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成皇》 第一章 质子于楚 春寒料峭。 这是一个好词,让人读时能感到从窗楹缝隙中漏进的本就冷凛的微风更凉几分,又没有掺杂多余的感情。 这是一个较为纯粹的词,至少司徒锡是这么认为的。 既没有“至于春和景明”那样的开朗,也没有“自春来,惨绿愁红”这般的凄然。 人们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感情揉进文字里,让它们不再是简单的只为记录而存在的工具。 昨夜刚下过雨,或许现在也没有停司徒锡虚着眼睛想捕捉窗外的空中是否还有些许“牛毛”的痕迹。 青苔绕墙,芭蕉叶卷,草长莺飞的二月,各类的花草在这间小院内野蛮生长,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凌乱。 就和此刻司徒锡的大脑一般,如线乱缠,混乱不堪。 记得昨晚写策划到很晚,太困了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结果醒来就到这里了。 木制的床榻,破旧的围墙,房顶因潮湿而生成的淡黄色木纹,还有铜镜内那自己也是人生初见的面如冠玉的模样。 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穿了。 没法确定的是,这是穿哪了 环顾周围,这房间的环境可谓恶劣,此时也有些空旷,说是家徒四壁倒也不至于,只是房屋内所有可以称之为家具的东西都被人搬到了房门前摞起,将木门给紧紧堵住。 是谁不想让自己出去 哦,原来是从里面堵上的,这房间里也只有自己一人,不出意外的话,那“恶人”应是自己。 “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 耳畔传来了轻轻的吟诵声,那声音轻盈悦耳,又相当柔和,让人听之仿若被云朵儿包围。 这是《礼记昏义》里的话,司徒锡脑海中立马浮现了此句的出处。 这院内还有别人。 定睛看去,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位女子,其中一人敝衣旧服、身材高挑,因背对着司徒锡站立而让他看不清模样。 另一人正坐在一枯木独凳之上,与司徒锡相对。 脱离了沉重的镜框,司徒锡第一次尝到了穿越的甜头,没有近视的烦恼,自己此时的双眼就算是如此远的距离也能将那女子的样貌看得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之后,便不由得为她的美貌而惊叹。 独凳上的女子堪称绝色。司徒锡透过窗隙正面视之,见其:口点樱桃,鼻倚琼瑶,面容姣丽。此番温润玉颜,仅用清丽脱俗四字已经无法言表。 然而这女子没有发现正在看她的司徒锡,她此刻眼眸清冷,紧咬皓齿,手里持着一把古式的剪刀,眼眸中时而犹豫时而决绝,似乎在天人交战之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这又是《孝经》中的经典句子。 那女子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司徒锡不知道这院中二人演的是哪一出,只是默默看着,等待下文。 站在她对面的那高挑女子似乎有些不忍,她手足无措之间,终是从咽喉里艰难地挤出两字:“小姐……” 原来是位丫鬟,这主仆二人身穿古装,又背得一些自己熟知的古代著作,看来大概率自己是来到了古时某一朝代。 “轻语,若娘亲还在,许是会理解我呢。” 不得不说,这女子的每一句话都如清泉流水一般温柔,是温柔而不是温吞,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让人听不出喜怒。 但她此句话语方落,却是两眼一闭,手猛地抬起,只听“嚓”一声清脆声响,千缕青丝混杂着女子晶莹的泪珠儿轻盈落下,分散在她膝盖与独凳周围的土地上。 并不打算停歇,她继续两手机械地拿起头发与剪刀。 少时,院内已遍地发丝,女子也泪如雨止。 哪里都少不了伤心的人儿,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院中的姣丽女子丢下剪刀,一旁唤作轻语的丫鬟已经扑入她的怀中用手将她紧紧抱住,两人看来情谊颇深的样子。司徒锡不知她们因何感伤,但这两人在自己的院子里,恐怕是自己的亲故,抑或自己也是奴仆 一个懂得看气氛的人是不会在这种场合突兀出声的,司徒锡自认情商挺高,但当对面那姣丽女子把她那对儿噙着热泪的微红眼眶朝向自己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最好得说点什么。 司徒锡看着她的眼睛,像是看向带着露珠的粉红荷花苞朵,他微微张嘴,心里却思考着古人见面打招呼的方式,或许该叫一声姑娘,可又不清楚二人的关系,还是问一声早安吧。 几番措辞后,当丫鬟轻语也顺着姣丽女子略显呆滞的眼神望过来时,心中的言语到了他嘴边却成了两字: “你好。” 气氛不算尴尬,但司徒锡发现二人的反应有些异常,像是见到怪物一般,轻语双手掩着小嘴,满脸不可置信状。 而只听“嘭”的一声,与司徒锡对视的那女子已然站起身来,座下的独凳被突然的力道掀翻在地,她慌乱地转身蹲下将凳子扶起,悄悄拭去眼泪,待她回头站起,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发梢,一手紧捏自己的袖口,微微别过头去将视线下移,神色有些复杂地忐忑开口道: “相……相公。” …… 《道山清话》记载,陈瓘陈莹中曾云:“岭南之人,见逐客,不问官高卑,皆呼为相公。” 但这里不是宋朝,司徒锡也不是官员。 在气喘吁吁地搬完那些堆积门前的桌椅之后,他将她们邀进房中一叙。 约莫半个时辰的沟通过去,司徒锡大概清楚了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他如今也叫司徒锡,字浮羽。 姣丽女子是他刚成婚的妻子钟离愔。 “公子原来是会言语的。”这是轻语第二次发出这样的感慨之言。 “轻语,不得无礼,再者,你应称呼‘九王’,或是‘姑爷’才是。”钟离愔微蹙娥眉,提醒轻语要懂得礼数。 “无妨,叫公子也挺好。”司徒锡苦笑着看着二人,经过刚刚的问答环节,他的脑袋有些更晕了。 不因别的,如今是楚国旭历二十八年春,司徒锡想不起来这是哪个年代,在接着询问了一些历史相关问题后,听着从钟离愔口中说出的一连串从未听闻的国名朝代,他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的架空了。 天下纷争,群雄割据,这片大陆上目前有六国并立。 北部有晋、齐二国,中部有宣、黎二国,南部则是召国与楚国相邻。 未知的世界对于司徒锡来说绝对是一个坏消息,这意味着他失去了对历史走向的把握,但好在他又收获了一个好消息:他是个皇子。 六国在很久之前曾经统一,但后来长时间的分割让各国君王纷纷称帝,他是召帝的第九个儿子,因此钟离愔才让轻语称呼他“九王”。 可刚刚听到的年号是楚国旭历,这就是司徒锡得知的最不好的消息,他是召国的皇子,同时现在也是在楚国的质子。 再次环视一下房屋内的环境,据轻语所言,这整个院子处在城郊,院内也就只有他们三人,一个多余的仆从都没有。 仔细想一想,比起昭显世子在清时的待遇,自己应该属于“人类低质量”质子一流。 至于轻语为什么惊讶于司徒锡开口说话,听轻语描述,今日他还是头一次和她们俩交流。 这个前身行事有些神经兮兮,多少在心中有些自闭和被害妄想的,他拒绝和周边的一切人沟通,前日婚后便进入房间里把自己关了起来,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不吃不喝,连自己的新娘也都不曾言语。 事情了解了个大概,司徒锡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譬如自己因何来当质子,又是为何在楚国成婚,而明明前日成婚的一对儿新人,在小院中怎么察觉不到一丝喜气,但来日方长,他准备慢慢去知悉。 “相公当真突然之间什么都忆不起了吗”钟离愔看着眼前衣裳单薄的男人,拿起一旁的袍子披在他的背上,眼中满是担忧神色,无论如何,他们二人都是经过六礼的夫妇。 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感到身旁一阵混有清淡香味的轻风吹过,司徒锡这才认真地看向眼前自己这个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的妻子。 她一头短发此时更显得可爱清爽,见到司徒锡盯着她久久不语,她有些不知所措。 “醒来之后便记不起许多往事了,但不必担心,我倒是感觉念头通达了许多。”司徒锡略微点头,回复钟离愔的疑问。 “相公觉得身体无恙否妾身倒是未曾听闻过这种状况,过两日会有御医来为相公看诊,不妨借此时询问他们一二,想来应是无大碍的。”听到念头通达四字,钟离愔略松一口气。 御医司徒锡眼底闪过讶异之色,倒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待遇。 见到司徒锡突然愣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钟离愔还以为他在瞧自己的头发,柔软的身子突然一顿,右手遮住自己的短鬓,颇有些后悔道: “还请相公勿怪,妾身一时有些冲动了,此事事出有因,但妾身该是等到与相公商议后再做决断的,如今妾身剪断头发,怕是会给相公也招来讥讽……” “姑爷,这不是小姐的错!”轻语也急急地维护道。 第二章 春日暴雨 春雨本该是细细绵绵,可窗外天空忽地灰暗几分,几声响彻云霄的雷鸣过后,如密密麻麻的石子坠落平地一般的声响在司徒锡的耳边传来,连续的雨珠在白色的空闪中显露痕迹,暴雨突然降临。 好在司徒锡赶在变天之前在院中捡拾起了那散落的缕缕青丝,这才避免了它们浑浊于小院地面的泥土和灰尘之中。 躺坐在床榻上,司徒锡无所事事,轻语在烧水,钟离愔也在柴房生火做饭。 古时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钟离愔是楚国淮明公的庶女,其母早逝,她在家中备受冷遇,处于深闺之中不常出户,最近一次出门就是她的婚礼了。 楚、召二国当时交好,司徒锡作为质子来到楚国,楚皇亲自为他指婚,钟离愔就是他联姻的对象,他们最近的吃穿用度也皆由淮明公府上支出,这也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 “倒也是绝配。”司徒锡虽然不知道前身在召国是什么情况,但能被送来当质子,前些日子与之随行的仆从遭到打杀遣散也无人问津,想来恐怕在自己国内也是个不受待见的主儿。 早上钟离愔剪短头发的事情说来也简单。 淮明公的三夫人,也就是钟离愔的三姨娘昨日来到家中寻她,希望钟离愔同意改嫁给楚国璐国公之子,或者再不济也前去与那国公儿子见上一面。 三夫人给钟离愔说了很多,但无非是说说司徒锡的坏话,再议几句那国公公子有多少优良之处。 紧接着就是司徒锡看到的钟离愔断发明志,或者说是剪发叙情这一幕。 据她而言:发丝便是情丝,她已将终生情思尽数留在这院中,定然不会答应三姨娘的请求。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讲,断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除了不孝以外,还会遭他人看低,而于贵族而言,脸面已经算是能和他们性命相提并论的东西。 这姑娘挺傻的,傻得有些可爱,司徒锡暗暗想着。 关于三夫人说的改嫁一事,司徒锡听着就感觉出了有些不对劲,自己这婚约是楚皇亲自下令缔结的,若要和离或是改嫁,也应该由楚皇一纸诏令,或是由淮明公亲自上门商议,怎得轮到三夫人这一侧室做主,要知道论身份来讲,妾室的地位甚至要比钟离愔这一庶女还要低上一些。 况且她也不是直接做主,而是来和钟离愔商议,还说出“至少见上一面”这种话语。 只怕这改嫁之事,是她自己的主意,抑或受人指使。 钟离愔应该是没想那么多,她刚刚新婚,相公又是自闭青年,急切下只想维护自己夫妻二人的名节。 而自己的处境应该也没有想的那么糟糕,自己作为质子,受到的待遇肯定和两国的关系密切相关,看看如今周围的条件也就知道,楚、召二国如今应该闹得很僵。 但钟离愔说按照淮安公的交代,每月中旬都会有御医前来给司徒锡看诊,确保他身体无恙。 也就是说,对于楚皇来讲,自己目前还不能死。 轻语捡了些外面的人对他这个召国质子的描述告诉司徒锡。 前身喑哑,有些愚笨,性格也较为软弱,恐怕没能察觉到其中的弯弯绕绕,让人欺负也就忍了,然而一步退,步步退,如今才落得了这样的窘境。 当然这也只是自己的猜想,其中的内情只有以后才能慢慢知晓,不过万事来之披荆斩棘,与其费尽头脑的想,还不如过好每分每秒。 听闻墙边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司徒锡瞅了一眼顺着左侧墙壁滴落的几滴雨珠儿,又穿上鞋袜走到门前将房门打开。 轻语和钟离愔同时而至。 将手中呈有碗筷的盘子放到桌上,钟离愔拍了拍起伏的胸口,感叹着饭菜幸运地躲过了雨水的临幸,轻语两手小心翼翼地抱着装满开水的水壶,步履挪动得极为缓慢,待为两人添上两杯热水后,她又取来一个木盆放在房间角落来接取漏进来的雨滴。 “相公,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钟离愔将碗筷摆放在三人的面前。 司徒锡不知道是否这里的贵族子女都是懂得做饭的,但眼前这三道菜肴还真有模有样。 身前桌上三人的碗中盛满稻米,中间摆放着两个盘子和一个木罐,分别是一壶鸡汤、一叠韭菜和一碟司徒锡也叫不出学名的野菜,热气上浮,他在二人的注视下率先拿起木筷,夹了一些野菜放入口中。 民以食为天,看来自家还没有到吃不起饭的程度。 “如何”钟离愔有些忐忑地盯着司徒锡的双眼,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得知自己这道菜是否美味,轻语在一边静候着,自家主子都没开动,她不敢逾越。 “好吃。”司徒锡肚子很饿,饿了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 看着他如吃八珍玉食般满意的表情,钟离愔暗自松一口气,自己也夹起一点春韭放入口中。 “呀!”谁知她才刚刚咀嚼一下,就立即苦着脸惊呼一声,竟然鼓着嘴巴起身跑到了门外。 再进来时,只见到她微微朝二人吐了吐舌头,尴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再坐回原位。 “颇有些辛了。”她脸颊微红。 辛辣司徒锡也尝了一口,是了,这韭菜似乎有些没熟的样子,确实稍微还带着点辣味。 “小姐酷爱甜食哩,吃不得点点辛酸的。”轻语掩嘴偷笑。 这算是挑食吗司徒锡终于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一个稍微可以算作贵胄子女常有的习性,但在她的身上绝对让人无法称之为陋习,他反倒是觉得眼前这有些天然呆的妻子甚是可爱。 似乎是责怪她多嘴,钟离愔睁大眼睛瞪了轻语一眼,轻语立即拿起碗筷埋头进食起来,钟离愔又伸筷子夹了一点韭菜放入碗中,蹙着眉头咽了进去。 这些菜品自是由轻语去买的,钟离愔虽懂庖厨,但应该也是不常亲躬的,她如今又换了短发,不便出行。 “小姐,这只能怨那些集市小贩,奴跟他们讲咱家姑爷身子虚极了,得好生补补,他们都让奴买些春韭,说能滋补益阳。” 司徒锡差点咬到舌头,我只是几日没怎么进食,体虚和肾虚那能是一回事儿吗,你可不要乱说。 “相公,你怎么了,妾身见你脸色有些差,可是不舒服”钟离愔见到他突然顿住,有些慌了心神。 “没事,轻语去的是哪个集市,我以后就不再去了。”司徒锡擦了擦嘴。 南朝周颙曾言“春初早韭,秋末晚菘”,二月份的韭菜吃来确实还行。 “你们可能不知道,这山韭又被称为‘一束金’。” 喝上一口热水,司徒锡突然想到了一个取自《清异录》中的小故事。 “一束金这是为何”轻语对这些杂谈似乎很感兴趣,她先不先地发出提问。 “听闻有一个叫杜颐的人,他每逢用膳都离不开韭菜,人恶其噉,待到他的仆人从集市中回来的时候,悄悄地取出买来的韭菜丢掉。杜颐知道了之后怒骂他:‘奴狗奴狗,安得去此一束金也’” 二人听得津津有味,她们对于这些个趣闻充满兴致。 看着侃侃而谈的司徒锡,钟离愔觉得自己这相公也并不像外面传闻那般不堪。 “那这么说,咱家也算得上是富裕啦!”轻语觉得甚是有趣,她看着眼前满满一盘韭菜,轻笑着说道。 “轻语!”听到这话,钟离愔却沉下脸来,望着轻语轻喝一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钟离愔怕司徒锡会多想。 “无事,这故事她觉着有趣就好。”司徒锡起初也微微一愣,略一思索后他觉得钟离愔有些太敏感了,他示意被钟离愔吓得站起身来的轻语安心坐下,他们三人现在起码在名义上可谓一体,他不认为轻语此话暗含有故意揶揄自己的意味。 再者来说,确实得想办法赚些银钱才是。 …… 如今的生活比较困窘,这一点司徒锡认识得很清楚,可直到他撑一把小伞步入小院时,他才发现现在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一些。 说是小院,其实只有一间屋子和一个柴房,门前有一片小小的空地连接着两个房间,明明从窗内看时还觉得宽敞,院落前一扇经年失修的木门,蜘蛛网和灰尘布满了门檐,但此刻经过暴雨的洗刷,门上可以淋到雨的地方倒是看上去明亮几分。 也是直到夜里司徒锡才知道,原来钟离愔和轻语二人这几日都是睡在柴房里的,也包括她的新婚之夜。 柴房毕竟狭小,看着地上茅草上铺着的两层被衾,司徒锡心中酸涩不忍。 但钟离愔接下来的话语却更让他措手不及。 “相公心里若真是好了些,我们合该是要同房的。虽如今无夫妻之实,但你我结为夫妇是不争的事实,轻语是通房丫头,自也不用避讳。” 他不清楚钟离愔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番话来的,但自己却是真的没有心理准备。 轻语没有意见,理应如此的,小姐洞房之夜被赶到柴房中去,若教外人得知,只会沦为笑柄。 但她不怪司徒锡,姑爷和小姐都是可怜人。 现在好了,姑爷并不木讷,不但不哑,也不再惧怕自己二人,对小姐起码表面上好了不少,像变了个人般。今日甚至还给自己讲了些有趣的故事,这总是好的,轻语由衷地感到高兴。 …… 床很宽,但只有两个枕头,不缺被子,轻语在床侧另支一铺,三人吹灯而眠。 一切自然而然,仿佛顺理成章。 但这是假的。 与轻语不同,平躺在床上的二人都是不同程度的紧张。 钟离愔尽量地让自己很放松,傍晚说出那番话时她也是这么做的。 再往里侧挪了挪,司徒锡让自己身体靠墙,留出足够的空间来。 房间中有些寂静,事情发展的太快,但偏偏又是合理的,只是不怎么合情。 频频加速的心跳,微微颤抖的身躯,简单的热传递无法传达钟离愔此刻复杂的感情,她的眼眸紧闭,但睫毛却轻轻颤个不停。 侧身面对着墙壁,司徒锡也在黑暗里整理着自己的心情。 “叫你们受委屈了。” 外面的雨很大,声音就像瀑布倾落一般,但房内的两女都听到了他的话语,还很清晰。 轻语没有开口,只是捂紧被褥,钟离愔闭眼轻声言语: “相公能好起来就是好的,生活果然是越来越好,何谈委屈” 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黑暗的房顶与没有星辰的夜空一般无二。 磅礴大雨真的很有助于睡眠,或许是因为外部均匀而喧嚣的雨声与房间内的安静和床榻的温暖所形成的对比,屋内的人更有安全感。 来到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晚上,司徒锡失眠了。 第三章 煊安光景 日子其实是如水一般的,尤像是一江春水,朝着不知何处的尽头潺潺而流,大多时候平静而缓和,偶遇顽石,或也能溅起一阵激流。 距司徒锡来到这世界已经一旬,此间倒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前些日几位大夫为他瞧了一瞧,他的身体除了有些虚弱外是没有大问题的,期间淮明公府上派来仆从为他们送了些银两,虽然不多但是也够三人吃穿月余,就是不知为何那三姨娘也没再上过门来。 楚国位于大陆东南部,都城名为煊安,司徒锡近日里也喜欢在城中兜兜转转,作为一个质子,他其实还挺自由,没有想象中的官兵对他监管,但每隔两日会有小吏来“询问”他最近的状况。 轻语说这个小院处于城郊,司徒锡还以为会是在城外类似于关厢样的地段。 但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他是被禁止出城的人员,院子只是位于城东侧偏僻点的区域,周围树木丛生,无人问津,抛开到城中心要走上半个时辰这点,这样幽静的地方也算宜居。 在这些天收集了些信息后,他也差不多了解了自己的处境,简而言之,近日楚召两国关系闹得有些僵,边域常有摩擦发生,与他想的差不到哪去。 但这个院子却是他自己要求的,或许是前身真的是极度的社恐,又或是处于“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思维,他必须要在没人的地方居住才能安心。 其实在婚前一段时间他的生活更加困顿,挨饿受冻只是家常便饭,成婚之后好了些,这十天他过得还算安稳。 至于为什么在两国关系僵持的时候他还能顺利成婚,这是因为婚期是在很久之前就敲定的事情。 君子一诺,尚且千金;君王一诺,一言九鼎。 不管怎样,楚皇金口玉言指定的婚姻还是如期进行了,或许也考虑到能稍微缓和一下两国紧张的关系,不过这个因素可能占比不大。 “质子啊,老天还真是幽默。”司徒锡此时正站立在一条看不到边际的江边,阵阵江风将他的衣衫长发轻轻托起。 质子者,人质也,尤其是像他这种,生命的安危尽数由他人掌控,说到底,自己此刻只是砧板上的鱼肉,到了必要之时,就会任人宰割。 但想要改变,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他很清楚,越是艰难,越不能焦虑。 初来乍到,如今能做的唯四字尔:顺其自然。 …… 煊安是个港口城市,这几天逛下来,司徒锡愈发觉得这楚国都城像极了古时江南,只要你抛却多余的情绪耐下心去感受,定然会认同这里的风景氛围是如诗如画的。 煊安城内相当繁盛,商业的发展超乎司徒锡的预料。 苏秦曾极赞临淄曰:“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踘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但这毕竟是对战国时候城池的描述,如今的煊安城,更像是宋时的金陵。 街上人群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有肩负粗麻布袋的汉子,有谈笑风生的友人,街边的小铺中男男女女在为自己心仪的商品说价,官道上身穿红袍蓝袍的官员们乘马而行,仆人或在前为他们牵着缰绳,或在后为他们撑着青色的华盖。 街边上随处可见挂着“解疑难杂症”竖旗的药馆,算命先生的摊子前也有不少人等着求个命缘。 煊安的人们似乎酷爱乘凉,才将将三月,太阳正是温和的时日,依山傍水的亭台楼阁里已满是头戴席帽的黄发垂髫。 司徒锡最近也很喜欢来江边的亭子里坐着,除了吹吹江风之外,这里每逢下午总是能听到不少歌女奏乐歌唱。 六国已经共存多年,楚国近些年还算平稳,边疆偶尔的战事似乎看上去和都城煊安里这些悠闲的人儿无关。 正凝视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商船,忽的一只纸鸢划过司徒锡的肩头,摇摇欲坠越过栏杆就要跌进江河中去。 一个矮矮的男孩儿一边奔跑着一边急切地用手扯着手中的线团,司徒锡一把将纸鸢抓住,那孩童这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他的跟前。 见到纸鸢到了他的手里,男孩儿定在原地昂着小脸,怯生生地用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也不言语。 看来是个怕生的孩子,司徒锡将把手里的纸鸢递到他的面前,见这孩子颇为可爱,下意识抬起右手准备揉揉他的头发,可那男孩儿脑袋一缩,后退半步,一把抓过纸鸢抱在怀中拔腿就向来处奔去。 熊孩子,一点儿也不可爱,司徒锡收回自己刚刚的看法。 “哈,终于上钩了。” 一只江鸟划过水面,爪子空空地进去,划出浪花又空空而出,没能成功捕鱼。反倒是司徒锡右侧一布衣老者扬起了钓竿,鱼钩上一只黄颡鱼正奋力地摆着尾巴。 “少年郎,老头子我这一竿收成当有你一半功劳,方才那纸鸢若坠入湖中,我只怕又要等上半日咯。”布衣老者乐极了,今儿个在这垂钓一天,终于是收获了一只五六寸长的小鱼。 “哦此言小子可是当真了,老人家今日非要将这鱼分上一半给我,不然我可不会离开。” 司徒锡闻言也轻笑着戏语道,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老人,他这几日每到晌午都会来这淇水边的亭子旁站上一会儿,这布衣老者每天都在这个位置垂钓,但司徒锡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钓上鱼来。 “玩笑之语,岂可当真!”老头儿没想到司徒锡竟然还真想分一杯羹,他手脚麻利地拿起小凳边的渔网,将那鱼儿装进了一只小罐子里,瞪了司徒锡一眼,再用带孔的盖子将罐口压实。 这老头倒是有趣,他的神情和语气颇似个老顽童般,司徒锡想要再与他聊上两句。 “老人家是船商” “小官人从何知晓”老头给鱼钩重新挂上鱼饵,歪头看向司徒锡,面露疑惑。 “我这几日常在此处见到老人家,江中每日都会有几批次商船在这码头卸货,我瞧见那些个帮闲们每每清点完货物都会在您耳边低语个几句,便猜测老员外是做这转运生意的了。”司徒锡语气恭敬地向老者说出自己的推测。 “小官人倒是善于观察,不过却不尽然,老头子虽是商贾,但却不仅是做转运生意,也涉及农事手工。虽然我这钓鱼的手艺有些平常,但论起商财,我也称得上是富埒陶白。” 布衣老者谈及此处,盘坐着挺起胸膛看向司徒锡,骄傲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都说财不露白,这老人家此刻却嗓门极大,似乎想让天下人都知晓一般。 老头儿见司徒锡轻笑出声,只以为他是不太相信,他也不在意,将鱼竿甩向湖面,继续说道: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老头我尤爱垂钓,应是智者,有握雾拿云之手,行商敛财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闻此话,司徒锡更乐几分,且不说对孔子这话的理解有多个版本,诠释圣人之语,岂可浮于字面。他算是被这老人家运筹帷幄般的自信风采所“折服”,他笑着直言道: “孔子还言: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又言:富有四海,守之以谦。老员外可莫要泄了财气。” 只是这玩笑之言,却让这布衣老头的表情黯淡几分,他沉默一会儿,双手持竿凝望着江面,良久才平静言语道: “你这小子,当真不惹人怜,对着初识的长者可不该说这不吉利的话。” “倒是小子唐突了,还望老员外莫怪。”司徒锡察觉到了老者神情变化,连忙拱手施过一礼,赔礼道歉道。 布衣老者此时却是笑了,咧嘴道:“无妨,那半只颡鱼就充作赔礼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小郎君,小老儿我不是第一次见你,这几日看你都在江边观望,今日稍早些时候你似乎就想问我些什么,无须客气,你尽管说来听听就是。”没等司徒锡继续搭话,老人家就先开口向司徒锡挑明。 “老员外慧眼如炬,其实也并没什么,小子见到这几日您的商船来来往往,其中货物运了一批又一批,我自然信您财力颇丰的,刚刚那些只是玩笑之言。我见那千百袋货物似乎是同种物事,皆由布袋密封,有些好奇此中何所有当然,倘若您不方便告知也就罢了。” 待到司徒锡问完心中疑惑,老者回头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单字:“粮。” “好了小子,问完就休要再在老夫身旁立着,今日自你来此之后,老夫也就钓上来这一条小鱼儿,定是沾了你的不利!” 讪讪一笑,司徒锡拱手告辞,心中却颇为吃惊,这几日淇水上商船源源不断,运得皆是同一种货物,只是没想到全是粮食,这老人或许真如他所说那般富埒陶白。 百姓常云青黄不接,寻常的粮商可没能力在三月四月弄到这么大批的粮草。 第四章 路闻童谣 这些日子司徒锡将煊安城逛了个遍,虽然表面上他只是四处无所事事地游荡,但实际上他也确实是无所事事地乱晃。 不过就算是再无意义的事情也是会有收获的,最起码司徒锡知晓了这城中哪些街道较为繁华,哪些商家生意做得红火,又是哪些地段容易有人群聚集。 收集情报是做生意的第一步,赚钱从来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尤其是想赚大钱,他在楚国可以说是无依无靠,以他的身份肯定不能亲自经商。 因此虽然如今需求有些紧迫,但还得从长计议。 今日早些时候发生了一起怪事,一个富态女子前来敲门拜访。 那女人身材丰腴,身着华贵丝绸旋裙,身上各处悬挂着各式珠宝,脸上有些过度粉饰,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长裙的侍女。 司徒锡为她打开门时,正看到她用罗扇略微遮住口鼻,似乎是有些厌恶院内灰尘和泥土的气味。 紧接着她又莫名其妙地发出愉快的笑声,而后当她发现开门之人是司徒锡之后又神情紧张,待到司徒锡向她打过招呼,她更是大惊失色,丢下一封信笺便直接带着仆人离开了。 她的每一个行为都让人摸不着头脑,更像是精神有些失常。 后来问过钟离愔才知道,那女人就是淮明公的三夫人了,也正是他们的三姨娘。 三夫人在淮明公府上算是个特别的存在,她是唯一没有为淮明公诞下子嗣的姬妾,却尤得淮明公偏爱。 轻语很讨厌这女人,说她定然是用了些手段的,钟离愔赶忙关上院门,告诫她不要在背后非议他人。 对于淮明公与他妻妾们的家事,司徒锡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在钟离愔的示意下拆开了那信笺。 信笺里的内容也很简单,他们夫妻二人自成婚第三日本就应该回门,如今却迟迟未去,这不合礼数,因此家中要求他们在惊蛰之前一同去淮明公府一趟。 “相公,此事也只是走个过场,你不用发愁,距惊蛰还有些时日,也不知妾身的头发能不能再稍微长些……” 并没有致力于改变钟离愔对头发重视的观点,他知道自己这娘子只是担心会落了他的脸面。 “这都是小事,无需放在心上,回家而已,又不是进龙潭虎穴。”司徒锡笑着让她别担忧过多。 “奴婢倒是觉得这小院比府上好多了,起码近些日子小姐笑的多了。在府上总觉得有些压抑,让人感觉……感觉喘不过气来一般。”提起淮明公府,轻语就感到呼吸不畅,小姐在府上的生活糟极了,没少吃苦受气,凡事还得要看那些个儿姨娘们的傲慢脸色,真是可恶。 “你这丫头,倒总是直言直语。”司徒锡不由感到好笑。若论年龄她已是桃李年华,比钟离愔还长上一岁;若论个头,她双腿修长,也算得上是少见的高挑,可这心性却远不如钟离愔成熟,也不知该说是单纯还是玲珑巧妙。 “对了轻语,早上托你去买些纸墨笔砚回来,可办好了”古时不若后世,办事是离不开书面功夫的。司徒锡准备开始练练字,而且就算是在后世,他也是更喜欢能够触摸的纸张和笔墨,离开了与书本的触觉,总会觉得少了几分韵味。 “早就买到了,奴婢已经放在房中桌上了。” “说起早晨出门,奴婢还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轻语说到此处表情神秘,卖起了关子。 “莫非是见人在路上摔了跟头”司徒锡调笑道,他也算是了解了轻语,她的“乐点”有些低,做什么都觉得有趣。 “哪有!奴婢今天在一个巷道里看到了位蒙着面纱的姑娘在教好些个孩童哼唱一首曲子,威风凛凛,还挺顺口嘞!” “奴还专门悄悄记了下来,唱作‘银甲膝,乌锤臂,一枚暗矢云中去,乾坤互移,斗数皆离。’怎么样姑爷,是不是挺好听的。” 轻语扬着头邀功,然而她却发现自己面前的二人已然逼近,俱脸色凝重。 “轻语,这歌是在哪个巷子听到的。” “这……就在锦瑟坊门前。” ……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但煊安的雨水似乎有些过分青睐春季了。 城外的泥土仍然湿润,野草绿植们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前两日余下的甘露,这阵子又有新的雨点敲落下来。 煊安城的主城门在北边,因此称作“北宣门”,厚重宽大的铜门上雕刻着一只略显霸气的珍兽。 此刻的城门是敞开着的,两侧由两列仪仗队伍取代了守门的将领,城墙上也没有守卫驻守,因为今日是黎国使团来访的日子。 离城门数里外的地方,数百名将士身穿银鳞甲胄将一众使团护卫在道路内侧。 这使团一行总众五六十人,各自乘马,为首的使臣体态微胖,他身穿宽袍,头戴官帽,手持竹节,他左右的两个人稍稍落后他半个马身的距离,各自高举着一面旗帜,仪态端庄。 这使团的规模不算太大,《史记大宛列传》记载“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 不过汉时国都距离大宛有数万里路,而黎国是楚国的邻国,就在它北方千里之遥,两者交流频繁,一次少来些人也很正常。 人虽少,但黎国这使团后面的马车里拉着的宝物可是不少。 使臣的来访和接待不是一件小事,因为交流的双方代表着两国的意志,两方都有自己要达到的战略目的。 事实上,无论是出使国也好,还是接待国也罢,双方在来往的规制和细节上都有成文的规定,而楚国这次用的是最高礼制来迎接这一批黎国使臣的,城内官道两侧身穿各色官服并整齐列队的官员们最能体现这一点。 静静等候的官员们是安静的,长长的官道上没有一点多余的声响,前行的使团队伍也是肃穆的,唯有两侧将士们的盔甲因行动而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 但不管是怎样严肃的场合,总是会有些心态轻松的人儿。 黎国使团最前方的华丽马车内,一个四肢纤细的少年右手托着个咬了一半的葱油饼打出个饱嗝,接着用沾着油渍的小手拍了拍胸口,又在他对面的一个华服青年不善的注视下缩了缩脑袋,他最终是拿起一侧车窗的布帘擦了擦双手。 “皇姐,终于快到煊安了,我们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你不是说只要十来日就能抵达吗” 对面那华服青年竟是女扮男装的,她双手置于膝上端正地坐着,听了这话以后,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递到少年手上,白了他眼说道: “你一路吃个不停,使团也只好走走停停,若非我提议提前出发,或许真要延误了时辰。” “嘿嘿,还是皇姐有远见。煊安是临水之城,肯定有不少我们木璃城没有的珠翠之珍。”少年讪讪一笑,又开始期待今夜即将进入他腹中的珍馐起来。 “父皇让你此次出使,不仅是让你完成差事,更是希望你能有所收获,增长见识,若你只顾着大快朵颐,等回国以后就休怪我无情了。” 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弟弟,陈芝酥心中颇有些怨气,时维三月,她本来是应该在皇都郊游踏青游山玩水的,可黎皇非要让她陪着这弟弟走这一遭。 可既然答应下来也就算了,谁知这孩子一路上每到个城市都要停下来搜刮一番美食,使官们拗不过他就只好迁就,害的又白白耽误了好些时日。 而且这孩子没日没夜吃个不停,却怎么都长不胖,更可气了。 “皇姐勿恼,谱儿自然省的。”少年讨好般地笑道。 “最好如你所言。” 不再理他,陈芝酥闭目养神起来。 …… 煊安一处府衙内,一位身穿紫袍、头戴幞头的老者正坐在一张条案桌前饮茶,他身边一个穿着绿袍的中年男人俯身抱拳立于一侧,二人似乎正在问对。 “使团已经到了”老者右手端起茶杯,左手捻起杯盖,将热气腾腾的茶水放近嘴边轻轻吹气,稍稍晃动几下茶盏后,用嘴浅浅抿上一口,他神色陶醉,呼一口浊气,淡淡地向中年人发问。 “回礼曹大人,使团已到城外,除去礼部迎宾人员,皇都大部分五品以下官员已在官道上候着了。”绿袍男子腰弯得更低,两手相叠作揖,如实回答道。 老者听完汇报,微微颔首,将茶杯放在桌上,双手摩挲着手边上这把黄花梨禅椅的扶手,侧头向男子交代道: “叫人再次检查为使者们准备的住处和食材,让城中各处巡查官吏对自己的辖区严加管理,就说是府尹大人的安排。” “另外,老夫记得风露街的许多巷子里聚集了不少流民乞丐,叫人把他们带到城外一些荒废的古寺中去吧,我大楚煊安可没有乞儿,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绿袍男子听完之后恭敬地领命行礼。 “下去吧。”事情吩咐的差不多了,老者也觉得有些困乏,便摆摆手让男子退下。 等到绿袍男子走出房间,老者方透过房门望向院子上方灰蒙蒙的天。 雨珠儿从屋檐边落下连成珠帘,他良久才叹一口气,自言自语般叹息道: “何其难也!” 也不知是为何事困扰。 第五章 推荐词 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煊安城里还能看见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城郊小院的采光不是很好,阳光因为院落周围树林的遮挡只漏出一丝流进中庭之中。 一阵木板晃动的声音响起,钟离愔正坐在那道微光下洗涤衣裳,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或许是有些晃眼的缘故,她微微蜷着沾着清水的右拳遮在额前。 尽管司徒锡和轻语都不让她亲自洗衣,可她说闲着也是无聊,便坚持让轻语提着木桶去溪边为她打水来。 一阵春风吹过,如飞鸟般轻轻衔起石桌上的纸张,宣纸在空中几度翻滚,最终坠落在钟离愔的脚边。 起来慵整纤纤手,钟离愔稍稍在蔽膝上擦去手上的清水,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好奇地望向上面的字迹: “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 “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 “夜来风雨,葬……还未完成吗”纸上的词句到了此处便戛然而止了,宣纸上只留下几个小小的墨点,看上去像是词人没了灵感,正在措辞一般。 不过,真是惊人的才华。 再次吟诵了一遍纸上这半阙诗词,钟离愔眼中有莫名的神采,她知书达礼,自小也是打内心里爱读书的,她虽已二九年华,嫁做人妇,但说到底也刚刚脱去少女的头衔不久。 多愁善感的女子大多喜爱绝美的诗词,钟离愔也是这样,只是她自己在填诗作词方面似乎没有特别的天赋,因此便更加憧憬那些个才华横溢的才女了。 早上的时候,司徒锡只是在院中小坐了一会儿,没想到笔墨挥动之下,就诞生了这样的佳作,虽然说只写了一半。 说起来,相公之前是怎么样一个人呢在召国又是位怎样的皇子呢 思绪到了这里,钟离愔忽地有些神伤,自己算是幸运的,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对司徒锡有了初步的认识,可是这样安宁的生活还有多久呢钟离愔不得而知。 “小姐,奴婢把这木桶添得太满,有些沉了,害的一路上洒了不少。” 见到轻语双手吃力地提着水桶进来,钟离愔赶忙快速地拾起地面散落的纸张,将它们整理整齐后放置在桌上用砚台压住,转而快步来到轻语身前一同提着,轻笑道: “谁叫你贪心呢。” …… 煊安城,玉盘街,清酒食肆。 “老张头,今日果真不营业”食肆的店门是关闭的,堂厅里此时也就只有司徒锡一位客人。 “郎君,凡事要倾注心血全力,这是您说的,春食会开幕在即,老拙也打算和小女在会前研制一两碟新菜出来。”一位身形有些肥胖的中年人坐在司徒锡对面,正笑眯眯的,他自称老拙,可年纪却并不大。 这间食肆是几日前司徒锡路过时发现的,他那日外出闲逛,回屋路上嗅到了一丝浓郁的香味,顺着味道便寻到了这食肆中来。 玉盘街是煊安城比较有名的小吃街,但开在这里的多是些中小型店铺,煊安有名的餐饮和娱乐“企业”都开在乐珍路上,但那些个儿酒楼背后多少都有些达官贵人在支持着。 春食会是两日后即将举行的一个活动,由官府牵头,众多商家参与,旨在挑选出这个春天内煊安城最为优秀的一些吃食。 取得名次者不仅会获得银钱奖赏,还能得到一些额外的恩惠,例如可以到玉盘街摆摊,亦或是在春实会结束前可以准许这些商家采用一些平日里禁止的营销手段。 楚国对于商人的管制十分严格,就算是折扣、饥饿营销这些常见的手段都有详细的限制,更不要提关扑之类。 “其实你完全可以像周围那些店家一样,去寻那什么张秀才的,他与你同姓不是么,说不准还会给你些优惠。”司徒锡喝了一口热茶,看着眼前这眯眯眼的胖子说道。 春食会自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不仅要求经营的店铺要达到一定规模,而且还是要经过“海选”的。 玉盘街的诸位美食商人也会在两日后分个高下,但参赛不仅要向街道上的官吏报备,还要准备相应的“荐词”,届时做好的菜肴和荐词会一并送到参与品尝的评判官吏面前。 通过这几日的沟通,张胖子知晓眼前这仪表堂堂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是个书生,而且嘴中频出金句,他便动了念头委托司徒锡为他题这推荐词。 “郎君您真当老拙蠢笨不成这街上数十家馆子大多都找的那张秀才,这怎么能和他们分个高低再者说了,老拙虽不识几个大字,可也是为自家闺女请过先生的。那张秀才给隔壁面馆写的‘人间美味’四字她还是认得,四个字就要收五两银子,还‘人间美味’,乡试五次未果,真以为自己已然成了高官不成” “爹爹!”一个清秀女子这时从后厨走了出来,嗔怪道。 幸好早早关了店门,不然自己这父亲又在乱嚼舌根,秀才毕竟是秀才,可不是他们一介商贾可以议论的。 这女子一身青白色绰子,一米六左右的个头,体瘦腰纤,模样稍显娇憨,说话时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和风韵。 “行吧,这荐词我给你也带来了,你瞧瞧,不过我先说好,除了定金之外,若是你真在春食会上夺了名次,收益可要分我三成。”司徒锡和这女子打过招呼,便拿出手里的纸张交到二人面前。 看着桌上书写着工整字迹的宣纸,张胖子立马眉开眼笑,别的不说,这字看着就比那张秀才写的端正得多。 “玉儿,还不快给锡哥儿添酒!”张胖子小心翼翼地把宣纸折好放入怀中,又连忙起身从后厨给司徒锡端来了几盘热菜,之后便拉着自己女儿上了二楼,估摸着应该是让她给自己“翻译”一下那荐词。 看着桌上的饭菜,司徒锡非常满意,他决定帮这父女俩不单单是为了赚些闲钱,更是因为他们的手艺真的非常不错,而且敢于创新,将自己的奇思妙想融汇在食材之中。 特别是张玉儿做得这槐叶冷陶和虾饼,味道绝对是顶尖的。 这虾饼应该是她自个儿的主意,后世对于虾饼的记载也是在清代的《随园食单》中了。 一口咬下去,外层既不油腻,内部虾肉嫩滑,这一顿还不收钱,司徒锡觉得心情大好。 没过一会儿,老张头带着张玉儿走下楼来,他脸上笑容更盛几分,张玉儿则一直低着头颅,时不时偷偷打量司徒锡一眼,眼中藏不住的惊讶,待到司徒锡向她看来,她便盯着地面不再抬头了。 “锡哥儿,多的老拙也不说了,春食会期间您尽管来我这食肆吃饭,我顿顿都包了,还有这些银子,您可别嫌少,最近我和玉儿购入了不少食材,手头上也不宽裕……”老张头拿出一袋沉甸甸的包裹递到司徒锡手上。 司徒锡接过钱袋,也不推辞,叮嘱他们二人好好准备,相信只要正常发挥他们至少是能走出玉盘街的。 “那我就告辞了,承蒙款待,等你们好消息。”司徒锡拿起为家中两位打包的蒸糕和虾饼,挥手告退。 等到他出了店门,这才打开手里的钱囊,细细一数,足有十五两纹银,他不由失笑,这老张头,人倒算厚道。 “只是对不起东坡居士了,您老人家的诗作,小子我这次只卖了差不多三千块钱。” …… 明和宫,这里是楚皇批阅奏折、处理政事的地方,但此时这偌大的大殿内只有两人在此。 侍奉的宫女宦官皆被撤走,楚皇正端坐在一方紫檀书桌前的皇宫椅上,凝视着眼前跪俯着的老者,脸上看不出喜怒。 “陈知桐自己的折子,为何要经你手递交给朕” “回禀圣上,谏议大夫许是恰好瞧见臣被传召入宫,况且,况且他这奏折也与臣的观星院有些关系。” 老者是观星院首席学士,掌楚国天文气象,一头白发昭示着他年岁已高,本该是看透红尘的年纪,可他此时的声音竟是有几分颤抖。 “念吧。”不与他计较,楚皇声音不咸不淡。 “是。”老者听令,两手打开捧着的奏折,开始念诵。 “《春秋谶》有云:天投蜺,天下怨,海内乱。日前都城煊安天降暴雨,雨过之后,长虹贯空,此乃不祥之兆也,还请陛下,这……” 念到此处,老者手抖了抖,忐忑地抬起眸子观摩了一下圣颜,有些不敢继续念下去。 “继续。”楚皇微眯着眼,老者不敢和他对视。 “长虹贯空,此乃不祥之兆也,还请陛下检视自身,去劣次之德,行良善之举,臣恳请陛下降罪己诏,省己以息上天之怒。” 声音越来越小,老者念完已经把头埋到了地上,匍匐着等待雷霆降临。 谁知楚皇不仅不怒,反而笑出声来: “王爱卿,你真是老了。这人越老,怎么胆量反是越小,抬起头来看朕。记得先皇在时,你也在观星院当职,那时可是意气风发。” “老臣年事已高,不中用了。”老者声音已带哭腔。 “观星院可不能没有你,起来吧,地上凉。”楚皇单手虚托。 “谢陛下!老臣,惶恐!”老者却把头埋得更低,刻意在“老”字上用了重音。 “起来吧。再说说街上传唱的那首童谣。”楚皇用命令的口吻,老者这才站起身来。 说起童谣一事,老者整理了一下思绪,措辞道: “陛下,那童谣字里行间皆暗藏歹意,定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为之。微臣派人彻查之后,果然有所收获,据几个乡间孩童说,是有一蒙面女子教给他们的。” 银甲膝,乌锤臂,一枚暗矢云中去。这是暗示楚国恐有兵变。 乾坤互移是说天地交换,而紫薇星正是斗数之主。 “哦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做的很好,朕会派人去查,叫你的人配合一二。”楚皇终是怒了,这件事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微臣领命。”老者躬身行礼,心中长出一口气,看来今天算是挺过去了。陈知桐啊陈知桐,为了还你这人情差点要了老朽的老命。 “退下吧。” 听到楚皇这三个字,老者如听仙音,惶惶施过一礼后便蹑脚退出明和宫。 “淮明公最近在忙些什么”等到那观星院学士退出宫中,楚皇才把手中的一叠书本随手丢在桌上,语气慵懒地朝着空旷的宫殿问道。 话音刚落,自楚皇的身侧的帘子后面竟然走出了一个身穿常服的男人,他稍稍躬身回复道: “回皇上,淮明公深居简出,在家饮酒作乐,已然十日未离开国公府了。” 第六章 群芳录 “相公,这槐芽饼真鲜甜,是在哪家买的” 城郊小院,三人在院中乘凉,司徒锡摇着座下的椅子,二女正在品尝他带回来的吃食。 “就在玉盘街,有一家清酒食肆,这些都是那掌柜的赠予的。”司徒锡看着两人的吃相,钟离愔斯斯文文,时而用手遮掩,轻语则两手捧着虾饼大口咀嚼。 “唔,真香!为何奴婢以前去玉盘街就没有发现呢”轻语一边吃着,吐字都有些不太清晰。 “那是因为你缺少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看来自己的口味也贴合大众,既然她们二人都觉得好吃,那张家父女或许真能在春食会上夺个名次。 “这吃东西和眼睛有什么关系!再说奴都是陪着小姐一块儿去的,姑爷这话可是也将小姐囊括在内了。”轻语娇嗔一声,然后眼珠稍转,嘻嘻一笑。 这丫头,胆子倒是挺大,不过也能看出她和钟离愔的关系真的亲密。 “那是因为她有一双极美的眼睛,自是不屑再去发现寻常之美咯。” “相公!”钟离愔脸颊又如火烧,这桃花般的火焰已经燃及耳根,她脸皮有些薄,特别容易害羞。 “不吃了!”轻语跺脚佯怒,但嘴角上翘,心里为二人开心。 “不过做这槐芽饼的人还真是心灵手巧,居然想到用槐叶水做凉食。”钟离愔慌张地又取出一块,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道。 “煊安城的糕点本就不多,我逛遍了城内也就只发现了几种,用上一些花植的就更少了,我倒是还会做一种叫‘茉莉糕’的小食,娘子喜甜,改日我便为你做上一份。” 甜点本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经常享用的,毕竟如今大多数百姓能填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而城内专攻高端市场的酒楼食肆,似乎也都一心扑在那些看上去就显阔绰贵气的“硬菜”上。 “茉莉啊,那可要等到夏季了。”轻语感到可惜。 这时钟离愔却在发呆,她的心思已然被司徒锡一句娘子扰乱,这么些天来,这还是头一回。 第一次被这样称呼,就像水滴滴入平湖,她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小姐” “啊啊,是呀,可惜了。” “说起茉莉,与这些花草相关的趣事还真是不少,你们想听听吗”司徒锡这几天无事时也在观察煊安路边这些花花草草,该说果然是处于江南地段,煊安园林众多,花草的种类更是数不胜数。 这其中还包括了很多后世元明之后才传入国内的花朵,例如虞美人等,当然这虞美人说的是丽春花,而非最早的虞美人草。 “要听要听!”没等钟离愔开口,轻语就连连点头,她作为司徒锡的头号故事粉兼捧场王,总是能第一时间给他送去支持。 “比如就说咱们这个小院,你们近日有没有发现墙边有许多成片的蓝色小花盛开了,它们其实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婆婆纳,它的花语是健康。” “所谓花语,便是人们借这些花儿传递的语言了,你们可以自己给喜爱的花朵冠上花语。” “有一个叫做张翊的人,还专门编写了《花经》,以九品九命为它们分级……” 铜壶滴漏,等到这小型故事会谢幕的时候,月儿已经挂上树梢了。 …… 锦瑟坊是一个民乐机构,说是机构又有些不恰当,因为它绝对不是一个严肃的场所。 这里不但能为想学习声乐舞蹈的民间伎艺人提供帮助,也时而为顾客带来一些歌舞演出。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到官办的教坊里学艺,教坊司中的艺人大多出身乐籍。 锦瑟坊在煊安城中心街区,司徒锡早早就起床从小院晨跑着过来,他心中对之前轻语听到的那童谣还是有些在意的,因此打算过来实地考察一下。 那蒙面女子行事有些猖狂,连轻语都能发现她在巷中教孩童歌唱,说明她并没有刻意隐匿自己的行踪,要么是这附近有她藏身之所,要么就是她有自信、也有门路能够随时跑路。 由于是清晨的缘故,锦瑟坊门可罗雀,只有大门是敞开着的,让司徒锡没想到的是,这时他正好撞上一个熟人从大门内侧走出来。 “老员外,真巧,你也在此啊。”来人正是那日淇水边垂钓的布衣老者。 那布衣老者低头正在想事情,被突然拦在面前的司徒锡吓了一跳,抬头发现居然是个熟悉的面孔,他立马叫骂道: “原来是你小子,怎么神出鬼没的。” “小子只是路过而已,倒是您,都这个岁数了,还大清早地跑来这儿学门手艺” 一边开着玩笑,司徒锡一边不着痕迹地向坊内探视,大堂内没有一个男人,清一色身穿淡蓝浅蓝衣裙的女子在欢声笑语,而现在又是辰时,这老头儿这个点儿从锦瑟坊里走出来,难道这乐坊里他也持股了 “你小子真是满嘴荒唐言,老夫学习音律作甚。”老者双手并入袖袍,接着吹胡子瞪眼道: “你就不会猜想得再大胆点,老夫昨夜就不能是在这坊内与相好的共度春宵吗” 那真是太大胆了,简直是熊心豹子胆,司徒锡眼神怀疑地扫视了一下面前这鬓角全白、不修边幅的老者,到底谁才是满嘴荒唐言,这老不正经。 “你那是什么眼神今日一早老夫去看了眼皇榜,回来时路过这锦瑟坊,其中有老夫的一位故人。”其实他并没有义务和司徒锡说这些的,但老者觉得和眼前这个少年郎聊得颇为投缘。 “皇榜殿试应在四月末才是啊” “是楚皇陛下昭示、募策的榜单,陛下向海内募粮,你前些日也看到老夫的船队了。” 原来如此,司徒锡心中了然,看方才老人从坊内出来时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应该就是和这事有关了。 “范老先生,怎的还在门前滞留,可是遇到了麻烦” 一阵悦耳的声音自锦瑟坊中传出,飘入了门口二人的耳内,司徒锡抬眼望去,门内一位二十来岁风韵十足的女子迈着慵懒的步子走了出来,她一身丝绸红裙,仪态美艳动人、花枝招展,双腿长而浑圆,小腿隐约间还从薄纱里透出一抹雪白,让人一眼就能将她从坊间大多数腼腆而保守的女子区分开来。 “呀,好俊俏的郎君!”她走出门外,发现老者身前还站着一位翩翩少年郎,于是立马收起手中的轻罗小扇,贴近了司徒锡的身前,将身子前倾。 连忙退后半步,司徒锡被这女子似火的热情突然吓到,她外向开放得有些过分。 “花大家,这是老夫的一位小友,他恰巧路过,并非什么麻烦。”范老头微微挪动步子,挡在二人中间向女子解释,但话中似乎意有所指,说完他又赶忙给司徒锡介绍道: “小友,这位是锦瑟坊的花大家花摇影,她也算是这琴坊的当家了,她的琴艺可堪称一绝。” “花大家,久仰了。”司徒锡行过一礼。 “叫什么大家,既是范老先生的旧识,叫摇影就好了。”花摇影宛然巧笑。“小郎君可是来奴家这儿听曲儿的乐坊傍晚才有演出,郎君来的有些早了。不过无事,奴家自然不会让你白跑这一遭,正好时辰还早,不若你来奴的闺中,奴亲身为你弹奏一曲。” “这就不必劳烦了,小子只是路过此地,适逢范老便聊了两句,我还有事,就先告辞,改日再来花大家这里品曲儿。”眼看花摇影就要上手触碰他的肩头,司徒锡再退一步,不知为何他有些心悸,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不要和眼前这人扯上关系。 “对了范老,如果你遇到了麻烦无法解决,或许可以到城东林中的独立小院来寻小子,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见到司徒锡顺着街道离开,范老头才看向身侧的风情女子,好奇地问道: “你认识他” 以他对这女人的了解,她是不会随意和旁人搭上话的。 “都言召国九皇子生性孤僻,喑哑诡异,遇人便退避数里。今日一见,方觉得情报也是个不靠谱的东西。” “他就是召国质子”范老头心中一惊。 …… 淮明公钟离昧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自小在楚国军中历练长大,年纪轻轻继承了父亲爵位的他在战场屡立战功,令敌人闻风丧胆,他那本因为世袭而降低一级的淮国公爵位也很快重新回到钟离家的名下。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钟离昧的统率力愈来愈强,战功也不断积累,加官进爵自然是免不了的,三十岁时他就当上了楚国正三品南卫大将军,楚皇还特意恩准他的爵位可以不降级世袭,并加为“明公”二字。 或许是上了年纪的原因,淮明公近年来对于战事愈发的不上心了,他甚至屡次上书乞求卸任领军一职,但是每次都受到楚皇的驳回,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强求,但却把该履行的职责都分给自己的下属,不再去管。 淮明公不喜欢交友,也不爱游山玩水。 他虽是将领,却酷爱读书,因此他更多的时间是待在家里的,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 但是今天他却难得地召集了自己的一众幕僚。 “春三月,煊安淫雨,天投虹蜺,永思厥咎,在予一人……” 一处书房内,一众六七人正坐在纹着雕花的地衣上,围在淮明公的书案前,他们清一色的都是些中年男人。 而坐在主座的那人身穿锦袍,虽人到中年,但因为经常打理的缘故,他脸庞干净清洁,棱角分明,英气逼人。 “都看看吧。”淮明公将手中折子丢到桌上,左手的食指在身下那把铁力木高脚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 “这是罪己诏可是既然在公爷手里,上面还没有印章的痕迹,看来此事还没有敲定。”左侧一个儒袍谋士抚须分析。 “如今黎国使团来访,倘若陛下真要下罪己诏,也定然会推到他们离开之后。”右侧又有一位幕僚补充。 “今日早朝,关中一些世家也借此事向陛下施压了。”钟离昧揉了揉眉心,后颈放松靠在椅背上。“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想帮陛下把虹蜺一事给解决了,为之奈何” 听到此话,底下众人面面相觑。 “公爷,天意恐是难违啊,连观星院都没有办法,我等……” “动脑想。无论如何,月底前都要把此事摆平。”钟离昧的语气不容置疑。 第七章 归宁 “相公,这些东西都是不准的。” 街道上,钟离愔看着司徒锡乌云密布的脸,正轻声安慰他。 “那签筒里定然大多数签条都和我手中这根一般无二。” 司徒锡手上正拿着刚刚从路边算命摊子上求来的一根木签,上面的刻字彰显出那雕刻者的刀工不凡,只是那醒目的“血光之灾”四字会让人忽视这人高超的技艺。 倒不是气愤,司徒锡只是有些郁闷,那假道士真不是东西,只晓得靠贩卖恐慌来赚钱,还说自己这接连两天都会遇到些异事。 “没准就是因为姑爷运气差呢!”轻语迎着司徒锡不善的目光调皮道。 …… 未至惊蛰,气候已然回暖,司徒锡一家三人今日上街是为了回门的,他们现在正一同前往淮明公府。 回门又称为归宁,诗经中便有“害浣害否,归宁父母”这样的句子。 “宁”应该是安宁的意思,但当真正站在淮明公府大门前时,钟离愔心中却有些紧张。 从小院到国公府前,一路上钟离愔都戴着轻语为她买来的帷帽,白色的纱罗遮挡着她的面庞。她这时紧张也不为别的,毕竟她在淮明公府不太讨喜,若她只身一人也就罢了,但如今司徒锡与她同行,她比较担心那些个曾经不待见自己的人会说些让司徒锡心中添堵的话。 轻语则是苦着张脸,她的喜怒哀乐都会及时地反映在脸上,她是真的不喜欢这里。 淮明公府的大门十分气派,除了门前几对用来辟邪的石狮子之外,门内外两侧还陈列着几排门戟,这是达官贵人特有的待遇。 听钟离愔说,按照礼制来讲,回门的夫妻二人是要穿上特定的服装、带上薄礼回到女方家中的,而女方的家人届时也会出门迎接。 观察眼前的府门,此时较为空旷,只有内侧站立着两名护院,司徒锡再瞅瞅自己三人身上简陋的衣衫和空空如也的三双手。至少在态度上来看,两方是达成一致了的。 没再停歇,三人一同走进门中。 并没有遇到阻拦,钟离愔稍微漏了个脸,两个护院儿忙行礼让行,其中一个则小跑着去通知府院管家。 进了府门,司徒锡方觉得这国公府实在是豪气,前院的绿植假山、亭榭池塘众多,道路也分出多条,弯弯曲曲通向不同方向。 这么大的古宅却没有见到几个下人走动,到了夜里应该挺恐怖的。司徒锡想到了些关于深宅大院儿的惊悚故事,但思绪刚刚要发散就被他硬生生止住了,怎么说也是岳父家里,想这些不太吉利,也不礼貌。 “相公,家中琐事皆由大娘管教,我们今日也只需与她见上一面即可,应是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与司徒锡不同,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钟离愔则心中复杂,稍定心神,她轻声向司徒锡说明情况。 “我知晓了。娘子今日有些严肃,也不见你笑上一笑。我之前从一方士那听闻,心情低落会加速衰老,娘子可要小心了。” 虽然不清楚钟离愔和轻语之前的遭遇以及她们和家中其他人的人际关系,但可以肯定她们二人以往在这府上生活得是不大顺心的。 古时候达到了这个层次的大户人家家中就是较为复杂,对于一些庶出的子女来说,家中从来不是乐园。 “姑爷,这是真的吗” 一旁的轻语却是瞪大了双眼向司徒锡索求答案,显然司徒锡刚刚那半开玩笑调节气氛的话语真的将她给唬住了。 “当然了。” 这倒不是假话,情绪会影响人的内分泌,而内分泌又会影响人的情绪,司徒锡一直觉得这种负反馈很不可取。至于为什么不考虑积极的方面,那是因为能时常保持好心情的人真的不在多数。 “啊!”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轻语大惊,当即就一扫脸上的阴霾,硬生生地挤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她这笑容看上去有些古怪,但却让旁边夫妻俩齐齐轻笑出声来,钟离愔也褪去了方才心事重重的模样。 三人步履不停,一路上颇为寂静,直到快要走到中庭时,众人才突然听到了从左侧的一排石质拱门后传来的琴瑟之声,偶尔还有阵悠扬的女声伴着琴声而来。 “是父亲在听曲儿,府上近年来养了不少伶人。”看出了司徒锡的疑惑,钟离平静地向他解释。 听曲儿,司徒锡不由得想到了那天早上在锦瑟坊遇到的范老头儿,莫非这楚国中老年人都流行清晨搞艺术不成 “待会儿也要与岳父大人见礼吗”司徒锡挺想见见自己这岳父的,他这几日也多少听闻了一些关于淮明公的事迹,也不知道真人是长什么样子,作为统帅三军的将领,想来虽不至于像茶楼话本中那般三头六臂,但应该也是个魁梧汉子。 “父亲一般是不见人的,他不会管这些小事。” 小事么,司徒锡再向左侧的院子望了两眼。 愈走愈远,一旁的石路上不知何时走过来一个同样身穿粗布衣衫的老仆,他走到钟离愔的身侧弯腰行礼,向三人说道: “小姐,夫人有请,老奴为您和姑爷带路。” …… 绕过几个弯,三人终于是来到了一个宽敞的院子前,可钟离愔的脸色却有些难看,她看向前方带路的那老仆人出声问道:“陈管家,这是三姨娘的院落吧。” 被唤作陈管家的老仆不慌不忙,脸上堆起笑容,弯曲着他那本就有些佝偻的腰背回道: “小姐,如今时候还早,大夫人许是还在休息,三夫人特意叮嘱老奴带您来她院前见上一面。” “愔儿,既然来了,就算再怎么厌恶姨娘,也该是与姨娘见上一面吧。” 就在此时,院内也有嘹亮的声音传出,这声音颇为刺耳,很有辨识度,司徒锡脑中立马浮现那日来送信的富态女子的模样。 “进去看看吧。”看着钟离愔听到这声音后有些犹豫地望向自己,司徒锡丝毫不在意,拍了拍衣袍,率先抬腿迈入院中。 刚进院中,司徒锡就看到了三夫人正闭眼躺靠在一把长椅上,两位脸上带着明显伤痕的奴婢在给她洗涤头发,一旁的置物桌上十几把簪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各色光芒。 听到脚步声渐近,长椅上那女人虚起眼睛,当看到打头的是司徒锡时,她又将眼睛闭上。 “九王也来了,恕奴家此刻不便行礼,有些怠慢了,不过如今奴家也算是你的长辈,自家人倒是不需要这些礼数,奴家就称你一声锡儿吧。” 这话从字面上来讲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三夫人的声音起伏有些刻意,将之念得抑扬顿挫——抑扬顿挫是个褒义词,那只好用阴阳怪气来形容了。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就有那么些人,她一开口,你就大概清楚了她是什么个性质。 第八章 意外突生 前世混迹于职场,司徒锡颇有些识人的眼光。 人是有气场和气质这一说的,一个人的习惯、教养、知识、经历、心情、外貌等等诸多要素聚合在一起表达出来,就会在当下形成一个名为气质的模糊概念,让别人一眼就能对你此刻的状态有个大概的感知。 而三夫人糜氏则给他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上次见她时她一惊一乍感觉有些惧怕自己,如今却显得颇为淡定,言辞中还稍有些刻意挑衅自己的意味,着实有些怪异。 “锡儿,上次送信时真有些失礼了,坊间有些关于你的不好的传闻,姨娘之前未曾与你接触过,便轻易听信了谣言,上回见你突然开口言语,有些慌了心神,还望勿怪。”糜氏在躺椅上享受着丫鬟的按摩,闭着眼睛与人讲话毫无礼仪可言,但说出来的这番话还算是比较周到。 “你找我们来所为何事”钟离愔声音有些清冷,在司徒锡要开口回复前直接向面前这所谓的长辈冷冷发问。 “愔儿,你行事还是这么毛躁。姨娘能有什么事,府上小辈本就不多,何况还只有你一个女子,姨娘只是想见见你。” 听到这话,司徒锡皱起了眉头,钟离愔是独女那就算庶出,按说也不会受到刁难吧。 “无事我们便走了,待会儿还要给大娘请安。”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停留,钟离愔上前拉住司徒锡的袖袍轻轻扯了扯。 “慢着,姨娘的确有些事想和你单独谈谈。” 听到钟离愔急着离开,糜氏缓缓从长椅上坐起,拿过丫鬟手中的脸帕擦去脸上的水痕,抬头时却发现了钟离愔还用面纱遮掩了面容。 “咦你明明生了一张叫人艳羡的俏脸儿,怎的还要在屋内顶一帷帽将帽子去了吧,也好让姨娘看看最近是否又美艳了些,啧,漂亮的脸蛋儿真是好东西。” “三夫人,这可不是长辈该对侄女儿说的话。”听到她这轻浮的话,司徒锡稍走两步,来到了钟离愔的身前,直视着眼前这妇人,用慵懒的语气回应糜氏一句。 被司徒锡顶撞,三夫人一点也不恼,反而笑着看向钟离愔。 “你瞧,这就是生得好看的好处了。” “相公,没事的,她要看便让她看好了。” 钟离愔一边说着,一边将头顶的纱檐撩了起来,把帷帽摘下。 轻风将帷帽的纱幕吹得凌乱,钟离愔一头才堪堪打起脖颈的秀丽短发显露在众人面前。 瞳孔一缩,糜氏终究是变了脸色,望向钟离愔此时的模样,她不再淡然,急急地向前迈出几步,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你,你……你的头发,这是怎么回事!” 用手理了理自己的短鬓,钟离愔看向糜氏,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这便是我的答复了。” 糜氏脸色阴沉,怒意在心中酝酿,她走近两步再次凝视钟离愔,声音充满愤怒,指着她颤声质问: “你这不孝子女,你怎么敢的!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愔儿自然省的。”钟离愔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 “你如何晓得糊涂!若让外人知晓,我淮明公府将颜面尽失。”糜氏声音嘶哑,周围的气压都似乎低了几分。 “若真在乎父亲的颜面,姨娘又岂会私下找我议些不合礼制的事” “你!”糜氏一滞,有些内容可不是能够在大庭广众下谈论的,说出来对大家都不好。 对着钟离愔怒目而视,糜氏心中气愤难以抑制,又不敢将其发作在她身上,没有任何征兆,她突然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长椅。 “啊!”一旁离椅子最近的那丫鬟惊得失声叫出,又连忙捂着嘴压抑住自己的声音,谁知一不小心下撞翻了糜氏身后的水盆,忽然之间水花飞溅,小丫鬟又惊叫一声,迅速地退到一旁低着头身形颤抖,趴俯在地上磕头认错。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飞溅的水花溅到了糜氏的裙摆上,一盆清水如烈火般点燃了连接着糜氏胸中愤怒的引线,她看向那丫鬟,快步走过去就提起了她的头发,毫不留情的巴掌带着呼啸声甩到了她的脸庞。 “啊!”又是一阵带着哭腔的痛呼,另一个丫鬟则浑身颤抖不敢言语。 这人原来这么暴躁,眼前突然发生的景象让司徒锡也没料到。 三夫人就像发了狂一般,接二连三的声响传来,院内的桌椅板凳瞬间就被她掀翻了个遍。 “姨娘,我们今日回门,不是来看你耀武扬威的,若没事,我们就离开了。”面对这一幕,钟离愔显得很淡然,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显然她不是第一次见这女人躁怒的一面。 钟离愔的声音将糜氏从狂躁中拉了回来,待到她宣泄完毕,她突地回头望向钟离愔冷笑出声: “呵,你与你母亲真是一般无二,老爷此生最大的污点便是执意保下你娘亲。” 此言一出,钟离愔满脸寒霜,一旁的轻语双手紧紧地捏住自己的衣角,牙齿快要将薄嫩的嘴角咬出血来,带着希冀,小姑娘将自己眼光投向刚刚司徒锡站立的位置,希望他能出言维护自家小姐。 但张望过后,轻语却忽然发现刚刚还站在这里的姑爷已经不见了踪影,再次一咬银牙,她选择自己出声。 “你……你胡说!” 简短的几个字,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可言,但像是消耗了轻语的全身气力。 轻微的声音在压抑的院子里响起,钟离愔把目光向轻语投去,糜氏稍稍愣神,随后怒极反笑: “好!愔儿,看来是许久没回家了,你这丫鬟也敢顶撞于我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你的主子不懂礼数,看来得姨娘来替她管教。” 话音刚落,只见糜氏提起身旁的一个独凳,怒气冲冲地快步向轻语跑去。她突然发作,钟离愔已经来不及阻拦,轻语看到眼前冲过来的手提独凳的妇人,也被吓住,挪不动步子,情急之下她只好猛地闭上了眼睛,用手护住脑袋。 “轻语,快躲开!”钟离愔急急娇喝一声。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司徒锡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轻语与糜氏中间。糜氏情绪激动方才没有发现,但见到司徒锡后她赶忙想止住脚步,却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三夫人小腿被这样一挡,竟是没有站稳,只听她撕着喉咙高声惊叫一声后,手中的独凳被抛向空中,她身体摇摇晃晃稳不住身形。 那飞出去的独凳又再次挡住她的左脚,她终是倒了下去,脑袋直直地砸向墙边的水坛,霎时间头破血绽,坛子也倒在地上,血液与坛中积累的雨水一同淌开,又是一声能划破空间的惨叫,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再没了声响。 这瞬间,时空仿佛凝固了一般。 第九章 过命的交情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听到了三夫人的几声尖叫,轻语有些疑惑地睁开一只眼睛打量,待看到躺在地上的糜氏之后,她惊得合不上嘴。 丫鬟们喉咙滚动,吞咽口水,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司徒锡也呆住了。 不是吧,碰瓷可这也演的太真了,对自己也太狠了吧。还是说有什么惊天阴谋,居然要用自己的性命为饵。 “啊!”这几声尖叫声来得迟了几秒,但是不影响叫声的质量,惊恐的丫鬟们持续地高声叫喊。其中一人连滚带爬地跑到她主子的身边,想要用手去触碰糜氏的身体,可又有些犹豫。 将糜氏翻个身来,她头部一片鲜红,还有血液渗出,众人都注意到她腹部还有起伏,那小丫鬟也松一口气,快速让另一名被吓得不敢动弹的丫鬟去把管家叫来。 待那丫头跑出院落,众人又都把眼光投向司徒锡。 感受到视线汇聚于自己,司徒锡有些莫名其妙。 “这……和我可没关系。”然而就在他说完这话,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从他背负着的右手里落了下来,砸到地上,发出“嘭”的声响。 轻语瞬间懂了,她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司徒锡,宛若看神明一般,眼中带光。 “额,真和我没关系。”他还想解释一下,不是,自己还没出手呢,虽然她的确是勾到了自己腿上。 刚刚看到那疯婆娘突然发狂,又看到院子角落正好有这么根木棍,就想着拿来防身,万不得已敲她一棍子就得了,谁想到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相公!”钟离愔忽然惊呼一声,她看到地上那混着血的水流朝司徒锡脚边流淌,赶忙扯着他往边上站一点,检查他身上有没有沾上血渍。 散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自院外响起,陈管家和一众护院带着几个大夫闻声而来,他大手一挥,下人们立刻将院落给团团围住,可是见了院内的光景,他自己也颇感惊恐,在淮明公府已经多年,他何时见过三夫人这般凄惨的模样。 将眼睛转向护在轻语身前的司徒锡身上,见到他手持棍棒,陈管家心生畏惧,这新姑爷居然也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居然敢在国公府上行此等疯狂之举,这不是自己能惹的。 主子打架,仆从遭殃。 招呼着几个大夫将三夫人抬起,陈管家硬着头皮走到司徒锡边上,轻咳一声,断断续续道: “姑……姑爷,不管如何,还请您在院中等候一二,此事老奴要通报老爷,只有他能做主。” 三夫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事情可大发了,得赶紧通知老爷,这是主子们的事情,不是他一个管家能做主的。 “去吧。”司徒锡点点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他也没必要和这个老管家浪费口舌。 得到回复,陈管家交代几个下人把场地看好,拦住钟离愔不让他们离开,自个儿抹一把额头的汗水,全速向主院跑去。 “姑爷,奴婢给你们惹祸了……”见到自己等人被围了起来,轻语站在夫妻二人面前,低头啜泣。 “你没做错什么。” 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攥紧,司徒锡看向身旁的钟离愔,略含歉意地向她说道: “倒是给娘子添麻烦了。” 钟离愔轻轻摇摇头:“妾身倒是无事,只是如此一来,相公可能要不安宁了。” “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反正都是第二条命了,司徒锡又看向地上的鲜血,有些不确定道: “再者说,三姨娘应该不会怪罪于我的,毕竟我如今和她,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 淮明公府的主院内,钟离昧正端着一樽酒杯睡在交椅上,面前的伶人们载歌载舞。 门外传来了护卫与他人争执的声音,破坏了音律的和谐美,钟离昧皱起眉头望去,正好见到急匆匆跑来的陈管家。 略微一挥手,钟离昧示意伶人们停下,陈管家迈着急促的步子走到钟离昧的身旁,俯下身子用手遮掩着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哦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他出手打的”听到陈管家的话,钟离昧缓缓坐正身子,脸上浮现严肃之色。 “老奴进去时正看到九王手中攥了一根棍子,三夫人倒在血泊中。”陈管家说的倒也是实话。 “老爷,九王当下还在三夫人院中,该如何处置” 用狐疑地眼光扫视了陈管家一遍,将他看得汗毛竖起,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钟离昧沉吟半晌,然后起身吩咐道: “糜氏不分尊卑,以下犯上,找大夫为她看过,治好之后让她亲自去给九王赔罪,之后就在自己房中反省一段时日吧。” 陈管家脸上浮现错愕之色,莫不是自己听错了,怎么被打了还要给人认错赔罪,但看着钟离昧正看向自己,陈管家连忙点头应是。 “带他们去见夫人,见完之后让他们快些离开吧。”钟离昧摆摆手让陈管家离开自己的院子,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轻飘飘地又朝着陈管家吐出一句话。 “你也年龄不小了,没事少跟着别人瞎折腾,这样不好。” 冷汗浸湿了衣衫,口中连连称是,陈管家跑得比来的时候更快几分,飞速离开。 “有趣。”钟离昧又坐回交椅上,单手虚空一抬,伶人们继续舞蹈。 …… 等到陈管家再次回到三夫人的院子,糜氏已经被抬离了现场,司徒锡三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桌上还新添了几杯热茶。 “九王,这边没事了,奴这就带您跟小姐去见大夫人。”陈管家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在场众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哦这么快没事了吗” “姑爷,没事了。老爷说了,三夫人以下犯上,冲撞了姑爷和小姐,理应受罚。等夫人伤好之后会向姑爷赔罪,老爷也会禁足她一段时间。” 下人们怀疑自己听错了,面面相觑,不敢出声,都互相和身旁的人交换眼神,三夫人居然受罚了,在做梦吗 “陈管家,你是不是弄错了”钟离愔决定还是出言问一下。 “小姐,怎会搞错,这是老爷的原话,三夫人自己肯定也是愿意的。还请小姐姑爷快些跟来,老爷交代要你们快些见完礼离开。”陈管家顶着张笑脸,那笑容竟是比今日的阳光还要和煦几分。 等到这些话讲完,陈管家又向前挪动步子,走到夫妻二人身前压低声音,低着头颅道: “说来此事也怪老奴,今早路过三夫人院门口,恰巧受到她的嘱托将姑爷与小姐带至这个院落。只是老奴这做管家的,主子有交代,实在无法开脱,让姑爷和小姐受到惊吓了,老奴该死。” 这陈管家,此般模样怎么和宫廷剧中的那些个宦官一般。 根本不去瞧他,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司徒锡牵着钟离愔的手便向门外走去,嘴里还颇为感叹。 “娘子,走吧,人家都说没事了。三夫人真是大度,她有海一般的胸襟。” “这……好吧。”钟离愔想不明白,可能自己的格局还是有些小了。 “轻语,快跟上。” 第十章 难题 “三姨娘有狂病,情绪发作时有些极端。” “这样么” “她也有一女儿,只是前些年故去了……家中这些事,让相公头疼了……大娘姓李,名为李婉,父亲是原兵部尚书,只是外公姥爷年事高了,去岁时退下。” “既是夫妻,便是一体的。” 出了三夫人院落,钟离愔和司徒锡悄声交流,轻语双手合十垂落腹前,她还没缓过神来。 司徒锡心中则是在琢磨一些别的事,轻语说过三夫人是淮明公最宠爱的妾室,发生了刚刚那样的事,他居然也不出现亮个相,看来要与自己这岳父见上一面,怕有些困难。 …… 青松种满了别院,眼前的院落是个幽静的地方,大夫人李氏应该是个喜静的人,院中的香炉正飘出缕缕青烟,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总感觉院子深处还有着类似敲击木鱼所发出的淡淡声响。 行至此处,陈管家叮嘱三人放轻脚步,他和轻语二人在外候着,只让司徒锡夫妻俩进入院中。 “风动心摇树,云生性起尘。若明今日事,昧却本来人。” 稚嫩的童声传入司徒锡的耳朵,他将步伐迈得更轻一些,这诗……院中似乎还真有人在修禅。 诗声入耳,钟离愔脸上浮现了温柔之色,在进入这淮明公府后,这样的表情还是第一次出现。 “是墨弟弟,大娘的孩子。” 这院中居然和自家小院一般,只有一个丫鬟,在她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传出声音的房间门口,钟离愔随即敲开门扉。 “大娘,愔儿来访。”素手轻轻叩门几下,钟离愔轻声问候。 “愔姐姐!” 房内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一个惊喜的声音传出,随后一个一米三四的的孩童冲出木门,他身穿锦袍,衣服前的排扣都是玉石制作,头戴小帽,看上去似乎有八九岁。 “墨哥儿,刚刚的书可是白读了你这浮躁的性子要不得。” 小孩儿身后,一位身穿素白常服的中年女人缓步走来,她身形瘦弱,头发盘起,话语虽是责难,但却满是温柔之意,让人很快就能感知她是个恬静的人。 “见过九王,我这孩子生性有些顽劣,唐突您了。” “无事,司徒锡见过大娘。”李氏的尊敬并非虚假,司徒锡也连忙还礼。 “大娘,愔儿与相公今日来行回门礼。”钟离愔看向这白衣妇人,向她说明自己的来意。 “知道了。回门应在婚后第三日,今日早已逾期,还有你这短发,更不合礼。” 李氏虽然在说教,但是脸色却异常平静,不喜不悲不怒,只是表达自己的观点。 “愔儿知错了。” “那回门帖是我差人拟的,依你们的情况,其实就算不回来也没人去管。墨哥儿近日有些魂不守舍。他前些日子常提起你,老爷不让他出门,我便只好请你们上门顺便与他聊聊了,此事算作我个人所托,之后会为你们送上谢礼。” …… 仅仅是因为小孩心情不佳,李氏一纸帖子送上,钟离愔就必须回来,这虽是人情常理,也是尊与卑的区别,无论是从辈分来讲还是论身份地位。 但钟离愔心中却并不排斥,看他的样子,她与钟离墨的感情应该不错。 一阵寒暄之后,李氏将钟离墨交到二人手中,自己则转身进屋关上房门了。 待到自己的母亲离开,钟离墨立马笑嘻嘻的,一蹦一跳地来到了二人身旁,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司徒锡。 “姐夫,你是质子吗” 一句开门见山的提问,成为了这俩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这孩子眼睛很大,一脸童真地说出这句话,实在让人无法生气。 “是呀。”司徒锡用手拉住欲要开口的钟离愔,道一句无妨后,看向钟离墨回答道。 “姐夫,你生的真好看,学堂的伙伴总说我有些胖了。”钟离墨看看司徒锡俊俏的脸,又摸了摸自己有些圆鼓的肚皮。 “墨哥儿,你最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么” 钟离愔很好奇自己这弟弟小小年纪遇到了什么困难,府里只有这个弟弟经常来自己的院落慰问自己,虽然教导他的先生们都让他尽量不要与自己接触,但他还是会偶尔给自己送些点心。 “是有,愔姐姐,姐夫,你们跟我过来。”钟离墨偷偷斜睨了一眼房门,似乎害怕自己母亲听到。 …… “愔姐姐,墨儿记得你之前一段时间经常翻阅家中的古籍,是吗” 别院的凉亭中,司徒锡和钟离愔被领到长椅上坐下,钟离墨为二人端来了一些瓜果,他自个儿不吃,站在亭子中央向钟离愔问道。 “是有此事。”钟离愔有段时间痴迷于诗词之道,也努力钻研过一段时间,但是写出的东西却总不如意,便想着在古籍中寻些灵感。 “那太好了。”钟离墨一喜,继续道:“其实,我前些日子无意听到了魏伯伯他们在谈话。” “他们说陛下因为天上出现了虹蜺而下了罪己诏,父亲交代他们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但是他们也没办法,很苦恼。” “愔姐姐你也是知道的,父亲从不正眼瞧我一眼。如今有这个机会,我想着若能为他分忧,哪怕是能提供一些些帮助也好,他总会嘉奖于我的,到时先生们也会高看我些,总不至于成日里打我板子。” “于是我便想着在古书中找找法子,此事涉及陛下,我又不敢询问先生和外人,于是就想找姐姐问问,毕竟愔姐姐看过的古籍应该比我要多些。” 事情很简单,但司徒锡听完却是非常诧异,这钟离墨年纪虽小,但心思颇为成熟,虽然一些想法和做法都很幼稚,可他懂的应是比同龄人要多得多了。 听完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出来,钟离愔便立刻苦笑起来,墨儿毕竟年龄小,想事情有些想当然。魏岭他们一众谋士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在战场屡屡建功,连这般的智囊都没有办法…… “墨儿,这些事情就交给大人们,你若用心读书,父亲同样也……” “这件事,倒是好办。” 钟离愔话说一半,突然被打断,她忽然顿住,将眼光移向身侧。 司徒锡手中正拿着半颗枇杷,嘴上咀嚼。 这煊安的枇杷成熟得倒是挺早,三月出头,果实就相当饱满,一口咬下去,果汁丰富,酸酸甜甜,着实不错。 第十一章 见面礼 “姐夫,你有办法解决这难题” 话音刚落,钟离墨脸上刚刚升起的失望之色散去,他一脸惊喜地跳了起来。 “也不一定能够解决,但提供一些思路应该是没有问题,说到底,你只是需要让你父亲知晓你的心意。”司徒锡又拾起一枚枇杷放到嘴边,慢悠悠地帮钟离墨分析。 “姐夫说的没错,若能帮上点忙便是极好的。”闻言钟离墨也不失望,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好。 “那我可以帮这个忙,就当是送你的见面礼了。” “当真!姐夫可是君子!”钟离墨立马欣喜起来,坐到司徒锡身侧将他袖袍一把抱住,似乎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这件事可着急”居然还想道德绑架自己,这小鬼头。 “倒是不急,诏书下达据说要等到黎国使团离开之后了,他们才刚刚来,恐怕还要十天半个月。” “成,我回去准备一下,过两日会再来寻你,到时候教你该如何做。听你母亲说你成日待在家里,怎么会知道这些消息。”司徒锡一边答应下来,一边有些诧异,别的不说,这孩子知道的信息还真不少,寻常孩童在这个年纪应该在纠结明日去哪处玩乐才是。 “嘿嘿,姐夫可别小瞧我,我也是有自己的门路的。”钟离墨嘿嘿一笑,颇为神秘。 …… “愔小姐今日回门了,听闻她的夫婿,也就是咱姑爷将三夫人给打了……” “什么!还有这事” “你知道个甚,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姑爷与三夫人起了争执,姑爷一气之下拿起棍棒将三夫人敲得不省人事,连老爷都惧他,非但不敢斥责,还将三夫人关了禁闭。” “啊那新姑爷原来是这般人,之前不是听说……” “想死吗这也是你等能议论的快去干活儿。” 淮明公府的园林里,像是总管一般的人骂骂咧咧呵斥两句,一众下人便噤若寒蝉,都移动步子去干自己负责的工作。 看来国公府的保密措施做的不是很好,不知为何这事情刚刚发生,就走漏了风声,随风在府院里扩散开来。 而这阵有趣的春风也“及时”地吹进了宫廷之中。 明和宫中,一名宦官立于楚皇身侧,他也是刚刚进来,下属们为他带来了些有趣的消息,他得第一时间传达给自己主子。 “回禀圣上,确实如此,据说浮羽公子伤了糜氏之后没多久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淮明公府,糜氏头部受了些损伤,但无性命之忧。” “听闻淮明公尤为怜爱糜氏,这次居然就这么把他那贤婿给放了”楚皇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种重臣的家常小事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桩趣闻。 “浮羽公子是陛下为他选的女婿,淮明公定然不敢擅自惩处他,而且,听闻糜氏还被禁了足。陛下,是否需要下令替淮明公对他的女婿略施小惩” “哈哈哈哈,那是他们的家事,哪轮到朕插手。怀泽,派几个御医去为糜氏看诊,这等趣事,朕可不能当作没看到。” …… “相公为何愿意帮墨哥儿的忙” 回家的路上,钟离愔与司徒锡并排而走,今日发生的事情有些杂,让人不由得感到疲倦。 “你倒是和他一样,就不怀疑我没这能力” “相公说能做到,妾身便是深信不疑。只是妾身觉得相公不宜参与这事,毕竟,毕竟是与皇家相关的。” “娘子与墨哥儿关系挺好”司徒锡并不回答,却是转而问一些别的问题。 “墨少爷吗,以往在府上大人们总是对小姐冷眼相对,其他少爷也孤立小姐,就只有墨少爷会偷偷来给小姐送些吃食,聊上几句呢。”跟在身后的轻语此时脸色好看了几分,像是才回过魂儿来一般,她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插嘴回复司徒锡。 “原来如此。” “过去的都过去了,相公应是挺好奇妾身的遭遇,相公不必多虑的,直接问妾身就是。” 司徒锡摸了摸鼻子,她心思真是细腻,自己刚刚的确想问问关于她以往的事。 “妾身的母亲也算是名门闺秀,她嫁给父亲为妾,其实也是两家联姻的决定。后来母亲的家族触怒了陛下,族人们受到了惩戒,父亲虽然保下了母亲的性命,但国公府上的人都与母亲划清界限,父亲后来也很少与母亲来往,母亲心忧早逝,再后来……” 气氛慢慢有些凝重。 “但如今妾身也成婚了,这些时日却是从心底里觉得欢欣的,娘亲曾说,生活是越来越好的,自不用为过去感到可惜。” 这条巷道较为狭长,接近正午,耀眼的辉光自正南方投来,让人看不清道路尽头的去向。 身旁的妻子是位乐观的姑娘,司徒锡看着她浅笑的模样,心中也感到片刻轻松。 身为质子,他虽然这些日子表现得从容,但心中深处的那根弦却时刻紧绷,自己想要的是自由,前路或许是会是好的,但必然艰险。 但此时此刻他才真觉得开朗了些,她说得对,明日之事自有明日之我承担,何必为他担忧。 “娘子想吃那日的槐叶冷陶吗我带你去清酒食肆,想吃多少都可以,那掌柜最近都会给咱们免单。” “免单真的吗!姑爷,奴也想吃。”轻语终于是彻底活了过来。 “你不行,你吃的太多了,得自掏腰包。” “姑爷!” …… “道爷,这签如何” 煊安城西市的某处街道上,一个体态臃肿的男人正在一处算卦的小摊前站立,他额头一颗黑痣,此刻皱着眉头紧张兮兮地望向眼前的道士。 那摊主是一老道,手持一把木剑,帽上两侧悬挂千缕丝线,密长的胡须垂至桌上,他一手抚长须,一手用木剑指着男人手中的签条凝重地说道: “善人,这签上写着‘血光之灾’,此乃大患前兆,善人这两日恐怕会遇到些奇人异事啊!不妙,不妙!” “啊!这该如何是好!”那臃肿男人脸色惊慌,定睛一看果然在手中的木签上看到了“血光之灾”四字,这老道颇有些功力,刚刚已经算出了自己的年龄和名讳。 “善人莫慌,老道既能勘破,也自然能为您避灾。” “真的吗,道长,过两日还要做一单买卖,我该如何是好啊,还请道长教我!”臃肿男人赶忙握住老道持剑的手。 老道士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在自己道袍上蹭了一蹭,这才慈眉善目地看向眼前这男人,展颜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 “功德主,承惠七百文钱。” 第十二章 热闹的清晨 生命在于运动……尤在于早上运动。 清晨的空气清新,没有灼热的阳光直射,是个跳绳的好时辰。 这绳子是在街上的路边摊看到的,灵机一动就买了一捆回来,轻语裁裁剪剪正好制出了一根长度适合的跳绳,司徒锡最近发现自己这身体实在有些虚弱,稍微活动两下就大汗淋漓,于是决定开始锻炼大计。 轻语她们没有见过这种锻炼方式,自是觉得新奇,她更是吵闹着也要试试,结果被绳子打到了手和脑袋,还差点被绊倒在地,或许是她想到了昨天三夫人的经历,她便再也不碰那跳绳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跳完绳之后司徒锡又跑到院子外面的小路上开始折返跑。 用树枝在泥土上划几道线,每次跑到触摸一下再跑回去,还没跑完一程,他便累得气喘吁吁,倒在地上。 “姑爷,您体力真差,才这么一下就不行了。” 钟离愔在院中做女红之事,轻语端了个独凳坐在边上看着司徒锡,她的事情忙完了,便听钟离愔的安排来陪着司徒锡锻炼。 “你懂什么,这折返跑看着距离短,实际跑下来可累了。再者说,这是比谁跑得快,是练爆发!不是比持久!”司徒锡一般不会与人争论,除非涉及到他很在乎的事情。 “是是是,姑爷最快了!不过姑爷真是厉害了,昨日可把奴给吓坏了,今天才缓过神来。回想咱们从府上回来时那些人畏惧的眼光,好生解气!” 轻语挥舞着自己白皙的小拳头,看向司徒锡的眼中满是憧憬,姑爷昨天可是挡在了自己身前。 “那和我可没关系。” “知道了知道了,若是昨日没有姑爷,奴婢兴许已经重伤了,今日能否跟您讲话都说不定呢。” “今天奴又听小姐说姑爷您的诗作也是非常了不起,还能解决老爷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又会讲故事,今日还有这么些新奇的强身法子,姑爷真是无所不能呢,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呢” 这丫头已经成了司徒锡的忠实粉丝了,见她这无脑狂热的样子,她或许真的认为自家姑爷是天神下凡也说不定。 “那太多了,比如生孩子。”司徒锡躺在地上又做了几个仰卧起坐,直到用光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这才双手撑在背后瘫坐在地上,认真地看着她道。 轻语脸颊微红,听到这话连忙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周遭安静下来,几片树叶落入丛中,身侧的灌木中突然传出了“沙沙”的声响,司徒锡眉头一皱。 有人 丛中茂密的叶子摇晃起来,司徒锡警觉地站起身来凝视着树林那侧。 突然一道瘦小的身躯从满是枝叶遮挡的树林中钻了出来,他步履蹒跚,踉跄着与司徒锡撞了个满怀,司徒锡连忙后退,仔细看去,竟然是一个脸部脏兮兮的小孩,他此时不停咳嗽,气息有些虚弱。当他抬头看向司徒锡时,竟喃喃说出两个字:“爹……爹爹。” 随即他便倒在地上,虚脱着晕了过去。 微风吹过,树叶又发出瑟瑟声响,司徒锡卸下戒备,脸色古怪,他刚刚是在叫自己吗 微微愣神,轻语也盯着这地上脏兮兮的孩童,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脸色大变,小脸儿涨得通红。 “小姐,姑爷有孩子了!” …… 轻轻为那孩子擦去脸上的灰尘,钟离愔将白色的手帕放入装满清水的木桶当中,污浊瞬间就扩散开来,而小孩那张清秀的脸在她们眼中变得清晰起来。 轻语又打了一桶水回来,司徒锡坐在院子里,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的,这孩子不会真是前身留下来的吧。 应该,不大可能吧。 轻微的几声咳嗽声传来,司徒锡猛地坐起来,讪笑着走进房门,便看到那小男孩那张和自己完全不像的脸,他稍微放下心来。 “救救我爹爹!” 此言一出,司徒锡才彻底松一口气。 轻语朝着司徒锡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孩子刚刚那样称呼姑爷,很难不让人浮想翩翩。 “小家伙,慢慢说,你爹是谁,遇到什么状况了,可认识我又为何一个人出现在这城东树林中。” 司徒锡站在床侧,他有许多疑惑,自己这院子可是十分偏僻,又因为时常有小吏在此巡逻的缘故,成日里除了自己家中三人和负责察视自己情况的官吏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别人来往了,这小孩儿一个人跑到此处干嘛。 而且他声称要自己救他父亲,难道是前身的熟人 “先生,爹爹今早被府衙官吏给带走了,还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小男孩急切地从床上坐起来,眼中带泪地看向司徒锡。 “你爹爹是” “对了对了,这是爹爹写给您的信件,他说先生是召国人。爹爹也是召国人,您一定要救救他。”小男孩又匆忙地在自己怀里翻找出一封信笺。 此话一出,司徒锡瞳孔一凝,接过男孩手中的信封,正欲启开。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响起。 众人一惊,这些官吏动作真快。 …… 将小孩儿藏好,司徒锡把信件放在囊中,轻声道一句“稍等”,便慢悠悠来到了院门前。 当打开了院门,司徒锡神情一松,今儿个还真是热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打过几个照面的那商贾范老头。 “拜见九王,之前老朽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您,还请勿怪。” 范老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精神,只是他的话语再不像以往那么随意,弯腰行礼时也恭敬至极。 “老员外,什么九王,就称呼我公子、小友或是锡哥儿都行,随你喜好。”司徒锡呵呵一笑,招呼着老头儿进入院中,随手又将院门给关上,二人来到小院儿的石桌边对坐下来。 “老员外今日来因何事寻我”司徒锡开门见山地询问,这范老刚刚的言辞中显然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自己上次也刻意暗示他遇到麻烦可以来城东独院,看来这老头果真是遇到了难处。 “实不相瞒,老朽今日上门,确实是有事相求。” 见到来人是司徒锡的熟人,钟离愔亲自出来为二人添茶,待到香浓的茶水倒满茶杯,范老连声向她致谢。 “范老是为了那皇榜之事” 第十三章 有心相助 “瞒不过公子。”范老再瞧了瞧眼前的少年郎,与他在码头的谈笑仿若发生在昨日,那时只觉得这偶遇的郎君是个才貌双全的趣人,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召国质子,也更不会想到自己今朝会以此种姿态上门求访,这人生际遇,真是万般奇妙。 “范老,若有难处你尽管道来,你我有缘结识,凡小子力所能及之事,定会倾力为之。” 吹开茶水表面浮动的茶叶,司徒锡看向眼前的老者,自己虽然是质子,可在常人眼里,也是很容易与楚国的高层们接触走动的那批人,眼前这老头儿显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今日才会来这儿。 “那老朽便直言了,老朽想求见淮明公,但奈何没有门路。”范老头谈及正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拱手向司徒锡行一大礼,态度放得极低。 这请求也没有出乎司徒锡的预料,他知道这老头儿在想什么。他既然是为皇榜募粮的事情犯难,又能找到自己这里,显然是想借用一下自己的关系网的,除此之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小子都没能见上我那岳丈一面,又如何能向他引荐范老您呢你也清楚,小子只是质子。”听完他的诉求,司徒锡起身招呼他回到座中,饮一口茶,才朝范老介绍自己的情况。 范老领悟,从怀中拿取五张银票,递交到司徒锡手中。 价钱可以慢慢谈,他是有备而来的。 “范老,我说的是实话。”司徒锡朝桌上的银票看去,五张俱是千两的面额,这出手真是阔绰,但他还是摇了摇头,真挚地表示自己所言非虚。 “可是老朽听说昨日在淮明公府……” 闻言之后,司徒锡立即苦笑摇头。 好嘛,这好事不出门,坏事倒是传了千里,看来这老头也是听闻了昨天的一些流言今日才会一大早过来的。 “不知我可否先知晓老先生接下皇榜是为了什么。”司徒锡不急着回应。 “我也不瞒公子,老朽是为了救人。家中晚辈因些事故被捉了去,若能为陛下分忧,或许有机会将奖赏换作一个请求……” “依您的财力,何不直接交粮试试”司徒锡有些疑惑,这老头儿运来的粮食每日堆满港口,这都不够吗 “公子有所不知,陛下此次需求极大,往楚国运粮的商人很多。老朽虽然颇具实力,但毕竟是一商人,就算是立了头功也未必能面见圣颜。老朽一游商,又不曾在这煊安混迹,疏于打点。因缘际会下又与公子相识,便不想舍近求远。因此才想通过公子求见淮明公,再不济也能有个对话的机会。”范老将其中难处娓娓道来,说完他又连忙补充道:“公子放心,老朽诚意十足。” 这是担心自己的筹码不够啊,看来他那后辈遭到关押的缘由不太简单。 “老先生可知道陛下向四海募粮所为何事”司徒锡坐正了身子,也换了对眼前这老人的称呼,他虽然是商贾,但也是无比精明的人,称一句先生也合适。 听到司徒锡抛出的这个问题,范老十指交叉合拢护着茶杯,眼神有些躲闪,看向眼前这少年迟疑道:“有传闻说观星院预言今年夏日楚国关中会有大旱……” 听到这个回答,司徒锡只是微微摇头,双目灼灼地盯着他。 范老也摇摇头,吐出一口气无奈道:“去岁时朝廷将征兵制改为了募兵制,也是,这是家喻户晓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公子。” 募兵制最早是起于春秋时吴起,《吴子国图》载:“简募良材,以备不虞。”吴起组建精兵队伍时,改革了传统的征兵制度。 原先通过征发的兵员是需要自己解决装备粮饷的,而募兵制实行下则会给士兵们分发工资,有军饷且免徭税。 这种制度在唐玄宗时因府兵制遭到破坏而开始盛行,到宋时已经成了主要的招募手段。 “现在老先生可知道了陛下募粮的意图”司徒锡再看向眼前这老者,不由露出了笑容。 江南是富庶之地,产粮众多,如今虽然时至三月,百姓应是不太缺粮的。司徒锡在城中四处走访过,在酒楼中也听过旁人的杂谈,期间也看了不少相关书册。这楚国内近些月份并没有哪处地域有大规模的天灾发生,自然也不需要开仓放粮赈灾。 