那——那是脸吗?” 我说:“像而已。” 走出土台群,孟小帅还在拍。布布问我:“你们看到什么了?” 号外说:“我看到了一,一,一……”他越着急越说不出来。 我说:“一个最大的土台。” 号外就憋回去了。 我说:“孟小帅,走啦!” 孟小帅没说什么,白欣欣说话了:“还没拍完!” 我们分别上了车,等了十几分钟,白欣欣和孟小帅才跑回来。 车队继续前进。 那片雅丹群越来越远了。 我忽然觉得,刚才那张脸有点像帕万。 第二十五章:午夜惊叫声 第二十五章:午夜惊叫声 车队在罗布泊上颠簸。 中途,我听见一声沉闷的爆响。 朝前看去,魏早的切诺基慢慢停下来。 我和号外下了车,走过去看了看,切诺基的右前轮爆胎了。 魏早骂起来。 我们和他一起换轮胎,花了大约半个钟头。 号外说:“要是再——再爆胎怎么办?” 我没有说话。 切诺基只有一个备用轮胎,如果再爆胎,只能拖着走了,那样肯定费油,又多了另外的风险。 魏早很开明,他说:“要是再爆胎,我就把这辆车扔在这儿了。” 接着,我和号外回到车上,车队继续行驶。 总的说来,我们的速度越来越慢,离开雅丹群之后,我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移动不到30公里。 黄昏的时候,我们又寻了一个低洼处,停下来安营扎寨。导航仪显示,此处距离罗布泊湖心只有84公里了。 下车之后,我在四周看了下,这片地方没有多余的脚印。 大家搭起帐篷,支起锅灶,准备晚餐。 布布站在略微高点的地方,举起望远镜四下观望。 爆胎没有影响魏早的心情,开饭的时候,他说:“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到达罗布泊湖心了!” 本来,大家已经身心疲惫,再加上中午出现了那双奇怪的鞋印,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压抑,魏早的这句话,让整个团队的士气立即高涨起来。 我也有这样的心理——不到罗布泊湖心,我们就是在进入。过了罗布泊湖心,每走一步都是离开。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起了罗布泊,1965年的核试验,太阳墓,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楼兰古国…… 我看了帕万几眼,他正在低头吃面。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一声不吭的人真的很像雅丹那张巨大的脸…… 孟小帅最早吃完了,她哼唧起来:“布布,你帮我捶捶腰,好痛!” 布布就帮她捶起来:“你开车太长时间了,明天让浆汁儿换换你。” 孟小帅说:“我是睡地上着凉了。” 白欣欣立即见缝插针:“妹子,你还是回到房车里来吧。” 孟小帅说:“去,我怕你半夜再给我盖被子。” 白欣欣说:“睡觉前,你把我绑在床上!” 孟小帅说:“这样吧,如果你真心疼我,就去睡布布的帐篷,我和衣舞睡房车。ok?” 白欣欣支吾了一会儿,说:“妹子,我腰肌劳损啊。” 孟小帅说:“那就免谈。” 白欣欣说:“好吧,我让位。”然后,他把脸转向布布:“布布,我跟你睡一个帐篷,可以吗?” 布布说:“没问题啊,你来吧。” 浆汁儿“哼”了一声。 吃完晚饭,大家各自回帐篷。 睡觉之前,我到每个帐篷里转了转。 房车里响起了音乐。 孟小帅真的去了房车上,白欣欣并没有去布布的帐篷,他们在玩桌游,应该是三个人,衣舞很安静,只听见孟小帅和白欣欣在说笑。 魏早和帕万竟然在喝酒,白的,中间放着一塑料袋花生米。 我靠在他们帐篷的门口,笑。 魏早说:“周老大,来,一起喝点儿。” 我说:“不了,谢谢。” 接着,我说:“你和帕万交流得顺畅吗?” 魏早说:“顺畅!” 他朝帕万举起了玻璃杯,用手在上面画了个刻度,说:“喝到这儿,谁都不许玩赖。” 说完,他先喝了。帕万也喝了,剩下的酒正好在那个刻度上。 我说:“呵呵,你们继续‘聊’吧。” 接着,我走进了徐尔戈那个帐篷。 徐尔戈不在。 张回靠在帐篷支架上,正在看电子书。 号外在捣鼓他的电台,“吱吱啦啦”的,噪音很大。他的电台很小,就像老式的收音机,也很简易,感觉是他自己组装的。 四眼跑上来,围住我又嗅又舔。 我说:“徐尔戈呢?” 张回说:“去厕所了吧。” 我低头看了看号外的电台,问:“你在跟谁联系?” 号外说:“没——没信号。” 我说:“把你的金属探测仪接上试试呗。” 他说:“现在不——不需要。” 我没去布布的帐篷,她的帐篷里黑着,想必她已经睡了。 我回我的帐篷了。 浆汁儿说:“我们喝点酒吧!” 我说:“好哇。你等着。” 我到车上抱来四筒德国修士猛烈啤酒,回到帐篷里,坐下来。 我俩分别打开一筒,碰了碰,喝进一大口。 罗布泊一片死寂,房车里的说笑声显得很刺耳。 浆汁儿说:“我最讨厌这种女人了,哗众取宠,唯利是图。” 我说:“她只是没什么心机。” 浆汁儿显然不想跟我辩论,她说:“我给你看看面相吧。” 我说:“好。”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脸,突然瞪大了眼睛:“天哪……” 我的心一紧:“怎么了?” 她说:“开个玩笑。” 接着,她继续观察我的脸,说:“你是个多情的人,**非常强烈。” 我说:“嗯,差不多。” 她说:“举个例子听听?” 我说:“我几乎每天都要有一次,当然,除了这三天睡帐篷。” 她说:“你也是个极其薄情的人。” 我说:“这就矛盾了。” 她说:“你就是一个矛盾的人。你的多情是对整体的女人,你的薄情是对具体的女人。” 我想了想,说:“嗯,勉强同意。” 她又说:“我看看你的寿命。” 我不自觉地把脸扬了扬。 她看了一会儿,说:“你过于争强好胜,属于那种厚情薄命的人。” 我说:“噢?大约能活多少岁?” 她说:“四个本命年减3岁。” 我算了算:“45?我今年就45了好不好!” 她又笑了,把啤酒举起来:“你确实很实在。” 我们又喝了一口。 我说:“我给你算算命吧。” 她说:“你会算?” 我说:“你想7个汉字,什么字都行,互相不要有关联,然后告诉我。” 她说:“好好好,我喜欢这个玩法!……我想什么字呢?” 我说:“我不能提示你。” 她想了好半天,终于说:“想好了。” 然后,她用手指在地面上写出来:飞,彩,十,毋,卅,玄,爻。 我想了想,说:“通过这7个汉字,可以解读出很多种命运来,我就说说其中一个层面吧。” 她说:“好。” 我说:“我想起了吉他和弦——主和弦的音色最端正,下属和弦的音色略微倾斜,属七和弦的音色就接近崩溃了。弹吉他,往往从主和弦进入旋律,然后变成下属和弦,再然后变成属七和弦,和声越来越倾斜,渴望回到主和弦的愿望也就越来越强烈……” 她说:“这些跟我的命运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你的人生跟和弦有些相似——你是个很不稳定的人,或者可以理解为很矛盾,很纠结。你渴望平静、安全、永恒,可是你改变不了自己,最后,你很可能做出过激的事儿,甚至为此酿成悲剧。” 她说:“什么过激的事儿?” 我说:“比方说,杀人。” 她注视了我一会儿,才说:“你算得真准……” 我说:“你真有杀人的心?” 她说:“不知道,要是有人惹了我,说不定我会做出什么事来。小时候,有个男生骂我,我差点用铅笔刀戳瞎他的眼睛。” 说完,她举起啤酒跟我碰了一下,我们各自喝了一大口。 放下啤酒,她说:“你能告诉我你怎么算出来的吗?” 我说:“没什么神秘的。其实,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只是通过你选的汉字,推测你的性格,而性格即命运。就这么简单。” 她说:“我很想听你解释一下,你怎么推测出我的性格的?” 我说:“我让你选汉字,不要词和句子,那么你的性格会显示在字形上。你看你选的字——飞,很不安分。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猜测你从小是个爱做梦的孩子,这个字呈现着朝前奔跑的姿态。彩,很多笔划都是倾斜的。十,很端正,这说明你渴望规则。毋,更加扭曲,你再次陷入很难改变的性格惯性中。卅,你越来越渴望稳固,这个字三竖戳地,本身就牢靠,中间又插入一横,变得不可动摇。玄,你再次倾斜。爻,更加倾斜,没有横平,没有竖直。你已经不能自控了,于是,凶险就在这个字上显现出来……” 她说:“最后一句怎么理解?” 我说:“一个人动杀机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就是画x。就是说,在未来,你可能会杀人。宝贝,你要调整心态噢。” 她说:“这个字两个x,什么含义?” 我说:“你选字的时候,只是潜意识,不可能每个笔划都和你的命运对上号,那太假了。如果你非要深究,那就这么理解吧——你杀死一条命,偿一条命,总共两条命。”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我问了声:“谁?” 门帘被掀开,露出了徐尔戈的脸:“是我。” 他勉强笑了笑:“喝酒呢?” 浆汁儿说:“进来,一起喝点儿吧。” 徐尔戈走进来,坐下了。 我递给他一筒啤酒,他大口大口喝起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 浆汁儿说:“徐尔戈,今天你应该自己跟自己打一架。” 徐尔戈苦笑一下,举起啤酒一饮而尽。 他说:“我打扰你们休息吗?我很想找人聊聊天。” 我说:“不打扰。” 浆汁儿又打开了一筒啤酒,递给徐尔戈,然后说:“你过去认识孟小帅吗?” 徐尔戈说:“不认识。” 浆汁儿说:“我感觉你爱上她了。” 徐尔戈说:“浆汁儿,你觉得爱和恨的关系是什么?” 浆汁儿说:“你认为呢?” 徐尔戈说:“我觉得它们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浆汁儿说:“我不同意,正反两面的爱和恨,不是真爱,也不是真恨。爱就是爱,是独立的,永远不可能变成恨,去伤害。恨就是恨,也是独立的,永远不可能变成爱,去原谅。” 徐尔戈说:“周老大,你说呢?” 我说:“我没见解。” 有些冷场。 浆汁儿突然兴奋起来:“哎哎哎,周老大,你给徐尔戈算算命!” 我说:“徐尔戈,你想吗?” 他说:“我很信的。” 我说:“那你选7个汉字吧,不要有任何关联。” 他想了想,然后在地面上写出来。 我和浆汁儿一起看着,最后都愣住了。 他选的是:林,卉,青,大,明,朋,爻。 徐尔戈问我:“什么含义?” 我说:“你是个超级浪漫的人。” 徐尔戈说:“就这些?” 我说:“就这些。” 浆汁儿说:“没意思!” 其实,我的大脑在快速转动——他选的最后一个字,为什么和浆汁儿一样,也是“爻”? 如果我让你选,你会选哪7个汉字? 你从微博私信发给我,如果我能走出罗布泊,我给你“算算”。 半夜的时候,没什么风,营地很安静。 记得我在戈壁草原放羊的时候,虽然那里也是空天旷地,人迹罕至,但有一夜我听到了马头琴的声音,低沉,嘶哑,悲凄,哀怨,像一个男人在哭,哭天,哭地,哭不尽那孤独那恐慌那冷清那凄惶。 而在罗布泊,不可能有马头琴的声音,只有马头。 新疆黑天晚,说是半夜,实际上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听见浆汁儿发出微微的鼾声。 那么香。 我不是说她睡的香,我是说那鼾声散发着香味。 一个男人,跟一个可爱的女孩睡在一起,如果说没有任何邪念,那一定是虚伪的。 睡不着的时候,我有过多次想象,对象就是这个娃娃脸女孩,那是我度过荒漠长夜的最好调味剂。 只是想想而已。 我不可能像白欣欣那么无耻。我懂得分寸。 在浆汁儿的鼾声中,我告诉自己,必须赶紧睡着,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尖叫声惊醒了。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是布布的声音:“救命!——救命!——” 第二十六章:杀人狂 第二十六章:杀人狂 我从睡袋里爬出来,抓起手电筒就冲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布布的帐篷前,隔着门帘喊道:“布布!怎么了!” 布布摸到了应急灯,打开,为我打开了帐篷的金属栓。 我撩开门帘,跨进去看了看,布布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她说:“刚才有人进来了!一个男的!” 我发现,帐篷的窗户下,有个很大的窟窿,好像是被人撕开的。帐篷外层是防雨牛津布,中间是厚厚的毛毡,内衬白布,谁有那么大劲儿,能撕开它? 我说:“你看没看清是什么人?” 布布说:“那么黑,我哪能看清啊!” 肯定是这个团队中的哪个男的。 我的心里涌上了怒火。 刚刚出来几天,竟然先后发生了两起骚扰女性的事件! 一个男人,越是在没有法律的地方,越应该有道德的底线。 大家是结伴出来玩的,男人应该保护女人,可是,这个王八蛋却像动物一样管不住自己。 我没有再说什么,慢慢走出来。 很多人都起来了,白欣欣,衣舞,魏早,浆汁儿,徐尔戈,张回,号外,他们站在布布的帐篷外,查看那个窟窿。四眼闲不着,跟在号外身后,不见孟小帅,她应该还在睡着。 我看了看这几个男的,问:“说吧,谁?” 我发现我的声音有点阴森。 没人说话。 我盯住了白欣欣。 白欣欣说:“你看我干什么!我听见布布的喊声才起来的,我走出房车,就看见你一个男的站在这儿。” 接着,他看了看衣舞:“我和衣舞一起走出房车的。” 衣舞点了点头。 我又看了看魏早和帕万。 魏早说:“我也是被布布喊醒的。” 我说:“帕万呢?” 魏早说:“他应该还在睡着,他听不到的。” 我快步走到魏早的帐篷前,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帕万躺在睡袋里,脑袋滚到了枕头下,正在呼呼大睡。 我在他旁边蹲下来,静静地听。 他有轻微的鼾声。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哼了一声,他的鼾声停止了,过了一会儿,鼾声再次响起来。 直觉告诉我,他真的睡着了。 我走出帐篷,回到了布布的帐篷前,看了看徐尔戈:“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喝醉了?” 徐尔戈很自信地摇了摇头。 我又说:“你们三个人一个帐篷,谁先出来的?” 徐尔戈说:“张回。我和号外随后出来的。” 我说:“没人承认是不是?张回,你不是会看脚印吗?看一下。其他人把车灯全部打开。” 浆汁儿冷不丁说:“不一定就是男的啊。” 我说:“你什么意思?” 浆汁儿说:“我只是给你开阔开阔思路。” 白欣欣很不客气地说:“看脚印是扯淡!” 他又开始顶撞我了。 我说:“为什么是扯淡?” 白欣欣说:“现在,大家都来了,脚印都踩乱了,你怎么分辨?” 我说:“你才扯淡!我们的脚印都是单向的,刚才那个人的脚印却是双向的,懂了吗?” 布布说:“周老大,算了,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吧?” 我说:“不是我们的人?这空天旷地的,还能有谁?” 布布说:“这个人并不是想欺负我,他是想杀了我!” 我说:“你具体说说怎么个过程。” 布布说:“我睡着睡着,被一个声音弄醒了,好像有人撕扯帐篷,我睁开眼睛,感觉帐篷里多了个人,我以为是孟小帅,就问——谁!他没说话,一下就扑过来,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在睡袋里,没法蹬没法踹,我感觉我要死了,就拼命抓他的脸,他终于爬起来跑掉了……” 这个黑暗中的人不是性骚扰,他是想杀人! 营地又笼罩了一层杀气。 我说:“看来,我们中间藏着一个杀人狂。” 大家都不说话。 我看了看魏早:“你把刀给我。” 魏早说:“为什么?” 我说:“老实说吧,在揪出这个人之前,我现在谁都不信任。” 魏早眼神深深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也谁都不信任了,包括你。” 我不再看他,说:“张回,查鞋印!” 说完,我爬到车上,把车灯打开了。 其他几辆车的车灯也打开了。 整个营地变得通亮。 远方更黑了。 张回开始在布布的帐篷前查看。 我忽然有了一种怀疑,这事儿是不是张回干的呢?如果是他,他肯定会想到大家要查脚印,所以他不会直接跑回帐篷,而是冲到营地外,再绕回来…… 张回对我喊道:“周老大,你来看!”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看,倒吸一口冷气——我又看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 这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跟随我们! 我呆了片刻,对张回说:“我们顺着鞋印找找,看看他从哪个方向来的,朝哪个方向走的。” 跟中午一样,这双鞋印在营地外就消失了。没有来的,没有走的,好像从天而降。 张回小声说:“只有一种可能,这双鞋印是我们中间哪个人的。” 我回到大家中间,说:“我有个提议,搜一下每个人的行李——赞成的举手。” 白欣欣说:“凭什么?” 我没理他:“谁不同意,我就会把谁列为重点嫌疑对象。” 孟小帅走出了房车,睡眼惺忪地问:“你们在商量什么呀?怎么不叫我?” 我说:“有人要掐死布布,我们又发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我要大家都打开行李,看看有没有人藏着这双鞋,我也会打开我的行李,接受大家的检查。如果找不到这双鞋,那么大家都解除了嫌疑,说不定真的闹鬼了,明天我们日夜兼程,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各自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孟小帅立刻举起手来:“我同意!” 徐尔戈跟着举起手来。 号外举了手。 张回举了手。 衣舞举了手。 浆汁儿举了手。 魏早举了手。 白欣欣四下看了看,说:“我也没问题。” 我举了手,接着看了看布布。 布布也举了手。 我说:“魏早,你去叫醒帕万,跟他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说明白。” 白欣欣说:“我先去拿我的行李。” 我说:“不,大家一起检查,一个个轮流来。” 魏早把帕万叫起来了,两个人似乎交流清楚了,一起走过来。 我说:“可以了,我们就先检查白欣欣的吧。” 白欣欣把大家带上房车,里面竟然有一股香水的味道。 白欣欣拎出一大一小两只箱子,打开,说:“我的鞋子都在床下放着。箱子里装了一些衣服什么的,你们看吧。” 众目睽睽。 我动手翻了翻,白欣欣的箱子里除了衣物,熨斗,薄荷香烟,竟然还带着一叠a片光碟,两盒冈本避孕套。 接着,我看了看他的床下,四双鞋子,都不是方孔铜钱图案。 衣舞打开了她的箱子,里面的物品很简单,除了几件衣物,一只录像机,两双鞋子,还有一瓶没有标签的药。 我举起那瓶药看了看,问她:“这是什么药?” 她淡淡地说:“安埋药。” 我说:“治什么的?” 她说:“失埋。” 我恍然大悟:“安眠药?你睡眠不好?” 她说:“很多年了。” 我把那瓶药放进了她的箱子,关上了。 孟小帅说:“我的箱子在我的车上。” 大家走出房车,来到了悍马跟前。 孟小帅的箱子非常大,她对了对密码,打开了。 里面简直是百宝箱—— 衣服,鞋子,遮阳帽,雨伞,墨镜,旅行杂志,地图,笔记本,手机充电器,吹风机,剃毛器,ipad,镜子,梳子,化妆盒,内衣,卫生护垫,拖鞋,毛巾,化妆盒,唇膏,洗面奶,护手霜,防晒霜,小包装的洗发水和沐浴液,驱蚊虫喷剂,消毒水,防晕车药…… 没发现那双恐怖的鞋。 接下来,检查魏早的。 他的箱子里除了衣物,鞋子,袜子,我还发现了一把蒙古刀。 我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我们都没说什么。 帕万只有一个挎包。 我打开他的挎包之前,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他很诚恳地看着我,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只挎包里装着牙具,一条香烟,一瓶水,几袋牛肉干。 从魏早的帐篷出来,我说:“看我的吧。” 我从车里拎下我的箱子,打开,没人动手翻,我自己翻起来。 一些衣物,三双鞋子,一捆袜子,手机充电器,钱包,家里的钥匙,几本书。 浆汁儿也拎下了她的箱子。 她带的东西比衣舞多,比孟小帅少。在她的衣物中,我看到了一样意外的东西:一本我开专栏的杂志。我拿起来翻了翻,掉出一张对折的铜版纸,我捡起来,刚刚打开就被浆汁儿夺了过去。 我说:“这是什么东西?” 她说:“跟鞋印有关系吗?” 我说:“噢。” 接着,我帮她把箱子拉好,重新放到了车上。 其实我看到了一点,那张铜版纸应该是从某本画册上撕下来的,上面是个浓妆艳抹的美人。难道是她收藏的偶像照片?不对,我感觉图片上的女孩很面熟…… 张回的背包被偷了,至少他是这么说的,现在他只有一个挎包,大家一起看了看,里面装着毛巾、牙具和电子书。 号外有个背包,有只箱子,都在我的车上。 他打开了背包,里面只有几件衣物,一双鞋子,一只金属探测仪,一袋狗粮。四眼把嘴巴伸过去,使劲嗅那袋狗粮。 白欣欣指着金属探测仪问:“那是什么?” 我说:“电台天线。” 接着,我说:“号外,箱子。” 号外说:“箱子没——没什么东西。” 我紧紧盯着他,说:“打开!” 他看了看我,终于蹲下去。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他。 他好像忘了密码,捣鼓了半天,始终没打开那只箱子。 我也蹲下来,问:“你不会告诉我,你忘了密码吧?” 他竟然出汗了,掠了掠长发,说:“我真的有点记——记不清了。” 我不说话,继续观察他。 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又捣鼓了一会儿,还不见打开箱子,我说:“号外,如果三分钟之内你再打不开,我只能砸开它了。” 他没说什么,继续转动密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我看了看大家,大家也看了看我,我对号外说:“号外,你站起来。” 他没有站起来。 我说:“号外,你听见没有,我让你站起来!” 他依然没有站起来。他的长发垂下去,挡着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魏早在背后碰了碰我,我回过头去,他把刀塞到了我的手上。 我把刀压在号外的脖子上,说:“你没时间了。” 突然,“啪”一声,密码开了。 我慢慢把刀收起来,装进了口袋里。 号外默默地把箱子打开,站起来。 我朝箱子里看了看,大吃一惊——里面是空的! 我大脑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浆汁儿所说的“五鬼搬运”是存在的!这个结巴在转密码的时候,把箱子里的东西搬运走了,包括那双恐怖的鞋子! 我愣愣地看了看他,半天才说话:“怎么是空的?” 他把脸前的长发甩到了脑后,很敌意地反问我:“违法吗?” 我察觉到,他第一次说话不结巴了。 我想了想说:“没问题了。” 我转过身来看了看大家,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警惕。 我说:“布布,你的箱子在哪儿?” 布布说:“在我自己的车上。” 我又问:“徐尔戈,你的呢?” 徐尔戈说:“也在布布的车上。” 我说:“我们去看看。” 为了公正,我必须要做做样子。其实,我已经没有继续搜查下去的心情了。 我严重怀疑,那双诡秘的鞋子已经不翼而飞,没人能猜到它们被这个结巴送到了哪里…… 大家慢慢腾腾地来到布布的车前,布布拎下了她的箱子,当众打开。 她是受害者,我只是简单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徐尔戈是个旅行爱好者,他的箱子很大,东西带了很多——衣服,速干内衣,鞋子,袜子,手套,不锈钢水杯,各种药物,软包装罐头,压缩饼干,防水布,瑞士军刀,绳子,针线包,摩擦发电手电筒…… 没问题。 检查完徐尔戈的箱子,我说:“没找到那双鞋子。大家是不是开个小会,都说说看法?” 布布突然说:“徐尔戈,你不是还有个小背包吗?” 徐尔戈说:“噢,是的,在孟小帅的车上。” 我说:“最后一件了,看看吧。” 孟小帅走到她的悍马前,打开了车门。徐尔戈找到了他的小背包,拎过来。 车灯光明晃晃的,我拉开徐尔戈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些衣服,几本书……突然,我的身体僵住了。 小背包的最底层,卧着一双鞋子。 我盯着这双鞋子,过了好半天才把它们拿起来,对着车灯看了看——正是方孔铜钱图案。 第二十七章:黑色的墙 第二十七章:黑色的墙 起风了。 徐尔戈突然傻笑起来。 我猛地转头看他,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 徐尔戈一边笑一边蹲下来,笑得越来越厉害。 罗布泊一片死寂,只有他一个人古怪的笑声。 终于,徐尔戈不笑了,站起来,分别看了看每个人的表情,然后说:“你们决定吧。” 孟小帅突然说:“不是他。” 我看了看孟小帅:“你想说什么?” 孟小帅说:“徐尔戈绝对不会想杀人。” 布布也说:“我也觉得,不可能是他……” 我说:“那就是说,有人陷害他?” 大家互相看了看,都没言语。 完了,转了一圈,又成了无头案。 我们在营地里发现了这双方孔铜钱花纹的鞋子,说明变态杀人狂就藏在我们11个人中间,要么是徐尔戈,要么是其他人。 没法报案,这是个特殊的地域,没有警察。 唯一的警察是张回,在我眼中,他的嫌疑最大。 如果有人想陷害徐尔戈,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是张回。是他第一个提示大家,地上多了一双奇怪的鞋印。 我忽然后悔了,我真的不该来罗布泊。 当我没主意的时候,第一个想咨询的人是季风。可是,我们相隔数千里之遥,这里又没有手机信号,我们之间是隔绝的。 哪怕能联系上拜拜也行,我宁愿听她跟我啰嗦几个钟头。眼下,只要是我过去认识的人,我都觉得很信任。 而这群人,我一个都不认得。 静默了很长时间,我突然说:“谁把这双鞋穿上吧,这样也许就太平了。” 没人说话。 我看看号外,说:“它们最合你的脚了,要不你拿去?” 号外看了看我,说:“周老大,你什——什么意思?” 我说:“没什么意思。我们不知道这是谁的鞋子,但是我们知道,那个在背后干鬼事的人,每次出现都穿着它们。现在,我把它们交给你保管,看看那个人还穿什么出来。” 号外说:“好吧,给——给我吧。” 他走过来,把这双来历不明的鞋子接了过去。 我拍打拍打双手,说:“你们还睡吗?” 布布看了看手机:“我不睡了。” 我说:“现在,我们的团队出了点情况,每个人都重新选择一下吧,你愿意跟谁睡一个帐篷?”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白欣欣说:“我当然睡我的房车。” 衣舞说:“我信任白欣欣,我还塞房车。”她还是把睡说成塞。 布布说:“我和魏早和向导睡一起吧。” 浆汁儿说:“我还是选择周老大。” 号外说:“我和张——张回。” 张回说:“我一个人睡。” 号外淡淡笑了一下,把头低下去。 徐尔戈静静地观看每个人的表情。 孟小帅说话了:“我跟徐尔戈睡一起。” 徐尔戈愣愣地看了看她。 孟小帅对他说:“我绝对信任你。” 徐尔戈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她,说:“谢谢你,你腰痛,还是睡房车吧。” 然后,他对大家说:“我嫌疑最大,我一个人睡。” 这时候是早晨7点钟,天地依然一片漆黑,但是大家的生物钟已经提示——早晨开始了。 风越刮越大,嚎叫声惊天动地。 我说:“大家回帐篷吧,聊一会儿就该吃早饭了。” 魏早说:“把刀给我吧。” 我看了看他:“为什么放在你那儿?” 他说:“为什么你拿着呢?” 我没有再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那把刀,给了他,他装了起来。 接着,白欣欣和衣舞回到了房车上。 布布去了魏早和帕万的帐篷。 张回去了布布的帐篷。 号外带着四眼回到了原来的帐篷里。 孟小帅对徐尔戈说:“你也别搭帐篷了,走,我们去我的车上坐会儿。” 我和浆汁儿回到帐篷里,把门帘挡上了。 我坐在睡袋上,陷入沉默中。 浆汁儿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至少浆汁儿是可以信任的。实际上,这种感性的自我安慰,完全是在逃避某种孤独感。她真的值得信任吗? 大风吹得帐篷剧烈地晃动。 浆汁儿说:“你怎么看?” 我说:“我的大脑是木的。” 她说:“你怕吗?” 我说:“我只是怕你害怕。” 她说:“怕有什么用,要尽快查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我只知道,在徐尔戈的背包里找到了那双可疑的鞋子,另外,我让他选7个字,他最后选的是个‘爻’。” 她急切地说:“你再想想他选的那7个字,看能不能找出一点线索来。你的能耐都哪去了啊!” 我闭上眼睛,使劲想——林,卉,青,大,明,朋,爻。 我说:“当时,我真的认为他是个浪漫的人,他选的字几乎都是对称的,和谐的,从某个角度说明他对爱情和家庭极度渴求,比如林,比如卉,比如青,比如大,比如明,比如朋,比如爻。” 浆汁儿说:“现在呢?” 我说:“我再次回想这些字,又读出了另外的含义……” 浆汁儿说:“快说呀!” 我说:“他很可能是个极端偏执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如此病态地追求对等,不管左右的,还是上下的。其中有两个字很有嚼头——明和朋。他连续选了两个笔划这么相近的字,说明他是个很古板的人,不追求变化,只遵从他天性中的某种怪癖。到了最后一个字,从左右相等突然变成了上下对等,他忍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变化,精神严重失衡,于是就动了——杀机。” 浆汁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觉得你把顺序颠倒了——不是你让他选汉字,然后通过这些汉字推测出他的命运;而是命运让他选了这些汉字,又通过这些汉字把他的秘密透露给了你。” 我说:“也许吧。” 浆汁儿说:“我来预测一下!” 我说:“你不是说你到了罗布泊之后灵性都消失了吗?” 浆汁儿说:“我努力努力……” 我说:“努力集中注意力?” 浆汁儿说:“笨蛋!努力放松注意力。只有让意识彻底涣散,才可能感觉到神的提示。” 说着,她用围巾蒙上那双黑亮的眼睛,原地缓缓转圈:“首先,我要失去方向感……” 然后,她摸索着坐下来,入静。这时候,她已经侧身对着我了。 我无声地等待。 过了很久很久,她慢慢伸出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凶象在那边!” 进入罗布泊之后,我彻底转向,在我的感觉中,她指的应该是西南。 我走出帐篷看了看,这时候天蒙蒙亮了,但是整个天地却被一股黑暗的东西笼罩着,勉强能看见车和帐篷的轮廓。 所有的帐篷都在大风中瑟瑟发抖。 浆汁儿指的是徐尔戈、张回和号外的那顶帐篷。现在,只有号外一个人呆在里面。 我回到帐篷里,浆汁儿已经把围巾解下来,她转向了我,问:“刚才我指的是徐尔戈那个帐篷?” 我点点头:“只有号外在里面。” 浆汁儿说:“你觉得是他吗?” 我说:“我觉得谁都可疑。” 浆汁儿说:“包括我?” 我说:“包括我。” 到目前为止,我从大家携带的物品中,发现了很多可疑之物,比如,衣舞为什么带着一瓶安眠药?号外为什么带着那么大一只空箱子?浆汁儿那张图片上的美人为什么很眼熟?布布为什么拉着一块沉重的石碑? 想了想,我试探地问:“浆汁儿,我可能有点不礼貌……” 浆汁儿说:“你说吧。” 我说:“我很想问问,你箱子中那是谁的图片啊?” 浆汁儿直视着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会怀疑图片上的人钻进了布布的帐篷吧?” 我说:“我只是觉得她有点眼熟。” 浆汁儿说:“你很想听吗?” 我说:“当然。” 她突然扬起了头,似乎听见了什么:“什么声音?” 我屏住呼吸,满耳朵风声。仔细辨别,风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奔腾,异常恐怖。 我一下就跳起来,冲出了帐篷。 大风卷起碎石和沙土,打在我的身上,很疼,就像无数只弹弓从西边朝我射来。我迎着那个方向望去,魂差点飞出身体—— 很远的地方,竖起一道黑色的墙,顶天立地,上下翻滚,就像一面巨大如城墙,以惊人的快速推进过来。 转眼间,天地再次回到黑暗中。 我冲到各个帐篷前,对大家喊:“沙尘暴来了!所有人都不要出来!”然后,我奔回帐篷中,手忙脚乱地插上金属栓。 浆汁儿喊起来:“会不会把我们刮走啊!” 我说:“抓住支架!趴在地上!”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沙尘暴来了该怎么办,我只想着,如果帐篷被掀翻,我们抓着帐篷支架,不会四处乱撞。 于是,浆汁儿很乖地趴下来,死死抓住了帐篷支架。 沙尘暴转眼就吞没了我们的营地,它的力量太大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砸在帐篷上,“嘭嘭”响。帐篷极度倾斜,已经变形,眼看就要倒下去…… 大约十分钟之后,沙尘暴快速离去。 我和浆汁儿爬起来,走出帐篷,目瞪口呆—— 半米多高的沙土差点把营地埋了。其中三顶帐篷东倒西歪,很多根拉绳被刮断,橡塑桩头和三角桩分离,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号外那顶帐篷彻底坍塌了,瘪瘪地躺在地上,上面布满了沙土,里面有活物在拱,传出四眼闷闷的叫声。 我跑过去,拽住帐篷一角,一边拽一边喊:“号外!号外!——” 其他人也陆续走出来,跟我一起拽帐篷。 四眼跑出来了。 号外不在里面。 帐篷里除了三只睡袋,一个电台,两只库尔勒香梨,牙具,再没别的了。 大家找遍了每顶帐篷,每辆车,都不见号外的影子。 四眼冲着天空叫了两声,声音嘶哑,好像在呼唤主人。 天迅速地亮了。 浆汁儿喊起来:“号外!——号外!——” 布布和孟小帅也跟着喊起来。 罗布泊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荒漠一望无际,号外好像一下就在人间蒸发了。 我突然意识到,那双方孔铜钱图案的鞋子也不见了。 我说:“那双鞋子呢?” 浆汁儿说:“哪双?” 我对她迟钝的反应有些恼怒:“还有哪双!” 她说:“你不是给号外了吗?” 我说:“都找找!” 大家又在号外的帐篷里翻了翻,甚至挖遍了营地里半米高的沙土,没有。 多么奇怪,一场沙尘暴突如其来,迅速消失,神奇地带走了号外和那双恐怖的鞋子! 第二十八章:小孩 第二十八章:小孩 我说:“你们原地别动,我去找找。”一边说一边走向我的车。 浆汁儿说:“你去哪儿找?” 我朝东方指了指,那是沙尘暴离去的方向。 她说:“我跟你一块去!” 没等我说什么,她已经跑过来,上了车。 车轮的一半都被沙土埋住了,大家拿来工兵铲,挖出了几十米的路,我把车开到高一点的地方,沙土薄了,勉强能走了。 魏早跑过来说:“我也去吧。” 我看了看他,说:“你把刀给布布。” 魏早想了想,把刀掏出来,塞到了布布手上。 我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把你的刀也放在布布那儿。” 浆汁儿愣了一下,从挎包里掏出她的刀,下车走到布布面前,交给了她。 然后,我们三个都上了车。四眼好像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跑过来,围着车转。 我打开车门,说:“上去吧。” 四眼腾地一下跳上去,它和魏早坐在了后座上。 我看了看手机,这时候是8点55分。 车开动之后,布布大声说:“你们别走出太远啊!” 我说:“放心吧。” 风挡玻璃上都是沙土,我用雨刮器刮了几次,终于能看清前面的情况了。我们缓缓离开营地,前去寻找号外。 无论怎么说,我们都少了一个人。 也许,这才是开始。 回想起种种不详的预兆,我该想到的,此行肯定要出事儿。从最早大家全部迟到了一天就开始不对劲,可是,除了最早从库尔勒退出团队的那个黄夕,所有人都像着了魔似的,一意孤行。 我们走得很慢很慢,驶出了大约5公里,三个人的眼睛始终四处搜寻,没放过一个石块。四眼也朝窗外张望着。茫茫盐壳地,根本不见人迹。回头看,已经看不见我们的车队了。 我越走越绝望,心中产生了一个有点罪恶的直觉:我不可能找到他。他不是被沙尘暴刮走了,他是趁着沙尘暴的掩护,偷偷溜掉了。 我们朝前找了大约5公里,魏早用对讲机喊道:“布布,你们能听见吗?” 对讲机“吱啦吱啦”响,没人回话。 他又喊:“喂!我是魏早!你们能听见吗?” 对讲机还是没人回话。 魏早说:“周老大,我们走出太远了,不能再走了,顺着车印回去吧。” 浆汁儿也说:“布布有卫星电话,我们回去叫救援吧。” 我朝四面八方看了看,没有任何希望,于是掉头了。 浆汁儿突然抽搭起来。 我看了看她,说:“进入了罗布泊,你必须要坚强。” 她哽咽着说:“说的轻巧!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我说:“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他。” 浆汁儿说:“去去去,骗你女儿去!” 停了一会儿,魏早小声说:“周老大,你说钻进布布帐篷的,会不会是……” 我根本不想听他推理,立刻打断了他:“我们都没资格谈论谁更可疑,我们三个还没脱离干系呢。” 魏早就不说什么了。 浆汁儿擦干了眼泪,说:“周老大,我觉得我们不能互相怀疑,那样的话,整个团队人人自危,太可怕了,毕竟,我们还要好几天才能走出去呢。说不定,目前这种状况正是那个幕后的人所希望的。” 我说:“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浆汁儿说:“我觉得我们三个人都没有问题,那么,我们就应该团结起来,类似一个治安小组,这样,正能量就强大了。” 我说:“你说我们三个人都没有问题,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有理由吗?” 浆汁儿说:“我一个女孩儿,说我是变态杀人狂,你们不觉得这个笑话很冷吗?” 我说:“他呢?” 浆汁儿说:“魏早一直走在最前头,辛辛苦苦为大家带路。我们这些人,只有他勉强能和向导交流。如果他想害大家,早就把我们带到歧途上去了!” 我说:“我呢?” 浆汁儿说:“你当然没问题。我和你睡一个帐篷,我听得很清楚,布布大喊大叫的时候,你才从帐篷里跑出去。” 我说:“那我跟你说,虽然我和你睡一个帐篷,但是我冲出去的时候,帐篷里很黑,我不能证明你是不是在帐篷里。” 接着,我从后视镜中看了看魏早:“你怎么能排除魏早和那个向导不是一伙的?向导是他联系的,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罗布人,究竟会不会讲话,一个人要想没有漏洞,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我们根本不知道来罗布泊之前,魏早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然后我又说到了我:“我的可能性更大,你们都是我招集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浆汁儿愣愣地说:“你太险恶了。” 我继续说:“说归说,其实,我的真实想法是——这个幕后的人并不在我们的团队里。” 浆汁儿说:“你翻来翻去到底想怎么样!玩我是不是?” 魏早小声说:“那是……闹鬼了?” 我说:“我不确定。” 过了一会儿,浆汁儿突然说:“你应该给魏早算算命。” 我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魏早说:“算什么命?” 浆汁儿说:“你随便想7个汉字,没有任何关联的。” 魏早想了想,说:“工,活,亲,狄,班,绵,必。” 浆汁儿盯住了我:“这7个字有什么含义?”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希望我通过算命了解魏早的内心。 我说:“他这个人一直挺平凡,但他不甘平凡,总是跃跃欲试,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别人的承认。最后,他会变得消沉,得过且过。” 魏早说:“能解释一下吗?” 我说:“你看你选的字,第一个,第三个,第五个,都是四声里的一声,笔划规矩,发音平直。第二个,第四个,第六个,都是四声里的二声,笔划躁动,发音上扬。最后一个字,你的上进心已经死了。” 魏早说:“好像有点对。在部队的时候我很积极,退伍之后变得越来越懒散了,干什么都没劲。”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答案——此人一直想摆脱平庸,却屡屡失败,于是仇恨社会。他的心里藏着一把刀。 为什么给谁算命,结果都透着杀气呢?很可能是邻人盗斧的心理在作祟。 在我们接近营地的时候,四眼突然朝着窗外狂叫起来,魏早喝道:“老实点!” 四眼不听,叫得更凶了。 我说:“你们找找,它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魏早和浆汁儿四下看,魏早说:“什么也没有哇!” 四眼变得狂躁,一边叫一边使劲挠门。 我说:“肯定有问题,你们再看看。” 浆汁儿突然叫起来:“号外!” 我一惊:“在哪儿?” 浆汁儿朝她旁边的车窗指出去:“在那儿!你们看见没,那儿有个人影!” 我探了探脑袋,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远处果然有个晃动的东西。 我的心激动地怦怦乱跳,赶紧驾车朝那个东西驶过去。 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他在我们营地的东北方向,距离大约1公里。 我开着开着,渐渐把车速慢下来。 四眼一直在叫。 浆汁儿说:“你怎么了?快点开啊!” 我说:“你们看看,那是号外吗?” 两个人死死盯着那个东西,都不说话了。 那东西很矮,更像个什么动物。罗布泊上不可能有任何种类的生命存在。如果说它不是活物,它却明显在缓缓移动。 另外,号外穿着灰色帽衫,而那个东西似乎没穿衣服,呈黄褐色,跟荒漠的颜色极为接近,不注意都看不到它。 这时候,我突然后悔让魏早把刀留在营地里了。 如果它不是号外,那么它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出现在我们营地的附近? 车上的三个人都发现了,越接近那个东西,四眼叫得越激烈。 浆汁儿害怕了:“周老大,我们……回营地叫人吧!” 我说:“一会儿再来,估计就找不到它了!”一边说一边继续接近那个东西。 魏早在两个前座之间,死死盯着它,突然说:“周老大,你停一下!” 我把车停下来,回头问:“怎么了?” 他打开车门要下去,四眼却狂叫着朝外冲。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四眼拽住,一闪身下去了,关上了门。四眼扑到车窗上,使劲抓挠。 魏早从荒漠上捡起了一块碗大的石头,抓在手里,上了车。 我又朝前开了一段路,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相距大概半公里,我渐渐确定,那绝不是号外,高矮也绝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终于,那个东西好像慢慢转过脸来,望向了我们。 浆汁儿颤抖地说:“我的天哪……” 我的身上也一冷——那是个小孩,没穿衣服。 第二十九章:淖尔 第二十九章:淖尔 我把车刹住了。 浆汁儿又说:“这种地方怎么出现了一个小孩啊!” 魏早说:“那是小孩吗?” 我不说话,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东西。这时候是上午10点钟左右,已经不可抑止地热起来,地气颤颤地飘升,透过它,那个小孩微微晃动起来,显得有点不真实。 四眼终于不叫了,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 他朝我们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歪歪扭扭地朝旁边走出几步,四下看了看,又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出几步,继续四下看。 我说:“海市蜃楼。” 浆汁儿说:“幻影?” 我挂档起步,继续慢慢朝前走。 我们离那个活物越来越近,他一直没有消失,越来越清晰了。果然是个小孩! 我们在离他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我对浆汁儿说:“你和四眼留在车上,我和魏早过去看看。” 浆汁儿说:“好吧……” 我和魏早下了车,慢慢朝那个小孩逼近。 他在空旷的荒漠上趔趔趄趄地行走,似乎不知道该朝哪里去。 终于,我们来到了他跟前,他在毒辣的阳光下朝我们眨着眼睛。 我忽然想起了我写过的一部小说《三减一等于几》。很多读者说,媒体也说,好莱坞的电影《孤儿怨》抄袭了《三减一等于几》。那个故事大概是这样的:有个小镇,某一天突然停电了,于是一个婴儿就出现在小镇郊外。几个好心人把他抱回家,临时取个名——“叉”,然后轮流抚养,等待他的父母来认领。没想到,从此恐怖就笼罩了这个小镇,有人死,有人疯,有人残…… 眼下却是现实! 我们在寸草不生的罗布泊,见到了一个小孩! 难道,我写过的小说中,那些主人公从此将陆续出现?天哪,千万不要这样。 是个男孩,大约两三岁,全身**。他长得挺周正的,唯一的缺点是,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离得太近了。他的头发偏棕色,皮肤挺白,手指甲和脚趾甲都修得整整齐齐。 我试探地叫了声:“宝贝……” 他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我说:“你怎么在这儿?爸爸妈妈呢?” 他似乎烦了,重心不稳地走向了旁边。 我绕到他的前面,挡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叔叔。” 他还是不理我,一边歪歪斜斜朝前走一边东张西望。 魏早说:“周老大,你看看他背后!” 我走到这个小孩的背后看了看,一惊,他的屁屁上有个肉色的小尾巴,与成人的半根手指一样粗细长短。 这时候,他绊在了一块大点的石头上,摔倒了,“哇哇”大哭起来。 我一下信任他了,把他抱起来。和他的身体比起来,他太轻了。 他没有挣扎,继续哭。 魏早说:“怎么办?” 我说:“带回营地去啊。” 魏早站得远远的,有些犹豫地说:“……合适吗?” 我说:“那你想怎么样?把他扔在这儿?” 我之所以敢把他抱回去,是因为我有一种推断——这个小孩有一截尾巴,可能被他的父母带进罗布泊,然后遗弃了。也许这是昨天发生的事儿,正巧被我们发现了。 罗布泊这么辽阔,我们为什么偏偏遇到了他呢? 穿越罗布泊,固定路线就那么几条,他父母选择的,估计也是帕万走的这条路线。这个小孩被丢下之后,四处找妈妈,偏离了一公里。 他的父母为什么要冒死来到罗布泊,遗弃这个孩子呢? 根源可能就是那截尾巴。 我们可以随意想象,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家在偏僻的乡下,有个算卦的,说这个小孩是什么精怪下界,必须杀死,不然就会祸及整个家族。 他的父母清楚,不管用什么方法杀死这个小孩,警察都会立案侦查。只有带他来到罗布泊,丢掉,然后随便编个谎,比如说小孩被沙尘暴卷跑了……也许就平安无事了。 罗布泊,似乎是个洗刷罪恶的地方。 我之所以有以上推断,是因为那只录像机。 我很怀疑,这个小孩跟那只录像机有关联。 我回想录像中的那几个人,越想越可疑,他们的气氛很沉闷,不像来探险的,而是来完成某件事的。 也许,我认为录像中的三个人杀死了另一个人,其实是错误的,当时另一个人很可能驾驶另一辆车走在后头,他们害怕警察,其实是指遗弃了这个小孩。 也许,那个女的,就是叫米豆的那个,正是这个小孩的生身母亲,而另外三个人中的某位男性,则是米豆的老公。