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封天》 第一章 流放之刑 茫茫南疆,群山环绕。 山间的一条商道上,两个衙役押着一个身披枷锁的少年正在赶路。 说是少年,单是看的身形而言,面目却是根本看不清的。 那人头发散乱、满身恶臭,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浑身上下的衣服没有一片是完整的布料,不过能略作遮羞,整个人看过去怕是比乞丐还要潦倒三分。 许是走得累了,那少年囚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他反应的快,椅住了路边的一棵老树,方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然而他这脚步一顿,却引来了身后一道火辣辣的皮鞭。 “走快点,想什么呢!还说是什么侯府的俊杰,京城的天才,他娘的走个路都走不稳!”伴随着的是一声低沉的喝骂。 少年咬了咬牙,忍住给身后那衙役一拳的冲动,一声不吭继续前行。 他名为陈明夜,前岐国公、北州牧陈白之子,而今却是戴罪之身,从浩明北州流放千里至南疆交州服刑,为期十年方可归去。 十年流放,日日煎熬,于今不过刚刚第三年而已。 出身北州,流放之地却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两地相隔横跨整个浩明疆土,他走至今日,也不过刚刚走了大半路途抵达南疆之地,要到达目的地安顺城,怕还有小半年的时间。 “听说再过两天就是南疆这边的火把节,咱们一路上倒是可以顺便看个热闹。”一个衙役说道。 另一个立马笑嘻嘻地回应道:“我也是听说了啊,南疆这边的小姑娘可是会在这火把节上挑选夫婿的。” 前面出声的衙役立马回呛道:“你个老不正经的,就凭你还想占什么便宜不成?” “那可说不定啊,我老冯运气好就能讨个小老婆回去啊!”后面那个嘻嘻笑道。 “你家那个母老虎不掐死你!” “别提了,好容易抢到这个美差出来,偏偏这小子是个没有半点油水的孬货!” “说来我也气,叫他多吃点苦头,还是什么侯府的嫡子,身上半点银两没有!” 这么说着不解气的衙役抬手又是一鞭子抽在了陈明夜的身上。 陈明夜一声不吭,仿若那鞭子不是抽在他的身上,而是抽在一块石头上一般。 南疆群山环绕,往往相隔很远方才见到一座村寨,三人一路控制着脚程赶在入夜前抵达了一座村寨。 这座村寨的族长是一个瘦小的老头,听到传信后拄着拐杖从屋内出来接待了两位衙役,说道:“两位大人远道而来,就暂且在蔽寨落脚歇息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戴枷锁的陈明夜,不禁有些好奇:“这少年小小年纪不知犯了什么大罪,竟流放到我们这偏远之地来。” 瘦高个的衙役闻言横了他一眼,说道:“老头,不该问的你别问!” 另一个矮胖些的倒是有些耐性:“我们也是为你们好,这个少年的身世可不一般,得严加看管住了,若是让他跑了,可就是杀头的重罪了!” 瘦小老头被两人一唬,连忙点着头应道:“两位大人放心,我们青木一族向来老实本分,一定注意看着这少年,定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那好,你给我们准备个屋子休息,弄点酒菜,银钱不会少你的。”矮胖衙役说道。 老头回道:“刚刚听到两位大人来的消息我就已经让人去准备着了,两位大人还请稍等片刻。” 言罢,他又有些犹豫道:“容小老儿启禀两位大人,今日是我们村子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另一个村子的人到时候也会过来一起过节,到时候恐怕人流有点嘈杂。” “哦,今天就是火把节了?”瘦高个的衙役一听立马来了兴趣,当下说道,“我们方不方便也去看看?” 矮胖衙役拉了他一把道:“老孟,不要胡闹!” “倒也不妨事,”老头笑道,“两位大人要是信得过小老二,便把这位少年郎交到我的手中,我一定让人严加看管,如若有失,小老二自愿承担责任。” 被唤作老孟的瘦高个当即大喜道:“那就拜托村长了!” 矮胖衙役还要多说什么,却被老孟径直打断了:“老孔不是我说你,一路上从头到尾都在怕东怕西,你想想这可是朝廷钦犯,还有谁敢把他救走不成!况且就算有那什么乱党的余孽人要动手也早就动手了,哪有眼下到了南疆再动手的道理。” “可……”老孔张口还有说什么,却是又被老孟打断了。 “我看这个青木族的族长一听这个小子是重大犯人都吓了一跳,显然是胆小得很,生怕咱在他这村子出了啥事牵连到他们,这会儿让他们看管恐怕比我们自己还要用心些,咱难得安逸,就放放松吧。” 老孔犹豫了下,终也是想要难得放松一会,便是同意了高个老孟的说法。 老头见两位衙役点了头,当下也是笑呵呵地让人安排酒菜,打算为两个衙役接风洗尘。 是夜,村子的中央空地燃起了巨大的篝火,寨子里的人手持着火把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欢庆一年一度的佳节。 陈明夜被锁在一间柴房里,为了确保万一,族长还特意派了两个壮实的汉子在门外负责看管。 赶了这么久的路,一直都被两个衙役紧紧盯着,难得有个清净独处的时候,他倒也是乐得自在。 调整了下坐的姿势,他变戏法般将拷牢的手从枷锁中拿了出来,轻甩了甩被夹得发麻的手腕,他咧了咧嘴喃喃道:“第八百五十三天了。” 八百五十三天,是他从被抄家流放那一天开始,经历的所有日月。 那两个衙役所担心的,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不会有人来救自己,自己也不会逃跑。陈明夜咧了咧嘴,无声的笑。 浩明律规定,流放犯人途中逃跑,全国通缉,并且还要连累家人同罪,一旦抓回,罪加一等。而流放之上,也就是刺配、充军乃至死刑了。 他自小没了母亲,父亲也已不在,如今他孤身一人,自不必担忧牵连之罪。逃跑本是搏命之选,自也不会怕什么罪加一等。 他之所以不逃,只是因为那个身形挺拔,在他心中如巍巍大山的男人早在灭顶之灾前便递给他的一封信。 上书的是一行简简单单的小诗。 南疆十万山,一湖玄清潭,鸿雁十万里,咫尺亲揽观。 陈明夜那时尚不明白信的意思,也因好奇曾问老爹信的内容。 老爹只是笑了笑:“信的内容不重要,你见那人,说明来意便好。” “那人?”他还是不懂。 “去了南疆,你便懂了。” “我在京都待得好好的,去南疆干什么?”这下他更是一头雾水了。 老爹不说话,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一切如噩梦降临,他身披枷锁流放千里的那刻,他才有些明白老爹为他做的安排。 这才有如今八百五十三天的一路跋涉。 第二章 南疆少女 陈明夜坐在柴房内,隐约听到屋外传来阵阵的歌声,这歌声由大到小,由远及近,很快连带着门口的两个汉子也应和着唱了起来。 这是什么歌?他不禁有些惊奇。 南疆分布数十个部族,群山险峻,加之毒漳蛇虫,即便是浩明也不愿耗费偌大的精力来进行完全的统一,因此便只是形式上让南疆部族附属于浩明,在地方设立统辖的部官,实质各部族依旧处于很松散的结盟状态,各自都有很大的自由空间。 陈明夜自然知道这是南疆的某种方言,只是略惊诧于这奇异的编曲和节奏。带着某种灵性,像一个你思慕已久的女子踏着轻飘的脚步在你的心湖之上起舞,虽是微波翩跹,偏能激起无限波澜。 忽而,他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虽是不愿,但也不得不把刚刚解放出来没多久的手又重新放回了枷锁之中。 “小姐,您怎么来了?”门口的守卫问道。 “我刚好路过这里啦,咦,石头哥你们在看守什么啊?”声音清脆玲珑,使人但闻其声便不由得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俏皮可爱的少女来。 “回禀小姐,这里面是村长大人让我们看管的一个流放犯人。”守卫答道。 “哎呀,清风哥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啦,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呀?”少女嘻嘻笑道。 “这……村长让我们严加看管,不能……”听声音守卫显然有些迟疑。 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娇俏的话音打断了:“我又不是外人,就是好奇嘛,只看一眼就好啦,爷爷不会怪罪你们的。” “那好吧,小姐您尽快,看完了就去村子的祭火台吧,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您不能错过了。” “嘻嘻,果然还是石头哥对我最好了。”少女的声音透满了开心,当即便推门走进了柴房。 门被咯吱一声打开,陈明夜抬眼看去,入眼是一个身着彩裙的少女,杏眼横波,桃口含笑,头上的彩冠分外夺目,双手上各戴着一个精致的银环,更为她添了几分娇俏可爱的气息。 少女自然也是看到了屋内陈明夜的狼狈模样,她先是愣了下,继而迈着小步子到他跟前转了一圈,倒是没有丁点害怕的样子。 门口两个守卫盯得紧紧的,其中一个更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姐,您看好了就快些离开吧,这人犯了流放千里的重罪,必然是穷凶极恶之徒。” “穷凶极恶?”少女歪了歪脑袋,盯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继而说道,“我觉得不像,反倒是觉得他有些可怜哩。你们还是去门口守着吧,我在这待一会,不会有事的。” 两个守卫迟疑了下,还是听从了少女的话,回归了自己的岗位。 少女看着他,开口轻轻脆脆道:“喂,大胡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大胡子?陈明夜愣了下,这才意识到少女在叫自己,他数年未进行过打理,自然是一副邋遢的模样了。 不过他却不想开口,送出那封信之前,他不愿生出任何多余的事端。 “喂,你是哑巴吗?”少女见他不答应自己,不开心的嘟了嘟嘴。 陈明夜自然还是不会应声。 “没意思,”少女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细细地打量着他,“大胡子,你不会说话总能听到我说话吧。那我问你,你是从北州来的吗?” 他还是故意不睬她。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咯。”少女嘻嘻笑道,睫毛弯弯,大眼睛也弯成了月牙的弧度,“我其实吃晚饭的时候就听到爷爷说过你的来历了。” 陈明夜继续当没有听到。 “那我继续问你,你为什么会被流放到我们这里来啊?” “……” “哦,你不能说话,那这样吧,你回答我的问题只需要摇头或点头,这样总行了吧?”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大胡子,你想不想逃跑啊?”少女忽然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问了一句。 轻飘的热流让他的耳朵有些痒痒的,连带着独属于少女的馨香气息飘入他的鼻息,一时间竟让他微微呆滞了下。 忽觉得胸前一凉,转而便听到了少女胜利的欢呼。 “嘻嘻,拿到咯!” 他连忙抬头看去,少女手里正拿着他原本藏于胸口的信件,一脸雀跃的模样。 陈明夜顿时大惊,少女手中的那封信可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信被他特地封于这件褴褛衣裳之内,正常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发现的。这少女,究竟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将信从他这里捎过去的! 惊怒之下,一时间血液上涌,他一直暗藏的深厚气血之力被调动起来,正是一口气上提将吐待发之时,不料那少女扫了一眼信封,竟又轻飘飘地将信重扔了回来。 “原来是一封信呐,没意思。”少女吐了吐舌头,笑眯眯道,“不要生气哦大胡子,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嘛。” “……”他愣了下,一时捉摸不透这少女的心思。只是信回来了就好,他挣扎着起身,把信重又拿回了手中。 少女说道:“哎呀,这样子你怎么把信放回去呢,要是被别的人发现了可就不好咯。” 忍不住握了握拳,他觉得这个少女虽然长得甜美可爱但有点……恶作剧般的坏。 少女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这样吧大胡子,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帮你把信放回去怎么样?” 不想暴露自己能挣脱枷锁的话,似乎也只能接受眼前这个少女的威胁。没奈何,他只好点了点头。 “嘻嘻,大胡子,你终于肯回答我了。”他的动作让少女雀跃起来,连带着整个人似乎都轻快了不少。 陈明夜心中却是有些郁闷,这个少女是不是闲的有些无聊,南疆火把节这种一年一度欢庆的日子跑来折腾自己这样一个流放犯。 少女摩拳擦掌道:“那我要开始问问题咯。”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算是配合。 “当当当,第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好看么?”少女问完后一双杏眼紧紧盯着他,仿佛想要看出他是不是在说假话。 “……”他愣了下,这是个什么问题,这个少女的思维跳跃性好像有点高。不过他也不需要犹豫什么,干脆点头了事。 “嘻嘻,大胡子,现在是第二个问题咯,你喜欢我吗?” 依旧是干脆的点头。 “哼,大胡子真是个随便的人!”少女说着责怪他的话,脸上却是灿烂春花,“那我要问第三个问题咯,你想不想逃跑?” 他心道终于来了,于是果断选择了摇头。 少女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眼前摆了摆:“大胡子不老实哦,不相信我不愿意说真话对不对?” 陈明夜继续摇头,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是一个玩具木偶,任由少女摆弄。 “哼,”少女娇哼一声,“那我换个问题,我带着你逃跑你愿不愿意?” 一时有些难以理解这个少女在想什么,当然她想什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只要不牵连到他就好,于是他果断又摇了摇头。 少女却是根本没有管他的动作,说道:“好的,大胡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哦。” “……”他认定了这个少女就是在恶作剧拿自己寻开心,自然也懒得搭理她。 “好啦,那我们就说定了哦!”少女却是一口咬定的模样。 他便只静静地看着她,心道她还能耍什么花招。 然后陈明夜就目瞪口呆地看到,少女竟然从身后拔出了一把短刃,径直就像他劈了过来。 浑身的气血再次沸腾,他提起一口气准备反击,却不料那刀锋的方向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反倒是刀刃向下,一刀劈在了枷锁之上。 只听“咔嚓”一声,封条和枷锁被一齐斩断,少女用劲显然极巧,把握的力道刚好将枷锁劈碎却又没有太大的声响。手上用劲不停,刀刃轻挥之下,陈明夜脚上的镣铐也被斩断落下。 “好啦,这样就方便了,”少女把短刃插回刀鞘,满意地拍了拍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莫名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个少女究竟想做什么,难道真是要放他走?但无论如何,他却是打定了主意动也不会动的。 少女看他愣在那里,便说道:“走吧,我带你逃走,这样你就不用继续受苦啦。”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少女一时有些气恼起来,说道:“你这人,莫不是个傻子,我帮你逃跑,你待在那一动不动,难道就甘愿去流放地行苦役?” 趁着双手得闲,陈明夜小心翼翼将信塞回了自己破烂衣裳密封的夹层里,之后便是打定了心思不开口,想来少女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也好,你不愿意走我就自己带着你走,我还正担心你走得太慢跟不上我呢!”少女哼了一声,伸手就向着他抓了过来。 陈明夜一惊,不过眼看少女并未使用兵刃,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便兀自坐着,等着看少女究竟要干嘛。 “嘻嘻,大意了哦大胡子!”少女得意地笑道,声音清脆如黄鹂,举动却是叫人心惊。 只见她双手用力,竟然径直将他举了起来。 第三章 少女彩灵 陈明夜虽说瘦骨嶙峋,但好歹陈家是武将世家,他自小跟父亲习武,骨架底子是颇重的,常理而言,并不是一个柔弱少女能够举起的。 莫非,这少女也有武道底子?想来是了,先前看她用刀的劲道技巧,似乎也是用刀老手了。 陈明夜心中有了计较,当下也不再藏拙,胸口气血之力翻腾,长吸一口气,猛地向着少女拍出一掌。 他不清楚少女的底细,并不想伤人,因此这一掌只用了三分的力道。 岂料这一掌被少女伸出一掌轻飘飘地接了下来。 “大胡子,别想着反抗哦。”少女嘻嘻一笑,对他的反应似乎早有预计。 陈明夜不吭一声继续出掌,只是这一次,已是全力而出。狮子搏兔尚尽全力,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清楚这少女的底细,当下不敢再有任何的大意。 少女依旧是轻飘飘地伸出手来与他对掌,陈明夜的劲道与之甫一相触竟如泥牛入海,再无反应。 陈明夜心惊之下将浑身的气力都运用起来,奈何人在空中无处受力,竟成了任由少女处置的尴尬状况。他这才明白少女嬉笑的“大意”原来是这个意思。 “别费力啦大胡子,”少女这么说着,抓着他的手掌中竟泄出一分奇异的气息,从少女的手掌发端,一路向着他的四肢百骸游走出去。 陈明夜大惊,他出身侯府,自身武道修为虽是有限,这眼光却是可以的。当下他便识出,这少女用的,竟是灵气。 这灵气,指的却是天地灵气,又可称为浩然正气。灵气本属天地间,浩渺飘荡不可见,唯有修道之人方可以奇异法门吞吐些微以壮自身。 凡夫立于世间,武道修为一至九品如拾阶而上层层累积,方得大成。然纵使大成,亦不过陷阵冲锋骁勇异常,以一敌十或许轻松,但若想要敌百或者上千,却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但相传修道之人,巅峰者可运用天地灵力,或有改天换地之能,以一人之力改变战局,未可知也。 陈明夜感知体内这一道陌生灵力,虽如丝细仅寸长,却将自己用来防御的气血之力层层冲破,直入他的丹田之内。 不好! 丹田乃是武者蕴藏气力的根本之处,一旦有失,轻者武道全废,重者毙命而亡! 少女却是将那道灵气停滞在了他的丹田之中,桃口轻启道:“大胡子,你也感受到了吧,你再不听话,我就能做出让你非常非常后悔的事哦!” 陈明夜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丁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少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威胁奏效了,当下又弯了弯眼眉,一脸开心的模样:“大胡子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害你啦,你只要跟着我一起走就好了。” 他只好点点头。 “真乖,”少女将他放下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动作熟练得像摸一只狗。 陈明夜发誓自己要是能翻身,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少女按在大腿上打她屁股! “石头哥,清风哥,对不住啦。”少女喃喃一声,打开了柴房的门,不待两个守卫反应过来,便双手如刀,将两人轻轻松松地放倒了。 然后她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那里的陈明夜,伸手招呼道:“大胡子快跟上啊。” 陈明夜于是只好无奈地跟在了少女的身后。 屋外,星垂四野。这个寨子位于一座山上,抬头望天,仿佛离夜空也近了好多。 陈明夜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这是隔了多久他能这样轻松地仰望一片星空,他已经快记不清这种自由行走在星空下的感觉了。 此刻,整个村子都弥漫在欢庆的歌声与呼声当中。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村子中央搭起的祭火台,熊熊的火焰驱散了黑夜的寒意,点燃了人们的热情。 “再见啦爷爷,我要出去玩一会!”少女看着村子中央的方向,喃喃了一句,转而就拉着陈明夜沿着柴房后的小路往村外的方向跑去了。 纤纤柔荑入手,虽滑脂凝玉,不能及也。 陈明夜此刻却没有乱想的时间,他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及后果,一脸凝重。 少女显然对于村子的路即为熟悉,加上今天是火把节,大部分的守卫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放松了警惕,两人一路行来很轻松的避开了所有守卫,直到出了村子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成功从村子里出来,少女松开了一直抓着陈明夜的手,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声气喘:“总算带着你个大笨蛋逃出来了,要是本姑娘一个人,才不用费这么大劲呢!” 陈明夜很无奈,他其实真的一点也不想逃跑。这一逃,不管是不是他自愿,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他唯一的下场就是被通缉,抓到之后罪加一等就是死刑。 不过既然逃了,就逃得彻底些,需得隐姓埋名,甚至是改头换面,永远不会被抓到才好。很显然,这个知晓一切出逃过程,又控制着他行动的少女已然成了他最大的掣肘。 “本姑娘带你逃出来了,你可不许恩将仇报,对我起歪心思哦!”少女倒是心思剔透玲珑,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他念头的转变。 他不发一言,现在自己连性命都握在少女的手里,哪有什么动歪心思的机会。想来只有见机行事了,这个少女显然一直待在村寨之中,没有什么外出的经验,定是贪玩才跑了出来,那就只需等待这个没有什么野外生存经历的少女露出破绽了。 他并非嗜杀之人,过去生活骄奢之时曾经做过许多荒唐之事,却也从来没有坏过人的性命。只是如今性命在人一念之间,只有暴起反抗,方有一线生机。 他心中打定主意,计划趁这少女深夜熟睡之时进行偷袭。 “我现在还不能放你走,不然你若是被他们抓回去那我可就说不清了!”少女看着他沉吟了下,“只要你跟着我走出南疆,我就放你自由如何?” 陈明夜细忖这少女的话,知晓她多半是利用自己做了什么,却也无可奈何。只是父亲让他来南疆送这一封信,少女却要他反道而行,况且这少女古灵精怪,谁知她的话可不可信。 “怎么你不相信我?我彩灵儿在此对天发誓,若离南疆,便放……便放大胡子走!”少女举起手信誓旦旦道,“如违此誓,叫我……叫我永远不能吃肉!这样总行了吧!”说完少女气鼓鼓地看着他,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原来这少女名叫彩灵儿,陈明夜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失笑。这少女虽是古灵精怪,倒也显得天真可爱。他如今命在人手,尚无自由,又何须对自己做什么保证。 只是他这一笑倒似把少女惹怒了,立马伸出一根纤指指着他问道:“你觉得我发誓很好笑吗?” 陈明夜立马摇头。 “哼,”彩灵儿似乎对他仍是不满,转头看了看远处说道,“我们村是南疆青木族的小村,地处西南,如果要出南疆的话,我们应该向着北边走才对。” “但是……哪边是北呢?”少女喃喃着,似乎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陈明夜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也故作木讷的摇了摇头。 少女跺了跺脚:“大胡子真是笨蛋!” 她那双狡黠的黑亮眸子扫了一眼四周,月夜之下,林木幽深,隐隐绰绰看不清晰。夜寒甚重,今日本是火把节,少女身着的彩衣薄薄一层难以挡风,当下便被这幽幽的夜风吹得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唔,早知道出来的时候先换套衣裳了。”彩灵儿咕哝了一声,转头向他看过来,“大胡子,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风,等太阳出来了再赶路吧。” 陈明夜点点头,夜晚的山林,的确凶险。 彩灵儿灵机一动道:“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去村后的大山里玩,发现过一个小山洞,那里没有人知道的,我们可以去那里躲一躲。”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往后山而去。 后山确有一洞,洞倒是不深,只是蒙尘许久,内有兽骨,想来是熊罴之类的曾于此短住。 彩灵儿看着他,想了一会说道:“你去洞口守着,我不说话你不许进来,不然的话我就要你好看。”这么说着的时候,她还特意操控那道留在陈明夜体内的灵气窜了窜。 陈明夜点点头,这少女倒还算是谨慎。 夜渐深,四下星影寥落。陈明夜枯坐在洞口,衣裳破烂根本不足以蔽体,夜风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忍不住往洞内靠了靠。 洞内的火堆已然熄了,只是他惯于黑夜,此刻借着点月光,倒也还看得清楚。就在洞内不远处,那少女倚墙坐着,似是已然睡得熟了。 陈明夜默默看着她许久,终是轻叹了口气,握紧的双拳缓缓放开了。 一夜无话。 远处天际泛白,那倚墙而睡的少女偷偷睁眼看向不知何时沉沉睡去的陈明夜,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第四章 危机 “大胡子,让你看着洞口,你怎么能睡着呢!” 被耳边黄鹂般的声音叫醒,陈明夜睁眼看到的是彩灵儿那张小脸,此刻正嘟着嘴很不满地看着自己。 他一时也有些迷茫,昨夜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实在是太不谨慎了。若是有野兽前来袭击,岂不是丧身之祸。 少女看他呆在那里,连忙催促道:“好啦,大胡子,别发呆了,估计这会儿爷爷他们已经派人出来找我了,我们快走吧!” 然后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望着朝阳升起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我决定了,我们往那边走就对了。” 陈明夜看向她指的方向……那里,应该是南边吧? 当然他是不会提出反对的,他还要留在南疆把那封信送出去。虽然目前来说还没有什么眉目,但却是必行之事。 于是少女在前,他跟随在后,一路往南行去。 南疆荒芜鲜有人烟,在于险恶地势和天然的毒虫瘴气。十万大山连绵纵横,林木幽深凶兽潜藏,杂草丛生毒虫隐没,唯有沿着前人开出的商道方可走得轻松些。 陈明夜跟着少女行了大半日,竟没有遇到一个人影,倒是途中有三两只野兽突袭,皆是被少女一把短刃轻轻松松了结,却也解了两人的吃食之缺。 眼看夜色将近,少女便咕哝着打算找一处落脚的地方过夜。 陈明夜衣衫本就已经破烂不堪,现如今跟着少女快速穿行了半日,被沿途的荆棘又是划破了不少。 少女看他这幅邋遢暴露的模样,轻啐了一声,说道:“大胡子你这幅样子也不嫌丢人。” 陈明夜耸了耸肩,生死尚由不得自己,又遑论衣着。 “算了,大不了若是遇见行商你自己买一件衣服换换,若是碰不到你便自己做个藤衣草裙吧。”彩灵儿把眸子转向远处,“今天恐怕是找不到山洞了,我们得在野外过一宿了。” 两年多的跋涉,餐风露宿,早已是习以为常了。 陈明夜当下只是尚有些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对这个少女动手。 少女选好了一处山坳,拔出短刃道:“大胡子,我们一起去砍些柴火来。” 陈明夜点点头,刚要踏步,却是陡然间心中警戒大生,只感觉耳边风声陡然加剧,他猛地后仰,躲过了不知从何处向他射来的一支利箭。 那箭擦过他的耳边,径直射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响,带出星星火花。 陈明夜的眼瞳陡然紧缩,这支箭来的有凶又快,角度也极为刁钻,一看就是上品武道高手的手笔。 陈明夜出身侯府,向来养尊处优,养成了惫懒的毛病。陈白几番严打,方才逼得他学了几天武艺。 好在他天赋卓绝,进境颇快,短短三年便从武道一品突破至三品,武道的教习先生对他也是赞不绝口。只是三年前突遭大变,他一路流放至今,再无存进。 时至今日,他忆起陈白对自己的严厉模样,便唯有一声长叹。 陈明夜本身是三品的武道修为,却知晓这一箭自己断无可能射出,对方的修为绝对在自己之上,当下也不犹豫,立马向着彩灵儿跑了过去。 彩灵儿却也是早已脚尖轻点,身如彩蝶般向着他这边冲了过来。 “是哪个贼子偷袭!”短刃出鞘,彩灵儿向着来箭的方向娇喝道。 回答她的却是又一支飞速袭来的利箭。 “哼,”彩灵儿轻哼一声,不退反进,手中短刃轻舞,将接连射来的利箭不断格挡掉,向着来箭处飞奔而去。 彩灵儿身姿灵巧,或挡或躲,很快拉近了和对方的距离。 此刻,她双脚连点,轻轻掠上一根树梢,眼睛一亮道:“找到你了!” 登时间,陈明夜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便看到彩灵儿一直握在手中的短刃如一道光飞射了出去。 “叮!”又是一声碰撞的金属声。 彩灵儿一奇:“咦?” 当下却不见她犹豫,起身间去势如飞,继续往前冲去。 陈明夜心中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该趁此良机逃走,感受着丹田处那道依旧存在着的若有若无的灵气,他叹息了一声,终还是跟了上去。 虽是跟上,却也不敢离得过近,只好远远缀着。对方出手的第一目标为何会是自己,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思忖起对方的身份来。 彩灵儿操控那道细微灵气收回短刃反握于手中,向着那个一直处于原地静待自己到来的黑衣人劈了过去。 “许久没见,你还是没有长进。”黑衣人提刀,自下而上反撩起势,再度格挡住了彩灵儿的进攻。 彩灵儿目含疑惑:“你是?” “看来灵儿姑娘的记性也不太好,那刚好,我就帮你回忆回忆吧!”说完这句话,黑衣人提刀向着彩灵儿便是直劈而下,势大力沉,宛若千钧。 彩灵儿连忙一个闪身躲开这一刀,只是美眸中却满是凝重:“五品武道高手!” “眼光倒是不错,不过你貌似还没想起这刀法啊,那只能继续帮你回忆了,”黑衣人冷笑一声,“若是不小心杀了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哦。” “真是狂妄!”彩灵儿有些生气地轻喝一声,手中凝练起点点青芒,继而向着黑衣人猛地挥出短刃,却见那青芒竟如实质般凝成一道弧形从短刃脱出,向着黑衣人急速掠去。 黑衣人见到此景却是不慌不忙道:“早就听闻青木一脉的彩灵儿天资聪颖,自学成才能够运用灵气,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言罢,他双手合并,紧握长刀向着青芒猛地斩去。 纵使陈明夜距离尚远,也被这一声碰撞的巨响震了一下,他连忙抬眼看去,却见黑衣人提刀竟是将那青芒一刀斩断。 反震之力将黑衣人席卷得倒飞而出,而彩灵儿竟是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彩灵儿怔怔地看着黑衣人:“斩灵刀!你是白木族的人!” “哦?终于想起来了啊,真是贵人多忘事呢!”黑衣人咯咯笑起来,竟是一个娇媚的女声。她伸手猛地将待在头上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娇丽的容颜,“我的灵儿大小姐,现在可认得我了?” “你是……白木族的烟萝?”彩灵儿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是我,虽然不清楚你为何出现在我们白木族的地界,却是刚好省了我不少的力气,免得以后再费心思去除掉你!” “我们六族联盟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你为何要来杀我?”彩灵儿受伤不轻,脸色有些苍白。 “你自己心里真的不懂?”被唤作烟萝的黑衣女子冷笑一声,“你还记得准备向你提亲的黑木云冠吗?” “黑木云冠?”彩灵儿摇摇头轻笑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了他?” “哼,我白木与黑木两族本是世交,我自幼与云冠哥哥一起长大,他该娶得原本是我!”烟萝目光含恨,手中长刀指向彩灵儿,“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云冠哥哥!” “那样一个不着调的公子哥,亏你还念念不忘。”彩灵儿缓缓提起手中的短刃,眸中淡然,“我是决计不可能嫁给他的,他所想的,无非也是为了侵吞我青木的势力。” 烟萝娇喝一声,提刀再度向着彩灵儿攻去:“今日天赐良机,任你如何辩解我也定要杀你,永除后患!” “那就来试试吧。”彩灵儿身姿轻灵,飞速后撤,避开了烟萝一刀,反身欺近,短刃向着烟萝斩去。 两女一时间又战在一起,陈明夜站在不远处的一处树梢上,看着两女的交锋,一时间有些踌躇。 彩灵儿很明显的处在劣势,之前她那道灵力炼成的青芒被烟萝强行劈碎,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此刻整个人的身姿仍是不乏灵动,但神情之间却已是显出疲态。 彩灵儿手中短刃连挥,间有青色灵气隐没其中:“烟萝,若今日你杀我被发现,为避免青木白木必然交恶,六族联盟受到影响,你必会被严重处置。你我本无大仇,不妨就此停手当做无事发生过如何?” “小灵儿,若是此地是你青木山寨周围,你说此话我还有可能停手,”烟萝格挡开彩灵儿的短刃,目光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说道,“但你跑到此地,很明显是私自外出,我在此动手,神不知鬼不觉,你说我有何停手的必要?” “哼,我不过是贪玩出来,族长爷爷安排保护我的两个伯伯马上就回到这里。”彩灵儿美眸微闪,却是镇定自若的模样。 “你这话哄那蠢蛋还行,”烟萝嘲讽的目光从不远处陈明夜的身上一扫而过,“想要骗我是万万不可能的。” 陈明夜嘴角微微上翘,对于烟萝的嘲讽毫不在意。 “是不是哄你,你试试就知道了!”彩灵儿小脸镇静,手中的短刃主动向着烟萝攻了过去。 烟萝捂嘴呵呵一笑:“本姑娘正求之不得,那就试试吧。” 陈明夜站在树梢上向着远处眺望了一下,狭长的眸子眯成一道细缝。而后,是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没有办法了,这个法子就姑且试试吧。” 第五章 连环陷阱 彩灵儿一刀逼退烟萝,单膝跪地,重重喘息,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烟萝却也不急着继续进攻,反倒是驻刀于地,袖手抱胸悠哉悠哉的模样:“怎么,盛名在外,天赋异禀的灵儿小姐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彩灵儿瞪大眼睛,气呼呼地说道:“你以大欺小,有什么好得意的!” “呵呵,灵儿小姐不必装单纯哄我放松警惕,你的小心思我知晓得一清二楚。”烟萝笑道:“我承认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的确不如你,但抱歉哦,你已经没有再成长的机会了。” 言罢,前一秒还言笑晏晏的女子下一刻拔刀便向着少女猛然砍去。 劲风大作,刀势如虹。 彩灵儿仓促间一个翻身,险险躲过这一刀,只是原本干净艳丽的彩裙却也因此被泥沙玷污,好不狼狈。 烟萝得势不饶人,持刀继续追击,彩灵儿一退再退,匆忙间身上的衣衫也被刀风划破,泄出不少的春光。 烟萝弯着眼眉,打量了少女一番:“果然是生的不错,怪不得云冠哥哥想要娶你。” “你说话真让人讨厌!”彩灵儿娇喝一声,手持短刃,如蝶翩跹。 “你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听到了。”烟萝目光转而阴狠,手中长刀一震,整个人长吸一口气,飞身向着彩灵儿斩去。 武道强者,但凭气血之力壮大己身,曾有武道九品的强者夸言,但须一口雄浑气,横扫千军立阵中。虽是夸口之言,但也从侧面说明了气息对武道之人的重要性。 此刻,烟萝长吸一口气便是调动了全身的气血之力,这一刀,便是她全力而出的一刀,以彩灵儿此刻的状态,万没有躲开的可能! 彩灵儿看着迎面劈来的刀锋,轻轻叹息了一声,认命般闭上了双目。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细绳准确地绕在了彩灵儿的身上,在刀锋劈落之前将她拽离了危险。 “谁?”本以为必中的一击成空,巨大的力道反噬让烟萝吐出一口血来,她登时双目喷火,向着绳索来源的方向望了过去。 此处没有他人,自然是陈明夜。 他嘿嘿一笑道:“找你小爷我有什么事?” “臭小子,找死!”烟萝怒喝一声,提刀几个纵身,便向着他快速逼近过来。 陈明夜顺手将拽来的少女背在背上,向着一个方向飞速窜逃。 被他拽来的彩灵儿此刻眸子却是异光连连,轻启丹唇道:“大胡子,你原来不是哑巴啊!” 这个关头跑的一口气都喘不过来,陈明夜懒得理她。 “大胡子你真是笨蛋啊,那个时候我没空管你,你怎么不逃跑呢?”彩灵儿轻声喃喃道。 陈明夜继续蒙头狂奔。 后面烟萝紧跟而来,一路狂笑:“你们跑不掉的,临死做一对落难鸳鸯倒也不错,可惜不能给云冠哥哥看到,不然他肯定会彻彻底底对你死心的。” “大胡子,别白费力气了,她说的不错,你才武道三品,甩不掉她的。”彩灵儿被他一路狂颠,一直压制的伤势再也抑制不住,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血来。 陈明夜低吼了一声:“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彩灵儿听话的不再开口,她性子本是骄傲的,此刻陈明夜这般凶她,她竟没有半分气恼,却生出点点的心安来。 武道相差两品,体现在行进距离上就是一瞬近一丈的距离。 短短片刻,原本相差近二十丈的距离便被迅速拉近,烟萝冷笑着抬刀,准备在下个瞬间就向着陈明夜劈出去。 而在她没有见到的角度,原本应该慌不择路的陈明夜此刻却在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中!”他喃喃一句。 一时间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陈明夜身上,原本举刀欲砍的烟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根寸长的木制长枪迎面就向她刺了过来。这长枪做的极为粗糙,仅是梢头削成了尖,以她武道五品的底子,便是硬抗也受不了什么伤害。 “雕虫小技。”烟萝冷笑一声,料定是那臭小子临时做成的陷阱想要暗算自己,当下便脚步轻扭,轻松写意地将这根粗制滥造的长枪躲了过去。 “再中!”趁着烟萝躲避的这片刻功夫,陈明夜略微拉开了原本已经触手可及的距离。 烟萝略微扭身,刚欲继续追击,却不料脚步落处,竟又踩下一处机关。只听得“哗啦”一声,一个巨大的藤绳网兜从树上掉落从上而下向着她迎头罩来。 “可笑,这种陷阱再来百种,也不能伤我分毫!”烟萝长笑一声,网兜覆盖面颇大,她刚扭身而来身姿转动不易,干脆便不再躲避,纵身提刀便向着那网兜斩去。 本以为能一刀而破的网兜竟是颇为坚韧,烟萝随手一刀非但未能斩断,反倒是被网兜落下缠住了身子。 “不好!”武道强者的警觉性在这一刻终于提起,烟萝此刻行动不便,只好下意识地一个向前扑地,躲开了从背后突兀射出的利箭。 烟萝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接二连三地中了这些粗制滥造的陷阱,浪费了她不少时间,前面陈明夜的背影已经快要看不到了。 她怒斥一声:“臭小子!” 为了节省时间,她刚要提起一口气崩断身上缠着的网兜,却不料甫一使劲,脚下的地面竟然“哗啦”一声猛然下陷。 “混蛋!”烟萝怒吼一声,一口气提了一半生生落下,整个人不由得在半空中吐出一口血来,然后重重地摔进了坑中。 而背着彩灵儿飞速前进的陈明夜此刻却不敢有半分停歇,他很清楚,自己短时间内做的这些陷阱,根本不可能伤到烟萝的根本,只怕她调息片刻后便又要追过来。 彩灵儿此刻虽是气息萎靡,反倒是睁大了双目,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 “大胡子,你好厉害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吃这么大的亏。” 陈明夜继续狂奔,没空回应彩灵儿。要想彻底摆脱烟萝的追踪,要么拉开距离隐瞒踪迹,要么速度足够快,快到她追不上! 而之前他站在树上就已经打量过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不远处的那条一直通往山林深处的溪流。 “大胡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让她一直都中你的陷阱的?”彩灵儿却是不折不挠地追问道。 “她运气不好。”陈明夜只好随口糊弄。 彩灵儿却也不恼,只是奇道:“那么大个坑你是什么时候挖出来的?” “找的。”陈明夜觉得这个少女可爱归可爱,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啰嗦。 “找的?”彩灵儿眼珠一转,冰雪聪明的她自然很快就明白了陈明夜话中的意思。 在山中,经常会有猎户挖一些猎坑捕猎野兽,这里是白木村寨的附近,自然也会有一些兽坑。这些陷阱旁边一般都会有一些提示,防止误伤到人。想来陈明夜是刚好发现了一个这样的兽坑,刚好可以利用起来。 “这样话那女人跌下去岂不是很惨!”少女想到这里不由得“咯咯咯”的笑出声来,清脆悦耳,宛若铜铃。 兽坑通常挖得颇深,以防野兽轻易脱坑而出,兽坑底部通常也会设置很多木刺,野兽跌落其中很容易就被穿体而过,流血而亡。饶是烟萝是武道五品的高手,怕也要受不轻的伤。 陈明夜虽也知道这些,但为保彻底脱离,他背着彩灵儿一路狂奔,到了这条林中的长溪,方才换下一口气来。 “你且坐下稍等片刻,”陈明夜将少女从背上放下来,打算去找些木头藤条做个简单的小筏往下漂流。 不料少女突然伸手抓住了他,大眼睛水灵灵地看着他:“你去哪?” 陈明夜一愣,转而回过神来:“找些木头做个木筏,我们顺着这条溪走。” 彩灵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似是在打探他是否在说谎,片刻后方才松开了拉着他衣袖的小手,轻轻道:“好,那我在这等你回来。” 陈明夜默默地起身,也不走远,就近找些木料,准备动手做木筏。 少女坐在他打扫出来的一片空地上,默默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陈明夜忙活回来,却是哭笑不得的看到,少女竟然手撑着脑袋向着他在的方向,坐着睡着了。 “你还真放心我啊,不怕我跑了?”陈明夜嘴角微掀,眸眼深邃。 第六章 吃鱼的条件 陈明夜带着少女坐上木筏,沿溪顺流而下。 烟萝来袭之时本已接近日暮,一番缠斗后,此刻已是月明星出的时分了。 陈明夜抱着少女坐上木筏才发现,自己丹田的那道灵气,不知何时已经散了。这让他看着怀中酣睡的少女老一会儿,方才移开了目光。 溪水淙淙,流速却是不快。 此番经历,虽是脱出生天,往后却是天罗地网,整个浩明境内,怕都要对自己进行通缉。 忍住掐一掐少女小脸的冲动,陈明夜目眺远方,盘算着接下来的方向。 父亲临走前交给自己的信封毫无疑问是要第一考虑的。 南疆十万山,一湖玄清潭,鸿雁十万里,咫尺亲揽观。 他又忍不住把信上的几个字看了一遍。 玄清潭?或许问一下彩灵儿,她会知道些什么。 翌日天明,顺着溪流飘了一夜,竟是汇入了一条大河之中。河势平缓,水面如镜,头顶之上天光浩荡,眼前景象一片辽阔。 彩灵儿一夜好梦,终是悠悠转醒。少女睁眼,对上的便是陈明夜的双目。 “啊!”似是略微一惊,彩灵儿猛地坐起,这才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我们现在在哪里啊大胡子?”她这么说着,红着脸悄悄地从陈明夜的怀中退了出来。 陈明夜也不计较她的小动作,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道:“你一个南疆人问我在哪里吗?” 彩灵儿不开心瞥了他一眼:“哼!”转而环顾四周,黑黢黢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看来你伤的倒也不重。”陈明夜伸手拿起竹篙,撑着船往岸边靠去。 “你个武夫懂什么,我体内有灵气运转,休息调理自然是轻轻松松!”少女眉飞色舞地炫耀道。 “怪不得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搬了半天动也不动。”陈明夜随口打趣。 少女的脸却是猛地一下变得通红,想要开口辩驳,却终究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片刻后,她才像是恍然地说道:“大胡子你可太坏了,之前竟然跟我装哑巴!” 陈明夜继续撑篙。 “你你你……”少女瞪着他,只是半点作用也没有。于是她只好气鼓鼓地狠狠瞪了陈明夜一眼,看着河水生闷气。 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问道:“大胡子,你撑着木筏靠岸干什么啊?” “吃东西,你不饿我都饿了。”陈明夜扫了她一眼,动作不停。 “我不……”少女刚要开口,肚子却是不争气的“咕噜”叫了一声,她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 两人寻了一处水流浅缓之地上岸,放好竹筏后寻了些柴火生起火堆来。 “吃什么呀?”彩灵儿睁大眼睛,满怀期冀地看着陈明夜。 陈明夜却是拿出两根串好了鱼的树枝,施施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你哪来的鱼?”彩灵儿大大的眼睛里有大大的好奇。 陈明夜随口回道:“抓的。” 少女继续好奇地追问:“你刚刚明明在撑船啊?” “你睡觉的时候无聊抓的。” “哼!”彩灵儿不开心地哼了一声,但看着陈明夜手中的烤鱼,还是默默地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难得的静了一会,只有烤鱼发出的“滋啦滋啦”的油炸声不时响起。 “好了。”陈明夜将烤好的一条直接递了过来。 少女犹豫了下,接了过来,然后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不用客气,想吃就吃,我可是你的俘虏啊。”陈明夜淡淡笑道。 少女张嘴要说什么,大眼睛一转还是没有出口,却是狠狠一口咬在了烤鱼上面。 “呀,烫烫烫!”少女惊呼出声。 陈明夜无奈摇头:“笨蛋!” “你说谁是笨蛋?”少女不服气道。 “谁回答谁是笨蛋。” “哼!”不开心的少女又是一口咬在烤鱼上,打算狠狠撒气。 结果自然是…… “呀,烫烫烫烫烫!” 餐饱饭足,彩灵儿满足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看了眼陈明夜说道:“没想到啊大胡子,你烤鱼还是蛮有一手的嘛!” 陈明夜淡淡道:“还行吧。” “不经夸,一点也不谦虚!”少女嘟嘟嘴。 “好了,我知道你只是利用我作为你出逃的借口,你也清楚我现在的情况,”陈明夜拍拍手收拾好自己,“这样你救我出来,我也算救你一命,我们就互相扯平了吧。以后你去哪我管不着,我去哪呢你也不用拦着我,我们各走各的。” “……”彩灵儿被他说的一时语塞,愣了片刻后,大眼睛瞪着他狠狠出声道,“不行,你得跟着我走出南疆才行!” 陈明夜莫名其妙:“你走你的,强拉着我干嘛?” “我我,我不管!”少女双手叉腰,气势十足,“你打不过我,就得听我的!” 陈明夜第二次发誓自己以后要是能翻身,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少女按在大腿上打她屁股! “行,你要出南疆我可以陪着,但你能不能搞清现在我们在哪里了?”陈明夜表面若无其事道。 “哼,”彩灵儿得意的一扬脑袋,“白木寨附近的溪流很多,但大多数都会汇集到这唯一的一条大河中来,所以毫无疑问,我们现在在木水河沿岸。” “木水河?这条河多长?” “嘻嘻,木水河贯穿大半个南疆,是我们的母亲河。” 陈明夜问道:“所以你还是不清楚我们到哪了?” “哼!”彩灵儿的扭头很清楚的告诉了他答案。 彩灵儿看了他一会说道:“大胡子,其实你若是想的是关于那封信的事,我劝你不用费心思了。” 陈明夜一惊:“你知道?” “本姑娘当然知道了,或者说整个南疆的人都知道。”彩灵儿理所当然道。 陈明夜紧紧盯着她追问道:“你真的知道这封信的意思?” 彩灵儿撇了撇嘴道:“大胡子你也别激动,我知道是知道,但知道和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 “……”陈明夜沉默了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彩灵儿将小手别到身后,脚步轻点:“那,我有啥好处呢?” “我陪你走出南疆便是。”陈明夜生硬道。 “那是你本来就要做的,”彩灵儿摇摇头,“换个好处。” 陈明夜吸了口气,说道:“晚上给你吃两条鱼。” 彩灵儿一愣,继而摇了摇头。 陈明夜叹息了一声,却见到少女笑嘻嘻地冲着他伸出了三根手指:“我要吃三条!” 陈明夜笑了笑:“管饱。” 第七章 青玄十万山 南疆十万山,山山皆高险。 据传,自千年前,南疆群山之中便有修道之士,纵天地变换,日月轮转,山中岁月始如常。此脉传承本隐蔽难窥,直到百年前南疆之乱,有一队军队误闯山门,方才将这一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修道门派带到了世人的眼前。 山名青玄,道统千年,巍巍屹立,如抵天神柱立于万山之间。 青玄山将那队人安全地请下了山,至此便再度消失在了世人的眼中。而下山的军队之人也全部退出了战争,回乡颐养天年,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活过了古稀之龄。而至死所有人都对青玄山讳莫如深,只留下一句不一而同的话。 若是有缘人,便可寻得青玄,求证天道机缘。 于是,南疆数百年来无数人孜孜不倦地寻找隐没在大山中的青玄,图求修道长生。然而,除了少数几个幸运儿有幸被青玄山的人主动接走,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青玄山的山门。 彩灵儿说到这里便笑嘻嘻的看着陈明夜。 “你说的青玄山和我有什么关系?”陈明夜听完反问道。 “你的信,应该指向的就是青玄山。”彩灵儿说道。 陈明夜看着少女的眼睛,说道:“解释。” 于是少女就凑过来伸手去他的胸口就要掏。 “你干嘛?”陈明夜一个后退,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彩灵儿理所当然道:“你的那封信呢,拿出来我跟你说啊。” 陈明夜深深看了她一眼,不解她是年纪尚小天真无邪,还是聪慧狡黠故作如此,只是把信从怀中掏出,递给了她。 少女信手接过,伸出葱白的纤指指着信上的几个小字,说道:“你看,前十个字是不是提到了青玄山几个字?” “……”陈明夜扯了扯嘴角,单从字面上确是写到了。 少女没理会他的表情,继续说道:“你再看后面的字,表面看是从远方寄来信让收信人亲自手下,但实际上只写了三个字。” “什么字?” “亲揽观。” “那又如何?” “据传啊,”这时候少女又背过手来,故意卖关子的模样,“青玄山有好多的峰头,其他的不知道,但是主峰的名字却是泄露出来的。” 陈明夜不解:“主峰叫亲揽观?” “大胡子果然还是笨蛋,”少女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主峰啊,叫做揽清峰。” 陈明夜一愣:“所以你是说,我爹写这封信还特意跟我玩了个颠三倒四的文字游戏?” 彩灵儿笑嘻嘻道:“没想到你这么笨而已嘛。” “那么据你所说,我找不到它,只能等它来找我?”陈明夜没理她的嬉笑,反问道。 彩灵儿点点头:“对,南疆所有的人都在找它,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我爹让我来,那便是一定有理由的。”陈明夜语气笃定。 “行行行,那这样你总可以放心跟着我走了吧,”少女吐了吐舌头,“反正上青玄山靠的是机缘,要找是永远找不到的。” 陈明夜说道:“行,但你要告诉我一件事。” 听到他终于肯主动答应下来,少女顿时雀跃起来:“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陈明夜直视着少女的双目问道:“你且告诉我,为何出逃?又为何强拉着我?” “哼,我就想出来玩不可以吗?”少女吐了吐舌头。 “说实话。”陈明夜直接拆穿。 “唔,”少女嘟了嘟嘴,犹豫了片刻,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一副委屈模样地看着陈明夜,“那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说吧。”陈明夜淡淡道。 “其实是因为那个黑木族的少主过了今年的火把节就要娶我,我才逃出来的。”少女恨恨道,“他们黑木族势大,就逼着爷爷答应他们的要求,其实也是为了侵吞我们青木的势力。” 陈明夜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有些诧异:“你逃婚?那你拉着我干嘛?” “我……”少女摇了摇下唇,“我要是直接逃跑黑木会迁怒到青木头上的,我还在发愁呢,就听到了那两个衙役押着一个流放犯过来的消息。” “所以你就特意拉着我一起走,目的就是伪装成我挟持你逃跑的样子?”陈明夜眯起狭长的眼眉,声音转冷,“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或者被抓回去,我是什么后果?” “对不起。”一向活泼狡黠的少女脸色竟一下变得苍白,有些仓皇地向他道歉。 “所以即便已经逃出来了,你还是始终不肯放我离开,就是因为担心若是我们分开被抓回去,你的谋划就不攻自破了?”陈明夜反问道。 “我原本是想着你若是个普通的流浪犯,我绝对逃出来了就放你走,这样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忙,我也就不欠你的了。”少女信誓旦旦的模样。 陈明夜却是失笑:“你知不知道流放的犯人逃跑是什么后果?这样也算是帮我?” “我看过那些从很远的地方发配来南疆流浪犯,没有一个能够熬到期满回乡的,我就想着,与其看你坐以待毙,倒不如带着你逃出去,这样我们也就互不相欠了。”彩灵儿有些怯懦道。 陈明夜奇道:“那你说说,我怎么就不是普通的流放犯了?” “因为我刚好看到了你的那封信。”少女指了指他还拿在手上的信笺。 “信?”陈明夜一愣。 “我一看到就知道你是和青玄山有缘法的人,在这一整个南疆境内,你肯定都不会出事的。”少女说道。 “还有这种说法?” “南疆传说里,青玄山在十万山中茫茫不可见,也有一种说法是,南疆十万山其实就是青玄十万山,每一座山都可以是青玄山。”少女说道,“所以,青玄山选中的人,只要在南疆,就不会出事,之所以还没有来找你,是因为他们在等一个机缘。” 陈明夜有些了然了:“所以你就希望我陪着你一直出了南疆,这样才肯放我走?” “嗯,因为你在的话,我就多了一张护身符嘛。”少女嬉笑道,讨好地看了他一眼,“我都说了,你不生气总行了吧。” 陈明夜对少女无赖的样子有些无奈:“所以你的灵气也是唬我的?其实根本不敢伤我?” “谁说我不敢的,”少女嘴硬道,“你要是不听我的,我随随便便揍你,只要不伤你性命不就好了。” “你现在都告诉我了,不怕我扭头就走?”陈明夜看着她说道。 少女却是一脸灿烂的模样:“嘻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嘛,肯定会言而有信的。” “……”陈明夜扯了扯嘴角,怪不得她要自己先答应条件再告诉自己这些,原来还是在挖坑,“好了,那你便安分些,我陪你出南疆便是,沿途切不可惹事。” “知道了。”少女雀跃地小跳了一下,彩裙在微风中荡漾开来,如同一朵缓缓盛开的芙蕖。 两岸依旧是险峻高山,木水河流势平缓,两人继续乘着竹筏沿河而行。头顶青天白云悠悠,四面绿水青山环绕,到生出些闲逸的雅兴来。 一直远眺前方的少女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陈明夜说道:“对了,大胡子,你之前一直都在装哑巴,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陈明夜。”他随口应道。 “陈明夜?”少女歪了歪脑袋,想了想说道,“这个名字不好听,我还是叫你大胡子顺口些。” “随你吧。”他本是无所谓的。 少女凑到他面前:“嘻嘻,大胡子,我叫做彩灵儿,你要记好了呦!” “三个字也不难记。”陈明夜答道。 “哼,”少女看他不咸不淡的模样,跺了跺脚,走到筏头伸手去玩水。 陈明夜撑着竹篙,倒也轻松:“你可知这木水河是什么流向?” “你什么你,人家没有名字的吗?”少女头也不回,愤愤的语气。 陈明夜失笑:“那个,彩灵儿……” 话音出口,却又被少女打断了:“不许加那个!” 他只好顺着少女的脾气:“彩灵儿,你知道这木水河是往哪流的吗?” “我青木一族位于南疆西南之地,是木水河的上游,下游则是玄木铁木两族的地方,位于南疆的东北之地。”少女似乎还是不大开心的模样,一边用纤手玩着水一边说道。 “东北么?也好。”陈明夜明点点头,倒也凑巧,他此行流放的终点,便在南疆东北域的安顺城。 彩灵儿手撑着下巴喃喃说道:“不知道爷爷派出来找我的人到哪里了。” “你还是担心担心那黑木的少爷会不会借此为难你们青木吧。” “他们黑木虽然在南疆联盟中势大,却也不敢明显直接就做出欺压**的事来。”彩灵儿撇撇嘴。 “你们六族所建的联盟不过是为了对抗浩明的临时组织,短短二十年,根本没什么牢固的根基,内里还是各顾各的,不过表面做出同气连枝的样子罢了。”陈明夜笑道。 “哼,你威风得意些什么,浩明再厉害,不还是把你流放了。”少女愤愤道。 “我没有得意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罢了。”陈明夜淡淡道。 陈氏先祖陈说,起于微末,四海征战,匡扶太祖打下偌大江山。然而帝心难测,本朝天子初登宝座,猜忌陈家势大,便设下通敌的名头害了父亲。 堂堂侯府,一朝乌有。 浩明?不过好命罢了。 他冷笑一声,这个世上,没有谁,能一直好命的。 第八章 铁卦算仙 太宗永熙十一年三月十一日,举国齐哀。 上柱国、岐国公、镇远大将军陈说于今日逝世。 这一日,太宗皇帝亲自宣诏,追封陈说“忠武”谥号,诏曰:浩明建国,起于围险。卿随先帝,几经征伐,横扫一统,方成大业。三救主于危难,七陷阵于敌前,危身奉上、险不辞难曰忠,威强敌德、折冲御侮曰武。故谥曰忠武,配享太祖庙庭。 整个京城也似静了一般,往日追风般最喜骑马在京都大道上狂奔的陈府少爷,今日跪于灵前,痛苦流泪。 也是这一日,十一岁年纪的陈明夜在爷爷的灵前向自己的父亲发誓,即日起刻苦学武,不负爷爷临终前的期望。 于是三年三品,名震京华。 只是太宗驾崩,本朝天子初即位后,便有人举报陈说之子陈白暗通北漠,重重审查竟查出了种种实证。 灭顶之灾于是从天而降,偌大门庭顿作灰飞,忠武候逝世不过三年,其子便被赐死,其孙陈明夜——那个闻名京华的少年,念及其先辈遗泽,留其血脉,虽未被处死,却也遭流放十年的重判。 “十年……这十年又岂会让我平平安安再回去,”依旧是一身褴褛的他手撑着竹篙,目光深邃地远眺着前方,“十年过去,还有谁记得陈家,便是我死透了,也不会有人再说什么。” 如此,先逃出来被通缉与坐以待毙的确没什么两样。前者还能多掌握些主动权。 陈明夜露出一丝自嘲的笑,转头看坐在木筏上无精打采的少女:“怎么了,没吃饱?” “吃吃吃就知道吃!”彩灵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想着这还有多远啊,我屁股都要坐出疮来啦!” 陈明夜无奈:“我们一连漂流了数日,也应该是不远了,你若熬不住,我们就上岸找附近的人家先问问。” “好呀,”彩灵儿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那我们就上岸去问问吧。” 陈明夜料得她会如此,于是便撑着竹筏一路往岸边靠去了。 “我们先烤点鱼吃吧。”来到岸上,少女却是一脸期冀地看向了他。 “刚才是谁说的吃吃吃就知道吃?”陈明夜玩味地看了她一眼。 结果彩灵儿立马连珠炮似的说道:“大胡子,求求你了,你最好了,我饿啦!” “……你身怀灵气,尚不能辟谷?”陈明夜打量了她一眼。 “不能不能就是不能!”少女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脸上却有得色,“我的灵气是我自己学会的,虽然很厉害啦,但饭还是要吃的。” 陈明夜闻言,伸手用力摸了摸她的脑袋。 “干嘛干嘛,头发都乱了!”少女不开心地嘟嘴。 他嘴角上扬起一抹弧线:“是挺聪明的,就是个子矮了些,的确要多吃点长高才行。” “你才矮!”彩灵儿听了小脸涨的通红,双手叉腰瞪着他说道,“我只是年纪还小,等我跟你一样大了,一定那个会超过你的!” “你多大了?” “哼,不告诉你。”少女倔强地一扭头。 陈明夜扫了她一眼:“你都说了那黑木族的少爷要娶你了,想来也是不小了。” “那是他强‘娶’豪夺!”彩灵儿听到这里更生气了,“所以我说他就是个混蛋!我明明还没有及笄。” “看出来了,”陈明夜呵呵一笑,转身愉快地去找木柴建火堆去了。 “大胡子!大骗子!大坏蛋!”少女意识到自己好像泄露了什么,插着腰生气地冲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喊道。 陈明夜嘴角含笑,不理不睬。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三年来,他是第一次这样露出轻松的微笑。 南疆多山,群山之中却也有平原沃野之地。两人行了一路,终是远远的见得前方升起了袅袅炊烟。 “看来是有人家了。”彩灵儿雀跃道。 “还是小心点好,我现在可是逃犯,而你是逃婚的。”陈明夜连忙拉住身旁那个快要一溜烟冲出去的人儿。 “我知道,我不会轻易过去的,”少女看着自己被他拉住的小手,咬了咬下唇,“你松开我啦。” 陈明夜笑道:“你鬼灵精怪的很,我若是松开,你用那灵气冲出去,我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少女得意洋洋地横了他一眼,继而不开心道,“我彩灵儿在你心里就这么莽撞吗?” “那倒不是,不仅不莽撞还蔫坏得紧。”陈明夜瞥了她一眼,却见少女气鼓鼓瞪着自己的样子,随即收敛笑意道,“不过有的时候也蛮可爱的。” 彩灵儿低下头,轻声说道:“你放手啦,我不乱跑就是了。” 陈明夜也不逗她了,松开手正色道:“我们悄悄过去,若是发现有盘查审核的人,远远绕开便是了。” “好。”彩灵儿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两人便一路小心地往炊烟处靠了过去,谁知靠近了才发现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在烤东西吃。 “原来不是村子,只是一个人而已。”彩灵儿悻悻道。 “无妨,问个路而已,一样的。”陈明夜宽慰了一句,“我们且观察一番,看他如何。” 然而彩灵儿的关注点已经到了别的上面:“他的烤鸡看上去好好吃啊!” “……”陈明夜默默又伸出手拉住了她,“我去,你别去。” “凭什么啊!”彩灵儿愤愤道,“你还打不过我呢!” “……”陈明夜瞪了她一眼,“他若是歹人,见你娇俏,便生妄心,徒增麻烦。我们还是少惹些麻烦的好,给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少女听到“歹人”二字,被他拉住的手悄然收紧,“大胡子,你武道修为才三品,会不会太危险了。” 陈明夜叹了口气:“我若出事,你藏着也算是后手,刚好照应。” “嗯嗯。”彩灵儿连忙点了点头。 陈明夜这才算是放心地从藏身之处出来,迎面向着那道人走去。 “道长,萍水相逢,幸会幸会!”他特意朗声,以示光明。 道人满脸疑惑地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脸色微变,匆忙啃了几口手中的烤鸡,含糊着说道:“幸会幸会。” “道长这是……”陈明夜说着话的时候对方如风卷残云般将手中的烤鸡狂啃一通,等他走到道人面前,对方手中的烤鸡已经只剩骨架了。 道人这才施施然放下手中的烤鸡,目光镇定地看了眼陈明夜,嘴角含笑,如出世外:“少年郎,你的说什么,老道刚刚没有听清。” “额,没什么,”陈明夜见他这幅模样,有些无奈道,“不知道长可是本地人氏?” “非也非也,老道云游四方,自然是四海为家,又岂会归于一方焉。”道人说着话的时候偷偷伸手将嘴角的油渍抹掉,顺便一甩拂尘,擦了擦手。 “如若这般,道长想来是颇有阅历之人,晚辈……”陈明夜刚要开口。 “缪赞繆赞啦,”老道呵呵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老道游历江湖多年,阅历谈不上丰富,多少却也有点见识。” “那……”陈明夜刚要开口,又被打断了。 “老道行走江湖,凭的不是别的,不过一手算卦的本事而已。少年郎心中若有疑惑,不妨就让老道为你算上一卦如何?”道人呵呵一笑,一副出尘的模样,却是顺手将原本倒在脚边的一个布幌子给默默竖了起来。 “……”陈明夜总算明白老道为何一直不让自己说话了,原来问问题是要收钱的…… 他扫了一眼老道手中的布幌子,只见那幌子红底黄字,上书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铁卦算仙,啥都能算! “道长,我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关键是他现在身无分文,算个屁啊。 “打听世间消息,算尽凡尘机缘,统统十文起。”老道瞥了他一眼,闭着眼睛老神叨叨的模样。 “道长你看,我这副模样……”陈明夜刚打算哭穷,就又被打断了。 “老道向来看人行事,一眼便可看出少年郎你乃是人中龙凤,岂会在意这区区十文钱,不讲价不讲价。”老道连着摆手。 “原来如此,”陈明夜笑道,“不知道长算卦可准?若是算错了,又该当如何?” 老道一听,立马睁开了眼,持着手中的旗帜往地上狠狠一插:“我铁卦算仙,算尽天下事,啥都能算,怎么可能算错!” “不如这样,道长猜一下我是何方人士,如若猜对了我便付钱算上一卦,若不对道长就让我打听一件事,如何?” “这个不成,我猜对了你要是不认账怎么行。”老道连忙摇头,“我可不做亏本生意。” “那你猜猜我的年纪。”陈明夜改口道。 “这不还是你说了算。”老道继续摇头。 “那我随手拔一把草,你猜猜有几根,这样如何?” “嗯……”老道迟疑了片刻,一拍大腿,“行。” 老道却是没有注意到,陈明夜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第九章 夜哥与小灵 “道长,你看好了啊,”陈明夜走远了些,冲着道人喊了一声,顺手就从地上拔了一把杂草出来,“好了,道长请吧。” 老道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有些迟疑道:“你走近点。” “就这么猜吧道长,”陈明夜嘴角含笑,“想来道长卦术惊人,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拈来。” “我老了,没看清,你且走近点,”老道冲他招了招手。 “也行,我不过随手抓了一把,自己也不清楚多少根,道长猜便是了,”陈明夜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冲他挥了挥手,只是手心紧攥,根本看不清抓了多少。 老道却是转了转眼珠:“你小子,不会跟我耍诈,实际上一根草没拔吧?” “道长此言差矣,我并非阴险狡诈之徒,只是想看看道长算卦的能力,又怎会耍诈呢,我却是实实在在伸手拔了一把的。”陈明夜摇了摇头。 “这……”老道伸手捻了捻长须,“那你待老道算上一算。” 那老道便双目一闭,手指微拈,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等了片刻,陈明夜露出些不耐烦的模样道:“好了么道长?” “莫急莫急。”老道眼也不睁,安然端坐。 真是磨叽磨叽。陈明夜找了块石头,施施然坐了下来。 “有了!”岂料他刚坐下,那边老道就睁开了眼,信心十足的模样。 陈明夜问道:“道长算的如何?” “简单之极,你小子一直说自己拔了一把不过是想要诈我老道,”老道嘿嘿一笑,“老道算毕,料定你小子只拔了一根草!” 陈明夜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长好算法,只差了一点。” 言罢,他张开一直握紧的手掌,掌中赫然是两根草。 “咦?不可能啊。”老道盯着他的手心,一脸疑惑,片刻后脸色一变,“好你个小子,还真跟我耍诈。” “非也非也,这草一直在我掌中,我并未做任何耍诈之事。”陈明夜学着老道说道。 “哼,”老道气呼呼地指着陈明夜手中的两根杂草,“这两根草只有一根有尖,想来本是一根,被你折断成了两根而已。” 陈明夜也不做辩解:“道长可认?” “我铁卦算仙纵横江湖,一言九鼎,言出必行,谁不夸……”老道吹胡子瞪眼。 陈明夜连忙打断了他:“那行,我便向道长打听一件事。” 老道瞥了他一眼:“你说吧。” 陈明夜问道:“道长可知道那安顺城在何方?” “安顺城?”老道念叨了下,“在往北走个十来里地差不多就到了。” 陈明夜点了点头:“多谢道长了,如此,小子就不多打扰了。” “哎,你小子等等。”老道有些急了,连忙叫住他,“你就不想算点啥?” “不想。”陈明夜转身欲走。 “小子,老夫看在和你有缘的份上,给你打个九折!”身后传来老道心痛的声音。 “多谢道长了,不过不用。”陈明夜头也不回。 “八折!” 陈明夜脚步不停。 “七折成不成?好歹给老道一个面子啊?” “哎哎哎,六折。” “实在不行五折老道我给你算一卦。” …… 眼看陈明夜越走越远,老道急得跳脚道:“你他娘的好歹是个侯府的嫡子,怎么这般小气!” 陈明夜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去了。 老道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了,一改咬牙切齿的模样,反倒是安安然坐了下来,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倒也还算聪明。” 陈明夜待走得远了,方才匿起身形,潜回了彩灵儿所待之地。 彩灵儿见到他回来开心道:“嘻嘻,大胡子,算你有良心,没有偷偷跑掉。” 陈明夜失笑道:“我偷跑做什么?要跑也是光明正大地跑。” “哼,你敢跑我就揍你!”彩灵儿冲着他挥了挥小拳头,“有没有问到什么啊?” 陈明夜回道:“我们离安顺城不远了,再往北走就行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易个容啥的?”彩灵儿想了想说道。 陈明夜诧异道:“你会吗?” “嘻嘻,这个简单哦。”彩灵儿冲他伸出纤指,轻松地晃了晃。 片刻后,彩灵儿看着陈明夜的模样嘻嘻一笑:“大胡子,这下你连胡子都没有咯。” 陈明夜脸上肆意横长了两年多的须髯被剔尽,又被她用泥巴和水在脸上捣鼓了一通,竟是模样大改,他自己照水看去也是颇为恍惚。 陈明夜颇为满意,冲她比划了下:“厉害。” “这是最粗糙的画法了,你若是有衣裳换换就更好了。”彩灵儿撇了撇嘴,“那我自己也稍微改变一下吧。” 少女背过身鼓捣了一阵,再转过来倒把陈明夜吓了一跳,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竟赫然是一个清秀小生。 “你的裙子不换换吗?”陈明夜觉得有点怪异。 彩灵儿摊了摊手:“暂时没那条件,看情况吧。” 于是模样大改的两人相视一笑,一路往北而行。 南疆本为六族之地,名义上附属浩明之后,浩明便设交州以作统辖,而安顺城则是这一州的首府所在。 安顺城地处平原,是南疆第一繁华之所。不仅有浩明铺设的百里直道通达,每隔十里便设有驿站传信。 两人在城外寻地换了身衣裳,便一路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看来是我们从水路走得快,通缉我的消息还没有发出。”陈明夜转头看了眼彩灵儿,少女此刻已经换了一身蓝灰色的布袍,配上英俊的小脸,倒真成一个翩翩少年的模样了。 “兄台如何称呼啊。”彩灵儿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连声线都改变了。 “叫我夜哥便可,你呢?” “叫我灵哥吧。” “好,我便唤你作小灵子。”陈明夜调笑道。 “……哼,随你喜欢吧。”彩灵儿懒得理他。 两人一路走得轻快,没多久彩灵儿就喊饿要去酒楼吃东西。 “我身上可没有银钱。”陈明夜耸耸肩。 “我有我有总行了吧。”彩灵儿撇撇嘴,“穷鬼一个,看你以后怎么找媳妇。” “你小子,怎么尊重大哥的?”陈明夜伸手掐了下她的脸,入手却如玉脂凝膏,他竟是有点舍不得撒手了。 “什么大哥,我不认!”彩灵儿愤愤地拍掉他的手。 陈明夜暗道可惜,顺手便指了指前方的一块招牌:“我看那望江楼不错,就那家吧。” “哼,听到我付钱你就主动起来了,”彩灵儿嘟嘴道,转而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做这个表情似乎不太妥当,立马收敛起来接着说道,“我可说好了,我只请你这一顿,你可别想着一直蹭我的。”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道:“小气。” 彩灵儿立马气呼呼地大声反驳:“谁小气了,我还要攒钱娶媳妇呢。” 陈明夜呆了下,周遭听到的路人却是哄笑起来:“这少年意向倒是挺高,小小年纪就惦记着娶媳妇了。” 更有大妈看彩灵儿生的俊俏,干脆就半真半假地调戏道:“你那少年郎,我家有闺女年方二八,正正好配你。” 彩灵儿本是故意气陈明夜的,哪料得这般情况,当下面颊通透,整个人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陈明夜见她连白皙的修颈都染上了红霞,知道她羞得不轻,当下连忙冲着四方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家抬爱,舍弟年纪尚小,他刚刚不过与我逗趣,诸位莫要当真。” 岂料他这话一出,那先出声的大妈却是笑道:“你这少年却也有趣,你说你弟的年纪小,莫不是你年纪够了想要自己来?倒也好,我那闺女配你也是不错的啊!” 周遭闻言登时都哄笑起来。 陈明夜笑道:“小子多谢抬爱,只是家中早已定下婚配,可惜只能错失良缘了。” 两人本是不想招摇,这般闹腾下去却是不利的,便打了声招呼急急忙忙往酒楼里去了。 街角处一个道人却是乐呵呵地笑道:“叫你小子阴我。” 望江楼乃是安顺城鼎鼎有名的酒楼之一,地处城东,楼高数十丈,远眺可见木水河雄浑的奔腾之景,故有望江楼之称。 两个寻了个靠窗的雅座,点下酒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安顺城地处南疆东北,你若要出南疆,买匹快马,顺着直道狂奔两三日也就出了。”陈明夜扫了眼对面撑着下巴看呆的少年说道。 “哼,”彩灵儿根本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出门游历本是图个新鲜,你小小年纪孤身在外还需格外当心才是。” “吃你的菜吧。”彩灵儿闷闷道。 陈明夜笑意玩味道:“马上就可以脱离樊笼,天高任鸟飞了,你不高兴了?” “不高兴!”彩灵儿猛地将手中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几朵红霞爬上她白皙的面庞,显出比桃花还要灿烂的模样来。 陈明夜将她还欲再倒的酒杯一把拿了过来:“你小小年纪喝酒怎么这么猛。” “要你管!”彩灵儿冲着他嚷嚷道。 “我是你大哥,怎么不能管。”彩灵儿的声音有些太大了,吸引到了一些人的注意,陈明夜立马接口说道。 酒楼醉酒、熙攘嘈杂却是常事,有心人扫了一眼也就没有额外关注了。 彩灵儿伸手要来夺回酒杯:“你是什么大哥,你还打不过我呢!” 陈明夜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压低声音道:“你闹什么?我们早就说好了,我送你出南疆,你自由,我也自由,不是挺好么。” 彩灵儿低头沉默不语。 “你救我出来,虽说是我不情也不愿,但也是不得不感谢你的。”陈明夜叹息了一声,“不过我只是一个逃犯,身无分文,居无定所,随时还要面临整个浩明境内的通缉,只好日后有机会再报答你吧。” “我不要你什么报答,我本身的命也是你救的,”彩灵儿忽然抬头,却是美目通红,宛若平静的湖面坠入巨石,激起涟漪阵阵,久久不能平息,“我,我只是……” 彩灵儿话音未出,却是被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好巧啊小友!” 第十章 我有一问 彩灵儿听到声音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老道站在他们身后。 陈明夜见他也愣是了下,然后装作迷茫道:“道长,不知你在和谁说话。” 这道人自然便是他问路的那个铁卦算仙,只是不知为何这老道也跟来了安顺城。陈明夜心下存疑,表面却是不动声色。他此刻易了容,想来并不会被轻易认出。 道人摸了摸自己的长须说道:“老夫今日屈指一算,算到和你有缘,如今果然是得以再见啊。” “小子不太明白道长的意思。”他选择继续装糊涂。 老道把手中的布幌子一招,呵呵笑道:“公子心里明白便好,我老道行走江湖几十载,最擅长的便是这看相之术和占卜之法。” “……”陈明夜有些无奈。 道人摆出老神在在的模样道:“公子可知这画皮容易,画骨却难,老道看人,说是看相,实则看的是骨。” “道长也是来望江楼吃饭的?”一旁的彩灵儿似是忽然回了神,突然插嘴问道。 “可不是,”老道扫了一眼两人还未怎么开动的桌面,乐呵呵的一笑,“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小友,如此我们不妨就一起吃上一顿吧。” 言罢,他也不待两人做出反应,将手中的布幌子往长凳边上一放,很自觉的就坐了下来,然后抬头看乐愣在那里的两人一眼说道:“都愣着干嘛,坐啊。” 陈明夜年少贪玩,自诩风流恶少,皮厚焉坏,但眼下相比起这道人来,是自愧远远不如的。 彩灵儿倒似是不在意这些,看向老道问道:“道长,你会算卦不?” “怎么不会!”老道一拍大腿,满脸激动,“我铁卦算仙算尽天下事,没啥不能算的!” “嘻嘻,那好,那我要请道长算一卦。”彩灵儿的眉眼虽仍是蹙着,却是悄然舒展开了些。 “好说好说,”老道一听有生意顿时眉开眼笑,同时手也没闲着,眼看没有碗筷随手拿了块牛肉塞进了嘴里,同时吼了一声,“小二!” 店小二肩头搭了块白毛巾,一溜烟跑了过来:“来嘞客官,您有啥要点的?” 老道张口就来:“加一副碗筷,再来壶上好的桂花村!” “好嘞,客官好眼光,这桂花村乃是我们望江楼的一绝,您去别家酒楼啊都喝不到!”小二兴致冲冲地介绍道。 “再来盘烤鸡,砂锅……” 老道张口还要再点,被陈明夜无情打断了:“好了可以了,小二,加壶桂花村就行。” “额……”老道原本兴奋的表情凝固住了,转过头来瞪大眼狠狠地盯着陈明夜。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应了声,飞速跑开了。 “道长,这饭我们请了,你算卦就不收钱了吧?”陈明夜不轻不重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我铁卦算仙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来没给人算过免费的卦,”老道吹胡子瞪眼道。 彩灵儿立马说道:“道长,你给我算卦就行,我给你钱也可以的。” 陈明夜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果然上道,”老道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又是一块牛肉,“你要算什么,我保证给你一算一个准,不准不要……额,不准不可能!” 彩灵儿小脸通红,却是缓缓出声道:“不瞒道长,我想算个姻缘。” “哟,你小子这是看上哪家姑娘啦?”老道打量了他一眼,“模样倒是挺清秀。” 彩灵儿头更低了:“道长莫要打趣了,小子不过略有些好奇罢了。” 老道哈哈一笑:“你小子扭捏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若有喜欢的人只说便是了,老道给你算上一算。” “是要说名姓、生辰八字之类吗?” “统统不用,你且把手伸出来我看看。”老道一摆手道。 彩灵儿伸出手来,却见根根纤指纤柔如玉,雪白皓腕若凝霜雪。 老道轻咦了一声,细看过去说道:“你这小子的手也太嫩了些,简直生的比女子还要好看些。” “道长莫要说笑了,还请看吧。”彩灵儿摊开手掌道。 老道便仔细端详起来,片刻后方才“啧啧”道:“你小子莫不是男身女相,偏还生得一副莲花道骨,真真是奇也怪哉!” “什么是莲花道骨?”彩灵儿问道。 “就是说你悟性不错,”老道摆了摆手含糊过去,“至于你问的姻缘么……” 老道说到这里特意卖了个关子,顺手又丢了块牛肉进嘴里,很是舒服地抚了抚长须。 彩灵儿立马很是急切地追问道:“怎么样?” “姻缘本天定,老道偶算之。我看你姻缘线曲折绵长,注定你那姻缘虽有波澜但能和对方长相厮守啊。”老道淡淡笑道。 “道长能否算得详细些,”彩灵儿追问道,“比如,姻缘何时来到,所遇又是何人?” “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问何时啊。”老道摆了摆手。 “道长说的明白些可好?”彩灵儿还要再问。 老道却是伸手接过了小二急急忙忙递来地碗筷,笑呵呵道:“不急不急,静心守己便好。” 小二以为是跟他说笑,当下回道:“道长是清闲人,小的可是比不上您呐。您慢用,小的还是先忙去了。” 老道点点头,自己斟了一杯,仰头喝下:“呀,痛快啊。” 彩灵儿撑着头不言不语,似乎是在思考老道的话。 陈明夜看不下去了,插话道:“道长,我有一问,可为我算上一卦?” “给钱给钱。”老道又喝一杯,摇头晃脑起来。 “这壶酒莫非还抵不上一卦算钱?”陈明夜反问道。 道人冲他摇头:“老道喝得是那少年郎的酒,你小子凑过来捡什么便宜?” 陈明夜也不回他,一把夺过了酒壶道:“你我都是吃人嘴短,不如听听我这我小兄弟怎么说。” 彩灵儿闻言抬头扫了陈明夜一眼,掏出一锭碎银来对着老道说道:“道长,劳驾了。” “嘿,小公子太客气啦。”老道双眼一亮,伸手连忙接了过来,“老道这里祝小公子早日求得佳偶。” 陈明夜扫了眼笑呵呵的老道,说道:“如此可是满意了?” “满意满意,这次公子要算什么都可以的,百算百灵!”老道眉开眼笑,就差拿手拍着胸脯保证了。 “我就算一卦,你若算的出,我保你大大的赏赐如何?”陈明夜嘴角微翘。 “够了够了,哪还有什么赏赐。”老道摆摆手。 陈明夜淡淡道:“那不成,你若算出来了,不要也的要。” “也行也行哈哈,这却之也不恭嘛。”老道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公子究竟是要算什么啊?”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道:“还烦请道长靠近些好说话。” “怎么这么麻烦。”老道咕哝了一声,还是将身子倾了过来,“有啥要算的你直说不就行了。” 陈明夜凑近了,压低声音淡笑道:“我是想请道长算算,这浩明国运,还有几夕?” 第十一章 青玄之位 “公子啊,这有些玩笑可不能乱开的啊!”老道像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带着话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道长之前可是号称铁卦算仙啥都能算的,”陈明夜嘴角勾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道长的布幌子上应该还写着这几个字呢。” 老道连忙摆着手说道:“公子莫要再逗老道了,老道一把年纪了,经不起这种玩笑。” “那道长是想算些别的?”陈明夜伸手敲了敲桌面。 “算些别的算些别的。”老道连连点头。 陈明夜问道:“那道长可能算出南疆青玄山的所在?” “青玄山?”老道愣了下说道,“公子又是说笑了,青玄山那些都是仙人,又哪里是我们凡人能算到的。” “哦?”陈明夜目光微闪,“道长怎么知道青玄山都是仙人?” “呵呵,老道云游四方,却也是听闻了不少传说的,”道人轻抚长须笑道,“相传这青玄山已经存在了不知多少年月,其中修道的人都是上天遁地无所不能的,而且容貌不改不老不死,这不是仙人是什么。” 陈明夜淡淡道:“我倒是听说也有咱们这种凡俗之人能够被选中进入青玄山的。” “想来公子也是有这个想法才会问我青玄山所在吧,”老道露出一副早已了然的模样,“说实话,老道这些年也算是见识了不少人尽心竭力地在找那虚无缥缈的仙山,只是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人有所收获。” 说到这里,道人做出了叹气的模样,手却是极快的夹了筷肉放进了嘴里,然后“吧唧”着嘴,含含糊糊地说道:“老道说一句老成之言,修仙长生便如那水中之月,看似美好却遥不可及也,公子不如做些实际的打算,莫要荒废了大好年华才是。” “我的年华早被搅得一团糟了,”陈明夜冷笑一声,“道长不知具体方位也行,便帮我算上一卦,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吧。” “公子若一心执意如此,也行吧。”老道点点头,喝了口酒,“那待饭后老道就为公子算卦。”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彩灵儿坐在那边撑着下巴想了半天,忽而莞尔笑道:“大胡子,我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陈明夜问道。 “我决定也去找一找那青玄山在哪。”彩灵儿笑嘻嘻道。 老道悠悠然喝了口酒,舔了舔嘴颇为享受的模样:“妙哉妙哉。” “你找青玄山做什么?”陈明夜一愣。 “你管我!”彩灵儿哼了一声,美滋滋地小咪了一口酒;“谁还不想修道长生啊。” “你是不是借此想不实现诺言了?”陈明夜反问,“我可都送你送到这安顺城了。” “哼,那我们吃完这顿饭各走各的呗,我不管着你就是了。”彩灵儿大眼睛滴溜溜地转起来。 “随你吧。”陈明夜无奈。 老道摇头晃脑不紧不慢地将桌上的饭菜一顿清理,竟是吃了个干干净净。 陈明夜看他吃的痛快了,缓缓开口道:“道长,即已餐毕,可否为我算上一卦了?” “可以,你再给我三文钱。”老道冲着他一伸手。 “不是说了不收钱吗?”陈明夜理也不想理他。 “我算个卦。”老道笑道,“公子也莫要太过小气了。” “道长倒是好算计,”陈明夜也是一摊手,“奈何我是浑身上下一文钱也没有啊。” 一边彩灵儿翻了个白眼,随手丢出了点碎银道:“两个穷鬼,我没铜钱,银子也一样吧。” 老道连忙接过去笑道:“一样的一样的。” 言罢,却见他偷摸着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钱,双手合十,往桌上一丢。 陈明夜调侃道:“道长也算是修道之人,怎的这般市侩贪财。” “修道修道,修的是道又不是肚皮,修道不要吃饭的么?”老道立马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你看看,我这边算着卦呢,别乱插话,一会儿不灵了可怪不得我。” 陈明夜便袖手坐着,旁观道人的动作。 只见老道双手合十丢那铜钱连着丢了几次,次次都用指甲在桌面上划拉一下,由下至上连着划了许多的杠。片刻后方才长吁一口气道:“公子,老道有结果了。只是这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明夜双眼微微眯起,声音淡淡道:“道长但说无妨。” “公子可知卦有吉凶,天有定数?”老道这么说着,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写了几画。 陈明夜细看了过去,一笔一划记牢了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道长指点。” 老道得意一笑,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我也吃饱了,两位小兄弟就慢慢闲聊罢,老道还要继续去俗世修行呐。” “道长且慢。”陈明夜却是出声叫住了他。 老道问道:“哦?公子还有何事啊?” “道长刚才说的银钱不过算卦之用,此刻即已卦毕,可否将银钱还给我们。毕竟这出门在外,身上的盘缠也甚是不足啊。”陈明夜叹了口气。 “你小子,”老道伸手点了点他,貌似无奈地伸手往兜里掏去,却是趁着两人一愣神的功夫,迈开步子一溜烟往酒楼下跑去了。 “道长,你跑什么啊?”陈明夜在后面特意扯开嗓子喊了一句。 那老道却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老人家看上去一把年纪了,身子骨倒是颇为硬朗。”彩灵儿感慨道,似乎对于她不翼而飞的银两并不在意。 “他这种啊,不是硬朗,是活得贼啊。”陈明夜笑道。 彩灵儿做出不经意间的模样,随口问道:“道长跟你比划了什么?你知道青玄山需得往哪去了?” “东西南北,天下之大,哪不能去?”陈明夜笑着反问。 “哼,又卖关子。”彩灵儿不开心道,“你走吧,我说了以后不管你了。” 陈明夜点点头,嘴角上扬:“行,那我走了哦。” “走吧走吧,看着烦心。”彩灵儿往外连着挥手,巴不得他走的模样。 陈明夜于是施施然下楼,后边彩灵儿喊了声“小二结账”,他屁股一拍赶紧开溜。 安顺城虽是这南疆交州的首府,整体占地却是不大的,不过这也不妨碍它成为南疆最为繁华的城市。 城中充斥着各式的贩夫走卒,叫卖声此起彼伏。陈明夜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却不时地打量着四周。深思沉静间,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停在了一家铺子前。 “公子,可是有看中的,想买些什么?”小贩连忙一脸热情地问道。 陈明夜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卖杂货的小摊,他便就势蹲下,随手拿起一个泥塑的娃娃问道:“老板,我且问你,那个城中的庙是什么庙?” “城隍庙啊。”小贩毫不犹豫道。 “原来如此,却不知这城隍庙为何立于城中?” “公子莫非是第一次来这安顺城?前朝南疆未定的时候,是南楚一位将军帮忙平定了战事,为大家带来了久违的和平,所以我们才建了这么一座庙,希望他在天之灵能保卫这安顺城代代平安啊。” “这样啊。”陈明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公子既然是初来安顺城,不如买个将军的泥人做个留念吧。”小贩热情满满地继续介绍道,“这是我特别用心做的,公子买一个吧。” 陈明夜轻轻放下,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谢谢老板。” “哎哎哎,公子?”小贩还要在做些挽留,陈明夜却是起身扭头就走。 开玩笑,他身上可是真的一文钱都没有啊。 片刻后,一个个子瘦小的少年鬼鬼祟祟地走到了这个小摊的面前。 这少年面目清秀,只是眸光却是处于一种飘荡的状态:“老板,前面那个人他跟你说什么了?” 小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位公子问了下城隍庙的事,并没有什么。” “城隍庙?”少年低低喃喃了一句。 小贩连忙又推销起来:“小公子,要不要买点泥人?或者是这个木剑如何,我是按照咱南疆的苗刀做的,你看看,多逼真!” “多谢老板,东西就不用了。”少年随手丢了些碎银,又是鬼鬼祟祟地小跑开了。 “嘿,真是个怪人。”小贩莫名其妙的看着少年的背影,转而又是喜滋滋地捡起了少年丢下的碎银,“好歹今天有了收获,等会喝酒去!” 第十二章 罗雀城 这瘦小的少年自然便是彩灵儿,她自然是出了酒楼就一路跟踪着陈明夜。好在陈明夜走路晃晃悠悠地并不快,她偷摸着身形东躲西藏的,倒也跟的并不吃力。 “去城隍庙干什么呢?”她边走边思量喃喃自语,没留神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陈明夜笑眯眯地看着撞到自己怀里的少女,开口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谁……谁跟着你了!”彩灵儿抬头看到是他,顿时有点慌了神,“安顺城就这么大,我随便走走,哪知道就撞上你了。” “我刚刚可是听到某人在念叨着城隍庙哦?”陈明夜笑意不减。 彩灵儿答得很有底气的模样:“对啊,我还是很小的时候来的这安顺城,好久没去城隍庙看过了,我这叫故地重游。” “哦,这么凑巧,我是也刚好想要去,”陈明夜点点了头,“不如顺道一起,你刚好也给我介绍介绍?” “也行吧,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一下吧。”彩灵儿骄傲地一仰脖子。 陈明夜道:“如此就多谢小公子了。” 彩灵儿摆摆手:“客气客气。” 于是说好分道扬镳的两人刚分了不到一个时辰,又合在一块往城隍庙去。 城隍庙地处城中,是守卫一方的城池之神所在。安顺城的供奉主神是之前稳定南疆和平的将军,城内民众对此颇为崇信,因此算得上是香火鼎盛。 进门过了仪门便是正殿,正门上悬着“城隍庙”的匾额,两边是黑底金字的上下联。陈明夜抬眼看去,上联是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下联是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两人进得殿内,大殿正中央供奉的便该是南楚那位将军的塑像,左右各有文武判官坐镇,浩大威仪。 陈明夜细细打量:“倒是做的颇为精致。” “哼,”彩灵儿却是冷哼一声,“他虽是平了南疆战事,却也算是杀了我不少青木的族人。” “你不喜他?” “几十年过去了,我也不过听爷爷他们说过当年的事而已,心里略有些不舒服罢了。”彩灵儿摇摇头道,“他配这城隍之位,却是正当其位。” 陈明夜点点头,迈着步子在殿内随意逛了几圈,出了殿门,仍是见到有民众正三三两两地虔诚焚香向着主神位的塑像拜祭祈求。 “香火鼎盛啊。”陈明夜叹息了一声,“守卫是福业,绵延美名,攻杀便是造业,子孙不存。” 彩灵儿见他神色落寞,也不插话,默默跟着。 正殿东西各是财神殿和慈航殿。陈明夜逛了一圈,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你来这城隍庙究竟是做什么的?”良久,彩灵儿终是忍不住问道。 陈明夜摊了摊手:“我也不知。” “又骗人!”彩灵儿撇了撇嘴。 “且等等吧。”陈明夜淡淡道。 彩灵儿问道:“又等什么?” “等该来的人。” 彩灵儿无趣地背起手沿着地板的青砖蹦蹦跳跳,她没说自己何时走,而陈明夜也没有问。 ———————————————— 浩明北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地浩渺。 浩渺雪原之上,偌大的罗雀城,远观却只如如沧海中的一粟,似有风雪稍加,便有倾覆之险。 然罗雀城自浩明立国之日起便为北方边陲重镇,初名阳守关的小城,自开朝太祖御笔钦赐下“罗雀城”三字后,便历经数十年重重打造,前后三任封疆大吏苦心经营,方才创下如今的规模。 罗雀二字,磅礴野心跃然纸上,乃是自喻猛虎,欲将北漠侵吞之意。 可惜浩明太祖文治武功鼎盛之时,持横扫中原一统天下之威欲将北漠一鼓拿下,三路大军初本一路顺畅,但深入北漠之后却横遭伏击,大军重创,太祖本人也身负箭伤,一路仓皇回京不久便溘然长逝。 此后先帝和当朝的天子都是谨遵太祖遗嘱,不忘吞并北漠、一统天下之志,只是先帝手里失了燕云十三城,当今天子亦是并无寸功张进,不过罗雀城确实在重兵囤积下打造了起来。 当今罗雀城主,亦是北州的边疆大员之一,朝堂之上谈之色变,人称“刽子手城主”的杨坚,此刻却是颇为滑稽的瘫在椅上,面带苦色的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子。 “我说女儿啊,咱就真的非要去招惹那个臭小子吗?” “爹,”女子咬了咬牙,“您若是不愿放我去找他,我就自己孤身前去了!” “你这丫头又说什么胡话,你让一队护卫陪你去南疆那种苦寒之地,我怎么可能答应!”杨坚气得吹胡子瞪眼道,“我就不懂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 “我懂就行!”女子横了他一眼,“我杨紫嫣在此作誓,今生非他陈明夜不嫁!” 杨坚闻言登时勃然大怒:“胡说!你再敢说一句,我打断你的腿!” “我偏要说,偏要说偏要说!”自称做杨紫嫣的女子,却是耍起了蛮横性子,丝毫不让,步步紧逼。 “你!”杨坚怒而起身,抬手便作势欲打。 “你打!”杨紫嫣不躲不闪,梗着脖子对视着他。 杨坚看着面前女子倔强的模样,原本抬起的手却是迟迟不能落下。 杨紫嫣瞪着他,清丽的小脸此刻有些涨红。 “哎,”那只曾握刀千屠依旧稳定的手,此刻竟微微有些颤抖。终于,杨坚叹息了一声,放下了举着的手,重又摊回到了椅上,“我早已打不得你了。” “爹,”杨紫嫣握住了那只颤抖的手,粗糙厚重,掌心满是老茧,“我知道您一直都宠我,这一次真的是女儿最后一次任性了。” 杨坚反手握住女儿,虎目却有些黯然,“嫣儿,你知道那陈明夜是什么人吗?” “前任北州州牧之子,如今的流放之徒,我喜欢他,不会因为他身份的变化有任何的改变。”杨紫嫣坚定道。 “如今,早已不是什么北州州牧之子啦,”杨坚缓缓抬起头,似在追忆,“如今,该称作罪人之后了。” 杨紫嫣急道:“陈伯伯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他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 “我清楚有什么用,”杨坚摇摇头,声音沉缓,“通敌叛国是陛下下的旨,定的罪啊!” “那是被人冤枉的!”杨紫嫣愤愤道。 杨坚猛地握紧女儿的手:“慎言!” “爹你就是因为这个不让我肯让我去找他吗?” 杨坚叹了口气:“这个还不够吗?你想一家老小都被你牵连吗?” 杨紫嫣摇摇头:“不会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年,想是陛下不会再追究了。” 杨坚松开了握着的女儿的手,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空,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继而说道:“那我也不允,我不可能用全家老小的性命让你去尝试。” 杨紫嫣甩开他的手:“是不是只要女儿和您脱离关系,不再影响到这个杨府就没事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杨紫嫣神色坚定道:“我没有胡说,我是这么想的,也会这么做的。” “这些年真是太娇惯你了!”杨坚看了她一眼,一挥手,“来人,把小姐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得让她走出房间半步,直到她肯悔改为止。” 杨紫嫣不发一言,只是颤抖着的握紧的双拳显露出此刻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杨坚看着女儿倔强的背影,默然无声。 许久,似是倦了,他挥了挥手,让下人都下去了,自己拎起壶倒了杯茶,端着沉思。 整个厅堂只余他一人坐着,空旷得有些寂寥。 “陈白兄,”杨坚苦笑着,默默叹了一句,“希望你别让我白等。” 第十三章 城隍之会 陈明夜与彩灵儿两人是吃了午饭闲晃了小半个下午到的城隍庙,如今日暮西垂,夜色将近,两人却是傻傻地枯坐对视,宛如石雕一般。 彩灵儿闷闷地嘟着嘴:“大胡子,我真的快要疯掉了。” “说了叫我夜哥啊小灵子。”陈明夜随手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不!”彩灵儿不开心地甩掉他的手,“大胡子你快告诉我到底在等什么吧。” “别急,”陈明夜轻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大门所在的方向,“你看,他这不是来了。” 彩灵儿转头看去,却是恰好看到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男人进入了门内。 “我们等半天就是为了等他?”彩灵儿好奇的打量着中年男子,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也许吧。”陈明夜答道。 那灰袍男子模样颇为方正,只是身形有些瘦小,他进门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很快就将目光定在了院内槐树下的两个少年身上。 “你姓陈?”他倒是不闪不避,径直就走了过来,开门见山道。 “是我。”陈明夜点点头,“阁下何人?” “我姓姜,想来你是不认得我的。”灰袍男子淡笑道。 陈明夜思索了下:“我不过第一次来南疆,自然是不认得阁下的。” “呵呵,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小子你可知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灰袍男子凝目盯着他, “阁下想着约我前来,想来应是有什么办法可以相助?”陈明夜不慌不忙道。 “相助?我凭什么相助你?何况一个逃犯,我能有什么办法。”灰袍男子似笑非笑道。 一旁安静听两人谈话的彩灵儿眸光在这一刻猛然收紧。 陈明夜却是依旧淡然:“我记得,这安顺城的城主,好像便是姓姜吧。” 一旁的彩灵儿却是扫了他一眼道:“他怎么可能是安顺城主姜河川?我听爷爷说,姜河川是武道九品的顶尖高手,整个南疆无人可出其右,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相貌平平的瘦小大叔?” “哈哈哈,”灰袍男子抚掌大笑,“你这小子说话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小灵子,不得无礼,这位应该的确就是姜城主。” “你怎么知道?”彩灵儿撇撇嘴,显然是不信。 “你试试能不能感应到他的气息。”陈明夜说道。 彩灵儿秀眉微蹙,默默感应了片刻,继而有些讶异道:“我的灵气刚一至他周身,竟如石沉大海,再无声息。” 陈明夜点点头:“整个南疆能透彻掌握我的每一步行踪且还有这份修为的,除了姜城主我还真想不到别的人。” “你小子果然聪明,不枉我那时候还想招你做我的便宜女婿。”灰袍男子显然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陈明夜愣了下,“莫非姜城主早在很久之前就见过我?” “我和你父亲是结义兄弟,我进京考核的那一年,你刚好出生,”姜河川笑道,“我不仅见过你,还抱过你哩。” 陈明夜这下彻底愣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和这位姜城主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原来是这样,那小子见过姜叔。” “你不怕我唬你?” “我陈家家印,非嫡系不识,在酒楼那道士能画出,我就知道约我来的人不会害我。”陈明夜淡淡道。 姜河川点点头:“那位道长是我祖父的一个好友,不过顺手帮我个忙而已。” “姜叔的祖父?莫非……”陈明夜心中震惊,不仅是猜到了些许这南疆的密辛,更是对那道人身份深深的疑惑。 姜河川点点头道:“不错,这城隍庙内供奉的,便是我的祖父。” “……”陈明夜默然。 彩灵儿却是激动了起来:“那位南楚的将军是你的祖父?” “他平定南疆之乱,聚集了南疆的民心,也让南楚再也没有了南疆之忧,从此可以腾出手来专注北方,防备浩明和离汉的进攻。”姜河川说道,“只是,浩明有陈说前辈那样一位猛将,横扫天下,最终帮助浩明一统八荒。虽说当时身处不同阵营,祖父对陈说前辈却是神交已久的。” “所以浩明一统中原后,鉴于姜氏在南疆的威望,为了稳定着想,便让姜氏世代镇守南疆之地?”陈明夜心中有了猜测,这些事情,是从来没有在史书上见过的。 “不错。” 陈明夜疑惑道:“既然如此,京城里的那位怎么会放我来南疆?” 姜河川道:“陈姜两家从来并无交集,我和你父亲当年是在京城中偶然相识的,这一层关系并没有什么人知道。” “原来如此,那小子在安顺城接下来的几年,还要多靠姜叔照顾了。”姜河川是父亲至交好友,陈明夜自是不客气。 “呵呵,你小子倒是一点不客气,”姜河川手捻长须笑骂道,“那两个押送你的衙役,之前已经进城要求四处通缉你了,我已经派人把他们押进牢了。想来一路没少折腾你,你想怎么处置。” 陈明夜叹了口气:“放出去又是祸事,不仅害我也是害了姜叔,如此,便杀了吧。” 灰袍男子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未经杀伐我还怕你不够果断,却是我想多了。” “既如此,姜叔我们就共同参拜下将军吧。” “正有此意。” 彩灵儿犹豫了下说道:“我就不去了吧。” 陈明夜知道她心有症结,点了点头,便和灰袍男子一并入殿内做了参拜。 “那个应该就是青木的丫头吧。”参拜完毕出来,姜城主扫了眼安安静静待在槐树下的小少年,笑了笑道。 “姜叔知道?” “呵呵,她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少。黑木一族借着这个由头挑衅青木,说自家的聘礼已经交出,新娘却不见了,偏偏青木还拿不出要退的聘礼。”说到这里,姜河川的眼睛微微眯起。 “南疆六族有联盟约束,应该不会闹得太大吧?”陈明夜试探着问道。 姜城主摇了摇头:“黑木蓄势已久,这一次恐怕刚好找到了借口。六族里隐木一族常年不见踪迹,玄木铁木保持中立,黑木白木向来一个鼻孔出气,只剩下青木恐怕这次要遭到打击。联盟,在真正的战争面前,不过一个笑话而已。” 陈明夜眸光渐渐沉下:“南疆才平安多久,他们又想把南疆搞乱吗?” 姜河川轻轻叹息道:“权利和利益,是可以让人迷恋到疯狂东西。” “浩明这边会插手吗?” “大局不能乱,小事不插手。”姜城主摇了摇头,“浩明在南疆的力量实在有限,不过是处于明面上的统辖地位而已。” 陈明夜点点头,伸出掏出了信笺:“小子还有一事想请教姜叔。” 姜城主伸手接过来,细细看过去:“是子偃的笔迹,看来,他是想让你去青玄山。” 陈明夜点了点头,父亲的字便是子偃,姜河川如此称呼倒也正常。他开口问道:“姜叔有什么指点吗?” “不用担心,青玄山讲究机缘二字,刻意寻之反而不美。”姜城主宽慰道,“你且安心待着,只要是南疆姜叔保你平安,届时只需十年期满,无论是青玄山还是哪里,天下之大便可任意去得。” “多谢姜叔。”陈明夜诚挚道谢。 姜河川扫了他一眼:“谢什么谢,不多说了,到我府上先吃个饭吧,我们边吃边谈。” “好,那小子就叨扰了。” 姜河川打趣道:“听说你小子从小顽劣得很,怎么如今倒是这般文质彬彬的模样了。” “年少不经事,让姜叔见笑了。” “好了,谁还没个年少风流的时候……”姜河川哈哈一笑。 三人边走边谈,城主府同样位于安顺城的城中,离城隍庙并不远,三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大人!”看门的守卫瞥见三人回来,连忙行了礼。 “辛苦了。”姜河川随口招呼了一句,一只脚刚迈进府内,便听得一声娇喝:“姜河川,吃我一剑!” 人未至,声已到。 姜城主淡淡一笑,前踏一步便迎了出去。 陈明夜只见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手持长剑,长发纷飞,宛若谪仙,却是招式凶狠,利剑当先,冲着姜城主就刺了过来。 “气势不错,就是这力道还是差了些。”姜城主伸出手,轻轻松松就用两指夹住那迅猛刺来的剑锋。 “哼!”女子却是丝毫没有气馁,娇叱道,“吃我梨花剑法!” 女子剑刃一绞,逼得姜城主松开双指,随手舞了一个剑花,剑势忽而灵动起来,对着姜城主左突右刺。 姜城主嘴角浮现一抹坏笑,双手一揽,挥出一道劲风击在女子的空出,将她的剑势生生带歪,竟是向着毫无防备的陈明夜狠狠刺了过去! 第十四章 莹心剑魄 陈明夜原本正在看戏,不料女子的剑锋竟突然向着自己刺了过来,吃惊之下连忙抬手想要做出抵挡。 女子也是惊叫一声,急急忙忙收了剑势,但整个人的身子却是去势难止,就这么直冲冲地撞进了陈明夜刚好伸出的两手之中。 一时间,整个前院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陈明夜觉得自己的双手似乎按在了一片柔软之上,入手感觉比若羊脂暖玉,却又纤柔弹性,陈明夜双手抓的舒服,五指又是下意识地忍不住动了动。 “啊!!!”原本突兀安静下来的前院陡然间又被尖叫声狠狠划破,红霞在一瞬间又爬满了女子的面颊,她猛地推开了还愣在那里的陈明夜,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持着剑飞也似的走回了内院当中。 陈明夜虽然是被推开,但手中的娇柔似乎余韵犹在,他忍不住握了握手掌想要回味一下。 完完整整看到了这一幕的彩灵儿此刻也是俏脸通红,原本以她的角度一时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此刻陈明夜下意识地动作却是昭然若揭了。她狠狠地瞪着陈明夜道:“流氓!” 姜河川却是依旧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这个罪魁祸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姜叔,刚才那个女子是……”毕竟是姜家的府邸,陈明夜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贤侄啊,那女子你觉得如何啊?”姜河川却是满脸笑意地看着他,陈明夜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莫名地暧昧眼神。 “额,小子不太明白,但觉得以她的年纪,有这样的剑锋气势却已然是极佳的了。”算了,装傻充愣吧,陈明夜无奈地回道。 “你个臭小子,我是问你,觉得她漂不漂亮?”姜河川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 “确是人间绝色,叫人见之沉醉。” “哈哈哈,说得好!”姜河川得意洋洋道,“走,我们去吃饭,一会儿我跟你介绍她。” 陈明夜叹了口气,姜叔,你这表情都写在脸上了,还用介绍吗? 身后的彩灵儿却是紧紧咬着下唇,一语不发。 夜色初降,姜府中已是火烛齐亮。 宴厅之中,姜河川豪放的笑声充斥了整个厅堂。 “贤侄啊,这两年你吃了不少苦啊!” “苦心志,劳筋骨,方可磨心性,是祸灾,却未尝不也是一种磨砺。”陈明夜答道。 “说得好!”姜河川连连点头,一伸手把一个小厮叫了过来,“去把小姐叫出来用餐了。” “老爷,之前去叫的时候小姐就回了‘不想吃’,这番功夫叫了三四次了,小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小厮弯了弯腰答道。 “哼,我是平时太惯着她了,你去跟她说,再不来我亲自把她拖过来。”姜河川冷哼一声威严十足,压低了声音转而却是讨好的语气,“告诉小姐,今天有外人在,给我一个面子嘛,算我欠她一招。” “好嘞。”小厮听到这句话立马眉开眼笑起来,“有您这句话我就好办了。”言罢,一溜烟便出了宴厅。 姜河川转过头来,方正的脸上立马又是笑意满满:“贤侄啊,我这闺女平日里骄纵惯了,还莫要见笑才好啊。” “不会,”陈明夜笑道,“姜叔的千金自然是难见一面的,能有相识的机会是小子的荣幸。” “哈哈哈,你可得记好你这句话!”姜河川听得高兴,声音都阔朗了几分。 片刻后,那小厮便回来禀报。 “老爷,小姐来了。” 陈明夜闻声抬头看去,恰恰好对上从帘后走出的女子的眼眸。 那是一双明媚却又满是忧郁的眸子,像是蕴含着潮旋的平静水面,矛盾却又和谐。秀眉微蹙粉面冷漠,偏生得几分英气,叫人不觉疏远却生亲近之心。 陈明夜微叹,姜河川的女儿果然就是那个入府时持剑袭击的白衣女子。 “你叫我?”女子淡淡开口道,根本不像是一对父女间的对话。 “快坐下,爹跟你介绍介绍今天的两个客人,”姜河川却是丝毫不以为忤的样子,依旧是笑容满面,向着陈明夜介绍道,“明夜啊,这就是姜叔的女儿姜莹,你们认识一下。” 女子扫了两人一眼,淡淡道:“不用客气,自己随便吃便好。”她的目光略过陈明夜并没有多做停留,似乎对白日的事已经不太在意了。 “莹儿你这是什么话,我跟你介绍介绍,”姜河川怪了一句,依旧是笑呵呵的,“这就是爹经常跟你提起的那个陈叔的儿子陈明夜,这是他的一个义弟小灵子。” 姜莹闻言,原本随意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她站在那,目光落在陈明夜的身上,不言不语。 陈明夜有点莫名其妙,按理说自己应该是和她第一次见面吧,怎么她的眼神这么奇怪。 彩灵儿注意到姜莹的异样,有些不开心地嘟了嘟嘴。 “你是陈明夜?”姜莹黑亮的眸子盯着他,檀口轻启道。 “没错。”陈明夜同样抬眸回望,眼前的女子白衣胜雪,飘然出尘的模样真实让人不忍亵渎。 “那便与我比试一场。”姜莹直截了当道。 陈明夜听出她口中的不喜,愣了下,继而笑道:“也好,那就劳烦指教了。” “我用剑,你可有兵刃?”姜莹随手便从背后掏出一把长剑来。 “莹儿,你这样子,像什么话!”姜河川再也忍不住,出声呵斥道。 “你知我意,不必多言。”姜莹没有半句废话,冷冽剑光随着她拔出剑刃,一瞬间寒冷了整个厅堂。 陈明夜冲着姜河川拱了拱手道:“既是姑娘是想要考校我,姜叔不必太过担忧。” 姜河川怔了下,继而抚须笑道:“也好。” 陈明夜目光扫了一眼大厅,目光终究还是落在了姜河川的身上:“姜叔,可有佩剑暂借一下。” “拿去。”姜河川信手一挥,腰间有剑随之出鞘,剑鸣铮铮,宛若有神,“剑名寒霜,借你小子用用吧。” “多谢姜叔了。”陈明夜伸手接过长剑,但见剑锋锐利,隐有寒光,知道是把好剑,当下不再多言,下了厅堂冲着姜莹微一拱手道,“如此,便请多指教了。” 姜莹见他准备已毕,更不多言,持剑轻挥,抬手便向着他刺了过去。 陈明夜心中一个机警,单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刺,便可看出眼前这秀丽女子的不俗。 剑势迅捷,来势如虹,却又隐有余力留待变招。 他抬手提剑,同出一剑,却是没有半分抵挡的意味,径直以更狠厉的气势向着姜莹刺了过去。 一边姜河川见此情景,轻松地笑意缓缓凝住,眸中透出点点的慎重来。 彩灵儿原本是受支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厅下的对决,眼见此景,也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心中惊诧。 只因陈明夜此时刺出的一剑,分明便是搏命的路子,有进而无退,置死而后生。 姜莹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容也是微讶,她那一剑本有余力,自然不可能真的和陈明夜拼命,当下便换了剑势,皓腕翻飞间舞出一团剑花,轻描淡写地将陈明夜的剑锋格挡开去。 陈明夜自然不会轻易作罢,攻势一变,手中剑招愈发狠厉,宛若眼前的女子不是刚刚认识,而是结有大恨的仇敌一般。 原本是姜莹先出的剑招,此刻却是一招不慎竟被陈明夜压得只能连连防守,没有半点进攻的机会。 陈明夜却是心知眼前的局势走向,姜莹虽是明面上被自己压制,但防守起来信手而已,并无压力,可见若是让她缓过气来,到时顶不住的一定是自己了。 凡夫练武,不过是强身健体,走的是气血壮大己身的路子。一招一式,每个动作,都是气血之力供给而来,若是胸中一口气耗尽,便算是招尽之时。 陈明夜比拼之前强提一口气,气势凶猛,招招搏命,目的便是速战速决,打乱姜莹的那口气血之力,以求胜势。 奈何姜莹面对他的搏命之态,只要起先露出了些许的惊讶,之后便如老僧坐定,剑招稳固,丝毫不乱。 念及此处,陈明夜逼出胸腔间的最后一口气来,手中寒霜剑登时如有冰结,整个剑身隐隐散出幽蓝的光芒。他轻喝一声,剑在前,人在后,若虹飞隙,没有丝毫花哨地向着姜莹刺了过去。 姜莹黛眉微蹙,手中长剑犹豫了下,终是没有抬起,只以纤指凝出剑印,长剑随身摆出守势,抵住陈明夜汹汹而至的剑气。 莲步轻点,一连退后。 一退再退,一连退出一十三步,已是从厅堂的一侧退至了另一端。 而陈明夜手中的寒霜剑也终于在此刻散去了那道隐隐的光芒。 深吸一口气,陈明夜放下长剑,望着对面近在咫尺的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输了。” 第十五章 旧帝轶事 “好,打得不错。”陈明夜话刚出口,那边姜河川就已经“啪啪啪”的鼓起掌来。 彩灵儿犹豫了下,嘟着嘴也跟着拍了几下小手。 陈明夜开口认输,面上却是没有半分沮丧的神色,反而是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厉害!” 姜莹皱了皱眉,刚要开口,扫了眼他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微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长剑插回剑鞘道:“吃饭吧。” 姜河川闻言顿时喜上眉梢,以一个姜莹不注意的角度偷偷冲着陈明夜比了个大拇指,笑呵呵道:“对对对,吃饭吃饭,你看看,菜都要凉了。” 一顿饭下来,大多是姜河川喜滋滋地在给三个人夹菜。陈明夜还能跟他聊上两句,彩灵儿根本就是埋头扒饭,姜莹则是根本没有吃上几口。 “我好了。”姜莹放下碗筷,刚要起身,就被姜河川急急忙忙打断了。 “那个莹儿啊,明天爹去江平港那边巡查一下,哦不对,连夜就要动身,明夜和小灵子就由你负责招待吧。” 姜河川说完这句话,扫了一眼三人,然后根本没给三人反应的机会,一溜烟就跑掉了。 姜莹登时愣在那里,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老爹已经无赖到了这个程度。 陈明夜望着姜河川急急忙忙离去、已经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不由得无奈苦笑,这个姜叔啊。 彩灵儿则是气哼哼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大眼睛巴眨巴眨地盯着姜莹,小虎牙磨得蹬亮。 姜莹默默地看着两人,片刻后方才道:“府里有厢房,你们问下管家吧,随意挑选即可。” “多谢,不知明日可有安排?”陈明夜点点头,然后问道。 “……我要去城防营巡查,你们随意吧,”姜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不知去何处想要跟来,也行吧。” “好,那恐怕明日我和舍弟就要麻烦莹姐了。”陈明夜笑道。 姜莹咬了咬红唇,扫了眼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开心了吧。”彩灵儿撑着下巴,闷闷不乐。 “带你出去玩还不好吗?”陈明夜扭头看她,“你不就是因为在寨子里太闷才跑出来的吗。” “谁稀罕跟着她玩什么。”彩灵儿嘟嘟嘴,“我现在只想要找到青玄山。” “所谓缘分天注定,不能强求啊。”陈明夜安慰道。 “你去跟着她吧,我可不想当跟屁虫。”彩灵儿哼了一声,背起手走了几步,又回头又偷偷瞥了他一眼,“我要出去看看安顺城的夜市,上次来这里玩还是很小的时候了。” 陈明夜走上前去道:“那边一道吧,我恰巧也未曾见过这南疆的夜景。” “哼,你个大穷鬼,肯定是身上没有钱,才想着和本姑娘一起逛夜市的。”彩灵儿没好气道。 陈明夜悠悠说道:“古语有云,乐善好施者必然容颜上佳,所谓心善则面善便是这个道理。” 彩灵儿撇了撇嘴:“骗人。” “小灵子不信吗,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很好看?” “油嘴滑舌。”少女还是不以为然的模样,只是话音中却悄然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雀跃。 “怪不得黑木云冠想着法要打你的主意。” “哼,大胡子,我不许你提他!” …… 安顺城内繁星满天。 作为南疆的第一大城,安顺城内的人流还是颇为密集的。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可谓是真实写照。 陈明夜陪着彩灵儿出府,饶是他见惯了京都的繁华,也不由得颇醉于这夜市的热闹。 彩灵儿一路行来,凡是中意的小吃大都要买上一份,此刻无论是她手中还是陈明夜的手中,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小吃了。 “来来来,南疆特有的荔枝膏,想不想尝尝?”闲逛着的少女突然眼前一亮,兴冲冲地拉着陈明夜的手走到一家铺子前,指着摊上的一样小吃献宝道。 陈明夜苦笑道:“这南疆小吃怕有百种,如今手上还有不少,实在是吃不下了,且就算了吧。” “哼,大胡子这是不会享受,”依旧作少年打扮的彩灵儿不满地嘟了嘟嘴,“你不吃我自己吃。” “逛了这么久要不要休息会?” “你自己累了吧?”彩灵儿斜睨了他一眼。 陈明夜装作没有看见,指了指前方的一家茶馆道:“去那里坐坐吧。” “也好,本公子要好好整理一下今晚的收获。”彩灵儿得意地挑了挑眉。 两人一前一后刚踏进茶馆,入耳便是一阵齐声的喝彩。 “好!”“讲得好!”…… 陈明夜扫了一眼,茶馆中央一个说书的老头正拍了下醒木,显然是刚刚讲完一段故事。 彩灵儿找了个略微偏僻的桌子坐下,一个小二兴致冲冲地过来问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两壶眉儿尖。”彩灵儿随手摆了下,止住应声就要走的小二,“小二,我且问你,刚刚这说书的讲了个什么故事?” “唉,咱爱听的无非也就那几样,”小二顿了顿,接下来眉飞色舞道,“今儿客官你可有福了,这黄老头今儿讲的是前朝南楚那个亡国妃子的故事。” “南楚?”彩灵儿皱了皱眉,“我还真没听过,这讲到哪了?” “刚刚讲到那南楚皇帝为了逗那妃子开心,作伶人打扮唱戏呢!”小二说得有声有色。 旁边一桌的客人开口招呼了一声:“小二,再添壶茶!” “好嘞,您稍等!”小二朗声应道,然后笑嘻嘻冲着两人道,“两位客官稍作,小的这就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彩灵儿挥了挥手,转而把亮闪闪的目光移到了陈明夜的身上,“大胡子,你听过南楚皇帝的故事吗?” “那位写词唱曲作画的皇帝?”陈明夜嘴角勾了勾,“他若生的平常还好,偏可惜他生的是个皇帝。” “你知道?”彩灵儿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先听听那位先生怎么说的吧。”陈明夜向着茶馆中央扬了扬头。 “好吧。”彩灵儿一口气把手上拿着的小吃全都堆到了桌上,喜滋滋地拿起一样丢进了嘴里,光洁如玉的小耳朵却是高高竖起,显然还挺用心地听着台中央说书人的故事。 “……那皇帝亲手剥了颗荔枝喂到秦贵妃的嘴里,贵妃不情不愿地吃进去,眼睛却是看也不看他……” “当时浩明的镇远大将军陈说亲率了二十万大军分三路进攻南楚,一路那是势如破竹,直到那昌武城,南楚也是聚集了十八万的大军,这才算是两国间的第一次正式会战……” “为什么到了昌武城南楚才反击呢?”台下立马有人询问道。 “嘿,你们是不知道,”说书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悠悠然道,“这昌武城一来是南楚旧都的门户所在,有南江的天险,易守难攻;二来浩明攻势迅猛,南楚选在这里决战恐怕也有避其锋芒的意思;这三来嘛……” 说到这里,说书人捻了捻胡须,笑眯眯地望着台下:“这三来……” “三来什么呀?你快说啊!”台下有心急的立马催道。 说书人往一边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小二立马站了出来,手中拿了个托盘吆喝道:“诸位,咱们黄先生说了这么久口都干了,这是不是应该赏点茶钱。咱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多鼓点掌可好啊!” “好!”台下立马又是一片应和,几个等不及的已经随手掏了几文钱出来,继续催促,“先生茶也喝好了,就快些讲吧。” “也好,”说书人黄先生扫了眼托盘里的收入,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三来啊就是防守这昌武城的便是咱们南楚有名的大将,姜远!” “原来是姜大将军!”台下立马有人高兴地叫起来。 “有姜大将军在,南楚怎么会输呢!”立马有人不服气道,“黄先生是不是说错了?” “哈哈哈,诸位莫急,诸位莫急,”说书人不急不缓道,“这守将原本是姜远没错,他一开始主持了防守战事,整整半个月浩明没有寸进,只可惜啊……” 说到这里黄先生特意一顿。扫了眼台下见众人都是聚精会神的模样,这才继续说道:“只可惜,发生了一件事。” “先生就别卖关子了!”“就是啊……”“先生快说吧!”…… “只可惜,南楚皇帝知晓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他痛不欲生,同时也为南楚的亡国埋下了伏笔。”说到这里,黄先生也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陈明夜皱了皱眉头,姜远便是姜河川的那位祖父,没想到南楚皇帝和他贵妃的风流韵事竟然还会牵涉到了这位在南疆境内声望颇著的将军。 “这个秘密就是,”黄先生一拍醒木,扫视全场,“南楚皇帝最宠爱的秦贵妃竟然早在进宫前就已和姜远大将军私定终身!” 黄先生此语一出,满堂皆惊!一时间,堂下也是议论纷纷起来。 “黄先生,你这故事可不能乱编啊!” “南楚虽然亡了国,毕竟也是皇家之事,这事万万不能乱说啊!” “姜大将军一生光明磊落,终生只曾娶过一位夫人,怎么可能会和什么秦贵妃有染!” “诸位莫急,”黄先生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这件事本为密辛,秦贵妃与姜远乃是青梅竹马,后来秦贵妃进宫,姜远也就断了念头,再无非分之想。只可惜这件事不知为何竟被浩明探听到了,特意在阵前散布流言,以此离间南楚君臣。” “南楚皇帝当下就撤了姜远的官职,将他调离前线发配南疆,这才有后来姜远稳定南疆的事,所以这先前之事,史家未载,大家不知也属正常。” “姜远一走,昌武城的主心骨就没了,防线顿时乱成一团,不到十天就被浩明攻破,陈说携胜势一鼓作气横渡南江,之后旧都自然便是再无力抵抗,南楚就此亡了国。所以说啊,这红颜祸水,自古的道理,没有错啊。” 黄先生说到这里,一拍醒木,也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陈明夜低头沉思,这件事史书并无记载,却也实在不好说是这说书先生随口胡诌,还是确有其事。只是不知,这种事一个普通的说书先生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第十六章 亲卫 彩灵儿转过头看着陈明夜沉思的模样,伸手拿过一块雪花冰元子递给他。 陈明夜冲她笑了笑,接过来张嘴尝了一口。 “怎么样?”彩灵儿一脸期待道。 “挺甜的,”陈明夜回道,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彩灵儿这次没有躲开,扑闪着大眼睛轻轻道:“好。” 翌日。 姜莹早早就在庭前练完了一套剑法,回头一看却见陈明夜正于廊下静静地看着他。 “好剑法!”陈明夜见她修习完毕,方才出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堂下的女子依旧是一身素装,不过今日并非长裙,而是一套干净简练的军装,却是丝毫不影响她容颜的俏丽,反倒是更称出几分英气来。 “你起了。”姜莹扫了他一眼,开口道,“我等会就去巡防营,你们若想跟来,用完早餐后便一起吧。” “好,舍弟还没起就不去了,我一会跟你去看看吧。”昨天回来稍微晚了些,彩灵儿嗜睡,陈明夜刚才去敲了敲门,至今还没有响应。 “随你,一起用膳去吧。”姜莹收好剑,瞥了眼还站在那的陈明夜,转身过了长廊,往膳厅去了。 陈明夜漫步跟着,随意打量这姜府的摆饰。 府内格局并不算大,只是处处装点着奇异花卉,倒是颇为别致精巧。 “你很喜欢花?”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姜莹问道。 “不喜欢,那都是老头子自己搞的。”姜莹头也不回道。 “……姜叔的爱好还挺别致。” “花鸟鱼虫,各有趣味。”姜莹这么说着,脚步顿了下来。 “怎么了?”陈明夜一愣。 “到了。”姜莹说完却没有进厅,反倒是转过身来盯着他,“你的剑很有意思,跟谁学的?” “挺多的,京都的武道教头,我爹,北州的几个校尉,却也说不清了,算是博采众长吧。”陈明夜笑笑。 姜莹深深看了他一眼,进厅去了。 陈明夜抬手摸了摸鼻子,咧了咧嘴,跟了进去。 膳厅里吃食早已摆放妥当,陈明夜在姜莹对面坐下,看了眼桌上的各色小吃,埋头边吃。 姜莹则是不急不缓地吃着,两人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一边如狼似虎风卷残云,一边轻描淡写轻挑慢捡,画面很诡异,气氛倒很和谐。 饭后有下人过来收走了碗筷,姜莹也不多做停留,起身径直出门去了。 陈明夜犹豫了下,招呼一个下人过来吩咐道:“等会若是和我同来的小公子醒了,你们告诉他不要乱走动,我过会就回来的。” “好的。”下人应了一声。 陈明夜这才转身跟上了姜莹。 姜府位于安顺城城中,距离城北的巡防营并不算远。姜然给陈明夜同样备了马匹,因此不过堪堪半炷香的时间,两人就抵达了城头附近。 “副统领好!” 见到姜莹下马,站岗的军士都是纷纷行礼招呼。 陈明夜不禁有些讶异,姜莹似乎颇受这些军士的尊敬,而且不是那种因为她城主女儿身份的尊敬,而是对她个人的尊敬。 “顾统领人现在在哪里?”姜莹开口问道。 “顾统领正在城墙上巡防呢。”军士答道。 “好,你们守好这里,我过去看看。” “是!” 陈明夜一路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一路行来,诸多军士见到姜莹都是纷纷问候,言辞亲切,看得出来姜莹在军中的威望真的很高。 同时很多人对跟在姜莹身后的陈明夜也有些诧异,嘀嘀咕咕地都在讨论他的身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城楼上,一眼就看到一个身披黑甲的将军在和几个站岗的士兵对话。 似乎是那几个士兵说了什么,原本背对着这边的将军转过身来,望了一眼这边,然后目光就紧紧地锁在了姜莹的身上。 “莹儿,你来了!”那将军快步便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姜莹皱了皱眉头,声音清脆干练道:“顾统领,我说了很多次,巡防如沙场,不可有儿戏,你怎么还是喊我莹儿。” “好好好,姜副统领,我错了还不好吗。”黑甲将军笑嘻嘻地立马改了话头,目光一扫就注意到了跟在姜莹身后的陈明夜,“姜副统领,不跟我介绍介绍你身后的这位吗?” 姜莹犹豫了下,说道:“他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弟。” 陈明夜主动上前道:“我叫陈夜,不知将军名讳?” “顾剑,安顺城巡防营统领。”黑甲将军硬邦邦地回应道,转头看向姜莹语气却是格外柔和,“姜副统领啊,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样一个远房表弟啊?” “他之前并非南疆人氏,这次不过家里遭了灾前来投奔,你不知道也属正常。”姜莹淡淡道,“顾统领还是和我说说今日巡防的事吧。” “也好。”顾剑点了点头。 陈明夜有点意外,没想到姜莹还特意为自己掩饰了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姜莹说这么多的话。 接下来顾剑、姜莹两人一路边走边聊,姜莹说了不必避讳陈明夜,加之并无什么军事机密,陈明夜便得以跟在两人后头,随意打量着四周。 将城头大致巡防了一遍,姜莹见他无聊,便转头对他道:“你若是觉得无聊,自行离去便可,不必一直跟着我。” “不妨事。”陈明夜摆摆手,“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做,跟在后面多学学也是好的。” 顾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军防大事岂同儿戏,你若非姜副统领的表弟,我早将你轰下去了。” “顾统领认为我没资格站在这里?”陈明夜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 姜莹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顾剑见状心头一喜,义正言辞道:“当然,你并非军中人士,城头布防事关重大,你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原来如此,”陈明夜明了模样地点了点头,继而反问道,“那若是我已是军中之人,便可于此地立足是吗?” 顾剑不屑道:“你连站都站不稳,浑身上下无半点军旅之人的肃杀之气,也敢称军中人士?” “是不是当然不是你说了算的,”陈明夜笑了笑,转头望向姜莹道,“莹儿,你说呢?” “……”姜莹淡淡的回望了他一眼,片刻后方才开口缓缓说道,“他如今算是我的亲卫。” 顾剑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陈明夜,他方才有些僵硬地对着姜莹笑了笑:“这样看来倒是我误会了,姜副统领,日近正午,一会我请你一起吃饭如何?” “多谢顾统领好意了,家中已备了午膳,就不劳烦了。”姜莹平静道。 “也好,也好,”顾剑笑了笑,眸中一道冷光却是一闪而过,“不过姜副统领这个表弟,能否胜任亲卫的职务,我是不太放心啊。” “顾统领是不放心我的实力吗?”姜莹冷冷道。 顾剑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姜副统领误会了,我不过是想看看这个亲卫的本事。” “也好。”陈明夜耸了耸肩,“顾统领想怎么看?” 顾剑瞥了他一眼,嘲讽道:“你接的下我三招,这个亲卫的身份,我便认了。” 陈明夜笑了笑,这么明显的激将,是怕他看不出来吗? “好,我应了。”陈明夜顺道配合地做出激愤的模样。 姜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站到城墙边扭头去看城外的风景去了。 第十七章 三招比斗 “我顾剑,七岁启蒙武道修为,十岁正式入门登临武道一品,十四岁二品,十九岁三品,二十五岁四品,于今二十七,可谓在四品修为中站稳脚跟,”黑甲将军淡淡笑道,分外自信,“你若真是接的下我三掌,别说亲兵,让你做个小队的队长也是绰绰有余了。” 陈明夜笑了笑,“顾将军好底子,陈某自愧不如。”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无妨,我也就测测你,不用过于紧张。”顾剑扫了他一眼。 “如此便先谢过顾将军了。”陈明夜说道。 “废话不用多说,”顾剑猛地抽出长剑,“准备好了么?” “心理上是准备好了,可惜尚无趁手兵刃,”陈明夜耸了耸肩。 “这个无妨,”顾剑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亲兵,“把你的剑……” “用我的吧。”根本没有看这边的姜莹却是突兀地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将随身的佩剑丢了过来。 陈明夜连忙接住,回头看顾剑,总觉得他的脸好像又黑了几分。 “准备好了我就开始了!”顾剑厉喝一声。 “来吧。”陈明夜拔剑,严阵以待的模样。 顾剑嗤笑一声:“武道修为的差距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弥补的。” 按常理而言,顾剑说得并没有错。 武道修为的提升,靠的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并不是可以急于求成的。顾剑的经历,就是很典型的武道提升路径,甚至可以说,顾剑本身的资质在常人中已经算得上是足够优秀了。 在顾剑看来,十多岁的陈明夜撑死也就武道二品的修为,与自己的四品修为可谓是天沟地堑。 奈何,陈明夜的资质有些好,好到名震京华的地步,三年三品,不是说说的概念而已。 所以顾剑的第一剑其实出得相当随意,他也怕自己出力过重直接把对方废了,毕竟还是姜莹的远房表弟嘛。 不过再随意毕竟也是四品强者的出手,陈明夜提剑抬手,迎锋而上。 大道至简,反映到两人的过招上来看,则纯粹就是武道修为、气血之力的比拼。 顾剑出剑出的随意,陈明夜挡得也就还算轻松。两人一触及分,并未有多余的招数。 “底子不错。”顾剑扫了他一眼,“刚才的一剑我就出了五分的力道,这一次我可不会再留手了。”显然,他也明白自己有些轻视陈明夜了。 “顾将军请吧。”陈明夜提剑遥指对方。 “倒是不客气。”顾剑冷笑一声,纵跃而来,剑势汹汹。 陈明夜知晓对方这一次必然是全力以赴,当下也不敢怠慢,手中剑握稳,心中志坚定。 “铛”的一声脆响,力与力的对拼中,陈明夜显然占不到好处。 心神震荡间,他猛退了几步,口中溢出一丝血来。 “还有一招,”顾剑嘴角笑意扩散开来,手中剑势不停,再度进攻而来。 陈明夜看似受伤,却是没有丝毫退后,竟是向着顾剑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回去,似乎是打算用以攻对攻的方式来接下顾剑的第三剑。 “不知死活。”顾剑原本打算第三剑击败他便罢了,当下见他如此,浑身气血之力顿时灌注到手中剑上,整个人的势头愈发凶猛。 原本站在城墙边背对着两人的姜莹,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来,看着两人的战局,她的蛾眉微蹙,杏眼中划过一丝担忧。 陈明夜看了眼汹汹而来的顾剑,原本一往无前的气势突然大改,脚步微错,手中剑招改攻为守,身子轻灵地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锋刃,手中长剑借了一个巧劲将顾剑的剑荡到了一边。 顾剑冷笑一声:“早料到你小子会耍花招。”当下便借着擦身的时机,沉肩堕肘,猛地向着陈明夜撞了过去。 武道四品修为的高手,身子便如经炉火淬炼的钢铁,坚韧而有力,这一撞若是撞得实了,所受的伤势怕是不亚于受这一剑之力。 好狠辣的手段。陈明夜眼瞳微缩,心中再无犹豫,当下脚步倏然灵动,整个人宛若一道飘零的幻影,竟是险而又险地将顾剑这一足以致命的攻势躲了开去。 “原来你有这样的底牌。”顾剑冷冷地看着她,“这三招算你过了,只是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会让你做这个亲兵。” 陈明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迫用出那样的身法,他的身份再无掩饰的可能。 一旁的姜莹抿了抿嘴,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身的情况。 顾剑挥手让一直跟着自己的几个亲兵都先避退,方才开口问道:“你和罪臣陈氏是何关系?” 陈明夜对他的举动微微有些诧异,只是淡淡道:“不知顾将军说得是哪个罪臣?” “前岐国公陈白。”顾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的身法,我没有认错的话,应该就是陈家闻名天下的游龙身法。” 陈明夜摇了摇头,一脸平静:“虽然我也是姓陈,却跟岐国公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个身法也是我临机一动,并不是什么游龙身法。” 顾剑嗤笑道:“你是在怀疑我的剑法?若是什么随随便便的身法都能躲开我的剑,我还是自裁算了。” “……”陈明夜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昨日我听说牢里死了两个衙役,我还正奇怪呢,现在看到你,我心头的疑惑倒算是解开了。”顾剑笑眯眯道,“你说,我要是把这个消息报上去,这个安顺城主的位置会不会改一改呢?” “顾剑!”姜莹的眸光冷冷地扫了过来。 “莹儿你终于肯喊我的名字了,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顾剑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我的为人,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吗?我若是有什么心思,又何须当面与你们说开?又何须屏退左右?” “顾大哥……”姜莹轻咬下唇。 “自我十九岁那年与你初遇,便一直寄心于你,你是知道的,”顾剑缓步走到城墙边,与姜莹并肩而立,“我从未隐藏过自己的心意,从来都只想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给你。” 姜莹叹了口气:“顾大哥,我知道你对我真的很好,但我只是把你当我的亲大哥一样。” “让我说完吧,”顾剑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画,英气挺拔,如盛开于空谷的幽兰,傲然自生。 “我没想得到额外的什么,能够每天想这样见到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顾剑轻轻笑了笑,“这个小子,我知道不是你的什么表弟,但你既然说是你的亲兵,那他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所以我才会试试他。” “嗯,”姜莹点点头,“我就代他多谢顾大哥的手下留情了。” “我没留情,他的步法,对得起那个名头。”顾剑回头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陈明夜,“让他注意点吧,我不说,难保不会有什么嘴碎有想法的人。” “多谢顾大哥的提醒。”姜莹点点头,轻展一个笑颜。 顾剑不禁看得呆了一呆。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用午膳了,顾大哥要一起吗?”姜莹转过身,漫步向着陈明夜走去。 “我跟兄弟们一起吃就行了,”顾剑摇摇头道。 “那好,我们先走了。”姜莹点点头,迈步欲行。 “莹儿,你以后别喊什么顾统领了,就喊我顾大哥好不好?” “……巡防之外,方有公私。”姜莹犹豫了下回道。 “等下莹儿,那个小子,真的只是你的亲卫?”顾剑咬了咬牙问道。 姜莹脚步微顿,却是没有答话,只是接过了陈明夜递来的长剑,下城头去了。 身后,顾剑默默地握紧了拳头。良久,却只是一声深深地叹息。 第十八章 暗刺 “给你惹麻烦了,抱歉。” 一路无言,下了城头,姜莹方才开口道。 陈明夜摆了摆手:“是我自己要来的,你又何必道歉。” “不是因为我的话,顾剑不会为难你的,你也不会因此暴露身世。”姜莹看着他道,“我是真心致歉,不如我请你和你弟去望江楼吃一桌吧。” “我们这是来投奔的,哪有还要给我们请客的道理。”陈明夜笑容玩味,“莹儿莫不是想和我多呆一会?” 姜莹扫了他一眼:“你胆子倒是挺大,今天还没吃够苦头?” 陈明夜耸了耸肩,笑的轻松。 两人一路回了姜府,陈明夜一问才知道彩灵儿竟然一大早就出去了,而且就在自己出门没多久。 “这小子,”陈明夜冲姜莹笑了笑,“他一向野惯了,不必管他。” 姜莹扫了他一眼:“我是无所谓,不过你倒是很担心的样子。” 陈明夜耸了耸肩:“他那么笨,总归还是不太放心的。” 陈明夜话音刚落,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就适时地响起了。 “大胡子,你说谁笨?” 彩灵儿穿着一身长衫,风度翩翩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姜莹看了她一眼,莫名的笑了笑。 彩灵儿注视着姜莹问道:“莹姐这是觉得小子很可笑?” “小公子英气笔挺,教人倾心,何来可笑一说?”姜莹竟是淡淡地调笑起来。 陈明夜的目光登时也变得趣味起来。 “莹姐缪赞了,小子身无长处,还要多向莹姐学习。”彩灵儿眨眨眼睛道。 陈明夜想起自己被身材娇小的她双手举起的场景,不由得有些头疼。 “倒也可以,”姜莹目光流转间,轻声道,“你若是也愿来我身边做个亲卫,我到可以好好教教你。” “也?”心思细腻的彩灵儿很敏锐地抓住了姜莹话中的关键词,狐疑地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陈明夜,“我这个不成器的大哥莫非是答应了做莹姐的亲卫?” “算吧,今日事出突然,却也算的上是正名了,”姜莹点点头道。 陈明夜揉了揉眉头,无奈道:“那个,两位,要不我们进屋一边吃饭一边说吧,何必在这边干站着呢?” “是我失礼了,父亲今日不在,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你们不要见怪。”姜莹言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彩灵儿一马当先,狠狠地剐了一眼陈明夜,率先走进了内厅之中。 陈明夜笑了笑,回头对着姜莹道:“小莹儿不必客气,我虽是初见,我对姜叔却是极感亲切的,你自是也不用将我当什么尊贵的客人,当个不成器的弟弟就好。” 姜莹扫了他一眼:“你这个弟弟可是厉害的很,我怕是没有当你姐姐的福分。” 陈明夜耸了耸肩,果然,还是小少年在这位美人哪里吃香些。 三人吃了午饭,并无多言。彩灵儿依旧是自顾自地随意游玩去了,陈明夜出于好心本想嘱咐了两句,结果对上的是彩灵儿恶狠狠瞪得滚圆的双眼,登时知趣地闭嘴。 姜莹午后的任务是巡查郊外的一个地界,陈明夜想看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毕竟他初来这安顺城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在南疆这边待上许久,趁这个机会跟着姜莹好好认认路也是不错的。 两个人两匹马一前一后出了城,姜莹一身军旅劲装,英姿飒爽,眉宇间颇有英气,一眼看去便是军旅中人。 陈明夜则依旧是一身长袍打扮,不过脸上的装饰已然尽去了,此刻顶着的是他的本来面目。 他本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公子,北州头号的风流少帅,少习马而修武道,自有翩翩的风流。奈何姜莹根本看也懒得看他,真把他当做贴身的亲卫一般。 “小莹儿,你原先的亲卫呢?”陈明夜双腿一夹马肚,赶上了前面的姜莹。 “我没有亲卫。”姜莹似是根本不在乎他的轻佻模样,只是握着缰绳,专心看路。 陈明夜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成了莹儿的贴身护卫了?” “为了应付顾剑的临时之词,你不必当真,你想去哪里随意便是。”姜莹淡淡道。 “男人做了承诺,自然便要负责到底。”陈明夜继续笑道,“尤其承诺的对象是一位美人的时候。” 姜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猛地一挥马鞭:“驾!” 陈明夜看着她曼妙挺拔的身姿,嘀咕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脾气烈了些,这冰山雪莲不该是淡雅清香吗?” 两人的目的地是城郊的一座营地,驻扎在附近的子桑山上,离城约莫是十里路。 两人行了大半炷香的时间,沿着山间行路一路往上疾驰,营地已是遥遥在望了。 陈明夜自是一路冲着姜莹打趣,姜莹则是根本懒得搭理他。 “莹儿,你们这南疆地界,可有什么特色的小吃可以介绍?”陈明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道。 “城东小吃街样式多得是,你哪天带上小灵去看看吧。”姜莹随口回道。 “你倒是蛮关心我那个弟弟的。”陈明夜嘴角勾了勾,刚要继续说话,脸色却是猛然间一变,惊呼出声,“小心!” 而就在陈明夜惊呼出声的瞬间,地上猛地升起一道绊绳,将两匹马狠狠地绊倒在地。 绊绳升起的刹那,姜莹已是猛地从马上一跃而起,人在空中已然拔出了插在剑鞘中的长剑。 陈明夜的反应一点也不慢,提醒姜莹的同时他同样是高高跃起,只是他身上暂时还是没有佩剑,故此只好谨慎落地打量四周。 两人身处明处,并不知道偷袭究竟来源于何处,只好背靠背结成一个防守的姿态。 “这次刺杀应该是冲我来的,”陈明夜观察着四周,低声道,“若是不敌,我会为你拖住他们,你尽管跑就是,他们的目标是我,应该不会追你的。” 姜莹一声不吭,只是持剑立着,蛾眉微蹙间,似有思虑。 “我没有开玩笑,你听到了吗?”陈明夜抽空扫了她一眼,却依旧是没有得到回答。 两匹马狠狠摔到在地,绊绳上似有钩刺,使得马腿受伤难以起身。密林之中,除了马儿间歇响起的嘶鸣,空气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来了。”突然,姜莹朱唇微张,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 与此同时,一道劲风呼啸着狠狠向着她射了过去。 陈明夜的瞳孔微缩,这一次刺杀的目标,竟然是姜莹。 第十九章 三尺清气 对上迎面而来的锋矢,姜莹的眼中依旧是千年不化的寒冰般没有丝毫的惊慌出现,袖手出剑,宛若花舞。 但挡掉一箭,往后是更多绵延而至的利箭。 陈明夜未作犹豫,脚步重重往地上一踏,扬起泥尘无数,整个人向着箭来之处迅猛地冲了出去。 他手上并无兵刃,一寸短一寸险,唯有近身强取方可占得胜势。 前方未知,未知便意味着莫大的惊险。陈明夜却没有丝毫退却的念头,整个人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剑,锋利无匹。 只是他甫一动身,前冲数步,迎面便是数把利剑向着他直挺挺地刺了过去。 姜莹眼波流转间扫到他的境地,不由心惊道:“小心!” 陈明夜镇定自若,信手划出劲风,将刺来的剑锋全部带偏,整个人迅速欺身上前,沉肩狠狠地撞了出去,将刚刚冲出的三个黑衣刺杀者全部撞飞了出去。 武道三品的强者,对上普通的刺杀者,便是摧枯拉朽般的碾压优势。 陈明夜顺手捞起一柄长剑,没有丝毫犹豫,纵身猛刺了出去,轻而易举了结了三人。 北州,顾名思义地处浩明北方,常年应对北漠的骚扰,作为整个北州的少帅,陈明夜即便是再纨绔,却也不是寻常世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将府侯门出身,他年少便被父亲亲带上过真正的战场,自有杀伐意气。 “想不到这个亲卫还有点本事。”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个黑衣人从阴暗里走出桀桀笑道,“去几个武道高手了结了他,速战速决。” 姜莹目光一闪,持剑便向着陈明夜靠了过来。 黑衣人则猛地冲出:“姜家大小姐,你的对手在这里!” “你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来刺杀我!”姜莹冷冷道,“你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 “你这女娃说话到真实可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来找你作甚哈哈哈哈,”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自顾自地得意狂笑起来,“在这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纵使你那老子是九品武道高手又能奈我何?” “大言不惭!”姜莹某种闪过一丝冷光,再不言语,持剑便向着黑衣人猛刺了过去。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的女娃子。”黑衣人啧啧道,信手拔出腰间的长刀,挥劈而出。 两人很快战成一团,余下的几个黑衣人则是将陈明夜团团围住,盯着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来吧,不来我跑了啊。”陈明夜扫了一眼四周,还真是围得跟铁桶死的,没有一点缝隙。 周围一个黑衣人冷哼了一声:“动手。” 一声令下,所有黑衣人一齐出手。 诸多武道之人一起向他进攻,确是必死之局。陈明夜叹了口气,竟是在这千钧一发之刻闭上了双眼。 那张非迫不得已不能使用的底牌,终于到了翻开的时刻。 陈明夜一念既出,便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从自己的丹田处,缓缓升起了一丝淡若无色的细微气流。 灵气,来自天地间,飘渺不可寻。灵气入体,化而可用,是谓灵力。 陈明夜的资质之好,可以说整个京都都知道。三年三品,未所闻也,却也不是太过惊世骇俗之事!毕竟武道修为再高,也只是人间武夫,并非是什么翻天覆地之能。 但从来没有人知道,陈明夜身怀灵力。 纵是那日彩灵儿以灵气入他丹田,都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原因无他,只因陈明夜的这道灵力,不是常规的天地灵气入体,而是来自于凡铁所筑的利器——剑。 剑气,常见于沙场之上,两军对垒之际,剑气纵横,乃是杀伐之气。 陈家纵横沙场,得以封侯,所赖无非是两项闻名天下的绝技。 一项便是那日顾剑口中的游龙身法,另一项便是陨星剑法。两项绝技一攻一守,方才使得陈家能够在那场六国的春秋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 陈家嫡系,七岁修武的年龄便需开始修习这两项绝技,举头并进,相辅相成,不可懈怠。 陈明夜亦是七岁那年就是开始习武,而并非是世人常知的十三岁,只是那年的一场意外,让他再也不能如常人般习武。 意外无他,正是这一道剑气。 七岁那年,陈明夜学习好陨星剑法的总诀,第一次握住了陈家世代供奉的祖剑。 也就是在那一刻,异变突生。 祖剑之内竟有一道剑气,窜入了陈明夜体内。 七岁稚童,如何忍受得了这般杀伐惊人的剑气,当下整个人的身子如被万千刀刃割过一般,浑身浴血,奄奄一息。 好在陈说亲自以气血之力帮助他镇压了整整七天七夜,方才将剑气镇于他的体内,又请来无数名医,方才将陈明夜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这件事整个陈家都秘不外宣,陈明夜自此每月都需要陈说以气血之力帮助他调息镇压剑气,他身子脆弱的像一张纸,自此便再无修武的机会。 陈说临去之前将毕生修为输入他的体内帮他镇压那道剑气,陈明夜这才稳定好体内的气息,开始正式的修道之行。 方才有三年三品的耀眼夺目。 陈明夜却从不认为那是什么骄傲的事,毕竟,那是爷爷用毕生修为帮他博来的未来。 剑气虽在体内被封印,却像是一根缰绳在不断地催促着他。只有他自身的气血之力足够强大,才不用担心未来某日封印不稳之时他会被万剑穿体而死。 此刻,面对这必死之境,他却是再也没有任何的选择。 三尺青锋手中握,千里河山肩上扛。 如此,便解封吧。 他在口中默念完祖父当年亲口说过的这两句话,只觉得丹田处似乎有一道枷锁被打开了。 一道尘封许久的剑气汹涌而出,锋锐无匹,在被他气血之力包围的丹田之中,宛若一位君王,只一刹那竟将他用以稳定的气血给震得烟消云散。 “去!”陈明夜耗尽所有心力,将那道剑气引出体外,只是这剑气所过一路,却也是将他的经脉给摧毁得一干二净。 剑气外放,是剑气本源的体现,却并不能让剑气脱离他的身体。 剑气陡一出现在空气中,锋锐之气,竟引得陈明夜周身的空气都陷入了破碎的趋势。 “这这是什么?”周遭的黑衣人似乎都惊住了。 “装神弄鬼!”有的还在怒斥以壮声势。 “上!”领头的一个确实没有再迟疑,挥剑再度打算冲上来。 只是还不待他们做出下一个动作,剑气已是惊鸿般划过空气。 “哧”、“哧”、“哧” …… 所有黑衣人的动作全部停格在那里,眼睛瞪的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全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浑身已是鲜血的陈明夜咧了咧嘴,还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啊。 他还想动用那道剑气去帮助姜莹解围,只是潮水般汹汹而至的疲倦让他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双眼一闭,径直晕了过去。 第二十章 幽谷 头疼欲裂,全身麻木,这是陈明夜从昏睡中恢复意识的唯一感受。 吃力地睁开眼,宛若沉重的黑幕被打开,他终于见到了一丝光的色彩。 我还没死吗?这是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全身因为经脉的断裂已经完全陷入了瘫痪的地步,好在武道强者的体魄强健,自身的气血之力在一定程度上的自愈防止了躯体的完全坏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在这沉重的黑暗里,宛若来自一道黎明的曙光。 陈明夜吃力的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俏颜。 姜莹,她也受伤了吗?陈明夜心中想着,张口想要说话,却连一丝张开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吗?他苦笑。果然,强开封印,不死便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此刻,丹田中一片寂静,陈明夜不知道是那道剑气自主陷入了安静还是封印再度起了效果,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真的只有油尽灯枯四个字可以形容。 只是他一眼看过去就发现,姜莹的状态恐怕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原本柔顺的青丝湿淋淋地搭在头上,面目苍白得像一张纸,整个人没有一点血色。 毕竟,带着他从那个黑衣人头领手下逃生,想来她也是拼尽了全力。 “还能睁眼,看来还有救。”这种状态下,姜莹竟然轻声笑了笑。 “要喝水吗,要的话就眨眨眼。”似乎是明白他此刻的境地,姜莹轻声问道。 姜莹这么一说,刚才初醒来全身只有隐约的痛感和完全的麻木,此刻细查陈明夜才感受到自己整个身体如在**般的干涸状况。血流了满身,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像在喊着缺水。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 姜莹像是早就猜到他的状态,晃悠悠地站起身,去临近的河流里取水。 陈明夜这才注意到,他们竟然是在一条河流的岸边。 “喝吧,”姜莹取水回来,将随身的军用水壶放在他的嘴边,缓缓倾下。 久旱逢甘霖,这是陈明夜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清凉的河水从口中流入胃里,一路流淌,便像一路唤起了身体的生机。 一壶水很快饮毕,不够,还是不够!陈明夜吃力地继续冲着姜莹眨眼。 “别急。”姜莹轻声安慰他,拿起水壶,颤颤悠悠地重又往河边走去。 许是河边路滑,又或许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姜莹脚下一滑,竟然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陈明夜的心猛地一颤。 姜莹的状态明显是极差的,应该先调息好才是。只是自己醒来,她竟然放弃了调息,拖着衰败无力的身躯来照顾自己。 姜莹。这两个字,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被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刚才的水像是给了自己些微的力量,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竭尽所能的压榨能量给他动力。 长吸一口气,湿润的空气进入肺里,像是补充了身体能量最后的一点缺陷,陈明夜动了动手指,第一次觉得触感是如此的真实。 原本已经麻木的身体却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而发出了撕裂般的疼痛。 陈明夜咧了咧嘴,疼痛入髓,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歇。伸手,撑地,向着姜莹缓缓地爬过去。 “姜莹,姜莹!”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喊姜莹名字,他想确保姜莹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而不会睡过去。 有太多精疲力尽的人一旦倒下,就再也没有醒来。 陈明夜可以猜到了,姜莹带着自己逃到这里,防备四周守护自己,恐怕一刻也没有闭眼过。 但是现在,她真的不能睡过去。 陈明夜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爬到姜莹的身边,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力气,也没去管已经疼痛到麻木的躯体,以及因为剧烈动作而再度崩裂的血痂。 他只是吃力地爬到姜莹身边,伸出满是鲜血的手,轻轻地晃了晃姜莹的身子。 “姜莹,快醒醒!姜莹,快醒醒……” 他扯起嗓子,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去喊那几个字。 这一刻,他声嘶力竭,像极了那个三年前从京都大街一路驰骋回府的少年。 “水……” 兴许是他的呼喊起了效果,姜莹干枯的唇中竟然冒出了微弱的声音。 水?对,水! 姜莹难道一直守着自己水都没有喝过?就连刚才用水壶取来的水,也全部都是给了自己。 陈明夜默默地取过了姜莹手中的水壶,吃力地爬到河边,取了一整壶的水,却是感到连拿这一壶水都是额外的吃力。 “水来了,张嘴。”陈明夜挣扎着回到姜莹身边,自己先是吃力地坐起,这才缓缓地扶起了姜莹。 姜莹倒在他的怀里,却是没有半点的动静。 半分娇柔半分怜,鬓云欲度香腮雪。佳人在怀,陈明夜却是没有半点歪腻心思,只是用手指轻轻的撬开了姜莹的娇唇。 娇唇柔软,皓齿莹白,加之指尖偶触到的软糯丁香小舌,虽都是触之即分,但擦过手指的美妙触感着实让他欲罢不能。 心神镇定,他强迫自己冷静,缓缓抽离手指,手中的水壶倾倒,将水缓缓喂下。 一阵冷风吹过,纵是初夏时节,陈明夜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早已湿透了,姜莹的状况也差不多,原本穿着的盔甲被她晾在一边的石头上,现在浑身上下不过一件薄薄的内衬。 陈明夜叹了口气,从姜莹曼妙的娇躯上移开目光,观察四周才发现周身似乎是一片黑暗,只有头顶有些许的光亮透下来。 他们似乎正处在一处峡谷之内,身旁的河流从峡谷里穿行而过,奔涌向不知名的远方。 莫非,姜莹当时敌不过那黑衣人,带着自己从上面的崖上跳了下来? 也幸亏这里有一条河,两人应该是顺着河水飘了一阵,姜莹方才拖着他上了岸。 不知道黑衣人追过来,陈明夜皱了皱眉,看向怀中的姜莹。 一壶水下去,姜莹虽然依旧闭目不醒,但气息似乎稳定了许多。武道强者的体魄在自主修复她的身体,陈明夜确认了她不会出事,那么此刻休息对疲惫不堪的她而言就是最重要的恢复手段。 陈明夜想了想,自己目前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带着她走到哪里去,别说是黑衣人,路上随便碰到的一只野兽都可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没有死于搏杀,大难逃生却葬于兽口,那可真是太冤了。 陈明夜思量已毕,原地休息了片刻,再取了水喂给姜莹,自己也喝好后,就开始坐地调息起来。 幽荡荡的空谷中常有冷风穿过,陈明夜皱了皱眉,湿淋淋的衣服在身上是在不舒服。初夏倒也不算太冷,他干脆吧衣服都脱下来丢在一边。 气血在丹田中缓缓恢复,武道强者虽说是体魄强健,但气血却还是需要靠摄取食物来养成,陈明夜的伤势很重,并不是简单的调休就能过恢复好的。 陈明夜甚至感到,自己经脉的碎裂,恐怕要修复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毕竟他七岁那年的事故后,爷爷日日帮他温养经脉,也是花了足足数年才调养恢复好。如今虽是自身体魄强健了不少,但还是远远不够抵挡那道剑气的锋锐的。 他静心调休了一段时间,好歹恢复了些许的力气,只是却还是做不了什么太剧烈的动作。担忧寒气入体,整个身子会更加虚弱,陈明夜就去附近找了些杂草枯枝,堆成一堆,费力生了火,带来点点暖意,驱散了河边湿润的寒气。 日光很快下去了,夜幕降临,整个空谷内被黑暗笼罩,只余下火堆升腾起的点点光辉。 姜莹从沉睡中醒来,她受的伤其实比陈明夜还要轻一些,只是带着陈明夜一路奔逃,又没日没夜守着他,一直没有闭眼休息,这才会在跌倒后径直晕了过去。 “醒了?”陈明夜扫了她一眼,开口招呼道。 摇曳的火光映照在她的俏颜之上,称出几分红霞,显得格外的娇艳。 “谢谢。”姜莹犹豫了下,轻咬了咬红唇开口道。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陈明夜耸耸肩,“你不把我拖走,估计我已经没机会在这跟你讲话了。” 姜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是谢谢你在我遇袭的时候没有放弃我。” “我可是你的亲卫,”陈明夜咧了咧嘴笑道,“本公子答应了的事肯定得负责啊。” 姜莹无言,盯着火堆有些出神。 “你的伤还好吗?”陈明夜出声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思绪。 “没有大碍,”姜莹回过神来,伸手拿过一只树枝,拨了拨火堆,声音还是有些虚弱。 “我们怎么逃到这的?”陈明夜问道。 “那个黑衣人是武道五品的,我打不过,又没地方跑了,就带着你跳崖了。运气好,没死。” 姜莹说得轻描淡写,陈明夜却可以想象到其中的危险程度。 他不禁失笑:“你不知道山崖下面有河?” “知道,子桑山是安顺城附近常年训练营地,但是山势很高,我和你的伤势都很重,运气不好就是跳进河也会死。”姜莹说得好像完全是一个别人的故事。 “唉,来南疆就没碰到过什么好事。”陈明夜叹了口气,“不知道大难不死,我的后福什么时候过来。” 姜莹轻咳了一声,夜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父亲不是说你被青玄山选中了吗?放心,你的福缘深厚得很。” “指望他们,我早已经死透了。”陈明夜看了她一眼,关切道,“你受寒了?” “没事,习武之人,哪怕什么寒气。”姜莹轻声说道,脸上却是浮现起一抹不健康的潮红。 “笨蛋,现在是逞强的时候吗?”陈明夜颤颤地站起身,走到她旁边走下,“你现在受了重伤,身子虚得很,若是再染风寒,岂不是雪上加霜。” 姜莹摇了摇头:“你不用管我,你安心调息便好,我自己能处理的。” “真是倔强,”陈明夜叹了口气,看着她说道,“手给我。” 姜莹琉璃般干净的眸子深深的看着他,继而伸出左手递给了他。 纤纤素手如葱白,皓腕陈明夜伸手握住,轻声道:“别动。” 姜莹轻咬了咬下唇,紧紧盯着他。 陈明夜深吸一口气,开始将体内刚刚积蓄了一点的气血之力传导过去。 “你……”姜莹察觉到了他的用意,想要开口却被陈明夜用眼神制止了。 “我这一点气血根本没有办法修复伤势,不如把力量集中在一块,你调息好了再带我出去,”陈明夜咧了咧嘴,“这下子我可是把责任都给你了。” 姜莹欲言又止,却终是再也没有多言。 夜渐深,两人各自调息,陈明夜觉得自己出了浑身虚弱无力外,更是深深的空腹感。 “我睡了几天?”他叹了口气,开口问道。 “一天一夜。”姜莹似有所觉,“你饿了?” “又不是修仙的,还能辟谷不成?”陈明夜没好气道,“仙女姐姐你不吃饭可以,我是真饿了,能不能帮帮忙啊?” 姜莹失笑:“好在临近河边,我去抓两条鱼吧。” “我不挑食。”陈明夜促狭道,“好像当个伤兵也还不错,可以让别人去干活。” 姜莹向来冰寒的俏颜悄然绽放:“那陈大公子就好好休息吧。” 陈明夜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砸了咂嘴:“笑起来不是蛮好看的嘛。” 第二十一章 倾心 姜莹在军旅中的经验似乎颇为丰富,连带烤鱼的手艺也很不错,至少陈明夜是自愧不如的,不知道彩灵儿那个小吃货尝到了会不会立马想要和姜莹搞好关系。 食物入腹,陈明夜觉得自己总算是换过了一口劲来,体内的气血好歹是可以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缓缓修复身体的伤势。 “能猜到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吗?”陈明夜放下手中挑火的树枝,开口问道。 姜莹想了想,然后淡淡道:“应该是南疆那些部族,我们姜氏一族对他们的威胁太大了,抓住我,要挟我爹,他们应该是打的这个算盘。” 陈明夜皱了皱眉:“如果你能猜到是他们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什么?”姜莹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是南疆部族做的,无论这次行动成与不成,他们将面临的都是来自浩明官方的怒火,”陈明夜摩挲着指腹,缓缓道,“他们这么做,无异于将自己拖入战乱的火坑之中。” 姜莹眸光一闪:“他们或许以为,抓住我就能要挟父亲。” “要挟什么呢?浩明的势力屈服他们?”陈明夜反问道,继而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他们这样行动,无论如何只会有一个后果。” “什么后果?”姜莹蹙眉道。 “激发与安顺城为代表的浩明之间的矛盾,”陈明夜淡淡道,“除非他们刚好想要这样的一场战争,否则我想不出他们这样做的理由。” “难道幕后黑手另有他人?”姜莹疑惑道。 “南疆若是陷入乱战,谁又将得利呢?”陈明夜嘴角玩味。 “双方都有损失,不会有人得利的,战争,受苦的永远是百姓。”姜莹摇了摇头,轻轻叹息,“南疆得来不易的和平,我想因我而消失。” 陈明夜淡淡道:“你小看了权利对人的诱惑,” 姜莹沉默。 “我们消失了一天一夜,今日该是第二夜了吧。”陈明夜说道。 “子桑山的这条河也是汇入木水河的,我背着你沿河漂流了大半日,”姜莹淡淡道。 “……”陈明夜捏了捏眉心,“如此怕是搜寻的范围时间都要长一些,但姜叔肯定会派人找我们的。” 姜莹却是面无表情道:“对他来说,还是这个南疆的治安比较重要,我的死活从来不是他关心的。” 陈明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莹儿,你是不是对姜叔有什么误会?” 姜莹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多言。 火堆摇曳着火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彼此间静默无言,偶有爆裂的火星传出丁点声响。 陈明夜闭眼调息了一会,睁眼却是径直对上了姜莹的目光。 “愿意听个故事吗?”她缓缓开口,夜色下,第一次褪去了那坚强冰冷的外壳,像个落寞孤单的孩子。 陈明夜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女人带着她的孩子从山林里穿行而过,想要回到城中见他思念已久的丈夫。但在路上她们遭遇了刺杀,护卫拼死帮助母女俩突围出了一条路,只是山林繁茂,路途迢迢,女人带着孩子在南疆的林中生活了整整三天,才终于等来了她思念已久的丈夫。可是那时候她把所有的食物都给了孩子,丈夫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她本有痼疾,身子虚弱,因此回城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后来丈夫才说,南疆有族趁机叛乱,本想调虎离山让他去救妻儿,可是他毅然选择了带兵去镇压叛乱。” “丈夫跪在妻子床前,恳求她的原谅。女人却说自己从来没有恨过他,嫁给他,一直是她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事。” “可是……为什么呀?”姜莹抬起头,陈明夜这才注意到,她的眼中竟然早已满是泪水。 “为什么那么好的女人不能一直幸福的下去,为什么她的丈夫放下了她,选择去平叛她连一点责怪都没有,为什么她那么幸福地和那个男人说话却那么狠心地丢下了自己的孩子一个人走?” 陈明夜伸手将这个终于卸下了所有坚强的女子轻轻拥入怀中,女子特有的淡淡幽香扑鼻而来,他沙哑着声音道:“在他的心中,你们肯定是第一位的。但作为南疆的守护者,他不得不选择保卫他的人民,哪怕是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一点同样也之于你们。他是爱你们的,只是,爱的有些笨罢了。” 姜莹沉默,将头埋入他的胸口,鼻息轻微,泪水浸染出一朵淡淡的小花。 “我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陈明夜看着火光,瞳孔里又些许的微亮,“很小的时候我就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又母亲可以去撒娇和依赖,但我也很庆幸,我有一个待我严厉又宠爱的父亲,只是如今,却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要懂得珍惜,那些默默看着你的人啊。” 姜莹忽而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谢谢。” “谢什么,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还无以为报呢,只能……”陈明夜故意打趣道。 姜莹扫了他一眼,“噗嗤”一笑:“你恐怕不知道,你早就和我有婚约吧。” “啊???”陈明夜呆了下。 “我爹和你父亲当初结义之后,两个人一顿酒后就把这娃娃亲给定了,这是他后来亲口告诉我的。”姜莹这么说着,俏脸却是红了起来。 “……怪不得姜叔一直急着把你介绍给我认识。”陈明夜升起一丝明悟,默默地抚了抚额,“所以你一见我就直接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姜莹把偷偷溢出的笑意收回,故意板起脸道:“哼,谁知道你是不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官宦纨绔。” “那现在知道了?”陈明夜嘴角一勾,“小莹儿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笨蛋加色狼,”姜莹扫了他一眼,芊芊素手抵在他的胸口,“你先告诉我,你那个小灵子弟弟到底是谁?” “义弟。”陈明夜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口咬定。 “撒谎。”姜莹葱白的手指在他的胸口戳了一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她是个女孩?” “……”陈明夜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我说我是半道上被她劫走的你信不信?”陈明夜试探道。 姜莹流转的眸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嘴角是似笑非笑的浅浅笑意,良久才道:“我信。” “其实她的身份,很好猜,”姜莹歪了歪脑袋笑道,“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青木族的老爷子已经急的快要派人把整个南疆翻过来了。” 陈明夜叹了口气:“她古灵精怪的,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 “不应该吧,”姜莹继续说道,“黑木族的少主因此声言青木背弃婚约,联合白木族共同向青木声讨。” “我爹说是去巡查,其实就是代表浩明官方去对三族进行安抚了。” 陈明夜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中间似乎出了什么差错。 火光明灭,他的脸上同样呈现出阴晴不定的颜色。 “你觉不觉得……”他突然缓缓开口,脸色凝重。 “什么?”姜莹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和你口中的那个故事很像?” “……”姜莹一时间愣在那里。 “我一直在奇怪他们刺杀你的目的,如果是调虎离山或者说是作势要挟,似乎更合情理一些。” “这次的刺杀中,我这个所谓的亲兵是唯一的变数,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已经落在黑衣人的手中了,再结合下目前的局势,你猜会发生什么?” 姜莹的眸光瞬间冷冻。 “在他们的计划中,应该是为了调离姜叔的关注点,这次刺杀成功是最好的,但如果没有成功,他们肯定还有第二套的方案。”陈明夜眯起眼睛,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但南疆,肯定要有大事发生了。” “那我们最好快点赶回去。”姜莹握起长剑,猛地站起了身。 陈明夜苦笑:“你还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不过我的状态恐怕还不太行。” “他,答应了我,只要我胜过他三招,这天下之大就任我去闯,”姜莹目光迷蒙,低声喃喃道,她抬头看向陈明夜,语带期冀,“他会守诺的对吧?” 陈明夜叹了口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相信姜叔不会忘了对一个女儿的承诺。” 夜色寂寥,姜莹咬了咬牙,默默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陈明夜看了她一会,伸手拨了拨火堆,眸子里泛出回忆的神色。 父亲,那个背影如山岳的男人啊。 第二十二章 同归 武道修行之人,皆以气血壮己身,气血若失,实力也就丢了大半。 陈明夜解封强行释放剑气,后果就是几乎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搅碎,更遑论体内脆弱的经脉。好在丹田是剑气封印的源头所在,方才得以保存,否则丹田若是被毁,陈明夜的武道修行之路也就走到了尽头。 但因为经脉尽毁,导致陈明夜的气血之力在体内难以流通,身体的修复也就相当缓慢了。 好在一夜无事,陈明夜体外的伤势大都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整个衣衫却是被血染得通红。 “你身体怎么样?”姜莹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算是能走路了吧,就是虚了点。”陈明夜笑了笑。 姜莹白了他一眼,犹豫了下伸出纤手道:“我牵着你走吧,不要勉强自己。” “勉强什么,求之不得。”陈明夜一点不客气地就握住了伸过来的那只小手。 触之如凝脂柔软,小手中的些许的温热湿润让他笑了笑:“走吧。” “嗯。”姜莹将娇靥转向他处,躲着不敢跟他对视。 清晨的日光还不算浓烈,斑驳的碎影透过头顶的树叶洒下来,两人相携一步一步地走着,走下去很远。 ———————————— 安顺城子桑山的军营早在三天前就已经被急的冒火的顾剑统领给翻了个底朝天,士兵们也相当配合,因为那个他们一向敬重的姜副统领竟然在来巡查的路上失踪了。 军营的士兵除了日常留守的人,其余的都被编成了一只只的小队,发动起来去寻找姜副统领的踪迹。 而山间的血迹和黑衣人尸体早就被发现,众人寻着踪迹一路追寻,甚至追下了山崖沿着河一路搜寻过去,却始终是没有见到任何的目标。 顾剑紧皱着眉头,骑在马上默默思考着。 忽而,一骑从远处疾驰而来,临近面前,那士兵翻身下马,抱拳道:“顾将军,前方河岸处发现了有火堆的痕迹,应该是最近刚有人经过。” 顾剑的头猛地抬起,迫不及待道:“快,带我去看看看。” “是。”士兵领命,准备重新上马带路。 “等下,”顾剑一挥手,将身旁的亲卫叫过来,“你去安排一个小队,以前方的河岸为中心扩散搜寻,有任何的发现立马向我禀报。” “是。”亲卫领命而去。 顾剑皱了皱眉,扫了一眼前方的军士:“走吧。” 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火堆之处,顾剑用手捻了些灰烬,在指腹上微微摩梭,抬头道:“应该是昨晚点的火,如果是莹儿他们的话,应该会往南方走,传令下去,南边是重点搜查方向。” “顾将军,姜统领失踪的事要不要飞鸽告诉城主?”身旁一个亲卫低声道。 “不必,城主至今未归,想必是六族联盟谈得激烈,此刻切不可打扰到他。”顾剑摇了摇头,握了握拳,“我一定会把莹儿找回来的。” “对了,今晚的夜行庆典防务筹备得如何了?”顾剑问道。 “禀告将军,兄弟们往年都是经验老手了,前两天就已经布防分配完毕了,保管不会出什么岔子。”手下的部将回道。 顾剑点点头道:“那就好,最近有点不太平,还是告诉兄弟们注意点。” “是,将军放心吧。” “报,将军,前方发现有人的踪迹。”又是一骑飞奔而至。 “我们过去!”顾剑当机立断,轻喝一声,一夹马肚,当先冲了出去。 陈明夜和姜莹行了小半日,总算是听到了从前方传来的“咚咚”的马蹄声,他不禁轻笑道:“小莹儿,我们总算是得救了啊。” “你怎么知道来的不是敌人?”姜莹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直觉。”陈明夜笑了笑,伸手轻捏了捏姜莹的小手。 “哼,”姜莹轻哼了一声,却是没有抽开被他握住的手。她心里默念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报答一下他的救命之恩,照顾一下他的不便,总之不跟伤残人士计较。 陈明夜得寸进尺道:“你说姜叔看到你这么乖会不会很高兴?” 姜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高不高兴我不知道,不过你好像很高兴?” “哈哈哈。”陈明夜开怀大笑。 迎面来的顾剑一眼就看到了前方的两人,他的目光一下集中在了姜莹的身上,不过见到和姜莹说笑自然的陈明夜,他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 纵马到两人身前一勒缰绳,顾剑一抬手,身后的军士齐刷刷地拨马停下。 “莹儿,我终于找到你了。”顾剑翻身下马,走到两人身前,目光扫到了陈明夜握着姜莹小手的一幕,脸色更黑了几分,“莹儿,你没事吧,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我没什么事,多谢顾大哥的关心,”姜莹淡淡道,瞥了眼身旁的陈明夜,说道,“多亏我的这个亲卫拼死保护,不过他的状况不太好。” 顾剑握了握拳,紧紧地盯着陈明夜,继而冲着他猛一抱拳道:“多谢兄弟照顾莹儿,我为之前的唐突向你道歉,你这个亲卫很有担当,我顾剑认你了。” “我守卫姜副统领本就是分内之事,顾将军何必言谢,”陈明夜扫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 “你们两人受伤都很严重,既如此还是上马速速回城找大夫看一看比较好。”顾剑提议道,“不如我骑马带着莹儿,陈兄弟就由我的亲卫负责照顾如何?”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姜莹淡淡道,“给我一匹马就行。” “……”顾剑有些僵硬道,“也行,三儿,把你的马给姜副统领。” 被叫做三儿的军士立马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将马交给了姜莹。 “多谢。”姜莹倒也干脆,接了缰绳过来,顺手把陈明夜也推给了三儿,“这个人也交给你们带着了。” 陈明夜无奈,他分明看到姜莹把自己推出去时嘴角偷偷溢出的一丝笑意。 顾剑也不废话,陈明夜如何他根本不在意,姜莹无事便让他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一行人换好坐骑,便沿路返程。 “莹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顾剑皱着眉问道。 “有人暗杀,我怀疑跟六族联盟有关。”姜莹面带寒霜。 “怎么可能,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顾剑疑惑道,“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嫁祸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也不清楚,”姜莹摇了摇头,转眼看他问道,“我爹,他回来了吗?” “城主尚未回来,不过往来六族联盟需要一些时日,时间倒也算正常。”顾剑回道。 姜莹皱了皱眉,回头扫了眼身后的陈明夜,说道:“先回城再说吧。” “还有,”顾剑犹豫了下,然后说道,“今晚的夜行庆典,就让我负责巡防吧,你往年负责的那部分,我让三儿来做,你好好养伤就行。” 姜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剑目光闪了闪,说道:“每年的夜行人流众多,巡防治安一晚很累的,兄弟们都有经验了,你放心就好了,还是先把伤养好最重要。” 姜莹轻声笑了笑:“顾大哥,我相信你,你不必说这么多。” 顾剑看得一呆,回过神时姜莹已经转过了头,只留给他一个美丽的背影。他微微嗫嚅,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陈明夜看着这一幕,饶有兴趣地摸了摸鼻头,轻声一笑。 第二十三章 夜行庆典 安顺城的夜行庆典源于人民自发对那位城隍将军的祭奠,后来逐步形成规模,于是约定俗成的在将军的诞辰之夜,人们相聚同欢,向城隍的将军祈祷南疆的和平与家庭的和睦。 是夜,星光璀璨。 陈明夜回到姜府,这才发现彩灵儿竟然也是早在三天前就出了府,一直都没有回来。 “不会有什么事吧?”姜莹问道。 “那小丫头鬼精得很,”陈明夜耸了耸肩,“没事的,估计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真的没事?”姜莹不放心道,“要不要派人出去找一找她啊。” 陈明夜无奈道:“她擅长易容之术,若是不想被人找到,一般是很难找到她的。” 早在夜幕还没有彻底降临的时候,整个安顺城就已经陷入了微微的躁动之中。而当星出月明,整座城内逐渐亮起了各式的灯火,夜行庆典之夜的序幕,才缓缓拉开。 平时不怎么出门的少女都是早早地约好了自己的闺中密友,一起出来看花灯、吃小吃、赏烟火。 小贩们也趁着今日难得的热闹,早已准备好了各式的商品,准备好好做一笔生意。 城隍面的香火更是没有断过,即便已是夜幕时分,依旧是灯火明亮,人们大都是手持香烛,入内虔诚参拜,向着这个保卫了南疆和平的将军许下心愿。 每年庆典的事物向来都是有城防营主持和维护。顾剑站在城头,居高临下,扫视四周。 “顾统领,已是戌时了。”一个手下的军士过来禀报道。 “好,今日城主不在,小姐受伤了不方便出面,便由我父亲代为宣告庆典之事吧。”顾剑点点头。 “这,会不会有点冒失……”手下有些迟疑。 “无妨,这并非什么大事,我也已经征得小姐的同意。”顾剑一挥手,“就这么办吧。” “是!”手下的人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了。 游行的人群在城内的大街小巷穿梭,人们各自享受着这个非凡的夜晚。 万树有花灯闪耀,夜空被红霞照亮,脸带笑意的女子轻轻放飞手中的彩灯,蹦跳的孩子缠着父亲要小吃摊上的糖果,茶馆里的老人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 “感谢大家始终能够记得这个节日!”一个身子挺拔的中年***在城头,朗声向着下方说道,武道强者的雄浑之气将声音远远传开。 整个城市内微微一静。 “我是姜城主的副将顾明,近日城主外出,就由我为大家主持今日的夜行庆典。”男子脸露一丝笑容,“下面我宣布,今夜的……” 突然间,一声倏忽而至的尖锐破空之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男子一个迅猛地侧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箭矢,“咔”地一声,那箭径直射入他身后的立柱,入木三分。 “有刺客!”亲卫立马高喝一声,纷纷拔出了手中的长刀,守卫在男子的身边。 “啊!”城头下原本正聚集的人群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 “杀人啦!” “啊……血!是血!” 人群中传来恐慌的尖叫,整个人群突然间乱作一团,一时间有好几人躺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 夜幕下的热闹氛围突然间就因为这一箭和女子的尖叫快速地冷却了下去。 同时间,就离城头不远处的一家酒楼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烘亮了整个夜幕,竟是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人群一时间更加混乱,所有人再顾不上什么庆典节日,纷纷夺路而逃。 一时间踩踏推搡叫骂一起闹哄起来,整个安顺城仿佛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城头上的男子眉头一皱,凝视了一眼身旁射入柱子的箭,沉声道:“巡防营统领何在?” “末将顾剑在此。”顾剑立马从旁走出,抱拳单膝跪地。 “速去救火,带着你的人尽量维持好城内秩序。” “是!”顾剑领命去了。 “镇南军统领何在?” “末将王山在此。” “带着你的人,跟上我,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今晚捣乱!”男子目露狠厉道。 “是!” 顾剑带着自己的人匆匆忙忙地往失火处去了,只是他们刚到酒楼,立马有人满脸熏黑地过来禀报:“不好了,顾统领,城东城南都有各类大小的商铺失火了,并且我们还发现有人趁着黑夜在四处捣乱甚至杀人!” “混蛋!”顾剑的眉头紧紧绞到一起,他猛地想起了姜莹对刺杀事件的猜测,心狠狠地颤抖了下。 不好!他扫了眼跟着自己的几个亲卫:“你们各自带一队人分头去救火,其他的人跟着我。” “是!”几个亲卫领命各自带走了一对人马,顾剑扫了一下,城防营跟着自己的还不到二十人。 他翻身上马,并无任何的犹豫,带着人向着城主府疾驰而去。 城主府位于城南,由于今晚是安顺夜行的庆典,因此城主府也分了一点人手帮忙维持附近街道的秩序,整个府的守卫状态也相对比较松懈。 陈明夜此刻躺在厢房内正在养伤,回来后姜莹特意找了城内的大夫帮他敷好了药,他此刻悠悠然已是处于半睡的状态了。 “砰砰砰,”房门却是在此刻突然被粗暴的敲响。 “谁啊?”陈明夜懒得睁眼,语带不耐。 “你穿衣服了吗?”门外竟然是姜莹的声音。 陈明夜笑道:“小莹儿你也太急了吧,大晚上的就急急忙忙来敲我的门……” 只是姜莹根本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已经粗暴地直接推开了房门。 “来不及多说了,快跟我走!”姜莹扫了他一眼,有些匆忙道。 “发生了什么?”陈明夜猛地睁开了眼,姜莹脸上虽还是那副冰冷的样子,但眉眼透出的些许焦急却是假不了的。 “府里进了人,府兵们挡不住了。”姜莹这么说着,已经是纤手伸出,径直抓住全身敷了药还瘫软在床上的陈明夜,将他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独属于处子的淡淡幽香扑鼻而来,陈明夜伸手环住她的***:“小莹儿是特意来带我走的嘛?” “哼,你再放肆我直接把你丢下来。”姜莹冷哼道。 “小莹儿是不是才洗完澡?”陈明夜却是没有丝毫松手的打算,脸上的笑容倒是愈发玩味起来。 佳人肌肤滑腻白皙,教人即便是看上一眼都难以再移开,偏偏还挨着他,陈明夜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手中那柔软小腰肌肤的灼热温度。 “你再说废话,我把你的嘴封起来。”姜莹确定他抱牢了,俏脸微微升起一片红霞,动作却是没有迟缓,出了房门便向着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我们去哪?”陈明夜看着她的侧脸,平时冰冷的模样不见了,入眼是最柔软的弧线。 “府内有暗道。”姜莹脚步轻盈,平静道。 陈明夜顺道扫了眼四周,整个府宅内竟然静悄悄的,静的有些吓人。 他不禁眯了眯眼睛,府兵守卫莫非全部遭殃了? “小心。”他轻声说道。 