而在这种时候,皇家又是改兵制,又不惜悬皇榜向民间大肆收购粮食,意图昭然若揭。 楚国处于东南侧,只与召国和黎国相邻,听闻黎国使团前些日进煊安,文武百官皆临街而迎…… 那楚国这般动静,不管是为了战争做准备,还是为了震慑或是谈判等刻意摆出的态势,抑或是为了一些别的计谋,总之定是为了达成某些战略目的的。 “范老,我可是召国皇子。”司徒锡看着眼前这刚刚还在装糊涂的老头,轻笑道。 “唉,老朽自然是知晓的,只是公子前些日提过,若遇困难可来寻你,是老朽想得简单了……叨扰公子了,这些银票还请公子收下,老朽再想想别的法子,先告辞了,今日多有得罪……” 挤出一丝笑意,范老饮下杯中的茶水。此槚味苦涩,放下杯盏后他便缓缓起身,又含歉意地向司徒锡施过一礼,便出言告辞。 “慢着!范老,您这忙小子帮了。” 范老背影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一般,缓缓转过身子,有些疑惑道: “公子,您说什么” 司徒锡也站起身来,走至范老的身旁,再次与他对视道: “小子虽不一定能帮您面见岳丈大人,但至少能让您的文书放置于他的案头。除此之外,小子还愿赠给老先生三道小策,老先生可有兴趣听听” 再次得到确认,范老大喜,能让淮明公阅过自己的册子,他便有信心得到支持。 “当真真是谢过公子了,老朽这就将报酬交于您。”范老头欣喜浮上眉梢,并不掩饰。他又赶忙从口袋中掏出些银票来,口中又认真地请教:“不知公子有何良策” 见着范老将银票递到自己手上,司徒锡也不客气,随意接过后便看向他笑道: “这第一策,叫以爵换粮。” 范老笑容戛然而止,就算他压抑着声音,旁人也应该听得出他的惊异。 “卖官鬻爵!” 这算什么好计策。 第十四章 交易 “小家伙,你先别急,审人的程序复杂,你爹爹既然是才被府衙给带走,至少今日是安全的。就算要救他,也不急一时。” 房间内,钟离愔和轻语坐在木椅上,得知外头来人不是官府之人后,她们又将那小男孩从衣柜中放了出来。轻语分出一些小食给他,他不理睬,只是坐在床榻边握紧双拳,偏着头盯向窗外。 “一切等相公看过信件再说吧。” 见到男孩儿不肯言语,钟离愔与轻语对视一眼,继续候着。 …… 看来这是有先例了,也是,毕竟连始皇帝都做过这事,这楚国之前也定然有君王用过这法子。 院子里,司徒锡看着眼前的范老用怀疑的眼神打量自己,便明白了过来,这卖官鬻爵在这个时代也是受人诟病的。 “倒也不用说的那么难听,陛下缺粮,还是急缺。”司徒锡抬手示意范老坐回凳子上,自己也回到他对面再次坐下。 “我的意思倒不是贩卖官职,而是拟几个挂着虚名的爵位。一纸空名,最多可免几次罪责,这对于陛下来说,其实损失不大,而商人们怕是趋之若鹜。范老既然想救人,若此事能成,你以那人的名义将钱粮捐之,抵一次过错,也能堵上悠悠众口。” 和自己交流的这质子不是一般人,他比自己以往见过的任何年轻人都要成熟,不只是智慧,还有他说话时的那份沉稳。然而他此刻提出了这么荒唐的策略,或许还有些别的想法。 “话虽如此,可公子以为朝中的士大夫们就想不到这主意吗”范老带着些许质疑。 闻言司徒锡一笑,他不慌不忙地提起茶壶为范老再次添茶。 “他们当然想得到。但此事朝中文武都说不得,而您就说得,范老,对于陛下来讲,您只是一个游商,又几乎不在楚国生活。而且你一介商贾,进献时说几句愚见又何妨,没人跟你一般见识的,最多会引来一些贵族的仇视,这就看范老您的抉择了。” 范老选择了沉默,这有些太不切实际了,绝不是一条明策。 “无妨,老先生就当小子在胡言乱语了,接下来还有一个策略,或者说是一个章程。”司徒锡摆摆手。 “公子请讲。” “和籴。” “和籴,这老朽倒是知晓一二。说来这皇榜募粮其实就是和籴之策,正月里楚皇陛下还特设了和籴使,收内郡兵资与民和籴。”范老了解这事,应该说粮商们都清楚,因为这个政策,使得不少商人发了笔横财。 和籴是前世自北魏就有的官买制度,主要为了收购民间粮食,到了北宋期间发扬光大,成了当时朝廷募集军粮的一道法门。 楚国如今在皇榜悬赏粮食,今年初才设置和籴使,显然是没有一套关于从民间聚粮的完备章程。而宋代对于和籴那一套玩的已经出神入化,籴本从钱币到度牒,方式从置场到抑配征购,名目从博籴到寄籴几十种,手段数不胜数。 “小子这有一套比较完整的和籴之策,其中包含了不少或许适宜楚国形式的法子,例如结籴法,便可以让手中没有太多钱财的商贾也能参与到募粮中去……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好处,兴许陛下会感兴趣也说不定,不说能起到作用,最少也能添作参考。” 听着司徒锡大概的一个介绍,范老暗中心惊,若这是真的,眼前这少年怕是有经天纬地的才能。 另一方面他则是为司徒锡的心思而惊疑,他显然是对于募粮之事早有准备,只是他在图谋些什么 再看向司徒锡时,范老心中更加不安,商人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新的旋涡里面。 “公子,不知老朽需要付出些什么”范老此时真有些忐忑了。 “范老莫急,小子还有最后一道锦囊赠予你。这用兵打仗离不开马匹,而煊安城军中战马皆以粟米精饲,这不是什么秘密。”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盐铁论》中也有记载“一马伏枥,当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 战马从来都是消耗军粮的主力之一。 “煊安河岸边有一种名为‘苜蓿’的牧草,一年可以收割三四次,产量也不错。或许在此处也被唤作别的名字,它说不定能作为新的马匹饲料,就算是不能替代军粮,也多少能起点作用。” 这是司徒锡在外“沾花惹草”的额外收获了。 “范老,我说的这些,到时候我会整理成册,全部交给您,您自可将他们当作添头,去争取达成您的目的,多些资本在手上,说话也能多些分量不是么”司徒锡不急不忙地说完这番话。 至此,司徒锡的三道策略都交代完毕。 听完这些,场面一度陷入了沉默,范老只是看着司徒锡。良久之后,他起身再拜,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九王,这是交易。老拙应当如何作为” “先生献粮时,只须以你的名义将我给你的册子呈给陛下。若先生能答应小子这点,我这两日就会帮你问过岳丈。” …… 范老最终神色复杂地离开了小院,颇显得失魂落魄。司徒锡收了他的银票,还向他讨要了一块天然水晶,这是司徒锡用来制作三棱镜的。 既然楚皇因为天上的虹蜺而受到指责,那没有什么比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七彩的光芒从阳光中分解出来更容易让人动摇的了,这是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光的色散这一发现,就这样被司徒锡给无耻地“借”了过来。 毕竟是“读书人”嘛。 范老答应明日会带着几个巧匠再度上门,司徒锡准备这两日就把那册子拟好,想着自己刚刚那推销一般循循善诱的模样,司徒锡摇头失笑,自己不太擅长当“恶人”。 他帮助范老自然不是单纯出于好心,他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自然有些自己的想法在里面,他所谓的那三个策略,在实施开始时或许容易见效,但其中的弊端嘛…… 虚虚实实。 这说不上利用,只是各持所需罢了。 而那苜蓿虽被后世许多朝代称作牧草之王,但要大量种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以后的事情,就留给以后再想了。 再倒一杯热茶,茶水已经有些温了,司徒锡浅饮一口,从怀中取出刚刚的信件。 第十五章 幕宾来投 这信件是棉纸封的,挑开封舌,司徒锡便看到了其中的三张薄纸,前置的是一矩形纸条,其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九皇子殿下亲启。 以这种称呼来叫自己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看来这人大概率真是召国人了。 将这纸条切至后侧,司徒锡再看向第二张内容。 “余幕宾沐居正,家中有变,已无生地,特来投奔。” 有些苦恼,他声称是自己的幕宾,可自己根本没有前身记忆,别说沐居正是何人,连召皇的模样他都想不起来。 不过这人颇为聪明,他只提“家中”,也没有在信中写任何有关召国的情况,更没有写明自己的来历。 再往下看去,第三张纸笔墨颇多,浅黄色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细细读之,司徒锡脸色也开始接近纸上的墨色了。 “拙于生事,已近无粥可食,今又磬竭,四处假借,不敢忘怀,皆书于纸。” 这大概是这沐居正的一个自述,说他如今穷苦,四处借钱,接下来则是具体内容。 一月末,于盘西城借郑姓富农耕牛一只。 二月十三,于曲合城借关姓屠夫猪肉十斤七十钱。 十七日,于临瓦城西勾阑赊白银十两…… 粗略一数,内容有长有短总共三十余条,而这并不是借条,全是他自己书写的。 且不论他这些东西是不是真是借来的,你既然都“无粥可食”了,还敢去勾栏观戏听曲儿 …… “小子,你爹我们救不了,回去吧。” 将信纸收了起来,司徒锡慢步走进屋内,见到三人皆端坐着,直接看向了床边的小男孩儿开口道。 “为何!爹爹说先生您看过信件一定会去救他的。”方才还缄口不言的孩子立即站立起来,赤脚跑到司徒锡面前,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一旁的钟离愔却是理解的,这孩子所说毕竟是一面之词,他爹爹既然被官府的人带走,那定然是有道理的。相公想必已经阅读过信件,他如今表明无法救助,想来那人也不一定是相公亲故,或者又有些别的缘故,但相公总是不会判断错的。 只是这些现实,对一个孩童来说,有些残忍了。 “你可知道他因何被官吏带走”司徒锡白了一眼这男孩。 “他们说,爹爹无楚国户籍文牒,凌晨时入门受到盘查,被定以脱籍流亡。” “那为何你无事” “我是楚国人,是爹爹认下的义子。”小男孩儿谈吐流利,逻辑清晰。 好嘛,自己这幕宾还真不是等闲人,路上竟收了个楚国孩子当干儿子。 “只有这么简单吗”司徒锡眯着眼看着这小孩儿,他似乎不太清楚他这义父的壮举啊。 楚国对户籍的把控是有些严,但这对于一些功勋贵族来说却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只需要稍走些程序,便可以合规地让些流民依附于自己。 “是啊。”男孩儿点点头。 “你再想想,他平时有没有别的异常之举。” “异常之举”小孩儿被问住了,想了半晌才迟疑道: “倒是有,爹爹每日都会花时间外出打猎,曾以弓箭射杀大虫,也用利斧宰过蛮牛。莫不是因此又违反了些什么” 刚刚还在打量眼前这瘦弱的小孩儿,司徒锡听了他的回答突兀愣住: “你说什么他干嘛了” “曾以弓箭射杀大虫,也……” “娘子!走,赎人。” 凳子上托着香腮认真倾听的钟离愔忽然愣神。 …… “掌柜的,你这首诗是从何得到的” 一处府衙的大堂里,三四个官员聚成一团,将清酒食肆那肥胖的张掌柜围在内部,其中一个粗眉毛的官员似乎正质问他,声音有些严厉。 “陈大人,你要干嘛,别把人家掌柜给吓着了。”他身旁一个身子颇瘦、个头矮小的官员则一脸嫌弃地看向那粗眉毛,接而转头对张掌柜换上一张亲切的笑脸儿。 “掌柜的莫要惊慌,这老陈酷爱诗词,见猎心喜,有些急切,我等并无恶意。” 被这么些个官老爷围住,老张头何曾有过这种经历,他有些惶恐。 “大……各位大人,这荐词是店里一个常客为小人写的,小的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啊。” 几位官员互相瞅瞅,这结果他们也猜到了,眼前这掌柜估计也是鸿运当头,有幸求得一首好诗。 “看这诗风,不似是城中那些个熟知的名家,难道是山中的隐士掌柜的,那常客多大年龄” “嗯……约莫个十七八岁。” “什么!”众官员哗然,头上的幞头都颤抖两下。 “掌柜休讲诳言,这诗绝非舞象之年的郎君能作出的。”那粗眉毛官员有些怒意了。 “张掌柜,你这就不大地道了,这诗中颇有些隐者之风,应是历经沧桑变化而后豁达者的心声。”那瘦小官员也皱眉看着张掌柜。 而另外一人又拿起桌上的那宣纸,端在手中与眼齐平,念诵道: “枇杷已熟粲金珠,桑落初常滟玉蛆。暂借垂莲十分盏,一浇空腹五车书。” 稍微停顿,他抬起头不再看手中宣纸,竟摇头晃脑地背诵出下文: “青浮卵碗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醉饱高眠真事业,此生有味在三余。” “文末还有总批,是一趣闻,用来诠释‘三余’。”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三余者: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 那人读完不禁咂舌,再看向自己的同僚们:“啧,不知是哪位先生,俱是高见。” 粗眉毛官员也略显陶醉,回味诗中措辞,再看向张掌柜道:“这诗中有劝学读书之意,诗人应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 张掌柜被他们说得已经晕了,诗好不就完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事,他硬着头皮看向眼前的几位官员,提出一个假设。 “诸位大人,给予小人这诗作的确实是位小郎君,兴许……兴许是他长辈的赐予呢” “也是,既然有劝学的寓意在其中,应当是给家中小辈的了。” 几位官员听了这话,眉头舒展开来,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个解释。 在有些时候,比起事实而言,虚假的东西更容易让人接受。 “你清酒食肆在玉盘街的预选中获得了头名,感谢那位公子吧。本想与题诗之人交流一下诗词之道,但既是隐士,也就罢了。” 头名!在这府衙站了小半日,这几位官爷总算是说了句自己听得懂的话,张掌柜心中悬着的巨石沉稳落地,随即便喜上眉梢。 “多谢各位大人,多谢各位大人。” 这些个官员虽然品级不高,但也是主管这邻近的几条街道,身份与自己天差地别。如今他们和自己说话较为和气,老张知道自己是沾了锡哥儿的福气,不对,应该是才气才是。 张掌柜才不管这诗是谁作的,反正是司徒锡给他的就是了。 不行,回头该多给锡哥儿补些银子。 拍了拍眼前这肥胖掌柜的后背,那瘦小官员笑着说道: “掌柜的,快去准备食材吧,正会上可不是只靠这荐词就能获得名次的。给你透露点消息,这次春食会其实专为黎国使臣准备,或许你能在这方面下点功夫。若你能胜出,也给我们几个长脸。” …… “相公,方才院中谈话,屋内也能听闻……” 前往煊安府的路上,轻语和小男孩走在前列,司徒锡和钟离愔在后跟随。 “无妨,本身就是些可以摆上明面的东西。那范老不过是想见你父亲一面,而我所言的那些,天马行空,也不过是无知少年的纸上谈兵。” 闻言之后,钟离愔才松开紧蹙的眉头。 “相公,你说的那苜蓿草妾身倒是在府上古籍中瞧见过,只是依前人经验,那草在楚国似乎产量不佳,也无法替代马匹的精粮,与相公所言恐怕有些出入。” “哦是吗” 其实说起这件事,司徒锡也很疑惑,因为前世苜蓿是张謇出使西域时带回来的,那是汉时了。 依照这楚国的发展程度,既然自己都能在江边见到这花草,理应有人发现它的优良之处才是。 可是他前些日也找人问过,军中马匹是不吃这牧草的,刚刚他只想着让自己的话语多些重量,便将这苜蓿之事当作砝码置于和范老谈判的天平之上。 仔细一想,司徒锡渐渐有了些头绪。是了,这楚国地处南端,雨水较多,土地也多是红土,限制那苜蓿产出和质量的关键条件便是近乎中性的土壤酸碱度,看来得在给范老的条子上写上建议,种植前要在田土里撒些石灰之类。 “此事倒是没有大碍,牧草一事我本身也是准备交由范老去研究的。有或没有,影响不大。”司徒锡知晓自家娘子在担忧什么。 “而且他是聪明人,实物与献策不同,没有经过实践验证的东西,自不可随意呈给圣上。” “那就好。”见到司徒锡心中有底,钟离愔便放心一笑。 第十六章 沐居正 又下雨了。 春风将载荷着雨水的春柳枝叶轻轻拨弄,又欢呼雀跃地去触碰阁楼的挂铃。 透过燕子楼临水侧那排镂画着菱形空格的窗棂,便能看到清澈的江水和对岸的青山。雨滴们自屋檐的乌青色石板上蔓延,竞走后留下各自不同的路径。 江面上的船夫是无惧这点小雨的,他们撑桨摇水逆流而上,几个俏佳人执伞立于船上,雨势渐大,便无奈着接连钻入了船篷。 除去雨点儿滴落的声响,在雨幕中也能听闻到自青砖绿瓦的坊市里传来的悠扬歌声,空气中弥漫着来自二三月新花绽放的特有清香。 无知的孩童们兴许是嗅到了香味,他们在路边随手采撷,咀嚼香草。 街边的几个老者一同抬着棋盘将它搬至近处的房檐下,才将将坐下,便又捏着棋子开始琢磨了。 也会在某个小巷中遇到丁香或是水仙般身着纯色裙袍的姑娘,她们提起裙摆避开积水,和羞着与你擦肩而过,待你恍然回头时,空旷的巷子里也只留下胭脂的淡淡芬芳。 这便是煊安了。 “皇姐,这般风景不是在家中能看到的。” 烟雨飘摇的燕子楼三层,来自黎国的皇子陈谱坐在雅座上,用筷子正翻动着桌上的蒸鱼,陈芝酥仍是一身男式长袍,倚在栏杆上将目光投向江面。 整个三层楼被一众护卫们清场,因室内只有他们二人的缘故,无人吵闹,此时外面飘摇的风雨便更添几分味道。 “是有些别样的风韵,但总觉得有些柔弱……若是待得久了,你便又会想念黎国的高山奇石了。”陈芝酥对于弟弟的这话不置可否。 “皇姐,我只会想念母后调的汤羹。”陈谱又一口吞下半勺糯米,鼓着嘴巴看向陈芝酥道: “皇姐,来都来了,何不开心些。弟弟知晓你不喜远行,但你也喜欢赏景不是这真是有些矛盾。” “我怎会为这种事发愁”听到陈谱这番话,陈芝酥转身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来到他对面坐下。 “那皇姐就是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 陈芝酥拍掉了他手中的长筷,瞪他一眼后才开口说道:“楚国弥王世子和璐国公的公子分别都送来了请帖,邀我们参加他们的诗词结社,但恰好两边又是同一天举行……” 听完这话,陈谱撇了撇嘴,又拾起筷子戳进盘中道:“就为这事依我看,干脆都别去了。什么诗社,这些个贵胄们结社早已不是为了附庸风雅,不就是拉帮结派那一套父皇最恨的就是朋党。” “小辈们和官员毕竟是不同的。”陈芝酥觉得自己弟弟想得有些极端,她困扰只是因为不清楚这两家在楚国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如今最好是都不去了。 “皇姐,今日出行,突然降雨,我们感了风寒,明日起就要卧床休息了。” “后日吧,明日我还准备在城中坊市转转。” “皇姐说了算。” …… 煊安府衙。 说是来赎人,其实司徒锡也只是想着先来这府衙打探一二,在知晓了沐居正的处境之后再做长远的打算。 可真正到了府衙里,司徒锡才觉得自己想的复杂了,他也是在这一刻才初次体验到了只属于贵族们的一些好处。 在楚国,贵胄毕竟是与常人不同的。 例如现在,钟离愔就正在这府衙里对着眼前这身穿绿色官服的推官坦然地道一声“见过刘伯伯”。 而那坐在官位上的中年人则惊讶地抬起头来。 “愔儿真是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怎么今日来府衙里了这位是” 随着他几个问题抛出,事情瞬间就变得简单起来。 一番介绍下来,他竟然还起身特意朝自己行礼,司徒锡发觉自己真的要感谢三夫人糜氏,没想到自己在煊安城的首秀,竟然是出自一桩意外。 “沐姓,我找找……哦,是有了,是今日一早带回来的。他自城外而来,是脱籍流亡,又牵扯上了别的府衙的几张诉状,便由城门巡查的官吏给拿下了。”刘推官在手里的簿子里翻翻找找,很快就在本子的扉页上找到了沐居正的名字。 “果然如此吗,那刘大人,他所受惩罚可严重,若我要将他保出,可行吗” “这……说难倒不是太难,只是不知道此人与九王您的关系……毕竟涉及户籍之事,又牵扯到您身上,得请示上级才行。至于惩处之事,只需赔上些银两,再在府衙上待上几日就好了,一切按规矩办就行。” “银两我这就替他交上,不知我们可否与他见上一面”听到事情并不难办,司徒锡从怀中还没捂热的几张银票抽出一张递到刘大人手里。 “这好办。”熟悉的触感自手中传来,刘大人打起精神,睁大眼睛。 …… “今早才带来,还没来得及安排,他就在此处了。”这事与他的工作内容对口,刘推官带着夫妻二人走进了两排整齐的房屋之间的甬道。 此处环境有些恶劣,在刘推官的示意下,旁边的小吏们都叮嘱房屋里的人别再吵闹,三人一起快步走向最里侧的一间草房。 打开房门,司徒锡见到了这沐居正。 他身着白色破烂短衫,身材魁梧壮实,手腕粗壮。臂膀的肌肉宛若水桶般,让人看了便心生畏惧,但他偏偏生了一张儒生般的文静脸面,在脑后还束着一根长辫。 此时他正在房间角落里盘膝坐着,手脚虽被缚住,但他似乎并不在意,闭着眼靠墙假寐,听到房门开启也不睁眼。 “你便是沐居正”司徒锡慢慢走过去,轻声向他询问。 这许久没有听过,却熟悉无比的声音在沐居正耳边响起,他突兀睁开双眼,见到房间内的司徒锡,立即双眼放光,急忙起身小跑着靠近司徒锡,铁链拉扯碰撞着发出“咣当”的声响。 “当真……当真是殿下!一别数日,今日再会,居正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这人怎么回事,说话也文绉绉的,而且动作似乎有些畏首畏尾,生怕做错什么一般。他嘴上说着潸然泪下,脸上却洋溢着开怀的笑容。 “是这样,我前些时候受了些伤,以前的事有些记不清楚。关于你……也是不大能想起来了,你重新说说你是什么情况吧。” 见他眼中的欣喜不似作假,司徒锡伸出手在自己面前稍微阻挡,以免他靠得太近,一边又向他说明自己的一些情况。 “殿下,您受伤了可无大碍”听完司徒锡这话,沐居正有些急了眼。 第十七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 “相公,你何时受伤了,妾身居然没有发觉”钟离愔听到这个消息颇为自责了,自己没注意到这点。 “额,内伤,内伤,御医不是也看过吗,身体无事。”司徒锡忘了自家娘子也在身边,他也就是随口一说,总得给失忆找个借口。 顿了顿,他岔开话题又转而看向沐居正道:“还是先说说你吧。” 听到司徒锡身体无恙,沐居正这才放心下来,至于失忆这种事情他倒不是很在乎,他神经本就大条,只要人好好的就行了,况且说不定这对殿下来说也是好事,过去值得怀念的事可能少得可怜。 “去岁某陪着殿下一同进楚,到了盘西城时殿下让某独自带着些钱财离开使团,好让您在煊安外也留下个办事儿的,但某只会些拳脚功夫,哪懂营生啊。正月里与您通过信件,您留下了住址,某实在有些潦倒了,便只好来投奔您。”沐居正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刻着“锡”字的木牌递给司徒锡,“来访时使臣登记的册子里也是有某的名讳的,只是丢了文书,离开了使团便成了无籍之人了,其他城池还好,煊安有些严苛……总之一路上耽搁了颇多,今日才到达。” 原来是报备过的,那就好办了。司徒锡接过木牌端详一阵,这牌子也就普普通通,似乎谁都能仿制,不足以证明身份,但他是以自己陪从的身份来楚国的,那就应该有记录。 “你在信中说家中有变” 读他的书信时,司徒锡当时以为此人是从召国过来的,他说“家中有变”,自己则下意识想着是召国发生什么大事件了。 “某在盘西城看上个姑娘,找人说媒,却不想那媒婆将某囊中银钱尽数卷走,二日便不知踪迹了。”沐居正大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 人肯定是要救了。 又和他扯东扯西聊了一会儿之后,司徒锡告知沐居正他的义子现在由自己看着,叫他不用担心。 向刘推官说明情况,司徒锡又在书本上登记一番,刘推官告诉他只需等上几天,向上级报备,再把所有程序走完就可以将沐居正释放了。 这之前会给他较好的待遇,也会与礼部确认一下他的身份,司徒锡欣然赞同。 初见下来,虽然能感到沐居正对他没有恶意,但是他毕竟武力值有点恐怖,品性也捉摸不定。倘若来路不明,司徒锡不敢把他留在身边。 沐居正知道自己的住处,等出来了会去寻自己。 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司徒锡和钟离愔退出府衙,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细雨。 在小男孩儿希冀的眼光中司徒锡告知了他这个好消息。 小男孩儿终于稍松口气,虽然爹爹没能立即出来,但至少确认了他不会受到严酷的责罚。 那就好了,以往总听闻说书先生将府衙里负责惩戒的官吏们说得如鬼怪一般,他心里也是觉得可怖。 “多谢先生救父之恩。”没有任何征兆,雨中的男孩忽然跪至司徒锡身前,叩一大礼,把轻语和钟离愔吓了一跳。 而看着眼前跪俯的孩子,司徒锡则顿时想起了某些灵魂深处的记忆,摸了摸自己口袋后他连忙将小孩儿拉起来: “快起来,就算是你头磕破了,我也不会包一千两的红包的。” …… 小男孩儿叫作沐风,这是沐居正给他起的名儿,司徒锡虽觉得这名字和“如沐春风”四个字的美感相去甚远,但也清楚其中寄托着沐居正的美好愿景。 心中还有很多的事情想问问这孩子,可今日司徒锡有些累了,还是留到下次吧。 这两日事情太多太杂,自己几乎没时间调整,琐事就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 …… 本欲带着沐风先回家中休息,但小男孩儿却死活不同意,嘴上说着不能再给先生家添麻烦,夜里他可以随便找个角落休息一阵。 多好的小孩儿,和他的义父截然不同。 但他的脾性却似牛一般倔,不管怎么劝说,他都认定了让司徒锡别再管他。 无奈之下,司徒锡只好在路过清酒食肆时将他交给了张玉儿,又在旁边的客栈为他开了间上房。 在“浪费可耻”的约束之下,沐风只好妥协。 食肆里只有张玉儿一人,因为不用营业的缘故,店中小二和堂倌们早就休业几天了,今天似乎是春食会预选出结果的日子,老张头应该是去看成绩了。 不知怎么,自上次司徒锡带着钟离愔和轻语来过食肆之后,总感觉张玉儿更加静谧了,在一旁候着的时候还老是发呆,估计是有些少女心事。 这不是司徒锡该担心的,打包了一些小食,他拜托她将沐风照看一二,又借了两把雨伞,便与娘子和轻语一同回屋。 …… 诗人们都喜欢月下独酌,孤单既是一种状态,也是一种情绪。 乌云懂事地没有遮挡月亮,月光像琥珀碎片,随意地散落在院子里,与树影错落下,颇显得有些凌乱。 子时。 司徒锡拿出一瓶从老张头那儿顺来的美酒放在桌上,一向以没心没肺自居的他此刻居然也会觉得有几分寂寥。 轻语和钟离愔已然躺下,他却心绪纷乱,怎么都没睡着。 或许是昨日见了些血,亦或是今日有些忙碌、收了些银两,他方才觉得身边的一切更真实几分,凉飕飕的晚风吹着面庞,头脑愈发清醒。 今日和范老说的那些,也给他自己带来了些紧迫感,他搬出那所谓的策略,一方面希望能跟范老加深些羁绊,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在楚皇心中埋下颗种子。 司徒锡不知道事情在向什么方向发展,他的这些行动会不会加速自己的死亡,但是他却感到了楚国内部有些矛盾在激化,毕竟前些日子城中出现了那样的童谣,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起码表明了是有人作乱的。 对自己来讲这说不上是一件坏事,虽然其中危险重重,但却也是他接近自由的一个机会。 只要有人对弈,就总有从夹缝中脱离的门路。 那自己干脆也往中添些柴火,总要比不作为好。 至少他如今是这么想的,日后会不会弄巧成拙,他心中也没底。 想着想着,一件单衣突然披到了司徒锡的肩头,悦耳的声音打破寂静。 “相公今日有些忧愁。” 方才有些入神,司徒锡没听到任何脚步,钟离愔这时顺着他身边坐了下来,二人肩并着肩。 “相公在想何事” “也没什么,只是想想怎么从这楚国逃出去。” 转头看向身侧,因为靠得很近的缘故,仅仅借着点点月光照射,司徒锡便清楚地看见钟离愔侧脸那光滑细腻的肌肤。 “啊,那只能走水运了。煊安北门有重重关卡,还有守卫把守,太困难了。若真要逃,我们最好白日里出行,毕竟晚上宵禁,巡逻更加严格。最重要的是要找人打点,这样才能顺利一些。”钟离愔起初稍微错愕,很快便歪头看着院中湿润的土地,开始认真地为他出谋划策起来。 “娘子明明是个有趣的人。” 听了这话,司徒锡忍不住发笑,侧头看向她,直到她将脸埋进了环抱着膝盖的手臂中。 “妾身是认真的。”钟离愔又抬起头来看向他,发现他手中还拿着杯盏,轻声道:“相公,饮酒伤身。” “娘子要喝吗,这酒清淡。” “要。” 这回答却斩钉截铁。 轻笑一声,司徒锡又取出一只杯盏。 没有交杯,铜盏轻轻接触,钟离愔没有拿稳,酒水还洒出半盅。 院外的树叶发出声响。 庭院几片月光里,数只蚂蚁与百足虫慢慢爬行,但稍一愣神,它们便钻入土间的孔洞不见踪影。 院中的二人在愉快地谈论些什么,没人知晓。 第十八章 彩芒 三月五日,惊蛰,雨过天晴,带着一个包裹,司徒锡独自来到淮明公府邸。 昨日他在家中宅了一整天没有出门,昨天早上的时候范老拿来了一块质地晶莹透彻的天然水晶块,还带来了些精通玉石雕刻的师傅。 在司徒锡的图纸和亲自指导的帮助下,匠人们很快就做了个粗糙的三棱镜样品。 那东西只是拿给钟离昧看的,不需要做的多么精细,只要能成功的分出几道光来,也就成了。 因此在昨天下午的时候,司徒锡就拿到了巴掌般大小的成品,那成色其实比他想的还要好些。他在屋子里试了一试,也能成功地分出彩光。 因为事情涉及楚皇,司徒锡提醒范老这两日先把那些匠人们的活动范围稍加限制。 倒不是说这件事泄露出去有什么太大风险,只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谨慎点总是好的。 下午他又在房间里搜刮脑海中关于和籴制相关的一些细节,等到把文稿整理出来的时候,桌上的油灯也燃尽了。 …… 该说不说,生活有时候也是蛮有趣的。司徒锡今日进淮明公府,与上次走的是同一条道,来的时辰也与上次相仿,那门口的俩护院儿也没有换过,进去时其中一人依然去叫来了陈管家。 所有的情景宛如复刻一般,只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却是明显和上次不一样了。 “姑爷今日可是来寻墨少爷,他昨日便吩咐过了,等您来了径直去大夫人院中就好。” “知道了。”望着眼前有些殷勤的陈管家,司徒锡只是微微点头,不跟他废话直接往内院儿走去。 见司徒锡抬腿要走,陈管家则挪着小步子快速到他身前弯腰拱手请示。 “姑爷可需要老奴为您带路” “不用,我自个儿去吧。”司徒锡颇有些狐疑,这人有事情求自己 “诶,好嘞,姑爷小心些,这两日下了些雨,地上滑。”陈管家颇有些遗憾地退至一旁。 …… 大夫人的院子周围几乎没人走动,异常安静。 穿过雕刻着各种几何图案的门拱,司徒锡刚一进院门就看到了对面松树下坐着的钟离墨,他用手撑着圆乎乎的脑袋,正歪着头看向这拱门,见到自己进来,他便立马激动地跳起来奔跑至自己身前。 “姐夫,你不是说过两日就会来吗,算上那天,这可是第四日了!”钟离墨脸上兴奋,话语中却带些幽怨。 “确实也过了两日了,我又没唬你。”司徒锡伸手拍拍他肩膀上不知从哪处蹭到的灰尘,然后提了提手中的包裹向他示意:“喏,东西给你带来了,我教你怎么用,你拿去给岳父大人。至于这能不能帮到他,我可不能向你打包票。” “姐夫,这是什么,快给我瞧瞧!”听到司徒锡带来了“法宝”,钟离墨立即跳起来伸长手去够他手中那包裹。 “慢点儿,这东西脆着呢。” 捉住他的手,司徒锡走到了院中的圆桌前,将包裹放在桌上,用手将其解开,一个剔透的三棱水晶块便显露出来。 “这是……水晶”钟离墨这样的家境,这种天然水晶他也是见过不少的。记得府上以往就有比眼前这块儿成色还要好,雕刻还要精细的水晶工艺品,只是如这种模样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有没有空房间”司徒锡打算用实践给他解释。 “当然有,姐夫跟我来。” …… 这屋子就在院子侧边,阳光也恰恰能照射进来,待到二人走进房中,司徒锡便将房门紧闭,在钟离墨不解的目光中,他用屏风遮挡住窗户,又在对面墙前摆上了另外一张屏风。 屋子里顿时有些灰暗起来,司徒锡拿起房中的一支笔杆,在窗侧的屏风上戳了一个小孔,瞬间就有丝丝光线顺着小孔挤了进来,然后发散而开,投射到屋子中央的方桌之上,形成一束光芒。 钟离墨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司徒锡这时取出那用天然水晶打磨而成的简易三棱镜,将它放在桌面的光线上压实,经过一番调整后,二人立马见到墙侧的屏风上显现了淡淡的七色光芒。 随着这浅浅的光芒出现,钟离墨一整个呆住了,他张大了嘴巴,快步移动到墙边,伸手去触碰屏风上的彩芒,分解的光打在他稍显肥硕的左手上,他又连忙用右手去触摸自己左手手背上的色彩。 “姐……姐夫,这是什么戏法!竟能人造天虹!” …… “公爷,弥王和璐国公那边都开始尝试着接触黎国那小皇子了,我等要不要……” 淮明公书房内,钟离昧正单手持着一本书册在品读,两侧的幕僚们也各自在读书,屋内本没人出声,但那身穿儒袍的谋士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放下书本向主座上的钟离昧开口询问。 “良先生,别再给公爷添乱了,以我等的处境,如今还是远离这些为好。”那儒袍谋士名为鲁良,而出言打断他的中年人便是钟离昧的头号智囊魏岭了。 “静观其变吧。”钟离昧翻动手中的书页,继续浏览起下一页的内容,而后又抬头看向书房内几人,“花朝节快到了……” “是呢,每年大花朝可是盛会。对了,公爷,听闻大公子在回煊安的路上,这次回调过后应当就能在煊安稳定下来了吧。” “有大公子在城内,许多事也方便一些……” 说起花朝节和大公子,书房内众人的话题忽然轻松起来,一众刚刚还在读书的幕僚们都纷纷议论。 然而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外突然传出了“咣当”的声响,淮明公眼神一凝,座下的幕宾们都猛然站起身来。 “谁!” 被众人视线凝视着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形稍胖的小男孩儿正手提着个包裹狼狈地趴倒在地上,感受到目光汇聚于自己身上,他一手扶着门槛缓缓站起来,一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然后脸上讪讪一笑,硬着头皮对着屋内一众大人们小声说道: “父亲,各位叔伯,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第十九章 献宝 淮明公的书房名为觅心阁,面积不小,藏书众多。 此阁间处于国公府的主院儿深处,未获得许准的闲人是到达不了这里的,颇具雅致的黄心果木门外侧是一道由多根木柱架起的木制走廊,若有人在其上漫步走动,脚步声很容易被屋内的人听到。 这也是书房内的幕僚们有些反应过激的原因了,刚刚书房外突然发出的声响没有一点征兆,让他们以为有动机不纯的人来“旁听”自己等人的谈话。 但当众人看清门外趴在地上的那小孩儿之后,又都松下心神来。 “墨少爷您来觅心阁做甚,又为何悄无声息的。” 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搀扶起来,鲁良疑惑着出声问钟离墨。 二少爷年纪虽小,可素来知礼数,也惧怕公爷,今日居然会在自己等人集会时来打扰,想来是有些急事了。 “鲁伯伯,墨儿此行是来献宝的,只是到了书房门口听到父亲与诸位叔伯正在议事,不敢惊扰,便悄悄地行过来。本欲等着诸位叔伯散去后再进来的,谁知道这门限旁竟还有一根横木,我一不留神……” 献宝幕僚们看看他手中,确实正提着一个丝绸质地的包裹,鲁良则又转头向正座上的钟离昧投去询问的目光。 放下了手中的书本,钟离昧抬头瞅了瞅自己这儿子,双目快速地轻轻一瞥,目光掠过他那双因被绊倒而擦到地面的膝盖,接而转移到他手中的包裹上,最后不温不火地说道。 “呈上来吧。” 收到指示,钟离墨拿起包裹递交到鲁良手上,后者接过后在手中掂量一下,便径直将这包裹放置在钟离昧的书桌上,再将之打开。 水晶众人见到桌上这通透晶亮的物事,又转头看向房门旁站着的钟离墨,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这就是所谓的宝物 是了,二少爷毕竟还是个孩子。 “墨少爷……”鲁良观察着钟离昧的脸色,生怕他发怒呵斥钟离墨,墨少爷初心是好的,可公爷对这二少爷向来有些严苛。 “父亲,诸位叔伯,这不是普通的水晶,这叫作……叫作三棱镜,似乎是叫这个的,可莫小看它,它可以人造虹蜺!”钟离墨感受到这些长辈们看向自己时那种熟悉的神色,却人生第一次为之感到不是很慌张了,他此刻反而心中有些得意,不慌不忙地向众人说明这三棱镜的厉害之处。 哼哼,待会儿便让你们大吃一惊,真是多亏了姐夫了,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什么!”此言一出,屋内诸位谋士齐齐变了颜色,有人惊疑有人失笑,但钟离昧和魏岭二人却凝视着钟离墨沉默不语,鲁良暗中疑惑,人造虹蜺,墨少爷献宝是为了那罪己诏之事,他是如何得知的 “魏伯伯,墨儿前些日子晚上在院中散步时听闻伯伯在庭院儿里与鲁伯伯交谈,知晓了叔伯们在为虹蜺苦恼,我便也想为父亲和叔伯们分忧,后来就求来了这宝物。” 钟离昧目光看向魏岭和鲁良二人,两人交换过眼神,忽然都尴尬地笑了笑,前些日深更半夜他们确实在院子里饮了些酒,饮完酒后便有些放松了,谁想到闲谈时居然被墨少爷给听去了。 “父亲,还请您允许孩儿演示一番。” …… 技惊四座是个什么场面钟离墨不是很清楚,但是他清楚这一刻似乎就是自己的人生巅峰了。 平日里这些自己尊敬的叔伯们此刻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而自己正挺胸抬头地站在父亲和这些叔伯中间,这是以往做梦时才会出现的场景。 可是这份殊荣毕竟是姐夫施予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只靠自己就能获得他们的认同呢 书房内,在众人耐心地等待钟离墨“胡闹”完后,他们却齐齐围着墙上的那些色彩,双眸里只剩惊色了。 “墨少爷,此宝从何而得”鲁良惊奇地看向钟离墨,这三棱镜还真可以称得上是宝物了。 “鲁伯伯,这事是我拜托姐夫帮忙的,这三棱镜也是他赠予我的。” 姐夫一众谋士面面相觑,公爷似乎只有一个女婿啊,就是那质子…… 可那质子之前愚钝至极,性格还孤僻异常……对了,最近倒是也略有耳闻,听闻府上的这姑爷前几日有桩壮举,颇为惊人,莫非是真的突然间转了性子开了窍,还是说他之前有所隐忍 “公爷,这三棱镜,倒是大有可为啊。”魏岭望着墙壁上的彩光,眼神闪烁,他不管这东西是出自何人之手,但它此刻在自己等人手中能够起到大作用,这就够了。 听到这话,钟离墨也是长出一口气,有用就好!他就怕自己折腾半天,不但没帮上忙,最终还落得个哗众取宠的名头。 看着桌上这三棱水晶柱,钟离昧却并没有露出笑容。 沉默着思忖了半晌,待到书房内众人都停止讨论,他忽地抬起头看向门前的钟离墨出声问道: “可完成了此旬的学业” 听到这话,钟离墨一呆,接下来不是该到奖赏环节了吗,怎么突然问起了自己的课业……但是父亲提问,他不敢迟疑,立刻回复: “父亲,孩儿尚未完成,今日才是五日,离三月上旬结束还有段时间。” “既未完成课业,又为何自作聪明,多管闲事”钟离昧的声音开始有些严厉了。 “父亲……” “出去。” “我……” “回去。你献宝有功,分心为过,功过相抵,这次便不罚你。只是你需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下不为例。”钟离昧皱着眉头,凝着双瞳直视着钟离墨,话语中的重音愈来愈多。 “是。”钟离墨不敢与之对视,低下头颅,眼眶忽地有些红了,但并未流泪,他咬着自己的牙根,双手虚拱,同样重重地回道: “孩儿知晓了,这就告退。” 说完他便转身奔出门外,出门时用手将房门往身后轻轻一拍。 那木质的门扇靠向门框,摇摆时发出吱嘎的声响,走廊上连续的踏步声也快速远去。 书房内的幕宾们都不敢开口说话,鲁良则走到门前,轻轻将房门合好。 钟离昧将眼睛闭上片刻,睁眼后又拿起了书桌旁的丝绸将那三棱镜给包了起来,然后转向魏岭吩咐道: “去找些质量更好的水晶来,让匠人们照着这个模子,做个大些的,待用完后,将这块水晶归还于我……” 第二十章 再遇老道 人造虹蜺这一说法肯定是有些夸张的,这三棱镜能制造出的,不过是一道道比较醒目的彩色光芒,但仅仅是这样,只要好生加以利用,这次也足以借之为陛下解围。 稍晚些时候,钟离昧遣散了一众幕僚,等到众人纷纷离去,鲁良在书房门口拦下了魏岭。 “魏师,那姑爷,你可曾与之有过来往” “倒是未曾。” “今日他借墨少爷之手为公爷献礼,想来是有些谋算,而公爷收下后却对他只字不提,也不知是如何想的。” “公爷自然有自己的思量,想这些作甚,我倒是突然想到一桩喜事,良先生可要听听” “愿闻其详。” “听闻陛下前些日因长虹遭受臣子误谏,但此非苍天本意,于是陛下于惊蛰时日得仙人托梦,获授分光成虹之法,以明陛下清正,亦示上天恩宠……这如何” “倒是不错。” …… 柳阴庭院占风光,呢喃清昼长。碧波新涨小池塘,双双蹴水忙。 萍散漫,絮飘飏,轻盈体态狂。为怜流去落花香,衔将归画梁。 大户人家的宅院儿就是不错,初来时还未仔细观赏,如今闲暇散漫地在淮明公府里走走瞧瞧,看着燕子在青瓦与碧波上流连忘返,司徒锡有点感慨。 说来他现在的住所也算得上是蜗居了,家中还有三口之众,如今他手里也有些闲钱,的确该换个新家了。 不若今日就去坊间转悠一阵,询问些西市的庄宅牙人,物色一番。 《幽闲鼓吹》记载,白居易初到京城时,诗人顾况调侃白居易的名字曰:米价方贵,居亦弗易。 说来煊安也是国都,或许也能道一句“煊安居,大不易”了。 不过以他现在的财力,就算煊安的房价不便宜,也是能在稍偏些的地方买套好宅子的,就是不知道以自己这尴尬的身份,换住所要走的程序麻不麻烦了。 煊安城也分为西市和东市,西市的铺子中多为平民百姓在交易,而东市则汇聚达官贵人。 两方市集离中央大街的距离其实差不多,初设时也不是人为刻意将它们划出差异的,只是由于权贵们的宅子大多在城东侧,时间一长,便分化开了。 正在一条蜿蜒的曲径上散步,司徒锡忽然看到了钟离墨朝着自己跑了过来,他手中正攥着一个锦囊,眼角还有泪痕,似乎是刚哭过的样子。 “没能帮上你的忙吗”见他情绪不高,司徒锡以为自己赠给他的棱镜没能起到作用,便出声询问他。 “不是。姐夫,那水晶效果很好。父亲将其收下了,这次多谢姐夫了,我都记在心中,之后会报答你的。今日我也告诉了父亲和一众叔伯这棱镜是你的功劳,我可不会贪功哦。”钟离墨来到司徒锡跟前,强颜欢笑般地说道。 “那为何我见你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父亲脾气有些古怪,今日我不知为何惹怒了他……”说起这事,钟离墨颇有些委屈。 “姐夫,这是母亲上次答应你的谢礼,是张平安符,她今日外出了,便托我转交给你。据说是求自咫尺寺的,带着这个去寺中,似乎会有些优待,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先收下。”不想再提不开心的事,钟离墨将手上的锦囊交给司徒锡。 咫尺寺,司徒锡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将这锦囊放入口袋。 “姐夫,我以后几天都要在家中完成课业了,待到我将夫子们布置的任务都完成了,我想看看能不能向母亲争取去你和愔姐姐家中逛逛,可以吗” “自然可以,我也正准备去置办一套新宅子。” “对了,墨儿,我有一件事想要劳烦你,我要写一封信件,麻烦你帮我把它捎给你娘亲。”司徒锡答应范老这两日帮他询问钟离昧是否愿意见他一面,但既然今天钟离昧心情不佳,那就算了,先托大夫人转达给他吧,反正募粮这事情也急不得一时。 “没问题。” …… 离开淮明公府后,司徒锡晃荡在集市里,他准备去清酒食肆瞧瞧,到了吃饭的点儿,春食会的预选结果也出来两日了,恰好去看看老张头那儿有没有喜讯。 中午街道上人群拥挤,市声鼎沸,各色商贩呼喊不停,大嗓门的伙计扯着嗓子,也不觉得疲惫,司徒锡走着走着都觉得有些耳鸣了,便转身进入一个巷子里,记得从这边也可以到玉盘街去,就是稍微绕些,但乐在清净。 “善人,你这签……” 刚刚进入这小巷,司徒锡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定睛望去,一个长须老道正站在他那算卦的小摊前,摊前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摊子上的布置也是那么熟悉,不会有错,这持剑道士正是那日回门时给自己算卦的老道,原来是跑到这儿来了。 不过他当时说自己那两日会遇到些异事,现在想想,当天自己的确是见了血,之后也似乎真出现了些可以勉强称为“怪事”的情况。 莫非,他真有些东西 带着怀疑,司徒锡再度来到他的算命小摊前,与那正在问签的公子并肩立着。 “这位公子,你也要求上一签老道这儿解签向来精准,定能为你的命途拨开些迷雾。”老道士见到又来了位客人,心中暗喜,他先和司徒锡搭上话,又立马招呼着他先摇根签出来,“只是这会儿老道正在为这位善人解惑,公子还需稍等会儿,不过公子可以先摇摇这签筒,自孔洞中掉下的第一根木签就是你今日所得了。” 这道士居然没有认出来自己,看来他每日接触的客人挺多,生意兴隆啊。 也不多说,司徒锡将签筒拿了起来,这是个近乎密封的圆柱形长筒,下侧开一小孔,上侧盖着盖子,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木签。 第二次将这木筒拿在手上,司徒锡将之摇了摇,老道士看见他这一行为,不免嘴角上扬,而就在这时,司徒锡突然双手抱着签筒猛地一拧。 “啪”的一声,那筒盖儿就掉落在了地上,老道士的笑容也凝固了。 第二十一章 天缘奇遇 筒盖落地,司徒锡也得以见到这木制签筒内部的样貌,他上次有放回地摇了两次签,两次都得到了同样的解,上回因为要去淮明公府的缘故也就没和这老道深究,今日总算是又将他逮到。 这签筒果然是有问题的,它内部有张曲形的挡板将空间分为两半,像极了鸳鸯锅。 有一机关粘连在这挡板上,推拉之下就可以切换那下端小孔所连接的空间,细细一看,筒内左侧的木条上绝大多数都是雕刻着“血光之灾”这四字的,而右侧签条上则都是用朱红色笔墨写着“财运亨通”、“百福具臻”这类的字眼。 见到自己签筒的玄机被人识破,那老道士赶忙一把将它从司徒锡手中夺回,一边用袖袍遮掩,一边脸上故作惊慌地惊呼惋惜道:“公子,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犯了大忌讳啊!若你真是来求签的,就不该行这鲁莽之举,这签筒中自成乾坤,你道心不诚、亵渎天运,这会召至灾厄的!” 好敬业的老道,就算是司徒锡此刻也打心底里要为这道士喝彩一二了,他遇到突发情况临危不乱,到了这种时候都要全力表演,光是这份精神就令人敬佩。 “道长,可读过楚国的《商规》”司徒锡弯腰将地上的盖子捡起来,随手一抛丢到桌面上,随后看向这长须老道。 “公子此言何意”老道士捡起筒盖儿在签筒上方旋上,看向司徒锡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只是觉得,道长你这般招摇撞骗不太好。” 一边轻飘飘说着,司徒锡又转眼看向身边的那公子哥,这人……好生秀气,竟然比自己都要俊朗几分,只是比自己矮些,似乎一米七左右的个头。 相视一笑,就当是打过招呼,那公子此刻颇为淡定,只是双手环抱站在一旁看戏,既不开口,也不离开,似乎觉得很有趣般。 “公子休要诽论老道,我何时有过欺客的行径”老道士一扬胡须,居然还底气十足。 “可是我瞧你这签筒内,似乎有些机关啊……您方才说凭这些签条便可以算命数,但道长您既然能够控制客人所得签条内容的好坏,这若不是欺客之举……还是说道长您是天命的使者,本就可以左右众生命运,若是如此,小子倒是没话说了。” 这老道颇有些意思,抗压能力强,应变能力也不错,嘴够硬,或许是个人才。 “机关公子是说签筒内两槽的签条不同是么,这并非是欺客。公子有所不知,这右侧之签名为‘富贵池’,这不是用来求命缘的,总有些贵人想求个心安……而左侧这些雕刻而成的木签才是‘命途池’,是给常人勘算的。”老道士摇头晃脑、脸上带笑,口中所编造的内容显然是已经说服了他自己的。 “就算如你所说,你这‘命途池’中五六十根木签尽是下下签,这难道不是你刻意为之,使客人心生焦虑情绪” “诶,公子此言差矣,众生芸芸,前路坦荡者能有几人老道我刻上‘血光之灾’,只为泛指一切坎坷,提醒善人们将此事放在心上,这虽有些夸大事实,但我解签时也会说明,算不得欺客。” “况且,谁跟公子讲过这‘命途池’里尽是下下签,明明就有三根大吉的签条!不信你问这位善人,他方才便从中得到了一根好签。” 老道士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今日旁边恰巧还有个证人,他胸中的自信又多了几分,干脆自个儿打开签筒,给二人翻看一阵。司徒锡的确在左侧槽内见到了两支好签,但这样的概率,大部分人都是不可能抽到的。 想到此处,司徒锡不由得望向旁边那俊俏公子,他见到司徒锡看过来,也是浅笑一下,随即将自己刚刚得到的木签拿出来放在桌上。 司徒锡定眼望去,忽然发现那上面居然刻着“天缘奇遇”四字。 这人……还是个欧皇。 “怎么样,公子这些木签不过是与命运沟通的媒介,老道真正的本事在于看相勘算之法上,公子并未了解过,岂能轻易就断定老道是那些毫无功力的江湖骗子之流。” 见到司徒锡面露惊讶,老道士心中颇定,他抚了抚胡须,脸上浮现笑容,又开始向司徒锡推销道:“公子不若亲身试上一试,倘若老道算得不准,你再来找我的麻烦如何” 说起他算命的功夫,司徒锡还真有点动摇,因为他之前算得是有些准啊,而自己又不是真正地了解了这个世界,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些奇门道法。 对了,一般这种奇人异士都会些炼体养气的法子吧,自己这身体素质实在太差了些…… 想到此处,司徒锡忽地向眼前这老道士低声询问一句:“道长,你可听闻过心法秘籍比如,有没有那种从天而降的掌法” …… “快,这边!那老骗子躲在这巷道里,可让老子好找!” 然而就在这时,小巷口突然骚乱起来,行人商贩左右避过,一众捕役模样的小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头翁是个青年男人,他手持木刀直冲冲地向司徒锡站立的位置冲来。 而刚刚还站在算命摊前的老道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秒起就三两下卷起了包裹,他拔腿就混入了人群,一双腿如同踩了油一般,滑得飞快,转眼就不知踪影了。 “娘的,快追,追不到今天晌午就都别吃饭了!”那打头青年将木刀在地上狠狠一敲,他身后的一众手下听了这话都拼命地跟着他向前追赶。 一会儿后,巷子里老道士的算命摊前就只剩下司徒锡和刚刚那位顾客了。 可恶!果然是不可能的吗,自己差点又被那老道给唬住了,倒不是说他口才多好,只是自己实在太想改善体质了,不然轻语在家老是说些容易让人误解的话,搞得自己毫无面子可言。 “这位公子,敢问什么是心法秘籍” 旁边那俊俏的公子哥突兀向司徒锡开口询问,只是听到这声音,司徒锡忽然呆愣在了原地。 第二十二章 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真的是很古老的桥段了,司徒锡以前在话本里瞧到这种剧情时总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一个女子如果穿上男装,其实光从外貌上就是很容易被分辨出来的,何况还有声音和生活的习性,再加上古时的人本就相对保守些,反正他是不大信有那么多乔装打扮的例子的。 但直到这一刻,司徒锡才明白了什么叫艺术源自生活。 这脸蛋……这声音……目光再稍稍移动,这…… 咳,这差劲的乔装技艺! 不过她个子真有些高了,比轻语还要高挑些。 “啊,心法秘籍啊,大抵就是些炼体的法子,我也是从话本上看到的,据说练到高深处可移山填海,羽化飞仙……不过都是些仙侠志怪的趣闻,当不得真的。” “移山填海,羽化飞仙……”那女子呢喃片刻。 “兄台还是莫要相信这老道所卜所言,所谓的‘天缘’多是些概率与人为因素的结合而让人感受到的错觉。”司徒锡又瞅了瞅桌上这女子求得的吉签,出言提醒他,免得他日后上当受骗。 “概率因素”女子更加迷惑了。 “总之兄台往后不要再信这骗子就是。”司徒锡觉得今天相遇也是有趣,便兴起与她搭上两句话,“不知兄台贵姓又是因何来找他求签的” “在下陈知。”这人便是陈芝酥了。 陈知司徒锡心下念了一遍,倒是像一种饮品的名字。 “舍弟感了风寒,又想吃些糕点,我便出来转转,顺带给他捎些回去。途经这巷道被这道士给拦下,想着正好问问他附近有哪些美食,就顺道付了钱求上一签。” 这便是她胡诌的谎言了,陈谱若想吃什么糕点,自会有大把仆从来为他购得,陈芝酥只是因为在宫中呆着太过无趣,而昨日又只逛完了东市,于是今日便来西市瞧瞧。 原来如此,想来那老道士是瞅见了这姑娘身上华丽的锦袍,便起了心思想赚她一笔。她又是女扮男装,又是锦衣玉服,还不太熟悉这西市的商铺,或许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过来体验生活了。 “那兄台可以去玉盘街瞧瞧,邻近有名的食肆基本都在那里了。”司徒锡没有邀请她去清酒食肆,一来是自己和这人不是很熟,和她聊两句单纯是因为觉得她女扮男装有些新鲜,二来则是清酒食肆大概率是闭门谢客的,他们最近要备赛。 “在下不知这玉盘街如何去,兄台可否为我带个路” “这……可以,其实我正是要去那里的。” …… 来到了玉盘街,司徒锡便和陈芝酥告辞了,但是他忽然发现这姑娘哪家店都不去,就遥遥地跟在自己后面,这是想干嘛 搞不明白,懒得想了,还是先去问问老张头有没有喜讯吧。 清酒食肆的店门已然紧闭,这食肆规模其实也不小,两层楼高,如今却显得有些冷清,司徒锡知晓这其中是有人的,他挽起袖子,用右手轻轻将房门叩响。 “老张头,是我,那预选的结果如何” “玉儿,快快快,快给锡哥儿开门,锡哥儿稍等,老拙这就下来。” 司徒锡话音刚落,食肆上方二楼的栏杆处便传来了张掌柜那熟悉的声音,他此刻声音里充满喜悦,喊完之后司徒锡便听到自楼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应是在飞速地跑下楼来。 食肆的大门为司徒锡敞开,张玉儿见到司徒锡独自一人,忙招呼着他进店。 “公子,爹爹方才还在念叨您呢,今日我们备了些新的小食,您来了正好替我们尝尝味道如何,风弟弟也正好在食肆里,他昨日也帮了我们些忙呢。” “见过先生。”听到司徒锡来了,沐风也迎了出来向他行礼。 “哦那看来你们是成功进入正会了”朝着沐风点了点头,司徒锡又向张玉儿询问,他们既然在准备新菜品,那应该是通过预选了。 “锡哥儿,托您的福,老拙这食肆非但进了正会,还得了这邻近街道的头名!”跑下楼来的老张头听了这话,连忙欣喜地跑到司徒锡身前,待他走至门口,又有些自怨自艾道:“锡哥儿啊,老拙有些愚钝了,上次居然没有向您求个住址,询问这沐小子,他又死活不肯透露您的消息,今日您终于是上门了,老拙可是为您准备了良多丰盛的菜肴,定让您吃个痛快。” 再次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沐风,这孩子真是懂事,孝顺、懂礼貌、也比较聪颖。 “头名春食会吗” 突兀而陌生的声音突然插进话来,老张头吓了一跳,他扭头看去,发现司徒锡身侧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一位公子哥儿。 “锡哥儿,这位是” “你怎么跟过来了,这食肆本是停了业的。”司徒锡发现那叫陈知的姑娘居然还在一旁跟着,颇有些疑惑,她不是要去买糕点么 “兄台,其实在下还有些事情想问问你。”陈芝酥心中对司徒锡有点儿感兴趣,更想知晓下他刚刚所说的那“移山填海”的故事是从何处听闻的。 “锡哥儿,既是熟人,有什么话,不若都先进食肆再谈吧,多一个人也正好帮我们尝尝味道,外面稍晚些也有些凉了,店里要暖和许多。”老张头让二人先进店来,让尊贵的客人站在门口等候可不礼貌。 “也好,其实她也正想要些甜点,而说起糕点,在附近也就你这食肆最为美味了。” “锡哥儿谬赞了。” “兄台,一同进店一叙如何你也听见了,这老张头的手艺是有保证的。”司徒锡转头向陈芝酥问过。 “求之不得。” 其实司徒锡心中还有些诧异,除了自己之外难道其他人都没有发现这公子哥儿是位姑娘吗,这是不是有些太迟钝了 第二十三章 我知晓 进了店内,张玉儿将店门合上,父女俩又手脚麻利地从后厨中热了些菜肴出来,陈芝酥好奇地打量起这食肆内部,这里空间尚且宽敞,只是装潢有些朴素,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寻常店铺。 刚刚一路走过来,玉盘街的酒馆不少,而眼前这看似普通的食肆既然能从周围众多的食肆中脱颖而出,想来是真有些实力。 用清水洗净双手,等到菜肴上齐,司徒锡发现今日桌上有些没见过的新菜,摆盘也很讲究,猜测这应该就是为了那春食正会特意准备的了,在这种能满足口腹之欲的事情上充当小白鼠,他是乐在其中的。 “陈兄,令弟不是想吃糕点吗,你可以尝尝这虾饼,味道极好,颇为可口。” 众人皆入座后,桌上其他四人都没有触碰碗筷,于是司徒锡便率先开口示意陈芝酥尝尝这食肆中的特色菜。 陈芝酥也不客气,右手拾起筷子轻轻夹起一块那看上去便很有食欲的酥饼,放至嘴边浅浅咬了一口,她眼前一亮,这口感的确鲜嫩爽口。 “是不错吧,想必这老张头就是靠着玉儿姑娘这番小食的手艺才能通过那预选的。恕我直言,老张你的其他菜肴虽也是不错,但味道却没有这些糕点那么令人惊艳。” 因为近些日子常来这食肆的缘故,司徒锡和张掌柜已经十分熟络了,平时便直呼他老张,偶尔说几句玩笑话更是稀松平常。 听到司徒锡的称赞,张玉儿心中也是喜悦的,她表面腼腆,柔声道一声谢后,便只顾红着脸低头转动面前的杯盏。 “锡哥儿,您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张掌柜闻言却是苦笑一声,“老拙的手艺确实是不如玉儿了,只是这次食肆能过关,或许全是您的功劳。” “我的功劳”司徒锡想了想,这么说应该是自己赠给他的那荐词起作用了。 陈芝酥有些好奇地看向司徒锡,似乎没想到他还懂庖厨之道。 见到二人有些疑惑,老张头回想到了那日自己被传召至府衙时的场景,他又颇为兴奋了。 “您是不知道,那预选之日,您为我题的那首诗将评判的官员们惊得是目瞪口呆,他们当下便被您的文采折服,哪还敢不让老头我通过呢” “诗”陈芝酥看向对面那有些手舞足蹈的张掌柜。 “对嘞,参与春食会还需要荐词,锡哥儿便赠予了老拙一首诗词,就在这里,老拙这就拿来给公子瞧瞧。”张掌柜说到此处,脸上眉飞色舞,像极了想向朋友炫耀一番的孩童,他连忙跑到柜台的抽屉中取出一个崭新的卷轴拿到陈芝酥面前。 “你还将这原稿裱了起来”司徒锡有些无语了,他觉得这老张有些小题大做。 “锡哥儿,这可是您的墨宝,连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们都惊叹不已,指不定再过上几十年后就成无价之宝了。”老张头一瞪眼睛,锡哥儿太过低调了,要不然就是没有商业眼光,反正他是觉得这东西价值不菲。 “对了锡哥儿,那些官员看了你的诗后都向老拙询问你的来历。” “你没有向他们透露吧。” “老拙哪敢,我这点头脑还是有的,且不说锡哥儿没说过你的住处,就是老拙知道,在没有得到您的同意之前,也不会给他人透露的,这是信义。” “那就好。”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沐风闷头吃饭,张玉儿为众人添酒。 陈芝酥擦拭过双手后将卷轴打开,眼帘中便出现了一列列工整的字迹。 顺着开头一句向下读去,陈芝酥心中渐渐惊讶了,这诗,还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作为一国公主,她自然见识不凡,这首诗的水平已经超过黎国绝大多数所谓的诗词大家们的作品了。 只是,这怎么也不像是一个青年能写出的啊。 “青浮卵盌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陈芝酥再望望桌上的那盘槐叶冷陶和荷叶点缀着的蒸鱼,这又确实是为眼前这食肆专门题的。 这位“锡哥儿”不是凡人,陈芝酥心中兴趣更浓。 “公子,您觉着这诗如何”张掌柜看到陈芝酥似乎品鉴完了诗词,便立刻向她询问感受。 “才华横溢之作,裱起来是对的。”陈芝酥再浏览了一遍,小心地将这卷轴给卷起来,再交回到掌柜的手里。 “您瞧瞧!”老张头得意地向司徒锡抛个媚眼儿。 “预选随意一点儿也正常,到了正会上可还是得看菜肴的味道,这是‘春食会’而不是‘春诗会’之类。”司徒锡还是出言提醒他不要忘了这比赛的本质。 听了司徒锡这话之后,老张头瞬间便停止笑容了,他又缓缓坐回到凳子上,有些苦恼起来。 “锡哥儿说的是,老拙正在为此事发愁呢,您有所不知,那管理的官员给老拙说这次春食会是专门为黎国的使臣们开设的,叫我好好准备,管事的都很重视,奖赏恐怕少不了。” “这是好事啊。” “唉,只有办成了的事情才能叫做好事。” 他这是在担心自己搞砸了,也是,赏赐越多,也就说明压力越大。 “老朽是土生土长的煊安人,哪里去过黎国啊,甚至都不曾和黎国人接触过,怎的能知晓他们的喜好。” “不怕锡哥儿笑话,老拙都一把年纪了,昨夜还为此事发愁,心中焦灼地彻夜未眠。”老张头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揉着额头,肥胖的身躯似乎都瘦了些般,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人真的很奇怪,没有选择的时候会焦虑,选择太多的时候也会焦虑,年轻时会焦虑,年长时亦会焦虑。 但若无往不在焦虑之中,未来一定是朝向焦虑中去的。 多想无益,凡事还要实践才行。 “老张头,尽力而为便好了,只不过一小型集会罢了,怎么被你说得如同赴死一般。”见到她紧张兮兮、压力山大的样子,司徒锡不免失笑。 “老拙只是想将这祖传的手艺发扬光大,这次机会难得……” “黎国人的喜好我倒是知道。” 再次夹起一筷子鲜鱼放入碗中,陈芝酥轻盈的声音对张掌柜来说却如平地惊雷了。 第二十四章 合伙经营 “什么!公子知道”张掌柜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到。 虽然每个人的口味都不尽相同,但是某一个地区的居民往往因为环境、文化等因素会表现出相近的饮食风格。 对于张掌柜而言,能了解一下黎国人的大概喜好就足矣了,准备起来也能有个具体的方向。 “就是黎国使臣们大致喜欢吃些什么嘛,我与他们有过些来往,知晓一二。”对于陈芝酥而言,今天遇到的这些事都有趣极了,她本是随意地出门逛逛,谁知晓能赶上这么多巧合。 这春食会是楚国的礼官们为了满足陈谱这吃货而专门准备的活动,作为他的姐姐,陈芝酥很清楚陈谱压根儿就不挑食,但非要说个偏爱的出来,他可能就喜欢那些个没见过的新鲜佳肴。 听到陈芝酥这么说,司徒锡看向她,心中更加确定她是某个高级官员家的贵胄子女了,毕竟楚、黎二国都很重视这次交流,哪怕是使臣中身份次点的人,也不是寻常官吏能接触的。 而老张头也是暗中吃惊,这公子哥儿也不是普通人啊,也是,毕竟是和锡哥儿一同来的。 想到此处,老张头有些想请教陈芝酥,但又不太好意思开口,他看向陈芝酥搓了搓手。 “当真那公子……公子可否……” “掌柜无须客气,你这菜肴颇为美味,承蒙款待,我跟你讲讲也是应该的。” “老张头,是否吃胖些就可以变得幸运啊,你这气运还真是不错啊,你可要谢谢陈兄。”司徒锡有些羡慕张掌柜了,细细一想,似乎最近总是有人在他瞌睡时为他送枕头。 “那是自然,倘若陈公子的消息真的管用,事后老拙必然报答。”他这么说其实还是留了个心眼的,毕竟关于陈芝酥说的他也不好判断真伪,而且他今日与这陈公子也是初识,看上去锡哥儿和他也不是很熟络。 “其实黎国这次来访的主要使臣,就挺爱吃些糕点的,所以光凭掌柜的这些小食说不定就已经足够了。”桌上现在摆着的这些糕点味道都不俗,而且也没在别处见过,应该是这张玉儿姑娘独创的,今日给陈谱带些回去,他应该会很欢喜。 “糕点么果然是这样,怪不得那公告上专门写着每个酒家最少准备三道小食。”老张头听了甚是欣喜,这与他琢磨的也差不多,现在得到了印证,更加庆幸。说完后他又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开心道:“玉儿啊,这次咱家食肆可就全靠你了,爹爹相信你。” 压力突然间来到了自己身上,张玉儿稍微有些为难,她看向自己的父亲道:“三道小食……可是爹爹,女儿拿得出手的糕点其实不多的,而正会临近,如今怕是想不出什么新鲜的点子……” “无事,你尽管放手做,若实在不行,就权当是收获些经验了。” 一旁的司徒锡这时却暗自思索起来,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个想法。这张家父女的手艺真的很好,自家娘子喜欢甜食,而自己又正好想做点生意,他手中目前也有了点资本。 似乎如今这个时机不错,那不如干脆向他们提议合伙开一家甜品店吧,凭借着自己所知晓的各种风靡后世的美味甜点以及营销手段,应该不会亏本,到时候如果利益颇多,再想办法拉些权贵入伙,这样一来安全上也有些保障。 “老张头,其实,我有一秘方,可以做出新式的糕点。可口味甜,或许能受到不少人喜爱,你们可想尝试着做做”想到便做,司徒锡准备先提出一个方案,之后的再大家一块儿慢慢探讨。 秘方张家父女齐齐一愣,他们对视一眼,眼中都有迟疑之色。 “这……” “有难处吗” “那倒不是,既然连锡哥儿你都说好,您说的那糕点自然是好的。可我们毕竟刚刚承蒙您的恩惠,如今又再从您那里取得秘方……既然是秘方,就应该是不传之秘,锡哥儿应该自个儿留着才是,可不要轻易将他们拿给他人。” 手艺人们对自己吃饭的东西看得最紧,张老头盯着司徒锡的眼睛,言辞诚恳,司徒锡才明白原来他是在为自己着想。 “哈,我可没说要将之赠予你。接下来要谈的,可就是生意了。” 甜点应该是大多数权贵们都喜闻乐见的食物,但真正的市场情况如何,还需要在实践中才能知晓,司徒锡准备先拿出一两种后世常见的糕点在春食会上试试水,如果反响良好,客人们也情愿买单,那再出钱将生意做大也不迟。 这第一种糕点就先定为西式的蛋糕吧,上次在路边上看到了不少售卖蜜饯和坚果的外来商人,煊安本地的水果也种类繁多,自己只需要做个简易的手动打蛋器打发蛋清就好。 记得只需要在烹调面糊时加入一些杏仁粉,再将这特制的面糊在适当的温度下烘烤就能做成蛋糕了。 反正时间还早,给他们一个大致的方向,让张家父女慢慢探索尝试,主要致力于追求那种蓬松的口感,这其实真算得上是一个商机了。 到时候若效果不错,再随便在前面点缀些名头,什么生日蛋糕、婚庆蛋糕,哪怕是小孩子上学堂都能买个入学蛋糕尝尝,挺不错的。 “生意锡哥儿,您可不要自毁前程啊!虽不知您是什么来历,但以您的才华,必定不是寻常学子能比肩的,商贾毕竟是微末之道,切莫要碰之。”谁知晓老张头听了司徒锡这话却惶恐异常,他赶忙出言提醒司徒锡不要本末倒置,糟蹋自己的大好前程。 “我只是入股,生意你来做,我从中分些银钱,如何” “何为入股” “你简单地理解成我给你们些糕点的配方,再投资你们些银钱,但尽量不参与你们经营,最终获利时我只负责抽取相应的分红就可以了。”司徒锡向老张头简单地解释着。 “合伙制” “差不多。”具体的内容可以以后再和他们讲解。 “若是锡哥儿不亲身参与其中的话,倒是可以。”张掌柜点点头,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有趣,这入股最少需要多少银钱可否添我一个”陈芝酥也想体验体验,可是不久后她就要返回黎国,因此最好是少投点银子。 第二十五章 临水宅院 城东的林中小院里,轻语正端坐在院中的独凳上,钟离愔站在她的身后正为她梳理刚刚洗涤过的乌黑长发。 和煦的暖阳轻拥二人,柳絮与翠色的叶片无风飘落,一对燕子从院中低飞而过,盘旋着并不还巢。 春天,或许真的快要结束了。 “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小姐,那飞翔的比翼鸟是不是就一定是两情相悦,心心相印的呢” 望着眼前的一对飞燕,轻语眼眶又有些红了,昨日听姑爷讲了那梁祝的故事,她伤心到很晚,到此刻眼睛也是有些不适。 关于爱情这事,她其实也只是懵懵懂懂,但两人相爱总是一件美好的事,而将本来绝美的感情染上悲剧的色彩……姑爷是个坏人。 听到轻语的提问,钟离愔拿着木梳的手顿了顿,认真地想了片刻,她又轻轻扶正轻语的脑袋,用梳子掠过她柔顺的发梢,笑着对她说道:“那就只有鸟儿自己知晓了。” “那想来大抵应该是了,既然已然决定比翼而飞,至少自己心中应是欢喜的!”轻语鼓起小嘴,徐徐吹开飘到面前的柳絮。 “对了小姐,那祝姑娘和吟心乔装成男子读书,不若改天咱们也试试。小姐若扮成公子模样,许是比姑爷还俊几分哩。”想到了故事的情节,轻语忽然笑嘻嘻地向钟离愔开起玩笑。 “快坐好,别胡闹。”听了她这话,钟离愔白了她一眼,用手轻拍她的后背。 …… 简单地向张掌柜交代完蛋糕的烹制方法以及一些常用工具的制作工艺,三方就开甜品店的事情签了个初步的协约,至于投资、开店以及经营细则等等细节就等到春食会结束后再一起商讨。 从食肆中离开的时候,天空上已经出现了一半月牙,与即将落山的太阳遥相应和。 陈芝酥家中似乎有些急事,见到天色不早,她留下一句改日再来后就带着一小袋打包的小食匆匆离开了。 时间其实也才差不多三四点钟的样子,司徒锡决定再去西市找些牙人问问有没有合适的房屋。 市集中有些专门做房屋生意的铺子,但并不是很多。 一番打听之下,司徒锡才找了一家颇具规模的门店。 这店此时已经相当冷清了,店内只有两三个客人在咨询,墙壁的告示栏上张贴着一些房屋转让的信息。 管事的牙人在招待顾客,与他点头打个招呼,司徒锡独自进入店中走走瞧瞧,不久后就发现告示上的这些房屋资源要不是面积太小就是位置太偏,实在是没什么合适的。 而稍微合适些的宅子,也大多是只愿出租不肯转手的。 不太满意,待到刚刚那一批顾客退出店中,司徒锡便直接把自己的需求告诉了那店铺里管事的牙人。 “是否有稍微宽敞些的宅子,最好在离闹市有些距离,但又距街道不远的位置。” “贵客,墙上贴着的那些个儿没有合您心意的吗”那牙人是个年轻伙计,听了司徒锡的问题连忙来到他身边询问,态度极好。 “有没有再稍微好些的” “这……再好些的……说来在洽水边上倒是有座宅子,是一排院儿,共有三间房屋,但主人家只愿将它们一同出售,这价格实在有些高了,因此一直也没出售出去,公子您看……” 洽水司徒锡想了想,锦瑟坊似乎就在洽水边上,就是不知这排院儿在哪个位置了。 淇水流过煊安,在城内分出两条河流,一为汾江,一作洽水,汾江在城南边,而洽水流经煊安城的中间地段,横穿煊安东西。 “哦是否能带我去瞧瞧”司徒锡拿出些碎银交到牙人手上。 掂量下手中银两的重量,牙人脸上笑开了花:“公子,这边请。” …… 跟着那年轻牙人绕过几个布满嫩绿地锦的古墙,司徒锡一眼就瞧上了这邻水的院落。 这排宅院的位置的确不错,应该大约在煊安城偏西点的位置,从西市走过来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附近的环境很好,潺潺的水声从窗下流过,周围没有嘈杂的市声,空气清新无比,视野也比城东那树林中开阔。 庭院的院门也颇为大气,推动时能感到明显的厚重感,走进院子,其中的花草应该是有人精心拾掇过,显得格外整齐。 院中的房间精致宽敞,古香古色,里面还都有现成的家具,看上去就韵味十足,主人家应是有品位的人。 “这几间房子是两位老人为他们的子女准备的,老人的儿子去岁中了进士,直接搬到了东市里,他们家中不缺银两,老妇人想将这三间房子一同出售给同一人,不愿分开来卖。” 年轻牙人似是看出了司徒锡眼中的满意之色,于是笑着向他解释这院落保留至今的原因,他不希望让客人误以为是这房屋有什么“隐疾”之类。 那牙人又带着司徒锡在旁边的两座屋子里逛逛,透过窗户,司徒锡发现这屋内的布置看上去都很新,院中也没有灰尘落叶,显然是今日才打扫过,主院儿里还有间单独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想来这牙人说的还算可信。 再简单地转了会儿,司徒锡觉着这套宅院着实不错。 “贵客,这宅子可还满意” “作价几何” “不便宜,要近千两了。” “行,先为我留下,过几日我再做决定。” 拿出十两银子交到那牙人手上,他也开了张票据给司徒锡。 具体的事情还得回家和钟离愔商量一番,倘若自己一声不吭就买套房子回去,总觉着不是那么好。 “对了,关于价格,你不是说这套宅院儿长时间无人购买吗” 接下来就是关于杀价的事情了。 第二十六章 请柬 煊安城外东南侧十几里的地方,群山环绕。 这是一片荒芜地,人迹罕至,往往从早上等到傍晚都不会见到车马经过这里。 上山的陡坡上尽是些松软的黄土,也偶尔会有些滚石自山颠滑落。 这里毫无疑问是险峻的地段,但此刻通往山腰的道路上,就算经过了雨水的冲刷,也尚可从泥土中清晰地分辨出许多大大小小的脚印出来。 山腰上没有人家,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建筑的,每隔一段距离,你就可以在路旁林中发现一座曾经的古寺。 为什么要说“曾经”,那是因为这些寺庙明显已经荒废许久了,它们有的屋顶破烂、有的院墙坍塌,但清一色都是蛛网密布的。 更有甚者,例如这最远处的破旧古寺门口,还有几棵倒在地上的粗壮枯木将道路阻拦。 而就在这时,一位身穿破旧道袍的长须老道推着一个小小的木轮轻车停在了这些枯木前方,他低头从小车内拿出一大袋包裹扛在肩上,吃力地攀爬过这几道横置在地的树干,走进了寺内。 “来了,来了!” 这古寺内竟然是住了人的,老道士前脚刚刚踏入门中,便有三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小孩儿迎了上来,簇拥在老道士周围扯着他的袍子。 这些孩子如此作为其实是有些无礼的,但长须老道并不在意,他从包裹中取出几个馒头交到孩子们的手上,他们欣喜雀跃地接过,赶忙掰成一半塞到嘴里,也不说半个“谢”字,又快速奔跑着将手中余下的另外一半分给屋内躺坐在地上的三四个大人。 接过馒头后,大人们缓缓起身,向老道士表示感激。 “云老头儿,你袍子咋个破了,是被哪个孙子欺负了” 躺在墙角的是一个胡须糟乱的汉子,他一腿弯起,一腿伸长,右手搭在右侧膝盖上,瞧见这老道士身上的衣袍破损之后,他艰难地搀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激动。 “嘿,上山的时候摔了一跤,好些个馒头都掉了出来。要不怎么说你们几个是倒霉的呢,城里被分到这些个偏僻地儿的也就你们了吧,连带着老道我也败了些运气。” 老道士摆摆手示意他没事,弯腰又从包裹里取出些灯油,走到屋内一个满是虫豸残骸的灯台边将其倒出。 那汉子见到老道腿脚还算利索,身体应该没事,就又扶着墙坐了下来。 见老道士点燃了灯火,他又撇撇嘴环绕了一圈这房内的一众乞丐。 “都跟你说了,花钱买这些无用的灯火作甚,倒不如留着到时给需要的人买些香火。” “人还是得有些火苗的。”屋内瞬间亮堂了许多,云老道嘿嘿一笑,又拖着包裹给余下的几人分发些可以存储几日的简易食物。 “其实山脚下的其他寺庙里大多都还是有些小吏在管饭的,怎么唯独没人管你们这些山腰上的”老道士自己也咬了口馒头,站到那汉子身边与他闲聊。 “呵,爬山还是累人的。”那汉子嗤笑一声,“我劝你也不要常来了,你这身板,再折腾折腾也该入土了,咱几个自己有办法寻些吃的。” 听到他说什么“入土”的话,云老道顿感晦气,两眼一瞪,拍拍身上的袍子道:“你没了老道都不会有事,懒得跟你说,去个茅房。” “你等等!我也去。” 然而就当老道士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壮汉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云老道转头朝他看来,见他脸色有些异常,暗中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不露声色,老道士搀扶他起来,哼着轻松的小曲儿,松了松袍子,两人并排出了寺门。 这寺庙的茅房老道士不是第一次去,但他当下还是一手扶墙,一边伸出脚向前探道,前些天刚下过雨,路上湿滑,在黑暗里还是得谨慎些,万一被绊倒有些划不来。 然而,就在二人扶着长满青苔的墙壁走出没有多远时,那大汉四顾一番,突然压低声音在老道士耳旁悄声说道:“前天凌晨时我出去了一趟,我听到……附近有个寺庙里头藏了些珠宝……” 老道士腿一哆嗦,终究还是滑倒了。 …… “桃园诗会” 夜色如水,自家的院子里,司徒锡手中拿着两份请柬,和钟离愔对坐在圆桌旁,没有晚风吹过,烛火笔直地为他们照亮。 “是呢,这请柬是陈管家送来的,据说本是送至府上,但父亲又将它送到妾身手上,他似乎有意让相公和妾身去一趟。” “为何特意让我们两去参加”司徒锡有些疑惑,钟离昧手下应该不缺会吟诗作对的能人才是。 “这诗会既然是弥王世子邀请,应该多是让家中小辈参与。几位兄长都在外当差,家中稍微大些的就是墨弟弟了……而且父亲知晓妾身往日里喜爱诗词,或许才会想着让我们前往吧。” 猜想着钟离昧的意图,钟离愔看到自家相公略皱眉头,以为他是不喜欢参与这些,便柔声对他说道:“这些事相公做决定就是,若不去的话咱们就将请柬退回,父亲不会为这些小事而指责我们。” 然而司徒锡却是摇了摇头,请柬既然有两张,那就说明钟离昧是希望他去的。 他早晨刚刚把范老的请求传递给钟离昧,就算不论这是长辈的委托,单纯从人情交互来讲,他都应该前往这诗会。 “没事,那就去瞧瞧吧。”做出决定,司徒锡将请柬收了起来,他又看向钟离愔说起了购置宅子的事情。 “娘子,咱们三人挤在一个小屋之中,终究是不太便利,如今我得了些银票,今日又在洽水边相中了一套合适的宅子,不若改天我们一同再去看看如何” 谁知听到这话,钟离愔嘴角那刚刚还略显清甜的笑容却忽地一滞,但只是片刻时间,她就又浅笑着看向司徒锡说道:“一切皆依相公。” 第二十七章 独钓寒江雪 汾江边上,天气有些阴凉,一座石桥横跨青绿的水面,江边偶有飞鸟停闲。 几片横舟系于岸边,渔夫们洒下格网,又开始擦拭钓竿。 青年们在一旁的道路上往来,务工的汉子挑着重担经过这里返家,时而也会有两三对儿男女在江边为琐事驻足争吵。 邻水的亭台楼阁中,些许满是皱纹、雪鬓霜鬟的老者静静地坐在围椅上,他们不发出声音,只是笑着观察路过的每一个人儿。 你心中的一切烦恼在他们眼中都是幸福的。 苍老不一定是件坏事,平静淡然地感受时间的流逝其实也是件颇有情致的雅事。 而能在没有起伏的平淡肌肤上留下满含韵味的年轮、能在鲜血不停流转的鲜活躯体中滋养这般安宁心境的,就只有时间了。 观赏着午后江边的风景,司徒锡用手帮钟离愔理了理帷帽后侧的素纱,他们二人来城南参加桃园诗会。 说到桃园,或许是受了“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影响,司徒锡刻板地以为这桃园是在山上的,却没想到弥王府居然就在这城中的汾江边上专门修建了一座用以赏花的园林,真是豪奢。 诗会在酉时开始,距现在还有些时间,二人正好出来散散步,权当消食。 走着走着,司徒锡便发现了前方的一处三层阁楼下方正围了些身穿儒袍的书生,瞧他们的年龄,应该大多都是学子。 稍稍靠近一些,二人便得以听清这些书生们讨论的内容。 “若要写春风,最好是不要在诗中出现春风,写以飞花、以摇柳,如此一来读者便不会觉得落了俗套。” “宁兄大才,诗道确实如此,小弟佩服!” 原来是在讨论作诗的心得,这诗会还没开始,文学的氛围已经开始在江边蔓延。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是一白袍儒生,他似乎在这些学子中颇具威望,人群中又有一人向他发问。 “宁兄,以你的见解,今夜会是何人的诗篇置于这风华榜首” “这不好说,但依往年来看,应是从璐国公府方堤方少爷与许尚书家的许依临许公子中得出胜者了。” 那被称为宁兄的白袍儒生显然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他闭眼摇头,嘴上在给众人慢慢分析,他似乎很了解与这诗会相关的事情。 “风华榜”司徒锡偏头询问钟离愔。 “煊安诗社众多,以弥王世子的‘桃花诗社’与璐国公府的‘清风集’为首,贵胄们往往会在这三日内分别组织各自诗社的集会,期间他们会一同请来城中德高望重的长者当作评审,每日在各自诗会上的佳作会送至到这些诗词大家手上,而优胜者则可以张贴于这风华榜上供众人欣赏观摩了。” 原来这么正式的吗司徒锡还以为这什么桃园诗会也就是大家一起坐在一块儿聊聊天喝喝酒就完事了,没想到这几乎可以算作大型的文比大赛了。 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司徒锡牵着钟离愔的手腕向身侧的一个亭子走去。 “相公觉着刚刚那书生说的可对” 才刚刚坐下,钟离愔一边帮司徒锡把衣袖卷起,不让它掉至座椅上,沾染灰尘,一边又笑着问他对刚刚那些个书生们谈话的看法。 “娘子是说他说的写诗之法吗文字在创作之初是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想好的诗人应该不会刻意为了引起人们的共鸣而写作的。” “写春风,诗中就不能有春风,这是什么道理就仿若要写白雪,我倒是觉得一定要有‘雪’才行,只要看到这个字,冬的缤纷就涌上心头。不是所有人心中的冬天都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文字和情感的理解,譬如相比起绝美的诗句,有的人更喜欢的是在温暖的房间里一觉醒来,友人惊喜地告知一句:快看,外面下雪了。 触动人心的强烈情感,诗的内核不就是这种东西 “好一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位小友,不知可否移步过来一叙” 一阵沉稳清朗的声音从右侧响起,司徒锡放眼望去,这声音原来是来自下侧另一处亭子里的一位老者,他身前是一方餐桌,还有一名中年男人在他身侧立着。 那老者正向司徒锡招手示意。 那中年男人虽是身着常服,但腰间配有一银色鱼袋,外侧还有两位侍卫在亭外守着,处处都彰显着这老人的身份不凡。 与钟离愔对视一眼,见她摇摇头,司徒锡知晓这人并非她的熟人。 长者相邀,自然还是要去的,司徒锡起身施过一礼,又放下袖袍整理衣衫缓步走下台阶,与钟离愔一同走入那亭子里。 “见过老先生。”夫妻二人齐齐行过一礼。 “无需多礼,小友请坐,方才听见小友所言,颇有见地,又听闻小友两句绝妙诗文,老夫便忍不住想向小友求个全诗了。”那老者收拾收拾桌面,邀请司徒锡在他对面坐下,紧接着便说明邀请他过来的意图。 “老先生客气了,此诗非小子所作,但老先生想知晓,小子不敢藏私。”司徒锡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见到老者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他道一声谢后,便将这《江雪》全诗吟诵出来: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那老者听闻整首五言绝句,嘴里细语喃喃,反复念叨几遍,侧头看向江面,脸上显露出哀伤的神色。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真是合时宜的诗啊。” 汾江明明是碧波流水,但老者却说这“独钓寒江雪”恰合时宜,看来他心中此刻有些忧愁情绪。 “小友,此诗是何人所作” “是柳宗元柳先生。”司徒锡实话实话。 “柳宗元”老者转头看向身侧那侍立一旁的中年官员。 “回明公,朝中应该没有这么一号人物。此诗佳绝,若为前人所作,定不是无名之辈……”那中年人说话时看向司徒锡,在质疑他没说实情。 “也罢,只是此诗心境,倒与老夫这个失意的老头子相似。”不去在意,老者颇为自嘲。 第二十八章 射箭 “老先生有烦心事” 见到这老者心事重重的样子,司徒锡悠闲地喝上一口茶水,随口问他。 但老人似乎不太想聊这些事情。 “些许小事,不提也罢,倒是小友,你是来参加诗会的” “是呢,正要去那桃园诗会。” “桃园诗会……那小友为何还在此处晃荡” “请柬上说诗会在酉时开始,如今还有半个时辰,并不急。”司徒锡向老者说明情况。 “小友想必是初次参加诗会吧,那最好还是提前些去为好,你有所不知,一般诗社都会在诗会前设置些有趣的活动。既然是去作乐的,若不能完整地体验一番,总有些可惜。”说完这些,他又笑着看向司徒锡接着道:“何况,听闻迟到者,还会被罚以半坛美酒。小友可莫要还未吟诗,这人就烂醉了。” 会前活动啊,想来应该是些歌舞之类的,那是得去欣赏一番。 半坛美酒……前些日晚上小酌了几杯,司徒锡发觉这身体的酒量与前世差得太远了,稍微喝些淡酒头脑就有些发晕,甚至连钟离愔都喝不过,而这迟到罚酒居然以坛作单位,显然不是自己能扛得住的。 那还是提前入会比较好。 “还有这般的说法么,多谢先生提醒了,那小子这便告辞了,谢过老先生的茶水。” “娘子,咱们走吧。” 站起身来,再次向这老者和中年人行过一礼,双方始终没有过问对方的姓名,老者笑着向司徒锡微微颔首示意,这次的偶遇便到此为止。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待到夫妻二人走出一段距离,看着二人的背影,那老者又朗声将刚刚的诗念诵出来,声音中充满了悲意。 而他身旁的中年人听到他吟诗,并没有感慨诗文有多绝艳,他同样一脸忧愁,担忧地望着老者宽慰他。 “明公,君臣上下之事,有远而亲,近而疏,就之不用,去之反求。离开煊安或许对往后来讲,不是坏事,还请您莫要放在心上,此去……保重身体。” “我并非为自身境遇而忧愁,只是陛下欲行荒唐之举……此番我竭力阻拦,然陛下仍一意孤行,而日后若我不在煊安,又有谁能站出来。”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慎之,再替我拟一道折子,我要进宫面圣。” 老者一正衣冠。 …… 汾江桃园中,落英缤纷。 这片桃园很大,其中有溪水流过,主人家在园林的中央搭建了一处歌台,其上正有舞女迎风挥袖,轻歌曼舞。 一众身穿锦袍的男男女女落座于台下的雅座,他们谈笑风生,或品论自己最近的佳作,或探讨平日里听闻的风流韵事,气氛融洽,桃园中满是愉悦的气息。 而在这歌台后侧一处亭台里,三个华冠丽服的青年正一脸怒意。 “世子殿下,那许依临真不是东西,吃里扒外,眼看诗会在即,他居然这个时候投了方堤那混球。” 说话的是右侧的青年,他手持折扇,头戴羽冠,身材是三人中最为瘦弱的,他此刻说话时冷眉冷眼,倒不是朝着中间的世子,而是望着远处的空地。 “是啊兄长,这可如何是好,如此一来咱们更加无法与清风集那些人分庭抗礼了。”世子左侧的是一胖墩儿,他是弥王世子的堂弟,他此刻神色慌张,有些急躁。 “先别想这些,眼下马上就要为诗会写序了,二郎,没了许依临咱们还有擅长骈文的社员吗”弥王世子左沉言坐在二人中间,他脸色阴沉,在诗会开始前出了这样的岔子,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有是有,只是……只是与许依临那厮的水准差的有些远了,若让人随意应付,我们岂不是在一开始就落了颜面。”左侧被称为二郎的那胖墩儿听到这问题,立即又愁眉苦脸起来。 “那可如何是好。”左沉言犯了难。 “世子殿下,不若这样,诗会前会有投壶飞花之乐,我们干脆以游戏的形式决出个败者,由那败者出面题序。如此一来,就算此序质量稍逊些,也应该无人会非议,毕竟是因玩乐之举得出的结果,也勉强能算是一桩风雅美谈。”右侧的瘦弱青年将折扇一合,突然想到个点子。 “也只好如此了,只是这一上来就输上一招,着实憋屈。”左沉言沉声许可,拿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 将手中的请柬交给园林门口看守的管事,司徒锡和钟离愔刚刚进门,便有专门的马车拉着二人前行。 这是司徒锡第一次乘坐古式马车,因为马车较为高档的缘故,一路上他并没有感受到不适。 刚刚进了诗会的主要场地,司徒锡忽然发现舞台上的歌舞表演者正在齐齐谢幕,竟然是恰好结束,他不由大感可惜,谁不喜欢欣赏舞蹈的艺术呢。 待到歌女们走下台来,一位瘦弱的年轻男子又登上了高台。 “快看,白公子居然亲自登台了!” 这男子一出现在台上,便吸引了场中众位才子佳人的目光,他双手虚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清了清嗓子。 “诸位,在诗会开始前,不若我等一同先进行场游嬉如何” 没有人立即回复他,都在等待他的下文。 “各位皆是煊安有名的才子佳人,吟诗作对自然是信手拈来,然君子有六艺,这桃园中恰好有一场地,可供人射箭投壶。在诗会前,我们不若就以之添作前菜,男子以白矢论名次,女子则以投壶分胜负,到场之人皆要参与,而败者也不用饮酒,就为此次桃园诗会作序,诸位意下如何” 第二十九章 惊吓 《周礼保氏》记载,君子六艺其三,名为“五射”,也就是行射礼时的五种射法,而“白矢”便是其中的一种技艺。 唐代贾公彦注疏:“云白矢者,矢在侯而贯侯过,见其镞白。” “侯”便是箭靶,大抵是用布或是皮制,上面绘以图案,中心称之为“正”。 所谓“白矢”,简单地来说就是用箭将靶子射穿,露出箭头。 “甚好!甚好!” 那台上的白公子话音刚落,台下便立即人声鼎沸,众人齐声欢呼、兴致勃勃。 看着这些才子们跃跃欲试的样子,司徒锡在这一瞬间才明白: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 “相公,你怎么了” 人群中,钟离愔察觉到身侧的司徒锡有些兴致缺缺,便出声询问他。 “没事。” 决定先不告诉钟离愔自己不善射艺这件事,司徒锡心中有些无奈。 射箭他从小到大连弓都没碰过。 不过还是先试一试吧,他这身体之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说不定有什么肌肉记忆之类的,或许还是个箭道天才呢 …… 靶场在桃园深处的一片空地里,众人跟着那白公子徒步进入,进来时便看到了高坐于台上的弥王世子左沉言以及他的堂弟左瑜。 司徒锡打量着这位世子殿下,他此刻衣着一身只有王室才可穿戴的华丽赤色常服,但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威严,他脸上笑容和煦,朝着一众诗社成员与宾客表示欢迎,挥手让大家不必拘礼。 “诸位能应邀参与我这桃园诗会,沉言不胜荣幸……” 又是一段枯燥的场面话,他话中用词颇为谦逊,让听众们觉着内心舒坦。 “想必诸位已然听闻,诗社在今日诗会新设下了一场游嬉……虽是较量,但玩乐之事以和为贵,切莫伤了和气,毁了兴致。这游戏由我提出,自然也由我来为诸位打个样。来!请诸位移步一观。” 再次向众人介绍一番游戏规则,由左沉言自己作为表率,来到了一处台架前,只见他取过一张弯弓,又退至远处,回过头张弓搭箭于其上。 场中才子佳人们都站在一旁观看,期待他的演示。 “二郎,你去这些布侯边等着,记录一下诸位的成绩。”左沉言让左瑜去靶子后面站着。 “是,兄长!” 那左瑜本正站在一旁吃着荔枝,听到兄长的吩咐,他立即走向前端那排布制靶子后的一棵桃树旁倚靠着。 准备就绪,左沉言屏住呼吸,微微瞄准,紧矢松弦。 只听“咻”的一声轻响,司徒锡还没来得及捕捉那箭矢轨迹,那根弓箭箭头已然穿过了布制的靶心,只在其上留下一个孔洞,竟然是穿心而过。 “彩!” 众人的称赞声此起彼伏,左沉言也很满意自己的准度,这些靶子皆用薄布制成,很容易穿透,但能正中中心总是需要些运气的。 “诸位,都请上前一试吧。” …… “兄台,你可否往一边站点,我并不擅长弓矢,怕误伤了你。” 这长弓入手时还有几分沉重,待到司徒锡学着之前那些人的样子将箭矢搭在弓上时,他望向前方树下站着的左瑜,示意他往一旁站些,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自己的技术。 楚国应该是很推崇箭术的。 这桃园诗会中大约共有五六十人,其中男子居多,有三四十之众,而位于他前面的人,成绩最差者也能稳稳命中靶子边缘。 “不擅弓矢兄台是哪家子弟无妨,你尽管拉弓便是,我与这布侯相距甚远,无须顾虑。”左瑜看向司徒锡,咬了口手中荔枝,用另一只手撑着一旁的桃树,示意司徒锡放心操作。 大楚还有不善射艺的贵胄子弟这人是谦虚还是话中有别的意思 懂了,应该是想先刻意藏拙,然后再展露一手,走的是先抑后扬的路子,最近看的话本里似乎都是这么写的。 “兄台,其实……” “休再絮叨,我都不怕,你又何惧快快拉弓射箭!”左瑜看着司徒锡持弓的姿态与气度颇为不凡,心中更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开始催促司徒锡。 也是,还有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再偏也应该伤不到旁人,罢了,那就试试吧。 向后退一段距离,司徒锡用手指捏住弓弦扯了扯,还好这并不是很吃力。 怎么弄来着,对了,支起箭矢,然后拉开弓弦,瞄准,松开—— “嗖”—— 利箭破空,想象中的穿透布匹的声音没有出现。 “啊!” 几颗荔枝滚落在地,那前端树旁的左瑜坐倒在地,高喊出声,惊魂未定,一只箭矢停在他右侧两丈的土地上,箭头斜角度插入泥土中。 这声高呼吸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另一侧正在投壶的女子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钟离愔见到正在射箭之人是自家相公,立即快步跑到他的身边。 “相公,怎么了” …… “别叫了,二郎,这箭矢离你还远着呢。” 场中突发了状况,左沉言第一时间迈步来到了堂弟身侧,用手搀扶着他起来。 看向一侧地上的箭矢,他又眯着眼望向了远处持着长弓的司徒锡。 “二郎,这是什么情况” “兄长,只是刚刚瞧着这箭矢朝我这边飞来,有些吓着了。倒不怪他,他提前与我说过,只是我没想到他箭技如此差劲。”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左瑜看向那根箭矢,离自己其实还有六七米远,只是换任何人见到带着锋利箭头的箭矢朝自己飞来估计都会惊慌。 “场中那人是谁”左沉言问身边那本在门口迎宾的管事。 “回世子殿下,此人是淮明公府,司徒锡。” “司徒……是那质子!” “什么!他是楚国质子兄长,咱们可不要与他牵扯过多。”那左瑜听了这名字,也顾不得刚刚发生的插曲,他反应颇大,似乎不太想和司徒锡接触。 “来者是客。” 想了想,左沉言却是换上一副笑容,向司徒锡走了过去。 “不知九王当面,有失远迎。” “唤我姓名即可,实在抱歉,我确实不善弓箭,让世子殿下的友人受到惊吓了。”司徒锡有些歉意地看向远处的左瑜。 “无妨,司徒兄提前知会过他。”左沉言摆了摆手,刚刚那种程度,显然不是故意的,离出事也差得远,左瑜本人也不在意。 “司徒兄不擅长弓箭,想来是两国文化有些差异,不用太在意。但是司徒兄,今夜诗会这序文你应该是跑不掉了。依我看,男女间的比试也不用进行了,你方才惊到了不少宾客,自该赔礼。” 第三十章 桃花园序 月明星稀,晚风吹拂,桃花纷飞。 刚刚女子那边的投壶,钟离愔两投连中,这让司徒锡觉得有些没面子。 方才的小插曲并没有对众人的兴致有多大的影响,桃园中此刻已经摆开宴席,才子佳人分坐左右两侧,众人面前各置一张长桌,酒水珍馐皆布其上。 弥王世子和左瑜、白徜坐于左侧排头,司徒锡正好坐在这一列最末尾处,他在心里思考着一会儿搬运哪位名家的大作。 见到所有人都已经落座,左沉言端起酒杯,起身环视场中所有宾客。 “诸位,月上梢头,转眼今日将逝。我等聚集于此,行乐还须及时。桃花诗社并非初次集会,多言无意,诸君共饮一杯,诗会这便开始吧。” 一众宾客皆起身举杯,男子饮以烧酒,女子饮以果茶。 “方才我等进行投壶射箭,有一客人失手走神,惊扰了各位,为向诸位致歉,将由他为今夜诗会题上一篇序文,诸位可有异议” 说到此处,左沉言又满上一杯,向坐在末位的司徒锡示意致礼。 见众人的目光都顺着左沉言看向的方向汇聚于自己身上,司徒锡稍稍苦笑,端起酒盏与他饮上一杯。 这些才子佳人们也都默默地在打量着司徒锡,他们在记忆中搜刮着关于此人的记忆,但都觉得这人有些面生,或许是城内新生的权贵。 见到其余宾客都沉默不语,左沉言便笑着对司徒锡说:“如此,就交给司徒兄了。” 待到左沉言坐了下来,左瑜连忙小声地在他耳边提醒道:“兄长,父亲前些日才特意叮嘱于我,尽量不要和此人接触……” “世子殿下,我倒觉得此番举措甚妙,待会儿那司徒锡的序文输给了清风集的人,我们便将他的身份在那序文上写明,外人到时候只会被他质子的名头给吸引,不会言及我桃花诗社。”白徜对此有自己的见解。 “莫要聒噪,先瞧瞧。”左沉言为自己斟上一杯美酒,看向场中。 两侧坐席中间有一特制高脚书桌,上面正摆放着笔墨纸砚,司徒锡在众人注视下,大步走到这书桌跟前,他正要研墨提笔,却被身旁一侍女模样的人给阻拦。 “公子,您只需吟诵即可,记录之事由奴婢代笔。” …… “愔儿,那便是你夫君了么。” 右侧女子们聚集之处,钟离愔身边正围着两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看她们二人的模样不似姐妹,但此刻都身穿桃红长裙,应是提前相约好的,与此时夜里桃树上有些昏暗的桃花颜色一般无二。 她们应该是钟离愔的旧识。 “你这双眼从方才起就未曾离过他身上……原来是长得这般模样,就是不知召国的诗词与我楚国诗风有何差别” “既然是皇子,应当是通诗文的,就是不知是否擅长骈文。” “愔儿,之前听闻你这夫君……” 这两位姑娘在钟离愔耳畔你一言我一语,话题由诗文转向一些流言蜚语最后又转为女子间的闺房私话。 她们说的一些话语渐渐让钟离愔脸上发红了,但她并不回答,只是看向场中负手的司徒锡,心中颇有些忧心,她未曾见过相公写过骈文,自然也不知道他是否擅长。 …… 那侍女极为熟络,很快便研好了笔墨,紧接着又在书桌上的香炉中点上线香,一时间烟雾寥寥,所谓红袖添香,应该就是这般了。 侍女持笔,场中一片寂静,众人都等待着司徒锡为今日的诗会拉开序幕。 春夜、桃园,没有比那篇序文更适合当下场合的了。司徒锡理了理思绪,不再迟疑,向前走出两步,朗声开口。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才堪堪两句,却尽显大气磅礴。 众多才子佳人皆有些动容,这开场便囊括了时间空间、百代万物,此人胸怀定然广阔,且有真材实料,显然不是那沽名钓誉之徒。 左沉言几人也暗自吃惊,这召国九皇子并非传闻中的泛泛之辈。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行文至此,钟离愔心中一松,不再担忧,她身旁有些所谓的才女此刻眼中亦星光点点。 拿起桌上的折扇,司徒锡在桌旁走动,抬头看向两侧盛开的桃树,继续吟诵: “会桃花之芳园,序风雅之乐事。宾朋满座,吾人咏歌。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酒三斗。” 这篇改自诗仙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便到此结束,因为其中涉及些此方世界可能没有的典故,因此司徒锡便稍微做了些删减修改,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用来应付当下的情形。 那一旁的侍女手不停缀,一边落笔,还偶尔抬头向司徒锡这边悄悄看上两眼,目光中流露敬意。 “好文啊!” 首先打破静谧氛围的居然是那刚刚被司徒锡吓到的胖墩儿左瑜,他脸色激动地看向身侧的左沉言,对他说道: “兄长,这篇骈文当真绝妙啊!若充当此次诗会所产出诗集的序文,绰绰有余!说不定到时我等的诗词也会沾了这骈文的光,流传开来。” 左瑜似乎真的很热爱文学,他对于这作品的推崇不加遮掩,他声音不小,所作的评价让全场众人皆听了去。 左沉言正在回味这篇文章,听到堂弟的话,不免瞪了他一眼,这番话私下说说还好,让场中一些才子听到难免会伤了他们的心。 议论之声这才渐渐四起,两侧才子佳人的赞叹之声不绝于耳,虽其中定然会有些人心中酸涩不服,但是他们其实也并没有自信与这篇序文一较高低。 “如诗不成,罚酒三斗!好好好!司徒兄真是大才,文章中有气吞山河之势,诸君,不若共同为此序饮上一杯!” 待到场下讨论声渐微,左沉言立即举起酒杯,邀请众人向司徒锡共同敬酒一杯。 “世子殿下谬赞了。”见到众人当真共同朝他举杯,司徒锡不好推脱,再饮一盏。 