剩下的两个人,是这对夫妻的朋友。这对夫妻不敢两个人来罗布泊,于是那两个朋友陪同他们一起来了,帮助他们完成了这次遗弃…… 这些推断显得有些牵强,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怎么解释这个小孩呢? 我打算回去再看一遍录像。 小孩不哭了,在我怀中静静坐着。 我抱着他走到车前,四眼似乎闻到了什么异常的气味,“呜呜咿咿”地哼唧着,缩在了后座一角。 我拉开副驾车门,对浆汁儿说:“你抱着。” 浆汁儿看了看那个小孩,有点排斥:“他是哪儿来的啊……” 我说:“回营地再说。” 她说:“把他放后座吧。” 我说:“后座有狗。” 她说:“魏早,我能和你换换吗?” 魏早说:“我也不想碰他。” 小孩很安静,听着我们的每一句对话。 浆汁儿从车上跳下来,对我说:“要不,你抱着,我开……” 我说:“你坐后座去吧。” 浆汁儿突然说:“你看他的脚!” 我愣了一下,他的脚怎么了?难道,他除了有一截尾巴,脚上也有问题? 我不太会抱小孩,一只手端着他的屁股,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上,他的两只小脚掌对着浆汁儿。 我把他的小脚掌举起来看了看,顿时就呆了——下面是一层坚硬的老茧! 只有常年在沙石之上行走,才有可能磨出这么厚的老茧! 我慢慢把他放下来。 有问题。 如果他被遗弃很久了,那么,他在罗布泊上吃什么,喝什么? 如果他刚刚被遗弃,那么,他小脚丫的老茧是怎么来的? 我双手支在膝盖上,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我说:“告诉我,你是谁?” 他眨巴着圆圆的眼睛,不说话。 我看了看魏早,他的手里还抓着那块石头。我直起身,打开车上的工具箱,从里面抓出一把生锈的螺丝刀,逼近了这个小孩的脖子。 这一幕太残忍了,幼儿的脖子那么娇嫩,螺丝刀那么冷硬。 我说:“如果你不说你是谁,我就扎你。” 小孩低头看了看那把螺丝刀,伸出小手去抓。 我朝旁边躲了躲,没让他抓着,继续说:“你不要再伪装了!” 他没抓着螺丝刀,再次哭起来,歪歪斜斜地朝旁边走去了。 浆汁儿说:“他有尾巴!” 我说:“早看见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他的父母才把他丢在这地方的。” 我原地坐下来,观察这个小孩的举动。 他一边哭一边走,大约走出了十几米,他不哭了,蹲下来,捡起了一个石子,玩起来。 我说:“你们说怎么办?” 魏早说:“如果他真是被人刚刚遗弃的,我们不管他,就这么走了,太没人性了。” 浆汁儿说:“他要不是被人遗弃的呢?” 三个人沉默。 我说:“带着他吧。我们加快速度,早点离开罗布泊,把他交给公安。只能这样了。” 浆汁儿说:“晚上……他跟谁睡?” 我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排斥小孩的。我问问布布,她带小孩有经验。” 浆汁儿说:“要是布布阿姨害怕呢?” 我说:“那我跟他一起睡。”然后,我仰起脸看了看她,说:“对了,你是我的室友,我得征询你的意见。” 浆汁儿说:“我搬家。” 我继续看这个小孩,他坐在了地上,还在玩石子。 我说:“我给他取个名。” 浆汁儿和魏早都不说话。 我说:“他是在罗布泊捡到的,就叫淖尔吧。” 接着,我站起来,把螺丝刀放回工具箱,走向这个小孩:“淖尔,淖尔!” 浆汁儿说:“你再想想!” 我回过头,平静地问她:“不用想了。” 浆汁儿说:“早晨那么大的沙尘暴,号外一米七二的个头都不见了,他这么小,怎么没被刮走?” 我说:“说不定,他是被沙尘暴刮到这个地方的。” 浆汁儿说:“可是,他怎么一点都没受伤?” 我说:“假如我们找到号外,很可能他也没受伤。” 浆汁儿说:“大叔,我怎么感觉你和这个小孩是一伙儿的……” 我低声说:“告诉你,如果这个小孩没问题,我们就是救了一条命。如果他真有问题,就算我们不把他带回去,也不可能甩得掉他。” 浆汁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小孩背后,把他抱起来:“淖尔,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仰脸看了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我回到车前,把他放在副驾上,关上了车门。 浆汁儿、魏早和四眼都挤在后座上。 我把车开动了,朝着营地行驶。 车子左摇右晃,后面扬起了冲天的黄尘。淖尔太小了,看不到窗外,就那样乖乖地坐着,盯着关闭的工具箱。 快到营地了,所有人都站在高处朝我们张望。 我把车开到大家跟前,布布跑过来,拉开车门就说:“出大事了!” 我说:“怎么了?慢慢说。” 她说:“所有和外界联络的东西都失灵了!” 第三十章:迷失 第三十章:迷失 我跳下车,大声问:“怎么回事儿?” 大家都围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愁云,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帕万蹲在远处抽烟,背影,显得很单薄。 我很快听明白了——刚才,他们发现车上的各种仪表突然异常,疯狂地摆动,又发现布布的卫星电话无论如何都开不了机;所有的导航仪统统变成了黑屏;车载gps定位器的电源工作状态指示灯全部熄灭…… 浆汁儿和魏早都下了车,愣愣地听。 我说:“对讲机呢?” 布布说:“我们最早只发现对讲机失灵了,你们离开两个多小时了,也不跟我们联系,我们就开始呼叫你们,可是你们根本没反应!” 我又问:“号外的电台呢?” 布布说:“没人会弄。能打开,没有任何信号,都是杂音。” 我陡然意识到,罗布泊不是死掉的海,而是活着的海!那高低起伏的浪涛形状的盐壳,正在淹没我,淹没整个团队,不留一根骨头。我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就在一瞬间想到了一棵救命稻草,立即把脸转向了孟小帅:“孟小帅,你的指南针呢?” 孟小帅都要哭了:“不指南了!” 我说:“什么叫不指南了?” 她拿出那个小巧的指南针,说:“你看你看!” 我走到她跟前,盯住那个指南针,我发现,不管她转向哪边,指南针始终固执地指向她。 我把指南针拿过来,也试了试,一样的,不管我怎么转,指南针一直指向我的心口。 完了。 我们这些人极有可能像那些被罗布泊吞噬的人一样,饿死在这里,渴死在这里,很快变成白骨,多年之后,成为关于罗布泊的恐怖传说。 我回到车上,把仪表盘上的沙土擦了擦,果然,明明没熄火,各种仪表却都归到了零。 我马上想到,再行驶之前,只能用树枝确定油箱里的油量了。 我下了车,布布小声问我:“没看到号外?” 我说:“没有。” 布布痛苦地捶了一下脑袋。 我突然问:“你刚才说我们离开了多长时间?” 布布说:“两个多钟头了。” 我说:“不可能,我们是8点55分离开的,10点左右返回的。你看看现在几点?” 布布掏出手机看了看,说:“11点15分。” “怎么可能那么晚!”我一边说一边掏出我的手机看了看,显示是10点15分,我说:“你手机上的时间错了。” 布布说:“就是11点15分啊!”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留守营地的几个人说:“你们看看,到底是11点15分还是10点15分?” 每个人都掏出手机看了看,白欣欣说:“我的是11点15分。” 衣舞说:“我的是11点13分。” 徐尔戈说:“我的是11点16分。” 张回说:“我的也是11点16分。”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的时间错了!” 魏早和浆汁儿走到我的旁边,魏早低声说:“周老大,我俩的手机上都是10点15分……” 我说不出话来了。 难道我们去寻找号外的途中,陷入了另一种时间? 想了一下,我说:“这个鬼地方可能存在着什么磁场,我们离开营地之后,磁场影响了手机里的石英晶体震动,时间就停了。不然,为什么所有通讯和定位仪器都失灵了?” 布布说:“那怎么办?” 我说:“赶紧离开这地方。” 布布说:“朝哪儿走?” 我说:“现在,只能听向导的了。”然后我转身对魏早说:“你跟帕万沟通一下。” 魏早说:“好……” 布布说:“那号外呢?” 我说:“离开这里,直到磁场消失,我们跟外界联系,请求救援。” 布布的脑袋突然歪了歪,瞪大眼睛问:“你车里那是什么?” 我这才想起淖尔还在车里。 他太小了,从车外根本看不见他的脑袋。我们一直在说话,差不多说了10多分钟,他竟然没哭没叫没动! 我朝车里看了看,他正在玩着安全带。 我说:“我们在荒漠上捡到的一个小孩……” 大家一听,立即围上来,看着这个小孩,都傻住了。 我大概说了下情况,然后说:“我们真的没法丢下他不管。” 所有人都不说话。 我看了看白欣欣,说:“他太小了,让他睡在房车里吧。” 白欣欣立即说:“不可能!他是你带回来的,你别让我当保育员。再说,鬼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衣舞,衣舞没表态。 我看了看徐尔戈,徐尔戈摇了摇头。 我又看了看张回,张回没任何表情。 我又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害怕地摆了摆手。 看来,大家都对这个小孩心存芥蒂。 最后,我看了看布布。 布布说:“除非我看到那些录像,确定他是被人遗弃的。” 我说:“它已经打不开了。” 布布说:“周老大,虽然我是个母亲,但我确实不想带他,请你原谅。” 我点点头说:“不强求。” 这时候,衣舞说话了:“周老大,我带他塞。”她说她带他睡。 白欣欣立即说:“衣舞……” 衣舞说:“你别怕,今晚上我自己搭帐篷。” 白欣欣静静地看着衣舞,终于说:“随你喽。” 魏早跑过来,对我说:“我跟帕万沟通了,他的意思好像是说,我们先找到湖心再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昨天晚上,我看过导航仪,此地距离罗布泊湖心只有84公里了。 我说:“那就好。” 这时候我注意到,我、浆汁儿和魏早离开的两个多小时,留在营地的人把车子都开到了高处,帐篷全部收起来了。 衣舞走过来,打开车门,观察了淖尔一会儿,然后试探地把他抱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母性的爱意:“淖尔,妈母抱抱。”她发音有点不清楚,她说的应该是妈妈,给人的感觉怪怪的。 淖尔看着衣舞,眨巴了几下眼睛。 衣舞试探地把他抱了起来。 大家都盯住了他的脸。 他似乎对这些人并不感兴趣,抓起衣舞的头发,使劲拽起来。 衣舞问我:“他不会说话?” 我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说过话。” 衣舞问白欣欣:“我们能坐你的车吗?” 白欣欣说:“只要他不哭。” 衣舞抱着淖尔就朝房车走过去,我突然说:“等一下!” 我到车上打开号外的背包,取出了那个金属探测仪。 布布问:“你要干什么?” 我没说话,打开金属探测仪的开关,一步步走到衣舞跟前,上上下下扫描淖尔的身体。 淖尔光着身体,不可能携带任何危险物,我是要排除一下,他的体内装着五脏六腑,而不是一堆产生磁场的东西。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怪事,比如那双无主的鞋子,比如钻进布布帐篷的人,比如今早突然刮起的沙尘暴,比如号外的失踪,比如所有仪器突然失灵…… 而这个小孩的出现,同样很奇怪。 我之所以执意带上他,其中一个原因是,假如这些怪事都跟他有关,那么只有接近他,才可能有破解的机会。 金属探测仪的红灯没有闪烁。 我收起它,对衣舞说:“我必须对你说实话——我并不信任这个小孩。你确定你要带他吗?” 淖尔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一直在玩弄衣舞的头发。 衣舞说:“没什么啊。” 我说:“好吧,辛苦你。” 所有人都没有吃早饭,我们提前吃了简易的午餐。 出发之前,我留下了一把折叠式工兵铲,在三角形握柄上系上我的一件砖红色衬衫,然后深深地插在沙土中。 号外是在这个地方失踪的,我要给营救人员留个标志。 我把大家聚拢在一起,说了一些话:“我们的仪器莫名其妙地失灵了,大家应该明白,我们很可能走不出去。” 大家表情肃穆,静静地看着我,没人说话。 我又说:“从现在起,最重要的就是节约用水,能吃方便面就不要煮挂面。白欣欣负责发放矿泉水,每人每天两瓶。” 四眼一直坐在高处,朝远处张望。可怜的狗。 我说:“天热,狗更需要喝水。四眼也一样,每天两瓶。” 没人反驳。 我继续说:“号外不见了,我们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们先获救。出发吧。” 我们留下了一个队友,车队缓缓离开。 第一辆车,魏早和帕万。 第二辆车,布布。号外不见了,张回坐上了她的车,带着四眼。 第三辆车,孟小帅和徐尔戈。 第四辆车,白欣欣,衣舞,还有那个从天而降的淖尔。 第五辆车,我和浆汁儿。 没有了对讲机,走在最后的车是最危险的。我紧紧咬在房车后头。 旅途要多单调有多单调,我们的视野中,只有前面车辆卷起的漫天沙尘。 浆汁儿一路都很沉默。 我说:“你听音乐吧。” 她看着窗外,摇了摇头。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每个人的心头。 我一边开车一边不自觉地朝两旁张望,希望看到号外的身影。天太蓝了,地平线遥远而清晰。辽阔是一种自由,但是如果无边无际,就是一种束缚了。 车似乎要散架了,各种异响。 过了很长时间,浆汁儿说话了:“你觉得我们能走出去吗?” 我说:“就算出不去,也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浆汁儿又说:“假如,我们要是死在了这个地方,你觉得这辈子最愧疚的是什么事儿?” 我想了想说:“不能参加美兮的婚礼了。” 浆汁儿说:“你女儿?” 我说:“我女儿。” 浆汁儿说:“那是未来的事儿。以前的事儿呢?” 我说:“我这个人心善,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儿。” 浆汁儿说:“那你的表情一定很安详。” 我说:“不。” 浆汁儿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不想死。” 浆汁儿说:“我姐被送进火化炉的时候,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就很安详。” 我说:“你姐怎么死的?” 浆汁儿说:“自杀……” 我一愣,大脑快速地转了转,然后盯住了她:“你不会告诉我,你姐就是总给我寄包裹的那个读者吧?” 浆汁儿说:“要真是的话,我早杀了你,给我姐报仇了。” 我说:“可是,你为什么总是跟我提起那篇小说?” 浆汁儿说:“因为那个女孩跟我姐的经历比较相似,我的印象才那么深。都是可怜的女孩。” 走了四个多小时之后,魏早的绿色切诺基仍然在前行。就是说,我们并没有看到余纯顺的墓。 84公里,应该差不多了啊。 我没有提醒浆汁儿,心里却开始打鼓了。 又行驶了一个小时,荒漠依然一片光秃秃,根本不见罗布泊湖心那块碑。 我一脚油门踩下去,路虎卫士剧烈地颠簸着,超过了前面四辆车,来到最前面,然后停下来。 后面的车都停下来。 我下了车,跑到魏早的车前,他降下了车窗,把脑袋伸出来。 我说:“魏早,我们都走了五个多小时了,湖心呢?” 魏早非常沮丧,他说:“周老大,帕万好像也迷路了……” 我的手脚一下就凉了。 看看帕万,他迷惑地四下张望着,本来炯炯有神的眼神,变得不再坚定。 我说:“你跟他交流一下,必须确认,方向对吗?” 魏早就用手语比划起来。 不知道魏早表达得对不对,帕万突然大发脾气,他呜哇呜哇大叫起来。 我低头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轻声对魏早说:“你告诉他,不着急,荒漠常年刮风,地形可能有变化,让他好好辨认,很可能走着走着就认识路了。只是要切记——千万不要绕圈子。” 魏早再次和帕万交流起来。 过了会儿,魏早说:“你回车上吧,他的意思是继续朝前走。” 后面的车窗纷纷打开,布布、孟小帅、白欣欣都探出脑袋来。布布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朝他们挥挥手,说:“没事儿,我们接着走吧!” 我回到车上,浆汁儿小声问我:“迷路了?” 我说:“我觉得是迷路了……” 浆汁儿说:“痛快点儿,到底是不是迷路了?” 我说:“迷路了。” 她一下就不说话了。 我说:“那个向导认为湖心就在前头,我们走走看吧。” 魏早的车前进了。 后面三辆车紧紧跟随。 我的车也缓缓开动。 我看了看里程表,34721公里。 车队爬行了大约3个钟头之后,再看里程表,变成了34807。 就是说,我们又驶出了86公里。 魏早的车终于停下来。 后头的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下来。 我的心一阵狂喜,跳下车跑过去,突然停住了脚——前面出现了一把工兵铲,上面飘摆着一件砖红色衬衫。 第三十一章:争执 第三十一章:争执 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在兜圈子。 死神骤然逼近了,如同某种不明种类的野兽,紧紧地贴着我的脸,由于太近了,我看不到这张脸的全貌,只能感觉到它毛烘烘的,鼻孔喷出淡淡的香气,那双眼睛似乎很困了,十分缓慢地眨巴着…… 我经历过多次死亡威胁。 比如17岁那年,我在黑龙江坐长途客车,冰天雪地,客车在荒郊野岭突然失控,连续撞断两三棵白杨树,冲下深深的壕沟。在我们的印象中,房屋或者车厢的空间,总是棚顶在上地板在下,就在一眨眼,变成了天棚在下地板在上,眼前一片漆黑,无数人压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恐慌。 比如20岁左右,那天下着暴雨,我在内蒙古跟一个女孩约会,有一辆火车停在前面,等待会车,纹丝不动,我要穿过它,当我刚刚钻到火车下,就听见“哐当”一声,接着,铁轨上无数个轮子缓缓滚动,朝我轧过来…… 比如23岁那年,山西大同,我的钥匙锁在了房间里,我试图从旁边那户人家钻出去,踩着窄窄的窗沿爬到我的窗前钻进去。那是6楼。当我颤颤巍巍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地动山摇,发生了地震…… 眼下,我在罗布泊再次面对死神,它不像前几次那么喧哗,它不动声色地布下天罗地网,等我钻进来,然后,它静静地注视着我,就像观察一条沙滩上的鱼儿…… 过了好半天,我终于慢慢理智起来。 大家陆续下了车。 布布面对那把工兵铲,变成了雕塑。 孟小帅挽着徐尔戈的胳膊,紧紧靠在了徐尔戈的身上。徐尔戈轻轻搂着她。 白欣欣突然狠狠地踹了房车一脚,“哐”一声巨响,他发疯地骂了一句:“操你妈!” 魏早和帕万走过来,魏早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不再比划了,对着帕万吼叫着:“你不要再哇哩哇啦了!没这个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 帕万垂头丧气地走到我面前,一边乱叫一边比划,似乎在解释什么。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竟然哭了。这时候我确定,他肯定只有20岁。 魏早垂头丧气地说:“这下完了……” 我说:“怎么了?” 魏早说:“他说,我们可能进入了迷魂地……” 我说:“迷魂地?” 魏早说:“他听祖辈讲过,罗布泊有个迷魂地,就像我们说的鬼打墙,只要走进去就不可能走出来。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从迷魂地逃出去了,却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 迷魂地。 衣舞的表现最为平静,她站在房车门口,无声地观望。淖尔应该是睡着了。 张回站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虽然他一直带着四眼,但四眼对他并不信任,孤独地趴在沙土上,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喘粗气。 浆汁儿瞪了我一眼:“都怪你!” 我说:“大家不要乱。我们不走了,就在这儿安营,冷静下来一齐想想办法。” 白欣欣吼道:“有他妈什么办法?” 我说:“试试号外的电台,看能不能发出求救信号。” 白欣欣冷笑了一声:“幼稚!” 布布说话了,竟然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听周老大的!” 白欣欣就不说话了。 我说:“要不,明天我们沿着车辙朝回走,看看能不能退出去。” 白欣欣又跳出来了:“我们应该驻扎下来等待,不要再四处乱撞了!” 我说:“那不是坐以待毙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闯一闯,不管从哪个方向走出去,只要离开罗布泊,我们就胜利了。” 白欣欣说:“你不怕彻底迷失方向?” 我说:“白先生,我们已经彻底迷失方向了!” 白欣欣说:“驻扎下来至少可以节省汽油,也许,几天之后直升机就来了。” 我说:“如果直升机来了,你要那么多汽油还有什么用?” 白欣欣终于不说话了。 实际上,这种时候我最怕大家一呼百应,万一我的决策错误,那就害了所有人。我需要白欣欣的反驳,争论会让决定更趋于正确。 我看了看大家,问:“都同意吗?” 没人表态。 我说:“搭帐篷。” 像过去几天一样,我们把车停成一排,在西南方向搭帐篷。 这一天的气氛最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 魏早依然和帕万住一顶帐篷,只是多了布布。 徐尔戈和孟小帅住一顶帐篷。 我和浆汁儿住一顶帐篷。 白欣欣一个人住房车。 衣舞自己搭起了一顶帐篷,她和淖尔住一起。 张回提出,他和衣舞一起照顾淖尔。 于是,和前几天一样,还是4顶帐篷。 我把号外的电台搬到了我的帐篷里,希望学会操作它,并收到信号。 没人知道,我在北京空军服役的时候,曾是一名报务员,学习过几个月的发报和收报。当时的教官很严厉,我练习发报的时候,他在我的手腕下举着一根尖尖的铅笔,只要手腕抖动的幅度过大,就会被扎着。我记得,收报考试的时候,我还拿了第一。后来,我被调到了宣传科,改行了。 我一直捣鼓到天黑,电台除了“吱啦吱啦”的杂音,没有任何信号。 吃晚饭了,大家每人一碗方便面,分散到营地的各个角落,默默地吃。衣舞在喂淖尔。淖尔闷着头,吃得有滋有味,看来他饿坏了。 张回说话了:“周老大,我们现在情况特殊,应该有一些举措。” 我说:“你有什么想法?说。” 张回说:“最重要的是安全。我是个警察,我应该做点事儿。” 我说:“好哇,你想做什么?” 他说:“我知道,我们团队有两把刀子,应该由我来保管。” 魏早背对着我们吃面,他立刻转过身来,大声说:“我不同意!谁能证明你是个警察?” 张回说:“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把司法学校一年制中专的课程背诵如流。” 魏早说:“我先给你上第一课吧——想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必须出示身份证,你有吗?” 张回冷冷地看着魏早,半天才说:“待会儿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魏早说:“没什么好谈的。”然后就继续吃面了。 帕万很郁闷,躺在帐篷里,没有吃晚饭。 刀子是个棘手的问题。 眼下,我们想撞见一个歹徒都不容易,除了我们,荒漠上根本没有人。因此,如果有什么危险,并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目前应该做的是把刀子没收。 我说:“张回,那两把刀子都在布布手里,暂时就由她保管吧。” 张回想了想说:“也好。”然后,他把脸转向了布布:“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你马上来找我。你……信任我吗?” 布布点点头:“嗯。” 白欣欣吃完面,随手把纸盒扔到地上,又开始挑衅我了:“周老大,我们对你是不是该换个称呼啊?” 我说:“没问题,你想叫什么?” 白欣欣说:“叫你周作家吧。” 我愣了一下。 白欣欣说:“孟小帅跟我聊过,她觉得你很像一个作家——周恩来的周,朱德的德,毛**的东。” 我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正在望着我,等待答案。 我说:“好吧,我是个作家,我叫周德东。” 白欣欣一下变脸了:“我早就看出来了,每个人都他妈藏着秘密!我提议,谁也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秘密全都抖落出来!” 我说:“这不算什么秘密,周德东是我的笔名,我没必要告诉你。” 白欣欣说:“我算明白了,你把大家叫来,其实是陪你一起来体验生活的!周作家,我只想问你,现在我们走到了这步田地,算不算是你的决策错误?” 我说:“哪个决策?” 白欣欣说:“哪个决策?最初的时候,你就不该选择这个不会说话的向导!” 魏早再次跳起来:“你什么意思啊?当时大家都是同意了的!” 白欣欣反唇相讥:“谁同意了?都是你们在做决定!” 魏早说:“我操心费力,不是为了大家吗?从现在起,你们跟向导沟通吧,我撂挑子了,省得落埋怨!” 白欣欣说:“你妹!我他妈连命都要没了,还不能埋怨埋怨?” 魏早说:“你活该!” 白欣欣说:“你再说一句?” 魏早说:“你活该。” 白欣欣朝魏早冲过去,张回拦腰抱住了他:“你干什么!” 白欣欣揶揄地看了张回一眼:“你以为你真是警察?” 张回说:“我就是这个团队的警察。” 白欣欣说:“你松开我!” 张回说:“不可能。” 我说:“张回,你松开他。” 张回这才放手了。 白欣欣骂了一句脏话,气哼哼地坐在了地上。 魏早瞪了他一眼,回帐篷去了。 我说:“白欣欣,其实不能完全怪向导,仪器失灵是个意外,鬼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儿。” 他恨恨地说:“那么是谁带我们到这里来的?” 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帕万的帐篷,门帘敞着,里面黑糊糊的。 我静默了一会儿,说:“那个小孩。” 睡觉之前,孟小帅来了,她向我道歉:“周老大,我第一眼见你就感觉你面熟,于是就和白欣欣说了。没想到他用这件事攻击你……对不起。” 我笑笑说:“没关系,很高兴在沙漠上多了个粉丝。” 她也勉强笑了笑,说:“我喜欢你的小说。” 孟小帅离开之后,我去衣舞的帐篷查看那个小孩。 刚刚走近衣舞的帐篷,我听见她正在跟那个小孩说话:“淖尔啊,等明天妈母要送给你一个礼物,你知道什么礼物吗?” 淖尔无声。 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我停在了帐篷外。想了想,是“礼物”这个词,让我想起了那个甜xxxx。 衣舞继续说:“我要送给你一颗漂亮的石子,你喜欢吗?” 淖尔依然无声,他好像在玩游戏。 我来到帐篷门口,对着对着软软的门帘说:“当当当。” 衣舞说:“来。” 我撩开门帘,看见那个小孩坐在睡袋上,依然不哭不笑不闹,正在摆弄衣舞的手机。衣舞给他打开了“神庙逃亡”游戏,他虽然不会玩儿,但是游戏画面很鲜艳,并且有音乐,他好像很喜欢。 我问:“他还是不说话?” 衣舞摇摇头。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观察他。 天黑之后,冷了。衣舞为他裹上了自己的羊毛披巾。 张回不在,他去了魏早的帐篷,估计去谈心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淖尔。” 他似乎接受了这个新名字,抬脸看了看我,又低头玩手机了,一双小手在按键上胡乱地按来按去。 我又说:“你会说话的,对吗?” 他不理我。 我接着说:“你把我们留在这个地方,到底为什么?” 衣舞看了看我,一下被我逗笑了。她很少笑,我发现她不笑比笑好看点。 我继续说:“淖尔,我想谈判,希望你能跟我对话。我们来这儿,是不是冒犯了什么?不知者不怪,现在,我们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不会再回来。而且,只要你提出要求,我们绝不会和外界泄露任何秘密……” 问急了,这个小孩就朝衣舞身后躲。 他不愿意谈判。 我心灰意冷,站起来对衣舞说:“你别怕,我只是试试。好了,我走了,他要是有什么反常举动,你就喊我。” 小孩对着手机游戏突然笑起来。 我和衣舞猛地朝他看去。 他笑了几声,开始使劲拍打手机。 衣舞说:“不会有事的。” 我走出帐篷,看到一个黑影走过来,是张回。 他停在我跟前,低声说:“周老大。” 我说:“有事吗?” 他说:“你去看那个小孩了?” 我点了点头,觉得他看不清,又补了句:“嗯。”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住进衣舞的帐篷吗?” 我说:“衣舞一个人会害怕。” 他说:“在我眼里,这个小孩是个嫌疑犯,作为警察,必须由我来看押他。” 我说:“谢谢你。你的警惕是必要的。” 他说:“只是,我需要武器。” 我说:“对一个小孩,需要武器吗?” 他说:“你还觉得他是个小孩?” 我说:“你的意思是呢?” 他说:“至少给我一把刀子。” 我盯着他的脸,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是,我甚至看不到他的五官。 他又说:“我是在保卫整个团队。” 我想了想,说:“你等一下。” 接着,我走到魏早的帐篷前,喊了一声:“布布!” 布布走出来:“周老大,有事吗?” 我说:“你把刀子放在哪儿了?” 她说:“我锁在车里了。” 我说:“你把浆汁儿的那把刀子给我。” 布布说:“噢,我去拿。” 然后,她走到车前,用遥控器打开车门,拿出浆汁儿的那把刀子,递给了我。 我说:“谢谢。” 布布悲伤地说:“周老大,我们是不是真的走不出去了?” 我说:“乐观点。2006年的时候,有两名车手在罗布泊失踪,大家都认为他们凶多吉少了,可是,50多个小时之后,他们顽强地徒步走出来……” 布布说:“我放不下女儿。她爸爸已经离开了她,如果我再……” 我说:“我保证,一定会没事的。” 布布低低地说了句:“谢谢你的安慰。” 她回到帐篷后,我来到张回跟前,把刀子给了他。 张回有些激动,他把刀子装进口袋,小声说:“你觉得这个团队里谁比较危险?” 我说:“现在你最危险。” 半夜的时候,月亮正好移到窗户上,亮堂堂的。 我一直没有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听觉变得非常灵敏,甚至能听见旁边帐篷里轻轻的鼾声,尽管我不确定那是谁。 好像有人在沙土上行走,速度很快,“沙沙沙沙沙!……”然后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又响起来,“沙沙沙沙沙!……”然后再次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来,“沙沙沙沙沙!……” 终于,它来到了我的帐篷前,好像在围着帐篷绕圈子,“沙沙沙沙沙!……” 我就睡在门帘附近,伸出手轻轻撩开一条缝子,隐约看见一双小脚丫,飞快地挪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意外收获 第三十二章:意外收获 我把浆汁儿的刀子给了张回之后,其实很后悔。 现在,轻易相信一个人,很可能会害了所有人。 大家都睡下了,营地一片死寂,荒漠一片死寂。 我来到车上,拿出了那个金属探测仪。 在物理方面我是个白痴,我只知道,这个鬼地方很可能存在某种磁场,而磁场看不见,摸不着,我希望依靠号外的金属探测仪,在附近找到被磁化的金属,来确定磁场的存在。 夜里,无边无际的罗布泊,跟月表那么像。 人类登上月球,只是穿着完全隔离的宇宙服,在月球表面走了几步,采集一些物质,然后飞行一周,赶紧回到地球。 如果,宇航员被困在月球上,他一直朝前走,会看到什么呢? 我有点怕,收回目光,打开探测仪的开关,在沙土上测试,转悠了很长时间,一无所获。 我把它收起来,放在车上,回到了帐篷里。 我按亮手机上的电筒,看到浆汁儿已经钻进了睡袋,她面朝帐篷的墙壁,不知道睡没睡着。 我躺下来,关掉了电筒。 一片漆黑。 我再次思考死亡。如果我死在了这里,媒体会大量报道,也许会认为我是个英雄,为了搜集写作素材,驾车穿越罗布泊,结果把生命留在了大漠中……我不想当英雄,我只想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浆汁儿突然说话了,声音很低:“我害怕。” 她竟然还没睡着。 我说:“不怕。” 她说:“而且我冷……” 我说:“不怕就不冷了。” 浆汁儿说:“笨啊,抱着我!” 说着,她在睡袋里把身体转过来。 如果在宾馆里,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们都是单人睡袋,只能钻进一个人,于是我坐在她旁边,把她的整个睡袋抱在了怀里。 我小声说:“不要胡思乱想了,没事的。” 她轻轻应了一声:“哦。” 借着不太明朗的月光,我低头注视着她,她微微地闭着眼睛,我凑近她,很想亲她一下,刚刚碰到她的嘴唇又退回来,她太像躺在襁褓中的孩子了。 我说:“我是不是又笨了?” 她说:“就这样……” 我轻轻摇晃着她,哼唱催眠曲——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还故乡…… 很奇怪,我竟然无意间唱起了乌孙公主的悲歌。乌孙公主原名刘细君,汉室宗亲,第一位远嫁西域的公主,先嫁给乌孙王,又嫁给乌孙王的孙子,一生凄苦,至死都没能回到故乡。 浆汁儿静静地睡着了。 我轻轻把她放下来,然后回到睡袋里躺下来。 我一直没睡着,因此半夜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双小脚丫。 我倒吸一口凉气,迅速爬起来,打开门帘跑出去,营地空空荡荡,每顶帐篷都黑着。 我跑到衣舞的帐篷前,叫了声:“衣舞!” 没人回答。 我又叫了声:“衣舞!” 张回醒了,他打开了应急灯:“周老大,怎么了?” 我说:“那个小孩呢?” 衣舞也醒了:“他在塞(睡)觉。” 我说:“噢,没事了。” 我离开衣舞的帐篷,越想越不对劲儿。 不可能是淖尔,他不可能那么快就钻进帐篷躺下来。 难道,又出现了一个小孩?能出现一个淖尔,就可能再出现一个淖尔。 不对,四眼在衣舞的帐篷里,他现在适应淖尔了,因此不再狂吠。如果出现了另一个小孩,四眼肯定不会这么安静。 只有一种可能了,我压力太大,看花眼了。 我围着每个帐篷绕了一圈,没发现那双小脚丫,只好回到帐篷里,躺下来。 早晨,我醒来之后,大家都起来了。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正在看着我。 我说:“你吓着我了。” 她说:“你昨天也吓着我了。” 我说:“嗯,半夜我出去了一趟。” 她说:“我不知道。” 我说:“噢?那我怎么吓着你了?” 她小声说:“你碰了我的嘴唇。” 我一时无言以对。 她笑了笑说:“有心没胆的家伙,起来吃饭了。” 走出帐篷,又是一个大晴天。昨天晚上的月亮已经预告了。 这一天是4月26日了。 魏早和布布在给大家拿面包、榨菜和五香豆腐。白欣欣给每人发了两瓶矿泉水,那是全天的水。 帕万坐在帐篷外吸烟,似乎一夜就老了几岁。 徐尔戈和孟小帅在收帐篷。 张回和衣舞在帐篷里侍弄那个小孩。 我来到他们的帐篷门口,朝里看去。 淖尔在睡袋上爬来爬去,很笨拙,那截小尾巴微微晃动。 我跨进去,坐在他的旁边,继续跟他说话:“淖尔。” 他不理我。 我再叫他:“淖尔,淖尔!” 他还是不理我。 我突然说:“妈妈呢?” 他扭头看了看,马上把脸转回去,继续爬了。 我忽然肯定了——他属于人类。 “妈妈”是每个小孩掌握的第一个词,只要发育正常,大概在10个月左右就会有意识地叫妈妈了。这个淖尔,他本能地回了一下头,说明他听得懂“妈妈”。 张回和衣舞都在观察着他。 我又说:“淖尔,你家在哪儿?” 他爬到了衣舞背后,躲起来。 我继续说:“淖尔,你告诉我们,你家在哪儿?” 他似乎很烦我,干脆不露头了。 我接着说:“我知道,你会……”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两个短促的音节。 我、张回和衣舞都吓了一跳。衣舞站起来,低头盯住了他。 那个声音太粗了,根本不像小孩。可是,帐篷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不是他发出的声音,那是谁? 他靠着帐篷坐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挤在鼻梁两侧,静静地看着我们,他的嘴巴紧闭,好像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的声音与我的声音有点重叠,我没太听清楚,我死死盯着他,没有继续追问,我在紧急回忆,刚才他说了什么…… 学…… 思学…… 没错儿,他说的是“思学”! 我看看张回:“你听清了吗?” 张回说:“什么学……” 我又看看衣舞:“你呢?” 衣舞说:“我也轻贱(听见)是什么学……” 我说:“思学。” 张回说:“思学?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 那个小孩一直眨巴着眼睛,听着我们的猜测,却不做任何评论。 我说:“想想,有没有和这个发音接近的市。” 张回想了想,说:“没有吧。” 衣舞说:“也可能是县,也可能是乡……” 张回说:“要是有网络就好了,可以查查。” 我说:“他的声音是不是太奇怪了?” 衣舞说:“这个小孩的声带可能也有问题。” 我想了想,说:“吃饭。” 吃完早餐,大家上车继续出发,朝着来时的方向。 如果真的走出迷魂地,那也够沮丧的——我们一进一退,走的路程基本等于横穿罗布泊,却没有完成穿越,只能算半途而废。 我的心情糟糕极了。 号外生死不明。 从今早起,四眼面对心爱的狗粮,一口都不吃了。毫无疑问,它在思念主人。 昨天,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小人,谁都不知道他是吉是凶。 整个团队情绪低迷,很多人的关系僵化,随时可能擦枪走火。 前途渺渺,成功走出这片大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次,我和浆汁儿走在最前头了,魏早带着帕万跟在我的车后。我相信自己的细心,我负责寻找来时的车辙。我对魏早交待了,万一帕万突然认出了地形地貌,立即告诉我。 我和浆汁儿的视野终于开阔了。 蓝蓝的天。 平平的地平线。 我一边观察车辙一边不时地看看导航仪。我希望它们立即恢复正常,显示出坐标和地图。 走着走着,车辙越来越模糊,终于看不到了。荒漠的风太大了,多深的沟壑都会填平,何况车辙! 我慢慢朝前开,寻找失踪的车辙。 走出几公里,它们终于在高点的地势上显现出来。我紧紧咬住它们,朝前爬行。 浆汁儿说:“要是我们能走出去,你知道我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亲你一口。” 我说:“那你现在就兑现吧。” 浆汁儿说:“别臭美啊。理由呢?” 我说:“今天,我们已经进入罗布泊第6天了,如果6天之后还出不去,就算别人不关注,我的助理也会报警,我们很快就会看到直升机的。” 浆汁儿说:“那我在天上亲你吧。”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觉得这句话不太吉利。 太阳移到了正上方,车里越来越热,我把空调拧到了三档。 车辙一次次消失,一次次出现。终于,在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它彻底不见了。 我只能凭着感觉朝前开。 浆汁儿突然激动地说:“我的预感好像回来了!” 我说:“怎么说呢?” 她说:“刚才,我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一堆石块,你看,那是什么!” 我赶紧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平坦的荒漠上鼓起了一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人垒起的石块。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迅速被恐惧占领——来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看到这些石块,那么就是说,不知道我们又闯到了什么地方! 我朝那些石块开过去。 浆汁儿说:“不要!” 我说:“为什么?” 她说:“那不会是个坟吧……” 我说:“肯定是个标志,也许帕万认识它。” 我们来到那堆石块前,停下来。它的四周扔着几只破瓦罐,不知道哪一年的,沙土中半埋着一只挎包,空的,已经不辨颜色,看来有人曾经从此经过。旁边不远是一大片低洼地,铺满了细碎的沙子。 后面的车陆续停下来。 我走到魏早的车前,对他说:“你问问帕万,认识这堆石块吗?” 魏早指了指那堆石块,然后,掌心向上,朝前送了送,他在征询帕万的意见。 帕万望着那堆石块,使劲摇了摇头。 魏早看看我,也摇了摇头。 我们再次迷路了。 我必须把事情告诉大家。我把他们叫下来,说:“车辙没了,我们不急着赶路了,原地休息吧。” 大家的表情一下变得黯淡了。 白欣欣说:“接下来怎么办?再不走了?” 我说:“走。” 白欣欣冷笑了一下:“连车辙都没了,你觉得你走得出去吗?” 我说:“我们至少要争取摆脱那个磁场。如果仪器恢复了工作,我们就得救了。” 白欣欣说:“周作家,你决定吧,我先好好睡一觉!” 午餐又是方便面。布布给每个人发了一只库尔勒香梨,补充水分。估计所剩不多了。 白欣欣、衣舞和那个小孩,留在了房车上。 浆汁儿留在了我的车上。 帕万留在了魏早的车上。 魏早、布布、徐尔戈、孟小帅、张回,他们蜷在车里睡不着,拿来睡袋,躺在了车下的阴凉中。 幸好不是最热的季节,而且有风。 我没睡,我从车上拿出那个金属探测仪,继续在沙土上探测。我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意义,也许只是想找个事情做。 我一直慢慢朝前走,不知不觉走出了几百米,回头看,临时营地已经很远了。 我转过身来,快步走回营地。 沙土太软了,就像走在噩梦中,很吃力。 突然,金属探测仪“嘀嘀嘀”地响起来,我立即停住了脚。 什么东西? 我蹲下来,继续用探测仪试探,随着它声音的强弱,我确定,引发它鸣叫的东西就在我旁边一米远的地方! 我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跑回了营地。 大家都睡着了,只有四眼趴在房车下,冷冷地看着我。 我从车上拿出一把工兵铲,迅速跑到刚才那个地方,在圆圈内小心地挖起来。 挖着挖着,我听到“咔”一声,赶紧停了手,蹲下身,用双手去摸。 果然是个金属的东西。 我把它抠出来,一下傻眼了。 你们猜猜我抠出了什么? 肯定猜不着。 一把生了锈的老式*****。 第三十三章:白欣欣和张回一起不见了 第三十三章:白欣欣和张回一起不见了 我细细打量这把手枪,枪筒方正,握把粗壮,扳机护圈很大,后脑勺突出。 这是*****,上世纪80年代,曾经是警察的配枪,后来被九二式取代。也就是说,这把手枪应该是30年前制造的,那么,它哪年被埋在了罗布泊? 我在部队虽然是技术兵种,但是毕竟摸过枪,我把**卸下来,发现托弹簧已经很不灵敏,里面装着7发子弹,子弹外壳已经氧化。 它还能打响吗? 我不知道。 我把它装在口袋里,返回了营地。 大家还在睡着,四眼依然趴在房车下看着我。 好像不止一双眼睛在看我。我把视线朝上移了移,猛然一惊——房车的车窗里有一张脸,也在看着我,正是那个小孩,他没睡! 我停下来,盯住了他。 他慢慢滑下去,不见了。 我顾不上琢磨他,把金属探测仪和工兵铲放在车上,轻轻打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位上。浆汁儿在后座睡着。 我闭上眼睛养神。 手枪…… 四眼…… 淖尔…… 失灵…… 迷路…… 突然,我一下睁开了眼睛。 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孩说的是“死穴”! 他说他家住在死穴! 我走过太多的地方,只有换成方言的思维模式,才会想到他说的是什么! 我只是不能断定,他的发音属于哪里的方言。 死穴? 死穴在哪儿? 大家醒来之后,我没有说出手枪的事儿。 在这里,仪器依然不工作,趁着天黑之前,我们要继续朝前走。 于是,车队又上路了。 我从反光镜朝后看了看,大家一辆接一辆起步,心里竟然有些悲凉——看上去车队浩浩荡荡,似乎正在奔向什么目的,实际上,我们就像一群无头的苍蝇,根本没有目的,只是在这片迷魂地里四处乱撞…… 里程表上的数字在变化,导航仪始终黑屏。 我说:“浆汁儿,你把我的水递给我。” 她从车门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瓶水,打开,递给了我。 我喝完,交到她的手上,她重新放在了储物格上。 我说:“你怎么一直不喝水?” 她看都不看我,说:“我不渴。” 我说:“你喝水少的话,很快就会挺不住的!” 她说:“别操心了,跟我爸似的!” 天黑之前,我们停下来,这个地方和我们之前安营的地方大同小异,却不是同一处。 大家下了车,每个人都显得极其疲惫。 搭帐篷,埋锅垒灶…… 吃完晚饭,我把电台搬到帐篷里,继续鼓捣。它是唯一的指望了。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满眼期待。 夜空深邃,电波无形。 我试着一遍遍呼叫,无人回答,只有噪音:“吱啦吱啦……呜……哇……呜……吱啦吱啦……哒哒……” 号外说过,把金属探测仪接在电台上,信号就会变得很强,可是,我根本不懂怎么接,我不敢尝试,万一搞砸了,电台死机了,最后的指望也落空了。 我不再呼叫,仔细聆听,生怕漏过一个有用的信号。 突然,电台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风声:“呼——呼——呼——” 我忽然害怕了,鬼知道它会收到来自哪个时空的声音! 果然,风声中响起一个人声,断断续续,非常遥远:“呼叫……呼叫……我们……国军整编骑兵……二旅……五连……迷失方向……死了很多……” 我和浆汁儿都呆住了。 接着,这个人声就被风声淹没了,我们等了半个多钟头,再也没出现。 这时候,正巧布布来了。 我对她讲了刚刚接收到的求救信号。 我说:“布布,你知不知道,当年究竟有多少国民党散兵逃进了罗布泊?” 布布说:“没人知道。” 我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应该去救他们。” 布布说:“我也不会参与的,我是共产党员。” 我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布布又说:“再说了,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更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就像两个盲人在迷宫里摸索,怎么找到他们?” 她说的有道理。 只能等着出去之后,向有关部门报告这个情况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布布,你来干什么?” 布布说:“我看看白欣欣在不在这儿。” 我说:“你找他干什么?” 布布说:“衣舞要给那个小孩拿点衣服,她的箱子在房车上。” 我说:“他不在房车上?” 布布说:“我敲了敲,没人。” 我有点紧张了,黑灯瞎火,茫茫荒漠,他能去哪儿? 我走出去,到各个帐篷看了看,果然没看见白欣欣,更奇怪的是,张回也不见了。 我拿起手电筒,按了一下,没亮,我以为没电了,取来新电池,换下旧电池,还是不亮。我灵机一动,把电池的正负极反着安,结果手电筒亮了。 我不怕了,因为这更像科学的问题。 我拿着手电筒,跑到远处的临时厕所看了看,没人。 要出事儿。 我回到营地,把大家都叫了出来,说:“白欣欣和张回不见了!” 