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眉目如画》 第一章 公主 斑驳的竹影里,小姑娘踩在小石子路上的脚步隐约有些急。 粉色的裙裾打着圈,腰间的丝带翩翩萦绕,却并没有一般富贵女子行走间金银玉佩相撞发出的叮铃声,到像一只急于奔走的猫咪。 从背影看,小姑娘头上扎着两个小髻,披散在后面的青丝与丝带缠绕在一起,倒多了几分女子的玲珑。 三皇子府里的仆从侍女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一幕,这位七公主路过时,都只微微行礼,并不与她说话。 算起来,三皇子府里的下人对她态度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谁叫她不受当今皇帝陛下的宠爱,她的母亲也不过是个宫女,到死也就混了个才人的位分。 在所有人眼中她不过是顶着公主头衔的普通丫头罢了。 小公主不受宠爱另外原因是,十三四岁的年龄本该是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可她偏长得又瘦又小,就像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一点也没有长开,身上看不到一点她其他姐妹倾城的容颜。 更何况她平日里少言寡语,胆小怯弱,性子也不招人喜。 不过也不知她走了什么运,一众皇妹里,三皇子唯独宠爱她。虽不是一母所生,可三皇子对她很是照拂。 说起来,整个皇宫,也就三皇子肯惯着她。 小石子路的走到了尽头,她知道拐过这个弯,就到了三哥的院子。 然而她将要转弯……迎面就猝不及防的撞在了一堵健硕的墙上,因为她身子太过娇小,再加上她走的毫无防备,她顿时被反推到了地上。 百里婳被撞的有些发蒙,一只手无意识的捂着鼻子,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的视线顺着那双黑色锦靴上,一路向上。干净的一尘不染的月色袍摆,月白色的锦袍上用金丝绣着类似木棉花的纹路,精细的腰上束着一条月白色的腰带,腰带中间镶着一块白玉,质地通透温润,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白皙修长的脖颈中间,是此人性感的喉结,当看清了他的容貌时,百里婳小巧的嘴巴微张,脸上的表情一时定格,不知觉间放下了捂着鼻子的手。 “嗯?怎么还流鼻血了。”是那人很好听却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我有那么好看吗?” 似乎觉得有些不真实,百里婳眨了眨眼,给人感觉有些呆呆的,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男子见她处于一副离线状态,轻轻的笑了一声,弯腰对她伸出手。 百里婳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一下,回过神来,就见眼前伸开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这只手竟然比她四皇姐的手还要细嫩、好看。 这个人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吗? 抬头又忍不住看向此人的脸。 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眼尾微扬,眉梢微敛,似笑非笑且颜色红艳的薄唇。 乍一看实在令人惊艳。 她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鬼使神差的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他的手心微微有些发凉,并不像三哥的手那么温热,紧接着她的人,被人用力的带了起来。 她刚站稳,那人就松开了手,另一只手摸着下巴,目光有些诧异的打量着她,就听他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这家伙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百里婳虽然在宫里没什么地位,平时话也极少,可是还没有陌生男子对她这般明目张胆的打量过,一时恼羞成怒,像是一只炸毛的奶猫,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睁圆,扬起她玲珑的下巴问:“你是谁啊?为什么在三皇子府里?” 气势倒是给足了,但由于她年龄尚小,质问的声音莫名带着软糯,毫无攻击性可言。 男子眉眼微敛,瞧着小女孩两条稚嫩的眉毛似模似样的拧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水汪汪的,像随时能从里面溢出水来。脸颊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害羞,红通通的,如果除去鼻子底下的两行鼻血,实在看起来可爱的紧。 男子似乎来了兴致,那双桃花眼带着一丝笑意,弯着腰与她平视,低低的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温和,“我啊,是来给你说媒的啊。” 百里婳双目微瞠,“……啊?” 男子看着她一瞬间几经变换的脸色,尤其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带着不可思议和警惕,莫名让他想起了一种动物——小麋鹿。 他嗤的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气息,撩人心弦。他用指尖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眯眯的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百里婳刚平复了的脸颊,腾的一下又红了,而且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女一时手足无措,那又羞又窘的模样恨不得转进地缝去。 百里婳不敢相信三哥府里怎么会有这么无礼的人! 她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两步,然后猛的转身,撒丫子就跑开了。 她跑出了竹林,一下子钻进了夏日的热浪里,她挥起袖子擦了把汗,抬眼就看见青石路的那头有个人走过来。 那高大潇洒的身影,不是三皇子百里徽言是谁? 百里婳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遥遥的喊道:“三哥!” 百里徽言早就看见了她,不疾不徐的走近,才嗯了一声,“用过午膳没有?” 又看见她鼻子底下红通通的,终于露出一丝不同的表情,弯腰看她,“怎么搞的,上火了?” 百里婳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顶着两行鼻血狂奔了一路,怪不得看见她的人都露出一副吞鸡蛋的表情。 她窘迫的用力抹了抹,可是血迹已经干了,擦不掉了,顿时心里哽了哽。 本来已经够被人看不起的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在三哥的府里出丑? 百里徽言见她蓦然眼眶红了,像是生怕她下一秒哭起来,忙哄她,“好了好了,三哥先带你去洗脸,然后再带你去用午膳可好?” 百里婳的泪珠子还是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止也止不住,可她像是习惯了默默的哭,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来,只听起来气息一抽一抽的。 百里徽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百里婳其实在他面前很少哭,就算是有人欺负她,她都是能躲就躲,躲不过就默默受着。扬起头来,还能笑眯眯、脆生生的喊他三哥。 有时候他真的是又可气又好笑,明明他叫他三哥,众兄弟姐妹里最与他亲近,她却很少找他帮忙,也从不给他惹麻烦。 似乎他除了在吃食上面能够照应她外,再与她没有什么别的交集了。 百里徽言蹲下来,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泪水,这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在她的眼眶里终于再没有泪珠子溢出来的时候,就见她猛的后退了几步,躲在了自己的背后。 百里徽言先是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侧头就看见那抹月白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我说,”苏无咎嫌弃的看着他们俩,“什么时候才能吃午饭啊,饿死了都快。” 烈日当头,百里徽言晒得有些热,拉过身后的百里婳,打算走到竹林里去,拉了两下却拉不动身后的人,他莫名的又看向躲在阴凉里不肯迈出一步,懒洋洋环臂而抱的苏无咎,问道:“你惹她了?” 语气听起来带着一丝不爽。 小姑娘躲在百里徽言背后,苏无咎只看见她露出的一角粉色衣衫,他“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模样说不出的感叹,“行啊你小子,闺女都这么大了,你这速度可太快了吧。” 百里徽言:“???” 百里婳:“!!!” 百里婳终于探出头来,怯怯的看向苏无咎。 百里徽言脸色有些黑,“说什么呢你,这是我妹妹,也是今朝七公主!” 百里婳偷偷扯了扯百里徽言的衣摆,小声告状:“三哥,刚才就是这个人对我无礼!还……还对我动手动脚,快把他赶出府去!” 百里徽言先是一愣,随即“呵”的冷笑了一声,模样却是十足的放心。他再次拉起百里婳的手腕,往林子里走,“别害怕丹婴,他是把你当小孩子逗你玩呢。”百里徽言瞪了苏无咎一眼,“以后别吓我妹妹。” 百里婳有些不明白她的三哥为什么这么信任这个男人,百里徽言一时难以跟她解释,只说了一句:“今后不管是谁真的会对你无礼,却唯独不可能是他,你记住这点就是了。” 用他的话说,“他绝对不会残害什么祖国的花朵,那太变态了。” 百里徽言觉得,苏无咎自己才是个变态! 真是一言难尽。 苏无咎笑眯眯的把头凑到百里徽言的耳边,像足了一只贱兮兮的狐狸,“怎么,对我这么放心啊。” 百里徽言冷飕飕的切了一声,拉着百里婳兀自走在了前头。 百里婳鬼使神差的回头看过去,就看见男子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风扬起他的发,在斑驳的光影光华流转,他狭长的眼睛看起来温和无害,却又透着难以跨越的疏离和神秘感。 月白色的长袍为他平添恣意风流,美艳芳华。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百里婳的心猛跳了一拍,有些慌乱的收回视线。 苏无咎正巧瞥见女孩对他害怕躲闪的眼神,眼中多了几丝玩兴,他腿长,两步就走到百里婳身边,语中带笑,“小妹妹,你叫丹婴啊?”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百里婳从脖子到脸,又一次的红了。 苏无咎显然没有料到小姑娘这么容易脸红,摸了摸鼻子,不打算再逗她了。 百里徽言也侧眸看见了百里婳的反应,拉着百里婳的手换了一只,自己和苏无咎并肩走在一起,警告他:“苏无咎你适可而止,在你眼里她是小孩子,可是对于我们而言,她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你这样会对她造成心理阴影的!” 苏无咎:“……”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这么帅,应该不至于会给人留下阴影吧……吧…… 不过想起刚才小姑娘看他的眼神,他顿时脸色有些黑。 很大程度,他给这位小姑娘造成了某种不大好的印象。 第二章 首富 用过午膳,三个人移步到了水听阁。这会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哪里也去不了,只有到这里避暑。 这处的凉亭正好影在高墙的阴影里,四周都是粗冠大树,浓密的枝叶交织成一片大网,过滤掉了暑气。 阵阵风拂过,树叶子发出哗啦啦的欢鸣声,偶尔有斑驳的光影闯进凉亭,或落在地上,或落在人的身上。 蝉虫们各凭本事的叫唤着,叫嚣着属于它们的季节。 百里徽言和苏无咎各坐一端,一边下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百里婳咬着冰镇西瓜,目光漫不经心的看着荷塘里的荷花,耳朵却听着他们的动静。 百里徽言落下一子,“这次待多久?” 苏无咎坐着没有个正形,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斜斜的靠着软枕,无形中透着一股贵气。 “这次时间长点,还有点事没有处理完。” 百里徽言点头,缓声道:“有困难的话随时知会一声。” 苏无咎抬眸,笑了,“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他坐起来突然把脸凑近百里徽言,那双勾人的眼睛里带着暧昧,“终于忍不住要对我下手了么?” “咳咳!……” 却不是从百里徽言那里传来的声音,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百里婳。 百里婳似被呛得不轻,咳的眼泪水都出来了,百里徽言恶狠狠的剜了一眼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男人,赶忙走过去拍了拍百里婳的背,对人吩咐道:“快去倒杯水来。” 苏无咎无奈的笑,“七公主胆子好像有点小,看来我以后得离远点。” 听到他的话,百里婳莫名的不咳了。不过呛到嗓子里的那股难受劲好像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隐约觉得有些堵。 见她不咳了,百里徽言又重新坐回去,反驳他刚才的话:“不是丹婴胆子小,而是你太过惊世骇俗了,懂?” 百里婳以为苏无咎一定又会怼回去,结果这次他默了默,竟然点了一下头,淡淡的说了声:“也是。” 百里婳用余光看他,见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总保留着那种让人难以跨越的距离感。 还有一丝,孤寂。 他把棋子丢进棋盒里,站了起来掸了掸一尘不染的衣袖,“我先走了,晚上还有事呢。” 百里徽言的脸色一时有些奇怪,“又要去……”他转头见百里婳在这里,有些不好说出口,只能委婉的说:“那里?” 苏无咎笑的妖孽,“那里好啊,爷喜欢去那里。”他顿了顿,“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估计这天下,也只有苏无咎敢对皇子自称爷。 百里徽言万分嫌弃,“你小心染上病。” 苏无咎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爷洁身自好的很,要把第一次留给我未来夫人呢。走了。” 苏无咎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折回身看向百里婳,没想到百里婳也正在看自己,两道视线猝不及防的对上,都愣了一瞬。 最终还是苏无咎先开口:“今日苏某吓着七公主了,在此给七公主陪个不是。”说罢男子欣长的身姿朝她认认真真的拜了一礼,语气也多了几分难得的正经,“其实这天下找不出几个像我这么不像样的男子,还希望苏某不会影响到七公主。” 他倒是真怕他给她留下不可泯灭的阴影。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百里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好在苏无咎并未等她回应,说完便真的转身离开了。 他走的利利落落,连带背影也走出几分片叶不沾身的潇洒来。 在宫里,她的身份还不如一个受宠的宫女,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认认真真的道歉…… 百里徽言见百里婳神色怔怔,只当她今天确实被吓到了,就开导她:“你不用理他,他就是个神经病。” 百里婳忙敛去眼中的情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掩饰,只是下意识的不想把这种情绪暴露给其他人看见,连带眼神也带着些躲闪。 莫名的,她心里想要知道关于这个人更多的事情…… 于是她装作随意的问:“三哥,他晚上要去什么地方啊?好玩吗?有吃的吗?” 百里徽言眼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他摸了摸额头,“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别问了。” 百里婳悠悠咬了一口西瓜,有些心不在焉的,“哦……” 百里徽言岔开话题,“今日你难得出宫,晚上三哥带你去逛街好不好?” 百里婳顿时眼眸发亮,“谢谢三哥。” 出去逛,说不定还能再碰到这个人呢。这是她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可是为什么还想要见到他呢?百里婳自己也琢磨不透这个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 那个人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可百里婳看的出来,他不是什么坏人。 只是性格使然。 这样一想,百里婳的心跳又快了几拍,这感觉真是奇怪。 百里徽言命人收拾了棋盘,穿过走廊。 百里婳忍了又忍,眼见走廊就要走到尽头了,终于忍不住,又问:“三哥,那个人是什么人啊?”她害怕百里徽言多想,又加了一句,“感觉好奇怪啊。” 确实有些奇怪,三哥的朋友她见过几个,即便关系再好,和他说话都是恭敬礼让。而这个人眼里就像是完全没有尊卑贵贱的概念,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包括对百里徽言,对她,还有刚才给他添茶的仆人,他也会说声温和的说声谢谢。 百里徽言没想到她又提起苏无咎,又一想这骚包男人果然是吓着了百里婳,就耐心为她解释,试图挽回一点苏无咎的形象。 “他就是我们离宴国首富苏家苏二公子。” 搬出这个名号,他相信百里婳一定能明白,毕竟苏二公子的名号,不止响彻离宴国,就连其他邻国,那名头也是响当当。 苏家的产业遍布全国各地,离宴国很大一部分税收,都是来自于苏家。以至于朝廷的人包括当今皇上,见了苏二公子,那也是客客气气的。 朝中有不少人企图拉拢这位商贾巨子,可惜此人性格古怪,软硬不吃,与人的交情全看他心情。 像和百里徽言关系走的这么近的,还真没有几个。 这点百里婳自然也听说过,只是她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苏二公子,竟然还这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这人真的这么厉害吗? 她脱口问:“那三哥是怎么和这个苏二公子认识的?” 百里徽言没想到小姑娘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但听她软软糯糯的嗓音,实在无法拒绝她的问题,只能压着耐性说:“三年前我去江南视察,在一家酒楼里遇见他,和他聊了两句,一见如故,就算认识了。”他顿了顿,以防百里婳继续问下去,接着说:“其实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江南,只有京都有事的时候,他才会来待几天。” 百里婳轻轻的哦了一声,难得的再没有继续问下去。 百里徽言才悄悄吐了一口气,他最怕别人一直问他问题,虽然百里婳难得问他。 而百里婳脑中,此时只有那句话……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江南…… 江南,应该是离京都很远的地方吧? 她长这么大,都还没出过京都呢。 百里婳百无聊赖,就在专门给她收拾出来的房间里睡了一觉。 等她一睁眼,天色已经暗了。她一把掀开被子,穿戴整齐后,直奔百里徽言的院子。 刚刚放下茶杯的百里徽言听到了她的动静,嘴角微微上扬。 “小懒虫,终于起床了。三哥可要饿死了。” 百里婳挺不好意思的,低声说:“三哥,你怎么不让人叫我……” 百里徽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走吧,我们去德盛楼吃饭。” 百里婳却极少见的撒娇式的摇了摇他的袖子,“三哥,我想吃火锅。” 百里徽言愣了一下,这也不是什么事,就答应她,“好,那就去吃火锅。” 很快,百里徽言叫人去安排了。 百里婳记得,捞天下火锅店,也是苏家的产业。 以前百里婳并不是很爱吃这什么火锅,一是她没钱吃,二是太过腥辣。 可如果那个人是首富苏二公子的话,似乎又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下了马车后,第一次认真仔细的打量起这座三层高的楼房。 门窗都是古色古香的木雕,正大门上挂着一副镶金蓝底的牌匾,上面洋洋洒洒的写着“捞天下”三个大字。 以前听说是苏二公子亲手写的,今日看见这字,不自觉的和他这个人结合了起来。 果然是洒脱风流,蔑视天下的笔锋。 门口两边的柱子上挂着一排排红色灯笼,让这里一年四季都看起来喜气洋洋,热火朝天。 站在门口,从店里面飘出来的专属于火锅浓郁的芬香勾起了大家肚子里的馋虫。 出门的时候百里徽言已经派人过来安排了座位,这里一年四季生意好到爆,不管什么达官贵族来都要排号,可皇子就不一样了。 毕竟他们的身份太过高贵,捞天下有着专门接待贵客的包厢。所以百里徽言便带着百里婳还有平阳侯的小侯爷方明崮、楚御史之子楚酒欢三人,进了包间。 几人点了菜,想要点些酒水。这里的酒水种类多式多样,什么葡萄酒啊,梅子酒、枸杞酒,还有女孩喝的玫瑰酒、桃花酒等各种花酿。 但是价格也不菲,这或许跟酒水的税赋有关系,所以这里的酒水一般人也消费不起。 但即便你再有钱,这些酒你不能带出去一滴。 所有的酒水,都只有在捞天下才可以享用。 但这不仅没有打击大家消费的积极性,反而所有的京都人都对这里趋之若鹜。 他们点了几种酒,百里徽言把菜单递给百里婳,“丹婴,你看看你要喝什么?” 另外两个人这才看向百里徽言身侧安安静静的女孩子。 怪只怪百里婳从一开始都没有怎么说话,人也瘦瘦小小的,实在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说起来也巧,在座的方明崮和楚酒欢都爱慕着她的四姐百里妗,所以一听面前坐的竟然是七公主,神色都怔了怔,不过很快都恢复了平静。 第三章 荒唐 方明崮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个头中等,皮肤将养的很白,看起来年轻气盛,一双饱满的眼睛,富态柔和的五官,看那样子,应该是个随和健谈的人。 楚酒欢也不过十八岁,身高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他的一言一行都看起来斯文儒雅,像是一株清雅脱俗,顶天立地的翠竹。 不过自从百里婳见过苏无咎之后,也没露出像其他女子看见他时的惊艳。 传闻他饱读诗书,是离宴国难得的大才子,很受当今太子的重用。 听说去御史府给这位楚公子说亲的人没有把门槛给踩烂了。 就连六公主百里婕都倾慕于他。 按说这两人都是人中翘楚,任何一位都可以被召为驸马,偏偏二人都喜欢离宴国第一大美人,离宴国的四公主百里妗。 然而四公主百里妗虽已年芳十八,却至今没有要召驸马的意思。她又非常受皇帝的宠爱,婚事上也不强迫她,就这么一直拖着。 这两人同时看向百里婳,眼中纷纷露出一抹惊诧。曾经三皇子百里徽言提过这位七公主百里婳,小字丹婴,但他们却一直没有见过人。 不过大家对她的风评不太好,不学无术,形容懒惰,愚笨不堪,都是用来形容她的。 今日此女一直跟在百里徽言身后,头上扎着两个发髻,看起来温顺乖巧,还以为是百里徽言身边新晋的贴身丫鬟呢。 楚酒欢和方明崮对视一眼,然后纷纷起身,对着百里婳微微一拜,“臣等见过七公主殿下。” 百里婳知道他们其实是看在他三哥的面子上,才对她行这个礼,只淡淡一笑,“二位免礼,今日三哥宴请你们是把你们当做朋友,同坐一桌,不必客气。” 她的声音软糯中带着一种荣辱不惊的淡薄,楚酒欢不自觉抬头看了她一眼。 身上瘦瘦小小的,唯独白净的脸蛋上有些肉嘟嘟的,一双略比常人黑的瞳仁通透又一尘不染。 楚酒欢快速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一抹鄙夷。 四公主不喜欢的人,他也不喜欢。 百里徽言示意他们坐下,侧头笑着看向百里婳,指了指她手里的菜单,“可有什么想喝的?” 百里婳并不喜喝酒,哪怕它是各种果子酒、花酒,也不喜欢沾染,于是摇了摇头,“三哥,我就喝茶吧。” 百里徽言也不为难她,“那好。”他把菜单递给了店员。 等菜的空挡,几人开始聊天。刚开始的时候方明崮和楚酒欢因为百里婳的在场,话不多。 渐渐的,大家发现这位公主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一句话也不说,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慢慢的他们也就没难么拘谨了。 方明崮果然是个健谈的人,从人文历史谈到各地美食,他说的绘声绘色,连百里婳也不自觉听进去了。 楚酒欢话很少,偶尔会答上那么一句,更多的是聆听。 百里徽言是皇子里面最随和、平易近人的一位,和方明崮像平常朋友一样,款款而谈,兴致很高。 没多久,菜就上全了。 说实话,火锅这东西,是真的好吃。四个人一时吃的畅快淋漓。 百里婳平时不怎么吃辣,虽然叫的锅底是微辣,可吃多了还是有些辣上头,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好像用处并不大。 百里徽言还在和方明崮和楚酒欢说话,并没有发现百里婳什么时候出去了。 百里婳有些热,想着出来透透气,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往一楼的大堂下看,简直客满为患。 不过她很快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这里的好多店员是女的。 她们穿着统一酒红色交领长裙,不过袖子并不是广袖,而是带扣的窄袖,看起来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头发也是统一用酒红色丝带高高束起,没有什么多余的配饰,行走间精神而又自信。 不知不觉间,就成了这里异样的一道风景线。 她们的容貌并不是有多么出众,甚至还有三四十岁的妇女,可是在这里,她们的地位并不比店里的任何一位男子底下。 女子,也可以干这个吗…… 这苏无咎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或许是想到了这个人,她竟然也听到了这个人的声音。 好听而又漫不经心的说话声。 正当她微微出神的时候,隔壁的房门哗啦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百里婳下意识的看过去,好看得过分的脸一下子跃进了她的眼中,导致她一瞬……忘了呼吸。 苏无咎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桃花眼微挑,里中带着点点笑意,像是揉碎了整个星空。 “七公主,你怎么在这?”他扫了一眼四周,“和你三哥过来吃饭吗?” 百里婳只觉得手脚僵硬,老实回答他:“三哥在隔壁和朋友一起。” 苏无咎哦了一声,对她招了招手,“来,进来,我带你尝一样好喝的东西。” 百里婳:“嗯?” 苏无咎怕又把她吓着了,侧过身站着,指了指里面圆桌旁边正坐着的一位女子,“不要怕,里面有个姐姐陪你。” 百里婳忍住因为猝不及防撞见他而速度有些快的心跳,小心翼翼的往房间里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正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女子一身浅紫色裹胸长裙,外面薄薄的披着一层同色轻纱衣,露在外面的皮肤白的发光,一眉一眼妩媚妖娆。 用男人的话来说,简直就是人间尤物。 她的胸口莫名像是被一枚很细的针刺了一下,有种很轻微的不适感。 里面的女子起身来走了过来,走到苏无咎身边和他并肩而站,低身对着百里婳福了一礼,“妾身叶流苏见过七公主殿下。” 百里婳虽然不受宠爱,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公主,即便她此时站着不动,也有一种皇家贵族的贵气。 她温温一笑,“叶姑娘免礼。” 苏无咎夹在两位女子中间,丝毫不以为意,迈着长腿走到桌前,像是在招一只小奶猫,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低靡的诱惑,“过来,来尝尝这个。” 百里婳像是被牵了魂,鬼使神差的向他走过去,就见他端起了一只一巴掌高的琉璃杯,笑眯眯的递给她。 百里婳脑中有些空白,鼻子里除了杯子中奶香的馨甜,似乎还有一种很淡却又回味无穷的冷香。 这种香味她从来没有闻到过,皇家的香她再熟悉不过,却也没有这种香清浅自然,干净淳洌,仿佛能吸到人的心里去。 她豁然抬头,才发现她竟然已经离他很近了,不到一步之遥。 苏无咎还举着杯子,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嘴里却说着和他完美形象完全不符的话,带着淡淡调笑的意味,“吃不了辣吗?看你辣的嘴都肿了,喝点这个会好些。” 百里婳伸手摸了摸嘴唇,果然有点肿,脸不受控制的又红了。 她趁他还没有出声,一把接过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灌了两口。 她以为这只是一般的奶,没想到入口却是意想不到的香甜,喝过后舌苔齿间带着回味的甜美,还夹杂着类似清茶的香味。 这也太好喝了! 百里婳第一次喝这么好喝的奶,一时睁圆了眼睛,嘴角不知不觉的也翘了起来。 苏无咎带着蛊惑的声音又传来,“好喝吗?” 百里婳毫不迟疑的点头,“好喝。” 苏无咎似看见了什么,对着叶流苏招了招手,“把你的手帕借一下。” 叶流苏赶忙将手帕递给他,就见这位个子高大的男子在百里婳面前蹲了下来,拿着帕子去擦百里婳的嘴角。 百里婳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就听他淡淡的命令道:“别动。” 苏无咎蹲下来差不多和百里婳一样高,她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一点点向她凑近,一时忘记了反应。 温热的气息隐约喷洒在她的脸颊,那股沁人心脾的浅香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的五官美艳招摇,却又总透着一点不正经,看起来好像很好相处,又觉得有些看不透他。皮肤也好的不像话,他具备了女人大多数的优势,浑身却偏偏没有一丝女气。 直到嘴角处传来轻柔的擦拭感,她才瞬间回神,恨不得抱着头转身就跑。 她都及笄了,都十四岁了,这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别啊?! 她还没来得及跑,男子已经站了起来,像是对刚才的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慢条斯理的把帕子丢桌子上,继续之前的话题,还带着一点小得意,“当然好喝了,没有小孩子不喜欢喝奶茶的。” 叶流苏走过去,默默地把帕子折好收起,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侧。 百里婳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小孩子”这三个字了。先是中午的时候百里徽言说她在他眼里只是个小孩子,现在他又亲口对她说出这三个字,一时觉得既怪异,又荒唐。 不过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恶意,而且她也没必要端出她那可笑的公主身份来指责他,如果她端出几分架势,倒真的让人看了笑话。 她的毕生遵旨就是,吃好睡好,百事无忧。 能不惹人嫌就不惹人嫌,能避开是非就避开是非。 只要能够活下去。 先生就是这么教她的。 更何况,这个人是她得罪不起的。 既然她在他眼里还只是一个小孩子,那她就扮演好小孩子这个角色就是了。 她仰起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那我可以把这杯奶茶带走吗?我三哥就在隔壁,我想让他也尝一下。” 小姑娘笑的天真烂漫,一双像麋鹿一样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虽然人瘦小了一点,可是五官却长得非常精致,乖巧的就像是邻家小妹。 苏无咎忽然弯下腰,捏了捏她稚嫩的脸颊,“以后吃饭多吃点听到没有?”他自顾的命令,“不准挑食。” 叶流苏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看苏无咎的眼神带着些诧异,一闪而逝。 第四章 挑食 百里婳现在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排斥苏无咎的碰触了,垂下眸嗯了一声。 其实她从来都不怎么挑食,只因为她母妃死的早,她才吃了一个月的母乳,之后都是喝糙米汤长大的。即使是现在,宥兰宫里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不是百里徽言经常向她父皇提及她,那个男人估计现在都忘了她的存在。 她从来没有怨过谁,她和她母妃一样,都是不怎么惹眼的存在。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韬光养晦,避其锋芒。 不然,没有丝毫背景的她,又怎么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健健康康的长这么大。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命令她,不准挑食。 百里婳胸腔一时像是被什么塞满了,胀胀的,甜甜的,又觉得空落落的,还有一丝涩然。 “走吧,”苏无咎说,“我带你去找你三哥。” 百里婳忙摆手,“不用不用,三哥就在隔壁,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苏无咎煞有其事的道:“那怎么行,我得去说说他。”他抬腿向门口走去,“你出来半天了也没见他找你,也不怕你走丢了。” 百里婳见他已经出去了,赶忙跟了上去,路过叶流苏时,叶流苏低头微微福了一礼,恭送她出门。 苏无咎推开隔壁的门,就见桌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上面放着茶水瓜果。百里徽言背靠在椅子上,头懒洋洋的仰着,眼睛闭着,气息浅薄。 他听到动静,懒懒的抬眸,看见是苏无咎后愣了一下,错过他看到他身后的百里婳后微微吐了一口气,“你这丫头,出去就不能说一声吗?我还让人寻你去了。” 百里婳端着那杯奶茶挪到百里徽言跟前,讨好的说:“我就出去透透气,结果遇见了苏公子,他给我这个喝。我觉得挺好喝的,就带过来给三哥喝。” 百里徽言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喝了一口,嘴角翘起,“算你还有点良心。” 他揉了揉太阳穴,挑眉看向已经坐在他对面的苏无咎,“这又是你发明的新玩意儿?” 苏无咎摘了颗葡萄丢进嘴里,贱模贱样的问:“怎么样,有没有很崇拜我?” 百里徽言:“……” 百里婳:“……” 百里徽言满身酒气,显然是喝了不少酒,不想理他。 苏无咎也觉得无聊,起身:“好了,人给你送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这个妹妹了,打算说说你呢。” 路过他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下次记得不要让她一个人乱跑。我先走了。” 百里徽言有些迷糊的点头,“嗯。” 苏无咎走了后,百里徽言也跟着起身,“丹婴,我们回去吧。” 百里徽言身边的人都派出去找百里婳了,百里婳赶忙去扶他,生怕他摔倒。 百里徽言看着小个瘦弱的她,觉得她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爱,揉揉她的脑袋,“放心吧,三哥没事。这点酒还醉不倒我。” 他动作顿了顿,重新打量了一眼百里婳,蹙着眉说:“我看你每次吃的也不少,怎么就不长个呢?还这么瘦?!” 说罢负着手悠哉悠哉的走出了门,步伐稳健,不见半分醉意,朝后扔下一句话。 “明日我再去跟父皇说说。” 百里婳跟在百里徽言身后,刚想说“不用”,转头就瞥见穿过大堂闲庭阔步走出去的苏无咎。 男人一身月色长袍,身姿欣长,气度闲散高贵,在人群里异常显眼。 他的身后,如影随形的跟着刚才在隔壁房间的女子,叶流苏。 二人的经过惹了不少人的侧目。 直到那道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百里婳才收回视线,结果猝不及防的撞在了百里徽言的背上。 原来是百里徽言的属下落月回来了,百里徽言对他交代了几句,落月余光里撇了一眼百里婳,退下了。 百里徽言说还要带她逛逛街,百里婳知道他喝了不少酒,推说时间不早了,再晚宫里就要下钥了。 百里徽言便派人把她送回了宫。 回到宥兰宫里,烛火昏淡。最起码白天的艳阳是公平的,各宫各院享受着同样的光辉。 而一到晚上,万千灯火各有不同,宥兰宫便倍显萧条。 百里婳洗漱完毕吹了灯躺在床上,脑中不断的回放着今天遇到的那个人,今天一天,也只有到了这漆黑的晚上,她才能放开心思想她要想的,她也喜欢黑夜,这样就不用伪装,她想要什么表情就是什么表情。 笑也可以,哭也可以,没有人发现,也没有管她。 夜幕里,小姑娘勾着唇角,甜甜的入梦了。 . 次日,天还没亮,百里婳就醒了。 这两年她都已经习惯了,一到这个点不用人叫,她自己就醒了。 不然晚了,先生又会打她板子。 或许出于百里徽言的功劳,两年前皇帝给她选了个读书认字的先生。 说起这位先生,原先是一位女官,后来传闻她企图勾引皇帝,被皇后撤去了官职。 正好百里婳这里缺一位先生,皇帝就打发她来教她。 一位是不受宠的公主,一位是身败名裂的女官,被扔到一处,这两个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每月的十五先生都会给她放一天假,所以她才有空去她三哥那里蹭一顿好吃的,改善改善伙食。 百里婳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来到先生的房间。 她一进来,就看见线条优雅柔和的女子倚窗拿着本书卷在看。她看书的神色温和而专注,百里婳很喜欢先生看书的样子。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偶尔笑一下,没有对她的那种冷漠和严厉。 她面前的书桌上摆放了不少的书籍,以及不知她什么时候临摹的画。 百里婳悄然走近,才看清上面画的是广袤无垠是苍山,碧海蓝天有雄鹰。 先生好像很喜欢鹰。 她默默的把桌子上的书籍整理整齐,把墨水已经干涸的毛笔清洗干净,重新挂在笔架子上。 “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女子温雅的嗓子带着点沙哑,“这是谁说的?” 百里婳愣了一下,回答她:“孟子。” 宋睿放下书卷,眼中那片刻的温和已经消失殆尽,看着百里婳的眼神深沉如水,“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百里婳紧抿着唇,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并未回答她。 她早就察觉到先生其实是很不想教她的…… 宋睿自然知道她是懂的,像她这么聪明又克制的女孩,真的不多。 可是她却不喜欢她。 她冷笑,“怎么,现在连我的问话也懒得回答了么?”她挑眉,“还是说瞧不起我这个身份破败的先生?” 百里婳低垂着头,手里攥紧着袖口,小小的身子微微打着颤,然后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明圆漆黑的眼睛,“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 宋睿明显怔了怔,随即嘲讽道:“你是不是忘了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百里婳赶忙摇头,“先生不是后者!” 宋睿觉得好笑,“在你心里,我是贤者?” 百里婳非常肯定的点头,没有半分的为难和犹豫。 宋睿神色微缓和了几分,从面前抽出一本书,丢到她面前,“今天把这本书抄二十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百里婳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将书本合上,就看到封面上《尉缭子》三个字。 这两年她熟读四书五经,知道了“三纲八目”是“大学之道”的核心;知道了处事应该不偏不倚,过犹不及,忠恕之道;懂得了仁者爱人;知道了有人破天荒的认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她能够把《诗经》倒背如流…… 不知今天先生让她学的,又是什么书。她随手翻了一页,就见“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一行字。 这是一本兵书。 她不懂,为什么宋睿让她学这个?她虽然不知道其他女子都在看什么书,却知道绝对不会学习兵书。 宋睿重新拿起她刚才看了一半的书,看她愣着不动,有些不耐烦,“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出去!” 百里婳轻咬着唇,带上书本,走出了房间。 百里婳喜欢在院子里学习,尤其是院子中间有一棵很大的桂树,现在又是清晨,空气凉爽,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桂树下的石桌上,认认真真的抄起书来。 不知不觉,日头慢慢烈了起来,到底是酷暑,一过巳时,头顶后背但凡能被照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灼热。 她伸了个懒腰,刚打算把书本搬回屋子里去,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请七公主安,奴婢过来给您送午膳。” 早上喝了几口稀粥,这会早就饿了,只不过让她更感觉到奇怪的是,今儿这老嬷嬷对她说话的语气怎么热络了许多? 一时没有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食盒,神色不动的打量着她。 老嬷嬷五十多岁,里边穿着一件铜色底子黒绣花缎绣交领长裙,蓝边绿底对襟薄君外裳,倒像极了贵夫人的打扮,哪里看的出来是个伺候人的奴婢。 不过往日这老嬷嬷都是冷言冷语,颐气指使,今天不但她油光满面的脸上堆着笑,而且还很“勤快”的把食盒提进屋子里,把饭菜一样样的端出来,“公主快趁热吃吧,都是从御膳房传过来的。今后啊,您的一日三餐都从御膳房出呢!” 御膳房? 第五章 蔷薇 她这里和御膳房八竿子打不着,百里婳默默的回想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蓦然回想起昨晚上百里徽言说的话。 他说:“明日我再去跟父皇说说。” 以前百里徽言在皇帝面前没少提她,令她的日子好过不少,却没有哪次得到今日这么大的恩赐。 御膳房,那可是御膳房啊! 仅供皇帝享用的膳房啊。 她赶忙想去叫宋睿一起吃,老嬷嬷像是看出来她的意图,赫然出声制止了她,“陛下只御赐了公主一人,不可分而食之。” 宋睿正好从内院门口走出来,听到了她的话,非常不屑的冷冷笑了一下,又转身回了后院。 老嬷嬷眼尖看见了她,她对宋睿可不会客气,怒骂道:“瞧你那一身子狐媚下贱样,还企图勾引陛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呸!早晚老天收了你个贱人!” 百里婳眉梢一沉,“嬷嬷慎言!” 老嬷嬷被这短短四个字惊了一激灵,识人无数的她竟然被小姑娘深沉的眼神和瞬间强大的气场给吓到。 忍了忍,压下这口气和不甘,也笑不起来了,“公主先用膳吧,奴婢还等着收碗筷呢。” 百里婳心里苦笑,这哪里是什么赏赐,这顿饭她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不知道施舍的人看到这幅场面会作何感想。 她把饭菜大筷的塞进嘴里,几乎是狼吞虎咽,三两下就把这几碟山珍海味打扫干净,利落的抹了抹嘴,转身进了里屋。 呵,御膳房的菜,也不过如此。 留下老嬷嬷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乖乖嘞,这可是御膳房的菜啊,她囫囵吞枣的就吃完了,她尝出是什么味了么? 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鄙夷和不屑,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野丫头! 收拾了食盒,扭着老腰走了。 烈日当头,可宫里多的是乘凉的地方,百里婳走在平整的石子路上,两边是争奇斗艳的各色花卉,阵阵馨香扑人鼻息。 蝉鸣虫叫此起彼伏,这时显然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连同路上的宫人也少了许多。 兴许是刚才吃的太快了,百里婳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干脆就出来散散步,一会再回去抄书。 太阳实在太毒,她只能选有树荫的路走,背后忽然传来女子的轻喝声,“百里婳!” 百里婳慌忙转身,就看见一种宫女簇拥着两位年轻美艳的女子向这边走过来。 为首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抹胸薄纱裙,身姿妙曼玲珑。云鬓峨峨,墨发如瀑,发髻上发簪珠光璀璨。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正是当今最受帝宠的四公主百里妗。 她身侧的女子穿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大约十五六岁,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美艳中带着娇憨。 刚才叫她的,正是这六公主百里婕。 百里婳微露出一瞬的诧异后,侧身福礼,“妹妹请四皇姐、六皇姐安。” 百里妗只是微蹙了一下眉,并未多言,连个多余眼神也没有,从她面前经过。 百里婕却不如百里妗那般稳重,走过来猛的推开百里婳,眼睁睁的看着她向后倒下去,“挡着道了没看见吗?” 凭什么从今往后她的三餐都要从御膳房出!她都是偶尔过节团圆的时候才能尝到御膳房的菜,这个低贱的贱婢凭什么?! 百里婳几乎条件反射的、以常人达不到的速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百里婕瞬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里,像下意识的在质问:你干什么? 百里婳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蓦然松开了手,一下子滚进了身后的一片蔷薇花雚里,朵朵粉色艳丽的蔷薇花下,不知隐藏了多少的尖刺。 密密麻麻的刺扎进了她的皮肉,疼的她脸上的血色瞬间散尽。 可即便如此,她自始至终一声没吭。 百里婕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刚才明明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完全可以不用跌倒,为什么又最后松手了? 一定是她的错觉吧,百里婕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这个废物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敏捷的反应,除非她会武功。 可笑!如此愚笨胆小的百里婳怎么可能会武功?! 百里婳水青色的纱裙很快的渗出斑斑血迹,两只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稚嫩精致的脸上也被划出几道血痕。 可是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除了冷漠就是麻木,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搀扶她。 百里妗似乎等的不耐烦了,“小婕,还不走?” 百里婕幸灾乐祸的瞪了一眼百里婳,奔奔跳跳的去追走在前面的百里妗了。 “皇姐,你说的那个重要的人今天真的进宫了吗?”百里婕讨好的问。 百里妗芳华绝代的脸颊莫名的柔和下来,点点头,“母后说的,不会错。” “既然是皇后娘娘说的,那肯定会来。皇姐我们走快点,说不定他这会都面圣出来了。”百里婕笑的天真烂漫。 百里妗刚要点头,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男子清润又带着点担忧的声音。 “你还好吗?” 这道声音像是有着异样的魔性,百里妗和百里婕同时停下脚步,向后看去。 花树下,男子一身翩翩的白袍,顶天立地的站在一片狼藉不堪的粉色蔷薇花前,侧脸冷峻。 百里婳疼的整个身子都有些木了,手更是肿的老高,头发缠在蔷薇的枝条上,真正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有时候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隐藏她有武功的事,本来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可是与此同时还要做好受伤害的准备。 她就静静的躺着,一时有些茫然…… 一道高大的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紧接着就听到男子熟悉而又让人心悸的声音,他的声线里没有了那种懒散的漫不经心,微微绷直,“你还好吗?” 他眉头微拧,神色内敛,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此时的他没有了吊儿郎当的笑,只有陌生的疏离和一丝丝担忧。 多么正经温润的美男子。 可是百里婳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她都是在出丑? 第一次见,她被撞的流鼻血,还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 第二次,她吃火锅辣肿了嘴。 第三次,她狼狈不堪的躺在一片花丛里。 苏无咎见她不动,毫不犹豫的踏进花丛里,为她耐心的解开纠缠的长发,将她拦腰抱起,“你住在哪个宫,我送你回去。” 尖锐的刺划破了他矜贵的衣袍,刺伤了他的小腿,可是他仿若未觉,抱着她走出蔷薇花丛,垂头看向怀里的人。 随即苏无咎明显愣了一下,声音微扬,“七公主?” 百里婳不想让他看见她此刻的脸,把脸藏在他的胸膛,当脸颊碰触到他身体的温度,当闻见那股专属于他的干净清冽的体香时,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铺天盖地袭来,连带以前受的委屈也一并发泄了出来。 一片温热的潮湿缓缓在胸口晕开,怀里的人微微颤粟着,苏无咎一时有些无措。 苏无咎没想到百里婳的公主做到这个落魄的份上,他刚才还以为是个做错事的小宫女呢。 他轻声哄她,“好了好了,不哭了好吗?我先送你回去,然后给你找大夫看看,可不能留下伤疤,”他低淳的嗓音里带着温柔的笑,“不然以后小婳儿就招不到驸马了哦。” 听到驸马两个字,百里婳身体僵了一下,一时喉咙发干,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涩然在胸腔里散开。