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妻晚成》 第一章 意外 晚来风急,吹散满地的杨柳叶儿,一半藏暗缝里,一半躺在青砖石上,冷白月光忽明忽暗,好似落了一地的清辉,一地的白霜。 从醉仙楼后面向外望去,便是一条幽深小巷,也不知谁家的郎儿在吹笛,笛声悠扬,不负这偷闲的好时光。 挽月倚在窗旁,看得出神,忽然被人拉了拉腰间的绳,忙回头看了一眼,没好气道:“是你啊,干什么?” 陆央央手顺势搭在她肩上,笑道:“这隔间就只有咱两,不然你以为是谁,小情郎?” “哪有小情郎。”挽月挥开她的手,自桌前坐下,抱怨道:“一天到晚埋在戏本里,大抵只有梦里周公能够给我情郎了。” 陆央央只笑:“怎的,最近戏本没写完?” “没有,班主催得紧,我怕是要愁得落发了,这不才得空同你出来畅饮一杯。” 陆央央被她笑容晃了晃神。 二人虽同为宣昌戏班子里的人,她是唱角,挽月却是个写戏的折子先生。尽管如此,班主去打曾说,可惜了挽月一张脸,若是从前走唱角这条路,必定名动京城。 可不是,挽月年纪不大,一张稚嫩小脸青涩未褪。肤色白腻,弯眉如黛,那双带笑眼睛灵气动人,还总是一身明晃晃的青色纱衣,衬得人儿总叫旁人想起一句话,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有时候真让人羡慕。 “看我做什么。”挽月抬手戳了戳脑袋:“眼神怪直白的,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我去解手,可别把我的酒喝光了。” “去你的。” 出了隔间,挽月笑意淡了下来。 等方便完,她在洗尽池边洗手,余光里走来一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径直撞向她。 “对不住啊小娘子。” 挽月这人性子别人摸不透,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懂自己,经常随心所欲的来,见是个小流氓故意滋事,平时脾气烈的她倒也懒得计较,不屑的给了个白眼,甩了甩手就要走。 而那小流氓已经打开前面的包厢,走了进去。 “救命!” 挽月没走几步路,忽然听到刚才那小流氓进去的包厢里传来一女子的呼救,这里是醉仙楼的东南角,地处偏僻,没什么人,想到刚才那小流氓的丑恶嘴脸,她心里就一阵恶寒。 这时,里面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挽月平日最讨厌这种肮脏事,当即想也没想就直接踹了门进去,里面已经一片混乱,装饰屏风倒得到处都是,而那流氓此刻正压着那个女子,企图撕碎她的衣服。 “放开我!放开我!” 挽月冲上去,一脚踹开了那个流氓。 流氓没有防备,踢的叫了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这才骂骂咧咧的爬起来:“是你这个小娘子啊,生得可真水灵,怎的,对小爷我恋恋不舍,想尝尝小爷我的厉害?不过那个小娘子也生得美丽,我都舍不得,不如我们三人一起吧?小爷保证让你们醉仙欲死。” “我呸。”挽月抚起那女子,抱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骂道:“真是不要脸,还醉仙欲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这寒碜的模样,真是倒人胃口。” 流氓最忌讳别人说他长得丑,脸色立马沉下来,五官扭曲在一起:“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爷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了。” 说着,扑了过来。 挽月反应快,一把推开怀中的女子,抄起桌上的石坠,望流氓那扔了过去。 流氓闪身躲开了。 挽月转身就跑,却被他眼里手快的抓住了腰绳,向后一拽。 他奶奶个腿。 她欲哭无泪,在心里悔恨今天不应该穿这么累赘的衣裳出来,简直拖她后腿。 天旋地转,挽月后脑勺着地,摔得是结结实实,还没有等她把那股子晕眩劲压下去,脖子就被人掐住,窒息感随之袭来。 原来被人掐住脖子是这般难受,肺里的气一点一点被挤压出去,她想咳咳不出来,肺里着了火一样的辣。 “看着不掐死你。”流氓还在骂骂咧咧:“让你不知好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咣当一声巨响,那流氓不可置信的睁着眼睛,就这么直直的倒了下去。 挽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勉强爬了起来,透过泪眼,看到那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手里还握着凶器,上面沾满了血。 而那个流氓就倒在她身旁,脑袋后面被砸了一个血窟窿,刚才她没有来得及避开,衣裙上沾满了血。 那女子惊恐的丢到手中的东西。 挽月蹲下身子,探了一会他的鼻息,摇摇头道:“只出不进,快要没气了,现在救也救不活。” “啊。”那女子听了后,有片刻失神,回过神来战战兢兢道:“你快走,人是我杀人的,不要连累了姑娘,姑娘真是个好人。” 挽月摆了摆手,眉眼间闪过一丝阴鸷:“这样的人死不足惜,不要因为他浪费了自己,还没问姑娘名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明珠,我本不是京城人,来京城探亲,询问路的时候,被他骗来的。” “闻挽月。”挽月简要说:“一会万一来人了,看到谁也解释不清,我的衣裳染了许多血,暂时没法出去,你先走吧,回亲戚家不要出来,等风声过了再说。” 宋明珠摇了摇头:“不可,这不是陷姑娘不仁不义。” “不是,我自有办法的。”挽月推她出门:“别废话了,快些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宋明珠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回身作揖:“姑娘今日之恩,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说罢,开了门走了。 挽月松了一口气,此刻心里也慌乱的很,她没有应对这些的经验,只是年少轻狂,一腔热血,喜爱打抱不平罢了。 正想着,店小二过来敲门,大抵是被刚才的动静吸引,现在得空了过来瞧一瞧。 挽月躲进了柜子里。 那小二见没人应,自己推门进来,一看那到屋里的场景,吓得大惊失色,怪叫着跑了出去。 等他一走,挽月急忙推了门跑了出去。 只听小二在楼下喊几位衙门的官爷,说是上面死了人,一惊一乍的惹得包厢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瞧,有看热闹的,有嫌弃吵的,也有觉得骇人的。 京城本就是是非之地,不外乎每天死一些人,所以也不足为奇。 让挽月头大的是,听小二喊话的意思,今天衙门的官爷正好在醉仙楼吃酒,一听出了人名,当即召集两桌大概十五个弟兄,把醉仙楼围了起来。 挽月悄悄蹲在屏风后面听一位官爷说:“正是好巧不巧,今儿碰上爷几个喝酒,那杀人凶手怕是别想逃了,放心掌柜的,醉仙楼已经让我几个手下包围起来了,现在就命人去衙门叫人,肯定不会放过一个人。” 掌柜的笑着应下,让小二给他上酒。 这衙门离醉仙楼很近,估计不一会人就来了,挽月思索了一番,决定去顶层。 醉仙楼的顶层全是是供客人喝醉酒住的房间,人多,物品也多,去那在想办法好了。 为了躲避人眼,挽月捏着衣裙,光上去就花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到顶楼了,迎面拐角处快速走出来几人,一看行头就知道是衙门的官爷。 这么快。 挽月眼看就要和官爷迎面撞上,没法子了,摸到旁边一门,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开了就进。 屋子里没有掌灯,唯有天窗的月光倾泻而下,落在那一小块木桌中间。 挽月以为没人,脱了鞋袜和外衣,扔进床底下后,就跳上了床。 床足够大,大到挽月不知床上有人,直到黑夜里,一双手忽然拦在了自己腰上。 挽月正要叫,门就忽然被人推了开来,那几个官爷在门口喊道:“奉命查房,起来检查。” 她吓得头一缩,钻进被子里去了。 “谁呀,扰人好梦。”旁边的人半起了身子,就着外面走廊的灯光仔细一瞧:“店小二啊?什么事?” 挽月在被褥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难怪这么刺鼻的酒味,原来是个醉鬼。 那官爷也认出了是京城有名的公子哥,回答道:“刘少爷,是这样的,醉仙楼出现了命案,我们正在奉命追查凶手,有目击者说刚才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衣裙带血,往这层上来了。” 屋子里暗暗沉沉,光线并不明朗。 挽月僵直了身子,不敢轻举妄动。下一秒搂着她的人手越发用力,还往她怀里拱了拱:“关本少爷何事,没看到本少爷在干嘛吗?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要搜查还是做什么赶紧的,不过动静可别太大了。” 官爷听了此话面面相觑,带头的忽然摇了摇头:“算了,这公子哥闹起来估计也没完没了,还是打草惊蛇,去下一件间吧。” 门,又被合上了。 挽月猛然松了口气,幸亏这官爷是个明事理的人,大抵也不会想到她还真的躲在这里,要不然自己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杀的?” 黑暗之中,一道清冷又干净的声音传来。 挽月倏地心一紧,刚要动却发现自己身子被他压得死死的,气息交互,莫名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松开,是我杀的又怎样?” 刘玄玉睁开眼睛看她,黑暗里那一双眼睛明亮如珠。 他阅人无数,一眼就识破:“撒谎。” 挽月有些恼,动了动身子:“放开你个臭流氓,男女授受不亲。” “授受不亲?是姑娘你上了我的床榻,不要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一样。” 她自知理亏,红着脸说:“那是迫不得已,你刚才也看到了。” 刘玄玉忍不住想笑:“你也知道迫不得已,那我算救了你一命,不是吗?” 挽月向后扬了扬头,觉得那酒味实在刺鼻,继而又想到:“你没醉?” …… 刘玄玉好像闭上了眼,不在说话。可手还是紧紧的搂住她的腰。 登徒浪子。 挽月气刹,用力挣扎了几下,没料到刘玄玉会忽然睁开眼睛,而后,整个人的锋芒刹那软了下来,抱着她用头蹭了两下:“喜宝。” 这什什什么鬼。 挽月头皮一麻,想也没想就用力一蹬,踹在他肚子上。 只听见闷哼一声,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她手上力道松了,赶紧连爬带滚的下了床,用身上的火折子把桌上的油灯点亮。 挽月望去,那男子眼生的很,只是看衣着举止像大富大贵人家,五官俊俏,眉眼间尽显富态,又不像那被娇纵惯的孩子,反而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干练劲。 还好,俊朗得很,自己也不算太吃亏。 “对不住。”刘玄玉说:“我喝多了。” 我信你个鬼。 挽月懒得纠缠,答谢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他日有机会会好好报答公子。” 脚没踏出去,刘玄玉又开口:“人都还在外面,你确定要出去?” 挽月刹住脚,就算如此,她也不想跟这个耍流氓的人在同一个屋子里。 大抵是她脸上的表情过于丰富,他看她小小一只,有些可爱,不禁起了戏弄之心,好以整暇的靠在床头,说道:“你扰了我的好梦,我不同你计较已经是我大度,不过呢我这人一向心肠好,干脆送佛送到西好了。你亲我一下,我就帮你离开这里。” 挽月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不两下?” “神经。”她忍不可忍,上前踹了他的小腿肚一脚,在他的哀叫声中,开门走了出去。 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 挽月最不屑这种人,直接选了一间对面的空房间,在里头躲到了后半夜,才跑了出去。 穿着中衣,大半夜回到戏院子,可急坏了陆央央,还以为她遭遇了什么不测。 她其实受惊不小,惊天动地的编了一个用外衣救跑到醉仙歌房顶猫的谎圆了过去后,就倒头呼呼大睡。 这晚,挽月就梦到刘玄玉了,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梦见的意义是什么。 后来,挽月以为再见不到那晚那个登徒浪子了。 再后来,挽月的梦里落雨,她无比喜欢下雨天,雨滴落下犹如一个个水晶,打在屋檐上丁零当啷,很是悦耳。 等到睁眼,她才发现不是梦,自己在宣昌后院的屋檐上睡着,雨将她的脸都打湿了。 完了,说好今天要去醉仙楼买几壶酒回去的。 挽月一拍脑门,从高树上爬了下去,上次惹班主生气,保证今日给几壶酒回去,才勉强哄好的,可不能落下了。 从醉仙楼里出来,挽月一手提着酒,一手撑着罗伞,加快脚步赶回宣昌戏院。 这天暗沉沉,闷雷滚滚,可别一会电闪交加,倾盆大雨,她可害怕雷电,遇到准寸步难行。 拐过老街,再走一条巷子就是宣昌戏班。 挽月正走着,眼见不远处立了一男一女,那男子看身形极为眼熟,正面无表情在说些什么,而那女子截然不同,情绪激烈,说话时那步摇随之摆动,晃得摇摇欲坠。 她脚步停了一下,就见那女子疯了似把步摇扔在地上,然后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跑便跑,擦肩而过便擦肩而过吧。 那女子跑到她身边,忽然停下。 挽月不解的侧头望女子,柳眉挑得老高。 下一刻,她手中的酒壶被打落在地,伴随着劈里啪啦的响声,同自己的心脏,碎成了七零八落。 什什什什么鬼! 挽月极度艰难的扭过脖子,看鬼一样看向那女子,声音结结巴巴道:“你,你干什么?” 