大家都困惑了。 我问衣舞:“张回离开多久了?” 衣舞说:“差不多半个小时没看见他了,我以为他在别的帐篷里。” 我说:“魏早,徐尔戈,我们三个去找找!” 他们两个人立即回去拿来了手电筒。他们的手电筒都不亮,我教他们反着装电池,都亮了。 我们以营地为中心,一圈圈扩大寻找范围,一边找一边大声喊。罗布泊无边无际,可是我们就像走在一个漆黑的小盒子中。始终听不到有人回应。 毫无疑问,两个人离营地很远了,不然肯定听得见。 我们回到了营地,我一屁股坐在了沙土上。 除了帕万,浆汁儿、布布、孟小帅、衣舞领着淖尔,都走了过来。 我沉痛地说:“白欣欣凶多吉少了。” 布布惊恐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我把刀子给了张回……” 布布说:“你是说,他要害死白欣欣?为什么?” 我说:“我一直怀疑他是个逃犯,慢慢的,我又开始信任他了。看来,我被他蒙蔽了。” 布布说:“那怎么办?” 我说:“除了等待,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布布说:“如果他杀了白欣欣,还会回来吗?” 我说:“也许,白欣欣只是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他肯定会回来的,而且一定会编个谎言……布布,你把那把刀子拿来,交给魏早。” 布布说:“好!” 她跑到车上,拿来那把刀子,塞到了魏早手上。魏早装进了口袋。 我又说:“徐尔戈,你去拿绳子。” 徐尔戈没问为什么,立即跑去找了。 我说:“在见到张回之前,我们都不能睡。如果一直见不到他的人,天一亮我们就离开,绝不能让他找到我们的营地。” 大家都不说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远处传来了沙沙沙的脚步声。 所有的手电筒都照了过去,张回一个人从黑暗的荒漠中走回来了。 第三十四章:我动了私刑 第三十四章:我动了私刑 张回见大家都看他,好像有点诧异。 我站了起来,面朝他。 他走到我们跟前,我冷冷地问他:“你干什么去了?” “我们看到了一个活物,跑了!” “你跟谁?” “白欣欣啊。” “他呢?” “他追它去了……” “什么活物?” “好像一头野骆驼。” “罗布泊怎么会有野骆驼?” “蹄子咔哒咔哒响,跑得特别快,不是野骆驼是什么?”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我跟他说,不要追了,再追就找不到营地了,他像中邪了一样,根本不听,撒丫子朝前狂奔。我喊不住他,就自己回来了。” 大漠一片黑暗。 我和张回保持着3米的距离,一直在审视他的脸。他的脸在营地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苍白,几天没刮胡子了,不过很稀疏。 我说:“你们谁先发现那头野骆驼的?” 他说:“我。” 我说:“也就是说,是你叫他跟你一起去追的?” 他说:“最初是这样。” 我说:“你的刀子呢?” 他说:“在我这儿啊。” 我说:“我看看。” 他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刀子,我接过来看了看,没有血迹,可是,血槽上满是沙子,好像刚刚在沙子上蹭过。我举到鼻子前闻了闻,有一股血腥味。 我把刀子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张回说:“周老大,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看看你的手。” 他把双手伸出来。 那双手和他的脸一样苍白,右手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我说:“你的手怎么了?” 他说:“我绊在石头上,摔了一跤。” 除了我们的对话和呼呼的风,罗布泊一片沉静。 我对魏早和徐尔戈说:“把他绑起来。” 魏早动作快,在张回背后一下锁住了他的脖子,猛地把他撂倒了,张回拼命反抗,魏早掏出刀子逼住了他。徐尔戈也冲上去,用绳子捆住了他的双手。 张回喊起来:“你们干什么!” 我走到他跟前,说:“控制你。”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周德东,你袭警!” 我说:“等走出罗布泊再算这笔账吧。” 张回挣扎着说:“放开我!” 徐尔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张回的背后,又把绳子系了个扣儿。 我说:“除非白欣欣回来。” 张回说:“你认为我杀了他?你看看我的手,那么大一个口子!” 我说:“这地方没有水,你杀了人之后,洗不掉手上的血,于是故意弄伤了自己,以假乱真。” 张回说:“你的证据呢?” 我说:“如果他回不来,就是你杀了他。老实说,我并不想带着一个杀人狂旅行,大家都危险,我应该把你就地处决,然后埋进沙子里。不过,我不是法盲,所以我仅仅是逮捕你。现在我是警察。” 张回软下来:“周老大,他一意孤行,肯定迷路了!我冤枉!” 我说:“我们一起等吧,我相信,如果白欣欣现在突然走回来,你会被吓疯。” 帕万一直坐在帐篷门口看,一支接一支抽烟。 过了会儿,他站起来,走进魏早的车,打着火,开动了。他也会开车。 我以为他看明白了,要去寻找白欣欣,没想到,他只是把车开到了高处,打开了所有的车灯,然后跳下来,回到帐篷门口,继续蹲着抽烟。 我懂他的意思,这是沙漠救援经验——万一白欣欣还活着,只是迷路了,他会看见车灯,走回营地。 我去车里取来我的矿泉水,走过去给张回喝了一口,然后说:“你老实交待吧,你怎么逃出麦南监狱的?” 他说:“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说:“你逃出监狱之后,如同丧家之犬,天天藏在某个房子中,不敢露头。你在网上看到我们要来罗布泊,于是报了名,跑进这片无人区,暂避风头。” 他说:“如果真是这样,我第一个应该除掉你,因为你一直怀疑我,我杀白欣欣干什么?” 我说:“你可能想杀掉每个人,这样,我们带的给养就够你在罗布泊躲避更长时间了。你之所以先杀了白欣欣,可能有三个原因,第一,机会太好了,你也许真的看见什么活物跑过去了,你对他说了之后,他就傻乎乎地跟你去追了。他跑在你的前头,你很容易下手;第二,他块头最大,对你来说,这个人最难对付;第三,他发现了你什么致命的秘密,并且对你说了。” 张回说:“你真是个作家。” 我说:“我怀疑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子就是你的,你想到大家会搜查,于是塞进了徐尔戈的背包,陷害他。” 在此之前,我一直很严肃,自我感觉都有点像福尔摩斯。其实,福尔摩斯的真实身份就是一个作家。可是接下来,我就有点不靠谱了,转头对徐尔戈说:“徐尔戈,你揍他一顿。” 徐尔戈气愤地看了看张回,并没有动手。 我说:“跟你们麦南监狱一样,我们也不会虐待犯人的。”停了停,我突然说:“张回,你把号外埋到哪儿了?” 张回一愣。 所有人都一愣。 张回瞪大眼睛问:“你是说号外也是我杀的?” 我说:“不是你会是谁?沙尘暴刮了十多分钟,大家都躲起来了,正好是你行凶的好时机。当时的风大概8级,把人刮走需要10级。他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张回说:“你看见血了吗?” 我说:“就算当时血流成河,都会被沙尘暴给埋没了。” 张回说:“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又说:“好了,不说号外了,你知道,我们现在迷路了,就算你承认了,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他了。你说说白欣欣吧,你把他埋在哪儿了?” 张回说:“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团队的负责人,你正在做一件最不该做的事——制造恐慌。” 我说:“我不能把大家一个个留在沙子里,我至少要把尸体带回去。” 张回说:“如果他回不来,7天之后才会变成尸体。” 我说:“你真顽固。徐尔戈,把他绑在越野车的保险杠上,大家休息。” 魏早和徐尔戈一起把张回拽到越野车前,结结实实绑在了保险杠上。 我对大家说:“都休息吧。” 布布走到我跟前,小声说:“周老大,这样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我说:“他连人性都没有了,我们还谈什么人道!” 布布说:“你只是猜测啊。” 我说:“你不同意这么做?那我放开他,你看看明天早上还会剩下多少人。” 布布不再为张回争取了。停了停,她说:“我们不找白欣欣了?” 我说:“天亮再说吧,现在没法跟踪他的脚印。” 布布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回到帐篷,把门帘卷起来,让张回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然后,我对浆汁儿说:“你睡觉,我弄弄电台,也当给你放哨了。” 浆汁儿说:“你弄吧,我很想看看你作为一个外行的样子。” 我说:“心理太阴暗。” 她说:“我从来就没有光明过啊。” 虽然我学习过发报和收报,但是对电台一窍不通。我打开开关,不停地调频,依然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电流杂音,很刺耳,听不到一句人类的声音。 我眯着眼朝外看看,黑糊糊的,隐约能看见张回那张脸。他远远地看着我,眼神像冰一样冷。 我把目光收回来,继续捣鼓电台。 过了一会儿,我再次朝外看看,有个人影走近了张回,是布布,她送去了一块毯子,裹在了张回的身上,然后离开,张回双手背在背后,靠在保险杠上,依然冷冰冰地看着我。 布布没有离开,她站在张回旁边,举起夜视望远镜朝荒漠上张望,不知道是不是在寻找白欣欣。 浆汁儿说:“我很喜欢你玩7个字。” 我说:“跟一个人只能玩一次。” 浆汁儿说:“你为什么不测测他呢?” 我说:“谁?” 浆汁儿说:“张回啊。” 我说:“没用,对他必须用测谎仪。” 浆汁儿说:“当着我的面,你最好不要这么不自信,不然我会瞧不起你的。你等我一会儿啊。” 我说:“你干什么去?” 她已经颠儿颠儿地跑向张回了。我盯着她。她和张回聊了一会儿,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她回来了,对我说:“你猜他选了什么字?” 我专心弄电台,有点烦躁,说:“我不感兴趣。” 浆汁儿说:“大,遥,浮,风,素,迁,弗。” 我用手在地上写了写笔划,然后说:“他就是个逃犯。” 浆汁儿说:“这么肯定?” 我说:“他比较明显。你看,第一个字——大,它是最舒展的一个字,如果一个人常年被囚禁,他的潜意识肯定最渴望舒展。另外,两个字都是走之旁——遥和迁,走之旁深藏着奔跑之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选的7个字没一个带封口的,这说明他极度需要敞开,需要自由。” 浆汁儿说:“还真是!” 我说:“再看最后一个字——弗。在所有汉字中,这个字最像迷宫,说明他非常没有安全感,非常希望被藏匿起来。” 浆汁儿说:“没有杀人的征兆?” 我说:“看怎么说。一个杀过人的人,经常浮现在脑海中的不是魔,而是佛。但是他不敢面对佛,于是跑掉了,人字旁就没了,佛也残缺了。” 说到这儿,我朝外看了看,张回依然在冷冷地看着我。 浆汁儿说:“这个恶人……” 我关掉了电台,世界一下安静了。 浆汁儿说:“放弃了?” 我说:“什么叫放弃了啊,我累了,明天再试。” 浆汁儿说:“呵呵。” 她不是在笑,这两个字她是说出来的,带着明显的嘲笑意味。 突然,四眼发疯地叫起来,我探头一看,它已经像箭一样朝荒漠上射出去。接着我听到布布激动地叫起来:“周老大!你快出来!” 我站起来,跑出帐篷朝远处望去——满身尘土的号外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爬行和直立 第三十五章:爬行和直立 我呆若木桩。 号外是昨天早上失踪的,我们已经离开那个营地,在罗布泊上行驶了两天,他怎么可能找到我们? 难道我们一直在绕圈,并没有走出多远? 我喊了一声:“号外!” 浆汁儿一下就蹦了出来。 张回看着号外也一脸迷茫。 号外“扑通”一下坐在地上,说:“水……给我水……” 四眼把两只前爪搭在号外的后背上,使劲地舔他的脑袋。我发现,他的脑袋上凝着黑红色的血痂。 浆汁儿赶紧拿来一瓶矿泉水,递给他。他咕嘟咕嘟地喝光了。 大家都纷纷跑出来。 孟小帅扑上去,一下抱住了他,眼泪流下来。 我说:“你去哪儿了!” 号外说:“我也不——不知道我去哪儿了……” 我说:“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号外说:“我听见沙——沙尘暴来了,声音那么吓——吓人,就跑出去看,结果帐——帐篷倒了,我就晕——晕菜了。” 我说:“然后呢?” 号外说:“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躺在一个沙丘旁,营地不见了……” 我说:“你被刮飞了?” 号外说:“不知道哇,反正我全——全身痛死了。” 我说:“那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号外说:“我兜里有个电——电波追踪器,循着信号才找到你们。” 张回说:“是不是该放开我了?” 四眼还在跟号外粘糊,号外推开它,转头看了看张回:“他——他怎么了?” 我对张回说:“你的嫌疑并没有解除,老老实实地呆着。” 张回说:“你会很尴尬。” 我不理他,对号外说:“白欣欣失踪了3个多小时,我怀疑被他杀了。” 号外再次看了看张回,瞪大了眼睛。 我说:“那双鞋子怎么不见了?” 号外说:“你让我保——保管的那双?” 我点点头。 他说:“我不知道哇!” 我说:“不管它了,你回来就好。” 然后,我对布布说:“你给号外拿点吃的,他肯定饿坏了。” 号外说:“布布,快点儿!” 布布给号外拿来一堆熟食,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等到他吃完之后,我才对他讲了目前的处境,他瞪着我,眼神迅速黯淡下来。 我说:“从今天起,你要天天用电台呼叫,看看能不能跟外界联系上。” 大家帮号外搭起了帐篷,他搬回了他的电台,继续捣鼓。 我站在他旁边,希望出现奇迹。 他把电台调到发射状态,开始喊话,他虽然业余,但比我专业多了:“cqcqcq,这里是bg0xxx,我们被困罗布泊,收到请回答!完毕!” 然后,他把电台转入接收状态,等待。电台传出电流杂音,没人回应。 我发现,他坐在电台前呼叫的时候,一点都不结巴。 我问他:“cq什么意思?” 号外说:“广——广泛呼叫啊。” 我又问:“bg0xxx呢?” 号外说:“b是中国大陆,g是我的电台等——等级,0是新疆,xxx是我——我的代号。” 他连续呼叫了多遍,终于说:“周老大,始终没——没人回应,怎么办?” 我说:“我怀疑这个地方根本没信号……” 他说:“可是,我听——听到过一个求救的声音啊!” 我说:“我也收到了。” 他说:“是不是那个什么骑——骑兵?” 我说:“很可能,这个地方只能收到这个地方的信号,跟外界是隔绝的……” 他说:“不——不可能啊。” 我说:“经历了这么多怪事,我告诉你,没什么不可能。你休息吧。” 这时候,我听见外面有人喊:“白欣欣!” 我一步就跨了出去。 白欣欣! 白欣欣回来了! 他的表情牛哄哄的,好像刚刚去了趟厕所。 我打量了他一下,衣服整齐,没看到厮打的痕迹,更没有血。 魏早问他:“白欣欣,你去哪儿了?” 他说:“我去追个东西。” 魏早又问:“你怎么才回来呢?” 他说:“你妹!迷路了。幸好看到了车灯,这才走回来。” 他看到了张回,然后对我说:“靠,你们对张回开堂问审了?” 浆汁儿站在我旁边,又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呵呵。” 我尴尬极了,走过去,为张回解绳子,徐尔戈系得还真紧绷,都是死扣儿,半天才解开。 我轻声说:“对不起,张回。” 我以为他会暴跳如雷,没想到,他很平静,说:“其实,这个团队有了你,才让我感觉到挺安全。误会很正常。我只想再一次告诉你,我,是个警察。” 我拍拍他的肩,使劲点点头。 然后,我问白欣欣:“你跑出了多远?” 白欣欣说:“黑灯瞎火的,只顾追它了,没注意。本来张回和我一起撵的,跑着跑着回头看,他不见了。” 我说:“我不是说过吗,不要离开营地太远,罗布泊不明不白地失踪过很多人了。你看看大家,都没睡,急坏了。” 白欣欣说:“它很像野骆驼,我只想着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如果这地方真有动物,等我们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可以逮它们,吃肉喝血。” 我说:“你看清了吗?” 白欣欣说:“说起来很奇怪,开始的时候,我看见它四蹄着地朝前跑……张回,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张回说:“应该是,我听见蹄子的声音了。” 白欣欣说:“当时太着急了,我们带的手电筒怎么都不亮了,就那么摸黑追。它跑着跑着,好像直立起来了,用两只脚朝前跑了!” 天! 人类用几百万年才从爬行变成直立,这个活物几分钟就完成了? 我说:“你确定那不是一个动物?” 白欣欣说:“动物会站起来跑吗?” 我说:“你确定那不是一个人?” 白欣欣说:“哪个人能在地上爬那么快!” 他说的也对。 我忽然想到,这个活物的心率会不会每分钟600次呢?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我一阵恶心。 张回走到了我旁边,说:“周老大,现在你知道我没问题了,把刀子还给我吧。” 我摇了摇头。 他说:“你还不信任我吗?” 我说:“还是放在布布那儿。” 他想了想,小声说:“魏早那儿还有一把。” 我说:“我会跟他要。” 我把口袋里的刀子掏出来,交到了布布手上,然后对魏早说:“你的那把也交给布布。” 魏早想都没想,就把刀子交了出来。 我们躺下之后,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 浆汁儿把睡袋移到了我旁边,她很快就睡着了,听得出来,她睡得很香。 我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传来争吵声,把我弄醒了,我使劲听,声音来自徐尔戈和孟小帅那顶帐篷。 难道徐尔戈又不靠谱了?他不像那种管不住自己的人啊。 作为男人,我突然感到很不好意思。 一个漂亮女孩出现在团队中,就像滚来了一只香甜的桃,四周每个男人都变成了猴子,看着这只桃流口水,流就流吧,偷偷擦掉就完了,却控制不住,纷纷去咬,一个个被桃核硌了牙,哇哇乱叫…… 听了一会儿,似乎并不像我所猜测的,他们仅仅是争执,我还听见孟小帅好像哭了。就像在家的时候,听见邻居两口子吵架。 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了? 浆汁儿也醒了,她迷迷瞪瞪地嘀咕了一句:“祸水!” 我小声说:“你睡你的,我去看看。” 然后,我悄悄爬起来,光着脚溜出了帐篷。 他们的帐篷里亮着应急灯。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贴在帐篷上听。 孟小帅说:“你死了这份心吧!” 徐尔戈沉默着。 孟小帅又说:“我可能接受徐尔戈,也可能回到过去,接受徐平,但是我绝不可能接受披着徐尔戈人皮的徐平!恶心!” 我听傻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很深! 徐尔戈终于喊叫起来:“为了你,我差点死了!你怎么这么狠啊!” 孟小帅说:“那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 衣舞的帐篷传来声音,我转脸看去,衣舞披着披巾走出来。她也被吵醒了。 我把食指竖在了嘴上。 她没有出声,轻轻走过来,跟我一起听。 徐尔戈哭起来,哭得像个小孩,很伤心。 孟小帅说:“像个男人好吗?” 徐尔戈继续哭。 孟小帅说:“你再这样,我去房车了?” 徐尔戈还在哭,渐渐泣不成声。 孟小帅“啪”一下关了应急灯,躺下来。 帐篷里终于变得安静了,只听见徐尔戈在一下下抽搭。 衣舞再次无声地笑起来。 我朝她摆摆手,然后一步步后退,衣舞也笑着离开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浆汁儿问:“她又被人摸了?” 我说:“听不清。” 浆汁儿说:“狐狸精。” 我说:“不要这么刻薄。” 浆汁儿说:“我忘了,你也是被狐狸精蒙住眼睛的一个。” 我说:“我在幼儿园就谈女朋友,看女人,咱像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样犀利,怎么可能被蒙住眼睛!” 浆汁儿说:“拉倒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傻傻地盯上了她的胸,当我不存在?男人平时是孙悟空,一见到美女就变成猪八戒了。” 突然,帐篷外传来衣舞的叫声:“周老大……” 我退出帐篷走过去,衣舞打开了应急灯,低头看着睡袋,表情很惊诧的样子。 我说:“怎么了?” 她说:“那个小孩不见了。” 我猛地转过身四下看了看,这个世界一片黑暗。 第三十六章:一个变态的爱情故事 第三十六章:一个变态的爱情故事 衣舞的帐篷有三只睡袋,衣舞和张回睡两旁,中间夹着那个小孩。 看上去,颇像出来野营的一家子。 现在,中间那个睡袋瘪瘪的,小孩真的不见了。 张回也醒了:“怎么了?” 衣舞说:“我刚才出去了一下,回来正要躺下,顺手摸了摸他,没想到他已经不见了。” 张回看了看我:“周老大,你不会再绑我吧?” 我说:“不,这次跟你没关系。” 然后,我压低了声音说:“不要吵醒大家。我觉得很正常,他的结局就应该是这样的。” 衣舞说:“为什么?” 我说:“本来他的出现就莫名其妙,最后肯定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衣舞似乎对这个小孩有了些感情,她着急地朝外张望着:“这么黑,他能去哪儿呢……” 我说:“我怀疑,他被他的家人领走了。” 衣舞说:“谁是他的家人?” 我说:“白欣欣追赶的那个东西。睡吧。” 天刚亮,四眼很反常地乱叫起来。 我爬起来走出帐篷,看见它一边叫一边在沙土上刨坑。 孟小帅正在朝房车上搬东西。 徐尔戈站在帐篷门口,两只眼睛红红的,静静地看着她。 我没有多嘴,用最少的水洗脸刷牙。 布布和衣舞已经做好了早餐——挂面。每人一碗,一个荷包蛋。剩下的面汤并没有扔掉,等着晾凉了,她们会装进保温瓶中,留着饮用。 徐尔戈没有吃早餐,他在帐篷里躺着。 孟小帅吃完之后,躲开大家,坐进了她的车里。 我过去陪她坐了会儿。 她对我讲了她和徐尔戈的故事。 6年前,孟小帅在石家庄一所艺术院校读书,大二,表演专业。 那时候,她就经常出去给杂志做模特,或者给一些小企业拍广告。她的家境很殷实,每次赚来钱,统统用来买衣服。 学生都没什么钱,虽然是艺术院校,那些女生都穿得清汤寡水的,看上去就像一只只丑小鸭。 孟小帅就十分显眼,绝对的校花。 于是,追求她的人特别多。 孟小帅很开放,她在大学谈过六七次恋爱,基本都比较帅,其中一个的父亲甚至是市纪委的一位当权者。 不过,孟小帅对感情不太认真,每次恋爱都不长久,最短的一次只有一个礼拜。 孟小帅渐渐发现,她的生活中多了一个人,她上课或者下课,那个人总是远远地跟踪她。 有些男人很色,迎面遇到一个美女,他们会盯住她的屁股不放。而这个人不是色不色的问题了,他好像有什么目的。 时间长了,孟小帅感觉就像长了根尾巴。那个人时隐时现,总是穿着同一件衣服,红色白条运动服,导致孟小帅一看到相近的颜色,心里就紧张,以为那个人又出现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孟小帅没有任何男朋友,属于空白。 一个周末,孟小帅到校外玩儿,傍晚回来的时候,正要走进寝室楼,突然有人叫住了她。她回头看去,是个不熟悉的男生,他留着光头,穿着一件红色白条运动服。 孟小帅说:“你有事儿?” 这个男生竟然有些腼腆,他说:“我叫徐平,播音系的,我想……请你吃个饭,可以吗?” 孟小帅说:“你想干什么,你就直说吧。” 那个男生更紧张了,他说:“就只想跟你聊聊天……” 孟小帅说:“聊什么?直接说目的。” 那个男生几乎说不出话了:“我想……我想……我想做你的男朋友,行吗?” 孟小帅说:“就是你吧?总是跟着我?” 那个男生说:“我喜欢看你。” 孟小帅打量了一下他,说:“你跟着我的时候,一直穿着这件衣服,现在来求爱了,都不知道换一件?” 那个男生的脸憋得通红:“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换。” 孟小帅说:“得了得了,不用了,我拒绝你了。” 那个男生愣了愣:“为什么?” 孟小帅说:“你向我求爱有原因吗?” 那个男生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孟小帅说:“对啊,我不喜欢你。” 那个男生想了半天才说:“你不喜欢我什么?” 孟小帅笑了:“我都不认识你!” 那个男生说:“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可以给我个机会,处一段时间吗?” 孟小帅说:“你对我真了解!我不会跟你处的。” 那个男生说:“因为你不喜欢我?” 孟小帅都要哭了:“是的。” 那个男生却说:“你不喜欢我什么?可以分项告诉我吗?” 分项这个词很不口语化,孟小帅想了半天才明白,她说:“你怎么这么缠人啊!” 那个男生很认真:“你不喜欢光头?” 孟小帅笑了:“跟光头没关系。” 那个男生又问:“那是我的身高不够吗?” 孟小帅打量了他一下,说:“也不是身高的问题。” 那个男生继续问:“你不喜欢我的长相?” 孟小帅摇了摇头,说:“没感觉。” 那个男生说:“那是因为什么呢?” 孟小帅严肃地说:“大哥,没你这么求爱的,这种方式就让我很反感。好了,我回去了,拜拜。” 那个男生叫了她一声:“孟小帅!” 她没理他,直接回寝室了。进门之后,她跟室友讲了这个男生,大家整整笑了一晚上。 她以为那个男生还会纠缠她,没想到,她错了。 从此以后,他没有再跟踪过她。后来,她在学校里偶尔见过他几次,他还是穿着那件红色白条运动服,远远就躲开了。 这个男生就是徐尔戈。 大学3年很快就过去了,毕业之后,孟小帅回到了西安,在一家广告公司当平面模特。她在感情上又经历了多次风风雨雨,早把大学期间的那个徐平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想到,那个徐平一直深深地爱着她。 毕业之后,他去了南京某电台工作。他用了5年时间,做了多次整容手术,把自己变成了帅哥。过去他很瘦弱,毕业之后,他天天炼健美,骑单车,终于变得健硕。他专门改了名字,彻底换了一个人。 孟小帅的微博有很多粉丝,徐尔戈是其中一个。他收藏了所有刊登孟小帅美图的杂志和网页。从微博上,他知道孟小帅要来穿越罗布泊,于是也联系上了我,一起来了。 他要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孟小帅的面前。 他要用爱征服孟小帅。 如果,通过这次旅行,孟小帅第二次拒绝他,他就不想活了,他打算跟孟小帅同归于尽。 进入罗布泊之后,徐尔戈本不想告诉孟小帅,他就是曾经追求过她的徐平。没想到,由于一路上他对孟小帅的照顾,由于白欣欣的反衬,孟小帅对他越来越有好感,当大家都不信任徐尔戈的时候,孟小帅主动提出,她跟他睡一顶帐篷…… 昨天晚上,两个人聊天聊到深夜。 徐尔戈很激动,他对孟小帅说出了实情。 他可能怎么都没想到——孟小帅非常愤怒,当时就翻脸了。 是的,孟小帅可能爱上徐尔戈,但是,她觉得不能容忍徐尔戈就是过去的徐平。 于是,她回到了房车里…… 孟小帅讲完了。 我说:“你敢保证他不会杀你了?” 孟小帅鄙夷地说:“他敢!” 我说:“不一定。我不是说徐尔戈是个恶人,但是,男人一旦陷入爱情中不能自拔,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孟小帅说:“那你别让他坐在我的车上了。” 我说:“把他赶下车,更会刺激他。你不能做得太激烈,要打太极拳,直到离开罗布泊。” 孟小帅说:“还不定什么时候能走出去呢,你让我天天跟他在一辆车里?” 我想了想,说:“号外回来了,让他也坐在你的车上。” 孟小帅说:“嗯,好的。” 我突然问:“孟小帅,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孟小帅瞪大眼睛问我:“你不会也要向我求爱吧!” 我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说:“为什么啊?” 我说:“你也成徐平了。” 她就哈哈大笑。 我从房车走出来,把大家聚到一起,讲了那个小孩失踪的事儿。 四眼又狂叫起来,号外大声呵斥它,它躲到远处,继续刨坑,弄得尘土飞扬。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各种猜想。 徐尔戈一直坐在沙土上,拿一块石子,低头画着什么。 布布说:“他到底是不是人啊?” 我说:“我以为你是个无神论者。” 布布说:“我当然是。可是,他太奇怪了……” 我说:“我猜,他不是被人遗弃的,他家就在这个地方。” 布布说:“他吃什么啊?” 我说:“肯定不吃人,不然,我们这个团队就不可能这么完整了。我怀疑,他一直在伪装,其实,他移动起来非常快,有一天夜里,我看到有双小脚丫,在我的帐篷外一闪而过,我追出去就不见了踪影。我还怀疑,昨天白欣欣和张回看到的那个东西,和他是同类,或许是他的父亲或者母亲。” 白欣欣说:“当时你就不该把他带回营地!” 我看了看他,说:“你以为我不带他回来,他就找不到我们吗?他出现的地方,离我们营地不到1公里,你以为那是凑巧?” 白欣欣咄咄逼人:“那就是说,他是来找我们的,你发现他之后,为什么不干掉他?” 我说:“他是个小孩!我不确定他有危险,怎么下得去手?” 白欣欣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敢!” 孟小帅也说:“周老大,你是不该把他带回来。” 浆汁儿说:“要是他再出现,你俩杀了他,我看你俩敢不敢!” 孟小帅说:“哎,浆汁儿,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这一路你都没拿正眼看过我!” 浆汁儿说:“你被那么多帅哥簇拥着,我想看也看不着啊。” 我说:“你俩就别添乱了!” 然后,我对白欣欣和孟小帅说:“也许你们说的对,当时我真的不该带上他。” 布布说:“要是他再回来怎么办呢?” 我说:“现在,我们不应该躲他,而应该找他。” 布布说:“为什么?” 我说:“我们之所以出不去,也许正是他在挽留我们。” 白欣欣说:“明知道他有问题,你还要去找他?真是作家啊,思维我跟不上。” 我说:“白欣欣,要不,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白欣欣说:“好哇,我早想分道扬镳了!” 气氛顿时白热化。 我说:“谁跟我走?” 浆汁儿举了手。 魏早举了手。 徐尔戈举了手。 张回举了手。 号外举了手。 布布举了手。 衣舞犹豫了一下,举了手。 孟小帅拽着白欣欣的手举起来,说:“除了帕万,全票!” 白欣欣甩开孟小帅,不说话了。 安静了一会儿,布布小声问:“我们去哪找那个小孩呢?” 我说:“他说过,他家住在死穴。” 布布说:“我们迷失方向了,上哪找死穴去啊。” 我说:“你们谁懂人体穴位?” 浆汁儿举手:“我懂点,皮毛。” 我问:“如果把罗布泊当成一个人体,那么它的死穴在哪儿?” 还没等浆汁儿说话,突然地下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就像千军万马经过,在我们呆愣的时候,每个人都被瞬间移位。 我懵了,这是怎么了?要天塌地陷了? 第三十七章:我们猜出那个小孩住在哪了…… 第三十七章:我们猜出那个小孩住在哪了…… 整个罗布泊开始地动山摇,来自地下的那个恐怖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个巨型怪物正在往上拱。 几个女的失声尖叫。 地震了,一定是地震了! 我喊道:“趴下!趴下!”又一次被甩出去,撞到了房车上,“哐”一声。转头看去,浆汁儿竟然早被甩过来了,她紧紧靠在车身上,满眼惊恐。 我想抓住她,但是够不着。我喊道:“快离开这儿!” 浆汁儿问:“为什么?我动不了!” 只要房车在地震中侧翻,我们就变成了肉饼。我说不了那么清楚,只喊了两个字:“翻车!” 她陡然明白了,开始朝车头爬,去抓保险杠。 这个傻丫头!如果房车在地震中朝前滚动,她会被轧死。 我来不及说了,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到她身后,拽住她的手,把她拖向空地,大地再次猛烈摇晃,我一下扑在了她的身上。 我紧紧抱着她,一动不动,两个人不容易被抛来抛去。 没想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再次把我们甩开,一眨眼她已经趴在几米远的地方了。 “咔嚓”一声闷响,就在我和浆汁儿之间,荒漠裂了一条缝子,而且越来越大…… 在那个紧急时刻,我大脑里闪过我写过的一篇微博,我说:如果我和你面对面站立,地球突然从我们之间裂成两半,那会出现什么情形? 我和浆汁儿中间的裂隙就像一张大嘴,已经达到一米多宽了。 我这边有几个人,她那边也有几个人,我只看清了衣舞,她竟然没有趴下,斜身坐着,两只手死死抓着地。 透过尘土,浆汁儿看着我,大哭起来,这时候她还不忘数落我,大声喊着:“周德东!到了生死关头你就甩开我是不是——” 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再次爬起来,趔趔趄趄地助跑几步,纵身一跳,跃过了那条大沟,扑到了她跟前。 我说:“没事儿!一会儿就过去了!” 她紧紧抱住了我。 荒漠就像发疯的公牛,一次次甩动着巨大的身躯。我和浆汁儿死死抓着,没有再被分开。 从那时候我知道,在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如果我们的亲人和爱人不在身边,我们是需要抓住一个人的。 终于,罗布泊不再摇晃了,地下的轰鸣声也迅速退去,荒漠上只留下那道大沟,深不可测。 我四下看了看,帐篷东倒西歪,所有车辆都移位了,沙土上是深深的划痕。 我拍了拍浆汁儿的脑袋,笑着说:“没事了,在地球分成两半之前,我跳过来了。” 浆汁儿没有松开我,哭得更凶了。 这一天是2013年4月27日。 东经90°18’30",北纬40°25’30",发生了至少8级地震。你可能没看到这个消息,就像我们收不到外界的信号一样。 大家纷纷爬起来,头发和脸上都是沙土,惊慌失措地议论着。 我说:“地震了。” 孟小帅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布布说:“会不会有余震呢?” 我说:“我又不是地震局。” 布布说:“我们这群人太麻木了!四眼早就感觉到了。” 我说:“来,接着说那个死穴。”我看了看浆汁儿,差点笑出来,她本来就长着一张娃娃脸,现在沾满了沙土,被眼泪一冲,更像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了。她自己不知道,我把笑憋回去,问她:“人体上的死穴在哪儿?” 浆汁儿认真地说:“多了,总共36个呢,分布全身各个地方。不过它们并不像武侠小说写的那么神,需要很大的劲儿才有效果。比如有个歌谣这么说——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说着,她摸了摸我的头顶:“这地方是百会。”然后,她竟然笑嘻嘻地用拳头砸了我一下:“你倒地了吗?” 接着,她连续砸我:“你好好的呀!” 我推开她:“别玩儿了!” 布布说:“知道这些穴位的位置也没用啊,我们又没有坐标,根本没法找。” 我说:“让我再琢磨琢磨……” 号外举手了:“周老大,我能发——发个言吗?” 我说:“你说。” 号外说:“他说他住在死——死穴,我觉得应该是古——古墓!” 我的心一颤。 死穴很有可能就是指古墓! 布布也点头:“有道理……” 我说:“号外,你做了个重要贡献。这个小孩在这片迷魂地里来去自如,这地方很可能就是他的家。戈壁一马平川,夏季奇热,风沙又大,居民都住在土窝子里,这个小孩住哪儿?罗布泊有古墓,很可能被他占领了。” 布布说:“我们怎么办?” 我说:“继续移动,看看能不能躲开磁场,也看看能不能撞到什么标志物,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到古墓。” 浆汁儿说:“不要去那种地方,太晦气了。” 孟小帅很激动:“我去我去!我就喜欢古墓!” 衣舞也说:“浆汁儿,我们去探探险,多好玩啊。” 浆汁儿说:“要是遇到鬼吹灯,谁都别想出来。” 孟小帅说:“你不想去就不去,别诅咒大家好不?” 浆汁儿说:“亲,你来把我的嘴封住吧,车上有胶条。” 我说:“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呢,不要打嘴仗。” 布布说:“我们朝哪个方向找呢?” 我说:“我们有方向吗?” 接下来,大家起来开始收拾帐篷。 没人反驳我的计划,白欣欣也没有再叽歪。 我和浆汁儿刚刚把帐篷收起来,衣舞跑过来了,她说:“周老大,我丢东西啦……” 我问:“什么东西?” 她说:“我的安埋(眠)药。” 我说:“还有呢?” 她说:“录像机也不见了。” 我说:“你放在哪了?” 她说:“就在箱子里。” 我说:“没上锁?” 她说:“锁了。” 我立即问大家:“你们谁拿衣舞的东西了?” 大家互相看看,都摇头。 我又说:“你们都看看,还丢了什么东西?” 大家开始翻看自己的行李,没人丢什么。 我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我问衣舞:“你失眠严重吗?” 她说:“这几天塞(睡)得挺好的。” 我说:“那就别找了。等从罗布泊出去,我送你一只录像机,就当我送你的一个礼物了。” 衣舞的眼神始终透着一种忧郁,听了我的话,就像一堆灰烬蹿起了火苗,突然亮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用眼皮遮住了眼睛,轻声说:“谢谢。” 我们花了半个钟头,收起帐篷,纷纷上车。 我让号外坐上了孟小帅的车。我想得到,孟小帅和徐尔戈坐在一辆车上,再加上号外和四眼,肯定很别扭。他们不能继续争吵,也没有空间讲和。 我和浆汁儿依然走在最前头。 虽然,车队都跟着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朝哪走。朝着感觉中的湖心方向,不对。朝着感觉中来的方向,也不对。 我选择了太阳的方向。 现在,太阳在东方,我奔向它。中午过后,我再背离它。 我一边开车一边对浆汁儿说:“你该洗洗脸。” 她慢慢转过脸来,蛮不讲理地说:“嫌我脏吗?我是不是还得像孟小帅那样化化妆啊?” 我说:“你自己照照镜子。” 她打开了头上的化妆镜看了看,立刻叫起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说:“一个小孩漂漂亮亮的可爱,哭得满脸横七竖八的也可爱。” 她说:“你别忽悠我了!湿纸巾在哪儿?” 我说:“那么多沙子很难擦掉,你用水洗洗吧。” 她说:“浪费!” 我说:“没关系,用我的水,今天我少喝点就行了。” 她说:“用你的水就是用我的水,用我的水就是用你的水!没有团队意识。” 说完,她找到湿纸巾,对着镜子仔细地擦起来。 荒漠依然空空荡荡,车在波涛形状的盐壳上颠得厉害。不见任何辙印。 在这样的环境中开车,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望向地平线,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天空单调,荒漠单调,看久了都会累,地平线是唯一让眼睛得到休息的地方。第二,潜意识一直盼望出现奇迹,比如人,比如楼房。 我出发之前看过很多罗布泊的资料,我开始追忆西域古墓的特征。 我大概记得有很多枯木桩,齐刷刷地竖在荒漠上。 放眼望去,一片光秃秃。 种种迹象表明,那个小孩不可能是一个人,也许他们有很多,男女老少…… 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入罗布泊的? 为什么科考人员从未发现过他们? 彭加木的失踪是否跟他们有关? 如果,他们是迷失在罗布泊的人类,那么,遇见了穿越的车队,为什么不求救,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他们迷恋这里? 他们是与世隔绝的土著? 这地方是不毛之地,飞鸟都不敢穿越,老鼠都绝迹了,就算他们住在古墓里,吃什么?喝什么? 古墓里或许有金银财宝和珍贵文物,可是,那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在这片荒漠中,毫无用处。 它们……是人类吗? 不是人类,他们是什么? 我想的头都疼了。 不过,自从这个小孩出现之后,虽然十分诡异,我却不那么绝望了。 不管他是不是人类,至少他是生命,我希望看到生命,哪怕他对人类充满敌意,只想杀死我们。有斗争,也是一件事情。 我最怕这个地方除了盐壳,一无所有,我们11个人像余纯顺那样,迷失方向,然后被饿死,渴死,晒死,或者被沙尘暴埋没。 看看导航仪,依然黑屏。 太阳升高了,车内又热起来。 如果我们走不出去,天气会越来越热,达到71c高温的时候,我们都会变成肉干。 我非常后悔,我应该选择秋季穿越…… 浆汁儿突然说:“那是什么?” 我说:“哪儿?” 她瞪大眼睛,朝左前方指去。 我顺着她的手指一看,蓦地一惊——荒漠上出现了一个人,正在朝我们车队摆手! 第三十八章:又一个迷失的人? 第三十八章:又一个迷失的人? 我赶紧刹车,停下来。 那个人离我们大约七八百米,很小的一个人影,但是我确定他是个成年人,穿着衣服。 他看到我们停下来了,立即跑过来。 我的心里一阵狂喜。别说见到一个人,就是见到一头猪,我都觉得是希望。 浆汁儿紧张地说:“这是什么人啊?” 我紧紧盯着那个人影,说:“也许遇到了救星……” 随着那个人越来越近,我的心开始一点点变凉,我看出他的脚步踉踉跄跄,一看就是饥渴多日了,很可能又是一个迷路的。 终于,他来到了我们的车前,我已经下了车等他。 他穿着一件黑夹克,中等个子,背着一只干瘪的挎包,满脸沙土。他走到我跟前,带着哭腔,嘶哑地说:“大哥,救救我……” 后面车上的人也跑过来了。 我问他:“你是谁?” 黑夹克说:“我是来旅行的,迷路了……” 我说:“你们几个人?” 黑夹克说:“十几个呢。” 我说:“他们呢?” 黑夹克说:“我和他们走散了……” 我说:“几天了?” 黑夹克说:“三天了。” 我说:“你几天没喝水了?”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只塑料瓶,只剩下瓶底的水。他说:“这瓶水我喝了三天……” 布布赶紧拿来一瓶矿泉水,递给了他。他接过去,“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瓶,突然双手按住了太阳穴,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我说:“头痛?” 他点点头。 我说:“急火攻心,放松放松。布布你给他拿点吃的。” 布布立刻跑了回去。 这个人在沙土上坐下来,一直揉着太阳穴。 布布拿来饼干,他狼吞虎咽地吃,几分钟之后,他似乎好了些。 我接着问他:“你从哪来的?” 他说:“河南濮阳。” 我说:“跟你同行的那些人都是濮阳的?” 他说:“都是濮阳的。” 我说:“你叫什么?” 他说:“李兆。” 我说:“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李兆说:“我在企业做领导。” 我说:“什么企业?” 李兆说:“饲料油加工厂。” 我冷不丁问:“你们有多少口锅?” 李兆说:“你也做这个?” 我说:“曾经。” 李兆说:“动物油和植物油加起来,我们总共有300多口,都是一拖二和一拖三的。” 我说:“大企业。” 李兆说:“谢谢。” 我说:“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李兆说:“他们?各行各业都有。” 我说:“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 李兆说:“我们都是越野车俱乐部的。” 我说:“那你们怎么走散的?” 李兆说:“别提了!我们在土垠那儿宿营,就是彭加木失踪的地方,我发现我的备胎掉了,之前我曾经听到一个声音,没注意,应该是固定备胎的螺丝断了,我开车回去找,跑出了十几公里也没看到,结果又爆胎了,这下我害怕了,扔了车就朝营地跑,没想到迷路了……这地方真是怪!” 接着,他的脸上再次呈现出痛苦的表情,看来头又疼了。 浆汁儿突然说:“李兆,你把鞋脱掉。” 李兆抬头看看她,不懂她的意思。 浆汁儿说:“我懂点中医。你按摩按摩脚心,治头痛很灵的。” 李兆说:“不用了,一会儿就好。” 浆汁儿太泼辣了,她蹲下来,几下就解开了李兆旅游鞋的鞋带:“必须听医生的。” 她这就成医生了。 李兆想往后躲,鞋子已经被浆汁儿扯掉。 他穿着一双已经变黑的白袜子。 浆汁儿又把他的袜子拽下来。 隔着袜子同样可以按摩,我忽然明白了浆汁儿的意思——她要看看这个李兆的脚底是不是跟那个小孩一样,长着厚厚的老茧。 李兆的脚掌上没有老茧,很平滑,有点像女人的。 浆汁儿停了手,过了一会儿才说:“噢,我搞错了,头痛不是按涌泉穴,而是按太阳穴……穿上吧。” 李兆对浆汁儿的举动有点诧异,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然后就穿上了袜子鞋子,用双手去按太阳穴。 此人没问题。 我回头看了看,白欣欣在,我对他说:“白欣欣,一会儿让他上你的车吧,你的车上有床,他可以躺一会儿。” 白欣欣说:“来吧。” 李兆对我说:“您叫什么?” 我说:“你叫我周老大吧。” 李兆说:“周老大,等出去之后,我会把我一路的费用……” 我制止了他:“我们不是旅行团,不会要你交钱的。” 李兆动情地点点头,说:“懂了,我会和你们每个人都交个终生的朋友!” 我说:“你不要太乐观,你知道我们的处境吗?” 李兆说:“你们……怎么了?” 我说:“我们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失灵了。” 李兆愣住了:“你们也迷路了?” 我点点头。 他的眼神一下变得灰暗了。 我说:“不过,我们至少有吃有喝,应该可以坚持到救援赶来。” 他赶紧说:“那是那是!” 既然这个李兆在土垠附近迷了路,说明这里离土垠并不会太远。 土垠是汉代后勤驿站遗址,1930年,第一位进入罗布泊的探险家黄文弼发现了它,残存物极少,在古时却是丝绸之路的军事要地,是仅次于楼兰古城的重要遗址。 在土垠遗址台地下边,有一堆啤酒瓶半埋沙土中,那是1996年6月上海电视台送别余纯顺的营地位置。余纯顺最后的晚餐在此结束,第二天一去不返。 土垠离罗布泊湖心并不远。看来,我们一直游荡在罗布泊湖心,并没有离开。 所谓湖心,是一位工程师1997年年底根据地图经纬度测算出来的,并无人考证。当年的标志是个埋在沙土中的空油桶,1998年2月某个探险队插下第一块木碑,现在是一块石碑,每次有穿越者经过,都会留下纪念物。 从卫星看干涸的罗布泊,是个巨大的耳朵,耳廓、耳洞、耳垂清晰可见。有人说看罗布泊的卫星地图,右上角有一大一小两个笑脸,我觉得不可信,而进入罗布泊之后,这个传说让我想起了淖尔和他的家长。 布布扶着李兆去了白欣欣的车上。 剩下几个人继续商量。 虽然我们不辨方向,但是继续行驶,很可能看到土垠遗址,那时候,帕万也许就能辨清地理了。 李兆的出现还意味着一个好消息——他的团队并没有和外界失去联系,那么,他们两三天就会驶出罗布泊,他们丢了一个队友,肯定报警。营救人员立刻会进入罗布泊搜救李兆,找到他就找到我们了。 大家再次上车,出发。 浆汁儿一直没说话,上了车之后她才开口:“每年有多少人穿越罗布泊?” 我说:“哪有那么多冒险的人!据我所知,上次有人穿越罗布泊是两年前的事儿,一个科考小组,结果失踪了一个队员……” 浆汁儿又问我:“罗布泊多大?” 