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档》 第一章 蛋炒饭 张由掏出铃声乍响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 [大哥你又关qq提示音?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都不回,免费打水时间都过了,幸好本大爷大慈大悲地帮你打满了。你回宿舍的时候给我带份鸭血粉丝,大恩不言谢!] 他总是做着一些在别人眼中看上去的傻事。 比如在这样一所三流大学里还认真读书,复习功课,一直到这样的深夜十点多。 直到被同宿舍好友的一波短信声惊醒。 [快点回来么陛下~人家好想要~~你带的鸭血粉丝~~~] 对方不等回复,又继续补发了个信息过来。 [等着朕的临幸吧!] 他笑着回了信息,收拾资料下楼。 教学楼区一片黑,路灯映照下,树木在风吹下摇晃地影影绰绰,乍一看就像是鬼影浮动,草丛中窸窸窣窣地伴随着几声猫叫,如果不是宿舍楼离得不远还栋栋都灯火通明,哪怕他是个男生,心里多少也会有点犯怵。 离宿舍宵禁的十一时还有大半个小时,足够他去校外买份鸭血粉丝了。 只是这天也不知是好运还是歹运,当他到了校外才发现,平时学院路上开着的一大串路边摊竟然没了踪迹。地上散落着几块尚未凉透的臭豆腐和几把配菜,两只野土狗在地上低头吃着,空气中的味道似乎都没有完全散开,联系起他曾见过的小商贩们的跑步速度,他猜工商局的估计是才来查过。与以往的热闹相比,这天的校门口附近只剩下三三两两随着摊贩散去还瞎晃悠的人群。和略远处街上传来的,摩托车飞驰而过时的重引擎声。 这样的时候是最不会有小贩回来的。特别是本也就接近他们要收摊的时间了,大部分摊贩也会就直接在这个点直接选择收摊了。他发了个短信询问后,得到了一个随便他买的答案就打算再往外走一段。 他知道那边有大排档,宿舍的同学偶尔会去买点小龙虾打打牙祭,他想着,给舍友带的同时,自己或许也可以买两斤,当作改良伙食,犒劳犒劳自己。 很久以后张由想起这天晚上时都觉得,或许他在这天晚上行的其实是好运,不管是就那些教会他世故的百态人生而言,还是对他的口腹之欲而言,都是好运,所以他才能再往外多走几步,到了李老板的那个百味鲜大排档前。 很多夜间的大排档白天都是不开门的,它们会从傍晚六七点钟一直开到深夜两三点钟,甚至更晚,到三四点钟,或者清晨五六点钟。 百味鲜就是这样的一个夜间排挡。 九点开门,早晨五点关门。 而今天行的好运,就让他阴差阳错地走到了这个与他这样的半死宅难有关联的百味鲜大排档。 只是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在未来与这个百味鲜的故事后续,现在的他只好奇,这个大排档的规模竟然是如此之小。 初高中时期晚自习后回家,在学校与家的中间,就会夹杂着一两个大排档。 而以他见识过的为数不多的大排档而言,通常它们都有着极其庞大的规模,有些甚至能占去整条街。 而这个百味鲜,却只有六七张桌子,虽然每张桌子都坐的满满当当,但就整体而言,客流是远远比不上其他大排档的。而且更神奇的是,它居然还有一个店面。 要知道这种铺开来就是半条街甚至是一条街的大排档,通常都是露天的,最多会搭棚子以防下雨,在n市大学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店面租金可是很一大笔支出了。 拢共是七张桌子,店内两张,店外五张,每张桌子七八个座位,拥挤着坐了四五十个人,男女老少边吃边唠,嘈杂声中依稀可以辨别出好几个不同的口音。 “……结果你猜那小子说什么!?……” “……就他们那旮沓能有什么……” “……介羊杂味道不赖昂……” “……三带四!通杀!” 店内的老板娴熟地翻着烤串,不知道加的是什么香料,勾起他肚里的馋虫,惹得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借过借过!” 他边说边挤过人群的缝隙,抬头看着那块巨大的横幅菜单上能有什么。 羊肉串1.5元/串,羊杂碎2元/串,小龙虾20元/盆……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然后停留在最后一项上。 特殊点餐/看着给。 这是什么?特色菜吗? 他犹豫了一会,正打算张口问的时候,却有人提前向老板搭话了。 “老板,请问这里原来的那家s县小吃去哪了?”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问话的男人一身休闲服,保养得不错,看不出年纪,但看他的行为举止,似乎是个浸润职场多年的人,虽然着急,但说话也不失条理性,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低沉而略带丝滑感的嗓音。 “我都在这开店了,原来那店当然在我来之前就搬走了。不然可不得打起来啊。”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将视线转回手中的烤串上,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就被自己说的话逗笑了。 “我的意思是……请问搬哪了您知道吗?” “不大清楚。” 对比问话男人的着急,老板的态度显得有些悠闲。 “怎么,找人?”老板瞥他一眼,将手中烤好的烤串中从台上拿下来,涂酱撒料装盘,双手捏着围裙在上面用力地擦了擦油腻,又对着店外头喊,“五桌加烤的十五串羊肉串!不要辣!” “诶,诶!来了!”门外的人应着挤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串正在吃的烤鱿鱼,“借过借过。” “不是,老婆怀孕了,就想吃以前我们在大学恋爱时经常来这里吃的s县小吃。”男人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哪怕嘴里说的是近乎埋怨的话,“孕妇总是脾气大的,临时说要吃,动车都没票了,愣是催着我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过来。” 男人苦笑了一下,失望地一低头转身想走,似乎又不知道该去哪,走了一步就又停下来思考。 “s县小吃也不是就只一样啊?她要吃哪个?”老板从一边拖了张塑料凳过来坐着。 “蛋炒饭。”男人回过头。 “倒是不难。”那老板抽出一根烟来,倒过来用烟嘴部分在手腕上轻轻跺着,“你要是不介意,就跟我说说那是个什么味道,我没准会做。” 第二章 蛋炒饭(2) 赵时钦坐在大排档灶台与大圆餐桌中间的加置塑料凳上,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脑子一抽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不过看着老婆在提到那个蛋炒饭时闪闪发光的眼神,他就又感觉自己这决定做得对。 从老婆三月初测出怀孕到今天,刚好是一个月,但按照孕周来算,却是八周多了。 怀孕两三个月时候最是不好伺候,吃什么都吐,吃什么都不香,她本来也不胖,还瘦了四五斤,难得有她想吃的东西,而且还能在说到它的时候露出如此开怀的神情…… 他在记忆里搜索老婆上一次的笑容,还是在刚用试纸测出怀孕的那几天,孕期反应没那么明显,即将身为人母的喜悦让她发出那样灿烂的笑容。 测出之后不过半个多月,孕期反应就来了,一开始还不算强烈,她甚至在孕吐的时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说没忍住。还会对自己帮她处理呕吐物感到不好意思,想搭把手又因为厕所略窄而靠不过来,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但再往后,她就再也没那么笑过了,却还要时常为了安慰他,强忍着难受露出笑容。 “……我记得是有蛋,有肉丁,不过不多,蛋倒是多,还有葱粒,火腿肠粒,玉米粒……嗯……不算多正宗的蛋炒饭,蛋与饭都是分开的,蛋就直接是蛋粒,油多地很,每次吃完碗底都有一小层的油,但我就是喜欢那个,现在好多店的蛋炒饭倒是都正宗,每颗饭都沾着蛋,吃完也不会有油底,但我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啊,对了,还有咖喱味。”由于第一桌早就坐满无法再塞人进去,两人只好拖了两张塑料凳坐在第一桌与灶台的中间间隔上,女人坐在他与灶台之间,由他作为缓冲带,减少了她直接与人挤到的可能性,灶台带着玻璃,也不会溅到飞蹦的油星子,背贴着墙,尽量给其他要进来点菜的客人留条道。 “咖喱味?”那老板的两手都不停顿,左手翻着烤串,右手则负责打散米饭,低声说了一句,但女人似乎因为店内的吵闹声没有听见。 