那女子趾高气扬的抬起了下巴:“本公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就是两壶酒,你找那个人赔去。”说着,指了指刘玄玉。 刘玄玉撑伞而立,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挽月的一刹那,微微诧异。 挽月忍啊忍,忍啊忍,忍到最后吐出一句话:“公主万安,公主再见。” 这么刁蛮仍性,想必就是永乐公主了。 永乐冷笑一声,走了。 挽月低头看着鞋尖,半天没有说话。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金丝白边鞋,她才抬起头,红着眼圈幽怨道:“你赔不起了。” 刘玄玉吓了好一大跳,不明白不就是两壶酒,怎么惹得她还眼红了。 他自然是不明白,她今儿买不回去酒,夜里肯定又要去夜习了,她一个写戏的,天天被班主逼着吊嗓子,想让她也跟着师哥师姐学习学习。 真是苦了她。 “你可别哭,不就是两壶酒,我现在去赔你。” 可刘玄玉刚说完,见雨势较大起来。那些个雨儿,都快跑进伞里了。 挽月冷笑了一声:“我应该多谢你,要不是因为你,我还从没见过金枝玉叶,你个登徒浪子,桃花都开进宫里去了,你看永乐公主都追这里,你怎的还惹人家生气了。” 刘玄玉听她的冷嘲热讽,起了无比想要戏弄她的心:“听姑娘这语气,像是吃醋了?” 挽月气笑:“你怕不是疯了。” 话音刚落,忽落一道雷,伴着电闪,炸开在挽月的头顶。 她啊了一声,丢掉伞跑进他的伞下。 刘玄玉没有料到,她会一头栽进来,撞进自己胸膛之中,他下意识抱住她,一股栀子花香萦绕在鼻间,淡淡的,像小时候饭桌上的厨娘新做好栀子花饼的味道。 他从前惦记,长大后吃的少了。 “你好香。” 挽月:“……” 刚要推开,又猛然一道惊雷落下,她吓得再也不敢松手,也不顾面前是她讨厌的登徒浪子,像抓住浮木一样,死死的抱住他。 刘玄玉面上闪过一丝笑意:“虽说时候不好,却有佳人主动投怀送抱,倒也秒哉。” 挽月咬着牙,她忍。 不一会,雷不响了,可雨还没有停。 刘玄玉松开她。趁她还没有发火之前说道:“伞给你,你别走,我腿脚快,再跑去给你买两瓶酒来,站在原地等我。” 说着就冒雨跑走了。 挽月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看着他跑进雨中,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不安起来,好像他一走,雷随时就会下来。 好在,不过片刻,刘玄玉真的提了两壶酒回来。 只是浑身泥泞,头发皆湿,一看就是跑得十分快,赶回来了。 刘玄玉站在伞外,伸手把酒瓶递了过去。 “喏。赔你了。” 挽月抬眸,望进他深邃眼眸里,那一刻他眼里仿佛含了万般柔情,快要将她溺死在里头。 不自在的偏开脸咳嗽了下,挽月拿过酒:“谢了。” 这一路,刘玄玉送她回到宣昌门口,相对无言。 她进门时,被唤住。 “你叫什么?” 挽月回眸,耸了耸肩:“下次再见再告诉你吧。” 便头有不回的走进了门里。 只是这个下次,挽月有两月没再碰到他。 直到有一日。 第二章 诬陷 暗夜中挽月闪烁着晶莹的目光,情怯且疑惑,“你不是和陆央央相好,还来纠缠我做什么?” “谁和她相好了?” “你啊!她说你们好过。” “你注意,是好过,还有个过字!我那也不是故意的,有次陪客商喝多了,陆央央偏要送我回家。” “哼,那你就不负责了?” “我怎么负责?我又不爱她,除了多买些戏票捧场还能怎么样?总不能娶回家。” “感情你把戏院当青楼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长得好看,招人喜欢,自然就有人纠缠,可那也不是我情愿的,我也有品格和思想,也得追求真爱呀!” “那你现在是在追求我吗?” 他深吸一口气,“对,我刘玄玉就是喜欢你,你同不同意。” “你怎么……这么直白,一点也不含蓄。” “我就这样,我喜欢你,你跟不跟我。” “怎么跟?我可不情愿。” 挽月推了推刘玄玉,没有推动,反而手落入他掌心里,被他牢牢的抓住。 刘玄玉再次逼近她,温凉的气息缓缓缠绕在她鼻间,气氛已经暧昧至极,他目光在她唇角流连,深知自己魅力无限,一般女子都抵不过,就这样从了他。 可闻挽月哪里是寻常女子能比的,忽然就抬起了手,按在他的唇上,没好气:“你还没说怎么跟,我不过一个戏班里写戏本的,还不如那些名旦来的贵,我可不想天天偷偷摸摸的。” “偷偷摸摸有何不可?”刘玄玉挑猫儿一般,挑了下她的下巴:“人生难有几回刺激。” 挽月羞了一下,便只知道瞪着他了。 嘴上说着不愿意,可谁能抵得过刘玄玉的温柔乡,况且人又英俊多金,挽月性子也是爽快,不出一个月,就和刘玄玉滚在一起去了。 这一滚就是两月。 刘玄玉和班主侄子要好,天天以结伴相玩为由,出入戏院,实则门都不进,换了一条回廊,直接溜进了第四层。 戏楼四层是鼓楼,正逢春雨缠绵之际,基本没有人来听戏了,鼓手约会,戏子们天天咿咿呀呀,挽月图清净,经常搬上本子只身待在鼓楼写戏。 也给刘玄玉省了不少事。 这会屋外正是润如酥的小雨,刘玄玉翻窗而入,卷着一身湿寒凉气就过来抱挽月。 挽月抖了一下,笔在本上拉了一条长痕。 “好好的路不走,翻窗干什么?门又没有锁。” 挽月觉得冷,到底没有躲,任由他抱着。 刘玄玉低头在她脖子间蹭啊蹭,蹭了半天,直到挽月痒得受不了推开他:“你拱白菜吗?” 说完鼻子就被捏住:“你敢说你夫君是猪?” 挽月拍掉他的手:“少自恋了,你才不是我夫君。” 刘玄玉知道她容易害羞,搂着她的腰把下巴搁置在她肩膀处,目光落向戏本:“又在写戏啊,这回写的是什么?” 挽月一向公私分明,一把遮住了戏本:“可不许看,不然班主该扣我月饷了。” 刘玄玉倒是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一盒南街卖得好的桃花酥:“我可是特地跑了许远的地方给你带的,吃不吃?” 挽月一看桃花酥眼睛都放了光:“吃!” “亲我一口就给你。”刘玄玉凑过去:“今天是不会心软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吃了。” 挽月这下羞得就连耳朵也红了起来,可性子使然又叫她不甘示弱,便扭过头用力的吧唧了一声:“够了吧?” 刘玄玉用指腹蹭了蹭自己唇上的水光,笑得荡漾:“亲一口给吃一口,麻烦先付完一个桃酥的价钱。” “讹人啊你。” “就喜欢讹你。” 不得不说,刘玄玉不管真心与否,待她还真是好,就是喜欢耍流氓,不做人的那种耍。 有时候开新戏,很多老板会相约一同到来,刘玄玉是她们心中的白月光,每每来周围都围了许多姑娘,陆央央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在一起时,也会拉着她一同去,就围在那些个姑娘身边,听那些姑娘打探。 “刘少爷,你可否有心上人?” 挽月觉得陆央央猛然抓紧了她的手,疼的她抽气。 刘玄玉笑得不失礼貌又透着疏离:“自然是,有的。”说完,像是无意间抬头望了一眼,却是直直的望进挽月眼底。 挽月心里漏了一拍,又见他有些痞里痞气的说:“不过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众人失望的哀怨了一声,陆央央却在一旁有些失魂落魄。 戏开场,许多人往楼下走。 等走到拐角处,忽然有人揽住她的腰,拉进了幕帘子后面。 挽月抬头,刘玄玉就吻了下来,直把她的脚吻软了,站不住,才舍得放手。 末了,刘玄玉似乎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啧,你喝了茉莉茶?好甜。” 挽月脸瞬间热得快要熟透了一般。 一直觉得风花雪月看过不少,脸皮厚得很,却猛然间发现,和刘玄玉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转眼,京城六月雨,花开又是一季。 吧嗒一声,花枝不堪屋檐上滴落雨水的重负,弯腰折断,重重的落在水洼里,泛起一小段涟漪。 刘玄玉兀自看了会,才抬首望着坐在高墙上的挽月:“娘子,高处不胜寒,潮湿且阴冷,莫要再待在上头了。” 挽月晃了晃脚丫子,低头看他那眉清目秀的模样,心里更是来气:“谁是你娘子,不要脸。这都几更天了,你也不怕你爹怪你半宿不着家,快些回去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都怪这家伙,长得那么招人喜欢作甚,那沾了花香的桃花信源源不断,亏她还正好撞见有女儿家给他送,他还不知道拒绝。 真是气刹她也。 “那是我表舅家的妹妹,我拒绝过,她偏要给,我也没办法。挽月你就不要生气了。” 挽月不耐烦:“我管是谁,今天这个莺莺,明天那个燕燕,看到来个妹妹我也不能敞亮了身份,多憋屈,我不跟你了,谁爱跟谁跟。” 看她这可爱劲,刘玄玉忍不住笑,同时张开双臂:“我们家挽月吃醋的样子可爱的紧,别生气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看这天,指不定一会还要下雨,赶紧跳下来,我送你回园子。” 挽月瞥了一眼天,确实阴沉得可怕,她从不会与自己过不去,便双手一撑,直直得跳了下去。 然后,她听见了衣服撕裂的声音。 “阿!” 挽月只感觉屁股一凉,风儿直接灌了进来。 她缓慢回首,那遮住屁股的布料还挂在高墙之上,随着风高高飘扬。 “刘玄玉!” 跳跳跳,这下可好,跳得她屁股都走光了! 而刘玄玉,早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挽月披着他的风衣走了回去。 刘玄玉牵着她的小手,想笑又不敢。挽月看他抖得不行,又羞又气,刚要发作,余光却瞥见了一个人飞快跑走了,顿时愣住。 “怎么了?” “我看到杨朔,戏园子里一个练杂技的,怕是要完,她的嘴巴可大,估摸着明天整个戏园子里的人都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了。” 刘玄玉点了点头:“正好,知道就知道,要赶你走要怎样都可以,总之我养得起你。” “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挽月皱着眉,深叹了一口气,男人一般都没有女人那样小心眼,也不怪他不放在心上。 然而,挽月的猜测是对的。 接连一周,戏园子里的人看她神情颇有异色。 那些之前对刘玄玉上心的人,挨个儿,排着队挤兑她。 大多都是小事。比如班主让人传话给她,早起半小时去南门听课,那里的话本先生会按时来授课,教如何写出吸引人的戏本来。 却被人故意压着不告诉她,等班主冲进来,她迷迷糊糊的却道自己头疼,装病逃过了一场责罚。 要不就是出门迎面就被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刚开始挽月老中招,几次下来一出房门先向前撑伞,走路时刻小心脚下有银线,用膳冲第一个先打饭,避免前面的人恶意在里头放什么东西。 几天下来,可谓是身经百战。 就差穿一身金甲了。 “挽月,那个金丝莲花服能不能借我穿一下,我要去商老板府上唱戏,穿出众点才能惹人眼。” 挽月看是陈小莲,就借了,回来却变成又脏又破。 “对不起啊,这雨落得快,我没注意摔了一跤。” 明眼人都知道,这戏服是挽月最贵重,也是最珍爱的。 可挽月跟个没事人一样,笑眯眯的:“没事儿,这是银丝烫了金色上去做的纺织品,不打紧。” 陈小莲当场变了脸色,扬长而去。 班主为了让她找灵感,有时候别的戏班子来哪个大户人家里唱戏,也会让她也过去听听。 有一次陈爷清了别的戏班子来,她听到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回去,本来青石路巷一向留有的风灯都被人撤走,这巷又长又暗,风穿过,呜呜得像是妖怪的哭泣。 她突然后悔去时不要刘玄玉陪她了。 但闻挽月这个女子胆比天高,经常破罐子破摔,觉得左右横竖一个死,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了。 于是回身对着跟在她身后故意扮鬼吓她的人说:“你跟我做什么?” “还,还我命来……” 挽月气笑了,正好她今日没有细细打扮,墨发散在身后,面上白粉还有些重,索性翻了个白眼上去,缓缓往前走了一步,吊着嗓子拉长音说:“我的命,早在百年前埋进土里去了。” 那女鬼:“???” “你看到了我的头吗?我为什么找不到我的头,我已经找了一百年了。” 那女鬼战战兢兢,眼底起了七分惧意,害怕的直哆嗦,也不知道自己完全被她牵着走:“你的头在,在。” “不重要了。”挽月大手一挥:“我,看你的头,挺不错的。” 画面静止了片刻,那女鬼尖叫了一声,疯狂的跑走了。 而挽月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笑的快仰了过去。 最厉害的一次,是路过一个皇家国亲,起了兴子来戏园子里看戏,还要看鬼戏。 班主边吐槽他心理变态,边紧张的安排起来,毕竟皇家人,一个不注意,那是要掉脑袋的。 本来已经准备就绪,偏偏主演误喝了别人放了泻药的茶水,拉得无法上台演出。 这没脑子的设计,简直要置所有人于死地。 戏本是挽月写的,里面台词她最熟悉,少了一个人都不行。又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只好硬上台代替了那个人。 意外的那皇亲国戚很喜欢,赏了她许多钱。 也多亏班主平时看她在戏园子里有些懒散,说一个写戏的怎么能不会哼两句呢? 于是就时不时的就抓着她与其他师兄师姐一起练嗓子,加之她平时受环境影响,也老哼哼,这才能顺利开口。 便这样化险为夷。 挽月知道,陆央央不对付自己,只是念及之前的恩情,而陈小莲就不同,明里暗里的天天欺负她,不过半月,她几乎天天上演见招拆招的戏码。 只是这些,她都不愿告诉刘玄玉。 就算如此,千防万防,她还是在一次用了手帕擦拭额头汗以后,晕了过去 那迷香,居然下在了手帕里。 真……真妙啊。 等挽月醒来,房中烛火摇曳,只亮了半边天,亮与暗交织,显得昏黄又暧昧。 旁边一个男人,看她醒了,拉着被子退至床脚:“你,你不要过来。” 挽月捂着头坐起来,毕竟年幼时游走在形形色色的人之间,对此她只是沉了一口气,挑眉道:“大哥,你拿错戏本了吧,应该是你非礼我,不是我非礼你,姐姐我无论如何是看不上你的。” 