就在这时,那白徜却赶忙扯了扯左沉言的衣袍,低声提醒道: “殿下,此刻应尽快誉抄一份送给风华榜那边……” “对对对,兄长,快叫人抄一份送去,这才是正事!”左瑜也笑得极为开心。 第三十一章 知与谁同 “此文上佳,辞藻不俗。更难能可贵的是其中胸襟,鳌掷鲸吞,老夫觉得近些年煊安诗会中所作序文者,无出其右了。” 汾江边的一处楼阁中,三位长者正在顶层饮酒,他们便是这几日替城中各处诗会作评的先生了。而此刻那中间的老者正手中拿着一张稿纸,其上赫然是司徒锡刚刚才作出的桃花园序。 “堆砌辞藻,舞笔弄文,依我之见,这种文章万不可登上风华榜,免得误导后人文风。” 而右侧的老者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觉得这篇序文华而不实。 “言老哥,那你觉得许依临的这篇序文就比得过这《桃花园序》么我倒是有些奇怪,为何你年年都对他推崇至极,他应该并非你的子侄,莫非你收了人家好处” 位于中间的老者还没发话,左侧那人便直言不讳地朝刚刚持反对意见的言老发问。 听了这话,那言姓老者怒气上涌,当即站起身来望向最左边的老人。 “程老儿,你休要胡言,我评诗自是发自本心,你提及铜臭,有辱斯文!” “诶,评述而已,莫要动怒。既然老程也同意,那两票通过,叫人将这《桃花园序》张贴于榜,供路过学子观摩吧。” 中间那人应该是三人中地位最高的,他这话说完就算是给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言老冷哼一声,将手中许依临的稿子丢在地上,几人再次看向桌上那手稿。 “桃花诗社司徒锡,是弥王世子的幕宾么往日似乎未曾听过,可怎感觉有些耳熟” …… 诗会果然是无聊的,反正司徒锡是感受不到其中的乐趣。他今日来此纯粹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本没打算吟诗作赋,刚刚那篇序文也只是迫不得已被架了上去,是意料之外的作为。 诗会正式开始后,学子们三五成群分开饮酒用宴,期间若偶有佳作他们便自己抄写下来,交给负责收录的仆从。 左沉言等一群桃花诗社的成员则聚在一起为风华榜的事情发愁,看来他们这诗会的初衷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说白了只是为在文比上与人分个高低,争一口气,这便更无趣了,更像是小孩子们抱团纷争。 刚刚那《桃花园序》登上风华榜的消息传来,诗社的人雀跃不止,这让他们士气大涨。 其余的人也纷纷向司徒锡投来艳羡的眼光,期间有不少男男女女来向他敬酒问候,也有两三个男子提出要与他斗诗,但他以不善诗词为由一一拒绝,后面来的人就少了些。 女子们不怎么饮酒,她们多在一侧进行飞花令、射覆等游戏。 还有些学子宾客们则在一旁冥思苦想,讨论不断。 有人希望自己的诗词被弥王世子欣赏得些奖赏,有甚者指望着作出一两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诗词来博个通达前程。 这些想法有点儿天真,年轻的文人们还是没分清诗才和综合才能的区别。 若仅靠一两首诗词就可以前路亨通,那也不会有那么多踌躇满志、报国无门的天才诗人。 这种玩闹般的诗会,当作娱乐就好,切莫认真。 …… “兄长,清风集那边已然有诗登榜了。” “即是春风尽,仍沾夜雨归。明朝更来此,兼恐落花稀。是伤春诗,方堤吗” 听到左瑜带来的这个坏消息,左沉言望向桃园中饮酒作乐的一众才子才女,有种无力感。 社员们不是没有诗作,只是今日截至目前众人所写出的诗词都算不上佳作。 自己这桃花诗社离清风集的水平愈来愈远,说到底还是领头人的问题,璐国公在朝中如日中天,而自己的父王成日里花天酒地,也不知此刻在何处风流,自己的那点诗词功底和方堤也差得多。 “再去问问司徒锡,他写得好骈文,怎会不懂诗词” “兄长,他刚刚已经回绝过我了,他说不擅长应该确实就是不擅长了,他若真会应该是不会推脱的。”左瑜以为自己很了解司徒锡了,毕竟刚刚射箭时他就说了自己不擅长,自己不信,结果差点受了伤。 “召集众人共同想一首试试,就算拼凑,也给我拼一首出来。” …… 在这里没有熟人,司徒锡最后还是和钟离愔坐到了一块儿,她们面前的这长桌上人不是很多,钟离愔正好坐在边上,司徒锡拿了个独凳坐她身旁。 一旁的女子多是较为保守的,见到司徒锡坐过来,只是诧异,并没有主动与他打招呼,而钟离愔身边的两位姑娘却立即向他大方地招手。 “见过九王,方才的序文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一位清瘦高挑的女子先行开口向司徒锡行礼,她身边另一位身穿桃花长裙的姑娘只是看向司徒锡点点头见过一礼。 “相公,这位是陈芸陈姐姐,这一位是言玥言姐姐,她们是妾身往日的好友。”钟离愔向司徒锡介绍这两位俏丽女子,刚刚那开口的便是言玥,沉默的则是陈芸。 “愔儿,什么叫往日的好友,莫非你如今嫁了人,就不认我们了”言玥用手挽住钟离愔的衣袖。 “见过二位姑娘。”司徒锡点向二人拱手示意。 “你们二人倒是绝配,这诗会如此热闹欢腾,为何就坐在此处,不若与我们一起去溪边赏月” 言玥与陈芸二人此时是站着的,应该是正要离开,她们见到司徒锡与钟离愔并没有离开位置的意向,便邀请他们一同去赏月游玩。 “你们先去吧,我便不去了,就在这里小酌几杯……” “那我们便走了。” …… 身边的人少了许多,钟离愔为司徒锡倒一杯酒,她拿起酒壶,只将他面前的酒杯添至半盏处,再放到他手旁,又轻声问他:“相公为何不与他们一起饮酒题诗作行酒令” 端起酒盏浅饮一口,听到钟离愔的问题,司徒锡偏头看向她,又转而提起桌上的细笔,在宣纸上写下两字:射覆。 这便是让钟离愔像射覆般猜测一番了。 看到纸上的字,想了想,钟离愔也拿起了面前的纸笔,在纸上同样回应他两字:无趣。 写完又看向司徒锡眨了眨眼睛。 见到纸上二字,司徒锡哑然失笑,提笔写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原来夫妻俩人都是不太喜欢这般场合的。 纸张推至自己面前,钟离愔拿起看了一眼,她脸颊很快绯红,将纸张微微折起,这句子真美。 见她羞赧,司徒锡顿觉有趣,再饮一杯,然后笑着打量起她,钟离愔连忙低头不敢看他,转移话题道:“相公不如题一首完整的,也算是为今日留个纪念。” 完整的…… 兴许是酒意起了些作用,听到钟离愔的话,司徒锡没有犹豫,他又拿起一份新的纸笔,笔墨挥动,一气呵成。 不过片刻,又一份纸张递到了钟离愔面前。 她正欲伸手去取,却先有一只白皙的素手伸到了这纸张上。 “啊,香囊忘在桌上了,愔儿在写些什么” 竟是那言玥又折返了回来。 还没等钟离愔出言阻拦,她已然打开手中的宣纸,顺着文字便念了出来。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煊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言玥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人恰好都能听到。 一词念罢,众人的目光又凝聚过来,左沉言一合手中折扇,眼中满是亮光。 第三十二章 求诗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送他回去了” “公爷,派去接姑爷的轿子已经回府了,想来姑爷与小姐此刻已然睡下了。” 一个狭小的房间中,钟离昧手上拿着一份诗稿,正与魏岭谈话。 这房间面积应该不足十平米,周围密闭,连窗户都没有,桌上还正点着几盏明灯。 房间右侧有一柄利剑插在一堆骷髅之上,再看向那道房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十分紧密,这里应该是一处暗室。 钟离昧此刻一身简单棕色衣衫,身上并无其他饰品点缀,看上去干净利落,他与魏岭二人在一方桌旁对坐,桌上也无茶水,只有一副棋盘,周围也不见棋子。 “他是聪明人,既然作出了这样的诗句,他心中大概也是有数的。”听到人已经送回家了,钟离昧点点头,再看向手中诗稿,向魏岭感慨道。 “啧,想来姑爷之前是在隐忍了。”魏岭品读完这首词作,嘴里也在啧啧称奇。 “他本不必藏拙的,陛下不是小气之人,他也高看了自己。人反而是越窝囊,越没有价值……”钟离昧手指在棋盘上敲击,又想到了什么,他继续说道:“但经过今晚,他也算是在煊安崭露了头角,想来他自己也明白了这一点,现在还不晚。” “陛下怕是会后悔让他与咱们府上结为姻亲了。”魏岭轻笑两声。 “倒不至于,若年底与召国开战,我将会是统帅,陛下或许觉得让我与自己女婿的家国为敌是一件乐事呢。”钟离昧也是有了淡淡的笑容。 “陛下非要将我等逼上绝路啊,公爷已然官爵至顶,此战若胜之,已进无可进,但若败了……若败了,便不用多言。” 谈及这件事,钟离昧不想多言,他理了理思绪吩咐魏岭道: “明日等他醒了,捎一封信件给他,他献宝有功,那商贾之事我答应了,让他改日带人来见我。再者便是提醒他日后行事不要畏首畏尾,大胆去做,在今年秋冬之前他绝无性命之忧。再拿块令牌给他,平日出入府上以及办些差事都会方便许多。” “公爷这是想……” “没什么,这是皇子应该享受的待遇。” “对了,可知晓他那日为何与糜氏起了冲突” “回禀公爷,今日刚刚得知,糜氏似乎与璐国公的人有过接触,前些日她曾劝说过小姐改嫁……” 听闻这个消息,钟离昧神色一冷,两眼微眯。 “帮我拟一份休书。” …… 酒味在咽喉中存留,四肢尚且有些麻木感,脑袋昏昏沉沉。 记得昨夜自己一序一词皆登上了风华榜,那词作据说还上了昨夜榜首,清风集后来再无诗词传出,桃花诗社众人一定要挨个向他敬酒,还没办法推辞…… 再后来,似乎来了个异常奢华的轿子 “相公,你醒了,妾身调了醒酒汤,先喝上一点吧。”熟悉又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司徒锡心中轻松一些,转头望去,钟离愔正端着汤匙在轻轻吹着。 “姑爷,听说您昨晚在诗会上艳压群芳、大放异彩,可惜奴没有亲眼见到。今日一早奴婢路过风华榜,那周围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还有官吏守着呢,都是在讨论姑爷的。”轻语也坐在床尾,她神色激动,用手摇着司徒锡的被褥。 “咳、咳,轻语,艳压群芳这个词是谁教你的” 听到她这话,司徒锡连连咳嗽两声,说话其实可以简单点,如果实在搞不清楚一个词语的用法,完全可以平铺直叙。 还是说,这丫头不会是故意的吧还真有这个可能! “姑爷,您干嘛这么盯着我看……” “相公,早上府里送来了一封信件还有包裹,是特意给你的,妾身去为你取来。”钟离愔说完便从一旁的箱柜中取出信件和包裹。 淮明公府莫非是李氏给的回信 拆开信笺,司徒锡拿出其中的信纸,略微过目,脸色有些严肃起来。 这信居然是钟离昧写给他的,其他的事情还好理解,但信中写到“直至今年秋冬前,在楚国无性命之忧”,这是在给自己倒计时了啊,也就是说,今年秋冬季节楚、召两国关系可能会有变故么。 文后还写着“看过之后最好销毁”。 放下信件,打开包裹,包裹里面又是一些钱财还有信中所提到的令牌,这令牌是玉制的,上面精雕细刻着“钟离”二字。 这是个好东西。 “砰砰砰——”有节奏的声音自院外响起,有人来访。 向钟离愔点点头,她快步走入院子,打开院门。 “九王,又叨扰您了。”这是范老的声音。 他走进门来,见到司徒锡还在床上,连忙致歉。 “原来您还在休息,实在抱歉,老拙见到已然午时,便肆意敲门了,想来九王昨日应该于诗会上饮了个痛快。老拙今日走在街上,沿途的书生、红袖们可都是在谈论您的名讳。” 看了眼窗外,居然已经午时了,看来自己睡了很久,日后还是少饮些酒,总觉得还和前世一般可以胡吃海喝。 “无妨,刚刚便醒了,倒是范老先生来得正是时候,您所求之事有了结果,岳丈已经应许了,改日和我一同去府上即可。” “当真!”听到这个消息,范老欣喜若狂,为了此事,他在煊安走动月余都没有结果,今日终于是有了些眉目,他不由再向司徒锡俯身施一大礼。 “范雍在此谢过九王!日后老拙必然回报九王此番恩遇!” “范老先生快快请起,我只是拿钱办事,不必如此。”司徒锡连忙动身将他扶起来,这老人家年纪也不小了,万一等会儿在自个儿家伤到腰杆就不好了。 让范老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来,司徒锡为他倒一杯茶水,随后便向他问明来意。 “范老先生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 “是这样,九王可还记得上次锦瑟坊前遇见的那位花大家,她看了昨夜您在桃园诗会所作的诗词,想要请您为她作一首诗词,当然,她也准备了一笔不菲的润笔费。” 第三十三章 找事 “范老,昨夜诗文只是妙手偶得,为人题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劳烦您转告花大家,让她另请高明吧。” 那热情似火的女子身影在脑中浮现,司徒锡和锦瑟坊那花摇影不过只是一面之缘,算不得熟人,而且自己如今也不是缺钱的,什么润笔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知晓了,老拙也只是替她带个话,以前有些事承过她的人情,给九王添麻烦了。”得到了否定的回答,范老只是点点头,他只负责替人转达消息,至于能不能成就和他无关了。 “对了,范老,还未曾问过您,您在楚国是否也经营了些生意” “不瞒九王,老拙其实根在黎国,手底下也有一商会,主要营生基本都在黎国境内。后来黎、楚二国贸易放开些,老拙也开始做游商之事,商会在楚国的几个边境城市倒也有些转运、典当的铺子,只是还未曾想过要在这煊安落脚……” 范老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这点儿底细,说到一半,他又忽然停顿下来,转而望向司徒锡问道: “九王可是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到老拙的,还请您莫要客气,但说无妨。” 商会这范老先生果然实力非凡,司徒锡听了他这番话,心中有了底,不再犹豫,直接向他说明意图:“范老,其实我也打算做一门生意……” …… “依临,一个质子而已,不用为之苦恼。” 一处别院中,几个年轻公子正聚集在一起饮茶听曲儿,一众舞女在庭院里翩翩起舞,两个侍女站立在主座那青年座椅后为之捏肩。 青年穿着一身纯白长衫,若这身衣裳穿在一书生身上,或许会看上去儒雅随和、仪表堂堂,但这主座上的青年样貌实在不能称之为俊朗,他身材矮小,右眼旁还有一道显眼的疤痕,模样略显狰狞。 此刻他正朝着右侧的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说话,声音斯文无比。 “方兄,此事实在有些蹊跷,我听家父提起过那质子,他似乎连与人说话都有些困难,又如何能做出诗词文章,我怀疑其中有人作祟,他那诗文应该是一些长者提前为之准备的。” 右侧那书生便是许依临了,他昨日为清风集题的序文输给了司徒锡,他虽未曾与司徒锡见过,但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在同龄人中有文章能写的比自己好的。 望着表现出些许急躁的许依临,方堤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嘴上却笑呵呵地说道: “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过这位远道而来的质子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在楚国,可还没有年轻一辈敢拂了我方堤的脸面。”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方堤走两步到了一个脸色有些白得过分的青年面前,再向他吩咐道:“峪弼,你去给那司徒锡找点事情做做。” “得令。兄长,可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为你准备的惊喜”听到这话,那脸白公子哥儿先是拱手表示接下这任务,接而嘴上勾勒出一丝笑意。 “是有过这事儿,可都过了这么久,也没见你提过,是什么事情” “兄长,前些日子我与淮明公府的糜氏见过一面,她知晓兄长的喜好,似乎有意促成她府上的钟离愔与那质子和离。小弟想着反正对我们来说也没坏处,便让她去试试。” …… 明和宫。 “陛下,文老相公求见。”宦官怀泽双手交叉置于袖袍当中,小心翼翼地迈步走向宫内,望向正在书桌上埋头批阅奏折的楚皇。 “不见。”楚皇头也不抬,这句“不见”说得无比干脆熟络,然后又抬起头看向怀泽道:“你也不用去告知他,就让他在那跪着吧。” “奴才知晓了。”怀泽点头听令,之后又回头退后两步,侍立在一旁。 “太后的寿宴准备的如何了这次恰好能与花朝节一同大办,到时候宴请百官,一同组织一场春猎。” “回禀圣上,都已经在加急筹办了,时间还是充足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楚皇点点头,这事情没出什么岔子就好,接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朝怀泽吩咐道: “淮明公府献上来的那棱镜可叫人去仿制了” “圣上,宫中的能工巧匠们这两天已然制作了不少棱镜,若只是用来在花朝节上向人们展示,这些量已经完全足够了。” 回答完楚皇的问题,怀泽又转了转眼珠,忍不住开口道:“圣上,据说这三棱镜是出自浮羽公子之手……” “是有这事儿,如此说来,朕还欠他些奖赏了。今早还听闻他昨日于诗会上作了些上乘的诗词,在煊安出了些风头……想起他刚与朕见面之时,那般怯懦惧怕的模样却不似作假,许是情绪平静了下来,又或是想明白了些什么……” 将手中的笔丢置一旁,楚皇将桌上的书稿奏折整理一番,脑中回忆着去年冬日与司徒锡初见的场景,似乎就在几日前一般,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便已过数月。 “圣上,若他真是装出的样子,那可是欺君之罪,是否需要老奴去做些什么” “他也算是楚国的客人……不过是有些文采,会些奇技淫巧,翻不起什么风浪。他是质子,他越优秀不也正说明朕的楚国之强盛……对了,也邀他与淮明公一同参与这次春猎吧,就当是对他的奖赏了。” 第三十四章 几许琐事 煊安集市中,司徒锡刚刚与之前的房屋牙人办完了交接手续,那套洽水边的宅子就这样被他买了下来,这是他和钟离愔还有轻语商量的结果。 只是这所谓的商量,其实也就是他自己拿主意,钟离愔在这些事上顺从他的一切决定,而对轻语来讲,换一个新的、更好的环境就如同在过年节一般,是幸福、有趣的事情。 只是当她到了现场,听到司徒锡要买的那宅子需要支付的银钱总数后,她心中终于还是颤抖了两下,动摇地跟司徒锡说起他们如今住着的那城东林中小院的种种好处。 那小院儿其实也挺好的,三个人住了那么久也没有多不舒服,况且住久了是有感情的,实在浪费钱财。 但是司徒锡果断驳回了她的意见,这丫头在一旁绞尽脑汁想那林中小院的优点,想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日久生情,而新买的这宅子,除了价格贵点其他什么都要好上许多。 银子这东西,不能只发挥它的贮藏职能。 方才交易的过程很顺利,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也没有出现买房时遇到纨绔子弟找茬竞价这类的剧情。 在那牙人的店铺里与那房屋的原主人见了一面,那是一个车姓的老人,二人聊了聊,司徒锡得知老人的儿子似乎就在煊安府当差。 老人家看上去十分朴素,衣着也相当俭朴,但是他对金钱应该看得很开,还主动提出要为司徒锡便宜些银子。 真好,这样的购物体验让人舒心无比。 其实当拿到这几张房契的时候,司徒锡都想直接就搬进新屋去住,但是这时代的乔迁有诸多讲究,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对待的事情,最少都得选上一个良辰吉日。 不过这事情也不急,正好这两日收拾收拾要搬走的行礼,再顺便找些掮肩帮忙搬运,城东离这新宅子还是有不远的距离。 “姑爷,你何时认识那锦瑟坊的花大家的”轻语早上从范老那里捕获到了这个信息,之后她就不停地向司徒锡旁敲侧击地询问关于花摇影的事情。 “只是清早晨跑时路过锦瑟坊与她见过一面。” “那她为何会向姑爷您求诗呢” “你也听到了,她只是看了我昨夜诗会的那诗词,或许觉得我诗才不俗吧。” “姑爷都没有给小姐做过诗词,可不要先答应她。” “轻语……”微微扯了扯轻语的衣裙,钟离愔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诗词……其实已经算是作过了,昨日他在纸上写给自己的那半首诗已经能胜过一切。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只是这事情,无法在大街上开口告诉轻语就是了。 …… “皇姐,你上次带回来的那虾饼是从何处买来的,我又有些嘴馋了。上回你带回来时已然有些凉了,虽然味道仍是不错,但是总是不如刚做出来的新鲜。” 一处宫殿门口,陈谱眼前正摆满了一众山珍海味,他嘴上虽在咀嚼,但心中却想的是前日吃到的那些糕点。 “在西市的一处食肆里,不过不是购得的,是那掌柜赠予的。”这宫殿附近只有他们二人,陈芝酥背靠在檐柱上,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似是在想些事情。 “那不如明日我们一同去看看那诗会不是也结束了么” “那食肆参与了春食会,后日可以去乐珍路瞧瞧。”陈芝酥有些心不在焉,她双臂环抱,离开檐柱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出言向陈谱问道:“谱儿,你可听闻过‘心法秘籍’” “那是什么听上去不似是能吃的。” “我也是前日听人所说,据说练到高深可以移山填海。” “皇姐,这是最新的话本吗听上去还挺新鲜,我黎国的话本故事只知道讲些情情爱爱,不知为何还有那么多人购买。” 各种话本故事在各国才兴起不到一年时间,大多都是讲些儿女情长,还有不少才子佳人们为之买单,陈谱也看过一些,不过他对那些一点儿也不感冒就是了。 “要单论武艺,我反正是没见过有谁比皇姐你还能打的,父皇让你陪我一起走这一遭,不就让你保护我的安危嘛。若真是有人能移山填海,那定然也可以飞天遁地了,这样一来不是各种食材都能轻松取得那我一定要重金雇用他。” …… “襄子最终还是将他放了……那豫让以漆涂身,吞炭为哑,隐姓埋名换了样貌,但还是让友人给认出……襄子泪目,说道‘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你自己想办法吧,这次我不放你了’……豫让向襄子求得了他的衣裳,拔剑把那衣服刺穿,了却自己为智伯报仇的愿望,最终以死明志了。” 这世界的娱乐活动很少,煊安城里也几乎没见过几个说书先生。 像司徒锡这般会移动的故事库是很受追捧的,他如今正在院子中给钟离愔和轻语讲着刺客列传中豫让的故事,轻语很喜欢听些杂谈,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钟离愔更喜欢听这些英勇忠义的英雄事迹。 “姑爷,为何非要在茅厕行刺呢”轻语关注的重点总是很奇怪。 “这……”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一言便道尽天下儿女心事。” 钟离愔对于故事中这些语句的理解则更加细腻些,她对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理解,这故事听完,她也是颇为感叹:“相公,那襄子颇有古时君子之风。” “可是姑爷,他还是刺杀失败了。” “怎能以成败论英雄呢”司徒锡适时地出言反对她这结果论的观点。 “不过说起刺客,记得去岁时陛下就遇刺过一次,这事情不知为何也没有封锁消息……” 第三十五章 枣糕 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 司徒锡今早上是被平日里负责“照看”他起居的小吏给叫醒的。 那小吏姓符,单名一个横字,据说他本在煊安府当差,后来被分过来负责按时记录司徒锡的生活情况。 这小吏是每隔几日才会来上一次,他也偶尔会带着些下属在林中巡视一番,只是他们工作时比较随意,只是在附近四处晃晃,上次司徒锡出门时还见到他在值守的时候与下属饮酒,司徒锡不由得为自己的安全状况担忧。 符横显然也是听闻了有关司徒锡近日的一些事迹,其实他之前便发现了这个来自召国的质子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不过这些事情和他没关系,他只需要完成上级交代下来的差事。 他今日是来传话的,司徒锡前些日在煊安府衙保下了一个叫沐居正的汉子,如今与那汉子相关的所有手续已经办妥,他今日便可以离开府衙,只是这还需要司徒锡亲自去签字接人。 带上两把油纸伞,司徒锡穿了身深色的袍子出行。 早晨的雨并不是很大,但应该已经下了些时候了,轻轻踏过路边的青色石板时,石板下方还会溅起水来。 纸伞是一个很伟大的发明,比起后世各种各样的繁杂雨具,这种由竹木与题画着各类诗词图画的油纸编织而成的雨伞则更具自然的美感,似乎本就是与这朦朦胧胧的江南的烟雨是共生的。 上次的那推官许诺会优待沐居正,当这次司徒锡在府衙里看到穿着崭新的衣袍、精神饱满的沐居正时,便知晓了刘推官并没有食言。 “又劳烦殿下了,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在楚国竟要办得如此烦琐。” 接过司徒锡递过来的雨伞,沐居正站在煊安府门口的屋檐下,一边呼吸着早晨新鲜的空气,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司徒锡致以歉意,这人在他国果然处处都不甚便利。 “边走边说吧。”向他摆摆手,司徒锡撑伞走下台阶,雨水滴落伞面发出密集的滴答声响。 或许是此时的时辰还早,又或许是今日下了些雨的缘故,街道旁的商贩们大多没有营业。 记得这府衙转拐处有一家卖包子的小店,此时也没有开门,司徒锡本想顺路买些早餐,如此看来只能去清酒食肆里寻些吃食,正好也让沐居正与沐风相聚。 “我与你是如何相识的” 二人此刻并排行走于宽阔的街道上,司徒锡闲聊般向沐居正询问些关于他们以往的事情。 沐居正身上的衣袍极其宽大,他本身异常壮硕的身材隐藏于这衣袍当中,此刻的他看上去也只是个稍微高些、魁梧些的平常汉子,但是他手中那雨伞相比起他的身材比例来讲还是有些袖珍了。 “殿下称呼某‘居正’就好,某与殿下结识已有近十年之久,当时某落魄,而殿下伸以援手,就如此刻这般,无甚好说的。” 沐居正一手打伞,说话时右手摸着自己后脑勺,显露出憨实模样,司徒锡点了点头,他也只是问问,具体的情况自己反正是不清楚的。 他说的话也没办法考证,但是府衙的手续既然没有异常,就说明他确实是陪同自己一起进楚的人,他在这楚国的处境与自己相近,而立场相同,那就代表是友非敌。 …… “父亲!” 带着沐居正来到玉盘街的清酒食肆,司徒锡熟络地叩开店门,便看到了正在食肆大堂内帮忙洗菜的沐风。 这勤劳的孩子在见到跟在司徒锡身后的沐居正后激动异常,冲上前去欲要拥抱他,靠近时又担心自己手上的水弄脏了他崭新的衣袍。 他明明是义子,却叫的是“父亲”。 沐居正只是憨厚地笑着,他摸了摸沐风的脑袋,又拍了拍他的后背,并不开口。 沐风又转身连连向司徒锡行礼拜谢。 这二人真是父子情深,但是司徒锡看着他们却满腹疑惑,这孩子懂事达礼又是楚国人,是如何和自己这幕宾走到一块儿的,还认他当了义父。 但这个问题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问出,司徒锡又想起了之前便想询问沐风的事情。 “小风,可还记得你来寻我那日早晨,你当时身形颇为狼狈,甚至脱力昏厥过去,但按你所说你进城时应该并没有遭到阻拦,那日为何是那副模样” “先生,那日我途中遇到两个官吏,他们似乎将我当成乞儿,要将我驱逐出去,但当时我急着寻您,便一路躲藏,奔跑逃窜……” 城中在驱逐乞儿这是为何 “锡哥儿,您来的正是时候,您所谓的那蛋糕我们已经有些眉目了,还请您指点一二。” 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司徒锡那熟悉的声音,张掌柜赶忙从后厨跑了出来,他脸上此刻正带着欣喜的笑容,原来是关于蛋糕的制作有了新的突破。 “锡哥儿,非但做出了那蛋糕,玉儿前日里突发奇想买了些蜜枣回来,按照您给的制作蛋糕的法子,我们往进加了些碎枣,制出的那新糕点更是美味香甜,记得您说过令正尤爱甜食,这可要给她带些回去。” 加了些蜜枣进去听着张掌柜这话,司徒锡眼前一亮,这张玉儿确实是心灵手巧,居然自个儿摸索出来了枣糕。 将手中的伞挂在店门上,司徒锡迈步走进店中,想要先尝尝这新制成的枣糕的滋味。 “掌柜的,可否打壶酒来”随行在司徒锡身后的沐居正也说出了他进店后的第一句话。 第三十六章 骚乱 煊安城也并不总是平静的,此刻城中似乎出了些什么大事,杂乱的脚步声、马蹄声与叫喊声从城中四处响起。 几队整齐列队的官兵此刻正快速地向煊安城各个方向奔跑,他们手持弓箭利刃,应该是城内巡逻的官兵在搜寻什么。 “追,她还在城中!” 街道上的路人纷纷贴墙闪避,商贩们这时也立刻收起自己的小摊。 官吏们在沿路的店铺中挨家挨户追查,道路中间的血迹印证着他们要追捕的人不久前曾自这条街道经过。 …… 锦瑟坊后院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衣袍染血,右臂中箭的女子喘着粗气走了进来,她罗纱遮面、衣衫褴褛,此时一手捂着伤口,一手紧握着手中的剑柄,呼吸已经有些紊乱。 就在这时,从一旁的房门中突兀伸出了一只手扯住了她的衣袍。 “嘶——”手臂的伤口受到牵拉,中箭女子神情一惊,身躯颤抖,忍不住就要啼出声来。 “噤声,外面有官兵。” 一只素手遮掩住她此时有些发白的嘴唇,听到这轻盈的声音,那中箭女子将手中剑柄一松,长剑自然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素手的主人正是花摇影,那中箭女子的肩膀上血液正不断渗出,花摇影将她带入门中,转而将门关上,用门栓把门锁紧。 这是花摇影的闺房,屋内的空间相当宽敞,这屋内除了她本人,还有另外一位老妪。 “摇影,你不能与她再扯上联系,把她交给我们处理,她失败了,就该被抛弃。” 见到花摇影将这受伤女子带了进来,那老妪立即走上前去开口想组织花摇影这番行径。 “摇影姐,我跟她们走。” 受伤的女子听到这老妪的话,握剑的手更加用力,此时她右臂的伤口更加疼痛起来,但是她极力地制止,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这件事从一开始便说清楚过,是由我做主,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我说了算的,先想办法将她治好,找机会把她送出城去。”花摇影转头看向那老妪,脸色不善。 那老妪听到这话,嘴巴张了张,想要反对,但见花摇影态度坚决,又只好摇头叹息一声,坐回了床上,不再去管。 “别动,先帮你包扎伤口。” “是。”女子点头称是,花摇影从一旁的箱柜中取出一节绸缎,帮她围着中箭的伤口用绸缎缠绕起来。 …… 张玉儿在烹饪一道上的才能再次让司徒锡惊艳,她做出的那枣糕虽与前世不同,但是味道极好。 糕点被一块一块分割得很小,司徒锡尝了一口,入口蓬松,蜜枣的甜味也恰到好处。 吃了这糕点,司徒锡心中更加确定,甜品店此事大有可为。 得到了司徒锡的认可,张玉儿也顿时松了口气,明日就是春食会开始的日子,她对于自己做的这新鲜小食,心中其实是没底的。 沐居正也在极力地赞赏张掌柜为他取来的那坛烧酒,这个时代是已经有了高度酒的,开坛之后,那浓醇的酒香味很快便充满酒肆当中。 清酒食肆既然敢以清酒为名,自然不可能会在酒的质量上让客人失望。 问了问张掌柜,这两日那陈知也没有来过,兴许是她比较繁忙的缘故。 “锡哥儿,明日您若有空,定要来乐珍路来给老拙捧个场,那场地老拙已经去瞧过了,就在路口处,来往的人不少呢。” 老张头给自己也倒了碗酒,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就为在明日得个好结果,若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司徒锡来食肆这么多次,还是很少见到老张头饮酒的,竞赛这种东西,比试的过程中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若将之看得过重,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定会去的,你也不用想得太多,就算明日失利,也并不影响咱们将食肆做大。” “锡哥儿,这还没开始,可不能就丧失信心,老拙可是还听说,这次胜出者或许还有机会在花朝节上为一些重臣做上一两道菜肴。” “花朝节”在司徒锡的印象中,似乎以往并没有过关于这个节日的记忆。 “就是每年的大花朝了,在农历二月二十五,距现在时间也快了,那才是楚国春季最盛大的节日,到时候朝中官员都会休沐三日。” 那确实没有多长时间了,这春季的节日还真是多,不过节假日多总是好事情,看来这生意得尽快做起来,不然会损失不少利润。 那枣糕和蛋糕的味道都不错,司徒锡向张玉儿再要了些,准备打包给钟离愔带回去吃。 自己还得想办法解决沐居正和沐风居所的问题,他们毕竟是来投靠自己的。 不过这段时间就只能让他们先住在客栈里了,虽然自己置办了新宅子,但自己都还没搬进去,让客人先住这件事可不太行。 “殿下,您在楚国可是招惹了些仇家” 外面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酒肆中的气氛本是一片欢喜,而当司徒锡正在一旁打包糕点的时候,沐居正却突兀在他耳边低声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司徒锡见沐居正表情有些严肃,当即也认真起来。 “之前在路上某发现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当时还以为是看管您的官差,可是待我们进入了店内不久,他似乎又不见了踪影。” “可看清楚了” “不会有错,来时咱们身后确实跟了条尾巴,但现在走了。” 沐居正端起酒盏一口将其中酒水饮尽。 第三十七章 春食会 “那散布童谣的蒙面女子被捉到了” 轻语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掌握煊安城中各处的风吹草动,仅仅是去市集中买些新鲜蔬果的工夫,她就又为司徒锡带回来了些最新的见闻。 司徒锡此刻也才刚刚到家,沐居正也跟随着他一起来了小院中,因为早晨他发现他们遭到跟随的缘故,他担心司徒锡的安危,因此极力要求跟着他一起护送他回来。 这种事司徒锡也没有拒绝,人对于未知的东西多少都是有些担忧的,沐居正身手不凡,有他跟着自己总归是多了一份保障,也自然会多一些安全感。 待送司徒锡回到了院子,沐居正见到这附近有些巡逻的小吏,这才稍放心些,在司徒锡的要求下,他又原路折返回了客栈中。 对于之前在城中散布童谣的女子被捉,司徒锡心下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这毕竟是煊安,是楚国皇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散布一些不利于他统治的言论,无异于自掘坟墓。 不过像这种人一般都是提前预知了自己的结果的。 “是呢,早上在城中心的几条街道闹得沸沸扬扬的,到了午时的时候她就被捉住了,只是听闻当时她人已经没了性命,后来有官兵带着她的……她的遗体游了街,城内还贴了告示说在调查之后还会将她带到城墙边示众,以儆效尤。” 轻语坐在院子里缓缓地向司徒锡讲述事情的大概情况,在说到一半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略微有些变化。 她虽然应该没有亲眼见到游街时的情形,但也大致地想象的到。 她毕竟之前与那女子见过一面,这才过去没多久时日,当时那还活跃着在巷道中低声歌唱的女子,如今却成了这样的下场…… 但她也只是感慨,轻语不笨,她如今自然也清楚了那女子是在做些什么事情。 见她有些出神,司徒锡忍不住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立即便惹来了她一声痛呼,她双手捂着脑门,语气稍显委屈地向司徒锡问道: “啊!姑爷!奴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这些事与你无关,你成天正事不做,尽关心些与你挨不着边儿的事。” “姑爷冤枉人,奴婢怎么就不做正事了!奴都忙了一天了,这才刚刚歇着……” “喏,把这些甜点吃了,这才是正事。”司徒锡将手中提着的小食包裹展示在她的面前。 “呀!这就是您说的那蛋糕吗”轻语嗅到自那袋中飘散而出的香味,立即欣喜地伸出双手将包裹接过,再次向司徒锡甜甜一笑,然后立即转身走向屋中,“小姐,快来尝尝!” …… 暮去朝来,又是一日辰时。 辰时,又被称为“食时”,顾名思义,这是吃早餐的时间。 乐珍路是煊安东市中极为繁华的街道,这里汇聚了整个煊安最著名的食肆酒家,亦不乏远近闻名的乐楼艺馆。 而在今日,此时的乐珍路上更是热闹非凡,才清晨时分,这条街道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来往的人摩肩接踵,各色的服饰让人眼花缭乱。 客人们结伴在每个路边的摊铺上停留一阵,只买下一些分量极少的小吃便又晃悠悠地前往下家,慢慢地品尝这条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吃食。 春食会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活动,它只是挑一天时间将煊安城中一些能够烹饪出美食佳肴的酒家们聚集于此,让路过的客人们能按照自己的口味随意挑选。 其实在以往,煊安的春食会从未说过要从这些酒家中分个高下出来。 一来是这评判的标准不好确定,二来则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毕竟这只是商家们的活动,初衷也只是图个热闹。 人们大多是喜爱热闹的,任何活动一旦人多起来,就是一场盛会。 而这次的春食会却变了味道,改为由官府牵头,主要为了远道而来的黎国使臣举办,酒家们最终的排名结果似乎也全权由他们决定。 但这样的比试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一些入选的小商家只能在乐珍路上暂时拥有一处小的铺子,而那些本来就在此处的大型酒楼则拥有着优渥的条件,它们位置优越,空间开阔,设施齐全,还都拥有着私密的雅间,达官贵人们自然更乐衷于去这种酒楼饮几杯小酒。 不过对于这些小食肆来讲,来参加这样的活动已经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了。 今日的乐珍路上多了许多士大夫的身影,今天虽然是旬假,但他们仍然穿着官服,一会儿使臣们要来此处,他们也不能太过随意,这些官员们只是拘谨地四处瞧瞧,几乎不怎么进店购买。 有人简廉,也不乏有人铺张。 乐珍路最出名的酒楼名为燕子楼,它一共有三层之高,顶层还有个宽敞的露天场所,此时此刻已经有几个官员坐在这楼顶的几张餐桌旁用餐了。 明明是早上,这几个官员们面前的桌上正摆放着白鱼糖蟹、车螯蚶蛎等山珍海味,他们坐在楼顶、俯瞰街道,与一众僚友们谈笑风生,每到尽兴之处,便吩咐一旁的侍女高歌一曲。 见到他们此刻开怀的笑颜,便让人不由得想起《太平广记》中记载的后梁韦林所写的《鮔表》,其中极用“象箸”、“玉盘”、“紫腴”等词汇来列举这些达官贵人们饮食的豪奢之举,或许如今燕子楼上的这些贵人面前的几道佳肴中所用的食材,也正是来自某处的“糁敖将军”、“油蒸校尉”或是“膗州刺史”。 在这几位官员身边,还有一个与他们年龄相差甚远的矮小儒袍青年侍立一侧,他此时手里正端着一个瓷质酒瓶,满脸笑意地为正在用餐的几位长者们斟酒。 见到面前的酒盏再次添满,那位于左侧次座上的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人满意地看向身旁的青年。 “方少爷,你这燕子楼是越办越好了,每年的收益怕不是笔小数目吧。” 这青年男子正是方堤,他此刻正在招呼这几位高官们用膳。 “许伯伯,叫堤儿便可以了,听您一声少爷,我今夜怕是要卧寝难眠了。至于收入此事,您可是应该比小侄更清楚,这酒楼每年的商税可都是要经您过目的。” 第三十八章 如雷贯耳 听到方堤这句话,那绯袍官员脸上神情又更好看了几分,他转而用手持着筷子指着方堤失笑道: “堤儿,我也不与你再说这些客套话,今日你将我们聚集于此,又是好菜又是好酒地招待,到底是有何事定不会就是单纯遇到了我们,就想请我们几个饱餐一顿吧。” 旁边几个官员听了这话也纷纷附和,笑着询问方堤的意图。 “是啊,堤儿,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有话直说便是。” 听到他们开门见山的话语,方堤也是洒然一笑,他再次为桌上诸位开了坛美酒,然后挥手让一旁的侍女们尽数退下。 “各位叔伯,小侄确实也是有事相求。是这样,黎国的使臣们还将在煊安待上月余时日,我知晓他们的衣食住行基本都由礼部已经安排妥善了,只是有关这些使臣们平日里的一些娱乐观光的安排与用度,能否由我们承包下来小侄也愿意亲自带他们在煊安城内好生游玩一番。当然,这其中所要付出的额外费用,也都由小侄这边来承担。” 听到他这番言辞,那绯袍中年人脸色有些古怪,先看了看方堤,转而看向座上的另外一位老者: “这是璐国公的意思这件事情还是要先问问礼曹大人了。” “的确是父亲的意思。” 被称为礼曹的老者低头琢磨了半晌,想了会儿才转头看向方堤,认真道: “若真是璐国公的意思,这事也不是不可以,虽然说使臣们的行程在大致上已经有了安排,但确实也会有些空余时间,这些时间他们的玩乐事项都可以交由你们承包下来,但不知为何璐国公要如此做都是自己人,挑明了说,这其中能得的利润可是不多了。” “父亲的打算,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听到事情可以办妥,方堤心中有了数,脸上则笑着摇头表示不清楚具体情况。 …… 分给清酒食肆的这处铺子其实还不错,虽说是小了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烹饪需要的设施器具是基本不缺的,应该是负责管理的人都提前安排好的。 这铺子的位置也相当不错,就在乐珍路路口处,从这头进来的人几乎都要路过这店门口。 张家父女俩今早起了个大早,老张头召集了以往食肆中的一批帮闲,又带上了司徒锡为他题的那诗作卷轴,天没亮就来到这临时的店铺里准备食材。 黎国的使臣作为评委,要到今日中午的时候才会过来,在为他们准备餐食前,各店铺也要负责正常地向街道中的来客提供食物。 当司徒锡带着钟离愔和轻语来到此处时,老张头也才刚刚摊开那诗词卷轴,准备将卷轴挂在铺子前吸引来客。 “张掌柜,你可真是物尽其用啊。”见到老张头这番作为,司徒锡迈步走到他身边开口调笑他。 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见到来人之后,张掌柜却立马换上了一副笑容。 “锡哥儿,今日这街上可都是些文人,哪怕是黎国使臣,也应是喜欢诗词的,没准儿就被您的诗句给引到店中了呢” “姑爷,这诗是您作的” 卷轴被挂在了门口,轻语看着那卷轴上工整的字迹,也是惊讶好奇。 钟离愔是清楚司徒锡的字迹的,她来的时候第一眼就将之认了出来,细细一品,自家相公这诗才真是惊艳绝伦。 向轻语稍微点点头,司徒锡走入店中,看到店内正忙碌不已的张玉儿,他转头向张掌柜提议道: “老张头,若真想吸引些来客,与其在外悬挂诗词,倒不若试着搞个免费试吃,反正你又不差这些钱。” “免费试吃”老张头虽是能理解这字面的意思,但对于这个概念还是有些陌生的。 “让店中帮闲们端着盘子,用竹签插着几块蛋糕,在路上给路过的人免费品尝,定会有人愿意进店用膳的。”见他愣住,司徒锡给他说明了具体做法。 “锡哥儿,都听您的。”老张头想了想,觉得这法子可行,他这次春食会的主要目的是来传播自家食肆名声的,能不能赚钱他并不在乎。 于是他不加犹豫立马就出门叫门口几个正在拾掇小摊的帮闲去安排这事儿。 然而就在这老张头正往外走的时候,店门却被一个书生给敲响了。 店内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望去,只见那书生此刻一身白袍,身后还跟着四个随从,他手中竟然不知何时把老张头刚刚悬挂在门上的那诗词卷轴给取了下来。 虽然不知是什么情况,但是进门都是客人,老张头连忙上前招呼着他。 “客官,我们暂时还没开张,还请您先稍等些时间。” 那书生直接无视了老张头,他径直走入了店中,停到了司徒锡身前停下,先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再回头环顾了一圈店中所有人。 “掌柜的,我不是来用餐的,只是进来问问你这首诗是从何处得来的” “公子,这诗是往日里一位客人所赠。” 听到这个问题,老张头毫不犹豫地回答出这个答案,之前司徒锡叮嘱过他,关于诗的事情最好不要透露他的名讳,老张头也不想给他带来额外的麻烦。 “未必吧,这恐怕就是九王的手笔吧。”白衣书生则直接转头看向司徒锡笑着说道。 九王听到这个称呼,张家父女与店中的几名伙计都稍稍错愕。 是熟人司徒锡此时望着这书生这张脸面,脑袋中却没有任何印象。 “还未向九王介绍,在下许依临,家父户部尚书许佑。”白衣书生一拱手,向司徒锡介绍自己。 “我们认识”听完这个自我介绍,司徒锡直接开口询问他。 “九王或许不认识在下,但是在下近日却是经常听闻您的名讳,可谓如雷贯耳。”许依临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那卷轴卷了起来,朝向司徒锡向他拱手行过一礼。 第三十九章 瓷瓶 许依临,这个名字司徒锡有些印象,记得桃花诗会上许多人都讨论过他的诗才,但是那日却没有听闻过他的诗作,也不知为何。 明明是初见,但这人却径直地朝自己而来,见他行为举止都颇为客气,司徒锡虽不清楚他的意图,但还是礼貌地朝他还上一礼,同时又向他问道:“不知许公子有何贵干” 许依临先不回答,他转头看向一旁原地愣神的老张头,朝他笑道:“掌柜的,您先去忙就是,在下此行只是想与九王聊聊,若耽误您的生意就不好了。” “诶……诶,好嘞。”老张头此刻完全是头脑发懵的,他不知道眼前这公子哥儿和锡哥儿二人是什么关系,但是他刚刚可是听到了户部尚书四个字,再加之他称呼司徒锡为“九王”,这年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称为“王”的…… 何况这许依临身后的四个侍从看上去也凶神恶煞……老张头还是老老实实地选择听话,先转过身去为店中菜肴忙碌了起来。 待见到店中掌柜开始准备营业,许依临这才转过头望向司徒锡并向他解释自己的来意。 “九王,今日在下出游,恰巧路过此处,见到门口悬挂着的这首诗,探头又望到店内你的身影,便心中了然,进来与你打个招呼。哦,在下以往见过九王的画像。” 是为了诗词而来司徒锡心中有些后悔了,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早知道那日就不当这文抄公了。 而且别人的才名不都是会招引些红颜知己么,到了他这里怎么都是些公子哥儿慕名而来,昨夜弥王世子还特地派了人上门去慰问他的情况,还送了些礼品。 司徒锡此刻没有兴致与人讨论这些文雅的事情,也不太有兴趣和眼前的公子哥儿交个朋友,他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这许依临进门以来虽然一举一动都不失礼节,但他眼中全是藏不住的傲慢之色,不过如他这般的贵胄公子哥儿,又颇有些才华,有此般态度也很正常。 “公子还有其他的事么如今招呼已然打过,若是无事,我还要陪家妻逛逛春食会。”说完,司徒锡便转身走向钟离愔身边。 “哎,九王,稍等稍等,这时辰还早,春食会要一直办到晚上,也不急一时。”见到司徒锡转身要走,许依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忙制止了他。 “其实在下近日一直想在文学之道上请教九王些问题,今日恰好邂逅,还请九王为在下解惑。”许依临一边说着,一边又打开手中的卷轴端详,“不知该怎样才能如你一般作出这诗风大不相同的作品呢这明明都是同一人的诗,却看上去就像是有人代笔一般,着实令人惊奇,奇怪,奇怪!” 原来是上门找茬的,许依临最后这句话语气中带着讥讽,司徒锡终于明白了他的来意,和这种文人交流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 和他在这浪费了这么多口舌,他才终于图穷匕见,若真是想找自己麻烦,司徒锡觉得他还不如直接朝自己打上一拳来得痛快。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关于诗词,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懂,我不擅长此道,许兄或许回去请教一些夫子会好些。” 司徒锡张口就来的句子让许依临失神片刻,他此刻隐约觉着司徒锡是有些才华了,但是又不愿意相信,琢磨一番,又觉得司徒锡刚刚话中那谦虚之语是故意为之,似乎想要恶心自己。 他看向司徒锡,发现他这时神情轻松淡漠,许依临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些嫉意,之后又强忍着将之压了下来。 “九王这是不愿分享心得了那在下也不好追问了,此事以后再谈也行。” 被司徒锡搪塞,许依临忍住不恼,转而又看到了一旁的小厮正端着一盘刚刚出炉的糕点走出门外,他再次向司徒锡问道:“九王与这食肆掌柜关系很好这糕点倒是从未见过,闻起来味道似乎不错” “公子,这是小女新制的甜点,还未曾向外出售过呢,今日是第一日,这枣糕味道极好,又刚刚出炉,口感也恰好,公子不若亲自尝尝” 瞧出司徒锡似乎不太愿意和这公子哥儿交流,一旁的张掌柜听到他谈及自家的小食,便走过去接过话来。 “枣糕”听到这个名字,许依临似乎来了些兴趣,他不再去看司徒锡,将手中的卷轴抛至屋内桌上,转身走到了这店铺门口,来到了店门前的小摊旁。 摊铺桌上刚刚出炉的那些个糕点带着淡淡的枣红色,其上还淋了少许糖水般的汤汁,此刻正升腾着热气。 街道口来往的人这时也更加多了起来,许依临并没有直接伸手去碰桌上的枣糕,他先是抬头环顾了四周,见到这小摊旁目前没人停留,这才抬起手来欲要去拿起一块糕点。 然而正当许依临伸出的右手即将触碰到那桌上的餐盘时,忽然之间,一把木制折扇抵到了他白色衣袖的下方,将他的手给生生阻住。 “袖中是何物”一道淡淡的声响出现在众人耳旁,许依临霎时间身子一僵。 门内的张掌柜看到了这折扇的主人,立即摆出笑脸儿迎了出去:“陈公子,您也来了!” 来人正是陈芝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司徒锡也自店内朝她望去,她还是那身男式衣袍,此刻右手正持一把闭合的折扇抬着手阻挡着许依临的动作。 “这位兄台,你这是干嘛” 右手微微抖了抖,许依临此刻声音冷了些,又似乎有些心虚,他抬起头看向陈芝酥,眼中闪过惊慌。 许依临身后的四个随从见到有人和自家主子起了冲突,立即一同上前想要伸手将陈芝酥拦下。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动身时,从人群中迅速出现了四个同样是侍卫模样的人与他们对峙,只是这新出现的四名侍卫腰间都各自别着一把佩刀。 纷闹的街道上,忽然出现的冲突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他们纷纷驻足停留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袖中是何物”陈芝酥再问一声。 随从被拦了下来,许依临见势不妙,连忙欲将右手缩回。 一闪之间,陈芝酥手中的折扇忽然抬起,突地用力敲打在他的手腕上,许依临腕骨顿时吃痛,手中一松,一个体积不大的瓷瓶从他袖中掉落。 又只听“唰”的一声,陈芝酥手中折扇展开,平铺开来,那瓷瓶正好落于扇面之上,稳定住了。 这一套连贯的动作就在瞬间完成,干净利落,又有几分优雅,陈芝酥展露的这一手直接将店内司徒锡给看呆了,这陈知居然还是个高手。 “还给我!” 瓷瓶落到了别人手上,许依临顿时慌了神,他直接向那折扇扑了过去,想将那瓷瓶抢夺回来。 两柄没有出鞘的长剑架在陈芝酥身前,将冲过来的许依临给拦住,又一个锦衣玉服的少年郎从人群后方缓缓走了进来。 “怎么了,大早上这么热闹” 第四十章 变换 这后面走来的少年郎模样清秀,四肢纤细,年纪看上去稍小些,他身侧更是环绕不少身穿便装的带刀侍卫,侍卫们小心谨慎地将其护在内侧。 少年便是陈谱,听到他的声音,众人齐齐朝着少年看去,他这副派头着实引人注目。 陈芝酥并没看他,她用另一只手拿起扇子上的瓷瓶,再将折扇合起来,接着把瓷瓶的封盖打开。 许依临见到陈芝酥手中的动作,这时立即高声对他呼喊:“你要做什么,快将瓶子还我。” 他虽然急躁,但是并没有在话语中提及他那身为朝中尚书的父亲,见到眼前这两人身边护卫重重,许依临自然也清楚来人身份不低,自己这事情有些理亏,不能在众目睽睽下给父亲招黑。 陈芝酥罔若未闻,她看向瓶内,瓶中满是一些絮状的物事,而且极为眼熟。 扫了一眼之后,陈芝酥又将瓶盖盖上,将那瓷瓶攥在手里,这才对着已经被几个侍卫给架起来的许依临说道:“原来是些香辛料,这位兄台,误会你了。” 听闻此言,许依临神色一松,心中也顿时松了口气。 这瓶里装的是他托人找来的泻药,昨日有人告知他司徒锡与这食肆掌柜相交莫逆,还专门为他题过诗词,今日他便想亲自来给这质子添点麻烦,为自己寻些乐子。 好在眼前这人并没有将瓶中的东西认出来。 听到是误会,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没了什么兴趣,陈芝酥让几个护卫把人群遣散,但那几个抓着许依临肩头的侍从却并不松手。 “兄台,既然是误会,那可以先放开在下了吧。”许依临镇定了些,说话也不再那么急躁。 “陈公子,要不先进店中……”老张头此刻额头上也汗水密布,今日这店子还没正式开张,就在门口搞了这么一出,这些公子哥儿没一个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 “这位兄台,咱们进店说吧。”向老张头点了点头,陈芝酥不动声色地示意那几个捉住许依临的侍从押着他进入店内。 与站在门内的司徒锡点头打过招呼,陈芝酥也迈步往里走去,陈谱见到这般场景,心中也觉得有趣,他吩咐一众侍卫守在门口,自己也快步跟上。 …… “姑爷,这两位公子是您的熟人” 店铺当中,待陈谱走了进来,陈芝酥立即命人将店门关上,感觉到店内氛围有些紧张,轻语踮起脚尖用手遮掩着在司徒锡耳边低声问道。 “算是吧。”微微点头,司徒锡迈步走到陈芝酥边上,见她神情严肃,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瓶子里是什么” 将瓷瓶交到司徒锡手中,陈芝酥没回答他的话,从怀中取出了一根银簪,然后再次开盖将之伸入瓶里。 “信红。” 陈芝酥简短又轻盈的两个字落在了在场每一个人耳朵里,所有人的脸色在此刻都发生剧变。 “那是何物”司徒锡则是疑惑,他没听说过这东西。 “姑爷……有毒。”轻语小脸泛白,轻轻扯着司徒锡的袖子为他解释。 “你在胡说什么!怎会是……”许依临反应最为激烈,他双手虽被束缚,但他此刻也用力向前挣脱,但当他看到陈芝酥手中那银簪变了颜色,瞬间双瞳紧缩,面色惨白,身躯也有些颤抖。 “你到底是谁,这不是我那瓷瓶,你为何诬我清白!” “老实点!”两个侍从手中用力,将许依临牢牢抓住。 “公……公子,我们今日不过初见,未曾有过任何仇怨,你……你为何”张掌柜也在哆嗦,心悸不已,若是刚刚这毒物倒入那盘中,后果不堪设想。 张玉儿早就从后厨来到了自己父亲身边,她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嘶!脑中一个激灵,张掌柜顾不得再开口说话,连忙冲出门去要将刚刚那盘糕点给端进屋中。 轻语站在司徒锡和钟离愔中间,但这时她仍然有些心有余悸,她侧头看向自家小姐,又默默靠向钟离愔身旁在一侧将她的手牵住,微微用力。 “怎会是信红怎会是信红!那只是些许泻药。”许依临还在挣扎,他声音越发大声起来,用尽全力高喊,声音已经开始嘶哑,“我要见我爹,快去叫人通知我爹。” “公子,这件事怎么处理”事情已经超出了这些侍从能够处理的范围,陈谱身边的一名贴身侍卫俯身在他耳畔向他请示。 陈谱在面对眼前这场面时并无一点儿惊慌失措的仪态,他看向许依临,稍稍偏头想了一想,然后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陈芝酥道:“姐,这种事情要怎么处理” 姐明明此刻氛围已经相当严肃,但在场众人除了司徒锡之外在听到这个称呼时依然是诧异了片刻,这持扇公子,居然是个女子 陈芝酥将目光看向了司徒锡,在咨询他的意见。 这件事很严重,往大了讲,这春食会是为黎国使臣准备的,而且其中还有黎国皇子公主,在这种场合里出现了手中这瓷瓶…… 虽然陈谱他们在进食前都会验证食品安全问题,而且这许依临明显也不是冲着这些使臣来的,但是真要较真,他定然是跑不掉的。 况且这事情影响有些过于恶劣了,虽然没有出现伤亡,但如果刚刚陈芝酥没有发现,那盘糕点最终又会进入什么人的腹中呢 该是多么恶劣冷血的人会为了嫁祸做到这种程度…… “啪——” 正在房屋内气氛将要凝结之时,店门突然被人从外侧撞开,一位身穿官服的俊朗青年带着一众官吏冲入门来,那青年一挥手,一众小吏立即上前将许依临给围了起来。 正了正衣冠,官服青年这才环顾一圈房内众人,他向陈谱、陈芝酥二人微微躬身,接着则将目光落在了司徒锡身上,笑着开口道: “妹婿,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可好。” 第四十一章 文卷 “钟离弈!怎么是你” 被人团团围住的许依临此刻也看到了来人的模样,他脸色更加慌恐,自己父亲和淮明公向来交恶,这钟离弈也绝非善茬,自己如果今天落在了他手里,那就难办了。 没有理睬许依临,一块刻有“煊察”二字的令牌被官服青年从他腰间取下,向众人出示之后,他又上前将这令牌恭敬地交于陈谱手上。 陈谱将之拿在手里瞧了瞧,掂量了一番后便把那令牌又丢回了钟离弈手中。 “大兄,何时回煊安的” 站在一旁的钟离愔先看向这青年,开口向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将手中令牌别回腰间,听到这声问候,钟离弈看向了边上正戴着帷帽的钟离愔,朝她笑了笑道:“前两日便调回煊安了。” 说完这话,他又再次将目光放在了轻语身旁的司徒锡身上,见他正在上下打量自己,钟离弈朝他一拱手道:“妹婿,你我年关时才见过,莫不是这就将我给忘了不成” 钟离弈,司徒锡听钟离愔说过这个名字,他是淮明公的嫡子,据说是个才能出众的人,年纪轻轻就官职不低,但是一直在别的城池当差,现在居然调回了煊安。 没有回答钟离弈玩笑般的问候,司徒锡把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令牌上,直接开口疑问道:“煊察务我之前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是掌管除宗室以外的监察、弹劾以及煊安内巡视相关的事务,但像今日这般的事件一般也会直接由你们负责吗” 从刚刚那瓷瓶被陈芝酥夺去到现在才过去半个时辰不到,自己这内兄就带着这么多小吏赶到现场,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听到这问题,钟离弈看向司徒锡目露欣赏之色,这次回府之后他从父亲处听闻司徒锡最近变化颇多,他清楚耳听为虚,但今日一见果然发现他与以往不同了。 “像类似的事务,一般都是先交由煊安府审理,之后再根据情况向煊察务交递。但煊察务是拥有直接处理的权利的,今日我们恰巧遇到了,何况以这事情的程度也并非煊安府衙能处理得了的。” 恰巧遇到……司徒锡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 “不可!此事应由府尹大人处理,这不合规矩。”大声的叫喊自一旁响起,许依临此刻还在挣扎,“我是遭人陷害……” “许公子,先安静会儿。” 拍了拍身边一个小吏的肩膀,钟离弈给他一个眼色,命令他上前让许依临先将嘴闭上。 紧接着钟离弈又走到了陈谱与陈芝酥身边,向他们躬身行过一礼,满含歉意道: “今日惊扰了两位贵客,实非我方本意,可否劳烦您先将这瓷瓶交给在下,之后我们一定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举起手中的瓷瓶再瞧了瞧,陈芝酥心下也在思考,他们这次来楚国的主要目的是促成两方的合作,但在最后敲定之前,关于合作的具体内容还是得慢慢商谈。 虽然今天这件事并非冲着他们来的,但多少会对楚国的声誉有些不好的影响,或许借题发挥一二,也能在之后的谈判中给黎国再索要些额外的好处…… 想到此处,陈芝酥并没有急着把瓶子给钟离弈,反而是望向钟离弈说出了自己的条件,又指了指一旁的张掌柜。 “可以,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得先与我们这边管事的官员沟通一番……况且,此事的利益直接相关者是这店铺掌柜,合该是先给他一个交代。” “理应如此。”钟离弈点点头,接着看向那正贴着墙壁由张玉儿搀扶着的老张头,“至于这位店家……” 见到钟离弈朝自己望来,老张头此刻压根儿讲不出话来,他四顾一番,只好向司徒锡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不若这样如何,拟两份文卷,在其上写下今日实情、事件经过,再让在场众人都按个手印,作个见证,之后将这两份文卷交由掌柜的与陈姑娘保管吧。” 环抱着双臂,领会到了老张头的意思,司徒锡想了一会儿,接着适时地出声给出了一个方案。 “妹婿做事真是谨慎。” 沉吟了一会儿,钟离弈给了司徒锡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又向陈谱他们征求意见,“二位觉着如何” “可以。”陈芝酥点头,那瓷瓶在自己手里其实也没什么用,反而是按照司徒锡所说留下这样一份文卷会方便些。 “那就这么办吧。”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给身后的一个官吏交代了一番,钟离弈立即差人向刚刚在场的人询问事件经过,并且按照情况写了两份文稿。 两份文卷上面仅仅是记录了今天真实发生的情况,没有任何主观因素在里面,当然也没有歪曲事实。 钟离弈又亲自在许依临耳边低语了一番,虽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只见许依临的脸色几度变换,最终包含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那文卷上按了手印。 有了这文卷之后,陈芝酥便将那瓷瓶交到了钟离弈手上。 向陈芝酥表示感谢,钟离弈再朝身后手下挥了挥手,命他们将许依临带出了店铺中。 一众侍从、小吏尽数退出门去,店内的空间顿时显得宽敞了起来,老张头感到周围的威压似乎也淡了几分,这才缓过些气来。 气氛稍微缓和之后,钟离弈又再次向黎国的两位皇室致以歉意。 “实在抱歉,出现了这种事,毁了二位的兴致。若两位不愿再参与这春食会,可由在下护送二位回去。” “倒也无妨,我们再逛逛吧,我们本也不会在这路边随意用膳,只是你们这监管恐怕还需再用点心。”陈谱向他摆了摆手。 “您说的是,日后定会严加管理,今日之事也会向上禀报,相信很快就会有个答复。二位既然还要游玩,那在下就先不打扰了。”钟离弈退后拱手,接着直起身来,再向司徒锡笑道:“妹婿,过两日来府上一叙。” 第四十二章 结识 钟离弈匆匆而来,此刻又匆匆而去,乐珍路路口的小店内,张玉儿这才扶着老张头在店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对于张掌柜而言,今早发生的一切都有些超出他的接受范围,就算此刻店中陌生的面孔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还是心有余悸。 抬头再看看那平日里与自己近乎平等对话的司徒锡、钟离愔等人,他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毕竟平时一个管理街道的官吏对他而言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而从刚刚他们谈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告诉老张头,这屋内目前站着的可都是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刚刚那官服青年威风凛凛,带着一众下属,腰佩煊察务的身份令牌,丝毫不惧怕那尚书家的公子,而钟离愔却称他一句“大兄”…… 何况连那样的人物在对待一旁的陈公子时仍然是恭敬至极。 看着自己手中这份文卷,老张头清楚这种东西不是自己能持有的,于是他再次看向司徒锡,只是刚要开口时,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了。 “锡……这……” “老张头,还是向以往一样随意称呼就好。”司徒锡当然清楚他心中所想。 “锡……锡哥儿,这文卷不若转交由您,老拙实在是有些惶恐……” 一边说着,张掌柜一边双手捧着文卷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来到司徒锡身前,将那文卷呈递给他。 “行。”司徒锡也没推辞,直接从他手里将文卷接过来,这文卷对于老张头来说可能会是个大麻烦,而放在自己手上则不会有什么问题。 见到司徒锡答应下来,张掌柜这才松一口气。 “掌柜的贵姓今日吓坏了吧”站在店铺中央的陈谱这时也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他笑着对老张头说道:“不过你的运气真是不错,今日恰好遇到家姊路过此处,不然可就有些麻烦了。” 陈谱的这句话让老张头立即清醒了些,他连忙又走到陈芝酥面前向她躬身行一大礼。 “对!今日可真要感谢陈公……陈姑娘了,若非您在,老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您与锡哥儿降尊临卑,老拙无以为报,之后若有用得到老拙的地方,还请尽管吩咐。”说完之后他又向着陈谱介绍道:“老拙姓张名疏,还请贵人随意称呼便是。” “掌柜的不用谢我,若真要报答,往后你好好经营生意就是了。”陈芝酥看向张掌柜,示意他不用客气,她的话又让张掌柜想了起来在这之后他还要与这两位贵人合伙做一门生意,这种事往日里他想都不敢想。 在陈谱对面坐了下来,陈芝酥又看着他说道:“不过今日我也不是恰好路过,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家店铺。” “哦就是那家卖糕点的铺子”听到陈芝酥的话,陈谱立即眼前一亮,但想了想又有些失望,“那真是可惜了,刚刚弄了这么一出,他们定然不会准许我在此处用膳的。” 司徒锡瞧着这位纤细少年郎,心下不由得也有些感慨,这人心真是大,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想着吃,他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小子了。 “忍一会儿,中午自有人为你安排妥当。”陈芝酥早已习惯了陈谱这番模样。 “爹爹,这店……还继续开吗”张玉儿怯生生的声音忽然中断了陈芝酥姐弟关于午饭的讨论,老张头这才想起了今日的正事。 春食会……今日怕是只有算了,其实他心中有些不甘,一来是为今日准备了许多时日,耗费了不少精力,二是他在得知了今后将要合作的两位贵人身份不凡之后,更想为自己的食肆打出些名气,也好为两位多挣些银钱,虽然他们可能不在意,但自己的态度与心意却不能少。 “掌柜的不用担心,待会儿午时你按时去参与烹饪与评审,凭借你家那些小食的风味,定能有个不错的成绩。” 陈芝酥的话让张掌柜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而一旁的司徒锡则是听得明白,加之之前她与钟离弈的对话,看来这陈知果然是黎国来使了,而且在黎国还身份尊贵。 “玉儿,先招待各位贵客喝些茶水。”老张头这时候才发现司徒锡一家三人还都站在店内,他立即招呼他们在桌边坐下,又连忙让张玉儿为他们倒茶。 然而当茶水添好之后,轻语却只是望着眼前的茶杯用眼睛将之瞪着,不敢端起来饮茶,刚刚那事情将她吓到了,估计这丫头今天一天都不会进食了。 “你姓司徒”见到司徒锡在对面坐了下来,陈芝酥好奇地开口向他询问。 “司徒锡,家妻钟离愔,这是轻语。” “陈芝酥,舍弟陈谱。” “见过陈公子、陈姑娘。”钟离愔看向眼前二人,对他们微微颔首。 二人介绍之后,双方打过招呼,也算是各自认识了。 “你那阕词不错,我昨日看过了。”陈芝酥开口便提及了司徒锡诗会上作的那阕《浪淘沙》,话语中不吝称赞。 “姐,这是你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陈谱对于陈芝酥在楚国交了朋友这件事表现得有些惊讶。 “之前你说的那新鲜的话本故事便是从他这里听闻的。” “啊原来是这样,兄台可否将那故事讲给我听听”陈谱恍然大悟,想起了皇姐前些日提及的那移山填海、飞天遁地的故事。 “什么话本”司徒锡则一头雾水。 “心法秘籍。”陈芝酥向他解释道。 “姑爷,你有新的故事了吗奴也想听。”轻语听到这个消息,也在第一时间表示好奇,钟离愔也看向了自家相公。 “改日再说,下次一定。”见到这么多目光向自己聚集而来,司徒锡连连婉拒,自己又不是真是说书先生,哪有闲工夫大白天在这食肆里给他们讲故事,怕他们追问,他又立即转移话题道:“陈姑娘,你不是女扮男装么,如今为何不加隐藏了” “为何要隐藏”陈芝酥的反问却忽地将司徒锡给问住了。 “司徒兄,家姊穿这袍子仅仅是为了能方便与有缘的姑娘搭几句话罢了,平日里何故隐藏” 第四十三章 武功 折扇轻轻敲击到陈谱手臂上,陈芝酥斜睨了他一眼。 “别听他胡言,只是这袍子宽些,我又习惯了如这般束发。” “是,这身行头在遇到突发状况时,动起手来的确要方便一点。” 感受到自臂膀传来的危险气息,陈谱立即正经了起来。 谈及“动手”二字,陈芝酥刚刚那潇洒的身手在司徒锡脑中又过了一遍,现在想想,方才的她倒是像极了武侠小说里行侠仗义的女侠客。 这世界是否有些高深的武功这是此刻司徒锡心中热切关心的问题,如果真的存在,那他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学上个一招半式。 不谈什么武侠梦,有些功夫在身,出门在外也能放心些。 “陈姑娘,你学过武” “是,自幼便习武了。”陈芝酥看向司徒锡,对于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司徒锡眼前一亮,看来这事儿有门儿。 “在下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还请姑娘不吝解惑。” “但说无妨。” …… 煊安城许府。 户部尚书许佑年龄已然不小,今岁已快到耳顺之年,但他身子骨仍然硬朗,头顶也并没有多少白发。 许佑有妻妾共三人,儿女共三人,许依临是他的独子。 时至旬休,许佑今日却并未出门,他此刻正在府中书房,埋头于案牍,他身旁有一位中年后生侍立在侧。 这书屋有些简陋,房内只置了一张榆木方桌,以及一条同样是榆木所制的长椅,桌角支着一盏盛有一半灯油的灯台。 除了这桌椅之外,屋内四周皆是用低矮的木架支撑着的高耸书堆,见这态势,似乎主人家本是想将这些书本随意堆放在地上,但又担心它们受潮,这才无奈去找了些木制的框架来。 “恩师,其实今日可以稍微休息一日的,您昨夜似乎都未曾睡好。” 书房内的中年后生瞧见了许佑满脸疲惫之色,忍不住出言劝他。 “不急,这往年的垦荒令已然不适合当今的情形,许多地方都要修改之后才能再度颁布,底下官员提出的意见要加快审阅一遍。陛下很急,此事刻不容缓。”许佑头也不抬。 “恩师,我楚国各城池正仓当中粮储颇丰,再加之其他各仓的储备,今岁应该都不缺粮才是,陛下为何如此心急” “你不懂。” “学生只是觉得,这开垦荒地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早您这一天与晚上一天,其实影响不大的,恩师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听到中年后生的这句话,那许佑终于是抬起头来深深地瞧了他一眼,然后看着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又埋头奋笔疾书。 “晚间再与我出城一趟,去城外乡野间考视一番。要看书,也要走路。” “是。”见到许佑有些不悦的神色,那后生也不敢再多言语,听到他的吩咐,弯腰拱手往后稍退一步,又从一旁拿起一本书册,读了起来。 二人各自缄默,书屋内很快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但就在这时,屋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地跑动声,这声音立马惊扰了书屋中的二人,许佑立即皱起了眉头,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一整衣袍就准备去训斥来人。 然而,还没等到他走至门口,那书房门便突然被人从外侧一把推开,许佑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妻子,她此刻眼中带泪,脸色仓皇,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许佑认得这几个随从,这是许依临平日里出门时经常带着的几人。 “慢慢说,怎么回事”许佑一把将妻子扶住,沉声问她。 “老……老爷!临儿被煊察务的人带走了……” …… 时至正午,清酒食肆还是按时去参与了评选,陈氏姐弟也有些正事要做,早早地便离开了,说是改日清酒食肆再会。 正午的街道仍然喧闹,如这般漫无目的地与钟离愔、轻语二人在街上闲逛这还是头一回。 方才向陈芝酥请教关于武学的问题,得到的回复却让他大失所望,陈芝酥没听闻过什么内功心法,她的武艺是跟一个长辈所学,也是适逢其会,再加上她自己也很感兴趣。 据她所言,她见过的武艺最高深者大多是一些军中将领,他们身体素质上佳,经验丰富、身手不凡,与人搏斗时常能以一敌多。 也有些精通武艺与各类兵器的能人异士,只是这些人在搏杀之术上往往与久经沙场的将士们有霄壤之别。 所谓的隔空取物、真气外放等词汇陈芝酥更是从司徒锡这里初次听闻,到了后来反而是她在不停追问司徒锡一些有关内力的传闻。 看来想要炼体速成是不可能的了,若想提升体质,只能慢慢训练了,回头得找沐居正帮帮忙,聘请他当自己的健身私教算了。 “相公其实真的可以考虑出一些话本,妾身觉得你平日里为我们讲的那些个故事若编为书籍必会风靡一时。” 这件事其实是刚刚陈谱先提出的,听闻近年来黎国境内盛行这些话本故事,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小民,对于一些内容极佳的话本都是喜闻乐见的。 “是呀姑爷,记得前些年水月先生的那本《碧月记》就供不应求,书肆前常常要排好长的队伍,听闻连邻国的一些游商都在四处求购呢。”轻语也极为赞成自家小姐的看法。 “《碧月记》大致是讲什么的” “就是一对儿有情人私定终身的故事,奴也听人讲过一些,但觉着还没有姑爷说的那梁祝吸引人。” 第四十四章 刺绣 写一本话本,这件事情其实在司徒锡刚来这世界的时候他就想过,但是那时候他很快就将这个想法给排除了。 因为当时他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具体情况,若搬运些前世的名著、故事说不定其中有些内容会给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则是写书也是件很累的事情,还有许多不确定因素,没准儿写出来了也没人愿意为之买单。 但是如今听到这些话本故事在这边如此盛行,司徒锡此刻真是动了些心思,赚钱倒是次要的,他现在急需一些好的名声。 此事可行,恰好新购置的宅子里书房不错,等明后日搬迁完了就开始着手准备,再问问范老有没有门路帮自己运营一番。 “行,等咱们乔迁之后我就写上一本,到时候还得要你们给我出出主意。” “真的姑爷能不能提前给奴透露下大概是个什么故事”看来轻语并不知道剧透是一件多么可恶的事情。 “那妾身可要提前向相公索要几幅墨宝存下,相公必然会名声远扬的。”钟离愔也少见地朝着司徒锡轻声细语地开了个玩笑。 …… 东市附近的街道和西市差别有些大,从路上行人的服饰上便能看出来,这乐珍路上的行人尽是些富商权贵,不然就是他们家中的侍卫或是仆役。 早间吃了些昨日剩下的甜点,司徒锡现在其实丝毫不饿,因此他对于道路两侧的酒肆前摆放的各式菜肴毫不感冒,而且或许是饮食习惯的差异,大早上的看到些大鱼大肉,他是没有多少食欲的。 反而是在这街道上见到一些与酒馆不同的店面阁楼,司徒锡更感兴趣,一边走着,轻语与钟离愔一边为他一一介绍。 街边有茶楼、有鱼市、有当铺,走着走着慢慢还能看到一些贩卖丝绸、成衣的铺子,期间还见到了一座名为“雨云楼”的三层阁楼,此时还没有开门,不过轻语在介绍时直接将其略过,司徒锡心中也算明悟了。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闲逛,渐渐地就出了这乐珍路到了一条新的街道上来,才转过那街道拐角处,却忽地发现有一众行人正围在一个路边小摊前,也不知是在看什么热闹。 “小姐,似乎是针绣摊子。”轻语已然踮起了脚尖向人群中间瞧去,她个儿高,很轻易就看到了里头的情况,“不过那两个摊主好像与人闹了矛盾。” 说完之后,这丫头就已经自顾自地迈开步子朝那针绣摊靠近几步。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司徒锡也跟着轻语走了过去。 “二位姑娘,在下是诚心相邀,还请两位莫要寒了在下的赤诚之心啊。” 说话的是一年轻男子,腰上系一玉带,也不知是哪家的少爷,身后还跟了俩仆从,这东市里像这般的公子哥儿还真是多,起码司徒锡一早上就遇到了不少。 “公子,若您真要订制锦绣,将要求告知小女子,过两日前来取过就是,又何须前往您府上。” 啊,是这样的桥段儿…… 听了这两句话,司徒锡基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只是这公子哥儿居然不叫仆从将周边围观的人遣散,也不知是如何想的。 “姑娘此言差矣,去了在下府上,若是在刺绣中途鄙人突然有什么新的想法,你们改起来也方便不是” 那男子说这话时两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靠近那两位眉宇间颇为相似的姑娘,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所谓的纨绔子弟似乎就应该如他这般。 “阿姊,我去寻人帮忙。”两位摊主中稍显青涩的那姑娘此时抓着她姐姐的手腕儿,从独凳上站了起来直视着那年轻公子。 “酒儿……”年长的姑娘却是反牵住她的手,抬头看向她摇了摇头,“你先走。” “想走那便走吧,本少爷也不会阻拦。不过……可要想好了。” 那公子哥儿听到姐妹二人的对话,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双手从桌上离开,并且给了一旁的侍卫一个眼神,让他们把路给姐妹俩让开。 “先别走,我问个事儿。”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这刚刚还僵持的场面中焦点一变,所有人的眼光顿时就聚焦到了这声音的源头——司徒锡的身上。 “诶,姑爷,等等奴婢!”轻语见到自家姑爷不知何时走到了这小摊儿前面,也连忙跟了上去。 “这位公子……”那酒儿的姐姐也站起身来看向司徒锡。 “你这针绣,用的是丝线”司徒锡是被她们桌上这所谓的“锦绣”成品所吸引的,那块方形的底布上正绣着一幅花草图,样式简单秀气,而且是双面绣的,那绣花线似乎是绫线。 “是的,用的正是绫罗。” “你是什么人没见到是本少爷先来的吗你可知我是谁” 在这种时刻被司徒锡插了话,那富家少爷感觉很没有面子,转身立即走到司徒锡面前挺胸抬头地向他问出了“你是谁我是谁”的经典问题。 他的侍从这时也向司徒锡逼近几步。 看向这眼前的公子哥儿,司徒锡暗自叹一口气,今早上有些倒霉。 从腰间取出了钟离昧给他的那块令牌,他直接丢到了那公子哥儿手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台,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如果你有问题的话,可以去淮明公府,就说有事找钟离墨就行。” 管他是什么人,这人做的事本就理亏,若他惹不起钟离家,自不会去寻麻烦,就算他家中比钟离昧更有权势,相信他长辈也没那个脸去找淮明公理论。 至于为什么报钟离墨的名字……嗨!都是自家兄弟。 接过手上的令牌,那公子哥儿立马看到了这令牌上面的“钟离”二字,顿时手一哆嗦,差点儿没拿稳。 这身份令牌一般可没人敢伪造,他爹也有一块儿。 再次看向司徒锡,那公子哥儿瞬间没了脾气,腆着个笑脸,将刚刚那笔直的腰折成一把弯弓,毕恭毕敬地用双手将那令牌递还给司徒锡。 “原来是钟离少爷,小生……小生眼拙,这刚刚差点儿冒犯了您……” “没事儿就走吧。”司徒锡懒得听他说这些。 “诶,好嘞。”那年轻公子内心松一口气,转而怒目望向一旁的侍从,“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第四十五章 墨绣 在那年轻公子离开之前,司徒锡顺便叫他遣散了围观的人群,这处小摊前很快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三人,这会儿才宽敞了些。 “多谢公子解围。” 姐妹俩这声道谢十分清脆整齐,而且两人的声音也极为相似。 “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姓苏,名为和珞,小妹名为和酒。”苏和珞并没有踌躇,直接告诉了司徒锡她们的名字。 见到司徒锡出行时身边还伴着这样一个貌美的丫鬟以及他身旁那虽遮住面容但是气质绝佳的女伴,自然也知道他与之前那人是不同的。 “苏姑娘,这些刺绣皆是由你们亲手做的” 走进了这小摊,司徒锡才得以看清楚这桌面上摆放的各种荷包、手帕、香囊等物事,其上都绣着极为精美雅致的图案,大多是一些花卉枝叶,丝线极为细密,可见这制作者的手艺不俗。 “是的公子,这些也都是近日才缝制好的。” 这种刺绣的风格像极了前世的苏绣,而这些精致无比的纹路以及各式素雅的花卉图案,则让司徒锡想到了《红楼梦》中提及的“慧绣”,或应该说是“慧纹”才对,这姐妹俩的刺绣水准应是顶尖的。 伸手从桌面上拿起了一个淡青色的荷包,其上还绣有秀气的“惬心”二字。 “娘子觉着如何。”司徒锡将这荷包递给了钟离愔。 在家中时钟离愔便经常做一些简单的女红,她对于这刺绣当然比司徒锡了解。 “这手艺比妾身以往见过的那些个名家们都要好。”钟离愔用手在这荷包的花纹上轻轻摩挲着。 点了点头,司徒锡抬头看向了苏和珞,从口袋中取出些银钱轻放于桌上。 “苏姑娘,可否为我稍稍演示一番你们刺绣的手艺” “公子,您方才相助于我们,这些钱财我们是万万不可收下的。”苏和珞见到桌上的碎银,连忙伸手将它们退回给司徒锡,接着又立即说道:“这过程其实稍显枯燥,奴家这就为您演示。” 从一个木制的小盒中取出一捆极细的丝线,苏和珞擘丝穿针,得心应手,又拿起一块月白色底布,她两手配合之下,飞针走线,很快便在布匹上绣出一条整齐的长纹。 “可以了。”司徒锡出声打断了她,她翻飞的手指这才停下,“苏姑娘这手艺当真超然绝俗。” “公子过誉了。”苏和珞缓缓摇头。 转头看着司徒锡的侧脸,钟离愔有些好奇,为何相公今日对这些女红之事如此在意。 “苏姑娘,我想请你们帮我绣一样东西,只不过这线材或许与你们以往使用的会有些不同,不知二位是否可以尝试一番” “线材不同” 听了司徒锡的话,苏和珞与苏和酒姐妹俩诧异地对视一眼,她们学习针绣已经很长时间,期间所用的绫罗绸缎、各类棉麻种类繁多,市面上有的绣花线几乎都用过,眼前这公子所言的不同线材又是什么呢 “二位姑娘可听闻过墨绣” “这……未曾听闻过。”苏家姐妹有些茫然。 “姑爷,何为‘墨绣’”轻语也好奇地探头询问。 不急着回答轻语的问题,司徒锡朝钟离愔笑了笑,而后看向苏姓姐妹二人道:“即是用发丝作为绣线,这对你们而言困难吗” 一旁的钟离愔忽然心中一怔。 “以发丝”苏和珞也愣住了,反而是苏和酒眼前一亮,“阿姊,发丝细亮,的确是不错的线材。” “可是……” “材料自是由我们提供。” 听到了司徒锡这番话,钟离愔心下便全然清楚了,扬着头看向他,她轻轻抿了抿那并没有涂抹任何唇脂的薄嫩嘴唇,欲要伸手触碰司徒锡的衣袖,却又在半空中停滞。 “娘子,记得你之前曾与我说过,这发丝便是情丝,既如此,你还应将之好好珍藏才是。” 对于司徒锡而言,今日恰巧见到两位刺绣技艺如此高超的姑娘,又想起了自己刚来时钟离愔剪发的场景,不由就联想到了后世那本起源于佛教信女表达虔诚心意的发绣,头发的材质与色泽都是上乘的,并且几乎不会褪色,是很好的材料。 “原来如此,公子,我与小妹可以试试,只是这是初次尝试,也无法向您保证最终的成品品质……”苏和珞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离片刻,眼中带着些许羡慕。 “无碍,午间我会叫人将材料给你们带来。”司徒锡摆摆手让她们大胆尝试,接着又想了想,看向钟离愔道:“娘子可想好了要绣个什么图案” “啊……那,那便绣一对鸟儿吧。”小声地说完这句话,帷帽那清透的薄纱下,两片淡红的云朵已然浮上她的脸颊。 “好的,酒儿快记下。夫人,还需要绣一些文字吗” “嗯……”钟离愔已经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就不必再绣字了吧。”司徒锡开口将此事敲定,付了些定金,并将住址留下。 …… “前三甲!这位大人,会不会是搞错了,老拙还没将做好的菜肴全呈交上去呢,这后面不是也还有未参与的食肆掌勺么,怎会此时就出了名次” 乐珍路一处豪华的酒楼外侧,张掌柜才刚刚见到那管事的官员将自己的第三道菜肴端入了一处雅间,没过片刻,那官员就满脸笑意地从隔间中走出并通知他获得了这次春食会的前三甲。 这一切发生得有些突然,或者说是有些突兀,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怎会搞错,掌柜的,你运气不错,贵人似乎很喜欢你家的糕点,适才赞不绝口,并开口许诺了你前三甲。回去等着吧,等这春食会结束本官自会派人将奖励交于你。” “这……” 得到了这位大人的肯定回答,张掌柜人有点迷糊,他觉着这一切有些儿戏,怎么感觉怪怪的,就像是有黑幕一般…… 晃了晃脑袋,不管如何,这结果对于他来说是极好的,他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这次多亏了陈姑娘提前告知他黎国使臣们的喜好,他和闺女这才得以精心准备一番。 这一刻,张掌柜才觉得早上那事情给他带来的阴霾飘散了许多。 第四十六章 乔迁新居 “出于幽谷,迁于乔木。” 昨日春食会一直持续到晚间,包括庆祝、颁奖与夜宴等在内的种种热闹活动接二连三。 晌午从张掌柜那里得知了清酒食肆获奖这个好消息,司徒锡本欲与他顺势商量下关于后续开店的事宜,谁知他很快就被几名珍馐署的官员给叫了去,说是有些事情要吩咐。 此事只好改日再谈,司徒锡又回到小院中向符横询问了一些与乔迁相关的事宜,从他那里知道他如果想要搬家只需要提前向符横的上级知会一声即可,不是什么难事。 符横听到这个消息也表现得很积极,因为司徒锡若是搬家了,到时候他也会调去新宅附近的衙署,他说这是好事,这城东太过偏僻,他平日里值守时总觉得无趣。 轻语找人瞧过,今日是个吉日,诸事皆宜,于是司徒锡便动了乔迁的念头。 反正院中东西也不多,那江边宅院的家具也不怎么缺,就是缺些日常用品,只需要去西市中购置一番即可。 与钟离愔和轻语商量好,今日三人早早便起床收拾家中需要带走的物件,又从西市雇佣了几名掮肩,便这般简单地开始了迁居。 轻语很兴奋,她跟着那些个掮肩后面看守着他们搬运财物,跑了一趟又一趟,也不觉得累。 等搬完了东西,一家子又从西市中将缺少的被褥、洗具等补齐,时至下午,他们终于是才在洽水边的新屋里歇了下来。 他们今日的搬家称得上是随意无比,这是司徒锡的意思,他不太喜欢繁文缛节,因此也没有通知一些熟人。 听轻语说,在楚国迁居一般也是要煖房的,所谓“煖房”也就是邻居带着一些薄礼与新主人家饮宴一番,与后世《辍耕录》中记载的大差不差。 但是他们以往的那城东小院儿与新买的这临水宅子周围都没有其他人家,自然就省去了这个环节,司徒锡也乐得清闲。 不过让司徒锡没想到的是,稍晚些时候,钟离弈派人给他们带了些仆役过来,说是也免得他们再去市集中雇佣,新宅子比较大,轻语一个人可能也忙不过来。 司徒锡有些惊讶,惊讶于钟离弈的消息灵通,钟离愔和轻语显然都没有跟钟离弈有过接触,自己也是昨日才与他见过一面,想来他应该是从煊安府衙那边得知的消息。 看着带着一众仆从的管事,司徒锡果断地回绝了钟离弈的好意,就算是真要找些仆役,也得自个儿去寻些信得过的人。 …… 这宅院很大,被分隔为三套房屋,门前都有各自的小院儿,司徒锡三人自然是住进了主院当中,而轻语也终于是在这主院儿里拥有了自己的单间。 房间内有许多地方都需要重新布置,屋中的灰尘也需要清理,轻语和钟离愔不让司徒锡帮忙,她们二人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司徒锡只好独自走入了书房当中。 在书房中的楠木独凳上坐下,从书桌上拿起一沓崭新的宣纸,又在桌上的笔架里取一支狼毫笔,润一番笔墨,司徒锡开始在脑中想话本的事情。 楚国与黎国流行的话本都以言情故事为主,其余的故事很少,而从他身边接触的这些人的反应来看,他们并不是不喜欢除了言情之外的故事,只是创作其他风格话本的笔者很少。 那自己若要当文抄公,最好是搬运些新鲜题材的,且内容质量要极高才行,比如一些名著。 再者,要结合如今这世界的具体情况,譬如说《三国演义》就不适合这样的情形。 这书中各方势力纷争之态势与司徒锡当下所处的环境有些近似,若真是将这本长篇小说搬过来,到时候搞不好会被人曲解,说不准会出现些问题,还有可能无法发行。 凡事需要谨慎一些,还是将《三国》先排除掉吧。 想到此处,司徒锡打定了主意,用毛笔在砚台中蘸了些墨,提笔便在宣纸上行文。 “词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 毛笔写字对于司徒锡来讲还是有些吃力,写一写短篇的诗词还好,真正当他大篇幅地用笔时,才觉得有些不习惯。 下午到晚饭间的两个时辰,他才堪堪将第一回给写完,等到轻语来书房叫他时,他才发现书屋内已经有些昏暗了。 “娘子感觉这新家如何可还能适应” 主院的膳厅里,三人正围着一张方桌吃着简单的晚饭,在饭桌旁一边吃着一边聊些家常,倒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 “妾身觉得都很好,这边也很清静,在窗边还能听到江水声,很惬意呢。” “姑爷,院子里还有棵桃树嘞,也有一大片花丛,比城东小院儿里还要好看些,您那词中不也写着‘游遍芳丛’么,姑爷很喜欢花呢。” 然而在轻语说到这阕词的时候,钟离愔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担忧。 其实那日在诗会上见到这词时,钟离愔并不像诗社的绝大多数人那样感到振奋。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钟离愔又想起了那夜与司徒锡饮酒时说的那些话,他觉得自家相公内心深处有着强烈的忧伤情愫。 其实有些话她之前便准备对他说了,她望向司徒锡,最终还是决定此时出言宽慰他一番,也借此表明自己心中的一些态度。 可是就在她正准备开口时,轻语又在一旁喝了一口茶水,将杯盏放置在一边后,忽然毫无征兆地语出惊人道: “姑爷、小姐,你们今夜要圆房吗” 第四十七章 春夜喜雨 突如其来的话语如同寒流般冻结了餐桌边夫妻二人手中的动作。 喉咙差点被鱼刺给卡住,司徒锡扶着桌子偏头轻咳几声。 见状,钟离愔立即端起杯盏递到他嘴边让他喝下一口清水,一手轻拍他的后背,一边脸色红润地瞪了一眼一旁的轻语。 “啊……”轻语忽然反应了过来,双手交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刚刚只是觉得这搬到一个新的环境与嫁娶时很像,又想到了小姐与姑爷二人似乎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洞房,却不料随口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奴婢……奴婢吃饱了,突然想起刚刚似乎还烧了水,奴先去瞧瞧,一会儿就回来收拾碗筷!” 瞧到二人都向自己看来,轻语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接着将手中的一对儿木筷轻放于桌上,转身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出去。 轻语真的是什么都敢说的,司徒锡在此刻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待到这丫头远去,膳厅里剩下的两个人一时间也忽然沉默了,这气氛实在有些微妙。 轻语刚刚所说的这件事其实也是司徒锡一直在逃避的话题,他不清楚钟离愔是如何想的,但他自己心中却顾虑很多。 他是一个正常人,每夜与钟离愔这样一位绝美的妻子共枕而眠,要说他心中无丝毫杂念,那是假的。 但是这件事对钟离愔来说很重要,而他自己未来的路却有些缥缈,这倒不是矫情,只是他心中还是会有那所谓的责任感。 再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所听到的第一句话,钟离愔那轻盈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 “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 她的一切抉择似乎都是出于礼制,或许很多事情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但司徒锡却始终觉得情与礼是不同的,这就是在认知上的差异了。 但这些都是司徒锡的一己之见,说到底,还是得听听她的真实想法。 想到此处,见到四下无人,他便转过头看向身侧的钟离愔。 “娘子……” “相公,时候不早了,今日劳累,妾身先去烧水准备沐浴洗漱吧。” 谁知在司徒锡刚刚开口之时,钟离愔便以极快地语速打断了他,然后又别过头含羞地理理裙摆,急促地向门外走去。 又烧水刚刚轻语不是也烧了水么 …… 是夜,司徒锡沐浴更衣,早早地便到了内室躺在了床上,桌上一盏烛灯正在奋力燃烧,火焰丝毫也不摇晃。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只听得见一些淅淅沥沥的微响。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雨果然是这样。 脑袋中回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司徒锡在整理思绪。 昨日许依临那情况,大概率是遭人陷害了,钟离弈的出现及时且凑巧,而许依临当时惊恐的表情也不似作伪。 不过这件事是冲着许依临去的,他自身的动机本身也不纯,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情。 明日带着范老去一趟淮明公府吧,待到完成了许诺别人的事情,再和范老谈谈接下来的合作。 如果能得到这样一位家底丰厚的游商的支持,办许多事情都会方便些…… 轻巧的脚步声自内室门外响起,盖过了窗外丝丝微弱的虫鸣,钟离愔一身轻纱素衣走进房内,白色的衣裙却没有她肌肤白皙。 天然去雕饰,沐浴之后的她显得无比清新。 没有言语,她以轻悄的步子走到了床榻跟前,将外层的单衣褪下挂到了床头的榉木衣架上,又轻灵地坐到了被褥边。 “相公,在想些什么” “想着明天去与岳父大人见上一面。”司徒锡看向她,又拿起被褥一角搭在了她的秀腿上,“似乎下雨了,有些凉。” “需要妾身陪你吗父亲的脾性较为古怪……” “不用,是他之前信中交代的,而且我那内兄昨日不也邀我去府上坐坐么,没事的。” 听到司徒锡的回答,钟离愔点了点头,屋中又陷入了片刻沉默,只有蜡油仍在不停地向灯盏里溢流。 良久之后。 “相……相公,关于轻语方才的话,你是怎么想的……”钟离愔没敢看司徒锡,她说这句话的声音有些细弱呢喃了。 这……司徒锡一怔,他感到周围气氛似乎开始有些不对了。 “啊,是那阙词么,明年花会更好……是说另一件事啊,我倒也不是排斥这件事,毕竟……只是之前那房屋简陋,我希望至少好一些……” 司徒锡语无伦次,只因为钟离愔的脸在他每说完一句话后就靠近一分,他难得有些慌乱,他其实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相公,你果然不懂诗词呢。”钟离愔看着他轻声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夫妻,这是迟早的事。” 这话让司徒锡冷静了下来,他认真地看向她,叹了一口气。 “不是迟早,而是现在,是此时此刻,你怎么想” “就是此刻……”钟离愔轻咬嘴唇。 …… 春雨似乎也并不是润物细无声的,黑夜中的雨幕细密起来,喧嚣的雨声充斥着煊安城的各个角落。 在这一刻,司徒锡才想起来自家娘子那日断发时的决绝神情,以及她与糜氏对峙时的强硬态度。 她并非是一位没有主见、柔弱的女子,她独立、勇敢、有自己的想法。 春风替屋中之人吹却了烛火。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八章 初见 绿波春水没渔家,杨柳青青拂钓槎。三月江南春雨歇,一双鳣鲔上桃花。 雨后的空气清新,江边尤为清新,让人感觉神清气爽,司徒锡也这么觉得,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不错,只是身体稍有些疲倦。 钟离愔还没起床,轻语在集市中买了些朝食,司徒锡约好了范老一同前往淮明公府。 二人见面之后,范老又是连连向司徒锡感激一番,他今日显得有些拘谨,自进了淮明公府上就一言不发了,只顾着低头走路。 待到陈管家向钟离昧通报之后,范老只被允许在他的院门外站立等候,而司徒锡则跟着陈管家一路走到了一个挂着“觅心阁”牌匾的书房外侧。 “进来吧。” 雄浑有力的嗓音自书房内传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司徒锡初次听到自个儿这岳父讲话。 由黄心果木所制成的木门从内侧被人拉开,司徒锡首先看到了钟离弈那张俊俏的脸庞。 该说不说,钟离昧这些子女的颜值绝对是顶尖的,那日钟离弈身穿官服,官服有些宽大,且有种肃穆感,而今日他身着一身常服,尽显飒爽英姿。 “妹婿,快进来吧,此处只有我与父亲二人。” 钟离弈看了一眼身旁的陈管家,他连忙弯腰拱手,后退着转身离开门外的木制走廊,将空间留给二人。 司徒锡向钟离弈点头打过招呼,二人一同走进觅心阁中。 进门后,他便看到了端正地坐在这书房主座上的钟离昧。 儒将,这是司徒锡初见钟离昧时脑中第一时间闪过的一个词汇。 主座上的这男人虽气势内敛,手捧书卷,但似乎是从他骨子里散发而出的那股英武劲儿却没法完全隐藏。 “坐吧。”钟离昧此时也抬着头在看司徒锡,眼神平和,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女婿,但此时也想看看他最近的变化。 “眼神不错,较以往坚毅许多,就是身子骨虚了点儿,有些单薄,清晨时分,正应是精神饱满之时。” 刚刚在一侧寻一处圆座坐了下来,钟离昧清朗的声音就传入了耳朵,司徒锡有些尴尬,不愧是老一辈将领,眼光就是毒辣。 “小婿近日里也正准备强身健体一番。” “妹婿,是该好好练练,我听闻你在左沉言的诗会上射箭时空了靶,莫不是刻意为之” 这件事他居然都知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司徒锡苦笑一声道:“确实是不善射艺。” “随着愔儿称呼我一声兄长便可。”钟离弈似乎看出了司徒锡有些纠结称呼的问题,转而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这可有些不妙啊,妹婿,过阵子就是花朝节了,陛下钦点了你,要你参与这次春猎,若不善弓箭……” 春猎还特意要他去司徒锡听到这个消息十分诧异,怎么楚皇这个时候想起他这个质子了。 “你前些日子献上了那棱镜,陛下有意嘉奖于你,下去练一练吧,到时候好好表现。”钟离昧看出了司徒锡眼中的疑惑,向他解释。 “父亲,到时候让墨儿教妹婿吧,他近日颇为用功,该是准他休憩几日。” “待会儿你去跟他说吧。”见钟离弈提起了自己那小儿子,钟离昧也是点头应许,听几位先生讲,他最近表现还不错。 得到了准许,钟离弈又将视线移到了司徒锡身上,这才与他谈及正事。 “妹婿,我前日叫你过来,其实是有事需要你提供些帮助。” “大兄但说无妨。” “你与黎国的二位皇室子女关系不错” 听到这话,司徒锡心中一动,早料到陈家姐弟身份尊贵,没想到居然是黎国皇子皇女。 “不能说不错,只是点头之交,如今也才相逢不过两面。” “这样么……无碍,若有机会,我希望你能与他们打好关系,他们似乎不太想与我们这些有官身的人接触。” “大兄可是有什么事想与他们商谈的”司徒锡清楚这内兄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地刻意与人交好的类型。 “暂时还没有,不过迟早会有的。还希望妹婿能答应下来,这对你而言也不是坏事。” “若只是与之交好,倒是可以。”他与陈芝酥、陈谱他们相处还算愉快,交友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了。 “那便可以了,其余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得到了司徒锡的肯定回答,钟离弈点了点头,接着站起身来,向自己的父亲与司徒锡拱手行了一礼,“占用妹婿你和父亲二人的时间了,我先告退。” 说罢,他便退出了觅心阁外,书屋内只剩下了钟离昧和司徒锡二人。 “上次给你的信你应是看过了,此番叫你来,一是为了瞧瞧你近日的状况,二则是有些话想要当面叮嘱你。” “岳丈大人请讲。”司徒锡在此刻才坐直了身体。 “皇子这个头衔,在用于优者与劣者身上时给人带来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 “你虽人在楚国,在煊安,却也并非势单力薄。” “我只需要你清楚一点,你如今是我钟离家的女婿,至少在利益上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 …… 煊安城西侧一处偏僻小巷里,沐居正此刻一手提着一袋馒头,一边哼着轻快的小曲,正在两侧颓圮的墙壁间行进。 道路上有些泥泞,地面上也是一片又一片散落的小块洼地,他晃动着身形交换着双腿单脚跳跃,避开一路的水坑,神色轻松惬意无比。 这条巷道周围杳无人烟,仅有的一处门户此刻也是房门紧闭,除了自屋檐低落进水滩的雨滴发出的声响,小巷内此刻所有的声音源头都是沐居正一人。 然而,当他走到了巷内的这处门户前时,却忽然停止了脚步,也不再哼歌,驻足将手中的布袋放在这户人家的门槛上侧,接着拍拍双手转身看向来时的巷子口。 “都出来吧,也跟了某一路了,再走都快到西城门了。” 第四十九章 嬉闹 沐居正略显漫不经心的话语在小巷中回响片刻,待他话音落下一会儿后,他凝望着的那巷子口仍然是空无一人,没有一丝动静。 稍微叹一口气,他又转过身去,准备弯腰拿起刚刚才放下的那袋馒头。 只是就在沐居正弓身瞬间,一块儿石子忽然自巷道口飞快地朝他头部袭来,他猛地一蹲,偏头将其躲了过去。 回头再看,那巷子口已然现身了七位身着布衣的汉子,他们此时皆遮掩着面容,让人看不清楚样貌,手中还各自持着一根木制棍棒,长短不一。 “要来便快些,恰好陪某晨练一番。” 没问他们的来意,也不问他们受何人指使,看了看刚刚那石子和他们手中的木棍,沐居正站起身来,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朝这七人走去。 这几人见到沐居正不慌不忙,眼眸中俱是闪过诧异之色,他们用眼神互相交流一番,都不开口说话,似乎是害怕被人听去了声音。 七人中排头的是位身材魁梧的壮汉,见到沐居正自个儿朝他们靠了过来,他不再迟疑,提起短棍便带头快速地向沐居正冲去。 他身后几人也不看戏,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拥而上。 踏水声在巷道里接连响起,坑洼中积累的浑浊雨水也四溅纷飞。 打头的汉子冲至沐居正身前,见他毫无防备,双手高举木棍朝他脖颈横扫而去,这一击劲道十足,木棍周边的空气也因震颤发出啸叫之声。 电光石火间,眼看那短棍即将接触沐居正的身体,只见他忽地向身侧弓步躲闪,同时右拳一凝,随即轰然而出。 猛然一击重重地打实在这壮汉的腹部,这冲击让那汉子瞬时间腰背后拱,他立刻便感到了自小腹传来的阵阵剧烈疼痛。 沐居正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左手一把捉住他背后的衣襟,双手同时发力,尽然硬生生地将这汉子提了起来,并一把将之扔到左侧墙上,那本就破损的篱墙顺势坍塌,激起一阵泥浆。 这变故发生在刹那间,壮汉身后紧跟而上的六位蒙面男子见状脚步也立即缓滞几分,眼中都浮现了一抹惊色。 再次相望一眼,六人选择同时出手。 可就在他们从沐居正身前各个方向逼近时,一道明晃晃的亮光在几人眼前一闪而过。 一道劲风吹刮,他们此时持棍置于身前的手臂上皆出现了一道划痕,有鲜红的血液自伤痕上缓缓渗出,顺着他们的臂膀向衣袖中倒流。 众人瞳孔紧缩,脚步骤然止住,最靠前那人的双手还在不停发抖。 他们看向沐居正的手中,他本来空空如也的右手上正不知何时攥着一根长绳,而这绳子的另一头上正拴着一根不知是由何种金属制成的镖头。 那镖头的利刃带着点滴暗红,此刻正自然地竖直垂落,这竟然是一把绳镖。 “某有一义子,年八岁,往日与某嬉闹时亦如尔等这般,击以小石,以棍杖。若尔等此行只为与某嬉戏一番,恕某无暇奉陪。” …… “姐夫,这真是父亲说的” 淮明公府中,司徒锡与钟离昧已经交流完毕,此时他正在钟离墨院中的亭台里坐着,悠闲地吃着一碟干果,他在等范老与钟离昧沟通完之后一并离开。 “是,最近可能要麻烦你教我练弓箭了。” 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小孩子教育的一天,这就是达者为师吧。 “此事包在我身上!”钟离墨兴奋地拍着胸脯,终于可以出去玩耍一番了,他很激动。 “姐夫,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家中在南山有个小牧场,若要练箭,去那里再好不过了。” 这就是阔家少爷,钟离墨这话说得随意无比,但是话里的内容却是在赤裸裸地炫富。 说起来,司徒锡虽然刚刚搬了新宅子,但是他却还没有准备出行的车马,南山离煊安城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那就定在这两日吧,墨哥儿,你有时间找人备上两辆马车,到时候我和你姐一块儿来寻你。” “那就是明日,姐夫,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让人安排!” 钟离墨听了这话立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丢下一句话便跳下了亭台的阶梯,三步并做二步向院外跑去。 …… 在钟离墨的院子里坐了大概一刻来钟,司徒锡就收到了范老与钟离昧谈话完毕的消息。 在前院与他相见时,司徒锡发现范老脸上终于是有了些轻松的笑意。 “范老,看来是得了些好消息啊。” “托九王的福,淮明公答应了会派人将老拙所筹备的粮资直接交由此次募粮的主管官员,并且也能安排老拙与之见上一面,这便足够了。” 看着眉头舒展的范老,司徒锡觉得这老头还挺不容易,看来他与他想救的那后辈关系真的很好,不然也不至于为之奔波劳累至此。 钟离昧的这个回复也是在司徒锡的意料当中,钟离昧最多也只会帮他到这一步,不会替他作保,更不会提及救人的事。 毕竟范老在钟离昧眼里,仅仅是一届游商,之前也陌不相识。 范老此行又是为救人而来,而既然是想从官家手里将人救出,就说明他想救之人之前的某些作为是不合官家之意的,钟离昧不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商人去忤逆陛下的意思,这是态度问题。 “行,那就预祝范老接下来也能顺利达成目的,小子可还是等着与您谈一桩大生意呢。” “九王可莫要在老拙面前自称小子,这可真是折煞老拙了。”见到司徒锡笑着拱手预祝自己成功,范老连连摆手不敢当他这一礼。 “范老先生接下来准备去何处,我最近搬了新宅子,已经不住在城东,若您往后有事寻我,可以前往洽水边来。” 再与范老寒暄两句,司徒锡又开口给他留下了自己新的住址。 “老拙准备去一趟锦瑟坊。” 锦瑟坊,再次从范老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司徒锡忽然开始好奇这老头到底和那花摇影是什么关系,感觉他们之间往来较为频繁。 “范老,你与花大家是如何相识的” “不瞒九王,我与花大家是几年前在黎国相识的,前些月在楚国又再次遇到。她对于这煊安的权贵们似乎颇为了解,之前她向老拙提供了些有用的信息,老拙想着合该是再去向她拜谢一番。” 第五十章 老道与私塾 在淮明公府门口与范老告别,司徒锡在街道上慢悠悠地朝家中晃荡而去,他心中对花摇影的事情还存有些疑惑,记得范老曾说过,她是锦瑟坊的当家。 但锦瑟坊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型的民乐机构,她是如何知晓这煊安城中大部分达官贵人的讯息的呢,看来这花大家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若是她当真手里掌握着这些权贵的消息,或许自己应该抽时间与她接触一二,正好她上次托范老来求过诗词…… “对,掌柜的,这蜜饯也给我来上一碟……” 正低着头走着,司徒锡忽然听到了一旁的商铺里传来了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他连忙转头向那卖果脯的小店中望去。 果不其然,一个身穿上领缺袍的老头正在店铺里头与那东家交谈,他那具有代表性的密长胡须让司徒锡瞬间就将其认了出来,这正是之前为他算命解签的那老道士。 可见他今日这打扮,既没有穿他那破旧道袍,也没有拿木剑,反而是身着一身较为高档的常服,手中还提着一捆书本。 这是去发展新职业了 司徒锡觉得自己和这位能说会道的老道士还挺有缘分,如今既然又再次遇到,该是去与他打个招呼。 想到此处,司徒锡便一转脚步,也进入了这家果脯店子。 “还有这种雕花的,也给我来上一份。” “好嘞,客官!” 那老道士此刻手负身后,面色红润,似乎最近遇到了些喜事,这果脯店的店家也喜笑颜开,顶着张笑脸在为他从果盘里取一些蜜饯装入袋中。 然而就在那老道接过蜜饯要从怀中取钱付款时,一道有些熟悉的轻笑声出现在了他的耳畔,他忽地右手一僵。 “道长,最近在何处发财怎的不再做那算命的营生了,人可不能忘了本啊。” 僵硬地转过头,看清楚了司徒锡的模样,老道士瞬间便将他认了出来,这就是前些日戳穿自己的那公子哥儿,还真是冤家路窄。 “公子,是您啊。这……这可真是巧了不是……公子要买些果脯回去老头儿我正好买完了,您请您请,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老道士说完这话就准备转身逃走。 “诶,道长,您还没结账呢。”司徒锡一把就将他拉住,这老道士不会想逃单吧。 “哦对对,您看我这记性。”老道士一拍脑袋,从怀里取出一颗碎银,递到了掌柜手中,“掌柜的,这些应该够了吧” “够了够了,客官,这就去给您找零儿。”那掌柜拿起自己的小秤将银两一称,连连笑着给老道士换了些铜钱。 “道长,为何您手中提着些蒙学的书籍” 趁着两人结账的工夫,司徒锡站在一旁打量起了老道士手中的那捆书,尽是些给孩童启蒙的读物。 “公子,老朽的一些后生们到了该读书的年龄了,于是我这便为他们买些书本来看,我今日当真是有急事,咱们下次再聊!” 说完这话,老道士急忙转过身去,逃也似的快步离开店内,混入了街道上的人群之中。 “客官,可要买些蜜饯回去,这些味道俱是上佳……”那店家见到老道士离开,又赶忙凑到了司徒锡的身前进行推销。 司徒锡低头瞧了瞧箩筐中的果脯,略微琢磨一阵,向街道眺望一番,寻到了那老道士的身影,也选择迈步跟了上去。 …… 城西的一道破落巷子中,老道士手中提着大包小包,他绕过几重弯路,来到了一处木屋的门前,回头再确定一番无人跟随,他用手背轻轻叩响这扇木门。 “罗先生,是我,云老儿。” 随着老道士话音落下,那木门“吱呀”一声由内侧被人打开,一个三四十来岁的儒袍中年男人露出头来,他一手拿着一本书卷,一手持着门栓,面带惊讶地迎着老道士走入院中。 “云老先生,您怎地又回来了不是说会外出几天吗” “下午再走,只是想起来孩子们或许缺些练习读写的书本,这便去书肆中买了些,路上又看到了一家果脯店子,顺道正好买来给这帮小家伙解解馋。” “劳您费心了,能遇到您,是这帮学生们的幸事。” 被称为罗先生的中年人有些感慨地摇摇头,他在几日前也不过是一名落魄的书生,家中也只剩下这座老旧的宅子,家徒四壁,甚至连饱餐一顿都有些困难。 但眼前这位老人却在几日前找到了他,并且愿意雇佣他作为教书先生教导周围一些贫民子弟读书识字,还承诺每月都会替这些孩子们支付学费,并且时不时为他们带些吃食来。 “云爷爷!”一声脆生生的呼唤自院内响起,云老道定睛望去,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一位个子不高的小男孩,他一眼便将之认了出来。 这孩子姓傅名山,记得是个很灵性的孩子,来时路上还见到了他父母在阳光下翻晒稻谷,现在其实已经到了放课归家的时候,他为何还留在这里。 “他挺好学的,正留下来向我请教一些不懂的问题。” 见到云老道看着这孩子面露疑惑,罗先生立即笑着向他解释。 原来如此,云老道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勤学的孩子让他觉着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他连忙向其招手示意。 “山哥儿,来尝尝这蜜饯,读书还需张弛有度。” 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 等到傅山恭敬地捧着几颗果品退至一边后,云老道这时又思索了一阵,他环顾了一下这木屋周围的环境,忽而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看向眼前的罗姓书生。 “罗先生,这几日老朽也观察了许久您的教学,觉得甚是不错,而周边如傅山这般有天资却支付不起学费的孩童大有人在,小老儿想着不若干脆出资置办一家正规的私塾如何这山长就由您来担当。” …… “殿下,您怎么在此处” 煊安城西,司徒锡正迈着步子准备从这巷道中返回家里,却没想到在转角时遇到了沐居正。 他此时一手提着个包裹,肩上还扛着一个晕过去的汉子,哼着小曲儿也在向城中走去。 “这话倒是应该我来问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司徒锡一头黑线,沐居正肩上扛着的这位看上去似乎也有个两百来斤左右,他此刻竟然如此轻松写意,看来真是如他所说那般气力非凡。 “早上听闻殿下去了国公府,某便想着出来散散步,接而遇到了这帮人,他们似乎是想教训某一顿,某在煊安没有熟人,应该是冲着殿下您来的。” 第五十一章 风寒 巷道周围没有路人,沐居正一把将壮汉丢在了地上,他却并没有醒过来,司徒锡看了看他的伤势,再上前测了测他的鼻息,他只是暂时晕厥,应该过段时间便会醒来。 “你说‘这帮人’那其他人呢” “尽数被某击晕了,殿下不在,某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将他们捆了起来,就在不远处。” “一共多少人你一个人全解决了” “七人,不过某确认过了,他们身上都只带了木制的长短棍,应该未曾想过伤及某的性命。” “会不会是些地痞” “倒也不像,这些人都操练过。” 环抱着双手靠在一侧墙壁上,司徒锡一边向沐居正询问具体情况,一边低着头打量那汉子。 有人要找他的麻烦,却不敢直接冲着他来,而且看来那人还了解他和沐居正之间的关系。 会是谁呢,他与沐居正最近接触得很少,知晓他们二人情况的应该也不多,不过一些高层应该能通过煊安府衙那边知晓些信息,但这些人如果想找他的麻烦,大抵也不会用此等手段。 说起来,前几日接沐居正时他说过有人跟随在他们后侧…… “殿下,如何处理”沐居正见到司徒锡沉声不语,他自顾自从包裹中取出个馒头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止住思绪,司徒锡走动两步,拍拍背后的灰尘朝着巷道口走去。 “你回去将这七人守住,我再去一趟国公府。” 司徒锡打算把这事交给钟离弈去查了,他在煊察务当差,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自己这边实在是急缺人手啊。 “质子”二字似乎生来就该与“势单力薄”划个等号。 …… “爹爹,您已经坐在此处快一个时辰了,在想些什么呢” 玉盘街的清酒食肆今日依然未开门营业,张玉儿看着自家爹爹坐在一条长椅上神色忽喜忽忧,颇有些担心他的状况。 清酒食肆在春食会夺得名次这事儿在玉盘街早已传开,这两日也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客人在店门前询问食肆何时开门。 而以老张头的性格,既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开业向街坊邻里炫耀一番,自然是因为他有些别的考量。 原因之一则是珍馐署的官员在得知来自黎国的几位大人物特别钟意清酒食肆所做的糕点之后,便嘱托他在即将到来的花朝节上继续为那些使臣们烹饪些菜肴。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他此刻手中拿着的,今日清晨由司徒锡令人送来的这本书册。 “玉酒居……闺女,你再给爹念一遍,这酒楼当真是要开在东市的还是由咱们俩经营”老张头识不得几个大字,他听到张玉儿的呼喊,又连忙招手让她拿过那本书册为自己念一遍。 “爹爹,这书册中确实是这么写的,但是这玉酒居似乎不单单是酒楼,倒更像是客栈,其中也有客房,有饮品屋,还有这讲话本的戏台。” “公子的意思是让我们先慢慢着手准备置办玉酒居这件事,但具体事项还得与这位叫范雍的商人一起商讨。” 张玉儿拿着这厚厚的一叠纸张再次翻看一遍,跟父亲确定了他问及的内容,自己也对这书册中一些词汇感到疑惑,例如什么“连锁经营”之类,不过这小册子中也写了这都是后期才会涉及的内容。 “好,好啊,没想到我张疏也会有发迹的一天,这件事儿我一定得给锡哥儿办漂亮了!” 张掌柜兴奋无比,提及司徒锡,他心头又有些感慨,亏得他当初眼力不凡,一眼就看出了锡哥儿与凡人不同,这才使得他没有错过这位贵人。 不过自家这小食肆近来承了他太多恩惠,得尽力报答他才是。 张掌柜其实仍然不太清楚司徒锡的真实身份,事实上,近日里司徒锡这个名号在煊安风头正盛,他那日诗会所留下的一词一序即便是此刻也正在城中传诵开散。 但高雅的文学之风刮过了书院学塾、刮过了宫宇案牍,却迟迟没有到这侧的小食肆中来。 不过不管锡哥儿是什么身份,对于自己来讲,都是高不可攀的贵人,清楚这一点便足够了。 想到此处,张掌柜突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兴冲冲地便往门外走去。 “玉儿,你接着在食肆中做些新鲜蛋糕,爹爹我去东市一趟,先得去瞧瞧未来酒楼周围的环境如何。” …… 洽水边,临江宅院。 轻语的房间中,她此刻正躺在床榻上,脸颊通红,眉头紧蹙,脸色发苦。 厚实的被褥将她修长的身体紧紧包裹,钟离愔正在一旁用热水浸湿手帕为她擦拭额头那些颗细密的汗珠。 “小姐,奴婢没事,眼下已经服过药,只需稍稍睡一会儿就好了。” 虚弱的声音让钟离愔有些心疼,她摸了摸轻语的右手,触碰时感到一阵冰凉。 “昨夜可是没有盖好被褥晚些时候下了雨,天又凉了几分。” “昨夜奴不小心在院内淋了会儿雨……本以为没事的。” 听到钟离愔的发问,轻语声音又小了许多,她自诩体质挺强,已经好些年没感过风寒了,谁料昨夜只淋了片刻的细雨,二日醒来便感到额头温热,脑袋晕乎乎的。 早晨找附近的郎中瞧过开了些药剂,在钟离愔监督她服下之后她此刻状态才稍微好了些。 “下雨时已然深夜,你于何到门外院中去”钟离愔有些奇怪,昨日她明明是看着轻语就寝之后才回到房中的,这丫头睡眠向来安稳,昨夜又为何在夜里起来。 “啊,奴婢也是听见下雨了……便想着出门看看,兴许有晾晒未收的衣服呢。” 不知怎的,钟离愔忽然发现轻语在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她的脸颊更红润了,她又担心地伸出手去触摸轻语的额头。 “咳,姑爷,您回来了。” 布制的门帘忽然被人撩起,轻语恰好看到了走进屋来的司徒锡,连忙咳嗽一声,欲要坐起来向他问安。 在听到轻语的呼喊之后,钟离愔也赶忙起身转过头看向司徒锡,只是当她与司徒锡对视片刻后,她却又稍稍含羞地移开了目光。 “相公,轻语昨夜感了风寒,已经找大夫瞧过了,说是要休养几天。” 第五十二章 熟水 走到轻语的床边,司徒锡这才看到了她虚弱的模样,怪不得方才进入院中时没有见到她那活跃的身影。 “姑爷,不打紧的,奴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估摸着明日就痊愈了。”轻语看到司徒锡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心中有些慌乱,哪有丫鬟生病让小姐与姑爷二人在一旁照料的道理。 “先好好休养吧,平日里也要照顾好自己,近些日气候多变,是挺容易着凉的。” 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冰冷的手放回被褥中,司徒锡又提起了刚刚才从药铺里买回来的一些药材向二人笑着示意。 “不过这还真是巧了,我方才也去了一家药铺里买了些药材回来。” “买药姑爷难道提前就知晓奴会生病吗”轻语用惊奇地眼光看着司徒锡从包裹中取出的几份药叶,她愈发觉得司徒锡神秘莫测。 钟离愔也很好奇,今日一早是她送他出门去的,当时轻语还未曾起床。 “想什么呢,这些药材是买来试着做些熟水尝尝的,恰好其中也买了些紫苏叶回来,我这就去给轻语冲泡一壶紫苏熟水来,喝了也有利于缓解风寒感冒。” 在春食会上溜达了一圈,司徒锡也没少观察那日乐珍路上的一些店家,他发现这些酒楼食肆中所售卖的饮品种类极为有限,大多是些茶水与酒类。 而他既然准备做酒楼生意,自然也想着多做些不同种类的饮品汤点出来。 于是司徒锡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熟水,这种在宋代盛行的、往往具有一些养生功效的饮料。 例如李清照的《摊破浣溪沙》中“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所提到的“豆蔻熟水”就也有祛寒湿的作用。 《遵生八笺》中记载了包括稻叶、橘叶、桂叶熟水等十二种熟水制作方法,其中便写着紫苏熟水能够“宽胸导滞”,司徒锡方才顺路买了不少紫苏、沉香等药草,没想到刚回来就能派上用场。 “熟水”轻语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她听到这似乎是可以食用的东西,凡是姑爷认可的食物,无一不是美味无比,而且还能对她的病情有益,她一时间兴趣盎然。 “娘子,家中可还有鲜姜” 当然,生姜水也必不可少。 “啊姑爷,不是那什么熟水么,怎么又成了姜汤了”轻语立即换上了一副苦瓜脸,姜汤对于她来说比方才那中药还难以让人下咽。 然而一旁的二人却无视了她的话语。 “有的,相公,妾身也来帮忙吧。” …… 东厨内,钟离愔刚刚在一侧又烧了壶水。 司徒锡将盛放着紫苏叶的纸张放在炉上烘烤,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这些紫苏香气弥漫后便可以将它们收起。 “娘子今日身体可有不适你也应该好好休息才是,看来家中的确需要再雇上两位丫鬟,不然又出现今日的情况,又得劳累娘子了。” “相公,妾身无事的……”听见司徒锡提及身体状况,钟离愔仍有些羞怯,她便连忙转移话题道:“倒是相公今日去府上可还顺利父亲没有为难你吧” “岳父大人倒也没有如你所言那般脾性古怪,与他交流下来也还算顺利。” “如此便好。”钟离愔松了一口气,因为之前钟离昧对司徒锡的态度一直冷淡,几乎不曾理睬过他,虽然他如今改变极大,但钟离愔还是担心钟离昧给他带来些不愉快。 “不过听说陛下要求我参加花朝节的春猎,明日一早墨儿应该会来接我去南山牧场练习射箭,娘子明日要同去吗还是就在家中休息” “陛下邀请相公去春猎相公,妾身听闻陛下今岁将太后的寿宴专门设在了花朝节上,若相公要参加春猎以及宴请的话,咱们还要提前准备上一份贺礼才行,这种事情向来是有备无患。” 关于太后寿宴这件事,钟离愔在一月前便听家中长者们讨论过,据说陛下此次准备大办寿宴,还要求朝中群臣齐齐为太后贺寿,甚至还有意下令让煊安城休沐五日,同时解除宵禁,要与民同乐。 这件事在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但后来因一些重臣们纷纷上书劝谏,称其不合礼制,陛下这才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 “太后寿宴娘子倒是提醒了我,我并不知晓这件事,如此的话确实需要用心准备一番。” 礼物这东西,从来都是注重心意,太后收不收贺礼不重要,而赴会的人准不准备礼物则就是态度问题了。 …… 燕子楼三层。 “峪弼,你的人似乎被钟离弈带走了,找的人都可靠么” 方堤坐在一张圆桌前饮茶,他的弟弟方峪弼站在他身侧,本就苍白的脸如今更多了几分戾色。 “此次是小弟我失算了,没想到他身边那侍从有如此身手,不过兄长放心,这些人都是从鸢楼寻的打手,我又特意嘱托过手下去时不留痕迹,钟离弈拿咱们没办法,我不是许依临那蠢货。” 方堤这才放下心来,他倒不是怕此事暴露,这件事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教训一个随从罢了,他只是短时间内不想与钟离弈扯上关系,那人太过于麻烦。 说到许依临,方堤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站在桅杆边上眺望街上的行人,那日许依临去的那店铺也在这下方不远处。 “你确定当时给他的是泻药” “回兄长,他专门找我要了那质子的消息,那泻药也是我差信得过的人去取的,不会有错。只怕……他中途与别人接触过。” 第五十三章 出游 轻语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昨日据大夫说她所感的风寒较为严重,可能需要个五六日才能好转。 但让司徒锡没想到的是今日一早她便恢复了过来,身上的各种症状也消散不见,她精神状态出奇得好,大清早便在院子里忙东忙西地活跃着。 她对昨日司徒锡为她熬制的紫苏熟水评价极高,说是对她的病情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这大多是出于心理作用,那熟水司徒锡也喝了点,单从味道上来讲它的确不错,应该是能够畅销的商品。 今日司徒锡一家三人要去南山牧场,轻语得知这消息后则非常庆幸自己能够痊愈,她也是喜欢四处游玩的性子。 三人在家吃过早饭,匆匆收拾一番,便准备出门前往淮明公府。 然而待到司徒锡走出院门时,才发现钟离墨已经早早地备好了马车并且在门外候着了,这宅子的位置应该是钟离弈告诉他的。 钟离墨今日穿着宽松的黑色衣袍坐在一匹骏马上,陈管家在一旁替他牵着缰绳。 这院门外一共备了两辆马车以及一乘轿子,此行随行的人众多,光侍从就足有十六位之多,他们身上皆配有防身的武器,这阵仗对于出街游玩来讲确实大了些。 这次出行对于钟离墨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淮明公平日里对他格外严格,最近他也是沉心于学业。 如今好不容易能去游玩一番,他自然是喜悦无比,此刻见到司徒锡终于是走出了门来,他连忙从马匹上跃了下来,快速奔跑着到了司徒锡身边。 “愔姐姐、姐夫,你们终于出来了,我以为你们还在休息,便就没进去打搅。” 随意地与二人打过招呼,钟离墨两手扯着司徒锡的袖袍,拖拽着他靠近自家的那辆豪华马车,颇有些急不可耐。 “姐夫,快来快来,这车舆有些高,小弟我搀着你上去。” “墨哥儿,时辰还早着呢。”钟离愔见他这样子,也忍不住轻笑一声,孩童心性有时候也挺令人艳羡,起码心中没有诸多烦恼。 见钟离墨对今天的活动期待无比,司徒锡也不扫他兴致,由他牵着登上了马车。 这四轮马车豪华无比,内部空间也非常宽敞,坐垫柔软,四周还镂刻着好看的花纹,还有各种精致的挂饰点缀其中。 马车三侧都有座位,司徒锡与钟离愔自然是坐在主座上,而轻语也被钟离墨以照顾司徒锡夫妻二人为由准许坐在这马车内。 待到几人登上马车坐好,下方的陈管家向他们请示一番,车轮便转动着朝着南山行驶而去。 “墨哥儿,父亲居然同意你出来游玩,看来你最近的课业当真是完成的不错。” “那是自然,愔姐姐,最近小弟我在算学上收获颇多,连夫子都称赞不已,父亲肯定是听闻了这个消息。” 听到钟离愔的夸奖,钟离墨洋洋得意,他看着车内的夫妻二人,忽地想起了什么一般,他眼前一亮,转而向二人发问道: “姐夫,南山离此处还有段距离,不若由小弟为你们出上几题打发打发时间,倘若你们答不出来,一会儿可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他一边说着,嘴角边还挂着笑意,显然是已然胸有成竹。 司徒锡见他这副模样,也觉得有趣,想来他应是遇到了些困难的习题了。 “好,那你不妨说来听听。” “那好,姐夫你可听好了,说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五十头,下有百六十足,问雉、兔各几何” 原来是鸡兔同笼的问题,司徒锡会心一笑,不到片刻就给出了答案。 “雉二十,兔三十,对也不对” 钟离墨立即一脸错愕,吃惊地看向司徒锡,这道题解法比较困难,夫子也是跟他讲了许久他才明白,然而司徒锡却几乎在瞬间就答了出来。 “对……对是对,姐夫你之前做过这题怎能如此快就回答上来了” 一旁的轻语与钟离愔也很诧异,她们才开始思考,司徒锡居然就已经答对了。 没有回答钟离墨的疑问,司徒锡此刻也想逗逗他,于是便笑着跟他说道: “墨哥儿,既然方才你出过题了,那这会儿就该我考你个问题,若你答不上来,可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可不行,姐夫通晓的知识肯定比我多,我定然赢不了你的,不行不行!”钟离墨可不上当,他清楚司徒锡提的问题定然不是他能答得上来的。 “也不是什么难题,同样是这雉兔共笼的问题,若你能回答上来,我就送你件小礼物如何” “当真姐夫,我昨日可是做过许多这种相关的算学练习,若只是雉兔同笼之题,那就没问题。” “如此便说好了,你听着,今有雉、兔同笼,共百只,雉之足较兔足多二十,问雉、兔各几何” “没了兔头呢姐夫,你这题不完整吧”钟离墨本还在心中计数,可等他听完了这问题,忽然觉得不对劲,这和书上写的不一样啊。 “无需兔头,凭我所给的条件便已然可以解出了,怎么样,可有答案” 挠了挠头,钟离墨脸色有些发苦,他又转而抬头向钟离愔投去求助的目光。 然而钟离愔也是略微摇摇头,有些苦恼地还在思索。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过后,钟离墨忽然猛地抬起了头。 “知道了!姐夫,你直接说是什么条件吧,小弟我一定尽力做到,决不食言。” …… 一路上说说笑笑,司徒锡一行人到达南山时已经到了巳时。 沿途的风景不错,特别是到了南山脚下,道路两侧的花草树木以及流淌的溪流让人看了便感到轻松与心安。 山脚下的溪边上此刻已然有不少儒士在烹茶煮酒与友人作乐。 然而再往前行进,到了山林之中后,路上的行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司徒锡忽然感到马车放慢了速度,慢慢地似乎有停下来的趋势。 他撩开窗帘向外看去,忽然发现前方本就不是很宽阔的小道上此刻居然有人设了路障,那道路两侧还围了些侍卫模样的佩剑卫兵。 只是前方的这些侍卫们现在正将三名女子给团团围住,似乎是在进行盘查。 “停下。”钟离墨也看到了前方的情况,他下令让车夫止住马车继续向前,然后又看向司徒锡道:“姐夫,你们就在车上坐着,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很快便回来。” 司徒锡正欲点头,却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道较为耳熟的声音。 “我们不进去了,如今听你们的话想要原路退去,你们此刻却又不肯放我们离去,这是否有些太过霸道了” 第五十四章 拦路 这声音的主人是三位女子中间的那位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姑娘,司徒锡从车窗朝她看去,恰好能看清她的侧脸。 这人赫然是与司徒锡有过一面之缘的花摇影。 “几位姑娘,我等受命守在此处,而你们方才欲要闯入,就算如今要原路返回,我等也需验明你们的身份以及清查完你们身上携带之物后才能放你们离去,这是规矩。” 领头的卫兵是个青年人,身穿灰褐色甲胄,他朝花摇影三人说话时还算斯文,但言语间也不停地朝向花摇影身边的那绿裙女子逼近几步。 “姑娘,你手中这竹筒是何物还请你交由我检查一番。” 这领头卫兵的视线紧盯着绿袍女子的右手,待走到她的身边时,欲伸手从她手中将其夺过。 而这绿袍女子连忙退后一步,让青年的手抓了个空。 周围的卫兵见她这反应则统统向她紧靠而来。 “且慢,这位小哥儿,奴家想请问为何今日这南山前突然设关封路,提前也未曾通知过。我见诸位似乎也并非官府之人,又有何权利堵住这上山之路?” 见到身旁的绿袍女子有些紧张,花摇影连忙向前走动,站在了那青年侍卫与她中间,手里不动声色地向后将她手中的竹筒接了过来,又迅速地将之藏入袖中。 “今日有贵人上山狩猎,在结束之前,禁止闲杂人等入内。若姑娘不服气,自可待我等查验过后去向官府请示,我等也是奉命办事,还请几位姑娘配合。”青年握着腰间佩剑,也不急恼,慢慢地向花摇影解释。 而他身后的一位手下却是耐不住性子,大声向着青年说道:“头儿,怎么今日要与她们废话这么多,方才她们明明是想要硬闯,如今直接将她们拿下便可。” “蠢货,不要节外生枝,那位如今也在南山,世子殿下事前叮嘱过,今日待人要和气些。”那领头的卫兵回头瞪了手下一眼,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教。 “姑娘,莫要耽误时间了,还请配合!”青年大手一挥,一名侍卫已经走到了花摇影身后,正持着剑柄向她靠近,欲要对几人搜身。 三位女子向内侧互相靠近,旁边两位都紧张地看向花摇影的脸庞,向她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气氛一时间再紧张几分,花摇影左手将自己的裙袖紧紧捏住,另一只手则慢慢靠近腰间的香囊。 “花大家,你们竟然提前来了,我不是在信中说今日会晚些到么这是在做什么,你现在似乎是遇到了些麻烦”司徒锡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场中众人的目光随即便朝着他这边望来。 认清了来人的模样,听到司徒锡方才那段话,花摇影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两手忽地放松,立即换上一张明媚的笑脸向司徒锡走去。 “九王您原来还没到,您邀请奴时未曾说明时间,没想到今日来时又遇到有人拦路,还好您此刻来了,不然奴家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卫兵们见到这一幕都面面相觑,那领头的青年侍卫见到司徒锡与钟离墨二人身后的阵仗,心中也清楚这二位应该是哪家的贵公子,他迈开步子走到二人身前拱手。 “不知二位公子是” “你们是谁的侍从我是钟离墨,今日奉父亲之命前往牧场教姐夫射猎,快快闪开,别耽误本少爷时间,别坏了我姐夫的兴致,明白吗”钟离墨压根儿不想搭理这侍卫,他站在司徒锡身前,双手负在身后,朝着青年侍卫吵嚷道。 “墨哥儿,等会儿。”拍着钟离墨的肩膀示意他别急,司徒锡从囊中取出钟离昧给的那块令牌交到那侍卫手上,“这里什么情况” 青年侍卫显然是识货的人,他听到了钟离墨自报家门又看到了司徒锡递来的这个令牌,立即躬身行礼。 “原来是墨少爷,小人是弥王世子的侍从,今日世子殿下与友人来了牧场,小人们领命在此处守着,这几位姑娘欲要闯入,小人的下属又发觉了其中一位姑娘藏着根竹筒,想确认这不是类似吹箭筒这类的暗器,我们也是担心有歹人欲混入其中。” “这位小哥儿,你多虑了,这小竹筒怎会是暗器,她是锦瑟坊的花大家,今日是受我邀约,来牧场弹琴演舞,不是什么歹人。”司徒锡向这侍卫解释几句。 那青年侍卫听了这话也在思量,这南山的牧场其实早由陛下赐予了淮明公,说到底他们才是主人家,只是向煊安这些权贵们开放罢了。 “实在是抱歉,惊扰到两位少爷的友人了,只是可否先由小人查验一番这竹筒,方才这姑娘有意隐藏,颇为可疑,我们也是受命办事,希望两位少爷能理解一二。” 他随即又小声在钟离墨耳边附上一句:“墨少爷,庚王殿下也在,保险起见……” 这么热闹钟离墨皱了皱眉头,怎么都赶在今天来打猎了。 “这样吧,我替你们来查看一番。”司徒锡也不为难他,转身走向花摇影,“花大家,手中那竹筒可否让我一观” 司徒锡将手伸到花摇影眼前摊开,三位女子在这瞬间眼中都闪过迟疑之色,那绿袍女子暗中用手捏了捏花摇影的手指。 抬起头来,花摇影深深地看了司徒锡一眼,犹豫片刻,将手中那竹筒放到了司徒锡手上。 “当然没问题,这其中只是一封写给九王的谢柬,九王尽管检视。” 竹筒入手,司徒锡也看了花摇影一眼,见她神色从容,便将那竹筒盖子打开,其中果然是一纸书信。 “这位小哥儿,你也看到了,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拿着竹筒给那侍卫看了一眼,司徒锡将盖子盖上,转而又看向花摇影道:“既是给我的,那我就先收下了。” “行了吧看也看了,你还拦在这儿干什么,本少爷没空跟你们在这浪费时间,快些闪开。”钟离墨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出一次门还遇到人拦路,真是影响心情。 第五十五章 苏家姐妹 “花大家,正好我们此行还备了辆空闲的马车,三位不如去后面乘车与我等同行吧。” 山林间,路旁的侍卫们退散到了两旁让出路来,司徒锡看向花摇影给她使了个眼色。 “如此便多谢九王了,朝云、朝月,还不快向九王道谢。”听到司徒锡的邀请,也受到了司徒锡释放的信号,花摇影望向他妩媚一笑,又提醒她身旁两位姑娘赶紧行礼。 “谢过九王!”两女子齐声致谢。 “无须客气,三位还是先上车吧,有事一会儿再谈。” 摆了摆手,司徒锡示意钟离墨一起回马车上,钟离愔此刻也正在马车内挑着帘子朝他们这边观望。 “三位,这边请。” 待到司徒锡与钟离墨往回走后,陈管家立即笑眯眯地来到了花摇影的面前。 “花姐姐……” 身穿绿裙的姑娘名为朝月,她见到司徒锡走远,盯着他的背影,看向他手中的竹筒,又有些不解地看向花摇影朝她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没事,先上车。”花摇影则朝着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陈管家笑道:“劳烦您了。” …… “相公,方才那位便是花大家吗” 回到了马车内,司徒锡在钟离愔身边坐下,钟离愔显然是听到了他们刚刚的对话,出声向他询问情况。 “是的,这还真是巧了。”司徒锡点点头,手中拿着那竹筒轻轻抛了抛,感受到其中有东西在摇晃。 “姐夫,她们与你是旧识么你果然未曾与她们提前约好过。”钟离墨也好奇地发问,听到司徒锡说好巧,他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花大家身边的两位姐姐听到姐夫你说邀请了她们奏乐时表情很诧异呢,况且这三人也没带琴瑟。” “你倒是观察入微。”司徒锡赞许地看向他,钟离墨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孩子。 “姑爷真是心善。” 轻语则是给司徒锡发了一张好人卡,她是知晓司徒锡与这花大家其实也不是很熟络,而且姑爷还是个怕麻烦的人,但路遇不平时他还是选择了伸出援手。 车队再次向前出发,司徒锡这时细细地端详起手中那竹筒,他将盖子打开后把那竹筒放在鼻尖轻嗅,立即便闻道了一大股火药的味道。 果然,他方才便发现了这竹筒内壁与信纸下端有些细细的粉末,应该是硫磺与硝石等易燃物了,筒盖上还开有小孔,想来是在紧急情况下用来销毁信件的。 将信纸取出,司徒锡抖了抖其上的粉尘,展开之后开始阅读其上内容。 只是这一看,司徒锡立刻凝住了眼眸。 …… “阿姊,如今家中的宅子也由冷家收去了,这可如何是好这些日咱们赚的银钱也已尽数交给了那家伙,今晚我们去何处歇息呢” 煊安东市的街头上,一处针绣小摊前,苏和酒正望着自己的姐姐,眉头紧蹙。 “我还有些积蓄,这段时间先找个稍偏些的客栈吧。” 苏和珞抚摸着妹妹的头发,眼中也有些歉意,近日赚的这些钱是她与苏和酒共同挣的,而当她决定将钱财交给家中三叔后,苏和酒虽有异议,但还是同意了下来。 她们二人本不是煊安人,家中以往住在一处偏僻的乡域里,她们的母亲靠着祖传的女红手艺营生,独自将二人养大。 但后来她们母亲劳累成疾,二女虽也能赚些小钱,但还是无法填补家中用度与医药开销,最终她们的母亲因病逝去,而二女也欠下了不少外债。 在最艰难的时段里,便是这远房的三叔苏堀得知了她们的情况,向二人伸出了橄榄枝,邀请她们到自己在煊安的成衣铺里做活,月钱比之偏僻的乡里自是要高出不少。 想着是自家亲戚,苏和珞当时便同意了此事,与苏堀签了契书,苏和酒自然也跟随着姐姐一同前往。 但真当二人到了煊安后,才发现这三叔是个贪婪成性的人,他在合约中做了些手脚,也时而克扣二人的月钱。 苏堀与许多贵人有生意往来,而她们在煊安却是没有熟人,无奈之下便只能抽空出来摆摊赚钱,补贴家用。 而近日里,苏堀与冷家布行谈了桩大生意,最终却将家产赔尽,一夜之间便失去了所有的财富,成衣铺子与宅子都被他拿去抵了债。 今天一早,他又找到了苏家姐妹俩来借钱吃饭。 想到最初是这三叔给了二人赚钱的机会,苏和珞仍是对他心怀感恩,便将最近所获钱财都给了他,也算是还了他往日的恩情。 “阿姊,其实我昨日还见到三叔于酒楼中埋头饮酒听曲儿,咱们给了他钱,他也是用来挥霍,如此等他花完之后还是会再来找我们……” “酒儿,放心吧,往后便不再管他了。” “如此便好。”苏和酒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姐姐心太软了,总是见不得人受苦,这在很多时候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先帮司徒公子将这发绣完成了吧,如今已经做了一半,我也渐渐熟悉了这发丝针织的技巧,应该很快就可以完工了,若是超出了约定的期限就不好了。” 不再去讨论这些烦心事,苏和珞手中拿起了一根长长的发丝开始穿针引线,正是准备完成司徒锡预订的那幅墨绣。 “发绣……真好啊,只是不绣些字在上面,总觉着缺了些什么一般。”苏和酒也将目光落在了眼前这半成品上,她想起了那司徒公子与他娘子感情和睦的样子。 而就在此时,一位面容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位华服贵公子自街道远处向她们二人的摊子前靠近。 很快,这邋遢男人就到了二女面前。 苏和酒见到这人,立即警惕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珞儿、酒儿,你们都在呢。快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冷少爷,我已将你们二人的庸赁文书转让给了他,你们快收拾收拾,跟着冷少爷去冷家的布行吧。” 苏堀身后那样貌有些清秀的青年公子在见到二女时眼前一亮,向苏堀满意地挑了挑眉后,转身朝向苏和珞,他脸上立即挂起了一个自以为很有风度的笑容。 “二位姑娘,初次见面,在下冷箖。” 手中动作一乱,针尖刺破了苏和珞左手的食指。 第五十六章 暗道 穿过狭长的林间小路后,透过窗帘缝隙进入马车的明媚光线变得更加充足。 前方的视野忽然开阔起来,一条宽敞的大道出现在司徒锡面前,这道路两侧是两片宽阔的绿地,其上花草无数,不远处已经可以隐约见到一些牛羊的身影。 “姐夫,我有些饿了,咱们先到前面庄园中用膳吧,此处的管事应该已经替我们备好了午餐。” “都听你安排,就在这前方么,下车走一段吧,正好散散步。” 此处风景如画,阳光和煦,时而还有微风吹过,司徒锡找到了些往日春游的感觉,于是便提出下车逛上一会儿,这马车虽然是轻松便捷,但一路还是有些颠簸。 “陈伯,都停下吧,姐夫要走一会儿!”钟离墨自是没有异议,大声向外吆喝一声,部曲家仆们都应声顿住脚步,原地待命。 “啊,好多羊群!” 轻语最先下车,她看向远处分散的牛羊感到很新奇,她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南山牧场。 “姑爷、小姐,此处开阔,不见阴凉,老奴昨日特意命人准备了罗伞。” 司徒锡牵着钟离愔的手搀扶他下来以后,一旁的陈管家则十分灵性地拿着一把精致的罗伞走到了他们跟前,献宝似地将那罗伞呈到司徒锡手边。 “多谢陈管家了,你有心了。”司徒锡点点头将伞接过。 “诶,姑爷这是哪里话,都是老奴分内的事。” 听到司徒锡这话,陈管家心中暗喜,他可是清楚家主最近最为看重的便是这姑爷,把他伺候好是自己此行的头等大事。 后方,花摇影也从马车上下来,她支开了朝云与朝月,独自一人来到司徒锡夫妇二人面前。 “九王、夫人,奴家有一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花大家无须顾虑,若有事与相公商谈,直接过问相公便可。” 钟离愔跟花摇影素昧平生,她说有事相求,显然只是想找司徒锡的,但应该是顾及到钟离愔的感受,才说要与他们夫妻二人交谈。 “小姐!”轻语则紧张地扯了扯钟离愔的衣裳,这花大家极为好看,又十分秀媚,让她与姑爷独处,没准儿她有些别的图谋呢。 “娘子也一块儿吧,正好到侧边这梯田旁走走。” …… 波浪式的梯田旁边,司徒锡走在花摇影与钟离愔中间,钟离愔为他撑着罗伞。 三人慢悠悠地前行,周边无人靠近,花摇影率先开口向司徒锡搭话。 “九王方才为何愿意出手相助” “随性而为罢了,倒是花大家今日来南山作甚,莫不真是来为人奏乐的” 看向四周的风光,花摇影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倒不是,南山可是休息游玩的好去处,特别是在休沐日以外,山上人烟稀少,土地广阔,便是如这般逛着也觉得闲适无比。” 偏过头看了看花摇影的侧脸,司徒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道: “此处风景的确绝佳,但我倒是觉得花大家来此不是为了游玩的,你那竹筒内的信件里可是承载着两条人命,花大家此刻应该是没有这个闲适心境的吧” “九王已然看过了啊……”花摇影一怔,随即又放轻松下来。 而钟离愔听到这话,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她不由捏紧了她那正牵着司徒锡的右手。 “这也是花大家默许我过目的吧,如若不然,或许那信件早就被焚毁了。” “奴家只是觉着其中内容就算九王看了也无妨,因为您的立场似乎与奴家这边是差不多的。” “哦何出此言”司徒锡是真的来了兴趣,这花摇影说得好像很了解他一般。 “这……”花摇影话语一顿,眼神朝着左侧的钟离愔瞟了一眼。 “但说无妨。” “二位真是恩爱……纸上记录的两位姑娘,皆是因璐国公府的人而丢掉性命,而据奴家所知,前几日璐国公府的几位少爷似乎才从鸢楼雇了些打手去寻九王的麻烦,想必九王与他们也不对付才是。” 停下了脚步,司徒锡盯着花摇影的眼睛凝视一会儿,心中在消化着这个消息。 范老之前说过她在这城中有些特殊的消息渠道,如今看来恐怕是真的,而她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自己。 璐国公府,是方堤吗司徒锡多次听闻过这个名号,但说到底还未与之谋面过,他又是因何事要与自己起冲突 “九王,奴家方才说有事相求,便是想与您谈一桩合作,不知您是否有兴趣煊安很大,而九王在这楚国皇都中则稍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人嘛,多一些朋友办起事来总是要方便许多。” “说说看。” “奴家希望九王不要透露这信上的具体消息,如果可能稍后将之焚毁最好不过。往后的日子也希望九王能多多照顾奴家那锦瑟坊的生意,具体的情况等改日奴家在锦瑟坊中设宴再邀您详谈。” 花摇影这话还是顾忌了一旁的钟离愔,她言语中有所保留,并没有透露过多的信息。 “既是合作,就该有下半部分才是。” “当然,若九王答应,奴家愿意付出我锦瑟坊大半的人力物力,奴家是诚心想与九王达成合作,奴家也拿得出让九王心动的条件。” “便是如这般口头约定我如何信得过你” “想来九王也不会将那信件焚毁,那不若就放在您手上,有了它九王也能放心些,奴家不会做自毁前程的事情。” “不够。”这信件上记录的是方家的一些暴行,而与花摇影的利益牵扯其实不大。 听到司徒锡嫌她没拿出足够的诚意,花摇影则莞尔一笑,偏头看向了一侧的钟离愔。 “那不若奴家向九王写一封卖身契将自己抵押给您如何,奴家倒是不在乎,就怕钟离夫人心中会产生些许不悦了。” 没等钟离愔与司徒锡发话,花摇影又踮起脚以手遮掩着在司徒锡耳畔小声说道: “不瞒九王,奴家此行是来送朝月与那信件到城外去的,我们在这南山有条出城的暗道。” 第五十七章 松狮 “姐夫,她们不一起了么” 与花摇影谈完之后,司徒锡回到了钟离墨的身边,花摇影随后便带着朝云、朝月二女告辞,向南山的西边走去。 “她们还有些别的事,我们先去庄园吧,前方似乎已经有人候着了。” 前方的庄园门口是一条铺满石子的平坦道路,门前此刻已有一众管事与下人在等候他们。 陈管家与那位管事交接之后,司徒锡他们也被簇拥着迎进了庄园内。 这处牧场边的庄园不似煊安城中的那些个园林一样设有许多亭台楼阁,其内开阔平旷,只有寥寥几处平房院落。 庄园正中央是一平台,其上摆放着一面朱红边框的大鼓,园中四处都能见到零星散落的箭靶。 “墨少爷,早间老奴特地令家厨们宰牛烹羊,如今这边的宴席已经备好,您看何时开席合适”庄园的管事老仆来到了钟离墨跟前,向他请示午膳的时间。 “做的不错,此刻就用膳吧,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做,快些快些!” 听到了有新鲜的牛羊肉吃,钟离墨眼前一亮,他在家中可没有能胡吃海喝的机会,李氏自身只吃素食,钟离墨平日里也是跟着母亲一起用膳。 “獢獢(xiāo)!等等本王!獢獢!”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从众人身后传来,司徒锡立刻向后看去,一道黄褐色的身影突地朝着他们这边飞窜而来,眼看就要扑倒他的身前。 来不及多想,司徒锡下意识地一把抓住身边的钟离愔与轻语,将她们轻轻扯开一个身位,这才避开了那魁梧的“猛兽”。 “少爷!”钟离墨身边的一个侍从反应极快,一个瞬身就来到钟离墨的身前,然而他却立即被那黄褐色“猛兽”给扑倒在地,周围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慌乱。 “啊——愣着干嘛!快帮忙!”钟离墨也有些被吓到了,但他还是很快就缓过神来,招呼着身边的人去帮那倒地的侍从。 原来是只松狮犬,司徒锡这时也看清了这“猛兽”的真实面貌,它毛发密集而长,身子在犬类中也算是高大雄武,看起来霸气无比。 “茸毛猛欲降群兽,钩爪森还列五针。鸾凤腾拿有仙骨,狡猊剪拂具禅心。” 这诗中的描述真是贴切无比。 这松狮并无恶意,它将那侍从扑倒之后仅仅是用脑袋蹭他的脸颊。 司徒锡不再去看地上的松狮,他转过头朝刚刚那呼喊的人望去。 遛狗不牵狗绳的人,他从来都是极为反感的。 “獢獢!本王丢的鞠不在那边,你为何总是不愿理睬本王!” 来人是一身穿赤色常服的俊朗少年,年纪应该比钟离墨大上几岁,他腰间着一玉带,那红色袍子的侧边绣有一条金色的蟠龙花纹。 “诶,墨哥儿,你来了啊,方才沉言哥才与我说起你呢。” “参见庚王殿下!”钟离墨见到来人,立即朝他躬身行礼,在场众人也齐齐跟随一礼。 “墨哥儿,又不是在宫里,外出游玩还这么客气作甚”庚王左明立上前一把将钟离墨扶了起来。 “殿下,你这狗很吓人的,下次还是找人将它看管住为好。”钟离墨眼带幽怨。 “獢獢性温顺,不会伤人,就是笨了点儿。”左明立也有些尴尬,他这松狮最近很嫌弃他,不与他嬉戏也就罢了,现在还见着他就跑。 “殿下,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姐夫,你应该听说过的。”钟离墨拉过司徒锡向左明立介绍道。 “哦你便是司徒兄”左明立听到钟离墨的话,忽然眼前一亮,脸上带有欣喜之色,开始上下打量起司徒锡。 “司徒锡见过殿下。”司徒锡再次拱手示意向他见礼。 而左明立则直接伸手按下了司徒锡合于胸前的双手,接着他又一把揽住了司徒锡的肩头。 “司徒兄,本王可算是等到你来了,听说你不会射艺没关系,一会儿等午间用完膳由本王亲自教你,不过等你学会了可要与本王好好切磋一番啊。” 见他如此反应,司徒锡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庚王怎么见到自己表现得这么亲切。 “承蒙殿下好意了。” “这可不行!姐夫,说好了要我教你的。”钟离墨听到左明立的话,立即便走到二人中间将二人分开,随即反对道:“殿下,别怪我唐突,您可是每年春猎垫底的,记得去岁比箭术你还输给了右相家的五岁孩童。” “咳,墨哥儿,去岁那是意外,今日已不同往时了!”左明立听到钟离墨揭他短,他也不恼,脸上忽然又浮现了一丝神秘之色,“这样,一会儿下午咱们一起比试一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哟,司徒兄、墨哥儿,都到了啊!”庄园门下,左沉言此时手中抱着个彩色鞠球走了进来,“殿下,若要逗犬,不若一会儿换个方式,你的獢獢似乎不太喜欢蹴鞠,今早你我将球踢出后,几乎都是我这仆从去捡回来的。” “沉言哥,哪有什么别的法子了,獢獢又不愿参与斗狗,带它狩猎它也不怎么跑动,也就我追它时它能跑上一会儿。” 左明立也很苦恼,他这狗前些日病过一场,御医说最近要带着它多活动,但它近日里似乎对以前的那些玩物不怎么感兴趣,左明立连带它蹴鞠都尝试了,它还是一副懒散的样子。 “带它玩过飞盘了吗”司徒锡蹲着身子抚摸着这松狮的毛发,听到二人的对话他忽然开口插话道。 他前世经常见到人们用训狗飞盘训练这种大型犬,感觉效果应该会不错。 “飞盘何为飞盘”周遭的人都愣住了,它们未曾听说过这种物事。 司徒锡手中动作也忽地一顿,啊,好像说错话了。 “便是可以抛出很远的轻薄圆盘,殿下可以让獢獢试试,说不定它会喜欢。” “哦这主意不错!听起来挺有趣,但盘子大概是抛不出多远的,本王还是希望獢獢能多多跑动一阵。” “这南山可有手巧的木匠” 第五十八章 手弩 “为何还专门要用梓木” 庄园的一处偏院里,钟离墨手中持着一只羊腿,一边咀嚼着一边朝司徒锡发问。 午膳时的羊肉膻味有些重,司徒锡吃不惯,但钟离墨却喜欢得紧。 此时院中正有几个木匠在按照司徒锡的要求制作一个简易飞盘。 “当然是为了轻些。” 如今没有塑料,又要就地取材,而周遭也就这梓木的质地比较轻巧,于是司徒锡便特意叮嘱了他们使用梓木制作。 “少爷,您瞧瞧这样行吗”没一会儿,一位木匠就带着成品来到了钟离墨面前。 这面飞盘上凸下平,厚度如薄片一般,入手掂量一下,司徒锡觉着这重量似乎还行。 “姐夫,又为何要做成这般模样,直接将其磨成木片儿不是会更好些”钟离墨问题不断。 司徒锡自然懒得跟他解释什么是伯努利原理,走两步将飞盘递到他手上。 “吃完了的话咱们去试试吧,我是不是还需要准备一把弓箭” “这倒不用,狩猎场中的弓具十分齐全,不过相公要先去马厩中选一匹好马。”钟离愔在一旁提醒道。 听到这话,司徒锡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春猎是由皇室组织的大型狩猎活动,参与者一般都是要御马骑射的,可他压根儿就没骑过几次马,上次还是旅游的时候在景区里骑过一次。 “相公,怎么了”钟离愔发现司徒锡突然愣神,还以为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娘子、墨哥儿,还是先教教我骑马吧。” …… “司徒兄,这……你为何要与令夫人同乘一马” 进入了牧场当中,左明立与左沉言正在场中蹴鞠热身,他们见到司徒锡与钟离愔驾同一匹马靠了过来,都有些疑惑,那马厩中应该还有许多骏马才是。 司徒锡手持缰绳,坐在钟离愔身前,刚刚在选马匹时出了些小意外。 司徒锡选了只看上去最温顺的马儿,结果当他为那匹马装好马具、踩着马镫上马之后,那马儿却剧烈摇摆跑动起来,他差点儿就被它从马背上甩下来。 这一幕将钟离愔给吓到了,于是她强烈要求要陪着司徒锡,以防再出现什么问题。 钟离墨也十分赞同,他们的骑术都是小时候钟离昧亲自教导的,钟离愔当初也是学过的。 “当然是为了增进夫妻感情……殿下,这便是那飞盘,已经做好了,你试试看效果。”钟离墨骑的是一匹小马,他这马匹走得很慢,一直跟在司徒锡夫妻俩后面。 看着他的身影,司徒锡忽然有些感慨,听钟离愔讲墨哥儿今岁恰好十岁,他课业不错、情商也不低,又会骑马,而且连钟离昧也认可他的射艺,这么一想,他好像是个神童啊。 “哦这么快便做好了,快让本王瞧瞧!” 听到这个消息,左明立赶忙将鞠球停住,好奇地看向钟离墨手中的那圆形木盘。 “恩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来人!将獢獢牵过来,本王要试试这‘飞盘’。” 左明立的侍从立即奉命从一旁将他的松狮给牵了过来。 …… 梓木飞盘被左明立使劲地掷向空中,飞盘高高地旋起,在空中下沉得较为缓慢,众人都注视着空中这越来越远的木盘,而一旁的松狮则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就蹦跳着跟了上去。 “不错不错!这个好玩儿!”新奇的东西让在场的众人都十分感兴趣。 左明立见到獢獢一直紧跟着那飞盘追逐的样子,也是眼前一亮。 “这飞盘真是不错,比之投壶有趣的多了!回头本王找几个巧匠精心制作几个,到时候春猎时献给父皇,他射技精湛,届时便将这些飞盘当作空中的移动箭靶,想来定然能令他大悦。” 左明立居然在逗狗时想到了取悦楚皇的办法,也不知道楚皇若是知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了。 松狮犬很快便咬着那块飞盘跑了回来,将它放在左明立旁边的空地上,随即吐着舌头朝着左明立邀功。 “做得好,獢獢!”左明立应该是在他养的这狗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对于家犬来讲,适当地鼓励往往能使它们更加积极。 “司徒兄,你可是帮了本王大忙啊。”左明立又极其自然地揽过了司徒锡的肩头。 “殿下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这对于司徒锡来讲确实只是一件小事。 “唉,只是如此一来本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本王本来打算一会儿在狩猎比拼时靠兵器之利赢上司徒兄一回的……”左明立挠了挠头,洒然一笑,接着说道:“这样吧,沉言哥、墨哥儿,咱们四个一会儿比谁在规定时间内猎到了猎物最多,但因为司徒兄不怎么擅长射艺,特别准许此次比试可以使用弩如何” “用弩殿下,这牧场里哪来的弩机啊” “嘿嘿,巧了,本王此行恰好携带了两把由宫内巨匠最新研制的‘利牙’。” 左明立一边说着,一边给侍从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拿着两个锦盒走到跟前。 盒子打开,司徒锡得以瞧见盒内的物件,他见到这盒中之物时,也有些吃惊。 这居然是两把手弩,弩身小巧,似是由铁制成,其上雕刻着精致而繁琐的纹路,弩机的望山上有细密的刻度,弓弦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丝丝光泽。 “嘶,殿下,这弩也让我瞧瞧。”钟离墨也立刻被这霸气的手弩给吸引住了。 “等等,等等!你要这弩干嘛,你有弓箭就够用了,这两把利牙本王与司徒兄一人一把,你也先别急着教导司徒兄射艺了,如若等会儿在比试中司徒兄赢过了本王,本王便将这把手弩送给他,这利牙目前可是只有我皇室中人才有呢。” “行!殿下可要记着您答应的话啊!”钟离墨一口便替司徒锡答应了下来,他生怕左明立待会儿反悔。 “墨哥儿,你把本王当什么了,本王自然说话算话,对了,宫中还有只獢獢的幼崽,也一并当作添头!” 第五十九章 指使 箭矢在林间划过,灌丛间的野兔正飞快地四处逃窜。 马蹄声毫不拖沓,司徒锡与左明立盯上了同一只鹿。 “司徒兄还不出手吗那本王可要却之不恭了,你可不要眨眼,让你瞧瞧本王专心练了三日的弩射!” 见到司徒锡并没有瞄准的意图,左明立将手中缰绳用力一挥,爽朗一笑,持着手弩加速骑行,朝那只小鹿追去。 “相公,将身子朝前倾些,抓紧缰绳,然后用双腿敲击马肚。”钟离愔揽着司徒锡的腰,在他耳边教他让马儿加速的法子,司徒锡随即按她所言操作。 前方一道响亮的鹿鸣声响起,司徒锡朝那边望去,发现左明立此刻已然射出一箭,但他那弩箭并没有射中小鹿,反而是深深地插在一侧的树木上,箭镞完全没入树身当中。 这手弩的威力当真不凡,这一箭倘若射中,那小鹿定然重伤倒地。 受到了惊吓,逃窜的鹿又提高了速度,司徒锡立即牵着缰绳跟了上去。 “娘子,你替我盯着点。”司徒锡将缰绳放开,从身后背着的箭筒中取出一只特制的弩箭装在手弩上,心中估算了一下那小鹿的距离,单眼通过弩上的望山预判着鹿的位置。 找准时机,按动机关,“咻”的破空声响起,在半空中穿过几片树叶,弩箭丝毫不差地命中了鹿腿之上,一阵哀鸣声瞬时在林中回荡起来。 “可恶!居然让你抢先了!”左明立见到司徒锡的弩箭贯穿了小鹿的后腿,立即懊恼无比,司徒锡不过是第一次使用这手弩,居然就命中了目标,自己练了这么多天还是打不准,难道真是天赋问题 然而,就在二人将马匹速度放慢之时,前方的草地忽然塌陷下去一块儿,几只被司徒锡他们赶过来的小型猎物坠落进这陷阱当中。 钟离墨笑嘻嘻地从一旁的树木后走了出来,看向司徒锡与左明立二人。 “嘿嘿,真是可惜了,若是姐夫这一箭没射中,那这只鹿也归我了。” “钟离墨,你这是舞弊!”左明立看到这陷阱,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一跃下马,气冲冲地来到钟离墨身前。 “殿下,这是打猎,用陷阱怎么就是舞弊了,这叫智慧。” …… “公爷,户部尚书上门拜访,说是要见大公子,此时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觅心阁内,钟离昧正在翻看文章,魏岭从门外走进来,通知钟离昧许佑来访的消息。 眼神稍稍闪烁,钟离昧偏头看向了下方坐着的钟离弈。 “父亲,此事交给孩儿来办。”钟离弈从蒲团上坐起,向钟离昧拱手请示。 “嗯,此事尽力而为便可。”钟离昧缓缓地点了点头。 “魏伯伯,邀他来我院中一叙。” …… 钟离弈的院落里,魏岭领着身穿常服的许佑与钟离弈会面。 “见过许伯伯,真是许久未见到伯伯了,您还是如此精神。” 行过一套标准的晚辈礼,钟离弈先开口与许佑打过招呼,他看着眼前这位素来以朴素著称的朝中重臣,眼中也有些敬佩之色。 “直接谈正事吧,老夫那不成器的儿子可还在你手上”许佑摆了摆手在院中的石桌边坐了下来,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 “原来伯伯是为了依临贤弟的事情而来……”钟离弈对于许佑毫不客气的动作并不在意,他听到许佑的话后,苦笑一声端起桌上的茶壶为许佑添一盏热茶。 “不瞒伯伯,依临他如今确实还在煊察务中,他的事情想必许伯伯已经了解了,这件事情并不是小事。” “呵,对后辈下手来威胁朝廷命官,这当然不是小事。”许佑对于钟离弈的话嗤之以鼻,“你我都清楚,我那儿子没有那胆子,你想要得到什么,直言便可。” “许伯伯,侄儿知晓您心中的猜忌,但还请您先听侄儿一言。”钟离弈看到许佑的反应,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又耐心地向他解释,“此事还在调查当中,目前被侄儿暂时压了下来,就是因为我知晓他是遭人陷害的,若非如此,侄儿早已将此事上报。” “你是想说这不是你的手笔真当老夫老糊涂了不成,那你煊察务的人那天为何会出现在乐珍路上”许佑冷笑一声。 “伯伯稍等片刻。”钟离弈走入一旁的小屋内,从中取出一张纸条递到了许佑的手上,“这是侄儿那日一早收到的纸条,手下的人也都没见到送来纸条的人的模样。” 见到钟离弈脸上真诚的神色,许佑接过那纸条打开一看,发现其上正写着“许依临携带信红前往春食会”。 微眯着眼睛,许佑将这纸条合上。 “伯伯也清楚,光凭这纸条是说明不了什么的,但侄儿只是想让你知晓实情。”钟离弈言辞诚恳,而许佑则在心中默默思索着他这话的可信度。 “不管如何,你那边能否先将临儿给放出来,后续的事情老夫会尽力摆平。” “许伯伯,您这真是难为我了,此事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侄儿这边一定会尽快查清,目前已经有些眉目了,争取早日还依临贤弟一个清白。” 听到许佑的请求,钟离弈再次苦笑一番,大家心中都清楚这事情是办不到的。 “不过伯伯可以放心,在这期间,侄儿定然会给依临最好的待遇,他在我煊察务定然不会受苦的,若伯伯有些别的要求,我也能尽量满足。” 说到此处,钟离弈又顿了顿,“许伯伯,还有一事侄儿要提醒于您,有两份记录那日事件经过的卷宗留在了黎国皇子与那店铺掌柜手中,伯伯最好要想想办法将之收回来,这东西对依临兄有些不利。” 深深地看了钟离弈一眼,许佑缓缓地点了点头,喝一口茶之后,他又忽地向钟离弈问道:“也给老夫说说你所谓的那眉目。” “据依临贤弟说他是受了方峪弼的指使……” 第六十章 相见 狩猎场中的比试毕竟只是一场玩闹,待到四人尽兴、都没了力气之后,这比试也就落下了帷幕。 比试最终比的是猎物的数量,左沉言凭借着高超的箭术取得了头名,左明立到最后就打到一只野兔,司徒锡领先他一名,成功赢下了他的手弩与松狮。 司徒锡并不客气,心情大好地将奖品收下,这手弩小巧便携,带在身上防身最合适不过,而养一只松狮犬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殿下是刻意向司徒兄示好啊,今天相处下来,您觉得他如何” 等到钟离墨拉着司徒锡去训练弓箭之后,左沉言这才来到了左明立跟前,他看着司徒锡等人的背影,有些好奇今日左明立的态度。 “我哪有什么想法,沉言哥不是也说过他才华出众么,而父皇既然准许他一质子参与春猎,显然近日里也是有些赏识他的,我只是跟着父皇的意图做事罢了。” …… “姑爷,这东西是哪来的看上去好威风!” “姐夫,这手弩绝对是好东西,庚王殿下此时怕是后悔极了。” 一处靶场中,钟离墨手中正端详着司徒锡赢来的这把手弩,他眼中也流露出丝丝羡慕。 “只是有些太危险了,相公平日里还是不要向其中装入弩箭。”钟离愔方才就在司徒锡的身后,她自然清楚地看到了这手弩的威力。 搭弓射箭,渐渐找到了感觉,此时司徒锡发出的箭矢已经能稳定地命中箭靶之上,虽然大多数都只是命中边缘。 他心中也在思考这手弩的事情,准确的来说,他是在思考如今这个时代的兵器的事情。 方才他问了钟离愔,目前楚国内几乎没有怎么发展火器,而他早晨却是在花摇影的竹筒内见到了那硫与硝混合的粉末。 看来人们对火药的研究还没有趋于成熟,也没有重视火药武器的制造。 其实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制作火器防身的事,但是他顾虑颇多,毕竟他人在敌国,诸多事情都不方便去做。 但是今早上花摇影所说的合作以及他此刻手中的这把手弩却是又唤醒了他制作简易火器的想法。 他心中想着《武经总要》中记载的,如火药箭、蒺藜火球、霹雳火球等简单容易制作的火器,他打算回头做一些备用,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最近似乎有许多人想找他麻烦,而花摇影那边肯定是有途径弄到材料的。 “对了姐夫,今日晚间咱们再回去,出发前母亲说过若我们有空可以顺路去一趟咫尺寺,据说这段时间有许多游方僧回到了寺中,若是姐夫感兴趣咱们可以去瞧瞧。” “咫尺寺”司徒锡记得这个名字,“记得大娘给过我一个锦囊,听你说那锦囊便是出自咫尺寺的。” “啊姑爷,大夫人赠予您了咫尺寺的灵愿袋么这可是很难得的东西,凭借它可以到咫尺寺中许下心愿,还能让高僧解惑呢。” …… “高大人,这已经过去了数日,不知小人所求之事是否有了结果” 一处厅堂内,范雍正站在一名身穿绯袍的高官面前,神色忐忑地向他询问皇榜之事。 “还没消息,但粮草已经尽数入库了,就算此事不成,陛下也不会少了你的奖赏……只是你那两份文书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陛下看了之后,似乎有召见你的意思,但中途又因为别的事情耽误了……” 绯袍官员向范雍摇了摇头,他只是负责向上传达这名游商的诉求,他看着这位老商人,眼中也有好奇之色,这人颇有些能耐,不但能请动淮明公出面,他献上的两份文卷更是引起了陛下的重视。 “还是不行么……”范雍脸色有些悲伤,但很快他便调整了过来,朝着这绯袍官员再次拜一大礼,“不管如何,此次多谢高大人相助,小人备了些薄礼,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你有心了,放在一旁就是。”高姓官员对于他的赠礼并不排斥,点点头后又淡淡地朝他开口道:“你献粮有功,给本官也解决了些麻烦事,本官不白拿你的好处,你准备一番,我派人带你去见一见你想救的那人,不过你最多只能在那里待上一刻钟。” “什么!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人有些失态了,还请恕罪!”范雍内心本已经充斥着失望,但高大人这一番话顿时让他激动万分,没想到今日还能收获这样的惊喜。 “无妨,你且先去外面候着。”高大人淡淡一笑,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 煊安某处地下,此间有一片偌大的空间,其中过道纵横,墙边是一间间被分隔而开的昏暗石室,墙壁上此刻插着的一排排火把正在不断燃烧。 这里本来没有一丝声息,但随着一端阶梯上的石门被打开,一簇簇光线跻身进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便开始在石室中回荡起来。 似乎是在回应这阵沉重的脚步,地下的各处房间内都响起了铁链碰撞的声响。 脚步的源头便是来自范雍与一名佩刀官差,范雍在进入此处后便开始四顾起周围恶劣的环境,他心中更感悲凉。 从两排房间中间的过道经过,范雍观察着这些房间内关押着的人们,他们此刻都长发散落,遮掩面容,但从他们的形体上可以看出,他们大多是一些身材魁梧、浑身伤痕的汉子。 又转过了几个弯,那官差带着范雍在一处独立的石室前站定,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盘钥匙,上前打开这石室的房门。 门被开开,屋内却没有丝毫声响,其中灯光昏暗无比,范雍此刻心中百感交集,他探头看向石室角落的阴影处,右腿颤抖着向前迈出一小步。 角落中的茅草上侧躺着一个赤裸上身的壮汉,他背对着石门的方向,头发也是随意散乱,且他上身的刀伤、剑伤、烧伤让人触目惊心,在他的背部上似乎找不到一片完好无损的肌肤。 而范雍看到这背影,更是心神俱颤,他嘴唇有些哆嗦,咽喉似乎被什么卡住,发不出声音,他只是快步向那汉子靠近。 就在他快接近这壮汉的时候,那汉子却是察觉到了他发出的声响,他猛然坐起,瞬时间转过身来,右手已经握爪,向前急速挥出。 但片刻之后,他的手便停滞在了空中,见到了眼前这老者的面容,他脸上忽然露出了愕然的神色,艰难地用嘶哑的声音发出不确定疑问。 “范伯” 第六十一章 咫尺寺 登上不知道多少阶梯,司徒锡一行人终于是来到了咫尺寺前。 望着眼前这面积广大的寺院与高耸的佛塔,司徒锡不由得感慨这咫尺寺的底蕴之丰厚,不愧是连李氏这种权贵都极力推崇的寺庙。 煊安城内的寺院其实很多,平日里司徒锡在城中就见到过不少,但是如咫尺寺这般规模的几乎是找不到第二处。 “今日恰好庚王殿下他们封住了上山的路,不然平日里这个时辰过来会遇到不少前来布施或是许愿还愿的人,会很拥挤。” “上一次来时还是年关时吧,那时是母亲带着我与愔姐姐来的。” 从一排排经筒边走过,钟离墨正扯着司徒锡与他聊天,安静的庙宇里此时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在空中飘扬。 “墨哥儿,还是稍微声音小些,莫要扰人清修。”司徒锡无奈地看向他,用手轻轻在他脑袋上拍了拍。 “没事的,姐夫,我每回来都这样,此处的住持与大多高僧都认得我,他们说不准早就习惯了。”钟离墨不在意地摆摆手。 “墨哥儿,听话,别人不在意是一回事儿,你不可因心中随意而失了教养。”钟离愔却是语气严肃地叮嘱钟离墨道。 “啊,小弟知晓了。”听到了钟离愔的批评,钟离墨连忙收起方才嬉笑的神情,捂住嘴小声地回复她。 “姑爷、小姐,你们瞧那儿。”一旁的轻语忽然用肩膀碰了碰司徒锡的手臂,她用手指着前方寺院内的一处拱门下方。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即便看到了有一众身穿僧袍的和尚结伴而行。 在寺庙中看到僧人,这并不奇怪,而令轻语惊疑的是,这群和尚中间正簇拥着一个青年人,他同样是身穿着僧袍,但他的样貌明显与他身旁的僧人不同,他有着一头茂密的黑发。 这黑发青年与其他和尚们走过寺庙转角,转身时他的目光也向司徒锡这边看了过来,二人视线短暂地交错,随即他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咦这是为何,他为何没有剃度以往可没在咫尺寺中见过没剃度的和尚。”见到了这个青年人的模样,钟离墨也是十分好奇,数月未来,这寺中居然多了个特例。 “不过是尘缘未断。”一道沙哑又稳重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他们转身看去,一位身穿袈裟老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背后。 “见过玄依法师。”钟离愔最先向这位老僧行过一礼,“相公,这位是咫尺寺的住持。” 听到钟离愔的介绍,司徒锡几人也随即学着她的动作同样向这老僧拱手见礼。 “不必多礼,施主们有段时日未来庙中了,不知李施主近来可好” “多谢玄依住持挂念,家母一切安好。” “如此便好,施主们今日可是来还愿的” “倒也不是,我的愿望还未实现呢,今日我们去了牧场,来之前家母曾叮嘱,若有空便来咫尺寺一趟。”钟离墨走到玄依法师跟前向他解释,之后又转头看向了司徒锡,“对了姐夫,你将那锦囊拿给住持瞧瞧,母亲说住持见到那锦囊便明白了。” 听到钟离墨的话,司徒锡也不犹豫,从自己的怀中取出那枚李氏赠予的橙色锦囊递到玄依的手上。 “哦”玄依在看到这橙色锦囊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思考片刻之后,又笑着将那锦囊递到司徒锡手上,“原来如此,不知这位施主名讳” “司徒锡,敢问法师这锦囊究竟有何用途” “司徒……老衲知晓了。”玄依再次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司徒锡,紧接着才轻笑着回答他的问题,“施主,这锦囊只是一件信物,没有什么特殊用途,不过老衲希望施主能好好保管它,切莫弄丢了。” “没用怎么会,母亲明明说过持着锦囊进入寺中会有优待的!”钟离墨似乎对于玄依的回答很不满意,这毕竟是他母亲赠予司徒锡的东西,但此时被住持说的一文不值,他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小施主,来者皆是香客,无有高下,何谈优待”玄依看向钟离墨,他依然是笑着对他摇了摇头,但说完之后他又抬起头看向司徒锡道:“不过今日寺中恰好无人来访,不若由老衲带着诸位四处逛逛,施主们也可以在此处许下愿望。” “如此就多谢法师了。”司徒锡也不在意,今日本就是出来游玩的,他此刻也想在这咫尺寺里转一转,顺带看看这里与其他寺庙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无碍,诸位施主,这边请。”玄依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招呼着他们向寺院中的佛塔边上走去。 …… “对了,玄依法师,方才那位……也是这咫尺寺中的僧人” 走在路上,司徒锡忽然向玄依住持问起了刚刚那青年的事情。 听到司徒锡问出这个问题,一旁的轻语也连忙竖起了耳朵,钟离墨与钟离愔也有些好奇,他们以前也没见过那人。 “似是而非吧,七弦他如今应该算是一名行者,他去岁时欲要于咫尺寺出家,但被老衲拒绝了,这段时间他作为游方僧四处云游了一番,也是前日才回到寺中。” “住持为何要拒绝他”钟离墨更是不解。 “他心中的归属不在此处,他于尘世间有眷恋,连诵经时都无法宁神……”玄依在说这句话时,脸上仍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莫不是心中有相思的女子”轻语眼前一亮,这话从她嘴里脱口而出,显然是没经过思考。 “轻语,胡说什么呢!”钟离愔看向玄依,脸上略带歉意。 谁料到玄依脸上的笑意更甚。 “哈,这位施主未曾言错……” “啊既如此,又为何要刻意出家”钟离墨无法理解。 “竟日冥思绝妙相,碧落黄泉两茫茫。奈何红颜一时现,不需枯坐与焚香。” 司徒锡却是从玄依的言语中联想到了后世的许多故事,顿时有些感慨起来,情之一字,实在难说啊。 然而,当司徒锡发现一旁的众人们都顿住脚步看向他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这诗可绝对不适合在寺庙中讲出来。 第六十二章 护卫 “住持,恕小子失礼了,我只是一时间想起了往日在书中看到的一段诗句,并无其他意思。” “哈哈,施主无需拘谨,此诗在老衲看来反而颇具禅意。”玄依心中又将司徒锡方才念得诗句琢磨一番,又摇了摇头道:“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是身如泡,不得久立……” “不过司徒施主或许能和七弦合得来。” …… 跟随着玄依进入了那高耸的佛塔当中,司徒锡才得以见到这佛塔的全貌。 这并不是一座用来储物藏经的佛塔。 佛塔的一层内供有不少佛像,而周遭的墙壁上用绳线悬挂着不少的矩形木牌,塔内一直回旋向上的楼梯两侧也同样系着这种许愿牌,看来这是一座祈福塔。 “姐夫,这里可是煊安最大的祈福塔,可不要小看此处哦,姐夫不若也上楼许个心愿吧,这里很灵的。” “是呢,姑爷,连宫中许多祈福的法事都是由咫尺寺承办的。” “司徒施主要试试吗心诚则灵。”玄依也走到了楼梯边上,邀请司徒锡上楼许愿。 “娘子要许愿吗”司徒锡则是转头询问钟离愔,他其实是不在意什么许愿的,倒不如说他更愿意相信自己。 “相公去瞧瞧吧,其实妾身正打算先去还愿的。”钟离愔却是摇了摇头,许愿这事有人打扰就不好了。 “啊,小姐您之前许下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吗” “嗯……”钟离愔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我也去替父亲、母亲求两个护身符吧,姐夫你先跟着住持上楼,一会儿我们再来找你。” “司徒施主,请吧。”玄依让开半个身子,示意司徒锡登上台阶。 …… 披上一件薄衫,洗净双手,司徒锡接过玄依递过来的一把檀香,站在一块刻有经文的巨大石碑前稍稍一拜,然后便走到香炉前将檀香插稳。 “施主已许好心愿” “劳烦住持了,如此便好了。”司徒锡点点头,将刚刚披上的衣衫取下,交还给玄依法师,又在不经意间开口向他问道:“住持从方才就一直有话想与我单独讲” “施主慧眼如炬,怪不得李施主愿意将那锦囊赠送与你。”玄依不吝称赞。 “这锦囊到底是何物还请住持替小子解惑。”司徒锡闻言又从怀中取出那锦囊,他刚刚就察觉到了玄依似乎对这锦囊特别看重,但方才又碍于有他人在场,没有多言。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锦囊只是一件信物,不过它却承载着一份难以还清的人情,是咫尺寺欠李施主的。”想起了往事,玄依眼中出现了追忆之色。 “难以还清的人情”低头再看了看这橙色锦囊,司徒锡也在沉思,李氏为何会把这样的东西赠予给他。 “司徒施主,既然这锦囊到了你手上,此间的因果便转移于你,施主日后若遇到困难,可以凭借这锦囊来咫尺寺中寻老衲,老衲会竭尽全力相助施主,不管是任何困难……” 任何困难司徒锡看向眼前这老僧,他自然清楚这位住持此话的分量,他也并没有小看这咫尺寺的意思,只是这件事发生得有些突然,他不清楚李氏到底是什么想法。 “或者说,施主已然遇到了些无法解决的事” “这倒没有,我只是在想住持刚刚说的这番话。” “若是施主没有问题,恕老衲无礼,老衲还想向施主提一个请求……” …… 夕阳西下。 南山一处树林中,花摇影与朝云二人正并肩慢行。 “花姐姐,咱们不去夺回那竹筒,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夺回你可知早晨那人是谁”花摇影轻轻笑了笑,有些羡慕朝云的天真。 “那姐姐为何不将之毁掉” “我只是忽然有了些新的想法,彩节她们的下场你也瞧到了,单凭我们是无法反抗这些世家豪门中人的,或者说连生存都已经成了难事……穷则变,变则通。” “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现在要回去找那九王么”朝云对于花摇影的话有些懵懵懂懂,她也不去想那么多,只管听花摇影安排就是了。 “不必了,下山时自不会再有人阻拦。朝云,回去召集几位姥姥与阁中长老,明日在锦瑟坊设宴,顺带拟一封书信交给九王,就说我有要事邀他详谈。” “我知晓了。”朝云将这些事一件一件地记在心中。 …… “玄依师傅,您唤七弦来此是有何事要吩咐” 禅院一处偏房内,玄依正与那名叫七弦的黑发僧袍青年盘腿对坐。 七弦双手置于膝盖,看向玄依的眼神中满是尊敬之色。 “此次云游可有收获”玄依面色平静如水。 “收获颇丰,出行前您新给的经文弟子已然尽数读完,早课与晚课也从未懈怠,在各处寺庙中走访一番,心中对修禅也多了许多新的感悟……”七弦将自己所做所见所闻一一地向玄依汇报一遍。 “奈何红颜一时现,不需枯坐与焚香……”玄依看着他的脸庞,并没有对于他所说的这些收获有任何评价,只是将刚刚司徒锡念出的诗句又吟诵一遍。 而在听到这一句诗后,七弦却是脸色大变,他忽地站起身看向玄依慌乱道:“师傅,弟子从未这般想过……” “坐下吧,你并没有真正地放下。”玄依摇了摇头,笑着让他坐回原处。 七弦这才镇定下来,又缓缓坐下。 “此次唤你过来是有事需要劳烦你。” “是寺院的差事师傅请说,弟子随时都可以出行。” “并非是寺院的事,是老衲个人所托,你身手不凡,思维迅敏,老衲希望你能去跟在一个人的身边,护他周全。” “保人安危”七弦有些疑惑,没听闻过咫尺寺会接下这样的委托,但毕竟是玄依所求,他并没有拒绝,“弟子知晓了,要去保护谁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要保护的人便是刚刚那诗句的主人,至于时间么……”玄依顿了顿,看向七弦明亮的双目接着道:“直到你彻底放下心中的执念……” 第六十三章 百宜楼 “哈姐夫,他,他……他真要跟着咱们下山” 月亮高悬,司徒锡一行人这时候才打算返回家中,而钟离墨正面对着在房内角落站着的七弦,发出难以置信的疑问。 “如你所见,我也是受人所托,墨哥儿,找人给他寻一件常服,先把这僧袍给换了。”司徒锡也是扶额,他也没想到只是出来游猎一日居然能遇到这么多事情。 “是……玄依住持是让你跟着姐夫游历红尘么”钟离墨听到司徒锡的嘱咐,点头应答下来,接着又走到七弦面前直接向他问明意图。 “不可言说。”七弦只是以冷漠的声音回复。 “你……”钟离墨被他的话给呛住,但碍于钟离愔与司徒锡在场,他也不与七弦一般见识,钟离墨瞥了他一眼随后不再与他言语,转身向外走去。 “陈管家,能否麻烦你一件事”司徒锡则招来了一旁的陈管家。 “姑爷,您尽请吩咐。”陈管家立即小跑到司徒锡身前。 “是这样,今日突然间多了一人随行,我事先也未曾准备,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他的住处。” “姑爷,小事一桩,此事包在老奴身上!”陈管家拍拍胸脯,只是替人找个住处,这太简单不过。 “他既然是要长住,那老奴干脆就在姑爷您的院子边上再寻一处宅子如何” “若能找到,当然是最好不过。”司徒锡点点头向陈管家表示感谢,后又转头看向钟离愔与轻语,“走吧,天色已经不早了,该回去了。” …… “应该是此处吧” 清酒食肆门口,范老手中正拿着一本小册子,他抬头再次确认了这块门匾,整理了一下衣袍之后,上前敲响了食肆的店门。 “张掌柜可在” 沉寂了一会儿之后,紧闭的店门发出了吱嘎的声响,老张头一脸疑惑地从内部将门打开,探头向外张望,想看看是谁会在这么晚了来访。 食肆内正点着灯火,范老与张掌柜目光相接,他并不犹豫,直接抱拳向张掌柜行礼道:“是张掌柜吗老朽范雍,不知九王此时可在食肆中” “范雍……您就是范老么锡哥儿此刻不在店里,他今日似乎是外出游玩了。”张掌柜听到范雍二字,立刻想起了司徒锡在文本中提过这名字,便明白了眼前这老者的身份。 “原来是外出了,怪不得老朽今日见到九王的宅院中空无一人。” 范老点点头,他看着张掌柜,心中没有半点儿轻视。 方才听他称呼司徒锡为锡哥儿,说明这位食肆掌柜与九王关系较为亲近,而且他此行就是来与张掌柜商谈酒楼相关事宜的,这是之前司徒锡拜托他去做的事。 “容老朽托大称你一声张老弟,不知可否让老哥我进店一叙,我今日来是想与老弟将酒楼的事情给定下。” “啊,对对,范老哥快快请进,进店来喝一杯热茶!”张掌柜一拍额头,赶忙邀请范老进入食肆。 “原来老弟手中也有这么一份册子。”走进店内,范老立刻便看到屋内正点着一盏油灯的木桌上摆放着一本与他手中一样的书本。 “是呢,不瞒老哥,就在您来之前一会儿,我还在与小女讨论这酒楼的事情,锡哥儿的种种想法太过新颖,我们也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是啊,九王在行商一途也极有才能,这其中很多经营手段老朽看了之后只觉得叹为观止。” 对于张掌柜的话,范老深以为然,他最近有空时也在翻看司徒锡给他的这本玉酒居的企划,其中从酒楼的设计到对顾客心理的把握都有详细描述,以他这些年来行商的经验,自然能看出来这些点子都实用无比。 “这些暂且不谈,我想与张老弟说说关于购置酒楼的事情,咱们最好是在这两日就能定下来。” “范老哥,锡哥儿上次给我写了封书信,特意说了让我去东市瞧瞧有没有酒楼有意转让,于是我这两日也跑了不少地方,目前已经发现了一处合适的场所。” “愿闻其详。” “那酒楼就在乐珍路上,名叫百宜楼,正店不大不小,许是因为经营不利的缘故,它背后的东家正有意出售,我去专门瞧过,这酒楼不论位置还是空间都是上佳……只是那毕竟是乐珍路上的店面,若想购买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百宜楼,范老有些印象,乐珍路上确实是有这么一座酒楼,但是平日里的权贵们似乎都更偏爱燕子楼一些,想来这百宜楼也是在竞争中失利了。 至于购买困难这件事,以他的钱财再加之司徒锡的背景,要买下一座酒楼应该还是可以的。 “这些应该都不是问题。” 听到范老这有底气的话语,张掌柜心中一动,看来这位范老哥果然是很有实力啊。 “那明日老哥与我一同去瞧瞧如何” “如此便说定了。” …… “皇姐,怎么感觉近几日都没怎么见到过常副使,他都在忙些什么” 一处豪华的府院里,陈谱与陈芝酥正在月下聊天,两国所谈的合作已经到了最后商讨利益交互的阶段,暂时先告一段落,最近使团的负责人们都在休息。 “常副使我也不太清楚,但其余的官吏们此刻应该在某处玩乐吧,听人说今日有人宴请他们,晚间还要去泡汤浴。” “什么皇姐不是将这些邀请都一一推掉了么,他们怎敢违令私自前往” 陈谱闻言反应有些激烈,他这两天都快无聊透顶了,没想到底下的大臣们居然都在外面潇洒。 “我只是将邀请你我二人的请柬给送了回去,大臣们这段时间出来也颇为辛苦,偶尔休息倒是无妨。”陈芝酥荡着秋千,她对于陈谱的小小情绪视而不见。 “皇姐,你是否有些过于谨慎了,这些楚国的权贵们又无心害我们。” “这毕竟是在他国,我们俩还是尽量不要卷入一些奇怪的纷争中比较好。” 第六十四章 使君佩韘 揉了揉眼睛,司徒锡伸手摸了摸床铺的另一侧,发现身边的钟离愔已然起床。 房间外面传来了一阵嘁嘁的吵闹声,他从床上坐起,叹一口气,心中有些烦躁。 昨日打猎累了一天,今天好不容易想睡个懒觉,结果大清早就被人吵醒。 起身穿好衣服,司徒锡从房间走入了院中。 “姐夫,你快管管他,我今日天还没亮时来你的宅院门前,就发现他站在门柱边鬼鬼祟祟,而后他跟着我进了院子里,又一直站在你的房门口守着,怎么说都不愿意离开。” 院子里此时非常热闹,钟离墨正抓着七弦的手在与他争论,轻语在一旁浇花,陈管家则跟在钟离墨身后,准备着随时劝阻二人,以防冲突激化。 “行了行了,这怎么回事”司徒锡理了理头发,走到了七弦跟前,向他询问情况。 “护你安危,不可懈怠。”七弦此时穿着一身黑袍,再加上他说话这副冰冷的样子,还真有些冷酷的味道。 “这是在家中,不必如此。”朝着七弦无奈地摇摇头,司徒锡又看向一旁笑嘻嘻的钟离墨道:“墨哥儿你今日这么早来又是干嘛” “当然是来找姐夫你玩儿了,父亲给我休了三日的假,可不能虚度光阴啊。” 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司徒锡忽然又有些怀念以往无人问津的生活了,起码那时候周遭能清净些。 “相公,有你的书信。”钟离愔这时手中拿着一封信件从院外走了进来。 接过信件拆开,司徒锡大概看了一看,信是花摇影写的,邀请他去锦瑟坊谈谈。 “娘子,我今日有些事要做,午间就不等我回来吃饭了。”司徒锡三两下将信件揉成一团,随后便走向了轻语那边准备洗漱。 “诶,姐夫,你要去哪里,把我也带上!”钟离墨连忙跟在了司徒锡屁股后面,经验告诉他,只要跟着姐夫总会遇到些趣事儿。 “要办正事儿,你和七弦都先回去,我可能下午才会回来。”简单地梳洗一番,司徒锡拿起了一件白袍穿上。 “知道了。”还没等钟离墨说话,七弦则是十分听话地点点头,随即毫不停顿地走向门外。 看着他这么干脆地就走掉,钟离墨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今早在这院中站了一两个时辰,自己怎么说他都不愿意走,现在姐夫一句话他就离开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少爷,不如老奴陪您去市集中逛会儿,等晌午咱们再回来找姑爷。” “这……行吧。” …… 锦瑟坊今日闭了门,今日这坊阁内也没再传出乐声。 当司徒锡慢悠悠地来到锦瑟坊门口时,还未等他敲门,眼前的坊门便适时地被人从内部打开。 “九王,请进。”开门的是那名叫朝云的姑娘,她躬身将司徒锡请入坊内,花摇影这时也在一楼厅堂里候着。 “奴家见过九王,您果然还是来了。” 花摇影今日衣着比以往都要妩媚,她穿着一身鲜艳的轻纱罗裙,纱裙左右两侧微微开衩,她迈着修长的双腿向司徒锡靠近过来。 “九王,这位是” 听到花摇影的发问,司徒锡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身后,他突然心中一惊,七弦不知何时居然跟着他进了这锦瑟坊来,此时就站在他右后方两米处。 若不是花摇影提醒,直到方才司徒锡也没有察觉到七弦的存在。 深吸了一口气,司徒锡瞪了他一眼,他这是要做自己的贴身护卫啊,这可有些麻烦了。 “是个和尚。” “和尚”花摇影看向七弦,目露惊异之色。 “花大家,还是说正事吧。” “也好,只是此事私密,只能由奴家讲给九王您一人听,九王可愿意随奴家来后院儿” “你们去吧,我就在此处守着,无人能进入打扰。”七弦自然是懂花摇影话中的意思,他看了看司徒锡,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瞧到七弦这眼神,司徒锡瞬间有些无语,怪不得玄依住持不让他做正牌的和尚。 “走吧。”司徒锡跟着花摇影走向后院。 …… 走进了花摇影的闺房,司徒锡也在四处观察,这房间很宽敞,屋内也是精心布置过,她的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式的胭脂眉墨。 “九王,随意坐吧。”花摇影走到桌边为司徒锡倒上茶水。 “这香囊不错。”大大方方地找了个椅子坐下,司徒锡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枚红色香囊捏了捏。 “随意动女子闺房中的物件儿可不是美德。”花摇影语气有些嗔怪。 “花大家,还是说说合作的事吧,我不太想浪费时间。” “九王可真是不懂气氛呢。”花摇影从他手中将那香囊拿回来,又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博古架边,“在此之前,奴家得先让您瞧见我们的诚意才行。” 花摇影在博古架上取了两样东西,回头放在了司徒锡的手边。 司徒锡低头一瞧,这两样东西分别是一个方形的木盒和一张文书。 拿起了手边最近的那方形木盒,司徒锡将之打开,立即看到了其内盛放的物事,是一枚骨制扳指。 “扳指具体有什么用”司徒锡将那扳指从盒中取出,拿在了手里。 “这是我锦瑟阁的使君佩韘,由象骨制成,是身份的象征,凭借这枚扳指,九王便可以命令锦瑟阁中绝大多数成员。”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司徒锡捏着这扳指放在眼前,脑袋中则快速思考。 花摇影身后果然是有个组织的,而且她的地位应该不低。 但是他心中有两点想要吐槽,一是她们这组织的名字,居然就叫作锦瑟阁,那她还把这乐坊起名为锦瑟坊,岂不是毫不隐藏地直接将自己给暴露了。 第二点则是他手中的这枚扳指,感觉不如换成令牌会方便一些。 扳指还需要一直带在手上,若是出门在外时遇见了知晓内情的仇家,别人见到这扳指不是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 第六十五章 两名丫鬟 捕捉到了司徒锡挑眉的动作,花摇影以为他是等着自己继续为之补充说明。 “如今我锦瑟阁的主要成员共有三十三人,大部分人在外都有自己的营生,她们手底下或多或少也都有些人在帮衬,平日里在盈利的同时也负责收集些情报。” 三十多人,这个人数不算多,但如果这些人各自都拥有一套自己的班底,却也是一只不俗的势力。 她的话中只是对锦瑟阁描述了个大概,司徒锡还想继续深入地了解一番,至少得搞清楚她们的实力如何、现在又是个什么处境。 “说说你们的目的。” “目的”花摇影闻言苦笑一声,“我们也不过只是想生存下去。” “仅为了生存的话应该是没必要派人在城中散布那些童谣的吧”司徒锡将扳指又放回了盒子中。 “此言何意”花摇影目光闪烁。 抬头望向她涂抹着淡淡妆彩的脸庞,司徒锡笑而不语。 “九王当真是聪颖过人。”花摇影叹了口气,“那件事确实是坊内一位琴师做的,她的姐姐落到了方家人的手上,她也是被逼无奈,为了救人只能这样……” “你是说那童谣之事是璐国公府的人在背后操纵可有证据” “那琴师亲眼见到她姐姐被人带走,这可算是证据不过又有何用至于后续的委托……便是只见书信不见人了。” “那后来人可救出来了” “结果……九王昨日早晨已经看过了。” “……” 已经看过,听到这话司徒锡沉默了,他想到了昨日那竹筒中的书信,其上记载了两位近日故去的女子的信息以及她们家中情况。 “还请九王再看看这份文书。”花摇影此时岔开了话题,她今日不太想谈及这事儿。 司徒锡也不再过问,拿起一旁的文本开始阅读。 文书中首先是向他介绍了锦瑟阁的具体构成,以及其中成员的资料,包括她们的姓名、年龄、画像以及住所等,这些人多是经营着一些勾栏艺馆,想来锦瑟阁平日里所收集的情报也基本都出于这些场所。 “九王或许会觉着她们并不能给您带来帮助,但是这书册上记录的这些成员都是绝对忠心的,这便是她们的价值所在。”花摇影见司徒锡表情平淡,心中以为他对于锦瑟阁有些轻视。 殊不知司徒锡在翻看这书册时已然有些心动了,他现在缺的就是人手,能多些人替他办事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最重要的是这锦瑟阁在楚国的处境目前很尴尬,与他相似,大家一同抱团取暖似乎也不错。 再往后翻,映入眼帘的两个字却让司徒锡为之一顿。 “咳,这契约什么意思” “九王不识得这‘身契’二字吗”花摇影俯身凑到司徒锡脸边,向他眨眨眼睛。 “奴家只是想让九王知晓我的一片诚心,九王收下奴家这身契,我们之间也会亲密些不是么” 说完之后她又将身子再向司徒锡倾靠一些。 司徒锡转身侧开,一手端起桌上的杯盏浅浅啜饮一口。 “这个就不必了,花大家还是自己保管吧。”他将这文书合上,又看向她问道:“既然是合作,我需要付出什么” “这可真让人有些失落呢……” 见到司徒锡的反应,花摇影缓缓站直,神情一整,变得严肃且正经起来。 “若九王遇到困难,我锦瑟阁会全力助你,但同样的,日后也希望九王能照拂一番奴家手底下这些姐妹们。” 对于合作关系来讲,这是最基本的事情,司徒锡点了点头,这一点很合理。 “另一方面,奴家想要向九王讨要一个未来……九王可曾想过日后回到召国之后的事情” 此话一出,司徒锡立即抬头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女人,她的眼光还真是长远,而且野心不小。 “如何若只要九王点点头,我锦瑟阁全体的身家性命就尽数交予您手上了。” 她这话说得有些动人,但司徒锡却并不心急,他又向花摇影问道: “这事儿你可以做主此刻坊内可有锦瑟阁的成员,我能否见见她们” “既然这使君佩韘能出现在您的面前,就说明奴家自是做得了主的。坊内其他人最近都在外面,现在只有两名琴师在,昨日您见过的朝云便是其中之一。” 一边说着,花摇影一边来到了房门前,她将门打开,向门外稍稍招手。 不一会儿,朝云与另一位身穿红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就一同走了进来。 “蔓君、朝云,过来拜见九王,从今日起他就是我锦瑟阁的使君了,往后你们都要听他差遣。” “蔓君拜见使君大人。” 