我说:“古湖面积有20万平方公里。” 浆汁儿说:“差不多跟100个县那么大……” 我说:“你想表达什么?” 浆汁儿说:“100个县的面积连在一起,几年才出现一次人迹,你觉得,我们跟这个李兆在这个地方撞见的几率有多大?” 我无语了。 我说:“你不信任他?” 浆汁儿说:“傻瓜才信任他。” 我说:“可是你看他的脚没问题啊。” 浆汁儿说:“他可能戴脚套儿啊!” 我说:“脚套儿?” 浆汁儿说:“仿皮肤脚套儿。” 我说:“想象力真发达。” 浆汁儿说:“是你想象力枯竭。那么多故事怎么写出来的?真可疑。从今天起,他就天天跟着我们了,我对你提个醒,你要留意这个人。” 我说:“我懂。” 接着,我就把车停下来,后面的车跟着我停下来。 房车在最后。 我朝白欣欣招了招手,他对衣舞说着什么,然后从车上跳下来。 他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问他:“李兆在干什么?” 白欣欣说:“他在睡觉。怎么了?” 我说:“你对他警惕点。” 白欣欣看了看浆汁儿,又看了看我,问:“你们是不是发现他哪个地方不对劲儿了?” 我说:“你别多心。只是,我们和他不认不识,不能麻痹大意。” 白欣欣说:“把他赶下去得了!” 我说:“那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白欣欣说:“你心肠软,那是你的事儿。一会儿他醒了,我就让他下来,你们谁愿意拉谁拉。” 我说:“没问题,让他坐我的车吧。” 说着,我的目光绕过了白欣欣的脑袋,望向了他的车。此时我能看到衣舞,她坐在副驾上,正在朝我们看。她旁边出现了一张脏兮兮的脸,是李兆,他起来了!他位于衣舞的后面,衣舞并没有察觉。从车窗看进去,越深越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说:“他醒了。” 白欣欣猛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回去。 李兆一步步后退,车窗上只剩下光影,看不见他了。 白欣欣上车之后,不知道他跟李兆说了什么,李兆走下车,朝我走过来。 我问他:“休息好了?” 他张开双臂,迎着风,满意地说:“好多了!” 这个姿势让我的心咯噔一下,接着我猛地意识到,这个李兆有点眼熟! 他是谁? 难道出发之前,我和他在库尔勒见过? 不不不…… 难道我离开兰城之前,在兰城跟他见过? 不不不…… 他走到我跟前了,说:“我坐你的车?” 我没说话,还在使劲想,他是谁。 他问:“你怎么了?”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刚进罗布泊的时候,我曾经捡到过一个录像机,后来我推测录像的人叫李桦,他被同伴害死了。眼前这个李兆,多像录像中那个被害死的李桦啊! 第三十九章:越是看起来没问题的人越有问题 第三十九章:越是看起来没问题的人越有问题 是的,我感觉这个平地冒出的人有点像李桦。 不过,李桦在录像中只露过一次脸,距离又很远,就像从公路监控录像看一个行走的人,我无法确定。现在,录像机打不开了,无法核对。 我回过神来,对他说:“对,你上我的车。” 然后,我透过车窗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坐后座去吧。” 浆汁儿意会神通,麻溜儿移到了后座上。 我对李兆说:“上车,我们试着找找土垠。” 他就上了车。 车队继续前行,我继续跟他聊天:“你们总共几个人?” 他说:“十几个。” 我说:“你和他们走散几天了?” 他说:“三天了。” 我说:“你说你们是从哪来的?” 他看了看我,说:“刚才我告诉你了啊。” 我说:“噢,对了,你们是河南人。” 我重复问他相同的问题,其实有两个目的,第一,如果他两次回答不一致,或者完全一致,就像背台词,那么很可能是在撒谎。第二,我故意让他知道,我是在测试他,如果他不动声色对答如流,那也是可疑的。 他说:“濮阳,我是华龙区的。” 我说:“我几天没睡好觉了,脑袋是木的。” 我说:“你不生产地沟油吧?” 他说:“绝不干那种缺德事儿。最高法院刚刚出台法律,生产地沟油可以判死刑的!” 似乎没问题,他很了解这个行业。 我说:“太无聊了,讲讲你们那个团队的事吧。” 他说:“我们一路都挺顺利的,3天就到了土垠,预计7天走出去。没想到,偏偏我出了事儿。” 我说:“你带录像机了吗?” 他说:“带了,丢在车上了。” 我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把我的录像机拿过来,我看能不能充上电。” 浆汁儿在我的箱子里翻了一会儿,把录像机和充电器拿过来。我一边插入点火器,一边用余光观察李兆的表情。如果他是李桦,那么,他应该认得这只录像机。 他只是随意地低头看了看,并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我接着问:“你们几辆车?” 他说:“9辆。” 我说:“那么多车!” 他说:“13个男的,三个女的,其中有个才19岁,叫小果,都玩两年车了。” 我半回头对浆汁儿说:“米豆,你把矿泉水递给我。” 浆汁儿愣了愣。 我在观察李兆。 他扭头看了看我,又使劲转身看了看浆汁儿:“她叫什么?” 我说:“米豆。” 他说:“她不叫浆汁儿吗?”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你喊过她,我以为她叫浆汁儿。” 我快速回忆,是的,李兆上车的时候,我曾叫过浆汁儿的名字,让她坐在后座上。这个人的记忆力出奇地好。 我没发现他有什么破绽,就说:“她小名叫米豆。” 李兆说:“你们之前就认识?” 我说:“算是认识。” 浆汁儿把矿泉水递给我,我喝了一口,放在了身边。浆汁儿一直听着我和李兆怪兮兮的对话,一声不吭。估计她能猜到我的用意。 开着开着,我突然问:“你知道李桦吗?” 他看了看我:“李桦?” 我审视着他的眼睛,又问:“知道吗?” 他说:“不知道,是明星吗?” 我说:“不是。” 他说:“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说:“生产地沟油的,日产10吨,被抓了,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过他的庭审。” 他说:“这种人抓不完。在河南,我好几个同行都在做这个。” 聊来聊去,我感觉这个李兆没什么问题。 可是,那件黑夹克,那个张开双臂的动作,依然是我心里的一个阴影。 车队在缓缓行进,录像机充了电依然打不开。 我们在逃离磁场,可似乎一直逃不开,设备一直在故障中。 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唯一不同的风景,那就是大片大片枯死的芦苇根茎。很多很多年前,罗布泊水深草长,芦苇长势不亚于白洋淀,如今它们都死了。 李兆四下看了看,说:“我好像见过这片芦苇……” 我正在困倦中,一下精神了:“你确定吗?” 李兆说:“不确定……” 如果,他真的来过这个地方,那就说明土垠就在附近。 我说:“你再好好看看!” 还是浆汁儿眼尖,她突然叫起来:“那儿有个东西!” 我说:“哪儿?” 她朝前方指了指:“在那儿!看看看!” 果然,荒漠上出现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荒漠里的石块都是不规则的,因此这个东西很显眼,它是圆的。它趴在那里,纹丝不动。 李兆也瞪大眼睛看,他说:“不会是我掉的备胎吧!” 那东西离我们二三百米,我加大油门开过去。 后面的车不知道我去干什么,都跟了上来。 我们开到这只轮胎前,停下来,我和李兆下车看了看,果然是他掉下去的备胎,他在不远处的沙土里还找到了断裂的固定架。 我在沙土上看到了辙印,一辆车的辙印,我没有声张。 李兆把固定架扔出去,恨恨地说:“这东西害死我了!” 我把备胎装到了我的车上,然后我来到布布的车前,说:“你把望远镜给我用用。” 布布找到望远镜,递给了我:“这是什么地方啊?” 我说:“目前还不确定。” 然后,我跑到高点的地方,举着望远镜四下看了一圈,并没看到什么遗址。 我对大家说:“估计这里离土垠不远了,我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布布支起锅灶,跟衣舞做了一锅西红柿鸡蛋疙瘩汤,每人一块烤馕。 吃完之后,我对布布说:“你带大家午休,我开车在附近转转,试试能不能看到土垠的影子。” 布布说:“没有对讲机,你一个人离开,太危险了。” 我说:“整个车队一起找,耗费太大。我带着望远镜,不会走出太远。刚才我看到了辙印,今天没风,我顺着它走,找不到就回来,应该没问题。” 魏早说:“周老大,我跟你去吧。” 我说:“行。” 安顿好大家,我和魏早开着我的路虎卫士离开了车队,来到刚才备胎掉落的地方,然后沿着辙印慢慢朝前开。 没想到,这次真的有收获,我们离开营地,顺着辙印走了大约半个钟头,看到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丰田普拉多!我们开到它跟前,下车查看,它的一只轮胎爆了,车尾残留着备胎固定架。 毫无疑问,这正是李兆的车。 车牌是粤s。 我困惑了。 李兆弃车之后,走了三天,我不确定他走出了多远,但是他说过,他离开土垠十几公里就爆了胎,而我们就是从十几公里之外驶来的,并没有看到土垠! 我举起望远镜继续搜索。 土垠遗址是一个长条状土台上,保留着残存的墙基和木桩,有仓库遗址,衙署和士兵屯驻遗址,还有壕沟。 可是,我的视野内没有任何凸起物。 我收起望远镜,打开黑色的丰田普拉多的车门,大概检查了一下。 里面有行李箱,笔记本电脑,一些食物,几瓶矿泉水。看来,三天内没人从此经过。 我打开工具箱查看,看到了一个行驶证和一个驾驶证。打开看了看,正是李兆的,有他的照片和姓名。他真的叫李兆。只是发证单位并不是濮阳,而是河北保定。 我没找到录像机。 李兆说过,他带了录像机。 我和魏早从我的车上卸下那只备胎,换上了。我们要把他开回去。 在浩瀚的无人区,我们神奇地找到了两样失散的东西,又让它们破镜重圆,组装成一个整体,很有成就感。 魏早说:“我们回去吧!” 我说:“等一下。” 我拎下李兆的箱子看了看,锁着。密码是4位数的。 我说:“给我点时间。” 魏早说:“你要干什么?” 我说:“我要把这只箱子打开看看。” 魏早说:“为什么?” 我说:“我要了解一下这个李兆的根底。” 魏早想了想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说:“特殊时期,特殊地方,顾不上那么多了。” 魏早说:“没有密码你怎么开?” 我说:“从0000到9999。” 魏早脸上露出某种笑意:“需要多长时间?” 我说:“快了1秒钟,慢了不超过1个钟头。” 魏早说:“那还是我来吧。” 我说:“你会开锁?” 魏早说:“我试试。” 我把箱子交给他,他对着阳光,一边慢慢转动着转轮,一边从缝隙仔细查看,观察了几分钟之后,他似乎窥视到了密码,把箱子放在沙土上,拧了几下,“啪”一声,开了! 我很惊奇:“你怎么做到的?” 他说:“我在部队的时候,排长教我的小窍门——慢慢转动转轮,从缝隙可以看到转轮上有两个豁口,把大的那个豁口加5,就是这个转轮的密码。他这个箱子,4个转轮的大豁口分别在2240上面,它的密码就是7795。” 我说:“太神奇了,回头我拿你的箱子试试。” 我打开李兆的箱子,首先在顶层网兜内看到了三张身份证,我把它们拿出来看了看,目瞪口呆——照片都是李兆,名字却各不相同,其中一个名字正是:李桦。 第四十章:砒霜杀夫案 第四十章:砒霜杀夫案 毫无疑问,他就是录像中那个拍摄的人。 也许,李桦才是他的真名。 也许,李兆才是他的真名,他对那三个同伴使用了假名。 也许,李桦和李兆都不是他的真名,另一个身份证上的“钱立民”才是他的真名。 也许,这三个名字统统是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叫什么。 我又翻了翻箱子,里面除了衣物,一些现金,再没有其他的了。 魏早看到了三张身份证,他已经明白我为什么要打开这只箱子了。 从他的行驶证和驾驶证上看,他应该是保定人,他却编出了濮阳,编出了华龙区;他明明跟三个人进入罗布泊的,可是,他却编造出了一个16人的团队,一个叫小果的女孩;他明明是个骗子,却编出了饲料油加工厂,还300多口锅,还一拖二一拖三…… 这个人太可怕了。 我给录像机充电的时候,他看着那个属于他的东西,就像没事人。 不知道录像中的那个米豆是不是假名,不管怎么说,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叫她米豆的,而我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毫无反应。 还有,我问他知不知道李桦的时候,他那么诚恳地反问我:是明星吗? 我突然感到,我斗不过这个人。 魏早在沙土上坐下来,小声说:“这家伙怎么回事啊?” 我对他讲了那只录像机的事儿。 魏早说:“这么说他被人害了?” 我说:“反正后来的录像里就没有他了。” 魏早说:“那他是人是鬼啊?” 我说:“在我眼里,这家伙不人不鬼。” 魏早说:“如果他是受害者,为什么不对咱们说明实情呢?” 我说:“他们的秘密肯定太深了。” 魏早说:“我们怎么办?” 我说:“回去跟他当面问清楚。” 魏早说:“他会说实话吗?” 我说:“撬也要撬开他的嘴。” 我们把箱子放在丰田普拉多上,魏早开路虎卫士,我开丰田普拉多,返回了营地。 这时候是下午三点多钟,大家竟然支起了帐篷。看来,他们不想走了。 听见我们的车回来了,大家纷纷走出帐篷。 李兆迎上来,激动地喊起来:“哇哈,你们找到我的车了?” 我下车,把车钥匙扔给他,说:“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的车队。” 他接过车钥匙,连声说:“谢谢谢谢!” 我跟大家聊了下情况,我问李兆:“你确定你爆胎的时候,离土垠只有十几公里?” 他点头:“我肯定。” 我说:“如果是那样,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是土垠,根本没有。” 他困惑地想了一会儿,突然很怀疑地看了看他的车,说:“那是我的车吗?” 我说:“你去看看。” 他上车检查了一下,说:“没错啊。” 我说:“行了,明天我们以你爆胎的地方为中心,分四个方向找找。大家睡会吧。” 当大家回到帐篷的时候,我对李兆说:“我和你单独谈谈。” 他说:“好。” 于是,我跟他来到我的车里,关上了车门。 帕万没睡,他坐在帐篷门口抽烟。迷路之后,他的脸色极差,他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一直在抽烟,不知道他的烟还能挺多久。我一点不责怪他,反而觉得是我们把他带进了某种噩运里。 我坐在驾驶位置上,李兆坐在副驾上,我的手插进口袋里,那里面装着*****。我不知道紧急时刻,它能不能打响,不过这东西能镇住人。狼都怕。 我看着前方的荒漠,说:“你叫什么?” 他愣了愣说:“李兆哇。” 我说:“我问的是真名。” 他说:“你不信任我吗?” 我说:“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你会不会危及这个团队的安全。我再问你,你叫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叫李桦,或者钱立民。”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突然说:“我保证,我没有任何害人之心,我请求你,不要问我的真名了,结伴离开罗布泊,我们谁都不认识谁,好吗?” 我说:“为什么?” 他说:“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正经人,我靠诈骗生活。” 我说:“米豆和大物跟你什么关系?” 他静默了一会儿,反问我:“你是警察?” 我说:“我们团队的张回才是警察,我不是。” 他说:“你怎么知道米豆和大物?” 我说:“我捡到了你们的录像机。” 他恍然大悟,皱着眉头在想什么,也许在追忆他们都录了什么内容。 我不给他机会,催促道:“说话。” 他叹口气,说:“说起来很丢人,不过都这样了,我就全对你说了吧!米豆是我老婆,勺子是她的朋友。” 我说:“谁是勺子?” 他说:“那个光头。说是朋友,其实我知道他们之间有一腿。10天前,我老婆非拽着我,要来新疆自驾游,还约上了勺子。到了新疆之后,他们又说要来罗布泊。进入这片戈壁滩之后,我就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了……” 我说:“那个大物是谁?” 李兆说:“他是勺子的司机。” 我说:“你是说,他们三个合伙要弄死你?” 李兆说:“嗯。主要是我老婆和勺子要弄死我,大物只是个打手。” 我说:“你怎么发现的?” 李兆说:“我发现我老婆带着砒霜,我并没有声张。我们在罗布泊走了两天,我很警惕,一直喝自己开瓶的水。第二天晚上,她的表现很异常,吃饭的时候,她举着半瓶矿泉水,不停地说,桦子桦子,你嘴唇都干了,要多喝水啊!” 他很自然地带出了一个信息,她老婆都叫他桦子,那么我应该认定,他的真名就叫李桦。我还是不相信他。 由于不确定他的真实名字,我们就继续称他叫李兆吧。 他继续说:“她催促我喝那半瓶矿泉水的时候,她那个情人,还有那个司机,他们低着头吃饭,其实都在严密地观察着我,看我会不会喝。我知道,如果我不喝,他们可能就要动硬的了。我对我老婆说,等下,我去把车灯打开,太暗了。然后我就去了大物的车上,打开灯,同时把车钥匙拔下来,装进了口袋。我又去了我的车上,突然打着火,朝着来时的方向一路狂奔。没想到,我迷路了……” 我说:“你不是在土垠离开他们的?” 李兆说:“不是。” 停了停,我说:“那个勺子是干什么的?” 李兆说:“他才是开饲料油加工厂的,其实生产的都是地沟油。” 我说:“既然他们想弄死你,都到了罗布泊了,为什么要下毒?” 李兆说:“我想过,他们除掉我之后,肯定会说我在罗布泊失踪了。那么,如果他们用别的办法杀我,比如刀子,石头,很可能会在骨头上留下创痕。万一警察不相信,找到我进行尸检,他们就露馅了。把我毒死就不存在这个风险,在这种地方,肉很快就会烂掉,只剩下骨头。胃没了,怎么化验?” 我说:“毒死之后骨头不会变黑吗?武松就是因为武大郎的骨头变黑,才杀了潘金莲的。” 他说:“那是传闻,其实那不科学。” 我说:“你的人生真是个悲剧。” 他说:“我承认。” 就算聊了这么多,我依然不信任这个李兆。 他说他开饲料油加工厂的时候,和现在一样逼真而诚恳,我拿什么相信他? 四眼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我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人。 李兆转过脸来看着我,又说:“你是做什么的?” 我说:“作家。” 他说:“我很想跟你说点心里话,可以吗?” 我说:“你说吧。” 他说:“反正离开罗布泊之后,我们谁都不认识谁,我告诉你,我离不开我老婆,怎么办?” 我说:“现在?” 他点点头:“现在。” 他说“在”的时候,声音颤了一下,眼泪就从眼里涌了出来。他的眼神一下变得那么软弱,渴望着帮助。 也许,他是个骗子,但是,这一刻我终于相信,他对他老婆的情感是真的了。 不过,他老婆要跟情敌合伙干掉他,他怎么还在如此留恋她? 我最怕解决这种问题了,淡淡地说:“你让她杀了你,你就离得开她了。” 他把脑袋转向了车窗外,使劲擦了下眼睛,说:“我知道我没出息。” 停了停他又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劈腿了,越是这样我越害怕失去她。我们争吵了很多次,我曾经威胁她,如果她敢离开我,我就杀了她……” 我说:“离开罗布泊之后,你还会再联系她吗?” 他说:“我会等着她联系我。” 我说:“你会怎么做?” 他说:“如果她答应回到我身边,我肯定原谅她。然后我带着她,躲开那个叫勺子的王八蛋,远走高飞。” 我说:“哪个地方都有勺子。关键在于你老婆。” 他赞同地点点头,说:“我相信,终于有一天我会感化她。”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离开了我的车。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营地里总共搭了5顶帐篷,看来,他们都不愿意跟这个李兆睡在一起。 我走向帐篷的时候,再次四下看了看。刚才四眼叫什么? 我已经对四眼的脾气有些了解了,如果没有什么异常,它不会那么叫。 房车下似乎有个东西。 我蹲下来看了看,那不是块石头,它闪着某种工业烤漆的光。 我慢慢走过去,仔细看,终于看清——那是衣舞的录像机。 我的心里空空,却突然想笑。 衣舞带了录像机,却一直没怎么用,始终放在房车上。我们在上一个营地的时候,这只录像机丢了,然后,我们走了小一天,现在来到了新的营地,这只录像机竟然在房车底下出现了! 我把录像机拿起来,打开,看到了很多视频文件。我一个个打开,全身的寒毛一次次竖起来…… 第四十一章:录像机里记录了我不知道的一切 第四十一章:录像机里记录了我不知道的一切 第一个视频: 看得出来,这是衣舞原来的录像。 她自拍的。 背景应该是她的房间,墙上有很多储物格,摆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包,约莫有几十个,都系着彩带,五颜六色,非常鲜艳。 衣舞坐在礼物中间,身上也系着彩带,脸上透着喜悦,很有圣诞节的气氛。 见面之后,她给我的感觉很沉闷,就像个书呆子,我甚至想不起来她正眼看过我。可是镜头里的衣舞却不同,她的表情非常明媚,她对着录像机说:“今天是个最重要的日子,我就要把我嫁出去啦!” 然后,她转头看窗外,说:“天气真好,祝福我一路顺畅吧!” 很巧,一只很小的礼物包掉下来,她受惊了一样,赶紧把它拿起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看,确定没摔坏,这才小心的放回储物架上,接着,她轻轻地拍了拍那些礼物包,就像在拍自己的小孩:“宝贝们,从此你们就没有主人了,不过别担心,早晚有一天会有人走进这个房间,把你们统统拿走,礼物是可以记取哒!”显然,她说的是自取。 说完,她又把脸转向了镜头:“哥哥,你早晚会看到这段录丧,那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礼物包装盒早就给你了,是不是一直给我留着呢?嗯,我相信你会的。”录丧是录像。 接着,她把手伸过来,准备关掉录像机了,整个镜头里都是她的脸,她看着镜头,最后重重地说了一句:“拜拜了!”然后,“哗啦”一下视频就没了。 看日期,2013年4月18日,正是她出发的那天。 礼物,礼物,礼物…… 哥哥…… 她在录像里看我的那种眼神…… 我忽然觉得这个衣舞跟我有着某种深层的关系,想着想着脑袋就大了,难道她才是那个甜xxxx? 很有可能! 她在贵阳读书,礼物寄自贵州凯里…… 可是,她在录像中说的几段话,好像并不在一条线上,总觉得疙疙瘩瘩的,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呢? 我又回放了一遍这个视频文件,终于找到了症结—— 她说的不是“我就要把我嫁出去啦”,而是“我就要把我寄出去啦”! 她说的不是“祝福我一路顺畅吧”,而是“祝福我邮路顺畅吧”! 她把自己当成礼物,寄到了我的跟前,我却一直不知道她是谁! 我最后曾经对她说:你去死吧! 结果,我收到了她寄来的一个空箱子,里面都是纸屑。 那就是她的包装盒? 她打算死在我的面前? 看她的录像,那就是与人世诀别的最后留言啊!她身后放着那么多礼物,可能都是准备寄给我的,由于我一次次冷酷地拒绝,她不敢再寄了,都憋在了她的居室中。假如,她死了,肯定有人会打开她的房间,清理遗物,这些东西被拿走之后,也就算有了新的主人…… 我想起了她的那瓶安眠药,看来那就是她自杀用的。值得庆幸的是,在她还没有采取行动的时候,那瓶药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了,不然,一切都晚了…… 我拿着录像机足足呆愣了有10分钟。 她早就知道我是谁? 她怎么把周老大和周德东挂上钩的? 她怎么知道我要来罗布泊? 她究竟想干什么? 我要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儿,然后严密观察她,一旦她有自杀迹象,立即制止。 这孩子的心理肯定有点病态,也许,我应该趁此机会,帮她矫正一下。说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催眠? 我从来没试过,但是我坚信我可以深层催眠任何人。 除了这个李兆,我有点没把握。 下面还有几个视频文件,她还说了什么? 我打开了下面的录像,镜头里已经不是衣舞了,而变成了布布。 衣舞为什么偷拍布布? 看时间,2013年4月26日1点55分,正是罗布泊最黑暗的时刻。夜视模式,黑白色。 录像机远远地对准了魏早和帕万那个帐篷。 旷野黑糊糊的,大家都睡熟了,只有呼呼的风声。 过了很长时间,帐篷门帘被无声地掀开了,一个人影闪出来。录像机躲了躲,被车轮挡住了。看来,衣舞藏在车底下。 虽然夜视状态下,人脸花里胡哨的,我依然看得出,出来那个人是布布,她一个人慢慢走出了营地。 衣舞轻轻移动,从车底下走出来,跟随着布布的背影。 从拍摄角度看,位置很低,我怀疑衣舞一直在蹲着走。终于,录像机躲在了一个帐篷背后,继续偷拍布布。布布好像举起了她的夜视望远镜,然后在荒漠上四下眺望。 那一幕非常瘆人。 难道这个布布梦游吗? 过了很长时间,布布终于收回望远镜,慢慢地走回来。 录像机躲闪,然后视频没了。 我打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 这次录像中不是布布了,而是浆汁儿。拍摄角度很低,衣舞应该还是藏在房车下。日期还是2013年4月26日,时间却变成了3点08分。 这个衣舞整夜整夜不睡觉吗? 噢,她说过,她有失眠症。 依然是夜视模式,不然什么都拍不到。浆汁儿无声地溜出了帐篷,她的手里隐隐约约握着一个东西,很像刀,她来到一个帐篷前,趴在了门帘上。那是徐尔戈和孟小帅的帐篷。听了一会儿,浆汁儿绕到那顶帐篷背后,不见了。几分钟过去了,浆汁儿的身影一直没有再露出来,说明她一直在帐篷背后躲着。帐篷在风中“啪啦啪啦”地抖着。 她在等帐篷里哪个人出来解手吗? 也许是怕费电,录像关闭了。 我赶紧打开下一个视频文件,镜头里依然是徐尔戈和孟小帅的帐篷,时间变成了2013年4月26日4点45分。 浆汁儿正在离开那顶帐篷,慢慢走回我们的帐篷。 就是说,长达一个半钟头,浆汁儿一直埋伏在徐尔戈和孟小帅的帐篷之后。衣舞看到她露头,才赶紧打开录像机的。 我的心里越来越冷了,难道每天在我熟睡之后,浆汁儿都会离开帐篷? 她和布布都梦游? 是不是这个穿越罗布泊的团队成员,心理都有问题? 先说我,难道我只是心脏有问题,心理没问题吗? 我又打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 衣舞竟然在镜头里出现了! 错了错了错了,录像不是衣舞拍的! 那是谁? 我想着想着,脑袋“轰隆”一声炸响了……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的拍摄角度都那么低?不是衣舞蹲着,而是那个小孩在拍! 他是4月25日被我带回营地的,当天夜里,过了午夜零点,正是26日,前面的录像都是26日的! 我看了看这个视频文件的时间,2013年4月27日3点12分,这是第二天拍的了。 录像机在营地附近,几乎收进了营地的全景。 衣舞轻轻从房车走出来,她竟然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看起来轻飘飘的。她慢慢地走向了我的帐篷。 录像机在一米的高度敏捷地移动,绕着营地,很快就躲在了房车下。 衣舞面朝我的帐篷坐下来,这时候,她跟我只隔一层帆布。镜头对着她的背影。她轻轻嘀咕着什么,听不清,不过语气似乎很开心。 几分钟之后,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浆汁儿正从徐尔戈和孟小帅那顶帐篷的方向走回来。 衣舞赶紧站起来,赶紧走回房车。 录像机躲了躲,镜头一大半都是房车的轮子,只露出一条缝隙,可以看到浆汁儿和衣舞的部分身体。 浆汁儿说话了:“衣舞,你在干什么?” 衣舞非常不自然地说:“解手,你怎么也没塞(睡)?” 浆汁儿说:“我也解手。” 衣舞说:“你手里拿着什么?” 浆汁儿说:“刀子,防狼的。” 衣舞说:“噢,我们都塞(睡)吧。” 浆汁儿没说话。 然后,衣舞回了房车,浆汁儿也回了帐篷。 录像没了。 浆汁儿的刀子是从哪来的? 难道浆汁儿和孟小帅也有过节?她想杀她? 这一路风风雨雨,我倒挺喜欢浆汁儿这个女孩的。除了她管布布叫阿姨。 下面的录像更是让我吃惊了。 时间依然是2013年4月27日,时间是4点28分。这个时间,不管是夜游的人,还是不夜游的人,都睡得最死。 镜头中出现了我的脸,灰蒙蒙的,很亮,四周黑糊糊的。 我第一次看到我的睡态,脑袋被睡袋团团裹住,只露一张脸,被录像机的光晃得皱着眉头,嘴巴被挤得变了形,撅着,嘴角有一滴口水。 录像机就那样静静地录着我,长达两分钟。 接着就停了。 下一个视频是浆汁儿,她背对着我,也睡熟了。录像机拍下了她的侧面,眼眶、鼻梁、嘴巴的曲线不是很明显,一只耳朵小巧、圆润。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4点36分。 她好像受不了任何光亮,扭动了几下身子,变成仰躺了,录像机立即关掉了。 下一个视频出现了布布的脸,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4点57分。 布布的睡态最安详,似乎正在做美梦,露出一丝笑。又好像没睡着,就像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享受阳光一样,感受着录像机的光亮。旁边不知道谁在打呼噜,很响。时间为2013年4月27日5点08分。 下一个视频是魏早的睡态,他的枕头移到了脖颈下,仰着脑袋,下巴朝天,正是他在打呼噜。也许他的呼噜声让录像者感到很安全,拍摄的时间很长。魏早始终没有换姿势。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14分。 下一个视频是帕万的睡态,那张脸把我吓了一跳——他瞪着眼睛,一点不怕光,嘴巴张得很大,就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23分。 下一个视频是徐尔戈的睡态,所有人中他最不安详,他侧身躺着,他的脸应该朝着孟小帅,他紧锁眉头,似乎在费力思考着什么,嘴里十分清晰地嘀咕着梦话:“我要说这是误会……他不是我……你可以说我是他……我不是说这是误会吗……”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27分。 下一个视频是孟小帅的睡态。孟小帅醒着的时候是个美女,这毋庸置疑,但是她躺下来之后,五官有点不像她,没那么好看了。她仰面躺着,无声无息。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31分。 下一个视频是白欣欣的睡态。其实看不到他的睡态,他趴在床上,脸朝下,一直在磨牙,听起来十分凶狠。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45分。 下一个视频是张回的睡态。他的脸朝上,很安静,眼睛眯缝着,隐约能看见瞳孔里的光,很难确定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录像机大约拍了他一分钟,他烦躁地把胳膊甩过来,似乎要赶走这束讨厌的光。录像机就关了。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54分。 下一个视频是衣舞的睡态。衣舞侧身躺着,又黑又长的头发垂下来,把脸都挡住了,录像机在她脑袋上不停变换角度,一直找不到她的五官和表情,就对着那堆头发拍了一会儿,终于关掉了。时间是2013年4月27日5点57分。 没有视频了。 那个小孩只在我们营地呆了两夜。 那两晚,号外还没回来。 那个小孩用了一个半钟头,窜入各个帐篷和房车,把每个人的睡态都拍了一遍,没有一个人发觉! 很多帐篷都是锁着的,他怎么进去的呢? 他把录像机送回来,想干什么? 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俯下身来,从房车底下朝远处望去,大惊失色:三个没穿衣服的小孩,在阳光下排成一队,一个搭在一个的肩膀上,就像幼儿园的小孩过马路,正在荒漠上朝着更远的地方跑去。 他们是谁? 第四十二章:另一桩凶杀案 第四十二章:另一桩凶杀案 我来不及喊醒大家了,把衣舞的录像机拿到我的车上,打着火,朝着那群小孩冲过去。 他们在前面奔跑,你推我搡,好像玩得很欢乐。看得出来,他们太熟悉这片迷魂地了,我发现我怎么都追不上他们,最后那个小孩一边跑还一边朝后看。 靠近芦苇根茎这片荒漠,都是软沙土,行车十分费力。就算是这样,路虎卫士也不可能跑不过一群两三岁的小孩。 他们是海市蜃楼吗? 绝不是,我发现,我的车速快,他们也快,我的车速慢,他们也慢,始终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很明显带着诱惑的性质。 难道我是在做梦? 做梦,其实更像一个人对你讲你经历的故事,往往缺乏具体描绘。比如,那个人讲的是:你在一家咖啡馆等人,突然接到电话,你等的人不来了……你的梦也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个事件的轮廓。那个人不会对你讲:当时咖啡馆里坐着多少人,他们都穿着什么款式的衣服,他们分别都在做什么,表情是怎样的。也不会讲总共有几个服务员,他们都长什么样子。更不会讲咖啡馆的装修,比如天棚和地板都是什么颜色…… 现实就不一样,只要你想看,你什么都会知道。 我仔仔细细查看我的车窗,仪表盘,地垫……都是沙土。我绝不是在做梦。 我记得美剧《新闻编辑室》里有个说法:到目前为止,人类总共在地球上发现了170万个物种,其实不到全部的四分之一。我们并不确定有没有另外的物种,它们(或者说他们)在生物链之外独立存在着,繁衍着…… 那群小孩还在前面跑,我从反光镜朝后看看,营地变成了小黑点。 刮风了,越来越大。那群小孩在风沙中渐渐变得不真实。 那些失踪的科学家,旅行者,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是看到了这群小孩呢? 我有点害怕了,停下车,在沙土里插上一面小红旗,然后继续追。 如果追不上他们,我会沿着标记回到营地;如果我回不来,营地其他人会沿着标记找到我。 又朝前开了几公里,那群小孩依然在前面跑。 我再次停车,下来留下一面小红旗,继续追。这时候,我已经看不见营地了。 我觉得,我对这些小孩并不是单纯的恐惧,应该说是敬畏。我们这些人在罗布泊迷路了,可以说九死一生,也许这些小孩会给我们某种启示。 我之所以敢追随他们,更把他们看成了某种小精灵。 他们肯定不是普通的小孩,没有哪个两三岁的小孩跑这么远的马拉松。 我下车插下第6面小红旗的时候,回到车上,那群小孩不见了,不过我发现了一些东西。远远望去,那应该是一辆车,两个人。 我加速驶向了他们。 那果然是一辆车,白色切诺基。 车牌是京g。 那两个人躺在沙土上,一动不动。死了? 我接近了他们,渐渐确定,那是两具尸体,身上的衣服被大风刮得一下下飘动着。 我见过死人,那是我的姥姥,我认为我是不怕的,可是,现在我站在茫茫迷魂地里,风声呼啸,空天旷地只有我一个人,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 我下了车,慢慢走过去。 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他们的身上沾满了沙子,没有血。他们死得非常痛苦,其中一个趴在地上,把一只系着鞋带的旅游鞋都蹬掉了,扔在离尸体十几米远的地方。另一个是光头,他侧身躺着,手里死死抓着两把沙子,脸部都快风干了。 我朝车里看了看,没人。 我凑到车窗前,拉开后车门,一只手“啪嗒”一声垂下来,我吓得一步跳开,接着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趴着,嘴巴四周都是呕吐物,已经变成了硬坨坨。 我猛然意识到,他们应该就是录像机中另外那三个人! 看来,他们都是中毒死的。 那群小孩把我引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让我发现这个凶案现场吗? 我把切诺基上的一桶汽油拎下来,放在了我的车上,然后返回营地。 我开得很慢,我在思考对策。 毫无疑问,那个李兆一直在撒谎。他的畸形婚姻,他的痴情,他的眼泪,统统是假的。 我回到营地之后,大家午睡都醒了。 他们不知道我去了哪里,肯定很着急,听到车声,都跑了出来。 浆汁儿…… 衣舞…… 布布…… 这几个女的,除了孟小帅,似乎都有秘密。 我停好车,下来,布布问:“周老大,你去哪儿了!” 我说:“四下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标志物。” 布布说:“有什么发现吗?” 我摇摇头。 白欣欣说:“你不要毫无目标地乱跑了,我们要节省汽油。现在,每一滴汽油都是公共的。” 我说:“我带回了一桶汽油。” 白欣欣很讽刺地说:“难道附近有加油站?” 我没再搭理他,低声问布布:“你是不是把刀子还给浆汁儿了?” 她说:“噢,她说她很怕。” 我说:“没事了。” 李兆走过来,说:“周老大,我有个主意。” 我说:“说说看。” 李兆说:“我们应该在地上做个巨大的标志,万一有救援飞机经过,就能找到我们了。” 我说:“我们最大的标志就是房车了。” 李兆说:“我们可以用工兵铲在地上挖求救信号啊,sos,很简单的三个字母,挖几百米那么大,肯定看得见。说不定,卫星都能发现我们。” 我说:“主意不错。等三天之后,我们就按照你的办法来,挖出求救信号,然后原地等待。我们最迟4月30日应该出去,到了那时候,外界依然联系不上我们,才可能派直升飞机进入罗布泊寻找我们。这三天,我们肯定还要移动,寻找出路。” 李兆说:“吃的喝的挺三天没问题吧。” 我说:“没问题,可以挺十几天。对了,你该交伙食费了。” 李兆说:“那是那是!交给谁?” 我说:“交给布布吧。” 李兆说:“马上交。”说完,就去他的车上拿钱了。 我小声对布布说:“你把剩下的刀子给我。” 布布警觉地问:“又有什么危险了吗?” 我说:“再没有比我们迷路更大的危险了,去吧。” 布布就去了,很快就把刀子拿来,交给了我。 我朝张回、魏早和徐尔戈招招手,然后带着他们走进了我的帐篷。 张回说:“周老大,有事?” 我把刀子交给他,说:“现在,你真的是团队的警察了。” 他并没有多激动,接过刀子,淡淡地说:“你终于信任我了。” 我说:“这个李兆很可能是个杀人犯。” 三个人都愣了,魏早说:“杀人犯?” 我说:“而且是三条人命。” 徐尔戈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把前前后后对他们讲了。 魏早说:“不关我们的事儿,把他丢下就行了,各走各的。” 我说:“丢下他的话,他必死无疑,我们就成了杀人犯。” 魏早说:“可是,如果带着他,这一路太危险了……” 张回突然说:“我是警察,我看押他。” 魏早说:“现在我们迷路了,说不定能不能出去,你一直看押他?你睡觉的时候怎么办?他拉屎的时候怎么办?” 张回说:“你们不用管了。” 我说:“出去吧,你们知道该做什么。” 三个人就出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传来李兆的喊声:“你们干什么!” 接着就是厮打声。几个女的可能适应这种暴力场面了,竟然没人叫。 只有李兆一个人在叫:“周老大!” 我走出去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把李兆捆了起来。还是捆张回的那根绳子。 布布问我:“他怎么了?” 白欣欣在看热闹。 我走到李兆跟前,问他:“米豆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马上装糊涂了,反问我:“谁?” 我不知道,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要对我反戈一击了。 我说:“你不要装糊涂!老老实实地讲出来,你和米豆、勺子、大物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杀死他们三个?” 再高明的骗子也需要时间编织谎言。可是他没有时间,我正盯着他。 他愣了愣,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问:“正像你说的,在罗布泊毒死一个人,肠胃很快就会烂没,不留任何罪证。你毒死了他们三个人。” 他把脑袋转向了旁边。 此时,他保持沉默最明智了,等我这个审问者问多了,他就可以根据我所掌握的,编织一套严密的谎言,然后再逐一回应我。 我说:“你要是不说话,我们就当你是杀人犯,从此你就没有自由了。” 他依然不说话,眼睛看着沙土,慢慢地眨巴。 我说:“幸好我们团队有个警察,他负责看押你。在这个地方,我没法给你找律师。” 他还是不说话。 我站起来,说:“把他绑在帐篷里!” 张回刚刚架起他的胳膊,布布突然说:“慢着!我是共产党员,我不希望你再一次冤枉好人。你要告诉我们,你为什么绑他?我们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你至少应该解释一下。” 我就大概讲了事情的经过——包括最早的那只录像机,还有刚才遇到的那辆车,那三具尸体。 布布不满意了,她说:“为什么当时我提出要看看录像机里的内容,你说打不开?” 我说:“我是不想让你害怕。” 布布说:“我们一起出来的,快乐要共享,苦难要共享,秘密也要共享,你不该对我们有隐瞒的!” 白欣欣也跳出来了,他说:“你要是早给我们看那些录像,说不定我就退回去了。现在可倒好,老子很可能死在这儿了!” 浆汁儿替我说话了:“你们不要都怪周老大好不好?有意思吗?” 白欣欣说:“关你什么事儿?” 浆汁儿冷冷地笑了下:“白欣欣,你和四眼是不是有血缘关系呀?一天不咬人牙就痒?” 没等白欣欣暴跳如雷,李兆突然说话了:“我的钱丢了!” 我不想理会白欣欣,马上盯住了他:“你的钱丢了?” 他不看我,对着白欣欣和布布喊起来:“这个姓周的偷了我的钱!我的箱子里装着30万现金,他帮我拿回来的,我看密码锁着,就没有检查。刚才我想交伙食费,去拿钱,发现那些钱都不见了!我现在明白了,他说我杀人,是怕事情败露,要除掉我!” 魏早一下被激怒了,狠狠踢了李兆一脚,骂道:“你他妈诬陷我们!” 布布立即说:“张回,你们在监狱允许殴打犯人吗?” 张回说不出话来。 布布警惕地看了看我,然后问李兆:“你的箱子被他们打开过?” 李兆委屈地说:“肯定啊!我那箱子里有三张身份证,都是我老婆为了办信用卡买的。他开我的车回来之后,曾找我谈过话,他认为我是个骗子,并且说出了身份证上的三个名字!” 布布看了看我:“他的钱呢?” 我说:“布布,他在撒谎。” 布布又看魏早:“魏早,他的钱呢?” 魏早瓮声瓮气地说:“如果他的钱真的丢了,那也是别人路过他的车把钱拿走了,我和周老大看都没看见!” 布布说:“那个人打开密码箱,拿走钱,又把密码箱锁上了?” 我和魏早一下变得被动了。 白欣欣说:“周作家,你不是喜欢搜查大家的东西吗?怎么不让我们搜搜你的?” 我说:“没问题,大家随便搜。” 李兆立即说:“他不可能藏在营地里,肯定埋在什么地方了!” 我竟然很冷静,我说:“你们不要相信这个人,他是个杀人犯。” 李兆喊起来:“大家听着,我是个生产饲料油的,我不是杀人犯!”接着,他面向我,眼泪流下来:“周老大,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要把我害死在罗布泊!你不就为了吞掉那30万吗?我保证,我不要了,我只求能跟你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他又成生产饲料油的了。 我们的车里的谈话,没人听见。 布布依然盯着我:“这片荒漠上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那么巧,你偏偏就在几十公里之外遇到了他杀的三个人?” 我欲言又止。 如果我说我看到了三个小孩,把我引了去,几乎不可能有人相信。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李兆,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三具尸体,如果他们存在,你就坦白一切。如果他们不存在,我还你30万,怎么样?” 李兆说:“我怕你半路杀了我,要去大家一起去!” 布布和白欣欣说:“周老大,你带我们去吧。” 我说:“ok。” ……没想到,我再也没找到那辆车。 我们开出了几十公里,意外地看到了另一辆抛锚的封闭式小货车,上面赫然写着“危险货物”四个字。 第四十三章:又出现了一个可疑的同类 第四十三章:又出现了一个可疑的同类 离开营地,我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一个钟头之前,那三个小孩牵引着我,我才找到了那辆切诺基和三具死尸,现在,大风早就把车辙抹平了,我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我很后悔把沿途那些小红旗拔了出来。 我开着路虎卫士走在最前头。张回押着李兆坐在我的后座上。 第二辆车是布布和孟小帅。 第三辆车是魏早和徐尔戈。 第四辆车是白欣欣,他开着孟小帅的悍马。 为了防止迷失方向,回不到营地,我们走出几公里,就下车插上一面小红旗。 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不到一个钟头,天就会黑下来。我有点心急火燎了。 走着走着,我发现四周越来越陌生,沙土越来越薄,渐渐变成了一片板结的盐壳。很显然,我走错了。 荒野光秃秃,一览无余,不见那辆车。罗布泊的高差很小。著名科学家夏训诚带领科考队在湖底实际测量过50公里的水平线,最大高差仅3.02米。 我调转方向,凭着记忆继续朝前寻找。 李兆说话了:“周老大,我们谈谈?” 我说:“谈什么?” 他说:“你不可能找得到的。” 我说:“那辆车就在荒漠上,我一定找得到。” 他说:“如果你放了我,我给你30万。你应该想得到,我有这个实力,不在乎。” 此人太狡猾了。 现在,有张回在场,他并不跟我彻底摊牌,因此,他说的话模棱两可。他从我的神态中猜测出,我可能找不到那三具尸体了,于是他说:“你不可能找到的。”在张回看来,他没有杀人。 另外,他在暗示我:如果我放弃追究,他离开罗布泊之后,会付给我30万封口费。他加了一句“我有这个实力,不在乎”。在张回听来,他是在表示,他会原谅我吞掉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巨款。 我说:“你少罗嗦。” 他说:“你这么固执,对谁都不好。我跟你毫无关系,就算你在荒漠上看到了三具尸体,他们也跟我毫无关系,他们跟你更是毫无关系。在这种可怕的地方,我们没必要苦苦相逼。” 他要说的重点是:米豆、勺子、大物跟我毫无关系,我没必要为了他们揪住他不放,反而让自己陷入泥淖。 我说:“你能杀他们,就有可能害我们。” 他说:“我说过了,你可以得到30万,如果你继续迫害我,我绝不会坐以待毙。你知道,我的智商在你之上。而且我相信,你们团队这些人都不是白痴,他们都是正义的,包括张回。” 张回静静地听着,似乎在判断我和他究竟谁在撒谎。 布布在后面按喇叭了,她在提示我停车。 我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都停下来。 所有人都下了车。 布布说:“你是不是找不到了?” 我说:“好像不是这个地方……” 白欣欣说:“天眼看要黑了,周作家,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布布,我们回去吧!” 我当然不甘心,从车上拿出望远镜,四下观望。 布布说:“周老大,我们回去。” 我说:“慢!” 关键时刻,我看到了那辆车!白色的,它静静地趴在荒野上,就像一条小小的虫子。难道它慢慢爬着换了位置? 我把望远镜递给布布,说:“你看,在那儿!” 