可又因他那句“小婳儿”,心里的那一丝不舒服又一下子荡然无存,心尖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 “苏公子?”清雅而又婉转的声音中带着难掩惊喜。 百里妗放下她往日的矜持,快步走过来,看到他怀里抱着的百里婳后愣了一下,随即惊讶的问:“七妹这是怎么了?”她侧头下令,“来人,快把七公主送回宥兰宫,带着本宫的牌子去请御医赶紧看看!” 立马有两个宫女走过来,对着苏无咎福礼,“苏公子,让奴婢们送七公主回去吧。” 腰上被人不轻不重的抓了一把,苏无咎有些好笑的侧身躲开了宫女伸过来的手,嗓音里轻轻浅浅,没有什么情绪,“不劳烦,我今日有的是时间,还是苏某亲自送她回去。” 他迈开步,再次低头看向满身是血的小姑娘,“小婳儿,你这宥兰宫怎么走啊。” 百里婳乱糟糟的脑袋从他怀里探出来,白嫩的脸颊上又是血痕又是泪渍,简直不忍直视。 苏无咎忍不住啧了一声,又不忍说什么调侃的话,只能移开视线。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红色拱门那里左拐,再顺着石子路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宥兰宫”三个字了。” 小姑娘的声音瓮声瓮气的,还带着莫名的气鼓鼓,像是他惹到她了。 嘿,个小没良心的! “苏公子!这恐怕不妥。宫里规定陌生男子不能随意踏入后宫,更何况七妹是个姑娘家,苏公子这样做,恐有损她的闺名。” 百里妗目光灼灼的盯着男子高大的背影,随即美眸微瞠,就见男子脚步停也没停,只传来他明明懒洋洋,却足够震慑她的声音:“让不让本公子踏进后宫,这位公主最好去问问皇上。” 第六章 希望 “四皇姐!” 百里婕眼疾手快的搀住摇摇欲坠的百里妗。 刚才还宛如芙蓉的脸颊,此时一片灰败。 百里婕:“这个人也胆大包天了!这里可是皇宫,他如此目中无人,皇姐应该叫人把他抓起来打进天牢!” “住嘴!”看着男人白色的衣摆彻底消失在拐角,百里妗脸色有些难看,“回去吧。” 说罢转过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后面的宫女赶忙为她打起华盖,一时空气凝结,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苏无咎抱着百里婳前脚刚到宥兰宫,后脚百里徽言带着人寻了过来,待看见百里婳的样子,又心疼又担心,赶紧派人去请了御医。 索性蔷薇花刺并不长,全身看起来血迹斑斑,实际上都是皮外伤。御医静若寒蝉的开了药方,便告退了。 百里徽言派人去御药房照单抓药,等待的空闲,伺候百里婳的那个老嬷嬷也亦步亦趋的赶来了。 老嬷嬷人前人后是完全两种不同的面孔,百里徽言并不知道此人平时对百里婳不好,所以只赶紧吩咐她进去伺候百里婳换衣。 “我还没来得及问,这怎么回事?”百里徽言和苏无咎坐在外厅,试图问清缘由。 苏无咎掏出他墨色的折扇慢条斯理的驱逐着热浪,“我也不清楚。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就躺在花丛里。” 百里徽言将他打量了一番,他胸口处被沾染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干涸,像是在雪白的天地间盛开的的朵朵梅花,非但不觉得狼藉,反而透着一种洒脱与异样的妖冶。 苏无咎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干嘛这么看着我?像是喜欢上了我一样。” 百里徽言嫌恶的切了一声,话又说回来,“这次谢谢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苏无咎无所谓的笑笑,“路过,换做是谁我都会救。” 百里徽言这次没有反驳他的话,冲他挑了一下眉,“还有今日父皇那里,如果没有你的话,父皇绝对不会赐予丹婴那么大的殊荣。这孩子从小受了不少苦,就因为她的母族没什么背景,在父皇那里讨不到一点好处。”说罢又哎的叹了一声。 苏无咎心想,那姑娘长得又瘦又小,如果是他来养的话,肯定不出一年就喂得会白白胖胖的。 可惜他不能养啊,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个公主呢。 可惜,真可惜。 口里随意的搪塞:“也就随口一提,不足挂齿。” 换好衣服的百里婳本想出来拿纸笔,好把剩下的书抄完,结果在门口就听到了这一幕。 她的手不自觉的抓紧门框。 百里徽言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舔了舔唇,隔着桌子上身探近苏无咎,像是下定决心,又像是试探。 “要不……你娶了丹婴吧。” 空气瞬间陷入安静,等待的时间像是被无形的拉长,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百里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莫名的认定这是对她的某种宣判,一判天上,一判地狱。 心里还有点不受控制的跃跃欲试。 窗户外从树枝间落下来斑驳的光影打在她过分纤瘦的小背上,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像是此时的门外承载了她全部的希望。 啪! 苏无咎收起扇子,敲了下桌沿,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透着股玩世不恭,“你有病吧百里徽言,让我娶一个未成年?我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少在这里祸害儿童。” 百里徽言微有些失望,虽然想到他肯定不会同意,可他还是想试试。 那万一呢。万一他脑袋一抽同意了,那百里婳的下半辈子,就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了。 得到答案的另一个人心情一下子落到了无底深渊,无穷而又绵长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然后顺着喉咙一路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又坠又沉。 百里婳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对这个人抱有让他娶她的希望,不明白那份期盼从何而来。 莫名,又奇怪。 就因为他刚才救了她?还是因为他给她新奇又美味的奶茶喝?或是因为最初见面时,他惊为天人的姿容? 百里婳虽然只有十四岁,可在那一刻,心里清醒而又肯定的认识到,苏无咎是个世间罕见的好男子。 他善良,大度,不畏权贵,在他心里没有男尊女卑,没有位高权重,只有一视同仁。 表面上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他,实际上心存浩然之气。 这样的他,确实不是像她这种人能够配得上的。 百里婳的脑袋有些发空,她又转身回到床上躺下。没一会功夫,药被领来了,除了熬的草药,还有外敷的生肌祛疤的膏药。 百里徽言命老嬷嬷为百里婳敷了药,而后吩咐了几句,就和苏无咎离开了宥兰宫。 百里婳服了药脑袋有些昏昏沉沉,没多久便昏睡了过去。 这边老嬷嬷见先是皇上突然关心百里婳的一日三餐,后又是三皇子殿下亲自吩咐照看,就算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此时也不敢多打马虎,熬药敷药积极的很。 夜里突然起了狂风,树叶子稀里哗啦的叫嚣着,不时发出呜呜咽咽的哀鸣,宛如狼哭鬼嚎。 紧接着就听噼里啪啦,一场磅礴大雨正式拉开了帷幕。 百里婳意识慢慢清醒,打开了眼帘,光线虽暗,可是屋里应该还点着一盏灯,不至于什么也看不见。 余光里瞥见床尾坐着一个黑影,她警惕的看过去,呼吸顿时停了两秒。 年龄已过三十的女子五官线条柔和典雅,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可是她此时的眼神粹满了狠毒,仿佛她面前坐的,是她的仇人。 百里婳有些胆寒,“先……先生。” 女子瞬间回神,那抹怨恨瞬间隐退,但神色并未缓和,冷冰冰的问:“你醒了?” 百里婳:“……是。” 宋睿蹙着眉,“书抄完了吗?” 百里婳咬了咬唇,“还没有……” 宋睿冷笑,“既然书没有抄完,那你还跑出去玩?是不把我这个先生放在眼里吗?” 百里婳慌忙挣扎着坐起来,急忙解释,“丹婴绝对没有轻视先生之意。”但是今日的事她一时又说不清楚,只有些慌乱局促的做保证,“学生保证,以后只要没有完成先生留的作业,就绝不踏出宥兰宫一……” 宋睿不耐烦的打断她,“把剩下的书抄完,抄不完不许睡觉!” 然后起身拉开门走了。 雨,还在继续。 它下的畅快淋漓,下的气势汹汹,丝毫不会怜惜那些白天争奇斗艳的花朵,也不会在乎无处可藏的生命。 世间自然规律向来如此,优胜劣汰。 只有学会顽强,才有资格活下来。 日子这般一天天过着,百里婳每天的时间都非常紧迫,几乎只有偶尔的时间,才可以用来想其他。 比如,下个十五她出去的时候,那个人还在不在。 比如,今后的每个月十五,要是都能看见他,该多好。 宋睿对这段时间百里婳的表现还算比较满意,知识一点就通,态度也认真端正,如果排除隐藏在心底如刺般的成见,她或许会非常喜欢她这个学生。 这天,百里婳把书的批注做完,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突然从宫门口涌进来了一大堆人,为首的是位已过中年的嬷嬷,她后面跟着十几二十个宫女。 百里婳站了起来,沉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嬷嬷看见百里婳,草草福了一礼,“奴婢是皇后跟前的掌事嬷嬷余氏。今日来不关七公主什么事,还请公主不要多事。” 语气里含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余嬷嬷对着身后的人扬了一下下巴,“还不进去!” 所有的人一下子涌进了后院,闯进了宋睿的房间,随后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摔打声,还有宋睿尖锐的怒骂声。 百里婳想也不想的冲进宋睿的屋子,结果入眼一片狼藉。宋睿视如珍宝的书籍扔了一地被人踩在脚下,她精心照料的盆栽被人摔了个稀巴烂,她平时所做字画也被人撕了满地。 而宋睿也被人推倒在地上,余嬷嬷毫不留情的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头发也被打散,脸被打偏了过去。 那余嬷嬷还想再打,手腕突然被人大力的钳住,她显然有些不可思议竟然有人敢拦她,而且还如此大的力道?! 她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白嫩的手腕还显得稚嫩而小巧,人的个头才到她肩膀处,往日精致无害、胆小怯懦的小脸上此刻带着淡淡的阴森。 余嬷嬷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顿时一甩手,出乎意料的脱离了桎梏。 她不悦板着脸,“七公主,奴婢奉劝您切莫多管闲事,千万别惹祸上身。” 百里婳眉眼微敛,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冷茫。 余嬷嬷见她默默的垂下了手,以为她终于识趣,末了不屑的冷嗤,看着地上瘫坐的宋睿,仿佛还不解气,把书架上的书拿了几本,砸向了宋睿的头。 百里婳毫不犹豫的飞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宋睿的上半身。 那些带着硬壳的书本如数砸在了百里婳瘦弱的背上,有一本最厚的书正好打到了她的后脑勺上,她只觉得脑中“嗡”一声,眼前顿时陷入片刻的漆黑。 余嬷嬷有些没料到这一幕,只心虚了一瞬,立马被理直气壮和毫不在意取代。 第七章 出宫 “七公主,这可是您自己扑过去的,可不怪奴婢啊。” 百里婳抬手摸了一把后脑勺,果不其然有些粘湿。 她并未起身,依然趴在宋睿身上,将她护的严严实实,嗓音比任何时候都冷清,“嬷嬷闹完了没有?如果闹完了的话就请离开吧。” 余嬷嬷的脸色一时有些难堪,百里婳虽然不受宠,可到底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她再得势,也不过是个下人。 她把宋睿打死都可以,因为料定她今后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可是百里婳就不同了,她可以对她不恭不敬,却不能真的动手打她。 况且这里还有这么多双眼睛,万一真的传进皇上的耳朵里,以为她蔑视皇族,那可不得了。 但也不能显得她真被一个小姑娘给唬住了,朝着地上的书呸的吐了口口水,语气恶劣,“贱人!今儿就先放过你!就你这德行还敢觊觎皇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今后若是再发现你不安分守己,可不就是今天这么简单了!” 她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我们走!” 一屋子人洋洋洒洒的涌出了屋子。 夕阳顺着门窗流泻进来,还能看见尘土在空中漂浮。地上满是纸页,零散的,敞开的,几乎无处下脚。 百里婳被人猛然推开,一时不妨,滚到了一边,不小心又磕到了之前被书打到的伤口,顿时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宋睿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蹲在地上去捡纸张,倾斜的橙色光辉正好打在她娇柔的手上,使得指尖颤抖的动作更加明显。 百里婳从地上爬起来,也跟着默默捡起书来。 宋睿却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怨恨,她一把推开近在咫尺蹲着的百里婳,“滚开!” 她的力道大的百里婳防不胜防,再次被推倒。 百里婳愣了一瞬,再次爬起来,紧抿着唇走到离她远一些的地方继续收捡着东西。 她先把还完整的书掸了尘土合起来放好,然后把散落的书页对号入座,一本一本收拾的及其仔细。 还有宋睿平日所做字画,虽然已经被撕碎,她还是全部撑开展平,一点一点的如视珍宝的整理整齐。 收拾完这边,她回头,正好撞上宋睿看着她的眸子。 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亦或是不经意的一眼,宋睿率先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忙碌。 等她们二人把房间收拾完,书籍也装订完毕,夜幕已经降临。 老嬷嬷提着食盒在百里婳房里没找到她,就找到这里来了,百里婳本来还想帮她把书放回原处,宋睿声音清淡的说:“你走吧。明天正好是十五,也不要过来。” 百里婳静静的盯了她几瞬,见她再看也没看她一眼,最终缓缓垂下眼眸,折身出去了。 夜里,她趴在床上,因为后脑勺受伤,不能躺,她今夜只能趴着睡了。 今天的事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难道先生真的勾引过父皇? 可是看先生平日冷淡清雅的样子,看着根本不像是谄媚惑主的人啊。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哎。 又想到了明天就是她日夜期盼的十五,又可以出宫了。 一时觉得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忧。 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京都? 她烦恼的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个圈,顿时疼的猛吸一口气。 啊啊啊……她的后脑勺啊。 次日百里婳早膳都没有吃,就出宫去了。 她到时,三皇子府的门卫好像才刚睡醒,捂着嘴打着哈欠。余光里看到有人走过来,赶忙放下了手看过去,看清来人后呆了呆,“七公主今日好早。殿下他还没起来呢。” 百里婳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哦。” 她往里面边走边说,“我自己玩会,你们不用管我。” 百里婳轻车熟路的再次踏上那条竹林里的石子路,这次她有的很轻、很慢。 石子在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浅黄色的裙摆像是一顿盛开的月季花,缓缓的向前移动着。 清晨的风带着点点凉意,其中还夹杂着竹叶的清香。朝阳已经破云而出,照在竹叶尖上挂着的露珠上,折射出浅淡的五彩斑斓的光晕。 走到尽头的拐角,百里婳的脚步顿住。 这里,就是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地方,似乎没什么特别,又似乎很特别。 特不特别,主要看人的心境。 百里婳淡淡吐了一口气,再抬步时,步伐果决。 她随便找了处亭子,有侍女给她端来糕点水果,百里婳没滋没味的咬着。 身后传来懒洋洋的脚步声。 “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啊?” 男子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和沙哑。 百里婳此时嘴里塞满了糕点,转过头时,两个腮帮子圆鼓鼓的,一双眼睛明亮的就像是受了惊的小鹿。 百里徽言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颇为嫌弃的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百里婳其实刚才是在想事情,想的同时一直往嘴里塞东西,结果就成这个样子了。 她胡乱的嚼了一通,干巴巴的咽下去,才迫不及待的喊:“三哥。” 百里徽言不慌不忙的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现在你的三餐不是都从御膳房出,怎么还这么稀罕三哥府上的糕点啊。” 百里婳猛的僵住。 她忘了,她宫里都有了好吃的东西,她今后来三哥府里,又用什么理由呢。 以后她来,三哥会不会觉得她贪心不足啊。 百里徽言见她呆呆的出神,蓦然笑了,“还是说三哥府上的膳食比御膳房的还好吃啊?” 百里婳顺着他的话忙点点头,“三哥府上的东西最好吃了,就连三哥府上的水都是甜的。” 百里徽言:“……” 他一时没料到小家伙直言不讳的说出恭维他的话,笑的更开了,“那好,三哥府上好吃的东西都给咱丹婴留着,好不好。” 男子眉眼英俊,笑的温和宠溺,简直就像是一副美满的画卷,想让人珍藏起来。 百里婳突然问:“三哥,你怎么还不成亲啊?” “……啊?” 百里徽言被她问的有些莫名奇妙。她是怎么从吃的上面,联想到他的婚事的? 百里徽言探身捏了捏百里婳圆润不少的脸蛋,“小家伙,怎么还突然关心起三哥的婚事了?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管吃好玩好就行了,懂?” 他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早就到了该成亲的年龄!可是都怪那个苏无咎,说什么十八岁以下还是未成年,还是小孩子,搞的他一时也不忍心下手了。 他的婚事也就一拖再拖,府里连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 哎,怎一个惨字了得。 “……哦。”百里婳若有所思的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那三哥有没有心仪的人啊?”百里婳又问。 百里徽言抬了抬眉,打量了她一眼,“怎么今天对我的事这么关心呐?” 百里婳小声的嘟囔:“我就是看和三哥这么大的几乎都成亲了。太子皇兄和你这般大的时候都有一儿一女了。我就是觉得奇怪啊。” 百里徽言往嘴里塞了一口红枣糕,口齿不清的说:“有什么奇怪的?那苏无咎不也没成亲?他还比大半岁呢!” 蓦然听到那个名字,百里婳心头一跳,赶忙垂下视线。再抬眼时,眸中一片通透清澈,“啊?苏二公子也没成亲啊。我还以为他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百里徽言点头,“他看上去确实比我老。” 百里婳:“……”喂,这不是重点吧?而且她刚才的话完全是胡说的,她只是想知道他成亲了没有。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百里徽言却没看出她的窘迫,懒洋洋的问:“你不怕他了?” 百里婳微愣,脑中权衡较量了一番,说:“怕。” 百里徽言笑了,安抚她,“不用怕,他已经回江南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京都了。” 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结,手脚有些冰凉,心口像是被谁突然掏空,空落落,沉甸甸的。 百里婳紧了紧手里的瓷杯,“哦……” 百里徽言以为她不喜欢苏无咎,所以连提也懒得提他,但他还想着以后苏无咎娶百里婳呢,于是宽慰她:“其实你也别那么怕他,他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性格有些大大咧咧的。他这人啊,除了有些不正经,剩下的都是优点。” 他掰着手指计算,“你看啊,但凡有地方受灾受难,他都会给这个地方捐粮捐钱,还派苏家的人无偿的搭建粥棚。还有啊,由他成立了一个慈善机构,你只要有爱心,就可以到各地办事处去捐赠。钱和物都可以。还有就是,由他主张的“天地交而万物通”,大力提倡改善交通运输,现在的离宴国道路四通发达,经济的繁荣少不了他的功劳。” 这样一说好像远远说不完,百里徽言干脆收回手,“还有好多好多,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记住他是个好人就行了。” 百里婳双手端着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神色微透着怪异,“三哥为何跟我说这个……” 而她不知道坐在她对面的“好”三哥存了卖了她的心思,所以不但没有察觉到她的一丝不自然,他自己还有些心虚的眼神微有些躲闪,“呃……苏二公子是三哥最好的朋友,而你又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当然是希望你们两个见面能够和平相处啊。” 百里徽言提醒她,“而且你别忘了,他还救过你啊。” 百里婳嘴角忍不住要上扬,尽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好,我信三哥的话。” 第八章 太子 百里徽言甚是欣慰的松了一口气,“不愧是三哥的好妹妹。” 他抹了一把脸,苏无咎,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再说下去,人指不定认为我对你有什么想法呢。 呕—— 百里婳在三皇子府里用了午膳就回去了,以往她都是呆到宫门快要下钥的时候才会回去,不过今日莫名的没了要玩的心思,不如早点回去把之前的书重温一遍。 回到宥兰宫,她又想起昨天的事,还是想着去看看宋睿。她穿过拱门,就看见宋睿的房间门窗紧闭。 难道人不在,出去了? 百里婳刚想转过身,就听见屋子里传来男人的低吼声,“你到底让朕怎么做你才满意?!” 朕? 这离宴国敢自称“朕”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当今皇上,她的父皇。 百里婳的脚顿时钉在了原地。 宋睿住的房间很简陋,墙和窗户都是木头的,所以并不隔音。 宋睿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清,却又带着点失控,“放我走!你知道吗?昨天她派人来砸了我的屋子,毁了我的书,你知道我最忌恨什么!” 百里诰的声音软了几分,“这件事是朕疏忽了,昨天朕把你给朕的玉佩不小心落在了凤栖宫里。她见过你带过这枚玉佩,所以才过来寻你麻烦……” 宋睿冷笑,“我送给你的?那是你抢走的好不好!” “睿睿,你别这样。”百里诰语气颇有些无奈。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百里婳生怕他们突然拉开门走出来,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拱门。又一转想,她也不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要是被发现她回来了,那她就死定了。 这种事肯定不容第三个人知道,不然百里诰怎么连个侍卫也没带,显然是背着所有的人偷偷来的。 她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宥兰宫,顺着路悄悄的走远了。 离的宥兰宫已经有那么远了,应该不会被发现了。 百里婳心里计算着时间,等到差不多申时她就回去,那时候百里诰应该离开了吧。 她的心情从刚刚的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 之前一直听人说宋睿还在做女官的时候勾引皇上,然后被人撤了官职,发配到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这里当一位不起眼的先生。 不过刚才听了他们的谈话,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明明是她父皇倾慕着先生,而先生却只想出宫。 本以为身陷囹圄的先生会和她相依为命,没想到她的身份也这般复杂,百里婳莫名的有些愁。 她走累了,就挑了一颗光滑的大石头坐在上面歇歇脚。 太阳已经倾斜,红墙青瓦的围墙将光线一分为二,百里婳正好躲在阴影里,倒也不是很热。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还不少。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众人拥着一位身穿朱红色衣袍的男子走过来。 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身姿高大,容貌英俊中带着深沉,浑身透着高高在上的矜贵,行走间步伐优雅沉稳,自带威仪。 百里婳赶忙起身行礼,“臣妹见过太子……皇兄。” 皇兄两个字叫的十分别扭。 百里子骞停下脚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半晌才记起她是谁,“唔,原来是七皇妹。” 百里婳垂着头盯着脚尖,等着他赶紧走。 百里子骞却难得有了和她交谈的欲望,“听说前段时间父皇特准你的三餐从御膳房出?” 又是这件事! 百里婳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十分乖巧的答:“是。” 百里子骞皱了皱眉,显然对她如此简单敷衍的回答并不满意,然后又问了句突如其来的话:“你认识苏无咎?” 百里婳脑中嗡的一声,“苏无咎”三个字像是在耳中炸了开来,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就听百里子骞自问自答:“也对,三皇弟和苏无咎关系密切,你又自小与三皇弟亲近,认识也是理所当然的。” 百里婳依旧垂着头,不说话,心里却盘算着百里子骞和她说这话的目的。 百里子骞手负在身后,又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百里婳虽然低着头,可是她能够感觉到那浓烈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心里只觉得一阵恶寒。 百里子骞像是没见过皇族里有像她这么胆小的人,一时只觉得寡淡无趣,有些不耐的开口,“把头抬起来。” 百里婳后背微微一僵,不得不抬起头来,不过眸还是是低垂着的。 即便是微垂着眼,也能看见她眼尾狭长,修长而又浓密的睫毛像是两片黑色的鹅毛,带着微微的颤意。五官小巧而精致,皮肤似乎比小时候要白了许多,一张肉嘟嘟的红唇轻轻抿着,还带着点孩童的稚嫩。 也没以前那么瘦了,看来是这个月的伙食起了功效,个子倒是比半年前没有长多少,属于同龄人中比较矮的。 一身有些发旧的暖黄色襦裙,头顶上顶着两个小发髻,模样倒是乖巧的很。 “本宫记得,七皇妹今年及笄了吧。”百里子骞淡淡的问,也听不清楚是什么情绪。 百里婳再次低下头,“是。” 百里子骞唇角带了点笑,可笑意不达眼底,“该到了成亲的时候了,七皇妹是想招驸马呢还是想要下嫁?可有心仪的人?” 这个问题对于她一个女儿家来说着实唐突,可见她在说话人眼中,什么也不是,所以就像是买菜问价一样,毫无顾忌。 百里婳:“多谢太子皇兄关心,七妹不急,七妹等着四皇姐和六皇姐都成亲后,再考虑自己的事。” 百里子骞平静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裂缝,“你和她们比什么,自己的事情自己要多操心。” 言外之意你能和人家比吗?还真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的公主了。 百里婳不自觉的攥紧了袖子,陷入了沉默。 “你的事我去跟父皇说,说到底你也是公主,给你挑的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等着喜讯就是。”百里子骞不再理她,带着人继续朝前去了。 百里婳的肩刚塌下来,就听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朗朗的声音中带着警告,“以后离苏无咎远一点。” 然后便真的走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百里婳脑中回想了一遍刚才发生的经过以及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 着急为她说亲,然后让她离苏无咎远一点,莫非……百里妗看上了苏无咎?? 所以他有意促成百里妗和苏无咎,而又担心因为她和三哥的关系,会在百里妗和苏无咎之间横插一杠? 她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同时又深深不以为然,就苏无咎那百无禁忌的性格,真的会屈服在太子的权贵下吗? 而且一个月前苏无咎面对百里妗的态度可以说是很稀松平淡,百里婳一点也没看出其他的不同来。 苏无咎这个人,没有人能够摸准他的心思,喜怒无常,要想轻而易举的拿下他,难。 回到宥兰宫,百里婳也没去后院,用过晚膳,本想洗漱完早早的去睡觉。 不想宋睿过来了。 宋睿很少过来前院,联想到白天的事情,她的突然到来让百里婳一时心里有些发虚。 夏天的夜暗的晚,如今已过酉时,天都还没黑透,像是有一层朦胧的纱,覆盖在世间万物上。 百里婳将她请进屋,为她倒了杯水,然后恭恭敬敬的站在她的斜对面。 宋睿一身墨青色纱裙,身姿似乎更加纤瘦了,一条水腰不盈一握,形容举止无不透着优雅和一股书卷气。 除了温秀的脸上是万年不变的薄凉。 宋睿的姿色并不是很出众,可是气质一绝。她满腹诗伦,是百里婳真正佩服着的聪明坚毅的女子。 她想,她的父皇还是有眼光的。 “先生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百里婳问。 宋睿坐的端正,一只手臂搭在桌沿上,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外面不时传来沙沙风吹树叶的声音,夜幕的远处虫子的不眠不休的吵闹着。 但外面的纷萧与此时的屋里是两个世界,谁也影响不到谁。 百里婳紧抿着唇,等待着宋睿的吩咐。 宋睿终于淡淡移开视线,语气颇为随意,“你想不想得到圣宠?” 好像只要她一句话,她就能够得到圣宠一样。 要是以前,百里婳一定会觉得此时的宋睿在说玩笑话,亦或者她异想天开。 可是今天她发现了那个秘密,知道她真的有这个本事,对别人趋之若鹜的圣恩于她躲都躲不及。 “先、先生刚说什么?”百里婳嘴微张,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睁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宋睿还是那么不耐烦的样子,“就说你想不想吧!” 即使知道宋睿有这个本事,可她并不想得到别人向百里诰求来的,突如其来的宠爱。 她觉得,现在挺好的。 她装作思考的样子,然后肯定的答:“不想。我喜欢宥兰宫,喜欢自由。” 宋睿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说出来。说不说是你的事情,做不做的到,那是我的事情。” 百里婳愣了一下,依旧摇头,“先生,我说的是真的。” 宋睿抬头,小姑娘精巧的脸上挂着淡淡而舒适的笑容,一双眼睛闪烁着点点亮光,漆黑的纯粹而又透彻。 不难看出,她说的确实是肺腑之言。 宋睿先是觉得可笑的笑了,然后用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眼神看向她,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那我等你想的那一天。” 第九章 嫁吧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 夏天轰轰烈烈的离开,秋天已经悄无声息的来临。 今日又是十五,自那日之后百里婳可不敢再在那日待在宫里,用过了早膳就赶去三皇子府,被关了一个月,她打算一会拉着三哥去福盛街去逛一逛。 下了马车,方看到三皇子府门前正停着两辆豪华精致的马车,一看就知道是身份不菲的人坐的。 三哥今日府里有客人? 很快她就看见从府里跑出两个人来,将马车牵至后门去了。 看来客人们也是刚来。 百里婳提着裙子上了台阶,门口的侍卫神色有些奇怪的对视一眼,然后对她施了一礼,放她进去了。 既然三哥有客人,那她也不便不懂事的去找他,于是就在府里到处瞎逛。 百里婳难得出来一趟,玩的兴致很高,东转转西摸摸,走到后面荷塘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她顺着声音望去,荷塘上的拱桥了站着两位如仙子般的少女。 其中一少女个头纤长,身姿玲珑妙曼,一身雪色牡丹裙,一头华发简单的用金簪簪着,容貌倾城绝俗,看起来美得不真实,像是刚从天上下凡而来。 另一女子不管是身形还是样貌都比白衣少女次些,但如果扔进人群里,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她二人正是四公主百里妗和六公主百里婕。 百里婳刚想转身就走,远处的丫鬟早就看见了她,故意使坏的喊出来:“咦?那不是七公主吗?” 丫鬟知道她们的主子不喜欢百里婳,她们在这等了快一个时辰了,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正好把她拉过来,好去去主子的烦闷。 果然桥上的人同时看了过来,在看见百里婳的那一瞬,百里婕眼中满是鄙夷,而百里妗的双眸像是深沉的水,看不透她此时的情绪。 百里婕十分厌烦的摆摆手,“让她走让她走,看到她就烦!” 岸边的丫鬟刚想出声驱赶远处的百里婳,就听一道清雅浅淡的声音传来。 “让她过来。” 百里婕一时有些不解的看向百里妗,可后者看也没看她一眼,脖子挺直,高傲如斯。 百里婳想,这里可是三哥的府邸,她们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百里婳走近,低身福礼:“拜见四皇姐,六皇姐。” 百里婕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撇过头。 百里妗也没说免礼,只淡淡的居高临下的问:“今日为何来三皇兄府?” “回四皇姐,我每月的十五都会来三哥府上玩,不信你随便找一个府上的人问问。”百里婳看起来被吓得不轻,老实的解释着。 百里妗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一点,“起来吧。”她拖着雪白的衣摆,像是一朵天上的云,高贵而遥远。 百里妗从拱桥上走下来,在所有人的瞩目下,拉起了百里婳的手,将她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一番,“长高了呢。”优雅的声音里带着笑,“我们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也是姐妹。我们都是很关心七妹你的,前段时间太子哥哥还在父皇那里提及你的婚事,想要给你觅得一户好人家。不过可惜,父皇不知为何没有同意……” 百里妗观察着百里婳的脸上的表情,“你可是已经有了倾慕之人?不妨说出来我听听,到时候有空我去跟父皇说。你知道,一众兄妹里父皇最疼爱我,只要我说了,父皇九成会同意的。” 百里婳隐约已经有些不耐烦,本来她也没想跟他们挣什么,可是他们却变着法想把她踢开。 好啊,想让她嫁人是吧? 那就嫁啊,反正迟早也要嫁,不如趁着现在有太子和皇上出面,要嫁的人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至于心里的那抹悸动,本来就是画饼充饥,不切实际。 那个人,不是她能肖想的。 先不说她身份卑微,就他常年不在京都这一条,就阻断了一切可能。 更何况,她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小孩。 而且……她早就看清了他,看清他看似多情,实际上最是无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就……”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啊。”蓦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百里婳的话,所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两个年轻男子正并肩走过来。 左边的一位容貌英俊,一身墨蓝色绸缎交领长袍,神色的衣衫衬得他身高腿长,气质沉稳华贵,活脱脱的翩翩贵公子。 右边的那位一身月色锦绣长袍,气度不凡。行走间姿态带着漫不经心的散漫,衣袂飘飘。五官利落分明,俊逸近妖,他的出现,像是盈盈的月光照亮了大地,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百里婳被人猛的推开,就看着雪色的倩影从她面前飘然经过,冲着百里徽言和苏无咎走过去。 百里婳:“……” 百里婕和宫女紧跟其后,一众人就像是一群看到鲜花的蝴蝶,翩翩飞了过去。 百里婳缓缓侧转过身子,看着刚才还高高在上的百里妗此刻正害羞的低着头,红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百里婳的视线越过一群女眷,定在了那人身上。 他要比那些女子高出不少,即便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是能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他。 百里妗雪白色的衣服和苏无咎月色的衣服颜色及其相似,两位都是容色及其出挑的人,此时面对面而立,就像金童玉女般般配。 一众女子忽然涌了过来,苏无咎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像是有些被她们的热情吓着了。 百里徽言赶忙挡在他前面,“让四皇妹六皇妹久等了,三皇兄刚才与苏公子有要事相商,所以怠慢妹妹们了。” 百里妗笑的宛若芙蓉,非常善解人意的说:“三皇兄不必自责,四妹只是好久没有见到皇兄了,实在想念的紧,所以才一大早就过来看皇兄。皇兄不会怪罪四妹不请自来吧?” 好久没见?有多久? 好像前天才见过的吧……吧…… “额……”百里徽言颇有些无语的看向苏无咎,想让他说两句。 人家为了见你,可是把昧良心的话都说出来了啊喂! 结果这厮竟然在走神? 百里徽言:“……”心里有无数只野马在狂奔。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苏无咎向着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所有人的视线跟过去,就看见苏无咎竟然是在向站在远处的百里婳走过去! 百里妗的笑容顿时僵住,百里婕在注意到她的脸色后一时静若寒蝉,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百里徽言则嘴角微微勾起,这小子上道。 百里婳有些震惊于苏无咎过来找她,她不自觉的看了一眼被他扔在身后的百里妗,眸光颤了一下。 百里妗的眼神,阴毒的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七公主,在发什么呆啊?” 还是那放荡不羁,不正经的语调。 百里婳收回视线,入眼的先是他的胸膛,视线一路向上,是他性感的喉结,随即是他魅惑众生的脸颊。 绯色微勾的薄唇,高挺俊峭的鼻子,一双如琉璃般澄澈又带着点点笑意的桃花眼。还有那长的让女人嫉妒的睫毛,长眉的颜色浓淡恰到好处,眉尾稍稍扬起。 他的墨发上束着月色丝带,几缕发丝从鬓角落下,邪魅而性感。 苏无咎忍不住笑了,“我有这么好看吗,公主殿下都看的入迷了?” 百里婳瞬间回神,一时窘迫的无地自容,脸颊腾的一下就红了,她刚才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那么明目张胆的盯了他那么久! 他会不会发现什么? “那个……那个,你脸上有只苍蝇。” 苏无咎:“???” 他将信将疑的摸了摸脸,“有……有吗?” 百里婳没想到这位经常戏耍别人的人也有被人戏耍的时候,而且他好像还信了! 实在绷不住,她“噗嗤”笑出了声来,越想他刚才的样子越好笑,抱着肚子不顾形象的笑出了声。 在她弯腰的片刻,苏无咎默默的笑了。 百里婳的笑声终于停了,就见眼前递过来一个水青色绸缎荷包。 “这是我专门从江南带过来的,拿去吃吧。” 百里婳迟疑了一下,伸手缓缓的接过,指尖感受到荷包的重量,手上沉甸甸的,捏着荷包的指尖渐渐有些滚烫。 苏无咎:“我们那边的小孩可喜欢吃这种奶糖了,所以我就给小婳儿也带过来些尝尝。你若是觉得好吃,今后每次我来京都都给你带好不好?” 百里婳剥糖壳的手稍顿,上扬的唇角微僵,随即将糖扔进嘴里,含含糊糊的答:“好啊,谢谢……苏大哥。” 这声“苏大哥”喊的甚合苏无咎心意,一时眼尾微扬,看起来心情不错。 “苏公子在和七妹说什么这么高兴啊?” 女子优柔婉转的声音。 百里婳默默将荷包背在身后,百里妗看在眼里,脸上的温柔险些维持不住。 苏无咎微不可察的挑了一下眉,又呵的笑了一声,恢复了一贯的散漫,“也没说什么。怎么,四公主也想听?” 百里妗只当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依旧笑的天真夺目,“苏公子乃我离宴国经济大家,全国有一半以上的商铺都是苏家名下的产业,由此可见苏公子对我离宴国的贡献。何况苏二公子的名号百姓早就交口称誉、颂声遍野,所以能与公子交谈,是妗儿的荣幸。” 苏无咎脸上依旧带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抬手虚扶一把百里妗低福下去的身子,嗓音散漫,“四公主言重了。” 百里妗起身时,身子突然晃了晃,像是一时没有站稳,带着无辜的惊慌扑向了苏无咎的方向。 苏无咎几乎条件反射般的侧开了身子,百里妗就从他面前,直直的扑进了他身后的荷塘里。 扑通一声,击起了老大一个水花。 场上静了三秒之后,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黑衣人来,紧跟着跳下了荷塘。 百里妗很快被人打捞了上来。 她今日穿的是雪色衣裙,此时沾了水紧紧的吸在她妙曼的身躯上,就连她里面穿的亵衣亵裤上的绣花都依稀可见。 百里妗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平日里就算是掉根头发也要被一堆人嘘寒问暖,像今日这般狼狈,还是头一回。 顿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生怕被百里妗的怒火牵连。 而岸上,百里徽言和苏无咎、百里婳早不见了踪影。 呵! 第十章 圣宠 下水救她的侍卫都是皇后派来暗中保护她的,所以才以这么快的速度把她带出了荷塘。 百里妗从高高在上的仙子,一下子成了细条条的落汤鸡,在场的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纷纷低着头,生怕她把怒气牵连在自己身上。 “你!把衣服脱了!” 百里妗指了指其中正打颤的一个宫女呵斥道。 那宫女稍愣了一下,其他宫女赶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把那个宫女的衣服扒下来,脱的只剩亵衣亵裤了。 也没人理缩成一团光溜溜的宫女,去伺候百里妗换衣服去了。 换完衣服,百里妗推开为她遮挡的众人,看向刚才救了她的几个侍卫,美轮美奂的笑了,“刚才谢谢你们,你们做的很好。本宫回去一定告诉母后,好好的赏赐你们。” 几个侍卫受宠若惊,忙作揖,“这是属下们应该做的事情,公主殿下平安就好。” 百里妗满意的点点头,移开视线冷冷的扬起下巴,“回宫。” 百里婕以为百里妗少不了大哭大闹一场,没想到她这么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一时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害怕,悄悄的落后几步,离她远一点。 她最了解百里妗的性格,宫里马上要刮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回宫后百里婕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想要回自己的宫里去,百里妗只淡淡的撇了她一瞬,点头放她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宫里,百里婕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如获大赦。 次日她像往常去找百里妗,见百里妗正在御花园的石凳子上坐着修指甲,而平日如影随形的几个侍卫已经不见了去向,全部换了一副全新的面孔。 百里婕只觉得全身一寒,果然……是如此。 她知道,这才只是开始。 “乞巧节应该快了吧?”百里妗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懒洋洋的问。 百里婕想了想,赶紧点头,“是。还有不到二十天。” 百里妗慢吞吞的说:“我准备在乞巧那天招驸马。” 百里婕不自觉的加大音量,“招驸马?你要怎么招?” 百里妗挑了一下柳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怎么不坐下?”她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下,坐下慢慢说。” 百里婕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阴阳怪气的百里妗实在太恐怖了。 可是她又不得不舔着脸与她拉近关系,后宫是皇后的天下,只有讨好皇后,顺应皇后,她才可以生存下去,而不会像百里婳那般被人弃如草芥,空背着公主的头衔。 百里婕听话的坐下来,又问:“皇姐真的要招驸马吗?那个苏无咎会同意吗?” 提到“苏无咎”三个字,百里妗刚还算温柔的脸瞬间阴骛下来,半晌,才冷笑一声,“到时候可由不得他!” 宋睿病了。 夏秋交替感染了风寒,都是百里婳亲自熬药,在床边照顾她。 今天的药熬好,百里婳盛出药汁,趁着微烫给宋睿端了过去,药要趁热喝才好。 她端着药踏进屋子,就看见本该在床上躺着的人,此时正坐在窗户上的桌子旁,就着外面的光线,正在看书。 她的头发并未绾束,或许因为生病,头发看起来有些枯糙,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从窗户吹进来的风翻动着桌上的纸业,她连着咳了好几声。 百里婳赶忙过去放下碗,把窗户关上,“大夫交代了先生不能见风,先生还是不要坐在窗户下面了。” 宋睿依旧拿着书,并没有理她的打算。 百里婳心里无奈的苦笑,宋睿何时听过她的话。她把药碗推到她面前,“先生趁热把药喝了。” 然后转身打算出去。 “考虑的怎么样了?”身后传来宋睿依旧冷硬的声音。 百里婳一时没明白她说的什么,她又走回来,“先生让我考虑什么?” 宋睿皱了一下眉,“我问你想不想得到圣宠。” 百里婳早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没想到宋睿还会问她这件事,有些无奈的答:“学生真的不想得到什么圣宠。或许对有的人来说,皇帝的宠爱便是天大的恩赐和荣耀,可是那都不是我想要要的。我想要的是父爱,不是圣宠。” 宋睿明显怔了怔,静了半刻,才说:“看来你还没有真正长大……父爱,那是平常人家才会拥有的感情,你妄想在皇宫里得到这个?你是在跟我说笑话吗?” 百里婳沉默了,她知道,宋睿说的是对的。 “既然先生说了,皇宫里没有父爱。那么,又哪来的无缘无故的圣宠,无疑是用一些东西换另一些东西罢了。先生……想要我用什么换呢?” 宋睿没料到她今日说话这般直白,微微眯了眯眼,重新打量着这个被自己教了两年的少女。 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表面上胆小怯懦,胸无大志,实际上有着一颗叛逆的心。 慧智而又坚毅。 空气吸进胸腔里,刮的喉咙异常的干燥,她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百里婳赶忙劝道:“先生快把药喝了。” 宋睿这次没有推阻,端起药仰头喝尽。 她放下碗,“自由,你换吗?” 百里婳接过她的空碗,“谢谢先生的好意。学生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然后找一个人嫁了,离开皇宫,相夫教子。” 宋睿的眸光微微波动,喃喃像自语:“这样啊……也挺好。” 百里婳端着空碗转身向门口走去,在她刚要跨出门口的时候,宋睿声音蓦然从背后传来。 “如果改变主意,就来找我。我的时间不多了……” 先生她终于要出宫了吗? 父皇肯放过她了吗? 秋风瑟瑟,北方的秋天寒气来的要早些,百里婳轻吸一口气,一股寒凉顺着喉咙窜进胸腔,卷起了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萧瑟。 这几日宋睿也没再给她派作业,也没有再提问她。 御医开的药已经吃完,可是宋睿的病还是不见好,御药房也不再给她支药。百里婳实在没有办法,就带着她所有的私房钱,打算从宫外偷偷采购药材,顺便再买点补药。 最近感觉先生越来越瘦了,气色也不怎么好,不过倒是不怎么咳了。 反正她现在没人管着,只要不误了给先生煎药的时间,还是可以抽空出宫的。 百里婳这次不打算麻烦百里徽言,她知道三哥对她好,所以她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情,不想被她的贪婪毁掉。 虽然已经是下午,可街上还是人山人海,人来人往。喊买喊卖的,谈价还价的,摆龙门阵的,还有不时叫好的呼喊声。 百里婳在人群里穿梭,顺着大街找药铺店。最后脚步停在写着“济世堂”三个字的牌匾下,走了进去。 大堂里空间宽阔,铺子的面积很大,里面站了不少人,在排队。 看来这家药铺生意不错,百里婳跟着也排在后面。 眼看就要排到她的时候,从门口突然闯进几个人来。 为首的男人三十多岁,身体肥胖,脸上还长着脓疮,身上倒是穿的极体面,红金相间的绫罗绸缎。他身后跟着四位穿着统一灰色家仆劲装,个个体态健硕。 后面排队的人纷纷散开,默默的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那男人得意的笑了笑,直接走到柜台前对里面的店员命令道:“给老子抓些可以消疮的药!” 里面的店员对另一个店员使了一个眼色,神色还算淡定,“宫公子,药店有规定,有药方才可以抓药。公子带药方了吗?” 长疮男子一把越过柜台揪住店员的领子,“老子要是有药方,来你这干什么!快给老子抓药!” 那人力大无穷,瘦弱的店员一下子被他差点从柜台那边拽出来。 店员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哆哆嗦嗦的为难极了。 他只是抓药的,又不会看病,怎么知道他那脓疮要用什么药啊。 