女人侧着头与老李头说她记忆中的那个味道,赵时钦则时不时把玩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只有对面坐着的,因为打包而不留堂吃,所以选择同样背贴墙坐塑料凳的单身狗张由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们秀恩爱,在女人进来那会的惊艳感觉早已在他们撒的狗粮前消失,只等着老板手中的那把羊肉串。 “老板!来五串辣椒五串茄子二十串牛肉一盆小龙虾!再来一扎冰啤!”夜间总是有不少来吃夜宵的,“三号桌!” “正好一百!自己把钱丢筒子里,等着!”老李头抬头看了一眼,示意他将钱丢到烧烤台前的那个桶里,记住对方的长相后,就又将注意力放到手上,从架子上随意抓了几把放到烧烤台上,但却是对方要的刚刚好的数量,“十五分钟!” “行!”对方往桶里丢了钱,转身回桌前与同伴边唠嗑边等着去了。 老李头将左手的烤串放着摊开,改微火慢熏,又刷了一遍酱,抓了把调料上去,就腾出手挑出三个蛋,在桌角磕开滑入碗中,抽出双筷子就哒哒哒地迅速搅打起来了。 蛋黄被筷子划散,游离出的肌球蛋白经搅打拉成网丝状,又在蛋白凝胶的作用下与蛋清抱合在一起。 老李头用一只手继续搅拌着,另一只手则开火上锅,倒油,用手晃动着让全锅面都润上油。 “你说的咖喱味应该是加的咖喱粉吧?“ “咦,你这么一说……好像可能是……”女人一脸的恍然大悟,“难怪我以前自己想尝试,做了好几次都没做出那样的感觉来。” “好几次?我怎么不知道?你都是在我出去的时候做吗?你这么喜欢那个蛋炒饭?”赵时钦一脸惊讶地看向老婆,“实在做不出来又想吃,怎么不找我来帮你呢?” “什么呀。”女人回头嗔怪地看他一眼,“明明一开始是你说喜欢吃,我才想试着做给你吃的。既然是惊喜,怎么可以让你知道呢,只是我一直都没做成功而已。” 赵时钦一愣,他说的? 他对自己的记忆挺有信心的,他什么时候……啊。 想起来了。 她说的,大概是自己第一次约她出来那会,他在约会时为了找个话题避免尴尬时说的不经脑子的话吧。 那个时候的自己,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够约到经济系系花之一的她,兴奋与不安让他在约会的时候将事先准备好的所有台词都忘得一干二净,抓耳挠腮地逮到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这句他早就忘了的随口之言,她却一直记到了今天。 “你们吃的那个,也是正宗的,只是那是国内老一辈们常做的那种蛋炒饭。”老李头将蛋先放入锅里快速翻炒着,看得女人一愣,一句“先炒蛋”的疑惑脱口而出,老李头瞥她一眼,“你们网上学菜,现在流行的视频学做黄金蛋炒饭,都是先炒饭的吧?” “嗯嗯。”女人连连点头,“都还有歌词呢,饭要粒粒分开,还要沾着蛋。” “你想要的那个蛋炒饭,其实更偏向扬州炒饭。” “咦,扬州炒饭也是蛋炒饭吗?”女人一脸茫然。 “你看你平时都不做饭,扬州炒饭也叫扬州蛋炒饭。”一旁的赵时钦替她适时地解说了一番,顺便撒上一捧狗粮。 张·单身狗·背景墙·由只感觉自己身中多刀即将要亡。 老李头在锅里撒上各种料,又大火翻炒了几次,就装盘递上。 “吃吃看。”他抓起挂在肩膀上的毛巾,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又涮了涮锅,从地上的桶里抓了一盘的活龙虾开始处理起来。 赵时钦接过盘子,取了勺子和筷子递给她,自己则充当人肉餐桌,给她拿着餐盘。 女人舀上一勺小心地吹凉了,才塞入口中。 “是这个味!”女人眉飞色舞地转过头给老板竖了个大拇指,“老板你神了呀!竟然没有菜单根据描述都能做出来一样的味道!” “好像……是这个味……?”赵时钦接过勺子也吃了一口。 “什么呀……你都忘了这个味道了呀,亏我还记了这么久……”他略微的迟疑让女人一阵失落,孕期的情绪多变立马展现,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脸上此刻都挂上了眼泪,“你是不是也忘了你那个时候说的话了?” “怎么会。”赵时钦低头凑到女人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就突然又笑了起来。 抬起头来的老李头也看得会心一笑。 “不管什么菜,都会承担着一些人的某些记忆,哪怕这个味道并不是最美味,也不是最正宗的。但它对某些人来说,却是最独特的。” 张由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扭麻花一样拧了一下。 他张了张口,低下头来。 “老板,是不是,不管是什么吃的,只要向你描述出来,你都能做出来?” 第三章 猪油拌饭 从有记忆开始,张由就是跟着姥姥一起过活的。 他不知道他们在哪,他只见过他们偶尔寄回来的信封上,总是变换的居住地址。而当姥姥根据这些地址寄东西过去时,却总会在一两个月后因查无此人被原样退回。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父母长什么样,八十年代的照片还算是个奢侈品。 同村的几个玩伴也是常年见不着父母的留守儿童,所以小时候的张由也就从未感受到,有父母和没有父母的区别在哪里。 只是,年少的好奇心还是会让他在得知父母这种生物存在的时候,促使他去缠着姥姥,听她一遍一遍地描述他们的模样,讲述与他们相关的事。 听姥姥说,他的父母很爱他,他们是为了他在未来能有更多的经济基础,才去了外地打工,只是他们没什么学识,做不了多高端的工种,工资少,无法往家里寄太多的钱。 所以他要好好读书,读了书,就能找到好工作,可以赚很多的钱,过好日子,还可以让爸爸妈妈不用那么辛苦地在外工作,可以一家团圆。 他信了。 好好读书,努力干活帮忙,直到第一次见到父母的那天。 他们衣着的料子并不算多好,却是簇新鲜艳的,据说是什么大牌子。让同样穿着整洁却是衣着灰旧的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窘迫。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陌生的父母,看着父亲穿着那双锃亮的皮鞋不耐烦地走来走去,看着母亲那张涂着鲜艳口红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和他们身旁那个穿着名牌吃着进口食品,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弟弟。 他们连一晚上都没有待着,连夜就赶回去了,因为弟弟闹着要吃麦当劳。 他们急匆匆地带着他们的宝贝儿子赶回去,从进门到离开,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就好像他只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 那天晚上,姥姥破天荒地单独给他做了一碗猪油拌饭。 姥姥没什么钱,每年父母寄来的钱,在给他交了学费之后,也剩不下多少了,所以哪怕只是猪油拌饭,对他来说,也是只有在逢年过节,或者农忙结束的时候才能吃到的美食。 那时候姥姥家用的还是旧式的土灶台,每到做饭时间,姥姥就叫他搬个矮凳子坐在灶膛前,用火钳子往里头塞松针,夹杂着柳叶和芦苇,代替柴火。 姥姥会将米饭蒸老大一口锅,给年节时来走礼的亲戚,和帮他们在农忙时候打谷的邻里。 她总是在每个粗瓷碗中盛上满满的米饭,又瓦出一勺凝固的猪油盖在那一个个高耸的米饭包上,再往上面浇上自酿的酱油,抑或是昨夜没吃完的酱汤,配着烫过的野菜,满山都能采到面条菜、荠菜、蒲公英,刚熬出油的那几天,还能配上猪油渣甚至是油渣板,又香又脆,连说起来都是满口生津,还管饱。热汤汤地,熨帖得想叫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就冲姥姥做猪油拌饭的手艺,家里每年的活计也总是会有很多人来帮忙,他也总是会叫着要再吃一碗。 唯一一次不是年节与农忙时候吃到的,就是他第一次见到父母的那天,可是那天的他,吃着猪油拌饭,第一次感觉,原来猪油拌饭也是可以这么难吃的,想来是由于配菜的关系吧。 那天,姥姥给的配菜是他们带来的奶油生菜,据说是大超市里欧洲运来的进口食品。 他不知道欧洲在哪,也吃不出这菜比平时吃的野菜到底香在哪里,他只知道,自那天起,姥姥就更少地念叨他的父母了,取而代之多起来的,是他那个早逝的姥爷。 姥爷在他刚出生没几天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个时候的他还小,尚没有对死亡的概念,也没有与姥爷产生了多浓厚的感情,但他也更愿意相信,如果姥爷在的话,一定会像姥姥嘴里那样疼爱自己的,就像他童年玩伴们的姥爷们那样。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他们只是不爱自己而已。 