布布很不信任地接过望远镜,朝我指的方向看了看,喃喃地说:“真的有一辆车……” 我说:“走,你们跟着我!” 然后,我上了车,继续朝前开。 我从后视镜看了看李兆,他有些不自信地看了看我,说:“你看到什么了?” 我说:“米豆。勺子。大物。” 他把目光避开我,低声说:“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人都是谁。” 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太强了,就像淖尔脚掌上的老茧。 我们离望远镜中的那辆车越来越近了。 我的心再次跌入深谷。 四周依然是板结的盐壳,并不见大片的软沙子,跟我发现那三具死尸的地貌很不一样。难道前面是另外一辆被废弃的车? 我们终于接近了那辆车,没错儿,它根本不是什么切诺基,而是一辆半旧的封闭小货车! 我们在离它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大家下车之后,布布问:“是这辆车吗?” 我摇了摇头。 她有些诧异:“那这辆车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哪知道。” 小货车也是白色的,新g牌照,应该是新疆西北边界塔城的车,塔城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接壤。集装箱封闭得严严实实,车尾两扇对开门,竖着两根粗壮的钢管,之间有个金属闩,没上锁。 小货车的车厢上贴着四个红色大字,触目惊心——危险货物。 白欣欣慢慢走了过去。 我们几个人紧紧盯着那扇门。 我再一次把手插进了口袋,抓住了那把不知道能不能用的*****。 风突然就大了。 我发现,车厢上那几个红色大字粘得并不牢固,个别笔划翘起来,被风吹得啪啦啪啦响。 忽然,“货”字上的“亻”首先被刮掉了,在半空中飞了一阵儿,掉在了盐壳上。接着,“七”字也被刮掉了,直接掉在了地上。最后,“贝”字上半截也被刮掉了,飞走,然后掉在了地上,只剩下了一个“人”字…… 就是说,现在这辆封闭式小货车上的四个字变成了“危险人物”! 我突然喊道:“白欣欣,慢!……” 已经晚了,白欣欣已经拉开了集装箱那两扇沉重的铁门,“嘎吱吱……嘎吱吱……” 他朝里看了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步步后退。 这辆小货车不知道被遗弃在这里多少年了,难道里面有人? 大家都傻眼了,死死盯着那个车门。 过了大约一分钟,终于有个人踉踉跄跄地爬了下来。 里面真的有个人! 我全身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慢慢走过去。 太阳已经西沉,光线很柔和,这个人却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其他几个人都靠近过来。 张回也推着李兆走过来。 从小货车里出来的这个人40多岁,穿着一件棕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登山鞋,似乎很不合体,脸上有络腮胡子,他的模样看起来挺憨厚,他适应了光线之后,放下胳膊,呆呆地看着我们,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大声问:“你是什么人?” 他操的不知道是什么方言,反问我:“你们……是谁?” 我说:“我们是来旅行的。” 他说:“我是来考察的……” 我说:“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郑太原。” 我说:“你的同伴呢?” 郑太原说:“他们差不多都死了……” 我说:“差不多?” 郑太原说:“至少死了5个。” 布布说话了:“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入罗布泊的?” 郑太原说:“两个月以前了……” 布布激动起来:“是不是有个姓苏的?” 郑太原说:“苏红军?” 布布说:“苏红军!” 郑太原说:“他是跟着我们科考队来玩的。” 布布说:“我知道我知道!他怎么样?” 郑太原说:“不知道……” 我惊呆了。我来罗布泊之前,查阅它的资料,在2013年2月的时候,有个科考小组在罗布泊集体失踪,搜寻不见人,后来判断他们已经遇难……难道眼前这个人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问布布:“苏红军?怎么回事?” 布布说:“苏红军是我老公!” 我呆住了。 布布说:“他跟一个科考队进入罗布泊旅行,结果失踪了!救援队的直升飞机进入罗布泊找了很多次,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于是确定他们集体遇难了……” 我突然明白布布来罗布泊的真实目的了。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一直举着望远镜四处眺望了。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拉着一块石碑了。 布布说:“他去哪了?他还活着吗?” 郑太原说:“给我水……” 孟小帅赶紧去拿水。 郑太原说:“他很可能也死了……” 布布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不甘心地又问:“你的意思是,他也有可能还活着?” 郑太原说:“也许吧。” 布布的眼睛立即燃起了希望:“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可以吗?” 孟小帅拿来了一瓶矿泉水,递给郑太原,他咕嘟咕嘟喝了,体力似乎恢复了很多,我注意到,他紧紧抓着那只空塑料瓶,都握瘪了。 郑太原说:“我们进入罗布泊寻找锰矿,接近罗布泊湖心之后,那天早上我们起了床,发现有个队友死了,我们以为他半夜死于急症,赶紧试着跟外界联系,却发现通讯全部中断。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又死了一个队友,我们都感觉事情不妙,立即撤离。没想到第三天早上,又一个队友死了……” 我说:“你们总共几个人?” 郑太原说:“6个,加上那个跟我们来旅行的苏红军,总共7个。” 我说:“另外三个人呢?” 郑太原说:“我们离开罗布泊至少需要4天时间,而我们正好剩下4个人。晚上,我们就轮流睡觉,结果第四天夜里,放哨的那个人死了……” 我们听着听着,全体不寒而栗。 我们只知道,罗布泊作为一片鸟不拉屎的自然环境,经常吞噬人的生命。现在看来,还有某种邪恶的东西在这片区域杀人不眨眼,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郑太原接着说:“我们只剩下三个人了,不敢再宿营了,日夜赶路,想逃出去。第五天白天,我们走着走着,发现最后一辆车不见了,以为它出故障了,赶紧回去找,发现另一个队友死在了车上……” 我说:“那个苏红军呢?” 布布紧紧盯着他。 郑太原说:“我不知道。他开着一辆四驱越野车走在前头,我开着这辆小货车跟着他,前面的尘土很大,乌烟瘴气的,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一个小孩!……” 他也提到了小孩! 郑太原说:“那个小孩出现得太突然了,当时我来不及刹车,一下就把他撞到了车底下。我赶紧停车,下去查看车底盘,并没有看到他。我感觉不对劲了,这地方怎么可能有小孩?想起接二连三死去的那些队友,我害怕了,上了车加油朝前开……” 布布说:“你是不是疲劳驾驶,太累了,神志不清了啊?” 郑太原看了看布布,说:“我确实很累,开了一会儿,我把车停下来休息。刚刚打了个盹儿,就感觉不对劲,睁眼一看,空调缝里出现了一个小孩的嘴,红红的,正在朝外吹气儿,跟空调一样冷,接着我就昏过去了……” 我说:“你真的看到空调里有张嘴?” 郑太原说:“千真万确!” 布布问:“你熄火了吗?” 郑太原说:“没有……” 布布说:“你怠速停车睡觉,一氧化碳中毒啦!不可能有什么小孩的嘴,你肯定是先昏迷了,然后出现了幻觉!” 郑太原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感觉这次考察从始至终都像一场幻觉。” 我说:“然后呢?” 郑太原说:“我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前面那辆越野车已经不见了,整个荒漠上只剩下了我和这辆小货车。我四处乱撞,一直出不去……” 我说:“你的车上还有油吗?” 郑太原说:“前几天就跑没了,我一直留在车上,老实说,我在等死……” 我说:“你怎么活下来的?” 郑太原说:“食物和水都在我的车上。” 布布立即问:“苏红军的车上呢?” 郑太原说:“也有的。我的队友陆续死掉之后,我们带走了全部给养,分别放在了两辆车上。” 布布一下攥紧了拳头。 我说:“可是你在这里已经两个月了啊!” 郑太原说:“我们7个人,储备了20天的给养。他们都死了,我和苏红军分成两份,正好够活两个月的。最后一瓶水,我前天喝光了……” 布布猛地把脸转向了我:“我老公肯定还活着!” 我点点头:“说不定,他已经走出去了……” 郑太原很丧气地说了句:“不一定,说不定他也会看到一个小孩……” 突然,魏早喊了我一声:“周老大!” 他刚刚爬到小货车上去了,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我走到车厢门口,问他:“怎么了?” 他说:“你上来看看……” 我抓着车门爬上去了,车厢里扔着睡袋,油桶,一些老旧的设备,还有一堆空矿泉水瓶子和空食物包装盒,车厢角落有几只塑料袋,装着白色粉状物,上面写着:*****。 这车上拉着十几公斤砒霜! 第四十四章:奇异的车号 第四十四章:奇异的车号 我下了车,低声问郑太原:“你的车上拉的是什么?” 郑太原很平静地说:“砒霜。” 我说:“你来罗布泊,拉这么多砒霜干什么?” 郑太原说:“做水文实验的啊。” 布布说:“寻找锰矿,就是要用砒霜做实验的。” 郑太原的小货车上确实写着“危险货物”。我解除了疑虑,对他说:“老郑,你跟我们走吧。” 他警惕地看了看被绑着的李兆,又看了看我们:“他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们怀疑他杀了人。” 郑太原说:“他是你们一起的?” 我说:“不是,半路遇见的。” 郑太原说:“你们怀疑他杀了什么人?” 我说:“说起来话长了。你放心吧,我们不是坏人,我们都是有职业的。” 接着,我分别指了指布布、张回、魏早、徐尔戈和孟小帅:“她是机关干部,他是监狱的警察,他是退伍兵,他是电台播音员,她是模特。我是作家。跟你们来罗布泊旅行的那个苏红军,是布布的老公。” 郑太原不再追问了,他绕到车后,有些留恋地朝车厢里看了看。 我说:“都扔了吧,我们不可能让你带上它们。” 他说:“那就……扔了吧。” 郑太原跟我们走到车前,布布说:“郑太原,你坐我的车吧!” 魏早说:“让他坐我的车。” 他的考虑是对的,我们和这个郑太原萍水相逢,毕竟布布的车上只有她和孟小帅,都是女的。 布布却很坚持:“我想跟他说说话。” 布布的老公失踪两个月了,郑太原是最后见到她老公的人,她有太多话要问郑太原。 魏早看我。 我说:“就让他坐布布的车吧。” 于是,郑太原就上了布布的车。 白欣欣走到我旁边,小声说:“你确定要带他回去?” 我说:“他提到了布布的老公,肯定是科考队的,不会错。” 白欣欣说:“我们要是这么不断地有人加入,很快就会断炊的。” 我说:“那你要把他丢在这儿?” 白欣欣乜斜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 这时候天已经有点暗下来。 四辆车沿着来路返回。 我们没找见那三具尸体,却多了一个科考队员。 返回的时候,我们用的时间似乎短多了。 到了营地,也许是因为来了陌生人,四眼又叫起来。号外把它赶跑了。 布布对大家说了下情况,然后给郑太原拿来面包和一盒沙丁鱼罐头。 浆汁儿在帐篷门口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走过去,她小声说:“这人可靠吗?” 我说:“我们在这个地方遇到的每个人都不可靠。” 她说:“那你为什么还把他带回来?” 我说:“因为他可疑。” 她说:“真高深,我不懂了。” 我说:“慢慢你就会懂的。” 我确实不信任这个李兆,也不是百分之百信任这个郑太原,我甚至不信任躺在戈壁上的米豆、勺子和大物。我对他们的尸体不信任。 这里是无人区,我们却接二连三地遇见人,这不是很怪吗? 罗布泊方圆几万平方公里,我却在营地附近分别遇到了两辆车,有那么巧吗?把罗布泊当成一个射击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环空空荡荡,我和这些出事现场都集中在了靶心上。 张回跑过来,问我:“周老大,那个李兆怎么办?” 我说:“我跟他单独聊聊。” 张回说:“好的,他在车上,有事你喊我。” 我就爬进了我的路虎卫士。 李兆依然被捆绑着。 我把车门关上,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 我说:“就我们俩了,你说吧。” 他说:“你把手机给我看看?”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我担心你录音。” 我把手机掏出来给他看了看,然后关了机:“说吧,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他说:“你看到几具尸体?” 我说:“你杀了几个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他说:“你告诉我,你看到几具尸体?” 我说:“三具,勺子、米豆、大物。” 他说:“太好了,不然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其实我们总共5个人,那就说明还有一个人活着,也许已经逃出去了!他会证明人不是我杀的。” 我快速判断了一下,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他们总共5个人,只是有个人一直没在镜头里出现。不管米豆、勺子和大物是谁杀害的,他们死在了罗布泊腹地,这个李兆也一直在罗布泊腹地转悠,而我是在进入罗布泊的戈壁滩上捡到那只录像机的,说明最后那个人没有死,他眼看就要走出罗布泊了,并且看到了我们进入罗布泊的车队。后来,他可能也遇难了,不然怎么会丢下录像机? 我问:“你上次怎么没提到这个人?” 李兆说:“他是我亲弟弟。我感觉到危险之后,自己跑了,没机会带上他,我太自私了。我想,勺子和我老婆想干掉我,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我说:“你弟弟叫什么?” 他说:“李冬。” 他也许是在暗示我,他不叫李桦就叫李兆。我不相信。 我说:“是不是你弟弟杀了那三个人呢?” 李兆说:“他胆子特别小,不可能杀人!” 我说:“那你说说,那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李兆说:“你看见他们都是被毒死的?” 我说:“是。” 李兆想了想,突然说:“你该放开我,把刚才那个人绑起来。” 我说:“为什么?” 李兆说:“谁有毒药?” 我的心微微一颤。 是啊,那个郑太原的车上装着十几公斤砒霜! 李兆又说:“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怎么都觉得他穿的衣服很眼熟,终于想起来了,那应该是勺子身上的衣服!……鞋子我记不清了,我记着,勺子好像穿着一双白色的鞋。我忘了大物穿着什么鞋了。” 我的脑袋都大了。 棕色皮夹克,牛仔裤……勺子确实穿着同样的衣服!而郑太原穿在身上确实很不合体,显得太大了,裤脚是挽起来的。 如果这个人穿的真是死尸身上的衣服,说明他根本没有被困在小货车内,他在我离开那三具尸体之后,扒下了死尸的衣服穿在身上,又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自己关在了小货车内…… 真若如此,他对这片迷魂地太熟悉了,就像守墓人熟悉他看管的那片墓地。 难道李兆真是无辜的? 我说:“那你为什么陷害我偷了你的钱?” 他说:“对不起,周老大,我得自保啊。” 我为李兆解开了绳子:“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很不喜欢你。”说完,我就下了车。 我喊来张回,对他说:“我们没有证据确定李兆杀人了,我把他放了。” 张回看了看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 我说:“我和他讲和了。我知道你会怀疑我,我只能对你说,我保证不会拿大家的安全当赌注,也绝不曾故意陷害他。” 张回说:“为什么你改变主意了?” 我说:“我看到的那几个人是被毒死的,而这个郑太原的车上有砒霜。从今天起,你要提防这两个人,为了大家,多操点心。” 张回点点头:“放心。” 接着,我站在营地中间喊起来:“大家过来,到我的帐篷商量点事儿!” 大家纷纷从帐篷里走出来。 我对李兆和郑太原说:“李兆和郑太原,你俩休息一下,我们团队这些人商量一下补给问题。” 郑太原说:“噢。” 李兆又回到了我的车上。 大家都聚集到我的帐篷之后,我把门帘挡上了,然后说:“你们坐吧。” 大家没有坐,都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你们是我招集来的,现在我们迷路了,我很抱歉。有些事情,我一直隐瞒着大家,我怕你们惊慌失措,现在我要竹筒倒豆子,把一切都讲出来,希望你们相信我,并且镇定。”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没人说话,都在看着我。 我说:“当我们进入戈壁滩的时候,我捡到了那只录像机,在几公里之外,我又看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我以为他和录像机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录像中总共有四个人,遇到这个李兆之后,我感觉他很像录像中的一个人,但是录像打不开了,我不能确定。录像中,最后剩下了三个人,从他们的谈话中,好像他们把另一个给害了。李兆说,那是他老婆伙同情夫,要在罗布泊干掉他,结果他逃走了。” 白欣欣扔出一句,明显在讽刺我:“操,越来越像小说了。” 我没理他,继续说:“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孩,大家都看到了,他跟我们呆了两天两夜,又离奇地不见了。今天下午,你们午睡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小孩,不是一个,而是一群,我立即上车追赶他们,他们跑得很快,我一直追不上,后来他们消失了,我却看到了一辆车……” 说到这里,我看了看布布:“我本不想告诉你,我是怎么发现那辆车的,依然是不想让你们害怕。” 然后,我继续说:“我看到了三具尸体,就是录像中那三个人。我当然怀疑是李兆害死了三个同伴,没想到,他反咬我一口,说我拿了他的钱。我带你们去找那辆车,又神奇地看到了郑太原的封闭式小货车……” 布布说:“为什么回来之后你就放了李兆?” 我说:“刚才我和他谈过了,他说其实他们总共五个人,有一个很可能还活着。据他说,那个人是他的弟弟,我对他说话不怎么信任。他提示我,最有可能害死他三个同伴的,其实是这个郑太原,我觉得有点靠谱,因为那三个人都是被毒死的,而这个郑太原的车上装着砒霜……” 白欣欣说:“我就说过,你不该把他带回来!” 布布马上紧张起来:“我老公会不会也被他害了?” 我说:“我不知道。现在,我们无法确定谁是好人谁是恶人,要不然,干脆把这两个人驱逐出去,不管他们死活,你们表表态吧。” 白欣欣第一个举起手来:“我同意!” 再没人举手了。 我看了看每个人,说:“不举手什么意思?不同意?” 没人说话。 布布问我:“你什么态度?” 我说:“不管他们是什么人,现在都困在这个迷魂地了,我不忍心。” 布布说:“那就听你的吧。” 白欣欣瞪着布布说:“出了事你负责?” 布布说:“什么叫我负责!大家都要负责!” 我说:“从今天起,让郑太原和李兆睡一个帐篷。我们不要搭那么多帐篷了,只搭两个,每个帐篷睡四个人,房车睡三个人。另外,每个车主都不要把车钥匙留在车上,下车的时候,一定要随手拔下来,装进口袋里。” 停了停,我又说:“接下来我想说,我们这次迷路不是偶然的。当我们所有的通讯设备突然失灵之后,就发现了精灵古怪的小孩,怎么那么巧?我怀疑,他,或者说他们,就是迷魂地的一部分……老实说我不怎么害怕,我觉得这不是遭遇,而是奇遇。” 白欣欣忽然有些兴奋:“周作家,你说我们会不会有艳遇?” 我还是不理他,接着说:“而且,我们这些人注定要来罗布泊,要来迷魂地,注定要经历这些事。” 布布看了看我:“怎么说?” 我说:“是命运把我们引来的,不信的话,大家看一下我们的车号。” 布布说:“什么意思?” 我说:“罗布泊湖心的经纬度,正是我们每辆车的尾号。” 第四十五章:另一个畸形的爱情故事 第四十五章:另一个畸形的爱情故事 我观察过了,我们这些车的车号尾数组合起来,正是罗布泊的经纬度。 布布惊讶地说:“不会吧!” 我说:“这里的经纬度是东经90°18’30",南纬40°25’30",不信你们报报自己的车号。” 布布说:“我的是鄂axxx25……” 孟小帅说:“我的是陕axxx30。” 白欣欣说:“我的是皖bxxx30。” 魏早说:“我的是蒙bxxx40。” 我说:“我的是甘qxxx18。” 布布掐算了一下,说:“对不上,缺90呢。巧合巧合!” 我说:“后来,我把李兆的丰田普拉多找到了,他的车号粤sxxx90。” 大家都不说话了,似乎掉进了噩梦中。 我说:“今天搭了几个帐篷?” 魏早说:“四个。” 我说:“不要拔了,太明显。我们用一个装行李。” 接着,我对白欣欣说:“吃的喝的都在房车上,你更要警惕。” 白欣欣的眼神有点恐惧:“警惕什么?” 我说:“万一半夜有人把房车开跑,我们就全完了。” 白欣欣说:“我在车里啊。” 我说:“如果你睡着睡着被人勒死呢?” 白欣欣说:“周作家,你在咒我?就算有人把房车开跑了,你们不会追吗?” 我说:“要是剩下这些车油被放光了呢?” 白欣欣说:“那怎么办?” 我说:“最好让两个男的跟你睡在房车上。孟小帅,衣舞,你们有意见吗?” 孟小帅说:“没有……” 衣舞摇了摇头。 我说:“你们谁睡房车?” 张回说:“周老大,你睡房车吧。” 浆汁儿撅着嘴看了看我。 我说:“我不去。” 魏早说:“让帕万去吧。他虽然听不见,但是我感觉他睡觉很轻。” 我一下想起了衣舞录像机里录下的那些睡态,帕万瞪着眼睛,嘴巴张得很大,就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我说:“好,你跟他交流一下。还有呢?” 孟小帅说话了:“徐尔戈!” 徐尔戈眼神很复杂地看了看她。 孟小帅是不想和徐尔戈睡一顶帐篷里。 我看了看徐尔戈,他说:“没问题。” 我说:“四个女的,分到两个帐篷里。浆汁儿,布布,你们跟我一个帐篷,还有张回。孟小帅,衣舞,你们和魏早、号外睡一顶帐篷。” 几个人都点头了。 我说:“吃晚饭吧。” 我始终没提衣舞那只录像机的事儿。 吃完晚饭,为了让大家暂时忘掉死亡的威胁,我动员大家点起篝火,我装作很轻松的样子,又拿出了我的四根弦吉他,给大家唱歌。 啤酒可以当水喝,这一夜,我们奢侈了一回,布布给每个人发了一听啤酒。 罗布泊一片黑暗,从四面八方盯着营地中间那堆弱弱的篝火。每个人的脸都被篝火映红了。我唱的是王力宏的《依然爱你》。本来我不喜欢流行的,我之所以唱这首歌,完全是为了让大家感觉离现代文明更近一些,离昨天的生活更近一些,离灯红酒绿的城市更近一些,离家更近一些。 李兆——这个重大杀人嫌疑犯坐在我对面,他随着吉他打着节拍,竟然听得很动情。 郑太原坐在远点的地方,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看着我。 魏早在拨拉着篝火。 张回仰望夜空。 号外轻轻抚摸四眼。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我边唱边看看她,她双手支腮,最投入,眼睛是湿的。 白欣欣看着孟小帅,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衣舞拿着啤酒,并没有打开,她在吉他声中,低着头,用手指在沙土上画着什么。 布布穿着花棉袄,望着篝火,似乎陷入了往事中。 孟小帅轻轻跟着我哼唱。我听得见,她唱歌跑调儿。 徐尔戈也看着孟小帅,没有任何表情。 帕万的世界是宁静的,他坐在帐篷门口,仍然在吸烟。他似乎瘦了一大圈。 我们回到帐篷之后,我对浆汁儿说:“浆汁儿,你跟我到外面去走走。” 浆汁儿说:“你邀请一个女孩子散步,就这么直白啊?” 我说:“嗯……浆汁儿,你看外面的月亮多好,我带你去看星星吧。” 浆汁儿说:“虽然你不知所云,不过我还是看出了你的诚意。走吧!” 于是,我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拉着她,走出了帐篷。 号外还在捣鼓电台,能听见刺耳的杂音和他的呼叫。 我和浆汁儿在营地四周慢慢地走,她说:“木吉他的声音很感人。” 我没说话。 她又说:“我最喜欢《依然爱你》里的那句——我依然爱你,就是唯一的退路。” 我还是不说话。 她问我:“你怎么了?我们出来真的就是走走?” 我看了看她,突然问:“浆汁儿,你每天半夜都起来吗?” 她愣了一下,停住了。 我说:“至少前天晚上,就是26号,凌晨三点多你离开了帐篷,一个半钟头之后才回来。” 她看着我,瞪着眼睛,终于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晚上,你又出去了,并且遇到了衣舞,那是3点多钟,你们还对话了。” 浆汁儿低下头,过了好长时间才说话:“我说了你不能鄙视我。” 我:“我听听。” 浆汁儿:“那我不说了。” 然后,她掉头就走。我觉得她是借着撒娇给自己挤出一点时间,思考怎么回答。 我追上去拉住了她:“我保证。” 她停下来,看着远处的黑暗,语气突然不像是她了:“我要杀了她。” 我一抖:“杀了谁?” 她说:“还能有谁!” 我说:“为什么?” 她说:“老实告诉你,我从来不喜欢旅行,更没想过要穿越什么罗布泊。我之所以跟你们来,就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我说:“她把你怎么了?”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共戴天。” 浆汁儿从大学跟一个男生恋爱,那个男生叫吴珉。 吴珉是农村的,毕业之后,留在了岳阳,设计电脑硬件,此人手巧心细,又很勤奋,很快就成了公司骨干,算是个“凤凰男”。 他家里四个孩子,都是男孩,他最小,另外三个都没有学历,都在福州打工,他的父母年龄大了,而且,两个老人的腿脚都有残疾。 浆汁儿的父母不同意她跟吴珉恋爱,因为吴珉家的负担太重。可是,浆汁儿深深地爱着吴珉,毕业之后,两个人就同居在一起了。浆汁儿的父母尽管反对,还是给他们交了首付款,买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两个人总算有了自己的窝。 没等两个人结婚,浆汁儿就把吴珉的父母从农村接来了,她除了上班,更多是伺候吴珉的母亲。这女孩嘴上强硬,其实内心很单纯,很朴实。老两口对浆汁儿也特别好。 吴珉赚的薪水不算少,但是,很多都用于补贴他的各种亲戚了,因此,两个人的生活并不宽裕。 吴珉觉得对不住浆汁儿,有一天,他带浆汁儿去了一家著名的首饰品牌店,一定要给她买个钻石戒指,表达他的爱。 两个人走进首饰店,营业员立即笑脸相迎。浆汁儿却说:“小姐,你们这里有没有素圈戒指,我选一款。” 吴珉当时就愣了。 营业员说:“我一看这位先生就特别爱你,我给你推荐一款戒指吧——你看这款心形钻石,它是所有钻石切割法中最浪漫的一种形式,代表爱情的热烈与纯净。纤巧的四爪设计,象征爱情的稳固和长久……” 浆汁儿说:“我只要素圈戒指。” 营业员立即露出《白雪公主》里巫后的表情,说:“那你就不需要来我们店啊,路边很多小摊都有卖,去那儿看看吧。” 浆汁儿很生气,跟那个营业员吵起来。 吴珉把她推走了。 浆汁儿出来就笑了:“去小摊?” 有那么一段时间,吴珉被派到西安筹备分公司,一去半年。浆汁儿留在家中,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的父母。甚至她出差的时候,就把她自己的父母接来,照顾两位腿脚不便的老人。 开始的时候,吴珉每天都跟浆汁儿通电话,微信,短信。后来他的音讯就渐渐少了。 浆汁儿以为他工作忙,每天都给他发个短信问候,最早他还回复,后来渐渐就不回复了。 有一天,浆汁儿给他打了个电话,感觉他的语气变得很疏远,问他怎么了,他支支吾吾。 挂了电话,浆汁儿开始了各种猜疑。 几天之后,吴珉终于给她打来了电话,提出分手。 当时浆汁儿都懵了。 第二天,她就去了西安,可是,吴珉竟然关了机,没有见她。 浆汁儿很气愤,只好回到湖南,再次给他打电话。他不再接了。 浆汁儿只能等他回来,再问个清楚。他的父母感觉到浆汁儿和儿子之间出了问题,问浆汁儿怎么回事儿,浆汁儿说了,他的父母很生气,拨打儿子电话,要好好骂他一顿,却始终打不通。 就这样,吴珉在西安杳无音讯,浆汁儿一个人在湖南照顾着他的父母。 没想到,有一天浆汁儿下班回到家,发现他的父母离开了。他们的儿子肯定偷偷给他们打了电话,一家人商量之后,他们悄悄离开了已经不再是儿子女朋友的浆汁儿。这次他们的腿脚倒是灵便,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浆汁儿都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浆汁儿再次请假去了西安。 经过多方打探,她终于知道,吴珉已经另有所爱,那个女孩叫孟小帅,是个模特,很漂亮。 她继续打探,得知孟小帅是个玩弄男人的主儿,她有几个男朋友,吴珉只是其中之一,勉强算个备胎,孟小帅每周跟他见一面都不错了。而吴珉其实知道孟小帅有几个男朋友,他被这个女孩彻底迷住,不能自拔…… 浆汁儿恨死孟小帅了。 她回到湖南,继续联系吴珉,始终联系不上。 她开始寻找孟小帅的踪迹。孟小帅有微博,浆汁儿是她的粉丝,两个人甚至通过私信,但是孟小帅并不知道她是谁。 浆汁儿知道我要来罗布泊,正是她把信息传递给孟小帅的。孟小帅爱玩,真的来了…… 听完之后,我终于知道了,她箱子里私藏的那张图片,原来是孟小帅的广告照。 我说:“你真打算……杀了她?” 浆汁儿说:“我只是恨她,我根本下不去手……” 我说:“真是红颜薄命,可怜的孟小帅,竟然有两个人想杀她……” 浆汁儿说:“还有谁?” 我说:“徐尔戈爱她不成,想跟她同归于尽。” 浆汁儿说:“他要是真把她杀了,那我就省事了!” 我安静了一会儿才说:“你多么愚蠢。” 她说:“为什么这么说我!” 我说:“首先你爱上那个屌丝就是愚蠢的,然后他移情别恋了,你却死死不放手,这就更愚蠢了。现在,你又想杀死情敌,让他回到你身边,这就更更愚蠢了。” 她说:“那我就是爱他,怎么办!” 我说:“凉拌。”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是徐尔戈,他在黑暗中激动地说:“周老大,你快来!地下有人说话!” 第四十六章:南太平洋上的另一只耳朵 第四十六章:南太平洋上的另一只耳朵 我和浆汁儿跑过去,说:“在哪儿?” 徐尔戈说:“嘘……” 我们赶紧闭住了嘴巴。 徐尔戈撅着屁股,趴在沙土上,就像古代人在听马蹄声。 我也学他的样子,趴在地上听。地面死气沉沉,哪有什么人说话! 我说:“你听到什么了?” 徐尔戈不甘心,跟我摆了摆手,继续听。 我们又等了几分钟,他才站起身来,说:“没有了,没有了……”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徐尔戈精神出问题了。 他看我审视他,说:“刚才真的有人说话!” 我问他:“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干什么?” 他说:“我睡不着,来录音的。” 我说:“录什么音?” 他想说什么,似乎又觉得说不清楚,就把一个东西递给了我,那是一只录音笔,电台dj大都随身带着录音笔。他说:“我每天都录一些话,你听听就明白了。” 我打开录音笔,听到了徐尔戈的声音:“今天是4月25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五天,我们的所有通讯设备都失灵了,我们迷失了方向。我估计我们要死在这片无人区了,小帅,跟你死在一起,我是幸福的……” 他的语调非常非常悲怆,就像亡国之前的最后播音。 又一段录音:“今天是4月26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六天,一直没有找到路。我是徐尔戈,我住在南京市秦淮区花池小区8号楼1门201室。我们同行11个人,他们分别是周德东,魏早,帕万,白欣欣,孟小帅,浆汁儿,布布,衣舞,张回,号外,还有一条可爱的金毛四眼。爸妈,我爱你们,永远。” 徐尔戈把这只录音笔当成了黑匣子。 又一段录音:“今天是4月27日,我们进入罗布泊的第七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很害怕,这里死过很多科考队员和探险家,我知道,我很可能要葬身在这片荒漠里了……” 徐尔戈说:“好!我正说到这儿,就听见有人在说话,很清晰!” 我说:“你确定不是我们营地的人在说话?” 他说:“我确定!因为这个声音来自地下。” 我看了看地面,感到有点恐怖了。 我问徐尔戈:“男的女的?” 他说:“一个男的。好像还有轮船航行的声音。” 我说:“他说什么?” 徐尔戈说:“他问我——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我说:“然后呢?” 徐尔戈说:“最初的时候,我不确定这个声音来自哪儿,我以为是半空,就大声说,我是一个旅行者,我们被困在了罗布泊!那个声音重复了一句,罗布泊?我说,罗布泊!新疆的罗布泊!” 我看了看浆汁儿,浆汁儿一直盯着徐尔戈。 徐尔戈接着说:“这时候,我才听出声音是来自地下,赶紧趴在地上,问,你是谁?我听见他说,我叫周志丹,我正赶往复活节岛……轮船的声音渐渐远去了,那个声音也就消失了。” 我说:“复活节岛是哪儿?” 徐尔戈说:“我不知道。听起来好像阴间的……” 我说:“赶紧回营地。” 我、徐尔戈和浆汁儿跑回营地,走进了我那个帐篷。 布布和张回在。 我说:“张回,你把我们的人都叫来。” 张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孟小帅、衣舞、魏早、号外都来了,白欣欣最后一个来的。 我问号外:“李兆和郑太原在干什么?” 号外说:“他们在帐篷里说——说话。” 我又问:“你一直在呼叫吗?” 号外说:“在——在呼叫啊。” 我说:“有信号吗?” 他摇摇头。 我说:“没事了。” 接着,我看了看徐尔戈,徐尔戈就把刚才的经历讲了一遍。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我问:“你们谁知道复活节岛是什么地方?” 布布说:“我知道。” 我说:“它在哪儿?” 布布说:“我觉得徐尔戈听到的那个复活节岛,不应该是我说的那个复活节岛……” 我说:“你说的复活节岛在哪儿?” 布布说:“在南美洲的智利呢!” 我忽然想起了徐尔戈说的“轮船航行的声音”,全身的鸡皮疙瘩顿时起来了。 我说:“布布,你说说南太平洋的那个复活节岛!” 布布说:“前几年,我想去那里旅游,后来身体不太好,我就取消了这个计划。不过,我查阅过很多关于它的资料。” 大家都静静地听。 布布说:“这个岛是世界十大神秘岛屿之一,位于南太平洋东南部,南极洲北面,智利以西大约3700公里以外,孤零零的。它是与世隔绝的岛屿之一,岛上有将近1000尊神秘的巨型石像,没有人知道雕刻者是谁,最高的几十米,最重的100吨,没人知道是怎么完成的。更奇怪的是,科学家用遗留下来的原始石器去刻那些石像,石器就碎裂了。” 没人插话。 布布继续说:“就像我们看到的那个木牌一样,在那个岛上也发现了刻着奇怪文字的木简,全世界的专家都没人能破解那些符号……我知道的就这些。” 静默了半天,我突然说:“我有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说出来你们别害怕。” 孟小帅直跺脚:“你说啊!” 我问:“你们谁的手机里有世界地图?” 徐尔戈说:“我有。”说着,他掏出了形体宽大的手机。 我说:“能查经纬度吗?” 徐尔戈说:“可以的。” 布布问我:“你要干什么?” 我说:“首先,从卫星上看,罗布泊是一只耳朵,对不对?” 布布茫然地点头。 我说:“假如把地球看成一颗巨大的脑袋,它就应该有两只耳朵。那么另一只耳朵在哪儿呢?” 孟小帅害怕了,她抱紧了肩膀。 我说:“就是说,罗布泊相对的地球另一面是什么地方?” 孟小帅弱弱地说:“我好像在网上看过,通过地心,上海在地球另一面的垂直对称点是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我说:“可以查。” 然后,我对徐尔戈说:“有个地理探测方法,如果西经是x度,北纬是y度,那么通过地心,这个点对应点的经纬度就应该是——东经180-x度,南纬y度。你算算。” 徐尔戈说:“罗布泊对面的位置应该是……西经90°18’30",南纬40°25’30"。” 我说:“你看看,那是什么地方?” 徐尔戈在手机上查了半天,终于呆呆地说:“真的是这样……” 我拿过他的手机看了看,在地球另一面与罗布泊相对应的位置,正好位于智利以西的南太平洋上! 太平洋茫茫无际,它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海洋,18134.4万平方公里,约占地球三分之一…… 我说:“我相信,西经90°18’30"南纬40°25’30",那片漆黑的海底肯定是一个大耳朵图案,只是卫星拍不到。” 徐尔戈说:“我听到的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徐尔戈在这只耳朵上说话,那个人在另一只耳朵上听到了。” 布布说:“这也太玄了吧!” 我说:“在这两只耳朵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相隔几百米,我们就听不到另一个人说话了。但是,在这个神秘的区域,两只耳朵是通的。” 徐尔戈说:“你是说那个人正巧是中国人,正巧在南太平洋的那个位置上?” 我说:“也许吧。这个人听到你的声音,试探地对了话。可是,你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们的轮船已经驶过了那个神奇的地点……” 徐尔戈说:“我们不要再走了,留在这里,继续对着地下喊话!” 布布立即说:“我们必须走!我要寻找我老公!他肯定都还活着,他已经没有吃的喝的了!” 徐尔戈说:“我们都迷路了,上哪儿找他去?” 布布说:“没关系,你们不走,明天我自己走!” 我说:“布布,你先别激动。” 然后我对徐尔戈说:“那片海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有轮船经过,我们留在这里不停呼救,不现实。我们就指望这个周志丹了,如果他坚信听到的不是幻觉,说不定会给国内打电话报警……” 孟小帅激动地说:“这么说,我们可能会得救?” 我说:“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么做,就算他报警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号外结结巴巴地说:“我一直用电台呼——呼叫,没人理,徐——徐尔戈自言自语,却有人回话……真是莫名其妙!” 我说:“这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突然外面传来了喊叫声。 是郑太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郑太原从帐篷里跑出来,面色惊慌,对我说:“那个人,那个人疯了!” 第四十七章:神奇的音流技术 第四十七章:神奇的音流技术 李兆疯了? 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 我跑进他们的帐篷,看见李兆坐在睡袋上,正在掰手指关节。他看见我进来了,就说:“周作家来啦。”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说:“你ok?” 他说:“我很好啊。你请坐。” 他挺正常啊,不像疯了。 我试探地问他:“你还不睡吗?” 他说:“睡前我想听个故事。” 我说:“你想听……什么故事?” 他说:“恐怖故事吧。” 我终于感觉这个人的神经有点走板了,我说:“我不会讲恐怖故事。” 他很得意地笑了:“我给你讲?” 我说:“好哇。” 他说:“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说:“你问。” 他说:“5减1等于几?” 我说:“2吧?” 他一拍大腿:“高智商!” 我说:“我只知道结果,但是不知道推算过程。” 他说:“所以啊,故事就来了。” 接着,他指了指站在帐篷门口的人:“他们没有回答提问,我不要他们听。” 我回头看了看,除了郑太原,我们的人都挤在门口看。我对他们说:“你们离开一会儿,拜托。” 他们就退开了,我把门帘关上了。 他说:“嗯,我就对你一个人说。” 我在他面前蹲下来,听。 他说:“这个故事很复杂,一环套一环,你要注意听啊。” 我说:“我会的。” 他说:“五个人去探险,其中有个人叫吴易沙,吴易沙就是我,这是个秘密,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我的大脑飞速地转着,他的真名叫吴易沙? 他继续说:“这五个人配合非常默契,骗来了2000万。” 我说:“怎么能骗来那么多钱?” 他笑了:“他们给那些幻想去美国的人办绿卡,资金移民。” 我说:“怎么办绿卡?” 他说:“在领事馆附近租一间安静的办公场所,雇个女老外扮成审查官,有人扮成翻译,有人扮成高官,有人扮成受贿的官太太,吴易沙扮成介绍人,那些人就乖乖把钱送来了。他们进了那个房子都不敢说话,给他们发了‘绿卡’,很多人都不认识上面写的什么字儿……非常,非常完美。” 我说:“然后呢?” 他说:“然后,五个人来新疆避风,其中两个人动了杀机,要伙同另外两个人弄死吴易沙。他们进入罗布泊湖心之后,给吴易沙的啤酒里投了毒,然后由司机扛着,找块沙地埋了……” 我说:“你不是吴易沙吗?你……死了?” 他说:“我当然是吴易沙!你不要打乱我的故事好不?我要用第三人称讲,懂吗?” 我说:“嗯,你继续。” 他说:“司机不想害死吴易沙,提前跟他泄密了。吴易沙假装中毒,逃掉了。” 我说;“那三个人为什么不杀司机呢?还有,他为什么要救你?不,他为什么要救吴易沙?” 他说:“司机参与诈骗,仅仅是得点好处费,不参与分赃。而且,离开罗布泊全指望他了,只有他会修车。他救吴易沙有条件,事成之后,他和吴易沙对半分赃款。” 我说:“懂了。” 他继续说:“我逃走之后,一直像个鬼似的尾随着他们,我有跟踪器。那天半夜,我悄悄溜进他们的营地,在他们的早餐里下了毒……” 我说:“你错了?” 他愣了:“我错了?我会错?” 我说:“第三人称。” 他顿时变得很羞赧,说:“对不起……吴易沙把那三个人都杀了。最后他想斩草除根,把司机也干掉,可爱的司机竟然逃走了,呵呵,不够意思。” 说到这儿,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盯着我问:“你想跟吴易沙对半分赃不?” 我说:“不不不,谢谢。”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脸:“算你聪明!” 我不确定这个人到底叫什么了,还是称他李兆吧,好像更顺一些。 我走出李兆的帐篷,有些沮丧。 布布问:“他真的疯了?” 我点点头。 布布问:“那我们怎么办?” 我并不知道怎么办。吃人的罗布泊,吃人的迷魂地,我们自身难保,还要不要带着这个人? 首先,他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第二,他很可能是个诈骗犯,杀人犯。第三,他是疯子。带着他,每个人都睡不踏实,并且还要消耗我们的食物和水。 这是考验每个人良心的时候。 我说:“大家表决吧,我们要不要带着他?老办法,不同意带他的举手。” 郑太原站在人群之外,弱弱地问:“我也参与吗?” 我说:“你不参与。” 他就不说话了。 白欣欣举起手来,同时嘀咕了一句:“这他妈还用表决?” 张回举了手。 徐尔戈举了手。 号外举了手。 我看了看浆汁儿,她摇了摇头。 魏早迟疑了很久,终于没有举手。 加上我、布布、孟小帅、衣舞,总共6个人没有举手。 白欣欣看了看大家,说:“我声明,不管白天还是晚上,这个疯子如果敢接近我的房车,我绝对不客气。” 布布说:“晚上谁照看他?” 郑太原举手了:“我吧。” 我看了看他,说:“辛苦你了。有问题你喊一声。” 接着,大家各自散去。 我和浆汁儿正走回帐篷,突然,听见李兆惊叫起来:“救命!——”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李兆像躲避恶魔一样从帐篷里冲出来,直接跑向了我。浆汁儿跟我走在一起,她本能地闪了一下,抓住了我。李兆揪住了我另一条胳膊,回头瞪着郑太原,双眼充满了惊恐,全身不停地哆嗦。 郑太原站在帐篷门口,静静地看过来。帐篷里亮着应急灯,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郑太原突然笑了,说:“这个人好像不喜欢我……” 我没说话。 我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李兆为什么突然就疯了? 我们一直在帐篷里谈徐尔戈听到的那个奇怪声音,而李兆和郑太原在另一个帐篷里说话,时间不到一个钟头,结果李兆突然就精神崩溃了。 郑太原跟他说了什么? 太可疑了! 我朝郑太原逼近了几步,带着浆汁儿,李兆没敢跟过来,留在了原地。我说:“郑太原,我能不能问一下,刚才,就是他疯掉之前,你们聊什么了?” 郑太原说:“我们东拉西扯,说了很多……” 我说:“具体点。” 郑太原说:“主要是他说了,我一直在问,比如他来罗布泊之前是干什么的,家里有什么人,他跟你们都是什么关系,等等……最早我看你们绑着他,我有点不踏实。” 我想了想,回到李兆跟前,低声说:“你连杀人都不怕,为什么怕他啊?回去睡觉。” 李兆拼命地摇脑袋,嘴唇颤颤地说:“他给我放电影!” 我哆嗦了一下。 我盯住他的眼睛:“他给你放什么电影?” 李兆说:“我不看电影!” 我又问:“告诉我,他怎么给你放的电影?” 李兆突然暴躁了,叫起来:“我害怕他的电影!” 我想了想,拉着他走到我的车前,打开车门,轻声说:“要不,你睡到我的车里?” 我不敢再刺激他了,担心他越疯越严重。 李兆看了看郑太原,又看了看我的车,像个小孩一样点点头,然后就爬了上去,蜷缩在后座上。我把车门轻轻关上,对郑太原大声说:“他可能得了恐惧症,你一个人睡吧。” 郑太原没有说什么,退回帐篷,放下门帘,很快,帐篷的窗子就黑了。 浆汁儿小声说:“这个郑太原有问题……” 我说:“观察观察再说。” 走到帐篷门口,我回头看了看郑太原的那顶帐篷,黑糊糊的,无声无息。那里只住着他一个人。 回到帐篷,我心神不宁地坐了会儿,站起来要出去,浆汁儿问我:“你去哪儿?” 我说:“我去找衣舞聊聊。” 浆汁儿说:“和我聊够了?” 我说:“我和她聊的是严肃话题。” 浆汁儿说:“你这句话真严肃。去吧去吧。” 我走出帐篷,看见营地外有个黑影,是号外,我走过去,看见他撅着屁股趴在盐壳地上,听着什么。 我走过去问他:“你也来听了?” 他站起来,笑了:“我很好奇,我的电台都收不到信号,趴——趴在地上怎么就能听到声音呢?” 正巧衣舞走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号外说:“听大海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带点幽默感的话。 衣舞很书呆子地问:“真的有大海的声音?” 号外说:“我开——开玩笑的。” 衣舞把脸转向我,她说:“我们应该用音流试试,看看徐阿(尔)戈听到的是不是幻觉。” 