他若是抓的话,出了事还得他负责,不抓的话,又过不了眼下这关…… 正当店员大汗淋漓等待老板派人来支援他而正难熬的时候,听见人群里有人看不下去吼道:“光天化日作乱行凶,还有没有王法?!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嘶…… 空气中不知谁吸了一口冷气。 说话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位可是当今太子的小舅舅吗? 就算他今天把这座药铺拆了也不会有人敢追究的! 宫都房顿时浓眉竖起,一把扔开那个店员,往人群里看去。 他一眼扫过去,大部分人都低头,没有一个人敢看她。 显然是刚才喊话的人感觉出他的身份不简单,躲在人群里不敢再出声。 刚才喊话的人明明是个年轻的男人,可宫都房目光转了一圈后,突然把目光停在了站在人堆里的肤白貌美的少女。 他顿时眼神一亮,向百里婳走过来。 “哪来的小娘子啊?”宫都房推开挡在少女面前的人,说着用手去摸百里婳的脸。 百里婳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没想到即便保持沉默依然有麻烦找上门来。她顿时嫌恶的侧头,躲开了他胖的跟猪脚一样的手。 这时从柜台后的小门里走出来五六个和店员一样穿着的人,打开柜台的挡板走过来,其中为首的一人对着宫都房拱手陪笑,“宫公子,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为难小店的顾客。” 宫都房脸上的脓疮火烧火燎的,心情不是很好,深深的瞥了一眼百里婳,看向说话的来人。 第十一章 宫家 看着他跟在身后势汹汹的五六个人,阴火顿起,“怎么,若爷不答应,你们还想动手不成!” 为首的人忙摆手,“不敢不敢。” 告信的人只说了前面有人闹事,老板就派他带人把闹事的人赶出去,可是又没说闹事的是当今太子殿下的亲小舅啊! 这人可把他害惨了! 顶着一脸脓疮,是又痛又痒,宫都房耐心用尽,决议要拆了这家药铺,才能解了心头之气,他扭头对着他的家丁下令:“把这几个碍眼的东西给爷处理了,打死了算在爷头上!” 家丁都是经过专业培训过的打手,对付这几个平民老百姓完全不是问题。 药房的后面,是一座一进一出的院落。 正厅厢房里,案几上的香炉里袅袅的烟缓缓的上升,太阳从窗棂射进来,给屋子里渡上了一层暖橙色。 而药铺的老板正在提心吊胆的回答东家的问话。 “这么说来,暂时没办法进到顶级天山雪莲了?” 年轻绝美的男人眉梢微微蹙起,话里带着淡淡的失望。 老板唇张了张,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高老板有话但说无妨。”男子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药铺老板:“我前段时间在柜台上抓药时听到有一个人说,本月的二十六晚上戌时黑市上有个药材拍卖会,拍卖的宝贝里,就有顶级天山雪莲!只是……”他面色犹疑,“这只是个传言,并不见得是真的。而且黑市上人鱼混杂,里面混的都是些亡命之徒,您最好不要亲自去,先派人探探消息的虚实。” 二十六……不就是今天吗。 外面不时传来劈里哗啦的打砸声,还有人的喊骂声,老板生怕搅扰到他面前的贵人,赶忙解释:“前面有人闹事,我已经派人过去处理了,应该很快就没事了。二公子不必担心……” 二公子,正是苏二公子苏无咎。 可是外面听起来像是愈演愈烈,丝毫没有要收场的迹象,药铺老板忍不住悄悄用袖子抹了一把额角的汗。 苏无咎皱了皱眉,“石影,你过去看看。” 屋外只传来一声简洁明了的“是”。 药铺大堂。 本以为药铺的伙计能够对付这几个泼皮无赖,没想到没几下就被宫都房的人打的东倒西歪。 大堂里抓药的人也跑了个一干二净。 百里婳也想走,却被宫都房的家丁挡住了去路。 “小娘子,现在可以跟爷去宫府了吧。爷保准你以后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满脸疮痍的脸分外油腻恶心,目光更是猥琐下流。 京都城只一个宫家,那就是皇后的母族,曾闻当朝宰辅宫肃生有五子,大子次子从军,三子带着一名歌妓私奔五六年了,四子继承了他爹的衣钵从了文,如今也混的声名鹊起。而最小的五儿子却声名狼藉,不学无术还终日流连烟柳之地,平时没少做欺凌百姓,杀人劫色的事。 不过这些事都被人层层压了下来,到最后施暴的人毫发未损,依旧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被施暴的人反而都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真没想到,天子脚下这样目无王法的人竟然无人治得了他。 少女白嫩精致的脸上阴晴不定,看着宫都房的眸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玲珑娇巧的身子看的人极想立刻把她拥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 宫都房许久没有见到这么清纯可人的美人了,一时兴奋不已。 百里婳有想过用武力解决,打完就就跑。 但很快又压下了这个念头,打了宰辅的儿子,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找出她不是什么难事。到时还不是得发现她是百里婳,那个时候,事情就真的闹复杂了。 不如一早就摊出身份,不知道她这个名存实亡的公主头衔压不压得住他。 “如果我说我是七公主百里婳,这样,你还要带我走吗?”百里婳歪着头问宫都房。 天真无邪的眸子里,点缀着点点星光,璀璨如星河,又带着深不可探的危险。 宫都房怔了一下,随即上上下下的将面前的少女打量一番,半晌后并未露出面对皇室的恭敬之色,反而无赖的笑,“我只听过大公主,四公主和六公主,这七公主……是哪位?” 百里婳也没真的想要用公主的身份压他,只是想推敲推敲他,所以也不气,“按辈分,我还得叫你一声小舅舅。既然小舅舅不知道宫里有位排行老七的公主,不妨回去问问你的父亲宰辅大人。”她淡淡的笑了一下,“若是宰辅大人也不知道,那您就去问问您的姐姐,当今皇后娘娘。如果皇后娘也说不知道,不妨您亲自去问问陛下。” 这话的意思就是,事情尽管闹大了去,看有没有人治得了他。 她再身份卑微,皇族的血统却谁也不能否认。 她就仗着这点血统,看宫都房还敢不敢胡作非为。 宫都房脸上的横肉颤了颤,才咬着后槽牙说:“哦……原来是七公主殿下啊。” 怎么听怎么不屑。 百里婳丝毫不在意的、颇有教养的点头微笑,身上倒真真有着皇家贵胄的高贵典雅。 他看上的肥肉竟然好巧不巧的是个公主,宫都房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皇族做出什么。 宫都房本来就面容可怖,如今又露出阴森森的表情像是要吃人,“我们走!” 百里婳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宫都房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虽未回身,可声音里带着阴冷危险的笑,“七公主,后会有期啊。” 石影返回后院,来到苏无咎身前,“公子。” 苏无咎轻笑一声,“这么快?” 高老板也惊讶的看着这位行踪神秘,神色冷清的年轻人。 石影回答:“属……我并未动手。”想起苏无咎对他说过的话,石影及时改变的称呼,“我出去时他们已经消停了。” 苏无咎点头,起身谦谦有礼的对高老板说:“今日多有打搅。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高老板赶忙还礼,“哪里哪里,二公子您太看得起老夫了……” 苏无咎压下他受宠若惊拱起的手,未说一话,转身离开。 为了避免人多眼杂,他们是从后门进来的,如今出去自然也是要从后门出去。高大的背影负着手走在前面,水青色的衣衫被风扬起衣角,行走间脚步深沉,主子此时显然是正在想事情。 “刚才我在大堂看见了七公主。”石影说话的时候观察着苏无咎的侧脸。 男人的脚步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石影知道他是在思考问题,便不再开口。 “和她三哥?”前面的人突然出声,问的随意。 石影愣了一下,答:“没看见三皇子,应该是她一个人。” 苏无咎的脚步缓缓在门前停了下来。 石影赶忙过去给他开门,却见男子突然改变了方向,向着大堂走去。 百里婳拎着才抓好的药,打算回宫,她将要跨出门槛,就有人喊住了她。 “小婳儿。” 她颇有些意外的回过身,果然看见男人高大的身影正在向她走过来。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水青色衣衫,行走间衣袂飘飘,清新俊雅,俊美的夺人眼球。 她还以为他只会穿月色的衣服呢。 “苏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生病了吗?”百里婳有些担忧的问。 苏无咎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苏大哥没生病,是苏大哥的一位朋友生病了,我来问问其中一味药。” 百里婳轻轻“哦”了一声,也不知再该说什么。 苏无咎看着她怀里抱着的药包,唇角的笑容微敛起,“小婳儿生病了吗?怎么跑这么远来抓药?宫里不是有御医吗?” 听出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担忧,百里婳心里顿时像吃了蜂蜜,甜丝丝的,老实回答他:“不是我病了,而是给我教书的先生病了。御医也给看过了,可是药都吃完了还没有好。” 苏无咎哦了一声,“所以你就在宫外抓药,回去继续为你先生煎药对吗?” 百里婳点头。 她又有些气恼的说:“本来还打算给先生买些补药回去的,结果就这点药把我所有的积蓄花光了……” 苏无咎轻笑,和她并肩往前走,此时天色已经快黑了,本想找个地方给她买些补药好让她回宫。 可是一想到晚上的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想了想,试探的跟她谈:“一会苏大哥要去个地方,那里有很多珍贵的药材,还有你需要的补品,那些药材要远比外面药铺卖的好上许多,你愿意跟着苏大哥去那个地方吗?” 苏无咎又给她提供第二条选择,“要么我现在派人送你回宫,明天让你三哥把药材给你送过去。” 他说话的嗓音很温柔,又很仔细,即便自己有急事,也不会贸然把她丢在大街上不管。 以前她还以为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今天才发现,他也是个很细心体贴的人。 本来今天见到他就是个意外,她也从没有奢求能够每日见到他,可是眼下有机会能跟他待在一起,她又为什么退却呢。 “我跟苏大哥去那个地方。”少女糯糯的声音中带着点清脆,婉转而坚定。 苏无咎微愣,他以为她会毫不迟疑的选择第二条,因为小姑娘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给他留下的是循规蹈矩,乖巧听话的印象。 第十二章 黑市 他以为她没有听懂他第一条的话,而且他说第一条存着点逗她的心思,并没有当真。 听她这么说,只能弯着腰看着她再次解释:“那个地方的药材要过了戌时才能开始卖,等结束的话宫里的门都关了,你就回不去了。”他又加了一句,“那样你今晚就要在外面过夜了。” 百里婳知道他的意思,早在他第一遍说的时候就知道,“我懂。” 苏无咎竟一时哑口无言。 他看了看天色,街上的灯陆续被点起,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 苏无咎心里突然生出点罪恶感,他刚才就不应该逗她,这么乖巧的小姑娘要是被他给带坏了该怎么搞? 苏无咎再次不确定的问:“不回宫也没关系么?” 百里婳怕他再问下去发现什么,佯装不耐烦的加大音量:“哎呀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我都说了我要去了还问东问西的。” 苏无咎被她的反应险些气笑了,他这还不是为了她好。 他无奈的笑,“行,那苏大哥先带你去吃饭,吃了饭我们就出发。” 百里婳又恢复了乖巧听话,“嗯。” 苏无咎:“……” 水乡楼,开在京都的江南菜酒楼。现在正是饭点,这里的生意极好。 苏无咎带着百里婳上了二楼的雅间,他把菜单交给百里婳,然后出去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他才回来。 苏无咎慢条斯理的坐下,侧过身看着百里婳,笑的像只狐狸,“小婳儿点完菜了吗?苏大哥快要饿死了。” 百里婳:“……”得,他那不正经的病又要犯了。 她把菜单递给他,“你看看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苏无咎看也没看,把菜单递给了店小二,像个纨绔公子,“叫厨房的师傅快点,慢了的话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店小二腰静若寒蝉的弯腰赶忙接过菜单,笑着说:“好嘞。”然后小跑着离开了。 百里婳心里默默腹语,不说话的时候像个神仙,一说话简直形象大跌啊。 能不能好好做好神仙的本分啊?! 房间顿时陷入安静,苏无咎模样随意,斜斜的靠在椅子上喝着茶,可百里婳却忍不住紧张,视线都不知道该落在哪处好。 “小婳儿,我问你一个问题。”苏无咎放下茶杯,上身向前倾斜,右胳膊撑在桌上支着脑袋好整以暇的看着百里婳,眸光微醺,像是刚才喝的不是茶,是酒。 “……啊?”餐桌本来就不大,他这样一趴瞬间离她近了不少,就连他修长浓密的睫毛也能数的清,百里婳的状态再次掉线。 “你相不相信除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外的世界?”他嘴角依旧带着笑,却又莫名的觉得有些认真。 百里婳一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世界,所以不敢妄言。但如果直接说不知道的话,又怕他失望。 “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百里婳说。 “孔子说,天下人何必劳思费神呢?天下人走的是不同的道路,到达的却是同一个地方;思虑虽有种种,目标确实一致的,”百里婳加上自己的理解,“那就是好好的生活,又何必整日思虑无穷呢?” 苏无咎淡笑,“这是《周易》系辞下传里的一段文,”他调笑,“看来小婳儿熟读四书五经啊。” 百里婳有些紧张,不知道她的回答他满不满意,可是苏无咎对此并未表态。 显然,她的回答并非他心里的那个答案。 百里婳心里有点委屈,她本来就不知道除了他们的这个世界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世界,她废思八脑的说出那一段话,不过就想安慰他,让他不要那么困恼。 正好菜上来了,两人低头谁也没有说话,默默的吃饭。 苏无咎虽然嚷着快饿死了,可是吃饭的时候却有条不紊,一点也看不出来多饿的样子,看着他吃饭的模样,百里婳一时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有些不切实际。 她竟然有一日可以离他那么近。 “咦?你怎么又偷偷看我,”苏无咎抬头看向百里婳,笑的没心没肺,“又被哥哥迷到了?” 少女面色从容,“你吃饭的样子好丑。”有些嫌弃的加了一句,“一点都不斯文。” 苏无咎:“啊?是吗?”刚才确实饿了,吃的大口了一点。 哎,又被小姑娘嫌弃了。 百里婳自然的移开视线,端起杯子喝水,手微不可察的抖着。 好尴尬啊!差点圆不回来了! 好在有惊无险。等等,她刚才是怎么面不改色的说出那些话的? 为自己的良心默哀三秒钟。 出了酒楼,苏无咎领着百里婳上了早就候在外面的马车,马车驱使,后面的光线渐渐被扔远,彻底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 这是百里婳所坐过的最舒服,最宽敞的马车。外表是金木相间的框架,看起来简洁大方,又不失华贵。里面车顶的四角个装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榻上放着一张金丝楠木小方桌,上面什么也没放。 车的轮子像是被特殊处理过,走起来一点也不颠。百里婳忍不住敲了一下车壁,传来闷闷的回响声,显然不是木质的。 可外面明明看起来是木头的啊。 她想问苏无咎这车到底是什么做的,转过身就看见苏无咎懒懒的斜靠在靠枕上闭目养神,像个吃饱喝足了的睡美人。 就没有出言打扰他。 “里面镶了铜板,防暗算的。”苏无咎眼睛未睁,声线因为懒散而被拉长,还带着一丝低靡的嘶哑。 百里婳只看了他一眼,就挪开视线,生怕像刚才吃饭那样被他突然抓包,“有人想要害苏大哥?” 苏无咎眼睫微微颤了一下,随即缓缓挣开眼,一双清亮的眸子像是久藏在沙石中的烁粒,不同以往的温润,带着锋利的棱角。 那抹突如其来的凌冽很快隐没,又见他无所谓的轻笑,“想让我死的人多了去了。”他吊儿郎当的挑起眉梢,“所以今晚上小婳儿可要保护好哥哥哦。” 百里婳明明知道他是在说笑,可还是忍不住郑重其事的点了头,“我……尽量。” 苏无咎忍不住笑了,刚才那瞬间的疏离消失殆尽,对她招招手,“坐过来。” 百里婳的心漏跳了两拍,这个男妖精又要做什么,他现在的姿势怎么更像是在勾引她! 她警惕的看着他,“干什么?” 男人笑容不减,眸光里也似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拉开小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抓出一把糖果,继续诱惑她,“过来。哥哥给你糖吃。” 呼……原来是要给她糖吃。她刚才在想什么啊啊啊啊! 百里婳屁股挪过去,去抓那把糖,却见苏无咎忽然坐了起来,紧接着头顶被人不轻不重的揉了一通,嘴里还念叨了一句,“好妹妹。” 百里婳:“……”幼稚鬼! 马车大约驶了半个时辰,才到了那个黑市。 下车前苏无咎掏出一张丝帕,递给百里婳,“用这个把脸蒙上,别让人认出你来。” 百里婳心中微动,他是怕有人大半夜在黑市里认出她,会给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男人真是…… 百里婳接过丝帕,毫不犹疑的戴在了脸上。 下了马车,才发现这里既空旷又安静,只有前面隐约有个类似菜市场入口的轮廓,而且黑漆漆的,哪里有什么闹市的样子。 和百里婳想象中的黑市一点也不符。 她抬头看苏无咎,见他神色如常,接过车夫手里的灯笼,抬腿向那入口走过去,百里婳赶忙跟上。 刚踏进那入口一步,就见从黑影里窜出两个人来。借着月色,可以看见这两个人身子魁梧,五大三粗,统一穿着黑色的劲装。 他们横臂挡住苏无咎的去路,声音刻板冷硬,“这里已经闭市了,请明天天亮再来吧。” 苏无咎背着身子看不清神色,只听他淡淡的报出自己的名号。 “在下苏无咎。” 那两人明显愣了一下,再次将眼前的人打量一番,最后视线落在了他腰间的玉佩上,身形一震,恭敬道:“原来是苏二公子!小的失礼,公子请进。” 苏无咎侧头对着跟在他身后的小家伙说道:“一会很紧我,尽量少说话。” 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小童,他低着头恭敬的从苏无咎手里接过灯笼,“苏公子,小的为您带路。” 看着百里婳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点头,苏无咎才跟着前面领路的小童迈开长腿往前走。 看他们走远,黑衣守卫赶忙对着暗夜里说了句:“快去禀告会长,就说苏家苏二公子来了!” 夜色中有人应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路应该是普通的青石板路,路两边也是普通的商铺,只不过全部关着门,这个点确实到了该关门的时候了。 整条街望过去没有一家是亮着灯的,没有药铺开门,他们去哪里买东西? 看来他们来晚了。 百里婳忍不住想叫苏无咎回去,可是一想到他刚才在门口跟她说的话,便把话咽了下去。 第十三章 雪莲 兜兜转转走了好几条街,那个小童终于在一个小铺子门前停了下来。 小童折身对苏无咎施了一礼,“苏公子稍等,小的开一下门。” 看着苏无咎颔首,小童从袖笼中掏出一串钥匙,选了其中一把,打开了门锁。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吱呀呀的刺耳声。 小童率先推开门,或许是怕泄露他们的什么机关,他吹灭了灯笼,走进去站在黑洞洞的门口,做出请的姿势,“苏公子请。” 苏无咎折过身抓住百里婳的手腕,举步踏进了房间。 好在今夜月光皎洁,不然真的是什么也看不见。百里婳本来有点怕,但感受到手腕上传在的温度和力道,顿时心安下来。 黑暗的不远处,传来咔嚓咔嚓一阵声响,像是某种机关被发动,然后就听不远处的小童说话:“苏公子,这边请。” 黑夜里苏无咎的视力似乎并不怎么好,拉着百里婳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脚步有些凝滞。 可他拉着百里婳手没有松开,将她有意无意的护在身后。 眼看着他就要直直的撞在前面的桌子角,百里婳忍不住看了一眼苏无咎的侧脸,见他眉梢微蹙,下颚微微绷着,却丝毫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他晚上不能视物? 一般人的眼睛会慢慢适应黑暗,虽然在黑夜里并不能完全视物,却能基本看清周围的轮廓。 而且今晚月色这么好,房间里的一应物什一览无余。 可苏无咎的样子,显然是什么也看不见。 苏无咎只觉得手里一松,被她握着的人反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臂,然后将他拉转向着另一个方向走。 看来似乎被这小家伙发现了。 苏无咎在一片漆黑里无奈的笑了一下,他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很少,就连百里徽言也不知道。 如果有心人利用这一点,那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所以他经常装出夜出的样子,就是为了掩饰这一点。 而今晚是个意外,石影只能隐藏在暗处,不能轻易面世,他又不得不亲自出面,现在只能依靠这个被他不经意带来的小家伙了。 好在小童正微微低着头,并未发现苏无咎的异样,等百里婳带着苏无咎走过去,就见有昏黄的光线从地上的一个四方四正的口子里泄出来。 底下是个楼梯口。 苏无咎重新握住百里婳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顺着楼梯往下走。 走下楼梯,那小童并未跟下来,而是再次触动机关,将楼梯收起。 面前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正中间放着一张桌子,四张凳子。 再没有其他家具,桌子对面,是一张颜色有些发旧的门。 苏无咎走过去,推开门,结果是一条一人高半人宽的甬道,甬道的顶端稀松的挂着一盏一盏的桐油灯。 这个高度苏无咎走起来有些吃力,一路上都低着头走路。 百里婳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看吧看吧,长得高并不见得有多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嘲笑她小! 走在前面的男人并没有发现身后的百里婳正在幸灾乐祸,满是鄙夷的吐槽了一句:“麻烦!” 百里婳脚步微微一顿,苏无咎赶忙解释,“我没说你,我是说谁设计的这些路,太鸡肋了!” 百里婳没说话,继续被他拉着往前走。 终于走到了尽头,又是一扇发黑的木门,苏无咎颇为无语的推开,瞬间从门口泄进来一片刺目的白光。 慢慢适应了光线,就见在他们面前的是个很宽阔的房间。 那设计有点像戏台,上面架着个台子,下面摆着座椅板凳,不过相比于一般的戏台,要大上许多,足以容纳七八百人。 此时坐在底下的人乌压压的一片,已经占了一半以上的座位。 像是专门在门口等候他们,两个身穿深褐色劲装的人恭恭敬敬的对着苏无咎施了一礼,“苏公子,会长正在二楼雅间等您。” 苏无咎来了几丝兴致,“好,你前面带路。” 见应该没什么危险,苏无咎松开了百里婳,跟着仆从一路上了二楼。 到了他们所说的雅间门口,仆从做出请的姿势,看样子并不打算进去。 苏无咎挑了一下眉,推开了门。 房间布置很雅致,价值连城的古董摆件,清一色上古桃木的桌椅,今年新出的蜀锦只被他的主人用来做桌布。四周是浅灰色的轻纱帷幔,无风自动,透着种若隐若现的神秘。 苏无咎忽而笑了,朗声道:“花公子,别来无恙。” 百里婳微微瞠目,苏无咎和这里的会长认识? 从帷幔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墨色绸缎长袍,身高腿长,宽肩窄腰。 容貌俊美,可是这种美不同于苏无咎明艳动人,而是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股子妖孽。 “难得苏兄还记得花某,花某实在受宠若惊啊。”男子清悦的声音中带着笑,可一双眸子清亮而敏锐,一看就是个顶精的人。 苏无咎安排百里婳坐下,才悠悠的转过身看着花易,似笑非笑的说:“怎么,江南的洞不好打,把阵地转移到京都了吗。” 花易微微愣了一下,也没恼,随口说:“也不是,这边有活动就做来坐坐镇,还得回去。” 苏无咎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给坐的中规中矩的百里婳倒了杯水,推了过去。 花易稍稍敛目,问道:“苏兄,这位是……” “朋友。”苏无咎漫不经心的抬了一下眉,“有问题吗?” 花易眸光微闪,忙答:“没问题没问题。”顿了一下,又说:“我还以为是嫂夫人呢。” “咳咳!”百里婳当即被一口茶呛住,水也喷在了面巾上。 苏无咎微蹙着眉瞥了一眼神色有些怪异的花易,然后拍着百里婳的背,有些好笑,“喝个水也能呛着,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嗯?” 刚才苏无咎那不咸不淡的一眼,令花易心微微沉了沉,赶忙吩咐人再去准备一张新的面巾来。 好在呛得不深,咳了两下就没事了。苏无咎接过花易递来的新丝帕,“把这个换上吧。” 百里婳背过身,去换手帕了。 “离竞拍还有多久?”苏无咎问花易。 花易看了一下漏斗,“快了,再等一刻钟。” 苏无咎点了一下头,斜靠在太师椅上,眉目微敛,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只是单纯的在等时间。 这个人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醒目又霸道的存在,有如皎皎明月。看似吊儿郎当,实际上浑身带着一股正气。 花易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苏无咎,随即眸子微垂,掩去里中的深邃。 一刻钟很快过去,场上竞拍开始,花易也出去了。 拍的第一种药材是,龙涎香。 大家都知道,此物一般作为皇族高级的香料使用,可它也有及其重要的中药效用。然而龙涎香基本都被皇族垄断,百姓们也不敢用,但是有人生病不得不用它,就会有人花大价钱从黑市竞拍或者倒卖。 第一轮就竞争很激烈,一块鸽子蛋大小的龙涎香炒到了五百两黄金并当场成交。 第二场拍卖的是顶级夜交藤,这个拍的人不太多,最后以二百两银子成交。 第三场拍的,是紫灵芝。 听到场上人报了这三个字后,苏无咎才懒懒的抬起眸,朝着台上看去。 一出场就叫价五百两白银。没一会儿,叫价叫到了一千两。苏无咎抿了一口茶,对着门口的人缓声说:“我出两千两。” 此时场上的叫价停在一千五百两左右,这个价已经没什么人敢争了。正当台上的人拍案敲定时,就听楼上雅间传来竞价声:“两千两。” 众人哗哗的向后看过去,却只能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个仆从,并看不见雅间里面的主人。 两千两一棵上品紫灵芝,只能说此人财大气粗了。 接下来的几场,苏无咎又高价竞拍到了几样名贵药材。 拍卖会最后一样宝贝终于出场,极品天山雪莲。 但是这次竞拍的条件是,不用金银,只用稀奇的宝物换取。 哪怕你的宝物只值几文钱,只要会长看得上眼,这株天山雪莲就是你的了,一切随缘。 此条件一出,场上哗然一片。今日很多人都是冲着这株天山雪莲来的,一时有些坐不住,可又不敢闹事,只能低头搜看自己身上佩戴的物件。 能进来这里的,非富即贵,身上随便一件东西都价值连城。 不时有人带着自己的东西去台上登记。 苏无咎似笑非笑的看着台下,一双眸幽深沉静,带着暗黑色的风波。他蓦然回过身去看百里婳,却见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苏无咎顿时笑了,眸中的冷肃微微散去。 这丫头,外面都快吵翻天了,她竟然也能睡得着。 他轻叹了口气,解开腰上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粒东西。 大约高一个指节的长度,金属外壳,握在手里冰冷坚硬,奇怪的造型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惧怕。 他将东西交给门口的仆从,并未说话,只用下巴点了一下台上,然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仆从下去没多久,就听台上的人宣布结果。这株极品天山雪莲最终归雅间苏公子所有。 落选了人无不失望的到台上领取自己的东西,这场竞拍会,就此落幕。 场上的人渐渐散去,花易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走了进来。 他刚想说话,苏无咎以指抵唇止住了他,又指了指里间。花易秒懂,轻手轻脚的和苏无咎走了进去。 花易将盒子双手递给苏无咎,“恭喜苏公子。” 第十四章 妹妹 苏无咎打开盒子,金丝绒的盒子里果然躺着一株白色花卉,花朵虽然干瘪,依然掩盖不了它的神圣和庄严。 他懒懒的伸手接过,“花公子还有话说。” 花易因为心思被看穿,干笑两声,直言不讳道:“花某斗胆问一下,苏兄买这么多药材,可是府上何人生病了吗?” 苏无咎静静的盯了他两秒,随即很平静的吐出两个字:“没有。”他唇角微微一勾,转过身向外走去,“我朋友的先生病了,正好听说你这里有个药材拍卖会,挑几样就当是送她的礼物。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财大气粗。” 花易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一时对他的话难辨真假,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我还真希望您朋友的先生别好的太快。这样,我们不就有下次合作的机会了么?” 苏无咎神色淡淡,“好啊。那下次再说。” 说完不再理他,来到百里婳跟前,本来想要叫醒她,可是看着她因为熟睡而嘟起的粉嫩的嘴唇,红扑扑像是小苹果的脸颊,竟有些不忍心惊扰她。 苏无咎将装有雪莲的盒子放在桌子上,弯腰轻手轻脚的将百里婳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你们两个,带好苏公子的东西,送苏公子出去。”花易在身后吩咐。 两个仆从低头应了声是,小心翼翼的捧着刚才竞拍来的药材,跟上了苏无咎的步伐。 百里婳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身上还盖着一件水青色的外袍。 她记起今日苏无咎穿的就是水青色的衣服。 脸上顿时轰的一下烧了起来,而脸上的面巾也不见了踪影。她悄悄转动眼珠子,余光里看见苏无咎懒洋洋的靠在靠枕上,微微出神。 此时的他没有了漫不经心的笑,神色微敛,侧脸的线条微微紧绷,带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清冷。 他不笑的时候,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凌冽冷肃,不近人情。 不知为何,此时的苏无咎让她觉得遥不可及。疏离又陌生,像是谁也走不进他的世界,也不允许别人闯入他的世界。 百里婳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拉开衣服坐了起来。 听到她的动静,苏无咎侧头看了过来,脸上再次挂起他招牌式的浅笑,声音微哑,“醒了。” 百里婳有些别扭的把衣服递向他,“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小姑娘稚嫩的嘴唇显得肉嘟嘟的,一双刚睡醒的眼睛明亮中残留着一丝媚懒,五官线条精巧分明,两个发髻也被睡乱了几分。 她的长相并不是那种明**人的美,而是一种如细水长流的耐看,若说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比一般人的要黑,类似墨宝的黑。加上她眼尾狭长,所以看着人的时候,显得会特别认真、专注,又带着一点吸引人的怜惜。 就好像他见她第一眼,就莫名的觉得她亲切怜悯,所有的一切长得恰到好处。让他有了种想要保护她、爱护她的冲动。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眼缘吧。 呵,这个妹妹捡的太值了。 百里婳看着苏无咎的笑容不断加深,眨了眨眼,赶忙摸了摸嘴角。 还好还好,没有流口水。 苏无咎低笑两声,潺潺如流水的声音从喉间低低溢出,带着勾人的缱绻,“小婳儿怎么看着哥哥流口水了?” 百里婳忍不住下意识的又去抹嘴角,忽而反应过来……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本来和他独处一室还各种不自在,瞬间被他这一句话打的烟消云散,她干脆把衣服揉成一团,朝着苏无咎贱的像狐狸一样的脸上砸去。 “我才不会流口水!”她气哼哼道:“你这样口中不正经,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妇。” 苏无咎单手接住衣服,打算穿回身上,听到她的话手微顿,随即失笑,眼神有些受伤,“行啊你,哥哥娶不到媳妇你高兴啊?” 百里婳的表情定格了两秒,好在苏无咎正在低头整理衣服,并未看见她脸上的变化。 “那……那你想不想成亲嘛。”百里婳状似无意的问。 苏无咎套上衣服,整理好了袖子,抬起头,向着百里婳看过来,神色并未有多大变化,甚至可以说云淡风轻,“看情况。” 百里婳差点脱口而出问他,看什么情况?可是又怕她问多了他也未必答,还会觉得她烦,毕竟那是他的私事。 只低低的哦了一声。 随即扫到脚下一堆的盒子,“咦?我睡着的时候你拍了这么多东西啊?” 苏无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眼中荡着丝丝缕缕的宠溺,“嗯,全部送给你的。” 百里婳嘴微张,“全部?”她显得有些无措,又有些担忧,“那……那苏大哥给朋友的药材买到了吗?” 苏无咎点头,“当然。” 百里婳这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笑开了,“那就好。”然后缓缓低下头,轻声类似自语的说:“能够做苏大哥的朋友,可真幸福。” 苏无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其实苏大哥的朋友也不多。真正的朋友不在多,而在于精,三五个足矣。” 百里婳:“那上次在捞天下遇到的那位叶姑娘也是苏大哥的朋友吗?” 苏无咎想了想,“嗯……不算是朋友吧。更多算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为了不显得刻意,百里婳又问,“那今天见到的石影大哥算是朋友吗?” 苏无咎笑了一下,语气毋庸置疑:“他是苏大哥最信任的朋友之一。” 百里婳悄悄吐了一口气,“哦……” 马车还在继续,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百里婳撩开车帘,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清,连月色也没有。 “我们这是要去哪?”她放下帘子问。 “去潜渊别院。”苏无咎为她解释,“那里是苏大哥在京都买的别院。” 百里婳:“……哦。” 苏无咎笑眯眯的看着她,眼中多了一丝玩兴,“怕吗?” 百里婳不解的看着他,“怕什么?” 苏无咎身子倚在隔在他们中间的小桌子上,向她靠近,挑着眉故作风流的说:“就不怕哥哥是坏人?” 百里婳抿着唇盯了他好几秒,才说:“我还是个孩子呢。” 苏无咎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缓了缓,神色微敛,“小婳儿,你永远做哥哥的小妹妹,好不好?” 心脏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大手抓住然后慢慢收紧,胸口凝滞。淡淡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辜负了他此时认真的温柔,她微哑着嗓子回答他,“好。” 她可真可笑,一边觉得自己绝不可能配的上他,和他绝无可能,一边又忍不住的接近他,想要得到那弥足珍贵的和他待在一起的机会。 他若是知道她对他有那种心思,还会这么毫无嫌隙的对她好吗? 应该……不会了吧。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公子,到了。”赶马车的人在外恭敬的说。 苏无咎嗯了一声,起身下了马车。百里婳也跟着跳下了车子,打量起四周来。 这里环境幽静,从别院大门口挂着的两个大灯笼的照映下,可以隐约看见他们所处的四周隐隐绰绰的树木,空气里还夹杂着一股桂花的清香。 别院的门是红木门,门口正恭恭敬敬的站着一位中年男人。 看见苏无咎走过来,那人毕恭毕敬的迎上前,“公子回来了。” 苏无咎点头,“去收拾一间房,给七公主住。” 那人并未露出惊讶或者疑惑的表情,低着头一如既往的恭敬,“是。”然后转身快步进院了。 苏无咎带着百里婳穿过水榭花园的院子,院子里挂满了灯笼,光线阔余,里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九曲回廊,水榭楼亭。如果百里婳没有看错的话,有些地方种着的,应该是只有南方盛长的花草植被。 她发现其中有平头赤松,红花油茶,花叶蔓长春,贴梗海棠,还有一大片的凤尾竹。 苏无咎像是注意到了她的诧异,为她解释,“都是让人从江南移植过来的,难得小婳儿都认识。” 百里婳暗暗咋舌,从江南千里迢迢的运送这么多花树,不知道得花费多少财力物力。 这手笔,果然不愧是堂堂首富! 只不过,这么大的别苑好像没见几个仆人,除了此时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年轻男仆,一路上再没看见其他人。 在一个拱门前,苏无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着她,说道:“小婳儿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样东西。” 原来这是苏无咎住的院子。 百里婳在暖黄色的灯笼下点头,“哦好。” 男子高大的背影转身进去,很快消失在了高墙之内。从门口只能窥见里面半条发白的石板路,和里面隐隐绰绰的紫玉兰花藤,再看不见其他。 身后的两个人无声无息,百里婳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他们依旧微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站在她身后三步之外。 百里婳心里叹了口气,苏无咎手底下的人比宫里的那些人懂规矩多了。 苏无咎很快折了回来,此时他的手里多了一个碧玉瓶子。 第十五章 瓶子 苏无咎将瓶子递给她,“一会沐浴的时候用这个。” 百里婳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烧,他还真当她是亲妹啊。 好在夜里到底光线有限,旁人也看不出她脸红。她接过瓶子,“这是什么?” “类似你们洗澡用的皂荚液,不过这个可比皂荚液好用多了,是经过很多种复杂的程序提炼改进合成的,因为条件有限,所以各地商铺并未普及。” 啊?这么一听还挺珍贵。 刚才马车里那么多的药材已经让她很过意不去了,现在又给她送这个,纵使他是离宴国首富,那也没有她的一分功劳,她实在受之有愧。她又把瓶子塞回苏无咎的手里,“我不需要,苏哥哥留着自己用吧。” 苏无咎眉梢微挑,这称呼怎么又变了?从刚开始的苏公子,到上一刻的苏大哥,再到现在的苏哥哥…… 看来这个小姑娘是真的越来越信任他了。他笑了笑,灯笼下摇曳的光晕撒在他身上,衬得他的眉目柔和而魅惑,“小婳儿还跟哥哥客气呐?”他把瓶子直接递向她身后的一个仆从,“刚才在马车上还不是答应要永远做哥哥的小妹妹吗?所以刚才小婳儿是在骗我么?” 百里婳噎了一下,又不得不答:“我……没有。” 手里的东西被人接过,苏无咎背着手,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对着那两个仆从吩咐道:“带七公主去休息吧。” 那两人低头恭敬的应了声是,对着百里婳做出请的姿势,百里婳最后看了一眼苏无咎。 他依旧对她笑着,“晚上早点睡,明天早起我送你回你三哥那里。” 百里婳微微一愣,他是怕如果她明天坐了别人的马车直接回宫,宫里的人肯定会起疑,到时势必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如果她明早早点回三皇子府,再由三皇子府的人送到宫门口,那就不会有人诟病了。 而且由他亲自送的话,三哥应该也不会说什么的。 笑意点亮了眼睛,百里婳认真的点点头,才转过身跟着那两个人走了。 走了一会,她不自觉的回头。 在隐隐绰绰的夜色里,高大挺拔的男子像是才刚转过身,正在往门里走去。 她默默回身间,瞥见了仆从手里的那个碧玉瓶子,她将瓶子拿了过来亲自捏在手里。 她突然好奇他说的这么神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式的,边走边打开塞子,瓶口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熟悉又让人忍不住心悸的清香扑鼻而来。 原来他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来自于此! 百里婳忍不住将瓶子抱在了胸口,心扑通扑通的失了规律。 次日晨起。 外面的天还未大亮,灰蒙蒙的。百里婳利利索索的穿好了衣裙,顺着昨天来的路去找苏无咎。 她一出门才知道,外面下起了毛毛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而北方的秋更是秋高气爽。百里婳忍不住裹了裹衣襟,脚下步伐快了些。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桂花香混合在一起的气息,细细的雨沫子纷纷扬扬的飘在脸颊上,等到了苏无咎小院的门口时,额前的发已经湿乎乎的黏在脸颊上。 院门口并没有人守着,但是她又不好进去,就站在不远处的一颗老垂柳树下等着,倒也淋不到雨。 苏无咎倒是出乎意料的起的早,百里婳等了也不过一刻钟,一个白花花的人影从拱门里走出来,他一眼就捕捉到了站在柳树下躲雨的百里婳,并向她走过了来。 看他的样子,显然是一早就知道她在外面等他。 等他走近了,百里婳才看见他眼睛里还残留着并未彻底清醒的懒怠,绯色的嘴唇不带任何弧度的微微抿着,浑身透着懒到骨子里的困倦。 他打了个哈欠,“早啊,小婳儿。” 百里婳:“……” 苏无咎又伸了个懒腰,困意似乎散了一些,习惯性的顺手揉了揉百里婳的脑袋,“走吧。” 百里婳左手握着右手,模样乖巧,“嗯。” 一路直到别院的大门,两人谁也没说话,百里婳稍稍比苏无咎落后一点,余光里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他走路不像其他的文人公子那般单手不失风度的放在腹前,另一只手别在身后,中规中矩且文雅。而是喜欢将双手背在身后,走起路来闲庭阔步,另有一番男子的随意洒脱。 而且,他好像很喜欢穿浅色的衣服。今日这一身白,让她莫名想起了前段时间百里妗的那一身雪白色,真真衬得她跟仙人一般,这人竟连正眼也不瞧一眼,还害得人落了水。 百里婳心里暗叹一声,真不知道那得长成什么样,苏无咎才能看的上眼啊。 马车早已经准备妥帖,他们一上车,就朝着京都市区驶去。 苏无咎随意的斜靠在靠枕上,衣服的领口微微有些松散,露出一点白皙性感的锁骨,一只手搭在小桌子上,另一只手懒懒的落在身侧。平坦的腹部线条匀称精瘦有度,一条雪色腰带圈着他长条条的腰,一条腿直挺挺的伸直,另一条腿蜷着撑起。 躺的毫无形象。 虽然他眼睛闭着,但百里婳知道他没有睡着,刚才她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已经到了闹市,眼看就要快到三皇子府了,她默默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声音听起来尽量自然随意,“苏大哥办完了事,是不是又要回江南了?” 她用余光注意着苏无咎脸上的表情,而苏无咎显然也觉得这话问的随意,眼睛都没有睁,懒洋洋的回答:“不会,等过了乞巧再回去。” 百里婳:“那会不会耽误你朋友的病情啊?” 苏无咎轻笑了一笑,缓缓打开了眼帘,百里婳赶忙躲开眼神,他果然看了过来,声音里带着点失笑,“谁说的药必须由我亲自送回去啊。” 小姑娘明显愣了一下,脸颊上有点窘,还假装淡定的答:“哦……那就好。” “昨天晚上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的把药送走了,小婳儿不用担心。”苏无咎笑着跟她解释。 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百里婳下了马车才发现这里是三皇子府的后门。 而三皇子百里徽言竟然亲自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百里徽言额脸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先是目光沉沉的打量了一眼百里婳,然后看向苏无咎,硬邦邦的吐了两个字,“进去。” 苏无咎依旧笑的没心没肺,负着手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百里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三哥他,甚少对她发脾气…… 到了后院,百里徽言脚步停了下来,折过身对着百里婳说:“先去你房间换套干净衣服,用了早膳我就让人送你回宫。”眉眼间修正严肃,没有商量的余地。 百里婳噤若寒蝉的哦了一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她走远了,百里徽言才淡淡撇了一眼苏无咎,继续往前走,“说吧,怎么回事?” 苏无咎对他的不悦熟视无睹,把一只胳膊随意的搭在他的肩膀,将昨晚上的事一一如实说了,只不过将其中出现的花易一笔带过。 百里徽言的神色渐渐松和,半晌后,叹了一口气。 “这个傻丫头。” 苏无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跟他秋后算账,“哎?刚才进门时你看我那是什么眼神?!” 百里徽言有些理亏的摸了一下鼻子,侧头嗡嗡的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不清不楚的,没一巴掌呼死你就不错了。” 苏无咎被气笑了,“我说老兄,你就算是不相信我的为人,难道还不相信你妹妹?” 百里徽言被噎了噎,撇着嘴不回答他。 苏无咎突然凑近他,小声说:“你不会不知道你妹妹会武功的事吧?” 百里徽言脚步顿住,神色幽深,“你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了还是在你面前出过手?” 苏无咎摊了摊手,“我自己看出来的。” 百里徽言觉得好笑,“一个连打架都不会的人,是怎么看出别人会武功的?” 苏无咎就不高兴了,“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百里徽言愣了愣,蓦然一笑,带着几分明目张胆的讥讽,“是石影告诉你的吧!” 苏无咎不说话了。 百里徽言哼了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其实她的武功是我教的,本来为的是让她保护自己,可我忽略了宫廷里的复杂,在宫里,靠的是智慧,而不是武力。你知道的,女子会武并不是什么好事,只会她带来更多的痛苦和麻烦。”百里徽言叹了口气,“那时是我疏忽了。” 苏无咎沉默了一瞬,才说:“七公主有你这个哥哥,还是幸运的。” 百里婳回到了宫里,率先去后院去看宋睿。或许是听见她赶来的脚步有些急促,正在低头缓笔作画的宋睿带着淡薄的笑意抬起头来,“走的这么急,是怕我死了?” 百里婳见她神色还不错,也不计较她的冷嘲热讽,“我去给先生煎药。”然后又转开身离开了。 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背影,宋睿提着笔的手顿住,笔尖的墨滴在了雄鹰的眼睛上,慢慢晕开。。 画算是废了。 第十六章 驸马 宋睿是三日后才知道,自己用的这些药材全部都是百里婳从外面买来的,她在墙角的药渣里还发现了不少名贵药材的残渣。 以她那点例银,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多名贵药材?! 她缓缓站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蹲的久了,起身时微微晃了一下。烈日下,她的脸颊透着病弱的惨白,身体愈发纤瘦。 蓦然,有人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宋睿先是猛的一僵,随着那人熟悉的龙涎香吸入鼻腔,她才认命似的松懈了下来。 “看见了吗?我快死了……可是救我命的药还得偷偷的从宫外买。”她的声音带着死灰般的淡凉。 百里诰将她紧了紧,低沉的嗓音带着愧疚的低靡,“对不起睿睿,如果让她知道了我还对你念念不忘,她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宋睿深吸了一口气,去掰他环在腰前的手,可是对方的手带着固执执着的力道,她竟撼动不了丝毫。 她无力的一笑,“你就欺负我吧。” 百里诰只把头深深的埋在她的发间,贪恋着这片刻来之不易又弥足珍贵的馨香与充实。 片刻后,百里诰松开了手臂,而他面前的女子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回身。他知道她不想见他,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纠缠。 从头至尾。 他盯着她的墨发,“我可以放你走……” 女子的背影明显怔了一下,百里诰苦笑,继续说:“但你能保证你的安全吗?” 他的语气透着无力,“我确实不想放你离开,可我把你禁锢在这里最根本的原因是为了保护你。只要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她就不会真的拿你怎么样。可一旦你离开我的视线,她绝对会派人除掉你的。” 他毋庸置疑的将她的身子掰过来面对自己,“睿睿,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宋睿看着他,口里的“自由”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却被她生生止住了。 对他说自由,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更可笑的是,这个笑话她说了几近十年! 她对他已经彻底无话可说,甚至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时间有限,百里诰将她的不耐烦视若无睹,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今日是初一,百里婳去领例银了。从内务府出来,路过一片花棚时,听到有人在一片艳丽香甜的迷迭香花下闲聊。 宫女一号:“听说四公主要在乞巧宴会上选驸马了。” 宫女二号:“四公主美若天仙,也不知道谁能入公主的眼。” 宫女一号分析道:“都说东花、南苏、西白、北皇三,三皇子殿下身为四公主皇兄姑且不说,而东边的花公子甚少现世,听说是个普通商人,身份不足为道。而西边的这位白公子乃掖国太子,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我们离宴国的乞巧大会上。那就只剩享誉全国的苏二公子了!” 宫女三号:“那苏二公子不也是商人?” 她的话引起了另两个宫女的抗议,宫女二号说:“苏二公子能和其他商人比吗?暂且不说这些年苏二公子做了那么多利国利民的好事,他所拥有的产业就足以顶十个国库!