也或者说,他们只是不爱姥姥而已。 只是为了堵住其他人骂他们不孝的嘴,就生个孩子丢给她。 在姥姥还能干的动活的时候带带孩子,等姥姥真的七老八十了,那孩子也正好十多岁了,正好代他们给姥姥尽孝养老送终了。 十三岁的时候,姥姥过世,他给姥姥披麻戴孝守了灵,摔了罐,却是直到十六岁,姥姥的房子要拆迁时,才在村长几度催促下被他们接了过去。 姥姥的房子直接被父母卖给拆迁队了,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寄居篱下,不敢拒绝他们的任何要求,生怕触怒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变得无家可归。 他们也从不吃猪油这种“没营养又易发胖”的东西,他们会纠结于用核桃油或菜籽油。在大城市里,连街上的快餐饭店,都用上了金龙鱼油。 猪油拌饭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只有穷乡下没得吃了,才会吃的东西。 日子似乎过得好起来了,会有各色各样美食可以吃,但他却始终怀念起在姥姥家的日子。 他记着姥姥家一碰到就会咯吱响的木门,记着每到雨季都会发霉的房梁和墙壁,霉黑色随着房檐的垂下,爬满了木柱子和大半面的墙,总是要让他花好大的力气去擦洗干净。 他记着与小伙伴们围在地里打玻璃珠子的场景,记得他们去河里钓龙虾,摸螺丝,冰凉的河水沁湿了卷起的裤腿,哪怕在后来将裤腿放下来,还是会湿黏地贴在腿上,每到这时,他总是会被姥姥追着要他脱下裤子来,未免老来得风湿。 他小心翼翼地学着将自己融入城市,至少不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他也总是记得姥姥临去之前的话。 姥姥说,由啊,好好地读书,读了书,你才能过得比他们强,不用看他们的眼色过日子。 他也记着姥姥在他们来过之后说的那句话。 姥姥说,阿由呀,好好读书,才能找到好工作,有了钱,就不用全指望别人的良心过日子了,人呐,还得自强。 他努力读书了,可惜十来年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就能完全赶上的,他只能进个三流的大学。好在人生还长,他的追赶也从来都不晚。 一直以来,他都努力将心中的这些过去紧紧锁住,直到今天,他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开始想念起猪油拌饭的那个味道来。 心里的念头,像是野草一样疯狂蔓延。 鼻尖传来老板炒龙虾的味道,撒上调料粉,满满的孜然和辣粉味,又呛又香。可是他却依旧想念着姥姥的猪油拌饭。 “老板,是不是,不管是什么吃的,只要向你描述出来,你都能做出来?”他问。 “看菜。”老板抬头瞥他一眼,右手掂着铁锅翻炒着,左手则是伸到烧烤台上翻烤着后加的那二十串牛肉,笑地颤了颤肩膀,“你要说个佛跳墙来,我哪能立马给你拿出来,又或者我这里没有材料的,有些至少得过个几天才行。” “那……有猪油拌饭吗?”说这话时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熬猪油再等凝固至少得半小时,这时间,学校也就宵禁了,老板哪怕现做,他也等不得。 老板抬头看他一眼,“有啊,要配菜不?” 第四章 老李头 “脑板,恁们家有果味饮料不?”第二桌站起来一个人,手中还拿着鸡翅,嘴里含着肉,含糊不清地问道。 “没。你去隔壁老杨那家买。”老板同样地喊回去,手中不停。 他拿过一个白瓷碗,打开电饭煲,用饭勺挖了满满一碗热腾腾的新鲜米饭。再蹲下身拧开脚边一个带盖子的大陶罐,从中舀出一勺猪油。 老板将猪油盖在米饭谷尖,放好汤匙,先蹲下身拧上了陶罐的盖子,才又起身抓了两把葱段和香菜撒上,用以减少猪油带来的油腻和充当香辛料。 “还加什么不?”他顿了顿,抬头问了张由一句。 “再来点榨菜,谢谢。就这样就够了。” 老板便低头不再言语。他用勺子加了一勺榨菜丝,又拿过一旁的调料瓷瓶,在米饭上浇两圈酱油。 “好嘞,你的猪油拌饭。”张由终于听到了老板的喊话声,尽管这一系列的操作事实上也不过几分钟,“喏,你之前要外带的肉串也一起在这里了。” 他上前,一手接过盛着猪油拌饭的碗,一手拿上包裹了塑料袋的二十串肉串,看了一圈没有空座位的几个大圆桌,就又回到原来的塑料凳前,以其为桌,将碗和肉串放置其上,自己则面对着墙半蹲在前。 “……前几天我们去做产检,医生不是说才葡萄大小么……” 背后那对夫妻一搭不接一搭地小声讨论着,充满了甜蜜滋味,侧后方店面内的第一张大桌子上则是传来了划酒拳的吆喊声,再往后还有打牌时的喊牌声,几个人的电话通话声,但对于张由来说,这些声音似乎都在逐渐远去。 仿佛有人给这个嘈杂的大排档安上了一段来自舌尖上的中国的背景音乐。 热腾腾的新鲜白米饭上覆盖有一勺雪白细腻的凝脂猪油,猪油中本就有着些许盐味,想来是熬制时加入的,用以延长保存时间和降低腻味。来自米饭的温度化开猪油,将猪油原本因为凝固而锁住的香味再度唤醒,猪油又滋润米饭,将其香味混入米饭的清香味中,二者结合,相辅相成。 这是很多人的儿时菜,根据地区的不同,人们会佐以不同的小菜,例如葱段和香菜来增加爽口度,满是豆香的酱油负责提味增鲜,瓦一勺入口,唇齿留香。 张由笑了笑,把脑中的舌尖配乐甩开,这才将米饭和猪油,酱油,一应小菜拌匀,瓦上一大勺塞入嘴里。这样的吃法,会让现如今很多油水充足的人感觉腻味,但对于很多像张由这样的人来说,这却是他们满载的回忆。 从进父母家门的十六岁,到二十岁的今天,时隔四年再吃到猪油拌饭,记忆中的那个味道似乎又回来了,过去的那十六年仿佛缩影一样在脑中回放着,历历在目。 姥姥去世后,张由自己也做过几次猪油拌饭,总感觉不得劲,似乎总是少了点什么。再后来寄居父母的家里,他不敢顶着他们对猪油的厌恶去做来吃。再后来,则是没钱特意为了口吃的去置办厨具,奖学金和打工来的钱,付了学费和住宿费,就剩不下多少了。 满18岁,又考上了大学,家里就彻底断了他的生活费,一切全得他自己来赚。他也正好趁此时机断了与家里的联系,至今没再回去过。 一勺又一勺,他安静地咀嚼着,吃得满脸是油。 姥姥那双满是鸡皮褶皱的手似乎穿越了时空,一如小时候,她拿过桌上的帕子,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地擦拭着。 “囝仔慢吃,不急。” 张由也总会在姥姥说话的时候抬起头,看着她那双漆黑眼睛。 然而现如今,他再抬头,却只能看到一片白色的墙面,带着洗不干净的酱汁斑点和些许刮痕。 “老板,来瓶冰啤。”他回头 店内外的声音依旧嘈杂,大学城里有着来自天南地北的学生们,也在这个小小的大排档里留下一个缩影。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只记得梦中,姥姥唱着儿时哄他入睡的小调,整宿。 再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床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 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你别唱了……”王陆似乎都已经失去意识了,尽管他还瞪着眼睛,时不时地拿手指戳他一下。 “你怎么了?”张由一脸小心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怎!么!了!!”王陆的眼神逐渐对焦,一脸茫然的神情也随之消失,鼓着嘴摆出一副哈士奇款的愤怒脸,“你昨晚受什么刺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睡眠浅!你还唱了一整晚的歌!” 张由一囧,不会昨晚梦见的歌声其实是自己唱的吧。 “我唱什么了?” “一开始是在他乡,后来就变成听不懂的了,再后来就是一直哼唧。”王陆又蔫吧下来,趴回床上拉上被子蒙住脸,四个人的宿舍间里,王陆和张由的床并排占了一面墙,头抵着头睡。 “你小子要红了!”隔了一会他又从被子里发出一阵阵的闷笑声,“你一路吼着歌回来的!几个寝室的人都轮流来敲门让你安静,你愣是唱到熄灯才突然降低嗓门。然后……” “然后你就只祸害我一个人了。”他的声音又突然低沉下去,他撩起被子,满脸幽怨地看着张由,“你唱得我都想去外面找个宾馆将就一晚上了。霸王和雀哥都是雷打不动能睡的人,他两倒是愿意跟我换床,但他们那边也还是能听到声音……诶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你要是不乐意帮我带宵夜你就直说啊,我又不是会玩弯弯绕绕的那种人,你直说我也不会勉强你啊……” “抱歉抱歉,昨晚有点……昨晚突然遇到点事,心情不好喝了点酒,以前不怎么喝,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这么差。