姜莹却是直视着前方,默默停下了脚步。 “姜大小姐,急匆匆地这是要去哪啊?”一个声音好整以暇地响起接着一个黑影从阴暗处慢慢走了出来,“我可是等你许久了。” “你是什么人?”姜莹单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杀你的人啊哈哈哈~”那黑衣之人像是讲了一个笑话,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姜莹根本没有再多说,一言不发地提剑便刺了过去。 “不自量力。”黑衣人冷笑一声,竟是不用兵刃,单以肉掌向着姜莹的剑刃劈了过去。 陈明夜的瞳孔猛地紧缩,这个黑衣人的气势之强大,远非姜莹可以比拟的。 “快躲开!”他忍不住低吼道。 “晚了。”黑衣人狞笑道,竟是一掌劈开剑锋,整个人欺身而上,伸手向着姜莹径直抓了过去。 姜莹眸中闪过一丝慎重,脚下连点,整个人如飘飞的柳叶般飞速后退。 黑衣人自然穷追不舍,姜莹眸中闪过一丝决然,正要提剑强行迎上,却是突然从旁内窜出了一人,一剑狠狠地刺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一惊,一个狼狈地翻滚躲过了这突兀出现的一剑。 “顾大哥!”姜莹看清来人,顿时惊喜地出声道。 “抱歉莹儿,我来晚了。”顾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目光扫了眼姜莹背上的陈明夜,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了。 “小子,这不是你能多管的闲事,我劝你不要为了当英雄把命丢在这里。”黑衣人桀桀笑道,目光中透出一丝威胁之意。 “我顾剑,早就发过誓,要保护莹儿一辈子,”顾剑冲着身旁的女子笑了笑,“这个誓言,终身有效。” 第二十四章 九死未悔 “小的时候,你说过长大了要当我的新娘子,我说我会保护你一辈子,”顾剑像是回忆到了此生最幸福的画面,嘴角带笑,“莹儿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我永远都不会忘掉。” “顾大哥,那都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姜莹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心甘情愿。”顾剑笑了笑,扫了眼陈明夜,“那个小子,记住你说的话,当亲兵就一定要负好相应的责任,守卫好她。” 陈明夜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很守诺,那巧得很,我这个人也很守诺,真要死的话,我肯定死在她的前面,” 姜莹目光流转,竟一时无言。 “好!莹儿,你们先走,我来断后。”顾剑横剑在身前,语气平静。 姜莹轻咬下唇:“顾大哥,我与你联手对敌。” “笨蛋,你的伤根本没有调息好,背后还有一个累赘,留下来反而会让我分心,”顾剑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快走吧,我只是断后又不是拼命。怎么,不相信你顾大哥的能力吗?” “不是,顾大哥……”姜莹秀眉紧紧蹙在一起,眸中隐隐有闪光。 “走吧,我们留着,是拖累他。”陈明夜叹了口气。 他四肢完全麻木,根本使不出一点力道,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陈明夜真的很无力。 姜莹咬了咬牙:“顾大哥,你坚持住,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一定会去城防大营找到人来接应你的。” “好!”顾剑点点头,眸光平静。 “顾大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姜莹再不犹豫,背好陈明夜,飞一般地掠了出去。 顾剑扫了眼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黑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姜莹离去,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 “你拦不住我的。”他看着眼前的顾剑,饶有兴趣道。 “我知道。”顾剑目光没有任何的波澜,“但在我死之前,你别想离开这里半步。” “你知道你会死?”黑衣人似乎很不满他的平静,眸中一抹阴沉覆盖了下来。 “我知道。”顾剑依旧平静。 “哼,死到临头了还在这装什么英雄,”黑衣人顿时被他的态度激怒了,手掌成刀,狠狠地向着他劈了过去,“在死亡的恐惧中颤抖吧!哈哈哈哈!” “只要是关于她的事,都会让我足够勇敢。”顾剑缓缓提起剑,眸中决然,“心之所向,九死未悔。” 府宅静默,灯火阑珊,唯余一抹奋不顾身的剑光划破黑夜。 陈明夜沉默看着奋力前行的姜莹,叹了口气。 整个安顺城已是乱作一团,大多数人家都已是闭户不出,街道上只有军士骑着马奔驰而过。 四遭是滚滚的浓烟,很多房屋都陷入了火海之中,照亮了黑夜下的天空。 姜莹拔剑拦下一队军士,冷声道:“你们的马给我一匹。” “姜大小姐!”军士愣了下,连忙下马道,“您怎么在这里。” “找些弟兄们进城主府接应顾统领,注意有个黑衣人武道修为极高,你们切记小心。”姜莹翻身上马,看着军士说了句,一挥马鞭急冲了出去。 “是!” 陈明夜问道:“怎么不带着他们直接进去接应。” “没用的,那个黑衣人修为气息恐怕在六品以上,普通士兵过去只是送死,我让他们过去,也只是想壮一壮声势罢了。”姜莹皱眉道,“只有找城防营的那几个将军才行。” 顾明,安顺城镇南军的实际掌权将军,此刻,整个城内虽是火光四起,他的面目却依旧是一片平静。 “城内的局势有没有控制住?”他看了眼身旁的参将,淡淡问道。 “总体都控制住了,所有城防口都已经换上了咱们的人,那几个老顽固的府内已经被咱们的人混入了,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动手。” “现在就等六族联盟那边的消息了,希望他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啊。”顾明抬头看了看夜空,“今晚,还真是星光璀璨呢。” 参将连忙道:“末将就先祝愿将军一切谋划尽皆顺利了。” 顾明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顾剑人呢?我特意安排他带人去灭火,他没搞什么事吧?” “这……”参将犹豫了下,然后禀报道,“我的人说,顾剑统领让亲兵分散去灭火,自己带了几个人往城主府去了。” “什么!”顾明一惊,“这个混蛋,他这个时候去城主府干什么!那边的刺客可都是那边派去的武道高手,府内之人格杀勿论的,” “小统领这点应该是知道的,进去恐怕还是为了那姜大小姐,但想来一旦不敌就会退走,不会有性命之忧。”参将猜测道。 “真是鼠目寸光,拿下安顺城,那姜莹还不是任他揉捏,”顾明皱了皱眉,“让王山派一队人马去把他带回来。” “是!”参将刚应下,却有一个军士急匆匆的进来禀报。 “报,姜莹大小姐带着一个人说要来见将军!” “姜莹?”顾明一愣,“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在这里的话,顾剑是不是也跟来了?” 堂下军士立马回道:“并未见到顾统领。” “什么!”顾明眉头大皱,“随我去见见那个丫头。” “将军,我们要不要……”参将默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行,六族那边还没给消息,万一他们失败了,让姜河川回来,我们可真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顾剑摇了摇头,还是谨慎道,“算了,去看看她来是要做什么的。” 看着眼前缓步而来的顾明,早已迫不及待地姜莹连忙上前道:“顾伯伯,快救救顾剑。” “发生了什么!”顾明皱眉,双目扫过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有人前往城主府刺杀,顾剑为我们断后,尚未脱身,恳请顾伯伯派人前去相助!”姜莹急道。 顾明一怔,狠狠扫了两人一眼,如若虎噬,当即便猛喝出口:“镇南军一营,立刻集合,随我出发。” 大军随着一声令下即刻集结,顾明一骑当先冲了出去,随后大军浩浩荡荡跟了出去。 “我们也走。”姜莹咬了咬牙,一挥马鞭,同样紧随其后。 原本热闹的街道早已冷清,大军沉默着呼啸过长街,带起一丝肃杀的凉风。 顾明本身便是安顺城仅次于姜河川的武道高手,纵马飞奔,面上表情格外冷峻。 了解他的参将知道,这位顾将军恐怕已经动了杀心,若是顾剑出了事,今夜恐怕还要有更大的乱子。 “小心些。”一直冷眼旁观的陈明夜贴着姜莹轻声道。 “……”姜莹却是根本没有理会他,只顾一个劲的纵马狂奔。 “你不觉得安顺夜行这么热闹的庆典夜晚,镇南军却是枕戈待旦,一声令下随时开战的模样很奇怪吗?”陈明夜自顾自的继续道。 “你想说什么?”姜莹平静开口,语带冰寒。 “安顺城今夜虽乱象四起,却都非什么大事,根本无需精锐的镇南军保持战时状态,”陈明夜眸中透过一丝沉思,“反倒是这热闹与混乱的夜晚,最适合浑水摸鱼。你猜猜,是不是只有城主府遭到了刺杀呢?” “你认为是顾伯伯的安排?但是他担心顾剑的表情不会说谎。”姜莹远远看了眼前方那个威猛将军的背影。 “顾剑的出现,单纯是因为你,”陈明夜轻笑,伸手捻一根佳人的青丝,“如果这是一个意外呢?” “……”姜莹一语不发,陈明夜却可以清晰地感到她体内散出的冰寒之意。 “不妨悄悄隐去身形,观察今夜究竟事态会如何发展吧,”陈明夜说道,“毕竟,你的身份太敏感了。” 姜莹平静道:“我要去救顾剑。” “当然,我这条命也算是他救的,当然要去,”陈明夜点点头,“但我们可以换个更合适一点的方式。” 姜莹拨马停住,看了眼身旁浩浩荡荡的军队,杏眼微微颤抖:“好。” 陈明夜抬头看了看夜空,轻声道:“今夜,才刚刚过半呢。” 第二十五章 六族 南疆群山之中,六族联盟所在之处。 整个竹寨中央的一个屋子外面围满了人群,显然这里是守卫的中心所在。 姜河川安然端坐于屋内,目光淡淡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几人,朗声道:“你们真的是打算置南疆的和平于不顾,又或者是刻意想要挑起与浩明的矛盾吗?” “姜城主言重了,我们只是请你来做一个见证,又何来于浩明的矛盾一说?”对面一个身材干枯的老者笑道。 姜河川冷哼道:“你黑木联合白木想要侵吞青木,虽说是你们六族内事,但联盟既存,那么这些事都需要经过浩明的首肯才行。” “呵呵,既知是我六族内事,姜城主的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那黑木族的老者依旧是笑笑。 “多谢姜城主仗义执言。”另一个身子微微有些佝偻的老者却是说道,此刻若是陈明夜在场,便该一眼认出,这个老头便是当日代替两个衙役关押他,那位青木族的族长。 “今日六族联盟会议,为何隐木族的人没有到场?”姜河川扫了一眼对面的几个老头问道。 “隐木一族乃是我六族的守护家族,向来不管这些琐事,姜城主又何必明知故问。”一个脸色红润的微胖老头说道。 “白木族长倒是安稳的很,就是不知玄木、铁木两族是什么态度?”姜河川扫了一眼对面,黑木的老头阴狠张狂,很明显是这次会议的主导者;白木族长表面笑呵呵的一脸平和,但却是黑木的有力支持者;玄木族长是一个满脸皱纹老妪,铁木族长是一个面目沉稳的中年汉子,两人皆是沉默寡言。而身子佝偻的青木族长则是一副愁云笼罩的模样,似乎真就将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他素知玄木、铁木常年保持中立,因此自己只需代表浩明支持青木对抗黑木白木,便可维持联盟内部的力量平衡。 岂料一向旁观的玄木的老妪竟是扫了他一眼,突然面目表情地开口道:“黑木白木青木三族的事我不管,但姜城主想要强行插手我们六族的内部事务,我却是不答应的。” 姜河川握着茶杯的手猛然收紧。 “玄木,你们!”青木族长顿时有些着急起来,玄木说不支持黑木,但抵制姜河川与支持黑木又有何异? “我铁木也是这个观点。”铁木族长用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敲了敲桌子。 姜河川眉头大皱,却也只能苦笑了笑,看来,黑木这一步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既如此,我无话可说。”姜河川扫了一眼对面的几人,“我会把此事禀告陛下,等待陛下圣裁。” “禀告就算了吧,”黑木族长笑呵呵地站起身,而随着他的动作,其余三族的族长也都纷纷起身,唯余青木族长还默默地坐着。 “怎么?”姜河川看着对面的几人,目光镇静,“你们还想要强留我不成?” “呵呵,姜城主说笑了,我们是觉得姜城主还是留下再吃顿饭才好,也省的叫人说我六族不知礼数啊。”黑木族长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姜河川眯起眼,冷冷道:“如果我执意要走呢?” “所谓客随主便,姜城主若是一意孤行,”黑木族长呵呵一笑,“我们也只好做一些失礼之事了。” 青木族长猛地站起:“黑木,你们疯了吗?” “哈哈哈,我早就说青木是心甘情愿做浩明的一条狗,各位这下可看清楚了,”黑木族长嗤笑一声。 姜河川眉头紧紧皱起,话至此地,已是无法善了了。 “看来你们今日是执意要看留下我了。”姜河川目光平静道。 青木族长喃喃道:“疯了都疯了!” 黑木族长目带冰寒:“青木老头,你毕竟还算是六族之人,我给你一个机会,先滚到一边去。” 青木族长沉默没有应答。 “好一个六族联盟,”姜河川平静道,“既然你们执意挑衅,那就让我来看看你们的手段吧。” 黑木族长冷笑一声:“姜河川,你真以为自己号称南疆九品第一人,我们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来人,列阵!”黑木族长一声怒喝,全身劲气透出,衣衫无风自动,整张长桌瞬间崩裂,竟是显出桌下一个透着莹光的阵法。 白木族长同一时间站起,与他并肩而立,气血之力涌动,眸中一片冰寒。 玄木铁木两族族长并未有动作,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一边青木族长的身上。 而随着黑木族长的一声令下,大队的人马鱼贯而入进入了屋内,将姜河川团团围住。 “怎么,想用人海战术?”姜河川眯了眯眼,“武道九品高手杀这些人如折草芥,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呵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狂妄。”黑木族长淡淡一笑,“姜河川,我不怕告诉你,这里站着的是九位八品和二十七位七品的武道修者。” 姜河川的瞳孔猛然紧缩。很显然,这已经不是黑白两族所能动用的力量,那两位看似中立的玄木铁木必然也派出了人手。 人群依着阵法快速转动,地上的阵法逐渐发出越来越亮的光芒。 姜河川再无犹豫,衣衫一震,整个人闪电般向着屋外掠去。 “现在想走?晚了!”黑木族长一声冷笑,早已在等待着姜河川的动作的他同样飞身而起,拦在了姜河川的身前。 “拦我者死!” 姜河川长啸一声,随身的寒霜剑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璀璨的剑光。 “那我倒要试试看了。”黑木族长桀桀一笑,竟是没有丝毫的退却闪避之意。 白木族长也是随着黑木族长的动作一齐向着姜河川迎了过去。 让青木族长惊诧的是,玄木族的老妪竟然也是跟着冲了过去。而一边的铁木族长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任何的惊奇展露。 “你们……真的联手了?”青木族长嘴角微微颤抖,“你们说好的中立呢?” 铁木族长好整以暇地扫了他一眼:“六族联盟同气连枝,对内中立,对外必须齐心协力,浩明已经欺压我们太久了。” “……”青木族长一时无言。 “你想好该如何做了吗?”铁木族长冷冷地看着他。 “呵呵,黑木想要吞并我青木你们无人质疑,现在难道还想要我联手来对付想帮我的人?”青木族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坚毅,“我青木,不齿与你们同盟!” “执迷不悟!”铁木族长摇了摇头,“你老实待着吧,等我们料理完了姜河川,自然会回过头来处理你这边的事。现在和我们联手,你青木也许还能让黑木满意一些。” “无耻之尤,隐木作为六族联盟的守护者,不会任由你们残杀同族的。”青木族长气得华影都有些颤抖。 “愚蠢,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更何况隐木再强,还能对抗我们四族的决定吗?”铁木族长不以为意,“而且,隐木那个老头虽说是九品圆满想要更进一步,却是已经十年没出现过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大限已到,早就不在了也说不定。” 青木族长佝偻着背沉默无言,这一刻似乎格外苍老。 另一边,随着玄木老妪的加入,三个人将姜河川围住,姜河川的一剑被轻松化解,并没有造成任何的波澜。 姜河川南疆九品第一的名头并非浪得虚名,九品是武道凡夫的极限,同为九品,亦有初、中、高以及巅峰、圆满的小境界区别。姜河川毫无疑问是九品圆满的高手,但这几位族长对手却也不是善茬,同样都有九品高阶的修为。姜河川纵然境界高出,以一敌三,却也占不到任何的便宜。 姜河川目光慎重,周身三族的族长如今结成阵势,配以九名八品、二十七名七品高手的气血之力支持,如今每个人单独面对他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吃力。而他需要以一人之力抵挡三人的合围攻击,怕只需几个回合就要落败。 “姜城主,其实老朽一向敬佩你的为人,并非是非杀你不可,”黑木族长胜券在握,笑呵呵道,“若是你肯服下蚀骨蛊,我可以放你安全离去。” “黑木,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姜河川嗤笑道,“服下蚀骨蛊当你的傀儡,和死有什么区别?” “姜城主一代豪杰,自然是不惧生死,不过不知姜城主担不担心自己那个唯一的女儿呢?”黑木族长不慌不忙继续道。 “你敢!”姜河川怒目圆瞪,浑身气血之力勃发,手中寒霜剑剑鸣铮铮,似要随时脱手而出。 “我敢不敢,姜城主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吗?”黑木族长对着姜河川轻轻弹了弹手指,竟是丝毫没有把对方的威胁放在眼里,“我的人早已在路上了,这会应该已经得手,不知姜城主作何感想呢?” “呵!”姜河川怒极而笑,手中的寒霜剑缓缓凝聚气血之力,发出冰蓝色的莹光。 他目光傲然地扫过围住自己的众人,眼中没有丝毫的退意,语气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那就来吧。” 第二十六章 宗师 龙有逆鳞不可触,人有底线不可犯。 这个唯一的女儿,毫无疑问便是姜河川的心头血。 姜河川不动则已,动则如山崩,攻势连绵如江河滔滔,竟是以一人之力压得三人连带法阵中数十个传导气血之力的六族之士都喘不过气来。 青木族长看得一呆:“一人之力竟可强悍至斯。” 铁木族长却是丝毫没有在意地冷笑:“不过一时意气罢了,凡夫气血有限,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他必败。” 随着姜河川大开大合的动作,逸散的气力冲撞向四周,竟是将整座屋子都“哄”的一声给炸裂了开来。 一时间烟尘四散,青木族长一个闪身,老迈的身子竟是格外灵动地冲了出去。 铁木族长轻哼一声,身子随之而动,朗声笑道:“青木族长急匆匆地是要往哪里去啊?” “怎么,他姜河川不能走,连我也不能走了吗?”青木族长停也不停继续前奔。 “此间事了,自不会再阻拦。”铁木族长说道,“再不停下我可要出手让你强制停下了。” 青木族长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速度反而愈加加快了一份。 “不识时务,”铁木族长从背后拔出一杆长枪,猛地向着前方的老者掷了出去。 青木族长感知到背后的劲风,不得不停下前冲的脚步,向左避了开来。 铁木族长趁机赶上,手掌成刀,毫不留情地劈了出去。 两人顿时战作一团,周围的族人远远看着,不敢掺和这两位九品高手之间的争斗。 而在六族联盟的寨子中央,人群一圈一圈地将空地团团围住。 原本颇为宏伟的寨子早已经被打斗的余波炸成了一片空地,姜河川持剑以锋锐之气虽是无可匹敌,然黑木以首的阵法却维持的异常稳固,始终没有被他冲破。 黑木族长手中刀势迅猛,白木族长手中长棍生风,玄木族长则是铁扇万变,三人配合默契,用牵制的打法抵制住姜河川的锐气,显然是打了消耗战的目的。 姜河川身材一般,骨子里却仿佛蕴含了莫大的力道。气血之力如潮汐拍岸,带动他每一次攻击都带有连绵意味,藏着引而不发的暗劲。 他抽空扫了一眼周身,带来的一队精锐亲卫早已被六族隐藏的人一拥而上屠戮殆尽,鲜血流了满地,连带空气之中隐隐有血腥气息流转。 “你们,打破了来之不易的和平。”姜河川叹了口气,目光逐渐变得冰冷,“也是我忘了,和平从来不是靠谈判得来的,而是靠暴力来维持的。” “呵呵,姜城主明白得晚了些,”黑木族长面露得意,“我都没想到你竟然真敢一个人带着这点兵就来我们六族联盟的核心地赴约。” 姜河川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寒霜剑缓缓停止划动,默默地指向前方的几人。 他想起父亲颤抖着手将南疆和平委托给自己时的苍老模样。 想起妻子临走时依然紧握自己不肯松开的手和嘴角的温柔。 想起女儿那个时候畏缩在他怀里伤心哭喊红了的眼眶。 想起安顺城那些默默守护着城头日夜轮守的将士。 想起那家从小吃到大的都不会腻的豆腐小店里的慈祥妇人。 想起至今还常常忙里偷闲去茶馆里听那个白胡子老头说的评书。 …… 人间烟火,真是绝景啊。 他微微叹息,这一刻,由他的周身突然散出磅礴的无形劲气,将围着的所有人都蛮横地震飞了出去。 天地之间,隐有风雷聚集。 所有人都惊惧地看着宛若身处无形风暴中心的姜河川,感觉连带自己体内的气血之力都在颤抖。 黑木族长脸上阴晴不定,惊疑道:“他难道踏出了那一步?” 白木族长脸色苍白:“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 玄木老妪叹了口气:“这世间武道宗师,莫非又再添一人?” 不远处,青木族长看着天地间的风雷异象,皱了皱眉,语带试探:“宗师?” 铁木族长停下手中的争斗,沉默不言。 世间凡夫武道,九为至臻,有无数武道强者想要破境走出新的境界。但有史记载以来,唯有寥寥数人成功踏出了那一步,但不过如灵感乍现,最终却都没有维持住境界。 先行者将凡夫武道境之上触之即灭的境界,称作宗师境。 宗师之力如昙花一现,可遇而不可求。武道之人探究其因,终有共识。 人体为桎梏,气血之力有限,宗师之力勾动天地,浩大的气机所耗的气血根本不可能长久维持,唯有自退境界方可免去气血榨干直至躯体崩灭的后果。 而有机缘踏足这一境界的无一例外都在找寻能稳定进入宗师境的方法。 时至今日,能稳定踏入宗师境的,整个神州大地,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 姜河川一念破境,遂成宗师。 宗师与凡夫,便是天与地的差别。 世人皆知修道者可以飞天遁地,动用天地灵气,一招一式都有莫大威能。因而高山仰止,不敢敌也。 故而武道宗师初出,为正威名,曾与修道者交手,过程撼天震地,结果两人僵持不下,终究是各退一步,无论胜败。 宗师之名因此响彻神州。 黑木惊疑不定间,眸中闪过一丝狠辣:“事已至此,脸皮都撕破了那就再无退路,倒不如一鼓作气杀了他!” “那可是宗师。”玄木老妪眼神有些游移,似已萌生退意。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神弄鬼,就算真是宗师,我不信以我们现在的阵容还敌不过他一个人刚刚晋升的宗师!现在正是他境界未稳的好机会,趁他病,要他命!”白木族长狠狠地咬了咬牙。 “好!”老妪思虑片刻,重重点头。 三人长啸一声,竟是不守反攻,脚步围转阵法,向着姜河川攻了过去。 姜河川冷眼扫过诸人,手中寒霜剑缓缓抬起,似有千钧,斜指苍天。 众人眼前一花,天地之间,似有一道闪电划过。 那一瞬间,没人知道那是剑光,还是电光。 天地之威,非人力所能挡。 于是下一瞬间,原本严阵以待的三个族长,运转不息的莹光法阵,踏地紧跟的九名八品、二十七位七品武道高手,外围层层围住的六族之人,全部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 一时间,围在姜河川周身的所有武道强者无论境界,直如天花乱坠般全都狠狠砸在了地上。 半数的人倒地再无动弹,剩余的个个惨叫,口中气息微弱的宛若一丝即将熄灭的烛火一般。 三位族长全部脸色惨白,饶是以他们的境界都是浑身浴血,如同一瞬间被万剑穿身。 一剑,破阵。 远观这一幕的铁木族长眼中满是惊恐,嘴角颤抖不已。 青木族长却是一声叹息,此役过后,六族联盟顶尖战力怕是损耗过半,对整个联盟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挥出一剑后的姜河川默然冷视周身,下一刻却是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长剑脱手跌落,连带整个人都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第二十七章 袍泽 安顺城。 喧闹的街道因为今晚的意外变得异常冷清,镇南军的马蹄落在石板路上,“咚咚咚”地震颤着每一个藏在门后的心跳。 顾明抵达城主府的时候,入眼是一片倒地的尸体。来的杀手没有留情,军士一路行去没有发现任何的活口。 顾明的脸色格外阴沉,待行至偏厅的院落,他终于停步驻足,不再往前。他停步,身后所有跟着的军士自然也是全部停下。 整个府内忽而一片静谧,安静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院内,有一个身影持剑单膝跪地,一动不动。 “剑儿……” 夜色浓重,府内的灯笼烛火早已被打斗逸散的余波全部毁灭,周身唯有军士手秉火把的些微光亮。但顾明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前方的那个身影,正是自己的儿子,顾剑。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迈出了一步。 一步,又是一步,走得缓慢如负千斤,走得沉重如背山岳。 他本是武道九品的强者,数丈距离,一步便可跨越。现如今,却像一个迟暮的老朽,走向一个黑暗的恐惧。 是的,以他的修为,一进院落便已察觉,眼前的那个身影,早已没有了气息。 他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顾明的儿子,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那个身影的面前,缓缓蹲下,看着那张年轻的熟悉面容,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顾剑怒目圆睁,持剑跪地,至死不倒。 只有胸口有一道穿心而过的剑痕。 “剑儿……”顾明颤抖着伸出手,缓缓合上顾剑的双目。 他默默蹲了片刻,整个院落便没有一丝声息。 片刻后,他缓缓起身,身子甚至有些摇晃,参将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他伸手拒绝。 “传令,所有人,动手!” “将军,现在就动手吗,会不会太匆忙?”参将上前抱拳问道。 “动手。”顾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生硬的字。 “是!” 顾明缓缓伸出手,抱住身前那个早已冰凉的身躯,低哑着声音:“爹给你报仇!” 天空的星光闪耀依旧,安顺城的夜晚漫长得无边无际。 陈明夜看了眼身旁垂眼低眸的女子,月光下,点点晶莹在她的眸中散逸。 “小莹儿,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他叹了口气,两人恰才从旁窥探,自然也是看到了顾剑身死的画面。 姜莹抬眸,陈明夜对上那双如水的眼眸,像探进了一湖澄净透彻的清泉,像月满心间的温柔画卷。 扫了眼街道四处井然有序的镇南军向各个府宅进发,陈明夜明白自己猜想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顾明此时已然处于疯狂边缘,整个安顺城今夜都将动乱不息。”陈明夜说道,想了想添了一句话,“姜叔还未归来,此刻我们万万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姜莹默默咬了咬朱唇,横眸看了他一眼:“我们走。” 两人一路疾行,很快就抵达了城门处。 “开门!我有急事需要出城。”姜莹勒马,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军士冷冷道。 “原来是姜副统领。”守城的将士笑呵呵地看着她,“今夜乃是非常时分,顾将军特意嘱咐了任何人今夜不得出城,实在是抱歉了。” “我命令你,现在开门,我有急事需要出城。”姜莹蹙眉道。 “上有军令,我不敢不从,况且今夜姜副统领并不在守卫序列,还请不要为难末将了。”军士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 “这安顺城城主,究竟是姓顾还是姓姜?”陈明夜冷笑道。 “大胆!竟敢胡乱诋毁将军!”军士脸色一变,看向陈明夜的目光格外凶狠,狠狠斥责道。 “我最后说一遍,开门。”姜莹缓缓拔出随身的长剑,指向面对的守将,目光冰寒。 军士缓缓后退,嘴角浮现一抹狞笑:“姜大小姐,今日别说是你,就是姜城主亲自来了,我们也不可能开门的! “大胆!”姜莹娇叱一声,再无犹豫,提剑便刺。 那军士一个狼狈的滚地翻躲了过去,气急败坏地冲着手下吼道:“都还愣着干嘛,顾将军早就发布了命令,今夜无论是谁想要强行出城,全部格杀勿论,你们还不动手?” 手下的士兵面面相觑,依旧有些迟疑。 姜莹叹了口气,对面的这些守城士卒中,都算是她的同袍,曾经都很敬重自己。只是如今他们并不知晓,今夜的安顺城将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顾将军有令,姜莹联通外族谋逆,发现姜莹踪迹者奖励黄金十两!取其首级或者活捉,皆可赏金百两!”有一骑从远处奔来,高声冲着城头这边怒吼。 “糟了!”陈明夜叹了一口气,顾明果然再不隐藏了,他这一通告显然已经表明他和姜家闹翻了。 显然,丧子之痛让他急于报仇,迫不及待想要把姜莹抓回去,甚至是活捉到手中作为筹码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现在唯一迫不及待的,就是想要姜莹死!毕竟,死人带回去比活捉要简单得多。 姜莹眸光中略微的迟疑,随着这一声传令,彻底的冰冷下来。 人性的贪婪,她了解得并不少。 不会有人在乎所谓的谋逆是真是假,他们在乎的是,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付这个曾经的城主之女,可以顺理成章地去争夺这货真价实的百两黄金。 “给我杀!”守城的小队长大吼一声,提刀向着姜莹一指。 大半的守门士卒随着他这一声吼亢奋起来,紧跟着就冲了上去。少数几个目光中仍旧是充满矛盾,握刀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小队长嘴角一抹冷笑,他是顾明手下的嫡系,今日特意调来镇守城门,防的就是有人逃走。 眼看手下的士卒向着姜莹冲去,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闪闪发光的金子在向自己招手。 姜莹手持长剑,眸中寒光凛冽。 岂料原本向着她浩浩荡荡冲过来的士兵竟然分作两队极为默契地直接绕过了她,却是径直将后面匆匆赶来的传令兵拽下了马。而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士卒则是趁着小队长不备,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八绑,押到了姜莹的面前。 陈明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系列的变化。 “巡防营小队周大建参见副统领!” “巡防营小队李三得参见副统领!” “巡防营小队韩水参见副统领!” …… 一个个士卒抱拳行礼,一声声呼喊敬意十足! “你们……”姜莹一时语塞。 城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嘎吱吱”地打开,第一个抱拳叫做周大建的汉子上前一步道:“周大建,嘉佑元年参军,新兵训练成绩不达标,被罚一天一夜不能吃饭,是副统领偷偷把自己的军粮分给了我。” “李三得,嘉佑二年木水河洪灾,我陷进潮旋,是副统领下水拉我上岸!” “马东,永熙十一年参军,南疆剿匪时重伤,是姜城主亲自背我出的战壕!” “韩水,永熙十三年灾荒,是姜城主下令开仓放粮,救我全家性命!” “王空空,嘉佑元年与副统领共同巡防二百五十多个日夜,未曾懈怠!” …… 所有人一句话报完名姓,正如他们当初参军加入小队时的第一次相识。 “多谢兄弟们拔刀相助!”姜莹下马抱拳,之前面对所有人刀锋所向都没有颤抖的手,此刻竟然微微晃动。 “副统领,时间不多,快走吧!”周大建站在队伍的前列,朗声说道。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姜莹目露迟疑。 “今夜,这里没有人见到过副统领的踪迹。”周大建回道。 “好,”姜莹的视线默默扫过被士卒们押着的小队长和传令兵,翻身上马,“话不多说,再次感谢兄弟们的相助,他日再有机会,我请你们一人一壶上好的杏花村!” “好!”士卒们齐喝一声。 “兄弟们,改日再会!”姜莹再不犹豫,自己多留一刻,便也是给这帮兄弟多一份麻烦,她手中长鞭一扬,纵马冲了出去。 身后,站立的士卒们遥遥抱拳。 “恭送副统领!” 第二十八章 彩衣如虹 姜莹策马狂奔,身后陈明夜默默调息,抓紧每一刻恢复自己的状态。 日日颠沛,夜夜流离,陈明夜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看着女子倔强的背影,他莫名地想起了还在北州的那个丫头。 紫嫣。人如其名,姹紫嫣红,芳华灿烂。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回想起来是那般的美好,美好的让他感觉是那般的遥远。 当年自己离开北州时她还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哭哭啼啼地追在自己后面不肯离开,现在分别三年,她如今又该是何模样了呢? 姜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安顺城,第一次觉得从小就生活至今的城市是那么陌生,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匆忙地离开,却是她第一次以如此狼狈的姿态逃离。 两个人一路沉默,夜色浓郁得像散不开的雾霾。 忽而,自远处有一道光影飞速袭来。 姜莹本便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当下立即反应过来,猛一勒缰绳,烈马长嘶,人立而起,差点将坐在后面的陈明夜甩飞出去。 那光影原本是绕开他们直冲安顺城去的,见到这边的异常顿了下,然后竟然改换了方向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姜莹美目冰寒,手中的长剑已然默默出鞘。 “大胡子,莹儿姐姐!” 光影未至,娇俏的声音已入黄鹂般侵入了两人的心间,连带这黑夜的浓雾似乎都被驱散了许多。 “小灵儿?”陈明夜一愣。 姜莹看清来者的身份,微微松了口气。 彩衣如虹,转瞬便至两人的眼前。换回彩裙的彩灵儿纵使在这朦胧的月光之下,依然俏丽得像一个小小的精灵。 陈明夜原本眸含笑意,转而却是目光一凝,彩灵儿竟然背着一个人。 而一旁的姜莹比他更早反应过来,甚至第一时间就已经脚步轻点,冲向了彩灵儿。 “爹!”音随身至,姜莹冲到彩灵儿的身前,将少女背上的那个人轻轻扶了下来。 陈明夜一愣,这才借着淡淡的月色看清,那个人竟然是原本应该正在六族联盟议事的姜河川。 “小灵儿,发生了什么,我爹他是怎么了?”姜莹向来淡泊如水的神色早已不见,此刻脸上满是焦急。 陈明夜也是微微一夹马肚向着他们行去,皱眉细思中,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六族设下陷阱,姜叔叔破阵之后受了重伤,爷爷让我带他回安顺城主持大局!”彩灵儿神色疲惫,眸中氤氲着蒙蒙的雾气。 姜莹默默握紧了双手,看着闭目不醒的姜河川,脸色苍白。 陈明夜叹了口气:“你怎么会去六族联盟?” “我当日在城中闲逛的时候听说了黑木想借我出逃的契机为难爷爷,我不放心,就偷偷跟在姜叔叔的后面去了六族联盟,”彩灵儿嘟了嘟嘴,大眼睛里满是哀伤,“结果姜叔叔和他们打了起来,虽然破阵但人也昏迷了,爷爷也被铁木族的族长打伤了。” “我一心急就冲了出去,结果爷爷让我带着姜叔叔先走,他……他一个人留下来断后了。”彩灵儿微微嗫嚅,大眼睛扑闪着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贪玩偷偷跑出来,青木不会有事,爷爷不会有事,大家都会是好好的。” 姜莹抱着父亲,眸中是一片迷茫的空白。 陈明夜强忍着浑身的剧痛翻身下马,走到彩灵儿的身边,轻轻抱住眼前的少女,轻抚她的小脑袋:“不怪你,该怪的,是这个世道上人心的贪婪。” 他抬头看向夜空,像凝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陈明夜轻抱了会少女,早已疲惫不堪的少女微微嘟哝着,眼角的泪痕都没有擦干,就在他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怕惊醒怀里的少女,忍着浑身的剧痛,陈明夜愣是没有动作分毫,只是轻声看向姜莹问道:“姜叔怎么样了?” “体内气血亏空,按小灵儿的描述应该是破阵之时耗干了气血,身体过于虚弱才会晕倒的,”姜莹轻声回道,“我一会帮他输一些气血之力,帮助他先醒过来,那样恢复就可以快得多了。” “好,你也是刚刚恢复不久,自己注意些。”陈明夜点了点头,轻声嘱咐道。 姜莹将姜河川坐起扶好,默默地开始向他传输气血之力。 陈明夜也是就近盘坐,默默调息。怀中的彩灵儿似乎做了一个噩梦,一直在微微地颤抖着。 良久,漫长的夜终于临近将息。 天空泛白,星辰的光芒逐渐隐去,远方的天空一抹通红的曙光缓缓升起。 姜莹收回一直紧贴在姜河川背后的手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而她的身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盘坐着的姜河川也终于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在哪?”刚醒来的姜河川伸手要动,全身却是撕裂般的疼痛,强忍着浑身的不适,他转头打量了眼四周。 却是恰恰对上身后女儿的眼眸。 原本清凉水润的眸子,此刻竟满是血丝,透着浓浓的疲倦。 “莹儿,你怎么在这里……”姜河川话一出后,才发觉自己的嗓子竟然干枯得快哑了。 “爹,你在破阵时昏到了,是小灵儿把你带回来的。”姜莹犹豫了下,暂时还是没有把安顺城的情况说出来。 陈明夜也从调息中恢复过来,看到姜河川醒来他也是微微兴奋,掏出随身的水囊递了过去:“姜叔,喝口水吧。” “好,”姜河川接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喉咙却仍旧如火烧一般,他实在是太渴了。 “还要吗?”姜莹一伸手,把自己的水囊也递了过来。 姜河川很明显地愣了下,然后喜不自胜地接了过来:“好”。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受到过女儿的关心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壶水,简直让他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们现在在哪里?”姜河川略微调息,便开口问道。 姜莹微微犹豫,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安顺城城郊,昨夜,顾明叛乱,我和陈明夜是趁夜逃出来的。” “呵呵,猜到了。”姜河川淡淡一笑,“我就说黑木那个老家伙哪来这么大的底气,原来真是有内应!” “爹我们应该……怎么办?”姜莹忧心忡忡,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尚还有些苍白的男人。 “没事,爹在这,什么事都不用怕。”姜河川伸手想要去摸女儿的头,在他看来,眼前的丫头还是当年那个扑在自己怀里只会哭鼻子的孩子。 姜莹犹豫了下,并没有躲开。 她和姜河川赌气这么多年,跑去参军是证明自己,三招之约是为了能够离开这个家。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要有机会离开,就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男人,可是此刻,她分明感到了自己内心对父亲那满满的信赖,仿佛只要有他在,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用去担忧。 姜河川也是愣了下,他以为姜莹应该会闪开自己的手,没想到丫头今天竟然这么乖,当下心情大好,默认是这几天女儿受到了良好的熏陶,赞许的看了一眼陈明夜:“等一会,咱们就把安顺城给夺回来!毕竟你爹这个城主可是陛下亲封的,他顾明算个什么东西。” “好!”姜莹点点头,父亲的话,第一次让她这样想要无条件的信任。 陈明夜则是莫名其妙,姜叔看自己那饱含深意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姜叔,你的身体还好吧?”陈明夜总觉得姜河川的气息好像比之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嗯,之前强行破阵,气血之力被耗干了,现在一路修养调息,已经好多了。”姜河川摆摆手示意无事,同时认真的看向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彩灵儿,“小姑娘,这一路多谢你了。” 彩灵儿此刻还是乖乖地依偎在陈明夜的怀里,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此刻贸然被姜河川注视着,连忙红着脸摆摆手,有些小结巴道:“姜大叔你客气了,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我之前虽然晕过去了,但模糊中还有一些意识,”姜河川犹豫了下,问道,“你爷爷他……” 彩灵儿默默咬了咬下唇,眼中隐约又有点点水汽升腾起来。 “唉,六族毕竟算是同族,青木族长为人亲和,人缘深厚,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姜河川只好安慰道。 陈明夜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小丫头的脑袋,平日子狡黠张扬的小姑娘此刻却软软糯糯的,安静得像一只盘在丝绒里不想动弹的小猫。 “姜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陈明夜问道。 “顾明趁着夜色混乱中动手,说明他的人手并不是非常充裕,应该只是靠嫡系暂时控制住了场面,”姜河川微微捻须沉思道,“如今天色初明,倒算得上是动手的一个极好时机。” “现在?”陈明夜一惊,“可是姜叔你的身子刚刚恢复一点……” 姜莹一语不发,却也是眸中饱含担忧,向着他深深地看了过去。 姜河川淡淡一笑。 “就现在吧。” 第二十九章 千骑 安顺城的这个清晨比往常要来得要安静得多。 通常这个点,街上各式卖早点的小贩早已经出来做生意了,各种摊点酒楼的吆喝声,往往一喊开便充斥了清晨的一整个街道。 只是今晨的安顺城内,门户从昨晚起便一直紧闭,街道上残留的血迹至今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那些平日里高门大户的府宅,更是静的可怕,仿佛偌大的门户内没有一点生气。 顾明端坐在城防营的中帐,听着手下一项项的汇报,依旧是一脸阴沉。 “还是没有姜莹的踪迹?”他忽然开口,打断了下方一个将领的汇报。 “是,没有发现踪迹。”参将上前一步抱拳回道。 “一群废物!”顾明怒斥一声,“就这么大一个安顺城,她还能飞了不成?” 参将疑惑道:“将军,她会不会在城内某个地方躲起来了?” “哼,我让你们发的通告你们都在全城喊遍了吗?我不信有人会不要这唾手可得的黄金!”顾明冷笑道,“你刚才说的什么,重说一遍!” 帐下被他用手指着的军士回道:“回禀将军,镇南军姜氏一脉所有嫡系已经被我们全部控制住,城防营内原本就已经被顾剑统领控制了大半的力量,其余各大官宦的府宅昨晚都被一股黑衣人袭击过,一些反对我们的人都已经被除去了,我们暂时还没有查到是哪边的势力。” 顾明骤闻顾剑这两个字,眼中一抹红光闪过,袖手一掀将堂下还在汇报的军士径直扇飞出去,冷冷吐出两个字:“斩了。” “这……”一旁的参将犹豫了下,还是没敢上前求情。 “六族联盟那边有消息过来了吗?”顾明转头扫了他一眼。 “暂时还没有。”参将战战兢兢地回道。 顾明嘲讽道:“真是一群废物,那么多人对付一个姜河川都还没有搞定?” “按原计划,今日我们应该宣布姜河川意外身死的消息,然后由您暂代城主之位,这如今……”参军露出一个询问的神色。 “想来姜河川是没有通天本事再回来了,按原计划不变。”顾明拍板道。 “好!”参将点了点头。 “报!”两人这边刚商议好,就有一个士卒急匆匆地抵达了帐外。 “进!”顾明虎目微凝,紧紧盯着快步走进来的士卒,开口问道:“什么事?” 士卒进帐单膝跪地,立马抱拳说道:“启禀将军,城外有人让您出去见一面。” 顾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见。” “这……”士卒闻言一脸为难。 “怎么,有什么人我还非见不可吗?”顾明盯着堂下之人威严道。 “是……是姜河川。”士卒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哼,”顾明闻言竟是莫名的冷笑了一声,“这南疆六族,果然是个废物,竟然还真让他逃回来了。” “将军,这……这姜河川回来了可如何是好!”参将一脸焦急的模样。 “废物,枉你跟了我那么多年,真是一点胆子都没有,”顾明扫了他一眼,喝骂一声,“我手下有精兵数万,还怕他姜河川一人不成?” “将军,若是那些士兵见到姜河川还活着,恐怕会有异心啊!”参将劝谏道。 “哼,”顾明皱了皱眉,“镇南军我有嫡系一千骑,皆为精锐,纵使他为武道九品的极品高手,我不信还敌不过他一人!” 言罢他猛一挥手,目光狠厉:“传令,铁枪骑即刻集结,随我出城!” “是!” 安顺城外,姜河川让陈明夜三人远远隔着,自己一人默默地站在城门之外。 城头之上,守城的士卒皆是面露惊惧,游移不定地看着这位姜城主,不敢有丝毫的妄动。 姜河川凝视了一眼手中的寒霜剑,缓缓闭上了双目。 宗师之境,踏步之后,眼观世间,都有别种意味出来。 可惜,他嘴角一丝苦笑,他第一次破境乃是强取,气血耗空,若是能够好好修养,非但不会伤及根基,反而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好好掌握住踏步宗师的机缘。 只是如今却没有时间给他好好修养。 他闭目叹息,南疆,不能因为因为一些人的私欲而陷入混乱。 他需要及时稳住安顺城,才能抵住六族随时可能到来的疯狂反扑。 “咚咚咚”大地微微颤动,由远及近,姜河川缓缓抬头,向着城门的方向。 随着“嘎吱吱”的声响,老旧的城门被缓缓打开,一支声势浩大的黑甲烈马军队迅猛的从城内疾驰而出,卷起滚滚烟尘,在清晨的阳光下飘飞肆意。 领头的将军一抬手,所有骑兵齐齐勒马,整支军队由动至静,不过一瞬间就完成了转换,像一只汹汹而至的猛兽收拾好利爪蓄势待发,静静伫立在城池之前,与对面那孤身站立的男人默默对峙。 “姜河川,我没想到你还敢一个人回来。”领头的将军揭开铁甲下的面罩,正是顾明。 “这是我的地盘,我为什么不敢回来。”姜河川这时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脸平静道。 “真是一如既往的张狂,在南疆,你姜家是不是从来没有把其他人放在眼里?”顾明一脸嘲讽道,“不过你没有想到吧,如今的安顺城,早已不姓姜了。” “安顺城不是我一个人,是生活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百姓的。”姜河川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顾明,你我共事数十年,非要闹到这一步吗?” “别他妈废话!姜河川,就因为你女儿,我的剑儿没了!”顾明突然两眼通红怒吼道,“我今天,也要你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姜河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但这些混蛋事,不要牵涉到我的莹儿。” “放屁!”顾明猛地拔出长刀指向他,“姜河川,你姜家凭什么能够世代在南**享尊荣,你问心无愧吗?还不是靠着我们这帮老兄弟给你打的江山!” “我自问,当其位谋其政,无愧先父,无愧百姓,无愧曾经的那帮兄弟。”姜河川说到这里顿了顿,淡淡开口,“唯二有愧的,是爱我的那个女人和我的孩子。” “呵呵,真是大义凛然,我顾明今日倒要看看你这左无愧右无愧的底气是什么!”顾明微微眯起虎目,眼中狰狞闪现,“铁枪骑,冲阵阵势,给我杀!” 整整千骑,黑压压的一片,铁甲长枪,齐露锋芒,头盔下的目光是只蕴有冰冷的杀意。 这是顾明整整数十年的嫡系,整个镇南军都威名赫赫的骑兵营,今日,却把长枪的枪尖对准了他们曾经的统帅。 千骑冲阵! 没有武道修者相斗时的剑气纵横,激烈比拼,没有招招热血的交手往来,只有沉默中越来越迅猛的冲锋,单纯为了杀戮的冲锋。 骑兵,整个浩明能够踏平五国一统中原的根基。每一州真正的精锐骑兵,从来没有超过万人。这样的骑兵冲锋,是两国交锋时都足以撕开战线的利爪尖牙,是一位统帅手中最为关键的一张底牌。 顾明越是了解姜河川,就越想除掉姜河川,而越想除掉姜河川他就越是谨慎,谨慎到将他最嫡系精锐的部队拉上了这一场力量根本不成对比的战斗之中。 整片大地似乎都在颤抖,颤抖着这一支汹涌而至的钢铁洪流,这一支早已食遍了鲜血的战场猛兽! 姜河川看着迎面而来的千骑,眼神却淡泊得像一汪波澜不惊的清泉。 第三十章 父女 铁骑突出刀枪鸣。 顾明一骑当先,他亦是武道九品中阶的顶尖高手,自认虽差姜河川几步,却并非不可弥补的差距。 “来的好!”姜河川终于动了,他猛地纵身跃起,那一瞬间浑身上下气机暴涨,如同一块磁石,将周身的空气都吸附得出现了无形的扭曲波澜。 清晨尚不浓烈的阳光,似乎也由此黯然了几分。 匹夫一怒,尚且血溅十步。武道高手的倾力出手,声势自然惊人。 一剑破甲数十余人。 武道九品圆满,如此已然是巅峰战力。 但相比千骑,这一剑远远不够。 黑甲覆面的铁枪骑看不清任何表情,一轮冲杀后整齐地调转马头,冰冷地长枪寒光依旧,再度向着姜河川冲去。 姜河川浑身上下中了十余枪,血流如注。整个人如同飙血的破布袋,一眼看去惨不忍睹。 一人之力硬撼千骑,螳臂当车不外如是。 远处旁观战局的姜莹早已是泪眼朦胧,若不是陈明夜一直拉着她,恐怕早已经冲了出去。 顾明默默地看着那个孤单的身影,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喜色。 姜河川丝毫没有在意身上的伤势,反而凝神看着对面再度冲锋而至的铁骑,眸光平静。 宗师之境,非机缘不可入。他想求的,便是那唯一的契机。 生死一线。 刀枪已至眼前,然而他眸中浮现的却是一张笑颜。 雨萱。他张张口,却喊不出那两个字。 脑海中一瞬间划过了一幕幕的画面,似水流年转眼而逝。 有人与他比肩看隔岸的灯火,,映照着头顶的月光一齐洒满了江面。 有人在雨檐下与他煮酒手谈,言笑晏晏间便温暖了初春的寒意。 有人在书案旁为他研磨添香,一颦一笑都让他心神荡漾。 …… 原来你从未离开啊,记忆若在,你便一直在我的身旁。 姜河川轻声笑了笑,记忆深处那张笑颜第一次如此清晰,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郁结多年的心结不知何时悄然松解。 与此同时,那道深藏体内的无形禁锢不知何时已经如初雪般消融不见。 姜河川畅然大笑,第一次笑得如此的开怀,开怀得像是忘却了尘世的一切烦恼,开怀的像是回到了弱冠时初遇她的那副景象。 那时候,夕阳如血映照着天际,天边的云彩散发着七彩的红光,初春的微微寒风掠过少年的鬓发,也掠过了那一树的桃花,掠过了树下那淡然轻笑的少女。 现在看去似乎已经是太过遥远的岁月了啊,连她都已经不在,又如何看清那娇颜上蝉翼般的眉睫。原来不知觉里时间就过去了,唯有她还在心间罢了。 但只要她若在,他便从未觉得自己老过,想来她也不愿看到自己垂垂年暮的样子吧。 他轻笑,缓缓抬起手中的剑,口中之言宛若呢喃:“世间烟火千万,又哪及你半分璀璨。” 全身气机灌注入手中的寒霜剑,一气倾吐,如泄江河,他随手向着迎面而来的骑兵阵营,挥出一剑。 安顺城下,千骑阵前,姜河川一念再入宗师。 挥出的剑气浩荡如江河,沛然莫能御之。纵是千骑,在自然的伟力前面依旧是那般渺小。 冲锋的铁枪骑如同迎面撞上无形的气墙。 人仰马翻。 无形的剑气波纹切过暴露而出的马肚,切过厚重的铠甲,切过坚实的筋骨。 如碎草芥。 后世所载,武道宗师对上军队最出名的战役,莫过于安顺城下,姜河川一剑破千骑。 这个如流星般划过武道天空的宗师,短暂一瞬却闪耀了半壁星辰。 顾明呆呆地看着那个持剑而立身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字来。 姜河川持剑慢慢踱步走到他的身前,没有胜利的微笑,却是带着复杂的深刻眸光。 “这些,本该是守卫南疆的英雄,你却没有让他们归属相应的战场。”姜河川脸色苍白,语气轻得像没有声息。 顾明依旧一动不动。 姜河川叹了口气,颤抖着伸手覆上了他还圆睁着的双眸。 “爹!”远处,一直被严令不得靠近的姜莹终于再也忍不住,飞快的冲了过来。 “爹,你怎么样?”姜莹伸手扶住父亲的身子,这才发现他衣衫的下摆早已经被血液染得尽湿。 “爹没事,”姜河川看着女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却是突兀地又吐出一口鲜血,“莹儿没事,就好。” “爹,你别说话了,我给你疗伤。”姜莹杏眼里大颗大颗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不断落下。 “不用啦,”姜河川笑了笑,明明浑身上下十余处的枪伤,他看着女儿的神色中却没有任何的痛苦,“以后要是只有一个人了,怕不怕?” “爹,你快别胡说了,”姜莹慌忙地伸出纤手,贴在父亲的后背,竭尽全力地想要把自己的气血之力渡过去。 默默来到父女俩身边的陈明夜和彩灵儿都没有吭声,只是一声轻微的叹息。 姜河川重伤未愈,强行破境再入宗师,虽然一时间可以借破境之势压榨潜能补充气机,但却是属于竭泽而渔的做法。体内的气血之力一旦耗尽,便是油尽灯枯的地步。纵有气血之力补充,被耗尽潜能的所有器官都已然破碎,再无修复可能。 “莹儿,若是觉得太累,就自在地出去闯荡天地吧,不要被姜家束缚了,爹其实一直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最好。” “爹,你胡说什么,我还等着胜过你三招呢。”姜莹话音颤抖,语带哭腔。 “呵呵,爹老啦,打不过你咯。”姜河川费力地露出一个微笑,“以后啊,爹是管不住你咯。” “还记得以前你小的时候啊,总是喜欢让爹背着你去城西的小吃摊吃东西,尤其是糖葫芦啊你最喜欢了,你娘说啊不能那样惯着你,糖吃多了掉牙齿。结果你一闹啊,小眼睛一红,爹就忍不住,只好偷偷带你去……” 姜河川笑着,像回忆起了最美好的画面,轻轻地说着,话音却越来越轻,直到最后默默地闭上了双目,话音也渐渐地再没有了声息。 姜莹紧紧抿着嘴,却是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布满脸颊,脆弱得如同暴雨下的清莲,风雨摇摆中叫人格外心疼。 陈明夜向着躺倒在姜莹怀里的姜河川默默地深鞠了一躬。 一路好走,姜叔。 姜莹抱住父亲呆坐了好久,身后是铁枪骑整整一营的尸骨,血流满地,重重叠叠的尸体铺满了城下。 安顺城头的守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既没人敢攻击近在城下的几人,也没人敢去将大开的城门关上。 “我们带姜叔回城吧,这里是他一生都在守卫的地方。”陈明夜轻声道。 姜莹默默点头,将父亲横抱而起,默默地前行。 “莹儿,让我来吧。”陈明夜张口道。 姜莹却是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抱着父亲,一步一步向城门走去。 城头的守将面面相觑,城门处的守将也没有一个动作。 清晨的阳光普照大地,将城门口缓慢前进的几人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姜莹抱着父亲一步步临近城门,没有任何的停歇,也丝毫没有理会周身守将惊惧的眼神。 “恭迎姜城主回城!” 城门之前,姜莹张口朗声道,声脆清雅,却如同一个久别王座的君王,重临天下。 陈明夜立马大声应和:“恭迎姜城主回城!” 周围的守将对视了一眼,微微犹豫,还是跟着喊道:“恭迎姜城主回城!” “恭迎姜城主回城!” “恭迎姜城主回城!” …… 一声一声的呼喊随之传开,城头上,城墙下,及至城内,这一声声呼喊越来越大,甚至像是覆盖了安顺城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紧闭的门户一扇扇打开,原本空荡的街道逐渐有人流涌出,原本阴霾的城池在清晨的光照下逐渐明朗起来。 在这样山呼海啸的呼喊中,在人群自发涌出围满了街道却让出的一条空路中,在所有人虔诚的目光下,姜莹带着父亲,一步一步地穿过城门,穿过安顺城的主道,穿过人流,像迎着前方铺洒而来的曙光,坚定地向前。 陈明夜默默地看着安顺城内的这一幕,轻叹了口气。 这一对父女啊。 第三十一章 隐木 安顺夜行庆典的翌日,迎来的竟是姜城主去世的消息。 一时间,城内诸多的百姓自发为这位受人尊敬的城主带上了白布。 而就在丧事正行之时,城头的警防突然大作。 六族联盟带兵攻城的消息传来,如若一石惊起千层浪,一时间城内百姓议论纷纷。 “六族这是疯了吗?” “南疆数十年的和平,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吗?” “他们是趁了老城主刚走的机会,想来欺负我们安顺城!” 所谓老城主,指的自然是姜河川,而姜莹,已然是刚刚就位的新城主。 姜莹本为城防营副统领,不过浩明编制内六品的小官。不过姜氏一族世代镇守南疆,自有浩明侯爵的封敕。姜河川膝下并无男丁,姜莹自然可代为继承。 安顺城中央,城主府内尽飘白布。 主厅灵堂内,姜莹默默跪地,正在守孝。 门外忽有人急报,姜莹复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出了灵堂,往别厅去听汇报。 “禀报城主,城外发现大量军队,且有六族之人在城外叫嚣疑,让老城主……出去受死……”斥候说到这里默默低下头,却没有等来狂风暴雨的斥责,他默默抬头,只看到一张挂满冰寒的俏颜。 “知道了,再探。” “是!”斥候长舒了一口气,快步退下了。 在一边早已听得清晰的陈明夜问道:“看来六族果然是忍不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姜莹冷冷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六族忘了当年他们是如何被浩明狠狠征服的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让他们再想起来。” 陈明夜皱了皱眉:“现在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确定我们可以守住?” 姜莹扫了眼一边的彩灵儿:“你忘了小灵儿说过,我爹破阵之时至少灭了六族半数的高端战力,现在的他们,同样是势力大损。” 陈明夜闻言反而更是皱起了眉头:“安顺城不是完好状态,但是六族的战力明显也有缺陷,他们为何如此急切的想要开战?仅仅是为了复仇的话,六族的族长可真是太急躁了。” 姜莹平静道:“无论你在怀疑什么,我们都不可能选择躲避。” “我知道,”陈明夜叹了口气,姜叔离开后,姜莹就强迫着自己把情感冰封了起来,冰冷严肃,整个人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他知道她是想要更好地当好这个城主,可是一切对于她来说,还是太早了、太沉重了。 “来人,召集各部将领速来此处开会,限时一炷香,迟到者以军法处置。”姜莹一拍桌子,朗声道。 “是!”堂下立马有人应了匆匆传信去了。 “莹儿姐姐,”彩灵儿也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姜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彩灵儿的小脸:“小灵儿不是也在担心你爷爷的情况吗,我们刚好等会出去看看。” 彩灵儿闻言顿时眸中浮现一抹焦急,立马重重点了点头:“好!” 陈明夜扶额,看来与六族之间的战争,果然还是不能避免了。 其实安顺城整体的战力并没有折损多少,最主要的是昨天一整晚的动乱导致的军心涣散,以及今早姜河川逝世导致的全城民心低落。 彩灵儿待了一会觉得无趣,也并不想听接下来一帮大老爷们开的军事会议,同两人招呼了一声,一溜烟出去了。 陈明夜默默扫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却是看到姜莹竟然也在默默地看着他。 “小莹儿,怕不怕?”陈明夜刻意想逗逗她。 “怕啊,我怕自己对不起了姜氏一代的声誉,我怕安顺城因为我得不到安宁,我怕我在乎的人无法幸福安康,我怕……”姜莹说到这里,定定地看着她,终只是从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没有再说下去。 此刻的姜莹,一身素缟,却如叶称花红,显得格外清丽。 陈明夜轻声笑了笑:“我可是你的亲卫,不用怕,我一定会好好辅佐你的。” 姜莹深深看了他一眼:“亲卫什么的,不过是临时的推托之词……”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陈明夜故意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小姑娘你是信不过我吗?” “哼,”姜莹冷哼一声,头转往了别处,冰冻的俏脸却在不知觉中微微多了一丝神采。 安顺城外,六族之人列好阵势,声势汹汹。 一个头戴兜帽的黑衣老者走到阵前,桀桀一笑道:“快叫姜河川出来,我六族要找他好好讨个公道。” 城头之上,一个将士高声回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黑衣老者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你没资格跟我说话,让你家城主给我出来,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他若是不愿出来,我们就自己进去了!” “你们六族之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守将怒吼道。 “放肆?哈哈哈,你们安顺城还真把自己当南疆的主宰了不成?”黑衣老者奚落道。 “浩明本是神州的主宰,安顺城为浩明官方定下的一州首府,南疆之地归属安顺城管辖又有何不对?”一个清脆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宛若盛夏迎面而来的清风,干净清爽,令人心旷神怡。 黑衣老者抬起头看了出现在城头的女子,桀桀一笑:“你这女娃子真是会吹牛,怎么,这安顺城连个带把的男人都没有了,让一个女娃子出来跟老夫说话不成?” “朗朗乾坤,阁下若是真心想要谈判,何不摘下兜帽显出真面目和我安顺城详谈呢?”女子没有因为老者的话语出现丝毫恼怒的神情,依旧是一连平静道。 黑衣老者摆了摆手,话音中满满的不屑:“老夫早就说了,你们没有资格和我说话,早些让姜河川出来便是。” “不知阁下是何人,又如何有与我安顺城主谈话的资格。”女子目光丝毫不退,淡淡道。 “哼,我代表六族联盟而来,难道还没有与你安顺城谈话的资格?”黑衣老者枯哑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小丫头,话还是不要乱说,免得惹祸上身的好。” “放肆!”一边的守卫终于忍不下去,出声呵斥道:“这是我安顺城的新任城主,岂容你言语诋毁!” “哦?黑衣老者愣了一下,继而放声大笑:“新任城主?哈哈哈哈哈!诸位你们听到了吗,安顺城有新任城主了!” 从黑衣老者的身后缓缓站出几个身影,满怀仇恨地看着高大的城墙,眸中却是挡也挡不住的喜色。 “哈哈哈,天道好轮回,那个恶魔看来也死了! “是啊,恶人果然自有天收!” “我们六族要趁这个机会好好报仇,一雪前耻!” …… 而城墙上的自然便是姜莹为首的几人。 彩灵儿一眼就看出了站立在阵前几人的身份,连忙用手指道:“莹儿姐姐,你快看,左边那个穿着麻布黑袍的是黑木的族长,他旁边的脸圆圆的那个就是白木族长,还有那个老太婆就是玄木族长,最右边的精壮男人就是铁木族长。”彩灵儿伸出纤指,一一指点出来。 城头的姜莹点了点头,目光凝重:“除了小灵儿的爷爷,四族族长都在这里,难道那个黑袍老头就是隐木的族长?” 陈明夜点了点头:“很有可能,他们一定是得到了消息想要赶来报仇!” “怪不得四族伤筋动骨还敢过来,原来是隐木出山支持他们,给了他们胆子。”姜莹一脸冰寒,“他们设计想要暗害我爹,如今竟然还想倒打一耙找我们的麻烦,真是用心险恶!” 陈明夜早已默默观察了城下许久,这才开口道:“我观察那几个族长的气息极其不稳定。且神色中除了对我们的仇恨似乎更多的是慌张!” “你是说?”姜莹眸中也是一道光芒闪过。 “四族似乎是受到了隐木的牵制,这一次,与其说是六族联盟想要与我安顺城开战,倒不如说是隐木在向我们挑衅。”陈明夜看着城下,默默握紧了拳头。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黑袍老者抬头扫了他一眼,却并未多做停留,像是简单地看过了一只蝼蚁一般。 陈明夜的双拳却愈发握紧。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老者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嘲讽的笑。 第三十二章 安顺之围 “姜河川既已不在,那么你们安顺城的所有人就都来代替他抵债吧!”黑衣老者抬起手指,优哉游哉地指向了城头上的姜莹,“女娃娃,等会可别吓哭了哦哈哈哈哈!” 六族势大,根据彩灵儿的描述,每一族都有一万左右的常备军。现在一眼看过去,除了青木。六族可谓是主力部队尽出,以一族一万兵力计算的话,此处六族联军也足足有五万的人。而安顺城内的兵力只有两万不到,很明显,这场战争将异常艰难。 陈明夜看了眼俏脸微微有些苍白得姜莹,叹了口气,甫一接受城主之位,她就要接受这样严酷的战争,对她而言实在是太难了些。 姜莹看着城下缓缓推进的六族战士,朗声道:“镇南军左将军于进何在?” “末将在此。”一个络腮胡的汉子立马上前应道。 “给你五千人马,带着你的人给我守好北门。” “是!” “城防营周达何在?” “末将在此。” “三千人马,带着你的人去守东门。” “是!” “镇南军右将军何碧德何在?” “末将在此。” “三千人马,带着你的人去守西门。” “是!” …… 作战计划早在之前城主的会议就已经全部拟好,姜莹如今只是按部就班地分配任务,虽是心中已有预料,却仍是觉得手中的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难以布防。 “可有人敢突围求援?”姜莹扫视了一眼堂下,低声问道。 堂下却无一人应答。 最近的求援处是相近的源城,作为南疆为数不多的浩明势力,源城的兵力只有几千,根本不可能对战局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六族对安顺城的宣战实质已经是对浩明的反叛,真正能派兵救援的是相邻的荆州和扬州。 远水解不了近火,若是想等到两州的援兵到,只怕安顺城早已失陷多时了。 整个城头上只有沉重的叹息。整个安顺城的士气其实都很低落,人人都抱着悲观的情绪,对于赢下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并不抱有希望。 城下,一千铁枪骑的尸骨虽然已经被下令收敛,但血色的土地依旧是那般刺目,昭示着安顺城不断衰败的凝聚之心。 黑衣老者桀桀一笑:“今日,便是我六族重新夺回南疆主权的日子。” “六族的战士啊,随我一起开启这场荣耀之战,光复我们失去已久的土地。” “杀!”喊声震天,六族气势汹汹,士气如虹,向着安顺城狠狠地冲了过来。 城头的将士看着这一幕,一时脸色都有些发白。 南疆已经平和了太久,很多的将士早已经忘了沙场的残酷。因此当六族带着血腥的杀戮之气向着他们迎面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很多人吓得连握紧手中兵刃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处于颤抖的状态。 子桑山训练大营至今无人来报,想来已经被六族的大军合而围歼了。 安顺城真正的精锐只有经常外出巡防剿匪的几千精锐士卒,而顾明作乱直接导致了最精锐铁枪骑的葬灭,可以说,安顺城失去了最主要的支撑战力。 陈明夜咧了咧嘴,突然开口朗声道:“诸位,我不求你们为了什么浩明的荣耀而战,但请你们想想你们身后,是你们的妻子儿女,你们若是退了,可以想到后果是什么吗?” 整个城头一片安静。 “六族视我们为仇敌,那我们就不要有任何妄想苟且的念头,拿好自己的兵刃,信任自己的袍泽,为我们自己的家园而战吧!” 陈明夜振臂一呼:“兄弟们,为了我们的家园!” “为了家园!” “为了家园!” …… 呼喊声此起彼伏,本已失去信心的将士随着一声声的呼喊似乎重新唤回了信心,逐渐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昂扬着抬起了头颅。 是啊,为了自己的家园!后退,就是家破人亡!他们哪有后退的余地?难道要让老弱妇孺出来迎敌吗? 死不可怕,可是毫不抵抗屈辱地死去才是最可怕的,不能守卫该守卫的人就死去才是最可怕的! 城头一直观察着敌军的斥候大声吼道:“两百步!” 两百步的距离,箭矢能达到的较远射程,但杀伤力会大大减弱。 “一百步!” “五十步!” 姜莹依旧是头缠白布,默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那个身影,转而眼神坚定的看向城外汹汹而来的敌军,纤指紧握,将腰间的长剑猛地拔出,大喊道:“放箭!” 一时间,箭射如蝗,六族之士多覆藤甲,对飞矢的抵抗性极强,因此伤亡者并不多。 鲜血反倒是激发了他们的凶性,一时间前冲的态势愈发迅猛,很多受伤之人口中都发出野兽般的嗷叫,激出藏于血脉的杀戮之气。 陈明夜眉头大皱:“藤甲防护性极佳,快让人准备火油进行火攻!” 与六族周旋多年,安顺城对六族的手段早已透彻。 姜莹命人抬出准备好的火油,一声令下,顿时火箭如飞,射于藤甲之上,干柴烈火碰触,立马燃起熊熊大火。 一时间,城下原本气势汹汹前冲的六族顿时惨叫连连,整支军队的士气大手挫折。 “谁都不许退,他们的箭射完就没了,到时候没人能砍进你们的藤甲,都给我强攻!”黑衣老者大吼一声,随手将几个意图后退的士兵击毙当场,目露凶光。 四族族长迟疑地对视了一眼,却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六族之士皆是畏惧地看了黑袍老者一眼,只好嗷嗷叫地又向着安顺城墙冲了过去。 一直观察着这边情况的陈明夜摸了摸下巴,眸中闪烁起几道细微的光亮。 “巨石油桶给我砸!” 眼看六族士兵已经攻至城下,搭起长梯攀向城头,姜莹手一挥,发动了准备已久的攻势。 一时间,又是惨叫连连,安顺城下简直如同人间炼狱,浓烟滚滚,尸横遍野,血洒满地。 黑袍老头愤怒道:“混蛋!几位族长,带上家老,和我一起为将士们开道吧!” “是!”四位族长竟是一脸言听计从的模样,分别带着自家的几位族老,身影如飞,当先冲了出去。 黑袍老者嘴角翘起,却也是随后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武道强者参战,自然不是普通士兵可以抵挡的。 四族族长如同最为锋锐的利刃,一路前行,轻松地登上了城头,安顺城这边靠近的士兵纷纷倒在了血泊当中。 “给我杀!”既然已经在城墙撕开了一道裂口,黑袍老者猛一挥手,六族士卒一个个皆是蜂拥向前。 姜莹看着登上城头的几个武道高手,蹙起秀眉。 安顺城的几位武道高手都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城门处坐镇,此处的尖端战力,唯有两人而已。 “周大叔、徐大哥,麻烦你们了,请随我一起出战吧!”姜莹叹了口气,身为城主,明知不敌,她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强上了。 周杨、徐严艺,此处唯二的两位武道八品高手。 “誓死不退!”两人站出,齐齐抱拳,语音镇定,没有一丝的犹豫。 两人都是跟随姜河川超过十年的老将,对姜莹有很深的感情。 “城主,大军还需要你坐镇,我和老徐一起去就行了。”周扬劝诫道。 “敌人都攻上城头近在眼前了,哪还有坐镇不坐镇的。”姜莹平静道,“这里,没有谁能够置身事外。” 第三十三章 抬指折剑 冲上城头的那几个六族武道高手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姜莹自然再也忍不住,一声令下,周扬和徐严艺一起冲了出去。 只是两人刚一冲出,却被四位族长共同出手给狠狠地打了回来。 “等你们许久了。”黑木族长桀桀一笑,“虽是受迫于人被逼无奈,但若是真能攻下这安顺城,感觉倒也不错。” “杀吧!”面目圆润的白木族长手中血气之力大放,正面迎上了再度提刀猛劈过来的周扬。 一直并未出手的黑袍老者悠然地立于城头之上,目光四扫,平静地宛若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泉。 只不过片刻功夫,安顺城的守军已是节节败退,攻城的六族之士士气大振,怒吼声再度冲上了一个高度。 周扬和徐严艺纵是拼死相搏,也是处于狼狈招架的地步,丝毫没有还手反打的机会。 陈明夜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在彩灵儿的描述中,四族的族长应该都至少是九品中阶的修为,此刻却没有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周徐两人,反观周徐两人虽是防守得格外狼狈,却一时并没有性命之虞。 城头毕竟还是他们这边的兵力占据优势,相随而来的家老被城头的卫兵结阵围攻,虽是连续攻杀了好几批守军,一时却也不能确立胜势。 “真是废物。”黑袍老者冷冷的出声,双脚一点,竟是径直向着姜莹这边急速而来。 不好!陈明夜大惊,想要动作,全身的经脉却迟缓得像是负上了千斤的重担,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做出任何的反应。 姜莹的目光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黑袍老者,见他向着自己快速袭来,竟是不闪不避,默默地拔出了寒霜剑,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笨蛋,快躲开,你不是他的对手!”陈明夜急吼道,一时间声音都有些变形。 姜莹并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只是轻笑了笑,握紧了姜河川遗留给她的唯一之物,像握紧了自己的信仰与光芒。 “不自量力!”黑袍老者不屑一笑,随手一挥。 姜莹同时间凝聚全身的气血之力灌注于寒霜剑中,剑身隐约发出莹莹的光芒,她再无犹豫,一剑劈出。 老者随手挥出的劲风竟似有莫大之市势,姜莹凝聚全力的一击撞到劲风上,犹如雨坠湖面,只在起初泛起了几圈涟漪,然后便被吞没湖面,再无丝毫动静。 这劲风之力消融了姜莹的剑势之威却没有任何的停歇,依旧是直冲冲地猛飞而出,撞击在了一口气尽、再无防备的姜莹身上。 姜莹倒飞出数丈,重重跌落,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液。 黑袍老者嘴角一抹邪笑,没有丝毫的收手,手中的长剑再度狠狠地刺出,向着已然无力抵抗的女子发出了致命的攻势。 关键时刻,陈明夜默默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忍受着全身经脉断裂般的剧痛飞身而出,将姜莹撞离了位置,但自己,却再也没有了丝毫躲避的余地。 千钧一发之际,两根手指突然从他的身边伸出,轻巧地夹住了刺来的剑刃,再微微一转,灌注了九品高手气血之力的长剑竟然就这么崩断了。 “隐木苍松,好久不见。”一个苍老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你是谁?”黑袍老者一脸惊惧,抬头看去,折断自己剑刃的竟然是一个身披白袍的老道。 “青玄山,铁卦真人。”老道笑问道,“不记得我了?当年我好像给过你糖吃呐。” “……”陈明夜无语地看着这突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老道,一眼认出分明就是那个无赖贪吃的铁挂算仙。 “……”隐木苍松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就是当年让六族和姜远妥协的老道?” “嘿,没想到你小子还记得啊。”老道嘿嘿一笑,“这样就更好了,我也算是你长辈,你乖乖听我话,退回去别闹了好不好?” 隐木苍松眼皮跳了跳:“你以为我是吓大的?” “你怎么长大的我确实没关心,”老道随手抚了抚长须,“但是小孩子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好。” 陈明夜忍不住要笑出来,他扫了一眼,周围的好几个士兵很明显都很想笑,但碍于严肃的气氛都忍得很辛苦。 “混蛋!”隐木苍松大怒,果断舍弃了只剩下剑柄的长剑,竟是抽出一柄藏于腰间的短刃,整个人气机暴涨至巅峰,连带手中的短刃都随着气血之力的灌注,都似有轻啸之声从中传出。 不带丝毫犹豫,他提刀向着老道狠狠刺了过去。 九品高手全力出手,陈明夜只觉得眼前一花,风声大作间尚未及反应过来,却见老道已是平平淡淡的一拂尘甩出。 隐木苍松顿时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 九品巅峰的武道高手竟然在修道之人面前孩童,被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中! “把解药都给他们吧。”老道叹了口气。 隐木苍松颤颤巍巍地撑地爬起,却是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顿时支撑不住,复又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你休想,我隐木谋划多时才有今日的成果,岂能因为你一人而前功尽弃!”隐木苍松怒吼一声,强撑着又站了起来。 老道依旧是一连平淡的模样:“说实话,我是蛮佩服你的毅力的,只是可惜,你的水平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空有野心可是不成的哦!” “你根本不懂我六族的感受,我们明明是南疆之主,这些年来却一直要受浩明的掣肘,寄人篱下的感觉你永远不懂!”隐木苍松怒视着他。 “别为自己的野心找借口了,百姓只想要和平,而只有你想挑起战争,”老道又是抚了抚自己的长须,“我看,六族联盟的其他几族也都是被你逼迫着来参战的吧。” “哼,他们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只好亲自动手了。”黑衣老者阴沉地笑道,“姜河川果然是个人才,我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能够突破九品抵达宗师境。不过这样更好,四族全部伤亡惨重,我隐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控制六族联盟,省了我老大的力气。” “至于那个顾明,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空头承诺,他就立马翻身反叛,看来是积怨的久了啊哈哈哈!没想到姜河川最后还真被他耗死了,这样一来我要拿下这安顺城,简直易如反掌。” 陈明夜叹了口气,果然,一切的幕后黑手应该就是这个隐木的族长了。 教唆黑木白木侵吞青木,并暗中派人刺杀姜莹,由此激化六族与安顺城方面的矛盾,从而形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一直宣称隐世不出的隐木再彻底掌控住六族的局面,并以此攻打已经经历了动乱士气衰败的安顺城。 如果没有意外,隐木苍松的确应该已经真的成功了。 可惜啊,世事岂能总如愿。 陈明夜嘴角微微勾起,他虽是早在之前相遇的时候就已猜到这算卦老道的身份并不简单,但一直没有想通其中的关键。 如今看来,姜莹和彩灵儿曾经都提到过的机缘,恐怕就是在此刻了。 第三十四章 人间武夫修道仙人 轻松震飞了隐木苍松,老道煞有其事地抚了抚自己的长须。 “小子,怎么样,是不是被老夫吓傻了?”老道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陈明夜。 陈明夜看着他一脸平静:“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早点出来?” 老道摊开了手:“嘿,你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陈明夜指向城头那些将士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看戏,安顺城葬生了多少将士!甚至连姜叔……” “修道修的是长生,又不是修的真能弹指搬山!”老道没好气道,“你真当我能万人敌不成?” “千人敌也可以啊,你若是真愿相助,姜叔也不会因此……”陈明夜叹息道。 “哼,你小子,口气还真大,姜河川一气斩千骑,可谓是尽显宗师风流了,老道自认傲气,也不敢说做得比他更好。”老道挥了挥手中的拂尘,白了他一眼。 陈明夜哂笑,显然是不信:“姜叔不过初入宗师,您看上去修道多久了,才这点水平?” “你小子到底会不会说话?”老道气得直吹胡子。 “我告诉你,修道无非也是一步步来的水磨工夫。比如你们武道的凡夫境,其实在修道中就称作洞天境,唯一的区别其实就是你们练的气血之力,我们修的是天地灵气。” “武道凡夫境之上是宗师境,修道洞天境之上则是长生境,两者真要说起来战力各有优劣,却并不是说修炼时间长就厉害的。还有你以为再突破有那么容易吗?你以为我是李祖?”老道恨恨道,一副咬牙的模样。 “李祖是谁?”陈明夜插嘴问道。 “孤陋寡闻,小灵儿,告诉他。”老道故作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站在一旁的彩灵儿眨了眨大眼睛说道:“李祖是南疆传说里飞升成仙的人,相传他在木水河入海的飞鹤楼大醉一场,题了一首诗,当场就脚踏黄鹤飞升成仙了。” 犹豫了下,她又接着对着老道说道:“道长,求求你救救我爷爷好不好!” “放心,其他五族的族长应该都是被隐木苍松喂了他们六族控制人身的蚀骨蛊,解药应该就在他的身上。”老道冲着少女宽慰地笑了笑。 彩灵儿依然一副紧张的模样,眼巴巴地看着他。 “行吧行吧,我去看看,”老道无奈,一甩拂尘,大踏步往隐木苍松走去。 城头之上,竟是无一人敢动,也或者是几族的族长根本不想动。 隐木苍松静静地看着向他大步走来的老道,没有半分挣扎的意思。 “青玄早已承诺不插手凡俗事务,你想重蹈当年的覆辙吗?”隐木苍松看着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前的老道,冷冷笑道。 “非也非也,”老道悠悠哉地摇了摇头,“我乃是救我青玄门徒而来,何来插手凡俗事物之说?” “可笑,这几个人哪个会是你青玄山门徒?”隐木苍松嘴角一抹哂笑。 “喏,这小子,身上有推荐信的。”老道冲着陈明夜努了努嘴。 陈明夜立马配合地把一直藏在身边的信掏出了对着隐木苍松挥了挥,老道笑呵呵的冲他比了个拇指。 “冠冕堂皇之词,”隐木苍松冷笑道,“你青玄也不过是藏在南疆的一条狗,装什么大尾巴狼。” 老道丝毫不以为忤,脸上依旧是笑呵呵,手却已经飞快地伸向了无力跌坐在地的苍松。 “死吧!”隐木苍松脸上突现一抹狰狞,整个人飞快上前,竟是双手慢蕴气血之力向着老道狠狠拍了过去。 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几乎都被这猝然一幕惊呆了。 老道淡淡地扫了一眼对面狠狠袭来的进攻,淡定地抬起拂尘后发先至在隐木苍松的手背上点了一下。 “呃啊啊啊……”隐木老头发出一声剧痛的呼喊,凝于手中的气血之力被老道的一点郁而不发,竟是回流经脉,造成了经脉一时间竟是径直被撑得崩坏了开来。 伤上加伤,隐木苍松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竟然径直昏了过去。 武道凡夫与修道长生之间的差距,可见一斑。 “学什么不好,学人搞偷袭。”老道叹了口气,伸出的手没有停歇,轻轻松松伸进再无力抵抗的隐木老头的胸口,将几颗包浆的药丸掏了出来。 “青木族长在哪?”老道微微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药丸,扫视了四周的几个族长一眼,张口问道。 “军营后帐之中。”玄木的老妪死死盯着他手中的药丸,立马张口回道。 “回的到挺快,”老道瞥了她一眼,随手丢出一颗药丸。 老妪立马欣喜若狂地接了过去,然后没有丝毫迟疑的吞了下去:“多谢道长!” “你也不怕他在这药丸里耍诈?”老道耸了耸肩。 “命本来就在他手里,哪还有什么怕不怕的。”老妪叹了口气。只是片刻,她的脸上便呈现了一抹喜色,“多谢道长,果然有效。” “有效就好,”老道似有若无地扫了剩下的几个族长一眼,“那这仗,你们还打吗?” “南疆本就和平,我们实乃受制于人不得不挑起战争,若是可以双方停息调调解,自然再好不过。”铁木族长立马回道。 “行吧!”老道笑了笑,冲着彩灵儿招了招手,“小丫头,走,我们找你爷爷去。” “好!”彩灵儿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看向陈明夜的水润眸子里是满满的激动,“大胡子,我跟道长离开一会哦!” “一起吧,”陈明夜不放心道。 彩灵儿此刻终于摆脱了几日来的愁眉苦脸,小脸儿绽出灿烂的花来,看了眼惊魂甫定的姜莹轻声对陈明夜道:“有道长在没事啦,反倒是莹儿姐姐她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帮忙,你留下来安慰安慰她吧。” “好,万事小心!”虽说是被老道救的性命,陈明夜对这个不靠谱的老道却始终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走吧,前面带路吧。”老道看俩人叙述毕了,一甩拂尘,冲着几个族长说道。 “仙长您请吧。”敦厚汉子铁木族长显得格外的热切。 黑木族长、白木族长则依旧是一脸阴沉,一路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而随着几位族长以及家老从城头的离开,六族的将士似乎也是受到了命令,不一而同的击退了安顺守军的攻势,纷纷后撤。 姜莹这边也是下令不要追击,第一时间照顾伤者。于是,本以为将会格外惨烈的战争就以这样虎头蛇尾的方式草草收场了。 陈明夜默默地看着逐渐远去的一行人,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实在没有想通这种怪异的感觉倒底出在哪里。 而在战场的角落,一个黑影也是旁观了一切之后悄然隐去了身形,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十五章 迷梦呢喃 六族联军如约退军,如同遮盖于天空的阴霾散去,安顺城的所有人虽是抱着决战必死之心,此刻却也都是长舒一口气,感觉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姜莹井井有条地安排战后伤员的治疗和城头防护及修复工作,陈明夜则是默默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一时间有些迷茫。 青玄山的机缘终于出现了,他心中负重已久的巨石缓缓落下,却又隐约有些许的茫然。 城主府内,姜莹处理完几个紧急的事件,一抬头注意到他有些失神的样子,于是起身轻轻地走了过去,开口问道:“我的亲卫大人这是怎么了?” 陈明夜回过神来,嘴角一勾:“想你想到失神了。” “油嘴滑舌,”姜莹轻啐了一口,斜睨了他一眼,“心里是不是在偷笑?” “偷笑什么?”陈明夜莫名其妙。 “你等待已久的青玄山机缘啊。”姜莹目光流转,藏在背后的柔荑微微勾起。 “早晚的事,有什么好高兴的。”陈明夜耸耸肩,无奈笑道,“那老头当初我真的是一看就有问题。” 姜莹却又是一声轻轻的低语,低不可闻却又偏偏盈绕于他的耳边:“谢谢你。” “怎么谢?”陈明夜一步上前,整个人几乎就要贴在她的身上。 姜莹的目光微微迷离,却是轻咬了咬朱唇,纤手搭在他的胸口,一使劲将他远远地推了出去,咳了咳喉咙娇声道:“先赏你一月的俸禄,你这亲卫若是当得好,本城主还有额外赏赐。” “那就先谢过我的小莹儿啦。”陈明夜揉了揉推搡中微微疼痛的手臂,想了想道,“小莹儿我问你,如果你也可以去青玄的话,你会去吗?” 姜莹怔怔看了他一眼,良久,方才摇了摇头说道:“我要留在安顺城。” 陈明夜叹了口气:“你还很年轻,没与必要早早把那样的责任自己一个人扛下。” 姜莹走过去和他并肩而立于檐下,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这是姜氏的责任,虽然还是不理解当年他做的那个决定,但我还是逐渐有些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的一些事。” 陈明夜看向身旁英姿挺拔的女子,微叹道:“姜叔最希望的其实是让你能够永远幸福和快乐,不用太压抑自己,毕竟还有我呢。” “你?”姜莹撇了撇嘴。 “忘了我也是北州曾经的少帅吗?”陈明夜眯起眼,看着头顶那轮闪耀着无数光芒的太阳,轻声笑道,“我那个父亲给我留下的摊子,可一点也不比你的少啊。” “想过以后怎么办吗?”姜莹水晶般的眸子里满满的是他的身影。 “走一步看一步吧,”陈明夜耸耸肩,“还不知道我那个老爹早早就安排好我来青玄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没有见过陈伯伯,但我知道他应该都是为了你好,你跟那个道长去了可一定要听话一点。” 陈明夜听得似笑非笑:“你这是把我当什么身份在这嘱咐呢?” 姜莹一时语塞,一向冰寒的俏脸上竟是缓缓升起一抹红霞:“小弟弟呗……” “小弟弟?”陈明夜嘴角勾起,“小莹儿这是在羞辱我吗?” “哼,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姜莹轻轻一咬朱唇,狠狠瞪了他一眼,“爹肯定是被你给骗了。” 这一瞪非但没有丝毫的杀伤力,反倒是显得格外的风情。饶是陈明夜的厚脸皮也是一时挺不住,不由得摸了摸鼻头来缓解尴尬。 “我要是真的走了,会不会想我?”陈明夜转头看向一身素衣素缟的女子,调笑道。 姜莹依旧是默默抬头看着天空,不发一言。 “真是无情啊小莹儿。”陈明夜知道她素来偏冷的性子,轻笑了笑,转身背手往庭外去了。 姜莹微启檀口,却终是未吐一词。 姜河川的头七之日,偏是阴雨日子。全城百姓自带素缟送行。姜莹手扶棺椁,眸中寒光凛然。 陈明夜同行相随,默默行于姜莹身侧。 墓地选择在城外一处水草丰茂之地,依照姜莹的命令,并未讲究什么复杂的葬礼仪式,只是一切从简。 这是一位生时为了南疆而战的显赫将军,却也是一位简简单单死后葬于故土的归人。 堂堂勋爵,三品大员,一方巨擎,却是拣了一处山水景致颇佳之所为魂归之处。 人潮在喧闹后退去,姜莹保持着跪于坟前的姿势,一直没有起身。 陈明夜也是默默相随,彩灵儿随着老道去了六族,应是同归了青木,暂时没有消息。因此,此地只余两人默默相对,好在风物别致,若非绵绵阴雨,倒是颇为赏心之所。 陈明夜举着黑伞为姜莹挡雨。 “姜叔泉下有知,见到你将安顺城治理得这么好,肯定会很欣慰的。”陈明夜看着身穿白衣的女子轻声道。 “谢谢你。”姜莹看着身前的墓碑,青丝垂落,身形瘦弱得仿佛风吹即倒。 “我爹很早就告诉过我,以后他走了,一定要和娘葬在一起。”姜莹伸手理了理碑前那些在雨中有些飘零的小花,“只是,终究有些简陋了。” “姜叔所愿,如此便挺好的。”陈明夜安慰道。 “他终究还是没有遵守约定。”姜莹低声喃喃,“他曾经答应过我的,一定会等到我胜过他三招的。” “他还说过,一定要等到我出嫁的那天,要亲手把我交给他最满意的女婿。” “他还说,以后有了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一定好好读书,我们姜家不能都是武夫,他都计划好了要怎样培养小孙儿。”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身穿白衣的女子声音喑哑,风雨中宛若脆弱的小花。 “他走在前面,为我们开辟了平坦的道路。从此我们走得每一步,都烙印上了他的足迹,只要我们还在前进,他便永远不会消失。”陈明夜看着那方矮矮的墓碑,缓缓说道,“小莹儿,姜叔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活得开心,活得自在。从此以后,你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遗留的血脉,你要用自己的双眼,替他去看这世上的万千精彩,你开心他便开心,你难过他便会伤心。” “答应我,以后永远不要把负担一个人扛,不要把不开心闷在心里,要选择你最开心的方式去生活,好不好?” 姜莹怔怔的抬起头看着他。 “怎么了?”感觉到她突然投来的凄滟眸光,陈明夜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姜莹却是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吐出一词。 “大胡子!”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陈明夜闻言转身,一眼便见到了已经换回彩衣的少女,正一脸娇俏地看着自己。她的身旁,老道依旧是那一身老旧的道服,没有半分修道高人的超然模样。 “你们回来啦?青木族长没事吧?”他起身开口问道。 “嗯嗯,”彩灵儿显然心情很不错,“爷爷还答应我这次可以自己出来玩!” “什么出来玩!”老道却是突然伸手在少女的头上轻敲了一下,“说好了跟我去青玄,你爷爷才答应放你出来的,怎么就成了出来玩了?” “痛痛痛!”少女捂着脑袋气鼓鼓的盯着老道,然后可怜巴巴地将水润眸子投向了陈明夜,“大胡子,他他他欺负我!” 陈明夜干笑,这小妮子找我干嘛,这老道可是能把九品高手吊起来锤的狠人。 眼见陈明夜的不作为,彩灵儿顿时不开心的一撇嘴,气哼哼的扭头不看他了。 “小子,怎么样,准备好了吗?”老道看着陈明夜,似笑非笑。 “有什么好准备的,除了那封信,我本就算是空手来的南疆。”陈明夜耸耸肩,双手一摊。 “呵呵,”老道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姜莹,捋了捋长须道,“小姜城主,那这两人我都带走了哦。” 姜莹微微抬眸,翦水秋瞳映照着陈明夜的身影,她轻轻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却又仿佛带着些微的颤抖:“麻烦道长了。” 陈明夜深深看了一眼依旧跪于坟前的佳人,微微叹息:“照顾好自己。” 彩灵儿冲她挥挥手:“再见啦姐姐。” 陈明夜转身,却听到身后一声轻微如迷梦般的呢喃。 “我等你回来!” 第三十六章 青玄十三峰 群山之中,老道带着两人立于拂尘之上,如一道虹光般划过天空。 “哇,道长你好厉害,竟然会飞!”彩灵儿兴奋地拍着手,小脸儿红彤彤的。 “一般般的小手段,以后好好在门派学着,这些都不在话下。”老道呵呵一笑,有点小得意。他自从知道了彩灵儿自学通灵的天赋,当下就起了爱才之心,只可惜当时时机不允呐,而且莲花根骨的话……想到这里,他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道长,我还记得之前你说的莲花道骨,如今是否可以告知了?”陈明夜插嘴问道。 老道眼珠滴溜溜一转,摆了摆手道:“这个再说,再说。” 陈明夜一脸怪异地看着他。 “道长,青玄山究竟在哪里啊?”彩灵儿好奇地问道。 “呵呵,自然就在这群山之中。”老道笑眯眯道。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没有人呢找到山门呢?”彩灵儿歪了歪脑袋。 “这天地万物,皆可算的,只需十文……”老道随口答道,说了一半察觉到两人怪异的目光,连忙改口道,“咳咳,我是说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 陈明夜也是将注意力移了过来,看着老道等他的答案。 “山门当初被发现后,特意又设下了有一座入门大阵,大多数不小心误入阵中的人都会被引导出去,运气好真有能通过大阵的,守门弟子会直接送出的。”老道笑了笑,“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手法。” 彩灵儿若有所思道:“哦,我知道了,怪不得之前有好多人都说莫名其妙在山林里迷了路,来回打转,最后却都幸运地走出来了,原来都是你们搞的鬼。” 老道叹了口气:“情非所愿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明夜感到好笑:“偌大青玄,竟出此言?” 老道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是根本没有任何反驳的话语。 陈明夜一愣,莫名觉得心虚是怎么回事。 三人飞了一段时间,老道便缓缓下降。 彩灵儿环视了四周一圈,问道:“到了吗?” “没有,容老道缓缓。” “……” 之后三人再度起航,飞了一段路,老道又降到了地面。 “又要缓缓?”彩灵儿皱起琼鼻。 “不是,到山门大阵了,这里禁空,只能步行上山。”老道无奈道。 陈明夜笑道:“也好,你那飞空,飞的我心惊胆战地。” “你小子,皮痒了是吧?”老道气得直吹胡子。 “大胡子你快跟道长道歉,他气量小,被你气坏了就不好了。”彩灵儿黑黢黢的眼珠一转,狡黠笑道。 陈明夜闻言哈哈大笑。 老道顿时气苦,看着娇俏的小人儿,还真是只能无奈地笑笑。 老道在前面引路,步子轻盈,手上还拿着那个“铁卦算仙”的布幌子。 “道长,到这就不用做掩饰了吧?”陈明夜扫了他一眼说道。 “什么掩饰,这叫用双手挣钱,你以为修道就不要钱吃饭的啊?”老道径直冲他翻了个白眼。 “……” 山路崎岖,加之因为阵法的原因这里更是鲜有人迹,因此即使有老道开路,彩灵儿一路扶持,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气血之力的陈明夜还是走得格外艰辛。 好在路途并不是特别长,老道回看了他一眼,似是受不了他慢吞吞的速度,干脆提气轻身,一手提住他一手提住彩灵儿,径直向山上去了。 许是觉得一路无聊,老道自顾自地就介绍开了,“青玄山共有十三峰,主峰揽清峰,为山门所在,其次有天柱、地阙、莲花、紫竹、香炉、五青、小青、巨峰、龙虎、玉京、玉华、烟霞十二峰。” “道长你是那一座峰的啊?”彩灵儿颇为好奇道。 “这个再说,再说。”老道尴尬地笑了笑。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总觉得这老道怎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三人于是这么一路闲谈,很快也就到达了山门所在。 陈明夜抬头望去,入眼是庞大的高达十余丈的巨大牌匾,上书无他,唯有二字,是为青玄。 数名弟子身着白衣,正在值守,眼见三人过来,正要过来询问。一眼扫见走在前面的老道,连忙一个个俯身作揖:“参见铁师叔。” “不用客气,你们辛苦了。”老道笑呵呵地拍了拍前头几个弟子的肩头,一脸慈眉善目的模样,“最近掌教有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消息传出来啊?” “额……”前头领班的弟子一脸为难的模样,“铁师叔,您是知道的,掌教早就发了手谕,谁看到您都要第一时间通报,不然都要重重处罚。您就不要为难弟子了。” “去去去,修道的风骨呢?怎么就怕成这样!”老道挥挥手,目光却依然四处打量,身形不由自主的猥琐起来。 “这两人是……”白衣弟子问道。 “刚领进门的新人,根骨都不错,我说我这又发展两个新人,俸例是不是该涨涨了。”老道嘀咕道。 白衣弟子挠了挠头:“俸例涨不涨弟子不知,应该去问丹元堂的长老才行,不过听掌教说,铁师叔那次偷走的两壶丹药抵得上您未来十年的俸例。” “去去去,死板!”老道恨恨地骂了一句,“我这师兄也贼小气,不行,我这不能直接回去啊。” 想到这里老道眼珠一转,放在白衣弟子肩膀上的手猛然握紧:“你小子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弟子小青峰肖斩。” “很好,我看你悟性不错,你把这两个弟子该给掌教师兄,记得一定要把名额记在我的名下,我这边还有点事,就先忙去了啊。” “……铁师叔,我这边正在值守,不能随便离开啊。”自称肖斩的弟子愁眉苦脸道。 “死板!灵活变通懂不懂,我可是堂堂长老,你听我的有谁敢找你麻烦!”老道瞪了他一眼,装作不经意地摆了摆道袍,将腰间那枚令牌甩来甩去。 “……弟子谨遵长老谕令。”肖斩无奈应道。 “嗯,这才是孺子可教啊,辛苦了啊!”老道呵呵一笑,颇为赞赏地再拍了拍他的肩,然后一个闪身,眨眼就不见了。 目睹了一切的陈明夜和彩灵儿站在一边一脸发懵。 肖斩颇为同情地看了两人一眼,说道:“唉,两位,跟我走吧。” 看了刚才的一切以及肖斩的神情,陈明夜顿觉不妙,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看你们称道长叫师叔,他的身份应该是尊贵吧?” 肖斩有些苦扰地挠了挠头说道:“按理说的确是如此,咱们青玄一共十三峰,也只有各峰的峰主和寥寥几位长老算是和掌教同辈,铁长老的确称得上是师叔,应该说是很尊贵的。只是……” “只是什么?”彩灵儿也有些而焦急起来。 “只是,铁师叔他有些不太一样。”肖斩微微迟疑,但看了两人一眼,似乎是不放心他们还蒙在鼓里,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铁师叔喜欢算卦赌博,把自己的身家都输光了,另外还欠了一屁股外债,所以他在青玄的风评不怎么行。你们是他带回来的,按理他可以涨一定的俸例,而且你们获得的门派贡献点他一律要抽成一成的。” “靠!”陈明夜和彩灵儿异口同声道。 “怎么会有这么坑的条例?”陈明夜无语道。 “这也是为了促进青玄山积极发展,毕竟之前门派内人丁不旺,修者实在太少了,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促进大家以老带新,挖掘优质新人入门修道。”肖斩挠挠头说道。 彩灵儿杏眼圆瞪,一脸惊诧:“……你们不知道山下有多少人想要进入青玄吗?你们还在这担忧人不够?” “但是入门是有门槛的,并不是随意的人就能够通过入门测试的。”肖斩叹了口气,“这也算是青玄的傲气了吧,宁缺毋滥。” 陈明夜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边走边说吧,我带你们去资质堂做个测试,通过测试你们就算是正式入门了。”说到这里肖斩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回头似乎是怕他们误会,连忙补充道,“你们别误会,虽然你们是铁师叔带进门的,但规矩不可废。” “我们懂。”陈明夜冲他微微一笑。 第三十七章 测灵 “这里就是我青玄的主峰,揽清峰,乃是十三峰中山势最高的,居中受十二峰拱卫。” 肖斩一边介绍,一边带着两人从低至高拾阶而上,“我们要去的乃是资质堂,位于主殿揽清殿的左侧。” 三人行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方才抵得资质堂前。 陈明夜抬头看去,殿宇整体装饰偏于简谱,不似京都殿宇的极尽奢华,自然也比不上陈氏侯府的雄伟高大,却是自有一股奇异的道蕴气息。 “方师兄。”肖斩带了两人进殿,入眼见到一个同穿白衣的弟子,微微作了一揖。 “原来是肖师弟,今日不是你轮值山门么,怎么有空来我这了?”那人扫了他一眼,笑呵呵道。 “铁师叔带回来两个新人,让我带过来测试一下好入门。”肖斩答道。 “原来如此,”方师兄点点头,扫了一眼陈明夜,目光却是没有停留,径直落在了彩灵儿的身上。 当下眸光一亮,脸上笑意更盛,对着彩灵儿说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彩灵儿乖巧应声:“方师兄你好,我叫彩灵儿。” “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啊,”方师兄呵呵一笑,“那就你先来测试吧。” “好!”彩灵儿点点头,睁大眼睛看着对方,“方师兄,请问我要怎么做呢?” “不用紧张,你往前来,走到这块石头这,对,然后把手放上去就行了。”方师兄一步步指导着彩灵儿把手靠在了殿中央的一块有一人高的玄青色石柱上。 玄青石柱原本厚重如墨石,随着彩灵儿将手靠上后,竟然突兀地闪过了一道光芒。 “有灵根。”方师兄满意地点了点头。 肖斩也是满怀期待地紧盯着石柱,顺口给陈明夜解释道:“这块石柱便是资质堂专门用来测试灵根的契灵石,原本是玄青色,但一旦遇到灵根,就会发生一些颜色的变化,比如若是五行灵根,金木水火土对应的就是金、青、蓝、红、黄色。” “你们这石头倒也挺有意思,那小灵儿这个粉红色是属于是什么?”陈明夜笑了笑,冲着契灵石柱努了努嘴。 “啊?”肖斩一愣,这才注意到刚刚闪过的那道光芒竟然已经凝固了下来,呈现的赫然是鲜艳的粉红色。 “咦?”负责测试的方师兄也是愣了下,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满脸羡慕的看着彩灵儿道,“恭喜这位小师妹了,你应该是稀有灵根。” “稀有灵根?”彩灵儿喃喃了下,转而亮晶晶的眸子里透出些欣喜出来。 “对对对,毕竟这种情况也比较少,我给你查查啊,”方师兄尴尬地笑了笑,随身掏出一本书瘫在桌面上飞速地翻了起来。 陈明夜在他掏出书的时候就飞速的扫了一眼,清晰地看到了“灵根大全”这几个字。 “修道界的灵根很多吗?”陈明夜有些怪异道。 “是挺多的,除了常规的五行灵根,还有各种各样的奇怪灵根,就前几年有弟子入门的时候测试出来的就是是竹剑灵根,另一个跟他一起的是辉石灵根,其实这些都算是常规五行灵根的变种,比如竹剑就是木灵根的变种,辉石就是土灵根的变种。” “这种变种的稀有灵根是不是比常规灵根更厉害?”陈明夜问道。 肖斩想了想说道:“也不一定,一般来说的确会加强了一些特质,但有的时候也会多一些明显的弱点。比如竹剑灵根与一般木灵根的修行者相比,灵气会显得更尖锐,特别适合当剑修,但相应的就缺少了木属性那种自愈恢复的特性。” 翻了好一会的方师兄一拍桌子道:“找到了,找到了,这个应该是莲花灵根。” “啊?”彩灵儿经他这么一说,立马就想起了在安顺城望江楼时老道的无心之言。 陈明夜也是摸了摸下巴,这个老道是有点厉害啊。 “这位小师妹,师兄建议你以后可以选择加入莲花峰。”方师兄认真道,“不仅名字跟你灵根契合,最关键的是,莲花峰首任峰主就是跟你一模一样的灵根。” 彩灵儿听了顿时眸子闪闪发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这灵根按品阶来说绝对属于上品灵根,加入莲花峰肯定能得到大力培养,日后前途无限啊!小师妹以后发达了别忘记师兄就好!” “好嘞,”彩灵儿笑颜初绽,如娇蕊盛开,虽是新妍,偏生得无限风华出来。 “对了师兄你叫啥?”彩灵儿歪了歪小脑袋。 “方正!”方师兄一挺胸膛,一脸正气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方正师兄是哪一峰的呢?”彩灵儿继续问道。 “揽清峰啊,没看见我在这干活呢嘛!”方正默默地合上了书。 “修行也要额外干活的吗?” “当然啊!这些事总要有弟子去做的,大家轮值呗。其实我们修习之余,觉得这些小活都算是一种放松啊。”方正扩了扩胸,做了几个简单的运动动作,“当然大家干活都是有门派贡献点的,这也是硬通货啊。” 陈明夜听得挑了挑眉。 “那边的小子,别发愣了,到你了。”方正扫了一眼还站在那里的陈明夜,冲着他招了招手。 彩灵儿开心地蹦蹦跳跳到了他的身边,冲着他嘻嘻一笑:“看好你哦大胡子!” 陈明夜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很棒。 “喂!”彩灵儿嘟着嘴生气地拍掉了他的手,“我可是莲花灵根,大胡子你要尊重我哦!” “呦呦呦,小丫头你还飘了。”陈明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哼,就算不说这个,之前你本来也打不过本姑娘。”彩灵儿双手叉腰冲着他吐了吐舌头。 陈明夜扶额,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算了,跟小姑娘计较什么,他还是决定先去跟那根契灵石柱掰掰手腕再说。 感受到周身几人的注视,陈明夜笑了笑,随手把手掌按在了身前的石柱之上。 然后堂内是持续了许久的沉默。 彩灵儿愣愣的看着那根石柱,脆声道:“大胡子你酝酿啥呢,快把手按上去啊。” 陈明夜沉默了下,然后干笑了笑:“我一直按着呢啊。” 第三十八章 青玄第一小仙女 陈明夜很平静地看着面前一点反应也没有的契灵石柱,后面三人也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持续了片刻,饶是他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好像差了那么一点意味。” “额,这位兄弟也不用沮丧,没灵根的话也是可以回去继续武道修炼的,两者殊途同归,毕竟宗师之名也不输我们长生境的长老。”方正似乎也是见怪不怪了,非常熟练地安慰道。 陈明夜耸了耸肩,果然,剑气在体内被封印了,契灵石碑同样感应不到。 “大胡子,不用伤心哦,以后大不了我罩你,”彩灵儿似乎是怕他不开心,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手。 “我伤心什么,你忘了我是过来找人的了,又不是过来修道的。”陈明夜淡淡道,有些好笑的看着少女。 彩灵儿很明显的愣了下,水润的眸子点点疑惑浮起:“你不是说你父亲让你带着信来青玄的吗?” “是没错,但只是找人,没让我待在这修道啊,而且我刚好也不是那快块料,”陈明夜自嘲地笑了笑。 “哼,”彩灵儿撇了撇嘴,“你要是不在这的话,我也不待了。” “怎么这么任性,”陈明夜无奈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还指望你以后修成长生境的大高手,带着我遨游天下呢。” “唔……”彩灵儿听了有些犹豫。 “两位,测试的话这边算是结束了,接下来你们就可以去主殿报到了。”方正干咳了一声,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如此多谢师兄了。”陈明夜冲着他微一拱手。 “客气客气,本来就是分内之事。”方正摆了摆手。 “那师兄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一步,改日再来拜访。”肖斩打了声招呼,带头出殿门去了。 “慢走啊。”方正热情地冲你着他们挥了挥手。 眼见三人走出了殿门,方正却又是匆匆忙忙地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陈明夜恰巧回头一瞥,看到了书名,顿时笑容又变得趣味起来。 这青玄之人,就目前看来,以一个个倒是颇有趣味,并非印象中的古板无聊之辈。 “接下来我带你们去正殿报道,正殿内主要负责人都是长老,有的时候掌教和各峰的峰主也会偶尔有一些会议,你们都注意点啊。”肖斩认认真真地向着两人叮嘱相关事宜。 陈明夜煞有其事地重重点了点头,彩灵儿的眼睛里则满是激动的小星星,肖斩摸了摸脑袋,虽然两人答应得爽快,可他总觉得这两人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正殿的规模较之侧殿显然巍峨了不少,山顶之上被开凿出的辽阔广场,巍巍殿宇高约数十丈,远观如琼楼参天,不过殿宇半身便可见云雾缭绕,抬头仰观似教人有赴仙界之浩瀚。飞檐画樑,虽无金雕玉刻的奢美纹饰,却也有极尽工巧的镂刻装点,似有道蕴深藏,偏生肃静。殿高云深之处,隐有鹤唳仙姿,翩若惊鸿。 复行白玉石阶,级级而上,一步步似有登临仙境殿宇之感。 饶是见惯了沙场厮杀、战鼓齐鸣的辽阔场面,陈明夜也不由的微吸了口气。 “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惊,我当初第一次登临揽清殿也是被吓了一跳呢。”肖斩笑呵呵的转过头来,却见到陈明夜依旧是一脸淡然的模样,彩灵儿却还是那副左右打探的模样,眸子里的趣味没有少过,却也没有增加多少讶异。 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肖斩继续带路,恰巧对上一个青衫的男子向着他们迎面走了过来。 “肖斩,这本是值守时间,你怎么到这来了?”青衫男子瞥了他一眼,目光已然落向了跟在他身后的两人。 “回禀王执事,我乃是受铁长老之托,带这两人入门测验,稍后便回山门值守。”肖斩微微躬身道。 “既如此,这两人可测过资质?”青衫男子张口问道,目光却是**裸地落在了彩灵儿的身上。 肖斩微微犹豫了下,还是回复道:“回禀执事,只有这女孩一人身怀灵根。” “哦?”青衫男子的目光顿时炽热起来,“这样,你也不必往主殿去了,直接随我去派分阁把这女孩领到我座下,我给你五十贡献点如何?” 肖斩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一旁的陈明夜却是听得一愣,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彩灵儿却是言笑晏晏的模样:“道长你好,你是想当我的师傅吗?” “没错,我看你根骨不错,不如就入我的座下吧。”青衫男子笑道,注视着彩灵儿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彩灵儿一脸懵懂模样:“可是……资质堂的师兄说我最好能进入莲花峰啊?” “哈哈哈,”王执事长笑一声,“小丫头你这就不懂了,我出身天柱峰,天柱峰的综合实力远胜莲花峰,我乃是天柱峰第一执事,你想想,跟着我以后前途还能有差?” “王执事,这个女孩乃是莲花灵根……”肖斩默默地插了一句。 王执事像是突然间被噎了一下,整张脸涨得通红,片刻后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肖斩:“不早说。” 言罢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下台阶去了。 “咦,”彩灵儿撇了撇嘴,不开心地看着肖斩道,“肖师兄,你怎么把他吓走了。” “……”肖斩觉得自己有点头疼。 “走吧。”陈明夜回头看了眼远去的王执事的背影,微眯了眯眸子,轻声说了一句。 “肖师兄,为什么他一听我是莲花灵根,立马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啊?”彩灵儿巴眨着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肖斩问道。 “你这种稀有灵根,几乎是必入内门的,而且大概率会是长老甚至峰主的亲传弟子,他哪敢还有多的想法。”肖斩回道。 “嘻嘻,”彩灵儿笑眯眯地攀住陈明夜的手臂,“大胡子,羡不羡慕?” 陈明夜抬手一个小顶呱,笑道:“羡慕!” “哼,”彩灵儿揉了揉脑袋,骄傲地一扬脖子,“我彩灵儿说话算话,以后肯定罩你。” “好好好,那我正式宣布,你以后就是青玄第一小仙女了!”陈明夜笑意温醇。 肖斩脸色一直很黑,走得飞快,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身后的这对男女给甩开。 第三十九章 掌教 “到了!” 随着肖斩停下了脚步,三人终于来到了主殿的殿前。 殿前的守卫弟子皆着白袍,身姿笔挺,道蕴自然。眼见三人到来,领头的弟子当先一步迈出,向着肖斩问道:“肖师弟,缘由何事前来揽清殿?” 肖斩简略叙述完毕,那人的目光飞速扫过陈明夜和彩灵儿,问道:“测试没有灵根者按理只需往丹元阁领一枚驻颜丹即可下山离去,怎么带来主殿了?” “他身上有信物。”肖斩回道。 “可否容我一见?” 陈明夜随手掏出信,给他看了一眼。 “确有灵息,如此便可入殿内了。”言罢,那弟子再不多言,让开一条路来。 “多谢师兄!”肖斩微微一揖,领着两人进入了殿内。 踏步殿内,视野陡然开阔。数根支天般的立柱高逾数丈,两边高台之上,数名蓝袍的道人正在高座上商讨事宜。大殿正中,一个身着紫袍的老道闭目正襟危坐,似是陷入了深层的调息之中。 “殿下何人?”三人甫一入殿,左手边高位上的一个蓝袍老者突然厉喝一声。 彩灵儿吓了一跳,一脸不满地看着对面的老头。 肖斩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一点,微微欠身作揖道:“弟子肖斩,带着新入门弟子前来参见,请长老安排。” “好了,知道了,”蓝袍老者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你们这一个月一共就带了五个新人入门,前面三个都是最普通的五行杂灵根,这两个又是什么情况啊?” “回禀雷长老,女孩乃是莲花灵根,男孩虽无灵根却有推荐信。”肖斩连忙回禀道。 “啥?”雷长老明显愣了下,“莲花灵根?还有推荐信?” 一边原本一个淡然坐着的美妇道人几乎在肖斩话音出口的瞬间就已经蹦了起来,一个闪身就来到了彩灵儿的面前,飞速伸手拉住了彩灵儿的小手,微微试探,脸上露出喜不自禁的神色:“掌教师兄,真的是莲花灵根!真的是莲花灵根!” 大殿中央原本闭目调息的掌教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却不是落在彩灵儿的身上,而是径直落在了陈明夜的身上。 “柳师妹,恭喜了。”掌教淡淡开口,手一挥道,“他俩人留下,你暂且退下吧!” “是!”肖斩一躬身,正要退后,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挠了挠头硬着头皮道,“铁长老说这两人是他带回来的,名额得记在他下面。” 话刚出口,肖斩就可以很明显的看到一向慈眉善目的掌教脸色好像黑了一分,一旁丹元阁的刘长老好像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好在掌教只是微微挥手:“知道了。” 肖斩这才心惊胆战地退下了。 陈明夜默默看着这一幕,想起刚才掌教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突然觉得怀里的那份推荐信好像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棘手之物。 “掌教师兄,这女娃我要了!”柳长老自打拉着彩灵儿后压根就没有松开手,亲昵得仿佛是自家闺女一般。此刻信誓旦旦地宣称,如同一只护崽的母鸡。 陈明夜看得好笑,却见彩灵儿愣愣的模样,像是微微有些呆住了。 青玄掌教点了点头,环视殿内,缓缓出声道:“柳师妹替莲花峰要人了,大家有异议吗?” “柳师妹我先说一下,我没什么异议啊,就是想问问,这个女娃娃你们要回去给谁教?”雷长老开口问道。 “哼,这是我们莲花峰的事,你们惊雷峰还想插手吗?”柳长老不满道。 “师妹,你这说话太不客气了,我这不是也关心关心小辈吗?”雷长老面露尴尬之色。 “那我说了,我准备让她直接当峰主的亲传门弟子,如何?”柳长老斩钉截铁道。 “这……会不会太草率了?”另一个蓝袍的长老劝诫道。 “我莲花峰做决定,你们还要插手不成?”柳长老黛眉倒竖,狠狠扫过在场的几个道人,连带青玄掌教都没有例外。 “柳师妹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给澹台师妹当弟子,会不会太草率了?不如由你亲自教导,这样一来还是更为妥当些!”那名长老叹了口气道。 “……”柳长老似乎愣了愣,语气一时间竟然弱了不少,“你这是对师姐有偏见,她好歹是我们莲花峰的一峰之主,怎么说也是比我强的。” “是,她修为高打架厉害是没错,但她好像从未收过徒,似乎是脾气太大,不大会教人吧……” 掌教叹了口气:“柳师妹,这女娃娃丢给澹台师妹的话我也不太放心,不如还是你操操心,亲自收做弟子吧。” “也好!”柳长老点了点头,转而就喜不自胜的转过头蹲下来看着身前的彩灵儿,“小丫头,你叫什么?” “彩灵儿。”彩灵儿看着眼前的美妇人,大眼睛似乎微微有水汽氤氲出来。 “以后我就是你师傅啦,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师傅,师傅给你好好的欺负回来!”柳长老开心地抱住身前的少女,一脸开怀。 彩灵儿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划过面庞,沾湿了美妇人的肩膀。 “小灵儿,怎么哭了?难道当我的徒弟不开心嘛?要是师傅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告诉师傅师傅改好不好?”美妇人察觉到了她的泪水,连忙手忙脚乱地想要替她擦掉眼泪,岂料那泪珠子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越擦越多,宛若决堤。 陈明夜旁观着这原本凶悍的妇人竟然笨拙得手忙脚乱得模样,微微叹了口气劝诫道:“柳长老,不用担心,小灵儿这是高兴!” “高兴?”柳长老愣在了那里。 “她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有这样脆弱的一面,说明这个您师傅,她认了。”陈明夜淡淡道。 “真的吗?”柳长老转而露出开心的笑容,轻轻抱住怀里的少女,“小灵儿,是真的吗?” “嗯,”彩灵儿破涕为笑,“我觉得师傅好像妈妈。” “傻丫头,随便你叫我什么都行,你把我当妈妈的话,我就更开心了。”柳长老嘴角含笑,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头。 彩灵儿依偎在她的怀里,满面泪痕,嘴角却带着满满的笑意。 陈明夜默默叹息,彩灵儿身世看来也是很悲惨,青木族长应该是她在世的唯一亲人,如今突然受到一个陌生人如此温暖的关怀,感性而发倒也正常。即便这种关怀起因于那虚无缥缈的灵根,但这阔别已久、温暖心扉的关切也足够一个孤独的少女满怀欣喜了。 整个殿内一片寂静,所有的紫袍长老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个,真的是柳师妹吗?”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柳师妹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不会是我眼花了吧……” 青玄掌教叹了口气,目光却是一直都默默地留在陈明夜的身上。 终于,他缓缓开口:“堂下少年,可是姓陈?” 第四十章 长生仙人亦低眉 青玄主峰,高耸入云,宛若通天。 峰巅之上,揽清主殿,高阁耸立。 辽阔殿内,中央首座上的青玄掌教,凝聚着苍老的双目,静静的看着殿下的陈明夜。 随着掌教出声,原本因为柳长老稍显混乱的大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陈明夜镇定对视,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平静开口:“北州,陈明夜。” 他的话音一出口,登时间,整个殿内的所有紫袍道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就连一直关注着彩灵儿的柳长老也投来了一缕目光。 饶是陈明夜表面依旧镇定,一时间却觉得头皮发麻,身上汗毛几乎根根竖起。 掌教点了点头:“贫道清微,恬为青玄掌教。” “见过掌教真人!”陈明夜抱拳道。 “既来此处,可有信物?”清微掌教开口问道。 陈明夜掏出一直贴身收着的信笺,递了过去:“家父早已修书一封,还请掌教过目。” “好。”清微伸手一招,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信笺径直收揽了过去。 陈明夜见识过彩灵儿隔空控刀搏杀的场面,自然知道这便是灵气的妙用。 清微扫了一眼信封,点了点头:“确有灵息无疑。” “师兄可看出是谁留下的灵息?”左侧一个蓝袍道人开口问道,脸上却是满满的担忧之色。 清微微微闭目,淡淡道:“是我当年所留。” 堂下顿时又是肃然一静。 “数十年前,我曾与你祖父有一面之缘,想不到今日能见到他的后人。”清微掌教微微一笑,看向陈明夜的目光淡泊如水,“多大年纪了?” 陈明夜答得干脆:“一十九。” “略微早了些,却也算是时候了。”清微真人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迈步而下。 陈明夜愣愣地看着这位身着紫袍的青玄掌教就这么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师兄!”高位上一个蓝袍道人忍不住出声道。 “无妨,早有约定之事,了却了也早点省心。”清微摆了摆手,示意莫再多言,只是看了一眼身前的陈明夜,“跟我走吧。” 陈明夜点点头,一回头却看到彩灵儿正巴眨着大眼睛紧紧看着自己,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陈明夜转身跟上了清微真人的步子。 “师傅,大胡子他不会有事吧?”彩灵儿抬起略微泛起红圈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美妇人。 “没事,对他来说,或许会是迄今为止最大的机缘吧。”柳长老看着自己那位掌教师兄的背影,微微一声叹息。 陈明夜跟着清微真人走至大殿左侧,才发现有一道向上的阶梯。 “真人,我还以为你们上楼都是直接飞上去的。” “青玄诸峰有大阵运转,不可飞行。”清微真人走在前头,一步一步异常坚实。 “你们也太奇怪了,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山门大阵,镇守之用,不方便一点,又算什么。” 陈明夜不可思议道:“你们堂堂青玄,难道还有谁敢来欺负你们吗?” 清微却是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小子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啊。” 陈明夜干笑了两声,若有所思。 两人一步一步拾阶而上,陈明夜看着前面的那个背影,开口问道:“真人,莫非早已预料到我要来?” “是,”清微没有回头,反是踏步一停。 陈明夜这才注意到,自己跟着这位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登上了一个空旷的平台。四面透风,冷风阵阵,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清微转过身来看着他淡淡道:“这里是揽清殿的最高处,灵气浓郁,乃是我平日里的修习之处。” “风景不错。”陈明夜看下去,周身云雾缭绕,根本看不真切。 “坐吧。”清微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走到平台的一座凉亭下坐了下来。 凉亭内唯有两席,陈明夜自然就坐在了这位掌教真人的对面。 “喝茶吗?”清微伸手拎起桌上茶壶问道。 “喝,青玄掌教的茶当然要讨要一杯的。”陈明夜笑呵呵道。 清微替他沏好茶,慢慢放下茶壶,目中澄净:“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单独带你来这里?” “应该是和我陈氏祖上有关吧。”陈明夜拿起杯子,微呷一口。 清微眼中透出透出回忆的神色:“我青玄欠你祖父一个人情。” “?”陈明夜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浩明中原一统后携不败之势横扫南疆,我青玄又如何能幸免。”清微叹了口气。 “长生仙人不敌凡夫?”陈明夜嘴角玩味。 清微看了他一眼,眸光深邃:“纵借天地之力,拼死一搏不过堪堪抵抗千百人的攻势,浩明数十万铁骑,马踏河山,又岂是所谓的长生仙人就能挡得住的。” “所以他放过了你们,你们那就欠了他一个人情?”陈明夜摸了摸下巴,“所以我现在可以跟你随便开条件呗?” “你陈氏祖剑,锋锐无匹,为一统五国作了莫大的贡献,却也杀伐过度,内藏剑气,伤人也伤己。”清微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淡淡道,“那道剑气被你解开了一次封印,已如脱缰之马,现在不过在积蕴气势力图完全崩解封印,以你目前的情况若再不加以控制,一年之内必死。” 陈明夜默然。 片刻后,他抬起头,无奈地耸了耸肩:“真人你别吓我啊。” 清微一直在看着他,突然手捋长须笑了笑:“少年,陪我下局棋吧。” 陈明夜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 两人执子博弈,落子飞快,往来厮杀,棋盘之上一片惨烈。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清微真人笑着投子于盘中:“我输了,再来。” “好。”陈明夜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却也没有拒绝。 又是一局博弈,这一次清微明显稳重了很多,落子慢上了不少,陈明夜则是一如既往的下法,步步紧逼,战况依旧惨烈。 不久清微再度投子认输:“略输一目,再来。” 陈明夜无奈,心道这位老道修道多年这棋艺也一般啊。 第三局清微更为持重,陈明夜因为不耐的原因稍显急躁,棋至中盘,已显劣势。行至收官,陈明夜放下手中的棋子,抬头看着清微坦然道:“我输了。” “挺好,”清微笑了笑,“这是我二十岁、四十岁和八十岁的下棋方式,可有什么领悟?” 陈明夜默默地看了他一会,说道:“不能跟一个人死磕,占了便宜就得跑。” 清微抚掌而笑:“善。” 第四十一章 玉龙灌我顶 山顶寒风烈烈,吹动了相对两人的衣摆。 “你虽无灵根,却有剑气,杀伐之气虽不及天地灵气浩瀚,却有斩尽一切的锋锐,”清微真人缓缓说道,“我可助你镇压此气,从此真正为你所用,如何?” 陈明夜难以置信道:“当真?” 清微无奈道:“当真,再怎么说我也是青玄掌教,说话还是算数的。” “有条件?”陈明夜试探道。 “当然有条件,”清微一脸严肃的顿了一顿,“条件就是你不能乱动。” “……” “我帮你镇压的过程中可能会有点疼,总之你不能乱动更不能反抗知道吗?” “知道了。” “那开始吧。”清微真人长吸一口气,缓缓伸出了双掌贴在了看他的后背之上。 陈明夜低声应道:“辛苦真人了。” 一时间,亭内的云气被陡然排空,显出一个莫大的以二人为中心的真空漩涡。 清微低喝一声,掌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汇聚入陈明夜的体内,并在他的操纵下小心翼翼的向着丹田深处的那道剑气靠了过去。 “嘶——”陈明夜痛的长吸一口冷气。 剑气似乎是感受到了灵气的靠近,陡然间变得狂暴无比,竟是不管不顾,径直在陈明夜的体内左冲右突起来。好在陈说当年以毕生气血凝成的封印尚在,否则陈明夜此刻恐怕早已爆体而亡了。 清微见到此景,不敢有半分懈怠,低喝一声道:“静心守己,不可妄动!” 陈明夜心中痛骂了一句清微,这是一点疼?恐怕全身经脉全断都没有此刻丹田被乱绞的疼痛!饶是如此,他却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哼声都没有再发出一句。 清微见此,方才继续输送灵气。 灵气源自天地,此处为揽清峰山巅,为灵深之处,故而更利于清微直接化用。 如果有人旁观,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浩大的灵气潮流形成一道巨大的龙卷,由上至下,径直向着陈明夜的头顶灌了下去。 随着气机的加深,无数的灵气旋逐渐被吸附而来,凝聚万千,竟是汇成了一条玉白巨龙,须发怒张,眸含神采,以陈明夜为中心盘旋而上,张牙舞爪,目睨四方。 “玉龙灌顶,气运加身,于这天下,又是福是祸?”清微看着这一幕怔怔喃喃,似乎眼前的一幕连他都没有想到。 长长叹息一声,清微终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向着陈明夜输入这方天地最为精粹的灵气。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都已石化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两人周身的风息渐缓,整个亭内重归平静。 清微却仍旧没有收回手掌,反倒是张开双目默默地看了一会身前的少年,俄尔是一声叹息,催完掌中最后一丝灵气,缓缓收回了手掌。 远处是初升的红日,浩大的光芒透过云层照过来,驱散了清晨的晨雾,带来一丝微微的暖意。 清微真人负手站起,静观眼前的云海翻涌,霞光万千。 “醒了还不睁眼,在我这睡觉呢?”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陈明夜,清微淡淡道。 陈明夜睁开眼讪笑道:“我这不是占了便宜不太好意思嘛。” “我看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清微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快下去吧,省得在这我看了烦心。” 陈明夜一溜烟跑到了长阶边,回头看着这位青玄的掌教认真道:“多谢真人。” “谢什么谢,我青玄跟你陈家算是扯平了,别以为占到便宜了,九道封印有的折腾你。”清微懒得看他。 陈明夜默默地冲着背对他的老人躬身一揖,方才离去。 无他,那位原本气息醇厚、满头黑发如同中年的道人,此刻竟是气息微弱似游丝,一夕之间白发满头,颤颤巍巍仿若风烛残年的普通老头。 纵是为青玄,亦让他敬服万千。 一路下行,虽是漫步,陈明夜却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自己浑身上下有了一种莫名的变化。 就好比原先空荡荡的体内,突然多出了一种莫名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偏偏又可以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陈明夜知道,这就是灵气。 他虽然可以感受到灵气,但因为自身没有灵根,因此并不能将灵气化为己用。 清微帮他洗涤了体内的淤塞,修复好了破损的经脉,却终是不能无中生有,帮助他凭空生出灵根来。 他继续感受,却发现原本暗不可探的丹田竟然清晰可见。 陈明夜猜到是爷爷设下的封印尽去的缘故,安耐不住好奇心,继续探了下去。 丹田之中,有一柄通天般的长剑笔直地插在其中,占据了丹田内绝大部分的空间。而长剑从剑柄至埋入土地的剑身之上,足足有八根锁链,左右对称,将这根通天般的巨剑牢牢困住。 这难道就是那道剑气和清微设下的封印? 心中有了猜测,陈明夜细细打量巨剑。只见那剑身之上雕刻这万千的诡异纹饰,只有十个大字可以清晰识得。 一剑封诸天,一剑开天门。 浩然磅礴,声势惊天!这一剑所指,似有颠覆整个天下的气概。 对此剑本身而言,也的确对得上这几个字。陈氏凭此剑为刃,剑斩天下,横断五国,匡扶太祖,一统中原,确可言荣耀满身。 而剑身之上所缠的根根锁链,亦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在其上流转。 “八根锁链,九道封印?”陈明夜细细观察了一番,笑了笑,“这老头,打哑谜就算了,怎么解封都不说。” 他一边观察着自己的变化一边凝思着下行,冷不防从下面冲上来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避开,一大一小两个人登时就撞在了一起。 “哎呦。”那个娇小的身影一下就被他撞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娇呼。 陈明夜一愣,看过去才发现对面是一个身穿红裙的小丫头正揉着屁股,一脸气鼓鼓地盯着他。 这青玄山揽清殿重地,哪来的小丫头?难道是清微那个老头的私生女?陈明夜莫名地想笑。 “大坏蛋,撞了人竟然还笑!”对面的小丫头更生气了,伸出葱白的纤指愤愤地指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坏蛋?” 陈明夜扫了她一眼,一伸手抓住了她指着自己的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嘴角却满是坏坏的邪笑。 第四十二章 小红袍 “你你你大胆,你是哪个峰的弟子!”小女孩有点慌乱,狠狠一甩手,连忙挣脱开了陈明夜的手掌。 “不告诉你,”陈明夜笑了笑,“除非你先告诉我你是那个峰的小丫头。” “哼,连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才入门的弟子?”小女孩瞪圆了大眼睛,冲着他龇了龇小虎牙。 “小丫头口气倒挺大,”陈明夜扫了她一眼,毕竟是人家的地盘,算了还是给个面子,当下决定还是先溜为妙。 “你给我站住!”后面女孩气哼哼地冲着他喊道。 陈明夜脚步根本停也不停,反而愈加走快了几步。 岂料小女孩竟然“蹬蹬蹬”地踏着小步子追了上来,小手一勾就向着他拍了过来。 陈明夜虽是武道修习日短,陈氏所传的陨星剑法熟练度并不算高,但游龙身法却是自小就练就的。 当下一个轻微的闪身,轻飘飘地将女孩的手掌避了开来。 “咦?”小女孩微愣了下,眸子却是陡然放光,似乎对陈明夜更加有兴趣了起来,“你到底是哪一峰的弟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陈明夜又看了一眼个头只到自己腰的小丫头,想起之前柳长老的话,不由得灵机一动道:“我是莲花峰的弟子,乃是澹台峰主座下的弟子。” “……”女孩愣了下,眼神有些怪异地盯着他。 “怎么了?”陈明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蠢的决定。 “嘻嘻,原来如此,”小女孩此时却是忽展笑颜,笑眯眯的看着他问道,“这么说来大哥哥你的灵根一定很厉害了吧,毕竟你可是峰主的弟子呢。” “一般般吧,也就是稀有灵根而已。”陈明夜呵呵,决定还是趁早开溜,“小妹妹,没什么事的话大哥哥就要先去忙了哦。” “等等啊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有空我可以去找你玩哦。”小女孩笑嘻嘻的模样。 陈明夜耸了耸肩,此间事了,他都准备下山了,于是便无所谓道:“陈明夜,你可以叫我夜哥。” 小女孩认真的点了点头:“好的夜哥,小红会记得你的。” 看她一脸认真的神色,陈明夜觉得还挺可爱,就是脾气暴躁了点。想来是作为掌教的私生女,平日里太娇惯了,陈明夜坏笑着想到。 “好嘞,那小红我就先走了哦!”陈明夜冲她摆了摆手,“以后走路不能冲得太快哦!” “哼,”小女孩气哼哼地盯了他一眼,倒是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明夜长舒一口气,这才快步下了长阶。 一入殿内才发现原本几个蓝袍的长老大都数仍旧位于原地修习打坐,仿佛丝毫都没有移动过一样。 就连彩灵儿也是乖乖坐在那美妇柳长老的身边,看到他下来,大眼睛立马巴扎巴扎地盯住了他,同时也是颇为开心地冲着他挥起手来。 随着陈明夜走进大殿,原本正在静修的长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竟然都纷纷睁开了眼,将目光聚在了他的身上。 “这,这果真是玄庭经的气息,气息还如此浓郁,师兄莫不是耗去了九成的灵力。”左手边一个上座的蓝袍真人慨然长叹。 “唉,师兄这又是何苦……” “倒是便宜这小子了,可惜他还没有灵根,否则师兄灌注时的灵力波动足以帮助寻常弟子连破好几道关隘啊!”又是一声长叹。 整个殿内虽仍是静谧的状态,却隐隐约约的响起了一片唏嘘。 陈明夜听了几句便明白几位老头话中的意思,那位青玄掌教,几乎是将毕生的修为都给了自己。而自己没有灵根,最多的好处也就是洗精伐髓而已,并不能因此得到实质性的进展。 但只有陈明夜知道,清微老头的修为可没有浪费,那些灵力化为了九重封印层层刻在自己体内,帮助他镇压那道凶狠无匹的剑气。 “小灵儿,我回来啦。”陈明夜漫步走到了彩灵儿的身边,随意地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嘻嘻,恭喜大胡子咯。”彩灵儿仰起脑袋,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有点暴殄天物了,”陈明夜摸了摸鼻子,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是大胡子应得的,师傅说了,了却因果,对青玄也是有好处的。”彩灵儿摇了摇头,认真道。 一边的柳长老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会,终是没有察觉到任何灵力的波动,只好微微一叹问道:“小子,我那师兄呢?” 陈明夜答道:“真人应该是有些累了吧,或许要调息一会。” “谁说老道累了。”岂料陈明夜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声音却随之在殿内响起。 陈明夜抬头看去,却见清微真人一步一步从殿外走了出来。只是不同于适才在殿顶时的气息萎靡,此刻的清微竟然显得格外有生气,原本已然花白的头发也重现变成了乌黑的颜色。 陈明夜有些诧异,莫非自己看错了不成。 清微扫了他一眼:“两人即已入得揽清殿内,便算我青玄中人。这个小姑娘已被柳师妹收徒了,至于这个小子,诸位师弟师妹,可有人愿意收此下?” 一言问去,无人应答。 陈明夜尴尬地挠了挠头,合着自己这么差劲的吗?不过他原也未打算在这青玄正儿八经的修道,只待这机缘了却,下山去便是了。 清微尴尬道:“咳咳,此子虽无灵根,却有灵气,我已授其玄庭真经,算是半个弟子,师弟师妹们要是不愿收他的话,老道也只好……” “师兄,不如把他交给我吧。” 一个娇媚的女音不知从何处而来,突兀地在殿间响起,轻柔似飘絮,偏又缠绵心间,久久不散。 然后陈明夜就很清楚的看到,清微的神情竟然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澹台师妹?”清微对着前方的空气试探着问了一声。 “是我,”女声妩媚依旧,话音却是格外的平淡,其中又透着些许的霸道意味,“这小子我要了。” 一边蓝袍的雷长老忍不住隔空插嘴问道:“师妹,你们莲花峰,不是从来不收男弟子的吗?” “你也知道是我莲花峰?”女声媚意横生,语气却是格外的冷淡,“我的规矩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不行吗?” 淡淡的反问,却让整个殿内沉默了一片。 陈明夜挠了挠头,这个莲花峰的峰主,好像有些不大一般啊。 第四十三章 初临 陈明夜看了眼身旁的柳长老,她出自莲花峰,必然对这位峰主有相当的了解。 岂料这美妇女道却也是一脸惊诧的模样。 难道连他们莲花峰自己人都不了解这位峰主的吗? 陈明夜觉得自己有点脑袋疼,莫非自己之前骗那红袍小姑娘的话还真要应验了? 清微真人略一迟疑道:“澹台师妹,你从未收过徒弟,可否告知我此次突然开口的缘由?” “师兄,我的事,你也要染指吗?”女声淡淡道,丝毫没有给这个掌教面子。 清微默默捋了捋长须,干脆闭口不言。 “无人异议,那这小子就归我吧。”女声极为干脆的霸道宣言。 殿内一片缄默。 陈明夜张了张口,其实他很有异议。奈何形势比人强,虽然他很不想留在青玄山,但此刻还真没办法直接说出拒绝的话来。 “那好,小子,限你日落之前来莲花峰玉虚宫见我。”女声言毕,便如一阵香风吹过殿宇,转而消散不见,唯余下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大胡子,你这个师傅,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彩灵儿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 陈明夜扶额,不是很厉害,是太生猛啊。连掌教都被怼得说不出话来,能不猛么? “既如此,你二人都归属莲花峰,便由柳长老带你二人一起去吧。”清微这么说着,冲着陈明夜微微颔首。 陈明夜无奈的点了点头。 “嘻嘻,大胡子,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在一座峰上,以后就能一起修炼啦!”彩灵儿笑嘻嘻的高兴道。 柳长老看了他一眼:“既然峰主要求日落之前赶到玉虚宫,我们也不要拖延,现在就走吧。” 陈明夜无奈应下,只是有些头痛,这实在是峰回路转得莫名其妙啊…… 柳长老起身作揖道:“诸位师兄,我就先行一步了。” 诸位蓝袍长老分分还礼:“柳师妹慢走!” 柳长老带着二人一路疾行,山风猎猎,吹开盛夏的炎热气息,倒也让人颇有些心旷神怡的感觉。 下得揽清峰,复行山路不久,便是莲花峰的地界。 眼见莲花峰近在眼前,把守山门的是两个身着白衣的女弟子,不施粉黛,却又偏生得出尘气质,长剑佩于身侧,无半点女子的柔弱之态。 陈明夜却是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猛然想起适才揽清殿内雷长老和那个便宜师傅的对话,又想起自己骗小红时自己是莲花峰弟子她那微微有些诧异的眼神。 原来澹台峰主从未收徒,而且这似乎是青玄皆知的常识,那小红为何不当面揭穿? 百思不得其解,陈明夜干脆懒得去想,默默欣赏起莲花峰的风景来。 据柳长老沿途的顺口介绍,莲花峰有其名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初代莲花峰主是莲花道骨,方才有了此名。 莲花峰距离揽清峰不远,景致相差自然不大,陈明夜扫了没多久,就失了兴致。倒是柳长老见两人无趣,轻笑一声继续介绍道:“莲花峰共有三宫,分别是峰主所在的玉虚宫,外门弟子所在的玉泉宫,内门弟子所在的玉清宫。” 陈明夜摸了摸下巴,看向走在前面的那个丰腴身影问道:“柳长老,莫非我和小灵儿都算是内门弟子了?” “明知故问,”柳长老牵起彩灵儿的手,轻笑道,“灵儿乃是同峰主相同的灵根,况且归于我的门下,自然是内门弟子。” 仿佛是有意的停顿,柳长老刻意扫了他一眼,然后说道:“至于你小子,运气好被澹台师姐看中了,自然也算是内门弟子的身份。不过你小子别高兴得太早,作为师叔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惹你师傅不开心。” “……”陈明夜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只要不傻,看这么多长老和掌教的态度,他也可以知道自己的这个便宜师傅实在是不好惹。 莫非是面目狰狞的中年大婶?陈明夜摇了摇头,消去了脑中的胡思乱想。毕竟是修道的仙子,又岂是凡俗妇人可比较的。倘若面貌差了点,气质应该还是有的。 陈明夜自我安慰地点了点头,却是被彩灵儿注意到了他的怪异动作,便伸出纤手拉了拉他道:“大胡子,你想什么呢?” “我想我这么一个没有灵根的废柴该如何讨我那个尚未谋面的便宜师傅喜欢。”陈明夜耸了耸肩,自我嘲讽道。 “倒是颇有些自知之明,”柳长老眸中闪过一道诧异,“未见你之前,我还以为凡间你们这些功勋世族出来的人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狂妄之徒,没想到你还算明一点事理。” “柳长老谬赞了,要不是家道中落,落得如此凄凉境地,小子恐怕还有得荒唐。”陈明夜笑了笑,语气轻松,眸中却闪过一丝深深的阴沉。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柳长老叹了口气,“世间气运,循环往复,谁又说得清楚。” 三人一路拾阶而上,依柳长老所言,玉泉、玉清、玉虚三宫依次排列,因此想要抵达玉虚宫,须得接连穿过前面两宫才行。 一路上,众多弟子纷纷向着柳长老行礼,只是不同于之前揽清峰的是,弟子们行礼完后的目光不再是集中在了彩灵儿的身上,而是纷纷飘到了一旁的陈明夜的身上。 无他,一路行来,清一色的女弟子罢了。 整整一峰的女弟子,忽见得一个男子跟在柳长老身后大摇大摆地穿过宫门,自然不免心生诧异。 “心里觉得如何?”柳长老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陈明夜,“我们这莲花峰可是多少年没有男弟子走过玉泉宫的宫门了。” “平时莫非没有其他峰的弟子往来?”陈明夜奇道。 “山门外候着,哪有他们随便踏足莲花峰的机会。”柳长老轻哼一声,“这可是峰主亲传的谕令,就连掌教师兄都默许了。” 陈明夜扶额,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师傅不好对付了。 恐怕不仅仅是脾气暴躁这么简单,貌似行事也有些不拘一格。之前揽清殿一众长老明显在商量什么事宜,只有她想说什么是直接大喇喇地传音而至。 想到这里陈明夜扫了一眼身旁的柳长老,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测。 适才殿上,其他峰的长老很明显三三两两分派而坐,唯有柳长老是孤身一人,想来并非是莲花峰无人,而很可能是自己这个便宜师傅懒得去参加这种长老会议而已。 “玉虚宫到了。”柳长老淡淡开口。瞥了一眼明显还在走神的陈明夜,红唇勾起淡淡的笑意,“你小子,准备好了么?” 陈明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前竟然是一座雕栏玉砌的宏伟宫殿。他一路思绪都处于飘飞状态,没注意竟是已经走到了玉虚宫之前。 “还能准备什么?”陈明夜苦笑一下,“反正也跑不掉,来呗。” 第四十四章 莲池 陈明夜看着眼前的巍巍殿宇眯了眯眼,黄绿相间的琉璃飞檐,将整座玉虚宫的轮廓在天空中勾画出来。檐牙高啄,勾心斗角,殿上重楼,复又重楼,直入云霄。 “大胡子别看啦,进去吧。”彩灵儿看着他促狭一笑。 陈明夜扫了眼殿外守卫的几个女道,竟是问也不问他们,直直的站在那,目不转睛如同石像一般。 “这几个师姐,话也不说,动都不动,被施了什么定身咒吗?”彩灵儿也是疑惑地看着他们,转头看向柳长老问道。 柳长老却同样是一脸的严肃:“噤声。” 彩灵儿立马乖乖的闭上了小嘴。 陈明夜眉头一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看这情况,那澹台峰主得凶成什么样啊? 三人缓步走入宫内,却见大殿之内一个个女修都是闭目调息,整个殿内静得简直针落可闻。 柳长老扫了一眼,轻声道:“跟我来。” 言罢便引着两人踏上了殿内盘旋而上的长阶。 上得三层,柳长老却是停下了脚步,对着陈明夜道:“我与灵儿就于此地调息,若寻你师尊,你自行上去便是了。” 陈明夜环视一圈,三层也是偌大的一层空间,此时却不见任何的人影。他不由得斜了柳长老一眼,堂堂一个长老都这么怕么? 似乎是读懂了他心中所想,柳长老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别傻站着了,我提醒你,师姐耐心不太好,可别让她等久了。” 陈明夜耸了耸肩,对上彩灵儿微微有些担忧地眸子,冲她一笑,踏着长阶漫步向上去了。 再往上,似有冰意流转,整个殿内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下来。 四层依旧是空旷的一片,陈明夜继续上行,上得五层方才至长阶末端。迈步走出,入眼竟是盛开得满目繁华的莲池。 莲花峰主宫殿顶竟是一片莲池,有意思。 满眼红莲,清涟荡漾,仿若此处是一年四季的盛夏时节,满池芙蕖长开不败。偏偏怪在整个池畔的温度极低,让陈明夜不由得怀疑,这一池的莲花莫非皆是幻景? “澹台峰主,弟子陈明夜求见。”站于这辽阔池边,陈明夜拱手朗声道。 无人应答。 莫非不在?陈明夜试探着走上莲池中央唯一的一条水榭长廊,向着池心的亭子走了过去。 “小师弟,你再往前走的话,可是会被师傅打屁股的哦!”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娇憨的童音。 陈明夜愣愣的转身,竟然看到了刚刚在揽清宫尚未分别的小红。 “小红?小师弟?”陈明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叫我小师弟?” “对啊,不是你自己说你是澹台峰主的弟子,我听到后就跟师傅建议了啊。”小红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陈明夜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你师傅就是澹台峰主?”陈明夜怀疑道。 “对啊。”小红点点头。 “不可能啊,我记得之前在揽清殿内,长老似乎说过澹台峰主从未收过徒。”陈明夜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小红沉默了一会,然后跺了跺脚不开心道,“我说是就是,我是师傅偷偷收的不行吗?” 陈明夜扶额,果然不能与女子讲道理,尤其是当对面还是一个小女子的时候。 “你是来找师傅的吗?”小红突然又看着他笑嘻嘻的问道。 “对啊,澹台峰主亲口说要我在日落前到玉虚宫找她,可现在也不见人影啊。”陈明夜皱了皱眉,看向小红,眸中略微有些狐疑的神色。 “师傅应该是在前面睡着了吧,”小红一脸了然的神色,“师傅睡觉最恨被别人打扰了,所以我才让你不要靠近的,怎么样是不是救了你一次,小师弟要好好感谢一下师姐呢?” 说完,小红一脸得意地看着陈明夜。 陈明夜叹了口气:“感谢可以,能不能别叫我小师弟。” “好的小师弟。”小红从善如流,认真的点了点头。 算了,陈明夜苦笑道:“那我就在等等澹台峰主吧。” 小红冲他眨了眨眼,贼兮兮道:“师傅最喜欢听笛声了,你要是会吹笛,我保证她一听到就醒啦!” 陈明夜愣了下,吹笛?他不由得摊了摊手道:“就算我会,这里也没有笛子啊。” “我有我有!”小红连忙兴致勃勃地应和,然后变戏法般的从小红袍里掏了一根笛子出来。 陈明夜神色怪异地看向她,竟是对上了一双睁得大大的的满含期待的眼眸。 陈明夜无奈接过长笛,入手冰凉,通体白玉,剔透晶莹。 “来吧来吧。”小红拍拍小手掌,算是给他鼓劲了。 陈明夜少时风流,琴棋书画这类声色玩意倒是学了个一应俱全,只是大多浅涉,并不精通。当下只好横笛于唇,兴口吹奏起来。 随性而已,吹得自然不算多好。 小红却是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模样。 “喂,这样行了吧?”陈明夜放下长笛,开口问道。 小红默默看了他一会,方才点点头道:“勉强还行吧。” “那澹台峰主是不是醒了?”陈明夜道。 “你别急,我去看看啊。”小红轻启红唇道,让他原地待着,自己却是踩着小脚丫一路“咚咚咚”地跑进了池心的亭中。 陈明夜端详着手中的长笛,通体简单,并无丝毫的雕刻造型,却让他只觉得有些微怪异的感觉萦于心头。冰凉的触感也随着体温逐渐适缓,隐有淡淡暖意回馈过来。 片刻后,小红跑出亭阁,远远冲着他挥了挥手。 一时间,满池清莲,竟不如那一席红袍的鲜艳。风中飞舞的红色映照远观如同映照着天空的云彩,点染了一片红霞。 “快过来吧小师弟!”远远传来的还有少女的娇憨呼声。 陈明夜于是起步,踏上长廊,向着亭心走了过去。 “且止步。”忽而,一个淡漠的女声如风般穿过了整个莲池,连带起满池荡漾的波纹。 陈明夜默默停下了步子,抬着头静静看向池心的亭阁。 “给我带一朵开得最好的莲花进来。”女声再度飘过,妩媚却偏疏离,似千娇百媚的佳人披着一身长袍,不见半点身姿曼妙,却又教人心生涟漪,浮想联翩。 “好。”陈明夜点了点头。 第四十五章 不愿 陈明夜脸色怪异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亭阁,开得最好的莲花?这莫非还是一种测试不成? 只是这满池的荷花,多是盛开的灿烂模样,哪有什么明显的差异。 陈明夜咧了咧嘴,伸手一捞,将临近长廊的一朵荷花径直摘了下来,然后便是大踏步想着亭阁走了过去。 小红将小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看着他:“师傅在等你呢,快进去吧。” 陈明夜抬头看了眼亭上的题字,方方正正的三个大字,观莲阁。 倒简单,陈明夜笑了笑,抬步进了阁内。 亭分二层,内置香案蒲团,简单却又处处透着精致,朴素而舒适。只一入阁内,除了入眼所见的摆饰,便是一阵奇异的幽香。不同于传统的脂粉香,也算是纵情过声色的陈明夜一下便闻出,这分明便是女子本身自带的体香。 未见面目,而令人心生摇曳,陈明夜不由得怀疑之前自己的判断起来,这个脾气分明吓人的峰主莫非还是一位翩翩佳人? 陈明夜踏步木阶,上了二层的亭阁。 首入眼帘的便是一位同样身披红袍的女子,惺忪睡眼,迷蒙如画,微一横眸,便似勾魂夺魄一般。粉黛不施而媚意横生,一颦一笑间仿佛都有万千风华。红衣本该鲜艳耀目,却偏偏被那霞光满面的俏脸夺去了所有光彩,朱唇不见半点点染,却是娇若烈焰蕴满芳华。 金钗银簪点缀于青丝间,不见半点累赘,却似锦上添花,更生娇艳。红袍鲜艳,细看却可以看到似有万千符箓闪烁于其中,渐隐生辉,玄奥莫测。 女子横卧于塌上,见他上得亭来,娇靥微抬,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只这一眼,却似有绵软缠丝绕于心间,一层一层,圈圈转转,挥之不去。陈明夜连忙低头静心,再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一席红袍不似道,却如仙子降人间。 “小子陈明夜见过澹台峰主。”陈明夜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点沙哑。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女子却是转过头,将眸光集中到了他手中的那支莲花之上,红唇微启轻念一句小诗。 陈明夜立马知趣地将那支莲花递了出去。 女子却并未抬手接过,只是微微抬眸,对上了他的眸光。 风乍起,吹动一池清莲。 “倒是有趣,”片刻,女子轻轻移开眸光,红唇微抿,“以后别叫峰主了,该称师尊了。” “……”陈明夜沉默。 “不愿?”女子竟似不恼,声音依旧淡然,只是蝉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你是觉得我没那个资格?” 陈明夜干脆答道:“不是,只是我并无意在此潜心修道,此番前来青玄,不过为了完成一个嘱托罢了。” 女子微叹了口气:“既如此,你便在这玉虚宫暂住,四层无人,便赐给你暂用吧,哪天要走了,跟小红儿说一声便是了。” “多谢澹台峰主。”陈明夜微一躬身,拱手道谢。 “去吧。”女子摆摆手,再不看他,似是倦了。 陈明夜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芙蕖轻轻插进了案几上空着的的花瓶,转身离去。 那位身着红衣的澹台峰主,却是默默抬起臻首,看着案上的那支芙蕖,看着他飘然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出得亭来,小红立马蹦蹦跳跳了过来:“怎么样了小师弟,师傅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四层借我暂住。”陈明夜答道。 “暂住?”小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又笑嘻嘻道,“好呀,那你闲来没事的话一定要记得来找我玩哦。” “好。”陈明夜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来路走至岸边,隐约似乎感觉到了一缕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池心的亭阁,却是不见任何人。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小红感觉到他停下了脚步,疑惑地转过了头。 “没什么。”陈明夜摇了摇头,“走吧,给我介绍介绍这玉虚宫吧。” “好呀,”小红似乎很开心,笑靥如花的模样。 玉虚宫整体的规模相比揽清宫其实小了不少,饶是如此,整整一层却也是太过空旷了。 “这一层有好多房间,这边是小红以前住的地方啦,然后那个地方以前是师尊住的,还有那个房间……咦,小红怎么一下记不得了?”小红的小手左指右指,非常积极地给陈明夜介绍起来在,只是指到最东边的一个房间时,有些苦恼地敲了敲脑袋。 “想不起来就算了,”陈明夜安慰道,顺口转移了个话题,“澹台峰主以前也住在这吗?那为何又住在那池阁中了?” “我也不知道,这里一直就只有小红和师尊啊。”小红挠了挠头,“后来师尊说太冷清了,不如登阁莲花了,然后小红就跟着师尊一起啦。” 也好,陈明夜点了点头。 “师尊每天都要检查修习的,小师弟你可不能偷懒哦。”小红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我要先回去修习啦,有事就来找我玩哦。” “不能偷懒哦。”陈明夜看着蹦蹦跳跳的小丫头,嘴角忍不住也勾了起来。 “哼,小红可乖了,才不会偷懒呢,”小红嘟了嘟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对了,还有一个月就是十三峰的小比啦,小师弟也要努力修习哦!” “十三峰小比?”陈明夜一愣。 “对啊,我们是峰主的关门弟子,是必须要出战的哦。” “……”陈明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早点离开青玄才行,他不禁有些头疼道,“像我这种才来青玄的也需要参加?” “对啊,你可是师尊的亲传弟子!” “那小红呢?” 小丫头双手叉腰,冲着他吐了吐舌头:“都说了小红是偷偷拜师的,怎么能光明正大地去参加小比呢?” “为何不能公之于众?”陈明夜狐疑道。 “因为小红的身份比较特殊啦。”小红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 “身份?”陈明夜面色怪异,“我都是流放犯了,你还能比我惨吗?” 小红哼了一声,干脆不睬他了。 “算了,小丫头才多大就这么心思。”陈明夜无奈道,“我知道了。” “好耶,”上一秒还愁眉苦脸的小红立马展开了笑颜,“那小师弟你要努力了哦!” 陈明夜看着蹦跳着离去的小丫头,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原本是打算找借口离开的吧,怎么反倒是逐渐卷入了什么莫名的小比之中。 陈明夜叹了口气,就目前的水平,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决定还是放下这些心思,好好研究青玄掌教给自己带来的变化吧。 第四十六章 师尊 青玄山规定,新入门的弟子三年内需得潜心静修,届时会有考核,以此奖励一定的门派贡献点,帮助弟子更好的提升。 只是彩灵儿和陈明夜明显都对这门派贡献点不太看重。彩灵儿是因为自家的师傅是一峰长老,资源优势得天独厚。陈明夜则是单纯的因为不在乎……当然要比起师尊的话,按理讲他的师尊也是独树一帜的。 近日彩灵儿都在柳长老的悉心指导下静心潜修,进步飞快。 她原走的是自我摸索出来的野路子,此次有人从旁指点,自然更是进步神速。 陈明夜则是闲来无事四处逛游,很快就发现这青玄的日常修道实在是太过无趣了些。值勤轮班,完毕就是静坐潜修,或者前往各殿听从长老的指教,至于荟萃了诸多前辈心得、法诀的藏经阁也是众多弟子日常去的最勤的修习之地。 藏经阁位于揽清主殿的东侧,入内并不需要额外的门派贡献点,因此往往是整座青玄弟子汇集最多的地方。 比之京都的太学倒也相差不多,陈明夜耸了耸肩,当初老爹也曾想让老陈家多点书香气,逼着他去太学待过一段时间。奈何陈明夜自认不是提笔风云的人物,学问没学到多少,倒是结识了一帮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勾栏瓦肆给认了个遍。 体内的厚重锁链古朴玄奥,陈明夜研究了半天没有一点头绪,无奈只好徒步往揽清峰去请教清微老头。 没想到刚走到揽清殿,就被门口守卫值勤的弟子拦下,跟他解释说是掌教正在闭关,任何人不得打搅。 陈明夜无奈,只好原路折返,想了想准备想柳长老请教一番。 玉虚宫规模不大,奈何人烟更是稀少,一副冷清模样。 门口的几个执勤师姐似乎都被告知过他的身份,任他来去,从未阻拦过问。 陈明夜一路无趣,踏上三层,方才看到柳长老正安然端坐,似乎正在静心调息。 “柳长老,弟子有事求见。”陈明夜微微躬身作揖,朗声道。 柳长老睁开双目,平和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何事?” 陈明夜说道:“弟子有事请教。” 柳长老张口道:“可是修行困惑?” “算是,”陈明夜回道。 谁料得柳长老竟是直接摇了摇头:“既有师尊,何必请教我。” “……”陈明夜没想到柳长老师是这种回答,难道是因为怕得罪那澹台峰主? “师傅,你就帮帮大胡子吧,一定是峰主太凶了,他才不敢去请教的。”彩灵儿不知从何处悄悄溜了过来,附到柳长老的耳边小声说道。 “休得胡言!”柳长老连忙轻叱一声。 “师傅,你人这么好,帮帮大胡子也没事啦。”彩灵儿不依不饶地抓住了美妇人的手,轻轻摇晃道。 “还敢多言,”柳长老面色一肃,“罚你去把净莲清心咒抄上三遍,现在就去,不抄完不准吃饭!” “呜……”彩灵儿可怜兮兮地看了眼一向宠爱自己的师傅,满怀歉意地看了眼陈明夜,低着头不开心的走开了。 陈明夜叹了口气,自己这个挂名师傅还真是厉害啊。 “柳长老,是我思量不周,就不要罚小灵儿了,”陈明夜再作一揖,“弟子这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柳长老黛眉轻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依旧闭目调息。 陈明夜悄然撤步退下,站于玉虚宫的莹白石阶上,默默凝思了片刻,终是洒然一笑,重新迈开了步子。 复上玉虚宫顶,入眼依旧是那番似乎从未变过的景象。 满池红莲开遍,映照天空的红霞,仿若置身红色的世界。 陈明夜踏上长廊水榭,冲着池心的亭阁遥遥一拱手:“弟子陈明夜求见。” “不是说了无心修道,怎么又来了?”一个慵懒的女声缓缓响起,隐约中带着些哂笑的意味。 陈明夜长吸一口气:“弟子心有疑惑,还望澹台峰主能相助解答。” “我又不是你师尊,帮忙有好处吗?”女声宛转悠扬,语带调笑。 “……”陈明夜愣了愣,“弟子日后愿以千金相赠。” “哼,空口画饼。”女声轻哼一声,不知是不信还是不屑。 “这……澹台峰主若有所求,在能力范围内之事弟子一定尽力完成。”陈明夜内视丹田的那些个锁链,只好咬咬牙说道。 女声似笑非笑道:“说得这么悲壮,我不是说了,若我是你的师尊自然一切好说。” 陈明夜耸了耸肩,回得相当干脆:“师尊好。” “乖徒弟,”女声似乎相当满意陈明夜这一声问好,“过来吧。” 陈明夜一脸平静地走了过去,在门口却看到小红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 “小师弟,你来啦?”盯着他看了几眼,小红很快就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 “是啊,这不是日常请安么,”陈明夜回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好嘞,那我要继续修炼咯,师傅交代的任务还没有做完呢,等我做好了就找你玩哦。”小红煞有其事地坐好,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道,“师姐可告诉你,一定要听师尊的话哦。” “知道了我的小师姐,”陈明夜无奈。 “什么小师姐,我可是师尊座下的第一弟子,你应该叫我大师姐!”小红非常顺理成章的的得寸进尺。 “好的小红儿。”陈明夜嘴角一勾,不理会后面小丫头冲着他咋咋呼呼张牙舞爪的模样,径直登上阶梯往上去了。 甫一登楼,扑鼻而来的便是阵阵异香。佳人依旧是侧卧姿势,轻缕薄纱,一双光洁如玉的白皙长腿根本无法遮掩,从大红的长袍中泄出春霞阵阵。 妙目如水,湿润透彻,仿若一眼便可以看到他的心底。 陈明夜连忙低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乖徒儿,怎么,很怕我吗?”女声与他明明相隔数步之遥,那娇媚女声偏偏似近在耳畔,陈明夜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吐气如兰的清微呼吸。 “弟子自然是尊敬师尊的。”陈明夜默默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那你再上前几步。”女子轻笑一声,冲他招了招手。 陈明夜微微犹豫,终是挪步上前。 佳人卧于眼前,陈明夜低着头却是恰恰好从上至下对上了那双似水含媚的眼眸。 那双眸子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水翦双眸烟波媚,却是无情也动人。 陈明夜只好把视线再放得低些,入眼却是一片莹润的雪白。 饶是他是风月场上的纵横人物,当年京都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此刻仍是觉得鼻中似有一腔热血汹汹而动。 “好看吗?”一个轻盈的的声音在耳畔悄然响起。 陈明夜不答话,眸中的神色却隐隐有些空洞迷茫,变得愈发放肆起来。 “唉,”女子一声叹息,轻抚衣袖,在他面前划过一道鲜艳的霞光。 陈明夜只觉得眼前一花,却只看到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正一脸平静地端坐于自己的眼前,依旧是红衣,却是**肃穆的大红。 他不由得一愣,却只听到依旧是那酥媚入骨的声音响起。 “这样是不是更好看?” 第四十七章 洞天九境 “师尊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是最好看的。”陈明夜微微回过神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应道。 “油嘴滑舌,”女子嗔了一句,嘴角却似有点点笑意晕染开来,“昨日还是铁骨铮铮的不屈模样,怎么今日就赶着来拜师了?” 陈明夜很清楚她是在借机调笑自己,脸色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弟子幡然悔悟,有师尊领路,比自己摸黑瞎碰不知好上多少。” “满口谎话,我瞧着你是怕死吧?”女子丝毫不留情面的拆穿,娇颜却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陈明夜无奈,果然这位澹台峰主应该对自己的情况是相当清楚的,应该是之前在揽清峰收自己为徒时就已经向清微老头问清楚的,所以昨天本就已经吃定了自己。 不过这倒也算是好事,自己也不算是急病乱投医了。 女子伸出纤指,向他虚点一下道:“帮你也简单,不过有个条件。” “……师尊,之前您似乎是说我认您为师,便可以相助的。”陈明夜有点头痛。 “没错啊,拜我为师是前提条件,你不拜师我怎么教你,但要我教你你还是要答应条件的啊,我这可是无上秘籍,不能轻易传授的。”女子嘴角笑意愈发明显起来。 人为砧板,我为鱼肉啊。陈明夜叹了口气:“师尊有令,弟子自然谨遵执行。” “那好,你答应我,不破五层封印,不得离开青玄。”女子轻吐几个字,紧紧盯着他说道。 “……”陈明夜有些头疼,这是强制让人学习的意思啊,“那么请问师尊,破五层大概需要多久?” “对我而言,一日。”女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对我而言呢?”陈明夜只好继续请教。 “你?”女子红唇忽然划过一度莫名上翘的弧度,“看你听不听话咯,听话的话也就一年,不听话的日子就长咯。” “还望师尊不吝赐教。”陈明夜拱手道。 “那我就当你是答应我的条件咯。”女子笑眯眯道。 陈明夜默然。 “清微老头给你体内的剑气设下了九道封印,其实也就象征了洞天境的九重境界,你一旦突破了洞天进入了长生境,封印也就彻底解开了,长生境的浩然灵气足够你抵御剑气的侵蚀。”女子伸出纤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串葡萄,“小叶子,吃不吃?” 陈明夜没有在意女子的称呼,反倒是默默思索起了她所言之语,然后陡然抬头道:“那你就是让我突破洞天五境才能下山的意思?” “怎么样,是不是太轻松了没有什么压力?”女子自顾自地吃起葡萄来,动作随意,偏是生得如画般的写意模样。 “师尊太过高看我了。”陈明夜叹了口气。 “不忙不忙,你师尊耐性很好的,我们慢慢来,”女子眸生潋滟轻笑道,“记得要跟你和小红儿说的一样,每日过来和师尊请安哦!” “……师尊,诸峰小比,我也要去吗?”陈明夜干脆地转移话题。 “当然,你可是我名义上的第一个亲传弟子,要是丢我面子我可是会一刀咔嚓了你的哦。”女子冲着他笑眯眯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陈明夜突然觉得胯下生风,阵阵阴冷。 “师尊,弟子不过刚刚入门而已。”他苦着脸。 “无妨,为师会亲自慢慢**你。”女子红唇微抿,丹凤眼微微眯起,漾起圈圈媚意。 陈明夜连忙长吸一口冷气,却不提防阵阵香风涌入肺腑,一时间竟被刺激得目眩神迷,整个人陷入了晕晕乎乎的状态。 “来,坐下,为师教你引气入体。”女子纤手招揽,径直将他按在了身前的一个蒲团上,然后纤纤柔荑就按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陈明夜模糊中只记得雕栏之外火烧般的云彩,以及那双媚眼如丝般的水润眼眸。 他从昏睡中渐渐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一声轻轻的呢喃,再无任何的娇媚,却是有淡淡的哀伤意味。 “这满池的红莲你可喜欢……” 陈明夜睁开双目,入眼依旧是那个并不太大的亭阁,摆设简单精致,却是处处透露着机巧的心思。 身上是一件蚕丝织就的芙蕖锦缎,他缓缓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师尊的卧榻之上。身旁是黄花梨制的小柜,上摆了白玉杯盏,隐有阵阵茶香从中传出。 环顾四周,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立于窗边的曼妙身影。 “师尊……”他张口,愕然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格外沙哑。 “醒了?自己好好回去体悟下灵气入体的感受,清微老头给你开拓好了砂壶,你现在只管往里面装水就是了。”女子并未转身,语音淡淡。 “弟子……” “先下去吧。”格外冷淡的口吻。 “是。”陈明夜叹了口气,微微躬身作揖,默默退了下去。 女子立于窗边,却是宛若冰塑一般,许久未动。 陈明夜下得阶梯来,才发现小红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找了一圈也未见人影,便独自踱步往四层去了。 岂料刚从阶梯上下来,却看到了正在一张石凳上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玩弄手指的彩灵儿。 “小灵儿你怎么来了?”陈明夜走过去,顺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我今天的修习任务完成啦,师傅允许我自由活动一会,我就来找你玩啦!”少女回头看到他,眸中绽放出点点神采,巧笑嫣然道。 “修习得怎么样了?”陈明夜走到她对面的石凳坐了下来。 彩灵儿却是蹙起秀眉,疑惑地向着他靠了过来,然后琼鼻微微皱起,在他身上嗅了起来。 “怎么了?”陈明夜大汗。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香味?”彩灵儿似乎有点生气,连带着原本娇俏可爱的嗓音都大了起来。 “……我刚刚是向师尊请教去了。”陈明夜无奈道,“小丫头你这是想什么呢?” “我不管,”彩灵儿俏颜微微一红,复又梗着脖子大声道,“我,我是替莹儿姐姐看着你呢,大胡子一点都不乖,这莲花峰都是女修,谁知道你会做什么坏事!” “你小小年纪,怎么脑子里净是这些,还替莹儿看着我,”陈明夜伸手要去弹她的小脑瓜。 “你你你敢欺负我,我要叫师傅啦!”彩灵儿鼓起腮帮不满地看着他,似乎全然忘了她能将现在的陈明夜吊打的事实。 “行吧行吧,”本便是吓唬她的动作,陈明夜干脆地罢手,“你现在修行到什么程度了,也是灵气入体么?” “灵气入体?”彩灵儿巴眨着大眼睛疑惑地看向他,“大胡子你忘了我早就洞天三境了吗,那时候在青木寨里我误打误撞地就会啦,师傅现在天天让我背什么净莲清心咒,说是打好基础什么的。” “也挺好的。”陈明夜非常果决地决定结束这段让他尴尬的对话,但想起自己一路来的体验,终还是叹了口气问道,“小灵儿还记得灵气入体时的感受吗?” “记得啊,那个时候我还是自己不小心接触到了灵气,然后误打误撞引入到了体内,就是顺着经脉流通到丹田,但是一进丹田我就觉得脑子像被谁敲了一下一样,整个人都蒙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丹田里多了一道青色的灵气啦。”彩灵儿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特意将过程说得格外详细。 “原来是这样,”陈明夜点了点头,可惜的是他回来的路上早已检查过很多遍丹田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 “大胡子也尝试了吗?”彩灵儿问道。 “对,直接晕了。”陈明夜倒也坦然。 “这是正常的,师傅说是灵冲现象,一般人丹田第一次受到灵气的冲击,承受不住都会晕过去的,只要多尝试几次,适应了之后就可以成功灵气入体啦!”彩灵儿小心翼翼地宽慰他道。 “那,你怎么一次就成功了?”陈明夜脸色怪异地看向眼前的娇俏少女。 “我也不知道,”彩灵儿被她盯得双指微微缠绕在一起,似乎有些害羞。 “还有,你的灵根测试是粉色,为何灵气使用起来是青色的?”陈明夜追问道。 “师傅说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将灵气与自身的灵根融合运转,全凭灵根自身与天地的灵力契合性修炼,不但拖慢了修行的进度,而且缺少了灵根属性,威力也大打的折扣。”彩灵儿恨恨的挥了挥小拳头,露出了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不然那个时候我肯定就能把烟萝打得落花流水了。” “原来如此,”陈明夜若有所思,“柳长老有没有说修道洞天境对上凡夫武者的实际情况是怎样的?” “嗯,师傅说啦!”彩灵儿颇为用力地点了点头吧,“洞天九境,平均战力相对比凡夫武者要高出一个大境界的!” “大境界?”陈明夜眉头一挑,要知道武道九境又可以三品一划分为初中高三大境界,九品境界又可细分初中高圆满巅峰五小境界。若是洞天境修道者与武道境凡夫相差一个大境界的战力,还是颇为惊人的。 “嗯,就是说洞天六境就能堪比武道九品初阶的武者啦!”彩灵儿认真地掰了掰手指头,“然后后面的武道九品各境界差距就和洞天境差不多啦。” “我记得铁卦老头说武道宗师境水平和修道长生境水平差不多啊?”陈明夜有些疑惑道。 彩灵儿笑眯眯道:“嘻嘻,因为大家到了这一境界都是借用天地灵气,神仙打架,比的就是各自手段啦,大境界是没啥差别的咯!” “神仙打架!”陈明夜叹了口气,“纵是神仙手段,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万人之力,哪来的神仙之说。” 彩灵儿知道他又想起姜河川一剑冲阵千骑的场面,轻轻地伸出小手,握住了他的手。 “世间的仙,从来都不是仰仗匹夫之力留名久远,而是生民信仰虔诚祈祷,方才得以亘古长存。”彩灵儿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轻声道。 “南疆,会记得姜氏的。” 第四十八章 解封 陈明夜的日常很快就变成了向师尊请安,然后静心潜修,这期间甚至连小红的身影都很少见到了。 他的进度相当缓慢,至今没有成功灵气入体,按照彩灵儿的描述,应该是没有灵根导致他对灵气的适应性实在太差的缘故。 好在他那个便宜师尊很有耐心,持之以恒地帮助他灌注灵气,对他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的苛求。 反倒他自己一时间有些气馁。 又是如常的修习之日,陈明夜再度登临观莲阁,已算是熟门熟路。 “十三峰小比还有一月左右的时间,弟子至今尚未灵气入体,恐怕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了。”陈明夜登上阁楼,便看到自家便宜师尊依旧是优哉游哉坐在栏边赏花的模样,不由得看着身前的大红袍无奈说道。 “急什么。”得到的依旧是淡漠如水的回复,“我澹台静音的弟子,可不应该说自己不行啊。” 明明是平淡无比的口吻,陈明夜偏偏觉得这位便宜师尊是在挑逗自己。 澹台静音?对了,她自称澹台静音? 这还是陈明夜入青玄近半个月以来第一次知道眼前女子的名字,名字于她,倒是颇为贴切。 “我倒是不急,这不是怕丢了师尊你的脸面么,”陈明夜恬着脸笑道,“师尊是不是有什么提升的秘法啊?” “基础都没打牢就想速成!”澹台静音轻斥一声,“罚你过来给为师捏捏肩。” “……”陈明夜无奈地走过去,将手放在了师尊那莹润的肩头,即便是隔着一层淡薄的衣莎,陈明夜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指腹划过光洁肌肤时的那种曼妙感受。 好吧,虽然近半个月来他几乎天天被罚给自己这位师尊做各种按摩,却非但没有习以为常,反而更加有点火焚内心的煎熬。 “没吃饭?”澹台静音一声娇柔的轻哼,婉转话音从微启的檀口中幽幽飘了出来。 “……”陈明夜居高临下,若有若现的纤细锁骨和丰盈雪腻的饱满不断刺激眼球,一时间竟有些手颤。 京都***有名的头牌雪莺儿也曾投怀送抱于他,多年守身如玉的清倌人紫檀儿更是明言寄心于他,更有风月场上无数的红颜在他三年三品的名动之后甘愿自贴嫁妆委身与他……然而一切一切,都没有眼前的片刻来得销魂夺魄。 真是个妖精啊! 陈明夜隐约有些明白那些个肃穆道长和掌教为何都有些惧怕自家的师尊了,怕道心不稳呐!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澹台静音在外,从来都是淡漠到懒得多说一句的性子。 澹台静音悄然伸出纤手,握住了他还在揉捏的手:“唉,罢了,你去坐下吧,为师今日再帮你试试。” 小手微微冰凉,虽是轻触即分,陈明夜分明感受到了柔弱无骨的美妙体验。 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松开双手,盘膝坐好。 澹台静音红唇微微翘起一抹弧度:“准备好了?” 陈明夜感受到身后的香风阵阵,默默点了点头。 下一瞬便是如洪流般奔腾而至的灵力潮流。 陈明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灵力在自己经脉里流动的过程,以后背师尊的掌心为起始点,以自己的丹田为终点,形成循环往复的轨迹。 只是在丹田内一个难以察觉的角落,陈明夜第一次察觉到,那里似乎有一道牢固的壁垒,正在逐渐的松动。 整个人的意识似乎都在随着庞大的灵力潮流不断地起伏,往来重复,他觉得自己又要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守住意识!”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个莫名威严的声音,引导着他操纵着灵力向着丹田内的一个角落浩浩荡荡的冲撞了过去。 汹汹潮水不可阻挡,可那道明明不可见却厚如实质的墙壁硬生生地将这汹汹的攻势阻挡了下来。 “再来!”又是一声厉喝。 陈明夜咬紧牙关,强忍着昏沉的意识继续发起了冲击。 依旧没有成功,不需要那个声音再喊,他凝聚全部的精神再次向着那道无形的壁垒发起了冲击。 没有目标还好,这次既然感受到了壁垒的松动,那么就趁热打铁,一鼓作气破开吧! 陈明夜咧了咧嘴,丹田内翻涌起滔天巨浪,面上却依旧是平淡的微笑,唯有被牙齿咬破的下唇彰显了他此刻正在进行怎样激烈的冲击。 一次两次三次……冲击冲击再冲击! 浩大的灵力潮流之上,是高悬如天日般的巨大长剑,虽被八道刻入山崖的锁链牢牢锁住,却依旧散发着滔天的张狂气焰。 随着下方灵潮的冲击,可以隐约的看到,八道锁链中的一道竟然在发出微微的额颤抖。 “给我破!”随着内心一声嘶吼,陈明夜的双眸都隐约泛过一丝红光,而灵潮也终于随着他的爆吼掀起了直抵高崖的浪潮,然后回落向着那道壁垒再度狠狠拍下。 力有千钧,莫过于此! 坚硬的壁垒随着这一次冲击终于应声而破,一时间,如同响起了穿云裂石的惊雷,陈明夜的整个丹田似乎都是晃荡了一下,高悬的利剑之上,一道坚固无比的锁链竟然也崩断了。 一瞬间逸散而出的锋锐剑气直接透体而出,将陈明夜的小腹处扎出了一个拇指大的透明窟窿。他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终于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深层次的黑暗当中。 澹台静音微蹙黛眉,纤指微点,将这道逸散的剑气化为无形,没有一丝丝的余波蕴出,然后玉臂轻挥,一连数道无形的淡色灵气凝于掌心,她细细观察了一番陈明夜的伤口,方才将掌心的灵气轻轻地按了上去。 “真是麻烦。”她看了眼昏迷过去的陈明夜,伸手将一颗莹白的莲子喂入他的口中,葱白的纤指轻轻划过他的面颊,嘴角却是轻含一道笑意,“不过总算是成功了。” 纤指划过男子的面颊,她却没有丝毫离开的打算,竟是用指腹轻轻地摩挲起他的肌肤,擦出一阵阵隐约的暧昧火花:“还是睡着的时候最乖啊。” “是不是太过分了,”片刻,她轻笑一声,终于放开了手,提起白玉雕花的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罢了。”轻放下玉杯,澹台静音起身,脚步轻点,径直飞出了亭阁。 佳人远去,唯余一缕久久不曾散去的幽香盘桓,诉说曾于此的绝色留存。 第四十九章 修者洞天 陈明夜从昏睡中醒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周身的异常。 原本对天地灵气闭塞的他竟然已经可以隐约感受到空气中一丝丝淡薄无色的灵力气息,要知道这里可是玉虚宫顶阁,整座莲花峰灵气最为充足的地方,可在这之前他之前却是一丝灵气都感应不到的。 除此之外,对他而言最大的变化便是丹田内那突然多出的一个洞口,虽然深不见底,他却可以清晰地察觉到有源源不断地灵气以其为中心,与四肢百骸不断的发生着交汇。 换言之,依靠着这个丹田内多出的这个洞口,原本察觉不到天地灵气的陈明夜现在不仅可以感受到灵气的存在,更可以以此为中心吸收灵气,并在体内保持一定的存量为己所用。 修道的最初境界便是洞天境,这个名字想来便是由此而来了 洞天之内深不见底,但陈明夜可以感受到其内的容量远远没有达到充足的地步。他不由得猜测,填满这个洞天或许便是下一步进阶的关键。 陈明夜只觉诸多疑惑困扰于心,只是他环顾阁楼一圈,却是丝毫没有发现自己那个便宜师尊的身影。 走了?他不由得愣了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师尊不在这观莲亭之内。 他坐起身,身体有些微微的发胀感,似乎有一种无穷的力道需要发泄出去的错觉。 看来是初入洞天境,灵气入体造成自己身体还没有适应。 他皱了皱眉,突然察觉到自己丹田内的那柄惊天长剑的剑身上,竟然只余下了七道锁链。 果然是如她所言。 陈明夜的眸子微微眯起,不知道少了这一道封印,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借用少许的剑气之力了。 不过他还依稀记得自己最后昏迷之前,那道剑气破体而出的锋锐,依旧是有些心有余悸,不敢轻易尝试。 想到这里,他默默检查了下周身,却是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伤口,不由得心中生疑。 “醒了?”此时,却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而在下一瞬间,一个身影便从栏外飞入,如蝶蹁跹般落在了他的身前。 “师尊,”陈明夜看清来人,连忙躬身行了一礼。 “精神倒还不错,”澹台静音轻声一笑,随手丢过来一个莲蓬,陈明夜连忙接住。 “这是?”他一脸疑惑的看过去。 “自己把莲子吃了,然后好好调休,”澹台静音淡淡道,“从今日起,你就在观莲亭修习,一直到十三峰小比都不许懈怠。” “……”陈明夜眸子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家师尊的红袍之上,不由地干干的问道,“那师尊住在哪里?” “呵,”澹台静音臻首微转扫了他一眼,莫名一声轻笑,“你在指望什么?” 陈明夜狠狠咽下一口口水。 “静心潜修,别忘了我之前说的,小比丢了我的脸的话……”澹台静音说到这里,美目从他的身上轻轻扫过,额外在他的腿部停留了片刻。 “……”陈明夜果断闭口不言。 风起穿堂,红袍翻飞,却如惊鸿掠影,眨眼便消失不见。 陈明夜望向栏杆外,漫池红莲映照天边晚霞,仿若水天一色,红透了整个世界,唯独却不见了那一席红衣的身影。 青玄揽清峰。 一席红袍从山脚缓步而行,看着远处巍巍山门,轻松地伸了个懒腰:“又该找清微老头下棋了呢。” 山门处,原本面目轻松的值守弟子远远看到了这一席红衣,一个个立马肃穆直立,目不斜视,僵硬得如同石雕一般。 一路无阻。 整座揽清峰似乎都随着这一席红衣的到来安静了下来。 揽清殿内,各个长老面露异色,相顾无言,最后一齐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大殿中央的清微掌教。 “我来吧。”清微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拿好拂尘,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殿前的台阶。 “澹台师妹,别来无恙。”远远看到那席红袍,他笑了笑,“师妹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是啊老头,你都快老死了,我再不来看你一眼,只怕都没机会见到你了。”红袍淡淡道,说出的话却简直要让一旁的弟子吓死。 光明正大咒掌教真人死的,除了这一席红袍的女子,青玄山上怕是别无旁人了。 “呵呵,老道的身子骨再撑几年还是没问题的,师妹若是想我了,随时都可以来。”清微真人却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丝毫不以为忤。 红袍微扬,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音,便再无踪迹。 “别废话了,我去老地方等你。” 周围的弟子一个个面面相觑,满脸疑惑,青玄山不是禁空的吗? 清微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红日,目光扫过殿前那一个个的弟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他缓缓转身,一步步踏上了阶梯,向着揽清殿顶而去。 一众长老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无言。 揽清殿顶,云深之处,隐有飞鹤轻吟,带来阵阵自在浩瀚的阔达感受。 红袍坐在那方石凳上,静静地看着一步步走上来的清微,哂笑道:“你从来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身子都亏空成这样了,表面还要这般道骨仙风的。” “师妹看得透彻,师兄自愧不如。”清微捋了捋长须,踱步到了她的身前,缓缓坐下。 “把自己弄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责怪你了,”红袍扫了一眼身前颤颤巍巍的老者。 清微长吸一口气,方才说道:“你是为他讨玄庭经而来?” “不然呢,找你喝茶吗?”澹台静音这么说着,手已经毫不客气地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满满的一杯。 “师妹,你明知这玄庭经非青玄掌教不得外传,又何苦来为难我。”清微摇了摇头说道。 “你连九成的灵力都尽数给他了,还舍不得这一本书?”澹台静音水润双眸扫过他,妩媚却带着浓重的威严气息。 “舍不得。”清微淡淡道。 “有条件?”澹台静音红唇微勾,似是早有预料。 清微闭口不言。 “怎么,还要我来猜?” 清微叹息了一声说道:“除非你接任掌教,玄庭经传给你,那你如何处置,我都管不了了。” “……”澹台静音沉默了片刻,忽而嗤笑一声,“青玄这是无人可用了?” “何须藏拙呢师妹?”清微笑笑,“青玄近百年,无人天赋可与你比较,我当年从师傅手中接手这掌教之位,也不过是因为虚长你们些岁数罢了。” “呵,多谢掌教师兄抬举,”澹台静音背过身去看殿外的万里云霞,眸中一片冷漠,“但你们当初做的那些事,不会以为我真忘了吧。” “……”清微长吸一口气,声音却是格外的虚弱,“青玄交到你手上,便算是任你处置了,你只需保留着祖宗的这份基业,我便是谢你的。” “怎么一下悲观到这个地步?”澹台静音蹙起黛眉,“当初陈说的二十万浩明铁骑都没把你吓成这样。” “铁师兄,来找过我了。”清微言罢,默然闭上了双眸。 “那个老不正经的,他说什么了?” 清微叹了口气。 “灾厄将至。” 第五十章 莲心 倏忽一月转瞬便过,青玄山也迎来了数年一度的小比之日。 一十三峰小比,正是对所有弟子的一次检验,也是众多默默无闻的弟子能够一朝鹊起的时机。 彩灵儿已经很多日没有见过陈明夜了,要不是师傅告诉她陈明夜在闭关,恐怕她早已经忍不住冲上玉虚宫的顶层去找他了。 而今日天一亮,少女就已经眼巴巴地看着玉白大理石筑成的石梯,等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师傅,今天小比,峰主们的亲传弟子应该都要出战的吧?”彩灵儿睁大水润的眸子,再次向自己的师傅确认道。 柳长老无奈地苦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是是是,小灵儿紧张吗?” “不紧张!我以后还要罩着大胡子呢,我要努力地当上大姐头!”彩灵儿用力地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柳长老失笑道:“志气倒不小!” 彩灵儿得意地扬起了脖子。 柳长老爱怜地看着少女道:“你能在一个月稳定好之前的三层基础并依靠强大的底子一路突破到洞天五境,为师很为你骄傲!但是啊咱们青玄藏龙卧虎,可不能轻视每一个对手啊。” 彩灵儿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了。” “小灵儿,久等了。” 师徒俩这边正说着话,那边一个声音就悠悠地传了过来。 “大胡子!”彩灵儿惊喜地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见过柳长老。”陈明夜先是向着一旁的美妇道人行了一礼,方才抱住了急匆匆冲过来的少女,低声调笑道,“小灵儿原来这么想我吗?” “哼!”彩灵儿气哼哼地瞪了他眼,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唐突了,连忙从他的怀中撤了出来,却不丁防红霞早已布满了脸庞。 “师姐她,还次小比还是不愿出亭吗?”柳长老向着陈明夜问道。 陈明夜愣了一下:“出亭?” “是啊,澹台师姐已经有数百年未离开过观莲亭了,”柳长老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然而二十多日前,她竟然亲自出亭,踏上了揽清峰!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惊住了,以为青玄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师尊数百年不离观莲亭?陈明夜可是清晰地记得,这大半个月的时间,观莲亭可是一直是被自己鸠占鹊巢的,根本没有师尊的踪影,这么看来师尊对自己似乎也太好了吧。 “师尊她上揽清峰做什么了?”陈明夜皱了皱眉,想起了其中的关键。还有搅乱是什么意思?青玄这么怕自己的这位便宜师尊? “不知道,”岂料柳长老只是摇了摇头,“师姐和掌教师兄上得揽清殿殿顶,约有小半日才离去。其中细谈详情,并不为人所知晓。” “柳长老,为何你们都如此畏惧师尊?”陈明夜不理解道。 “师姐性子向来淡漠,不苟言笑,她的天赋青玄无人可出其右,若是惹恼了她定会狠狠教训对方,”柳长老叹了口气,“偏她又生得无限娇媚,一言一行都有风华无限,搞的很多人道心不稳,吃尽苦头,最后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了。” 陈明夜想起那一身红袍,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所谓的无限娇媚他是见识过了,还好没有体会到吃尽苦头的滋味。 “不多说了,小比开始在即,我们这就出发吧。”柳长老冲着两人说道。 小比需往主峰集合,陈明夜与彩灵儿相随在其身后,复行下山。 莲花峰今日一路上莺莺燕燕,诸多女修一个个蝶舞翩跹,多是把目光汇集在了这个自从上山还从未下山的少年身上。 陈明夜也是还以目光,觉察这些个女修虽是妆容朴素,但一个个容貌皆是妍丽非常,反衬出出尘仙子的道蕴仙姿来。 只是刚出得玉虚宫的大殿,整座莲花峰突兀划过一道含有淡淡威严的女音:“小比在即,正心肃穆,不得名次者,后山崖自省半月。” 一时间,整座峰头都陷入了静默之中。 陈明夜挠了挠头,自己这位师尊的脾气,好像的确有些大啊。 于是接下来陈明夜一路看去,所有的人都是默默低头前行,正如他初次登临莲花峰时的模样。 “师尊她,一直都这般严厉吗?”陈明夜压低着声音问道。 柳长老扫了他一眼:“严不严你自己不知道?” “……”陈明夜想说师尊脾气还是很好的,但看了看周遭沉默的氛围,想想还是收回了到嘴边的话。 “所谓名次,即进入前五百名的测试资格,十三峰参比的弟子不出千人,并不算是太严苛的要求。”似乎是怕两人被吓到了,柳长老出言安慰道。 陈明夜看向身旁的少女,开口问道:“潜修大个月,成效怎么样?” “嘻嘻,我已经洞天五境了哦,师傅说我是厚积薄发呢,”彩灵儿眉飞色舞的模样。 陈明夜眉头一挑:“可以啊,不愧是青玄第一小仙女。” 彩灵儿伸出纤纤柔荑,拉住他的袖子,歪了歪小脑袋问道:“大胡子修习得怎么样了呢?” 陈明夜淡淡一笑,冲着她伸出三根手指。 “三境了?”彩灵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眸子里有淡淡的光彩流过。 柳长老也是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陈明夜耸了耸肩,笑道:“运气好而已。” 柳长老皱了皱眉头,突然有些严肃道:“修行之道,贵在稳重,不可贪功于一时冒进,师姐没有教导你这些吗?” “柳长老你误会了,”陈明夜有些好笑道,“我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修习而来的。” 那一道道封印铁索,是最为坚固的壁垒,根本不可能给他丝毫投机取巧的机会。 “一月三境,纵是你师尊当年也稍逊你一筹,”柳长老摇了摇头,依旧是一脸的不信。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是正好说明我师尊教导有方么。”陈明夜笑道。 “这种事玩笑不得,把你的手给我,”柳长老听了他的解释,非但没有丝毫放松,神情反而更为严肃起来。 陈明夜知道这位长老也是为了自己好,只好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 柳长老覆手探去,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再然后便是一脸惊诧:“基础这么牢固,这哪是修行一个月的样子,你小子说修行十年了我都信。” 陈明夜叹了口气:“柳长老莫不是忘了玄庭经?” “玄庭……”柳长老一时愣在那里,转而默默结束了这个话头,却是抬起眸子,深深看了一眼莲花峰的云深之处。 师姐,为了这个小子,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陈明夜不知,她又岂会不知,玄庭经灵力浑厚中和,基础牢实可固本源,但若妄图以此快速破境,却是万万不可能实现的。 想要快速破境还没有副作用的方法,已知的不过只有那几个罢了。 莲花峰,玉虚宫顶,满池芙蕖,万颗莲心,皆为不世瑰宝。 只是每一株芙蕖,却都是她的本源之力所化啊。花开花落花可折,不过往来变迁,于本源并无害处。 而其中莲心,更是每朵芙蕖的精华荟萃而成。精纯灵力虽可助人无碍吸收快速积攒灵力,满池清莲却终有尽时,直取莲子便如竭泽而渔,再无恢复可能。 第五十一章 将至 六月初六,青玄山五年一度的小比终于是缓缓拉开了帷幕。 陈明夜甫一登临揽清峰,就被眼前人山人海的一幕吓了一跳。青玄诸峰的弟子人数其实很有限,纵是人数规模最多的揽清主峰,也不过百余人而已。只是如今汇集起来,方才显出了浩浩荡荡的趋势。 所有参比的弟子按照不同的峰头齐齐站好,带队的长老站于队前维持着秩序,还是有不少的年轻弟子跳脱闲谈,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莲花峰这边却是一如既往的静默,所有女弟子立于主殿的广场之上,闭目潜修。 陈明夜作为峰主的亲传弟子,毫无意外地站在了队伍的最前端,身旁彩灵儿则是笑嘻嘻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其他峰的弟子都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边的队伍,尤其是他这个亲传弟子,额外受到了诸多弟子的注目礼。 “师兄,不曾见过啊,不知师兄是何时入的门啊?”一个身穿青袍的弟子走了上来,向着他问道。 “在下陈明夜,入门刚刚一月,这声师兄愧不敢当。”陈明夜温和笑道。 “原来如此,师兄的际遇实在是令小弟羡慕啊!”这弟子依旧是分外客气的称呼,一双眼睛早已将他打量个遍,“不知师兄是如何入的莲花峰啊?” 这一个问题提出,陈明夜很明显的看到,周遭原本作漫不经心状的弟子全都把耳朵竖了起来,眼睛若有若无地向着自己这边瞟。 陈明夜哑然失笑,合着这帮小道士一个个都在跟自己打探这些事呢。 “是师尊见我无人收容,好心收我入的莲花峰。”陈明夜只好半真半假道。 虽然已经在心中有了猜测,这位青衣弟子还是忍不住问道:“令师尊是?” 陈明夜淡淡道:“澹台峰主。” “嘶——”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陈明夜很明显的注意到,周围看着自己的那些个师兄弟一个个眼神又有了巨大的变化,从原本的单纯羡慕变成了羡慕和……忌惮。 青衣弟子面露震惊,似乎消化了好一会这个消息才逐渐回过神来,于是开口问道:“敢问师兄是何种稀有灵根?” “我没有灵根,”陈明夜摊了摊手。 “……”青衣弟子完全愣在了那里。 周围又是一片长吸气的声音,青衣弟子苦着脸看向他说道:“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输在了哪里?” 陈明夜笑了笑:“脸。” 此话一出,陈明夜很清晰地看到了对方太阳穴陡然暴起的青筋。 “唉……”对方长叹了一口气,默然转身,背影格外的寂寞。 “兄弟还没告知我名姓呢?”陈明夜追问。 那人背对着他伸高手臂挥了挥,传来一声压抑的嗓音:“天柱峰,邓金金。” 柳长老一直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此刻方才微微一笑,出声道:“五年前的小比他便已经踏足洞天五境,是天柱峰重点培养的弟子之一,如今身着青衣,想来是已然破了洞天六境。” “那也跟小灵儿差不了多少,”陈明夜笑道。 “境界不代表战力,天柱的大天碑手他已得三味,同境之中堪称无敌。”柳长老摇了摇头,一脸慎重。 “柳师叔,弟子斗胆一问,您目前是何境界?”陈明夜问道。 “九境,参壁数十载,未破长生境。”柳长老扫了他一眼,淡淡答道。 陈明夜心中了然,恐怕这巍巍青玄,也只有各峰的峰主才能算是真正的长生仙人。 陈明夜问道:“所以,其实白衣、青衣、蓝衣、紫衣也是一种实力的划分?” “对,入门弟子皆着白衣,突破六境为青衣执事,破九境为蓝衣长老,紫衣自然便是长生境真人。”柳长老点了点头。 “那,我师尊的红衣?”陈明夜有些迟疑地问道。 “师姐她性子淡漠,最不喜被条条框框束缚,自然只会穿自己喜欢的。”柳长老无奈一笑。 “那小红呢?”陈明夜突然想到了那个同样是穿着一身小红袍东奔西走的小丫头。 “小红?”柳长老依旧是一脸疑惑。 “……”陈明夜忽然意识到,小红似乎真的并不被外人所知。 难道那个小丫头的身份还有什么特殊不成? 身旁,他一眼扫去,彩灵儿也早已褪下了那身彩裙,一身素白的道袍,少了几分古灵精怪,多了几分素净淡雅。 陈明夜自视,同样也是一身白衣,似乎是前往观莲亭第一天小红便带给他的。 “大胡子,想什么呢?”彩灵儿把纤纤素手伸到他的面前,轻轻挥了几下。 “想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陈明夜轻声道,看着眼前的少女,笑意温醇。 “哼,看来本姑娘是太久没给过你教训啦!”彩灵儿轻皱了皱琼鼻。 陈明夜伸出手指点上少女的鼻头,笑道:“恭候大驾。” 身后几个莲花峰的弟子都是闭目静心,仿若丝毫没有看到这两人的嬉闹。 柳长老无奈地笑了笑,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揽清殿前,不知何时早已站定的诸峰峰主和清微掌教。 当然,诸峰峰主中是不包含莲花峰的。 其实也没有人指望那个百年不下山的红袍会出现在这里。毕竟,她于此现身,恐怕还要引得大批的弟子发挥失常。 清微眼观殿下,眼见诸峰弟子皆已齐至,一挥长袖道:“今日乃我青玄诸峰小比开启之日,规则如常,所有参比弟子皆入镇气堂,成绩前五百位可入二轮比拼。” “镇气堂现已开启,所有参比弟子限时一炷香内全部入塔。”一位蓝袍长老朗声喝道。 “是!” 殿下弟子一时间应声如雷。 陈明夜默默旁观,丝毫没有想动的样子。 “大胡子,我们一起吧。”彩灵儿伸出纤指戳了戳他。 陈明夜却是把目光投到了一旁的柳长老身上:“柳师叔,可有什么建议?” “无他,尽力即可。”柳长老淡淡说道,丝毫没有泄露半点内容的意思。 彩灵儿嘟起了嘴:“大胡子,不允许投机取巧,我们要靠自己的本事才行!” 陈明夜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走吧。” “要一起努力哦!”彩灵儿拉住他的衣袖,当先走在了前头。 镇气堂就在揽清殿后山,巍巍塔身直入云霄,根本难以看清其上的具体情况。 柳长老皱眉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隐约觉得陈明夜那个笑容有些奇怪,可又实在想不出到底怪在哪里,只好微微摇了摇头,把目光复又投向了殿前的诸多峰主身上。 莲花峰的峰主,自从当年那件事后,已经近百年没有参与过诸峰的正式大会了。 第五十二章 纵只一剑 镇气堂高约数十丈,高耸巍峨,殿身从大半都隐没于云深之处。 众多弟子跟随着人流,从入口处向着堂内鱼贯而入。 陈明夜倒是不急,对他来说这场小比不过是重在参与的事,他甚至有闲心慢慢打量后山的风物环境以及这座殿堂的整体构建情况。 只是一边的彩灵儿看着不断涌动的人流,大眼睛巴扎巴扎地闪动着期待的光芒,连忙拉着陈明夜也要往里冲。 “急什么啊小灵儿,是看谁成绩好又不是看谁出来得快,”陈明夜有些无奈道。 “冲呀冲呀,”彩灵儿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一个劲的拉着他往前去。 陈明夜只好跟着她一道前行,不过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外面余下的弟子也已经没剩多少了。 “紧张不?”临近堂前,陈明夜淡笑问道。 “一点都不不紧张,本姑娘要好好证明一下自己!”彩灵儿双手叉腰昂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做了个鬼脸表情,然后径直迈步进入了其中。 陈明夜自然漫步跟上。 堂内,并没有预想的有多复杂,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祠堂布置。 一个道人淡淡地看着踏步走入的陈明夜,露出一个微笑:“少年郎,来此何事?” 陈明夜有些惊诧地发现,整个祠堂之内竟然只有他自己一人,原本与他携手一道进入的彩灵儿竟是不见了踪影。 他细细打量了一眼对面的道人,本以为只是一道幻影,没想到容貌姿态种种皆与真人无异。 “真人好,敢问如何可算过关?”陈明夜微微一揖。 “无他,击败我。”道人淡淡一笑。 “好。”陈明夜一口应下,同时间没有丝毫的停歇,径直拔出随身的剑就刺了出去。 这一式是他潜心一月所修,换言之,整整一月也就换来了这一式剑招而已。 “来得好。”道人眼中划过一丝赞许,伸手轻飘飘地将这一招挡了下来。 陈明夜疑惑地看了一眼对方,道人只是挡下了他的攻势,却没有丝毫反攻的意思。 “再来。”道人冲他招了招手,嘴角含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却是悄然将先前抵挡的手藏在了身后,换了另一只手再上。 陈明夜没有犹豫,再度拿起长剑冲了上去。 而在整个镇气堂内,无数个小空间内,正发生着同样的一幕。 揽清殿前,诸多长老与峰主居高临下观察着堂内的状况,清微手捋长须,向着身旁的一位紫袍道人道:“这一次,有劳师弟了。” “此乃我青玄之事,便为我分内之事,又哪有什么有劳不有劳的。”那紫袍真人摇了摇头,淡淡说道。 “数年不见,赵师兄的灵力似乎又有长进啊。”另一位紫袍真人笑着开口说道。 “雷师兄繆赞了,”赵真人目光直视着堂内,“这一气化三清的秘法虽有身化万千之能,却也是缺陷重重,堪堪能用来进行一次测试罢了。” “纵是如此,已可称得上是神鬼莫测了。” “小清一脉的绝学,我不过堪堪入门罢了,”赵真人一声叹息,目光转向清微,“师兄,若是当年大师兄……” 清微轻轻地摇了摇头,赵真人闭口不谈。 “咦,那小妮子有些意思。”一名蓝袍的长老似乎是看到了颇为有趣的一幕,伸手指向空中灵气所化的一幕。 一时间,诸多长老都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聚集了过去。 却见画面中,一个身着素净青衣的女子竟是身揽清辉,势如破竹般将赵真人的那具分身一连撞出数十个身位。 “是紫竹峰那号称青衣双绝之一的洛雨屏吧。”一个长老一眼就认出了那女子的身份。 “她应该已经是洞天七境的修为,能够如此直接的以力破敌倒也不算意外。” “怪不得,一个小妮子有这等成就,倒的确是非凡,紫竹峰后继有人啊。” 紫竹峰的长老面露得色,长长拂尘随手一摆道:“青玄诸峰皆为一家,同为修道之辈,壮我辈声势罢了。” “天柱峰的那个小子也不弱啊。” “小清峰的那个弟子对着使用了化身秘法?倒算是有趣。” …… 陈明夜这边的战斗简单的很,他只是一剑再一剑,不断地向前刺去。 清微眯着双眼,默默地看了一会陈明夜,开口向着赵真人问道:“师弟,你这分身是按洞天一层境界逐一递增至六层境界我可以理解,只是为何不会反击?” “师兄你也注意到那小子了?”赵真人笑着摇了摇头,“并非是分身不反击,而是那小子一剑的冲劲之大,即使是挡下来也要内御卸劲,根本没有反击的时机。” “若是境界提高,是不是就没有这种情况了?”清微皱了皱眉头问道。 “应该是如此。”赵真人点了点头。 清微皱眉凝思,缓缓道:“将分身的境界提高至四境试试。” “师兄,那小子的灵力波动还只有三层境界。”赵真人有些迟疑道。 “无妨。”清微一脸笃定。 赵真人无奈,只好默默提高了那具分身的境界。 与此同时,原本正在专心对敌的陈明夜陡然间觉察到了压力的增加,原本一直被自己死死压制着的道人隐隐约约竟然有了反攻的趋势。 陈明夜原本只是一月潜修,对体内的灵力使用并不熟练,对战中往往不自觉的会应用到一些气血之力,造成灵力流转的滞涩,而在与道人对战,或者说是狂攻道人的过程中,他惊觉自己对灵力使用的熟练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而师尊塞给自己的那卷玄庭经,他虽是强行背下了,奈何没有半点道学经验,全然不能领会其中精妙。只是此刻却陡然发觉原本隐藏于四肢百骸莫名灵力正如如同涓流一般润物无声地浸透入他的每一寸经脉,不是一瞬间的增强,但这种日积月累的浸润却无疑是最为可怕的。 莫非,是那清微老头灌输给自己时残余的灵力,此刻才终于被缓慢的发掘出来? 陈明夜心中有了猜测,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止,面对道人越来越浑厚的气息,他的攻势却愈发猛烈起来。 “再提高一层境界。”清微看着陈明夜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 赵真人似乎也发觉了一点异常,这一次没有多问,而是直接提高了分身的境界。 于是,陈明夜迅猛刺出的一剑被道人长袖一扇轻松地摆开,再然后道人便是直直的一掌拍了过去。 陈明夜避无可避,只好硬受一掌。 强大的灵气潮流如同巨浪般劈头盖下,再如重锤般轰击在了他的胸口。 陈明夜如破布袋般倒飞而出,狠狠砸在地上,他撑地爬起,却终是坚持不住,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道人击出一掌后,收手平静站着,凝目看向他,并不追击。 “别放水啊。”陈明夜随手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咧嘴笑了笑,不知为何,受了一掌,虽是疼痛非常,他却没有丝毫动作凝滞的感觉,只觉的自己浑身的灵力运转似乎更近了一步。 “我乃洞天五境,你赢不了我的,认输吧。”道人俯视着他,淡漠道。 “不试试怎么行。”陈明夜笑了笑,缓缓站起,手握长剑,指向前方,然后迅猛刺出。 道人轻笑,再度持掌拍去。 洞天境两层的差距,又岂是意气之争可以弥补的? 只是两人相交,道人方才惊觉,那一剑之中,仿佛隐隐透出了一道狰狞剑气,锋锐无匹,万山可摧。 只是此刻,他再想躲开,已是万万不及。 交手不过一瞬,两人错开站位,陈明夜缓缓回头,看向自己对面的道人。 “你怎么就出这一招?能不能用些别的招数让我看看。”道人露出一丝苦笑,然后目含不甘地缓缓倒下。 “只会一招,如何换得?”陈明夜哑然失笑。 第五十三章 莲影幻身 “这小子还真是心狠手辣,还好只是一具分身啊,”赵真人有些讶异地看着战局结果。 清微含笑不语。 “师兄,还要继续增加分身的境界吗?”赵真人此刻似乎也对陈明夜感起了兴趣。 “你再看看他。”清微笑了笑。 赵真人再一眼看去,不禁无奈一笑。 原来一剑败去分身后,那小子也已经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 “这小子,倒是省了我些力气,”赵真人笑骂一句。 “师弟,辛苦了。” “无妨,一具分身的损失影响也并不算大。”赵真人摇了摇头。 “唉,你若是将此秘法修至大成,这个最大的弊端就能避免很大一部分了。”清微有些惋惜道。 “师弟愚钝,惭愧啊。”赵真人叹息一声。 清微目视远方,缓缓道:“师弟误会了,我也只是,有些怀念那个人罢了。” 镇气堂内,很多战局仍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柳长老的目光一直都盯在那个娇小的身影之上,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彩灵儿的一路对敌都很顺利,她从小就自通灵力,对于灵力的使用自然是如臂使指。只是随着对面道人境界的提高,她明显愈发地吃力起来。 原因很简单,彩灵儿虽然自身的灵力基础很好,可是对敌的手段和经验实在还是太欠缺了些。 正如她之前与烟萝对战时一般,她对灵力使用的程度其实很粗浅。柳长老在这一月中已经帮助她纠正了很多野路子养成的不良习惯,但奈何时间过短,修道并非尺寸之功,还需靠着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方才可以有长足的长进。 柳长老自然不会苛刻自己这个心爱的弟子去拿什么名次,只是她却是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性子倔强的小丫头小小的身躯内蕴含的坚韧性子。 真像啊。柳长老不禁在脑海中回忆起了那位初代莲花峰主的身影,悄然一声叹息。 此刻,彩灵儿正有些狼狈的应对着来自对面道人的进攻。 她很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境界并不比自己高,可是对于灵力使用的精妙程度却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彩灵儿心思聪慧,默默观察,并不急于一时间求得胜势,反而是在不断地对战中积累实战的技巧与经验。 莲花峰的成名绝技是莲影幻身,攻防兼备的身法,大成甚至可以形成幻身,比之眼前一气三清形成的分身也不遑多让。 只是师傅随已传授给了她,彩灵儿却只是略通得皮毛罢了。此刻在攻防的进退中,她其实已经在悄悄的运用起了一些身法中的技巧。 对面的道人似乎恍然未觉,只是依旧一个劲的猛攻。 清微远远看着堂内诸多弟子的表现,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师弟,这一次的实战应该能帮助很多弟子收获道一些实际对战的经验,只是你的灵气耗损恐怕有些过大了,之后让李师弟给你一壶补元丹补足一些灵力吧。” 一旁丹元阁的蓝衣长老立马颔首同意:“正当如此。” 赵真人哈哈一笑:“那贫道就当仁不让了。” “要不是你铁师兄那家伙,我们哪需要过得这么紧巴。”清微说到这里,一向平和的面容竟也显出些怒气出来。 赵真人尴尬一笑:“铁师兄行事但凭心意,我们也实在难以猜测。” “哼,”清微冷哼一声,根本懒得再接话。 而在南疆某处正拎着酒壶酣睡的一个长袍老道莫名打了个喷嚏,他有些纳闷地扭了扭鼻子,倒头继续酣睡。 镇气堂内,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弟子已经结束了这第一轮的试炼。 最快的自然是那些境界高的青衣弟子,分身最高的境界也不过是洞天六层的境界,对他们来说,击破自然是轻松之举。 而那些境界偏低的弟子,大多也都经过了一番磨炼,败得倒也算干脆。 试炼时间最长的自然是那些境界处于四层至六层之间的弟子,一个个皆是使出浑身解数,一时间与对面的道人打得难舍难分。 彩灵儿自然还没有与对面的道人决出胜负,不过随着时间的积累,她反倒没有显出疲态,而是越战眼中的神采越发多了起来。 “我知道了!” 突然,少女轻呼一声,原本还有些凌乱的脚步陡然一变,竟显出了几分玄奥莫测的气息。 一直默默旁观的柳长老轻捂娇唇,眸中竟有点点晶莹闪烁。只有她知道,少女在一月之内做到这一步,究竟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莲花峰的是莲影幻身,与五青峰五步青影并称青玄两大身法绝技,并不单单是名头响亮而已。 莲影幻身,进功时可以形成幻影迷惑对手,防守时可以用迷幻脚步为自己争取换息机会。 而要想初步掌握好这一身法,她自己当初花了足足三年的时间方才入门。所以她更能体会到彩灵儿做到这一步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身法并不是简简单单天赋二个字可以概括的,更需要的是不断地练习才能臻至纯熟。她亲眼见证过彩灵儿为了一个动作是怎样费心费力地去练习,去雕琢至完好。 少女的坚持,曾在一个个月夜下闪闪发亮。 彩灵儿的脚步逐渐变得飘忽起来,将道人的进攻接二连三地轻松避了开来。同时间,手中的长剑以各个角度展开了进攻,很快便趁着道人守势的一个漏洞,一举建功。 “好!”柳长老忍不住轻喝了一声,登时引来了周围一些长老的目光。 “咦,这莫非就是那个新入门的莲花灵根的小姑娘?” “竟已是洞天五境的灵力波动,这才多久?” “奇也怪哉,那个身法是莲花峰的绝技吧,这丫头才入门多久啊?” “难道,莲花峰又出了一个怪胎不成?” …… 原本彩灵儿因为自身战斗经验不足的原因,表现得极为寻常,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而此刻长老的目光一旦聚集,便再也难以移开,并且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长老对着这个小姑娘旁观起来。 柳长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好,立马求助般的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清微。 清微似乎早已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冲着她轻轻一笑,示意不必惊慌。 柳长老叹息一声,忽而想起了那位此刻应该还百无聊赖在观莲亭待着的澹台师姐。 当年,那一袭红袍初修道时造成的轰动,又何曾弱于现在了。 一样的天赋,一样的努力,一样的惊人! 只是,柳长老回忆起印在脑海里那久久难以忘怀的一幕,回忆起那席红袍在滂沱大雨中落寞孤单的身影,竟有些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到了另一边的陈明夜身上。 但愿,这两个孩子,未来不要有太多的坎坷吧。 第五十四章 清酒当醉 当镇气堂中最后一个弟子力竭落败,第一轮的试炼随即宣告结束。 陈明夜从镇气堂出来的速度算是颇为快速的,祖剑剑气的锋锐是他第一次应用在实战中,而效果也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 解开第一层封印的剑气锋锐之势,同境之内无可匹敌,因此才有了连续几幕让他自己都大为惊诧的一剑破敌的景象,压制得那道人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他稍作休息,这才发现,自己周遭所立,大多为青衫弟子。 而那些弟子似乎也都颇为诧异他这个陌生白衣弟子的身份,三三两两的交流着什么。 陈明夜并没有对其他人投去过多的关注,而是把自己的目光集中在了悬于堂前的那块灵气云镜之上。 云镜之中,似有千面。陈明夜的注意力自然都在彩灵儿的身上,眼见得彩灵儿在战斗中完成的蜕变,陈明夜愣了下,却也是长长地松下一口气来。 待到彩灵儿出镇气堂时,大部分的弟子都已经结束了试炼。少女看着茫茫的人群,有些迷茫的不断扫视。 直到陈明夜站起,少女的眸子一下变得闪亮,全部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嘴角洋溢起一抹欣喜的笑意,轻灵的身姿穿过人群,少女便乳燕投林般扑到了他的怀里。 “大胡子,我输了。”彩灵儿嘟着嘴有些闷闷不乐道,她虽然击败了洞天五境的分身,却在最后六境分身的面前败了下来。 “已经很不错了,”陈明夜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纤盈的香脊,“我可是亲眼看到小灵儿有多厉害了。” “嘻嘻,”彩灵儿满怀笑意地冲着他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龇起小虎牙狠狠威胁的样子,“以后你再敢欺负我,我可是会揍你的哦。” “是是是,你可是青玄第一小仙女,谁敢欺负你,”陈明夜笑了笑,顺便环视了周身一圈。 通过一轮考核的大多是灵力境界过五境的弟子,而其中又明显以青衫执事居多。 之所以说居多,而不是全部,是因为有的弟子即便灵力已达青衫的标准,但所习道诀、技法、灵根属性等等并不适于战斗,仅能辅助他人之用,在这样单打独斗的考核中就吃了很大的亏。 莲花峰这边,青衫执事约莫还余七人,而白衣弟子包含他和彩灵儿约还有二十人,相较其他峰,人数的确是差了一些。倒也难怪那日在揽清殿前的王执事敢自吹自擂说天柱峰胜过莲花峰许多。 居于高殿之前,清微的目光微微扫过每一个昂然战立的弟子,缓缓开口道:“首先恭喜还能站在此地的诸位,你们顺利通过了第一轮的考核。” 整个殿前的广场顿时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清微微等片刻,又继续说道:“所有人调息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到后重进镇气堂,通过考核者继续下一轮小比测试。” “这么快吗?”彩灵儿嘟了嘟嘴,却是很镇静地席地而坐,看向陈明夜道,“时间宝贵,大胡子快些调息吧。” 陈明夜点了点头。 彩灵儿闭上了眼眸,默默地调息起来。 陈明夜却是扫向了揽清殿前的一众长老,默默感受着自己体内灵气流动的变化。 之前在堂内虽然精力耗竭,但出堂时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充沛的灵气反哺给了自己,因此他此刻的状态虽然距离巅峰尚远,到也勉强还算可以。 鉴于目前的灵力状态,下一轮测试很可能不会是对战之类的考核,而是偏向于技法亦或是道心之类的测验。 陈明夜这么想着的时候,依旧是能感受到体内那不断涓涌出的灵力泉流。清微赠与的玄庭经灵力大半化作锁链镇压剑气,但即便是余下的些微残留,那也是长生仙人境界的灵力浓度,对目前境界的陈明夜来说无疑是天降甘露于荒漠,每一滴都弥足珍贵。 陈明夜感受着这份来自清微的遗留馈赠,心中却是不自觉的念叨起来那份师尊硬让自己记下的玄庭经。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一炷香时间已至,进堂!”一位蓝袍朗声高喝,直如黄钟大吕,直震人心。 一个个弟子纷纷惊醒,各自对视一眼,再度向着镇气堂鱼贯而入。 “大胡子,看好你呦。”彩灵儿蹦跳着到他身边,古灵精怪地冲他比了一个爱心的手势。 一边的几个莲花峰师姐原本都是一脸肃穆直视着前方,此刻看到少女这般活泼的表现,皆是忍俊不禁,嘴角泛起浅淡的微笑来。 “你还真是……”陈明夜斜眸一笑,有些无奈地冲她同样回比了一个心的手势。 少女这才心满意足地进堂去了,陈明夜自然跟随在她身后也一并进入了。 只是他却不知道,整座揽清峰的温度似乎都隐隐降了下来。 清微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并不见阴云,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老了,郎朗乾坤烈阳当空,自己竟会出现了一阵莫名的冷意。 而莲花峰玉虚宫顶层的莲池,一席红袍身倚雕栏席地而坐,手拎个大葫芦,一仰头将其中的酒水“咕咚咚”畅快灌下。 霞飞双颊,醉眼朦胧,满目是水天一色的火烧红艳。 “真是古怪,这点小事我怎么这么生气。” 她咬了咬朱唇,有些恼火地看着一望无际的绝美天空,黛眉紧蹙,纤指斜伸指出,张口却再吐不出额外的言语。 于是仰头又是一口火烧的烈酒,再然后是一句赌气似的呢喃。 “你欠老娘的,可得好好记着。” 这位让整座青玄都噤若寒蝉的女子就这么靠着玉石雕栏,默默念叨了些什么,沉沉睡了过去。 片刻后,一个小巧的身影偷摸摸地从她背后的亭子里探头探脑的溜了出来。 “咦,师尊真的睡着啦。”小红笑嘻嘻地撑着下巴看着沉沉睡去的澹台静音,歪了歪小脑袋,复又返回亭中,拿了一件金丝镶边的羽绒袍子披在了师尊的身上。 “偷偷溜出去一会儿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小红皱起眉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小脸蛋一脸严肃,但终究是还忍不住出去玩的诱惑,回头有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师尊,这才蹑手蹑脚地溜出了亭子。 又是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小姑娘踩着略显沉重的步子回来了,脸上却挂满了失落的神色:“小师弟去哪了呢,小红都在玉虚宫找遍了都没有他的影子。” 她一溜烟又上了观莲阁,眼见师尊依旧是沉睡的状态,这才有些放心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干坐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无趣,她随手一指,将池中的数朵红莲引至了掌中,眸子放空,漫无目的地随意把玩着。 忽而,小姑娘的水灵眸子又是一亮。 “师尊现在还睡着呢,我要是偷偷下莲花峰找一趟小师弟应该也来得及吧。”似乎是有些怕师尊听到,小丫头自言自语都把声音压得特别低。 回头又看了一眼依旧睡着的师尊,小姑娘心中打定主意,撒起小脚丫一溜烟又冲出了观莲亭。 天边,依旧是那抹仿佛永远不会黯淡的红霞,映照着满池的红莲,灿烂着这一方天地。 第五十五章 剑心 镇气堂内,依旧是一片空旷。 只是这一次,陈明夜甫一进入堂内,竟感到了一道莫名的灵压,整个人宛如溺于泥沼,连带体内的灵力流动都陷入了莫大的滞缓之中。 他尝试着调动那道神秘的剑气,岂料体内的剑气竟也随着灵气被牢牢镇压了一般,动弹不得。 于此同时,一柄长剑不知从何而来,径直向着他的头颅刺去。 避无可避的绝杀之境! 陈明夜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锋利的剑尖,眸中并没有丝毫的慌乱。 于是下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意识陡然一空,然后陷入了一片虚无的缥缈之中。 北州首府,锦州城,城主府。 花园之中,一个半大的孩子手拿着一柄木剑,正在勤勤恳恳地练习劈刺的动作。 “夜哥哥,你还在练剑啊?”一个小圆脸的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小男孩的身边。 “对,我已经五岁了,爹说了,我七岁就要正式练习武道了,所以我现在要自己先准备起来!”男孩一脸的认真。 “嘻嘻,夜哥哥好棒!”女孩目带崇拜地拍了拍手,然后看着男孩商量道,“夜哥哥,等你练完了我们就去吃隔壁摊沈大娘做的蜜果七宝煎好不好。” “好,紫嫣妹妹,你再等我一会。”小男孩拍了拍胸脯,“等我再练完一百下劈砍我们就去吃好吃的。” “嗯!”女孩退到一边,认真地点了点头。 长廊下,两个男子相视一笑。 “陈大哥,明夜这小子还真是用功啊,规规矩矩一版一式的,一点也不像你啊。”一个灰袍的汉子开口向着另一人说道。 陈白闻言登时杀气腾腾地瞪了过去。 灰袍汉子讪笑道:“我的意思是说这小子真像大嫂的性子啊。” “唉,明夜却是太用功了,还不是老头子成天给他讲些什么建功立业的话,搞的小小年纪别的不想,就想着舞刀弄棍的,我本来还存了想让他去念书的念头,这下是彻底绝了。”陈白叹了口气道。 “你老陈家就该是当将军的命,明夜要真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那还像什么样子,岂不是丢你堂堂岐国公的脸面。”灰袍汉子大咧咧笑道。 陈白笑骂一句:“屁话,当今太平世道,学武总少了点意思,学文治理好国家,那才能叫老百姓记得啊。” “陈大哥,这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灰袍汉子一脸不信。 “去你的,”陈白抬起就是一脚踢在了身旁汉子的屁股上,“杨愣子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的上级。” “现在又不是办公时间,”灰袍汉子笑嘻嘻道,“刚刚的话是不是也是嫂子说的?” 陈白有些忧愁地抬头看了看天空:“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她还有多久能回来。” “东岛那帮家伙真的是让人讨厌,实在不行咱们带大军横压过去便是。”灰袍汉子眼中闪过一道狠厉之色。 “杨坚你还真是胆肥了,现在什么话都敢说?”陈白提脚刚要踹,灰袍汉子已经哈哈大笑一声一踏步冲去了数丈。 “陈大哥,这两娃娃就由管家们看着,咱们喝酒去吧。” “你还真放心你家丫头,不怕被我家那混小子占便宜?”陈白跨步缓缓跟上,笑呵呵道。 “戚,五岁的小子,毛都没长齐,”杨坚扫了一眼花园中还在一本正经练剑的陈明夜,耸了耸肩。 “你放心就行,我老陈家反正吃不了亏,”陈白呵呵一笑,“怎么说,今儿个是去花红楼还是草字街?” “花红楼呗,前儿个唱曲的小娘子是唱的是真有味道。”杨坚咂咂嘴,一脸意犹未尽的神色。 “真不怕你家大娘子?”陈白斜瞥了身旁的汉子一眼。 “开玩笑,陈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杨,听个曲还要躲躲藏藏不成?”杨坚一昂脖子。 “行,那就听你的。”陈白好笑道,“走着。” “走着!” 花园之内,小姑娘看着离开的两道身影,大眼睛巴眨巴扎的,很快又收了回来,集中到了一边小男孩的身上。 “夜哥哥,爹和陈伯伯都走啦!” 小男孩点了点头,说道:“紫嫣妹妹你别急,还有四十下就好啦。” “嗯,”小女孩嘟了嘟嘴,“夜哥哥,你怎么都不偷偷懒呀,反正又没人看着了。” 小男孩冲着女孩轻轻一笑:“我练武,不是为了敷衍谁,是为了我自己。” 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开心地举起手:“夜哥哥说得对。” 小男孩凝心静气,继续努力地挥出手中的长剑。 小女孩百无聊赖地绕着小花园走起来。正是初春时节,小小的花园里花团锦簇,七彩缤纷的花朵很快就吸引住了小女孩的眼球。 眼见不远处的小花坛里有一朵开得格外鲜艳的小蓝花,女孩伸出手,努力够了够,却始终够不到距离。 女孩救助地转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孩,只是小男孩专注练剑,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孩这边的情况。 女孩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踏出脚步踩上了足有她半个身子高的花坛。 过程有点小曲折,好在女孩的身手颇为灵巧,很轻松地就将自己中意的小花采到了手中。 她献宝似的擎在手中,准备拿去给男孩欣赏,却不提防自己还在花坛上,脚一歪yubuta gko 一步踏空竟是径直摔了下去。 “啊”女孩惊恐的尖叫一下传遍了这个小小的花园。 远处听到声音的小男孩立马回头,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女孩跌落花坛。 “小心!”关键时刻,一只苍老的手伸出,及时抓住了女孩即将跌倒的身子,免除了一场意外的发生。 女孩惊惊颤颤地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苍老的双目。 “陈爷爷!”女孩受到了惊吓,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的老人,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而小男孩早已经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爷爷,怎么了?”他有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还问怎么了?真是越练越笨!”老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男孩一眼,“我问你,你练武是为了什么!” “大丈夫练好武艺,就是为了长大后报效国家,留名青史!”小男孩大声地回答道。 “笨蛋,咱们老陈家还靠着你留名青史不成?”老头扫了他一眼,把女孩的手迁过来塞到了男孩的手里,“我让你练剑,是为了保护对你重要的人,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好,你就是天下第一又能如何?” 小男孩握着女孩的手呆了一呆,嘴角嗫嚅道:“但爷爷你不是说以后要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吗?” “你爷爷为这个国家已经做得够多了,还要你小子费什么心。你给我记住咯,你练武的目的,第一就是为了守护,第二才是为了建功。”老头又瞪了他一眼,“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男孩乖乖地点了点头。 “真是一根筋,哪有老子年轻时的半点灵光。”老头气得吹了吹胡子,一转身摇摇摆摆地走了。 “紫嫣妹妹,你别哭了,我带你去吃蜜果七宝煎好不好?”男孩看着乖乖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挠了挠头,开口道。 “嗯嗯!”女孩闻言果然立刻停止了啜泣,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小男孩牵起女孩的手,犹豫了下,将木剑插回腰间的剑鞘。 算了,剩下的二十剑还是回来再练吧。 然后,男孩拉着女孩沿着长廊一路小跑,两个孩子快乐的嬉笑声沿路播撒,仿佛种下了一路的亮光。 临近府门,男孩拉着女孩纤嫩的小手,推开了一边的侧门。 迎面是一道刺目的白光,男孩下意识的伸手遮眼,眼前的一切顿时一黑。 片刻,带着天旋地转的迷蒙,他缓缓的复又睁开了双眼。 第五十六章 此心誓破长夜天 京都,人声鼎沸。 只因今日乃是世袭勋爵岐国公、扬威大将军的判决之日。 自打前些日闹出数十位言官在朝会上齐参的场面,近些日子以来,京都根本就没有消停过。 堂堂超一品的开国功勋之后竟然被爆出通敌叛国,任谁也会觉得匪夷所思。 奈何重重铁证之前,即便是再大的官也不得不认罪伏诛。 距离老侯爷过世仅仅三年,之前京都半城戴白的场景似乎犹在眼前,今日老侯爷一手打下的基业竟然就要被抄家。 没错,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的判决下来,岐国公陈白通敌叛国斩首示众,全家抄没,唯一的嫡子流放千里之外的交州十年,算是彻底废去前程。 京城里原本还有些迟疑的世家大族在当今天子亲自点头后,纷纷下场,将岐国公往日的跋扈行径、越轨之举一一揭露,一时间,原本朝堂之上被称作国之栋梁的勋爵竟成了人人喊打的贼子。 百姓原是尚念在老公爷的为国功业存了几分怜悯之心,但重重铁证之下,面对岐国公卖国求荣的不齿行径,再无半点犹豫,蜂起而攻之,将身披囚衣、过街游行的岐国公给鸡蛋白菜一顿乱砸,骂了个通透。 陈氏引以为傲的“忠武”二字也成了莫大的讽刺,一时间,众多朝臣、言官们的奏章如雪花般递进宫中,言谈各异,但中心思想毫无意外只有一个,废去岐国公一脉的忠武赐字。 当朝天子却是一一封驳,并下诏称忠武乃是先帝褒扬镇远大将军陈说的谥号,身后事不得受牵前人,陈说一人的功绩当被浩明永铭。 于是,莫大京都皆称当朝天子仁慈,铭记老公爷的为国功绩,却像是无一人记得偌大公府的悲惨处境。 刑部天牢最深处。 一个囚衣披发的男子安然端坐于地,闭目养神,丝毫不在意牢外诸人的嘲讽目光。 “时候到了,陈公爷,您请吧。”典狱长一直坐在一张桌边默默地看着他,此刻终于是缓缓站起了身,打开了重重紧缩的牢门,看着他轻笑一声,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几分畏惧的神色。 可惜典狱长注定要失望了,男子站起身来,面目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没有慨然赴死的决绝,也没有恐惧害怕的懦弱。 “带路吧。”男子开口,依旧是雄浑有力的嗓音。 典狱长身子微微一颤,这才想起来,即便是沦为阶下囚,这位男子依旧是武道九品的顶尖高手,数步之内绝杀自己毫无问题。 想到这里,典狱长不由得退了几步,同时眼神示意周围的下属上去,将男子好好扣押住,天知道这些刑具对武道九品的高手来说到底有没有用。 男子任由他们施为,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典狱长认真查看了几眼,确认没有问题,方才笑眯眯地看向对面的男子:“陈公爷,您还有什么事要嘱咐在下吗?” “别动我儿子,否则谁也保不住你。”一直神色淡漠的男子缓缓抬眸,盯向了典狱长。 典狱长微微有些肥胖的身子狠狠一抖,脸色有些难看地干笑道:“陈公爷,小的我也是听命办事,你就不要为难我这种小人物了。” “让你的人别下黑手就行。”男子淡淡道。 “我们刑部秉公办事,这点陈公爷绝对可以放心。”典狱长继续干笑道。 “走吧,带我从他牢前走,我再见他一面。” “这个……”典狱长面露难色。 “永兴当铺,去找掌柜的,报我名号,百两黄金相赠。”男子扫了他一眼。 “这……如此,小的就尽力帮公爷一把。”典狱长顿时又显出了几分喜色出来。 “带路吧。”男子瞥了他一眼。 一行人默默行走,男子阔步行走,走得无比坦然。 从深层级级而上,一路守卫森严,典狱长于前方带路,领着男子来到了一处牢房之前。 牢房内关押着的,赫然是一个少年。 “明夜。”男子开口,声线平稳,却隐隐有一丝潜藏不住的颤抖。 原本低着头的少年听到声音猛然抬头,目光一下牢牢地锁在了男人的身上。 “爹!”少年惊喜地开口,“他们是不是要释放我们了,陛下知道我们是冤枉的了对不对?” “明夜,听爹说,”男子看着少年,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还记得爹之前给你的信吗?” “记得!”少年连忙点头。 “一定要按爹说的去做,记住了吗?”男子嘱咐道。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隐隐感到了有什么不对,眼神一下变得有些慌乱起来:“爹,您在说什么呢?” “明夜,我一直苛责你不够努力,从来没有夸奖过你,那一次你在北州随我出征,肩上中了流矢,我都没有去看你,是不是很怨我?”男子看着眼前有些慌乱的少年,嗓音忽而变得有些低哑。 少年拼命地摇头:“不怪你,爹,我一点都不怪你,我还准备以后和你去教训北漠蛮子,一起去收回燕云十三城呢!” “明夜,这么多年来,你做得都很棒!”男子轻轻说着,用从来没有跟儿子说过的温和语气,“爹很骄傲,有你这样的儿子!” 少年呆呆地站着,看着心目中一直高大的那个身影,蓦地从眼中流下泪来。 “儿子,我陈白,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不是打了多大的胜仗,不是得了多大的赏赐,”男子一向平稳的话音竟隐隐有些颤抖,“我最骄傲的事,是能娶到你娘,还能够有你这样的儿子!老陈家,有你在,爹就不怕了!” 少年哭哑着嗓子,张开口却是那样的苦涩,唯有一丝无力地干枯余音:“爹!” “好好的,活着!”男子深深注视了一眼少年,眼一闭,狠狠转身,“走。” 典狱长看着这一幕,没有开口,只是复又带着男子继续往前而去。 整个牢房静得出奇。 少年看着那抹背影,声嘶力竭的发出一声呼喊。 “爹!” 男子脚步微顿,却终是没有回头,踏步而去。 那道身影消失在过道的深处,连带铁窗口的一缕阳光也被遮蔽隐淡了下去。 少年死死咬紧了唇齿,再不肯留下一滴泪来。 只是凝视着地面,眼含血丝。 陈氏明夜,在此立誓,生在世间,必破赵氏! 剑锋所指,山拦劈山,海阔填海,不破不休! 第五十七章 道心问坚 陈明夜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前方狠狠刺向自己的那柄长剑,眸光平静。 “你通过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而响起,与此同时那柄长剑也如同虚妄一般,转眼便消失不见。 陈明夜抬眸,看向空无一人的堂中央,双目微微眯起,杀气四溢。 两次回忆,画面都是那般真实,仿佛爷爷和父亲都还在自己眼前。 他不知这个测试到底做了些什么,但一点都不妨碍他释放刚刚脱出回忆,尚不能平复的浓浓杀意。 镇气堂外,一个蓝袍的长老面带苦涩地看向了一位紫衣峰主:“峰主,这小子的道心也太古怪了,怎么杀气这般厚重,偏偏还坚定无比,丝毫不动摇。本来同时灵压百名弟子,道心剑就有些承受不住了,这小子倒好,还给我们出难题。” “他可是那个杀胚的后人啊,能是什么善茬?”紫袍真人叹了口气道,“罢了,赶紧放他出来吧。” 蓝袍长老一脸苦色道:“那也得他肯自己出来才行啊,他那杀气太盛,道心剑再这样下去都要崩坏了。” “这小子……”紫袍大惊失色,立马向着堂内传音,“小子,快给老夫出来。” 陈明夜看着堂中央,淡淡道:“先告诉我,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是镇气堂专门针对弟子的道心测试,用来看看弟子修道的坚韧之心。”紫袍真人立马回应道,“毕竟心道不坚,易生魔障。” 陈明夜继续问道:“为何会回忆过往之事?” “这……测试时弟子会看见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完全是因为个人情况不同而已。”紫袍真人无奈道。 “……”陈明夜沉默了一会,“我什么都没做,就这般容易的通过了?” “你道心坚韧,一往无前,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紫袍真人连忙说道,开玩笑,你再不通过,道心剑都要崩碎了。 “呵,”陈明夜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冷笑。 “臭小子,赶紧出来。”忽而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隐约似乎有一丝疲惫夹杂其中,陈明夜却一下就听出来了是清微的声音。 他摸了摸鼻子,清微老头的面子还是给一个吧。他复又扫了一眼周身,方才向着出口走了过去。 柳长老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作为莲花峰的带队长老,看到陈明夜出来她还是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小子,通过了?”她有些惊诧地问道,这一关,陈明夜可是第一个出来的。 陈明夜耸了耸肩,掩下复杂的眉目,轻声一笑:“运气好而已。” 柳长老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那好好去休息一会吧。” “多谢长老关心。” 陈明夜就近找了个空处席地坐下,眸光投向了空中依旧闪亮着的那块云镜。 相对第一轮测试,这一次道心考验的测试明面看上去实在是无趣了许多。大多数弟子都是保持着闭目战立的姿势一动不动,少数几个支撑不住的已经躺倒在了地上,却是依旧眉目紧闭,没有醒来。 陈明夜把目光投向云镜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周遭那些弟子都在默默地看着自己。 他不禁摸了摸鼻头,怎么一不小心,就出风头了呢。 云镜之中,彩灵儿也同样是闭目站着,小嘴抿得紧紧的,不知道是在测试时看到了什么,整个人显得颇为紧张。 陈明夜有些好笑,少女的此刻的样子对比上她平日古灵精怪的模样倒是显得格外的乖巧可爱。 又是过了许久的时间,陈明夜等得觉得自己的肚子都饿了,只好无奈地向着柳长老求助:“师叔,弟子临时去吃个饭可以吧?” “……去吧,速去速回。”柳长老扫了一眼周身目光都聚集在云镜上得众人,又看了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只好点了点头。 她实在有些不明白,如此重大的小比之战,弟子们一个个都在静心调息,这小子怎么还有空去管口腹之欲的? 陈明夜临了又扫了一眼彩灵儿,估摸着一时半会她还没发出来,决定先去找点吃食,顺便给这个小吃货也带一点,想来她到时候肯定也是饿了的。 揽清峰有专门的膳房,陈明夜跟负责秩序的长老打了声招呼,也不顾长老怪异的目光,一路小跑直奔膳房去了。 一路过去,都没见到什么人影,想来都是聚集在镇气堂出观看小比了,他也算是乐得清闲。 膳房距离镇气堂并不算太远,陈明夜很快也就到达了目的地。 此刻膳房外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弟子,陈明夜过去便只看到大门虚掩,里面似乎有些微的声响。 莫非还有同道中人?陈明夜眼睛一亮,推门就走了进去。 入眼便是一片狼藉,陈明夜目瞪口呆的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一张桌边正在大快朵颐。 “小红儿?” 陈明夜看着那席熟悉的小红袍,觉得这一幕实在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咦?”听到声音,那个小小的声音从埋头大吃中匆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小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小师弟,原来你在这里啊!” “你找我吗?”陈明夜被她的话说得愣了一下。 “对啊,小师弟你一点都不乖,都好长时间没有找小红玩了呢!”小红袍双手叉腰,很不满的盯了他一眼。 “额,近日我一直都在观莲亭,也没有见到你啊。”陈明夜有些莫名其妙。 “是吗?”小红将小手伸到嘴边,露出了思索的神色,“那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来吃饭啊,小红儿你怎么又会在这里呢?”陈明夜说道。 “我当然也是来吃饭的啊。”小红袍理所当然道。 “……吃饭你怎么专门跑来揽清峰吃啊?”陈明夜走过去,坐到了她的身边。 “还不是来找你的啊,我是看到这这里有好多好吃的,所以就准备顺道吃一点再去找你的嘛,”小红袍开心地晃了晃脑袋,“你看,这些都是我特意留着给你的。” 陈明夜一眼扫过去,好家伙,全是素的。 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陈明夜问道:“怎么没有肉呢?” “啊?”小丫头一口咬在面前的烤鸭上,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怎么了啊小师弟?” “给我留点肉……”陈明夜伸手就将桌上的一只羊腿拿了过来。 说来也怪,都说修道要清心寡欲,不贪口食,偏偏青玄荤素不禁。 “嘻嘻,小师弟你既然来了,我就不用再去找你啦,我们就一起吃吧!”小红一下更雀跃起来。 “……我吃一点就好,”陈明夜有些纳闷地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哪来那么大的胃口。 “小师弟,就别跟师姐客气啦!”小红大度地拍了拍桌子,“随便吃啊。” 陈明夜看着这一团糟乱的膳房,突然有了些许不妙的预感。 第五十八章 劝言 镇气堂前,清微看了一会堂内的景象,缓缓转过了身。 “怎么了师兄?”一边的紫袍真人连忙问道。 “你们先看着,我忽然想起一事,去去便来。”清微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跟来,然后迈步缓缓走了出去。 几个真人看着掌教真人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位向来精神挺拔的师兄,不知何时已然这般苍老了。 清微走得并不快,方向却赫然是膳堂的方向,步子慢悠悠的倒像是散步来的。只是目光却微含着一丝笑意,似乎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幕早已有所预料。 膳堂内,陈明夜忽而心生感应,猛地转过头来,便看到那位身穿紫袍的掌教真人正淡笑着看着自己。 “真人你怎么来了。”莫名有些心虚,陈明夜连忙站起了身来。 小红则是依旧在埋头大吃。 陈明夜伸手拍了一下旁边的小迷糊,小丫头这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小师弟?” “真人来了。”陈明夜低声向着门口指了指。 “咦,大伯你也来啦?”小红似乎看到清微也颇为高兴,开心地舞了舞手。 “原来是小红儿,”清微似乎丝毫不在意两人的举措,没有半点架子地坐在了小红的身边,“今天怎么来我这边玩了?” 大伯?陈明夜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大一小,那日在揽清殿的相遇,他便已有猜测。如今果然不出他所料,小红儿的身份还真不简单。 小红瞥了瞥身旁的清微,伸手指了指还在站着的陈明夜:“我来找小师弟的啊,小师弟你别站着啦,快坐下来吃啊。” 陈明夜从善如流,果断坐在了那两人的对面。 “吃得开心吗?”对于乱成一团的膳房似乎没有任何的在意,清微反倒是出声关心起小红来。 “嗯,”小红用力的点了点头,“大伯也一起吃吧,不过这些不能动哦,这是我留给小师弟哒。” 清微意外地抬头看了一眼陈明夜,复又低下头去。 陈明夜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清微老头那个饱含深意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小红儿,你师尊她还好么?”清微笑眯眯地问道。 陈明夜捂额。 “师尊她喝完酒就睡觉啦。”小红咂咂嘴,很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看样子是吃饱了。 “那说明小红儿又是偷跑出来的咯?”清微依旧是满目慈祥。 陈明夜旁观,突然觉得这一幕像极了一个年长的父亲面对着自己的闺女…… “嘻嘻,小红一定会在师尊发现之前回去哒,”小红抹了抹小嘴,心满意足地模样。 陈明夜听得有些奇怪,难道小红是不被允许外出的吗?就因为是所谓的偷偷收的弟子? 清微伸手想去摸小红的头,但伸到一半却是默默收回,陈明夜旁观愣了下,并未多言。 “好啦,小师弟也找到了,小红的任务就顺利完成啦!”小红的小脸红扑扑的,涨红一片,像极了熟透的果儿。 “那小红儿快回去吧,免得到时候被你师尊发现了打你屁股哦。”清微笑道。 “哼,”小红似乎想到了这可怕的一幕,小脸微微发白,不开心地插着腰看向清微,“大伯最坏了,又想吓我!” “师姐,你快回去吧,不然师尊真的要醒了哦。”陈明夜微微一笑,第一次喊出了这个让他有些尴尬的称呼。 “咦?”小红惊讶地转过头,小脸儿欢喜得都快将笑意逸散开来,“小师弟你是叫我吗?” 陈明夜嘴角抽了抽,这小丫头还真是打蛇随棍上,真能占便宜啊。 “嘻嘻,小师弟害羞了,”小红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双手叉腰豪气冲云道,“小师弟你放心,既然你认我这个师姐,师姐一定会罩着你的,以后有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师姐哦!” “好的师姐,你再不回去师尊真的要打你屁股了!”陈明夜继续友情提醒。 “哼!”小红生气的瞪了两人一眼,似乎很不满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被人打断,哦写了撇嘴脆声道,“我回去了哦!” “慢走啊。”陈明夜笑道。 小红一个闪身就到了门口,嘟着腮帮生气地回头扫了两人一眼,突然做了个鬼脸,一眨眼又消失了。 清微站在他的身侧看着小丫头气鼓鼓离去的背影,嘴角含笑。 陈明夜却是目光微凝,他见过彩灵儿的身法,此刻却是发现,小红的身法比之彩灵儿明显还要更胜一筹。 “小子,吃饱了吗?”清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陈明夜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莫名其妙地又和这位掌教真人单独相对了。 “真人,现在应该是小比二轮的时刻吧,您不去坐镇场面,这会功夫跑来膳堂莫非也是肚子饿了?”陈明夜笑道。 “你小子,”清微长袖一挥,依旧是仙风道骨的模样,“这短短一月倒是进步神速。” “还不是托真人的福,”陈明夜弯腰一拱手,“多谢真人相助。” “谢什么谢,”清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到你就来气,你以为我情愿啊?” 陈明夜摊开了手,依旧是大喇喇地坐下,看向眼前的老头道:“真人啊,小红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是你的师姐,你不知道吗?”清微却是微微含笑,反问道。 陈明夜看他表情就知道白问,准没答案。 清微却是看着他叹息了一声道:“真要问的话,问你师尊去吧,我还真没有说的资格。” “您真是说笑了,您可是青玄掌教,这座山头就您最大,您没资格?”陈明夜一脸不信。 “你这小子,倒是牙尖嘴利得很,”清微苦笑道,“我问你,之前第二轮的问心剑测验,你看到什么了?” “掌教真人真是好算计,明明是我先问的问题,反倒变成我要先回答你的问题了?”陈明夜随手往嘴里丢了一块肉,似笑非笑道。 清微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道:“罢了,我有一言,你且听之,记住与否,都随你意。” 陈明夜怔了一下,收起嬉笑的模样,作了个请的手势:“真人请讲。” “云起云翻,莫忘初心。巅峰低谷,但念前程。行出于己,名出于人。举头三尺,且敬神明。” 第五十九章 小红的糖豆 镇气堂前,大多数弟子出来之后都是一脸疲惫,心神处于漂泊状态。 显然,第二轮的测验对很多弟子而言都是颇为费神的,鉴于这个原因,诸张老最终决定将第三轮的测验顺延,放在明日继续。 诸多揽清峰的弟子一日未进食,都是急匆匆地本去了膳堂。 可一入膳堂这才傻了眼,一团乱不说,原先备好的食材整整少了一半。 一时间整个膳堂内天怒人怨,纷纷喊着要纠察偷吃捣乱者。 而罪魁祸首之一的陈明夜此刻早已经逃之夭夭,顺便还带了些食物留给彩灵儿。 “小灵儿,感觉怎么样?”陈明夜一眼看到了彩灵儿的身影,快步走过去顺便将把手中的食物递给少女,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看到了爷爷被围攻的一幕……”彩灵儿刚刚走出镇气堂,心境尚未平复过来,听到陈明夜的声音,当下眼睛一红,点点晶莹在其中闪烁,“大胡子,我想爷爷了。” “傻灵儿,你看到的都是基于脑海里过往所发生的幻境,青木族长好好的,放心吧,”陈明夜笑着安慰道。 “哼,铁师叔当时可是当着六族联盟的面把我接走的,我们青木也算是有靠山的!”彩灵儿磨了磨小虎牙,恶狠狠的模样,“谁敢欺负我们青木,我彩灵儿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可是,小灵儿可是青玄第一小仙女,以后是要当女剑仙的!”陈明夜呵呵一笑,表情自然到位。 柳长老扫了他一眼,莫名有些想笑。 “大胡子,你乱说什么!”彩灵儿急急忙忙环视了四周一眼,注意到许多弟子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尤其是同为莲花峰的几个师姐都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当下闹了个大红脸,愤愤地跺了跺脚对着陈明夜焦急道。 陈明夜哈哈一笑,迈步轻盈地走了出去。 今日两轮小比结束,莲花峰一脉还剩下不到二十名弟子,余者皆被淘汰。 而其中的白衣弟子,赫然只剩下了彩灵儿和陈明夜两人。 问心剑的测试,其实归结起来并不仅仅是道心的考验,更多的还是对于幻境中一些压力的承受能力以及对于那时时刻刻存在的灵压的抗击能力。 很多弟子都是没有坚持住几重压力的持续考验,这才陷入了失败。 甫入莲花峰山门,近乎一半的弟子都是自主前往了后山进行自省。 陈明夜皱了皱眉,向着柳长老问道:“有的弟子确实是因为境界不够,这也不能成为怪罪的原因吧。” 柳长老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若有异议,问你的师尊去吧。” 陈明夜无奈,临了安慰好了彩灵儿尚还有些不稳定的情绪,这才踏上了玉虚宫的宫顶。 拾级而上,已然是颇为熟悉的场景现于眼前,陈明夜迈步走到莲池边,微微拱手道:“弟子陈明夜,求见师尊!” 微风飘过,莲开依旧,却没有丝毫的回应。 陈明夜皱了皱眉,却是忽然见到一抹小巧的红裙蹦蹦跳跳地从亭内探了出来, “小师弟,你回来了啊?”小红脆生生地冲着他喊道。 陈明夜点了点头问道:“师尊不在?” “师尊还在睡觉呢,真是个大懒虫!”小红皱了皱琼鼻,小脸儿现出几分恼色,“早知道小红就再玩一会回来了。” “当师姐的可是要做表率的,不能这么贪玩啊,”陈明夜走过去,笑着伸手捏了下小丫头红彤彤的小脸。 “啊?”小红连忙后退了一小步,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可是师姐,你要尊重我的哦!” “那肯定啊,不过师姐也要听师尊的话哦,不然我要是告诉师尊……”陈明夜坏笑道。 “你你你……”小红气哼哼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走过来伸出小手晃了晃他的胳膊,“小师弟,你不跟师傅说的话,我就把我偷藏的好吃的分给你一点哦!” 陈明夜看着小丫头小心翼翼的样子,分外好笑,便继续逗她道:“那还不快点把你的存货都拿出来。” 小红睁大眼睛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小师弟,你真的要吃啊?” 陈明夜点了点头,话也不讲。 小红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偷摸着溜进亭内的一道屏风之后,捣鼓了半天,抱着一推五颜六色的东西走了出来。 “这都是啥?”陈明夜愣了下。 “这个是丹元阁李长老的紫金宝元丹,听说吃起来甜甜的,我都一直没舍得吃完呢,味道特别棒!” “这个红红的,好像是小青峰那边的特产,叫什么混元一气丸,我就吃了一次,唔,苦苦的,不好吃。” “这个就是地阙峰的炙甘草啦,泡在水里的话喝起来又暖又甜,嘿嘿。” “咦,这个是什么来着……反正酸酸的啦,味道也还可以。” …… 小红一边献宝似的炫耀,一边有些警惕地看着陈明夜,仿佛在提防着他一把全都抢过去。 陈明夜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心道幸好她是自己这边的。 “这些你都是从哪拿的?”虽然心中早有预计,陈明夜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嘻嘻,当然是偷偷拿的啦!”小红紧紧抱着五颜六色的各式丹药百草奇珍,语气却是颇为自豪。 “……”陈明夜继续追问道,“你吃这些知道他们有什么效果吗?” “效果?”小红歪了歪脑袋看着他,小脸上是潜藏不住的疑惑,“什么效果呀?” 陈明夜长吸一口凉气,缓缓道:“所以你就是觉得它们好吃对吗?” “对啊!”小丫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谁让你拿了还藏起来的?”陈明夜心道这是惯犯了啊。 “师尊啊,她说每次拿就多拿点,省得来回跑。”小红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忍不住拿着一颗紫金宝元丹丢进了嘴里,“嘻嘻,真甜!小师弟,你要吃吗?” 陈明夜捂额,摆了摆手道:“算了,你辛辛苦苦拿回来也不容易,还是自己留着慢慢吃吧。” 小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小师弟你真的不吃吗,师姐不骗你哦,真的很甜哒!” “多谢师姐好意。”陈明夜心道铁卦算仙那个坑货,比起这位小祖宗,好像也不算啥了。 他这一月修习期间,偶尔也翻过一些藏书,大概知晓了些修行界的事情。 丹药、奇珍、天材地宝等等对于修士而言,都是蕴藏了最精粹的天地灵气,是极为珍惜的存在。因此,即便是青玄,这样的珍惜之物也并不算多。 而小红竟然偷来当糖豆、泡茶吃…… 铁卦算仙作为与掌教同辈的人物,尚且因为偷了两葫芦的丹药而不敢回青玄。 这小丫头行径犹有过之,这么过分的事清微不可能不知道啊,可她分明格外逍遥,还一副百无禁忌的模样。 陈明夜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自家师尊和师姐果然都是牛比哄哄的人物啊。 第六十章 画像 陈明夜站在莲池边,看着漫池的红莲,一时有些出神。 “想什么呢小师弟?”小红笑嘻嘻地蹦到了他的身后。 陈明夜低头扫了一眼才到自己腰的小丫头,无奈笑道:“等师尊睡醒啊。” “小师弟是有什么问题要请教师尊吗?”小红好奇道。 “算是吧。”陈明夜点了点头。 自从镇气堂出来之后,他原本应该被剩余八道封印镇压住的剑气竟然开始有些蠢蠢欲动起来。相遇清微,他本想借机问个清楚,哪知道清微只扫了他一眼,说出了跟柳长老那时候一模一样的说辞,让他有问题找自己的师尊去。 陈明夜这才意识到他们恐怕不是在推脱,而是自己的这个便宜师尊给人的压力好像真的有些大啊。 他这才无奈地站在这干等。 “嘻嘻,小师弟,你是从外面来的,能不能给师姐讲讲外面的事呢?”小红儿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摆,抬起头一脸期冀地看着他。 “外面啊,有好多凶狠的野兽,最喜欢吃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了。”陈明夜笑着冲他比划了个张牙舞爪的模样。 “真的吗?”小红一脸好奇,“他们都长什么样,比师傅还凶吗?” “……应该比师尊凶吧,”陈明夜这么说着莫名就想起了那席红袍下傲人的身姿,不由得干干地咽了口口水,“不过肯定没有师尊厉害。” 小红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那还是师尊比较可怕!” 陈明夜笑了笑:“自然是师尊最厉害的。” “山下有什么好吃的吗?”小红立马问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事。 “自然是有的,手法比青玄山的厨子可不知高出了多少倍,”陈明夜随口道,“我们北州有道菜叫锅包肉,菜名虽俗,但吃起来真是外酥里嫩,酸甜可口,还有清蒸白鱼,入口即化,一口下去香气在嘴里能回味好久。” 小红一下就听呆了。 “还有扬州的红烧狮子头,啧啧,肥瘦相间,真真是肥而不腻,入口醇香啊。”陈明夜斜眼瞥了瞥身旁的小丫头,便见到小姑娘猛咽了两口口水。 “京都的锅塌里脊,选的是猪身上最好的那块肉,慢火炖烧,吃起来清口鲜嫩,真是欲罢不能。”陈明夜说完坏笑着看过去,果然小红已经呆呆地看着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陈明夜嘴角微勾,轻笑道:“怎么样,还有其他地方好多好多好吃的,能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哇,小师弟,你下次偷偷下山带师姐去吃一次好不好!”小红急急忙忙地擦掉嘴角的口水,抓紧了他的衣袖,像是怕他跑掉一般。 “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到达洞天五境啊。”陈明夜当下也很忧郁啊。 “洞天五境?”小红疑惑地看着他。 “是啊,师尊说只要我达到洞天五境就能下山了。”陈明夜耸了耸肩,“不过按我的速度,至少还要几年吧。” 其实他很清楚,如果真的能几年内就突破至洞天五境,他在整个青玄都可以说是屈指可数的奇才了。 但实则珠玉在前的彩灵儿是因为自有的基础和稀有的灵根,而他陈明夜如今这一身境界,靠的不过是掌教真人那一身浑厚的灵力灌养和师尊持之以恒的灵力温养罢了。 “洞天五境?”小红却是一下露出了笑容,“这也不难啊。” 陈明夜一愣,继而便是一喜,难道又有人要帮自己展开突飞猛进的人生了? 然后他就看到小红煞有其事的扳了扳纤嫩的小手指,认真地对着他说道:“我以前洞天什么境的,都是一会儿就一突破一次的啊,很快的呢,小师弟你不要担心,我们很快就能下山去吃好吃的啦!” “……” 陈明夜傻了,好家伙,这又是一个怪胎?在青玄的记载里,即便是再洞天的初境,一年一突破都是绝世难有的奇才了,再往后的高境,数年不能寸进都是很正常的事,怎么到了小红的嘴里,听起来就跟喝水一样轻松呢? “小师弟,我画画给你看好不好?”小红晃荡着有些无聊,突然眼睛一闪,抬起头来冲着他嘻嘻一笑。 “画画?”陈明夜愣了下,点了点。 然后他就看到小红“蹬蹬蹬”的跑进了亭阁中,手脚颇快地拿了一堆东西出来。 笔墨丹青,一应俱全。 陈明夜看着她忙碌的小身影,心里奇怪这小丫头整日乱跑,还能静下心来作画? “小师弟你也坐吧,师尊估计还要好一会才能醒呢。”小红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小凳子,示意他坐下来。 “好,你画吧。”陈明夜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红一脸认真的小脸。 小红铺开画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我开始啦。” 手执画笔,陈明夜突然有一个错觉,小红整个人的气质好像都微微变了下。 小丫头埋着头,认真地在画纸上涂抹起来。 陈明夜本以为她是随手作画,不过是小孩子的一时兴趣。 哪知道只看了一眼,陈明夜就有些惊讶地发现,小红的侧脸神情格外的专注,手中的画笔一笔一划细细勾勒,在宣纸上慢慢雕琢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来。 陈明夜默不作声,小红也沉浸在自己作画的小世界里,整座莲池一时间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红将画笔轻轻搁下,陈明夜细细看去,宣纸上赫然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身披紫色道袍,手执青锋长剑,眸光冷冽,似有透心寒气从纸上逸散开来。 “这,是谁?”陈明夜看得愣了下,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 小红也是呆了呆,喃喃道:“小红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把他画出来的?”陈明夜看向小丫头问道。 小丫头挠了挠头:“小红也不知道啊。” 陈明夜盯着她看了一会,又看了看那副画,怪异感始终萦绕在心头。 “画的水平倒是不错。”陈明夜心生异样,有些心不在焉地夸了一句。 “嘻嘻。”小红笑了笑,不知为何目光却有些摇摇欲坠起来,她有些无力的看向陈明夜,“小师弟,我好像想睡觉了。” “那就去睡一会吧。”陈明夜安慰道。 “那我回去睡觉咯。”小红看了看桌上的画,看了眼他,“那这个画,师姐就送给你啦。” “好。”陈明夜再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像,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小红却是慢慢的走回了亭内,背影有些无精打采。 陈明夜不禁想起,自己好像还真没看到这个小丫头一本正经的修道过,奇奇怪怪的事倒是做了不少…… 她才多大啊,难道画画这种是也是天生就会的?小红根本就是从来没有花时间认真修道的吧……毕竟按她自己的说法,修道这件事好像过于轻松了些。 亭阁之上,陈明夜忽有所感,正欲抬头,转而便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叶子来了?” 第六十一章 赠物 声音从头顶传来,陈明夜抬头,对上了一对烟媚横波的眼眸。 “师尊……”他怔怔地下意识地开口。 “怎么,小叶子这是想我了吗?”澹台静音看着他有些呆呆的模样,轻笑一声道。 陈明夜干咳了一声,移开了目光:“弟子确实有事请教。” “也好,如此的话你把那小红儿的那副画也拿上来我看看。”澹台静音点了点头。 陈明夜疑惑地扫了她一眼,伸手将桌上的画取了过来。 入亭上层阁,便见到澹台静音依旧是倚在栏杆边上,只留给他一个曼妙曲线的背影。 “师尊。”他拱手一礼。 澹台静音回过头来,俏颜此刻却是格外的红润,丹凤媚眼从他的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却是定个在了他手中的画上,目光微微一凝,便轻盈伸手道:“拿来为师看看。” “师尊过目。”陈明夜有点奇怪,不过还是依言顺手就将画递了出去。 澹台静音伸手接过,目光落于纸上,一时间似乎有些怔然。 陈明夜开口:“师尊?” 听到他的声音,她方才如梦初醒般将画合上,平淡如水的眸中竟隐隐闪过一丝慌乱:“这画,倒是颇为不错,没想到我家小红儿还有这等功力。” 陈明夜看得真切,却只是轻笑一声:“师尊若是喜欢,那便留着吧。” 澹台静音默默将画卷放于桌上,虽似随手为之,但一举一动分明摆放得格外小心。 陈明夜瞧得仔细,却只作不见,缓缓开口道:“师尊,今日镇气堂测试之时,我体内的那道剑气曾经自行震颤,有挣脱封印的趋势。” “哦?”澹台静音闻言,轻踩莲步走到他的身边,一伸手将他的手臂拿了过来,丝丝涓流灵力向着他的体内探了过去。 陈明夜下意识地刚要动作,便听到了那声含着淡淡威严的话音,“不要抵抗。” 他只好松开防备,任那带着点冰意的指触按于臂上。 “并无大碍,”澹台静音收回纤指,轻启红唇问道,“现在可感到什么异常?” “并无不妥,”陈明夜摇了摇头,“弟子只是心有担忧,所以特来请教。” “倒是颇为谨慎,无妨,只是问心剑引动你的剑心之势,方才会使那道剑气产生共鸣,”澹台静音淡淡道,“明日第三轮的测试,可有担心?” “弟子毕竟才洞天三境,明日恐怕要给师尊丢脸了。”陈明夜摇了摇头。 “呵,你本不在意这些,又哪管我的脸面。”澹台静音忽而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力有不逮,无需逞强。” 陈明夜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那张俏颜之上,或是醉酒刚刚醒来,原本素净的面颊此刻格外娇艳。眸光水润,柳眉舒缓,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傲,多了些许千娇百媚的魅惑。 他连忙低头,作势一拱手道:“弟子记下了。” “小叶子还怕是我吗?”澹台静音含笑复又转过身去。 陈明夜叹了口气:“弟子就不打扰师尊休息了,先行告退。” 澹台静音语带哀怨,浅淡媚音百转千回:“去吧去吧,留下我一人。” 陈明夜苦笑着摇了摇头,退了下去。 既然体内的剑气无妨,他也就可以放心子继续修习了。 高阁之上,澹台静音回首一眼桌上的画像,复又看着陈明夜渐渐远去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翌日。 相比昨日,莲花峰出行的弟子明显少了许多。无他,一半的弟子走正在后山反省呢。 沿着昨日的老路,陈明夜算是轻车熟路地复又踏进了揽清峰的地界。 彩灵儿一路笑意盈盈看着他,显然相比昨天,心情已经好了不少。 清微眼见揽清殿前人已聚齐,于是开口缓缓道:“修道一途,历无坦荡,但须披荆斩棘,方得尺寸之进。” 所有弟子静静站着,看着这位青玄掌教,听他一字一句,虽显苍老却又格外有力的言语。 “我辈修士,得根骨于父母,受灵气于天地,忍苦寒数十载,但求一线仙机。” 清微看着下方一张张年轻的面庞,笑了笑,“奈何人生一世,各有定数,纵无道缘,需持道心。清微身无长物,所怀的无非是这天地日月与一腔清气,由此,便赠与在场各位,只希望他年回首,尚能记得与青玄的这一场因果。” 整个殿前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位老掌教,不明白掌教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清微缓缓立直身躯,挺胸拔背,目视殿下的弟子,开口道:“第三轮测试,各弟子轮流与我过招,过我三招者视为过关。” 满堂皆惊! 掌教真人竟然要亲自进行测试,一时间,所有弟子都心怀惴惴,同时又有些微的激动与兴奋。 陈明夜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刻意精神起来的老头,沉默不言。 “师兄,不如让我们一起来吧,这边有近百的弟子,你一个人太累了。”地阙峰的峰主开口劝道。 清微只是微微抬手摆了摆:“师弟们,不必多言。” 一众长老看着他的背影,挺拔笔直,岁月仿佛忘了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刚刚成为掌教意气风发的男人。 “时间有限,各峰带队长老监督弟子依次过来,不得混乱。”清微扫了扫众人,淡淡开口道。 “是!”所有长老领命。 “天柱峰,先来吧。”清微向着自己左手边的队伍微微颔首。 天柱峰的长老深深看了一眼老掌教,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队伍,朗声道:“天柱峰弟子贺云,出列!” “是!”一个青衫弟子快步上前,走到掌教的对面,深深弯腰鞠躬,“弟子贺云请掌教真人指点。” 清微点了点头:“好,都记住了,我会将自身压制在和你们相同的境界,你们要好好体会我对灵力的运转和使用方式,坚持过三招者便可过关。” “弟子记得了。” “那我来了。”清微含笑,看着对面有些紧张的弟子,缓缓伸出一掌。 堂下立马有人认出了清微使用的招式。 “是天柱峰的大天碑掌!” “没想到掌教真人一上来用的就是天柱峰的绝学!” 贺云不敢怠慢,立马同样出掌相对,却不料两人只是掌心刚刚相对,贺云却是陡觉一阵大力传来,整个人再坚持不住,径直倒飞了出去。 “哇!”满堂惊呼,继而便是一阵激烈的叫好和经久不息的掌声。 所有人都不会怀疑掌教真人的话,既然两人目前是相同境界,那么甫一接触、高下立判的原因自然便是真人对大天碑掌的感悟必然有很多不同寻常之处。 此刻如若能够领会其中精妙,想来对自己的提升是非常巨大的。 一众弟子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清微的动作,而天柱峰的弟子尤为认真。毕竟,大天碑掌可是他们天柱峰的绝学啊! 贺云有些吃力的站起身来,擦去嘴角的鲜血,向着清微一礼,脸上没有丝毫的沮丧,反倒是洋溢着欣喜之色:“弟子多谢掌教真人指点!” 清微笑了笑:“去吧。” 天柱峰的带队长老眼见一场测试结束,紧接着便报出了下一个名字。 “下一个,邓金金。” 陈明夜眼睛一亮,便看到昨日相遇的那个青衫弟子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来到清微面前躬身一礼:“弟子邓金金向真人讨教。” “好,小心了。”清微淡淡一笑,以同样的方式击出了一掌。 邓金金目不转睛地盯着清微击来的手势,然后同样也迅猛地击出了一掌。 两人同时一震,邓金金连退三步,竟是堪堪挡了下来。 清微请抚了抚长须:“不错,再来。” 陈明夜同样在仔细地看着,片刻轻声向着一边的柳长老低声问道:“师叔,弟子愚钝,不知为何掌教真人的动作都是那么慢?” 柳长老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小子学的轻松些,需知此番动作却是最费力的。大天碑手重在厚实,因此每个动作都要千锤百炼打下坚实的基础,师兄用心良苦啊。” 陈明夜微微颔首,果然如此。 彩灵儿闻言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大胡子,你有没有觉得掌教真人的样子有点奇怪?” “奇怪?”陈明夜反问道。 “对啊,”彩灵儿说道,“之前看到掌教真人的时候,他整个人给我的感觉是轻飘于云,虚实之中探知不真切的,但现在真人虽然显得精神抖擞气质厚重,但……” 彩灵儿说不下去了,陈明夜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长生境的修士气息岂是他们这些弟子可以探知的,但现在清微老头气息,厚重有力得如此切实,以致他们这些弟子都可以感知得真切,看来最正常的事,细想之下却是最不正常的。 第六十二章 点到为止 很快便有数十名弟子进行了测验,而通过者却只有寥寥数人,之前的邓金金便是一人。 清微一直屹立于场中,身上紫袍飞扬,目光淡淡地扫过周遭的弟子,开口道:“不要有畏惧心理,修道一途从无退路。不论站在你对面的对手是谁,你要做的很简单,去击败他便是了。” 柳长老眸光扫过场中,看向了身后莲花峰的诸多女弟子:“卢燕儿,出列。” 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手执长剑快步走到了清微的对面,微微一礼:“莲花峰弟子卢燕儿,请掌教真人赐教。” 清微点点头,整个人一闪,竟是飞速向着她冲了过去。 卢燕儿一惊,动作却没有丝毫的慌乱,手中青锋舞出一个轻灵的剑花,轻轻巧巧的向着清微刺了过去。 清微一个瞬身,却是完完全全避开了对方的剑刃,随手一拍,竟是直接将卢燕儿的长剑击落在了地上。 卢燕儿俏脸一白,停下动作微微呆了一瞬,转而便向着清微一揖:“弟子输了。” 微叹一声,言罢,她弯身捡起长剑,便退欲退下。 清微看着她的动作,笑着摇了摇头道:“怎么就认输了,不过是落剑了而已。” “我辈剑修,剑便是命,剑都被击落了,于身死何异!”卢燕儿认真回应,轻咬下唇显示了她此刻内心的紧张。 “没有剑,还有拳头,还有腿,哪一样不能继续拼斗,难道落剑便要等死不成?”清微摇了摇头,目光微凝,“我辈修士,天地正心,日月赐灵,两袖有清风,何愁无可敌?” 满场静默。 叹息一口气,清微看着对面的女子:“继续。” “多谢掌教!”卢燕儿眸中一片晶莹,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凝神准备继续应对清微的进攻。 清微再度瞬身,只一刻便显在了卢燕儿的身前。 卢燕儿似乎早有预料,手中的长剑如霞光般划过空气,向着清微猛刺了过去。 清微竟是不闪不避,任由长剑刺来。 “糟了,是残影。”卢燕儿惊呼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攻击已经失了先机。 清微站在她身后,轻轻击出一掌,将她的身位推出去几步:“莲影幻身,这个幻字,可要牢记。” 卢燕儿俏脸一红,连忙弯腰一礼,认真道:“弟子记得了,多谢掌教真人。” “去吧。”清微点了点头。 柳长老见状出言道:“下一个,彩灵儿,出列。” 彩灵儿回头看了一眼陈明夜,柳眉弯弯露齿一笑:“大胡子,好好看我的表现哦!” “好。”陈明夜冲她比了个拇指。 少女俏生生地走出队列,看到师傅鼓励的眼神,心中再无胆怯,走到了清微的对面,拱手作礼道:“莲花峰弟子彩灵儿,见过真人。” “原来是刚入门的小丫头,”清微看着她显然记忆深刻,“进境确实惊人,且让老道看看你的基础扎不扎实。” 彩灵儿毫不怯场道:“请掌教真人赐教!” “好气势,”清微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神色,长袖一挥,道袍无风自动,整个人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陈明夜眉头一动,这一招,依旧是莲花峰的成名绝学莲影幻身,看来清微老头是特意示范了。 彩灵儿毫不慌乱,她对这一身法显然有了一定的感悟,当下脚步轻盈,莲步在地面微点,整个人的身姿也变得逐渐飘忽起来。 清微忽然从她的背后现身,向着似乎没有预防的彩灵儿一掌拍了过去。当然,清微手中留着力道,并没有使用任何的绝学,只是单纯的灵力催发而已。 彩灵儿轻笑一声:“真人你也上当咯。” 话音刚落,众人便见到清微刚刚现身的背后竟同样出现了一道娇小的身影。 那也是幻影!陈明夜心中一惊,彩灵儿的身法果然已臻至小成了。 清微对身后的变化似乎并无惊讶,一个迅捷的转身,竟是堪堪将彩灵儿的进攻挡了下来。 “不错。”清微赞许了一声,对于彩灵儿的表现似乎颇为满意。 “再来。”他双手抬起,向着彩灵儿做出了一个虚抓的手势。 陈明夜一愣,这老头怎么改套路了? 果然,清微一改招式,彩灵儿还是缺乏对敌的经验,熟悉莲影幻身的清微很轻易就找到了她还不够成熟导致的身法破绽,轻轻一掌将她击飞出去。 彩灵儿似乎有些沮丧,她并没有撑过三招,但转而便睁大了眼睛抬起头,轻挥了挥小拳头,信誓旦旦:“真人,下一次,我一定会通过的。” “好,”清微赞许地点了点头,轻捋长须,淡淡笑道,“既有此心,未来可期。” 柳长老对于彩灵儿的失利似乎早有预料,轻笑着将归来的少女拥入怀中,同时将目光落在了一边陈明夜的身上。 “陈明夜,出列。” 陈明夜耸了耸肩,对着向他投来担忧目光的彩灵儿微微一笑,默默走向了场中。 “莲花峰弟子陈明夜,请掌教真人赐教。”他走到清微对面,微微拱手,不卑不亢。 清微静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却是并无动作,而是缓缓开口说道:“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陈明夜愣了一下,清微念叨的,这分明是师尊当初让他死记硬背下来的玄庭经的内容。 “……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清微淡淡一笑,“可有些许明悟?”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无妨,常念,有好处。”清微言罢,伸手向着他一推。 陈明夜下意识地一个闪身,却是躲过了清微这轻飘飘的一掌。 “拔剑。”清微道。 陈明夜依言,毫不犹豫地拔剑而出。一剑霜寒,自有剑气。剑在手中,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气似乎在不由自主地加快运转,那道被牢牢封锁的剑气似乎也在跃跃欲试。 “来。”清**他招了招手。 陈明夜运起剑势向着对面猛刺过去,澹台静音并未教过他什么特殊的剑诀,因此他目前所习依旧是家传的陨星剑法。虽是凡俗剑势,但沾染那道微妙的剑气,却生出额外的气势来。 清微单手负于身后,另一手缓缓前伸,竟是单以两指夹住了锋锐剑刃。 “真人未免太过托大。”陈明夜冷笑一声,手中剑柄直接松开,双指却是运起那道剑气,向着清微疾速点去。 清微苍老的双目第一次微微眯起,负于身后的手终于伸出,却是以指对指,两个人全身的灵力于指尖交汇,迸发出一股莫大的对冲气流来。 陈明夜连退十余步,方才缓住身势。 “好,你过关了。”清微点了点头,不再看他。 陈明夜一愣,这都可以,这是放水吧? 台下众人却是目光带着一片羡慕的看着他,毕竟掌教真人亲自测验,不会有人去怀疑任何作假的成分。 只有陈明夜知道,刚才两人对冲的一指,清微以怪异指法轻松化解了他的攻势,却只是震开了他的力道,留有余力之下并没有采取任何的攻势。 陈明夜皱了皱眉,这算什么情况,这测验还能点到为止的? 难道我家那个便宜师尊替我行贿了? 第六十三章 还清辉于日月 清微始终屹立场中,与一十三峰弟子的测验,并未有半刻的歇息。 对于大多数弟子的测验,他往往都会有一针见血的指点,这就使得很多弟子即便是没有通过测验,却依旧都是满脸欣喜的表情。 陈明夜默默立于堂下,即便他已成为屈指可数的过关之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欣喜的神色。 “大胡子,嘻嘻,你真的太厉害啦!”他一下来,彩灵儿就兴奋地来到了他的身边,样子感觉比自己通过了还要高兴。 “运气好,掌教放水了。”陈明夜实话实说。 彩灵儿白了他一眼:“真人怎么会放水。” 陈明夜叹了口气,这个世道,说实话反而没人信啊。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嘛。”彩灵儿伸出双手抓住他手,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细心地观察到了他眼底的那抹忧色,“你在担心什么吗?” “我只是觉得,掌教他应该休息一会。”陈明夜轻笑了笑,“毕竟也是老头子了,这么逞强干什么。” 一边的柳长老闻言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眸中隐隐也有一丝担忧闪过。 近百名弟子大浪淘沙,最终能够通过清微测验的,不过十人而已。 陈明夜很荣幸身居其列,对于他这样刚入门的弟子来说明显是很不可思议的,他本以为弟子们都会向他投来怀疑的目光,哪知清一色的都是崇拜与羡慕。 通过测验的十人并非是修为最高的弟子,比如天柱峰修为达到七阶,呼声一直很高的青衫弟子高欢就遗憾落选,这让很多人都有些讶异。 而其中最让人讶异的自然便是陈明夜这位只有洞天三境水平的白衣弟子能够走到最后,但想到他是那一位的弟子,所有人都很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陈明夜并不知道这些弟子的心中所想,只是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果然啊,出色的人无论在哪都是那么出色啊,想藏都藏不住,当下夜哥隐隐有些忧郁啊。 清微扫了眼人群,轻轻双手向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人群的杂音顿时消失不见。 “今日,我亲眼看到了我们青玄年轻一代的成长,我很欣慰。我们都老了,青玄的未来,在你们的身上。”清微缓缓说道,目光复又扫向那些立于殿前一直未曾离开的诸位峰主与长老,抬手一礼,“青玄繁盛,诸位,辛苦了。” 各峰峰主、长老连忙要慌忙还礼,清微笑着摇了摇头,双手虚托将他们扶住:“今日,我是以青玄掌教的身份感谢诸位,你们当得起这一礼。” 不知何处有风来,吹动了场中央那个老人身上的紫袍上下翻飞,纵是白须苒苒,隐约却能看到他一如当年的挺拔风姿。 老人缓缓看过揽清峰的每一处景致,看过那一张张苍老或是年轻的面庞,终于抬头看向广袤苍天。 “我清微,青玄第十七代掌教,今日,愿以五百年修为求上天再赐青玄繁盛一线,道统绵延,青玄上下,感恩铭记,报怀苍生,莫敢有失。” 老人双手结印,摆出一个莫名的奇异姿势,向着天空淡淡出言。 天空似有回应,万里晴空,隐隐却有天雷作响。 然而天空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轻叹,“老头,你又何必如此。” 陈明夜目光微凝,他一下就听出了,这是自家那个便宜师尊的声音。 清微含笑:“我身来青玄,身归天地,如此心亦无忧,解脱去得。” “好一个解脱去得。”澹台静音话似带怒,一言喝出,竟是震得天雷都被比了下去。 清微闭口不言。 良久,终还是那个女音传来,无悲无喜。“既有得,便去吧。” “多谢师妹。” 清微缓缓坐下,含笑仰头,目向天光。 揽清殿前,身披紫袍的诸峰之主、身着蓝袍的各位长老皆含静默,只是向着那位盘膝而坐的老人齐齐躬身。 同时间,所有堂下的弟子皆似有所感,同样齐齐向着那位掌教真人躬身而礼。 青玄一十三峰,一时间风起云涌。满山青翠在风中轻晃,竟皆似在折腰。 浩浩青玄,忽而响起了煌煌的钟鸣之音。声震千里,轰鸣天地。 于是,所有弟子无论在做什么,这一刻,都向着揽清峰的方向缓缓躬身行礼。 这一方天地之间,一瞬间似乎有一个灵气泉眼般涌出,飘香千里,云涌万千,整座青玄都笼罩在一片葱郁浓厚的灵气当中。 陈明夜也周遭所有人一样,心有所感之下,同时向着堂中央的方向躬身而礼,久久不起。 此刻灵气涌来,简直比观莲亭处的灵气还要浓郁一倍有余。很多弟子都忍不住盘膝坐下,就近调息起来。 澹台静音的声音也在同时抵至。 “所有弟子,即刻就地调息修习。” 无人异议,皆是依言坐下调息起来。陈明夜长吸一口气,顿时觉得肺腑清新,整个人都感觉精神了一些,效果虽然比不上师尊用灵力为他游走经脉,却也是难能可贵的际遇了。 机会难得,当下他便引导着周身的灵气向着丹田源源不断地灌输过去,再以丹田为中心游走四肢百骸,精纯一遍后方可转化为自身的灵力进入洞天之内。 彩灵儿坐在他的身边,也是一言不发的抓紧时间修习起来。 诸多长老自然不可能和弟子们争抢灵气,都是依旧默默站着,依旧低头向着清微的方向,不发一言。 整座青玄,除了悠悠回荡的钟声,再无他音。 后世所载,六月初七,青玄第十七代掌教清微道人,自行剑解,还清辉于日月,赠灵气于满山。 清风得证道心,天光可照衷情。 于斯,可谓解脱。 翌日,那席近百年只下过莲花峰数次的红袍逶迤而来,作为青玄新任掌教入主揽清殿。 出奇的是,整座青玄无一人怀有异议,仿佛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结果。 青玄本无严规,道心无为,清淡薄雅。岂料澹台静音却只在揽清殿待了一日,告了声“有事传音”的言语,便自行优哉游哉地回了莲花峰的玉虚宫。 诸峰峰主见状,却也只是无可奈何地苦笑而已。 好在青玄十三峰自成体系,掌教更多的是作为整体的事务统领以及对外接洽的领袖,平日繁杂之事,并不需要操心的太多。 只是,当澹台静音倚于玉虚宫的雕栏边,一如往常欣赏满池红莲,红唇轻启将一颗水晶般的紫葡萄丢进口中之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却是悠悠传来。 “掌教真人,山门之外,有九鼎山来人。” “真是烦人得很。”悠悠一声抱怨,凤目却是悄然凝实,“九鼎山?有意思。” 第六十四章 九鼎来人 九鼎山位于西域,素与青玄齐名,两派相争千年,无非是求得一个道家正统的位子。 而此次九鼎山不请自来,且时间恰恰掐在在老掌教仙去的点上,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新任掌教澹台真人却是浑不在意的模样,悠悠然来到揽清殿的大堂之上,慵懒地往高座上一蜷,打了个哈欠,睁着迷离双目看往堂下场中:“人呢?” 堂下之人一席素净道袍,坦荡而立抬头迎向那双摄魂美目,刚要张口,却只觉心口似被猛击一下,整个人的头脑霎时间竟有些晕乎。 早已吃够了苦头的诸长老终于见到别人吃瘪,当下皆是眉须微动,强忍着憋着笑意。 “人呢?将本座叫来,连个答话的人都没有吗?”澹台静音美目一转,随手抓向了桌上的果盘。 “真人,在堂下呢。”一边一位蓝衣长老善意提醒道。 澹台静音美目流转,轻轻剐了他一眼,向着堂下淡淡问道:“堂下何人?” 那道人失神中却是丝毫不慌,稳固下道心,刻意躲开了澹台静音的眸子,不卑不亢道:“贫道九鼎山赵中前,特来拜会诸位道友。” “原来是九鼎山的道友,失敬失敬,不知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澹台静音轻笑一声,红唇微启将一枚青果丢入了口中。 自称赵中前的道人朗声道:“一甲子一届的诸教之会已是近在眼前,青玄莫不是忘了?” 澹台静音轻揉了揉耳朵,瞥了他一眼道:“行了我知道了,辛苦你传信了。” 赵中前愣了下,然后面色肃穆厉声说道:“这般敷衍了事,莫非这就是青玄的待客之道吗?” 澹台静音美目横扫,柳眉微微一挑,嘴角玩味道:“九鼎山的人是蛮横惯了,都忘了这是在哪了吗?” 赵中前冷哼一声:“九鼎山自古便为天下道家正统,我辈道修修身正心,当为世人楷模,何来蛮横一说!” “行了行了,”澹台静音根本懒得和他多言,“念你从西域千里迢迢赶来也不容易,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 赵中前冷笑道:“劳烦青玄掌教费心了,贫道还是把事先说清楚吧。” 澹台静音抬起纤指梳拢青丝,淡淡道:“说吧。” “此次大会,适逢当今圣上四十大寿,九鼎山承蒙圣眷,特邀天下诸多道统届时皆来京都观礼。”赵中前昂首挺胸,眸中闪过一丝得色。 澹台静音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纤指微拈,黛眉轻蹙。 一时间,整个揽清殿内的诸位本是神色轻松的长老此刻也都是眉头紧皱,各怀心思地看着位于堂中央的那个素衣道人。 赵中前则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呵呵一笑继续开口道:“大会诸事我九鼎将协助浩明一手操办,无需诸位烦忧,届时只需掌教真人带些年轻弟子在圣上面前展一展身手,显出我道家风姿,未来可期,圣心一悦,自有赏赐。” “聒噪。”澹台静音听得心烦,长袖微动,刚要有所动作,一直紧盯着他的天柱峰峰主却是立马一个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前。 “真人,赵真人不辞辛苦一路奔波,不如让他先下去休息吧。” 澹台静音烟波横眉扫了身前的老头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紫袍老者这才长舒一口气,手持拂尘向着堂下道人微微一礼:“既如此,就让贫道先带道友下去歇息吧。” 赵中前面带得色地扫过在场的诸人,冷笑一声,转身自出了殿门,只余一句满怀嘲讽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不必了,此等僻壤,我还是少待些的好。诸位道友,赵中前就此告辞。” 澹台静音眸中划过一道冷意,看着那个潇洒离去的背影,嘴角悄然勾起一道弧度。 殿内的所有长老皆是铁青着脸,想来若不是顾着青玄的名头,早已一拥而上,将那狂妄道人群殴一顿了。 “然后呢?就这么放他走了?” 听到这里,彩灵儿有些焦急地看向自己的师傅,目中满是不忿。 柳长老淡淡一笑,继续开口道:“可没那么容易,我当时也很气恼,正想着怎么出气呢,就看到师姐手一挥。” “哇,”彩灵儿眸中顿时闪过崇拜的神色,“师伯她做了什么?” 一旁故作漫不经心听着的陈明夜也不由得聚集了精神等待着柳长老接下来的话。 “也没啥,师姐就是用了一个巧劲,将那抬脚刚出殿门的赵中前给直接绊倒了。”柳长老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只有师姐敢这么大胆做这种事了,不然纵是师兄还在,以他的温和脾气,恐怕也做不来这种事。” “哈哈哈!”彩灵儿闻言顿时畅快地大笑起来。 陈明夜也是觉得心情舒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柳长老显然说出来也是出了一口气,觉得颇为畅快,继续绘声绘色道;“那赵中前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刚要说话,咱们家仙鹤就一坨粪砸在了他的脸上。” “哈哈哈!”彩灵儿笑的小脸通红,眉眼满满的笑意,放肆得像阳光下一朵灿烂盛开的小花。 陈明夜听到此处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师尊,可真是……” 柳长老自己也是忍俊不禁,笑道:“那赵中前的脸黑的跟煤炭一样,愣是没有发作,掉头就走掉了。” 陈明夜闻言眉头却是微微皱起,倘若九鼎山的人,仅仅是狂妄倒还好办,但如果有这份耐力倒是有些棘手了。 “行了,你们两人,休息好了就继续修习啊,可不能有懈怠啊,”柳长老规劝道,“修习便如逆流行舟,不进则退啊。” “好嘞师傅。”彩灵儿笑眯眯地仰起头。 “对了,明夜,小比前十的弟子需要准备去参加这一次的诸教大会。”柳长老忽然将目光转向他说道。 陈明夜愣了下:“这算什么?让我们去表演?” “虽然此次是庆贺皇帝的大寿,但也是诸教的盛事,年轻弟子略作比试也是数百年来的传统。”柳长老解释道。 陈明夜叹了口气,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怎么还能牵涉进这种事里去。 莫非,清微那时候放水,已然算到这一步了? 迫不得已的拜师,难以置身事外的小比,名不符实的的前十,再加上莫名其妙的下青玄的机会。 事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串联在一起,逼迫的他根本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只能无奈前行,甚至就连这一次下青玄的速度,都远比他预料的要快得多。 陈明夜皱起眉头,师尊是知晓他的情况的,难道这其中她也有什么打算? 第六十五章 初允 陈明夜登上玉虚宫四层,随意寻了处地方坐定,心绪混乱之下强行想要凝神静思,却是久久难以入定。 离京数年,此番回去,他尚未想好以何种面貌重回故地,应对曾经的种种。 那些曾经亲和的人事,早已化为可怖的梦魇,日日缠于他的梦中。 长吸一口凉气,陈明夜抬起双手轻揉太阳穴,想要以此略微舒缓不断趋于暴躁的情绪,只是心绪非但没有随着动作平静下来,反而有愈加狂躁的趋势。 “小师弟,你在不在呀?”恰逢此时,一个清脆黄鹂般的稚音童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陈明夜抬头,那抹小巧的身影一下就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小红……”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枯,仿若干涸至濒危一般。 “呀,”小红像是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轻点莲步跑了过来,“小师弟你怎么了呀?” “……”陈明夜不言不语,只觉得整个脑海中是一片杂乱,然后下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呀,糟糕!” 小红下了一跳,连忙上前吃力地抱住他,然后娇小的身子拼命发力,想要拖却怎么也拖不动他。 “唔,小师弟你可真重!”小红嘟了嘟嘴,双手环过他的背后并合,连续几个简单的动作后三指拈合,两指翘起,结了一个怪异的手印,轻喝一声:“起!” 几缕青丝般的灵力由她的掌心为出发点,向着陈明夜蔓延过去,然后在她的轻喝中将陈明夜整个人轻轻松松地举了起来。 “嘻嘻,差点忘了结缚印。”小红吐了吐舌头,双手扶控着陈明夜的身子快速向顶层冲了上去。 “师尊师尊,快帮帮小师弟啊,他好像走火入魔啦。”小红甫一踏入顶层,就大声的喊了起来。 “小红儿,喊什么?”一声悠悠的女音传来,似乎对于小红的打扰颇为恼怒。 小红这会儿也顾不得打扰师尊的午睡了,连忙有大声喊道:“小师弟走火入魔啦,师尊……” 然而她的话音还没喊完,就看到眼前一道红影闪过,小丫头呆了一下,就感觉到手中一轻,陈明夜竟是已被那席红袍接了过去。 澹台静音似乎比她还要着急,睡眼惺忪就从亭阁上直接飘飞了下来,此刻将陈明夜拥入怀中,感受到他的状态,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个小丫头怎么成天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澹台静音轻瞪了小红一眼,带着陈明夜就重又飞回了亭中。 小红委屈地嘟了嘟嘴:“小红也要师尊抱抱。” 结果红袍仿若没有听闻一般径直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眼见师尊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小丫头只好气鼓鼓地撒起脚丫自己“蹬蹬蹬”一路跑上了亭阁。 一上亭阁,入眼却是自家师尊满眼温柔地看着小师弟的场景。 当下小红便嘟了嘟嘴,心里却仍是关心着小师弟的情况,纠集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师尊,小师弟他没事吧?” “没事,不过心绪混乱还要强行入定,造成了灵气在体内一时混乱而已,真是个笨蛋。”澹台静音轻骂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葱白纤指微微摩梭着少年的面庞。 “嘻嘻,那就好。”小红长长舒了口气,却是瞥到亭阁内新置的摆设,当下便奇道,“咦,师尊,这个画像是不是小红画的呀?” 澹台静音手中动作微顿,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精心裱起悬于案前的那副画像,淡淡道:“画得不错,替你放着罢了。” “唔,”小红却是盯着画像呆了一呆,然后捂起小脑袋道,“奇怪,小红觉得自己好像认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哩。” “那就别想了。”澹台静音手一挥,将画像收起,“下去再修习一会。” “哼!师尊一点也不疼小红!”小红气鼓鼓地瞪了一眼自家的师尊,小脚特意把步子踩得重重的,一路“咚咚咚”的下去了。 澹台静音无奈摇了摇头,美眸落在卷起的画像上,轻叹了口气,伸手将画好好卷起,收进了一个古朴的木匣之内。 动作刚做完,她似有所感,一转头便看到了陈明夜紧紧盯着自己的明亮星眸。 “醒了。”她避开目光,莲步轻移,走到了窗边。 “师尊……”陈明夜愣了下,隐约想起自己先前似乎是在修习,结果不知怎么的自己眼前一黑就再了没意识。 他开口,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我这是怎么了?” “哼,自己找罪受罢了。”澹台静音淡淡道,“灵气调节本须静心养气,你倒好,反其道行之。” 陈明夜愣了下,低头道:“弟子惭愧。” “……”澹台静音顿了顿,回过身,伸出纤纤素手给他沏了壶茶,“喝点水吧。” “劳烦师尊了。”陈明夜连忙伸手接过,这也才感觉到自己的确是口干舌燥,仰头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澹台静音美目淡淡瞥了他一眼,竟是立于他的身侧,一言不发地伸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陈明夜愣了下,连忙做出受宠若惊的神态,慌慌张张道:“劳驾师尊了。” “行了,”澹台静音红唇微扬,“小叶子何曾这时这般尊敬我这个师尊了?” 陈明夜无奈道:“弟子一直对师尊心怀谢意,不敢有丝毫不敬。” “油嘴滑舌,”红袍轻扬,澹台静音微微一笑,直如满池芳菲汇聚而来,一时间整个世界的色彩都比不上这一抹绝色。 陈明夜呆了一瞬,连忙复又低下头去。 “今日这般心绪混乱,所为何事?”不再逗他,澹台静音随意坐下,素手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诸教之会,京都之行。”陈明夜并不想隐瞒什么,“我的身份师尊想来也是清楚的。” 澹台静音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身份,我自然是清楚的。” “那师尊应该也就明白,京都于我而言,是什么地方。”陈明夜说着,声音已然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不想去吗?”澹台静音问道。 “呵呵,想去,想去的很,只是还没想好,以怎样的方式回到那个地方。”陈明夜冷笑。 澹台静音默默地看了他一会,方才说道:“此次京都之行,你还是别去了吧。” “为什么不去?”陈明夜咬了咬牙,目光死死锁在对面的人儿身上。 “你当初可是答应了为师,破去五层封印方可下山的。”澹台静音不回他,却是伸手拿过一个白玉杯盏轻轻把玩于掌中。 “这一次乃是青玄之规,与我的承诺并不相悖。”陈明夜咬牙道。 “想去?”澹台静音柳眉微蹙。 “想去!”陈明夜斩钉截铁。 “罢了,”澹台静音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杯盏,“去便去吧。” “多谢师尊。”陈明夜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双手抱拳一礼,“如此,弟子便先告退了。” “记住,我还没允许你离开青玄,此行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给我回青玄。”澹台静音淡淡出声道。 陈明夜顿了顿道:“弟子记住了。” 第六十六章 小红的初登场 陈明夜从观莲亭内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小红正闷闷不乐地坐在地上,眼神空荡荡的看着远处发呆。 “小红儿,这是怎么了啊?”陈明夜看到小丫头可可爱爱的模样,突然觉得心情就好了一些。 “哼!”小红看到是他,哼了一声把头偏到了一边。 陈明夜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无趣,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师尊才不答应呢。”小红撇了撇嘴。 “你就说你想不想出去玩?”陈明夜笑道。 小红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想!” “哈哈,那就走吧。”陈明夜笑了笑,小丫头还真是好哄。 “师尊还没答应呢!”小红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 “这不就帮你问了吗?”陈明夜这么说着,张口向着亭内喊道,“师尊,我带小红出去玩会可好?” 两人在下边静待回应,结果半天也没有声响。 “我就说了师尊不会答应的嘛。”小红嘟了嘟嘴,小脸上满是失落。 陈明夜看到小丫头这副模样还真有些心疼,安慰道:“你看师尊什么也不说,就是默认了呗,走吧我带着你,啥事都没有的。” “真的吗?”小红将信将疑。 “真的啊。”陈明夜点点头,突然问道,“那个时候我晕倒了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是你把我带上来的吗?” “对啊,小师弟你可真重,”小红皱了皱小鼻子,“我可是用了结缚印才把你带上来的。” 陈明夜这几日修习累了偶尔也会翻些经典,自然是知道这类道家灵印的奇特效果。 这类灵印通过将灵气在双手交汇沿着特殊的脉络运行方式爆发出奇特的力量,但想要掌握往往需要日积月累的长久练习才能够掌握,因此弟子中能够运用这一手段的往往很少。 说起来,那日清微剑解便是用的剑印的方式。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小师弟?”小红看到他有些出神,开口喊了他一声。 “走吧,为了报答我的小师姐,我就背你一次吧。”陈明夜笑道,在小红的面前蹲了下来。 “这样不好吧?”小红有些扭捏。 “客气什么,你可是我的小师姐啊。”陈明夜鼓励道。 “哼,是大师姐才对。”小红这么说着,鼓起勇气轻轻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陈明夜提醒道:“抓好了啊。” “嗯,”小红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就出发咯。”陈明夜站起身来,小丫头轻得很,没有一点压力。 “出发!”小红似乎很高兴,大呼一声,双手向着前方指出。 陈明夜便带着自己的小师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了出去。 小红看着他宽厚的后背,突然觉得好安心。 “小师弟,你还挺厉害的嘛。”小红嘻嘻笑道。 陈明夜刻意逗她:“对啊,毕竟是你的师弟嘛。” “嘻嘻,我们去哪里呀?”小红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你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唔,小红要好好想一想。”小丫头歪了歪脑袋。 “去看书好不好?” “看书?”小红想了想,“那不又变成修习吗?” “我们可以看那些好玩有趣的书。” “好玩的书?”小红迷惑地看着他。 “比如啊,以前有本书里讲的就是一个猴子修道的故事。” “哇,真的吗?小红才不信呢,猴子怎么可能会修道呢。”小红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万物皆有灵,这猴子啊是从一块大石头里蹦出来的……”陈明夜就背着小丫头,一路这么随意地说了下去。 “哇!好好玩的样子!” “嘻嘻,小师弟你快继续说啊……” “咦,这个菩提老祖是哪派的真人呢,小红从来没有听说过呀?” “东海龙宫?是在东岛的那边吗?” …… 一路上小丫头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陈明夜耐心一一解答。一大一小就这么一路过去,留了一路的欢声笑语。 观莲亭上,那一席红衣看着远去的两人,微抿红唇,双目微微失神。 良久,是一抹浅浅的笑意,以及那声低不可察的呢喃。 “师兄……” 而这一边,陈明夜带着小红要去的地方,自然便是主峰的藏经阁。 一路上很多女弟子在盯着他的同时,更多的将目光放在了他背上那个粉雕玉砌的小丫头身上。 小红今天依旧是一席小红袍,映衬得小脸也红彤彤的,头上扎了两个羊角小辫,一眼看过去真如谪临人间的小精灵一般。 “师弟,这个小丫头是谁啊?”一个胆子颇大的女修红着脸看了陈明夜一眼,开口问道。 陈明夜闻言顿时愣了下,莲花峰的弟子竟然不认识小红? “她呀,是天上的小精灵。”陈明夜耸耸肩,只好开了个玩笑糊弄过去。 “师弟真会说笑,看你们这么亲密,莫不是你的亲妹妹?”那女修捂嘴一笑猜测道。 “哈哈,还是师姐聪明。”陈明夜连忙点头,这个身份倒还不错。 小红此刻倒是格外乖巧,舒舒服服地缩在他的背上,一言不发,只有小眼睛偷偷地扫了扫去,不断打量着四周。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一批对着小红大发爱心的女修,陈明夜这才舒了口气郁闷道:“真是奇怪,你好歹是师尊的亲传弟子,竟然连莲花峰的弟子都不认得你。” “嘻嘻,”小红得意的一扬脑袋,“小红每次出去都是偷偷的,她们才发现不了呢。” 陈明夜想了想,小红那个神妙的身法,一般弟子还真看不清她。 “师尊也说了,偷跑出去玩的时候,特别是偷偷拿好吃的时候,是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的,这就叫深藏功与名。”小红信誓旦旦道,似乎对这一观点颇为认同,因此记得很牢的样子。 “……”陈明夜心道自家那个便宜师尊把一个好好的小丫头教成这样,有点误人子弟的意思吧。 这倒算是小红在莲花峰的第一次正式登场亮相了,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 因为小比惩罚的缘故,很多弟子仍旧在后山自省潜修当中,因此前峰的弟子并不太多,也就没有造成太大的波澜。 陈明夜背着小红,小丫头则笑嘻嘻地不断打量四周的景象,对周围那些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 陈明夜原本以为能遇到彩灵儿,不过一路行来并没有看到少女的身影,想来是在静心潜修了。 两人一路悠悠而行,下山复上山,小红倒是颇有耐性,起初听了他的故事还叽叽喳喳个不停,之后就逐渐安静了下去。 陈明夜悄然停步,回头用余光看去,小丫头趴在自己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他轻声笑笑,继续缓步前行。 第六十七章 经阁 揽清峰作为青玄一十三峰的主峰,常年有各峰弟子往来走动,自然是极为热闹的。而藏经阁作为揽清峰最受弟子们欢迎的地方,自然更是成了整个青玄最密集的人流聚集区。 陈明夜背着小红刚刚走近这边的广场,小红就被这边嘈杂的声音惊醒了。 小丫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迷糊道:“小师弟,这是哪里啊?” “藏经阁。”陈明夜扫了一眼四周,单是藏经阁外,恐怕就聚集了近百名的弟子。 “藏经阁?”小红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小脑袋,“肯定没好吃的,小红没有印象哩。” 陈明夜失笑:“行了,带你进去看看吧。” 周遭弟子都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一组合,有些有印象的似乎已经认出了陈明夜这位小比新晋十魁首之一的身份,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 陈明夜自然是无所谓,迈步走到了藏经阁门口,值守的弟子伸手拦住了他。 “先去那边做个登记,领取了各自的木牌方可入阁。” 陈明夜依着他指明的方向转头看去,果然另一边有一张小桌,一个蓝袍长老正悠悠地坐着。 “长老您好,我们想进藏经阁看看。”陈明夜带着小红走进,微微一礼说道。 身后小红此刻也松开了手,从他的背上下来,然后蹦蹦跳跳地站到了他的身边。 蓝袍长老扫了两人一眼,问道:“都是哪一峰的弟子?” “莲花峰的。”陈明夜回道。 蓝袍长老点了点头,嘴里念叨着写了几个字,然后问道:“名字?” “弟子陈明夜。” “小红。” 蓝袍长老运笔如飞,在一个牌上记下了两人的名字,然后递给了他们:“好了。” “多谢长老。”陈明夜收下木牌,一边的小红拿到了自己的木牌,欣喜地打量了一会,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到了自己的衣兜里收好。 蓝袍长老点了点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小红?”他念叨了半天,猛然想起了那一席小红袍站在自己身前的景象,登时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而陈明夜已经带着小红顺利进入了藏经阁中。 藏经阁整体浩大威仪,斗拱硕大,鸱吻粗犷,飞檐耸立,庄重华美。因为地处后山,因此在揽清峰的整体建筑群中高度并不突出。但阁分九层,其实际的建筑高度绝对高居青玄一十三峰的榜首。 两人甫一入阁,映入眼眸的便是一排排的整齐书架以及摆放整齐的桌椅木凳,装饰朴素之下不失庄重肃穆。 阔大的殿内,除却四根宽大数丈的圆柱,便是高耸的书架。及至头顶,是一篇篇瑰丽珍奇的壁画,形式华美,道蕴风流。 整个殿内相较殿外的喧哗,则是明显静谧了许多。诸多弟子都是自觉压抑了声息,尽量不打扰身边之人的静心修习。 陈明夜之前其实已经来过一次,那一次实则是初临青玄后的随意游荡,只是浅显游览,并未细读典经。不过倒是略微摸清了阁内书籍的大致摆布位置,这次带着小红过来也不至于漫无目的,算是有的放矢了。 一层大多是各地的漫谈杂纪,趣味性很强,实用性就差了些,因此驻足的弟子往往是最少的。而之前跟小红讲的故事其实就在一层的东北角落里的一本杂谈集里,并不难找。 “小红儿,识字了吗?”陈明夜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腰部的一个小丫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哼,小师弟你看不起人哦!”小红不开心地瞪了他一眼。 “哈哈,”陈明夜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能识字当然是最好的了。” 陈明夜从书架上抽出那本杂谈集,就近找了处桌凳,让小丫头先坐好,然后将书翻到自己讲的那一页,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咦,里面还有配的画呀!”小红扫了一眼,像是发现了新的玩物,立马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 陈明夜看了她一会,发现小丫头已经很快速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刚要迈步离开,就被一只小手抓住了。 “小师弟,你去哪里啊?”小红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我随便逛逛,也找点书看看,”陈明夜有点奇怪,这个小丫头明明上一秒还在对着书傻笑,怎么自己刚一动作就被她察觉到了。 “唔,小师弟不和小红一起看吗?”小红嘟了嘟嘴。 “我早就看过了。”陈明夜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 “好啵,那小红在这里等你喔。”小红瞪大眼睛认真看着他说道。 “好,我一会儿就回来。”陈明夜点点头。 小丫头这才放心地松开了他的衣袖,复又低下头看书去了。 陈明夜随意走着,走至一个角落,却是看到了让他颇为吃惊的一幕。 一个身穿白衣的弟子,桌上铺满了各式的书籍,整个人伏于桌案之上奋笔疾书,一副痴狂姿态。 陈明夜略微走近些,才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须发横生,双目浑浊,看身形是个少年,可看样貌分明已是岁至中年的邋遢之徒,半点修道之人的风姿都没有。 桌上摊开的书籍,陈明夜一眼扫去,俱是各家杂谈。他一言不发,默默站在这人的身后,意图看他写些什么。 那人手中运笔如飞,字迹潦草狷狂,偏偏一眼看去教人生出一股莫名的豪气。 陈明夜凝眸细看,只见笔迹下落处,是龙飞凤舞的成串字体。 由“南楚太弘历十一年,二月中,喋血之夜”作为开篇,以“余叹:国之积衰,天下土崩瓦解,纵有王材,无所复极,岂一军一人之过。天下之全,不在一家之姓,三尺青锋愿报国,则死生之义备矣”结尾,洋洋洒洒,纵横千言。 “好一个天下之全,不在一家之姓。”陈明夜不由地叹道,继而却是冷冷笑道,“只是,缘何是那姓赵的得了天下。” 伏案之人猛然抬头,两人对眸,一时间火花四射。 “你是谁?”那人开口是枯哑的嗓音,宛若砂纸摩梭,教人听之生厌。 “陈明夜。”陈明夜看着他,嘴角一丝玩味。 “原来是你。”那人点了点头,缓缓放下手中的笔,转而却是握住了手中的长剑,向着陈明夜怒目相视,“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陈明夜冷笑一声,“败军之将,亡国之犬罢了,何须知道名姓。” “放肆!”那人再也不能忍耐,拔出长剑,狠狠一剑向着陈明夜刺了过去。 “口气颇大,就是本事实在差了些。”陈明夜双指轻松夹住对方的剑刃,摇了摇头,“洞天一境的修为可实在配不上你的身份啊。” 那人的瞳孔猛然一缩。 “怎么,被我猜到了?楚玉太子?”陈明夜微微眯眼,神态轻松道。 那人呆了一下,手中长剑松开来,发出一声惨笑:“真是许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第六十八章 甘受此剑 那被称作楚玉太子的白衣道人惨笑着颓然坐下,目无光彩。 “没想到啊,你还真就是那个被称作‘南楚风流无二人’的太子殿下。”陈明夜冷冷笑道,“怎么如今反倒窝在这里,成了这幅模样?” “你陈家,如今的处境,又比我好过多少?”楚玉太子抬头看着他,目光中一片嘲讽意味,“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戏码,古往今来不知已经发生了多少。” 陈明夜冷冷看着他:“亡国之徒,还敢大放厥词。” “师弟,不必做出如此愤慨的样子来,”楚玉太子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你心中想到是什么,我大致能够猜到。” 陈明夜在他对面坐下,并不说话。 “怎么,不想为陈家复仇吗?”楚玉太子笑意玩味。 “陈氏满门忠烈,尽忠报国。”陈明夜淡淡道。 “这种话不必在我面前说出,”楚玉太子笑着摇了摇头,“你陈氏战遍春秋,营下子弟遍及天下,又岂是朝夕可废?” “在下不太明白太子的意思。”陈明夜目光微微闪烁。 “南楚虽亡,故地仍在,百年基业福祉流传,你陈氏有薪火留存,我南楚国运又岂是朝夕可改?”楚玉太子扫开桌上的书稿,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酒囊,张口便饮。 陈明夜默默地看着他:“南疆之地莫非也是后手?” “姜氏一族的影响力,即使是浩明也没法根除。南楚故地,十万精锐隐归故地,而我载史多年,从蛛丝马迹中看出的,可不仅仅是南楚的后手。”楚玉太子放下酒囊,原本浑浊的双目此刻竟然如此精神。 “成蜀地险道难,南楚背依南疆,东吴依靠长江天险,北凉地寒民风剽悍,离汉、浩明平分中原沃野,六国春秋,你可知为何是浩明一统五国,得了天下?”楚玉太子咧嘴看着对面的人。 陈明夜闭口不言。 楚玉太子哈哈大笑:“怎么,堂堂陈氏嫡子还不敢说点狂悖之言?我敢说,浩明天下,你陈家独分半数,也不算过分。” “……”陈明夜目中闪过一道寒光。 “啧啧,破成蜀一役,骁骑营千人越百里险峻奇袭成都,声震天下。” “南楚昌平城万军相争,陈说亲作先锋,鱼龙营死者过半无人后退,可谓至勇。” “北凉响子关死战,连战四天四夜,鼓不绝战不歇,方下雄关。” “此三战,乃夺国之战,夸耀后世,名载青史,足矣。” 楚玉太子一字一言缓缓道毕,抬眸盯着对面的人长笑道:“如何,莫不是你这陈家嫡子这般快便将祖辈功绩给遗忘了?” “你比你那只晓声色的父亲,倒是强得多。”陈明夜淡淡道,“可惜,纵你读遍青史,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又能如何?”楚玉太子哈哈狂笑,将桌上的书稿一扫而尽,陡然站起身看着陈明夜,目中喷火,“我能如何?你说,我能如何?” 漫天书页纸张翻飞,陈明夜平静道:“你既有后手,亦明了我心中所愿,此后可愿联手?” “联手?”像是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楚玉太子满脸讥讽地看着他,“你让我跟仇敌联手?” “可愿联手?”陈明夜没有理会他的讥讽,只是重复了一句。 “你可知南楚败亡,皆因你陈氏?”楚玉太子怒吼道。 “可愿联手?”陈明夜依旧坐着,悠悠地看着他。 “哈哈哈……”楚玉太子仰天大笑,满目嘲讽之色,戏弄地看着他道,“你若肯心甘情愿受我一剑,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陈明夜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可以。” 楚玉太子愣了下,却没有犹豫,伸手便将腰间的剑再度拔了出来,锋利锐芒直指对方,恶狠狠开口道:“可别后悔!” “呵。”陈明夜只是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 楚玉太子心头一怒,持剑便向着他刺了过去。 纵使只有洞天一境的修为,但不知楚玉太子这把剑究竟是何材质,刀锋之利,未及肌肤竟给了陈明夜汗毛倒立的悚然之感。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小手轻轻伸出,将刺来的剑刃直接拍歪。 两人皆是有些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毫无意外,自然便是小红了。 陈明夜有些无奈,这个小丫头怎么来了。 而小红此刻却是满脸怒色地看着对面的楚玉太子,小脸因为生气涨的通红:“你是谁,大家都是师兄弟,你怎么能用剑伤害小师弟呢?” 楚玉太子愣了下,看着身穿红衣的小丫头,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小丫头,你让开,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我可是她的师姐,小师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小红双手叉腰,气势十足。 陈明夜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想要用手把小丫头的嘴堵上。 “师姐?”楚玉太子愣了下,眼神怪异地看向陈明夜,“怎么堂堂岐国公府的嫡子,还靠着一个小丫头来保护?” “小红,让开。”陈明夜伸手将小丫头拉倒自己的身后,淡淡说道。 “可是,这个人是坏蛋,他要伤害你啊!”小红还是一脸愤愤的模样,不明白为何小师弟要把自己拉开, “我知道,”陈明夜一脸平静道,“我陈明夜,甘受此剑。” “为什么啊?”小红着急了,水灵的大眼睛满满的不开心。 “自然是有原因的,”看着小丫头着急的样子,陈明夜只好无奈道,“小红出来的时候可是说了要听我的话的哦!” “好吧,”小丫头不开心的嘟着嘴,气鼓鼓地瞪着他,站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无趣。”楚玉太子意兴阑珊般扫了他一眼,“罢了,你走吧。” 陈明夜看着他,嘴角一抹上翘的弧度:“师兄莫非真就甘愿于此当一个废人?” “呵呵,废人?”楚玉太子施施然坐下,“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可怜。”陈明夜摇了摇头,一脸失望。 “呵,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楚玉太子扫了他一眼,不屑道,“仓皇流窜如丧家之犬,也敢来此大放厥词。” “我可怜的不是你,”陈明夜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嘲讽一般,“我陈氏一家之衰,我孤身一人潦倒至此,尚且有心去迎风击浪。你南楚一国之亡,浩浩疆域何止百万生民,却无一人有复国弑仇之意,岂不是可怜?” 楚玉太子猛然站起,手中本已放下的长剑迅猛挥出,怒喝出言:“好小子,纳命来!” 陈明夜不闪不避,嘴角反倒是一抹微微勾起的释怀笑意。 一边的小红张了张嘴,满眼的无措。 第六十九章 从经殿到膳堂 陈明夜看着刺入自己胸膛的那把利剑,淡淡一笑:“师兄未免也太仁慈了些。” 楚玉太子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事到如今尚逞口舌之快。” 小红此时已经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小脸苍白,目光紧张地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小师弟你没事吧?” “没事,”陈明夜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摸了摸小丫头,“身经百战的,受一剑不算什么。” 楚玉太子扫了他一眼:“两国相争,阵营不同,我从未恨过你们陈家什么。这一剑,只当是略舒我胸中愤懑吧,往后之事,希望你说到做到。” “我们目标一致,多谢师兄援手。”陈明夜身受一剑,此刻却笑得开怀。 楚玉太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吧,省得在这里碍眼。” “多谢师兄。”陈明夜拉起小红,深深看了一眼这个邋遢糟粕的男子,转身离开。 楚玉太子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却是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只因那一瞬,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期待着什么。 小红跟着陈明夜走远了些,目光一直紧张兮兮地看着身边的小师弟,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口问道:“小师弟,你怎么带着他的剑就出来了啊?” “这把剑可不简单啊,”陈明夜一咬牙,将剑从自己的胸膛拔了出来,同时也从胸口飚出了一道鲜血。 双指连点,陈明夜封闭了胸口的几个穴道,勉强止住了血流之势。 长吸一口气,体内灵力涌动,他开始尝试着使用灵力做伤口的修护处理。 小红显然看出了他的意图,有些紧张地伸出小手拍了拍他:“小师弟,让我来吧。” “来什么?”陈明夜有些莫名其妙道,楚玉太子的那一剑并没有施加灵力于其中,因此他只是受了些皮肉之伤,这一点上说,楚玉太子确实是留手了。 “帮你疗伤啊,”小红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强行拉着他蹲了下来,小手飞快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陈明夜愣了下,就感到有一股清凉的灵气以小红的掌心为起点,顺着自己的经络不断地涌入了丹田之中。 胸口的疼痛感受到了明显的好转,陈明夜有些诧异地看向小红,却见她的脸色有些疲惫苍白。 “好了好了,”陈明夜连忙想要让她松开手掌,小丫头却是格外的固执,硬是帮助他缓解了好了大半的伤势,放开长舒一口气松开了手。 “小笨蛋这么费劲干什么?”陈明夜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 “哼,我可是你的师姐,说好了要罩你的!”小红一昂脖子,冲着他笑嘻嘻道。 “那就多谢小红啦!”陈明夜想了想道,“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红连忙点了点头,小脸溢出开心的神色:“嘻嘻好呀!” 陈明夜拿起那把剑,细细端详了片刻,然后将自身的那把制式佩剑拔出,转而将这把剑插入了剑鞘之中。 小红歪了歪脑袋:“小师弟,你为什么换了把剑呀?” “这把剑可不简单啊,”陈明夜叹了口气,伸手牵起小丫头的小手,“咱们再去揽清峰的膳堂逛逛吧。” 小丫头连连点头:“好呀好呀,小红可想上次的**腿肉了嘻嘻。” 陈明夜笑了笑,这下好了,揽清峰的膳堂又要遭殃了。 陈明夜蹲下来要背她,结果被小红摆了摆手拒绝了,小丫头煞有其事的说不能欺负病号,这让陈明夜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拉着她慢慢向着出口走去。 “对了,让你自己在那边看书的,怎么突然跑过来了?”陈明夜扫了一眼身边的小丫头,却见她也正眨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嘻嘻,我看完啦。”小红吐了吐小舌头。 “看完了?”陈明夜一脸诧异,那大半本书他翻完都要几个时辰的,这才多少工夫,这小丫头就敢说她看完了? “那你说说你最喜欢书里的谁?”陈明夜有心想要试试她。 小红歪着脑袋想了想:“我最喜欢那个大猪猪。” “???”陈明夜哭笑不得,“你喜欢那只猪?” 小红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对啊,大猪猪最后当上了专门吃东西的官,嘻嘻每天都能吃好多好吃的,想想真是让小红羡慕呢!” “原来是这样,”陈明夜无奈道,“难道你还真把书看完了?” “当然啦,”小红差点就要拍着胸脯保证了,“我还看到猴子当上了最厉害的将军,和尚成了最厉害的长老呢,嘻嘻真奇怪,这个叫玄奘的和尚是中原烂陀寺的么,怎么小红从来没有听说过哩。” 陈明夜失笑,佛门圣地那烂陀寺被记成了烂陀?同时间心中也是微微震惊,这小丫头好像聪明得有点过了头啊,还能一目十行不成? 小红一路伸出小手牵着他,仿佛真担心这个小师弟受了多重的伤似的。 两人出了藏经阁,交还了各自的木牌,却是看到那位值守此处的蓝衣长老接过木牌后,一直把目光紧紧地放在小红的身上。 陈明夜注意到了这一点,张口装作不经意间问道:“长老,不知您可有什么事?” 蓝衣长老这才回神般摇了摇手:“没事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陈明夜点了点头,“那弟子就先告辞了。” “去吧去吧。”长老摆了摆手。 小红压根就没有在意这边两人的交流,蹦蹦跳跳地早就遭到了前面,此刻看到陈明夜还杵在那里,方才回头冲着他挥了挥手道:“小师弟,快点走呀!” “来了!”陈明夜迈开步子向着小丫头追了过去。 蓝袍长老看着小红远去的背影,露出了复杂的眸光,继而是长叹的一口气。 青玄对于弟子的吃食从未做过多限制,也并未设下需要门派贡献点才能兑换食物这类的剥削规定,但弟子没却并没有一个个吃得膘肥体壮。灵气灌体去除体内污秽是一个原因,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青玄厨子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差到了不堪入目的地步。 这也不能责怪谁,因为青玄所有弟子最重要的事就是修道研习,余者诸事都是轮流抽空值守而来的,甚至连做饭这种事也不例外。 所以久而久之,大家自然也都习惯。,修道可自纳灵气吐息,很多弟子也就因此自行走上了辟谷之路。 陈明夜不明白青玄这么安排是刻意还是无意为之,但此刻他坐在膳堂内,看着堂内的各色食材,却只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 太差了!这做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差到他看都看不看不下去的地步,更别说入口了,小比那日不只是谁在当值,水平倒还可以。 而小红也是愁眉苦脸的站在他的身边,似乎对于今日份的食物很是不满。 陈明夜也懒得去问小红为何不去辟谷这件事,就他本身而言,享受食物本身也是世间的享受之一。 看着身旁小红儿可怜兮兮的苦瓜脸,陈明夜长吸一口气,终于决定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第七十章 十魁首 陈明夜本身也是惫懒的性子,只是因为当初为了给杨紫嫣一些惊喜,方才学了些手艺,好满足那个小吃货的口腹之欲,没成想前前后后帮了自己不少的忙。 膳房的食材还是颇为丰富的,陈明夜做了几个拿手好菜,然后端给了一直兴致冲冲看着他的小红。 “吃吧。”无奈地扫了一眼小丫头,陈明夜摆好了碗。 “嘻嘻,小师弟辛苦啦,”小红开心的眯起大眼睛,夹了一块肉轻咬一口,满脸是幸福的味道,“哇,也太好吃了吧。” 陈明夜笑道:“好吃那就多吃点吧。” “嘻嘻,小师弟要是你以后能天天做给我吃就好啦。”小红开心地又是咬了一口碗里的食物,瞪大了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也快吃啊。” “好。”陈明夜点点头,“你想得也太美了吧,还想我天天做饭不成?” “嘻嘻,那你可以做给师尊吃,你这么尊敬她,她肯定也会很高兴的。”小红冲着他眨眨眼睛。 陈明夜扫了小丫头一眼:“你是想蹭吃蹭喝吧。” “哪有!”小丫头被戳穿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低头又是狠狠一大口,把一张小嘴塞得鼓鼓囊囊。 陈明夜见她吃得开心,随手却是将那柄刚得的宝剑抽了出来细细观察。 剑身不知以何种材质制成,持于手中颇为厚重,其上刻着几个古篆的字文。 承天载誉,德理万世。 剑铭星辰,雕画日月,似有承平天下的无上气概。 “小师弟你怎么不吃呀,这把剑有什么好看的吗?”小红见他神色有异,好奇地坐了过来,伸出小脑袋也想瞧个仔细。 陈明夜轻叹一声道:“此乃南楚镇国之剑,持之可号令一国。” 小红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还是摇了摇头:“是不是特别厉害?” “厉害。”陈明夜看着她的小表情不禁轻笑。 “难道还能比咱们的青玄祖剑厉害不成?”小红不服气道。 陈明夜一愣,反问道:“青玄祖剑?” “对啊,祖剑封锁青玄全境,可厉害了呢。”小红点了点头,满脸的向往,“真希望有一天能够亲手握一握祖剑,那样小红估计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啦!” 陈明夜失笑道:“小红为什么要当最厉害的人?” “这样我让谁做好吃的谁就得做,谁敢不听我的。”小红一脸傲娇地扬起脑袋。 陈明夜煞有其事的点头:“有道理。” 两人正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个人就走了过来。陈明夜抬头看去,却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道人。 “师弟想来就是莲花峰澹台掌教的亲传弟子了吧?”那道人微微一礼,面目和善。 这还是陈明夜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称呼自己,当下微微一愣继而问道:“师兄是……” “在下小清峰萧辰。”年轻道人开门见山道,“此次前来,乃是特邀师弟一同参与我们十魁首的日常修习比斗之中,以此来为不久后的诸教之会做准备。” 陈明夜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把这次所有小比的十魁首都邀请上了?” “在下并非首先发起之人,但对于这一想法却是极为赞成的,”萧辰答道。 “你倒是说说这十魁首是哪些人?”陈明夜好整以暇地坐着,笑了笑说道。 “师弟莫非不知?”萧辰愣了下,然后回道,“青云小比五年一届,这一届的十魁首的争夺中,尤以紫竹峰最为突出。” “嗯。”陈明夜手指轻敲桌面,示意他继续。 “揽清峰燕天纵乃是清微掌教亲传弟子,同时也是我们这一届魁首会的发起人。” “天柱峰邓金金,后起之秀,早在上一届的小比之中就已经展露过锋芒。” “地阙峰步苏,巨石峰仲孙星津,龙虎峰孔北,皆是老牌强者,诸多执事中的顶峰修为,他们能入魁首也是常事了。” “紫竹峰青衣双绝,洛雨屏和苏云心两位仙子以及烟霞峰元雪兰师妹,都早已是芳名在外了。” “再加上师弟你今朝一鸣惊人,以及在下愚钝侥幸,恰恰好凑齐了这一届的十人。” 萧辰煞有其事地介绍完毕,眼见陈明夜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终于是忍不住,自己一屁股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灌下。 “有点意思,这所谓的魁首会算是你们自己搞的小团体了吧?”陈明夜一脸平静道。 萧辰笑了笑:“师弟莫非是有所顾虑?其实正因为今年乃是一甲子一次的诸教之会,我们将代表青玄出战,才会出现魁首相聚的情况,这对青玄而言,并非坏事。” 陈明夜理解地点了点头:“想法挺不错的。” “那师弟是同意了?”萧辰喜道。 “我就算了,我不过是个浑水摸鱼的。”陈明夜自嘲地笑了笑。 萧辰摇了摇头说道:“师弟何必自谦,当日你的表现,在下可是历历在目的。虽不如他人的技法绚烂,但师傅说过,大道无痕,能轻飘飘地化解清微掌教的攻势,想来师弟必有独到之处。” “……”陈明夜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真相说出来,真怕说出来伤害了这位实诚师兄的心啊。 一旁的小红终于从盘子里抬起头来,巴眨着眼睛看了看两人,嘻嘻一笑,又把手伸到了陈明夜的边上:“小师弟,你的那个肉肉还吃不吃呀?” 陈明夜看着小馋猫忧郁地叹了口气:“我饱了,小红吃吧,” “嘻嘻,那师姐就不客气啦。”小红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非常干脆地直接把陈明夜面前的盘子端了过去。 “师弟……这是?”萧辰看得呆了一呆,“师弟?这小丫头莫非是你的师姐不成?” 陈明夜叹了口气,果然自己习惯了称呼,没有对小红进行及时纠正啊。 “唔,”小红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对她的质疑,竟然从盘子里抬起了头,大眼睛圆滚滚地等着萧辰,开口道,“怎么了,小红不能当师姐么?” 萧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在下也并非是这个意思。” “哼,”小红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根本懒得搭话,又把头低了下去。 陈明夜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脑袋疼,修习走火入魔的后遗症伴随着尴尬症一起犯了起来。 “师弟,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最近我们都会在天柱峰的擎云观切磋长进,师弟有心的话就过来看看吧。”萧辰似乎被小丫头强大的气场震慑到了,从长凳上抬起屁股准备告辞。 “多谢师兄盛邀,”陈明夜起身抱拳,“我会好好想一下的。” 萧辰点了点头道:“好,那在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师兄慢走。” 膳堂弟子本就偏多,两人自然也没有什么依依惜别的意味,萧辰来得忽然,走得也算是潇洒。陈明夜坐在位子上,悄然皱起了眉头。 “嘻嘻,小红吃饱啦。”趁着他思考的这会功夫,小丫头已经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食物消灭了个干净。 陈明夜目瞪口呆地看了一眼桌面,又看了看小红微微鼓起的肚子,无奈道:“小红吃饱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好耶。”小红用力地点了点头,“小红也想师尊了呢。” 陈明夜愣了下,问道:“小红是一直都待在师尊身边的吗?” “对啊,虽然有的时候小红也会偷偷跑出去玩,但小红一直觉得,还是师尊身边,是最好的。”小丫头笑了笑,主动伸出纤纤小手拉住陈明夜,“小师弟,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师尊有没有又喝醉了吧。” “好。”陈明夜笑了笑,拉着小丫头走出了膳堂。 屋外,已是黄昏,落日的余晖铺洒在大地,为万物披上了柔和的纱衣。 陈明夜牵着她,迎着余晖与红霞,一路慢行。 第七十一章 天柱之会 天柱峰高耸险峻之势冠绝青云,如巍峨巨人屹立天地,令人观之慨然。 陈明夜记得萧辰的邀请,便特意过来看看,一路悠悠漫步,随意观赏周身诸景。 深秋时节,天柱峰的迎客松一如既往的苍翠。满地松针,踏之如行绒毯之上。 山门值守的白衣弟子似乎都已认得他,默默看着,任由他优哉游哉地往峰上去了。 萧辰所说的魁首会其实位于天柱绝景的放鹤台,近于天柱主宫之侧。 沿着大理石雕成的石阶级级而上,陈明夜看着好几个小道士一路匆匆忙忙跑路的样子只觉得颇为有趣。 外门和内门的普通弟子并没有专属的师傅教导,往往都需要自己去传道堂听长老授业,然后自己静心感悟方才有一些收获。 陈明夜自是从来没有去过传道堂,只觉世间百态,便是青玄如出尘仙境高悬世外,却也难逃层级二字。 微叹一口气,陈明夜不禁又想起自己的那位便宜师尊来。自己如今的成就,倒还真要感谢这位在诸长老眼中极不靠谱的师尊。 谁能想到,即便她在所有人眼中都不靠谱成那个样子了,清微还是把掌教的位子传给了她。 “这位莫非是陈明夜师弟?” 他正走着,忽而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陈明夜回头看去,却又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道人,身着青衫,面如润玉,风度翩翩。 “师兄好。”陈明夜向他看去,顺道丢出一个疑问的神色。 年轻道士哈哈一笑道:“师弟想来是不认识我的,在下天柱峰燕天纵,恬为本届十魁首之一。” “原来是燕师兄,久仰大名。”陈明夜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神色。 “师弟客气了,”燕天纵笑道,“师弟才是真正的后起之秀,短短时间鹊起闻名,真是少年得意,叫人钦佩啊。”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懒得再说什么奉承话,问道:“师兄想来是来参加那魁首会的?” “正是,看来已经有师兄与你说过了,那便再好不过。”燕天纵笑道,“不如你我同行?” “那就有劳师兄带路了。”陈明夜道。 “师弟客气了。”燕天纵身高颀长,神色温和,当下便走在前面,一路为陈明夜介绍了起来。 天柱峰放鹤台高悬临空,因为魁首之会的原因,普通弟子大多避开了这边,因此两人一路行来倒也清净。 “燕师兄,你怎么才来?”刚临近放鹤台,一个雄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陈明夜抬眸看去,却是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咦,这小子?”刚走到他们面前,那人的目光就被陈明夜吸引了过去,“我有点印象,好像是莲花峰百年来的第一个男弟子吧。” 陈明夜眯了眯眼,平静地看着他。 “哈哈,这位是步苏师兄,性子直,师弟莫要见怪。”燕天纵见此,立马上前一步打了个圆场,只是却只单说了一句,并没有额外的举动出来。 “燕师兄多虑了,我又没说什么,况且这位师弟虽说是莲花峰的弟子,却又不是女子,怎么可能那般小气,不碍事不碍事。”步苏看着陈明夜,乐呵呵地笑道。 陈明夜看着这位直爽地汉子,轻声一笑:“师兄这般说法,莫非是对莲花峰有什么意见?” “师弟说笑了,”步苏哈哈笑道,“莲花峰澹台真人如今可是青玄掌教,我怎么可能对莲花峰有意见?” 陈明夜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缓缓扫过放鹤台。 放鹤台上,几个青衫弟子皆是停下了交谈,默默把目光投向了这边。 陈明夜嘴角勾起,看来,这是想要给自己这个新人一个下马威啊,还是担心自己依仗掌教亲传弟子的身份狐假虎威? 既如此,都快下山了,不抓紧机会嚣张一点,岂不是对不起自己这掌教亲传的身份? 他看着步苏呵呵一笑道:“诸位就不好奇我一个刚入门的小子因为什么缘由能得到澹台真人的青睐?” “哦?”步苏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莫非你还想同那日一样,说是因为你的脸?” 他这话一开口,陈明夜顿时察觉到对面人群中的一个青年脸黑了一片。陈明夜扫了一眼,果然便是那日测验时过来与他攀谈的邓金金。 “玩笑之语,师兄怎么当真。”陈明夜耸了耸肩说道,“诸位想来并不知晓一件事。” “什么?”步苏愣了下,看着眼前的小子,突然觉得自己贸然出来好像有些过于轻率了。 “我上山,可并不是来学道的,”陈明夜嘴角掀起一抹嘲讽的微笑,“我来青玄,是收债的。” 一众魁首弟子尽皆愣在了那里。 “罢了,所谓小比魁首,看来也不过是修道之人的无聊把戏而已,”陈明夜转身,扫过众人,“青玄之道,不修也罢。” “你小子,胆敢在此肆无忌惮大放厥词,给我站住!”步苏大吼一声,双目喷火。 “你欲如何?”陈明夜看着他,目光平静。 步苏冷冷道:“你即便身为魁首,与我等齐平,资历上也是小辈,竟敢于我等面前诋毁青玄,实在是大逆不道!作为师兄,今日我便要出手好好教导你一下,让你涨点教训。” “哦?”陈明夜看着他,缓缓道,“修道之人,讲究静气平心修身养性,你这般狂暴之徒也能练气小成,,这青玄的道,果然有意思得很。” “大胆!”步苏再忍不住,大吼一声,如劈山之势向着陈明夜径直撞了过去。 其余人皆是有些惊愕,步苏提议对新人来个下马威时,他们大都表示了认同,只以为不过是口头上的训诫,没想到竟发展成了这般模样。 青玄明文禁止弟子私斗,一有发现,严惩不贷。 “步师兄!”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忍不住轻呼出口。 邓金金虽是之前对于陈明夜的言语颇为愤慨,此刻看着这边也是有些不忍之色。 而一边的燕天纵看着这一幕,眸中精光闪过,却仍是处之泰然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丝毫要插手的打算。 陈明夜看着向他狠狠冲来的步苏,深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只是向着对方缓抬起了手,遥遥相对。 下一瞬间,已经迅猛冲到他身前的步苏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愕,来不及收势的拳头狠狠砸向了陈明夜的面庞。 一时间时间仿佛定格刹那。 凝聚的是步苏面上的惊愕,陈明夜嘴角的嘲讽,众人眸中的不忍之色。 然后下一刻,步苏却像是击中了一面坚实的墙壁,整个人的动作完全定在了那里。然后就像是被迎面而来的铁骑直接撞飞一般,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出,在空中吐出一大口鲜血,狠狠摔在了地上,狼狈不堪。 陈明夜似乎毫不意外,依旧是站在原地,甚至有闲心煞有其事地抖了抖长袍。 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这一幕。 邓金金第一个开口,满脸的难以置信:“这,这是什么情况?” 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燕天纵瞳孔猛然紧缩,喃喃道:“功法自御,莫非是,玄庭经?” “不愧是揽清峰的天骄。”陈明夜淡笑道。 “怎么可能!”即便是小清峰的也是满脸惊诧。 步苏支撑着双臂从地上站起,这个貌似粗犷的大汉第一次这般认真地打量着陈明夜,缓缓出口道:“果真是玄庭经无疑,怪不得这般盛气凌人。” 陈明夜笑了笑:“怎么,现在知道我有没有资格了?” 步苏看着他,竟没有丝毫的愤怒之色:“青玄得玄庭者,必为掌教,没想到澹台长老连玄庭经都肯传授与你。” 陈明夜轻笑一声:“师尊自是觉得我天资聪颖,未来可期。” 一众魁首弟子看着他,默然不语。 陈明夜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己这么吹都没人出来打脸吗? “唉,”步苏长叹一声,“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明夜笑了笑:“我是世间无愧人,专司讨债。” 他扫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长笑一声,转身扬长而去,只留放鹤台一地寂静。 燕天纵看着他的背影,眸中光芒闪动。 第七十二章 月夜莲舞 山中不知年月深,不知觉间,已是深秋。 行来可见满地深黄,秋意浓处,便是仙山青玄却也难逃生死寂灭,四季轮回。 陈明夜偶与小红闲谈,方知这莲花峰有两大奇景去处,分别是听雨阁和望月台。 听雨阁位于后山云灵潭上,平日纵使烈阳高照也是一眼望去碧波万顷的绝景,若逢雨季,则更生别种风情。一山之清,莫过于这一湖清潭。雨撒千珠,万鲤朝天,真真是叫人望之叹然的奇景。 莲花峰本为群芳潋滟之地,听雨阁外,滴答雨声打遍浮生千景,阁内,绝色荟萃,更生一阁忘却烦恼的痛快无忧之感。 陈明夜作为莲花峰唯一男弟子,虽是叫其他峰的弟子羡慕旳紧,却也实在没有勇气凑到听雨阁中去。 因此这一日如往常修习完毕,出了观莲亭告别师尊后,存下心思一路悠悠晃晃,便往绝景之一的望月台去了。 望月台位于后山巅峰峭壁之上,突出山壁,孤悬半空,令人望之巍然生惧。 但也正是这一地势,造就了望月台得天独厚的俯瞰优势,莲花峰大小奇景,于此处一览无遗,极目远望,相眺邻峰,悠悠层云翻涌间,亦可有诸多绝景可入眼帘。 陈明夜本就是闲逛,想着不久即要远赴京都之行,自当在离开之前好好看一看这莲花峰,所以特意挑了夜晚的无人时间,独自出行。 秋意露浓,空气中的微风都带上了丝丝冷意。陈明夜本就有武道气血的底子,加之灵气蔽体,自然不怕这区区秋寒。只是心境之中,却也陡然升上些许的深秋寒意。 步子走原是走得极为随意的,只是当他一路顺着山路石阶上行,斗折回旋,刚刚临近望月台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些响动。 这个功夫还有人在这里吗?陈明夜心下生奇,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缓缓向着望月台上走去。 望月台与峭壁相连的唯一通道便是一段狭窄的石阶,台面大部分都被这段石阶托悬与半空,四下无栏,山风猎猎,虽是景美,却也是一处险地。 陈明夜登上石阶,借着头顶的朦胧月光,远远便看到望月台上一个白衣的身影。 他走得近些了,才看清是一个素衣长发的女子,手持长剑,孤高自舞。 深秋月下,望月台上,本是最为孤寂的时节,此刻却因多了那一缕身影,横生仙辉。 那女子似是痴迷于剑舞之中,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 陈明夜便静静立于一旁,不做打扰。 女子剑舞,最美在轻盈二字。陈明夜观之眼前的剑舞,招式灵动有神,而剑韵其中,配着深秋凉意,竟生杀意。 秋杀之气配上女子杀意,令人观之生寒,夜风过境,遍地秋凉。 陈明夜寻了台上的一处石凳,悠悠坐下,却是向着那女子,忽而开口问道:“师姐何故这么晚在此练剑?” 女子转身,面目于月华下清晰,却是让看清的陈明夜愣在了那里。 “小灵儿?怎么是你?”看着眼前素衣长袍的少女,眉宇间隐隐有一股杀意盘桓,陈明夜顿时愣住了。 “大胡子……”少女缓缓放下手中的剑,停止了跃动的莲步,轻盈地走到了陈明夜的身前,眸中是看不清晰的神采。 陈明夜站起身来,看着身前的少女,忽然有些心疼:“小灵儿,你难道夜夜来此练剑吗?” “早已习惯了。”此刻的彩灵儿似乎少了些许白日的灵动神采,冲着他露出一个轻笑,“因为,我进步得还不够快呐。” 陈明夜看着少女清冷的眸子,忍不住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你已经很棒了,为什么要这样逼迫自己?” 彩灵儿低头不语,却是悄然丢下了手中的长剑,双手轻轻环住陈明夜的后背,再不肯松开。 夜风微凉,佳人入怀,陈明夜只觉得心中此刻却是一片燥热。 陈明夜感受到怀中少女的倔强,无奈笑道:“好了,我不问你什么了,陪我聊会天吧。” “嗯。”彩灵儿轻点了点头,这才松开了双手,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水润双目似乎氤氲了一片水雾。 望月台四下并无遮拦,只有头顶月光笼罩四野,为整个世界披上朦胧的银色纱衣。 少女眉眼如画,看着他轻启红唇道:“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吗?” 陈明夜愣了下,尴尬道:“那个时候我可还是一个阶下囚呢,结果中了你这个小妮子的圈套,被你骗了出来。” 彩灵儿闻言轻声笑了起来,说道:“那个时候我想,这个流放的犯人虽说此后危险重重,但怎么说也算是逃出生天,获得自由,怎么也会感谢我的吧,谁知道偏偏是你这个不识好的大胡子。” “哎,一时大意,竟被你个小丫头拿捏于掌中,”陈明夜故作叹息,“我堂堂大丈夫,竟受此等委屈,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啊。” “哼,”彩灵儿美眸流转,轻声哼道,“大胡子可是自己承认打不过我的哦。” “对啊,小灵儿这么厉害,毕竟是青玄第一小仙女啊。”陈明夜看着眼前娇憨的少女,笑意温醇。 “我一点也不厉害,”少女闻言却是有些失落,抬头盯着头顶的圆月,怔怔出神。 陈明夜想了想调笑道:“怎么,是见我都能赢得小比的最终名次,心里酸了吗?” 少女轻咬下唇,眸中一片晶莹。 陈明夜呆了下,心道糟糕,这丫头怎么一句话就被自己逗哭了。正想着说什么好逗她开心之时,却见彩灵儿张开手臂径直扑到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呀?”他突然觉得心中一堵,喉间微微沙哑。 “我想和你一起去京都。”少女扑在他怀里,话音和在夜风里,轻不可闻。 “怎么还是这般贪玩的性子,这次是青玄参与的诸教之会,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乐趣,以后再带你出南疆玩好不好?”说到这里,陈明夜才想起,彩灵儿当初逃离村寨的初衷似乎就是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只是因为后来的一系列事情,才导致她最终和自己一起上了青玄。 少女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好了嘛,”陈明夜笑了笑,“那小灵儿和我一起回去吧,太晚了,以后不要这么晚出来练剑了哦,小灵儿已经很优秀了,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大胡子。”少女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认真地对视着他的双眸。 “怎么了?”陈明夜一愣。 “说好了,以后,要和我一起哦。”少女说完这句话,似乎有些害羞,却仍是大胆地看着他,眸子里是一片荡漾的星辉。 陈明夜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少女的小脸,笑道:“好。” 彩灵儿松开抱着他的手,缓缓起身,拿起那柄本已松开的长剑,看着他展颜一笑:“我最后,再舞一剑给你看吧。” 陈明夜鼓掌笑道:“强烈欢迎。” 月光下,少女纵剑而舞,如谪仙临世,飘然不惹尘埃。 而此刻剑中,杀气不知何时溟灭,却和着月光,似有淡淡霞辉而生。 剑舞至兴处,一连游走一十四步,步步生莲,一步一剑一霞光。 舞毕明灭,连带月光都似是暗淡了几分。少女插剑回鞘,负手而立,面对寂寥四野。 陈明夜默默看着少女身后,满地龙蛇,却是剑势横扫连出了一十四个大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望月台上,陈明夜看着身前月光洒满少女的一幕,满头青丝迎风飞舞,宛若仙子。 月光皎洁,映照着恰如其分的温柔。 真是绝景啊,他想。 第七十三章 下山郎 翌日,陈明夜如常修习完毕,向着立于雕栏边的澹台静音微微一揖道:“师尊,弟子告退了。” “明日便是出行之日,可都做好准备了?”那席红袍转过身来,美目流转,目光从他的身上轻轻扫过。 陈明夜平静道:“心里自然是准备好了的。” “好,那便去吧。”澹台静音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又转过了身。 陈明夜默了默,无声退下。 诸教之会的日子已然迫近,出行在即,此去京都,相距万里。青玄弟子相随十人,并无飞天之能,因此仍需尽早出发。 虽是诸教大会,澹台静音却早就摆明了并无出行的意思,因此带队这一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现任揽清峰峰主吴山水的头上。 吴山水苦着脸从澹台掌教手中接过这一重任的时候,得到的只有一句贴心的鼓励。 “不能把九鼎山压下去,别带着这帮崽子回来见我。” 吴道人无奈苦笑,此行还真的是压力山大。 除了鼓励需要出行的魁首弟子积极备战,他还细心规划好了行程,认真计算了此行所要耗费的时间。 结果,吴山水还没出发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 将要同心协力出发备战的弟子竟然闹内讧了,这还得了! 得知挑事的弟子是地阙峰的步苏后,他亲自跑过去和地阙峰峰主作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得到了对方一定好好管教的保证,他这才放心的准备去找另一个惹事的弟子。 结果看到陈明夜这个名字后,他很果断地选择了沉默。 开玩笑,人家的师尊刚刚给了自己贴心的鼓励,怎么好意思再去一趟? 然而当他选择沉默之后,那个小子竟然主动找上了他。 “莲花峰弟子见过吴真人。”陈明夜向着他一礼,毕恭毕敬。 吴山水皱了皱眉,奇怪,传言不是说这小子放鹤台上大放厥词,目中无人,格外嚣张,怎么今日这般识得礼数。 “何事?”吴山水开口问道,仙风道骨,飘然出尘。 “真人,明日你们是否即要启程去往京都了?”陈明夜开口问道。 吴山水看着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小字用词的怪异,淡淡地说道:“不是你们,是我们。” 陈明夜一脸诚恳道:“弟子有个不情之请。” 吴山水皱眉看着他:“你不想去?” “非也,诸教之会,青玄弟子,在所不辞。”陈明夜大义凛然道,“弟子只是,下山途中有些事,恐怕要与你们分开一阵。” 吴山水伸手捻了捻长须,正要开口,忽而神色一动,继而方才说道:“可以,但要尽早与我们相会。” “多谢真人,弟子记得了。”陈明夜奇怪对方明明一脸不愿为何忽而改了口风,却也是连忙点了点头。 吴山水将一路行程路线意义告知,陈明夜声称记牢了方才离去。 吴山水叹了口气,师妹对这小子,也真是太过纵容了些。 陈明夜一路下得揽清峰,站在莲花峰的山门静思了片刻,微叹了口气,终是转身离去,未曾踏步山门之内。 青玄山巍峨磅礴,山门之处,依旧是一队白衣弟子正在值守。 陈明夜凝神看去,竟是看到了一个熟识的身影。 “肖师兄好啊。”陈明夜向着对方开口道。 “咦?”那人愣愣看了他一会,方才回过神来,一脸惊奇道:“师弟你莫非是那日铁师叔送来由我带路的弟子?” “劳烦师兄还记得。”陈明夜对他的感官倒是不错。 肖斩哈哈一笑:“咱们青玄每年其实也就那么几个新弟子入门,记不得才怪,我惊奇的是师弟你明明没有灵根,竟然入门了?” 陈明夜笑道:“承蒙青玄仁厚,方才有此际遇。” 肖斩摇了摇头:“我见过很多人只是因为没有灵根这一条就黯然离去,师弟,你能入得青玄门,乃是自己的福报。” 陈明夜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今日倒是颇巧,又遇到了肖师兄在此值守。” “唉,我也没有办法啊,这不是想要多攒一些门派贡献点嘛。”肖斩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说起来,师弟是有什么原因要下山吗?” “一些私事罢了。”陈明夜回道。 一边的弟子确实神色有些怪异地看着他,试探着问道:“这位师弟有些眼熟,莫非是那位莲花峰唯一的男弟子?” “哈?”肖斩闻言顿时愣了愣。 陈明夜无奈,合着自己在青玄的标签就成了“莲花峰唯一男弟子”?他自然懒得掩饰什么,点了点头道:“是我。” “啊?”肖斩傻了,问道,“你就是那个桃花运逆天的小子?”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这青玄修道的一帮道士,怎么脑子里成天想的都是这些。怪不得知道自己身份的全都是一副红眼,原来是这个缘故。 “陈师弟,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肖斩一脸兴奋地问道。 “师尊青睐,别无他因。”陈明夜念着那一席红袍,不由得心神都有些微微荡漾起来。 “那这一届莲花峰的魁首是不是你。”肖斩兴致冲冲地问道。 “算是吧。”陈明夜倒是不在乎这个名头,只觉得青玄的这帮修道者嘴上说着静心无为,心里却是争强好胜得过分了些。 “厉害!”肖斩一脸钦佩地伸出拇指,“我肖斩至今没佩服过几个人,从今以后,陈师弟你算是一个了。” 陈明夜笑道:“肖师兄过誉了。” “我还没听说过哪个弟子入门几个月就能够在小比中成为一峰魁首的。”肖斩叹息道,这么说着仍是满满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日若归,一定请肖师兄喝上一杯,以谢师兄提携入门之恩。”陈明夜说道。 “师弟客气了,值守山门帮助弟子本是我的本分工作,哪里称得上什么恩情。”肖斩摇了摇头一脸认真道。 “好。”陈明夜点点头,“此去路遥千里迢迢,我就不与师兄多做闲谈了。” “也好,师弟一路小心。”肖斩点了点头,嘱托一句。 “师兄值守辛苦,陈明夜就此别过。” 他抱拳,向着肖斩告别,肖斩回礼,看着他转身远去的背影,叹息道:“陈师弟,还真是潇洒啊。” 而被称作潇洒的陈明夜一路下山,确是走得轻松自在。 这次下山,先行了却一些事情,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而他的目的地之一,相临较近的却是他初入南疆便落脚之地,青木一族的寨子。 小灵儿……思及此处,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少女的样貌来,月夜莲舞的那个身影,恐怕他今生都难以忘却了。 陈明夜一路悠行,相比初临的落魄仓皇,此刻已不知好了多少。 头顶一片烈阳,深秋的季节,正午的空气中仍是有点点燥热的气息。 陈明夜目前仍旧洞天三境的修为,体内因为清微玄庭经灵力的缘故,时刻生生不息的仿佛在修习一般,很快就将臻至三境圆满了。 因此,一路轻灵,相较来时虽无飞剑之速,但却也绝对算不上慢了。 相临青木,他特意放慢了步子,缓缓向着村寨而去。 青木竹寨,遥遥可见,相比往时,似乎并无区别。 六族联盟与安顺一战,唯有青木算是置身事外,因此倒是繁荣依旧,本身的实力也因为其余五族尖端战力的受损而得以跻身上游。 “何人?”一声厉喝在他接近村寨时响起。 陈明夜身着的依旧是青玄最普通的白衣道服,树丛之中,自然分外显眼。 他迎着村寨的方向轻笑一声道:“青玄弟子,路过讨杯水喝。” 第七十四章 莫名之症 陈明夜一言喊毕,对面顿时一静。然后他就看到那边探头探脑商量了一会,之后一个人影便飞也似的往寨子里去了。 他自然不急,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几个身影,施施然站定。 “道长是青玄之人?”那几个壮硕的汉子,一脸慎重地看着他,神情格外紧张。 陈明夜点了点头,笑道:“不必紧张,我只是路过罢了,恰巧与你们族长有过一面之缘,才会厚着脸皮过来的。” 对面一个领头的汉子一脸讶异,又带着几分激动道:“道长还请稍等,我们已经让人通报去了。” “道长?”陈明夜苦笑,自己除了这一身道袍,有哪里半点像是个道人的样子。 那汉子挠了挠头,说道:“道长莫要怪罪,俺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是。” “无妨。”陈明夜摆了摆手,开口问道,“近一个月来,青木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事?”那汉子想了想说道,“唉,道长指的莫非也是知道老族长病重的消息,特意来看望的?” “什么!”陈明夜一惊,连忙追问,“老族长病重了?” “何止我们青木啊,与安顺一战过后,六族的族长都是压根没有从病床上爬起来过。”那汉子叹息道。 陈明夜闻言皱起眉头,如果是这个情况的话,恐怕就不仅仅是病重那么简单了。 一切还只是浮于表面,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亲眼见到才能知晓。 毕竟那是小灵儿的爷爷,陈明夜当下便决定道:“我们一路走一路谈吧。” 那汉子似是丝毫没有对他的身份有过怀疑,只是微微愣了下,便连忙点头道:“好的,道长有什么想问的,还请尽说便是。” “老族长是怎么病重的?我记得那时候从安顺之围结束,我师叔还亲自和他们一道回来的。”陈明夜问道。 汉子点了点头,一脸惊讶道:“没想到那位道长还是您的师叔,我还以为您是驻颜有术呢,原来道长是年少有成。说起来,那位道长带着小姐走的时候老族长都还是好好的,但刚刚过了小半个月,老族长的身体就突然出现了状况。” 陈明夜追问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老族长的精神越来越不好,很多事情刚过一会就记不住,严重到后来甚至到了转头就忘的地步。”那汉子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 “六族的族长莫非都是这个情况?”陈明夜皱起了眉头,“是不是因为之前隐木喂食血虫蛊造成的后遗症。” “的确,六族族长都是这个情况,我们也怀疑是不是因为血虫蛊的原因,但我们六族练蛊多年,之前是重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的。” 陈明夜继续问道:“那会不会是有人的阴谋,用了其他的蛊虫?” 汉子摇了摇头道:“不会,南疆从来没听说过又让人健忘失忆的蛊虫。” “这样……”陈明夜皱眉沉吟。 而之前前去通报的汉子已经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汇报到:“烛光长老让我们带道长去主厅里会客。” “烛光长老?”陈明夜向着一直为自己介绍的汉子投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那汉子心领神会,立马解释道:“烛光长老是目前的代理族长,老族长病重后,族里的大事一直都是由他打理的,” “原来如此。”陈明夜点了点头。 “既如此,道长您就和小五一起去主厅吧,我还要去值守大门,就不能奉陪道长了。”那汉子冲着他一笑,转身走了。 “石头哥,辛苦啦。”被称作小五的汉子冲着他挥了挥手。 “你小子!”壮硕汉子石头哥回头伸出手指点了点他,转而便大笑着走开了。 陈明夜却是听得一愣,石头? 他还很清晰地记得,当初自己被关押在柴房之内,奉命看守的就是被小灵儿称作石头、清风的两个汉子。 那么,这个石头是真的因为自己当时面目邋遢不认识自己,还是在假装不认识自己一路上在故意给自己递话? 陈明夜突然觉得,这一趟的青木之行,不经意间似乎变得有趣了起来。 “道长,您跟我来吧。”小五有些敬畏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了前头。 陈明夜打量着四周,跟着他走进了主厅之中。 而迎面一个白胡子老头身材精瘦的老头向着他走了过来,并恭恭敬敬地做了一揖:“青木一族恭迎青玄道长。” 陈明夜笑道:“长老太客气了。” 精瘦老头邀请他往上位坐好,又亲自斟茶完毕,方才开口问道:“不知道长来此为何?” “我与老族长有过些许际会,此次恰巧路过想看一看老族长罢了。若是不方便,也就算了。”陈明夜答道。 烛光长老摇了摇头,微微叹息道:“既然道长有意,又岂会不方便,只是老族长失忆,恐怕并不认得您了。” “无妨。”陈明夜点了点头,“那就劳烦长老带路了。” “好,想来青玄修道长生,道长或许真有办法,”烛光长老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如若道长真能帮助老族长恢复过来,您就是我们青木的大恩人!” “长老太客气了,”陈明夜这么说着,眼睛却是一直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若是真能够尽上绵薄之力,在下自然在所不辞。” “好好好!”烛光长老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便连忙起身,走在了前面,带着陈明夜往族长的内房走去。 陈明夜随意打量,内房在主厅之后,沿途守卫颇为森严,两人没行多久,便在一处竹屋前站定。 门口两个值守的汉子见到烛光长老连忙施了一礼。 “打开房门,这是青玄的道长,特来看望老族长。”烛光长老命令道。 两个守卫听闻此言方才让开身子,打开了房门。 陈明夜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进入屋内,一眼便可以看见床榻之上,一个人正盖被躺着。 陈明夜上前一步,一眼认出此人果然便是老族长。老人此时面色发黄,一看便是久病之状。 “老族长,老族长!”陈明夜细想了想,张口轻声唤道。 而老头听闻人声,悠悠醒来,却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唉,”烛光长老叹了口气,“自打病发以来,老族长的记忆日渐衰退,连我们这些日常照料之人他都快记不清了。现在看来是真的不记得您了,还望道长莫要见怪。” “无妨,”陈明夜沉吟了下说道,“老族长,我来看望您老人家啦。” 老人木木地看着他,对他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 陈明夜伸手探向老人,老人却是一脸惊恐地躲开了他,整个人一下蜷缩到了一起,看着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茫然转为了满满的戒备。 陈明夜一愣,转头看向一边的烛光长老道:“这是怎么回事?” “哎,老族长自从失忆以来,任何人靠近他都会非常害怕,根本不敢和我们又任何的接触。”烛光长老叹了口气。 “那你们怎么这些日子是怎么照顾他的?”陈明夜问道。 烛光长老回道:“是族里一个小子想到平日里老族长最宠灵儿小姐了,所以我们就特地找了一个与灵儿小姐身形相像的姑娘,穿上彩衣来照顾老族长,没想到真的有效果,现在老族长除了她,根本不会和任何人靠近。” 陈明夜听完愣在了那里。 那个身着彩衣的少女,原来是被老人这样深沉的在意着的啊,埋藏在心底,即便忘记了所有人,却始终忘不掉自己最关心的那个孩子的身形。 陈明夜的目光移回向老族长,双手平放缓缓离开了老人,老人的神色这才慢慢地释缓了下来。 “不知长老可否老族长失忆的前因后果叙述给我听?”陈明夜神色凝重道。 “自然可以。”烛光长老点头应下,“这件事,其实还要从安顺之围后的那一次六族联盟会议说起……” 第七十五章 君临 烛光长老看着陈明夜,缓缓开口说道:“在安顺围城之战过后不久,我们六族又进行了一次联盟会议。那一次,除了隐木一族,各族的族长都基本到齐,主要便是对六族未来以及南疆局势进行了讨论。” “但是最核心的内容只有各族的族长知晓,可现在族长们都陷入了这怪病之中,因此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那场关键的会议时遭遇了什么。” 陈明夜点了点头道:“看来要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老族长亲口说出我们才能够知晓了。” 烛光长老满脸忧色:“哎,六族如今都有些担忧未来的情势发展,尤其是安顺城那边,虽然暂时和解,但谁也不知道那位浩明的皇帝会不会借这个机会对我们六族发难啊。” 陈明夜眯了眯眼,没有接话。 “道长,这里有些沉闷,不如还是回前厅休息吧。”烛光长老对他说道。 “无妨,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陈明夜开口道。 烛光长老回道:“道长请讲。” “可否帮助我安抚好老族长,让我来探知一下他体内的虚实。”陈明夜冥冥之中似是心有所感,故有此言。 烛光长老闻言却是大喜:“求之不得,如此却要麻烦道长了。” 陈明夜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用客气,我也只能保证尽力为之。” “好,道长不必有负担,顺心施为便是。” 烛光长老让他稍等片刻,却是让人唤来了一个身穿彩衣的少女。 陈明夜微微一愣,少女身着彩衣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隐隐中真的有几分彩灵儿的神似。 “小鱼,快去把老族长安抚好,给他吃点东西再睡下吧,” 烛光长老吩咐了一句,那少女便认认真真地端起粥碗,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向着老人满满喂了过去。 陈明夜默默看着,却见老族长满脸欣慰地看着少女,张开了嘴将少女伸来的食物缓缓咽下。 “小鱼是族里的一个孤儿,说起来小时候也算灵儿的玩伴,从小和灵儿是一起长大的,因此对灵儿很熟悉,模仿起来到也算神似了。”注意到了陈明夜的观察,烛光长老在一旁说明了少女的身份。 “那倒是刚好,”陈明夜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而这么一会功夫,叫做小鱼的少女已经将粥喂下,伺候老族长躺好了。 “我若是查探,不会讲老族长惊醒吧?”陈明夜随口一提。 “无妨,我让小鱼在粥里加了一些安眠的药物,应该没事的。”烛光长老呵呵笑道。 陈明夜似笑非笑得回头扫了这精瘦的老人一眼道:“长老倒是准备得颇为充分。” “哈哈哈,”烛光长老笑了一声,“这些琐事自然不可能麻烦道长的,我们理当要提前考虑安排好。” “也好,长老多操心了。”陈明夜不再看他,反是向着床榻边的少女开口道,“小鱼姑娘,微微让让吧,由我来替老族长看看。” “麻麻烦道长了,”少女似乎极为害羞,隐隐还有些畏惧的神色,一听他的话连忙起身站到了一边。 陈明夜眯了眯眼睛,悄然坐在床边,伸手把住了老族长的手腕。一时间灵气涌动,顺着老人的经脉向着他的周身缓缓流去。 灵气乃天地精华荟萃之气,化为内用,流转经脉,本就有强健身体的效果。陈明夜记得师尊和小红都曾以此方法替自己温养伤势,却是不知道对于这莫名的失忆之症是否有效。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在烛光长老紧张期待的目光中,陈明夜缓缓收回了手,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道:“似乎并没有效果,我尽力了。” “便是如此,还是要多谢道长援手之情。”烛光长老连忙客气道谢。 陈明夜苦笑着摇了摇头:“惭愧。” “敢问道长既是来自青玄,是否认识青木彩灵?”烛光长老突然目光微微闪动,开口问道。 而随着他这一问,原本默默站在一边的叫做小鱼的少女也悄悄地抬了头,看向了陈明夜这一边。 “自然是认得,”陈明夜注意到了这些,语气却是回得极为自然,“小灵儿天资不错,很有潜力。” 烛光长老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多谢道长夸奖,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陈明夜笑道:“你青木一族出此人才,是你青木之福啊。” 烛光长老一脸激动的神色:“哈哈哈,多谢道长盛赞。” “只盼望南疆百姓能一直安享和平吧,我青玄也当日日为苍生谋福祉。”陈明夜套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说辞,向着烛光长老微微一拱手,“路过此处也算际会,如今也看过了老族长,在下便告辞了。” “道长何不留下用膳,之后再走也不迟啊。”烛光长老出言挽留道。 “多谢长老好意,在下就不多做叨扰了。”陈明夜摇了摇头。 “如此,我青木也就不耽搁道长正事了,还望若是有缘,青玄能多多眷顾我青木才是啊。”烛光长老一脸期冀道。 “青玄之缘,自在无边,非能断言啊。”陈明夜老神在在说道,心下却是一笑,怎么莫名就把铁挂算仙那一套给学过来了。 烛光长老连忙道是,一路引着他还复来路,一直送出了青木竹寨。 陈明夜在青木一族的恭迎之中缓缓走出村寨,看着身后一众恭敬的人群,目光有些复杂。 青玄的传说在南疆流传太久,蒙上了厚重的神话色彩,人人皆以为青玄之人可以飞天遁地,修为惊世,道法通天,这才会对青玄道人都报以如此恭敬的态度。 况且南疆之中,皆以为青玄无处不在,从无人敢假冒青玄,如此一来,倒是省却了陈明夜的太多烦恼。 青木本是顺道看望之行,不成想发生了这些事,考虑到彩灵儿,陈明夜自然不可能熟视无睹。 对于那烛光长老所言,陈明夜自然不可能尽信,但既然依他所言,事发之地在六族联盟,那么此去六族联盟,或许可以有一些收获。 安顺城自然是必去的目的地,途中经往六族联盟所在,倒也不算太过绕路。 陈明夜打定主意,便一路北行而去。 一路阔行溪涧,草木林深。 陈明夜走得自在,身处禁空的青玄久了,体内灵气涌动,几乎让他有一种飞一般的快感,而在这疾行之中,六族联盟已是近在眼前。 “青玄小道,特来拜访。”陈明夜故技重施,向着对面的守卫朗声道。 “青玄?”对面的守卫相顾一愣,然后慎重地看向了他这边,“你是青玄之人?” “正是,途经六族,讨点水喝。”陈明夜干脆借口都懒得换。 “道长稍等。”守卫连忙派出一个人匆匆往里通报去了。 陈明夜无奈,自己浑身上下除了这一席白袍,哪有半点道士的样子。而南疆之人,只要听得青玄二字,便自然而然地将他归入了道家之列。 而在他思虑之中,此处的守卫之人却是没有敢有丝毫的怠慢,已是急急忙忙迎了上来。 “道长可是听闻我六族困境,特来相助?” “天机不可泄露。”陈明夜学着当初铁卦老道的模样,文绉绉地打了个哑谜。 “是是是,是我等唐突了。”那守卫听闻此言,却是连连致歉。 而仅仅这么一会功夫,进去通报的人已经返回了出来,想来是以最紧急的速度进行通报的了。 “长老有请,道长请进。” 陈明夜自然无所畏惧,他如今虽是洞天三境堪堪圆满,但小比之时便可凭着解封的剑气之锐力敌洞天五境的分身,凭着修士对武夫的小境界压制,他此刻便是对上八品武夫应该也并不吃力。 六族联盟除了各族的族长,应该并没有武道九品之人了,所以他此刻过来倒算得上是横行无忌。 前后相差不过数月,实力跨度便如此之大,还真要多谢那个清微老头的无私啊。陈明夜想起那个面目慈祥的老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而就在他跟着引路的守卫走进了六族联盟的驻地之后,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有意思。” 陈明夜嘴角勾起,眼神却是彻彻底底地冷了下来。 第七十六章 倒也公平 陈明夜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六族联盟驻地内一位女子的身上,整个人的脚步也是悄然停住。 前面一直关注着他的守卫见到他停下了脚步,顿时心中一紧,连忙过来开口问道:“道长,这是怎么了?” 陈明夜一脸平静,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刚巧见到了一位故人。” 故人,说这话陈明夜自己都忍不住咧了咧嘴。六族之中,他所识的不过那么几位,可以说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而眼前的所见之人,便是那位可以说只有一面之缘却让他记忆犹新的一位女子。 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好感,而是因为这个女子,便是那日曾有缘追杀过他的那位佳人,白木烟萝。 似乎是感受到了陈明夜这边投来的目光,原本正在和一个青年笑着攀谈的女子转过头来,流转的目光和陈明夜满是平淡的眸子顿时撞到了一起。 她微微一怔,似乎是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给她一种熟悉感的少年到底在哪里见到过了。 “啊,是你!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白木烟萝原本姣好的面目陡然狰狞,看着陈明夜的眼中满是恨意,“你竟然敢用那样卑劣的手段暗算我!” 陈明夜淡淡地看着她陡然变化的神情,笑道:“哦?没想到你还能记得在下,能被这么一位美人记得,倒是我的荣幸。” “哼,大胆贼子竟然送上门来,”白木烟萝娇斥一声,“本姑娘今日要你碎尸万段。” “大小姐你快住口吧!”那带着陈明夜一路行来的守卫吓了一跳,连忙狠狠地瞪向白木烟萝,“这可是来自青玄的道长,你在胡说些什么,不要命了吗?” “青玄?”白木烟萝一愣,继而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真是可笑,你们怕是不知道,就在几个月之前,我遇见这小子的时候,他穿得连个乞丐都不如,功夫也不是我的一合之敌,如今穿了套衣服,就想要浑水摸鱼充当青玄的仙长?这不是莫大的笑话吗?” “哦?”白木烟萝身旁的黑衣男子听闻此言,顿时饶有兴趣地扫了陈明夜一眼,“萝儿,你还当真认得此人?” “哼,卑鄙之徒,竟然蒙骗到我们六族联盟来了,真是找死。”白木烟萝冷笑道,“看我今天狠狠揭穿他,让他知道死字怎么写。” 那男子伸手握住烟萝的手,微微一笑,温柔道:“萝儿,你总是太冲动,对付这样的小子,哪用得到你亲自动手,让手下的几个兄弟把他拖走干脆了结就是了,省得脏了我们萝儿的眼睛。” “嘻嘻,云冠哥哥你真好。”白木烟萝满脸甜蜜地看向身旁的男子,原本对着陈明夜的凶悍气息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小笨蛋,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男子伸手轻轻拂过女子的面颊,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阴鸷。 陈明夜好笑道:“怎么,这都已经饥渴到当众调起情来了?”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用猜他也知道,白木烟萝依偎着的这个男子,恐怕就是那个彩灵儿名义上得未婚夫,黑木云冠了。 不知何为,看到这个黑木云冠,他的心里竟有些不舒服起来。这样一来,恐怕,就拿这一直看不顺眼的六族联盟撒撒气吧。 陈明夜咧了咧嘴,眸中满是冷冽。 “臭小子,放肆!”而不等他动手,黑木云冠身后的两个护卫为表积极,已是猛地扑了上来。 原本给陈明夜领路的守卫看着黑白两木的少主都是吃定陈明夜的模样,自然不敢出来阻拦,心下却也是暗暗存了对陈明夜的几分不信,便想着刚刚好让两族的人测一测这青玄道人的真实性。 若是假的,刚好收拾掉,都省了他费心。 若是真的,便推说是两位少主无知,自然与大局无碍。 