叫蔓君的女子头上梳有垂髻,一张小脸儿格外白皙,如同一枚白色软玉,她看上去很乖巧,声音也极其细软。 而朝云的脸蛋儿相比起她则显得有点圆润了,她在听到花摇影的话语之后,立刻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使君!花姐姐,怎可让一个外人担当何况他还是个男子,这不合规矩吧。” 朝云惊讶地看向司徒锡,司徒锡同样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儿。 “朝云,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需做好你的职责。”花摇影拍拍她的肩膀,接着歉意地看向司徒锡道:“抱歉九王,她平日里与我一起随意惯了,还请您别放在心上。” 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司徒锡又盯着朝云这姑娘瞧了好一阵,他突然转头朝着花摇影说道: “无妨,合作的事情我答应了,不过我现在恰好就遇到了一件难事儿,不知道花大家可愿意替我出出主意。” “当然,既然九王应下了,日后我锦瑟坊必然与您共同进退,不知九王在为何事烦恼,还请您直言。”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困难……是这样,我刚搬了新宅子,而如今府上正好缺两个打杂的丫鬟。”司徒锡上下扫视了一番朝云与蔓君二人。 “怎么不行么” 第六十六章 默契 听了司徒锡的话,蔓君面上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她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花摇影的指示。 朝云一对儿眼睛忽地瞪大,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司徒锡,见他只是淡淡地轻笑,她又将视线转移到花摇影身上,心中期望着她出言反对这个要求。 “只要九王愿意信任且敢用奴家的人,这又怎会不行”花摇影却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即看向朝云与蔓君,“你们去收拾一番,等会儿随九王一同回府。” “是。”蔓君毫不拖沓地转身出门。 “等等,花姐姐……”朝云接下来的话却被花摇影一个眼神给生生止住,她不敢再说什么,也乖乖地转身跟上。 等到二人退出房间,花摇影看着那闭合的房门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这丫头心性虽幼稚了些,但她本性善良,还请九王日后多多担待。” “没事,我只是逗她们玩玩儿。” 事情谈成,司徒锡将那装着象骨扳指的盒子收入囊中,那一份名册和契书则留在了桌上,他随即欲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而花摇影却伸出两手压在了司徒锡双肩上。 “等等,奴家还有一事需要劳烦九王,您可还记得奴家托范老先生向您求词一事”花摇影话语中颇有些幽怨,“花朝节前煊安内的乐坊之间也会竞争一二,奴家想在最近谱一首新曲子。” 司徒锡动作稍稍停顿,又坐了回去。 “可有纸笔” …… 来锦瑟坊时,司徒锡是只身一人,可当他离开的时候,却成了四人一起。 两名新“请”来的丫鬟低着头走在司徒锡身后,而七弦则独自在前面开道。 方才给花摇影写了一阙苏轼的《水龙吟》,司徒锡心中也有些期待她编好的曲子了。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李清照在《词论》中写道:“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 李清照认为苏轼的词是“不协音律”的,而花摇影又恰好在音律一道上颇有造诣,也不知她最后能否作出来合适悦耳的好曲子。 在走之前司徒锡还顺便给花摇影写了一份与火器相关的材料清单,让她派人去低调地收购一些,他打算慢慢开始着手制作简易火器了,因为这可能会花上许多时间,尽早准备总是好的。 锦瑟坊离司徒锡在洽水边的新宅子不远,由于在前方带路的是七弦,他走得很快,司徒锡也不知觉间跟随着他的步伐,四人一会儿便回到了宅院门口。 而当他来到门口时,却正好遇到了同样回家的钟离愔与轻语。 双方相对,钟离愔发现了司徒锡身后跟着的两位女子,她立即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是昨日跟在花大家身边的那姑娘。 另一方,司徒锡也错愕地看着钟离愔身后,原因无他,是因为她与轻语二人后面,也同样跟着两位身形有些狼狈的女子,这不是苏家姐妹俩吗 “相公,妾身今日在城西遇到了苏姑娘二人,她们遇到了些麻烦,如今无处可去,妾身便擅自将她们带她们回来了,请相公勿怪……” 钟离愔先向司徒锡说明情况,她刚刚听闻了苏家姐妹俩这两日的遭遇,心中为二人感到不平,她本就是心善之人,再加之这两位姑娘又是正在为她绣一件极其珍重的东西,她便坚持要带着她们一同回来。 “叨扰公子了……”姐妹俩齐齐向司徒锡鞠了一躬。 苏和珞因身上衣裙沾了不少灰尘,她没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看向司徒锡,脸上露出复杂之色,算上上次,司徒锡夫妻俩已经帮了她们两次了。 她又看了看苏和酒怀抱着的包裹,还好那墨绣还保存完好,不然真是无颜面对眼前二人了。 “这样么先进院儿再说吧,轻语你去带两位姑娘沐浴一番。” 夫妻不愧是夫妻,连出行逛街都能如此有默契,司徒锡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责怪自家娘子,他点点头招呼众人进入院子,又指着身后的朝云与蔓君向钟离愔解释道: “她们俩是我雇来的丫鬟,宅院儿有些大,轻语一人也忙不过来,若偶尔再生场小病,到时候恐有诸多不便……对了,娘子记得每月替她们结算一下月钱。” “妾身知晓了。”钟离愔点点头,将这事儿记了下来。 “咦你呢,为何不进去”司徒锡走在最后面,当他要进院门时,却发现一旁的七弦停在了院子门口,不再挪动脚步。 这人今日寸步不离他,时刻在护卫着他的安危,现在却驻足不跟上了,这有些反常。 “你早上说过,家中不必过分提防,况且这宅院附近有近十数名部曲守着,我就在这里守门就好。” 十数名部曲七弦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司徒锡心中一动,他急忙转身拉住七弦。 “那些人都是什么模样” “你不知道我早间与他们都打过招呼,他们都是钟离家的部曲,你不是钟离府的女婿么”七弦有些疑惑地看向司徒锡。 “是这样啊……”司徒锡手上一松,估摸着应该他是上次将那群鸢楼的人送到钟离弈手上之后,他们给自己这边加派了些人手来保护自己。 “行吧,等会儿记得来吃晚饭。”司徒锡拍拍他的肩膀。 “等等,这东西你带上。”七弦却在这时叫住了司徒锡。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带有铁鞘的黑色短匕交到司徒锡手中。 司徒锡一愣,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想成为和尚的人会随身携带的东西,这人,连手中的屠刀都没放下过。 “虽说外面的人进不来,但周边的人也应该有防备之心,我不可能时刻在你身边,你应该好生学一学功夫。” “多谢了。”司徒锡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殿下,等一等!晚饭还请带上某和风儿。” 熟悉的声音自道路一侧传来,一个身穿儒袍的壮汉正牵着一个小男孩儿快步跑了过来。 好嘛,今天真是热闹。 第六十七章 切磋 在沐居正要靠近司徒锡的时候,七弦一个跨步便挡在了二人的中间。 沐居正立即停下脚步,沐风则踏出一步护在沐居正身前。 七弦的个头没有沐居正高,他仰起头来,扎稳脚步,有些警惕地看向沐居正。 “殿下,这位小哥儿是”沐居正习惯性地挠挠脑袋,看向司徒锡疑惑道。 “七弦,这是自己人。”司徒锡感受到二人之间气氛有些紧张,赶忙出言解释,他可不想这两人在自家门前打斗起来。 但司徒锡的话却并没让他放松下来,七弦凝着双眸,将沐居正紧紧盯着,嘴中沉声道:“此人危险。” 这对于司徒锡来说就是废话了,他是很清楚沐居正的不正常的,一个人轻轻松松放倒一群打手,不危险才怪。 “他是我的幕宾。居正,这位名叫七弦,他是……嗯,你就理解成我新找来的护卫吧,你们正好认识认识。” “哦殿下确实该多招收些侍卫在身边,这小哥儿气势不错,应该也是从小练武的,挺好挺好。”沐居正笑着点了点头,右手伸向了七弦的肩膀,想要拍拍他的肩头与之亲切地打个招呼。 七弦连忙后退一步闪开。 顺着七弦的视线望去,司徒锡才发现沐居正停在空中的右手手指聚成爪状,显然他刚刚是想对七弦出手了,司徒锡一阵头疼。 “不错不错,小哥儿身手也挺敏捷,咱俩练练如何”沐居正将手收回,牵起了一旁沐风的手,开怀地笑了笑。 “要练去院子里练,别在这大街上胡闹。”决定懒得去管俩人,司徒锡低头看向沐风,“小风,你先进来吧。” “是,先生!” “七弦小哥儿,咱们进院子里过过招吧,别给殿下添麻烦。”沐居正赶忙追上司徒锡的脚步。 七弦看着他的背影,也不再犹豫,几人一并走入院中。 …… 宅院中的桃花树上几片落红随风飘摇而下,院子边缘的走廊上此刻围坐着不少人。 还好司徒锡换了个新的宅院儿,以往城东的小院儿里肯定是无法一次性容纳下十来人的。 沐居正与七弦正在院子中央热身,他刚刚去吃了点儿糕点填了填肚子。 他今天会来找司徒锡,完全是因为管他伙食的清酒食肆里自早晨起就空无一人,张掌柜和张玉儿都有事外出了,所以他才想过来混个饭吃。 钟离墨在刚刚也带着陈管家回来了,他似乎是闻着味儿来的,刚一回来就能瞧上这出好戏。 “阿姊,那冷家家大势大,冷箖性子恶劣至极,近日里他们生意又愈来愈好,我们跟着夫人来她家中,会不会害了她” 院中走廊的边上,苏家姐妹俩此时也沐浴完毕,换好了新衣,她们用布帛擦了擦湿漉漉的秀发,来到院中等发丝自然风干。 “唉。”苏和珞摇了摇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叹息。 她刚刚在路上已经跟钟离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并且也拒绝了钟离愔的提议,她本就是不愿再给人家添麻烦的,但钟离愔今日执意要带她们回来…… 至于苏和酒担心的她们会连累钟离愔,苏和珞心中却不是太过忧心。 结合上次司徒公子拿出的那块令牌,以及今日钟离愔跟她说的那些让她宽心的话,她清楚这夫妻俩身份尊贵无比。 煊安如冷家这般的富商数不胜数,但却只有一座府邸被唤作“钟离府”。 苏和珞以往听过不少传闻,钟离家的人在煊安权贵中最为低调,但却是谁都不敢主动招惹的。 她心中忧虑的是该如何解决这次的事情,凡事还得靠自己,不能总依靠别人。 其实昨日她们已经找过有司官吏,他们根本不理此事,如今只好想想别的办法…… “白姐姐,他们这是准备要打斗么”朝云此刻也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她正吃着轻语分给她们的水果,看着院子里站着的沐居正、七弦二人,朝身侧站立的蔓君问道。 蔓君姓白,这名字与酴醾花的别称一致,她并没有拿筐中的水果,她认真地看着院坝里的两人,眼中的期待一闪而过。 “这两人很强。”蔓君说话总是很简洁,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给人感觉她十分乖张。 “与扑蝶姐姐比呢” “这不一样。”蔓君摇了摇头,扑蝶练的是轻功,若单论武力,她怕是在这两人手下走不过一招。 …… “怎么还不开始,七弦,你不会是怕了吧” 院边,司徒锡一家人站在一块儿,钟离墨看到两人还在热身,他已经急不可耐,略带嘲讽地向七弦呼喊,他与七弦有些对付不来,正等着瞧他出丑。 “相公,要任由他们动武吗,若一会儿受伤了就不好了。”钟离愔则觉得自己人内斗很危险,毕竟拳脚无眼。 “切磋而已,我也想看看他们武艺如何,娘子权当看热闹。” “出手了!” 轻语出声提醒,众人都将目光放回场中。 七弦与沐居正两人都是赤手空拳,七弦在原地摆好了架势,他侧身弓步,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光从这起手式就能看出他的武学底子极好。 沐居正则是随意地站着,手中也没有太多的姿势,见到七弦不动,他便拎起拳头朝他冲了过去。 当身子靠近七弦,沐居正右脚一踏,一跃而起,右臂伸至肩后展开,猛地一拳朝着七弦防御在身前的左手打去。 疾风从侧脸划过,七弦并不闪躲,他双膝弯曲,身子下沉,左掌伸出,准备硬生生抗下这一拳。 拳掌相接就在一瞬间,在场边之人看到了二人这样简单的过招,只以为二人还在互相试探。 而当沐居正的拳头实打实落在了七弦手中之时,七弦则脸色巨变,他左掌捏住对方的拳头,手臂青筋暴起,弓着的双腿又沉下去几分,左肩向后一歪,脚下后退数步。 站定后再看向眼前笑呵呵的沐居正,七弦心中大惊:这是什么力道 第六十八章 点到为止 “小哥儿,拿出真本事来。” 沐居正看向退后的七弦,言语间尽显轻松,又向他勾了勾手,示意切磋继续。 七弦感受着手臂上的阵痛,就方才那么一击,他的左手手腕就差点没承受住,他不敢托大,一脸正色地望向沐居正,屏息凝神重新摆好姿势。 “再来。” 话音刚落,沐居正猛地提速,他脚下尘土飞扬,一瞬间就又与七弦对上,他此次应该是全力出手,一手下劈一手上挑,拳速极快,连贯且流畅,每一招都伴有呼啸的风声。 爪功、肘击、寸腿、冲拳,沐居正攻势如暴雨狂袭。 司徒锡看得心惊不已,他在思考要不要下场叫停。 这沐居正的拳法好生凶猛,他打的地方都是对方要害,倘若给他命中一拳,七弦这小子怕是都要重伤吧。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面对沐居正的攻击,七弦脚步快速变动,他的身体将沐居正的每一击都躲闪开来,双手也变换着架势,或抓或靠地削弱着沐居正的劲道。 “绵烛式你的武功是不是跟一个老秃驴学的” 看到七弦灵活地闪开自己的进攻,沐居正忽然停了下来,七弦方才化解他拳法的那架势他以前在召国见过,记得这是《圆石拳法》,是由一个叫圆石的和尚所创,他之前还与这和尚交过手。 “找死!”听到沐居正的问话,七弦第一时间不是去疑惑沐居正是如何知晓的,而是神情一凝,脸上闪过狠色,这蛮子居然敢辱骂他的师傅。 七弦终于主动出击,他双脚一踏,身子如同离弦之箭疾射而出,这速度快得围观之人都没反应过来,沐居正也脸色一正,双臂交叉并作一个十字挡在胸前,接下了七弦的一记踢腿。 而几乎就在下一秒中,七弦身子倒置,双手一按地面,双腿又变化角度朝着沐居正的膝部连环踢出,动作中随之传出的声势接连不断。 “好快!”钟离墨惊呼出声,他神情激动、舌挢不下,一旁的陈管家也看得目瞪口呆,他平日里也没少见街边那些个卖艺的秀弄武艺,但像这样的精彩对决他还是头次见到。 “好厉害。”朝云此时已经站起身来,她前倾着身子不愿遗漏两人的一招一式,蔓君则在一旁淡定地看着。 苏和珞也牵着妹妹的手愣愣地观摩着,而她没有发现的是,她身旁同样在观看二人切磋的苏和酒正目光灼灼、眼神闪烁。 “来得好!”沐居正爽快一笑,一个空翻跳向一侧,七弦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连忙紧贴而去。 阵风吹过,飞沙走石。 接下七弦几招后,沐居正或也觉得有些恼了,他不再退让,站在原地也不防御,右臂被七弦一记鞭腿命中。 得手了,七弦心中一喜,脚下发力,准备乘胜追击。 而沐居正也是开心地笑了,只因为他就在七弦踢中的瞬间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小腿。 “不好!”七弦神色一沉,下一秒便感到天旋地转,他的身子被沐居正抓着朝着一侧的院墙丢了出去。 身体在空中翻转一周,七弦狼狈地飞向墙壁,他的后背接触到一片花丛,受到了一些缓冲,他最终在墙边上停了下来,趴倒在地上。 “啊!姑爷!奴婢今早刚修剪的花丛!”但惨叫却是从轻语的嘴中传出,她怒视着院中的沐居正。 沐居正自是听到了轻语这句呼喊,他两眉朝上一挑,神情尴尬,又下意识地挠挠头,转过头不敢与轻语对视。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从那花丛后方传来,七弦摇晃着脑袋又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再次看向沐居正,一整身形,又快步地冲上墙壁,两腿一蹬,欲借力从空中向沐居正攻去。 “够了!” 司徒锡一声令下,场中二人的战斗戛然而止。 幸好这两人是赤手空拳的搏斗,倘若准许他们借用武器,估计自己这新买的院子都要被他们拆掉。 另一方面,司徒锡则在心中回想起了陈芝酥跟他讲的与武功相关的事情,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这世上或许是没什么内功心法,也不会有人能移山填海。 但并不代表这世界的寻常武功就不厉害。 至少以眼前这两人的身手,什么飞檐走壁,以寡敌众,肯定是没问题的。 而且刚刚听他们的对话,似乎七弦手上还有一套可以修炼的拳法。 不行,一定得从他手里搞到手。 他方才也是看出来,沐居正是以绝对的力量取胜的,据他说他是天生神力,这玩意儿复刻不来,但七弦完全就是凭借招式和速度,他那套功夫说不定自己也能学得很好。 “差不多了,切磋点到为止就好。不打不相识,你们如今也见过,以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要在一块儿相处,还是要以和为贵。” “某明白!”沐居正朝司徒锡行礼。 “下次我会赢你。”七弦则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朝着沐居正略一拱手后又默默转身向院子外走去。 “等等,先把院子给我收拾了。” 七弦脚步一顿,老老实实又走了回来,和沐居正一同去角落里各自拿起一把扫帚。 “不过瘾,不过瘾啊!姐夫,不若晚点儿让他们俩跟着我回府上,小弟的院子宽敞,家中演武场更有百种兵器,必定能让他们斗个痛快!”钟离墨一脸的意犹未尽,这表演才看了一半,就这样生生止住,让他有点儿不上不下的感觉。 “先不说他们二人,你确定你娘能同意”司徒锡白了他一眼。 “呃……”钟离墨一滞。 “相公,今日家中难得如此热闹,墨哥儿与陈管家也留下吃个饭吧,妾身得先提前去准备一下晚膳,好在今日回来时妾身多买了许多食材。”钟离愔并不反感家里来客,她反而心中欢欣,偶尔热闹一番,让她感觉这新宅子中家的氛围更浓几分。 “夫人,我也来帮忙。”白蔓君不知何时凑到了钟离愔的身旁,她听到了钟离愔的话,以平淡的语气向她请示。 司徒锡诧异地看着白蔓君,这姑娘给他的印象其实是比较冷淡的,他还以为她是个内向的人,没想到她还挺主动。 盯着白蔓君那淡漠的表情,司徒锡细心地发现她似乎在努力地扯起嘴角,但几次尝试后,她似乎又放弃了。 这是在干嘛 “不行!是我先来的!”轻语急忙把她挤开,发声捍卫自己的地位。 第六十九 志异 晚餐最后是由苏家姐妹烹调的,司徒锡没想到她们不仅针绣手艺绝佳,连厨艺也极其不错。 几个丫鬟在一旁你争我抢地帮衬着打下手,钟离愔拗不过她们,便出了东厨回房休息。 晚膳时菜肴摆了满满一桌,丰盛至极,司徒锡平常随意惯了,家中也没有诸多规矩,包括陈管家在内的所有人最终一同围着圆桌共进晚餐,主人宾客俱欢颜。 天色渐暗,钟离墨带着陈管家告辞回府。 陈管家办事速度很快,他答应帮七弦安排住处的事在昨晚回来后几个时辰内就已经办妥,他在离司徒锡家两三百米处租赁了一间临时的宅子。 那宅子空房也挺多,沐居正听说之后便立即决定带着沐风搬进去,在食肆边住着虽然很舒坦,但从城西到司徒锡家中距离较远,他嫌难得跑,住在这边方便一点。 司徒锡在饭后向七弦提出了想跟他学武这件事,七弦答应得十分爽快,没有犹豫片刻,并提议明日一早就开始训练。 司徒锡本以为这过程会很困难,毕竟在他心中这些武功传承应该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而当七弦随手将一本名为《圆石拳法》的画册丢到他手上时,他才觉得可能自己的认知有些错误。 之所以说这《圆石拳法》是本画册,是因为司徒锡在翻看之后发现这书中没有任何文字,从头到尾的每一页都画着一个摆出各种架势的小人儿。 “你先看看上面的这些招式,往后每日卯时起来与我对练半个时辰,暂且就先这样。” “这样就行了么不需要做些体能锻炼” “不用。”七弦摇了摇头。 听到了七弦的回答,司徒锡心中对于手中的这门拳法与七弦的教学方法更多了几分认同。 这才是真正的好武学、好教练,对于入门的新手很友好,枯燥的锻炼很可能让人坚持不下去,而在实战中提升体质、积累经验则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明日日出时我来寻你。对了,少穿些,再准备点膏药。”七弦摆了摆手离开院落。 …… 夜晚,司徒锡在院中吹风看书,他打算先将画册中的一招一式先过一遍。 这时代没有躺椅,坐在独凳上低头没翻看多久书本,他便觉得后颈有些酸疼,他将书本放下,用手按了按脖子。 “相公,久坐可不好,时而也要起来走走。” 两只纤细冰凉的素手自后方伸到他的肩头,司徒锡朝后一看,钟离愔已经轻轻地替他按摩起来。 “姑爷,奴婢忙完了,您这烛灯快燃尽了,奴去为你换支蜡烛。”轻语这时也从走廊另一侧走进院中,她身后还跟着四名女子。 朝云、蔓君作为丫鬟今日起会在侧院儿里住下,苏氏姐妹今晚也在客房中休息,她们刚刚应该是在收拾餐具与房间。 “见过夫人。”她们此时一同走进院子里,一同向钟离愔行礼。 “你们也都坐下休息休息,今日真是辛苦了。”钟离愔向她们点点头,让她们坐到院中石桌旁。 朝云与蔓君今日一直在观察司徒锡家中的情况,她们发现这家人的相处模式十分特别,夫妻之间和睦不说,就连丫鬟与主人间的关系都轻松随意,而且给人一种舒服自然的感觉。 苏和珞紧贴着妹妹坐在石椅上,她们二人有些拘谨,看向这一家人温馨的样子,眼中同样也流露出些许羡慕。 轻语又拿了一盏烛灯过来,石桌周围瞬间明亮了些,她再端出一些瓜果放在桌上,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刚刚坐下,她环顾一圈周围,自从小姐出嫁以来,像今日这般众人聚在一起在夜里聊天似乎还是第一次,轻语又转过头来看向司徒锡,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姑爷,奴婢许久都没听您说过故事了!您今日可有兴致给咱们说上一段儿” “说故事” “是嘞,我家姑爷讲的故事可是有趣极了,这在外边儿可是听不到的。”轻语非常得意。 “真的”朝云有些将信将疑。 “骗你做甚!姑爷,可以吗” “想听故事”司徒锡听到轻语的请求,他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沉思了片刻,忽然嘴角勾勒出一丝笑容,“这么说起来,我确实想到了一个不错的故事……” “想听想听,姑爷讲讲吧!” “娘子也想听么” “妾身也很感兴趣呢。” “如此,那大家都凑近一些吧。”司徒锡将石桌上两座的烛台移到自己面前,让众人将挪动椅子向他聚拢。 众人围拢,司徒锡忽地吹灭了其中一盏蜡烛,用一种十分低沉的声音开篇道: “从前有一位于公,他年少时喜爱侠义助人,力气大得可以提起壶铃旋转乱舞……” 他要讲的是《聊斋》卷二中的一节篇目,名为《妖术》,大致讲了一个卜卦算命之人利用鬼怪为自己牟利,最终被于公拆穿的故事。 见到众人都聚精会神、兴致勃勃地在聆听着,想来她们应该会喜欢《聊斋》这种类型的话本吧…… 院中烛火摇曳。 “于公砍出一剑,那人应手而倒,拿灯一照,居然是一个纸人,已经被拦腰斩断……” “怪物被砍成两截,都在地上蠕动……” “昏暗的月色中,见那鬼怪面黑如煤,眼中有黄光闪烁;它上身无衣,足下无履……” …… “啊!啊!别过来!” 故事刚刚讲完,院中忽然传出一道“叮”的金属碰撞声,而几声连续的尖叫也紧随这声音响起。 “轻语,怎么了,你没事吧,只是烛台倒了。”司徒锡心中暗乐,将桌上的蜡烛扶正,“咦你们怎么了,脸色都好白,这《妖术》听得可还尽兴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个故事,正好一并讲完吧。” “公……公子,今日夜已深了,我与小妹明日一早还要去官府一趟,得先去休息了……” “白姐姐,我们方才是否还没洗漱”朝云回头时,才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白蔓君早已不知去向。 还没等司徒锡反应过来,刚刚还坐着的四人纷纷起身四散而逃,这院子里忽地就冷清起来。 “相公,她们今日刚来,你就如此逗弄她们……”钟离愔手不知何时已经挽住了司徒锡的臂膀,她看向自家相公脸上的得意之色,也是不由觉得好笑。 “嘿,这可是她们主动想听的。”司徒锡摸了摸鼻子,“嗯轻语,你居然还在,看来如你这般有活力的,胆子也比寻常人要大得多。” “姑……姑爷,奴婢腿有些发软……小姐,奴今夜能否与你们一块儿挤挤……” 第七十章 毒打 “嘶——疼,疼!娘子,轻一点!” 早上差不多六七点钟的样子,司徒锡正满脸绝望地趴在床榻上,钟离愔用手帕轻轻地在为他上药,她看着司徒锡身上各处的红肿与乌青,心里也心疼不已。 她早上起来的很早,因为司徒锡从今日起要开始学武,每天五点钟便要和七弦对练。 钟离愔也一同起床,谁想到她只是出门逛一趟早市的工夫,回来后就见到自家相公衣衫褴褛地躺在院中地上,差点儿就要“早逝”了…… “七弦!”司徒锡咬牙切齿,怪不得他说今天要他穿单薄点,还要提前准备膏药。 今日他早上起来斗志高昂地准备开始自己的习武生活,因为是第一天的缘故,他以为七弦会教他一些基础常识,或是扎扎马步。 谁知道他一踏出房门,七弦就直接朝他攻了过来,拳拳到肉,甚至还上了腿。 这哪里是对练,分明是挨了一顿毒打,他边躲边跑,与七弦在院子里硬生生斗了一个小时。 “快些掌握拳谱中的动作,它虽以拳法命名,但其中也花了极大篇幅讲了脚步,这本就是一门集击技与闪避于一体的功夫,等你能与我对练且不受伤的时候,基本就算是入门了。” 房门外,七弦靠在桃树下吃着水果,就刚刚那点儿对抗的强度,他身上都没有沾到太多灰尘。 对于七弦所言,司徒锡早上也亲身体会到了,他早晨想要反击时,每每感觉到自己的拳脚快要击中七弦时,都会被他以一种奇怪的步伐躲闪开来,果然格斗这种东西,在一旁看和自己上场感受是两码事儿。 这样一想,沐居正真是强得可怕。 “你底子有些差,休息也很重要,每练两日便歇一天吧。” “呵!等着!”司徒锡其实内心挺兴奋,不管怎样,在变强总是好的,“嘶——娘子,差不多了。” 钟离愔替他贴好膏药,她虽然心疼,但也不出言阻拦他,这些事情司徒锡心中自有决断,她能做的就是像这样陪伴、支持着。 “姑爷,范老先生求见。”轻语这时从院外走来。 …… “酒楼已经买下了” 堂屋中,司徒锡椅子上垫了三层坐垫,朝云与蔓君在履行她们丫鬟的职责,为司徒锡和范老添茶倒水。 范老以前见过朝云,记得她似乎是花大家的妹妹来着,怎么会在九王府上,见样子似乎还成了丫鬟。 但是这些事情不是他该询问的。 “回九王,差不多了,其余事项皆已谈妥,只需要以一人的名义签字画押即可。”范老如实汇报进程,“那百宜楼的东家急着出手,我与张老弟昨日表明意向,他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酒楼共三层,空间应是足够的,但要完全按照九王您给的布局来布置,恐怕要花些时间改造。” “那还不错。” 对于玉酒居的设计,司徒锡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他主攻的是高端市场,除去美食饮品之外,也致力于满足客人们的一些娱乐休闲以及住宿的需求,因此需要许多额外的空间。 而且他还打算在酒楼一层单独隔出一处空间来专门出售甜品,可不能浪费了张玉儿的手艺。 “装潢之事你们去办就好,过阵子我会带两位朋友一同去瞧瞧,说起来他们也算是这玉酒居的东家。”陈芝酥也是出过钱的,何况就算是她不出钱,司徒锡也要想方设法将她带上。 “是。”范老拱手领命。 “对了范老,我之前跟你说过还有一桩大生意要和你谈,我想问问你可做过贩售书籍的生意” “书坊九王要做书籍生意这一块儿老拙真是未曾涉及过,不过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儿。” “我有几本话本想大量刊印,但其中内容在楚国也不知是否合规,范老可有路子就算是拿到黎国试试也没关系,不过此事需要您为我保密一番。” 可能无法发行的话本 听到司徒锡的陈述,范老低头在思索,司徒锡也不急,喝一口茶等他回复。 “行,说到底只是出书而已,九王既然开口了,老拙一定替你将此事办好,但我想先瞧瞧您说的那些话本内容,这可以吗” “范老请看。”司徒锡取出两本书册拿给范雍。 一本名为《明言》,是司徒锡从冯梦龙《喻世明言》中节选、改动后留下的故事,而另一本就是由他稍稍修改过的《三国》,目前都只完成了一小半。 “这是……”范老先拿起的是那本《三国》书稿,翻开第一页,便在扉页看到了那首气势磅礴的开篇词。 …… 东市街上,一顶奢华小轿中。 “二位殿下,为何你们今日逛街非要将小弟拉上,我一会儿还得去姐夫家中。”钟离墨怀抱着一只小巧可爱、毛发蓬松的松狮,有些无奈地看着对面的庚王左明立与世子左沉言。 “急什么,叫上你就是为了晚些时候咱仨一同去拜访司徒兄,本王正好将承诺他的赠礼给他送去。”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做什么”钟离墨脑袋还有些不清醒,他才睡醒就被这两位从家里拖了出来。 “没多久就是太奶奶的寿诞,咱们这做晚辈的也要用心准备一份礼物不是”左明立拍拍手中的折扇。 “可小弟我还是个孩子啊,说不定到时候贺寿时给太后奶奶吟几句庆祝的诗词她就很高兴了。” “别倔。”左沉言看着钟离墨翻了个白眼儿,这孩子以往在煊安中是出了名的人小鬼大,“自然是有好玩的事儿才会想着带上你,今早上东市中会来一批来自海外的蕃商……” “什么有这种事儿,为何不早说!”钟离墨瞬间打起了精神,“殿下,能否靠边儿停一下轿子,小弟我现在就去姐夫家中叫他一起,他到时候可也是要参加春猎的。” 左明立一愣,这倒也是,只是没想到钟离墨与司徒锡关系这么好,遇到有趣儿的事能第一时间想起他。 “对了殿下,不知道太后奶奶近日里有什么爱好” “爱好么……她老人家最近沉迷于戏剧,上次见她时她正在看木偶戏呢,再来就是喜欢一些怪石了。” 第七十一章 宝库 “呼——” 将手中的两本书稿放下,范老有些意犹未尽,看了看坐在一旁品茶的司徒锡,他心中很确定这两本话本就是出自他的手上,这字迹他是认识的,真是了不起啊。 “九王多虑了,这两本话本集应该都是可以刊印发售的,此事就由老拙来办吧,若是您很急的话,我可以立即去盘下一间书肆,再去找工匠制作雕版。” 得到范老的肯定,司徒锡放下心来,能办就好。 不过这两本书后续的文本比较长,再加上他后来也可能刊印些别的书籍,倘若真是要盘下一间书肆的话,活字印刷肯定是要比雕版效率高得多的。 “做雕版的事先不急,改用活字吧,关于这种印刷法子的细节我一会儿整理出来交给你。” “是,老拙清楚了。”既然司徒锡说了一会儿会给他解释,范老便也不再细问。 “对了,您叮嘱过这间玉酒居在登记时不要用张老弟父女俩的名字,那具体该以谁的名义呢” “姐夫,姐夫!你在吗,小弟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院子里,跑动声与呼喊声同时响起。 “喏,这人不就来了。” 刚好钟离墨上次也答应过要替自己做一件事儿。 …… 这是一条格外拥挤且喧嚣的街道,当司徒锡跟着钟离墨走进来时,才发现两侧街道两旁满是与他们肤色明显不同的蕃商。 路口的墙壁边,见到司徒锡出现,左明立正与左沉言二人立即靠了过来。 “司徒兄你终于来了,我与殿下可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制止了司徒锡的行礼,左明立又将一条绳链递到了司徒锡手中。 “司徒兄,这只小獢獢我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它。” 感受着手中绳子的扯动,司徒锡蹲下看向了这只小松狮,它坐在地上舔着自己棕白相间的毛发,模样憨态可掬。 自己这下也算是有狗一族了,等会儿回去了就召集大家一齐为这新成员取个名字。 “在下很喜欢,多谢殿下了。” “诶,别客气,本王可不会食言。”左明立将折扇打开,在胸前扇动两下,“咱们先一同逛逛这蕃市吧,其中可是有许多平常见不到的稀罕玩意儿。” “快走吧!去岁蕃商入楚时我感了风寒错过了,今日可一定要长长见识。”钟离墨已然带头冲进人群。 三人相视莞尔一笑,也跟着他的脚步朝一侧的摊贩走去。 这些蕃商们个子都比较高,身上的打扮也与楚人迥异,他们与客人交流时都用着一口流利的汉语。 眼前这大胡子蕃商似乎刚刚卖出几件货物,他心情极佳,带着几分笑意正吹着小曲儿,见到司徒锡几人靠近,他又赶忙吆喝着招他们过来。 “几位客人,可要买些玉石,我这里有几块上好的红翡。” 司徒锡走到他的摊铺前,扫视了一番其上陈列的货物,玉石、香料、珍珠、珊瑚,的确都是些比较贵重的东西,但这些物事对他来讲实在算不上稀奇。 “怎么感觉有些普通,这象牙倒是看上去不错。”钟离墨则直接上手将一根象牙握在手里。 瞧着钟离墨眼中有些失望,左明立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瞧你急的,真正的好货可不会摆在这些小摊上。”说完这话,左明立再次抬头看向这大胡子蕃商,“莫斯,一年未见,没认出来本王么带本王去见见你们当家的。” 那蕃商听到眼前这两位公子在贬低自己的货物,他本来正准备辩驳,却又听见了左明立的下文。 大胡子蕃商立刻一愣,盯着左明立看了半晌,忽然睁大眼睛惊喜地躬身行礼道:“原来是庚王殿下!” …… 四人跟随着这名叫莫斯的商人来到了这条街道尽头的一家店铺内。 他们在堂中站着,莫斯上楼去通知他们商队的头领。 “殿下怎会与这些蕃商如此熟络”最先发出疑惑的是左沉言,这些蕃商是今早刚到煊安的,左明立又是如何与他们相识的 “他们就是去岁时来的那些商人,你应该没什么印象了。”左明立没有过多解释。 脚步声自二楼传来,一位有着白色卷发的碧眼男人此时正从楼梯上下来,他身体肥胖无比,肚子高高挺起。 钟离墨一见到他出场,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忽然觉得自己的身材似乎已经十分完美了。 “拜见庚王殿下!”胖子快步跑下阶梯,在左明立跟前屈膝跪下,优雅地向他拜礼。 “诺恩,一路上辛苦了,我委托你购买的东西这次可带回来了” “殿下,全都带来了,还请您与您的友人们进屋一观。”诺恩取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一道侧门。 刚一进屋,诺恩点燃了屋内的灯火,钟离墨立即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司徒锡也惊讶不已,这房间此时宛如一座宝库,且没有多余的空间给人落脚。 地上整齐地堆放着十几个宝箱,盖子都翻开着,里面的珠宝、玛瑙在灯光下闪着光芒。 墙边的货架上陈列着的是一些布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些药材和调味料,司徒锡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着的浓浓香味。 而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架金属制成的剑台,其上自上到下挂着一列西洋剑,共有四柄,长短宽窄各不相同。 “不错。”左明立满意地点点头,但随即又向诺恩摇了摇头,“但是最重要的东西本王可还没见到,你说的那对儿琉璃寿桃呢” 第七十二章 突变 屋内的堆放的财宝闪闪发光,诺恩踩在凳子上,垫着脚尖从货架顶端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木匣。 听他刚刚话中的意思,这一屋子的东西现在都是左明立的财产。 钟离墨此时还在望着房间中央的那柄酷炫阔剑吞咽着唾沫,他只差把“想要”二字写在脸上。 皇子一般都是这么有钱的么司徒锡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因为真要说的话他自己也是个皇子,但他现在却只是享有这么个称号罢了。 “殿下,寿桃就在这盒中了,记得要轻拿轻放,它们很容易碎裂。”诺恩毕恭毕敬地将木匣递到左明立手中。 “咔哒”一声,匣子外的锁扣打开,左明立一手托着盒底,右手轻轻将盖子揭开。 晶莹、透彻,好纯净的琉璃,其成色远非司徒锡之前向范老索要的那几块儿人造水晶可比。 而最为贵重的是,这盒中盛着的是两枚大小、形状,就连细节都几乎是完全一致的桃子,它们显然是由巧匠精心雕刻而出,下方还有三片绿翡制成的叶片,每一枚都足有巴掌大小。 这种级别的工艺品,即便是放在后世的展台中,也会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吧。 “妙!妙!”左明立大笑出声,“诺恩,你果然守诚信,此次你功不可没,本王铭记于心。” “好美。”左沉言也被这琉璃寿桃给惊艳到了,但他很快又苦笑着看向满脸喜悦的左明立。 “殿下,您这可不地道啊,您居然在去岁时就开始准备这次的寿礼了……而且这蕃商队伍居然是你麾下的,我今日来这儿可是真的打算来挑选一件奇珍当礼物的,这样一来就感觉是借花献佛一般。” “哈哈哈,沉言哥,都是自家兄弟,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左明立双目不离手中的琉璃器,看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轻轻地将匣子合上。 “这件事本王是悄悄进行的,毕竟没有确定的事情,传出去不好,不过此刻本王终于是放心了。” “沉言哥也莫生气,我今日叫你们过来了,自然不是刻意来向你们炫耀的,你们也看到了,我这次从他们那儿够得的宝物很多,你们一人挑一件儿吧,就当是我给你们赔礼了,对了,那四把剑不可以拿,我准备献给父皇。” “殿下,此言当真!”蹲在地上抱着松狮的钟离墨一跃而起,他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跟人客气。 “当然,快去挑吧,本王分文不取,不认识的东西可以问问诺恩。” 话音刚落,钟离墨便以迅雷之势向房间角落冲去,在那里摆放着一副金属手甲。 司徒锡则环顾着屋内的这些东西,他对于兵器盔甲并不感兴趣,一两件珠宝他拿着更是没什么用,至于琉璃器,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自己着手造玻璃吧。 想着想着,他便踱步到一侧的货架上,看向那些装得满满当当的布袋。 “诺恩阁下,能否跟我说说这些袋子里具体都装了些什么” “当然,公子你手中拿的这包是香料粉,其中大多是金颜香;您左手边这袋则是胡椒,这个您应该认得出来;而右手旁的这袋都是些树植种子,包含白叠、无名子,还有一些果蔬的,因为当时整理的人只图方便,因此这许多种子便混合在了一起。” “白叠” “是的,这种树虽然矮小,但成熟之后可以结出白絮一般的花朵,可供人观赏。”诺恩耐心地给司徒锡解释。 小树白絮花朵那不就是棉花嘛,这东西倒是不错,干脆就拿这袋种子吧。 “行,就这个了。” “司徒兄,你只拿这袋种子么你不必想着本王之前送你的那些东西,一码归一码,要不你再去挑一件”左明立见到司徒锡手中挑选出的东西,他还以为司徒锡是在跟他客套。 “不用了,殿下,有这些种子便足够了。” “嘭——” 房内几人本还在惬意地聊天,但他们忽地听到自窗外传来了一阵巨大的东西倒塌声,小松狮犬也闻声忽地从地上站起。 “怎么回事”左明立心中一惊,双手将那木匣护在怀里。 “嘘,好嘈杂的脚步声。”左沉言示意众人噤声。 “殿下,你们就在房里等等,我出去看看。”诺恩并不慌乱,他什么场面都见过。 “不对,这是什么味道”左明立吸了吸鼻子,嗅了嗅,忽然变色道:“不好,有人放火!” “啊——”外面街道中纷乱的尖叫声终于在众人耳边清晰起来,司徒锡还听到了墙外传来了阵阵马匹跑动之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居然有人敢在煊安市集长街纵马。 “不好,快蹲下!” 就在司徒锡愣神片刻,他忽然感到一阵寒芒在眼前闪过,三道银镖从门外飞入,直直地朝着左明立的方向疾射而去。 “该死。”左明立反应极快,他第一时间扑倒在了地上,飞镖刻入房中木柱,他这才躲过一劫。 然而房中的变故才刚刚开始,左明立怀抱木匣滚动两圈,三名黑袍人持剑飞速冲了进来,剑锋径直劈向他怀中木匣。 “躲开!”司徒锡暴喝一声,将一把短匕朝着打头的黑袍人奋力丢去。 黑袍人闪身躲过匕首,目光发狠看向司徒锡,左明立用盒子挡住长剑,立即起身要逃。 黑袍人后侧的两位同伙立刻追去,持剑快速向他劈砍。 第七十三章 获救 铜剑三尺,陵劲淬砺。 剑尖戳穿木制地板,脆裂声刺激着众人的耳膜。 这不是玩笑,若是被这三名黑袍人击中,真的会没命。 以左明立他们这般的身份,外出时应当有护卫守着才是,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突然间就冲入了房中。 来不及细想,还是得先从眼前这状况下存活下来。 “姐夫,拿剑!” 钟离墨朝其中一人丢出刚刚挑好的手甲。 司徒锡立即冲向房屋中间,双手持起一把阔剑。 这些人的目标显然是左明立,他们起初进来时是直奔向左明立的,持剑乱舞,每一挥动都想取走他的性命。 在司徒锡与钟离墨妨碍他们的行动后,其中两人则快步转向他们这边。 滚滚浓烟自门窗涌入,房间之外冒起了闪烁的火光,四周的温度也渐渐灼热。 司徒锡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扬起阔剑阻挡住两名歹人的脚步。 “墨哥儿,躲我身后。” “殿下,暗卫呢,暗卫何在”左沉言有些惊慌,几人被逼向角落。 “不知道什么情况……本王将他们留在外头了,应该马上就到。” 马上……真是不靠谱的回答。 剑刃相撞,发出激荡的声响,后方的一名敌人拿起了桌上的一顶金属头盔,猛地掷向司徒锡的脑袋。 司徒锡偏头闪躲,另两人立即提剑刺向左明立与钟离墨。 剑光一闪,钟离墨脸色惊恐,已经闭上了双眼,司徒锡再次举剑,但这回却有些来不及阻挡。 铛—— “什么”那两名黑袍人终于发出了声音,而且是同步的两声惊呼。 “那姓沐的不是你的护卫吗这种情况他都不出手” “七弦!”这声音熟悉无比,钟离墨愕然地睁开双眼,随即便惊喜万分。 七弦右手握着一根长棍,横置于身前,将几人护在身后,他对面二人手中的长剑已然被击落于地上,他们后退数步,眼中有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果然在……”司徒锡也松一口气,他其实想到了七弦是跟着他的,他清楚七弦不仅仅是能打,隐匿的功夫也是一流。 “司徒兄,你朋友吗”左明立见到来人挡在他们身前,钟离墨与司徒锡又都认识他,便知道了来人是友非敌,紧绷的神经一松,随即倚靠在墙上。 “嗯。”司徒锡点点头,又看向七弦道:“能摆平吗” “这边倒是不难。” 话音刚落,七弦将长棍扬起,闪身向前,换作双手持棍,朝着为首那人的额头迅速劈下。 那人下意识抬手阻挡,但当长棍击于手臂,他高声痛呼,手臂脱力下耷,这一棒最终还是命中了他的头颅。 后面二人眼见七弦身手不凡,并非他们可以力敌,一把掀翻屋中方桌,转身欲抛下同伴逃走。 “别让他们跑了!”左明立急声叫道。 七弦转头看向房中的木柱,从上取下两枚银镖,甩手之间,飞镖便刺入了两名黑衣人的大腿上,他们顿时跪倒在地。 “轰——”外面的楼梯似乎倒塌了下来,火势在向屋内蔓延,自街道上传来的百姓的惊叫声更加纷乱。 “总之先出去吧,外面的声势也不小,出去瞧瞧怎么回事。”七弦上前用脚踩住一人的胸膛。 “殿下!殿下!” 更加急促的跑动声响起,一位身穿甲胄的中年将士率领一支队伍直冲进房内,他目光在这房间内扫视一番,立即捕捉到了左明立的身影,见到他似乎没有大碍,那将士心中一松。 他又警惕地看向手持武器的七弦,对身后手下一挥右手,他们立即拔出佩剑将七弦给围了起来。 “咳咳,是俞统领吗让他们退下,这位小哥儿是自己人,多亏他出手救了我等。” 烟尘弥漫,左明立根据来人的声音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殿下,末将来迟,外头有一众贼人欲洗劫这街道各处商铺,末将来时在街道口发现了殿下的护卫,他们中了毒,得知殿下在此,臣等第一时间便前来护卫。”俞统领快步来到左明立身前单膝跪下,“这周围几处铺子遭了大火,还请殿下跟随末将出去。” “多谢俞统领了,他们或许不是为了劫这些蕃商而来,这几个蒙面之人是来刺杀本王的。” 俞统领脸色一变,望向地上躺着的三个黑袍人目露狠色,心中还有几分后怕。 刺杀皇子,这附近可是他的辖区,如果让这几人得手了,到时候必定会搭上他们这些禁军的脑袋。 “多谢这位壮士。”俞统领起身,转头向七弦鞠躬道谢,又蹲了下来,将手伸到一位地面上躺俯的黑袍人脸侧。 没有鼻息。 观察他的身体,身上只有腿部中了一只银镖,莫非这飞镖上有毒 用手捏住他的两腮,在其嘴角边发现了一些黑色液体,他手中正拿着一个极小的瓷瓶。 “是死士,果然是为刺杀而来,是谁指使的,疯了不成” 司徒锡闻言走到了被七弦敲击的那名敌人身旁,翻过他的身子,果然也在他身下发现了同样的瓶子。 “殿下,这些人就交给末将处理,还请先到安全的地方去。”俞统领让一众将士护卫着左明立等人,欲将他们带出去。 “殿下,你可瞧见那诺恩去了何处”司徒锡忽然开口提醒道。 “可恶,他居然趁机逃跑了!”钟离墨也才突然缓过神来,他在这房间环视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刚刚那胖子的身影。 “俞凫小儿,快让你的人让开,若再阻拦,休怪老子跟你翻脸!” 房间外又传来了一声粗犷无比的叫嚷声,俞统领神色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外头什么情况”左明立疑惑道。 “是煊武卫的钟休将军,他不知为何也到了此处,刚刚似乎还派了人去召集兵马,估计一会儿要出乱子了。”俞统领一阵苦笑,“因为殿下在此处,末将怕他乱来,就让人先将他拦下。” “原来是钟伯伯来了。”钟离墨走到了司徒锡身边。 俞统领这才发现房中的这个小孩儿,待看清其面貌之后,他这才恍然:“怪不得钟将军方才一副急冲冲的样子,原来钟离少爷也在此处。” 第七十四章 蟒袍 一声轻微的呜咽自左侧的角落响起,将士们一紧手中武器,司徒锡连忙摇手向他们解释。 “是我藏起来的家犬。” 他走到墙角打开了那扇柜门,从中抱出来一只松狮犬,刚刚在敌人冲进来的第一时间他便将这小狗藏了起来。 …… 长枪、剑盾、刀剑,两队武装完备的兵卒呈一字排开,分别站在街道的两侧,远远看去,街道的两个路口处也已经被一众兵马给围堵住。 这是司徒锡第一次见到楚国的军队,根据方才俞统领和左明立的对话,这些人应该是禁军。 街道上的人群应该都遭到了疏散,身后的几座铺子还在燃烧,街道上一片狼藉,地上还躺着十来个与方才屋中那些黑袍人着装相同的人,有鲜血自他们身上伤口渗出,他们皆不动弹,没有声息。 进店前街道上的那些蕃商们此时也不知去了何处。 “墨儿,你没事吧,快来,让伯伯瞧瞧,有没有受伤” 门口处,一位身穿白色短衫、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见到了钟离墨出来,他一把推开了阻挡在他面前的两名将士,直接来到了钟离墨面前,围着他左瞧右看,也不向左明立与左沉言行礼。 “伯伯,我好着呢,就是有些不清楚状况,事发突然,实在没想到有人敢在煊安城中的市集动手。”钟离墨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拍去身上的灰尘,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钟休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墨儿,老夫以前就跟你讲过,听你爹的话是不会有错的,好好在家待着多安全,外面太过危险。” “伯伯,快将我放下来!”钟离墨挣扎片刻,这钟伯伯总是把他当成三四岁的孩童一般对待。 而且他说的这话也颇为不讲道理,他总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出门吧。 不过今日属实有些倒霉,没想到会遇到有人刺杀皇子。 “见过钟将军。”左明立遇事真的很冷静,刚刚面对利剑时他表现得就很沉稳,现在还能在遭遇刺杀后沉稳地向人见礼。 “啊,庚王殿下也在。”钟休抱拳随意地行过一礼,然后他很快地来到了俞统领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甲胄上环绕的布制腰带,用力地向内一拉。 “俞凫,你给老子解释一下,没记错的话这鱼心街是归你管的吧,你说说,你有几个脑袋” “钟大人,是末将失职了。”俞凫脸上露出几分苦涩,他先是认错,紧接着靠近钟休耳边小声道:“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上报给陛下,庚王殿下方才遇到了刺杀,是死士,应该是早有图谋。” “老子要你现在就给我一个解释。”钟休罔若未闻,他根本不想和人讲什么道理。 疾驰的马蹄声接连不断,司徒锡向声源处仰头查看,又是一队骑兵向这边街道靠来。 与街道中现有的禁兵不同,他们的人数众多,身穿红色铁甲,头戴皮质武冠,到达之后,快速地分散开来,再次将这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钟大人,快别胡闹了,您怎可随意调动煊武卫的将士。” 看着新来的这些军士,俞凫心里那叫一个苦,摊上刺杀一事本就已经苦不堪言,今日还叫他在这里遇上了钟休。 这位大人做事是出了名的“疯癫”,他以前是老淮国公的部曲,以勇武著称,他是个不在乎自己性命的人。 他孑然一身,总是独来独往,淮国公逝去后他又基本没有了什么牵绊,后来得先帝赏识在煊武卫当差,如今更是当上了这支卫队的领袖…… 这煊武卫说到底其实也是出自禁兵,但与大规模的禁军不同,他们是经过层层筛选而选出的精锐,是陛下真正的亲卫队。 此话一出,钟休再也忍不住,他破口大骂。 “老子这是随意调动吗这里是皇城,有人在皇城的市集里纵火,还要刺杀皇子!你怎么办的事儿没能提前发觉不说,你护卫来迟、放跑不少在场之人、也不在第一时间派人搜查,所抓之人也没能留下一个活口,最可恨的是还叫人把我拦在门外,老子现在怀疑你与贼人勾结。” 俞凫哑口无言,他在听到庚王殿下在此之后就慌了手脚,也没多想,就第一时间带着人来保卫殿下的安危,没能都顾及到确实也是他的失责。 “来人,先带路口那几位中毒的护卫去疗伤,再带人去街道上各处店铺中搜查,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迹象,去将今日来此的那些胡商一个一个给我统统都带回来。”钟休又转头看向身侧的一个副将。 “你带人去搜集这些黑袍人身上携带的物件儿。” “还有,把这个姓俞的也给老子绑了,我现在就带他去面见陛下。” “喏。”那副将立即双手作揖,口中唱喏。 “诶,钟将军,俞统领也是心中急切,如今本王没有受伤,何至于将他绑住,咱们一会儿一同去见父皇,如今还是先处理好眼前的事吧,本王要知道到底是谁要加害于我。”左明立迈出一步,挡在俞凫身前为之求情。 “太子殿下驾到!” 一声传唱响起,六面龙旗开路,街道口拦路的兵卒们纷纷退让,一架奢华至极的车辇驶了进来,前方有仪仗手持龙伞与孔雀扇,后方两侧各随行八位手持弓弩的侍卫。 车辇在街道中间停下,在场众人一齐俯身参拜。 “参见太子殿下。” 一位身穿蓝袍的奴才走到辇前,两边的侍女拉开帷帐,一名身穿蟒袍的青年撑着蓝袍奴才的肩膀走下车来。 司徒锡抬头看着这青年的脸庞,他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坚毅的面容与左明立不大相同,但二人眉宇间还是有两分相像。 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众人跟前,太子左明彻关切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响起,温和的声线让人顿觉心中温暖。 “皇弟,没有受伤吧” 第七十五章 面圣 “谢太子殿下关心,方才虽遇到了些危险,但好在并无大碍。” 在见到太子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司徒锡观察到了左明立脸上的神色变换了一番,他对于太子似乎非常尊敬,这一点从他向太子行礼时的态度便可以看出。 “还好。”左明彻长出一口气,拍了拍左明立的肩膀,然后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的俞凫和钟休身上,“二位将军,事情孤已经听暗卫说过了,辛苦二位了,父皇想必此时也已知晓,还请各位与孤一同前往宫中一趟吧。” “遵命!”两位将军此时也不再吵闹,接收到左明彻的指令,他们立即恭敬地向其回应。 “嗯,原来今日九王也在,还有沉言与墨哥儿。”左明彻又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几位年轻人,他向前走了几步,慢悠悠地来到了还俯着身子的左明立跟前。 “皇弟,你总是与为兄如此疏远,何必如此不过今日孤真是要好生向你啰嗦一番。” 左明彻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严厉。 “听说歹人们是为了蕃商们的财物而来据孤所知,这些个蕃商此次可是被你集中在此处的。” “想必几位今日也是受了明立的邀请才来的吧”左明彻又转头向司徒锡他们温声询问。 见到几人点头,左明彻又继续说道:“皇弟,既然邀请了客人,就应该为他们的安全负责,以你谨慎的性子,今日怎会犯这种错误。” “你此刻还是先开始措辞吧,好好想一想等会儿怎么向父皇解释。” “你别怪孤说话难听,孤只是希望你能吸取教训,往后休要再懈怠。命只有一次,你是这样,你的客人们也是如此,你可曾想过若是今日你们有个三长两短,父皇将会处于一个怎样的境地” 站在楚皇的立场上来看,今天如果真让这些黑袍人得手了,那他不仅会遭受丧子之痛,还要面临来自钟离家、弥王,甚至是召国等等许多方面的压力。 “殿下,您可能不知晓,今日这些歹人的真实目的似乎是为刺杀庚王殿下而来……”余凫此时忽然插嘴向左明彻说明情况,说到底左明立今日才是差点受害之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要向其追责,这确实有些太苛刻了。 “什么”左明彻忽然愣住,他又赶忙抓住左明立的肩头,对其上下检查了一番。 “不劳太子殿下忧心,稍后我自会向父皇说明。”左明立将太子左明彻的手给推开,略一拱手后,他又将头转向司徒锡等人。 “今日实在是对不起诸位兄弟,是本王连累你们了,之后本王必然会给各位补偿。” 左明立,钟离墨与左沉言连连摆手,司徒锡却在揣测着眼前这两位皇室子弟的关系。 从刚刚的对话中给人的感觉,眼前这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左明彻似乎很关心这个弟弟,而左明立明显有些不领情。 “太子殿下,事不宜迟,现在便出发吧。”左明立带头走下了台阶。 “殿下……”见状,一旁的俞凫有些难做,他不知道此时是否应该跟上去。 “算了,先进宫吧。”左明彻转身盯着左明立的背影摇了摇头,对身侧的奴才吩咐道,“来人,备轿。” …… 煊安皇宫。 楚皇左笃远此刻正端坐于一方狨座之上品茗,白雾般的热气在杯盏上升腾,桌边茶香四溢。 “禀圣上,都在殿外候着了。”老宦官怀泽恭敬地走入殿中,向楚皇汇报情况,“太子殿下也在。” “带他们进来吧。”楚皇淡淡地开口说道。 没有大声的呼喊传召,怀泽领命转身出门,很快便带着司徒锡一行人进了宫殿,至于庚王赠予的那只松狮,则由一位侍从帮着送回了家中。 宫殿给人的感觉总是大气且庄严的,楚国皇宫也不例外,司徒锡一路走来,倒没有过多地感慨这宫中的建筑物有多宏伟,只是觉得其中的氛围十分肃穆。 眼前的这个宫殿中的装饰倒是可以称之为简洁,甚至可以说得上比较空旷。 一个身穿单薄赤色常服的中年人正坐在正上方喝茶,他盘膝而坐,头上并无冠冕,身上也没有其他的装饰,他面无表情,脸色稍显苍白。 身边的人进殿时都低着头颅,司徒锡倒也没注意到只有自己在直视圣颜。 这人就是楚皇,该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心中事先给他贴上了“国君”这样的标签,司徒锡能从他身上感觉到点点威压,然除此之外,他此刻给人的印象就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儿臣拜见父皇。” “参见陛下。” 司徒锡学着身边几人的模样行礼。 “都起来,今日怕是都吓着了吧”楚皇没有起身,他单手虚托让众人平身,随即嘴角勾勒出一丝笑容,轻笑着向众人问道。 听到他这温和又略带些调笑的声音,下方的年轻人们心中也稍稍轻松了些。 左笃远的目光扫过下方所有人的脸庞,最终在左明立的身上停了下来,他收敛了笑容。 “立儿,既然还活着,就先去见见你的母妃吧,去瞧瞧她此刻的模样,然后再来见朕。” “是。” 众人目光聚集于左明立身上,他神情一滞,又再次跪下向左笃远磕头行礼之后,转身退出了宫殿中。 “还有彻儿,朕记得昨日才派人给东宫送了些有关理政的文书过去,你应该还未读完吧,怎的一大早又跑到了东市中去”左笃远目露疑惑,但却没有在责怪左明彻的意思。 “回禀父皇,今日是儿臣外出散步的日子,儿臣路过东市口时,听闻了街道遭人洗劫的消息,后又从暗卫处得知了二弟也在那里,心中担忧他之安危,便立刻赶了过去。”左明彻平日里勤勉刻苦,对于自己的日程安排也管理的十分细致,一旬之中他会抽出一日早晨去城中散心。 “是这样……”听到了左明彻的解释,左笃远点了点头,“那可真是巧了,你们没事就好。” 第七十六章 奖赏 “二位将军,朕已经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封了城,你们方才与那些人有过接触,之后的追查也都交由你们负责,可好” “谨遵圣谕。”楚休毫不犹豫,立刻答应了下来。 “陛……陛下,今日之事发生在末将的辖区,是末将失职,还请陛下责罚。”俞凫则不敢坦然受命。 “唔,先去查查看,若有线索,准你将功补过。” 不知为何,司徒锡总感觉左笃远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比较随意,得知庚王遇刺的消息后,他既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惊慌失措,这就是帝王吗 还是只是因为从结果来看,庚王并没有受伤 但有人在皇城行刺杀之事,这对于皇家的颜面来讲总是有些损害的吧,不过听轻语之前说过,似乎眼前这位陛下在去岁也曾受到过刺杀,或许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讲已经习惯了。 “谢陛下开恩!”俞凫俯首感恩。 “接下来还是说说细节吧,墨儿,还好你没什么大碍,不然朕可是要头疼了。”左笃远看向个头最矮的钟离墨,“不过你今日为何会与立儿厮混在一起,还一块儿逛了集市,这可真是稀奇。” “来人,为墨儿和浮羽赐座。” 在左笃远的安排下,司徒锡和钟离墨两个人受到了特别的优待,连太子和弥王世子此刻都在一旁站着,他们俩却在对视一眼后,毫无心理负担地坐在了宫中的椅子上。 “陛下,是这样的,今日一早庚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去府上寻了我,约我一同去为太后购置寿礼,我听闻东市中来了些胡商,便叫上了姐夫一同前往……”钟离墨将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 “寿礼你们倒是有心了。”左笃远笑了笑,这倒是和他最近在做的事情差不多。 “儿臣知晓此事,二弟为之花了不少心思,其实那些蕃商本就是二弟组织回来的,他去岁时便委托了他们从海外为太奶奶购置些奇珍异宝。”左明彻这时也出声称赞起左明立来。 “如此说来,那些商人其实也算是立儿的人咯”左笃远偏头看向左明彻。 “这倒也不算吧,殿下似乎只是托他们办事,方才那商队的领头人便在我们遇险时逃跑了。”钟离墨补充道。 一旁的俞凫张了张嘴,他此时又想开口揽过错误,放跑了一些胡商其实也是他的失责。 “立儿准备的寿礼具体是些什么”比起当时的情况,左笃远反而是先关心起礼物的事情。 “是一对儿琉璃寿桃,质地上乘,做工精良,罕见之至,怕是价值连城。”司徒锡忽然出口代钟离墨回答了这个问题,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似乎在刚刚打斗中碎裂了。” 方才左明立无奈之下用那装寿桃的木匣子阻挡黑袍人的长剑,司徒锡当时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哦”左笃远闻言眼睛一眯,无意间瞥了太子一眼,对上了左明彻清澈的眼眸,楚皇随即将目光放在司徒锡身上。 “今日倒是让浮羽你受惊了。说起来,朕也许久未与你见过,听闻你最近情况有所好转,今日一见,果然是较以往长胖了些,你初来时,朕还总是担忧你会在这边住不习惯。” “谢陛下挂念,浮羽感激不尽。”司徒锡也以自己的字来自称,若真要说起来,他也是可以称一声“本王”的。 “唉。”再次看了一眼下方众人,左笃远叹了一口气,接而他突然出言结束了这个话题,“算了,今日便先到这儿了吧。” 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挥手招来了殿门口候着的怀泽。 “听闻今日是浮羽的护卫救了立儿,不能不赏,再加之让钟离家的二位受到了惊吓……怀泽,赏那护卫银千贯,丝绸锦缎若干;赏司徒浮羽府邸一座,赐云狮冠、玉犀带;赐钟离墨铁劵一枚。” “谢陛下恩宠。” 七弦没被带入殿内,他此刻在外面候着,出手救人的是他,但楚皇的赏赐却将三人都考虑了进去。 只是,这是不是有些抠门儿 谢恩之后,司徒锡看向身侧的钟离墨,瞧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心中顿时就有数了。 “至于沉言,就赏你在家中研学五日,过会儿朕会派人与皇兄说明。” “这……是!谢陛下隆恩。” 左沉言脸色发黑,但被他很快掩饰,还是强撑起笑容谢礼,司徒锡与钟离墨顿时心中平衡起来。 “俞凫、钟休二位将军,命你们立即带兵追拿可疑之人,势必查出此次刺杀事件的幕后之人,准你们便宜行事,事后再论功行赏。” “末将领命!” “那就先这样吧,既然立儿无事,那今日也不急着召开小朝,具体情况明日朝会再与众大臣们细谈吧。”这话是左笃远对着怀泽吩咐的。 “对了,你们几人在花朝节之前都少出几次门吧,太后寿宴在即,别四处生事。” …… 众人离开不久后,左笃远遣散了宫殿中的一众侍女。 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左笃远拉开了身后的一道幕帘,那帘子后面竟然还站着一名男子。 “朕这些儿子,学识没什么长进,胆子倒是都大了不少。” “陛下此言何意” “没什么意思,朕只希望这段时间他们消停一会儿。”左笃远叹了口气,“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朕已下令封城三日,借着查刺客的名义,你带些人在城中各处都好生搜查一番,去查查之前没查到的那些乱象。” “朕之前给你的那份名单,也派人去他们家里坐坐,总是贪墨朕的银子,关键时候也得吐出来些不是” 第七十七章 心忧 当司徒锡被宫中派遣的车马给送回宅子时,钟离愔正独自站在院门前守候。 在见到司徒锡的瞬间,她不顾旁人冲入了他的怀中给了他一个拥抱,随后再用她那双有些泛红的眼睛检查起司徒锡的周身,嘴中询问着他有没有受伤。 “让娘子担忧了,我没有受伤,只是有些疲惫。” 他回来之前还把钟离墨送了回去,顺道与钟离昧汇报了一番情况,七弦此时也回了他自己临时的宅子,他说有些话要和沐居正谈谈。 “浮羽公子,陛下的赏赐明日才会下达,咱家的任务完成了,若公子再无别的吩咐,咱家便回宫中了。” 驾马送司徒锡回来的是一位公公,他个头儿不高,叫作怀坷,与方才宫中见到的楚皇身边的那位老宦官同姓。 “多谢怀公公了,多有劳烦。”司徒锡给了钟离愔一个眼神,后者立即会意,取出一张银票交给司徒锡,再由司徒锡悄悄塞到了怀公公的手中。 眼珠子瞟过那银票的面额,那公公一惊,脸上立即浮现了灿烂的笑容。 “不劳烦,不劳烦!公子真是太过客气了,咱家只是职责所在。”怀公公的话语突然多了起来,“公子今日遭遇了险况,想必家中人都会如夫人这般担心着呢,公子还是早些进屋报个平安吧。” “如此,在下就不送公公了。” “诶!公子请止步。”怀坷抬手阻止起司徒锡的客套,他转身上马,忽然又想到什么,悄悄地跟司徒锡叮嘱一句:“今日天色还不晚,公子若有什么事儿需要亲自出门去办的,最好今日就将之处理了,后面几日或许有些不方便……” 说完,他便告辞回宫,司徒锡却不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相公,以后出门一定得多带些随行的护卫才可……”钟离愔话只说了一半,但司徒锡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正被她紧紧捏住。 “我知晓了。”司徒锡也反过来捏了捏她的纤手。 说到底,最好还是减少和左明立这些个皇族们接触为好,经过今日这件事,司徒锡切实地感受到了楚国皇家的复杂。 …… 煊安城中的民众们有些慌乱,北城门处堵了不少百姓,守城的官兵们也比往日里多了几番。 城池突然被封住,让人们不由得猜测在城中发生了些了不得的大事。 “到底是出了何事了老夫有急事出城,可不能耽搁!” “嘿,老爷子今日就别想了,见这架势,估计这几天都不会放人出去的。” “这位公子,你可知现在是因何事封城” “你们可听闻今早鱼心街有贼人洗劫街道据说还放火烧了几家铺子据说……后头连太子殿下都去了那里……” 如这般的谈论在城中四起,民众们在谈笑同时,不免也为自身的安危感到忧虑,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几名持琴的女子跟在一驾拉货的牛车身后走过城中街道,她们好在赶在城门被封之前回到了城里。 又走过了一段路程,牛车在锦瑟坊门口停下。 “花姐姐,公子已经回屋了,他似乎没什么大碍。”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站在花摇影身侧,这是司徒锡未曾见过的新面孔,看来在朝云她们被他要走之后,花摇影又叫了新助手。 “那就好,那就好。”花摇影舒了口气,她也收到了下属们传来的消息,鱼心街发生的事情太过瞩目,而且事发突然,她们也完全没有相关的情报。 因为知晓司徒锡也去了那里,朝云她们在知晓东市发生的变故之后便赶在第一时间前来通知了花摇影。 “扑蝶与朝月回来了么叫她们去贴身保护九王的安危吧。” “花姐姐,等她们回来之后我会通知她们。” 花摇影点了点头,扑蝶与朝月二人在锦瑟阁之中算是稍微有些身手的女子。 “算了,将单子给我瞧瞧。”花摇影不再去想这件事,她一转状态,打起精神向清秀女子要过一份纸张。 “硫磺十五两,草乌头五两,烟硝一斤十四两……”花摇影一边读着,一边将发丝撩到耳后,心中则在疑惑为何司徒锡买的这些东西中这么多毒物,“确认过了吗,都是按照这个比例收购的药材” “无误,是从其他城池里各处不同的铺子收购的,最终还请了些药商,扮作了进城送货的样子。” “我知晓了,做的不错,这些银票和首饰你收下,拿去给她们分了吧,都辛苦了。”花摇影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熏炉,将清单拿起,丢入了炉中。 “是!” 清秀女子转身退下,花摇影揉了揉脑袋,又走到房中书桌边上,拿起了一张信纸,以笔蘸墨,落笔成文。 …… 家中院子里,司徒锡被几名女子围在中间。 “姑爷,下回你再出门,可一定要把奴婢带上,今日可是将我们担心坏了,小姐在收到消息后,立即就回府去求见了老爷,还叫奴婢通知了沐叔,虽然最后都没帮上忙就是了……” 轻语的好意司徒锡是感受到了,但若是下回真有这么危险的事情要做,他说什么也是不会带上这丫头的,说不定带着她以后,到时候场面会更乱。 “都说了没事了,那些人不是冲着我来的。”司徒锡示意她们不要过分担心。 “娘子,具体的我们晚些再说。” 不过看到了钟离愔眼中流露的忧色,司徒锡知晓他今日令她耗费了不少心神。 沐居正是幕宾,不是护卫,如果司徒锡有事需要他去办,他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但他不会成日里跟随在他身边,这也是二人之前说好的,司徒锡今天只是普通地上街购物,大伙儿可能都没想到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钟离愔还去见了钟离昧,他以前听钟离愔说过,她是不大想与钟离昧交谈的,看来她今天真是有些吓到了。 “苏姑娘,你们的事情昨日我听娘子说过了,这段时间你们先住在这里,其他的先不用管,你们先替我们把那墨绣给完成了,我可是急着要哦。”司徒锡看向苏家姐妹二人,开口转移话题。 “啊,公子,我们已经在加紧赶制了。”苏和珞听到司徒锡开口催她们墨绣的事,立即将心中那些烦心事儿抛诸脑后。 “那便好,对了,庚王送的那只松狮呢一同给它取个名儿吧。” 第七十八章 医中圣手 夜里,二人就寝。 钟离愔今日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此刻沐浴完坐在司徒锡边上,脸上的再无往日的温柔从容之色。 房间里有些安静,司徒锡揉了揉她的头,起身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娘子,在想什么呢” 听到司徒锡的声音,钟离愔胸口一时之间涌上了复杂的感情。 她眼眶再次有些湿润了,但却并没有流泪。 这种情绪很难理清。 有自早晨遗留至此的不安,她在收到鱼心街遇袭的消息后就感到胸口一阵心悸。 有得知司徒锡安然无恙后的喜悦,靠在她身侧的相公此时还正想着安慰自己。 有一丝生气,她希望他能对自己安危再上点心。 但更多的则是那充斥身体各处的无力感。 她清楚以他们二人的身份处境,在未来说不定会遇到更多比今日还危险的情况。 若以后再面对种种困难,她想要帮到司徒锡,做什么都好。 她希望能为他分担烦恼,而不是像今早一样,除了为之忧心,就只能去借助别人的力量。 “相公,有什么是妾身能做的么”钟离愔将头偏靠在司徒锡肩上,以轻柔的声音向他发问。 司徒锡听到了她这句话,心中也清楚了她大概的想法。 “嗯……娘子可有什么梦想”这话题有些跳跃。 “梦想”钟离愔也被这个问题问得愣神。 “这倒不急,娘子可以好好想想,我还没有问过娘子,你以往都有何喜好” “妾身以往酷爱读书,各种书籍都有涉猎,如今想来倒是也无法称之为喜好,学问上与那些大家、先生差之甚远,只是单纯读来愉悦己身……说来妾身也有几月未读过书了。” 几月么,是了,她大概在被告知要联姻之后就没有那个心思了吧,婚后这段时间她也忙碌于家中之事…… 司徒锡转过头盯着她的脸庞,她皮肤很好,肌肤吹弹可破,但她脸上的神情却显然有些失落,似乎是认为自己太过平常。 司徒锡觉得她有些妄自菲薄了,能发自内心地喜爱读书本就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更何况是能认真地将各种书籍都耐着性子读下去,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个世界,这都是大部分人梦寐以求的才能。 “那娘子明日起便恢复读书好了,而且必须每日都花时间读哦,往后我可有许多事情需要辛苦你了。” …… 翌日一早。 司徒锡家中七人都站在院子口。 眼前是昨日送司徒锡回府的宦官怀坷,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白袍老者。 “司徒公子,这位是卞老先生,他老人家是宫廷医师,如今御医阁中也有不少年轻医师是他的学徒,他这几日就负责为您调养身体。” “卞樵拜见九王,这段时间要叨扰您了。”这白袍老者鹤发童颜,动作言语间也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这边才是,麻烦卞老了。”对于长者亲切的问候,司徒锡自然是笑着还以礼仪。 然而,再看向怀公公时,司徒锡脸色却有些难看。 “怀公公,门口这几名将士是什么意思” “诶唷,公子,这是圣谕,还有七日便是大花朝了,陛下怕你们又四处胡闹,万一伤着了哪,便无法参与春猎与寿宴,喜事当前,还是避免多生事端的好。”怀坷也是苦笑着向司徒锡解释,希望他能理解。 “这七日都不准出门那吃食不够了怎么办” “陛下只说了不让公子出门,其他人自然照旧,若有熟人来访,与门前这几位侍卫报备一番便可。”怀坷笑呵呵地说完,便有些急促地弯腰拱手后退几步。 “公子,咱家接下来还要去淮明公府一趟,若有问题您可先与卞老先生知会一声,咱家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便匆匆忙忙地跑路了。 “这……”司徒锡霎时无语,回头无奈地给了身后几人一个眼神,又换上一副笑容对上卞樵老先生,“老先生,让您见笑了,先进屋再说吧。” …… 被禁足了,一直到花朝节前。 还是奉旨宅家。 没有办法改变,这几天正好整理一下目前要做的事情。 唯一麻烦的事情就是给太后的礼物还没挑好,而他现在也出不了门。 司徒锡与卞老坐在院中的桌子边,蔓君为二人各倒上一杯熟水。 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卞老眼睛一亮,一挽袖袍端起了桌上杯盏,放置鼻尖轻嗅,挑了挑眉毛,又浅啜一口。 “有砂仁、甘草。”皱了皱眉头,他再饮一口,又细细品了一番,“是何种药材此味有些过于香甜。” 这话入耳,司徒锡瞬间对眼前这老者的水平有了个清晰地认知,不愧是御医中的师者。 “卞老真是神了,此中就只有砂仁与甘草两种药材,至于您说其味过甜,那是因为这熟水是您来之前便烧好了的,家妻喜甜,我令家中丫鬟多放了些饴糖进去。”司徒锡笑着说道,“若不合先生口味,我这便让她们再烧一壶。” 这回答让卞老一愣,他随即爽朗一笑。 “哈哈哈,原来是老夫掉入药柜中去了。” “不过,这叫‘熟水’是吗倒是新奇,是公子的主意此水服之可去胸膈郁滞,看来公子也懂些药材” “我哪儿懂这些,都是瞎琢磨的,往日里看到过一些偏方。”司徒锡实话实说,心中更确定这卞老是个圣手。 “公子谦虚了。”卞老笑着放下杯子,“公子,老夫先为您把把脉吧。” 毫不犹豫,伸出自己的右手,卞老帮他把袖子卷起来,他正要伸手去探听司徒锡的脉搏,却忽然发现了他手上有些瘀青。 “公子昨日与那些个死士正面交锋过”卞老开口便说出“死士”二字,说明他是清楚这件事情的详情的。 “倒确实是打过照面,不过这些伤势却不是因他们产生的,实不相瞒,在下近日在与人习武,每每对练时都会留下些轻伤,不过些许皮肉伤痕,过几日便自己好了。” “哦”卞老抬起头看看司徒锡的面色,然后又上下瞧了瞧他的骨骼,“公子确实有习武之资。” “我就是随便练练,想着能强身健体,我这年龄也有些大了。” “世间之事,只要有心,何时都不算晚。”卞老摇摇头,“公子这般锻炼,若不等伤势恢复,时间一长会留下暗伤。” “这样吧,老夫有两则秘方,公子日后可在练武之后照之熬制成汤药,一副口服,一副用之汤浴,会有利于习武进度。” 第七十九章 井边妖怪 毛笔靠在砚台上,司徒锡接过卞老递过来的两张药方。 “公子可以记下来,按左侧这方子制出的药物用以口服,服之可活络通气;右侧这张则是药浴的单子,练武后浸泡一刻钟,可行血化瘀,加快伤势好转。” 遇到善人了,还是大善人。 拿起药方细细看了看,大多数药材他都有过耳闻,只有少数几种他未曾听过,不过他本来也是个外行。 卞老刚刚说了这是他的秘方,但像这样丝毫不忌讳地将药方赠予别人,当真是慷慨之举。 当然,司徒锡并不觉得这方子是有损于他的健康的。 “真是多谢卞老了,这真是帮了大忙了。” “公子无须在意,举手之劳罢了。”卞老抚须一笑,“还是先把脉吧。” ……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卞老又给司徒锡开了处方。 今日御医前来也只是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他本来也没有在昨天的事件中受伤。 卞老得出的结果与之前那些来给司徒锡看过的御医们说的差不多,他身体大致还算健康,就是有些虚劳。 嘱咐了司徒锡勤加锻炼,卞老就拿起药箱,起身告辞了。 下午的时候他会再来一趟,到时候会从宫中带些药材来。 司徒锡亲自将卞老送出门去,不知为何,这老人家对他的态度极好,在临走时还说下午会给他带上一瓶轻身的药剂过来。 莫不是因为自己面善司徒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过,所谓轻身的药物,应该指的是服下能轻身延年的药材吧,就类似人参这种,记得在《神农本草经》中瞧见过。 摇了摇头,司徒锡转身走向院中。 今早上七弦没来,应该是考虑到了昨日的事情,特意让他休息一天,但司徒锡没准备懈怠,他打算再去琢磨琢磨《圆石拳法》。 但就在回房的半路上,司徒锡却被突然冲至他身前的轻语给拦了下来。 “那个……姑爷,奴婢有事想和你讲。” …… “妖怪” 内室中,司徒锡坐在椅子上,一脸怪异地望着端坐在床的轻语。 轻语听到司徒锡扬起的声调,她却咬了咬嘴唇,双手抓住披在膝盖上向下垂落的衣裙。 “姑爷,是真的,奴婢绝对不会看错,今日本打算起床时就跟小姐讲的,但是她一早就进了书房,奴不敢打扰她。” “轻语,你上次的风寒还没好么下午等卞老来了让他为你瞧瞧,最近还是要好好休息,家中也多了些人能为你分担些家务,你不要让自己太过劳累了。” 看到轻语一本正经的模样,司徒锡还以为她生病了,或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神经有些紧张。 “姑爷,真的有妖怪!”轻语见到司徒锡不信她,有些着急,她一把将司徒锡手拽住,然后压低声音道:“而且和姑爷之前描述的一模一样!” “昨夜奴夜中醒了一次,起床提灯进入院中,走过回廊,在偏院的井边看到了一道黑影……”轻语咽了咽唾沫,表情稍稍有些恐怖。 “奴起初也怕极了,但是想着或许是刚睡醒人有些昏沉,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当奴继续靠近时……” “怎么了”司徒锡见她说了一半忽然不说了,立即出声问她。 “那分明就是一个人影,不,就是妖怪!” “奴婢还认真瞧了瞧,它上无衣,下无履,就和姑爷之前讲的那《妖术》中的妖怪一般无二。” “但它背对着奴,似乎没发现奴婢,奴不敢出声,也不敢再前进一步,只好捂着嘴又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回了房中。” 轻语说着说着,还将眼睛闭了起来,眉头紧蹙,手扶着胸口在上下起伏。 “轻语。”司徒锡忽然出声。 “啊姑爷,怎么了”轻语睁开双眼,如今是白天,她又在姑爷身边,她其实没那么怕,而且她知道《妖术》中的那些妖怪其实也是人在操控的。 “你有没有考虑过去讲评书” 虽然不知道轻语是出于什么目的来给自己讲这段儿鬼故事,也许她是为了来报自己上次吓她的仇,但司徒锡不得不承认她这段儿表演很精彩,说的跟真的一样。 能把故事讲的绘声绘色的人,正是现阶段他需要的人才。 “什么是评书”轻语一愣,但她看到司徒锡脸上挂着淡笑地表情,便知道他根本不信自己,便有些气恼,伸手捏了捏司徒锡的手指。 “姑爷!奴婢发誓是真的瞧见了,夜里四更左右,侧院儿井边!扮成人形,衣不蔽体,鬼鬼祟祟!” “当真”听到轻语声音大了几分,司徒锡见她似乎不是再开玩笑。 “真的!很真!”轻语使劲点头。 司徒锡安静下来,半夜、人影、行为诡异,他首先排除了妖怪的可能,经过这段时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加深,他很清楚这里是没有什么神鬼之类,至少身边之人从小到大都未曾见过。 如果再排除掉轻语看错这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在夜里潜入了他的宅子里,是仇敌吗 还是说又是璐国公那边的人 在井边…… “今日烧水做饭可用的是井水” “姑爷和奴想到一块儿去了,奴怕那妖怪对井水施了妖术,早上特意用的之前储蓄的水。” 司徒锡向这丫头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不错,还是如往常那般机灵,关键时候也没有因为惧怕而失去判断。 “做得很好,不过话说回来,你大半夜跑去侧院儿干嘛” “这……”轻语脸色突然红润起来。 “嗯”司徒锡搞不明白,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如……”轻语憋红了脸,“如厕。” 第八十章 评书 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的轻语在说“如厕”这种事的时候还会害羞,司徒锡搞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羞恼的,人有三急嘛。 但是根据轻语的描述,司徒锡还是准备对这件事上点心,他打算今晚自个儿去瞧瞧,看看还能不能将那可疑之人逮到。 又安慰了轻语一番,叫她不用过分担忧,让她去通知家中之人先不要饮用井水,晚些时候等问问卞老先生再说。 司徒锡再把情况跟门口的几个守卫反映了一番,让他们也都留心一点儿。 一切忙完,司徒锡回到房中,钟离愔在书房看书,司徒锡不愿打扰她,就靠坐在床上,翻开了拳谱。 …… 今日的早朝持续了很久。 快过巳时,文武百官才从宫殿内出来,大部分的官员们此时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昨日鱼心街出了乱子,皇城被封,他们预料到了今天的朝会上陛下会着重处理此事,但今天得知细节之后,让许多人心惊不已的是,昨天那些贼子是以刺杀皇子为目的。 在皇城刺杀皇子,所谓的“胆大包天”也不过如此了。 而且,陛下今天在朝会上大发雷霆、龙颜大怒,看来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臣子们都得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要小心翼翼地避免触怒了龙威才行。 道路上,三位紫袍的官员并肩前行,他们额头上还有着点点汗珠,彼此间正用着极低的声音在小声攀谈。 “看今日陛下这态度,煊安城这两天怕是不会安宁了。”开口的是左侧的中年人,想到陛下方才发怒的样子,他忍不住感慨两句。 “理应如此,那鱼心街的乱象老夫昨日去看了,几家店铺遭到了焚毁,街上还有未干的血迹,老夫的府邸可就在东市边上,昨天夜里家中的夫人儿女都担忧至极,提心吊胆的。”右侧年龄稍高些的老者啐了一口。 “连死士都用上了……总觉着近日里这煊安城中风云涌动,唉,这些贼子!” “春末,进京述职者、经商者、返乡者及游玩之人等人数众多,再加之花朝在即,前来观礼的人也不少,难免会有些恶徒混入。” “先不说这些,二位大人,最近这两日除参朝之外,最好与家中之人一起少外出走动。”走在中间的那最为年轻的男人终于出声说话,他面沉似水,有些阴郁,“你们有所不知,昨夜煊武卫在城中搜查至今日丑时,截至朝会前,已经有三位大人以‘疑勾结刺客’之名被押送入宫中,言浍言老爷子也在其中。” “怎会!”左侧那中年人惊呼出声,突然察觉到自己失仪,他四顾一番,以细微的声音问道:“以言中书的为人,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右边的老者也不大信,他想了想道:“言大人平日里也就是性子直了些,但他为人的品性你我皆知,他为官以来又最为廉洁,此事断不可能,其中定是有些误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但昨日煊武卫的人在言府厢房中搜出了大量的金银……” …… 百官们心事重重返回家中,紧闭上窗门,开始向家中后辈叮嘱些话语。 东市里今天绝大多数店铺都未开门,街道上也自然没有多少行人。 煊安城虽然被封住,但是却并没有下达不许人们外出的条令,与东市相比,此刻西边市集中就显得热闹无比。 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有人热衷于与人谈论自己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特别是那种被称为“小道消息”的坊间传闻。 虽然说这“小道”到底是哪条道,可能连讲述这些事儿的人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但是这却并不影响他们满足自己的“分享欲”。 西市中央的十字路口边有一处宽敞的空地,此刻有不少人走出家门端上一把独凳在这空地上与人讨论这两天城中发生的大事儿,似乎有不少人都知晓关于封城的内幕。 空地上人群聚集,有青年男女,也有孩童老者,路边上甚至还有两位老头儿正蹲着对弈。 偶尔也会有两三个兵卒在边上走过,他们在街上巡逻,却并不打扰周遭人的经营与活动。 皇子遇刺的事情只有少部分人知晓,陛下也没有将之公之于众,为了不过分地引起慌乱,百姓们的活动仍照常运转。 人们在这空地上休闲,人声鼎沸之中,有六七个小厮正抬着一张方桌走到了空地中央。 桌子落在地面上,发出了响亮的声响,一名白袍中年书生一手持折扇、一手拿一醒木走到桌前。 后方又跟来了一众侍卫,为他将椅子放好,也在桌上帮他放置了一本书册和一个水杯。 两名手持琴瑟笙箫的年轻女子也找了个凳子坐在了他的身侧。 这样的排场自然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一旁来往的路人也不由为之放慢了脚步。 “这是要做什么” “不大清楚,哪儿来的富贵书生,附近倒从未见过。” “似是要演段儿曲子,那今日可是有福气了。” 书生端坐在木椅上,不做开场介绍,也不向周围之人吆喝,他转过头向身后的二位女子抱拳行了一礼,两位姑娘收到示意,她们点了点头,便直接架好了木琴,拿起手中的竹笛将之吹响。 这声音不大不小,曲子也较为悠扬,因此没在这吵闹的集市中显得突兀,笛声唯美,人们皆侧目望来。 奏至一半,二女一换眼神,一人鼓瑟,一人吹笙,曲子忽然急促起来。 那书生听到乐曲至此,环顾四周一圈,见围观之人多了起来,他轻咳一声,整了整衣衫,将手中折扇一收,放至桌上,右手提起惊堂木,在桌上重重一拍。 “诸位,闲来无事,不若听小生给诸位说上一段儿评书如何” 第八十一章 深夜“捉妖” 稍晚些时候,卞老送来药材,宫中也恰好派人来司徒锡府上宣读了圣旨,同时也将许诺给他的奖赏一并带了过来。 他拿到手上的东西很简单,仅仅是一套衣帽和一封契书。 那契书是一份房契,赏赐给他的新府邸在皇城靠中央的地方,司徒锡问了带圣旨过来的公公,那府邸挺不错,陛下还顺带给他在府上安排了一批奴仆,这府邸本是之前为他准备的质子府,但是当时的他拒绝了,现在又作为司徒府赏赐给了他。 一旁的锦服则显得很浮夸。 名为“云狮冠”的帽子有些华丽的过分,外侧镶了一颗较大的红色宝石,内侧摸上去毛绒绒的,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材料制成。 而所谓的“玉犀带”则非常明了,与它的名字相同,是一根嵌有玉石和犀角的腰带。 没有立即将这套衣服穿上,司徒锡不太喜欢这种过于奢华的服饰风格,但他还是欣然收下,这衣服价值不菲,说不准能卖个好价钱。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而已,在楚国,还是不能拂了楚皇的面子。 吃过了晚饭,一只小松狮在地上啃着一块儿肉食,它的名字被定为小狸,这是轻语起的,她说这松狮的脸很像狐狸。 而司徒锡所想的,诸如什么“棕棕”、“赭赭”这种以颜色为名的主意被她们认为有些随意,而后来他提出的“威廉”、“杰克”这类的西方名儿更是分分钟遭到否决。 小狸就小狸吧,名字怎样都行。 看着在地上用餐的小松狮,这两天观察下来,它几乎不怎么乱吠,甚至可以说有些安静,也不多于跑动,莫不是觉得狗生有些无聊? 这可不行,小小年纪还是得打起精神来,于是司徒锡打算今晚带着它去“捉妖”。 …… 是夜,钟离愔已在床上睡熟,司徒锡仍坐在桌边看书。 他没有告诉其他人那“妖怪”的事,若真是有人潜入他的宅子,他害怕知晓的人多了会打草惊蛇,也怕引起家中众人的担忧。 更何况,那人今夜也不一定会出现。 吹灭了桌上烛火,司徒锡又点燃了一盏提灯,将抽屉里的手弩放进怀中,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出屋子,再慢慢回头将房门合上。 轻语正牵着小狸在门口等着,她见司徒锡出来,瞬间便打起了精神。 她似乎对即将要做的事情感到很兴奋,连忙凑到了司徒锡身前与他交谈。 “姑爷,昨夜里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咱们快去瞧瞧!” 将食指放在鼻尖,司徒锡回头看了眼房内,示意轻语小声一点,他接着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在前面带路。 夜色深沉,院中的花丛中隐有虫鸣。 小狸在最前端,轻语和司徒锡一前一后,绕过院内的回廊,二人便来到了侧院儿里。 “轻语,看来今夜别人似乎有别的事儿要忙啊?” 站在走廊上,司徒锡很容易就将侧院儿里的一切尽收眼底,院子里空空如也,压根儿没有人的踪影。 那水井边上司徒锡午间还来检查过一次,他当时取了些井水给卞老查验,而现在它的周边比起中午他来时也没有出现多余的脚印。 “咦?难道就是昨个儿赶巧让奴给碰上了?” 见到没人,轻语也松懈下来,她偏头再朝院子里的草丛间瞧了瞧,似乎想找出些可疑的踪迹。 “那明日再来?” “好吧……”轻语有些沮丧,然而她突然感到手中的绳链紧绷起来,低头一看,小狸正向着侧院儿的一处房屋奋力前奔。 “小狸?” “等等!”司徒锡拉住轻语,向她摇了摇头,随后紧盯着那房间的方向。 轻语顺着司徒锡的目光看去,她忽然间眼睛瞪大,一扯司徒锡的手便准备惊叫。 “安静些。”司徒锡立即捂上了她的嘴。 黑暗之中,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摇晃着朝院子中央走动,它身子前后晃动,身后的影子也在院墙上缓缓移动。 由于距离较远,那身影又在阴影里,司徒锡看不清其模样,想了想,他从怀中掏出手弩,调好弓弦,提着提灯也慢慢向其靠了过去。 “姑爷,好危险,要不咱去叫人吧。”轻语也急忙跟上。 一步又一步,轻语躲在司徒锡背后,她探出头悄悄观察,随着与那道身影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她的心跳也加速跳动起来。 “姑……姑爷,似乎是人影。” 是人没错,两方只剩十来米的距离,晚风吹过,那人披散的头发在额前飘动,让人看不清其真实面目。 他与轻语站在月光之下,对面那人应该早就发现了他们在此,但却并未止住脚步。 将提灯高高提起,司徒锡看向那人踏入光里的腿部,果然没有穿鞋。 握紧手中弓弩,那人再靠近一步,司徒锡见到她的样子,整个人忽然愣住。 “蔓君?”司徒锡看向眼前这女子鹅蛋般的脸庞,一眼便将其认出,她此刻竟然还闭着眼睛。 “什么?”轻语听到了司徒锡的呼喊,她也一呆,立刻探头向她看去。 “呀!姑爷,别看!”轻语双手一伸,一把就捂住了司徒锡的眼睛。 “你做什么!快松开!”司徒锡口鼻都被她捂住,连忙用手握住她的手腕。 “不行!白姐姐只……只穿了抹胸。” “知道了,快松开,我低着头。”司徒锡拍拍她的手,轻语这才松开。 二人的交谈声并不小,然而白蔓君却如同未闻,她仍在向前走着,甚至与司徒锡擦肩而过,肩膀还触碰到了司徒锡的手臂。 “白姐姐……” “别突然叫醒她。” 这白蔓君居然有睡眠梦游症,但她怎么还走到院子里来了,这院中有水井,当真是好危险。 “姑爷,你是说她还在睡觉?”轻语对于司徒锡用“叫醒”二字感到很疑惑。 “总之先带她回房,就算要叫醒她也温柔些,若突然惊醒她可能会有些不舒适的感觉。”司徒锡拍了拍轻语的肩膀,从她手里拿过狗绳和灯。 “奴……”轻语则怯生生地看了白蔓君一眼,她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姑爷为何自己不去?” “你不是不让我看吗!”司徒锡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你是丫鬟还是我是丫鬟? 第八十二章 优游散 “身法进步了许多,拳法的招式衔接也很流畅,只是怎么感觉你无精打采的?” 用手背架在耳侧向上发力,推开了七弦迅猛地侧踢,如炮仗般的空响在耳边轰鸣,烈风擦着脸颊疾驰而过,这一下如果被踢到,司徒锡恐怕不一定能再站起来。 “昨夜没休息好。” 将蔓君送到房中已是快半夜两点的事情,早上五点钟又被同样眼眶浮肿的轻语给叫了起来。 来到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打个哈欠,司徒锡就迎来了七弦无情的攻击。 “这样么?对习武来说,休息是很重要的事,切记要早睡。”七弦再次强调了劳逸结合的重要性,“那今日就到此为止,我先去守门了。” “门口不是有守卫么?” “他们比起你更没精神。” 也是,那些守卫是陛下派来看管他的,为一个被禁足的公子哥儿守门,这种差事对于他们而言轻松无比,估计都有些懈怠。 “行吧,随你,那我先去服药。” “服药?”七弦脚步一顿,“你生病了?还是受了伤?” “都不是,之前跟最近负责照料我的御医提了一嘴习武的事儿,他便给我开了两剂锻炼后温养身体的药物。”司徒锡跟他解释,“那老先生叫卞樵,一会儿他会来,若你有需要,也可以让他替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隐疾。” “卞樵?!”七弦忽然一惊。 “对啊,怎么了?”司徒锡不知道他为何大惊小怪的。 “没怎么,那药有多的么,我刚也锻炼了,也需要服药。” …… “优游散,服用半载可起轻身之效用,这轻身当真是让身体变轻?这没道理啊。”泡完药浴,司徒锡在院中向七弦请教这优游散的事情,他觉得七弦跟他说的这些东西很不科学。 “之前确实有过传闻,游医卞樵,医术超凡,同时轻功也了得,对于武学有独到见解,据说他独创的优游散对于想练轻功之人有极大帮助。” “那老爷子还会武功?而且还很厉害?”司徒锡有些难以置信,卞老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身子骨也较为瘦弱,居然也是高手。 “很早之前的事了,都是过往的传闻,我也是听师傅讲的,但他轻功确实很厉害就是了,据说可于竖直墙壁上奔跑五寻有半。” 五寻半,一寻八尺,一五得五,五八四十。 楚国的一尺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四分之一米。 夸张,司徒锡觉得相当的夸张,不是说好了没有内功之类的玩意儿吗? 不过这些传闻确实喜欢将事实描写的很浮夸,但不管怎样,无风不起浪,卞老轻功很厉害这应该是事实。 司徒锡想到了昨日从卞老那里得到的那一小瓶优游散,心中下定决心这段时间要跟老爷子将关系搞好,就是这么真实! “公子,老夫又来叨扰了。” 说曹操,曹操到。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司徒锡立即起身迎上前去。 “卞老,小子恭候多时了!” …… 昨日,煊安城西来了位神秘的说书先生。 众人只知晓他姓项,是位有着渊博学识的中年人。 而这位项先生,仅仅用了一天时间,便在西市中出了名。 而今日一早,他又带着一众侍卫和两三名乐师来到了西市的空地上。 而此刻,这原本空旷的场地,已经被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们里里外外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外围的人挤不进去,他们其中大多数人是闻风而来,也是第一次前来听书,只是为了来凑个热闹。 “不就是个说书的?都没见过世面么?都是些舍不得花钱的,只要稍稍给个几文钱银子,就能在瓦舍里听个舒畅。” “兄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位项先生的‘评书’可与你在瓦舍中见到的那所谓的‘说书’不同,你踮起脚瞧瞧,他手中拿着的那叫‘堂木’,后边儿还有乐师歌女奏乐,项先生在说完故事之后的点评更是通俗易懂,一针见血。”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他有本好的话本,煊安城内说书人们经常说的那些个故事老夫都听过,可当昨日听完项先生讲的那《喻世明言》才方觉之前那些故事味同嚼蜡。” “是啊,不仅故事生动,能引人深思,其中的些许诗句也是极佳。” “别吵了,别吵了,要开始了。” 人群中央,项先生仍是端坐着,他见时候差不多了,熟练地提起手边的醒木,又是重重一拍。 啪—— “诸位,咱们昨日讲到,‘恩爱夫妻,何忍分离’,而今日,得亏锦瑟坊的花大家赏脸,小生花重金请到花大家来为诸位弹奏一首她近日里才谱好的新曲子,此曲词作更是出自今春煊安风华榜首的九王之手。” 此话一出,人群一片喧哗,有人不知晓他话语中提到的二人是谁,但听闻过这两人名字的人也不在少数。 “花大家?!” “真的假的,这项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九王之词?”有老者眯起眼睛。 “快看,真是花大家。” 众人顺着望去,一位带着面巾的女子从一旁走来,她今日未着长裙,穿着一身严实的衣衫,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女子替她持琴。 又是一众侍卫疏通道路,花摇影走到空地中将琴架好。 项先生起身,转头向花摇影躬身行了一礼,坐下后再拍堂木。 “诸位少安毋躁,一同欣赏一段琴音。” 花摇影没有过多地言语,她将琴调好,用手指轻轻拨弦,听到音准之后,给身后几位女子一个手势。 优美的乐曲传出,众人都略有陶醉。 “此曲名为《水龙吟》。”花摇影声音清亮动人。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 “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 洽水宅院。 “卞老,您坐着,小子为您泡茶。”司徒锡伸手示意卞老不要起身。 “哈哈哈,司徒公子,你今日为何如此殷勤?”卞老瞧见他这模样,不免觉得好笑。 “也没什么,小子只是想从您手里再求些优游散。” “哦?”卞老为他的直接而惊讶片刻,“公子勿忧,老夫既然给了你第一瓶,后续也自不会吝啬。” 第八十三章 不容乐观 “公子不用这般疑惑地看着老夫,老夫以往受过钟离老国公不少照顾……” 原来是这样,司徒锡终于知晓了卞御医行这番慷慨之举的缘由。 看来自己这是沾了娘子的光了。 “卞老,这位是七弦,他暂时算是我的护卫,我刚刚听他讲,您年轻之时武功极其厉害,恕小子唐突,此事是真的么?”司徒锡转头向桃树下的七弦招招手,再朝卞老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见过卞老前辈。”七弦向卞老低头抱拳,手中执的是武者礼。 “无须拘礼。”卞老笑呵呵地看向七弦点点头,又看向司徒锡爽朗一笑道:“公子莫不是想和老头子练一练?老夫这把身子骨,若再折腾一番怕是要散架咯。” “卞老说笑了。”司徒锡连连摆手,他只是想了解一下,哪有和老人对练的道理,不过他也清楚卞老是在开玩笑。 “不过老夫以往确实也算是习武之人。”卞老目露追忆,“都是少年时的事了,三十几岁时老夫就转而专心于医术了,往事不提也罢。” 是弃武从医吗,这卞老先生也是有故事的人啊,司徒锡见他不愿再说,便立马岔开话题。 “对了,卞老,今日小子还有件事情要麻烦您。” “家中有一位丫鬟似乎患了梦行之症,还请您替她瞧瞧。” “哦?梦行症?”卞老微微诧异。 …… “少爷,我没有生病。” 