真不是故意的。”张由起身,翻出手机看了一眼,“七点了,你吃早饭没?要我帮你带吗?” “咦,说到带饭,你昨晚上是怎么想起去老李头他们家买撸串的啊?”王陆凑到床边栏杆上,将额头抵在其中一根上,露出双眼。 “怎么,那老头还有说法?”张由一愣,爬下架子床的动作一顿,抬头与仍旧躺在床上的王陆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继续往下,转到书桌前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着,估计是哼唧了一晚上的后遗症,嗓子有点疼。 第八章 老李头(下) “你不记得啦?”王陆被这反问搞得有点懵。 “记得什么?”张由也是一脸茫然,退后一步抬起头来。 “不是,我前几天不刚跟你说过么?所以你去买他家的撸串只是个巧合么?”他满脸委屈,愤懑地左右看一眼,抓起枕头就砸下去,“亏我还以为,你是记着我说我喜欢吃的话才特地跑去买的,真是,害我白感动一把。而且我明明让你帮我带的是鸭血粉丝!鸭血粉丝!虽然老李头的撸串也不错了……大爷的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忍着了,就该把你推醒。把我的感动还回来啊混蛋!” “冤枉啊……你说什么了?”张由弯腰躲过去,脸上写满了冤枉二字,“你不是自己记错了吧?上次你就这么记错冤枉了我的!大人,我这比窦娥还冤啊!你说我不记得,你至少得说个一二三的让我也死个明白啊!” 王陆想想也是,遂摸着下巴开始回想他说那句话的时候。 “就是那天……”他又掏出手机翻着信息,“27号,对!就是前天,就是我收到诈骗短信的同一天……我还留着那信息呢……那天我叫你跟我去吃撸串来着,记得不?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你说!?” “那天什么时候?”张由似乎也有点印象了,“是不是你晚上来自习室找我那会?” “对!就是那时候!”看到对方也记起来了,王陆拍着床板叫道,底气十足。 “你大爷的那会你说话声音那么低,我都没听清你说的什么!”张由也梗着脖子争辩。 “不是你非要我低点声么!?” “自习室你还想多大声,你是不是还要唱个青藏高原?!” “你!”王陆仰头,用王尼玛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双手一蒙脸,埋入被子就假哭起来,还腾出一手接过张由递来的枕头,“嘤嘤嘤……你变了,你居然吼我!” “……你还起不起床了……”张由手还没放下呢,就听到这么一句,一口血梗在喉头吞也不是咽也不是。自从有个姑娘在半年前被他吼了一声喊出这句话之后,这个梗就一直被王陆玩到现在。 天知道那姑娘怎么回事,自己跑来说喜欢他,然后在他毫无任何好感表示,甚至表达了委婉拒绝的情况下,在上课自习吃饭睡觉的时间用传纸条发短信等各种方式骚扰他,还在他怒不可遏地吼完之后,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仿佛他是她什么人一样。然后那姑娘就留下风中凌乱的张由转身跑掉了,而张由甚至连那姑娘的名字是哪几个字都不清楚。 “你不睡啦,这么精神?不睡就去上课吧,今天的课不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老妖婆的课么?点名可严的那个。”他拖了张椅子坐下,开始着手整理课本,昨晚醉酒,回寝时他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整理了笔记才睡,现在得立马整理了,不然越到后面这工程将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庞大。 “……我头晕。”王陆一顿,刚撑起来的手一软,立马又恢复死鱼状态趴回床上。 张由无语,好一会才又想起来,他还没回答自己之前的问话。 “诶,对了。你之前说的,特意去老李头那大排档买是怎么一回事?他那个摊子有什么特殊的吗?” “就是我之前说的啊……”王陆依旧一副蔫蔫的样子,就在张由以为他不乐意说,也不打算勉强他的时候,他却突然又精神起来了,爬起身来盘腿坐着,一脸的神采奕奕。 “我跟你说!以我吃遍大江南北的舌头来评断,那老头做菜!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给张由看,“而且不管是什么菜,天南地北的,他都能给你做出点……那个味来。就是那个……” “好吃?美味?正宗?”张由在一旁做着提示。 “对对对!就是这个!正宗!”他伸出根食指来,甩着手腕上下晃着,笑的见牙不见齿。 “……我还以为你要说个什么出来呢,比如那老李头是什么背景来头之类的,结果你就说这个。”张由有些不以为意,“没准人家只是新东方高材生呢?” “呔!尔等小民休想侮辱本大爷的舌头!呀呀呀呀呀!”王陆摆出唱大戏的模样来,抖着手指完了天花板又摸着自己不存在的长胡子,“新东方高材生做的我又不是没吃过,我还能区分不出来!?” “行行,王名嘴,现在是七点半,我就问你,你八点半的课还去不去了。”张由用食指敲着腕上的手表,“看你这么精神,估计是可以上课的吧?” “不去!反正去了也是趴着睡,武老妖不光点名严,还不让课上睡觉。”说到上课,王陆就立马往床上一躺,蒙上被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我这个学期学分也够了。” “那我替你去吧?”张由翻着他的课程表,想了想说,“正好这个课程我也挺感兴趣的。” “好兄弟!”王陆麻溜地下了床,翻出课本和笔记来,交到张由手里后,又麻溜地翻回床上躺着,“帮我多记点笔记,省得哥哥我到了考前找别人借。” “你早饭呢?” “哪来胃口吃饭,不过也幸好你昨天帮我带的撸串够份……现在还挺饱……”他这回是真扛不住要睡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哼唧出来的,张由甚至听到了轻微的鼾声,这对王陆来说,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于是张由也拎上背包带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王陆的话对他不是没有半分影响,但也就限制在那个范围内了。对于目前的张由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学习更多的知识。而他与老李头的交点,也不过是一碗猪油拌饭。 他不打算再与对方产生更多的交点。 这个想法在他脑中持续了一天,就被强行拉他去大排档的王陆给破坏了。 “走走走,去老李头大排档。”王陆揽着他的肩膀,强行将他拖出了自习室,霸王和雀哥也随行左右。五大三粗的霸王满脸横肉,壮硕的肌肉群被勒在贴身背心里,吸引了不少视线。 雀哥倒是个普通屌丝样,一副像是被掏空了的孱弱身体,麻杆一样的身高却没有好好利用起来,弓着背,弯出一个弧度来,都是过了十八岁的成年人了,依旧满脸痘。 “去干嘛?吃夜宵?”张由赶紧将桌上的课本笔记搂圆了,还不住回头看着,生怕掉了一本。 “吃鸭血粉丝去。”雀哥回了一句,“你不知道大嘴昨天晚上念叨了多久,就因为你带的撸串。” “得了吧,他对撸串再多爱也挡不住他对鸭血粉丝的念念不忘。”霸王一脸的嗤之以鼻,“劳资跑圈呢就给我拦下来了,非要说什么让我尝尝正宗的鸭血粉丝。” “就是。”雀哥表示赞同,“老李头家的我也不是没吃过,也就那个样吧,都是鸭血粉丝,我吃着感觉也没啥区别啊。” “这么明显的区别你们都吃不出来,出去不要说是我王名嘴教出来的徒弟,你们这样子我是不承认的!”王陆怒怼。 “呸!” 张由、霸王和雀哥,三人异口同声道。 第六章 鸭血粉丝 城西的大学城里坐落着十二所大学的校区,据说还有几所大学正在计划要往这边建新校区,老李头的大排档并不处在大学城中心地段,而是更偏向东北方位。 从张由他们的财经大学大学城校区的北门出去,就是小吃街,它原本的名字叫做汇峰路,只是常年汇聚不少推车小贩,才被周边人自发地命名小吃街,但热闹地段拢共也就两百米左右,而走完整条小吃街后再往前一百米,就有个十字路口,向东方向,也就是安和路方向再走上五十米,就到了老李头的百味鲜大排档门口。 步行大致需要十五分钟。 张由他们慢悠悠地晃过来,到达百味鲜的时间刚过九点。老李头的排挡刚刚开张,几张桌子都还是空落落的,四人到第一桌前,刚刚落座一会,椅子都还没坐热,王陆就弃了座位直奔店主身边。 “老李老李,之前说的!四份鸭血粉丝!” 老李头此时正弯腰从橱柜里掏着酱料罐,就被王陆一巴掌勾上肩头,差点没给他拍跪下了。 “滚滚滚,没大没小。”他直起身子,假作嫌弃地驱赶着。 “快快,拿出你的好手艺来,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正宗的鸭血粉丝!”