陈明夜的目光扫过全场,在一瞬间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看着向他扑来的两个武夫,嘴角微微勾起,同时间双手猛地拍出。 下一瞬间,两个身材孔武的壮汉顿时倒飞而出,在空中吐出两道殷红的鲜血。 在场的所有人眸光顿时全部收紧。 黑木云冠的两个护卫都是武夫四品的境界,却在一瞬间被双双击飞,落地濒于垂死,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眼前这个貌似年轻的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黑木云冠的瞳孔也是猛然紧缩,原本以为的一条小杂鱼,正好是她博取佳人一笑的良好跳板,没想到在一瞬间竟成为了要噬人的恐怖巨兽。 以他武夫六品的修为,即便是能够战胜两名武夫四品的护卫,却绝不可能一击做到,而且还是这般的轻松写意。 莫非……一个恐怖的想法从他的脑海闪过,他的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惶恐。 强自镇定,黑木云冠干笑一声道:“没想到这位兄弟有这种手段,倒是我唐突了,看来烟萝之前定是有所误会……”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身旁的女子狠狠打断:“才没有误会,就是他,用陷阱算计我,害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一定要杀了他!云冠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啊!” 黑木云冠整个人一滞,看了眼依旧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白衣道人,干笑道:“萝儿,你听我说,这位道长出身青玄,不染尘埃,乃是不世出的高人,怎么可能会有空算计欺负你呢,定是你认错了,来,和我一起向道长认个错吧。” 白木烟萝一愣,满脸悲愤道:“云冠哥哥,你不相信萝儿的话吗!他真的是个骗子,他肯定刚才用了什么妖法,你不要被他骗了啊!” “萝儿!”黑木云冠原本润玉般温和的的面庞瞬间冷了下来,“是你认错人了!快来,和我一起向道长道歉。” 白木烟萝恨恨地剐了一眼陈明夜,咬了咬下唇,却只好依着身旁的男子,和他一起走到了自己痛恨的那个人面前。 陈明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那个满脸悲愤的女子,有些莞尔道:“我莫非欺负你了不成,何至于委屈成这般模样。” “你……”白木烟萝刚要说话,却被黑木云冠狠狠打断。 “道长,是萝儿认错了人,我们一时唐突,冒犯了道长,诚心道歉,甘愿奉上黄金百两、珍珠百斛以作赔偿,还望道长看在六族联盟多年祭祀青玄香火的份上,不要多做计较。”黑木云冠满脸诚恳,向着陈明夜缓缓说道。 此言一出,整个寨子围观这边动静的人都是一脸的讶然神情,几个默默旁观的长老都是颇为满意地看向了黑木云冠的身影。 白木烟萝连忙一脸焦急道:“云冠哥哥你疯了,黄金百两好说,那珍珠百斛可是你黑木一族近一年的存量了。” “无妨,只要道长肯谅解我们,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黑木云冠一脸阔达地摆了摆手。 陈明夜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默默等着黑木云冠叙述完毕,方才开口道:“说完了?” 黑木云冠一愣,继而满脸肃穆道:“言尽此处,诚心致歉,还望道长莫怪。” “不怪不怪,”陈明夜笑着摇了摇头,“毕竟你们也没做错什么。” “啊?”黑木云冠整个人又是一愣。 陈明夜却是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目光淡淡地扫向远处堂内安然坐着的几个老头,说道:“白木烟萝没有认错人,她口中的那个人确实是我,所以我们本就有梁子,你自然不必道歉。” 他顿了一顿,饶有兴趣的看向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得黑木云冠,淡淡笑道:“她想杀我,我也想杀她,很公平,你觉得呢?” 第七十七章 邪剑映眸 陈明夜淡淡的一语言毕,根本没有再去理会已然是一脸铁青山的黑木云冠,反是把目光投向了站在自己身前的白木烟萝,笑容玩味道:“你想杀我?” “是又如何?”白木烟萝被他挑衅的目光看着,再也忍不住,尖声道,“你以为你打败了两个四品的护卫就能证明你那假冒的身份了吗,就可以在我六族驻地横行无忌了吗?” “怎么,你想亲自来试试吗?”陈明夜扫过她声色厉苒的模样,目光却是投向了她身后的几个灰袍老头。 白木烟萝犹豫了下,她虽是性子冲动,却不代表她是一个蠢人,陈明夜随手便能击败两名四品的武道高手,自己万万不可能是其对手的。 她咬了咬牙下唇,再度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的男子,可怜巴巴道:“云冠哥哥,你都看到了,他自己承认了,这说明他那样一个落魄的小子根本就不可能是青玄中人,想来是不知从哪偷了一套衣服来我们这里招摇撞骗的。” 黑木云冠的目光之中阴云凝聚,他直直地看向身前的陈明夜,语气有些干硬:“道长莫不是在和在下开玩笑?” “我可没那闲工夫,”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满满不屑的模样,“我说了,她要杀我,我也要杀她,公平得很,你若是想出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那便来吧,别磨磨蹭蹭的,我赶时间。” 黑木云冠的脸彻底黑了下来,语气冷酷道:“真是不识好歹,五长老,还恳请您出手,帮助我们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拿下。” “怎么,不装了?”陈明夜失笑道。 黑木云冠压低声音,一脸残忍道:“本想着给青玄一个面子,不用把事情闹大,没想到你这小子这么不识好歹,既然如此的话,今天,不论你是不是真的青玄弟子,都别再想走出这里。” “废话真多。”陈明夜根本懒得理他,“再没人管的话,我就出手了!” “好小子,竟敢假冒青玄道长,还敢来我六族之地放肆。”一个苍老的声音忽而响起,话音淡淡,居高临下的口吻,同时从黑木云冠的身后缓缓走出了一个灰袍老者。 “呦,终于忍不住出来了?”陈明夜嘴角微翘,“这个帽子倒是扣的好,先把我和青玄摘得一干二净,再说是我来惹事。” 话音一转,他的眼色猛然阴沉下来:“而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乱扣帽子!” 随着他的这句话出口,他整个人几乎是同时间如一道利箭般向着那走出来的老头飞速射了过去。 电光火石眨眼之间,甚至连他的那句话的余音都还没有再空气中消散,陈明夜已经以一个骇人的速度冲到了老头的面前。 在对方惊骇的神情之中,陈明夜嘴角划过一丝残忍,抬起双手向着根本还没来得及设防的老头胸口狠狠轰出。 “砰”的一声,在场的所有人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到刚刚走出的五长老竟是以和之前两个护卫一模一样的姿势飞了出去,在空中喷出一道鲜血,整个人再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一时间,整个场中鸦雀无闻。 “真是为老不死是为贼,一句话能把我惹火的人不多,你算一个。”陈明夜站在原先本该是五长老站立的地方,看着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老头,淡淡说道。 老头的修为大抵在武道八品左右,陈明夜之所以能如此快速地击败对方,无非是以有心算无意的结果。 首先,五长老乃是刚刚现身,万万不会料到陈明夜会一言不合直接动手。 其次,陈明夜一段话特意分了两段,话音未落便发动了闪电攻势,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的效果。 最后,那看似平平的一下掌击,其实已然暗藏了他体内的锋锐剑气于其中,可以说是倾尽全力的一击,方能如此轻松地击破一个武道八品的气血之防。 当然,陈明夜讨厌被人乱扣帽子这句话,倒也不算是妄语。 “好小子,出手竟然这般狠辣!” 随着那被称作五长老的老头倒地,原本一直藏于暗处默默旁观的几个老者皆是忍不住走了出来,急急忙忙地将地上的五长老扶起之后输气调养。而其中一个老者已是怒目向着陈明夜看来,虽是大声呵斥,却并没有轻易动作,似乎已是心生忌惮。 “那老头不是怀疑我的身份吗,我顺手证明给你们看一下罢了,怎么,你们南疆六族还真当算与青玄为敌吗?”陈明夜一脸平静道,却是在指尖引出两道无色气流随意把玩,似乎片刻之前那个手段狠辣的少年根本与他无关。 对面的几个老头皆是一滞,目光刹那间都聚焦在了他指尖的那道气流之上。 彼此之间隐晦的眼神交流一番,一个看似是带头的老者方才开口说道:“你若真是青玄弟子,为何持威故犯我六族,真当我六族好欺负的不成?” “呵呵,”陈明夜耸了耸肩,“有人要杀我,莫非要我束手待擒不成?” “哼!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那老者回道,“之前黑木少主已然欲向你赔罪和解,分明是你恶意拒绝挑事,真当我六族无人不成?” “说的倒是大义凛然。”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有人要杀我,我还非得原谅她不成,我反杀之,便算是欺凌挑事?” “此间不过误会一场,白木少主也已向你悔过,何必将你青玄与我六族的关系弄僵?”那老者此刻却是苦口婆心的模样,大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意。 “你把自己的脸看得太大了,”陈明夜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可代表不了南疆的数十万六族之民。” 老者的面色僵了下来,缓缓说道:“道长,我等敬你青玄,你却也莫要过分了。” “我便是过分,你等又能如何?”陈明夜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嘴角勾起,“要打便打是了,刚好替小莹儿报个仇,你们六族合伙对付姜叔的事,我可记着呢。” 老者的脸色冷了下来,他看着陈明夜,双拳已是渐渐握紧:“没想到你和那安顺城的姜氏还有牵连,不过毕竟年浅,纵你为青玄弟子,若无通天彻地之能,今天便莫想要走出这里了。” “怎么,终于下狠心了?”陈明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人,双手一摊,“那就来吧。” 老者面色冷峻,微微一挥手道:“六族镇守密字子弟听令,结诛魔阵围杀此獠,今日之事列为绝密时间,外传者,诛。” “是!”整个六族驻地的所有镇守之士应声发出一声怒吼,声势震天。 陈明夜眯起双眼看着周身黑压压一片围聚过来的人群,双手微微颤动,眼中没有丝毫的害怕,隐隐似有一分再也潜藏不住的兴奋从眸中透射了出来。 第七十八章 惊鸿 对面诸人目光如炙,注视着陈明夜的眼眸里似有熊熊火烧。 陈明夜右手扶向腰间,将那柄承自楚玉太子的宝剑缓缓拔出,眸中隐隐有一丝妖异的邪意。 “南疆六族,可听号令?”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枯哑笑意,以剑指向对面。 为首的老者见鬼一般盯着他手中的那把长剑,整个人一瞬间几乎愣在了那里。而在下一刻,老者眼中的炽热竟在转瞬间化作了疯狂,他桀桀一笑道:“你若不出此剑,看在青玄的份上,或许尚有回转的余地,至于如今么……” 随着手中长剑的出鞘,陈明夜眸中的邪意愈发明晰,他看着还在不断围来的人群邪笑道:“怎么,眼红了?若想要,来拿便是。” 那老者看着他的目光冰寒透底,只狠狠一挥手道:“杀!” 一声令下,六族精选的密字号精锐以一种奇异的阵势径直向着陈明夜围杀了过去。 陈明夜冷笑一声,心念一动,体内的锋锐剑气已是席卷而出,伴随着灵气涌动,向着四围激射出去。 六族精锐皆有防备,手中兵刃挥起,将无形剑气挡下后前冲之势只是微微一顿,便再度向着陈明夜围杀过去。 领头的老者眯起苍老的双目,眸中闪过一道隐晦的神光,笑言道:“此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日葬身此处,也算是自食恶果。” “大长老,他手中的那把剑……”他身旁的一个老者似乎有所顾虑地开口。 “哼,”领头老者冷哼一声,“老三,你还真是老糊涂了,南楚亡国多少年了,你还在意一把破剑干什么,更何况……” 之后的话老者没有说出,在场的几个老头却都是微微交换了眼神,便各自心领神会地闭口不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说青玄和南楚宝剑便是这少年的底气,那他今日也算是死有余辜了。毕竟,若真想凭这一把剑就降服六族,可真是活得太简单了些,倒不如早点了解来得痛快。”老者淡淡说道,在他的眼中,陈明夜和一个死人已经没有差别了。 纵使这少年的修为达到了九品圆满,也必定要葬身在这三百密字号子弟构成的诛魔的阵法之下。 南疆六族,共筑成盟,择各族精锐,结成了“密、战、猎”三编,各修阵法。这三编精锐,专为围杀、暗刺武道高手所用,而结成至今,暗杀的武道高手已达数十人。 陈明夜冷冷看着围杀而来的众人,长吸一口气,体内灵气如沸腾般沿着四肢经脉奔涌而出,连带那道被镇封的巨剑都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他却视若无睹根本不加理会,继续不断地加快灵气奔涌的速度,以至整个丹田之内,随着巨剑的震动引发了整座山体的颤动,连带剩余的七条锁链都随着整座洞天山崖的震动互相碰撞,发出了凌乱清脆的共鸣声响。 “陨星,百战式。”嘴角边浮现一抹残忍的笑意,陈明夜持起那柄上刻着日月星辰的无上宝剑,向着前方狠狠挥出。 陈氏嫡系,攻杀精炼,专用以敌众的剑招,被他此刻几乎是以耗空灵力、反震自身的极端方式用了出来。 密字编的六族子弟大多都是介于四品与五品之间的修为,本以阵法相叠修为,力克武道九品的高手都并非难事,但陈明夜的这一式剑招,却是专以敌众,此刻锋锐剑气与阵法轰鸣而出的力道狠狠相撞,偌大的剑势竟是一散化千,天女散花般向着六族的子弟袭去。 两相搏杀,本是竭力之举,正当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那些子弟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和余力,当下一个个全部中招,径直如漫天尘絮般倒飞而出,一时倒是颇为壮观的景象。 陈明夜借着阵法的攻势将剑势化千,自己却也再无余力抵挡迎面轰击而来的巨大力道,被狠狠击中,连退数十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子没有倒下。 “倒的确有些手段,若青玄的个个如你这般,恐怕确有传说中的威势。”老者对于六族子弟的伤亡并没有付之多少目光,却是将双目聚集在了陈明夜的身上,淡淡一笑,胜券在握道,“可惜,终究是年轻了些。” 陈明夜咧了咧嘴:“老头,废话还真多。” “哼,”老者冷哼一声,“既然你这般想死,老夫成全你便是,老三,杀了他。” 另一个灰袍老者听令而出,向着陈明夜缓步行去,纵使陈明夜已是重伤无力之态,亦是一脸谨慎的防备姿态,看着陈明夜的目光中满是森森冷意。 “哈哈哈,揍了下那个老五,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吗?”陈明夜大笑一声,咳出一口血来,“那个叫老三的,你可曾想过为何你老大不亲自动手呢?” 被称作老三的灰袍老者根本不为所动,看着陈明夜的苍老目光愈发冰冷起来。 陈明夜眸含戏谑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老者,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啧啧,我毕竟出身青玄,他日若有追究,问及罪魁祸首,你可知道是谁将成为那个替罪羊?又可知他的下场将会如何?” 老三的脚步微微一顿。 而他的身后,为首的老者却是再度开口道:“老三,今日之事本为绝密,我等干系一体,谁都没有置身事外之理。” 陈明夜仰天大笑:“南疆之内,何处青玄不可察,你们以为真有什么绝密可以保守?” “可笑!”为首老者怒斥一声道,“若真是青玄无处不可在,何至于你都快死了也没人来救你?老三,杀了他!” 老三再无犹豫,猛地拔出随身长刀,向着根本无力反抗的陈明夜狠狠砍下。 “南疆之内,灵息一线。”陈明夜淡淡道。 只见得整个场中,忽而狂风大作。 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剑,带动撕裂天地的惊鸣划破长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瞬便来到了陈明夜的身前,将那砍下的一刀轻松隔开,连带着冲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猛地向根本未及反应的老三劈了过去。 老三一瞬间直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竟是傻了一般呆愣在那里,根本来不及做出丝毫的反应。 长剑如切豆腐般没有丝毫的阻碍从老三身前透体而过,连带一个完全僵硬在那里的身体。老三似乎不敢相信一般,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身前的陈明夜,脑海中犹自回荡着少年那带着嘲讽的话语,手中的长刀却是再也无力握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老三!”另一边的一个老者见此情形,急得大吼一声,竟是眼中带泪猛地冲了上来。 “啧啧,不听人劝的后果啊。”陈明夜嘴角勾起,抬头看向天空,那道惊鸿而至的剑光不知何时已是消散不见了。 看来,灵息之言,还真是确有其事。陈明夜双目微微眯起。 南疆,果然算得上是青玄的自留之地啊。 第七十九章 命约 陈明夜浑身浴血,数百名的弟子给他造成的伤势并不轻,他却是依旧一脸淡然的笑意:“诸位,还想试试吗?” 为首的老者一双老目紧缩,深深地看着他,嗓音枯哑道:“说吧,你到底想如何?” “我想如何?”陈明夜摇头轻笑,“老头你恐怕是搞错了,我什么都不想,单纯地想出口气罢了。” “如今在我六族联盟的驻地闹成这样,你可满意?”老者看着他,虽是没有任何的举动,眸中的冰冷杀意却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的。 陈明夜笑笑道:“你心底又何曾在意过这些,所图唯利之一字罢了。” “今日既有青玄护佑,此间事就此作罢,你走吧。”老者扫了他一眼,目光闪动,开口道。 “大哥!”抱着老三尸首的老头竟是老泪横流,听闻此言顿时大吼一声,直直的盯着领头的老者。 “老四,不要意气用事,六族与青玄,从来不是敌对关系。”领头老者摇了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 “青玄之人如此欺凌我等,我等又何必再多做想让,大哥,让我杀了这小子,为老三、老五报仇!往后即便有追究,我老四愿意一人承担!”老四恨恨道。 领头的老者眉头紧锁,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我们,杀不了他。” “大哥!”老四满是不解地吼道。 陈明夜看着对面兄弟情深的一幕,嘴角的邪意始终未曾有过丝毫的收敛,他缓缓开口道:“怎么,事到如今,关乎自己,才知道疼了?当初你们为一己私欲,围杀旁人的时候,可都是眉头也不动一下的。” “你究竟想如何?”领头老者长吸一口气,低声道。 “简单,我说了,有人要杀我,我自然是要杀回去的,你们不跳出来阻拦废话,早就没什么事了。”陈明夜咧了咧嘴,目光却是越过一众灰袍老者,落在了他们身后的白木烟萝的身上。 领头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沉重:“你还想杀人!” 被陈明夜目光锁定的白木烟萝见到发生的一切,竟是一阵瑟缩,早已没了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她紧紧抓住黑木云冠的手,整个人竟然在微微战栗颤抖。 黑木云冠自然也听到了陈明夜的话,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狠狠一咬牙,将身边的娇俏女子狠狠推出,冷声道:“烟萝,此事皆由你而起,如今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是你自己去解决了的好,免得再祸及无辜了。” 白木烟萝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对面的男子,看着这个她一直最为依恋信赖的男子,整个人完全呆愣在了那里。 陈明夜此时却特意没有插话,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发生的有趣一幕。 “云冠哥哥,你难道是要抛弃萝儿吗?不可能,一定是我听错了对不对?是我听错了对不对?”白木烟萝似乎尤未死心,眸中依旧含着几分淡淡的期冀向着心中的那人望去。 黑木云冠满脸冷意,原本温润的面庞再没有一丝柔情,只是僵硬着话音道:“此本为你一人与那道人的过结,何必再牵连我六族无辜呢?” 白木烟萝傻傻地看着他,眸中的亮光逐渐消失,转而浮现的浓重的绝望之色,她轻笑一声,开口道:“云冠哥哥,你还真是会开玩笑呢,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当上黑木一族的少主之位的,你忘了当初是如何允诺我的了?” 黑木云冠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却是强自镇定道:“烟萝,你疯了不成,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不过是让你和那道人自行和解,你何必做出这般态势!” “我帮你杀了你那个最乖的弟弟,偷偷与你双修助你快速突破展露天赋,我甚至将族中赐予的宝材都给了你,只为了你能够更快地积累自己的实力,你那时候允诺,若成族长,必回登临白木,风风光光的娶我回去,现如今,你就是这样兑现你的承诺的?”白木烟萝声嘶力竭地吐露言语,似乎连带一颗破碎的心都完完全全地吐了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黑木云冠额头青筋狂跳,怒斥一声道:“我本与青木族的彩灵早有婚约,六族之人皆知,又怎么可能私下和你允诺这些。” “彩灵儿?呵呵,那时候你可是说不过是以此假意,缓吞青木的势力罢了,怎么,如今见她修道有为,攀上了青玄的机缘,便想改口了不成?”白木烟萝仰天狂笑,伸出手指狠狠地指向一边正饶有趣味看着这边的陈明夜,说道,“那个人,可就是当初彩灵儿私奔的对象,我和他结怨正是那一次的交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呵呵,我可真傻!我可真傻!” “我付出了一切,最终得到的,却是你黑木云冠的抛弃,哈哈哈哈!” 黑木云冠几次想要打断她的话,却完全插不上嘴。 一旁的几个灰袍老者已是满脸精彩地看着场中忽而成为焦点的两人,一位黑木的长老忍不住更是猛地指着黑木云冠出声质问:“少族长,老夫越矩问一句,当年,黑木的麒麟子早夭,真的是你下的黑手?” 黑木云冠摇头否认道:“长老怎么能听信这女人的疯言疯语,这些话纯属她由爱生恨,在向我胡乱污蔑,当不得真的。” 那黑木长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少族长,今日之事我回去后会详细禀报,真与不真,到时候自会有决断。” 黑木云冠依旧镇定自若,只是干笑道:“长老秉公执事,云冠自当依从。” “好了,”陈明夜拍了拍手,冷笑道,“热闹我也看够了,你们六族的破烂之事我懒得管,该给我的交代应该也决定好了吧。” 白木长老看了眼场中孤立站着的烟萝,叹了口气:“青玄欺凌我六族,回到族中我会将此事详细禀报。” 陈明夜笑了笑:“说到底,这白木少主你们就是都不管了呗,也行,倒是省了太多事,那我便动手了。” 白木烟萝满眼恨意地扫过在场的诸人,忽而朗声大吼。 “杀我者,青玄之人,害我者,六族之人。我死当做厉鬼,教在场之人,日日夜夜,不得安稳!” “好好好,”陈明夜抚掌而笑,“我突然觉得,让你活着或许比杀了你更有价值。” 白木烟萝死死地盯着他,语带决绝:“你我死敌,我又何须你的怜悯。” “不不不,不是怜悯,”陈明夜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只是想要欣赏到,这帮六族之人,日夜惊恐的样子罢了。” 他看向驻地中央孤身而立的女子,嘴角微翘:“你的命从此归我,我帮你一一复仇这帮忘恩负义之徒,如何?” 白木烟萝猛地抬起头来,原本死寂的眸光陡然闪亮,她咬紧牙关,任凭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方才吐出一个字来。 “好!” 第八十章 黄先生 陈明夜看着周身一众虎视眈眈的人群,淡淡一笑:“围杀姜叔你们折损了半数的高端战力,安顺之战自折羽翼,如今各族族长全部失忆无为,南疆六族群龙无首,堂堂六族联盟驻地连个武道九品的镇守者都没有,实在可叹。” “你到底想说什么?”领头老者目光扫过场中的白木烟萝,终还是聚集在了陈明夜的身上。 “我若有办法治愈各位族长的莫名之症,你们愿意如何报答呢?”陈明夜似笑非笑道,眼眸深邃。 领头老者怔怔地看了他一会,方才缓缓开口道:“你若真有这个本事,今日之事我们六族既往不咎,还会将你当作六族的大恩人,定有重谢。” “既往不咎?”陈明夜摇头笑笑,“我还真想看看你们能怎么咎。” 领头老者皱了皱眉头:“你又在戏耍我?” “罢了,”陈明夜的目光扫过他,落在了一边白木烟萝的身上,“给你们三日将你们族里的那些老家伙带过来,三日之后,她无恙,则你们六族皆可无恙。” “你到底什么意思?”领头老者眉头依旧紧缩,追问道。 “还有些事,就不奉陪了。”陈明夜插剑回鞘,转过身随意摆了摆手,“诸位就不必送了。” 六族驻地一干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出声,只能任由那个步调散漫的少年逐渐走远。 陈明夜走得自在,确定无人跟着自己,直到脱离了六族才敢将憋在胸口的那股抑郁之气倾吐而出,同时间,一口殷红的鲜血也是从口中吐了出来。 “还是太勉强了啊。”陈明夜苦笑,将体内那股一直未敢收敛的剑气逐渐镇压回去。而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随着体内剑气的收敛,他的眸中,点点邪意也方才逐步散去。 六族之内,他看似胜券在握,无惧所有,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刀剑起舞,生死一线。 灵息,正是青玄所独有的感应方式,依据所留个人灵气的特殊性,只要感应者的气机足够强大,在他的感应范围内皆可凭借灵息做出一定的行动。 身虽未至,剑凭意行,多已是天人境巅峰的修为了。 莫非是自家那个便宜师尊?陈明夜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继而长吸了一口气,开始缓缓调息体内严重的伤势。 最后是飞剑所救不假,可之前硬拼密字编六族之士,他可全凭的是体内还在生生不息的深奥玄庭和那一缕神威难测的剑气。饶是如此,亦是重伤,全凭一口玄庭气吊着方能一路平淡地走出六族营寨。否则,恐怕都不用六族再动手,他自己就已经油尽灯枯倒在地上了。 陈明夜默默调息,再度睁眼时,天色已然趋暗,月明星稀,四野寂寥。 他看清了方向,当下脚步一点,便向着安顺城飞速而去。 夜晚的安顺城繁华依旧。 陈明夜经过了审查入城之时,万家灯火渐渐亮起,将整个城市唤起夜的生机。蓬勃的夜市正当火热,叫喊声与琴曲之声交织一片,悠扬在整个城市的上空。 不知觉中,竟是到了那晚曾闲逛至的一处茶馆坐下。陈明夜此刻已是换了一身黑色长袍,于人群中并不显眼,这也是无奈何之事,青玄的白色袍色映满了血迹,自然是不能再穿的。 陈明夜刚刚坐下,那边店小二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笑脸相迎,向着他开口问道:“这位公子,喝点什么?” “眉儿尖便好。”陈明夜回道。 “好嘞,公子稍等。”小二应了一声, 陈明夜扫目馆内,依旧是一番热闹景象,前次与彩灵儿入馆听书的场景似乎仍在眼前。 巧的是,这一次的台上,似乎还是当日的那位黄老先生。 黄先生似乎是讲到了兴起处,双手撑案,双目圆瞪,大声道:“那离汉大将军公孙衍乃是世间少有的武道宗师,一人可敌千军万马,传言离汉大军前往西域平乱之时,公孙衍一人做先锋,登城墙开城门,麾下大军连下七城,无一败绩。”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茶馆内一时人声鼎沸,喧嚣四起。 “姓黄的,净扯淡,哪有一个人能当先锋的!” “就是,你这也太夸张了,那离汉的大将军真要这么厉害,哪至于叫浩明得了天下!” “诸位,咱们听书也就是图一乐,计较这么真干什么。” “也是,大家图个乐,没必要,没必要。” …… 台下闹哄哄的一片,台上黄先生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似乎对于台下的谩骂毫不在意。 “那公孙衍天纵奇才,”黄先生忽而一拍醒木,把众人皆是吓了一跳,连带着给陈明夜过来端茶送水的店小二都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台上须发张扬的黄老先生。 黄先生见自己吸引到了注意,张口便继续道:“可惜啊,这天下可不止他公孙衍一个武道宗师。西域十三国,回鹘族的万康,便是使刀的好手,他守城战死,却是引出了一直潜藏西域的一个老魔头出来。” 陈明夜随手将店小二手中的茶壶接过来,开口问道:“黄先生是常驻你们茶馆的吗?” “嘿嘿,我家掌柜的和黄老先生是多年的老友了,”小二笑了笑,用汗巾擦了擦脸道,“我这也是听我家掌柜的说的,说黄先生年轻的时候可是中原那稷下学宫的祭酒,威风得很咧。” 陈明夜扫了眼台上正在意气风发的黄老先生,有些惊讶。 这店小二不清楚,他可是清楚的很,稷下学宫是中原所有名门子弟挤破头都想要进入的地方,在那里听过课,即便是科举同第,以后入朝当官的道路也比普通学宫出来的学生顺风顺水得多。 而要想成为稷下学宫的祭酒,那更是难如登天。学识、名望、著作缺一不可,乃是当世真正的文坛大家。 这黄先生普普通通的模样,不成想竟有这番底蕴,倒叫他格外的刮目相看了。陈明夜当年也是念过书的,可惜心思不在书本之上,自然所得有限,如今见了一位潜藏于此的文坛大家,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 “小二,你家掌柜何等人也,能与稷下学宫的先生成为至交,还能让他心甘情愿窝在这里说书?”陈明夜忽而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说起我家掌柜的,”小二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脸的自豪,正要开口,却被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了。 “我说鱼儿,皮痒了不成,敢在我眼皮底下偷懒。” 陈明夜循着声音望去,却是和一双古井不波的深邃眼眸对在了一起。 小二眼皮跳了跳,立马回头陪笑道:“掌柜的你看你说的,鱼儿这不是回答这位客官问题呢嘛。” “你去忙吧,这位客官的问题,我来说便好。”男人缓步走过来,在陈明夜的对面坐下,“小兄弟,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这是你的店,我有什么好介意的。”陈明夜笑道,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随手又是给对面的男人斟了一杯。 “那便好,”男人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说道,“小兄弟想来是不认识我的。” “怎么会不认得。”陈明夜似笑非笑道,“稷下学宫我虽是没有福缘进去过,鼎鼎大名却是知晓的。这些年姓黄的祭酒没有,不过和黄沾边的祭酒倒的确有一位,而这位祭酒有一位至交的好友,那可是闻名天下的。” 陈明夜说罢,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我倒是奇怪,以你们二位之才,怎么会窝在南疆这种偏僻之地。” 男子淡淡一笑:“果真是英雄出得少年中,看来,我们是老啦。” 陈明夜摇了摇头:“掌柜的缪赞了,在下受之有愧。” 第八十一章 重逢 陈明夜看着酒馆内喧嚣的人群,一时有些恍惚。 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安顺城的一家小酒馆内,相遇浩明曾经名噪一时的人物。 “小兄弟认得我?”掌柜的似也是吃了一惊。 “自然是知晓的,稷下学宫当年的黄眉祭酒有一位少年成名,名满天下的好友,先朝老太傅之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风流人物,多少少年的学习榜样,多少少女的怀春对象。”陈明夜笑道,“我说得可对,顾南先生?” 掌柜的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水,微品一口:“俱往矣,如今的顾南不过是个开茶馆的瘸子罢了,我倒是有些好奇小兄弟的身份起来,这偏僻南疆难得还有人能够记得顾某。” “先生可愿猜猜?”陈明夜皱了皱眉,听闻掌柜的话,他这才回想起来适才,眼前的男子走过来的步调,的确是微微瘸腿的模样。 “你这个年纪的贵胄子弟,能来南疆的,我还真想不起来,除非……”掌柜的说了一半忽然顿在那里,眼眸微睁,有些怔怔道,“莫非,你便是陈兄的儿子。” 陈明夜也是一愣:“莫非先生认得家父?” “毕竟同朝为过官,多少打过照面的,”掌柜忽而释然地笑了笑,复又细细打量了陈明夜一眼“原来是他的儿子,如此倒好理解了。” 两人这么说着的时候,台上的黄先生似又是说到了尽兴之处,一拍醒木道:“且说那离汉大将公孙衍应战西域老魔的挑战,两位武道宗师战了整整一天一夜。” “那边西域的战事正酣,远远没有结束呢,这边离汉和浩明又产生了边境摩擦。说起来那位离汉末帝说起来也算个人杰,西域战事未结束的情况下竟然敢和浩明正面叫板,两边开战,而且战事初期,真可真是是各有胜负,打的有来有回,丝毫没有示弱。” “这么十来年了,我们都还在笑说,离汉江山是那皇帝老二自个送出去的,这话既对也错。要不是那场史无前例的雪灾,离汉和浩明之间的战况,还真的不好说。”黄老先生说到这里,却是一声喟然长叹。 陈明夜虽是没有花心思在读书上,春秋六国的战事却是知晓的清楚。他抬眸扫了眼黄先生,笑道:“黄先生竟如此这般为离汉叹息?” “非叹一国之事,叹的是江山变迁,叹的是青史厚重罢了。”掌柜的回道。 陈明夜点点头,忽而想起一则趣谈,不由开口问道:“黄眉祭酒这名称却是从何而来,我看黄先生这眉毛也与一般人无二啊。” “哈哈哈,小兄弟可听过一个词叫火烧眉毛,这老小子做事情从来火急火燎,我们几个老友都是调侃他那眉毛整天被火熏得这么久恐怕早黄了,方才有的这么一个诨号。”掌柜的听到他这一问题,原本还有些严肃的面庞顿时忍俊不禁道。 “原来如此,”陈明夜抚掌而笑,“原来黄眉却是对先生的调侃之词。” “可别说这事了,叫那老小子听到了,他还能跟你急。”掌柜的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明夜想了想,正色道:“小子斗胆一问,顾先生怎么至于此地?” “呵呵,倒是应了一位故人的嘱托。”掌柜的深深看了他一眼,仰头饮尽杯中茶水,“小兄弟,劳驾再给我斟杯茶水可好。” 陈明夜刚要抬手,眸光却瞥到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向着这边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抬手就想着掌柜的指了过来:“姓顾的,搁这问客人讨茶水喝,怎么没渴死你?” 然后陈明夜就见到,那位传闻里风度翩翩的男子慌慌张张地站起了身,半瘸着身子就往柜台那边赶回去,嘴里念念道:“这不是看这会客人少了点,坐下来偷个片刻空闲吗。” 那妇人见到男子起身,却是连忙跟上,伸出凝脂玉手搀住了他,口中嗔怪道:“让你别乱走动,小心一点。” “娘子辛苦了。”掌柜的呵呵一笑,看向妇人的眸子里满是柔情。 “嘴倒是甜,你去那边休息着吧,客人招待这边我和鱼儿来忙就好。”妇人笑道,似乎被掌柜的一叫,心情立马就好了不少。 “娘子体贴。”掌柜的嘿嘿一笑。 陈明夜看着眼前的一对夫妇,掌柜的一身平平无奇的灰袍,饶是如此却也难掩他由内而外发散出的儒雅气质。妇人荆钗布裙装饰简单,半点胭脂不施,却自有馥郁在举手投足中体现。 好一对般配的夫妻。 只可惜,掌柜的瘸了腿,老板娘如玉般的脸庞上却偏偏有一道浓浓的疤痕,破碎了完好的美满。 “小公子听书吧,我家这位怕是又馋了你半壶茶,我让鱼儿给你折扣了算。”妇人转过头来看向陈明夜,面目可怖,开口的声音却是格外柔婉。 “无妨无妨,我与掌柜的所聊甚欢,我算小辈,这茶钱合该我出的。”陈明夜摇了摇头,这么说着伸手到了腰间,方才猛然想起了自己身无分文这件事情。 他自流放以来,身上便再没有过财务,之前在安顺城过得惬意潇洒,倒是全赖姜莹替他左右支出了。 “额,老板娘,我今儿出门得急了,忘了带些银两,你看能否先赊着,下次再来时一定补上。”陈明夜挠了挠头向着妇人说道。 “小哥儿无需着急,一壶茶钱罢了,你既与我家当家的聊得来,往后多来坐坐捧捧场便是,今日这茶我便做主请了。”妇人看他尴尬地模样,微微一笑替他解围道。 陈明夜想了想,也不多做客套道:“如此,就多谢老板娘了。” “不客气不客气,你再坐着,我且去忙了。” “好,”陈明夜点点头,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那边掌柜的似乎听到了这边的谈话,冲他笑了笑,低头翻账本去了。 陈明夜复把目光投到台上,黄先生依旧涛涛不觉,将离汉与西域、浩明两线作战的情势一一描绘清楚,听得台下众人都是一愣一愣的。 他是倚着窗口坐的,目光投向外面,却刚好看到一对人马明火执仗地匆匆入城,马蹄声急,从街道的青石板上奔涌而过。 那队人马从茶楼下奔过,他正要收回目光,却是忽而心有所感,和为首那个披甲戴盔的将军对上了眼眸。 然后,是紧急勒马,马儿扬蹄嘶吼的声音在街道传遍,整支军队随着领头将军的动作一齐停下,一时间,几乎整条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队伍当先的那个将军身上。 那将军脚步一点,轻盈翻身下马,竟是向着茶楼的大门走去。 身后一个副将疑惑出声道:“大人?” 将军默默伸手示意金声,于是身后的军队再无一人发出声音,乃至整座街道似乎都因为将军的这一个动作静了下来,所有人静静看着这个头戴钢盔的冷漠将军,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陈明夜眯了眯眼,他只是觉得茶楼下这个将军的身形,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正盯着那将军细细打量,却冷不防将军忽而抬手,冷哼一声,脚步在地面一点,竟是整个人腾空跃起,向着他径直冲了过来。 陈明夜一惊,正待有所动作,却见那个冷漠的将军已是轻飘飘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前,连带起一阵雪莲般的阵阵幽香。 “你……”他刚要开口,却见对面的人已是脱下头盔,露出一张微微有些苍白的小脸来。 “你回来啦。”女子的声音柔柔,盈盈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视野之中,除了他,再无其他。 陈明夜微微一滞,便是再无犹豫伸手揽过了眼前的人儿,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我回来了。” 整个茶楼,都在看着这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整支军队,都在默默注视着他们一向敬仰的将军。 整个街道,都见证了这一幕莫名其妙的场景。 无妨,都无妨,只要你来了,就好。 第八十二章 赏花赏月 茶楼之下,战马微微骚动,喷了一个响鼻。 陈明夜轻轻拍了拍怀中佳人的玉背,轻声道:“小莹儿,身上有没有银两啊?” 姜莹疑惑地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美目微微一转便是明白了他此刻窘迫的情形,微微轻笑一声,从腰间掏了几锭碎银出来丢给了他:“够了吗?” 陈明夜自在接过,轻掂了掂道:“一壶眉儿尖,自是绰绰有余了。” “老板娘,银子我就放桌上了,下次再来喝茶。” “好嘞,客官慢走。”妇人含笑看着这一对年轻男女,美眸里满是温煦。 陈明夜一个翻身,单手搂着姜莹从酒楼飘落而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径直上马,一骑绝尘潇洒而去。 后面的士卒面面相觑,自家老大都跟人走了没奈何也只好跟上了。 “还要回城防大营吗?”陈明夜低头看了眼姜莹,开口问道。 姜莹轻声笑了笑:“不用了,我让他们回营便是了。” 陈明夜想了想道:“罢了,我回府去等你,别误了了你的正事。” 姜莹明亮的眸子看着他,轻声呢喃道:“说好了,你可不能私自走了哦。” “我能走哪去,”陈明夜失笑道,双手松开姜莹,从马上飘落而下,冲着回头看他的佳人挥了挥手。 姜莹轻咬下唇,一挥马鞭,带着身后的军队疾驰而过:“驾!” 陈明夜默默看着那个灯火阑珊处逐渐远去的那个身影,嘴角轻扬。 好久不见了,小莹儿。 好歹也算在安顺城待过一段时日,陈明夜自是走得轻车熟路,一路走来自在随意,也算是趁机逛了趟安顺城的夜市,灯花百结,曲音漫漫,颇有几分雅趣。 这么散漫走着,没过多久却也是摸到了城主府的正门口处。 门口几个守卫似乎对他似乎还有些印象,一个门房小厮上来打量了他一眼问道:“这位公子,您看着有些眼熟,来城主府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找你们的城主大人,”陈明夜回道。 “哎,别提了。”门房小厮叹了口气。 “怎么,她没回来么?”陈明夜心生闲暇,故意逗了他一句。 “哎,这几日木水河秋汛潮涨,沿岸好多处都犯了洪灾,城主大人刚刚掌持一州事物,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怎么得过空闲。”小厮都是颇为感触地叹了口气。 陈明夜皱了皱眉,怪不得姜莹之前的脸色那么差,想来的确是有许久不曾好好休息过了。 “公子,你也别站着了,要不小的进府跟管家通报一声,谁知道最近的洪灾还要处理多久啊。”小厮也算机灵,向着陈明夜开口道。 “不必了,我自去偏厅坐坐,你们城主马上就要回来了。”陈明夜摆了摆手,也不管这小厮有没有反应过来,一个闪身便进了府内。 小厮呆了一呆,推了下身旁的人,一脸惊诧:“我莫不是眼花了,刚才这儿的那位公子呢?” “我也是见到了一个公子站在这说话呢,怎么眨眼就不见了呢?”另一个小厮也是一脸见鬼的表情,喃喃道,“他还说城主今晚就要回来了,莫不是青玄下来的神仙不成?” “这还不简单,咱们看等会城主回不回来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城主都有数日未归了,哪会有偏偏这么凑巧的事。”那小厮不信道。 只是话音刚落,却见到那边马蹄急促,几匹快马急匆匆地奔着府门过来了。 两个小厮自是对于自己府主的身形、马蹄急促的声音分外熟悉,因此隔了半条街的时候,两人都已是神色有些激动起来。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亲眼见到姜莹回来,两个小厮皆是拍拍胸口,向着天空默默祈祷起来。 姜莹对自家的两个看门小厮自是十分熟悉,让人把马牵往了后院,她有些好笑地扫了一眼那两人,却也是没有多问,急匆匆地便进府去了。 两个小厮刚反应过来要招呼行礼时,只觉得耳畔一阵风过,眼前又是没有了人影。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姜莹进府,一路自然听到了关于府内下人关于陈明夜的禀告,她微微想了想,却是匆匆先回了内庭。 陈明夜坐于偏厅,一边的桌上摆放了几盆瓜果,任由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挑选着吃。 管家自是认得他的,当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陈明夜撑着脑袋,正默默调理着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气息,却忽而听到了一个轻盈的脚步,匆匆却又仿佛有些淡淡的矜持游疑。 他抬头,正对上那个刚刚好走到厅门口的身影。 一身鹅黄翠裙裳,半点朱砂不多施。眼波流转,光蕴神采,飘飘然若谪仙来。 “忙完了?”陈明夜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整个夜色都是眼前佳人的背景,再无半点多余的色彩能容纳进他的眼睛。 “嗯,秋汛潮涨,本也没有什么大事。”姜莹走进厅内,在他对面轻轻坐下。 陈明夜看着那张小脸,虽是存了淡淡的嫣红,却还是可以看出一抹明显的苍白,不由得有些心疼道:“那你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 姜莹螓首微扬,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轻笑道:“没事,只是新官上任,多少有些手忙脚乱罢了,熟悉了便好的。” 陈明夜默默起身,站到了她的身前,定定地看着她。 姜莹被他看得害羞,轻诧一声:“你看什么?” “此夜温婉多可爱,赏花赏月赏佳人。”陈明夜看着她笑道,“我自是要多多看看佳人的,佳人如此悦目,岂有不赏之理。” “真是胆子大了,”姜莹气哼哼的扫了他一眼,“这么几个月不见,却是变得这般轻浮了?” “何来轻浮一说,”陈明夜摇了摇头,嘴角一咧老神在在道,“自古英雄爱美人,人之常情。” “不和你说这些俏皮话,”姜莹美目流转,在厅内扫了扫去,就是不肯落在他的身上,“我问你,你怎么突然就从青玄下山来了?” “想小莹儿了。”陈明夜见她不看自己,便挨着她坐下,轻笑一声回道。 姜莹虽是没有躲开,却是刻意不往他那边看了,只说道:“半天不见一句正经话。” 陈明夜知道她向来是坚毅淡漠的性子,如此这般倒也暂时是她能容忍的限度所在了,便正色道:“青玄有诸教之会,我要去京都一趟。” 此言一出,原本一直刻意看着他出的姜莹猛地把头转了过来,话音微颤,神色有些紧张道:“别去。” 陈明夜默默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了她的凝脂小手,淡淡道:“没事,我知道如何行事。” 姜莹没有在意他的举动,只是有些急道:“你不应该再回那里的。” “我终将回去。”陈明夜摇了摇头,目光幽深,“但这一次的话,我只是随着青玄行动罢了。” “你还会回南疆的对吗?”姜莹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当然,毕竟小莹儿还在这里呢。”陈明夜这么说着,伸手要去刮她的小巧琼鼻。 姜莹一个轻盈地闪身,躲过了他的突然偷袭,正色道:“对了,既然你来了,还有一事倒是不得不说。” “什么事?”陈明夜疑惑道。 “我自任交州牧以来,虽有世袭的爵位,却始终没有得到过浩明的正式册封,因此我已上书向陛下禀明过此事,皇帝的御史想来已是带着册封的诏书在路上了,恐怕在这几日就到。”姜莹说道。 陈明夜皱了皱眉:“这是好事,只是……” “只是,恐怕皇帝还是会有些不太放心你。”姜莹接口道。 陈明夜眯了眯眼,缓缓道:“我倒是想看看,这位京都来的御史,究竟带了什么样的使命过来。” 第八十三章 使臣消息 一夜安憩,陈明夜默默修习,依靠玄庭经生生不息的灵力奔涌,将体内残余的伤势逐步修复完全。 次日天明,陈明夜洗漱罢了推门而出,没走几步,便听到了舞剑之声。 他微微一笑,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复行几步,果然便见到庭中空地,姜莹手持长剑,兀自正在专心练剑。 今日的姜莹换了一身青色锦裳,着一件青色的石榴裙,外批一袭青色纱衣,肩上有一条黄色丝绸精绣的披风,少了几分孤傲冷僻的气息,却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亲近可爱。 陈明夜静静站着,姜莹却似有所感,忽而回头,却见少年星眸闪耀,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当下心中一跳,忽而觉得面庞微微有些火热起来。 “你怎么一声不响地就来了,”姜莹收了寒霜剑,轻盈地走到了他的身前。 “恰巧路过,恰巧你又在练剑。”陈明夜说道,看着眼前女子微微有些出汗的小脸,开口道,“几时来的,看你这大汗淋漓的样子怕是练了许久了。” “也没多久,”姜莹摇了摇头道,“我让人在膳厅准备了早膳,你先去吧,我再更衣一下。” 陈明夜点点头:“好。” 姜莹转身沿着长廊一路去了,陈明夜则是自在看着廊下的诸多花草。他还记得之前问过姜莹,这些都是姜河川在世时的宝贝,他人若在府中,总是要费心照料的。如今看来,非但没有一点枯萎之色,反倒是一株株愈发神采起来,想来姜莹也是特意嘱咐了人细心打点的。 廊下几个下人见他过来,都是放下手头的工作向他行了一礼。 陈明夜向着一个年纪颇大的家丁开口问道:“老哥,我问你,平日里府里这些花草都是你们在照料吗?” 那家丁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道:“公子这问的好生奇怪,这些活自然该是我们下人干的。” “确实。”陈明夜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不过内庭这边一路的紫兰花却从来都是府主亲自打理的,”家丁又继续开口说道。 “这紫兰花是有什么特别的吗?莫非府主她特别喜欢?”陈明夜留了个心眼问道。 “那倒不是,是老府主当年在的时候啊,这么多花花草草的他虽然都喜欢,但唯独最宝贝的就是这些紫兰花了。”家丁摇了摇头,转而又有些奇道,“说来也怪,那时候小姐,哦不是府主天天和老府主闹,从来没有看过这些花草一眼,没想到如今却也细心打理起来了。” 陈明夜蹲下,看着庭院内一簇盛开着的紫色花朵,默默不言。 “公子,你若是无事的话,老奴就忙去了。”家丁见他出神,问了一句。 “去吧,多谢老哥了。”陈明夜冲着他笑了笑说道。 “哎,公子客气了,不过说了几句话,谢什么。”家丁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忙去了。 陈明夜入了膳厅,拒绝了几个下人伺候用餐的好意,坐下来静等姜莹。 没多久,姜莹却是换了衣裳进入了厅内,一身素装,干练简单,想来是之后还需去办理政务之事。 “想什么呢?”姜莹在他对面坐下,以为他在发呆,冲他晃了晃手。 “想怎么才能牵到小莹儿的小手,”陈明夜哈哈一笑,忽然伸手将姜莹的小手抓了过来。 他凝眸看去,自己的手中,姜莹的一双小手,肤若凝脂,根根纤指葱白匀称,似若无骨。 “怎么看也不似练剑的手。”陈明夜砸了咂嘴,不敢相信的模样。 “哼,”姜莹抽回小手,瞥了他一眼,“还不知道谁和我比试的时候自己认输的。” “这又如何,输给佳人,还能博个怜香惜玉的风流名声。”陈明夜笑道,一抬眼,却看到姜莹忽而凝起的凤目,隐隐似有淡淡的杀气流转其中。 陈明夜心道不妙,连忙改口道:“我是说,男女比试,儒雅风流显现一般就罢了,哪用得着拼命。” “我记得你当初的剑招可是招招搏命啊。”姜莹扫了他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碗筷,自顾自的夹了一筷小菜。 “那不是修的野路子,取了个诸家所长嘛。”陈明夜耸了耸肩。 “脸皮果然厚的很,”姜莹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还不吃,等会我吃完可就让人收拾了。” 陈明夜识趣地端起碗,青玄修道,果然修不得辟谷之心,吃食之欲,不愧是人间至欢。 “青玄的修道如何了?可有什么收益?”姜莹餐毕,忽而开口问道。 陈明夜将口中的食物咽下,说道:“涨了点底子,招式到没多大的长进。” “父亲曾与我说过,春秋国战,陈氏铁骑纵横沙场,所仰仗的无非是嫡系亲传的招式,如此想来也说的上是冠绝天下,不会差了去的。”姜莹说道。 陈明夜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是已然有所体会,陨星剑法虽是凡夫武技,但搭配灵力、尤其是体内的那道莫名剑气使用出来竟有莫大的威力,这一点从六族战时,他以“百战式”破密字编百人,便可以窥得其中精妙所在。 “对了,我见你腰间的那柄剑似乎有些眼熟……”姜莹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道。 陈明夜怔了下,有些好笑道:“怎么还吞吞吐吐的,眼睛倒是挺尖的,没错,如你所想,这把剑确实是南楚的那把镇国之剑。” “怎么会在你这里?”本来只是心有猜测,如今被陈明夜亲口证实,姜莹一下就震惊了。 陈明夜出身北州,离南疆足有万里之遥,纵使在史书上见过这把剑的传闻,却始终没有亲眼见过它的意义所在。 而姜莹出身南疆,对于这把剑的重要性,要比陈明夜明白得多得多。 “你……你还真是……”姜莹没有问什么问题,却是长叹了口气,“你就算不知这柄剑的意义,无论如何却也不该怎么随意挂在腰间的,若有人心生觊觎,有心算无心,多少都是麻烦。” 陈明夜愣了下,没想到姜莹认出剑的出处,第一句不是问的此剑从何而得,反倒是在和他说了这些。 “此去京都,若携此剑,更是会给你添更多的麻烦。”姜莹皱起黛眉,似乎已经在帮他想办法了。 “仅仅是剑柄,你也能认出这把剑。”陈明夜无奈,自己都尚未拔剑出鞘呢。 “哼,我从小与父亲研读史书,修习剑法,这把剑的模样早已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况且这把剑对于南疆的意义,比你想象得要大得多。”姜莹撇了撇嘴道,“你还真是个麻烦精,若是让当今的圣上知道你一个陈氏嫡子得到了南楚镇国之剑,真不知道他回事什么表情。” 陈明夜冷笑道:“就算没有这把剑,他也是要除我而后快的。” 姜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恰逢此时,一个人忽然奔至厅内,单膝跪下朗声吼道:“禀城主,交址城来报,浩明钦差使臣已抵达南疆境内。” 陈明夜的目光猛然颤动。 姜莹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关于使臣的消息,都要第一时间奏报。” “遵命。”那将士抱拳一礼,退了下去。 陈明夜冷笑了笑:“来得还真快啊。” 第八十四章 流刑之地 姜莹看向陈明夜道:“不管如何,恐怕都要委屈你几日了。” 陈明夜挑了挑眉道:“什么意思?” “你现在,按理可是在服刑啊。”姜莹看着他促狭道,“南疆之地遍布毒虫沼漳,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来帮忙开垦粮田啊。” “说起来流放服刑,我还真没去服刑之地看过。”陈明夜摸了摸下巴思考道。 “那刚刚好,不用遗憾了,”姜莹手一招,让人收拾了碗筷去,悠悠站起,面带笑意。 “也罢,本也是该有之义。避免给你添麻烦,此间无事,我即刻便动身去吧。”陈明夜这么说着便要起身。 “应得倒是快。”姜莹弯了弯眼眸,嘴角透出些盈盈笑意,“我一会让人带你换身衣服,你且去应付一阵,看看这钦差使臣到时候会不会真的去看你吧。” 陈明夜勾了勾嘴角道:“我甚至都觉得,这位使臣到来的第一目的恐怕还在我的身上,你那边都是其次。” 姜莹点了点头道:“安顺城居于南疆北境,他们既然入疆了,恐怕还有半日便到,你得抓紧了。” 陈明夜摊开了手:“你安排吧,去哪里服刑还得你这位州牧大人说了算。” 姜莹当仁不让道:“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陈明夜顿了顿,方才说道:“既如此,这把剑,你就暂时替我保管吧。” 姜莹有些惊讶地看向他道:“这可是镇国之剑,你就这么放心地交给我?” “不然呢,”陈明夜耸了耸肩,“这个世上,如今我可以信任的人,一个巴掌也数的过来了。” 他洒脱一笑,顺手就将腰间的佩剑解下,递给了她。 姜莹愣愣地看着他,眸中微微有晶莹闪动,她连忙有些慌乱地抬起纤手擦了擦眼睛,伸手将陈明夜递来的剑接了过来。 “放心吧,我会保管好的。”姜莹轻轻咬了咬下唇,语气坚定道。 “你,我自然是放心得很。”陈明夜轻笑。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姜莹尚有州中诸事需要一应处理,陈明夜则是在她的安排下跟了一个士卒一直往城外去了。 “小哥儿,你和州牧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士卒和他并驾齐驱,一路上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终究还是忍不住转头看着他,开口问了出来。 陈明夜笑了笑说道:“怎么,老哥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我反正是很久没见过州牧大人露出过那种笑容啦!”士卒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打老城主过世以来,州牧大人再也没有笑过,甚至连给自己一点放松的余地都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可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啊,她从一个孩子一下承担这么大的负担,几个月来消瘦成这个样子,我们这些个老人,看着比谁都心疼。” 陈明夜默默听完了,方才开口道:“她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些。” “呵呵,小哥儿,可别把话题岔开了,你可还没说你和州牧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老卒呵呵笑道。 “我们这男女般配,自然是青梅竹马的关系。”陈明夜觉得这老卒倒是颇为亲切,便开口说笑道。 “你小子还真能吹,莫不是把我老徐当傻子,都说了这小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可从来没见过小哥儿你这号人物啊。”老卒拍了拍胸脯,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藏藏掖掖的欺瞒之语颇为不满。 “哈哈哈,老哥儿果然是**湖了,”陈明夜笑道,“我却非她身边的竹马,却也算的上半个君郎。” “哦?”老卒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么说来,你是真和我们州牧大人有些关系的?” “哪有什么关系不关系,不过州牧大人的亲卫到可以称得上货真价实。”陈明夜笑笑,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是个亲卫没错,当然也不仅仅是亲卫而已。 老卒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终于把话题扯回了正事:“你既是她信任之人,我有些话可都说开了,小哥儿莫要怪罪。” “老哥请讲。”陈明夜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我就说了,既然州牧大人安排了我来带你,你一路上须得听我这个老家伙的几句话,到地方都要按我说的来,万不可擅作主张,可不可以?”老卒说完,便定定看向他。 陈明夜应得痛快:“本就应当如此。” 老卒这才点了点头,之后便带着他一路驰骋,一连下去数十里,方至了一处荒芜的庄园。 陈明夜远远地一眼看去,满目荒芜,田地上有十多个衣着褴褛的人正在埋头苦干,另一边几个看守者说笑着,目光不时在那些人身上扫来扫去。 “这里便是一处流芳犯人的劳作之地,往些年开垦了几处荒田,多少已经比那时好些了。”老卒一扬马鞭,向他说道。 流行之徒,经千万里坎坷抵达苦寒之地,之后便是没日没夜的劳作无休,看守者的任意欺凌打骂,很少有犯人还能再完好地回去的。 陈明夜叹了口气道:“这些人在此处服刑多久了?” “快有十年了。”老卒远眺了一眼,转过头来向着他说道,“小哥儿,你这一身衣服到时候可都得换下来。” “这个自然,”陈明夜点头,“老哥还要什么是要我注意的吗?” 老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道:“我看你手上老茧都没有,想来不是吃苦的料,别是这两天累坏了,到时候我可不好跟州牧大人交代。” “这个老哥尽管放心,我也是军旅出身,这些农事也都曾经在边防时做过,并不陌生。”陈明夜回道。 “当真?”老卒满脸怀疑地看着他,“你可真奇怪,好好地来吃这种苦干什么。” “劳烦老哥保密了。”陈明夜说道。 “州牧大人亲自吩咐的事,我自然有数。”老卒点了点头,“你若是没别的要说,我就带你过去换身衣裳,把你领给那些看守的了。” 陈明夜眯了眯眼看过去问道:“他们应该只会当我是普通的服刑犯人吧。” “是的,”老卒点点头,“你的事特意保密,所以到时候那些看守若是有些打骂的举动,你尽量忍着点。” “好。” 一切准备妥当,陈明夜换好了一身褴褛的囚服,戴上了镣铐,跟着老卒向田庄口处的几个看守走去。 “老魏,老刘,好久不见了。”老卒走在前面,冲着那两个看守挥了挥手。 “徐大人,您怎么来了。”两个看守一看到他,连忙招呼了一声,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一个脸上有些刀疤的汉子哈哈一笑道:“我说今天怎么喜鹊吱吱叫,原来是徐大人过来了。” “拉倒吧,就你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喜鹊,”老卒瞪了他一眼,说道,“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照例,新来的流放犯,交给你们了。” “好嘞,”刀疤脸干脆应下,然后又恬着脸小声凑过来问道,“徐大人,这小子什么来路,劳驾您亲自送过来?” “闲得慌,过来逛逛,你有意见啊?”老卒扫了他一眼,把目光又投向了另一边一个膘肥体壮的大汉,笑道:“怎么,老刘今天没去玩两把?” “嗨,别提了,这两天不知走了什么霉运,老子裤衩子都差点没输在光头的那个黑心钱庄里。”就做老刘的大汉“呸”了一声,目光落在了老卒身后的陈明夜身上,“徐大人,那小子,有什么油水不?” “有油水还轮得到你?”老卒笑骂了一句,“行了,这就交给你们了,我还有事,最近忙得很。” “徐大人您老慢走嘞,可别把腰给忙坏了。”老刘哈哈大笑,特意拖一个长音,待亲眼看着老卒上马走远了,方才把目光落回了一直默默站着的陈明夜的身上。 “你,过来。”老刘冲他招了招手,转头向着身旁的刀疤脸道,“老魏,你说姓徐的他一个人校尉,没事会特意带一个人来咱们这?要说没点猫腻,我可不信。” 刀疤脸横了他一眼:“收起你那点鬼灵心思吧,老徐啥都没说,你还不懂?” “啥意思?”老刘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有点懵。 “就这小子,咱们问来路,几句话的事他特偏偏意岔开了啥都没说,”刀疤脸拿手指了指满满走过来的陈明夜,笑道,“你说他人都到了,几句话的事倒不说,你说是他懒得说,还是没法说?” 老刘整个人悚然一惊,原本看着陈明夜不以为意的眼神立马就变了味道。 “但这事啊,没咱们想到了,也得装作没想到。”刀疤脸压低了声音呵呵一笑,“别动歪心思,老实本分点就好。” “真有你的啊老魏。”老刘上来就给了他一拳,肥胖的圆脸上一抹愤愤,“他娘的,差点就被姓徐的给坑了,到时候惹出啥事来还不是我倒霉。” 刀疤脸笑着摇了摇头:“怎么样,平日里你的那些酒没白给我蹭吧。” “还算有点用。”老刘扫了眼陈明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那这小子就由你带过去吧,跟老张他们说别惹事就行了。”刀疤脸畅快笑道。 “好嘞,”老刘点了点大圆脸,刚要动作,余光却瞥到刀疤脸拎了桌上的一壶酒就往一边去了,当下脸色大变,“你个死刀疤,又偷老子酒。” 眼见刀疤脸溜得飞快,根本没有停步的意思,肥胖的老刘只好喘了声粗气,大骂道:“你他妈给老子留点,老子这几天本都快输光了,这是最后一壶酒了,宝贝着点。” 陈明夜看着眼前的几个看守,笑了笑,突然觉得以他的角度而言,这些个破事未尝不是一种乐子。 “你小子还敢偷笑。”老刘眼光却是刁钻得很,看到他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哪还记得刚刚的谈话,习惯性地就拿起桌上的竹篾鞭子向着陈明夜狠狠地抽了过去。 陈明夜抽手不及,却也根本没想躲开,任由那鞭子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啪”地一声脆响,老刘喘了口粗气,刚准备享受对面那小子鬼哭狼嚎的喊叫,意外地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他有些纳闷地抬起头和那个少年对上了眼睛。 入目是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老刘忽然想起刀疤脸刚刚的那些话,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第八十五章 将军当死 南疆地界,直通一州首府的大道上,一行军容整肃的人马正在不紧不慢地行进着。 “罗大人,这一遭却是辛苦你了。”居中的轿内,一个人影掀开轿帘,略显尖细的声音传了出来。 轿旁的一个将军坐于马上,一直刻意保持着与之同行的速度,此刻听到声音,立马凑过来笑道:“李公公,您真是太客气,能跟您出来一趟长长见识,是我的福气。” “呵呵,倒是挺会说话,”轿内的人满意地笑了笑,“回去禀报的时候,我一定为你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 “如此就多谢公公了,”一旁的将军大喜,连忙执着缰绳抱拳拱了拱手。 “谢什么,您跟着我走这么远的路,到这种倒霉地方来,是我该谢谢你啊。”被称作李公公的中年宦官笑了笑,目光扫过远方茫茫的旷野,说道,“罗大人,我记得你家老爷子曾经也是岐国公手下的得力大将吧。” “哪个岐国公?”将军面色微微一变,表面却满是茫然。 “呵呵,这边啊,不比京都,有些话,还是可以说的。”李公公微显得有些过分白净的面庞上浮现一抹有些奇怪的笑意,“当年太祖横扫五合,岐国公的功劳最大,你家老爷子布衣起家,跟着打了多少仗,尸山血海里捡的命,才有了你们罗家那点家底,不容易。” 将军点了点头笑道:“公公能说这些,想来也是有心的人。” “呵呵,天下谁不知道岐国公的威势,但偏偏这天下却是姓赵的,你懂吗?”李公公扫了身旁的年轻将军一眼笑道。 “公公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姓罗的将军干笑这回了一句。 “是啊,都过去了了。”李公公叹了口气,“我是跟着先帝多年,先帝驾崩又一直伺候如今的圣上,也有几十年啦。你说人老了容易怀旧吧,也是没办法的事。宫里闷得慌,有些话憋在心里吐不出来,叫人难受啊,所以这趟差事,哪怕远了些,我倒也是愿意来的。” 罗将军点了点头:“家父说都知监的李公公最是心善,如今看来所言不错。” “怎么,你父亲还知道我?”李公公似乎没想到,有些惊讶道。 “当年父亲的一位同僚入宫时失了方向,差点误闯内宫宫墙惹下大祸,是公公您一路引道出宫,方才没有出事。”罗将军回道。 “咦,你一说这事我倒还有些印象,”李公公露出回忆之色,转而却又摇了摇头,“罢了,是真老了,记不清了。” “宫里平日琐事众多,公公是大忙人,这种小事自然就不得了。” 李公公点了点头,看着他忽而说道:“你可知为何一路上我都没有多说,今日我为何我要同你说了这么些许多?” 罗将军一愣,继而道:“小子驽钝,还请公公指点。” “你知我们来南疆是干什么的?” “自然是南疆交州牧镇南候新故,我们特承了陛下的旨意,前来为他那个独女降旨封敕的。” “话没错,但也不全对。”李公公笑着摇了摇头。 罗将军皱了皱眉,盔甲下的面庞看不清晰神情,“公公还请直说吧。” “毕竟是从军的,性子还是急了些。”李公公笑了笑,用手轻点了点他。 罗将军默然不语,浩明自一统以来,境内无忧,北边虽有北漠蛮子虎视眈眈,但边防稳固,虽是太宗失了燕云十三城,也只看做略有小失,并未引起浩明多大的危机感。西域十三国则历来互市交好,因此如今朝内整体已是偏于安逸的氛围,重文轻武的趋势自也是日渐高涨。 “行了,都快到那安顺城了,有些话也的确是该给你透露一点了,以免你到时候一点准备都没有,”李公公缓缓开口道,“我前面和你说开了你罗家和岐国公一脉的渊源,是和接下来的一件事有些关系的。” 罗将军的双拳猛然握紧,口中不自觉地道:“莫非是岐国公一脉的遗孤。” “倒是有些聪明,一点就透,”李公公满意地看了他一眼,特意压低了声音道,“说起来,你比那小家伙也大不了几岁,应该是认得他的。” 罗将军默默叹了口气,松开了握紧的双拳,有些无力道:“认得。” “我猜也是,”李公公笑了笑,“那你在猜猜,我跟你特意绕了半天,提他一嘴是为了什么?” “……”罗将军默然。 “怎么,不肯猜了?”李公公的脸上浮现一抹古怪的笑意,“我也跟你说过,我是个念旧的人,但这人啊,念着过去的旧,可还得看好将来的路啊。” “我知道了。”罗将军低沉着声音回道。 “你看看,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知道了?”李公公尖细的声音带着几丝笑意逸散出来,“陛下其实下了两道旨,一道呢,有诏书,明文看得见;一道呢,是口谕,明明白白在我脑子里。但不论是诏书还是口谕,只要是陛下的意思,咱们都得办好,罗大人,你说是不是?” “自然如此。”罗将军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 “你能有这个心啊就是好的,”李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罗家和岐国公有交情,陛下自然也知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陛下还是让你来了?” 罗将军整个人一下怔在那里。 “你要记住,你此行的举动,代表的可不是你一个人啊,”李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岐国公部下曾有千万将士,封侯得意遍布浩明,这些人中你罗家只是很普通的一家,但你跟着我踏上了这条路,你罗家可就不再普通啦。” 秋意寒凉,迎面的秋风带着几丝萧索沿着盔甲的缝隙钻进甲内。 罗将军看了看面前嘴角带笑,一脸慈祥模样的中年宦官,突然觉得心中一片悲凉。 “多想想吧,”李公公缓缓放下轿帘,尖细的话音淡淡传了出来,“无论如何,罗大人这一路上尽心值守,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开头我也讲过了,回去禀报的时候,一定会为你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的,放心吧。” 罗将军僵硬着话音,挤出一丝干笑:“多谢公公。” 整支队伍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前赶,罗将军看着前后连绵的将士,忽而有些悲哀。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拼死是为了什么?归来又能得到什么? 胸腔中一团火意熊熊燃烧,直待要冲破出来。 他再忍不住,猛握双拳,一扬马鞭,大吼一声:“驾!” 匹马前冲,径直奔腾而去,扬起一地尘土。周围的将士都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 轿内,李公公听到外面的怒吼马嘶,嘴角上翘,眼皮掀也未掀,继续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 第八十六章 今有杀旨 安顺城中,姜莹处理完了今日的一些事务,未及歇息,堂下便有人来报了。 “禀州牧,京都来使,现已入城了。” 姜莹点了点头,来使到来的时间与心中所料不差,便道:“知道了,我们迎接的人都准备妥当了吧。” “是。” “下去吧,让他们都准备好,我即刻就来。” 堂下之人领了命去了,姜莹叹了口气,有些头痛。秋汛之事尚未处理好,却也不得不提起精神去应对这浩明的来使了。 她着一身软细白袍,威风凛凛,快步出了府门,入眼便见府门外一众将士早已经排列好了阵势,整装肃穆,气势恢宏。 姜莹默默立于府门处,眺望远处的街道。 不久,街道尽头一行身披黑甲的骑兵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居中的车驾兵士重重围着,显然有个大人物在里面。 “来了。”姜莹眯起凤目,轻声喃喃。 而随着两边距离的临近,纵马开道的将军大吼一声:“浩明钦差大使到此,速来接见。” 姜莹嘴角微微翘起,身子自是动也不动,她不动,早已排列好的所有军士自然一步也不会动。 那将军见这边没有反应,又是一声大吼:“浩明钦差大使到此,新任交州牧速来接旨。” 姜莹笑了笑,浩明之人,非得以这种方式压人一等吗?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队伍,隐隐却觉察到那居中的车驾内似乎也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看着自己。 罢了,不争无用意气。 她抬脚走出,径直向着对面的队列走了过去,而随着她的身子一动,身后排列整齐的队列也随之动了起来。 两边距离不过数十步,姜莹走出不过数步,也就来到了那车驾的面前。这几步看似简单,却也是一种表态,浩明虽然对于南疆交州处于一种放养态势,却也是需要表面的忠诚宣誓的。 眼见姜莹走到近前,那开道的将军一拉缰绳,整个队伍也便随着停了下来。 那将军下马,厚重的盔甲后是看不清的神色,他走到居中的马车前,说道:“李公公,到了。” “到了啊,”一个尖细的声音传出,很轻,却偏偏颇为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然后,马车的帷帐被掀开,一个中年宦官在侍从的扶持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扫了一眼对面无声站立的众人,对面所有人也都在静静地看着他。 “交州牧姜莹可在?”李公公特意扯高了嗓子问道。 “交州牧姜莹在此。”姜莹抱拳,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中年宦官。 “好,”李公公冲着她温和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了一卷金边绣黄的诏书,缓缓打开:“姜莹接旨。” 姜莹面向着那道诏书,缓缓跪地:“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姜氏一族,镇守南疆,经年不乱,安于一统……百姓和乐,官员清廉,宜续道以正统,嘉良德以循守,特命姜莹袭镇南候爵位,领交州牧,安民于一方,抚平于南北,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李公公一字一句细细念毕,姜莹方才谢恩,从对面的宦官手中接过了诏书。 “从此您就是镇南候了,恭喜。”李公公看着眼前的女子,和乐笑道。 姜莹面色同样和悦道:“有劳公公千里跋涉,不辞辛苦,我特备了宴席为公公接风洗尘,还望公公不要推辞。” “远来是客,盛情之情却之不恭,如此就劳烦镇南候了。”李公公哈哈一笑。 “请。”姜莹摆了个手势,让开身位与之同行。 两人身后,那个开道的将军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不言。 姜莹特意订了安顺城最好的酒楼,占了最好的位置,有请这位京都来的公公上座。 “公公辛苦了,这一杯,就由我敬公公了。”姜莹举起酒杯,一脸客气道。 “镇南候太客气了,我一个伺候人的,哪值得您这般客气啊。”李公公笑眯眯道,连忙摆着手拒绝。 姜莹说道:“我年轻尚轻,若是礼数有不周到之处,还望公公莫要见怪。” 李公公笑道:“镇南候身居高位能礼贤下士至此,叫人钦佩啊。” “公公怎能说是下士,您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还望您回去能多多美言几句,”姜莹笑道。 “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两人互相客套,姜莹眯了眯眼,却见李公公身后那个将军坐不卸甲,甚至连头上的盔帽都没有摘下来。 她向身边的一个将尉使了个眼色,那将尉也是机灵,便立马向着对面开口道:“那位将军不必如此拘束,此地并非沙场,何必装备得如此严实。” 那将军丝毫不为所动,恍若未闻。 李公公笑了笑道:“罗将军,何必如此紧张,放松些便好。” “好。”那将军应了一声,这才将头上的盔帽脱了下来。 姜莹抬眼看去,原来是一个颇为年轻的将军。 “对了,公公之前似乎是说要在安顺城多休息几天,是有什么事吗?不如我让手下代为办好,一定让公公满意。”姜莹又敬了一杯酒,方才开口说道。 “却是尚有一事,这事也却是需要镇南候的首肯放行,”李公公微抿了一口酒,缓缓开口道。 另一边的罗将军闷头不语。 “这事却也不急,明日再说即可,今日是为镇南候庆祝而来。”李公公笑了笑,轻飘飘将这事揭过了。 “好,李公公既然这么说,姜莹这杯酒无论如何也是要再敬的。” “镇南候太客气了。” …… 那边主席一片火热,罗将军却是闷闷坐到了靠窗的一桌,看向窗外。 姜莹选的是望江楼顶层靠窗的位子,独占高处,遍览诸景,远处木水河奔腾入海的景象也是遥遥在望的。 长叹一口气,罗将军终是忍不住,提起桌上的一壶酒,径直向着口中灌了下去。 与此同时,安顺城这边之前与他搭话的将尉却是摸了过来,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 “兄弟,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 罗将军扫了他一眼,却是根本不答话。 “不是我说兄弟,咱们都是大糙汉子,就别磨磨唧唧的,有啥事就说呗,喝酒不就图个痛快嘛!”那将尉丝毫不放弃,继续劝道。 “想套我话?”罗将军终于开口,开口却是一句冰冷的嘲讽。 那将尉的脸色微微一变道:“兄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远来是客,我们这边自然招待要热情一点,再说咱们三杆子打不到一块,我套你的话干什么。” “想聊可以,喝过我。”罗将军扫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行啊,都是带把的,谁怕谁啊!”将尉一口应下。 两人本就是沙场厮杀过的汉子,拼起酒来自然更加不含糊,当下你来我往拼了一个火热。 “你的酒量不错。”罗将军有些醉眼惺忪的扫了对面的汉子一眼,笑道,“在京都,能跟我喝到这个份上的,不超过一个巴掌。” “你也可以啊,实话告诉你,在交州,打仗的本领不算,喝酒我是独一份的。” 两个人一阵胡言乱语,各自吹嘘,似乎都已是醉的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了。 罗将军仰头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吞下,哈哈大笑:“没了。” “我也没了,”那将尉晃了晃桌上的酒瓶,将瓶口倒过来,证明确实没有了。 “你们交州的怎么这般小气,酒都不让人喝够吗……”罗将军一拍桌子,大吼一声,“小二呢,再给老子上酒!” 哪知道他这一句刚喊完,下一瞬却是趴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几个士卒都是发出了一阵夸张的大笑,却唯有对面那个貌似醉醺醺的将尉瞳孔在一瞬间悄然紧缩,转而再化为了平常。 只因对面这看似醉的不能再醉的罗将军,在大拍桌子时向着他说了一句微不可闻的话音。 “口谕,杀旨。” 第八十七章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是夜。 陈明夜仰头躺在地铺上休息,周围几个白天干了一天活的人早已经疲累不堪,早早就进入了梦乡,鼾声一个比一个响亮。 他体内灵气澎湃,仅仅是这些体力活自然不会觉得费力,只是默默调休,不断扎实着根基。 忽而,他的耳朵一动,原本微闭的双目缓缓睁开,扫了一眼周身,轻轻起身走出了这破旧的篷屋。 屋外,两个值守的看守坐在桌边正在聊天,陈明夜步子轻巧,身子一瞬,便闪过了两人的视线。两个看守只觉得眼前一花,各自擦了擦眼睛,并没有当回事。 秋风微凉,陈明夜几个起落,停步在了一棵树下。 “出来吧。”他看着黑暗中前方的阴影处,淡淡出声道。 树后则是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身子曼妙,月光下如着一身银白轻纱,翩翩动人,不是姜莹还能是谁。 “小莹儿,你怎么来了?”陈明夜有些奇道,继而看着眼前的佳人语带调侃道,“莫不是分离半日,就这般想我了?” 姜莹却是看着他,目光有些悲凉:“你知不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跟我说这些?” “怎么了,”看到她这副模样陈明夜心说不妙,连忙问道,“莫非今日那个京都来的使臣仗势欺人了?” “我乃是一州州牧,他再怎么横也不会欺凌到我的头上,”姜莹咬了咬下唇,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是我让人从他的卫将那里套出了话。” 陈明夜不禁眯了眯眼问道:“套出什么了?” “这个使臣,除了带了一道封敕我的明旨,暗中还有一道口谕。”姜莹话音有些颤抖,似乎有些无措。 “那个人要杀我?”陈明夜冷笑道。 夜色里,忽而刮过一道冷风,卷起树下一片堆积的落叶。 姜莹默然。 “好了,这个结果,原本也是早就该猜到的,我从三年前离开京都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了。”陈明夜轻轻说着,话音有些干硬,他看着对面的女子,笑了笑,“那时候,我是一个人,现在至少,我身边还有值得信赖的人。” 姜莹抬起头,两人的眸子相遇,夜风悠长,飘散出好远。 “你打算怎么办?”姜莹稍稍侧过头,轻启朱唇道。 “他想杀我,我当然要跑啊,我又不傻。”陈明夜笑道。 “那就跑吧,越远越好,不要回来,去西域,去东岛,甚至去北漠,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姜莹咬了咬下唇,语气却格外的坚定。 陈明夜却是摇了摇头:“天下虽大,我却不愿以仓皇之态奔命余生,我所说的,不是这个跑法。” “那你是什么意思?”姜莹有些疑惑道。 “听没听过南疆的易容术?”陈明夜笑道。 “易容!”姜莹一怔,“若是看出破绽……” “放心,这一招,我是亲自向小灵儿请教过的。”陈明夜自信道,“倒也算是关键时刻用上,能救一条命了。” “好,我会找一名死刑犯,你做好准备。”姜莹点了点头。 陈明夜复又问道:“这一次的钦差使臣是谁?” “听说是都知监的李公公,身边跟了一个姓罗的护卫将军。”姜莹说道。 陈明夜点了点头,眉头却是悄然锁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片刻后方才开口道:“夜色凉,你先回吧,一路偏远,辛苦了。” “哼,”姜莹扫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陈明夜一步上前,伸手搂住了她的***:“生气了? “你放手!”姜莹依旧是冷淡的口吻,只是话音里隐隐多了几分娇羞。 “不放。”陈明夜蛮横道。 “你!”姜莹跺了跺脚,生气道,“你到底放不放!” 陈明夜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不生气。” “我没有生气。”姜莹依旧是冷冷的语气。 “你还说没有。”陈明夜坏笑一下,环抱着小腰的手轻轻收紧。 “大混蛋,你敢轻薄于我!”姜莹咬了咬下唇,面色绯红,可惜她是背对着陈明夜,这月色下绝美的一幕并不能为外人所赏。 “你是我从小订过婚约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两家都只剩咱俩这个独苗了,和谐美好的关系就得靠我们两个好好维持啊。”陈明夜理直气壮。 “你……我说不过你,”姜莹似乎维持不住高冷了,有些急道,“你再不松手,我要拔剑了。” 陈明夜摇了摇头:“你看,你还说你不生气,都要拔剑了,那我哪里敢再松手。” 姜莹微叹了一声:“你松不松手?” 陈明夜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但还是下意识地说道:“你答应我不生气我就松手。” “我不生气。”强行平静下来的口吻。 陈明夜摇了摇头,继续耍无赖:“我不信。” 姜莹咬了咬牙,黛眉蹙起道:“陈明夜,你再不松手,我真的要不客气了。” 陈明夜果断抽手,丝毫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这反倒把姜莹弄得愣在了那里,她转过身,皱了皱眉道:“你的心是真的大。” 陈明夜看着月色下依旧还微微有些泛红的小脸,嘴角勾起:“是不是我一松手心里又觉得空落落的了?” “不和你胡搅蛮缠了,我走了。”姜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夜风凉,慢些。”陈明夜轻声道。 姜莹脚步一顿,依旧走远了。 陈明夜默默看着佳人背影,继而才有些惆怅道:“这个傻妮子,不会没骑马吧。” 月色皎洁,映照在一片旷野之上,陈明夜孤身立着,许久方还。 次日,便是早起劳作的一天。 约莫卯时,几个人已是自觉地爬了起来,陈明夜从地铺上张开眼,也装作困倦乏力的样子,悠悠然打了个哈欠,跟着几个犯人一并往外走去。 外面早有几个值守的人盯着了,看到他们鱼贯而出,习惯性地骂了几句,催促着犯人们尽快吃点东西干活去。 陈明夜看着周围的犯人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猜也猜到他们吃的能是些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清汤寡水的稀粥,几颗米粒都是难寻。 陈明夜叹了口气,长时间的高强度劳动,根本不充足的休息时间,稀薄的进食,这些人能撑到今日,不容易。 “小哥儿,别叹气了,你才来还不知道,有空吃的就不错了,快些吃吧。”旁边一个中年汉子看了他一眼,原本一直沉闷不发一语的人,竟是颇为好心地劝了他一句。 “多谢大哥,”陈明夜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端起碗,将碗内的稀薄粥汤喝了个干净。 而仅仅是再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看守们便已经来催人了。 “都别他妈跟大爷一样的坐着了,吃好了就都干活去,一个个成天就净想着偷懒。” 犯人们一个个站起,默默地在责骂声中向着荒地走了过去。 陈明夜默默跟着,发现自己身旁的恰巧便是那个好心提醒的中年汉子,一张朴实的脸看上去颇为忠厚,陈明夜实在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汉子会犯了什么事,遭到流放南疆这样的重刑。 “大哥,你是犯了什么事才到这儿来的?”陈明夜刚开口,就感受到了对方警示的眼神。 他一愣,就感受到背后一道火辣辣的鞭子落了下来,伴随着的是一声喝骂。 “他娘的,是不是吃的太饱了,还有力气在这聊天,都手脚麻利点,干活去!” 陈明夜面色平静的看了眼中年汉子,却见对方冲着他摇了摇头。 秋风凉薄,陈明夜一语不发。 第八十八章 问话 陈明夜和身旁几个犯人负责翻土,纯粹是力气活,做起来倒没什么难度。 一众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虽是秋风劲爽,也是止不住地流汗。 陈明夜分了心神观察四周,忽地却听到远处传来了“咚咚”的马蹄声。 他抬起头,远远地眺望了一眼,地平线的远处,一行人骑着马当先开路,居中却是一驾马车,不急不缓地前行着。 马车旁,一骑伴行,纵是身负甲衣,陈明夜也是一眼认出,那是姜莹的身姿。 如此,那车驾中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陈明夜默默观察着,手中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着。 而此处的田庄看守,却都是伸长了脖颈,也都是齐望着向此处缓缓行来的车驾。 “此处看守负责之人何在?” 一行人马很快临近,一个将军驾马上前,朗声问道。 “在此在此。”刀疤脸老魏和大胖子老刘急急忙忙地放下手中的酒杯,从棚屋里窜了出来。 “大人,您是?”刀疤脸老魏有些懵地看着对面马上穿戴整齐一脸肃穆的陌生将领,开口问道。 “这是京都来的罗将军,”姜莹身旁,一骑驾马过来,向着两人说道,“今日,乃是特来巡视一番,你们正常值守便是。” “是。”老魏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他眼力见自然精得很,这个阵仗,屁也不多放一个。 老刘自然以老魏马首是瞻,见老魏恭恭敬敬站着,他自然也不敢走开,偌大的身子缩在一起,一脸憋屈的模样。 “李公公,到了。”姜莹扫了一眼田庄,向着车驾内开口道。 “劳烦镇南候放下手中那么多事,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走一遭了。”车驾内一个尖细的声音传出,语气虽是颇为平和,但其中的尖锐还是让人忍不住生出淡淡厌恶。 “公公太客气了,您从京都千万里的路程过来,我陪你走个几十里又算得了什么。”姜莹笑了笑说道。 “也罢,既然今日镇南候也在场,今日之事反倒更好处理了些,省得到时候说起来又平白多了误会。”李公公笑了笑,揭开幕帘在近侍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公公昨日宴席之时便说有事,姜莹也是好奇许久了,却不知为何到了这小小的田庄里。”姜莹疑惑道。 “哈哈哈,镇南候莫急,且让我慢慢说与你听。”李公公眯起一双老眼,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诸人,然后落向了远方那些犯人的身上。 “姜莹洗耳恭听。” 李公公缓步上前,一边围绕着田庄走一边细细打量,嘴里却已是说开了:“镇南候可知道开朝的岐国公?” “自然知晓,太祖创业,岐国公有匡扶之功。”姜莹点了点头,说道。 “那可知岐国公之子通敌叛国一事?”李公公转过头来,认真打量着她问道。 “此事惊动浩明上下,群情激愤,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姜莹面色不改回道。 “哦,”李公公笑了笑,问道,“那镇南候是怎么看的?” “公公是为何意?”姜莹反问。 李公公和她深深对视了一眼,长笑一声:“玩笑之言,镇南候不必当真,只因今日之事,和我所提的上面两位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姜莹皱了皱眉道:“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镇南候不必心急,”李公公摆了摆手,目光继续从田地上那些衣衫褴褛的犯人身上划过,随手向前一指,缓缓开口道,“去,给我带一个人回来问问话。” 立马有士卒应声而去,没多久就抓了一个犯人回来。 那犯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大场面,整个人竟然紧张得瑟瑟发抖。 “发什么呆,见到大人还不跪下!”旁边的看守一看,立马呵斥了一声。 那犯人一吓,立马“噗通”一声径直跪在了地上,说来也怪,站着一直发抖的犯人,跪下后似乎反倒消停了许多。 “问个话罢了,何必如此,”李公公摆了摆手,笑道,“我且问你,你来此地多久了?” 那犯人却如同傻了一般,只是呆呆看着面前锦衣高帽的中年宦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问你话呢,憋半天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一边的老刘急了,生怕这位大人物一不开心就牵连到了自己,习惯性地就冲着犯人一脚就踹了上去。 那犯人被踹了一脚,似是受了一大惊,连忙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将脑袋缩住,完全形成了一个挨打的姿势。 “哎,罢了罢了,”李公公叹了口气,“发配流放到此地的,这些年过去,能有几个还正常的。陛下也是多疑啊,老奴也只好做个恶人了。” 众人都默默地看着他,姜莹也是一边站着,听着中年宦官喃喃的自语,眸中闪过一道光芒。 “算了这个人带下去吧,”李公公挥了挥手,转而把目光投向了身前恭敬候着的两个看守,开口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陈明夜的犯人?” 老刘身子一震,目光一些有些游疑起来。 李公公瞧得仔细,立马指着他道:“来,你说。” 老刘面色一下变得苍白,战战兢兢道:“是有这么个人,小人无知,多有冒犯了,求大人见谅,求大人见谅啊!” 李公公愣了下,登时有些好笑道:“哦,你怎么冒犯了?” “小人……”老刘刚要说话,余光却瞥到了刀疤脸老魏一脸恭敬的神色,昨日那些话一下子突然就涌上了脑海,他长吸了口气,稳定住了话音,方才开口道,小人平日里对于那小子责骂时下手重了些,多有冒犯,还请大人见谅。“” 李公公点了点头,说道:“无妨,你既是认得他,且跟我说说,他平时都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刘傻眼了,什么样的人? 刀疤脸老魏此刻却是开口道:“启禀大人,我是和这胖子一道的看守,这胖子嘴笨了些,只会吃喝打骂,大人若要问话,小人却是自告奋勇要好过那胖子不少的。” “哦?”李公公饶有兴趣地看向老魏,伸出手指点向了他,“有点意思,你想说也行,说的好,有赏,说的若是不好,或是敢骗我,你心里可要有数。这样,你敢说吗?” 老魏笑了笑:“若是说些简单的话就有赏,小人自然是挤破头也要抢着说的。” “好!”李公公拍了拍手,“我喜欢你这性子,行,就由你给我说说这陈明夜的事。” “多谢公公。”刀疤脸老魏一脸喜色,低头的瞬间,眸中却是一片深沉。 第八十九章 以酒饯别 安顺城数十里之外,一向荒芜的农庄,破天荒迎来了一众衣衫华美的贵客。 李公公居中站着,看着身前刀疤脸的汉子,笑了笑说道:“我问,你答。” “大人尽管问便是,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刀疤脸恭恭敬敬回道。 “好,我且问你,这陈明夜来此多久了?” “已近三月。”刀疤脸回道。 一边的胖子老刘低着头,依旧是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 李公公继续问道:“这一段时间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刀疤脸回道:“老实本分,并无异常,就是性子略微惫懒了些,老刘责骂了不少。” 李公公一笑:“回得到挺全,不怕我替他报私仇了?” 刀疤脸摇了摇头:“大人有问,纵是得罪了老刘,小的不敢不据实以答。” “呵呵,那边的老刘,你这兄弟没有诬陷你吧?”李公公眯了眯眼,视线转向了另一边一直低着头的老刘身上。 老刘这才抬起头来,一张圆脸早已涨得通红,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此刻却是憋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没有。” “看来倒是实话,”李公公笑了笑,“放心,毕竟是犯人,你们负责看管的,我不会多说什么。”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老刘大喜,连忙跪下来连连磕头,行了一个大礼。 李公公眸中闪过一丝轻蔑,面上依旧满是温煦:“无妨,我且再问几个问题。” “大人请问。”刀疤脸一脸镇定道。 李公公又问道:“他平日里可曾有过什么愤恨、抱怨之语?” “这……”刀疤脸迟疑了下。 “说!”李公公面色一厉,呵斥道。 “是!”刀疤脸微颤道,“他抱怨我们这里顿顿餐如糠籽,米粥只有汤水,衣不蔽体,饭不足饱,大人,并非我等苛待于他,只是这流放犯人本受苦刑,粮本就只有这么多的供给啊。” 李公公微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着刀疤脸,刀疤脸似是恐慌,却也是直面以对,目光中并无闪躲。 “无妨,我的问题,你若都是照实回答,我非但不会怪罪,反而重重有赏。”李公公再次刻意强调了一句。 刀疤脸大喜,老刘珠玉在前,他自然是学着老刘的模样,极为干脆地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若只是每日疲于这些,胸无城府,心无远虑,其实倒可以放他一马,只是可惜啊。”李公公看向远处的几个犯人,一副悲天悯人的良善模样,“也罢,来都来了,这个恶人,便由咱家来当吧。” 说罢,他手一指道:“去,把陈明夜带过来。” 手下立刻有人携了刀疤脸径直往荒田中去了。 一边的姜莹默默旁观了许久,此刻方才开口道:“李公公,这个陈明夜莫非便是岐国公一脉的那个遗孤?” “不错,”李公公点了点头,“他从北州发配流放而至南疆,镇南侯莫非不知道?” “那时候,尚是家父主持一州事务……”姜莹缓缓开口道。 “是咱家唐突了,”李公公微愕,微微拱了拱手,“镇南侯莫怪。” 姜莹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远处正被带来的少年,说道:“没事。” 陈明夜跟在看守的身后一路走向那边的众人,走得近了,方才看清居中那个人的面庞,白腻偏生细纹,虽是中年年纪,看上去却是格外的苍老。 一身淡紫色的衣袍,头戴了紫纱透气的布帽,长袖站立,却无一丝的英气。 陈明夜在看守的推搡下一脸平静地站定,默默看着对面的诸人。 “大胆流犯,见到大人还不跪下行礼。”一旁的军士看到他这副模样,立马大吼了一声。 陈明夜视若罔闻,依旧是平静地立着。 “好了,他再怎么样,多少该是有点傲气的,”李公公笑着摆了摆手,“哪能真的冲我这个太监下跪啊,你说是不是啊,陈小兄弟?” 陈明夜根本懒得理他。 “大人问你话呢,快说!”一边的刀疤脸似乎是急于表忠心,上来又是一句凌厉的催促。 陈明夜冷冷一笑,依旧没有开口。 “罢了,”李公公摇了摇头,说道,“毕竟是功勋世家的嫡子出身,这才多久,哪就能磨掉那一身十多年形成的臭脾气呢。” 刀疤脸一听,登时吓了一跳,整个人顿时瑟缩了回去。 “岐国公一脉,开国之初,真可谓声势震天,说句违制的话,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点都不夸张啊,”李公公眯了眯眼,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的少年,笑了笑,“只可惜,物极则必反,盛极则必衰,陈家不懂这个道理,方才会落得这步田地。” 陈明夜依旧是冷冷看着他,对于这明里暗里的嘲讽并没有丝毫的反应。 李公公眯了眯眼,淡淡道:“怎么,当初那个纵马京都御道上,一日看遍红倌人的得意少年,今日连话都不会说了?” 一边原本一直冷着张脸的姜莹忽而眸中闪过一道莹光,继而又被很好地隐藏了下去。 李公公忽而一步走出,径直来到了少年的身前,左手探出,狠狠抓住了少年面颊,原本仁慈祥和的面庞忽转狰狞道:“你真的是陈明夜?我记得他可不是一个哑巴啊?” 少年忽然笑了笑,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冷锋:“公公,既然你想多说些,我自然是要任你多说些的。” “好好好!”李公公忽而仰天大笑一声,猛地将身前的少年甩开,冷声道,“陛下口谕,陈明夜听旨。” “草民陈明夜,接旨。”少年跪下,目中平静。 “朕记得,你年少时也曾到朕的身前要过糖吃,可惜时光变迁,陈氏一脉,忠誉难全,朕亦深感遗憾,唯勉你日后收敛风流,莫践清誉才是。” 李公公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念毕,方才看向身前跟着的少年道:“陈明夜,可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陈明夜答道。 “那就接旨吧。”李公公道。 “草民陈明夜,接旨。”陈明夜言罢扣首,方才起身,面上依旧没有丝毫神色显现。 李公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陈明夜,我敬你岐国公一脉为浩明开疆拓土,却也叹你陈氏一族自毁清誉,到如今,落得个人人唾弃的下场。” 陈明夜低沉一笑,并不接话。 “我远道而来,别无他物,但敬你一杯宫中的玉液之酒以作饯别,如何?”李公公看着他,轻声笑了笑。 第九十章 沐浴更衣以正仪态 陈明夜看着眼前的中年宦官,终于是缓缓开口,咧了咧嘴道:“你带的酒,恐怕我是不敢喝的。” “少年郎,且听老夫一句劝吧,”李公公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是满脸仁慈地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此处待上十年会是什么后果?半死不活都算好的,我见过太多的人甚至根本都没有挺过这十年,最重要的是,后世青史会牢牢地记载上这么几个字,陈氏余孽,服刑十年,这才是对陈氏一门最大的侮辱。” 陈明夜悠悠哉地瞥了他一眼:“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无他,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安在乎生死?人皆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会怎么选择?”李公公长叹一口气,深深地看着他说道。 “我选择活着。”陈明夜耸了耸肩,笑得轻松。 李公公冷哼一声:“你是个聪明人,当年好歹也算是名震过京都的天才,想来是懂我的意思的,我不妨直说,我这次来,可不仅仅是为了看你一眼。” “我知道,除了看我,不是还特意带了酒嘛。”陈明夜点了点头,无所谓道,“不过我也说了,公公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陈小兄弟莫非都没有听过吗?”李公公冷笑一声。 陈明夜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流犯,看来还真是陛下的心头刺啊,劳烦他老人家千万里之外都还能记得,还特意捎了份口谕让你带来。” 李公公脸色一变道:“陛下乃仁义之君,此行前来,不过是咱家记得岐国公当年为浩明的贡献,特意带了好酒给陈小兄弟尝尝罢了。” “呵呵,真是坏事做尽,还想要好事留名。”陈明夜笑了笑,“你倒是真是条忠心耿耿的狗奴才。” 李公公白腻的面皮动了动,露出一道可怖的笑意:“十月秋汛,陈氏嫡孙于洪灾中救人,终力竭溺水而亡,尽忠氏之名。” 陈明夜似是早有所料,漆黑的眸中依旧是一片宁静,他开口莫名地笑了笑:“倒是不怕后世史家评说了。” “咱家没读过什么书,成王败寇的道理却是晓得的,这江山稳固呐才是真的。”李公公把话说开,脸上便忽而转晴,笑呵呵道,“这个道理,想来陈小公子也是明白的。” “看来我今天是没得选咯?”陈明夜看着对面的人,默默握紧了拳头。 “我知道你是武道三品的天才,可惜年纪太轻了些,又荒废了年月,啧啧,”李公公咂了咂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都忘了跟你介绍,我身边这位,可是今年刚刚高升京都校尉的罗将军,武道六品的高手,兴许你还是认得的。” 陈明夜转过头,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微微眯起了眼睛:“原来是你。” 罗将军脱下盔帽,露出一张年轻刚毅的国字脸,他沉默着冲着陈明夜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哦,想不到你们两人还真是认得,”李公公笑了笑,“这么一来,彼此倒还可以和气些。” 陈明夜苦笑:“看来我似乎是没得选,如此和气些也是好的。” “这样才算是识趣,还你陈家一个好名声,总好过苟且潦倒过一生。”李公公笑了笑,“如此,那杯酒可愿喝了?” “也好,念我陈氏一脉,终不能这般模样死法,公公且容我去沐浴更衣一番如何?”陈明夜抬眸,对上中年宦官的眼睛,眸中一片平静。 李公公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去是想去边去吧。” 一边老刘脸苦着脸道:“咱们这边一片荒地,哪有给这小子洗澡的地方。” “无妨,不远处就有溪流。”刀疤脸插嘴道,“我有一套备用的衣物,就暂且便宜这小子吧。” “好,”李公公点了点头,回眸扫了一眼身旁的将军,“罗大人,你跟着可要看紧些。” “诺。”罗将军木然地点了点头。 陈明夜回头扫了一眼诸人,在刀疤脸等人的监视下大踏步往东边的溪流处去了。 姜莹默默看着,此刻方才开口道:“原来公公口中的大事,却是来杀人的。” 李公公转过头笑了笑:“却也是因为在镇南候的地界动人,所以特意劳烦来做个见证。虽说他是一介流犯,但毕竟身份是有些特殊的,日后若真有人问起来,也好证实咱家是实实在在办了事的。” 姜莹凤目微凝,这李公公好深沉的心机,自己这般在场,若真如他所言,后世所记,陈氏灭门之事,镇南候一脉却也难逃干系。 “毕竟有陛下口谕,公公如何行事,我也只有听命的份罢了。”姜莹淡淡道。 “镇南候太客气了,咱家是过路人,哪有反客为主的道理,”李公公摇了摇头,继续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斩草需除根,除恶须务尽,当年不过碍于天下悠悠众口,如今时间淡了,谁还记得他这一个千万里之外的遗脉啊。” 姜莹抬头看天,微启红唇道:“天下之大,怕是有人心心念念,总是记得的。” “他陈氏一脉并无旁支,顶多的也就是沙场上几个旧部,千万里之遥的,日子长了,也就淡了。”李公公眯起眼睛笑了笑,“此趟还是着重为镇南候封敕之事而来,这小子倒是顺便之事罢了,还望镇南候莫怪。” 姜莹点了点头:“自是如此,公公的意思我是晓得的。” 李公公说道:“此间事了,便由咱家做个主向镇南候赔个叨扰之罪吧。” 姜莹连忙摆手道:“公公太客气了,陪您走着一遭,我也是长了见识的,何来怪罪。”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巡视这一处田庄,各自都有心思,目光不时瞥向陈明夜之前离去的方向。 “公公若是累了,要不进屋歇歇,我们这还是有些酒水的。”老刘挠了挠头问道,他这般战战兢兢地站了许久,确实是累的不轻。 “不了,”李公公扫了他一眼,终还是忍不住踱步往溪流之处而去。 “怎么,公公不太放心?”姜莹在他身旁,一脸随意地问道。 “哼,于我股掌之间,还能跑了不成,”李公公停住步子,淡淡道,“我是看此处荒芜,实在是无趣了些,倒不如溪水清灵,叫人来地惬意。” “公公言之有理,那我们一道?”姜莹附和一句,继而问道。 “罢了,那小子洗澡呢,莫要污了咱的眼睛,”李公公抬手一指,“去个人,催一催,倒是好大的架子,真是细细沐浴去了。” “诺。”一个兵士领了命刚要动身,却见远处一行人已是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呦,看来是好了,”李公公眯起眼睛眺望,“咱家还真是有些等不及了。” 姜莹默默看着来人,眸中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惊诧划过。 “禀公公,陈明夜沐浴更衣已毕,这边给您带到。”罗将军前来复命。 “好,”李公公一拍手掌,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重又被带到他眼前的少年,“这般倒是有些当年那个风流少年的影子了,小子,差不多吧?” 陈明夜此刻终于换去了一身褴褛,一身灰色布衣,面目上得须髯依旧繁盛,想来是被匆匆催促,没有空闲再去打理了。 他默默和李公公对视了片刻,方才默默点了点头。 “行了,那就赐酒吧。”李公公上下打量着他,手轻轻一挥,一个侍从就端着早已准备好的酒杯走了过来,“陈小兄弟,请吧,也算是为你陈氏尽忠名,了却陛下烦忧了,下去见了祖宗,也好有个交代的。” 陈明夜默默看着眼前的酒杯,默默端详了片刻,终是伸手接过了酒杯,一咬牙,仰头正要饮下,却又被一个急促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动作。 “且慢!” 第九十一章 心有所念 陈明夜顿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去,却是一直默默立于一边的姜莹出言喝止了自己。 “镇南侯,你莫非有什么事?”李公公眯起眼睛,看着姜莹问道。 姜莹却不理会,反而却是向着陈明夜开口道:“你且还有什么遗言?” 陈明夜默默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没想到镇南侯还这般有同情之心。”一边的李公公阴仄仄地笑了笑。 姜莹复又深深看了一眼陈明夜,方才微微舒了口气:“他毕竟是岐国公后人,作为见证,他走得痛快些,我自然是要心安些的。” 李公公扫了她一眼,目光复又集中在了陈明夜的身上:“既然无事,那陈公子,请吧。” 陈明夜默默一笑,一仰头,终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李公公认认真真看着,确认他将杯中酒饮尽了,方才连连拍手白腻脸上现出层层的笑意来:“好好好。” 陈明夜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眸中满是苍凉,却终是闭口不言,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失去力气径直瘫倒在了地上。 一个将士迅速上前,伸手探知鼻息,片刻后回禀道:“大人,他死了。” “唉,都结束了。”李公公听到这句话,却也是难得的叹了口气,“咱家至今还记得当年岐国公意气风发、威势惊人的模样,真是天下之人莫不敬仰啊。” 罗将军猛地低下头,整个高大的身躯竟在微微抖动。 时临正午,秋风飒爽,在场略微知晓岐国公之事的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浮现出了一抹悲凉。 “劳驾镇南侯托人寻处宝地,将他葬了吧。”李公公转头看向姜莹,“一切费用,就由咱家出了吧。” 姜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好。” “今日倦了,回吧。”李公公深深地看了地上的人影一眼,悠悠然转身去了。 一众人都是愣了下,然后才连忙跟了上去。 “徐大叔,安葬的事就由你负责吧。”姜莹看了眼自己身边的校尉,说道。 “是。” 人群一路逶迤而去,掀起了这处荒田一地的尘土。 刀疤脸和老刘战战兢兢地看着远去的人群,彼此相视一眼,都是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徐看着两人,冲着两人屁股上去就是一人一脚,嘴里骂骂咧咧道:“真是耗子胆,一个死太监你们怕成这样。” “徐大人您老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合着不是冲着你问话呢,”刀疤脸揉了揉屁股,没好气道。 一边老刘也是跟着抱怨:“他娘的,尿都差点给老子吓出来。” “真是一个个没脸没皮的,”老徐恨铁不成钢道,“这次老太监说了要赏你们,州牧大人也要赏你们,你们可算是有福了。” “多亏的徐大人照料”老刘嘻嘻一笑。 “去去去,别搁着拍我马屁,我不吃你那一套,”老徐没耐烦道,转头看向了地上的尸身,“找个好地方,葬了吧。” “唉,这家伙也算命好的了,平日里那么些流犯,说了也就死了,哪有什么人问津,临了连块墓碑都没有。”老刘砸了咂嘴说道。 “少说点。”老徐瞪了他一眼,“这件事用点心做好,越快越好。” “放心吧,我们都是办实事的人。”老刘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老徐似笑非笑地看了两人一眼:“行。” 而在距离田庄不远处的溪流深处,一个人影此刻才缓缓从水中探出了身子,秋风袭过,带起他眸中一片阴暗的眸光。 安顺城。 姜莹安置好京都来客,处理完了今日公务,此刻却是呆坐于府中,一副双目无神,心不在焉的模样。 贴身的一个小侍女早就注意到了自己主子今日的异常,不由得轻声问道:“小姐,今儿个您是怎么了,心神不安的?” 姜莹轻咬了咬下唇,并不说话。 “是那位公子吧,”小侍女却是轻笑一声,冰雪聪明道,“那公子没回来的时候,小姐虽然偶尔也会发发呆,可没有这样整整半日没精神的模样,如今公子回来了,小姐虽然脸上有笑容了,可是发呆的模样也变多了。” 姜莹回过神来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妍儿的嘴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 “嘻嘻,还不是跟着小姐学的好。”小侍女娇笑道。 “我可没交过你这些,”姜莹无奈叹了口气,问道,“小宝儿呢?” “她去为小姐熬清桂羹汤去了,说是清热生津,对排忧解闷最有好处的。”小侍女答道。 “这妮子,尽操这些心,成日把心思花在我身上有什么用。”姜莹说着,缓缓起身。 “小姐您看您说的,我们不把心思花在您身上,还能花去哪里呢?”小侍女撇了撇嘴。 姜莹伸手就是一个轻轻的脑门蹦弹在了小侍女的头上:“刚才挺聪明的,怎么轮到自己就不懂了?” “嘻嘻,”小侍女歪了歪脑袋,甜甜笑了起来。 “看来是装傻,”姜莹捏了捏她的小脸,“以后不听话就把你们嫁了。” “才不要!”一个认认真真端着托盘进屋的小丫头听到这句话,顿时委屈地喊了出来。 “笨蛋小宝儿,小姐逗你呢,”小妍儿立马安慰道。 小宝儿赌气似的将托盘放在桌上,“登登登”地一路跑出了屋,小妍儿立马就追了出去。 姜莹含笑看着自家的小侍女,眸中终是有了点点神采。 “有她们在你身边,我倒是放心了许多。”一个声音忽然从她的背后响起。 姜莹惊喜地转过身去,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面目熟悉的少年。 “你回来了!”虽是心中早有准备,但终是某种形式的失而复得,此刻姜莹再忍不住心动的激动,飞身就向着那个一直浮现在脑海中身影扑了过去。 陈明夜有些惊讶地抱住了扑过来的女子,微微有些惊讶,这还是他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次见到性子淡漠的姜莹展露出这般模样。 他伸手抱住怀中佳人,正如从青玄下山第一次的重逢那般。 “我回来了。”他说。 “我真的好怕。”姜莹轻声说着心底的声音,语调轻得像是在呢喃。 “不怕不怕,我的命可硬着呢,阎王来了,我不肯走他也是没办法的。何况我将来可是要娶小莹儿过门的,若真是这么早早的没了,岂不才是人间一大憾事。”陈明夜轻笑道。 “你……”姜莹有些羞恼地轻锤了他一下,却是没有推开这个怀抱。 她第一次觉得,若时间在此刻静止了,多好。 陈明夜感受到了女子此刻的心境,没有再多言什么,只是任由这个早早将负担扛在了肩上的少女尽情地抒发着本该属于她的柔弱与压抑。 他笑了笑,心中本已坚硬得不能再坚硬的地方,似乎悄然打开了一道缝隙。 这个世上,有人这般无所顾忌地告诉你她在牵挂着你,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第九十二章 愈症 李公公此间事了,便匆匆和姜莹告了别,说是回京都复命去了。 倒是那位罗将军临行特地问明了墓地所在,匹马出行似是前去凭吊了一番。 陈明夜刀未顾及这些,反是念着与六族约定的日子已至时限,便与姜莹说明了,自往六族之地去了。 姜莹细问了几分,又念着事务繁重,不能亲往,便想将亲卫的数百兵士暂借予他以护周全。 陈明夜一口回绝了,只道是机密之事,人越少反而越好办。 姜莹犹豫了半天,方才同意了他孤身出行的说法。 六族联盟距离安顺城并不算远,陈明夜驾得快马一匹,堪堪在日落时分抵达了目的地。 而六族联盟驻地,几个灰袍老者于营寨门口立着,眸中皆是明灭不定的游疑神色。 “大哥,那小子不会是找了个借口跑了吧?”一个灰袍老者开口问道, “不会,他会来的。”领头老者眯起眼睛,定定看着远处。 而在营寨场边,白木烟萝孤身一人坐着,目光扫过一众人群,眸中满是漠然之色。 更内部的六族核心之处,竹屋已是被几族的核心长老团团围住,皆是面带怀疑地看着入口处屹立着的领头老者的身影。 “他木一虽是六族统御长老,但此番将族长全部都叫过来,未免还是太才草率了些。”其中有长老看着灰袍领头老者的背影,阴仄仄地开口道。 “如今族长全都病重无法理事,六族中能够统辖调配的也就这么几个人了,只希望他没有说谎吧,毕竟,这也是挽救我六族不多的机会了啊。”另一个长老却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哼,我们从天明一直等到黄昏,半个人影都没有见到,便是当初姜河川那厮都没有这么大的架子,他口中的那个青玄小道究竟能有多大的本事。”一个老妪不满道。 “哎,毕竟是有求于人,忍忍吧。” 一众长老尚在议论纷纷,而他们口中的六族统御长老木一,依旧是老神在在地模样,似乎已是笃定了那个青玄的道人必会赴约而来。 “大哥,你哪来对他那么大的信心啊?”身后一个灰袍老者忍不住问道。 “不是对他有信心,是我必须有信心,军心不能乱。”木一压低了声音,淡淡道, 他何尝又不知道自己是完全将主动权寄放在了对方的手上,可是这也是别无他法的选择了。 他正暗自忧心之时,身旁一个忽而响起的激动的声音唤回了他的心神。 “大哥,你看!” 木一闻言,顿时凝神感受到轻微的马蹄声清通过地面的震动已是清晰地传达了过来,他抬眸看去,果然,地平线的尽头很快便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果然来了。”木一长舒了一口气,却同时又有新生的压抑之感淡淡地凝聚在了心头。 那个人,看来可不像是平白无故乐于助人的好人,况且他也早已经说过了,他是回来复仇的,那么如果他真的有治好族长们的能力,代价会是什么? 想到这里,饶是表面云淡风轻的木一都不由得一阵悚然。 同一时间,渐行渐近的马蹄声被寨口负责观测的哨兵注意到,第一时间通报了上来。 “报,远方有陌生一骑直奔我们而来。” 而这一声通报,一时间也将营寨中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一人面对他们六族一个营寨,这样一个场景,似乎也只有之前的姜河川这么做过了。 而这一次,对面那个小子却是自己奔着他们直冲而来的。 所有人一时间下意识都有些觉得好笑,而他们心思微转间便再也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陈明夜纵马而来,临近营寨干脆直接勒马,同时间飞身而起,在空中驾驭灵气卸力,轻飘飘的落在了六族一众长老的面前。 一手从天而降自是玩得漂亮,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集中在面前这个看似年轻的青玄道人身上,竟是在等他先开口。 “怎么,这就是六族的待客之道吗?”陈明夜冷笑一声,张口便是一声喝问。 木一淡淡一笑道:“都是练气修道是修身养性的事情,不成想道长有这般大的火气。” “对旁人自然是好言好语的,对你们,大可不必,”陈明夜淡漠扫视了周围一圈,开门见山道,“我之前说的可助你们六族族长治疗病症,如今可都来了?” “道长性子自是豪爽,如今各族族长都已至此,道长意欲何为?”木一看着他问道。 “既然都来了,难道还要我一个一个请出来不成,一并都带出来吧。”陈明夜平静道,语中却似带着嘲讽。 木一丝毫不恼,手一挥,早已安排好的族人已是各自派人去请了。 陈明夜转而却把目光投向了场中那个孤零零站着的少女身影,咧嘴笑了笑:“白木烟萝,又见面了。” “托你的福,我还没死。”白木烟萝冷笑着看向他,“我说了,只要你满足我所愿,我的命便是你的,你不必跟我在此假惺惺的客套什么。” “也好也好,”陈明夜笑着拍了拍手,“简单干脆,我喜欢。” “如今几乎六族主干在这里了,你想要做什么?”白木烟萝看着他,淡淡问道。 “我想做的,不也正是你想做的吗?”陈明夜冲着面前的女子笑了笑,语带狰狞。 “如此,自是好的很,我期待着你的表现。”白木烟萝黛眉一翘,眸中森然。 木一静静地站着,看着两人对话,丝毫没有任何触动的模样。 片刻后,各族的族长已是被一齐搀扶着立于了场中,每人身旁都有至少武道八品的长老护着,以防陈明夜突然暴起伤人。 “除了隐木那个家伙,来得倒是挺全。”陈明夜呵呵一笑,眸子悄然扫过青木族长,老人瘦小的身子被两个长老搀扶着,身旁那个叫做小鱼的少女则是依旧身着彩衣,一直默默跟在老人的身边。 “道长,您的要求我们都已经做到,现在就看您要如何施为了,如果您真的能治好极为族长的病症,六族上下,将视你为救命恩人,感激不尽。”木一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好,”陈明夜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径直来到青木族长的身边,双手在左右两个长老紧张的目光中缓缓伸出,搭在了青木族长的手腕之上,似乎是因为小鱼在身边的缘故,青木族长这一次没有丝毫的慌乱表现,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陈明夜的动作。 灵力借由手腕的连接处不断流进青木族长的体内,片刻之后,青木族长抬起头看着陈明夜,目光中满是欣慰。 “辛苦你了。”他睁开早已浑浊了多日的眼眸,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一笑,轻轻开口道。 “理应之责。”陈明夜同样报以微笑。 左右两个长老看着这一幕,早已经惊呆了,而一边的小鱼则是妙目圆睁,美眸之中很快便有晶莹聚集,化作豆粒大小的泪珠,“扑漱漱”地溢出眼眶,顺着光洁的面庞直流下来。 “青木族长,他真的说话了!”另一边的长老看到这一幕,也都满是惊诧的表情。 “难道,真的是神迹降临!” “青玄之术果真这般神奇!” “天佑我六族,天佑我六族啊!” …… 一时间,整个六族驻地如同沸腾了一般,所有见证了这一幕的人几乎都在兴奋得呼喊。 而场中,两个事关的核心人物却是默默以对,彼此面上挂着的是带着几分默契的神秘微笑。 第九十三章 下一个消息 全场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人的身上,陈明夜这才缓缓将手掌从青木族长的手腕上移开。 他默默环视了周遭一圈,看着青木族长轻声问道:“那个烛光长老没有派人跟来吗?” “他料得木一不过是借势上位,现在只忙于在族中安插人手,我都不想理了,哪里还管得了这边。”青木族长笑着摇了摇头。 “那这两位?”陈明夜目光扫过族长身边的两位老者。 “无妨,都是信得过的人。”青木族长微微含笑,“这些事情,还要多谢小鱼的。” “族长爷爷……”一旁的少女小鱼满脸激动,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青木族长微微叹息一声,“族中将有大变,为保安全,你一直待在我的身边,也是好的。” “多谢族长爷爷。”少女连连感激。 “是我该谢你才对啊。”青木族长摇了摇头道。 陈明夜此刻却是微微含笑,转身走至场中,目光扫过在场的诸多长老,轻笑一声,语调猛地拉高:“诸位,如何?” 而随着他的开口,原本一时原本嘈杂的整个驻地竟又忽而诡异地静了下来。 木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说说你的条件吧。” 陈明夜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的老者:“你在六族的地位似乎很高,竟然能代表六族发言?” “哼,我们六族向来是实力说话,大哥是各大族长之外唯一的武道九品,有这样的地位有什么好奇怪的。”木一身后的一个老者开口道。 “老二,你少说点话。”木一微微皱眉。 “原来如此,”陈明夜明了般点了点头,“那如果我要你让出现在的位置,你愿意吗?” 木一看着他,忽然一笑:“道长如果想要的是这个条件的话,老朽现在就可以答应下来了。” 陈明夜哈哈一笑:“若只是如此,你也将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重了些。你只是一人,我要救的可是五人,这数量都算不上对等,更遑论地位了。” “道长若有其他条件,还请尽言。”木一丝毫不恼,很有耐心道。 陈明夜不答话,却是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了场边,而几乎全场的目光,都在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场边的一个女子身上。 白木烟萝。 她看着眼前的阵仗,眼中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有如一滩死水的波澜不惊,看着向自己缓缓走来的陈明夜,她的眸中方才恢复了点点神采,咧嘴一笑,声音竟是完全没有一个妙龄女子该有的娇柔,反倒如杂草一般枯哑难听:“你,果真做到了。” 陈明夜淡漠的眼神扫过她,“你,准备好将性命交给我的准备了吗?” “早就迫不及待了,”白木烟萝看向场中的诸人,眸中泛起恶毒痛恨之色,“只要你把这帮道貌岸然的虚伪之徒全部杀死,我会自己死在你的面前。” 一边白木族的几位长老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从容优雅的少族长竟然会变成这般模样,但他们张了张嘴,却发现面对着那个来自青玄少年模样的道人,竟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你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陈明夜摇了摇头道,“杀死这些人,或者要了你的命,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是想要复仇吗?”白木烟萝听到自己的话被否决,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凶厉之色,冲着他怒吼一声。 “别急,蠢货。”陈明夜勾起嘴角,缓缓道 ,“如果我让你坐上木一的位置,甚至获得比他要现在所拥有的的要远远大得多的权利,让六族族长都要听命于你,你愿意吗?” 全场哗然。 甚至连在他对面的白木烟萝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她张了张嘴,想说一句讥讽的话,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终究只是开口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陈明夜反而把目光投向了一边的木一:“这位大长老,你觉得呢?” 木一默默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的位置我可以让出来,至于统御六族,各族听命这个条件,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陈明夜笑了笑:“无妨,你的那一部分,你没与异议,至于那五族的族长,想来也总该会感谢我的救命之恩的。” 木一沉吟片刻,随后便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点下了头。 “大哥!”一边老二刚要开口,就已被木一伸手制止了。 “道长,请继续吧,”木一看着陈明夜,微微眯起老目。 陈明夜丝毫不在意周围那些六族之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只是轻轻一笑,缓步走向了白木族那个老者的身前。 “看在你那个乖孙女的份上,下一个便从你开始吧。”陈明夜无视两边长老既游移又带着警告的眼神,伸手搭在了老者的手腕之上。 白木族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没有任何的反应。 陈明夜漠然地扫了她一眼,手中灵力汹涌而出。 片刻之后,老者的眸中逐渐恢复了神采,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却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 “好了,下一个吧。”陈明夜没有迟疑,松开手后径直向着黑木族长走了过去。 “说真的,我是真的不想救你。”看着黑木族长无神的样子,陈明夜压低了声音淡淡一笑,转而便伸出手将灵力向着眼前这个曾经的阴谋家渡了过去。 陈明夜的动作很快,五大族长前后治愈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一炷香。 当他最后将手从玄木族老妪的手腕上移开,四周早已不知何时围拢而来的六族之士已是跃跃欲试地企图一拥而上了。 “怎么,这么快就准备撕毁承诺,过河拆桥了?”陈明夜似乎早有所料,丝毫没有一点慌乱的神色。 木一抬起手,将周围跃跃欲试的人群制止住,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我很好奇,你为何能这般有恃无恐,莫非还是仗着青玄的余威?” “怎么,你们还能敌过青玄不成,”陈明夜自信笑道,有恃无恐的模样。 “那柄飞剑,合在场的六族众长老之力,应该足以抵御了。”木一这么说着,目光中却没有一丝得色,“你应该也早已料到了吧,六族族长齐至,身边的长老又岂是当日可比。” 陈明夜点了点头:“说的很对,但如果我告诉你们,现在各位族长的病症是好了,但命同时也握在了我的手中,你们会怎么做呢?” “什么!”木一原本镇定的脸色微微一变,“不可能,你刚才除了传导一些灵气,应该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啊。” 陈明夜笑了笑,满是阴森:“你莫非不知道,灵力进入各位族长的丹田心窍之中,会是什么后果吗?” 陈明夜的指尖,忽而现出一道微薄的青色灵气,在他的手指尖来回跳跃,如同一个小小的精灵。 等到所有人都逐渐被这一幕所吸引的时候,陈明夜嘴角现出一抹邪笑,手指一个轻挑,指尖灵力忽然出现一个细微的膨胀,然后在一瞬间爆裂了开来。 尖锐的爆裂声并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达到了在场的每一个六族人的耳朵里。 “你!”木一指着他的手这一瞬间竟然微微有些颤抖起来,“你这个恶魔!” “恶魔?”陈明夜看着他的目光中浮现一抹怜悯,“这只是最基本的自保手段而已,我和你们六族并无大怨,此行不过一泄心中痛快也就罢了。” 一边,听闻此言的白木烟萝,嘴角顿时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青木族长静静看着双方对峙的一幕,终于是开口道:“首先还是要多谢道长的相助,但不知道长此意,究竟想要何为?” “你们六族虽有联盟,但形合意散,我此意,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你们好,”陈明夜笑了笑,“青木彩灵是我的师妹,她既已身入青玄,你们六族倒也算是和青玄有了一些联系。我此举,但求一个未来统御的身份,也算是为她预留的位子,并不妨碍你们目前各自的格局。” 周遭顿时一片静默,已是各自逐渐恢复过来的六族族长各有心思,眸中一片异彩。 六族,短短数月之内,经历大小之事,确已气数大损,若能合而凝力,倒也不失一个办法。 陈明夜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能再免费送你们一个惊喜消息。” 此言一出,顿时又引来了一片关注之色。 木一看了看周围似乎还在回神的几位族长,开口道:“道长请讲。” “你们这么围着我,我怎么说得出口啊?”陈明夜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老者。 木一微微皱眉,一挥手,埋伏许久的六族之士全都默契地退了下去。 “诸位就不想知道,这几位族长的病症究竟从何而来?我又为何能够治好?”陈明夜施施然走到一间竹屋的木阶处,一屁股坐了下来。 “道长莫非知晓原因?”木一身后的一个老者忍不住出声道。 “郎中治病,不懂病因怎么行。”陈明夜笑道,“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问一下各族族长,当日前往联盟驻地议会,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个族长面露复杂,彼此相觑一眼,终究还是黑木老者开口道:“那日,我们议会之时,突然闯入了一位黑衣之人,只一招,将我们五人全部重伤!” 此言一出,顿时引爆了驻地内的一阵热议。 “什么!这怎么可能!”一个守卫首先高呼一声,满脸的惊异神色。 “黑木族长,您莫非刚刚恢复,出现了癔症?”说这话的是铁木族的一个长老,看向黑木族长的目光中满是怀疑之色。 “这……”就连黑木族长身边的两位长老也是一脸惊疑不定。 …… “他说的,是真的。”青木族长此刻却是缓缓开口,语带坚定道。 陈明夜扫视了周围的六族之人一圈,一脸平静道:“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如果我说几位族长早在议会之前就已经中了毒,你们估计就能想明白了。” 第九十四章 剑与心 陈明夜静静看着对面所有人震惊的面庞,嘴角是一抹勾勒而出的笑意。 他当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凭着猜测将事情的描述变得圆满。 “诸位长老,这些日子虽然失去了记忆辩物的能力,但应该对最近身边发生的事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吧。”陈明夜笑眯眯道。 一语既出,不仅仅是族长,甚至连他们身边的长老都沉默了下来。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预谋的话,那么,最近族中一步步执掌大权的长老,面目顿时就变得可怕了起来。 “好好想一想吧诸位,”陈明夜耸了耸肩,走到了青木族长的身边,压低声音道,“您老身体还好吧。” “唉,辛苦你了,只是这一次,恐怕对六族而言,又是一场劫难啊。”青木族长叹了口气。 陈明夜皱起眉头,自打自己进入南疆以来,六族骚动之事可谓接连不断,让他不由得怀疑这一切是否真的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暗暗操控这一切。 一张密织的网已然打开,先欲借六族之手平定安顺城,以此拔出浩明在南疆的主要势力,再次欲设傀儡而控六族,彻底掌握南疆主动权。 真的是好算计,好谋划。 陈明夜之所以能够治愈六族族长的病症,原因无他,玄庭经的灵力特性,对付这些凡俗的气血杂症,延年益寿,自有妙处。 他在青木一族时其实已经治愈了青木族长的病体,但碍于烛光长老在侧,故而隐忍下来,此次召集各族族长齐聚,也是为了计划一齐发作,免生意外。 此刻,黑木、白木各族族长皆是默然自顾,想来已是明了了各自在族中的处境。 “现在回头来看,诸位本已是被架空的族长,我可以助你们安稳族长大势,再求个六族联合的高位,似乎也不算太过分吧。”陈明夜笑道。 一时又是沉默。 木一看向场中面色晦暗的各族族长,缓缓开口道:“道长既出此言,想来定有妙计,还请指教。” “妙计?”陈明夜仰头大笑,“绝对的实力面前,那还需要什么妙计?你们六族聚主力逐一而破之,六族齐证加上有族长大势,他们的阴谋诡计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木一一时语塞。 陈明夜嗤笑一声:“还在犹豫?日落西沉,今日将毕,再拖至明日,可就要让人起疑了。” “好,就听道长之言,若能平这些小人之乱,道长便有定鼎六族之功,所求之位我们也可以一并答应。”而最终,却是黑木族的族长迈步走出,凝神看着眼前的少年,开口说道。 他比谁都清楚,如今的六族,已经禁不住再一次混乱更迭的内耗了。 “这才算有些气魄,没有限于这南疆僻壤的短视。”陈明夜笑道,他抬头看向天边,确实,太阳已经快要下去了。 金黄的夕阳铺洒在地面,映照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倒影。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陈明夜自然不会跟着去看六族如何一家一家的抄底,他只是颇有些无聊地坐在驻地一间竹屋的屋顶上,仰头看着天空浩繁的星辰,静待时间的流逝。 忽然,耳畔传来了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头看去,却是白木烟萝纵身提跃,向着他轻灵走了过来。 陈明夜当做没有看见,继续自顾自地看着星空。 “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不怕他们反悔?”白木烟萝瞪大眼睛认真看着他,眸中一片复杂。 眼前这个少年模样的男子,明明是一切的起因,是将她推入地域的魔鬼;可最可笑的是,他偏偏却也是她目前唯一寄托的希望,是唯一能将她救出绝望囹圄的恩人。 陈明夜懒得理她。 “如果真的一切如你所愿,你希望我在那个位置上为你做什么?”白木烟萝继续自顾自地问道。 “整合六族,把最核心的力量握在自己的手中,能做到这一点,未来你还有些许的利用价值。”陈明夜淡淡道,“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这欠着。” “好!”白木烟萝笑了笑,眸子在夜空下微微闪亮,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嘶哑,“你不怕掌握了这些脱离你的掌控?” “你?”陈明夜随意扫了她一眼,“我能赐予你一切,自然也能收回。” 白木烟萝居高临下看着坐着的他,嘴角勾起:“好,希望你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陈明夜笑笑,这个目光短浅的女人在他看来不过是暂时的傀儡,一切本是他为彩灵儿日后所做的铺垫。 兴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对世事绝望的女人,未来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夜并不长。 白木烟萝和他说完几句便自顾自地离开了,陈明夜默默调息了一夜,从竹屋顶下来才看到青木族那个叫小鱼的侍女靠在屋檐下的墙壁睡着了。 少女似乎睡得很浅,他一下来就感知到了他的动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道长,你下来啦。”小鱼看到他,似乎有些欣喜。 “你在等我吗?”陈明夜微微有些惊愕。 “族长爷爷说让我在这里跟着道长呢。”小鱼点了点头,抬起皓腕擦了擦大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少女脸微微红,连忙不好意思地看了陈明夜一眼。 “你等了一晚上吗?怎么不早点上来告诉我?”陈明夜看着少女困倦的模样有些无奈道。 “唔,小鱼不敢打扰大人修炼哩。”少女害羞地低下了头。 “哎,罢了,”陈明夜想了想说道,“那你跟着我走吧,青木族长应该是担心昨晚会有危险才让会有如此安排,现在想来大局已定,他们也快回来了。” 陈明夜话音刚落,便听到从远处传来了脚步震荡之声,他微眯起眼,看向了竹寨入口的方向。 “你看,来了。”陈明夜抬手指了指。 小鱼立马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诸多六族之士从外鱼贯而入进入了场中,领头的便是各族的族长和长老。 “嘻嘻,族长爷爷他们真的成功了。”小鱼用力地拍起手掌,小脸因为激动也微微有些泛红。 “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可以这般顺利。”陈明夜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迎着众人走了过去。 六族族长各自原本尚在交谈着什么,看到他走来,顿时默契地停止了谈话,将目光一齐都移到了他的身上。 “恭喜各位,功成归来,且能如约再来,我很欣慰。”陈明夜目光扫过众人。 “如道长所言,突袭而至,那些叛徒并未反应过来,被我们轻松占据了主动,接下来的事都是顺势而为了,”木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如今各族已是初定,并未有多少的战损内耗,也算是将族内各自的隐患拔出,因祸得福了,否则这些人不知道日后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陈明夜笑了笑:“那些人对于幕后黑手是否给到了什么线索?” “我们还在严审,目前没有什么线索。”木一遗憾地摇了摇头。 陈明夜皱起眉头,策划实施一场几乎要覆盖大半个南疆的势力叛乱,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这在寻常看来根本是不可思议之事。 想来还需要从六族几位族长的病症入手,南疆并无此类蛊虫,或许把目光放远些会有所收获。陈明夜摩挲这下巴,心中暗暗有了想法。 “道长,如今……”木一刚要开口,却是被陈明夜干脆打断。 他冲着自己对面的那些老者摊开双手,微微一笑道:“如今,各位的决定是否可以告诉我了呢?” “青玄之人,果然非同凡响,”黑木族长眼神阴鸷,却是缓缓开口道,“老朽虽是心有不甘,但既是此事已有共定之论,却也不好再推翻了。” 其余四族族长皆是叹了一口气,明确表示自己不反对。隐木一族向来孤悬于外,加上族长新故,此次倒也派出了一位长老表达了自己置身事外的意见。 陈明夜面无表情,不反对自己也就是同意了自己条件,这帮老狐狸看似吃了亏,实则倒也想得通透。 既然终究是六族联盟的共约绑定,对他们而言,相比以前,兴许倒是一种更实质的进步,而且未来掌权者是青木彩灵的话,终究也是六族之人,倒不至于大权旁落。再加上搭上了青玄的关系,无论如何总有益处。 陈明夜不在乎他们心中各自的算盘,他现在要的,只是能够执掌的权利与底牌而已。 木一看着众人,淡淡道:“既如此,如先前所言,六族族长各不反对,老朽也就甘愿让出此位了。” 陈明夜笑了笑:“好,如此,白木烟萝便为继任之人,对于各位族长大人体内的灵气,我仍会做一个保留,若是他日生出变故,便不要怪我身为青玄之人却心狠手辣了。” 各族族长面色微变,却也无人反对,只是沉默着微微发出了一声叹息。 “希望你们能够忠于所言,”陈明夜淡淡地扫过在场诸人,同时将从姜莹处取回的南楚镇国之剑从腰间的剑鞘缓缓拔出,“又或许,这把剑能够让你们更信服些。” 整个场中又是一阵沉默。 所有的族长、长老都是满脸惊异地看着陈明夜手中的那把长剑,同时不少人的眸中都闪过了一丝贪欲的光芒。 剑身之上,日月星辰在清晨的晨辉下微微闪耀,散发着某种奇异的光芒。 “这是……”玄木族长老妪伸出手指,有些不敢置信地颤抖。 “是南楚镇国剑没错。”黑木族长却是微微一声叹息,闭上了双目,仅留下了一句喃喃,“莫非真乃天命。” 陈明夜随意轻舞两下,平静道:“剑是死物,若能让你们心甘情愿些,省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我倒觉得尚有些作用。” “此剑怎能说是死物!”一个六族的长老激动道,“你根本不懂它对南疆的意义!” 陈明夜笑了笑,收剑回鞘:“我第一次拿出此剑,你们只有强夺的欲望,从未想过敬服。我未出此剑,以谋、已势压人,却得到了你们的恭敬以待。你告诉我,究竟是剑重要,还是拿剑的人重要?” 对面几个本来因为他的话义愤填膺的老者顿时一阵沉默。 陈明夜畅然大笑:“剑道与剑,不过皆是手中利器罢了。” 他转身,在众人的目光中洒然远去,只留一言藏于胸腔,未曾出口。 真正想要颠覆天下的,是我这颗不安跳动着的心啊。 第九十五章 各得趣味 陈明夜从六族回返安顺城的时候已是正午,街道熙攘,一派繁华景象。 想来此刻姜莹应是尚在府衙内处理政务,陈明夜念着那两位稷下学宫的先生,便一路往茶馆去了。 午间的茶馆正当热闹,不少人都是刚刚用完了午膳,专程过来听黄先生的故事的。 陈明夜刚刚踏进茶馆,听到的便是一阵喝彩声。 他笑了笑,找了个位置坐下,手指微敲了敲桌面,那边小二已经快步赶了过来。 “呦,这位客官,您要喝点什么?”小二将白汗巾往背上一搭,看着他热情地问道。 陈明夜答道:“老规矩,一壶眉儿尖便好。”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吆喝一声,转身忙去了。 那边算账的掌柜却是心有所感,忽然抬起头向他这边望了一眼。 陈明夜恰巧抬头,两人于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对视。 陈明夜笑着冲那位曾经名满京都的顾南先生点了点头,哪料到那位掌柜干脆地将手中的账本一丢,就这么向着他这边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陈明夜连忙起身过去搀扶,掌柜的也没有客气,只是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少年,微微有些怔然。 “您这是怎么了?”陈明夜有些奇怪这位先生的反应,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掌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等陈明夜搀着自己到了桌旁,便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在原本陈明夜的位置坐下,定定地看着他。 陈明夜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方才又问了一句:“先生,您这是?” “合着你小子没死啊。”掌柜的开口一句话差点就让陈明夜刚喝进口中的水吐出来。 陈明夜无奈地放下杯子,反是给掌柜的倒了杯茶:“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瞪了他一眼:“我能是什么意思,之前安顺城来的那个钦差使臣,不用脑袋想都知道要干什么事情。” “先生大才,”陈明夜顺口就拍了个马屁,“先生不会害我吧。” “皇帝老儿又没给个什么通缉令,搞点什么赏钱,我吃饱了撑的去惹事?”掌柜的没好气道。 陈明夜嘿嘿一笑:“我这不是人在江湖飘,害怕会挨刀嘛。” 掌柜的扫了他一眼:“没死就是好事,从此倒也算是解脱了。” 陈明夜笑道:“也算是福祸相依了。” “今后有何打算,透露透露?”掌柜的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仰头一杯茶水饮尽,很快又给自己斟满了。 “先生慢点喝,自家的茶水何必这般着急。”陈明夜敲了敲桌子,回道,“今后之事,谁又说得清呢。” 掌柜的回头扫了一眼,眼见柜台那边并没有人过来,方才放心道:“世事难料没错,但很多时候,人都是要早做打算的,我看你的样子并不迷茫,想来心中已是有了一定的打算。” 陈明夜默默点了点头,却也只好回道:“先生说的不错,小子知道了。” 他心中只是微微一叹,这位掌柜的虽然可亲,却也并非知根知底之人,心中谋算自然不可能一样告知。 “来我的茶馆,便算是茶友,心中有什么不痛快,也不过一杯茶的事情,”掌柜的笑了笑,似乎知晓他心中的一些顾虑,淡淡道,“再不济,来我这小茶馆,还能听那老家伙胡说八道,解一解心中的烦忧。” 陈明夜转过头看了眼台上的黄先生,笑道:“黄先生的故事倒是颇有些意趣,虽然其中加了些元素,失了些本真,却也添了些生动意味。” “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不然那老小子非得飞起来不可。”掌柜的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凭着心头所想胡扯倒算得上是天下第一。” 陈明夜哑然,合着曾经稷下学宫的文坛大家到了这位顾南先生这里,全成了胡扯。 “先生上次还没说为何有此番际遇呢?”陈明夜依旧是有些心怀好奇。 “谁还没个落魄的时候,小子你还非要揪着些破事不放吗?”掌柜的横了他一眼,面上故意摆出了些不满之色。 陈明夜自然是知道掌柜的是故意回避,却也只有苦笑道:“先生误会了,小子只是有些不平罢了。” “世间万物,不平者事众,平者才少。”掌柜淡淡一笑,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世间万物际遇,没什么好不平的。” 陈明夜一时默然,连太傅之子尚落得腿瘸落魄之果,昔日的稷下学宫大家也不过茶馆内说书度日,这世道之事,又有谁能看的透呢? “茶余饭后的闲谈,又何必想得那么深切,”掌柜的扫了他一眼,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出言道,“你为我的经历鸣不平,殊不知这小茶馆之中,日日看遍众生百态,也是自由乐趣;结交市井百姓,各有浮生意味。更何况……” 掌柜的说到这里,却是心中忽生感应一般,猛地回头,果然又是看到了一个向着他慢慢行来的熟悉身影。 然后陈明夜就再度诧异地看到,刚才还在和自己侃侃而谈,一脸从容的掌柜,突然就急匆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以根本不符合一个瘸子的速度,一拐一拐地迅速站回了柜台的位子。 陈明夜定睛看去,果然,那个缓缓走来的身影自然便是茶馆的老板娘了。 她似乎有些诧异再度看到陈明夜的身影,面上冲着陈明夜微微一笑,转身便向着掌柜的走去了。 陈明夜偏过头,看到正午的阳光从窗口透进屋内,落在桌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斑。 台上黄先生依旧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到兴奋处引来一阵阵喝彩和掌声,柜台处,掌柜的夫妻俩似乎正在“亲切友好”地交谈着什么。 陈明夜撑着下巴,默默听了会评书断讲,将壶中的茶水斟毕,看着小小的茶馆内仍旧热闹的场景,笑了笑,留下身上残余的一点碎银,转身出了茶馆。 身后那个叫做鱼儿的小二赶忙着过来收起了银两,恭送了一句“客官慢走,”迅速收拾好了茶具,转身又忙碌去了。 陈明夜走出茶馆,抬头看了看明亮的天空,明晃晃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他似乎忽然有些明白了掌柜的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第九十六章 此时当归 陈明夜闲暇无事,路过坊市顺手便买了些小玩意,一路优哉游哉往城主府去了。 门口的守卫照例冲他打了个招呼,只道今日城主有些要事商议,怕要晚些才能回来。 陈明夜想了想,微叹了口气,转身便往府衙去了。 府衙之内依旧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安顺城作为一州的首府,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从四处汇集而来,姜莹作为中枢之中的核心,繁琐事务实在是处理得让她有些头昏脑涨。 “大人,近日秋汛渐缓,木水河沿岸的救灾工作开展的还算顺利。”隶属的主簿正在向着姜莹汇报近日救灾的一些情况,却觉得今日的州牧大人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好了,下旬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姜莹翻看了呈上来的报告,细细问道。 “都安排好了,只是灾民的安置这一块,始终是个问题。”主簿回道。 “左功曹,你的想法呢?”姜莹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问道。 被点了名字的属官站起来回道:“往年若是有灾情发生,灾民都是顺延搬迁,只是这一次……” “这一次怎么了?”姜莹皱起黛眉问道。 “这一次涉及的郡县和南疆旧族的驻地相邻,若是顺延安置,两处民风到底有些迥异,恐怕日后会生出一些摩擦和麻烦。”那位功曹据实回答道。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姜莹叹了口气,之前安顺城与六族的战争虽然算是平息了下去,但一时之间彼此恐怕都还有些芥蒂,若是这个时间段里再有点什么事情发生,只恐怕原本平息下去的矛盾又会重新激发出来。 “不算什么问题。”一个声音轻飘飘地落在了姜莹的耳中。 她有些惊喜地抬头,入眼的堂下却并没有自己期待已久的那个身影。 “小莹儿别看了,我在后堂,”还是印象中那个熟悉的调侃腔调。 姜莹冷哼一声,很快就注意到了堂下几个下属的诧异眼神,她这才回过神,表面依旧却是不动声色道:“今日会议先到这里吧,其他事情明日再议。” 堂下几个属吏面面相觑,姜莹却是已经施施然转身往后堂去了。 “小莹儿,这么急着就来见我了吗?”陈明夜看着眼前一身淡紫色官服的佳人,只觉得原本平平无奇的服饰此刻也显现出万千的芳华来。 “你没事吧?”姜莹没有在意他口中的花花,只是有些关切地注视着他。 “我能有什么事?”陈明夜耸了耸肩,“不过出去跟人讲讲道理罢了。” 姜莹扫了他一眼,嗔怪一声:“半天没有一句真话,我问你,你刚刚传音给我说的有办法处理灾民的情况是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对小莹儿撒过谎,”陈明夜笑眯眯道,“我说是有办法那自然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姜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陈明夜竖起一根手指,淡笑道:“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往六族驻地旁边迁呗,反正地空着也是空着,跟六族好好谈一谈,还能加强两族的友好交流,何乐而不为呢?” 姜莹皱起黛眉,清丽的眸子难得有些恼怒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的办法?你是不是在刻意逗弄我?” “你不信我吗?”陈明夜故意做出个委屈的样子,“我可说的是实话啊,听我的准没错。” “你说的很对,谈肯定是要好好谈的,但你确定六族会愿意跟我们谈吗?”姜莹似乎有些生气,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以后的摩擦和矛盾升级,酿成大祸!” “知道啊,我知道的很清楚,我还知道六族肯定会答应和你们好好谈的。”陈明夜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姜莹定定地看着他,面上的冰爽忽而消融:“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办法?” “我一开始就说了有办法啊。”陈明夜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小莹儿还是不相信我啊。” “你这个人,满口花花,”姜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陈明夜连连退后几步,眼中满是委屈:“姜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姜莹看着他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直如冰川消融,万物沐春,仿佛带来了世间一切的美好。一笑便如浮云生红霞,眉眼里满满都是温柔的气息。 陈明夜看的呆了一呆,姜莹被他两个眼睛盯得害羞,羞愤地跺了跺脚,轻咬银牙,转身便要离开。 “小莹儿去哪啊?”陈明夜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追问道。 “你这个人就是不肯说真话,对我卖关子,我还能一直上你的当不成?”姜莹美眸流转,转过身扫了他一眼。 “哪能啊,”陈明夜施施然说道,“小莹儿莫急,我这不就要揭晓谜底了吗?” “快说!”姜莹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吧,”陈明夜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如何才能可信些,方才开口道,“我从青玄下山而来,之前去六族就是为了和他们形成一种合作的关系?” “合作?”姜莹满脸不信之色,“你孤身一人,能和六族合作什么?” “我当然不是一人,”陈明夜信誓旦旦道,“你忘了我代表的是青玄,而且,我可还拥有着,南楚的那柄镇国之剑。” 姜莹听了他的话,难得的沉默下来。 “你和他们是什么程度的合作?”姜莹开口问道,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如何与六族和谐共存,是南疆数百年来历任州牧一直想要解决的难题。陈明夜竟然凭一己之力,就能解决掉吗? “嗯,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那种合作,”陈明夜一本正经道,然后看到姜莹又有些波动的水灵眼眸,他连忙改口道,“我能确保六族与安顺城为代表的浩明势力之间有一个起码的分界平衡,不至于横生摩擦矛盾。”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姜莹叹了口气,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你所言非虚?” 陈明夜果断地点了点头:“自然不会骗我家小莹儿的。” 姜莹没有心思去反驳他故意调侃的话语,反是有些怔怔出神:“如此,最近这个最大的麻烦,倒算是有了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了。” 陈明夜满意道:“这样,小莹儿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姜莹瞪了他一眼:“我这一会儿不都是在和你闲谈吗?” “恰才的是公务之事,往后才是我们的私人时间。”陈明夜笑意盎然。 姜莹“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陈明夜连忙追上:“小莹儿,往哪里去啊?” “今日早休,回家,吃饭。” 第九十七章 雨落祭行 梧桐潇潇雨,偏是秋寒的日子。 陈明夜用罢早膳,看着对面的佳人,思虑再三,终还是开口道:“小莹儿,我那时说过京都尚有青玄的诸教之会,我恐怕得走了。” 姜莹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颤,却是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淡淡地问道:“什么时候走?” 没有问去多久,也没有问归来时,她却好像心中早已有了预料一般。 “今日。”陈明夜看着她,吐出两个字。 姜莹放下手中的碗筷,终是抬起头来,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会回来的对吗?” “会的,”陈明夜肯定地点头,“毕竟,小莹儿还在这里呢。” 姜莹雪颜没有泛红,反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说过的,我等你回来。” 陈明夜微微一怔,忽然便想起了那日与她离别前往青玄的场景,那时,眼前的女子也是这般看着他,如梦般的轻声呢喃。 等,多简单的一个字,对女子而言,又是多残忍的一个词。 陈明夜微微叹息道:“小莹儿,今日若是稍得空闲,陪我临行再去看一趟姜叔如何?” “好。”姜莹一口应下,“一会儿我们便去吧,趁着天色尚早,莫误了你出发的时辰。” 身后两个小侍女原本都是悄悄憋笑的样子,被姜莹横眸扫了一眼,两人连忙收敛了笑意,乖巧地上来收拾碗筷。 陈明夜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秋风萧瑟,阴雨连绵,实在叫人生不出外出的兴致。 “罢了,走吧。”他起身道。 姜莹默默跟着,与他一并向庭中走去。 身后,小圆脸的侍女推了一把旁边的丫头:“宝儿,我来收吧,你让管家去备好马车雨具花啊酒啥的,小姐他们要去拜祭老侯爷了。” “好,”小丫头点了点头,“咚咚咚”地一路跑出去了。 陈明夜和姜莹一路默默,穿过长廊之时,他特意放满了些步子看那些长在檐下的紫兰花。 “这些花啊草的,你倒是有心了,”陈明夜扭头看了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子,轻笑道。 “不过是父亲曾经喜欢的,留着做些念想罢了。”姜莹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雨滴顺着屋檐滑落,“噼里啪啦”地打落在花瓣上,朵朵小花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娇弱。 陈明夜问道:“不心疼吗?” “父亲说,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各自循着阳光迎着风雨而蓬勃。没有谁能一直阳光灿烂,那样的早已干死了;也没有谁会一直经受风雨,那样的早已摧残殆尽了。”姜莹难得说了这么多,清冷的眸子看向那片依旧耀目的紫色,“兰虽柔,却是花中君子,只会因风雨而滋润,又岂会因畏惧而躲避。” 陈明夜笑了笑:“小莹儿也开始跟我讲道理了。” “不算道理,心中所想罢了。”姜莹这么说着,两人已是一路循着长廊至了府门。 门口,管家早已背好了马匹车辆,静静的等待着两人。 “主子,车马都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眼见两人前来,微有些矮胖的管家行了一礼,恭恭敬敬说道。 “辛苦了。”姜莹点了点头,与陈明夜一道上了车,出声道,“走吧,往老侯爷的墓去。” 车夫应了一声,一扬马鞭驾着马车奔了出去。 一路行去,一语雨声滴答。 车厢内,陈明夜看着默默坐在自己对面的姜莹,洒然一笑:“小莹儿,今日可是难得空闲。” 姜莹今日一身素衣,粉黛不施,素净一张脸,平静地看着他。 陈明夜看着她笑道:“怎么不说话,莫不是阴雨天气,心情也不太好?” 姜莹摇了摇头,听着帘外的雨声缓缓道:“只恐秋雨连绵,秋汛复涨,祸及生民。” 陈明夜点点头道:“昨日商讨的灾民搬迁之事我恐无暇再去接洽,你派人与青木族的族长联系,他知晓了我的名字,定会告诉你如何做的。” 姜莹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默了良久终是忍不住道:“我先前与你说的,镇国之剑你该当如何,就这般大摇大摆地携去浩明的京都吗?” “给你。”陈明夜吐出两个字。 “给我……”姜莹一时怔然,满眼迷茫地看着他。 陈明夜笑了笑,从腰间解下剑鞘,将长剑放在了姜莹的腿上:“此剑在南疆的作用比别处可大得多,确实如你所说,我带走了只有麻烦,倒不如交给你掌管。” 姜莹默默了片刻,虽知他说的真切,却总有些像是借口。 “与六族相遇,关键时刻拿出此剑,会给你一些帮助的。”陈明夜看着她认真说道。 姜莹默默收好,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道:“我会保管好的。” “那就好了,我也只是替人保管的。”陈明夜耸了耸肩,洒然一笑。 两人这么说着,车驾已是一路出城,很快就抵达了姜河川的墓处。 “州牧大人,到了。”车夫喊了一声,缓缓将车驾停下。 陈明夜握着伞先下了车,再要伸手去搀姜莹时,她却是自己跟在他的身后下来了。 陈明夜摇头苦笑了下,却见姜莹手中提了一筐竹篮,白布蒙着,立在在自己的身旁。 “你于此处等着,辛苦了。”姜莹看了眼戴着蓑衣的车夫、 “州牧大人太客气了。”车夫连忙赔笑了一声。 “走吧。”姜莹当先迈步,陈明夜连忙跟上,将大半的伞都倾给了她。 两人并行,雨丝在空中飘零,伞内伞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姜河川的墓碑本是简陋,只是想来常有人打理,墓左右并无什么杂草,整个碑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碑前几朵素净的小花,似乎是今晨刚采的。 “小姐,您来了。”一个穿着蓑衣的人影从林子里走出来,看着他们出声道。 “辛苦您了张叔,早跟您说过了,您叫我莹儿便好的。”姜莹清冷的声音竟也在这秋寒的雨中显出了几分温意。 “小姐太客气了,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的。再说起来我一个养老的人,不过弄些花草度日罢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那个人影笑着把目光移到了陈明夜的身上,微微点了点头:“你们看看老侯爷吧,老头子我喝酒去了。” “张叔,我给您带了几壶望江楼的桂花村……”姜莹这么说着,刚要打开腰间的竹篮,那边的人影却已是摆了摆手。 “不用啦,我老头子不碍着你们了,多陪老侯爷喝点吧,他整天对着我这张老脸,恐怕也要腻了。那时候啊,他最宠你了,多陪他说说话吧。” 姜莹还要开口,老人的身影已是在雨中远行得不见了。 第九十八章 远行一面 雨打山林,风声愈急。 目送着蓑衣老者远去,陈明夜方才缓缓开口道:“他便是姜叔的守墓人吗?” “其实简陋小墓,并不需要人常驻打理的,”姜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老者的背影,缓缓道,“只是张叔是父亲麾下的老卒,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父亲亡故后,他本早已解甲归田,是自愿而来此守墓的。” 陈明夜点了点头,这才把目光转回来,落在身前的墓碑上,轻声道:“姜叔,我又来看你了。” 姜莹放下手中的竹篮,打开之后将其中的酒水、糕点等一一拿出,动作轻缓,整整齐齐地摆放好,方才定定地看着身前的墓碑。 “爹。”她跪下,轻声喊出许久不曾出口的那个字。 陈明夜打好伞,在她身旁也缓缓地跪了下来。 绵延的雨丝不断从伞外的世界侵袭进来,带来秋风飒飒的凉意。 “姜叔,只和您喝过一次酒,不过瘾,”陈明夜笑了笑,端起摆好的酒碗,“我再敬您一次。” 姜莹默默看着他,眸中晶莹闪动。 陈明夜半倾酒碗,向地上撒出一道酒线,再然后仰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净。 “姜叔,我要回京都了,这一次,便当是先去看看风景吧。”陈明夜一抹嘴,轻声笑了笑,“有些东西,多久没回去看过,都快忘得干净了。” “姜叔,您家的小莹儿现在可不得了,领一州牧,袭镇南候,大大的风光了,您不用太担心她了。” “姜叔,若是地下碰到我爹了,记得也请他杯酒喝,儿子不孝,三年都没有去看过他。” “姜叔,南疆很好,以后会更好的,您若泉下有知,应该也很欣慰吧。” …… 他絮絮叨叨的,跪在姜河川的墓前,像是对着一个久未谋面的长辈,将心中压抑的一些话一吐为快。 姜莹看着他的模样,清冷的面庞上浮现一抹心疼,却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在他的身旁静静守候着。 良久,陈明夜将手中的一壶桂花村半洒半饮的喝空,方才转过头来看着姜莹轻轻一笑:“小莹儿,你看我是不是越俎代庖了,你这正牌闺女到现在都没怎么轮到说话呢。” 姜莹轻轻摇了摇头:“你说的,也都是我想说的,爹能听到就好了。” “你确定吗?”陈明夜却是忽而嘴角挂起一抹坏笑。 姜莹微皱了皱黛眉,疑惑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之前可是向姜叔保证了会好好照顾小莹儿的,这原来也是小莹儿想说的吗?”陈明夜咧了咧嘴。 姜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清冷的洁白面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红霞,却是懒得和他多言一般,头一撇不看他了。 祭拜毕了,姜莹又细细将墓碑打理了一番,将带来的几朵雏菊插好,轻轻用手指拂过碑上的几个字,狭长的睫毛微微闪动,低头默了片刻,方才缓缓站起身来。 天光晦朔难明,出行时雨势还颇大,此刻雨却已是快要停了,只有几滴清沥的水滴偶尔还从天空落下。 “明日,会是个好天吧。”陈明夜抬头,看了看尚有些阴云的天空。 “会的。”姜莹站在他身边,肯定道。 陈明夜静静看着她的侧脸许久,缓缓开口道:“我该走了。” 姜莹一脸平静地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走吧,早已决定好的事,别拖拉了。” “好。”陈明夜点头。 “包袱我给你准备好了,就在马车上,另外我特意命人选了匹好马,想来也是在那边等了许久了。”姜莹轻咬了咬下唇,语无波澜淡淡道。 “好。”陈明夜看着她,又点了点头。 “那,走吧。”姜莹收好竹篮,转身便欲行。 陈明夜撑着伞跟上,依旧只有一个字:“好。” 两人行得车驾处,却见果然有一个穿着蓑衣的汉子牵着一匹高大的鬃马立在车驾一边。 车夫看到两人过来,连忙从车驾上跳了下来,恭敬问道:“州牧大人,这就回城吗?” “不急。”姜莹一摆手,进了马车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裹,转身递给了陈明夜,“没什么东西,三两件衣物,一点银票,你收好便是。” “好。”陈明夜收下,双眼定定地看着她,“我可就这么走了。” 姜莹平静道:“走吧走吧,省得我看着再心烦。” 车夫和那牵马的汉子面面相觑了一眼,自觉往另一边去了。 陈明夜笑了笑道:“你的这些个家丁还都挺机灵。” 姜莹冷哼一声道:“你以为都像你一般木楞不成?” “小莹儿是在暗示我什么吗?”陈明夜坏笑一声,上前一步径直环住了佳人的纤腰,“小莹儿真的舍得我走吗?” “我说不舍得,你就不走了吗?”姜莹水眸轻动,看着他幽幽道。 陈明夜叹了口气:“会回来的。” “年终各州考核,这是我任交州牧的第一年,理当是要进京述职的,”姜莹看着他,忽然轻声笑了笑。 陈明夜一怔,转而回过神来:“你……” “不过不会与你同行,此间秋汛事宜尚未处理完毕,至少还要等一两个月才会动身。”姜莹的眸子微微闪亮。 陈明夜坏笑道:“怪不得这般放心我,原来是要悄悄跟着我走的。” 姜莹瞪了他一眼:“此番路途遥远,风餐露宿,皆是一人,你还需额外当心才是。” “怎么,不让人跟着我了?”陈明夜反问。 “你这次进京的身份,不方便有任何人跟着,反是一人最为妥当。”姜莹皱了皱眉,细细思忖道,“若在京都,诸事都要小心,指不定过往熟悉你的人通过你的一些习惯将你认出来,那样麻烦就大了。” “小莹儿说得有道理,小的从了,”陈明夜哈哈一笑,松开了环住佳人的手,“既然如此,你也要保重,陈明夜就此拜别了。” “等等。” 身后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急促响起,陈明夜未及转身就觉得一阵香风袭过,一个温暖的娇躯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自己,一张小脸儿轻轻地靠在他的背上。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只觉得背后一空,佳人竟已又是松开了手,但适才触之即分的美妙触感依旧让他略有回味。 他转身,却见背后竟已是空无一人,然后就听到车夫一声“驾”,一边的车驾竟是“轰隆隆”地远行去了。 陈明夜呆了一呆,看着自己手中的包裹和不远处被系在树上的棕马,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一声苦笑。 这个小莹儿呀。 第九十九章 古朴剑鞘 陈明夜摸了摸姜莹特意为自己备好的这匹棕马,回头深深看了眼安顺城的方向,翻身上马,挥动缰绳,纵马而出,沿着直道一路往北而去。 这条直道是浩明官方修筑而成,沿途每隔三十里便设有一处驿馆,专为往来斥候使臣歇脚、喂马之用。 陈明夜一路快行,赶在天黑之前便已是抵达了一处南疆与浩明交界处的客栈。 身下的棕马明显是姜莹为他精选的千里良驹,脚程极佳,奈何良驹也是需要休息的,陈明夜下马让小二牵了去喂食,自己进了客栈打算稍作休息。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看到来人,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住店。”陈明夜干脆回道。 “好嘞,我们店还有上好的客房两间,您看要不要……”店小二继续热情道。 “普通的厢房就好,再准备点酒菜。”陈明夜随口说完,看了眼店小二,“带路吧。” “好嘞,客官里边请。”小二吆喝一声,连忙上前带路去了。 小二领着他到了一间厢房的门口,笑意盈盈地打开了房门:“客官,你看这环境怎么样?” “还行,”陈明夜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摆设颇为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被,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 “客官,您这是要出疆啊?”小二麻利地上来擦了擦桌子,收拾了床褥,回头问道。 “嗯。”陈明夜淡淡应了声。 小二见他反应冷淡,不愿多说的模样,倒也自觉,收拾好了自己出了房间,探头道:“客官稍等片刻,酒菜过会就给您送来。”言罢顺手就将门给带上了。 陈明夜放下包袱,在屋内坐下,扫了眼周身,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小二的敲门声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进来。”他特意没有锁门,因此低低地开口之后,小二就推门走了进来。 “打扰了客官,您要酒菜已经备好了,您请慢用。”小二偷摸着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托盘,又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陈明夜看着桌上的酒菜,这才察觉自己已是饿得狠了。 吸收灵气修道,本是可以辟谷的,只是陈明夜懒得费这心思,更为享受口腹之欲的痛快。 深吸了口气,他将自己原本有些混乱的思绪一齐打散,拿起桌上的酒壶,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客栈的酒明显是比不上安顺城望江楼的桂花村的,不过一饮之下,自也有几分痛快。 陈明夜刚喝了一杯,便又是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谁啊?”他一愣,店小二前脚刚走,莫非是有什么事? 只是随着他的开口敲门声停歇了下来,屋外却没有回答的声音。 陈明夜皱了皱眉头,只当是有人敲错了房门,正要提杯再饮,那个“咚咚咚”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谁?”陈明夜低低问了一声,眸子微微眯起。 依然没有声音回答。 没过多久,那个“咚咚咚”的敲门声又再度响了起来。 “有意思,”陈明夜嘴角一勾,整个人身形如电闪而出,趁着敲门声还在持续的一瞬,将房门猛地拉开,整个人的气势已是蓄势待发抵达了顶点,只准备给门外那个喜欢装神弄鬼的家伙一点教训。 然而,门外依旧是空无一人。 陈明夜微怔,自己对面就是扶栏,往下便能看到客栈的大厅。 此刻,厅内依旧颇为热闹,店小二在堂前来回穿梭着好不忙碌,柜台上一个衣着鲜艳的女子正低者头“噼里啪啦”地认真打着算盘。 整个客栈内一片热闹的景象,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都这边的异常。陈明夜却只觉得自己的汗毛似已根根竖起。 他现在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武道八品巅峰的高手,虽是比武道九品差之一线,但凭着修道练气独有的灵息,他自认自己的感知力并不会比武道九品高手差。 但如今,他却丝毫察觉不到适才敲门声响起时门口的人的身形。 莫非,这样一个小小的客栈之中,会有一位宗师境的高手,还特意跑过来寻自己开心? 陈明夜眯了眯眼,动作微微有些僵硬地关上了房门,只是他转身回头的一刹那,却只觉得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原因无他,原本除了他空无一人的屋内,竟突然多了一个人出来。 陈明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后心在刹那间冒出一阵冷汗,整个人毛骨悚然。 然而下一刻,待看清来人之后,方是如释重负的一声长长的舒气。 “小红?”话音出口,陈明夜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在这短短的几瞬之间竟变得如此的沙哑。 没错,那个正笑眯眯坐在床边晃荡着小腿的小丫头,不是小红还能是谁? “嘻嘻,小师弟有没有想我啊?”小红依旧是一身鲜红的小红袍,看着他歪了歪小脑袋,粉雕玉砌的小脸上满满的笑意。 陈明夜嘴角微微一抽,这小妮子,竟然敢装神弄鬼地吓自己。 “你怎么来了?”他上前一步,拖过椅子径直坐在了小红的对面。 “呜呜呜,小师弟你是不是不欢迎我?”小红嘟了嘟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瞒着师尊自己偷偷跑出来的?”陈明夜突然觉得有些头疼,这小丫头是怎么有胆子下山,而且还能够跑了这么远的。 小红“哼”一声,似乎对他的问题很不开心,干脆不说话了。 “好了,”陈明夜没奈何,只好主动跟这个小丫头和解了,“有没有饿了?吃饭了吗?” 小红气鼓鼓地瞪着他,小脸涨得通红。 “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不该凶你的。”陈明夜宽声安慰道。 “唔,我要吃东西。”小红没理他,眼睛已经落在了桌上的酒菜上。 陈明夜顿时一笑,说道:“吃吧吃吧,不够再点。” 小红转过头睨了他一眼,脆生生道:“那肯定不够。” 陈明夜无奈捂脸。 一顿风卷残云,陈明夜一直惊叹于小红消灭食物的能力,更惊叹她那个小肚子,究竟是怎么把那么多的食物都统统装下的。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小红方才从满桌的饭菜中抬起头来,满足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看着陈明夜的眼神明显友善了许多。 “好了?”陈明夜试探着问了一句。 “勉强好了吧。”小红仰头直接躺倒在了那张大床上,满脸幸福的神色。 “吃过饭不能立刻躺下来的,快坐起来。”陈明夜伸手把一脸倦懒的小丫头拉了起来。 “干嘛啦?”小红顿时又嘟了嘟嘴,一脸不开心地看着他,“小师弟你竟然敢管起我来了。” “这里可不是青玄,”陈明夜勾了勾嘴角,“你是小孩子,就要听大人的话。” “我才不是小孩子哩,”小红不服气地反驳道,“你才是小孩子,你才要听大人的话。” 陈明夜好笑地看着小红赌气的样子,还是一用力将小丫头拉了起来。小红嘴上抱怨个不停,似乎却是很听他的话,还是随着他的动作坐了起来。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明夜觉得自己果然找打了一个好办法把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妮子压了下去,“你怎么会一个人偷偷从青玄上下来的?” “唔,我不说。”小红一扭头。 “真不说?”陈明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说!”小红信誓旦旦,一口咬定。 “你不说明天我可就不管你,自己走了哦。”陈明夜看着她说道。 “哼!”小红不开心的重重“哼”了一声,良久却没有动静。 陈明夜逗够了,正要再开口吗,小红却是自己说话了。 “其实,是师尊让我下山来的啦。” 小丫头说话软软糯糯的,脸上的表情却是格外倔强的。 “师尊?”陈明夜一脸不可思议,“她怎么可能会允许你一个人下山的?” “因为,你要出疆啦,所以让我来给你送东西咯。”小红理所当然道。 陈明夜越听越迷糊了:“什么东西?” “喏,就是这个。”小红伸出纤纤的小手到床上一摸,竟是拿出了一个布条裹好的长条状的物件。 陈明夜凝眸看去,形状分别像是一柄剑。 “这……师尊让你给我送了一把剑过来?”陈明夜莫名其妙地问道。 “嘻嘻,小师弟果然是不聪明,”小红得意地扫了他一眼,显然对他没有猜中感到一阵开心。 “……那是什么。”陈明夜果断拒绝和小红玩猜猜猜的游戏,直截了当地问道。 “哼!”小红果然又扭头不说话了。 陈明夜头疼:“行了,你递过来我自己看还不行吗?” 小红定定地看着他:“小师弟,你变了。” “?”陈明夜一脸懵。 “你以前从不会这么没有耐性的,”小红委委屈屈的模样,甚至连大眼睛都有些泛红了,“我跟师尊求了好久,她才同意让我下山来找你的呢。” “哎,”陈明夜看着小红的模样顿时又有些心疼,只好罢手道,“是我最近太心急了些。” 近日从使臣威逼到六族相抗,再到一路疾驰欲归京都,自下山来,很多事情,他的确是太过急切了些,甚至都没有给自己留足够思考的余地。 小红看到他叹息的模样,这才一个飞身,娇小的身躯一下冲进了陈明夜的怀抱当中。 “小师弟,放心吧,师姐会一直罩着你的。”小红开口道,像是一个孩子未曾面对过世事艰险的童言,声音软糯,语带天真。 陈明夜却可以清晰地听出,孩子般单纯地话语中,那份格外的坚定。 “这山下的世道,该由我来保护你啦。”陈明夜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怀里小丫头的脑袋。 小红似乎颇为享受的眯了眯眼睛,转而自己回过神来后,小脸立马有些涨红,小丫头颇为愤愤地拍掉了他的手道:“不允许摸小红的头哦,会长不高哒。” 陈明夜失笑,原本因为前路未卜的阴郁之心悄然好转了许多。 “小师弟,你还是自己打开来看吧。”小红想了想,将手中用布条包好的长条物件递给了他。 陈明夜干脆地接过来,也没有犹豫,径直地打开了层层包裹好的布条。 诸多包裹皆去,最里层竟是一个古朴深沉的墨色剑鞘,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入手竟是难以预料的轻巧。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陈明夜心头的疑惑更甚。 “我也不知道啊。”小红也是扭头好奇地看了看桌上的剑鞘,似乎连她也不知道这剑鞘的作用。 陈明夜思虑再三,明白澹台静音自有用意,便又重讲这剑鞘用布条封好,与包裹收到一块,一齐打点好了。 “你送完了东西是不是要回去的?”陈明夜看着小红问道。 “才不哩,”小红双手叉腰,水灵的大眼睛看着他,“小师弟你忘了吗,你当时可是答应了小红要带小红去吃好多好吃的美食的哦!” “……”陈明夜一时语塞,没想到当初无心之语这么快就应验了,还成了这小丫头理直气壮的借口。 “你不回去的话,师尊可是会生气的哦!”陈明夜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再度将澹台静音搬了出来,毕竟以往日经验来看,小红应该是很关心师尊,也是最听师尊话的。 “嘻嘻,这一次,师尊是答应的哦!”小红听到陈明夜提起师尊,反倒没有丝毫的退缩,脸上的阳光竟是愈加灿烂起来,满脸得意道。 “真的?”陈明夜满脸不信,他可不信澹台静音会放心这个小丫头一个人下山在外面乱来。 “当然是真的啦,小红才不会不说谎哩!”小红似乎对于陈明夜的怀疑很不满。 陈明夜默默沉思了片刻,按着这小丫头的能耐,虽然能够偷偷在青玄胡乱晃荡,但想来若是要偷跑下山,却必然是会被师尊察觉到的。 陈明夜虽是不清楚澹台静音的具体境界,但想来应该是比当初清微老头差不离的吧,真要治这个小丫头总是妥妥当当的。 “所以,你想跟着我去京都?”陈明夜虽是明白此中意味,心里总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来。 “对啊,小师弟去哪里,小红就去哪里!”小丫头瞪大眼睛,又是一脸认真的模样。 这……岂不是一直有一个小跟屁虫一直在自己后面,就算小红的身法很厉害,灵力很高深,但,很多事,有她在总好像不太方便的样子。 曾经的京都第一风流少帅,自诩潇洒无二人的陈明夜,突然觉得此去京都的路上,前途格外灰暗。 他这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好像摊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第一百章 出疆 陈明夜虽说对这个小丫头的紧紧跟随有些无奈,心中原本有些寂寥的孤单却也是悄然消散了不少。 次日退房,两人用过了早膳,无视店小二看着他俩莫名的神色,陈明夜牵着小红一路下楼,乍一看起来两人倒像是一对即为亲密的兄妹。 陈明夜早就和小红有言在先,想跟着自己去京都可以,一路上都要听自己的才行。小丫头嘟着嘴犹豫了好久,最终才答应了这个在她看来极不合理的条件。 付了银钱,陈明夜从小二手里接过被牵来的棕马,轻轻抚了抚马头,“老伙计,这一路可都得靠你啦。” 小红睁大眼睛看着身前的棕马,小脸上莫名地有些兴奋。 “小红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陈明夜看着小丫头激动的神色,有点奇怪。 “嘻嘻,小红也可以骑马吗?”小红满脸期待地扬起小脑袋看着他。 “当然啊,不过只有一匹马,就要委屈小红和我一起挤一挤了。”陈明夜笑道。 “不委屈不委屈。”小红连连摆手,大眼睛里的期待已经快要满溢出来了,“那小师弟,我们就快点出发吧!” “好。”陈明夜应了一声,翻身上马,伸手刚要去接小红,哪知道小丫头径直一跳,竟是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身前,小腿很自然地分开,坐在了马背之上。 陈明夜看着小丫头坐在马上满眼激动的样子,不由得失笑道:“骑个马有这么激动吗?” “哼,青玄山上再厉害也只能御剑飞行什么的,大家肯定都没有骑过马哩,”小红一脸得意道,“小红肯定是第一个骑马的人。” 陈明夜失笑,原来在见惯了御剑飞行的小红眼里,还是骑马有趣些。 “小红你这样骑的话,马背上是很颠的,”陈明夜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若是累了,跟我说一声,我抱你便好。” “嗯嗯,小师弟我们快出发吧。”小红只是一脸兴奋地看着前方,小手远远指出,大有快马走天涯的架势,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陈明夜的话给听进去。 陈明夜无奈,只好一扬马鞭,纵马冲了出去。 “哇呜!”小红大大地张开嘴巴,欢呼了一声,然后就被风猛猛地灌了一口,猝不及防之下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小笨蛋,你没事吧?”陈明夜连忙帮她轻轻拍了拍后背。 小红不开心地转过头来,一脸认真道:“小师弟,我可是你师姐哦,师弟是不能骂师姐的!” “才没有骂小红,这是关心小红啊。”陈明夜巧言善辩。 “嘻嘻,是嘛?”小红向后一靠,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他的怀里,“小师弟,我们要多久才能到那个京都啊?” 陈明夜略一估量说道:“快的话几日,若是途中有事耽搁了就不好说了。” “小红要一路吃过去!”小丫头大发宏愿。 “真是好志向,”陈明夜叹了一声,忽又想起来问道,“小红,你是怎么知道在那家客栈找到我的?” “当然是灵息啊。”小红理所当然道,“南疆之内,青玄灵息无处不在,动静皆可察觉,这是咱们一十三峰大阵多少年来一直运转的结果哦。” 陈明夜闻言不禁凝眉,看来青玄在南疆的掌控力甚至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两人一路闲谈,倒也不算无聊。住宿的客栈本已是临近南疆边境,因此未行出有多远,便遥遥看到了分界的地标。 “再往前就是荆州地界了。”陈明夜看向前方,微微眯了眯眼。 周身的直道不知今日是和缘故,一路行来,竟是未见多少人影。他带着小红行至此处,一连几里竟是都没有见到人烟。 不知何处忽然起风,原本尚有些晴朗的天空蓦地阴沉了下来。 “糟了,看来是要要下雨了。”陈明夜叹了口气,好在姜莹准备得妥当,为他准备了雨具,倒是不用担心被淋得太过凄惨。 怀里的小红却是忽然抬起头来,双目直直地看向了天空,眸中似乎隐隐有几分警觉与防备。 “怎么了?”陈明夜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常,忍不住拨马开始减速。 小红没有回答,但整个身躯似乎已经逐渐开始颤抖起来。 陈明夜一惊,连忙勒马停步,抱住怀里的小红,急声问道:“小红,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过须臾片刻的功夫,怎么会生出异常来,陈明夜抱着小红心中疑惑,眸中的警惕之色已然愈发浓郁,双目不住观察着四周。 莫非,自己尚未身死之事已被察觉,那李公公特意在这里设了必杀之局,专门等着自己? 他心中尚在惊疑之际,小红却是缓缓停止了颤抖,小小的身躯却在莫名地发烫。 “来了!” 陈明夜刚要询问,小红却是张口缓缓突出了两个字,原本娇憨的童音此刻听来竟是微微有些沙哑。 来了?陈明夜心中一惊,就忽然在余光中看到,天空中从千里之外似有一道惊鸿闪过。 在下一瞬,那道划破天际,速度比电光还要快上三分的东西就径自向着他冲了过来。 陈明夜根本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措手不及之下刚要动手抵御,那道光已是抵达了自己的胸口。 而及至此刻,那道尖啸过长空的刺耳之声才堪堪传来。 陈明夜心神惊骇之下,却只听到了一声用尽全力的娇喝。 “停!” 怀里的小红不知何时已是挡在了他的身前,竭力伸手,挡住了那汹汹袭来的莫名之物。 劲风扑面,那来势凶猛的物件竟然真的就这么堪堪在他们的面前停了下来,饶是停下了,也带起了一阵苍然的飓风,一时间,周围可见之处,竟是飞沙走石,卷起滚滚尘土一片。 “小红,你没事吧?”陈明夜根本无暇分心去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一刻只把心神全都放在了小红的身上。 “嘻嘻,小师弟别怕,师姐说过了,一定会罩你哒。”小红轻声笑着,语气却是极为虚弱。 “你……”陈明夜想说什么,竟一时语塞。 “放心啦,就是一下子把灵力耗尽了,没什么事哒。”小红似乎心情不错,依然很愉快地笑着,“小师弟,你不看看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陈明夜没理她,此刻只关心小红身体的情况,仓促伸手抓住了小丫头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探过去观察。 “喂!”小红小拳头轻轻锤了他两下,却是没有任何的效果。 “咦?”陈明夜反倒是一惊,只觉得自己的灵力甫一与小红接触,竟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得杳无音信。 “嘻嘻,小师弟,我真的没事啦。”小红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惊讶,弯起大眼睛如两道月牙一般,没心没肺地笑道,手一伸却是将那个罪魁祸首递了过来,“小师弟,你真的不看看嘛?” 等到小红将东西伸到自己的眼前,陈明夜这才发现,那道光中的莫名之物,竟是一把剑。 “这是?”陈明夜一脸疑惑。 “这是吞吴剑哦。”小红认真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柄长剑,眸子中一道晶莹的灵光闪动,“这把剑可是青玄十大名器之一呢!” “青玄十大名器?”陈明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由得一愣。 “对啊,小师弟是不是又不知道?”小红歪了歪脑袋,虽是气息微微有些虚弱,眸子里依旧满是古灵精怪的意味。 陈明夜不顾她反对的眼神,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请大师姐指点一二。” “哼!”小红不开心地哼了一声,不过她现在这副病恹恹的乖巧模样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反倒是显得格外的娇俏可爱。 “算了,作为师姐也不好和你这个师弟计较,小红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啦!”小红轻咳了一声,把剑把陈明夜手里一塞,小小的身躯很是自然地就往陈明夜怀里一靠,眯了眯眼睛很是满意的模样。 陈明夜低头打量小红硬塞过来的长剑,通体赤红,轻扣之下竟有沉闷的玄音震荡,剑身之上,刻着不知名的古怪篆文,隐隐约约似乎构成了一幅看不清楚的图画。剑长三尺,入手微沉,陈明夜反手舞了一剑,剑刃划破虚空,竟似有雷鸣之声。 “这柄剑,声势未免也太过煊赫了些。”陈明夜皱了皱眉头,心中并不是太喜。 小红背靠在他怀里,自然看不清晰他此刻的神情,只是自顾自地缓缓开口道:“我们青玄的十大名器,三柄剑,两把刀,两杆枪,一根飘带一把扇,还有一颗玉珠子。” “莫非这柄剑就是那其中的一把?”陈明夜复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剑。 “对啊,是不是很威风,”小红兴致冲冲地比了个手势,似乎对于自己因为这柄剑受伤的事没有半点的介意。 “只是样式,太过浮夸了些。”陈明夜看着这柄长剑,叹了口气、 “哼,吞吴剑主动飞来,你还敢嫌弃它!”小红一听陈明夜的话,顿时就开始替这柄剑打抱不平了。 “对了,这柄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主动从青玄飞到我们这儿来?”陈明夜觉察到小红的语气,似乎早有预料的样子。 “小师弟下山的时候,都没有向师尊询问过的吗?”小红却是向着他反问了一句。 陈明夜顿时愣在了那里:“询问什么?” “小师弟真是笨蛋啊,”小红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下山闯荡当然是要向长辈讨要些丹药、武器、保命符箓啥的啊。” “……”陈明夜突然觉得自己的好像又被小红的智商碾压了一遍。 “喏,师尊也说了,她早就猜到了你是个笨蛋,所以让我一并把你的那份也带来啦!”小红偷偷摸摸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葫芦,笑嘻嘻地冲他晃了晃,“你看,都在这里面啦!” 陈明夜有些惊诧地看着那个小葫芦:“这,莫非是一种储物的灵器?” “嘻嘻,这是师尊给小红的,叫做灵宝葫芦,师尊说是她哪次路过丹药房的时候顺手拿的,那些老头子日日夜夜找了好久,听说是急的不得了呢!”小红得意洋洋地把手中的小葫芦展示给他看。 陈明夜接过来细细打量了一会,光是外在倒与一般葫芦无二,只是材质不知是由什么玉器制成,通体翠绿,小巧玲珑。 看好了,他又递给了小红,一想起自家便宜师尊和小红无法无天肆意盗宝的样子,他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好啦好啦,小师弟也不要灰心,师姐会照顾你的嘛。”小红似乎是担心他受到打击,老成地拍了拍他的手说道,“这些丹药什么的都能用灵宝葫芦装着,你有需要了向我要就行。” “小红留着自己用就好。”陈明夜笑笑,心中并未在意。 “那怎么行,小红才不贪小便宜呢,小师弟的那一份,小红才不会动呢!”小丫头信誓旦旦地看着他说道。 “好好好,”陈明夜无奈地耸了耸肩,小红的脾气还真是挺倔的,“你还没说这柄吞吴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呀,”小红打量了长剑一眼,说道,“这种攻击性的灵器不能用灵宝葫芦装的,所以只能用灵息感召才行。” “是你感召的吗?”陈明夜颇为惊讶,灵息感应可是至少天人境的长老凭借着青玄大阵才能做到的。 “嘻嘻,当然不是啦,小师弟真会开玩笑。”小红吐了吐小舌头,“其实是所有青玄弟子出疆,都会被大阵灵息感应到,然后镇魔塔会自有灵器感应出世的。” “……”陈明夜默了一下,方才目光有些复杂地开口道,“若按着刚才的势头来看,这灵器出世的声势,恐怕能把这些出疆的弟子搞得不死也重伤啊。” “额,其实是因为小师弟你这把是吞吴剑啦,”小红似乎也是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小脑袋,“吞吴剑多少年未曾出世了,加上本身也有点太厉害了,所以才会一下没控制住力道嘛。” “确实是挺厉害。”陈明夜扫了一眼手中的吞吴剑,目光有些幽深。 “嘻嘻,小红知道了,师尊早就料到小师弟你会搞出什么动静出来,所以特意才让我把那个奇怪的古墨色剑鞘带给你的哩。”小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伸出小手点了点陈明夜背在身后的包裹。 “原来如此,”陈明夜若有所思,却也是直接解下包裹,拿出了那个古怪的剑鞘,另一只手提起吞吴剑,竟是毫无阻碍地插了进去。 “哇!真的可以!”小红惊呼一声。 陈明夜一愣:“怎么了?” “吞吴剑以前是从不归鞘的啊!”小红满脸惊讶地看着陈明夜手中的剑。 “……想来是师尊神机妙算,有什么办法吧。”陈明夜糊弄道,他一时也是被小红搞得有些迷糊。 “嘻嘻,师尊真厉害。”小红得意地笑道,仿佛夸奖师傅比夸奖她自己还要高兴。 “罢了,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就继续赶路吧。”陈明夜叹了口气,“咋呼了半天原来都是青玄搞的事情,真是吓出人一身冷汗。” 小红听到要出发的消息,又是兴致高昂地从陈明夜的怀里坐起身来,小脸涨红着大呼了一声:“出发出发!” 陈明夜无奈地摇了摇头,松开缰绳,一扬马鞭,再度带着小红策马而出。 不过须臾片刻,便至了荆州与南疆交州的交界之处。 陈明夜默默抬头看了眼天空,阴云虽密,依旧有阳光洒落下来。 他看了看身前兴致勃勃的小红,长吸一口天地之气。踏离南疆,三年流放,此刻樊笼终得出。 京都,我陈明夜,来了! 第一章 酒初温 荆州,中原出了名的富饶之地。 相比南疆的荒蛮未化,荆襄之地地势平坦,气候温和,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最是产粮宜居的良处。 陈明夜纵马一路奔驰,沿途并未多做停歇,直到傍晚时分才入了一座小城稍作歇息。 小红初时还颇为兴奋,一天赶路下来,便早已是觉得无聊,把头往陈明夜怀里一闷,来来回回睡了好多回。 陈明夜寻了家客栈,抱着小红下了马,小红只是轻声嘟囔了一句,连眼睛都没有睁开。陈明夜无奈,只好由店小二引着开了间客房,先将小丫头放下休息了。 小红横叉八叉地躺倒在床上,陈明夜将小丫头规规矩矩摆好了盖上被子,这才舒了口气。 想起小丫头似乎没有换洗的衣服,又是渐入冬季,陈明夜心想着趁此间有空,倒不如出去却给小红添置两件衣物。 出了房间关好房门,陈明夜迈步下楼。 自出南疆以来,他一直都是易容打扮,以防浩明有什么暗子尚存,故而心存了几分警惕。 此时的陈明夜作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书生打扮,深秋之季寒意颇重,他便特罩了件大氅以御秋寒。 客栈的大厅内今日只有一小半的桌上有客,店小二颇闲地站在店门口,不住地向外张望似乎是听到了他下楼的声音,小二连忙一个撤步向他迎了过去,在脸上堆出了层层笑意:“公子,您是有什么需要吗?” “没什么,想出去逛逛,你们这城里有什么好的商家?”陈明夜随口问道、 “要说问店家,公子你还真是问对人了,”店小二嘻嘻一笑,热情介绍道,“我们这二关城虽说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的不说,酒楼那就是有招牌,春雪楼可是响当当的名声。”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有没有布店?” “公子是要买衣服吗?”小二立马点了点头,“布店的话自然是城南许大娘家的布匹最好了,手艺也是最巧的。” “城中可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美食?”陈明夜问道。 “嘿嘿,公子说起美食的话,那小二就要好好给您介绍下了。首先就是我们客栈的酱汁猪蹄,那是一个多汁娇嫩,入口即化,吃过的客官都说好,其次,城南街上第一家的面馆那也是有名的很,特别是他们家的鱼酱面,啧啧……”小二说道这里忍不住咂了咂嘴。 陈明夜有些好笑地看了看他,继续问道:“那你们这边有没有什么别样点的景致?” “别样点的景致?”店小二愣了下,挠了挠头说道,“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我们城东个娘娘庙,每年去的人倒是挺多的,别的就没啥了。” “好,我知道了,如此多谢小二了。” “公子太客气了。” 陈明夜之所以又问了这么些个事,无非是念着楼上房间里的那个小丫头罢了。 他本是就打算买点衣服,转念又想着小红既是发下宏愿要吃遍一路的美食了,自己也不能把她丢下偷偷出去,因此才有了吃食、景致一问,是打算吃完了美食好带她顺路游览去的。 罢了,陈明夜冲着小二挥了挥手:“你既然说家的酱汁猪蹄堪称一绝,便做一份再添些酒菜,一并给我带过来吧。”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那公子您稍等。” “好。” 小二连忙吆喝了一声往后厨去了,陈明夜却是寻了张桌子,悠悠然坐了下来。 “这位公子,听着口音,似乎并非是楚地人氏?”邻桌的一个同样是翩翩风流的公子扫了他一眼,笑着开口问道。 “我自是游历而来,确非楚地人氏。”陈明夜回道。 这么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邻桌之人,玉袍宽带,身穿水墨色衣,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自得几分风流意味。 那人向着他微微一笑道:“楚地自有山水可观,犹以巍巍浪潮最为属我心意,适才听闻兄台问起此地景致,我倒是愿意做个向导。” 陈明夜面上不动声色道:“劳烦兄台好意,只不是兄台所言确在何处?” “哈哈哈,自然便是那闻名天下的云梦泽,兄台虽非楚地人氏,想来也该有所耳闻才是。”那人畅快一笑道。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前朝太傅孟然的名句,谁人不知。”陈明夜笑笑,“只是此地距离云梦泽尚有百里,更遑论最佳的观潮点了,确可说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了。” “兄台,来此荆襄楚地,不能一览云梦湖光,未免也太遗憾了些。”那书生却是开口劝道。 陈明夜默默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由得猜测这莫名书生的来历,面上却依旧是风轻云淡道:“此行匆匆,有要事在身,恐怕只能拒绝兄台的好意了。” 那书生笑笑道:“兄台客气了,我不过是见你恰好也是孤身一人,这才起了结伴同游的心思,兄台既然是有要事在身,当然还是正事要紧,日后若有机缘,我们再会便是。” “听兄台口吻,似乎也并非是楚地人氏,乃是出游而来?”陈明夜微微眯了眯眼问道。 “哈哈哈,不蛮兄台,明年春闱我要进京去夺一夺那头名,此次却是专程出来放松心神的。”书生意气奋发道。 “兄台好志气,”陈明夜拍了拍手,“若兄台真有朝夺了头名,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厚着面皮去向兄台讨杯酒喝的,只希望兄台到时不要不认识我才好。” “哈哈哈,那就先承兄弟吉言了,真有那时候,兄台你若来了,我萧墨必与你一醉方休!”书生冲着他拱了拱手,“不知兄台名讳?” “陈夜。”他简短报出两字。 “好,我记住陈兄了,陈兄器宇轩昂,小子今日唐突结交,还望莫要怪罪。”书生双目炯炯有神,等待着他的回应。 陈明夜笑了笑:“萧兄腹有诗书气自华,才是叫人羡慕得紧。” “哈哈哈,”萧墨畅然一笑,却是主动提了酒壶向着他这边走了过来,“我有意与陈兄同席而饮,陈兄不介意吧?” “请坐,”陈明夜看着他,眼前的书生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若是按照旧日北州哥几个的说法,真真的骗小姑娘的好皮囊。 “今日真是奇也怪哉,见得陈兄竟有一见如故之感,”萧墨凝神看着他竟是叹了一句,“我此生中的相遇之人,能让我生出这种感觉的,不过一掌之数。” 陈明夜愕然,莫非自己随意易容出的这副皮囊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萧墨见他微微惊愕的样子笑道:“陈兄莫怪,是萧某心直口快了。” “无妨。”陈明夜摆手,随口问道,“萧兄何方人氏?” “旧属东吴之地,今朝金陵之所。”萧墨回道,“陈兄呢?” “北州。”陈明夜淡淡道。 “吓,北州!”萧墨似是吃了一惊,“陈兄竟是横跨千万里来到此地不成?” “天下之大,本就纵情遨游,又有何处不可去得?”陈明夜洒然一笑,反问道。 “正是这个道理,”萧墨听得畅快,将手中一直牢牢抓着的的酒囊倾倒,倒了一杯酒水予他,“陈兄来尝尝我这自家酿的青涧酒,刚刚让小二帮忙热了一热,最抵秋寒,一线入喉,最得痛快。” 陈明夜奇道:“自家酿的?” “嘿嘿,正是,这酒我可宝贝着呢,一路上都没有喝过多少。”萧墨得意的笑了笑。 “如此倒是要感谢萧兄的盛情了。”陈明夜嘴里这么说着,手中可是没有丝毫的客气,径直拿起酒杯,向着口中灌下。 “如何?”萧墨满脸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陈明夜砸了咂嘴:“温意刚好,至甘至醇,想来也是你家酿出的臻品。” 萧墨一挑剑眉道:“我家有二宝,这自酿的青涧酒便可算其一。” “这名声倒是有些熟悉……”陈明夜凝神细思,总觉得这个名头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萧墨见他的神色,连忙岔开话题道:“陈兄说有要事,是否急切?” “急也不急。”陈明夜似笑非笑,这倒要看小红睡多久才醒了。 “如此便好,萧某只恐一时闲谈误了陈兄的正事。”萧墨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天南海北一通乱聊,陈明夜自有军中见闻,又说得北州风光,俱是这出身江南的士子从未见过的辽阔景象,不由得听得入神,心生神往。 店小二上了酒菜,陈明夜想了想,准备将那盆酱汁猪蹄先给小红端上去,毕竟小丫头随着他干了一天的路,恐怕也是饿得凶了。 “萧兄,我上去送个东西,你稍等片刻。”陈明夜回头对着还在回味边塞风光的萧墨说道。 萧墨连忙点了点头,自顾自地摆了摆手:“陈兄请去,不用在意萧墨。” 陈明夜端了托盘上楼,一路特意静步,推开房门却是见到小红正坐在床上,两眼巴眨巴眨地看着自己。 “小师弟,你回来啦!”小红似乎已经醒了许久了,眸子格外的清晰。 “小红醒了好久了吗?”陈明夜将托盘放在桌上,问道。 小红的目光顿时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的脸上移到了桌上,然后眸子微微一亮:“嘻嘻,果然小师弟最好了,我还以为你丢下小红偷偷跑掉了,原来是给小红去找吃的了。” “小红想什么呢?”陈明夜满头黑线,“我像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吗?” 小红抬起头和他认真地对视了一会,方才用力的摇了摇头:“不像。” 一语言毕,小红的小脸立马绽开了一朵小巧的花儿,眼巴巴地看着陈明夜问道:“小师弟,小红可以吃了吗?” “当然,本来带过来就是给小红吃的。”陈明夜理所当然道。 “嘻嘻,”小红美滋滋地从床上跳下来,拿起桌上的筷子刚要动手,眸光流转却又落在了陈明夜的身上,“小师弟,你是不是还没有吃呀,要不你先吃吧!” “真是难得,你这个小丫头竟然知道让食了,”陈明夜惊讶道。 “哼!”小红不开心地嘟了嘟嘴,再不看他,小嘴用力地张大,仿佛撒气一般,狠狠地一口咬在了猪蹄上。 “哇,好香啊!”小丫头立马就是一声欢呼。 陈明夜饶有趣味地看着小红享用美食,眸子却是不经意间陷入了一阵幽深之中。 “吃完啦!一点都不留,哼!”小红很开心地享用完毕,转而小眼珠却是狠狠地瞪着陈明夜,“谁让你敢说大师姐的坏话!” “好了好了,我错了好不好,”陈明夜回过神来无奈道,伸手想去牵小丫头的手,“带你去外面逛逛好不好?” 小红看着他伸过来的大手,似乎犹豫了下,然后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白皙的小手塞到了大手里,眸子里顿时满溢出幸福的神色:“好耶,我们出发!” “出发。”陈明夜笑了笑,牵着小丫头打开了房门。 两人一起下楼,原本尚在沉思细品这什么的萧墨看到他们下来,立马起身走了过来:“陈兄,你来了,你适才说的鹰卜游击我尚未明白确切……” “哈哈哈,这个日后再说,萧兄,这是舍妹。”陈明夜牵着小红并没有停顿脚步的打算。 “好好好,若有机会,一定还要好好向陈兄讨教一番,”萧墨点了点头,这才把目光移到了一边的小红身上,不由得叹道,“令妹真真是玉润可爱,叫人一眼就生出怜惜之情,若是日后长大了,定会是那倾国倾城的绝色,到时候江湖的胭脂榜上恐怕必有令妹的一席之地啊。” “萧兄缪赞了,叫她听去了,还不尾巴翘到天上去。”陈明夜失笑道。 一边的小红却是格外的乖巧,紧紧抓着他的手,一眼不发。 陈明夜对着萧墨客气道:“我准备带舍妹出去转转,萧兄可要同往?” “不了不了,你们玩的尽兴便是。”萧墨摆了摆手,拒绝了邀请。 “好,萧兄自己吃好喝好。”陈明夜同他招呼了一声,带着小红一路施施然往外去了。 秋意愈浓,更添夜寒,陈明夜看着小红一身单薄的红袍,虽知她是修得灵气入体,但终究是担心她身子尚小,便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小红“嘻嘻”一笑,半点反抗都没有,就这么乖乖巧巧地任由他抱了起来,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半点秋风也是没有的。 两人出了客栈,那靠窗的萧墨却是默默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水。 天寒地冻里,归来风雪客,酒初温,更一程。 北州啊,真是个苦地方。 他敲了敲桌面,眸子深邃。 第二章 另一柄剑 青玄山,莲花峰。 这一日,莲花峰的山门下,难得的来了好几位其他峰的峰主。 饶是澹台静音下了不准男子入峰的规定,值守的弟子面对这个种阵仗还是不敢怠慢,连忙准备向上面的长老通报。 只是通报的女弟子还没有跑出去几步,莲花峰上下就传出了一个悠悠的声响。 “几位师兄今日联袂而至,不知是有何要事?” “澹台掌教,你知不知你做了什么事?”脾气火爆的地阙峰峰主冲着半空大吼了一声。 “做了什么?”结果得到的是红袍不咸不淡的回音。 “你还敢回问我,你做的事你能不知道?”地阙峰峰主强势回应。 “不知道。”澹台静音淡淡道。 “你!” “好了好了,雷师兄莫要生气,”一个身穿紫袍的老者看向半空,面色有些复杂道,“”澹台师妹,你如今毕竟是青玄掌教,很多事,也该顾着些大局才是,莫要太过耍小性子了。” “知道了,”依旧还是淡淡的回话,却终是微微一顿,“你们回揽清峰吧,我稍后便至。” 几个紫袍真人默默相看了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结果几位真人在揽清峰主殿一等就是半天,雷峰主额头青筋跳动,刚要发作,又从远处传来了一个悠悠的声音。 “几位师兄久等了。” 雷峰主开口就骂:“你这也叫他娘的稍后便至,我们这都等得半天过去了?” 澹台静音针锋相对:“你们回峰也是潜修养气,跟个王八一样一座几年都行,这才半日就忍不住了?” “你……” “唉,困死了,”澹台静音打了个哈欠,“行了,你们找我要说的事,说吧。” “我们等你结果你在睡觉!”雷峰主似乎又有暴走的趋势了。 “说不说,不说我走了啊,”澹台静音撇了撇嘴,淡漠地扫了诸位紫袍一眼。 “我问你,镇魔塔内的那两柄剑是怎么回事?”天柱峰的峰主镇定出声道。 澹台静音撑着下巴扫了众人一眼,方才开口道:“我的天才徒弟出疆了,自然有多帮点忙啊。” “胡说八道,青玄创至今,从未有弟子能召唤出两柄剑的。”雷峰主狠狠瞪了她一眼。 “嘁,别人不可以,谁说我澹台静音的弟子就不可以了?”红袍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红唇微翘。 “你能不能不吹,那两把剑可都是十大名器之列的!”雷峰主继续吹胡子瞪眼。 澹台静音合理解释:“那说明我徒弟的资质超凡脱俗。” “……吞吴剑我们尚可以理解,但那柄红昭剑,实在是……”天柱峰峰主插言道,语中带着淡淡的担忧。 澹台静音不以为意道:“哼,那也是剑灵自愿的,你们管得着吗?” 天柱峰峰主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师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把……” “哼,”澹台静音冷哼一声,“你们管好自己的事便好,真是一个个闲的,都还有心事来管我的事。” “……我们还不是为你好!”雷峰主忍不住,又是暴跳如雷道。 “行了行了,我的事,我有分寸。没别的事话,我就回去了啊。”澹台静音扫了几位峰主一眼,一甩红袍,转身就走。 “真的是,屁点事就来烦人,还让不让睡个好觉了。” 一众峰主看着她的背影,再也无话可说,彼此相视一眼,却只有一声微微的叹息。 秋月高悬。 小城里四下寂寥,夜市并不繁盛。陈明夜带着小红逛了一圈,看了些时鲜玩意,便往城南而去。 小二口中的的布店尚未关门,生意的确不错。 陈明夜精挑了几件罗裳,要替小红试试,哪料到小红摇了摇头并不肯换。 “怎么,这些个漂亮衣服都不喜欢?”陈明夜有些讶异道,他还以为上到老太下到小女孩,都逃不过对美好衣物的向往。 “小红不要,小红自己有裙子可以换。”小丫头摇了摇头,一口笃定的样子。 陈明夜无奈道:“那给你买点厚实的袍子好不好?天往后越凉,你只穿一件裙子怎么行。” 小红微微犹豫了下才带点了点头:“那好吧。” 陈明夜这才又为她挑了几件披在外面的粉梅白色的厚实小袄,笑道:“要不要试试?” 小红似乎颇为喜欢一件粉色的雪狐棉衣,拿过来穿上,包裹在身上配上绣着芙蓉祥云的大红百花褶裙,真如瓷娃娃一般,粉雕玉砌,着实可爱。 “挺好看的,买了。”陈明夜一口定下,向掌柜的付了银两,将几件衣裳一并打包了。 “小师弟,你自己不买衣服吗?”小红歪了歪头看向他。 “不用了,”陈明夜摇了摇头,“走吧,再带你逛逛。” “嗯嗯,”小红乖巧地点头。 于是陈明夜牵起小红,拎着买好的衣裳,一路摇摇晃晃又逛了些摊位,陈明夜特地买了些糖果,一路上好给小丫头无聊时消遣之用。 再回客栈时,萧墨已是不见了,陈明夜也未在意,携了小红上楼。 一夜无话,翌日天明自然是继续赶路。 陈明夜本打算跟萧墨打个招呼再走,没想到早膳用毕也没见到人影,只好唤来小二让他若是叫到萧墨帮忙捎带句话,自己则是牵了棕马,带着小红翻身上马,一路复又北行。 北行途中,荆楚风光倒是颇为壮丽,小红一路上有了糖果作陪,小嘴一直都没有停过。 陈明夜虽是拒绝了萧墨的相邀,本身往北却是实实在在要经过云梦泽的,当下不由得也起了去往岳阳一览湖光的心思。 心生此意,便再无犹豫。陈明夜拨马快行,一路往岳阳城而去。 岳阳城位居云梦泽畔,最是一览湖光的好去处,城内建有高楼,游人如织,争相来访。 楼高数十丈,上得百重阁,一览山水色,楼阁内有前朝无数文人骚客留墨于此,络绎不绝,此句斐然。 陈明夜带着小红纵马将近百里,入城之时,已近黄昏。 他一直是易容打扮,小红开始颇为不喜,好在陈明夜几番哄骗,倒也没有再闹。此刻入城,自然并未有什么波澜。 岳阳城地处繁华,虽占地不算太大,但论及热闹程度,远比南疆首府安顺城都要热闹得多。 陈明夜带着小红寻了住处,安置好马匹行囊,便带着她一路晃荡着往那名满天下的高阁而去。 天色将晚,岳阳城的夜市却是刚刚开始。 城内四处亮起的烛火摇曳起一片红霞,与天边缓缓升起的明月交相辉映。 小红一时间被沿街各色的花式商品吸引住了眸子,走两步便要听下来看看,陈明夜不禁有些头疼。 这小丫头修为倒是不错,但毕竟心智还是太幼小了些。 “小师弟,”小红看到身边的一个小摊位,眼前一亮,扯了扯陈明夜的衣袖,“小师弟,你快看呀!” 陈明夜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家卖脂粉的小摊正在做关扑的生意。 “小师弟,他们在玩什么呀?”小红看得好奇,不禁问道。 陈明夜淡淡道:“赌博生意,不是什么好事,小红可不许学。” “嘻嘻,不是好事的话,为什么大家都在围着看呢,还有好几个漂亮的姐姐都好开心的样子呢。”小红有些不解道。 “大家都是图个乐子罢了,”陈明夜笑道,“就好像小红觉得吃甜甜的糖果很快乐,他们却觉得吃酸酸的味道更好一样。” “是吗?”小红将信将疑,“怎么会有人喜欢吃酸酸的味道呢?” “还有人喜欢辣的,有人喜欢苦的,世间百态,众生千相。”陈明夜笑道,“哪里是一句话能说得过来的。” “嘻嘻,那我就看看好不好?”小红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陈明夜有些头疼,若小红还是只会一昧蛮横倒还好办,这小妮子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装可怜向他撒娇了。 “行吧,看便看吧。”陈明夜无奈应道。 得到了他的首肯,小红一个雀跃,拉着他的手就往摊位那边冲了过去。 摊位边已经围了不少的人,眼见又有人过来,小贩的神情愈发激动起来,大声吆喝道:“来来来,看一看啊,以小博大,下一个幸运儿就是你啊!” 小红嘻嘻一笑,大眼睛睁得滚圆,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贩的动作。 周围好几个人纷纷下注,小贩用力摇晃瓦罐,然后再猛地打开。 “两枚幕前,可惜啊,几位还要不要搏一搏?”小贩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是笑嘻嘻地将几个人下注的钱全部揽了过去,继续笑意满满地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啊?”小红巴眨巴眨地看着,有些不明白。 陈明夜想了想,还是跟他解释道:“铜钱的正面刻字,称作幕前;钱的背面,则称为纯。这小贩将几枚铜钱一齐放在瓦罐里摇晃,若是钱最终全部掷成了背面,则称为“浑纯”,下注的人就能赢了。” “这样啊,”小红眸子一亮,“这个简单,小红也要玩!” 陈明夜刚要开口拒绝,哪知道那个小贩似乎一直注意这这边,立马就接上了小红的话头:“小姑娘也想玩吗,要不要试上一试?” 陈明夜扫了那小贩一眼,目光重落回小红的身上:“小红真的想玩?” “就玩一次好不好?”小红仰头,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 “好。”陈明夜点头。 小贩一喜,连忙招呼道:“这位客官要扑一次,还有没有客官要一起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多,却是都在犹犹豫豫,没有下手,似乎都想等着看陈明夜他们的运气如何。 小贩见没有反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便看向小红问道:“小姑娘,你想要我这摊上的什么东西,我给你估一估,你好下注。” “唔,”小红水灵眸子在摊位上扫了扫去,最后还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陈明夜,她张了张小嘴轻声问道:“小师弟,我要选什么呀?” 陈明夜笑道:“你不是挺有主见的嘛,喜欢什么就选好了,赢到了就说明你的运气好。” “嘻嘻,那好吧。”小红眉眼一弯,伸出葱白的小手指向摊上的一个雕花的银簪子,“我要选那个!” “好嘞,”小贩眉开眼笑道,向着小红伸出两根手指道,“这只银厢倒垂莲簪可是纯银打造的,造价昂贵,工艺精巧,我售价可是要一两银钱的,若是姑娘想要关扑下注,二十文铜钱就可以了。” 小红有些懵地看向陈明夜,她自幼出身青玄,对于凡俗的银钱之事,哪有什么计较。 陈明夜看了眼小贩,掏出铜钱递给他:“来吧。” “好嘞,客官果然是个爽快人!”小贩连忙接了过去,又从中拨出了五文铜钱,示意给陈明夜看:“客官放心,绝不耍诈,就用你这五文钱扑如何?” “好。”陈明夜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小贩将铜钱投进了瓦罐之内,冲着周围一圈围观的人再做了个示意:“诸位看好,绝没有动过手脚,没有异议的话我就要开始了!” “快点吧!”一边有等不及的已经开始催了。 小贩哈哈一笑:“诸位莫急,这就开始了。”言罢,只见他双手拿着瓦罐灵动晃起,在空中隐隐形成了一道虚影。 小红睁着大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小贩的手,等待结果的揭晓。 陈明夜嘴角微微勾起,也是默不作声的等待着。 片刻之后,小贩将瓦罐重重倒扣在摊位上,眸中得意之色一闪而过,看着小红说道:“小姑娘准备好了吗,我要打开啦!” “嘻嘻,快开吧!”小红激动地搓了搓手。 “好嘞,开!”小贩手猛地一抬,瓦罐在空中拉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在众人聚集的目光下,几枚铜钱静静地躺在摊面上。 围观的人看清桌上的铜钱,同时爆出一声惊呼。 无他,桌面之上,五枚铜钱无一例外,全都是背面朝上,正是纯浑之色。 小贩脸色一白,整个人完全不敢置信地看着桌面,嘴角微微抖动,最终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耶!”小红也看清了桌上的铜钱,当下一声娇呼,整个小小的身躯一下开心地扑进了陈明夜的怀里,“小师弟,我赢了哦!” “看到了,小红果然厉害啊!”陈明夜抱着小丫头,失笑道。 “这个小丫头运气是真的好啊!” “是啊,要不咱们也来一把!” “对啊,趁着这个老板倒霉,咱们也许也能撞个大运呢!” 一时间周围几个旁观的汉子手痒难耐,都是忍不住想要也扑上一把。 陈明夜淡淡扫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了小贩的身上:“老板,愿赌服输,我们的奖品呢?” 小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些颤抖的面皮冲着他一笑,伸手将那支银厢倒垂莲簪那了过来,递给了陈明夜:“兄弟,好运气啊。” “哈哈,也祝老板今晚生意兴隆。”陈明夜扫了一眼周围,“你看,这会生意多热闹。” 小贩点了点头:“那就多靠兄弟吉言了。” 陈明夜带着小红出了人群,无视身后的鼎沸人声,继续优哉游哉地漫步。 小红把玩着那支簪子,小小的脸上满是兴奋:“嘻嘻,这个簪子是小师弟为小红赢来的嘛?” “?”陈明夜愣了下,“这可是靠小红的运气赢来的呀?” 小红美滋滋地白了他一眼:“小师弟不老实哦,偷偷用灵力的话以为师姐不知道吗?” 陈明夜一拍额头,这小丫头。他只好无奈道:“本也不想动手脚,倒是那老板不老实在先。” 小红“哼”了一声,“这些人傻里傻气的,明知道要被骗还赶着去上当。” 陈明夜仰头看了看天:“世间赌徒啊,总以为自己会被上天青睐,殊不知,久赌必输。” 小红巴眨巴眨着眼睛,看着比自己高出好多的小师弟,第一次觉得,小师弟好像还挺会讲道理的。 第三章 好大的手笔 岳阳城居于云梦泽畔,迁客骚人多会于此,故而其中热闹繁华不下一州首府。 来往街道之上,商品陈列琳琅满目,陈明夜带着尤且美滋滋的小红一路看过去,饶是他见惯了京都的繁华,却也有些迷眼于诸多南楚独有的特色之物,更遑论小红了。小丫头一路都是兴致勃勃的模样,蹦蹦跳跳,显然是开心极了。 陈明夜一路给她买了些小吃,小红的兴奋劲就没有停过,看她的模样,要不是在青玄待过一段时间,陈明夜严重怀疑青玄是穷的啥都没有的苦地方。 两人逛到岳阳楼下,但见得红灯高照,满楼的烟火气息。 小红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里的人好多啊。” 陈明夜皱了皱眉头,夜晚的岳阳楼美则美矣,却是有些太过娇艳。 “罢了,带你去看看吧,”陈明夜牵着小红,挤开人群,一路走了进去。 虽已是入夜,这岳阳楼的生意却有些愈加繁华的趋势。 岳阳楼是名满天下的胜景,同样也是整个荆州地界都算得上鼎鼎有名的酒楼。层层楼阁之内,都有人伺候着,小二奔跑的身影往来楼层间,单是看一眼都觉得热闹非凡。 陈明夜带着小红登临了十余层高楼,眼见这一层人数相对稀少些,这才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小红趴在窗沿上,探着头向外面看去。 诺大的岳阳城尽收眼底,满城的星星灯火在黑暗中交织亮起,如同夏夜中的萤火,颇有趣味。眺望远处,皎洁的月色之下,波澜壮阔的云梦泽正式进入了他们的眼帘。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陈明夜不由得想起这一句前朝诗人刘锡专写云梦泽月下美景的名句,映衬着眼前的美景,确有心旷神怡,超然物外之感。 “哇!”小红张着小嘴微微惊叹,“真的是好大的湖呀!” 陈明夜觉得有趣道:“比之咱们莲花峰的云灵潭如何?” 小红“哼”了一声,不服气道:“咱们莲花峰的绝景也很好看啊,这个大湖虽然很大,但肯定也有不好看的地方。” 陈明夜哈哈一笑:“那小红觉得最好的湖光是怎么样的?” 小红闻言,歪了歪脑袋想了想,然后认真回道:“小红觉得最好看的吗?那肯定是玉虚宫顶,师尊的那片莲池哩。” 陈明夜愣了下,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红的脑袋:“果然,你当这个小师姐,不是没有理由的啊。” “哼!”小红愤愤地甩掉他的手,“小师弟,我警告你哦,不许再摸小红的头了哦!” 陈明夜失笑,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好好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小红横了他一眼,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陈明夜哈哈一笑,跟小二点了些酒菜,两人奔波了一日,正好歇息,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欣赏无疆的湖光。 翌日,陈明夜带着小红好好休息了一宿,便在小丫头的央求下再度登上岳阳楼,准备一览晴日的风光湖景。 而一登上岳阳路,陈明夜却是看到了湖面之上,一支雄壮的高大楼船船队正在演练操习,声势震天,颇为惊人。 陈明夜眯了眯眼,看着这荆襄的水军,耳畔是围观民众的嘈杂议论之声。 “楚湘王又在练军了?” “嘘,你这张嘴小心点!这不叫练军,这叫显威风!” “哈哈哈,这位兄台还真是有趣!” “说起来当今圣上还真是宽心,任由楚湘王这般,也是丁点反的应都没有。” …… 陈明夜听得莞尔,终是想起来,这岳阳虽属荆州地界,但同样也是藩王赵恒的领地。 赵恒,当今天子的同母胞弟,可谓独得圣眷恩宠,当今天子登基后即封他为楚湘王,可食数郡税收,门下幕僚无数,虽是无封疆的王爷,却是名副其实的荆州之主。 浩明未有封国之制,因此荆州牧确有其位,但对于赵恒来说,实在是个随意操纵的傀儡。 当朝天子似乎对于此并不以为意,只要赵恒手上没有正规的军队,想怎么玩,都随他。 赵恒最喜云梦泽的阔大湖景,时常于此操练荆州水军。 说起来,赵恒名义上没有军队,荆州军队看似也都集权于州牧手中,但实际情况连州牧都成了这位藩王的门下之客,更可况哪些军队呢? 荆襄之地,多水泊湖泽,自然最善水战。春秋六国争霸之战,南楚与浩明打的是纯粹硬碰硬的硬仗,若是仗着地势与浩明迂回水战牵扯,最后的成败或许还真的不好说。 赵恒身得有些肥胖,但丝毫不影响他对于行军的喜爱之情。 今朝清晨,便是恰逢赵恒又在意气风发地演练自己的水军。 这位藩王似乎从来不懂得收敛二字是怎么写的,兴冲冲地站在船队的甲板上,对着云梦泽上驻守的船队不断发号着施令,大有向着整个天下耀武扬威之势。 岳阳楼高约数十层,一时间,几乎大半的游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这位王爷的身上。而这位楚湘王丝毫不在意诸多游客的观览,约莫也是存了向诸多游客一展自己风采的念头。 陈明夜听着耳畔的各色言论,嘴角笑意彰显。 这个楚湘王,自己那时在北州时就听过他的名头,没想到还真有碰面的一天。 不同于民众的对于这位跋扈王爷的认知,陈明夜北州的那个病秧子师傅倒是曾经这样评价过这位向来目无无人、无法无天的楚湘王。 跋扈掩心,浮夸保命。 区区八字之言,却揭示了这位堂堂天子胞弟的尴尬处境。 陈明夜一直很好奇这样一位人物是如何用声色来为自己伪装的,今朝没想到就可以大开眼界了。 云梦泽之上,两军交锋,铁索连横,厮杀一片。 荆襄船只,建造得高大威猛,如同一座移动的塔楼,加以铁索连横。传闻楚湘王曾经端着一杯酒连跨十数只船的甲板,滴酒未洒。荆襄船只的稳固,由此可见一斑。 而楼船周围,常有轮番善水之士巡航潜游,以作水中斥候,探察不测。 云梦泽之大,浩渺千里,一眼望去难以穷极。纵使是楚湘王的雄伟水师,在这方波澜壮阔中,也显得有些渺小。 湖面之上,千帆纵横,大都是远远的避开了这边的船队,唯恐生了事端,叫这位声名在外的王爷叫去当个乐子,把命都给玩没了。 而就在楚湘王正兴致勃勃演练之际,一袭轻舟小船竟是逆势而来,不闪不避地径直向着他那恐怖的巨大船队冲了过来。 “何人敢闯我荆襄军阵!”瞭望的军士大吼一声,飞速把消息传达了出去。 而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行至乐处,正在畅快饮酒的赵恒的耳朵里。 “哦?”他眯了眯眼,“有点意思,看来是江湖上什么自以为是的宗师高手。传令下去,加速,我们直接撞过去。” 整支船队收到命令,顿时如同猛兽张开了原本还在掩藏的獠牙,楼船之上,楚湘王赵恒一声冷笑,大手一挥:“冲!” 岂料那席轻舟竟同样也是陡然加速,整个船身如同划破水面的一支利箭,竟是以玉石俱焚的态势向着那高大的楼船撞了过去。 当然,玉石俱焚是对小船而言,在楚湘王赵恒的眼中,这和送死没有区别。 这个天下,值得他赵恒忌惮的人有,但是如今的荆州地界,呵呵,还真没有。 饶你是将相王侯,还是武道高手,以这种方式来硬碰硬,他赵恒眉头都不会动一下。 岳阳楼上,看客们看着这突然发生的刺激一幕,顿时都是一阵惊呼。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足够吸引眼球,那只自找死路的轻舟结果会如何,根本不会有人会关心。 更何况,这样冲撞楚湘王,就算他真的是个江湖上得武道高手没有被撞死,事后恐怕也难有活路。 这个天下,江湖虽然辽阔畅快,但和官方的绝对势力比起来,还是太渺小了些。 陈明夜看着湖上的一幕,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小红眨了眨大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远处湖上的一幕,好奇问道:“小师弟,为什么那个小船上面没有人呀?” 没有人?对!没有人! 陈明夜悚然一惊,在小红话音出口的一瞬间,心中已然意识到了什么。 看来,今天还真是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 而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湖面上两边相撞的精彩一幕时,赵恒的楼船已经狠狠压过了那只飞速袭来的轻舟,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只响了一瞬,然后整只小船就被完全碾压过去,分崩离析地碎了一片,整个湖面上漂起了几块浮木,却是个人影都没有。 预想中的高手没有出现,甚至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让看客们不禁都有些失望起来。 而就这这一瞬间,一抹剑光忽然闪耀过了整个湖面。 陈明夜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楼船之上的赵恒,毫无疑问,剑光所指,也只有这一位了。 赵恒原本浑不在意的笑意在剑光亮起的瞬间陡然消失,一抹惊慌在他肥胖的圆脸之上浮现。 “刺客,有刺客!”他反应过来,大喊声一时都有些凄厉起来。 而他的反应,无疑比那抹剑光要慢了太多太多。等他的话音出口的时候,那一剑已然递到了他的眼前。 眸中似乎已然映出了一抹血色,楚湘王赵恒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面对扑面而来的剑锋,整个人下意识地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想要躲开这凌厉的一剑,只是剑锋之锐,只是一个照面,却是在他的胸膛划出了一道可怖的伤口。 伤口处的鲜血迸裂而出,楚湘王一身锦袍霎时间被血染得通红。 持剑来者得理不饶人,剑势再续,这一剑刺出,赵恒再无闪躲的可能,赵恒看着向自己笔直刺来的长剑,眸子里满是绝望。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有一杆枪突刺而来,恰恰好后发先至地将那一点剑势挡住。 “咦?”刺客发生一声轻咦,却是管也没有管那杆枪,一个侧身,躲过横扫的枪身,手中的剑势不减丝毫,再度向着赵恒刺了过去。 “哼,竟然无视我这杆枪,真的是狂得没边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同时间一个精壮的身影猛扑而出,手持着长枪再度将刺客的剑势挡了下来。 “废话真多。”刺客眯了眯眼,知道今日不可能当着这个老头的面杀得了赵恒,手中长剑一搅,将枪身荡开,整个人身影一闪,便没了踪迹。 “好小子,有胆别跑!”持枪的老者怒吼了一声,却是依旧守在赵恒的身边没有离开,只是指挥着手下的士卒快去追赶刺客。 赵恒看着身前站立的老者笑了笑:“有劳了白先生。” “王爷客气了,”老者连忙过来扶住了赵恒,“王爷,您的伤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赵恒面色依旧苍白,眸子里却是隐隐闪过一道光芒。 “医师,快去将船上的医师都叫过来!”原本被吓傻了的几个近侍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都像是受了莫大的恐慌,一个个扯着嗓门比谁喊的高。 赵恒扫了一眼周围,目光高深,默默无言。 岳阳楼上,原本等着看热闹的人似乎都吓傻了,在刺客出现的一刹那,整座岳阳楼竟是鸦雀无声。 而云梦泽之上,偌大的喧嚣呐喊之声却是愈发地大了起来。 此刻眼见得刺客早已跑得没边了,巍巍楼船竟依旧是乱做了一片,所有人都呐喊着抓刺客,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只恐怕此刻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深白。原本看似雄壮不可敌的水军竟像没了主心骨一般散乱奔跑,真是狼狈到了极点。 陈明夜默默看着一切,忍不住抚掌轻声一笑:“好好好。” 小红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小师弟,你在说什么呢?” “我是说啊,这楚湘王可真是好大的手笔。”陈明夜眯起狭长的双目,笑道。 “你是说他的船好大好大吗?”小红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个手势。 陈明夜看了忍不住失笑道:“我是说,他的手笔好大好大。” 小红懵懵地看了他一眼,嘟了嘟嘴道:“小师弟,那个穿白袍子的老头挺厉害的哩。” 陈明夜有些惊讶道:“他有多厉害?” “嘻嘻,反正比你厉害得多。”小红冲着他吐了吐小舌头。 “你这小妮子,”陈明夜无奈道,转而又问道,“那个刺客,小红看清了吗?” “刺客?”小红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片刻后才说道,“他好像很厉害,又好像不厉害。” 陈明夜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什么意思?” “嘻嘻,小红就是这么觉得的啦。”小丫头难得的挠了挠小脑袋,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迷糊。 陈明夜笑了笑:“行了,一大早就看了好大的热闹,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啦。” “对对对!”小红非常认可地用力点头。 陈明夜看着她的小脸,哈哈一笑,畅快道:“小二,上菜!” 第四章 有人湖上钓天地 闹剧终将结束,随着楚湘王退回舱内休息,刺客也还是没有被找到,而原本形势隆重的水军演练没有了那位意气风发的王爷,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操练下去的必要,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草草收场。 一众看客顿觉意兴阑珊,稳坐楼上闲吃漫谈,继续欣赏着无边的湖景。 陈明夜带着小红用过了早膳,看着小红道:“等一会带你去湖上玩玩怎么样?” 小红笑了笑,轻轻拍手:“小师弟也是想去玩的吧。” 陈明夜伸手擦去了小丫头嘴角的汤渍:“贪吃鬼。” “哼,”小红皱起小巧的琼鼻,“才不是咧,应该说小红是美食鉴赏大师才对。” “别的大师鉴赏都是浅尝一口,你这个大师倒好,恨不得把人家的盘子都吃下去。”陈明夜促狭道。 小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奈何她这个娇憨的模样,半点杀伤力也是没有的,反倒愈像是一个妹妹在向自己的哥哥撒娇。 陈明夜畅快一笑,牵起她往楼下去了。 云梦泽上烟波浩渺,巍巍楼船散去之后,自然显出些旷达出尘的意味来。 陈明夜雇了艘船只,谈好了价钱,船夫便载着两人悠悠然往湖中去了。 小红坐在船头,看着眼前无边的湖水,怔怔地似乎有些出神。 陈明夜将船上的小桌搬来,在她身边桌下,看了眼小丫头的神色,问道:“怎么了,看得呆住了?” 小红却是皱了皱眉头,出奇地没有回他的话。 陈明夜不禁心奇,料得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便默默扫了眼湖面,却是未见到什么异常。 船夫缓缓荡开船篙,在平静的湖面荡开涟漪,远方的湖中隐约有山石的轮廓起落,清晨的湖面上被阳光一照,微风过处,便是一副波光粼粼的耀目场面。 湖水澄净,坐在船头,伸手便可以揽一湖清流入手,清凉甘冽,在深秋的季节里依旧沁人心脾。 陈明夜温了一壶茶水,将烧好的炉子端过,伸手给小红倒了一杯水,自己却是留了一个空杯。 小红似乎随着他的动作回过了神来,大眼睛依旧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远方,然后才转过头看着陈明夜道:“小师弟,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天地气息,有些奇怪呀?” “天地气息?”陈明夜还是第一次听到小红说出这样高深的词汇,不由得愣了一下。 “对啊,其实就是灵气呀,天地气息指的是一方天地里大规模的灵气,甚至蕴含了一方圣灵的气运在其中。”小红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陈明夜笑了笑:“世间气运一说,玄之又玄,你还真能感应到不成?” 小红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杯子,然后瞥了他一眼:“小师弟,你怎么自己不喝咧?” “我?”陈明夜笑了笑,却是掏出了一个酒囊,“我自然是要喝酒的。” “哼”,小红愤愤地灌下一口茶水,“真是不懂,那么辣辣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陈明夜笑道:“小孩子自然是不懂的。” “我才不是小孩子咧,”小红双手叉腰,得意地看着他,“说起来你作为小师弟可是比我还小哦!” 陈明夜无言,那边一直默默撑篙的船夫却是忍不住失笑了起来。 “公子,你和令妹之间这般,倒真真是有趣的很。” 陈明夜眼中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这小丫头没大没小惯了,也只好由着她了。” “唉,世人如公子这般看的开的,不多啦。”船夫叹了口气,手中的动作却是没有丝毫的停歇,“公子肯放下架子在我这外人面前这般随意,想来是个心善的人物,这已是很难得了。” 小红巴眨着眼睛,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这个原本一直默默无闻的老头。 陈明夜笑了笑:“老人家,您也累了,要不要暂时歇歇?来这里喝点茶水或者喝点酒都是可以的。” “公子太客气了,”船夫连忙摆了摆手,“老头子收人钱财自然要尽心做事,哪有半途偷懒的道理。” 陈明夜笑道:“老人家太客气了,不过喝口茶水的功夫,哪算得上是偷懒。” “哈哈哈,公子真是个心善的人物,既如此,老朽就厚着脸皮,讨杯茶水喝。”船夫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听了陈明夜的话语,颇有些畅快。 陈明夜施施然倒了杯茶水,走过去递给了船夫:“老人家若是觉得累了,歇息片刻也是可以的,我们只是趁兴而来,一览湖光罢了,不赶时间也不急着往哪里去。” 船夫连连致谢。 小红趴到船边,伸手去玩水,小手轻轻划过湖面,带起一圈圈的涟漪。 陈明夜仰头灌下一口酒,咂了咂嘴,看着面前的大好湖光洒然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他得意地瞥了眼小红:“小丫头,我这几句如何?” “一看就是背的旁人的。”小红撇了撇嘴。 “你也知道?”陈明夜有些惊奇,这小丫头虽然聪慧,但据他所知,在青玄那些年,可是实实在在的藏经阁都没有去过的。若不是自己带着她,以她只知道找吃的性子,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藏经阁的门槛。 “不知道,”小红小手在水中一划,嘴中却是咕哝道,“第一句就是什么春喝什么的,咱们现在明明是秋天,所以我一想就知道你是背了旁人的了。” “哈哈哈,”陈明夜仰头大笑,“你倒是机灵,这些诗句确非我所作,乃是当年大宋朝的范相所作。” 小红头也不回道:“就知道。”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道:“且不说我能记得,化为己用也是不错的。” “就会吹牛皮。”小红声音娇憨,说出的话倒是蛮气人。 陈明夜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继续拽文的机会,奈何美景在前,周遭只有一个黄毛丫头和老翁,这文拽得实在是太没意思了些。 “咦,那里有好多人呀!”小红原本正在玩水,此刻却是眸光一亮,定定地看着前方。 陈明夜抬眸看去,眼前浓厚的水雾在阳光下消散,远处一只瑰丽的华美船队出现在了眼前。虽是仍旧隔着一段距离,但船队上那喧哗的人声和悠悠的琴曲之声,却是隔着湖面传了过来。 “公子,我划慢点,咱们让他们先过去吧。”船头正在撑桨的船夫远眺了一眼,面色微微一变,转头对着陈明夜询问道。 “怎么了?”陈明夜微微眯起眼睛,颇有兴趣地问道。 “前面的船只是荆州地界几个大家族的小姐少爷,咱们能避还是避避吧。”船夫规劝道。 陈明夜轻声笑了笑:“既然如此,咱少惹些事,就停一停吧。” 船夫点了点头,一驻船篙,将小舟缓缓止在了水中,只随水波缓缓飘动。 那边的船队一路奏着曲子,在湖上慢悠悠的前进,音乐还能听到有人大声吟诗的声音。 陈明夜坐下来,给船夫又倒了杯水:“老人家,您再喝口水吧。” “多谢公子,”老头接过来,舒畅地饮下,颇有些兴致地道,“公子想来也是第一次来这云梦泽吧?” “确实。”陈明夜点了点头,“老人家有什么指教吗?” “哈哈哈,公子太客气了,哪谈得上什么指教,只是有些事还是要先行和你们说清楚的,免得到时候产生了什么误会。”船夫笑道。 “您请说,”陈明夜回道。 另一边一直在专心玩水的小红也把头转了回来,似乎对于船夫即将出口的话挺感兴趣。 船夫于是便开口道:“咱们这云梦泽上,水势浩渺,因此小老儿至多只能划船至小半的湖心,到时候会有地界为标,到了地方就需返航,公子可愿意?” 陈明夜笑了笑:“本就是趁兴而至,自然也该兴尽而返。” “好,”船夫点了点了头,“公子如此通情达意,小老儿就放心了。” “本该如此。”陈明夜笑着道,“老人家,不知您在这云梦泽上摆渡载客多久了。” 船夫愣了下,似乎没有想到陈明夜会忽然问这个问题,当下叹了口气道:“差不多也有二十余载了。” “看来您是本地人氏了?”陈明夜问道。 “算是吧,二十年,也早算得上是本地人氏了,”船夫笑了笑,只是说出此语,他那粗张黝黑的大手却是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船篙。 “老爷爷,您是一个人自己住在这里吗?”小红在旁边侧耳听着,忍不住问道。 “确实只有老朽一人,”船夫叹了口气,“老伴已是先我一步走了,至此孤苦潦倒,无人可依咯。” “您的孩子呢?”陈明夜忍不住问道。 “哎,”船夫抬头,远远看了看那些正在飘然远去的画舫游船,只是叹了口气,却是没有答话。 陈明夜见此,连忙道:“抱歉,唐突了。” “没事,聊聊家常,挺好的,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这么多话啦。”船夫苦笑了笑,饱经风霜的粗糙面庞上挤出一丝笑容,“我一见到公子,就知道公子是个心善的人啊。” “心善吗?”陈明夜笑了笑,远眺湖面,“或许吧。” 小红嘟了嘟嘴:“老爷爷,咱们还是说点开心的事吧。” “哈哈哈,”船夫笑了笑,“小女娃娃真是可爱,那老朽给你们讲个这云梦泽上的故事如何?据说,这事还是好多人亲眼看到的呢,只是是不是真的就谁也不知道咯。” “好呀好呀,”小红开心地拍了拍手,小脸上浮现一抹开心之色,“小红最喜欢听故事了。” “听说啊,最早南楚的一位皇帝巡游云梦泽,曾经在这湖上过了一夜,那一夜,南楚皇帝在梦里见到了一个仙女,那个仙女自称是这湖里的神仙,于是南楚皇帝就在梦里和那个女神仙好了一夜,”说到这里,饶是船夫是上了年纪的老汉,仍是忍不住满是艳羡地砸了咂嘴。 “后来这云梦泽上就经常有一些奇怪的景象发生,什么飞鹤啊什么彩虹啊……不过听说那个地方是在湖心处,我们这些摆渡的都偷偷去看过,只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船夫说道这里,忍不住看着两道笑道:“公子,你们说这个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仙人?” “可能有吧,”陈明夜笑了笑,“仙人在天上看着人间的一切,做好事的人以后都能上天,做坏事的人都要下地狱。” “真的吗?”船夫怔了一下,目光中竟是不由自主地闪过一道恨色看着缓缓远去的那些画舫,转而又化为黯淡,“如果真的有仙人的话,这个世上为什么又会有真么多不公平的事呢?” 陈明夜摇了摇头:“因为仙人很忙,事情要一件一件处理,有句老话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那些做坏事的人,总归是逃不掉的。” 船夫笑了笑,将手中举了半天的茶水一饮而尽:“多谢公子的茶了。” “老人家客气了。”陈明夜摇了摇头。 “他们走远了,我们也走吧。”船夫重又荡起船篙,摆着小舟继续往前而去。 陈明夜看着重新驻起船篙的船夫,轻声笑了笑。 小红小手撑着下巴,大眼睛巴眨巴眨地看着陈明夜,片刻后才脆生生地开口道:“小师弟,你很开心吗?” 陈明夜看了小丫头一眼:“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开心的事,人嘛,总该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的。” “嘻嘻,小红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小红每天都很开心啊。”小红笑着眯起弯弯月牙般的眼眸。 “小红每天有吃的,肯定开心吧,”陈明夜打趣道。 小红却是没有生气,反而理直气壮道:“有好吃的本来就应该开心啊,难道小师弟不觉得开心吗?” 陈明夜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见到小红小眉头微微一皱,大眼睛中似乎隐隐泛起了一道疑惑。 “怎么了?”陈明夜问道,自从带着小红游湖以来,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露出这样的神情了,莫非,这湖里,还真有什么奇怪之处不成? “这里的天地气息,好像突然少了一点。”小红疑惑地看着他,“小师弟,你感觉到了吗?” 陈明夜苦笑,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灵根的坏处,他虽得了清微掌教传授玄庭经,弥补了本身底子的薄弱,强行铸就了与灵气交互的通道。但于他本身而言,没有灵根的缺欠依旧是实打实存在的,而体现出来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对外界灵气感知的薄弱。 小红瞥了他一眼,突然伸出纤纤手指指向一个方向:“我感觉到了,那里,好像真的有人在窃取这方天地的气息。 “窃取?”陈明夜皱起眉头,这话一听就不像好事啊。 “世间气运,众生各得,一般来说是很难变化的,”小红竟然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起来,“但是因为天地之间有灵气自聚,灵气汇集之地也会有相应的气运。” 陈明夜有些明白过来,这天地气息,其实就是指的一方地势的气运。 比如东吴的金陵,号称虎踞龙盘之地,帝王之气浓郁,占之则天下安定。 又比如浩明的京都,传闻是两条龙脉交汇之处,得之可霸取天下。 那么,这一方浩渺的云梦泽,虽无帝王称霸的气运,但想来也该是有莫大的天地气息存在的。 “如果有人专门修炼了法门,是可以窃取天地之间这些飘散的气息的。”小红一脸认真道,同时小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气愤之色,“那些天地气息虽然是无主的,但是一旦被窃取了,对于这方天地内的生灵是很不好的很不好的。” 陈明夜眯起眼睛,如果小红没有感应错的话,看来还真有人在这云梦泽干着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啊。 第五章 记得先生 悠悠湖光山水色,头顶的阳光撒下来,陈明夜站在船头,看着眼前的一片祥和景象,微微眯了眯眼睛。 “小师弟,我们要去找找是谁在做坏事吗?”小红依旧还有些义愤填膺。 “去哪找呢?”陈明夜看着浩大的湖面,耸了耸肩,“这云梦泽,一眼都看不到边,更遑论找一个人。” 小红不开心地皱了皱小鼻子:“哼,小红想到这样的人就不开心,为了自己一个人,去害那么多的人。” 陈明夜淡淡道:“这世上,为一己私欲,侵吞天下的人都有,这样的,又能算什么呢?” 船夫撑起船篙,在后面应了一句:“虽然不知道公子你们在说什么,老头子还是要说一句,我们在这云梦泽,真的见过很多奇异的景象,说不得这湖里真有神仙呢。” “哪算得上什么神仙,”陈明夜笑了笑,“不过是凡夫俗人窥长生之事,人间修道欲入天门罢了。” “公子您这说的可是厉害了,”船夫叹了口气,“就像今早那个一剑能刺堂堂王爷的刺客,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和神仙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陈明夜摇了摇头:“再厉害的人,也只是一个人罢了,杀不了那王爷,不还是得跑。” 船夫拍了拍手中的船篙,哈哈一笑:“公子说笑了,那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这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上句话,更别说敢去动手了,就这来说,那个刺客已经是神仙啦。” “才不是咧,”小红手撑着下巴突然插嘴道,“老爷爷说的不对,那个人还没有那个拿枪的老爷爷厉害咧,” 船夫愣了下,转而有些不信道:“小姑娘你是没看的清楚吧,我们这些人靠着楼船可是看得清楚,那刺客一剑就把王爷刺伤了,拿枪的老头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陈明夜笑了笑:“这些个事,咱们看得当个闲聊罢了,哪要计较得这么真切,” 船夫哈哈一笑:“公子说的是,咱们说笑些事便好了,那些个神仙人物,看看便好了。” 陈明夜转过身来,伸手给小红倒了杯茶水:“一会游完了湖,想再去哪里逛逛吗?” 小红接过杯子,微微犹豫了下说道:“小师弟,你是不是还挺着急赶路的,咱们已经玩了两日了,若是急的话,咱们接着赶路就是了。” 陈明夜眼睛落在小丫头的身上,轻笑一声:“小红什么时候还知道替我考虑了?” 小红“哼”了一声,似乎对于陈明夜的话很不满:“小红可是很懂事的哦。” 陈明夜想了想道:“罢了,一时半会也急不来,京都之会还有一月有余,时间是绰绰有余的,只怕吴峰主到时候要怪罪下来了。” “嘻嘻,”小红一听他的话,立马开心地歪了歪脑袋,漾出了一抹笑意,“吴伯伯人很好哒,只要我们不惹事,他肯定不会怪我们的。” 陈明夜面色有些古怪,总觉得小红和这些青玄峰主、长老的关系有些奇怪。 两人这么说着,船夫却是一路荡开清涟,一路往湖深处而去。 云梦湖光,单就诗句而言,怕有千百首咏词。陈明夜看着眼前的大好景色,那些曾经埋在记忆深处的句子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连带那些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似乎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吸回日月过千顷,铺尽星河剩一重。”他看着湖水,不由得轻轻念出一句。 “昔闻云梦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记忆逐渐涌现出,他喃喃着,又是一句。 小红看得有些奇怪,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打量着他的神色。 陈明夜长叹了一口气,记忆里那个原本面目模糊的病秧子师傅,此刻似乎又站在了他的眼前。 “先生……”他轻轻握拳,转而又有些颓然地松开。 李经纬,他自幼念书起,便拜师的识字先生,是他的第一个先生,也是唯一的一个先生。 李先生的身子并不好,经常需要喝药,三伏三九,都是自己起来熬的药,再为他准备功课。就这么寒来暑往,从来有过懈怠过。 他自认是倦怠的性子,若非是先生的教导,恐怕早已野得没边了。那时候,记得最清楚的,往往都是这些话。 “今日的字可练完了?” “让你背的诗,可会了?念给我听听。” “怎么,看好了?那把这句话的释义说给我说说。” …… 他七岁之时,祖剑剑气入体,大病一场,身子再无练武的可能,先生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说。 “无妨,男儿青史留名,并非都是要武艺卓绝,读书也是可以的。” 他年少轻狂,与好友游遍京都,纵情声色,先生未有责罚,只是一直在他房里,等到他回来时才说。 “世间诸事,体验一番,都是好的,但凡事需记得心中有数,底线需在。” 他和父亲带着小队巡逻北州边境,与北漠的游骑不期而遇,两军交锋,他肩中流矢,伤势很重。先生本是受不得风寒,经不住长途奔波的,因此一直在府内养病,但那一次却拖着病体,亲自到了边境来看他。先生自己熬药,还要在军营之中照看他,那时候,先生也只是说。 “不怕,生死有什么怕的,体验过生死,才知道怎样好好的生,怎样坦然地死。” 后来,先生的病一直没有痊愈,终于在一个冬天,再也没有熬住,彻底倒了下去。 只是先生躺在病榻之上,直至最后弥留之际,都还是想着他,将他唤到身前嘱咐了一句。 “小明夜,要记住读书修行之事,皆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往后,你要靠自觉了。” 他哭着应下,那个在爷爷走后发誓再不会流泪的少年,再一次哭的肆无顾忌。 “傻小子,哭什么,我李经纬的弟子,可丢不起这个人。”先生看着他轻声说着。 那个明明病重,最后时分几乎每一刻都是煎熬的男人,却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于是克制着自己,狠狠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先生却轻轻冲着他笑了笑。 “罢了,哪有那么多的拘束,活在世上,对自己好点。李经纬有你这个弟子,挺好的。” 那是先生的最后一句话,那是他至今都没有忘过的话。 一朝家恨,他被仇恨蒙蔽的心渐渐都快将那些寡淡却意味深长的话忘掉,却在此刻不由自主的一句诗中想起来了曾经一幕一幕。 那个一身青衫,一边咳着嗽一边吟诵着千古绝句的男人啊。 先生,陈明夜让您失望了,他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另一边,小红看着眼前心绪突而起伏的陈明夜,有些困惑:“小师弟,你怎么了?” 船夫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笑:“老头子看惯了这山水,心态也好了不少,公子或许也看明白了些什么吧?” 小红伸出纤指放到嘴边轻轻咬了咬,好奇地歪了歪小脑袋:“这样吗?老爷爷,你们是看到了什么吗?” “哪能看到什么,顶多是在这云梦泽上,和南来北往的人聊多了,听懂了一些世间的故事,想起了以前的一些旧事吧。”船夫笑了笑。 “小红还是不懂。”小丫头摇了摇头。 “小丫头,你还小呢,”船夫友善地笑笑道。 “哼,小红不小了!”小红不开心地嘟了嘟嘴。 “哈哈哈,是老头子多嘴了。”船夫转过头继续撑着船篙。 陈明夜被两人的谈话唤回神来,目光落回了小红的身上:“小红,饿不饿?” “嘻嘻,还好啦,”小红娇憨回道,“刚刚吃了早膳没多久呢。” 陈明夜点了点头,刚要重新坐下,心中警觉忽生,眸子猛地转向了船夫所在的方向。 于此同时,一道黑影竟是突然破水而出,掀起一阵水浪,冲着船夫直接刺了过去。 船夫吓得魂飞魄散,却是根本反应的机会,只是双目圆睁,无能为力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陈明夜一声冷哼,身子猛然前冲,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将刺向船夫的一剑挡了下来。 “咦?”黑影似乎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一艘小船之上竟会有武道高手,自己的一剑竟然就被这般挡了下来。 陈明夜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挡掉这一剑之后猛地从背后的包裹里抽出了严严实实包好的古朴剑鞘,向着黑影就直接拍了过去。 黑影本是一窜而出,在空中无处借力,措手不及之下竟是被这横生出的一拍重又拍进了湖中。 “噗通”一声,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泛起阵阵涟漪,一边的小红竟还有闲心拍了拍手:“嘻嘻,小师弟打得好!” 惊魂甫定的船夫惊疑地看了一眼陈明夜,连连感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老人家客气了,我们怎么也算得上是同舟共济,小子怎好袖手旁观。”陈明夜这么说着,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着湖面,“还要小心些,那个黑影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恐怕一会还要动手。” 船夫听闻,原本有些放松下来的神色立马又紧绷起来,他颤颤巍巍道:“公子,这黑影是个人吗,怎么会对我这个老头子动手。” 陈明夜目光冷冽:“自然是个人,对你动手的原因,似乎只是因为我们运气不太好。” “啊?”船夫握紧手中的船篙,整个人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船夫不敢划船,整只小船自然只能随着水波缓缓飘动,在黑影伺机环伏的当下,便如待宰羔羊一般,被动无比。 陈明夜眉头微皱,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小红看着两人如临大敌的神情,轻声道:“小师弟,这个人,好像是之前那个刺客咧?” “之前那个刺客?”陈明夜闻言微一愣神。 而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间,一道冷冽的剑光再度破水而出,这一次的目标,赫然直指向陈明夜。 看来,这道黑影一直在水中等待着机会,而陈明夜微微愣神的瞬间,落在了他的眼中,自然便是最好的机会。 除了陈明夜,船上一个小女娃娃一个普普通通的船夫,根本不会再有丝毫的麻烦。 陈明夜反应过来的瞬间,剑光已经指到了眼前,离自己只有一寸之距,显然,他此刻再拔剑应敌,已经晚了。 但他的眸中,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浮起了一抹嘲讽之色。 黑影注意到了他眸中的异常,眸光没有丝毫的动摇,剑势反而愈加坚决。 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闪,然后破水而出的黑影就以更快地速度倒飞了出去。 小红! 小红的速度之快,甚至连早有预料的陈明夜都没有看清。 但陈明夜没有放过这绝好的机会,他知道小红会帮自己,也相信小红一定能挡住黑影的这次攻击,因此在黑影被击飞的瞬间,他随后的攻击几乎在同时间就跟了出去。 黑影大惊,但人被击中,中门打开,身处在空中,显然已是没有了防御的手段。 陈明夜眸光冷冽,虽然是素不相识之人,但既然敢对自己动手,那么就必须要承受自己的反击。 吞吴剑赫然出鞘,一瞬的剑光似乎闪耀了周遭一整片的湖面,连带头顶的日光都隐隐约约被比了下去。 黑影大惊,这一剑,太恐怖了! 陈明夜持剑而上,剑锋狠狠挥出。 “小子,好利的剑,好狠的心!” 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然后陈明夜就看到,从天际极远之处,忽有一杆拂尘朔空而来。 陈明夜的剑锋明明占尽先机,可这拂尘却偏偏后发先至,将他势在必得的一剑径直撞飞了出去。 黑影这才得以喘息,在空中一个翻身,竟是稳稳地落在了湖面之上,顺手将空中那杆飘飘荡荡的拂尘接在了手中。 “呵呵,终于忍不住了?”陈明夜冷笑,看着空中,淡然出声。 空中却是再没有了答话。黑影立在湖面上,默默地看着陈明夜,没有动手,也没有退走。 陈明夜目光闪烁:“怎么,还想打?” “今日,是我栽了,倒是看走了眼。”黑影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是悄然落在了小红的身上,“山水有相逢,来日再会。” 陈明夜注视到他的目光,眸中一抹厉色闪过:“怎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笑,你真以为自己能拦住我不成?”黑影看着他不屑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陈明夜再度握紧了手中的吞吴。 “呵,真是找死!”黑影似乎被他的话语激怒,眸中闪过一道恼色,“想来就来吧,我还怕你不成?” “等等。”那个一直静默的苍老的声音却在此刻再度响起,隐隐带起了一抹惊疑,“方才还未注意,这才看到这把吞吴,呵呵真是好多年未见了,你是青玄的弟子?” 陈明夜轻笑一声:“怎么,还想攀交情不成?” 那个声音丝毫不恼,只是淡淡道:“小辈,念在几分香火情,我放你们走,可不要不知好歹。” 陈明夜仰头大笑:“一个连面都不敢显的缩头乌龟讲这个话,你不觉得可笑吗?” 苍老的声音微微一滞,顿了片刻才道:“你既然如此知天高地厚,我倒要替你的长辈好好教训教训你了,道九,动手吧。” 黑影眼神猛地凌厉起来,手中的剑缓缓抬起,指向了陈明夜。 “既如此,你就别走了。” 第六章 以战求破 一片平静的湖面之上,被称作道九的黑影持剑而立,飘然湖上,身姿挺拔。 陈明夜看着他指向自己的剑刃,眸中闪过一道寒芒:“既如此,就拿你来试试这吞吴的锋锐吧。” 一边的小红丝毫没有紧张的神色,反而听闻之后兴奋地拍了拍手:“好呀,小师弟必胜!” 船夫则是满脸惊疑,双目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持剑而立的陈明夜,万万没想到刚才还在和自己轻松洽谈的青年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武道的高手,能够和他口中那个神仙般的人物相对而立。 “真是狂妄,真以为靠着一把剑就能胜我不成?”对面的道九冷笑一声,持剑向着他径直冲了过来。 陈明夜脚步一点,身子也是向着对方冲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隐隐有火星四溅。 道九不愧是敢于刺杀楚湘王的人物,手中的剑气锋锐扑面而来,陈明夜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过他并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手中的吞吴剑挥起,体内玄庭真经生生不息地运转,连带整个人的气势都在一瞬间攀至了顶点。 陈明夜长吸一口气,运起灵力注入手中的吞吴,一时间,手中的剑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干枯之草,又像拨云见日的一种豁然开朗。于是,吞吴剑刹那展现出的光芒,连带陈明夜都被深深震惊住了。 原本通红的剑身随着灵力的注入显得愈发鲜艳,甚至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浴血的妖异。剑身之上的古怪铭文也在随着灵气的涌动闪闪发光,宛如自有生命在吐息一般。剑锋之外,淡金色的剑芒透剑而出,锋锐之意大有无可匹敌,睥睨人间之势。 而道九似乎根本没有料到吞吴剑在灵力注入下会有这样的变化,措手不及之下被猛然暴涨的锋锐横扫而至,只能堪堪收势挡住剑气,整个人再度被一剑横扫,狼狈不堪地倒飞而出。 陈明夜占得先机,岂会放任这样的机会白白错过,当下没有犹豫,手中长剑直指,向着道九追击而去。 而原本面无忧色的小红却是突然惊叫一声:“小心!” 陈明夜在追出去的一刹那心中便已是警觉忽生,整个人原本前冲的势头在一瞬间调转,手中长剑舞动,将突然从斜刺里飞出的一剑格挡掉了。 道九阴仄仄地看着他笑道:“倒是挺小心。” 陈明夜微微眯起狭长的双目,看着被他格挡掉后自主飞回道九身旁的小剑,话音微微有些低沉:“飞剑?” 道九得意道:“我虽未至天人境,但得师傅授以秘法,可短控飞剑助阵,你必输无疑。” 陈明夜不以为意,手中吞吴剑再度举起,冷笑一声:“架没打完呢,轮不到你吹牛。” “找死!”道九勃然大怒,“那就别怪我仗着境界来欺负你了。” 陈明夜虽是话语说着轻松,眼中的神色却是愈发凝重。 他从青玄下山时便是洞天三境巅峰的修为,一直未有突破,而今面对强敌,这才感觉到力不从心起来。 这道九,至少也是洞天六境的修为。以武道九品而论,那么至少也是九品初阶的高手了,在偌大的江湖之上,都足以称得上是登堂入室的高手了。 相差三阶,并不是可以轻易弥补的差距。 陈明夜握紧手中的吞吴剑,紧盯着道九周身的飞剑,默默换了一口气机。 道九笑了笑,心念一动,脚尖轻点湖面,整个人如若飘然,再度向着陈明夜冲了过来。与此同时,原本悬于他周身的飞剑也是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陈明夜心中京兆大作,身子再度一个下意识的闪避,再度躲开了从一个诡异角度向着他袭来的飞剑。只是他虽是闪开了飞剑的进攻,那一边道九却趁着他闪躲的破绽,径直一剑刺了过来。 手中吞吴再度绽放剑芒光辉,与道九的剑刃***撞在一起。 两相碰撞,是最为纯粹直接的力与力的对决,陈明夜的境界原本便不及道九,虽有玄庭经加持,但他的灵力贵在生生不息,因此若是以灵力的直接碰撞来说,陈明夜实在是吃了大亏。 好在吞吴剑的剑锋之锐帮助他抵消了大半的灵力侵蚀,饶是如此,陈明夜还是忍不住连退数步,方才堪堪抵消了碰撞带来的巨大反馈力道。 “呵呵,一直后退可不行。”道九冷笑一声,没有丝毫的停歇,再度向着他挥剑而至。 陈明夜一咬牙,再度提上一口气,胸腔之中,剧烈的心跳甚至都可以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畔。 再度碰撞! 陈明夜再度倒飞而出,这一次的他,在空中就已经忍不住,倒喷出了一口鲜血。 “小师弟!”一旁观战的小红忍不住惊叫了一声,眸子中满是关切,“小师弟你没事吧?” 陈明夜强行稳住身躯,好在道九并没有继续强攻,只是抱起双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样,可吃到点教训了?” 陈明夜淡淡一笑,并没有在意道九的嘲讽,只是将手中吞吴剑猛地插入湖面,与此同时,双手合十,怒目大喝一声:“给我破!” 道九眸中闪过一丝惊疑:“这是……” 随着一言出口,陈明夜竟是再度喷出一口鲜血,只是他的嘴角却是微微上翘,显出了一抹微笑来:“如此刚好,我们继续。”他看着对面的道九,眸中的战意愈发浓厚。 小红怔怔地看着湖中站立着的陈明夜,小手轻轻捂住桃口:“小师弟,竟然临战突破了!” 没错,就在恰才的一瞬,陈明夜已是突破到了洞天四境。 以战养战,以战求破!这正是陈明夜的打算。 他原本便是洞天三境巅峰的修为,只是自从青玄下山以来,一直并没有专心在修习突破修为之上,但时日的累积之下,他体内的灵力早已经潮满自溢,水到渠成。 在与道九的激烈碰撞中,他不仅仅是在依靠体内的灵力不断冲撞坚固的境界壁垒,更有来自道九的灵力冲击从外而来,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一种助力,两种力道合在一起,在陈明夜刻意的引导之下,带动体内激荡的灵力洪流冲撞体内的山崖壁垒,这才将原本已经有些松动的第二洞天一举突破! 与此同时吗,同时体内那道巨大的剑身之上的一条锁链,也已经悄然消失。第二道封印,终破枷锁。 道九冷笑道:“纵使你突破了又能如何?数重境界修为的差距,加上我的飞剑,要想胜你,易如反掌。” “大言不惭。”陈明夜笑笑,这一次竟是提起吞吴剑,主动向着道九发动了攻势。 “你以为临阵突破了是自己的机缘?”道九看着他迅捷而来的身影,不屑道,“取死之道罢了,在我看来,这等突破之法实在是下下之道,与修道长生的初衷全然背道而驰。” 陈明夜充耳不闻,手中的剑势愈发凝练。 道九扫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就让我来看看你突破之后能有什么长进!” 两柄剑再度相撞,依旧是最为纯粹的修为比拼。 这一次的陈明夜,虽然依旧退后了一步,却是堪堪挡住了道九的剑势锋芒。 道九眸中寒光闪过,心念一动,飞剑再次出动。 陈明夜早有预料,一个闪身,虽是狼狈模样,却终究是躲了过去。他看着对面的道九,眸中原本尚有些激荡的神色缓缓平静,整个人的气势如同这浩大的云梦湖面,平息而又浩远。 道九提起手中长剑,笑了笑:“想来这也就是你的底牌了,既如此,这场没有意义的战斗到这里就结束吧。” 第七章 起风雷 天光明亮,湖上的两人相对而立。 道九依旧是一脸轻松的模样,只是目中冰寒显然已至极点,显然,他的耐心已是到达了顶点。在他看来,一切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陈明夜咧了咧嘴,一身衣裳早被鲜血浸染,只是看向道九的眸子之中,战意却是愈发盎然。 “罢了小子,让你也开开眼界吧。”道九笑了笑,眸中映出些许残忍之色,“对战那拿枪的老头本来就没尽兴,没想到反倒是你能让我松松筋骨。” 陈明夜皱了皱眉头,看来对方的确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那个苍老的声音究竟是谁,竟然能够认出自己手中的吞吴剑。 “临战还敢走神!”道九冷笑一声,双手猛然结出一个奇怪的手印,同时间大喝一声,“道藏剑,冲剑!” 言出而法随,陈明夜只听得道九的声音刚刚发出,那一道飞剑竟是随着声音已然抵达了他的眼前。 心神大骇! 原本尚有些迟疑的心再无犹豫,体内巨剑之上,两道封印同时开启,陈明夜眸中怒焰燃烧,同样对着迎面而来的飞剑大吼一声:“开!” 手中的吞吴似乎自有灵性一般,刹那之间,以陈明夜自身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向着那道飞剑狠狠刺了过去。 这是电闪与雷鸣的对决之势,碰撞的刹那,整个湖面之上似乎都充斥着一道剑光。 陈明夜微眯起眼睛,同时下意识地挥出手去,竟是牢牢地握住了吞吴剑的剑柄。 体内被解开封印的汹汹剑气一瞬间像是找到了一个绝好的发泄渠道,向着吞吴剑蜂拥而去。 陈明夜只觉得体内的灵力在刹那便好似被榨空了一般,甚至连生生不息的玄庭经在一瞬间似乎都因为灵力的空当被强行制止了运转。 他忍不住长吸一口气,想要借助外界的灵气填补自身的空缺,只是这一口吸出,竟如鲸吞一般,将周遭的天地灵气全部以一种蛮横无比的姿态吸引了过来,以此在他周身形成了一个扭曲的透明旋涡。 道九祭出飞剑,本是自身的倾力所为,万万没想到竟会刚刚好被陈明夜爆发出的古怪锋锐剑气碰了个正着,当下便如冰消雪融一般,将无匹锋锐的飞剑如拍苍蝇一般径直击飞出了老远。 道九心神与飞剑相连,当下飞剑受创,整个人便如同被一剑穿了个窟窿一般,猛吐出一口鲜血,气息只在一瞬间就完全萎靡了下去,同时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砰”的一声,重重拍倒在了湖面之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明夜,看着他古怪的鲸吞之势,看着远处那柄飞落入湖中的飞剑,却是张了张嘴,根本无力再吐出一个字来。 实在是他倒霉,若是他以自身的修为持续压制,陈明夜必然后继无力,难以抵挡。可他为显手段的倾力一剑,愣是被陈明夜以解开封印的代价强行破去,这才在一瞬间受到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陈明夜一剑击飞道九的飞剑,体内的古怪剑气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收敛之势,涌入吞吴剑后竟是将陈明夜的一身灵力在一个刹那的时间里完全榨干,逼得陈明夜不得不长吸一口气,以此来补足被剑气搅得濒临破碎的丹田。 体内的灵气洪流已然不见,只有山壁依旧高悬,其上的古怪巨剑竟在闪烁着莫名的色泽,隐隐约约于陈明夜此刻手中的吞吴剑保持了一个相似的频率。 小红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看着陈明夜着急道:“小师弟,快放下吞吴剑,现在的你还驾驭不了它!” 陈明夜有苦难言,他自身的灵力全失,丹田干涸,甚至被吞吴剑内的剑气倒吸得接近破碎,却依旧不能松开那牢牢握住剑柄的手。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他早已料到解开封印会受到剑气的反噬,所以之前与道九敌对之时才会有片刻的犹豫,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古怪剑气的反噬竟然会强到这个地步! 陈明夜无奈,只好再吸一口气,猛吞这湖上飘荡的浩渺灵气。其实对于他而言,并未学习过专门的修习法门,因此这般吸收灵气的方式分明是走得最为野蛮粗暴的路子,偏偏此刻却在这湖面之上造成了极为古怪的一幕。 眼见得陈明夜周身的透明灵力潮旋愈发壮大,小红的眸中罕见地浮现一抹焦急,她脚步一点,便要往陈明夜身边掠去。 而在此刻,道九手中那个一直被握紧的拂尘却是突然自主飞出,拦在了小红的身前。 “小女娃娃,别急,容老夫一看个究竟,这小子倒是有些古怪。”那个一直静默的苍老声音竟是在此刻响了起来。 小红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他,身子一动,就要强行突破眼前拂尘的阻拦。 “怎么青玄的弟子一个个都是如此的目无尊长,真是不知道你们的长辈是怎么教的。”苍老声音叹了口气,与此同时,那杆无人持有的拂尘竟是自主飞起,向着小红的身子横扫了过去。 小红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却是不得不停下了身子。 “你干什么!”脆生生地话音,小红涨红了小脸,生气地冲着身前的半空吼道。 “只是看一看,”那个声音悠悠说道,“急什么?” 小红急道:“再看下去,小师弟会出事的。” “呵呵,老夫在此看着,不妨事。”苍老的声音淡淡道。 小红再不多言,身子一闪,再度灵动地冲了出去。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一声淡淡的嗤笑,那杆拂尘再次舞动。 小红眸中精光一闪,整个人前冲的势头没有丝毫的停止。 “咦,不怕死?”见到小红丝毫没有害怕拂尘的意思,甚至连个最基本的躲闪动作都没有,苍老声音似乎也微微一愕,转而笑道,“倒真是天真烂漫。” 明明是平淡温和的话音,这老头的动作却是异常的狠辣,那杆飘飘然的雪白拂尘竟是向着小红狠狠扫了过去。 这一下若是扫的实了,以小红那娇弱的身躯,不死恐怕至少也是重伤。 一边旁观的船夫早已经吓傻了,看到这样残忍的一幕,眸中一阵颤抖,却终只能长叹了一口气,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再不愿再看下去。 只是下一瞬间,湖面之上传来的却是老道的一声轻咦:“竟是幻身?有点意思。” 小红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转瞬躲开了老道的阻拦之后便来到了陈明夜的身边。 “小师弟,你怎么样了?”她焦急地过去,对着陈明夜大声喊道,却是发现在陈明夜的周身竟已是卷起来一道巨大的灵气气旋,如同一条白色的巨龙从湖中破水而出一般,直通天地。 小红被阻隔在外,丝毫没有进入的办法。 她心中一急,眸子中闪过一道微微的悲色,轻咬银牙刚要有所动作,却有一个如雷般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 “好小子,干得漂亮!” 与此同时,整个湖面都似是沸腾了一般,开始了莫名的颤动。 刚刚睁开眼睛的船夫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脸色煞白,紧紧握着手中的船篙,浑身颤抖。 小红看着眼前的一切,小脚一点湖面腾空而起,瞪大眼睛看着这一整座浩渺的湖水,喝道:“是谁?” “是我。”一个嗡鸣般的声音响起,平淡寡味,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只是下一个瞬间,原本已是沸腾的湖面猛然炸响,周遭近百丈的湖面凭空升起数十丈的狂澜,在这方天地掀起了仿若足以笼罩天地的水幕。似乎有一个无匹硕大的庞然之物正要破水而出! 第八章 借一借剑 整座云梦泽仿佛都因为这一场波澜受到了轻微的震动,甚至连大老远之外都可以看到那条仿佛通天的气流龙卷。 湖中的异动一时间几乎惊动了附近的所有的人,远处岳阳楼上原本因为今朝有些意兴阑珊地看客一时间全部将目光集中向了那道凭空出现的奇异之景。 陈明夜所处之地离岸已是颇远,因此饶是楼高视野辽阔,但看客们从岸边看得并不真切。 而在这一场莫名风暴的核心之处,浩大的龙卷气流围绕着陈明夜飞速盘旋,竟是格外的稳定,丝毫没有溃散的趋势。 小红被从湖底突然炸开的水弹高高抛向天空,整个人却是丝毫没有慌乱,反而是身子一闪,将那个遭受余波的船夫抓住,带着他缓缓地又落回了水面。 倒于湖中的道九却是被殃及池鱼,整个人再度被浩大的水势冲击,在空中吐出一口血来。 “是谁?”老道的声音陡然变得愤怒。 “是你爷爷我。”那个嗡鸣的声音响起,悠然懒散的口吻。 “何方肖小,还不现身。”老道喝骂道。 “自己是个缩头乌龟,还敢说别人。” 一语既出,原本以浩大之势凭空而上的水幕竟是齐齐回落,整座湖面下原本似要翻天覆地的异动竟是转瞬平息了下来。 小红双目圆睁,眸子里满是困惑。 “小姑娘,在找我吗?”一个有些苍老的干枯声音忽然在她的背后响起, 小红立马回头,入眼竟是一个穿着一身玄甲的的老头,瘦削身材,整个人面黄肌瘦,如同一个极为落魄的乞丐。 “咦?”小红细细打量了这玄甲老头一眼,却是微微一惊,檀口不由得飘出一声惊叹,“好厉害的人呀!” 老头充耳不闻,只是搓了搓手,看向小红的目光有些热切:“你姑娘,你是不是很有钱?” “?”小红愣愣看着眼前的老头,然后摇了摇头。 “别骗人了,我都感应到了你身上那纯真的丹药清香,”这么说着老头猛地用力嗅了一下,目光中有些兴奋的光芒闪动,“你给我点吃的,我帮你把那小子救出来好不好?” 小红连忙点头:“好,求求老爷爷你快点把小师弟就出来吧?” “小师弟?”老头目光怪异地看了小红一眼,“奇奇怪股的,看来你这小姑娘果然是大有来头。” “哼!”无名老道的声音却是在此刻再度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原来是你在此装神弄鬼!” “废什么话?”玄甲老头不耐烦地扫了眼四周,“真的是纯放狗屁,自己干得啥勾当还好意思说别人。” 老道的声音蓦然低沉下来:“你到底是从哪来的?” “你大爷我从你娘那来,等会还要到你娘那里去,”老头掏了掏耳朵,“有空关心我倒不如多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你!”听声音老道显然已是气极。 “你什么你,真是蠢到家了,到现在都还没发现你钓了几十年的天地气息已经快要漏光了吗?”玄甲老头笑眯眯道。 “什么!”老道惊呼了一声,然后就彻底静默了下去。 一时之间,整座湖上,竟是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小红却是根本没有顾及周围氛围的变化,只是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的灵宝葫芦,倒出了几颗丹药,满脸不舍地献给玄甲老头看:“老爷爷,你看,我这有好多好多的小圆丹咧,你快救救小师弟吧?” 玄甲老头原本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只是一眼过后,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大声惊呼道:“靠!小丫头,你是不是出门的时候把你家丹炉都给薅过来了?” 小红摇了摇头,一脸焦急:“老爷爷那些不重要,我把这些都都给你,你快帮帮小师弟吧!” “你这小姑娘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玄甲老头面色有些怪异地仔细打量着小红手中的丹药,转而便撇了撇嘴,看向陈明夜的眼中隐隐带着几分羡慕,“行了行了,那小子屁事没有,倒算是因祸得福吸了这么多灵气,不过再不停下来恐怕真要涨死了。” “那那那快帮他停下了吧。”小红还是很着急。 玄甲老头嘿嘿一笑,伸手先把小红手里的几颗丹药拿了过来,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然后才开口道:“没事,咱们都不用急,急的应该是那个老道士才对。” “啊?”小红微微一愣,轻轻咬了咬手指头心中才有点明白过来,不由得看向老头问道,“难道他就是那个窃取云梦泽天地气息的人吗?” “还能是谁?”老头耸了耸肩膀,“那家伙在这待了几十年了,哪想到被你们两个小辈把好事给搅乱了。那小子几口气就把人家辛辛苦苦一线钓起来的气息给吸干了,真是好胃口。” “哼,他做的是坏事,我们做的是好事!”小红双手叉腰,理直气壮。 “是这个理,”玄甲老头用力地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眸子里竟似带着几分谄媚,“小姑娘,你那还有啥丹药不?老头子我快饿死了。” “真的吗?”小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老爷爷你的气息就像明火一样,特别旺盛啊。” 玄甲老头猛地一滞,继而只好讪笑了几声,有些纳闷道:“你这小丫头,好像是有点不简单啊,还能感应到我的气息?” “哼!”小红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却是转过头不理他,显然对他的撒谎很不满。 “罢了,你那几颗丹药还真是给解了燃眉之急,老头子虽说脸皮厚,多少也算个知恩图报的人,”老头笑了笑,原本满是懒散的目光却是逐渐收敛起来,静静地看着前方,“接下来的事,老头子倒要替你们管一管了。” “咦,对了老爷爷,你之前为什么在湖底啊?”小红突然想起来问道。 老头刚刚升起的气势被她一打岔全然破功,只好挠了挠头说道:“运气差,被人关住了,也算是承了那小子的情,他在这乱搞一通把湖底的阵法灵气都打散了,我这才有机会脱困出来。” “嘻嘻,”小红闻言却是莫名地笑了起来。 玄甲老头老脸一红:“小丫头你笑什么?” “老爷爷你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谁能关住你呀?”小红的大眼睛来来回回,不断打量着他。 “哼,这人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挡一个军队吧。”老头理所当然地回道。 “可是老爷爷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跑呢?”小红不解道。 “无路可退的时候,能往哪里跑?”老头笑了笑,云淡风清。 小红闻言,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他,却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行了,小丫头,往后退一点吧,”老头向前一步,目光凝实看向前方,缓缓开口,“他来了。” 小红闻言,也是抬起了脑袋向着远处的湖面看去。 只见忽有一袭白光从天空划过,浩然磅礴的气势甚至连陈明夜一直维持的那道透明龙卷都被影响得微微颤动了一下。“好小子,竟然来虎口夺食,真是胆大包天!” 陈明夜置若罔闻,双目紧闭,没有丝毫的反应。 “好胆!”空中传来一声怒喝,只见那杆原本停滞湖中的浮尘竟是随着他的话音向着湖中央的风暴龙卷狠狠砸了过去。 “坏人机缘,真是没道德啊。你们这些修道的,恐怕都修到屁股里去了。”玄甲老头似乎早有预料,身影一动,伸手就来到了陈明夜周身的龙卷之前,轻飘飘地将那杆拂尘挡了下来。 “多管闲事。”白光在空中停了下来,小红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紫袍长衫的白须道人。 玄甲老头看着他,笑眯眯道:“几十年了,你这老乌龟难得舍得出来啊。” “哼,你这老鳖又能好到哪去?”老道看着他冷哼一声,“你是要多管闲事,与我九鼎山为敌吗?” 九鼎山?小红一惊,原来这些人竟是来自西域的修道名门,九鼎山。 “戚,往些年的九鼎山还算有点意思,现如今,真是越混越倒退了。”玄甲老头嗤笑一声,丝毫没有在意老道的威胁。 老道看着他冷笑一声:“武道凡夫,果然不知天高地厚。” “怎么,看不起凡间武夫?”玄甲老头扫了他一眼,开口反问。 白须老道居高临下,淡淡道:“修道与武夫正如天地之别,你在我眼中和蝼蚁并无区别。” 玄甲老头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道:“最烦听你们这些人废话,要打就快点,你再多说两句,那小子就真是屁都不给你剩了。” 老道闻言面色一变,身子一闪,再度向着陈明夜掠去。 “你急什么,我还在这呢。”玄甲老头似笑非笑,同样一个闪身,又是拦在了老道的身前。 “闪开!”老道恼羞成怒,手中拂尘狠狠扫出。 玄甲老头一个闪身,避开了老道的进攻,眸子微微一寒:“老乌龟,搞偷袭?” “不想死的,给我闪开!”老道目光冷冽,再无半点和气模样,手中的拂尘挥动,再度向着陈明夜周身的那道气流龙卷扫去。 出奇地,玄甲老道竟是微微一笑,默默退了回来。 “老爷爷,你怎么回来了啊!”小红见状却是大急,连忙就要飞身上前。 “小丫头,别急。”玄甲老头一把抓住了她,冲着她摇了摇头,“我受了那小子恩惠,又吃了你的丹药,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你随我看着便是。” 小红紧紧地盯着陈明夜的方向,死死咬住了娇小的红唇,显然是心中天人交战不知是否应该相信老头。 “你这丫头,”老头无奈道,“这么说吧,那小子现在的状态,他自己都是控制不了的,也就是说靠他自己是停不下来的,必须依靠外力才行,” 小红微微一怔。 “所以,咱们与其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倒不如让那个急匆匆的牛鼻子老道去做。”玄甲老道嘿嘿一笑,显然是早就这么谋划了。 “所有老爷爷先前的阻拦……”小红有些迟疑道。 “做个样子罢了,哪知道那老小子那么急,差点就要上来和我拼命了。”老头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顺手又掏了掏耳朵,笑嘻嘻道。 小红一时无言,小脑袋晃了晃,还是认真地看向了陈明夜。 而另一边,白须道人已是面目狰狞地来到了陈明夜周身那道气流龙卷的旁边,看着闭目站立的陈明夜周身的淡淡气流,他一时间竟是急得目眦欲裂。当下便运起手中拂尘,口中念念有词数句,紧接着双手一挥。 “去!” 手中拂尘便如通灵一般,飞速射出,满是柔顺的须发的尾部凝做一线,狠狠地点在了风暴气流的透明壁障之上。 “破!” 老道手势一遍,眸中闪过一丝狠辣,厉声喝出。 于是,天地之间,似乎倏忽之间静了一瞬。 在下一刻,偌大的气流龙卷便开始快速崩塌,溃散的气流四溢而出,在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湖面荡出滔天巨浪。 九天之上,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巨大的奇异嗡鸣。 这道通天的透明龙卷,起也忽焉,溃也瞬间。 老道身处最贴近龙卷的地方,饶是他灵力境界深不可测,当下也是抵挡不住,被肆意扩散而出的气流冲击得连退了数十步。 天地之气,浩然长存,其威如斯。 老道接住被倒卷而来的拂尘,老眼微微眯起,视线一下集中在了从气流中暴露而出的陈明夜的身上。 此刻的陈明夜终于也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是他不断打量着周身迭起的风浪,眸子里似乎满是迷茫。 “好小子,当面窃我气运,真是不知死活,”白须老道眼见风暴消散,眼中的寒意涌动,话音冰凉,“今日,纵你是青玄弟子,也莫要怪我不念一点香火情了。” “莫急莫急。”一度旁观的玄甲老头此刻又是招了招手,站了出来。 “你还想插手?”白须老道眸中一道精芒闪过。 “插什么手,”老头笑眯眯道,“我就是单纯看你不爽,想揍你罢了。” “找死。”老道看着他,竟是不怒反笑起来,“这世间愚夫,我见过不少,但到了你这种年纪,还能这般蠢笨的,委实不多。” 老头抠了抠鼻子,一脸不屑模样:“所以说你是缩头乌龟一点没错,一盘多少年,就你这样的,能有多少见识。” 老道面色铁青,没有再与他多言,反倒是将手中的拂尘向着他再度缓缓举了起来。 “怎么,说不过我就不说了?”老头一脸得意地继续嘲讽,“别啊老小子,咱再多说两句啊。” “等你死了,下地狱去和阎王说吧。”老道冷冷道。 “啧啧,这世间练气修道的人,我见过不少,但修道修到你这样满身戾气的,确实不多。”老头哈哈一笑,回敬了他一句。 老道面无表情地将手中拂尘一挥,静静指着对面的玄甲老头。而后,他的身后竟有数十丈浪潮相随而起,气焰滔天,宛若将整座天地湖面都要翻转颠倒过来一般。 玄甲老头缓缓收敛起嘴角的笑意,扫了一眼一边还在发呆的陈明夜,恨铁不成钢道:“臭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发呆,快把你的那把吞吴剑借过来用用。” 陈明夜被他怒骂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双手一松,吞吴剑竟是自行悬在了半空之中。 “前辈请用便是。”他看向玄甲老头,连忙开口回道。 “废话。”老头骂了一句,右手一招,“剑来。” 第九章 斩你三百年气运 云梦泽本是一派祥和的悠然湖景,却在这短短几瞬间连起风波,甚至连带着一方天地的风云都变了颜色。 岳阳楼上的看客们都是忍不住开始嘀咕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频频有这些个怪事发生。 湖心之处,白须老道悬于空中,手持拂尘,身后数十丈湖面轰然耸立,宛若绝世仙人。 玄甲老头将吞吴剑握入手中,轻叹了一句:“真是好剑!” 白须老道冷笑一声:“再好的剑也得有本事用才行。” “运气还算不错,”玄甲老头丝毫没有理会老道话的意思,手指微微摩挲过吞吴的剑身,如同在抚摸一个绝色佳人的魅惑肌肤,眼中有着莫名的着迷沉醉,“数十年未曾出剑了,你倒是刚刚好拿来试剑。” “哼!装神弄鬼!”白须老道见他丝毫不理会自己,心中一怒,手中的拂尘终于再忍不住,向着老头狠狠挥了下去。 于是,满湖之水都仿佛随着他这一个动作搅动了风云,首当其冲的便是那陡然升起的如瀑布般的湖面高墙,竟是如一张巨掌般向着玄甲老头狠狠拍了下去。 玄甲老头咧嘴一笑,竟是轻轻闭上了双目。 旁观的陈明夜早已被小红轻轻扶住,看着两人的比斗,这是见到玄甲老头突然闭目的一幕,心跳竟是微微一跳。 这一幕,与姜河川当日在安顺城下,面对千骑冲阵的场面,是何等的相像。 “武道宗师吗?”陈明夜喃喃道。 小红则仍旧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小手微微扣在他的手腕上,想要查看他的情况。陈明夜无奈,也只好由着她了。 滔天巨浪临于眼前,老头的眼中依旧是古井不波的神色,淡定得仿佛快要睡着了一般。 而下一瞬间,原本闭目的老头再度睁开了双目。 目生莹辉,似有神光。 于是下一瞬间,原本还低垂着的手,猛然握紧了吞吴剑,以雷霆之势上扬一击,向着以无可阻挡之势当头盖下的巨浪轻飘飘地挥出一剑。 剑气数丈长,面对着滔天巨浪似是萤火与皓月争辉一般。 然而,这一剑挥出,向来面色镇定、目光不屑的白须老道竟是在陡然间变了脸色,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景象。 玄甲老头微微一笑,面上有几分得意:“呦,看出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道只有数丈长的剑气竟是如刀切豆腐一般,逆势而上,将浩浩的巨浪斜分为二,从中间一切两断。 偌大的巨浪在剑气触碰之下,竟如相遇高温的灼烧一般,纷纷化作了水汽消散于半空之中。 于是,原本应该轰轰砸下的巨浪最终落下时,竟是化作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洒在湖面之上,头顶上云销雨霁,显出一道七色的彩虹来,将原本尚有些激烈的比斗化作了一番别样的诗意画卷。 “你,是谁?这一招,莫非……”老道怔怔地看着玄甲老头,第一次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老头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哪来这么多问题,你还打不打?” 老道的脸色一时有些阴晴不定,终于还是狠狠道:“你让那小子把贫道的天地气机重吐出来。” 老头盯着他看了几眼,方才莫名地笑了笑:“真是恶人先告状,这天地气机何时就成了你的了?” 老道狠狠咬牙:“此乃贫道三十年呕心沥血方才点滴蕴得的气机,岂有被人强夺之理!” “拉倒吧,你反正没做什么好事。”老头不屑道,“你这老乌龟,别说三十年了,三百年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吧。” “找死!”老道再忍不住,大喝一声,“别以为你从何处偷学得一招半式,就真能无敌天下。” 玄甲老头摇了摇头:“打架就打架,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白须老道忍无可忍,双手挥舞如飞,叠印万千,似要结出无上杀招。 老头撇了撇嘴,冲着老道飞身而上。 老道神色一动,仓促之间猛地结出一印,将手中拂尘抛出,向着迎面而来猛袭过去。 玄甲老头挥出吞吴剑,与拂尘狠狠相击在一处。 老道双目圆瞪,怒喝一声:“六合拂尘诀,给我破!” 玄甲老头猛地受到一股大力,被一连击退了数步,连带身上的玄甲都似受到了莫大的力道,被击出一声闷响。 “厉害。”他淡淡地赞了一句,双臂微展,运起劲力,缓缓向着白须老道比出一个剑势,“我这一剑,你且接下试试。” 老道冷笑一声,手中的印势没有丝毫的停歇,再度微微一变,操纵拂尘向着玄甲老头攻去。 老头抬剑,指向老道,缓缓轻言:“这一式,名唤一线峰,看好了。” 一旁观战的陈明夜愣了下,总觉得老头好像在对自己说话一般。 老头并未使用飞剑之类的技巧,只是剑随身动,一人一剑,如划过天地的闪电,向着老道飞出。 简简单单的一剑,天地之间,隐约却有浩然之气浩荡而来。 老道再次怒吼一声,心念一动之下,拂尘与老头手中的吞吴狠狠相撞。 只是这一次,吞吴锋锐之气横扫而出,只一个照面就将拂尘直接扫飞,老头手中剑势不止,继续向着老道刺去。 那一刻,似乎天地的所有气息,都集中在了那一线剑锋之上。 老道这一刻是真真正正的惶然失色,这一剑之威,甚至让他丁点反抗的念头都无法提起。 危急时刻,老道长吸一口灵气,目中闪过一丝狠厉,双手狠狠前推。 一时间,风云皆动,须发喷张。 老头面无表情,万山所阻,皆是一剑斩去。 碰撞之时,整座湖面都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撞击,疯狂肆意出的极其带动浪起水涌,激荡起万千浪潮。 风暴中心,玄甲老头抽剑退后一步,老道却是定定站着,目中一缕神光渐渐隐灭。 “死了?”陈明夜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没有,”小红摇了摇头,小脸上显出几分凝重之色,“那个老道士的气势,好像变得更强了。” 老头默默看着眼前的老道,突然一路狂退,而随着他每一步的退后,湖面之上都会陡然炸出一个数十丈高的水弹。 老头一连退出数十步,方才堪堪止住身形,刚停下就忍不住张口怒骂了一句:“果然是老乌龟,又阴又狠。” 陈明夜看得莫名其妙,小红嘻嘻一笑道:“那个老道偷偷暗藏了劲道在水里,虽然表面上是落败了,其实最主要的杀招却是藏了起来。” 那边老道已经逐渐回过了神一般,看着自己胸口的那一道剑痕,长叹了一口气:“三十年了,已经有三十年没有人能让我受伤了。” “真是聒噪。”玄甲老头骂了一句,把身上那件玄甲重新整理戴好,甚至有空理了理微乱的稀疏头发,方才挥了挥手中的吞吴剑,“老乌龟,我今天就让你尝一尝被揍的痛快。” 白须老道目光有些复杂:“事已至此,也莫要怪贫道不讲道理了。” 言罢,只见他双手一张,将手中的拂尘高高抛起,与此同时,这一方天地的气息都随着他的这一动作而变得混乱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陈明夜看得一惊,只觉得周身的灵气浓度似乎在锐减。 小红颇为生气地盯着湖中心的老头,脆声道:“他在窃取这一方天地的灵气以为己用!” “不是说这天地气息很难获取,他只能放长线慢慢钓吗?”陈明夜不解道。 “那你刚才是怎么鲸吞的?”小红大眼睛流转向他问道。 “这……”陈明夜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啊,只觉得那时候整个人晕乎乎的,外界的一切都感应不到。” 小红若有所思看了看他:“这些天地之气并不像是一时获得的,倒更像是那老道将他这些年积攒的气息全都用出来了。” 陈明夜闻言一惊,看来这老道把老底都用上,是要拼命了啊。 玄甲老头似乎也是被老道的举动惊了一下,目光一时间有些怪异:“你这老乌龟还真狠啊,这就要和我拼命了?” 白须老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的动作没有片刻的停歇。 老头放肆大笑一声:“也好,这天地之大,正够我松松筋骨。” 白须老道再度长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势在一瞬间似乎已是抵达了顶点。 老头看了看手中的吞吴剑,然后猛地指剑向天,轻喝一声。 “来!” 来——来——来…… 这一个字传出去好远,仿佛顺着这湖面可以一直流向天边,又似乎顺着天际一直飞进了无际的苍穹。 陈明夜只觉得耳畔微微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老头的一声轻喝汇聚了过去。 小红目露惊讶,小脸竟是微微有些苍白:“这个老爷爷,好厉害的一招啊。” 陈明夜抬眼看去,只见从天边极远之处,竟有浩浩荡荡的各色剑芒相聚而来,仿佛给整个天空都披上了一层轻薄的霞光。 “这不会也是什么天地气息吧?”陈明夜看得有些愣神。 “不是咧,”小红用力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是老爷爷自己用浩然剑气引发的天地间的剑气共鸣,这是非常非常难办到的事哦!” 陈明夜无言,看着那个手举着长剑的老头,突然觉得对方原本有些散漫的身影在阵阵霞光下变得异常耀眼起来。以浩然剑气对战天地气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老道似乎也是被老头的剑势所惊动,这是这一次再也没有犹豫,径直将整个身后所有混乱的气团凝作一起,双手做出前推之势,竟是要将这天地气息凝于一掌之中。 老头笑了笑,手中吞吴剑已是随着天地间浩然剑气的汇聚发出了鲜红色的光彩,整个剑身之上,隐隐有无数的奇异光泽在不断跳动,蝌蚪状的怪异文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剑身之上不断游动。 一声来,唤来无尽天地剑气。 “去!”老头抬起苍老的面孔看着满天的霞光,第一次露出一个有些哀伤的神色,他只是挥出手中的三尺青锋,轻轻地念出了那一个字。 一声去,号令剑气攻伐杀生。 老道刚要有所动作,却只觉得那一瞬间,整个时空的压力都向着自己扑面而来,整个人在这压力之下都仿佛被禁锢住了一般,甚至连眨眼都要耗费莫大的气力。 他双目微颤,紧紧咬了咬牙,颤抖着白须,将凝聚了近数十年的积累之力一股脑儿地推出,同时从口中宣泄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 饶是他是长生境的紫袍道人,汇聚这些天地气息于一掌之力,也实在是莫大的负担。 只是他这一掌对上的,却是仿佛无穷无尽,从天边源源不断而来的浩然剑气。 一剑接着一剑,这一刻,白须老道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在和天下的所有剑客对攻。 他的天地气息虽然浩大,却并非无穷无尽,与这一剑又一剑的消磨,纵使是蚂蚁也能咬死大象。 他狠狠一咬牙,正要提身强攻过这浩浩剑气,直达那玄甲老头的本体所在,却见下一瞬间,一柄通体血红的长剑已是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玄甲老头携无尽剑气,向着老道递出了第一剑。 而老道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紧接着而来的便是第二剑,第三剑…… 一剑又一剑,即便是在无尽剑芒之中,也是最为夺目的色彩。 不知到底有多少剑,却只听闻老道长叹一声,手中剑划周天,终于递出了最后一剑。 “罢了。”他转身,看也不看身后的老道,将已是神光尽敛的吞吴剑随意丢给了一边还在怔怔发呆的陈明夜,“小子,剑还你了。” 陈明夜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接好那柄刚刚还在大发神威的吞吴剑,再抬头去看那犹在抵挡剑气的白须老道时,却见老道竟是凝出了一身的灵力,正在死命抵挡老头恰才挥出的那一道道剑气。 挡一剑,便要退几步。 老道整个人便如同在风波中漂流的小船,摇摇欲坠,在数不清的纵横剑气面前根本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于是,一退便是几里。 一退再退,一挡再挡!气尽力竭,对面的无尽剑芒也终于缓缓消散不见。 只是老道已是一口气都再换不上来,整个人面色苍白地看着最后一道剑气,面色发苦。 老头手划周天的最后一剑,迎向了气息已尽,再无一丝抵挡之力的老道。 必死无疑之局。 老道认命地闭上眼,长长的须发在风中微微颤动。只是良久,却始终没有剑气入体的感觉。他终于颤颤巍巍地张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澄清的空荡,根本再也没有了一道剑气,仿佛刚才那汹汹如潮,自天际而来的无尽剑气都是幻觉一般。 “为什么?”他低下头,感受着自己体内如漏斗般漏出的气息,长叹一声,却终只是看着澄清的湖面,声音沙哑着问道。 “没什么,我跟你又没什么大怨,你吞云梦泽天地气息三十载,我斩你气运修为三百年,够了。”老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朗声一笑,“想要报仇,虽是欢迎。” 老道默默看着那个懒散的背影,枯坐于地,低头无言。 第十章 一壶酒一句话 陈明夜看着向自己缓缓走来的玄甲老头,眸中满是敬畏:“前辈,不知您这是打哪来的高人啊?” “屁个高人,”老头白了他一眼,火热的眸光极为自然地就转到了小红的身上,“小丫头,你看我厉害不?” 小红用力点了点头:“老爷爷你已经很厉害啦,只比师尊差那么一点点啦。” “啥?”老头掏了掏耳朵,一脸不信的神色,“你师尊是哪个?这么会吹牛皮?” “哼,我师尊就是我师尊啊,小红才没有吃牛皮哩。”小丫头插了插腰,理直气壮。 陈明夜伸手把小红拎过来,冲着对面的老头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前辈,敢问尊称啊?” “你小子,这会得了便宜尽卖乖。”老头扫了他一眼,脚步一点,却是飘向了那条小船。 陈明夜一愣,连忙牵着小红跟上了老头。 小船上,船夫早已经被各种风波震荡给搞晕了,这会功夫依旧是晕乎乎地躺在船板上。 玄甲老头登上小船,一屁股坐了下来,顺手就将身上那套厚重的玄甲脱了下来,身上只余了一件单薄的汗衫。 陈明夜跟上来,目光却是不由自主飘向了远方的那个依旧盘坐着的身影:“前辈,那个道士,你就这么把他放走了?” “怎么,你还要赶尽杀绝不成?”老道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起来你把人家好处给占尽了,我还是给你小子擦屁股的。” 陈明夜讪讪一笑:“多谢前辈出手相助了。” “也算你小子运气好,一番乱搞把湖底的封印给搅动了我才有机会出来,不然也帮不了你,”老头瞥了他一眼,“有酒没?” 陈明夜连忙伸手将包裹里的酒囊就递了过去。 老头接过去,“咕咚咕咚”对着嘴就灌了起来,连灌几大口,方才一抹嘴,大叹了一声:“舒服!” 陈明夜笑了笑:“前辈尽管喝便是,酒有的是。” “哼,”老头打量了他一眼,嘀咕道,“看你小子也是一肚子坏水,这会儿尽对着老子献殷情,想来没啥好事。” 陈明夜哈哈一笑:“前辈真是快人快语,小子的确是对前辈的剑术心生向往。” “想学?”老头瞥了他一眼。 陈明夜点头:“想学,求前辈传授。” “想得到挺美,上来就要我掏家底,你小子咋这么爱做梦呢?”老头没好气道,“去去去,别挡着老子吹风。”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默默让开了一个位子。 “喂,老乌龟,没死吧?”老头抖了抖自己的汗衫,竟然冲着白须老道那边大吼了一声。 那边一直静静盘坐的老道听到他的话音,竟是缓缓站起了身,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陈明夜微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他来的方向。 “你,莫非真的是那位白剑仙?”老道怔怔回神,虽是看着落魄,却是一步数里,飘然湖上,依旧一副出尘之姿。 “白什么白,”老头撇了撇嘴,“我是谁跟你有啥关系。” “你若真是他,贫道输得心服口服。”老道笑了笑,咳嗽了一声。 “神经病。”老头懒得理他,回头瞥了眼陈明夜,“臭小子,你才是罪魁祸首,架我帮你打完了,话就留给你自己去说了。” 陈明夜苦笑一声,转头看向了缓缓走过来的白须老道。 “道长好啊。”他笑了笑,看着对面的道人,坦然开口。 “罢了,你能有此本事,算是你的际遇,”老道面目复杂地看着他,“能得到他相助,身具玉龙吞吐天地气息,你也不是一般人。” 陈明夜摊开了手:“道长若是单纯来夸我的,小子还真有些受不住。” “呵呵,”老道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缓缓说道,“贫道九鼎山赵空河,练气修道百余载,你是第一个让我吃这么大亏的。” “道长这么说小子还真是惶恐了,”陈明夜嘴上说着,面上依旧是一脸平静的表情。 “贫道可没有说笑,”老道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比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可是好太多了。” 陈明夜扫了不远处还在躺尸的道九,莫名想笑。 “我有个疑问,九鼎山不是一向与赵氏交好,怎么会……”陈明夜眯了眯眼,突然开口问道。 “问这话,想来你自己也是有数了。”老道古怪地笑了笑,“那个楚湘王,可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陈明夜点了点头:“道长肯说这些,倒是出乎我的预料了。” “哼,”老道斜睨了他一眼,“我说不说,也就是案板上的事实了,明眼人多了去,又有谁能看不出来。” 陈明夜张了张口,却还是把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小子,你的那条玉龙不简单啊,他日若有什么事,九鼎山倒不介意与你结个善缘。”老道淡淡道。 陈明夜默然。 “行了道九,别装死了,走了。”老道转身,一步出去,便是径直来到了当初那个黑影的身旁,伸手就将浮在水面上的黑影给捞了起来。 一边小红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那边,黑影似乎颇有些愤愤地开口怒喝了一句。 结果老道伸手上去就是一个暴栗:“别丢人了,走吧。” “师傅……”道九似乎还想说什么,结果老道一把抓住他,一甩拂尘,径直就腾空走了。 陈明夜抬头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一时有些莫名其妙:“小红,你说那个叫做道九的为什么一开始要袭击我们呢?” 小红歪了歪脑袋:“可能,他脑子不太好吧。” 原本还在一边自顾自喝酒的汗衫老头听了两人的话,忍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你俩还真是一对活宝。” 小红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老爷爷你虽然很厉害,但也不能随便乱说哦,小师弟才不是活宝呢,他其实很笨的。” “???”陈明夜转头看向小丫头,突然手有些痒,感觉非得捏一捏小丫头的小脸才行。 三人这边说这话呢,那边船夫终于是悠悠然转醒了。 “公子,我们这是在哪呢?”船夫睁开眼睛,一脸懵的表情,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大变,“我好想记得我们在湖上划着船,有人要来杀我们,湖里似乎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陈明夜想了想,一时间有些头疼。 小红却是大眼睛一转笑嘻嘻道:“老爷爷,你是做梦了吧?” “做梦?”船夫闻言顿时愣了一下,然后眸子一转却是看到了正大大咧咧坐在船舱里喝酒的老头,立马有些神经紧绷地开口道,“你,你是谁?” “哦,老爷爷你刚刚睡着了,这位老爷爷是从另一艘船上过来的。”小红连忙机灵地回道。 “另一艘船?”船夫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伸手拿起了船篙,“公子,我们还是继续往湖里去吗?” 陈明夜看的出来,船夫心里似乎并不相信做梦这一说法,但还是拿着船篙想要继续送他们,不由得笑了笑道:“不用了老人家,我们这就返航吧,天光也不早了,改回去吃午饭了。” “哦哦。”船夫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不知觉间已经是到了正午时分,他不由得挠了挠头,“公子,不好意思,是小老儿耽误事了。” “不妨事。”陈明夜回道,“劳烦您了才是。” “公子太客气了,”船夫见他没有怪罪,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撑起了船篙,沿着来路正式开始回返。 小红轻轻坐下来,伸手抓着陈明夜让他也靠着自己坐下,大眼睛里似乎还是有些担忧:“小师弟,你真的没事吗?” 陈明夜摇了摇头:“小红放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之前你那个情况好吓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小红追问道。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陈明夜笑了笑说道。 “嘻嘻,那就好。”小红用手拍了拍小胸脯。 “我喝你一壶酒,就好心提醒你一句吧,”原本在一边默默喝酒的老头竟是忽然插话道,“小子,好好看看自己的情况吧。” 陈明夜闻言一惊,连忙静下心神内视自己体内的情况。 体内原本因为释放剑气枯竭的灵力潮流不知何时竟又重新恢复到了满盈状态,并且大大超出了原有的水位,竟有溢出两边山崖的趋势,滚滚潮流不断拍击这悬崖石壁,气势滔天。 原本才刚刚破开的第四洞天之内,灵气竟是完全满溢的状态,映照着崖下的潮流,完完全全就是冲击第五洞天的趋势。 陈明夜吃了一惊,他可是才刚刚突破了第四洞天,这还是从小比以来一路的积蓄方才水到渠成的结果,怎么才这么一会儿体内的灵力就已经充足到要冲击第五洞天的山崖了?而且这种势头完全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体内的浩浩灵潮肆意奔涌,冲撞的山崖石壁摇摇欲坠。 正如当初柳长老所说,过来的提升并不是什么好事,浮夸的根基很容易就将一个百丈高塔完全摧毁。莫非,这位前辈已经感应到了自己的情况? 陈明夜有些惊诧地抬头,却是刚好对上了汗衫老头扫过来的目光。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老头冲着他挤眉弄眼。 陈明夜摇了摇头,虚心讨教道:“何来惊喜,只有惶恐。请前辈告知在下,这是什么情况?” “呦,看来底子不错,倒不是急于求成之辈,”老头手指微微扣了扣桌板,“请教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得有点诚意吧?”这么说完,老头镇定地喝了口酒,眼睛却是趁着喝酒的空荡在陈明夜和小红的身上扫来扫去。 “前辈的意思是?”陈明夜愣了一下,伸手将背囊里的银两掏了出来,然后递了过去,“这是一点盘缠,还望前辈笑纳。” 老头愣了下,一把将银两揽了过去:“你不说差点忘了这回事,等会去买点酒喝。” “……”陈明夜静静看着对方的动作,没有开口。 “就这?”老头扫了他一眼,语气似乎有点不满。 “老爷爷,你是要丹药吗?”一边懂事的小红已经主动开口了。 “还是你机灵。”老头嘿嘿一笑,“小丫头我知道你还有不少,快点拿出来给老头子我解解馋。” “哼,”小红不开心地嘟了嘟嘴,“这是师尊给小红和小师弟留着慢慢吃的咧。” “你俩这点修为,哪用得着这些。”老头掏了掏鼻子,“别小气,你看你们大方些,老头子我也肯定不是小气的人,那小子不是想学我的剑招吗,也许我心情一好就教给他了也说不定。” 小红微微一迟疑,看了眼陈明夜,还是轻咬银牙,将自己那小巧的灵宝葫芦拿了出来。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老头叹了口气,狠狠冲着葫芦嗅了一口气,“一个这种小丫头都能有灵宝葫芦,你让刚才那个老道士看到了,他估计得眼红的上来跟你抢。” 陈明夜一惊,这才想起财不露白这话,幸好眼前这吊儿郎当、放荡不羁的老头虽然知晓灵宝葫芦的珍贵,却是似乎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小红小心翼翼地打开葫芦,从里面倒出几颗圆滚滚的小巧丹药,有些心疼地数了数,这才递了过去:“老爷爷,这么多够了吧?” “够了够了。”老头哈哈大笑,连忙伸手过来也不管小红的反应,直接就将丹药从小红的手心里掏了过去。 陈明夜无奈地看着老头,却只好伸手微微摸了摸小红的小脑袋,安慰满脸不开心的小丫头。 “好了小子,也别不舍的,老头子从来不占人便宜。”老头小心翼翼地将几颗丹药收好,看着陈明夜一脸正色地说道。 陈明夜连忙放下还在摸着小红脑袋的手,抬头向老头看去,却是刚好瞥见了对方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咳咳,作为前辈,老头子来跟跟你说道说道你现在的情况。”老头咳嗽了几声,连忙收敛起嘴角。 “前辈请讲。”陈明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其实说来倒也简单,”老头砸了咂嘴,“你小子一口气就鲸吞了那老乌龟偷偷摸摸钓了三十多年的云梦泽天地气息,这个量啊,太多啦。” 陈明夜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也有了猜测。 “所以说,你体内的灵力已经满溢到了你无法控制的地步,”老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向他的丹田位置,“你控制不住,它就自己乱窜,发展到后面甚至很有可能将你的丹田完全炸开。” “那晚辈该如何自处?”陈明夜面上镇定,心中已是惊骇无比。 “这个简单。”老头看着他突然嘿嘿一笑。 陈明夜看着老头这古怪的笑容,心头突然涌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第十一章 百炼破境 小船上,陈明夜坐着与对面对面的老头对视,总觉得对方笑得有些诡异。 老头看了他一眼,施施然喝了一口酒,方才继续说道:“这治水之法,乃是可疏不可堵,所以你这天地灵息自然是需要泄的。” “何谓泄?还请前辈指点。”陈明夜无奈,他自然也知道泄流的说法,关键体内灵力滔滔,能往哪里去泄呢? 老头嘿嘿一笑:“这是你要问的啊,那我就说了。” “……还请前辈直言。”陈明夜挠了挠头。 “这输入称得上难,要泄出其实简单,”老头摸了摸自己的短须,目光却是飘飘忽忽地在陈明夜脸上扫来扫去,然后轻咳了一声,“你若是真心舍得,老夫倒不介意帮你把这天地气息导一些出来。” 陈明夜笑了笑:“命都没了,这天地气息再多又能如何,还请前辈尽管出手相助便是。” “好小子,好气魄。”老头破天荒赞了一句,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那既然如此,老头子我可就不客气了。” “劳烦前辈了。”陈明夜点了点头。 老头看着他,伸出了一只苍老干枯的手掌搭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陈明夜只觉得一刹间似乎有一股莫大的吸力从老头的手心传来,体内奔腾不息的灵力潮流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争先空后地冲着那股吸力的来源汇集过去。 小红在一边巴眨着大眼睛,紧紧盯着陈明夜。 船夫似乎也是感受到了什么,手中划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放缓,目光也是向着陈明夜这边稍稍偏了过来。 老头目光则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口中轻喝一声,手中的力道微微加大。 陈明夜闭上双目,内视丹田,只看到巨剑依旧稳固悬于半空之中,剩余的四道锁链依旧紧紧固于山崖之上。崖壁高悬,山石耸立,其下滔滔洪流奔腾不息,水势湍急,猛烈无比。 而从经脉四肢不断涌动的灵力潮流,似乎因为老头那莫名的吸力,都在不自觉地加快着流速。 吸力愈强,则流势愈急,但体内的灵潮水位似乎并没有降低多少。 陈明夜眉头涠微皱,以这样的势头下去,恐怕首先坚持不住的就是他的经脉。 经脉破碎,丹田受创,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一个人练武和修道的根基。 老头突然看了他一眼,低声缓缓道:“谨守心神,稳固丹田。” 陈明夜没有犹豫,当下心神沉静,一瞬间纳万物归于本心。 小红轻轻咬了咬嘴唇:“小师弟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丫头放心,老头出手,绝对不用愁。”汗衫老头竟然还有闲心冲着他笑了笑,苍老的双目中一片轻松淡然。 小红立马着急道:“老爷爷,你快别分心了,还是用心帮帮小师弟吧。” 老头哈哈一笑:“好,那老头子就要正式开始了。” 陈明夜固守心神,自然不知道外界老头和小红说了些什么,却是在一瞬间只觉得来自老头的那股莫名吸力突然大增,体内的灵力洪流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径直就被吸引着向着老头的手掌流了出去。 陈明夜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刚才老头似乎是在特意预留时间给自己稳固适应,而现在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老头的手掌似乎化作了一个与自己丹田相对的黑洞,将源源不断的灵力吸引过去,其中的劲道之大,甚至拉扯得陈明夜的经脉不断趋于崩碎。 “小子,想不想再拼一次?”突然一个声音竟是进入了陈明夜的定下来的心神,淡淡问道。 陈明夜听出了是那个汗衫老头的声音,立马回道:“还请前辈指教。” “哈哈,果然有点意思。”老头又是一笑,“如果你还想更进一步,老夫就帮你一次,这一次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唯一的缺陷之处,恐怕就是你会遭受一点小小的折腾。” “晚辈甘愿如此。”陈明夜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 “好,”老头继续道,“这股天地气息的浩大洪流,足以帮助你更进一步,但是你刚刚突破,经脉丹田以及身体各方面的强度都还没有跟上,说的简单点就是根基不稳,若是强行突破,境界虽有提升,但隐患太大。” “前辈说的是,莫非前辈有什么方法可以消除隐患?”陈明夜有些惊奇地问道,其实这个道理一般修道之人都能知晓,但有鲜有能够压抑速成的快感,按照本心,真正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过的人修道之路的人。 “哈哈,我看你小子也算是个剑修,应该知道千式起手,在于握剑的道理,”老道似乎来了一些兴致。 “确实如此,小子习武,仅仅是平举提剑,随心所指这几个简单的要求,也足足练了数月。”陈明夜回道。 “呵,”老头露出了一声笑似非笑的话音,微微一顿才继续道,“所以按着这法子来,倒是可以有一次强行打稳根基的机会。” 陈明夜微微有些明悟,心中一惊:“前辈的意思是,将这个方法也用到锤炼灵力的强度上来?” “有何不可?”老头笑道。 “……”陈明夜沉默了片刻,方才咬牙点了点头,“好。” “那就不废话,来了。”老头一见他应下,立马动手,快得像是害怕他反悔一般。 陈明夜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是漏拍了一瞬,然后下一瞬间,汹涌的灵力潮漩竟是回环而至,向着高高的洞天山崖石壁,狠狠拍击了过去。 与此同时,漫天般的灵力流似乎是被有意识地操控一般,在他的经脉之中肆意奔流,来回撞击着每一道细枝末节的经脉之处。原本脆弱的经脉受到这样刻意的来回摩擦拉扯,剧烈的痛感几乎如潮水般一瞬间就要将他的意识埋葬。 陈明夜咬紧牙关,硬撑着没有发出一句声音。 只是下一刻,丹田处的巨石山崖便被汹汹而来的灵力浪潮狠狠撞上,溢出漫天的白色浪花,只是浪潮迭起,在老头的刻意操纵下来回在第五洞天的山崖之下狠厉撞击,巨大的轰鸣声在陈明夜的体内不断响起。 一瞬间,如四面狼烟烽起,体内处处是来回拉扯的战场,撕裂般的疼痛深入到骨髓深处,如附骨之疽,驱之不去。 陈明夜眉头紧皱,虽是扛着没有出声,手指却是再也忍不住猛地握紧,力道之大以致于一瞬间将指甲都嵌进了掌心肉中,印出点点血痕。 小红注意到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微微的颤抖,黛眉微蹙,眸中露出关切之色,却是感受到了此刻陈明夜正处在关键时刻,没有敢出声打扰。 船夫撑着小船一路飘荡,远山湖光依旧是一番壮丽景象,小红心头却是没有了丝毫欣赏的心情。 时间每一刻都像是在漫长的光阴里踱步,清幽的湖水涟漪点点晕开,在心头却仿佛是荡起了圈圈的乱意。 陈明夜终于忍不住低吼了一声,双手猛地撑在了船板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整艘小船都因为这一个举动变得摇摇晃晃起来,船夫更是吃了一惊,有些胆战心惊地看向依旧紧闭着双目的陈明夜:“公子?” “老爷爷,你别怕,他应该是做噩梦了。”小红连忙冲着船夫摆了摆手解释道。 船夫将信将疑地盯着陈明夜看了一会,眼见他没有任何继续异动的迹象,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转过了头去。 小红解释完却是立马看向了陈明夜,水灵的眸子里满是焦急之色。 “小丫头,别急,这小子没啥大事。”老头此时却是缓缓睁开了眼睛,悠悠然开口说道,只是声音一时间竟是有些疲倦。 小红用力点了点头,冲着陈明夜挥舞了下小拳头,轻声喃喃道:“小师弟,要坚持住呀!” 而此刻的陈明夜,伴随着适才那一声低吼,终于是将心底的压抑完全释放,洞天之内,早已是千锤百炼的灵力潮流最后一次向着早已是将摇摇欲坠的第五洞天狠狠撞击! 而第五洞天便如一层纸封的薄膜一般,终于是在这一次的冲撞之下,应声而破! 同一时间,悬崖石壁之上的高空,巨剑微颤,紧缚剑身的一道锁链悄然消逝。 汗衫老头得意地送开了手,拿起桌上小红早已倒好的茶水,狠狠灌了一口:“真他娘的费劲,我占了点这臭小子的好处,费的劲可是足够对得起他了。” 小红一喜,知道老头这么说肯定是成功了,连忙冲着老头笑意盈盈地开口道:“嘻嘻,多谢老爷爷了。” “你这小丫头……”老头哈哈一笑,伸手将口杯重重放在桌上,“再给老头子倒点茶。” “嘻嘻,老爷爷辛苦啦!”小红此刻倒是格外听话,一边倒水大眼睛一边偷偷地向陈明夜那边瞥。 而陈明夜也是在此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浑身上下的衣衫,早已是被汗水完全浸湿,原本还算得上是俊逸的一头长发,此刻也如同枯草一般耷拉在头上,显得格外无神。 小红看到他睁眼连忙伸手抓住了他:“小师弟,你没事吧?” “运气好,没事。”陈明夜挤出一个笑容,只是话音刚落,却是再也坚持不住,瘫倒了下去。 “小师弟,小师弟!”小红大急,小脸上满是慌乱,不顾陈明夜满身的汗水,一把就抱住了他。 只是她小小的个子,支撑着陈明夜终是太过吃力,只好扶着他轻轻平躺好,伸出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没事,就是一下子强度太大,精神支撑不住了睡一觉就好了。”老头伸了个懒腰,扫了一眼小红,“行了,船都要靠岸了,你们准备走吧。” 小红闻言,连忙抬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小船已是静静地划到了云梦泽的湖畔。 “老爷爷以后的话,你要去哪呀?”小红问道。 “我?自然是要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起来再吃点好酒好菜,然后天下之大,自然是任我去得了。”老头抬头看了眼苍穹,将一直晾在船头的玄甲重又披在身上,随口回了句小红。 “老爷爷,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小红大眼睛微微一转,笑嘻嘻道。 老头看着她这副娇俏可爱的模样,不由得开怀一笑:“倒也行,但是得请我喝口好酒才行。” “嘻嘻,等小师弟醒来小红一定让他请老爷爷喝酒!”小红语气镇定,一口应下。 三人上岸,小红向船夫告别,老头这才发现小丫头的真实意图——把昏睡过去的陈明夜给背上。 “你这小丫头……”老头有些无奈。 “老爷爷你可是答应了小红的哦,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红转了转眼球水晶般的亮丽眸子,嘻嘻笑道。 “哈哈哈……你这丫头啊。”老头大笑一声,随手把陈明夜往背上一搭。 小红连忙把陈明夜的包裹收好,小心翼翼地背在了自己瘦小的肩头上。 一路倒是顺畅,回到客栈的时候正值正午时分,店内人声鼎沸,小二忙得不亦乐乎。 “几位客官,您是要吃点什么吗?”小二一见又有客人,连忙迎了上来。 “我们有客房的。”小红脆生生地开口,用力挥了挥手,示意小二把目光朝下看。 “哦,原来是你这个小姑娘,”小二似乎对小红蛮有印象,冲着她笑了笑,“小姑娘,你哥哥呢?” 小红伸出小手向着老头的背上指了指:“在这儿呢?” 小二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老头背上的陈明夜,有些纳闷道:“这位公子这是怎么了? 老头撇了撇嘴:“你家客栈还管客人住店前干啥?” 小二讪讪一笑:“小的这不是有些好奇吗?” 老头瞥了他一眼:“行了,给我们准备点酒菜送上来,记住了,酒得是好酒!” “好嘞,客官放心,我们这儿都是上好的酒水,包您满意。”小二兴冲冲地拍了拍胸脯,然后又冲着老头眨了眨眼睛,“客官,要不要给您也开间房?” “废话,不然我们三个还能挤一张床不成吗,”老头骂了句,“动作麻利点。”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的这就来。”小二笑嘻嘻应了声,脚下麻溜地去了。 老头摸了摸鼻子:“这岳阳城,好像也没咋变嘛。” 第十二章 城头望江头 陈明夜从昏睡中醒来,睁眼便是床头幽幽的烛火,他擦了擦眼睛看向窗外,已经是晚上了。 烛火明晃晃地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眼睛,这才感觉到自己腹中那深层次的空虚感。 饿!真的好饿! 他扭头打量四周,这才看到,床头处小红正趴在他的床边,小丫头迷迷糊糊地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双手撑起身,只是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却是将小丫头吵醒了。 小红感觉到异动,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对上的自然是他深邃的双眸。 看到他醒过来,小丫头顿时有些惊喜:“小师弟,你醒啦,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我挺好的,我们这是回客栈了吗?”陈明夜轻笑了笑想要安慰她,谁料话刚说出口,自己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哈哈哈……”小红顿时被他逗乐了。 陈明夜扶额,有点想把这个放肆的小丫头抱过来揉一揉小脸。 “其实是那位老爷爷背你回来的呢。”小红很自觉地止住了笑声,然后冲着认真地眨了眨眼睛,“小师弟,你是不是饿了呀?” “真是饿了。”陈明夜碳水啊地笑了笑。 “嘻嘻,小红特意给你留了吃的呢,小红就知道,小师弟没吃午饭也没吃晚饭,肯定会饿的。”小红得意地伸出纤纤小指,冲着他展示了台上的碗筷。 陈明夜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一个翻身下床,动作极为伶俐地就坐到了桌边。 “小红吃过了吗?”他看了眼小丫头,却发现小红也睁着水灵的大眼睛在认真地看着他。 “吃过啦,小师弟你快吃吧。”小红也小脚一溜坐到了他的旁边,把碗筷推到了他的面前。 “好,那我可不客气了。”陈明夜说吧便端起了碗,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 灵力的突破似乎将他体内的能量也一并榨干了,此刻胃里空洞得像是要**一般。 “那位前辈怎么会答应跟我们一起回来的?”陈明夜大口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又空停了停嘴巴,闲下来问了句话。 小红弯了弯俏眉,不无得意道:“当然是小红的功劳啊,小师弟说想要和那位老爷爷练剑,小红当然是要想办法留住他的。” 陈明夜哈哈一笑:“小红真是聪明。” 小红“哼”了一声,一仰脖颈:“小师弟你如果是才发现的话,那你知道的也太晚啦!” “哈哈哈,”陈明夜开快一笑,快速扒完最后几口饭,看着小红道,“我们在岳阳逗留了两日,接下来可是要继续赶路了,恐怕和前辈一起倒是不太方便啊。” 小红歪了歪脑袋,有些困惑道:“小师弟你是什么意思哩?” “我的身份实在有些敏感,”陈明夜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罢了,还是我去亲自和前辈说一说吧。” “小师弟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加点?”小红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小红什么时候这么会疼人了,”陈明夜嘴角上扬,伸手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放心,我可不傻,绝不会亏待自己的。” “嘻嘻,谁知道你傻不傻咧。”小红的大眼睛悄咪咪转了一圈,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你这丫头,”陈明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在房里待着吧,我去找前辈谈谈。” “好咧,老爷爷就在左手边的第三间房里,小师弟你快去吧。”小红点了点头。 陈明夜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没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小红连忙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 “好,那你好好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陈明夜点了点头。 “嗯嗯。”小红看着他,特别认真地应下。 陈明夜推门出去,耳朵却是微微一动,然后嘴角还是忍不住勾勒出了一丝轻笑,这个小丫头啊。 左手第三间房自然并不远,陈明夜走了几步就来到了门前。 “咚咚咚,”抬手敲门,静待回音。 然后,房内良久也没有半点回应。 陈明夜耐心不错,又是抬手敲了敲门。 依旧无人应答。 陈明夜皱了皱眉头,静下心神,将灵力微微探出。 “臭小子,没半点规矩。” 哪知道他的灵力刚碰到房门,就传来了一声喝骂,然后紧闭的房门一下就被打了开来。 老头穿了件短衫,裸着两臂,撑住门,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丝毫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 “贸然叨扰,还望前辈勿怪。”陈明夜看着老头,微微一礼。 “勿怪你个头勿怪,”老头极为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臭小子大晚上往我一个老头子的房间里跑,你想干啥?” “……”陈明夜深吸了口气方才开口道,“小子明日就要和舍妹继续北行,所以特来告知前辈,前辈若是愿意同行的话,不妨知会一声。” “你俩有啥急事?”老头皱了皱眉,看着他。 “算是与人有约。”陈明夜回道。 “屁大点事,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喝酒逍遥更重要?”老头似笑非笑道。 “前辈就不要为难在下了。”陈明夜无奈道。 “戚,没意思。”老头耸了耸肩,“行了,我知道了。” 陈明夜一愣:“前辈的意思是?” “我答应了那个小丫头,自然是要说话算数的,刚好你俩也能给我解解闷。”老头扫了他一眼,“怎么,你小子还不愿意了?” “怎么会,前辈愿意同行,在下自然是极为高兴的,那如此,就说定了。”陈明夜连忙回道。 “行了行了,哪来这么多话。”老头又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是下逐客令了。 陈明夜无奈地复又一礼:“如此在下就不多做打扰了,前辈早些休息。” 老头根本懒得理他,“砰”的一声又把房门关上了。 陈明夜对着差点撞到自己鼻头的房门苦笑一声,转身便往房间里去了。 房间里,小红依旧是晃着小脚丫百无聊赖的模样,看到陈明夜进来,眼睛方才微微一亮,笑嘻嘻道:“小师弟,你回来啦?” “刚才出去了?”陈明夜看着她,笑了笑。 “没有!”小红连忙摇了摇头。 陈明夜伸手刮了刮她的嘴角:“下次出去偷吃的时候可记得要把嘴巴擦干净哦。” 小红的小脸随着他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一头撞在陈明夜怀里,干脆不说话了。 “没事没事,是不是自己晚饭都没舍得吃,全都留给我了?”陈明夜知道,这小丫头肯定是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一直都守在身边,一步都没有离开的。 “哼,”小红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小红真乖,”陈明夜笑了笑,,“下次一定给你买好吃的糖果。” 小红闻言却是有些担忧道:“老爷爷说一起的话小师弟你可是要请他喝好酒的,咱们的银子还够不够呀?” 陈明夜看着她小大人般忧愁的模样,哈哈一笑:“这你愁啥啊,够你小丫头吃的了。” “嘻嘻,”小红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真的吗?” “蒸的,绝不是煮的。”陈明夜有些无奈,这小丫头应该从没下过青玄,因此对他包裹里的银两、银票之类的并没有多少概念,说起来,还真该感谢姜莹啊…… “嘻嘻,蒸鱼糕好吃!”小红悄悄舔了舔嘴。 陈明夜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吃吃吃,就知道吃,下山以来你是不是都没有认真修习过,师尊回去可是要责罚你的。” “哼!”小红不开心地扭头,“小师弟真会吓唬人,师尊可疼小红了。” “哈哈哈,”陈明夜笑了笑,“青玄的人都很疼你才对。” “嘻嘻。”小红听了顿时又得意起来,“见到吴长老,小红要去告状,就说小师弟欺负我!” 陈明夜头疼,这小丫头…… 翌日,陈明夜带着小红退房的时候,老头竟是已经在楼下优哉游哉地用早膳了。 “前辈早啊!”陈明夜上去打了个招呼。 结果老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辰了还早,天天睡,老夫睡了几十年,都快要睡傻了。” 陈明夜讪讪一笑,带着小红坐下来,让小二加了点吃食。 “前辈,一会儿我们怎么走?”陈明夜问道。 “走个屁,你们有马,我跟在后面跑不成?”老头又是瞪了他一眼。 小红撇了撇嘴:“老爷爷,你可真凶。” “你这小丫头,”老头看了她一眼,破天荒语气倒是缓和了下来,颇有耐心地解释道,“你说说看,这小子是不是笨蛋,想跟我学剑,巴结得也不积极点,非逼我骂他。” 小红想了想,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小师弟不聪明,但是他是我们莲花峰的人,所以只有我和师尊能骂他哦!” 陈明夜扶额,不知道该是感动还是无奈。 “莲花峰?”老头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问道,“你们现任的峰主叫什么名字?” “干嘛?”小红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听说过你们的鼎鼎大名,这不是随口问问嘛。”老头仰头把碗里的粥汤喝干净,一脸满足的模样。 “哼,”小红摇了摇头,“师尊的名讳,才不能随便说咧。” 老头摸了摸自己的短须:“也罢也罢。” 陈明夜默默喝粥,干脆不掺和两人的对话。 三人先后吃完,自然是陈明夜买单。之后有往城东集市给老头添置了一匹快马,三人这才共同出城而去。 因为多了老人的缘故,陈明夜这一次倒也没有一昧赶路,只是把握着速度,和老头有一谈没一谈的随口闲谈,小红则是窝在他的怀里,舒舒服服地竖着小耳朵听老头时不时的唠叨,有空没空还会插上两句。 诸教之会相约是在十二月初,时间上倒是不急,不过按着当初那位吴山水长老的计划,无论如何是要提前到京都摸清情况,对症下药的。只是陈明夜此刻算是编制队伍之外,算着时间不至于赶不上也就成了。 三人一路向北,复行了大半日,远远便能看到涛涛的辽阔江景。 一路北行,便是当初六国国界的天然划分天堑,南江。 春秋六国,以南江为界,大抵划分了势力范围。南江以南是南楚与东吴的地界,以北则大部分是离汉与浩明的天下,成蜀占据益州巴蜀之地,北凉割据幽、凉二州,天下大势,大致于此。 欲往京都,自然要过南江。临江的昌武城,便是当初的南楚第一巍巍雄关,同时也是如今荆州的首府所在。 昌武城地势险要,临山而建,正对南江,左右通达,乃是南楚门户所在,扼守一江咽喉。南楚屯重兵誓守此地,几倾一国之力。 当初浩明攻占南楚江北之地,势如破竹,也是直至昌武城才遇到了真正的抵挡。 春秋国战,浩明南楚于昌武城万军相争,彼时陈说亲作先锋,麾下最为精锐的鱼龙营随他开道,死者过半仍无一人后退,才最终攻下了城头,打开了城门,拿下了这座号称可以坚守十年的雄城。 也正是这一战,彻底打散了浩浩南楚的军心,至此往后,江南诸城顺风而降,南楚的灭亡快得连浩明自己的军队都难以想象。 “昌武城啊!”陈明夜看着远方的那座如睡狮一般雄踞南江岸边的城池,目光深邃,幽幽一声叹息。 老头则是看着远处的城池,默然不言。 “前辈,天色将晚,不如就入昌武城歇息吧。”陈明夜转头征询老头的意见。 “你带的路,自然是你决定。”老头掏了掏耳朵,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行,那我们就入城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陈明夜决定道。 “那就走呗。”老头扫了他一眼,冲着昌武城努了努嘴。 三人沿着官道放缓了速度,等到城门口便只好下马接受检查,随着队伍缓缓前进。 城头上,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看着城下,双目突然微微眯起。 “城主,怎么了?”身边的一个亲卫似乎感受到了自家这位大人的异常,连忙上来问道。 “没事,好像有个很厉害的家伙过来了。”男子轻生一笑,目光洒向天边。 极远处,是天际。有江水自天际而来,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映照着天空上的晚霞,真是极美的景象。 而江面之上,渔夫唱晚,雁阵惊寒,配着洒落江面的夕阳,印出粼粼的水光。 城门之下,老头忽有所感,转头望向了不远处那曲从天际盘旋而来的江水,目光幽深。 “前辈,怎么了?”陈明夜有些疑惑道。 “没事,”老头轻轻打了个响指,“有事,也关不到咱们的屁事。” 第十三章 城主下城头,花魁上花楼 昌武城头,那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定定看着江面,突然笑了笑。 江面之上,有一人脚踩一苇,渡江而来。 丰神俊逸,英姿不凡,一席青衫,飘然出尘。 “来人,温一壶好酒,秋寒紧甚,暖一暖身子。”男子出口道。 身旁的亲卫一脸懵,这位城主大人可是数九寒冬都敢去南江里冬泳的猛人,什么时候怕过这区区的秋寒? “对了,记得还得是妙玉轩的碧水春才是。”男子额外又加了一句。 下面的人迟疑着应了一声,既然城主大人亲自点了名,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连忙赶着去准备了。 男子抬头望了望天,复又把目光投向城东的一处高楼红院,淡声一笑,脚步轻点,飘然下了城头。 而城头下,陈明夜已是牵着小红和老头一起排着队进了昌武城门。 “小子,你可知道当今江湖上有啥出名的人物?”老头忽然转过头看着他,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陈明夜笑了笑:“前辈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莫非还想去一一较量一番不成?” “就你废话多,”老头扫了他一眼,“知道就快说。” 陈明夜也不兜圈子,直白道:“前几年的武评榜我倒是还算清楚,想来这么几年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嗯。”老头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武评榜上并没有先后的具体排名,江湖上素来都是将五剑、三枪、双刀客相提并论。”陈明夜想了想说道,“五剑分别是东吴剑庄的庄主,成蜀的剑仙、西域的剑客,九鼎山的剑道人。” “小子你是不是不识数?”老头扫了他一眼,冲着他煞有其事地掰了掰手指,“这五剑你只报四个人?” “前辈有所不知,东吴剑庄的庄主其实是两人。”陈明夜耐心解释道。 “哦,有些意思。”老头一愣,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来。 “三枪则说的是北州的枪道大家步逸仙、曾经的离汉大将公孙衍以及年少成名,当今的昌武城主聂云。”陈明夜这么说着,却是不自觉地望向了昌武城的城头方向,眉头微微皱起。 “哦,我说城头那小子的气息那般厉害,原来是一位武道大家。”老头点了点头。 “双刀客指的是浩明的刀术大家,如今的镇西大将军屠天骄,另一位则听闻是从西域而来,曾与屠天骄相约数战,不分胜负。” “哦?”老头饶有趣味地望向江头,“那恐怕今天能够有幸得见真颜了。” 陈明夜闻言一愣:“前辈的意思,江上的那位便是那名西域的刀法宗师?” “相差不离了,咱今朝可真是赶巧了。”老头哈哈一笑。 陈明夜眯起眼睛眺望远方,眸子里掠过一抹深思。 小红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轻声道:“小师弟,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吧,小红都饿了。” 陈明夜失笑,伸手摸了摸小红的小脑袋:“好,我们去吃饭。” 而在城外的南江之上,那席一苇渡江而来的青衫看着近在咫尺的昌武城头,朗声大笑:“聂云,出来一战!” 城头之上的男子伸手制止了身旁闻言冲动的亲卫,淡淡道:“你们看着就好,对了,这一次,可讨到酒水了?” “这次是小翠姑娘亲自给的,大人,酒还没有温好。”亲卫连忙回道。 “哈哈哈,罢了。”男子仰头大笑一声,眉宇间舒展开一抹快意,他随意摆了摆手,“那就回来再喝吧。” 一言未尽,身子已是飞了出去。城头诸将看着这位城主出战,没有丝毫的担忧,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明明还很年轻的城主大人,威名早已经远播江湖,挑战者络绎不绝,他却至今还没有败过。 刚刚走过城门的老头似有所感,脚步微顿,看了眼城外。 “怎么了前辈?”陈明夜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开口问道。 “没什么,咱们看来得赶紧点了,好戏要开始了。”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掏了掏耳朵,颇为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陈明夜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位前辈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昌武城作为一州的首府,其繁华热闹的程度自然相较岳阳城要更胜一筹。 城内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叫卖声相连一片,虽已是傍晚时分,但收摊的铺子只是少数,大多人都是准备着相继而来的夜市。 昌武城作为南楚曾经的重镇,不仅仅有坚实的城郭防护,城内的各种设施更是极为完备。因此,虽还是天光尚存的时辰,红烛油灯已皆是明晃晃地亮起了,这早早亮起的红灯,不仅仅是照明之用,更是防护鬼神之侵。 那曾经的那一场闻名春秋的战役,数以万计的死者将这座巍巍大城里外尽染了血色,所以城中设下了十万场的罗天大醮,以此专以超度亡魂,解脱罪孽。 陈明夜带着小红,特意没有路过城中,稍微绕了些路,去往了一间客栈歇息。 而刚进客栈,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激烈的嘈杂之声。 陈明夜皱了皱眉头,身旁的老头却是见怪不怪的模样,扫了他一眼道:“臭小子,多叫点菜,老夫跟着你跑了一天的马,肚子都快饿瘪了。” 陈明夜点了点头:“前辈放心,酒菜绝对不会亏待您的。” “呵呵,话说得倒是挺豪气,”老头瞥了他一眼,“行了,别干说了,找个位置坐吧。” 陈明夜刚找了张空桌坐下,旁边桌位几个汉子的大嗓门就已经狠狠刺进了他的耳朵里。 “老兄,听说了吗,城主大人又去应战了。” “这还不是常事,最关键的事你不会没听说吧?” “什么事?”另一边的一个汉子已经忍不住凑了上来。 “嗨,就你们这消息速度,”一个汉子得意地环视了周围的人群一眼,大声说道,“我跟你们说,今天,妙玉轩的玉笙姑娘登上顶阁花楼了。” “真的假的?” 这个消息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引得四面八方原本还在谈论其他事的人全部都把目光聚集了过来。 “当然是真的!”被质疑的汉子一脸不爽,急忙说道,“这是我朋友刚刚看到的,这会他已经急着去挤前排的位置了。” “嘁,这玉笙姑娘要是真的肯出阁登楼,你还会在这喝酒打趣?”立马有人质疑。 “我……”那汉子急的满脸通红,“我他娘的没钱了不行吗?” “哈哈哈……”此言一出,顿时引得整个客栈上下爆发出一阵热闹的笑声。 “老兄,你说的若是真的,今天你的酒钱我请了。”一个汉子突然出声道。 “千真万确!” “好!我信你这次,小二,过来先结账,把那位兄弟的一起结了,老子今天要去抢头位了!” “靠!宁可信这一次,万一真能被玉笙姑娘点中,这辈子也值了……” 汉子的话似乎一下激起了客栈里众多男性的认同,一个个都是急急忙忙的结了账,出门就向着同一个方向赶了过去。 陈明夜看得一愣,这妙玉轩,玉笙,听着像是风尘之地,怎么传的这般热闹,这客栈里男女老少,似乎都认识这个名字一般。 老头也是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此刻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揣度写什么。 小红则是睁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突然间神色有些奇怪的二人,开口问道:“小师弟,老爷爷,你们这是怎么了?” “咳,”老头扫了一眼陈明夜,咳了一声道,“臭小子,愣什么呢,点菜吃法!” 陈明夜连忙招呼小二过来问道:“小二,你们这有什么招牌菜,给我们介绍介绍。”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立马滔滔不绝地报了一堆,顺便连带着酒水都给推荐好了。 “行吧,就按你说的来一点,”陈明夜点了点头。 老头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店小二:“小二,你们这最好的酒是什么?” “说起这最好的酒,自然是妙玉轩的碧水春,不过一般人可就喝不上咯。”小二颇为神往地说了一句,转而就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这妙玉轩是什么地方,怎么一直听你们在说个不停?”老头抠了抠鼻子,一脸奇道。 “几位看来不是荆州人氏,但凡是荆州地界的,一般都是知道这昌武城的妙玉轩的。”小二嘿嘿一笑,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不至于吧,哪有青楼能这么出名的?”陈明夜眼神有些怪异。 “什么青楼!”店小二却是一下叫了出来,有些生气地瞪着陈明夜,“妙玉轩可不是那等糟粕之地。” 陈明夜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过激的反应,无奈道:“行,那你给我们说道说道。” “诸位知不知道江湖上的胭脂榜?”小二却是反问了一句。 陈明夜笑道:“小哥,你来说说看便是。” 小二“哼”了一声,似乎还有些余怒未消:“胭脂榜一共十人,这十人可都是江湖上才貌并全的绝色佳人,多的我也不说,但我只说一句,玉笙姑娘便在这胭脂榜上!” 陈明夜玩味地打量着店小二微微有些涨红的脸,笑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什么妙玉轩的玉笙姑娘?” “你,你,你胡说!”小二一下结巴起来,整个人原本还有些煊赫的气势一下就萎靡了下去。 老头轻轻拍了拍桌子:“小二,我的菜呢,酒不要最好的行,你总不能把我这老头子晾在这吧?” 小二这才如梦初醒,有些恼火地瞪了一眼陈明夜,急匆匆地跑开了。 小红看着陈明夜嘻嘻一笑:“小师弟你真坏,总是欺负别人。”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小丫头别胡说,我是看那小二有趣才逗了他几句。” 小红撇了撇嘴道:“你明明是对什么妙玉轩感兴趣,趁机打探消息才对,我回去一定要把这件事向师尊如实禀报。” “……”陈明夜顿时有些头疼,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人小鬼大。 老头颇为好笑地看着两人,突然冲着陈明夜伸出了干枯的手。 “前辈,您这是?”陈明夜一时没有懂他的意思。 “这么些年也是有些闷了,既然这整个荆州都听闻那玉笙姑娘的鼎鼎大名,老头子一时也有些心痒起来想去看看,小子你不是说好了费用全包的吗?”老头理直气壮地陈述完毕,定定地看着他,伸出的手丝毫没有缩回去的意思。 “这……前辈,这不好吧?”陈明夜有些为难。 “不好!很不好!”小红似乎生气了,小手用力地拍在桌子上,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陈明夜,顺带也扫了老头一眼,大声说道,“我们银两有限,要省着点花才行!” 陈明夜和老头看着眼前的黄毛小丫头,对视一眼,果断选择了沉默。 小二过来上菜的时候,奇怪地扫了一眼各自不说话的三人,又狠狠地瞥了眼陈明夜,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转身便匆匆走了。 “吃饭!”小红用力地把碗摆到台上,小嘴气鼓鼓的。 “吃饭吃饭。”陈明夜连忙连连点头。 老头随手给自己倒了杯酒,轻叹了口气:“这外面的天地,好像也不大自在嘛。” 陈明夜干笑两声,给小丫头夹了筷菜,没有接话。 客栈里的景象只是整个昌武城的一个缩影,在玉笙姑娘登上妙玉轩顶阁花楼的消息传出后,整个昌武城的人流就像是疯了一样,向着城东不断涌动汇集过去。 而在妙玉轩的顶楼,一个身穿着淡白色宫装的女子淡淡望向城头的方向,宽大的裙幅逶迤在身后,尽显雍容,淡雅处生出几分出尘气质。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玉白珍珠随意点缀发间,将乌云般的秀发更衬柔亮润泽。 她回首看了看身旁的侍女,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微张,漾出一抹清淡浅笑:“小翠儿,咱们的城主大人这才又来讨酒了吗?” “讨了,按姑娘的意思,这次给了。”身后的侍女点了点头应道。 “那便好了。”女子淡淡一笑,“咱们今天呐,好好看着便是了。” “姑娘,为何今日应了那边,把酒给他们了?”侍女似乎有些不解。 “今日,要让他开心呐。”女子黛眉微蹙,眉宇间轻轻展开一抹担忧,“若能让他没有牵挂,我又何必这般迟疑呢。” 侍女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解:“姑娘,小翠不懂。” “没事,他懂便好了。”女子笑了笑,看向楼阁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眸子淡然,“只希望他不要生气才是。” “姑娘……” “把我的笙瑶琴拿来吧。”女子叹了口气,“今日,该我帮他一次了。” 第十四章 秋菊与秋刀 南江之上,一席青衫飘然而至,双手负于身后,宛若谪仙人。 “江水东流去,清樽日复斜。异方同宴赏,何处是京华。亭景临山水,村烟对浦沙。狂歌遇形胜,得醉即为家。”那席青衫洒然而笑,无视周身各色的船只,面色淡然。 “好一个狂歌遇形胜,得醉即为家,”纵身而至的黑衣城主笑了笑,遥遥看着青衫客,目光微寒。 “聂云,没想到你还真敢如约而至。”青衫扫了一眼面前这个名震天下的青年城主,毫无惧色,“既来了,就把命留下吧。” 黑衣城主聂云不怒反笑,冠玉般的脸上呈出一抹不屑:“就凭你?” “凭我手中的这把刀。”青衫客眸中神采大放,朗声长啸。 一时间,周遭数里的江面似乎都因为他这一声朗喝而震荡不已,连带着江面上那些原本还在平稳行驶的船只都上下摇摆了起来,在波澜中起起伏伏。 聂云面色淡然:“我的枪从来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哼,可笑!”青衫客看着眼前这位武评榜前十的宗师高手,“你这话听得像是高我一等一样。” “我自认从未自负,不过实话而言,你不珍惜机会,就只能当一个无名之鬼了。”聂云面无表情说道。 “屠天骄也不曾如你这般轻狂啊,”青衫客笑着摇了摇头,眸光直直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屠天骄?”聂云皱了皱眉头,眉宇间缓缓升起一抹凝重,若是这青衫客的话当真,那么他的实力恐怕还要在自己的感应之上。 “怎么,怕了?”青衫客笑了笑,眼中升起一抹轻蔑,“如果大名鼎鼎的昌武城主只有这点胆量的话,还真是叫人失望。” 聂云摇了摇头:“莫说是你,便是屠天骄亲至此处又能如何?我与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有些惜才罢了。” “呵,”青衫客莫名的冷笑一声,轻轻的吐出了一个字。 “滚!” 一声既出,四下里所有的船只仿佛都受到了莫大的冲击,一瞬间全部都被震荡得飞了出去。 聂云看到这一幕,目光中的冰寒却是悄然缓释了几分。 “你的实力,很不错。”他缓缓开口,将一直背在背上的枪只抖落了下来,“作为尊重,我不会留手。” “哈哈哈!”像是听到了什么莫大的笑话,青衫客突然向前踏出了一脚。 一步,便如同一柄巨锤砸进了南江之中。 冲天的浪花飞溅而出,像是从天而降的雨幕,一时间将整个江面砸得升腾起一片朦胧。 与此同时,青衫客整个人如冲天之鹤径直飞出,天地之间似乎闪过了一道凛冽的光影。 聂云面色微凝,他知道,对面的刀客,出刀了。 一时间,秋风忽起,像是含着秋杀的煞气,迎面而来。 一把秋刀,一抹秋杀。蕴天地之威于一刀之中,实实在在的宗师手段。 聂云淡漠的眸光中终于映出了一道影子,他轻轻抖了抖手腕,将那杆长枪斜斜握在手中,嘴角是一抹淡淡的笑意。 “有意思。” 昌武城中,城东的大街小巷依旧是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妙玉轩的人急急忙忙出来维持门前的秩序,几个小厮费力地把人群阻拦在外面,彼此面上满是苦色,都知道他们妙玉轩的玉笙姑娘芳名远播,可是今朝的人流也实在是太夸张了些。 “公子们,客官们,我的大爷们,你们都别挤了,”门口浓妆艳抹的老妈妈急得脸上满是汗水,连带着额角的花黄胭脂都被冲花了。不过她此刻却也顾不得这些了,只是大着嗓子吼道,“后面的人再挤,可别怪我们妙玉轩现在就把门给关上了。” 喧闹的人群这才微微一静。 老妈妈拿着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千招万招都不如这招好使。 “玉笙姑娘说了,要想登楼近前一赏花容不是不可以,但还是得照着老规矩来。”老妈妈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叹了口气,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偏偏还得挑着来,不过也没有办法,玉笙的性子可不是她能决定的。 “妈妈你早说就是,我们这都等急了,你还是快点开始吧!” “就是,磨磨蹭蹭的,别浪费时间了!” “是啊,古话说的好,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这见玉笙姑娘一面,可比春宵一刻值钱多了!” “哈哈哈……” 眼见得人群又有再度沸腾起来的趋势,老妈妈连忙伸出手拿着帕子挥了挥:“各位各位,安静!既然大家都等不及了,那我们就现在开始!” “好!”人群顿时一阵欢呼,甚至连带着掌声都响了起来。 “那么,就由妈妈我来报出玉笙姑娘今晚的考题,一共有十个问题,最先答对的人就能进我们妙玉轩的大门!” “好,妈妈快出题吧!” 人群又是一阵催促,一个个猴急的模样。 老妈妈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那么,今天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 妙玉轩的顶楼之上,穿着淡白色宫装的女子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笑了笑:“今儿,真是热闹呢。” “可不是,姑娘你出阁登楼来了,哪能不热闹呢?”身旁的侍女一边忙活着搬琴一边回道。 女子却是把目光转向了那条浩浩南江的方向,淡淡道:“是啊,那里才是热闹的地方呢。” “姑娘,你真的要弹吗?”侍女看着她的侧脸,轻轻将搬来的一张古琴放在她的身前,面上却是有些犹豫。 “嗯,”女子轻轻点了点了头,眸中没有丝毫的迟疑。 “可是,姑娘的身子……”侍女似乎有些焦急,似乎想劝说。 “小翠,我心里有数,”女子轻轻摇了摇头,眉眼里有淡淡的光波流转。 “哎,姑娘,你得性子总是这般的,”侍女叹了口气,心里也是明白自己是从来劝不住这位主子的。 女子没有答话,只是缓缓将手放在了古琴之上。 “笙瑶啊……”她轻轻抚过琴弦,手指微微有些颤动。 “姑娘。”侍女忽然急促地打断了她的动作。 女子微惊,轻轻抬起头看向这个从小跟着自己的丫头,眸中是微微询问的神色。 “咱们不谈了好不好。”侍女急急地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翠,听我的,没事。”她摇了摇头,将侍女的手缓缓从自己的手腕上拿开,动作看上去明明那般轻柔却偏偏是坚定无比。 “姑娘!”侍女看着她,眸中竟是忽而留下泪来。 “傻丫头,为我哭什么。”她有些啼笑皆非,轻轻伸手将半跪在自己身前的小翠眼角的泪滴擦去,红唇微启道,“傻丫头,你心疼我可我也心疼他啊,这一次,该我帮他一次了。” “可是聂大哥他那么厉害,姑娘何必要担心呢!”小翠声音有些呜咽,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这次,不同的。”女子的黛眉微微蹙起,红唇微锁,粉面之上多了几分黯淡,“他的伤没好,这一次,我不放心他。” 小翠微微一滞。 女子轻笑一声,伸手轻轻帮自己的小侍女理了理鬓角:“放心吧,你家姑娘可不傻,心里有数着呢。” 小翠喃喃一句:“姑娘是不傻,可遇见了聂大哥,就变傻了。” “小翠!”女子面色微微一红,饶是她轻柔淡雅的气质都是微微一乱,凤目微横瞪了小侍女一眼。 “嘻嘻,果然只有谈到聂大哥的事情的时候,姑娘才会这么紧张呢。”小侍女嘻嘻一笑。 “你这丫头。”女子叹息了一声,伸出纤指指向墙边,“罚你去面壁一刻。” “姑娘!”小侍女急道。 “去。”她似乎心意已定,再不多言。 小侍女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乖乖地走到了墙边,又不甘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过了身去。 女子抬眸看向苍穹,嘴角微微上翘起一抹弧度,将白皙的双手轻轻放在了琴弦之上。 弦动音起,一时间,竟是改过了整座妙玉轩阁楼下的喧嚣,悠悠地飘向了远方。 面壁的侍女身子一僵,却只是伸手轻轻擦了擦眼角,没有转过身去。 妙玉轩门前原本还在拥挤着上前抢答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了顶阁的方向,但同时所有人也都默契地没有开口,打断这美妙的琴声。 而在客栈之内,原本还在开怀畅饮的老头动作也是微微一滞,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去听那悠悠传来的美妙琴音。 陈明夜动作也是微微一滞,转眸看向老头,并没有任何说话。 小红则是偷偷喝了一口酒,竟然就那么晕乎乎地睡了过去,此刻趴在小桌上,一动也不动,只有小鼻子还在轻微的嗡动,显示小丫头睡得正香。 原本喧闹的昌武城,似乎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在华灯初上的夜市叫卖的小贩,还是路上行走的行人,甚至连驮运着行礼货物的马匹都没有再打一个响鼻。 满城净是锦瑟音。 而在原本声势惊天的南江之畔,携带着巨浪之威而来的青衫刀客竟是微微一滞。 聂云眸中却是一道阴云闪过,握枪的手微微颤抖。 堂堂武评榜十大高手,名动天下的枪道大宗师,竟然会手抖? 只是一切不过转瞬即逝,聂云没有再犹豫,再度握紧手中的长枪,向着那席青衫猛攻而去。 一瞬之差,在顶尖武道高手的对决中却是足以决定生死的一瞬。 青衫客转眼便已回神,面对着已是近在眼前的枪影,眸中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右手的刀突然动了。 天地之间,蓦然又闪过了一道刀光。 凌厉凄艳,像极了此刻天边的那道红霞。那一瞬间,究竟是血光,还是映在刀面上的霞光,没有人看得清。 聂云提枪,与青衫客擦身而过。 远处的南江,风平浪静,仿佛恰才的波澜不过虚妄。渔舟唱晚,又是一番和谐美好的景象。 青衫客站在湖畔,看着面前的江景,轻声笑了笑。 聂云背对着他,眸中一片阴沉。 “好厉害的琴,好决绝的心。”青衫客回头看了聂云一眼,收刀回鞘,淡淡道,“你赢了。” 聂云转身,眸光第一次如此冷冽:“你还想走不成?” “你留不住我的。”青衫客摇了摇头,轻轻捂了捂胸口,更不多言,纵身而去。 聂云凝视着枪尖的那抹血色,猛地将手中的长枪掷于地中,入土数尺,悍然威赫。 “傻姑娘。”良久,他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南江水面,长叹了口气。 湖畔的悠悠秋风再度过,吹乱了他的黑色长发。 附近的田地里是一片秋菊,他信步上前,摘下了一朵,认认真真地收入了怀中。 他拔出长枪,复又负于背上,脚步一点,便向着城头的方向飞去。 此地空荡,独留下他轻吟的一首小诗。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他记得她的好,每一点每一处,都记得。 他登临城头,急忙向着城东的方向看去,那里,应该会有她的身影才对。 只是他刚刚登上城头,那道悠悠的琴声却是淡淡地散去了,空留余韵继续盘环于天地之间,而本该属于佳人的阁楼之处,并没有一个人影。 城头,一直关注着湖畔战斗的亲卫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迎了上来。 “大人,您又赢了!”一位亲卫激动地握了握拳头。 “废话,咱们大人什么时候输过!”另一位亲卫立马反驳道。 “嘿嘿,也是。”那亲卫挠了挠头,“不过大人,往些日子来的人都会报上自己的名号,怎么今天这个人连名字都没有?” “报不报有啥区别,都是咱们大人的手下败将!” “哈哈哈对。” “大人,您的酒温好了,大人请用。” 手下的亲卫七嘴八舌地商议着,毕竟时不时来临的挑战,往往就是他们枯燥的军旅生涯中为数不多的乐子了,聂云赢了他们一般就像自己赢了一样高兴。 聂云百无聊赖地挥了挥手:“拿酒来。” “大人,酒来了。” 聂云仰头灌下,轻笑一声:“好酒,好酒。” “当然是好酒,这可是小翠姑娘亲自给的碧水春。”手下的亲卫扬了扬脑袋答道,这可真算得上是功劳一件了。 聂云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将怀中那朵开得灿烂的菊花轻轻掏了出来:“来个人,给我把这个好好地送到妙玉轩去。” “大人,今天恐怕不行。”一个亲卫颤颤巍巍地扫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害怕。 “怎么了?”聂云的眉头一下皱起。 “今天,玉笙姑娘出阁登楼了。”亲卫顿了顿,刚要继续说话,却只见得眼前黑影一闪,然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原本还在正襟危坐的城主大人竟然一闪就没了影子。 第十五章 气冲斗牛 昌武城北的一家客栈内,此刻竟是出奇的安静。 陈明夜扫了眼空荡荡的大厅,又看了看柜台处那昏昏欲睡的算账先生,以及倚着柱子发呆的店小二,一时有些悚然。 琴音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陈明夜抬手将杯中的残酒饮尽,看向了对面的老头:“前辈,这是什么琴声?” “没什么,一曲清心乐罢了,就是略微寡淡了些。”老头微眯着眼掏了掏耳朵。 陈明夜无奈一笑,转头看向熟睡的小红,说道:“前辈,您先慢慢喝着,我把这丫头送上去好好休息。” “去吧去吧。”老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陈明夜抱起小红,一步一步上楼去了。老头轻轻用手指扣着桌面,一声一声,若有若无。 陈明夜推开房门,将小红轻轻抱到床上,小丫头依旧是一脸安心的熟睡之态,顺道还舒服地翻了一个身。 陈明夜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在房内的一张椅上坐下,眉头却是微微皱起。 他坐了片刻,抬眸看了眼小红,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起身去开门,果不其然看到的却是老头的一张面容。 “前辈,您也上来休息了吗?”陈明夜冲着老人笑了笑。 今天的老头换了一身粗浅布袍,那身厚重的玄甲则是被他收了起来。 “休息个屁,天刚刚黑下来你就要睡觉了?”老头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等会打算趁我们都睡着了,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 “前辈说笑了。”陈明夜摇了摇头,“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哪还有什么玩闹的闲心。” “拉倒吧,”老头嗤笑了一声,“你这臭小子就是打算吃独食,表面上冠冕堂皇的,背地里又是一套,就这点小伎俩,可别想骗到老夫。” 陈明夜无言以对,滞了片刻只好无奈道:“前辈究竟是想说什么?” 老头双目直愣愣地盯着他,直盯得他有些发毛了才嘿嘿一笑道:“一起出去逛逛?” 陈明夜张了张口,愣是没吐个字来,微微迟疑,方才点了点头。 “走吧,也许老夫开心了,教你个一招半式也是说不定的。”老头看到他点头,目光似乎一下就融洽了起来。 陈明夜点了点头:“多谢前辈了。” “谢的太早了,”老头撇了撇嘴,“算了,看老夫心情吧。” 陈明夜回过身去帮小红把杯子盖好,又轻身轻脚地转身关好了房门,这才站定看向老头。 老头哈哈一笑:“你小子好像还挺会照顾人的。” “前辈说笑了。”陈明夜应了声,“前辈想往何处去,但说便是了。” “哼,”老头不爽地扫了他一眼,“道貌岸然,这满城的人都往那妙玉轩去了,就你非要装正人君子不成?” 陈明夜苦笑一声,若说是在早些年,这等风月场所那般绝代佳人,恐怕他也是猴急着去了,只是到如今,早没了那些心思。 “走吧,”老头一马当先就走了出去。 陈明夜随意跟着,料定老头拉上自己多半也是为了找个人跟着付钱。 两人一前一后除了客栈,一路上也并不搭话。客栈位于城北,老头走在前头,带的路赫然便是往城东去的。 “小子,身上银两可带足了?”老头回头扫了他一眼。 陈明夜苦笑一声回道:“前辈放心便好。” “放心?”老头哂笑了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这小子看来是真的心大。” “小子愚钝,不懂前辈的意思。”陈明夜不卑不亢地回道。 “罢了罢了,跟你讲没啥意思。”老头嘿嘿一笑,“若是让你祖父来跟我说道说道,才算有点话头。” “前辈莫要开玩笑了。”陈明夜面色平静,语气淡漠。 “哼,玩笑?”老头瞥了他一眼,突然又开口道,“这昌武城中央设着一千二百座神位,专门用以供奉祭祀天地诸神,超度此处亡灵,你不怕?” “我怕什么?”陈明夜一愣,不由得反问道。 “春秋国战,浩明南下猛攻南楚,决战于昌武城,万军相争,死伤无数,这怨鬼亡灵,有多少仍在城中飘荡,谁都说不清。”老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前辈说这些给我听干什么,我自是知道的。”陈明夜淡淡道。 “哦?那破城的主帅我记得可是姓陈啊,你就不怕这亡灵冤魂来找你的麻烦?”老头嘿嘿一笑。 陈明夜目光微闪,只当老头是一时兴起的调侃:“前辈说笑了,我虽是也姓陈,但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岐国公可并没有什么关系。” 此行在外,他易容改名,都是以陈夜之名结交相识之人,因此老头说出此言,倒也不算奇怪。 “我就说了一句,你急什么。”老头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月黑风高,满城静得像座死城,秋风还寒得这般紧,真是有些吓人啊。” 陈明夜笑了笑:“前辈就莫要吓我了。”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老头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真当那些醮坛是摆设用的?” 陈明夜看着老头,淡淡开口道:“世间虽有鬼神之说,但我有长剑在手,纵使鬼神又如何?” “呵,你这装模作样的功夫倒是不错,”老头斜睨了他一眼,双手一摊,“无聊,走吧。” 陈明夜笑了笑,快步跟上。 他们是从城北往城东而去,不知道老人是不是刻意,两人一前一后竟是走到了城中的罗天大醮道场附近。 陈明夜抬眸看去,灯火煌煌,彻夜不歇,高坛林立,一个个身着道袍的道人正在低头轻诵着道经。 他突然觉得自己体内似乎丹田处微颤,似乎有一道异动正在酝酿之中。 老头回过头扫了他一眼,目光淡然。 “前辈……”陈明夜心觉不妙,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老头却是一步迈到了他的身旁,目光微凝。 “慎言!” 陈明夜眉头微皱,刚要压制体内那莫名的骚动,却只听得一声厉喝忽然从不远处的一座高坛上响起。他抬头看去,却见一个道人手执拂尘,正对着祭坛念念有词,神色极为紧张,似乎在死死压制着什么。 但下一瞬间,整座罗天大醮似乎都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冲击一般,数千个神位竟是在一瞬间同时摇晃,连带着长明的烛火都是一阵摇曳,险些快要熄灭。 一个个原本只是闭目盘坐的道人顿时皆是如临大敌一般,整齐划一地起身,手蘸符箓,神色凝重。 “何处厉鬼竟然这般放肆!”一声厉喝,一个身披黄袍的道人从一座高台之上缓缓走出,对着空无之处厉喝道。 无风的夜晚忽然便刮过了一阵妖风。 黄袍道人面色大变,连忙大吼一声:“结阵!”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道人同时结出一个印势,向着天空激射而出,与此同时,幽深的天空之中,竟是在整座罗天大醮的范围内形成了一道金黄色的符箓光罩。 黄袍道人丝毫没有懈怠,手中拿出一道符箓,快速用朱砂在其上涂改书写完毕,然后猛地向天空丢出。 “起阵!” 于是,金黄光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起来,几度在短短的几息之间就将一整座罗天大醮的范围全部覆盖住了。 “这是道家法阵?”老头眯了眯眼看着,淡淡一笑,“倒是有点意思。” 陈明夜知道青玄山同样也有专修符箓之学的弟子,不过毕竟所占是少数,更多的养气修灵,符箓只是起到辅助的作用。但在凡尘的道观之中,符箓则是极为实用的一种手段。 “这应该是天师法阵,专克邪佞,以这么一座供奉有千百神位的罗天大醮再结合这样一座法阵,无论什么样的妖邪,应该都没有出逃的空间了。”陈明夜看了一眼,立马就道出了其中的虚实。 “你确定?”老头闻言却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而看向了他。 “前辈是什么意思?”陈明夜心头突然微跳,只觉得恰才体内的异动丝毫没有停歇,反而有愈加迅猛的趋势。 “你自己想来也已经感受到了。”老头看着他,神秘地笑了笑。 “前辈?”陈明夜心头警兆大生,再不犹豫,猛地后退一步,想要拉开与老头的距离。 老头本是站在他的身旁,动作却是更先他一步,根本没有给他反应的空间,突然就伸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陈明夜大惊,刚要有所动作,没想到老头却是已经极快地将手撤开了。 “看来我还真没感应错。”老头微叹了口气。 “前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看着眼前一座明晃晃地罗天大醮之阵,陈明夜只觉得丹田深处的异动已经大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放心,老头子没想害你,不然你早就站不到这里了。”老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掏了掏耳朵,“你自己内视内视丹田不就好了。” 陈明夜闻言,眸光深深地看了一眼老头,终究还是悄然后退一步,这才微微分下心神,沉入丹田之内,扫视体内的状况。 灵力潮流依旧是随着玄庭经自主地运转生生不息地奔涌着,而在浩浩灵力大江之上,高耸的山壁依旧坚立,只是深深刻入山壁之上的锁链,却是在不断地颤动着。 陈明夜有些骇然地抬头看去,却见那柄被封印悬于半空的巨剑,竟是在剧烈地颤动着,仿佛想要强行从封印之中摆脱出来。 剩余的四道锁链牢牢地锁着剑身,饶是如此,铁链不断颤动碰撞的回响还是在整个丹田之内不断传递。 陈明夜回过神来,看向老头,目中一抹复杂之色:“前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你的那道剑气,正在兴奋呐。”老头撇了撇嘴,扫了他一眼,“啥也不懂,真是走了狗屎运的臭小子。” 陈明夜眸中一抹迷茫,转而向着老头微微一拱手道:“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指点可以,但你必须把我那个问题重新回答一遍。”老头盯着他说道。 “问题?”陈明夜一愣。 “你的祖父可是岐国公?”老头懒得跟他绕来绕去,直截了当地问道。 陈明夜登时愣在了那里。这个根本不知道名姓的老头,究竟是何方人物? “是。”陈明夜默默看了老头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呵,”老头扫了他一眼,笑道,“那这么说起来,你这臭小子还真算的上我半个后辈。” 陈明夜一头雾水。 “罢了,此事稍后再谈,先说说眼下的情况吧。”老头看向他,笑意古怪,“你可知道你体内的那道剑气,是个什么东西?” 陈明夜缓缓摇了摇头,剑气自祖剑而来,可要真说到底是何物,他也说不出来。 “陈说跟随浩明太祖横扫五国,一统天下,执掌权柄可谓一念生杀,你可知道这等功绩背后是多少鲜血?”老头看着他,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陈明夜低头不语。 “战场杀伐之气,融于你们陈氏代代相传的祖剑之中,染血剑灵,方才成就了一道锋锐剑气。”老头笑了笑,“这道剑气,杀得这昌武城血流满地,浮尸遍野,流血漂橹,你说这昌武城的怨鬼感应到了你的这道剑气,它们恨不恨?” 陈明夜登时愣在了那里,忽然想起了老头先前之言。 “现在知道我不是胡说了,”老头笑了笑,面上却是毫无惊慌之色,“其实这些个怨鬼,哪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这罗天大醮常年祭典,早就磨得一个个形销陨灭了。只是感应到你这罪魁祸所,实在是恨呐。” 陈明夜皱了皱眉:“前辈,那为何我体内的剑气有些不受控制?” “剑下亡魂竟然挑衅,以它那霸道的脾气,自然是忍不住的。”老头失笑道。 “那该如何是好?”陈明夜问道。 “简单,解开封印,让它抖露个威风,它自然也就舒服了。”老头耸了耸肩,一脸不屑。 陈明夜微微一愕,心下却是没有任何犹豫,眼见罗天大醮之上天师法阵笼罩,知晓其中怨鬼并没有威胁,也就心念一动,将剑身之上的封印悄然解开。 几乎是刹那之间,一道清幽的剑气冲天而起,如同桀骜不驯的孤高飞燕,向着苍穹发起了独属于自己的挑战。 幽幽碧空之上,忽而便绽出一道清冷的剑光,带着秋寒,落进了整座昌武城中。 月夜之下,一剑霜寒,清辉洒人间,冷光鸣九霄。 第十六章 有一剑凌空而至 昌武城中,那道剑气冲天而起,煌煌剑威笼罩全城。 原本正在凝心结阵的道人一时间都是有些惊愕的抬头看向天空,看向那柄声势煊赫的剑光。 陈明夜则是半眯着眼睛,眸中并没有丝毫的慌张。 老头看着空中兀自浩浩磅礴的那道剑气,不由得失笑道:“你小子倒是心大,由着它耀武扬威,到时候倒霉的可是你。” 陈明夜摇了摇头,看向眼前那座依旧笼罩在金黄符箓之中的罗天大醮,说道:“无妨,对于道长们的能力,我还是很相信的。” “真是好厚的脸皮。”老头笑道。 “前辈过奖过奖。”陈明夜回道。 此刻,却是那站于高坛之上的黄袍道士终于转移了目光,投到了一边陈明夜的身上,感应到他周身盘桓的气息,一时间猛地收缩了瞳孔。 “你是何人?”淡淡一语,却是格外清晰地传到了陈明夜的耳中。 “过路人罢了。”陈明夜回道。 “你这剑气……”道人微微迟疑,终还是出口道,“也太过霸道了些,怎会引得这罗天大醮之内的万鬼齐动。” 显然,他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这阵内的异动,方才有了这一句疑问。 陈明夜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 道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只是说道:“若如此,还是早些远离的好。” 陈明夜点了点头:“多谢道长提醒。” 老头掏了掏耳朵:“行了小子,别在这谢了,人家都赶你走了。” 陈明夜苦着脸道:“前辈说了任它释放,可这般喧嚣气势,我怎么将它收回来呢。” 老头笑道:“你看它尽兴了吗?” 陈明夜默默了片刻,无奈道:“我这要是走了,还能牵引它入体吗?” “这就要看你对剑气的掌控程度了,”老头淡淡道,“老夫是手到擒来,至于你小子嘛,就实在是差劲了些。” 陈明夜干脆不回话了。 那边黄袍道人继续维持着阵法,却见那道剑气出来之后,原本产生了巨大波动的祭坛竟是有被逐渐压制下去的趋势。道人微微一愣,抬头看了眼高悬的剑气,眸中闪过一道亮光。 而在城东,原本拥挤的街道正因为那曲琴音变得安静和谐了下来,却是在此时,陡又被天空中那道清幽的剑气给惊醒。 一时间,沸腾的人声再度喧闹起来。 妙玉轩的花楼之上,白衣宫装女子眸光有些复杂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聂大哥,你怎么来了?”她开口,软糯的娇音幽幽飘散在夜风里,也轻飘飘地传进了对面的那个男人的耳中。 “我再不来,谁知道你这个傻丫头还会干些什么傻事出来。”聂云看着对面的那个消瘦的身形,只觉得胸口微微有些堵得慌。 “聂大哥……”女子眼波流转,在他的脸上深深逗留了片刻,方才移了开来,“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才不是,聂大哥,姑娘她,姑娘她刚才……”一边原本还是面壁思过的小翠终于忍不住转过了身来。 “小翠!”女子连忙急促地开口,声音有些严厉。 “姑娘……”小侍女似乎有些委屈。 “聂大哥,夜风有些寒,你的伤都还没有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男子轻声道。 “玉笙,你就不愿与我多说两句话吗?”聂云目中闪过一丝痛苦。 “聂大哥,我有些倦了,要去休息了。”女子轻轻咬了咬下唇,淡淡道。 聂云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瘦弱的身躯,在夜风中显得那般的娇柔,他只好不放心地嘱咐道:“好,那你早些休息,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他话音刚落,天空中陡然一亮,一道划过天际的虹光几乎在一瞬间充斥了他的眼球。 聂云眉头皱起,抬眸看去,入目却是一道清冷的剑光。 “这是……”心中警觉忽生,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个身影,迟疑了下道,“玉笙,你好好休息,那边似乎有什么情况,我去看看。” 女子一怔,看到男子忽然转过的身影,一句情不自禁的呼喊已是脱口而出:“聂大哥!” “怎么了?”聂云有些疑惑地转身。 “你,”她一时有些羞怯,自己怎么就这样喊出声了,但迟疑了一句,她还是鼓起勇气对着对面的那个男子轻声说道,“聂大哥,你小心些,我等你回来。” 