小哥眨了眨眼睛,眼里写着,我是被逼的,我被绑架的, 挽月解读无能,刚到摸外衣,人就闯了进来。 看到为首的刘玄玉那一刹那,她还是有些心慌的。 如果刘玄玉不信她,可如何是好? “刘少爷,亲眼所见你总能相信了吧?”陈小莲得意洋洋的走在最前面,指着床上的两人说:“我早就说了闻挽月没有男人不行,在戏班里就经常勾三搭四,今天总算逮了个正着,急着在戏园子里就跟别的男子偷情。” 刘玄玉不说话。 他本温润如玉,可冷起来眉目间宛若藏了一座冰峰,下一秒似乎能掀起风浪无数。只是他不动,即便陈小莲在他耳旁一直说她有多水性杨花,他也不动。 挽月触到他的眼神,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总觉得,刘玄玉会冲过来,提着她和床上那小哥浸猪笼。 可好半天了,也无人动。 闻挽月腿麻了,动了一下,惊得屋里的人纷纷看向她。 “哈,我腿麻了,下个床。” 众人:“……” 挽月披好外衣,腿不麻了,才径直走到刘玄玉面前,似笑非笑的问道:“刘少爷这是相信了?” 刘玄玉脸色铁青:“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 挽月本来还有些害怕,闻言生起气来,想起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又迅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不约时,她对着陈小莲发难,句句掷地有声:“水性杨花这个词,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若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咱两大可去医馆验验处子之身,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水性杨花?” 陈小莲眼神躲闪了一下:“你胡扯什么?” “是不是胡扯,风里雨里,医馆等你,咱两不见不散!” 挽月笑得异常灿烂:“还有,我要是真想偷情,别说你们这些本来不该在这里的,却出现在这里了,就连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会叫他找不到我,这才叫偷!” 陈小莲被她震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挽月觉得还不痛快,忽然走到刘玄玉面前,抓住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脏处。 “你!”陈小莲见刘玄玉并没有拒绝,气得牙痒痒,他平时可是不会与任何女子有肢体接触的,况且他的女人现在还跟别的男人偷了情。 实在招人嫉妒。 而刘玄玉只是因为那柔软又熟悉的触感,舍不得挣脱,才微微失了神。 “刘少爷,如何?” 刘玄玉回神,半晌才对众人说道:“手脚冰凉,心脏过缓。” 众人一听,立马明白过来,这样的症状,怎么可能是偷情后该有的反应呢。 挽月拍了拍手:“大家都是成年人,不用我说也知道什么意思,至于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症状,陈小莲你知道吗?” “我,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我昏迷以前用了手帕擦汗,那手帕应该是被迷香练出来的药水浸染过了。陈小莲,能知道我回房一定会拿帕擦汗的只有你们。而每月的今天班主一般都无事,会抓着我和今日夜习的师姐一起练嗓子,练完就出一声汗,不过轮到哪个师姐夜习,你不会不知道吧?” 今日正好是陈小莲。 陈小莲冷笑一声:“你说是就是了吗?” 挽月扬了扬眉,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我现在昏沉得很,那药效也是厉害,迷香在市面上并不能直接进行买卖,不然就要查处,所以并不好销出去。于是黑市卖迷香会卖一整罐,你也应该用不到一整罐迷我吧,不然我改躺个三天三夜才对。” 陈小莲受惊一般抬起头,却听她继续说到。 “方才我想了想,倒有些眉目了。那东西若是太提早准备,必定惹人眼,毕竟迷香靠味道发作,所以你一定是只早了两个时辰煮了迷香,泡了我的帕子,等干了又塞回我床枕下。之后就是轮到我们去班主那夜习,陈小莲,药渣子来不及送出戏园子吧?” 众人闻言,一阵唏嘘,心下的阴阳颠倒了几番,最后偏到了挽月这里。 “央央。”挽月决定步步紧逼,给陈小莲一个教训:“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 “你让园里小厮守住各处,不放走一人,再去官府给些银两,请那些个官爷麻烦走一趟,搜查戏园子。不说那些药渣,迷香罐子肯定还在陈小莲那里,厨房里的厨娘不老,总该记得夜里谁去那煮了东西吧?” 陆央央愣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等待的时候,挽月自己靠着窗户,望着窗外圆月思绪万千。 等官爷来,又是一番大动静,最后官爷们在戏园子里搜出了迷香、药罐。 至于药渣子,早就被勤快的王大娘倒了,饶是王大娘收了陈小莲的钱,明明是说了谎,竟然挨了板子还嘴硬,还是院子里那只大橘猫吃了迷药歪在墙根底下抽抽腿,让小捕快给拎了出来,才发现那起子药渣。王大娘无法,只好看向陈小莲,不过腰包还是捂得紧紧地,毕竟给了别人的钱不能往回要的。 当挽月再次提出要去医馆的时候,那个男主角忽然哭喊着不要去,这要是去医馆验身那可丢人丢大发了,捕快头头再一细细盘问,原来是陈小莲她二姨姐老公的侄子的儿子…… 原本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可小莲偏要一口一个的哥哥叫人家,男孩说要破处,小莲就说要带他见世面,这可好……第一次破处就惊动官府,还让闻挽月给吓着了。 事件真相大白,陈小莲被官爷们以胁迫陷害罪,扰乱治安罪给带回衙门关押半月,任凭班主如何劝都不好使,班主无法想请官爷去里屋,似乎是担忧官爷夜晚没吃饭,要送点“饭钱”。却被闻挽月一眼瞪回去, “怎么的班主,你的陈小莲值钱,我闻挽月就不值钱了?她自己做的下贱事,你要帮她担着?她吃饭睡觉你也帮帮她得了,这样坏心眼的人不好好教育教育,以后给人家大户当小的,自有主母管教她。” 班主左右看看,都是心头肉,都是重要人,管不管的都不合适,他哀叹一声:“罢了!” 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小莲,头也不回的离开后院。 那位姐姐被带走时,发疯的大骂闻挽月:“你个心肠歹毒的贱人,贱人!”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被刘玄玉看上? 为什么! “陈小莲。”挽月轻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闻挽月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是你不长眼,非要招惹我,那就得承受作茧自缚的下场。” 陈小莲骂骂咧咧的被人拖了出去。 月中天,戏落幕,人各自散去。 房里退的只剩下两个人。 蓦地,刘玄玉叹息了一声,走到挽月面前。 挽月扬了扬下巴,不畏风霜换来的满身骄傲此刻显得淋漓尽致:“刘少爷,夜已深了,我乏了。” 言下之意,你可以滚了。 滚得越远越好。 刘玄玉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声音冷冷清清的,却温和了不少:“你成日忙学戏不搭理我,她天天在我耳旁吹风,说你只图我的钱财,说你馋得是别人的身子,谁让你生得动人,叫我患得患失的。” 挽月呕了一声:“刘玄玉,你惯会这些没用的花言巧语。再说了,你觉得我脑子有病?就今天床上那个,我馋他的身子吗?你是觉得我宁愿跟他上床也不跟你上?” 她说得过分直白,叫他面色一红,清咳了两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挽月回过神,也觉得自己说得词过于虎狼,有损她清纯一枝花的形象,便佯装怒道:“懒得跟你废话。” 说罢,转身上了床。 刘玄玉勾起唇,吹灭了蜡烛,跟着上床哄人去了。 屋里的窃窃私语许久都没有停止,陆央央始终站在门外,听着听着,将那内心最后一点光亮也听没了。 她捏紧拳头,从没有那么一刻,那么嫉妒又怨恨过闻挽月。 第三章 初识 这日的宣昌戏班后院,日暖风恬,花红柳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甜,只待风一过,吹得更加遥远。 刘玄玉碰巧经过后院,无意的往木棂窗里头一望,便停住迈不开步子了。 “陆姐姐,我好不容易才将刘公子哄到后院,您随我快点步呀……”院门口,一小厮火急火燎地招呼着身姿百媚的女子,身边那位一手扶着头边的绒花,一手将十几个铜钿塞入小厮手中。 “多谢小狗哥哥相助,如若事成了,好处少不了的。”陆央央笑意满目,脚步更加急了。 终于半跑半客气的来到后院,陆央央一瞧,那刘公子站立的地方正是戏班子折子先生闻挽月的屋前,有些发愣,心下当即有些不愉快,却忍着没有发作。 不该担心,毕竟对自己还是有些底气的,她可是陆央央,宣昌戏班的台柱子。 虽然,她能一角成名,还多亏了闻挽月那折:狸猫换太子。若不是闻挽月力荐她来出演刘皇后,也不能有今天响彻京城的大名。 毕竟还是见过世故的人儿,陆央央这会脸色回过红润,便笑着凑上前去。 “刘公子才从外面回京城,不在戏台观戏,怎么跑到我们后院来了?”见刘玄玉没回过神,她咬咬牙又轻唤:“刘公子?” “追着只猫来的。” “戏班里养的,我就说怎么不见哥哥你人影呢,让人家好找。”她说着,望向窗内,有意无意的说:“这是我们戏班的折子先生,有好些富商听戏不为了我们,全是为了她呢。” 陆央央说完,跑到窗前狠狠拍了下。 挽月正入神,被吓一大跳,抬头看着窗外嚷:“干什么出这麽大声,我正写女鬼呢,这会怕是要被你吓死了!” “你快出来。”陆央央挥着帕子亲热的拉过刘玄玉,“我给你介绍位公子认识,诶,我手头还有事没忙完,等会我过来。” 闻挽月本想拒绝,可一抬眼,便看到那个两月不见的男人,他今日一袭黑衣,不再温润如玉模样,反而像是戏中的黑月亮,周遭泛着淡淡光晕,让人不免想要多看一眼。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着,直到陆央央过来叫两人吃酒去。 等陆央央一走,刘玄玉抬起头,望着窗子里始终坐着的女子,笑眯眯道:“又见面了,这会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挽月稍稍坐起来了点,趴在窗户旁探头看他,嫣然一笑,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 “等一下,容我先说两句。”刘玄玉道:“前两次我们相遇,总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姑娘可否忘掉,把这次当作我们初识,重新认识一次。” “在下听戏者,刘玄玉。” 挽月愣了一下,故意道:“折子戏先生,闻挽月。对了,我方才忽然想起,喜宝是谁?” “喜宝?”刘玄玉也不知她从哪里得知的,只是答道:“是我府上养的猫儿,怎么了?” “没事。”挽月收回身子,重新拿起笔:“随便问问。” 刘玄玉没多问,挑眉又开始嘴贱:“姑娘还是如那次见面,一样香。” 知道刘玄玉又在戏弄自己,挽月脸一红,嘭的把窗子关上了。 不一会,传来陆央央的高声:“闻挽月你还在磨蹭个鬼子,就差你了,快一点!” 今日刘少爷请客,再加上陆央央撺掇,由刘公子做主,来了许多少爷小姐,热热闹闹的在醉仙楼喝了喝痛快。 直到夜间,刘玄玉送陆央央和挽月回戏院子。 三个人都无话,不过陆央央一直偷偷看刘玄玉,见他浑身紧巴,一会装斯文,一会偷偷看挽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两人之前见过,只以为自己又是献身,又是献媚,铺垫了小半个月,倒头来给个别人来了个无心栽柳。 像陆央央这般见过多少浮华的戏子,心气总是高的,每每在台上唱戏,那些达官显贵怀里总要搂上一两个,可转过脸,又要和自己说一见钟情,多可笑啊,仿佛女人就是玩意,想的与做的连掩饰都懒。 虽然享负盛名,但总想好好嫁个人,他若愿意还可继续唱戏,他若不愿便开班做个老师也是不错的,但总是要有良人才行。 直到四个月前,老戏迷刘显赫带着自己的儿子一同招待粮商,包下了整座戏院,刘玄玉一下子入了她的眼,那个眼神忧郁深邃的男人似乎局外人般存在。 一见钟情是什么样子?大概是一见如故,是情投意合、志同道合,也可能是……相见恨晚。 好在陆央央一直洁身自好,忠实戏迷刘显赫也是知道的,那些戏班的艺人,都是从小练功,五点吊腿、六点练嗓一滴一毫练到了今日,艺人就是艺人,有本事有气质,和青楼女子不一样。 从那时起陆央央心底便有一良人,她总想着,凭自己的盛名,嫁与他做妻也配得上吧。 那刘玄玉是何许人,他原是廖东三省滇州府,清河庄县有名的刘二爷家唯一的长曾孙,家中几代人以水产、粮油为生,除了包下海岸,兴建渔场,也有良田无数,地域百顷是当地富户。 他身高八尺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为人开朗,任与何人都能玩成好友,暗中恋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更有知县老爷也亲自过问刘二爷,那位小公子可定亲否? 但刘玉尘却志不在家乡,他定居京城,势必要自己找到一生所爱,父母帮着回绝了媒婆七八次有余,可有时也不免心动,私下偷着去见见那些大户小姐,心道儿子未必能看上这样的,于是一再拒绝,并不敢告诉儿子。 由于刘玄玉要在京城读书,也只有过年才能真正在家中好好住上几日。故而每每到了正月里的午饭后,太爷爷联合爷爷、父亲总是要严肃的一番训话,每每打马虎眼时,便又是一顿教戒三重唱,就盼望着疯小子,哪天能领来一位孙媳妇回家。 