王陆一副打了鸡血的亢奋样。 “够了啊你小子,别搞得我们好像都没吃过一样。”霸王轻车熟路地找到筷子和汤勺,给每个人摆好了。 “就是。”雀哥应和。 张由则是一边闷声笑着,一边从灶台边拿了一小叠纸巾过去。 “吃得不正宗就跟没吃过是一样的!”王陆回过头喊。 “哪来那么多正宗不正宗的。”老李头好笑地拿过一块抹布,仔细地擦了一遍陶罐后才拧开盖子,用洗净的长柄铁勺子,往早就准备好的瓷碗中舀着酱料,“好吃,有人喜欢,就是正理。” “那哪一样!?”王陆已经用最快速度又跑回桌前坐下,梗着脖子道,“要都一样了,怎么每个店主都非要坚持自己的才是正宗的,用来吸引顾客呢?每个吃的人不也都是冲着正宗两个字去的吗?” “要给你们看到两个摊位,一个写着正宗,一个写着不正宗,你选哪个?”王陆回头问舍友三人。 “您的好友,太极洞(太激动)洞主上线。”雀哥贱贱地在一旁捏着嗓子配音。 “怎么看正不正宗的?”张由好奇宝宝发问,恰如其分地拨动了王陆心中,那根好为人师的弦,立马引起对方滔滔不绝的话头来。 “你提了个好问题!”他说,“最大的差别就是清汤和浓汤!你们现在吃的,大部分都是浓汤派吧?” 张由和雀哥点头,霸王虽然一脸不屑,也还是支着耳朵认真地听着。 “那就是用来骗你们这些以前没吃过的人的。”王陆哼哼一笑,“我们小时候吃的,可从来都没有浓汤派的。” “咦,那浓汤派是怎么来的呢?” “还不是做不出来味道,加了添加剂什么的。”王陆一脸愤愤,“现在添加剂倒是少了些,但加的就是骨粉什么的了。” “为啥我吃着,好像也挺好吃的啊!”雀哥搔了搔头皮,回忆了一番曾经吃过的鸭血粉丝,不明白王陆为什么非要坚持清汤的。 “切,就你那舌头,上次全校都吃出那道黄花鱼的鱼腥味了,就你一个人还吃得津津有味。”王陆皱起鼻子,仿佛又一次闻到了那道黄花鱼的腥臭味,雀哥则是心大地咧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而且,好多店现在不光鸭血煮得老,粉丝口感也差,鸭肝还都是木渣渣的,也就是饿极了或者实在是懒得出门,让人帮忙带不好挑剔太多才做的选择了。” 张由挑了挑眉。 说这话的时候,老李头那边已经泡上了粉丝。 “烤鸭片什么时候上?”老李头用下巴示意一旁早已腌制在碗里的肉片。 “等吃完粉丝,省的他们尝不出味道来。”王陆话音刚落,就又得到了霸王和雀哥两人异口同声的一个“呸”。 “鸭肉?”三人的视线随着老李头的手指看过去,张由这回倒是没跟着一起呸,反而是看着那碗肉片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 “鸭血粉丝的汤头得用老鸭骨熬,半只鸭架就够,不过菜场不单卖鸭架子,要买只能买半只鸭来自己片。”老李头迎着三个人敬佩的眼神解释。 “肉当然也能做别的,不过我之前就预约了试试看烤着吃。”王陆一番得意洋洋地接上。 “滚滚滚,怎么哪都有你插嘴。”霸王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 老李头端来一口大砂锅架上,又拧开煤气灶开了火。他打开锅盖,加入适才切好的鸭血块和豆腐泡等各种食材炖煮着,没一会,就散出香味来了。 张由探头往锅里一看,想来那锅里装着的,就是早已熬制好的老鸭汤了。 “诶你暑假找好实习的地儿了吗?”干等无聊,霸王就与雀哥开始闲聊起来,店内其他桌子也开始有人了。 “老板,十串鸡翅,三十串羊肉,三十串辣椒!十串猪皮,一盆龙虾!多孜然多加辣!”对方看来也是个老客户,都不看菜单就报了一串菜名来,上前小跑地丢下钱就回桌了,“钱放这了,140,刚刚好。” “行。二十分钟!”人还不多,老板光听声音就记下了方向,头都不抬地说道。 这边,雀哥也正回答霸王的话。 “找了,考完试就去。东极游戏。你呢?” “云中。”霸王侧头,正要问张由,却被王陆劫了话题。 “咦,你们看那边。”王陆指了指街对面,示意张由看过去,“那就是之前找你那姑娘吧?” 三人一起抬头。 街对面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孩穿着蕾丝边的浅蓝色连衣裙,凉鞋上的水钻因为反射了街灯闪烁着光芒,即便站在对面屋檐的阴影下,也还是时不时地晃人一眼。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并不友好,从站姿和动作上都能看出来。 “好像还真是。”张由尴尬地挪了挪凳子,“你什么眼神,那么暗都被你看到了。” “艹,他们过来了!”雀哥也挪了挪凳子,似乎是在试图用自己削瘦的身子去给张由遮挡对方的视线。 “挡你妈挡!咱张由又没欠她的!”霸王一把扯开雀哥,“你心虚个什么劲!” “我这不是下意识么……”雀哥争辩。 而此时,那两人也进了店门,刚开张时的这么点人,那姑娘抬头就与张由对上了视线。 第七章 张由迅速地移开了视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看到对方的眼神也瑟缩了一下。 “你们的好了。”老李头盛好了四碗鸭血粉丝,抬头看他们一眼,又瞥一眼刚进店的那两个人,将罐子一收,掏出另一口锅开始炒龙虾。 “一盆龙虾……十串牛杂,三十串鸭肠……嗯……特殊点餐是什么?”那男人突然停下点餐问道。 “诺,就是像他们现在吃的那种,材料复杂的要提前说,现有的就可以现做。”老李头一边用手在烤架上试着温度,一边扬起下巴,示意对方看张由那桌上的鸭血粉丝汤,那男人犹豫的几分钟时间,王陆与霸王就将粉丝端上了桌,“价格看着给就是看材料定价,当时定制没说清楚,就这么印出来了。” “哦……”男人点点头,“那再来个……一打冰啤……十串……” “我就带了一百……而且我们就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吧……?”那女生突然打断他的点餐,在他身后小声地提醒着,越到后面声音越小,但朝阳群众一样的王陆是什么耳朵,还是听清了她最后几个字。 男人白她一眼,低着头拿出手机,对照着横幅菜单反复算了算已经点的,这才回头对老李头笑了笑,“暂时就先这些吧。” “行,钱自己放桶里吧,零钱自己找!随便找个桌子,待会好了喊你们。”老李头又冲门外去隔壁买果饮刚回来的那人喊,“你的先拿部分过去,这边放不下了!” 张由这桌在这两人站在灶台前的这几分钟,安静地诡异,只能听到四人吃粉丝的吸溜声。张由对着碗食不知味,莫名一股歉意上头,感觉实在是白瞎了老李头辛苦熬的汤。 “我们去三桌。”那男人看了看人流量逐渐增多的大排档门口,回头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又在走过张由他们身边的时候,笑着看了眼眼神乱飘的王陆,“你这样子,不收好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有时候,是会招祸的。可不是什么人都像我这样……” “砰!”霸王早在对方弯腰对着王陆说话的那一瞬间,就放下碗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倏地一下随着这一下拍击站了起来,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什么意思!” 张由则是在同一时间站起来道歉,“抱歉,可能造成你的困扰了,我们不是故意的。” “年轻人就是锐气,我以前也这样。”男人笑了笑,身后的女生一直在拉扯他的袖子,小声地阻止着。 “你别这样……” 男人冷笑着向她瞥了一眼。 “可别再做出这副样子了,我可没当年那么傻了。”他在女生惨白的脸色中瞥了眼那些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又掠过四人的视线,定在王陆脸上,“我这只是善意的提醒,你要是不喜欢,我收回。” “少、少在那当戏精了,谁看你们了!吃吃吃吃!”王陆磕巴了一下,招呼几人,“老李老李,鸭肉麻烦你可以做了,谢谢!” 霸王看情况似乎是对方没有找茬的样子,也悻悻然地坐了下来,但还是始终保持着警惕。 那两人往三桌走去,期间男人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好一会,王陆才仿佛缓过神来,又开始恢复了之前的贱萌样。 “呼,可吓死我了,那家伙,肯定有案底。”他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次倒是很识相地没有再看那两人的动静。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几人面前,挤眉弄眼地说着,顿了顿,又端着碗吸溜一口。 张由和霸王对视一眼,感觉气氛还是有些凝重,夹起粉丝的手几次都没塞进嘴。 “你咋知道的?”雀哥则是一副孬样地吁出一口长气来,在王陆说前半句的时候也跟着疯狂点头,但到了后半句的时候却是一愣,“我也感觉他很可怕,就是说不出来是为啥。” “我见过。”