厅堂中,白蔓君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她将手肘紧贴桌面,向上露出自己的皓腕,脸上还是一副冷冷的表情。 司徒锡和朝云在一旁站着,卞老在为她号脉。 “是啊,公……少爷,白姐姐身体好着呢。”朝云见到有外人在场,也收敛了她随意的性子。 “说来你与蔓君住在同一间房子,夜里可曾察觉过她有些异常?” “异常?白姐姐每晚睡得异常快……” 在听到这句话后,白蔓君缓缓转头盯着朝云的脸,朝云被看得立刻后退两步。 “呃,从没见过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会不会是少爷你搞错了?” “等会儿再说吧。”司徒锡看向正在听诊的卞老,见他的脸色慢慢有些凝重,便了解了白蔓君的身体状况或许不太妙。 “姑娘可还记得你昨夜丑时在做什么?”卞老出声询问。 “睡着了。”白蔓君认真地答道。 “那姑娘最近可有烦心事?或是在近日里受到过什么刺激?” “……”白蔓君沉默片刻,“没有。” 卞老点点头,随即笑着站起身来,朝着屋中几人说道:“没什么大碍,但这位姑娘应该是没休息好,身子有些亏损,老夫稍后为她开一副调理滋补的方子,只需要按时服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样么,今天真是麻烦您了。”司徒锡听到后立即向卞老表达谢意。 “时候不早了,老夫也该回去了。” “啊,小子送您。”司徒锡跟着卞老身侧走出门去,只留下朝云与白蔓君二人面面相觑。 出了堂屋进入院子,见到没人跟来,司徒锡这才转头看向卞老。 “卞老,她的身体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卞老摇了摇头,“肝气郁结,脉象也不大平稳,若公子见她夜里梦行,那可以确定是离魂夜游之症,除去身体上的不适之外,她似乎有些心事,方才老夫询问之时,她有过瞬时的躲闪……” “医治起来很难么?”司徒锡并不懂这些。 “倒不困难,只要睡眠好转,调理半月就能恢复如常,关键还是解决心病,但心病虽说难医,慢慢来也总会痊愈。” “明白了,只要没什么大碍就好。”司徒锡松一口气,虽说白蔓君和朝云是花摇影的人,但她们毕竟也是他要过来的。 想了想,司徒锡忽然又有些困惑。 “卞老,既然她所患只是小疾,您方才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这便是老夫为何说‘不容乐观’的原因了。”卞老脚步一顿,“那姑娘中了毒。” …… “诶,慢着慢着,项先生还请留步,我家老爷有事相商。” 西市中,项专说完了今天的故事,正带着身后的一批随从侍卫准备返回,而当他刚走出一处巷子,却被几名仆从给叫住了。 “在下瞧各位面生,不知各位所说的老爷是?”项专见前路被堵,也不慌乱,他淡定地向他们施以一礼。 “不得无礼。”一道沉稳的男声从仆从们身后传来,呵斥着这些堵路的仆人。 随后一位身穿褐色衣衫的老人便穿过他们来到了项专的面前。 “项先生,今日初见,老夫姓安,在礼部员外郎手下担任主事,今日寻你,是有一件事想与项先生谈谈,您无须紧张,是喜事。” “学生拜见安大人。”项专见到来人拿出了令牌,心中一惊,礼部的主事怎么找上了自己,但他立马就回过神来,向安主事拱手行礼,他虽没有官身,却也是个秀才。 “老夫见项先生似乎还有急事,那老夫便长话短说。是这样,老夫前日赶巧听了项先生的评书,觉得精彩绝伦,而近日里百官又正在筹备花朝节庆礼,于是老夫便想着请先生在花朝节上也向官员们表演上一段儿。” “在节庆上说书?”项专一愣,以往官员们聚集都是赏花品酒论诗的,“安大人,学生实在惶恐,以学生的水平,怕是登不上大雅之堂。” “项先生有所不知,太后娘娘酷爱戏剧,对于这些话本与唱本也是兴趣极大,为迎之喜好,今岁的花朝上,如百戏说书等表演不在少数,百官们不会觉得不妥。”安主事向他解释。 “项先生先别急着拒绝,这对您来讲应该是莫大的好事才是,您在市集中免费说书,不正是为了能广扩名声么?” “若是可能,老夫还希望你能请上昨日奏乐的那些个琴师们,另外,如若在您评书时能雇些伶人辅以表演,估计观感会好上更多。” “老夫今日只是来告知先生一声,至于答复,还是先等您回去后问过那能做主的人再说吧。” 听到此言,项专脸色一变,而安主事在说完之后,便转身带人离开了。 走出巷道,安主事身边的仆人则非常不解。 “老爷,不过是一说书人,若真得用他,直接下令即可,何须与他多言?” “那书生昨日请的那琴师,她所唱之词据说出自九王司徒锡之手。自那日风华榜后,他的诗词受到许多大人的认同,煊安城中追捧之人也不在少数。而自诗会之后,老夫还是首次在他处听到这九王殿下的新词,显然他与这说书的多少也有些关系。” “而且近日里陛下方才奖赏于他,你让老夫这时候去触他的风头?” 第八十四章 箭伤 卞老下午再来的时候带了更大的药箱过来,还领了个同样年纪不小的御医,据说是他的学生。 为蔓君验过血,两位御医商讨了好一阵,在快吃晚饭时,二人得出了统一的结论。 白蔓君中的毒名为“天棘”,多见于黎国,在这楚国并不常见,它在人身体中发作较慢,毒性发散往往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但一旦等它起效,那时便是致命的。 司徒锡问了卞老具体情况,好在蔓君体内毒素不多,且如今发现的也算及时,卞老也知悉这天棘的解药配方,他向司徒锡叮嘱过这几日好好照料蔓君之后,便与学生一起快步回程去调配解药了。 抽了个朝云不在的空档,司徒锡叫来了蔓君在一间客房中独处,他想与她好生聊上一聊。 “坐吧,在这边住着还适应么?”司徒锡走到椅子边坐在了软垫上。 “挺好的。”白蔓君缓缓点了点头。 “对了,你以往在锦瑟阁都负责什么工作,这些可以透露么?” “可以,使君大人。” 司徒锡用心听着,然而屋内却陷入了沉默。 “嗯?所以呢?” “什么?” “所以你之前都是做什么的……”司徒锡扶额,抬起头看她,瞧见她脸上的冷酷表情,他颇有些无奈。 不知道她这性子是本身就是这样还是受到了那天棘之毒的影响。 “送信。” “没了?” “没了,因为我不会弹琴。” 那不就是帮忙跑腿儿嘛,司徒锡再上下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她,不会弹琴的琴师…… “算了。”司徒锡挠了挠脑袋,“我便直说吧,你中毒了,自个儿知道么?” “……”白蔓君终于是变了脸色,她小脸儿一白,又很快镇定下来。 “还有多久能活?”她捏了捏双拳。 “没那么严重,那卞御医去给你配解药了,按时吃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再次沉默,但身子明显放松了下来,沉吟一会儿后,她启齿道:“麻烦你了。” “不用谢我,下次卞老来时你好好跟人家道个谢,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别总冷着个脸儿……人家怎么说也算是救了你一命。”司徒锡挥挥手道。 “是。”她重重点头,表示记住了。 “能说说是因何中的毒么,我瞧你在得知以后也不是很惊讶,想必你自己也有些猜测吧。” “是的,请稍等。”说罢,她竟然抬起手褪去了右肩上的轻纱,如玉的香肩毫不遮掩地显露在司徒锡眼前。 “你……这是干嘛?” “箭伤。”取下缠绕的纱带,她抬起左手指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右臂。 司徒锡起身凑了过去,从她身侧细细一看,一道显眼的伤疤入目而来,与周围那细腻的皮肤不太相符。 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然结痂,如今的样子说不上触目惊心,但那痕迹则昭示着这处皮肤不久前才遭到箭矢贯入。 “将纱巾缠好,把衣服也穿起来吧。”司徒锡转过身去,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更衣声。 待她穿好衣物,司徒锡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从伤痕来看,她显然是不久之前才中的箭,与她中毒的时间应该差的不多,毒箭么…… “我知道了。你这伤口切莫再给其他人看,这段时间减少外出,就待在家中,若有什么需要的尽量让朝云或者轻语帮你买,先把病养好。” 关于这件事,司徒锡打算先不细问了,涉及到毒箭的事情,一看就非常麻烦,她如今禁闭在家,无法出门,几日后又要忙花朝节的事情,只有等到眼前的事情处理完了,再来深究此事。 况且具体的情况花摇影必然是知晓,她既然没有跟自己提起,肯定有她的道理。 而白蔓君解毒养病也需要时间,在这期间还是保持心情平稳,安安心心地在家待着最好,他这宅子其实相对来说已经算很安全的了,毕竟近日里有不少人都在盯着。 想了想,司徒锡稍作停顿,又继续说道:“还有你房内的桌椅,其四角尖利,一会儿你找些柔软的布料将之包裹起来,我和朝云说过了,这几日你们二人就先同床而眠,你睡靠墙那侧,入睡前记得锁门。” 一切吩咐完毕,司徒锡也不再逗留,起身走向门外。 “少爷。”白蔓君却叫住了他,司徒锡停步回头看去。 “蔓君拜谢。”她空首行礼。 …… 钟离愔这两天在书房中待的时间愈来愈长了,夜晚入睡前司徒锡则会跟她讲一些后世的常识知识,其中包含算数、经济、天文甚至到航海,他是想到什么就与她说些什么,而钟离愔也对这些非常感兴趣。 司徒锡其实也是成日里练拳、读书、吃饭、写信,每天的内容是重复的,但他却不感到枯燥,反而觉得每天过得很充实。 这几天范老又上门拜访了一次,张掌柜父女俩则因为要在花朝节上为黎国的使臣们做菜没能一起前来。 司徒锡和范老细细地商讨了一番酒楼的事情,在宣传上,他们一方面准备用评书来吸引些客人,另一方面则是用到了张掌柜在春食会上获得的特权。 他们可以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开展不少促销活动,二人商讨之后,初步定下了抽奖、会员制、优惠券等方案。 酒楼的装潢已经在加速赶工,预计在花朝节后就能顺利开业。 而花摇影那边最近也开始按照司徒锡的指示来制作一种名为“烟球”的东西,司徒锡特意叮嘱了她必须找信得过的人,还在信中反复向她强调,想来她定然会重视。 其实有关火器,司徒锡心底也是不愿将之交由别人制作的,但他手底下也没有合适的人,而此事也比较危险,需要稍微专业的人士来处理。 思忖了很久,司徒锡还是决定交给花摇影办,他选择相信她,虽说有些无奈,但他目前需要这些东西增加自己的实力,不过他也只给了她一种简单的“烟球”配方,也算是稍有提防。 第八十五章 花朝 农历二月二十五日,花朝节。 煊安城。 封城的风波已过几日,百姓们也渐渐不去在意这事,今天的煊安城自卯时开始就显得充满了活力,已经有不少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居民们走出了门去。 各家各户中都能听到有人跑动的声音,在一些富贵之家中尤为如此。 长者们忙着安排今日的行程,下人们在庭院里来回奔波,在清扫灰尘后又去检视家中为节日所准备的物资,深闺中的年轻姑娘们也早就起床,她们晨起沐浴,之后又会在丫鬟地帮助下开始在铜镜前梳妆插花。 花朝节是百花的诞辰,对于在楚国生活的人们来说也会是喜庆、快乐且忙碌的一天。 之所以要说忙碌,是因为依照惯例习俗,百姓们今天需要开展诸如外出踏青、赏花、祭祀以及参加庙会等一系列的活动,基本上到了晚间才会回到家中。 官员们从今日起会休沐三天,但是却不代表他们能像平日旬休那般悠闲。 城中的大多数官员今天要一同参与祭祀,而剩下的一小部分则负责出郊劝农。 《梦粱录》也有过记载:“此日帅守、县宰,率僚佐出郊,召父老赐酒食,劝以农桑,告谕勤劬,奉行虔恪。” 何况今岁陛下还要大办太后的寿宴。 不过寿宴是在明日举办,今天众人只需要沉浸于节日的欢愉之中,好好玩乐一番,而陛下组织的春猎活动则在后日于郊外开展。 今天对于司徒锡来说也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日子,今天是他的休息日,不用再被七弦暴打,因为卞老给的疗伤药效果极好,因此七弦这几天下手更重了些,他美其名曰要将药材物尽其用。 而今天也正是司徒锡禁足结束的日子,他可以出门了。 早晨六点多的样子,司徒锡被轻语叫醒,苏家姐妹俩为众人准备了糕点,是槐叶饼与百花糕,这两道糕点是张玉儿前天来时教给她们的,张玉儿过来给司徒锡送了“合同”,他们父女俩正式成了司徒锡手底下的员工。 本来司徒锡说的是合伙做生意,但老张头在清楚了司徒锡与陈芝酥的身份之后,他实在是没那个胆子与他们平坐。 院中的石桌边,钟离愔正坐在主座上,三个丫鬟围在她身边,她正在教她们剪花,并将手中刚刚剪好的一朵辛夷花插在了白蔓君的垂髻之中。 蔓君伸手摸了摸头上那有些水嫩触感的花苞,轻轻地向钟离愔道一声谢。 经过几天的调养,她的气色比以往好看了许多,脸上也不再是纯粹的白皙,皮肤中有着些许细腻的粉红。 端着一碟百花糕,司徒锡向几人走了过去。 “相公,你起来啦。”见他过来,钟离愔立即露出了如花般的笑靥,一对儿酒窝十分明显。 三位丫鬟立即从凳子上起身,钟离愔拍拍身边的石凳,示意司徒锡在她边上坐下。 压压手让三女坐下,司徒锡咬了一口花糕坐在钟离愔身边。 “相公,今早要去庙会,大娘去了咫尺寺中祈福,墨弟弟一会儿会来寻我们。”钟离愔为司徒锡理了理头发,又取出一束蓝色的小花别在他的发侧。 “不过庙会要在晚些时候,等相公用完早餐,咱们一家人可以先去逛逛花市。”待花插好,她调皮一笑,莞尔着跟司徒锡说明一会儿的安排。 “这花和姑爷还挺配!”轻语则是亮着眼睛称赞。 稍稍摸了摸耳边花束,司徒锡心中苦笑,看来自家娘子是想起了之前跟她说过的那话语,这婆婆纳代表着健康,但司徒锡却有些犹豫,他想将这束花取下来。 原因无他,司徒锡只告诉了她话语,却没有告诉她这婆婆纳又名“双肾草”,它在中药里有补肾强腰的功效,这东西带在自己脑袋上,总感觉是把肾虚给写在脑门儿上,若一会儿出门走在大街上…… 可要将之取下嘛,这又是娘子的一片心意…… “相公放心,妾身只是想瞧瞧相公戴花的模样,真好看呢。”钟离愔总是善解人意的,她见司徒锡有些犯了难,掩嘴轻笑一声,随即便伸手将花朵取下。 “呀!都在呢,姐夫,你在吃什么,给我也来一块儿。” 久违的声音出现在了耳侧,众人抬眼望去,钟离墨正兴冲冲地朝着司徒锡跑来,张开手想与他拥抱。 与以往不同的时,他这次出行时除了带上陈管家以外,身后还有两个身穿黑色胸甲的侍卫紧随着,看来是上次刺杀后钟离昧特意为他安排的护卫。 钟离墨从司徒锡的盘中抢过一块儿糕点放入口中,他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口齿不清地朝司徒锡说道:“姐夫,出不了门的感觉不好受吧,不过这七日时间对于小弟我来讲可以说是毫无感觉,我早就习惯了。” “不过小弟虽身在家中,可还是时常挂念姐夫,你快跟我出来看看,我给你准备了礼物。”钟离墨扯着司徒锡的袖子让他出门一观。 院门外,两辆外饰极其奢华的木制四轮马车正停在外面,其中一辆更是十分宽大,前面由四匹骏马并排牵拉。 “怎么样?姐夫,你家中又多了些人来,平日若没有出行的车马可不行,这是小弟特意为你挑选的马车,虽走不了崎岖的山路,但在这城中还是挺方便的。”钟离墨邀功道。 “不过这钱是娘亲出的就是了……” 第八十六章 巧遇 宅院门口,钟离墨除贴身的护卫之外,还带了十几名家仆跟随。 登上了马车,司徒锡这次也是举家出行,沐风不愿上车,他由陈管家牵着,沐居正和七夜走在一众侍从的排头。 白蔓君给司徒锡带了口信,花摇影似是捕捉到了些许风声,她让司徒锡这几天出行时多叫些身手好的人陪着。 人一多就容易混乱,司徒锡深以为然,他出门前专门带了些防身的家伙,以备不时之需。 ……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迎春、海棠、牡丹,正如南唐后主李煜在词中所写那般,“春花秋月”,春天的花朵与秋天的月亮,对于诗人来讲是绝美的意象。 花市原来在城墙边上,到达目的地之后,司徒锡一家人走下马车,瞬间便感觉到了这花市的热闹。 放在平时,以他们这群人的浩大声势,若走在大街上必然有不少人侧目私语,而在今天的花市中,像他们这般带着众多随从丫鬟出门的富家子弟数不胜数。 人群攒动,身穿各色花裙的姑娘们在人群中穿插而过,若细细观之则不难发现,她们的身上都至少戴着一件由花朵制作的饰品。 这所谓的花市并不只是售卖纯粹的新鲜花朵、花卉,司徒锡放眼望去,眼前大大小小的铺面上所摆放的商品以手工工艺品居多,有发簪、手环、项链等,皆是以花草制成。 这市集的规模不小,此时更是比东市与西市还要热闹,就算是春食会的乐珍路也无法与眼前的盛况所比较。 除了一些店铺、摊铺之外,花市中也不乏一些提着篮子或背着竹筐的小贩在吆喝揽客。 “所售的花草都必须是从郊外采摘的,因为任何人都可以在花市中售花,所以往里走可能还会更拥挤些。” 听到钟离愔的话,司徒锡微微颔首,他方才就有些疑惑,街上之人几乎人手一朵花枝,但沿途走来,他见到城中路边的那些个花丛上都是百花怒放,并没有遭到采摘,原来是有人在管着。 “哼哼,两位妹妹,你们一会儿若有看上心意的坠饰就直接跟我讲,我来替你们结账。”司徒锡身侧,轻语双手捧起一个圆鼓鼓的钱囊,转身对着一旁的朝云与白蔓君开心一笑。 昨天是发月钱的日子,钟离愔按例为她发了工资,现在的生活不同以往,她的月钱涨了不少,司徒锡更是特别给了她些零花钱,让她平日里不要过于拮据。 “轻语,你十九,我今年二十。”朝云双手环抱于胸。 “二十一。” 司徒锡微微错愕,白蔓君看上去明明比轻语还小一些,没想到她年纪居然是最大的。 “先来后到,先来的是姐姐。”轻语扬头,一梗脖颈。 “喂,前面的,你们到底进不进去,你们可是挡了本公子的路了。” 一道慵懒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但他这句看似呵斥的话语却是以调笑的口吻发出。 “司徒兄,开个玩笑,许久未见了,家姊可是有些想你……啊,疼疼疼……” “啊,嫂嫂也在啊,抱歉,我没注意……嘶,干嘛又打一下?” “见过陈兄,陈姑娘。”司徒锡看向身后那后颈吃了两记手刀的少年,来人正是黎国的两位皇室子女。 “妾身这厢有礼了。”见到来人,钟离愔也向二人施礼示意。 “小弟钟离墨,见过两位哥哥姐姐。”钟离墨似乎与陈家姐弟认识,他对他们十分恭敬,礼仪也很周到。 “七弦、居正,这是朋友。”司徒锡发现自己的两个护卫都将手放入了怀中,眼神中也有些警惕,为了避免误会,他赶紧向二人说明情况。 周边的人群中应该隐匿了不少保护这陈家姐弟的暗卫,司徒锡刚刚用余光瞥到,在七弦将手放入怀中之时,陈谱右后方一个带斗笠的汉子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上。 他可不想大过节的与人因误会发生冲突。 “叫你浮羽可以么,我听人说这是你的字。”陈芝酥开口向司徒锡打招呼。 “当然,称呼而已,陈姑娘随心便是。” “司徒兄带家里人来逛花市?司徒兄、嫂嫂,不知我与家姊可否与你等同游,我们对这煊安的春朝并不是很了解。” “当然,乐意之至。” …… 沸腾的欢呼声从前方传来,随后欢快的乐曲也一同奏响,两侧的侍卫拦开拥挤的路人,司徒锡一行人正步行于花市中的街道上。 向前眺望,那人群聚集之处,圆环般的人墙内部正有一群身穿汉服的舞女在整齐地舞蹈。 “司徒兄,我见你精神较之上次要好上不少,感觉这体魄似乎也健壮了些,莫非最近你又寻到了些美味佳肴,那你可要给我也分享分享,我最近有些胃口不好。” “只是在家中吃些家常菜,不过也挺美味,至于体魄嘛,我最近有开始在家练武,运动后倒是胃口不错,陈兄可以试试。” “练武?这还是算了,这方面我姐可能会感兴趣。” “你开始习武了?”陈芝酥果然好奇地出声询问。 但当司徒锡正要回答之时,他们的前路却被一个头戴花环的小厮给拦住。 “诸位公子、小姐,恕小人无礼,耽误片刻时间,几位贵人可有兴趣看看小店所售的花冠?贵人们既然是来逛花市的,还请一定逛逛我冷家布行的花衣铺子,我家公子说他与几位贵人是相识的,若贵人们进店,小店必会赠上薄礼。” 第八十七章 花冠风波 冷家布行?司徒锡最近听说过这名字,对了,记得是和苏和珞她们有关联的。 “认识我们?姐夫,是熟人吗?”钟离墨向司徒锡问道。 司徒锡和钟离愔都齐齐转头望向后面的苏家姐妹,只见二人正牵着手,脸上都浮现了担忧之色,苏和珞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知道了,那就去看看如何,别人可是连礼物都准备好了。”司徒锡点头答应了他。 那小厮也松了一口气,这些人身边跟随之人众多,这几位贵人更是锦衣玉服,衣着华贵,他是壮着胆子才敢做出拦路这种事情。 “花衣?难道是用花卉做的衣服?这倒是新奇,要不姐你也去买一件,感觉会很适合你。”陈谱倒是不在意,反正去哪儿都是闲逛,而且看司徒锡的反应,其中似乎还有些有趣的故事。 见到事情办成了,小厮放松下来在一旁赔笑。 “只是在服饰上多用了些花草点饰……全用花朵制成的衣服,多少都有些不像样了,就算是小店敢售卖,估计也不会有人买吧……不过店内有几顶上好的由花朵编织而成的花冠,极为美丽,还请几位贵人随小人来……” “没事的,两位妹妹一块儿跟来就是。”钟离愔牵着苏和酒的手,示意她放松不要担心。 …… 不像门口那些摆着地摊的饰品商人,冷家所有的这花衣铺子有单独的店面,其内悬挂着不少精美亮丽的服饰,店中也有不少客人正在挑选,但从他们的装束不难看出,他们大多都是有钱人。 “诸位,劳烦几位稍等片刻,少爷刚刚亲自去为几位准备热茶了,他马上就到,现在就先由小的带几位看看本店的商品,若几位有看上的,便告诉小的,小人会替贵人们包起来。” “哦?姐夫,你这朋友还挺用心嘛,不错不错。”钟离墨对于冷家少爷的待客之道表示了认同。 “先随便看看吧。” 不清楚这冷家人是打得什么主意,但别人目前没有展露恶意,还是等一会儿见面再说吧。 “唷?皇姐,这花冠真是不错啊,蛮适合你的。”陈谱已经开始看起了头饰,他用手肘碰了碰陈芝酥,指着货架上一顶由各色花草制成的花冠,回环的柳枝外侧还有三朵莹洁的水仙。 “啊,这个真的很好看呢。”轻语也顺着陈谱所指的方向看去。 “嗯……这顶帽子作价……”司徒锡走到了货架旁边,正准备将那帽子取下。 然而一只从侧面突然伸出的手却先他一步触碰那水仙花冠。 “这花冠我要了。” 手在半空中止住,众人都微微错愕,司徒锡低头向斜下方看去,来人是一位个子很矮的短发小少年。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看到了我们想要买下它吧。”钟离墨在第一时间走到了前面,正面对上了这矮小少年。 “没什么意思,它很好看,我想买下来,而且也是我先拿到的,买卖商品不是讲究先来后到么?”少年丝毫不惧钟离墨,反而转头向那小厮挑眉,“难道你们冷家的布行对客人还区别对待么?” 小厮听到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东西的确是这少年先拿到手上的,但自家少爷之前百般叮嘱他要优待这几位贵人,而“价高者得”这四个字,他又不敢说出来,一是害怕砸了自家招牌,二是怕引起贵人们的反感。 “这……这位公子,要不你再看看别的……”小厮只好硬着头皮向这少年劝道。 “墨哥儿。”司徒锡拍拍钟离墨的肩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后朝着他摇了摇头。 今日也算是在过佳节,没必要在这么一件小事上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陈谱虽然看上了这帽子,但他肯定不会做自掉身价的事情。 而且那小孩儿说的也没问题,这花冠的确是他先开口要买的,虽然他似乎是见到他们有意购买后故意这么做的。 “居然被买走了,真是可惜了。”陈谱两手一摊,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可惜的模样,“姐,小弟再替你挑挑别的吧。” “不用了,戴着这些会很不方便,影响行动。” “诶?可是你今日明明都穿了裙袍出来。” 听陈谱这么一说,司徒锡才反应过来,陈芝酥今天出门居然穿的是一条千褶裙,而不是那宽大的男式儒袍,看来她今天或许是想好好放松地过个假日的。 “喂,这就不要了么,让红颜失望可不是才子的作风。”拿着花冠的小男孩却大声叫住了司徒锡。 “哈?”这小孩儿是怎么回事,果然是来找茬的吧,而且红颜这种称呼可不是能乱叫的。 “你是叫司徒锡吧,只要你当场为我写一首诗来,我就把这花冠让给你。” “哦——原来是专程奔着司徒兄你来的啊,这可真是有趣了,没想到连这么小的少年郎都仰慕你的诗才。” “原来是姑爷的崇拜者啊。”听完他的话后,轻语的语气中顿时有了几分高兴,周围的气氛也变得轻松缓和了起来。 “不,你把这帽子买了吧,那谁,你给他算下账。”司徒锡一脸无语,直接侧头将一旁的小厮给叫了过来。 “怎么能这样!”那小男孩脸色一变,忽然急了眼,他凑到陈芝酥跟前,却被一个护卫拦下,“这位姐姐,你也是想要这花冠的吧?” 听到他的话,司徒锡轻笑出声,这少年的问题怕是问错了人,暂且不论陈芝酥喜不喜欢这光鲜的花冠,她是肯定不会为了这种事情麻烦别人的。 “是的,很想要呢,买不到真是可惜了。” 第八十八章 拜师 “嗯?”这可不像是陈芝酥会说的话。 “对吧对吧,这位姐姐都这么说了,你不会是不敢吧,你那风华榜的头名莫不是名不副实?” “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司徒兄作诗的样子呢,只从别人那听过你以前写的几个短句。”陈谱也跟着一块儿起哄。 “作诗注重的是心境,相公还是要根据自己的情绪来做决定哦,诗文的事情不能勉强。”钟离愔的话则是给了司徒锡一条退路,她担心他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其他人的言语影响。 “愔姐姐你多虑了,以姐夫的才华,作一些诗词歌赋想必根本不需要细思,就算心情差也能写得很好,何况是应付一个小孩子。”钟离墨对于司徒锡是无脑信任,他扯扯司徒锡的衣服,“姐夫,今日可是花朝,合该留下首诗,也正好让他开开眼界。” “唉。”司徒锡只能无奈叹息,“知道了,你出题吧。” “很好!至于题目嘛……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与花相关就好了。”小男孩偏头想了想。 “花么?”点点头,司徒锡来回走动几步,脑中也在思索。 “有了。” 这么快?除了钟离愔、轻语与钟离墨,在场的其他人都吃了一惊,走个四五步诗就成了?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好诗啊,我还以为司徒兄你只是擅长词与赋,没想到你的诗文也是一绝。”陈谱反应最快,连连叫好对司徒锡称赞不已。 陈芝酥是看过司徒锡为清酒食肆写的那首绝句的,也是知道司徒锡的实力才会说出刚刚那样的话。 她对这诗文的质量不是很惊讶,但见到司徒锡这作诗的速度,她还是暗暗心惊,所谓的才思敏捷不过如是。 “诗题呢,诗题呢?你答应过这诗是赠给我的,可不许反悔。”那小男孩听完之后也是满脸兴奋。 “《晚春》。”司徒锡回答道。 “二月二十五了,春已晚啊!怎么样,枔儿,如今相信老夫的话了吧?” 苍老的声音自近处传来,一位黑帽白发的老者站在了众人的身后,司徒锡与钟离愔都觉得这声音颇为熟悉,二人转头一看,发现这老者正是之前参加桃园诗会前在汾江边遇到的那老人家。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此句与今日街上之景甚合!” “爷爷,你来了。”枔儿踮起脚将手中的花冠递到司徒锡手中,自己走到了老人身边。 “文时之见过司徒小友,老夫便不称你九王了,老夫琢磨着或许在这楚国,叫你一声小友的人会更容易被你记住。” “小子可未曾忘记老先生,上次诗会多谢您的提醒了,虽然小子最后还是出了糗,不过先生是如何知晓我的名字的?” “文时之?似乎在哪听过……”钟离墨则在一旁摩挲着下巴,随后他忽然大惊道:“文老相公?!” “哈哈,你便是钟离昧的次子吧,长得与你父亲真像啊。”文时之朗声一笑,再回过头来回答司徒锡的问题,“小友那日诗会上的一词一赋颇为惊人,老夫在读过之后也忍不住想见见这才华横溢的后辈,但在看过你的画像之后就不是那么惊讶了……” “不过话说回来,老夫的孙女给小友添麻烦了,她可是成日里吵嚷着要向你挑战,正巧今日在这花市中遇见,老夫拦不住她,就只好随她任性一回。” “孙女?”钟离墨眼睛瞪大。 “怎么了!我只是嗓音低沉些!”文枔儿回瞪他一眼。 “文老相公……莫非是楚国上一辈的那位丞相?”陈谱忽然出声询问。 “都是以往的事儿了,垂垂老矣,如这晚春一般,时日不多咯!”文时之笑道。 “爷爷,不许胡说!”文枔儿拉着他的手一阵摇晃。 “嗯?你怎么清楚这些事儿的?”司徒锡有些疑惑,看样子连钟离愔都不是很清楚这老丞相的事情,他一个黎国人是怎么知道的。 “呃,我也是听父……父亲跟我讲过老一辈的事儿。” “先等等,我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文枔儿这时突然打断了众人的交流,她松开文老的手走到司徒锡面前,然后站得无比端正,随后两手并好,用力地给司徒锡鞠了一躬,随后大声喊道: “师傅!请收我为徒!” 司徒锡突然愣住,一时间,这花衣铺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周围的路人也将目光投了过来,只有文老相公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意。 “咦?爷爷,难道拜师不是这样子的么,书里都是这样写的啊。” 见司徒锡没反应,文枔儿睁开了方才闭紧的眼,左右望望,又疑惑地挠挠头。 “你要拜我为师?” “是啊。” “为什么?” “自是为了向您看齐,爷爷之前跟我说了您对诗词的一些看法,我想更深入地了解。” “不行不行,我才疏学浅,教不了你,想来文老爷子也是不会同意的,你不要一时冲动。”司徒锡立即回绝了她的请求,他对诗词的看法,说白了就是一些愚见,作诗也是个外行,哪能教别人。 “老夫倒是觉得这是件好事。”就连老头儿都跟着一起胡闹。 “我不管,我已经决定了,就算你现在不答应,我也会想办法让你答应我的。” “诸位贵客,稍稍打扰一下,在下是这花衣铺子的少东家,名为冷箖,一楼人多,有些拥挤,诸位不若上楼再叙?在下已经在楼上为诸位备好了酒水软座,今日还长,这二楼也能一览花市风景。” 就在司徒锡这边还在为突如其来的拜师礼而凌乱的时候,一位穿着朴素的清秀青年正拿着两张卷轴走到他们一行人的身边,他开口邀请众人上楼休息,语气恭敬至极。 “姐姐……”苏和酒站出来,伸出手挡在苏和珞身前。 “苏姑娘,在下并无恶意。”冷箖苦笑一声,他走到司徒锡身前的一位护卫面前,恭敬地奉上手中的卷轴。 “贵客,这是苏家两位姑娘的庸赁文书,本是由她们的叔伯转让于在下,现如今在下将之转赠于这位公子。” 第八十九章 示好 店铺二楼一处房间内,冷箖亲自给每个人端上一杯茶水,他的脸上正洋溢着喜色。 苏家姐妹侍立在司徒锡身后两侧,她们低着头看向正坐着翻看她们二人拥赁文书的司徒锡,眼中有些疑惑。 这位名叫冷箖的冷家少爷分明在几日前还派了家中仆役前来追寻她们,想将她们带回家中,而今日却恭恭敬敬地将她们二人的契约转赠给了司徒锡。 更奇怪的是,他见到司徒锡收下文书后,似乎还表现得非常开心。 “公子,今日斗胆请你们进店一叙,主要还是想与您解释一下有关苏姑娘姐妹二人的事情。”冷箖来到司徒锡面前,抱拳拱手,向他弯腰拜礼。 “公子可能听二位姑娘讲过,她们的叔伯在煊安经营着一家店铺,后来他生意上出了些问题,欠了我冷家不少债务,变卖家产之后,他又将两位姑娘的契约转到了我的名下。” “此事合情合理,在下起初欣然接受了,但后来却发现这两份文书中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向熟人打听后才知晓,原来二位姑娘在签这文书时遭到了那苏堀的哄骗,于是在下便想着将其归还给二位姑娘。” “但在下派人去寻二位时,却发现二位入了司徒公子的府上,公子的宅子门口有禁兵把守,在下不敢因这些小事冒然打扰,但恰巧今日又有缘遇上了公子……这文书交到司徒公子手上,由公子您来处理应该再好不过,不知二位姑娘可同意此事?” “还有这种趣事儿……呃,二位姐姐抱歉,小弟我不是那种意思……我是说这位叫冷箖的,说到底你不就是见到苏姐姐她们与姐夫熟络,害怕惹上麻烦嘛,干嘛把自己说的这么无私。”钟离墨喝了口茶,在发现自己说错话后连忙向苏和珞她们道歉。 “钟离少爷说的是,在下只是一介商贾,能为家中省些事儿总是好的。”冷箖也不否认,他继续笑着道:“而且美化自己是人之常情嘛。” “嘿,你认识我?看来你打听得还挺清楚的,不过你人还算实诚。” “苏姑娘,你们是怎么想的?”司徒锡看着冷箖,觉得这人还算有趣,为人机敏,做事儿也有自己的一套风格,他又转向苏和珞,这件事还得问问她们的态度。 “这……若交到公子手上,奴家没有异议。”苏和珞轻轻开口。 “这文书自然会交还与你们,我是想问问二位对你们那位叔伯的态度。” “公子,其实那苏堀近日里又因玩乐欠下了大量债务,如今已经被煊安府衙的人给带走了。”冷箖开口补充。 “这样么……”听到这个消息,苏和珞喃喃两句,转而抬头向司徒锡说道:“他的事情已与我们无关了,这样就好了,不用再麻烦公子替我们烦忧。” “但这文书还请公子务必收下,我与阿姊还欠夫人与公子的人情。”苏和酒这时候却突然出声,“这文书虽有不合理之处,但仍然是算数的,我们之前上报过官府,最终也没人回应,而文书期限也还长,若公子不嫌弃,我们愿做公子家的长工来报答公子与夫人。” “和酒,没必要如此的。”钟离愔牵过她的手,就算是真要雇佣二人,也不应该再用这不对等的合约。 “此事回去再说吧。” 见到她们还要继续拉扯,司徒锡出言打断了她们,他将目光再次放到冷箖身上,“冷公子,文书我就收下了,但我可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司徒公子不必跟在下客气,此事对在下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在下只希望与公子交个朋友,当然,若是诸位往后能稍微照顾照顾我冷家的生意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倒是精明。”陈谱也暗暗点了点头。 将文书交到了钟离愔手上,苏家姐妹的事情到此就算是解决了,司徒锡原本还以为需要费一些心神,却没想到这事情办得如此容易。 冷箖见到目的达成,他也长呼一口气,随后他又吩咐店铺中打杂的伙计为每个人送上了一件小礼品。 “诸位贵客都是在等着庙会开场吧,此刻离庙会开始还有约莫一个时辰,若几位在花市中逛累了,可随时来小店中歇脚,今日这街上虽然热闹,但也有些过于拥挤了。” 站在窗户边上,冷箖低头朝下方的街道看去,来往的人推推搡搡,有的人已经被挤得破口大骂,街边上更有列着长队的兵卒持着武器走过。 “是啊,刚来时我就觉得奇怪了,为何今年的花市中会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来,比往年的人数要多得多。”钟离墨也扒着窗户探头向外望。 “咦?钟离公子不知道么,今早城中贴了告示,据说有司会在今日庙会上向百姓们展示一件祥瑞之物,而这花市是专门设在前往庙会的必经之路上的,也能多些客流。” “祥瑞之物?”钟离墨听此便瞬间兴奋起来,“这我可没听说过。” “是的,老夫此行便是专程带孙女来看那祥瑞的,今日朝中大部分官员在祭祀之后也都会过来。”文老也笑呵呵地跟众人说明情况。 所以才会见到这么多官兵么…… 司徒锡事先并不清楚这件事,那告示是早上贴的,而他们一家在起床吃过早饭后便直接乘着马车来了花市,因此没收到消息。 而钟离墨没听说,应该是钟离昧没想着要让他知道。 “我与姐姐也是前来观礼的,能称之为祥瑞的东西可是少见,既然赶上了,就不能错过。” “而且我还听闻,那所谓的祥瑞,是一件能制造出虹蜺的宝器。” 第九十章 花神庙 能制作虹蜺的物件,与听来觉得新鲜的众人不同,知情的钟离墨与司徒锡夫妇俩顿时脸色古怪起来。 所谓的祥瑞,大抵是说一些天然的、自然的物事,至于这所谓的虹蜺宝器…… 它到底是不是祥瑞司徒锡再清楚不过,那东西的图纸都是他亲手画的。 “爷爷、师傅,既然一会儿人会很多,那咱们还是要早些去占个好位置才是,我也想看看凑近点儿看看那祥瑞呢。”文枔儿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司徒锡面前向众人提议。 “嗯,说的也是,司徒小友,若此间事了,咱们还是出去转转吧。” “也好。”司徒锡点头应是。 …… 花神庙,这里是煊安城内供奉花神的地方。 江南一带花草繁多,皇都煊安更是如此。 煊安的居民们都喜爱赏花,达官贵人更是以赏花、爱花、惜花为雅,这一点从之前的桃园诗会便可以看出。 作为百花之神,传闻中的花神在煊安经常会受人祭拜,尤其是在花朝节这几日,来往花神庙的人群络绎不绝。 今日的花朝节的庙会就在此举办,此刻的花神庙庙门未开,但其门前已经围满了等候的百姓,庙宇四周也有许多官兵在维护秩序。 花神庙内部有一座高台,其上空间宽敞、视野开阔,而此时,正有一位中年人与一位老妇坐在台上饮茶。 二人皆是身穿常服,老妇头插一玉簪,除此之外她身上再无其他首饰,二人虽衣着朴素,但气质雍容华贵,仪态端庄。 “母后,这花茶味道如何?这是近日坊间兴起的新鲜喝法,煮茶时加入了几瓣桃花。”中年人正是楚皇左笃远,而那妇人即是皇太后杜氏。 “是要较平时香些,但可能是因为我已年老,更喜欢平淡些的味道。”杜氏将茶水饮尽,笑着向楚皇说出这番话,她没有自称“本宫”或是“哀家”,此刻的她只是与儿子出来散心的一位普通母亲。 “既然不合母后胃口,您就别勉强自己将之喝完了,儿臣为您换上一盏不就好了。”左笃远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母后休说自己年老,您的身体可是康健着,据说比一些已至中年的人都要好,连前些日为您检查的那些御医们都啧啧称奇呢。” “因此皇帝你才更需勤加锻炼,我听闻你整日久坐,已经许久没好生活动健体了?” “近日朝中之事繁杂,儿臣也没有空闲时间,后日春猎恰好能运动一番。” “也罢,说多了你又会觉得老身啰嗦。”杜氏摇了摇头,“话说回来,那祥瑞可已经准备好了?” “回母后,早已准备就绪,您随儿臣来看。” 楚皇带着杜氏走到了高台的围墙边上,他指着下方花园中的空地上,那里正整齐地摆放着许多以布匹遮盖住的置物台,一侧的墙壁边也放置着一张巨大的纯白色绢质屏风。 “我见庙外似乎已经挤满了人,其中大多应该都是因这祥瑞而来,既然已准备就绪,不若将庙会提前如何?”杜氏也想看看这所谓的祥瑞会造成何等景象。 而就在这时,一位老宦官轻声地走到了二人的身边。 “陛下,几位殿下已到,除此之外,老奴还有一事禀报。” “讲。” 老宦官走到楚皇耳边低语几句。 “哦?那便将他也单独给朕叫来,也让母后见他一面。” …… “还是来晚了啊,怎么会这么多人。” 花神庙门口,司徒锡一行人到达之时,庙前的小径、草坪上都站满了人,他们前方也没有能挤进去的空隙。 “爷爷一会儿要与百官一起观礼,应该是不用走这前门的。”以文老爷子的年纪,再挤入这样的人群自是不合理的。 “家姐与我也已然与人有约了,等会儿观礼时恐怕不能和司徒兄你们一块儿了。”陈谱他们应该是要和使臣们一起,毕竟他们是领头的人物。 “花神庙内部广阔,待门打开,等排队的人们都进去了咱们再进去也不迟,反正那祥瑞我也不是没……我也不是很感兴趣。”钟离墨兴致缺缺地提议道。 “司徒公子。”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司徒锡耳侧。 “怀公公?” “嘘!”来人正是与他相识的怀坷,他此刻穿着常服,听到司徒锡叫他的称呼,他连忙向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司徒公子,贵人唤您,还请您随我过来。” 能让这宦官叫一声贵人的人,司徒锡在脑中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张面孔,陛下居然也在。 也对,毕竟是要在这儿展示祥瑞,他确实应该在场。 “公子无须担忧家人,咱家一会儿会带他们进去歇着。”怀公公在司徒锡耳边悄悄说道。 “既如此,就麻烦了。”司徒锡点了点头,转身跟钟离愔吩咐几句,与陈芝酥、文老他们道别一番后,便跟着怀公公从花神庙侧门走入庙中。 …… 登上数百阶台阶,司徒锡被领到了花神庙的高台上,台上有几十位侍卫在四方护着,中央处正站着楚皇、一位老妇与三位青年。 见到楚皇招手,司徒锡来到他的跟前,正欲行礼,却被他打断。 “今日朕是与家人出游观礼的,不用行礼。” 那你还称自己为“朕”,司徒锡暗暗腹诽。 “母后,这位便是召国九皇子,司徒浮羽,您还未曾与他见过,他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儿臣想着合该让您见他一面。” 原来这位就是太后,司徒锡拱手执晚辈礼,向其一拜,同时也在默默观察她,见她神情温和,对自己也没有多少敌意。 “好,好啊,模样俊俏,与司徒昭年轻时有些相像……”但看着看着,她便又深深地叹一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但这就是宿命,人总是要认命的。” “母后,不说这些。”楚皇见杜氏想起了往事,似有真情流露,立即打断了她。 “浮羽,朕叫你过来,一是想让你瞧瞧这虹蜺镜的成果,二则是想考校考校你的才学。” 第九十一章 虞美人 “考校才学?今日难得休假,也要与小辈谈论政事?”太后杜氏听到楚皇的话,颇有些微词。 “不论政事,母后有所不知,他颇有诗才,近日里可是在煊安城中风头正盛,朕说的可对?”左笃远向司徒锡扬扬头。 “陛下谬赞了。”司徒锡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是不是谬赞朕一会儿自有判断,你且过来些。” 楚皇向司徒锡招招手,让他靠近自己,司徒锡稍稍犹豫,随后迈步走到这高台的围栏边上,停在左笃远右后侧,与他肩膀错开。 “朝下看。”左笃远指着花神庙周围聚集的百姓,从上面看去,下方热闹喧嚣的场面可谓是一番盛景,向远处眺望,花市内车马流动,伶人们的歌舞未停,人们游园的百态尽收眼底。 “为今日花朝题一阕词,一刻钟时间可足够?”楚皇噙着笑看向司徒锡。 “一刻钟?”杜氏皱着眉头,在她看来,楚皇这是非常赤裸地刁难。 三位皇子在后面看着,也觉得这条件有些苛刻,左明立也是动了动嘴唇,他似乎有意为司徒锡发声,但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楚皇给了杜氏一个少安毋躁的手势。 “陛下,是要写眼前盛况?还是只需与花朝节相关即可?”司徒锡不慌不乱,先问清楚题目。 “你随意发挥便可,朕只等着欣赏你最后的词作。” 明白了楚皇的要求,司徒锡便立即沉思起来。 一旁的杜氏见到司徒锡竟然没有半点推脱之意,甚至也没有在这作词的时间上与楚皇讨价还价,一时间也来了些兴趣,看他这样子似是胸有成竹,她开始有些期待了。 司徒锡此刻正在飞速思考着,记忆中能与此等景象匹配的诗词不多,而有些就算是念出来了,也可能不合楚皇的心意,瞥了一眼座位上的太后杜氏,司徒锡心中忽然灵光一现,他打算在这次的考校中取些巧。 “陛下,可以了。” 司徒锡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周围几人都露出诧异之色,皇子们有些惊疑,楚皇与太后对视一眼,这才将视线落在司徒锡身上。 “哦?看来那些传闻是真的了,听闻你在桃园诗会上的那一序一词也是在极短时间内完成的。” “行,你且诵来。”左笃远一挥袖袍。 “是。”司徒锡上前一步,手撑栏杆。 “今时正遇花朝节。红紫争罗列。” 第一句念完,司徒锡稍作停顿,楚皇耐着性子等他下文,杜氏稍稍蹙额,她觉得这开篇有些平庸。 “传言玉女降生朝。箕宿光联婺宿、灿云霄。” 这一句却突兀地令左笃远眉头一挑。 “媥衣红袖齐歌舞。称颂椒觞举。” “君仙列侍宴瑶池。王母麻姑同寿、更无期。” 一词毕,场面中陷入安静,似乎都在细细品味这阕《虞美人》,杜氏听完后,此刻正眉眼带笑。 “哈哈哈,你这小子,当真滑头。”楚皇爽朗的大笑打破了沉静,他用手指了指司徒锡,失笑着摇了摇头,“稍有可惜,‘君仙列侍宴瑶池’,此词若在明日作出或许会更加合适,但若传到某些人耳里,怕是又要给你冠以名为‘谄媚’的冠帽了。” “父皇此言差矣,浮羽公子此词是真心为太奶奶祝贺,又非曲意奉迎,旁人说不得讥讽之言。” 插话之人是三位皇子中站在最右侧的那位,司徒锡唯独未与他接触过,从外表来看,他是皇子中最瘦弱的,瘦得有些过分,似乎一阵狂风刮来,就能将之吹动一般。 他的话在场众人应是都听到了,但楚皇却根本不理会他,杜氏闻言也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都少了几分。 司徒锡忍不住再多看他两眼,看来这位三皇子应该在他的这些兄弟中扮演着与自己在召国时差不多的角色。 “这词令哀家甚感欢喜,浮羽作这阙词用时总共也不到半刻时间,陛下先前言其颇有诗才,哀家此刻倒是不甚认同了,这般才思,可不能再用‘颇’字。”杜氏这时也起身走到了司徒锡面前,开始认真地打量起他。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提前一日收到了一阕贺寿词,杜氏此刻心情不错。 “能得母后称赞,这也是他的荣幸了,母后既然喜欢这词,那儿臣便提笔将之写下,赠予母后。” “来人,取笔墨来。” 一名侍女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放在桌上,楚皇走到桌边拿起了笔杆。 “甚好,甚好。皇帝你御笔所书,明日定要给百官瞧瞧。”杜氏欣然点头,她看着在宣纸上慢慢显现的工整字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称颂椒觞举’,那明日再令人于宴会上准备些椒浆酒。” 楚皇自无不允,一旁的宦官将之记下。 笔走龙蛇,楚皇的词稿新鲜出炉,司徒锡走近一观,这字迹力透纸背。 没得说,楚皇的书法极佳,虽说这也轮不到他来评价。 看着眼前的墨宝完成,司徒锡忍不住向楚皇说道:“陛下,这词是小子念给您的对吧?” “嗯?” 听到司徒锡的反问,楚皇将笔撂倒一旁,他略微皱眉,只以为司徒锡是急着向他讨要奖赏。 “陛下,您这墨宝可也应该给小子一份。”司徒锡却恍若没有看到他的不悦。 楚皇一愣,随即又大笑出声,“你这小子,有趣,有趣!行,朕便为你再单独写一份,但之后可就不会再给你别的奖赏了。” “没想到浮羽不仅诗才绝艳,连眼光也如此独到,皇帝的这手书法,可是要胜过金银万两,不,倒是哀家失言了,这不是铜臭之物可比拟的。”太后杜氏也开怀一笑。 司徒锡也点点头,他向楚皇讨要他的书法作品,倒不是如佞臣般只为恭维他,他是真觉得这由楚皇亲笔题下的词作能卖出个好价钱。 书法上乘,还有楚皇的名号加持,他决定等会儿拿回家将之好好收藏,等到时候离开了楚国,一定要转手将之卖掉,他已经在心中思考着要找谁交易不容易出问题了。 第九十二章 团练使 所谓的考校结束,楚皇和太后很满意,司徒锡也被赐了座,此时可谓是宾主尽欢。 但三位皇子仍站立在一旁,他们虽然也陪着笑脸儿,但司徒锡能感觉到这三位似乎不像他们表现得那么愉悦。 说起来,司徒锡在刚刚走入这高台的时候,他听楚皇说他今天是与家人一同出行游园的。 但司徒锡四望之下却未有见到皇后与其他嫔妃,而皇子们都拘谨地站立在侧,这气氛一点儿也不像一家人游玩的气氛。 “浮羽,皇帝方才已经赐予了你奖赏,但哀家却还没有表示一番,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杜氏手中拿着那份词作在品读,期间又抬头询问司徒锡想要什么奖赏。 “回太后娘娘,小子没什么想要索求的。”刚说完,司徒锡却发现杜氏脸上佯装一沉,他便赶忙补充道,“若真要说想要什么,小子只愿在今朝这佳节里,能与家人们欢愉地度过。” “对了,今日庙会观礼的人众多,小子与家中娘子却来得有些晚了,小子可否向太后娘娘讨要个好位置以便一会儿观礼时用?” “就如此?也罢,哀家这会儿一时让你想估计你也想不到,那便明日寿宴上再谈此事,至于观礼的位置,你不必烦忧,哀家会让人带他们去对面的高台上。” “如此,便多谢太后娘娘了。”司徒锡拜谢。 一旁的楚皇一直没有出声打断二人的交流,他用手抚摸着茶杯,低头看着杯盏上的花纹。 待到司徒锡与杜氏的话说完,楚皇这才敲敲桌子,接着抬头看向了对面站着的三位皇子。 “站着可累?” “不累。”三人齐齐摇头。 “那便继续站着。” “咳……” “明彻、明立、还有祜儿,可知朕今日叫你们一同前来所为何事?” “庙会观礼,父皇今日有祥瑞要向世人展示。”见旁边的两位兄长不言语,左明祜最先开口回答。 “非也,是别的事情。”左笃远站起身来,走到三人面前,为他们一一理了理衣衫。 “直至今日,你们当中也只有彻儿替朕看过一些题本,其余人几乎没有独自接触过朝中政务,是也不是?” “是。”左明立与左明祜回答地很干脆,这不是丢人的事情,楚国皇子很难插手政事,他们不是不想,是楚皇没给过他们机会。 “说起来,太子其实也没有多少实际当职的经验。” 皇子们不知道他们的父皇接下来想说些什么,都沉默着听着。 “不过最近有一个好机会,临瓦城原团练使于昨日告老还乡了,如今这位置空了出来,朕打算让你们其中一人去历练一番……” 此言一出,三位皇子皆脸色大变,尤其是太子左明彻,他的表情已经可以用“惊变”来形容。 不同的是,左明彻脸上的是忧色,而另外两位则是喜意。 团练使,这是实打实的军职,这份履历对三人来说意义非凡,何况是楚皇刻意将他们聚集在一起,当众说出此事,其中自然有些不言而喻的其他用意。 “怎么?不愿意?” “父皇,此事太过意外,儿臣们只是有些惊喜。”左明彻很快就镇定下来,强打起笑容回复左笃远。 “嗯,如此就好,朕以为你们怕劳累。”左笃远点点头。 “只是如今只有这一个位置空缺,因此朕需要从你们三人中挑选一个出来,朕也不问你们的意愿了,你们从小便谦让,若让你们自荐,恐怕到天黑时都没有结果。” “这样可好,后日春猎,综合表现最佳者去临瓦城上任,可有异议?” “无异议!”三人异口同声,楚皇话说到这个地步,分明就是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他们不会,也不敢再有意见。 “很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满意地点点头,再用力拍了拍太子左明彻的肩膀,楚皇笑着转身,却在司徒锡的椅子前停住。 司徒锡立即起身,狐疑地抱拳仰头看向楚皇,不知晓他为何一直盯着自己。 “司徒浮羽,你们三人以往也与他见过一面,明彻与明立近日也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你们觉得他如何?”楚皇又突然回头向三位皇子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司徒兄才识过人、做事细致、为人友善,常有奇妙之思,帮了儿臣不少忙。”左明立最先回答,他与司徒锡交情比其他两人都要深,说起来司徒锡也算是救过他命。 “诗才了得,为人低调。”左明祜只在司徒锡入楚时见过他一面,当时见他胆小懦弱又自闭,他便对这质子没了兴趣,他也是最近才听闻这质子有了转变。 “司徒兄得到了淮明公的认可,又能与二弟相交莫逆,定然是有许多过人之处,见贤思齐焉,儿臣想更加了解他。”这是左明彻的评价。 “哈哈哈,不错不错,浮羽,看来你在他们的心中形象极佳嘛。”楚皇大笑两声,又转身与司徒锡面对面。 见到楚皇灿烂的笑脸,司徒锡心中忽然涌起一抹不安,你们家里人聊得好好的,为什么不管说什么都非得带上我一个? “那是三位殿下不了解我,小子的缺点可是说一天也说不完。”司徒锡苦笑着自谦。 “无妨,人无完人嘛。你说他们不了解你,朕便给你们一个相互熟悉的机会。” 走到自己的座位边坐下,楚皇端起茶盏将茶水一口饮尽,用一旁的丝绸手帕擦拭一番。 “待你们在春猎决出胜负后,胜出那人任临瓦城团练使。” “届时,由司徒锡当他的副手。” 第九十三章 匪夷所思 旭日东升,日高三丈。 跟着楚皇派遣的一位随从来到了对面的高台上,司徒锡发现钟离愔她们已然在此处的座椅上坐着休息了。 庙会马上开始,花神庙开门后,内部眨眼间便变得人山人海,相比起来,这空旷的高台就相当于观礼的特等席,旁边还有大片的空地,应该是给官员们留出来的。 “相公,没事吧?” 钟离愔是见过怀坷的,她方才听到那怀公公说有贵人相邀,便已经清楚那所谓的贵人是谁。 此刻见到司徒锡回来,并看到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钟离愔心中略微不安。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咱们可能又要搬家了。” 司徒锡朝着她苦笑片刻,脑袋里还在回想刚刚楚皇的那番话,他似乎被牵扯进了一件十分麻烦的事里。 他想不明白楚皇为什么偏偏要选他做那什么副手,而且还直接当场就给确定下来了,连三位皇子想当职都得竞争一番,反倒是他这个质子受到了楚皇的“偏爱”。 “搬家?相公是说陛下新赏赐的那座府邸?” “不是,是去临瓦城,陛下交给我了一件差事。”司徒锡摇了摇头,他在煊安城尚未站稳跟脚,如今却又要换到一个新的城池去,他也有些头疼。 但是别的城池也有别的城池的好处,最起码到时候他的生活会比在现在在煊安自由些,或许到时候制造火器也会少很多顾虑。 “临瓦城么,那也并不远,坐马车也就大约两个时辰的路程。” “是吗?” 那还真不算远的,看来是与煊安相邻的城池,也是,毕竟是让自己的儿子去历练的,楚皇也不会让其跑太远。 …… 与钟离愔闲聊之间,司徒锡忽然听闻钟离墨轻呼一声,一阵响彻庙宇的锣鼓声起,今日的花神庙会便拉开了序幕。 几张长度约莫一丈的方形绸缎在庙园中心的地面上铺开,几位帮闲拖动着将它们拼作一块巨大的地毯。 从高台上向下望去,这拼合而成的地毯中央,分明纹绣着一幅绚丽的百花图。 一队身穿各色长裙、头戴各式花簪的姑娘自园内一侧的拱门后走出,她们迈着统一的舞步,轻盈地跃动到铺设在地的花毯之上。 百姓们此时从各处的门涌入,庙宇中的琴瑟齐鸣,一场为春而贺、为花而庆的歌舞盛宴随即开始。 “楚国的庙会通常都是以表演开场,中间可祭祀参拜、娱乐游玩,而最重要的庙市则都是等表演结束后才会举行……” 司徒锡第一次观古时的庙会,他觉得有些新鲜,钟离墨站在他跟前,正向他说明楚国庙会的大致情况。 下方彩袖挥招之时,司徒锡他们所在的高台上也渐渐有不少官员登了上来。 司徒锡正倾耳听着钟离墨的科普,无意之间却看到了文老相公正走在那百官队伍的末尾处,踽踽独行。 细细观察一番,此刻文老身边的官员们似乎都有意与他保持距离,不敢与之接近。 他前方的两名年轻官员还时不时地回头向他所在的方向瞥上一眼,之后又转过头去小声议论。 司徒锡不由得想起了与文老初见时他那有些失意的样子,看来文老在仕途上的处境确实不妙。 文枔儿此时正在一旁和钟离愔聊天,她似乎想收买钟离愔,想让她给司徒锡吹吹枕边风,好让他答应收徒的事。 而当她也瞧见了自己爷爷那孤零零的身影时,她立马就坐不住了,急匆匆地起身跑下阶梯前去接他。 将这一切收于眼底,司徒锡又将目光放回到下方的表演上。 乐声暂停,下方的舞女们纷纷退场,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身穿皂服的小吏,他们跨过地毯,走到了庙宇空地上的数十座以布掩盖的置物台边。 钟离墨看了看那些置物台,再瞧了瞧墙边的一大扇屏风,他用肩膀靠了靠司徒锡,嘿然一笑道:“姐夫,歌舞结束后,应当就到了咱们那‘祥瑞’出场的时候了。” “吉时到,迎祥瑞!”钟声响起,一位中年官吏走到园中台上,他扯着嗓子高喊一声。 此话刚出,花神庙中便沸腾起来,围观的百姓们都欢呼雀跃,特别是远处一些孩童的呼喊声,即便是位于高台上的司徒锡也能听得清楚。 小吏们伸手扯下置物台上的布帛,一块块纯净至极的三棱镜在众人面前亮相,它们在高高悬挂的春日暖阳下闪着绮丽的光芒。 耀眼的光芒引起了百姓们的哗然之声,就连司徒锡此刻也有些惊艳的感觉,他倒不是没见过如此纯净的水晶、琉璃之物,只是当近百块体积不小的三棱镜整齐地摆放在阳光下时,它们所折射的光芒实在有些炫目。 “不是吧……姐夫,这该是多少钱啊?”钟离墨也被惊到,但他问出的问题却让司徒锡翻个白眼。 “此物名为‘虹蜺镜’,可分光成虹,其制作之法是由仙人托梦传之于陛下,月前煊安阴雨绵绵……”台上的中年官吏一脸兴奋,滔滔不绝地向百姓们讲述这虹蜺镜的起源。 与此同时,两位青衫小吏自他身后走出,来到了墙边的屏风旁,二人一左一右,一同将屏风抬起,放到了彩光聚集之处。 一时间,七彩光芒更加明显。 欢呼声再次四起,亦有人感叹此乃“神迹”。 “好美!”司徒锡身边的一众亲故也出声感慨。 “大善!”钟离墨见到这样的场景也感到很兴奋,毕竟这东西要说起来其实也算有他一份功劳。 “哈?”而司徒锡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惊疑。 只是他的惊呼并不是在感慨这七色光有多美丽。 就在刚刚,彩光与众人的视线都汇聚于那白色屏风之时,司徒锡忽然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那屏风两侧方才负责搬运的那两个青衫小吏。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脸庞、熟悉的长须。 不会有错,这两个小吏中的其中一个,正是往日里与他接触过数次的那算命老道…… 第九十四章 心虚 这老道是一位神奇的人。 每次与他相遇时,司徒锡都能从他身上收获些惊喜,抑或是惊吓。 初次遇他时司徒锡在他那里求了一签,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老道,从他的衣冠及种种行为来看,当时的他连生活似乎都还有些困难。 后来他好像突然发了笔横财,司徒锡觉得他有些可疑,跟上去之后又听闻了他要开办学堂的消息。 而这次见他时,这老道士居然已经戴上了官帽,虽然他身上穿的是小吏专属的青衫,但不论品级如何,他成了这楚国的官员已经是既定事实。 有意思,当真是极有意思,眼睛紧盯着下方负手站在原地的老道士,司徒锡食指快速地敲击着栏杆。 “朝云,你过来下。” “少爷,怎么了?”朝云正在与白蔓君在一旁边吃点心边看“祥瑞”,听见司徒锡唤她,她快步走到跟前。 “我想麻烦你件事儿……”司徒锡俯身在她耳边密语了一番。 “知晓了,我这就去办。”听到是正事,朝云立即神色一肃,点点头将司徒锡的吩咐记在心中。 朝云离去,文枔儿正带着文老爷子来到了司徒锡的身边。 “师傅,我带爷爷过来与您一同观礼了。” “司徒小友,又叨扰了,老夫实在拗不过这丫头。” “无妨无妨,我这边空位还多,文老能过来与小子聊聊天,小子自是欢迎之至。” 一番寒暄过后,文老与司徒锡肩并肩立着,他来得有些晚,这时才看到下方的盛况。 “这便是祥瑞么,确实蔚为壮观。”文老相公俯瞰着下方全貌,“如此多百姓的笑颜,更是祥瑞中的祥瑞。” “文老的格局果然宽广。” “老头子哪有什么格局。”文老摇头失笑。 见老人似乎有些自嘲,司徒锡心中一动,想向他问问自己心中的疑惑。 “文老,记得上次见你时,你似乎遇到了些烦心事,不知如今解决了没有?” “啊,你还记着,那次是老夫与陛下在一件事上有了分歧。”文老一愣,随即又笑道:“事情最后没办成,老夫说什么都没用,最后老夫倒是不用离开煊安了……” “是这样。”涉及政事,文老说的有些含糊,司徒锡觉得再问下去可能没有结果,于是又转移话题道:“文老,在下想向您咨询件事儿。” “小友请讲。” “在楚国,道士能参与科举吗?” “自是不可,商人、僧人等皆不可,而先皇崇佛,想必你也在煊安城中转过,其中寺庙无数,但道观却极少……” “那道士若想为官,应如何?” “……”令司徒锡没想到的是,文老突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苦笑一声道:“原来小友都清楚了,小友既然都这么问了,想必应该是于近日里见到了些‘个例’吧?” 清楚?司徒锡一头雾水,就是不清楚才向您老人家询问的啊,但是司徒锡却听懂了他的后半句话。 “实不相瞒,在下有位认识的老道士,他似乎在近日里入官府当了个小吏。” “那便是了,按我楚国旧制,僧道之属不可为官,若有建功,也往往奖以虚衔,当然,也有特例在还俗几年后入过仕途。”文老深深地叹了口气。 “然小友在近日遇到的,应该是不属于其上几种情况,说起来,老夫之前烦忧的也正是此事。” “小友你认识的那位老道应该家底颇丰,是吗?”文老反问司徒锡道。 “应该是的。”司徒锡忽然一顿,微微张嘴,心跳稍稍快了几拍,“难道……” “正如小友所想的那般,他应是用银钱买来的官职。”文老语气沉重,说话时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后又猛然睁开。 “也不知是谁向陛下进了一番谗言,此等卖官鬻爵之策,而陛下竟然能听之任之,还不顾我等劝阻,如今已开始小范围试行……” 一旁听着的司徒锡额头已经开始微微冒汗了,这种时候他还是选择沉默的好。 “罢了,今日佳节,不言此事。老夫方才失言了,只望不要毁了小友观礼的兴致。”文老相公呼出一口浊气,摇摇头向司徒锡拱手致歉。 “哈哈,文老严重了,严重了,咱们还是接着看表演吧。”司徒锡打了个哈哈,有些心虚地将视线移到了台下。 …… “殿下息怒,息怒,还请少安毋躁,怒极伤身啊。” 皇宫外的某处庭院深处,接二连三的“啪哒”声从院子里的一间房屋中传出。 破碎的瓶瓶罐罐堆积于地,此刻还有散乱的碎瓷片自房中“飞溅”到了门外。 左明彻便是这屋内砸东西的“土豪”,在楚皇让他们退下之后,他直接离开了花神庙中,也不观礼,径直来到了这处院子中。 一位手拿羽扇的中年文人在门口站着,他朝房内开口劝阻左明彻这般的发泄行径。 “该死,父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易储不成!”摔东西的响声停止,房中又传出左明彻的怒喝。 “殿下,只是一段为官的历练罢了,是您太过敏感了。” 中年文人应该是左明彻十分信任的谋士,左明彻对于他似乎没有什么隐瞒,楚皇刚刚才对他们下达的口谕,他立即便转告了这文人。 “呵,先生,这话您自己信么?”左明彻冷笑一声,一拳打在了墙壁上,四个掌指关节处的皮肤瞬时变红。 “殿下,您先冷静下来,这说不准会是一件好事。”中年文人摇摇羽扇,“况且,这比试不是以春猎的表现来评定的么,说到底,陛下没有偏袒任何人。” “另外,在结果定下之前,我们也能略施些小计不是么,陛下未言其他规定,也就是说可以使用一切手段。” “哦?”听了这番话,左明彻才冷静了些,他挑了挑眉,揉着手走出门外。 “先生,愿闻其详。” 第九十五章 真君子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 司徒锡在鸡鸣声中缓缓醒来,钟离愔服侍他穿好衣服。 昨天庙会的演出与祥瑞展示都结束后,花神庙的庙市终于开启,热闹的庙市再次让司徒锡开了眼界,其中市列珠玑,各式商品琳琅满目,更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美食美酒。 他本想与亲友们放松游玩一番,但左明彻和左明祜两位皇子却在观礼后前来寻他,并一同邀请他前去饮酒。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架起了司徒锡的双手,不顾司徒锡的推辞硬将他拖到了庙市中的一个酒肆中。 三人最终都喝得晕头转向,各自由随从们送回家中,等司徒锡醒来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天了。 今天是太后的寿宴,只有受邀之人可以参加,司徒锡算是钟离家的人,因此他今天要与钟离昧他们一起赴宴。 走出院门,门外已经有人备好了马车,只是今天来接他们的人不再是钟离墨,而换成身穿正装的钟离弈。 “妹婿,你与愔儿二人上车,随从就不必带了。”钟离弈招呼着二人登上马车,同时也开口令跟着司徒锡的七弦停下脚步。 司徒锡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是参加太后寿宴,闲杂人等应该也是无法入席的,只是七弦坚持要护在他身侧,他将七弦叫到身边低语几句,让他不必担心。 跟着当朝的淮明公一起,又是去为太后贺寿,安全问题不用太过心忧。 起轿前行,司徒锡他们很快便到达了一处皇家园林并在门口与钟离昧会合了。 …… 交上请柬后,钟离昧与李氏领着家中的四个小辈走入了园林当中。 钟离昧在朝中的影响力不小,他刚进来片刻时间,便有不少权贵过来与他行礼攀谈。 司徒锡也在默默观察,他在周围的人群中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其中大多是在诗会上见过的一些青年人,他们的身边都跟着一两个长者。 这处园林风景秀丽,其中的各式建筑美轮美奂,其奢华程度远非弥王家的桃园能比。 园林中百花盛开,有不少贵胄千金此刻头上仍插着花簪,昨日花朝的气氛似乎也延续到了此时。 步入一处露天的花园,草地上整齐地放置着数百张圆桌,桌旁此时已有不少人入座谈笑。 “待会儿小辈们坐一桌,你们三个彼此照应一番,不要惹事。”钟离昧给三人安排好位置,后面那句话则是特意叮嘱钟离墨的。 “愔儿随我过来。”大夫人李氏淡淡地朝钟离愔开口。 二人一同走向了另一侧,那边是女眷们的位置。 司徒锡三人也坐了下来,而与此同时,一道轻微的嗤鼻冷哼声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偏头朝钟离昧站的地方看去,只见他身边有一位披散着长发的中年男人与之擦肩而过,在走过之后,这男人还刻意斜睨了钟离昧一眼,刚刚这声冷哼显然是由他发出的。 司徒锡没见过这个人,但他却有些好奇,这人是谁?他既然敢对钟离昧发出轻蔑之声,定然位高权重,而这般的人物竟然也会做出这样不成熟的幼稚之举,实在有趣。 钟离昧视若未闻,他转身向最前列的座位走去。 “钟离兄,别来无恙啊。” 在司徒锡正望着那中年人出神时,一只手从钟离弈身后攀上了他的肩膀,一位脸上有一条伤痕的矮个儿青年出现在三人身侧。 “方兄,近来身体可好?” “托你的福,兴许是知晓钟离兄你回来了,近日我感觉状态前所未有的好。”青年大大方方地在钟离弈边上坐下。 “方堤!”钟离墨突兀起身恨恨地瞪了这青年一眼。 原来他就是璐国公的长子方堤,司徒锡恍然,他对于这名字真可以称得上是“久仰大名”了,今日终于是见到了本人。 “墨哥儿,我再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兄长之辈,不该这么失礼吧?”方堤的语气有些委屈。 钟离墨紧紧地盯着他,沉默不再出声,他见钟离弈脸色平静,最后也只能闷哼一声又坐了下去。 “对了,这位便是司徒兄吧,当真是一表人才,这样俊的一张脸,也难怪会讨女人喜爱,我可是嫉妒得紧呢。”方堤又笑呵呵地跟司徒锡打招呼。 “见过方兄。”司徒锡向他拱手,“在下对于方兄的名讳早有听闻,今日得见,方知方兄原来是一‘真君子’。” “哦?在下才说了一句话,司徒兄就了解我了?” “一句话足矣,方兄说话时言语真切,所言又句句属实、毫不虚伪,且善于识人之长,思己之短,又敢于直面自己心中之恶,在下实在佩服。” “噗——”钟离墨喷出一口茶水来,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司徒锡,这可不像是平日里那稳重的姐夫能说出来的话,莫非他也与这方堤有仇不成? 不过这话说得真漂亮,见到方堤脸色阴沉了一些,钟离墨心中暗爽。 “兄长。” “钟离兄、司徒兄,还有方兄也在啊。” 方堤正要继续开口时,一群衣冠华丽的公子哥儿们聚在一起走了过来,他们一行八九人,由司徒锡熟悉的三位皇子领头,左明立先上前与四人打过招呼,一位称呼方堤为“兄长”的白面公子走到了方堤身侧。 四人起身行礼,左明彻出声叫停,他示意众人一齐坐下来。 “不必多礼,各位弟兄,待会儿孤要给太奶奶献礼,孤有件事想劳烦诸位……” …… 女子们那边,钟离愔与一众画着淡妆的千金们同坐。 她坐在好友陈芸身边,环顾了一圈桌上的面孔,又四处瞧了瞧周围几桌的情况。 “陈姐姐,怎么没看到言姐姐来,她没与你一起吗?” 陈芸与言玥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她们往日里交情颇深,而这两人更是情同姐妹,平日不管参与什么活动她们两人都是一起的,但今天钟离愔却没有看到言玥的身影。 “这……”陈芸脸色微变。 “嗯?是出什么事了吗?”钟离愔从她的神色中读出了些许端倪。 “愔儿,小声些。”陈芸扯了扯钟离愔的袖子,倾着身子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 “你没听说么,言家前些日出了变故,似是触怒了陛下,具体情况我也不甚知晓,只是……只是言爷爷被禁兵给带走了,自那之后再也未曾露面。” “至于玥儿……我叫人打听过,玥儿在家病倒了,如今的言家人只能待在言府不能外出,言爷爷的事情还没有结果,此事恐怕要等到太后娘娘寿宴过后才会有后续了。” 第九十六章 献礼 豪华的仪仗队伍入场,今日的主人公在楚皇的搀扶下登台亮相。 太后杜氏穿着一身多彩礼服,珠围翠绕,身上的各类饰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原本喧闹的园林安静下来,在场所有人齐齐向楚皇与太后拜礼,并高声为杜氏贺寿,整齐的祝贺声响彻云霄。 “卿等今日能来,哀家心中欢喜至极。”杜氏连忙让百官起身,却并没有说太多的客套话。 “诸位爱卿……” 楚皇立于台上主持大局,这样的情景总是少不了一些场面话,他从杜氏那儿接过话来,先对能够参与此次寿宴的官员们表示感谢,再端起酒杯邀请众人起身共饮一杯。 “在今日宴会开始之前,要先耽误诸位一些时间,朕与几位皇子为太后精心准备了贺礼,以防待会儿畅饮后酣醉,便在开场前先献礼吧。” 也不知道楚皇是不是刻意想向众人展示他们一家对孝道的恪守,在他说完之后,前排的官员们喝彩一声,三位皇子都各自带着准备好的寿礼来到台前。 “皇帝与哀家的几位孙儿能顺遂无虞,我大楚天下能政通人和,这便是最好的贺礼了。” 虽然太后的话是这么说的,但几位皇子的脚步却并未停歇,太子左明彻捧着一幅画轴,率先来到了杜氏身前。 “彻儿为太奶奶贺,愿太奶奶福寿无疆。” 左明彻说完祝寿的话,在杜氏面前将手中画卷展开,一幅玄鹿寿图进入杜氏眼帘。 《述异记》记载:“鹿千年化为苍,又五百年化为白,又五百年化为玄。汉成帝时,山中人得玄鹿,烹而视之,骨皆黑色。仙者说,玄鹿为脯,食之夀二千岁。” 玄鹿在古时是长寿的代表,左明彻手中的这幅玄鹿图作画精美,明显出自大家之手。 他转身又向众人展示,但有些官员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画虽好,但若是当作太子为太后的贺寿礼,还是稍显得有些不够用心,毕竟这只需要委托有名的画师画上几日就能得到。 杜氏却没有不喜,她表现得很开心,慈笑着收下这幅图画。 “彻儿有心了,哀家很喜欢这玄鹿图。” “太奶奶,这只是第一幅,还有呢。” 左明彻双手一拍,钟离墨、方堤与司徒锡他们一众小辈从一侧走出来,他们抬着一张巨大的画轴,慢慢地走到左明彻身边。 这便是刚刚左明彻拜托他们的事情,至于为什么不让随从帮忙,那是因为左明彻认为在祝寿的场合下,寿礼由太后熟识的这些晚辈们抬上来会更合适些。 “这是?”杜氏有些疑惑。 百官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太奶奶请看。”左明彻给众人一个眼神,青年们配合着将画轴展开。 这幅画足足有二十尺的长度,当卷起的画纸完全呈现在众人眼前时,下方已经出现了一阵呼声。 “一二三……九只,居然是一幅九鹿图!” 左明彻非常满意众人的反应。 “太奶奶,此幅《玄鹿祝寿图》由九位画师共同完成,一共耗时五月有余,孙儿在此将之献给太奶奶,只愿您万寿无疆!” “好好好!好啊。”杜氏此刻已经站起身来,自己长孙的这番心意她是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她吩咐身后的下人们将这《祝寿图》给收起来,又再三叮嘱他们小心谨慎,莫要弄得破损了。 “不错,彻儿费心了,先下去吧,时间紧迫,且让你两位弟弟上来。”楚皇也点头对这礼物表示认同。 “是。”左明彻笑着下台,给司徒锡他们一个感激的眼神。 第二位上去的是左明立,他捧着一个木制箱子,微笑着站到杜氏身前。 与太子左明彻不同,左明立直接将手中箱子交到了太后身侧的宦官手上,他紧接着拍了拍衣袍,直接朝杜氏行了个跪拜礼。 “恭贺太奶奶寿辰!孙儿明立祝太奶奶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左明立高声诵出这来自《小雅·天保》中的颂词,再用力地朝杜氏磕了个响头。 “快起来,快起来,诶唷,这傻孙儿……” 那声响不小,杜氏赶忙快步上前将他扶起,摸了摸他的额头,脸上还有心疼之色。 左明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立儿,听闻你还有伤在身,今日就不必忍痛行礼了。” “太奶奶,不过是一些跌打损伤,早就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左明立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又将那宦官叫到身前,“先不说这些,太奶奶,这是立儿为您准备的寿礼。” “孙儿知晓太奶奶喜好一些珍异怪石,在岁前孙儿委托一些蕃商出海寻找,但历时将近一年,最终也没寻到合适的。不过他们倒是在途中找到了一块质地极佳的琉璃,孙儿想着太奶奶对玉石也有些兴趣,便又召集了一众巧匠,最终为您打造了一对儿琉璃寿桃。” “您请看。” 宦官打开木箱的盖子,一枚惟妙惟肖琉璃仙桃出现在众人眼前,杜氏的目光被其深深地吸引住,她显然对这寿桃喜欢极了。 围观的人们也开始讨论起来。 “居然有这么纯净的琉璃,真是平生仅见。” “这是无价之宝了,光是下方的翡翠都价值连城。” “这雕刻的功夫也是上乘,琉璃的雕刻本就困难。” 左明彻也是变了脸色,他之前可是听闻这对琉璃寿桃已经损毁了。 “立儿,你不是说这寿桃是一对么,这还有一枚呢?”杜氏将寿桃捧在手里把玩,颇有些爱不释手。 “这……是孙儿没将之保管好,太奶奶也知晓前几日的事情,其中一枚被别人用剑给击碎了……” 第九十七章 攀比 在说这番话时,左明立的表现得十分自责,他低着头颅,仿佛在因向太后献上了不完美的礼物而内疚。 杜氏听到另一枚寿桃被毁坏了,她也不由得为之感到一阵惋惜,但可惜的情绪只一闪而过,杜氏看向了眼前的孙儿,眼神柔和。 “损坏一件物件儿是小事,所幸的是立儿你性命无忧,下次可不敢疏忽大意,外出一定要带足护卫。” “不过,往好的想,这两枚世间罕见的珍宝在经历那日的混乱后还能留下一枚,也正说明立儿你是有福之人。” “太奶奶这话孙儿可不能认同,这寿桃是为太奶奶准备的礼物,若要说福气庇佑,也定然是托您的福,说起来,那另一枚寿桃替孙儿挡下了一剑,这兴许也是靠了太奶奶的福荫也说不定呢。” 台上的祖孙俩一慈一孝,左明彻在底下看得牙痒痒,司徒锡今日也算是涨了见识,没想到左明立还有这样的一面,小嘴儿太甜。 杜氏被逗得开怀不已,她将琉璃寿桃收下,却没有叫身边的侍者带下去,她将寿桃就放在手边的桌上,时不时地还用手在其上摩挲一阵。 左明立是得意地走下来的,他在一年前就开始琢磨着筹备这份寿礼,这份心思与心意完全足以支撑他此刻得意的心情。 左明立经过左明彻的身边,二位皇子目光短暂交错,一人在笑,而一人正冷着脸虚着眼睛,显然在刚刚这场“较量”中,是左明立要略胜一筹。 相比起两位兄长的“厚礼”,三皇子左明祜的贺礼则显得平平无奇。 他呈上去的是一枚玉如意,其上雕刻着天蝠花纹,“蝠”代表着“福”,其中蕴含着祝杜氏福寿延绵、万事如意的祈愿。 杜氏的反应也很平淡,她点点头将其收下,没有与左明祜多说什么,随即便挥手让他退下。 当三位皇子献礼完毕后,杜氏又跟身边的宦官低语了一番。 那宦官得到指示,朝一旁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便有几位宫女端着几盘寿糕走上来。 “立儿方才有一句话却是说得对,哀家的确是个有福的人,单是眼前这一众孝顺优秀的后辈,就是上苍赐予哀家的福祉。” “哥儿几个都过来吧,来把这些寿糕给分了,哀家也愿你们能平安康健。”杜氏笑着,亲手将寿糕切分,又转头看向司徒锡他们几人,“你们也来,都来尝尝,都是珍馐署才制好的。” 太后的吩咐,众人不敢违逆,一起齐声应是。 等三位皇子接过寿糕后,一众公子哥儿才慢慢走到太后面前,方堤走在排头,司徒锡站在他身侧。 “谢太后娘娘赏赐!”方堤双手捧着玉盘,感激地向杜氏行了一礼,但他并不准备转身离开,而是停在原地,将玉盘放在桌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盒子。 “太后娘娘,今日是您的寿诞,小子还未向您献礼,却反而先得您恩惠,让小子也能沾沾这份喜气与福气,这让小子实在有些惶恐。” “其实小子也有一份礼物想当着您的面献给您,我斗胆借此时这机会,还请您不要怪罪。” 方堤居然也要在台上当众献礼,他弓着身子,双手将盒子托起。 他话音刚落,在他身后的这些贵胄公子们中有几人的脸色立即难看了起来,他们有些人没带礼物上来,有些人准备的东西在这种场合下又拿不出手,这方堤的行为是在陷他们于不义之地。 方峪弼也在队伍里,他则是嘴角带笑,这似乎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 司徒锡则是有些意外。 这方堤的行为可以说是十分大胆,先不论他肆意的举动会不会引起楚皇与太后的反感,若他没有控制好礼物的“度”,则很有可能得罪刚刚才献完礼的几位殿下。 方堤应该是不笨的,他的礼物大抵不会比三位殿下的好…… 一边想着,司徒锡忽然瞧见前面那低着头的方堤突然回头朝着他笑着眨了眨眼睛。 “太后娘娘,此中是一枚明月珠。” 方堤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正是一颗半拳大小的浅蓝色珠子,他用袖袍稍加遮掩,这珠子表面的光泽更加鲜亮。 “什么?”杜氏不再淡定了,她的声音微微波动,看向盒中的圆珠,有些不确定,“快,呈过来让哀家瞧瞧。” “是。”方堤靠近几步。 “浅蓝色……这珠子在哪儿得到的?”一旁的楚皇也来了兴趣。 “回陛下,据说是在一处溶洞深处发现的。”方堤咧嘴笑道。 “姐夫,这珠子有些夸张啊,居然和我拳头一般大了,怕是连庚王殿下的琉璃寿桃都比不了吧,这姓方的哪来的钱?”钟离墨站的位置恰好能看清楚那明月珠的成色,这珠子的品质将他也吓了一跳。 场中的风头此刻可以说是尽数被方堤给抢了去,左明立此时也微微有些不悦,这方堤搞这么一出是想做什么?是想给他添堵么? “太后娘娘,陛下,小子此时将礼物亲手交于寿星之手,已是心满意足,这便先退下了。” 没等杜氏欣赏完那明月珠,方堤便行礼出言告退,他又转身看向身后的司徒锡他们笑道: “在下耽误了诸位的时间,实在抱歉。” “也对不住司徒兄了,明明是你的主意,我却抢先了你一步,这份礼物花费了我不少心思,我实在是想自个儿将之交到太后娘娘手里,还望勿怪。” 第九十八章 诸宫调 好嘛,还以为这方家的小公爷在憋着什么大招,没想到他居然不讲武德,直接来了一手这么拙劣的把戏。 “姐夫?”钟离墨小声疑惑。 “哦?是浮羽有东西要给哀家?” 然而太后对司徒锡的称呼却让方堤感到有些不对劲,她似乎声音都要比刚才温和些。 “不瞒娘娘,确有此事。”司徒锡毫不慌张地拜礼。 “其实是方才闲聊时小子提到了想要将礼物亲自交到您手上,只不过小子没打算是在这个时候。是这样的,小子想赠给娘娘的东西有许多地方需要我来详细说明,然而我却不知道今日有没有机会跟您讲。” “但寿礼肯定是在生辰当日赠出才有意义,后来小子又想到了娘娘昨日提到的‘奖赏’之事,想着今日肯定还有机会与太后娘娘您说上话,便打算那时候再将贺寿礼亲手给您,可是方兄似乎会错了意……” 司徒锡一边说着,还一边作出了与左明立同款的委屈模样,这是他刚刚现学的,天才就是要现学现用才行。 或许是杜氏真的很吃这一套,也或许是她本身就对司徒锡的身世与遭遇有些同情,她与司徒锡说话的声音更柔和几分。 “真是个好孩子,若真要说起来,哀家其实已经收到过你的礼物了……”她说的是昨天那阕词。 而周围不知情的人却惊讶不已,连钟离墨都不清楚自家姐夫是什么时候和太后打好了关系。 方家两兄弟心情有些阴翳。 “朕倒是好奇你准备的那寿礼是何物,竟然还需要详细地说明,也别等了,就现在取出来瞧瞧吧。” “嗯……这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与先前的那些宝物比不得,甚至其材料都值不上一两纹银。”司徒锡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 “小子听闻太后娘娘酷爱戏曲,近日里似乎也在看木偶戏,各式的传统戏剧虽经典颇多,但看久了也难免会感乏味,于是小子便想到了一种新式的叙事曲子,虽可能还称不上戏剧,但也颇有意思。” 书本交到了杜氏手上,她看了看封面上的几个字。 “诸宫调?” 她又翻了几页,起初几章是对诸宫调的一些简单说明。 “说唱之间辅之以鼓板?倒是新鲜,而且这流程写得极为清晰。” 《梦粱录》记载:“说唱诸宫调,昨汴京有孔三传编成传奇灵怪,入曲说唱;今杭城有女流熊保保及后辈女童皆效此,说唱亦精,于上鼓板无二也。” 这是以说与唱相结合,再配合上一些古典乐器来叙述故事的一种艺术形式,曾在宋时流行。 “《西厢记》?”杜氏再往后翻,不免又是一声惊疑,司徒锡原来不是空谈,这书本后面的内容居然就是一则完整的曲本故事,才看上几眼,杜氏便被内容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司徒兄真是才华横溢,居然想开创新的曲风。”这称赞声自身后传来,司徒锡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方堤的弟弟方峪弼,“但戏曲这种东西,写在纸上和真正表演出来怕是两回事儿。” “无妨,这么厚的一本书册,其中内容也有些深度,看来浮羽花了不少时间去了解戏曲,这是他思索的成果,又是亲手书写,这是真的用心了。”杜氏出言维护一番司徒锡。 “方兄说的是,小子也想到了这点,近日里也让一些伶人们去尝试了,巧的是他们今日恰好受邀来了这园林,等宴会结束后为百官表演,届时若娘娘有空,也可以去观上一观。”司徒锡表现得极为从容。 而方峪弼还准备说些什么,杜氏却将书本一合,抬起头来看向一众小辈。 “就到此为止吧,所谓的赠礼,赠的是一番心意,哀家都感受到了,今日已然收下了不少贵重之物,若非是你等小辈所赠,哀家是万万不会收下的,后续的也不必再继续了,若呈上来的东西愈来愈贵重,可就变了味了……” 人真是复杂的生物,杜氏方才在收下那些珠宝玉石时分明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此刻又说着“礼轻情意重”这类的话。 “行了,都先下去吧。”楚皇适时地站了出来,大手一挥将一众公子哥儿们赶了下去。 好好的献礼仪式经这么一闹,害的楚皇此时也不再好意思将他准备的寿礼给说出来了。 杜氏才教育小辈们别再送贵重之礼,而楚皇准备要送的东西,正是他不顾许多谏官反对而花费巨资为太后修建的一座戏园。 …… 带着钟离墨回到了座位上,方堤与方峪弼却没有回来,二人走到了之前那位对钟离昧冷哼的中年人身侧,司徒锡这才知晓这中年人的身份,原来他就是璐国公。 “妹婿做事真是谨慎。” 坐到钟离弈身边,司徒锡第二次从他那里听到这句称赞,记得上次是与他初见的时候,他也说过这句话。 但这次司徒锡却不知道他又是从哪看出来自己行事谨慎的。 “妹婿应是提前考虑到了可能会受到刁难才做的准备吧,毕竟太后的寿宴,之前找过你麻烦的方家人也一定会参加。” “随机应变而已。”司徒锡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妹婿今日在百官面前出了风头,这是好事,值得庆祝。”钟离弈为司徒锡斟一杯酒,“但往后的出行你可又要再多带些随从了。” 司徒锡点了点头,他今日与方家弟兄稍微有些摩擦,他们说不定又会使些小手段。 “对了,我有一件事要麻烦妹婿。” “大兄请讲。” “我希望你明日春猎尽量跟黎国的二位殿下一同行动,你们关系不错,他们二人在楚时几乎不与其他同龄人接触,对你倒是没那么排斥。” “可以是可以,只是为什么?” “和父亲的一些担忧有关,具体的情况很复杂,方家人近日里与黎国使臣中的一些重要人物来往频繁,他们似乎很想接近二位殿下,但是那两位拒绝了他们的邀请,这两天方堤又一直在打听两位殿下明日的狩猎路线,也不知打得是什么主意。” “对了,明天出门多带些防身的东西,护卫也带足了,近日的煊安不太安宁,前些日先是皇子遇刺,昨夜城中又有一处武库失窃了……” 第九十九章 邀请 “大兄,我也有一件事儿想问问你,我昨日听闻楚国如今可以买官了?” 关于楚皇最新试行的买官之策,司徒锡其实还想了解更多,昨日他听了文老的话后,其实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但文老对此事深恶痛绝,他也就没好意思再向他询问。 “哦,你也知晓了啊。”钟离弈有些意外,他沉吟片刻,一番措辞之后为司徒锡解释。 “这件事最先是于今年正月由陛下提出的,但当时遭到了朝中大部分重臣与世家权贵之人的极力反对,你昨日见到的文老相公更是在朝堂上与陛下激辩了一番,之后这事便搁置了下来,但陛下似乎没想过放弃,后续许多在当时持反对意见的官员们还遭到了革职。” “但最近陛下收到了一封上奏的折子,其中又重提了售官之事,并且还给出了一套完备的章程。陛下再议此事,这次的反对之声较上次小了许多,而陛下也准备先在极小范围内试行一番,于是这事最终在几日前定了下来,并且很快就开始施行了。” 司徒锡恍然大悟,他之前就觉得许多地方很奇怪。 文老相公昨天说与司徒锡第一次见面时就在烦忧这件事情,但司徒锡记得他去参加诗会的那天,范老还并未托人向上奏疏,这时间上有些对不上。 原来楚皇早就考虑过这件事,而自己只是恰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也是,如果不是早有打算,这政策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开始试行了。 看来楚皇对于钱粮的需求比自己想的还要热切,但就是这么缺钱的他,还于今日办了一场这样盛大的宴席,刚刚还组织着自己三个儿子向太后献上贵重的至宝,而百官们也没有谁出言弹劾的…… “怎么?难道妹婿想买个官身?唔,说起来以往也确实有过质子任职的例子。”钟离弈说的有些口干,他拿起茶盏浅饮一口,“如今买官也只能买些边缘的吏职,若妹婿实在想体验一番作工之苦,直接跟父亲知会一声即可,父亲自会替你安排个好差事。” 作工之苦……司徒锡看了一眼钟离弈,听闻他现在在煊察务任督属之职,官至五品,他如今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这样的境遇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但在他嘴里就成了苦闷的作工。 “这就不必了,我只是问问,而且我再过几日可能真的要去当差了……”司徒锡苦笑两声。 “嗯?” …… 宴会开始了一会儿,众人的桌上都端上了美味佳肴,宫廷的乐师与教坊中的艺人们献歌献舞,觥筹交错,众宾欢也。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所在层次的圈子,此刻环绕在楚皇与太后身边的都是一些皇室成员与朝中权势最盛的人物,其余的人员甚至都无法靠近他们那侧。 不过官员们也大多不敢向他们那边探视,他们都在与身边熟络的人谈笑风生,文臣们吟诗作对,武将们衔杯弄盏。 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司徒锡忽然有些感慨,前世总觉得古人的生活离自己很远,但如今正身处其中时,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就比如眼前这场宴会,宴请规模极大,参与之人众多,但细看每一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其实大差不差。 碰杯、敬酒、杂谈、行令,不管是百官也好,还是小辈也罢,人们在这场类似于职场聚餐的宴会上交谈欢饮,有的人专心于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有的人则借此机会想要与人拉近距离从而达成自己心中的一些目的。 这样的场景似乎是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会有的。 大家都是普通人,包括楚皇一家也是,这两天与他们接触下来,司徒锡是没觉得他们有多神圣,他们也有欲望、有情绪,在某些方面甚至比许多人要更加强烈。 刚想到这里,司徒锡就发现三位皇子殿下正端着酒盏朝着他们这桌走了过来,左明立的身后还跟着弥王世子左沉言。 “司徒兄,刚才多谢了。”左明彻先与司徒锡打了个招呼,为刚才司徒锡替他拿那《玄鹿图》而道谢。 后面的几人也纷纷与司徒锡热情地打过招呼,先不说以往的交情,这三位皇子往后都有可能要与司徒锡共事,他们自然都想与之交好。 “见过三位殿下。”司徒锡这桌的人都起身向他们行礼,左明彻招呼众人坐下,端酒与他们共饮一杯后,招手将钟离弈与司徒锡叫到了一旁。 “弈老大,我们找你有点儿事想与你商量。” 弈老大?听到从左明立嘴里蹦出来的这个称呼,司徒锡陡然错愕。 “殿下,孩提时的称呼放在现在实在是不合礼数了,弈不敢当。”钟离弈拱手,“不知三位殿下有何事需要在下去办的?” “弈哥别见外,我等都视你为兄长,你如此客气可是寒了我们兄弟的心了。”左明彻走到钟离弈身前,端起酒杯,向他敬酒一杯。 “是这样,明日春猎,参与的年轻一辈需要自行组团,除去随从外,四人为一组,我们三人因为一些原因要分别带队,而这年轻一代要论射术、骑术,唯有弈哥你可居魁首,因此我三人都想招你入队,一番商量之下,便想来问问你的意愿。” 原来春猎有这种规则,看着眼前的情况,司徒锡也有些好奇钟离弈的答复,不知道他是站这三位中谁的队。 “真是不巧,要让三位殿下失望了。”钟离弈苦笑一声,抱歉道:“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今岁是无缘春猎了,如今我在煊察务任职,明日还要负责城中巡卫等事项,恐怕连猎场都去不了,更别提与几位殿下结伴了。” “噢,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枉我们三人刚刚还在一旁商讨了半晌弈老大你的归属问题。”左明立一拍额头,他们这才想起来钟离弈调到了煊察务里。 “那真是可惜了。”左明彻有些惋惜,又看向了司徒锡,朝他伸出橄榄枝道:“司徒兄,那你呢,不若明日与孤一同行动?” “殿下,我就不给您添麻烦了,我不擅狩猎之事,怕是要拖您后腿,再者说我与墨哥儿已然有约了。”司徒锡婉拒,再顺带把钟离墨拿出来当挡箭牌。 第一百章 失礼 宴会结束后,百官结群散去,他们后续还有一系列游园作乐的活动,司徒锡不感兴趣,也就没有跟去。 园林外的草坪上,有司在这里搭了个临时的戏台,各种表演会从宴后一直持续到夜里,见钟离弈似乎与那叫陈芸的姑娘还有话说,司徒锡便独自一人散步到了戏台下。 戏台边此时有不少人正围着,台上演着的正是《西厢记诸宫调》。 那念白的书生名为项专,此人是由范老引荐的,据说是个秀才,口齿伶俐,也信得过。 他此刻正念着《董西厢》最开始一部分的内容,奏乐演唱的部分则由那几个来自锦瑟坊的伎艺人来完成。 听朝云说原本负责这块儿的官员是邀请了花摇影的,但她以身体抱恙为由给推掉了。 四顾一番,太后娘娘果然是没有来此,也是,她许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从周围的人反应来看,这诸宫调或许会在今日以后流行起来,身边的称赞、叫好声不绝于耳,这段演出着实让他们耳目一新。 “本以为你只是擅长说一些仙侠异事,没想到就连这爱恋的故事也写得如此好。” 陈芝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与陈谱也晃悠到了此处,她似乎已经知晓了这话本是自己写的。 说来刚刚在宴会上没有看到他们二人,想来使臣们是有专门的座席。 “陈姑娘过奖了……” “司徒兄,这可不是过奖,我方才瞧了一会儿,这《西厢》引人入胜,表演形式也新鲜的紧,可不简单啊。”陈谱打断了司徒锡自谦的话,“只是容易叫人学去,不易榷束。” 榷束便是专卖了,见他已经在替自己考虑赚钱的事情了,司徒锡不由一笑道:“也是好事,更容易传开来,银子怎么都能赚到。” 对于长久的生意来讲,名声定然是比短期的营收重要,刚刚又有太后替自己打广告,若真想靠这诸宫调赚钱,不是一件难事。 “二位接下来要去哪里?” “接下来便打道回府了,家姐不喜热闹,回去休息休息,明日还要狩猎。”陈谱无奈地摊手,他倒是很想出去游玩一番。 说到狩猎,司徒锡突然想到了组队的事。 “二位也要参与春猎?那可曾听闻明日的规矩?据说要四人一组,你们可找到了同伴?” “这倒是没有,我们也只是去玩乐一番,不需要太过认真。” “你想与我们一起?”陈芝酥非常敏锐。 “不知可否?内兄钟离弈你们之前也见过,他委托我想办法接近二位,与陈姑娘你们打好关系。我这边算上家中小弟也恰好二人……哦,二位不同意也没关系。”司徒锡实话实说,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陈谱与陈芝酥诧异地对视一眼,片刻后笑道:“哈,司徒兄果然是妙人。” “麻烦事要简单地办嘛。”司徒锡扭了扭脖子,他是真觉得这些大家族间的利益纠葛与相互谋算很复杂,有些事能直接点就尽量按简单的来。 “可以,明日一起吧。”陈芝酥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台上的表演结束,周边的掌声与议论声突然沸腾起来,陈氏姐弟俩告辞离开,钟离愔这时也从园林门中出来,司徒锡向她招招手,她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娘子,怎么了?烦忧可都写在脸上了。” 她刚一过来,司徒锡就笑着牵起她的手来。 “相公,言姐姐家中出了些事,她如今又病倒在家,妾身想去看看他。” “是吗,那不若现在就去?”司徒锡对言玥印象挺深,上次就是她在诗会上念了自己给钟离愔写的词。 钟离愔却摇了摇头,道:“事情有些麻烦,言家之人似乎出行都受到了陛下限制,今日怕是不行了,还是等到明日春猎之后吧,到时候可能要请相公帮忙了。” 这似乎还是钟离愔第一次为自己的事情找司徒锡寻求帮助,司徒锡自然不会拒绝她。 “好,我也找人帮忙打听打听。” …… 煊安东南,深山废庙。 一位老者一位汉子,这样一对儿不起眼的组合正在坐在破庙满是灰尘的地上,二人还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衣衫。 “云老头,我们俩今日一块儿出来会不会被人怀疑?” “不会,就得今日才行,大人们都忙着玩乐去了,哪有功夫管我们这些小吏,你没发现来时路上的官兵都少了不少么,定然都是被调去为太后娘娘寿宴守卫了。”云老道扭动墙壁上的机关,寺庙地面上的一块方砖下斜,一条甬道出现在二人眼前。 “老头,这真是最后一次了,其实咱们拿着这些财宝走就行了,又何必要买官?” “呵,要想帮到他们,靠一介白身可不行。这次多拿点儿,往后就没有好机会了,明日皇帝要在郊外狩猎,这附近定然也会有重兵把守。” 点燃一根蜜蜡,二人慢慢地顺着倾斜的甬道向下挪动身子,中年汉子回头按了内侧的按钮,这块下斜的地板又渐渐合上。 又走过几个弯道,两人来到一个密室前,打开石门,映入眼帘的是房屋内堆积如山的珠宝。 “娘的,每次看都觉得睁不开眼,这些个蛀虫。”老道士低啐一声。 中年人不回应他,走到墙边捡了几锭金条,“差不多了,回去吧。” 老道士瞪他一眼,弯腰拿了块最小的羊脂玉,“你倒是知晓给他省钱。” “不知怎的,总觉得今日哪儿有些不太对劲,方才路上还似乎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还是走吧。”中年人皱着眉头。 “我看是你脑子不大对劲吧,进来前都确认过了,咱们可是走的密道过来……”老道士一把拍在他肩膀上,“要说声音,这已然四月了,肯定是路上的蛙叫让你给听岔了。” “啊嚏——” 一声轻轻的喷嚏声突然在甬道内响起,房内的道士与中年男人瞬间一个激灵,老道脸色剧变,一脸惊色地看向房门外的漆黑处。 “谁?” “啊,实在抱歉,昨日感了风寒,实在是忍不住了。” 一个穿着浅色轻衣的女子持剑走了进来,她转头看向老道士,微微一笑道:“不过说别人的声音像蛙叫,这可真是失礼。” 第一百零一章 不义之财 甬道狭窄昏暗,密室内宽敞明亮,各色的宝石在蜜蜡的烛光下散发着暗淡的异彩,持剑女子一步步走入门中,脚下却没有一丁点声音。 老道士退到墙角,中年汉子挡在他身前,他紧张地盯着这蒙着纱巾的女子,并没有因为她只身一人而轻视她,她手上的长剑锋利无比,说不定下个瞬间就会取走他们二人的性命。 “这到底是谁家的宝库?”女子偏头看着满地的珠宝财帛,她方才在门外就已经看到了屋内一部分的财物,当时只觉震惊,不小心咳出声来,这时走入室内后更觉得难以置信,很难想象究竟是谁会拥有如此庞大的财宝。 而听到女子这疑问,老道士却松了口气,看来这人不是此处的守卫,也是,若是守卫也不太会遮挡着面庞。 那说不定还有得谈,但正如她所说,这里的钱财数量太过骇人,财帛动人心,就怕她起了独占的心思。 “这……这位女侠……”老道士壮着胆子想与持剑女子搭话。 而女子却没有立即理他,她只是盯着那些宝物再细细看了一番,良久后才看向老道二人道:“说说这宝库的事情。” “女侠,此处是我家老爷存放家财的地方,我们此行是来替他取些首饰的……” “你姓云是吧?往日里在西市看相算命,最近还办了家私塾,这几天还新买了官身,看来那些钱都是从这儿取的了。” 听到女子的话,老道士脸色凝固,这人已经事先调查过自己了。 “不想说也没关系,跟我走一趟,有人要见你。”女子再向前走动几步,中年汉子默默将手放入怀中想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防身用的刀具。 云老道却一把拉住了他,微微摇摇头看向女子说道:“这宝库是我们偶然发现的,它的主人是当朝璐国公方淡。” “什么?!”听到这个名讳,女子反应激烈,她将剑柄捏紧,同时也紧咬银牙,脸上显露出薄怒之色。 但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回头看向后侧的石门方向。 “这些财物干脆由我们接手吧。” “别给姐姐添麻烦,这事情不是我们能处理得了的,你也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先将人带去公子那里吧,我立刻回去向姐姐说明情况。” 从石门外传来了另一个女子的悦耳声音,房内的老道与中年汉子心中一跳,还好刚刚没有选择动武,原来这女子还有其他同伴。 “可是……”持剑女子还想争取一番,而门外的女子却不再理她。 其实她也清楚这是不可能被准许的,私自搬空他人财库是强盗行径。 她只好轻哼一声,转头将剑尖指着老道士。 “你跟我去见一个人,单独去。” 她又看向中年汉子道:“至于你么,就先委屈一下。” …… 南山下的树林中,司徒锡与白蔓君二人从马车上下来,他之前请朝云帮忙找人盯着点儿那老道士,就在刚刚他得到了与之相关的一些消息,并且锦瑟阁的人已经将那老道士给带到了南山这里。 “见过公子。” 刚下马车,一位蒙着面巾的姑娘便走入了司徒锡的视线中。 “她叫扑蝶。”白蔓君开口向司徒锡介绍。 扑蝶将面纱摘下,露出了一张较为成熟的面孔。 “白姐姐!许久未见了。” 白蔓君朝她点了点头,谈谈说道:“人在哪?” “在那边等着呢。”扑蝶转身指了指后侧的一个亭子,又将面纱戴起来,“公子,我们在这边为您守着,您独自过去吧。” 司徒锡点了点头,她们与自己不一样,若是暴露了身份会很麻烦。 走近树林中的凉亭,司徒锡立马瞧见了那老道士,他此刻眼睛被遮着,嘴被堵住,手脚还被绑在了凉亭的座椅上,绳子系得极紧,老道的手臂上有一道明显的红印。 不过他也没有挣扎,他此刻仰头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跟卸了力一般,一动不动。 司徒锡见他这模样,不由又回头看了下远处正抱着白蔓君手臂一阵摇晃的扑蝶,心里暗暗记下,以后尽量还是不要招惹她。 