况且苏家乃世家大族,书香门第,几年前皇上秘信苏老爷子,让苏二公子进京入仕,被他给拒绝了。后来皇上直接下旨,命苏二公子为扬州布政使,从二品,掌管扬州的财政民政。扬州现在可是我们离宴国最富有的城池了!” 宫女一号补充,“这位苏二公子低调的很,又长居江南,所以你不知道这一茬也正常。” 宫女三号显然有些怔愣,“那看来四公主的驸马非苏二公子莫属了。” “八、九不离十。” 听她们讨论完苏无咎,百里婳想找个地方慢慢消化刚才听到的话,正想抬步离开,就听她们说:“这次不只是要给四公主选驸马,还要给宥兰宫的那位也看一位如意郎君呢。” 宫女三号疑惑的问:“宥兰宫住的是哪位主子啊?” 传来另两个宫女的好笑声,嗔怪道:“你可别到处认主子,到时出了事别怪我们没跟你说过。” 或许是那个宫女没懂,就听宫女二号解释:“宥兰宫里住着一位宫里最小的公主。七公主。” “宫里还有位七公主?我怎么没听说过?”宫女三号很是吃惊。 宫女一号:“你是新来的,不怪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位七公主啊,不过是一位宫女所生,所以在宫里也没什么地位,甚至还比不上后宫主子们得宠的丫鬟呢。” 宫女三号:“那为什么这次也要给她选夫君?宫里不是还有六公主也没成亲吗?” 宫女二号:“这……我就不知道了。” 传来宫女一号狡黠的笑声,声音放轻了,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但也架不住百里婳耳朵好,“这个我还真听说了一些。这位七公主前段时间害得四公主落了水,就此得罪了四公主。四公主就向皇上提议乞巧大会上也为七公主选夫,皇上因为宠爱四公主,就同意了。宫里的人都知道,七公主虽听起来是位公主,可是目不识丁,琴棋书画样样不会,而且这次大会还增加了歌舞部分,这是摆明了让七公主彻底出丑!听说四公主的小舅舅宫都房看上了七公主,我可是见过这位宫公子的,又胖又矮,还满脸癞子,长得那叫一个恶心!只要那天七公主表现平平更或者丑态百出,到时就算是当场指婚给宫都房,估计皇上也不会说什么的。到时候就算是三皇子出面,也挽救不了了。” 宫女二号幸灾乐祸的说:“得罪了四公主,真是自寻死路。”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百里婳压下一腔惊愤,学的那点武功终于派上用场,运着轻功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花棚。 百里妗……竟然想让她嫁给宫都房?! 本来她想过要嫁人,想过对方可以身份底一些,可以不英俊,可以不是满腹经纶的文人。她是不敢奢望对方能有多好,她向来拿捏的准自己的位置。 可如今,就连她毫无要求的要求,也要被夺走吗? 宫都房是什么人? 以前的一切她也就认了,这次关系到她的终身大事,她怎么能认? 想让她乖乖的顺着他们的安排嫁给宫都房,做梦!!! 回到宥兰宫,百里婳把自己关在房间,满脑子还在想着刚才那几个宫女说的话。 乞巧大会上增设了歌舞环节? 大会上的琴棋书画就够她出丑的了。 琴,她不会,因为没人教。 棋,不怎么会,处于新手水平。 书,还行。 画,画朵花花算不算? 至于歌舞什么的,那就更扯远了! 她的心渐渐凉了,她斗不过百里妗,斗不过太子,更……改变不了她父皇百里诰随意说出的一句话。 本来每年像这种宴会她就像是空气里的尘埃,随便坐在角落里,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她。而且她好像也没注意到以前苏无咎有参加,不然像他那样出挑夺目的模样,她一定会注意到的。 呵,为了满足百里妗的愿望,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 要么……逃吧! 逃离这个皇宫,凭着她的这点武功,应该还不至于在民间吃亏。 去哪里呢? 那就去江南好了,她对那里早就心存向往,说不定以后还可以见到苏无咎。 百里婳如是想着,人已经到了宥兰宫,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收拾东西走! 本来想收拾几件随身衣物的,可是又一想带着包袱出门容易被人察觉到什么,最后身上只保留了刚才领的那点例银。 收拾妥帖,她来到后院,最后再去看看先生。可脚步一踏进宋睿的院子,她内心刚才的决定开始有些动荡。 她一走了之先生该怎么办?会不会连累到她? 应该不会吧,父皇那么爱她…… 她的手已经推开了宋睿的房门,坐在窗下低头看书的宋睿抬头向她看过来。 宋睿的视线淡淡将她打量了一眼,又垂下眸继续看书。 “先生……”百里婳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从前从不带荷包,今日为何带着?”宋睿翻了一页书,头未抬的说。 百里婳浑身一僵,手不自觉的去握挂在腰上的那个荷包。 先生她真是目光如炬,聪明如斯。 这个荷包是她娘亲亲手为她秀的,今日正好用来装那点碎银,带着它出宫…… “是什么事让你想离开这里?”宋睿嗓音淡淡。 随即还没等百里婳回答,又说:“你可真是我教的好学生,一出了事就打算逃走,”她冷笑,“你有没有想过,你我同住一宫,你突然不见了,他们是不是会向我要人?” 宋睿将书扔在桌子上,“我这两年就是这么教你的?!” 百里婳咬了咬下唇,眼眶酸胀,泪水打着转,哑着嗓子说:“先生……我错了。” 她如实交代原委,“乞巧大会上百里妗想让我嫁给宫都房,我、我不想嫁……” “不想嫁”三个字被她说的无力又绝望。 宋睿的神色终于有些动容,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其实她只是不想让她走,她努力了两年,就是想把百里婳安排在百里诰身边,以前是想让她换取自己的自由,但是现在…… 就算是她死,她也不想让那个女人好过!! 这件事,却是一个让百里婳站在百里妗和百里子骞对立面的好机会。 第十七章 学舞 一切的一切由不了她,也由不了任何人。 百里婳又将那几个宫女说的话简单的告诉宋睿。 宋睿听后以手抵额,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才说:“这棋、书、画,我能教你,可是琴我也没怎么弹过,歌和舞也就更不会了。” 这么说来,胜负各一半。 刚才听了宋睿的话,百里婳已经打消了要逃走的念头,既然先生有心要教她,那她便好好学,希望能在几天后的乞巧大会拿得出手。 宋睿先找来一本棋谱,让她今天看完并记住。百里婳心里又有了斗志,一刻也不敢耽搁,当即抱着书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看了起来。 棋和书都比较简单,书法这两年跟着宋睿,早已经突飞猛进,虽然比不上文人大家,可是也称得上笔走龙蛇。 唯独画没有什么进展,百里婳知道这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顿时觉得有些气馁。 这样算来,她连赢的一半机会都没有了。 宋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知道她一点就通,可是作画若是没有扎实的功底,是很难作出一副让人身临其境的好作品的。 她放下笔,说:“要不你去找找三皇子,让他请人教你歌舞吧,曾闻简单的歌舞三两日就可速成。”她叹了口气,“死马当活马医吧。” 今天已经初三了,离初七还有四天时间,人家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想来歌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明显宋睿已经不想在作画上浪费时间,她只能顶着又一场的绵绵细雨,赶去三皇子府。 百里徽言没有料到这个天气百里婳会来,让她赶忙换了湿掉的衣服,两人坐在廊亭里,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帘。 百里徽言给她倒了杯热水,推到她面前,直截了当,“说吧,有什么事。” 他可不认为她冒雨前来只不过是为了吃他府里的一顿饭。 如今她有了御膳房的照顾,早已经没有那么贪吃了。 脸色也好了,身体也没以前那么瘦了,而且好像还长高了一点。 百里婳对百里徽言没什么可隐瞒的,就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说罢垂着眸盯着手里的水杯,垂头丧气的。 百里徽言也没发脾气指责谁,除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暗,显得很平静。 “我这就去命人给你找舞娘。”他立马站了起来就要走,忽然顿住,“对了!苏无咎还在京都,他认识的这方面的人多了去了,让他亲自给你挑一个好的!” 说罢也不等百里婳的反应,匆匆忙忙的去安排了。 百里徽言派人满京都去找苏无咎,最后把正在酒楼里喝酒的正主给带了回来。 屋内,看着懒懒坐在椅上的男人,百里徽言神色慎重,“老兄,拜托你一件事。” 苏无咎一只手撑着头,眼眸半阖,俊逸非凡的五官线条不似往日柔和,透着股冷艳。长腿撑直交叠,浑身上下写满了爱答不理。 百里徽言皱着眉,“你没喝醉吧?我给你说正事呢。” “没,你说。”苏无咎表情寡淡,可语气依旧随意温和。 百里徽言将百里婳的事情大概交代了一下,最后说:“你不是经常去那种地方吗?有没有跳舞跳的好的,挑一个给丹婴教教。” 苏无咎揉了揉额头,掀眸看他,“四天不到的时间让她学会那些又难又复杂的舞,你还没睡醒?” 百里徽言脸上有些焦急,“那怎么办?就让她嫁给宫都房?” 苏无咎讳莫高深的轻笑,怎么看怎么妖孽,“不过这天下只有一位老师可以让她在三天之内学会一支与众不同又让人大开眼界的舞蹈……” 百里徽言眼睛睁大,眼中满是期待,就听对面的这个男人缓缓吐出四个字。 “那就是我。” “咳咳咳……”百里徽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 苏无咎已经站了起来,眉眼里带着狡黠的笑,“你就放心的把小婳儿交给我吧,保准她到时一鸣惊人。” 百里婳在自己的房间里左等右等都没有消息,眼看天已经快黑了,她的时间又少了一天…… 扣扣! 门口传来敲门声,百里婳赶忙起身,“进来。” 她盯着门口,就见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率先闯进眼帘的,是那人竹色的衣摆。 随即他整个人带着令人视觉冲击的惊艳出现在了门口。 百里婳惊讶到结巴:“苏……苏大哥?” 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空空如也,并未有人跟在他后面。 苏无咎看见她眼底的失望,失笑道:“小婳儿这么不想见到苏大哥的么?” 百里婳忙摆手,“没、没。” 苏无咎走了过来,他高大的个子无形中带着压迫,让百里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坐在了百里婳身侧桌子旁边的凳子上,百里婳暗暗的吐了一口气,他坐着也好,那样她就可以不用老是仰视着他了。 “听说小婳儿想学舞?”苏无咎问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笑。 百里婳绞着手里的衣带子,有些难以启齿,“是……” 苏无咎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你们所跳的宫廷舞乃专业人士编制,形式华丽复杂,结构严谨,并非你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百里婳神色微暗,攥着衣带的手瞬间僵住。她本来是没报多大的希望,可经他这么云淡风轻的说出来,胸口涨满了酸涩。 或许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句“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可对她来说,将代表着她的命运随之发生重大的转变。 她要嫁人了,并且还是嫁给……那样的一个人…… 百里婳苦涩艰难的开口:“我知道。是我异想天开了。” 说罢失魂落魄的向门口走去。 苏无咎疑惑,“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百里婳头未回,“趁宫门还未落锁,回宫去。” 背后的的男子轻笑一声,“那你还想不想学舞了?” 百里婳的脚步赫然顿住,转过身来时刚那一瞬的惊喜已经隐没,语气莫名带着点恼意,“你刚还不是说既复杂又难学吗?” 哦?这是在气他逗她呢? 苏无咎:“我刚才说的是宫廷舞。”他的美目中带着笑意,“苏哥哥要给你教的是,爵士舞。” 百里婳:“爵士舞?” 苏无咎也不跟她多做解释,只说:“今晚早点休息,明天辰时先去百音坊。” 他起身来到百里婳跟前,弯着腰用指尖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嗓音温和,“有哥哥在,别怕。” 然后转身离开了。 鼻间还隐约残留着他清冽的淡香,百里婳突然转过身追了出去。 竹色的身影走在隐隐绰绰的烛火下,走向了无尽的黑夜。 苏无咎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并不重,听起来像只奔跑的小猫。 他脚下微顿,就感觉有人搀住了他的手臂,然后听见少女微有些气喘,却柔软中透着清脆的声音,“我、我送你。” 苏无咎好笑的抽出了胳膊,揉了揉她可爱的脑袋,嗓音就像是春日初溶的水流过山涧,清澈而温柔,“小婳儿不必担心,只要有一点灯光,我就看的见。苏大哥的夜盲症没那么严重,你赶快回去休息,明天我在百音坊等你嗯?” 昏暗的烛火勾勒出他脸颊的侧影,线条分明俊峭又透着不可侵犯的禁欲感,修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影,因为光线中和,他绯色的唇颜色更像是橘粉色,看起来很嫩,很甜。 百里婳仓促的收回目光,还是有些担心他,“那你路上慢点,挑着有亮光的地方走。” 苏无咎狭长的眼睛微弯,带着摄人心魄的流光,答应她:“好。” 百里婳走了两步又回过身,“苏大哥,乞巧大会那天四皇姐想要招你为驸马。” 苏无咎微愣,眸光里的冷意稍纵即逝,嗓音缓和依旧,“好,我知道了。” 百里婳这才放心的往回去走。 来的时候是跑着的,回去的时候倒不慌不忙,走了一段路,她缓缓折过身,惊讶的发现苏无咎还没有走,而是正在目送着她。 百里婳心头猛跳,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等她到了门口,再次回头时,暮色里已经没有了人的踪影。 次日。 天还没亮,百里婳就起床了。洗漱完毕穿戴好衣服,看着镜子里的少女秀丽中还带着点稚气,一双眼睛尤其漆黑明亮,皮肤白皙细腻,粉嫩的唇饱满欲滴,像极了月季花花瓣带着露珠的颜色。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理了理衣襟,拉开门出去了。可能因为百里徽言昨天晚上已经交代好了,她出去后门时,已经有马车停在门口。 驾车的正是平时接送她的车夫。 百音坊离三皇子府并不远,驾车也就两刻钟左右。 百音坊之所以称之为百音,是因为这里是供人欣赏音乐跳舞的地方。 这里所有的姑娘都只卖艺不卖身,而且各个格调很高,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她们的表演。 一掷千金,大约说的就是这种地方。 百里婳下车时带着面纱,打量着这座位于流觞河旁的楼阁。楼阁则相当开敞,楼内楼外空间流通渗透,环绕各层有走廊,供人登临眺望;水平方向的层层屋檐、环绕各层的走廊和栏干,凹曲的屋面、翘弯的屋角避免了造型的僵硬冷峻,相当宏伟壮观。。 此时百音坊还没有开门营业,双叶门其中的一扇却是开着的。 第十八章 试试 百里婳让车夫先回去,独自朝百音坊里走进去。 大堂里零星的点着几盏灯,里面的通体建造都是红色。 红色的椽,红色的柱子,红色的木质地板。 还有红色的轻纱帷幔,在宽阔的房间里起起伏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胭脂香,百里婳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突听侧室传来脚步声,随即就听到半大男孩的声音,“您是七小姐吗?” 百里婳回首,就见两步之外站着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男孩,容貌清秀,正看着她的眼睛里带着不卑不亢的恭敬。 百里婳对他点头,“对,我找苏二公子。” 小童低头,“请跟我来。” 小童带着百里婳一直到了三楼。三楼的光线要比一二楼好多了,窗棂全部修至落地,上面又挂着雪白色的纱幔。红色的地板干净锃亮,而且整个三楼只有一个房间,贯穿了整层楼。 很大,很透亮。 小童默默的退下,偌大的空间只剩百里婳一个人。 她来到窗户旁,撩开一角纱帘看向窗外,远处的风景一览无余。 弯曲的流觞河像是躺在天地间的碧玉,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河的中间架了一座拱桥,不时有人走动。 清晨的阳光从天际处露出一线,足以照亮半边京都城。天空不时有飞鸟掠过,叽叽喳喳,欢快不已。 两岸的树木零零星星的落着叶子,叶子掉落在了河里,打了个圈远去了。 百里婳终于明白“登高望远”的意境。 前几日的紧张在这一刻被疏散,似乎又有希望冒出了头,对未来的日子又有了几丝期盼。 少年怀春,总是对未来抱着美好的幻想,更何况,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个人。 她突然,想试试。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走的不疾不徐,是他。 百里婳回过身,就见一身月色衣服的男子正在向她走来。 “苏大哥。” 苏无咎点了一下头,从她面前经过,“过来。” 百里婳不明所以的跟在他后面,一直走到房间尾部。她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有道门,看来这里不止一个房间。 苏无咎说:“这个房间里坐的全是乐师,因为他们和一般的乐师不一样,所以坐在这几里面不让他们面世。” 他撩开衣摆坐在靠窗的长椅上,动作慵懒随意,“一会儿你先听听我们要跳的音律,听完我再教你动作。” 百里婳睁圆的眼睛里盛满诧异,“苏、苏大哥亲自教我?” 苏无咎哂笑,“小婳儿以为是谁教?” 百里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苏大哥还会跳舞?” “跳舞呢,不是女孩子的专项,就像是练武也不一定是男子的专项,这样说小婳儿懂吗?” 百里婳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轻声答:“我明白了。” 苏无咎打了个响指,短暂的沉寂后,音乐室里传出一排悦耳的旋律。那旋律,就像是璀璨的星河,落了一地,交织着神秘性感的音符。富有极强节奏和动感的音乐,像是能唤醒沉睡的血液,让她全身沸腾。就像是奔跑在黄金色的麦田里,惊喜,雀跃!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特殊又让人激动人心的音律。 不过这段音乐并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怎么样,喜欢吗?”苏无咎笑意盈盈的问。 百里婳情不自禁的点头,“喜欢。苏大哥你真厉害。” 苏无咎轻笑一下,站起来,“好了,我们现在开始热身训练。” 百里婳不懂舞蹈,所以现在苏无咎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 苏无咎给她提前打预防针,“可能会有些疼,能受得了吗?” 百里婳果断答:“我不怕。” 苏无咎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额头,“那我们现在开始,”苏无咎将衣摆别在腰上,脚搭在专门训练的把杆上,然后向下压腰,“跟着我做。” 百里婳照着他的动作做起训练来。 因为百里婳学过武功,所以拉伸运动没有做多久,苏无咎就直奔主题。 苏无咎先跟着音乐跳一遍给百里婳看。 节奏感极强的音乐下,高大的男子动作大张大合,身躯性感妖娆,还有几个动作大胆勾引,由他跳起来阳光帅气,毫无违和感。 一头墨发随着他动作的摆动,垂在他白皙如玉的脸上,跳舞的时候他并没有笑,绯色的唇轻轻抿着,眉宇间透着超然世外的认真。 百里婳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只觉得自己血脉偾张。 这个该死的男人! 一曲毕,苏无咎圆满的完成了结束动作。这个舞蹈还挺费体力的,苏无咎跳完额头都出了汗,轻轻喘着气,嘴里还不忘唠叨一句,“好久没有跳过了,都有些生疏了。” 百里婳满脸崇拜的看着他,“这是苏大哥自编自导的吗?” 苏无咎愣了一下,缓缓转开视线,嗓音微低,“不是,我的家乡很多人都会跳。” 百里婳哦了一声,看来江南果然是个了不起的地方,她有机会一定要去看一看。 接下来的半天,苏无咎开始给百里婳教具体动作。他教学的时候和平常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样子。 不再吊儿郎当的,神色认真严肃,百里婳如果做的不到位,他会亲自手把手的教她。 不过苏无咎还是很有分寸的,最多也就是碰一下她的手腕,其他地方要是跟不上,他就一遍又一遍的演示,让百里婳跟着她一点一点的学。 . 乞巧前一天。 往年太子府都会在乞巧大会前一天晚上宴请一些和自己要好的亲戚朋友,今年也不例外。 不过今年宴请的名额里多了一个人。 那就是不被人熟知的七公主百里婳。 傍晚时,苏无咎和百里婳结束了今天最后的训练,两人在三皇子府整肃一番后,一同架着马车来到太子府。 门口的总管亲自将他们三位引进府里,里面已经高朋满座。 看见百里徽言和苏无咎的出现,又是少不了的一顿恭维寒暄。 最后管家以皇族另设独座为由,将百里徽言和百里婳带着去了另一个房间。 苏无咎正要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见一个小太监小跑过来,“苏公子,太子殿下要见您呢。” 苏无咎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劳请公公带路。” 小太监忙道:“不敢不敢。”然后弯着腰亦步亦趋的向后院走去。 后院的花厅里,太子百里子骞一身墨色金边蟒纹长袍,独自一人坐着。 苏无咎走近,温文尔雅的行了一礼,才说:“太子殿下找苏某?” 百里子骞抬眸,露出他深邃且带着威严的眼睛。 随即站了起来,亲自将苏无咎请到他手下的座位上,“苏公子何必这么客气,你跟我三皇弟向来直呼其名,跟我私底下也可以称呼我子骞。” 苏无咎虽姿容温和,却带着让人无法逾越的距离感,“太子殿下言过了,苏某不敢。” 百里子骞脸上堆起的笑微一僵,眉宇间透着一丝阴骛。不过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重新堆起了笑,“苏公子不愿本宫做朋友,本宫便不勉强。本宫今日叫你前来,主要是想问问越州煤矿的事情。” “哦?”苏无咎面露疑惑,嗓音却淡淡,“越州煤矿有什么问题?” 百里子骞知道他故作不知,声音微冷,“本宫上半年就派人过去接管那个煤矿,结果半年过去了,那个人不但没有接手,反而听闻被派去挖煤了。苏二公子作为扬州的布政使,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无咎沉吟一瞬,指尖敲了敲额头,面露难色,“这个苏某还真是想不起来,要不等苏某过几天回去了问问?” 明明知道他是在故意拖延,若真想过问,现在就可以用书信问,偏要等到回去了问,估计又是一去了无音讯。可他又真的拿这个人没有办法,他不只是扬州的从二品布政使,还是掌握着全离宴国一半以上经济命脉的人。 就连当今圣上、他的父皇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他突然无比赞同他妹妹百里妗的办法。 招苏无咎为驸马,将来他们不就成了一家人?到时候他的财产,不也就是他百里家的财产了吗? 那样,掌管兵部的百里徽言他也将不足为惧了。 这时,宫女们端着茶走进来,把杯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他们两个面前,又悄然退下。 百里子骞做出请的姿势,“苏公子尝尝,这是今年江南最后一批新茶了,不喝可就没有了。” 苏无咎并未动杯子,“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苏某向来喜欢喝老茶。例如十五年以上的铁观音,十年以上的白茶,二十年以上的仓味普洱。唯独不喜欢新茶。” 百里子骞心头一梗,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语气讪讪道:“苏公子不愧是我离宴国首富。” 这时有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启禀太子殿下,御史大人正在前厅等您,说有要事相商。” 百里子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苏无咎手边的茶杯,眼里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起身,“苏公子稍等,本宫去去就来。” 苏无咎颔首,“殿下请便。” 百里子骞带着小太监一走,室内陷入了安静。前厅方向隐约传来沸沸扬扬的说话声,苏无咎只觉得头疼。 夜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晚风吹的树叶子唰唰轻响,不时传来几声夜猫子的叫声。 空气里一阵一阵的弥漫着的迷迭香的花香,熏得苏无咎头晕脑胀。 苏无咎的心猛的一沉,他以为他们把药下在这碗茶里,没想到他们还有后手,竟然会利用迷香!! 太子府守卫森严,石影被挡在门外,千防万防,还是中招了! 第二十章 大会 再然后就是台下最近的几个位置。 左手下方的第一个位置上坐着的,正是四公主百里妗。今日的她一身一尘不染、仙气飘飘的雪色襦裙,外面套着一件极品蚕丝外裙,微风拂过,衣袂飘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隐约听见男子的抽气声。 听说今日四公主要选驸马,不少人面露痴迷,暗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其中包括年少英俊的楚酒欢。 四公主旁边坐的,是六公主百里婕。今日的她一身银纹绣百碟镀花裙,五官美艳且娇,含羞带怯,楚楚动人。 再下来是一几位还是孩童的皇子。 右手下方的第一个位置三皇子百里徽言。他一身墨紫色云纹交领长袍,身体狭长有力,五官俊逸端正,眉眼柔和,举止优雅,真正的公子如玉。 这位上了天下美男子榜的人果然俊美出尘,不少少女的心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沉沦于他的美色。 而百里徽言之所以此时看起来眉眼柔和,是因为他正在和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少女说话。 这位是…… 大多皇子公主都在这些圈子里出现过,这位和三皇子百里徽言坐在一起的,莫非也是位公主? 只见少女一身嫩黄色轻纱裙,皮肤在她衣服颜色的衬托下细白如玉脂,露出她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墨玉般的青丝绾成一个如意髻,细短的碎发轻飘飘的在她脸颊两边拂动,显得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淡。 容貌并不及她的两位姐姐,算不上艳丽,可是又透着一种让人看了忍不住又看的吸引力,或许正是因为她长得并不算惊艳,让人有了亲近感,这就是传说中的长得恰到好处吧。 这时底下已经传开,才知道这位就是那个宫女所生七公主。传闻她目不识丁,愚笨不堪,知道了她身份的人纷纷露出一丝鄙夷,不再看她。 百里诰对百里子骞示意,百里子骞颔首起身,宣布大会正式开始。 百里妗环视全场,并未发现那人的身影,不顾全场众多之人,问对面而坐的百里徽言,“三皇兄,苏公子今日没来吗?” 百里徽言抬了一下眉,模样莫名,“四皇妹说的是哪位苏公子?” 百里妗美艳的脸上神色微僵,讪笑一下,“苏二公子苏无咎。” 好在他们离正场还是有点距离,所以场上的人并未听清他们二人在说什么。 百里徽言淡笑,“苏公子来不来,四皇妹何故问我?难不成怕我绑着他不让来?” 百里妗脸色顿时一白,她想起了昨晚上的事情,那人多半是已经回江南了…… 她心里一阵荒芜,本想着昨晚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再让人故意撞见,那他今天就不得不做她的驸马了。 谁想到,那人意志力那么强,竟连中了药也不肯染指于她。 那人都不在这里,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真的选位驸马回去?她站了起来,朝着百里诰福身,“儿臣身体不适,想先回宫休息。” 百里诰双眉顿时蹙起,“今天就是为了给你选驸马,你走了算怎么回事!” 百里妗依旧低着头,传来的声音带着哽咽,“儿臣不想选驸马了,父皇,儿臣要选的那个人他不在这里。”她再抬头时,已是满脸泪痕。 百里诰一窒,目光深沉的盯着她没有说话。 百里妗对上他的眼眸,顿时心里一颤。她从来没有见过父皇这么看过他,凌冽中带着一丝危险。 “父、父皇?” “既然身体不舒服那就先回宫歇息吧,再让御医好好瞧瞧。”是皇后宫鸾沉静持稳的声音,“小李子,你护送四公主回去。” 小太监应了声是,便带着四公主百里妗离开了会场。 看着她离开,全场不受控制的哗然,今天这场大会很明显,主角是四公主,现在她离开了,那他们坐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楚酒欢一直目送那抹雪色的背影彻底消失,才带着一丝苦笑回过头,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男子们兴致缺缺,可女子们兴致却很高。 皇上和皇后基本不说话,全场都是由太子在主持。 因为场上人数众多,不能一一表演,所以每场都随机抽取十人。 第一场,琴和歌。 被点到名字的十人按照次序陆续上台演奏,前面每一位被抽到的人各弹奏了一曲行云流水的音律,不过唱功各有不同,毕竟很多人会弹琴,唱歌只不过是爱好,没有人专门培训过。直到第八位被喊到名字的人上场。 百里婳站在台子中间,风拂起她的发,她纤瘦的身躯显得格外孤立。袖中的手捏紧,她仰起头,清脆又有些拔高的声音响彻全场。 “我不会弹琴。” 不会……弹琴? 作为一位公主,竟然连琴也不会弹! 她的话顿时引起一阵嘲笑声。 台上的皇后不悦的蹙眉,“七公主,宫里不是给你请了先生么,怎么还是什么都不会?” 不知是不是因为敏感,百里诰觉得她说先生两个字的时候咬的有些重,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 而宫鸾依旧看着舞台上的百里婳,像是并未察觉到他投来的审视的目光。 继续发问,“还是说这先生玩忽职守,糊弄公主,才致使两年之久七公主连个琴也不会弹?”她嗓音宏厚,足以让全场的人都听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就是欺君罔上,死不足惜!” 百里诰脸色阴沉下来,手握紧龙椅的扶手。突然,那双沉沉的眸子带着犀利的光射向台上站着的少女,似乎只要她说出对那人不利的话,他就将她碎尸万段! 百里婳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总觉得心里像压着东西,沉闷的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本该习惯这种漠视和嘲讽,可是真真看着台上的那人看着自己冷如冰的眼神,她全身发凉。 “皇后娘娘误会了,是儿臣贪玩愚笨,没有好好听先生讲课,不关先生的事。” 大不了她就背这个顽劣不堪,废物公主的名声。 宫鸾听她如此说也无话可说,只非常惋惜的叹了一声,为她彻底敲下不可救药的标签。 下台时,一道道目光像看个异类一样看着她走回了座位。 接下来被点到名的几位更加展出毕生所学,好与刚才那位七公主区别开来,更加彰显她们是何等的不同。 第二场,棋。 被叫到的人两两上台对弈。 此时,场上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很多人跃跃欲试。 直到第三对的人名被叫响,“楚酒欢对弈百里婳,请二位上台。” 离宴国的大才子和不学无术的废柴公主对弈,这不是闹笑话吗? 楚酒欢明显蹙了一下眉,可他并未说话,起身向台上走去。 楚酒欢一上台,牵动了不少少女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墨蓝色的身影在台上站定。 百里婳微微抿着唇,再一次在一片异样的目光中穿梭走过,来到台上。 棋盘已经被人摆好,只待他们动手。 楚酒欢看也没看一眼对面的少女,掀开衣摆跪坐在软垫上,嗓音冷清,“公主先请。” 百里婳也跟着跪坐下来,捻起一枚黑子先走一步。 下棋的人都知道,刚开始的几步其实无关紧要,也看不出什么来,楚酒欢捻起一白子落入棋盘。 走了大约十几步,楚酒欢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与他势均力敌的少女。 少女饱满粉嫩的唇轻轻抿着,一双眼睛异于常人的漆黑,修长的睫毛微开微阖,挡住了她投入时的聪慧。 见他久不落子,百里婳这才抬头,却见对面的男子正好垂头,然后“哒”的一声,白子抢占了一个重要的点。 百里婳的秀眉微锁,脑中不断回忆着棋谱里的方法和诀窍。黑色的棋子捏在指尖,显得她指尖莹白如月光。就在楚酒欢以为她要认输了的时候,就见她把黑色的棋子落在了第一列的第三行,这一子彻底挡住了他的去路。 真是百密一疏! 眼看就要赢了,没想到还是被她捕捉到了这个漏洞。 楚酒欢的神色慢慢变得慎重,而百里婳也好不到哪里去,每落一子都要思考许久。 最后,场上的人看见终于有人站了起来,是楚酒欢。 随之传来报棋者的宣布,“本局,平局。” 场上再次陷入哗然,有人质疑,“这怎么可能?楚酒欢竟然和七公主打成平局?!楚公子的棋艺精湛,就连茗禅大师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听着场上人的质疑,楚酒欢脸色不大好,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七公主棋艺高超,确实与楚某打成平局,如果谁对此局有什么异议,不妨自己如去和七公主对弈。” 说罢他下台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听见百里婳的棋局竟然和大才子楚酒欢打成平局,宫都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百里子骞也淡淡打量了一眼刚才还被敲定成废物的少女。 百里婳刚坐回自己的座位,就听旁边的百里徽言语中带笑,“啧,可以啊,能和楚酒欢打成平局,三哥我都做不到。” 百里婳手心还带着汗,在腿上的裙子上擦了擦,心有余悸的吐出四个字,“险之又险。” 百里徽言笑意不减,赢的像是自己,把他面前的糕点也端给了她,“奖励你的。” 百里婳先喝了口茶,才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蓬松里带着花卉的芬香,令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百里徽言再次凑近,“刚才苏无咎的人来找我。” 第二十一章 甲等 “嗯?”百里婳微噎。 “他带着一对乐师来的,还说……”百里徽言用怪异的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眼,“苏无咎让他对你说的,昨晚实在抱歉,希望没有吓着你。” 百里徽言扬起一边的眉毛,“说,你们昨晚发生什么了?” 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一时也没人注意到他们,百里婳对着百里徽言勾了勾手,百里徽言倾着身子支起耳朵,就听百里婳在他耳边压低的气音,一字一顿的说了三个字,“没——什——么。” 百里徽言顿时知道他被这个丫头戏耍了,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行啊你,连三哥都敢糊弄了!” “第一局,请七公主上场。”舞台上的太监宣布书法局第一局被抽中的人选。 百里徽言和百里婳皆是一愣,前者挑眉,“你今天的中奖率有点高啊。” 百里婳不置可否的一笑,“让三哥吃惊的还在后面呢。”随即起身向中间的舞台走去。 主持太监出的题目是,默写《诗经》里的《卷耳》。 有人因为震惊开始窃窃私语,这首诗篇有不少复杂的生僻字,就算是让他们照着抄也不一定能抄的对,却要默写?而且还要看书法如何,顿时有不少人面露难色,暗暗祈祷抽到自己的题能简单一点。 台上已经摆放着一椅一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 百里婳走过去坐下,顿了顿才提起了笔。 她握笔的姿势和宋睿如出一辙,带着一股沉静又从容的高深。 台上的少女低头,默默的书写起来。 台下看着她的眼光各异,大多数是看笑话的,虽然她在刚才的棋局上让人出乎意料了一把,可是让默写《诗经》里随便抽取的一首诗文,除非她能把整本《诗经》都背下来。 这样的话,她又怎么可能是人们所传的废柴公主? 正在大家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台上兀自传来少女清脆简短的声音,“好了。” 她的话让连站在她身边的太监也吓了一跳,赶忙低头看向桌面,白色的纸张上果然落满了颜筋柳骨、鸾漂凤泊的字迹。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太监不确定的检查了一下纸张,笔墨未干,确实是刚才新写的。他又照着书籍对照,一字不差。 他将信将疑的将纸递给台下的小太监,小太监小跑着把百里婳所写的字递给了太子。 百里子骞打开纸张看了一眼,目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面无表情的将纸折了回去,宣布道:“七皇妹默写的《卷耳》字倒是没有错,就是写的字体丑了些,还望日后多加精进。” 这时倒是没有了嘲笑声,她竟然能默写《诗经》里随意抽选的一首诗,显然并非胸无点墨,至于字体,对于这位七公主显然不能报太大的希望。 “拿过来朕看看。”身后蓦然传来低沉的嗓音,百里子骞后背一僵,捏着纸张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双手递上。 手上的纸被人抽走,百里子骞一时不敢抬头,静静的站着。 “呵。”龙椅上的人笑了一声,“这字哪里丑?” 也没质问刚才百里子骞为何会说百里婳写的字丑,而是对着太监总管冯贵说:“宣布吧,七公主所写之字,甲等。” 冯贵弯腰是了一声,上前两步,大声宣布:“七公主所作之字,甲等。” 场上众人:“!!!” 他们没听错吧? 陛下亲自认定甲等,那得写的多好? 一时有人好奇这位公主的书法,看她的目光也从轻视变成了震惊和好奇。那道从台上走下来的纤瘦的影子吸引了不少神色各异的目光。 百里子骞缓缓握住了拳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坐在场上的宫都房,然后沉着目光移开了视线。 宫鸾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百里婳直至坐下,才收回视线低头抿了一口茶。 台上的比赛还在继续,有出色的佼佼者,也有表现平平的平庸之辈。 而十个人,甲等字的只有三个。 第四场,画。 百里婳本来已经做好了再次上台出丑的准备,结果这局竟然没有听到她的名字。 她暗暗好笑,估计是想让她好好出一出丑的人因为她前两局的表现,以为她的画也做的好,索性不让她上台了。 画的抽选人里又有楚酒欢,他一上台,其他人基本就只是陪衬了。 他画的是一副山河图,锦绣山河,高山流水,风光旖旎,气概豪迈。 就连百里诰也连连称赞。 画局结束后中场休息的一炷香时间,然后开始最后的演出。 舞。 这局只限女子。 第一位被抽中的是内阁学士的千金邢敏儿,她开头就为大家献上了一支难度极大的舞,惊鸿舞。 诗云:“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耳时流盼,修据欲溯空,唯愁提不住,飞去逐惊鸿。” 可见此舞的难度与优美。 音乐毕,舞毕。 舞局,从开头,就被推上了高潮。 人们还没从第一局回过神来,第二个人已经上场了。 一身绿色衣裙的少女,一把木剑别在身后,飒然利落。 显然,她要舞的是剑舞。 女子很少有人学剑舞,大多以婉约娇柔为美,而剑本来是利器,与女子的温柔细腻不符。 而这位与众不同的女子,正是之前和紫衣女子说话的少女。 随着打令,少女的剑舞动起来,动作连绵不断,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又如行云流水,均匀而有韧性,剑与穗刚柔相济,变化多端,使剑舞生色不少。她的舞姿潇洒英武,形式绚丽多彩,令人赏心悦目。 百里婳拉了拉百里徽言的袖子,“三哥,我怎么觉得台上的女子老是朝着你看?” 百里徽言难得的聚精会神的看着台上,听到百里婳的话,疑惑,“有吗?” 百里婳再看回台上时,那女子已经表演完毕,正往台下走。 紧接着,第三个人上台。 一直到第九个,就当百里婳以为那些人决定放过她的时候,她的名字被叫响。 啊啊啊啊!她那惊世骇俗的舞啊!她并不是很想跳啊啊啊啊! 舞局最后一位上台者,百里婳。 百里婳上台前先提了一个要求,更换乐师。百里徽言给百里诰解释,说这些都是从百音坊请的乐师,百里诰愣了一下,看着台上的少女眼眸微微变了几分,点头同意。 从后台换了衣服,一身短衣长裤的女子出现在了台上。 百里子骞和宫鸾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再次看向台上。 少女穿上黑色长裤,显得腿又长又直,这样一看,好像也没有多矮。上衣是红色圆领短衣,袖子收紧,让她看起来利落干练。 她的一头头发解了发髻,改用墨色的丝带高高束起,更加彰显她小巧的脸颊精致不已。 她站立的时候脚微微分开,两只手背在身后。 哒哒哒。 三个短暂的音节过后,律动带有动感的音乐猝然响起,不同于他们所听过的所有音调,富有极强的节奏感和动感,听的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再看台上的人,大开大合的动作总是出其不意,简直和此时的音乐融为一体。所有的动作干脆利落,还有几个动作大胆且妖娆,妩媚且又让人感到她冷傲的禁欲感。 不过让人遗憾的是,这支舞并不像以往人们所跳那么长,再加上音乐的节奏又快,让人觉得还没才刚融入其中,就结束了。 这让所有人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此舞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就连从未正眼看过她的楚酒欢,此时看台上的人也露出一丝还未退却的入迷。 离宴国虽然民风开放,可是向这么大胆妖娆的舞蹈从来没有见过。 百里婳先去后台换回衣服,然后回到了台上。 这支舞显然引起了百里诰的兴趣,他问:“小七,你刚才跳的是什么舞啊?” 百里婳福了一礼,才答:“此舞乃爵士舞。封官加爵的爵,士气的士。” 原来叫爵士舞,名字听起来还挺好听的。 百里诰满意的点点头,又问:“是谁教你的?” 百里婳怔了一下,咬了咬唇,说:“是三……三皇兄请的一位高人。那高人教完儿臣后便离开了。” 百里诰看向百里徽言,“你给她请的舞师?” 百里徽言摸了摸鼻子,起身说:“儿臣前年去江南视察的时候救了一这位……女子,后来儿臣回京都后又遇到了她,说非要报答恩情,儿臣问她会什么,她说善舞,正好七妹在找舞师,儿臣便把她推荐给了七妹。就在昨天晚上,她说已经报完了恩,就此离开了。” 百里诰呵的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宫鸾,“皇后说要今天给小七物色一位未来郎君,现在可有中意的?”。 宫鸾神色微顿,随即缓缓笑了,“七公主才艺出众,不负众望,实属难得。婚事上自然不可轻视了,依臣妾看……”她扫了一眼台下,“在场的公子哥臣妾认得的也不多,也不知家世如何,不如,从长计议吧。” 第二十二章 醉酒 百里诰深沉的眼中闪过一丝冷笑,缓缓起身,“那就依皇后所言吧。妗儿身体不适,朕回宫去看看。” 宫鸾跟着站了起来,“臣妾陪皇上一同回去。” 百里诰并未回答他,迈着大步向会场出口走去。 “皇上起驾!”冯贵拉着嗓子喊。 所有人再次跪在地上,恭送皇上皇后。 百里子骞经过百里徽言时,停下脚步,带着不达眼底的笑,“三皇弟认识的人可真多。” 百里徽言只微笑颔首,并未说话。 百里子骞冷笑一声,从他面前经过,随着大队人马下山了。 百里婳从台子上走下来,直奔百里徽言,见到他笑意盈盈,她才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拉了拉百里徽言的袖子,“三哥,我们也回去吧。” 她一回身,才发现身后有几双灼灼的目光正盯着她,看见她转过身,又纷纷仓促的躲闪。 她又回过身,“三、三哥,我们回去吧。” 看着她莫名有点怕的样子,百里徽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急什么,一会还有个酒会呢。这酒可是你苏大哥专门给这次宴会免费提供的,用他的话,这叫做独家赞助。” 百里婳:“……” 说起苏无咎,百里徽言又记起了之前的事情,“你快跟三哥说说,昨晚上你和苏无咎发生什么了?你们不会在太子府……” 百里婳赶忙丢开他的袖子,打断他的话,脸红的像个苹果,“三哥休要胡想!昨夜太子的人想给我下药和那个宫都房在一起,我察觉到了,就借口跑出去了。结果跑的时候遇见了苏大哥,没想到他也被人下了药,然后……然后就抱、抱了一下我。” “就抱了一下?没有其他?”百里徽言的语气怎么听怎么那么惋惜呢。 百里婳鼓起腮帮子,“那你还想怎样?等等,”她侧头,“这是事情的重点吗?你不是应该说这太子兄妹简直太卑鄙无耻之类的话吗?” 百里徽言眨了眨眼,“哎对,这兄妹俩这么卑劣的阴招都想的出来,啧,将来国运堪忧啊。” 百里婳怎么听怎么敷衍,撇着嘴不理他了。 坐在台上的一走,场上的氛围欢快多了,宫女们端着酒壶陆续上场,为每个桌子上放下一个酒壶和酒杯。 大家喝着美酒,吟着诗,行着酒令,太阳渐渐西斜。 金黄色的晚霞像是给大地镀了一层金光,就连白色的玉兰花也变得璀璨夺目。晚风拂过,一阵阵的花瓣随风而落,远处连绵的树下一片芳香的圣白。 不时有花瓣从头顶落下,又滑落在身前的小几上。 百里婳不喜喝酒,可是今天一切圆满的结束,她成功的躲过了一劫,带着几分轻松和高兴,就喝了一杯。 这酒好像也没那么难喝,就是比果汁稍微辣嘴了一点,也不是不能接受,又忍不住喝了点。 百里徽言和三五个人聚成一堆,有说有笑,喝的不亦乐乎。 眼前的会场晃啊晃,晃得她头好晕啊,只想睡觉。 可是大庭广众之下睡觉好像不好,她顺着玉兰树的林子,走了进去。 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了吧,百里婳飞身一跃,已经站在了这棵玉兰树的树干上,稳了稳脚下,然后缓缓蹲下,躺在了树干上面。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然后那人好像靠在了树上。 百里婳从梦中惊醒,忘了自己躺在一根纤细的树枝上,一个翻身掉了下去。 嘭一声,靠在树上的人被吓了一跳,豁然转过身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远处的夕阳已经挂在了山头,眼看就要落下去了。 金黄色的光线也变成了橙黄色,没有了什么温度。 百里婳揉着头坐了起来,就听年轻男子惊讶的声音,“七公主?” 百里婳头还有些晕,也没看他,只淡淡的“唔”了一声,嗓音透着懒洋洋的朦胧感,听在耳朵里就是有猫抓了一下心口。 楚酒欢本来是出来躲酒的,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碰到了这位七公主,只觉得烦躁,好在对方选择忽视了他,便打算转身离开,就又听女子轻飘飘像呓语一样的声音,“我三哥走了吗?” 楚酒欢回头,就看见刚才从树上掉下来的少女正蜷在一片落花里,像是把地当成了床,还想继续睡下去。 楚酒欢蹙了蹙眉,本不想管她,可又听她问,就回答她,“没有,他走的时候应该会寻你。” 他盯了她一瞬,见她也不应声也不动,打算再次离开时,又听她软软的“哦……”了一声。 楚酒欢忽然有些好笑,他从来没见过那个女子喝醉了会躲在树上睡觉,然而掉下来还继续睡得着! 天马上要黑了,把一个女孩子扔在这里他良心过意不去,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喝的不省人事的人。 楚酒欢踱步走到百里婳跟前,少女睡梦里好像有点冷,抱着双臂蜷缩着。白嫩的脸颊带着粉色,一张饱满稚嫩的唇微微嘟着,色泽水嫩诱人。 蓦然想起她之前跳的那个舞,楚酒欢的心跳不自觉加快了几拍。 看在她是四公主妹妹的份上,他忍着耐性轻轻推了推百里婳的胳膊,“喂,醒醒。” 百里婳被人搅了清梦,不太高兴的嘟囔,“不要晃我,天还没亮呢。” 楚酒欢简直无语,这是喝了多少? 楚酒欢知道她听得到,就不再动她,打算吓唬吓唬她,“天马上要黑了,一会就会有狼出来觅食,到时我可不管你。” “狼……”百里婳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声音软绵绵懒洋洋的,“你放心,我跑的比你快……” 楚酒欢:“……” 他放弃了,“行,你跑的快,我跑的慢,那您在这睡着,我先走了。” 楚酒欢立马站了起来,真的不打算管她,他刚转过身,就听脚下传来慢腾腾的声音,“乌龟才跑的慢呢……” 楚酒欢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她到底……是醉没醉???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七公主,三皇子殿下喊您回去了!” 显然是百里徽言派来找百里婳的。 楚酒欢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又转回身弯腰去拉百里婳的胳膊,打算将她带起来。 百里婳不乐意的挣扎了几下,见挣扎不开,不情不愿的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缓缓抬眼,就见昏暗的光线里出现了一张俊逸的脸。 她张了张嘴,嗓子有些发干,“苏大哥……” 楚酒欢怔了一下,被气笑了,嘴里也没了平日的儒雅,“我是你楚大哥,不是你的苏大哥。” 百里婳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楚大哥……” 楚酒欢差点被噎成心肌梗塞,踢了踢她的腿,“快点起来,再不起来我可真走了。” 百里婳又趴下,然后在地上滚了一圈,撅着屁股真的打算站起来,嘴里还不忘说:“哦哦,我起我起。” 楚酒欢:“……”从未见过如此不雅的女子。 百里婳终于站了起来,视线里的一切都带着重影,眼前站着的人一身深色的衣服,他的身后是夜幕下郁郁葱葱的树林。 她突然脸色一变,拍了拍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糟了,三哥肯定扔下我自己走了!”她一脚深一脚浅的向着林子里小跑,嘴里还碎碎念,“三哥就是这个样子,一喝酒就把什么都忘了,那酒有什么好喝呢?”她又想了想那味道确实还不错,又说:“就算好喝也不能忘了我这个妹妹啊。” 楚酒欢赶忙一把拉住她,颇为头疼的给她指了另外一个方向,“你走错了,会场在那边!” 百里婳刹住了脚步,这才打量一直给她说话的人,英俊的五官,温雅的气质。 眼熟。 等等等等! 这不是今天和她对弈的楚酒欢吗? 百里婳抬腿就对着他腿弯一脚,踢得不轻不重。楚酒欢眼睛瞬间睁大,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你有病啊!” 他骂出了十八年来的第一句脏话。 百里婳那双朦胧带着水雾的眼睛半眯,一只手按着他的胸膛一直将他推抵在了一棵玉兰树上,手上的力气之大让楚酒欢整个人处于放空状态。 耳中传来少女故作威胁的话,“听着,你若是把今天我醉酒的事说出去,我就杀了你!”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她的名声,要是被他把她醉酒的样子传出去,那么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夜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楚酒欢的双眸波动着微光,静静的盯着正用手掌抵着他胸膛的百里婳,随即就听他莫名冷下来的嗓音,“我不说。”