眼下刘玄玉又和宣昌戏班的班主侄子成了好朋友,那侄子正是宣昌的旦角,时常拉着刘玄玉听戏,要知道刘二爷的大名,即使到了京城也还是有些威望的,毕竟“刘寿记”海产店和粮油店在京城也有三五家。 晚间陆央央卸了妆,来到挽月的房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挽月被看得发毛,抖了个激灵。 “你干嘛呀不说话!感情大晚上来吓唬我的?” “挽月,你觉不觉得刘玄玉有点喜欢你?” “啊?”挽月晃了晃脑袋:“不知道,没觉得。” “挽月我们两个好过。”陆央央直视着她,毫不在意有些发愣的闻挽月,“刘玄玉条件好,为人也很花,和好多姑娘好过,就连花旦陈小莲也喜欢他。你没看上他吧?你要是深闺寂寞了,我给你介绍对象。” 挽月一时噎语,半响点头道:“好,那你记得给我介绍对象。” 陆央央见她如此,便离去。 次日当刘玄玉再来找挽月时,她想起昨日那些话,心里就莫名的气不打一处来,便让人回绝了。 断续接连一两个月,每每刘玄玉来问,都未曾见到挽月,他觉得甚是奇怪,挽月性子不像这么小气家子的人,怎么突然就不见自己了。 心不在焉的看着戏,刘玄玉越想越深,陆央央一眼就知他无心在这,笑盈盈的上前:“哥哥一两个月也不来看戏,怎么今日有兴致到戏台子来?” “我看戏都是帮着父亲张罗客户的,这一两月生意没叫我管,在家好好读书。” “噢,那今儿是来找全师哥的?” “闻挽月呢?” “她呀,最近一直嚷着寂寞,偏要让我介绍对象呢,最近也不怎么好好写戏折,怕是春心荡漾了哈哈。” 而另一边也喜欢刘玄玉的陈小莲,得知刘玄玉来,偏要拉着闻挽月出门买胭脂,不想两人见面。 等到了集市,陈小莲两脚一跺,气恨自己怎么忘记拿钱袋,骂嚷着一路小跑回戏院。 独留闻挽月一人在车水马龙中,为等陈小莲归来,闻挽月不敢走远,跑到醉仙楼栅栏边点了一壶酒,倚着栏杆看人流。 眼见着天擦黑,人流中忽然多出一蓝色身影停驻在醉仙楼旁,同样在这里等候的刘玄玉眼中泛着精光。 “小二结账了。” “来喽。”店小二一路小跑,麻利的收走茶水,“小姐您在这喝了一酒水,忽然就走怕晕的慌,不如就在我家点些饭菜垫垫肚子,再回不迟呀。” “好,那就把菜单拿来吧!”一个声音挡在了挽月前面,她闻声抬头,看到来人竟是刘玄玉,呆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 “怎地?两个月不见,不认识我了?还是闻小姐向来都是翻脸不认人的?” 挽月看着他忽然有些生气,“谁翻脸不认人了?刘公子说笑归说笑,若是要寻开心,便去找你的央央。” 刘玉尘心间一跳,“你是在吃我的醋吗?” “咱俩也不熟,平白吃什么醋?” 刘玉尘忍住喜悦,翻开菜谱一挥手,大小一十四道菜上桌。闻挽月瞠目乍舌:“就咱俩,你点这麽多菜干什么?” “喝了一下午酒水我怕你饿,怎么还到醉仙楼独饮了?要是寂寞的话我陪你呀!” “谁用你陪呀?我本来是陪小莲上街买胭脂,谁成想她忘带钱包了,说是要回家取,这一去就不回的,怕是在鬼打墙里迷路了。” 刘玉尘想起陈小莲在戏院里和自己的偶遇,忽的恍然大悟,怕是她和陆央央都变着法子的阻拦他俩见面,怪不得别人总说闻挽月水性杨花,只怕是自己的品性在她那里也好不了。如此想明白,在心中堵了两个月的气,瞬间一扫而光。 吃过饭,刘玄玉盛邀闻挽月逛夜市,一路吃喝玩闹,直到凌晨街条巷里的夜市铺子都陆续收摊。 晚风轻拂,静谧安宁,漫天星辰犹如一把碎金,散落在玉盘周围,不远处的城东运河边灯火通明。 挽月倒也欣喜,没了不自在,和刘玄玉两人肩并肩走在阴暗的小巷。 “前面拐过弯就到了,你不用送我了,回去吧。” 刘玄玉看了她一眼,还是往前走着。 “你……” 挽月话没有说完,就被刘玄玉一把拉过,忽而按在一旁的大树上,便也不说话,只是鼻尖砰鼻尖,双眼对双眼,浓浓地暧昧环绕于身。 第四章 修然 这件事过后,刘玄玉再也没什么顾及,经常大摇大摆的走进戏园子里,转眼就跑进挽月的房里去了。 班主一看到他头就大,只要他一来,戏班子里的姑娘们都不好好练了,不是唱着唱着就走神,就是忘记词儿,得翻半天戏本子出来找词。 偏偏刘玄玉不自知,几乎日日来。 不过他和挽月之间相处方式,还真是一般人羡煞不来的。有天一位小厮进去送水果,正好看见刘玄玉抱着挽月哄人,那是一个温柔乖顺。 旁人听了皆叹,这刘府高贵的公子哥,居然这么低声下气的哄一个折子先生,真是宠溺。 只有陆央央有些阴阳怪气道:“他同我好的时候,也是这般对我的。” 不过也只有挽月知晓刘玄玉这人性子,看着温润如玉,斯文有礼,实则腹黑得很,经常把她“欺负”得面红耳赤的。 久了也就随他去了。 陆央央同她关系好,经常待在一块,那天故作不经意说:“我俩好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总喜欢送一些礼物来。” 挽月手顿了一下,把刘玄玉送来的钗子插入发髻里,笑道:“是嘛,这个我倒最喜欢,是玄玉亲手制作,学了许久才造出来的。” 两个人从来不会这样说话,现下心知肚明,最后是陆央央笑了笑:“是挺好看的,那会不见对我这么用心,原来是没有遇对人。” 听到这句话,挽月眉目稍稍舒展开来:“老天爷不会亏待咱们的,不是良人不来,是时间未到。” 正说着,戏班主从外面走进来:“明天演的挽月写的井中花,最近京城很流行怪谈戏本,所以很多大户人家都要来看,丫鬟人手不够,挽月你明天来帮忙。” 挽月哦了一声,对着班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班主对你很好啦,经常白教你功课,但凡好处都记着你。” “我知道,可我一点也不想吊嗓子,我又不唱戏。”挽月说着,一张小脸耷拉了下来:“算了,这样还能免费拿了一个观坐席。” 她也是期待自己那新戏本的。 井中花这个故事,说的是井中的一个妖怪,看上了每天来这里打水的哑女,两人相恋,后来哑女知道他是妖怪以后,叫来了法师捉他。 但是,法师被妖怪杀死了,妖怪一怒之下,把哑女变成了花,养在了井壁上。 故事新颖,结局反折,所以吸引来了许多人。 挽月百般无聊的在后台摆水果拼盘,小厮过来催促:“你快些,给二楼西座的客观送去。” “就来拉就来拉。” 穿着丫鬟衣服的挽月很快拿着水果上了二楼,等到她看清西座的人是谁时,瞬间就不想过去了。 那包厢坐的居然是刘玄玉和他的父亲。 要不要这么巧!? 半天才挪了过去,她站在两人旁把水果盘放至桌上,头低得不能再低,这要是被刘玄玉认出来了,指不定怎么欺负自己。 每个包厢的丫鬟按理来说要一直站在这里直到戏落幕为止,挽月放下以后,立马就退到了后面。 这时刘玄玉敲了敲桌子:“怎么回事?不知道倒上茶水吗?” 挽月咬咬牙,这家伙是一身少爷病。不过见他确实如之前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对别的女子温柔,心下喜悦了不少,继续垂着头过去给他们满上茶水。 与此同时,下面戏开场的锣已经敲响,挽月闻声抬起了头。 正好刘玄玉仰头喝茶水,余光看见身旁的人还没有退开,有些不悦的瞥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口中的茶水宛如一道激流,喷射了出去。 …… 刘老爷看了一眼儿子,低头喝了一口茶:“不烫啊。” 挽月回过神,连忙低下头退了下去。 刘玄玉被呛得不轻,刚才挽月绑着两个马尾辫的乖巧样子深深的印在他脑子里,让他咳嗽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老爷一头雾水,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跟中了邪一样。 挽月在后面盯着自己的脚尖,尴尬得不行。 这身装扮,确实跟平时随意又张扬的她不太一样。 但也不至于,喷茶水? 想着,刘玄玉又开始“作妖”。 “给剥个橘子。” 对于大户人家来说,这样对丫鬟提的要求是理所当然的事,挽月一抬头,便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心下明了,这家伙是趁她现在不能发作,可劲了要“捉弄”她。 忍着,挽月走上前,从水果盘里挑出一个橘子,两三下利落的剥了开来,可刘玄玉全神贯注的看着戏,根本不理她。 一旁的家丁看不下去,好意提醒:“少爷,橘子已经剥好了。” 刘玄玉哦了句:“放在这里吧。” 挽月便放下了。 其实就在昨天,他还跟她闹别扭,说觉得她一点也不爱自己。她想戏本想得烦了,随口回了一句:“你是三岁小孩吗?天天黏着我不腻吗?我是要写戏本养活我自己的,哪能时时刻刻顾及儿女情长。” 刘玄玉当场黑了脸,转身就走了。 所以今天才格外尴尬。 刘老爷看着那个橙黄色的橘子,一直放在碟子里,就伸手准备去拿。 没料想还没有碰到,就被自家儿子打开了手,当即有些委屈:“怎么?” “爹,这个橘子是我的,你吃另一个。”说完,刘玄玉给家丁一个眼神,示意他上来剥橘子。 刘老爷迷惑得不行,可是也没有多想,只是回头吩咐道:“你再去拿些橘子来。” 挽月点了点头,准备回到后台去拿。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昨天是否真的有些过分,也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人,就直直的撞在了那个人的背上。 “哎呦。”挽月捂着头,疼得她有些眼泪汪汪的:“哪个没长眼的,堵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转过身来,竟是一个样貌和刘玄玉不相上下的人,剑眉星目,温文尔雅,眼里似乎藏住了一汪秋水,很是勾人。 唯一不足,面色有些病态的白。 挽月本来还想说,你这堵在后台干什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笑笑道:“这位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修然还没说话,先是掩面咳嗽了几声,才勉勉强强说道:“我看有小厮进了这里,想过来问问有没有枇杷露,不瞒姑娘说,我有咳疾,现下外面起风不止,我有些忍不住。” 挽月一看他这病殃殃的样子,忍不住同情起来:“跟我过来,我去拿给你。” “多谢,我是顾家府上的二少爷,顾修然。” “原来是顾公子。”挽月回眸看了他一眼,慢慢缓下步子来。 “姑娘叫什么?” “挽月。” “好名字。” 被夸了,挽月心里乐呵呵,表面却摆了摆手:“一般一般啦,顾公子今年多大了?” “十六。” 原来才十六,比自己小了一岁,难怪挽月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要像个姐姐一样爱护他。 不过只是随意想想,挽月从箱子里翻出了枇杷露:“我得去拿橘子了,你自己回去吧。” “好。” 不过等她拿了橘子回去,顾修然还站在原地,无辜的笑了笑:“我想起刚才还没和你说谢谢。” 挽月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弟弟也太实诚了。” “什么?” “没有没有。” “拿个橘子这么久?”冷不丁的插进了一道声音,两个人闻声看去,就见一身灰马褂的刘玄玉,抱臂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眼神里充满了犀利。 顾修然微微颔首:“刘少爷,许久不见。” 刘玄玉啧了一声:“别来无恙。” 当年刘玄玉跟着父亲走船,将家乡的海鱼拉回京城,船上还有顾府一家人,他认识顾修然,还是因为和顾修然的哥哥打了架的缘故。 是顾修然跑去告诉了两家大人。 不过当时年纪小,打架转眼就和好了,比起顾修然,刘玄玉更喜欢他哥哥。 “你是来找挽月的吗?刚才她带我拿了枇杷露,是你座上的丫鬟?” 刘玄玉面上不显色,只是点了点头:“是。” 顾修然啊了一声,愧疚起来:“真是抱歉,耽误了她这么久。” 刘玄玉想起当年他也是这样说:“啊,对不起,我怕你们打伤对方,才去叫的大人。” 真令人讨厌。 刘玄玉也不是什么善茬,抬手抚了下眉,放手时顺势勾住了挽月的肩膀,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小事,顾公子继续看戏吧,我们也得走了。” “好,不过玄玉,强人所难不好。” 挽月能明显感觉到刘玄玉周遭气压瞬间低沉下来,下一秒就能发作,连忙拉住了刘玄玉的袖子:“玄玉,我饿了。” 顾修然有片刻的错愕。 挽月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走吧。” 刘玄玉满意的一笑,亲昵的亲了亲她的额头:“就不奉陪了,顾公子。” 走至一没人处,挽月本来心里有火,刚要推开他,就被他紧紧抱住:“挽月,我好喜欢你。” 挽月:“??” 请问刘大哥你是精分吗? “别生我气了,我就是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心里不舒服。” 挽月瞪了他一眼:“我现在是丫鬟,给你家拿橘子就不能给别的客人找些枇杷露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看不得,就连爹要吃你剥的橘子我都会不乐意。” 挽月故作恐慌的看了他一眼:“你正常点,这样我害怕。” 刘玄玉笑出声,勾了勾她的鼻子:“我去听戏,不然爹该叫家丁来找我了,晚上给我留门,我带些新鲜玩意给你。” 挽月想了想,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好。” 两个人还真是腻歪,好像一天到晚也处不腻,这可惹的戏园子上下的姑娘就越发看她不顺眼了。 等井中花结束,没多久,京城很多人对这个戏赞不绝口。 人人都送东西给这部戏饰演哑女一角色,唯有顾修然,送了许多东西给写这部戏的先生。 陆央央随手摆弄那些珠钗,掩嘴笑她:“你说他是因为太喜欢你的戏了,还是看上你了?” 挽月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顾修然知道她身份以后,就开始频繁给她送礼物,可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最后都会被她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央央,你也不小了,我看顾公子确实不错,你可以考虑考虑。” 