音流这个词让我一震,蓦地想起来,衣舞是学音乐美学专业的。 音流是个很鲜为人知的学科,发明者是德国物理学家克拉德尼。 十九世纪初,克拉德尼在小提琴上安放一块金属薄片,均匀地撒上沙子,然后用琴弓拉琴,结果那些细沙自动排列成不同的美丽图案,随着琴弦拉出的不同曲调和频率的不断增加,图案也不断变幻,越来越复杂——这就是著名的“克拉德尼声音图案”。 声音是一种波动,不管是敲门还是击掌,声音的震动会引起空气有节奏的振动,使四周的空气产生疏密变化,形成声波,一直持续到振动消失。 后来,这种技术经过其他科学家不断完善,逐步形成了音流学,即通过不同频率的声波,振动水或者沙子,就能得到不同的几何图案。 比如,让一个装满沙子的容器,以每秒25次以下的频率均匀地振动,沙子最终呈现的是一个逐渐向外的螺旋形状,这个形状正是宇宙银河系的基本形态和外观,也是地球上生物遗传物质——dna分子的双螺旋结构。非常神奇。 音流学还可以用来“捕捉”动物的声音,分析各种复杂的声波。 比如,科学家把海洋动物发出的声波频率,绘成各种图谱,以便识别出它们的种类。有一天,人类甚至有可能通过音流学,读懂海豚之间是怎么交流的。 全世界没几个人玩音流。 我问:“你懂音流学?” 衣舞说:“这是我的专业。” 徐尔戈和孟小帅都来围观了。 我们从白欣欣那里,借来一块房车上的太阳能吸光板,抬到远离营地的地方。接着,又挖来了一些沙子。孟小帅主动贡献了她的一双丝袜,用来筛沙子。 最后,衣舞把那些很细的沙子均匀地撒在光滑的吸光板上,然后让我们全体离开。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导致图案发生变化。 衣舞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干得很开心很专注。 我们回到营地,向其他人介绍了情况,叮嘱每个人都不要乱动,不要出声。于是,大家都变成了木头人。 半个钟头之后,衣舞朝我勾勾手,我和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块吸光板跟前,打开手电筒查看上面的沙子,我顿时被震撼了…… 第四十八章:一句令人魂飞魄散的谐音…… 第四十八章:一句令人魂飞魄散的谐音…… 光滑的吸光板上,那些沙子呈现着均匀的起伏形状,只有一处不规则,是个尖利的三角。 我看了看衣舞。 衣舞说:“这真的是海浪的图案。” 我说:“这个三角是怎么回事?” 她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个鲸类的叫声。” 如果说,之前都是猜测,现在通过音流技术,终于确定了一个举世震惊的现象——我们在罗布泊可以和地球另一端的某个位置对话,就像面对面! 回到营地,我说了这个消息,大家又恐惧又惊喜。 我说:“以后,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宿营,最好有个专人负责监听地下,不要错过求救的机会。” 徐尔戈说:“交给我。” 大家各自回帐篷的时候,我对衣舞说:“衣舞,你和我去散散步吧,好吗?我想跟你聊聊别的。” 衣舞说:“好的。” 我说:“你回去穿厚点,凉。” 她说:“不用。” 我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衣舞是其中一个重大问题。 我不知道,这是我跟她第一次单独谈话,也是最后一次谈话。 我带着她,走出了营地,四周漆黑,风很凉,带着一种土腥气。 我们一直静静地走着,她也不问问我找她有什么事儿,突然说:“周老大,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说:“好哇。” 她就唱起来,歌词和调子都很古怪:“我把心给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会再安一颗了,其它都是石头了。只剩下躯壳了,没什么意思了,我选择离开了。你把你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帮忙了,把你的脸照亮了。你安详地睡着了,跟我在梦里相遇了。我破涕为笑了,你不会再醒来了,永远在一起了——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奄奄黄昏后,魂去尸长留。” 我发现,她唱歌的时候发音十分准确。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听得我全身冷飕飕的。尤其是最后四句副歌部分,由平缓的旋律突然变得很高很高。 她唱完之后,我问她:“谁的歌?” 她有些腼腆地说:“我编的……” 我停下来,看着她黑糊糊的脸,突然开门见山地问:“衣舞,你给我寄过很多礼物。” 她竟然丝毫不惊讶,低声说:“你不喜欢……” 我避开了这个话题,说:“你喜欢你的专业吗?” 她说:“我很喜欢,只是不实用。其实,我很害怕这个社会,只想读书,不想毕业。” 我想了想,突然问:“你怎么有钱给我买房子?” 她说:“去年,我的父母出车鹤(祸)都死了,我是独生子女,得到了一笔赔偿金。那是我父母的命,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它,最后就用它们换成礼物,送给我喜欢的人。” 我说:“我挺后悔的。” 她说:“你后悔什么?” 我说:“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我太没修养了。” 她说:“那天我很痛苦,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说:“衣舞,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对你来说不重要,你有你的生活,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们之间本来没有任何关系,是你凭空制造了很多复杂的关系。” 她愣了:“我们之间……没关系?” 完了,我们又陷入到最初的矛盾里了。 我再次转变话题:“衣舞,你这次来罗布泊,目的是什么?” 她的口气有些冷:“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我说:“不不不,现在有关系了,我们是结伴出来的,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她看了看我,说:“我想送给你最后一个礼物。”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我说:“如果因为某个人一句话就去死,那我们的生命太脆弱了。” 她把目光转向了远处的黑暗:“其实,我早就有了自杀的念头,只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怎么了结自己……” 接着,她对我说了她试过的很多种自杀方式,这是她说话最多的一次。 她说:“我曾经去过62成(层)高的楼顶,那里的风就像罗布泊这么大,听不到人声,简直就像天堂的郊区。我闭上眼睛想象蹦极的感觉,飞翔的感觉,非常幸福。可是,我又想到我会以每秒12米的速度掉下去,最后摔在马路上,鲜血会溅出几十米,脑袋会四分五裂,一只眼珠滚进下水道里,一只眼珠弹到人行道上……又觉得太丑了。” 她没有自杀,仅仅是因为死去之后“太丑了”。 她继续说:“我也去过海边。对于女孩来说,跳海似乎更浪漫些。可是,我又想到,我淹死之后,我的肉会被鱼吃得精光,那些鱼又可能被人吃掉,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的导师……又觉得太恶心,也放弃了。”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我:“我记得,你在书里曾经描述过自杀,你说——**,把自己变成一堆烤肉的过程;服毒,一千把尖刀剜你的内脏;上吊,让舌头舔到前胸的魔术;枪杀,让我从你脑袋的这一端看到你脑袋的那一端;割腕,让死亡和出生变得同样艰难和漫长……都让我望而却步。” 我说:“所以,你想选择安眠药?” 她说:“对,我觉得这种死法没有痛苦,飘飘忽忽就去了对岸……” 说到这儿,她慢慢把脑袋转向我,突然说:“我的录像机和安埋(眠)药都被你拿走了?” 我说:“没有,不过我捡到了你的录像机。” 她叹息了一声,说:“那就是天意了。” 我说:“你不是喜欢送我礼物吗?那我告诉你,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虽然四周很黑,但是我感觉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真的?” 我说:“当然了。” 她说:“那你会把这个礼物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愣了一下,说:“我们玩个游戏吧。” 她说:“什么游戏?” 我说:“你选7个字,互相没有任何关联的。我给你算算命。” 她想了想,说:“好的。” 她选的是,一,五,七,十,一,四,一。 我说:“怎么都是数字啊?我说了,不要有关联。” 她说:“这些数字有关联吗?” 我快速想了想——如果把这7个字当成数字,1,5,7,10,1,4,1,那么它们加起来是29,正巧是她的年龄…… 还有什么含义? 她盯着我又问:“那你会把这个礼物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看着她说:“我是个孤僻的人,排斥任何身外之物。就连我和我自己的身体,都无法达到永远——你说呢?” 她久久地看着我,不再说话。我们的谈话立刻陷入了僵局。 我和她对视着,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我忽然意识到,她选的那7个字是谐音:衣舞其实已死矣…… 第四十九章:浆汁儿的第六感 第四十九章:浆汁儿的第六感 我从衣舞选的7个字里,没找到任何关于性格和命运的信息。 我们同行一个礼拜了,她不可能是鬼。我想,这个大龄女的心理肯定有严重的问题。 一个正常人选的汉字,能显露出潜意识中的某些东西,而衣舞选的汉字则毫无规律可言。我无法做出判断,正像一个懂得牌技的人,跟生手打牌的时候,所有牌技都没用了,我匆匆结束了跟她的谈话,回到了帐篷中。 浆汁儿和布布都睡了。她俩在帐篷的左侧,我和张回在帐篷的右侧,中间是过道。虽然很黑,我却能感到张回很清醒,他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没有跟他说话,摸黑躺下来。 这时候已经将近午夜了。 眼下,营地里总共有6辆车,4顶帐篷,14个鼻子在喘气,我想到了,今夜肯定不会太平。 不管什么阴谋,一定都是在你熟睡之后才发生的,等不来。 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让自己快点睡去。 直到我睡着,也没听到张回的鼾声。 有人推我,我吓了一跳,接着我就闻到了一股女孩的香气,她离我的脸很近:“大叔,有人……” 我没声张,迅速爬起来,凑近她的耳朵:“里面外面?” 她说:“外面……” 我轻轻走出去,她也跟了出来,我们沿着帐篷看了一圈,不见一个人影儿。 我小声说:“你听见什么了?” 浆汁儿说:“有人蹲在帐篷外,和我只隔着帐篷,我感觉到了。” 我说:“他说话了?” 浆汁儿说:“没有。” 我说:“那你怎么感觉得到!” 浆汁儿说:“第六感啊!我不像你,只用器官感觉外界,只会盯美女胸……” 我说:“宝贝,你是睡迷糊了。” 浆汁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来证明给你看。” 我说:“你怎么证明?” 浆汁儿说:“你把眼睛闭上,一只手张开,用另一只手的一根食指在它掌心上慢慢画圈,越近越好,顺时针画几下,逆时针画几下。画的时候,你要入静,仔细感觉……” 我照着做了。 浆汁儿说:“你画圈的时候,张开的手掌会感觉到,对不对?” 我有些惊讶:“嗯!” 浆汁儿说:“你的手指和手掌并没有挨上,你怎么会感觉到?” 我答不上来了。 浆汁儿说:“现在,你再张开手掌,闭上眼睛……” 我又照做了。 浆汁儿问我:“什么感觉?” 我说:“没有感觉。” 浆汁儿说:“我正在用手指在你的手掌上画圈,可是你却感觉不到了。这就是第六感的奥秘,懂了吗?” 我说:“没懂。” 浆汁儿说:“愚钝啊。当我不认为帐篷外有人的时候,就算真的蹲着一个人,只要不弄出声音,我是感觉不到的。但是,只要我怀疑帐篷外有人,并且全神贯注地去感觉,只要真的蹲着一个人,我肯定能捕捉到他的气场。” 我说:“也许是这样……会不会是四眼?” 浆汁儿说:“你把我当傻瓜?” 我说:“那你认为是谁?” 浆汁儿说:“不是我们的人。” 我朝郑太原的帐篷看去,黑着。我又朝我的车上看去,也黑着。 我说:“回去睡觉,把门帘系好。明天我们早点起来,让张回查看一下脚印。” 浆汁儿突然说:“我想吴珉了。” 我都忘了吴珉是谁了:“谁?” 她说:“唉,得,算我没出息!” 我一下想起来,说:“如果想他能温暖你,你就想吧。” 第二天已经是4月28日,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起来了,很嘈杂。 张回不在睡袋里。 我感觉好像出事了,我把浆汁儿叫起来,走出了帐篷。 很多人站在营地之外几十米的地方,正在谈论什么。 我快步跑过去,看见衣舞躺在地上,穿着黑色长袖衬衫,红色棉坎肩,头发把脸蒙住了,一条胳膊伸展着,腕子上有一条黑糊糊的口子,已经不流血了。下面有一滩血迹,被干燥的盐壳吸得精光,呈现着赭紫色。另一只手旁边,扔着一块陶瓷碎片,跟她的脸一样白。 这时候已经快9点了,天却刚刚亮起来,有点冷。不过没有一丝风。 我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我慢慢在地上坐下来,感觉到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我。我希望他们全部走得远远的,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心里却翻江倒海,说不出一句话。 刚刚进入戈壁滩的时候,我就看见过尸体,但是不一样,我不认识那个人,而躺在盐壳地上的这个女孩,她是我的队友!我的读者!昨天夜里我还跟她聊过天! 她说走就走了,变成了一堆只占有空间不占有时间的东西…… 脸颊有点痒,那是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很想再看她一眼,脖子却好像锈住了,怎么都转不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暗哑地问了一句:“没……救了?” 没有人说话。 继续沉默。 又过了会儿,我渐渐冷静了一些。我是大家的主心骨,就算装也要装得很坚强。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慢慢走到衣舞跟前,停下来。看着她那一头黑发,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昨天夜里我和她聊天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没有答案。 李兆坐在我的车上玩车灯,一会儿近光一会儿远光。 我低声说:“我们把她安葬了吧。” 张回刚要动,孟小帅突然说话了:“周老大,你们昨天夜里聊了什么?” 张回停下来。 我一下回过神,看了看孟小帅,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定定地看着我,说:“我想知道。” 我说:“很复杂……” 孟小帅说:“不复杂,你就告诉我们,你们聊了什么?” 我说:“简单说吧,她是我的读者,极度厌世,她这次进入罗布泊就是来自杀的……” 孟小帅说:“她是你的读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 我说:“我也是昨天夜里才知道的。” 孟小帅看着我,明显不信任。 我顾不上解释太多了,我转头问魏早:“她和我聊完之后回帐篷了吗?” 魏早说:“回来了,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出来了。” 这时候张回说话了:“周老大,她很可能不是自杀……” 我一下把脸转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张回说:“你们来看看。” 他带着我们在地上查看,果然,营地再次出现了那双方孔铜钱的脚印!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大家赶紧顺着脚印找出处,发现满地都是这双脚印,似乎穿它的人,整夜都在营地里转悠,分别去了每个帐篷,并且做了长久的停留。 衣舞尸体的四周,也出现了这双鞋印! 难道是他杀? 张回说:“虽然一个人有自杀的念头,但是要付诸行动,那是很艰难的。在监狱,有多少人想自杀?结果他们都活着。我怀疑,这个暗处的人听到了你们聊天,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杀死了一个有自杀念头的人。” 我呆呆地想了想,然后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看郑太原。 他正在听张回说话,发现我看他,也敏感地看了看我。 这个人非常非常非常可疑。 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 孟小帅说:“要不……我们再搜查一次行李吧?” 我看着郑太原,冷冷地说:“没用,搜的话,这次说不定会出现在我的箱子里。” 孟小帅说:“那怎么办?” 我依然看着郑太原:“如果衣舞是被人害死的,早晚会真相大白,他在衣舞的手腕上割了个口子,我会把他的手腕剁下来,喂四眼——你们记住我的话。” 这时候我发现布布一直不在。 我问:“布布呢?” 张回说:“开车去转悠了。” 我说:“谁让她离开营地的?万一迷路,我们不就走散了吗?” 张回说:“她为了找到她老公,已经心急火燎了,我不让她去,劝不了。她一路留标记,应该没问题。她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衣舞死了……”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开始在地上挖坑。 盐壳地太硬了,除了李兆,总共8个男人,8把工兵铲,挖了将近一个钟头,才挖出一个一米深的坑。 移动衣舞尸体的时候,我有了一个新发现——她的旁边,干燥的沙土中,有个花朵形状的东西,拳头一样大,用沙子雕成的,一层层花瓣清晰可见,非常逼真,我相信那绝不是风刮出来的纹络。 我惊呆了。 它象征什么? 我弯腰轻轻触碰了它一下,它一下就变成了一堆散沙。 我看了看张回,怔怔地说:“怎么可能……” 张回的反应却很平淡:“什么都有可能。”’ 如果说,这个用沙子塑成的花是花的遗体,那么这堆散沙就是遗体的骨骸,它太丧气了,我一脚把它踢散了。 大家开始给衣舞下葬。 我把那只录像机从车上取下来,放在了她的墓穴里。 孟小帅看了看我。 我说:“有人把它送回来了。正是这里面的视频,告诉了我衣舞是谁。” 孟小帅听得有些晕乎。 埋葬了衣舞之后,我在她的坟上插上了一把工兵铲,孟小帅系上了她的一条灰色披巾,没风,披巾静静地垂挂,纹丝不动。我在坟前站了许久,眼睛再次湿了。 这是我们团队第一次死人,大家的心情难过到了极点,没人吃早餐。 我们默默地陪衣舞待了一个多钟头,然后拔掉营地,准备再次出发。 为了逃出看不见的磁场,为了寻找古墓,为了遇见其他同类,我们必须移动。 张回问:“不等布布回来?” 我说:“我们去追她。” 白欣欣露出鄙视的眼神,似乎认为我是个蠢蛋。 我装作看不见。 我走到李兆面前,问他:“你能开车吗?” 李兆自信地说:“什么话!11年驾龄啦。” 我说:“那你说说驾驶步骤?” 李兆说:“首先,我上车打开电源,点亮仪表灯和机翼灯,启动,滑行,到了我的跑道,对准中线,加速,起飞!” 浆汁儿在旁边说:“我来开他的车。” 我摇摇头,说:“不要了。” 浆汁儿说:“不要了?” 我对魏早说:“你把李兆车上的油放出来,装进油桶里,带上。” 魏早说:“好嘞。”然后就去做了。 离开营地的时候,李兆看了看他的车,问:“我的飞机怎么办?” 我说:“有大雾,指挥中心不允许它起飞。” 李兆很在行地说:“噢,能见度肯定小于600米了。” 现在,我们剩下了四辆车。 我是这样分配的——我和浆汁儿、李兆第一辆车。李兆疯了,我把他带回来的,理应我来照顾他。 白欣欣、徐尔戈、号外、四眼第二辆车。房车很重要,拉着几乎全部给养,它必须在中间,徐尔戈和号外其实是押车。万一遭抢,说不定四眼也是一股力量。 孟小帅和张回第三辆车。张回可以保护孟小帅。 魏早、帕万和郑太原第四辆车。魏早的警惕性比较高,他盯着郑太原,如果有问题,帕万会帮助他。而且魏早会修车,他最适合走在最后了。 我们离开那片芦苇死根,很快又进入了盐壳地带,窗外一片灰茫茫,起伏很大,就像愤怒的浪涛,死了很多很多年,依然保持着要吞没一切的姿势。这种地形无边无际,令人的心情极度烦躁。 我和浆汁儿坐在前座上,李兆一个人坐在后座上。 车速每小时不到10公里,颠得厉害。 我有点担心起来,千万不要爆胎了。 实际上,我们沿着布布插在地上的小红旗,走出七八公里的样子,就看到了布布。她的车停在一个高点的地方,正举着望远镜四下眺望。 那姿势让人有点心酸。 车队开到她跟前,我对她讲了衣舞的事儿,她的眼圈一下就湿了:“留下了?” 我说:“留下了。” 再次出发的时候,我让张回和郑太原坐在了布布的车上。 现在,我尚不能确定郑太原到底是不是科考队员。布布要跟他咨询她老公的事儿,那是她全部的精神支柱,并且需要郑太原帮着回忆他们一起走过的地形。我不能让她单独跟郑太原在一起,于是配了个张回。 车队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行驶。 我的车上有个疯子,气氛很古怪。走着走着,浆汁儿忍不住了,她回头看了看李兆,毫不忌讳地问我:“你说他真的疯了吗?” 我点点头。 李兆探着脑袋问:“说我吗?我当然疯了!” 浆汁儿就不说话了。 我说:“盯着导航仪。” 她说:“黑屏。” 我说:“定位器呢?” 她说:“指示灯也是黑的。” 我怀疑,我们的车队被那个磁场死死吸住了,正在迷魂地里一圈圈绕行。或者,根本不存在什么磁场,我们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中…… 浆汁儿说:“我很担心布布。” 我说:“为什么?” 浆汁儿说:“你只担心年轻女孩是不是?” 我说:“这是什么话!” 浆汁儿说:“那个郑太原在她的车上!” 我说:“有什么担心的……” 浆汁儿说:“我怕布布变成后座上的这个人。” 我说:“什么意思?” 浆汁儿说:“昨天晚上,那个郑太原和后座这个人聊了一会儿,结果他就疯了。现在,郑太原肯定正在和布布聊天……” 我说:“张回是傻子吗?” 浆汁儿说:“万一张回睡着了呢?我都困了。我猜,那个郑太原不需要太多时间,昨天他用了不到一个钟头!” 我说:“我觉得,后座上这个人之所以疯了,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李兆突然说:“这话我爱听!我就是太聪明了!” 我和浆汁儿互相看了一眼,原来李兆一切都听得很明白。 我说:“可是,郑太原说的那些事儿,和布布老公的情况完全能挂上钩啊。” 浆汁儿说:“如果……布布的老公被他害了呢?” 我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我才说:“我会测试他的。” 浆汁儿说:“你怎么测试?” 我说:“后座上这个人就是我的钥匙。” 浆汁儿说:“我没明白。” 我说:“催眠。” 浆汁儿说:“大叔,你会催眠?” 我说:“没试过,试试呗。如果我能钻进后座这个人的记忆里,就能看到昨天晚上他究竟受到了什么惊吓。” 李兆再次探过头来:“我的大脑表示热烈欢迎!” 我回头对他说:“我们谈正事呢,你能不能不说相声?” 李兆说:“我认为你们说的更搞笑,如果说我是在说相声,那也是我们三个人的群口相声。” 我看了看他,感慨了一句:“我彻底服了,你疯了都这么聪明。” 李兆得意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浆汁儿,再接再厉地说:“疯了让我更聪明!” 走着走着,浆汁儿突然说:“我们为什么不看看那个郑太原的鞋底呢?” 第五十章:其实我是个催眠师 第五十章:其实我是个催眠师 中途,魏早追上来,按喇叭。 我知道有情况了,赶紧停车。 孟小帅的悍马爆胎了。此地的盐壳极为坚硬,搬起一块盐壳砸下去,就像两块石头撞击在一起。 孟小帅的表情很沮丧。 是的,她也只带了一个备胎,就是说,她只有一次机会了,如果再爆胎,她就走不了了,在这种严峻的情势下,不可能让别的车拖着走,太费油,只能丢弃她的爱车。 徐尔戈第一个下了车,默默地帮孟小帅换上了备胎,大家继续前行。 中午12点的时候,我在一个低洼处把车停下了。 太阳正在头顶,热浪阵阵。无边无际的盐壳之地响起一片古怪的声音,远远近近,就像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听起来很是吓人。 浆汁儿有点惊恐:“什么声音?” 我说:“盐壳。” 坚硬的盐壳地由于受到暴晒,表面温度急剧增高,而盐壳内部温度变化却相对缓慢,这种差异使盐壳发生龟裂,于是就有了这种漫天盖地的奇怪响声。 这个区域的地面变得薄脆,脚板走在翻翘的盐壳上,立即变成了松软的灰土,淹至脚踝,感觉很飘浮,真像走在月球表面。 下车之后,所有人的脸上很快就冒出汗来。 传来号外呵斥四眼的声音,我扭头看去,四眼死活不下车了。 听说,当年第二次寻找彭加木的时候,从上海、南京、烟台调来5只警犬,它们同样不肯下车。搜救人员只能把它们拖下来,它们却拼命朝车上跳。后来,只能让司机把车开走。警犬没办法,只能留在盐壳地上,由于地表太烫了,它们只用三只爪子着地,跳着走…… 如果我们出不去,气温会越来越高,我们都会变成余纯顺。 我让大家搭起帐篷,好好睡觉,等到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偏西了,稍微凉快一些,再继续朝前走。不搭帐篷的话,这么烈的太阳,根本没法休息。天气太热,车也容易出毛病。 大家同意了。 很快,两顶帐篷就搭了起来。接着,大家开始搭第三顶帐篷。 郑太原很敏感地问:“用得着搭这么多帐篷吗?” 魏早说:“这是给你搭的。” 郑太原说:“谢谢,我就不需要了,我很少睡午觉。” 孟小帅说:“别介啊,我车上有个小帐篷,你一个人睡正好。” 郑太原说:“好吧,谢谢。” 孟小帅抱来了她的小帐篷,郑太原一个人支起来。 中午,大家在盐壳的响声中,简单地吃了点蛋黄派,沙丁鱼罐头,矿泉水。 大家都进了帐篷之后,我和李兆留在了我的车里。 我跟他并排坐在后座上,对他说:“咱们聊聊?” 李兆很自大地说:“怎么聊你都不是对手。” 我说:“我先说,你听。然后你说,我听。” 李兆好奇地说:“这种聊天有意思!” 我打开了音乐,很单调的催眠曲,如同水滴在滴答,形成起伏的旋律,123,321,123,321,123,321…… 他瞪大眼睛观察着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说:“我不是作家,其实我是个催眠师。现在,我要给你进行催眠了。” 他突然笑了:“你一直都在被我催眠,你知道吗?” 我惊了一下。 是的,我的思维一直被这个人牵着走,搞得我晕头转向,直到他疯癫。 一个优秀的人,他的语言一定具有催眠效果,比如演讲家,比如令人信服的领导,比如成功的销售者…… 我竖起一根食指,在他的眼前匀速地摆动,然后轻轻地说:“天黑了,夜越来越深,天地之间没有一点声音……” 他的眼球随着我的手指转过来转过去。 我说:“你的脑袋被黑夜淹没了,你的肩膀被黑夜淹没了,你的肚子被黑夜淹没了,你的双腿被黑夜淹没了,你的两只脚被黑夜淹没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说:“生命那么空,你只剩下了一缕意识,缓缓地飘着,飘着,飘着,太轻了,太轻了,太轻了,这世界不要合上,不要合上,不要合上……” 他的眼睛终于呈现出困倦,慢慢闭上了。我看见他的眼皮在动,说明他的意识并没有达到彻底安详。 我继续说:“没有天,没有地,太辽阔了,太辽阔了,太辽阔了……你朝深处飘去,飘去,飘去……太深了,太深了,太深了……不能自拔,不能自拔,不能自拔……” 他的眼皮安静下来。 我接着说:“什么都不要了,跟着这个声音,慢慢飘,很安全,很清醒,很愉快……” 十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完全进入催眠状态。 现在,他就像一个黑色的柜子,身上都是紧闭的抽屉,我要一一拉开这些抽屉,看看那个郑太原究竟在里面放置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我说:“黑夜……” 黑夜是他疯掉之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 我说:“帐篷……” 帐篷是他疯掉之前最后呆过的地方。 我说:“郑太原……” 他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我说:“郑太原的嘴……” 他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我说:“他说……他说……他说……他说了什么?” 李兆的眉头皱起来,却不回答我的话。 我说:“应急灯那么亮,郑太原的嘴在说,他说,他说,他说……” 李兆突然说话了,口齿含糊不清:“他们说……” 我一愣,接着说:“黑夜,帐篷,应急灯……接着你看见了什么?” 李兆说:“三个郑太原……” 我一哆嗦:“三个?那两个是从哪儿来的?” 李兆说:“地底下。” 我说:“他们来干什么?” 李兆说“他们各干各的事……” 我的身体越来越冷了:“他们都干什么了?” 李兆说:“一个继续笑呵呵地跟我聊天,一个在门帘放哨,一个狠狠按着我的嘴……” 说到这儿,李兆突然闭嘴了。 我说:“你确定都是郑太原?” 他不说话了,好像正有人捂住他的嘴,他的表情很痛苦。 我不能再继续了。 我说:“黑暗一点点退去,一点点退去,一点点退去……你有了脑袋,有了双肩,有了肚子,有的大腿,有了双脚……天一点点亮了,亮了,亮了,这个世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我数10个数,你慢慢睁开眼睛,1,2,3,4,5,6,7,8,9,10……” 他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很警惕地问:“你对我干什么了?” 我说:“我去你的大脑里转了一圈。” 他说:“出来了?” 我说:“里面曲里拐弯的,像迷宫。” 他笑了:“欢迎你下次再来!” 我说:“你睡一会儿吧。” 他立即躺下来,动作惊人地灵活,他蜷在后座上,看上去就像个小孩。 这天的天气出奇地好,我不知道,这是李兆人生的最后一个中午。 我下了车,关好车门,然后,走向了郑太原的帐篷。 他的帐篷搭得比较远,好像怕我们的人讨厌似的,远远看去,那个小帐篷就像个坟包。 我要去跟郑太原聊聊。 我要去看看他的鞋底。 我走到他的帐篷门口,问了句:“老郑,睡了吗?” 他说:“没有。” 我掀开门帘,钻进去了。帐篷太矮,我站不起身,直接坐下来。 郑太原躺在睡袋里,只露着脑袋。我看了看,睡袋四周并没有他的鞋。 我说:“你在睡袋里穿着鞋?”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经常风餐露宿,习惯了。”他的脸颊上果然有两团高原红。 我说:“李兆疯得太严重了,他说他看见了三个你。”我一边说一边严密观察他的表情。 他说:“唉,他真不该来罗布泊旅行。只要出不去,很容易崩溃。” 我说:“你挺坚强的,一个人生存了两个月。” 他说:“你不知道,我多爱罗布泊,就算我永远出不去,也算死得其所了。” 我说:“我在网上看到过你们的新闻,救援来过,几次都没找见你们,他们才放弃了。” 他说:“什么叫网上?” 我一下警惕起来:“你不了解网络?” 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说:“我其实是科考队的一个司机,我没有多少知识。” 我盯着他,不说话了。现在是2013年,就算他是个司机,也不可能不知道网络是什么。 我突然说:“老郑,你的衣服很不合体。” 他愣了下,说:“噢,皮夹克买大了。” 我摇摇头:“牛仔裤也大了。” 他说:“你不信任我?怀疑是我偷的?” 我说:“你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他说:“我的衣服穿了两个月了,白天出汗晚上冻硬,硬得像盔甲似的,脱下来都可以当锣敲。我带着几个队友的遗物,就换上了其中一套。” 我说:“我说呢……” 他说:“对了,你来有事吗?” 尽管他这么解释,我的心里依然留下了重重的阴影。他一问我,我立刻说:“咱们营地里出现了一些可疑的脚印,你跟我来看看,好吗?” 他说:“没问题。” 然后,他就从睡袋里爬出来了。 我紧紧盯住了他的黑色登山鞋。 他爬出之后就弯腰站了起来,钻出了帐篷。我一直没有机会看到鞋底。 我也钻出了帐篷,盯住他走过的足迹。 地面上出现了大圆圈和小圆圈。不是那双神出鬼没的鞋。 他回头问我:“脚印在哪儿?” 我带着他来到营地外,正想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咦,就在这儿啊,方孔铜钱的鞋印,怎么不见了? 可是,我却瞪大了眼睛。 就像为了配合我的骗局,那双恐怖的鞋印再次出现了。它凭空出现,伸向了我的车。 我说:“你看,就是这双鞋印!” 然后,我撒腿就跑到我的车前,透过车窗朝里看,李兆依然蜷着身体,已经睡着了。 我舒了一口气,走向了郑太原,心里却压上了一块石头——这双脚印再次出现了,好像是个隐形人,随时随地,无处不在。穿这双鞋的人,很嚣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就在我钻进郑太原的帐篷,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开始在营地里肆无忌惮地开始乱窜了…… 郑太原说:“会不会是你们团队里的人踩的?” 我没心情跟他解释,就说:“我记得没人有这种鞋,等大家醒来之后我问问吧。谢谢你,你休息吧。” 然后,我就回到了我的帐篷。 尽管被盐壳的声音包围了,浆汁儿、布布和张回却全都睡着了,他们为我铺好了睡袋。我在睡袋上躺下来,闭上眼睛,回想郑太原说的话,以及那双鞋印…… 我在家一直要午睡的,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我是被外面吵醒的,睁开眼睛,我感觉出事了,赶紧爬起来,跑出去。 外面的场面让我目瞪口呆——大家像木头人一样站在不同的地方,李兆举着一把*****,正在疯狂地叫嚣:“谁动我打死谁!”…… 第五十一章:枪击现场 第五十一章:枪击现场 李兆手里拿的,正是我捡到的那把上了锈的手枪。 我不可能日日夜夜把半公斤重的铁家伙装在口袋里,我把它藏在了我的车座下,不知道李兆怎么找到了它。 这个问题必须我来解决。 我慢慢走近李兆:“李兆,你不要激动,好不好?” 他猛地把枪口对准了我:“你知道我的智商有多高吗?我瞄你的眼睛绝对不会射中你的鼻子!” 我停下来,继续说:“我们是你的朋友,你的救命恩人,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李兆!”一边说一边继续朝前迈步。 老实说,我觉得这把手枪不可能打响,只是我不敢冒这个险。 他晃了晃手枪,狂叫起来:“x你妈,我让你站住!” 我再次站住了。 他继续叨叨咕咕:“我知道,你们是为那2000万来的!笑话!我会给你们一分吗?做梦吧!” 我咬咬牙,继续朝前迈步,这时候,我离他只有七八步了,只要再移动四步,距离就够了,我会突然弯腰扑向他,托起他举枪的胳膊,并且把他撞翻在地。我有这个把握。 我听见浆汁儿低低地叫了我一声:“周德——东!”最后一个字的发音很重,就像石头砸在地上——“咚”。她的音调很着急很愤怒,换了平时,肯定是吼出来的,但是现在她怕惊到李兆,只能压制,因此抖抖的。 我心里很痒痒,我固执地认为,我真的有这个把握的。再让我走出两步…… 李兆后退了一步,突然狂躁,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弄死你!——” “啪”一声,他扣动扳机了!我的脑袋一晕,双腿就软了。 就在这时候,李兆突然把枪口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个郑太原走出了小帐篷,愣愣地望过来。 李兆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恶魔,双眼圆睁,疯狂地再次扣动扳机,一声巨响,我全身哆嗦了一下,第二次枪真的响了! 我感觉那个郑太原跄踉了一下,接着就坐在了地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扑过去,一下把李兆撞倒了,死死抓住他握枪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是空的,手枪摔了出去。我慌乱地爬向那把枪,把它抓在了手里。 张回和魏早冲过来,把李兆摁住了。 浆汁儿、徐尔戈和号外跑过来,我隐约听见浆汁儿哭着问:“打着你了吗!” 我清晰地记得,李兆第一次开枪的时候,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是对着我的脑门的,我摸了摸脑袋,没有血。 浆汁儿说:“天哪!出血了!” 我感觉脸上木木的,摸了摸,有血,那是刚才我撞倒李兆的时候,他用手抓的,他的指甲很长了。 我木木地转头看了看,布布、孟小帅、跑到了郑太原跟前,急切地说着什么。 帕万也走到了我的跟前。 白欣欣似乎傻了,一直站在原地。 我在地上坐了足足有五分钟,渐渐回过神。 我站起来,把手枪装进口袋里,对浆汁儿说:“给我点水……”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嘴唇那么干,嗓子是嘶哑的。 浆汁儿赶紧拿来一瓶水,举到了我的嘴前。我接过来,自己咕嘟咕嘟喝了半瓶。然后我对面前的几个人说:“我没事了,你们去看看老郑。” 徐尔戈和号外就跑向了郑太原。帕万看了看他们,也跟过去了。浆汁儿依然留在我身边,她说:“你以为你是电影里的英雄?子弹会绕着你飞?” 我喝水。 停了停,浆汁儿又激动起来:“我就想不明白了!刚才他明明拿着枪,他明明已经疯了,你怎么就敢迎着枪口往上冲?” 我说:“我没冲,我是朝前走。” 浆汁儿吐了一口气:“是啊,你没冲,你朝前慢慢走,正好给他时间瞄准!我的天!” 白欣欣终于动了,他走到我跟前,冷冰冰地问:“哪来的枪?” 我说:“我的。” 白欣欣盯住了我:“你带着枪?” 我说:“进了罗布泊之后,我在沙子下捡的。” 白欣欣说:“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说:“由你吧。” 白欣欣又说:“你为什么不对大家说?” 我说:“我屁股上有颗痣,也需要告诉你吗?” 白欣欣说:“你威胁到我们的安全了!再说,你私藏枪支是违反法律的,懂吗?” 我刚刚受到惊吓,尚未彻底缓过来,面对白欣欣的逼问,怒火一下就窜了起来,我不想再跟他讲理了,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在这个死亡地区没有法律,只有弱肉强食的法则,你懂吗?” 白欣欣也怒了:“什么意思?你要动粗?” 我掏出枪,对准了他:“我的意思是让你闭嘴。” 他后退了一步,果然不说话了。 我一边恶狠狠地盯着他,一边卸下了**,把剩下的5发子弹扔在地上,踢着沙土埋上了,然后把手枪远远地扔了出去。 李兆哭起来,他倒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孩,魏早和张回把他关到了我的车上。 我不再理白欣欣,走向了郑太原。 布布和孟小帅把他扶进了帐篷。 我走进去,问:“打着哪儿了?” 布布正在给郑太原缠绷带,她说:“右肩膀。” 我说:“子弹呢?” 布布说:“他自己抠出来了。” 我说:“用手?” 郑太原说:“射的不深。” 布布说:“他抓把盐土擦枪眼!” 我说:“我们不是有消毒和止血药吗?” 郑太原说:“没事儿,土办法,用惯了。” 布布说:“真的不流血了。” 我说:“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走出去,万一伤口恶化,非得去医院才行。” 郑太原说:“他怎么有枪?” 我说:“说来话长,我已经把枪扔了。” 四五点钟之后,天不那么热了,盐壳爆裂的声音也不见了。 我们拔掉帐篷,继续前行。 我还是和浆汁儿、李兆一辆车,走在最前面。 李兆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浆汁儿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又掏出了5发子弹,分别放进了工具箱里。 我扭头看了看,说:“你捡它干什么?” 浆汁儿说:“为什么要扔掉它?说不定会碰到什么事呢。我不会装子弹,你自己装吧。” 窗外的地面加大了起伏,最高的盐壳差不多达到了一米。 我们走得越来越艰难,时速只有5公里。 我很担心白欣欣的房车,底盘太低,很容易被卡住。我尽量挑选平缓的地面行驶。 走了不到一个钟头,果然后面有人按喇叭了。 我停车下去看,正是白欣欣的车出了问题,骑在一堆盐壳上,走不了了。 几个男的过去,拿着工兵铲,帮他挖盐壳,盐壳非常硬,简直就像挖石头,高碳钢工兵铲都铲出了豁口。 举目望去,我们的车队深陷盐壳的巨浪之中,举步维艰。 终于,房车移动了,差点把张回撞着。 大家松了一口气,坐下来一边喝水一边休息。 孟小帅说:“谁带电子书了?” 张回说:“我。” 孟小帅说:“有没有关于野外生存的内容,让大家都看看。” 张回说:“那里面装着8000多本书,跟个小图书馆差不多,应该有。” 孟小帅说:“今天晚上你借给我看看。” 张回说:“没问题。” 孟小帅突然很不正经地问:“有黄色小说没?” 张回赶紧摇头:“没有。” 孟小帅就笑了:“我只是测试测试你。” 浆汁儿很找事儿地问:“孟小帅,你认识多少字儿啊?” 孟小帅竟然没听出浆汁儿在挖苦她,她说:“肯定比不了周德东,但是常用的没问题。”接着,她感觉到了什么,对浆汁儿说:“你在讽刺我?” 浆汁儿说:“没有,我想给你算算命。” 孟小帅说:“怎么算?” 浆汁儿说:“你选7个汉字,互相没有任何关联的。” 孟小帅说:“就行了?” 浆汁儿说:“就行了。” 孟小帅想了想,在地上写了7个字——员,会,申,众,师,永,巫。 浆汁儿看了半天,然后说:“首先,你挺直率的,你看这个申字……”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我,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知道她算的对不对。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了我的徒弟了。 我不说话。 浆汁儿继续说:“由这个字很多变,它可以是由,可以是甲,可以是田,而申,则是最不隐藏自己的。” 我还是不说话。 浆汁儿又说:“你的缺点是太风流,很容易劈腿。你看看你选的7个字里,包含了多少劈腿的人字——员,会,众,巫……” 解析到这里,浆汁儿的眼睛里有些得意。 孟小帅说:“卧槽,把我隐私都算出来啦!” 浆汁儿接着说:“你选了个师字,正是帅字上加一横,这说明你需要一个压住你的男人,一个比你博学、类似老师的男人。另外,你还选了个永字,这说明,由于你一生放浪,情感始终找不到归宿,就像水上的浮萍。” 她蒙得还真挺靠谱。 接下来,她变得恶毒了:“你到了阴间之后,会遭到酷刑,一分为二……” 孟小帅不服气地问:“为什么!” 浆汁儿说:“因为你最后选了个巫字,你自己看看笔划。” 孟小帅用手写了写,说:“纯属胡扯!” 浆汁儿说:“对对对,就是胡扯。要是当真的话,这辈子都过不好。” 孟小帅认真地看了看浆汁儿:“哎,浆汁儿,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是个痛快人,最受不了阴阳怪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直接来!” 浆汁儿平静地看着孟小帅,半天才说:“咱们决斗吧。要不你弄死我,要不我弄死你。你不要撒娇卖萌找男人帮忙。” 孟小帅说:“我会怕你吗?来啊。” 我“噌”一下站起来,喝道:“你们女孩子也蛋疼?都住口,上车出发了!” 说完,我拽着浆汁儿走向了我的路虎。布布也把孟小帅拉走了。 其他人纷纷站起来,各自上车。 浆汁儿甩掉了我的手,说:“我真开心!” 我说:“吵架就开心?那我天天跟你吵。” 浆汁儿说:“我也会算命了!” 我说:“听了你算命,我才意识到我这种算法完全是信口开河。” 浆汁儿说:“不,很准!你看她选的那些字,多形象!” 我俩一边说话一边上了车,浆汁儿回了一下头,突兀地惊叫起来。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胃里一空——李兆死了! 第五十二章:沙子塑成的花朵再次出现…… 第五十二章:沙子塑成的花朵再次出现…… 李兆死在了我车里。 那场面很容易让人做噩梦——他平躺在后座上,脑袋耷拉到了前后座之间的空当中,双眼血红,瞪得很大。 我和浆汁儿都跳下车来,浆汁儿朝后面的车使劲挥手,喊道:“死人啦!死人啦!——” 大家陆续跑过来。 张回第一个冲到了我的车前。果然是警察出身,他仔仔细细查看李兆的尸体,最后确认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那他是怎么死的?中暑脱水死亡?看表情,他更像被吓死的。 这是我们在迷魂地里,团队里出现的第二次死亡事件。 大家没敢凑上前,都站在远处,一言不发。浆汁儿也站得远远的,她吓哭了。 张回围着我的车转了一圈,对我喊道:“周老大!” 我赶紧走过去,问张回:“怎么了?” 他说:“那双方孔铜钱的鞋印出现了……” 我低头看了看,果然,我的车门下再次出现了那双方孔铜钱鞋印! 他说:“还有……” 说到这儿,他蹲下身来,指了指车下:“你看。” 我也蹲下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干燥的盐壳地上,李兆死尸下面的位置,竟然又出现了一个用沙子雕成的花朵! 罗布泊是谁的家? 我们不知道。 我们冒冒失失就闯进来了,一直没看到他的身影,他深藏不露,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紧紧跟随着我们,观察着我们。 我们无知地认为这个地方没有主人,只是一片没人管的不毛之地,却不知道已经惹怒了他,当我们进入腹地之后,他开始杀人了。 每次杀人,他都留下沙子雕成的花,作为某种标记,那是在暗示和警告我们,我们将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我忽然想到,还有一种可能——这些标记是我们团队的某个人制造的,也许,他或者她的真实身份是个雕塑家,或者某种手工艺制造者。 这个人戴着一个正常的面具,其实内心极度凶残,极度变态,他混入我们的团队,然后借助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罗布泊,把同伴一个个干掉…… 这个人是谁? 浆汁儿?她没那么深邃,她在爱情上的幼稚,足以显露出她的清浅。最重要的是,她曾经恨恨地对我表示过,她很想杀死情敌孟小帅。一个真正的杀人狂,绝不会告诉你他想杀人的。 布布? 她千里迢迢来寻找老公,眼睛里只有焦急和盼望。 孟小帅? 这个女孩心直口快,其实很阳光,内心没有任何看不见的死角。 几个女性中,只有衣舞的气质比较接近杀人狂,但是她死了。 白欣欣? 这家伙毫不掩饰他的自私,而杀人狂给人的感觉,往往很老实,很善良。 魏早? 这个人受过部队的洗礼,不应该是法盲。而且他有上进心。 帕万? 他的年龄太小了,不会有那么狠的心机,迷路之后,他嘴上长满了水泡,那不是化妆化出来的,能看出他很自责,很愧疚,很着急。杀人狂是不希望找到出路的。 张回? 