他不耐的抬眉,“可以松开了吗?” 百里婳听他答应,果然松开了手。不过刚松开,眼前的人一个侧身向着前方的林子大步走去。 百里婳有意跟他较劲,运起轻功去追赶他。楚酒欢以为自己走的够快,百里婳早已经被他扔在身后。走了这么远,心里的那股不痛快已经渐渐消了,他回过身朝后看,越来越浓的夜色就像是一张张开着的大口,阴森诡谲。 黑漆漆的哪里看的见什么人。 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他又朝后面走,边走边喊,“七公主?” 身后蓦然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吓了楚酒欢一跳。他回身,百里婳竟然赶上了他。。 楚酒欢切了一声,低声道:“果然是只兔子。” 第二十三章 争取 跟着楚酒欢,很快就回到了会场。 会场上还有些人,但不多,都在收拾东西打算回去了。 有人立马看见了他们二人,喊道:“七公主和楚公子在这里。” 这一喊果然引起了场上的注意,都向着他们看过来。 楚酒欢率先迈开步伐,不愿别人认为他们两个刚才在一起,向着出口走去。 方明崮:“酒欢你等等我,我们一起下山。” 楚酒欢非同以往的温雅应答,连头也没回,只说:“那你快点。” 方明崮以为他有些喝醉了,赶忙跑过去,跟着他一起下山了。 百里徽言还在和人在席位上说话,看见百里婳走到了面前,摸了摸鼻子,“那什么,改日我们再聚,今天我还要送我妹妹回宫呢。” 百里婳:“……” 啧,论她和好酒的分量。 这些人都是和百里徽言混熟的人,所以说话更像是普通朋友,没有贵贱等级之分。 众人:“那好,改日再与三皇子聚。” 百里徽言这才带着百里婳和他的随从落月准备下山。 下山后,百里徽言先把百里婳送回宫,自己才打道回府。 那股酒劲也过去的差不多了,百里婳感到头还是有点晕,不过意识算是清醒的。 宥兰宫远看一片漆黑,百里婳早已见惯不惯,这条路走的轻车熟路。 然而让她一怔的是,高大发旧的大门口正站着一个人影,身影异常纤瘦单薄,如果不是她动了一下,百里婳简直很难发现那里还站了一个人。 她快步走过去,“先生怎么站在这里?更深露重,我送先生回去。” 她去搀她的胳膊,这次宋睿没有挥开她的手,跟着她一同往宫里走。 “看来今天你的表现不错,躲过了嫁给宫都房的坎。”宋睿嗓音沉静,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赏。 百里婳便将今天比赛的全程告诉了她。今天的乞巧大会如果说有意外,那就是本该选驸马的百里妗提前离了场,其他也算没有多大波折。 宋睿没想到她会耐心把今天大会上的事一五一十的跟她描述出来,一时心里还是有些触动。 是人就怕孤独,这两年若是没有百里婳,指不定她早就抑郁而死了。 她也听出来百里婳口里描述那个苏无咎时,语气会不自觉的卡顿,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更是莫名带着躲闪而有些发轻。 她十有八九是喜欢这个苏无咎的。 宋睿说:“照你说来,百里妗有意要选的驸马应该是苏无咎,因为这个人不在,所以她提前离了场。” 两人已经到了宋睿的屋子,来到书桌前坐下,这是打算促膝长谈。 百里婳顿了一下,不自觉的抿唇,点头。 “你也喜欢苏无咎,是吗?” 百里婳瞬间睁大眼睛看向正好整以暇看着她的宋睿。而宋睿难得的,嘴角带着一丝笑。 不是明明都秋天了吗,怎么还这么热。热的她手心后脖颈发汗。 “我、我没有,他是我认的大哥。”百里婳眼神飘忽的垂下了头,不敢去看宋睿。 宋睿却不信她的话,“同是公主,为什么她能大张旗鼓的挑选自己喜欢的人,而你,就必须在所有人面前出丑,然后嫁给宫都房那种畜生不如的东西?”宋睿眼睛里冒着冷肃的光,“你就没有想要争取什么?” 她又说:“我知道,你以前不争不抢,是以为自己虽然是个名存实亡的公主,但到底是皇家血脉,要嫁的人终归不会太差。但是你看到了吗,你挡到宫氏母子的道了,你以为你今后还会有好下场吗?” “况且,你现在有了倾慕之人,你难道还想与世沉浮吗?” 百里婳低着头,这些,她不是没想过。 她有想过要……试试。 可是,苏无咎他人在江南,经过昨晚上的事,他估计都厌恶死京都这个地方了吧。 他还会来吗? 她缓缓抬头,像是下定决心,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带着本属于她的坚定,“那依先生所言,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睿缓缓吐出两个字:“争宠。” …… 三日后,皇上以七公主百里婳字写的好为由,招至近前抄录文书。 一时在宫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那些个宫人们对这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的七公主也不敢像原先那么轻视。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神乎其神,就连百里妗也气急败坏的去找宫鸾商量,看该怎么打压敢和她争父皇宠爱的百里婳。 而只有百里婳自己知道,她来御书房,真的只是抄录文书,就连百里诰的面也没见。 一则她被安排在御书房的耳室,百里诰在御书房里干些什么,她根本不知道。二则百里诰每天来御书房比较晚,因为早上要上早朝,等下了朝还要用早膳,等他来的时候,百里婳基本已经离开了。 每日辰时一直到巳时这一两个时辰里,她都呆在御书房里,下午基本都闲着。 很快,就要到中秋了。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苏无咎了,不知他的中秋是怎么过的。 他那样随性的人,在哪里都能找到欢乐,更何况是和自己的父母家人在一起,这中秋,自然是过的比她好百倍。 枝叶一天天变黄,到难得桂花树越开越旺。院子里的这颗桂花树应该都上百年了吧。 百里婳今日从御书房回来,一进宫里就满鼻的桂花香,沁人心脾。今日风和日丽,碧空如洗,有诗云:“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 说的不就是今日的天气。 好久没有出过宫了,今日兴致颇佳,说走就走。 先去了三皇子府,却被告知他去大理寺了,要很晚才回来。 百里婳扑了一个空,呆在三皇子府又没有意思,还不如出去逛大街。 今日的京都肯定十分热闹。 结果刚从府里出来,就遇见了一月未见的楚酒欢。 台阶上,楚酒欢显然没有料到她竟然从门口出来。 两人皆是微微一愣。 眼前的楚酒欢还是那个儒雅温和的翩翩公子,他拱手行礼,“见过七公主,三皇子可在府里?” 其实他们两个是什么样的人心里都清楚,那日玉兰山一个恨不得掐死一个,今日见面难免有一丝尴尬。 百里婳轻咳了一声,“三哥去大理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说罢就要从他面前经过。 “七、七公主。”少年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喊住她。 百里婳回头,装也懒得装,“干嘛?” “那个……你要去哪里?我陪你……”楚酒欢无比艰难的吐出了这几个字,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很明显,他明明内心极不愿意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说出刚才的话。 他又像是生怕百里婳多想,赶忙说:“你别多想,我就是……就是闲得慌。” 闲得慌……这是什么鬼理由! 楚酒欢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要去逛福盛街……”百里婳试探的问,“你也去?” 楚酒欢咬了咬牙,“……去。” 福盛街是京都最繁华的街,今天中秋节,街上肯定人山人海,像他这种贵公子,能够接受人挤人的场景? 两人步行,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楚酒欢要比百里婳高一个头,走在她身侧挡住了一大片的阳光。 百里婳兴致很高,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照这样走下去,楚酒欢估计他们太阳落山也走不到福盛街。 “咦?那不是楚公子吗?”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大街边上的一棵大柳树下,旁边站着几位女子。 其中一人容色出众,一身华服,正是六公主百里婕。 她听到宫女的话,赶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是她日思夜想、思慕不已的身影。 只不过,他身边怎么还会有名女子? 百里婕心头猛跳,再细看那名女子,身姿玲珑,皮肤胜雪,又带着让人讨厌的灵里灵气,不是每日去御书房抄书的百里婳是谁?! 手下顿时拽紧了手帕,楚公子怎么和这个贱人在一起? 这个下人生的下贱货!怎么到处勾引人! 先是勾引百里妗的心上人苏无咎,现在又来勾引她的意中人楚酒欢! 这还怎么得了,如果他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那她怎么办? 百里婕对着跟着自己的宫女摆摆手,“快,快回宫!”她必须要和百里妗商量一个对策,教训教训这个恬不知耻的贱人! 百里婳早就注意到远处的百里婕了,所以她才故意在这里逗留。 想要还手,要总得别人出手才行啊。她就不信自己和百里婕的心上人肩并肩的逛大街,她还能够坐视不管。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 她放下摊位上的一个荷包,对着楚酒欢说,“走吧,去福盛街。” 福盛街……果然是人山人海啊。 这么多人,百里婳也有些咋舌,本来想取笑楚酒欢的,现在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里有个茶馆,我们去那边坐坐吧。”百里婳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层茶楼。 楚酒欢本还在挣扎要不要放弃自己的打算,听百里婳如此说简直如获大赦,赶忙同意,“好。” 茶楼里,两人要了两碗清茶,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一楼还有说评书的,讲的是一个土匪和一位女子爱恨情仇的故事。 第二十四章 信物 故事是这样的:一名土匪本来是位饱读诗书的秀才,结果因为朝廷昏暗无道,他又没有背景,屡试不中,最后心灰意冷做起了山大王。 因为秀才博学多识,治理有方,没几年就成了赫赫有名的匪头子。 只是这个匪头子和别的土匪不一样,只杀贪官奸商,抢来的钱财一律救济穷苦的老百姓,被人称之为义乌帮。 这次他盯上了隔壁县县丞一家子,连夜带着人马杀进了县丞府,等他杀完了人才发现,整座府邸一贫如洗,根本不是传闻里的贪官污吏。 不过秀才也没有多愧疚,毕竟杀的人多了,心里早就麻木了。就在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墙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稀嗦声,秀才示意手下去看,就见他的手下从草丛里拎出一个抖如箩筛的年轻女子来。 女子的手不停的在乱舞,口里哭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县丞一家本来是被他误杀,他自然不会再杀这个弱女子。 只是这女子抬头时,所有人吸了一口气。这女子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顿时手底下的几个人摩拳擦掌,起了邪念。 这女子被放开后手依然慌乱的挥舞着,而她的一双美目毫无焦距。 竟然是个瞎子。 秀才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就让人把女子带回了山上。 每日由他亲自照顾起居饮食,本来照顾她是出于那一点少的可怜的同情心,山上又只有男人,把她交给其他人照看他还真有点不放心,只能自己上手。 好在当日杀她一家的时候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所以照顾她的时候只说他是厨房里的小帮工,女子也没有像其他人那么排斥他。 可是苍天再次跟他开了一个玩笑,秀才发现自己慢慢爱上了女子。 一想到他杀了女子的一家,女子怎么可能同意和自己一起白头偕老,于是设了一个计谋,反正她也看不见。 就假装官兵上山剿匪,自己带着女子一路逃下了山,他带着为数不多的银子在他乡买了一座院子。打算真的和女子做一对平凡的夫妇,共度一生。 女子感动于他的救命之恩,就同意了。当天,秀才便收拾屋子,并为女子置办了几样像样的金钗首饰,迎接两人的新婚。 终于迎来了黑夜,秀才因为高兴,不免多喝了几杯。看着床边坐着的貌美如花温柔似水的新娘,秀才觉得这是他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女子扶着他躺在床上,她以往毫无焦距的眼睛今日特别的明亮,他觉得很美。 春宵过后,男子沉沉的睡去。 女子看着他清俊的脸颊,喃喃的说:“我的父亲为官清廉正直,所以得罪了当地的一些人,他们故意放出消息说我父亲是无恶不作的贪官,然后你就不问不顾的杀了我的家人。我曾仰慕过你的名声,却没想到你也是个黑白不分的人。” 躺着的人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并未醒过来。 “你走后,我也会跟着你去。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女子说着,缓缓的拔下头上他今日刚买的金钗,最后用尽了全力,刺进了男子平坦的胸口。 男子始终没有睁眼,只是在最后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眼角滑下了一行水痕。 漆黑的夜里,慢慢的簇起了火苗,最后火势越来越大,直至吞没了那座贴着大红喜字的房子。 这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有几个听书的女子暗暗的摸着眼泪。 百里婳和楚酒欢这里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默默的喝着茶。 “喂,”楚酒欢用胳膊撞了一下她的胳膊,“你看别的女子眼眶都红通通的,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百里婳明亮的黑眸瞟向他,笑中带着一丝狡黠,“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意思是说,聪明的人不疑惑,仁德的人不忧愁,勇敢的人不畏惧。 反过来就是说,他楚酒欢不聪明,但她百里婳却是一个又聪明又仁德又勇敢的人。 呵,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跟这个女人说话分分钟能被噎死,于是也不再绕弯子,直奔他的主题,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水粉色荷包,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你、你能把这个荷包转送给你四皇姐吗?” 如果被认识他们的人看见,平日寡言少语、温润如玉的大才子此时红着脸颊让人给他心爱的女子转送东西,他那高冷的形象会幻灭的吧。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给他的心上人送东西,百里婳扬眉,“里面装的什么宝贝?” 楚酒欢本来不想说的,又怕不说她就不给他送了,于是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说:“昨天在福禄寺给她求的平安福……” 百里婳没甚在意的“哦”了一声,伸手,“拿来吧。” 楚酒欢见她这么爽快的答应,赶忙将荷包放在她手里,就听少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问,“还有没有话要带?” 他没想到百里婳这么直白,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就、就说让她保重玉体。” 百里婳点头,将荷包收好。 “你今天去三哥府里,也是让他给你送这个?”百里婳盯向他。 楚酒欢咳了一声,躲开她的目光,“……嗯。” 百里婳:“……”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宫了。”百里婳站了起来,见楚酒欢的目光还一直追随着她,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颇为仗义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放心吧,我还是很喜欢成人之美的。” 楚酒欢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有些意味深长,好像并非字面上那么简单。 等他回过神来时,那抹翠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 今日是中秋,皇宫里晚上有一场团圆宴,届时各宫的娘娘们,还有皇子公主们,都将和皇上共用早膳。 对了! 三哥他应该回来了吧,不如和他一起进宫赴宴。于是百里婳改道,直奔三皇子府。 到了门口一问,他果然回来了。她没有让人通报,想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吓一吓他。结果在百里徽言的房间外,听到了他和一名女子谈话的声音。 具体谈什么听不清,只听到了几个字眼:“疼不疼”、“轻点”、“脱衣服”…… 百里婳眼睛睁圆嘴张大,这、这什么情况?! 三哥开窍了?! 可是现在是青天白日啊!他怎么…… 正当她想轻手轻脚的走开时,身后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百里徽言一眼就捕捉到勾着腰像一只猫轻手轻脚打算离开的百里婳。 “鬼鬼祟祟干什么?”百里徽言莫名奇妙的看着她。 百里婳僵硬的回过身,精致的五官因为尴尬而显得表情有些奇怪,“三、三哥这么快啊。” 真的是很快啊,她刚过来人家就结束了。 百里徽言瞧着她怪怪的,眉头一皱,“什么这么快?来,过来。” 百里婳眨了眨眼睛,站着不动,“干嘛。” 这丫头今天怎么回事,畏畏缩缩的。但一想到屋里的人,便压着耐性说:“屋里有个姐姐受伤了,你过来给她上药。” 怪只怪他从不让侍女近身伺候,原本刚才打算出来去找个侍女来的,正好撞见猫着腰鬼鬼祟祟的百里婳。 也不知这丫头今天抽什么风。 原、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啊。 百里婳又来了兴致,边往过去走边问:“三哥,你可是从来没有把一个女子带来府里啊。你是不是打算成亲了啊?” 百里徽言转身的脚步顿住,她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你一个月才来这里一次,怎么知道我没有带人回来?”百里徽言十分不服的哼了一声,“幼稚。” 百里徽言踏进房间,就见端坐在座上的女子脸色似乎比他出去时又白了几分,赶忙对百里婳吩咐,“她的后背有一道伤,你去给她处理一下伤口。” 百里婳抬眼望去,只觉得女子有几分眼熟,却又一时记不起来哪里见过。 女子苍白的一笑,“我们在乞巧大会上见过,我还跳了一支剑舞。我叫崔聆聆。” 百里婳顿时想起,她的剑舞确实别具一格,让人记忆犹新。可是此时她手上有些细微的擦伤,露出的胳膊上也有青有紫,像是摔伤。 百里婳赶忙过去拿起药瓶,“崔小姐,我给你上药。” 百里徽言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去了。 虽然男子出去了,但是崔聆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脱衣服,但又怕别人等的不耐烦,咬着牙关褪下了身上那件带着污渍的青衫。 她白皙如玉的后背果然有一道擦痕,还有摔伤的淤青,不过并不严重。 百里婳将瓶子里的药膏倒在指尖,为她轻轻的涂抹。 涂完以后百里婳松了一口气,“你先坐着别动,我去给你拿件干净的衣服。” 崔聆聆赶忙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对方可是公主啊,她怎么敢劳烦,“不必了不必,谢谢七公主的好意,反正衣服也没有破,无伤大雅的。” 这时百里徽言推开门进来了,“丹婴,去把你的衣服拿一件给她,天快黑了,一会我还得进宫。”。 百里徽言神色平淡,但驱赶之意很明确。 第二十五章 珍宝 “哦,好。”百里婳向门外走去,却被人一把拉住。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崔聆聆对着百里婳说完后看向高大贵气的男子,“今天给三殿下添麻烦了,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其实不关殿下的事……” 百里徽言淡淡一笑,“没事就好。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崔聆聆赶忙说不用不用,可百里徽言还是叫来落月,让他安排马车送她回去。 等人走了,百里徽言才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头。 百里婳刚张嘴,就听百里徽言三连轰:“不要问发生了什么,不要问为什么,不要问其他奇怪的问题。” 百里婳闭嘴。 百里徽言将她从屋里推出去,“我先沐浴换个衣服,等一下我们进宫。” 百里婳听话的点头,“呃,好。” 百里徽言再出来时一身干净的浅灰色衣袍,傍晚的余光照映着他俊逸的脸庞,但他的脸色并不太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到了宫里,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就连皇上也已经到了。不得已,百里婳随着百里徽言上前请安。 百里诰倒是没有看百里婳,而是淡笑着问百里徽言,“听闻你今天把大理少卿痛骂了一顿,还撤了他的官职,等候发落。可是他做错了什么事?” 百里徽言眼帘抬起,瞥向左上首坐着的百里子骞。 百里子骞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因为大家都知道,那大理少卿是他的人,就连他的直属上司大理寺卿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百里徽言今天这么做,就是在打他的脸面。 百里徽言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回父皇,这件事儿臣正要向您禀告。此人在任职期间徇私舞弊,贪赃枉法,自他就职到现在,已经造成冤假错案十余起!而大理寺卿不知为何竟然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致使今晨有人拦截儿臣的轿撵,亲自持血书告状!儿臣这才急忙赶往大理寺,结果这一去,才发现案卷上好多案子的判决不顾律法,随意判刑,乱杀无辜!儿臣请问,这样的人,该不该骂,该不该罚?” 他的话令场上一片寂静,百里诰眉头蹙起,“这件事就交给大理寺卿彻查,如果他还查不到什么,就让他回家种田去吧。” 说完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沉的百里子骞,又对百里徽言说:“就由你负责监督,如事情属实,务必严惩不贷,以整肃朝纲!如查到有同党或者牵连到什么人,都由你处理,如果处理不了的,你上报给朕,由朕亲自过问。” 全场肃然,皇上显然对这件事要追查到底了。 让三皇子去查太子的人,这两兄弟估计要打起来了,而且这次皇上显然是在给三皇子撑腰啊。 百里徽言脊背挺直,无所畏惧,“儿臣遵旨。” 在宴席上不好过多的探讨政事,百里诰挥手,“都先坐下吧,一会用完膳你到御书房来。” 百里徽言:“是。”然后和刚才被忽略的百里婳来到两个邻近的座位坐下。 怪不得百里徽言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有句话叫“官官相护”,百里徽言打开了大理少卿的口子,如果彻查,势必会牵连到很多人,这样一来,他就正式和太子站在了对立面。 宴会开始,大殿内歌舞升平,气氛诡异的融洽着。 用过晚膳后百里诰率先离席,百里徽言和百里子骞紧跟着走了。 剩下的基本都是女眷了。 百里妗和百里婕围着皇后宫鸾说这话,其他的妃嫔也放了开来,说说笑笑,竟比刚才百里诰在的时候热闹多了。 如今的离宴国皇嗣单薄,长公主百里姝早在三年前与邻国和亲,公主就只剩四公主和六公主,以及都被人看不上眼的七公主。 皇子里除了成年的太子和三皇子,其他都还小,相比于其他皇室,百里诰的子嗣真的是少的可怜。 所以此时的百里婳显得像是被人孤立,没有人说话,也没人伺候。 皇后不喜欢的人,谁敢去献殷勤。 “老七,你过来。” 宫鸾的声音从高座上传来,让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百里婳听到有人叫她,先是一愣,随即垂下眼眸恭恭敬敬起身来到台阶下。 宫鸾看着眼下这位文文弱弱规规矩矩的少女,第一次觉得有些看不透她。 明明呆头呆脑,却在乞巧大会上大放光彩;明明性子懦弱,却偏偏识破了乞巧大会上他们的目的。 心里满是审视和算计,脸上却温和慈祥,“最近你为你父皇抄写文书辛苦了,本宫便将这支珊瑚簪子送给你做奖励,希望你今后更加诚心诚意的协助你父皇。”说着摘下别在她头上的红珊瑚簪子,交与她贴身的余嬷嬷。 “母后,这可是南海进贡的珍宝珊瑚钗,你怎么能送……”百里妗本来是想说“给她”,立马意识到场上还有好多人,这样说显得自己很没风度,及时改口,“怎么能送给七皇妹?” 宫鸾雍容的脸上依旧带着和睦的笑,她拍了拍百里妗的手,“你七妹妹从小失去了母妃,自然与你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一样,这些年也苦了她,这支珊瑚簪跟着你母后已经十年,本来是想将来你成亲的时候送给你,可是你七妹妹算起来也是本宫的孩子,今日就借着这个中秋的机会,送给她吧。” 百里妗敏锐的捕捉到她眼里的一丝精光,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再开口阻拦。 百里婕恶狠狠的瞪着百里婳,那眼神恨不得撕烂她的脸,转过头撇着嘴对宫鸾说:“皇后娘娘请三思,这么贵重宝物也该身份贵重的才有资格佩戴,七皇妹怕是配不上这支簪子呢。” 宫鸾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你四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百里婕脸色微变,咬着牙捏紧手帕不敢再说话。 余嬷嬷已经把簪子双手捧到百里婳面前,等着她接过谢恩。 百里婳低着的头唇角微微一牵,终于……要出手了么。 这支簪子她接了的话,无疑是掉进了宫鸾设计的坑里。经由宫鸾刚才那一番话,她如果不接的话,又显得她不识好歹,令皇后下不了台。 那么第二天就会传出她目无尊长,不识抬举之类的话。 既然选择了面对,再躲已经没有了意义,她抬手接过珊瑚钗,依旧恭敬道:“谢皇后娘娘厚爱。” 宫鸾满意的点点头,便说身子乏了,余嬷嬷赶忙搀着她回凤栖宫了。 她一走,底下刚才装模作样的妃嫔也一哄而散了。 百里妗和百里婕也想走了,百里婳却突然叫住百里婕,“六姐,请留步。” 她们两人对视一眼,百里婕:“你干嘛?” 百里婳欲言又止,“能借一步说话吗?”好像生怕她不答应,又说:“是关于楚公子……” 百里婕本来不想理她,听到“楚公子”三个字,脸色变了变,最终决定想看看百里婳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她没注意到百里妗虽然浅笑如初,可眼睛里蓦然射出一丝阴冷,对着她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百里婳怕殿上人多眼杂,拉着很不情愿的百里婕来到大殿门口的灌木丛旁,从怀里掏出下午楚酒欢交给她的那个荷包。 “六姐,这是楚公子亲自为四姐从福禄寺求的平安福,”她一脸为难,“可是你知道四姐不喜欢我,而且我还得罪了她的小舅舅,她铁定不会收我交给她的东西。六姐与四姐关系要好,由你转交给她,她定然欣喜接受。我看那楚公子一表人才,和四姐十分般配,想着促成了这件事也算是成人之美,好事一桩了。” 而此时的百里婕浑身都在忍不住的颤抖着,后槽牙磨得嘎嘎响,“楚公子今天下午找你就是让你给四姐送这个?” 百里婳:“咦?六姐今天看到我们了吗?说来楚公子真是用心良苦,一片痴心,竟然为了送这个荷包,先是去找我三哥,而三哥去了大理寺,正巧又遇见了我,只能让我把东西送进宫了。” 说罢还颇为感叹的摇了摇头。 她只觉得手上一空,那个荷包已经被百里婕夺走,“我会转交给四姐的。不过……”百里婕朝她靠近几步,浑身透着警告意味,“四姐待字闺中,与男子接收私物之事于她的名声不好,这件事最好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否则,你是知道皇后和太子手段的!” 百里婳诚惶诚恐,“不会不会,这件事只有楚公子、六姐和我知道,不会告诉别人的。” 百里婕露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将荷包揣进自己的怀里,朝着不远处正在等她的百里妗走去。 看着远处两人只说了几句话,百里婕并未掏出东西递给百里妗,百里婳笑了笑,抬起手里的那支发钗借着大殿里的光看了一眼。 啧,真是个好东西呢。 次日再次来到了御书房,一般这个时辰百里诰要么还在上朝,要么在用早膳,今日却不料这么早坐在这里。 他正低着头看着奏折,听到门打开的动静,眉头微微一蹙,以为是那个奴才不通禀就闯了进来,正想让人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拉出去时,就见从门口走进来一名纤瘦的少女。 少女一身水绿色衣裙,浑身除了头上那支银簪子,再没有任何配物,朴素简洁。。 可即便穿着半旧的衣裙,依然遮挡不了她行走间的活力张扬和那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睛里的灵动。 第二十六章 盗窃 “儿臣给父皇请安。”百里婳低身福礼,身上的张扬和那一丝丝傲世渐渐隐没。 百里诰看着她有些微微出神。 他这个小女儿自小他没有怎么关注过,甚至有时候都忘了还有一个排行老七的女儿,后宫之大,加上朝堂诸事,他哪有那么多心思去照顾到每个人的方方面面,总有一些会被遗漏的。 再看她的容貌五官,百里诰依旧想不起来她的母妃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或许多少与眼前的少女有几分相似吧。 如此一个被遗忘,散养的女儿,竟然在乞巧大会上大放异彩,一鸣惊人,打破了所有人对她的认识。 包括他。 不过,即便如此,他对她也没什么多余的感情,毕竟不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就和别人家的孩子差不多。如果不是宋睿突然请求让他把她留在身边,他依然选择忽视这个和他谈不上任何感情的女儿。 她把百里婳推到自己身边,真的是为了帮助他,还是为了对付那个人…… 他不知道宋睿在打什么主意,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可是他不愿意承认那个想法的。 宋睿……宋睿。 百里诰放下手里的奏折,对百里婳招了招手,“来,走过来一些。” 百里婳依言走近,微微颔首。 “你先生最近身体还好吗?”百里诰问。 百里婳站的一丝不苟,回答道:“先生向来身子弱,天渐渐凉了,会时不时的咳几声。” 百里诰问完后才意识到这样问她会不会多想,忍不住掩饰,“哦那就好,你的书法和棋艺如此精湛,少不了她的教导和教诲,也算是克尽厥职。” “谢父皇夸赞,儿臣也谢父皇给儿臣派了这么好的一位先生,让儿臣受益终身。今后也定会更加用功读书,不给父皇和皇室丢脸。” 少女神色诚恳,软软糯糯的一口一个父皇,叫的他很是受用,终于笑了,“你能这么想很好,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你先生的一副片苦心,也不要让你父皇失望。” 百里婳再次福礼,“儿臣明白。” 百里诰揉了揉眉头,神色间显露出一丝疲惫,“那你去忙吧,朕还要批阅奏折。” 百里婳告退,去了不远处的耳室。 自这日之后,百里婳又再没有见过百里诰了。不过也听闻了一件震惊朝堂的大事。 那就是百里徽言审讯那位大理少卿,审出了一连串贪赃枉法的官吏,下至当差的衙役,上至正二品太子少傅,整个利益链条的牵动,致使朝堂上人心惶惶,开始大力阻挠这次的反贪风暴。 有些人甚至铤而走险,派人刺杀百里徽言。 但百里诰这次像是铁了心的要整顿朝纲,彻查贪腐,像是一只无法撼动的铁手,一往无前。 这样下去,太子党的很多人都被挖了出来,好在目前并没有直接指认他的人。 他这些年为了以后能坐稳皇位,确实让手下的人为自己捞了不少好处,他自己也一直想方设法的想要掌控离宴国的经济命脉。 这样的话,他就谁也不用怕,也不用仰人鼻息,怕丢掉太子之位。 可如今要是再查下去,指不定谁松了口,他在全国各地做的那些事被抖搂了出来,而那时百里徽言又大出风头,说不定父皇就直接让他把太子之位让给百里徽言!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筹划了那么久,也才拿到了全国六分之一的煤矿金矿等资源,现在只能走捷径,去动那个没人敢动的苏无咎了! 其实他此前有派过人去刺杀苏无咎,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真的能杀掉他,只是担心他和百里徽言走的太近,最后成为他的助力,那样就有了和他抗衡的绝对资本。 既然杀不了,那就只能离间他们两个的关系,失去了苏无咎这个后盾,百里徽言还能掀起多大风浪? 如果能把苏无咎的财产夺到自己手里,那就更好了! 他叫来他的手下,“何连,最近苏无咎那边有什么动静?” 何连回忆了一下,“昨天来报,那边一切如常,此间也并未与三皇子有书信往来。” 百里子骞若有所思,“听说苏无咎还有个哥哥,叫苏无折。说起来本该长子来接受一家的财权,怎么会落到这个二公子苏无咎手里?” 何连恭敬道:“听闻这苏家大公子性格软弱,脑袋愚笨,如果苏家的财产真的由他来掌管,估计早就赔光了,也不会有现在的首富苏家。” 百里子骞冷笑,“你错了,这世间本来长幼尊卑,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管他才疏学浅还是聪明绝顶,都逃不过这个理。你亲自去江南,将这个道理告诉那位苏大公子,就说本宫愿意协助他夺回属于他自己的一切!” 何连低头,“是,属下今日就出发。” 百里婳抄完书从御书房出来,阳光正好,感觉劈头盖脸,温度却不热烈。 她伸了个懒腰,回去宥兰宫。只是她的屁股还未坐热,就听见一大帮人冲了进来。 然后就听门哗啦一声,被人踹了开来。 百里婳微微蹙眉看去,原来是皇后跟前的余嬷嬷带着七八个宫女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百里婳显然被吓到了,“余嬷嬷,你们这是做什么?” 余嬷嬷拧着干瘪的唇冷笑,“敢问七公主,皇后娘娘赐给你的那支珊瑚钗现在在什么地方?” 百里婳脸色微白,赶忙去翻首饰盒的暗格,里面的钗子连同紫檀锦盒不翼而飞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那宝钗自从娘娘赐给我我就好好珍藏,就连试也没敢试,”她神色喃喃,“怎么就不见了呢?” 余嬷嬷冷笑更甚,“老奴倒是知道那钗子现在在何处,还劳请亲公主跟老奴走一趟。” 百里婳脸上显然一松,“只要能找到珊瑚钗,我跟嬷嬷走便是。” 余嬷嬷冷哼一声,一副算你还识相的表情,转过身出了门。 那几个宫女面无表情的前四个后四个的把百里婳围在中间,像是在押送畏罪潜逃的犯人。 好在百里婳也没计较这些,乖乖的跟她们来到了凤栖宫。 凤栖宫的大殿上,宫鸾正襟危坐,一左一右站着百里婕和百里妗,这架势,像极了官府升堂审案,好像来的人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百里婳亦步亦趋的来到殿前,屈膝福礼,“皇后娘娘万安。” 宫鸾却阴沉着脸,并未让她起身,而是质问道:“百里婳,你可知罪!” 百里婳精致的脸上一阵慌乱,“小七……小七知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把娘娘御赐的钗子珍而重之的保存在收拾的的暗格里,今天才发现那支钗子竟然不见了。还请娘娘治罪。” 宫鸾却不急着定她的罪,而是从她手边的锦盒里拿出了那支消失了的珊瑚钗,“我看你是缺钱把钗子当了吧!大胆百里婳,先不说那支钗子何等宝贵,就你倒卖宫中之物这一条,就可以让你下大狱!” 百里婳一脸惊慌失措,“娘娘说我把钗子当了?我、我没有!娘娘明鉴,我真的没有……” 宫鸾见她还死不承认,抬头,“来人,把那个当铺的伙计宣进来!” 余嬷嬷应了声是,没过一会,从殿外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身普通棉布衣。 “跪着的这位你可认识?”余嬷嬷用下巴点了一下刚才跪下来的百里婳。 那男人绕到前面,将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非常肯定的道:“认识认识。就是这位姑娘昨天下午来本店当了一支珊瑚钗,当时我见这支钗子价值连城,成色极好,就给她付了一千两白银。后来我们掌柜的看见这支钗子,说那可是宫中之物,然后我们就赶紧报了官。” 百里婳一脸不可置信,“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昨天是出过宫,可却没有去你的当铺,更没有见过你!” 她跪回身子,“皇后娘娘明鉴,真的不是我!” 宫鸾冷笑,“那好,宣陈嬷嬷。” 百里婳脸色微一变。 没多久,伺候她的那个陈嬷嬷已经低着头走了进来。 “陈嬷嬷,你昨天下午可见你们主子拿着东西出宫?你不要怕,老实说。” 陈嬷嬷看也没看百里婳一眼,在宫鸾面前恭敬的像是一条狗,“奴婢看见了,昨天未时左右七公主抱着一个紫檀锦盒偷偷摸摸的出了宥兰宫,至于她去做什么了,奴婢就不知道了。” 啪! 宫鸾一巴掌拍在身侧的案几上,神色震怒,“百里婳,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来人!七公主百里婳倒卖皇后御赐之物,将其打入大牢,等本宫上奏皇上再听候发落!” 顿时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侍卫,过来就要去拉百里婳。 “等等!” 少女刚才还仓皇惊恐的声音突然冷静,掷地有声。 宫鸾皱了眉头,显得不耐烦,“你还有何话说?” 一身粉色衣裙的百里妗嘴角勾出一丝冷笑,看着高台下的人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百里婕也露出高高在上的得意,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一身粉色裙衬得更加容色绝丽的女子,嘴角的笑不自觉的收敛了一丝,神色略显僵硬的转来了视线。。 跪着的少女脊背挺直,清秀的五官带着一丝不达眼底的笑意,“娘娘明查。当日娘娘赠与我宝钗时,我就深感娘娘恩惠,感念娘娘宽仁慈爱,所以为了不让人轻易染指娘娘的好意,我在那个紫檀锦盒和钗子上都涂了桑枣干的汁水。但凡碰触这个锦盒和钗子的人,手上都会通过分泌汗水而被染上颜色,而这种颜色是轻易洗不掉的。” 第二十七章 搜宫 空气一时静谧,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布满了打量和不可思议。 显然是没有料到不起眼的少女还有如此心计! 百里婳伸出双手,“余嬷嬷,你看看我手上可有颜色?” 余嬷嬷看了眼自己手心里那一片淡紫色,看了一眼宫鸾,宫鸾示意她去检查。 双手干净,一点其他颜色也没有。 百里婳收回手笑笑,“别人我就不看了,我只看陈嬷嬷的手上是否有洗不掉的紫色。” 听了她的一番话,动过那个盒子和钗子的人不自觉的看自己的手。 当铺伙计四个指尖都有淡淡的紫色,他起初还以为紫檀木的盒子有点掉色呢,原来是被人涂了桑枣汁。 宫鸾的指尖也有颜色,用手帕用力擦了擦,果然只是颜色淡了些,却没有完全擦掉,就像是长在了上面,一时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那陈嬷嬷定眼一看双手,两个手上都有浅浅的紫色,不扎眼,但是能看出来。 陈嬷嬷显然慌了,跪下就是对着宫鸾一阵拜,“娘娘饶命,刚才是老奴说谎了!” 她侧头看向百里婳,脸上露出不得已的凄苦,“七公主,既然你这么陷害老奴,那老奴便如实交代了!” 她大义凛然的指着百里婳,“昨天是你让我替你变卖了这支钗子,还说这钗子价值连城,但是是皇后娘娘所赐,你又不敢戴,不如偷偷买了换钱,于是老奴顶着杀头之罪,为你当卖了珊瑚钗,而卖的钱你却一分也没给老奴,全部收入囊中!” 百里婳惊讶,“还有这种事?嬷嬷说的绘声绘色,我都差点信了自己现在是有着一千两银子的人呢。不过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家有内贼,那钗子竟然是被嬷嬷偷去的。刚才我还差点认了这丢失娘娘赏赐之物的罪名呢。” 陈嬷嬷懒得同她狡辩,“皇后娘娘,奴婢请求搜查宥兰宫,只要找到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不什么都明白了吗?” 陈嬷嬷说完,暗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冷芒。 宫鸾点点头,“准了。余嬷嬷,你立刻带人搜查宥兰宫!” 余嬷嬷应了一声,刚打算带人出去,就听百里婳说:“等等,还是一起去吧。”她笑笑,“不是我不相信余嬷嬷,而是如今心怀鬼胎的人太多,难免有什么误会。我去的话,到时如果真的人赃俱获,那我也就认了,怎么样?” 余嬷嬷愣了愣,看向上首的宫鸾。 “既然这样,那就都去吧。毕竟这也不是小事,查个一清二楚那最好。”宫鸾说罢起身,“去宥兰宫。” 走了几步,百里婳突然停下来问当铺伙计,“咦?刚才你还不是说是我去你当铺当的东西吗?怎么刚才嬷嬷说是她当的呢?” 当铺伙计浑身一颤,看也不敢看她,只说哆哆嗦嗦的说:“当铺每日顾客很多的,小的一时眼花很正常。” 百里婳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宫鸾的脚步顿了一下,所有人也跟着停了停,最终什么也没说,再次抬脚走了出去。 凤栖宫离宥兰宫有点远,大约走了两刻钟才走到。而宫鸾的凤撵已经在宥兰宫门口等候了。 见人到齐了,余嬷嬷一声令下,“搜!” 一群人涌进了百里婳居住的屋子,一通乱翻打砸,就连床都移位,把地上的板砖都掀开了,连个银票的影子都没有。 宫鸾瞥向陈嬷嬷,那陈嬷嬷此时满头大汗,显然不敢相信她明明藏进百里婳屋子里的银票怎么就不见了。 宫鸾脸色一沉,“去后院搜!指不定还有同党呢。” 余嬷嬷立马明白,带着人就要冲进那拱门。 百里婳突然堵上前去,“站住!”她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宫鸾,“皇后娘娘,后院住的是我的先生。几个月前余嬷嬷带人打了我的先生,然后又打砸了她的书本珍藏!今天,还请皇后娘娘手下留情,搜归搜,但是不可动人和破坏东西。想必现在父皇已经听说了刚才发生的事,还请皇后娘娘权衡轻重。” 宫鸾微微眯眼,“你威胁本宫?你以为皇上他很在乎你的教书先生?还是说……”她一步步向着百里婳走近,“你在这里遇到过你父皇?” “父皇自然是器重先生的,不然怎么会指派她来给我教书。就因为父皇器重先生,所以我还请皇后娘娘不要惊扰了她。”百里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不懂内情的人觉得有些好笑。 她那先生名声败坏,若不是读过点书,正好凑合着给她这位不起眼的公主教书,还真当皇上是看重她们啊。 宫鸾讳莫如深的看着她,百里婳紧抿着唇微扬起下巴,看来是今天护定里面的这个人了。 宫鸾竖眉,沉声说:“让开!” 百里婳站着不动。 “余嬷嬷,只搜房间,不许动东西和人!” 余嬷嬷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宫鸾,瞪向百里婳,“七公主,娘娘已经下令了,还不让开。” 百里婳这才犹犹豫豫的侧过身,那些宫女立马钻了进去。 宋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了院子里一身华服的皇后宫鸾。 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颇为厌恶的移开眼,看向百里婳,问:“怎么回事?” 余嬷嬷冲上前来,大声喝到:“大胆宋氏,见到皇后娘娘还不磕头请安?!” 宋睿显然也十分厌恶这个余嬷嬷,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慢条斯理的走到宫鸾面前,弯身福了一礼,“皇后娘娘……万安啊。” 余嬷嬷显然被她的无视惹怒了,“你个贱婢,见了皇后娘娘应该行大礼,三拜九叩,没人教过你吗?还亏你做过几年女官!” 宋睿直起了身子,不疾不徐道:“我只知道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她挑眉看向余嬷嬷,“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余嬷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又没念过书,自然不知道,可她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宫鸾对着余嬷嬷淡淡挥了一下手,示意她退下,“宋先生果然是个读书人,我们自然是比不过。只是在宫里,该有的礼仪宫规还是要有的。况且你还是七公主的先生,自然该以身作则。” 宋睿冷笑,脊背挺得笔直,“皇后刚才自己都说了,我乃七公主的先生,在宫册上也是带了品阶的。虽然区区八品,却也官职加身,不必向皇后行跪拜大礼。” 宫鸾脸色顿变,“你!” “启禀皇后娘娘,屋子里并未发现那一千两银票。”这时从宋睿屋子里出来的宫女禀告。 宫鸾顿时瞪向已经抖如箩筛的陈嬷嬷,再次质问那个领头宫女,“前院后院可都搜仔细了?” 宫女立马答:“都搜仔细了,地板砖都掀了,确实没有。” 先是被宋睿怼,然后又是什么东西也没找到,显然是百里婳这个贱妮子早就发现了端倪,等着他们往里面跳呢。 宫鸾的脸色阴沉如水,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既然没有,那就是本宫冤枉七公主了。只是你丢失了本宫的赏赐之物,也是罪责难逃,就罚你在宥兰宫面壁思过一个月吧。”说罢转身打算带着人离开。 “皇后娘娘。”百里婳从后面叫住了她们。 “之前我也以为是因为我保管不周才丢失了娘娘赐给我的宝物,可是刚才陈嬷嬷说了,是由她出面到当铺倒卖了东西,而且还卖了一千两脏银,可见是这个贱奴趁着我不在宫里,偷走了宝物,娘娘不想去她房间看一看吗?” 宫鸾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自然不会去查那陈嬷嬷的房间,“本宫今日还有事,就先回宫了。” 她给余嬷嬷示意了一个眼色,“你去带着人查一查这陈嬷嬷的屋子。如果没有查到东西,就派人看好宥兰宫,让七公主好好思过。” 余嬷嬷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奴婢明白。” 百里婳:“……”可不可以不要做的这么直白啊喂!那陈嬷嬷、当铺伙计就这么明显的跳过不管了??? 而陈嬷嬷明显神色一松,还带着些得意。 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宫女,忙禀告:“皇后娘娘,冯总管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宫鸾脸色微变,“他来干什么?” 而她们所说的冯总管已经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给宫鸾行了一礼,“皇后娘娘,是皇上派奴才过来帮您协助调查七公主倒卖宫中之物这事的。” 宫鸾微微一笑,“这件事已经查清楚了,七公主虽然没有倒卖本宫赏赐之物,却到底是致使它差点流落民间,有丢失之罪。本宫念她年纪尚小又乃无意之失,就让她在宥兰宫里禁足一个月。” 冯贵:“原来如此。既然已经处理完了,那老奴这就回去禀告皇上。” 百里婳叫住打算这就走的冯贵:“冯总管。” 冯贵看过去,忙弯下腰:“七公主还有话说?” 百里婳:“有劳公公为我的事跑了一趟,还请公公查清事情的原委,再回去向父皇禀告。” 冯贵微愣,“公主说应当怎么查?” “刚才伺候我的陈嬷嬷说她去宫外的当铺把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当了一千两银子,如果能落实这一千两的去处,那我就没有什么丢失之罪,而是有人有意偷窃。”。 少女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委屈极了,“还请总管带人去陈嬷嬷屋里搜一搜,如果没有银票,那只是陈嬷嬷动过那支钗子,并不是她倒卖出去的,如果搜到了银子,那就能证明此事与我无关,是这陈嬷嬷见财起意,还想陷害于我。” 第二十八章 膏肓 冯贵:“这不难。”他对他带来的人吩咐,“你们几个去那老仆的屋里搜一搜,看有没有大额的银票。” 刚才被吩咐的几人中有人喊:“哪个是陈嬷嬷,前面带路。” 陈嬷嬷脸都快成了猪肝色,汗如雨下,求救的看向宫鸾。 宫鸾却非常厌恶的撇开眼,看也不看她。 余嬷嬷喝到:“大胆奴才,老盯着皇后娘娘干什么!还不跟着冯总管去!” 陈嬷嬷赶忙缩了缩脖子,带着那几个太监去了自己的屋头。 不消片刻功夫,他们就回来了。 其中一太监将一张纸张交给冯贵,“这是在陈氏的枕头底下发现的。” 冯贵打开一看,“这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在场除了宫鸾,其他人都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而那陈嬷嬷已经瘫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但由于百里婳对自己的人管教无方,致使宫中宝物差点被人倒卖,流落民间,还是被判了十日的禁足。 而陈嬷嬷也已被乱棍打死了。 十日过后,百里婳解了禁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百里徽言。 三皇子府里,百里徽言正在书房里和人谈事情,百里婳没有打扰他,自己一个人坐在荷塘边的亭子里。最后久不见他忙完,她就去了府里的厨房。 厨房在的院子有几棵银杏树,满院子看起来黄灿灿,再加上今天的天气格外好,整个院子像是包裹着金黄色的光晕。 此时已经快中午了,厨房里的人正在准备午膳。 正忙着的人们觉得门口光线一暗,纷纷看过去,就叫门口站着一名一身水绿色衣裙的妙龄少女,少女的发髻从以前的双平髻变成了垂鬟分肖髻,看起来清妙可人。不知何时,这又瘦又瘪的身躯和脸蛋,都变得玲珑饱满,活力十足。 那双清透的眸子,比以往更加透亮,甚至带着一点让人看不透的深邃。 假以时日,定又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七公主,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厨房的总管忙问突如其来的百里婳。 少女一双眼睛弯成月牙,“也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们一下,最近给三哥做饭时做清淡一点,免得他上火。” 百里徽言平时口味比较重,餐餐离不开辣,所以今日也给他备了酸辣里脊肉,甜辣乾,麻辣鹌鹑,麻辣蹄筋和鹿片,当然也有几个清淡的菜和汤。 总管将信将疑,不过也想起来三皇子最近却是心情不大好,也没怎么好好吃饭。 反正若真的怪罪下来,还有百里婳担着,他就答:“好嘞,听七公主的。” 午时刚过,估计是那几个和他商量事的人肚子也饿了,就纷纷告辞回去了,百里徽言这才休息了片刻。 这段日子事情一堆压着一堆,百里徽言英俊的脸庞上若有若无的透着疲惫。 最近还牙疼! 不过见百里婳来了,显然有些高兴,那疲惫之色一扫而光,叫人传午膳。 一道一道的菜上齐之后,显然是注意到今天菜的颜色清一色的看起来清汤白吖,颜色清淡。