王陆没抬头, “啥?你见过他?在监狱?还是关于他的报道?”雀哥一脸懵。 “屁!我见过类似的人!”王陆一脸看煞笔的眼神看着雀哥,“从那里出来的人常有这样的。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人应该是个狠角色,身上有人命的那种。” “而且你们听他说的话没,出手估计是为了那娘们。”霸王也是一脸沉重,眼神中似乎是带着担忧地看了张由一眼,“不管怎么样,还是远着点好。” 他捞起一块鸭血入口,顿了顿,又含糊地补充一句,“包括那娘们。” 张由用余光瞥一眼第三桌,闷闷地吃着粉丝,就他现在自顾不暇的阶段,他也没想过要招惹谁。 但他知道霸王的意思,哪怕是那姑娘要来惹事,他也得躲着点。 他点点头。 他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只是没想到在三天后,又遇到了那男人,而且这回是在同一桌。 王陆贼兮兮地邀请他们去吃夜宵,却没想到点好餐没一会,旁边就坐了人,张由转头一看,差点没吓得把手中的筷子丢了。 “怎么的!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是怕事的!”霸王的手都搭到旁边凳子上了,却被王陆压住了。 “我邀请的我邀请的。”王陆赶紧站起来劝架,“都坐下坐下,好好说话。” 张由一头雾水,但也还是随着王陆的招呼坐回了原位,感情他刚刚站起来了还不自知。 同样受邀请的,还有另一个姑娘,看她与那男人的互动,两人似乎关系很亲密,那男人看到霸王的动作之后就立马往前一站,用身体护着了。 所以,之前他跟那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王陆你什么意思啊!?”雀哥一边朝他使眼色,一边凑过身子来,压低了声音问他,“不是之前……” “今天我请客呢,就是让大家都交个朋友。”但王陆没让他说下去,“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吗?张鹭……哦,对了这位叫张鹭。” 他掌心朝上,伸手往那男人面前一摊,接着又介绍那个姑娘。 “这位是他现在的女朋友,跟我本家,王明心。” “你们好。”那姑娘温温柔柔地一笑,揽起裙子,在张鹭身边落座。 “这几个都是我舍友,张由,胡东,李知棠。”他一个个介绍过去,“东子你可以叫他东哥,或者霸王,糖糖可以叫雀哥。” “滚滚滚!糖糖是谁!?我不认识你!”雀哥嫌弃地推了王陆一把。 “所以,你到底想干嘛?”霸王虽然是体育生,可是总感觉比雀哥这个it系的智商在线。 “之前我们不是讨论过么?他跟张珺瑶的事。之前我想过,直接先告诉你们,但是后来我想了想,这事吧,毕竟离我们挺远的,听着像是故事,所以我现在把他本人带来,你们自己来分辨一番对不对的。” “可是我并不是很想听他的故事。”霸王道。 “但是,那姑娘针对张由的套,已经放下去了。”王陆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张由总是我们好哥们吧?” “什么意思?”张由一愣,“套?” 第八章 涨鸡蛋 张由手中拿着一瓶冰啤,正待开,乍一下被王陆点名,而且还涉及到了这么一个词,不由有点发懵。 他不懂自己现在除了寝室的一帮兄弟,没钱没权的,还有什么值得让人设计的东西。 时间照例是晚上的九点出头,老李头的大排档上,几个人都围坐在第一桌前,将那个大圆桌子围了个小半圈。 张鹭没有直接回复他,反而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张珺瑶是谁?” 早已转开视线的王陆刚要回答,却发现发问的竟然不是他以为的雀哥,而是张鹭,不由地一呆。 后者掏了钱让他女友王明心先去点餐,这才慢悠悠地发问。 “就是前几天跟你在这吃饭的那个……”王陆下意识地回答着。 “……她叫林盈。”张鹭无语,“我记得前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刚给你纠正过来着。不过那个时候你还管她叫秦可可来着。” “……哈……哈哈……是吗?”王陆发出一阵尴尬的笑,“看吧,名字取得那么拗口,都不容易记。” “等等,那天跟他吃饭的那个……那不是叫韩什么依来着?”张由听到这,也楞了一拍,之前听到张珺瑶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有点不明白他们讲的是什么,但随着王陆的解释,他也算是明白了他们所讲的对象是谁,只是……他怎么记得那女孩名字是姓韩? “……我能说,你们真不愧是好兄弟吗?”王明心虽说去点餐,但也只有几步远的距离,九点出头人还不多,几个人的交谈并不难听到。此时听到这两人的话,不由莞尔一笑。 “算了,那不是重点。”张鹭顿了一拍,才开始继续向着张由问道,“你是单亲?还是父母都不在了?” “不是,父母都在。”张由摇头,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又跳到了这个。 “哦,那就是从小不受重视。嗯……还得有个对你影响比较大的女性,姥姥或者奶奶之类的。”张鹭点点头,用一个陈述句拍板,听得张由眉头一跳,正要说些什么,却又听他继续道,“我们两不光是本家,连性格和经历都有些相似。” 他又顿了一下。 “说好听点,那叫义气,说难听点,就是社会不安定分子。当然,还有人管我们这种,叫咬人的狗不叫唤。” 他用这种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严格来说只适合自嘲,用来形容别人时却算得上是侮辱的话来打比方,让张由和霸王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后者飞快地觑了前者一眼,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这种人,通常会在看似温和的表层下,潜藏着的是认死理和偏激,以及不惜为某些事铤而走险,哪怕为此犯罪也在所不惜。” “你不会是专门来讲这些所谓的,像是星座性格讲座的吧?”对于对方即将要说的话,张由朦胧地猜到了一些,大约就是他和那个林盈的过去吧。 而自己和他过去的性格相似,从他和王陆现在的说法来看,她似乎已经用同种手段对自己下了套了。 所以,自己的未来,也会像王陆推测的,张鹭的过去一样吗?杀人?和坐牢? 他忍不住脑袋一懵,只得轻咬舌尖让自己保持冷静。 “八年前,我跟你一样,觉得只要自己持身正直,努力读书,将来努力工作,就可以改变命运。” 老李头的上菜速度一如既往地快,除了王陆一开始点的一堆撸串和小龙虾,王明心还端上了一盘,像是鸡蛋饼一样,但是却没有薄面饼的菜。 “这是什么?”一旁的雀哥好奇地盯着盘子看,声音极小,又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涨鸡蛋。”王明心看他一眼后回答,而后又将盘子往张鹭面前推了推,“吃吃看,是不是这味道。” 张鹭不说话,只点头,从盘子里夹了一块入口。 “我是单亲,所以从小,他们都管我叫克父的。”他顿了顿,又夹起一块,盯着看了好几秒,这才又放入口中,“我想你跟我一样,是那种因为尝过太多的冷眼心酸,所以也会对别人的善意格外珍惜的人。” 没一会,张鹭就吃了小半盘,即便他什么都没说,王明心也懂了,是这个味。 于是她也夹了一块仔细品尝着,时不时垂下眼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世上有很多人尝过别人的恶意,那些人中,有一部分,会变成新的加害者,有一部分,会因为感受过苦难而变得更温和。还有一部分,则会变成我们这样的人,会将受过的善恶都牢牢记住,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而当给予过我们善意的人受到威胁时,我们甚至会以命相博。” “那个时候,林盈找了个小老板做男友,后来似乎是感觉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对方会给她的只有那么一点点钱,但却时不时要求上床,于是她就想分手了,但对方不肯,说如果分手,要么拿几万块钱来,要么就死。那小老板拿她的床照作威胁,似乎是在出租屋的哪个角落偷偷放了摄像头拍下来的。如果她不想曝光这些照片的话,就必须乖乖听那小老板的话。那个时候,我们那,不像现在这么开放,对女孩子的声誉要求极高,曝光的话,她就相当于在那里生活不下去了,人们的口水就能淹死她。不过,尽管曝光后会很惨,但在那之前只要不被发现就什么事都没有,毕竟那个小老板也是在找外遇,也会怕他老婆发现。要是运气好,找的人大方点,还能多拿点钱。当然,这些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知道的,是林盈四处找人借钱,还对借钱的目的遮遮掩掩的。