聂云一愣,反应过来的瞬间眸中顿时狂溢出一抹欣喜:“好,我去去就回!” 女子张了张桃口,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只是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聂云大喜之下再不迟疑,一个纵身便飞出了这一座花楼,向着剑气所在之处飞速地飞掠过去。 花楼之上,女子默默看着他的背影,长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姑娘,聂大哥已经飞远了好久了哦。”一边的小侍女蹦蹦跳跳地过来到她的面前,笑嘻嘻地说道。 “你这丫头……”她微微红了脸,好在夜色笼罩,看不清晰。 “嘻嘻,姑娘今天好勇敢,怎么这会儿又害羞了呢?”小侍女丝毫不让继续说道。 “小翠!”她一时有些恼羞成怒,饶是她一向温婉的性子也是狠狠瞪了一眼小侍女,“让你面壁的,怎么自己就转过身来了?” 小侍女顿时又委屈起来:“姑娘……” “罢了,随你了,我是管不住你了。”她微微叹了口气,依旧看着聂云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嘻嘻,果然我们姑娘就是最好的,心地是最善良的。”小侍女连忙说道。 “小翠,你说聂大哥他应该会没事吧。”女子看着远方的天际,轻轻说道。 小翠则是一口咬定道:“肯定没事的!聂大哥武功盖世,是咱们全荆州,不是全天下都敬仰的人物,怎么会出事呢?” 女子点了点头:“好,那我等他回来。” 小侍女听了这话却是不由得有些急道:“姑娘,你刚刚弹了琴,一口气都还没有缓过来,现在这秋风这么寒,你顶着风坐在这高楼,不是作践自己吗?” 她有些固执地摇头,丝毫不在意小侍女的话。 “姑娘!”小翠顿时急道,“你忘了聂大哥怎么说的,他要你照顾好自己,好好休息,他若是回来见到病倒了,该有多心痛啊!” 女子叹息了一声,她本是冰雪聪明的人儿,自然之道这些个道理,只是心底,总是盼着能第一时间就见到那个男子罢了。 “姑娘,我们去那座小屋里等等吧,小翠给姑娘熬了药汤,刚好去去寒气。”小侍女见她不语,连忙继续道。 她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轻轻开口道:“辛苦你了小翠。” 小侍女却是看着她傻傻一笑:“能伺候姑娘是小翠的福气,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 女子轻轻握住小侍女的手,红唇轻启:“往后,我一定要为小翠挑个好人家,再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让我的小丫头风风光光地出嫁。” 小翠闻言,却是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她有些困惑。 “姑娘,你对小翠真好,小翠不舍得离开姑娘。”小丫头的话音中竟是带了些泣音。 “傻丫头,哪有姑娘不嫁人的道理。”她失笑道,伸手将小侍女眼角的泪滴轻轻拭去。 “小翠就想一辈子陪着姑娘。”小侍女牢牢抓住了她的手。 “真是个傻丫头。”她笑着摇了摇头,牵着小侍女缓缓走着。 “姑娘,你以后真的别弹那个琴好不好,不止是小翠心疼你,聂大哥也心疼你啊。”小侍女偷偷看了她一眼。 “好,”她点了点头,伸手理了理小丫头额前的刘海,“你家姑娘又不是傻的。” “嘻嘻,这可说不准哦!” “你这丫头,又讨打!” “嘻嘻嘻,姑娘饶命啊……” 两个清脆的娇音在夜风里轻飘飘地回荡,似乎传出去了好远好远。 而在城央的罗天大醮之处,聂云从城北疾行而至,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一路上的夜市复起嘈杂,甚至有一队巡防营的军士已经在匆匆向着城央处赶了过去。 聂云并没有作任何的停留,直到亲眼见到了罗天大醮阵法的亮起以及整个祭坛的完好无损,他方才缓缓舒了口气,目光巡视过整个城央的祭坛之处,他的注意力瞬间就被两个人吸引了过去。 无他,只因那在黑夜中如明火一般的煌煌剑气。 这剑气有两道,一明一暗。明的那一道正是此刻正在半空中煊赫全城的清幽剑气,而暗的那一道则是隐于其侧的浩然之气,虽是隐没,但并没有刻意的掩盖自身的气息,因此聂云也是毫不费力地就感应到了。 聂云脚步一点,双手负于身后,就这么轻飘地落在了那两人的面前。 陈明夜看着从天而降落在自己眼前的男子,嘴角微微勾起,这个人,早在入城的时刻他就注意到了。 聂云,武评榜十大高手,当今的枪术大家,浩明荆州界的封疆大员,虽非州牧却乃是巍巍雄城昌武城的城主,远比那日日受着楚湘王节制的州牧大人要有实权得多。 陈明夜看着对面的男人,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幸会了聂城主。” 聂云对于自己的身份被认出没有丝毫的诧异,作为武评榜的在列的十大高手,他的面容自然不算陌生,甚至可以说不知道被多少初出江湖的菜鸟奉为追逐学习的对象。 不过,凭着对于对面两人的剑气感知,他也能隐隐感受到,对面的两人,也并非是什么易于之辈。 “幸会了两位,”聂云面色淡然,黑色长袍在夜风中随意颤动,“不知两位来到此处罗天大醮,是有何事?” 老头摆了摆手,示意不关自己的事,干脆走到一边发呆去了。 陈明夜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向聂云道:“我说是刚巧路过的,聂城主信不信?” 聂云淡淡一笑:“聂某也是有所感应方才过来,既然这位兄弟说是路过,不知是否可以将那道剑气收回?” 陈明夜叹了口气道:“我说我目前也算是无能为力,聂城主信不信?” 聂云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淡然:“莫非这位小兄弟是想要聂某出手助上一臂之力?” 陈明夜缓缓伸手向天空,只觉得体内的所有灵气都似在奔涌,以上空的那道剑气为中心,源源不断地涌流而去。 整个城央的礁坛都随着他这一个举动开始再度震荡起来,原本已经转过身去不看这边的黄袍道人猛然转过头来,犀利的目光狠狠地刺在了陈明夜的身上。 聂云面色微微一动,却是没有做出任何制止的行为。 陈明夜心念所动之间,原本只是静悬于半空的那道剑气突然动了起来。 一瞬间,这道横亘于半空的剑气径直向着下方的礁坛虚劈了一剑。 夜风微凉,但随着虚影剑气的一个动作,整个城央的夜风顿时化作凛冽的刀子一般,狠狠地迎面而来。 聂云轻轻抬手,将这道看似磅礴的剑气轻轻挥散。 而原本还在躁动异常的礁坛却是随着剑气的动作在刹那间就安静了下去,就仿佛是面对着张牙舞爪的猛兽,瑟缩着再没有了一丝响动。 “咦?”黄袍道士诧异出声,看向陈明夜的目光之中微微闪烁。 陈明夜却似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一般,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了躲在一边看热闹的老头:“前辈,可否帮个忙?” 老头斜睨了他一眼:“大晚上出来,好事没碰到,净撞邪了,什么事,说吧?” 陈明夜回道:“还请前辈助我相借一剑。” 老头扫了他一眼,突然就开口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陈明夜摇了摇头,目光坚定:“两壶好酒相赠,只需借来剑影,也是可以的。” 老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方才缓缓伸出了手掌。 陈明夜疑惑地看去,却见老头嘿嘿一笑,露出几颗有些残缺的牙齿:“至好五壶好酒才行。” “行,”他点头。 老头见他允诺,这才满满踱步走了过来,扫了一眼依旧站着的聂云道:“小子,你也是来看热闹的?” 聂云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布袍名不见经传的老头,没有说话。他虽然能感知到这个老头似乎身上有一股浩然隐没的剑气,但身为武评榜十大高手的傲气,让他并不以为惊奇。 江湖之上,高手万千,能入他聂云之眼的,不过区区数人而已。 老头对于聂云的反应似乎没有丝毫的奇怪,只是缓缓伸手,向着半空中的那道剑气微微一招,轻声一道。 “气势不错,那就借你之力,刚刚好也省我点力气。” 陈明夜只觉得丹田之中似乎微微一空,半空中的那道剑影一瞬间似乎和自己脱离了联系。 却见老头走到场中,只手一挥,竟是将那道剑气虚影缓缓握入了手中。 “行了小子,你想借啥剑?” 陈明夜看向老头,眸中神色满是震撼,只是他也并未迟疑,只是淡淡道:“南楚,镇国剑。” 老头扫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真是个臭小子,坏得很。” 聂云的瞳孔却是在陈明夜话音出口的刹那紧缩,目光怔怔地落在了陈明夜的身上。 老头面色肃穆,握着那道剑气虚影斜斜指天,抬头向着半空轻声道:“借点剑影,不要小气。” 浩渺的夜空之中,隐隐有风雷之声。 陈明夜抬头看去,在瞬间便感应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无边苍穹之上,竟有一剑划破天际,朔空而来。 第十七章 将见王 聂云面色怔然地看着飞来的那道剑气,整个人的身子似乎都僵在了那里。 陈明夜自是一直注意着他的,当下轻笑一声道:“聂城主,可识得此剑?” 聂云回过神来,眸光有些复杂地看向随手将那道剑气虚影握住的老头,缓缓道:“老人家,此剑可否借我一观?” 老头扫了陈明夜一眼,眼见他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随手就将手中的剑气虚影一推,缓缓飘向了聂云。 聂云面色凝重,看着向自己缓缓飘来的那道虚影,竟是单膝下跪,以双手承重,将那柄剑气虚托于掌中。 陈明夜看着他道:“聂城主,不过一到剑气虚影罢了,何至于这般慎重。” 聂云压根不理,只是低头默默了片刻,方才手捧着那道剑气,缓缓起身。 “敢问老人家,这道剑气,是从何处借来?”他看向老头,眸中满是惊疑。 “从天上借来的。”老头撇了撇嘴,随口回道。 聂云眸中升起一丝凝重:“老人家此话当真?” 老头无语地扫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陈明夜:“这小子好像也不太聪明,罢了,你跟他说吧。” 陈明夜苦笑一声,看着聂云道:“此剑不过虚影,聂城主何必这般当真。” 聂云双眸刻在眼前的剑气虚影之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们既然刻意在我面前展露此剑,想来也该明了此剑对我的意义所在。” 陈明夜嘴角微微上扬:“在下并不是很懂聂城主的意思。” 聂云淡笑一声,看着对面的陈明夜,目光坦然:“我并不知晓二位的来历,但想来二位对我的生涯却是清楚的很。” “聂城主闻名天下,在下自然早有耳闻。”陈明夜看着他悠悠说道,“只是听闻聂城主一心所向此剑,方才趁着这个机会让前辈相助聂城主一饱眼福。” 聂云摇摇头,目光却是看向了不远处的罗天大醮阵法,缓缓道:“这位兄弟,若只是如此,想来也不用闹出那般声势引我过来。” 陈明夜双手一摊:“若我说是巧合聂城主想来也不会相信了?” 聂云定定地看着他,眸中露出一丝深思。 而在两人谈话的这么一会功夫,原本向着这边赶来的城防营也终于是抵达了现场。 领头的小队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聂云,连忙快步上来一礼:“大人,您也来了。” “嗯。”聂云眸子依旧落在双掌中的剑影之上,头都没有抬起。 “这边可有什么是卑职能帮上忙的?”那小队长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 “没什么事,你们去吧。”聂云挥了挥手,面上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是!那卑职就先告退了。”小队长连忙行了一礼,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屁都没有多放一个就带着人滚蛋了。 聂云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投放在那道剑影之上,似乎对于城防营的离去没有任何的反应。 陈明夜站在一边旁观了一切,再看向罗天大醮的阵法之中,哪些原本还在震动的醮坛一个个都安静得异常,似乎在聂云到来之后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了。黄袍道人们也已是撤去了天师法阵,一个个复又盘腿坐下,低头诵经,火烛长明。 一边老头扫了一眼,百无聊赖地抬腿就准备走了。 “前辈,您去哪里?”陈明夜连忙追问了一声。 “不是说好去那什么妙玉轩吗?你小子可还欠着我五壶酒呢,这么快就想赖账不成?”老头有些不爽地看向他,眼神有些不太善意。 陈明夜耸了耸肩:“我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聂城主还拿着咱们的剑呢,咱也不能一声不吭就不是,那也太失礼了。” 老头掏了掏耳朵,颇为享受地眯了眯眼睛,转身继续走:“跟我没关系啊。” 陈明夜则是转头看向了聂云:“聂城主,一起去喝点酒,坐下来慢慢谈如何?” 聂云眼神颇为奇怪地看了下两人,沉默着点了点头。 于是,刚刚从妙玉轩过来的聂云跟在两人身后,复又向着城东走去。 城东依旧是人满为患。 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在那座红云高照的花楼之下,皆是眼含艳羡地看着几个已经是答对了老妈妈题目的幸运儿。而那几人也都是一身锦袍的翩翩风流打扮,一个个如同斗胜的雄鸡一般扬高了脖子,得意洋洋地看着还在门口不得进入的广大人群。 “这几位公子生的真是一表人才,而且才华出众,也许今晚真的就能得到我们玉笙姑娘的青睐!”老妈妈说道这里特意微微一顿,目光扫向下方积极性已经被调动起来的人群,又是轻轻捂嘴一笑继续说道,“今儿个还有最后三个名额,大家可要抓紧了!” 三人刚刚好走道妙玉轩的楼下,原本低头沉思的聂云听闻老妈妈的话,眸中却是不由得闪过一道冷光。 陈明夜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叹息道:“看来这玉笙姑娘还真是芳名在外,这一眼看过去,怕是整条街都要给堵住了。” 他也曾是京都的风流少帅,名震京华,侯府出身,谁人不爱?少时便是烟柳巷的常客,被几个狐朋狗友拉着,算是将那些个繁华之所摸了个一清而楚,饶是如此,对于如今这妙玉轩的热闹,他仍是惊叹不已。 老头却是一脸乐呵呵的模样,笑盈盈道:“咱们也得赶紧啊,你没看那边都说了,名额不多了。” 陈明夜无奈,不知道老头究竟是真打算过去凑个热闹还是单纯的一句玩笑话。 老头见他动也不动,忍不住又要骂骂咧咧起来:“臭小子,你又糊弄老子是不是,是不是到了这门口,你又不舍得了?” 陈明夜叹了口气:“前辈,你当真要进去不成?” 老头子一瞪眼睛:“废话。” 聂云此时却是缓缓走了过来,目光微微有些阴沉道:“两位若是真想入内,我可以助上一臂之力,但还请之后将此剑之事据实已告。” 老头连忙点头:“这个自然最好。” 陈明夜耸了耸:“可以,我没有异议。” 聂云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那么两位就跟我来吧。” 聂云带着他们自然不会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入,三人一路绕到了妙玉轩的高楼后方,眼见得四下无人了,聂云这才说道:“两位想来也都是武道高手,便随我从此处登楼吧。” 陈明夜神色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会,这才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聂云的方法是这个他是万万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聂云熟门熟路的样子,似乎经常干这种事。 老头干咳了一声,在空荡的巷子里隐隐约约传出去了老远。 陈明夜莫名有些心虚:“前辈,你还是小声些吧。” “干什么,咳嗽都不行啊?”老头不甘示弱地反驳,有些粗哑的嗓子又是传出去了好远。 聂云眉头微微一皱,感应到了向着这边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他下意识地想要闪身,但看了看还在傻站着的陈明夜和老头,终还是叹了口气,站定在原地没有动身。 “谁在这?”很快就有一个小队执着火炬冲到了这处僻静的小巷之内。 陈明夜捂额。 聂云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而这次过来的巡防小队长竟然便是之前刚刚赶到城央巡防的那位,他看了眼默默站在那里的聂云,一时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大人?”毕竟是在深巷之中,看得并不真切,那小队长试探着喊了一声。 “嗯。”聂云淡淡地应了一声,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面部轮廓隐没在黑夜之中,火光摇晃间只能隐约看个真切。 “末将参见大人,您在这里可有什么事?”小队长吓了一跳,连忙拱手行礼,末了顺便又问了一句。 “无事,你们退下吧。”聂云摆了摆手。 “是……”小队长微微迟疑了下,心中虽有疑问仍是没有多言,“那卑职就先告退了。” 昌武城中,聂云职权之重可谓一手遮天,而他本身的威望和实力也完全对得上他所拥有的地位。而小队长也正是因为对于这位城主的敬仰,方才没有多问。 小巷之内,复又恢复到了平静之中。 聂云转过头看着两人,淡淡道:“两位,请吧。” 老头扫了他一眼:“我欠你钱吗?” 陈明夜:“……” 聂云看了眼老头:“老人家说笑了,你我素不相识,何出此言?” “我不欠你钱,你这么牛干什么?”老头不爽地看着他,“赶紧的,前面带路。” 陈明夜默默仰头看向星空,今天的夜空,还真是挺明亮的。 聂云丝毫没有因为老头的话生气的模样,淡淡道:“好,那就两位跟上了。” “废话。”老头抚了抚短须,一脸不屑地横了他一眼。 陈明夜估计要不是聂云看到过老头抬手借剑的牛逼场景,这么一会应该早就忍不住拔枪刺出去了。 聂云当先一步,一跃而上。陈明夜也没有多做犹豫,紧随其后就纵身跟了上去,老头仰头看了看,依旧站着没有丝毫的动作。 陈明夜自然知道老头的厉害,这会也没有功夫去管老头的动作,却见前面的聂云对于妙玉轩似乎极为熟悉,连续几个闪身避开了窗口处,一路顺顺利利地登上了顶阁。 陈明夜一个闪身跟上,却见聂云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冷冷地看着自己。 “聂城主这是什么意思?”陈明夜问道。 “这一次是我带你们来的,但若是下一次我看到你们若是敢自己前来,别怪我不留情面。”聂云语气僵硬的说道。 “原来是警告。”陈明夜笑道,“聂城主大可放心,我们不过是过路之人,并不会在此逗留多久,今朝相遇,也是一个缘分。” “记住你说的。”聂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复又转身往前去了。 陈明夜耸了耸肩,眸光却是扫到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出现在了自己的旁边。 “前辈听到了?”陈明夜特意笑着问了一句。 “嘁,那小子,撇掉他这城主的身份,说他是个采花老手我都信。”老头哼了一声。 陈明夜笑着摇了摇头,却见前面不远处的聂云的前方突然出现了几个黑影。 “大人!”几个黑影见到他的身影,连忙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没有什么异常吧?”聂云问道。 “没事,大人走后一切正常,”领头的一个黑影回道,然后目光转到了聂云身后的陈明夜和老头身上,“大人,那两人?” “仅限今日一次,往后他们若是擅闯,不必留手。”聂云眸中闪过一丝阴霾。 “是。” “对了,那两人都不是简单的江湖人物,你们当心。”聂云想了想嘱咐了一句。 “多谢大人关心,为大人做事,我等万死莫辞。”黑影拱手,声音中透出一丝狂热。 聂云欲言又止,终还是挥了挥手,几个黑影向着他复行一礼,再度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陈明夜施施然跟上,站在了他的身后道:“没想到,聂城主对于这区区的烟柳之地竟会如此的上心。” 聂云没有接话,只是回眸冷冷地看着他道:“你们要来妙玉轩,我已经带你们来了,现在该您们履行承诺了。” 陈明夜苦笑,轻轻摸了摸鼻子道:“聂城主也太心急了些,谈些事情总该坐下来慢慢说才好。” 聂云漠然地扫了他一眼:“希望你不要自作聪明耍什么花样。” 陈明夜笑道:“聂城主说笑了,在您面前,我哪敢耍什么花样。” 聂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你们跟我来吧。” 陈明夜耸了耸肩,脚步随意地跟上,老头则是站在高阁之上,向下看着满城的星火灯辉。 妙玉轩的顶阁实际是一片露天的阳台,摆置了几张桌椅,而在桌椅不远处则是一个小小的木屋,在这飞檐画栋装饰华美的妙玉轩上实在是有些突兀,只是因为妙玉轩本就楼高加之又隐于高台之中,因此并不显眼。 聂云在露天的小桌前站定,看向缓缓走来的两人,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若是不介意的话,就在此处暂作歇息吧。” 陈明夜大喇喇地坐下,老头也是没有丝毫犹豫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眼见两人如此坦率,聂云眸中的防备之色方才渐渐释缓了下来。 只是下一瞬间,陈明夜却是对着聂云手中的那柄剑气虚影,双手微微一招,竟是将那剑影径直抓去了过来,提在了自己的手中。 陈明夜提着剑影随意轻舞了两下,方才转过头来看着聂云,却是忽而嘴角微微勾起:“聂城主,见到镇国之剑便如亲见君王,为何你还不拜?” 聂云眸中的阴沉瞬间笼罩了下来。 第十八章 催酒要及时 陈明夜对视着聂云,眸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聂云看着他,神情淡漠:“这位兄弟,你我素不相识,不知为何会有此言?” 陈明夜忽而一笑:“聂城主是紧张了?” 聂云扫了他一眼,眸中寒意渐升:“如若你只是玩笑之言,我可以一笑置之,若是再敢放肆,便休怪聂某无礼了。” 陈明夜对于聂云的威胁充耳不闻,反倒是提起手中的剑气虚影轻舞着指向了聂云,淡淡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聂城主的父亲曾是南楚的御龙班值大将。” 聂云看着陈明夜,面无表情。 “聂城主休要介意,陈某直言直语,只是记得早些年曾经听过的消息,”陈明夜坦然与对面的黑衣男子对视,嘴里的话语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南楚皇帝身边有最为忠心的一班亲卫,人称御龙班值,其中的领头大将更曾是南楚一等一的武道高手,更巧在我的消息里,他也是姓聂,聂城主,你说巧不巧?” 聂云看了他一眼,眼中并没有多少波澜:“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看来你也不是一般人。” 陈明夜笑了笑道:“这个其实并不是什么绝密的消息,我能知道那么那些应该知道的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们既然愿意让你坐上这个位置,想来并不担忧你的身份问题。” 聂云冷笑一声:“这荆州,若非我守着这道门户,那京都的皇帝能那般高枕无忧?” “看来咱们的皇帝陛下对于那位楚湘王果然还是有所提防的,”陈明夜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道,“聂城主软硬不吃,从来不给那位楚湘王面子,在整个荆州地界都是独树一帜的存在,果然还是有些底气的。” 聂云看着他,语气愈发冷淡:“我的底气从来都是靠自己的实力,这位兄弟,如果真有什么想要说的,还请直言。” “你既然有着南楚的底子,想要也是明白此剑的意义,怎么,不是应该你想问我些什么吗?”陈明夜耸了耸肩,顺手敲了敲有些冰凉的桌面,“聂城主这待客之道实在是差了些,好歹我们远来是客,聂城主连区区的茶水都舍不得吗?” 聂云巍然伫立,身子挺拔,并没有因为陈明夜的话语有丝毫的动作。 倒是那间不远处的木屋“咯吱”一声打了开来,一个身着这轻纱丝袍的丫头跑了出来,匆匆地端着一个托盘来到他们面前,手臂微微有些颤抖地倒了些茶水,顺便偷瞄了陈明夜几眼。 陈明夜似笑非笑地看着这突然走出来的小丫头,并不说话。 那小丫头注意到了陈明夜的眼神,身子一颤,当下连忙转过头去,将手中的杯子放好,匆匆忙忙地又跑回了小木屋当中。 陈明夜笑了笑:“原来聂城主来此是为了这个小姑娘?” 聂云面色依旧冷漠,并没有丝毫的波动。 “聂城主实在不必太过防备,我们今日的确是兴起而至,并非有什么特定的目的。”陈明夜笑了笑,看着聂云道,“不过,在下既然有缘在此相见,倒是有心和聂城主做个约定。” 一边的老头扫了一眼陈明夜,眼神有些古怪,却也不说话,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聂云终于是复又转过头来:“你若是肯将此剑的相关消息说给我听,真要做什么约定也不是不可以。” 陈明夜笑着摇了摇头:“聂城主弄错了,我所谓的约定并不是想要你帮我做什么,顶多只能算是一个等价的互助交换罢了。至于聂城主在意的镇国剑的消息,在下倒是可以作为诚意的表现,直接告诉城主。” 聂云微微一愣,陈明夜却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 “南楚镇国剑,可以说是浩浩南楚的镇国之器,历来都是一朝最为巅峰的权利象征,历代皇帝登基告祭太庙必配此剑,执此剑者,便象征执有一国权杖。然而自从南楚灭亡后就再也没有了此剑的消息,随着时间流逝,这把曾将象征了最高权利的镇国之剑也就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陈明夜缓缓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微微润了润嗓子,“不过,我倒是确实有幸得到了此剑的确切消息。” 聂云看着他,继续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陈明夜嘴角微微勾起,笑了笑道:“我若说此剑在我手中,聂城主信不信?” 聂云看着他,深邃双眸微微眯起,转而却是一声轻笑:“说了这么多,尚不知道这位兄弟的名字,能有此番际遇,想来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陈明夜坦然对视:“在下陈夜,今日有幸见到武林里的英豪人物,实在欣喜。” 聂云缓缓走到陈明夜的对面,竟也是坐了下来,看着他说道:“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耳熟。” 陈明夜微微一愣道:“聂城主说笑了,在下的名字,您怎么可能听说过。” “哦,是了,”聂云却是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是我记错了,我记得的,是浩浩南楚一国仇敌的名字,陈明夜,这三个字和兄弟的名字,倒是实在太相似了些。” 老头“噗嗤”一声没忍住,哈哈大笑了出来。 “前辈?”陈明夜有些无奈。 “你们两个小子,”老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依旧是捧腹开怀的模样,“你们不去唱戏,是在是屈才了些。” 陈明夜也不恼,又是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轻叹一句:“好茶。” “好个屁,你显摆够了没,我这可是有借有还的,”老头骂了一句,伸手就将他手里的剑气虚影虚抓了过去。 陈明夜自觉闭嘴不说话。 老头双手一撮:“去吧。”那道剑气便飞入了无垠虚空之中,在夜空划过一道惊鸿,便再也不见了踪迹。 聂云在一旁默默看着,并不插话。 老头手一摊,将视线从远去的剑影处收回来,又是落在了陈明夜的身上。陈明夜心里突然觉得不妙,便见老头开口道:“你小子承诺的好酒呢,我可听闻这妙玉轩的碧水春好的很,要不给老头子来一壶尝尝?” 陈明夜无奈地耸了耸肩,干脆装聋作哑。 老头刚要开口怒骂,那边聂云竟是突然开口道:“前老人家若是真的想喝,在下倒是有点办法,也算是与您相识一番。” “废话,我不是真的想喝还能是假的想喝啊?”老头丝毫没有客气,头转过去扫了他一眼,连带嘴里的话都没有半点饶人的地方。 聂云丝毫不恼,冷峻的面庞竟是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不知道老人家的名讳?” 老头扫了他一眼:“我姓李,你叫我李大爷就好了。” “……”聂云和陈明夜一时间都有些噎在了那里。 聂云默了片刻,转而便是轻笑了笑,冲着两人微微一点头:“两位稍等片刻。”言罢却是起身,径直朝着那个小木屋走了过去。 陈明夜摸了摸下巴,看着聂云的背影:“有点意思。” 自称姓李的老头嘿嘿一笑道:“何止有点意思,这里面的意思多了去了,你小子啊,毕竟还是年轻。” 陈明夜给老头倒了壶茶,语带询问:“那还请前辈指点一番?” 老头美滋滋地喝了口茶道:“这才算懂点礼貌,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听闻了那什么玉笙姑娘登上花阁顶楼的消息,一大批人跟疯子一样往这妙玉轩冲?你想想咱们这会在哪呢?你再想想这玉笙姑娘在哪呢?再看看那位城主大人轻车熟路的架势,嘿嘿……” 陈明夜笑道:“前辈慧眼如炬。” “慧眼个屁,”老头扫了他一眼,“我提醒你小子,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那姓聂的可不好对付。” 陈明夜失笑:“前辈多虑了。” 老头撇了撇嘴:“就你这小白脸的模样,谁知道你肚子里整天是个些什么心思。” 陈明夜干脆闭嘴不接话,仰头看看星空,倒也自在畅快。 而那边聂云缓步上前,敲响了木屋的木门。屋内很快就响起了一个有些紧张的娇俏声音:“聂大哥,是你么?” “是我。”聂云答道,语气不自觉地就柔和了下来。 屋内传来一个轻轻的脚步声,木门“咯吱”一声很快就被打开了。身着宫装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屋内,看着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聂大哥,你回来了。”她开口,如夜莺啼鸣,宛转悠扬,曼妙的话音似乎可以沁润人心,带来最平和的慰藉。 “嗯,”聂云犹豫了片刻,“玉笙,刚刚在外面的一些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女子看着他,黛眉微微蹙起:“聂大哥,那个人,我们不知道他的深浅,还是不要轻易相信的好。” “他好像真的有镇国剑的消息,这对我们来说,是难得的机会。”聂云看着女子,眼神坚定。 “聂大哥,算了吧,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最普通的日子,好不好?”女子轻声叹息,轻微浅淡,却是那般深刻地蕴人心神,教人生出无限怜惜。 “玉笙,你在说什么傻话,”聂云伸手,想要去碰触女子的娇颜,转而却如有一道无形的隔阂横亘在两人之间,逼得他又不得不默默地缩回了手,只是说道,“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放弃,我们委屈了多少载,等的不就是今天吗?” “可是……”女子眉宇间升起一丝焦急,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是被聂云打断了。 “放心,今日不过是和他们浅谈,多了解些信息,总归是好的。”聂云宽慰一句,却是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聂大哥,是我拖累了你……”女子面带凄然,语意自怨。 “傻丫头,你又有什么错。”聂云淡淡一笑,“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女子看着眼前的身影,轻轻点头,眸中却是微微升起一丝恍惚。好温柔的感觉啊,似乎从记事起,这句话就是他放在嘴边最常安慰自己的话。 聂云抬起头,看了眼星空,然后复又将目光落回到了眼前那个娇小的人儿身上:“今日是不是还要去应付下面的那些人?” 女子闻言忽然有些忐忑:“聂大哥你生气了?” 没有回音。 她抬头,却是对上了一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以及一句轻飘飘如从天边飘来的话语:“怎么会生气呢,只是有些心疼罢了。” 面颊顿时如火烧,她连忙低头,声若蚊蝇:“聂大哥,你还是快去吧,省的他们不耐烦了。” “嘻嘻,聂大哥,我们姑娘是有害羞了呢。”一边的小侍女突然跳出来补充了一句。 “小翠!”一向性子温和如水的她终于是羞恼地狠狠瞪向自己身旁的小丫头,满脸的红霞在屋内幽幽烛光的照耀下,映衬得愈发动人。 “若是真的非去不可,小心些,如果真有闹事的,让影子他们帮忙解决掉就好了。”聂云看着她娇俏的小脸,微微叹息一声。 “嗯,”女子轻轻点头,转头看向身旁的小侍女,“小翠,拿两壶碧水春给聂大哥。” 小侍女连忙听话地拿酒坛去了。 聂云站着看向她,知道她有话说。 “聂大哥,笙儿希望你记得,在笙儿的心中,第一位的永远不是什么国家大业,笙儿只希望,聂大哥能一直平安开心就好。”女子抬头看着他,双眸如水,宛若一曲秋酿,飘飘荡荡地流进了他的心中。 聂云无言,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再忍不住,伸手将她轻轻地拥入了怀中。 一边原本已经捧着酒壶过来的小侍女看到这一幕,嘻嘻一笑,又是放轻脚步悄悄退了回去。 小小的木屋之内,一时无声,只有灯花火烛轻微的一声裂响偶有传来。 须臾片刻,女子轻轻一推聂云的胸膛,连带羞怯:“聂大哥,你该去了,别让他们等急了。” 聂云却是伸展双臂,将她再度紧紧抱住,语带霸道:“由着他们等去,今日我也该放任一回。” 女子抬眸看着他,轻声一笑,竟是没有再拒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 那边,撑着下巴的陈明夜看着透出些许烛光出来的小屋,无聊地敲了敲桌子。 “怎么,忍不住了?”老头看着他怪异一笑。 “哼,殊不知红粉骷髅,这武评榜的高手,也就这点出息。”陈明夜故作愤愤。 “你可拉倒吧,老夫说这话还差不多,你小子就是吃不倒葡萄说葡萄酸。”老头撇了撇嘴,哂笑道。 陈明夜仰头喝了杯水,咂了咂嘴:“真他娘的没味道。” 老头嘿嘿一笑:“是吧。” 陈明夜转头就冲着木屋那边喊了一声:“聂老哥,酒来了吗?” 木屋前,聂云的身子猛然一僵。 第十九章 南楚有民百万 陈明夜好整以暇地坐着,无视向着自己走来的聂云那阴云密布的面庞。 老头则是喜滋滋地向着聂云手里的酒壶看了过去,语气格外热切:“辛苦了辛苦了,快坐快坐。” 聂云把酒壶往桌上一放,懒得搭理这两人。 “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聂城主。”陈明夜转过头看着他,神情倒是颇为客气。 聂云冷冷看了他一眼,默默坐了下来。 “看来聂城主耐性还是不错的,那么在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陈明夜轻声一笑,继续说道。 “好。”聂云看着他,静待下言。 “我之前所说的约定,其实很简单,”陈明夜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几个字,“有朝一日天下大乱,聂城主可愿光复南楚?” 聂云微愣,看向陈明夜的目光在瞬间迸发出了某种奇异的光彩:“你说的约定,是这个?” 陈明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何?” “你说这话,是有何意?”聂云看着他,眉头紧锁。 “我虽是一介斗升小民,只是心有怨怼不得发泄。”陈明夜抬头看着天空,笑了笑,“便得想方设法让那高枕无忧的人也得尝一尝愁苦的滋味。” 聂云静静看着他,老头在一边自斟自饮,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南楚百万生民,苦于浩明弊政久矣,莫不仰首以求日月之光复,若有良机,无人登高挥臂,岂不可惜?”陈明夜淡淡说道。 聂云不为所动,依旧是看着他,眸光一片淡然。 “若聂城主是担心我有私心,倒是不妨想想这对你而言是否确是良机?”陈明夜说到这里话音微顿,转而嘴角却是上扬,露出一抹讥讽之色,“当然,若是因为惯于退缩,心无此志,浩浩南楚再无血勇之士,那么,就权当我在放屁吧。” 聂云皱起眉头看着他:“你无需以言语相激,南楚生民百万,从无怕死之徒。” “聂城主,这个约定只是以如果相谈,对目前的你而言,没有任何的影响。”陈明夜看着聂云,淡淡说道,“仅是如此,都不敢多言吗?” “你可知道,你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你对一个浩明的四品官员说这种话,你是真的不怕死?”聂云看着他,目光冷冽。 “怕死?”陈明夜笑着摇了摇头,“死生不过一人之事罢了。” 聂云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便这般吃定了我会答应?” “实不相瞒,从你见到镇国剑时眸中溢出的那一缕神色,我就已经猜到了你的选择,”陈明夜一脸笃定,转而却是笑着说道,“想来聂城主也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聂云静静与他对视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合掌轻拍:“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足见畅快,冲天豪气从他的身上席卷而出,连带整个天台之上的风息都有些混乱起来。 陈明夜耸了耸肩,转头看向一边似乎充耳不闻的老头:“前辈,这酒如何?” “够劲。”老头下酒极快,这会功夫已是微醺模样,伸出大拇指冲着他微微笔划了一下。 陈明夜哈哈一笑。伸手拿过酒杯,倒了满满一杯,推到了聂云面前:“聂城主,请。” 聂云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请。” 陈明夜自斟满杯,向着聂云举杯:“在下先干为敬。” 聂云同样向他示意,一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约好了,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陈明夜接话。 两人相视一笑,眸中绽放出共同的光彩。 老头悠悠然喝了口美酒,摇了摇头:“疯子和傻子碰上了。” 而在三人不远处的小屋之内,白衣宫装的女子却是美眸茫然,投过轩窗看着三人的身影。 “姑娘,这是你怎么了?”一边的小侍女有点奇怪地看着自家主子的样子,忍不住张口问道。 “小翠,你说,我们如果一直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不也挺好吗?”女子轻轻说道,宛若梦语呢喃, 小侍女摇了摇头,只是嘻嘻一笑道:“小翠也不懂,但只要在姑娘身边,小翠觉得都是好的。” 女子无奈地伸出纤指轻轻点了点小侍女的额头:“你啊就会哄我。” “才没有呢,”小侍女睁着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家的主子道,“在小翠的心里,姑娘就是最亲近的家人,和家人在一起,当然是幸福的啊。” 女子温婉一笑:“对,我们是家人。” 她这么说着,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瞥向了窗外的那个身影。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活得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一边的小侍女听了她的话顿时有些着急道:“姑娘,你说什么傻话呢!” “那些络绎不绝来的挑战者只是明面上,暗面上的刺客又有多少,虎狼环伺,我们的平安都是靠他的艰辛换来的啊。”女子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凄然,“甚至他最近一次的受伤,也是为了替我挡那暗中的一剑,否则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会受伤呢。” “姑娘,你别这么说。”小侍女的话音中带着些许的哭腔。 “我刻意地想要疏远他,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我……” “有的时候我真的好后悔,如果当年……”女子低头轻声喃喃,眼中一片迷蒙。 “姑娘!”小侍女突然提高了嗓音,伸出小手轻轻抱住她,转而又是小声说道,“姑娘,别瞎想了好不好,我们要相信聂大哥,总有一天我们会过上平平安安的幸福日子的。” 女子叹了口气,低头不语,屋内一时之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姑娘?”小侍女偷偷扒拉了下她的衣服。 “怎么了?”她抬头,对上了一双小鹿般的水晶眸子。 “姑娘,刚刚那柄剑真的是当年的那柄镇国剑吗?”小侍女巴眨着眼睛,看着她轻轻问道。 “嗯,”女子似乎没想到小丫头会问这个问题,只是点了点头道,“但我没想到,它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当年,太子殿下和姑娘分头离开郢都的时候……”小侍女刚要开头,猛地又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闭上了嘴巴。 女子冲着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示意不打紧,只是微启红唇道:“看来,那个人也许知道兄长的消息。” “我们要不要拜托聂大哥帮忙问问?”小侍女建议道。 “不必了,我们当时早有相约,此生最好再不相见。”女子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凄凉,“此时就算知道了兄长的下落,也不过是彼此徒增烦恼罢了。” “可是……”小侍女欲言又止。 “小翠,快到时辰了,我们该准备下去了。”女子转过身,再不去看窗外的那个身影,反而是做到了屋内的一面铜镜前,眸中带着些许的惘然之色,“替我补妆吧。” “是,姑娘。”小侍女应了一声,快步走了上来。 女子轻轻闭上双目,唯有颤抖的睫毛彰显着她此刻的内心难安。 小侍女叹了口气,只是拿起桌上的梳妆之物,细心地为自家主子打理起来。 深秋时节,些许酒意倒是足以驱寒。 陈明夜喝下几杯酒水,看着对面的聂云说道:“聂城主,今夜相逢,深得痛快,他日再有相遇之日,再与你共尽此杯。” 聂云端起桌上的杯子,僵硬的面庞也是挤出了几分笑容:“好,若有那时,聂某定当恭候陈兄弟的归来,只望小兄弟此去,一路顺风。” 陈明夜哈哈大笑:“此去北行,定不负心中汹涌。” 两人举杯,一边老头看着两人的模样,眸中竟是微微泛起了几缕回忆之色,似乎,曾经也有人这般与他举杯共赢,畅谈人生快意。 秋风微过,卷起一地秋黄,满城飒飒,林木潇响。 两壶碧水春饮尽,加之气血之力游走全身,三人略谈了些江湖快事,倒不至于有冷落之感。 而恰逢此时,那扇小屋的木门也是“咯吱”一声再度被打了开来。 陈明夜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一个身着白裳的女子,眉目如画,娴雅宜人,动静皆有美感,举止投足间尽显仪态。 “聂大哥,陈公子,老爷子。”女子双腿并拢屈膝,向着三人微低头行了一礼,面目祥和。旁边的小侍女连忙也跟着做了一福。 聂云见到她出来,眼神一下就柔和了许多。 陈明夜看得真切,轻笑一声:“这位姑娘莫非就是那位传闻中的胭脂榜上的绝色佳人,声色俱佳的琴道大家玉笙姑娘?” 他尚且记得那个悠悠扬扬的琴音,曼妙绝伦,丝丝入扣,细想来真是却是叫人格外惊悚,似乎不会觉间就被迷惑失了力道。若是放在两人比斗乃至两军相争的情境之下,简直是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所以这位女子一出现的时候,陈明夜就已经紧紧盯住了这位一眼看去人畜无害的绝色女子,眸中并没有丝毫的放松。但他很快就感应到,这位女子的身上,似乎的确没有任何武道高手的气息波动。 女子看着对面的几人,凤目微闪道:“陈公子缪赞了,玉笙不过是普通的女子,所赖世人误传,名不符实,恐怕要叫公子失望了。” 陈明夜微微皱眉,却是没有再多行感知,只是说道:“姑娘的琴声在下已有耳闻,只比传闻更甚,哪有半点逊色,姑娘谦虚了。” 聂云那边皱了皱眉,直接插话进来,再不给两人丝毫客套的机会:“玉笙,有事的话,便去忙吧。” 玉笙点了点头双手微叠再行一礼:“如此,玉笙就先行告退了。” 聂云眸中印刻这女子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注意些,有为难之处记得叫我。” 玉笙面色微微泛红,似乎没有料到聂云今日这般大胆,竟在外人的面前说出这些话来,当下只好低头轻应了一声,转身便迤逦着长裙一步步走远了。 聂云一直看着她走远,目光都没有丝毫的偏移。 “聂城主,别看了,人都走了。”陈明夜失笑道。 “我自然知道,只是希望陈兄弟也要注意些分寸。”聂云淡淡道,对于陈明夜暗中的玩笑没有丝毫的尴尬,语气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这位聂城主还真是个痴情人物,当下只好无奈道:“聂城主多虑了,在下并非登徒浪子,随意之人。” 聂云扫了他一眼,眸中神色古怪,却不回答。 一边老头也是乐呵呵的一笑,眸中含义不言自明。 “咳咳,”陈明夜咳了几声道,“秋风颇寒,我们就不多做打扰了。” “两位明日便要动身?”聂云问道。 “时间紧迫,自然要加紧赶路的。”陈明夜随口道。 聂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如此,聂某也就不多客套了。” “好。”陈明夜看向老头道,“前辈,您应该也没有什么未尽之事了吧?” 老头撇了撇嘴:“我就跟在你旁边看热闹的,怎么这会想起我来了。” 陈明夜笑道:“前辈说笑了。” “哼,”老头扫了他一眼,“出来一晚上,一分钱没花,你也好意思叫招待我这个前辈?” 陈明夜无奈道:“您老要喝酒,这不是也尽兴了嘛?” “臭小子,我告诉你这顶多可就能算一壶酒,你还欠着老夫四壶呢。”老头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前辈说的是。”陈明夜连忙应和。 一边聂云看得好笑:“老人家若是想要喝酒,聂某那里倒是多得是。” “当真?”老头眼睛一亮,没有丝毫客气的意思。 陈明夜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前辈,这……您还想喝第三轮?”细数起来,他们在客栈先喝好了酒出来,相遇这妙玉轩又喝了一轮,再去聂云那边,的确便是第三轮了。 老头却是转头眼睛狠狠瞪着他:“臭小子,瞧你这小气样,也没要你掏钱。” 陈明夜无奈道:“前辈,倒不是我小气,小红还一个人在客栈呢。” “呵,这会功夫你想起来了?”老头冷笑一声看着他。 陈明夜一时无言。 聂云却是突然开口道:“老人家,若是想喝的话,我让人引着二位前去,聂某暂时却是抽不开身你。” 陈明夜看着他,有看了看那仍旧亮着烛光的木屋,点了点头:“前辈也不过是一句戏言,聂城主不必当真,我们就不多做打扰了。” 老头冷笑一声,倒是出奇地没有出言反驳。 “好。”聂云点头,伸手一挥,“影子。” 一个黑影应声突然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主子,有事请您吩咐。” “送两位贵客离开吧,”聂云做了个手势。 “是!”黑影应了一声,直直冲着陈明夜走了过来。 陈明夜眯了眯眼,略微感应了下来人的气息波动,笑道:“有劳了。” 黑影压根不应,只是擦肩走了过去,转头看向两人:“两位不认路的话,便请跟紧了在下。” 陈明夜耸肩,回头看聂云,却见他冲着自己挥了挥手。陈明夜点头微微示意,一个纵身,便跟着黑影跃了出去。 老头不紧不慢地转身看了眼聂云,眸子竟是格外的平静。 “老先生还有什么话要吩咐?”聂云心里有些奇怪,略微皱了皱眉问道。 “无妨,无妨。”老头却是摇了摇头,转身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第二十章 渡江漫谈 陈明夜和老头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深夜的时辰了。 老头回来的一路上还颇为遗憾,大抵是因为没有喝得尽兴的缘故。陈明夜则是一路颇有些深思,对于聂云的种种表现在脑海里大抵有了一个估量。 两人走到客栈门口,恰逢小二正在收拾门板准备关店了,见到两人小二连忙招呼了一声:“两位客官,才回来嘛?” 陈明夜笑着道:“还不是今日大家全都赶着去妙玉轩看那玉笙姑娘了,我们这也是跟着去凑凑热闹。” 小二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神色,又是压低了嗓音问道:“客官,看到什么了吗?实不相瞒,我也想去得紧呐,可是实在是走不开。” 陈明夜听得一乐:“怎么,你们掌柜的半会假的功夫都不让放?” “屁咧,”小二苦着脸道,“还不是我们掌柜的也是猴急猴急的去了,这店里,总得有人照看不是?” 陈明夜笑着拍了拍小二的肩头:“放心,我们也没有看到什么,人山人海的,玉笙姑娘的模样是没看到,人倒是看够了。” 小二这么一听,似乎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长长地舒了口气。 老头斜睨了陈明夜一眼,倒也没有打破他这不大不小的谎话。 陈明夜又随意和小二聊了几句,便由着他继续收拾,自己和老头则是上楼去了。 “前辈,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需赶路。”临了到了老头的房前,陈明夜特意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老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陈明夜无奈一笑,复又走了几步,方才到了自己的房门口。推门而入,结果所见的场景却和他心中预料的完全不一样——入眼便见到小红坐在桌边,一脸兴奋地哼着小曲,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什么。 “小师弟,你回来了啊?”见到他回来,小红只抬起头招呼了一声,又赶忙着把头埋了下去。 陈明夜皱起眉头,这小丫头吃什么呢?他走近几步,这才有些啼笑皆非地看到,小红的面前竟然是一个雪白雪白的圆滚滚的超大棉花糖。 “你自己去买的?”陈明夜有些无奈,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怎么管控的住自己的腰包了。 “对啊,小红醒过来结果小师弟不在,刚好就偷偷出去买了,小师弟你要不要尝一口。”小红笑眯眯地看着他,嘴上说着偷偷,动作上却是光明正大得很,当着他的面又是舔了一大口,然后想起了什么,将手中的棉花糖伸到他的面前,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陈明夜嘴角微抽,发现自己实在也说不出什么严厉的话来,只好摇了摇头道:“我不吃,小红自己吃就好。” “好喔,小师弟答应小红能吃了。”小红欢呼一声,小嘴巴张得大大的,动作愈发放肆。 陈明夜叹了口气:“小红你还在小,这些糖什么的尽量少吃些,不然对牙齿不好。” 小红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舔了一口棉花糖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下:“知道啦!” 陈明夜看着她还没有那个棉花糖大的小脸,忍不住有些想笑。 “小师弟,不准偷笑哦!”小红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大眼睛立马看了过来,“对了,你们刚才干嘛去了呀?” 陈明夜一时语塞,想了想还是道:“我和前辈吃完饭有些无聊,出去散了一会步。” “可是我刚刚听到你们在楼下和店小二说什么妙玉轩,什么玉笙姑娘什么的……”小红一脸狡黠地看着他,小鼻子微微一皱。 陈明夜轻咳一声:“我和前辈实际上是去打探消息,今天的收获整体是非常不错的。” “是吗?”小红将信将疑,“反正这些事小红都是要如实禀报师尊的。” 陈明夜大汗:“小红不了解详情,容易引起误会,这些事还是我自己向师尊禀报就好了。” 小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娇俏的小脸上便绽出一朵花来:“嘻嘻,原来小师弟这么怕师尊呀?” 陈明夜一屁股在小丫头的对面坐下,一脸正经的强调道:“这是尊重!” “嗯嗯,小红也最尊重师尊了,”小丫头认真点了点头,然后嘻嘻一笑,“所以师尊说要把下山的事回去后都好好告诉她,小红一定会记得牢牢的。” 陈明夜扶额,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原来还是一个小探子?还是一个光明正大的探子,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的那种。 “那小红还记得吃完饭怎么睡过去的事吗?”陈明夜想了想,开口问道。 “咦?”小红一愣,水灵的眸子里顿时有些许的茫然之色溢出来。 “你看,这里小红不知道的话要怎么跟师尊说呢,所以就按我说的来就可以了。”陈明夜煞有其事地分析道。 “哦哦。”小红看着他,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我和前辈觉得那个琴声很不简单,所以出门调查……”陈明夜于是展开话头,准备将自己心里想好的剧情一一说出来,只是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三心二意的小丫头打断了。 “咦,小师弟,你一说小红就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真的有一个很好听的琴声诶。”小丫头似乎有些兴奋。 陈明夜点了点头:“没错,所以……” 小红又继续插话,大眼睛巴眨巴眨地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道:“小师弟,这么一说,我想听你吹笛子了,就吹你第一次见师尊时吹的那个曲子好不还好。” 陈明夜笑了笑,这小丫头真是东想一出西想一出,却也只好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一时半会的也没有笛子……” 说道这里,他的话音一顿,因为小红又是变戏法般从自己的小红袍的衣袖里掏出了一根笛子出来,动作流畅得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与之前的那次初见师尊时的情景可谓一模一样。 “你随身总是带着根笛子吗?”陈明夜一脸怪异。 “嘻嘻,不管不管,小师弟你**吧,”小红手撑着下巴放在桌面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陈明夜接过她递来的笛子,入手是翠玉的冰凉,细滑的玉石仿佛一泓清泉般,奇异地将他内心的点点浮躁平息了下去。 “好。”他点点头,走到了窗边,伸手打开了窗户,迎面一股夜风飘飘荡荡地迎面扑了过来。 寂寥的夜空之上,星影零落,孤月高悬。 横笛于唇边,一曲笛音便这般飘飘荡荡地悠扬而起。夜色正浓,秋风微凉,城中零落的灯火在黑暗中各自洒落,他微微闭上双目,耳边隐约有阵阵的江流拍岸之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城外不远处的南江从未停歇,带着这满城无尽的愁思与欢愉向东而去。 他轻声吹奏,一曲将毕,方才缓缓睁眼。收起玉笛,他转身回头,小丫头竟是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陈明夜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抱起小丫头,将她轻轻放在床铺上,给她盖好了被子。 夜渐长,风微凉。他伸手关上窗户,坐下来继续静心调息。 翌日天明。 陈明夜带着小红用完早膳,老头却是施施然从客栈外面走了进来。 “前辈,一大早您去哪了?”陈明夜有些惊讶。 “嘿,你这臭小子,我还得跟你报告行踪不成?”老头拿着根竹签剔了剔牙,扫了他一眼,目光却是落在了一边的小红身上,“小丫头,今年几岁了,想不想当绝世女侠啊?” 小红抬头看了眼自己面前的老头,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老头嘿嘿一笑:“我就喜欢你们这些倔脾气,总有一天有你们反过来求老夫的时候。” 陈明夜轻咳了一声:“前辈,小红还小,你不要跟她计较。” 小红“哼”了一声道:“小师弟,我可是你的师姐哦。” 老头哈哈一笑:“说的好小丫头,我就不喜欢这臭小子整天臭屁的样子。” 陈明夜面色一黑,懒得跟这一大一小瞎闹,喊了小二过来结账。 小二笑嘻嘻地收好银钱,顺带将两匹马牵了过来,陈明夜看了一眼问道:“小二,此处渡江可以带上马么?” 小二点了点头:“客官是要渡江?那自然是可以的,小的建议就从城北这边出城,没多远就是渡口了。” “好,多谢小二哥的指点。”陈明夜点了点头。 “客官太客气了。”小二嘿嘿一笑。 寒暄已毕,陈明夜翻身上马,顺手又抱起了小红,那边老头也没有迟疑,径直上马,跟着他一路往城北的城门口去了。 昌武城内其实有一条内河,原本便是南江的支流,从昌武城中横穿而过,将城区东西划分得明晰,因此倒也支撑起了昌武城内的大半货运渠道。 而城北处,守将一个个盘查着入城的人口,对于出城的倒是颇为放松。 三人顺利出城,陈明夜回首看了眼昌武城高大的城墙,眸中有着淡淡的莫名之色。 渡口的人流依旧繁杂,陈明夜找了一个艄公谈好价格,老头牵马上船之后,就一屁股走了下来,靠在一桌边眯着眼看满江的景色。 “公子,咱们过江约莫一两个时辰,您稍微耐心等着些。”划船的是一个遒劲有力的壮硕汉子,看着陈明夜开口便是将时辰说得清楚。 “好,”陈明夜点头,只觉这汉子的性子倒是颇为直爽。 “您同意了,那我们就正式出发了。”汉子吆喝一声,松开船锚,手中长桨一荡,小船便飘飘荡荡地远离了岸边,向着江心而去。 小红开心地坐在了老头的对面,又从袖子里掏出了许多新奇之物,大都是些好看的小玩意,造型别致,许多连陈明夜都没有见过。 陈明夜看着她献宝似地拿到自己面前炫耀,颇为无奈,到底是个小丫头,性子还是贪玩了些。 对面的老头倒是颇感兴趣,顺手拿了几个小玩意在手中摆弄,脸上浮现了几分开心之色。 陈明夜看着辽阔江面,只觉江风迎面而来,带来深秋清晨的几分清爽,整个人似乎都清醒了几分。 “公子似乎不是荆州人氏?”艄公见他无聊,主动过来搭话道。 “确实不是,我们只是恰好途径此处,逗留了一日。”陈明夜回道。 “莫不是也是听闻了妙玉轩玉笙姑娘的艳名,不远千里前来一探究竟?”艄公笑道,似乎在他的眼中这也算是常态了。 陈明夜有些无语,胭脂榜的几个绝色佳人大抵都是名门贵胄的小姐,似这般流落风尘近可亲眼相见的机会,的确能够吸引一批批的风流公子相聚而来。 只是嘛,想到聂云那张终日阴沉的脸,陈明夜不由得有些想笑。 倒也难怪有那么多人急着挑战那位武评榜的枪道大家,想来也有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说法在里头。 陈明夜摇了摇头:“虽有想法,奈何人太多啊。” 一边正专心玩弄些小玩意的小红忽然轻“哼”了一声,目光微微向着这边一瞥。老头也是随着小丫头的动作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了陈明夜的身上。 “臭小子,叫你老实些,整天动些花花肠子,差点把老夫也拖下水。”老头看着他,突然就义正言辞起来。 陈明夜耸了耸肩:“前辈可是约好了还有几壶美酒的哦。” 老头嘿嘿一笑:“所以老夫当时就劝阻了吗嘛,最好的还是那妙玉轩的碧水春,红粉骷髅,哪比得上杯中之物可解千愁。” 陈明夜嘴咧了咧,还没开口,那边艄公已经接上话了:“老人家,你这话实在片面了些,俺婆娘就说,酒少喝怡情喝多了就误事了。” 老头哈哈一笑:“小子,咋的还听你婆娘话呢?” 艄公笑了笑:“俺婆娘对俺可好了,忙完了一天回去有热菜吃,有热炕睡,有个暖身子抱,老爷子你说是不是比一个人喝苦酒好多了。” 老头竟是难得的沉默了下去。 陈明夜看得一愣,扫了老头一眼,连忙对艄公说:“夫妻和睦,这是人人都羡慕的事。” 艄公点了点头:“俺其实也挺喜欢酒这个东西,每天多少也喝点,但也知道这酒啊喝多了误事,所以这才多说了几句,老爷子小兄弟可不要介意。” “老哥说的都是金玉良言,自然无妨。”陈明夜笑了笑。 “公子一看就是文化人,俺是比不得的,有些时候看到你们,真是羡慕得紧呐。”艄公手撑着船桨,笑呵呵道。 “各人自有各人福,”陈明夜道,“老哥的日子也是安稳妥当的。” “是啊,老百姓谁不盼着这天下太平,太平了才能安稳,”艄公回头看了眼他,继续道,“也幸好咱们的城主体贴民情,咱们这才有几天好日子,听说隔江的几个城,就算是丰年都吃不饱,想想都他娘的糟心。公子你是有文化的人,你说为啥都不打仗了,这日子还是好不起来?” 陈明夜淡淡道:“有人趴在百姓的身上喝血,百姓哪能过到好日子呢?” 第二十一章 榜上无名 浩浩汤汤的南江江面之上,无数的小船飘飘荡荡在其中来往。 艄公面色有些惊异地看着陈明夜,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怎么了?”陈明夜淡淡一笑,看着艄公问道。 “公子还真是敢说,”艄公笑道,“公子想来也是读书人,今年也是要进京赶考的吧?” 陈明夜此刻确是作的读书人打扮,背后的行囊鼓鼓囊囊,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里面都是他的书卷。 见到艄公如此一说,陈明夜干脆也不否认,回道:“确是如此,老哥慧眼。我是打算今年早些出发,一路看过去,到京都再作温习,为来年的春闱做准备。” 艄公叹息了一声:“如此,俺是真心希望公子能够高中,也有点害怕公子高中。” 陈明夜微微奇道:“老哥说话怎么跟佛门谒语一般,好有些道理。” 艄公哈哈一笑:“公子缪赞了,俺也是有感而发,俺希望公子能够高中是因为俺觉得公子往后是能心里想着百姓,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但也怕公子这种率直的性子,往后会吃亏啊。” 陈明夜听得一愣,轻轻点了点头道:“多谢老哥提醒了。” “哪有什么谢不谢的,咱们随便聊聊罢了,”艄公笑道。 一路上小船的整体氛围倒也颇为融洽,只是老头裹着一身深色的长袍,神色寂寥,难得的有些沉默。 “老爷爷,你怎么了?”小红看了他一眼,关心地问了一句。 老头抬起脑袋看到小红娇俏可爱的面颊,微微叹了口气:“没事,一口口水噎着了,这会功夫已经好多了。” “……”陈明夜看着老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红则是依旧没心没肺的模样,笑嘻嘻地将自己的几个小宝贝分享给他看,似乎这样简单的快乐就能够轻易地满足一整天。 江水晃荡,若是不习惯的人其实很容易就会晕船,连带着甲板上两匹马儿都有些躁动不安。 小红虽是身子轻巧,但似乎很少坐过船,没多久就眼皮一耷,直喊着犯困。 陈明夜没奈何只好伸手抱着她,当做一个人肉坐垫。小丫头倒是一点不害羞,还特意扭了扭找了一个舒适的角度靠下来,小脑袋往他怀里一蹭,正正好是最熟悉的感觉。 “嘻嘻,小师弟,你真好。”小红安然地闭上眼睛,轻轻呢喃了一声。 陈明夜轻轻抱着他,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角在不经意间也变得温柔。 老头歪着头看了两人一会,轻轻叹息了一声,伸手倒了一壶茶水,默默地抬头饮尽。 “前辈怎么不喝酒了?”陈明夜看着他,有些意外。 老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听那划船的臭小子说嘛,一个人喝酒显得多孤独啊。” 陈明夜笑了笑,微微摇头:“没事,前辈若是想喝,小子自然是要舍命陪君子的。” “臭小子你今天变了性子了?一下变得这么贴心了?”老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难以理解这话是从陈明夜嘴里出来的。 陈明夜默默了片刻,无奈道:“前辈若是不愿,那就当晚辈没有说好了。” “行行行,反正是你请喝得酒,老夫我客气什么,求之不得。”老头一甩手,一脸豪气地向着陈明夜看了过去。 陈明夜笑着点了点头:“好,总该有尽兴的时候。” 一边艄公看两人互相说着劝起酒来,咧嘴笑了笑,自顾自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轻巧地划着船一路向对岸而去。 荆州地界自然也是包括了南江对岸的部分地区,但总体而言,过了南江,也就是正式踏入了中原的腹里之地。 陈明夜也没有想到原本是江上的一场小酌老头竟然会喝得酩酊大醉,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拜托艄公帮忙,就近在南江对岸的码头找了一家小客栈暂供老头歇息。 客栈的房间实在有限,三人挤在一间小房间里,老头躺着,陈明夜和小红则是对视着坐着发呆。 一边,寂静的房中突然传来了几句喃喃之语。 陈明夜看去,却是老头翻了一个身,嘴里竟是不自觉地念叨着几个字出来。 他嘿嘿一笑,猜到是老头做梦梦到了什么,连忙凑上前去想要细听,隐约却只听到几声咕哝,一点也听不真切。 小红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师弟,你刚才的坏笑看上去真的好欠揍啊。” 陈明夜伸手就冲着小丫头一个脑壳蹦,嘴里恶狠狠道:“小丫头怎么敢说这种话?” 小红大怒,伸出纤指就要反制。 陈明夜连忙道:“当初是谁说出了南疆都要听我的话的,你看看我就是测试一下,你立马就露出马脚了,等到了京都万一你惹了事怎么办?” 小红登时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陈明夜无奈道:“好了,小红听话的话,就一路好吃的吃过去,保管让你一路开心好不好?” “好耶!”小丫头一听到这句话,立马又恢复了喜笑颜开的模样,差点都要蹦跳起来。 两人这边一闹腾,倒是将老头给吵醒了。 老头双手撑着硬床板坐了起来,不自觉地伸手拍了拍还有些昏沉的脑袋。 “前辈,你醒了,喝点茶水醒醒酒吧。”陈明夜伸手,递了一杯茶水上前。 老头看着他轻哼了一声,双指微夹,竟是将一股酒劲从指间逼了出去。 陈明夜登时一脸惊异,没想到老头还有这一招,半举在空中的茶水一时有些尴尬。 而小红看到这一幕早已经兴奋地蹦了起来,看着老头的眼睛里直冒星星:“哇,老爷爷,这是什么神奇的功法?” 老头伸手将陈明夜依旧举在半空的茶杯接了过去,一仰头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方才擦了擦嘴一脸得色地说道:“雕虫小技罢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小红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 老头醉意刚散,意兴阑珊地扫了两人一眼,似乎也没有什么心思跟他们绕弯子,当下便随口说道:“不过是年轻时候琢磨出来的把戏,用剑气逼酒气,有什么难的。” 陈明夜听得顿时一愣,整个人有些怔怔地看着老头。 小红疑惑地晃了晃小脑袋,然后转头看向了一边的陈明夜,问道:“小师弟,你听懂了吗?” 陈明夜苦笑一声:“前辈的方法太过高深,晚辈一时半会还真没有理解透彻。” “笨蛋,”老头扫了两人一眼,缓缓说道:“剑气出体可以做到,那有没有想过用剑气带着体内别的气一起出去呢?” 陈明夜闻言,眉头登时紧缩起来。 一边的小红却是伸手捂了捂鼻子,皱着眉头看向老头:“老爷爷,你这个方法很不好哦?” 老头一看小红的动作,登时明白她联想到了什么,登时脸一黑道:“不愧是年轻人,想法还真是有些丰富。不过倒也无妨,都是人体之气,自然是要解出来的。” 陈明夜叹了口气,暗暗尝试了下,这才发现,经脉虽已习惯了剑气的进出,但要想在剑气当中带些别的私货出去,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老头扫了一眼陈明夜,哂笑道:“臭小子别试了,你这样子就跟便秘了没什么区别。” 陈明夜脸一黑,只当做没有听到,根本不回话。不过心里却也清楚,这老头说的方法看来轻巧,却实在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事。 “咦,老爷爷,你有这个方法的话,怎么还会醉呢?”小红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解地看向老头。 老头对上那双水灵的眸子,一时无言,良久只好叹了口气说道:“畅饮一番,不醉还有什么意思?” “小红不懂。小丫头认真地继续对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不懂问你那个小师弟去。”老头没好气道,翻身从床上起来,一屁股坐到桌边,拿着已空的杯子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小师弟……”小红求助的眼神立马转向了陈明夜。 陈明夜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是前辈以前年轻的时候用那个方法没醉过,所以现在才会特意想多醉几次。” 小红嘻嘻一笑:“对哦,这个方法真的好厉害,师尊要是知道了,肯定很羡慕咧。” 陈明夜无奈苦笑,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个明明酒量极差,还是忍不住就喝酒的红袍女子。 老头笑了笑:“喝酒厉害又如何?天下第一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只能坐着发呆,成天念着数度日。” 陈明夜神色一动,这个从云梦泽湖底出来的老头,似乎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 也是了,辈分在此。陈明夜思索一阵,却始终未曾从自己的记忆中搜寻到哪位姓李的剑道高手。 “前辈,您真的姓李?”陈明夜开口问道。 “干嘛,觉得这个姓不错,想跟着我换?”老头撇了撇嘴,压根懒得搭理他。 “……”陈明夜压制心头暴躁的冲动,依旧心平息和道,“晚辈是好奇以前辈的武道修为,为何晚辈搜遍记忆中曾经的武评榜高手,都没有一个姓李的宗师呢?” “武评榜?”老头笑了笑,看向陈明夜的眼睛有些莫名的笑意潜藏在其中。 “是啊,历代数十年的武评榜,晚辈大抵都是有些印象的。”陈明夜点了点头说道。 “嗯,倒是不错。”老头敷衍地夸了一句,似乎没有什么深谈的意思。 “那,前辈,为何……”陈明夜觉得今日老头心绪难得波动,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方才不断地打探道。 老头耸了耸肩:“我说我没选上你信不信?” 陈明夜摇头:“晚辈亲眼见过前辈的剑道修为,自然是不信的。” 老头似笑非笑:“那我说我不想上你信不信?” 陈明夜微微愕然,记忆中武评榜的评选都是会持以最中正的意见,但似乎也从未听说询问上榜宗师的意见,当然也从来没有宗师刻意地去要求抹掉自己的名字。 “再问你,那个云梦泽钓鱼的老乌龟厉不厉害?他在不在榜上?”老头又问了一句。 “武评榜大抵是江湖武道人士,青玄九鼎皆为练气修道之士,似乎并不同流。”陈明夜回道。 “行了,那你就这么理解吧,我也不是江湖武道人士,这不就行了。”老头似乎被他问得烦了,随意挥了挥手,算是给出了一个解答。 陈明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老头话语中什么关键的信息。 一边小红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师弟,快到正午了,我们去吃饭吧。” “好。”陈明夜伸手牵过小红的小手,回头看向还坐着的老头道,“前辈,一起吃点吧,下午还要继续赶路的。” “算了,你们去吃吧,这会老夫没啥胃口。”老头摆了摆手说道。 陈明夜点了点头,带着小红出了房间门。 这家客栈虽小,人流却是极多的。堂下的位置几乎没有一处是空着的,陈明夜带着小红过来,恰恰好小二收拾出了一张空桌,陈明夜带着小红便走了过去。 “哎,小子,这张桌子可是我们先看上的,”一边,一个汉子突然伸手,用力将他往后推了一步。 陈明夜眸中闪过一道冷光,淡淡地落在了自己对面的汉子身上。 说话的汉子身材颇为壮实,面上的横肉显出几分凶意,看着陈明夜的眼中满是不屑,想来在他的眼中,这种柔弱的书生怕是一见到他们就会屁滚尿流,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这汉子身旁还有两个汉子,身子瘦了些,穿着短衫,一脸吊儿郎当地样子,其中一个的眼睛更是直愣愣地落在了小红的身上,隐约闪过了一丝变态般的兴奋。 “抱歉,我只看到小二刚刚收拾好,这边原本并没有人。”陈明夜牵着小红退了几步,似乎并不想惹事的模样。 壮硕汉子看到对面的书生做出了退让,登时哈哈大笑道:“看你这怂样,行了,哥今天心情好,也不为难你,只是你冲撞了我两个兄弟,这可怎么办啊?” 两边瘦弱的汉子立马跟着说道:“就是,你这上来就抢位子,差点没把我冷汗吓出来,你看看,我这身子本来就不行,哎呦被你这一吓,恐怕得去找郎中看看了。”两人说得生动,差点没把自己逗笑出来。 陈明夜淡淡道:“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简单,配一两银子当做我们的看病的费用。”一个瘦弱汉子立马说道。 “对了,我们看你也不容易,要不你带着你妹妹一起和我们吃饭也行啊。”另一个汉子目光落在小红的身上就没有移开过,此刻嘿嘿一笑立马接话道。 小红似乎有些讨厌那个眼神,不过想到陈明夜说在外面必须听他的话,只好悄悄把身子往他身后挪了挪,小手将他的大手抓得紧紧的。 陈明夜感知到小红的动作,眸中冰冷彻底绽放开来,只是他看着对面的三个汉子,嘴角却是突然勾了勾:“行,想看病?刚好可以满足你们。” 第二十二章 我姓陈 陈明夜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三人,眼神中竟然没有丝毫的愤怒,只余下了淡漠之色。 壮硕的汉子听到他的话,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兄弟们,听到这小子说什么了吗?他说要我们去看病,我看他是脑子病的不轻啊!” 陈明夜因为注意到小红的动作,彻底丧失了什么戏耍的念头,再没有了耐性,径直向着三人走了过去。 “找死吧你小子。”壮硕的汉子眼见他竟然向着自己直接走了过来,嘴角顿时扬起一丝戏谑,伸手就向着陈明夜推了过去。 陈明夜伸手一拍,顿时将这汉子抽出去了老远。 旁边两个身形瘦弱些的汉子登时愣在了那里,手微微抬起,却是丝毫没有上前的勇气。 陈明夜带着小红施施然坐下,随手打了个响指:“小二,点菜了。” 壮硕汉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一把将急匆匆赶过来的店小二推开,看着陈明夜的眸中简直要喷出火来:“小子,你在找死!” 陈明夜理都没理他,只是淡淡道:“小二。” “小子,你……”壮硕汉子刚要开口继续讲话, 陈明夜压根就没有再给他继续废话的余地,伸手一甩,一根筷子飞出,狠狠地插在了那壮汉的身前。 壮汉吓得一个激灵,果断选择了闭嘴。 小二见到这一幕,更是不敢怠慢,连忙赶了过来。 陈明夜随口报了几道菜名,小二连忙应下,看着他的目光中隐约带着些迟疑。 “怎么了?”陈明夜扫了他一眼,开口问道。 小二叹了口气,只是用有些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大抵是好自为之的意思。 陈明夜摸了摸下巴,看来这三个地痞流氓还有点势力? 小红乖巧地坐在他的旁边,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不远处的三个汉子。这还是她下山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明目张胆的坏人,微微有些害怕,虽然那三个人的气息在她的感知里,实在是弱的可以。 那个壮硕的汉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睛一直盯着陈明夜,生怕他再有什么动作出来。眼见得陈明夜没有再理他的意思,连忙带着两个兄弟,狠话都没有放一句,一溜烟就跑出了客栈。 眼见得三人走得远了,店小二这才折了回来特意对着陈明夜说道:“这位公子,您呀还是太冲动了,那三个可是咱们这有名的无赖,专门仗着家里的一点权势出来欺负人,一个个从来都是吃不得亏的主,这会儿估计回去叫帮手去了,您还是快走吧。” “多谢小二哥好言相劝了,”陈明夜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不过走就算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小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可能学了些武艺,算的上是武道的高手,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双拳难敌四手,曾经也有人惹恼了他们,最后下场是两只手都被砍了下来,这辈子都毁了,您呐,还是别逞这一时意气了。” 陈明夜点了点头问道:“小二哥说的是,只是这三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怎敢如此蛮横?” “说来头也不算什么,但在咱鱼尾浦这一块真的是可以横着走了,”小二说到这里特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听说啊,他们的老子都是当年的老卒,如今虽说是退下来养老了,但在咱南江北岸这一块,真要说起来都是他们曾经的下属辖地,地头上多少势力都有关系,咱们惹不起啊。” 陈明夜微微一笑:“多谢小二哥的良言了。” 店小二叹息着摇了摇头:“你们啊,总是说江湖意气,再有意气,还是得好好活着不是?” 小红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到了店小二的身上,轻轻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明夜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对着小二道:“小哥你看,我这妹妹都吓傻了。” 小二带着笑意看着小红道:“又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也算是福气,公子好生叫人羡慕啊。” 陈明夜点点头:“乖得时候是挺不错,调皮起来也叫人烦啊。” 小二却是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公子还是快些带着你的妹妹离开这里吧,我怕他们一会就回来了。” 陈明夜耸了耸肩:“这再急也得把饭吃完了是不是?” 小二看着他默了半晌,眼见他不是在开玩笑,只好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了。 周围几桌的人都是注意到了恰才的风波,此刻都是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汇集在了陈明夜的身上,一时间整个客栈的声音似乎都小了下来。 而没过多久,小二就将陈明夜点的几份早膳送了过来,看着陈明夜嘴唇微微嗡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目光扫到周围的看客,却是叹了口气,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陈明夜余光扫过整个厅堂,大抵周身的环境都了然于心中。 小红依旧是万般不愁的模样,笑嘻嘻地将一颗糖丸子塞进了嘴中,满脸都是幸福的感觉。 陈明夜只觉得这丫头很容易满足,看她愉悦的样子,不知怎的,连带自己的心情都变得好转起来。 只是两人一顿早膳刚刚用完,门外的嘈杂声顿时又变得激烈起来。 “哥,那小子就在这,我的人一直盯着呢,还没有走!”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了进来,声音格外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嚣张气焰。 “哼,带我进去看看。” 陈明夜目光一转,便看到客栈的门口处呼呼啦啦走进来了一堆人,一时间将原本就有些拥挤的大厅挤得更是水泄不通。 “无关的人,都给我滚!”领头穿着锦袍的一个公子,手拿着一柄纸扇,悠哉悠哉地挥着,开口平平淡淡却是极尽嚣张之语。 店里的看客顿时纷纷起身,呼啦啦走了一批。 “哎哎,还没结账呢!”店小二跟在后面一脸着急。 “结屁个账,我听说就是你小子在旁边多嘴是不是?”那锦袍公子冷笑一声,一脚将追得急的小二踹到在了地上。 小二脸色一白,瘫在地上根本不敢起身,低着头连面对着锦袍公子的勇气都没有。 “下贱人,就是碎嘴啊。”锦袍公子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来人,先给我掌嘴,我不喊停不许停,声音要清脆些,本公子心里才能舒服些。” “是!” 立马有人领了命去,一脸坏笑地走向了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店小二。 一边的掌柜早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但看着这边的态势,一句啃声的势头都没有,整个人躲在柜台那边,甚至不敢再将走近半步。 客栈里的剩余的几个看客都是目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楼上几个住房的客人也是推门出来,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整个客栈之内,一时间的气氛似乎随着这锦袍公子的一句话,便在瞬间压抑到了极点。没有一人人再敢弄出点声响出来,只恐怕稍引得那公子不开心,便招来大祸。 而那领了命的打手一步一步走到颤抖的店小二身前,刚要有所动作,一个极不协调的声音却是突然在整个厅堂里响了起来。 “啪啪啪”,陈明夜双手轻拍,笑着看向那位锦袍公子道:“公子好手段,上来就要杀鸡给猴看。” “杀鸡给猴看?”那公子哈哈大笑,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说的不错,你们这些个看戏的猴子倒是挺会说话。” 旁边一个身形瘦削的汉子立马上前一步提醒道:“公子,这小子就是那个惹事的!” “什么!”锦袍公子闻言勃然大怒,气势汹汹道,“臭小子,你还敢上来跟你爷爷说话!” 陈明夜目光瞬间转冷,一抬手一个巴掌隔空就扇在了那锦袍公子的脸上,淡淡道:“今日我就杀你这只锦毛鸡来吓一吓这些个沐猴而冠的废物。” 这一掌力道之大,竟是直接扇得那锦袍公子在空中一个翻身,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公子!”一边的几个侍从都是吓了一跳,连忙一拥过来去扶那个公子。 陈明夜嘴角一掀,抬手又是一巴掌。 于是刚刚“哎呦”着惨叫的锦袍公子刚刚被扶起来,在这一巴掌之下又是被狠狠地打倒在了地上,两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分布均匀,宛若猪头。 这一次,再度翻身倒地的公子这次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干脆地躺倒在地。几个侍从上前一看自家已经变成猪头的公子,竟是已经晕了过去。 而站在一边准备对店小二动手的打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我靠,这小子这么厉害!”锦袍公子身旁其实还有三个人,正是刚刚从客栈逃跑出去的那三个地痞。 壮硕汉子原本得意的神色再度消失,有点怯懦道:“这小子还会隔空打人,好像有点厉害啊。” “完了,这次宋公子被打了,咱们可怎么交代啊。”旁边的瘦削汉子一脸苦色。 “实在不行,咱们人多,一起冲上去,总能把他打趴下!”另一个瘦个咬了咬牙发狠道,“这样就算宋公子往后问起来,咱们也能说为他报过仇了!” “好!”“好!”…… 身后的诸多侍从皆是咬牙切齿地看着陈明夜,一个个都是意气风发想要为主子报仇的模样。 陈明夜双手抱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一众人,清闲得像是一个局外人。 “故弄玄虚,他再厉害还能敌过我们这么多人不成,大家一起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整个人群都是气血喷张,向前重重地踏出了一步。 陈明夜依旧端坐在桌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甚至还有空伸手拎了一块小薄饼丢进了嘴里,细嚼慢咽好不享受的模样。 然后,对面那原本气势汹汹的人群顿时又僵在了那里。 陈明夜摇头轻笑了笑,伸手向着依旧坐在地上,却是已经目瞪口呆的店小二招了招手:“小二,来,再加点菜,我打包带走。” 店小二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神竟也是带了些惊惧,此刻应了一声,连忙向着后厨跑了过去。 陈明夜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却看到小红正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的人群。 “看什么呢?”陈明夜看着小丫头问道。 “小红觉得好奇怪,他们站在那里,来又不来,走又不走,这是为什么呢?” 小丫头清脆的嗓音在安静的厅堂里回响,一时间,整个厅堂的气氛变得更为尴尬起来。 陈明夜轻咳了一声,说道:“估计是你哥我太厉害了,杀鸡把一群猴都给吓到了。” “靠,你这家伙!”领头的壮硕汉子再也忍不住,嗷叫了一声就冲了上来。 然后他就孤单地发现,果然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冲了上来。 陈明夜轻笑了一声,伸手拍出一道劲风,将冲上来的汉子再度拍飞了出去,看着他的目光中隐约还带了些赞许之色:“你惹事归惹事,勇气倒是不错。” “老子还怕你不成!”那汉子被拍倒在地上,竟是抖擞精神又跳了起来,丝毫不在乎脸上的擦伤。 陈明夜失笑道:“你是来报仇的还是来挨揍的?” 那汉子人一傻,顿时又愣在了那里。 陈明夜摇了摇头:“你们没事我可要走了,下次出来惹事,眼睛也要放亮一点。” “放你的屁!”谁料他的话刚出口,客栈外竟是又传出了一声略带些沙哑嗓音的高喊。 陈明夜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你们这混起来都是一片一片的?打了一个又来一个?” 壮硕汉子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倒也没有反驳。 小二这会儿已经飞一般的将陈明夜点的几个糕点送了过来,然后又急急忙忙躲了起来,生怕再惹到事。 陈明夜顺手拿了一块甜枣糕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小红,目光却是锁向了客栈的门口。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来,陈明夜这才看到是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白发老汉慢慢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老汉先是扫了一眼昏倒在地上的锦袍公子,低骂了一句“废物,”这才抬头对上了陈明夜的眼睛。 陈明夜看着这白发老汉人,短衫干练,腰间一把配刀,虽是年迈的模样,一眼看去却足以感到他那依旧凶悍的气息。陈明夜知道,只有真正上过沙场,经历过生死大战的老卒,才会有这样凶狠的戾气。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竟是涌起了阵阵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陌生又熟悉,仿佛刻在生命深处的默契感。 对面的白发老汉似乎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宋伯,就是那小子,敢在咱们的地盘上闹事!”两个瘦猴般的青年已经争先着来到了老汉的身边开始告状。 “你是谁?”那男人确实没有丝毫的理会,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陈明夜想了想,依着内心的某种直觉报出了三个字:“我姓陈。” 老汉默默地看了他片刻,一时间整个厅堂的目光似乎都落在了两人的身上,谁也不明白两个本该见面就开打的人为何能这样和谐地站着。 陈明夜也觉得有些奇怪,刚要开口说话,却是看到对面的老汉竟是向着他缓缓走近,然后屈身而下,竟是向着他单膝跪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一礼还一礼 整个客栈的大堂之内,一时间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听得一清二楚。 那边聚在一堆的人群一时间都是傻了眼,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向来以剽悍凶狠闻名的宋老汉竟然向着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公子哥下跪了? 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几乎所有人一时间都做了一个不一而同的动作——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然而,眼前的事实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怀疑而有任何的改变,白发老汉依旧单膝跪着,面朝着陈明夜,一语不发。 壮硕汉子一拍额头,心想着身旁的那位宋哥儿要是醒过来见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向着那小子下跪,估计又能气得再昏过去。 陈明夜同样很是心惊,他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老汉,不知为何对方竟会突然对他行此大礼。 小红在一边似乎也看呆了,捧在手里的甜枣糕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叼在嘴里,傻傻的格外呆萌。 陈明夜苦笑一声,这莫非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侧漏,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摇了摇头打散脑海里蹦出的胡思乱想,对方虽然是寻仇而来,但此刻莫名行此大礼,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只好开口道:“这位大人,您还是快快起身吧,小子没什么能耐值得您如此。” 老头依旧是抱拳低头半跪于地,不发一言。 陈明夜叹了口气,只好上前一步,作势要扶起对方。其实他的心里仍是存了几分防备,只担心以对方的城府之深,恐怕会以这种方式发起突袭,稍不提防,便可能找了他的道。 哪知道陈明夜的手一直伸到老头的身前,对方依旧是动也未动。 陈明夜深吸了口气,这才牢牢抓住了对方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白发老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双手竟是微微有些颤抖,片刻后深吸了口气方才说道:“公子可有空闲谈几句?” 陈明夜虽是有些莫名其妙,倒也不好开口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老汉一喜,转头扫了一眼依旧呆呆看着这边的一干人等,大手一挥:“都给老子滚,看着在这胀气。” 一声令下,原本扎堆的人群登时化作了鸟兽散去。客栈上闲观的人群也是被老汉的气势吓了一跳,都是畏畏缩缩地躲到了暗处,胆大的还敢再出来略微瞟上几眼。 “大人请坐吧。”陈明夜见状,向着对面的老汉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汉点了点头,没有客套直接就坐了下来,目光却是始终落在陈明夜的脸上。 陈明夜正觉得奇怪时,却见那老汉竟是拿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起来。 小红在一边睁着大眼睛,满是好奇地看着老汉的动作。 陈明夜只扫了一眼,登时眉头就微微一锁,细思之下,方才逐渐释缓开来。 老汉一笔一笔,勾勒得极为认真,虽然双手还有些颤抖,落下时却是格外的坚定。片刻,老汉方才将图案勾勒完毕,然后抬头,用满是期待的眼神看向了陈明夜:“公子可认得这个图案?” 陈明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此乃我陈氏家印。” 这一句淡淡的话出口,老汉听闻耳中,一瞬间竟是泪如泉涌。 陈明夜吓了一跳,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莫非您也曾是陈家嫡系士卒?” 老汉毫不犹豫地抱拳又要离开座位行礼,陈明夜急忙按住了他的手:“您坐着说就好。” 老汉无奈,这才作罢,开口道:“上柱国岐国公陈字帅旗下鱼龙营末等骑卒宋中开,见过小公爷。” 陈明夜一时无言,转而却是向着老汉抱拳一礼:“小子陈明夜,见过宋老伯。” “小公爷万不可这么喊,老宋一介末卒,您这么说,老宋哪受的起啊。”宋中开抹掉脸上止不住的泪水,“年纪大了,老掉眼泪,让小公爷看笑话了。” 陈明夜摇了摇头:“宋老伯别这么喊了,小子现在一介布衣,哪说得上是什么小公爷。” 宋中开坚定道:“不论陈家怎么样了,在我们鱼龙营兄弟,在陈家旗下的所有兄弟心中,陈家永远都是那个威震天下的岐国公府,这个名头,一辈子在我们心里!” 陈明夜叹了口气,也不想在这上面多说什么,只是有些奇道:“宋老伯您是这么认出我的?” “我也不知,只觉得看到小公爷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所以才贸贸然开口问了小公爷的姓氏,还望不要怪罪。”宋中开认真回道。 陈明夜摇了摇头笑道:“宋老伯您喊我明夜就可以了,如今我尚是戴罪之身,喊着小公爷也不方便。” 宋中开点点头道:“好,那老汉我就造次喊你一声夜哥吧。” “宋老伯,我记得鱼龙营大都是北州出身,您为何会待着这荆楚之地?”陈明夜点了点头,伸手给他递了一块糕点,宋中开连忙伸手接了过去。 “夜哥儿,应该知道当年陈大将军率军进攻南楚的事情吧。”宋中开将糕点捧在手心里,看着陈明夜一脸认真地说道。 “自然是知道,昌武城之战名垂青史,此一战,你们鱼龙营位居首功。”陈明夜点了点头,看着对面相貌平平的老汉,眸中却满是敬意。 无他,这位老卒当得起他的功绩,无愧于陈家帅旗下第一先锋营的名头。 宋中平没有否认,反而点了点头,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道:“鱼龙营八百四十十一人作为先锋攻城,最后活下来的不过百人,这个首功,我客气不了也推不掉,我那些个兄弟都在地下看着,该说的我都要说。” 陈明夜耸然动容。 史书上看得再多的话,哪有亲耳所闻来的真切,哪有亲眼所见来的动人。 “当时从前线退下来,鱼龙营所剩无几的几个弟兄,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宋中平仰头,换了一口气,方才缓缓说道,“我的那些个弟兄,不愿意做伤兵拖大家的后腿,就干脆在这里驻扎了下来。” 陈明夜闻言一惊:“难道这个小镇所有的人都是鱼龙营的后代?不可能啊,当时父亲班师回朝,怎么可能不带上你们?” 宋中平摇了摇头叹道:“夜哥儿,都是些往事,不谈了,你能知道我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陈明夜眼神坚定,开口问道:“宋伯,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鱼龙营受不下再多一点委屈了,我陈明夜,不答应。” 宋中平笑了笑:“哪有什么委屈,我们都是自愿的,有夜哥你这句话,值了。” 陈明夜一下愣在那里。 他如何听不出其中的言外之意?莫非,那个时候爷爷就已经早会有这么一天,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在布局了? “夜哥儿,今天能见到你,我是真的高兴。”宋中平看着他,笑得开怀,“只是情况特殊,恐怕不能叫我那几个老伙计一起过来见你了。” 陈明夜叹息了一声:“宋伯,我陈家,亏欠你们太多了。” “哪有什么亏欠,在我们这些个老卒心里,陈家,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宋中平伸出手,飞快地抹了抹脸,哈哈一笑,“夜哥,你说这靠窗的桌子风也大,吹得我都迷了眼。” 陈明夜看着他捂在脸上的那双苍老的手掌,默默咬了咬牙。 “能跟我这个半老头子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吗?”宋中平开口问道。 “京都。”陈明夜吐出两字。 “现在回去吗?”宋中平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夜哥,现在还不到时机。” 陈明夜听得他的话,叹了口气:“放心,我一人前去,只是有些事有些人要去看看。” 宋中平咬了咬牙:“我等老卒愿随同往。” 陈明夜摇了摇头:“宋伯,我懂你的好意,你放心,我这一次前往京都,只是观礼,并无他意。” 宋中平一愣,这才点了点头。 “除了鱼龙营,祖父当年是不是还留手了?”陈明夜眯了眯眼,问道。 宋中平微微犹豫:“夜哥若要问,老宋确实可以点点头。” “罢了,”陈明夜摆了摆手,略微确信了心中的猜测,他叹了口气道,“这一次倒真是缘分,误打误撞竟然碰到了你们。” 宋中平嘿嘿一笑,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陈明夜见他的神情,心中一惊,一个猜测涌上心头:“这不会都是你们刻意的安排吧?” “哈哈哈,夜哥果然聪明。”宋中平轻轻拍了拍手,笑着说道,“那几个臭小子平日里反正都是闲着没事,刚好安排些差事由他们耍耍。” 陈明夜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难怪易容也逃不过,难怪打了一人又有一人,原来倒是环环相扣的测试。 “鱼龙营老而弥坚,有勇有谋,叫人钦佩。”陈明夜叹道。 “夜哥缪赞了,真叫那几个老家伙听到了,一个个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宋中平笑着这么说,面上却也是不无几分得色。 陈明夜微微疑惑道:“只是,那哥几个好像确实底子都弱了些。” “哎,”宋中平摸了摸脑袋,脸上有点尴尬道,“说起来惭愧,也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教子无方,太过惯着他们了,夜哥儿说的不错,这个计划也就我们几个老家伙知道,他们那几个混小子都是实打实的不知情,底子确实差了。” 陈明夜面色一肃:“宋伯,你既然说鱼龙营都是陈家的一家人,有些话我就不客气了。” 宋中平叹了口气:“夜哥儿,你说吧。” “鱼龙营的班底在,我很高兴,但若是后继无人,岂不是可惜!”陈明夜看着宋中平,满脸真诚,“教子需以严,我当年的名头,想来宋伯也是知道的,人人都称说是‘京都第一号纨绔’,说起来也都是家中放任的缘故,现在想想恐怕当今那位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了我一条小命。” 宋中平摇了摇头:“夜哥儿过于自谦了,今日见的第一面,我就知道夜哥儿的底子绝不简单,我们那几个不争气的,有夜哥的小半点好处,都够我们兄弟几个骄傲一辈子了。” “哎,你们这般放任,估摸着也都是当年按着祖父的性子有样学样来的,”陈明夜叹了口气,“他老人家脾气犟是第一名,除此之外最爱护短,我当年做了许多荒唐事,都是祖父替我遮掩下去的。” 宋中开摸了摸头嘿嘿一笑:“陈大将军他本就是世间的英豪,做的已经够好了,我那几个弟兄啊都念着昌武城随着陈大将军亲自冲锋上城头的场景,就那一次,够吹一辈子啦。” 陈明夜无奈,估摸着这几个老卒心中都把祖父当做天上的神明一般,这是自己能说几句,要是旁人胡言,恐怕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陈明夜想了想,突然高喝一声:“小二,上酒!” 那边原本躲在一边默默看了半天的店小二听到喊自己,立马一溜烟提了几罐酒就往这边赶,生怕怠慢了一步。 宋中平呵呵一笑:“夜哥儿怎么突然要喝酒了?” “本就该敬您几杯,该敬好几大杯。”陈明夜伸手接过小二递来的酒壶,拿过杯子,替宋中平倒了满满的一杯。 宋中平伸手接过那被满满的酒水,手微微有些颤抖。 陈明夜站起身,给自己也满上,然后高高举杯,向着还未反应过来的短衫老汉躬身一礼:“宋老伯,我敬您这第一杯,是敬鱼龙营为天下归宁奋勇拼杀。” 宋中平的泪水一下又迸发出来。 陈明夜一口将杯中的酒水饮尽,复又倒满,再度端端正正躬身一礼:“我敬您这第二杯,是敬鱼龙营所有弟兄,愿生者此生得享晚年,愿死者后嗣绵延兴盛。” 宋中平颤抖着手,颤抖着双目,却只说出了一个“好”字。 陈明夜仰头,再将满杯烈酒吞入腹中,伸手又倒满一杯,依旧是躬身的大礼:“我敬您这第三杯,是敬您此生波澜壮阔壮怀激烈,敬您往后得享安康一生无忧,敬您今日还愿与陈家的小子共坐一桌,戎马一生,无怨无悔。” 宋中平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后辈,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声震苍穹,笑得声泪俱下,笑得像是要将这几十年的郁闷忧苦一口气吐个干净,笑得像是重回了壮年时的模样,身披重甲,脚踏骏马,睥睨杀敌。 人生最该得意,此刻终于得意。 陈明夜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默默看着对面的那位老卒,放下杯子。 于是,今天客栈里的所有人都见到这样奇怪的一幕,见到了很多年后都难以忘掉的一幕。 刚刚进入客栈大门,那位在镇上早已凶名在外的凶悍老汉竟是向着那位不知来历的青年不由分说地单膝行礼,而不久之后,青年则是向着老汉恭恭敬敬的复敬三杯。 一礼还一礼。 陈明夜轻轻一笑。 鱼龙营不曾忘记陈字帅旗,而陈家也从来没有忘掉这些老卒,这些尚未归乡的家人。 第二十四章 抬手动风云 三大杯酒入肚,饶是陈明夜得玄庭经灌体,一时间也是有些扛不住的。以致于后来究竟是怎样结束了这一场酒局,怎么和宋中开告别的,怎样上了马背一路疾驰离开,他的脑海里纯是一团浆糊,半点也记不清晰了。 只是隐约里倒是记得,似乎是短衫老头下楼来单手提着自己径直出门去了。 再往后就是一团混黑,和忽上忽下的颠簸之感。 陈明夜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接近正午时分了。明晃晃的太阳格外刺眼,身下的马一颠一颠,将他的胃里搅得一通混乱。 陈明夜抬头看去,却是老头带着他骑了一匹马,另一边小红竟然是单人骑了一匹马,看上去还颇为兴奋。 “前辈,我们这是到哪了?”他起身,头依然有些昏涨。 老头扫了他一眼:“酒力这么差还敢那样喝?” 陈明夜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快出荆州了。”老头没好气道。 “这么快。”陈明夜微微一惊。 “嘻嘻,小师弟你醒啦!”另一边,小红看到他醒过来,极为开心地冲着他挥了挥手,眉宇间是隐藏不住的得意。 “前辈,你还真放心她一个人骑马啊?”陈明夜有些无奈道。 “哼,”老头冷哼一声道,“怎么,她的水平也不比你差啊。” 陈明夜叹了口气,放弃了和老头继续交流的想法,一个轻身凭跃,轻轻松松落到了一边小红的马背上。 “吓,小师弟你怎么过来啦?”小红似乎吓了一跳。 “谁允许你一个人骑马的?”陈明夜伸手握过缰绳,看着身前的小丫头。 小红吐了吐舌头:“老爷爷说可以的啊,我们也是为了快点赶路嘛。” 陈明夜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头,干脆地选择了闭嘴。 南江北岸复北行,按照路线计划,他们要途经过豫州,在往前便是司州。 浩明一统天下以来,将天下分为十三州,南楚之地为荆州和交州,成蜀为益州,东吴为扬州,离汉为雍州和梁州,北凉为北州与幽州,浩明有兖州、豫州、青州、冀州、徐州和司州,南部多为大州,中原之地则分的明晰。 司州原本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州,只是将京都附近的七郡划分统一起来便于管理,方才有了这一大州。 豫州虽是面积不大,在整体十三州中位居倒数,却向来是中原人口的密集之地,单以人口而言,足以位居前五之列。 小红一路上都是睁着大眼睛仔细地看着陈明夜,似乎对于客栈发生的那一幕依旧存了许许多多的好奇在心里。 陈明夜看到她的神色便知道小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豫州可以算是中原极为富饶之地了,你肯定能看到许多不错的东西。” 小丫头听了眼睛立马亮晶晶的。 老头在一边呵呵一笑:“你小子别的不厉害,骗小丫头的功力倒是不错。” 陈明夜有些无奈,总觉得这位前辈自打在南江上酩酊大醉之后,说话总有些冲。 “前辈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陈明夜随口问道。 “怎么,你还能陪着我去瞎逛不成?”老头扫了他一眼,依旧没有什么好气。 陈明夜想了想道:“虽不知前辈为何愿意一路相伴,但这一路行来确实受了前辈很多照顾,小子铭记于心。如今不过十月中旬,距离冬月的寿辰大典倒还有些时日,前辈若是顺路有想去的地方,倒也确实可以一去。” 老头微眯起老眼看向他,撇了撇嘴:“你这话说的怎么像是要赶我这老头子走?” “前辈误会了,”陈明夜无奈道,“晚辈只是有感而言,绝无虚假之意。” “嘿,也行,”老头突然呵呵一笑,“不如顺道去伏牛山看看。” “伏牛山?”陈明夜听到这个名字微微愣了一下,觉得好像有些耳熟。 “禹州城知不知道?当年白衣兵圣王巢曾于此破数万羌敌,保得中原安稳,方有后来的大秦盛世。”老头扫了他一眼说道。 “原来是这个伏牛山。”老头一说,陈明夜顿时就有了印象。 史书记载,西域羌敌曾经有过一个短暂而又辉煌的帝国,一统西域之后更是意图染指中原,当时的大秦王朝刚刚经历了一场灾荒,国力正值衰微,羌敌一路势如破竹直抵大秦腹里。号称大秦双壁之一的大将军在一场大战中奋战至死,剩余的残兵在副将王巢的率领下,于伏牛山进行了一场震惊后世的埋伏。 “于退败中设伏,利用羌敌骄兵轻进的心理,以相差近五倍的悬殊兵力果然出击,一战而破敌数万,一战而溃敌攻心,可谓至勇至谋。”陈明夜回想起来,长叹一声。 “一堆废话,最重要的不说,要不是伏牛山的特殊地形,他王巢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打不赢那场仗,”老头撇了撇嘴道。 陈明夜笑了笑:“前辈说的是,伏牛山谷是典型的喇叭口地形,王巢以奇兵从上而下突袭,断其首尾,羌敌自乱阵脚,故而能胜。” 小红突然插话道:“小师弟,你知道那个伏牛山有什么好吃的吗?” “这个我还真知道一点,”陈明夜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说道,“伏牛山最出名的就是胡辣汤,炖肉胡辣汤肉烂汤鲜,可谓是香辣绵口,回味无穷。” 老头接话道:“还有呢,那禹州红薯粉条你能不说?还有那川子烩菜、火烧夹凉粉、御王烩……” 小红的眼睛愈发地闪亮起来。 陈明夜却是转头看向老头,若有所思地想到了些什么。 “臭小子,你想说什么?”老头注意到他的目光,伸手掏了掏耳朵问道。 “前辈似乎对于此地颇为熟悉?”陈明夜试探着问道。 “哼,想说什么就说。”老道颇为不耐道,“磨磨蹭蹭,何不再把两条腿夹紧些当小媳妇去算了。” “……”陈明夜轻咳一声道,“其实晚辈对于前辈的身份一直颇为好奇。” “废话,”老头瞪了他一眼,“你小子也从来没有老实交代过自己的身份啊。” 陈明夜挠了挠头:“晚辈实在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 “得了,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老头没好气道,“你放心啊,我对你们这些个臭小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什么时候你把那欠我的几壶酒给还清了便行。” “前辈若是这么说的话,晚辈恐怕就算是厚着脸皮也要往下拖了。”陈明夜笑道。 “你以为自己的脸皮不厚吗?”老头撇了撇嘴,转向小红却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小丫头,你说是不是?” 小红歪了歪脑袋想了想,说道:“是,确实该厚着脸皮才对。” 老头嘴角微微一抽:“果然是师兄妹,看来你们的师尊也是位不简单的人才。” “老爷爷你说的不对哦,”小红摇了摇头,“小红才是师姐哦,应该说师姐弟才行。” 老头看了小丫头一眼,干脆扭头,闭目养神去了。 陈明夜压抑住笑意对着小红说道:“小红,刚刚我和前辈说的那些,想不想吃?” “想想想!”小红连连点头。 陈明夜扬鞭一拍:“那我们这就快马加鞭,满足小红的心愿。” “好耶!” 伏牛山其实算得上是整座禹州城附近唯一的高峰了,在地势大都属于平原的中原地带,显得格外突出。 由于老头的提议,陈明夜一行特意绕过了禹州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向着禹州城东的伏牛山赶了过去。 伏牛山远望颇为壮阔,东西纵横开去约有数十里,曲涧溪流纵横交织,层荫蔽山,松柏繁茂,倒是一派怡人景色。 虽是深秋时节,伏牛山上行人依旧如织,远远观去,漫长山道夹杂着漫山的红枫,行人行走期间,仿若进入了一片火红的世界。 陈明夜眼见的人流众多,不由得放慢了速度,与老头并骑,缓缓向前。 “奇了怪哉,这伏牛山何时变得这般热闹了?”老头似乎有些纳闷,口中喃喃道。 “前辈莫非不知,数十年前的月霞仙子曾在此开派立观?”陈明夜笑道,侃侃而谈,“这曾经可算是整个江湖的一大遗憾。” 老头整个人一下愣在了那里。 陈明夜微惊,这可曾经是轰动了整个浩明江湖的一件大事,没想到这位老前辈还真不知道。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老头曾扬言湖底数十年,不知道这件事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小红却是巴眨巴眨地看着老头,似乎微微有些疑惑。 陈明夜继续说道:“前辈不知,晚辈倒是可以说说,其实这月霞仙子是当年江湖胭脂榜上鼎鼎有名的美人,更重要的是她同时还是位列了武评榜的高手,月霞仙子一人,真可谓是惊艳了整个江湖。可惜奇怪的是,月霞仙子终身未嫁,成名不久之后就悄然隐退了,直到她过世多年才被人发现原来这位仙子竟然是隐没在当时荒无人烟的伏牛山开派立观,虽然江湖人都不明白这是为何,但每年前来伏牛山的人真的是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她,死了?”老头话音似乎微微有些颤抖。 陈明夜终于察觉到老头话音中的异常,转过头来,这才注意到老头的失神之色。 “前辈?”他忍不住喊了一声。 “她,死了?”老头重复一句,满眼的不敢置信,“她,怎么会死了呢?” “您是说月霞仙子吗?她老人家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前辈莫非认识她?”陈明夜有些不理解道。 老头仰天大笑,满座伏牛山的苍松翠柏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跟着摆动起来,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他继续笑,明明是朗声的大笑,却有分明像是掩盖着什么的仓皇。 “前辈?”陈明夜满是诧异,这还是他认识老头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常的状态。 小红突然伸手拉了拉陈明夜的衣袖,陈明夜低头看去,却看到小丫头冲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陈明夜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身旁须发皆张的老头。 老头突然伸手,向着远方的山头轻轻一招,霎时间,漫山的红枫似乎都开始曼舞,漫山的红霞映照在那张已然苍老的脸上,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怆。而从山巅之上,似乎有一物猛然蹦出,向着这边飞了过来。 沿途的路人一时间也都将目光投向了这边,有些惊骇地看着那从天际飞来的不知名之物。 老头伸着手,目光萧索地看着飞来之物,手掌向着来物虚抓,将那物紧紧握在了手中。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又汇聚到了老头的手中。 陈明夜也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却见老头手掌缓缓展开,掌心之中,竟是躺着一枚淡金色的月牙儿耳坠。 “原来是你……”老头喑哑着嗓子,再也笑不出一声。他呆呆地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掌心的那枚小巧耳坠,身子僵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 得意又如何,伤怀又如何,那个人,他终是再也见不到了。 天地之间,隐隐有一股风雷汇聚。 陈明夜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他皱着眉头,终于想起。 安顺城前,那个巍峨挺拔的身影,面对着千骑的冲阵,也曾淡淡一笑,执掌风云。 宗师?他终于想起那个江湖上传扬已久的名头,似乎就算那聂云与刀客的江上比斗也并未曾竭尽全力到这个地步。 武道宗师,踏入此境者终究寥寥,执掌风雷时也只是片刻,但那片刻,便对得起“人间无敌”这四个字。 老头此刻仅是一个起势,却煊赫得震动了方圆百里之地,声势之庞大得仿佛要颠倒整个天地一般。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很多人再也不敢继续上前,纷纷掉头就往山下跑去。 而就在此时,伏牛山上突然响起一阵娇音厉喝:“是谁胆敢在此闹事?盗我静月观至宝?” 老头皱了皱眉头,一语不发。 须臾之间,从山头那边飞来数十道霞光,似乎整座山头的高手都依然出动汇聚向了这边。游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再也没有迟疑,一个个全都惊恐地呼叫着向山下逃去,而所有的人即便是慌不择路的逃跑也都是满怀畏惧地远远避开了那个只手风雷的老头,不敢靠近半步。 陈明夜一脸镇定地站在老头的身侧,伸手牵着小红,觉得有些头疼。 小红却是始终没有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只是一直巴眨着眼睛,牢牢地盯着老头。 从风雷突起到伏牛山众多高手出动汇聚不过眨眼之间,可见老头短短一瞬闹出的阵势实在是将整个伏牛山都吓得不轻。 当先一道飞鸿在老头身前不远处落下,却是一个身着道袍的美妇,她看着静静战立的短衫老头,碍于老头的威势之甚,一时间竟是不敢靠近。 “敢问这位前辈?”她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面色中带着些许惶恐,直到靠近了才真正察觉到眼前这位相貌平平的老头究竟是有多么的恐怖。 她不由得一声长叹,不知向来安于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伏牛山到底是何处惹恼了这样一位神仙。 “路过,见一见故人罢了。”老头终于开口,却又是一声喟然长叹,“这世间,没了她,真的很无趣啊。” 于是他随意挥手,转瞬间,风云便已自散。 第二十五章 那年那人 伏牛山的半山腰间,老头看着对面的一众如临大敌的人群,轻轻说道:“这个耳坠子,我拿走了。” “此乃我观至宝,岂容你随意窃取!”美妇女道虽是畏惧老头的实力,依旧是强撑着气势不落下风,朗声开口道。 老头摇了摇头:“这本就是我的东西。” “一派胡言,此乃我观先任观主所留之物,何时竟成了你的东西!”女道怒道,双眼几欲喷火。 老头懒得再多说一言,深深看了一眼山头的方向,叹了口气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你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不成?” 陈明夜向前走了一步:“诸位,还请不要冲动,凡事还是三思后行的好。” 他本意只是劝阻一句,哪想到对面的道姑听了这句话竟然真的顿足不前了。 “等等,前辈!”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老头的背影喊道。 老头却是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牵着马继续往山下而去。 那女道心急,连忙追问道:“您是不是那位白剑仙?” 又是白剑仙?一边的陈明夜心头一愣,这三个字他在云梦泽上也听那位九鼎山的老道喊出过口。 老头置若罔闻,脚步不停。 “前辈,若真的是您,观主当年曾给您留了一件东西。”女道叹了口气,又说出了一句话。 而老头的脚步也终于在那一刻停驻。 “还能有什么东西?”老头似是随口一问。 “您真的相看,就跟我们来吧。”女道叹息了一声,转头冲着身后的一众人等微微摇了摇头,众人皆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老头,纷纷折返,又重归山头去了。 老头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明夜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红,小红却是冲着他悄悄挥了挥手,示意他往老头那边去。他只好挠了挠头,迈开步子向着老头走了过去。 而走到老头的身边,陈明夜这才发现,老头的整个人竟是在微微的颤抖。 “前辈……”陈明夜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时却又迟疑。 “我没事……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到,今天倒是让你小子看笑话了。”老头哈哈一笑,看向了身旁的陈明夜。 “咱们来都来了,您要不去看看?”陈明夜提议道。 老头点了点头:“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权当骑马看花也行了。” 身后女道默默地看着,似乎在等待着他们再重新过来。 小红却是蹦跳了两步,来到了道姑的身边,嘻嘻一笑道:“道长好呀!” 美妇女道看到这样一个粉雕玉砌的娃娃,登时心头便生了怜爱,柔声道:“小丫头倒是好生可爱。” “嘻嘻,多谢道长夸奖,”小红开心地晃了晃小脑袋,向着这美妇女道人问道,“道长,您刚刚喊得白剑仙就是老爷爷吗?” “嗯,贫道也只是心有猜测而已,”女道叹了口气,美目在小红身上缓缓扫过,颇有意趣地问道,“小丫头,你和那位前辈很熟悉吗?” “也没有啦,”小红伸出白皙的小手缠了缠衣角,看上去有些害羞的模样,“我和大哥哥也是半路上才认识的老爷爷,他人很好,帮了我们不少忙。” 陈明夜若是在此处,见到向来古灵精怪的小红这副安静贤淑的模样,恐怕下巴都会掉下来。 女道微微一笑道:“跟我说话你不用紧张,我们静月观向来最喜平和,不爱争斗,今日之事,不过一场意外罢了。” “嗯嗯,”小红用力地点了点头,“道长,您能跟小红说说白剑仙的故事吗?” 女道似乎微微愣了下,然后轻笑一声:“也好,那位的事本也不算隐秘,只是相隔时间太久,江湖忘了那些曾经的风流传说罢了。” 小红激动地搓了搓手,一脸期待的模样。 “江湖,从来不是一个记忆力多好的地方,人们见惯了太多声名鹊起的天才,也早已习惯了那些名噪一时的巨擘黯然隐没。然而,三十年前的江湖,却因为一个人,便惊艳了那一整个时代。”女道士目光有些复杂地缓缓开口。 “那个人,就是老爷爷吗?”小红一脸惊讶。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但那个时候,江湖上只传了一句话,剑道白衣,无敌天下,所谓的白剑仙也就是从哪个时候传出来的。”女道摇了摇头,“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的剑术高超到远远超越了那个时代所有的同侪。” “白剑仙出道即无敌,从西域开始,沿着南江顺流而下,一路挑战了当时江湖上几乎所有的武评榜高手,无一败绩。”女道说道这里叹息了一声,看向了短衫老头那个糟粕的身影,“最后的消息是他战败了东吴萧氏剑庄的庄主,转身便消失在了江湖。” “咦?”小红听到这里微微有些疑惑,“可是我们是在荆州遇到的老爷爷呢。” 女道眼中绽放出一道光芒,点了点头:“那就不错了,江湖上没有了他的消息,可是观主却知道得清楚,他那个时候去了南楚,挑战当时全天下权势最盛的一位宗师。” 小红眼睛巴眨巴眨地认真看着女道士,而那边老头正和陈明夜牵着马向这边缓缓走来。 “道长,您说的那位宗师是谁啊?” “南楚的亲王,同样也是一位剑道大宗师。” “咦?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那位白剑仙去了南楚挑战,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小红把狐疑地目光聚集到了老头的身上,总觉得好像隐隐和老头的身份吻合了其来。 “事实究竟是怎样没人知晓,但我们观主,当时去找过他。” “咦,观主和白剑仙认识吗?”小红有些困惑,“您不是说白剑仙出道就一直在挑战吗,怎么会和观主认识呢?” 女道摇了摇头道:“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这些事我们都是后来整理观主遗物的时候才知晓的。” “那个时候,观主受了重伤,回到伏牛山创建了如今的静月观,潜心教导我们。”女道眸露回忆,隐隐闪出星光,“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教导的时候却很严厉,我们一有错处,常常便是一顿责罚。她说过,当年也是有人这么教着她一步步过来的。” 小红睁着大眼睛,嘟了嘟嘴,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我们大部分弟子学的都是剑修,那个时候白剑仙的盛名还在江湖流传,但江湖却再也没有了白剑仙的踪迹,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子对于那样神话般的人物自然都很是向往。” “直到一次午间的闲谈,那一次避不可及地谈到了那位一人压住了一整个江湖的剑仙,师傅满脸的怀念之色,她告诉我们说,总有一天那位白剑仙,会回来的。” “我们那时候都认为,这是师傅和白剑仙亲口做的约定,因为那个时候师傅虽然从没有说过自己和那位白剑仙的事,但我们都已经隐隐有猜测了。我们几个师傅的亲传弟子私下里经常偷偷说,剑仙的厉害,不仅仅是剑术厉害,骗人也厉害,把我们这么厉害的师傅都骗走了。要知道,我们的师傅可是胭脂榜、武评榜双榜有名的人物,白剑仙消失的那几年,我们师傅的风头之盛与之相较也并不算差。” “师傅很少说那位剑仙的事,但我们都知道,她一直都在等那位白剑仙回来,我们也一直相信,那位厉害到天下无敌的剑仙一定会回来,那个时候我们一定要好好向他请教几招厉害的剑招才行。” “只是,师傅到死,也没有等到他回来。” “后来我们整理师傅遗物的时候才知道,师傅曾经去救他,可是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也正是那一次的重伤,才让师傅回到了这里,安心等他回来。我们都想,其实在师傅的心里,应该也知道那位剑仙根本回不来了吧,但她似乎从来没有失去过希望,她似乎总是觉得那个男人能够创造出奇迹,我们那个分明已经站在世间武道顶峰的师傅,在面对那个男人时,似乎总是心甘情愿的那般渺小。” 女道说完一声长叹,目光悠悠飘落在不远处的老道身上。 小红听得大眼睛微微有些泛红,然后恨恨地转头看向了刚刚巧向这边走过来的老头:“老爷爷,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呀!” 老头一头雾水地看着气势汹汹站在自己对面的小红:“你个小丫头说什么呢?” “哼!”小红双手叉腰,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陈明夜走过来伸手就把她抱到一边去了:“你个小笨蛋在这凑什么热闹。” “唔,小师弟我要生气咯!”小红不开心,很不开心的那种。 “好了好了,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陈明夜无奈道,拿这位小师姐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哼,”小红依旧还是不开心的模样,但这一次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老头走上前看着面前的美妇女淡淡道:“带路吧。” 女道深深地看了老头一眼,眸中似乎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神色:“前辈,在此之前能否告诉晚辈,您究竟是不是那位白剑仙?” 老头闻言,抬头看向头顶无尽的苍穹,哈哈一笑:“哪来的剑仙?你叫我李月白便可。” 李月白。 陈明夜闻言神色一动,直到此刻才算是知道了这位老前辈的名字。 女道轻轻点了点头:“那么,李前辈,请跟晚辈来吧。” 四人于是步行上山,陈明夜和老头各牵着一匹马,女道则是带着小红轻声说笑着走在前头。 原本拥挤的山道经过刚才的声势,此刻荒凉得没有半点人烟,,漫山的红枫叶一路晕染,连带着脚边都是满地的红霞。 老头依旧是一身短衫,这一副丢到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的普通相貌,任谁也难以相信他会是那位曾经大名鼎鼎、名震江湖的白剑仙。 陈明夜知道的是那套玄甲被老头藏在行囊里,除了从云梦泽湖上刚出来的一战,平时再没有见他穿过。他微微有些疑惑,如果真有这样一位震动过整个江湖的白剑仙,为何江湖的武评榜上从来没有这个名姓,为何自己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名号? 老头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双手一直在轻轻摩挲着掌心的那枚月牙状的耳坠子。 陈明夜走得随意间,隐约也终于明悟老头刻意提议从伏牛山走一遭的缘由来。 其实在他的印象中,对于当年的月霞仙子是有些了解的。 月霞仙子似乎本就是豫州人氏,细想来她最后选择伏牛山开派立观,也算是叶落归根的选择。至于这静月观,陈明夜想起老头刚才的言语,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月霞仙子本名林静,取静字可以理解,那么那个在她名号中以至于她的观名中出现的那个月字,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答案似乎不彰自显了。 李月白,应该便是缘由了吧。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头,苍老的面上是难得的沉默,要知道,自打相遇以来,这位老头可是从来没有放弃过嘲讽自己的机会。陈明夜伸到到包裹里,掏出一个酒囊:“前辈,要不要来两口?” 老头横扫了他一眼,竟是理也不理。 陈明夜挠了挠头,自讨了个没趣,干脆自己打开了塞子,准备饮上一口。哪知道那边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况的小红立马从前方一个迅捷的转身,身影一闪就来到了陈明夜的身边,伸高了小手就要去夺陈明夜手中的酒囊。 女道士顿时被小红这鬼神般的身法速度吓了一跳,甚至陈明夜毫无准备之下也差点被小红得了手,好在他反应快,直接伸高手臂将酒囊举了起来。 “小师弟!”小红似乎有些生气,双手伸高了,蹦蹦跳跳的也够不到陈明夜手中的酒囊。 “干什么,大师姐!”陈明夜看着小丫头娇俏的模样,笑着回道。 “你刚刚酒醒,又要喝酒,实在是太过分了。”小红似乎对他的举动很不满,“快点把那个交给我!” 陈明夜耸了耸肩:“咱们可是说好了,下了山你就得听我的。” 小红气鼓鼓地看着他:“我要回去告诉师尊!” 陈明夜轻咳了一声道:“都是些小事,小红何必如此认真!” 小红信誓旦旦道:“师尊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防微杜渐要从小事做起!” “……”陈明夜两眼圆瞪,见鬼一般道:“你真的是小红?这几个词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哼,小红也是会看书的。”小丫头一脸得意,“上次小师弟让我看的书里刚好就有这句话哦!” 陈明夜叹了口气:“罢了,你都有这般长进了,听你的。”他的手缓缓放下来,将手中酒囊向着小红递了过去。 小红却是“嘻嘻”一笑,摇了摇头:“小师弟听话的话就行啦,这个还是小师弟自己收着吧。” 陈明夜微微一愣。 一边的老头看着他们二人的嬉笑,眸子里竟是一阵恍惚。 伏牛山上,又是一阵秋风飘飘荡荡地吹过。 老头伸手夹住一片缓缓落下的枫叶,仰头看着红枫漫天的霞光,轻声喃喃:“那年相遇此山中,人面霞光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霞光依旧照秋风。” “静儿,我失约了,这一次,该你罚我了。” 第二十六章 一棵小树 小红依旧是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不时回过头冲着陈明夜招呼两声,愉快地像是在秋游。 陈明夜看着她无欲无虑的模样,一时间眼底也是不由得泛起了一抹温柔。 伏牛山本身并不是多么险峻的高山,因此去往山头的路说起来倒也没有太远。 女道带着一行人走到道观前的时候,山巅未及散去的人群依旧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静月观的香火颇为鼎盛,除了月霞仙子当年的威名以外,恐怕也离不开这一批弟子兢兢业业的守业开拓。 陈明夜一眼看过去,层层铺就的长阶尽头,一座巍峨的观宇映入眼帘。整体建筑群高大工巧,除去当先的观宇,其后有殿堂罗列,坐北朝南,气势颇为恢弘。排列工整,主要殿宇皆是位于中轴线上,包括山门、主殿、分殿等建筑皆坐于侧,配殿、廊庑分列中轴两旁。 “道长,你们这地方香火还真是鼎盛啊。”陈明夜站在长阶之下,看了一圈有些感叹道。 “静月观是禹州地界内为数不多的道观之一,加上师傅当年的名声,这才有了如今不断积累的人气。”女道轻声说道,话音里没有任何的骄傲,反而隐隐有几分失落。 “道长过谦了,”陈明夜看着身边依旧嘈杂的人群说淡淡道,“他们如今肯来,是因为你们做的事情好,能做实事,才聚人心。” 女道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身边一个擦肩而过的人扫了一眼他们这边,眼睛一下就聚集在了女道士的身上。 “您是流月道长吧?”说话的是一个年近耳顺的驼背老人,看到女道士之后,神情似乎极为激动。 “您是?”女道士微微一愣,显然对于眼前之人并没有多少印象。 “您不记得我啦,”老人有些着急了,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去年腊月的时候,我那宝贝孙子生病了,我和老婆子带着他来观里烧香,是您路过出手帮忙配了服药。我那孙子回去喝了半个月身子就好了,我们一家人都高兴坏了,那以后我们天天都来观里烧香,只希望再见到您一次啊。” 女道看着身前的老人笑道:“多谢老人家的心意,您能来静月观是对我们的信任,流月也祝老人家身体安康。” “好好好,”老人极为激动,“可惜了我那老婆子今日没来,我回去说给她定,定能叫她懊恼死咯。” 女道士微微一笑:“老人家不急,静月观随时都欢迎你们。” “好!”老人开心得连连点头。 陈明夜若有所思地旁观,复又扫了一眼女道士。 老人看着女道,忽然又开口问道:“流月道长,往后来这里还能看到您吗?” 女道微微思索,点了点头:“您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值守的弟子说,不方便的事,让他们叫我就好了。”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您真是个好人啊!”老人连连道谢,脸上满是笑意地下山去了。 陈明夜看得真切,突然隐约有些明白了静月观香火之盛的原因。 他看着女道,突然开口道:“流月道长?” “怎么了?”女道下意识地转身看了过来。 “你们这静月观莫非全都是以月为道号的?”陈明夜似笑非笑道。 流月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这是入门时师傅取得道号,有何不妥之处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陈明夜笑着看向了身边的老头。 老头却是依旧微微有些失神的模样,根本就没有理会陈明夜的意思。 陈明夜耸了耸肩,伸手将马带到一边去,寻了一处僻静写的地方牵好了缰绳。 静月观值守的弟子是两个身着了淡青色道袍的半大青年,陈明夜见两人就在不远之处,便拜托他们帮忙看着些,两个小道士扫了一眼那边的流月,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陈明夜走回去冲着流月微微一笑道:“道长的身份似乎在观里颇为尊贵啊。” 流月摇了摇头:“都是同门修道,哪有什么尊贵的说法,不过是我年岁大些,修道早些,怎么也不至于便因此高人一等的。” 小红用力点了点头,似乎对于流月道长的说法很是认同。 陈明夜看她小鸡啄米一般的样子,伸手过去就是一个板栗:“你还好意思点头,成天用师姐的身份欺压我。” 小红一懵,然后一脸委屈地看着向了他:“回去后我要告诉师傅你欺负我。” 流月见状登时有些心疼,伸手将小红搂了过去,轻轻瞪了陈明夜一眼:“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计较。” 陈明夜哈哈一笑:“小红这般可爱,自然是要多欺负欺负的。” 流月狠狠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张了张口便又干脆地闭上了嘴,牵着小红上台阶去了。 陈明夜悠悠然跟上,老头走在最后面,默默看着眼前堂皇巍峨的静月观,眸子里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静月观正门人流络绎不绝,原本因为这方天地异变而仓皇下山的人群此刻眼见没有丝毫的危险发生,复又向着山头的殿宇汇聚而来。 陈明夜侧耳随意听了几句,竟是听到了什么“风雨变幻乃是静月观真人飞升,”“天上仙人下凡引动异象,”“月霞仙子重临世间”之类的荒唐之语,不由得格外想笑。 “几位,远来是客,要不要也往观里烧炷香以成心事?”流月回首看向身后的几人,开口问道。 “你让我们去你那观里烧香?”陈明夜嘴角玩味。 “静月观虽非天下道统胜地,但在禹州地界也是颇为灵验,几位不妨一试。”流月看出了陈明夜眼中的质疑,轻笑一声。 陈明夜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落在了观前的一座铜制的炉鼎之前,细纹精妙,刻着飘飞俊逸神采飞扬的各色神像,缕缕香火气从中飘散开来,蕴满了一整个观前。 “罢了,有些心愿可不是能随便许的,我们小红儿或许倒可以试试。”陈明夜笑着转头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小不点。 小红不服气地双手叉腰:“小师弟是看不起小红的心愿吗?小红的心愿可是很大的呦!” 陈明夜饶有趣味地打探:“那是什么心愿呢?” “哼,说出来就不灵了,”小红一扭头,根本不看他。 “小气,”陈明夜笑着打趣。 “才不是咧。”小红不服气地瞪回来,小脸微微有些涨红。 “那你去吧。”陈明夜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香炉。 小红却是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行的,青玄有念,不能移至他所。” 老头闻言似乎颇为讶异地看了小丫头一眼,缓缓走了过来。 “老爷爷?”小红有些奇怪地看着老头。 “手伸给我。”老头对着小红说道。 小红微微一犹豫,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小手递给了对面的老头。 老头接过小红的手,却是两指点在了小红的手腕上,闭上眼细细感知了起来。 陈明夜心中疑惑,此刻却是不好打断,只好默默等待着。 一边的流月同样没有丝毫不耐的神色,只是自顾自地走到一边,拿了一炷香,恭恭敬敬地走到了香炉前行了一礼,竟是自己点燃了香火插入了炉中, 老头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只是微微拉着小红的手腕感知了片刻,就将小丫头的手送了开来。 小红抬起头,微微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老头:“老爷爷,我的身体是怎么了吗?” 老头微微一默,转而却是一声轻笑:“好的很,营养健康,以后个子肯定长得高。” 小红将信将疑:“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老头一脸笃定。 “好耶。”小红开心地挥了挥小拳头,蹦蹦跳跳又往流月那边去了。 陈明夜却是脸色慎重地看着老头,他可不会相信那个明显是老头随意说出来的借口:“前辈,您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屁,”老头扫了他一眼,“就你聪明?成天瞎想,没有小丫头半点可爱。” 陈明夜失笑一声,他一个人大男人要可爱干什么。 那边流月已经上香完毕,向着这边招呼了一声:“两位,劳烦跟我再多走几步吧。” “道长带路便是。”陈明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流月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去,小红跟在她身边,陈明夜和老头则是相继缀在后面。 流月显然没有带着他们进入观中的打算,而是挑了一条颇为僻静的路,远远绕开了人群,往着观后林深处走去。 老头一路细细打量着沿途的殿宇观景,眸中隐隐有几分唏嘘。 陈明夜则是看着沿途的小路,注意这一路以来的暗涌气息,神色并不放松。就他目前所感知到的气息而言,静月观并不简单。区区一隅之地的小观,得此香火,有此人物,可见多年前的创观之人月霞仙子是何等的风流人物。 他这么走着,一抬头却注意到身前引路的流月道人已经是停下了脚步。 到了?他有些微微疑惑地抬头,却见流月带他们说至之处,并非是想象中的什么庙宇深处,藏宝之所,反而是一片开阔的林地,而在流月的身前…… 看到这里,陈明夜的瞳孔猛然紧缩,流月道人的身前,赫然是一处矮矮的坟堆。 看到这一幕的老头,脚步也是陡然顿在了那里。 流月转过身来,微叹了口气:“前辈,无论你是不是师傅在等的那个人,我只希望能够将你带来满足师傅的一个心愿,毕竟,她等了那个人一辈子。” 这么说着,她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一株青葱的松柏:“这棵树是师傅早些年种下的,她那个时候笑着说,是有人告诉她,什么时候用他送的种子种出一棵树来,他也就会回来了。” 老头整个人霎时间怔在了那里。 “师傅一直到临死都没有见到那颗种子发芽。”流月轻声说着,眸中竟是缓缓落下了两行泪来,“她只是说,如果生的时候看不到,那就在死后再继续等等吧。” “她遗言让我们把她葬在了当初那颗种子的旁边,”流月这么说着,朦胧的泪眼闪烁出一道亮光,“没想到,师傅去世后的第一年,那颗种子真的就长出了绿芽来,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高兴坏了,几乎所有人都聚到了那个小小的芽儿旁,认认真真地看着那株芽儿,满心指望着会有奇迹发生,我们想,是不是哪天那个传说中的剑仙回来了,也会从天上把我们的师傅带回来。” “只是剑仙没有回来,师傅也再没有出现。我们又想,是不是要等着芽儿长大了,真正长成一棵树了,那个剑仙就会回来了。” “这一等,就是好多好多年,一年又一年,小芽儿从小苗长成,再到有一人高的小树,再到越来越挺拔的大树,甚至是能够替我们这些人遮风挡雨的大树,那位我们等待了好多好多年的剑仙都没有回来。” “我们有的时候想,师傅是不是也一直在和我们一起等着,我们想,师傅没有见到那个人,一个人在那边,应该会很孤单,很失望吧。” 流月轻笑一声,目中含泪,转眼看向身后那个呆呆站立的落魄老头:“前辈,您应该不舍得让师傅失望吧。” 老头看着那方矮矮的坟堆,看着坟前那一方石碑,看着那碑上刻着的几个铭文,缓缓抬起了头。 头顶,有一方树荫轻轻落下,温柔得像情人的手。 她死那年才发芽的一颗小苗,如今已是这般大啦。 老头缓缓走出一步,然后又是一步,一步接一步,走得那般缓慢,走得又是那般坚定。 “静儿,好久不见。”他站在坟前,看着那方矮矮的石碑,沙哑着声音轻轻出口。 一阵微风吹过,林木响动,头顶飒飒的叶片在风中回响,像是在对他的回应。 “让你久等了,”他轻轻叹息,说出下一句话,“李月白回来了,你的白剑仙,回来了。” 只是一句呢喃般的轻语,竟是在松柏林木间随着风声回荡开去,又随着风声远远传出了千里,仿佛传到了天际之遥,仿佛传到了江湖之远,仿佛传到了九霄之上,仿佛传到了幽冥之下。 九天十地都知晓了,她应该也会知晓的吧。 老头轻轻一笑。 他李月白,回来了。 第二十七章 剑开天门 原本香火鼎盛的伏牛山上下霎时间一片寂静,所有的香客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口中的念叨,静月观中的道士也都默默停下了经文的诵厂,半途的来人停下了彼此的交谈,甚至连时间这一刻仿佛都在陷入了静止。 终于自称李月白的老头仰头看天,陡然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便是数里。 这数里是向着天空径直而上的数里,于是所有人都很清晰地看到一道鸿光径直从天际挥洒而过。 陈明夜仰头看向那个明明依旧是一身落魄,须发散乱的老头,莫名觉得那个一向佝偻的背影突然就挺拔了起来。 “前辈,真的是很低调啊。”他笑了笑,突然就想起了在南江上那个突然闭口喝起了闷酒的老头。 喝得酩酊大醉,喝得不愿复醒。 想来也不过是因为艄公的那一句罢了,“忙完了一天回去有热菜吃,有热炕睡,有个暖身子抱,老爷子你说是不是比一个人喝苦酒好多了。” 原来,纵横天下俯瞰豪杰的白剑仙,也会有孤独的时候,也会因为一个人伤感到那个地步。 而那位月霞仙子,的确当得起那般的喜欢。那位明明是风姿卓绝天下的女子,却不作骊珠而甘愿以月霞二字为名号,月之霞光,隐约光辉,匿人之后,想来也是极在意他的。 世间情之一字,最好是两情相悦于心,最苦是有缘却难聚首。 李月白静静立于九天之上,举目四野,一时间无数回忆一齐涌上心头。 那一年,他和她相遇的时候,他还不是那个名震江湖的白剑仙,她也不是那个芳名满天下的月霞仙子。 那时的他,背着一把铁剑,正是心高气傲的年头,恰好遇上了那个被人欺负的少女。少年行走江湖,自然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俗气不过的桥段,却是他们相遇时的真实写照。 李月白忽地笑了一声,少女映在漫山枫叶下红彤彤的脸颊,似乎依旧如此清晰地在他的眼前。 “少侠,谢谢你!”那个原本瑟缩绝望却中终能获救的少女,看着持剑的少年,连连感激。 少年挠了挠头:“我辈剑修,行走江湖,本就该行侠仗义……” “少侠,我叫林静,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女眨着大眼睛,声音轻柔得像一泓清泉。 “我乃剑修李月白,姑娘不必客气,一个人在外当心点,我就先走……”少年目不斜视,脸却已经有些泛红。 “嘻嘻,李大哥,你人真好。”少女一声轻笑恰恰好打断了他的离去之意。 “额……”少年有些局促。 少女美目流转,向他开口相邀:“李大哥,我家就在伏牛山西边的禹州城,你能送我回家吗?你放心,到家了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于是,便是一路同行。 李家热情招待,他第二日辞行出了城,却才发现一直悄悄缀在自己后面的少女, “你怎么跟来了?”少年有些苦恼,男汉子大丈夫行走天下,怎么能有拖累。 少女却是丝毫不担心的样子:“嘻嘻,这次回家我特意留了字条,爹娘就不会担心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少年颇为老成的叹气。 少女只是看着他轻轻的笑:“嘻嘻,李大哥,你会照顾我的吧。” “可是……”少年依旧迟疑。 “李大哥,其实我也练过剑的哦,不然你也教教我吧。”这一次是主动的请求。 少年有些迟疑,但看到少女央求的眼神,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来拒绝,只好道:“那好吧。” 少年那个时候告诉自己,就当收了一个笨小弟吧,闯荡江湖总也要有小弟才有面子的。 只是带着这个笨小弟好像有些麻烦,时日长了,少年苦恼地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法专心练剑了。 闯荡江湖怎么能有那么多儿女情长,少年咬了咬牙。 于是,他的笨小弟每次一犯错都要被他严厉责罚一番,这样他才能硬着口气去心安理得的练剑。 结果那个被他当成笨小弟的少女在他的严厉教导下,剑道进步快得连他都有些吃惊起来。 终于有一天,少年叫来少女,特意扭头不敢去看少女的眼睛,自顾自地宣布她出师了,自己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去做自己的大侠梦了。 少女那时候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说“好。”只是少女还说,若是有一天累了,就跟她一起回老家去吧。 心在天下的少年怎么会累?那个时候的少年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 于是,少年开始了自己名震江湖的挑战之旅。 少女只是默默地跟着他,不远不近。 少年的剑道真的很厉害,出道数战,未尝一拜,他越来越出名了。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少女也因此被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士所认识,有人来结交,结果被她拒绝,有人来骚扰,结果被她打退。 白剑仙的名声与月霞仙子的名字由此终于惊动了一整个江湖。 江湖上所有的侠客,最神往的自然是武评榜。 自是对于武评榜,少年是从来不屑于上的。正如他曾放言,从他出江湖开始,武评榜的位次,就由他来排吧。 由他排?所有人都当成了一个莫大的笑话。 结果少年这么说的,也真的这么做了,排位的依据自然那些人在他手上撑过了多少招。 于是,武评榜的高手位次就这样被他重新排列了一遍,江湖在白剑仙的盛名之下,无人质疑,竟然也就认同了这个排名。 少年笑嘻嘻地将自己的手下败将排排座次,而那个身后的少女,不知是出于什么意味,竟也被他排在了第十名的名次。 没有人会反对白剑仙的眼光,因此月霞仙子第一次因为实力获得了如此大的关注,那些尚在馋涎她美色的肖小也终于按捺下了躁动的心。 结果那位已经出道即巅峰,已经名震了整个江湖的少年沿着南江战败了东吴萧氏剑庄的庄主后,却是笑嘻嘻地冲着江湖挥了挥手,一转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结束了这一趟漫长的南江挑战之旅,想要好好地休息一番。 结果江湖却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只是那个一直默默跟着他的少女知道,少年转身,便去了南楚。 南楚的宗师高手是一位亲王,乃是那一代皇帝的胞弟,自幼习剑,天资卓绝,在上一代的武评榜中,是排名天下第二的人物。 少年重排武评榜,自然不能少了他。 只是那位亲王权势极盛,更有揽江湖于庙堂之下的雄心,少年便是剑术卓绝,自认也非万军的对手。 可是,亲王竟然接受了他的挑战。少年猜到了陷阱,却是神色淡然地孤身而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少女终于在他临行前现身在他的眼前。 彼时,已是月霞仙子的女子看着眼前一席白衣的身影,轻声问道:“李大哥,这一次,能不去吗?” 他看着她这么些年来依旧如水般的眼波,心底第一次有了动摇。 只是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保证,这是白剑仙的最后一战,此战过后,江湖上就真的只有传说了。” 女子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规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她会在伏牛山一直等他回来。 少年点头,其实对他而言,江湖路尽到此处,何尝不已是一种无趣了。 于是,那并未被江湖所知的一战,终于还是拉开了帷幕。 少年的剑,浩荡纵横,远非亲王所能抵挡,只是当他剑至兴处,那潜伏已久的陷阱,也终于现出了峥嵘,大名鼎鼎的白剑仙是整个江湖敬仰的人物,拿下了他当傀儡,操纵江湖确实便要轻松太多。 只是亲王却也太小看了这位白剑仙,决战的云梦泽之上,那位白衣剑客挥出一剑,满湖轰鸣,如裂天地。 一剑而透心,亲王又如何? 结果便是他被暴怒的南楚皇帝责令押于湖底受极刑之苦,永世不得脱出。 也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的那个笨小弟原来还想过面对南楚重重的镇压来救自己。 他才知道,当初心知前路难料时时随手递给她当做玩笑的一块石头,她竟然真的认真种下了,竟然也真的长出了芽儿来。 他才知道,担心他的剑术失传,向来淡薄性子的她,竟然会去开派立观。 他才知道,自己的江湖原来不是从挑战那些高手开始的,而在早在与她相遇时就开始了。 伏牛山,好久不见。 李月白闭上眼睛,深吸一口长气,淡淡开口:“九天幽冥,无论你在哪,我总该寻上一寻的。” 霎时间,原本静止下来的伏牛山狂风大作,唯有那处矮矮的坟堆,那棵葱郁的松柏,周身不见一丝波澜。 陈明夜看着半空中那个依旧有些瘦削的身影,叹了口气。小红则是伸出小手,偷偷地塞到了他的掌心里,大眼睛巴眨巴眨地看着天空。一边的流月道士抬起头望着那个身影,眸中晶莹涌动,从小念到大的风流人物,此刻,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满座伏牛山,风起之时,所有人都不由得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空之上,风云汇聚,原本还是晴朗的天空,在一瞬间似乎便要改天换地。 陈明夜忽地想起,凡夫练武,九品累积方成大道可入宗师,那宗师之上,是否还有境界?本已是宗师境的那位白剑仙,这次还想要做什么? 李月白缓缓抬手,指着九天苍穹,朗声开口:“凡夫一生只求一念,今日李月白借剑,只问一句,这九天之上,可曾有仙?” 有一道剑气从千万里之外疾驰而来,紧接着,便是无数道剑气,赤橙红绿各色纷呈蜂拥而来。云梦泽上,与九鼎山老头比斗时出现的一幕,此刻又再度显现。 陈明夜只觉得胸腔中一股豪义逆势而上,连带着丹田中的那道莫名剑气竟是莫名冲天而起,向着空中的李月白汇聚过去。身旁不远处的流月,目光朦胧地看着一道玄青色的剑气从自己的丹田脱胎而出向着空中飞去。 伏牛山上,静月观中,大大小小的的各色剑气皆是箭矢一般,“嗖嗖”地向着李月白汇聚过去。 小红看得小嘴圆张合不起来:“老爷爷好厉害啊,这难道就是天人境吗?” “天人境?”陈明夜面色有些诧异地看向小红,“还真有这么一个境界?” “嘻嘻……”小红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连忙伸出小手捂住了小嘴。 陈明夜伸手一个轻轻的板栗扣到小丫头的脑袋上:“快给我老实交代。” “其实小红也是一次听师傅无意中说的啦,什么长生所求只为仙,长生境上有天人。”小红吐了吐小舌头。 天人境。陈明夜笑着摇了摇头,距离目前的自己而言,实在是太远了些。 人间剑仙,是为天人。 伸手便是人间气,万种剑道藏心中。李月白缓缓抬头,朗声而笑:“今日,李月白虽是私心求寻,却也甘为天下剑士开门一线。” 言毕,手指向着苍穹一挥,整个人向着无尽九霄直冲而上,万千剑气相随于后,浩浩荡荡,一往无前。 无尽风雷汇聚而来,似乎对于这般违逆天道的不敬之举不为愤怒,欲要降下天雷以作惩戒。 李月白的长笑一声,身形没有丝毫的滞缓,对于这头顶之上的无尽风雷视若不见。 “轰隆——” 玄雷震响,紧接着便是划破长空的电闪,纵横百里,一刹那便至了李月白的眼前。 李月白看着如游龙般下向自己狠狠劈来的雷电,抬手便是一扣指。 万千剑气洪流凝做一道玉龙,竟是将那雷电一口,狠狠吞下! 李月白登临云霄,缓缓站定,眸中一片苍茫。 身后洪流剑气生生不息,仿佛整个天下的剑士此刻都站在了他的身后,为他竭力而与这天道的苍雷作斗争。 那一道雷电声势之盛,几乎可以劈倒一座巨山,却在此刻被剑气洪流紧紧咬住,左冲右突而突围不得。 李月白伸出两指做剑势,向着那雷电游龙的脖颈出迅速斩下。 一声响彻天地的巨雷轰鸣,这一声巨响几乎贯彻了整个禹州的地界。一时间,无数的生民皆是一阵瑟缩,不由自主的抬头往向了天空。 郎朗乾坤,青天白日,哪有半点风云。 李月白伸手掏了掏耳朵,只觉得耳中一片发麻。他看向那被斩落的龙首,转眼间却已消失不见,而那道雷电也很快消弭在了虚空之中,头顶的风云不知何时已然散尽。 李月白两指再度并拢,向着苍穹再度缓缓挥出,朗声轻喝:“开!” 陈明夜抬头看着天空,只觉得风云来的快去得也快,只是复又晴朗的天空刚刚显现出来,便是一阵刺目的光彩。 他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身旁的小红也是伸出了小手遮挡住被突然刺痛的双目,不远处的流月同样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李月白依旧是一脸淡然地站着,看着眼前的苍穹一线。 天门何所在? 剑斩处,即得开。 第二十八章 我从天界返人间 九霄之上,李月白抬手开天门。 陈明夜半眯着眼,只看到天空中光芒大作,刺得双目隐隐作痛,具体的画面却是实在是看不清晰了。 禹州城方圆数十里,皆是神光罩地,仿佛天空中那轮太阳向着大地直冲而下一般。 李月白没有丝毫犹豫,向着那天门一线,一步跨入。 耀世神光转瞬便已消失,天空一片澄亮,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陈明夜第一时间睁眼,浩浩青天,再无老头的半点踪迹。 小红也已经放下了捂住眼睛的小手,满脸惊奇:“咦,老爷爷去哪了?” 流月道人闻言,也是睁眼看向天空,眸中微微有些茫然。 恰才那声势惊天的景象皆如幻梦一般,转眼间竟已烟消云散。 陈明夜看着天空,缓缓说道:“前辈既言开得天门,想来是定有所得了。” 小红撇了撇嘴:“老爷爷不会就这样成仙了吧?” 陈明夜失笑道:“那倒不至于,我看前辈估计暂时也没那念头。” 小红“哼”了一声:“他那么贪吃贪喝的,天上肯定是要清心寡欲的,他哪里待得下去。” 陈明夜笑道:“你这小丫头,怨念还挺大。” 小红扳了扳手指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师尊一共就让小红带了那些丹药,肯定要留给小师弟慢慢用的,结果被老爷爷骗去了好多,哼!” 原来是因为这个耿耿于怀,陈明夜无奈道:“留着够用也就行了,前辈被镇封三十多年,身子自然是需要丹药补充些精气神的,我们相助一点,没什么不好。” 小红点了点头:“小红也知道啊,但是他要是这么跑了,小红可就要生气了。” 陈明夜一时无言,这小丫头还真是精明。 倒是一边的流月道人听得失笑一声,开口问道:“剑仙前辈莫非欠了你们什么财物不成?” 陈明夜看了她一眼笑道:“小丫头玩笑之语罢了,道长不必当真。” “两位若是无事,不如先入观内作片刻歇息,以待剑仙归来。”流月说道。 “不用了,我们就在此处等着前辈便是了。”陈明夜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小红则是干脆身子轻盈一跃,做到了一棵松柏的树杈上,摇晃着小腿,一脸悠闲的模样。 陈明夜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地耸了耸肩,转头看向了一边的流月道:“道长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们在此处等着就好。” 流月摇了摇头:“不妨事,我也在此处等着剑仙前辈吧。” 陈明夜点了点头,注意到对方晶莹的眸光,默默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禹州城在整个豫州地界都算得上是一座大城,尤其以它的瓦窑烧瓷技术而闻名于世,另一个出名的便是它的小吃。 此刻,禹州太守正站在城头上,看着天空发呆。 一边的从事看着他问道:“大人,您这都看了半天了,到底是看什么啊?” “看神仙啊。”太守回答得似是而非,眼神有些怪异。 “什么神仙?”一边的从事一脸懵道,“刚刚不就是划过去一道雷吗?” “罢了罢了,跟你说不通,”太守扫了他一眼,突然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从事想了想,决定还是向这位太守大人先汇报正事。于是,他微微拱手行礼道:“大人,今天从城东来的消息,城南的富豪林家主走了。” “走了?”太守愣了一下,立马转过头来反问道,“前两年不是还说他的身体好好的吗?” “就是雷响时走的,林家人都说是成仙去了。”从事说这句时似乎有些想笑,但余光注意到太守大人一脸严肃的神情,立马就止住了自己的笑意。 太守皱了皱眉头:“林家今天有没有去请伏牛山的道士作法?” 从事点了点头说道:“听说也是派人去请了,只是今天也是奇了怪哉,伏牛山的道士没有一个肯下山的。” “扯淡,那帮道士平日里一个个殷勤得不得了,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太守低骂了一句,似乎对于伏牛山的道士颇为不爽。 “大人,您别说,刚才那道光,跟太阳从西边出来也没啥区别。”从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小子倒是挺会抬杠。”太守闻言横了他一眼。 “大人,您别不信啊,全城的道士这会儿都已经回伏牛山去了。”从事继续说道,力证自己的消息准确性。 “怪了怪了,”太守敲了敲脑袋,陡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睁道,叫喊了一声,“我知道了!” “大人,您这是知道什么了?”从事依旧是一脸懵。 “没空跟你废话,快叫人给我备马,我也要去伏牛山。”太守大人火急火燎地下令。 “得令。”从事立马领了命准备去了。 太守站在城头,远远看了一眼城东的伏牛山,嘴角逐渐溢出一丝冷笑来。 禹州太守风风火火的行动并没有多做掩饰,百姓看着从城中大道一路飞驰过去的马队,一时间议论纷纷。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刚刚天上电闪雷鸣的,大伙都看到了吗?” “可吓人了啊,莫非是什么妖孽出世……” “很有可能你看那些道长们都不在,太守大人也带人往城外赶,恐怕都是是去捉妖了。” …… 一时间整个禹州城内风声四起,人心一时间有些惶惶起来。 而带着人马出城的太守似乎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带着自己的人,一个劲的挥舞着马鞭向着伏牛山赶去。 此刻的伏牛山上,人群并没有因为那片刻的异变而有丝毫的减少,反而愈发汹涌地向着头顶的静月观涌去。 静月观,数十年来伫立此处,济世安民,已然成为了很多禹州城百姓的精神寄托。 而此刻,静月观内那些个道士却仿佛都是心有所感,齐齐地看向了观中央的一个雕像。 雕像刻着的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风姿绝然,双目凛凛似有神,又似在抚慰每一个前来祭拜乞求的香民,双指拈花而笑,仿若在看着世间的一切美好。 “观主……”一个身披玄青道袍的女道看着眼前的雕像,轻轻一笑,“真希望你能看到眼前的一幕啊。” “观主一定会看到的,她一定还在默默地看着我们,我们应该提她高兴才是。”另一个道士轻声回应道。 “是啊,我们,都该替她高兴才是……” 一时间,整座静月观似乎都响起了冥冥的诵唱之音,似有几分悲怆,又似是无尽的坦然与释怀。 静月观的后山,流月冲着雕像的方向微微一鞠躬,轻轻喃喃几句道经。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 小红巴眨着眼睛望向陈明夜,冲着他轻轻地招了招手道:“小师弟,那位道长在说什么呀?” 陈明夜侧耳听了片刻,方才回道:“没什么,说的是失去后的坦然和看开的解脱罢了。” “失去怎么会坦然呢?”小红晃了晃脑袋,表示很不理解,“小红的东西要是丢了,肯定会很难过的。” 陈明夜失笑道:“其实是对于自己的一种放过,所谓退一步海阔……” 小红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放过?小师弟,我要是偷偷拿了你的银子你会放过我吗?” 陈明夜轻咳一声,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小丫头,认定她在考验自己,便决定从源头处杜绝这种极不正确的想法。于是,他果断摇了摇头:“不会!偷偷拿银子的话,小红就不乖咯。” “好吧,”小红撇了撇嘴。 “小红想要买什么的话告诉我就行了。”陈明夜看到小丫头有些委屈的样子,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嘻嘻,好啵,这样也暂且可以吧。”小红开心地眯了眯眼睛,一高兴就直接树上跳了下来,直接向着陈明夜的怀里投了过去。 陈明夜只觉得眼前一道红影闪过,然后手臂微微一沉,小红已经笑嘻嘻地扑到了自己的怀里。 “小师弟,你对师姐还不错,师姐会好好罩着你的。”小丫头的个头明明只到他的腰部,此刻却是扑在他的怀里,一脸老气横秋的模样。 “好嘞,那就多谢师姐关照了。”陈明夜失笑。 小红张了张小嘴巴,刚要说话,突然却是有所感应一般,猛然抬起了头。 陈明夜也是心中一紧,连忙抬头看去。 悠悠苍天之上,白云飘荡,一派祥和景象,哪有半点异常。 “咦,”小红挠了挠脑袋,似乎微微有些疑惑。 陈明夜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天空,眼睛一眨不眨。 然后在下一刻,天空之中猛然又是一道炽光闪过。 陈明夜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目,口中更是忙不迭地骂了一句:“我靠,又来!” 在下一刻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的炽光已然消失不见了。 视线之中,陡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不是李月白,又能是谁。 陈明夜心中微微一突,李月白的身子似乎微微有些颤抖,状态并不是很好。 他刚要有所动作,那边流月已是飞身而上,一身青袍迎风浩荡,似乎想要相助李月白一臂之力。 天空中的李月白却是微微一挥手,将直冲而来的流月远远隔绝了自己。 “不要靠近。”已经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隐约多了份疲倦和无力。 流月连退几步方才落地,却依旧是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那个身影。 李月白洒然一笑,轻声道:“放心,我没事,只是身过天门,有些因果线尚未斩断,你们不用担心。” 陈明夜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果线,象征着天地事物之间冥冥的联系,李月白身入天门,竟然去找了这个东西? 此刻的李月白,似乎少了一些适才的洒脱之态,一举一动之间都是极为的耗力,那道剑气洪流此刻已是只剩余了小小的一团,漂浮在他的身后。 “多少有些吃力了。”李月白抬头看了看天空,轻声一笑,“此番,多谢天下有剑士助力,李月白此去天门,再返人间,便复将这天地剑气还赠于诸位,聊表谢意。” 李月白此言刚落,天空之中猛然一声炸响。 “不过赐天下剑士一线机缘,何至于这般小气。”李月白摇了摇头,轻声一笑。 天下剑士,一线机缘。 陈明夜双目微颤,这天地之间,除了这位白剑仙,还有谁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修个几世还你便是,那时也刚好去找我的静儿了。”李月白掏了掏耳朵,冲着天空翻了一个白眼。 九霄之上,滚滚雷音竟真就这般黯淡了下去。 流月看着苍穹上的那个身影,轻轻伸手捂住嘴巴,双目之中泪水却是再也忍不住,转瞬便已溢出了眼眶,划过了脸颊。 “去吧。”李月白轻叹一声,挥了挥手。 身后万千的剑气便如光团迸发一般,猛地散出了无尽的光芒,下一瞬便化作了一道道的小巧虹光向着四面八方飞散了出去。 陈明夜只觉得眼前一道幽光闪过,下一瞬间,那道剑气便已重归了自己的丹田之中,复又隐于寂静。 陈明夜静下心神沉入丹田,细细打量着那道悬于山崖之上的巨大剑气,却是看了半晌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 他重新退出心神,却是见到老头已经缓缓从天空降下,轻轻落在了那方矮矮的墓碑之前。 小红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似乎有些紧张,并不敢靠近此刻的李老头。 陈明夜并没有在意,只以为小丫头是见到那些场景害怕了,因此只是伸手将小红揽了过来,轻轻地抱进了怀里。 流月道人看着一步一步复又走到墓碑前的李老头,连忙伸手拭去了面上的泪水,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站好。 老头只是伸手轻轻扫去墓碑上的灰尘,眼神柔和地看着眼前那矮矮的坟堆,轻声开口,话音微微有些沙哑:“你们先去吧,让我这个老头子陪她好好地说一会而话。” 陈明夜点了点头,抱着小红放轻脚步缓缓退离了这方小天地。 流月深深地看了一眼老人的背影,张了张嘴终是未出一言,也是转身轻轻地离开了。 老头在那方碑前缓缓坐了下来,咧了咧嘴,笑得似乎有些开怀,可又似乎格外的孤单与伤感。 “静儿,你要等着我呀,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老头轻轻开口,只是第一句话就让他自己摇了摇头。 “怎么又是你等我呢……这一次,再有点耐心好不好,你的李大哥虽然走得慢,但一定会找到你的。” “静儿,别生气,如果真的生气的话,一定要等我找到你再生气啊……” “你想惩罚我的话,怎么罚我都替你想好了,背着你爬最高的山,还是抱着你讲上三天三夜的故事,又或者陪你一次性把想吃的那些小吃都吃个遍,不允许我喝酒也行的,我听一个划船的小子说了,其实,不喝酒也挺好的……” 老人靠着那方墓碑絮絮叨叨,像是一个累极了的迟暮老人。 秋风轻轻吹过,他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第二十九章 退让与变通 陈明夜牵着小红离开了观后的林地,随着流月一路往前,一直走到了静月观内的一处偏堂。 “此地清净,无人打扰,两位便请在此休息片刻吧。”流月环视了一眼堂内,方才转过身看着陈明夜说道。 “多谢道长了。”陈明夜点点头。 “流月有些事要和几个师兄弟商讨一番,两位请在此稍等片刻吧。”流域这么说着,从一边的木桌上端来了瓜果之类的小食,“还请不要嫌弃,若是饿了就先用这些填一填肚子,稍后贫道会带两位前去用些斋饭。” “道长不必太客气,既然有事就先去忙吧。”陈明夜连忙接了过来说道。 “好。”流月看了两人一眼,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转身便干脆地离开了。 小红的大眼睛却是已经紧紧地盯在了桌上的小食上面。陈明夜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丫头。 小红伸出纤纤小指指着桌上的小食素斋,想了想还是先看了看陈明夜问道:“小师弟,你饿不饿呀?” 陈明夜失笑,看着小丫头回道:“我要是说很饿,小红要怎么办?” 小红看着他老成地叹了口气:“那当师姐的当然只好把好吃的先留给小师弟吃了。” 陈明夜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小脸道:“我不饿,你吃吧。” “嘻嘻,你没骗我吧小师弟,不吃可就没有了哦。”小红伸出小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唇,另外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吃吧吃吧。”陈明夜挥手,目光已是在四下打量起来。 “嘻嘻,”小红得到允许,自然不会客气,立马就动起了手来。 陈明夜只扫了一眼,便看出那些小食做的都是颇为精致,道观虽然一向主张饮食清淡,所谓“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但做的素斋往往又很是轻巧。 流月端来的几样小食,熘素鱼片以山药炸成,似鱼片而非鱼片,软润咸香,美味可口,小红第一口就是吃的这个,看来也是颇为讨喜。 另有有几样秋季的时鲜,陈明夜自小也算锦衣玉食,各类珍稀食材都吃过一些,因此倒也认得。分别是北瓜秧尖配香菇、口蘑炸制而成的“龙须菜”,以及用包谷棒尖加玉兰片、香菇、口蘑、南荠、猴头、糯米和调味品烹制而成的“八宝冬瓜”,吃来都是极为可口的。 小红吃的开心,陈明夜却是看了眼此处的偏堂,微微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在此刻的伏牛山下,禹州太守的人马已然抵达了山脚。 “大人,都到这伏牛山了,您总能说您来着静月观究竟是做什么的了吧。”从事看着身旁的太守,依旧是一脸困惑。 “哼,”太守冷笑一声,目中几分计较微微闪过,“禹州城曾经出了一个月霞仙子你可有耳闻?” “知道啊,听说那位曾是林家的小姐,静月观也是是当初那位月霞仙子创建的。”从事点了点头,依然很是困惑,“不过这些这跟我们今天过来有什么关系。” 太守笑了笑说道:“”世人皆知月霞仙子有沉鱼落雁之资,却不知她最为紧要的一点是当初跟那位白剑仙的关系。” “白剑仙?”从事微微一愣。 “若是没有听过倒也正常,我也是偶从父辈那边听到的闲谈,”太守笑了笑继续道,“最关键的是便是白剑仙和那位月霞仙子乃是一对璧人,白剑仙不仅将自己这位心上人列进了武评榜,更是曾送给了她一件宝物。” “宝物?”身旁身穿着长袍的从事显然从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下官从来没有听说这样的事情。” “若是连你都知道,那也就不算什么秘密了,这样的机缘自然也就轮不到我们了。”太守淡淡一笑,“这个消息是我当初与林家做了笔交易,偶然之下得来的,今日林家主过世,我此行前去便再没有怀疑我的动机。而恰好静月观这边又有异动,我猜测应该是静月观的什么大人物离开了,不过管他是升仙也好还是下地狱也好,别妨碍着我们就正正好是我们的一个借口。” “大人莫非想直接在静月观动粗强抢不成?”从事想了想,似乎仍然觉得有所不妥。 “动动你的脑子,我们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今日伏牛山一看就有大劫,我们乃是关心百姓,巡视而来,自然是要将静月观好好检查一番的,”太守嘿嘿一笑,瞥了眼身旁的从事。 “下官懂了,下官懂了,检查出来的有什么不妥,我们自然是要带回去好好详查的,”从事恍然大悟,继而阿谀道,“大人果然妙计,但到时候若是那些道士反抗拒绝……” “我们可是朝廷命官。”太守大人哂笑一声,一脸的正气凛然。 从事微微一愣,继而和身旁的太守相视一笑,笑声穿透了云霄,直直地飞射了出去,惊扰了一片静谧。 两人既然商议已毕,自然也就不会再有犹豫,带着军队便向着山头的静月观直直而去。 一路上的香客依旧众多,看到这匆匆而过的军队皆是一脸惊诧,私下里议论纷纷。 静月观前向来是禁止骑行的,重重向上的台阶也确实不太方便继续骑马。中年男人模样的太守翻身下马,眯着眼看着眼前巍峨的殿宇,嘴角微微勾勒而起。 从事也是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笑道:“大人,您先请?” “走吧,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太守淡淡一笑,显然对于之后的事情已是十分把握,胸有成竹。 身后的骑兵下马,齐齐站定,只等着一声令下。 而静月观前执勤的弟子显然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样,连忙上来问道:“敢问诸位,来我静月观有何贵干?” “放肆,此乃是禹州城太守大人,”从事一步上前,蔑视了一眼身前的几个小道,“速去让你家观主出来答话。” 太守笑着摆了摆手道:“今日所来,乃是见天生异象,故心生忧虑,担心黎民,方才贸然前来此地,小道士不要害怕,让你家道长出来回话便好。” 几个弟子见他言辞颇为诚恳,这才微微降低了警惕之色,窃窃了几句,一个小道童也一般地入观内报信去了。 “大人请稍等。”一个身穿着白袍的小道士上来做了一礼,眉目清秀,仪态自然。 太守扫了他一眼,似是无心般问道:“今日天有异象,小道士可曾见到什么不同的事情?” 小道士复又一礼,不卑不亢道:“回禀大人,今日不过是晴空起雷,并无什么异样?” “哦?这凭空起惊雷,在你道家解释里,也算是没有异样?”太守眸子微微一闪,声调依旧是一派祥和。 “前朝有诗人写道‘峡中都似火,江上只空雷’,小道想着写的就是这种天地异象,应该是时值深秋,彰显来年的庄稼收成丰收之意。”小道士一脸认真的回答道。 “一派胡言,”一边的从事忍不住反驳道,“我怎么记得你们道家经典都是说晴空万里起惊雷,是有什么妖孽降世,乃是极为不好的预兆。” 小道士摇了摇头:“大人说错了,我道经籍里从来没有过什么妖孽之谈。” 从事额头青筋一跳,刚要继续开口,已是被太守淡淡的打断了:“很好,若是不说,我们一会儿可就要自己好好检查一番了。” “大人何必为难一个孩子。”一个悠悠的声音突然从静月观内传了出来。 太守抬头看去,却是一个身着深青色道袍的道人从观内缓缓走了出来。 “大人一身戾气而来,此行若是心有所求,倒不妨来此道炉前焚香祷告,或可心想事成。”道人看着太守,目光古井无波,只是伸手微微抚了抚长须。 太守冷笑一声:“本官此行乃是为了禹州的百姓而来,静月观香火鼎盛,一向为百姓所敬仰,今日这般天地异象,明显是有什么惊世妖孽出世,静月观却躲躲藏藏闭口不言,明显是想要掩藏什么,这么反倒开口便污本官一身戾气?” 道人叹了口气,轻轻摆起手中的拂尘,摇了摇头:“大人若是执意如此认为,贫道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也行,那我们可就要自己找了。”太守冷笑一声,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静月观潜藏妖孽,本官心念百姓,必当于此彻查一番。” “你敢!”一边的小道童立马就红了眼睛,一个个双目喷火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太守哈哈大笑一声:“我敢?我乃是禹州城太守,朝廷钦封的官职,管理一城地界大小之事,你这区区一个静月观,真当我管不得?” 一直挺拔立着的道人深深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个面目阴鸷的男子,轻叹了口气,微微挥了挥手:“传令下去,静月观道人不得抵挡搜查,任由我们太守大人行事便成。” “观主!”身后的几个闻讯而来的道人听到此言,一时都有些急了。 “传令!”道人眉头一皱,声音不由得重了几分。 “是!”虽是心不甘情不愿,道人们却也只好这般退了下去。 太守饶有趣味地看了眼对面的道人,轻声一笑:“倒是个聪明人。” 道人似乎根本不想和他说话,只是微微侧开了身子:“大人若是想要搜查,便请吧。” “好,”太守自然不会跟他客套,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大手一挥道:“所有人,跟我上去搜,记住了,凡是有异样的东西都要带到我的面前让我过目一番。” “是!”将士纷纷领命,随着他向着前面的道观疾步而去。 “观主?”先前与太守有问有答,之后却一直默默站着的小道士此刻终于抬起头,看向了那位深青色的道人。 “不明白?”道人轻声一笑,伸手摸了摸小道士的脑袋,眼神柔和。 “不明白。”小道士摇了摇头,神情很是黯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错,但水势之大明知土不可挡,便不要一昧执著,退让虽可耻,却也是一种变通。”道人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水势之大,可疏不可堵,所以不妨便将这势大的洪流引到可以堵住他的地方去。” 小道士似乎依旧不太明白,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 道人却是双目微微泛起了一丝华彩,轻轻道:“我们等了这么多年的人,回来啦。” 偏堂之内,原本正在闭目静修的陈明夜突然睁开了眼睛。 小红似乎也是感应到了什么,原本埋着头上的小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小师弟,外面好像有些乱咧。”小红转偷看过来,微微有些疑惑道。 陈明夜同样是皱起了眉头。 静月观可是极受禹州百姓敬仰的道观,人流在外面再嘈杂,但只要一进入到观内,都会自觉地保持静默,所以静月观内从来都是不断吟唱环绕的诵经声和密密麻麻的低声祷告。 只是如今,外面那般惊呼和杂乱的推搡、叫骂,以致于东西砸到地上猛然爆裂开来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师弟,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小红有些担忧道。 陈明夜微微思虑,考虑到流月道人等人的实力并不弱,事情应该会在一定的掌控之内,细思之下还是决定开口道:“我们也不过是个过客,这些事还是不要……”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余光就已经瞥到两个身披甲胄的军士大喇喇地走进了偏堂的庭院之中。 陈明夜眉头猛然皱起,没想到竟然会是世俗的势力进入了静月观之中,而以他的身份,目前的局面并不好处理。 “喂,那边的小子,你在这道馆里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个士卒已是注意到了陈明夜,伸手向他指了指,已是迈开步子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没有。”陈明夜看了眼对面的士卒,淡淡摇了摇头。 “咦,”士卒似乎也没有指望在他这里问到什么,因此目光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多久,而是直接略过他转到了一边还坐在桌边吃着小吃的小红身上,当下便是微微惊诧了一声,“好漂亮的小姑娘。” “嘻嘻,”小红笑眯眯的弯起月牙般的眼睛,似乎对于这声夸赞颇为受用。 陈明夜的双目却是陡然间阴沉了下去。小红不懂,他可是清楚得很,这一句夸赞,往往不代表着什么好意。 第三十章 京都孟氏 陈明夜冷冷看着对面的士卒,起身挡在了小红的身前。 小红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惧色,反倒是笑靥如花地伸出白皙的小手扯了扯陈明夜的衣摆。 “怎么了?”陈明夜有些疑惑地回头。 小红只是轻笑一声道:“小师弟,你真好。” 陈明夜无奈地笑了笑,回过头看向对面的两个士卒:“两位军爷,此处并没有什么奇异,若是要搜查,还请往别处吧。” 那士卒冷哼一声:“你说没有就没有?你让开,我们要亲自搜查一番。” 陈明夜轻轻摇了摇头:“我说了,此处并没什么奇异,这小小的偏堂,装饰简朴没半点遮挡,一眼就可以扫遍,军爷实在是没有什么搜查的必要了。” “我查不查不用你小子来说,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那士卒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伸手就想要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陈明夜一掌推开。 毕竟在他的眼中,这样弱不禁风的公子哥,除了那所谓的文人风骨,再没半点硬挺的东西了。 陈明夜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手,将对面推过来的手掌轻描淡写地拨开了。 那士卒猝不及防之下,竟是被陈明夜这顺手一推搞得重心不稳,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一边的士卒见状,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马脸,不是我说,你隔着过家家呢,被个小白脸推到了地上?” 那被喊作马脸的士卒登时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一撑又是站了起来,看着陈明夜的双目中怒火几欲喷射而出,当下便再忍不住,手一伸便将随身的配刀拔了出来。 “臭小子,你爷爷我今天本来心情还不错,是你非要惹我的!” 陈明夜挑了挑眉头:“怎么,玩不起了?” “玩?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士卒看着他狞笑道,“看来你是没有吃过苦头。” 一边的士卒眼见事态到这个地步,却是皱了皱眉头:“马脸,你注意点,别惹出什么事来。” “能有什么事,我们奉命搜查,这小子拒不配合,还主动向我们进攻,到时候就是小队长问起来,我也不怕理亏。”马脸眼中精光一闪,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陈明夜闻言若有所思,面上依旧毫无惧色地笑道:“这么听起来,你们今天还是大规模行动?” “臭小子,不怕告诉你,今天我们是奉了太守大人的命令前来搜查,整个禹州城的巡防营前后加起来有数百人,你乖乖配合是最好的,再敢反抗,到时候别怪你军爷手下不留情了。”马脸看着他,双目虽然依旧赤红,嘴上却是说着些劝和的话。 “哟,军爷的手段倒是不错,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着刀往我这边靠?”这种三脚猫的伎俩陈明夜怎么可能看不破,当下便是飞身而出,主动向着那马脸军士袭了过去。 “找死!”马脸眼见自己的打算被识破,当下便怒吼一声,拿着刀狠狠地向着迎面而来的陈明夜劈了过去。 陈明夜看的出这马脸士卒应该多少也有一些武道的底子,挥刀之际隐隐有气血之力灌注于刀身之中,因此刀势迅猛,若真是一般的人,面对着这样快速的一刀,根本没可能躲得过去。 可惜陈明夜并不是马脸心中那可以随意揉捏的普通士子,他只是缓缓抬手,后发先至地仅用两指就将那狠狠劈下的刀锋夹住了。 马脸见此大惊失色,立马想要抽到后退,只是陈明夜双指紧绷,将那刀刃夹得丝毫不能动弹,马脸士卒握着刀柄费尽力气往后拔竟是不能拖动分毫。 “臭小子!你给老子松手,再不松老子……”马脸大喝一声,口中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陈明夜却是突然松开了手。 马脸措手不及,原本他还在尽着全身的力道抽着刀身,那边陈明夜突然松开,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再度狠狠地倒摔出去,又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边旁观的士卒终于忍不住,哈哈哈的放声大笑起来。 陈明夜耸了耸肩:“军爷,我可是听你的话松手了,这可怪不得我了。” 后边的小红看着他这副模样,笑眯眯地伸手到果盘里,将一枚果干丢进了口中,小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 那边马脸士卒跌在地上,疼得直吸冷气,眼睛瞥到对面陈明夜依旧一脸淡然的神色,更是怒上心头,当下立马就忍住疼爬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刀,再度向着那个可恶的小子劈了过去。 陈明夜摇了摇头,没有再和对面两人浪费时间的打算,一个干脆地闪身,径直来到了那士卒的身边,伸手一拍就将他再度击飞了出去,然后转过头对着另一边目瞪口呆地士卒挥了挥手,嘴角玩味道:“我问,你答,可以吗?” 那士卒愣了一愣,看着他笔直的收刀,悄悄咽下一口口水,连忙点了点头。 “你们的太守是什么人?”陈明夜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太守大人自然指的是禹州城的郭大人啊。”那士卒理所当然道。 “废话,这个郭大人,是什么人?” “郭大人来禹州差不多有三年了,平日了都是中规中矩,算是一个好官。”士卒想了想回道。 “像你们之前所言,来静月观搜查的事,以前可曾有过。” “不曾。”那军士果断摇头摇头。陈明夜问的问题都是一些很浅显类似于本地常识性的问题,因此他倒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必要。 “你们所说的奇异之事是什么情况?”陈明夜皱了皱眉头有,继续追问道。 “太守大人在道观前下的命令,这观内凡是有什么奇异的东西,都要带到大人的面前严查。”士卒回道。 陈明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就此离去,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想得美,你小子以为自己有点本事就能无法无天不成,待我向队长禀报,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要你好看。”一边的马脸依旧是不弱声势,恶狠狠地说道。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呵呵一笑:“那就拭目以待了。” “哼”,马脸似乎仍不能出尽心头恶气,刚要继续开口,隔壁不远处的竟传来了一声惊呼。 陈明夜眉头微锁,转头看向两位士卒:“两位,那边恐怕才有什么事发生了,又何必纠结在我们这边呢?” 马脸士卒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过身恨声道:“我们走。” 陈明夜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眸子里却是微微闪烁起了光芒。 而在静月观内的另一边,一个男子洒然站着,锦衣交领,内衬鸦青对襟,外罩幽紫长袍,却在腰处斜斜揽了一条腰带,下坠白玉云纹玉珏,显出几分尊贵不凡。在他的身前,几个护卫手中却是斜斜握着一柄长剑,冷冷地与对面几个士卒对峙着。 而在他们的对面,几个士卒已是躺倒在地上哀嚎连天,剩余几个执刀的军士面色游疑,看向男子的脸上皆是阴晴不定。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几位可是说着不论是谁挡在这里可都要进去查探的。”男子看着对面的几个士卒,面色冰冷道。 几个士卒依旧没人答话,而听到消息的小队长已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就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下便是厉喝一声:“阁下是什么人,莫非想要和禹州城作对吗?” 男子哂笑一声,不屑地扫了一眼身前的几人:“就凭你们几人也敢来给我扣帽子?” “放肆,”小队长怒喝一声,眼见自己几个弟兄受的伤势都是颇为眼中,当下心头怒起,正要下令,忽见对面的男子冲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来。 “你们确定要对我动手?” 小队长看到他这个诡异的笑容,蓦的心头一跳,当下脑中微微清醒,止住了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号令,转而又是多问了一句:“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如此为难我等?” “哼,我为难你们,我吃饱了撑的跟你们几个在这饶舌跟?”男子撇了撇嘴,伸手指了指偏房,“我可是为你们好,那屋里头的人被你们打搅了,你们就等着回去吃上几天几夜的军棍吧。” “这位兄弟,敢问?”小队长听闻此言,脸上的表情愈发和蔼起来。 男子笑了笑,伸手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牌子,在小队长的面前一晃而过:“看清了吗?” 小队长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冲着男子跪了下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下官拜见大人。” 后面的几个士卒一见此景,立马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连带着几个听到消息刚刚赶过来的士卒也都是立马跪了下来。 男子冲着小队长微微一笑,小声道:“快起来快起来,诸位都太客气了,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不过里面那位你们是惹不起的,她脾气不好。” 话音刚落,从偏房之内便传出了一个妇人的声音:“澈儿,给我进来。” 原本还是散漫靠在廊柱边的男子听到这个声音立马打了一个激灵,回了一声:“好嘞,母亲大人,澈儿这就来了。”言罢,他不由得狠狠瞪了一眼一头雾水地小队长,然后飞也似地便进屋去了。 几个护卫顿时拦在了小队长的身前,将那扇屋内死死地挡在了身后。 小队长见此,只好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只是误会,下官就先告辞了。” 而刚刚赶过来的马脸爬起了身便向着小队长呼道:“队长,那边有个小子闹事,本事还不小。” “我靠,怎么今天尽是些硬茬。”小队长觉得有些头疼,“他们那边没什么厉害身份吧?” “没有,就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和一个小丫头,”马脸恨恨道,转而又有些惊奇地看了眼那边的偏房,“队长,那个人到底是身份啊,我只看到他拿了个牌子在你面前晃了一圈啊。” “还敢多嘴,嫌命太长么?”队长气得咬了咬牙,“那可是京城来的勋贵,腰牌都是黄金做的,印记符号像极了那位孟大将军,你说能是什么身份。再说他屋内那个妇人的声音,想想静月观的那几个传闻,你心里还没半点数。” 马脸似乎一下也联想到了什么,吓得连忙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小队长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走吧,这附近都搜得差不多了,你带路往那个小子那边去看看。” “好嘞,”马脸闻言,脸上现出一抹喜色,立马主动带头走在了前面。 