我越来越相信张回是个警察,没听过哪个警察是杀人狂。 号外? 他爱狗,一般说来,这样的人不会那么仇恨生命。 徐尔戈? 他要是杀人,只会杀孟小帅,不可能杀衣舞和李兆。 郑太原? 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陌生让人最不信任。 也许,浆汁儿故意制造了一个情敌,并表示要杀她,伪装清浅。 也许,布布的老公根本不存在,她用不存在的老公做杀人的遮掩。 也许,孟小帅的直率性格只是一个假象,真实的灵魂却七拐八弯。 也许,白欣欣的好色也是伪装的,为了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其实他只喜欢女人的尸体。 也许,魏早根本没有当过兵,他为大家做的一切,都是一种伪装。 也许,帕万其实会说话。 也许,张回是个变态警察。 也许,号外正因为对人充满仇恨才爱狗。 也许,徐尔戈杀掉衣舞和李兆,只为了以后杀死孟小帅混淆视听…… 我轻轻碰了一下这朵沙子雕成的花,它立即就变成了一堆散沙,不复存在了。然后,我和张回把李兆从车里抬下来,平放在地上。他那双血红的眼睛凝视着这个世界,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张回。 我想把他的眼睛合上,但我真的不太敢。 我看了看张回。 张回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伸出手去,把李兆的眼睛合上了。 我走到大家跟前,看了看每个人的眼睛,然后问:“我们刚才挖完盐壳,每个人都在哪儿?” 孟小帅说:“我在被人骂。” 布布说:“嗯,当时浆汁儿在给孟小帅算卦,我在旁边。” 徐尔戈说:“我和张回、号外、魏早都在旁边。” 魏早说:“帕万去看地形了,他和你的车是相反的方向,我作证。” 白欣欣说:“我在房车上。” 我看了看郑太原,他说:“我在布布的车上,没下来。” 布布说:“嗯,他身上有伤,我没让他下来。” 我看了看车辆的位置,我的车在最前面,第二辆车是白欣欣的房车,第三辆车是布布的三菱帕杰罗,第四辆是孟小帅的悍马,第五辆是魏早的绿色切诺基。 如果,郑太原要去我的车上,中间大约有70米距离,他必须经过房车,而我们都在房车前轮下挖盐壳。 我转头找张回,他正在顺着我的车慢慢朝回走,看脚印。 终于,他走过来。我探询地看了看他,他摇摇头,很显然没有任何收获。 我沉默了半晌,才说:“李兆死在了我的车上,可能是某种突发的急症,大家同行一场,给他挖个坑吧。” 几个男的再次拿出工兵铲,就在我那辆路虎卫士旁边选了个位置,开始挖坑。 太硬了,我们挖了将近一个钟头,才挖出一个像样的墓坑,张回和魏早把李兆抬过来,放在墓坑里,然后开始填土…… 这时候,布布把车开到了我们旁边,她下来,走到我跟前小声说:“给他立个墓碑吧。” 我忽然想起了她拉着一块无字的墓碑。 她接着说:“那是我给老公准备的,我想了,这次我来罗布泊,如果再找不到他,就在湖心给他立个墓碑。现在我相信,他还没死……” 我对填土的几个人说:“等一下,我们把布布车上的墓碑搬下来,立在这儿。” 他们照做了,把墓碑搬下车来。 布布说:“要不要给他刻上个名字?” 我说:“这个人一直在撒谎,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算了,立个无字碑吧。” 就像是天意,布布拉来一块墓碑,没刻名字,来到罗布泊之后,她却听说他老公有可能还活着。结果,李兆死了。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可能叫李桦,可能叫李兆,可能叫钱立民,可能叫吴易沙……只能立个无字碑。 墓坑填平之后,布布拿来一瓶矿泉水,默默地摆在了李兆的墓碑前。 然后,大家纷纷上车,离开。 车上没了李兆,只剩下我和浆汁儿了,陡然显得空了很多。 浆汁儿表情黯淡地说:“我觉得我们会一个接一个地死掉……” 我说:“纯属胡扯!” 浆汁儿说:“你和孟小帅穿一条裤子。” 我说:“我和她穿一条裤子?” 浆汁儿说:“你们说的话都一模一样。好吧,我胡扯。” 我发现,浆汁儿总是时不时地朝后座看一眼。 我说:“你是不是害怕?” 浆汁儿说:“你是暗示我换车吧?” 我说:“要不,你开车,我去后座上躺着睡觉。” 她说:“算了,刚刚死过人,你不嫌晦气呀?” 停了停,她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为了那个忘恩负义的人,竟然跑到了罗布泊!” 我说:“狂热呗。” 她说:“你说爱情和生命哪个大?” 我说:“生命大。” 她说:“那为了爱情付出生命的人,都是不值得的?” 我说:“当然不是。” 她说:“那就是爱情大。” 我说:“爱情大。” 她说:“你怎么总是自相矛盾啊!你说爱情大,那么如果有个女孩,为了爱情准备付出生命,你不会觉得她蠢,对吗?可是,你说过我蠢!” 我说:“生命和爱情哪个大,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的。其实,它们的关系是这样的,生命就像大地,爱情就是大地上的花草。如果没有大地,根本不可能有花草。如果没有花草,大地就会变得毫无生机。” 浆汁儿说:“你跟他一样能说会道,都不是好东西。”她说的他就是指吴珉。 聊起了爱情,似乎暂时赶走了死亡的恐惧。 我们走了一个多钟头,地面的起伏终于变得平缓了,沙土越来越软。 走着走着,白欣欣突然在后面使劲按起了喇叭。 我赶紧把车停下来。 徐尔戈跑过来,对我喊道:“房车上的电视自己打开了!” 我赶紧问:“收到信号了?” 徐尔戈说:“出图像了!你快来看看!” 白欣欣的车载电视出图像了! 死气沉沉的荒漠陡然出现了希望! 我立刻跳下车,朝房车跑过去。 说不定,电视正在播放旅游卫视的新闻,讲述我们11人进入罗布泊之后,跟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已经过去了8天…… 能收到电视信号,就说明我们已经离开了那片可恶的磁场,离开了梦魇般的迷魂地,甚至瞎猫撞上死耗子,已经接近了罗布泊的边缘! 浆汁儿也跟着我跑来了。 我,浆汁儿,白欣欣,徐尔戈,号外,房车上总共5个人。 我死死盯住了屏幕。 屏幕上只有画面,并没有台标,画面是一片盐壳之地,俯瞰角度,应该是从天上拍的,灰茫茫的荒漠上,像虫子一样爬行着五辆车—— 第一辆是绿色的切诺基。 第二辆是黑色的三菱帕杰罗。 第三辆是粉色的悍马。 第四辆是天蓝色的房车。 第五辆是白色的路虎卫士。 当我确定这是我们的车队之后,顿时如同五雷轰顶! 难道有人在记录我们一路的行程??? 第五十三章:诡异的电视在播放我们的一举一动…… 第五十三章:诡异的电视在播放我们的一举一动…… 大家都惊呆了。 我低声问:“刚才你们看到什么了?” 白欣欣说:“我们走过那个木牌了,你不让我带走。” 他说的是那个写着古佉卢文的木牌。看来,录像是从我们走过那个木牌开始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天应该是4月23日。 五辆车一路爬行,镜头在高空紧紧跟随。镜头一直不拉近,就是两只天眼悬挂空中。 没有一个人从车窗探出脑袋,朝天上看一眼。如同我们和命运的关系,我们总是低头赶路,根本不知道命运正在某个方位注视着我们。 走着走着,画面出现了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我们已经搭起帐篷,吃完晚饭,然后各自回到帐篷。号外在捣鼓电台,声音极其刺耳。 风很大,布布从帐篷里走出来,到我的帐篷前说了几句什么,又回去了。 再次出现雪花…… 过了会儿,画面再次回来——房车里亮起了灯光,橙色的,在漆黑的罗布泊十分显眼,孟小帅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粉色睡衣,从房车里跑出来,白欣欣在拉扯她。我第一个跑出帐篷,大家陆续走出来,孟小帅和白欣欣争吵,徐尔戈冲上去把白欣欣打了…… 此时,白欣欣和徐尔戈都在看这个画面,有点尴尬。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车队继续在无边的盐壳地上爬行,这应该是第二天了,也就是4月24日。看天色,大约是下午2点多钟左右。 我的心提得越来越高:如果这样演示下去,我们就能看到那双方孔铜钱的鞋是怎么出现的了,就能发现号外是怎么失踪的了,就能知道李兆是怎么死的了…… 走着走着,车队依次停下来,休息。 布布站到一个高处,举起望远镜四处眺望。她就是不看天上。 我走到她跟前,和她交谈了一阵子。 填饱了肚子,大家原地铺睡袋,午休。 就是这天中午,营地里出现了那双恐怖的脚印! 我不知道其他几个人记不记得日期,反正我死死盯住了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都睡着了。一个人从睡袋里爬起来,颠儿颠儿地跑向营地之外,是浆汁儿,她在一块很高的盐壳背后蹲下来…… 浆汁儿叫起来:“嗨嗨嗨,你们还看哪!” 她的位置在画面左下角,我只是扫了一眼,继续紧盯营地中心:“嘘……现在你不是主角,没人关注你。”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寂静的营地上出现了一个人! 此人竟然没有穿衣服,只穿着一双鞋,看起来十分怪异。他始终低着头,看不见他长什么样。他慢慢地走着,看不出有什么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制造脚印……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怎么来的,怎么走的! 营地又变得安安静静了,只有时间在缓缓流淌,要不是偶尔掠过的风沙,我都怀疑画面是不是定格了。 白欣欣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个人是谁啊……” 有人来了,是布布和张回,他们爬上房车,布布问:“你们在干什么?怎么不走了?” 我说:“布布,你来看看!”又对张回说:“你去跟大家说一声,临时休息一下!” 张回意识到我们发现什么东西了,赶紧去通知大家。 张回在画面上出现了,他是第一个睡醒的,他蹲在营地上查看脚印。 布布站在我旁边,她看着看着,惊讶地溜出一句:“我的天!” 画面中,我开始检查每个人的鞋底,搜查每辆车…… 张回通知完大家,急匆匆地跑上来,跟我们一起看。显然他也惊呆了,不过,这时候没人顾得上议论,全部盯着电视,生怕漏过一个镜头。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我们在攀爬雅丹土台。从高空看下去,真的有一张脸,它任凭我们像蚂蚁一样爬上爬下,始终面朝东北方向,表情木讷……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黑夜,我们的营地,帐篷里的灯都灭了。 如果这是我们攀爬雅丹的当晚,那么正是这天夜里有人钻进了布布的帐篷,试图掐死她…… 时间慢慢流逝,我盯紧了布布的那顶帐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画面中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活物,我根本没看见他从哪里冒出来的,画面太黑了,最早的时候,只是营地外多出了一点浅色,他如果不动,我都不确定那是一个活物。他动了,四处转悠,最后慢慢接近了布布的帐篷。我渐渐看出来,那是个没有穿衣服的人! 他贴近布布的帐篷,有动作,看不清,接着人就钻进去了,很快传来布布的惊叫声,几十秒之后,这个人影钻出帐篷,那点浅色渐渐变黑,终于跟黑夜融为一体,不见了。 雪花…… 布布小声说:“这是人是鬼啊!” 没人说话。 画面再次回来——响起沙尘暴的吼声,听起来那么瘆人。屏幕黑糊糊的,不是没有太阳的那种黑,而是日光被遮蔽了的那种黑。 号外探出身体,瞪大双眼盯着电视——他正是这天在沙尘暴里失踪的! 然而,沙尘暴淹没了一切,遮挡了一切,画面中根本看不见营地。直到十几分钟之后,沙尘暴渐渐停了,营地才渐渐显现出来——帐篷东倒西歪,很多拉绳被刮断,号外那顶帐篷彻底坍塌。半米多高的沙土差点把车轮埋住了…… 雪花…… 号外说:“我就——就这样没了?” 我说:“魔术都需要毯子遮的。” 画面再次回来——我们的营地,大家都睡了,一轮月亮挂在天上。这一天应该是4月25日,我们迷失的第一天。号外丢了,淖尔来了。 电视画面经过了剪辑,它似乎被某种力量操控着,专门为我们演示我们不了解的一些细节。 我知道,今天夜里淖尔会录像。 果然,很长时间之后,画面上有个小东西从衣舞的帐篷里钻出来,他没穿衣服,步伐极其敏捷,行走速度快得惊人,他的手里抱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应该是录像机,他钻到房车下,不见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白欣欣从房车下来,跑到我的路虎卫士旁边,撒了泡尿,然后回到了房车上。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白天,营地,大家在午休。这一天应该是4月26日了,我们带着淖尔。 白欣欣、衣舞和那个小孩,留在了房车上。 浆汁儿留在了我的车上。 帕万留在了魏早的车上。 魏早、布布、徐尔戈、孟小帅、张回,他们蜷在车里睡不着,拿来睡袋,躺在了车下的阴凉中。 我从车上拿出号外的金属探测仪,在沙土上寻找磁场。十几分钟之后,我发现了什么,取来工兵铲,挖出了那把*****。大家醒来之后,我没有说枪的事儿。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夜,营地。我正在捣鼓号外的电台。录像者在天上,听不到营地的人说话,但是电台的声音却非常刺耳,可能因为电波正是朝天上发射的:“吱啦吱啦……呜……哇……呜……吱啦吱啦……哒哒……” 张回在营地里转悠,一个黑影在营地东方出现,快速跑过,甚至看不清是四腿奔跑还是两腿奔跑。张回听见了什么,冲过去张望,然后迅速跑回来敲房车门,对白欣欣说着什么,接着,两个人一起朝营地之外跑去…… 他们离开营地之后,布布去了我的帐篷,过了会儿,我拿着手电筒走出来,到各个帐篷查看……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黑糊糊的营地。如果是同一天的晚上,此时号外和白欣欣应该一先一后回到了营地。也就是这一夜,淖尔失踪了。 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这是夜里哪个时段,盯紧了衣舞的帐篷。那个帐篷无声无息。 很长时间之后,淖尔从房车底下出现了,他依然拿着录像机,分别钻进每个帐篷,最后爬出来,并没有回到衣舞的帐篷,而是快速爬向了营地之外……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天亮了,营地,大家就该不该继续寻找淖尔发生分歧,举手表决。这是4月27日的早上。 突然地震了。整个罗布泊都在抖动,镜头却纹丝不动,非常稳。大家在尘土中滚来滚去,就像马勺里翻炒的黄豆。 地震停止之后,我们灰头土脸,上车离开。镜头没有跟随,也没有结束,画面上只有那条地震裂开的深沟,黑糊糊的,深不可测。 车队的引擎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 时间在静静流逝。 突然,那条深沟里影影绰绰爬出了一个小孩,朝我们车队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又钻进深沟不见了……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沙海,停着一辆孤独的小货车,郑太原站在车下,朝着一个方向张望,好像他的同伴从那个方向离开了,他在等他回来。他等了很长时间,好像终于看到同伴的身影了,他麻利地爬上车厢,把那两扇铁门关上了。 风呼呼地吹着,他一直藏在车里,没有再下来。 20多分钟之后,几辆车开过来了——我的路虎卫士,布布的三菱帕罗杰,魏早的切诺基,孟小帅的悍马。没错儿,那是我带他们去找尸体,却遇到了那辆小货车。 雪花…… 我回头看了看布布,布布也看了看我,都没说什么。 画面再次回来——夜晚,营地。 我、徐尔戈和浆汁儿从画面之外走进来,去了我的帐篷。 张回出去喊人。不一会儿,孟小帅、衣舞、魏早、号外、白欣欣都走进了我的帐篷。我们在谈论徐尔戈听到的那个声音。 电视前的我,死死盯住了郑太原和李兆的那个帐篷,他们应该在聊天。不久之后,李兆就疯了…… 那顶帐篷的门帘被慢慢掀开了,郑太原探出了脑袋,朝我的帐篷警惕地张望,一直没有退回去。他在监视什么?李兆一个人在帐篷里干什么?半个多小时之后,帐篷里传出不正常的叫声,郑太原撂下门帘缩回去,两分钟之后,他跑出来,冲向我的帐篷,正好跟我碰上,他比比划划说着什么,我记得,他对我说:那个人疯了! 我忽然想起李兆在催眠过程中说过:他看到了三个郑太原,一个笑眯眯地跟他说话,一个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一个站在门口放哨。心里不由一寒,难道在门帘那里张望的,是第二个郑太原,或者是第三个郑太原?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我和衣舞聊天回来,两个人互道晚安,然后我回了帐篷,衣舞转了一圈,也回到了帐篷…… 雪花…… 画面再次回来——衣舞像梦游一样从帐篷里走出来了,她慢慢来到我的帐篷前,把耳朵贴在了帐篷上,一动不动地听。 正是这个时候,浆汁儿感觉到了帐篷外有人! 房车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衣舞在我们的帐篷外蹲了有半个钟头,慢慢站起来,似乎失魂落魄地走向了营地外,在黑糊糊的盐壳上躺下来。看不清她做了什么,十几分钟之后,她试图站起来,却再次躺下去…… 雪花…… 看来,衣舞真的是自杀! 画面再次回来——白天,车队在行进。看车辆顺序和周遭地貌,这就是今天——4月28日下午的情景。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光天化日,画面清晰,我要看看究竟是谁接近了我的车,杀死了李兆! 地面最高的盐壳差不多达到了一米,从天上看去,我们的车队就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艰难前行。 终于,房车停住了。 大家停车,帮白欣欣铲除阻碍。房车终于爬过了那道坎。 大家坐下来休息,浆汁儿应该给孟小帅算命了。大家聊得很专注,没人注意我们的车。 我紧紧盯住了布布那辆三菱帕杰罗。 突然,三菱帕杰罗的车门打开了,接着,一个人无声地走下来,棕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登山鞋…… 雪花…… 我再次看了看布布,布布瞪大双眼,彻底傻了。 我以为画面该终止了,因为它已经播到了现在。 可是没有,画面再次回来了——茫茫沙漠中,凸起一座馒头形的沙山,密密麻麻矗立着数百根粗壮的胡杨木桩,被砍成菱形、圆形、桨形,三角形。木桩中央,有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一个人在入口外孤独地站着,低着头。棕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登山鞋。他好像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双脚。 过了很久,终于有一辆车开进了画面,是我的路虎卫士。 郑太原慢慢抬起头来,一步步退到入口内,不见了。很显然,他在引我们入彀…… 镜头迅速升高,那些胡杨木桩越来越小,我们的几辆车越来越小,满画面都是起伏的沙丘,跌宕的盐壳,随着镜头放大放大放大,起伏越来越小,跌宕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一片灰茫茫,渐渐变成一只巨大的耳朵形状…… 电视突然关闭。 我突然起身离开,跳下房车,冲到了布布的车前——车里空空荡荡,那个自称科考队员的郑太原已经不见了。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小货车上的那几个字——危险人物。 第五十四章:又一个队友长眠在罗布泊…… 第五十四章:又一个队友长眠在罗布泊……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不可能继续前行了。 大家原地搭帐篷,安营。 在房车上看过电视的人,全部沉默寡言。只剩下三个人不知内情——孟小帅,魏早,帕万。 帕万不会说话,只剩下孟小帅和魏早,偶尔问问这问问那。 终于,他们发现气氛异常了,孟小帅说:“你们都怎么了!” 我把大家聚在一起,大概讲了电视里的奇怪画面。 除了帕万,孟小帅和魏早都惊呆了。 我沉默了好半天,突然说:“我问你们一件事儿,希望大家都如实回答。” 孟小帅说:“你问吧!这时候谁还会撒谎啊!” 我说:“你们来罗布泊之前,有没有做过一个有关沙子和水的梦?” 每个人都开始回想。 孟小帅说:“我梦见过!一大片水,四周是沙子……” 我说:“停住!不要再说了。” 我相信孟小帅也做过我和浆汁儿做过的那个梦。我不希望她继续说下去,我需要别人来补充。 我问别人:“你们呢?” 布布说:“我想起来了!梦里好像有个女的,穿着金色的衣服……” 白欣欣说:“不,是花!” 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在做梦——这些人竟然都做过同一个梦! 我说:“好了,白欣欣。”然后我又问别人:“你们呢?” 魏早说:“我也梦见过,那女的站在水上,一整夜都在对我招手笑!挺吓人的!” 号外说:“还——还有我!我想接近她,怎么都——都找不到船……” 张回说:“我做过类似的梦,就在来新疆之前,那女的也披着金色的花朵,一串串的,只是她不在水上,而是在水边。” 徐尔戈说:“我也梦见过,那女的确实披着很多花,朝我笑着招手,我走过去了,发现她是孟小帅……” 帕万在帐篷里,没出来。不用问他了。 我说:“我们大家都做了同一个梦,这是没法解释的,看来,我们来罗布泊绝对是命运的安排。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是善良的,就像四眼,除了白欣欣的嘴比较刺儿。刚才电视上的画面告诉我,苍天有眼,我们肯定会走出去的。眼下,我们好像陷入了迷魂阵,没关系,我们只是肉体迷路了,我希望我们的灵魂不要迷路,一定要坚守最后的希望……” 浆汁儿被我说哭了。 我接着说:“我不知道那个小孩,还有那个混入我们团队的郑太原,究竟是什么人。直觉告诉我,他们不是善类。为了大家的安全。从今天起,夜里要有人放哨了。我当第一哨,你们睡吧。” 张回说:“周老大,白天你要开车,我来放哨。” 号外说:“不,我来,都——都不要争了!” 张回说:“要不,你前半夜,我后半夜?” 号外说:“不用,明天我在车——车上睡。” 我看了看号外,第一次发现,这个男孩长发飘飘,其实挺帅的。我说:“号外,那就辛苦你了。” 这天,我们总共搭了两顶帐篷。危险四伏,弱小的我们不再分散,开始互相依靠。 分配帐篷的时候,白欣欣说:“现在,我们营地没外人了,又有号外站岗,房车里不需要那么多男的了。” 他看了看徐尔戈,说:“徐尔戈,你整夜整夜说梦话,满嘴孟小帅,我根本睡不着,你睡帐篷去。” 徐尔戈说:“好吧,我睡帐篷。” 孟小帅看了看徐尔戈,把脸转向了别处。 接着,白欣欣又对魏早说:“你让帕万也睡帐篷吧。晚上我起夜,看见他瞪着一双大眼睛,浑身鸡皮疙瘩!” 魏早说:“好吧,我让他睡我们的帐篷。” 孟小帅冷冷地问徐尔戈:“你睡哪顶帐篷?” 徐尔戈说:“你睡哪顶帐篷?” 孟小帅说:“我回房车。” 徐尔戈的眼里射出恨恨的光,没有再说话。 于是,我和浆汁儿、布布、张回一顶帐篷,魏早、帕万、徐尔戈睡一顶帐篷。白欣欣和孟小帅睡房车。号外放哨。 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准备休息了。 我从张回那里讨回刀子,交到了号外手里,对他说:“穿厚点儿。” 他点点头。 我走进帐篷的时候,朝天上看了一眼,夜空浩瀚,繁星满天,不知道那只天眼藏在哪里。 凌晨左右,我突然从梦里醒过来,我感觉面前有一张脸,接着就听到了浆汁儿的声音:“外面有人……” 我小声说:“你一直没睡?” 她低低地说:“睡不着。”接着她又重复了一句:“外面有人……” 我说:“号外……” 她说:“不是……” 我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号外?” 她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掌心上画了一个圈。 我爬出帐篷,摸到手电筒,轻轻走出了帐篷。 外面一片漆黑。 我听见一阵鬼鬼祟祟的撞击声,来自房车。房车在晃动。 车上只有白欣欣和孟小帅,很明显,两个人在玩“车震”。我很意外,刚刚相处8天,白欣欣就和孟小帅搞到一起了。 另一个帐篷外有个黑影,我慢慢走近他,叫了声:“号外?” 黑影低低地说:“徐尔戈。” 他正在聆听孟小帅和白欣欣**的声音!我猜测,此时此刻他肯定想杀掉白欣欣了。 我想了想,说:“她跟了另一个男人,就说明她不是你的,既然她不是你的,她跟谁都跟你没关系了。兄弟,牛逼一点。” 他盯着房车,不说话。 我问他:“看见号外了吗?” 他冷冰冰地说:“没有。” 我四下看了看,然后喊了一声:“号外!” 我的声音很大,可是,房车里的两个人根本听不见,房车继续摇晃。 没人回应我。 难道号外躲到哪里睡着了? 我继续喊道:“号外!——号外!——号外!——” 几个人从帐篷里走出来。 房车终于停止了摇晃,灯亮了。 我感觉事情有点不妙,打着手电筒四下寻找,连车下都找了,就是不见号外的影子! 这时候我听见营地之外传来四眼的叫声,我立即跑过去。 终于,我在离营地半公里之处,听到了一阵孱弱的声音:“周……周……” 我循着声音找到了号外,他侧身躺在沙土上,两只手捂着心窝,一条腿佝偻着,脸色像纸一样白。四眼围着他不停地叫。我敏感地看了看他的胸口,只露出一个刀把儿,正是我交给他的那把刀子,血浸透了他的灰色帽衫,流到沙土上,被吸得精光,在手电筒的光束下,呈现着浅浅的赭紫色。 其他人也跟来了。 我说:“赶快抬到帐篷里去!” 号外看着黑暗的远处,双眼空茫,很艰难地说:“我,我不行了,拜托,别折腾我了……” 我说:“我们有药的!” 号外依然看着黑暗的远处:“就算神仙也救,救不了我了……” 我说:“胡说!”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那把刀子,想把它拔出来。 号外费力地摆了摆手:“别,别动它!” 我的眼睛一下湿了:“谁干的!” 号外摇摇头:“在背后,抢,抢,抢了我的刀子……” 说到这儿,他身体不动,脑袋转了转,面向了我:“周……周……我告诉你,我就是来盗,盗墓的……对不起,我骗了你……那,那些人肯定住在古墓里,那个杀我的人,我,我从他身上闻到了干尸的味儿……等我不再说话了,你,你把我的左手砍下来,指甲上刻着微,微雕,那是古墓的图,图纸……” 我流着泪说:“号外,别胡说了!我们怎么会砍下你的手呢!” 号外勉强笑了一下:“人,人都死了,要手干什么?就,就当我捐献器官了……” 我说:“号外,你没事儿的,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号外很冷静,继续说:“我,我再告诉你,探测仪不能增,增强电台的信号,那是我编的。待会儿,麻烦你们像对待李,李兆那样,把我埋了。电台废了,留,留给我吧,让它给我做,做个伴儿……还有……操!” 他的身体突然痉挛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来,立即被盐壳地吸掉了,他含糊不清地说:“还有……” 这是他最后说的两个字。 号外死了。他是第三个。 我忍住泪水,直起身来。 四眼不叫了,它围着号外一圈圈转,使劲嗅着。 我知道号外要说什么,他放不下四眼,我说:“兄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安心去吧……” 孟小帅紧紧抓着白欣欣的胳膊,在哭。 魏早、张回、徐尔戈、帕万、布布静默站立。 我说:“把工兵铲拿来。” 我们花了半个钟头,在沙地上挖出了一个很深的墓坑,把号外放了进去,把他的电台也放了进去…… 他身边,又出现了一朵沙子雕成的花。 老实说,它很精致,甚至是个艺术品,但是,此时看起来却那么恐怖,透着冥器一般的丧气。 我一脚踩上去,它顿时就碎掉了。 我再次想到了浆汁儿所说的“双鱼玉佩”事件。 我当然知道那个传闻,实际上,没有几个人了解它,它太深邃了,太玄乎了,太黑暗了,太离奇了,甚至是被封锁被禁止的话题。 我不相信它是真的。 我也不相信我们真的会揭开它的面纱…… 张回拔下了号外心口的刀子,擦干净,装在了口袋里。接着,我们一铲铲把号外埋了。 我在号外的坟上插上了一把工兵铲,又把我那件砖红色衬衫绑在了手柄上,低声说:“抱歉,只能用这把工兵铲给你当墓碑了……” 我和大家走回营地的时候,孟小帅怎么叫四眼它都不走,它趴在号外的坟旁,眼睛湿亮,不知道那是不是泪。 我说:“让它在这里趴会儿吧。” 于是,我们把四眼留在号外身边,沉重地走回营地。 孟小帅说:“周老大,从今天起我带着四眼吧。” 我说:“好。白天的时候,尽量不要让它离开车,它只靠四只爪子散热,不能长时间在沙地上行走。另外,它容易中暑,多给它喝水。” 孟小帅使劲点头。 我突然问:“浆汁儿呢?” 第五十五章:一切都在按照电视画面上演 第五十五章:一切都在按照电视画面上演 大家都在忙活埋葬号外,我猛然发现,浆汁儿不见了。 布布说:“刚才她还在我们旁边啊。” 我说:“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布布说:“号外说话的时候,她说她去拿止血药……” 我疯了一样冲回营地,跑进帐篷,不见浆汁儿的影子。 我喊了几声,没人回应,我的手脚顿时就凉了。 号外被人扎了,她不可能躲在什么地方睡觉,她很可能也遇害了! 其他人也跑过来,我说:“布布,孟小帅,你俩留在营地不要动,张回带着帕万留下来,陪你们。白欣欣、徐尔戈、魏早,你们三个跟我在营地四周找人!” 我们四个人分成四个方向,寻找浆汁儿。 我慌乱地奔走在漆黑的罗布泊上,一声声叫着浆汁儿的名字,听起来那么凄惶。罗布泊一片沉寂,不见任何回应。 我用手电筒照向一个个沙丘,幻想她从某个地方站起来,一边系裤子一边说:“干什么?偷窥狂啊?” 干枯的荒漠上,不见人,不见血。 我的大脑里开始浮现那张可爱而精致的娃娃脸,眉睫那么黑,皮肤那么白,眼睛那么亮…… 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跟我吹嘘她通灵,却意识不到危险逼近自己。 别人信佛,大多是因为消沉,对尘世绝望。她信佛,却是因为她热爱生命,对这个美丽的世界充满好奇。她善良,相信永恒。她爱哭,她哭的样子跟小孩似的…… 我们四个人走到了一起,另外三个人纷纷摇头。 我灰心丧气了,又感到庆幸——至少,没人看到她的尸体,说不定她还活着。 如果她活着,被那些人弄到哪去了? 肯定是他们的老巢。 回到营地,布布,孟小帅,张回,帕万,都在焦急等待。 我说:“浆汁儿不见了。” 没人说话。 我说:“天快亮了,我们马上走,去找古墓。” 说完,我走到车上,把大灯打开,从工具箱里取出了那把*****。它还是浆汁儿给我捡回来的。 我凭着在部队的记忆,在大灯前把枪拆卸了,又找了块抹布,从油箱里蘸了汽油,仔细擦拭每个部位的锈迹。 接着,我把那些子弹捧来,用一块细砂布,狠狠磨擦底火上的金属氧化物。 我要确保这把枪能够再次打响。 大家都静静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说:“拆帐篷啊!现在耽误的每分每秒,都是在降低浆汁儿生还的几率!” 徐尔戈说话了:“周老大,如果那些人真的都藏在古墓里,你们去了就是送死。” 他用了“你们”一词。 我盯着他问:“你不去?” 徐尔戈很肯定地说:“我不去。我来罗布泊是为了爱情,不是为了当英雄,我真的不是英雄。” 他的发音那么标准,嗓音那么优美,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说:“随你吧。” 然后,我看了看其他人:“还有谁不去?” 孟小帅朗声说:“周老大,我跟你去。” 自从吵架之后,孟小帅和浆汁儿一直不怎么说话。现在,浆汁儿失踪了,孟小帅丝毫不计前嫌。 我看了看她,使劲点点头。 徐尔戈愣愣地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也看了看徐尔戈,眼神里带着一丝鄙夷。 接着,孟小帅问白欣欣:“你呢?” 白欣欣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是想去不想去的问题。” 孟小帅说:“那你是什么问题?” 白欣欣说:“我们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有意义吗?我们要保持静止状态,节省汽油,节省体力,节省食物和水,然后等待救援!” 布布说:“我绝不会停下来的,我必须走!” 白欣欣说:“你不就为了找你老公吗?大姐!我们都被困住了,就算你找到他,又能怎么样?老老实实等死吧!” 布布一下就怒了,叫喊起来:“就算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块啊!我跟你死在一块算怎么回事儿!” 我说:“好了,白欣欣不去。其他人呢?” 张回说:“我去。” 魏早说:“周老大,我和帕万都去。” 布布说:“我肯定去。” 我说:“白欣欣,徐尔戈,那就你俩留下,一会儿我们按照比例分一下吃的喝的,你们待在营地里不要动,我们会一路插标记,如果我们不死,会回来找你们的。” 白欣欣看了看徐尔戈。 徐尔戈冷静地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我们四辆车在黑夜里出发了。 四眼留给了白欣欣和徐尔戈。 老实说,在这个迷魂地里,我们已经彻底失去了方向,在茫茫荒漠上寻找古墓,并不比寻找出去的路更容易。 但是,我们必须移动。只有移动才有可能看到它。 不过,我相信我会找到它,电视上放了预告。 我也知道,我们可能九死一生,但是浆汁儿已经被掠去,我们没有别的选项。 我一个人驾车走在前面,后面是孟小帅,布布和张回,最后是魏早和帕万。 浆汁儿一路都在我身边,她不在了,车里一下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在车灯的照射下,罗布泊就像千年古尸,筋肉腐烂,风干,扭曲,怪异。 我开始梳理进入所谓迷魂地之后出现的怪事。 杀死号外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制造方孔铜钱脚印的人,看来,他当时并没想害死布布,他只想制造混乱,让我们团队自相残杀,否则的话,他杀死号外都那么简单,甚至没人听到什么声音,如果他想杀死布布,布布肯定早死了。 那么,他为什么掠走浆汁儿呢? 把她当工具,生儿育女? 勾引我们去某个地方,然后集体掉进陷阱? 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天眼呢? 应该不是。 那群人似乎更接近某种土著。如果他们有那么大的能力,就不需要东躲西藏了。 天眼通过电视演示我们的历程,似乎更接近高科技。 那么,天眼是什么东西? 难道,每次死个人,就是它在尸体旁边留下一个沙子雕成的花朵? 我觉得不像。 如果说天眼更接近高科技,而用沙子制作花朵并把它当做死亡标志,更像神域所为。 我一路都在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天就亮了。这一天已经是4月29日。 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营地,开始不放心了—— 夜里,面对白欣欣和孟小帅的“车震”,徐尔戈的内心肯定如同千刀万剐。现在,把这对情敌单独放在了一起,很可能要出人命的…… 一路上,帕万一直在留标记。每隔大约一公里,他就下车插一面小红旗。 上午10点多钟,我们停下吃了点东西,继续前行,地上的沙土越来越厚了。 魏早追上来,我减速停车,他从车窗里对我说:“周老大,我们只剩下十几面小红旗了!” 就是说,我们走出了80几公里了。 等到小红旗用光了,我们就很麻烦,如果继续前进,基本上就和白欣欣和徐尔戈走散了,在罗布泊上,很难再相遇。如果回头,那就前功尽弃。 我咬咬牙说:“再走走看。” 四辆车继续前行,一个钟头之后,我们又走出了十几公里,我的心里开始打鼓,我清楚,小红旗很可能要用光了…… 果然,后面连续按喇叭了,提示我停车。 我停下来,四处观望,并没看到任何古墓的迹象。 有人跑过来,我以为是魏早,却是张回。他手里拿着布布的望远镜,说:“周老大,我好像看到木头了!” 我一惊,赶紧接过望远镜,顺着他指的7点钟方向望去,果然,远方影影绰绰地竖立着很多黑糊糊的东西,在荒凉的罗布泊,看上去就像一颗秃脑袋的某个部位生出了一撮黑毛。 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至今未解的墓葬形式。 那正是罗布泊上的古墓! 我的心“怦怦怦”地猛跳起来。 我不确定浆汁儿是不是在这座古墓里,但是,毕竟有可能! 我早知道,罗布泊至少藏着数千座古墓,包括成人墓和婴儿墓。 最神奇的是,有当地人在数十年前发现了一处宏大的墓葬,可是带人来勘察的时候,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少年之前,又有人在数百公里之外看到这处墓葬幽灵般出现…… 据说,这处古墓埋葬着两群不同年代的古尸。下层墓葬有木箭、冥弓、木祖、***、涂红牛头、蛇形木杆等等,透着原始宗教氛围,据考证,距今大约在3000至4000年之间。而上层墓葬则出土了素绢、铜镜残片、五铢钱等,经测定,距今约为1880年。 为什么两个不同时代的墓葬叠加到一起了? 有人猜测,两层墓葬毫无关联,仅仅是碰巧选择了一个地点。下层墓葬比较深,经过1000甚至2000年的漫漫岁月,风沙把此地垫高,结果,一群古尸就葬在了另一群古尸之上……为此得出结论,这处墓葬之所以神出鬼没,正是因为两层墓葬叠加,犯冲,呈凶象。 我不相信这些。 我只想找到浆汁儿。 我把望远镜还给张回,上了车,加油朝那片古墓驶去。 车队离它越来越近了,我发现,那些不知含义的木桩非常雄伟,高达四五米,尽管风雨剥蚀,依稀能看出,有的木桩涂着红色,有的涂着黑色。 它们像一些具有灵性的士兵,面无表情,守护着黄沙之下的阴魂。 我把车停下来,把*****抓在手里,下了车。 其他人都下车了,纷纷打量这些奇怪的木桩,没人敢说话。 我走到帕万跟前,指了指那些木桩,然后探询地看着他。 他反复观察那些木桩,又四下观望地形,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我们面前的墓葬,不是任何一座已经发掘的被世人所知的墓葬。否则的话,到了此地,帕万就应该能辨清方向了。 我让大家带上工兵铲,手电筒和绳子,然后一起爬上了沙丘。 我、魏早和帕万走在前头,中间是两个女的,最后是张回。 那些木桩就像迷宫,我们在里面穿行了半天,先后看到几处坍塌的地方,露出黑糊糊的洞口,小的像老鼠洞,大的像狐狸洞。偶尔看到几根骨头,不知道是人的还是兽的。 终于,我们看到了一个挺像样的入口。 我蹲下看了看,一股阴风吹上来,在炎热的罗布泊,那种凉竟然让我很爽。 我回头说:“我和魏早下去看看,张回,你和帕万留在外面,陪着布布和孟小帅。” 魏早用手对帕万比划了半天,帕万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接着,我对孟小帅说:“把绳子给我。” 孟小帅把绳子递给我,我拴在腰上,一头塞到她手里,我说:“我们临时定个暗号——如果我拽一下绳子,那说明我们遇到危险了。如果我拽两下绳子,那就是让你们赶快逃走。如果我拽四下绳子,那说明安全。如果我拽五下绳子,那是叫你们下去。” 孟小帅说:“为什么没有拽三下的暗号?” 我说:“一二下是凶险,四五下是平安,中间要隔开,不然容易混淆。你记住了吗?” 孟小帅说:“没记住,你再说一遍……” 张回说:“周老大,你进去吧,我记着。” 我对张回说:“如果你们拽一下绳子,那就是说你们在外面遇到了危险。如果你们拽五下绳子,那就是告诉我,你们安全。” 张回说:“记住了。” 我笑着对孟小帅说:“如果你拉上来之后,发现我变成了一具骨架,千万别哭,可能是下面藏着一个魔术师。” 孟小帅说:“不许你胡说!” 入口是个很陡的斜坡道,我和魏早、帕万踩着石块慢慢走下去,越走越黑。 我对地面之下,尤其是狭窄的黑暗的空间,有深深的恐惧症。我不了解这里的地质情况,真害怕一下坍塌,满世界的沙子把我活埋。 手电筒的光,照不了太远。 我和魏早大约下到了10米深的地方,看到很多墓道,每条墓道上都有墓室,总共11副棺材,棺材前都插着木牌,上面分别刻着11个人的姓名。 魏早呆呆地说:“我们注定要命丧此地了……” 第五十六章:又一宗命案…… 第五十六章:又一宗命案…… 我和魏早都傻住了。 古墓死气沉沉,腐朽的气味中掺杂着麻黄的味道。除了我们两个人,没有任何活物出现。 每个墓室的长大约2.5米,宽大约2.0米,高大约1.80米。那些棺材都是用两块弧形的胡杨木板合成,棺盖上蒙着风干的羊皮。 木牌上依次写着—— 一五之墓。 号外之墓。 徐而哥之墓。 周的东之墓。 白心心之墓。 为早之墓。 章回之墓。 怕万之墓。 江只之墓。 不不之墓。 梦小帅之墓。 看来,刻字的人知道我们的名字,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或者,这个人不识多少字。 我紧紧盯住了写着“江只之墓”的那副棺材,一步步走过去。 上面的人在拽绳子,五下。他们在报平安,我却觉得他们似乎不想让我接近那副棺材。我没有理睬,走到那副棺材前,装起手枪,弯下腰,准备扣棺盖,突然墓道里传来张回的声音:“周老大!” 我一愣,站起身来,回身用手电筒照过去,张回带着布布、孟小帅、帕万下来了! 我说:“你们怎么下来了!” 张回说:“你让我们下来的啊!” 我说:“我没让你们下来!” 孟小帅说:“你明明拽了五下绳子!” 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用手电筒照了照地下,发现拴在我身上的绳子断了,只剩下大约5米长,掉在地上。 我懵了。 有人在背后剪断了我和上面联系的绳子!他竟然听到了我们定下的暗号,他分别拽着两个绳头,对我拽了五下,谎报平安。又对上面的人拽了五下,骗他们下到墓室来。 这个人离我只有5米远! 魏早看明白了,他说:“周老大,有危险,快跑!” 然后,他撒腿就朝外冲,后面五个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都跟着他朝外跑去。 我再次照了照浆汁儿的那副棺材,不死心,迅速把它打开了。 果然,我看见浆汁儿躺在里面,她穿着黑色立领对襟褂子,胸前绣着一朵大红花,头上高高盘着髻,那张娃娃脸跟纸一样白。她的衣服上,头发上,粘着很多沙子。 我发现棺材是没底的。 我试着想把她抱出来,可是棺材很窄,用不上力气,我扔掉手电筒,发疯地把棺材掀翻了,砸在了相邻的帕万那副棺材上。然后,我把她抱了起来。 我隐隐约约听见魏早的喊声:“周老大——快他妈出来啊——” 我抱着浆汁儿,奔向入口透进来的那点微弱的光,突然“轰隆”一声响,古墓里一片漆黑,入口被沙子埋住了。 我一下就停下来。 完了,我和浆汁儿要被埋在这座古墓里了。 一股阴惨惨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呆了足足几分钟,轻轻放下浆汁儿,回去摸刚才扔掉的手电筒。我明明记得我扔在了什么地方,可是怎么摸都摸不到。孤独感顿时淹没了我,我怀疑我也找不到浆汁儿了。 突然,有人拽了拽我身上的绳子,三下。 拴在我身上的绳子只有5米长,这说明有人就在我5米之内。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不知道能不能打响的*****,屏住呼吸听。 罗布泊是死寂的,罗布泊地下的古墓就是死寂加死寂,我感觉我就像失去了两只耳朵。 我说了一句:“你是谁?” 没人说话。 我也不再说话了,摸索着朝前走了走,希望撞到这个人。只要撞到他,我就开枪。 脚下一滑,我差点摔个跟头,我蹲下去摸,终于摸到了手电筒,手忙脚乱地打开,四下照了照,头发一下竖起来—— 我看见三个郑太原,赤身裸体,站在三个地方,分别拉着三根绳头,正在朝我笑! 我狂乱地扣动了扳机:“啪啪啪!” 都响了。 三枪都射向了其中一个,我一眨眼,这三个郑太原都不见了。 我看看绳头,扔在地上。 不对,这三个郑太原应该是幻影,系在我身上的只有一根绳子。 三个至少有一个是真的,他哪去了? 我四下晃着手电筒,看到了浆汁儿,她躺在两三米远的地方。 我检查了那些墓道,尽头都是堵死的。我甚至掀开了那些棺材,不见任何人。 没看到出路。 最后,我走到浆汁儿跟前,把她抱在怀里,靠着墓室的墙上坐下来。手电筒亮着,照着前面。 我忽然后悔了,埋葬号外之前,至少应该用放大镜看看他指甲上的微雕,也许能找到出路。 低头看了看浆汁儿,她的脸很安详。 也许,她还活着…… 我把脸凑近她的脸,没有一丝鼻息。 身后墙壁上的土“刷刷”掉落,我紧张地拿起手电筒回头照了照,颜色古旧斑驳,那应该是壁画。依稀能看到一红一白两头野兽在嘶咬,正是楼兰民间传说中的金骆驼和银骆驼。 看着看着,我发现了一处图案,类似小孩用刀子乱刻的,“凸”字形,下面有四个圆圈,很像现代轿车的简笔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氧气越来越少,我感觉呼吸困难了。 就这样和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相依相偎,晕乎乎地死去,也不见得是件痛苦的事…… 就在我即将陷入昏迷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了孟小帅的喊声,就像从封闭的玻璃瓶里发出来的:“周……老……大……” 我猛地摇了摇脑袋,果然听到了铲沙子的声音。我赶紧关上手电筒,很快就看到了一丝光亮。他们把坍塌的沙子挖开了! 实际上,沙子坍塌只有两米多厚,他们用了一个多钟头,把我和浆汁儿挖了出来。 当我抱着浆汁儿从古墓里爬出来,孟小帅哭了。 布布说:“她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 布布说:“要不,就把她埋在这儿吧……”话音刚落,她的眼圈一下就湿了。 我说:“不,她是跟我们出来的,要埋也埋在我们的营地里。” 布布没问为什么。 就算她问,我也说不清。 也许是因为,这个古墓是那个人或者那群人的老巢,我不想把浆汁儿交给他们。 或者是因为,他们在地下摆好了我们的棺材,我非要打乱这个规矩。 布布突然问我:“那下面的棺材上,为什么写着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呢?” 看来,魏早对他们说了。 我说:“我们不是都活着吗?” 她想了想,不再说话。 浆汁儿的身体并没有僵硬,一直很柔软,我把她放在路虎卫士的后座上,平躺,然后回到了驾驶位置。 我还是第一辆车。 我开得很慢,好像怕颠醒她。 我打开了cd,音量调得很小,朱哲琴又唱起来——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我感觉她就像过去几天一样,在后座上“呼呼”地睡着了。 待会儿,她就会醒来,问我:“周老大,我们到哪了?” 我们沿着标记返回营地。 魏早和帕万在最后,一路拔起那些小红旗,收起来。 前面的盐壳地上出现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我以为是块石头,渐渐接近之后,我才看清,那不是石头,而是某种金属物,闪着乌黑的光。 我把车停下来,下去看了看,一眼认出,那是号外的电台! 我一时有点恍惚了,号外的电台怎么会出现在荒漠中?而且正巧在我们经过的路上? 对了,号外死了,他死之前提出把电台和他葬在一起,我们照做了…… 这是谁把它挖出来了? 后面几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纷纷停车走过来。他们都认出了那是号外的电台,不过,已经被砸瘪,调频的玻璃碎了,旋钮掉在一旁。 