什么清热龟苓膏,黄瓜雪梨汁,虾米冬瓜,小白菜豆腐鱼头汤,苦瓜小炒肉等。 本来他没什么食欲,看见这一桌子清淡的菜反而想尝一尝,这一尝便吃了个畅快淋漓。 吃完饭后两人心满意足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听说你前段时间被禁足了,我都没有抽开身进宫瞧你。你不生三哥的气吧?”百里徽言有些歉意的看着百里婳。 百里婳双手撑在腿两侧,上身倾斜笑嘻嘻的凑近她,带着点小俏皮,“当然不会生三哥的气啦,我知道三哥在忙正事。” 百里徽言一抬眉,“这话怎么听起来……我做的哪件事不是正事?” 百里婳讪讪的一笑,“都是正事都是正事。”忙往后躲,生怕他又弹她脑门。 百里徽言轻叹了一口气,神色微敛,“中秋那天你也听到了,大理少卿贪赃枉法,我将此事彻查到底,结果触动了他们整个利益链,已经抓了一批人,可是剩下的那些人极力阻拦我们的调查,甚至不惜杀人灭口,有人还想直接刺杀我,真是可气可恨!” 百里婳小心翼翼的问:“三哥后悔了?” “后悔?”百里徽言冷笑,“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把这些朝廷的蛀虫一个个的揪出来,绳之以法!” “可是这样的话,你和太子不就直接闹翻了吗?” 百里徽言睨着她,“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和他关系好过?” 百里婳:“……”也是。 “不过我怕这次的内斗会牵连到……苏无咎。”百里徽言声音微轻。 蓦然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百里婳能清晰的感受到心头猛的跳了一下,喉咙不自觉的紧绷,“乞巧前一天发生那样的事,他今年是不是都不会再来京都了?” 百里徽言:“怎么,你想他啊?” 百里婳表情定格,脑中一片空白,“啊?”她刚才的语气很明显吗? 百里徽言却把她的反应理解成可能她没有明白他的话,到底还小,不再逗她。 “这我还真不清楚,这段时间我们都没有通过信,不知道他那边什么情况。” 百里婳今日出宫本来就是为的两件事,一件是看看三哥,一件就是……打听他的消息。 她现在,失去了他的任何联系,如果他不再来京都,那么她这辈子是不是都见不到他了…… 她吸了一下鼻子,生硬的转开话题,“三哥,那天在你屋子里的那个女孩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把人带回府里了?” 百里徽言这些天忙的脑袋跟浆糊似的,顿时偏头想了一下,好在他还真没有把其他女人带回府里过,所以立刻想了起来。 他没有先回答她,而是在百里婳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弹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语中带笑,“你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件事?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你还揪出来问。” 百里婳笑眯眯,“我这不是关心三哥的终身大事嘛,三哥也不小了,这不终于有人敢羊入虎口了,我能不激动嘛。” 百里徽言有点想揍人,“什么叫羊入虎口?你三哥就这么让人害怕?” 百里婳想了想,“也不是害怕,而是三哥好像不招女人喜欢,只招男人喜欢,我有点担心。” 百里徽言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微微眯眼,带着一丝危险,“你担心什么?” “担心……”百里婳这才注意到百里徽言分分钟想把她掐死的表情,立马讪笑,“我觉得那个姑娘挺好的,长得好看,性子也温柔体贴,而且她的剑舞舞的一绝,三哥难道没觉得她不像那些矫揉造作的小女子吗?” 百里徽言觉得好笑,“你倒是看的仔细透彻嗯?” 百里婳得意,“那当然,而且我还看出她喜欢三哥。非常非常喜欢。” “哦?”百里徽言来了一丝兴致,“你是怎么看出人家姑娘喜欢我的?” 百里婳非常有经验的总结,“眼睛啊。她看你的时候那眼睛能温柔出水来,而且我还看到她的耳朵也红了。” 百里徽言用指节敲了一下她的头,“别瞎猜了,看见你三哥脸红的人多了去了。” 说罢站了起来,伸了个十分恣意的懒腰,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荷塘。 百里婳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那三哥,那天你为什么把她领回家啊,你对她做了什么?” 百里徽言:“……”为什么又要绕回来。 “因为……”百里徽言闭了闭眼,“因为那天我的马车在过路的时候,把人给挤到路边的坡下面去了,然后我就把她救了上来。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顺带把她带回府了。” 百里婳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没有料的经过,又奇怪道:“哪条道啊?不是现在的官道都很宽吗?怎么马车还能把行人给挤到路底下去?” “你……还有多少问题?”百里徽言最怕别人一直问他问题,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缓缓捏成拳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显然她要是在问一句,她就要挨揍了。 百里婳立马捂住嘴,头像要拨浪鼓一样摇了数下,百里徽言这才收回了拳头。 当初百里徽言教她武功的时候,那是相当严厉,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频繁,如果不努力勤奋的练,肯定见不到效果。所以那时的百里徽言那是相当的认真严肃,百里婳要是敢偷懒,可是要被打手板的。 这才让她的武功突飞猛进,最起码她一个人打四五个男人没有问题。 而且她还会轻功呢。 但她在百里徽言面前,那还是弱鸡一只,不敢惹不敢惹。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顾及百里徽言确实忙,百里婳没有过多的耽误他的时间,下午早早地就回宫了。 天气越来越凉,雨幕纷纷。 百里婳从御书房回来,回到宥兰宫才刚踏进后院,就听见宋睿的咳嗽声。 一声连着一声,她这病拖了整个秋天。 如今百里婳的身份今非昔比,虽然还比不上四公主和六公主,但最起码大家认了她这个七公主。 百里婳又急急忙忙的赶去太医院,请了一位太医,为宋睿诊病。。 那太医又是诊脉又是看面相,最后只说,“已病入膏肓,好好养着吧。” 第二十九章 离开 太医是什么时候走的,百里婳记不太清楚,她脑中只有一句话:病入膏肓…… 怎么会这样? 先生虽然平时对她严厉,可在她心里早已经是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她已经把她当做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之一,可是为什么……老天连这位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先生也不放过。 宋睿相比百里婳的震愣,神色要平淡很多,甚至可以说是云淡风轻。 “先生……” 宋睿淡淡的抬头,“嗯?” 百里婳动了好几次嘴唇,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肯定是他诊错了,先生不必在意,我这就再去请位太医。” 宋睿叫住说走就走的百里婳,“回来!” 少女脚步停了下来,可是并未转身,背对着她,低垂着头。 再次传来声音时,她的嗓音带着沙哑的哽咽,“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宋睿没有料到她会哭,看着她背影的眼神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慈爱与温柔。 “我就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飞鹰,长久得不到自由,我会抑郁,我会疯……当我进入这个牢笼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一切,可是我还是会忍不住渴望,忍不住向往。相比剩下的三四十年被关在这密不透风的笼子里,我更庆幸自己就要死掉了。那么这样一来,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开启一段崭新的生活……” 宋睿的语气,竟是对死亡有着无限的向往。 此时的两个人谁也不想面对谁,因为她们的脸上正表现着她们现在最真实的感情。 她们怕对方看到自己的狼狈。 所以百里婳依旧背对着,没有回头,实则胸前的衣裙早已湿透。 她知道她喜欢鹰,却没想到她对自由的向往这么执着,执着到连命都可以不要…… 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里的人想要得到自由,何其难,更何况她是帝王看上的女人。 人人都觉得能够得到圣上的倾慕,那该是多么幸福荣耀的事,却不知,帝王的爱不仅能让人一飞升天,亦是禁锢,亦是漩涡。 “我告诉你一件事……”宋睿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什么也无所谓了,“其实我和你父皇……” “我知道。”百里婳打断了她。 身后静了一瞬,半晌后宋睿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百里婳想了想,“就是你对我第一次提争宠的那一天。” 虽然记不起具体是哪一天,不过这么想起来,确实已经有点早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少女的背影纤瘦单薄,门外的雨雾不时被风吹进来拍打在她的裙摆上,而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孤零零一个人。 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宋睿突然无比心疼她,她一个人在宫里,没人管没人在乎,她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呢。 或许在她心里,她早就是她的主心骨,是她的依赖,可是她也要走了,今后她还是一个人…… “你喜欢的那个人呢?”宋睿突然问。 少女单薄的背影明显一僵,没多久又放松下来,像是在她面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他回江南了。先生,我和他……”百里婳喉咙动了动,异常艰难的开口,“不可能。” 宋睿沉默了一瞬,“你过来,坐过来。” 百里婳赶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才有些笨拙的转过身,朝着她的床边走过去。 宋睿拍了拍床沿,“坐下。” 百里婳依言乖乖的挨着她坐了下去。 “其实之前我也是为了给你打气,才让你去争取那个苏无咎的,但若想你今后真的幸福,还是现实一点的好。那个苏二公子远在扬州,一年才来京都几次,先不说你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如今已过弱冠之年,说不定心里早就有了心仪的姑娘,你在他身上孤注一掷就是在浪费时间。” 宋睿语重心长,“听我的,把目光放下京都的世家公子上吧,不然最后受伤害的还是你。” 先生的话是对的,这也是她一直担心的。可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声的说“不!” 不,她不愿放弃,她心里有他,他早已经占据了她的整颗心,再也腾不出来一点点给别人。 不,她不愿放弃,那个男人那么优秀,他可以跳进蔷薇花丛细心的为她解开缠在枝干上的头发; 他带她去黑市给她买药; 他还手把手的教她跳爵士舞…… 他温柔邪肆的点点滴滴,就像是滋养对他向往的营养液,让她欲罢不能。那个男人就像是一种让人着迷的毒药,她甘之如饴。 她不愿放弃,他未婚,她未嫁,那她就还有机会。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对他执着如此,竟然连一丝要放弃他的念头也不敢有。 她不愿放弃,却不敢直白的让人知道,更不想让先生失望,她只能回答:“我会考虑……” 宋睿累了,百里婳为她盖好被子,轻轻关上门。 雨并不算大,都说小雨伤身,这天气确实冷的令人发斗。 她仰起头,冰凉的雨雾落进了她的眼眶,再流出来时,变成了滚烫。 她想,她那一刻是孤独的,是迷茫的…… . 当第一场雪降临时,宋睿终是离开了人世,逃离了这个禁锢了她半辈子的牢笼。 那日,百里诰在宥兰宫的后院整整站了一个下午,纵使雪花压了他满身满背,他仿若未觉,微微佝偻着背,看着那间年成久远的老房子。 最后倒在了雪地里。 自那日以后,百里诰再没召见过百里婳,也没让她继续去御书房抄书了。 转眼到了年关,这皇宫并不像平明百姓那样喜气洋洋,甚至有点死气沉沉的感觉,一点过年的气氛也没有。 只因为现在帝后的关系已经紧张到剑拔弩张的程度。 不过好在太子年前的时候立了几件大功,一是收回了边远山区抗缴拒缴的税赋。都说天高皇帝远,那里的人远离朝堂,连朝廷派下去管辖他们的县令都敢杀,朝廷又不能把那里所有的百姓都给抓了,怕处理不好反而激化更大的矛盾,所以那里一直是朝廷头疼的地方。好在这次太子亲临,愣是制服了那些村民,收回了本该上缴的税收。 二是他向朝廷捐出了握在他手里的一座金矿和一座玉矿,在雪灾连连的关键时刻,充实了国库。 三是太子带头抓了他的老师,一品太子太傅严舂明。此人借着太子之名,曾多次指使有些官员给他行便利之事,贪赃枉法,欺君罔上,已被判秋后问斩,抄没赃款数十万两黄金,百万两白银,还有名贵的古董字画等数百件,全部充入国库。 就这三件事,让皇帝心情大好,没有和皇后关系闹得太僵。 明天就是除夕,百里婳想出宫祭拜宋睿。 她再次踏进那个已经没有生息的院子,荒雪下了满院子,唯独中间的路被人扫的干干净净。 她想象,她在尽力的想象,先生她还在,她正在靠窗作画,正在认真看书,正在修剪她的盆栽。 她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因为久没有人开而发出吱吱呀呀刺耳悠长的声音,更加显得这个院子空寂荒廖。 进门的第一件事,她看向了那扇紧闭的窗户。 桌椅都在,书籍笔墨也在,一应物件都在,唯独少了那个人。 床上的铺盖被卷起,彰示着这张床不会再有人睡,灰青色的床帘一如既往的拦起。百里婳用手摸过床杆,摸过床帘,底下了头,一滴泪砸在了青色的地板砖上。 她来到书案旁,桌子上的所有东西纹丝未动,还保持着她在的时候的原样。 百里婳走到她原来长坐的位置,桌面上正铺着一张画。 那是一片盛开的油菜花,一望无际。有个人扛着锄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路的尽头站着等他归来的妻儿,明媚的阳光下所有人都幸福开心。 这是宋睿很少没有画鹰的画作。 或许,她向往鹰一样的自由,实际上更羡慕平凡人普通的一辈子。 之前她之所以没有画出她的这种想法,是因为百里诰。 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天,她终于敢把它画出来了。 不知道百里诰看见这副画时,有没有懂她的意思。 百里诰或许在心里是不满意宋睿的,她到死也没有同意和他在一起,也没有说话喜欢他的话。 所以她死后,连同她教过的学生也不想见了。 百里婳轻轻拿起这副画,慢慢折了起来,揣入怀中。 出宫后她租了一辆马车,直奔福禄寺。 这一路人来人往,到处张灯结彩好不喜庆,百里婳微微一笑,宫里和宫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宫里整日算计着怎么让别人不好过。 而宫外,百姓们只想着自己怎么开心怎么过。 她先去街上买了纸和蜡,才继续赶路。 福禄寺处于城郊,走了有一个时辰才到了。 她付了车夫的钱,抬起脚向着寺庙里走去。 寺庙处于福禄山的半山腰,从山下到寺里还有好长一段台阶要走的。。 到了寺里的时候,都快午时了。她先进大殿里面点了三支香拜了拜,而后出了寺门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点上蜡烛和香,然后掏出怀里的那副画,点燃。 第三十章 玉佩 愿先生下辈子能够过上她画里的生活,愿下辈子她远离朝堂,远离纷争。 先生,走好。 …… 台阶上,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裙,头上簪着一支碧绿的簪子,身上再无其他配饰,素净简洁。 腰上系着一根雪色衣带,束在不盈一握的纤腰上。一头墨色的青丝披散在肩头,零碎的发丝萦绕在她清秀的脸颊上,显得孤清冷淡。 她的皮肤很白,没有一丝杂质的白。她的眼睛很黑,顾盼生辉的黑。 “哟,这不是七公主吗?”男人猥琐带着轻挑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百里婳不用回头,也知道他是谁,头也没抬的继续往前走。 宫都房哪里可能这么轻易的让她跑掉,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却一把摸到了一人坚实冷硬的胸膛。 他恼怒的抬头,对上男子英俊的脸庞和冷淡微凉的眼神。 宫都房愣了愣,才呵呵的笑了两声,“原来是楚公子啊。” 楚酒欢淡淡的笑笑,温雅如玉,“宫公子好记性,正是楚某。” 宫都房的视线在他和百里婳之间流连几个回合,弹了弹袖子上不存在的尘土,“楚公子这是……和七公主好上了?” 楚酒欢表情微微一变,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浑身透着一股具有压迫感的清冷,“宫公子还请慎言。七公主尚待字闺中,宫公子如此说,恐对公主名声不利。” 宫都房满不在乎,“她要那么好的名声干什么?哼!老子还巴不得她名声不好呢,这样就能娶回宫府做个本公子的小妾了。” 楚酒欢眉头深深皱起,可是他又是一介书生,说不出什么重话,又打不过人,胸腔里莫名燃起一股难以熄灭的怒火,一时看着宫都房的脸色有些阴冷。 这样的楚酒欢谁见过? 都传楚公子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至今没有人见他生过气,或者说过一句重话。 他的话显然是激怒了这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了。 看来他们果然有一腿! “宫公子,还请你自重!”楚酒欢语气微冷。 宫都房开启了无赖模式:“我自不自重那是我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楚酒欢气结:“你……” 跟这种人吵架都吵不到一处去! 手腕上蓦然传来温软的力道,紧接着女子冷清平静的声音传来,“走吧,不用理他。” 说罢她拉着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路走下台阶。 宫都房哪里甘心就这么放她走,不管不顾的去抓百里婳的肩膀。 然而背对着他的少女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样,胳膊蓦然朝后拦了一下,也不知道就打在宫都房胳膊的哪里了,疼的他半天直不起腰来,一群下人赶忙将他围起来关怀备至的问东问西。 等他气愤的拨开人群,台阶上哪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秋风瑟瑟,不时有树叶子凋零飘落。两人走在铺满枯叶的小路上,从寺里一直沉默到现在。 “听闻你的先生去世了,你……节哀顺变。”还是楚酒欢率先打破了沉默。 百里婳淡淡的笑笑,“你来这里又是给四姐祈福的?” 楚酒欢看得出她虽然在笑,可是笑的没有实质内容,只是出于礼貌。听了她的话,脸上一时有一丝不自然,他挠了挠头,“这次不是,我陪我母亲来的。” 百里婳忽而停下脚步,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突如其来的狡黠,“那你这次有没有什么东西带给四皇姐?” 少女精致的脸颊上一扫刚才的萧瑟阴霾,眼睛微弯成月牙,粉嫩像花瓣一样的唇勾起一抹明艳的笑容,楚酒欢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了几秒,莫名心虚的躲开她的注视,有些局促的回答她:“没有。这次出来的急,没带要送给她的礼物。” “哦……” 这声音怎么听怎么这么失望呢? 楚酒欢有些别扭的开口:“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你和你四公主关系不好,你放心,我以后不会托你给她带东西了。” 百里婳立马打断他:“别别别!”该怎么跟他解释呢,她捏着下巴想。 楚酒欢听她急切的连喊了三个“别”字,又不见下文,直问道:“你怎么这么激动?你很希望我给你四姐送东西?” 如果让他知道她想利用他来离间百里婕和百里妗的关系,不知道这楚酒欢会是什么样反应…… 估计他要是知道他想送给百里妗的东西都被百里婕私藏了,他……会不会一冲动把她给掐死? 很大概率有可能。 “是这样的,你说的没错,我和我四姐确实关系不怎么样,可是六姐和四姐关系密切,所以我把你要带的东西让六姐转交给了四姐。你知道……”百里婳搓了搓手,语气突然可怜兮兮的,“我这是第一次当红娘,半途而废的话会让我感觉到很失败的,我长这么大,好不容易想要干一件好事,你可千万别轻易放弃啊。” 楚酒欢挑眉,“谁说我要放弃了?我这还不是不想难为你嘛。” 百里婳斩钉截铁道:“不为难不为难,我保证能完成任务。”她眼睛忽然一亮,盯着他的腰处,“咦?你这个玉佩挺好的,上面还刻了你的姓,如果送给四姐的话,她肯定能立马明白你的心意,姐夫?” 楚酒欢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成你姐夫了?” 不过一想他之前送去的东西就像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难道真的是自己表达的太过含蓄了她没有明白? 这枚玉佩是他身份的象征,送给她的话,更像是定情性物,会不会太唐突了? 但如果对方收下了的话,不就直接能确定她对他的心意吗。 他仰慕了她那么久,明里暗里给她送过不少东西,可一直没有得到过一句回复,这让他不上不下的过了这两年之久。 他顿了顿,去解那枚玉佩。 百里婳心里还是有一丝丝愧疚的,明知道百里妗爱的人是苏无咎,她还挑唆楚酒欢去追她,多少有些不道德不仁义。 可是反过来一想,百里妗既然不喜欢楚酒欢,那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或者拒收他的东西呢? 具她所知,很多人都知道楚酒欢喜欢百里妗,而且此前也送过她东西,百里妗都一一收下,又不给人家任何答复,就这么吊着。 这件事如果成了,那就是皆大欢喜,如果不成,也好让这位痴情公子早点断了念想,另寻良配。 楚酒欢把玉佩郑重其事的递向百里婳,说:“那就有劳你,一定把它交给四公主。” 百里婳双手接过,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里,仰头说:“你放心,六姐性格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人还是信得过的,交给她代转交的东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楚酒欢有一丝尴尬,“那……那有劳了。” …… 百里婕和百里妗刚用了晚膳,正在花亭里喝着小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这时百里妗的贴身丫鬟小步走过来,先是瞥了一眼百里婕,才低下头禀告道:“殿下,七公主求见……六公主。” 百里妗捏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看向百里婕的时候微微眯了眼,“婕儿最近和七妹似乎走的很近?” 百里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心里把百里婳暗骂了无数遍,这个白痴又找她做什么? 忙给百里妗陪笑,“四姐又在取笑婕儿,我也是一两个月没有见着她了。”她起身,“我去看看她找我到底何事,回来再告诉四姐。” 百里妗面不改色的点点头,“你去。” 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百里妗对着她的丫鬟点了一下下巴,那丫鬟明白,跟着百里婕的方向去了。 百里婕远远的就看见了一身浅青色的衣裙的少女。她似乎又长高了一点,身材愈发的出挑玲珑了。 她的皮肤很白,白的带着点病态,有种孱弱优柔的感觉。 百里婕厌恶的蹙了蹙眉,还没到她跟前,就拉着嗓子问:“你找我做什么?” 百里婳先对她福了一礼,才笑盈盈的说:“六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打扰你,是因为我今天出了一趟宫,在福禄寺又遇见了楚公子,他又让我给四姐带了一样东西……” 百里婕只觉得心头狠狠的抽痛了一下,一把拉着她到了个没人的隐蔽处,恶狠狠道:“你的运气倒是不错,怎的我出宫就遇不到?” 百里婳满脸无辜,“六皇姐何出此言,我这也是今年入冬头一次见他啊。” 百里婕想了想,也是。 她那个先生死了,她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出过宫了。 “他又让你给四姐带什么?”百里婕硬邦邦的问。 百里婳先没给她东西,而是问:“六姐上次给四姐带的东西带到了吗?那楚公子还问我四姐既然收了东西,为什么没有一句答复?” 百里婕的眼神微微躲闪,语气却十足的肯定,“自然是交给四姐了,难不成我还能克扣了不成?”。 百里婳忙摆手,“六姐自然不会克扣别人的东西。这楚公子对四姐情深义重,今天见他人都瘦了一圈,只是觉得有些可怜……” 第三十一章 南宫 百里婕顿时咬紧了下唇,脸色阴郁。 百里婳这才从腰上的荷包里小心翼翼的掏出那枚玉佩,递向正妒火中烧的百里婕。 百里婕一眼就看到玉佩上刻着的“楚”字,瞬间眼睛睁圆。 她再清楚不过这可是他的随身物件,这枚玉佩天下独一无二,代表着他楚酒欢这个人。 他竟然……都这么直白的给她送定情信物了么? 那抹震惊很快的被无穷无尽的嫉妒吞噬,甚至吞噬了她的整个神经。 凭什么?! 百里妗出生就拥有了高贵位置,倾国的容貌!她的母亲是当今皇后,哥哥是堂堂太子,父皇也对她宠爱无加,可她现在,就连她心爱的男子也要抢走吗? “六姐?” 百里婳像是被此时面目狰狞的百里婕给吓到,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她。 百里婕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把夺过那玉佩,“我会交给四姐的,你可以走了!” “那、那六姐一定要记得给四姐啊,”像是生怕下一秒她要发飙,百里婳缩着脖子,“毕竟这东西挺重要的。” 百里婕不耐烦的打断她,“滚!还怕我把这玉佩吃了不成?” 百里婳这才犹犹豫豫的走远了。 “主子,就是这样。”丫鬟在百里妗耳侧汇报了刚才外面发生的一切。 百里妗把玩着腰上的流苏,笑的莞尔,“我这些妹妹,一个一个的都长本事了。” 丫鬟:“殿下,那楚公子对您一往情深,比那苏二公子好多了,您……何不考虑考虑他?” 百里妗轻叹了口气,语气散漫,“我知道他好。离宴国的像他这样英俊又有才的大才子能有几个。可是拿不下苏无咎我又心有不甘,所以只能等等再说吧。” “可是这楚公子现在又和百里婳走的近,而且六公主她,竟然也喜欢楚公子,这事恐不能拖的太久啊,指不定这两个狐媚子其中一个就把楚公子给勾走了。”丫鬟急人之所急。 百里妗勾唇轻笑,令天地失色,嗓音却与她容貌极为不符的透着阴冷,“那就让楚公子彻底厌恶她们两个咯。” 百里婕一绕过树冠,就看见百里妗在和她的丫鬟有说有笑,因为心虚,目光在她们二人之间流连几许,才迈着轻巧的步伐走过去,“四姐,你们在说什么啊这么开心。” 她一过来,丫鬟悄悄的退开在了百里妗身后,恭恭敬敬的站着。 百里妗笑笑,“没什么。七妹找你何事?” 百里婕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强笑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抽出一枚碧色通透的玉佩。 不过像她们在皇家长大的人,什么宝物没见过,这枚玉佩玉质普通,一看就是再平凡不过之物。 “这是楚御史家的小公子楚酒欢带交百里婳让转交给四姐的玉佩。” 百里妗拿了过来,捏在手心又满不在乎的翻了个面,见这玉佩上面还雕了一个圆润的字:“福。” “这楚公子也太随意了吧?这么普通粗糙的东西也敢送与我们公主?”丫鬟满脸怒意的说。 百里婕的眸光闪了闪,端端正正的坐着,没有搭腔,余光里却注意着百里妗的表情。 百里妗却毫不在乎的将那玉佩收了下来,像是反驳刚才丫鬟的话,“有句话叫礼轻情意重,这东西虽然普通,却也是楚公子的一片心意,青儿,以后切莫如此说楚公子。” 青儿忙低头:“奴婢知道了。” 百里婕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堆起笑来,“四姐,您不是喜欢苏二公子吗,怎么又怕辜负了楚公子的好意,难不成你已经不喜欢苏公子了?” 百里妗拍了拍衣裙,懒洋洋的站了起来,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这天下的好男儿,怎么能说不喜欢呢。” 百里婕:“……”心头一口老血。 “对了婕儿,元宵节那天我们出宫去玩吧,好久没有出去玩过了。”百里妗突然笑着提议。 百里婕愣了一下,想想她也确实想出宫玩,就点头同意了。 太子府里。 太子百里子骞一身锦袍,正坐在书房案几前,听着台阶下属下何连的汇报。 “苏无咎回到扬州后深居简出,一应公事私事都是由他的管家代劳,而且苏府的守备十分森严,难怪派去的人打探出不什么有用的消息。” 百里子骞面露深思,“那苏无折同意要和本宫合作了吗?” 何连:“这苏无折胆小懦弱,只说考虑考虑,还没有给属下准确的答复。但是他,透露出一个人来。” “谁?” “扬州南宫家小小姐……南宫辞。” 百里子骞:“本宫记得这南宫家和苏家是表亲,他们两家同是江南大世家,平时两家关系就十分要好,莫不是苏无咎和这南宫小姐早就私定终身了?” 何连这几个月并没有看到苏无咎和这位南宫小姐接触过,所以不敢十分肯定,“应该是如此。” 百里子骞冷笑,“看来想让他做本宫的妹夫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可以放开手脚的做了。” 他对何连吩咐,“派人盯好这位南宫小姐,苏无咎那里就别费力气了,一个石影就够你们吃一壶的了。” 何连低头,“是。” “还有,苏无折那里你多派人帮帮他,让他看清本宫对他的诚意。” “属下明白。” 除夕之夜,宫里灯火辉煌,就连传宴的宫女们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大殿里,皇后和皇上这几个月第一次坐在了一起。 百里诰眼眶深陷,额头上像是又多了几条皱纹,肃穆威严的神色在此刻儿女欢聚的时刻微有些缓和。 宫鸾像是没怎么变,一如既往的沉静端庄,优雅华贵。 太子百里子骞与三皇子对面而坐,虽然中间隔了一条老宽的过道,但不经意对上他不阴不阳的眼神,百里徽言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百里婳悄悄拉了拉百里徽言的袖子,小声说:“三哥,我感觉太子好像恨不得吃了你。” 百里徽言挑眉,“不应该啊,他现在春风得意,吃我干嘛啊?” 百里婳噘着嘴,“他们兄妹俩喜欢记仇。” 百里徽言表示了解,长长的哦了一声。 百里婳又凑近了一点,小声问:“三哥,那位姑娘你再遇见了没有?” 百里徽言:“???”她在说谁? 百里婳恨铁不成钢啊,“我都替你查过了,她是太医院左院判大人的女儿,年芳十六,尚未婚配。三哥,你得抓紧机会啊,听说去崔大人家提亲的人都快把崔府的门槛踩烂了,可是人家姑娘愣是没答应,这不就是在等你嘛。” 百里徽言终于想起她说的谁,语气颇为无奈,“你何时喜欢做起媒婆们做的事了?小媒婆?” 想起她还在给百里妗和楚酒欢做媒,百里婳点点头:“我喜欢做媒婆。” 百里徽言眨眨眼,他本来也就是一调侃,她还就认了,曾几何时,他发现他斗嘴的功夫已经比不过这个小丫头了。 “小七,你上前来。” 大殿里蓦然传来百里诰低沉威严的声音。 百里婳有些不确定百里诰会喊她,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一眼,才起身走到了过道中间。 “父皇。”她屈膝福礼,低着头。 百里诰淡淡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最近朕身体欠佳,御书房里堆了一大堆文书和奏折还未批阅,明日开始你跟着朕整理这些公文,为朕分分忧。” 在座的人无一不露出震惊的神色,就连八方不动的皇后宫鸾也瞬间直起腰就差没站起来。 百里子骞离开座位,也走在了殿中央,拱手道:“父皇,儿臣愿为您分忧。七皇妹她一介女流之辈,怕担不起朝政大事。” “怎么,太子这是着急想接手朕的江山吗?” 啪啦! 百里诰把手边的杯子一巴掌甩在地上,瓷杯四碎,茶水四溅。 顿时所有人跪在地上,静若寒蝉。 宫鸾虽跪着,背却挺得笔直,她道:“皇上,太子出于一片好意,您何故如此大怒?您既给了他储君的位置,他替您分担国事理所应当啊。他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大可说出来,改与不改是他的事。但您若是看不上他,那便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罢!” 这话说的太直白太大胆,以百里诰这几天的脾气,指不定能把人直接拖下去斩了。 可是空气莫名的安静了。 半晌后,百里诰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都起来。既然太子有心,那就代朕去出巡川北,那里闹了雪灾,你好好安抚当地的百姓。” 百里子骞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赶忙答:“儿臣遵旨。” “起驾!” 百里诰不再看任何人,起身带着人离开了。 等那抹黄色的背影彻底消失,宫鸾刚还挺直的身子瞬间像泄了气,跪坐在地上。 百里妗赶忙上去搀扶她,“母后。” 百里子骞却只是看了一眼台上,目光射向正站在他身侧的百里婳。 “本宫今日才发现七皇妹竟然本事滔天啊。” 百里婳:“……”她刚才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啊。。 百里子骞见她不说话又将她默默打量一番,可实在也看不出什么惊人之处,便慢悠悠的拖着调子说:“父皇最近喜怒无常,召你只是一时兴起,所以你给本宫乖一点,不要闹什么幺蛾子。” 第三十二章 灯会 “如何做事七妹她自有分寸,不用太子皇兄担心。太子皇兄还是想想该怎么赈济灾民的事吧。” 清润的嗓音中带着当仁不让的威严,让百里子骞微微一怔,随即恼怒上头。 “三皇弟忙了几个月的抓贪除恶,最后所有功劳都归了本宫,想必三皇弟这时心里不舒服吧。” 百里徽言像是觉得他的话可笑,便也轻笑了一声,“或许只有太子皇兄才会在乎这“功劳”二字,臣弟只知道扫奸除恶是身为我离宴国臣子的本职,理应追究彻查到底,如果皇兄坚持这么说,那么臣弟也没办法。” 他笑着低下头对百里婳说:“走吧,都还没吃什么东西,三皇兄陪你去吃好吃的。” 随即便不再理会脸色阴沉如水的百里子骞,带着百里婳回到了座席。 百里婳先喝了一口茶,才小声笑着说:“三哥,你刚才好威武。” 百里徽言露出得意之色,“那是,你三哥何时不威武。不过……”他随即苦笑,“等他登基了,不一定会留我性命。” 他顿了一下,“还有你。” 刚才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父皇他身体每况愈下,说不定过几年就让位给百里子骞了。 到时,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心底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压抑的有些踹不过气来。 她争取的再多,将来朝廷变天,只会把她再次打回原形,甚至可能打入地狱。 如果三哥是太子该多好。 那她就可以无忧无虑,放开手脚的大干一场。 如果三哥是太子,那她对将来多了份期待,多了份动力。 “三哥,你若是太子该多好。”不知不觉间百里婳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百里徽言听了此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用食指用力的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你啊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以为更换太子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吗?即便是父皇也不能轻易废黜和罢免太子,其一是自古以来有立嫡长子为太子的习惯,这一点是很重要又无法改变的一点。其二是,皇后的母族宫家势力雄厚,根基盘根错节,是轻易无法撼动的。而他们,正是太子最有力最直接的后盾。一旦有谁危急太子的利益,他们势必会群起而攻之。” “啊?”这里面这么复杂啊。 百里徽言无所谓的笑笑,“好了别想那么多了,真到了那天,三哥带着你去投奔你苏大哥去。” 百里婳手慢腾腾的伸出去摸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嘴里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嗯……” 两个人吃饱后百里徽言早早的就出宫了,百里婳回到了只有她一个人的宥兰宫。 自从陈嬷嬷死后,百里婳在辛者库里挑了一个以前犯过错的丫头,现在的宥兰宫里,就她们两个相依为命。 百里婳洗漱一番后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上,那丫头也见怪不怪,熄了灯轻手轻脚的歇在了外室。 如果将来太子登基不放过他们,能逃去江南找苏无咎,那么这件事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百里婳弯着唇角,抱着抱枕渐渐进入梦乡。 元宵节这天,民间各地都有灯会。 京都作为京师,灯会也是顶繁荣盛大的。 虽然天已经黑了,可是整座城里到处挂满了灯笼,让京都宛如白天。 街上人流穿梭,人人穿着靓丽的衣服,和亲朋好友有说有笑,谈天说地。 流觞河里停泊着贵家子弟张灯结彩的一艘艘船只,让夜幕更添繁华。 百里婳这次是和百里妗、百里婕一起出宫的,也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出宫竟然会叫上她。 她们三人只百里妗带着面纱,毕竟以她的容貌,出现在闹市很可能会引起人群的骚乱。 百里婕和百里婳倒不至于。 流觞河附近最为热闹,她们的马车停到了河边,几人下了马车在河边漫步。 “那里好像有个诗会,我们过去看看。”百里妗指着不远处的亭子说。 几人望去,亭子里果然聚满了年轻公子,各个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一位正在咏诗的人突然住了嘴,向着一个方向看去,只见三位妙龄女子正款款而来。 其中一女子一身绿色的绵衣裙,头上簪着同色的流苏簪子,一头墨发如瀑,姣美可人。 另一女子容貌打眼一看只觉得清秀亲切,再看会发现她的五官样样精致,并带着能掐出水的水嫩,灵气十足。 而她们中间那位女子,用白色纱巾蒙着面,一时引起了大家的好奇。 那两位女子容貌如此出众,不知中间因为会是何等貌美? 楚酒欢一眼就认出百里妗来,忙不迭的站了起来,他知道她们几位的身份不能随意暴露,只对同僚们挥了挥手,“你们继续,我去去就来。” 在一帮人的起哄声中,楚酒欢硬着头皮向她们走了过去。 他先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百里婳,见她正微有些发愣的看着河上,并未看他。 楚酒欢收回视线,“楚某见过四公主,六公主……七公主。” 百里婳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却见少年高大的身影正笼罩在百里妗面前,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百里妗轻笑,“楚公子免礼。我还未谢谢你那日送给我的玉佩呢。” 百里婕猛的怔了一下,看向楚酒欢。 她终于明白百里妗为什么会今日出宫,她怕是早就知道楚酒欢会在这里参加诗会,然后带着她来戳穿她。 她猛的抓紧手里的帕子,一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酒欢知道了她并未将东西转交给百里妗,那对她的印象不就差到了极点? 不行! 到时她只能一口咬定百里婳根本没有把东西交给她不就行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瞪了一眼百里婳。 楚酒欢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英俊的脸颊在灯火下勾勒出温柔儒雅的弧度,“是那日楚某唐突了,送那样的东西给您,也不知道有没有给您造成麻烦。” 虽然隔着面纱,可还是能看出百里妗笑了,“一个祈福的玉佩,何谈唐突。是楚公子有心了。” 楚酒欢微微一愣,“祈福?”他茫然的笑了笑,“楚某还不知道那枚玉佩还有祈福的含义。” 这时百里婳也看了过来,正好看见百里妗拿起腰上挂着的玉佩,在楚酒欢面前俏皮的晃了晃,“这不是祈福的,还能做什么用?” 楚酒欢看着那枚玉佩顿时眼睛睁大,这哪里是自己送给她的玉佩? 他豁然看向百里婳,而百里婳瞥了他一眼后看向百里婕,“六姐,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交给你的玉佩是刻着一个“楚”字的传家玉佩,怎么四姐收到的是这枚玉佩呢?” 百里婕顿时瞪了过去,“放……你说谎,你什么时候交给我的带着“楚”字的玉佩,明明是四姐腰上挂着的这枚!是不是因为你倾慕楚公子,私藏了他要交给四姐的信物?” 百里妗吃惊道:“楚公子想要送给我的是……你的传家玉佩?” 楚酒欢还沦陷在百里婕刚才的话里,听见百里妗软绵绵的声音,神色有一丝不自然。 他答道:“是,那天楚某确实让七公主带楚某给您转交我楚家家传玉佩,楚某后来一想觉得这样做实在太唐突了,便后悔莫及。既然公主没有收到,可否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百里妗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楚酒欢此刻竟然退缩了。 面纱下的脸颊已不带一丝笑容,只淡淡说:“既然楚公子说什么也没发生,那便什么也没发生吧。” 楚酒欢感激的点点头,“那楚某不打扰了。那个……七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百里婳站着没动,她可不想在此惹众怒。 楚酒欢忍不住咬牙,“七公主,那枚玉佩你总得给楚某一个交代吧?” 百里婕担忧的神色瞬间变成幸灾乐祸,而百里妗显然也演完了戏,对于这种追求者,还是尽量保持距离和高度,对方才会一直仰慕追崇自己。 便说:“七妹,这件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对,去和楚公子解释清楚吧。” 说罢转过身向着马车走去。 “四皇姐,你相信我,百里婳真的给我的就是这枚玉佩,我没有作梗。我觉得,定是这丫头想挑拨我们的关系,才调换了玉佩。” 百里妗在面纱下冷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柔软,“我自然是信你的。” 见她们转身离去,楚酒欢一把拉住百里婳的手腕,带着她来到一处人少僻静的地方。 而百里婳竟也被他拉哪走哪,没有反抗,眼睛一直盯着河里那艘最大的花船。 “把玉佩还给我!” 楚酒欢手心向上伸向百里婳。 百里婳收回视线,愣愣的看着他的手掌,完了蹙着眉说:“我拿你的玉佩干什么?我真的给了六皇姐。” “你为什么不能拿?”他的声音蓦然透着一丝意味不明。 百里婳有些心不在焉,只听到他字面的意思,顿时莫名奇妙,“你有病吧。我拿你那破东西干嘛!” 楚酒欢顿时火了,“对你来说那是破东西?” 百里婳话后意识到自己说重了,语气软了一些,解释道:“好了好了,不是破东西。只是那东西对于倾慕你的人来说自然是无价之宝,可对于普通人来说,它确实没什么价值啊。” 楚酒欢给气笑了,“没价值?那玉可是上好的和田玉……”等等,为什么要说这个? 他说:“既然你那么喜欢,就送给你了。” 百里婳简直无语,怎么给还真以为是她拿了啊,她是那种见财起意的人么。 这个书呆子!! 百里婳忍不住抬起腿踢了一脚他的腿弯,楚酒欢莫名的没有生气,低头看向她时,却见她忽然停住了动作,一双眼睛睁圆,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般的轻声喊了句:“苏大哥。” 第三十三章 烟花 男子一身烟灰色丝绸锦袍,三千青丝松松散散的扎了一半束在脑后,肌肤透着不近人情的冷白。 容貌一如既往的俊美无俦,那张绯色的薄唇带着漫不经心的浅笑,美得惊心动魄,勾的明目张胆。 “一不小心打扰了小婳儿的约会,真是抱歉。” 说话时他脸上果然带着歉意,说罢打算识趣的离开。 百里婳手足无措的推开楚酒欢,下意识的解释:“没有约会!苏大哥什么时候来京都的?” 楚酒欢:“……”要不要这么明显啊喂。 “你们认识啊?”楚酒欢看着这位容貌俊美,气质雍华的男子,目光里带着淡淡的审视。 百里婳颇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为楚酒欢介绍,“这位是扬州苏二公子。” 又对苏无咎介绍:“苏大哥,这位是御史大夫的小公子,楚酒欢。” 苏无咎浅浅一笑,“你好。” 楚酒欢也报以一笑:“久仰。” 百里婳:“……”他们话好少。 苏无咎轻轻的咳了两声。 “苏大哥生病了吗?”百里婳清悦的嗓音中带着担忧。 苏无咎摆摆手,“没事,最近得了风寒,过几天就好了。” 百里婳还有些担心,但楚酒欢在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大灯笼,他在的话有些话她说不出口啊。 “楚公子,四姐难得出宫一趟,你还不去找她聊天,机会难得啊!”赶紧走赶紧走。 楚酒欢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流连几许,“那好,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早点回宫,一个人大晚上的在外面不安全。” 百里婳忙不迭的点头,“好。” 楚酒欢:“……” 等着他走了,百里婳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心又紧紧提了起来。 “小婳儿似乎又长高了。”苏无咎懒洋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柔好听,仔细听的话会发现透着一丝病样的沙哑。 他非常随意的坐在河边的台阶上,一点也不像个矜贵的首富公子。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她,“你喜欢吃的奶糖。” 他还真的是遵守承诺啊,每次从江南来都给她带糖吃。 这次她却不接,嘟囔道:“糖是给小孩子吃的,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苏无咎觉得好笑,“你怎么就不是小孩子了?你在苏哥哥的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呀。”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笑着说:“要不要我剥了喂小婳儿?” 百里婳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荷包,嚷道:“才不要!” 然后自己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剥了皮丢进嘴里。 苏无咎手里的那颗顺理成章的喂进了自己嘴里。 百里婳眼睛微睁圆,“你怎么也吃糖啊。” 含着糖,苏无咎含含糊糊的答:“因为我也是小孩子啊。” 百里婳:“……”果然还是那么不要脸。 半晌,两人吃着糖,谁也没说话。 “苏大哥,你这次来待多久啊?”百里婳咽了糖问了一句她最在乎的问题。 苏无咎微低着头,半边侧脸影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不知道。”顿了顿,又说:“或许这次会久些。” 他的声音里莫名带着一丝压抑,低靡的嗓音如同远处漆黑的夜,浓稠而又窒息。 百里婳知道他来京都肯定有事,但是她又不好追问下去,于是故作轻松。 她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高船,笑眯眯的说“苏大哥,其实我刚才在那艘船上看见你了。” 苏无咎微愣,“嗯?”随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瞬间明白了,“那艘吗?我刚才在船上谈了点事情,里面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那是苏大哥家的船吗?好大啊!”少女甜甜的嗓音里带着崇拜,令苏无咎心里的那一丝不虞暂时退却。 “是苏大哥家的船,小婳儿要不要上去坐坐?” 百里婳想了想,“要。” 苏无咎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站起身,“走,苏大哥带你去船上。” 百里婳笑嘻嘻的嗯了一声,跟在苏无咎身后向着那艘泊在岸边的船走去。 这样走近了一看,这船更是大的跟座两层高的楼一样,装饰精美,弥漫着奢侈的气息。 还没上船,百里婳就看见船甲上正站着一位女子。夜风拂起女子水青色的衣摆,在那轮玉盘般的圆月下像是翩翩起舞,船上的灯笼出发的橙黄色的光晕勾勒出她妙曼丰满的身姿,一张脸颊更是透着朦胧的美感。 百里婳心口瞬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带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乱移开了视线。 上了船,那女子福了一礼,语气担忧,“公子,夜里风寒,小心着凉。” 猝不及防的灌进一口寒风,苏无咎虚掩着唇又咳了几声,声音比刚才又嘶哑了几分,语气淡淡:“无碍。” 百里婳几乎忍不住,上前一步搀住他的胳膊,“苏大哥是不是很不舒服?” 女子抬头看向她,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七公主,公子他得了风寒,不宜吹风。” 百里婳这才认出女子,她竟然是在捞天下遇到的那名女子,叶流苏。 看见是她,百里婳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因为曾经苏无咎说过,叶流苏只算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她微出神间,手里蓦然一空,苏无咎把胳膊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手里空了,心里更空。 她还没来得及失望,手腕被人轻轻握住,说话的人嗓音里带着笑,“不过是普通风寒而已,哪里用的着你搀。不过流苏说的对,夜里风大,我们进去说话。” 转眼间,百里婳就被苏无咎拉进了船舱。 船舱里是崭新的木质颜色,空间宽敞。形状很像一间书房,最里面放着一张书案和一张椅子。靠墙两边各放着会客用的茶桌和椅子,墙的角落里还放着高大的绿植,给房间里多了一丝温馨。 最里面的的墙上还有道门,估计里面是卧室之类的。 进去的门口,站着两男两女,衣服颜色都相同,只是样式不同,应该是这里的仆从。 苏无咎把百里婳带到靠窗的一个位置,等她坐下之后,对叶流苏说:“去把你那些好吃的糕点都拿来,给小婳儿吃。” 叶流苏隐约折了一下眉,低头应了声:“是。” 然后转身出去了。 船舱里非常暖和,百里婳看着窗外,多了几分惬意,由衷的叹了句:“外面可真热闹啊。” 窗户大而透明,外面的天空缤纷绚丽,五彩斑斓。除了红色的孔明灯外,还有满天直冲云霄的烟花。 “好漂亮……”百里婳又忍不住叹了一句。 