陆央央戳了下她的脑门,嘁了声:“什么呀,我在说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不跟你说了,我要打扮准备下一场戏了。” 挽月拉住她的手:“真心不考虑一下?”说着,暧昧的用食指在她手里画了一个圈:“像我们这样沉浮在俗世的人,确实应该好好抓住一跟浮木,有依靠不是?” 陆央央盯了她好一会,笑道:“你过好你的日子就行了,多事婆。” 挽月也笑了下。 待陆央央走出去,一个丫鬟在门口喊:“顾修然找你。” 来的正是时候,挽月把那些个礼物抱在怀里,回头说了一句:“说我就来。” 挽月出房门,看到顾修然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等,看到她,眉眼带笑:“挽月,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顾修然,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 “你不喜欢?” 挽月摇了摇头:“不喜欢。” 顾修然愣了好一会:“知道了,那我不送这个了,对了明天老街有皮影戏,我能不能邀请你去看?就当是上次报答你给我找枇杷露。” 后面挽月回了什么话,旁边房间的两人便听不清了。 陆央央心里挣扎了一会,还是靠近了现在思绪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刘玄玉,娇媚的开口:“哥哥,我看这个顾修然很是喜欢挽月呀,天天来给挽月送东西,哥哥知道吗?” 刘玄玉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没事,放心吧,我会看住挽月的。” “看住什么?”刘玄玉反问:“挽月做了什么需要你看住?” 说完,提步走开了。 陆央央抿了抿唇,刘玄玉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重话,可刚才那话里,流露出来的嫌恶之意太过明显。 却是为了那个到处留情的女子。 第五章 误解 京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各路神仙多不胜数,要在这里有一席之地,可谓是难上加难,就连戏班子也经常逢对手,明里暗里的争锋相对。 《井中花》一出大受欢迎,隔壁的欢裕戏班也想出了个怪谈戏,那边班主倒是位懂规矩的,可班主婆娘却是乡下妇,为人做事有点阴损,暗地里托人牵线,想花重金想把挽月捞过去当折戏先生。 “皮影戏?”挽月摇摇头,礼貌拒绝顾修然:“没事的,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这麽客气,我对皮影戏实在无感,对不住啊。” 她说完连忙转身离去,生怕顾修然再说什么。 走没两步,陆央央碰巧从隔壁屋子里走了出来:“挽月。” “呦,这是哪家妹妹,打扮得这么好看。”挽月见是陆央央,眯着眼睛调笑她,余光却瞥见廊外的柱子后边溜出去一个人影,顿时愣住了。 她怎么觉得那个人的背影有点像刘玄玉呢? 不对不对,或许是看错了,刘玄玉来怎么可能不找她? “你看这簪子,京城玉罗阁的,张二少花了十一两才求来!”陆央央说着摘下簪子细细欣赏,指肚轻轻点着蚕丝对挽月夸赞:“你看看这紫藤花,手艺绝了!” “真精细,这位追求者出手挺阔呀。” 陆央央白了她一眼:“不跟你闹了,哎你听说了吗?隔壁戏班子想要重金把你捞过去,出的价钱那是一个高啊!” “不可能,你听谁说的?”闻挽月瞪着眼睛,这事她这个当事人都没听说。 “我还骗你不成,是咱班主亲口告诉我的,他已经回绝欢裕了,但是……那边的老板娘正托人找你呢!都问到我这了。” “啊?怎么还问到你这了?” “哎!谁不知道咱俩是好姐们儿呀!你可不知道,他们出了这个数!”陆央央说着暗下摊开手。 “你不回给别人承诺什么了吧……” “你真小看我!这事我能管吗?惹你不快不说,弄不好还是一身骚,就咱俩这关系我能舍得你走?” 闻挽月撇了撇嘴:“我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居然用这么多银两挖我跳槽,难怪这几日不少同行都说我艳福不浅,给我夸懵了都。” “那……你想去吗?” “不想。” “也是哦。”陆央央小心的看着她,“咱们和宣昌那是什么感情……” 挽月不重不轻的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班主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对我们哪一个不是当成亲儿子、亲闺女的疼,咱就踏实跟着他。再说了,再说了,欢裕还时常去外地巡回搭戏台,跟咱们戏班是一个量级的吗?” “对对,还是挽月重情义!不说这个了,明日班主出去办事,咱两出去逛街得了。眼看要入初秋,我想买些厚重的绸缎做衣服,我可是最怕凉的。” 做衣服?挽月脑海里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压住嘴角的笑意,点头答应道:“好啊。” 次日到了云纱纺,陆央央瞻前顾后倒是忙得很,挽月自己巴巴跑到了男士区看料子,犹豫了半天,最终给刘玄玉定做了一件。 订完衣服后,挽月左右等不起陆央央了,大小姐长、大小姐短的催着,终于抗不出跑出去买路边摊垫垫肚子。 陆央央见挽月离去,便放下料子去付定金,等到掌柜拨弄算盘的时候才说:“刚才跟我一起的姑娘,是不是定了一件玄色布料的衣服?烦劳掌柜也帮我做件一模一样的来。” “哦?和那件一样的?”掌柜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目光。 “是,我弟弟很喜欢你们云纱纺的衣服,但他不在京城,我想寄一件给他。本来是想亲自选样式的,但您也看见了,我闺蜜没性子陪我了……就照着她的做吧,省事。” “得嘞姑娘。” 出了云纱纺,陆央央四处寻找挽月身影,见她满口肉夹馍,一边笑她一边拉到了醉仙楼饮些小酒。她二人站在高楼向下望,京城,从来都是灯火通明。 吃完夜食,有些微醺的挽月想回戏班休息,饶是陆央央不肯,死拉硬拽偏要去最热闹的地方。 陆央央在前边大呼小叫,挽月只能跟着望过去,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陆央央好奇道:“那是老街的方向吧,那里在干嘛呢?” 旁边一位买糖人的大爷,从旁接话,“你不知道吗?皮影戏啊,今天据说演的是宫里万贵妃梅园起舞,无意间被路过的皇上瞧见的故事,我推荐你们去瞧瞧,那叫一个好看!” “挽月咱们也去看看吧,或许对你写戏有助益!” 挽月摸了摸后脖颈,隐约想起昨日还有人想约她去看:“不去了吧,时候也不早了。” “哎呀皮影戏不是天天都有的!机会难得,我不管反正你陪我去!”语末,二话不说的把挽月拉到了老街。 这老街还真是人满为患,街头杂耍的,卖烟火的,还有卖吃的,小糖人,糍耙,应有尽有。 “挽月姑娘,你来了?” 那皮影戏台前还真是围满了人,富贵人家坐在前面的座椅上,其他的就围在外面,一个个踮起脚往里面看。 挽月正踮脚,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里一咯噔,抬起头,果然是顾修然。 “顾公子也在啊。”陆央央从后面探头过来:“能不能上座啊?快挤死了。” 挽月拉住她:“太晚了,不如回去吧。” 陆央央紧紧地牵住挽月摇晃,“说什么糊涂话,这才刚过酉时。” “可是……” 顾修然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目光真挚的看着她。 僵持到最后,闻挽月和陆央央被带到最前面坐着。 挽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坐如针毡,只是觉得顾修然时不时投来的眼神有些黏人,浑然不知,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的这幕,落入了不远处刘玄玉眼里。 那日他去戏院找挽月,见到顾修然,便藏到一边不愿敷衍他。 刘玄玉到无意中看到了挽月帮他引路,本来是生气的,可听挽月断然拒绝了顾修然那小子的邀约,瞬时又开心起来。哼!什么狗屁戏,都是逗小孩玩的。 不知为何,刘玄玉却鬼使神差的离开了戏院。今日,他辞了父亲的邀约,独自来到这里,明明人家挽月都回绝了,可他还是想来看看…… 这一看,便是兀自站了一会。 原来最后她的答案,是答应了去看皮影戏。 倒还真是有些可笑。 皮影戏结束了,挽月这才发现坐在一旁的陆央央不见了。 顾修然慢慢站起来问道:“挽月,你觉得这出戏怎么样?” “哎,陆央央又跑哪去了……” 没错,陆央央已经不止一次和她出来,就忽然就不见踪影了。 所以挽月也习惯了。 “天晚了,我送你。” “谢谢顾公子,这夜深寒气重,你快些回去吧,不要在外面染了风寒。” 顾修然没有执意如此,微微颔首:“那顾某差人送你一程,我的马车就在老街。” 挽月推来推去嫌麻烦,心想走回去也慢,便点了点头:“行吧。” 马车载着她回到戏园子。 刚踏进门,一道影子笼罩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藏进了阴影了。 挽月吓得后退了一小步,抬头看清是谁后拍了拍胸脯。 “你怎么站在这里,吓死谁呀?” 刘玄玉阴着脸不说话。 “你怎么了?” “没事,我就方才过来找你,她们都说你出去了。” “嗯,和央央出去了玩了一天,可到了晚上,这小妮子居然不见了,我就回来了。” “哦。” 挽月敏锐察觉到他兴致不高,微微凑近他的脸:“你不高兴?” 刘玄玉往后躲了一下,摇了摇头:“今日晚了,我爹找我回去有些事,就不留在这里,你早点休息。” 挽月看着他的背影无语至极,这人今天怎么回事,一声不吭的站在这里,又一言不发的走了? 他爹找他有事?这深更半夜能有什么事! 她玩了一天,疲惫得很,倒也没去多想。等进院子里的时候,前厅还留了灯,却又没有唱戏的声音,就以为是哪个师兄师姐忘记灭灯了。 等走近后院路过内堂时,只听见班主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念及往日情分就再留你一次,不要再惹是生非。” “班主。”陈小莲气鼓鼓的说:“上次是闻挽月故意污蔑我的,本来大家都知道,我俩平日就不对付,不信你问师哥师姐们。”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脸吗?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你当我不知道?你要是心里没鬼,又怎么会这深更半夜的悄悄摸摸的回来?” “班主!” “我说够了,陈小莲,你们平日里怎么欺负挽月的真以为我不知道?” 他不去管,不过是因为闻挽月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实则是那种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自己的。 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屋子里静了许久,门重新被拉开,挽月站在外面来不及走,和陈小莲撞了个面。 本来以为陈小莲会冷言冷语,却没想到她只是诧异了下,随即勾了勾唇角:“挽月啊,许多日子没有见,过得怎么样啊?” 挽月也皮笑肉不笑:“还行,写戏本写得头大。” 陈小莲点了点头:“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今天下午在外面,给你们都带了东西,明天拿给你。” 同在屋檐下,无论暗地里如何针对,面上却必须维持该有的和平,只因为这样,才能把戏班壮大。 毕竟陈小莲要用到她的戏本,而她的戏本,也是要有人将它呈现给众人的。 这之后一连七天,刘玄玉都没怎么过来。 倒是顾修然来的十分勤快,她就随便应付,毕竟来者是友。几次下来,有人经常坐在一旁说风凉话:“怎么,刘少爷不要你了,你又勾搭上顾家公子了?” 挽月淡然的放下了手中的眉笔,舔了舔牙齿,装聋作哑起来。 陆央央也问:“我看刘少爷近日是不怎么来了?他有事?” 挽月切了一声:“谁知道,鬼混去了呗。” 她面上装作无所谓,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心里闷得慌,这几日刘玄玉就来过两次,每次来也不说话,就坐她旁边看戏。 不是没问原因,只是问了也不说……她哄多了就开始怄气,最后也随他去了。 “像我们这样的人,也别太依赖别人,人家大户人家的少爷,哪会对我们动真心,想来都是喜新厌旧的很。”陆央央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看顾公子对你倒挺真心的,规规矩矩。” “你说顾修然?我昨日刚认了他做兄弟,我是万万不能对自己的兄弟下手的。” 陆央央:“…” 便又过了两日,挽月拿到了衣裳。 她兴高采烈的拿着衣裳出门,知道刘玄玉今日在醉仙楼宴客,所以她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打算亲手把衣裳给刘玄玉。 她也隐约明白是那晚顾修然马车之事,本来也是自己理亏,那便只能她主动些了。 刘玄玉的好友常居在南方,此次回京城,不过是游山玩水路过此地,待上两日就走。 他请了一桌子的佳肴,清了好几个玩伴,最后来了几个琵琶女,在包厢的角落里奏乐。 与好友许久未见,刘玄玉高兴,多喝了几杯:“曹老板这几年忙着生孩子,若不是经过此地,我与你怕是要再等三年才能相见。” 好友哈哈大笑:“你就坏吧!在我省孩子好歹成了,我看刘老板怎么还是孤家寡人呢?怎么的心情还走野路子呢?” 刘玄玉伸出手,随着楼下的音乐跳起来,“哈哈,你懂我啊!” 正说着,门忽然被推开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挽月推开门后便后悔了,因为她看见刘玄玉微红着脸,旁边坐着一个倒酒女,眼里含着春意,殷勤的靠在他身上倒酒。 刘玄玉本来已经到了微醺的地步,听到门口的动静,眼神才聚焦,愣是看清人后,腾得又站起来。 