魏早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木木地说:“号外来盗墓,他的墓反倒被人盗了。走吧。” 我们看到白欣欣那辆房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了。 白欣欣站在一个高处,使劲朝我们摆手。 我想,他肯定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我们慢慢接近了他。 他朝我们跑过来,步履有些踉跄。 我忽然感觉可能出事了,怎么没看见徐尔戈? 我真想抽自己的嘴巴,当时不管白欣欣和徐尔戈同不同意,我都应该带上他们。我怎么会把这两个情敌单独留在这个地方? 徐尔戈在大学的时候就爱上了孟小帅,多少年过去了,两个人甚至都没有任何联络,他的感情却没有冷却,而且越来越炽热,足以看出此人有多偏执。5年里,他为孟小帅做了几次整容,又为了她来到罗布泊,甚至想和她同归于尽,那是正常人的思维吗? 当孟小帅知道他是谁之后,不但再次拒绝他,而且恶语相加,又当着他的面,投身到白欣欣的怀里…… 他肯定不会放过白欣欣。 我怀疑,徐尔戈已经出事了。 也许他想杀了白欣欣,身体却不如白欣欣高大,反而被白欣欣杀死了…… 终于,四辆车开到了白欣欣跟前,我下了车,等着他走近。 白欣欣跑到我的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徐尔戈,徐尔戈死了!” 第五十七章:真正的目的 第五十七章:真正的目的 白欣欣说,徐尔戈死了。 孟小帅几步就冲过来,尖声叫道:“他怎么死的!” 白欣欣说:“我也不知道!” 孟小帅再次喊起来:“就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你不知道?” 白欣欣说:“你对我喊什么!” 我伸手挡住了孟小帅,盯着白欣欣,低低地问:“他在哪儿?” 白欣欣说:“就在房车旁边。” 我说:“发生什么了?” 白欣欣说:“中午的时候,我在房车上睡觉,他不想睡,不上来。我睡了大约半个钟头,醒来之后,下车没看到他的人,就喊了几声,也没人吭声。我四处找了找,看见他躺在沙地上,已经没气了!” 孟小帅说:“你撒谎!肯定是你杀了他!” 白欣欣也吼起来:“人在做,天在看!等我的电视再出画面的时候,你们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干的!” 我想了想,说:“白欣欣,你诚实地告诉我,我们走了以后,你们有没有争吵?” 白欣欣的眼睛落下去,过了会儿,他才说:“有。剩下我们俩的时候,他跟个傻逼一样,莫名其妙地指着我的鼻子,让我放过孟小帅,他说不然就杀了我!我和孟小帅怎么样,跟他有毛关系!我搭理都不想搭理他,回到房车上就睡了。” 我说:“你锁了车门。” 白欣欣说:“我的车,为什么让他上来?我怕他趁我睡着之后,真的杀了我。” 魏早走过来,说:“我感觉白欣欣没有说真话。” 我回头,对身后几个人说:“不,他说的是真话。” 魏早说:“你怎么知道?” 我反问他:“为什么我们那么轻易就离开了那个古墓?” 魏早回答不出来。 我说:“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并没想弄死我们。他们掠去浆汁儿,就是要把我们骗到古墓去,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分开我们,然后选择落单的人下手。另外,他们也想让我们看看那个死亡名单。” 我接着对他说:“你还记得古墓里的那些棺材吗?你想想那些名字的顺序。” 魏早摇摇头:“我只记得第一个棺材好像是衣舞的……” 我说:“嗯,第二个棺材是号外的,第三个棺材就是徐尔戈的。看来,这是顺序。” 白欣欣问:“你们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在古墓里看到了11口棺材,都写着我们的名字。” 白欣欣小声问:“也有……我?” 我说:“你是第5个。” 他一下就沉默了。 布布问:“我是第几个?” 我说:“你是第10个。” 她说:“噢。” 没想到,她的口气很平淡,就像等待看病的患者问护士:“我是第几个?”护士说:“第三个。”她轻轻“噢”了一声,就退回到椅子上坐下来,耐心等待了。 白欣欣说:“就是说,我他妈也快死了?” 我说:“你别急,我是第4个,在你前面。” 孟小帅问:“我呢?” 我说:“应该恭喜你,你是最后一个。” 孟小帅说:“不对!” 我看着她:“怎么不对?” 孟小帅说:“衣舞是第一个,号外是第二个,徐尔戈是第三个,那浆汁儿是第几个?” 我说:“她是第9个,她在你之前。” 孟小帅说:“可是,她……” 我朝车上看了一眼,她还在静静地平躺着,我说:“我总觉得她没死。至少,她还没到死的时候。” 白欣欣说:“你们把浆汁儿带回来了?” 我说:“她在我的车上睡着。” 接着,我长长叹口气,说:“走吧,徐尔戈一个人在营地里躺着,我们回去看看他。” 很快,我们就开进了营地——所谓营地,其实只是白欣欣的一辆房车。 大家下了车,一起走到房车旁,果然,徐尔戈在沙地上躺着,纹丝不动。他的脸上呈现着痛苦的表情,双眼睁着一条缝儿,眼角糊着沙土。他的脚下蹬出了几条横七竖八的深沟,脖子上有一圈紫色痕迹,应该是被勒死的。 孟小帅在他旁边坐下来,像个乡村婆姨一样嚎啕大哭。 大家都不说话,听着她哭。 过了几分钟,布布走过去,把她搀扶起来。 她擦干了眼泪,突然问白欣欣:“他,他中午吃饭了吗?” 白欣欣说:“吃了,一包方便面,两个咸鸭蛋。” 孟小帅再次大哭起来。 我说:“挖个坑,把他埋了吧。” 魏早、张回、白欣欣就去拿工兵铲了。帕万一直在观望,他也跟着去了。 魏早回来,问我:“埋在哪儿?” 我的心里空空如也,非常非常累,我弱弱地说:“就埋在这里吧。今天我们不走了,陪他一晚上。” 大家就在沙地上挖起来。 这里的土质相对比较松软,大家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墓穴,正准备把徐尔戈下葬,孟小帅说:“等下!我给他洗洗脸。” 她拿来一瓶矿泉水,一条白色毛巾,蹲在徐尔戈身边,哭着给他洗脸。 这时候,水贵如油,但是没人会说什么。 我们把徐尔戈的箱子和背包和尸体一起埋了,包括软包装罐头,压缩饼干,药物,摩擦发电手电筒…… 孟小帅留下了徐尔戈的录音笔,那里面有徐尔戈对她的表白。她哭着把那只录音笔装进了自己的箱子。 布布拿来两只香梨,一块馕,放在了埋葬徐尔戈的沙包上。 接着,布布说:“把她……也埋了吧。” 我知道,她说的是浆汁儿。 我说:“不,浆汁儿不该死……” 这时候,我发现我说话已经有点混乱了。 布布低声说:“周老大,她已经死了。” 白欣欣朝我们看过来,这时候他才知道,我们只是拉回了浆汁儿的遗体。 我说:“古墓那些木牌上有顺序,她现在不该死……” 布布看了看我,说:“那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守她一夜。” 布布说:“好吧。” 我看了看所有人,悲怆地说:“我们搭帐篷,然后所有人去挖求救信号。到了明天,我们已经整整困在罗布泊10天了,我们不走了,等着有救援飞机发现我们吧……” 白欣欣非常支持这个建议,他连连说:“同意同意!” 布布说:“周老大,我们去挖吧,你留在营地里陪浆汁儿,总要留个人放哨。” 我想了想,说:“那就辛苦你们了。先画出那三个字母的字形,然后再挖,至少100米长,半米宽。” 接着,大家迅速搭起了两顶帐篷。然后,除了我,都拎着工兵铲去挖求救信号了。 我把浆汁儿的睡袋铺好,把她从车上抱下来,放进了帐篷里,让她躺成一个很舒服的姿势。 她的身体避开了从窗**进来的阳光,她的脑袋对着帐篷门,有风吹进来,她的头发一下下撩动着。 我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 她真的就像睡着了。 天快黑了,那些挖求救信号的人一起回到了营地。 我们的车停成了一排,挡风。 求救信号位于车辆的西南方。我去看了看,他们挖出了“sos”的基本形状,但是很浅,他们打算明天继续挖。 我回到营地,跟大家一起下挂面,煮鸡蛋,吃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白欣欣带着两个女性睡房车。 我和浆汁儿睡一顶帐篷,其他三个男性睡一顶帐篷。 我们剩下8个人了。 今夜,我们将和三具尸体为伴。 我在睡袋上躺下来,把手枪放在了旁边。里面只剩下了两发子弹,不过,我至少知道了,它们都是有效的。 关上应急灯,帐篷里就彻底黑下来。 在我眼里,躺在旁边的浆汁儿其实是个植物人,我甚至觉得她能听见我说话。 我果然说话了—— “浆汁儿,你听着啊,我们把你抢回来了,现在你躺在我们自己的营地里,很安全,不要怕,好好睡吧,我们保护你……”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如果真是老天注定我们要死在这个地方,那也没关系,我看了死神的花名册,我的名字在你前面呢……” “我们挖了求救信号,要是运气好,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会把你抱上飞机,送进大医院,挂最贵的号,那些医生会让你醒过来的。对了,你说过,如果获救的话,你要在天上亲我一口,这个承诺还算数吧?……” “如果明天我们运气不好,依然没人来救我们,那我只能把你留在这个地方了,今夜,你争点气,给我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是选过7个字吗?其实真正的命运并不像我说的那样……” 我说着说着,眼睛已经湿了。 浆汁儿一直无声无息。 我突然从幻想回到了现实,就像在云端掉在了地面上——她已经死了!躺在我身边的是一具尸体!如果再不埋葬她,很快,她的身上就会散发出腐臭…… 我使劲嗅了嗅,似乎有一股香气。 我打了个冷战,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我的脸上似乎贴着一张脸。我屏住了呼吸,仔细辨别这是不是幻觉。 确实有个人影,她正在我的脑门上缓缓地画着圆圈! 我慌乱地去抓手枪,对准了她:“浆汁儿?” 黑影说话了,正是浆汁儿的声音,声调却无比阴冷:“周的东,你觉得我是她吗?” 第五十八章:幻梦重现 第五十八章:幻梦重现 浆汁儿活了! 她在黑暗中问我:“周的东,你觉得我是她吗?” 周的东,听起来那么古怪! 我把什么东西运回营地了? 我把什么东西抱进帐篷了? 这一刻,我已经魂飞魄散,朝着这个声音疯狂地扣动了扳机:“啪啪!!” 我听见浆汁儿一声惨叫,好像有血喷射出来,溅了我满脸,那血是凉的! 我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发现,我躺在车里,头上是我的车顶。布布正在用矿泉水喷我的脸。 她见我睁开了眼睛,对旁边惊喜地说:“嘿!他醒啦!” 接着,我看见魏早、张回、帕万、孟小帅都挤到车门前来看我。 我挣扎着爬起来,问:“我们在哪儿?” 布布说:“你脱水昏厥了!来来,喝一口!” 我接过水,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噢,刚才那些情境都是我在昏迷状态的幻梦。我四下看了看,外面都是沙土,很热。我不知道幻梦是从哪里开始的,迷茫地问布布:“号外呢?” 布布说:“号外死了!” 号外死了…… 布布说:“浆汁儿失踪了,我们正去找她啊!” 我说:“白欣欣和徐尔戈没来?” 布布说:“我们不是分开了吗!” 我彻底清醒了,我是在寻找浆汁儿的路上昏迷过去的。 布布说:“张回拿着我的望远镜,看到了一片木桩,他追上你,让你看,你接过望远镜看着看着,就软塌塌地摔倒在沙子上了……” 我知道我从什么时候昏迷的了。 就是说,我们确实找到了古墓,而浆汁儿很可能并没有死! 我的身上有了力量,说:“走!” 布布说:“不行!你再休息一会儿。” 这时候,我发现布布就像个母亲。我被她逼着,在开着空调的车里躺了半个钟头,车队这才出发。 接近那片墓葬之后,我发现,那些木桩上并没有什么颜色。我们爬上沙丘,看到了几处大大小小的窟窿,经过认真辨别,只有一个窟窿是入口,其他都是伪装和掩护。 一般说来,一个人在梦里的时候,和他现实中的性格是一样的,智商也是一样的,甚至做出的决定和判断也基本相同——我让张回和帕万留在外面陪着布布和孟小帅,我带着魏早下去探视。 我把绳子系在腰上,与孟小帅定了暗号,然后慢慢走进墓葬的斜坡通道。 我们下到最底端,慢慢前行,看到很多墓室,用手电筒照进去,我傻眼了——总共11副棺材,都蒙着羊皮,棺材前插着木牌,依次写着我们11个人的姓名,与我昏迷中的幻梦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木牌上并没有错别字,而且,顺序也不同—— 衣舞之墓。 号外之墓。 徐尔戈之墓。 张回之墓。 周德东之墓。 浆汁儿之墓。 帕万之墓。 魏早之墓。 白欣欣之墓。 布布之墓。 孟小帅之墓。 我面对这些木牌愣了几分钟。 魏早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梦,不过他也被这些木牌惊呆了,一直没说话。我排在第5位,他排在第8位。 为什么我眼前的情景提前在我昏迷中梦见了?或者说,为什么我在昏迷中看到的情景在眼前出现了?这是最恐怖的。 巧合? 终于,魏早骂起来,这跟梦里不一样。 我依然担心梦里的情节再现,于是,赶紧冲到写着“浆汁儿之墓”的棺材前,迅速把它打开了。浆汁儿果然躺在里面,脸色像纸一样白。 棺材很窄,但是我并没有掀翻它,我不想重复梦里的情节,我费力地把浆汁儿抱起来,对魏早说:“快跑!” 我们很快就跑出了古墓,我松了一口气。 张回、布布、孟小帅、帕万并没有下到古墓里。 古墓也没有坍塌。 我也没看到三个赤身裸体的郑太原…… 现实并没有重现梦魇! 布布急切地问:“天哪,她还活着?” 我摸了摸浆汁儿的心口,摇了摇头。 孟小帅没有走过来,她远远地看着我怀里的浆汁儿,难过地哭起来。 静默了一会儿,布布说:“要不,就把她埋在这儿吧……”话音刚落,她的眼圈也湿了。 我说:“不,她是跟我们出来的,要埋也埋在我们的营地旁边。” 布布说:“那也好……” 我把浆汁儿放在路虎卫士的后座上,让她平躺着,然后回到驾驶位置,掉头朝回开。 我的车速很慢,我怕颠着熟睡的她。 我没有打开cd,朱哲琴也没有唱歌,只有震耳的引擎声。 走着走着,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很安详。 我忽然盼望梦里的情节再现了,如果一切都按梦中发展,那么,到了半夜,说不定浆汁儿真的会死而复活…… 我只要她说话,不管她说什么。 我只要她坐起来,和我说句话,哪怕她已经不再是她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见前面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闪着乌黑的光,很像号外的电台! 我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我没有停车,从它旁边开了过去。不过,走到它附近的时候,我仔细地看了看,我确定,那就是号外的电台! 我刚刚做的那个梦,眼下的现实——它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彻底糊涂了。 我稍微加快了车速,希望抢一点时间,也许营地里的徐尔戈真的遇害了…… 下午3点多钟,那辆天蓝色房车出现在远方的时候,我果然看到白欣欣在朝我们使劲摆手。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我们离营地越来越近了。 白欣欣似乎已经等不及,他朝我们跑过来,看他的姿势就知道,肯定出大事了。 果然,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跟前,第一句话就是:“徐尔戈死了!……” 魏早、张回、布布、孟小帅四个人跟我不一样,我是预先料到了这个结果,而他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当时就石化了。帕万听不见,不过他似乎也感觉到营地又出了横事,脸色变得凝重。 接下来,白欣欣讲述的情形和我梦见的几乎一致…… 我看了孟小帅一眼,她紧紧咬着手指,好像傻了。 无论她爱不爱徐尔戈,徐尔戈一直都在深深爱着她。 我们回到了营地,看到了徐尔戈的尸体。 在梦中,徐尔戈躺在房车的东北一侧,在现实中,他躺在房车的西南一侧,相同的是,他的眼睛里糊满了沙子…… 孟小帅终于哭起来,就像突然决了堤。 布布在她旁边轻轻劝慰。 我一直沉默着。 过了会儿,孟小帅终于止住了哭,营地里变得异常安静,我讲起了我昏迷中梦见的情景,讲起了古墓里的那些棺材,以及写着我们名字的灵位…… 白欣欣首先问我,他是第几个? 接着,每个人都问了问。 我如实告诉他们了。 接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几分钟之后,布布开口了:“你还打算把浆汁儿留一夜吗?” 我说:“是。” 接着我又说:“大家把徐尔戈埋了吧。孟小帅,如果你想留下他的录音笔,现在就拿走。” 孟小帅红着眼圈儿,朝我摇了摇头。 就像梦中一样,我们把徐尔戈埋在了营地里。想起那个梦,我去拿来香梨和馕,摆在了他的坟上。 然后,大家搭起了帐篷,我把浆汁儿抱了进去。 接着,不分男女,大家都去挖求救信号了。 我也去了。 首先,我、白欣欣和魏早用工兵铲在沙土上画字母。我终于知道,由于面积太大,很难把“sos”这三个字母写得很像。 有一次,我在北京看到一幅巨大的广告牌,上面画着个美女,不过,我怎么看这个美女都有点恐怖。我对朋友说了这个感觉,朋友说,画这么大的广告牌,很容易比例失调,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我们在罗布泊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最后,我们总算把三个字母的字形画出来了,没有制高点,我们无法看到全貌,也不知道从天上俯瞰的话,能不能看出是“sos”。 不管了。 大家开始挖,挖了大概100米长,一尺深。 干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们一直干到天黑日落才回到营地。 大家的心情糟到了极点,晚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白欣欣和两个女性上了房车,另外三个男性走进了另一顶帐篷,我回到了我和浆汁儿的帐篷里。 我打开了应急灯。 浆汁儿平平地躺着,依然是我放下她之后的那个姿势。 我把手枪放在了睡袋旁。里面还有5发子弹。 然后我在睡袋上坐下来,凝视浆汁儿。她静静地躺着,似乎在等待我的呼唤。 我把应急灯关上了。 我要按照那个梦的提示做,如果灯亮着,也许她就不会醒过来了。 接着,我说话了—— “浆汁儿,我做了一个梦,其实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梦,那时候我昏迷了,出现了一种幻觉,我把你抱回来了,像现在这样,我把你抱进了帐篷,然后,我对你说话,说着说着,你突然就醒了……” “你会醒吗?我想你会的,因为幻觉中其他一些事几乎都兑现了。傻瓜,如果你醒了,不要那么愣,爬到我脸上说话,你会吓着我。你先咳嗽一声,好不好?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开枪的,不管你是人是鬼……” “如果你真的醒过来,我答应你,出去之后我陪你去一趟西安,揍那个负心郎一顿,事成之后,你请我吃顿羊肉泡馍就好了……” 半夜的时候,外面刮起了大风,飞沙走石的,就像一头巨大的怪物满世界乱撞,寻找着什么人。帐篷被吹得“啪啦啪啦”不停地响。四眼在狂叫。 想到外面刚刚挖出来的“sos”,我一阵沮丧,大家费力挖了一下午,也许会被风沙埋没掉…… 浆汁儿一直安安静静。 我不知道我说了多少话,眼皮越来越沉,我都不确定我说的是不是梦话了,还在说…… 突然,我猛地瞪大眼睛,一下就精神了。 我在风中听到了弱弱的哭泣声。 我一骨碌爬起来,摸到应急灯,手忙脚乱地打开,朝她看过去—— 她依然平躺着,艰难地转过脸来,眼里挂着泪珠儿。 我差点昏过去! 我注视了她几十秒,才颤巍巍地问:“你……醒了?” 她流着泪点点头。 我一下跳起来,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送到她的嘴上:“别说话,喝水!” 她勉强地喝了两小口,然后艰难地说:“抱起我来……” 我就把她抱起来,她顺势斜躺在了我的怀里。 她说:“我都听见了……” 我恍然意识到,她可能被服用了什么东西,导致心跳缓慢,属于假死! 我不想问她都发生了什么,现在她极度衰弱,最好不要让她回到恐惧的记忆中,那会让她受到强烈刺激。 我半开玩笑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听见。我假装不知道你会听见,然后让你感动得痛哭流涕,我喜欢看你像小孩子一样哭。” 她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她说:“你答应过我的……” 我说:“什么?” 她说:“揍他一顿……” 我很二皮脸地问:“有吗?” 她说:“你不能言而无信……” 我说:“好吧。” 她把脸贴到我的脸上,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请你吃泡馍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同意吗?” 我说:“不,我想吃泡馍。” 她微微笑了笑,说:“真固执。好吧,我请你吃泡馍,再搭一个秘密,你听吗?” 我说:“只要不影响泡馍,那我听。” 她举起脸,轻轻亲了我一下,然后说:“我爱上你了。” 我说:“应该的。” 她说:“你当我爸爸吧。” 我说:“我有女儿。” 她说:“那你当我叔叔吧。” 我说:“我有侄子。” 她说:“要不,你当我哥哥?” 我说:“我没有妹妹,成交。” 我就那么抱着浆汁儿,度过了2013年4月29日的狂风之夜。 四眼叫了一夜。 清早我起来的时候,风已经停歇,大家都在睡着。 我顺梯子爬到房车上,朝我们的求救信号望去,目瞪口呆。 第五十九章:扶乩写出了一个字…… 第五十九章:扶乩写出了一个字…… 老天不让我们离开。 一夜狂风,把“sos”三个巨大的字母抹平了,不留一点印痕。 让我目瞪口呆的,并不是这件事儿。 在求救信号的那片沙地上,出现了另外三个巨大的字母——“oso”!昨夜,某种力量把“sos”变成了“oso”! “s”最大,整体呈圆形,上下分别塞进了两个“o”。看明白了吗?不明白的话用手画一画。我是说,沙土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 我一下想到了人类未解之谜——麦田圈。 我把大家全部喊了出来。 孟小帅第一个看到了虚弱的浆汁儿,竟然尖叫了一声。 我说:“她只是深度昏迷,没有死,你叫什么叫!” 孟小帅愣了半天,冲过去就把浆汁儿紧紧抱住了,她比浆汁儿高半头,差点把浆汁儿扑个趔趄。 她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吓死了!” 就这样,她们和好了。 其他人看到浆汁儿,也都吃了一惊。 我淡淡地说:“她的名字排在我后面,我不死,她就死不了。” 布布问:“浆汁儿,你怎么回事儿?还记得吗?” 浆汁儿说:“我回到帐篷里,突然就被人用什么捂住了嘴,很快就不能动了。然后,就像做梦一样,被那个人带走了……” 我问:“你没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浆汁儿说:“没有,我只能感觉到他的力气特别大。后来,我好像躺在一个光溜溜的马背上,速度非常快,跑着跑着我就没有知觉了。我醒来的时候,全身一点都动不了,只听见黑暗中有人在说话,那是周老大……” 光溜溜的马背? 我说:“我怀疑根本没有马,你是躺在一个人的后背上,他是在地上爬着跑掉的。” 浆汁儿说:“那你们是怎么把我弄回来的啊?” 布布说:“要不是周老大,你现在还躺在古墓的棺材里呢。” 浆汁儿说:“古墓?” 布布说:“我们从古墓里把你找到的。我们回来的时候,徐尔戈死了。” 浆汁儿叫起来:“徐尔戈也死了?” 布布指了指那个摆着香梨和馕的沙包,说:“埋那儿了。” 浆汁儿望过去,说不出话来。 我说:“来,你们再看看那个地方——”我指了指远处那个太极图。 大家抬头看去,一下都安静了。魏早第一个骂起来:“昨天挖了一下午啊,这他妈是谁干的?” 我问他:“你觉得这是人干的吗?” 他立即不说话了。营地里顿时笼罩了一股无边无际的神秘气息。 孟小帅竟然笑了,笑着摇脑袋:“这个地方还真神奇……” 我说:“按照墓葬里的那个顺序,接下来该死的人就是我了。在我死之前,我想对你们说说我的想法……” 其实,接下来是张回,我不想让他害怕,我把自己提到了前面。 大家都看我。 我说:“今天,我们已经进入罗布泊整整10天了。帕万的祖辈没说错,我们进入了迷魂地,这地方可能是另一个时空。那么,就算有救援飞机来了,他们在地理意义上的罗布泊上是找不到我们的……” 大家不说话。 我接着说:“因此,我们只能靠自己了,还要继续寻找出路。我想到了一个很笨的办法……” 从科学角度讲,在戈壁滩或者林海雪原上行进,由于景致单一,缺乏定向的方位物,步行一般不会走直线,通常朝右偏。因为人的左步比右步大0.1-0.4毫米,所以步行者在行进中不知不觉就会以3-5公里的直径画圈。 开车也一样,由于驾驶位置在左侧,而右侧不好判断,一般驾驶员总是朝左偏。 我想了一个“重叠标线法”,具体是这样的—— 我们有两根500米左右的绳子,用a车固定绳子一头,b车车尾系着绳子另一头前行,直到绳子绷直。两辆车不动。c车开到b车后面10米处,用车身固定另一个绳子的一头,d车车尾系着绳子的另一头前行,直到绳子绷直。也就是说,两根绳子重合10米,c车摆动小红旗指挥d车左右调整位置,保证两根绳子绝对平行。然后,c车和d车不再动,a车开到d车后面10米处,用车身固定第一根绳子的一头,b车车尾系着绳子的另一头前行…… 以此类推。 我算了一下,如果我们现在位于罗布泊中心地带,那么我们要重复这个办法1000次。我们的食物和水可以坚持10天,如果想活着走出去,需要每天重复这个办法100次。 这么做虽然很傻,不过也许是我们唯一离开迷魂地的办法。 听我说完,大家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 我说:“我想,用这个办法,也许我们能走出这片迷魂地的。你们想不想试试?” 白欣欣突然骂起来:“妈的,这算什么日子!通讯基本靠嚷,治安基本靠绑,未来基本靠讲,娱乐基本靠想!” 我知道他在讽刺我,却差点被他逗笑。 我说:“白欣欣,你要是不想动的话,可以留在这儿。那时候,你的未来只剩下一个字——躺。” 其他人纷纷表态,他们想试试。 最后,白欣欣没办法,也随了我们了。 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收拾东西,准备拔掉帐篷了。 突然,孟小帅叫喊起来,似乎又跟白欣欣发生了争吵。 我走过去,问:“你俩怎么回事?” 孟小帅喊道:“他藏水!” 白欣欣非常尴尬地说:“你这丫头怎么血口喷人呢!” 我的火一下就窜上了脑门,我压制着脾气,问:“他藏到哪儿了?” 孟小帅把我拽上车,打开驾驶室上方一个很隐秘的储物空间,果然,里面装着两箱矿泉水。 孟小帅说:“刚才我问他,还剩多少箱水?他说还剩8箱。我感觉不对,因为前天我数过,那时候还有11箱呢。然后我就在房车里翻了翻,他把两箱水藏在这儿了!” 白欣欣说:“我就是换了个地方!” 我说:“白欣欣,现在水就是大家的生命,如果你敢抢大家的命,我就要你的命。” 白欣欣不敢让更多的人听见,他把脑袋转到旁边去,不说话了。 我离开房车,回到帐篷,浆汁儿问我:“他们又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大事儿。” 浆汁儿说:“今天我很兴奋。” 我说:“兴奋什么?” 她说:“虽然你的办法很土,但是毕竟让我看到希望了,我觉得我一定能活着出去。” 我说:“古墓里有11口棺材,分别写着我们11个人的姓名,有顺序的。我在你前面,所以,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死。或者换句话说,只要我不死,我就不会让你死。” 浆汁儿说:“哎,风流中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说:“废话,昨天不是已经给你当哥了吗。” 浆汁儿说:“我后悔了,你妹妹多了去了,我才不凑那个热闹!” 我们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之后,浆汁儿突然说:“出发之前,我们应该算一卦,测测吉凶。” 我说:“怎么算?” 她说:“扶乩啊。” 我看了看她:“扶乩?你会吗?” 她说:“当然。” 我说:“那就试试吧。” 过去,我从来不信这些东西,什么扶乩,什么笔仙。但是进入罗布泊之后,出现了这么多诡怪之事,根本无法解释,我只能盼望冥冥之中给我一个答案。但愿这个答案是吉利的,也算给大家鼓鼓劲儿。 于是,浆汁儿开始忙活了。 她把一块方形的毯子铺在营地中央,又从沙地里挖来很多沙子,挑出大大小小的石子,然后把沙子均匀地撒在毯子上。接着,她从我们随车带的物品中,找到一个柳条编成的储物筐,拆下几根柳条,绑成丁字笔…… 大家都围着看。 忙完之后,浆汁儿说:“我需要正副两个鸾生,一个做记录。我当唱生。” 我问:“鸾生什么意思?” 浆汁儿举了举那支丁字笔,说:“就是拿笔的。” 我说:“记录呢?” 浆汁儿说:“就是帮我做记录的。扶乩的时候,大家都要闭着眼睛,只有做记录的人睁着,看到两个鸾生在沙子上写什么,就如实地记什么。如果,他们写的东西不成字体,就把沙子刮平,继续看……” 我说:“我当记录吧。” 浆汁儿说:“现在是白天,阳气太盛了。布布阿姨,只有你和孟小帅俩女的,你们给我当鸾生吧。” 孟小帅说:“好!” 然后,浆汁儿让白欣欣、张回、魏早、帕万都退到房车里,并且关上车门。 营地中央,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 布布和孟小帅站在毯子两侧,共同抬着那支丁字笔,让那根垂直的柳条插在沙子上,她们都闭上了眼睛。 浆汁儿说:“我不让你们睁开眼睛,你们就不要睁。听见了吗?” 布布和孟小帅都点了点头。 浆汁儿盘腿坐在沙子旁,双手合十,也闭上了眼睛。 只有我一个人睁着双眼。 浆汁儿一直纹丝不动,也不说话。 过了大约5分钟,她突然叨念起来—— 脚踩着地来头顶着天, 人人称我无名仙。 左手拿着文王鼓, 右手持着二郎鞭。 乾坎艮震巽离坤兑, 一根神笔舞翩跹…… 不知道是时间太久了,布布和孟小帅的手开始抖动起来,那支丁字笔就像突然被赋予了灵性,在沙子上晃动起来…… 浆汁儿继续在念叨,声音越来越急。 那支丁字笔好像只是四处乱窜,在沙子上留下的痕迹乱七八糟。 我用手把沙子刮平,继续观察。 那支丁字笔继续四处乱窜,依然看不出字形,我再次用手把沙子刮平…… 终于,那支丁字笔好像不再狂躁了,它缓缓地在沙子上移动,写了很多“笔划”,然后提高了大约1寸,离开了沙子,继续晃动。 那些笔划真的好像是个字,可是我怎么看都不认识。 本来,我们四个人分别位于毯子的四个角上,我和浆汁儿面对面。我绕到了浆汁儿的背后,低头再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六十章:她是浆汁儿吗? 第六十章:她是浆汁儿吗? 沙子上有个“一”,似乎有个“夕”,似乎有个“匕”。 它们歪歪斜斜,拼凑在一起,不正是一个“死”字吗! 我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就黑天了。 浆汁儿还在神神叨叨地嘀咕着她的口诀…… 布布和孟小帅还在抖动…… 我轻轻把这个字刮平了,然后又歪歪斜斜地写了个三点水,写了个“舌”。 终于,浆汁儿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沙子上的笔划,又看了看我:“就这些笔划?” 我说:“另外一些都不成字。” 浆汁儿高兴地说:“布布阿姨,孟小帅,你们看!——” 两个人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那些笔划。 孟小帅说:“这是什么字?” 浆汁儿说:“你不识字啊?活!大吉大利!” 布布惊喜地说:“这是我和孟小帅写的?” 浆汁儿说:“你们只是工具!”然后,她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天。 接着,她把那四个男的从房车上叫下来,眉飞色舞地对他们说了这个消息。 大家的情绪都有些高亢。 我也假装很高兴,心里却像这片盐壳之地,死气沉沉,毫无希望。我知道,我们完蛋了。 大家装好车,准备出发了。 魏早问我:“周老大,你选个方向?” 我朝太阳指了指:“那边吧。” 那是东方。 我从那个方向来,现在我像个迷途的孩子,找不到家了,我肯定迎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 于是,大家按照我的那个土办法,开始艰难地朝前移动了。 今天,魏早和张回第一辆车,孟小帅第二辆车,我和浆汁儿第三辆车,布布和帕万第四辆车,白欣欣第五辆车。 房车移动不方便,一路上,都是我们四辆车在拉直线,车队一点点朝前挪。 魏早不会看两根绳子平不平行,我下去教他。他小声对我说:“周老大,刚才我在房车上偷看了。” 我说:“你看到什么了?” 魏早说:“我看见布布和孟小帅写的字是‘死’,你改成了‘活’。” 我说:“有个故事,讲的是一艘船触礁了,一群人在救生筏上漂荡,他们仅有一壶水,船长不让任何人喝,他说,还没到最后关头。几天过去了,有人忍不住去喝了海水,结果死掉了,船长还是不让其他人喝那壶水,他仍然说,还没有到最后关头。大家认为他想独吞那壶水,开始哄抢,船长掏枪逼退了他们。又过了几天,他们终于遇到了救援,才知道,那个水壶是空的……” 魏早说:“我懂,这是一个关于希望的故事。” 他朝我的车上看了看,说:“我只是怀疑,那个‘死’字另有含义。” 我说:“什么含义?” 他说:“也许是神灵想告诉我们,浆汁儿已经死了……” 我也朝我的车上看了看,浆汁儿正透过玻璃看过来。玻璃上有反光,她的脸有些光怪陆离。 我忽然想起来,在我昏迷之后的幻觉中,浆汁儿也苏醒了,不过,她对我说的话是:周的东,你觉得我是她吗? 难道那个梦也在提示我,复活之后的浆汁儿已经不是浆汁儿了? 那么她是谁? 难道她是古墓里那群人中的一员?他们害死了浆汁儿,然后其中一个人伪装成浆汁儿的样子,混入了我们当中? 他们能做到吗? 他们做不到吗? 或者,他们害死了浆汁儿,然后以灵魂的形式潜入她的肉体,浆汁儿就成了一个傀儡,他们支配她的肉体来祸害我们? 他们其实不是人,而是一群出没古墓的厉鬼? 回想一下他们神出鬼没的特征,可能是人吗? 再或者,浆汁儿已经死了,也变成了厉鬼,跟他们成了一伙儿,回到团队,要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弄死…… 浆汁儿只是嘴挺黑,其实她很善良,她会害我们吗? 浆汁儿变成了厉鬼,还会像生前那样善良吗? 我的脑袋乱了。我对魏早说:“你太多心了,不可能。” 魏早说:“你自己留点心吧。” 我回到车上,浆汁儿说:“你们在聊什么?” 我说:“商量办法。” 浆汁儿说;“那为什么总看我?” 我说:“担心你再次被人扛走。” 浆汁儿说:“当我是麻袋吗!” 车开动之后,浆汁儿对我说:“出去之后,你会不会把这次经历写成书?” 我说:“也许会。” 浆汁儿说:“你会把我写成什么样子?” 我说:“就写成你的样子。” 浆汁儿说:“那是什么样子?” 我说:“很漂亮,很可爱。” 浆汁儿说:“很漂亮?那不是我。我最恨油嘴滑舌了。” 我看看她,说:“如果我写的话,我想……最后我会把你写死。” 浆汁儿针扎火燎地叫起来:“凭什么!” 我说:“你就是死了啊。” 浆汁儿眨巴了几下眼睛:“我……死了?” 我说:“我写过一个故事,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叫《第12夜》,讲的就是一个女孩被冻死了,她男朋友把她抱回家,守了她一夜,家里很温暖,这个女孩渐渐苏醒了……” 浆汁儿说:“没看过。” 我说:“当时,你确实已经死了,你没有呼吸,心脏也停止了跳动……当然,就像《第12夜》一样,我会再把你写活。” 浆汁儿说:“故事中那个女孩为什么复活了?” 我说:“生命充满了奇迹。就像这次进入迷魂地,我发现,这个世界同样充满了奇迹。我们一直不知道,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宅在城市里,城市是庸常的地方。” 浆汁儿说:“故事中那个女孩和他男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我说:“继续过日子,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 浆汁儿舒了一口气。 停了停,我突然说:“你还记得我跟你玩过的那个算命游戏吗?” 她说:“哪个?” 我一下有些警觉:“7个字。” 她说:“噢,怎么了?” 我说:“你还记得你选的是哪7个字吗?我要给你重新解释一下。” 她想了想,说:“记不起来了……” 我看了看她:“记不起来了?” 她说:“自从昏死过一次,我的大脑好像变得迟钝多了,我怀疑丢了很多记忆。” 我说:“你再想想……” 她双手按住太阳穴,想了半天,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这样吧,我再选7个字,你重新给我算算。” 我的心里生出了阴影,我说:“不行,再算就不准了。” 她继续低头想。 我开着车慢慢爬行,余光却在观察她。 终于,她抬起头来,说:“我想起来了,有个‘毋’!” 我踏实了,浆汁儿就是浆汁儿,不会错。 她说:“什么意思啊?” 我敷衍了事地说:“我也想起来了,中间三个字是——‘十’,‘毋’,‘卅’。‘毋’是无的意思,和有相对,我们可以理解为死亡。‘十’是10岁,‘卅’是30岁,看来,在你10岁到30岁之间,必须经历一次死亡。” 她感慨道:“你真的挺神!” 外面沙土飞扬,车内也沙土飞扬。 两个多钟头过去了,我们移动了差不多7公里,天气迅速热起来,隐约听见盐壳“噼里啪啦”开始响了。 我发现我的办法很愚蠢,根本行不通。 罗布泊上隐隐约约有路,时断时续,偶尔分岔,不过那总归是路。我们用绳子拉直线,肯定得离开路,而荒漠坑坑洼洼,遇到深沟或者陡坡,车辆根本过不去。我们还遇到过干枯的河床,底部淤积着厚厚的沙子,像棉花一样软,更是过不去。 只能绕行。 走着走着,直线就不再是直线了。 盐壳虽然坚硬,毕竟平坦,我们只能挑选盐壳行驶。 在铺天盖地的干裂声音中,传动轴的断裂声毫不起眼。 魏早的车。 大家都停下来,下车查看。 魏早沮丧地踢了他的切诺基一脚,蹲下来。 他的车瘫痪了。 布布问:“怎么办?” 魏早说:“不要了。” 然后,他把车上的物品搬下来,放在了孟小帅的悍马上,对她说:“美女,搭个顺风车。” 孟小帅说:“上。” 没办法,只能用房车代替切诺基,接过拉直线的工作。 白欣欣刚刚系上绳子,他就喊起来:“周老大!” 我朝他看了看,他从车窗里使劲朝我摆手:“电视开了!” 我们几个人都离开车,朝房车跑过去。 果然,房车上的车载电视再次自行打开了!它好像专门为了等我们,直到所有人都跑上来之后,才渐渐显现出画面—— 一望无际的死亡之地。 画面正下方,出现了四辆车,在盐壳上缓缓爬行,正是我们的车队,只是少了魏早的切诺基。 魏早和张回上上下下,在车队前方拉直线。 从高空朝下看,就像站在上帝的角度,车队就像几只小小的甲虫,拉的一截截直线,在无垠的荒漠里,就像草棍儿那么长…… 走着走着,突然在画面的正上方出现了人迹! 那是车!那是帐篷! 中间隔着茫茫荒漠,我们并没有发现,继续用绳子拉着直线,一点点移动。不过,我们正在朝着他们逼近…… 我们遇到同类了! 救援来了! 我们要获救了! 雪花…… 孟小帅呆呆地说:“这是真的吗……” 我说:“这是预告片,不会有错!” 魏早说:“还聊什么,我们赶快走啊!” 布布说:“等一下。” 大家都看她。 她说:“反正那些人就在前面,不急。我们是不是分析一下,这个电视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早说:“天上有眼睛!” 布布追问:“谁的眼睛?” 魏早说不出话了。 突然有人说了句:“睛,眼,的,我。” 声音十分陌生,大家互相看了看,最后都视线盯住了帕万的嘴。他会说话! 第六十一章:好像是大团圆…… 第六十一章:好像是大团圆…… 帕万说话了! 我死死盯住他,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不答。 我继续问:“帕万,你会说话?” 他还是不答。 我后退一步,撞到了魏早身上,我接着说:“你到底是谁!” 他的双眼突然变得迷蒙,然后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我愣了愣,说:“白欣欣,赶快拿水来!” 白欣欣慌忙走向驾驶室上的那个储物空间,又折回来,在车厢内找到一瓶水,递给我。 我把水打开,递到帕万的嘴边,喂了几口。 十几分钟之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睛,脸色极其难看。 我叫他的名字:“帕万!——” 他艰难地坐起来,像个木头人一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再说一句话。 魏早很着急,用手语跟他交流,他静静地望着魏早,就像一个人看着一只猩猩在张牙舞爪,根本不明白它想干什么。 魏早比划了一阵子,终于放弃了。 我说:“他刚才说什么?” 孟小帅说:“听不懂。” 布布突然说:“他说——我的眼睛!” 当时,大家正在谈论天上是谁的眼睛,帕万说是他的眼睛! 布布说:“我明白了,刚才他是被什么附身了!” 我看了看布布。 布布继续说:“我是说,肯定是那个天眼借着帕万的嘴,对我们说话了,帕万只是个传声筒。只不过,那个天眼把话说反了……” 把话说反了。 这句话让我感到非常恐怖。 什么东西会把话说反? 那不是人,也不是神,更像某种程序…… 停了停,我说:“让帕万在房车的床上休息吧,我们不管那么多了,继续走!” 于是,我们离开房车,各自上了车,继续向前。 我从反光镜里注意到,孟小帅的车开动之后,魏早探出脑袋,最后看了他那辆车一眼,神情很留恋。 真是天意,我的“重叠标线法”需要四辆车,现在真的剩下四辆车了。 我忙着拉直线,浆汁儿坐在副驾上,一直举着布布的望远镜眺望。 我们朝前大约又移动了5公里,浆汁儿突然叫起来:“我看见他们了!” 我赶紧停车,从她手中接过望远镜,朝前看去,千真万确,那群人就在略微偏左的前方! 我下车,对魏早和张回喊道:“把绳子收起来,上车!我看见他们了!”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我们不再怕颠簸,不再怕爆胎,全部加快了速度,终于接近了那个团队的营地。 我看到了6顶帐篷,6辆越野车,2辆装满物资的大卡车! 那群人显然也看到了我们,纷纷朝我们招手。 我们离他们越来越近,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涌出来——她是我的助理季风! 毫无疑问,他们是来救我们的! 浆汁儿喊起来:“吴珉!吴珉来了!”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的男友也来了! 她突然说:“你停车!” 我说:“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说:“你下去!” 我明白她想干什么了,停了车,下来了。 我是第一个到的。 季风一眼就看到了我,她奔跑过来,一下把我抱住。 季风跟我工作三年了,我俩还是第一次这样紧紧地拥抱。 几秒钟之后,季风就放开了我,她虽然身材娇小,却是狮子座,b型血,属老虎,总是很冷静的样子。 后面的车也陆续开到了。 我说:“让我看看,这些人都是谁。” 我意外地看到黄夕也回来了,我看见他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这家伙怎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浆汁儿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雪白的t恤,蓝色牛仔裤,甚至换上了一双白色运动鞋!并且,我看出她重新梳了头发。她跑下车,扑到一个男孩怀里,“哇哇”哭起来,那个男孩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孟小帅大步走过去,吃惊地问:“吴珉,你跟她认识?” 吴珉松开浆汁儿,抓住孟小帅的胳膊,想对她耳语什么,孟小帅一把推开他:“有什么话当面说,别抠抠掐掐的!我就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吴珉到底还是把孟小帅拉到了远点的地方,背对着浆汁儿,急切地解释着什么。 浆汁儿不哭了,转过身,含着眼泪看着他们,就像一个小孩被人夺走了玩具。 接着,发生了不和谐的一幕:有个英俊的男子走到张回跟前,没有说话,掏出了手铐。我看了看张回,他很配合地伸出了双手,被对方铐住了。 他们就在我旁边。 我说:“哎,怎么回事!” 张回朝我苦涩地笑了笑,说:“周老大,对不起,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不是警察,我就是你怀疑的那个越狱犯人。我叫章回,章回小说的章回。”然后他指了指铐他的人:“他才是张回,他是真正的警察。谢谢你,让我当了一路警察,我就算回到监狱也心满意足了,我找到了我自己……” 我的心里一下有些难过。 有个男的在喊:“谁是呼救的那个人啊?” 我想到了什么,赶紧问:“你是……” 这个人把脸转向我,然后走过来:“我是台湾人,我叫周志丹。” 周志丹。 这名字好熟悉,我使劲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跟徐尔戈对话的人!他说他正赶往复活节岛! 天哪! 他不但跟徐尔戈对了话,竟然又出现在了罗布泊! 我忽然感觉不对了,说:“那个呼救的人叫徐尔戈,他已经死了……他听到你的声音,那是几天前的事啊,你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从南美洲来到中国的罗布泊?” 他说:“都一个月了!我听到他的呼救之后,立即从复活节岛返回去,然后从智利飞到北京,休息了一天,又飞到了新疆。我是个喜欢探险的人,我就想验证一下,到底是不是在南太平洋听到了来自大陆西北的求救声!我找到很多部门,对他们讲述了我的经历,没有人相信,后来,他们收到了其他人的报警,终于证明了我不是精神病,然后,他们派出直升飞机寻找你们,可是,他们5次进入罗布泊,都没有发现你们的踪影!然后,我认识了其他这些人,他们都是来找人的,再加上两个来旅行的,我们组成了一个团队,进了罗布泊……” 我看了看季风。 季风说:“周老大,你不知道吗?你进入罗布泊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我说:“你们从哪个方向进入罗布泊的?” 季风说:“东边。” 我们是从西边进入的。 季风的表情有些沉重:“我们一直走到第三天,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失灵了,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没想到,我们就这么在罗布泊上撞在了一起!……” 我如同五雷轰顶——他们也被困住了! 最远的那个帐篷里,传来一个小孩“依依呀呀”的声音,我猛地把目光射过去,就看见一个瘦脸女孩哄着一个小孩走出来。 那个小孩大约两三岁,全身**,走路很不稳。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离得很近,头发偏棕色,皮肤白皙…… 他太眼熟了! 我立刻问季风:“那是谁的小孩?” 季风说:“啊,我们在半路捡到的。” 那个小孩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的眼睛穿过人群,直盯盯地朝我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