苏无咎那双桃花眼微弯,里面似藏了整个浩瀚星空,星光点点,带着容易让人沉沦而又不自知的漩涡,“小婳儿喜欢烟花?” 百里婳忍不住看向他,男人俊美妖孽的脸颊尽在眼前,鼻腔里萦绕着那好闻的让人忍不住悸动的气息,她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轻声答道:“喜欢。” 我喜欢你。 这时门口传来声响,是叶流苏带着糕点进来了。 她将食盒放在百里婳身前的桌子上,然后把里面的点心一一摆放了出来,打算提着食盒再次出去。 “流苏。”苏无咎叫住了她。 叶流苏的身子明显一怔,随后转身,那双眸子里还残留着刚才一瞬未退却的星光。 “公子还有何事吩咐?” 苏无咎走至她面前,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又直起身子用正常的声音说:“你去通知他们,快速办。” 叶流苏神色微微呆滞,听他这么说,只呐呐的点头,“好。” 结果一转身就撞在了门框上,嘭一声,发出了老大的声响。 苏无咎微一蹙眉,“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我让石影去安排,你先回去休息。” 这一撞倒让叶流苏彻底从刚才的失神和震愣中回过神来,赶忙答:“不用不用,刚才只是脚滑了一下,我这就去按公子吩咐的去安排。” 说罢背影里带着一丝狼狈,夺门而出。 百里婳也跟着走了过来,“苏大哥还有事要忙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苏无咎走过去懒懒散散的坐在刚才靠窗的位置,冲百里婳招了招手,“小婳儿,过来。” 百里婳依言重新走了过去,以为他有什么话说,却见他咬着一块点心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站了半晌也跟着坐下,看着窗外,桌子上传来声音,她低头,就见他把那几盘糕点向她推近了些,“专门给你拿的,怎么不吃?挺好吃的。” 百里婳看着他线条完美的侧脸,认真的问:“你没吃晚饭啊?” 苏无咎咽下去的糕点哽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嗯?”了一声。 随即又不确定的答:“吃、吃了吧?” 百里婳无情的吐槽,“那你怎么还那么能吃?” 苏无咎:“……”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说他……能吃。 “苏大哥你看外面!” 窗棂在突如其来的光华照亮了百里婳满是惊艳的半张脸,苏无咎向着窗外看去,只见整个京都城漫天烟花齐放,照的京都城宛如白天。 不,比白天还要炫亮夺目。 苏无咎语气却很平淡,“确实挺好看的,不过也不能多放。” 百里婳立马问:“为什么?”。 苏无咎喝了口茶,才慢条斯理的说:“污染环境。” 第三十四章 拒绝 他为何总是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词? 百里婳暗暗反省,看来还是书读少了,得再用功读书才行。 “苏大哥,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烟花哎,只是怎么突然间全城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放烟花呢。” 窗外的绚丽的烟火陆续落幕,天空的漆黑再次卷土重来,只剩下几盏零零星星的孔明灯。 就连此时的月色,好像也暗了许多。 苏无咎挑眉一笑,带着点猖狂,“那是因为他们放的是同一家人的烟花啊。” “同一家?!”百里婳忍不住心头一跳。 全城的烟花,那得有多大的财力物力来支撑啊。 能这么有钱,又还不在乎第二天会不会引发人们的轰动和议论,又还很闲的人,估计只有苏无咎了。 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问她“小婳儿喜欢烟花”,而她答“喜欢”吗? 他若是真心待一个人好,竟会如此来宠这个人吗? 她最后确认,“是……苏大哥放的吗?” 苏无咎用食指节轻轻刮了一下她小巧稚嫩的鼻梁,“小婳儿喜欢吗?” 百里婳眸光波动,里面的情绪忍不住就要泄露出来,就又听他说:“将来等小婳儿成亲那天,苏哥哥给你放一场更大的烟花。” 眼中那欣喜悸动的痕迹顿时散去,只剩下片刻的空洞。 等回过神来,又猛然担心她前后的表情变化的明不明显,苏无咎有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恰巧这时船舱的门被推开,两人同时望去,见叶流苏正端着一个碗走了过来。 她将碗递向苏无咎,“公子,该喝药了。” 他接过碗,说了声“谢谢”,然后仰头一口气把药喝完了。 口腔里的苦味这时回过神来,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令他蹙了蹙眉头。 他刚放下碗,就见眼前一左一右的伸过来两只手,一只手上拿着一枚蜜饯,另一只手上捏着一颗奶糖。 那两人均是愣了一下,随即捏着奶糖的手向后退了回去。 蓦然感觉到手上一松,那颗糖被人拿了去,却并没有吃,而是把玩似的捏在手里。 叶流苏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改成去拿桌子上的空碗。 却传来苏无咎浅淡平静的声音,“流苏,你今年年芳几许?” 叶流苏微愣了一下,随即答:“十九。” “十九,”苏无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对于你们来说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有嫁?是因为有意中人了吗?” 叶流苏神色有些慌乱,“没、没有……奴家还不想嫁人。” 苏无咎微微眯眼,带着一丝摄人心魂的犀利,“那你喜欢我吗?” 叶流苏彻底慌了神,“啊?我……” 苏无咎起身,高大的身躯笼罩着让人看不透的凉意,说出的话也毫不留情,“如果你喜欢我的话,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他顿了一下,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叶流苏身子一软,向后踉跄了几步,随后猝然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百里婳脸色微白,两只手紧紧的攥着腿上的裙子,就差没有打颤了。 苏无咎转过身时,就看见百里婳这个样子。 苏无咎挑了一下眉梢,“吓着你了吗?” 嗓音有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动听。 百里婳僵硬的挤出几个字,“苏大哥你好凶啊。” 苏无咎无奈的笑了,“苏大哥若是不凶,怎么吓得住她。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耽误她,让她早点断了心思,也好早些找到自己的幸福。” 原来是……这样。 刚才真的吓死她了! 他能看出叶流苏的心思,那她的呢? 她刚才还给他递糖了,他会不会也往那方面想? 她怕待的时间越久,露出的破绽越多。便起身说:“苏大哥,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宫了。” 可能是喝了药的缘故,苏无咎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也再没有留她,“那好,我让人送你回去。” “小原,你亲自送七公主回宫。” 门外立马进来一人,正是刚才现在屋里的仆从之一,他低头拱手,“是。” 百里婳挥挥手,“那苏大哥早点休息,改天我再找你玩。” 苏无咎笑笑,果然还是孩子心性,点头道:“好。” 百里婳出了船舱,下了船,快到马车跟前的时候,从马车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百里婳定眼一看,是刚才从船舱里跑出去的叶流苏。 百里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直白的问:“你找我有事吗?” 叶流苏看向那个小原,说道:“我同七公主说几句女儿家的私话,你先到远处站着。” 小原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听从的走开了。 叶流苏这才看着百里婳,一双眼睛有些红肿。 “苏公子刚才能拒绝我,就也会拒绝第二个人,不知道七公主在不在这之列?” 叶流苏淡淡的嗓音说的毫不避讳,也没有了之前的恭敬谦卑。 百里婳神色自如,“我不太懂叶姑娘的意思。” 叶流苏轻轻笑了两声,“不懂吗?不懂更好。” “知道苏公子这次为什么来京都吗?” 看见百里婳果然露出微微惊诧的表情,她才颇为满意的继续说:“他这次来京都是因为一味药材。” 她缓缓吐出几个字,“天级高丽参。” 高丽参分四级,天参、地参、良参、切参。而天级参极为难得,而目前皇宫里有两株。 叶流苏轻吐一口气,“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找你的目的。” “想办法拿到那株高丽参。不然的话,苏公子打算要用他的五座金矿场与皇家做这个交易,那对他来说可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而皇宫里好药材多的是,又不缺这一株高丽参。你难道愿意看着为了你点燃一座城烟花的人失去如此庞大的巨额财产吗?” 百里婳怔了一瞬,才声音有些轻的说:“我试试。” 叶流苏显然对她这个试试的态度不太满意,却也知道不能说的太过,只说:“那你速度尽量快些,五天后他就打算进宫了,时间不多。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来捞天下找我,我是那里的代理老板。” 少女表情有些冷清,完全不像在苏无咎面前可爱又可怜的样子,带着一股从容和聪睿的幽深,说话也从刚开始到现在是一个毫无起伏的音调,“我尽量。” 马车里,百里婳的脑袋陷入了混乱。 苏无咎他那个朋友的病还没有好吗?她又该怎么帮他? 去偷吗? 先不说她不知道那两棵天级高丽参放在皇宫何处,就算是她偷到了,交给他,那也只会连累他,偷窃皇宫之物,那可是杀头的罪。 那便只能智取。 她咬着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翌日,百里婳照常去了御书房,百里诰正在伏案批阅奏章。他旁边摞着一堆已经批阅过的奏折,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铺在桌子上,应该是还没有看的。 她走过去将还未批阅的奏折按着事情的轻重缓急,分门别类的摆整齐。 如此一来,百里诰批阅起来就轻松多了,也没有因为上一件事如此至关重要,而下一件奏的是芝麻大的点小事而怒火中烧。 越到后面越轻松,百里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批完了所有的奏折。 “父皇,请喝茶。” 少女软软糯糯的声音听起来乖巧极了,令百里诰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百里诰接过茶杯,才注意到她欲言又止。 他将茶杯放下,虽只很平常的一个动作,却由他做出来,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压迫。 不过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平缓,“你有什么话直说。” 百里婳像是挣扎了一下,才说:“我刚才看到一份从川北来的折子,上面写着那里的百姓拒绝领取朝廷发放的救济粮,眼见这冬天还有个把月才会过去,他们不领粮食会不会都饿死?” 百里诰也正在为此事发愁,他正好想找个人打个商量,见她主动说出这个话题,便也没计较她参政的事。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真是一点也没说错!朝廷本是好意,朕还亲派一国太子去救济他们,他们倒好,不但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还拒绝领救济粮?” 百里诰气恼又疲惫的揉了揉眉头。 “那他们为什么不领粮食呢?他们不领粮食难道不怕饿死自己的妻儿父母?这些人怎么跟疯子一样?”百里婳疑惑的问。 百里诰叹了口气,“当地百姓暴动,你太子皇兄下令抓了一些带头闹事的人,所以他们这才拒领救济粮。” 百里婳注意着百里诰的表情,慢慢的说:“恐怕……不止抓了些人那么简单吧?” 百里诰深沉的眼眸瞬间如两道利剑射向她,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带头闹事,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杀他几个人又如何。朕要是在场,也会如此做。” “父皇说的对。对于任何藐视皇威的人,必定严惩不贷。可是父皇,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川北它无论如何都是我们离宴国的疆土,难道您真的忍心看着那千千万万的子民饿死荒野吗?儿臣斗胆,向您提个建议……” 百里诰自然是不想让这种矛盾愈演愈烈,可是让朝廷放了那些带头闹事的人,是不可能的。 他倒要听听,宋睿教出来的学生会提出什么建议。。 “你说。” 第三十五章 搏命 “放掉那些被抓起来的人。”百里婳在他脚边跪了下来。 百里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别出心裁的建议。 果然是他奢望了,像宋睿那样的女子,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 他起初最先看上的,就是她的才谋啊。 “父皇可还记得《尚书》里的那篇《康诰》?周公担心康公年轻,难以治理殷商遗民,于是周公对康叔发表了这篇诰词。” 百里诰想了想,很快便记起来了,但他没有说话,想听听看她会怎么说。 “其中周公是这样劝诫康叔的,封,敬明乃罚。小人有罪,非眚,乃惟终自作不典;式尔,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杀。乃有大罪,非终,乃怀眚灾;适尔,既道极厥辜,时乃不可杀。他还说:若有疾,惟民其毕弃柾。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 “要想使臣民顺服,和顺相处,就要想医治病人一样,尽力让臣民抛弃自己的过错。要想护理孩子一样保护臣民,是他们健康安宁。无作怨,勿用非谋非彝蔽时忱。” 百里诰忍不住笑,她这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不要制造怨恨,不要采用不周全的计谋,不要执行不恰当的措施,要努力施行德政。 一个人独断专行久了,也会失去方向,即便是作为万人之上的皇帝,也需要有人随时指点迷津,不让他迷失方向。 从前是宋睿,现在他这个小女儿,也能起到这个作用吗? 德政是任何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的基础,而这件事上,他差点摒弃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你提醒的对,这件事是朕太过极端自大了。朕会下令释放那些没有大错的百姓,并让当地的官府积极安抚受难灾民,尽量化解这场矛盾。” 像是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气消失了,百里诰身心轻松,“你熟读四书五经,还能学以致用,不愧是你先生教出来的学生。朕很欣慰,快起来吧。” 听他采取了自己的意见,百里婳暗暗松了一口气。 翌日,百里诰下了早朝来到御书房,今天攒了几个问题,想再次与百里婳探讨探讨,结果没见着人,冯贵进来禀告道,七公主病了,卧床不起。 这才刚觉得有点用,怎么就病了! 百里诰便叫他派御医过去看看,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继续忙起了自己的事。 结果她这一病病了三天,整个人上吐下泻,配过去的药一点效果也没有,反而越来越严重,下午的时候,御医说已经无能为力了。 从前的话,他这个小女儿死了也就死了,可是这才刚觉得她得了宋睿的传承,今天就快病死了,总觉得有点可惜。 …… 宥兰宫里,少女的脸颊苍白如纸,眼睛无力的半阖着,以往粉嫩的唇带着点青紫,仅仅三天时间,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香兰端着碗刚熬好的药,轻手轻脚走了过来。 “公主,您就喝了这碗药吧。这样下去,您真的会凶多吉少啊!” 香兰的眼眶红红的,眼周围还带着青色的眼圈,声音因为极度的担忧而带着一丝颤微。 百里婳那双已经没有多少生气的眸子吃力的向她看过去,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她嘶哑的嗓音带着坚定不移的决然,“再……等等。” 香兰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落了出来,带着哭腔说:“您不吃药也就算了,为何连水也不喝,饭也不吃?您这样……真的会死的!” 百里婳直挺挺的躺着,因为脱水严重,手脚已经麻木而一时动不了。 她攒了攒力气,才又说:“记住,如果父皇赐了天级高丽参,你一定、一定不要用它给我熬药,把它藏起来,那时候如果我还活着,我就会用药,就会饮水吃饭。” 香兰急得不知所措,“您这是为什么啊?就这么一株药,值得您用命来换吗?” “香兰,记住了。如果这件事被第三个人知道了,我便真的死在你面前。” 说完这句话,百里婳十分无力的合上眼帘,腹中翻江倒海的揪着痛,一阵一阵,抗的她意识涣散。 她只能搏一搏,搏她的父皇觉得她还有价值,而她的价值可以超过那株高丽参。 她吃了几株水仙,水仙有毒,却不足以致命,只要治疗及时,很快就可以解毒。 她盼着,百里诰能够来看一眼她。 百里诰直接让冯贵把那几个御医带过来,御医们纷纷跪在地上。 “七公主到底得的什么病?怎的突然如此严重?” 其中一老御医忙回:“启禀皇上,七公主应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致使的三焦不舒。刚开始老臣也觉得不是多么严重的病,就对症开了药方,让公主的那个丫鬟为公主煎了喝,但几副药下去,竟是一点起色也没有,反而、反而越来越严重……” 这御医在宫里已经二三十年了,基本还没有失过手,看来应该是百里婳的病情确实有些复杂。 再看这些御医有些挫败和怀疑人生的神色,百里诰挥了挥手,“都平身。冯贵,摆驾宥兰宫。” 冯贵忙应了一声,出门安排去了。 宥兰宫还是老样子,老旧墙垣瓦砾,院子中间一棵百年的老桂树。 冷清至极。 屋子里温通通的,也不是很暖和,满屋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 香兰正坐在熬药的炉子旁边发呆,余光里门口的光线一暗,抬头望去。 就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气质深沉的站在门口。 她忙不迭的跪地行礼,“奴婢见过皇上。” 百里诰只淡淡点了一下头,掀开帘子走向里屋。 床上的少女早已经没有了三天之前的活力四射,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百里婳虽然病的极重,可是意识是清醒的。她早就听到了刚才香兰请安的声音。 “父……皇。” 她的声音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百里诰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或许是出于那一丝血缘关系,此刻看到她的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 “傻孩子,你到底误吃了什么东西,竟把自己害成这样?” 百里婳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青色的眼眶里忽然涌出泪来,像是呓语,“父皇……救我,儿臣不想就这么死了……” 百里诰无奈的叹息,“父皇何曾不想救你啊,可是就连御医也没有办法,父皇该怎么办?” 听了他的话,床上的人眼泪落的越发凶了,眼中透着绝望。 “儿臣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天级的高丽参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父皇,您救救儿臣,儿臣不想死,儿臣还想好好陪伴您。” 百里诰愣了一下,看向百里婳的眼光闪过一丝犀利。 这天级高丽参十分难得,那两株他保存了数年,他自己不到万不得已都舍不得用。 “先生临走前还专门嘱咐我一定好好活着,好好辅佐父皇。”她带着凄苍,“看来婳儿终究是要让先生失望了……” 百里诰看着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心里烦躁的紧。 最终豁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对着冯贵冷冷的下令,“去取一株天级高丽参过来送宥兰宫。” 冯贵明显露出吃惊的神色,却没有多问,只皱着眉答:“奴才这就去办。” “还有,这件事不要外扬,只你知道就可以了,以免朕的其他皇子公主们借此说事。” 剩下的那棵高丽参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交给任何人。 冯贵又应了一下,亲自去办差了。 而百里诰也没再进屋去,径直的上了龙撵走了。 好险! 刚才若不是搬出先生,百里诰多半会拒绝她的要求。 不过总算是一切没有白费,她心里松快愉悦,正好香兰进来,等攒足了力气,就对她说:“快把药端来,我要喝药。” 香兰眼睛一亮,激动道:“好好,奴婢这就去端。” 用了药,又勉强进了些白粥,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在她睡前,她又嘱咐她:“记住,等会一定把那株高丽参藏起来,把所有的药渣都烧了,不要让人发现端倪。” 香兰认真的点点头,“奴婢记住了,您先好好歇着,今天一天都没有合眼了。” 心里松快了,铺天盖地的无力和困意席卷而来,转头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窗棂外的阳光带着暖黄色照进屋子里,虽然光线不是很耀眼,可让刚睁开眼的她还是觉得有些刺目。 缓了半晌,竟觉得手脚能动了。 “香兰!香兰!” 百里婳叫的有些急迫。 香兰听到声音没一会跑了进来,高兴道:“公主您醒了。” 百里婳脸上却不见一丝喜悦,急切的问道:“那高丽参父皇可派人送来了?” 香兰笑着点点头,“早就送来了,昨天下午就送来了。”她又小声说,“奴婢已经把它藏在您的床底下了。” 百里婳紧绷的心弦才渐渐放松,“那就好那就好。” 她又皱眉,“昨天?我睡了多久了?” 香兰见她气色已经好转,看起来心情不错,“您已经睡了一天半了。” 一天半…… 明天,苏无咎就要进宫了。 她今天必须要把这药送出宫去才行。 可是她现在连床也下不了,怎么出宫。 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才认识没多久的香兰了。。 “香兰,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第三十六章 天参 香兰也是个直爽的人,“公主您吩咐就是。” 百里婳想先给她阐明事情的利弊,“你帮我私藏高丽参,就是和我一同欺君罔上,这可是欺君之罪,你怕吗?” 香兰愣了一下,随即肯定的摇摇头,“奴婢不怕。公主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公主于奴婢有恩,能跟着公主是奴婢的福分。” 百里婳不置可否的笑笑,很快又恢复了严肃。 “香兰,我现在急需把这棵高丽参送出宫去,可是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还下不了床,所以你能代我跑一趟吗?” 香兰有些吃惊,“公主……要把高丽参送出宫?这要是被人发现了的话……” “怕了吗?我这次生病本来就是为了骗到这味药,然后送给宫外的朋友。” 香兰低着头沉默。 百里婳没有办法,她现在只能选择相信这个才认识几个月的人。 她希望她直白的坦然相告和显露出的可怜能博取她的同情,能让她帮她。 她其实从来都是一个不怎么轻易相信人的人。 半晌后,香兰终于出声:“公主要奴婢把东西送到哪里?” 百里婳抬头看着她,仔细的嘱咐:“捞天下的叶流苏叶姑娘,她是那里的老板,你去了提我,她就知道该怎么做。” 香兰答了一声好,趴在地上从床下拿出来一个原木盒子。 百里婳:“带盒子太明显,你把东西取出来直接揣身上吧。” 香兰依言打开盒子,掏出那枚无价之宝,小心翼翼的装进了袖袋里。 “天色不早了,那奴婢这就去了。” 百里婳点点头,“嗯。记住,把东西直接交给叶流苏,不许交给其他之外的任何人。” 这样,即便万一消息泄露,事情也不会直接查到苏无咎身上。 香兰:“奴婢明白。”然后转身就走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安静,百里婳重新躺回了被窝,目光有些空洞的盯着帐篷顶端。 她在等,看等来的是抓她的侍卫,还是已经顺利完成任务回来的香兰。 夜幕已经降临,极少被人打扰的潜渊别院,有人敲响了大门。 家丁打开门,就见门前的灯笼下站着一名貌美年轻的女子。 家丁没有见过她,问:“请问您找谁?” 女子脸上带着一丝难掩的喜悦,“小女子叶流苏,麻烦你通传一下,就说流苏有要事找苏公子。” 家丁很礼貌,却也很疏远,“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半晌后,那家丁终于走了出来,一如既往的恭敬,“叶小姐,公子让您先去百音坊等他,他随后就到。” 叶流苏微愣,目光瞟了一眼他身后幽深的院落,牵出一抹略显无力的笑,“好,我这就去百音坊。” 她又坐回了马车,车子很快消失在了夜幕里。 百音坊的包间里,只隐约能听见外面的丝竹管弦之音,却并不觉得吵闹。 叶流苏不过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门被人敲响。 她赶忙站了起来,又理了理衣服,才过去开门。 门拉开,男子高大的身影挺拔如松,明明气质温和无害,明明容貌俊美无匹,却偏偏让人觉得带着遥不可及的疏离感。 想起几天前他还直白的拒绝了她,叶流苏一时有些尴尬,脸颊隐隐泛红。 “怎么,找我有事又不让我进去,要站在门口谈吗?” 苏无咎语气稀松平坦,瞧不出一点不自在。 就像是之前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可叶流苏清醒的知道,一切发生过,所以她去潜渊别院时他不让她进去,而是选择了在外面见面。 她颇有些窘迫的赶忙让开了门,“公子快请进。” 房间是专供雅客们提供服务的,上首并排两个软座,下首左右各设一排座位。座位的正对面是一尺高的台子。 艺人会在这上面表演才艺。 整个房间的装饰简约气派,并不像烟花之地那样温情旖旎,更像是圣洁的学堂,很难让人在此生出一些龌龊的想法。 苏无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直奔主题,“说吧,找我什么事?” 叶流苏把门关上,从袖中掏出一包东西来。 雪白色的手帕将东西包裹的严实,形状细长,猜不出是什么。 她将手帕里的东西双手递过去,轻声说:“公子,这是您要的天级高丽参。” 苏无咎明显愣了一下,那双凤眸忽然不辩神色的盯着她,丝毫没有要接手的意思。 叶流苏以为他不信,打开手帕,里面果然躺着一株高丽参。 这高丽参的芦碗明显而且大,且是蝴蝶芦,这是上等高丽参的标志之一。红参表面有蟋蟀纹、质硬,气味香浓,参条很粗。 这是株货真价实的天参。 苏无咎往后靠了靠,依然丝毫也没有要接手的打算,笑了一下,“叶姑娘好本事,皇家的宝物也能这么快搞到手,叶姑娘这是打算卖给苏某么?” 叶流苏知道他急需这株天级高丽参,所以当那个丫鬟找到她把东西给她的时候,她马不停蹄的要把它送到他手里。 可是没想到即便他急需,也不接受自己的东西。 她苦笑,双手依旧举着,“公子说笑了,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这是……七公主向皇上求来的。” 苏无咎凤眸微瞠,缓缓站了站了起来,空气瞬间变得稀薄。 他的手负在身后,磅礴的威压如山般朝她压了下来,一字一顿的说:“你把我的事告诉了百里婳?” 他双眉轻蹙,眸光微凝,瞬间就像是空气里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叶流苏从来没有见过苏无咎生气,可是此时的他明显是动了怒。 她的手僵的像是生锈了的铁,她挪着步子将手帕连同东西放在他身侧的桌子上。 “公子待她如亲妹,况且她本就是皇族的人,比起外人要想得到这东西比我们容易的多,让她帮忙总比您失去那五座金矿不更合算吗?” 或许是觉得委屈,她的眼眶有些发红。 苏无咎蹙着眉不去看她,“你知道她在宫里过的有多艰难?你让她去向百里诰求用来保命的东西,万一惹怒了百里诰,将会把她陷入何等境地?” 叶流苏自然听说过七公主百里婳因为母亲早死,也没有任何背景,所以一直不怎么受皇帝的宠爱。 可这件事上,她也从没有想过万一百里婳失败,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即便是她死了,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苏无咎看着她的眸子泛着一丝冷意。半晌后轻叹了口气,“罢了。东西我会还给七公主,至于其他的事,就不劳叶姑娘费心了。” 他将东西揣入怀中,打算就要走了。 拉门时,脚步又停了下来,却并没有回身,而是用他清润浅淡的声音说道:“不过苏某还是谢谢叶姑娘为我的事操心。今后你经你的商,我行我的事,那捞天下就送给叶姑娘当时跟我一场的酬劳吧。” 说罢毫不迟疑的拉开门离开了。 叶流苏脸色惨白,跟着追了出去,失声喊道:“公子……” 却被一个黑衣人挡住了去路,她抬头,是石影。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攀着门框缓缓脱力似的滑落,跪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 三皇子府。 “大清早的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百里徽言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边说话边睡眼朦胧慢哒哒的穿着衣服。 贸然问起百里婳,这家伙肯定会多想什么,高丽参的事也不能告诉他,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好。 该怎么委婉的说呢…… 百里徽言系好腰带就看见苏无咎一脸犯难的样子。 顿时稀了奇了,“有什么事还不好对我说?”他调笑道:“这么猴急,别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苏无咎切了一声,“我看上你妹妹了,你信吗?” 看着他坐的悠哉悠哉,神色一派坦然,语气里也没有一丝旖旎,百里徽言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信。” 苏无咎刚想笑,就听他又说,“我倒希望你能看上丹婴呢。” 苏无咎顿时收回了笑,看着正拿着帕子擦脸的百里徽言,那眼神分明说着两个字,龌龊。 “百里徽言,你不要告诉我你会对你的妹妹有那种想法。” 百里徽言刚打算漱口,听见他的话,含在嘴里的水“咕”一声咽进了肚里。 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丹婴是我亲妹妹,跟你能一样吗?” 而对方却不咸不淡、眼帘半开的睨着他,仿佛在说,有什么不一样。 “得,您还真把她当你亲妹妹了。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苏无咎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百里徽言懒得理他,“说吧,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是这样……”苏无咎脸上滑过一丝不自然,“我昨晚做了个梦。” 百里徽言觉得好笑,“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小婳儿她生病了,生了很重的病。我刚才都说了,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哪有哥哥不担心妹妹的?你能不能抽空进宫去看看她。” 听得他语气里带着点认真,百里徽言本想调笑他两句,又忍住了。 “好,下午我进宫看看。”他应。。 “不行,现在就去。”苏无咎语气强硬。 第三十七章 亲哥 百里徽言冷笑,“行,我算是信了。你就是丹婴的亲哥。” 苏无咎厚颜无耻的点头了。 百里徽言:“……”如果不是顾及那个石影,他分分钟把这个不要脸的家伙狠狠的放倒在地上。 叫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最终百里徽言还是大清早的进宫了。 她最近一直都在御书房帮忙,这会应该也在御书房吧。 百里徽言先去御书房,顺便给百里诰请了个安,杂七杂八说了些事,才问及百里婳。 提及她,百里诰的脸色不似刚才高兴,语气也淡淡的,“你去看看她吧,这几天她病了,还病的很重。不过听说现在好些了,你替朕也问候问候她。” 百里徽言:“……”不是吧???苏无咎的梦这么准?? 他赶忙应道:“好,儿臣这就过去看看她。” 路上,百里徽言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些。 他这才几天没有进宫,这丫头就生病了,而且给他一点消息也没透露,他这个哥哥做的委实太失败了。 宥兰宫里,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香兰看见一身材高大,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了。 慌忙起身行礼,“三殿下。” 百里徽言淡淡点了一下头,抬步向屋里走去。 香兰先他一步进了屋里,赶忙通知百里婳。 百里婳从昨天到现在,好好的喝药,好好的吃饭,人算是又活过来了。 不过气色还是差一点,如今正靠在床栏上看书呢。 听香兰说百里徽言来了,她赶忙放下书,好在今早上穿戴整齐,翻身就要下床。 “你这是要装给谁看。”男人的嗓音隐约有些不悦,“回去老实躺着。” 现在下床确实还有些腿软,百里婳自知这件事是她理亏,重新爬回了床上,讪讪的陪笑,“三哥这么早进宫啊。” 百里徽言悠悠冷笑,“你猜我为什么这么早进宫来看你?” 此时的他让百里婳打心里有些发怵,弱弱的问:“为、为什么?” “因为你的亲哥哥苏无咎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他的亲妹妹生病了,而且还很严重,这才大清早的催我进宫来看看你。” 百里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信的干笑,“三哥你别开玩笑了,苏大哥怎么可能梦到我。还有,我是您的亲妹妹,不是苏大哥的亲妹妹。”她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他怎么能和您比呢?” 百里徽言坐在床沿上,用指节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亏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亲哥哥,生病了也不让人传一声,这宫里你人微言轻,如果得不到好好的诊治,万一要出了什么事,你让三哥怎么办?” 百里婳眼眶微热,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三哥你别生气了,我下次再不敢了。而且现在父皇待我还不错,我生病的时候给我找了几位御医,我只是不想总麻烦三哥……” 百里徽言无奈的笑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些了吗?还难受吗?” 百里婳破涕为笑的摇摇头,“不难受,在养两天就全好了。” 百里徽言轻叹一口气,“没事就好,以后记得千万别乱吃东西,听见了吗?” 百里婳有些心虚,“以后不、不会了。” “那好,你苏大哥还在府里等你的消息,我先回去告诉他,免得他担心。”百里徽言站了起来,“不过他这么有心也难得,等你全好了亲自去跟他道个平安。” 百里婳眼睛微微发亮,嘴角也忍不住勾起,“等我好了苏大哥还在京都吗?” 她以为他拿到了药就会立马回江南呢。 百里徽言:“他说了他想再见你一面再回去。” 百里婳的脸隐隐有些发烧,不过她现在的脸毫无血色,所以很难看出来,她弱弱的央求,“三哥,你能不能不要跟苏大哥说我生病了,就和他说我最近忙着帮父皇。这样免得他担心……” 百里徽言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表情有些难以言喻,“你们可真是亲兄妹。” “行,这事我自有分寸。你好好养着,明天我再来看你。”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不用了不用了,你老是进宫,苏大哥不就知道我出事了嘛。而且我已经好多了,说不定明天就可以上蹦下跳了。” 百里徽言莫名觉得有些不对,他看向香兰,“你先出去。” 香兰看了一眼百里婳,见她愣了愣还是点头,便出去了。 百里徽言又回过身,他神色微微有些严肃,“丹婴,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你苏大哥?” 百里婳只觉得像是有一道雷劈中了她的脑袋,耳中嗡嗡作响。 感情这种事,果然像握在拳头里的沙子,不管你捏的多紧,多么努力的想隐藏它,它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不经意的会流露出去。 她该承认吗? 问她的可是她的三哥啊。 “三哥怎么会这么觉得,我只把他当成哥哥,像三哥一样的哥哥。” 百里徽言深深地看着她,声音软了一些,甚至带着一丝劝慰的低沉,“丹婴,如果你喜欢他,我劝你趁早放弃。苏无咎这个人,他没有心,也轻易不会动心的。你在他身上纯属浪费时间。” “今天早上,他还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他只把你当成妹妹,再没有一丝其他想法。你和他,不止是距离、年龄问题,还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那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忍心说出口了,或许是因为百里婳的脸颊比刚才更加白了几分,或者是那双漆黑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哀伤。 “以前我是想过撮合你们两个,甚至于今天来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刚才看你这样,又想起苏无咎的态度……我发现你们真的不现实,他常年居住在扬州,一年才来几次京都。而且这次他办完事,估计一年半载都不会再来京都,对他,没有必要。” 百里婳听他说完,眨了眨眼,笑了一下,“三哥说什么呢。我真的对苏大哥没有那种想法,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虽然心里的秘密被人窥破,可她还不想承认,她不想让三哥将来因为她的事而无法正常的面对苏无咎。 让他们两个的关系变得微妙。 百里徽言倒是有些意外,“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谁?” 百里婳知道她今天必须说出这个名字,不然他绝对不会相信她刚才说的话。 她把所有认识的人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宫外的男子里,她好像只认识苏无咎、宫都房、楚酒欢三个人。 “楚酒欢。”她斩钉截铁的说。 “他?”百里徽言想了想,“楚酒欢年轻有为,青年才俊,确实是个难得的好男儿。不过……”他眉头蹙起,“我听说他喜欢的可是百里妗啊。” 百里婳理直气壮的说:“他喜欢谁是他的事,我喜欢谁是我的事,不矛盾。” 百里徽言竟然认同的点头,“喜欢他比喜欢苏无咎现实多了。放心,既然你告诉了三哥,三哥为你撮合。” “哎?”百里婳眼睛睁大,像是吃下了一颗震惊雷,“这、这样不太好吧?这事还得好事多磨啊三哥,急不得。” 这要是被楚酒欢知道了,她的老脸可往哪搁啊! 但又怕百里徽言看破她的谎言,紧说了一句,“别把人吓跑了。” 百里徽言笑了笑,“你放心,三哥有分寸。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百里婳盯着他转身的背影,颇有些无力,“哦……” 啊啊啊啊啊! 她抓狂的翻身躺下,捞起被子劈头盖脸的盖住了头。 还是觉得不得劲,两只脚在被窝里一通乱蹬。香兰听见了通通通的动静,赶忙跑了进来,就连百里婳面无表情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她一脸疑惑,犹疑的问:“公主您没事吧?我刚才怎么听见什么声音……” 百里婳那张脸转向她,非常淡定的说:“什么事也没有,你幻听。” 香兰:“……” …… 三皇子府。 苏无咎果然还在府里等百里徽言回来。 百里徽言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晒太阳,就觉得好笑。 “你怎么那么像等相公回家的小媳妇啊。” 苏无咎懒懒的回头,“有么?” 百里徽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啧了一声,“小媳妇,久等了。” 苏无咎坐直了些,“石影。” 百里徽言忙摆手,求饶道:“别别别,别叫他!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妹没事吧?”苏无咎问。 百里徽言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给自己倒水,“能有什么事,这几天忙着帮父皇整理东西,没时间出宫。估计过个两三天她就忙完了。” 苏无咎暗暗松了一口气,冬天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他有些昏昏欲睡,“那行,我两天后再来,走了。” 说罢站起身,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三日后。 苏无咎终于见到了那个丫头,看着她活蹦乱跳,朝气蓬勃,他微微松了口气。 小丫头今日穿着一件紫绡翠纹裙,琵琶襟上衣,衣领上是雪白色的绒毛,将她小巧精致的脸托在中间,衬得她肤白如玉,冰清玉洁。。 “苏大哥。”少女脆生生的问候,并向他走过来。 第三十八章 争取 廊亭里,男子笑着向她走过来,百里婳的心跳一声赛过一声。 除去她对他特殊的感情,单看容貌,这个男人就有让人心惊肉跳的本领。 身前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躯笼罩,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充斥着她的心田。 苏无咎宠溺的揉了揉她的额头,“傻丫头,以后别做这种事了,好吗?” 他掏出那株高丽参给她,“哥哥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它的,但肯定是来之不易,小婳儿自己留着吧,哥哥自己的事情哥哥自己想办法。” 百里婳却想也不想的把他的手推回去,“苏大哥你就拿着吧。拿到这棵高丽参其实也没多难,我现在不比以前,父皇现在对我另眼相看,对我好的很,都让我在御书房帮忙呢。当时流苏姐姐跟我说了你的事,我就去求父皇赏我一棵高丽参,他想了想就答应了。” 见他不说话,百里婳又说:“苏大哥这么和我见外吗?亏我还把你当成亲哥哥,我三哥若是有难,我也会尽最大努力帮他的。如果你不要,那我现在就拿着它回宫,向父皇请罪,说我骗了他,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天级高丽参!” 苏无咎微愣,随即无奈的失笑,“既然小婳儿没事,那苏大哥就收下你的这份心意。” 他的眼睛里似揉碎了天上的日光,散发着暖洋洋的温度,“谢谢你,小婳儿。” 百里婳只觉得成就感爆棚,止不住的嘴角上扬。 “既然小婳儿送给我这么珍贵的礼物,那苏大哥就满足小婳儿的一个愿望,只要小婳儿想的,只要哥哥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一定完成。”苏无咎微弯着腰,和她平视。 她想的,不就是他么。 这个在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显然不在。 感情这东西,真的强求不来。 她说:“我能想想吗?” 苏无咎迟疑了一下,“嗯……小婳儿要快点想哦。苏大哥明天就要走了。” 刚才还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跳蓦然沉静了下来,一瞬间变成让人踹不过气的压抑。 连同嘴角的笑也微微显得僵硬。 “苏大哥这么快就要走了吗?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啊?”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睛里带着不舍。 苏无咎淡淡一笑,“苏大哥的那位朋友病的很重,所以必须快点带药回去才行。至于什么时候再回来……” 他直起腰,放眼望向远处。 “应该今后就很少来了吧。” 他又笑着看她,“小婳儿以后有空了可以来江南找哥哥啊,那里的人们热情好客,风景优美,小婳儿来的话,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百里婳的心像是瞬间空了,耳中只回响着那一句……应该今后很少来了吧。 那是不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百里婳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说:“我今晚上就给苏大哥答复。” 苏无咎又笑着摸摸她的头,“听说小婳儿有了喜欢的人,是我那天在河边遇到的那位公子吗?” 百里婳微愣,脑袋瞬间炸锅了! 我……三哥他竟然把这事都告诉了苏无咎?! “其、其实也没有……”百里婳略显慌乱的解释。 苏无咎却十分理解的说:“没什么好害羞的,你这个年龄情窦初开有喜欢的人很正常。那位楚公子是离宴国赫赫有名的大才子,涵养脾气也很好,小婳儿的眼光不错。” 百里婳的脸更红了,“苏大哥,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他喜欢的是四姐。” 苏无咎挑眉,显然不知道这一点,“哦?这样吗?” 他问:“那他们确定关系了吗?” 百里婳:“嗯?确定……什么关系?” 苏无咎笑着解释,“就是他们有没有定亲啊或者私定终生之类的。” 百里婳摇头,“没有。” “男未婚女未嫁,那你就还有机会啊。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好好争取,争取到了那更好,争取不到下半辈子也不会后悔莫及、悔恨终生。” 百里婳抬起头看着他,神色认真的问:“真的……可以争取吗?” 苏无咎笑着点头,“可以,功夫不负有心人嘛。” 百里婳露出了拨云见日的笑颜,“好,那就争取。” 苏无咎爱怜的揉揉她的头,“等小婳儿成亲那天,苏无咎一定赶来参加小婳儿的婚礼,并给你放一场这世界上最大的烟花。” 百里婳牵了牵嘴角,声音极轻的说了句,“好。” 傍晚苏无咎请客,带着百里徽言和百里婳来到了醉鹤居。 这里也是京都数一数二的酒楼,只不过此处的菜样样都是稀罕之物,所以贵的也非常出名。 一桌子菜有时候值千两白银,所以来此处吃饭的人非富即贵,而且都是极富极贵。 伙计显然认得百里徽言和苏无咎,由老板亲自接待,安排在了天字号雅间。 点完了菜后,百里徽言说:“要说你苏无咎身上有什么优点,那就只有一条,就是阔绰。” 苏无咎嗤笑,“就这一条?不是应该还有一条喜欢救助贫困难民?” 大家都知道百里徽言生活廉洁,从不铺张浪费,挥金如土。 所以这是苏无咎讽刺他穷呢。 百里徽言也不生气,“那您老可要多多救助,每次来这里都是沾您的光呢。” 苏无咎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睫微挑,“这没问题,我一向喜欢乐善好施。” 百里徽言哼了一声,显然是说不过他。 百里婳抱着茶杯默默的看着他们两个斗嘴,抿着唇忍不住笑。 没一会菜便上齐了,两个男人立马大快朵颐,百里婳也跟着动筷。 吃起饭来,他们二人话就很少了。 毕竟食不言寝不语嘛。 不过这些菜让百里婳大开眼界,相比之下,御膳房的菜也不过如此。 看来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吃的比皇帝还好。 吃完饭后百里徽言有事先回府了,走时交代苏无咎早点把百里婳送回宫。 苏无咎笑着答应了。 等他走了,苏无咎征询百里婳的意见,“今夜风景不错,我们去游船可以吗?” 百里婳吞了吞口水,点头,“好啊。”她攥紧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紧张到不行。 可是他说,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就要去争取。 那她就去争取。 两人上了船,船向着流觞河的深处游去。今日的流觞河不像元宵节那天明亮热闹,远处黑压压的一片。 所有的光线来自于船杆上挂着的那盏灯笼。 苏无咎站在船头,猎猎的冷风吹起他雪色的衣摆,如墨的青丝在他身后飞扬。 像是欲乘风离去的仙人。 摇曳不定的暗橙色光晕下,百里婳从他身后踩着自己飘忽不定的影子一步步朝他的背影走过去。 “苏大哥不是要答应我一个愿望吗?” 百里婳的声音很轻,伸出双手一点点朝他的腰上环去。 “是啊,小婳儿想好了吗?那告诉哥哥。”苏无咎声音里带着笑,依然看着前面。 苏无咎的手搭在栏杆上,所以想要环住他的腰,并不难。 那双纤细白嫩的手已经越过腰带,顺着前面就要探过去。 百里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不后悔,她只要抱住了他,那一切不都就明白了吗? 他不同意,顶多这辈子就都不见他,本来今后估计也见不到了。 万一他同意,她就跟着他直接去江南。 苏无咎半天没等来她的答复,侧过头去看她。就看见她从他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 愣住了。 百里婳没料到他突然回头,脑袋轰的一下空白一片。 现在……该怎么办? 很明显,这个姿势还能有什么解释?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她喜欢的人,是他。 而苏无咎愣了一下后,视线越过她的手,停在了他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上。 他缓声问:“小婳儿想要它吗?” 说罢他就去解那枚玉佩,而百里婳在这时悄无声息的收回了手。 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还相信她对他毫无非分之想,百里婳想笑又笑不出来。 是啊,谁又会认为自己的妹妹会爱上哥哥呢。 刚才的勇气已经彻底挥霍干净,现在只剩下不安的怯懦。 苏无咎将解下的玉佩递给百里婳,笑着说,“原来小婳儿的愿望是这个,不过这个玉佩也还算有点价值。在离宴国任何地方,这枚玉佩代表着我的身份,只要你戴着它去苏家的任何一家店铺消费,都会把账记在我身上,小婳儿可以不用出一分钱。” 百里婳微讶,没想到他的这枚玉佩还有这么大的作用,忙摆手,“这太贵重了,我刚才还以为只是一枚普通的玉佩呢。苏大哥赶紧戴回去吧。” 苏无咎并未将手收回,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他俊美无匹的五官,还有他温柔宠溺的笑意。 “既然答应了小婳儿,苏大哥哪有收回的道理。我之前还担心小婳儿如果愿望许的轻了,哥哥心里会很不安,当然这枚玉佩也并不值钱,但它代表哥哥的心意,小婳儿能收下吗?” 