好友没有见过刘玄玉这幅模样,当即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没有等他想明白,旁边的刘玄玉又坐了下来,故作冷淡说:“你来做什么?” 挽月咬了咬唇。 她觉得他在糟蹋她的真心,就算真的喜新厌旧,或者是不想好了,起码也说一声,好聚好散。 这样拖着,非得让她自己觉得难堪,觉得难受不已。 以前的闻挽月不这样,性子开朗,敢爱敢恨,不需要刻意迎谁,讨谁欢喜。 因为察觉到刘玄玉不高兴,她好不容易等到新衣服拿过来哄人,却看到他任由别的女子靠在他身上,真是讽刺。 “我来看看我们刘少爷的新欢是何模样。”挽月上下打量了那个倒酒女一眼:“也不怎么样嘛。” 刘玄玉皱起眉,看好友还在这里不好发作,心里沉着一口气,语声变得犀利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赶紧回去。” 她眼底热了起来,忍着没有落泪:“怎么,怕我这个旧爱气走你的新欢啊?小美人,看样子你比我大不少吧,年龄大是硬伤呀,估计他不会喜欢你多久的,可别陷太深啊。” 那倒酒女站起来,嘴里嘟囔了一句:“神经。”白着脸走了。 好友看不下去,好心提醒了句:“这位姑娘,那是位倒酒女,不是玄玉的新欢。” 挽月愣了一下,却还是觉得很生气,从来刘玄玉跟自己好的时候,不会和别的女子亲近的。况且这次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冷落。 现如今还凶她。 索性把拿过来的衣服往桌上用力一扔,大义凛然道:“刘玄玉,这个给你,从今往后我不欠你什么了。” 还没等刘玄玉有何反应,转身便跑了出去。 刘玄玉许久没有缓过神,等好友提醒拆开那布袋时,看见一件玄色的衣裳规规矩矩的躺在里头…… 挽月气得不轻,在大街上狂走了数十里,一路走回了戏园子。 第六章 陷害 刚进门,陆央央就拉住她说:“你去哪里了?隔壁欢裕戏班子又让人来,班主说他做不了主,得让你自己过去看看,听说班主气的不轻,但是还是说去留都得你定夺。” “让他们滚蛋!” 陆央央看着她的背影,一个人站在风中凌乱,有师姐路过听到,阴阳怪气说道:“哪个惹了她哦,吃呛药了啊。” 嘴上过过瘾,最后班主叫丫鬟来喊人,说欢裕带人在隔壁的酒楼等她。 挽月还是去了,只不过出门前陈小莲也站在那里等她,有些不自在:“班主说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让我跟着你一起过去看看。” 挽月也没有其他想法,随意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隔壁欢裕戏班子也算十分有诚意,班主亲自带人来不说,还带了酬金,几个人好说歹说,意思是想把挽月挖到他们戏班子里去。 挽月心思不在这,一直摆手:“大嫂子,我真的不是这种人,跳槽这种事我还真干不出来,京城折子先生起码有三千人,你们要不再挑挑?” 欢裕班主娘子执意说道:“我是真的欣赏你构思能力,希望能做你的伯乐。” 陈小莲在一旁喝着茶,一直一言不发。 挽月完全心不在焉:“我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见挽月如此敷衍,欢裕班主的娘子有些不高兴,陈小莲见状急忙站起来,端了一茶杯道:“小莲以茶代酒,替挽月给您赔不是,这挽月向来心高气傲,您也别往心里去。” 陈小莲这么一说,那娘子更加不悦,皱着眉头道:“心高气傲就能对长辈这么无礼吗?我们也是真心欣赏她的才能,所以才屡次提出邀请。” “她哪有什么才能呀。”陈小莲叹了一口气:“不瞒您说,我是觉得您真心好,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挽月她虽然写戏本,可时常都是花钱找民间话本先生代写。” 娘子一听,眉头拧成了一条绳,八卦之心也倏然升起:“确有此事?” “我可不敢欺瞒嫂子。” “你仔细说说。” 这时门外挽月忽然大喊:“陈小莲,走了!” “就来。”陈小莲应完说:“明日我去拜访班主的戏院,到时候再一一说来。” “好。”那大娘子独自起身亲热的送到门口。 等陈小莲走出门,挽月狐疑的扫了她一眼:“你在里头干嘛呢?” “给你道歉啊,毕竟人家欢裕一番好意,对了,你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 挽月睨了她一眼:“没事,回去吃饭了。” 挽月还在气头上,隔日,刘玄玉穿了那件玄色的衣裳来找她。 挽月正在写戏本,头也不抬:“旁边后门都开着,赶紧走。” 那屋外开始狂风大作,她话音刚落,便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开始落雨,想来,便是入秋后的最后一场大雨了。 刘玄玉跨步走了进来,问道:“你这衣服做的刚刚好,很合我身,怎么知道我尺寸的?” “抱多了不就知道了呗。” 挽月漫不经心的回话惹得刘玄玉面红起来,装作不经意的坐了下来:“生我气呢?” “怎么敢生刘少爷的气呀?” “挽月,对不起。”说着,刘玄玉伸手拉住她:“是我不对,冷落了你。” 挽月冷笑了一声:“哪个需要你陪,哎呀别在这妨碍我,你想热情便热情,想冷淡便冷淡,把我当作什么人?” “我就是太生气了。” “你生气什么?生气就任由倒酒女投怀送抱?” 刘玄玉一时语噎,可又不愿意说出来,怕挽月不知道怎么解释,或者解释出来的并非他所要,又让自己陷进更大的火气里。 便扯了个小谎:“换别的女子肯定都黏我,偏你不会,空了一天还和陆央央出去。” 竟是这个原因,挽月停住笔,哭笑不得道:“你也太能吃醋了吧,是央央约了我出去做新衣裳,你身上这件就是那个时候订做的呀。况且我这几日实在是忙,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班主说过半月皇上会微服下来看戏,指明欢裕和宜昌,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要是一戏成名,夺得皇上欢喜,那以后好处可是多了去的。” “难怪我听人说欢裕班主这几日一直来找你?” “嗯,皇上就看两场,所以欢裕和宜昌铆足了劲写新戏呢。” “你这戏本快写完了?” “对啊。” 刘玄玉看她没有了刚才强硬的态度,自发挪过去,揉了揉她的肩膀:“我就是吃醋所以才生的气,那日在醉仙楼我喝了点,有点拎不清事,你也别怪我,我们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挽月叹了口气,语调也柔下来,她知道刘玄玉为着什么,便主动提及那晚之事,“那日是央央偏要拽我去看皮影戏,好巧不巧碰到了顾修然,天色晚了,他才叫马车送我回来的,车上没别人,就我自己,你了解我不会骗……” 挽月一偏头,他就吻了上去,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待了许久,刘玄玉前脚刚走,后脚顾修然就来了。 两人正好错过,谁也没看见谁,自然也没看见对方穿着,居然都是那件从云纱纺定做的玄色衣裳。 挽月正奋笔疾书,听到外边有人传,说是顾修然来了。 “不见,忙着写戏本呢,谁来也不见。” 顾修然淡然的笑了笑,似乎是习惯了。不过一旁的丫鬟却怎么也感觉不对劲,这身衣服,怎么跟刚才刘玄玉身上的十分像。 几乎是一模一样。 历时一十三日,挽月终于是把戏本写完,出来时两个眼睛像被人打肿,黑色眼圈尤为有喜感。 丫鬟敲门进来拿戏本:“姑娘总算起了,班主要我把戏本拿过去呢。” “这么早就派人过来啊。”挽月伸了伸懒腰,回屋把戏本送到丫鬟手上:“你是新来的吗?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丫鬟低着头:“是啊,昨日新来的。” 挽月心里有一丝奇怪,到底也没有多想,把戏本放在了她手里:“也好,那我去睡个回笼觉,你跟班主说一声。” 等丫鬟走了,挽月当真睡了一整天。 戏园子开始排练,这次不同往昔,是皇上带着最宠爱的万贵妃亲自下来看戏,若是看上哪家的戏,必定会钦点提名,从此名声不仅大振,还会得到许多赏赐。 千载难逢的机会,每个人都必定会拼劲全力。 所以练戏的人都十分紧张,尤其是演梦娘的陆央央,从早练到晚,好几次闲下来的挽月想约她出去逛逛,都被回绝了。 这紧张的气氛一直延续到皇上来的那日,许多宦官,富商,纷纷前来,将宜昌围得水泄不通,不仅想来一睹万贵妃的芳颜,更是想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 挽月坐在一楼西侧,刘玄玉在她身后殷勤的捏肩:“别紧张,得先看了欢裕戏班子的戏。” “倒也不是紧张,就是心口有点闷得慌,啧,总归还是有些紧张吧。” 刘玄玉正要说什么,余光便看见顾修然坐在斜对面,目光时不时往这里瞥,被他发现了,也只是有礼一笑,接着把玩手中的折扇。 他就挑起眉,捏起挽月的下巴便亲了下去。 挽月极度嫌弃的推开,用手背狠狠擦了擦唇,拧眉道:“你偷亲我就算了,舔什么,都是口水!” 后面匆忙跑去给皇上送糕点的小厮闻言脚步一绊,整个盘子撞到一旁的柱子上,踉踉跄跄的跑走了。 挽月忍俊不禁:“你看把人家吓得。” “可不要诬赖我,分明是被你如此豪放的言语吓得。” 斗了两句嘴,等锣鼓一敲,交头接耳的众人不约而同的静声。 那戏台上人一出,伴随一句:“奴……来了。”紧跟着落入大家眼帘的,是一袭华丽的青衣,粉墨登场的花旦,低眉,又是掩面娇羞,看的人心忍不住跟着飘荡。 刘玄玉其实对戏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刚开场眼神就回到挽月身上,却见她紧锁眉,问道:“你怎么了?” “这人装扮有点像梦娘。” 挽月和他解释了一遍,她写的戏名为梦娘,从小尝遍人世冷暖的帝王有一日梦到了梦娘,喜欢上这个温柔的女子,从此便日日盼在夜里梦里相见,等帝王大了些,失眠睡不着,就很少能梦见她了。 这戏没有什么结局,只是把帝王的情感寄托,与日日期盼,和两人之间暧昧情愫,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见台上花旦一甩袖,张嘴便是优柔婉转的一句念白:“奴在这混沌梦境,已有许久许久,久到我也不知,今日是何时了。” 挽月抬起眸,冷意从脚底泛了上来。 她几乎是一瞬间僵直了身子,眨也不眨的看着台上的人,周遭的声音,便一下子就失去了。 刘玄玉搂着她的肩头,着急道:“你怎么了挽月?” “这……这是我的戏本!” 挽月再也忍不住,跳起来跑到了后台。 而后台也是炸开了锅,众人围着班主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见挽月一进来,纷纷围上来:“挽月,你来说说怎么回事!你的戏本怎么会让欢裕的人演了去。” 挽月此刻也无比想知道,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特别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总觉得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陷入了一个庞大的迷局中。 班主:“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上场了,这件事等结束了再来谈,央央你去换哑女的妆,我们换演井中花。” “班主!万万不可!” “就这么定了。” 挽月捏着拳头,上前一小步:“班主,我去和皇上禀明这是我的戏本。” “不用去了,没有证据的事,万一被反咬一口,伤的是自己。” 可,挽月不甘心,她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等到后台的人匆匆忙忙跑去准备井中花,挽月有些不知所措,一个人坐在箱子上静想。 刘玄玉跑进来找到她,大概是知道此事了,什么也没说先抱住了她:“没关系,等结束了,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挽月抱住他的腰,把脸深深埋在他胸膛处,百味陈杂。 显而易见,最后是梦娘的故事夺得皇上的喜爱,接连是赐名给欢裕戏班子,又给了许多赏赐。 一时间,欢裕戏班子门槛就要踩烂了。 与冷冷清清的宜昌大相径庭。 不一会,欢裕戏班子带人来送礼,说是礼物要雨露均沾,到底是想要来给“手下败将”炫耀一番。 挽月刚想站起来质问,却看到了走在最前头的人,竟然是顾修然。 “承蒙照顾,欢裕给大家添麻烦了。”顾修然不亢不卑说道:“前些日子我买下了欢裕戏班子,不过我也是这里的常客了,要是大家来,随时欢迎。” “卑鄙小人!”有一个师兄气不过,要不是被同门师兄拦住,怕是已经要冲了上去:“你们居然盗用我们戏班子的戏本。” “怎么能说是盗用,这可是挽月姑娘亲自交到我手里的。” 挽月闻声望去,竟是当初那个来找她要戏本的丫鬟。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样! 戏园子里有内鬼,跟欢裕串通后,知道她什么时候写完戏本,所以安排了人过来拿走了戏本,但奇怪的是,宜昌最后也用了这个戏本,这其中原委,她还是想不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班主看着挽月:“是你给她的?” 挽月还没说话,就被陈小莲打断:“刚才不说话不就默认了吗?我看呀,是她心里喜欢上顾修然,然后才把戏本悄悄给了隔壁戏班子,想让他们在皇上面前赢我们。” 陆央央在一旁哭得最伤心,她准备了许久,瞬间化为了泡影。 “我没有,是那个丫鬟假扮宣昌的人!从我手里骗走的戏本!我和顾修然没有任何关系,再说,这么做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可是她的解释显得苍白,这戏本确实是自己给到那个女子手中的,她现在,连陷害自己的人都不知道是谁。 “好处?谁不知道大家都不喜欢你,你能不怀恨在心?而且你敢说你和顾修然没有什么?” “就是,谁不知道,顾家公子可喜欢你,天天都要来看你。你倒好,为了他把戏班出卖了,戏本从你手里出去的,不是你还能有谁?” 挽月不耐烦的回道:“戏本之事我也是被陷害!