沿途不断可以看到一些身披道袍的道人被士卒逼站成一圈,却是动也不动,一个个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愤怒,只是面色平淡地看着在观内来来往往不断翻箱倒柜的士卒。 小队长看着一路的收获,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整个附近一大圈,他们搜查了这么半天,竟是半点发现也没有。 而这边小队正走着,却是刚刚好碰上了巡视而来的太守。 “大人,”小队长和几个士卒连忙向他行礼。 “行了,你们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收获?”太守虽是胜券在握,面上依旧有些隐隐的焦急透露出来。 “回禀大人,暂时没有找到什么,只是那边……”小队长一脸苦色,微微有些迟疑道。 “那边什么?”太守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不抱期望,此刻听到小队长话音中的转折,立马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那边有疑似孟大将军的家属,实在是不宜打扰。”小队长只好回道。 “孟大将军?”太守念叨了一遍,顿时脸色有些不好,“怎么偏偏是今日。” “大人?”从事看到他的阴郁之色,心中有了猜测,连忙问道,“这孟大将军莫非是京都的那位曾攻破东吴国都的车骑将军?” “不是他还能是谁?”太守有些阴郁道,“你来着禹州城年数浅恐怕还不知道,孟大将军的那位夫人有一年路过豫州的时候听闻静月观菩萨灵验,就特意来这伏牛山烧了一趟香,哪晓得真就老来得子怀了孕,来年就生了大胖小子。从此是年年来这静月观还愿,这事我原本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偏偏是今日,候得这么巧。” “这……”一边的从事不禁有些语塞,那咱们绕过去不去管他们就好了。 “你要是这静月观的牛鼻子老道,听到了咱们来搜查的消息,满座道观都会被咱们搜遍,你最可能把异宝藏哪去?”太守却是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了从事。 “……”从事一时愕然,“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天下的事,多的是无巧不成书。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想就这样放过,”太守冷笑一声,“既然其他地方大抵都已搜遍还没有什么收获,那就召集我们这边的所有人到那位夫人那边集合,今日我郭子兴就偏偏要虎口拔牙一次。” “大人,这……”从事似乎还想再劝几句, “我意已决,你不比多言。”郭子兴冷笑一声,“虽说是虎口拔牙,总也是有方法的,我可不会傻傻地去和那位硬碰硬。况言之,强龙难压地头蛇,我禹州城的地界,她孟夫人,也该给几分薄面的。” 第三十一章 公子留步 陈明夜站在廊下,看着不远处匆匆忙忙向一处赶去的军士,眸中微微露出几分疑惑。 莫非,这静月观里,还真让他们发现了什么不成? 心中有所思虑,他便不再迟疑,转头看向小红道:“小红,想不想去看看好玩的?” 小红的眼睛刷的一下变得雪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什么好玩的?” 陈明夜轻笑道:“跟着我来不就知道了。” 小红伸手将果盘里的最后一块果脯丢进口中,拍拍小手一脸愉悦地站了起来:“那小师弟,我们快出发吧。” 陈明夜牵着小丫头,便是悠哉游哉地跟着了那批浩浩荡荡的军士身后,一路向着某处赶去了。 那批军士一路上虽是赶得匆忙,沿途七嘴八舌的交流却是不少。 陈明夜带着小红,两人身手皆是灵动,一路跟在后面自是轻松,连带着消息也听了个大差不差。 而越听,陈明夜的眉头却是越发紧皱起来。 京都,孟氏。 他微叹了口气,此行,倒是不得不去了。这么想着,脑海里已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瘦削的身影来。 孟澈,当今定远候、一品车骑将军孟骁的嫡子,在曾经他们京都几个二世祖组成的小团体里,算的上是最乖的一个小子了。出身武将世家,偏偏最好舞文弄墨,挤不进清官人家那边的圈子,连带着武将这边的几个小孩也看他不怎么顺眼。 还是作为孩子王的陈明夜当时看他可怜,主动拉着他一起,孟澈这才算是融进了武将那边的小圈子。 饶是如此,孟澈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这帮不喜读书的武夫,当然,这之中是要除掉曾经友好帮助过他的陈明夜的,所以尽管陈明夜自觉没做过什么,那边的孟澈却是一直将他当做贴心知己的。 陈明夜摇头笑了笑,这次自己并不是真容,那家伙应该也认不出自己。将来若有机会,倒是可以再找他叙叙旧。 军士汇聚之地同样是一间偏房处,原本不大的庭院里,此刻已是满满地站满了人,郭子兴站在紧闭的房门前,看着面前一个神色严峻,持刀以待的护卫微微一笑,继而朗声道:“孟夫人,禹州城太守郭子兴听闻您驾临此处,特来拜会。” 院内一时寂静无声,片刻后,屋内方才悠悠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多谢郭太守好意,只是今日老妇身体微恙,实在是不便见客。” “如此下官却是可以为夫人请来禹州最好的医师,身体大事,万望夫人不要推辞。”郭子兴神色一动,继续劝说道。 “哼!我母亲已说了了不便见客,太守大人莫非还要强人所难不成?”房门“咯吱”一声被猛地打开,一个青年男子跨步走了出来。 郭子兴双目微微眯起,看着这青年淡淡一笑:“我没认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孟大将军的公子了,果然是生的仪表堂堂,人中龙凤。” 孟澈看着对面那个笑眯眯的中年男人,心头不由得升起一阵厌恶,当下便冷冷回道:“太守大人实在缪赞了,母亲今日说了不宜见客,不知大人带了这么多人将这小院团团围住是什么意思?” 郭子兴扫了他一眼,伸手抚了抚长须道:“今日其实在下的本意乃是搜查异物而来,只因天生异象,所以担忧有异物惊扰百姓,加之听闻夫人也在在此处,心中更是惶恐,方才多派了些人手,公子不必惊慌。” “惊慌?我惊慌什么?”孟澈冷笑一声,“我就站在此处,你们还能强行搜查不成?” “公子实在是误会了,我们并没有什么搜查的意思,只是担忧有异物惊扰了夫人,所以特地来保护一番。”郭子兴一番苦口婆心的样子。 “那也行,你们在门外站着便是了,站多久都随你们。”孟澈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公子,不见到夫人,我们如何可以放心呢,还是让我们一些人手往夫人近处些,这样下官也才能放心啊。”郭子兴继续说道,丝毫没有理会孟澈的意思。 “你!”孟澈勃然大怒,“我若是不让呢?” 郭子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此处毕竟是禹州,下官也是为了百姓和夫人着想,只希望孟候日后知晓了,也能理解吧。来人,把孟公子给我架开。” 孟澈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对面这老狐狸丝毫忌惮的意思都没有,竟然真的敢强来。 随着郭子兴一声令下,周围早已经是虎视眈眈的军士立刻一拥而上,将几个护卫连带着孟澈一起给团团围了起来。 “你们,你们都不要命了不成,这事日后让我爹知道了,你们一个个的脑袋全都要掉下来!我看你们谁敢动手!”孟澈伸手指着向自己逼近的士卒,一时有些色厉内荏。 一边的从事冷笑了一声:“太守大人的话都没有听到吗?把他给我架起来!” “是!”士卒们再没有半点犹豫,向着孟澈等人一拥而上。 “唉……”在一边旁观已久的陈明夜再也忍不住,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小红示意她在这里等着自己,纵身便向着孟澈那边飞跃了过去。 小红睁着亮闪闪的眼睛,似乎并没有丝毫的担忧。 陈明夜的动作很快,相对于这些普通的士卒而言,说是一道闪电也不算过分。几乎是一个眨眼之间,他已是越过大批士卒的头顶,踢翻了几个挡路的家伙,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孟澈的身前。 孟澈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几个护卫已经是下意识地拔刀向着这个不速之客砍了过去。 陈明夜似乎早有预料,双手微动,就将几把刀刃轻轻松松地拨到了一边。 “我是来帮忙的,联手对敌。”陈明夜看都没有看一眼身后的青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孟澈微微一愣,点了点头:“相信他。” 几个护卫这才放松了警惕的神色,继续持刀对峙着禹州的那些城防兵。 郭子兴倒是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微微愣了下,不过也没有太在意,依旧是眯着双目,直直地盯着房内,似乎正在透过那扇木门在和里面的那位孟夫人对视。 而那些个原本包围着他们的士卒也只是因为这个变故微微一愣神,转眼便已回过了神来,手中的长刀再度高高举起。 陈明夜不再犹豫,伸手向背后,拔出了那柄久未出鞘的吞吴剑。 吞吴剑彼一出鞘,冰冷的剑光顿时横扫了全场,声势之盛,一时间竟是惊得当头的几个士卒不敢再贸然往前。 后面的从事紧皱眉头,连带郭子兴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看向了场中的陈明夜,伸指点向了他:“这是哪来的小子?” 从事摇了摇头道:“回禀大人,这小子不知从哪蹦出来的,恐怕是刻意来捣乱的。” 郭子兴冷笑一声:“就他?全都给我上,我不信他一个人还能翻天不成?” 陈明夜嘴角勾勒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此处若是开阔地带,面对这数百的士卒同时进攻,他的确会有捉襟见肘之虞,但这院内狭窄,虽说是遭遇围攻,但同时需要面对的不过数人罢了,一时之间倒是不用太过担忧。 “等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那小屋内竟又是传出了一个妇人的声音。 郭子兴微微一愣,还是抬起手,止住了士卒的进攻。他将眼望向屋内,似笑非笑地问道:“孟夫人莫非想要劝我知难而退?” “唉……”回应的却是微微一声轻叹。 陈明夜只觉地内心一跳,那扇一直紧闭的木门竟是在此时“咯吱”一声打了开来。 “太守大人执意要见老妇,甚至不惜闹到这个地步,老妇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黄花大闺女,罢了,见就见罢。”一个温和的声音悠悠传了出来,然后众人就看到,从房内缓缓走出了一个妇人。 那妇人身着一身象牙白妆花散花裙,身披螺纹蝉翼纱,发虽微白而梳妆得体,眼角被岁月拂过皱纹微显几分沧桑,却是丝毫不妨她的气质典雅,仅仅走出屋门一站,便显得格外的端庄威仪。 “母亲,您怎么出来了。”孟澈连忙转过身来,看向了妇人,一时有些着急。 “无妨,不过是微感几分秋寒,不碍事的。”妇人摇了摇头,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做事总是太冲动了,我的管教像是从来没有听进去过。” 孟澈连忙低头,一脸乖顺的样子。 陈明夜忍不住想笑,这一幕,在过往和孟澈交好的日子里,他已是见过不知多少了,只是此刻久别重逢,初次相见不曾想竟在在这种情况之下。 他微微转头看向那位妇人,一时间,又连忙转过了头去。 妇人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眸子却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后背上。 陈明夜只觉得整个身子微微有些僵硬,继而才听到了妇人转向郭子兴说出的话语:“太守大人,您要老妇出来,无非是要找什么东西,这会儿就请便吧。” 郭子兴万万没想到对面的老妇会搞出这么一出,一时间竟是愣在了那里。 “大人?”一边的从事连忙提醒了他一声。 “好一招以退为进,”郭子兴咬了咬牙低声喃喃了一句,转而却是露出一丝笑容,向着妇人说道,“既然夫人同意,也是为了百姓和夫人的安全考虑,那下官也就不客气了。” 妇人神色如常,没有丝毫的变化。 郭子兴一咬牙:“给我搜。” 一队士卒匆匆忙忙地冲进了木屋之中,屋中几个身着道袍的女道士都被赶了出来,接下来便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一边的护卫和侍女皆是双目通红,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反倒是老妇一脸平淡,似乎这些在她的眼中根本激不起丝毫的波澜。 片刻后,小队长出来向这位太守大人禀报:“回禀大人,里面没有什么异常?” 郭子兴咬了咬牙,脸上阴晴不定:“都搜仔细了?” “确实没有什么,那些个女道士都是在屋里搜过了身才赶出来的。”小队长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好好好,”郭子兴气极反笑,伸手狠狠拍了拍面前士卒的肩膀,“倒真是没让我失望。” “大人!”小队长大惊失色,连忙跪了下去。 “不用冲我跪,你们顶撞了定远侯的夫人,自己回去领罚吧。”郭子兴摇了摇头,淡淡道。 “……是。”一整队的人冲着郭子兴跪下低垂着脑袋,整个院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夫人,看来真是一场误会,此处没有异常那是最好不过,对于夫人的安全问题,下官也就放心了。”郭子兴转过头,又是一脸笑意盈盈的模样。 “大人心忧百姓,照顾老妇,如此尽责,是浩明之福,此事回去之后,老妇一定会好好向官人说清楚的。”妇人淡淡回道,“若是无事,大人便请忙去吧,老妇身子骨不行,需要歇息了。” 郭子兴滞了一滞,这才依旧是面带微笑的说道:“夫人身有小积,何不前往禹州城暂歇,下官一定请来上好的医师,为夫人好好照看。” “不必了。”妇人转过身,似乎根本不想再多说话。 郭子兴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阴鸷,口中话语依旧和顺:“那下官就不打扰了,希望夫人早些痊愈。” “多谢大人吉言。”老妇言罢,抬脚已是进了屋内。 “走。”郭子兴狠狠扫视了一眼依旧缩在一边的几个女道,一身令喝,拂袖而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得匆忙,走得倒也干脆,不一会儿就撤了个一干二净。 陈明夜隐约还看到了那个马脸军士混在人群中对自己狠狠瞪了一眼,他一时有些失笑,转身看向了孟澈,倒是和印象里没有太大的差别,面庞依旧微微有些稚气,不过已是显出了几分读书人的温润气质。 孟澈明显没有认出他,此时已是上来向着他躬身行了一礼:“多谢这位仁兄仗义出手,孟某实在是感激不尽。” “孟兄客气了,在下途经此处,不过一时热血,却也没有帮上什么忙。”陈明夜摇了摇头说道。 “还是要多谢这位仁兄,不知仁兄尊姓大名?”孟澈和煦笑道。 “……叫我陈夜吧。”陈明夜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名字来。 孟澈听到这个名字很明显愣在了那里,双目直勾勾地盯在了陈明夜的脸上。 “孟兄?”陈明夜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此刻却实在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 “啊,不好意思陈兄,只是你的名字和在下的一个至交好友实在太像了。”孟澈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道。 陈明夜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无妨,世上重名之人都有很多,更遑论相似了。” “陈兄莫非是孤身一人,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个午膳?”孟澈连忙问道。 “多谢孟兄好意了,陈某还有些事,就不多逗留了。”陈明夜突然想起来和小红约好了等会带她吃好吃的,这会猜到小丫头恐怕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也好,既如此,陈兄……”孟澈刚还要说话,却是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那位公子,可否稍稍留步?” 第三十二章 给点教训 听到身后的声音,陈明夜脚步微顿,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身着绫罗的小侍女走了出来。 “有事?”他随口问道,做出抽身欲走之态。 “小依见过公子,夫人让小依前来邀公子入屋内一叙,万望公子赏脸。”侍女冲着他欠身一礼。 陈明夜微微迟疑。 侍女又是低声道:“还望公子不要让奴婢为难。” 陈明夜望了望屋内,他何尝不知道那位夫人的脾性,待人想来宽和,又怎么为难?侍女此言恐怕都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但他也只是微微探了口气:“罢了,你带路吧。” “多谢公子。”侍女立马露出一个笑逐颜开的花容,“那公子便请跟我来吧。” 孟澈则是脸色有些怪异,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位母亲竟然会邀请陈明夜进屋谈话。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怕那位孟夫人。 孟澈想了想,还是跟在了后面,打算和陈明夜一起进去,哪知道走到木屋,守在门口的侍从竟是伸手将他阻隔在了外面:“少爷,夫人说了,这会儿只见这位公子。” 孟澈挠了挠头,陈明夜眉头微微一皱,依旧是踏步走入了屋中。 屋内的光线颇暗,陈明夜微眯了眯眼才适应过来。 这个偏房的摆设与他们之前所处的房间相差并不大,同样都是案几一张靠墙而设,屋子中央摆一张方形木桌,长凳四围,那位孟夫人则是坐在一张靠窗的躺椅上,嘴角含笑看着刚刚踏入屋内的陈明夜。 “见过夫人。”陈明夜看着眼前的妇人,一时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连忙低下头,只低低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快坐吧,不用跟我客气。”孟氏冲着他笑了笑。 一如既往是记忆里那个和蔼的语气,陈明夜长吸一口气,方才没有显出异常,只是淡淡回道:“多谢夫人。” “你这孩子,今天多亏了你了。”孟氏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侍女一杯茶水送了过去。 陈明夜接过茶盏,恭敬回道:“夫人太客气了,小子只是一时热血,也实在是没有帮上什么忙。” 孟氏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整个屋一下就静了下来。 “孩子……”孟氏看着他,轻轻嗡动着嘴唇说道,“我的眼睛不太好了,你靠近些,给我看看好不好?” “好。”陈明夜应了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依言缓缓迈步走到了老妇人的近前,恭恭敬敬地复又行了一礼。 “行这么大礼干什么,你这孩子,唉……”孟氏说了半句,却是突然顿了顿,拿出一条帕子微微擦了擦眼睛,复又转过头看向一边的侍女,“快,快将凳子拿来,哪有让客人坐着的道理。” 说到急处,孟氏已经忍不住想要从椅上站起来了。 陈明夜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扶住了孟氏,轻声道:“小子站站不碍事的,夫人好好休息着便是了。” 孟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落在他的脸上,细细地打量着。 陈明夜心中一慌,却又怕强行挣脱会碰撞到老妇哪里,只好叹了口气,由着这位夫人打量了一番。 “公子,请坐吧。”侍女已是端了小凳过来。 陈明夜另一只手接过来,却是刚好能靠孟氏坐着。 “夫人,您……”眼见孟氏还是不说话,陈明夜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却是被孟氏直接打断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孟氏看着他,轻声问道。 “夫人叫我陈夜就好。”陈明夜说这话时,莫名有些心虚。 他小的时候,因为和孟澈交好的缘故,经常跑去那座一品军侯府玩耍,那个时候的孟姨,从来便是最温柔的。因为常去的缘故,大抵也知道了陈明夜的喜好,于是每次准备下午茶、糕点之类的,从来都是准备的两份,一份孟澈的,一份他的。 孟氏本姓汤,原是青州官宦人家的小姐,慧眼看中了当时尚无功名的孟骁,结果后来那位定远侯率军攻破东吴,立下赫赫战功,整个青州的汤家连带着都享了不少的福荫。 孟澈从小就怕他这位母亲,孟氏家教甚严,故而孟骁虽是草莽出身,孟澈却是被教的有如书香门第的孩子一般,陈明夜和他交好后,虽然孟澈也来往了几个出身武将世家的狐朋狗友,却唯独和陈明夜最合得来,孟氏也从来最喜陈明夜。 细想来,多少也是从小母亲不在身边,一直受了父亲严教的原因,虽是不爱上进,从没有好好念过书,但是肚子里的墨水相比那些个真正的二世祖,倒还算晃荡的可以。也因为母亲不在身边,那个时候的孟姨,从小在陈明夜心底,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是天底下最最温柔的人。 “你这孩子的名字,跟我曾经的一个侄儿倒是像的很。”孟氏看着他,似乎连眼角都有几分温柔。 “夫人缪赞了,能跟您的侄儿相像,是小子的福分。”陈明夜回道。 “孩子,你跟我那不争气的孩子差不多年纪,不嫌我这个孟氏的话,叫我一声孟姨便是了。”老妇看着他缓缓开口,话音中,竟是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陈明夜连忙低头不敢再和她对视,心中那些原本掩埋在深处的记忆竟是随着这一声称呼,复又鲜活起来。 “孟姨。”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像吹散了那些埋在记忆上的万千灰尘,轻飘一句便激荡起尘埃万千,整个世界似乎都随着这一句变得朦胧。 在这位孟氏面前,他甚至忘记了佯装那些该有的规矩,竟是有些急忙地吐露出这两个字。 “好好好。”孟氏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中隐隐有无尽的安慰,又似有万分的心疼。 陈明夜一时语塞,竟是不知再说些什么。 “你祖籍是哪里人?”孟氏又是拿手帕轻轻擦了擦眼睛,方才继续开口问道。 陈明夜对于这一类出身的问题也早都是准备好了统一的回答:“小子出身交州,此次是专程出来游历访学,等来年春闱进京赶考的。” 孟氏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道:“好志向啊,我那不成器的孩子能有你一半的出息,我就安心了。” 陈明夜无奈道:“夫人缪赞了,令郎相貌堂堂,器宇轩昂,想来必有飞黄腾达之日。” 孟氏闻言似乎颇为开心,问道:“你这孩子倒是嘴甜,别紧张,想吃什么水果吗?” 陈明夜这边刚要开口,那边孟氏却是已经自顾自地转过头对着侍女嘱咐起来了。 “去,将那雪花白梨酥取来,还有那刚刚打摘的青枣儿,扬州特供的柑橘,都取些来。” 陈明夜愣了一愣,孟氏说的这几样,恰恰好都是他少时最爱吃的。 “你是一人出来游历的?”孟氏转过头来,又是继续问了一句。 陈明夜想了想,还是回道:“是和舍妹一起的。” “哦?小丫头人呢,快带来让我见见。”孟氏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陈明夜回道:“刚才这边危险,我就让她藏在隔壁的厢房了。” 孟氏点了点头:“也好,我让小依带些吃的过去,也快到用膳的时候了,先给小姑娘垫垫。” 陈明夜连忙作了一礼:“多谢夫人了。” “你这傻孩子,怎么这么客气,这有什么好谢的,”孟氏笑道,转头却是看向了侍女,“小依,带点吃的去隔壁给那小姑娘,顺便再问问道长们,何时可以开饭,估摸着被禹州太守这么一闹,一上午都没准备呢,还等多等会。” “是,夫人。” 陈明夜叹了口气:“夫人,我们还是不多做打扰了。” 孟氏却是拉着他的手,脸微微一板道:“我虽说是个见识浅薄的妇人,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还是懂的,陈公子莫非还要我孟家当一个知恩不报的小人吗?” 陈明夜苦笑一声,这个孟姨,口齿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当下便只好回道:“夫人言重了,小子不是这个意思。” “若非是要紧事,一会儿便叫上你的妹妹,咱们一起吃顿饭吧。”孟氏坚持劝道。 “那就多谢夫人好意了。”陈明夜只好点了点头。 静月观的巍峨殿口,那位负手而立的观主闭着双目,似乎陷入了沉睡一般。 周身几个道士虽是站着不动,但频频环首,显然内心并不如表面这般镇定。 而不久之后,身后便是传来了大批大批的脚步声,所有人一时间都是回过头去,却是见到原本汹汹而至的士卒此刻竟是都有些垂头丧气。 郭子兴走在前头,面上的神色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看着那位闭目的观主淡淡一笑:“老道长果然厉害,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藏好,我郭子兴佩服。” “本就是没有的东西,太守大人偏要强行竹篮打水,自然只能是一场空。”老道士眼睛睁也未睁,只是一脸平静地回了一句。 郭子兴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他。老道依旧丝毫没有察觉一般,闭目养神,分外安然。 “好,说的好,”郭子兴冷笑一声,竟是自顾自地拍起手来,“你静月观看来是要潜藏异物妖孽到底了。” 老道摇了摇头:“太守大人若非要强行冠以这等罪名,老道无话可说。” “是无力反驳吧,”郭子兴冷笑一声,眼见老道不加反驳,眸中潜藏的抑郁之色愈发浓烈,突然便是大吼一声,“来人!” “在!”一边的从事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这老道是静月观的观主,想来必定知道观中的蹊跷,把他给我押回去,好好拷问一番。”郭子兴微微眯起眼睛,后退了几步,紧紧盯着老道,似乎在防备着老道的随时暴起。 老道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太守大人:“大人此行,势在必得?” “当然!我从不做无用功。”郭子兴目光冷峻。 老道摇了摇头:“天下道理,舍得之间,有无相生,太守大人终是执着了些。” “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留给你自己慢慢去悟吧,”郭子兴冷笑一声,抬起手来指着老道,“城防营听令,给我将他拿下,敢有阻拦者,一律按叛乱处理。” “是!”原本已是有些萎靡的士气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只好高高地扯着脖子喊了一声。 “我看谁敢动手?” 一声厉喝远远传来,似乎有些懒散,又似乎满是威严。 郭子兴气急而笑:“真真是谁都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了不成,还是说你就是那个妖孽?” “屁个妖孽,老子是你爷爷。”那边是丝毫不留面子的反呛。 郭子兴面色铁青,再忍不住,大吼一声:“城防营还不动手?” “动手!”一边的从事连忙向着前方指出。 “杀!”浩浩的军士大吼一声,向着静月观前那位站立的老道冲了过去。 这一次可不是像之前在小院里的狭窄地形,此处乃是静月观的大殿门口,台阶宽阔,上下近百层,数百军士纵横展开,竟也是绰绰有余。 老道看着面前的军士,竟是没有丝毫的反应,反倒是调转了原本木头般不动的身子,看向了身后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杀个啥呀就杀,好好的有本事去北边打鞑子去啊,整天在自己家地盘搞内讧倒是挺有能耐的。”一个身影纵身飞出,向着前方的数百个兵士狠狠挥出一剑。 这一道煌煌剑气竟是如风扫尘絮,将数百人都狠狠地击退了数步,甚至有数十个军士站立不稳,以致于一路滚下了台阶,跌的是头破血流。 居高而临下,气盛对士衰,饶是如此,一剑击退数百人,一时间也是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郭子兴来不及去看自己军队的损失如何,只是慌乱中连忙抬起了头,看向了那个突然便从天而降的身影。 一身灰白短衫,满脸沧桑白须,身子甚至微微有些驼背,手上拎着一截普普通通的的树枝,就是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竟然击退了自己这边数百人的队伍? 郭子兴一时间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混乱,看对方的年纪,也绝对不是新晋的小辈了,禹州地界什么时候又出了这样一个牛逼轰轰的人物? “你小子,搁着装什么呢?”老头一脸不爽地拿树枝指着他。 郭子兴只觉得自己的眼皮似乎在隐隐跳动,看着不远处那根甚至有些枯黄的枝丫,第一次生出如此恐怖害怕的情绪来,甚至对于老头给自己小子这般轻蔑的称呼,都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过去。 “傻了?”老头撇了他一眼,却是再懒得看他,转头看向了那位一直默默旁观着自己的道人。 “晚辈古月,见过前辈。”那道人竟是径直向着老头躬身行了一礼。 老头扯了扯嘴角,还是没有阻拦,只是淡淡道:“你们既然都是她的弟子,理当也就是我的后辈了,这一礼我就厚着脸皮坦然接受了。” 道人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一向淡然如水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多谢前辈。” “谢什么谢,我受了一礼你倒是谢起来了,”老头掏了掏耳朵,“当然,作为前辈,自然是要罩着你们这些后辈的,敢来挑衅我们静月观的人,总该给他点教训尝尝的。” 古月真人看着眼前的老头,听到他说出“我们静月观”那几个字,竟是一时间再控制不住,涕泗横流。 “唉,你们……” 老头挠了挠头,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继而便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陡然一亮,转过头又是看向了一边已经有些懵的郭子兴。 “小子,你说,是不是该给你点教训尝尝?” 第三十三章 对视一眼 郭子兴抬头对上老头的眼睛,顿时不由自主地一阵瑟缩,异宝再好,又哪里比得上命重要? 老头看着对面一眼不发的太守大人,嘿嘿一笑:“你小子哑巴了,刚才不是挺横?” “想不到静月观有此高人,今日倒是我莽撞了,”郭子兴定下心神,老头的厉害之处自然有些吓到了他,但此刻回想起自己的身份,他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 老头撇了撇嘴道:“说几句漂亮话就想拍屁股走人?” 郭子兴心中早有计较,立马回道:“这位前辈意欲如何,我乃禹州城太守,今日所为也是为百姓着想,于静月观搜查妖孽异物,于情于理都算不上越轨之举。” “废话,我就想打你一顿,你能怎样?”老头冷笑一声,这么说着竟然就径自冲着对面那个还想据理力争的男人就飞了过去。 郭子兴神色大变,未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飞到近前的老头一巴掌直接撂倒在了地上。 “别说你是一个太守,你就是亲王,我也照打不误。”老头似乎尤不解气,一边说着,一边上去又是一脚。 郭子兴惨叫一声,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昏暗,连带着耳畔却是都嗡鸣之声,整个人只坚持了第一下,下一秒就已经晕了过去。 一边的从事已经吓傻在了那里,像他们这种文官,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老头的厉害他可是领教过的,眼见太守大人直接闭上眼没了反应,吓得他整个人面如土色,瑟缩不已。 “真的是一点揍都扛不住啊,”老头尤为不爽,又转移目光到了一边的从事身上,眼中泛起一丝戏弄之色。 从事连忙抱头:“这位前辈,在下不过区区一个属官,实在也是身不由己啊。” 老头扫了他一眼:“别废话,站好。” 从事连忙下意识地听从了指令。 “这才对嘛,站好了给我挨打。”老头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特意控制好了力道,下手便是一顿狂风暴雨。 从事痛苦地哀嚎着,更痛苦地是他发现,老头似乎特意将疼痛的幅度维持在一个界限之内,导致他想晕都晕不过去。 直到最后,老头似乎发泄得差不多了,这才一巴掌直接将他狠狠掀翻在了地上。留着短须、贼眉鼠眼的从事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老头撇了撇嘴,甩了甩手:“打人还得憋着力,真他娘的累。” 台阶之下,数百士卒这时才刚刚重又站起整顿好,却都是默默地看着对面那个短衫的老头,无一人再敢往前。 老头懒得再理他们,回头看向了身后那些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小道童,得意地扬了扬脖子:“我厉不厉害!” “厉害!”几个小道童都是兴奋得拍起手来。 老头笑眯眯地转头,又看向了那位刚刚拭去泪水的观主:“我说你们这些人是修道都修傻了吗,就这么忍着他们欺负到咱们门口来吗?” 观主点了点头:“前辈教训得是。” “算了,你肯定也有你的苦衷,我这个人说话做事但凭本心,你不要见怪。”老头看着他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多谢前辈理解。”观主躬身又要一礼。 “行了,哪有必要这么客套。”老头无奈地托住他,微微一笑,“老夫饿了,你就是再行一百遍礼,也不如一顿饭来得实在。” 观主恍然不悟,连忙道:“膳房那边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前辈请便吧。” 老头复又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那些士卒,感受到他目光的人一个个全都低下了头,而晕过去的太守和从事已经是被几个士卒背在了背上。 “看什么呢,走吧。”老头笑意盈盈地挥了挥手。 带队的一个校尉看了眼晕过去的两位大人,叹了口气:“多谢前辈高抬贵手,我们走。” 老头点了点头,看着台阶下的人群呼啦啦的转头,跟着那校尉一路下山去了。 一直躲在一边看好戏的人群此刻有胆大的已是出来对着老头指指点点,似乎都在惊异这其貌不扬的老头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官方那样的大势力都不得不低头。 因为军队躲在静月观角落一直不敢出来的人,更是悄悄出来,复又点起了手中尚未放下的香火,战战兢兢地插入了炉中,感谢菩萨的保佑。 老头丝毫不在意,此刻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伸手拉起仍在一边恭恭敬敬站着的观主:“走吧走吧,一起吃饭。” 静月观骤起的波澜,在老头的嬉笑之中,就这么悄然消散。 老头一路走着,一路看着静月观内各式的陈列摆设,到兴起处,还会偶尔问上几个问题,一边的观主稍慢半步跟在他身后,皆是一一作答。 行至后殿,是一个偌大的庭院,此处香客已是不见,想来是并不对外游览开放。 庭院之内,尚是葱茏,虽是深秋,仍可见绿意荫郁,宛若春盛。 老头走入庭院,一眼便看到了院中那个铜制的雕像,整个人一下愣在了那里。 观主心知缘由,挥了挥手,让跟在身后的一众人自行先往膳房去了,自己依旧是静静地立在老头的身后。 老头看着雕像,一步一步地走近,看着那个三十多年在记忆里从未变化过的容颜,缓缓伸出颤抖的双手。 “静儿……” 眼前的女子,一身朴素道袍,腰上系着一根纯净色的腰带,简单却不失优雅,满头青丝垂落,插一支碧玉银琅簪,双眸有神,似乎看着前方,在淡淡的微笑。 老头伸手轻轻碰到这雕塑铜像的身上,静静站立。 “前辈?”一边的观主见他良久没有动作,不由得开口问了一声。 “你先去吧。”老头淡淡道。 “是。”观主迟疑了一下,还是放轻了脚步默默离开了。 老头双目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轻声喃喃:“你还是那么漂亮。” 秋风吹过,木叶微动,老头的须发在风里飘扬,连带着万千的思绪,似乎都飞往了天际远方。 静月观的偏房中,陈明夜正被热情的孟氏拉着准备一起前往膳堂用餐。 一边的侍女已经回来禀报过了,隔壁的厢房之中并没有找到陈明夜话里的那位小姑娘。 孟氏转过头看向陈明夜,神色中隐隐有些担忧:“没什么事吧?” 陈明夜挠了挠头,小红若是不想被侍女发现,自然有一万个办法。他又不能明说,只好对着孟氏说道:“不如让我先出去看看吧夫人。” 孟氏笑着细细看了他一眼:“看来是不太急,也好,我随你一起去。” 陈明夜无奈,只好点了点头:“夫人请便吧。” “来,扶我起来。”孟氏笑眯眯地看着他,眸子里隐隐闪过一道得色。 这个孟姨啊,陈明夜叹了口气,连忙伸手扶起她,这才发现她的手臂竟是瘦的只剩骨头了。 “夫人,您怎么瘦成这样了……”他一时有些心急,不由得开口问道。 孟氏表面上抹了些脂粉装饰尚还看不明晰,陈明夜亲手触及了这才发现了她已经身子竟是瘦弱得不行了。 “不碍事,多年的老病了,吃不下东西,自然就养不起来。”孟氏冲他摆了摆手,伸手扶住他的手,脸上竟是欣慰之色,“今天,我倒是高兴得很,想来是能多吃些的。” 陈明夜一时默然,只觉得孟氏的手心微微有些冰凉,一路尽兴搀扶着她。旁边的侍女想要上来帮忙,都被孟氏一口拒绝了。侍女无奈,只好连忙拿来了厚绒的袍子为她披上,这一次孟氏倒是没有拒绝。 于是这一路上,老妇人手握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缓缓走出了屋门。 “母亲,您怎么出来了?”一直守在门外的孟澈听到动静,连忙转过了头,一脸惊讶。 “出来晒晒太阳,怎么,我就只能一直在屋里待着不成?”孟氏扫了他一眼,轻轻一瞪。 孟澈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随口的一句,怎么就被母亲驳了。不过碍于母亲一贯的威严,却也不敢多问,只是目光转到了一边的陈明夜身上,一时更加奇怪了:“母亲,您怎么让陈兄扶着您,那些奴婢都是个懒惫货,净想着偷懒不成。” “我让小陈扶的,他心肠好,也乐意陪我这个老妇,不想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来没有过这些孝心。”孟氏看着他淡淡说道。 陈明夜一脸懵,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孟澈却是慌了神,连忙说道:“孩儿惶恐,是孩儿平日里懈怠了,万望母亲责罚。” 孟氏扫了他一眼:“你平日里也是最好诗文辞赋的,可以和小陈多多交流,他可是志在来年春闱的,你若是有望与他一起同第,便是再好不过了。” 孟澈愣了下,连忙点了点头:“谨遵母亲教诲。” 陈明夜心头怪异,隐隐觉得这位孟姨好像话里有话。 “跟我走吧。”孟氏扫了一眼,懒得再理他。 “母亲您这是要去哪里,如今已是深秋,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孟澈有些急了。 陈明夜不清楚,他这个儿子可是清楚得很。孟氏因为体弱多病的原因,最忌风寒,如今已是深秋,她多半都是居于屋内,不轻易出门的。若有用膳,自然是侍女端到眼前,哪有亲自出门去膳堂的说法。 “叫你不要多嘴。”孟氏又是轻轻瞪了他一眼。 孟澈无奈,父母之命不好违逆,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了孟氏的身后。 陈明夜转头看向孟氏,正想规劝两句,只是还没开口,孟氏就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今天高兴,我们一起坐一桌,好好吃一顿饭,你说好不好?” 陈明夜只觉得鼻头一酸,用力点了点头:“好。” “去吧,将你那妹妹叫来我这个老妇过过眼。”孟氏微微一笑,主动松开了手,冲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孟澈招了招,“你来。” 孟澈连忙快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 陈明夜微微迟疑,向着孟氏恭恭敬敬躬身一礼:“那晚辈先行告退一步。” “嗯。”孟氏点了点头,双目依旧是淡淡地看着他。 陈明夜告退走出这一处庭院,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刚走了几步,身后就有人扯了扯他的衣摆。 他转过头去,第一时间却没有看到人。 然后衣摆又被用力扯了两下,他这才想起低下头来,果然,一个刚刚到他腰际的小巧身影正靠着他,不是小红还能是谁?小丫头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后,小手轻轻拉着他的衣摆,抬着头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小师弟,那个老婆婆你认识吗?”小红脆脆地开口问道。 “哈哈哈,她可不是老婆婆,她算是我的姨母,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陈明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轻一笑,“小红想不想见见她?” “小师弟想要我见她吗?”小红继续一脸认真地问道。 “她想和我们一起吃饭,见便见见吧。”陈明夜点了点头,“这下你可能吃到好多好吃的了。” 小丫头听到这里果然笑嘻嘻地弯起了眉眼:“好呀!” “走吧,别让她等急了。”陈明夜伸手牵着了小红娇嫩的小手。 小红轻轻应了一声,乖乖跟着他走,神色似乎有些紧张。 “害怕了?”没走几步,陈明夜就注意到了小红的拘泥,要知道若是平日听到会有好吃的,小丫头必然是一路蹦蹦跳跳就差飞起来的,哪会像现在这般这么乖巧。 小丫头听到他的问话,立马摇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 陈明夜伸手就将亦步亦趋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抱了起来,小红瞪大了眼睛,鼓起了两边的腮帮,似乎对他的行径很是不满。 “瞪我干什么,就你这个样子,真怕你跑了,奇奇怪怪的。”陈明夜勾了勾嘴角,伸手便要去刮小丫头的小巧琼鼻。 小红不满地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好吃的现在都骗不到了?”陈明夜感觉有些头疼。 小红偏过头,却是刚刚好看到了院内的那个身影,连忙又把头转了回来,一头扎进了陈明夜的怀中。 陈明夜只觉得一阵好笑,也没想通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是怎么了,只是抱着她,再度踏步进入了小院之中。 那边孟氏似乎也一直在注视着门口这边,此刻见到陈明夜的身影,微微有些欣喜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见过夫人。”陈明夜抱着小红不好行礼,只是微微低了低头。 “哪有这么客气,”孟氏笑眯眯道,眼睛却是已经落在了他怀里的那袭小红袍的身上,“这个小丫头,莫非就是你的那个妹妹?” 陈明夜低头看去,小红依旧装死般把头拱在自己的怀里,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只好苦笑一声:“是她了,她叫小红。”这么说着,他顺手就拍了拍小丫头,可惜小红只是轻轻嘟囔了几句,依旧是头也不抬。 “倒是人如其名。”孟氏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忤,只是轻轻唤了一句,“小红,这是害羞了不成?” 小红听到声音,身子微微一颤,这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姨姨好。”小丫头说着话转过头,明亮的大眼睛恰恰好与孟氏那双苍老的双目对上。 孟氏看着小丫头微微一愣,一时竟然没有应声。 第三十四章 恭候已久,见过前辈 静月观的小小别院之中,小红与孟氏竟是对视了一眼,孟氏竟是很明显地愣在了那里。 陈明夜离得近自然看的真切,顿时面色有些古怪起来。莫非自己的这位孟姨还认识小红不成? 小红似乎有些害羞,小手勾住陈明夜的脖子,一扭头又扑进了陈明夜的怀里。 孟氏这时似乎也回过了神来,却是并没有问什么,冲着陈明夜微微一笑道:“小丫头确实可爱,好了,既然都来了,就一起去用膳吧。” “那小子就不客气了。”陈明夜见状,便配合点了点头。 一直搀扶着孟氏的孟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小红,眼神似乎也有些怪异。 陈明夜由着孟氏先前,自己稍慢了半步算是在一边陪话,小红趴在他的肩头上,偷偷观察着四周。 孟氏这一路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反倒是闲来考校了孟澈几句诗文,孟澈对答如流,孟氏显然心情还算不错。 一行人就这么往斋堂去了。 哪知道走了半路,却是碰到了优哉游哉迎面而来的短衫老头。 陈明夜微讶,老头的神情明显还有些低沉,步子迈得有些重,走得很慢。 一边的护卫立马上前,想要将他隔挡在一边。 孟氏扫了老头一眼,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护卫退下,倒是没有太过留意,就这么擦肩过去了。 陈明夜当然不能当没看到,连忙上前了一步问道:“前辈,您醒了?” “嗯。”老头低低地应了一声,似乎不怎么想理会他。 “您要一道去用膳的吗?”陈明夜追问了一句。 “废话,吃你家饭了这么紧张。”老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陈明夜摆了摆手呵呵一笑,“晚辈的意思是前辈走反了。” “……”老头瞪了他一眼,这一次倒是没有嘴硬。 “是小陈认识的人吗?”走在前面的孟氏却是在此刻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开口问道。 “夫人,这是我路上结实的一位老前辈,前辈向来大大咧咧惯了,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夫人不要见怪。”陈明夜回道。 孟氏微微一笑道:“不妨事,我看这位前辈为人真性率直,倒是颇有意思,不如就一起吃个饭如何?” “多谢好意了,你们慢吃,老头我是向来吃不惯大户人家的饭碗的。”老头鼻子一扬。 陈明夜耸了耸肩,就李月白老前辈的这个臭脾气,饶是先行打过招呼了,他还真怕孟氏就此会生气。 哪知道孟氏竟是点了点头:“这位前辈说的是,我们今日也便简单点,凑个热闹吃的开心便是了。” 陈明夜一时有些无奈,孟姨似乎还正是铁了心要把他认识的人都拉过来一起吃饭一般。 老头似乎微微有些讶异孟氏的态度,嘿嘿一笑:“也行,有饭不蹭不是可惜。” “前辈说笑了。”陈明夜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头扫了他一眼:“你们走前面吧,老夫,咳,确实不太认识路。” 孟氏点了点头,看着陈明夜道:“既如此,小陈你就陪着老人家走走吧。”言罢倒是冲着老头微微示意,转身过去便先行走了。 陈明夜看向老头,却见老头也是刚好把头转了过来:“臭小子,盯着我看个什么劲,这才一会儿不见是不是便傻了,赶紧走呗。” 陈明夜挠了挠头,一直害羞般扑在陈明夜怀里的小红此时终于复又抬起了头来,冲着老头嘻嘻一笑。 老头看着小红娇嫩的小脸,似乎心情也变得好了些:“小丫头,你说你这什么师弟是不是傻的很?” 小红瘪了瘪嘴:“才不是咧。” “得,这小子别的不行,女人缘果然可以。”老头有些寂寥地抬头看向天空,“莫非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陈明夜见他还有心情说笑,知道他心情还算不错,当下便迈步跟上了前面孟家一行人的步子,老头低下头眼见自己的惆怅无人理解,当下似乎更加忧郁起来,不过脚下也是没有丝毫放慢,立马也跟上了前面的步子。 斋堂距离偏厅这边倒是不算太远,一行人过了几道长廊,也就抵达了地点。 斋堂内,观主真人等一干道士都是静静坐着,满堂青紫衣袍静默而候,显然在等着谁的到来。 孟氏是由两个女道引领着而来,此刻一脚踏入堂中,见了这个阵仗,心中顿时有些惊讶。 她自知虽是官宦身份,静月观的道人却从未因此而刻意攀附过自己,因此今日这般整齐的阵容倒是将她吓了一跳。 那两个女道一上午都在陪着孟氏,显然也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此刻眼见自己观里的观主、师叔等老辈分的真人竟是全部出席在此,一时间也是有些慌了神。 观主见此,立马站起了身,向着领头的孟氏和蔼笑道:“诸位是来用膳的吧,那边都是早已准备好的膳食,请随意吧。” “多谢真人盛情。”孟氏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小家子气的客套,带着一众人向着一边的桌子走去。 走在最后面的老头此刻也终于是迈步走进了斋堂之中,那边观主刚刚招呼孟氏完毕,转头见此,立马向着老头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古月恭候已久,见过前辈。” “哗啦啦”一阵轻响,所有等待已久的道人皆是在此时起身,向着老头恭恭敬敬屈身行礼:“恭候已久,见过前辈。” 一时间,满堂皆静。 陈明夜早已抱着小红撤到了一边,老头则是结结实实地受了一礼,看着眼前一个个诚心而礼的道人,感受着那一颗颗有力跳动的心跳,突然觉得眼睛微微有些发酸。 “谢过诸位。”他缓缓弯下那个已经许久不曾弯下过的背脊,向着眼前的诸人反行一礼。 他不抬头,所有的道人也都没有抬头。 老头失笑:“行了,都坐下吧,好好的吃饭吧,搞得跟个什么一样,老夫向来是最讨厌这一套的。” 一众道人这才缓缓直起身,皆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却也没有依言坐下。 “还请前辈先行入席。”观主缓缓走到他的身前,做了一个虚扶邀请的姿势。 “哎,你呀。”老头叹了口气,只好随着他入席去了。 “前辈那位是……”观主的目光飘向了与老头一同进门的陈明夜,意有所指。 “别管那臭小子,他去那边吃就行了。”老头扫了陈明夜一眼,顿时没好气道。 “那前辈请入座吧,大家真的已经,等了您许久许久了。”观主点了点头,目中微微慨然道。 老头叹了口气说道:“多谢你们,谢谢你们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子。我不知该说什么,但静月观在我心里,就是一个家,对待家人,我最不会的就是客气。” 所有人都是凝目看着眼前的这个白发苍苍显得格外苍老的老人,却觉得他此刻的状态又是那般的轩昂。 “所以,老头子不会说别的,就敬你们所有人一杯吧。” 老头仰头,将早已盛好的酒杯自端起,仰头一饮而尽。 所有的道人无一例外皆是举起了桌上的杯子,向着道人举杯示意,然后仰头喝下。 “痛快。”老头畅然大笑。一杯便有微醺感,人至乐处,非醉酒也,醉心也。 而在另一边,孟氏却是凝目看着这边,眸中满是惊异。剩余的侍女护卫更是满脸讶然,显然是从未见过这般的场面,那两个来时要阻隔驱赶老头的护卫更是暗自庆幸得以逃过一劫。 陈明夜却是在进门时见到那些道人便对于这一幕已有所料,此时走到这边,却是忍不住将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 但见那桌台之上,菜品小食各色,玲珑精巧造型各异,单是一眼看去便已是满满的满足之感。样样都有特色,虽是素斋,却是半点也不妨精致。 这等丰盛,陈明夜估摸着还是因为对老头的重视,加上因为孟氏身份的尊贵,静月观这一次才会准备得这般充足,自己算是赶上好时辰了。 孟氏显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倒是并没有呆看太久,而是向着在坐的招呼了一声。 “都不要客气,今日在道观之中,老妇也借花献佛,”孟氏呵呵一笑,目光转到了陈明夜的身上,“尤其是小陈,今日多亏有你,可一定要多吃一些,还有你那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客气。” 陈明夜连忙回了“多谢”,一干人也没有干坐,在孟氏动筷之后,就各自吃了起来。 一桌人吃饭倒算融洽,陈明夜却是注意到坐在自己旁边的小红似乎总有些拘束一般,眼神有些躲躲闪闪的。 当下他便留了个心思,看着小丫头悄悄贴了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些吃的莫非都不合你的胃口?” 小红却是乖乖地坐在陈明夜的身边,小腿紧紧并拢在一起,轻轻咬了咬下唇,也不开口回话。 陈明夜无奈,伸手给她拿了好多的小食,小丫头嘴角上扬,偷偷冲着他笑了笑,来者不拒,皆是伸手一一接了过去。 孟氏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今日,首先还是要再多谢这位陈小兄弟仗义相助,其次,也要感谢静月观的真人帮我通气化瘀,开好药方。当然,更重要的是十七年前,也正在静月观焚香祷告了一晚,我才已算是大龄的妇人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所以才会年年前来此处还愿。” 一边陪坐的正是流月真人,她显然和孟氏已是相识多年,此刻似乎心情颇为不错,双目中微微透出几分光彩,时不时与孟氏交谈几句,目光偶尔还会飘向不远处的那个短衫老头的背影。 孟氏此时却又转过头来看着陈明夜说道:“陈小兄弟,听闻你是打算往京都去考取功名的?” 陈明夜一愣,没想到这位孟姨突然会在饭桌上说起这个话头来,却也没有多做犹豫,既然自己的身份一定,当下也不好再更改什么,于是便点了点头。 “这边还愿已毕,午膳过后我们便要动身返回京都的,如此,我们便一道上路如何,这样一来,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陈明夜微愣,他自然知道孟氏是好心,看自己这边是带着一个女孩,出行在外不便,想要照顾自己。只是他虽是打算前往京都,但因为身份的原因,从来都打算低调行事,若是这般和孟家一起大摇大摆地回京,是不是太过招摇了。 “你可说是澈儿在外游历所遇,身份什么的倒不算什么问题,这样也算方便你的行程,更好备考,若想报答,来年春闱榜上有名,别忘了我孟家知遇之恩便好了。”孟氏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半看玩笑半说道。 陈明夜心中听了此话,却是微微有了计较。 他此去京都,正愁不知以何种身份入城,孟家刚巧算是自己在京都为数不多可以信赖的家族,况且这样一来自己的身份倒算有了保证,于此仍旧是隐于暗处,倒也不失为一个破局的方法。 “如此,便要一路叨扰夫人了。”心中闪念已是计较了几番得失,当下陈明夜便是有了决定,向着孟氏微微点头,诚挚感谢道。 “你这孩子,却是太懂事了些。”孟氏对于他的答应似乎颇为开心,当下便是笑眯眯道,“我这老妇一路最是无聊,若是没事拉你闲谈些地方杂谈趣事当解闷,你可不要厌烦啊。” 陈明夜连忙回道:“夫人言重了,与长者交流,是小辈的荣幸。” 一顿饭局,尽兴而散。孟氏向来有午睡的习惯,因此和众人招呼了一声,便在几位侍女的搀扶下先行回房去了。 一边的孟澈则是静静坐着,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小红似乎总算是放松了些,只是嘴巴依旧还有些嘟着,不知在跟什么较劲呢。 陈明夜觉得屋内有些闷,转头却是看到老头那边已是微醺之态,想了想便起身走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坐在老头身边的观主,微微一礼道:“真人,可否容在下与前辈说几句话。” “小施主请便吧。”古月看了他一眼,慈眉善目。 陈明夜点了点头:“多谢真人。” 当下便是附到似乎已是有些目眩的老头的耳边轻声说道:“前辈,别装了,有事跟你说。” 第三十五章 载舟覆舟 陈明夜的低声一问,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应答,不过老头却是在半醉中微微咳嗽了一声。 陈明夜心中有数,抬头看向一边的观主说道:“真人,前辈有些醉了,不如让晚辈带他去歇息吧。” 古月真人微微犹豫,但看了一眼一边微醺状态的老头,担忧他毕竟年纪大了,这才点了点头:“这些事不如就交给我们来做吧,小施主毕竟是客人。” 陈明夜笑道:“观主,照顾前辈是我本分之事,您就不必客气了。” “那就劳烦小施主照顾前辈了。”古月真人想了想,这才答应下来。 陈明夜看向老头,伸手去搀扶他,老头倒是没有任何的反应,任由他将自己扶了起来。 陈明夜接触到老头,才发现他的身子虽是看起来颇为瘦削,但实际身子骨架却是很重的。陈明夜扶着他,老头动作却是半点不协调,哪里走得动路。 陈明夜无奈,只好将他背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了屋子。 背后传来一声呼噜声,似乎老头觉得这个姿势颇为惬意,很是享受地睡了过去。 陈明夜背着老头走了一段路,支撑得有些吃力,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前辈的身子骨倒是确实有些重量,不知可否容晚辈稍作歇息。” 趴伏在他背后的老头依旧是没有半点反应。 陈明夜耸了耸肩:“前辈,你再装着我可直接松手了。” 老头听闻此句,终于是不情不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是眸子里哪还有半点醉意,只是轻笑一声道:“你这小子,半点诚心也没有,拉我出来总该有代价的。” 陈明夜无奈道:“也是前辈装得实在太假了些。” “哼,那你小子懂什么,我若是不假装喝醉了,那些个笨蛋一个个虽是诚心敬酒,却是从来没考虑过老头子喝不喝得完,老头子再喜欢酒也不是那么个喝法。”老头干咳一声,脸色微微有些尴尬。 陈明夜笑了笑说道:“前辈既是清醒有数得很,晚辈这就松手了。” “臭小子,”老头干脆自己就跳了下来,极为不爽地瞪了一眼陈明夜。 陈明夜嘿嘿一笑,却是向着老头问道:“前辈,你看,是不是还是靠自己走得舒坦些。” 老头扫了他一眼,出奇地没有多说什么,只“哼”了一声,就继续沿着长廊往外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面走,一直悄咪咪跟在后面的小红则是迈着小步子,也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的后面。 一路上静月观内复又恢复了平日里香火袅袅的祥和景象,不断有诵唱念经的声音似远似近的传来。 老头带着路,竟是又来到了静月观的后山之处。 “什么事,费老大力把我叫出来?”走了许久,老头终于是停住脚步,回头扫了一眼陈明夜。 “前辈,我欲与孟家同行前往京都,您此行,可愿同往?”陈明夜与老头认真对视了一眼,也不隐瞒,开门见山向着老头问道。 “罢了,你们去吧,哪天我心情好了日后有机会自会去寻你的。”老头摇了摇头,却是冲着他竖起了几根指头,“别忘了,你小子可还欠着我四壶酒呢。” “前辈你这倒是记得清楚,”陈明夜心中虽是有所预料,还是不免有几分失落,当下只好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废话,你小子欠的账还想抵赖不成?”老头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 “不会的,前辈若是来,自有好酒备着。”陈明夜哈哈一笑。 “好,”老头说着却是转过了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小子一直奉承着我,不是说想学剑招来着?” 陈明夜一愣,继而便是一喜:“前辈莫非愿意提携小子一番?” “得了得了,都这会了还跟我客套不成?”老头一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陈明夜嘿嘿一笑,满脸期待地看向了老头。 “罢了,本也不是什么好藏私的东西,臭小子,眼睛睁大点看好了,机会可只有一次。” 老头轻叹了口气,伸手一招,陈明夜心领神会,只听“噌”的一声,背后吞吴剑已是应声出鞘而去。 老头手执长剑,微微抬头看向那片天空:“这一招,名唤作一线峰,看好了。” 高悬的秋日之下,那个身影缓缓抬手,全身气机的流转清晰无比,蓄势已毕,方才向着前方缓缓刺出一剑。 陡然间,一道璀璨剑光直冲九霄而上。一剑如光,一线如峰。 陈明夜凝眸细观,向着那个身影恭敬屈身,诚挚开口:“多谢前辈。” 小红迈着小步子走过来站到了他的身后,睁着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轻轻一笑:“老爷爷果然只有拿着剑的时候,是最有风范的。” 陈明夜点了点头:“前辈的风范,叫人心生敬仰。” 小红撇了撇嘴道:“平日里就差得远啦。” 陈明夜失笑道:“前辈为人坦荡,想来是不拘小节的。” 小红轻哼了一声,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轻轻拉了拉陈明夜的衣摆。 “怎么了?”陈明夜低下头看她,有些奇怪。 “小师弟,你以后不会丢下小红的是吗?”大眼睛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 “当然啊,小红可是我的大师姐,哪有师弟把师姐丢下的道理。”陈明夜看着小丫头难得的患得患失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想笑。 “真的吗?”小红用力眨了眨眼睛,“就算小红做了坏事也是吗?” “做了坏事?”陈明夜心头有些怪异,但看到小丫头真诚的大眼睛,心下又是一软,“你先老实交代,你做什么坏事了?” “假如,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小红有些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腮帮子微微鼓起,“小师弟你是不是要反悔!” “怎么会反悔呢?”看着身边那个仰头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的小丫头,陈明夜轻轻吸了口气,缓缓蹲下来,让自己的目光和她平视,然后看着她那双仿佛闪着明光色彩的的大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在我的心中,小红是同门的师姐,也是那个又贪吃又不讲道理的小丫头……” 听到这里,小红的嘴巴都已经快要鼓成一个气球了。 “但是最重要的是,小红,也是我的家人。”陈明夜轻轻说出口,像吐露出了早就潜藏在心底的那个声音。 小红突然就笑了出来,憋了半天的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 “所以,小红以后就把自己当我的妹妹好不好?”陈明夜看着小丫头,悄悄伸出了手。 小丫头认真看着眼前这个心甘情愿蹲下来和自己平等对话的人,长长的睫毛微微有些颤动。终于她伸手,猛地扑进了陈明夜的怀里,吐出一个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好。” 陈明夜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摸了摸怀里小妮子的头。 怀里的那个向来活泼的小丫头竟然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任由他动作,像是被捋顺了毛的小猫,乖乖巧巧地窝在他的手心之中。 老头不知何时已是悄然回来了,看着这边一眼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将手中的吞吴剑一抛径直插在了陈明夜的眼前,然后便是转身悠悠地复向着静月观走去了。 “前辈……”陈明夜冲着那个背影吼了一声。 老头也不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抬起手,微微挥了挥。 天空上的阳光照射下来,在他的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剑影。 “前辈,有的时候,确实挺有风范的。” 陈明夜微微感叹了一句。 孟家定的出行时间并没有间隔了多久。 其实具体的说起来是孟夫人午间小憩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众人等着夫人休息毕了,自然便是要启程出发了。 陈明夜本身也没有什么行李,当下没有什么好拖延的,也就并作一处,带着小红一起跟上了孟家的马队。 孟氏坐在居中的马车之中,其后又跟了一辆马车,自然是孟大公子的车厢。 陈明夜原本是打算骑马跟着的,然而扛不住孟澈的反复邀请,又考虑到小丫头的情况,这才带着小红进了孟澈的车厢。 孟澈的车厢内装饰倒是极为简朴,只是车厢似是以上好的松木料所制,入内即可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陈兄弟,来来来,要不要吃些什么?”孟澈倒是极为热情,一看到陈明夜带着小红掀帘登上了马车,就将早已准备好的瓜果小食满满一盆端了上来。 小红面对他似乎没有什么顾忌,一看到他手中的那些顿时眼睛一亮。 陈明夜伸手按住了小丫头躁动不安的双手,冲着打小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这位玩伴微微一笑。小红不清楚他的尿性,他陈明夜能不懂?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读书人多了弯弯绕绕的事,这位孟大公子肚子里头的心思,自然也是从来不少。自打他们那帮小团体做些什么搞不得人的事情,孟澈多半是那个策划具体流程的人。 至于主谋牵头的人物嘛…… 陈明夜冲着孟澈笑道:“孟兄实在是太客气了,在下一介白衣,能与您同车已是莫大的荣幸,哪里敢让您这般费心招待。” 孟澈摆了摆手:“陈兄弟言重了,不过是该有的礼数罢了。” 小红认真看着陈明夜,大眼睛里明明显显地表露着某种渴望。陈明夜失笑,伸手上去轻巧了一下小丫头的脑门:“刚才的午饭谁拦着你吃了,这会儿功夫怎么就馋成这样了。” 小红委屈地嘟了嘟嘴,还是不说话。 陈明夜奇怪今天的小丫头到底是怎么了,不过也不好多问,只好无奈对着孟澈道:“小丫头馋了些,让孟兄见笑了。” “诶,陈兄此言差矣,令妹天真可爱,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做作,哪有什么见笑的。”孟澈笑了笑,风度翩翩,雅量宽宏的模样。 陈明夜忍住上去踹这货一脚的冲动,问道:“那我们就不客气。” “请便。”孟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边小红得到陈明夜一个眼神的首肯,立马笑嘻嘻地将果盘小食端了过来,眉眼儿弯起,小小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意。 “陈兄……”孟澈看了他一眼,似是斟酌了一番有些不好启齿的样子,言语有些吞吐。 陈明夜看他这副模样,那想不到他的话恐怕早已经在腹中排演了千遍,此时只怕是都能脱口而出了,偏还要做出迟疑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孟兄有什么事,还请尽情开口便是。” “让陈兄见笑了,在下是想要向陈兄讨教两三个学业上的问题,这几个问题一直在孟某心头困扰,出游一来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孟澈看着他,一脸苦恼地模样。 “哦?”陈明夜立马配合地做出一脸惊讶的神色,“是什么问题,竟能困扰孟兄如此之久?” “这第一个问题便是,这世间之花,大都是五瓣,书中却是记载有六瓣之花,孟某一时记不清究竟是何种奇珍,故而苦恼不已,不知陈兄那里,可有答案?”孟澈嘴角微微勾起,向着陈明夜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陈明夜愣了下,他原以为孟澈是因为自己与他同榜进试的原因,会出些诗文典故方面的问题考校自己的水平,哪知道出了这么一个怪异的冷门问题。 偏生得巧来,他还刚好知晓一点。当下便是微微一笑,冲着孟澈回道:“这个问题简单,陈某只肖说一遍,孟兄听了自然就记住了。” 孟澈显然是不信,面上却仍是做出请教的姿态:“那孟某就洗耳恭听了。” “孟兄所言无误,这世间之花,大都是五瓣,但雪花却是六瓣,这是阴气最盛的数字,在立春则复又化作五瓣。”陈明夜随口解道,这么一个问题,其实还真不算是什么难题。 孟澈微微一滞,然后点了点头:“另有一问,还望陈兄相助解答。”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还没完了。 “历代先生常言,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又有言说,君如民父,天道伦理,岂有子悖父的道理,如此,两言该如何辩之?”孟澈看着他,侃侃而谈道。 陈明夜耸了耸肩,这个问题倒算是老生常谈了。 “君待民如子,则民待君如父,此之谓水能载舟。”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眸中闪过一丝怒意,“若君待民如奴婢,苛政暴力,又岂能要求民心如一呢?逆悖也在情理之中,此之谓水能覆舟。” 孟澈闻言一呆,不由得开口辩道:“天下哪有以下犯上的道理?” 陈明夜冷笑道:“天道尚有四季轮转,哪有王朝亘古永存的道理,君不仁则民心不归,民心不归则国之将亡。” 孟澈叹了口气:“陈兄言之有理,是孟澈执拗了。” “无妨,谁不是从期望到失望的呢?”陈明夜笑了笑,眸中凝出一道冷意,声音淡然,“载舟覆舟,皆出自那人的心思,也终是那个人自己食下结果罢了。” 第三十六章 异响 随着陈明夜话音的出口,车厢之内一时有些安静。 孟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似乎是放弃了考校的心思,对着他苦笑了一声:“陈兄言辞犀利,孟某佩服。” 陈明夜摇了摇头:“想得不同,自然说得不同罢了,孟兄心中的韬略,在下也是佩服的。” 听了这话,孟澈是真的苦笑了:“陈兄,你我虽是初识,不知怎么,我却对你总有一种额外的熟悉之感。” 陈明夜心中一惊,表面依旧是一片淡然:“孟兄若是想说一见如故,陈某自然欣然受之。” 孟澈欲言又止,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思,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弃了这个话题,想了想对着陈明夜说道:“陈兄,其实在下心中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讨教一番。” 陈明夜笑了笑:“孟兄问便是了,陈某若是有答案,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孟澈看着他挠了挠头,似乎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咬了咬牙问出了口:“母亲似乎对于陈兄颇为喜爱,但在下虽有心尽孝,似乎总不得母亲欢颜,不知陈兄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方法?” 陈明夜一愣,孟澈之前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对自己有所芥蒂吧?不过眼下能够坦荡问出,倒是说明问题不大。 他笑了笑看着孟澈回道:“孟兄多虑了,令堂待人宽厚,而待子以严,正所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正是因为心中对你有所期望,才会对你严格,又哪是我有什么讨欢心的方法呢?” 孟澈叹了口气:“陈兄所言是不错,只是母亲对你,似乎真的有些特别,不过我心中绝无嫉妒的意思,反倒有些期望……” 陈明夜听了一愣。 “以前,也有那样一个人,如我兄长一般包容与保护我,虽非亲生,实无不同,母亲待他,也是视同己出……”孟澈看着他,眼光有些复杂。 一边正在开心吃着小食的小红,似乎感受到了车厢内陡然有些微妙的气氛,也是抬头望向了陈明夜这边。 陈明夜心中微叹了一声,却是知道此刻并非暴露身份的良好时机,只好面色故作好奇问道:“孟兄这么一说,陈某倒是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够得到你这般的怀念。” “他,他的名字和你很是相似,所以当初我们初遇,我听到你的名字心中就很是吃惊,”孟澈依旧是双目定定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光仿佛要穿透他脸上的那层伪装,一直看透到他的内心,“而你给我的感觉和他真的很像很像,所以我想母亲应该也是这般觉得的吧,只是我知道,现在的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孟澈说完,似乎是将心底的一口气长长吐出,身子微微后倚,靠在了车厢的木板上。 陈明夜轻笑一声,看着眼前这个相比印象中已经长大了很多的青年,淡淡说道:“孟兄器宇轩昂,想来日后也不会比你的那位兄长差的。” 孟澈微微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眉头皱起:“你不懂。” 陈明夜点了点头:“是陈某多言了。” 孟澈似乎感受到了车厢内的微微尴尬地氛围,复又睁开了眼看着陈明夜苦笑一声:“孟某刚才一时情绪波动了些,言辞有些冲动,还望陈兄不要见怪。” “无妨,孟兄还是好好歇息一会吧,接下来的路还长。”陈明夜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好,那陈兄自行请便吧。”孟澈点了点头。 一边的小红疑惑地抬头,不大明白这两人说了半天到底嘀咕了些什么。 陈明夜冲着她轻轻一笑,示意不必在意。 小红嘟了嘟嘴,伸手拿起一块小酥饼凑到他身边,径直往他嘴里塞。 陈明夜失笑一声,嘴巴一张,一口将整块饼都咬了下去。 小红“呀”了一声,连忙把手送了开来。 陈明夜看着她似笑非笑,老神在在地将嘴里的酥饼嚼完咽下,然后也闭目养神起来。 自打出了南疆,这般舒畅的赶路倒是真没有过。 禹州城本就位于豫州界的东边,因此前往京都的路途其实倒也没有太远。孟家走的是沿途而设的宽敞官道,来往的人流很是频繁,孟家的车队显然也没有刻意赶路的意思,因此在入夜之前就挑了一家客栈安顿了下来。 孟氏身子骨似乎还是不大好,晚饭是让人送到房中去的,人并没有下来。陈明夜和孟澈两人也算是乐得自在,毕竟少了个长辈在一边,不用太过拘束。 这一会的孟澈似乎心情好了许多,特意要了两壶好酒,看来是打算和陈明夜举杯共欢一番。 陈明夜自忖无事,倒也没有扫他兴的打算,因此也就没有拒绝。 孟澈似乎的确对他有一种熟络感,因此喝得颇为尽兴,没几杯下去就开始跟他拽起诗文来。 陈明夜苦笑一声,他可是清楚孟澈那小子的酒量,没想到那小子还真是没有顾忌,半点都不藏着,这才多久功夫就把底给交了。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境,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孟澈复又饮下一口酒,似乎极得畅快,张口便来。 陈明夜苦笑一声,虽然以目前的身份不太方便,还是打算稍微劝阻一下这位孟大公子。 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孟澈那边已是先行转过头来盯着他问了:“陈兄,此去京都,可有宏愿?” 陈明夜看他这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豪情之态,哪还不知道他的打算,干脆让他一吐为快了:“孟兄不妨先言。” “好,我孟澈便直言不讳了,此番回京,当发奋苦读,来年春闱,一争榜首,金殿之上,尽吐抱负,好叫天下都知道我孟澈这个名字!”说道这里,孟公子似乎极为激动,一拂衣袖,整个人踉跄着便要站起。 只是他本身就已经醉的昏昏欲睡,一离桌面刚刚站起身,整个人脚下无力便要摔到下去。一旁的侍卫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搀扶住了他,同时向着陈明夜苦笑一声:“陈公子莫要见怪,我家少爷今天定是见了公子过于高兴了,这才失了态。” 陈明夜摇了摇头:“不碍事的,孟兄的豪情叫在下实在钦佩,快扶他回房歇息着去吧。” “回什么回,”那边身子瘫软的孟澈似乎还能听到陈明夜的话,竟然还有心插嘴,“陈兄还没说你的宏愿抱负呢?” 陈明夜失笑,刚要开口,却见那边孟澈说完这话,头一歪,已是径直酣睡了过去。 “快带你家少爷去歇着吧。”陈明夜对着侍卫说道。 “让公子见笑了,那小人就先带着公子回房去了。”侍卫对着他抱了一拳,便转身扶着孟澈上楼去了。 陈明夜随意挥挥手,悠悠然举起酒杯放到了嘴边,看着孟澈的背影,轻道一句:“我此去,当近得天边看日月,手揽乾坤动风云。” “什么粉圆?”一边的小红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他,似乎从他嘴里又隐约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是好吃的?” 陈明夜失笑道:“京都好吃的可多得很,就怕你到时候吃不过来。” “嘻嘻,才不怕咧,小师弟你不是说到了京都要过挺长一段时间的嘛,小红早就准备好啦!”小丫头看着他,得意地扬了扬脖子。 “小红,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认识孟姨?”陈明夜扫了一圈,见眼下周围也没有旁人,便开门见山径直向着小丫头问道。 小红抬起头无辜的看着他,大眼睛巴眨巴眨的。 “你这丫头鬼点子多的很,别装无辜。”陈明夜可是知道她的厉害,当下故意做出了一个严厉的样子。小红白天在院内和孟氏初见时的场景,可真是太怪异了,孟氏当时微微呆滞的神情,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哼!”小红不开心地吐了吐小舌头,“小红不说,小师弟想要知道的话就回去问师尊呗。” “你这小丫头,还跟我绕什么圈子。”陈明夜扫了一眼小红,发现她隐隐有些慌乱的样子。 “唔,反正你要是想知道就回去问师尊,小红才不知道咧。”小丫头一口咬定,一副背有靠山底气十足的模样。 陈明夜无奈,只好换了一个问法想要探出些蛛丝马迹:“你是不是怕孟姨?你告诉我实话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买好吃的!” “才不要咧,”小红回的干脆,瘪了瘪嘴小脸满是不开心地看着他,“小师弟你觉得小红是那么好收买的吗,你再这样小红要生气咯!” “……”还是第一次看到小丫头这番软硬不吃的模样,陈明夜只觉得有些头疼。 “罢了,不说便不说吧,”陈明夜倒也看得开,伸手捏了捏小丫头肉嘟嘟的小脸,“有些小丫头说好了出门在外一定会好好听话的,果然只能算说好了。” 小红嘻嘻一笑:“那就说好了不能再问咯。” “说好了,”陈明夜耸了耸肩,“不问了。” “好啵,”小红似乎觉得有些亏欠他,想了想伸手拿出灵宝葫芦,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枚红色的丹药递给他,“喏,这个给你。” 陈明夜失笑:“这是小红给我的补偿吗?” “要不要!”小红似乎有点害羞,生气地跺了跺脚,面色微微有些泛红。 “算了,你留着吧。”陈明夜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自己对于这些丹药,并不是太过需要,清微掌教所留的玄庭经至今依旧在体内生生不息,对于目前的他而言,已是绰绰有余了。 “哼!”小红对于他的拒绝似乎很不开心,伸出小手猛地将他的手拉了过来,然后颇为蛮横地掰开他的手指,径直将丹药塞到了他的手心里,“这个是疗伤的红灵丹,你收好咯!” 陈明夜失笑,刚要开口,小丫头却是已经蹦蹦跳跳地上楼去了。 夜幕笼罩,月华挥洒,陈明夜坐在这张靠窗的桌子旁,夜风吹过,独斟一口小酒,倒是颇为惬意。 此处算是豫州与司州交汇之地,按理应该是商贩伙夫走动繁杂之所,只是今日客栈内的人流似乎有些稀少了,虽是入夜时分,但店内零零散散也只有三五桌客人。 陈明夜侧耳倾听,风声里隐隐传过来的,都是一些普通的牢骚之语。 他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酒杯举起,只是刚刚送到嘴角,却是耳朵微微一动。 楼顶之上,似乎有一声异响。 陈明夜双目微微眯起,轻轻放下了酒杯,装作是酒饱饭足的样子,晃悠悠地往楼梯走去。 客栈二楼,大都是上好的客房。尤其是因为今日客栈内人少的缘故,财大气粗的孟家几乎将整个二楼包了下来。 而在陈明夜此时的分辨中,楼顶的异响分明化作了两边,以他自身所处的楼梯为中界限,一处往东去了,另一处则往西去了。 陈明夜记得很清楚,孟氏的房间便是在楼梯的东边,而自己和孟澈的房间在楼梯的西边。 心思在电光火石之间已是考虑清楚,基于对于小红的信任,陈明夜再不犹豫,径直上了楼梯往东边走去。 很明显,有人想趁着孟家在入京都地区之前,做些事情。 孟家作为显贵的勋爵世家立于朝堂之上,当家的定远侯孟骁更已是三朝元老,其中结下了多少仇敌,明里暗里的,又哪里说得清楚。 陈明夜看似脚步悠悠,但在异动响起的瞬间就已是起身,因此此刻几乎是和那楼顶的异响同步到达了孟氏的房前。 果然,陈明夜微微眯起眼睛,这一路他脚步放得极轻,楼顶上的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孟氏这边,想来定是没有注意到自己。 孟氏的屋外有两个护卫,看到陈明夜前来,先是行了一礼,刚要向他开口,却见陈明夜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护卫微微一愣,对视一眼,便知趣地闭上了嘴,没有开口。 陈明夜侧耳倾听,一时间已将自己的灵力发散了出去。 楼下几桌酒徒的杂音被他自动隔绝,楼顶上不知名的声响则是被他不断地放大,连带着夜风呼啸的声音似乎都顺着灵力的感知吹过了他的耳畔。 一时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心底刻成了一副清晰的画卷。 陈明夜嘴角微微勾起,放轻脚步走到门前,在两个护卫诧异的眼神中敲响了房门。 “夫人,您歇息了吗?” 第三十七章 力竭 陈明夜的举动显然极为突兀,不仅是门口的两个守卫吃了一惊,甚至原本还有些声响的屋子,一时间也安静了下来。 “谁啊?”屋内传来孟氏温醇的嗓音。 “夫人,是我,小陈。”陈明夜微微一笑,声音不急不缓。 两个护卫见此,也就没有再多言,只是两双眼睛看着,眼神皆是微微有些怪异,不明白此前他轻飘得跟个鬼似的举动究竟是在干什么。 “小陈啊,”孟氏似乎没想到是他,声音微微一顿,然后说道,“行啊,你进来吧。” 门被“咯吱”一声打开,侍女开了门,对着陈明夜微微一笑:“陈公子请进吧。” 陈明夜点了点头,迈步踏入了屋内。 他表现得很是随意,只是灵力对于周围环境的感知却是愈发细微。 楼顶上潜伏的刺客,似乎因为他的突然到来,打乱了部署的节奏,一时间蛰伏了下来,没有轻举妄动。 这边不动,孟澈那边的刺客自然也不会动。 虽说早有预料,但陈明夜的心此时才算是微微放了下来。 他的临机之举,算是为自己赢得了先机。 若是他冒失冲进来,刺客只会以为已经暴露,可能会退却,但也可能会暴起强行出手。 若是他正常进来,刺客显然会漠视他这样一个平凡的存在,按照既定的计划出手。 唯有这般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却又极为平淡敲门,让刺客摸不清他的深浅,也搞不清自己是否暴露,才会选择继续蛰伏观望他的举动。 陈明夜很清楚,自己只是暂时按捺住了楼顶的刺客,一旦他的言语举动有失误之处,刺客随时可能会防止夜长梦多,暴起出手。 不过,既得先机,那么接下来的时机,也就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陈明夜对着自己面前的侍女微微一笑:“劳驾了。” 侍女看着他欠身一礼:“公子言重了。” 陈明夜点了点头,走进了屋内。屋内装饰极为简朴,不过架梁木床一张,帷帐四围,屋子中央一张木桌,几张木凳,除此再无他物。 这家客栈设于官道旁,最常见的客人往往是那些贩夫走卒,所以需求最大的房间,一般也都是那些设置简朴的通铺。因此,二楼的上好客房虽说是要价高了些,内部的装饰却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不过好在也只是寄宿一晚,孟氏显然也并没有在意。此时她正坐在屋内唯一的一张靠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看到陈明夜进来,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冲着陈明夜微微一笑,只是双目却显得有些疲乏。 “小陈,用过膳了?” 陈明夜向着孟氏拱手一礼:“多谢夫人关心,晚辈吃过了。” “哦,”孟氏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心,“突然找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明夜走近一步道:“晚辈大胆贸然打扰了夫人歇息,还望夫人恕罪,只是有一事晚辈不得不前来禀报。” 孟氏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眉头微微一动,轻声说道:“无妨,直言便是。” 陈明夜复又近前一步,靠近了房子的窗边,微微一笑:“夫人勿扰,只是些小事罢了……” 孟氏凝神正要听他接下来的话,屋内的两个侍女也都是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甚至在陈明夜的感知中,楼顶的那两个刺客也因为这句话,首次将集中在孟氏身上的注意力移到了他的身上。 就是现在! 陈明夜身形如电,猛然从窗口窜了出去。 过快的速度导致夜风简直如实质般砸在他的脸上,陈明夜恍若未觉,速度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几乎是在几个眨眼之间就已经从屋内翻身到了房顶之上。 月华流瓦,本是极美的画面,只是称着夜色,陈明夜一眼便看清了屋顶上的人影。 两个黑衣人,气血雄浑,一看就是武道的高手,甚至是那种武道九品,已算是能够称霸一方的高手。 对面的两人显然没想到他会有这般迅捷的身后,回神的瞬间便已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暴露,只是两人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反而是狞笑一声,一左一右向着陈明夜飞速包了上来。 陈明夜目光寒光冷冽,没有丝毫的大意,心思催动间,背后吞吴剑已是自行出鞘飞出,陈明夜伸手接住,趁着出鞘的锋芒剑势径直向着对面的两人横扫了一剑。 “找死!”一声低喝从对面传来,陈明夜只觉得左前方的那人浑身上下猛地一震,连带着身形似乎都高大了几分,然后竟是避也不避,以肉掌对着他的剑锋狠狠扇了过去。 陈明夜只觉得手中一震,巨大的力道沿着剑刃向他传来,他连忙运气灵气抵御,体内玄庭经自行流转,这才堪堪挡了下来。 饶是如此,握剑的右臂仍是微微颤抖发麻,甚至握着剑柄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过度,一时有些酸疼得无法伸直。 “咦,竟能挡下我一掌,看来有点底子。”那身形明显变大的壮汉冷冷瞥了他一眼,嘴角升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徐三,我陪这小子玩玩,你去把那娘们的首级带回来,手脚麻利点。” “器,你个猪头也配命令我,就那几个草包护卫,你三爷一刀一个。”右边那个身子矮小的刀客哂笑一声,身子一跃便欲向下方而去。 陈明夜目光一凝,丹田之中剑气流转,一道锋锐剑气随着心意注入手中的吞吴剑中,一时间,剑身之上红光大作,竟是要盖过这天地的霜白月华一般。 “谁让你走了?”陈明夜大喝一声,气势升到顶点,向着转身要走的矮小刀客狠狠挥出一剑。 “小子,找死!”陈明夜对他的无视,让一边的壮汉顿时大怒!双目赤红之下,他运起双拳,从侧方对着陈明夜狠狠击出。 壮汉明显对于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在第一击与陈明夜的比拼之后就自认可以占据绝对的上风,因此这一次从另一边偷袭不设防的陈明夜,自然是全力尽出,务求一击必杀! 陈明夜一剑阻断矮小刀客的去势,对于另一边的壮汉自然也没有放松丝毫的警惕。眼见壮汉双拳尽出,他不由得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剑竟是陡然在第一时间转变了方向,隐藏已久的锋锐尽现,向着壮汉狠狠刺了过去。 壮汉嘴角掀起一个残忍的笑意,这一次他乃是全力而出,他甚至已经可以预见到陈明夜的剑锋被自己双拳罡气破开,狠狠轰在胸口大口吐血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他的双拳刚刚和陈明夜的剑锋碰上,就感觉到了不对。 这一剑的凌厉远远超出了之前那一剑的数倍,壮汉只觉得自己心陡然间漏跳了一拍,双手拳罡只是甫一接触便隐隐有破碎之势,他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想要侧身躲避。 陈明夜冷笑一声,吞吴剑得势不饶人,以锋锐剑气破开壮汉的拳罡,而剑刃则从他的手腕上如切豆腐一般轻灵划过。 一双手血淋淋地落在了屋瓦之上,壮汉剧痛之下竟是丝毫不退,反而沉肩坠肘趁着贴近陈明夜向着他狠狠撞了过去。 陈明夜心中仍是担忧小红那边,因此凝聚灵力与剑意贯彻于这一剑之中,同样是力求一剑破敌以此速胜。只是他同样也没有想到壮汉重伤之下竟然会更进一步向自己发动迅猛攻击,因此收剑不及,只觉得胸口巨震,被撞得倒飞出去,在空中吐出一口血来。 壮汉冲着他狞笑一声,面色因为疼痛而显得极度扭曲。 两败俱伤,但刺客这一边,可不止有一个人。 陈明夜感知到身后一道冷风出来,知道那个矮小刀客的刀锋也已经到了。 他甚至可以感知到冰冷的锋刃似乎已经贴近了自己的后背,下一刻就可以破开自己的皮肤,狠狠地从背后给自己来一个透心凉。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死亡便已是如此接近。 陈明夜听着耳边的风声,心中竟是一片宁静。 刚刚片刻发生的一切,一招一式蛛丝马迹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复刻重现,隐隐似乎有一道白光在其中串联一线,将所有的一切都关联了起来。 “我好像有些懂了。”生死之间,冰冷的绝望如此真切的临近,反而让他的思绪彻底冷静了下来,以往一些一直没有想透的东西在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 体内一直在生生不息的玄庭经似乎也从来没有放弃过,陈明夜轻笑一声,将体内最后的灵力沿着经脉全数输送进了手中的吞吴之中。 惯常所习的陨星剑法如果说是对敌的常式,那么李月白所传的那一剑便可以说是临机的绝式。 一线锋。 一剑如光,一线如峰。 陈明夜直到此时,才终于微微有些明白其中真谛。 一剑如光,此为剑招之速。唯有速度这个前提,方有后面剑招的成立。 一线如峰,则为剑招之意。虽是一剑,实为一线,是将对手的举动窥进毫厘之间的一线,是从过去的破绽穿插进现在的一线,是剑招后续无穷尽相连的一线,是无尽处一剑复一剑的一线。 虽是一线,境界却是相差太多,更别说一线成峰,以小成大,巍峨无可匹的境界了。 但就目前而言,以这一线窥敌毫厘之间从而破敌,已是绰绰有余。 吞吴剑猛地脱手而出,以一个极端诡异的角度,后发先至,刺进了矮小刀客的胸口之中。 那个刀客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似乎闪过了一道光,然后一切似乎都变得隐约朦胧起来。他看着自己离陈明夜身体只有咫尺的刀锋,满眼茫然,为什么无论如何,自己的刀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只是他再也无法想通这个问题了。 陈明夜和身后的那个刀客几乎是同时倒下,陈明夜是这一剑耗光了所有的灵力不支而倒,刀客却是闭目气绝而倒。 不远处上一刻嘴角还在狞笑的壮汉嘴巴大张,彻底愣在了那里。他此刻的状态也是极惨,双手齐断,血流如注,面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一般。 陈明夜用双臂微微撑起身子,只觉得胸口一阵火热,忍不住咳嗽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 到这个地步,可以说已经到了极限。 其实从翻身上了楼顶的那一刻,陈明夜就已经在费心布局,力求尽快完胜,只是饶是他临阵有感所得剑招,也不过侥幸保命。 对面的两个九品武道高手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若非他心中算计,恐怕已是身死当场。 那壮汉明显是拳道宗师,若非猝不及防之下被自己斩去双手,恐怕单他一人就足以与自己缠斗良久。 那矮子刀客虽是被自己一剑刺杀,却实乃李月白的剑招之威,这一剑临阵所悟的机缘,实在侥幸。 陈明夜长叹一口气,明白自己虽是算计完全,却也终是小看了对手。 而那边失去双手的壮汉却已是再度缓缓站了起来,额头青筋暴露,看着他如同一只野兽般低哑嘶吼:“好,很好,我要把你的一脚一脚踩断,让你尝尝有痛喊不出的感受。” 陈明夜看着对面那个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壮硕身影,不由得苦笑一声。事已至此,身无半点灵力,再不是临阵感悟什么能够解决的场面。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心底竟似乎有一个声音轻轻地问了一句。 陈明夜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 事不宜迟,看着对面仍旧是狞笑着向他缓缓走来的壮汉,他费力地抬起右手,从胸膛中掏出了一枚红色的丹药,然后在壮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进了口中。 小红才刚刚塞给他没有多久的红灵丹。陈明夜第一次觉得小丫头蛮横的样子是那么可爱。 红灵丹甫一入口,浓郁的灵气便似水流般沿着食道向着他的四肢百骸发散了出去。这是一枚疗伤的丹药,其中蕴含的灵气更是足以支撑他现在油尽灯枯的状态! 陈明夜手指一动,将原本已经因为力量不支丢弃在地的吞吴剑勾了过来,然后就这么拄着剑当着壮汉的面重又缓缓站了起来。 壮汉见鬼一般看着状态明显好转的陈明夜,身子似乎微微有些颤抖。 陈明夜看着对面那个身影微微一笑,嘴角笑意玩味:“磕药流,见过没有?” 第三十八章 小夜 陈明夜驻剑而起,倚着红灵丹陡然增出的灵力,向着壮汉直冲而去。而壮汉顿时间脸色苍白,仓皇之下,身形暴退。 一时间,攻守之势,瞬间翻转。 壮汉走的是以力颇巧的路数,速度与陈明夜相比,根本没有丝毫的优势。 眼见自己就快被追上,壮汉面色发狠,涌动胸腔中的所有气血,竟是扭身冲着陈明夜舍命撞了过来。 陈明夜早有所料,壮汉是舍命回击,而他则根本没有硬碰硬的必要。剑舞清辉,身子却是一个轻灵的扭转,将壮汉来势汹汹的撞击轻松就躲避了过去。 说到底,失去了双拳的壮汉,依仗身子来撞击,与失去了爪牙的老虎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拳法大家的壮汉被砍去了双手后自然不可能会是陈明夜的对手,但此刻的陈明夜却丝毫没有留手以便问话的打算,翻身躲闪间递出了极为干脆的一剑,在瞬间就刺穿了那壮汉的咽喉,彻底要了他的性命。 一剑毙命,确认彻底消除了威胁,陈明夜这才长长吐息,松下了一口气来。 从陈明夜翻身上屋顶,到最后他一剑刺入那壮汉的喉咙,其中心机算计、打斗程度可谓激烈,然后前后的时间说来也不过小半柱香罢了。 陈明夜这般速战,始终在追求的只有一个因素——时间。 这边的战斗一旦开始,便意味着孟澈那边的刺客也必然已经动手。所以他根本没有丝毫的时间可以浪费,即使赢得惨烈,却也不得不如此。 陈明夜强打起精神,疯狂运转起体内的灵力,含在口中的红灵丹此时已经被他炼化了大半,胸口原本的重伤也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不再会影响他基本的行动。只是动作幅度稍大的话,还是会有撕扯般的剧痛。 他长吸一口气,灵气悄然散开,确定了附近再无潜伏的异常身影,然后便向着西侧的方位飞速冲了出去。 夜风从身侧呼啸而过,以他的速度,几乎眨眼之间便从客栈的东部赶到了西边厢房的位置。只是此处的屋顶之上,却没有半个人影。 陈明夜眉头紧皱,刚要释放出灵气向下感知,结果下一瞬间他的身形便是暴退。 暴退的瞬间,一道刀光便是陡然显现,从他之前站立的地方狠狠劈了过去。 陈明夜一个撤步站稳,定睛看着眼前逐渐显露出身形的黑衣之人。 月光如莹,只是那人的面目全然笼罩在一层黑纱之中,看不清晰。 陈明夜心忧此处同样有两人,只怕一人已经下去刺杀,这一人却是专门留在此处埋伏的。当下不敢怠慢,手持吞吴剑,丹田中灵气翻涌,只求在匆忙奔袭后能勉强抵御住对面之人的汹汹攻势。 黑衣人劈出埋伏已久的一刀后,却是定定地看着他,丝毫不准备出手的样子。 陈明夜微愣,心思转念间便趁着这难得的空闲开始快速恢复自己的灵力。 两人就这么默然对视着,夜色之中显得分外诡异。 陈明夜心中虽是焦急,但自身灵气有限,一时也难以速战,只求胸中气息平稳之后可以尽快战胜对面之人。 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只因为在两人之外,突然又出现了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出现的极为仓促,是从檐下翻身上来的,上来之后却是理也没理正持剑谨慎而立的陈明夜,只对着那个还在和陈明夜对峙的黑衣人吼了一声:“别发呆了,走了!” “完事了?”回应的是一个淡淡的中性声音。 “完个屁,点子太他妈扎手了,老子差点赔在下面,风紧扯呼。”一声喝骂,然后就是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跑。 “看来孟家是早有防备,不知道究竟是谁走露了消息。”一声轻叹,黑衣人看了眼默默站立的陈明夜,转身便走。 陈明夜双目眯起,却是动也不动,看着两人飘然远去,消散于夜色之中。 灵力散开探入楼中,楼下依旧有阵阵骚动的声音,不过倒没有什么惊声的呼喊了。陈明夜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倒并不是什么诱敌深入之计,下面应该是真的没事了。 那黑衣之人言语之中似乎是碰到了高手,会是谁出的手?小红吗?陈明夜脑海中思绪万千,心中却是没有多想,只是微微整理了下衣着,便复又沿着屋檐悄然进入了楼中。 客栈二楼此时一片骚乱。 原本潜伏在暗处的护卫此时都已是现身护在了孟澈房间的周围,而向孟澈房间行去的沿途摆了怕是有不下七八具的尸体。 陈明夜刚刚走近,就被护卫的头领拦住了,那汉子手持着长刀,一脸谨慎地看着陈明夜道:“陈公子,今夜是特殊时期,还望公子尽快回房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发生不测。” 陈明夜笑了笑,这话似劝实防,看来这帮护卫如今是惊弓之鸟,不敢放任何人靠近。 也罢,他点了点头,转身便走,想来护卫这般表现,孟澈那小子应该是没事的。 护卫们一直注视着他的身影远去,这才放下了警惕的目光。 感知里小红依旧乖乖地待在房间里,一个人似乎在哼哼这什么,陈明夜这才放心,因此也就没有直接回房,而是信步又来到了孟氏的房门外。 因为这边一直没有异动发生,因此尽管孟澈那边发生了刺杀的情况,这边的护卫依旧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只恐刺客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 陈明夜复又在门外出现,让先前的两个护卫更是吃惊,他们可是亲眼看着陈明夜进入了孟氏的房间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陈明夜走到屋外,轻声喊了一句。 门“咯吱”一声就被打开了,仿佛屋里的人一直在等着他一般,小侍女拉开房门站在门口,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他:“陈公子,夫人请你进去。” “好。”陈明夜点了点头,想来孟氏此刻颇不放心,他总该要安慰几句的。 屋内,孟氏似乎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过,看到他进来,方才从有些失神的模样中恢复过来。 侍女轻轻关上房门,老妇人双目却是已经紧紧落在了陈明夜的身上,双手冲着他连招了几下:“快,快给我这个老婆子看看,没出什么事吧?” 陈明夜心中一股暖流涌起,迈步走到自己的这位孟姨身前,轻轻笑了笑:“多谢夫人关心,小子没什么事。”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跟我这个老婆子客气。”孟氏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他,饱经风霜的双目细细打量着他,“真要说起来,还是我孟家该谢你才对,小夜,你受苦了。” 陈明夜整个人愣在那里。 小夜?孟姨刚刚是这么称呼了自己吧?她不是一向将自己称作小陈的吗?莫非,自己这位孟姨,是联想到了什么? 陈明夜心中一时间涌起了惊涛骇浪,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称呼,从来只有自己的家人这么叫过,而家人之中,自然是包含着这位如同自己生母一般亲切的孟姨。 “夫人……”陈明夜开口,竟是觉得自己似乎微微有些哽咽。原本自己以为已经只剩下仇恨的胸膛之中,似乎有一种久违的暖流从不经意的角落流淌出来。 孟氏双目慈祥地看着他:“不是说好了嘛,叫我孟姨的,怎么又喊夫人了?” 陈明夜动了动嘴唇,仿佛在心底轻轻放下了那块一直悬空的巨石,这才吐出了那两个字:“孟姨。” 孟氏欣慰地笑了笑,竟是亲自伸手从一边拖了一张木凳给他:“快坐下,你这孩子,别傻站着了。” “多谢夫……多谢孟姨。”陈明夜连忙接了过来。 孟氏拉着他的那只手从头到尾都没有松开,反倒是悄悄握紧了几分,只是这么微微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 “孟姨,孟兄那边应该没有什么事,我是特意过来跟您知会一声,您不用担忧。”陈明夜想了想找了个话题开口,一开口又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有点干。 “好,今日之事,”孟氏细细端详着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多亏了你了。” “夫人言重了。”陈明夜摇了摇头,“既说了是一路互相关照,小子又岂有坐视之理。” 孟氏认真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一道轻微的闪亮。片刻,她伸手,将丢在一边的那卷书拿了过来,伸手递给了陈明夜:“来,拿去看看。” 陈明夜微微一愣,伸手便接了过来:“多谢孟姨了。” “先收着,回去看个两章,感兴趣了便留着,若是不感兴趣,再送过来便是了。”孟氏深深看了他一眼,对着他说道。 “好。”陈明夜知道自己这位孟姨一向是聪慧之人,此言之中,必有深意,当下便点了点头。 “你是南疆之人,这两年应该没有去过京都吧?”孟氏看着他,突然开口问道。 陈明夜点了点头,流犯三年,他对于外界的消息,的确是知之甚少。 “你将于京都赶考,国家大事,岂能不知,”孟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若是不嫌我这个老婆子啰嗦,倒是可以稍微给给讲一讲这两年的事情。” 陈明夜抬头看着对面那双充满了智慧的眼睛,应了一声:“那就有劳孟姨了。” 不知道这位孟姨究竟是不是猜出了什么,但她既然什么也没有说,那么自己心领神会便好。京都的势力情况,正是他现在急需的消息。 孟氏点了点头,挥手让侍女上了茶盏,然后亲手斟了一杯茶水递给了陈明夜:“小夜,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了。” 陈明夜连忙站起,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晚辈洗耳恭听。” 孟氏点了点头,命侍女又添了根香烛,屋内一时愈发亮堂。她这才认真看着陈明夜,缓缓开口。 窗外的月华投过窗扉洒进屋内,摇曳的烛光铺满了整个房间,孟氏的声音像是久违的甘泉,一点一滴沁入到陈明夜的心扉之中。 良久,孟氏方才缓缓道毕,陈明夜眼见她倦了,心疼她的身体,连忙让她早点休息。 孟氏笑了笑,只说了一句:“今日难得。” 陈明夜叹了口气:“那晚辈就不多做打扰了,” “去吧。”孟氏挥了挥手,面上虽是疲倦,心情似乎倒还不错,“老婆子就不留你了。” “晚辈告退。”陈明夜躬身一礼,方才缓缓退出了屋子。 孟氏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背倚着靠背,眉眼里满是欣慰之色。 “夫人,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公子那边的人都吓死了,您怎么还能怎么开心?”一边的侍女看着自己的主子,似乎有些想不通。 “这些年,这样大大小小的事也不算少了,只是今日有他在,我倒是格外的安心,”孟氏笑了笑,“虽有惊倒无险,说起来,也算是我这么些年来,难得开心的日子了。” 小侍女摇了摇头,粉面上依旧满是疑惑:“夫人,小依不懂。” “不懂便不懂吧,你若是都懂了,还要我这夫人干什么?”孟氏心情不错,跟自己这位体己的侍女小小开了个玩笑。 “夫人……”侍女闹了个脸红,一时不依道。 “哈哈哈,终归是女儿家,脸皮薄,又没责怪你的意思,怕什么?”孟氏笑了笑,眸中的疲倦终是显映出来,“老咯老咯,才这么会功夫,已经坐不住了,罢了,去打点水,服侍我歇息吧。” “是。”侍女连忙应着吩咐忙活去了。 孟氏坐在原地,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眸子里一片亮光。 陈明夜走出房间,手里拿着孟氏给自己的那卷书,心中一时有些慨然。若非孟氏今日特意为他提及,他也未曾想到,三年前那场剧变,竟造成了朝野上下那般巨大的变动。 春秋国战,陈字帅旗马踏三国山河,破南楚、袭成蜀、平北凉,春秋六国,半数灭于其手。这同样也意味着,陈家,除了那堂堂的岐国公府,帅旗之下,功勋之士,早已遍及朝堂。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股势力! 如今的镇西大将军屠天骄只灭离汉一国,便已算得上是权柄滔天,浩明的西境兵力,可以说是尽数在他的管控范围之内。而孟家,定远侯虽然灭的是当初六国中最为式微的东吴,如今的权势在朝堂上也是绝对的万人之上。 对比而言,当初的陈家,真可谓是功高震主了。 陈明夜苦笑一声,三年之中,曾经的那些陈系将帅,被下放的下放,被派遣的派遣,可以说,如今的朝堂之上,曾经占据了大半壁格局的陈氏嫡系,已是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陈明夜至今想不明白,以当初陈家的权势,龙椅上的那位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能让那些陈氏嫡系按捺不动?而自己的父亲,为何也甘愿就那般,束手就擒? 过往的疑云仍未消散,陈明夜双目凝实,但自己,终会将它一一揭开。 他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书卷,想起孟姨对自己说的那些朝堂变动,突然想到了什么。 第三十九章 初冬 陈明夜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小红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小丫头显然是在等自己回来,结果等得太久,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陈明夜一时有些心疼,自己只顾着向孟姨讨教,倒是将这个小丫头给忽略了,当下便是伸手准备把她抱到床上去。 小红似乎睡得很浅,陈明夜刚把她抱起来,小丫头就醒了。 “唔,”似乎觉得这个怀抱很是熟悉,小红先是颇为惬意地翻了个身,然后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醒了?”陈明夜嗓音温醇,轻声问道。 “咦,小师弟,你回来啦?”小红露出一个开心的笑颜,睫毛弯弯,大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儿。 “怎么在这就睡着了,”陈明夜伸手刮了刮这个小迷糊的琼鼻,笑着问道。 “哼,我在等你嘛,结果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小红瘪了瘪嘴。 陈明夜无奈道:“那算是我的不对,小红今天在房间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啊?” “异样?”小丫头听到这里,眼睛忽然一亮,歪了歪头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好多人的声音。” 陈明夜点了点头,突然又想到了房顶那两个刺客的事,便开口问道:“对了,那些刺客是你击退的吗?” “刺客?”小红摇了摇头,“我没有出去啊。” 陈明夜微微眯起眼睛,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看来,孟家作为世家大族,暗中的防护力量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薄弱。 “咦,小师弟,你受伤了,”小迷糊终于揉开了惺忪的睡眼,这才发现了陈明夜胸口的血迹,顿时小脸上浮现出一抹紧张。 陈明夜失笑道:“这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今天还真是多亏了你强塞给我的那颗丹药。” 小红先是很仔细地看了看有血迹的地方,确认了没有什么问题后,才松了口气,一扬脖子得意道:“哼,我这个大师姐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厉害,”陈明夜笑眯眯地冲着小丫头竖了个大拇指,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时间也不早了,你困的话就快去睡觉吧。” 小红听到这里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困意十足的模样,倒还有心情关心他:“小师弟,你不睡吗?” 陈明夜扬了扬手里的书卷道:“你先睡吧,我看个书,一会也就休息了。” 小红揉了揉眼睛:“那好啵。” 陈明夜把她放到床上,小丫头自己盖好了被子,笑眯眯地冲着陈明夜挥了挥手:“我睡啦。” “做个好梦。”陈明夜替她掖好被角,看她嘴角含笑地闭上了眼睛,这才放轻了脚步,走到桌边缓缓坐了下来。 孟氏给他的这本书明显已经被翻了很多遍,陈明夜翻开扉页,见到了几个苍劲的大字,旧庵梦忆。 陈明夜心中微微吃惊,能写出这种气势笔锋的人物,想来也不简单,却为何题得如此孤零的卷名。 翻看其中,百余篇小记,大抵是随笔文字,记录些平常生活,并无太大风波。 陈明夜回忆孟氏当时的话语,复又念着心底的那些猜测,重将那些文字细细过目。 烛火摇曳,陈明夜凝眸细看,猛然怔住,百篇文字,虽是一人写就,可其中偏偏有诸多矛盾之处。譬如前面写了胃疾,后面便有与友饮酒畅怀而归,又譬如写头痛卧床,下篇便是携子登山。 一人文字,百种生活。 陈明夜翻至末尾,是一篇《湖心看雪》的文章,写得也很简单,以“嘉佑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开篇,以“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结尾,通篇不足二百字,偏偏生出分外慨叹之感。 看至此处,他的心中大抵有了一个猜测,只是此时以他这个身份也不好当面向孟姨询问,便将书卷默默收好,看着眼前的烛火,黯然出神。 翌日天明,小红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美美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才注意到屋里陈明夜早已没了身影。 “唔,小师弟最近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小丫头不开心地嘟囔了一句,门却被“咯吱”一声打了开来。 陈明夜迈步走近了屋子,看到小红醒了,放下手中端着的托盘冲着她笑了笑:“醒了?快去洗漱一下,准备吃点东西。” “嘻嘻,小师弟你真好!”小红乐呵呵地看着他傻笑一声。 “傻妮子,”陈明夜摇了摇头。 小红继续美滋滋地洗漱去了,陈明夜则是替她打开了窗户,好给房间通通风。 迎面而来便是一阵冷风,陈明夜皱了皱眉,看着窗外的景象,前几日刚过了霜降,这几日一早起来地面往往都是一层白霜,行人皆是长衣长袖,再没半点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回头看了眼只穿着一层薄薄红袍的小丫头,微微又将窗扇掩上,说道:“天冷了,多穿点衣服,别到时候受凉了可有你的罪受。” “哼,”小红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可爱的鬼脸,“小师弟你是不是傻了,我们修道的都有灵气护体,哪是这点寒气能侵入体内的。” 陈明夜干咳一声:“总归是要注意些的,你一个小孩子,听点大人的话总没错的。” 小红不服气地偷偷瞪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在说什么。 陈明夜坐在一边感知自己的状态,一夜调息,加上红灵丹的治愈效果,他虽是受了那拳法宗师的一记重击,伤势倒是好得差不多了。 刚才出门去,孟家那边显然已经对屋顶两个黑衣人的身份做了调查,只是短时间内应该还没有什么线索。 一早起来,整个客栈的防护明显都加强了许多,显然是孟家暗中的一些力量干脆不再隐藏,力求在半途上不能出现半点差池。 陈明夜刻意在护卫中感应了一下,期望能看出是否有昨晚那个隐于暗处的武道高手,只是并没有收获。 “小师弟,你吃不吃?”小红洗漱完毕,拿了一块糕点兴致冲冲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吃。”陈明夜咧了咧嘴,这一会,倒确实有点饿了。 “张嘴!”小红冲着他舞了舞小手。 陈明夜苦笑了下,然后老老实实地张开了嘴。 小红把糕点放到他嘴边,大眼睛看着他认真嘱咐道:“慢慢吃,先咬一口哦,吃多了会噎着的……” 陈明夜坏笑一下,一口将整块糕点全都吞了下去,牙齿甚至刻意在小丫头娇柔的指头上轻咬了一下。 “呀!”小红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指头收了回来,大眼睛无辜地看着陈明夜,“小师弟,你干嘛,你是要吃掉小红吗?” “……”陈明夜抚了抚额,选择性的忽略过了这个个话题,对着小丫头说道,“行了,多谢小红的投食,小红自己也快去吃吧。” “嘻嘻,毕竟小红是大师姐,照顾小师弟是应该的嘛,”小红临了冲着他不忘炫耀一下自己大师姐的身份,然后才蹦蹦跳跳地往小食盘过去了。 陈明夜一口咽下嘴里的糕点,一时也觉得有些口干,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仰头整杯灌了下去。 小红则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块小酥,吃得津津有味。 陈明夜无视小丫头的眼神,伸手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刚举杯要喝,房门就被敲响了。 “陈兄,起了吗?”孟澈的声音投过木门传了进来。 陈明夜放下杯子,起身去打开了房门,一眼便看到了门口风度翩翩的孟大公子正微微含笑看着自己,半点没有昨晚受到过惊吓的样子。 “看来孟公子睡得还不错,精神得很,今天一大早就过来找我了。”陈明夜扫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让开身子请他进屋的意思。 孟澈笑了笑:“昨晚与陈兄一见如故,故而才会多饮了酒,睡得沉了些,陈兄不要见怪。” 陈明夜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看来孟兄倒是好运,昨晚免了一场惊吓。” 孟澈点了点头,同时向着他微微一拱手道:“刚才我已向母亲请安过了,母亲告诉我说昨日陈兄为我孟家以身试险,我孟澈在此向陈兄郑重道谢,日后若有用得到我孟澈的地方,陈兄请尽管开口。”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道:“哪有这么严重,昨日夫人已经给了我莫大的好处,陈明夜已然感激不尽了?” “母亲给了陈兄好处?”孟澈微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满脸不信,“我不信,母亲向来是简朴之人,能有什么金银赏赐,陈兄莫要太客气了。” 陈明夜叹了口气:“并非金银之物,不过令堂的赏赐,对我而言,却比金银要贵重得多了。” 孟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陈兄既然如此说了,那孟某也不便多问,不过刚才的话,依然有效,母亲的赏赐是她的事,但我孟澈,也是知恩图报之人。” 陈明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你的话我记住了。” “好,”孟澈认真地看着他,“陈兄,我们一会就要出发了,你把东西稍微收拾收拾,快走的时候会有人来叫你。” “多谢孟兄提醒。”陈明夜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孟澈看了眼他,拱手一礼,转身便干脆走了。 陈明夜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失笑一声:“这小子。” 屋子里面,小红看着他,轻轻喊了一声:“小师弟,怎么啦?” 陈明夜回过头来扫了她一眼:“没啥,稍微准备准备,我们要出发了。” 小红轻轻拍了拍小手,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后开心欢呼了一声:“好!” 这一处客栈位于豫州与司州交汇,来往人流甚众,因此孟家虽说尽着低调办事,众多的随行队伍还是吸引了大量的目光。 复又北行,许是闷得久了,这一次上路的时候,孟澈主动要求骑马,陈明夜想了想决定刚好可以一路谈些京都之事,于是便不顾小红的抗议,将她直接丢在了马车里。 “我也想骑马!”小丫头似乎仍未放弃,掀开了马车的窗帷,对着陈明夜嚷嚷道。 “马车不舒服吗?”陈明夜一脸纳闷。 小红回得斩钉截铁:“不舒服!” “骑马颠簸得每次你都困得不行,还能比马车好?”陈明夜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有些无奈。 “哼,我说骑马好就是骑马好!”小红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放下了窗帷,把头缩了回去。 “陈兄,你这妹妹倒是委实可爱。”一边的孟澈忍不住笑道。 “还行吧。”离得这么近,跟当面夸有啥区别,陈明夜懒得再纵容那小丫头了。 “哈哈哈,”孟澈哈哈笑道,“我看陈兄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是最宠那小丫头的。”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忍不住想吐槽,你小子少说点不行吗? “此去京都,以我们目前的速度,约莫两日也就差不多了。”孟澈见他不答话,只好转移了个话题,“不知陈兄在京都可有相识之人?” 陈明夜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曾有亲朋好友在京都,只打算找家客栈方便温习功课便可了。” 孟澈顿时眼睛一亮道:“如此,孟某到有个不情之请。” “孟兄请讲。”陈明夜哪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陈兄,我孟家府宅倒仍有许多空房,不如你搬来我们府上,你看空着也是空着,一来方便了你,二来我们住的近也好交流学问,算是方便了我,你看如何?”孟澈看着他说道。 “如此,恐怕太过叨扰。”陈明夜摆了摆手道。 孟澈义正言辞道:“陈兄对我有救命的恩情,这点小事,又哪里算的上叨扰?还望陈兄莫要再推辞,给我孟澈一个面子。” 陈明夜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住自己想笑的表情,点了点头:“如此,就先行谢过孟兄了。” 这小子,倒是一如既往的耿直。陈明夜心中有了思量,自己以这样的身份毕竟可以借孟家之便,到时候再见机行事与青玄门人会合即可。 孟澈见他应了下来,顿时喜道:“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母亲一直让我多与陈兄交流学习,说起来不怕陈兄笑话,我那帮好友之中,至今能让母亲说出这样话的,也只有一人而已。”说到这里,孟澈的神情不由得又有些黯然下来。 陈明夜闻言,抬头看了看远方,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尽,三三两两的行人正在匆忙的赶路,路的尽头隐约在一片朦胧里,看不真切。 深秋已尽,时值初冬了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又在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四十章 听陈兄的话 悠悠官道之上,孟家车队缓缓向前。 陈明夜从远方收回目光,轻生一笑:“孟兄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挺有意思的吧。” “他是我从小便最为信任的人,也是我心中一直敬仰的兄长,只是那个人,我虽有心再去见他,只是碍于身份……”一声长叹,孟澈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陈明夜看了他一眼,纵马前行,淡淡说道:“无妨,你既说你们是至交好友,他自然会理解你的。” “陈兄……”孟澈抬头看着他,“我爹常常嫌弃我身子羸弱,学武一塌糊涂,学文又一直没有长足的长进,甚至说我连一点大丈夫的气概都没有……那个人我常常想他,可是我却连去找他的勇气都没有,你说,我是不是真像我爹说的那样,是一个很懦弱的人?” “曾经有一位先生说过,听其言,必观其行,是取人之道。”陈明夜微微勒马,与孟澈并排而行,想了想方才继续说道,“我想令尊应该只是想促进你罢了,言语虽相激,但想来对于你学文弃武,却从未真正制止过吧。” 孟澈愣了一下。 “同理对你,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不用辩解,无需辩解,尽力去做好事情便是最佳。”陈明夜看向自己曾经的这位好友,淡淡开口,“令尊最期待的,应该也是能看到你亲手实现自己的抱负吧。” 孟澈眸中一片莹光闪动,良久方冲着陈明夜拱手一礼:“陈兄之言,孟某受教了,看来母亲说的话,果然没错,陈兄确实有很多值得孟某学习的地方。” 陈明夜失笑一声:“哪里是我的言论,这是大秦那位夫子的话,搬过来用用罢了。” 孟澈认真道:“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论谁说的,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无奈道:“孟兄,此处不是做学问的时候,还是紧着赶路吧。” 孟澈哈哈一笑:“是孟某愚钝了。” 陈明夜耸了耸肩:“我可没说。” “哈哈哈……” 孟家的车队走的是大条的官道,这条路是浩明于春秋时期就特意修筑的大道,专为快速运粮和行军所用,如今天下一统,自然也就方便了各地的商人旅客。 将近入夜时分,孟家车队堪堪抵达了司州南境。 司州有三河、三辅和弘农七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是京畿地区拼凑而成的一州,但实际职位倒是一应俱全。只是上面压着一众京官,相比地方上的太守,司州七郡的令尹大都只能负责日常民生的管理。 而在豪门遍地的京都地区,动辄牵扯到什么世家,这些令尹便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件普通的民案,谁知道可能牵扯到什么豪门,一不小心就可能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因此司州的令尹向来是个不讨喜的职位。 孟澈甚至有闲心和陈明夜调笑了几句司州不大不小的趣闻。 “早些年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不知道什么缘故和河南尹的儿子闹了矛盾,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结果把那位一向老成持重的河南尹急的跳墙,当时就从府衙赶到了现场,把他那个儿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孟澈笑呵呵道,转头看向旁边的陈明夜,“陈兄可知为何?” “那个书生在京都有什么勋族权贵关系?”此事陈明夜当然也知道,不过现在倒也不好挑破,也当是配合孟澈一时的乐趣了。 “哈哈哈,一个没有,”孟澈抚掌大笑道,“那个书生不过也是一时意气之争,不过是河南尹杯弓蛇影,被那些成天晃荡的勋贵子弟吓怕了,谁知道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是不是哪个三品还是二品大员的亲戚啊?” 陈明夜笑道:“所以那河南尹算是吃了一个暗亏?” “又错了,这个书生后来高中,在殿试上被太宗皇帝钦定为金科状元。”孟澈又是笑着看向他,“这个人的名字我要是报出来,陈兄肯定都要吓一跳。” “哦?难道是哪个名人?”陈明夜非常配合,一脸惊讶。 “桓温明,这个名字,陈兄应该不算陌生?”孟澈说完,便哈哈大笑了出来。 陈明夜点了点头:“桓司徒的名头,天下又有几人不知呢?” 桓温明,当朝的司徒大人,本朝天子不设丞相,故而这位火速升迁上来,从地方县令到当朝司徒一路连跳的书生,便真正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 “所以说啊,当年河南尹的决定,往后看起来,真的是英明无比,谁能想到,区区几年,那个还是落魄模样的书生,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司呢?” 陈明夜回道:“世间事,本也说不清的。” “其实当年的那位河南尹,如今的名头也不小啊。”孟澈说道这里不禁感叹了一声,“桑弘光这个名字,陈兄可有耳闻?” “不知。”陈明夜回得干脆。 “不急,日后进了京都,除了读圣人书,这些也总会慢慢知晓的。”孟澈宽慰了一句。 陈明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公子,夫人叫您了。”前面一个护卫向着他们这边驰马过来,传了句话。 “好,”孟澈应了声,转头跟陈明夜打了声招呼,“陈兄稍等,母亲唤我了。” “令堂既然有命,孟兄便速去吧。”陈明夜点了点头。 孟澈拍马过去了,陈明夜勒马到马车边,偷偷掀开窗帷朝里看了一眼。 小红靠在马车的车厢上,睡得似乎还挺香。 他这才悄悄放下了窗帷,看着前方浓郁的夜色,长长舒了口气。到了司州,京都,也就在前方了。 不久之后,刚刚往前面去的孟澈就又拨马赶了回来。 “夫人说什么了吗?”陈明夜看了他一眼,倒是神色如此,没有什么变化。 “陈兄,母亲说了,也不急这一夜,就先找个客栈休息一晚,明日再入京都吧。”孟澈看着他说道。 “好,自然听从夫人的安排。”陈明夜点了点头。 此地正是三河之一的河南郡义县,距离京都并没有多少路程,作为京畿之地,来往商贩自然众多,商业繁华程度甚至不亚于一般的州府。 孟家挑好了客栈,鉴于之前的刺杀事件,这一次没有再特意低调,众多护卫将里外都检查了一遍,各个角落都安插了一些人手。作为司州之地,这里的百姓似乎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对于孟家的举动并没有付之多少额外的议论。 陈明夜抱着小红进了客栈,结果刚进到大堂小丫头鼻子微微一动就醒了过来。 “咦,我好像闻到了肉肉的味道?”小红的鼻子又嗅了嗅,然后大眼睛就猛地睁了开来。 陈明夜顿时失笑道:“你的鼻子这么灵吗?” 小红轻哼了一声,:“我这是灵力感知,小师弟你修习的功夫真是太差劲了,这个都不知道吗?” “我刚刚可是看到有个小丫头的鼻子动了。”陈明夜伸手去刮这死不承认、小厚脸皮的小鼻子。 “哼,你看错了!”小丫头理直气壮,虽然醒了,也丝毫没有从这个舒服怀抱里下来的意思。 “得,”陈明夜也不客气,找了张空桌子就坐了下来,冲着柜台那边吼了一声,“小二,上菜了。” “来了客官!”那边小二立马就应声过来了。 小红再也憋不住,一下就从陈明夜的怀里起了身,大眼睛死死盯着赶过来的店小二,小手连挥:“小二,小二,在这里。” 陈明夜一巴掌把她又闷回自己的怀里,看着小二微微一笑:“我来点就好。” 小二呆了一呆,不禁笑道:“客官,你们兄妹的感情还真好。” “能不好吗?”一边的孟澈已经非常自觉地坐了过来,先斩后奏完毕才看向了陈明夜问道,“陈兄,不介意我和你坐一桌吧?” 陈明夜耸了耸肩:“孟少爷亲自来点单请客我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呢?” 孟澈哈哈大笑:“好说,小二,你们这有些名气的菜都给我上上来。” “客官大气。”小二有些敬畏地看了眼围在店门口的人群以及紧跟在孟澈身边的一众护卫,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怎么样,小丫头,我是不是比你哥哥大方多了?”孟澈看向小红,露出一个自认俊逸的笑容。 小红瞥了他一眼,吐了吐舌头,压根懒得回他。 陈明夜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小脸:“这个大哥哥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 小红睁大眼睛刚要瞪他,陈明夜就用灵力传音入密了:“哄个冤大头,就有好吃的,不然等会你可别吃。” 小红微微一犹豫,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陈明夜呵呵一笑,这两个活宝,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孟澈同样也是笑呵呵的模样,伸手招呼身后的护卫不用站着了,坐下吃饭就行。只是两个年轻护卫置若罔闻,依旧定定地站在孟澈的身后。 “你俩木头一样站我后面干嘛,不要吃饭啊?”孟澈有些无奈,回头看了眼两个年轻护卫。 陈明夜闻言抬头也扫了一眼,那两个是和孟澈从小一起长大的双胞胎,连他都有些印象,一个叫孟二,一个叫孟三,好像都是孟澈小时候和他们一起玩随口起的名,结果就这么定了下来。 孟澈话已出口,孟二孟三就异口同声地回答了:“少爷您先吃就好,我们得空了随便吃些对付一下就好。” “那就一起吃吧,客气什么。”孟澈伸手就去拉那两个人,结果两个人真跟个木头一般,动也不动。孟澈又是个文弱书生,自然无论如何都是拉不动的。 “哎,陈兄,这两个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憨货,你帮我劝劝他们吧。”孟澈眼睛一转,向陈明夜求助道。 陈明夜微微一笑,看着对面的那两人说道:“做护卫的尽职是好事,但不懂得变通,让主子担心,就未必是好事了。” “陈公子说的很对,我们两个不聪明,只能用这样的笨方法保护少爷,少爷若是生气怪罪我们,我们也心甘情愿。”左边那个身材微高些的方形脸护卫直直回道。 “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吧,”陈明夜叹了口气,“既能保护你家少爷,也免得你家少爷生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右边的护卫迟疑了下,看向左边的护卫,两人对视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孟澈笑道:“果然还是陈兄会说话。” “倒也不是,只是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效果自是不同,”陈明夜摇了摇头道,“我的话和孟兄的话差别并不大,不过是因为孟兄是他们想守护的人,孟兄出言,他们会以为孟兄只是单纯的好意,因此会本能的抗拒只想尽好自己的职责;而我是一个旁观者,刚好能让他们把话听进去而已,分辨与否还是他们自己的事。” 孟澈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微微点了点头。 “好了,不过趣谈,孟兄不必当真,”陈明夜看他这副模样,不禁又笑道,“你看,厨子的速度倒是挺快,我们的菜来了!” 小红听到这句话,眼神一下就雀跃了起来。 “各位,久等了,菜来了。”小二招呼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就将菜端了上来。 “辛苦了,小二哥。”孟澈侧开身子,方便他上菜。 “公子太客气,您慢用。”小二忙堆上了满脸的笑容,上完菜,又麻利地退了下去。 “吃吧,愣着干嘛?”孟澈扫了一眼台上的所有人,笑了笑,“放心,费用孟公子包了,不用跟我客气。” “吃吧。”陈明夜扫了他一眼,伸手加了一块菜放到了小红的碗里。 小红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谢谢哥哥。” “喂……”孟澈看着小丫头阳光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酸,为什么自己偏偏是个独子,有个这样的妹妹感觉好像真的不错! 两个护卫依旧是一本正经、中规中矩地坐着。 “你们倒是吃啊。”孟澈有些无奈地看了过去。 “能跟您同台已是冒犯了,怎能抢在您的前头,少爷您和陈公子先用便好了。”孟二孟三连连摆手,动作倒是一致得很。 “嘿……”孟澈真有些烦躁了,一拍桌子,“小二,拿酒来!” “公子,您还要喝酒啊?”两个护卫脸色顿时一变。 “喝,怎么不能喝!前朝的大诗仙说的好,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喝点酒怎么了!”孟澈似乎还有点不尽兴,指了指两个护卫,“不仅是我喝,你俩也得陪着我喝,还有陈兄,你也别想跑!” 陈明夜失笑道:“好酒好吃的,我留着还来不及,怎么会跑!”这么说着,他扫了眼孟澈的身后,嘴角微微勾起。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今天谁先撑不住,谁……”孟澈豪气冲天,还要继续说些什么,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平淡的声音。 “澈儿,你在干什么呢?” 孟澈整个人顿时如石化一般僵在了那里,然后他有些迟缓得回头,果然看到了那个能让他浑身一抖的身影,顿时原本还在冲天的豪气一下就拉胯了下来:“母亲大人,您怎么来了!” 两个护卫也是连忙起身向着来人行礼:“见过夫人。” “客栈是你开的,我不能来?”孟氏冷哼一声,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刚才有人好像很有豪气嘛?” 孟澈笑了笑,只是这个笑脸恐怕比哭还要难看:“孩儿错了。” “哼,小小年纪,不用功读书,整日喝酒误事,岂不知喝酒最能坏事,”孟氏满眸冷光,声音虽然平淡,却仿佛有万道冷锋蕴于其中,“辛苦几日的功课,你喝一顿酒第二天起来你能忘个精光,都这种程度了,你还敢学人喝酒?” “母亲大人言重了,孩儿只是……”孟澈一脸委屈。 “好的学不进,坏的一看就会,我是不是说不得你了?”孟氏一挥衣袖,在他面前施施然坐了下来。 孟澈顿时如被电击了一般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母亲误会了,孩儿错了。” 孟氏却是笑了笑:“错哪了?” “错在不该饮酒!”孟澈急忙回道。 “再想想。”孟氏看也没有看他。 “?”孟澈一脸懵。 陈明夜于旁看了半天,叹了口气,不得已只能替自己这个傻兄弟解一次围了。 孟氏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早已经把目光投向了他这一边。 陈明夜挠了挠头,只好无奈站起身道:“夫人,晚辈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 “我又不是什么独裁的暴君,有话讲便是了。”孟氏看着他,双目微微闪动,似笑非笑。 “天下从来也没有男儿禁酒的道理,夫人想来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陈明夜看着老妇人侃侃而谈,见到孟氏依旧只是一脸淡然的模样,便继续开口道,“礼记早有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因此夫人应该并不是让孟兄不喝酒,而是要有一个度。太强必折,太张必缺,喝酒可以,小酌怡情,切莫误事便好。” 孟氏听到这里,起身便走。 “母亲?”孟澈又是一懵,连忙追喊了一句。 “我管不动你了,多听听你这位陈兄的话,挺好。”孟氏身子微顿,只背着身留下一言,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迈着步子慢慢上楼去了。 孟澈呆了一呆。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万万没想到孟氏竟然会用这个方法来劝诫孟澈,更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用这个方法来帮自己。 这个孟姨啊。 第四十一章 那小子笑什么笑 京畿之地,往来人群纷杂,早起的商贩更是早早就摆好了铺位,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 孟家安排了早膳,客栈的楼道里一早就有零碎的脚步声。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陈明夜从调息中睁开眼睛,打开房门便看到店小二正一脸笑意地端着托盘看着自己:“打扰了,客官。” “辛苦了小二哥,”陈明夜伸手接了过来,顺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正三刻了公子。”小二回道。 “与我同来的人是不是都在收拾东西要准备出发了?”陈明夜又问了一句。 “都在堂下坐着呢公子,不急。”小二笑了笑说道。 “好,多谢小二哥了。” “公子太客气,那小的就先去忙了,您有什么需要,再唤我就是。”小二说着冲着陈明夜嘿嘿一笑,转身便又忙去了。 陈明夜回身关好房门,把肆无忌惮横七竖八躺在床上的小红直接拖了起来:“小红,你好像越来越懒了,自从下了青玄不是吃就是在睡,我都没看到你认真修习过。” 小红似乎还沉浸在睡梦当中没有苏醒,不满地喃喃了声:“走开,走开啊!” 陈明夜伸手就是一个轻轻的板栗:“你还挺横。” 小丫头轻呼一声,这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看清了眼前的陈明夜:“咦?怎么是你啊小师弟,刚才明明是有个大熊熊要抢我的果子吃咧。” 陈明夜一拍额头:“你是不是睡傻了,哪来的大熊。” “唔,”小红似乎还沉浸在梦里,小脸上依旧有些委屈,“那个明明是小红先发现的果子。” 陈明夜无奈地指了指桌子:“快起床,果子倒是没有,不过那也有好吃的。” “咦?”小红眼睛顿时一亮,张牙舞爪地就要下床往桌子那边去。 “果然,能把你从床上骗起来的只有吃的。”陈明夜无奈地伸手抓住了这个小丫头的后襟,对着她说道,“先去洗漱。” “哼,”虽然是被陈明夜的无情地扼住了咽喉,但小红神情坚毅,丝毫不打算屈服的样子。 “早点洗漱完就能早点吃。”陈明夜不咸不淡地友情提示。 “好啵,”看在美食的面上,小丫头不情不愿地进行了妥协。 陈明夜松开手,小红脚步一滑立马溜了出去,回头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死死地锁在自己的身上,又是不开心地嘟了嘟嘴,这才老老实实地洗漱去了。 陈明夜惯例打开了窗户,义县的占地并不大,这座客栈算是占了一定的高位,他甚至一眼便能看到整座城市的大致景象。 义县再往北,约莫百里,也就是京都的地界了。 祖父从前线退下后就一直寄居在京都养老,他则是常年跟着父亲居于北州,只有每年老爹入京述职的时候才会带上他回京都,那个时候往往也是他最逍遥的日子。 无他,有祖父惯着。 陈明夜隐约还记得,自己少时年轻气盛,曾独自纵马一直出了京都百里。后来被祖父亲自追上,父亲气得跳脚,结果誓言要狠狠降下的责罚,也被祖父一并拦下。 那个人们传言里屠灭三国冷面獠牙般可怖的岐国公,在他的印象里,从来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陈明夜忍不住笑了笑,衣衫却被拉了拉。他回头,看到小红正仰着头看着自己。 “小师弟你不吃早饭吗,对着窗口看什么咧?”小红很是好奇地看着他,这么说着也要踮起脚尖往窗外看。 陈明夜失笑一声,自己倒是又忍不住走神了,虽说京都并非自己的久居之所,到底也算是故地,多少有些近乡情怯的心念在其中。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走吧,一起吃了早膳下去吧,孟家应该也快要出发了。” “好啵。”小红点了点头。 两人大致吃完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孟氏也从对面的房间出来,陈明夜连忙带着小红过去打了个招呼。 “见过孟姨,恭请晨安。”陈明夜恭敬一礼,一边的小红也跟着作了一礼。 “早啊小夜。”孟氏一夜安寝,心情似乎还不错,冲着陈明夜微微一下,同时眸子似有若无地从一边的小红身上扫了过去。 “舟车劳顿,孟姨辛苦了。”陈明夜想了想继续说道,“前日,孟姨赐给晚辈的书卷,晚辈颇为喜爱……” “哦,喜爱便好。”孟氏似乎早有预料,和善地笑了笑,“我说过了,若是喜欢收着便是了。” “那晚辈就厚颜一回了。”陈明夜嘿嘿一笑。 孟氏扫了他一眼:“不必客套,就这样,挺好的。” 陈明夜挠了挠头,有请孟氏先行一步,自己稍慢半步跟着,小红则是被他干脆又抱进了怀里。 孟氏一路上问了点旅途小事,陈明夜一一回了,一行人来到客栈的大堂,才看到孟澈早已待在那了。 “见过母亲,陈兄。”看到这边两人从楼上下来,孟澈连忙站了起来。 “今日功课可曾温习过了?”孟氏扫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淡淡问道。 “回禀母亲,都已温习完毕了。”孟澈连忙回道。 “挺好,今日便回京都,你父亲一直担心你这些日子自告奋勇陪我去豫州会荒废了学业,你勤勉些,也好跟他有个交代。”孟氏想了想,目光微微向着陈明夜这边扫了一眼,“小夜去了京都可有什么打算?” 孟澈听到小夜这个称呼微微一愣,继而回道:“启禀母亲大人,我已邀请过陈兄往府上居住,陈兄已然答应了。” “哦?”孟氏微微一笑,“如此也好,你们多交流些学问,你父亲和我也都放心些。” 孟澈又回了些日常的问话,孟氏见他不曾懈怠,也便放了心,嘱咐他和陈明夜多多交流,便往车驾去了。 孟澈看了眼陈明夜:“让陈兄见笑了。” “家教之严,是幸事,大人教诲,更难得。”陈明夜这么说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孟澈挠了挠头:“陈兄说笑了,我心里也明白他们是为我好,只是心里偶尔还是有些抵触。” “正常,”陈明夜淡淡笑了笑,“多听听也不吃亏。” “哈哈哈,”孟澈耸了耸肩,“不说了,咱们出发吧。” 孟澈还是决定骑马,这次小红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到车厢里去了,陈明夜无奈,只好把她抱在怀里,翻身上了吗。小丫头偷偷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狡黠微笑,在陈明夜的怀里安安稳稳换了个角度躺好了。 这次一路行去皆是天朗气清的难得晴日,连带着初冬的冷意也消散了不少。 陈明夜和孟澈一路闲谈,小红则是时不时丢些小食糖果进嘴里,小嘴巴吧唧吧唧基本没怎么停过。 将近半日,京都城的巍巍轮廓便已是赫然在望了。 孟澈扬鞭指了指远处的那座雄城,看向陈明夜道:“陈兄,此前可曾来过京都?” 陈明夜面色复杂地看着远方的那座城市,微微摇了摇头。 “那好,进了京都我一定要好好给陈兄你介绍介绍我们京都的风物,这京都汇集了天下的繁华,陈兄到时候可你有福啦!”孟澈这么说着,冲着陈明夜坏笑了一声。 “哼!”小红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孟澈语气的变化,气鼓鼓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陈明夜顿时失笑,孟澈这小子,嘴巴还真是大。 两人还要说些什么,迎面的官道上却是“轰轰轰”地传来了一阵响亮的马蹄。 陈明夜凝眸望去,却是一众马队迎面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一边的孟澈也是抬头看了过去,哪知道只看了一眼,面色便是一变,一句低骂已然脱口而出:“怎么是那帮鸟人!” 陈明夜见他这副样子,嘴角一勾,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那轰轰烈烈的马队原本都要和他们擦身而过了,哪知道领头的一个年轻子弟往孟澈这边望了一眼,顿时就“吁吁吁”地开始勒马。 “孟澈,你怎么在这里!”领头一个一身骑装的青年向着孟澈挥了挥手,开口问道。 陈明夜凝眸看去,只见那青年锦帽貂裘,帽檐上绣着一道锦缎压边,上印了百种倒福字花纹并在额前缀着一块品质极佳的翡翠,显出非凡的身份来。 “孟澈?”剩余几个起先还没注意到这边的青年也都是转过了头来,仔细打量着孟澈起来。 “孟某见过诸位。”孟澈苦笑一声,冲着面前的一众青年拱了拱手。 前面的车驾里孟氏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响动,叫停了车夫,掀开窗帷看了过来:“澈儿,怎么回事?” 领头的青年转过头来,顿时冲着孟氏露出一个微笑,在马上躬身一礼:“见过侯爵夫人。” 孟氏扫了青年一眼,点了点头:“你是忠毅侯家的二郎吧?” 青年朗声答道:“夫人好记性,在下燕文刀,夫人能记得,晚辈很是荣幸。” “呵呵,前些年你们几个小辈在元宵夜市上大闹,我记得是你领的头吧?”孟氏看着他笑了笑。 燕文刀连忙拱了拱手:“晚辈汗颜,早些年少不经事做了些荒唐事,让夫人见笑了。” “无妨,谁还不成年少轻狂,我那不成器的小子要能赶上你的一半能耐,我都是舒心的。”孟氏淡淡地说道,伸手指了指孟澈身旁的陈明夜道,“那是我豫州的一个外甥,今年刚刚进京来赶考的,就跟我们顺路来了,你们往后可照料着些。” 孟澈听得愣了一下,陈明夜则是依旧一脸微笑的模样。 燕文刀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咱们几个小子都是大小一起长大的,他既是孟澈兄弟的表兄弟,自然也是我们几个的朋友,夫人自是不必担忧。” “好,难得孟澈刚好回来就碰上了你们,你们聚聚,我一把老骨头坐久了,得回去歇着了。”孟氏皱了皱眉叹气道。 “夫人身体要紧,那晚辈就不打扰了。”燕文刀连忙回道。 “母亲慢走。” “孟姨慢走。” 孟澈和陈明夜不约而同说了一句,孟氏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放下了窗帷,淡淡道:“行了,我们先走吧。” 车夫驾了一声,孟家的车队继续往前,孟澈和陈明夜则是依旧停驻着看着对面的一众青年。 “孟澈,将近有半月不见了啊,你这小子倒是潇洒啊,一声不吭就出京了。”燕文刀转头看向孟澈,微微一笑道。 孟澈凝眸看了对方一眼,淡淡道:“燕文刀,我做什么,还没有必要向你报备吧。” 陈明夜抱着小红,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的对峙。 除了领头的燕文刀之外,他的身后还跟了四个人,皆是貂裘锦衣,腰束宽带,挂有宝玉,各自打扮,皆有风流。 陈明夜仔细瞧去,无一例外是京都武将世家的子弟,多少都有些印象的。 “孟兄,何必这般争锋相对,咱们将门子弟同气连枝,你看还有一月陛下的寿辰就要开始,咱们正该好好计划计划,挫一挫那帮书生的锐气才是啊。”燕文刀看着他笑眯眯地说道。 “你们不是向来不认同我的吗?”孟澈冷笑一声,“怎么今日突然改了性子?” “咱们之间都是小节,与那帮腐儒,才是有大过。”燕文刀对于他的冷言冷语丝毫不以为意,“你出去半个月应该还不知道,最近他们可是主动挑上门来了。” 孟澈耸了耸肩:“那不是正合你们的意,把他们狠狠揍一顿刚好解气。” “下策,这个话不应该是我们的孟大军师说出来的话。”燕文刀直视着他摇了摇头。 “得了。”孟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次别想我替你们出什么主意了,春闱在即,我老子可是早就盯好了我,要我一回去就闭关的。” “别啊!”燕文刀有点急道,“这一次,还真少不了你。” 孟澈笑了笑:“难得见你这个模样,你先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这会又是要去哪里?” “哎,他们和我们约战六艺,我们这不是趁着今日初冬天晴,边出去耍耍边练练箭吗?”燕文刀身后一个锦衣公子叹了口气,“我说孟澈,咱们平时是不太对付,关键时刻还是得一致对外啊。” “不对啊,你们不也总说我个酸儒没啥用么?”孟澈坏笑道。 “那不一样,你怎么说底子里也是咱们的人,”燕文刀劝道,“怎么样,加入我们,这一次咱们打服他们?” “君子六艺,你们能行?”孟澈一脸见鬼的表情。 “看不起人是不是!”后面几个公子哥顿时不服起来。 燕文刀大手一挥:“只要你肯和我们一起,我燕文刀打包票,这次比试咱们必胜!” 陈明夜闻言,不由得失笑了一声。 “那小子,你笑什么笑?”后面几个公子哥本来觉得来找孟澈就有些窝囊,哪受过这种气,这会见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顿时就来了劲。 陈明夜闻言抬头,看向了对面那几个人,嘴角顿时上翘起一抹弧度。 呵呵,当初几个拖着鼻涕跟在自己后面的臭小子,现在也敢冲着自己大呼小叫了? 第四十二章 叫我夜哥 官道之上,几个公子哥不约而同地目光转向了孟澈身边的陈明夜,燕文刀也是转过头来,看向陈明夜的目光有些冷冽道:“不知这位为何兄弟无故发笑呢?” 陈明夜眯起狭长地双眼,毫不退却地与之对视:“怎么,这个世道,我笑一声,难道都要经人允许了吗?” 燕文刀定定地盯着他,良久突然展颜一笑道:“这位兄弟言语倒是颇为有趣,孟澈,何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孟澈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着陈明夜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这位乃是忠毅侯家的二郎,燕文刀,自幼习武,年纪轻轻便已是武道四阶的水准,从小行军策论更是精通,实乃浩明未来的扛鼎人物。” 陈明夜失笑一声,孟澈这个猛拍用力倒是真的狠。 燕文刀面色无异,对于孟澈的话付之一笑,冲着陈明夜点了点头。 陈明夜抬手抱拳:“幸会。” “那位是五兵尚书大人的嫡子,左秋。” “那两位是太尉大人家的三郎和四郎,他们两人是双胞的亲兄弟。” “那边的是诚意伯家的嫡子……” 孟澈一一介绍完毕,那边几个大都是不冷不热地冲着陈明夜点了点头,陈明夜也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这是我在豫州的表兄,今年入京参加科举,名唤陈夜。”孟澈说完,终于又是将目光移回到了陈明夜的身上,向着面前的几个公子哥介绍道。 哪知道此言一出,那几个本来头都懒得偏过来的公子皆是面带惊色的看了过来,然后一个个大呼小叫起来。 “孟澈,你没搞错吧,你这个表兄叫陈夜?” “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夜哥儿又回来了。” “靠,这么一说,好想夜哥啊,他在的话,揍那帮掉书袋子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后面两个双胞胎已是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陈明夜坐在马上听得不由得都有些尴尬起来,以前年少轻狂还不觉得,现在过来看看,自己当年还真是带着这帮小子干了一帮荒唐事,半点正形也没有。 燕文刀笑了笑,看着陈明夜说道:“能跟夜哥名字如此相似,看来你这表兄多少也该有些本事。” 孟澈挠了挠头,他这帮狐朋狗友实在是不好惹,他本意是不想把陈明夜牵扯进来的。 哪知道陈明夜这时候又开口了:“能得燕兄如此夸奖,陈某深感荣幸。” “哦?”燕文刀嘴角玩味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在夸你?看来你是不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个书呆子。” 陈明夜耸了耸肩:“燕兄误会了,陈某虽然意在科举,却也并非迂腐之人,同样热衷武道,更坚信我中原雄师必有北驱鞑靼,收复燕云之日。” “说得好!”这话一出口,自然引起了几个公子哥的一阵叫好。 陈明夜暗笑一声,对于这几个家伙他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出身将门侯府,从小受到熏陶从来不少,虽是本事不济,一个个倒都是志向滔天。 燕文刀也是目含异样地向他看了过来:“陈兄能有此言,在下佩服,只是天下多得是高谈阔论之士,真正有能力做实事的,却是少之又少。” 陈明夜微微一笑:“燕兄看来是怀疑陈某的能力了?” 燕文刀双目不做丝毫伪装地盯着他,显然是自认也没有跟他客套的必要。 陈明夜不以为意,只是状若无意地扫了眼在场诸位公子哥的装扮,继续说道:“看来诸位是打算去冬猎的?” “正是,”燕文刀目中闪出一道精光,“陈兄既说也是习武之人,并非那般文弱秀才,倒不如与我等一同游玩一番如何?” 孟澈顿时皱起了眉头:“燕文刀,我表兄刚刚到了京都地界,一路舟车劳顿,你就要拉着他去冬猎,这成什么样子?” 燕文刀丝毫不在意孟澈的反抗,双目依旧是盯着陈明夜道:“我想但凡是习武之人,对于这般趣事,应该都不太会拒绝的。” 陈明夜笑笑,丝毫不在意对面那人灼灼的目光,只是勒马淡淡道:“不知燕兄的冬猎可有什么规矩?” “规矩?”燕文刀稍稍愣了一下。 陈明夜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六艺之道,君子习之,而射居第三。五射技巧,又可分为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燕兄可曾明了?” 燕文刀面露不娱,皱了皱眉头道:“你这一套古板说教,怎么跟个酸儒一般,在我面前搬弄是非!” 陈明夜丝毫不惧,继续说道:“这几项分别是考校射的力、速、准、礼、稳,哪是什么说教。” 燕文刀冷哼一声,这一次倒是没有再反驳。 “几位既然说了要和别人比试六艺,这规则若都不懂,又谈何比试?此去冬猎,也是为了练习技艺,因此这规矩更要提前定好。”陈明夜手握缰绳,侃侃而谈。 小红窝在他的怀里,大眼睛巴眨巴眨着看着他,似乎对于他这般模样也是有些稀奇。 “说这么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后面一个双胞胎忍不住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陈明夜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毫无目的的练习切不可行,所以诸位应该心中有个打算才是。” “什么打算你倒是说啊。”另一个双胞胎也忍不住了。 “专精逐一而习,比如说,今日冬猎,便习可专习准这一项,毕竟此项便是射的基础。”陈明夜说道。 燕文刀若有所思,竟是没有出言反对。他虽是武道的天才,但毕竟所习年纪有限,自身的阅历并不算丰富,对于军营中也不过去过寥寥几趟,更别提战场了吗,所以很多事都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层面。如今听到陈明夜说得这般具体,突然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陈明夜嘴角含笑看了眼燕文刀,对于这个家伙,他的印象可算是很深的。 其实说起来,燕文刀当时在他们这帮小团体中,武力值一直可以排的上第一,当然这要排除陈明夜正式习武后三年三品过于惊人的进度。 燕家虽然没有破城灭国的大功,但春秋数战中皆有建树,更是曾在乱军中救过曾经的太祖数次,燕云之战浩明大败丢城弃卒,也是燕家关键时刻赶来稳住局势,抵挡住了北漠的迅捷反扑。 所以燕家的侯爵之位,来的并不容易,同样也就来的让人信服。 燕文刀上面有一个亲姐姐,而他作为燕家的长子,自然是被那位忠毅侯寄予了厚望。因此从小刻苦练习,长进飞速,在同龄一批人中,算的上是格外突出。 孟澈在一旁听到陈明夜的叙述也是微微一愣,他原以为陈明夜是想说些什么君子六艺以好凸显自己的学识,哪知道直接上来是要玩真的。 因为并没有见识过陈明夜真正动手,所以孟澈虽然知道陈明夜同样学习了武道,却对他的底子究竟如何并不清楚。 “陈兄,你既有思虑,不妨详细说说。”另一边,五兵尚书的嫡子左秋开口说道。 陈明夜看了他一眼,左秋本身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本是,但是他那个老子倒是有些厉害,记忆里过去还是一个侍郎,没想到短短几年已经坐到了尚书的位置。 他思忖了一下,开口道:“我们边练边比,每人只有十支箭,看收获自然能分出高低。” “只有十只箭?”左秋顿时苦了脸,他的射术可从来都是以量取胜,看瞎猫碰到死耗子的。 燕文刀点了点头,确定了陈明夜的提议:“好。 陈明夜笑了笑,看着燕文刀,知道他定然还会说什么。 “只是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见到陈兄的身手,不妨我们一起比试比试?”燕文刀眼中似乎隐隐有一团火光。 陈明夜有些莫名其妙,这家伙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战意? “好,”不过他自然也不会畏惧,一脸镇定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哪知道他一点头,后面几个公子哥立马就爆笑了出来。 “孟澈,我没听错吧,你这表兄真的答应了和燕哥比试?” “噗,还以为他能说出那些话脑子应该还不错,哪知道比你这个书呆子还糊涂。” 几句奚落劈头盖脸落下来,孟澈顿时不爽地冷笑一声:“你们就这么自信吗?”说起来吗,其实他自己对于陈明夜的水平也实在不了解,不过陈明夜既然答应下来,他自然也会支持。 “不是吧老孟,这么多年,燕哥的水平你还不知道吗?”左秋伸手指了指他。 燕文刀摆了摆手:“这些话陈兄不必当真,燕某不过算是初识陈兄,想要好陈兄好好结交一番,这一次比试,便当是娱乐吧。” 陈明夜却是嘴角勾起:“比试就是比试,怎么能是娱乐,燕兄不必谦让。” “哈哈哈……”陈明夜这话一出口,后面的笑声顿时更大了,甚至连一边几个护卫都有点点笑意从嘴角漾了出来。 燕文刀号称京都武道的天才,可不是虚名。人如其名,燕文刀最善刀法,但是他的御术、射术甚至是兵法演练对答,都得到过京都一众圈子里同龄人的认可,甚至某次皇宫晚宴,他在与几个皇子的比试中表现过于惊艳,惊动了陛下,看了他的射术,亲自赐下了一张神臂灵宝弓给他。 燕文刀却没有笑,他认真地看了陈明夜一眼,点了点头:“好。” 京都附近出名的围场其实不多,而燕文刀他们最惯去的便是城南的琅袖山。 琅袖山作为官方把控的猎场,常年有人看守,一般寻常之人自然无法进入,而这样的规矩自然对于燕文刀一行没有丝毫的限制。 这一次的冬猎其实是燕文刀针对即将到来的六艺比试提出的,其余几个则纯粹是想出来游玩。燕文刀对于这些自然也知道得清楚,因此燕文刀分发箭矢的时候还是没有多限制他们,每人额外多给了十只箭。 陈明夜接过对面护卫递来的弓和箭,细眼看去,果然每只箭矢之上都早已做好了记号。 “陈兄,要不要将你妹妹暂且交给我照顾,你带着她,终归会有些不方便。”一直跟在陈明夜旁边的孟澈忍不住开口道。 他本也是好心,结果小红听了当下就不乐意了,哼哼了几声,头一闷就钻到了陈明夜的怀里。 陈明夜苦笑道:“多谢孟兄好意了,不过看起来舍妹似乎不太情愿,倒也无妨,不碍事。” 孟澈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轻轻驾着马往四处张望去了,纯当自己刚刚路过,什么也没有发生。 燕文刀则是已经把目光向着陈明夜投了过来:“陈兄,你准备好了吗?” 陈明夜笑了笑:“燕兄不必客气,在下随时可以开始。” 一边等着看笑话的几个公子又是忍不住,左秋不知是好心还是嘲讽,对着陈明夜开口道:“陈兄,若是箭矢不够,不妨来我这里借几只,放心,我这管够。” “对对对,我们就是来看看风景,你们二人比试就好。”一边的双胞胎应和,然后特意把声音压到了一个刚刚好附近人都能听到程度才开口道,“陈兄,我们兄弟二人不善骑射,一会我们的箭矢也可以支援支援你。” 陈明夜目光不变,没有丝毫的理会。 孟澈听了顿时调转了马头过来:“说好了比试就比试,你们在这恶心人什么意思?” “哈哈哈……咱们几个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左秋丝毫不介意道,“陈兄作为新来者,自然也是要感受下我们兄弟间的友好招待的。” 新来者?陈明夜嘴角上翘,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 “陈兄,既然如此,我们的比试……”那边燕文刀刚要讲话,就被陈明夜打断了。 “燕兄,既然是比试,怎么能没有赌注?”陈明夜淡淡出口道。 “赌注?”这下不仅是孟澈和后面几个,连带着燕文刀都愣住了。 “陈兄……此言当真?”燕文刀看着他,微微一犹豫方才开口道。 “这么多人看着,我可没那闲工夫开玩笑啊。”陈明夜呵呵一笑,目光从对面那几个家伙的脸上淡淡扫了过去。 不知为何,左秋和那队双胞胎突然觉得身上的裘衣有些单薄,刚刚刮过的一道风似乎格外的寒冷。 “陈兄既然开口,燕某自然赞同,只是不知陈兄想要什么赌注?”燕文刀皱了皱眉头看着他,虽然不觉得自己会输,但心中却隐隐升上了些许的不安来。 “赌注简单,口头几句话罢了。”陈明夜看着他们,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口头的话?”燕文刀有些疑惑,“还请陈兄说地详细些。” “我输了,和他们一样,称你一声燕哥,”说到这里,陈明夜微微一顿,在燕文刀有些莫名的眼神中继续开口道,“你输了,叫我一声夜哥便好了。” 燕文刀听着这个称呼,突然一阵恍惚,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当年那个一身锦袍,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的那个少年来。 第四十三章 连珠 陈明夜一言既出,几个公子哥都是有些怪异地看着他。 这个条件,说来简单,其实却又是最难。他们这帮人,从来不容易服人,陈兄与夜哥两个词的含义,从他们的嘴里出来,可是截然不同的含义。燕文刀作为京都这一帮武门圈子里隐隐的大哥,他喊陈明夜一声夜哥,其中的意义更是非同凡响。 “怎么不愿意?”陈明夜微微一笑,看着沉默的燕文刀开口道。 燕文刀目光一凝,心中疑虑顿时消散,强大的自信,根本不容许他有半点退缩的想法:“既然陈兄有信心说出这个条件,燕某岂能不应?” 陈明夜笑道:“如此便好,那么陈某别无他言,就此便可开始。” 燕文刀认真看着他,原本他还存了些留手的心思,毕竟只是一场初始,不必太过认真,但陈明夜此言一出,他必然不可能再藏着掖着了。 陈明夜瞥了他一眼,目光中依旧是一片随意的散漫之色。怀里的小红倒是悄悄坐直了身体,笑嘻嘻地对着陈明夜说道:“小师弟,你是不是打算偷偷用灵力?” 陈明夜摇了摇头:“君子比对,我可不会作弊。” “拉倒吧。”小红瘪了瘪嘴,“就算你不用灵力,你的灵息观测与感知又岂是凡夫武道能比拟的,这还不算赖皮?” 陈明夜哈哈一笑:“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一行人纵马前行,孟澈顺口给陈明夜介绍了几句关于这琅袖山的情况。 琅袖山风光秀丽,作为京都附近常年官方把控的的猎场,严禁平民进入其中偷猎或是砍柴,因此其中的密林繁茂,生机盎然。各种动物在其中自由生长,只等到秋冬季膘肥体壮之时,自有权贵们应季前来打猎游玩。 孟澈似乎此刻仍有些担忧陈明夜,不过好在燕文刀与他之间的赌注也算是无关痛痒的一句称呼,孟澈自然也就放心了许多。 当然,无关痛痒这个想法是在孟澈的想法中的,至于比试的两人,此刻却是各自含笑,眸中异光闪动。 一行人纵马并没有多久,就看到了几只受惊的雉鸡扑腾着从灌木中飞了出去。 一时间,见猎心喜的左秋第一个冲了出去,几个护卫连忙快马跟上,唯恐自家少爷出了意外。 田氏双胞哈哈一笑,剩下的少年耸了耸肩,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燕文刀的目光依旧没有动摇,以他的能力,自然不会在乎雉鸡这样的小猎物。 “驾!”再挥缰绳,燕文刀继续向前。 陈明夜自然不甘落后,纵马也跟了上去。 而在他们身后的远处,几个身影也是悄然消匿在了密林之中。 “陈兄,要不咱们各自一个方向,日落时分再回山口集合如何?”燕文刀扫了眼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陈明夜,突然勒马停下,向着他说道。 “可以。”陈明夜点了点头,他倒是无所谓。 但对于燕文刀而言,再这样下去,不过是纯看运气谁先遇到猎物罢了,实在是不方便彻底施展自己的手段。 “好,一言为定,那燕某就先行一步了。”眼见陈明夜答应,燕文刀长笑一声,再不停留,复又扬鞭冲了出去。 陈明夜看着他的背影,眸中却是凝出了一丝异色,轻声对着怀中的小丫头问道:“小红,你感觉到了吗?” 小红嘟了嘟嘴,轻轻点了点头。 一边的孟澈则是疑惑道:“陈兄你在说什么呢,燕文刀都出去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急?” “急什么,还不是得看运气,”陈明夜哈哈一笑,目光悄然扫过周身一圈,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发现。 燕文刀冲了出去,一直跟着的几个公子哥自然也是跟着冲了出去,这里一片空地很快就只剩下了陈明夜和孟澈以及他随身的几个护卫。 陈明夜灵力发散出去,嘴角悄然上扬。在他的感知中,那几个隐于暗处的身影并未离开,说明他们的目标竟然是自己和孟澈。 他耸了耸肩,提起手中的长弓,微微一拉,冲着一边的孟澈道:“不知孟兄的射术如何?” “我?”孟澈苦笑一声,连连摆手,“这些我不行的。” “没有试过,怎么能说自己不行?”陈明夜笑道,“刚才件已经说了五射的技法,不如我在此为孟兄演示一番?” 孟澈愣了下:“这……陈兄你只有十只箭,还是省着点用吧,要演示的话我们可以以后慢慢来。” 陈明夜摆了摆手,递给他一个眼神,继续说道:“无妨,这么些箭已是绰绰有余了,孟兄放宽心便是了。” “……好吧。”孟澈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陈明夜伸手从悬于马鞍旁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搭到长工之上,对准了前方的一棵树干:“白矢,箭穿靶心而箭头显白,此乃入木三分的力量。” 话这么说着,陈明夜手已经松开,那一箭“嗖”地一声就飞了出去。 孟澈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箭哪是往树上射的,分明是往灌木中去的,对比陈明夜瞄准的方向,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孟澈一时语塞,刚要开口,却听到灌木丛中竟是传出了一声“叮”的脆响。 陈明夜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停止,口中也是继续说道:“参连,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此乃贯的技巧。” 言出而法随,或者应该说是言出箭也出,并且是接连四箭,眨眼之间,陈明夜的箭筒之中,箭矢便已只剩下了半数。 灌木丛中顿时一阵痛呼,于此同时,心知已然暴露的三个黑影再难忍耐,径直从中窜出,向着这边迅猛扑了上来。 孟澈吃了一惊,这才明白陈明夜刚才那一眼的用意。后面几个护卫也是同时反应过来,一时间便都要策马上前。 陈明夜微微一笑,手中的动作竟是没有丝毫的变化,而是继续说道:“临阵于前,切忌慌乱,剡注的技巧,谓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 这么说着,又是一箭射了出去。 如果说前几箭还是通过感知盲射的话,那么这一箭便是冲着那为首的黑影当头而去。 上箭即放箭而中,短短七字,孟澈直听得愣在了那里。这一箭的迅速,就是在他这个旁边人看来,都不由得汗毛竖立,心生悚然。 这一箭,陈明夜为求必杀,其实已然灌注了灵力于箭矢之中,因此无论是力道和速度,相比前几箭,的确都是远远胜出一筹。 那黑影目生惊骇,慌乱中便要提起手中的长刀去挡,只是这一箭的速度,远在他的反应之上。 一箭贯眉心。 转眼之间,黑影已是被一箭射翻,仰面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剩余两个黑影大惊,对视一眼,心知此行已是失败,竟是转头就往密林深处逃窜去了。 陈明夜眯眼看着远去的两人,不急不缓地复又从箭筒中抽出两箭,搭弓抽射,一气呵成。 孟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不远处两个身影,皆是背中一箭,身形一滞,然后就狠狠栽倒在了地上。 “厉害。”陈明夜怀中的小红竟是毫无惧色,甚至还有闲心笑嘻嘻地拍了拍小手。 孟澈身后几个刚要有所动作的护卫也都是愣在了那里,看着陈明夜的背影,一时惊惧异常。 陈明夜耸了耸肩,似乎对于这样的战绩并无太多的感觉,而是拨马慢悠悠地往那些黑影处走了过去。 孟澈连忙跟上,看着陈明夜微微一拱手,诚心说道:“陈兄的箭术,孟某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陈明夜摆了摆手,面上云淡风轻:“孟兄抬举了,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孟澈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射乃六艺之术,更是御敌之道,岂能说是小技?”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有些无语,只好干咳一声:“这会先不说这个,我们还是看看这些黑衣人的身份吧,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澈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不知道他们的具体目标究竟会是谁,我们要快点通知燕兄他们才是。” 陈明夜淡淡一笑:“我想目标应该就是我们,他们应该没事。” 孟澈闻言一滞:“陈兄的意思,莫非是他们……” “咳,你别联想太多,”陈明夜有些无奈,“应该和他们无关,毕竟,今日我们只是刚好遇上了他们,我更觉得,是那日客栈刺杀的后续……” “那就是与我相关!”孟澈一惊。 “不急着猜测,”陈明夜摇了摇头,指了指前方那个倒在地上的黑影,“看看他们的身份再说,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孟澈点了点头。 几个护卫主动上前,将黑衣人都一一拖了过来,也是这时他们才发现,黑衣人原来不是三人而是四个人,其中一个早在一开始就被陈明夜的几箭射死在了藏身的灌木丛中。 护卫们看向陈明夜的眼神一时更为敬畏。 陈明夜倒是没有太多理会,抱着小红翻身下马,用灵力复又感知了一圈,确认了没有异常,这才走上了前。 “陈兄小心些。”孟澈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额外嘱咐了一句。 陈明夜点了点头,上前讲几个黑衣人的面罩一一掀了开来。四个人皆是中年模样的汉子,他自然是不认识,便又将目光投向了一边的孟澈:“孟兄,这些人你是否认得?” 孟澈翻身下马过来细细端详了几眼,摇了摇头:“没有印象。” 陈明夜皱了皱眉:“罢了,留待线索吧,之前客栈的那些刺客有什么发现。” 孟澈又叹了口气,依旧是摇头:“我们孟家这些年虽是表面显贵,暗地里终究得罪了不少的人,这些刺客,很难查。” 陈明夜皱了皱眉,这些刺客的武道修为并不算高,整体应该只有武道五品左右的修为,相比客栈行刺的刺客,明显低了一段,从这个角度来看,倒很可能不会是一批人。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心中先是暗暗藏了下来。 “陈兄,出了这个意外,我们要不要先找到燕兄他们,毕竟这样的话,比试也没法进行了。”孟澈有些顾虑道。 “怎么就没法进行了。”陈明夜笑道。 “你的箭都快没了啊。”孟澈指了指他的箭筒,皱着眉头说道,“这样子还如何比试?” “这不还是有两只箭吗?”陈明夜双手负起微微一笑,“已是绰绰有余了。” 孟澈一时语塞,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陈明夜的箭术毕竟他已是见识过的。 “会不会不太稳当,毕竟太吃亏了。”孟澈叹了口气。 “娱乐比试,不必太过当真了。”陈明夜笑了笑,“毕竟,你带着我来的目的,也是为了我能更好的融入不是吗?” “陈兄……”孟澈一愣,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就这样被陈明夜直截了当地点了出来。 “你是好意我心知肚明,”陈明夜示意他不必解释,“这个契机也刚刚好。” 孟澈这才放心,心里也就以为陈明夜接下来的确是抱了娱乐的心态,理所当然也就没有再多说。 陈明夜却是嘴角微微翘起了一道弧度,对他而言,两支箭胜过燕文刀,的确也是完全足够了。 小红此时却是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睁着大眼睛看向了他问道:“小师弟,你的箭术是跟谁学的啊?咱们青玄似乎也没有擅长这项技艺的人呢。” 陈明夜却是没有答话,抱着她复又上马,抬起头,目中露出了一丝复杂的回忆之色。 “小师弟?”小红觉得有些奇怪,复又喊了他一声。 “那个人,如今,应该还在北州吧。”陈明夜这才淡淡开口道。 “北州?”小红歪了歪脑袋,“那里是小师弟以前住过的地方吗?” “那里,是我的故乡。”陈明夜伸手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轻轻一笑。 “故乡……”小红跟着轻轻喃喃了一句,眸中有些微的迷茫之色,“以后,小师弟会带小红去北州吗?” “……”陈明夜微微沉默,片刻之后方有些艰难地开口,“会的,一定会的。” “好!”小红得到答复,心安理得地嘻嘻一笑,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会有的吧?陈明夜抬起头看向天空,一片蔚蓝,云层浅薄,极远处似乎有飞鸟向北而去。 他笑了笑。 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四十四章 一箭之约 琅袖山的山道上,陈明夜依旧是不急不缓。孟澈倒是看了之前陈明夜的箭术,似乎颇有些兴致,一路上多多少少试了几箭,可惜并没有什么收获。 陈明夜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孟兄似乎对于箭术还挺有兴趣?” 孟澈挠了挠头:“眼见陈兄那般英姿飒爽,孟某不免也是心生向往的。” 陈明夜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孟兄若是有心日后倒是慢慢练习,不必急于一时。” 孟澈嘿嘿一笑:“我对自己还是有点数的。这会儿也就是图个乐呵。” 两人一路前行,倒是在半途碰到了那最先纵马出去的左秋向着这边迎面而来了。 “两位,收获如何呀?”左秋扫了两人一眼身后的收获,心中顿时了然,一时间不免有些志得意满,朗声出口道。 孟澈看到他这副模样,顿时一阵不爽,不由得出声道:“我们刚刚出行至此,哪里比的上左大公子。” “孟哥儿这就说笑了,我不过是随心玩乐罢了,你旁边那位可是誓言要和燕哥比斗的。”左秋轻勒缰绳,笑意盈盈地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陈明夜丝毫不以为意道:“不急,定好了日落时分,时辰尚早。” “时辰确实尚早,不过我看陈兄的箭筒里,剩余的箭可有点少啦。”左秋这么说着,面带揶揄之色。 陈明夜耸了耸肩:“无妨,不还剩了两箭嘛。” “哈哈哈哈……”左秋像是听到了什么莫大的笑话,顿时乐得差点捧腹,“我说兄弟,你箭都快用光了,至今一无所获,还指望两箭能翻什么风浪?你真以为我们燕哥是吃素的不成?” 孟澈脸色一黑,刚要开口,却见陈明夜冲他悄悄挥了挥手。 小红则是嘻嘻一笑,看向左秋的大眼睛巴眨巴眨的。 “怎么不说话了?”左秋毕竟是少年心性,此刻一时口快,见到对面两人皆不应答,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陈明夜淡淡说道:“左兄都已经这么说了,陈某自然无可分辩,到时候自然只好用结果来说话了。” 左秋见此,冷哼了一声:“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若有些本事,我倒还看得起你,叫你一声陈兄也算乐意。若是你只会逞口舌之快,只为在我们面前谋取眼球,可别怪我左秋翻脸不认人。” “喂,你说话客气点!”孟澈再也忍不住了。 左秋懒得和他再说一句,纵马就和他们擦肩而过,一路往另一边去了。 “这小子……”孟澈低骂了一句,“他一直是这个臭脾气,陈兄不要介意。” 陈明夜笑了笑:“这有什么,言语之争罢了,用结果说话就好了。” 孟澈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实力。”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淡淡一笑:“我也蛮相信的。” 此刻,琅袖山的山腰处,一行人正在骑马疾驰。 燕文刀一马当先,身后则跟着数骑装备精良的护卫随从。 他的箭术的确了得,从后面护卫拖着的猎物来看,几乎箭箭都是一击毙命,没有一箭是浪费的。 跟在后面的护卫拖了一堆猎物,也是各个志得意满的模样,想来也都是认为自家公子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燕文刀似乎这些年与同龄人的武道比试,也的确没有怎么输过。 “三儿,看到他们那边的信号了吗?”燕文刀勒马,看了一眼身后紧紧跟着的护卫问道。 “田家少爷那边一直没有跟咱们走远,我看他们那边也都差不多了。”护卫连忙回应道,“左秋少爷好像一早就往山口赶去了,至于诚意伯府的那位,他好像一直在山口就没有跟上来过。” 燕文刀微微一笑:“都是预料中的事,孟澈那边呢?” “……”护卫微微迟疑。 “怎么了?”燕文刀见他不说话,眉头一皱。 “他们好像没剩几箭了,但仍然没见有什么收获。”护卫回道。 “虚张声势?”燕文刀耸了耸肩,“无论如何,我这次可不会留手。” 护卫点了点头:“公子的实力我们都是知道的。” 燕文刀眯起眼看了看远处:“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唳!”一声鸟鸣穿透云霄,燕文刀抬眼看去,竟是一只冬鸰雕,翱翔于九霄之上,分外神俊。 “好俊的雕!”一边的护卫顿时惊喝一声。 燕文刀微微眯起双眸,定定看了一会,悄然从箭袋之中抽出了刻着自己印记的一根箭矢。 “公子!”一边的护卫见到顿时一喜,知道自己的公子这是要出手了。 “噤声!不要打扰到公子!”另一个护卫连忙拿手捅了他一下,那护卫连忙闭上了嘴。 燕文刀搭箭细瞄,双手牢牢扣住弓身,整个人仿佛也都化作了一张紧绷的弦,只待箭出的那一刻。 一息停滞,一瞬安静。 燕文刀双目猛地紧缩,静待许久的利箭霎时间已是离弦而出。 所有护卫的目光也都随着那一箭集中向了空中。 而空中那只盘旋的冬鸰雕似乎早已预感到了危机,一个急之又急的转身,竟是险之又险地躲过了燕文刀这志在必得的一箭。 “可惜!”几个翘首以待的护卫看到此景,皆是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燕文刀万万没想到那雕的反应速度竟是快到了这个地步,心中除了惊讶,更是见猎心喜,瞥了眼箭袋中剩余的两支箭,微一犹豫,便是伸手又取出了一支。 旁边几个护卫见此,顿时又满眼期待地看向了他。 毕竟在他们的心中,先前的几箭,战果已算是绰绰有余,剩下的几箭对于比试的大局而言根本无足轻重,更何况,在他们的消息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实在是一个只会放大话的绣花枕头,不堪入眼。 燕文刀复又弯弓搭箭,这一次他的神情明显更为专注,这一只神俊的冬鸰雕竟能躲开他的一箭,已是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凝神静待,耳畔的风声似乎都在一瞬间平息了下来,这一刻,再没有能阻挡他这一箭的因素。 “嘣!”箭若流星飞速而出,弓身传来一声闷响,甚至似乎在空中都划过了一道长长地虚影。 冬鸰雕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身处危机,此刻已有防备,箭响时分,它竟是一个猛地展翅,再度向上拔高了一些,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燕文刀再度无功而返。 “厉害!”燕文刀看着天空,面无郁色,反倒是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一边的护卫见他接连不中,皆是有些担忧地看向了他:“公子?” “最后一箭!”燕文刀目光凝成一线,两箭已过,他自信自己这一箭无论如何,不可能再落空,便缓缓将最后一支箭从箭袋中抽了出来。 护卫们一时都是摈息凝神,不敢有丝毫的打扰,只怕些微的声响都会影响到自家公子的准头。 燕文刀目光牢牢锁定天空之上那只冬鸰雕,这一刻,胸腔之中气血之力翻腾,整个人的气势也已是抵达了顶点。 就是这一刻,蓄势已久的燕文刀目光陡然凌厉,手中刚要有所动作,就听到“咻”的一声。 一道虹光如电闪般闪耀过天空。 自己瞄准了已久的冬鸰雕又是发出了一声悲鸣厉啸,然后便无力地从天空中跌落了下来。 “太棒了公子!” 一直牢牢盯着天空的护卫们看到冬鸰雕应声而落,顿时喜出望外,皆是满脸喜色地向着燕文刀看了过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完全僵在那里的自家公子,以及那支还持在手中,尚未射出的箭。 “这一箭……”燕文刀看着天空,愣了许久,终于喃喃说出了几字。 “公子?”一边的护卫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喊了一声。 燕文刀没有答话。 片刻前还是一片欢欣的氛围陡然间就静了下来。 “回去吧。” 良久,是一声无奈地叹息,燕文刀拨马回头,意兴阑珊。 一众护卫相视一眼,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 而在琅袖山的另一处,陈明夜缓缓收回了握在手中的长弓,纵马往前而去。 倚在他怀里的小红连连拍手,眸生异彩:“小师弟,你好厉害啊,这都能射中。” 陈明夜笑了笑:“运气好罢了。” “真能吹。”小红瘪了瘪嘴,眼睛却还是牢牢地盯在陈明夜脸上,“你看到了吗,刚才还有别的人在射那只大雕咧,结果被你抢先了。” 陈明夜干咳一声:“他射的不准,可怪不了我。” 一边的孟澈苦笑一声:“陈兄的箭法确实厉害,那边恐怕是田家兄弟射的,连射不中还被陈兄抢了先机,只怕他们要恼羞成怒了。” 陈明夜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几人这么说着话,很快就来到了那只冬鸰雕掉落的地方。地面之上,那只大雕仍旧在地上挣扎,原来是箭射中了一边的翅膀,它失去了平衡,这才掉了下来。 护卫们连忙上前将其双翅绑了起来。 这只雕身高约有数尺,两翅展开更有接近一丈之长,实乃是一只大雕。头生白羽,缀有褐斑,上体暗灰色,尾部纯白,双目炯炯,喙爪如钩,实在雄俊。 “陈公子,这似乎是一只异种!”护卫将那只雕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一翻,顿时有些惊喜地禀告道。 陈明夜也是有些惊讶,他不过是见到有人在射,加上这只雕神采雄伟,方才射了一箭,还真没想到这只雕竟然会是个异种。 所谓异种,乃是平常生物中额外突出者,这种变异偶尔也有衰弱的个体,但往往都是趋于突出,在一般的动物种群中,异种一般都能成为一个族群的首领。 “有点意思。”陈明夜自然认得这种冬鸰雕,在神州浩土的北疆很是常见,而这只头生白羽,果然不是一般的品相。 “难得啊,”一边的孟澈也是连连惊叹,“我陪着他们来这琅袖山许多回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雕。” 陈明夜笑了笑:“没有我,你们遇上了恐怕也是看不到的。”’ 孟澈愣了下,看着陈明夜的眼神顿时有些怪异起来。 陈明夜哈哈一笑:“一时得意,狂傲之语,孟兄切勿见怪。” 孟澈却是摇了摇头:“你说这话我才觉得正常,否则总觉得你跟个老和尚一样,啥话都放在心里。” 陈明夜猛地一滞。 那边护卫已经将箭矢拔了出来,将那冬鸰雕绑的牢牢地带了过来,向着陈明夜问道:“陈公子,这雕委实好看,您留着自己养或者送人,都是极好的。” “辛苦你们了,先替我带着吧。”陈明夜回挥了挥手。 “好嘞。”似乎是对那冬鸰雕极为喜爱,那护卫赶忙应了一声,此刻又将眼睛转回到了雕的身上。 陈明夜拨马还欲往前,就听到前面一阵马蹄“轰隆隆”的声音,然后眨眼间便有一对人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不是疾速赶来的燕文刀还能是何人? “果然是你!”燕文刀看了眼对面的陈明夜,猛地勒马停下,然后定定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燕兄此行已是满载而归?”陈明夜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倒是自然而然地把目光移到了他身后的猎物上,嘴角勾勒起一抹清微的弧度。 燕文刀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知陈兄的收获如何?” 陈明夜看着那些个鹿、狍子、黄羊的尸体,耸了耸肩:“自然是不能和燕兄的丰盛相比。” 燕文刀笑了笑,眸中似乎隐隐有些许的释然:“陈兄如今的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那个时候,我也是最不服他的,一直跟在他的背后,一心想要超越他。” 陈明夜到嘴边的话微微一顿,没有接下话头。 “现在,我还是不服他,但却也最怀念他,”燕文刀缓缓说道,“所以看到陈兄,一时有些过往的画面就涌了上来。” 一旁的护卫都有些奇怪,他们可从没有见过自家公子什么时候会主动跟一个人讲这么多话。 “那一箭,确实精彩。”燕文刀双目中绽出一道光彩,“不过仅仅如此,还不够让我燕文刀服气,如今你我各自只剩一箭,不如前面那些都不算,就用这一箭决胜负如何?” 孟澈呆了一呆,现在这个燕文刀,好像跟他印象里的有些不太像了,又好像,燕文刀的确应该如此才是对的。他看着对面的青年,一时眼神中满是怪异。 陈明夜看着燕文刀,轻声一笑:“如此这般,燕兄岂不是太过吃亏?” “一箭,你比不比?”燕文刀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又紧紧地逼问了一句。 陈明夜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燕兄有邀,陈某岂能退缩。” 第四十五章 杀意 “你要如何比?”陈明夜看着对面牢牢盯着自己的燕文刀,轻声一笑。 “很简单,我让人纵马于百丈之外的树上放一枚铜钱,我们一人一箭,试看谁能正中铜钱之眼。”燕文刀似乎对此信心十足,看向陈明夜的眼中,战意熊熊燃烧。 “可以。”陈明夜只是淡定地点了点头。 燕文刀见他点头,一挥手,让人纵马速去放铜钱去了。 他自己则是依旧看着陈明夜,双目微微眯起。 铜钱之约,看来简单,但其实这里面同样也有一个小心思。铜钱只有一枚,两人即便都能保证准头,也只有一人能中。这就意味着,这早已不仅仅是一场箭术的比拼,更多的将会是一场反应的比拼。 燕文刀已是见识过了陈明夜的箭术,他自认单比箭术,自己的确可能落于下风,但若是加上一点别的因素,那么,身为武道五品高手的他,自认绝对不会输于面前的这个青年。 燕文刀念及此处,冲着陈明夜和煦笑道:“我们二人同时放箭,至于放箭的时间就由孟兄决定如何?” “我?”一边的孟澈呆了一下。 陈明夜冲着孟澈点了点头:“他的话,我倒是可以放心。” 孟澈见两人都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自己,只好无奈地摊了摊手:“那好吧。” 两人见他答应,便同时将背在身上的弓取了下来,瞄向远处,持箭以待。 燕文刀凝神静气,手中的弓弦早已如满月拉开,弓弦之上,最后一支白羽箭赫然在其上,只等他松手便会在转眼间迅疾而出。 陈明夜却是颇为轻松的模样,甚至还有闲心将箭矢放在手中把玩。 孟澈扫了陈明夜一眼,轻咳一声,哪知道陈明夜置若罔闻,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孟澈无奈,只好出声道:“准备好了,我要宣布开始了。” 燕文刀深吸一口气,丝毫没有被旁边的陈明夜的动作影响到,神情一如既往的专注。 陈明夜呵呵一笑,摸了摸身前小红的脑袋:“小红,看好了。” “哼,”小红嘟了嘟嘴,似乎对于他的行径并不是特别乐意。 陈明夜哈哈一笑,终于收敛起了神色。 孟澈见他终于正经,这才开始倒数。 “三!” 燕文刀眸光凌厉,神色肃穆。 陈明夜依旧是一脸淡然之色。 “二!” 燕文刀双手肌肉高高鼓起,显然已是将浑身的气血之力灌注到了这一箭之中。 陈明夜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一!”孟澈喊完这个数字,没有停顿,继续喊出了后面两个字,“放箭!” 燕文刀专注凝神,在孟澈刚刚开口的一瞬间,早已蓄势已久的手顿时猛地一松,紧绷的弦上顿时离弦而出。 陈明夜嘿嘿一笑,眼见燕文刀一箭既出,尚把玩在手中的箭矢也是在瞬间被他搭于弦上,转瞬之间便也跟着射了出去。 只是一前一后,似乎胜负在此时已然注定。 燕文刀射出箭后长吐一口气,这一箭他耗神已久,射出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这一箭,有了! 百丈的距离是他练习中最远的距离,同样是最有挑战的距离,但这一次,燕文刀知道自己发挥得很好,他赌对了! 陈明夜的箭术再厉害,可惜铜钱只有一枚而已。 他的自大,已是为自己埋下了失败的伏笔。 燕文刀眸中并没有得色,他知道,这一次自己并不是真正靠实力赢的。但谁又能说,算计布局,不是一种实力? 他微微一笑,看着前方的箭矢,等待结果的出现。 陈明夜同样也在笑,甚至笑得有些过于开怀,有些过于放肆了。 孟澈一脸纳闷,他的射术虽然不精,但也知道陈明夜落后一步,胜算已是渺茫,他实在有些不理解陈明夜的笑点究竟出在哪里?