他的声音像是带着某种蛊惑,百里婳缓缓伸出手,从他手里接过那枚精致细腻的玉佩。 玉佩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一直顺着手流淌进了心里。 压制住了她慌乱的思绪,又觉得有些不甘和可惜。 “小婳儿,能让哥哥抱抱吗?” 男子清润的嗓音里温柔似水。 百里婳微愕,有些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 但很快反应过来,即便知道他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这份情感里没有一丝杂质,可她还是忍不住心头悸动。 她缓缓走过去,光明正大的从他正面抱住了他的腰。 鼻子里温热的气息混杂着干净清冽的浅香和独属于他的阳刚之气,她忍不住贪婪了深吸了一口气。。 让自己永远记住这个味道。 第三十九章 端午 苏无咎轻轻的环住她,“哥哥明天就要走了,小婳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空可以给哥哥写信。” 他的声音很轻的,从头上飘下来,“还有,哥哥能认识你,很高兴。” 百里婳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湿透了他胸前的衣服。 …… 宫门下钥前,苏无咎亲自送百里婳到宫门口,一直目送她不见了身影,才让马车驶离。 “公子,是回潜渊别院吗?”石影问。 苏无咎揉了揉眉心,“不了,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石影答:“中午就收拾好了。” 苏无咎平静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那好,现在就出城。” 石影:“……是。” 时光荏苒,如今又是一年的五月天。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宫里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七公主百里婳深受皇上宠爱和器重。 器重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与大臣们商议事的时候,允许她在场,甚至可以提出意见。一些不重要奏章,也是她来替代批阅。 而百里妗和百里婕的关系也变得微妙,不似以前形影不离。 可以这么说,现在百里婳的地位和身价,已经快赶上之前独得圣宠的百里妗了。 不过,她也不像以前那么自由可以随意出宫,必须要得到百里诰的允许才可以出去。 她终于明白了宋睿还在的时候跟她说过的话,要想得到圣宠,就必须拿自由交换。 她也终于明白了宋睿为什么那两年教她《四书五经》、教她兵书,是因为她想用她换取她的自由。 她含辛茹苦,却从未强迫她接近百里诰,甚至征询她的意见,想不想得到圣宠。 她到底,是心疼她的。 宋睿,她的先生,今生的良师。 刚从乾坤殿出来,就看见百里徽言正站在门外等她。 “三哥。”少女的声音充满了欣喜。 百里徽言点点头,“今天是端午,有赛龙舟比赛。我刚才已经向父皇请示过了,你可以跟着我出宫去看比赛。” “真的?!”百里婳差点没跳起来,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出过宫了。 看见她喜形于色,百里徽言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都已经是碧玉年华的小谋士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百里婳笑嘻嘻,“在三哥面前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在那些大臣和父皇面前自然不敢这样。” 百里徽言笑了笑,“走吧,再晚一点都赶不上比赛了。” 百里婳咧着嘴点头,“嗯。” 今日是端午,大街小巷的房门上都插着柳条,小商贩们喊卖着香喷喷的粽子。 今日最热闹的地方,自然要数流觞河两岸。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放眼过去,岸两边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河的一端拉了个起点,停着一排龙舟,龙舟上坐着孔武有力的桡手,以及每艘船上各有一位鼓手和鼓头。 百里婳和百里徽言才站定没多久,就开赛了。 一时间看比赛的人们沸腾了起来,口里喊着自己支持的赛队的名字。 百里婳的眼睛也紧紧跟着龙舟一直向前移动,神色激动。 “咦?那不是楚酒欢吗?这小子速度到快,这就和四妹、六妹一起了。” 百里婳听到百里徽言悠悠的声音,顺着他看过去的方向看去,不远处茶楼的二楼果然坐着一男两女,有说有笑。 百里婳刚要收回视线继续看比赛,就被百里徽言一把拉住手腕,“走,三哥给你争场子去。” 争……争什么场子? “三、三哥,我是来看比赛的。”百里婳企图挣脱他的手,却发现抵抗无效。 “那二楼视野更好,正好三哥口渴,上去讨杯茶喝。” 百里婳:“……”他不会还记得她去年开年说的话吧。 楚酒欢如果知道了她说的话,估计会直接暴走吧? ……那她的脸还能保住吗? “三哥,你听我解释……” 人群里百里婳被挤得说话都及其困难,而百里徽言也听的困难,索性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一路拉着她上了茶楼。 百里婕率先发现了他们,眼眸微瞠,显然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 她犹犹豫豫的起身,福了一礼,“三皇兄。” 听见她的声音,百里妗和楚酒欢同时回头看了过去。 在看见百里徽言身侧的少女时,两个人皆是微微一愣。 少女一身浅绿色衣裙,如今的个头已经像是抽芽的枝条,娉婷袅娜,身材愈发玲珑有致。 眉眼微长开了一些,但还是带着点稚嫩,身上的气韵高贵又带着点让人看不透的聪慧和敏锐。 只不过她精致秀美的脸颊上此时带着些莫名的纠结。 楚酒欢率先起身,拱手施礼。 气度儒雅,优雅大方,“楚某见过三皇子殿下。”他身子微侧,“见过七公主。” 百里婳有些心虚的讪讪的冲他笑了一下,余光里却注意着百里徽言的动作。 心里不停的在祈祷,三哥啊三哥,你可千万别说出什么要人命的话啊。 去年她很少出宫,出宫了也不一定见得到楚酒欢,也就今年三月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所以这期间什么也没发生。 今天倒好,这都过去一年多了,终于要东窗事发了吗。 百里徽言非常随和的过去拍了拍楚酒欢的肩膀,“私下里都是朋友,不必拘礼。” 百里婳觉得这话也没什么毛病,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时百里妗也站了起来,对着百里徽言行礼,“三皇兄。” 百里徽言像是这才发现她在这里一样,“原来四皇妹也在啊,都是一家人,不要拘礼。” 茶桌是张八仙桌,添两个人绰绰有余,百里徽言自来熟的找了个位置坐在。 他这个位置坐的十分巧妙,将一张桌子分成了两端,一端坐着百里妗和百里婕,而楚酒欢和百里婳只能坐在另一端了。 百里婳:“……” 您要不要这么直接啊喂,她想哭。 楚酒欢倒没觉得有什么,而是做出请的姿势,“七公主请坐。” 她刚抬脚,就听近在耳边极轻、带着笑意的一句,“小谋士。” 百里婳惊异的抬头,那人依旧温文尔雅,仿佛方才的那句轻语并非他所言,如果忽略掉他微微弯起的唇角的话。 百里婳抹了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坐在了座位上。 楚酒欢把他靠窗的位置让给了她,所以此时流觞河上的赛事一览无余。 第一支龙舟与后面的龙舟拉开了不少距离,他们的第一名应该是没有什么悬念了。 后面的倒是旗鼓相当,谁也不让谁,一时也看不出来谁会赢。 百姓们的激情已经到达了鼎沸,扯开了嗓子大喊着。 “你觉得哪一对会赢?” 百里婳看的正入神,耳侧蓦然传来男子轻声慢语的嗓音。 她条件反射的回头,鼻子擦过微微有点扎的地方。 两个人的表情瞬间定格。 一个没有料到她突然会回头,一个没有想到他何时靠的这么近。 而百里婳刚才鼻子擦过的地方,正是楚酒欢的下巴。 好在赛事正进入了冲刺阶段,演变得如火如荼,其他人也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 百里婳也没心情看比赛了,见楚酒欢突然挪的远远的,好像生怕她对他做出点什么似的。 她气恼的猛然抬脚,狠狠地对准他的脚踩了下去。 楚酒欢顿时疼的吸了一口凉气,睁圆了一双眼睛瞪着她,却没有发出想象中的惊呼声。 他疼的弯起了要,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有病啊?” 百里婳也弯下腰,恶狠狠的说:“不管一会我三哥说什么,你都别信。” 他问:“为什么?”他偷偷瞥了一眼正认真看比赛的百里徽言,三皇子如今的威信都如此差了吗? 看着没什么改变啊。 百里婳只说,“你若信了的话,会后悔的!” “胜了胜了!风调雨顺队胜了!”百里婕激动的嚷道。 百里妗神色却很淡,只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 百里徽言兴致挺高,“风调雨顺队赢了,说明今年我们离宴国一定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 百里婳忙笑着应承他,“肯定会的。三哥,比赛看完了,可以回去了吧?” 所有人都向她看了过来。 百里婕的表情最明显,快速的移开了不屑又厌恶的眼神。 百里妗今日话少的很,像是天山上圣洁的高冷雪莲花。 生生的与人产生了距离感。 楚酒欢则眉头微微蹙着,看着百里婳的那双眸子幽深似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百里徽言却像是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还假装疑惑,“难得出宫一趟,你那么着急回去干什么?这不正好楚公子也在,你们俩好好聊聊天。” 对面的百里婕一口茶喷了出来,喷了楚酒欢和百里婳一脸。 楚酒欢:“……” 百里婳:“……” 百里婕顿时窘迫极了,拿着帕子慌忙走过来,要给楚酒欢擦脸上的水。 “丹婴,你不是带帕子了吗?赶紧给楚公子擦擦。”百里徽言恨铁不成钢的交代道。 百里婳在众人的注视中,听话的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雪白的手帕,然后……仔仔细细的去擦自己的脸去了。 百里徽言:“……”说好的喜欢呢? 百里婕再次举起帕子去擦楚酒欢的脸,帕子被他接了过去,人却被他不动声色的拦开,“不劳烦六公主,楚某自己来。” 刚才百里徽言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想撮合他和百里婳?? 百里徽言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突然撮合他们,那一定是百里婳表露过什么态度或说过什么话,才让他这么做的。。 他余光里观察着百里婳的脸色,见她只静静的擦着衣服上的水,神色颇为无语。 第四十章 画婳 他心头隐隐有一丝雀跃,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 喜欢他吗? 这个想法一出,在他胸腔里像是炸开了一坛蜜罐,甜丝丝的透着喜悦。 刚才百里婳让他不要相信百里徽言的话的交代早已忘记个一干二净。 她额头的发丝上还挂着一棵水珠,楚酒欢鬼使神差的拿着手里的帕子想为她擦去。 突然有手伸了过来,百里婳顿时警惕,本能的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这一巴掌带了些力道,楚酒欢手里的帕子也被打落在地上。 他咬了咬牙,很想骂脏话,但又顾及人多,生生的忍住了。 百里婕看不下去了,为楚酒欢打抱不平,“百里婳,你干嘛迁怒别人,是我喷的水,有火你冲我撒,对楚公子发脾气,是仗着他脾气好吗?” 楚酒欢脾气好?她没发现。百里婕怕是没见过私下里的楚酒欢,脾气臭、爱骂人、还死要面子,不知道这样的他百里婕还喜不喜欢。 百里妗在这,他肯定不会是要给她擦脸的,所以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百里婳看向楚酒欢有些难堪的脸,问:“所以刚才你要干嘛啊?” 楚酒欢冷哧了一下,嘲讽的话张口就来,“您头上有片茶叶,看起来委实不雅,楚某只是好心想要帮你把那片茶叶拿掉而已。所以公主殿下以为楚某要干什么呢。” 百里婳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随即眨了眨眼,故作乖巧道:“其实我刚才是手抽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真没想打你。” 楚酒欢:“……”我信你个鬼,装,接着装。 百里婳看着楚酒欢早已看穿一切的眼神,给他赔了一个毫无灵魂的笑,然后起身小跑到百里徽言面前,神色严肃的说:“三哥,快把六姐喷在我头上的那片茶叶捻掉。我不要形象的吗。” 百里婕:“……” 百里徽言却把她推着转了个身,让她面对着楚酒欢,才语中带笑的说:“还是让楚公子帮忙吧,我眼神不太好,可能找不到那片茶叶。” 百里婳:“!!!”您眼神是有多不好?? 她开始怀疑头上到底有没有茶叶啊。 楚酒欢轻咳了两声,或许是为了证明他没有骗她,绷着嗓子说:“你把头低下。” 百里婳听从的垂下头,随后就感觉头顶上被人轻轻的触动了一下,然后就听见楚酒欢说:“好了。” 百里婳抬起头,就看见他指间果然捻着一小片的茶叶。 幸亏被他看见了,不然就要顶着茶叶出门了。 丢人丢人。 她又冲他低下头,“你眼神好,快再看看,还有没有了?” 楚酒欢:“……”我是拒绝的。 不过既然她把头抵在他面前,他就象征性的看了看,确定没有了,才说:“放心吧,没有了。” 百里婳这才抬起头来,那双漆黑如墨玉的眸子倒影着她眼前的景象,像两扇通透的窗户。她的容貌不是明艳逼人,是很适中很容易让人觉得亲和的那种美。 像是一块没有棱角的璞玉,越看越引人入胜。 她的笑仿佛能让人甜到心底里去,她说:“谢谢楚公子啦。” 楚酒欢喉咙微微滚动,略显僵硬的移开视线,却正好撞上对面百里妗的目光,他莫名想躲闪,可又反应过来躲闪只会让人误会,于是微微笑着对她轻点了一下头。 百里妗也对他微微一笑,那一笑宛如牡丹花开,美艳芳华,美得让人惊艳。 她的美更像是一副画卷,让人觉得不真实,有些虚无缥缈。 奇怪的是,他仰慕百里妗已久,每次见面好像除了惊艳,并无其他异样。 可是每次见了百里婳,心情怎么就变得奇怪难言,莫名奇妙。 他在百里妗面前,就必须装成谦谦公子,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礼。可面对百里婳时,他总能表现出最真实的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骂人就骂人,也没什么顾忌,变成一匹活脱脱的野马。 一定是百里婳长得太随便太有安全感他才会那样的。 他心不在焉的看向窗外,外面街上依旧人头蹿动,人们有说有笑,一派繁华景象。 百里妗的笑僵住,抿着唇也移开了视线。 情况已经有点失控,未免百里徽言再出什么鬼主意,百里婳悄悄捅了捅他的胳膊,压着嗓子说:“三哥,我今天出来还有一件事,你忘了?” 百里徽言确实不记得还有什么事,歪头看她,“什么事?”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她还是硬着头皮低声说:“写信。” 百里徽言顿时明白,每个月他都会给苏无咎写一封信,由于苏无咎走之前曾交代过他让百里婳给他写信,但是宫里写信不太方便,所以都是他把信带出来,再送出去。 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一年多了。 今天正好她出来,懒得他过几天再进宫取她的信。 终于同意了她的要求,“那好,那就回去吧。” 他的声音没有压着,其他人也都听见了,纷纷看了过来。 百里徽言起身道:“四妹六妹,你们和楚公子继续玩,我和丹婴回去了。” 他们也没说什么,纷纷起身恭送。 百里婳对着他们福礼告辞,跟着百里徽言出了茶楼。 出来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百里徽言一脸自以为看清一切的表情,“看把你紧张的。” 是啊,确实紧张。 “三哥终于信你喜欢楚酒欢了。” 百里婳:“……” 我真是紧张你不是紧张他啊。 其实每个月写信的内容都差不多,无非是问候他在那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之类的。 最主要是她也不敢多写,怕被百里徽言看出什么来。到时候就连信也不让写了,那她接近他的唯一途径不也就断送了么? 等她再强大一点,强大到完全得到父皇的器重和信任,可以配得上他,可以和他比肩,可以有资格招他为驸马。 希望他可以等到她足够强大的那一天。 他当时走的时候说一年半载都不会再来了,果然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没有再来京都。 她有时候真的怕,怕他忽然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怕他突然哪天就和自己心爱的姑娘成亲了。 毕竟他那么优秀,好姑娘排成了长队等他挑。 不过让她稍微得到安慰的是,他曾说过,不到二十三岁是不会成亲的。 他今年二十二,还有一年的时间。 她必须得更加努力了。 写着写着她忽而笑了,她每次写的信内容都很短,可苏无咎却可以回一大篇,给她说一些他身边有趣的事,说一说那边的环境人文,每次看他的信,就像是看一章游记。 有时候她真的巴不得飞到他那边去,看看他生活着的地方倒底有多美好。 百里婳将写好的信交给百里徽言,再抬头时,烈焰般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高出墙头的柳条在风中如姑娘的青丝,竟看起来也妖娆动人。 花园里的芍药和石榴花也是开的最是旺盛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百里婳很喜欢芍药的花香,牡丹虽艳,可香味远远不及它。 红色的、白色的花骨朵三五成群的团簇成一堆,开的雍容华贵。 她不自觉的起身,走到了花圃里,掬起一朵开的正艳的白色芍药,缓缓的将鼻子凑近。 甜蜜而美好的清香一下子从鼻子里窜进了整个胸腔,她满足的长吸了一口气。 少女流连在花丛中,火红的夕阳在她身上渡上了一层暖色的光芒,一朵朵盛开的的花蕊将她团团围住,风中翻飞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流连其中的一只蝴蝶。 百里徽言即兴提笔,将这一副场面绘声绘色的画了下来。 第二天寄信的时候,他把这幅画和信一起寄了过去。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百里诰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脾气也变得极差,现在能接近他并安然无恙、不被挨骂的,只有冯贵和百里婳二人。 而且最近东璎国和离宴国的边界一带不大太平,虽然没有正式宣战,但是两边官兵和百姓的矛盾愈演愈烈,这场丈是早晚的事。 早朝时,就此事,朝臣们一共分了三个派,一派主战,和东璎国死磕到底。一派主和,派使臣和谈,或者派个公主和东璎国皇室和亲。还有一派不发表任何意见,静观其变。 百里诰从始至终也没说几句话,全都是这些大臣们在大声的据理力争的争辩着。 他颇为头疼的揉了揉两鬓,“都给朕闭嘴!这件事让朕想一想再做决定。太子、三皇子、宫丞相、楚御史留下,其他人退朝!” 御书房里,被留下的人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这时倒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太子,说说你的意见。” 百里子骞忙拱手,答道:“父皇,儿臣认为此战可免。毕竟一旦开战,百姓流离,劳民伤财。不如派一公主和亲,不但免于战事,还可保东璎国和我离宴国数十年和平。” 百里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派哪位公主和亲合适?” 百里子骞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站在百里诰身后的百里婳,提议道:“儿臣觉得七皇妹最合适不过。她有胆识有谋略,一定可以从中调和好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不负黎民百姓的期盼和父皇的厚爱。” 百里婳的神色微微一僵,紧紧抿着唇,目光却谁也没看,只静静地听着。。 百里诰并未直接回答百里子骞,而是又看向楚流惜,“楚御史,说说你的看法。” 第四十一章 成亲 楚流惜拱手,“臣认为这一仗避无可避。与其让他们诸般挑衅,不如主动出击,还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百里诰也点点头,依旧没发表什么意见,又问宫邵,“宫丞相怎么看?” 宫邵出列,不疾不徐的答:“老臣赞同太子的看法。” 百里诰毫不意外的哦了一声,看向百里徽言,“你认为呢?” 百里徽言施完礼后,回道:“儿臣觉得此事还有待观察,不主战也不主和。” 他这个回答显然是第三派,静观其变。 他的话听起来跟没说一样,百里诰却唯独多看了他两眼,随即转头问身后的百里婳。 “小七,你觉得呢?” 百里婳行至圣前,缓声说:“儿臣同意三皇兄的看法,不主战也不主和。” 百里诰微一挑眉,其他人纷纷对视一眼,显然是觉得这个答复太过敷衍。 “那你来说说,既不用打,又不与他们和谈,就这么放任边界闹腾着?” 百里诰指尖敲着桌子,问。 “回父皇,不是放任不管,而是首先查明两国边境百姓官兵为何会有摩擦的原因,然后想办法想这个矛盾化解掉。儿臣认为东璎国也并不想开战,不然以这次的矛盾为借口,他们早就开战了。何况……” 所有人都听着她的话,心里做起了计较,百里诰示意她继续说。 百里婳双手交叉在腹前,头微低,嗓音自始至终平稳沉静,纤瘦有致的后背自信的挺直,透着从容睿智的冷静。 “何况,就算是真要开战,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这一仗必须拖到秋天再开打,现在正值生物勃发之际,他们粮草充实,一旦打起来,势必会使我离宴国元气大伤。东璎国远在边塞,秋天冷的很早,农作物会进入一个休眠期,那时再打,事半功倍。” 百里诰若有所思的点了两下头,“矛盾源头早就查清了。是东璎国的一个商户和我们的一个商户因为生意问题闹了矛盾,然后双方就断了彼此的货源,他们的互斗殃及到城里百姓物资的正常采购,于是两边就闹了起来。” “果然是商户坏事。儿臣还是觉得不能放任商户们自大,应该加以控制。不然真以为自己有了点钱,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目无王法,猖狂之极!” 百里子骞的话再明显不过,针对的就是离宴国首富苏家,更是针对苏无咎。 百里诰眼神里有一丝动容,对百里子骞的不是没有考虑过。 苏无咎的势力太过庞大,他不是不忌惮的。 但如今忌惮也没用,他已经强大到就算是朝廷,也不敢轻易动他,还得跟他搞好关系,不能得罪。 百里婳偷偷的和百里徽言对视一眼,后者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她缓缓垂下眸时,就听百里诰有些低沉的嗓音,“边塞之事纯属那两个商贩之间的个人矛盾,还不至于牵扯到其他商户的身上去。就以苏家为例,每年为国库上缴数量庞大的税收,国库里的一半都是由苏家所出。” “不止如此,他们还救济灾民,大力扶持商业互通,促进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大大拉动了我离宴国的经济。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如今的离宴国。所以大力支持商户还是很有益处,不能把他们和个别城狐社鼠之辈相提并论,混淆视听。” 百里子骞低下了头,来遮住他眼中一闪而过阴冷的暗茫。 “刚才七公主所说有理,朕这就派钦差出面想办法解决他们之这两个商贩的问题。不过也由此可见,东璎国在这件事上虽然没有大做文章,却有坐视不管之嫌,他们采取消极的处理方式,可见也是不想与我离宴国好好做邻居了,这一仗迟早的事。” 他的话自然没有人敢反驳,百里诰疲惫的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几人出了御书房的门,百里子骞和宫邵一起嘀嘀咕咕的走远,不理跟在他们身后的楚流惜。 曾经楚流惜也是太子党,如今这关系也慢慢变了,虽然都没有说破,关系却明显疏远了。 刚出门,百里徽言一把拉住百里婳的袖子,将她拉着快走了几步,到没人的地方,才说:“丹婴,我告诉你一件喜事。” 百里婳神色稀松,有些恹恹的,“什么事?” 百里徽言忽然笑开了,“你苏大哥终于孔雀开屏了!” 百里婳表情微怔,张了张嘴,心里瞬间像是哽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浓郁的扑面而来。 “他、他开什么屏?他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吗?”如果仔细听,不难听出她的嗓音为微微颤抖。 百里徽言只当她是震惊,跟她说:“三哥曾经不是劝过你不要喜欢他吗?当时我除了说你们俩之间除了距离和年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当时三哥以为你喜欢他,怕你伤心没有说,那就是他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这家伙马上要成亲了!” 轰轰轰! 脑袋一瞬间像被雷电劈中,空白而麻木,浑身的血液像是顿时凝结成冰,让她有种坠入冰窖的错觉。 心跳明明变得微弱,可是却依稀能感觉到它的跳动声。 一声慢于一声。 胸口像是被钝器刺穿后还不够,带着凌迟般的绞痛。 那是一种真正的生理痛,她的脸色在阳光下透着病样的苍白。 他竟然早就有喜欢的人…… 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有想过这样的结果,没什么好伤心的啊。 她应该替他高兴才对,他终于和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了,多好啊。 她仰头,直视着快到正午的太阳,竟也不觉得刺眼。 苏大哥,恭喜你啊。 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听见百里徽言惊异和担忧的呼喊,“丹婴!” 她走啊走,奈何人在迷雾里,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她想呼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成了个哑巴。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串极轻的脚步声,她豁然回头,整个人瞬间定格。 身材高大笔直的男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他的容貌本就极俊美,穿上红色的喜服更显妖孽迷人。 如瀑的墨发束在脑后,风拂过,吹起几缕发丝,散落在他挺拔坚实的胸膛。他的嘴脸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说:“小婳儿,快过来,跟哥哥走。” 她毫不怀疑的把手搭在他伸出来的手上,被他握住,拉着她往前走。 走了没多久,他们就走出了迷雾。 站在一个高坡上,看着不远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府邸。 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喜字。 所见之处,全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她仰头望他,他宠溺的笑笑,用他独有的、透着魅惑的声音说:“走,去哥哥的家。” 她好奇的问:“你不是要成亲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他微弯腰,平视着她,神色温柔如水,“哥哥出来找自己的媳妇啊。” 她的脸忍不住发烧,可更被无以言表的幸福和喜悦淹没,拉着他的手悄悄弯起了唇角。 苏府果然很大,大的更皇宫一样,陌生的窗棂,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人。 奇怪的是,一路走来,苏府的人们像是看不见他们一样,没人理他们,没人说话。 而苏无咎也突然没了话,只把她拉着往一个房间的方向走。 到了门口,他停下脚步,笑了,笑里莫名带着些诡异。 他说:“想进去看看吗?” 她迷茫的问:“看什么?” 他邪佞的一笑,一把将她推了进去,身后传来他邪肆无情的声音,“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房间里一片刺目的红色。红色的帷幔,红色的被子,红色的床帘,以及正穿着红色喜服的一对新婚夫妻。 男子俊美妖孽,女子美艳无双。 此时他们眉目含情的面对面坐在床上,男子眼中温柔宠溺,女子眉眼娇羞幸福。 她豁然回头,门外的人还在,依旧一身喜服,不过神色无端的冷漠厌恶。 “看到了吗?他们才是真心相爱的。枉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对你宠爱有加,没想到你和那些庸俗的女子一样,都想要占有我,得到我。百里婳,你可真让我失望!” 门口的身影像是被风忽然吹淡了颜色,红色变成了淡粉色,就连他的眉目五官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不!不要丢下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喜欢苏大哥了!再也不会了!苏大哥!我错了……” 不管她如何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无济于事,他还是走了,不见了。 躺在床上的少女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口里一直喊着“我错了”三个字。 从眼角流下来的眼泪把耳侧的枕头都浸湿了,哭着哭着,声音忽然止住了。 那双挂着水珠的眼睛缓缓挣开。只是不同任何时候,她那双仿佛能放下整个世界的眸子,变得空白荒芜,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 “公主,您醒了。” 香兰端着药碗走了过来。 百里婳的眼帘微微煽动,显得苍白又虚弱,轻声的问:“我怎么了?”。 嗓音竟然嘶哑的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第四十二章 江南 “御医说您是气血不足,正好您又来了葵水,雪上加霜,这才晕倒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香兰赶忙放下药碗为她垫上靠枕。 “是三哥送我回来的吗?” 她的脸色除了苍白,再看不出一丝其他来。 香兰把药又端给她,答道:“是三殿下送您回来的,当时可把他担心坏了呢。好在御医说没有大碍,他陪了您好半天,才走了。” 百里婳端过药碗,看向药碗时的眼神微微有些波动,“那我……可有说什么梦话?” 香兰想了想,如实的说:“说了。” 她手里的碗猛的一颠,撒出了几滴汤药,刚才的平静不复存在,声音里带着点紧张,“我说什么了?” 她决定放弃,决定不再爱他,决定忘记他,决定把他这个人从她身体里剔除出去。 可如果百里徽言在这个时候又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又有何脸面。 她不想让人知道她觊觎一个待她如亲妹、心有所属的人,那样的她是多么狼狈,多么恶心! 三哥又将如何看待她? 她已经失去了苏无咎,不想再失去三哥。 香兰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说:“您一直在梦里说“我错了”,一直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还哭了。” “没有再说其他的吗?你再仔细想一想。”百里婳还是有点不放心。 香兰摇摇头,“三殿下在的时候您虽然睡得不安稳,可却没有说梦话,他走了一会您才开始说的。一直就说“我错了”三个字,再没有说其他什么话。”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药碗,仰头将药喝了个干净。 她将药递给香兰,“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香兰接过碗,眼神颇有些担忧,却还是听从的出去了。 室内瞬间陷入了安静。 她缓缓抬手抹向自己的胸口,里面一片寂静,听不到它的声音,感受不到它的动静。 这下…… 彻底死心了。 苏无咎要和南宫家小小姐南宫辞成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也引起了京都的一场轩然大波。 无数少女们心碎梦破。 为了表示皇室的诚意和祝福,皇帝派他器重的三皇子亲赴扬州苏家,参加他们的成亲礼。 百里婳已经养了三天,身体基本好了。想着没有她的帮忙,百里诰这几天估计都很忙,便打算去御书房。 她刚到御书房门口,百里徽言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百里徽言看见她脸上一喜,“我还正打算去找你呢。我已经向父皇请旨了,这次你随我一起去江南。” 百里婳愕然,“什么?” 百里徽言笑着看她,“还不快去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了。” 她胸口微微起伏,像是软绵绵涨满了东西,“三哥,我不想去。”又怕他起疑,“我还得留下来给父皇帮忙呢。这几天我没有帮他,肯定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呢。” 百里徽言模样悠哉,“这你就别操心了。父皇明天要去北河出巡,要好几天才回来,你给谁帮忙去。” 百里婳眨了眨眼睛,“那我就跟着父皇去北河。” 百里徽言不解的皱眉,“不是你说的很想去江南看看吗?怎么突然又不想去了?” 百里婳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心虚的说:“我没说不想去,只是父皇上了年纪,我有些不放心。” 百里徽言听完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跟她说:“这些心你是操不来的,而且父皇也是心疼你身体不好,才让你出去散散心。等你回来后,再好好帮他可以吗?” 再拒绝,百里徽言肯定会察觉什么,毕竟她从前有无数次表露出想要去江南玩耍的想法,她此时表现得太过强硬和过激,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就把它当成一次真正的江南之旅吧,不要再想其他的事情。 “好,我去。” 出行的一共有八辆马车,一辆百里徽言坐,一辆百里婳坐,其他马车里都装着给苏家当贺礼的宝物。 一路向南,路过的植被和山脉越发高大险峻。远处的翠峰上还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白雾,像是仙境一般。 高大葱葱的树冠,比人还高的草丛。各色奇异的野花开满山坡,潺潺的流水一路上就没断过。 就连空气也变得湿润清香。 这就是他每次来往于江南和京都的道路吗。 她爱他时,连这条路也充满了向往,觉得只要顺着它一直走到底,就可以找到那个人,找到自己的幸福。 而此时,早就没有了那份期盼,甚至有些迷茫。又有一丝淡淡的悲伤从心底里弥漫开来,透着沉甸甸的压抑。 赶了七天的路,他们终于到了扬州省会江都城。 因为是皇子公主亲临,扬州巡抚柳常率着扬州所有上级官员在城门口出迎。 扬州的地界很广,有着五十多个郡,在离宴国是经济发达的中心城池。当地的官员也引以为傲,就算皇帝来了,也是这个规格的礼遇。 奈何今日难得见一面的扬州布政使苏无咎苏大人也在,深感对这次迎接的重视,谁也不敢露出半分的不敬或轻蔑。 真的到了这扬州,到了江都城门口,一想到要见到他,百里婳又开始胆怯,有些不想下马车。 已经听到外面官员们给百里徽言请安的声音,她再不出去,人们只当她摆公主的架子。 她掀开了车帘,踏着木阶缓缓走下。 人们看见了她,再次行礼,高呼:“拜见七公主殿下。” 少女徐徐走近,直至与百里徽言并肩,嗓音沉静,“各位免礼。” 近年传闻今朝有位谋略出众的七公主,她一心为民,主持仁政、德政,为一些困难地区争取了不少的的福利,她的名声也渐渐在民间传开,得到了不少人的拥护和爱戴。 如今一见面,才知她不过十六七岁。一身云霏妆花缎织百花飞蝶锦衣,气质芳华绝代,雍容雅致。容貌清脱美艳,与官家小姐的气质截然不同。 他们这一拜拜的心服口服。 百里婳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最前面的苏无咎。 他一身竹青色云纹丝袍,双手负在身后,浑身依旧透着散散慢慢却又无形中透着压迫感的气质,俊逸的五官在日光下显得鬼斧神工般惊艳人的目光。 挺拔的身姿在人群里格外显眼,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他的双眸向她看过来,眼眸微弯,带着浅浅而温和的笑意。 百里婳眸光颤了颤,还是冲他轻轻点点头,表示问好。 即便今后断了对他的念想,可他也是真正疼爱过她的人,像亲哥哥一样爱她护她的人。 她做不到视而不见,更做不到冷漠。 这个场面她曾在脑海中演示过无数遍,从前还幻想着能来江南找他,当他接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如今梦想成真,却没了那种对他的向往和期待。 那种沉寂的闷痛再一次毫无预兆的袭上胸口。那是一种真正身体上的疼痛,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百里徽言走过去就对着苏无咎胸口捶了一拳,让苏无咎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他疼的直蹙眉,“你吃错药了百里徽言。” 百里徽言笑的贼兮兮,“行啊老兄,速度可真够快的。那姑娘的病全好了吗?” 苏无咎瞪了他一眼,揉着胸口,“基本好了。” “病一好就立马迎娶,你可真够猴急的。” 苏无咎有些不乐意搭理他,“能娶到那是爷的本事。你也知道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好久了,再不娶我都扛不住了。” 催婚大军很恐怖啊。 百里徽言满是鄙夷,“瞧你那点出息。” 他回身指了指后面的几辆马车,“叫人拉回你府里,都是送给你的。” 苏无咎笑了笑,“行,谢了。” 他看过去时,注意站在不远处有些心不在焉的少女,微微有些疑惑,“我怎么觉得小婳儿好像变了?变得……” 他摸着下巴,想着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当然变了,如今她也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你们也一年半没见了,她的模样肯定是有些变化的。”百里徽言双臂抱怀,不太在意的说。 苏无咎摇头否决,“不是模样,而是她好像和我生疏了,”他喃喃道:“而且是很生疏。” 他抬眉,“我不是每个月都写信了吗,你没给她看?” 百里徽言冷哼了一声,“就你那破信,她都能把你每封信上的内容背下来。” “那不应该啊,难道我做了什么让她讨厌的事?”苏无咎有些怀疑人生的说。 百里徽言打量了他一眼,“你不做什么也挺讨厌的。” 苏无咎:“你现在可是在爷的地盘,最好说话注意点嗯?” 百里徽言顿了顿,又哼了一声。 苏无咎不再理他,向百里婳走去。 “小婳儿,怎么不理苏大哥啊?”苏无咎透着委屈的声音,散着懒洋洋的腔调从身侧传过来,让百里婳的身躯瞬间紧绷。 她乖乖巧巧的站正身子,轻声的喊:“苏大哥。” 苏无咎笑了一下,和从前一样的随和温柔,不过就在他打算揉揉她的脑袋的时候,百里婳下意识的往后躲闪了一下。 又生怕他失望,她忙解释,“苏大哥,我今年都十六了……” 意思是她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也该男女有别,不能再这样。 一丝极难察觉的酸涩在胸口一闪而过,苏无咎收回了手,“好,下次哥哥注意。我们小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哥哥不能再像对小孩一样那样对小婳儿了。”他又确定般的询问,“是吗?”。 百里婳微有些心软,拉了拉他的袖子,“苏大哥,我没有和你生疏的意思,我、我只是刚才有些不习惯,你是哥哥,我是妹妹,其实摸摸头也没什么……” 第四十三章 师姐 苏无咎却微弯下腰,与她平视,嗓音缓而带着蛊惑人心的低淳,就像是山涧最深处清澈的溪水经过鹅卵石的声音。 “小婳儿瘦了。” 百里婳下意识的摸了摸脸,神色有一丝不自然,刚想着怎么回答他,百里徽言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那是因为她前段时间生病了,而且还晕倒了呢。这才刚好,就赶来参加你这个亲哥哥的婚礼了。” 他将“亲哥哥”三个字咬的有点重。 苏无咎直起了腰,蹙眉,“生病了?生什么病?严不严重?” 百里徽言啧了一声,“果然是亲哥啊。没事,就是一般的气血不足,御医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苏无咎这才神色微松,看百里婳脸上还有些惨白,他对着候在一边的管家苏烈吩咐,“让其他人都回去,我亲自送三皇子和七公主去驿馆。” 苏烈应了一声,朝着人群走去。 三人上了苏无咎的马车,朝着城里驶去。 马车上,百里徽言和苏无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百里婳坐的规规矩矩,基本没话。 “太子那边你得好好提防,他对你的敌意已经很明显了。前段时间还向父皇倡议打压全国的商户,被父皇给劝退了。” 说起正事,百里徽言收起了不正经的模样,眉目微敛。 苏无咎淡淡的点点头,斜靠在靠枕上悠悠扇着他那把墨色的折扇,十足的纨绔公子模样,“这不意外,因为和东璎国边境的摩擦,料定他会乘机打压我。不过,三言两语就想动辄我,他未免也太幼稚了。” “明面上我确实不担心,毕竟以你现在的实力,还真没人能动的了你。怕就怕他在背后使绊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苏无咎若有所思,没有说话,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坐的中规中矩的百里婳身上。 虽然眼睛是盯着她,可明显是在想什么,没有焦距。 顿了半晌,他才声音有些低的说:“我会小心的。” 到了驿馆,苏无咎将他们安排妥当,才回了苏府。 府里已经装点上了要成亲的一应物件,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喜布,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回府后他先去拜见了苏老爷子,然后打算回自己的院子。 “二弟。” 苏无折从走廊拐角走出来,容貌英俊,不过举止有些畏畏缩缩的。 苏无咎缓缓回过身,暮色下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光斑,犹如大海的最深处,让人窥不透又透着无形的压迫感。 “大哥有事?” 苏无折对上他那幽深似海的眼神,暗暗吞了口口水,才说:“二弟终于要成家了,大哥是真心替你高兴。南宫小姐自幼与你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大哥提前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苏无咎神色淡淡,唇角微弯,“谢谢大哥,我会和小辞好好过的。” 苏无折微愣,袖中的手紧了紧,才尽量露出一个自然的笑意,“后天就要迎亲了,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我先去忙了。” 苏无咎点头,“有劳大哥了。” 苏无咎婚事将近,整个府里的人忙的热火朝天,所有人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 而苏无咎本人更是忙的脱不开身,自然是不能陪百里徽言和百里婳了,双方就连面也没见着。 百里婳穿着一身便服,和百里徽言走在大街上。 街上一派繁华昌盛,铺子里摊位上卖的好多东西她都在京都没有见过,而且东西都十分精致精妙,价钱还不贵。 走在街上的人们遇到熟识的人会停下脚步相互行推手礼问好,各个面相随和,显得极具涵养。 这里民风淳朴,所有人待人待客都很随和热情,此时正到处都在传明天苏家二公子的婚事。 苏无咎在坊间名声极好,平时没少做利国利民的事,很受人们的拥护和爱戴。 尤其是江南本地人,对苏无咎的尊敬和家里的父母是一个级别的。 同时也收获了不少少女的芳心,不过他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对这种事向来泾渭分明,片叶不沾身,完全不给别人接近他的机会。 久而久之,有人传他喜好男色,便也没多少女孩敢打他的主意了。 南宫府。 郁郁葱葱的竹林下摆着一张石圆桌,而石桌旁正坐着一位女子。 女子背对而坐,光一个背影就可窥探她的半分风光霁月。 她的手肘搭在桌子上,撑着头像是在想什么而出神。 这里环境幽静,空中的太阳落下来也被分成星星点点,就像是处于一片星海之中。 风扬起她的发丝,露出她白皙的脖颈,性感又禁欲。 她像是早就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轻轻笑了一下,调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跑来见我,不怕人笑话?” 她的声音清悦偏干净利落。 一身素衣的苏无咎缓缓走近,声音里也带着笑,“怕什么,过了明天你可是我苏无咎的新娘了。” 南宫辞微微顿了一下,缓缓折过身,露出她闭月羞花的容貌。 她长得很美,让人亲和的美,这点和百里婳有点相似。 她美的柔和,美得引人注目。 此时的她却露出与柔美完全不搭边的大咧咧,“少给我贫嘴,以后等着跪搓衣板吧。” 苏无咎吃惊,“啊?不会吧?求放过啊。” 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逗得南宫辞毫无影响的哈哈大笑,但很快笑敛住了,她正了正神色,认真的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俊美非凡的男人。 “阿忱,你会不会怪我?”她的眉目间隐隐有一丝愧疚。 苏无咎愣了一下,随即温柔的笑开了,这时的笑不像对着其他任何人,或敷衍,或吊儿郎当,或漫不经心,或偶尔的温柔。而是极为认真,发自内心深处的包容和爱护的笑。 “反正迟早都要成亲,还不如和你在一起,我答应过你要在这里守护你一辈子,就绝不会食言。”他说,“师姐。” 南宫辞蓦然笑了,调笑道:“现在是你比我大,还叫我师姐。” 上一世的研究室里,南宫辞是二十七岁的学术突出高冷御姐,而苏无咎是当时研究室年龄最小的新晋成员,真正的天赋异禀,新起之秀。 苏无咎拉过她的手,“师姐,你永远是修忱的师姐。”语气亲昵,像是对姐姐撒娇卖萌的孩子。 南宫辞毫不客气的将他的手挥开,“少在这里肉麻。我再问你一件事。” 苏无咎:“你问。” “如果……”南宫辞说:“我说如果将来哪天你遇到了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你还会娶她吗?” 苏无咎挑眉,微微怔了几秒,才说:“不会。”他回答的肯定,“我不会喜欢上这里的任何人,你知道我们根本不属于这里。” “而且……”他又笑的吊儿郎当,正经不了几秒,“我们那里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我如果再娶的话岂不就是重婚?” 南宫辞不置可否的一笑,语气有些消沉,“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得去吗?阿忱,我们来这个世界已经十来年,我觉得你应该学会接受这里,做好在这个世界过完一生的准备。” 她说:“不然……你会过得很痛苦。” 苏无咎沉默,微微低头,俊美的脸上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半晌后,他问:“难道师姐不想回去吗?” 南宫辞看着头顶上空交织的竹叶,光点照在她的脸上,像是落下的珍珠。 “我……我不知道。” 苏无咎无奈的勾了勾唇,像个听话的孩子:“好,我考虑考虑师姐说的话。” 百里徽言在外面还有事情,百里婳逛累了就先回了驿馆。 里面的差役恭敬的和她打招呼,百里婳点了点头,向二楼走去。 在抬手推门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却,只留下无奈和苦笑。 果然,想要强装不在乎,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 这样的戏,她还要演几天? 她疲惫的关上门,肩上突然一阵剧痛,被人点住了穴位。 “公主殿下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男人语中带笑的语调有些似曾相识。 是谁?! 竟然敢在驿馆里公然行凶,不怕外面的差役吗? 不过答案很快见了分晓,男人走到了她的面前,俊美又总透着让人看不透的而显得妖孽的脸。 这个男人她见过,京都时苏无咎带她去黑市的拍卖会上见过,他当时是拍卖会的会长,名字好像叫……花易! 男人用指尖的勾起她的下巴,脸慢慢凑近,“好久不见啊,七公主。”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百里婳口不能言,只能狠狠的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防备和厌恶。 她当时明明戴着面纱,应该是后来查出了她的身份。 花易也没受她眼神的影响,好像想好好跟她聊聊天。 “七公主最近风头很盛嘛。前段时间我好不容易挑起了东璎国和你们离宴国的矛盾,就是想看着他们打起来。你倒好,三言两语就将这矛盾化解了。” 他忽而又笑了,“不过也不能怪你,肖尧他没有这个胆量应战,就算没有你,这件事也会不了了之。不过……” 他松开了手,说:“这样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肖尧,东璎国新登基的皇帝。 花易直呼他的名讳,而且语气轻蔑,显然是与他有过节。 而且他刚才称离宴国为你们,看来他并非离宴国的人! 他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成为谁。他苏无咎挡了我的路,杀了他又舍不得,那我就送他一份大礼。” 他又面向百里婳,指尖轻轻的划过她细嫩的脸颊,微凉的指尖刮起了她一层汗毛。 他由衷感叹道:“真是花容月貌啊。” 他收回手背在身后,笑的邪肆,那双美如桃花的眼睛虽弯着,可透着让人打心里不舒服的阴冷和危险。 “这么美的妹妹,不知道苏无咎会不会喜欢?” 他开始自己脑补,“啊,新婚之夜洞房的不是自己的新娘而是被自己认的妹妹,你说是不是很刺激?” “你猜,当他醒来时看见怀里抱的是你而不是他心爱的新娘,他会是什么表情?震惊?愤怒?” 他到底要干什么?! 百里婳眼睛里露出惊恐,什么是“新婚之夜洞房的不是自己的新娘而是自己的妹妹”? 她的身体像是掉进了冰窟,全身不寒而栗。 下颚突然被人用力的捏开,口里被人丢进一颗东西,她还未反应到来,那东西已经在嘴里融化开,随即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 百里婳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她醒来时正躺在一张床上。 屋里光线很暗,没有点灯,只有不远处的窗户口有点月光透进来,倒也勉强看得清大概的环境。 这是一间到处都透着暗红的房间,红色的帷幔,她躺着的是红色床褥。。 房间宽大,墨色的大理石的地板上泛着冰冷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