今天这一切,我也想不通,可班主对我有情有义,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还有,这戏本虽是我给的,可我以为她是戏园子的人才给的,说我和顾修然有染,也要有证据不是?” 这时,顾修然却忽然开口:“挽月,不用多说了,这次的事,你做的很好。” 挽月愣住,那如月光般冷白的寒意,瞬间席卷她全身。 第七章 难言 一时间,就连众人也愣了片刻。 陈小莲怎会放过这好机会对她落井下石,只是这厢还没容她开口,大厅里本来跪在班主面前的挽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白净的小脸满是铁青色:“顾修然,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害你。”陈小莲故作疑惑不已:“顾公子是官家子弟,与你无冤无仇,害你做什么?” “你闭嘴。”挽月回身,眼里多了一丝阴冷,直指着她的鼻子:“我没有和你说话,你若再多说一句嘴,不要怪我不客气。” 陈小莲吃瘪,被挽月反整进狱中过,她说到底还是有些怕她的。 挽月知道,这番闹腾全是冲着自己来。戏本暗度陈仓,让两个戏班子演同一出戏,还要算计着不被她发现,是个铤而走险之事,若是想为了要在皇上面前赢,大可另寻捷径,完全没必要在自己这里下手。 想到这里,她本慌乱不已的心,因为这人心的炎凉而慢慢沉静下来。 “顾修然,你再把刚才那话说一句。” 有那么一瞬间,顾修然看着她眼底的决绝,有些心软。 可扫了一眼一旁哭泣之人,他还是强忍下突突往外冒的心酸,淡漠开口:“你与我两情相悦,不是什么肮脏事。无奸不商,兵不厌诈,挽月这点道理你比我要懂,我说过,这事你做的很好,也说过,这事之后我养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顾修然话音刚落,闻声而来的刘玄玉正好踏进门,那脚还没有落下去,眼里的错愕却分明了起来。 挽月看来人是谁,急忙分辨道:“好一个无奸不商,就因为想要得到皇上的钦点,就不惜冤枉我?谁不知道我心悦之人是刘玄玉,你又算什么东西。还有,戏本是我给的,可她说是班主派来的,我便信了。事情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有人开口道:“我们可不相信顾公子是说谎之人,再说他平白无故陷害你一个写戏本的做什么?要我说,就该把这个害人精赶出去,留她在这里指不定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陈小莲附和道:“就是,这皇上钦点之后,想来隔壁戏班子客人会络绎不绝,宣昌要冷清一段日子咯,指不定再难出头了,留她在戏班子,万一以后这样的事再发生,宣昌可就真的要没落了。” 听到这句话,众人纷纷说道:“班主,这件事绝不能姑息,挽月平时就仗着您的宠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看她这回捅得篓子有多大!” 挽月听到这里,强压的火气又开始泛涌,她微微阖住双目,暗自忍了下来。 戏本从她手上出去,又递回了宣昌,两个戏班子一直以来拍的是同一个戏本,说出去她都觉得匪夷所思,更何况让他人信。这必然是一场阴谋,一场蓄谋已久,向来聪明的她都觉得云里雾里的阴谋。 “把宣昌害成了这个样子,还好意思站着。”一个师姐作势要去推她,手伸在半空中却被人拦截了下来。 刘玄玉冷着眸子反问:“谁准你动我的女人了?” 那师姐吓得一瑟缩,偏陈小莲不甘说道:“刘少爷,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维护她。” “她如何对我?戏本虽是从她手里出来,但是能碰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一口咬定是她泄露出去的?无凭无据的事,说多了不怕烂了舌头。” 此话一出,姑娘们都有些诧异。 这刘玄玉平日相处起来便没有什么富家子弟的架子,待人也和善,头一次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语来,也不怪她们会觉得吃惊了。 “我也相信挽月。”哭了老半天的陆央央终于消停下来,擦着眼泪道:“挽月不是那种人。” 见终于有人站在自己这一边,挽月稍稍松了口气。 其他人误会自己不要紧,她在意的是刘玄玉的看法,只要他不误会,她就还能挺得住。 “挽月,你这样无情,叫我有些难过了。” 顾修然似乎是叹了一声,那向来看起来温柔病弱的眉目间多了一丝无奈,最后转身对着身后欢裕的丫鬟道:“你且去把那件衣服拿过来。” 丫鬟应下,三两下功夫手里就多了一件衣服,在众人面前一抖,便展了开来。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挽月脸色顿时惨白如雪,身子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起来,要不是刘玄玉搀扶着她,她怕是要一下子就跪了下来。 那衣裳,居然和刘玄玉现在身上的一模一样。 “挽月,你送我的衣服,我一直当宝贝一样带在身边,你还要说我与你之间没有什么了吗?” 要不是,要不是一起定制的,又怎么会…… 挽月不敢相信的向后退了一小步,正好对上了刘玄玉的双眸。 那双眸里终是起了一丝波澜。 可却是盛满了伤心,刺骨的伤心。 她终究,还是让他难过了。 …… 那天是九月十五,十五的月亮犹如大玉盘,皎洁无暇的挂在那黑得犹如一块幕布的夜空里,照亮人们前行的路。 挽月沐浴在月光下,如同披了一件无形的薄纱,她静静地站了一会,才继续向前走。 回忆那场让人铭心的“热闹”,好似是兵荒马乱的结束了。 刘玄玉等她解释的时候,她却只能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向巧如舌簧,还是失了语,她真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要她怎么解释的清。 后来刘玄玉走了,顾修然犹豫了一会,也带着欢裕走了。 挽月跪在班主面前,听她们说:“班主,你要是在维护她,那就真的寒了我们的心了。” 班主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小丫头,她一向善良,坚强得像老巷子里向阳而生的爬山虎,不要说做这种泄露戏本的事,就算和顾修然真的有什么,她也不会做。 他心底跟明镜一样,知道这事冲着挽月而来,就连顾家公子也莫名的参与其中,她以一敌多人,到底栽了。 戏班怕是留不住她了。 “之前给你的钱可够用?” 挽月猛然抬头:“班主……你真要赶我走。” “你这次犯的事,后果虽是让宣昌失去了皇上钦点的机会,但实际却是原则问题,戏班容不了你了。” 挽月膝行了两步,在地上用力磕了一个头:“班主!” “没听到班主叫你走嘛!”陈小莲怕班主心软,尖酸刻薄道:“还赖着做什么?想以此让班主心软将你留下来吗?难怪顾公子和刘少爷都喜欢你,怕用的是这一招吧?” 陆央央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莲,不要说了。” 挽月充耳未闻,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班主却知道,当初收她的时候,她也按规矩磕了三个。 这样做,无非是,要有始有终。 挽月收拾了两件衣服,踏出房门的时候,陆央央追来把银两塞进了她的手心里:“挽月,我相信你,可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挽月捏紧了银钱,眼里的风雨都退成了平静,她甚至能张嘴问道:“央央,那衣服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吗?” 和她一起去云纱纺,又知道她买衣服给刘玄玉的,只有陆央央。 没想到陆央央反手抹了一把眼泪,委屈说道:“你还要把什么怪在我身上?我辛辛苦苦练,最后都化成了泡影,我心比谁难受。那衣服我……我也以为是你买了一件给顾修然的。” 挽月无语:“对不住,你知道我现在心情不佳,罢了,我还是走了。” 陆央央握住她的手:“要记得回来看我。” 挽月笑了笑,一步一步走出戏园子,每一步,她都没有再回顾。 被误会的是她,她现在谁也不敢轻易相信,等到走出了戏园子,还是去了云纱纺一趟。 那掌柜翻着账本,认真的找了一会后,摇了摇头:“这款式是按姑娘你要求的做的,怎么会有人订到一样的,况且这一个月那玄色布料出账就姑娘来的那一次,账本写的清清楚楚,不信你瞧。” 挽月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打扰了。” 她真是不解,难道顾修然真能变出衣服来?还有一手遮天的本领? 等挽月走出了云纱纺,从后面走出来一个白衣素袍的男子。 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少爷果然神机妙算,算到她会一定过来。” 所以才提前通知他做了个假账,不过看刚才那姑娘难过的神情,他确实有些不忍。但比起得罪眼前这位宦官子弟,他还是觉得自己命重要一些。 顾修然温和的笑了笑:“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甘心。” 怎会甘心。 而这位不甘心的姑娘,趁着天黑以前想要去投靠别的戏班子。 毕竟京城之大,也不止宣昌欢裕。 但挽月没有想到,竟四处碰了壁。 有的戏班子还公然指出来说:“谁不知道你找人代写戏本,又跟富家公子勾三搭四,还陷害同门入狱,这样的人我们可要不起。” 挽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问了一句:“欢裕的人同你们说的?” “都传遍了,你还有心情管是谁说的,好自为之吧。” 挽月看他表情,便知道自己猜想是正确的,至于能这么传自己的人还能有谁,不就是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陈小莲。 陷害同门入狱?呵,亏她想得出来。 等自己义愤填膺的想完,挽月猛然发现一件凄凉的事,这事等明天传出去了,自己恐怕再也跟戏班子无缘了。 那自己写戏本的生涯就要到此结束了? 挽月便漫无目的的走,边走边想,走到天黑,走到无人深巷,再走到繁华老街。 路过一个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旁,老爷爷问道:“姑娘,要不要来一个呀?” 挽月委实饿了,可怜巴巴的看着老爷爷:“能不能就卖我一粒?” 老爷爷当即拉下脸:“一边玩去。” 挽月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旁边开始掉眼泪,掉着掉着,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愣是把老爷爷吓得塞了两个糖葫芦给她:“别哭啊女娃子,不就是没给你吃糖,喏给你了。” 可是挽月哪里哭得是这个,不过是因为她想刘玄玉了,可是刘玄玉那个负心汉!自己虽然没法解释,可也不能将她一个人丢在那众矢之的呀! 嘴上说着爱她,结果呢,一生气就跑没影。 她要这男人有何用! 最后,哀哀戚戚的挽月悄咪咪地依靠在宣昌后院外的墙根下,没想到大难降临她竟没有归身之所。 就着月光,她数着身上所有的钱,只有陆央央给的二十两银子,不愧是好姐妹,出手倒是大气,但当时不是在演出,随身 要买下一间院子刚刚好,但之后的日子里,得拮据一段时间了。 “喵。”不知何时,大橘从墙头跳下来,落在闻挽月身边,挽月撇撇嘴委屈的搂过他。 “你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对不对。”大橘蹭蹭她,一翻身露着肚子睡过去,挽月闷着一口气,靠着冰凉的墙睡去,梦里沉沉浮浮,都是刘玄玉伤心,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开的画面, 她看着,心都疼的迟钝起来了。 忽然身子一暖,似乎有个黑影挡住了大街上的灯火。 “刘玄玉……你不要走……”挽月一把揪住来人的衣袖,呜呜咽咽的抽泣。 “好,我不走。”那人声音愈发温柔,蹲下身,想将挽月拥入怀中。 而那边听到声音,一个机灵忽然醒了,挽月的性子也是刚烈得很,恨恨地盯他,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这清脆的声响,吓得大橘哇一声跳开。 顾修然舔了舔齿肉,微弱的血腥味蔓延了开来。 “顾公子,这一巴掌你欠我的,我们互不相欠了。” 顾修然面不改色,手却不容挣脱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跟我走。” “走?走去哪?” “花裕是我的戏班,他们会接受你的。” “呦。”挽月冷笑,一步步逼近他,每说一句戳他肩膀一下:“知道了愧疚了,现在想要来弥补?顾修然,你以为我在戏班这个圈子还待的下去?就算你把所有戏班买下来又如何,我在哪里,她们都会戳着我的脊梁骨,在背后说我水性杨花,吃里扒外!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第八章 落难 顾修然站定脚,看着她的目光沉静如水。 无论挽月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不痛不痒的样子。于是她发泄了一通后,便也不说话了,两人站在大街上站了许久,最后顾修然抬了一下手,想要触碰她。 她往后躲了一下,生怕他碰到自己。 “顾公子请便。” “对不起,能不能……”顾修然本来就病态苍白的脸,此时略显森然:“原谅我。” 挽月不怒反笑,字字咄咄逼人:“你连为什么这样对我,都不愿意跟我说。我可不敢再跟在顾公子身边,免得哪天被卖了还得给顾公子数钱,挽月只是一介小女子,玩不起你们这些大人物的游戏,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顾修然慢慢收回手,犹豫再三,到底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挽月走后好久,他依旧站在原地,阴影中的旁边人凑近,才喃喃自语了句:“她是不是很恨我?” 