再后来,不知是谁给她出的主意,还是她自己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就开始倒追我。” 张鹭闷了一口冰啤解渴,顿了顿,似乎是在回想。 周围的人开始多起来了,时不时也会有人好奇地往这边看两眼,然后又事不关己地点了餐拿了菜地转身回去他们的座位上去。 雀哥看了看那些人,几次都想张嘴说些什么,但看了眼王明心又端上来的一盘涨鸡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各种声音也开始接连响起。 打电话的,插科打诨聊天的。不间断的炒菜和烧烤,带起了一阵阵浓烈的香辛料味道,混入食客们的肥皂味,汗臭味,以及烟草的呛人气味。 “我对她的印象,是从她倒追我开始的。在那之前,虽然也曾经yy过如果跟她在一起……” “咦?”张由皱眉一愣。 “咳咳。”与此同时,王明心也在一旁故作凶狠地清了清嗓子。 张鹭转过头乐呵呵地笑着,递给她一串羊肉串。 “没办法,那个时候,我不是还没见过什么世面,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漂亮姑娘么,见到那样的,自然也就会觉得好看了。” 倒是王陆在一旁听到了张由的那个低呼。 “怎么了?”他问。 “嗯……为什么会yy跟她在一起?她学习很好吗?” “噗——”王陆在一旁很夸张地喷出一口冰啤来,惹得同桌的另外两个客人不住地皱眉,道过歉后他又回来坐下,就是一通抱怨,“你可差点没呛死你哥哥我,学习好?这不摆明是因为林……那谁长得好看么?” “她……好看?”张由又是一愣,皱着眉头开始努力回想她的样子。 “虽然我是个弯的,但也不妨碍我审美正常。”王陆拿起杯子又放下,似乎是怕再呛到,“所以你认为的好看是哪种?” “你们班班长苏薇那样的吧……?”张由不确定地说着。 “!!”王陆高高举起的手原本打算拍在桌子上,但最终还是注意到了同桌的其他几个人,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脸上,“我觉着,苏薇要是听到你这话都能乐上一个月了。” “哈哈,要不要哥哥给你们撮合撮合?”王陆笑着拿起个龙虾剥起来,然后突然又停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将脸颜艺成了王尼玛,“等等,你老喜欢代我上课,理由不会是因为她吧?” 第九章 涨鸡蛋(二) 张由也抓起一条小龙虾剥起来,试图对王陆的调侃不予理会,但对方却不依不挠地将脸凑了过来。 “哎,你怎么那么多事呢。”张由眼神四处乱窜,就是不去和王陆对视,实在避不开了,就只好伸出一只油汪汪的大手去推后者那张,在眼角余光还能看到的,突然放大的脸,“咱能继续听他讲吗?别歪楼啊。” “张由同学,我严肃地告诉你,你这样不对。”然而正当张由以为对方只是八卦的时候,却听到了他这番伟光正的言辞,不由侧目以视,想说打趣一番对方这是怎么了,却发现他竟然是真的一副严肃样,顿时一愣。只听他道,“刚刚光顾着害臊了没想起来这茬,张由同学,你这样,有点渣男啊?我记错她名字还算正常,你跟人一对那么久怎么还能记错人名字呢?还有,我记得你老往我们班跑的那段时间,你不还跟那谁,林什么的是一对么?” “!!!”张由越听越是震惊,差点就将王陆的颜艺弄成个接棒运动,“是什么给了你我跟她是一对的错觉?!那姑娘脑子有点不清楚你不是也知道吗?不然为什么会老用那个梗来取笑我?” “哪个梗?”王陆歪头。 “吼你的那个梗啊!”张由心里暗暗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说王陆都以为那会自己跟那姑娘是一对,不会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那不是因为你被甩的理由太奇葩了吗?” “什么叫被甩?我压根没跟她在一起过啊!”张由抓狂,“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跟她曾经是一对?” “你没同意她提出的交往?”王陆努力回忆了一番,“你没同意那天怎么就把她送的零食吃了?” “什么零食?” “就是一盒巧克力啊!”王陆坐在张由和雀哥中间,于是侧过身后,正对着张由的他就没有注意到背后一直注意他俩对话的雀哥,在听到巧克力这几个字时的惊讶表情,“一个好像还挺有名的国外牌子的……啊……名字忘了,反正是贝壳巧克力,挺贵的那种。” “我不知道啊!我没吃啊?什么时候的事?”张由很是惊奇。 “等等……那啥吧……”雀哥在后边拍了拍王陆的肩膀,眨巴眨巴眼,一低头就是满脸的腼腆,“贝壳巧克力的话……可能……是我吃的。” “……”王陆回头甩着头左看一眼张由,又看一眼雀哥,“你不是吧?那字条不是写着致张由的礼物吗?你咋能……” “啥字条?”雀哥这一问,又把王陆给惊到了。 “就是写着什么,如果同意就收下巧克力,如果不同意就明确拒绝之类的字吧,具体的我忘了,差不多就那意思。还有什么,不回复也当做默认之类吧好像……?” 雀哥挠头。 “我就以为又是哪个小姑娘偷偷塞楼下信箱送你的,你以前不说这样的反正也不知道谁送的没法退回,我们都可以随便吃么?”雀哥咧着嘴笑得一脸纯良,“不过的确也还是挺好吃的……” “嘶——”王陆倒吸一口气,再次颜艺成王尼玛,用手捂住嘴,“兄弟们……我觉着……我们可能闹了个乌龙……” 张由则是在一旁开始回忆,其他人当时对自己的那个反应,是不是都把自己跟那姑娘当成一对的。难怪他当时觉得不少女生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其实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渣男了吧?糟糕……苏薇不会也是这样想的吧? “这么看来,她这回如果还有什么谋划的话,恐怕是要落空了。”张鹭想起刚刚张由对林盈的评价,笑得全身都颤了起来,“既然如此,我觉得,剩下的故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失去了参考价值。” “怎么了?”刚从厕所回来的霸王只赶上最后句话,听得一头雾水。 “张由似乎从来没想过自己曾经跟林盈是一对来着。”王陆简短地说了一句,然后继续捂着嘴整理思绪,但仅仅这么一句,霸王还是没明白,一旁的雀哥只好充当讲解员解说了一番。 “字条……?好像有点印象……”霸王听了一会,突然说,“大概是一个礼拜前吧,我从床底扫出来过一张纸,写的似乎就是这个,不过那时候他两已经掰了好久了,我也就没拿出来碍眼。” 顿了顿,霸王又突然说,“难怪,也不见张由像其他人一样带着那姑娘哪哪地去约会,也从来不跟我们说他跟那姑娘的事呢,那时候我还当成他是害羞来着。” “事实上,如果林盈是真的喜欢你,倒也无妨。”王陆说,“怕只怕她还是想利用你干什么事。” 他将张鹭之前说的话暗暗推测了一番,又抬头问张鹭,“所以,她最后还是追到你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抱歉,如果不愿意的话你可以不必说,毕竟,这也算是个人隐私。” “现在倒是矫情上了,当时缠着我非要我说的时候脸皮怎么那么厚。”张鹭一眼就扫到了王明心担心的眼神,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自己无碍,“我既然来了,本来就做好了说的准备。” “是,她自然是追到我了的。”张鹭笑,“我一个单亲家庭,母亲常年在外打工的,还因为我跟着母亲打工,四处不停地换学校,明明成绩还算可以却还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留了三级。如果不是我妈看我这样留级实在不行,让我回了姥姥家乡的学校跟着念,我恐怕还得再留上几年。” “所以那个时候,我每天对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同级生,总是会有些自卑。而就是我这样的人,她竟然看上了我。她可是全校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 “所以她跟了我,我自然是她要什么都不敢不给,什么都不敢不依,特别是,她还把她自己给了我。” 总归是曾经用了心去爱的姑娘,用了心去经营的感情,哪怕是被欺骗的,被设计的,如今,在张鹭回想起来的时候,他还是会难免地泄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特别是,因为这些而导致的另一段记忆。 他虚握拳头用食指紧紧抵住鼻下的人中部分。 与此同时,雀哥也注意到,张鹭身边坐着的王明心低垂眼眸,噘着嘴,用筷子狠狠戳了戳碗里的龙虾肉。但雀哥也只是蠕动了几下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毕竟他没有任何权利对别人的事情置喙。 “所以差不多交往半年后,她拿着‘我们两个人的**’慌张地来告诉我,她的出租屋好像是被变态监控了,拍了这些照片要她委身,崩溃地大哭的时候,我就像最普通的少年人遇到女朋友被欺负的情况时,冲动地去找那小老板拼命了。”他嘬了一口冰啤,就像是讲着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一样,“再然后,就是刑拘,起诉,判刑。” “我算是自首。而且还是未成年,认罪态度好……判了十二年。”他顿了顿,“不过后来,算是改造得好吧,第七年的时候就放出来了。只是……” 他苦笑了一下。 “我姥姥,忍不住那些流言蜚语,还有他们的那些指指点点……上吊了。” 第十章 涨鸡蛋(三) 一句话说得众人脸色各异。 但总归是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哪怕是再富有同情心的人,在听到类似的事情,也只能表达一个节哀顺变的大致意思,最多也就是流几滴眼泪略表同情罢了。 特别是,当这个人的伤痛,大部分的原因还是由他自己的冲动造成的。 这个时候的张由,还仅仅是用刷围脖时候的键盘侠思维在分析着。 那个小老板有错吗?当然有。但是他仍然罪不至死。就算他罪已至死,他的生命,也不是张鹭有权利去结束的。 不是所有事情都是能以年少轻狂这个词一笔带过的。因为,这毕竟是一条性命,也牵涉到几个家庭。做错了事,自然要承担责任,原本该是杀人偿命的案件,只被判了十二年,已经是轻很多了,更何况还只坐了七年多的牢就出来了。 而且任那个谁……王娜吗?好像不是这个名字,不管了,任她瞎说一通就跑去拼命,也不用脑子想想她的说辞是不是真的,不去分辨照片的真假吗? 可是他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事就可以就这么直接表达出来的。 譬如当他们现在也是相对的既得利益者时。 为了从他身上得知情报,凭借着他过去的经历,来分析出在遭遇类似情况时的应对方法。 当然,更重要的是,没有经过社会洗涤的他们几人,在过去受到的教育中,除了沉默和一句“节哀顺变”,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是能做的。 直到他又将自己代入了张鹭当时的年代环境和人物关系。 张由喝了一口冰啤,想象着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会不会比张鹭处理地更好。 虽然张鹭说的时候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张由却还是可以凭借这只言片语构想出当时的大致情况来。 他们有着相似的过去。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有个相处很好的女友,他不知为何,这个时候想到的却不是苏薇,而是高中时期的另一个女生。 或许是张鹭口中高不可攀的那种描述,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来吧。 他记得那个女生就是这样的感觉。 张由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有种不可磨灭的自卑感。 他曾经在课堂上多次偷看过她,可是却连一个长点的句子都不敢在她面前说。 由于座位的关系,张由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那个女生的侧后背,和那一截雪白而光洁的脖颈。 偶尔也会有她跟周围人讲悄悄话时的侧颜。 她其实长得并不算特别好看,但是张由却总觉得,她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灵气在,不光成绩好,还经常是班里各种活动的领导者。少年时期迷恋金老,还曾幻想过自己是那个傻小子靖哥哥,而对方则是那个鬼精鬼精的蓉妹妹。 所以,假设那个时候,在自己刚从姥姥家乡出来到城市后最自卑的那个时候,那女生成了自己的女友……哪怕是现在,张由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开始全身发热。更何况如果在当时。他想他可能都无心学业了,整天都会只想着怎么讨好她的欢心。 他们或许会去图书馆一边自习一边约会,也许是一起学滑旱冰,张由对高中时期那些人的花样滑旱冰眼热很久了,只碍于他不愿意去浪费学习时间去玩这个,但倘若是约会,偶尔占用一丁点的学习时间,也不是不可以……特别,如果对象是她的话。 可是,假使她在成为自己的女友的半年后,跑来告诉自己她被偷拍果照…… 张由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身周寒冷,如坠冰窖。 好一会,他的脑袋又像是炸裂一般,因为反复想着这样的可能。 仅仅只是想象到这样的情况,他就觉得自己脑中热血翻涌,对那个不存在的人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恨意。 像是为了更加加重他的恨意般,年幼时期村里某些人的嘴脸逐一划过了他的眼前,那样的照片,那样的闲言碎语,真的是会逼死人的。明明是世俗风味浓厚的大排档,张由却仿佛真的听到了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啊,如果是她这么说的话,实事一定就是这样的了。 他麻木地放纵自己的意识往那个臆想中的人跑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跑去干嘛,会做出什么事来。 “怎么了?” 虽说是雀哥先注意到的,但照例是王陆先开的口询问,相比雀哥遇事总爱多想,踌躇不前的性格,王陆惯于遇事多问。就像此时,同样是看到张由这番满头大汗的状况,雀哥会担心随意喊他,就会像叫破梦游的人一样对他造成伤害,王陆则是想都没想就直接开口询问了。 王陆的万事先问也包括了遇到张鹭之后。 哪怕他明知对方身上有人命,也对此表示害怕,却还是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去了。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自打他被家人发现出柜断了关系之后,这命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想怎么用也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 当然,事实上这个时候,看到张由的景况,他联想到的是梦魇,觉得赶紧将对方叫醒,就可以打破对方的梦魇。 张由也用行动告诉他这次蒙对了。 他从自己脑中的幻境惊醒,王陆的声音传达到的时候,他正在与那个臆想出来的“仇人”搏杀。 “怎么了?”王陆又追问了一句,这次,不光张由的双眼也开始对焦了,也成功地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啊,啊。”张由应了两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像是刚从水里出来般浑身是汗,棉质的t恤吸满了水,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脑门上不住地往下淌水,甚至手肘部的汗都已经开始在地上形成一滩土豆大小的水迹了,“我……脑中将自己代入了一番。” 一出口,他就发现喉咙冒火,想来是流了太多的汗导致的,出口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沙哑。 “谢谢。”他倒了一碗白开水,狠狠灌了一大口。自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每次一起吃饭需要喝酒的时候,他都特地多准备一壶白开水。 “脑中代入一番……啥意思?”王陆乍一下还没听懂,一副黑人问号脸的样子。 “我想,我倒是明白一些。”张鹭将清干净了的空盘子叠到另一个上面,腾出地方来,“恐怕是把自己以及喜欢的人代入了我当时的情况吧。” “……对。”张由缓过来不少,点点头道,“一开始,是我托大了,总觉得这样的事,如果是自己去处理,肯定能做好。所以才放任自己全身心地代入。” “你倒是诚实。”张鹭一笑。 “你……” “真当我不刷围脖啊?”张鹭道,“我知道很多人都会那么想。” “事实上,他们说的也有点道理。只是,他们没算上人性。” “很多时候,他们的冷静,不过是刀没落在自己身上时的冷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