走到他身侧将遮挡他眼睛的黑布与嘴中的布团取下,司徒锡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突然进入眼中的阳光让云老道感到有些刺眼,他用手背遮挡一番,待适应后又睁大眼睛想去看清来人是谁。 “道长,我又来找你看面相了。” 然而,映入他眼帘这张笑脸儿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怎么是你?!” “什么意思,怎么就不能是我?道长不欢迎我?分明之前还一直想替我解签来着……”司徒锡假装皱着眉头,露出不悦的神色。 “不……不是,公子误会了,小老儿只是见到公子有些欣喜。”云老道讪讪一笑,又心虚地四处望望,“公子,你有没有看到一位女侠?” “你在期待什么?”司徒锡失笑道:“不与你玩笑了,说正经事,那地下宝库的事情我基本了解了,你说那是璐国公所有,是如何知晓的?他贵为国公,又何必将名下财产藏匿于深山之中?” 听到司徒锡将话挑明,云老道张了张嘴巴,看来眼前这位熟悉的公子哥儿就是刚刚那女侠的主子了。 “是真的,这是刚刚与我一同的那人亲耳听到的,前阵子每到下雨之日的凌晨时分,便有两个黑衣人往庙中运货,他们似乎是璐国公手下的家将。” “似乎?” “他不会撒谎,应是当真听到了。”老道士摇摇头,此刻他落在了这公子哥儿手里,只能选择实话实说,“至于他为何要藏匿于深山,自是因为那都是些不义之财。” 第一百零二章 甲胄 “不义之财?”司徒锡眼睛眯起,“可知污蔑当朝国公的后果?” “绝非诬蔑,公子不知其藏匿的财产之庞大,方才那位女侠见过,但那处密室只是其中一间,像那样满是珠宝金银的储物室光小老儿所知晓的就有六间。” “小老儿虽已年迈,但却并不无知,就算贵为一国国公,单凭俸禄也绝无可能存下如此多的财帛?” “楚国的权贵们大多有一些附属的营生……” “公子还是亲眼看过那些财宝再说吧,其中有各式珍奇,不乏他国特产,甚至有宫中御用之物,这绝对是不正常的。”老道士说到此处,眼神忽然有些犹豫。 司徒锡捕捉到了他的异样。 “身居高位者,得一些陛下的奖赏也很正常,你又如何知晓那不是其世代所积累的家产,说到底一切只是你的猜测……” “公子。”老道士忽然打断了司徒锡的话,他又四顾一番,然后给了司徒锡一个眼神。 司徒锡会意,走近两步,老道士压低了下巴,悄声说道:“公子,那甬道深处还有一暗室,我们初发现时那里本是空空如也,但就在前几日,其中突然多了不下百余套铁质甲胄……” 这句低语让司徒锡眼神一凝,老道士说完这句后就低着头靠在亭柱上,闭着眼睛不再言语。 那些钱财是不是不义之财已经不重要了,私藏甲胄,这四个字在楚国对于楚皇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司徒锡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这老道士,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他们可能就被牵扯进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里。 甲胄,不下百余套,璐国公这是想干嘛? 不再管老道,司徒锡转身走出亭子,他得想想该怎么对待这件事,他不是愣头青,自不可能将之直接上书楚皇,涉及“谋逆”二字,稍有不慎可能都保不住自己的脑袋。 如今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说明那些东西是璐国公的所有物。 首先还是得叫人去确认一下实情,这老道士也不能轻易让他离开,但他最近又当了个小官,若不回府衙定然会让人起疑。 “公子,问完了吗?”扑蝶走到了司徒锡跟前。 “嗯。”司徒锡蹙着眉头点点头,“此事还有谁知道?” “刚刚是我和朝月姐姐跟去的,朝月姐姐是在通知花姐姐后再去跟你们报的信,除此之外,就只剩刚刚与这老头同行的那汉子了。” “他人在哪?” “在这南山上,公子放心,是捆好了的。” “那先将这老道也带过去吧,争取在后日前问清他们的底细,他们有官身,在休沐过后要放他们离去,但我有些放心不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懂的,找些他们的牵绊之物嘛,这个我熟。”扑蝶拍拍胸脯,她意外的非常聪颖。 “还有,回去叮嘱花大家,这件事最近都不要再提了。算了,我一会儿会写信给她。”司徒锡揉了揉脑袋,都言“多事之秋”,他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才春天,就有这么多麻烦事。 走到了林间的小路边,白蔓君正骑在马上等着他。 “扑蝶,这次麻烦你了,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见。”司徒锡向扑蝶表示感谢,同时也向她告辞,天色已晚,他明日还有正事要办。 “公子慢走。”扑蝶挥了挥手,“今夜再见。” …… 护膝准备就绪,护腰准备就绪,穿上一套内甲,再带上一些小小暗器,司徒锡顶着熊猫眼起床出门,今日是属于春猎的时间。 至于为什么没休息好,是因为昨夜家里有“飞贼”闯入。 说是闯入也不对,因为她压根儿没闯进来。 那“飞贼”便是扑蝶,她与朝月于深夜来访,她们二人听从花摇影的安排于即日起开始担任司徒锡的贴身护卫。 司徒锡昨夜睡得很早,在她们登门前就已然熟睡。 朝月起初敲门时无人回应,而扑蝶似乎是想向司徒锡展示一番她的轻功,她蹬墙而上,想要翻墙入院,却很快被钟离家派来的护卫给捉住了。 这桩误会吵醒了熟睡的司徒锡,一番解释与折腾下,他困意全无,后来又为两人安排住处,一弄就弄到了凌晨时分。 司徒锡带着一众随从走在钟离府所属的队伍中,他身边陪着的是钟离墨,手里正牵着小狸,松狮也算是猎犬,正好去带它历练历练。 钟离府这支队伍人数众多,主要是侍从与护卫居多,走在前列的则是钟离昧的一众家将。 司徒锡此行也是将身边能打的都带上了,他身后的那一列护卫则是钟离昧借调给他的。 “公子昨夜没休息好?”扑蝶在司徒锡身侧侍候着,除他之外,白蔓君与朝月也陪在一旁。 轻语陪着钟离愔坐在前面,李氏有些话要与她讲,而今日的队伍中却没见到糜氏的身影,自那日与她见过后就再也没了她的消息。 “你们为什么不今早再来?”司徒锡白了扑蝶一眼,她也好意思说。 “宵禁至早上五点,我们怕早间来时公子已经出门了。” 司徒锡恍然,还有宵禁这个说法,但他似乎从没在意过这档事儿,也没人跟他提过。 队伍向前移动,不一会儿便通过了城门,司徒锡有些异样的感觉,就像是那日被关禁闭后迈出院门一般,来了这么久,终于能出门看看了。 第一百零三章 温山狩猎 出城门后向东边移动了一段距离,队伍在宽阔的道路边停止行进,这条路两侧此刻停了不少车马。 来参与今日春猎的权贵、百官们都安静地在此等待着,他们的随从也都列着整齐的队伍,站在各自家主的身后。 司徒锡观察了一番,他们大多是昨日寿宴上见过的熟悉面孔。 他听钟离愔说过,今年的春猎其实也是为太后贺寿而准备的活动,受到春猎邀请也就代表了有资格参与寿宴。 钟离愔此时与轻语从李氏所乘的大轿上走下来,一同来到了司徒锡身边。 “大娘有事要娘子去做么?” 从之前与李氏接触的情况来看,她并非是一个喜爱对人嘘寒问暖的人,她这次专门叫钟离愔去谈话,应该是有事吩咐她。 “倒不是……”钟离愔看着司徒锡眨了眨眼,自己也有些困惑,“大娘知晓了相公你要去临瓦城任职的事情,特意吩咐妾身要好好照顾你的起居,眼看着就要春夏交替,没准儿一不小心就会感上风热。” 关心我?司徒锡一愣,却是没想到李氏只是为了这么件事儿。 “其实我也在为此事烦忧着呢,娘子觉着若我向陛下提议收回成命,他会应许么?” “这恐怕是不能了,只要是陛下决定的事情,似乎到最后都会实行。就好比昨日的寿宴,相公或许不知道,陛下最初提出要大办寿宴时遭到了大臣们的强烈反对,后来一段时间陛下没再提起这事儿,大家都以为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按昨日宴席的规模来看,其实也算是大办了,受邀的百官们也都到了场……当然,当初提出的休沐五日,取消宵禁这些倒是没有实施。” 就如同试行那卖官的政策一样……还真是一意孤行啊。 “相公就莫要为此事忧虑啦,顺其自然嘛,这花朝节假已到最后一日了,今日便好好享受春猎之乐吧。”钟离愔蹲下顺了顺小狸的毛发。 “也是。”说起来今天也还算是在过节呢,司徒锡伸了伸懒腰。 “来了。”钟离墨用手指戳了戳司徒锡的后背。 司徒锡朝远处望去,一支以一大队禁军为首的队伍正朝他们这边走来,队伍中间,楚皇骑于一匹宝马之上,身后有今日他身穿一身行服,头戴戎帽,身边的两位随行将领替他背负弓箭。 众人皆低头在路边低头看地,行跪拜礼。 这支队伍很长,楚皇身后跟着的兵卒也不少,但除了楚皇外,所有人都是步行的。 随行的车马都在队伍的最后侧由一众宫中仆役牵拉着,司徒锡稍稍抬头看着,忽然发现后方的几辆四轮板车上正运着几个铁笼。 再将目光上移,那笼中的动物却让司徒锡稍微一惊。 “姐夫,陛下这几头猎豹威风吧。”钟离墨小声在司徒锡耳边说道。 看了几眼眼前的这几只文豹,再低头看向身边正趴在地上将眼睛对着自己的小狸,司徒锡选择了不回答他这个问题。 楚皇并没有在此处停下,等他所带领的队伍走到最前端时,百官们才纷纷起身,一同在其身后跟随。 步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众人在一处开阔的土地上停下,此处已然有人提前放置了不少桌椅供人休息,几位皇子们原来早就已经到达了这里,司徒锡也在人群中看到了陈芝酥与陈谱的身影。 “诸位,今日的春猎没有设在围场,而是挑选在了这处于荒郊的温山下,朕已经提前派人将这方圆十里给围了起来,今日这温山便作为临时的围场了,此处地形更为复杂,想来也定会更有趣味。” 楚皇站到阶梯之上开口讲话,众人瞬间肃静下来。 “送入这山林间的猎物都非凶兽,诸位无须担心,今日便尽情玩乐。” “不过虽说是以游玩为主,但既是春猎,定然有不少人想与其他人分个高低出来……” “朕已令人于山巅处的两座亭台中各放置了一枚灵芝,一枚由百官们争夺,另一枚则交给后辈们,最先取得这灵芝者,重赏。” 听到楚皇的话,有人跃跃欲试,也有人面露难色。 司徒锡也觉得不太合理,只有两枚灵芝,那不是说参与的这么多人只能有两位胜者?而且长者们与小辈们还是分开的。 他看了看在楚皇身边立着的三位皇子殿下,难道这三人除了彼此间要分出胜负外,还得和在场众人一齐竞争? 那如果这灵芝被其他人拿到手,是不是这三位就都不用去当那什么团练使了,到时候自己肯定也不用再去当什么副手了,这剧本不错。 “其余人也不必气馁,待到结束之时,朕也会根据诸位的成绩给出奖赏,具体的,等你们上山之后便明白了。” “所有人备好弓弩,百官随朕去往右侧,小辈们四人一组,从左侧上山。” 楚皇兴致高昂,仆从们为他牵好猎犬与猎豹,他翻身上马,挥动缰绳,一马当先朝着右侧上山的坡道疾冲而去。 “臣等领命!” 一众权贵官员们也纷纷驾马随行,都带着自己的随从与侍卫积极地高呼着冲上山坡。 “这就上去了?”司徒锡看到策马奔腾的楚皇与百官们,心中一阵无语,他们才刚刚到,他本以为楚皇还要长篇大论地发表一番讲话,谁知道这些人都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想来陛下与这些叔伯们早就盼着于今日放松游猎一番了。”钟离墨拿着弓矢走到司徒锡身边,“姐夫,事不宜迟,咱们也动身吧。” 第一百零四章 闯关 要登顶温山,除了走两侧的山路以外,还可以走山间人为修缮的斜阶,没有参与到狩猎当中的一些官员家眷们自阶梯上山,他们可以先到山顶的平台处等候,那里也有楚皇提前安排好的一处小型围场供他们玩乐,不过其中都是一些野兔等小型猎物。 钟离愔向司徒锡耳语了一番,叮嘱他狩猎时千万注意安全,随即便跟着李氏登上斜阶。 “司徒兄,走吧,咱们也去争一争那所谓的灵芝,楚国这春猎还真是有趣。” 陈谱与陈芝酥带着三位装备精良的护卫走了过来,司徒锡和他们打过招呼,四人一齐跟着大部队走到了左侧入口处。 “上山每组只可带随从五人。”两名身着盔甲的将士持戟拦路,向众人说明规则。 “司徒兄,本王就先上去了。”山坡上的左明立看到了被拦下的司徒锡,向他点头示意一番,带着左沉言与另外两名公子哥儿驾马而去,左明彻与左明祜也早已上山。 “只能带五人?”司徒锡看向陈谱,朝他丢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司徒兄,我这三位侍卫都是好手,我想将他们都带上。”陈谱与陈芝酥对视一眼,然后眼中带着稍许歉意,对司徒锡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七弦与居正你们随我上山吧,其余人都留下来。”司徒锡看向身后跟着的白蔓君等人吩咐道,对于陈谱的要求他可以理解,自身的安危定然要交给熟悉且信得过的人。 “不行,我也得跟上去。”扑蝶不大能认同这个决定,花摇影嘱咐她要时时保卫好这位新任使君大人的安危。 而白蔓君一把拉住了她,朝着她微微摇头,她深知就武力而言扑蝶绝非七弦与沐居正的对手。 “墨哥儿,可以么?”司徒锡转头看向钟离墨。 “当然,父亲给我找的这些侍卫应该都没有他俩身手好。”钟离墨欣然应许,他身后的侍卫们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与不服气的神色,但自家少爷的命令他们不敢违抗。 “猎犬不算名额吧?”司徒锡看了看被沐居正抱在怀里的小狸,又向那拦路的将士问了一句。 “自然不算。”将士点头回答。 “那早知道带个百来只了。”钟离墨惋惜道,那将士嘴角抽了抽。 拿好武器,众人骑马进入山林。 才一上来,司徒锡就感到了这温山之大,其山野广阔,眼前早已看不到前面上来的那些队伍的身影。 众人骑着马向深处走了些。 “要取灵芝,得登顶才行,浮羽可认得这温山的路?” 眼前这片区域没什么猎物,陈芝酥单手持着马绳,将目光投向司徒锡,而司徒锡则偏头看向钟离墨。 “姐夫,这温山的名字我今日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可是无人的荒郊,我都没从此处路过过,更别提上山了。”钟离墨也是瞪大双眼,你们问我,那我问谁去? “姐,这有标记呢。”陈谱提醒道,司徒锡立即看到了地上用墨汁涂写的“此处往前”的标识。 有了方向的指示,众人便顺着这山路一直向前,而骑行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司徒锡忽然发现前方上山的坡道口也如山脚下一般,正被几名身穿盔甲的将士堵着。 他们面前放置着一块牌匾,其上写着:上山须交一鹿、一羊、一兔。 原来如此,司徒锡恍然,原来是闯关的模式,这楚皇还真会玩,看来就是要比谁在规定时间内通过的关卡最多了。 “有趣,有趣。”陈谱也乐了,“那还等什么,司徒兄,这附近没见到之前来的那些人,一路上也没见血迹,想来外侧是没有多少猎物了,咱们也往深处去吧。” 说完他便用鞭抽马,加速向前,其他人立即跟上。 …… “吁——” 温山山腰上,左明彻早已通过了第一关,他发出响亮的呼声让马停下,将箭矢放回箭囊,持弓下马走到一只中箭的青蛇边上。 在这蛇的周围还有几只飞鸟和狐狸的尸体。 “何兄,多谢你们将这些猎物赶到孤这边来了。” 左明彻回头看向身后的一位身穿貂裘的青年,向他道谢。 “殿下这便是客气了,我们已经集齐了猎物,恰好见到殿下在这边便顺道搭把手。” 青年也摆了摆手,二人笑着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这边一共站了十几个人,若司徒锡在场,定然会狠狠地抨击他们这种违规组队的行为。 “殿下应该只差一只麋鹿了吧,那我等就先上去了,我们在上面等您。”何姓青年看了看左明彻收集到的猎物,见只剩下比较简单的一样,他便向左明彻请辞。 “行,孤马上就来。”左明彻点点头,又骑马向林间走去。 “先生,多亏你找来了这何初帮忙了,他的队伍效率可真高。” 左明彻骑马与他麾下的中年文士并排而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何家世代为武将,他的骑射功夫自然不俗,他的这伙同伴也与他情况差不多……不过他们也只是帮忙将猎物赶来,能成功将其捕获还都是靠殿下的箭术。” “诶,休要说这些无用且牵强的奉承,孤只想快些将那灵芝拿下。” “殿下放心,为以防万一,我还提前让人于山上的地洞中藏匿了些猎物。” “先生办事,孤自然是放心的。”左明彻咧嘴一笑,转眼间又突然见到前方树下有一只趴着的麋鹿。 “哦?看来孤今日真是鸿运当头,这小鹿也自个儿来寻孤来了。” “驾!”左明彻一拍马背,御马向前疾冲。 第一百零五章 挑明态度 箭已靠弦,左明彻逐渐逼近前方麋鹿,他三指勾弦向后开弓,而就在他正要松手射箭之时,一道迅捷的身影从一侧树林中冲出。 左明彻脸色一变,他立即将其认出,这是左明立饲养的那只松狮,这松狮的速度似乎比他座下宝马还要快上不少,眼前的麋鹿立即被它赶往了侧面,茂密的树木很快便遮挡了左明彻瞄准猎物的视线。 “殿下,这似乎是庚王的猎犬……我等还要追么?” 左明彻身后跟随的三名青年也认出了这只松狮。 “该死。”左明彻朝松狮冲出的方向看去,却并未发现左明立的身影,他稍一咬牙,弯弓将箭矢瞄准了獢獢。 “殿下不可!” 中年文士发觉了左明彻的意图,急忙轻呼一声欲要制止他。 “呜——”一声凄厉高昂的鹿鸣声在林中响起,左明彻动作一顿,向左侧树林中看去。 “啊,原来是太子殿下,您那边进度如何?” 说话的正是左明立,他的队伍正蹲在那倒地的麋鹿身边,一只利箭深深地没入了鹿腿中。 獢獢奔跑着一头冲入左明立的怀里,亲昵地蹭着他胸前的衣衫。 “利牙。”左明彻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皇弟手中所持的新式手弩,这弩数量有限,据他所知只有他的父皇与几位王叔拥有,连他这太子都不曾拥有,而他的皇弟却正拿着它在春猎中使用。 “快了,正好差一只麋鹿。” “哦?这真是巧极了。”左明立故作惊讶,“小弟这边也只剩这麋鹿了,不过好在运气不错,没花太大功夫就将其捕获了,如今已然集齐,我们就不再耽搁了,先告辞了。” 左明立一拱手,又招呼着后方的左沉言他们将鹿拖走。 已经齐了?左明彻一言不发,站在原地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咽下一口气,而后准备转身离开。 “不过太子殿下是有什么东西遗失了么,或许我们能帮到些忙。”左明立又忽然出声叫住了左明彻。 “此言何意?” “嗯?因为之前偶然看到了何初他们在帮您寻找着什么……” 此言一出,左明彻脸色再变了变,他回头看了左明立一眼,看到了他脸上那有些关切的表情,他冷声道:“多谢皇弟好意了,就不用你替孤费心了。” 说完之后,左明彻一挥袖袍,带着一众同伴随从离开了此处。 而待其走后,左沉言一脸担忧地来到了左明立身边。 “殿下,这话挑明了说是不是有些不好?” “无碍,若在以前或许本王会有所顾虑,但如今既然父皇准许让我们竞争一番,那本王也就该拿出明确的态度来。” 将猎物清点完毕,左明立将手弩收起来,又蹲下来摸了摸獢獢。 “不过殿下,咱们的手段也算不得光明啊……这春猎说到底还是要考校几位殿下的箭术的啊。”左沉言苦笑着回头看了看身后,在他们后侧的土地上,正设好了许多个由树枝与灌木遮掩着的大大小小的捕猎陷阱。 “诶,话不能这么说,墨哥儿说得对,这不算是舞弊,这是智慧。” …… “啊嚏!” 一处山坡上,钟离墨打了个喷嚏,他们狩猎的速度很快,此时已经通过第一道关卡登上了山腰处。 刚刚所有的猎物都是由陈芝酥与陈谱出手捕获的,司徒锡与钟离墨几乎没帮到忙,陈芝酥的身手很好这是司徒锡早就知道的事,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陈谱的箭术似乎也十分高超,至少刚刚他出的三箭都未落空。 “这上面似乎没有路标了。” 驾马行至平地上,陈谱观察了一番周围,见到前方是个岔路口,地上也没有见到路标。 “有三条路,难道要分头走?”钟离墨让马匹再朝路口靠近一点儿。 就在众人思考之时,一个身穿盔甲的将士从右侧路边上走了过来,他的穿着与下方关隘的守卫一般无二,看着有些笨拙的头盔将他的脸部遮的严严实实。 “各位,抱歉,这里的路牌刚刚损坏了,还没来得及更换。” “怪不得。”钟离墨看了看路边上土地里插着的一根只剩一半的木棍,想来这就是之前那路标。 “上山要走哪条路?” “走最左侧那条,前路崎岖陡峭,诸位狩猎时要当心脚下路况。” “知晓了,麻烦您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钟离墨向将士道谢,那将士拱手还礼,便退下走回路边站着。 “姐夫,快走吧,抓紧时间,咱们说不定真能争一争那灵芝。” 钟离墨“身先士卒”,驾马进入左侧道路,陈氏姐弟带着三名护卫随后跟上。 “殿下,怎么了?”沐居正瞧见司徒锡却仍然停在原地,有些疑惑地向他询问情况。 司徒锡没有立即回答,他盯着眼前这三条岔路上的泥土仔细看了一番,再看了看身后的泥土。 后侧的地面上有许多杂乱的脚印,而面前除了钟离墨他们刚刚留下的那串足迹外,其余的脚印都非常浅,似乎是有人新铺了层泥沙一般。 他又再深深地看了眼远处路旁站着的那将士。 “没什么,或许是我想多了。” “走吧,再不过去可能一会儿要跟丢了。” 摇了摇头,他这才挥动着缰绳,驱使着马匹进入左侧的道路,沐居正与七弦与他相伴而行。 “对了居正,我给你的那个包裹带着的吧?” “回殿下,某随身带着,您现在要用么?”沐居正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黑色布袋。 “嗯,将之给我吧。” 第一百零六章 一语成谶 温山东侧,楚皇与一众大臣正围在一棵粗壮无比的古树旁,而在这树下正放着一个困兽的铁笼。 在这笼子里,有一只正躺卧着的黑熊。 “璐国公,朕可没听你说还安排了这一出啊。” 楚皇靠近那铁笼,转身朝身旁的一长发中年人笑道。 “陛下,臣也是怕您觉得无趣,照顾小辈们自然是应当的,但臣知道,这总是些温顺的猎物可没法让您尽兴。” “好好好,诸位爱卿且后退些,来人,去将其放出来,由朕来射这头一箭。”楚皇正在兴头上,他并没有责怪璐国公的擅自安排,反而是兴致勃勃地翻身上马,准备与身边的随从们一起会一会这黑熊。 “原来今日这春猎是璐国公安排的,不得不说,比起以往来要有趣得多。” “这我可不敢居功啊高大人,这登顶取芝的主意可是淮明公想的,老夫只是负责干些粗活儿罢了。”听到身边有人说着恭维的话,璐国公摆摆手朝着钟离昧努了努嘴。 “得了,你们二人都厥功至伟,快快散开,这熊可是要出笼了。” 铁锁被打开,笼门也被向外拉开,楚皇拉弓瞄准这黑熊身侧,准备先射一箭引它发怒。 箭矢离弦,速度极快,准确无误地命中了黑熊的脚边。 不出意料,一声震耳的熊咆传入众人耳中,楚皇牵马后撤,黑熊跑动出笼,两旁的将士们也都弯弓瞄准,若楚皇有危险,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向这黑熊放箭。 “轰隆——” 然而,一阵不属于这凶猛黑熊的巨大轰鸣声自山坡上响起,众人向山坡看去,不由都大惊失色。 璐国公脸色剧烈变化,他立刻上马冲至楚皇身前。 “护驾!山间有滚石滑落!” 一声高昂的呼声自璐国公口中发出,在场的武将与兵卒们也在第一时间举盾列阵掩护着楚皇。 突然的变故让楚皇眉头紧皱,相较于身边慌乱地人群,他此刻显得镇定无比。 围着的百官四散而开,山坡上数个巨大的圆石快速朝着这边滚下,一侧的黑熊也加速向人们扑来。 场面一度混乱。 …… “这道路的确坎坷。” 正如刚刚那岔路口的将士所言,司徒锡他们脚下这条山路极其不平坦,狭窄而陡峭,有些地方骑马很难通过。 “应该前面就好了,不过这一路上倒是没见到什么猎物,莫不是都被其他的队伍给收拾了?” “会不会是走错路了?”陈谱与钟离墨攀谈着。 “这……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如今也不可能折返吧,咱们可是要争先夺得那灵芝的,而且应该也没有走错路这说法,最多是走绕了些,那三条路应该都能通往山顶的吧。” 钟离墨一句话说了两个应该,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这道路的正确性,但最后还是用“条条大道通罗马”这个逻辑说服了自己。 “前方有平坦处,右侧似乎有小径,应该是从那边入林。”陈芝酥指着前方山崖边的一处空地说道。 “哦?果不其然。”钟离墨两眼一亮,“走了这么久,终于是到山林深处了,其内猎物必然很多,姐夫,快快加速!” 看着积极不已的钟离墨,司徒锡叹了口气,少年就是有活力啊,而自己则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感叹一句“人无再少年”了。 这般想着,司徒锡还是慢慢地跟上了他们。 走到了那山崖边,一行人站在了这空旷的平地上,朝左侧看去,还能看到下侧山间的沟渠。 而当众人看向了右侧的小径,却都有些发懵,这小路并非是林间小道,它正连接着一个漆黑的山洞。 “这……莫不是要通过这山洞才能到树林中去?这是什么捷径不成?” “别想了,应该就是走错路了,刚刚那指路的将士许是受到了他人的指使,特意给咱们指了条错路。”司徒锡拍了拍钟离墨的头,让他放弃继续进去的打算。 前路已尽,而这漆黑的山洞怎么看也不像是能通往树林中,一路也没有任何猎物的声音。 “故意的?可恶,他是收了谁的贿赂,快回去,本少爷要让他好看。” “若真是这样,可能是冲着司徒兄你们去的,我们前面没有其他队伍走这条路,而我和姐姐也从未想过要夺什么灵芝……” “冲着我们来的么?”司徒锡沉思了一会儿,“应该也不是,若只是为了浪费我们这队的时间,那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们了,我其实也从未想过要与人竞争之类的,倒是墨哥儿有这个心思。” “我?姐夫,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也就是觉得有趣才随口喊喊口号,真要抢那灵芝可是很麻烦的,会被不少人记恨呢。” 听到钟离墨这番话,司徒锡又揉了揉他的头发,他有着与他的年龄不太符合的智慧。 “那看来那人是白费心思了,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折返吧。”陈谱也是摇了摇头,这种小伎俩在他的眼里十分无趣,但却让他游猎的兴致被冲散了许多。 “走吧。”钟离墨无奈地呼了口气,又打起精神环顾了一番四周的环境,“不过这地方还真不错,又偏僻又开阔,还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可以通行,若是有人在这山洞里设些埋伏,咱们可一个都跑不掉了。” 钟离墨笑着牵马转头前行,而他突然发现,身旁的司徒锡几人在听到他这话后,都忽然顿住了身形。 “墨哥儿!跳马!趴下!” 第一百零七章 围杀 长箭破空,钟离墨浑身绷紧,慌乱着跌落下马,其身边扬起一阵灰尘。 司徒锡立刻望向那漆黑的山洞,他并没有看到其中伏兵的身影,却发现又有六根箭矢接连朝他们袭来。 “殿下!”沐居正用短刀弹开了向他疾射而来的飞箭,一跃来到了司徒锡身前,七弦也在闪开之后取出武器护卫在司徒锡左侧。 “七弦,你去保护墨哥儿。” “哼——” 暗箭难防,几声闷哼从身边响起,司徒锡环顾周围,陈谱所带的三名护卫都中了箭,其中一人已然倒在了地上。 他们的马匹也受到了惊吓,皆咴咴一声向一侧跑开。 陈芝酥正扯着陈谱的领口,他们二人没有受伤,看起来她刚刚是在危急时刻将陈谱从马上拽了下来,这才让他躲过一劫。 周围共有十二根箭矢,射了两轮,六个人么? 司徒锡这次是对楚国的安保措施彻底失望了,上回是在皇城街道亲眼见到皇子遇刺,这回又在楚皇组织的春猎上遭人埋伏…… 这世道,原来被刺杀是常有的事吗? 眨眼间,又是第三轮箭雨自洞内而来,司徒锡冷静下来观察,这些人似乎是盯准了自己的目标的,到目前为止他与陈芝酥、钟离墨三人都没被瞄准过。 有了之前的经验,几名受伤的护卫早已提前警惕,他们艰难地躲闪开,还没来得及庆幸,一股晕厥感涌上了他们的脑袋,三人闭目昏死过去。 “箭上兴许涂了毒,小心些。”司徒锡来到了几人身边,查看他们的状态,虽然都还有呼吸,但俱是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何方鼠辈,只会放暗箭不成,可敢出来与某正面交锋?” 沐居正再次轻松地挡下箭矢,他取下自己身后的弓箭,拉弓瞄准山洞内连续回以三箭,而后竟然快步向山洞冲了过去。 见到他向洞内之人挑衅,司徒锡不由头疼,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立即撤退逃跑么。 再看看周围这几人,陈谱与钟离墨都还愣在原地,陈芝酥也持着弓准备支援沐居正。 “都上马,墨哥儿,你与陈兄先逃,去通知外面的人,再顺道找些援兵。”司徒锡大步流星走到钟离墨跟前,“七弦,你去保护他们,回程路口的那将士说不定会拦路。” “你也走,我只负责护你周全。”七弦则摇了摇头,他紧跟在司徒锡身侧。 “哼哼,想走?”一道冷笑声自司徒锡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他们连忙看去,竟然又有五名黑袍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侧的山路上。 “咦?这装束……”七弦眼睛一眯,再次靠近司徒锡一步。 黑袍、黑色的面巾,与上次刺杀左明立的那一批歹人是同样的打扮。 而另一侧,沐居正见到了又有新的敌人出现,也不再前进,快步退了回来,众人靠近在一起。 山洞内的六人也终于显现,他们也同样是一身黑袍。 “别让人逃了,那对儿姐弟要抓活的。”山路上那领头的黑袍人似乎是他们这些人的头目,他不与司徒锡他们废话,大喝一声发号施令,随即与其余人一同拔剑向众人袭去。 “活捉我们?”陈谱看了一眼陈芝酥,没想到居然是冲他们来的。 “与上次那些人一样的铜剑,果然么……”司徒锡看到了这些人的武器也与上回那些黑袍人相同。 “不过,这些人都是高手,远非上次那些刺客可比。”七弦却沉声道。 高手?七弦与上次那些人交手过,他自然有发言权。 说来刚刚那六人的箭术就十分不寻常,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百步穿杨了。 “人数太多,有些麻烦了。”陈芝酥紧蹙娥眉,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交到了司徒锡手中,“浮羽,一会儿打起来,你找机会带谱儿逃走。” 沐居正也神色无比认真,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捆绳镖。 兵刃之间的交流在电光石火之间,沐居正将手中绳镖全力挥出,镖头直取那头目胸口的位置。 黑袍头目侧身躲开,用铜剑欲斩断绳镖的绳索,而沐居正手腕一抖,他手中之剑立即被绳索缠绕住。 沐居正猛然发力,那铜剑便脱离其手,他再将绳镖横扫而出,面前几人都后退几步。 七弦持一把短匕护在司徒锡身边,他不敢立即冲上去帮忙,他害怕到时候司徒锡身边没人,会叫人钻了空隙。 陈芝酥腰间是有佩剑的,这长剑已然出鞘被她拿在手中,她面前此时同时有两人冲过来,举剑下劈,她将长剑一横,三把剑刃彼此接触,发出了尖利的“唰唰”声响。 司徒锡一手掏出了手弩,在敌人无暇顾及时朝着他们发射了几发弩箭,有一箭命中,但那中箭之人却立即发疯般向他们冲来。 七弦立即用匕首格挡住,跃起之后一记侧踹将其踢倒在地。 司徒锡看了看身后也正在拉弓瞄准的钟离墨与陈谱,对面有十一个,他们这边真正有战斗力的其实只有三人,这三人还要时刻照顾着他们,根本放不开手脚。 这样拖下去只会对自己这边不利,司徒锡稍一犹豫,伸手入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圆球与一个火折子。 “听我说,都聚拢些,待会儿听我口令一齐后撤,记住,千万要捂住口鼻。” 众人一愣,而沐居正立即听令向司徒锡靠拢。 陈芝酥也后退回来,眼前的一众黑袍人立即向他们逼近。 “就是现在!” 司徒锡大喝一声,众人纷纷朝一边后撤,待到冲来的黑袍人们聚集到一块儿,司徒锡打开火折子,放至嘴边一吹,淡淡的火焰燃起,他立即将之与那提前制好的烟球的引线靠近。 成功点燃,司徒锡猛地甩手将烟球朝向黑袍人们中间丢出。 第一百零八章 烟球败敌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开,其声震耳欲聋,一些碎渣在黑袍人中间四散,有些锋利的碎片没入了他们的肌肤,鲜血自他们的脸庞上流下。 “这……这是……”钟离墨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而司徒锡则一把拍在了他头上,拉着他急速后退。 还不算完,司徒锡再从包裹中继续掏出几颗相同的黑色圆球,又相继点燃朝着敌人们丢出。 “捂住口鼻!” 突如其来的爆破声让在场众人都失了神,一众敌人也都停下了脚步,这随着爆炸而四溅的碎片虽然并没有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却让他们头脑持续发懵。 浓烟升腾而起,在这群黑袍人周围弥漫,因为司徒锡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陈芝酥等人都以衣遮面,快速撤离。 黑袍人们虽也用面巾遮掩着面部,但这毒药烟球是在他们中央处炸裂,他们不可避免的还是吸入了大量的气体,待到这些人反应过来想要逃开之时,他们已然感到呼吸不畅。 “咳!”一声剧烈的干咳声响起,那打头的黑袍人头目用双手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喉咙,浑身颤抖,双目瞪大,不到片刻时间,红色血液便浸透了他的黑色面巾,他双膝跪地,额头抵在了地面上。 他身边那些人也都纷纷跪地,有些人虽没有立即昏倒,却也很快就无力移动。 见其惨状,司徒锡这边的人将口鼻捂得更紧,又再后退了一段距离,司徒锡回头想观察钟离墨他们有没有受伤或是有异样的情况,而当他看向众人时,却发现包括七弦与陈芝酥在内的所有人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 “先走。” 来不及与他们解释,他一把拉起钟离墨的手,带头朝着刚刚因受到惊吓而跑远的那几匹宝马身边走去。 要尽快下山,向钟离昧和楚皇禀报此事。 见到司徒锡率先离开,七弦再看了看地上躺倒一片的黑袍刺客们,随后他便立刻挪动脚步跟了上去。 渐渐回过神来,陈芝酥与陈谱对视一眼,也都去找回自己的马。 “沐叔,你不走么?”牵好马后,钟离墨观察到沐居正似乎没准备离开,他有些疑惑地询问一句。 “墨公子,你与殿下先行,某处理点事儿,随后就到。”沐居正回以一笑,紧了紧在手臂上缠绕着的那根绳镖。 这是要等着毒烟散尽后补刀啊。 “墨哥儿,别问了,先下山。” “陈姑娘,你们的那三位护卫应该还有口气,也将他们带上。” 几人随即一起将三位受伤的护卫扛上马背。 待到众人都骑上马后,钟离墨有些迟疑地向司徒锡询问那烟球的事情。 “姐夫,刚刚……刚刚那是?” “刚刚那个叫毒药烟球,就暂且当作是暗器吧。”司徒锡并不打算向他们隐瞒,这东西既然刚刚在这种场合使用了,就是再也藏不住的了,最多在其来历上稍加掩饰。 这毒药烟球是经他修改过的版本,《武经总要》里所记载的原本的毒药烟球是为守城而准备的,其体积较大,用时也要以炮放之,极不便捷,他所做的这烟球虽然威力较小,但携带起来方便,一次多用点量也能有较好的效果。 “司徒兄,那暗器是从何处得来的?可还有剩余的?”陈谱这时也凑了过来,身边几人把目光投来,看来对这烟球感兴趣的不止钟离墨一人。 “有,还剩几枚,若陈兄想要,回去后来我宅中来取,此事不宜声张……”司徒锡先是沉吟了片刻,一番思索之后他决定交给陈谱几枚。 “真的?!我明白,司徒兄放心。”陈谱大喜,他没想到司徒锡会如此慷慨。 而陈芝酥则在一旁若有所思。 一拍马肚,司徒锡带着众人离开了此处。 …… 温山东,古树下。 楚皇坐在一处木桩上,他的身前是一头倒地的黑熊,黑熊身中数箭,此时已然没了气息。 一众文臣武将立于楚皇两侧,前方的路面上有着数块因撞到山壁而停下的巨石。 “所幸的是只有些将士们受了轻伤……” “陛下,此间事,臣之过也!”璐国公正跪倒在楚皇的身前,他的长发散落在地。 “方爱卿,起来吧,这事情怪不得你,这温山的巡查之事全由俞、杜二位将军负责,与你无关。”左笃远摆摆手,他此刻也没心思亲自起身将璐国公扶起来,这滚石似是人为,这人是谁,又有何目的? “可这黑熊毕竟是臣所准备,方才给陛下添了不少乱子……” “起来吧,区区一只野兽又能添什么乱子,不必纠结,方才你护驾有功,功过相抵,可行?” “这……谢陛下仁慈!”璐国公这才起身。 “俞、杜二位将军何在?” “回禀陛下,两位将军之前应在附近领兵巡视,臣已在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他们,他们应当很快就能率兵赶到。”一位武将单膝跪地,拱手回答楚皇的问题。 “陛下,此事蹊跷啊,这山石不像是自然滑坡,臣也已派人去山上调查了……陛下,这春猎可还要继续?若真有人在其中作祟……太后、三位皇子殿下与一众黎国使臣们可都还在山上。” 身边又有一位大臣进言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在听完之后,楚皇也是沉思了片刻,随后便从木桩上站起身来。 “去,令人通知母后与一众小辈们,让他们速速于山底汇合,今日春猎且先暂停,等此事调查完毕之后再决定是否继续。” 第一百零九章 问责 回程的路上没有再遇到伏击,路口的那将士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带着三个昏迷的伤员,司徒锡他们很快便到达了山底。 “速速将他们带去随行的医师处。” 招来了路口的几个守兵,司徒锡将中箭的三名护卫托付给他们,这三人的状况有些糟糕,得立马接受治疗。 看了一眼这山脚下的情况,周围除了守兵外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身影,看来他们都还在山上狩猎。 “墨哥儿,你与陈兄他们一起在下面守着,再让人去山上通知岳父告诉他这边的情况,你姐还在山顶处,我得去带她下来。” “姐夫,太后等人都在上面,随行的将士众多,愔姐姐定然无事,要去的话我随你一起去,这边有陈姐姐她们就够了。” 钟离墨见到司徒锡脚步不停直奔一旁的登山斜街,也连忙跑到了他跟前与他同行。 所谓关心则乱,钟离愔她们是与太后一起的,山顶那边可比他们这儿要安全得多,若是她们那边都出了问题,那司徒锡上去也是帮不了忙的。 正当司徒锡要踏上阶梯时,他们忽然发觉地面微微震动,向右侧看去,楚皇正带着大部队从山坡上下来。 “陛下!父亲!”钟离墨见到来人,也快速地跑向他们。 “墨儿?” “这是怎么回事?”楚皇看到了一旁的几名守兵正抬着三位衣袍染血的人走向一侧,也立即下马前来询问。 “父亲!儿差点儿就见不到您了……陛下,我们在打猎时遭到了伏击……”钟离墨一抹眼泪,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钟离昧眼神一凝,而百官闻之也皆色变,他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楚皇眉头一皱,看向了司徒锡身后站着的陈芝酥与陈谱二人,见他们安然无恙,稍松一口气,再将目光放回到钟离墨身上。 “随朕过来,山上发生了什么,给朕细细道来。” …… “十一人,你们是如何将其摆平的?” 温山下的空地上,楚皇坐于一把圈椅上,司徒锡、钟离墨与陈芝酥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身边仅站了几位朝中重臣,其余的官员都在远处等候。 山顶上的太后等人已然收到了消息走下山来,陈谱正在一边与黎国的使臣们交流,司徒锡在人群中见到了钟离愔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 “吾身上有为防身所备的暗器,那些人没有防备,中了暗器之毒,一众护卫们也拼了性命……” 还没等司徒锡开口,陈芝酥便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司徒锡一愣,转头看向陈芝酥,却发现她正直视着楚皇,眼神毫不闪躲。 “原来如此,此事怪朕……让你们俩受到惊吓了。”对于陈芝酥会武功的事情楚皇是有所耳闻的,因此对她随身带着暗器也并没起疑,而他此刻也根本没心思去纠结这些,自己组织的春猎出了这档事儿,黎国来访的皇子公主差点儿被捉去,如若让那些人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外臣丰珀拜见陛下!楚皇陛下,还请务必给我等一个交代!”一声高呼自一旁响起,一位身穿深衣的儒士走了过来,他方形脸,蓄着长须,陈谱正跟在他的身后。 “丰贵使。”楚皇见到来人,也是流露出了头疼之色,但他还是起身相迎,并招呼他在一旁坐下。 “楚皇陛下,此次访楚,我黎国使团是应邀而来,黎皇陛下也是十分重视这次交流,皇子与公主亲自到访便是我方的诚意,但我等却万万没想到在这楚国竟有人想谋害二位殿下,还是于楚皇陛下您所筹备的这春猎上……” “丰贵使,今日之事的确是朕之过错,朕在防卫上没有准备充足,出了纰漏,让歹人混入。丰贵使且先少安毋躁,朕之后会向黎皇写信亲自说明此事,实不相瞒,方才于山上狩猎时,朕与诸位爱卿也受到了伏击,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清幕后之人,等事情调查清楚,朕必然会给贵使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楚皇的态度诚恳,让黎国使臣丰珀脸色缓和几分。 “陛下竟然也遭遇伏击了?可无大碍?” “有人在山间提前备了不少滚石……” “是何人如此歹毒?竟要同时与我黎、楚二国为敌?” “此事朕会尽快查出,丰贵使,近日朕会派更多将士去守卫你们的安危,最近你们也都减少外出吧。” “明白了,我等也会尽力配合,但还请楚皇陛下勿怪,今日之事臣会立即派人回国通知陛下,在圣上回信之前,我们可能要先停止向楚国这边运送物资了。” “理应如此。”无奈地叹息一声,楚皇答应了他的提议。 “陛下,贼人的尸身已然回收。”一名将领这时快步跑来禀报情况。 “哦?钟休何在?”听到人已带到,楚皇立即站起身来。 “臣在!”煊武卫头领钟休上前跪礼。 “去,去看看那些贼人是否与上次你在鱼心街见到的是同样的打扮。” “喏。”钟休领命,转身走到远处地面上的那些黑袍人身边,他蹲下在其中几人的衣服上扯了扯,又捏着他们的脸颊,看向他们的嘴角,最终在其中一人的怀里翻出一个瓷瓶来。 不久,钟休便回到了左笃远面前。 “回禀陛下,这些人大概率与鱼心街那些死士来自同一处了,他们的装束完全一样,身上还携带着同样的药瓶。” 听到钟休的结论,左笃远面沉如水。 “太子、庚王和祜儿回来了么?” 一位宦官走到楚皇身侧,小声在他耳边答道:“圣上,适才收到消息,太子殿下与庚王殿下正在下山了,至于三皇子……三皇子殿下他于狩猎时坠入了他人所设的陷阱中,摔伤了脚,已送至太医处了,可是要将他叫来?” “陷阱?莫非又是这些黑袍人的同伙所设?”楚皇眉头皱得更紧。 “这……”那宦官表情却十分精彩,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掩着嘴用更低的声音说道:“陛下,那陷阱似乎是庚王殿下设来捕猎的……” 第一百一十章 幕后 大队的兵马从大道上赶至,负责此次温山春猎巡查工作的俞、杜两位将军被当场停了职,楚皇欲任命新人来调查今日温山伏击之事。 没人自荐,在场的一众武将一开始都沉默不语,这绝不是一件美差事,其中的水太深。 而璐国公方淡适时地站了出来,他向左笃远请命暂时担任此职。 楚皇欣然准许,方淡便立刻带着一众兵马开始在附近搜查。 山上狩猎的众人都慢慢回到了山下,左明立与左明彻二人被楚皇叫了过去,楚皇有话想单独与他们俩谈谈。 其余人等都退到了一旁休息,他们被告知暂时不可离去,一会儿会有人来逐一向他们问话。 楚皇似乎对这两位皇子发了很大的火,他的一声呵责声传出很远,被许多人听见。 钟离昧带着司徒锡与钟离墨二人返回到众人聚集之处,钟离愔径直地扑向了司徒锡怀里,紧紧地将之抱住。 司徒锡拍了拍她的后背,看向了她身侧,轻语、扑蝶她们都在她身旁陪着。 “我没事。” 钟离昧淡淡地瞅了二人一眼,没有说话,拉着钟离墨走到了李氏的身边。 “墨儿,得换新符了。”李氏从手中的一个小锦囊中拿出了一个崭新的朱红色护身符,钟离墨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一样的符箓,将之与李氏手中的交换。 “若亲热够了,便带着墨儿先回去吧,这边的事不用管了,若有后续我会派人通知你。” 稳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离愔连忙从司徒锡怀中离开,而司徒锡不由疑惑地看向钟离昧。 “我们可以走?陛下方才说任何人不准离开。” “那两位殿下说了你们方才拼尽全力保护了他们,你们是功臣,功臣若是连回家的权利都没有,还算什么功臣。” “这几日回去就好生休息,今日做得很好。听闻你有意开个酒楼?放手去做吧,若遇到了困难尽管回府告知于我。” “有空也收拾收拾东西,整理整理行囊,此去临瓦城应该需要待上一段时日。” 听到钟离昧与他谈起了一些生活相关的事情,司徒锡不由眉头一挑,这岳父平日里看起来冷漠,但其实也并非是真的完全不近人情啊。 “岳父大人,说起来,小婿对这团练使所负责的具体工作并不是十分熟悉,若到时候我真当上了副手,或许会给某位殿下添乱啊。” “这你无须担心,我会派人辅助于你,你且权当作出游散心吧。” 哦?司徒锡眼前一亮,会给自己派帮手,这不就是副手的副手么,那敢情好,自己倒是成了去镀金的了。 “如此,便多谢岳父大人了。”司徒锡拱手,随后便带着钟离愔与钟离墨和一众随从离开。 …… 煊安城,城墙上。 厚实而高耸的城墙上方原本每隔百米的距离就会立有一哨兵,而此时的城墙上却有一段儿没人看守。 这处烽火台旁,本该是在巡逻的钟离弈正与一羽扇纶巾的中年人站在一起,二人一同远眺远处的风景。 “大公子,事情算是办妥了,只是那十一人却无一人逃脱出来,倒有些可惜了。”这人正是魏岭,他咂了咂嘴,语气之中带着点点惋惜。 “无妨,对于他们而言能发挥自己的价值便是有意义的。”钟离弈将小臂放在了围墙上,“如此一来,我那妹婿也算是能取得陈家姐弟的信任了。” “不过是附带的好处罢了。”魏岭双手环抱。 “没法子,我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和黎国这次的交易如此顺畅地完成啊,黎国提供的这批军资实在有些太过丰厚了,也不知陛下到底向他们许诺了些什么。” “说来也巧,前几日正好也遇到了刺杀庚王殿下一事,咱们还能借此事遮掩一二。”魏岭笑了笑,这确实是赶了巧,想来对于楚皇来说,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嗯,之后记得准备一份薄礼,到时候我去给钟伯伯送去,与我们不同,他是正直的人,此次倒是为难他了。” “我明白。”魏岭点了点头,而后却又突然叹了口气,“我听闻那陈谱并未受伤,这也是一件可惜的事情。” 钟离弈也跟着他轻叹一声,这件事真是难办,他们只想破坏黎、楚二国这次的交易,既不能闹大让两国生了仇恨,也不能做得太简单让双方起不了争执。 “想来是我低估了陈芝酥的武艺,我早有听闻她身手不凡,连黎国许多声名远扬的大将都不是她的对手……不过就这样也足够了,若是差点儿火候,后续再想办法为其扇些风。” “也只好如此了。另外就是与方家相关之事,他们近日与黎国那些使臣走得太近了些,我听闻有一日黎国使团的副使还在璐国公府过了夜,这件事也要麻烦大公子去调查一二。” “方家……”钟离弈喃喃一句,“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 沉吟了一会儿,钟离弈又转过头看向魏岭。 “魏先生,我还有件事要让您帮忙,我妹婿过几日要去临瓦城任职,他手底下缺些脑袋灵光的智囊,您那边可有合适的人选?” 对于司徒锡身边之人,钟离弈有个大致的了解,他身边倒是不乏身手不错的护卫,但是灵性的、能帮忙跑腿办事、出谋划策的人却似乎是没有的。 “嗯……大公子,犬子近日回了煊安城,不若就安排他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师徒与师徒 阳光照耀着床榻,今天又是温暖的一天。 卞老给司徒锡开的药浴方子十分管用,每次泡完之后他都感觉到身体轻飘飘的,神清气爽。 但要说副作用也不是没有,这药浴会让人变得嗜睡。 司徒锡这几天本就没休息好,伏击的事情更让他身心俱疲,于是他向七弦请了一天假,回家后便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醒了过来。 而当他睁眼之时,却发现卞老正坐在一旁为他把脉,卞老见司徒锡醒来,也是脸上露出了笑容。 “司徒公子,如若可能的话,老夫还是希望你我二人不要如此频繁地相见为好啊。” 看来又是楚皇派他来为自己体检来了。 “卞老说笑了,小子最近似乎时运不济,今日又给您添麻烦了。” “哈哈哈,无妨无妨,公子身体无恙就是好的,接连遇到这种事还能得以平安,这并非时运不济,此乃福星高照。” “师傅!师傅您醒了,昨日的事徒儿已经听说了,没想到您不只精通诗文,还文武双全呢!” 文武双全?就凭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可配不上这个词。 不对,师傅?这是谁在说话,司徒锡向卞老身后看去,文枔儿为何会出现在他的卧房中。 “你怎么在这儿?文老也来了?” “没呢,爷爷有事走不开,徒儿是自己来探望师傅的,是轻语姐姐带我进来的。” 文枔儿凑到司徒锡身边,司徒锡听完后转头凝视着一旁的轻语,文枔儿这小丫头一定要拜他为师,而他压根儿就没什么闲工夫教她些什么,轻语这妮子明知道自己嫌麻烦还将她往屋里带。 “姑……姑爷,枔儿小姐是真心关心您呢,她还亲手做了甜点,奴替姑爷尝过了,美味极了。”轻语嘴边还有点点糕饼的碎渣,原来是被美食给收买了。 还有,什么叫替他尝过了,客人亲手为他准备的点心,他还一口没吃呢,这丫鬟倒是先替主子尝了。 “那甜点呢,正好我早餐想吃些甜的。” “呃……姑爷,枔儿小姐做的实在是太好吃了……” 安静地与轻语对视了五秒钟,司徒锡决定对贪吃的人使出致命一击。 “轻语,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不可能!怎么会?小姐昨日才说奴消瘦了许多。”轻语的笑脸立即止住,一手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 “唔,娘子真是心善呢……” “姑爷!小姐定然不会骗奴婢的,奴再去找蔓君瞧瞧!”轻语听了司徒锡这话后,小嘴一瘪,立刻气鼓鼓地转身走出门外。 “哈哈哈,公子果然是妙人,也难怪会受到府上仆从们的爱戴。” 卞老在来司徒锡宅子里的这些天也有好好观察过,他府上的这些丫鬟们都是真心拥护他、关切他的,而非仅仅是受梏于主仆关系。 “师傅为何要刻意捉弄轻语姐姐,身为家主应该更加庄重才是……难道诗文一道的‘妙悟’便是从此中而来?要先让自己的言语变得轻浮?” 司徒锡白了文枔儿一眼,只是逗她玩玩儿罢了,怎么就轻浮了。 见到司徒锡没回答,文枔儿又看向了身边的卞老。 “不过我真没想到今日来师傅这里还能遇到卞爷爷呢。” “老夫最近可没少来造访,虽然司徒公子府上的伙食相当不错,但老夫还是希望能少来几次为好……” “卞老与枔儿认识?” “徒儿小时候身子弱,经常患病,多亏了卞爷爷为我诊治,如今才没落下病根子。” 也是,文枔儿是文老相公的孙女,文老以往可是朝中重臣,官至丞相,卞老作为御医为他的家人瞧过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师傅您也经常生病么?” “那倒不是,只是最近经常遇到一些突发状况,就如昨日那般,不过其实我也没有受什么伤就是了。” “这可不行,师傅还是要保护好自己,我听爷爷说昨日那些人还用了毒,卞爷爷,师傅应该没事吧?” “是,司徒公子身上没有外伤,目前也没见到有中毒的迹象。” “对了,昨日春猎有三个护卫中了毒,也不知救过来了没有?” “此事老夫倒是知晓一二,有两人保住了性命,另一人是中毒太深,解毒太晚……其实他身上的箭伤倒是不太致命,若能在最初中毒时令其服下些清毒的药剂,说不定他也能活下来。” “这样么……”司徒锡随即沉默,他在医术一道上是外行,提前也没有预想到在防守森严的春猎中会出现这种情况,身上自然也就不会带什么清毒药剂。 不过卞老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以后外出时除了防身的武器,还应该随身带些救急的药物。 “司徒公子不必自责,当时想必情况紧急,而公子身边也没带医师,最后还能救下两人已经是万幸。” “依我看,若师傅经常遇到险况,倒不如干脆拜入卞爷爷门下学习些医术与防身之术,您可能还不知道,卞爷爷的武功高着呢。” 闻言,司徒锡眼前一亮,这真是好主意啊,自己当然是求之不得,就是不知道卞老会不会答应了。 “卞老,这……枔儿所言,小子亦有此意,您看可行吗?”司徒锡顺着文枔儿的话转头向卞老询问。 “嗯……”卞老一抚胡须,思索了一阵,“若公子诚心想学,老夫定然也是欢迎的,在医术上有不懂之事也可随时向老夫请教,但拜师之事还是算了,老夫已上了年纪,心力不如以往……” “那就是成了,那卞爷爷如今就是我师傅的师傅了,这该怎么称呼?”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后续 虽说卞老没答应拜师的事情,但司徒锡还是向其行了拜师礼,为卞老奉过茶,他也不推辞,笑着将茶水饮下。 文枔儿见状也学着样子给司徒锡敬了盏茶,司徒锡有些无奈,但最终也还是受了她这一礼,文枔儿相当欢欣,她没有在司徒锡家中久待,很快便兴冲冲地离开,要回家去通知文老她成功拜师的喜事。 很快便到了午饭的时间,卞老起身告辞,司徒锡与家中众人一同用餐。 早上钟离愔回了淮明公府一趟,李氏与她聊了会儿家常,又亲自交给她了不少银票,让她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钟离愔也从府上听闻了许多关于昨日之事的后续,司徒锡正想了解这些,她便一一跟司徒锡讲述。 首先是今日早朝的情况,经过了三日的旬休,大臣们本就有许多事情要向楚皇汇报,再加之要处理昨天的伏击一事,今天的早朝足足开了近三个时辰。 其中大多数时间花在了与黎国使团的交涉上,虽说昨天楚皇与那丰姓的使官已然谈过,但那毕竟是在非正式的场合,而且一个使官的意见也并不能代表黎国的态度。 黎国的使臣们在今天的晨会上据理力争,向楚皇索要赔偿,并要求楚皇在一月内查清此事,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两方的大臣们争执了许久,最终楚皇还是答应了使团提出的要求,毕竟这件事楚国的确理亏。 其次,朝廷于今日朝会后发出了一则通告,煊察务近日会将煊安城中的各个角落、各处势力都彻查一遍,往后也会对入城之人严加盘查,更是在几道城门处多增设了数道关卡。 看来心大的楚皇终于是认识到了这煊安城的安全状况堪忧了,不过司徒锡却不认为这么做就能杜绝类似于之前刺杀的事件发生。 当时的鱼心街刺杀一事或许让司徒锡看得还不是很明朗,但经历了昨天的伏击,司徒锡便可以确定了,这在背后谋划之人必定是楚国的高层。 能提前知晓春猎的相关信息,又能在楚皇精心筹备的活动上提前设下埋伏且不让巡查的将士们发觉,这幕后之人若在楚国没有点儿身份地位,司徒锡是断然不信的。 就是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何,先是左明立,再是陈谱、陈芝酥…… 嘶——似乎都是皇家子嗣啊,既有本地的,也有外地来的。 司徒锡一愣,这么说来,似乎自己也是皇子,莫非下一轮就到我了? “对了,相公,听父亲说这次临瓦城团练使的委任已然下达了,是三皇子殿下,大概在半月后就会上任。” “三皇子?太子与庚王呢?”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司徒锡的预料。 “二位殿下不知因何事受到了陛下的责罚,挨了板子,又被禁了足,莫说出任团练使,如今似乎都没法离开皇宫。” 皇家的事情可真是复杂,不过也和他没关系,反正到时候他去担任副职后只要做好本分的工作就行了,这团练使是谁担任都无所谓。 “还有,大娘与妾身提到了陛下之前所赐予的那座司徒府的事,那毕竟是陛下赏赐的府邸,若咱们迟迟不搬进去……就算陛下不会多心,也会有人说些闲话。” “此事我有分寸。”司徒锡点点头,这一点他之前便考虑过了,只是在陛下赏赐时他正处于被禁足期间,等解禁后又遇上了接连三天的花朝节等活动,根本没空处理这事。 抬头看了一眼桌边的朝云朝月等人,见到她们的神色从刚刚起就有些不大自然,司徒锡也大致能猜到她们在担忧什么,想了想,司徒锡看向了钟离愔。 “娘子,我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少爷,有人来访,姓张,他说是什么清酒食肆的掌柜。” 没等司徒锡说完,扑蝶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到司徒锡身边向他汇报有客人上门的消息。 …… “全都快办妥了?” 街道上,七弦正充当着司徒锡的临时车夫,张掌柜与司徒锡坐在马车内。 老张头今日上门来找司徒锡是要拉着他去玉酒居瞧瞧的,司徒锡作为这座新式酒楼的大东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亲自去酒楼中看过,这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锡哥儿,只差些细节没有弄好了,以现在的状况,就算是你要明日开业都没有问题。” “怎么会这么快?”司徒锡很疑惑,这也没过几天,这点儿时间光是装修恐怕都不够吧。 “墨哥儿,可别小看银子的力量……啧,范老哥出手可真是阔绰。” “那也不至于吧,听闻在东市要开新店需要办许多手续。” “墨哥儿,这儿都是自己人,就没必要刻意低调了吧,这些东西不是您派人能帮咱们办的么?”老张头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我?”司徒锡指着自己的鼻尖,他这些天纯粹就没在这酒楼上花多少心思,哪儿还有空让人帮他们办手续。 “是啊,那日您的内兄还专程带了些官吏到店里来,据说都是在乐珍路附近当差的官员,他让我们彼此认个脸熟,老拙还为他们做了几个菜。” 原来是钟离弈,司徒锡瞬间明白了过来,想起昨日钟离昧和他提到过酒楼的事,看来自家这岳丈和内兄还真是时时关注着自己啊。 “吁——”驾车的七弦突然让马停下,司徒锡一看周围,这应该还没到目的地才是。 “前面有人拦路,是熟人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许佑邀谈 拨开马车的门帘,司徒锡看清楚了拦路之人的模样。 这是一位年轻的白衣书童,他眉清目秀,头上还系了一根束发的头带。 司徒锡对这人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的,而那书童看到了马车内的司徒锡,则恭敬地朝他行一长揖礼。 “何事?”见他朝自己行礼,司徒锡便知晓了这人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那书童朝车厢处走近两步,却被七弦一把给抓住。 “九王,可否让小人靠近些说话?” “有事直说。” “九王,我家老爷想问您今日可有空,他想邀您一叙,哦,我家老爷是户部尚书许佑。” “许佑?” 还以为是什么可疑的人,原来是许依临他爹来了。 对于许佑要见他,司徒锡并不是很意外,他早就料到了许家人会为了他手中的那份文卷找上门来。 而老张头则有些紧张,许依临的事情是在他店内发生的,他怕这当朝户部尚书会找自己麻烦。 “老爷就在不远处的茶馆中等您。”那书童一指前方路边的一座三层茶楼。 “老张头,玉酒居的事情不着急吧?” “公子,这边其实没什么紧要的事,只是范老哥与老拙都想拉您过去瞧瞧,您还是先处理正事吧,老拙先去酒楼中等您。” “成。”司徒锡点了点头,许佑再怎么说也是长辈,都一把年纪了还亲自过来,自己不去一下也有些说不过去。 “敢问这位可是清酒食肆的张掌柜?”白衣书童这时却将正欲下车的老张头给叫住了。 “是……正是。”张掌柜一愣,没想到这书童还认得自己。 “真是赶巧了,若是可以的话,还请您二人同去。” …… 茶楼中,书童带着司徒锡三人进了一处包厢,七弦在确认屋中没有其他人后,便退出到厢房门口与那书童一块儿等着。 进入房间后,司徒锡便见到了正坐在方桌旁品茶的许佑。 朴素,这是司徒锡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此刻穿着简朴的衣衫,面前的一大张桌子上只摆放着一壶茶水与几个杯盏。 见到两人进来,许佑并没有招呼二人坐下,也没有与司徒锡先打招呼,他将目光先落到了张掌柜身上。 “你姓张是么?” “回许大人,小人名叫张疏。”老张头弯腰不敢抬头。 “你应该大致清楚老夫请你来是想做什么,犬子之前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老夫先在此处跟你说声抱歉,也希望你不要记恨他,他也是受人陷害。” 虽说是道歉,但许佑这番随意的态度属实是没有诚意。 “许大人,事情已然过去了,小人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你能这样想便是好的……听闻上回有一份吾儿按过手印的文卷最终交到了你手上,不知张掌柜可愿将其交给老夫?” “这……实在抱歉,那文卷早已不在小人手上……” “老夫知晓你将文卷交给了九王,但它本是给你的不是?你无须顾虑九王的想法,老夫就在此他也逼迫不了你,你只需要答应将其交给老夫,后面的事老夫自行处理。” “这……” “你想要什么,银子?或是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困难,皆可与老夫说来……” 许佑的话语开始有些咄咄逼人,张掌柜说不出话,只好转头看向司徒锡。 司徒锡看到许佑这以势压人的样子,不由失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大步走到桌边,随意地坐在许佑对面,将他面前的茶壶提到自己手边,再取出一个茶杯为自己倒上茶。 “许大人,你这当着我的面挑拨离间可不厚道啊。” 许佑闻言面不改色,端起茶盏浅饮一口。 “试试总是好的,老夫又不吃亏。” “行了,老张头,你先出去等着吧,我与许大人单独聊聊。”司徒锡转头朝身后的张掌柜摆摆手,张掌柜看向二人,见许佑也不说话,应该是默许了此事,他便舒了口气。 在退出房门之前,老张头还特意走到司徒锡身边向他耳语一番。 “公子,那文卷交到您手上就和老拙没什么关系了,您随意处理就好。” 待到老张头将门关上,司徒锡这才与许佑打过招呼。 “司徒锡见过许尚书,许大人似乎没有参与太后娘娘的寿宴与昨日的春猎?” 许佑作为户部尚书,应该是一定会受到楚皇邀请的才是,但司徒锡却是没在前几天见过他这张脸。 “老夫病了。”许佑淡淡说了一句,但司徒锡观他气色良好,想来这生病应该是托词了。 “九王,我也不与你再寒暄些什么了,老夫此行的目的很明确,便是想要你手中的文卷,你开个价吧。” “许大人,您这可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啊。”司徒锡以玩笑的口吻回他一句。 “莫非老夫态度好些,九王就会将东西白白赠我不成?” “唔……这倒不会,但或许可以给您打个折。” 许佑仍是板着张脸,不苟言笑,他凝视着司徒锡好半晌,而后才摇头说道:“九王可还记得你麾下的随从在城西遇到鸢楼的人围堵之事?据依临说那是璐国公府的方峪弼托人去办的,其原因是你在诗会上的发挥让那几个孩子觉得丢了脸面。” “这就是您准备的‘款项’?许大人,这件事我早已知晓的。” 花摇影之前跟他讲过这件事,不过这事情的缘由司徒锡还是刚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纨绔么,只是为了这点儿小事便雇人行凶。 “不是,只是表明诚意罢了,这便是老夫的态度,九王若还满意,就直接说个价码吧。” “什么都可以么?” “只要老夫能办到。” “嗯……许大人,我听闻楚国的户部掌管着漕运,对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酒楼详情 许佑说话办事都不拖沓,司徒锡在茶楼内没有待上多长时间,杯中的茶水还是温热,事情便已然谈妥,司徒锡三人随即又回到了马车上。 七弦策马,车轮向前滚动。 “公子将那文卷给许大人了?”老张头见到司徒锡此时面带笑容,似乎心情不错,便知晓司徒锡是有所收获了。 “是,他开的条件我没法拒绝。” “想来也是,老夫也是有女儿的,自是能理解。”张掌柜点了点头,感触颇深,他是精明的人,也清楚许尚书是为何需要回收那文卷,“东西给出去也好,省的日后麻烦。” “这文卷交给我不会后悔么?那可是当朝尚书,能让人家欠你个人情可不容易。” “锡哥儿,可别说笑了,老拙可没那个命能消受得起。”张掌柜苦笑一声,又将称呼从“公子”改回了“锡哥儿”。 行进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众人便到达了乐珍路,七弦将马车停在了路边上,司徒锡从车上下来,转身便看到了位于街道左侧的一栋三层酒楼。 “哟,好气派的门面。” 眼前的这栋阁楼即使是在这满是豪华酒楼的乐珍路上也十分显眼,雕梁画栋,铺首、窗格与大门上的各式纹理都非常精致大气,门口摆放着不少花卉,门前还有一列高高的阶梯,阶梯旁则设有一个小型的铺子,其装潢的风格与这三层阁楼是一模一样的。 乌木所制的黑色牌匾上有着鎏金的花纹,其上雕刻着清新飘逸的“玉酒居”三个字。 此时这酒楼还没开业,路边就有不少行人驻足在一旁朝其指指点点。 “锡哥儿,咱进去看看。”张掌柜也是十分满意地看着这酒楼,他也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样一座奢华酒楼的东家之一。 登上阶梯,推开厚实的大门,司徒锡忽然发现在进门处的地上还铺设了绣花的地毯,一旁的柜台上还放了不少蜜饯与水果,入内的客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拿取。 “还有小礼物的?这是谁的主意?”这熟悉的营销小手段将司徒锡给逗得一乐,他可不记得自己给老张头他们说过这些东西。 “嘿嘿,是范老哥。”张掌柜咧嘴一笑,走在前方为司徒锡带路。 走过玄关,司徒锡便得以看清这一层的全貌,其空间十分宽敞,左侧有一看台,是供人说书唱戏之地,台下则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圆桌、圆椅,一旁还有不少根据司徒锡所给的设计图而制成的茶几。 右侧则是用餐之处,左右两边由长长的屏风隔开,右边还有许多小的包间与雅座。 盘旋而上的楼梯连接着二楼与三楼,上面是一些客房,这些客房按照白玉、青玉与墨玉的次序分成三个等级,其中白玉间是头房。 “九王,您可算是愿意来酒楼中坐一坐了!” 这道声音司徒锡再熟悉不过,他转身一看,便瞧见范老正笑意盈盈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司徒锡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么畅快的笑容。 “范老,别来无恙啊,我见您这精神劲儿不错,近日可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哈哈哈哈,九王不愧是九王,还是如往日般明察秋毫啊。” 范老很快就来到了司徒锡身边,在一边的酒柜里取出一坛美酒放在桌上。 “不瞒九王,我那件事儿就要成了,说不定只需要再过上几日,老拙就能带着他来向九王磕上几个响头。” “原来如此,这可是大喜事,但说什么磕响头就言过了。” 范老口中所谓的“那件事儿”定然指的是他想救人的事情,毕竟他一直是以之为目的而在煊安展开一系列活动的,瞧他的喜悦的样子,看来事情是真的办妥了。 “怎会言过,锡哥儿,若是老拙没有遇见你,真有可能这辈子再无法与我那后辈见上一面了,更莫说有如今这样的结果……” 范老正笑着向司徒锡道谢,而司徒锡却神情严肃地打断了他。 “范老,有件事我需要您明白。” “小子与您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互帮互助的,咱们不过是各持所需。这人是您救出来的,他的事与小子无关,若真要说到帮忙,我也只是帮您的忙,而非帮您那后辈。” 司徒锡的这段话让范老突然愣住,他思索了一阵后,才将刚刚那喜悦的笑容换成了苦笑,再看向司徒锡时,范老不由摇了摇头。 “九王所言极是,刚刚是老拙太过兴奋了,所言有些欠缺考虑,您说的对,他的事情与您没有任何关系。” “诶,锡哥儿,范老哥儿,说这些无用的作甚,事情能办成不就是好事一桩么,今日高兴,咱们赶紧一同喝上一杯,锡哥儿繁忙的紧,兴许马上又要走人了。” 见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严肃了起来,张掌柜虽然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但他却明白这时候该如何调节气氛。 “是,是,老拙这点儿事都是不相干的事,今天还是主要请九王您来看看这玉酒居的情况的,您瞅瞅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 范老赶忙将酒坛打开,抱起来为两人都添了一盏酒。 “已经超乎我的预料了,您可真是费了不少精力与财力,其实我本想着这起初的门店随意弄弄就好。” 这是实话,这两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将这酒楼的事情弄得如此好,实在称得上是高效。 “这基本上都是范老哥的功劳,花朝节的这几天我与玉儿都在珍馐署忙着做菜呢。” “哪里,张老弟也没少帮忙,九王交代要办的事儿,老拙可不敢怠慢。” 见到这两人关系不错,司徒锡也挺开心,毕竟往后也会是合作关系,若他们俩合不来就比较麻烦了。 “既然这里都布置的差不多了,那便尽快开张吧,开业时要办的那些活动可准备好了?” “回九王,都准备妥当了,就是那评书的内容还没定下,都等着您来决定呢。” “《三国》吧,至于配乐的事情,我今日正好还约了人来,想来她也要到了。” 司徒锡话音刚落,酒楼的大门再次被打开,穿着一袭冷色长裙的花摇影推门而入,她左右顾盼一番,很快便看到了司徒锡的身影。 “公子,奴家可来迟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困扰之处 “原来九王还叫了花大家。” 范老与花摇影是旧识,他最近帮着司徒锡在弄评书的事情,自然也知晓花摇影如今和司徒锡走得很近,而张掌柜却与花摇影不是很熟络。 “范老先生也在啊,这位就是清酒食肆的张掌柜吧,奴家没少听公子提及您。” 花摇影提着裙摆走到司徒锡身边,范老为她抽出一把靠椅,她笑着道一声谢,自然地在司徒锡身旁坐下来,而后又抬头在这玉酒居内四望了一番。 “公子,这里的装潢真是别出心裁,奴家还是初次见到,单凭这典雅大气的布局,恐怕就能吸引不少贵客来呢。” “那就借你吉言了,能不能盈利其实我心中也没数,毕竟我对这楚国的市场了解地也不多,但尝试一番总归是好的。” “九王,您不了解,老拙可是了解得很,咱这玉酒居必然是会大赚的,老拙已经在考虑您之前提的开分店的事情了。” 范老却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他经商经验丰富,自然看得出来这酒楼的潜力,这第一家店还没开张,他就已经开始思考后面的发展了。 几人又一阵寒暄,范老给花摇影也拿了一盏酒过来,花摇影也不推辞,与几人共饮了几杯,这酒的度数不低,她喝完却面不改色,司徒锡见了有些自愧不如。 喝过酒后,几人又对开业时的庆祝活动做了一番讨论,司徒锡今日叫花摇影过来,一来是想让她帮忙找一些技艺好的乐师来帮忙演奏,二来则是也想谈谈让这玉酒居与锦瑟坊建立合作关系的事情。 请乐师的事情花摇影并没有犹豫,点点头直接答应了下来,也没有向司徒锡提什么要求,但当他们谈到要和锦瑟坊长期合作时,花摇影却在不经意间看了一旁的两人一眼,说起话来变得有些迟疑。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里还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花大家,合作的事情该是要两位当家的之间好好商谈才行,老拙与张老弟正好还要去街上购买些食材,您二人细聊,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是,是,喝了点儿酒,差点把买食材的事情都给忘了,公子,那我们先走了。” 言毕,范老立刻拉上张掌柜,二人没有丝毫拖沓,很快便出了玉酒居的大门。 转头看着飞奔而出的两人,司徒锡发现临走前老张头还朝他投来了一个暧昧的眼神,随后还对他眨了眨眼,司徒锡颇为无语地摇摇头,这老不正经,腿脚倒是利索。 “花大家,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司徒锡将目光放回到花摇影那张妍丽的脸上。 “右侧那几个房间是雅间么?” “正是。” “公子,我们去包厢中说。” …… 进入了右侧名为“藤竹阁”的雅间里,二人在房内的圆桌边坐下。 这藤竹阁中摆放着不少竹笋、毛竹,墙侧还有一书桌,上面有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供人书写,其内的氛围给人以一种清新雅致的感觉,司徒锡觉着文人们定会喜欢。 这是他的一些小设计,旁边的两个雅间分别为“乔松阁”与“寒梅阁”,取得是“岁寒三友”的典故,虽说这楚国可能还没有这个说法,但是等这玉酒居开张营业之后,相信这雅谈定会在楚国的文人墨客间传开。 “奴家先要祝贺公子身体无恙,听到您又遇刺的时候,奴家可是担心的紧。”花摇影说这话时眼神颇为幽怨,把那话语中的“又”字刻意咬得很重。 “那两次都不是来找我的,只是我恰好在他们刺杀目标的身旁,运气有些好。” “公子,您可真得对防卫之事上些心才行,奴家已将锦瑟阁中身手好些的姑娘们都塞到您那里了,但她们毕竟力量薄弱,您最好还是再多请些护卫。” “多谢花大家关心了,我会更注意些的,但有些东西,只靠防是防不住的。” “奴家可不是关心您,这是在要求您。说起来咱们之间的合作也正如这酒楼,算是一桩生意,奴家可是在您身上投了本钱的,这还没等到盈利呢,您可不能轻易地……” 说这番话时,花摇影将她的身子慢慢向司徒锡靠近,她口中的话虽然看似不近人情,但她那娇媚的语气却是将所谓的“人情”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面对着这妖精般的女子,司徒锡不由后撤了半个身子。 “还是说正事吧。” “奴家说的就是正事。”花摇影见他后退,顿觉无趣,又以慵懒的身姿靠在了椅子上。 “刚刚谈到的合作的事情可有什么问题,按理说锦瑟阁也能获得不少的好处才是。” “公子可看了城中贴出的通告?” “果然是这件事么。” 她口中的通告便是之前钟离愔所说的关于煊察务将在煊安城内彻查一番的告示,之前在用膳时听钟离愔讲的时候,司徒锡便察觉到了在一旁听着的朝云她们脸色有些不好。 想来也是,她们这锦瑟阁中人数不算少,也可以称之为一股“势力”,煊察务的行动肯定会给她们带来些困扰。 “看来公子也想到了,其实楚皇原本对于煊安城中的各种民间势力的管理力度并不强,可以说是在六国中最为宽松的,公子也应该体会过了,如鸢楼这样的组织,朝廷也是知晓的,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何如此?”司徒锡觉得不大合理,这样的势力如果多起来,会为楚皇的治理带来诸多纷乱。 “原因很多吧,能有这样的情况,一方面是和楚国先皇的一些个人经历有关,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些民间势力也会给楚皇带来不少的利益。” “当然,若真要严管,以做到从根本上消除这种现象,其实也是不大现实的,有时候反而会白白耗时耗力。” “但如今不同了,这次公告贴出后,煊察务便立即向城中各处派遣了众多官吏,看来这次楚皇陛下是下定决心要‘清洗’一番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搬过来住 “可有对策?” 司徒锡见花摇影说这些时的神色算不上有多严肃,以为她已经想好了办法。 “谈不上对策,唯一‘避’字诀,奴家打算让手底下的人这段时间都尽量出城避避风头,好在此次只对入城人设下了诸多限制,并没有封城不让外出。” “那若有人有急事要入城,不还是会受到盘查?” 花摇影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以两只剪水的眼睛对着他扑闪扑闪。 司徒锡这才想起来她们在南山有密道可以送人进出城,或许要送大批人出去很困难,但遇到急事想接一两个人进来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这样一来合作的事情就有些不便利了……” “无事,酒楼这边的事情并不紧要。” “那你呢?你不离开?”司徒锡突然想到她刚刚没有提及对她自己的安排。 “公子,奴家自是就在这城内待着,还能往哪里去?锦瑟坊总要有人看着不是,若是奴家此时闭门谢客,岂不是反而引人猜疑,奴家在这城里可也得罪过不少人呢,其中应该也有想借此机会将奴家给踢出局的。” 花摇影用手托着下巴,看着一旁的窗台,满脸愁容。 “那你的处境有些糟糕啊,你也真够辛苦的。”司徒锡此话是发自肺腑的,她一个人养着手底下这么多人的确不容易。 “公子知晓就好,那您就更应该照顾好自己的安危,这样奴家也能少忧心些。” “嗯……你这段日子,暂且搬到我府上来吧。” “……”花摇影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司徒锡,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公子方才说什么?” “最近陛下赏赐了我一座府邸,就是原本那质子府,以你获取情报的能力,定然是知晓的。” “这……这不合适吧,钟离夫人……”花摇影说话有些结巴,与她平时大方的样子截然不同,也不知哪一面是装出来的。 “我与娘子说过了,她是应许的。” 花摇影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若是一直在公子府上住着,确实可以免去许多麻烦,但奴家总是要去锦瑟坊的……而且也没个正当的缘由不是?奴家无缘无故在您府上住下,还要住不知道多少时日,会有不少人乱嚼舌根的,对您,对我都不是好事。” “想什么呢,我近日还不打算搬过去过夜,但白天却得在那边待上一阵子,你且在那边安心住下便是……至于理由么,我要学琴。” “学琴?” “不行么?最近我还收了个徒弟,正好还没想着教她些什么,你就先替我教教她,对外就说我是和她一块儿学的,当然学费自然少不了你的。” 司徒锡想到了文枔儿,这丫头有时候比轻语还吵闹,最近似乎还打算天天来的样子,得赶紧给她找点儿事做。 “这当然可行,奴家求之不得,若外面知晓奴家成了您的琴艺师傅,往后也不敢轻易招惹奴家了。” “这是楚国,我可没那么大的威风。” 事情敲定下来,花摇影也十分开心,她掩着嘴发出轻笑声。 “该说公子是妄自菲薄还是不自知呢,您最近的事迹若填在脚色状上,可有些惊人啊。不知公子收的徒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奴家教学时可严厉的很。” 听了她的问题后反倒是司徒锡觉得有些惊讶,他还以为他这边的情报在花摇影那里会是实时更新的。 “咦?朝云她们没跟你说么,她叫文枔儿,是文时之老爷子的孙女儿。” “文老相公的孙女?!”花摇影一惊,随即便泄了气,“那奴家可严厉不起来了。” “总之就这样吧,你回去就收拾收拾东西,事不宜迟,虽说煊察务是内兄钟离弈在管,但他必然不能方方面面都顾及到。” “奴家知晓了。” 花摇影点头称是,说完后,她便与司徒锡一同起身。 在走至一旁的书桌边时,司徒锡发现其上的砚台内已经研好了墨,又环顾了一下这滕竹阁,思索了一番,他随即拿起了桌上的毛笔。 笔走龙蛇地在纸上写下一诗。 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 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花摇影在一旁看得入迷。 而司徒锡在写完后又盯着纸上这工整的字句瞧了瞧,其实他本是想引用苏轼《于潜僧绿筠轩》里的“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但想了想,自己这里开的就是酒楼,怎可食无肉,不但不能没有,还应该多点些才是。 …… 西市往西,城西尽头处。 煊安城内也是有不少山的,眼前的这块地就处在煊安边缘的一座小山下,周围有些荒芜破败,一眼见不到几个人影,只能看见一片断壁残垣。 此处有几座房屋,应该是可以称之为“房屋”的吧,或者该叫它们“古遗迹”会恰当些,因为这几座破烂的石屋实在有些老旧了。 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这里便是那在楚国名声不小的鸢楼的大本营。 或许这也是他们掩人耳目的手段吧,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这“鸢楼”居然连个二楼都没有。 中间的石屋内,两个汉子正靠墙席地,其中一人正抬头望天,表情作忧郁状,而另一人则眼神有些急切地望着他。 “大兄,咱们还要在这儿坐多久?煊察务的人都到了咱们城南的堂口了。” “等。”望着天的汉子将头低了下来,转头看向旁边那急切的人,只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 “还等?底下的兄弟们现在差不多都出城了,咱们到底在等什么啊?”急躁的汉子抓耳挠腮起来。 “老子说,等。”被称为大兄的那人再冷冷地看了急躁汉子一眼。 “大兄,弟弟我这不是等着的么,你别生气,我只是想知晓咱们在等谁。” “等你三弟,咱们三兄弟,生死不别离。” “三弟?”老二一愣,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大兄道:“大兄,三弟早晨起床就跑出城了!你在等什么!”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老大一惊,一下从地上跃起。 “我不是一直在问你在等谁么……”老二一阵委屈。 “别说了,快走,老三有说去哪了么?” “有,三弟说他在临瓦城等咱们。” 第一百一十七章 玉酒居开业 锣鼓喧天。 煊安城东市街上,一支游街的队伍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了乐珍路上,在一家名为玉酒居的酒楼前停了下来。 欢快的奏乐声吸引了路上行人们的目光,坊市内也不乏爱凑热闹的居民们闻着声前来围观。 有新店开业,这对于这煊安闹市并不是一件少见的事情,但像这样大规模庆祝,却是极其少见的。 尤其是在这段时间,这几天正是煊安城的敏感时期,城中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如今每日都有不少官兵在街上巡逻,据说有不少人家连婚庆等喜事都延后了,就为避一避近日的风头。 而就在这种敏感时期,如眼前这般敲锣打鼓、招摇过市的宣传行为则更加引人注目。 “玉酒居今日开张!店内有各种美食佳肴、新饮佳酿,今日在店内花销皆有廉平,亦有好礼相赠,更有免费的评书、新式戏曲可以一观,还请大家捧个人场。” 街道上不乏小厮模样的人在这般吆喝着,人们听到有免费的评书可看,都提起兴趣,前来观看,毕竟评书最近在煊安城中正火热着。 玉酒居门前的阶梯上正摆放着不少鲜艳的红花,两列迎宾的队伍站在门前候着,由于这酒楼门面过于奢华,真正登梯而上的人此时却没有几个,反倒是楼梯边的甜品店前围了不少人,张玉儿正与几个帮闲一起招待着客人。 事情的进展并不是很顺利,这让老张头有些慌了神,他此刻就在玉酒居二楼的楼台上站着,范老则站在他一边,手中端着一只茶杯正在气定神闲地品茗。 “张老弟,这九王都还没来呢,时间还早着,无须着急。” “老哥儿,好在现在锡哥儿还没来,这店内可有些冷清了,与我之前想的可是不一样,若锡哥儿一会儿来了,我怕他会失望……” “这就是你多虑了,九王可能根本就对这件事不是很上心。” 失望?范老摇了摇头,真要说起来,司徒锡直到开业前就来了这玉酒居一次,说不定他连期望都没有,何谈失望。 “那接下来的活动……是等锡哥儿过来?” “不用,让人去通知项先生,让他带着乐师们走正门进酒楼中来,再让店中的小厮与胡姬们端些糕点分发给围观的人们。” “这就去办。”老张头没有做大生意的经验,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是以范老为主心骨,在收到指示后,他立即转身去安排下去。 奏乐的声势越来越浩大,聚集在乐珍路的人群也越来越多,此处的道路逐渐拥挤,此刻连顺畅地通行都有些艰难。 这时,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摇着羽扇出现在了路口,其身后跟着一长串身着戏装长裙的女子,这支队伍一出现在玉酒居前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是?” “是那说评书的项先生!他也来此了?这玉酒居的人之前所言的免费的评书原来是请项先生来讲的。” “项先生既然在此,也就是说今日咱们能听到那《喻世明言》的续集了?他可是有些时日没在西市说书了。” 人群中不乏认识项专的,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过他的一些评书,人群中开始有人呼喊着他的名字,并询问他今日要说什么书。 “听闻他前段时间在太后寿宴外说了一段名为《西厢记》的新式曲调,广受好评,最近也没在他时常出现的那西市的广场见到他,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看到他。”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项专走到了玉酒居前,他登上了阶梯,之后又转身正对着人群。 “诸位父老乡亲,小生受雇于这玉酒居的东家,自今日起,小生每日都会在玉酒居内开讲,今日更有最新的话本要说,名为《三国》,小生向诸位保证,这绝对是一则不可多得的好故事,今日评书不收取分文,希望大家能前来捧个人场。” 言罢,项专向围观的众人拱手谢礼,随即潇洒地转身进入了玉酒居内。 “《三国》?”有人低声呢喃着他刚刚留下的那话本的名字。 “走吧,进去瞧瞧。”一位书生戳了戳身边一人的手臂。 “兄台,这玉酒居看上去颇有些奢华,其内消费应该相当昂贵……”那人脸色有些为难。 “管他呢,你没听他说只听书不要钱么,先去看看,也算是长长见识。”那书生一拍身旁那人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在意,带头走上了阶梯。 有人带头,很快就有不少人跟随,在小厮们的招呼下,成群结队的客人们进入了玉酒居的店门。 在另一侧,还有许多人在品尝了玉酒居分发的小食与饮品后,也决定进内去瞧瞧。 “玉酒居……许久没来这乐珍路,可没人通知我最近有这么有趣的事情啊。” 在街道一侧,一位矮小的青年正与几位弟兄朋友一起,带着一众随从也在一旁观看这玉酒居所开展的活动。 “少爷,您近日比较繁忙,这玉酒居开起来也没花多少时间,他们接手的原先那百宜楼的铺面。”一名老仆正躬身回复着这青年的话。 “哦?居然还有人敢接手百宜楼,岂不是故意和我们对着干?” 听了这番话,方堤来了兴趣,那百宜楼就是他派人去搞垮的,他抬眼打量着眼前这装修精致奢华的玉酒居,嘴角勾勒起一抹笑容。 “兄长,还有更有趣的,这接手的人可是咱们的熟人。”方峪弼也冷笑一声。 “谁?” “就是那质子。” 方堤一愣,随即笑出声来,“有趣,走,咱们也去看看,顺带为他祝贺一番。” “等等。” 然而,就在方堤正迈步走向玉酒居门口时,却忽然被方峪弼叫住了。 “怎么了?”方堤回头疑惑道。 “兄长,你瞧,是那两位殿下。”方峪弼指着玉酒居门口处。 顺着方峪弼所指的方向望去,前方不远处,陈芝酥与陈谱正一前一后,带着一众随从走到了玉酒居阶梯前。 “他们来这儿干嘛?”方堤顿住脚步,在原地站定。 第一百一十八章 众人来贺 陈家姐弟俩是由张掌柜亲自领着带入玉酒居中的,二人被安排到了三楼的一处雅间内,陈芝酥见酒楼中人逐渐多了起来,便让老张头不必管他们,让他先去忙碌。 “姐,你真成了这玉酒居的东家?” 看了看桌上的几只水晶杯,陈谱再环顾一圈这雅间内的豪奢布置,他转头看向陈芝酥,语气中有些惊疑。 “是,差不多投了一千两进来。”陈芝酥淡淡地点点头。 “一千两?!”陈谱听了这数字不由咂舌,“姐,这里可是楚国,若这酒楼是开在黎国的话我还能理解……何况你怎么会这么有钱。” “甭管在哪,只要它能赚钱不就行了,金银不管在哪国都是花的出去的。”陈芝酥满不在乎,“不过其实最初我并不打算投这么多钱,只是在看过这玉酒居那所谓的‘策划书’后改变了主意……要不你也投点银子进来?只需与浮羽说说便可,他自不会拒绝你。” “算了吧,我可没钱。”陈谱摇了摇头,他手头上是真的没有余钱,黎皇对他可没有对陈芝酥那么大方。 “还有,你何时起与司徒兄关系如此亲密了?这言语间的称呼可有些亲昵。”陈谱又笑眯眯地朝着陈芝酥挑挑眉头。 “亲昵?”陈芝酥一愣,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楚国这以字相称莫不是只有在亲友间适用?” “呃……算了。”陈谱见到陈芝酥一脸认真的模样,顿觉无趣,很快便放弃了打趣她的想法。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菜单,陈谱开始翻看起来,像这样有着图画与菜品简介的精美菜单他也是头次见到,才翻上两页,陈谱便有些馋涎欲滴了。 “姐,你来这里吃饭应该是不要钱的吧,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咽了咽口水,陈谱朝一边侍候着的一位胡姬招招手。 陈谱刚准备点餐,忽然听到了楼下街道上传来了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他顿时一皱眉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向下观望。 “为玉酒居贺!淮明公府赠金蟾一座!” 一位身穿官袍的青年人正驾马朝玉酒居这边过来,他身后还带着一众同样骑马的官吏,在他们后边还有几人正一同抬着一座巨大的金蟾雕像,队伍中还有一名仆从在大声高呼唱礼。 “这可稍微有些浮夸了。”在楼上见到这一幕的陈谱扯了扯嘴角。 路边上,方堤一行人也正盯着那为首的官袍青年。 “是褚绘,他是钟离弈的心腹,穿着官服来送贺礼,这么威风,也不怕被人弹劾?” “可没人会因为这些许小事去触淮明公的霉头。”方堤摇了摇头,对于钟离家的人而言,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多多胡闹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金蟾被抬到玉酒居的阶梯一侧放下,老张头又喜笑颜开地上前去招呼着褚绘一行人,他虽然与之也是初见,但他方才听得清楚,这人是来自淮明公府。 何况他们一行人还有不少都身穿着官服,这官家来人道贺让老张头感觉到排面十足。 一旁围观的人们也都是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倒是想到了这玉酒居背后有着不小的背景,但他们却没想到竟然连淮明公府都派人来祝贺了,看来这玉酒居的后台不是一般的硬。 见到这场面的一些路人们开始暗自得意起来,他们又有了新的饭后谈资。 “几位贵人,快里边请,进楼中小酌几杯吧,劳烦您等专程走这一趟了。” 金蟾布置好后,老张头立即邀请褚绘一行人进入玉酒居中用膳。 “不了,掌柜的,我们还要回去交差,就不耽误你们营业了。”褚绘却摆手拒绝,“不知锡少爷可在,大公子有东西让我呈交给他。” “这……锡哥儿人还没来。” “我在呢,内兄有什么要给我的?” 一道慵懒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老张头闻声立马眼前一亮,褚绘也转头看向了声源处,在见到司徒锡后他立即恭敬地行过一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锡少爷,这是大公子写给您的书信,还请收下,他今日实在公务繁忙,抽不出身来这现场,还请您理解。” “自然以公务为重。”司徒锡将信收下,先不急着查看,顺手将之放入了怀中。 “对了,锡少爷,我们来时路上遇到了三皇子殿下,他应该也是前来送上贺礼的,算时间也该到了。” “三皇子殿下?!”张掌柜惊呼出声,怎么连皇子都来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而司徒锡则淡淡地点了点头,他们俩未来一段时间要共事,三皇子来赠礼也是在预料之中的。 刚想到此处,司徒锡便看到了一驾车辇自远处驶来,辇的两侧是两列仪仗队伍。 这驾车辇的出现立即让街道上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多数人都清楚,这种样式的车辇在煊安只有皇室中人有资格乘坐,这样规格的仪仗队伍也只有几位皇子出行时才可以启用。 这玉酒居开业竟然连皇子都前来祝贺了,不少围观之人都在心中暗暗感叹,今日可算是开眼界了。 车辇行进到玉酒居门前停下,果不其然,一位身穿蟒袍的青年自车辇上下来,他环顾一周,在目光捕捉到司徒锡时顿时露出了笑意。 “司徒兄,听闻你的玉酒居今日开业,明祜不请自来,我备了些许薄礼前来祝贺,还望司徒兄不要觉得寒碜。”左明祜先是制止了司徒锡准备行礼的动作,紧接着让身后的奴仆将他准备的一箱子礼物给抬了上来。 精致的木箱在众人眼皮底下被打开,满箱子的玉石珠宝显露了出来,其中的宝物让一旁的老张头看得直吞唾沫。 司徒锡沉默了,他不清楚这左明祜是真的不太懂人情世故还是故意为之,送如此贵重的金银珠宝也就算了,他还当着这么多路人的面展示给大家看……司徒锡看向周边那些人,他们在看到了这一箱子珠宝后,连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起来。 所谓财不外露,这三皇子殿下一见面就给自己添了个小麻烦。 第一百一十九章 齐聚 “殿下太过客气了,您能来此浮羽已是感激不已,何必又带这些礼物前来,这些珠宝我是万万不能收下的。” 看着眼前这一箱子财宝,司徒锡给了老张头一个眼神,他立马会意,走上前去将木箱给合上。 左明祜见司徒锡推辞,脸上佯装露出不悦之色。 “司徒兄休要客气,也不用推辞,些许薄礼收下便是,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还希望司徒兄不要寒了我的心啊。” 说完这些,左明祜直接抬起手轻轻一挥,不由分说地就令下人们抬着那箱子往玉酒居中走去。 “那就多谢殿下了。”司徒锡点点头,他心中也清楚身为皇子的左明祜不可能将要送出的东西再收回去,也不再客气,他又转头看向张掌柜,“老张头,你带他们进去把这箱财宝安置好。” “殿下,先随我进楼再说吧。”司徒锡给左明祜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也好。”左明祜含笑点头,跟着司徒锡的后面进入了玉酒居中。 随着左明祜进入玉酒居中,他开始四处打量这酒楼的布置,这种新颖的装潢风格即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是初次见到,他不由觉得有些好奇。 “司徒兄,你这酒楼内部真是大气,既开阔,又显得极为典雅,想必此番设计是司徒兄的主意吧?” “一些个人想法罢了。” “司徒兄果然与众不同。” 在二人的称赞与谦虚声间,司徒锡带着左明祜登上楼梯,进入了楼上的雅间内,才刚刚坐下,老张头又快步跑来带来了弥王世子来此的消息。 左沉言也来了,一旁的左明祜也听到了老张头的传话,他一拍额头,苦笑着向司徒锡歉意道:“对了,我光顾着惊叹于司徒兄这酒楼的布置,却是差点忘了大事,两位皇兄因为一些原因无法出宫来,但是他们也知道了司徒兄要开酒楼的事情,太子殿下让我向司徒兄问一句好,他也备了礼物,并让我亲自交于你。” 左明祜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司徒锡之后,他又说道:“至于二哥,既然沉言哥也来了,想来他的礼物是在沉言哥那里,我与你一起去迎沉言哥吧。” “殿下,岂敢让您相迎。” 二人还没出去,左沉言就已经被一位胡姬领入了这雅间内,他向左明祜恭敬地行过一礼,又笑着看向司徒锡拱手道:“司徒兄,生意兴隆啊,楼下已人满为患了,你不出去说几句?” 司徒锡轻松一笑,“自有人主持大局。” 招呼着两人坐下,司徒锡拿来了一份菜单,递给两位,让他们自行点菜,他们看着这份菜谱都觉得新鲜,其中的许多菜肴与饮品都未曾听闻过。 正在二人翻看菜谱之时,这雅间的门又被人敲响了,司徒锡让人将门打开,陈芝酥与陈谱两人走了进来。 司徒锡起身相迎,他刚刚听老张头说过这姐弟俩今日也到了玉酒居中,他本身就打算招呼三皇子与弥王世子点完餐后就去陈芝酥他们那里打个招呼的,却没想到他们自己先过来了。 “哦?陈兄与冰元公主也在此处?” 见到来人,左明祜与左沉言赶忙放下手中的菜谱站起身来,左明祜缓缓走到二人面前向黎国的两位皇室打过招呼。 冰元?这是陈芝酥的字么,还是封号之类的? 在左明祜与陈谱一阵寒暄之后,他又假意有些责怪司徒锡道:“司徒兄为何不提前与我说此事,若知晓两位贵客在此,该先是向二位见礼才是。” “司徒兄他也是刚来,我们二人今日来得较早了,他也是不知道的,左兄,我们不请自来,不打扰吧?”陈谱笑着向左明祜解释。 “诶,我们都是客人,要说打扰,也是打扰司徒兄才是。” “诸位,方才我可是收下了诸位的贺礼,就算你们再怎么与我客气,我也是不会退还的。”司徒锡挥挥手,以一句玩笑终止几位的客套话,大家都是年轻人,说话不用太过麻烦,况且这是在酒楼中,也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这些繁文缛节能少则少之。 “锡哥儿,要不您先带着几位贵人去楼上坐着,老拙已在上方备好了酒水。”老张头此时适时地出声为司徒锡提供一个建议。 “楼上?”左明祜疑惑地看向司徒锡,难道这三层与这二层有什么不同么? “也好。”司徒锡朝老张头点点头,又向左明祜解释道:“一会儿一楼会有节目开演,楼上是观看的最佳地点,视野较好,环境较之这二楼更要好上几分,诸位随我来,我向诸位介绍一番。” 司徒锡带着众人来到了三楼,三楼的中心处是一四方的围栏,台阶一侧是一小型的室内池塘,其中有绿植假山与各种游鱼,潺潺的水声让人心旷神怡。 “这边请。” 在围栏边的一处矩形长桌边坐下,从此处恰好能看到一楼的戏台,也能俯瞰到下方所有的客人,正如司徒锡所言一般,此处绝对是这玉酒居最好的座位,老张头叫来了几位小厮在一旁候着,自己则去端了一些新式糕点过来。 “唔,此处还真是不错,但怎么不见有人上来?” “三层需要预订,只有贵客才可以上来。” “原来如此。”左沉言瞬间便明白了,这一层是专门用来赚那些富贵者的钱的。 “司徒兄,人可是愈来愈多了,你这一楼的座位差不多都已经坐满了,这节目何时开始啊?我最近有听闻宫中的一些先生们都在谈论这评书之事,可我还未曾有机会听过,今日定要一睹为快。” “我与姐姐倒是听过那诸宫调,今日也会演那西厢吗,对了,方才有听闻是要说《三国》来着,司徒兄可能透露那具体是个什么话本?” “节目马上开始,各位稍后自行听之就知道了,剧透可不是美德。”司徒锡颇为神秘地朝陈谱摇摇头。 就在玉酒居一楼内的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之时,范老慢慢地走到了戏台上,人们见到这戏台上终于有人上去,便知晓应该是那评书要开讲了,酒楼内的声音逐渐小了几分。 “诸位,还请噤声片刻。” 范老的声音在玉酒居内传开,大家的讨论声慢慢停歇,都盯着戏台上等着他的下文。 “今日我玉酒居开业,感谢诸位能前来捧场,多余的话老夫也不再多讲,接下来会展开玉酒居第一场演出,希望诸位能好好享受。” 第一百二十章 戏台上 话音刚落,一声巨大的拍击声就响彻楼内,突然之间,大家只听到一阵阵“嘶啦”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忽然之间玉酒居大门紧闭,酒楼四周的窗户前也都被一张张布匹给遮挡住了。 酒楼内忽然暗了下来,客人们一阵惊呼,都四顾起周围来。 “窗纸?帘子?”陈谱疑惑地看向司徒锡。 “正是窗帘,用的是丝绸,是从那冷家布行处订制的,想必陈兄也看到了,这玉酒居中的窗子较之普通的窗户要大上不少,于是我便想着用这种滑轨式的窗帘来遮光,如今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滑轨?”众人疑惑。 司徒锡笑而不语,他这也就是对后世的滑轨式窗帘进行简单地模仿,只是用许多挂钩从上方勾着窗帘,然后将其另一端卡在长轨中,但陈谱他们却是第一次见这种窗帘。 “司徒兄果然别出心裁。”三皇子再次出言称赞司徒锡。 而陈芝酥看着那可以滑动的窗帘却略有所思,她又深深地看了司徒锡一眼,然后转头将目光放回到了戏台上。 又是一声轻响,应该说是一声鼓声响起,戏台周围突然同时亮起了数盏烛灯,将那看上去有些昏暗的戏台照得明亮起来,众人再定睛向上望去时,已能看到项先生正端坐于桌前,而他身后的屏风边更有不少衣着华丽的绰约女子正戴着面纱坐在琴台边。 一阵急促的笛声响起,伴随着一阵阵似湍急流水般的声音,项先生一拍惊堂木,周围火光突然一阵摇曳,琴声四起,音乐激昂,笙箫笛鼓齐鸣,这种音乐有点类似于超化吹歌。 曲子到达高潮处后,众人的情绪也似乎被调动了起来,就在这时,项先生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楼内响起。 “词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他念得很慢,但豪气十足,项先生在说书一道上的确实力不凡,也难怪范老会向司徒锡举荐他。 在座的其中不乏学识不俗的文人,他们在听到这开篇词后,顿觉潮水涌上头颅,豪情与英气激荡在胸中。 “好词啊!” 已有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感慨。 “司徒兄,这词……”左沉言一脸讶异地转头看着司徒锡,司徒锡朝他一笑,示意他耐心继续听评书。 笛声突然婉转起来,楼内回转的音乐不再那么激昂,连鼓点都变得慢上不少。 而在项先生停顿少许后,他又随着这音乐声开口吟诵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捧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面前的瓷碗中倒满酒,他端着酒站起身来,向台下众人示意一番,然后干脆地将之饮下。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场中一片寂静,众人皆被这磅礴大气的开篇词给吸引住了。 “啪——” 惊堂木再次响起,戏台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些灯台,一层楼中更加明亮,忽然间,四散的桃花瓣从二楼四散而下,抬头观看的众人见状又轻呼出声。 位于三楼的一众客人们看着二楼撒花的那些胡姬们,不由觉得有趣,陈谱兴致盎然地盯着台上的项先生,只想听他接下来的话本故事。 “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纷争……” 这一段故事经过了司徒锡结合这方世界的史书进行了些许修改,包括有一些朝代、国名与纪年法,这也都是为了避免出现不必要的误会。 司徒锡选的这本话本显然是成功的,项先生一共在台上说了其中的前三回,整场说下来花了不少时间,但这期间却无一人离场,中途还进来了不少新客人,他们没有位置可坐,都站立在一旁听书。 未曾听闻过的故事背景,全新的英雄豪杰们的故事,书中穿插的朗朗上口的诗文以及各个出场人物之间的交锋,此般种种对于在场的书生们的吸引力是极大的,项先生的说书功力更是让在场众人如身临其境一般。 “欲取天下,何惜一马,这李儒不错。” “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这天下真有如赤兔这般的宝马?” 酒楼中也偶尔会出现几句如这般的小声交谈。 故事精彩纷呈,引人入胜,司徒锡身边的左沉言与左明祜都听得入了迷,陈谱也是一边听着一边吃着糕点,直到他伸手发现面前的盘子已空空如也时他才回过神来。 “所谓的‘回’便是章节么?这话本共有多少回?”陈芝酥则时不时地与司徒锡小声交谈,偶有不懂还会向之请教。 “是的,这话本是章回体,这本《三国》共有百来回吧。” “百来回……”听到回答,陈芝酥点了点头,她又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司徒锡一眼,接着便不再开口了,这让司徒锡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难道他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不成? “毕竟袁绍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戏台上,项先生一拍桌案,他第三次拿起惊堂木,这醒木在今日第三次落下,也代表着今天的评书到此为止。 而众人闻之一惊,这才从那故事中回归到现实里来。 什么?正在精彩处,就这么停了?听众们都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而项先生则起身向众人拱手,干脆利落地离场,很快地就走到了幕后。 “这时辰分明还早,为何不接着说了,本公子愿意打赏,让那说书人再讲上两段儿!”场下有锦衣玉服的贵公子不忿地站起身来朝主持大局的范老询问道。 “这位公子,这评书今日就到此了,项先生接连说了三回,其实已经讲了很久了,说书人也要休息不是?而且玉酒居接下来还有别的节目,同样精彩,还请诸位少安毋躁,接下来可以慢慢观看。” “对了,诸位应该有注意到这玉酒居的墙壁上挂了不少诗文,从今日起,限时三日,玉酒居悬赏诗文一篇,其内容要与方才诸位所听闻的这段评书相关,有兴趣者皆可来投,只是这选文是由我玉酒居的东家来选,仅凭其个人喜好来挑。这是征文,不是赛诗,没有优劣之分,还请诸位理解。而被选中的诗作也会如墙上这些诗作一般悬挂于这玉酒居的墙壁之上向客人展示,另外,作诗者奖银五百两。” “此乃题外话,接下来的演出是古戏法,希望大家能尽情欣赏。” 第一百二十一张 欲开书肆 赏银五百两。 这个消息让刚刚还在因那吊人胃口的评书而扫兴的众人们精神一振,这笔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在场的书生不少,其中也不乏对自己的诗才颇有自信的人。 何况那老者刚刚也说了,这评选的标准是以玉酒居东家的点评为准,谁能入选是由他的喜好来决定,也就是说只要他喜欢,哪怕诗文水平极差也无所谓。 另一方面众人也没听到范老说有别的什么参与条件,于是在场的不少人都动了试一试的心思,准备来碰碰运气。 “司徒兄真是大手笔,这悬赏可是连我都有些动心了。”左沉言开口道,他倒不是真的对这五百两银子感兴趣,作为弥王世子,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只是他作为桃花诗社的组织者,对于与诗文相关的活动都颇有兴趣,而且刚刚听到的那段评书也极为有趣,于是他也动了心思想为今日的所见所闻赋诗一首。 “花些许小钱,却能为这玉酒居带来极大的收益,估计借着这诗文悬赏,这名为《三国》的话本也要在煊安城里流行起来了。”三皇子左明祜抿一口杯中美酒,颇为感慨道。 “左兄此言差矣,凭此话本的品质,就算不需要如这般宣传,它也迟早会风靡楚国的。”陈谱对于这故事有极高的评价。 “这话本是何人所写,莫不是也是那项先生,他既有如此才华,为何以前未曾闻过其名?”左明祜有些好奇,这说书先生还真挺了不起的,其说书表演的功夫了得,若这话本也是出自他手,那这人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话本……”听到左明祜的问题,陈谱顿时一笑,他一只手扒拉着一只鸡腿,一边要开口准备揭司徒锡的老底。 “是一个隐士所书,我有幸与其相遇,在其书屋中见到这话本,便向其求来了……”司徒锡却赶忙打断了陈谱。 “原来如此。”左明祜点了点头,他没有过多怀疑,楚国的隐士中不乏能人异士,也有许多大儒和其他的杂家名士,这样磅礴大气的话本出自他们之手也是说得通的。 左明祜也没想追问那隐士的消息,既是隐士,想必衷于山水之趣,早已脱离世俗,游山玩水,想与他们相遇得需要看缘分。 陈谱见到司徒锡打断他,也明白了司徒锡的意思,他也不再出声,继续埋头用膳。 “浮羽既然是向那隐士要来了话本,那想必是要来了全本吧,方才我问过你这全书共有多少回,你也说了有百来回,那不知我可否将其借来一观,看完之后必然及时返还,或者这书可以在何处买到呢?”陈芝酥此时出言向司徒锡提出请求,她刚刚在听评书时也颇为入迷。 这个问题问得好,听到陈芝酥的提问,司徒锡笑了笑,自己正想向他们提一句出售话本的事情,陈芝酥此时倒有点像是自己找来的托。 陈芝酥的话让旁边的几人都来了兴趣,左明祜闻言后更是瞬时眼前一亮。 “是啊,此类故事父皇必然喜爱至极,司徒兄,你这话本定要卖给我一本啊。” “实不相瞒,我的确准备开一书肆,这些话本的印刷已经在准备当中了,《三国》一书计划是等书肆开业后,每旬售出五回,我称之为‘旬刊’。” 之前司徒锡让范老找书肆刊印这些话本,但后来范老提出干脆由他们自己开一家书铺,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办起来会方便些,所售话本的收益也不用与人分享。 “旬刊?”左明祜默念一句,但此时他没空去向司徒锡询问这新鲜词汇的含义,他只是一把搂住了司徒锡的肩头,“司徒兄,若要等到你那书肆开业,也不知是何时了,还每旬只发五回,那不得把人急死。我欲将此书拿一本给父皇瞧瞧,再过几日咱们可是就要去临瓦了,司徒兄能否将这话本借我用上一日,我去叫人加急印刷一本……父皇看书有一习惯,每每看完后都会写上书评……” 左明祜一边说着一边向司徒锡眨眨眼睛,司徒锡眉头一挑,这还真是一个好习惯。 楚皇为这话本做批注,光这个噱头就能让这本《三国》大卖,而且他也正好想看看楚皇对这本书的态度。 “殿下不必心急,我手头上目前有几本《三国》的手抄本,今日我回去后便叫人给你送去两册。” “如此甚好!司徒兄够义气。”左明祜听到司徒锡的话,瞬间一喜,有现成的手抄本更好,毕竟要印刷一本书,不提人力物力,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诶,司徒兄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这可是我姐姐先开口的……”陈谱用一只满是油渍的手抓住了司徒锡的手腕。 “当然,人人有份儿,一会儿回去后我会让人去准备。” 在众人讨论着这《三国》一书时,玉酒居四周的窗帘慢慢被拉开,阳光进入了楼内,酒楼中瞬间便明亮了起来。 戏台上不知何时已然换上了一位带着面具的男人,他衣着浮夸,身着七彩色的衣袍,手中还正拿着一串圆环。 此人是范老从瓦舍勾栏中挖来的化人,他姓张,算是老张头的本家,听闻他精通幻术,也就是戏法之道,司徒锡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之前还没见过这个世界的戏法,他此刻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戏台上的化人。 那化人上台后向客人们打了个招呼,之后没有过多言语,直接就进入了正题,他向众人扬了扬手中的四个圆环,手上花式变换,很快四个圆环就连接到了一起。 “四连环,难道煊安这些化人间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不成,上次我与姐姐在勾栏中看过两出戏法表演,都是以这四连环开场的。”陈谱觉得有些无趣,这戏法他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变的,但是他也看过不少次了,没有了当初的新鲜劲。 “四连环作为传统戏法,应该是所有化人都会的,表演嘛,都是由简到繁,这戏法演出越到后面才越能看出化人的功底。”左沉言看来平日里也没少去勾栏里看戏听曲,他对于这些戏法也很了解。 第一百二十二章 言家危机 司徒锡看到这表演也倍感亲切,前世他也经常看魔术演出,台上这张姓化人开场的几个小节目他以前都是见人演过的。 演完几个简单的小戏法过后,那化人又向客人们表演了“隔空取物”、“画鸟高飞”等戏法,其中有不少都是司徒锡前世读《鹅幻汇编》时见到过的,但真人演出他还是头一回见。 台上一个接一个的戏法让人目不暇接,台下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等到戏法演完,司徒锡等人也为那化人献上了自己的掌声。 接下来则又是一些歌舞表演,范老还在演出中途向客人们介绍了玉酒居内的各种新式糕点与饮品,并向所有客人免费赠送了一杯紫苏熟水。 客人们听闻这熟水有养生的功效,闻之气味香甜,饮之又口感极佳,不由都对这熟水赞不绝口。 这场演出直到午时才结束,玉酒居也宣布正式开业,司徒锡招呼着三楼的一众客人畅饮了一番,酒局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玉酒居火爆的生意也是持续了一整日,离开的客人们将早间的见闻向友人们吹嘘,许多人都慕名而来,项先生在下午与傍晚又加说了两场评书,还是讲的那《三国》的头三回,而到了傍晚时分,玉酒居内来听书的客人已经排到了店外。 玉酒居第一天的营业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司徒锡却并没有等到晚上老张头他们清点营收与庆功宴的环节,他在与陈芝酥等人告别后,就很快乘着轿子赶回了家中,因为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今日钟离愔没有陪他前往玉酒居,是因为早间她去了淮明公府。 钟离愔想要去见言玥一面,这事儿目前只有去找钟离昧才有可能办成,再加之言家如今处境不好,她有些担心她的举动会不会为家人添麻烦,于是她早间便回了淮明公府一趟,与钟离昧面对面沟通了一番。 当司徒锡到家时,钟离愔也已然回到了家中,她正独自坐在院子里。 见到司徒锡回来,钟离愔立即起身为司徒锡倒上一杯热茶。 “娘子,岳父那边怎么说?想来只是要见言姑娘一面,他应该不会拒绝的吧?”司徒锡在钟离愔身边坐下。 “嗯,父亲确实没有说不许,他说只要持着他给你的那块令牌便可以进入言府……”钟离愔在说这番话时略有些踌躇。 “怎么了?岳父大人还说了别的什么?”司徒锡看出了钟离愔有些困扰。 “父亲虽说言家之事可以插手,但还言此事颇为复杂,让我们夫妻二人自行拿主意,妾身如今也不知该不该走这一趟了。”钟离愔有些犯愁,连钟离昧都说言家的事情很复杂,那想来言家如今的形势是非常严峻了。 “对了,墨哥儿还让妾身为相公带了个贺礼,他今日有课,因此没法到玉酒居去找你。”钟离愔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放在司徒锡面前。 司徒锡将那锦囊拿起,他早上没见到钟离墨,便知道他肯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忙,不然像这种热闹的事情,以他的性子是定然不会错过的。 松开系住锦囊的绳带,司徒锡从中取出来一块铁质弧形令牌,上面以小字密密麻麻地刻写了百来个文字,司徒锡读了一遍,才明白手中这牌子是何物。 这令牌正是一块铁券,也就是所谓的免死金牌,想来是钟离墨上次受赏的那块。 “娘子与岳父大人说事之时,墨哥儿可在场?” “是的,墨哥儿确实在一旁听着。”钟离愔点点头,有些疑惑司徒锡是如何知晓的。 “这是一张免死铁券,想必他近日也了解了一些言家的事……” 看着司徒锡手上的铁券,钟离愔微微一愣,随即叹一口气道:“墨哥儿有心了……” “只是这铁券可能并不能起到作用。” 钟离愔是清楚这铁券的分量的,免死铁券,听上去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人的性命,但实际上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万能,这一点从楚皇能如此轻易地就将之赏赐给钟离墨这孩子就能看出了。 先不说这免死铁券一般只有获赏者才可以用之,在有些时候,只要陛下不想再看到一些人,即便是他有铁券在手,也是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的,最多只能拖延些时间罢了。 “娘子先将其收下,这世上可没有无用之物,只有不懂灵活使用之人。” 关于言家的事情,司徒锡最近也托花摇影去搜集了些情报,据说是言家内查出了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珠宝,还有人说言老爷子与那日放火烧毁鱼心街诸多店铺的歹人是同路人。 司徒锡是知晓鱼心街一事内幕的,这言下之意也就是说言老爷子可能与刺杀庚王的那些黑袍人相勾结,再加之前些日春猎时又有些黑袍人现身制造乱象,也难怪钟离昧说言家的情况较为复杂。 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得去亲自瞧瞧才知道。 钟离愔与言玥的感情很好,言玥是她仅有的几个好友之一,钟离愔近日来总是面露忧色,司徒锡还是希望她能多笑一笑。 “娘子,明日一早你便与我去一趟言府,去见见言姑娘,也顺便去问问如今的形势,搞清楚这事的实情,到时候再根据情况做判断,如今想得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只能先如此了,只是……” 钟离愔轻轻点了点头,话说到一半,轻语忽然急匆匆地小跑着来到了院中。 “姑爷,有客人来访,姓魏。” 第一百二十三章 魏岚 在司徒锡熟识的人中可没有魏姓的朋友,但有人上门拜访,司徒锡还是先停止了与钟离愔讨论言家的事。 来到了院门前,司徒锡看清了来人的模样,这是一个文弱的书生,他身着白色儒袍,腰间系了一根蓝色的腰带,头发高高束起,样貌俊秀,身高七尺有余,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说他文弱,首先是因为他这身打扮就是标准的楚国的书生装束,而这位书生的确有些太过虚弱了,他面色发白,嘴唇发紫,骨瘦嶙峋,身子单薄无比,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一般。 “魏岚见过姑爷。” 书生见到司徒锡出来,立即双手握拳,将折扇抱于手中,朝司徒锡恭敬地弯腰行礼。 姑爷?这样称呼自己,那看来这人是淮明公府的人了,司徒锡转头看向钟离愔。 钟离愔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书生,却有些茫然地朝司徒锡摇了摇头。 “愔小姐应是未曾见过在下的,家父魏岭。”魏岚将二人的动作收于眼底,很快便出言向二人解释。 “原来是魏先生之子,相公,魏先生是父亲的左膀右臂……” “我是知晓的,我在府上也曾与魏先生见过……魏兄,稍有怠慢,还望勿怪,不知你今日来是所为何事?” 司徒锡脑海中浮现出了魏岭的样貌,他之前去淮明公府见钟离昧时,钟离墨向其介绍过那位中年谋士,据说他是钟离昧的心腹,钟离昧十分信任他,不管是遇到什么问题,事无大小,他都会与那魏岭交流。 只是这魏先生的儿子,来自己的府上干嘛,而且连钟离愔似乎也是初次见他,看来这人应该是不经常露面的。 “今日我来拜访姑爷,主要是前来与您打个招呼的,我也是今日刚回煊安城中,想必姑爷也看得出,我这身子百病缠身,之前都不方便走动,一直在别处静养,最近得神医相助,这才有所好转,便想着来寻父亲……” 说着说着,魏岚忽然顿住,他将手中折扇晃了晃,用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又说跑偏了,抱歉。是这样,姑爷不是即将去临瓦城任职吗,家父说姑爷目前还缺一幕僚,于是大公子与父亲便安排我来了,还请姑爷莫要嫌弃在下才是,请多多担待。” 明白了,原来他就是钟离昧替自己请的那代班的。 “原来如此,魏兄先进院中来吧,我也想与你请教一番有关这团练使的事。” “姑爷莫要再称呼在下为魏兄,直呼吾名即可,或是叫我鱼机也行。” 鱼机,魏岚这字倒是颇为有趣。 带着魏岚走入院子里,司徒锡招呼他在桌边坐下,又令轻语端些小食与熟水过来,倒不是他吝啬美酒,只是他看着魏岚这病恹恹的身子,实在是不敢让其饮酒。 魏岚接过轻语递来的茶盏,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桌上的那块铁券上。 “姑爷在为言家的事情而苦恼?” “嗯?”听到魏岚突兀地提问,司徒锡与钟离愔二人都蓦然愣住。 司徒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上那块他忘了收起来的铁券,再看向魏岚时,他的目光便发生了些许变化,这魏岚,有些不简单。 “鱼机是如何知晓的,方才我们确实在商讨此事。”司徒锡也不准备瞒着他。 “我虽不在煊安中,但每日都会与父亲通书信,因此便知晓了言家之事,今日也听闻了公爷谈及到这件事,父亲说小姐今日回了府上,又听闻那言家言玥与小姐交好,如今再看到这出自大夫人之手的八宝锦囊与铁券,便也清楚了事情的大概。”魏岚喝一口熟水,侃侃而谈,当将熟水饮下后,有些惊异地看向这手中的饮品,这味道还真是不错。 八宝锦囊,司徒锡看向了桌上的那锦囊,见其上方的确是绣着一朵莲花,说起来,之前李氏给他的那枚锦囊上绣的是一把宝伞,看来这种纹路一共有八种了,应该就是所谓的“八瑞相”了,的确很有李氏的风格。 “这锦囊确实是大娘亲手缝制的。”钟离愔见司徒锡盯着那锦囊在看,便出言向其说明道。 “姑爷,依我看,这言家之事还是尽量不要插手为好。” 没等司徒锡称赞魏岚的才思敏捷,他又很快出声向司徒锡提出建议,而他的话却让钟离愔脸色一黯。 “哦?”司徒锡看向魏岚,见其也直视着自己,他没有回应魏岚的这句话,反而是挑了挑眉向他抛出了一个问题,“方才你说此行是过来担任我的幕僚的?” “的确是的,几日后我会与姑爷一同前往临瓦城,负责帮姑爷在一些职务之事上参谋一二……”说到此处,魏岚露出了恍然之色,“刚刚是我多言了,有些逾越,还请姑爷勿怪。” 魏岚以为司徒锡是在提醒他不该管他职务之外的事情。 “我并非这个意思,反而是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没准儿也能为我出出主意,鱼机可有办法帮上这忙?” “是这样啊,若姑爷真想插手这件事,也不是没有法子,言家的事情我略知一二,但还有些细节需要上门去问问言家之人。” “这好办,明天我与娘子正好要去探望言姑娘,明日你与我们一同前去。” “明白。”魏岚点了点头。 “再说说临瓦城之事,说起来,我还不太清楚这团练使具体的职责是什么,虽说我只是去当副手,但应该也要处理相关事务。” “所谓的团练使,便是掌管一城团练的武官,掌兵嘛,所负责之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临瓦近几年来都是以练兵为要务,本来姑爷也是主要来处理这练兵相关的事情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书 “本来?”司徒锡捕捉到了这两个关键字眼。 “是的,此次临瓦之行可没有那么简单,姑爷可知道上任的临瓦团练使为何会告老还乡,要知晓以他的年龄可远远未到致仕之年。” “是为何?这我倒是未曾听说过。” “临瓦城依山而建,城外山岭绵延不绝,近来临瓦出现了山贼之乱,朝廷这月余来正在进行剿匪事宜,本以为两旬内就能将其扫清,但实际进行起来却没有想的那么容易,一月下来,进展不多,上任团练使正是此事的负责人,他超出了时限,便主动请辞了,如今三皇子殿下前去,也正是接手剿匪一事。并且,除了少许亲兵之外,陛下并不打算给殿下分出多余的兵将,也就是说此次剿匪只能使用临瓦的团练兵,而此次的时限则是一月。” “剿匪?为何之前从未听闻过此事,可会有危险?”钟离愔听到“剿匪”二字,顿时心中一紧,临瓦官府与城中团练军士们一月都没拿下的山贼,估计是颇有些势力的,她现在可是十分关切司徒锡的安危,毕竟最近一些日子过得实在是有些过于不平静了。 “小姐放心,此事并无危险,姑爷毕竟是去做三皇子殿下的副手,若风险极大,陛下也不会让殿下前去了。”魏岚笑着向钟离愔说道。 这倒也是,就算是真要去剿匪,也肯定不会让三皇子披盔戴甲亲自前去,最多是让他统领全局。 “山贼……这可有些伤脑筋了。”司徒锡本以为这趟就是跟着去混一混的,没想到楚皇居然还真给左明祜安排了任务,看来这次的临瓦之行不会无聊了。 “姑爷勿忧,这不是一件难事。”魏岚轻松一笑,示意司徒锡不用为此烦恼。 说完之后,他也不再继续与司徒锡聊些剿匪的细节,看了一眼天色后,他便施施然站起身来,将桌上的折扇拿起,他准备向司徒锡告辞了。 “姑爷,明日我们大概几时前往,届时我会前来寻您,今日已时辰不早,我此行只为与您见上一面,招呼既然打过,我也该回去了,便不再打扰姑爷了。” “这便要走了?不若留下在此用过晚膳?”司徒锡见魏岚话说到一半便打算离去,准备出言将他挽留一番。 “不了,鱼机还要回府向父亲交差。”魏岚再一拱手,谢绝了司徒锡的好意。 “那便定在明日巳时吧,再早些时候我还要锻炼一番。” “我知晓了,姑爷,鱼机告辞,还请留步。” …… 煊安皇宫,一处书房中。 楚皇左笃远正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头发散落着,盘坐于书桌之前。 书桌上正点着一盏明灯,他低着头正在读着桌案上的几张纸稿,其面前有一人跪坐,这人正是三皇子左明祜,此书房中除二人之外,还有一位黑发的中年文士坐在一侧。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句可谓微言大义。” 楚皇眼前的书稿正是那《三国》的前三回,这书稿并非左明祜带来的,而是由楚皇的人为其抄录而来,今日那玉酒居中也是有他的眼线的。 “父皇,这话本的确精彩至极,那说书先生讲的也是极好的,今日玉酒居中的评书可谓是精彩纷呈。”左明祜也附和着称赞这话本故事。 楚皇抬头看了一眼左明祜,没有接他的话,转头看向了一侧的中年文士道:“鸿渊,你觉着如何?” 名为鸿渊的文士面前的小桌上也摆放着同样的一份书稿,他刚刚已将这纸上的内容看过了一遍,此刻正在第二次细细阅读。 见到楚皇问他,他将手中书稿放下。 “有趣,极妙。开篇宏伟,构架之大,不似虚构,诸多故事细节描写入微,仿若真有其事一般……最关键的是,其中言语颇妙,许多对人物的点评之语令人读过便难以忘怀,例如这汝南许劭评及曹操之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读之便觉此人物跃然纸上。” 中年文士先是对这文章的文字功底与故事架构作出了一些点评,在说完之后,他稍作停顿,接而又抬头与楚皇对视。 “然而最让人感叹是这故事中蕴含的智慧,故事中这些角儿各有特色,皆为自己的立场而谋算,他们的交锋不可谓不精彩……这前三回读下来,倒是让臣出现了些许错觉,读此书,仿若不是在看故事话本,而是在读新式史书一般。” “三殿下,敢问这话本是出自何人之手?” “何伯伯,此书的作者是一隐士,召国九王司徒锡因缘际会下与之相逢,并向其要来了此书全本。” 听到中年文士发问,左明祜不敢怠慢,一番措辞后立即向其回答。 “听闻这书共有百来回,若每回篇幅都如这前三回这般,想来此书定是耗费了那隐士经年的心血。父皇,我已向那司徒浮羽要来了一本全文的手稿,想来明日便能送到您手中了。” “善。”左笃远难得向左明祜点了点头,他的确是对这本《三国》颇为感兴趣。 而他的这一个‘善’字便让左明祜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奖赏一般喜悦,他实在有许久没有得到楚皇的认可了。 “隐士么,可有留名?”何鸿渊向左明祜追问道。 “这……听闻那人是隐士,明祜便没有再向浮羽询问细节了。” 听到这个回答,何鸿渊与楚皇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二人倒是都没有考虑过这书是出自司徒锡之手的可能性,他们只是在想这所谓的隐士究竟是何人,写此书又有何目的。 楚皇将手中的书稿整理一番,放在了一旁,然后朝着左明祜挥了挥手,“祜儿,你且先退下吧,朕有些事要与你何伯伯单独谈谈。” “儿臣领命,父皇、何伯伯,明祜先行告退。” 左明祜走得很干脆,在收到楚皇的指示后,他便快步走出了这书房中。 等到左明祜离开后,楚皇这才又将那书桌上纸稿顶端的两页拿在了手里,他表情有些凝重地看向了一旁的何鸿渊。 “鸿渊,可有注意到那书中的不第秀才张角?” “自然。”何鸿渊点了点头,“陛下是想说那《太平要术》吧。” “正是,文中有提到‘天书三卷’,依其意,似是说这三卷天书合称为《太平要术》……这所谓的隐士,莫非真有天书的消息?” “难说,天书之传说太过缥缈,臣上次听闻还是二十年前,或许这书名是此书的笔者根据传闻杜撰的也说不定,但话说回来,这天下知晓天书传闻者,不在多数……呼风唤雨,此技应是出自《天之书》,而医病治人之技,则是那《人之书》所传之秘。”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盈利 明月高悬。 玉酒居楼顶的开阔平台上,范老正与张掌柜一起坐在栏杆边的石椅上吹着晚风,二人的桌上摆放的是一本厚厚的账簿。 “收入几何?”张掌柜刚刚将今日的账面算完,范老便出声向其询问今日的战果。 “不想一日营收竟有五千余贯,若非对过两次,我真以为是我算错了……”张掌柜看着眼前的账簿,实在有些难以相信,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而今日仅开张一天便有了这样的收入。 “差不多……”范老却点了点头,这个数字与他估计的相差不远,“今日食宿与酒水的收入应该只有不足千两,营收中的大部分则是一些富绅和权贵们在店中储存的款项,也就是源自九王说的那贵宾名录,虽说其中有不少人是看着九王、三皇子与淮明公等人的面子来的,但如今日这般的敛财速度,老夫行商多年,也是头次见。” 一日营收五千贯,五千两白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是对于家底丰厚的富商范老来讲也是一样的,短短一日之间便能收入这么些银子,实在有些骇人。 这预存的法子的确不错,预存到一定金额便能成为贵宾,成为贵宾便可以享受优待,权贵们大多是不缺钱的,他们中很多人就是冲着这优待二字去的。 除开这些预存的钱外,酒楼本身的盈利能力也十分可观,今日早晨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吸引客人以及开展演出,真正营业其实要从午时开始算起,也就是说,仅半日时间便收入近千两,范老了解过煊安内的各家酒楼,可以说玉酒居今日的表现是独一档的,就连燕子楼也是比不上的。 还是挣权贵们的钱来得快啊,范老暗叹一声。 不过这些收入都是得益于今日的庞大的客流量,还是皇子现身、重金悬赏诗文等噱头与那精彩的《三国》评书立了功,项先生是自己人,《三国》以后还会经常开讲,但像皇子光临这种事可不常有,今日三皇子来此送上贺礼,也就是今日给九王面子。 范老也清楚,今日这五千两可能就是这玉酒居的巅峰了。 “今日的营收有些虚高,等酒楼营业稳定下来了,再做一番计算,到时候再向九王汇报吧。” “是。”张掌柜还沉浸在这账簿带给他的震撼当中,他虽然很想赶紧回去和张玉儿分享一番此时的心情,但见范老神色淡定,他也不能太过丢面儿,便强装镇定地咽了咽口水。 说到闺女张玉儿,她今日也是忙了一天,她做的糕点极受欢迎,她今天几乎从早一直工作到晚上,等玉酒居打烊后,她连晚饭也没吃,便直接回房休息了,想来是有些过度劳累,看样子得为她多请一些人来帮衬了。 “记得锡哥儿在玉酒居的策划书中写过,等盈利过了千两便开始着手开分店的事宜,如今想来,锡哥儿还是想得有些保守了。” 张掌柜再度感叹,他这番话让范老也想到了司徒锡曾提及的那连锁店的事情,玉酒居的盈利能力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看来这分店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新店开张首日,两位玉酒居的股东就开始考虑开分店的事情了,这件事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浮夸,但事实就是如此。 至于那分店开在哪里,这事按说是要提前跟司徒锡商量,但今日司徒锡离开玉酒居前特意跟范老说过,说这酒楼之事就先劳烦他们二人打理一阵子,凡事他们自己做主便好,不用与他和陈芝酥知会。 言下之意便是酒楼的事情你们尽量自己看着办。 范老也知晓九王最近诸事缠身,这酒楼对他来说就像是随手为之,最近还是不要让他为这些小事操心的好。 “张老弟,你可有听闻九王近日要去临瓦城?” “确有此事,我也是今日才听锡哥儿提到的。” “若要开分店,便开在那临瓦城吧,玉酒居中的菜肴大多都是合九王胃口的,这样也能让他在临瓦城中吃得舒心。” “还是范老哥考虑得周到,城中有自家酒楼,无论是接人待客还是锡哥儿自己要食宿都会便利不少。” 新的话题被提起,二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讨论这分店的事情。 夜再深几分,晚风更凉几分,两人就这般一直谈论到深夜,直到将这件事给敲定了下来。 …… 闻鸡起舞,本来是说西晋时祖逖听闻鸡鸣声就起床练剑习武的故事,后面则多被用于形容人的勤勉。 而司徒锡此时则正在演绎这个成语的本意,不知晓是这段时日的锻炼有了成效,还是因为他的御医师傅卞老那优游散的功劳,司徒锡如今已然能和七弦过上几招了。 准确的来说是他现在能躲闪开七弦的一些进攻,这对于他来说是巨大提升,身体变得灵活了,这能使他少挨上几招。 七弦下手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司徒锡有时甚至怀疑他可能对自己有些意见,他平时不说,然后在晨练时对自己下黑手,揉了揉肩膀上酸痛的肌肉,司徒锡捞起衣袖看了一眼,发现臂膀上又多了一块乌青,更是确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也不知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能把七弦给揍一顿,这倒不是小孩子心理,只是在司徒锡看来,能打的赢七弦便是他武功大成的标志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不疑 泡完药浴,苏家姐妹二人为司徒锡端来了熬好的养生粥,她们两人在与钟离愔商量了一番后,便真的暂时在这家中做起了长工,司徒锡这院子不小,但宅院中人却不多。 虽说朝月蔓君等人如今也算是他院中的丫鬟,但她们毕竟还要兼顾到锦瑟阁的一些杂事,有时候会不在这家里,苏家姐妹心灵手巧,烹饪的功夫也不俗,平日里还能做一些女红之事,最主要的是钟离愔与她们姐妹俩颇为聊得来,她们乐意留在家中,司徒锡也不会拒绝。 两人如今在煊安没有固定的住处,钟离愔留她们在家中住下,二人犹豫着答应了下来,但坚持不再收取司徒锡承诺给她们的月钱,司徒锡拗不过二人,便没再提这事。 但如今回头想想,她们俩在自己这里不是比在她们叔伯那里时的待遇更差吗,人家也是提供食宿,但每月至少还会给她们一些银钱意思意思,这样看来貌似自己这边好像更黑一点啊。 当然,这只是想着玩玩,她们二人那份庸赁文书如今由钟离愔保管,那几乎是与烧毁掉没有区别,司徒锡也没要求她们二人要做什么针绣来赚钱,至于平时的工钱,之后每月也会按时结给她们。 “对了,公子,您之前要求的那墨绣我们已经完成了,您现在要看看吗,我这就去拿来,若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与妹妹会再去修改。” “已经做好了吗,辛苦你们了。” 坐在院中喝着粥,司徒锡听闻那墨绣完成了,便来了兴致,点点头让苏和珞去将那成品拿来,一旁的苏和酒则抢先着快步去房中将其呈了过来。 “公子,您瞧。” 司徒锡接过苏和酒手中的一片方形丝绸,这料子他颇为熟悉,应该是楚皇赏赐他的那些上等的楚锦,其手感滑顺无比,看上去也有种高级感。 “这底子是夫人给我们的,是在公子与我们初见后的第二日,夫人特意带了最优质的丝绸过来。” 司徒锡恍然,原来钟离愔后面还去找过这姐妹俩,看来她对这墨绣看得很重。 将丝绸铺展,翻过面来,司徒锡看清了其上绣着的图画。 “‘其状如凫,一翼一目’,是比翼鸟?” 入目的是两只相互依偎着的青赤色鸟儿,但它们与寻常的鸟儿不同,它们各自只有一只眼睛与一只翅膀,正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神兽比翼鸟。 “是的,正是鹣鹣。”苏和珞点了点头。 司徒锡再仔细瞧了瞧,发现在这两只鹣鹣下方的树枝边上,还以细小的字体绣着两句小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司徒锡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姐妹二人。 “公子,我们之前为您收拾过书房,写着这诗的卷轴当时就展开放于桌上……还请公子莫怪,我本是无意间看到,但实在是觉得这句子美好至极,夫人之前也说过这墨绣若不绣些什么怪可惜的,我便擅自做主……若公子不喜,这字也可修去。” 见到苏和珞颇为紧张地朝自己解释,司徒锡不由一笑,她是害怕自己责怪他们擅自看他的书稿。 这鹣鹣的灵感应该是来自于那“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想来是钟离愔与她们二人分享过这句诗。 而墨绣上绣着的这两句诗句…… “无碍,那诗本就是要给你们二人看,让你们帮忙绣在这墨绣上的。” 司徒锡对于书房的书籍管理的极好,平时对书卷摆放得也很整齐,重要的书稿也都会收起来不让人看见,而二人能看见的,自然都是些本就能让她们看的东西。 “嗯?”苏和珞一愣,想了想后,随即舒了口气,“原来公子早有打算。” “是的,这墨绣我很满意,真是辛苦你们了,等会儿我会让轻语将剩余的银子结给你们,记得当时只给了定金……” 苏和珞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应和下来,见到司徒锡说满意,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这发绣是她们初次尝试,她生怕让司徒锡不喜。 “公子喜欢就好,这主意其实大多是酒儿想的,夫人那日与酒儿说了公子为她写下的那诗句,公子且看,这鹣鹣所栖息的正是连理枝,这两棵树也是酒儿选的红豆树……” 顺着苏和珞的手指看去,司徒锡发现了这一对鸟儿身下的树枝的确是来自两棵不同的树,至于这树选的红豆树,想必是取了相思之意,苏和酒的确用心了。 “有劳和酒费心了,改日有空我亲自下厨犒劳二位。” 司徒锡转头看向苏和酒,半开着玩笑夸赞了她几句,却见她颇为不好意思,红着脸朝他摇了摇手,“我的手艺没有阿姊灵巧,初次尝试这墨绣,给阿姊添了不少麻烦,这墨绣大多都是由她绣的,公子能喜欢就好。” 苏和珞闻言只是拉起了妹妹的手,并没有与她再纠结这墨绣该归功于谁,至于司徒锡所说的亲自下厨,她们二人都只当是一句玩笑话。 “行了,莫再谦虚了,这墨绣我便先收下,此事也暂且莫要告知娘子,晚些我会自己将这墨绣给她。” “我们明白了。” …… 言府位于煊安城东边,其宅邸不小,言浍言老爷子在朝中担任的是中书一职,虽说中书在这楚国没有什么实权,几乎相当于一个荣衔,但在言老爷子年轻之时也曾在朝中担任重职,圣眷颇浓。 言老爷子平日里交友广泛,学识渊博,在这煊安城中名望较高,之前煊安春季诗会之时,城中各处诗社也都请了他去评诗。 却不想这才过去没多少时日,在煊安也曾风光一时的言府便衰落了,世间之事,就是这般难料,尤其是在皇城之中,沧海桑田或许就发生在一念之间。 司徒锡与钟离愔二人用完早膳后就来到了言府门前,与之随行的还有一众护卫。 言府果如传言那般,被禁军给围了个水泄不通,特别是那大门之前,更是有八位兵卒把守。 言家的门匾此时已不在门上悬挂,而是被人取下放到了门前的台阶旁。 深宅大院,守卫森严,又无人发出半点声音,这氛围实在让人有些发憷,而言府旁也无多余的过客,街上的行人也都特意绕开了这边的街道。 司徒锡见到此景,也忍不住摇了摇头,之后,他便整理了一下衣衫,带着钟离愔向言府门口走去。 “止步,闲人禁止靠近言府。” 第一百二十六章 拜访言府 刚刚靠近门口,司徒锡便被门前的守卫给拦了下来。 “姑爷,入内要给他们出示一番公爷的令牌。”魏岚的声音在一侧响起,司徒锡转头看去,他正站在一侧的树荫下,应该是在这里等候自己有一段时间了。 司徒锡点了点头与其打过招呼,而后从怀中取出了淮明公的令牌,将其递交到左手边那守卫的手中。 守卫接过以后,将令牌拿在手中细细打量了一番,又从那令牌下方拨动了一处机关,竟是从其下侧抽出了一个铁片,看过之后又将其插了回去。 这令牌居然还有这般的机关,司徒锡作为这令牌的主人,他自己都还不知晓,那铁片应该就是防伪标志了吧。 “大人,不知您来言府所为何事,这边需要登记一番,还请大人谅解。” “我只与夫人去见言家小姐一面,无其他事,与之交谈几句后便会离开,不会逗留很久。” “我名魏岚,也是淮明公府中人,此行想来了解一番言家情况,这是公爷的手谕,还请过目。”魏岚也拿出了一份折子,其上盖有淮明公的印章。 “谢大人体谅,既如此,便由某领三位前去。” 守卫知悉了司徒锡等人的来意,让旁边一人在纸上将其记下,然后便在前方为司徒锡夫妻俩以及魏岚领路,司徒锡的护卫们则被留在了门外,这言府守卫森严,在其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进了言府,司徒锡与钟离愔便发现了言府前院的景况,只能用一片狼藉来形容。 院内的桌椅东倒西歪,地面上全是散乱的瓷器与一些廉价的布匹,地面极其不平整,土地上甚至还有一些深坑,显然是有人挖掘过。 周遭的绿植也遭到了不同程度地砍伐,几棵小树倒在地上,两旁的草地也遭到了践踏,其上堆积着一些折断的枝条。 唯一看上去情况还不错的可能就是这前院中的池塘了,其中还有些许嫩绿的荷叶,荷花下正有几只鱼儿游过。 时维四月,其实如今离五月也不远了,这初夏的池塘正尽力地在为这萧条的前院增添些许生机。 与钟离愔对视一眼,见她目含忧色,二人便又加快了些脚步。 走过几道小径,那守卫便带着三人来到了一处偏院中,而后在院里的一间房屋前停了下来。 “大人,言家小姐便在此屋中,这位魏大人,就让小的带您在这言府中走上一圈儿吧。” “姑爷,那你们先忙,我去四处走动一番。” 言罢,守卫便告辞接而领着魏岚走向了别处。 这偏院中的情况与前院大差不差,也是混乱不堪。 一路走来,司徒锡发现言府内几乎到处都有被人搜刮过的痕迹,路上也没有见过一个人影,这府中剩下的人们此刻应该都在自己的房中待着,她们如今应该也是没有心情在府上晃悠的。 “娘子。”司徒锡推着钟离愔的肩膀让她走到了门前,这门还是让她来敲吧,自己和言玥毕竟没有那么熟络。 钟离愔点了点头,踌躇着走到了言玥的门前,她抬起手放在木门上,缓缓地将其叩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司徒锡在一旁听着,屋内虽没有传来回应,但却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片刻后,便又听到了慢慢接近的脚步声。 “吱吖——” 房门从内侧被拉开,一个身着单薄丝制披肩短襦的女子探出头来,她消瘦无比,形容憔悴,眉眼暗淡,整个人极其消沉,司徒锡想起了上月诗会时见到的那活泼无比的言玥,与眼前这人可谓是判若两人,看来家中的变故对于她的打击极为沉重。 “又麻烦嬷嬷来送膳了……” 言玥开门时半低着头,并没有正视来人,听她的话,应该是将自己二人当做了为其送饭之人。 “言姐姐……”钟离愔颇为心疼地出声叫她。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言玥忽然一呆,她神情有些恍惚,抬头一看,发现来人竟然是钟离愔与她的相公。 “愔儿?!你怎么来了,还有九王殿下……啊,还请等等,我这院中平日里除了嬷嬷外无人会来,言玥衣衫不整,失礼了,还请稍等……” 言玥先是对钟离愔的到访感到十分讶异,但当她抬头又看了眼司徒锡后,她便立即慌乱着躲进了房中,以极快地速度将房门给关上了。 看着眼前紧闭的门,司徒锡愣了愣,而后才想到了是哪里不对。 方才言玥身穿的那短襦,应是她的睡裙,并未能遮挡住她的双腿,司徒锡方才是并没有觉得什么奇怪的地方的,只是一及膝短裙而已,但现在仔细一想,才陡然想起如今是古时,而楚国的女子大多都是极其保守的。 与钟离愔在言玥的门口又站了几分钟,言玥再次为二人打开了房门,她此时看起来比刚才要精神了些,脸上也涂抹了一点淡淡的胭脂。 司徒锡与钟离愔跟着她进入了这闺房内,外侧的院中虽极其混乱,但言玥的房间内却整齐无比。 在进门时司徒锡看到了她门口有些瓷瓶的碎渣,而此刻她的梳妆台最上方也能清楚地看到一圈圆形的痕迹,想必这其上以前是放置了一个瓷瓶的。 再扫视了一眼这房中其余的地方,有几处显得十分空旷,空旷得有些突兀。 看来她这房中也没能躲过翻找与搜寻,只是后来她自己又收拾了一番。 话说回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静下心来整理好房间,言玥的心理素质还算是不错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蹊跷 房间内只有两把椅子,言玥招呼二人坐下,为他们倒上两杯水后,自己则坐在了床边。 “抱歉,屋内只有这些凉水了……” 言玥两手搭在床沿上,朝二人歉意地一笑。 膳食与热水都要别人来送,看来她果然是被禁足于这房中,不能随意出这房门。 “言姐姐,你瘦了好多……” “瘦了么?”言玥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笑着向钟离愔说道:“我有些时日没照过镜子了,这可是好事,近来城中都是以瘦为美的。” “言姐姐,无论如何,还是应按时用膳的,事情总会有转机……” “让愔儿担心了,前段时间是有些没胃口,但这几天我好些了,也都有按时用膳的。” 言玥又轻轻一笑,说着让钟离愔放心的话,说罢之后,二人对视片刻,言玥又将头低下,房内陷入了寂静。 “言姑娘,我们此行是想向你询问一番有关言府近日发生的这些事的,我们无意冒犯,只是作为友人,还是希望能尽力多少帮衬些……” 在别人家道中落之时询问这些不顺心的事固然有些不好,但如今言家处境极其艰难,家中之人也无法与外界沟通,司徒锡他们多少还是能帮些忙的。 “家中之事……想必外面也都传开了,外面都是如何说的?” “有人传言言府中有不少来路不明的财宝,还说言老爷子与一些贼人勾结……”司徒锡直言不讳,钟离愔在一旁没说什么,“但也有不少了解言老的人说此事乃是谣传,他们说言老爷子乃高尚之人,断然不可能行此等事。” “爷爷自不会与贼寇同流合污……”言玥开口说着,“但那财宝之事却是属实,此事无解,禁军从府上查出了大量金银,我亲眼所见,爷爷也近乎默认,事情就是这样的,这点不算谣传。” “而爷爷、父亲与各位叔伯如今皆被陛下派人带走,小弟在家中出事前一日出门后也再未归来,当时爷爷还以为他是走失了,但如今看来想必他也是被陛下让人带了去。” “愔儿,我已有许久未曾与友人交谈了,你们今日能来看我,我已然十分欢喜了,但我言府如今境况,不适合与你们多有接触,就算陛下准许,但也会有人说些风言风语,这样会对淮明公不利,你们还是尽早离开吧。”言玥说着说着,忽然站起身来,她不想给司徒锡他们引火上身,便出言想请他们早些离开,尽量不要插手她家的这桩事。 听了言玥的话,司徒锡也清楚了,禁军确实从言府中搜到了巨额钱财,而这些钱说是来路不明,其言下之意也就是暗指它们来路不正。 言玥既然是亲眼所见,那此事应该不会有假,她言辞诚恳,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面有所隐瞒。 “言姑娘对于严老应是最熟悉的,你认为此事真是他所为么?” “怎会,爷爷最为节省,我言家祖训中开篇便是‘简廉’二字,家中之人平日里吃穿用度的花费都有限制,不敢稍有逾越。另一方面,虽父亲与爷爷的俸禄不多,但也是够府上运转的,而陛下之前也多有赏赐,我言家虽不能称得上富庶,但也是不缺钱的,近日也没有急需用钱的地方。而爷爷对陛下的忠心……就算说是‘愚忠’也不为过,他是没有半点儿贪腐的可能的……我本以为是这样的。” 言玥说这些时,情绪忽然颇为激动,但言及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却小了不少。 本以为……也就是说她如今不是这么觉得了。 “在爷爷被带走前我问过他,他却只颓然着不言一语,那时我便觉着天塌了……”言玥苦笑一声,声音中有些凄然。 “言姐姐……”钟离愔走到了她身前,轻轻挽过她的手臂。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言老爷子的事情便真是无解了,只能等着看楚皇想如何处理这事儿。 但若是最后等来的是最坏的情况……看着眼前安抚着言玥的钟离愔,司徒锡还是打算想办法将言玥给保下来,至少要让其性命无忧。 其实这事情还有蹊跷之处,从花摇影那边的情报来看,楚皇在前段时间内清查过不少官吏,言家只是其中一家,而与之同时被带走的官员们大多都已经被处理了。 真要说起来,言家这边的金额要较他们更多,可言老爷子他们至今也只是被带入皇宫,限制了行动,到今日也没有下文,言府内的家眷们也只是被软禁,陛下迟迟没有给此事下最后通牒,司徒锡相信他自然不是单纯地念着旧情,拖延着时间。 看来其中还有些内幕。 “言姑娘,这段时间贵府上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例如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或是有陌生人来访?” “没有,爷爷已然许久没有宴请过客人了,他只在家中宴请客人,不会去酒楼当中,我不常出门,若他要宴客,我定会知晓。” “这些日府上一切照常,直到那日夜里禁军到来……说起来,唯一奇怪的地方便是那些金银了,那几乎全是金锭与现银,都在库房中堆积着,若真是来路不明的钱财,爷爷应不会就这般放在库房中,我在此前还去过库房一次,当时其中空空如也,但那日夜里禁军来时却发现了这些钱财,它们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我能想到的解释便是那库房中还有密室或是暗道之类的,但禁军仔细瞧过,他们那日既然没有发现,想来也是大概没有的,真不知这些金银本是藏在何处的。” “哦?”司徒锡沉思了片刻,这可是关键信息,巨额现银就摆在库房里? 虽说楚皇让禁军调查城内官员一事较为突然,言老爷子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 但如果这些银钱真是言老贪墨而来或是受人“赠予”的,他平日里也大概不会将其储存在库房这种地方的,按照言玥的说法,那些银钱是在几日内突然出现在库房当中的,这就十分奇怪了…… “言姑娘,这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或许还会出现什么转机,还请莫要太过悲观,我们也会帮忙调查一二,说不定真能帮上些忙……至于什么风言风语,言姑娘更是莫要在意,若真有人想传些闲话出去,那从我们进入言府的那刻他们应该就已经拟好腹稿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突如其来 “唉。”言玥叹息一声,“九王此言,言玥感激不尽。” “言姐姐莫要心忧,最近要好生歇息,好生吃饭,我与相公隔段时间还会再来看你,到时候可不想见到你更加瘦了……”钟离愔也出言嘱咐着她,“对了,那莫家人……可来过言府,或是送来书信?” “……”言玥没有出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钟离愔便知晓了答案。 司徒锡听钟离愔说过,这莫家是煊安城中新晋的权贵之家,其家主本是往年某次科举的榜眼,但其后来的仕途之路走得却有些平庸。 但就在前年,他因一封奏折忽然得到了楚皇的赏识与重用,之后莫家便迅速崛起,而言家后来给言玥与莫家主的公子定下了婚约。 言家如今的情况,估摸着那莫家之人也不敢再与之亲近了,他们至今还没有消息,恐怕也正忙着与言家撇清干系吧。 再与言玥交谈了几句,又照看着她用过午膳,司徒锡便和钟离愔辞别了她,二人一同走出门去。 魏岚正在这门口等着,司徒锡出来后便朝他点头示意,“如何?” “姑爷,我将这言府转了一圈,刚刚也与这府上仅剩的几个下人聊了聊,具体的事情……回去再谈吧。” 司徒锡点了点头,这里确实不是说事的地方。 “对了,鱼机,若我想给这言姑娘送一位丫鬟进来,可能做到?” “这……”魏岚迟疑了一会儿,“若只是一位丫鬟的话……我会想办法办到,只是她进入言小姐房中后,可是也不能随意外出了。” “这是当然,如此便多谢鱼机了。”司徒锡点了点头,钟离愔向其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 言玥虽然刚才表现的还算镇定,但其状况其实已经很差了,方才她说话时手都在轻微颤抖,虽然她刻意掩饰,但司徒锡还是将其捕捉到了。 司徒锡打算找个人去照顾她的起居,当然,这不是主要目的,他主要是担心在这段时间内言玥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得找个人在一旁盯着,钟离愔也会放心些。 “姑爷,稍后还请和我一起去一趟明公府。” “岳丈要见我?” “不是,是三夫人故去了……” …… 糜氏故去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司徒锡与钟离愔二人来不及回家用午膳,她们二人离开言府之后便立即跟随着魏岚一起到了淮明公府中。 魏岚并没有告诉司徒锡他们三夫人是因何而去世的,司徒锡觉得这件事实在有些突然,他前不久才与糜氏会过面,她脑袋上所受的伤据说经过疗养之后已无大碍,她的年龄也并不算大,身体看上去也算康健,又为何会突然逝去? 带着疑问,司徒锡走入了淮明公府中,府内的气氛没有司徒锡所想的那么沉重,他也没有在这府邸里见到一些高高挂起的白绸子,司徒锡在前院中看到了钟离墨与钟离弈二人,他们俩也没有身穿白衣,二人还是穿着平日里的常服正坐在一长椅上聊着天。 一旁的下人们正在院子里搭建一高台,也有不少人正从别处搬一些香炉与绸缎过来,院中没有见到钟离昧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些什么。 “墨哥儿,现在是什么情况?” 司徒锡牵着钟离愔径直走到了那长椅边上,他们随意地坐在二人身边,没有与二人寒暄,司徒锡便直接向钟离墨询问情况。 “是姐夫来了,今日府上得到了消息,三姨她……” “妹婿,今日言府一行可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钟离弈忽然出言打断了钟离墨,他此刻脸上仍然带着那标志的和煦笑容,向司徒锡询问他言府之行的收获。 司徒锡看向钟离弈,忽然一怔,这府上的三夫人可是逝去了,他为何还能如此轻松地向自己问这些与丧事毫不相关的事。 “大兄,此事可晚些再谈,不知府上如今……”司徒锡本想问问现在有没有他需要做的事情,周围的下人们都正忙着,糜氏毕竟是长辈,百善孝为先,按理说钟离弈他们也该披麻戴孝的,可不知为何二人并没有。 司徒锡向钟离愔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却见她也迷惘地摇了摇头,搞不清楚形式。 “妹婿是说糜氏的事么,这边的事情无须你操心,叫你回来只是为了让你参与一会儿的仪式……妹婿可能还不知晓,糜氏其实在不久前已经被父亲给休去了,而她是在返乡的途中不慎坠入了水中……那是前日的事了,但我们今日才得到了消息,虽说休妾之后她便与我钟离家无关了,但毕竟她也是曾经的家人,父亲更不是无情之人,就算依礼制无须举行仪式,但父亲还是让人去安排了……” “休妾?为何?又具体是何时的事,为何我与娘子都没听闻过?” 钟离弈的解释让司徒锡头脑一时有些懵,其中的信息量有些大,他需要消化消化。 首先是在认知上的问题,司徒锡本以为妾室是没有“休”这一说法的,他之前不知在哪本杂书上看过,据说休妻与和离都只是针对于正妻的一些说法,但具体的他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他当时只是在无聊时随意地翻翻闲书,也没有刻意去查过。 另一方面则是休妾这么重要的事情按理说是不会默无声息地进行的,何况糜氏是淮明公的妾室,这等事情在这煊安城中也不算是小事了,可就连钟离愔这家中之人竟然都不知道…… “父亲一向低调,此乃家事,不宜搞得沸沸扬扬。” “至于缘由么,这便不清楚了,但父亲对糜氏向来都是极好,定是不可能因一些小事而休了她。”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怯阵 “妹婿若真是对此事好奇,便直接去问父亲吧,他今日也恰好有事要与你说,他此刻人正在书房中,妹婿应是记得路的吧?” “小妹,待会儿你带着墨儿去堂内上一炷香,跪拜一番。” 钟离弈告知了司徒锡钟离昧要见他的消息,接着又安排钟离愔去堂内祭拜,他自个儿则站起身来,准备出府一趟。 岳父传召,司徒锡没有耽搁,与钟离愔说了一声,便直接前往了觅心阁。 书房中,淮明公独自坐在主座上,外面有些吵闹,但他仍专心地读着手上的书本。 “来了,坐吧。” 钟离昧没有抬头,司徒锡走入后在其左侧的第一个蒲团上坐下。 “言府之事陛下约莫会在一旬后着手处理。” 司徒锡才刚刚坐下,钟离昧便抬眼看着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愧是父子,他与钟离弈在见到自己时都十分默契地先关注自己早上的言府之行。 “多谢岳父提醒。” “你的酒楼生意不错,我有所耳闻,但经商一事,交于手底下的人打理便是,不要过于投入了。” 钟离昧又言及了玉酒居的事情,司徒锡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钟离昧这话是让他分清楚主次。 从结果上来看,司徒锡的确没有在玉酒居上投入过多精力,但他却不是因为考虑了别的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懒,能少一事是一事。 做买卖自己是外行,有专业人士帮衬着,他还是少插手的好,偶尔提提意见倒还是可以。 “再来就是那《三国》一书了。”钟离昧从手边上拿起了一叠纸稿,“此书是出自何人之手?” 钟离昧做事情的确很讲究效率,他与司徒锡的交谈从来都是直奔主题,言语间几乎没有任何废话,说事情也从来都是一件事接一件事地讲,有时候会让听的人感到有些跳跃。 “我有幸遇到过一位隐士……” 可没等司徒锡向他再阐述一遍自己编好的那隐士高人的故事,钟离昧便朝他摆摆手打断了他。 “也罢……听闻你那里有此书全本?” “若岳父大人有兴趣,我明日便让人给您捎上一本来。” 钟离昧点了点头,“此前三回我已读过几遍,故事虽散杂,但也偶有串联,开篇提及了战乱,后也不乏些英豪故事,似是要写逐鹿之事?” “的确,文中大多篇幅是与斗争相关,有战争、也有智斗等等,几方争霸,逐鹿天下。当然还有些趣事在内,具体的还是等明日我将全书带来,岳父自行阅读吧。” 经典不愧是经典,钟离昧也不能免俗地成了这《三国》的书迷,这还是钟离昧首次与司徒锡说一些不太能称得上是“正事”的事情,听到他询问与故事相关的问题,司徒锡便简单向其介绍了一番,再说多了就是剧透了,剧透非美德。 “也好。”钟离昧缓缓点了点头,翻了翻《三国》的书稿,又在不经意之间向司徒锡悠悠地问道:“你可知‘天书’之事?” “天书?”司徒锡有些茫然,这两个字他倒不陌生,前世的一些神话传说里经常会有天书的身影,但司徒锡知晓钟离昧说的肯定不是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不知晓么……也是,以你以往在召国的处境,想来是不会接触到这些,算了,没什么,我叫你过来,是有东西要给你。” 司徒锡脸上的茫然被钟离昧尽收眼底,他也不打算继续追问这事,将书本合上,他缓缓站起身来,告诉了司徒锡今日要见他的主要目的。 “东西?” “你且随我来。”钟离昧带着司徒锡走到了一侧的书架后面,他轻轻地一拍书架,那书架上忽然弹出了一个长匣。 “此番你去临瓦上任,虽任副手,但也是有了官职,你无佩剑,自你来楚后,我也未曾赠礼于你,今日便将这把‘怯阵’与你,此剑利极,好生使用。” 剑匣打开,一柄三尺剑躺在匣子里,剑未出鞘。 此鞘朴实无华,纯棕色,正笼罩着剑身,而此剑的剑柄则立即抓住了司徒锡的眼球,这剑柄漆黑,泛着淡淡的光泽,其质感宛若某种玉石,剑柄上还有着一朵银色纹路的花朵,看上去异常华美。 “拿起来看吧。”钟离昧指了指眼前的剑。 司徒锡没有犹豫,将剑拿了起来。 好轻,轻的让人有些不敢相信,入手后,司徒锡第一反应便是觉得他手中拿着的不是一柄剑,而是一个空壳,这种感觉就宛如提起了一个看起来鼓鼓的包裹,却发现其中是空的一般。 用手抚过剑柄,司徒锡发现了其上画着的这花朵是一株知羞草,说起来,此剑名为“怯阵”,怯阵之意应是怯场,或是临阵脱逃,一般哪里会有宝剑取这样的名字,此名是钟离昧取得?还蛮有个性。 手握剑柄,一阵冰凉寒意从手心传来,此凉意宛若瞬间传到了司徒锡身体各处,他浑身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噌——”司徒锡动作利落地将剑拔出,寒光一闪,他才看清了这剑的全貌。 光洁的剑从反射着一丝阳光,剑身因出鞘时碰到了剑鞘而正摇晃着,方才还发出了轻轻地鸣叫。 这无疑是一柄好剑,而且还是一柄软剑。 “书房中就不要舞剑了,且将其收起来,回去之后再欣赏吧。”钟离昧走回了书桌旁。 再次用手抚过剑身,长剑入鞘,司徒锡将怯阵提在手中,也回原位坐下。 “多谢岳父赠礼。”司徒锡向其道谢,钟离昧的藏品中不会有凡品,这柄剑他是真心很喜欢,这把佩剑显然也不单单只是装饰品,虽然方才他没有机会试试这剑的锋利程度,但见其剑刃上闪烁的光泽,便知晓它远非是寻常利剑能比的。 钟离昧摇了摇头,似是让他不用客气,随后又自顾自低着头看起了书来,觅心阁陷入了安静,钟离昧这个样子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司徒锡见其似乎没有其他的话想说了,便就准备起身离开了。 “魏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其忠心无须怀疑,若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你大可与其商讨,只是其身子虚弱无比,常年患病,近来才略有好转,他好酒,此行随你去临瓦,不可让其过度饮之。” 第一百三十章 与虎谋皮 这事儿不用钟离昧说,司徒锡也明白,饮酒伤身,魏岚虚弱得过了头,他这次跟着自己,如果喝多了出了什么问题,自己还得负责,到时候就麻烦了。 至于钟离昧所说的忠心,司徒锡则不置可否,他就算是忠心无比,那也是对钟离昧而言,自己是不可能凡事都与之交底的。 自进入这书房以来,一直都是钟离昧单方面地在向司徒锡问问题以及吩咐事情,司徒锡心中其实也有些许疑惑想要请教钟离昧,首先就是糜氏的事情,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又说不上来。 糜氏之事太过突然,她忽然间就被钟离昧休了,而又突然间不慎落水…… 他并不清楚钟离昧对糜氏的态度,因此也不知自己开口问他到底合不合适,想了片刻,司徒锡还是忍不住出声。 “岳父大人,关于糜氏……” “是了,你与她也有些交集……你也算是她半个晚辈,稍后记得去敬一炷香。” 钟离昧一手持着卷轴,偏头专心地品读着其上的文字,听到司徒锡提到糜氏,他头也不抬,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般随口吩咐着司徒锡。 “岳父……糜氏当真是不慎落水?” 这一点是让司徒锡最觉得疑惑的地方,听闻糜氏是出自官宦之家,虽不是煊安中的家族,但这些年借着钟离昧的势力应该不至于混的很差,糜氏此次虽是被休还乡,但无论如何,于情于礼糜家之人也该会派人来接她才是。 就算糜家人没有这么做,钟离昧也应该是会派人送她一程的,不管是念及情分还是单为了做表面功夫。 而糜氏自己也应是有些钱的,请人护送应该也不成问题,她此行定是有人在身边照看的,又怎会轻易因失足落水而亡? 除非是糜氏自己萌生了死志…… “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多琢磨琢磨自己的境况吧。” 淮明公没有因司徒锡问这些问题而反感,他继续翻着书,不喜不怒地向司徒锡说道。 司徒锡沉吟了片刻,随即便摇了摇头,也是,这事儿既然和自己没什么关联,那他又何必纠结。 他起初只是在担心糜氏的逝去与她头部的伤有关,毕竟这伤和自己也有些关系,现在知晓了与此无关便足够了。 到底还是近些天遇到的事情太多太杂,让他神经稍有些敏感了,现如今不论是什么事都容易去往深了想,这样有时候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简单点才会轻松点。 “别想了,她数日前做了些对府上不利的事情……” 钟离昧看完了当前书页的内容,他伸手翻页,同时随意一瞥,见到司徒锡还坐在蒲团上发呆,忽然轻声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四日前她离开煊安,前日便不幸坠水,的确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此话一出,台阶下坐着的司徒锡身体陡然一紧,果然如此吗? 他再抬眼看了看主座上盘膝坐着,正轻松自若地读书的钟离昧,不由地冒了一身冷汗。 糜氏,淮明公最心爱的妾室,司徒锡忽然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好笑。 环顾了一圈觅心阁内,自己此刻正坐在钟离昧的身侧与之议事,现在想想,就宛若与虎谋皮一般。 眼前这看上去颇为文雅的中年男人,他的这几分儒气与他整日里埋头于书房当中的行为,很容易让人忘了他的身份与以往的经历。 淮明公,一位有着万千悍勇传闻的无双将领,这可是整个楚国最狠的几个人之一。 “出去吧。”书房有些安静的过分,直到淮明公将书合上,朝司徒锡挥了挥手,司徒锡才回过神来。 “小婿告退。”没有多余的言语,司徒锡持剑离去。 …… 司徒锡夫妻俩在淮明公府上用过了午膳,他们在府上帮忙一直到了傍晚才离开。 将钟离愔送回家中后,司徒锡则又去了他自己的司徒府一趟。 司徒府位于皇城中央的地段,此处四通八达,较为繁华。 洽水边的院子只能称之为宅院,而这司徒府则是真正的府邸,且其规格似乎与淮明公府不相上下,楚皇最初给司徒锡准备的礼遇还是不错的。 司徒锡已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他最近每天都会在府上待到晚间再返回宅院里。 花摇影这些天就住在府上的客房里,她负责教文枔儿练琴。 文枔儿本就是懂琴的,只是其琴艺远不如花摇影那般高超,二人这段时间的相处颇为融洽,文枔儿待人接事都颇有礼貌,她似乎只有与司徒锡交流时才会表现得有些任性。 司徒锡如今是文枔儿名义上的师傅,说是名义上,是因为司徒锡到目前为止根本就没教他什么。 司徒锡之前拜了卞老为师,每逢卞老有空的时候他便会到这府上来教司徒锡一些基础的医学知识,司徒锡有时也会将后世的一些理念分享给卞老,二人交流时双方都会有些收获,因此这几天下来,二人之间的感情又好上了不少。 “殿下。” 司徒锡进入府邸中,路上有不少下人遇到了他,丫鬟们都纷纷退后向其行礼。 府上的管家姓孟,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他在司徒锡进府之后便第一时间来见他了。 此府邸内的下人大多是楚皇所赠予的,另一些则来自于钟离家,是钟离弈为他找来的。 司徒锡不愿在这里住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这些人是退不回去的,要每天在她们的探视下生活,可谓是极其不自在。 与孟管家简单说了几句,司徒锡便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情,他则单独走到了偏院中。 “师傅?今日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公子。” 刚刚进来,司徒锡便在院子里看到了正在吃水果的文枔儿,她坐在花摇影身侧,二人正笑着在交谈,见司徒锡进来,两人都站起来向他打招呼。 “这话该我来问你吧,已经是酉时了,你还不回去,文老恐会替你担忧焦急的。” “不会,爷爷知晓我在你府上,我就算是在此过夜他也是不会管我的。”文枔儿毫不在意地说道。 司徒锡白了他一眼,这便是在胡说了,如果她真的在外面过夜,估计文老立马就会来寻她。 “师傅今日是忙于何事,莫非又是有什么趣事,上回玉酒居开业就没有带上我……” 文枔儿向司徒锡贴近,司徒锡用手指按住她的额头。 “回了趟国公府,有些家事,顺带还收了把剑。”司徒锡拍了拍腰间的佩剑。 “剑?”文枔儿看了眼那佩剑,顿时兴致缺缺,她对于兵器之类的不是很感兴趣。 而花摇影则被那剑吸引了,“公子,不知此剑可有剑名?”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名剑录 “名为怯阵。” “果然。” “花大家知晓这柄剑?” “天下之剑,有名者无数,但除去湛卢、鱼肠等古名剑外,近百年来真正可称之名剑的共有二十一柄,皆出自百年前的衍剑阁,收录于后人所编写的《名剑录》中。” “怯阵,《名剑录》位列十一位,其剑身、剑鞘、剑柄皆由陨铁所制,虽是软剑,却也能削铁如泥,天下之甲胄无可阻挡者。” 盯着司徒锡腰间的佩剑,花摇影跟二人讲出了她所知道的关于此剑的信息。 “有传闻说此剑已被海外蛮族给掠去,却不想它竟然在淮明公手里。”花摇影又抬起头看向了司徒锡,她眼神闪烁,有些意外于钟离昧对司徒锡的慷慨,她本以为司徒锡在淮明公府的处境也不是很妙的,现在看来这现实似乎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二十一柄名剑……”司徒锡将怯阵拿在手中,又将其从剑鞘中抽出一半,细细地打量起来。 没想到这怯阵竟有这么大的名气。 文枔儿此时也凑了过来,她瞪大了那两颗水晶般明亮的眼睛,似是想看出这剑是有何处与众不同,她虽不了解兵刃,但也是清楚“全天下排名第十一位”是个什么概念的。 “当然,《名剑录》之排名并不是单纯地以宝剑之利钝所列的,其中还考虑到了与各名剑相关的传闻故事,不然那书也不会叫作《名剑录》,而是改为《宝剑录》了。” “相传怯阵是衍剑阁的终末之作,此剑是为百年前一位十分有名望的将领所打造的,因是最后一作,其铸剑师几乎在其中倾注了所有的心血,传闻铸成此剑耗尽了衍剑阁所储存的陨铁,并共花费了约三百日的时间。剑成之时,正赶上那位将领挂帅远征,他急匆匆地将之取走,衍剑阁还未来得及赋予它剑名。” 三人一并在长椅上坐下,花摇影为他们讲起了这柄怯阵的故事。 司徒锡将剑递给了一旁正好奇地探视着的文枔儿,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怯阵捧在手里,剑入手时,她忽然眼前一亮,这剑的轻盈程度超乎了她的想象。 “器之品质,在成型时便已固定下来,怯阵无疑是一柄绝世好剑,但它最初的持有者却没能为它博来一个好名声。” “那位将领出征是为肃清入侵的海外之寇,贼寇们的战力其实并不是很强,他带领的大军在最初的几日接连取得了小规模的胜利,但后来不知是因为轻敌还是判断失误,他屡战屡败,损失惨重,手下的兵士们也在不停削减,再后来敌人的增援又抵达了,他更是节节败退。” “那将领的信心许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在一次守城中,双方对峙,两方兵力相差不大,但作为守城方,他们占据地利,实际更有优势。”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面对敌将叫阵,那位将领不仅不敢应战,甚至有意弃城而亡,他的态度让手下许多人极为不满,他们提出异议,但他却仍想执意为之。又是几日后,城中传出了一则消息,有人言他们的领将收到了来自蛮族贼寇的劝降书,并且已经在暗中与敌军中人有过交流……一时之间,群情激奋,军官与城中未离去的百姓皆上门求证,城中纷乱,蛮族乘机攻城,城门破,大军入内,那将领见势不妙,立即丢盔弃甲,只带上了一柄宝剑,单骑欲逃。” “就在这时,一不起眼的白袍偏将站了出来,乘着一匹快马,急速追之,并将其从马背击落,于众军士之前夺剑而杀之,后又鼓舞士气,稳定军心,重整旗鼓并与蛮族展开大战……” 说到此处,花摇影便停了下来,司徒锡一直在静静地聆听着,这段时间以来,提到讲故事,几乎都是他在给别人讲,如今有机会听别人讲些这世界的故事,他自然颇为享受。 “花姐姐,为何不说了?后来呢?再然后呢?” 没有听到故事的结局,文枔儿却有些急了,胃口被吊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花摇影莞尔一笑,“再后来,城池便是守住了,蛮族被击退,又从海上逃离。” “那位白袍偏将呢?”文枔儿从刚才的故事中判断出来,这位白袍小将有勇有谋,果敢骁猛。 他在这场大战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这守城战既然赢了下来,他应是头功,往后必然不会名声不显。 “这便是关键了,那偏将本就悍勇,又夺得了这来自衍剑阁的宝剑,在交战中他表现亮眼,传闻他一人一剑便杀敌数百,但就算再勇猛,他也毕竟是凡人,最终战死沙场,这便是他的归宿了,那柄宝剑也被蛮族给带走了……当然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也有传闻说,他持宝剑与敌人酣战了三天三夜,直到他精疲力竭倒下之后,他手中的剑还仍在战斗。” 司徒锡一翻白眼,什么意思?灵剑吗?他早就不信这世界还有什么仙侠之事,但后面这段确实才像是传说故事中该有的东西。 怯阵,如此一想这名字起的还真没什么大问题,毕竟是出道首战就被其主带着逃跑的剑,司徒锡从文枔儿手中将剑拿回来,又一抚剑身,其上的亮光微微闪烁,似是在与司徒锡对话。 “怯阵排在《名剑录》第十一位,其实长期以来都颇有争议,剑乃‘百兵之君’,临阵脱逃为君子所不齿,虽非剑本身的问题,却还是对其风评有些影响,不少爱剑之士以为它排名虚高。” “剑何需什么风评……” 司徒锡摇了摇头,一份名录而已,听个乐呵便罢了,又何必认真,这排名有什么意义,说到底还是有部分人太闲了,就喜欢纠结这些没用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安排 司徒锡其实也是爱剑之人,只是他是喜欢刀光剑影给人带来的那种江湖感,仗剑天涯,如今自己也有了一把极其有名气的剑,这无疑是一件让人喜悦的事情,这宝剑佩戴在腰间,司徒锡有些自己也成了剑客的错觉。 不过江湖中总是有些夺宝的故事,有句话说的好,怀璧其罪,既然这柄剑大有来头,想来也会有不少人想要。 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会可能给自己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记得武侠小说里总会有那种嗜剑如命的剑客与满脑子“富贵险中求”的亡命之徒。 司徒锡又想到了剑童与捧剑侍女,剑客们身边多是有这样的配置的,这的确能够提升逼格,自己是不是也该去雇一个? 当然,这也就是随便想想而已。 听完了花摇影说完故事,司徒锡也算是基本了解了这剑的由来,他又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琴上向花摇影问道“今日的课业可结束了?” 花摇影点了点头,说道:“枔儿天资聪颖,手又灵巧,学起东西来得心应手,说不定再过上一段时间,我便没有什么可以教她的了” “是花姐姐教的好。”文枔儿自谦道。 她们二人之间相处地十分融洽,司徒锡看着文枔儿,也清楚花摇影这倒不是在吹捧她,而是事实真的如此。 她的确心灵手巧,古灵精怪,头脑也聪慧。 在她和自己一起听卞老讲课的时候司徒锡便发现了这点。 文枔儿思考时脑子转得极快,领悟东西的能力也极强,或许也与她年轻有关,司徒锡自认为是不如她反应快的。 最可贵的是,她不但有天赋,而且还极为努力,这一点就足以让有些天赋平平的人感到无力了,司徒锡每次来司徒府上的时候总能发现文枔儿在苦苦练琴,有的时候她甚至忘了吃饭。 “师傅咱们可是说好了的,等到我琴艺学得差不多了,你便要真正的教我诗文了,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闻言司徒锡苦笑一声,想来这一点,也是文枔儿格外用功的缘由之一,看来这次是躲不掉了。 他最初让花摇影教她琴艺,也就是有几分推脱的意味在其中,他还特意让花摇影给文枔儿教些困难的,想让她知难而退…… 说起诗文,司徒锡本身其实是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他作诗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恐怕也没法教他一些作诗的技巧,若真是不懂装懂,那就有误人子弟的嫌疑了。 但是司徒锡胜在脑袋里装着许多许多优秀的诗作,作诗其实看重的是灵感,还有文感。灵感只能靠自己去寻觅,而文感这种东西却是能够靠阅读来获得的。司徒锡打算为她选一些来自各个名家的经典七律,编成一本诗集赠予她。 “我知道了,过两日我会给你带一本七律诗集过来,你且先看着,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先询问一些先生,或者去询问文老爷子。” 说完这些司徒锡又看向了一旁的花摇影。 “过几日我就要去临瓦城,这府上你们还是可以随意进出,只是我这段日子可能不会经常来这儿了,虽然中途可能也会回来,但定然不会很频繁。等我去了临瓦后,我会派人将地址告知给你,若是你之前提到的那问题有些解决不了了,便可派人来通知于我,到时候再一块想想办法。至于朝云与朝月她们,这些日子便让她们去你那儿学学琴吧。”司徒锡说的很隐晦,毕竟文枔儿还在场。 花摇影是知道司徒锡要去临瓦这件事的,并且她在几日前还提出了要让司徒锡把朝云与朝月二人带在身边。 临瓦毕竟不是煊安,管理并没有如煊安这样的严格,特别是近些日子又有了山贼之乱,的确有些危险。 但司徒锡却拒绝了他,司徒锡对于这次临瓦之行已经有了安排,他准备带上钟离愔、七弦、沐居正、轻语还有白蔓君。 这次毕竟是去当差的,他不想带太多的人,这样有些引人注目。 另一方面则是锦瑟阁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这是前几日花摇影跟司徒锡提到的,司徒锡有问过花摇影细节,但是她却说自己能够解决好,于是司徒锡也没有再过问,他知道花摇影并不是自大与自负的人,若真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肯定会开口求助自己。 所谓的合作永远是双方的,花摇影这些日子帮了司徒锡不小的忙,而且在目前看来基本上都是无偿的。 虽然他总是说只是想从司徒锡这里博一个未来,但未来这东西太过于虚无缥缈。 而这建立在虚无之上的关系,即便是司徒锡自己也是有些不太放心的。 于是他打算在此次离开煊安时赠送给花摇影一些小礼物作为答谢…… 花摇影本来是执意要让朝云与朝月跟着司徒锡的,她今日也正有意劝他。 但今天看到了这柄佩剑之后,她却改变了想法,正如司徒锡所说的,他此行是跟着三皇子一起,身边的侍卫数不胜数。 而从他腰间的怯阵来看,淮明公对于司徒锡也很看重,他肯定也会派人去保护司徒锡的安危。 那朝云朝月的存在就显得有些可有可无了,留在锦瑟阁里也正好能帮自己处理一些问题,她近些天身边确实挺缺人手。 “花姐姐,你遇到麻烦了吗?”文枔儿捕捉到了司徒锡话中的关键信息,正抬眼看着花摇影,目露关切之色。 “些许小事,想来几日便可以解决了,谢谢枔儿关心了。”花摇影笑着向文枔儿摇了摇头。文枔儿的关心让她心中一暖。 这些天与文枔儿相处的时光,花摇影感到十分轻松。这是个善良的孩子,她虽然聪颖且心智颇为成熟,但却没有过多的心思。 她知书达理,与她说起话来,会让人莫名地想和她亲近,花摇影待她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妹妹一般。 “如此便好,但花姐姐若真是遇到了不能解决的问题,可以随时与枔儿说的,说不定我也能帮到一些忙。”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分红 她的这句话是没有任何吹嘘的成分的,就算文老爷子如今不再得势,但他毕竟也风光一时过,而且听闻文老的桃李满天下,其中有不少在这煊安城中地位非凡,他们对于文老都十分敬佩。 以文老的实力解决一些小麻烦还是没有问题的,司徒锡和花摇影都不质疑这一点。 “多谢枔儿了。”花摇影再次感谢道。而文枔儿这时却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交到了花摇影的手上。 “文姐姐,等我和师傅去了临瓦城之后,就说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了,届时你若真是遇到了麻烦,便持这枚玉佩去文府当中。我今日回家后会与爷爷说好,他近日有些悠闲,也没有多余的事情做,想来这些天都会呆在府中,你去府上找他,他应该都会在的,持着这玉佩便不会有人拦你。” 文枔儿这动作让花摇影一愣,他没有想到文枔儿居然做到了这一步,心中有些感动。 司徒锡看着文馨儿的举动,也有些意外。 他知道这些天两人相处的很好,但没想到温馨儿会将文府的信物送给花摇影,但听到后文时司徒锡,又突然望向了文枔儿。 “什么叫‘等我和师傅去了临瓦城之后?’” “师傅此去临瓦,徒儿自然要和你在一起,要在你的身边学习才能进步得更快。此事我已经提前与爷爷交代过了,他也十分同意,他说要让我跟着你多多出去长长见识,这是好事。” 这是什么好事?司徒锡瞪着文枔儿。 这丫头如果跟着自己去了临瓦城之后,那自己哪还有什么安宁日子?必然是无法消停了。文老爷子的心可真大,居然敢让她独自出远门。 “师傅我家在临瓦也有宅子,住的问题就不需要你担心了,而且此次去临瓦也是为了看一下家中的长辈们,他们在临瓦当差,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我已有月余没有与他们见过面了。” 文枔儿看着司徒锡,她的两只眼睛中闪烁着的期待让人无法拒绝,但司徒锡却并没有心软,他正想开口否决她,却看到了文枔儿嘴角露出了些许笑意,他便清楚了,就算他这次拒绝了她,文枔儿也会以某种“偶遇”的方式在临瓦城与他相遇。 看来这是逃不开的了,那就只能默许了,司徒锡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出去长长见识也好,文枔儿毕竟也算是他的关门大弟子,是他唯一的徒弟。此去临瓦必然会有很多政务要处理,司徒锡自然不会带他去做与剿匪相关的事情,但是在待人接物等各方面,她都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司徒锡希望她能学一些处世之道,最好还能学学识人的能力,她虽聪颖,但还是有些单纯,单纯虽好,却不太适合这世道。 “行吧,那你这两日便回家去准备一番,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一下,不日我们便启程了。”“还有你这衣服……最近不要再这样穿了。” 司徒锡看到文枔儿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裙,这群袍是丝绸制的,她身上的衣物甚至比花摇影还要少。 司徒锡已不是第一次说她,但她总是说她只有在家中才是这样穿的,可其实她一天中有大多半的时间都是待在家中的。 “师傅,这是多年养成的穿衣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文枔儿吐了吐舌头。 多年养成的穿衣习惯,这可真是新鲜的说法,司徒锡白了她一眼。 文枔儿身体状况十分健康,虽然她看上去有些偏瘦,但是她平日里喜欢蹦蹦跳跳,运动颇多,睡眠状况也挺好,她心态也乐观,自然就很少得病。 但就算如此,还是应注意一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能不生病还是不生病为好。 “眼看就要入夏了,最近几天也有些转凉,春夏交替,卞老讲时,你也在旁边听了,所谓:春伤于风,夏必飧泄,近些天可不要着凉了。” “知道了,知道了。”文枔儿甜甜一笑。 这还是司徒锡第一次出言关心她,看样子自己是得到了师傅的认可了,这些天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她此时极为愉快,今天不但得到了一本诗集,也让司徒锡同意带她去临瓦城,还出乎意料地得到司徒锡的关切,可谓是收获满满了。 “那便如此吧,你且先练会儿琴,我有些事想与花大家单独说说。” 听到司徒锡的话,文枔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司徒锡与花摇影是有正事要说,于是她又坐到了琴前开始调着琴弦。 司徒锡向花摇影点了点头,对他说道:“花大家,还请过来一叙。” 花摇影跟在司徒锡后面,二人到了一旁不远处池塘边的亭子中,面对面坐了下来。 “花大家,关于那云老道士的事情还请你多关注些,但也先不要刻意接触他们了,这件事便先静观其变吧。” 花摇影点了点头,那寺庙地下的见闻已经成了绝密之事,在锦瑟阁中仅有花摇影与当日在场的两人知晓。 这种性质的事情已经不是她们能触碰和处理的了。 说个实话,若不是因为司徒锡,花摇影是绝对不会允许下属去接触这种事情的,锦瑟阁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以趋利避险为旨,才得以安然无恙地在煊安城中留存。 但今年却与以往不同了,这才到四月,她们便已然与两件暗藏杀机的凶险之事有了关联…… “锦瑟阁最近的状况应该有些艰难,玉酒居这几日收入可观,往后应该也不会少,你也拿一成利,给手底下的琴师们分分红吧。” 听到这话,花摇影刚要开口,司徒锡便伸手打住了她,向她摇了摇头,这件事就此定下,不容置疑。 锦瑟阁其下受煊安城情形的影响,几乎接近于停业状态,想要维持运转,没有银子可是万万不行的。 “还有你之前提到的麻烦事儿,你不愿细说我也先不问了,但若有问题一定要先通知我。” “公子放心,只是锦瑟阁内部出了些问题,只是小事,当真是不需要大动干戈,您无须操心,很快便可以调解。” 内部矛盾?司徒锡略一皱眉。 内部矛盾有时候是比外部的冲击还要可怕的,是组织内意见不合?还是说有人叛离…… “行,那你注意一些。”司徒锡将眉头舒展开来。 花摇影并非等闲之辈,司徒锡相信她也是有分寸的。 “另外就是我想与你借一个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简愁 “这刚一出来就下雨,看来老天也不是很欢迎我呀。” 煊安城中,江水边,天际中轰隆几声过后,突然下起了暴雨,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和一位老人正并肩淋雨而行。 “怕是除了老夫之外,这世上也没有其他人会欢迎你了。”老者跟着汉子抬头望了望天空中密布的乌云,说出的话略带调侃的意味。 听到这话,那汉子不由苦笑一声说道,“范伯,话其实可以说得更漂亮些。” “莫非话说得漂亮些就可以让你好好反省?或是让你这条命活得长久些吗?”闻言壮汉便沉默了。 范老看着自己这后生,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但他心情不错,又上下扫视了汉子一眼,转头从街边的铺子买来了一把纸伞。 “文牒都已经帮你办好了。你最多在这煊安城当中停留一日。尽快离开,免得夜长梦多,老夫还有些事,最少也要一月时间才会去找你。回去之后,莫要再生事端了……消停一段时间吧。” “一个月?范伯你在这楚国的煊安,也有营生?” “非也,只是承了一位贵人的人情……此次能救你出来多半是他的功劳,而我受那位所托,要帮他办一些小事。经商方面的事情,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便会过去找你。” 汉子十分高大,他一边与范老聊着,一边从他手中接过雨伞,为范老撑起。 “贵人?也就是说他是我的恩人?范伯……可否带我去见他一面。” 范老白了他一眼,“你离那位远一些,就是对他最大的报答了。” 汉子稍稍一顿,确实如此,以他现在的境况,若与别人接触怕是只会给别人惹麻烦。 叹一口气,也只能待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报答他了。 “范伯还请将恩人的名讳告诉我。救命之恩,当以命报之。” “这是何理,要你的命,那又何必救你?”范老瞪了他一眼,这后生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过分看重情义了,在有些时候这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范伯,我这命早就是你的了,你若吩咐,我也是不会犹豫。” 范老看着他无话可说,就是这一点死脑筋,才导致他有如今的下场。 “司徒锡,他是召国的九皇子,如今在这楚国为质,但观其情况,想来是无需你报答的了。” 范老稍有犹豫,他也是担心自家这子侄当真上门去打扰九王,之前九王跟他强调过,他不想掺和一些麻烦事,而眼前自己的这位后生就是个不小的麻烦…… 但最终范老还是告诉了汉子司徒锡的名字,一方面是他已经安排了人这两日就将这后生送走,他应该没时间与九王接触。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九王不缺钱财,身边看上去也不缺人手,汉子就算是想报恩,恐怕别人也不大需要。 召国九皇子?汉子看了一下旁边的范老,眼神有些复杂,能找到这等层次的人物帮忙,想来他也是花了不少心思,这一把年纪还为自己奔波…… “机缘巧合下认识的。”或许是看出了汉子内疚的神情,范老神色轻松地向其解释道。 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许久之后,那壮汉才又挺起胸膛。 “恩人……也就是那召国九皇子,其人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范老则陷入了沉思。 “嗯……不拘小节,不露锋芒,不可招惹。” 范老悠悠地说道,司徒锡那慵懒的神情又浮现在他脑海,但他却从未因此而轻视过他,他深知九王的深不可测,许多在他自己看来难以办到的事情,九王往往在只言片语间就能将事情给办成。 “不可招惹……” 壮汉念叨一句,如此高的评价是壮汉没有想到的,他脚步略微一滞,范老继续向前,二人一前一后在大道上行走着。 壮汉快步将范老追上,又向他好奇地问道,“此人果真如此厉害?” “的确不凡。”范老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他年几何?” “约莫……二十?”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问答着,还没走出多远,雨忽然又大了起来。 …… “太好了,写得太好了,这本《三国》的作者是谁,我立刻就要见到他。” 临瓦城一处豪华的府邸中,一名青年正躺在院中的石桌上,双手端着一本书,在细细品读,或许是读到了精彩的章节,他猛然从桌上坐起,向一旁侍立着的仆人招呼着。 青年名叫简愁,是临瓦冠玉候简卓的长子,也是这临瓦城中最大的纨绔。 “垫子,听到本少爷说话了吗,马上将这书的作者找到,然后带他来见我,就说本少爷要和他结义。记住不可对其有粗鲁之举,你立即把家中的家将都带出去寻找,顺便也从库房中备一些银两。对……要多带些金子过去。要客客气气的把对方请过来,明白吧?” 简愁说话时两眼也没有离开书本,他对那名为垫子的仆从发号施令。 “少爷……这谁知道这三国的作者是谁啊?早上奴去市集中时,听闻人们都在讨论,大家都想搞清楚此人是谁,可实在无人知晓呀。”年轻的仆从面露难色,这件事他可没办法做到。 “况且前几日老爷才说过,库房中的银钱,近期没有他的同意,不准有人动用。” 那仆从补充的话语让简愁抬起了眼皮看向了他。 “小垫子我问你,在这家中,平日里我爹和我说的话,你听谁的?” “少爷,老爷毕竟是家主……”仆从讪讪一笑。 “那我问你,在这家里我爹是听谁的?” “这……这老爷自然向来都是听少爷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殷勤 “那不就得了?既然知道,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本少爷看你心烦,快点带着人和银子滚去把我的大哥给我找来。” 简愁狠狠地瞪了仆从一眼,然后又躺倒在石桌上。 那仆从见少爷不再看他,立即脸色一苦,站在原地踌躇片刻,又蹑手蹑脚来到简愁身旁。 “少……少爷,没有老爷的同意,小的当真不敢。” “瞧你这怂样,不懂变通,日后定难成大事。” 听了自家少爷这话,名为小垫子的仆从只是把头低着一阵苦笑。 难成大事,他要成什么大事啊,今天能够不惹怒简愁就是他目前最大的事儿了。 “你既然不听本少爷的话,那又何必要当本少爷的仆从,干不了就走,明日你就离开吧。” 简愁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朝着那仆从连连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这……少爷……” “愁儿,又何必跟个奴才过不去。” “老爷!” 说话的人正是桌上这青年的父亲间卓,小垫子见到侯爷来了,立即长舒了一口气并顺势走到了他的身后。 “老头子,你要为了个奴才和我过不去?我说让他明天离开,明白吗?” 然而,简卓的出现并没有引起简愁的关注,他仍然躺在桌子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书本,没有多看简卓一眼。 简卓无奈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只好转头望向小垫子。 “咳……那啥,你明日去账房,将今岁的工钱一结,让老黄给你再多拿一些,然后明天就走吧。” 小垫子立即脸色一白,他正想出声求情,忽然又见到侯爷不动声色地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立马了然于心,感激地看向侯爷,然后飞速地转身退了出去。 简卓又一挥手,院子里的其他下人也都行礼退下,转瞬间院中便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下人们散去,简卓环顾一周,下一刻他便立即将刚刚还笔直的腰杆弯了下来,脸上带着略显“谄媚”的笑容,小步且轻快地来到了简愁边上,他也是一副蹑手蹑脚的模样,那样子甚至比起刚刚的小垫子还要殷勤些。 “儿啊……” “爹,你最近是不是长个儿了?” “瞎说,爹都什么年纪了,怎还会长高?” “那我怎么觉得跟你说话,脖子都有些酸痛了。” 简愁此时坐在矮小的石桌上,正抬着头看向自己的老爹。 而听了简愁的话,简卓立即赔笑,接而一抛衣袍,在一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 见到儿子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简卓知晓他此时心情还不错,便笑着端起了桌上的茶壶,给二人各斟了一杯热茶。 “儿啊,有一事为父早就想问问你……你近日,可是有什么心事?怎么都不见得你出门作恶……不,出门放松了,若是有想不通的事情,可以跟爹讲讲,爹是过来人……” 这是一件极其反常的事情,放在以往,简卓绝对不可能于这个时辰在家中看到自己这大儿子的身影,甚至有时候他会几日都不回屋,而这几天简卓却发现简愁忽然间不怎么出门了,还成日将自己关在院子里。 听家中的丫鬟说,昨日后厨为简愁送去的饭菜他也没吃一口,简卓有些担心自己儿子的情况,便想来亲自问问他。 “爹,我近日在看书呢。” 然而简愁随口的一句轻飘飘的回答却让简卓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什么?!看书?” “爹,你怎么大惊小怪的。”简愁白了老爹一眼,又扬了扬手中的书本。 简卓见到他手中的确拿了一本厚厚的书册,立即变了脸色。 “儿啊,你可不敢如此糊涂啊,以你的天资,若再用功勤学,老天会妒忌的!” “没事的爹,只是一本话本而已,就是勾栏中那些说书人用的本子。”简卓的话让简愁很受用,他随即将手中的书递到了父亲手上。 “原来如此,那爹便放心了。但就算是看话本,愁儿也不要太过投入,或是废寝忘食了。看书可费脑子呢,你的智慧应该用在其他的地方。” “比如?” “比如?这,比如……”简卓刚刚只是随口一说,简愁突然的反问却让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答案了,仔细想想,自家这儿子平日里似乎就没做过什么正事。 见简愁盯着自己,简卓擦了擦脑袋的汗珠。 “行了,爹,你就直说吧,有什么事儿找我?” “诶,爹就是见你最近有些异常,以为你心情不佳,便来问问你是怎么回事,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儿要劳烦你。”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嗯……是这样,那什么,其实爹想收养一个孩子。” “噗——”简愁直接将嘴里刚喝进去的茶水尽数给喷了出来,简卓立即用袖子遮挡住手中的书本,然后将其放在一边,又拿起了一旁的手帕擦拭起身上的水渍。 收养?简愁这时也坐正了身子,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老爹,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神情还有些腼腆和不好意思。 难道说,自己外面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这不怪简愁胡思乱想,实在是因为此事太过突然,简卓膝下已有二子一女,儿女双全,应是没理由再收养子才是,而他今日提及这事情的态度也非常奇怪,怎么感觉他还有些羞涩。 不行,这事儿不能轻易地答应下来,最少也应该跟小妹说说,让她来拿主意。 “休想。” 简愁简单而又干脆的两个字让简卓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转而换上了一脸怒色。 “爹好生求你,你却不许。爹可要翻脸了,此事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将它办了!” “您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