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就彻底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燕文刀嘴角的笑意也完全凝固在了那里。 无他,只因陈明夜的那一箭,竟然后发先至地追上了燕文刀的那一箭。 而且,也远不是追上那么简单。说得更确切一点应该是,破开。陈明夜的箭,破开了燕文刀的箭。 这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是迎面相撞的两根箭矢,或许还能够说得通。但陈明夜这一箭,后发先至从后面破开了燕文刀的那一箭,这完完全全就好违背了常理的事情。 其一是速度,这要求后发的一箭要有远超第一箭的速度,方才有超越乃至破箭的力道。 其二是准度,先发的一箭本身便是高速前行的状态,后发而中,这其中的难度自然远远要比击中静物难得多。 孟澈和燕文刀都僵在了那里,甚至连他们身后的那些护卫也都是一个个嘴巴大张,尤其是燕文刀的那些护卫,似乎连都快要到嘴边的欢呼都被他们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陈明夜似乎对于自己的这一箭并没有丝毫意外,只是仍旧看着前方,并没有多说什么。 孟澈动了动嘴:“这……这两支箭都没有射中铜钱,应该算是平局吗?” 原本僵在那里的燕文刀听到这句话,竟是缓缓开口道:“不,是我输了。” 孟澈有些愕然,显然是没有想到高傲如燕文刀竟然会主动认输。 “虽然……”燕文刀开了开口,微微叹了口气,“罢了,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不服气的。” 陈明夜听到此话,才将一定望着远处的目光缓缓收了回来,落到了燕文刀的身上。 “你甘心认输?”他看着燕文刀开口道,“要知道,按照规矩,的确是平局。” “我输了。”燕文刀这次说出的话已算得上是平静了。 “燕兄真乃坦荡真君子,不过一场小小的娱乐罢了,燕兄,走吧。”陈明夜笑了笑,纵马便行。 燕文刀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背影,没有答话。 孟澈看着一向心高气傲的燕文刀露出这副模样,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对着他说道:“燕兄不必介意,我这表兄也算是个怪人,并没有什么恶意。” 燕文刀看了眼孟澈,忽然哈哈一笑:“孟澈,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觉得我燕文刀是输不起的人吗?” 孟澈张了张嘴要说什么,然后还是摇了摇头。 燕文刀扬鞭纵马,畅怀一笑:“今日棋逢对手,岂不正是幸事!我燕文刀可以认输,但从不服输!” 身后的护卫们也是一个个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这才是他们那个纵横京都、闻名将门的公子,看着已是策马而出的自己公子,他们脸上的担忧顿时间也全都消散不见,一个个同样纵马跟了出去。 孟澈看着前面一帮人的身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合着就当我是个看热闹的?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言罢,他也只好无奈地匆匆扬鞭纵马,跟了上去。 琅袖山的山口处,正是当初陈明夜和他们约好了日落时碰面的地面。 几个公子哥和一众相随的护卫早已是等在了这边,而且从他们不耐烦的模样来看,显然已是等了多时了。 “你说燕哥慢些也就算了,那小子只剩了两支箭还在山里晃荡什么?”说话的是最先纵马而出也是最先下山的左秋。 “这不是太快出来丢脸吗,总得装装面子的。” “呸,那小子大言不惭的模样,还敢在我们面前提面子,等会他出来老子第一个上去揍他,妈的就他架子最大。”田氏两个兄弟一人一句低骂了一声。 “哈哈哈,田兄果然是爽快人,这么多年果然只有你最对我的脾气。”另一边,诚意伯家的小子也是呵呵一笑。 “拉倒吧,别来套近乎啊,我跟你这小子对不上。” “哈哈哈……”后面的一众护卫听到这话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几个京都少爷往常都是一起玩惯了的,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点话有什么矛盾,彼此插科打诨了几句,一时间又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正说着呢,就听到一阵“咚咚”的马蹄,几个人眼睛一亮,顿时将眼光投向了前方。 然后从前方的密林小道中,果然窜出了几骑出来。 倚在马上拿了根箭矢左舞右晃的左秋连忙转过了头看向来处,只一眼,眼睛登时睁得滚圆,一个翻身下马,向着来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左秋见过晋王殿下。” 听到他的声音的几个公子哥连忙也是转过了头来,只看了一眼来人,也都是纷纷从马上翻身了下来,争先恐后地向着这边行礼,而护卫们早已是单膝跪在了地上。 “见过晋王殿下。” 来者身形极为欣长,穿着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在风自在飞舞,显出格外尊贵的身份来。只见他轻轻勒马,看向面前的人群微微一笑:“几位都太客气了,没想到今日有缘在此相见,早知如此,本王早就该和你们共同约好了。” 最先看到这边的左秋连忙答话道:“殿下太客气了,在此遇见殿下是臣等的荣幸。” “何必如此客套,咱们都是从小一起玩大的,怎么现在越来越生疏了。”这么说着,晋王竟是亲自下马来,伸手将左秋扶了起来,微微一笑道,“你们都快起来吧,咱们又不是在宫中,哪有必要这般隆重。” 左秋摇了摇头道:“自打陛下三年前亲自赐您亲王之位,您的身份就非同一般了,我们做臣子的,规矩是必须要的。” “哎,往日你是最敢在我面前放肆的,如今倒也这般客套起来了,”晋王叹了口气,他的年岁明显不大,一眼看去只比左秋大了几岁,“田家兄弟,李小兄弟,咱们快有大半年没聚过了吧?” “殿下大半年都在北州,我等哪有福气见到殿下呦。”左秋笑嘻嘻道。 “职责在身,本王有什么办法,如今也就只有每年腊月方能回京一两月罢了。”晋王叹了口气。 晋王和他们明显是熟识,相谈了几句也就放下了架子,彼此把话头都说开了。 “今日,你们怎么会都聚在这里的?”晋王看着他们有些好奇道。 “这不是还有一月就是陛下的寿辰大典吗,我们和那帮掉书袋子约好了比试一场六艺,也算是给陛下助助兴了。”左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呦,你们几个成天挑事,都敢闹这么大了,老实交代,这是谁的主意?”晋王似乎丝毫没有担忧的模样,反倒是满脸的兴致勃勃。 田家兄弟哈哈一笑:“肯定是燕哥的啊。” “咦,对了,燕文刀那家伙呢,怎么没看到他?”晋王听到他这句话,这才想起来燕文刀,顿时眉头一皱。 “我们约好了日落时分山口这边碰面,想来燕哥也快来了。”左秋连忙回道。 他可是知道燕文刀和晋王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好,这其中的缘由,多少还是和当年的夜哥…… 哎,想到这里,他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好的,叹什么气?”晋王扫了他一眼,笑道,“怎么,还担心我跟你们的燕哥不对付?” 左秋赶紧摇了摇头。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能一直当真不成,放心,这回去北州我也想了许多,我这人兄弟也不算多,”晋王呵呵笑道,“你们都是我一起长大的,我还能跟你们有什么嫌隙不成?过去的事,也都过去了。” 田家兄弟听到这话,明显都是舒了一口气。自打三年前那件事以来,他们几个平日里相聚,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融洽感觉,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燕文刀和晋王的不对付。 燕文刀的脾气向来是最硬的,而晋王虽是个好脾气,但毕竟皇子的身份摆在那里,何况又封了亲王,自然是不可能向一个燕文刀服软的,因此这个小团体的氛围就一直不算融洽。 如今晋王能主动说出这些话,很明显是想主动后退一步,与燕文刀冰释前嫌了。其中关键其实也不难理解,当今的那位至今尚未立储,而几个皇子之中,晋王身为亲王明显有很大的机会。 他们这个小团体,乃是京都的一众豪门将相的后裔,不提燕文刀身为朝堂之中顶梁柱一般的父亲,他们几个的家世,又何曾普通了? 晋王有心,他们自然也有意,作为从小和晋王一起玩大的玩伴,其中的好处机会,不言而喻。因此,几人心中也是暗暗有了心思,这一次,无论如何是要促使燕文刀和晋王和好的。 几人心思一时间都随着晋王似乎无意的一句话转动了起来,晋王扫了一圈,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脸上依旧挂满了微笑,看着自己口中的这几个兄弟。 很快,从密林之中又传了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晋王嘴角上扬,知道自己等待已久的人终于要来了,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密林的出口处。 然后丛林中出现了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男子,剑眉冷目,身姿挺拔,纵马疾行之时,怀中竟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娃。 晋王微微一愣,却是感到一阵冰寒的杀意突然笼罩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抬头看去,却是看到那个陌生的男子正双目微微眯起,冷冽眸光紧紧盯着自己。 第四十六章 晋王相邀 琅袖山的山口,陈明夜拨马停驻,静静看着对面的一众人群。 小红似乎是感应到了他陡然沉静下去的气息,小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陈明夜复深深看了眼对面那个锦衣玉袍的男子,这才驾马缓缓走了过去。 “这位小兄弟是?”晋王将头转向一边的左秋,一脸询问之色。 左秋看了眼向这边缓缓过来的陈明夜,挠了挠头,想了下措辞,方才说道:“他是孟澈在豫州的一个表亲,此次是进都赶考来的。” “原来是读书人。”晋王呵呵一笑,“本王对于士子,从来都是最尊敬的,这位小兄弟,不知是何名讳?”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面色依旧有些僵硬:“在下陈夜。” 左秋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急道:“你个臭小子,知不知道你面前的可是当今的三皇子晋王殿下!还不赶紧过来见礼!” 晋王则是挥了挥手:“无妨,不知者无罪,我也是与你们偶然相遇,大家都是出来游玩的,何必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陈明夜扫了左秋一眼,这才将目光复又移到了晋王的身上,微微拱手一礼:“草民陈夜,见过晋王殿下。” “陈夜?”晋王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几眼,突然开口问道,“你以前见过我?” “草民是第一次前来京都,之前自然从未见过殿下。”陈明夜平淡回道。 “哦?那为何你的眼神,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晋王眯起双眼看着他,似乎要透过这薄薄的一层面具,将他看个通透。 陈明夜刚要说话,后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传了过来。 “晋王殿下,好久不见!”一声朗声大笑远远就响了起来,一时间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了密林出口的方向。 晋王闻言,这才将目光缓缓从陈明夜的脸上移了开来,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面上自然而然地呈现出一个笑容来:“燕兄,好久不见!” 在陈明夜身后赶来的,正是燕文刀,他纵马赶上,对着晋王拱手一礼:“阔别已久,晋王殿下风姿依旧!” 晋王哈哈一笑:“燕兄缪赞了,今日能在此相逢,才是真正的缘分啊。” 后面赶来的护卫一个个都是下马向晋王行礼,孟澈拍马赶到,也是连忙向着这位王爷行了一礼。 “燕兄,今日收获不错啊。”晋王笑眯眯地打量了燕文刀身后几个护卫的猎物,夸赞道。 “这些个猎物,说来倒真是惭愧,今日我与这位陈兄弟相约进行了一场比斗。”燕文刀看了一眼一边冷眼旁观的陈明夜,忽然开口说道。 “哦?燕兄的箭术在咱们这个圈子里可谓是冠绝京都的,我倒是挺敬佩这位陈兄弟的胆量的。”晋王闻言呵呵一笑,想当然地以为燕文刀是怕冷落了一边这个未进圈子的新人,这才会刻意提了一句。 “殿下这么说在下真是要羞愧到地里去了,”燕文刀这么说着,面上却是没有丝毫的做作之色,只是一脸正色道,“说起来,这一场比试,是陈兄赢了?” “啊?”晋王吃了一惊,顿时将目光复又移到了一边的陈明夜的身上。 不止是晋王,一边正在笑意盈盈说着什么的几个公子哥听到这话,顿时也是一怔,纷纷将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整个场中一时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陈明夜面色淡然,只是眉头微微一挑,他倒是没有想到燕文刀会自己主动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这事。 燕文刀洒然一笑道:“诸位不必吃惊,燕某并未谦让之处,陈兄的箭术实在惊人,今日真是叫燕某大开眼界,燕某输得心服口服。” “哈哈哈……”晋王听到此处大笑一声,目光中有些许深邃的光芒闪动,冲着陈明夜笑道,“能让燕兄心甘情愿说出这样话的,咱们几个同龄人中,恐怕还没有过……陈小兄弟,不简单啊!” 陈明夜拱了拱手,冲着对面那个身材颀长,面貌出众的晋王淡淡道:“殿下缪赞了,实在是燕兄惜才,在下不过侥幸赢了罢了。” 晋王摆了摆手:“赢了就是赢了,哪有侥幸一说,看来本王今日真是好运,竟是有幸又能结识到以为英才,左秋,你这家伙嘴巴里竟是些假话啊。” 本来候在一边的左秋突然被晋王提了一嘴,顿时一惊,连忙回道:“殿下,左秋惶恐,不知何时说了假话?” “你说陈小兄弟是来京都赶考的,这般惊艳的身手,岂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子那般简单?”晋王说笑了一句,话音里倒是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左秋听到这里这才舒了一口气,有些讷讷道:“这话也是孟澈那家伙跟我们说的。” “哦?”晋王看了孟澈一眼,“都说到这了,咱们的军师大人还不赶紧将你的这位表亲给我们好好介绍一番?” 孟澈叹了口气,突然觉得陈明夜惹事的能力一点不比其他几个家伙弱,或者说,他好像还尤为突出。 “这确实是我在豫州的一位表亲,不过已是许多年未曾见过了。”孟澈只好硬着头皮回道,“所以,他的箭术这些事我倒也不是很清楚。” 陈明夜耸了耸肩,开口道:“大家不要误会,我确实是前来赶考的,只是家中有武道传承,所以从小也修习了一些武道功底,倒是没有可以隐瞒的意思。” “今天本也就是随口谈笑,大家都不必太紧张。”晋王笑了笑,有意将氛围归于融洽。 燕文刀点了点头:“今日相遇殿下,倒也是件幸事,殿下莫非是刚刚回京?” 晋王有些惊讶,没想到一向和自己不太对头的燕文刀竟然会主动接下来自己的话头,不过这倒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他顿时笑了笑回道:“确实,昨日回的,没有伸张,今日来琅袖山倒是一时兴致所致。” 左秋连忙说道:“殿下,看来咱们几个兄弟真是心意相通啊。” 晋王瞥了他一眼乐呵道:“确实如此,这会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准备回去了吗?” “还不是在这边等燕哥他们,我和左秋,李月星都在这等半天了。”田家兄弟摊了摊手无奈道。 “一时和陈兄弟比试起了兴致,诸位莫怪。”燕文刀笑了一声。 “这有什么好怪的,”晋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继续说道,“不如咱们回京都好好聚上一聚,今日我做东!” “多谢殿下!”几个公子哥顿时大喜,纷纷应了下来。 陈明夜淡淡地看着那边热闹的景象,没有说话。 孟澈扫了他一眼,驾马悄悄靠了过来:“陈兄,你好像不太高兴。” 陈明夜转过头来,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见到当今最有权势的皇子之一,是我的荣幸,若能结交的好日后仕途更可能一路顺畅,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孟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陈兄,你心底清楚就好。” 一边,燕文刀和晋王复又说笑了几句,竟也是驾着马往这边靠了过来。 “两位,今日的聚会,你们也一同去吧。”燕文刀这么说着,目光却是落在了陈明夜的身上。 孟澈似乎也有些犹豫,看了眼陈明夜。 “晋王殿下的邀请,陈某自然不胜荣幸。”陈明夜微微一笑。 燕文刀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晋王一马当先,招呼了一声,一行人自然并作一处,簇拥着晋王,往山下去了。 陈明夜走在偏后面的位置,看着前方的人群,目光冷冽。 小红一直缩在他的怀里,格外的乖巧,直到此刻周围只剩了三三两两的护卫,方才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开口道:“小师弟,你这么了呀?” 陈明夜勒着缰绳,目中一片苍茫之色:“没什么,只是刚好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罢了。” 第四十七章 京都第一场雪 京都,浩明的核心之地,天下龙脉交汇之所,历春秋国战不倒,当年北漠入侵,同样在这座雄城之下逡巡而不得进。 巍巍京都,此刻,赫然便在眼前。 陈明夜看着面前的这座宏伟都城,心中陡然升起一丝莫名的沧桑之感。 三年前他从这里离开,三年后他终于归来。 只是,如今他甚至无法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回到这里,只能躲躲藏藏,隐于暗处。 他轻声笑了笑,双拳却是不自觉地悄然握紧。 时值日落,京都来往的人潮依旧汹涌。初冬时节,大多数的人都已经换上了厚厚的衣服,只是即便是京都,也有太多的人面对这寒冷天气,却无衣袍可以抵御风寒。 城门口,守卫依旧在一一检查入城的人群。 晋王领队,自然不敢有人阻拦,守卫老远就认出了这位王爷的身影,只等他过来便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立马放行,后面一众人等自然也就跟着进入了城内。 晋王来的路上,自然早已安排人先去订好了酒楼。 王爷出手,订的酒楼,自然是京都鼎鼎有名的酒楼——烟云阁。 陈明夜身边,孟澈兴致勃勃地一边拉着缰绳一边跟他介绍道:“这个烟云阁可是咱们京都最出名的酒楼,里面的菜色式样,真真是叫人流连忘返。”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见他如此的兴奋模样,不由得打趣道:“孟家如此华府,尚需惦记外面的酒楼?” “你这话说的,我家从来都是勤俭节约的人家,”孟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真以为这闻名京都的名头是白叫的不成?” 小红听到这里已是大眼睛瞪得滚圆,巴眨巴眨地盯着孟澈,只等他继续往下说了。 “别教坏了孩子。”陈明夜有些无奈道。 “民以食为天,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孟澈一掀衣袍,一脸正经地拽了几句古语,“这吃喝大事,怎能算是教坏呢?” 陈明夜懒得跟他掰扯,一语打破了他的心思:“我看你不仅仅是贪图这烟云阁的美食吧。” “哈哈哈,陈兄果然是个妙人,烟云阁出名的地方当然不仅仅是它家的美食,”孟澈这么说着,冲着陈明夜挑了挑眉毛,比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你不怕孟夫人知晓?”陈明夜笑着扫了这家伙一眼。 “咳,今日乃是晋王相邀,岂有不去之理。”孟澈信誓旦旦。 “也算吧。”陈明夜点了点头。 “陈兄初入京都,是何感受?”孟澈见他一路上都是平淡神色,不由得想找个话头,挑起他的兴致。 “果然是繁华万象,比之豫州,宛若天堂。”陈明夜信口敷衍道。 孟澈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陈兄,咱们走了个大街你就能看出这么多来了?” 陈明夜耸了耸肩:“你问我我只好这么说,合着你也知道我们才走了个大街啊。” 莫名其妙被他噎了一句,孟澈有些郁闷道:“陈兄,我觉得你从琅袖山一路回来好像心情都不太好啊,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不喜欢我这帮兄弟?” 陈明夜微一皱眉,又很快舒展了开来,他摇了摇头道:“只是初入京都,便见到这些人物,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紧张?”孟澈听了这话差点笑出来,之前琅袖山上,陈明夜和燕文刀针锋相对,比试高低的场景差点没把他惊到,这哪有半点紧张的样子。 行吧,敷衍,**裸的敷衍,孟澈干脆闭嘴,省得自找无趣。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这家伙好歹安静了些。他此刻心里的确有些烦躁,刚刚一见到晋王,他心中的杀气竟然就不知觉地溢了出来,丹田内那把巨大的剑甚至在不断的颤动,震得剑身上深入岩壁的巨大锁链都跟着簌簌作响。好在他及时默念玄庭真经的心法口诀,体内玄庭经自主运转平息灵力躁动,这才克制住了自己。 而仅仅是那片刻的差池,就差点暴露他的身份。 晋王,当今皇帝的第三子,从小性格深沉,为人圆滑,陈明夜自知自己那片刻的变化,很有可能已是引起了那一位的注意,这才有后面问话中的一些试探。也是后来燕文刀的及时赶到,恰好为自己解了围。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眼燕文刀。说起来,今日的燕文刀,的确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中,燕文刀那死板的性子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好说话过。 一行人纵马行走于街市之上,已算是极为跋扈的举动,毕竟按照浩明的律例,当街纵马,当受仗责。不过他们这边王爷配侯爵子弟的名头,想来京都的尹守也不敢来多管闲事。 烟云阁位于京都的东门,一行人从东门入城,倒是相距不远。 前面晋王和几个人一路交谈,很快就到达了酒楼门口。一行人下马入楼,顿时扑鼻便是一阵香气和满目的繁华景象。 护卫当先排开人群,陈明夜牵着小红一路畅通无阻地跟着他们径直上楼去了,而楼内的人看道这个排场,也大都是议论了几句,并没有付诸太多的目光。 京都,豪门遍地,动辄便是世家大宅,讲究些排场的人,可真是多了去了。 晋王特地定在了顶楼的雅座,几乎小半层楼都被包了下来,方便周围没有人会过来打扰。 “诸位,今日难得相聚,必当不醉不欢!”晋王看着面前的几张年轻面孔,微微一笑,率先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殿下有命,焉敢不从!今日我等,不醉不归!”左秋应和的声音最响,立马就跟着喊了起来。 “不醉不归!”剩余的几个顿时也就跟着兴奋了起来。 尚未开始,一桌之上,众人言语之乐,便已有微醺之态。 晋王早已安排好的表演恰逢此时登场,陈明夜跟着举了举杯,扫了一眼,不过是那些年他早已看烂的女子把戏,便只扫了一眼,就再无兴致。 桌上觥筹交错,晋王今日心情似乎格外不错,很有兴致与左秋等人分享着自己在北州的一些趣闻。陈明夜坐在角落,那边的声音不断地传过来,他一时间竟有些心烦意乱。 小红坐在他的身边,倒是极为安心的模样,小嘴巴吧唧吧唧地吃着,基本没有怎么停过。 一边孟澈也被田家兄弟拉着,笑嘻嘻地劝了几杯,本就不善饮酒的他,一时脸色已是涨的通红。陈明夜扫了他一眼,心知这家伙今天若是回府,恐怕又得完蛋。 他靠窗坐着,本就位于边角,那边几个人压根没想理他,他到也算是乐得清静,便干脆举目远眺,看着外面的景色。 京都城中,虽已是黑夜,但万家灯火,依旧将整座城照得明晃晃的敞亮,与白昼的差异并不是很大。 而从烟云阁再往北一点的方向眺望,便是那座汇集了天下目光的大内宫城,作为整个浩明的权力中枢,那位坐镇江山的皇帝此刻应该就坐在那把龙椅之上。 陈明夜目光冷峻,看着远方,伸手向窗外,微微握紧了拳头。只是片刻,手臂上却是突然传来一个冰凉的触感,他有些惊讶地收回手,竟看到了一片小小的冰花。 他复又伸出手去,细看窗外的夜色,这才注意到,不知是何时,窗外已是一片又一片的的冰花从天空中缓缓的飘落了下来。夜风安静,因此这些雪花落得很慢,像是无声的棉絮,轻盈地落向了这浩浩的京都城中。 下雪了啊。 陈明夜抬头,入目是一片苍茫的深邃夜空,有万千飞舞的雪花从空中向着地面缓缓落下。 整个偌大的京都,此时此刻,都被笼罩在了这一片突然降临的雪夜之中。 “下雪了!” “下雪咯!娘亲,快出来看啊,下雪咯!” “好大的雪啊……” ……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境有些安静下来,仿佛自己灵觉已经延伸到了京都的各个角落,可以隐隐约约从不同地方传来的传来大大小小的惊呼声,仿佛可以看到人们纷纷仰头看着从天空飘落的雪花,迎接这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飘雪。 孩子们的欣喜,女人的担忧,男人的叹息,老者的笑声……在雪夜之中,似乎都随着夜风缓缓在京都城中国飘荡。 位于这高楼上的陈明夜突然觉得自己的灵觉好像扩散去了好远好远,一直随着这漫天飘落的雪花扩散到了城中的每一个小小的角落,倾听着万家的低语和呢喃。 过往一直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场景,突然在这个雪夜中,在这座京都城中,变得鲜活起来。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从小的武道生涯,似乎一直都没有轻松过。 母亲不在身边,父亲对他的严厉常常让年纪还小的孩子一个人委屈的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泣。 每日规定的练习不允许减少丝毫,哪怕是天寒地冻的三九时节,小孩子的身子本就较弱,但父亲即便看到了他的满手冻疮,也从来没有心软过。练不完任务,不允许吃饭,所以他在雪夜中扎马步,打拳从来都是在常见不过的事情,小小年纪,过早吃了同龄人根本没有承受过的苦楚。 在北州如此,在京都,却是每年中他最开心的时光,无他,祖父在罢了。 祖父对他的要求其实也很严,只是相比父亲,就实在宽松了太多。 所以他的肆意潇洒,京都第一风流少帅这些名头,大都是在祖父手下惯出来的。 当时京都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对这位岐国公的教子不严嚼了多少舌根,只是身经了大风大浪的岐国公当然不会在意那些可有可无的话头。 陈明夜的童年里,似乎只有冬天是最美好的,白茫茫一片的世界,偏偏就是他那是觉得世间最美好的缤纷。 似乎三年前从京都离开的时候,也是一场大雪吧。 三年后归京的第一日,同样也是这一场飘落的雪花。 也是直到此刻,一直还有些迷茫的他终于可以确定。的的确确,他陈明夜,真的回来了。 第四十八章 雪夜相逢 浩浩的雪花覆盖了一整座京都的繁华。 烟云阁中,脂粉繁华气息依旧浓郁如故。 晋王坐于中央主持大局,此刻扫了一眼在场处于微醺状态的几人,终于将目光缓缓集中到了角落的那个身影之上。 “陈兄弟,怎么一个人闷闷不乐?”他冲着桌子那头的陈明夜遥遥举起了杯子。 陈明夜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眼神淡漠,却也同样举起了杯子:“草民惶恐,初入京都多少有些紧张。” 晋王微微一笑道,竟是缓缓站起了身。 晋王一起身,满桌的人自然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殿下,您这是?”左秋面色有些涨红,此刻出声,舌头似乎都有些打结。 “没什么,你们都坐吧。”晋王笑着摇了摇头。 晋王既然出口,众人自然也就只好坐了下来。 陈明夜看着那个向自己走来的颀长身影,双目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其他人站起坐下,可他却是自始至终动也没动的。 一边饮了几杯已是微醺之态的孟澈看着他,故意嬉笑道:“陈兄,晋王亲自来敬你的酒,看来你以后有的是富贵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这个领路人吃饭啊。” 陈明夜懒得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看着走过来的晋王,缓缓站起了身:“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晋王冲着他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反倒是问了一句:“陈兄弟是豫州人氏?” 陈明夜点了点头:“是。” “这豫州可有什么好吃好玩之物?”晋王这么说着,竟是施施然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举杯向着他示意,同时摆手让他坐下,这副模样倒真像是过来谈心的。 陈明夜举杯共饮,放下杯子回道:“豫州毕竟是地方,哪里及得上京都汇聚天下繁华,殿下这一问倒是叫在下羞愧了。” “各地自有各地的特色,”晋王见他这般说只是笑了笑,继续道,“不知为何,本网见到陈兄弟总有似曾相识之感。” “恐怕还是因为我这个名字吧,”陈明夜洒然一笑,主动说了出来,“初见那几位公子的时候他们就已是向我说过了其中关联,能和诸位曾经的故友有名相似,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哦?”晋王闻听此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陈兄此行,既是为来年科举而来,想来也是有做深学问的打算。” “这个自然,我辈读书人,当继往圣绝学,开后世文脉,方不负心中抱负。”陈明夜这么说着,面上也不由得浮现了一抹激动之色。 “说的好,”晋王点了点头,“陈兄弟有此等抱负,本王相信,今年春闱榜上,必定会有你的姓名。只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陈明夜面露疑惑道,不由得跟着问了一句。 “可惜陈兄弟有此等武艺,却不能建功立业为浩明开疆拓土啊,不瞒陈兄弟,今日听到孟兄亲口确认了你的才能,我甚至想将你带回北州去、”晋王这么说着,脸上也满是遗憾之色。 “北州?”陈明夜微微一愣。 “是啊,如今我的封疆正在北州,父皇令我镇守北方,实为防范北漠。”晋王点了点头说道,“我一直觉得帐下缺少良将,所以今日见到陈兄弟,才会忍不住想要直抒胸臆。” “承蒙殿下高看了,在下所习的一招半式不过半路出家,登不上台面的。能得殿下此语,真是惭愧!”陈明夜这么说着,面上却满是激动之色,双手端起酒杯站起,向着晋王敬了一杯。 晋王连忙双手扶住他,哈哈大笑:“陈兄弟太客气了,我所言皆是心中感慨,绝无半句虚言。不过你志在科举,却也是一条通天大道,只希望你我日后能有合作的机会。” 陈明夜自然知道晋王这话的意味,连忙拱手道:“多谢殿下吉言,在下一定努力,不负殿下所望。” “好!”晋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场酒宴,满桌皆是喝得尽兴。晋王自称不胜酒力,带了几个人离开了酒宴,走时和在场的几人招呼了一声,扬言今日费用已是全部包下,大家继续尽欢便是。 左秋和田家两个兄弟那边倒是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一人抱了一个美人在那边饮酒作乐。 燕文刀却是没隔多久就和诚意伯家的李公子一道走了,临了还特意绕过来和陈明夜他们打了声招呼,笑称晋王殿下已是包圆了费用,只管尽兴便是。 陈明夜无奈地耸了耸肩,看了眼不远处已是烂醉如泥的孟澈,苦笑一声,眼见左秋那边几个也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拉起孟澈就往楼下去了。 几个一直守着的护卫连忙跟了上来,小红则是乖乖扯着他的衣摆,亦步亦趋。 出的红尘酒香处,迎面便是一阵冷风。烟云阁外,雪越下越大。 陈明夜扶着孟澈走出去的时候,已是亥时了。 几个护卫估摸着是归途上听了孟氏的吩咐,都是由着他领路做主,跟在后面没有上来说话。 陈明夜有些无奈地回头扫了一眼他们:“诸位,来个人带路吧,我也不认识你们孟家的府邸啊。” 后面的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往前面领路去了。 沿途回府,一路倒是平安,没有再生出额外的岔子。孟澈靠在护卫的身上,身上披了一件毛毡,夜风阵阵的也不妨碍他睡得死沉。小红则是倚在陈明夜的怀里,一路悄悄环顾,打量着这座天下的中枢城池。 孟府位于城南,算是一片贵族豪宅的集中地。 陈明夜其实对于这一带是极为熟悉的,不说曾经的岐国公府就位于此处,单是他上孟府游玩的次数,就算是让他闭着眼睛,他估摸着都能从大街上摸到孟府的门口。 青石板上,马蹄声在夜色里清脆地远远传了出去。这条往孟府的路上,沿途不远,刚好就能看到当初岐国公府的旧址。 几个护卫走在前头倒是没有任何的停留,溜着马就这么慢慢走了过去。 陈明夜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府邸,门庭冷落,整座府邸淹没在夜色中,没有半点灯火。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有些冰凉。 头顶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在他的头上,身上,手上,落满了整个青石板路,却也似乎没有他此刻的心凉。 相近而不能进,相望而不敢忘。 小红的灵觉一向敏锐,此刻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回过头来,伸出小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软软糯糯:“小师弟,你没事吧?” 陈明夜轻轻摇了摇头,身下马匹一步步向前,那蹄声清脆,一声声的,似乎刻进了心扉的深处。 终究是不能平静地掩盖好所有情绪,终究是见一眼,都会心颤莫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看向那个方向。 只是,那个方向,却有一个身影迎面向着自己这边不闪不避地走了过来。 陈明夜本是不以为意,头都没有转,没想到那个身影却是在他们的身旁站定,缓缓地开口了。 “呦,回来了?” 第四十九章 定远侯 青石板路上,头顶有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一个站定的人影,淡淡地看着他们这边,声音微微有些倦怠。 只是那一句,听在陈明夜的耳中,却是引得他整个身子陡然一震。他将头又转了过去,看着那个站在身侧不远处的身影,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开口。 “见过世子殿下。”后面的几个护卫看清那个身影,却是连忙下马,躬身一礼。 陈明夜看着那人,终于忍不住在嘴角勾勒出一个笑意出来,心头的一片冰凉不知何时似是被悄然冲散了。 “怎么天天的喝成这样?”夜色浓郁里,那个身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陈明夜这边,只是看着一身锦袍的孟澈,淡笑一声。 护卫连忙回道:“多谢世子关心,今日赴宴,公子一时喝多了,并无大碍。” 那人点了点头,似是无心随口问了句:“你们公子何时回来的,这一去豫州都有大半个月了吧?” “有劳世子费心了,我家公子今日是刚刚回京的。” “怪不得,行了,快带着他回去吧,这一身酒气冲天的。”那个身影轻笑一声,“用空再去找他聊聊。” 这么说着,那人却是陡然转过头,将目光落在了一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陈明夜身上,目中似乎有些许的疑惑之色:“这位是?” 旁边的护卫连忙压低声音提醒了陈明夜一句:“陈公子,这是楚湘王的嫡子,我们该称作殿下的。” 陈明夜点了点头,抬头看过去,深邃的双眸中似乎隐隐闪过一道异色:“草民陈夜,见过世子殿下。” “呵,”回应的却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夜色似乎一下都寂静了下来。 “行了,雪都下大了,我也不是什么拦路虎,都快回去吧。”那个身影又是一声轻笑。 “多谢世子殿下。”几个护卫连忙又是一礼。 “嗯。”不清不楚的一声回应。 一行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相遇,然后又平平淡淡地擦身而过,只是陈明夜纵马路过那位世子身边的时候,那个身影竟是突然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陈明夜低下头,并不言语。两边的护卫则是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些,于是一路再无阻挡,顺畅前行。 倚在陈明夜怀里的小红倒是有些忍不住了,有些奇怪地小声向着陈明夜问道:“小师弟,那个人好奇怪哦?” “怎么奇怪了?”陈明夜嘴角上扬,故意问道。 “他好像,早就认识你的样子诶。”小丫头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陈明夜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小红是怎么看出来的?” “哼!”小红生气地拍掉他的手,气鼓鼓道,“小红看起来很傻吗?” “那倒没有。”陈明夜摇了摇头,宠溺一笑,“就是有点可爱。” 小红眯了眯眼睛,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快快老实招待,那个人是谁?” 陈明夜看他这副模样,顿时失笑道:“不是说了,楚湘王的嫡子,想来你该有些印象的。” “唔……”小红不自觉的深处小指头到嘴边抿了抿,然后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云梦泽上那些个大船这么快就忘了,那个遭了此刻的可就是楚湘王啊。”陈明夜笑了笑,颇有耐心地向着小丫头解释道。 “咦?”小红有些惊讶,“奇怪,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他的儿子怎么会在这里呢?难道是在这里当大官吗?” 陈明夜摇了摇头,想起那个身影来,轻轻叹了口气:“他呀,在这读书,做些学问罢了。” “哦,”小红听得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依旧有些不满地看着陈明夜道,“小师弟你还是没有说到底是不是和他认识呢?” 陈明夜想了想,说道:“今日累了,明日养好了精神,慢慢说给你听吧。” “真的吗?”小红对于故事一向比较感兴趣,听到这么陈明夜这么说,严重怀疑是在敷衍他,顿时有些将信将疑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肯定真的啊,”陈明夜笑意温醇,然后不顾小丫头的反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我什么时候骗过小红了?” “哼,”小丫头似乎仍有些不满的样子,不过确实悄咪咪地又闭上了眼睛,舒舒服服地在陈明夜的怀里躺了下来。 陈明夜伸手将衣袍为她遮好,拂去散落在衣上的雪花。 定远侯府,红灯高照,火烛长明。 陈明夜带着孟澈回到孟府的时候,大厅里依旧灯火通明,几个小厮说是夫人已候着他们多时了,让他们一回来就去大厅见面。 陈明夜扫了眼一边烂醉如泥的孟澈,有些无可奈何。 孟氏显然已在在大厅里等待多时了,眼见得两人这时才回来,面色上似乎有些不郁,不过倒是没有说什么。 原因无他,一边的主位上还坐着一位孟老侯爷。老侯爷身形甚伟,虽是年近不惑之龄,依旧是精神矍铄,坐在位上便似有不动如山之感。浩明的顶梁大将,如此气魄,可见一斑。 “你这逆子!整日饮酒误事,不务正业,我的话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记性!”眼见孟澈被人扶着进来的模样,孟老侯爷顿时气得怒喝一声,声如雷霆,把整个厅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小厮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摇晃孟澈。 “少爷,少爷,快醒醒,快醒醒啊!” “还敢扶着他,把他给我丢在地上!”孟老侯爷扫了一眼那边连这些响动都没能惊醒的孟澈,顿时又来一阵火气。 小厮不敢违抗,只好颤颤巍巍地将孟澈丢了下去。说是丢,动作倒也放得极轻了,孟澈睡得正香,躺下来似乎还颇为舒适,顺势翻了个身。 “你这逆子!”孟老侯爷看到这副景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抄起桌上的杯子就砸了过去。 一边的孟氏皱了皱眉头,却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杯子狠狠砸在了孟澈的身上,然后“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这一声近在耳边的裂响,在睡梦之中不亚于一道惊雷,孟澈打了个寒颤,一下惊坐了起来。 “哎……还是醒了。”看到这一幕的陈明夜不由得替自己这位兄弟默哀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接下来的人间惨剧。 “父亲!”惊醒过来的孟澈只是愣了片刻,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己正对着的那张严肃方正的面庞,浑身一颤,猛地翻身向着孟老侯爷的方向趴了下去。 只是他却没有注意到碎了一地的茶盏碎渣,这双手一趴下去,顿时便是一阵哀嚎。 “啊……疼疼疼……” “哼!”看到孟澈这副样子,孟老侯爷的眉头似乎微微一松,看了眼站在一边的陈明夜,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带下去,给他包扎一下,然后丢到伙房去自省去,这两日禁足府内,任何人不允许放他出去。” 几个小厮面露难色,却也不敢违抗这位侯爷的命令,只好向着孟澈说了声“得罪了少爷,”就不由分说将还处于懵圈状态的孟澈直接拖了下去。 “你就是豫州的陈夜?”孟老侯爷扫了一眼被拖走的孟澈,终于将目光移到了站在一边,一直默默没有出声的陈明夜身上。 “小子陈明夜,见过侯爷!”陈明夜连忙恭恭敬敬向着这位定远侯行了一礼。 “不必太客气,坐吧。”孟老侯爷随口说道 陈明夜知道这位的脾气,向来直爽,便也没有扭捏,在侧位上坐了下来。一边的孟氏似乎颇为满意他这个举动,冲着他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嗯,”,孟老侯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双手敲了敲桌面,突然开口道,“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整个堂内肃然一静。 陈明夜淡淡道:“侯爷说笑了,在下是第一次来到京都,又怎么可能见过您。” 孟老侯爷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说道:“你孟姨跟我提过你的事了,肯上进,有作为,是好事。” 陈明夜笑着回应道:“孟姨缪赞了,小子惭愧。” “孟澈若是能多跟你学学,我倒是能放心些。只是今日,又是干什么去了?”孟老侯爷看着他,语气虽是淡然,但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眼,就能叫人的心理直接崩溃。 陈明夜识趣地低下头去,回应道:“今日相遇了晋王,晋王有请,故而孟兄弟也不能不从。” “晋王?”孟老侯爷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微一皱,“他回来了?燕文刀他们那几个小崽子都去了?” “都去了。”陈明夜老老实实回答。 孟老侯爷难得地沉默了一会,方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倒是难得。” 难得,是有简简单单的难得两个字,只是具体难得什么,这位侯爷倒是没有说。 “行了,早些休息吧,你们都是要考功名的人,切莫贪图一时享乐而荒废了自己的前途。”孟老侯爷挥了挥手,顺口还劝诫一句。 陈明夜拱手一礼:“多谢侯爷教诲,晚辈铭记在心。” 孟姨在旁边静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道:“行了,往后都当是一家人,不必拘泥这些礼节,你带着你妹妹安心住下,好好备考就是。有空多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多多交流,共同促进也是好的。” 孟老侯爷此时倒是没有在说话,复又深深看了陈明夜一眼,便自起身出堂去了。 陈明夜看着依旧端坐在位上的孟姨,知道她还有些话要说,便没有起身。 “往后在京都,便只说是我的外甥,可记得了?”孟姨关切地看了他一眼,又提醒了一句。 “多谢夫人。”陈明夜叹了口气,这个孟姨啊。 “还有,那卷我给你的书,切莫要收好了。” “好。”陈明夜一一应下。 “还有,有些事情,你要自己把握好分寸,切莫越了尺度;有些地方,能不去的,便先忍忍吧。”孟姨一双慈目落在他的身上,语气轻柔。 陈明夜低着头,都是一一说好。 上座的那个老妇人终于停住了话头,堂内似乎微微静默了下来。 陈明夜握了握拳,刚要开口,却听到那个略微苍老却又格外温柔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此处无旁人,小夜,你再近前点,让孟姨看看好不好?” 第五十章 今日不读书 稷下学宫,是京都著名的学府,同时更是闻名天下的文脉中心。 因位于京都南城门的稷门附近,故而得此名。自打浩明立国之初便早有设立,却是直到太祖之时方才予以重视,定下千金招才的规章,吸引天下群才汇集浩明,也为浩明日后的一统天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稷下学宫的博士祭酒位居三品官职,同样在朝中享有盛誉,能任此职者往往都是当今天下的文坛大家乃至是领袖人物。 今日正是这位祭酒先生每半月一次开坛讲课的日子,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因此学子们今早起来后都是纷纷加了衣裳,虽是都急着抢先去混个前排的位置,但大都是走路小心了不少,唯恐结了冰的地面过于滑溜,一不小心就摔倒了。 而在诸多学子都是匆匆洗漱完毕,往学宫正殿赶的时刻,一个屋内的少年却依旧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一边的小厮见状不由得有些心急道:“公子,今日可是祭酒先生讲课,对于那位先生的课,您可向来是最积极的,怎么今日还不出发?” 而小厮口中的公子却是微微一笑,缓缓穿好了靴子,眉宇中依旧一片镇定。 小厮伺候自家公子换好了衣裳,见他还是不理自己,不由得愈加焦急:“公子,您今日是怎么了?这可都要卯时了,您再晚点就真的来不及了!” 公子听到这话方才转头过来,却是深深看了自己的小厮一眼,轻声一笑:“哪有什么来不来得及的? “公子,现在真不是说笑的时候。”小厮急得就差去拉自己公子的衣袖了,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最上进爱学的公子今日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了。 “说笑,三儿,你看我像跟你说笑的样子吗?”公子扫了他一眼,却终于是缓缓走到了门口,一伸手径直将房门拉了开来。 屋外,阳光正好,照在满世界的雪白上,明晃晃地甚至有些刺眼。 “可今日,是那位先生的讲坛啊,您可是等了将近半月了。”被唤做三儿的小厮一脸不解道。 “今日?今日不读书。”公子抬头看了看天,对着蔚蓝的天空,淡淡说了一句。 自打进入学宫这么多年来不曾落下过一节课的赵宥,今日竟然主动旷课了。 这个消息被几个一直默默观察着赵宥的有心人观察到后,顿时就在同学之间传了开来。 那位被称作赵宥的公子倒是没有丝毫介意的模样,步子依旧迈得极大,后面的小厮差点都要跟不上他的步伐了。 公子穿过大堂的时候,沿途很多人都注视着他的身影。明明有些瘦削,弱不禁风的模样,偏偏此刻似乎有一种所向无前、万山无阻的气势。 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虽急但每一步偏偏都迈得很是稳固。 马厩处,几个看守的人见到匆匆行来的赵宥,立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世子殿下。” “给我几匹快马。”赵宥扫了一眼,伸手指了指一匹棕马,“将它牵出来给我。” “是。”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啊?”小厮在后面跟得有些气喘。 “出城。”淡淡两个字,却显出他此刻的决心来。 赵宥的动作很快,没有多久就已经牵好了马匹。小厮三儿只好一脸无奈地跟在自家公子身后,心里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公子今日究竟是发了什么疯。 赵宥自然没空跟他解释什么,一路快马,哒哒地过了青石板道,一路往城北而去。 稷下学宫位于城南,因此这一路倒也费了些时日。小厮跟在后面看着自家公子一脸急切的模样,还是不敢多问。 没想到赵宥一路径直出城去了,守城的都认得这位世子殿下,微微一礼之后自然也无人阻拦,一路通畅。 城北官道一直蜿蜒向远方,而在几里之外的官道旁,有一座送别亭,自古来便是这座古城的送别之所。无数离人与此杯酒话别,折柳盼归。 赵宥一马当先,临近送别亭,一眼就看到了亭内的人,眸中不由得闪过一道异彩。双手勒马,将狂奔的马儿缓速下来,往着那亭子慢慢走了过去。 小厮三儿明显没有想到自己公子的目的地竟然会是这里,眸中满是讶色。在他的印象中,自家这位公子今日可没有是什么相识的人要出京啊。 赵宥自然没有理会身后小厮的想法,临近送别亭后直接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厮:“三儿,将马系好了再跟过来。” “是,公子。”小厮应了一声,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位一向气度平稳地公子竟是急匆匆地快步往亭子里去了。 哎,小厮没由来的有些惆怅,莫非自家公子是来此私会哪家姑娘了。 赵宥此时却是跨步走向了那个见到他过来依旧老神在在坐在那边的人影,顿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笑骂一声道:“大胆,本殿下至此,还不速速行礼。” “狗屁殿下。”结果回应他的是一声嚣张至极的反驳。 “哈哈哈……”赵宥丝毫不恼,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那人的身前,竟是突然伸手冲着那人的肩头锤了一拳,大笑一声,“呆头少帅!” “哈哈哈!”回应他的,同样是一声畅快至极的笑声。 一边穿着红袍的小丫头有些郁闷地撑着下巴看着有些神经质的两人,突然觉得自己待着这里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赵宥看着坐在自己对面那个剑眉星目的男子,缓缓出口:“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陈明夜微微一笑,同样说出了这四个字。 两个明明应该是初次相逢的陌生人,此刻竟如多年的好友一般,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这让刚刚系好马跟上来的三儿有些纳闷,思忖着自家公子什么时候又结识了这么一号人物。 他本以为值得殿下今日这般急匆匆出来的,至少会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或者是绝世倾城的佳人之类的,可对方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罢了。 赵宥注意到小厮跟了上来,看了一眼对面的陈明夜,想了想吩咐道:“三儿,我和这位公子谈些事情,你去亭外守着吧。” 小厮听到这么句话,顿时有些失落。 陈明夜笑了笑:“怎么,三儿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你还得防着。” 赵宥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娘的还不是为了你么,搞成这么一副模样,明显见不得人啊。”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叫易容知道吗?”陈明夜这么说着,扫了他一眼,见他有些气喘的模样不由得问道,“你这是狂奔来的啊。” “昨日半途相遇,心中尚不确定,学宫又在城南,故而急了些。”赵宥仰头灌下去一大口水。 陈明夜看着面前那张脸,笑了笑:“说来倒是真巧,昨天第一日回京就能碰到你这货,说来也怪,大半夜的,你这狗屁殿下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乱晃?” “还不是为了逮住你。”赵宥满脸不爽。 陈明夜微讶:“我可不信,你小子什么时候还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赵宥耸了耸肩:“恰逢雨雪,心有所感,算是闲来走动吧。” 陈明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心中却是忽地忆起多年前他和赵宥的相逢来。 第五十一章 往昔旧忆 太宗永熙七年腊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打乱了帝国将近年关的布置。 整个北方陷入了一片雪灾之中,随之而来便是北漠的入侵。鞑子和雪灾的两重困扰,让这个硕大的帝国一时间竟有些疲于应付。 也是因为一场大雪的缘故,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那一年,父亲尚在北方镇守,抗击北漠鞑子南下的侵扰,而小明夜则在家丁的护卫下入京,来到了祖父的身边。 祖父身虽退隐朝野,但岐国公一人之势余威犹在,因此太宗皇帝经常以顾问的名义召见,这一次的北漠之事自然也不能例外。 小明夜跟着祖父入宫,一路上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正红朱漆的巨柱、闪闪发亮的琉璃瓦,看得有些目不暇接。 祖父将他引到一处小屋,让人拿来了瓜果小食放在他面前,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明夜,你在此处待着,我去回陛下的话,稍后就回来接你。”老人语重心长地对着他嘱咐,眼见孩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复又对一边的几个内侍打好了招呼,这才算是放心地走出了小屋。 小明夜打小就是调皮的性格,如今没了父亲压着,祖父又一向对他纵容,因此来了京都从来都是撒野般的玩耍。此时虽在宫内,却也没有乖乖坐着的想法,身子一动,就想从座位上溜下来。 “哎呦喂我的小公爷,这国公爷前脚刚走您就按捺不住了?”一边一个身穿着朱红色袍子的太监连忙上来抱住了他小小的身子,一脸认真地对着他说道,“你祖父可是说好了,要你好好待在这的,一会你乱跑你祖父生气了,可是要重重责罚你的。” 祖父?生气?小明夜的脑袋里自然从没有见过祖父对自己生气的样子,因此这个太监的威胁对他也就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冲着太监嘿嘿一笑,太监以为他听懂了自己的话,刚舒了口气,就看到小明夜身子一动,径直从他双手的缝隙中滑了下去。 “我的小祖宗诶!”太监一急,连忙招呼一边另一个小太监,“还愣着干嘛,等着看小公爷闯祸吗,快把他按住啊。” 另一边的小太监应了一声,手一伸就向他扑了过去。 小明夜吓了一跳,不过他虽然还小,却是已经跟着父亲习武打桩练好了底子,因此身手极为灵巧,一个翻身就将小太监的手躲了过去。 两个太监同时一呆,刚才小明夜的动作真的很快,两人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反应过来。 不过就在两人一呆的时候,小明夜可没有闲着,双脚一滑,直接开溜。 大一点的太监立马反应了过来,急得伸手一拍还愣在那边的小太监:“还愣着干嘛,快追啊。” 两个太监连忙就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只是两人没有追出去多远,就看到了那位身穿着云缎锦衣的小公爷正蹲在长廊下,双眼巴眨巴眨地看着什么。 两人一喜,连忙赶了过去,却是见到小公爷的不远处,还蹲着一个小孩子。 “我是陈明夜,你是谁啊?”小明夜看着不远处那个皮肤有些黑的小孩,好奇地问道。 “我叫赵宥。”回应他的声音似乎隐隐有些害怕,声音像蚊子一样大小。 “你很怕我吗?”小明夜歪了歪头,然后想了想,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精致的小酥饼,递到了那个小孩的面前,“给你吃的,你怕不怕?” 小孩有些犹豫,心中显然实在天人交战,不过似乎最终还是抵不过美食的诱惑,向着小明夜的手缓缓伸了过去。 小明夜一动也不动,小孩这才放心地将酥饼接了过去,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放心地塞到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你很饿吗?”小明夜打量着他,又问了一句。 似乎是因为那一块酥饼的缘故,小孩对他的警惕心降低了不少,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小明夜嘻嘻一笑。 小孩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才小声地吐出了几个字:“谢谢你。” “那你跟我来吧。”小明夜冲着他招了招手。 小孩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啊,你不是很饿吗?”看到小孩拒绝,小明夜似乎也有些不开心了。 “他们……不允许……”小孩低着头回应了一句。 “他们?”小明夜皱了皱眉头,“你是说你的爹娘不允许你离开这里吗?” “……”小孩不说话,却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你真麻烦。”小明夜不开心地嘟囔了一句,飞快地站起了身来,扭头就跑掉了。 后面两个太监一喜,这个小公爷总算是知道主动回来了,扫了一眼蹲在那边的小孩,对视了一眼,皆是没有说话,跟在小明夜身后就往回去了。 蹲着的小孩沉默地看着小明夜飞一般跑走的身影,刚刚亮起的眸子又渐渐暗淡了下去。 结果没过多久,小明夜又迈着步子“咚咚咚”地跑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一盘比他脸还大的果盘,后面跟着两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监。 “嘻嘻嘻,给你。”小明夜得意地把果盘放到小孩的面前,嘿嘿一笑。 小孩怔怔地看着比自己微微高出半个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明夜,似乎呆住了。 “发什么呆呀,你不是饿吗?快吃吧。”小明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催促道。 小孩连忙用衣袖抹了抹脸,吸了吸因为受冻而流下的鼻涕,这才认认真真地看着小明夜说道:“谢谢你。” “不用客气啦,反正我也吃不掉。”小明夜表示大方地挥了挥手,“你快吃吧。” 孩子之间当然不会太多的客套,小孩明显也抵不住美食的诱惑,大口大口地将小食往嘴里塞,一阵狼吞虎咽。 一边的小太监皱了皱眉头,对着自己的同伴说道:“小公爷在这是不是不太好。” “咱们也管不了啊,真有人问起来只好说是小公爷自己来的了。” “哎,你说这好歹也是楚王的嫡子,怎么在这受这种苦。” “你活够了?不该说的话可少说点吧……” 一边两个太监的窃窃私语并没有影响到两人孩子开心地交流,小孩吃了一点看到小明夜也蹲在一边认真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将小食盘推了过去:“你也吃。” “我不饿。”小明夜摇了摇头。 小孩却很坚持地要他拿一点,小明夜这才拿了块糖放到嘴里,小嘴一抿,开心地眯了眯眼睛。 小孩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然后一个鼻涕泡没忍住就从他的鼻子里冒了出来。 小明夜哈哈一笑,小孩自己呆了一下,也傻乎乎地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孩子,蹲在空旷的小院里,互相看着傻笑。 这是小明夜在这个明晃晃的大宫殿里认识到的第一个朋友,代价嘛,是一盘小食。 这也是入宫近半个月以来,赵宥在宫中遇见的第一个愿意好好跟他说话,将他平等看待的同龄人。 所以他牢牢地记住了那个名字。陈明夜。 第五十二章 狐朋与狗友 京都外的送别亭中,几人对膝而坐。 陈明夜一时想得有些出神,没注意到一边的小红袍盯着自己老半天的神情,直到她使劲拉自己的袖子,这才回过了神来。 “怎么了?”他转头看向小红。 “小师弟,你昨天说好了要讲故事的。”小红不开心地看着他,瘪了瘪嘴。 “小师弟?”对面的赵宥听到这个称呼,嘴角的笑意顿时玩味起来,“这个小丫头倒是生的可爱,从哪边骗来的?” 听了赵宥的话,陈明夜顿时有些失笑,然后下一瞬间心里已是预感到了一阵不妙。 果然,赵宥的话刚开口,一直安安静静窝在陈明夜旁边的小红就猛地抬起了头来,如同发怒的小猫一般,冲着赵宥龇了龇小虎牙。 “哟,还挺凶。”赵宥笑了笑,“你这呆头少帅啥时候成了一个小丫头的师弟了?” 陈明夜懒得理会他的挖苦:“这就说来话长了。” “让一个黄毛小丫头当了师姐,看来去南疆果然是吃了不少的苦。”赵宥有板有眼地分析道。 “行了,别旁敲侧击了,你在京都估摸着也不好受。”陈明夜扫了对面那家伙一眼。 赵宥笑了笑,眉宇间有几分释然:“我比你好多啦,身处京都,满眼繁华,怎么着也比你一路坎坷要轻松得多。” 陈明夜看着对面那个淡然一笑的青年,印象里那个还流着鼻涕的小孩的样子隐隐约约和他重叠了起来。 赵宥在京都,自然没有他话里说得那么轻松。 在他成为赵宥玩伴后好长一段时间,他才终于从祖父的口中知道了那个小破孩的身份。 赵宥,乃是那位与当今皇帝一母同胞楚湘王的嫡子,虽为世子,但他在这座京都之中,却更像是一个未被挑明的质子身份。楚湘王在外不得归,而他在京都不得出。 世子的身份,对于赵宥而言,从来没有好处,只有负担。 所以,陈明夜后来叫他“狗屁殿下”,赵宥从来没有反对过,反倒是笑得最开心的那一个。 至于“呆头少帅”的称呼,则是赵宥看不惯陈明夜臭屁的模样,不甘示弱的反击罢了。 好友之间,不互相起个诨号怎么行。 想到这里,陈明夜嘴角又是不自觉的上扬起来。 “我看你这三年大概是过傻了?”赵宥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陈明夜笑了笑,伸手拿起已经煮沸的茶壶给他添了点茶,然后才想了想开口道:“你那父亲,我路过云梦泽时,倒是侥幸见了一面。” 赵宥微微一怔,继而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他还好吧。” 陈明夜耸了耸肩:“挺好的,演了一场好戏,我看的也挺精彩。” 赵宥似乎早就猜到了,笑了笑道:“还有一月将是陛下五十大寿,他不把自己搞的狠一点,哪有借口推脱得掉。” 说到这里,赵宥话音微顿,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话音淡淡:“他大概,已有十多年未曾来过京都了。” 陈明夜看着他面上平淡的样子,却是最知晓他此刻心境的人。 平淡?怎么可能平淡?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被孤身送进京都,至此以后要一人独自忍受所有的嘲讽、欺辱、寂寞……一日煎熬,日日煎熬,而身为父亲的藩王却是逍遥在外,试问有几个孩子心里能够没有怨言? 想至此处,陈明夜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楚湘王真是将一个忍字贯彻到了极点,我不得不佩服。” 赵宥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说起来他能忍得下一切,却为何唯独将重担就给了你?自己在外面逍遥,把你丢在这偌大的城中受罪。呵,这就是忍的代价?”陈明夜说至此处,还是不由得想起云梦泽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藩王,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手笔。 赵宥听了他的话,却只是轻笑一声,将陈明夜斟给自己的茶水缓缓端起,眼底并没有太多的波澜:“也没什么不好的,早先还哭过恨过跟你抱怨过,如今嘛,读读圣贤书,长长见识,做做学问,平淡一生,挺好。”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这话可不像我当初认识的家伙能说出口的,我记得有个小破孩可是抹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跟我哭诉的。” “哈哈哈哈……”赵宥忽然大笑一声,这个在先生面前一向谨守“温良恭俭让”几个字的得意弟子,突然就展露出了那般放肆张狂的模样。 “早就过去啦。”他长笑完毕,笑得撕心裂肺一般,笑得嗓音似乎都有些沙哑,终于出口,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隐约多了几分落寞罢了。 陈明夜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好好的咱们重聚一次,怎么竟说些晦气事。不说那些了,现在我看你过得,倒还真算滋润。” “哪有什么滋润,只能说习惯罢了。或者说,我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孩了,多少算有了一点抗压的能力了。”赵宥这么说着,微微眯了眯眼睛。 陈明夜点了点头,阔别三年,赵宥的精神状态比之前还要好,这就足够让他放心了。 “算了,不说我了,你才是真的不容易,三年流刑,这次能偷偷跑出来都算是你的本事。说说,这次回来,是什么打算?”赵宥看了他一眼,微抿了口茶。 “运气好,遇上了贵人。”陈明夜这么说着,想起了姜河川方正坚毅的面庞,心中不由得有些慨然,“至于这次回京都,不过是我那个便宜师傅给的任务罢了。” 说道这里,他微顿了顿,还是开口道:“顺便也算是回来看看那个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的人,好提醒自己不要太放松了。” “……无论如何,你心中有数就好。”赵宥看他的神情,只是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劝说什么。 “放心,没有把握之前,我不回去冒险。”陈明夜轻笑一声,“只是这一次,倒不会在京都待太久。” “怎么,还有什么打算,往后你准备去哪?”赵宥愣了下,然后盯着他问道。 陈明夜笑了笑:“怎么,刚见面就舍不得我了?” “正经点,我是想着当初还欠了你这家伙几顿饭,总不能这么拖着,哪天得还回去才是。”赵宥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陈明夜哈哈一笑:“难得你倒还记得,不急不急,这个饭得慢慢吃,哪天能吃上你小子的喜宴,自然是最好的。” 赵宥愣了下,然后有些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哈哈哈哈……果然啊,你这家伙还惦记着瑶儿姑娘呢。”陈明夜顿时笑得开怀起来。 这位瑶儿姑娘,陈明夜自然还有点印象,毕竟当年他可是号称京都第一的风流少帅,这位怡春院的大名鼎鼎的头牌自然不会错过。 说来他也奇怪,赵宥这么一个正经的读书人,怎么当初跟着他第一次登楼,一眼就相中了那么一位?而且大有此生非卿不娶的意思。 赵宥听到他说到这里,连忙轻咳一声,匆匆忙忙地转移了话题:“这个……咳,急不来,你之前说还准备去哪来着?” 陈明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刻意为难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个地方还要去一趟,只是现在还没有决定好,哪天定好了再跟你说吧。” 一边一直偷偷竖着小耳朵的小红听到这里顿时就不开心了,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陈明夜:“小师弟,你可是答应了师傅诸教大会之后要回青玄的哦。” “青玄?”赵宥听到这两个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细细打量了陈明夜几眼,然后若有所悟地说道,“我说呢,你这家伙从哪学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手法,原来是修道去了?” “什么人不人,鬼不鬼!”小红听了顿时嘟起了嘴,虎视眈眈地看着赵宥,“我们青玄可是道家正派!” “呵,”赵宥看着小丫头的样子,顿时乐了起来,“我说呢小夜,你这果然是学道去了啊?你叫这小丫头师姐,她不会是什么驻颜有术的老道姑吧?看上去几岁,其实已经几十了?” 陈明夜一听这话就知道要遭,果然下一秒再也忍不住的小红就已经如一道闪电般离开了坐席,猛地向着赵宥冲了过去。 “小红快住手!”陈明夜顿时大急,他可是知道赵宥的底子,这家伙自小算是营养不良,身子骨实在是弱的可以,哪里禁得住小红的折腾。 红色的身影似乎微微一顿,然后陈明夜就看到赵宥白皙的脸上多了五个红通通的手指印。 赵宥一脸懵地抬起头,傻眼般地看着他。 “叫你嘴上痛快,这下脸上也痛快了吧。”陈明夜有些想笑,但当着赵宥的面又觉得有些不合适,只好一脸叹息模样的看着他。 “果然厉害,一个小姑娘都真么狠!”赵宥却是突然眼睛放了道光,把陈明夜都吓了一跳,“我说小夜,你这修仙修的怎么样了?” 陈明夜有些无奈:“我?不过是学了些练气的法门,真要说修仙长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赵宥嘿嘿一笑,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脸上那一巴掌的事:“行,往后兄弟就指着你练点长生药了。” “得,不要脸你还是第一名。”陈明夜扫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一边还在瞪着赵宥的小红的脑袋,“我的大师姐诶,你别生气啦,他就是嘴上开玩笑的,你看你这一巴掌应该也差不多了。” “哼,狐朋狗友,一丘之貉。”小红瞪了他一眼,一闪身子巧妙地躲过了他的魔爪。 “……”陈明夜第一次看到小红可以这么连贯地运用成语,只是没想到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小丫头书倒是看得不少,有些底子,”一边的赵宥有些惊讶。 小红闻言,转过头来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赵宥连忙闭上了嘴。小丫头没好气地扫了两人一眼,懒得再搭理了。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这小丫头,果然性子还是倔的。 赵宥和陈明夜说些京都近年来的几个趣事,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小红自顾自地吃着桌上的一些小食,小厮三儿则是守在了亭外,看着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送别亭即是为送别而设,自是靠着官道的。此刻正值清晨时分,人流往来,极为密集。 然而从极远处,突然有一阵滚滚烟尘扬起,“咚咚咚”的蹄音随之传来,显然是一大队的快马正向着这边赶来,声势极为宏大。 陈明夜微微一惊,此处可是京都地界,这样的声势在此出现可不太正常。赵宥也是放下了手中酒杯,转过头来,双目紧紧盯着马队来临的方向。 数骑快马由远及近,陈明夜一眼就认出了身份。 “是边关的急报。” 陈明夜出身北州,自然很容易就能辨认出这些骑兵的来历。 赵宥目光紧缩:“莫非……” 陈明夜点了点头,看着须臾远去顷刻间便只剩背影的骑兵,说道:“从北而来,应该是北漠的动作。年年入冬皆是如此,倒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赵宥叹了口气:“昨日,晋王应该是刚刚回京吧?” 陈明夜皱了皱眉:“北漠那边莫非早已经刺探好了消息。” “杨将军镇守罗雀城,应该无事。”赵宥想了想说道。 陈明夜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动,忽而就想起了那张怯生生的小脸来。 “对了,昨日你与孟澈一起,他知道你的身份了?”赵宥突然问道。 “没有,那个憨货我暂时还没跟他说,”陈明夜摇头了头,想了想还是说道,“虽然没有明说,但孟姨好像看出来了。” 赵宥点了点头:“孟夫人一向心细如发,她能看出来,倒也不奇怪。” “我一直奇怪,你这家伙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陈明夜有些莫名道。 “哈哈哈,你这家伙的眼神,我扫一眼就立马知道了,这么些年,别说你换了张脸,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能一眼看出哪堆是你。”赵宥得意道。 “……你这家伙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不能说点好话?”陈明夜扫了他一眼。 “靠,我这么说你都不感动吗?”赵宥满脸不爽。 “感动个屁,真是狗屁殿下,啥也不是。”陈明夜直接竖了个中指。 赵宥毫不客气,一脚就踹了过去。 陈明夜闪身躲过,干脆站起了身来,看着远处的景色。 赵宥也是迈步站到了他的身边,看着远处白茫茫一片尚未融净的积雪,默然不语。 三年前,他们是于此分别。那个时候,满京豪门,盛极时皆是陈家的至交,而落魄时来送他的,不过一人而已。 那些碍于身份的,顾及家族的,明里暗里不好露面的,有很多很多。但确确实实,也只是这个最无顾忌的少年,曾站在此处,望着他孤身远去。 “时间真快啊。”陈明夜笑了笑。 “是啊,真快啊。”赵宥也笑了笑。 第五十三章 欠债当还 京都城外,送别亭中,陈明夜与赵宥依旧并肩站着,久别重逢,自然是有不少话头要说的。 “对了,既然你遇到了孟澈他们,应该也听说了他们跟学宫那些人六艺对决的事吧?”赵宥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 “嗯,听说了,不过我实在是没什么兴趣。”陈明夜耸了耸肩。 “厉害了,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赵宥笑意玩味道。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不成?”陈明夜扫了一眼他。 赵宥无奈道:“我倒是没什么想法,不过学宫的那帮士子确实想要拉我过去助阵。” “拉你?”陈明夜有些诧异,“混的可以啊,这么快就敢那帮士子们搞好关系了?” “毕竟都是学宫的同窗,待了也算有些年份了。”赵宥笑了笑。 陈明夜若有所思:“倒是差点忘了你那边和稷下学宫的一层关系。” 赵宥微微一笑,明白陈明夜心底的确是有着什么打算的,不过既然陈明夜此时不愿说,他自然也不会刻意去问。 “说起来燕文刀他们一直在等孟澈从豫州回京,看来将门圈子那边是真的比较缺人啊,孟澈那个狗头军师都快被当成宝贝供起来了。”陈明夜笑道。 “毕竟比拼的六艺的事,他们最看不惯的就是文绉绉的读书人,礼乐之类的比试对他们而言确实是个问题。” 陈明夜闻言目光一闪,嘴角顿时上扬了起来:“这么说起来,我倒是真想看看孟澈那家伙的表现了,还有,你应该也会上场吧。” 赵宥叹了口气,反问一句:“你呢?有兴趣吗?” “我?”陈明夜笑了笑,“既然你们都是将比试定在了那位的寿辰上,我应该会以一个比较有趣的身份登台。” 赵宥扫了他一眼:“这还卖关子?青玄的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到了京都,我就是消息再不灵通也是知道点消息的。” “哈哈哈……”陈明夜畅快一笑,伸手拉了一下旁边百无聊赖的小红,“罢了,别光坐着了,我们回城去逛逛。” “去哪里?”一边的小红一听到这句话,立马就精神了起来。 “我和燕文刀有个赌注,他可还欠着呢。”陈明夜笑了笑。 “和燕文刀的赌注?”赵宥瞥了他一眼,“你才到京都多久,就搞了一堆事?” 陈明夜耸了耸肩:“这可是他主动找我的。” “这么说起来,你还真赢了燕文刀?”赵宥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是有些惊讶的。 “废话,你夜哥好歹也是修道的。”陈明夜轻咳一声。 “装什么高手,说说看呢,你这武道到啥境界了陈大宗师?”赵宥笑问道。 “咳,大宗师你信不信,一只手吊打你的那种。”陈明夜冲着他伸了根指头,满眼淡然,高手风范。 “拉倒吧,满朝上下,大宗师也就只有屠帅一人。你要有那境界,还能跟我坐在这吹牛?”赵宥满脸不信,“再说你吊打我有什么用……” “得,”陈明夜挥了挥手,一脸怅然,“兄弟的话都不信了……” 赵宥扫了他一眼:“你拉倒吧,你要是真想找燕文刀也行,你知道他这会在哪吗?” “这不是有你个地头蛇在吗?”陈明夜冲着他扬了扬头。 “我也能称地头蛇?”赵宥苦笑道,“不过你要找他,我的确是有些眉目。” “哦?”陈明夜看了他一眼,“说说看。” 赵宥干脆道:“城东,城防营。” “呵,倒还真在我的预料之中,这家伙不会整天都是待在那里的的吧?”陈明夜摸了摸下巴。 赵宥摇了摇头:“恰逢最近六艺比试,所以他一般上午有空都会去那边,然后中午去妙春楼吃饭。” 陈明夜扫了眼天色:“城防营不方便进去,不如就去妙春楼等着吧。” “你是客人你说了算。”赵宥做了个请的手势。 “呵,我都算是客人了吗?”陈明夜反问一句。 赵宥冲着他挥了挥手:“行了,你要是算主人的话,我过来就喝了你一壶茶,你这主人未免也太不称职了些,要知道今日可是王先生讲课,我特意旷课过来的。” “旷个课怎么了?这些事我们常做的。”陈明夜一拍栏杆,大有回忆当年风范的模样,然后才不以为意地问了一句,“说起来,你说的是哪位王先生?” “当年在京都还曾批评过你的那位文坛大家,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赵宥看着他,似笑非笑。 陈明夜摇了摇头,继而想了想才说道:“不过都是些年少轻狂的毛病,也没啥了。” “当年他可是说过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八个字的。”赵宥笑道,“不过就这八个字还有很多人不服咧。” “?”陈明夜闻言愣了下。 “很多人觉得你这货,金玉其外这四个字都配不上,哈哈哈哈……”赵宥说到这里也会忍不住笑了起来。 “靠,”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懒得跟你扯了,刚好久违了妙春楼的美食,有时候还怪想念的,走了。” 这么说着,他回头看了眼一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红,笑了笑:“小红,咱们这次真出发了了。” “走咯!”小红伸出小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陈明夜。 陈明夜失笑一声,拉过了小手,带着小丫头径直出亭去了。 后面赵宥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看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背影。一脸郁闷。 亭外小厮三儿看到他们出来,连忙赶到了自己公子的身旁,关切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喝点茶能有啥事。”赵宥无奈道,看了眼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边的三儿,叹了口气,“三儿啊,果然还是你好。” “啊?”小厮愣了下,显然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有点不太理解,但想了想立马又是满脸堆笑道,“对公子好自然是三儿的本分。” 赵宥一拍脑门,干脆闭嘴。 官道之上,两人并行骑马,一路悠悠而行,边走边谈。关于身份这方面的问题,陈明夜还特意和赵宥沟通了下。 就目前而言,陈明夜的身份实际是来自于豫州的一个穷书生罢了,有点学识和武道本事,不过也就仅次而已了,若说凭此就想和赵宥顺理成章的相识,未免还是牵强了些。 “多少还是差了点时机,毕竟我和燕文刀那家伙也不算对付,我就不去了。你和燕文刀聊着,我刚好去……”赵宥犹豫了下,然后说道,“我刚好逛逛,毕竟书院待久了,也刚好出来放松放松。” “呵,”陈明夜笑了笑,暂时先不去拆穿他关于瑶儿姑娘的心思,只是说道,“无妨,孟澈这家伙这个时候就有作用了?” “孟澈?”赵宥愣了下。 “这家伙平日里不也是没事就往学宫跑得吗,我本也是士子的身份,在他的带领下和你相识倒也不算牵强。”陈明夜说道。 “合理,”赵宥点了点头,然后反问,“关键是,孟澈他人呢?” “……”陈明夜敲了敲头,“那家伙酒量实在太差,这会儿估计还在蒙头大睡呢。” “就算如此,你怎么跟孟澈解释我和你结识的过程?”赵宥继续反问。 “罢了。”陈明夜看着赵宥长长叹了口气,“你若执意你的那位瑶儿姑娘,我自是拦不住你的。” 赵宥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然后也学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你若是如此说,我也就摊牌了,确实如此。” 陈明夜哈哈一笑:“罢了,你这家伙,要去就去吧,燕文刀那家伙打小也是鬼精鬼精的,说起来是有点不合适。” 赵宥扫了他一眼:“燕文刀如今在他们那帮小团体中,可算得上是领头的人物,如今晋王、齐王都在争取他的支持,所以对于未来的朝局而言,他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个关键人物。” 陈明夜耸了耸:“那位至今还没有确立太子的名分,现在争得急,也未必会是什么好事。” 赵宥点了点头:“话是如此,但燕文刀这个人,虽然之前你们的关系还算可以,但如今你若想在他身上动心思,还是小心为上。” 陈明夜挥了挥手:“得了,我一介草民,没那么复杂的心思,你先忙你的去吧。” 赵宥苦笑一声:“真是个呆头少帅。” 陈明夜不以为意,倒是一边小红听到这几个字又是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一眼赵宥。这一次倒是被后面的小厮三儿注意到了,这家伙顿时有些敌意地看了眼陈明夜。 陈明夜其实倒不太在意赵宥这位小厮的问题,毕竟是和赵宥从小一起长大熬过来的人,只是他多少还是注意了些,冲着赵宥点了点头。 赵宥心领神会,冲着他挥了挥手。 两人在街道上分别,一人往南,一人往北,擦肩而过。 京都的妙春楼是有名的酒楼,虽然名字艳丽了些,但其中的菜品却是真真实实的功夫,风味地道,种类繁多,花式精巧,吸引了大批的王公贵族也都前来一尝个究竟,甚至有老饕为了妙春楼的一道稀有菜肴甘愿日前来,连候数日,只为能在菜肴出来的第一时间一饱口福。 陈明夜那会每次从北州回京都的时候,妙春楼的美食也是最令他他心生向往的所在,几乎每次都会和几个好友约好了一起痛快一顿。 这一次,倒是刚好带着小红一享美食的机会,也算是还了曾经给小红许下的承诺了。不过,小红刚才一个人坐在那边,他和赵宥喝茶聊天,小红就蒙头吃着从孟家带出来的各式小食,按理说这会儿以她的小肚皮应该出不了多少了。 陈明夜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小红的小肚子,小丫头的反应很敏锐,似乎转瞬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立马笑嘻嘻地说道:“小红还能吃好多哩。” “……”陈明夜轻咳一声,“那就好,走着,我带小红吃点好吃的。” “嗯嗯。”小红一脸期待地点了点头。 尽管尚未到午膳时间,酒楼内依旧是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加之楼外就是朱雀大街,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应和着楼内食客的交谈声,一派热闹景象。 入楼一眼可见到红漆圆柱,顶梁高大,再往上雕檐映日,画栋飞云,装饰格外华美。 小红轻轻吮了吮自己的小手指头,有些吃惊的样子:“小师弟,这个酒楼好大啊。” “妙春楼可是京都最大的酒楼之一,气派自然是要有的。”陈明夜笑了笑,扫眼过去,满目皆是一派碧玉繁华。 一楼的大堂之内还算平常,大都是食客,偶有些吹拉弹唱的艺人,添些热闹趣味,再往上则是各层雅座,有各式各样的艳丽女子在其中,隐于窗帷帘幕之内,身着五彩衣裳,或唱或舞,琴奏舞曲悠悠扬扬,各得雅趣。 “倒是挺叫人怀念的。”陈明夜抬头环视了一圈,然后拉着小红寻了张大堂内的空桌安然坐下。 “公子,吃些什么?”没过多久,那边收拾完的小二就赶了过来。 陈明夜此刻穿着的依旧还是一身极为简单的素白长袍,在这座装饰华美的妙春楼中,多少就显得有些简陋了。不过小二倒是依旧热切,并没有以貌取人的样子。 陈明夜笑了笑,这倒不是小二多懂事的缘故,只因为掉书袋子的那些个士子世家,有不少人就喜欢简朴出行,打着素雅的名头显出清高风气,因此在这豪门遍地走的京都,小二也是实在势利不起来了。 “爆酱牛肉、汤豆腐、鲜虾丸子、炭烤片鸭……”陈明夜一口气报出了近十多样各色的菜肴。 小二一一记下,然后抬眼扫了一眼坐定的陈明夜和小二,面上有些为难之色。 “有什么话说吧。”陈明夜大致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公子你们是几个人?”小二还是想着委婉些,先问了一句。 “两个,等会还有一个人,放心不会少了你们店的银子。”陈明夜淡笑一声,伸手掏了一枚银锭出来。 小二这才舒了一口气,马上换上了笑脸:“那公子你们稍等片刻,小的一会儿就来。” 陈明夜看了一眼急匆匆离开的小二,回头对着小红笑了笑:“怎么样,这么多总够你吃了吧?” 小红满眼中似乎都是小星星,看着他的眼神中闪闪有光。 “不过是几个菜,没必要这么激动吧。”看着小丫头这么期待的模样,陈明夜有些无奈道。 好吧,对于小红而言,好像除了吃的,也没见她对别的什么这么期待过了。 之前和赵宥喝茶相谈了一会,路上又是漫谈了一会,此刻到了妙春楼,其实时日还早。陈明夜有些后悔,应该跟赵宥问得仔细些,谁知道燕文刀那家伙是什么时辰才会过来吃饭。 万一他一时练习忘了时辰,莫非还要在此傻等不成? 正这么想着呢,陈明夜一抬头,却是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陈明夜咧了咧嘴,刚好,要债的前脚到了,欠债的后脚也到了。 于是他干脆站起了身,冲着那个刚刚迈进酒楼大门的人挥了挥手。 “好巧啊,燕兄。” 第五十四章 杯莫停 妙春楼内,陈明夜冲着那个刚刚踏入酒楼的身影挥了挥手,燕文刀则是一眼就看了过来。 今日的燕文刀身着了一席干练的窄袖骑装,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着头发,显得格外精神。 “陈兄?”看到陈明夜,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便向着陈明夜径直走了过去,“倒是巧得很,今日竟然能在此碰到陈兄。” 陈明夜看着他微微一笑,也不跟他绕弯,径直开口道:“燕兄莫非是忘了之前的赌注?” 燕文刀很明显得滞了一些,显然是没有想到陈明夜会这么直接,不过他倒是没有说什么,反而是大跨步走到了陈明夜的身前,然后双手抱拳拱手一礼:“夜哥儿。” “哈哈哈……”陈明夜大笑一声,一副得意模样,“燕兄太客气,果然是言行一致的好男儿,陈某佩服。” 燕文刀却是没有接腔,也没有因为陈明夜的得意神情露出什么不忿之色,只是默默盯着他看了几眼。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尴尬,便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燕兄既然来了,就不要嫌弃,一起吃顿饭吧?” 燕文刀又看了他几眼,这才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点过了一些,燕兄还有什么想吃的吗?”陈明夜看他不说话,这么几年还真有些摸不透他的性子了。要知道以前的燕文刀可是一个相当直爽的人,什么时候有过这般郁结于心的模样。 “不用了,夜哥儿远道而来,让你破费已是燕某的过失了,哪能再挑剔什么。”燕文刀摇了摇头,终于又开口说了一句。 陈明夜微微一愣,本以为燕文刀只是不情不愿地喊了他一句,哪知道现在看起来燕文刀似乎是当算把这个当常用称呼了,喊得一点芥蒂都没有。 “咳,”陈明夜干咳一声,看了眼还站在那的燕文刀,“燕兄快坐吧,不用太客气。” “好。”燕文刀应声坐下,只是双目依旧是落在他的身上。 整个桌上的气氛一时似乎有些凝固住了。 小红睁大眼睛,左看一眼陈明夜右看一眼燕文刀,有些奇怪地问道:“小师弟,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呀?” 陈明夜干笑了两声:“等菜呢。” “哦。”小红点了点头,“小师弟,你还是没有说故事咧。” “你这丫头好像有点死脑筋。”陈明夜有些无奈,合着一日不说,这小丫头是日日记在心头了,果然许诺的事是不能胡口乱言的,“罢了,那我就给你讲个小吃的故事。” “嗯嗯。”小红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想当初征讨东吴江南之地的时候,咱们那位定远侯攻了九个多月才打破了城池。由于那一站疲劳过度,定远侯当时进城后就病了,胃口不佳,茶饭不进,几日之内,整个人瘦了将近有十斤。好在有个巧手厨师为了让他进食,便想办法精心制做了一种点心。”陈明夜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一顿,瞥了眼小红,然后果然看到小丫头双眼亮晶晶的,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 “这种点心,用上好的白面、白糖、猪油、香油、青红丝、桔饼、核桃仁等材料做了一些带馅的圆形点心。这种点心的外皮有数道花酥层层叠起,金丝条条分明,中间如急流旋涡状,因用油煎炸,色泽金黄。当厨师端上点心时,香味扑鼻,外形诱人。” 小红偷偷砸了咂嘴。 陈明夜憋着笑意继续说道:“定远侯见了这种小吃,心中高兴,食欲大增。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觉得酥脆甜香,十分好吃。再一看内中之馅,色白细腻,红丝缕缕,青丝条条,如白云伴彩虹,色美味佳。于是越吃越有味,一连吃了几顿,由此病体得以大愈。他十分高兴,重赏了厨师。后来,定远侯平定东吴,想起了那次鞍马之劳,战后之疾,多亏这种糕点从中缓解救急,于是便叫这种糕点为大救急。” “大救急?”小红跟着喃喃了一句,然后嘻嘻一笑,讨好地看向了他,“小师弟,咱们也点一份吃吃吧。” “已经给你点了。”陈明夜失笑道,“怎么样,故事讲完了,这次总满意了吧?” “嘿嘿。”小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 “夜哥和令妹的感情倒是真叫人羡慕。”一边默默看了许久的燕文刀终于淡淡开口道。 “燕兄说笑了,本是兄妹,自当如此。”陈明夜回得理所当然。 燕文刀点了点头,复又细细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么一会儿工夫,那边小二已经端着菜盘过来了:“公子,这是您点的菜……咦?” 小二扫了一眼,就看到刚刚坐下的燕文刀,顿时面露惊奇:“小侯爷,您今儿怎么坐这了?” 下来燕文刀也是这妙春楼的常客了,所以小二方才有此一言。 “怎么,你这大堂我还不能坐了?”燕文刀淡淡回道。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二放下桌盘挠了挠头,“只是您之前……” “今日与之前自然不同。”燕文刀这么说着,看了眼小二送过来的菜肴,“再拿两壶寒潭香来,算我账上就行。”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又飞一般地去了。 “看这许多菜肴,夜哥儿的胃口倒是不错。”燕文刀看着满桌的菜,淡淡一笑。 陈明夜哈哈一笑:“恰好燕兄来了,自然也不会浪费。” 燕文刀默了片刻,突然又抬起了头。 “夜哥儿,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燕文刀看着他,缓缓开口道。 “燕兄说笑了,陈某豫州出身……”陈明夜笑着摇了摇头,表情自然,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燕文刀打断了。 “你不是豫州出身的。”燕文刀盯着他,说得很是果断。 “?”陈明夜顿时愣在了那里,这燕文刀什么时候还会看面相了不成,就算看面相,看的也是易容之相吧。 燕文刀看着他,方正的脸上突然现出了几分难得的笑意:“我出身兖州,说起来与豫州相差并不算远,你的口音之中,却是半点没有豫州的味道的。” “……”陈明夜看着他,眉头已然深深皱起。 “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事我并不会多问,”燕文刀这么说着,端起了酒壶,竟是给陈明夜斟了满满的一杯酒,然后送到了他的面前,“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陈明夜微微眯起眼睛:“燕兄还请尽言。” “这个问题就是,你真的是夜哥吗?”燕文刀牢牢盯着他。 “……我自然就是我,还能是谁?”陈明夜无法直面回答,却也只好用了一句双关的话。只是到目前为止,燕文刀突然的起势发难,他仍旧不清楚燕文刀真正的目的所在。 “你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燕文刀笑了笑,“再过半个月,就是官家五十岁的生辰,很多人都在猜测,也许官家会在那一日公布储君的人选,我们不敢妄言。但是燕家,的的确确也快要到选择的时候了。” 陈明夜听到这里愣了下,朝局的形势他自然清楚,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燕文刀来找他说这番话。 “燕侯爷高瞻远瞩,燕兄也是个聪明人,想来心中都早已有了决断。”陈明夜低头看着燕文刀推过来的那杯酒,眸中光暗明灭。 燕文刀静静看了他片刻,见他丝毫没有动那杯酒水的意思,微微叹了口气:“两日之后恰好是燕某的生辰,陈兄若是有心,可愿来府上为燕某一同庆寿?” 陈明夜听着他话音里突然疏远的“陈兄”二字,抬头看着他笑了笑:“陈某尚无功名在身,不过一介布衣,小侯爷有请,陈某安敢不赴?” “不是小侯爷,是燕文刀。”对面那个男子身姿笔挺,认真地看着他说道,“请你的人,是燕文刀。” 陈明夜看着他那张严肃的脸,没由来的想起了曾经那个小团体里最不服自己少年。 燕文刀其实大他两岁,但他的武道天赋确实不算突出。陈明夜从放荡状态改邪归正,三年三品的时候,燕文刀也刚刚抵达了四品而已,这对于日夜勤劳从不曾懈怠的燕文刀而言,简直是一种耻辱。 因此那个从小就一脸板正的少年曾向那个名震京都的风流少帅发起过郑重挑战,并且是要等陈明夜抵达了武道四品境界之后才公平一战。只可惜,陈氏一朝破败,陈明夜身负流刑远抵南疆,那一战的允诺至今未曾实现。 陈明夜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汉子,轻生一笑:“果然是燕文刀。” 这么说着,他伸手便将那杯燕文刀送过来的满满一杯酒拿了过来,看着对面的人拱手示意:“燕兄如此客气,陈某盛情难却,自当满饮此杯以表心迹。” 燕文刀摇了摇头:“并不是陈兄独饮,酒有两壶,需当一起畅怀才是,这等好酒燕某可不会让陈兄占去了便宜。” 陈明夜微微一愣,继而失笑:“如此,更好。” 一边的小红根本懒得理会俩人,拿着筷子痛痛快快地吃了起来。说起来,在青玄的时候,小丫头的食量已算是惊人了,下山以后,好像还有再继续扩大的趋势,让陈明夜见了,偶尔都会咂舌不已。 一杯接一杯。 陈明夜很早的时候就知道燕文刀这家伙的酒量很可以,但现在看起来他还是低估了燕文刀的真实能力。 这家伙已经不能用可以这两个字来形容了,确切一点说应该是海量。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燕文刀喝得尽兴,难得地吟诵起了几句前朝大诗人李白也的诗篇来。 “还杯莫停呢?”陈明夜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面带苦色地看着对面那个家伙。这几年燕文刀的武道修为增长得如何了他不清楚,但酒量的增长他已经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 “夜哥儿,再喝啊,怎么停了?”燕文刀瞥了他一眼,嘴角上扬。 陈明夜很清楚知道这家伙没醉,此刻多半是趁着酒兴试探自己呢,又或者是想灌醉了自己套话? 这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的了,连带思考似乎都已经有些迟钝了起来。 “燕兄,何时也会吟诗了?”陈明夜看着他,觉得自己舌头好像有点大。 “哦?”燕文刀微微一笑,“夜哥儿莫非知道我以前不会吟诗?” “……”得,刚说了一句话就有漏洞,陈明夜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一边的小红这个时候似乎有点看不下去了,伸手指了指燕文刀:“喂,大个子,你是不是在欺负小师弟?” “小师弟?”燕文刀满脸疑惑。 “哼,”小红见他不回答自己,似乎有些不开心,只是动作却是迅捷得很,一伸手就扶住了陈明夜,然后看着燕文刀说道,“小师弟有些醉了,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诶,小妹妹,我和你兄长尚未尽兴,怎么能中途而废?”燕文刀顿时脸色一板。 “哼,那你就自己慢慢喝吧。”小红双手叉腰看着燕文刀,气势十足。 “你这小丫头,大人的事哪容得到你多嘴。”燕文刀晃了晃脑袋,定下心神,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把挡在陈明夜身前的小红给拂到一边去。 “你再这样。小红要生气啦!”小丫头看着燕文刀,不开心地嘟起了嘴。 后面的陈明夜虽然一时有些头晕,倒还远没有到失去意识的阶段,这会儿意识到自己再不说话恐怕这小丫头又要惹事了,连忙开口道:“小红,燕兄是好意,你快回来。” 小红充耳不闻,依旧是双手叉着腰,瞪着对面那个高大的身影。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此刻有些怪异地对峙着。 陈明夜叹了口气,这次只说了两个字:“小红。” 小红听到他的声音,很不服气地冲着燕文刀吐了吐小舌头,然后才悻悻地坐回了陈明夜的身边。 燕文刀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长相分外可爱的小丫头,之前他还没有察觉,直到刚才小丫头瞪着他的时候,他才惊觉到了对面小丫头身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连他都有些胆寒的杀意。 燕文刀自己回想起来都有些好笑。那杀意只出现了一瞬,小丫头坐回陈明夜身边的时候很快便消失不见了,他自己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喝多了酒,产生了错觉。 “燕兄宽心,这好酒可是难得,陈某自然不会错过。”陈明夜这么说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小红的小脑袋。 “哼,”小红依旧是不开心地嘟了嘟嘴。 “好,今日当尽兴。”燕文刀哈哈大笑。 陈明夜叹了口气,燕文刀这家伙还真有能耐,几句话就把他架住了。 没奈何,舍命陪君子呗。 第五十五章 稷下学宫 陈明夜被小红搀扶着出妙春楼的时候,小丫头依旧是满脸不开心的模样。 燕文刀倒是畅快,冲着半睡半醒地陈明夜洒脱一笑,拱了拱手:“那两日后,燕某就在府上静候陈兄大驾光临了。” 陈明夜迷迷糊糊冲着他挥了挥手。 燕文刀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行了,小师弟,别装了。”看着燕文刀走远,小红伸手轻轻推了推他。小脸上依旧是嘟着嘴巴,小小的身体支撑着陈明夜,显得格外吃力。 “你知道啊。”原本已经应该是烂醉的陈明夜此时竟然突然睁开了眼睛,眸子清亮,哪有半点迷醉的迹象。同时也是自己站直了身子,顺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 “哼,我可是你的大师姐,你的那些伎俩我能不知道吗?”小红哼了一声,吐了吐舌头。 陈明夜顿时失笑:“哈哈哈,说起来其实还是从前辈那里学来的手段。” “老爷爷的以剑气渡酒气的指法你都会了?”小红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吃惊,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想多了,我这法子比之前辈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倒也偶尔能取巧用用。”陈明夜哈哈一笑。 小红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趁着仰头喝酒的时候,用灵气裹挟酒水珠子偷漏出去不就行了,”陈明夜满脸得意。 “……浪费。”小红白了他一眼。 “再好的酒,喝多了也就变味了。”陈明夜耸了耸肩,“这不叫浪费,这叫避免受罪。” “我知道了!”小红这才想起了什么,“怪不得我扶你的时候,你脚下那片地都是湿的。” “哈哈哈……”陈明夜畅快一笑,“这么一看,燕文刀果然是个老实人啊。” 小红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大街,小红有些茫然,抬起头看向了陈明夜:“小师弟,我们要回去了吗?” 陈明夜想了想说道:“没啥正事,赵宥应该难得出趟学宫,应该还没回去,去找他看看吧。” “可是他走得时候没说他要去哪啊?”小红疑惑道。 “他还能去哪?”陈明夜笑了笑,“我脑子都不用转都能猜到。” 京都的整体布局暗合了天圆地方的思想,坊市之间排列极为规整,四向里甚至各条街道的命名都正合了方位。就比如,此刻陈明夜正带着小红从城南的朱雀大街赶往城东的青龙大街。 然而,两人还没有抵达陈明夜口中的那座怡春院,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赵宥,神色淡然,又似乎是一片茫然。小厮三儿跟在他的身后,同样是一言不发。 陈明夜心中大致有了些猜测,大跨步就走到了赵宥的身前,一伸手就朝着他的胸口轻轻锤了一拳:“想什么呢?” 赵宥这才注意到了他,看到他笑了笑,淡淡道:“没什么,逛了一圈,累了。” “这话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小油子能说出口的。”陈明夜看着他说道,“不会是被人嫌弃了吧?” 赵宥还没说话呢,后面的三儿就已经着急了:“你瞎说什么呢,我们殿下可是整座京都都鼎鼎有名的人物!” 陈明夜似笑非笑道:“我想着也是的,我认识的赵宥可不是会垂头丧气的人。” 赵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们搁着唱红白脸呢,我就是有点郁闷,没别的。” “喝酒去?”陈明夜随口提议。 一边的小红听到这句话顿时翻了一个白眼。 “算了,今日没兴致了。”赵宥挥了挥手。 陈明夜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这家伙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好的世子殿下身份不利用,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个瑶儿姑娘也真是个倔性子,原本不知道赵宥的身份还好,知道了之后反而开始刻意躲避起他来。 “你这家伙,合着今日出来就是陪我喝一壶茶来了?”陈明夜有些无语。 “或者你跟我一起去听听祭酒先生的讲堂也是可以的。”赵宥懒得理他。 “不去,去听那帮老古板的课还不如回去找孟澈扯淡。”陈明夜果断拒绝。 赵宥耸了耸肩:“对了,你见到燕文刀了吗?” “见到了,那家伙果然是鬼精了不少。”陈明夜点了点头。 赵宥从怡春院的方向过来,自然是往西走的,陈明夜本也是去寻他,没奈何也就跟着他换了个方向。 赵宥此刻倒像是来了点兴致:“跟他怎么说的?” “他好像也猜到了点我的身份……”陈明夜有点脑袋疼,自己跟彩灵儿学的易容之术应该还算可以吧,怎么这么容易就识破了? “呵呵,”赵宥笑了笑,一脸不出所料的神情,“我能猜出来,以燕文刀的脑子,估摸着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这是在变相说孟澈傻了?”陈明夜笑道。 “那家伙看上去憨,实际可是一点不傻。”赵宥摇了摇头。 “?”陈明夜看着他,显然要他继续说下去。 “他也许猜到了,但不说,因为就目前而言,不说破或许才是对你最好的帮助。”赵宥深深看了他一眼。 陈明夜一时有些发怔。 正是因为孟家照顾,所以他才可以顺利成章的获得一个新身份,至少目前来看,京都之行还算顺利,甚至在面对晋王的时候也没有出太大的岔子。 这么一想,孟姨有了猜测,孟澈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但自始至终他都未曾提及一字,如此赵宥似乎的确说的不错。 自己自是单纯一个普通士子的身份,以孟澈心高气傲的性子,哪有那么容易让他折服。 很多细节一路回想起来,陈明夜不由得想笑,看来孟澈这家伙一路上还试探了自己不少。 “孟澈先不说,燕文刀那边邀请我两日后去他的府上过生辰,你觉得如何。”陈明夜对着赵宥说道。 “挺好。”赵宥笑道,“要知道,我可都没受到他的邀请,看来你的脸还是挺大的。” 陈明夜一时语塞。 “燕文刀应该也不会彻底摊牌,你大可放心便是,说起来真正为你好的,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戳破那层窗户纸。”赵宥眸光闪动,开口说道。 “那你算个什么?”陈明夜扫了他一眼。 “我?我不过是见你是孟澈的表亲,同为士子,交流两句罢了。”赵宥微微一笑,“陈兄,学宫乃是天下文脉交融所在,何不共赴畅谈一番?” “谈什么,谈一谈仁义礼智信还是诗书易春秋?”陈明夜张口问道。 “都不是,谈一谈来年咱们春闱后的打算。”赵宥眨了眨眼睛。 陈明夜心领神会,毕竟是大街上,赵宥的身份说来一般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不一般,自己此刻与他交会一番恐怕已是正式进入了许多人的眼帘之中。 浩明目前的一字亲王,不过两人——晋王和齐王,晋王辖地于北州,齐王辖地于青州。至于其余的藩王,则是一共有三个,有封名而无实权,所食税收而已。南楚故地的楚湘王,东吴旧址的金陵王以及偏安成蜀的靖川王,皆是如此。 晋王和齐王是当今那位的第三子和第七子,而几个藩王则大都是那位的几个兄弟,故而都各自有世子在京都之中,赵宥便是其中之一罢了。 陈明夜知道赵宥的顾虑,也就没有多言,伸手牵着小红,跟在赵宥的身后,一路沿着街道往城南走去。 稷下学宫位于城南的稷门附近,周围也大都是官眷的府邸,学风浓郁,算得上是京都普通百姓都颇为向往的所在。 而在此刻的学宫门口,一个老先生双手负在身后,挺身站着,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眼看到赵宥和陈明夜一路悠悠回来,他才匆匆忙忙地下来台阶,走到了赵宥的身前。 “苏老先生,您怎么来了?”看到这位老先生,赵宥吃了一惊。 “哼,你个臭小子都敢逃学了,我还不能出学宫?”老先生扫了他一眼,目光却是已经打量到了陈明夜的身上。 “你是谁家的小子?”老先生突然冲着和陈明夜开口问道。 “我?”陈明夜有些意外,这位老先生上来就问自己是什么情况。 “不是你还能是谁?我问你,是不是你拉这赵宥那小子出去放荡去了?”老先生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陈明夜给了一个眼神给赵宥,让他自己解决。 “咳,苏先生,这次出去其实是有些事要处理。”赵宥轻咳了一声,对着老头开口道。 “没问你呢,一会儿再来处置你,”老先生瞥了他一眼,回头又紧紧盯住了陈明夜,“小子,说,你是哪来的?” “晚辈是豫州来的士子,前来京都求学,志在明年的春闱,赵兄与我相识,今日是特地为接我而去,故而误了功课,若有责罚,先生向着我来便是。”陈明夜面色坦然。 老先生闻言微微一惊,然后细细打量了他片刻,方才点了点头:“不卑不亢,直言不讳,还能主动为友认错,算是有些担当。” “……”一边的赵宥扶额。 陈明夜叹了口气:“先生缪赞了,因我一人之事耽误了诸位,学生实在是惭愧。” 老先生摇了摇头,看着陈明夜淡淡一笑:“你说你是从豫州来的,如此是谁门下?” 陈明夜一时语塞,这又是个什么问题,自己又不是真的来做学问的。 看到他的为难之色,老先生心中顿时了然,呵呵一笑道:“不必紧张,稷下学宫是天下士子共进之地,即便是自学之士也从无歧视,反而更会佩服其人求学的毅力,所以若是有心来学宫求学,我们随时欢迎。” “晚辈多谢先生指点。”陈明夜有点头痛,这位好心的先生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他瞥了一眼赵宥,那家伙果然在一边冲自己眨着眼正在偷笑。 “行了,既然都回来了,日后哦要更加勤勉才是,你们二人既是好友,更可相互促进,以求来年春闱榜上齐头并进,一鸣惊人才是。”老先生复又勉励了两句,便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抚着长须转身离开了。 陈明夜依旧是一脸懵,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吧,这位先生真的很会联想。 赵宥看到老先生离去,终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苏老先生倒是挺看中你的啊。” 陈明夜耸了耸肩:“或许这就是天赋吧。” 赵宥抬头望天。 小红看着面前巍峨的学府,大眼睛中闪过一丝期待:“小师弟,这个大房子里是不是会有很多的书啊?” “学宫,自然是有很多书的,小红又想看书了吗?”陈明夜哪能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的想法。 “嘻嘻。”小红点了点头,“小红也是爱学习的人哦。” “可惜这个里面应该没有小红喜欢的那种故事书。”陈明夜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说起来,他曾经倒也是进过学宫的人,因此对于这大名鼎鼎的稷下学宫倒还算是了解。陈明夜自从正式习武被祖剑的剑气入体之后,气血虚浮根本没有了再练武的可能,所以那段时间陈白特别想让陈明夜学文,一来算是给武将世家的陈家添些翰墨气息,二来也算不让陈明夜荒废了前途。 只可惜陈明夜压根志不在此,虽然是被送进了学宫之中,但干的最多的事还是和几个豪门的子弟游手好闲肆意玩闹,喝花酒、吹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蹴鞠……除了正经事,别的也都差不多都做了一遍。 “行了,我那倒有些趣味的书籍,小丫头感兴趣的话,可以给她看看。”一边的赵宥突然插话道。 小红一听,原本对赵宥还有的敌意顿时消失不见,笑意盈盈地冲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来。 赵宥也挺乐呵,只觉的陈明夜这个不知从哪骗来的妹妹果然有些意思。 陈明夜挥了挥手:“行了,来都来了,赵大公子,前面带路呗。” 后面一直默默跟着的三儿似乎对于陈明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无礼之徒一直很不满,此刻听到这句话更是满脸怒气,不过碍于自家公子挡在身前,也不好越俎代庖多说什么。 “走呗。”赵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明夜抬起头,看了眼面前那巍巍学府上那块巨大的牌匾,其上金色的四个大字在初冬的阳光下似乎依旧是分外的闪亮。 稷下学宫。 恍惚间,陈明夜突然念起了那位先生,当年,他似乎也曾经这样站在学宫的门口,等着自己回去。 李先生,好久不见了。 第五十六章 十三公主 稷下学宫内,书声琅琅。 赵宥走在前面,他久居学宫之中,自然有自己的住处。这倒也算是官家见他刻苦上进学习,特意赏赐的缘故。至于是否有其他的意味在里面,赵宥似乎也从来没有在意过。 陈明夜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目光中微微生出几分感叹来。 “怎么,很怀念吗?”赵宥头也没回似乎就已经猜到了他此刻的状态。 “还行吧,毕竟我也不算是什么喜欢念书的人,”陈明夜耸了耸肩,嘴角微翘,“说起来,我还是怀念蹴鞠场一些。” 赵宥扫了他一眼:“得,你个修道的家伙,想回来欺负人不成?” 陈明夜哈哈一笑,难得得意:“不服气吗?” “对你,我倒是向来服气的。”赵宥轻轻一笑,对于面前青年那个得意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是开口道,“但恐怕,这次你回来,会有很多人对你不服气啊。” “还真被你说中了,左秋、田全田兵兄弟两个现在是真的嚣张。”陈明夜嘴角笑意玩味,“看来得找个机会治治了。” 赵宥闻言洒然一笑,然后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一间颇为僻静的房间,“到了,就先在此处坐一会吧。” “客随主便。”陈明夜回得随意。 小厮抢先一步过去推门,陈明夜抬眼望去,入目是一片极为简素的书桌和书架,幽幽墨香随着门户的打开,从房中幽幽地飘散了出来。 “倒是素雅。”陈明夜也不客气,直接跟在后面就迈步走了进去。 “还行,勉强能入眼。”赵宥跟上进了房间,随手将门关上了。 席地而坐,陈明夜笑了笑:“也不添置两盏茶来,读书人的待客之道呢?” “你这家伙也能算是客?”赵宥看他自在地样子无奈道,伸手将桌上一壶水拎了过来,直接递到了他的面前,没好气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一边的三儿看到自家公子果断拒绝的样子,顿觉扬眉吐气。 陈明夜呵呵一笑:“我说小油子,你这有没有什么少儿适宜的读物,我家小红这会难得叛着看书,可不能错过了。” 赵宥看了眼一边瞪大了眼睛满脸期待看着自己的小红袍,叹了口气:“你们等着,我这自然是没有的,我去学宫的书架给你们找几本来。” “公子,还是我来吧。”三儿立马跟了上去。 赵宥扫了他一眼:“你认得准?” 三儿挠了挠头讪笑一声:“那我同公子一块去吧。” 赵宥知道他看陈明夜不惯,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回头对陈明夜说了句:“那我们去去就来,你这家伙是个惹事的,可别乱跑了。” 陈明夜看着他笑眯眯道:“小油子你可真会讲话。” “谬赞了。”赵宥耸了耸肩,看也不看他,拉开门就出去了。后面小厮三儿回头忿忿地看了一眼陈明夜,大概是不满意陈明夜随口给自己公子拟出来的诨号,然后跟着出去,随手还把门给重重地关上了。 “这两个家伙。”陈明夜失笑,看了眼小红,“小红觉得这学宫的环境怎么样?” 小红歪了歪小脑袋:“就是桌子椅子书的,什么有趣好玩的也没有,实在无趣得很。” 陈明夜拍手一笑:“你倒是跟我刚入学宫那会说得话一模一样。” 小红轻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陈明夜环视了屋内一圈,大抵不过是普通的笔墨纸砚,墙面上倒是挂了一副仙鹤冲天的画作,画风缥缈,形象虚无。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眼正老老实实坐在自己身旁的小姑娘,开口问道:“小红,我记得你好像很会画画?” 小红有些迷糊地抬头看着他,像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画画,”陈明夜做了个手势,顺便指了指墙上的那副画。 小红依旧疑惑地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小脑袋。 陈明夜看她神情不似作伪,大感疑惑,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就听到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回来得倒是挺快。”本也是小事,陈明夜看了眼小红,没有多疑虑什么,起身便去开门了。 “你小子……”陈明夜拉开门,刚要说些什么玩笑话,结果看到门口站立在那里的人,到嘴边的话一下就僵在了那里。 无他,门外站着的可不是赵宥那家伙,而是一个俏生生的少女。 少女一身淡粉色的长裙裹身,外披一层雪白的貂裘,裙幅褶褶,如莹莹月光华轻泻于地,迤逦蜿蜒,偏生柔美。满头三千青丝只用一道发束轻挽于身后,头插一根翠玉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上若隐若现的红扉酒窝,纯肌如花,娇嫩可爱。整个人一眼看去便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精灵。 这个少女,陈明夜微微一愣,初看模样轮廓便有些眼熟,细观一眼,陈明夜顿时就将她的身份给认了出来——当今皇帝的掌上明珠,一向最为宠爱的十三公主。 当初这个丫头可是最粘他的,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喊着“夜哥哥”,想起来陈明夜还有些脑袋疼,没想到转眼几年过去,当年的小屁孩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模样了。 门外的十三公主看到他很明显也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看到陈明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顿时有些生气,嘟了嘟嘴伸手指着他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我兄长的房间里?” 陈明夜嘴角勾起:“你是谁,为什么来敲我好友的门?” 十三公主没想到会被他反问,轻跺了跺脚:“这是我兄长的房间!” “这是我好友的地方。”陈明夜针锋相对。 “你……你大胆!”十三公主小脸都有些涨红起来。 “你倒是挺可爱,”陈明夜坏坏一笑,这小丫头好久不见,忍不住有些想欺负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十三公主气呼呼地瞪着他。 陈明夜摊开双手,满眼真诚:“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你看看,我不是在就问你是谁了吗?” 没想到绕来绕去又绕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十三公主顿时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少女伸手指着眼前的大坏蛋,满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你欺负我!” 陈明夜看到少女这个样子,有些无奈,怎么这么多年了,这丫头还是那么喜欢哭鼻子? “算了,我告诉你我是谁好不好!”陈明夜决定还是妥协一下比较好,否则那个宠妹狂魔回来看到小十三被自己欺负得一副要哭的样子,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你,你快说!”十三公主两眼通红地看着他,大有一言不合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我叫陈夜,是你兄长的好友。” 十三公主听到这个名字,一下愣在了那里,似乎连哭的动作都给忘了,剪水秋眸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陈明夜暗叹一声,本以为那时候她还小,过几年就会把自己给忘了,没想到一听到这个名字,这丫头反应还挺大。 十三公主看了他片刻,突然伸手就要过来拉他。陈明夜吓了一跳,连忙一个后退,躲过了这丫头的突然袭击,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干嘛?” “你把手给我看看?”十三公主一脸焦急。 “?”陈明夜有些好笑,“你还没说你是谁呢就想看我的手相。” 十三公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咳,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关门了啊。”陈明夜这一退后其实又很自然地退到了屋子里,这么说着的时候,手已经放到了门上。 “我叫赵青筠。”十三公主顿时脱口而出。 “嗯,”陈明夜点了点头,“不认识。” 十三公主却是丝毫没有失落的神色,双目依旧炯炯有神地落在他的身上,突然开口道:“你是夜哥哥对不对?” 声音清脆,如一泓清泉,直入人心。 陈明夜愣了下,转而便摇了摇头,坏坏一笑道:“赵姑娘,你我初识,你便喊得如此亲切,不太妥当吧?” 十三公主大眼睛里闪出一道柔光:“才不是初识呢,筠儿一直都是这么喊夜哥哥的,即使夜哥哥不记得了筠儿了,筠儿也会永远记得夜哥哥的。” 陈明夜干咳一声:“赵姑娘,你是认错人了吧。” 十三公主微微一笑,看着他的双眸中一片清澈:“夜哥哥的话,无论怎么变化,筠儿都是不会认错的。” 陈明夜有些头痛,这丫头怎么这么聪明,关键自己身份要是在她这边露底的话,可真就出大问题了,要知道这妮子可是那位的掌上明珠,向来最是盯得紧的。 “夜哥哥,真的不记得筠儿了吗?”十三公主见他不说话,似乎有些失落,双眸缓缓覆下,蝉翼般的睫毛微微有些颤动。 “赵姑娘……”陈明夜叹了口气,刚要继续说话,就被她打断了。 “夜哥哥,你叫我筠儿便好。”十三公主眨着大眼睛看着他,只是神色微微有些黯然。 “……”陈明夜看着少女,一时竟有些语塞起来,看着她那期待的神色,实在是不忍心让她失望。 而在这个时候,屋内另一个小巧的身影终于在此刻走了出来。 “你是谁呀?”小红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比自己高出了大半个头的少女来。 “?”十三公主微微一愣,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小红见她不说话,便又将目光移到了陈明夜的身上:“小师弟,你怎么在这发呆呀?” “咳,”陈明夜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是赵兄的妹妹,她似乎是认错人了,所以我才跟她说了会话。” “是这样吗?”小红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不然呢。”陈明夜这么说着,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啊刚刚往这边走来的赵宥,顿时眼睛一亮,连忙冲着赵宥挥了挥手,“赵兄,你的妹妹来找你了。” 一边的十三公主始终双目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话。 赵宥看到十三公主,似乎也是微微有些吃惊,向着这边快步走了几步,开口问道:“小十三,你今天怎么来找我来了?” 十三公主看了他一眼,眼睛微红,只是轻启红唇问道:“兄长,你平时是最疼我的对不对?” 赵宥一听这话,又扫了眼陈明夜,顿时心中大致就有了点数,顿时觉得有些头疼。他和赵青筠虽非亲兄妹,但自小入京以来,赵青筠却是几个皇族兄弟中与他最亲的人,因此,他从来也是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宠的。 说起来,赵宥和赵青筠关系这般好,倒还和当初的陈明夜有些关联。 那时候,一向受宠的小十三贪玩爬树,结果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陈明夜刚好路过,顺手就把那个傻乎乎的小屁孩给接住了,只是自打那以后,只要他再入宫,屁股后面就多了一个小跟屁虫。又因为每次陈明夜入宫都会找赵宥的缘故,小跟屁虫也就逐渐和赵宥熟识了起来,陈明夜不在宫里的时候,小十三就会去找赵宥玩。 估摸着也是因为这位皇帝陛下掌上明珠的关系,一向在宫中饱受欺凌的赵宥境遇也变得越来越好了其来。从那以后兄妹俩一起长大,关系自然好得非比寻常了。 眼看着自家宝贝妹妹红通通的眼眶,赵宥只好叹了口气:“筠儿,有什么事说就是了。” “嘻嘻,”少女轻笑一声,然后伸手指了指一边的陈明夜,轻声道,“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兄长告诉我你这个朋友的来历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一边小红的眼神第一个变得虎视眈眈了起来。 赵宥看着自己这位宝贝妹妹志在必得的眼神,斟酌了一会,方才开口道:“他是豫州来的。” “兄长,不能骗筠儿哦!”十三公主微微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小红狐狸般的狡黠微笑。 赵宥硬着头皮看了眼少女,想了想还是没有逃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这个,反正他就在这边,要不你还是亲口问他吧。” 陈明夜看着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进了屋的赵宥,一时有些目瞪口呆。 跟在后面的小厮三儿看着自己从来都是从容不迫之色的公子这番落荒而逃的样子,满眼不可思议。他冲着十三公主匆匆行了一礼,又怪异地扫了一眼陈明夜,然后就也跟着进入了屋内。 这下屋外又只剩下了陈明夜和十三公主了,哦,还有小红。小丫头此刻依旧是伸出白皙的小手拉着陈明夜的衣摆,仰着小脑袋,虎视眈眈地瞪着对面的少女。 十三公主似乎也是注意到了对面小丫头的神色,因此并没有先和陈明夜说话,而是干脆蹲下了身子,视线来到了和小红同一水平线的位置。 “好可爱的小丫头。”她冲着小红温和一笑,初冬时节,偏如三月春风一般,暖人心脾。 陈明夜看着突然顿下冲着小红微笑的少女,叹了口气,这个丫头也长大了呀。 第五十七章 不过风言罢了 檐下走微风,小红牢牢抓着陈明夜的衣摆,微微嘟着嘴巴,并不回应对面少女的笑脸。 十三公主丝毫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复又缓缓站起了身来。更出乎陈明夜预料的的是,她也并没有继续对自己再问什么,只是轻声道:“陈公子,想来的确是是筠儿认错了,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赵姑娘既然是来找兄长的,便先入内谈话吧,陈某在外先候着便是了。”陈明夜微微一滞,只好这般回应道。 “那就劳烦公子稍候了。”十三公主对着他微微一礼,便推门走入了屋内。 这丫头……陈明夜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又有诸多的回忆似要涌现出来。 “她是谁啊?”小红又拉了拉他的衣摆,仰着头问道。 “赵宥的妹妹。”陈明夜摸了摸小红的脑袋,这小丫头莫名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哦,”小红闷闷地应了一声。 看着她的样子,陈明夜突然有些想笑:“小红这是怎么了,不开心?” “哼,才没有。”小红扭过头不看他。 “不说就算了。”陈明夜坏笑一声,干脆转身走到了栏杆边,去看庭内的景色。 檐下似乎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小师弟……”良久,陈明夜身后又传来了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 陈明夜一挑眉,依旧没转身:“怎么了?” “你是不是以后有了别的妹妹,就不要小红了……”满是失落的声音。 陈明夜转过身蹲下来,学着十三公主那般和小红平视,入眼是一张满是黯然失色的眸子,再不复当初那般的灵动狡黠之色。 “怎么会呢?”陈明夜伸手抱住小丫头,“小红既是我的大师姐,也是我的妹妹,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真的吗?”小丫头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 “肯定不是假的。”陈明夜笑了笑,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小红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算了,实在不行,我就只能一直当师姐了。” 陈明夜干脆抱着她站了起来:“师尊都不在这里,你当什么师姐。” “小师弟你这话不对哦!”小红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实在是没什么气势,“要是以后被师尊知道的话,她一定会狠狠教训你的。” “如果她能来教训当然是最好的。”陈明夜嘴角上翘,“就怕离得稍微远了些。” “唔,你竟然在背后说师尊的坏话!”小红愤愤不平,“师尊让我来监督你果然是对的!” “哈哈哈,原来是个小谍子。”陈明夜伸手又刮了刮小琼鼻,“不打自招。” “小红不要跟你说话了!”小丫头嚷嚷了一声,就一头闷进了他的怀里。 陈明夜看着怀里的小丫头,笑了笑。 学宫内依旧是一派和谐景象。讲坛那边先生还在讲课,学生们都聚集在堂中,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 初冬时节,昨日新下的雪尚未融尽,整个学宫的屋瓦之上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一眼看去仿佛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零星的雪水从屋顶滑落,沿着瓦片滴落,汇成一条小小的溪流。 陈明夜将外衬的大衣裹紧了些,看了眼怀里的小红,声音轻柔地问道:“冷不冷?” 小红也不抬头,只是依旧扎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小脑袋。 屋内,赵宥不知正在和世三公主谈些什么,陈明夜一时等得有些无聊,依着雕栏坐了下来。 本就是近午膳的时辰了,陈明夜他们是刚刚用完了膳回来的,学宫下课较晚,这一会上午的课也方才刚刚讲完。 而随着堂内的先生合上书本,才代表学宫此刻方是正式下课了。 学生们恭送完先生先出了堂,这才陆续从堂中鱼贯而出。陈明夜只随意扫了一眼,依稀倒是辨认出了不少旧时印象中的轮廓。 比如御史大夫那位的少公子、太傅大人的小儿子、吏部尚书家的公子…… 小小的一个学宫之内,倒真算得上群英荟萃了。可这样一个号称天下文脉的中心,又岂是布衣能随随便便进入的阶层? 陈明夜百无聊赖坐着,打量一个个从不远处缓缓行来的学生,动作没有丝毫的改变。 那些个学生似乎也都注意到了他这一个怪人,要知道稷下学宫算规模颇大,但总体根据年龄阶段进行初步划分,继而再根据所学长进划分,因此每一层内殿分院大抵都是一些相对固定的人群。陈明夜这样一个陌生人,是注定会受到一些关注的。 大多数人都是有些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另有几个身着青衫长袍的士子却是径直向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兄台,在下毛严,敢问兄台名讳?”一个宽衣博带的士子向着他拱手一揖,仪态翩翩。 “有事?”陈明夜抱着小红继续发呆,头也不抬。 “哦,只是见兄台有些眼生,所以特意上来询问了一句,兄台莫要见怪。”毛严微微一笑,看着陈明夜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敢问这位兄台可是我学宫的弟子?” “怎么,这学宫是你家开的,还要归你管吗?”陈明夜淡淡道。 “兄台此言差矣,吾师有言,学宫是我家,维护靠大家,见到生人,自然是要多问一句的。”毛严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顺便提高了点声音,眼睛已是瞥向了一边赵宥的房间。 “呵,那你管得倒是挺宽。”陈明夜耸了耸肩。 “兄台莫要逞一时口舌之快,须知稷下学宫乃是国之重地,闲杂人等一概禁止进入,”似乎是看到陈明夜久久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毛严愈发放下心来,声音再度提高,“我等学宫弟子,静心守己,专研功课,不容分心,兄台若非学宫弟子,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陈明夜看了他一眼,压根懒得再理他。 呵,看来赵宥这小子现在的魅力还真是挺大,连这帮男学生都知道见机行事专门跑过来献殷情了。 “这位兄台,还是请你尽快离去吧。”毛严嘴角浮现出一抹胜利的微笑,声音雄浑有力道,“此处乃是我学宫弟子修心之所,不容他人打扰。” 这么说着,几个跟在毛严身后的学生连忙也表现出了一脸赞许的目光,显然是一个隐隐以毛严为首的小团体。 “你是不是有病?”陈明夜扫了他一眼。 一直窝在他怀里的小红听到这句话,一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童音清脆,在檐下轻飘飘地回荡,但此刻听在对面几个学子的耳中,真的是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毛严没想到陈明夜竟然直接出口骂人,顿时脸色一变:“你,你大胆!学宫之内,公然辱骂同窗,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陈明夜看白痴一般扫了他一眼:“你们几个是不是真的读书读傻了?自己把头凑过来找骂,我骂你一句你还不乐意了?” “你,你你……”对面的毛严顿时被他气得脸色通红,一时结巴了几个字,竟是没能说出一句回怼的话来。 “我我我,我什么我?”陈明夜冷笑一声,“你自己都说了我非你学宫之人,还跟我提什么学宫的规矩?还辱骂同窗?我可没有你这样傻的同窗,实在是太丢人了些。” 陈明夜一句话出口,这下不止是对面的毛严,连带着跟在他后面的几个学子面色一下全都阴沉了下来。 “你,你出口污蔑,有辱斯文……”毛严抬手指着他,只是他的身形太过瘦弱,手似乎抬起来都有些颤抖。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再忍不住对面几个双目喷火的学生死死盯着自己,实在是烦得很。于是他干脆起身,走到赵宥的屋子前面,在几个学子惊惧的目光之中,“砰砰砰”地敲响了房门。 陈明夜一边敲门,一边已经开口告状了:“喂,你们学宫的人过来找麻烦了,快来帮忙。” 呵,有人免费帮忙解决麻烦,他还费那个心思干什么。 房间里隐隐约约交谈的声音似乎陡然一顿,过了片刻,房门被打开,赵宥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看向他的目光中隐隐有几分羡慕又好像有几分痛恨。 “?”陈明夜直接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总觉得此刻赵宥看着自己的神情好像有几分杀气。 “哼,”赵宥冷哼一声,压根懒得跟他说话,一跨步就直接和他擦身而过,往那几个学子那边走去了。 陈明夜一头雾水,不经意往房间里瞥了一眼,刚刚好和端坐在那里的十三公主又对上了目光。 少女此刻的面色似乎有些绯红,看到他的眼神,立马就把头低了下去。陈明夜也是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顺手还把门给关上了。对视那一瞬间的直觉告诉他,若是再和赵青筠那个丫头再多接触几次,自己的身份恐怕就要真的藏不住了。 而在屋外,赵宥已经丝毫不停顿地走到了那位自称毛严的学子的面前。 “赵兄,”毛严看到赵宥似乎格外的激动,连带话音都隐隐有些颤抖起来,“刚才那个小子在你屋外鬼鬼祟祟,我见了心中起疑,方才盘问了几句,原来赵兄本就在屋内,倒是在下莽撞了。” “无妨,此人是我好友,并非外人。终究还是多谢兄台好意了,敢问兄台名讳?”赵宥微微一笑,面上的表情如平静水面,没有丝毫的波澜。 毛严听到赵宥问起自己的名姓,顿时露出了狂喜之色,立马回应道:“在下毛严,乃是青州人氏,拜师于齐老先生门下,曾经……” 赵宥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只是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好,今日之事,多谢兄台好意,若是无事的话,还是静心守己,用心功课的好。” “……”毛严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赵宥会对着自己说出这番话来。 “赵兄,其实我一向对你颇为仰慕,之前在苏老先生堂上你提出的六国论我至今时时回味品鉴……”毛严想了想,决定先将几句恭维的话抛出来以此拉近一下距离。 赵宥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毛兄,业精于勤荒于嬉,时间宝贵,还是尽早专心于功课的好。” 毛严的脸色顿时一阵变化,他此刻就算是再笨也明白了赵宥话音中的逐客之意。 “赵兄,我父亲乃是祀部左侍郎……”毛严还要继续开口。 赵宥懒得再理他,转身就走。 陈明夜看了半天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读书聪不聪明没看出来,脸皮倒确实是挺厚的。” 怀里的小红嘻嘻一笑:“那不是跟你一样了?” 陈明夜一时语塞,按照他过往的行径来看,这两句评价倒的确都是颇为符合的。现在想来,少年时一些荒唐之事,多少有些不堪回首的意味。 “赵宥,你名头上是世子,实际上不过是藩王的一个质子罢了,可不要自视太高了。”后面的毛严看着赵宥的背影,突然冷冷开口道。 “这些,就不劳阁下费心了。”赵宥脚步都没有停顿,声音依旧古井不波。 “哼,真是给脸不要脸,我看你这份清高还能维持多久,真以为得了几位先生的三两句夸赞就能直接高中状元不成?”毛严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士子都是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身形微仙单薄的身影,同样也都转身离开了。 赵宥走回檐下,看着陈明夜,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得,还真以为你什么时候成红人了,都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巴结你,搞了半天原来是假派头。”陈明夜看着他,嘿嘿一笑,像是丝毫不在意赵宥的感受,狠狠奚落道。 赵宥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又不是最近几天你才知道,都这么些年了,早已习惯了。这些个吹风般就过去的风言风语能算得了什么,就随他去吧。” “你能有这个心态,挺好的。”陈明夜笑了笑。 “能不好吗?”赵宥翻了个白眼,“当年比这差的多的日子你也不是没见过。” “哈哈哈……”陈明夜开怀一笑。 “别他娘的笑了,赵宥却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陈明夜见到他的神情,也是不由自主收敛起了笑意。 赵宥双手抱怀,冷冷地看着他,直看得陈明夜身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方才目光复杂地缓缓开口道:“小十三刚才跟我说,她对你一眼钟情了,你说怎么办吧?” 第五十八章 无需立场 整个檐下一时有些安静。 饶是以陈明夜的脸皮厚度,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愣在了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一直闷在他怀里的小红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来,微嘟了嘟嘴,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 “咳,”片刻后,陈明夜才干咳一声,瞄了一眼依旧一脸阴郁的赵宥道,“你也知道,这张脸并不是真容,筠儿不过一时少女心性罢了,你也不用这么嫉妒吧。” “嫉妒?”赵宥看着他冷笑一声。 陈明夜摸了摸面皮,讪笑道:“咳,可能易容时不小心把这张脸整的过分帅气了些……” “这话你自己信吗?筠儿的聪慧,你还能不了解?”赵宥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俏皮话而有任何的改变。 “其实我更觉得,她是在通过这句话进行试探。”陈明夜面色一时有些复杂,“她或许的的确确是认出我了。” “她没说,但想来应该也是如此,不然你以为你还真能凭一张面具让筠儿一见钟情?”赵宥再度冷笑一声。 陈明夜无奈道:“那便当做是对我的试探吧,说破了天也就是有些思念罢了,少女心性总怀春,她一时兴起的话,你可不要误会。” 赵宥依旧是双手抱胸拦在自己的屋子门口,仿佛在提防着陈明夜一般,此刻听了陈明夜的话,更是懒得搭理他了。 见他这幅样子,陈明夜一时也有些恼火起来:“小油子,你说点人话行不?你把筠儿当做亲妹妹,我又何尝不是宠着她的?” “哼,”赵宥扫了他一眼,嘴角上翘一抹弧度,“我要听的是你的解释吗?” “?”陈明夜一时没明白这家伙的意思。 赵宥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比起解释推脱,我更希望能听到一些有担当的话。” “?”陈明夜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没听明白?”赵宥嘴角的笑意终于扩散了开来,“那我说得直白些,也防止你这家伙装糊涂了,我说,我最希望的,是筠儿能够幸福,其他的我都不想管。不论这次是筠儿的试探还是真心,我都希望你能够好好对她。” 陈明夜满脸诧异地看着他:“你疯了?” “我疯不疯你不清楚?”赵宥这么说着,双目依旧直直地和他对视着,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我去担当?我怎么可能现在去拉筠儿进火坑?”陈明夜看着他,声音有些低沉。 “这些不应该成为理由。”赵宥摇了摇头,“你不想保护好她吗?虽然心里难受,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京都,除了你,我还真不放心将筠儿交给其他人。” “……现在只是那丫头一时兴起的话头罢了,你不必太过当真。”陈明夜想起那张阔别已久的娇颜,一时也有些迷茫。 “我自然不用当真的,我是提醒你这家伙把握好分寸,不许伤了筠儿的心,否则,我拿你是问。”赵宥看着他,恶狠狠地威胁道。 “行了,我也是从小看着筠儿长大的,我难得不心疼她?”陈明夜没好气道,这么说着,却是感觉怀里突然一紧,一低头,果然看到了小红那双如水般清冽的眸子。 赵宥扫了一眼小红,倒是没有多说什么,想在在他的心中,对于这般半大的小丫头应该也不会太多在意。 “那我们进屋?”陈明夜说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心虚。 “筠儿可是让我保密的,我跟你说出来是让你懂点分寸,你可别露了马脚。”赵宥想了想,又特意再嘱咐了一句。 陈明夜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想笑。 赵宥无奈地耸了耸肩,重又推开了门。 陈明夜跟着前进了一步,却是感到怀里的小红似乎又一脑袋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怎么了?”陈明夜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么些个时日,小红一个小动作,他也大致能够猜出她的心情了。 “小师弟,你喜欢那个姐姐吗?”小红的声音闷闷的。 陈明夜突然笑着反问了一句:“小红喜欢我吗?” “哼,算是喜欢吧。”小丫头虽是轻哼了一声,回得倒是干脆。 “哈哈哈,所以喜欢其实是分了很多种的,我很小的时候就遇见她了,所以应该从那时候起,便也能说是喜欢了。”陈明夜回得有些含糊。 小红又继续追问了一句:“不是以前,我说的是现在。” 陈明夜叹了口气:“现在的话,也算喜欢吧。” “哼!”回应他的又是一声轻哼,不过这一次的鼻音可是重了很多。 陈明夜失笑,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小红再度走进了屋中。 屋内,赵青筠端坐在一边,素雅的长裙拖曳于地,开出一朵绽放的花来。 看到两人走了进来,她的目光淡然扫过,面上似乎没有太多的波动之色。 陈明夜微微有些讶异,眼前的少女似乎比他猜想中的还要成熟了一些。 “筠儿,想得如何了?”赵宥冲着少女笑了笑,嗓音温醇。 “兄长,筠儿愚钝,尚未想出这道题的解法来。”少女摇了摇头,只是神色中并未沮丧,反倒是有几分俏皮可爱的狡黠之色。 “你呀,小聪明有一手,装笨蛋更有一手。”赵宥无奈地笑了一声,“这都是谁教你的,在我这个兄长面前还需要藏拙吗?” “是夜哥哥哩,那个时候他跟筠儿说的,筠儿至今还记得呢。”少女微微一笑,眸中露出些许的回忆之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陈明夜进屋后坐在了另一边,他总觉得少女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似乎若有若无地往自己这边飘了一下。 莫非她真看出来了?从小看着少女长大,陈明夜自然是知晓赵青筠的聪慧的,只是也没想到仅仅一面,这个丫头就能够猜出自己的身份。 “小笨蛋,那是告诉你在宫里,总要警惕些,在我这里哪有那个必要。”赵宥笑着摇了摇头。 “嘻嘻。”少女展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一时间,仿佛整个屋子都变得光亮了起来。 “罢了,今日先不讲题了,你今日出宫,是偷摸着自己出来的还是得了准许的?”赵宥问了一句,想了想复又添了一句,“不许说谎。” 少女支支吾吾了半天,声音细微,哪里听得清楚。 “你这不用说我也明白了,”赵宥看她这副样子便叹了口气,“早就和你说过了,行事注意些,不要被人抓了把柄,怎么总是不听?” “唔。”少女睁大了眼睛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呀。”赵宥看了她一眼,“可曾用过午膳了?”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自己的身子也不注意的么?”赵宥轻斥了一句,转头吩咐向后面的小厮,“三儿,去给公主准备些吃食,让膳房的人做得精细些,明白了么?” “是,公子。”三儿领了命,也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少女一脸幸福的模样:“嘻嘻,还是兄长疼我。” “你这丫头,用了膳就赶紧回去吧,可别再晃荡了。”赵宥却是满脸的不放心,“我说怎么你身边连个侍从都没有,一会儿我亲自送你。” “其实是有的啦,只是我都让他们待在学宫外面了,自己偷偷进来的。”少女这么说着,微微吐了吐小舌头。 赵宥摇了摇头:“那我也不放心。” 一边陈明夜微微一笑,这一对兄妹的感情还真是叫人羡慕。只是他的嘴角刚刚扬起,接下来赵宥的一句话就让他的笑意凝固在了那里。 “对了,突然忘了下午我还有些功课要做,不如让我这个好友送你吧。” “?”陈明夜一脸疑惑地看向了原本正在对话的两人,此时那两人个竟然将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陈兄,方便吗?”赵宥笑眯眯地问道。 “……”陈明夜想了想,还是接过了话头,“我虽是没什么事,但对于京都还是初来乍到……” “没什么事那就行了,”赵宥直接打断了他,“毕竟小十三自己是认路的嘛,你守着就行了,这一次就要麻烦陈兄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明夜轻咳一声,这么说着余光却是看到少女微微闪亮起来的眸光正在一边不断地偷偷打量着自己。 陈明夜叹了口气,身不由己啊。 赵宥将从别处书架拿来的故事书递给了小红,小红接过去翻看了一会,不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 小厮三儿的动作倒是挺快,没有多久就将膳食送了过来。屋内尚有内室,赵青筠自然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膳,就自己一人进去了。留下陈明夜和赵宥两个人在外面大眼瞪小眼。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似乎有些怪异。 然后在这个时候,房门又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陈明夜扫了一眼赵宥,赵宥回看了他一眼,这才站起了身:“我去看看。” 也好,毕竟这家伙是主人,麻烦事冲着他去倒是刚好。 结果赵宥把门拉开,陈明夜灵力不自觉地发散出去,很快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下一刻,赵宥就没好气地走了回来,顺道还扫了他一眼,大有给你一个眼神自己体会的意思。 陈明夜扭头看过去,果然不出所料。门口站着的人,正是分别没有多久的孟澈。 “陈兄,你果然在这里。”孟澈嘴角挂起一丝不明味道的笑意,看着他说道。 “孟兄?”看到他陈明夜还真有些诧异,这家伙不是被孟老侯爷禁足了吗? “得了还在这喊我孟兄呢,此处也无他人,”孟澈一跨步就进了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你们两人能相识,这个意味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一看到这家伙,陈明夜就心知要遭,若是此处真的无他人,便也由着他说了,关键此刻,内室里可还有个十三公主啊。 陈明夜没奈何,一把就将这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家伙直接拉了过来。 “干嘛?”孟澈一脸莫名其妙,“还想瞒着我不成?” “赶紧闭嘴吧你,”陈明夜此时也没空跟他假客气了,伸手就把他嘴堵上了,顺便冲着内室的方向扬了扬头。 孟澈也是个聪明人,此刻见到他的动作,果断也就没有再说话。 整个屋内一时间又再度安静了下来。 陈明夜干咳一声:“孟兄,之前令尊不是说要你反省自修,怎么你又出府了?” “嘿嘿,这一次可是我娘放我出来的。”孟澈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得意起来。 “夫人放你出来的?”陈明夜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这位孟姨按理说可是教子最严的一位。 孟澈理所当然的点头:“对啊,娘让我出来找你,说你一早上就出门了,让我照顾着你点。” “……”原来还是因为自己,陈明夜叹了口气,“你就不怕老侯爷生气?” “我可是有娘的命令护身,有啥好怕的,要知道我爹可是最怕我娘了。”孟澈得意地笑了笑。 一边赵宥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对话,甚至还伸手撑了撑下巴。 “行了,我这边啥事也没有,孟兄还是先忙你的去吧。”陈明夜真有点怕这家伙嘴巴露风,一不小心就捅出去了什么话头给里面的小十三听到了。 “那不行。”孟澈摇了摇头,“娘说了,要么一直跟着你,要么回去关禁闭,我也没得选啊。” “???”陈明夜一脸懵地看着他。 旁边的赵宥再也忍不住,径直笑了出来。 孟澈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赵宥,对着陈明夜开口道:“我虽也是学宫的士子,但好歹六艺比斗时是向着咱们将门这边的,这家伙可是被学宫里那帮掉书袋子的酸儒捧上了天的人物,估摸着是向着士族的,陈兄还是暂且离得远些的好。”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别人家的比斗,你俩在这就先较上劲了?” 赵宥依旧是一脸淡笑的的神色,并没有因为每次的话而有任何的波动。 孟澈摇了摇头,他虽是士子,身上却的的确确有将门世家的那种冲劲,当下便是开口道:“陈兄,这可不是一场简单的比斗,说起来,更像是一种选择。我虽欲学文以治天下,但却是明白自己的立场的。” 陈明夜笑了笑:“你觉得我需要选择立场吗?” 孟澈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我只选择人。”陈明夜淡淡道,“你和赵宥都是我的朋友,我知道这些,就够了。” 屋内再度一静。 第五十九章 致命闪光 赵宥的屋子本来也不算大,此刻塞了这么多人,一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孟澈看着陈明夜,叹了口气:“别的先不说,最近这两天我反正是跟定你了。” 陈明夜以手扶额,这算个什么事啊。 赵宥看了眼孟澈,又看了眼陈明夜,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晰起来:“哦忘了跟你说孟兄,陈兄刚才已经答应了帮我一个忙了。” “帮忙?”孟澈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了陈明夜,“你答应他什么了?” “……送公主回宫。”陈明夜摊了摊手,“有兴趣一起吗?” 孟澈愣了下:“公主?”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还想不到?” 孟澈挠了挠头:“罢了,无论如何我都得跟着。” “真是一根筋,你想跟着就跟着吧。”陈明夜也拿他没办法。 三人闲谈了没多久,内室的门被轻轻打开,赵青筠缓步从中走了出来。 “兄长,陈公子,孟公子。”少女轻柔的嗓音悠悠传出,向着屋中各自坐着的三人打了声招呼。 “筠儿吃好了?”赵宥笑眯眯地抬头,看着少女问道,“吃饱了吗?不够的话我让膳房的人再做一些。” “兄长!”少女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微恼,脸红着说道,“筠儿何曾吃得下那么多!” “哈哈哈哈,是是是,是我多虑了。”赵宥连忙回应。 “既然兄长还有功课,筠儿就不多打扰了。”少女想了想对着赵宥说道。 赵宥点点头道:“也好,陈兄、孟兄已经答应了一起送你,你可不要拒绝,这样我也好放心些。” 少女深深看了一眼默默坐在一边的陈明夜,点了点头:“如此,就麻烦两位公子了。” 陈明夜笑了笑:“无妨,小事而已。”后面的孟澈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十三公主,跟着连连点头。 “小红,你便先在赵兄这边看书,我和孟兄去送送,一会就回来。”陈明夜看了眼依旧在那边翻着书的小红,开口嘱咐道。 “嗯。”小丫头头也不抬,低低地应了一声。 陈明夜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小红还真的应下了。他本以为这小丫头也会嚷嚷着跟着去的,这样也好,否则当着这小丫头的面,对着小十三,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你们走吧,我在后面跟着就行,当我不存在就可以。”此刻的孟澈倒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意味。 “赵姑娘,请吧。”陈明夜和少女对视了一眼就很快将目光错开了,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麻烦两位了。”少女冲着两人微微一笑,然后回头对着坐在那里的赵宥挥了挥手,“兄长,筠儿就先回去了。” “好,最近天寒,出门还是多添些衣物的好。”赵宥点了点头。 “多谢兄长挂怀。”少女浅笑,复又欠身一礼,方才转身出门去了。 陈明夜回头和赵宥对视了一眼,只看到他眸中那抹含笑的意味,便懒得跟他再多说什么,同样也跟着走了出去。 倒是小厮三儿站在赵宥的身后,看着他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公子,您一向是最疼十三公主的,今日怎么放心让一个外人去送她?” “多嘴,”赵宥轻斥一声。 三儿连忙低头,不敢再多言一句,只是眸中却闪过了一道冷冷的眸光。 一边的孟澈嘿嘿笑了一声,一转头也走出了屋,整个房间似乎一下又变得空荡了起来。 赵宥转头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小丫头,一席小红袍如一朵默默绽放的红莲,独蕴芬芳。 他笑了笑,伸手也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看了起来。 而在学宫之外,十三公主走在前面,陈明夜和孟澈则是一前一后的跟着,三人一路静默,沿着长廊一直走到了学宫的门口。 学宫外,一队侍卫正在默默等候着,眼见到十三公主出来,领头的校尉连忙上前一步向着她拱手一礼:“公主殿下,您要回宫了吗?” 十三公主驻足想了片刻,突然转身对跟在她身后的陈明夜说道:“陈公子,我听说城西来了一些自西域来的番邦人氏,最会表演些杂耍玩物,你们陪我去看一眼好不好?” 陈明夜叹了口气,对着少女拱手一礼:“原来您是公主殿下,先前草民冒犯了。” 十三公主嘟了嘟嘴:“陈公子,你还是叫我赵阿娘吧。” “好,如此草民就斗胆了,赵姑娘,先前令兄已经说了要您尽快回宫,此行若再折去城东,恐怕有些不妥。”陈明夜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嗯,那筠儿就听陈公子的。”十三公子看着他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一边的校尉登时愣了下,自家这位主子何时有这般好说话了? 要知道,只为看上去极为乖巧的少女可是当今天子的金枝玉叶,从小就受到了万千宠爱,因此向来是由着性子而来,好在她的母妃贤淑,并没有随她放任,如今方才有了些知书达理的模样。只是那些个持宠而娇,甚至专门和天子对着干的事依旧还有不少,光想想都足够让这名校尉吓出一身冷汗来。 陈明夜看着少女的娇颜,一时有些恍惚,转而便回过神来:“那姑娘便请上车驾吧。” “好,你们会陪着我一直到宫门口吗?” “既然答应了赵兄,自该是如此的。”陈明夜回道。 “仅仅是因为答应了兄长吗?”少女的大眼睛看过来,仿佛一眼要径直看到他的心底。 “……”陈明夜只好低下头去,装作没有听到。 少女却似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红唇微启,轻笑一声,一转身就跳进了车驾之中。 陈明夜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后面孟澈则是一脸偷笑的神情。 稷下学宫位于城南,而皇宫则位于京都的城中,相距多少还是有些距离的。 陈明夜和孟澈骑在马上,靠着车驾的一边,外围的护卫则是正步前行,神色肃穆。 “可以啊夜哥。”孟澈暗暗地冲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同时连带着称呼也自然而然地转变了过来。 陈明夜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还真是有些肆无忌惮:“你小声点。” 初冬的午后,街道上的行人有些稀少,不少的铺面里,都没有什么人影。 陈明夜搓了搓手,京都位于北方,天气的确是有些冷的。想来也是天寒地冻的,又是刚刚饭后,人们大多聚在家中或是茶馆里,街道上自然也就没有多少行人。 一行人走至柳巷,周遭的人声似乎都偏远了去,整个街巷口仿佛一片寂静。 陈明夜心中一惊,直觉有些不太对劲,灵力已是第一时间发散了出去。 然后也正是因为在京都,自以为街头繁华之中不会有什么危机才让他放松了警惕,在他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一道惊鸿般地亮光已经闪过了所有人的眼眸。 耳边似乎传过了一阵微风,紧接着一个飘若飞絮的身影似乎已是近在眼前。 心弦紧绷,刻不容缓的刹那之间,吞吴剑已然出鞘。 过于刺目的亮光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但陈明夜这一刻的灵力感知已将周围半里内的一切都纳入了心中,因此才能在失去了视线的瞬间做出反应。 双目依旧闭着,手中的长剑已是如臂使指般刺了出去。 也是刺出去的那一刻陈明夜才发现,来人的目标竟然不是自己身旁的车驾,而在自己的身后。 而他的身后,自然便是孟澈。 尽管心中存疑,但此刻也没有半点可以犹豫的时间,陈明夜手中剑势不减,与那道如电光般刺来的亮光***撞在了一起。 巨大的力道在接触的瞬间便沿着剑身一路向他反震而来,饶是他心中早有准备,终究也是仓促之中的出手,自然敌不过对方这蓄势已久的一击,当下便被击得直接倒飞了出去,在空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的经脉在一瞬之间如同寸寸断裂了一般,绞痛得让他甚至忍不住要喊出声来。 几乎一个照面的功夫,陈明夜就已经是重伤。 但也是这一瞬间,于必死的境地中救下了孟澈的一条命。 等亮光散去的下一刻,整个街巷依旧是一片空白,周遭的守卫都是一片茫然地环视着四周,直到注意到摔倒在地上的陈明夜,这才纷纷反应过来,立马将十三公主的车驾团团围住,谨防刺客随时再度来袭。 而孟澈已是第一时间从马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地赶到了陈明夜的身边,双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身子:“夜哥,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啊!” “妈的,亏了。”陈明夜冲着孟澈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小子,这下是真的欠我一条命了。” 孟澈愣了一下,转瞬便明白了陈明夜的意思,当下整个人差点哭出来:“谁他妈想欠你的啊,你不许有事知不知道!” “你这幅样子可真丑!”陈明夜笑了笑,努力冲着他咧了咧嘴。 孟澈看着陈明夜这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大吼一声:“夜哥,你撑住了,我带你去找太医!” 找个屁!陈明夜这么想着,只是压根没有力气再开口了,下一瞬间就直接晕了过去。 …… 黑暗,浓重的黑暗。 陈明夜隐约从沉睡中恢复了意识,只是眼皮依旧沉重,仿佛怎么费力都无法打开。 罢了,他心中叹息一声,干脆潜下心神,进入丹田内视。 玄庭经一直在生生不息地自主运转,体内原本破碎的经脉此时已经好转了很多,虽然仍旧没有恢复好,但相比之前如一座纸屋四处破洞的状态已经好了太多。 除了经脉,更重要的当然是这副身体。灵力运转其中当然有助于身体的恢复好转,不过身体的伤势似乎还是有些重,最为严重的便是当时拿剑的右手,反震力道首当其冲,陈明夜甚至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右手将会彻底废掉。现在看来,结果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很多。 这么想着,他又在心里将清微掌教好好地感谢了一遍。 耳畔在此时似乎突然传来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断断续续,隐约还带着哭腔。 “夜哥哥,你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夜哥哥,筠儿才刚刚找到你……” “……都怪筠儿,如果不是为了筠儿……” 是那个傻丫头吗?陈明夜脑中依旧还有些昏沉,他想开口,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罢了…… 窗外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目,刺得他甚至睁不开眼睛。 陈明夜忍不住想用手当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似乎是被束缚住了,怎么也动不了。 口好渴啊……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到嘴边只蹦出一个字。 “水……” 这个声音虚弱无力,简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发出的。陈明夜自己当然意识不到,不过这微微的一声轻喊,可把一直守在一边的赵青筠一下惊醒了过来。 她手忙脚乱地从床铺边站起身来,只是因为一直没有动的缘故,双脚早已麻了,她走得急,一时不防,一下狠狠地跌倒在了地上。 一边的几个还在打盹的侍女这时也一下被惊醒了,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少女一站起身,丝毫不顾及自己被磕破的膝盖,匆匆忙忙地跑到了桌边,双手微微颤抖地倒了满满一杯水,再急急忙忙地又赶到了床边。 “夜哥哥,水来了。”旁边几个侍女要扶她,都被她躲开了,只是自己轻轻将水送到了陈明夜的嘴边,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张开了他的唇,将水一点一点地喂了下去。 少女握着杯子,一脸紧张地看着床上的男子:“好点了吗,夜哥哥?” 只是再没有半点回应。 少女却丝毫没有气馁的样子,依旧呆呆地看着那个闭着双目的男子。 “公主,您都受伤了,让奴婢帮您包扎一下吧。”一边知晓她倔强性子的婢女还是忍不住心疼,开口说道。 “好,那就麻烦你了。”最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小公主看了眼膝盖上的伤口,竟是半点喊疼的反应也没有。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都是自觉地没有开口说话。 少女看着床上的男子,看着他那张虽然和记忆中相比较起来已是很陌生的脸,心中的坚定却没有丝毫的松懈,只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夜哥哥,筠儿一定会好好守着你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筠儿想成为夜哥哥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 “从现在开始是这样,也希望以后都能一样。” 她轻轻地笑了笑,像摇曳在风中的,一朵灿烂的小花。 第六十章 大与小 陈明夜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一日后了。 其实,若不是那声太过响亮的瓷碎声,陈明夜觉得自己还能多睡好久。感觉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他张开眼,才发觉外面已是黑夜了,房中的烛火微微闪亮,点染出一片昏黄的晕光。 而在房间的门口,一个手忙脚乱的少女正一脸懊恼地看着地上摔成一片的瓷碗。 “赵姑娘……”他看着少女,心头莫名地生出几分笑意来。 “呀!”赵青筠突然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然后下一瞬间便陡然生出万千的欣喜来,莲步轻灵,急匆匆地就赶到了他的身边。 “夜哥哥,你醒了?”少女看着他,眉眼如画,笑靥如花。 “这是哪里?”陈明夜挣扎着想起身,只是刚一动,浑身还是忍不住的疼痛。 少女连忙上来扶住了他,声音有些焦急:“这里是太医院,夜哥哥,你别动。” 少女突然靠上来,身上的馨香一下就冲散了萦绕在鼻尖的药味,陈明夜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庞,微微叹了口气:“公主殿下怎么亲自来照顾我了,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是了。” 少女当做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夜哥哥,筠儿本来给你熬好了汤,只是筠儿太笨了,刚刚过来,脚被门槛绊了一下,把汤给打翻了。” 说到这里,少女一脸内疚的表情:“筠儿是不是太笨了。” 陈明夜笑着摇了摇头:“殿下能如此照顾我,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夜哥哥本就是为了筠儿才会受这么重的伤,所以就算把筠儿的命给夜哥哥,也是应该的。” “草民的命岂能和殿下的命相提并论。”陈明夜听着她话音里一口一个的夜哥哥,内心满是复杂。 “我不许你这么说!”少女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满是认真的神色,“夜哥哥和筠儿都要好好的,谁都不许有事!” 陈明夜看着少女的眸子,忍不住想要躲避:“赵姑娘,你是公主,我只是一介平民罢了。” “在我的心中,夜哥哥从来是最好的人,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变成什么身份……”少女看着他,轻轻地开口,缓缓吐出了这几个字。 “赵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陈明夜叹了口气,还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几个字。 “夜哥哥,我知道是你的,当看到你眼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少女痴痴地看着他,淡淡一笑,“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的眼中,是有光的。” 陈明夜一时怔然。 “夜哥哥,你只要不再假装不认识筠儿,筠儿真的就会很开心很开心。”少女看着他的眼睛,满是恳求。 “以后就把这个当成只有筠儿知道的小秘密好不好,筠儿知道夜哥哥心里的苦楚,筠儿绝不会和别人说的。” “夜哥哥,可以相信筠儿一次吗……” 陈明夜看着面前的少女,忍不住有些心软,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却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 “呵,原来在这里。” 屋子的门口,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陈明夜吃了一惊,扭头看过去,一席红袍,正是小红。 “小红?你怎么来了?”他有些吃惊道。要知道这里可是宫内,这小丫头是怎么混进来的? “怎么,打扰到你了?”小红的声音有些淡漠。 陈明夜这才察觉到不对,小丫头的声音好像有些太冷了。 一边的十三公主这个时候开口了:“小妹妹,你哥哥因为救我的原因受了重伤,你一定担心了吧?” “哼!”小红似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又是一声轻哼,整个人却已经一个闪身就出现在了陈明夜的身前。 “你怎么样了?”小丫头一边问着,一边小手就直接按到了他的脉搏上。 一股清泉般的灵力径直以她的手为源点,向着陈明夜的体内源源不断地汇聚了过去。 “小红,你干什么?”陈明夜大惊,这小丫头怎么又做这种傻事? “别说话!”小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是小小的脸微微泛红,显得格外可爱,半点杀伤力也没有。 十三公主有些吃惊地看着小红,以她的聪慧,从刚才小红惊鸿一现的身法中就看出了小红的不简单,因此对于小红此刻的行径,她也没有阻止。 “你……这样对你的伤害太大了,我慢慢调息就好了。”陈明夜有些急道,这个傻妮子,平时看着古灵精怪的,怎么这个时候就做些傻事。 “哼!我可是你的大师姐,这点小事才不算什么咧。”小红轻轻咬了咬牙,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陈明夜看着她已经微微有些苍白的小脸,叹了口气:“你忘了,我体内有玄庭真经生生不息,那些内里的重伤其实都已经调息得差不多了,现在看着严重,其实也就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的。” “真的?”小红睁大眼睛,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都没有探查我的情况,上来就给我输灵力了?”陈明夜愣了一下,这小丫头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呢? “哼!”小红嘟了嘟嘴,闪电般地抽手而回,然后转过了身冷冷道,“浪费时间,也不早说。” 陈明夜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微微一笑:“还是谢谢大师姐了。” 小红挥了挥手:“你们聊吧,我去外面待着,不打扰你们了。” “小妹妹……”十三公主刚要开口挽留,小红身影一闪,复又消失不见了。 十三公主看着空荡荡的身前,转过头来看着陈明夜笑了笑,神色有些古怪:“夜哥哥,你这个妹妹还真是急性子。” 陈明夜干咳一声:“其实我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了,公主殿下不必在此候着,我苏醒过来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了。” “夜哥哥想赶我走吗?”小公主一听这话,顿时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陈明夜看着自己被包裹得好好的双手,叹了口气:“行了,那公主殿下就留在这边帮我个忙好不好?” “嗯!”十三公主一听这话,顿时睁大了眼睛,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夜哥哥,我能帮你什么忙呀?” 陈明夜冲着自己的双手扬了扬头:“能不能帮我把手上的这些绷带解开?这给我绑的一点动作都不能动,实在是太碍事了。” “可是太医说你的伤很重,至少要调养大半个月的……”十三公主看着他的手,微微有些迟疑。 陈明夜递给他一个眼神,开口道:“相信我,没事的。” “好!”十三公主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又很自然地向着他靠了过来。 陈明夜连忙闭上了眼睛,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只是淡淡的少女幽香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入了鼻息之中,甚至有几根少女的发丝不经意地接触到了他的肌肤之上,有些痒痒的触觉。 手被抬了起来,动作的瞬间依旧还是有些疼痛,不过好在对于他而言,倒也不是不可忍受。 绷带被一层层地拆了开来,少女的动作很轻柔,似乎怕稍微一点动作会引起他的疼痛,所以没一圈拆剪都是格外的小心。 陈明夜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少女独有的馨香还是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感官,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肌肤触感,仿佛格外的惹人联想。 手上的绷带似乎被一层层解完了,但少女的手依旧轻轻地扶着他的胳膊,柔嫩的触感如同一片飘飞的棉絮般层层地递进了他的心中。 深吸一口气,陈明夜还是睁开了眼睛。 结果刚睁开眼,对上的便是一双如月华流光般的明亮双眸,点点朦胧氤氲其中,仿佛有无数层的意味在那双眸子里渐次传递出来。 “咳,”陈明夜轻咳一声,主动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开口问道,“公主,好了吗?” “啊,啊对,好了。”他的声音响起,少女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也移开了双眼,逃也似地从陈明夜的身前窜了出去,一张俏脸在瞬间变得通红,甚至连小小的耳垂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夜哥哥,那个汤翻了,我去收拾收拾重新给你盛一碗,你稍等一下。” 陈明夜点了点头:“好,辛苦你了。” “嗯。”少女头也不回,飞也似地冲出了屋子。 陈明夜抬头看了一眼少女的背影,又连忙低下了头,打量起自己的双臂来。 受伤最重的的的确确就是右手,也因此,整个右手至今仍旧是半垂着的状态,依旧使不上太多的力道。而肌肤上的血痂,则是结了厚厚的一层,导致他整只手都有些紧绷,即使解开了绷带还是不太好动作。 体内的灵力依旧在不断流淌,这些皮外伤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还是右手处近乎完全破碎的经脉,这才是一个麻烦,非得不断以灵气温养,沟通桥接等待自然才能完全恢复如初,这个过程,大抵仍是要好几天的。 陈明夜思忖了下时间,应该不会误了诸教大会的时间。 说起来,若是算上昏迷的时日,他来京都几日了,还未曾去见过青玄的门人,说起来好像是有些不太好。 他苦笑了一下,思绪却是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在柳巷街遭遇刺杀的那一瞬间。 那一道耀世般的灼烈光亮,以及那难以置信的悍然一击,他甚至都没有能够看清对方的身影。至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不过他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对面一击将自己击成重伤后,为什么没有再继续动手?要知道以对方那样的攻击强度,在场剩余的护卫就是一起上,也不会是一合之敌。 还有,刺客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赵青筠,而是孟澈。究竟是什么人,三番五次地想要杀死孟澈?现在想起来,出豫州时在客栈遭遇的暗杀,京都城外琅袖山上的刺杀,加上这一次柳巷的刺杀,前后已经有了三次。 什么人,跟孟澈会有这样不死不休的大仇? 想到这里,陈明夜不由得苦笑一声,看起来自己还真是有些倒霉,怎么一直在为孟澈挡刀?孟姨让孟澈紧紧跟着自己,果然是有足够的先见之明啊。 另外一件事,陈明夜突然想了起来,忍不住想要猛拍大腿,但看了看自己刚刚恢复好手和还缠着绷带的大腿,还是果断制止了自己的冲动。 要知道,如果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一日的话,那明天岂不是就到了和燕文刀约好的时间?那时候可是和燕文刀说好了要去他府上为他庆生的。 如今他这个模样去的话,未免也太狼狈了些。要知道,他原本的打算里,可是要重新塑造夜哥这个名头的。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陈明夜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些惨。 “夜哥哥,久等啦!”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少女清脆的嗓音又再度传了过来。 这一次少女似乎格外小心,端着小小的汤碗,像是捧了千金的宝贝一般,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眼看少女一步步接近了门口,不过她似乎太专注在那只小小的汤碗上了,完全忽视了自己脚下即将面临的门槛。 “笨蛋,小心啊!”陈明夜一时情急,忍不住喊了出来。刚想要有所动作,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似乎也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动弹不得。 不过这一声提醒明显还是有些晚了,少女抬脚的一瞬间没有意识到面前的障碍,等反应过来的下一刻已经晚了。 重蹈覆辙。 陈明夜扶额,他已经准备好了聆听瓷碗再度摔碎在地上响起的美妙声音。 不过预想的声音却是并没有响起,他微微有些愕然地抬头,却是看到了一抹娇小的红袍映入了眼帘。 “小红?”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心中不由得舒了口气。看来这个小丫头倒是真没有说谎,一直就待着这附近,压根没有离开。 “啊……”十三公主原本已经准备好了和地面做亲密接触的准备,只是一只小小的手突然出现托了自己一把,将自己原本失去的重心完全拎了回来。 她有些诧异地回头,顺着小手看过去,便看到了那双如月华般清冷的眸子。 “真笨,你就算再关心他,也注意点自己好不好。”小红瘪了瘪嘴。 “小妹妹,谢谢你。”十三公主看着小红,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喜爱来。 “哼,我可是大师姐,”小红一扭头,刻意强调了一遍,不过见面前的小姐姐巴眨着眼睛不是很明白的意思,只好解释道,“反正你照顾好他便是了。” “嘻嘻,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小妹妹。”十三公主看着他,轻笑一声。 小红瞪了她一眼,眼见好像没有什么杀伤力,干干地冲着她挥了挥手,转身就走:“再见!” 不远处还躺在病榻上的陈明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失笑了出来。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丫头,还真是有趣。 第六十一章 月下惜别 十三公主再度回到房中的时候,陈明夜已经在尝试着自己用手去拆脚上的绷带了。 “夜哥哥,你在干什么?”少女一惊,连忙要过来制止他的动作。 陈明夜看着少女一脸担忧的神情,有些无奈:“拆布啊。” “你的伤还没好呢?”十三公主目光坚定,看来是要坚决阻止他了。 “你看我的手,这是受伤最重的,也就一些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了,”陈明夜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十三公主的面前向她展示,一边另一只手的动作则是根本没有停下来。 “那,那也不好,”十三公主面色微微一红,但还是轻启红唇道,“夜哥哥,你不用担心,筠儿会一直待在这里照顾好你的,你不用着急自己来的。” 陈明夜失笑道:“殿下,我是真的没什么大事了。” 十三公主看他的神情不似逞强作伪,这才微微叹了口气,轻轻道:“那还是让筠儿来帮夜哥哥吧,你的手毕竟不太方便。” “那就多谢殿下了。”陈明夜点了点头。 听到这个称呼,十三公主的动作一顿,神色似乎有些失落,不过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伸出手,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地为陈明夜拆起脚上的绷带来。 十三公主的动作很细致,陈明夜这一次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她就已经将双腿上的绷带都拆了下来。 陈明夜这才觉得这副身体重新归回到了自己的控制,顺便扫了一眼腿上的伤,果然都是些皮外伤,经络什么都没有大的损伤。 “夜哥哥,这是筠儿亲手煲的汤,你喝一点吧。”陈明夜检查伤口的时候,十三公主已经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瓷碗端了过来。 “辛苦你了。”这么说着,陈明夜伸手便要接过来。 “夜哥哥,你的手不方便,还是我来吧。”十三公主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握住瓷勺,舀起一勺汤羹,缓缓送到了他的嘴边。 陈明夜看了眼少女一脸期待看着他的雪亮眸子,心中微微悸动,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清爽沁心,丝滑润口。”一口咽下,陈明夜轻笑一声,感叹道。 十三公主两眼巴眨巴眨地看着他一口咽下,听到他的感叹,顿时俏脸一阵泛红:“筠儿,是第一次煲汤,不好吃的话,夜哥哥一定要说出来,筠儿会好好改进的。” 陈明夜看着少女清秀的面庞,近在咫尺的幽香扑鼻而入,心跳似乎有些不争气地加快了一些。他连忙低头,假装自然道:“很好吃啊。” “真的吗?”十三公主清脆的声音轻柔地飘散在空气中,似乎微微依旧有些忐忑,又似乎是微微的欣喜。 “当然是真的啊,”陈明夜哈哈一笑,“劳烦殿下帮忙再来一口。” “嘻嘻,”十三公主顿时展露笑颜,一刹绽放的芳华几乎将陈明夜震地愣了一下。 眼见汤勺送到嘴边,陈明夜仍是不开口,双目依旧定定地落在自己的面上,少女这才反应过来,面上的红晕登时便如火烧云一般迅速蔓延到了脖子。不过少女却是没有丝毫的退缩,依旧勇敢地抬着头,双眸中一片氤氲的温柔看着对面的男子:“夜哥哥,张口了。” 陈明夜连忙轻咳一声,张开嘴巴一口将勺中的汤汁喝了个干净。饶是以他的面皮厚度,仍是忍不住有些尴尬。 十三公主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一般,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那双月儿般明亮的眸子,自始至终都始终在他的身上。 “呀,没有了。”十三公主看着空荡荡的瓷碗,轻轻喃喃了一句,话音里似乎有淡淡的惋惜。 陈明夜连忙说道:“够了够了,我吃得不多,多谢殿下了。” 十三公主这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床边起身,复将瓷碗放回了桌上。 陈明夜看着少女清莲般曼妙的身影,一时竟有些心乱, 曾经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竟然已经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与此同时,赵宥曾经说的那些话,一时间竟也莫名其妙地涌上了心头。 他连忙低下头,心中默念了几句玄庭道经,不断升温的热血这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殿下,我该走了。”陈明夜歇了片刻,突然抬起头说道。 只是一抬头,遇上的便是那双明亮的眸子,十三公主似乎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桌边默默地注视着他。 听到他的话,十三公主面色顿时一白,眸中隐隐闪过一丝慌乱:“夜哥哥,是不是筠儿哪里让你不开心了?你说出来,筠儿改好不好?” “……殿下多心了,殿下如此悉心照顾,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怎可能敢再有多求。”陈明夜叹了口气。 “那为什么……”十三公主睁大眼睛看着他,眸子里一片神伤,连带蝉翼般的睫毛都微微有些颤抖。 看到少女这般的模样,陈明夜一时有些无奈,只好向着她解释道:“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还有事,自然无需多待了。” “好……筠儿听夜哥哥的。”十三公主缓缓低下头,声音中满是失落。 “哎,公主……无需忧心,在下也非什么贵人,相见总是能见到的。”陈明夜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只是话一出口,登时就有些后悔,但再想收回却也已经晚了。 少女听到这句话,眸子瞬间就闪亮了起来,一点盈盈的笑意在她的嘴角显现:“那说好咯,筠儿去找夜哥哥的话,夜哥哥可不许躲起来。” “……好。”陈明夜无奈地笑了笑,这丫头担忧得还挺多的。 听到他亲口答应下来,十三公主这才用小手拍了拍已经日渐丰盈起来的胸脯,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冲着他轻轻挥了挥手:“嘻嘻,那夜哥哥要等着筠儿哦,筠儿有空一定会再去找你的。” 陈明夜冲着少女微微一笑,眸光温柔。 小红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门口,此刻看到两人这副场景,干脆把头撇到了一边,不去看这副依依惜别的场景。 “小云,让人给陈公子带路出宫。”十三公主走到门口,冲着一直候在门外的侍女招呼了一声。 “是。” 侍女的动作倒是很麻利,很快就领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向着他嘱咐了两句,小太监连连点头。 “陈公子,那就由小的为您带路吧。”小太监过来冲着陈明夜点了点头。 “劳驾了。”陈明夜微一拱手。 “公子太客气了。”小太监连忙回了一个笑脸。 “走啦!”陈明夜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眸中满是自己的少女,然后缓缓走向小红,牵起了她的手转过身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十三公主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殿下?”一边的侍女看着少女,有些担忧地喊了一句。 “他真的回来了。”十三公主却像是没有听到这句呼喊一般,只是轻轻喃喃了一声,眸中一片晶莹闪动。 月华流光,映照在堂前,真是一个极美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