黑暗中,陆央央那张疑惑不解的脸,出现在身后:“怎么,你该不会动真心了吧,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被闻挽月迷得团团转。” “你不喜欢她吗?”顾修然反问。 陆央央怔住,大抵是没有料到顾修然会这么问。不喜欢闻挽月吗?其实是喜欢的,起码以前是,她性子好,热情开朗,待人也真诚,这样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若是没有刘玄玉。 没有刘玄玉,她一定是最喜欢挽月这个知己的。 “总之。”顾修然收回目光:“我已经还清了,若是没有必要,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陆央央摇了摇头,这男人,还真是绝情。 一如既往的绝情。 被戏院扫地出门后,饶是班主可怜闻挽月,毕竟在宣昌戏班待了五个年头,也是自己看大的姑娘,不说写的那几出好戏,就说那些个小戏子太会落井下石,一个个就算不顾念同事情谊,也该记着点是谁写的那些个好戏,才有她们的今日。 班主的侄子得了命令,下半夜满大街转悠,终于在戏院外墙的角落里找到了闻挽月,这丫头什么也没有,这会正和大橘猫相互取暖。 班主侄子将挽月从戏班后门悄悄带回,就见班主等着挽月的屋里,别看班主平时大大咧咧,一副大爷模样。那想当年也是在江湖上行走卖艺、讨饭吃的,什么人做什么事,他这老江湖一看就懂,心里明镜似的,这桩桩件件针尖一样扎向闻挽月,傻子能看不懂?可怜陈小莲跟个大马蜂一样让人当枪使,不过那人也真是狠毒,不但在业界造谣,破坏挽月声誉,更是在皇帝的刀刃上走钢丝,这稍有不慎,可是要赔脑袋的。此事一出,断了闻挽月的饭碗还算是小,更关键也断了她的清白和姻缘,一招毁了一个人的一生,那个小妮子真毒啊。但无凭无据也不好责问人家,若把那边惹急了,殃及到戏院也是可能的,再一个碍于情面都不好说,事已至此,只能委屈挽月。 班主哀叹口气,见挽月推门,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言语间满是不舍,可世事就这样无常,这麽好的折子先生凭他也保不住了。叙了半刻钟的旧,班主将一个小荷包放在了桌子上:“挽月,宣昌如今也保不住你了,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就当是这些年的分红。” 当班主掏出银子时闻挽月鼻尖还有些发酸,心道班主对自己真是好,可偏偏要来一句这是分红。你就说说挽月这些年给宣昌写的戏,只值二十两?那可是捧红了陆央央啊! “班主……这分红,真是太多了,我觉得我受之有愧……”闻挽月低下头,班主也有点不好意思,全身上下摸了摸,又从胸口掏出一张白票票:“这里还有五两银票,你别嫌少,师娘管的严。” 挽月起身朝班主深深一拜,叩谢这几年来的照顾,如今回到这间屋子,也是班主授意,让闻挽月收拾收拾行礼,就算要赶人走,也不能真跟扫大街似的。 “今晚你就好好收拾,要是让人发现了有我顶着,真是反了那群小戏子!” “无妨班主,我静悄悄地,很快就收拾完了。” “好,我让我侄儿在门口守着,收拾好了让他送你。” 闻挽月点点头,“有劳师哥了。” 人走后,挽月将桌上的钱收入腰间,又去床头清点自己的积蓄,这五六年虽然挣得多,但是花的也快,大手大脚惯了,那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金银翡翠不少,可是积蓄却只剩下这个月的月钱;十五两,再加上陆央央给的。 区区七十两在京城扎根可真是难呐…… 挽月叹了口气,拉出硕大一个竹箱子,开始往里面放衣服、被罩,这要是平时,那些看不上眼的早就扔了,可如今要去流浪,管它好衣服坏衣服,都要留着,闲时候还要缝制缝制,这正是缩衣节食。收拾好衣裳,便是那些笔墨纸砚,这些都值些钱的不能丢,闻挽月将摊开的纸张一卷一卷的包好,中空塞下毛笔、墨块、纸镇等物,又用毛毡子将两枚砚台包好,一并装在大竹箱子内。 再看看满屋子的书,怕是带不走那么多,只挑些喜欢常看,或者能收藏的,连同写的剧本,紫砂壶、一些好看摆件,胭脂水粉都一并装走,零零碎碎把竹箱子填了个满当当。 挽月将箱子立起来,又把睡觉的铺盖卷从床铺上整理好,放在了竹箱子上边,她来回推了推箱子,好在四个轮子十分灵活,虽然沉,但是能推动。便转身又去面条柜,将细软首饰一并包好系在了腰间。一转眼果盘中各式水果让她恍惚,似乎生活还和从前一样,可现在的她,没有工作,没有朋友,就连爱人也失去了,这往后就是自力更生的日子,再也不能像个富家小姐一样拜金,毕竟她也不是。 想着在身上又套了件长袖,巧妙地将腰间细软藏好,转身将蜡烛捆扎好,鞋子们用布包包裹好,背在身上,她狼吞虎咽吃掉了好些水果,眼角流出泪来,想她闻挽月英明一世,如今却落得这样惨,真不知是谁何为,她不甘心可无能为力。 少时,房门被推开。 班主侄子连忙将箱子搬出来,挽月点点头:“有劳师哥了。” “都是应当应分的。”班主侄子也有些不舍,递了几个饼子和一壶水给她,“我从厨房拿的,想必你今日也没吃饭……” “恩。”挽月低下头,生怕泪水再溢出来。 走到后门口时,一个人影在树后隐约晃动,二人霎时紧张,哪知那边低声唤了句:“别怕,我是常珊。” “哦,是来送我的吗?”闻挽月快步近前,悄声朝树后问,那边嗯了一声,蹲下身子,快速离去了。 常珊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舞姬,在戏院伴了三年舞,前些日子才终于得到了给哑女当替身的角色。那也是闻挽月写的戏,两个人才真正共事了三四回,平常说话的机会也不多,没想到在众人轻贱时,她却不顾危险前来相送,这份情谊不但让师哥称赞,也是被闻挽月记在心里。 他们路过树下,挽月捡起一个包裹,是常珊留下的,她又不争气的抹了一把泪,不知是委屈还是感动。 “多谢师哥了,就送到这里吧,还请师哥不要把常珊的事说出去,我怕她在这戏院不好过。” “你放心,师哥敬重有情有义的人。” 挽月点点头,独自拉着行李远去。 她站在钟楼下的街口,朝条条岔路望去。她原是从东边,京城有名的富庶街区而来,自然不能回去。而西边是京城官府贵地,没身份也住不起。北边是殷殷学堂,多的全是书香门第。只有南边鱼龙混杂,混乱市井,那一夜十两的沉凉塘画舫她住不起,南苑街角李小二客栈还是去得的。 挽月拖着行李敲开客栈的木门,小二睡眼惺忪的问着住什么样的房间。天字房五吊钱,人字房一吊钱,地字房二百文铜钿。 闻挽月识趣的将零碎铜钿从腰上解下来:“给我来一间地字房。” 小二收了钱领她往一楼的长廊走去,尽头一间小木门咔哒声便开了锁,闻挽月暗暗叹气,不愧是地字房,门上连花棱都没有…… 入住后,原本以为的阴暗潮湿却没有,出人意料的干净朴素,小二将燃剩的半根蜡烛插在灯座上,给闻挽月点亮了房间,此刻小二也有些清醒了,脸上扬了些笑意:“姑娘,大堂地上还剩一壶热水,烦劳您一会自己去拎,公厕在后院,出门就能看见。眼下都快寅时了,若要退房也在明日寅时之前即可。地字房原本没有这无烟蜡烛用,这半根算是我送您的,早些安寝。” 闻挽月点头谢过,放下行李,去了趟公厕,用院外的凉井水洗去泪痕,又回大堂拎了壶热水,方才进屋。小小一扇窗开得比较靠上,窗外天色开始泛出浅蓝,饶是六月的天她竟手脚发凉,呼了口气,打开常珊送的包裹,里面有两双棉线袜套,一包针线、两包用纸包好的点心,还有两吊钱。 “常珊,大恩不言谢,等挽月好起来一定报恩。”区区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在此刻格外珍贵,挽月搂着包裹躺在床上不知不觉进入梦乡。第二日辰时初她便起身,内心的焦虑让她无法再入眠,热水就凉饼,胡乱吃了一通,便锁好房门来到街上。 挽月原地转了圈,最终向东望去,老早前,她和陆央央曾为了凑热闹去过一回早市,那里农家院一排排码在河边、市场边,最脏却也是最便宜的。 她穿过早市来到住宅街区,相中了一家“雅儒房交站”一头钻进去,那站长见挽月一身华服自然不敢怠慢,唤上一名工人,亲自接待去看房。 站长恭恭敬敬地指着不远处:“小姐,南苑最好的房子在锦鲤巷,干干净净全是二进院子。” “嗯,太大了还有小些的吗?” “南苑三街全是小院子,三面房子半年只要三十五两,异常划算。” “哦……还有再小点的吗?条件一般的就行。” 站长上下打量着挽月,“以小姐您的身份怕是锦鲤巷的房子配您都勉强,再要是小的话,护城河边上也有租的,那环境怕您不适应,您几口人住呀?” 挽月知道南城杂乱,不敢说是一个人,只能编谎道:“我和父母,他们还在赶路,就这一两日到了,您给我找个半年二十两以内的房吧,父母看病家徒四壁了。” “哦……”站长疑惑的看着挽月这身打扮,嘴上道:“那随我来吧。” 半日过去,在护城河边接连看了几家,不是房屋破损,就是怪异气味太浓郁,地理位置挽月是看上的,前面有河,后有集市,民风淳朴,全是正经农户居住。 “前边还有最后一家,但我估计您应该还是看不上。”站长低头数着钥匙,打开了街头把角一家;小院子倒是四四方方,一间小房子正对大门,进门左手边是间年久失修的小茅厕,屋子门外右手边,支着一个露天小锅灶。 “小姐,这里虽然年久失修,但所幸房屋结实,刮风下雨都挡得住。” 闻挽月嘴角微微上扬,故意挑着眉找了一番毛病,又经过激烈讲价后,站长附赠补墙的水泥,附赠找便宜的修理茅厕小工,附赠四个挑水桶,附赠亲自修补小锅灶……站长一副欲哭无泪的精神面貌,最终以半年十二两的“高价”签订契约。 挽月接过钥匙,兴冲冲的回到了客栈,退过房又去了最好的锁匠铺,选好锁头便一路小跑回了家。放下东西后,连气都没喘,就直奔市场,先是买了诸如锅碗瓢盆、抹布扫帚、修补工具箱、补窗户油纸、厨房调料等一类的东西,放回家后又去买了两个装饮用水的大木桶,回来时两个木桶里装了满满的生活用品,而这些东西统共才花了三两银子不到,从前手大脚的她真心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便宜的地方。 回到家门口,站长已经带着修茅厕的小工等候多时了,忙忙碌碌一个时辰,一切打理停当后,站长又被挽月忽悠着补窗户纸,就连露出砖块的墙都被站长麻利的抹好了。为了感谢站长,挽月连忙拿出常珊送的两包玉翠楼点心,可点心也得给的物有所值才行。于是又央着站长在院墙上定了两盏木烛台才放走。 转眼已到亥时,挽月拿出蜡烛和烛台,将屋内和院中点亮。精致的烛台上雕刻着一朵朵娇柔的夹竹桃,在这破败的木头柜子之上,显得格格不入。挽月叹了口气,继续擦拭着小家。 这间小屋分为三个隔断;进门便是一张四方小桌子和两把木椅子,旁边的柜子上斑驳着油点,应该是放碗筷的。右手边有一个房间,靠墙有排木柜子,窗边放着一张长桌。 左手边的屋子是卧室,顶着墙,筑了一张大炕。炕对面的窗户下边还有一张长条矮柜子,虽然缺了好些家具,但是对于闻挽月来说暂时是够用了。 直至凌晨,闻挽月终于将一个卧室,一个厅堂打扫出了样子,她累极了,将铺盖卷一摊开,倒头便睡。第二日醒来才发现,她这拔步床的铺盖卷愣是照着大炕小了一半!看这大炕,应该是能睡下一家子人的大小。吃过点心后挽月继续清理,待右边屋子出了模样,便做了书房,将自己的文房四宝等玩意放在这边,由于衣服柜子也在这边,就将衣服一道收拾好。 “如今和往日不同,也要换行当吃饭喽。”挽月独自调侃着,拿出了几副平日收藏的大家画作,出门往灯福街去了。 第九章 卖画 闻挽月抱着两副画作在灯福街闲逛,这里是专门卖文房四宝的地方,旁边还有一条栅栏街,也是卖这些个文艺玩意儿的,只不过那里挽月平日去得多,如今落魄了不敢往那边走。 昇平斋的老板百无聊赖倚靠在门上,见挽月一副金贵模样,怕是哪家小姐,忽悠忽悠能狠狠宰上一笔,想着便招呼:“哎呦呵喂!贵人是来看画吗?您里边请!” 挽月抬头,见那老板满脸堆褶,便进去了,她大致逛了一圈,丝毫没听见老板跟在身后说什么,思量许久将两幅画放在柜台上摊开。 “烦劳老板给掌掌眼,这两幅唐朝画作如何?” 老板一听心中沉下来,感情是个来卖画的,本想好言回绝了,再一低头,画卷展开,好家伙!竟是文物!唐朝展子虔的《授经图》,虽然不如名贵大作,但这分量也够重了,若是能低价收来,在他这昇平斋转手就是个好价钱。 “好画,姑娘可出个价格。” 闻挽月一听有戏,连忙眯起小眼介绍:“您可知,这是隋朝帐内都督展子虔的名作《授经图》,他非常擅长画这类人物鞍马,是继承了魏晋南北朝优秀传统的画法上,又突破画风创立新意,算得上是一位继往开来的大师了!唐朝张彦远有一句话;细密精致而臻丽,评价的就是这幅。若要是出个价钱,就按照五年前的价格也得这个数。” 挽月说着用手比了个三和零,老板故意皱了皱眉头:“小姐,您这是三十两白银,还是三十两黄金?” “老板您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金条咱还够不上,若只白银三十两,不是轻贱了展子虔嘛,我也不跟您来虚的,三百两,是我五年前从友人那里掀桌子讲的价格,若不是家中出事,万万不会拿出来的,这画若再放五年也不是今日价格。” “姑娘这画全凭您一己之言,若真有合作的缘分,我还得叫先生来辨别真假,再者您这画卷轴子都破烂了,要这个高价未免……” “您可真会说笑,您干这一行肯定不少于二十年,怎么这点眼力都没有,还请先生?再者这本就是文物,这卷轴子都是文物,我还没额外要钱呢。” 老板面不改色,实则内心涌起大浪,按说他这老油条那生意嘴要是砍起东西一来一来的,可这幅画实在难得,挑不出丁点毛病,再者三百两不算贵,他捋了捋胡子道:“可我家是小作坊,这三百两……” “那我再去别家看看,打扰了。”闻挽月说着收起画作就要走,老板一眼瞥见另一幅画,好家伙竟是个绢本设色的《宫乐图》又赶忙叫住挽月。 “贵人暂留步……暂留步。”老板按耐住激动地心情,语气也缓和不少,“即便这幅生意做不成,不还有那一副嘛,你拿来我给你掌掌眼。” 闻挽月心下偷笑,面上又不情愿的跟回去,摊开那副《宫乐图》又不动声色的摊开了《授经图》。 “老板您瞧瞧这幅原画本是唐朝人所做,此画为宋人的摹本,人物造型丰满柔媚,深情慵懒,用线细劲,描摹细腻,是一副上佳的仕女画作呀!” “恩。”老板沉声上下看看,半响才道:“两副四百两怎么样?” “两副六百五十两。” “可我看这《宫乐图》用墨怕是新安墨,也不知保不保色,我入了手存不了两年,失了色不就赔了。” “你放心,这个油烟墨,那红也是朱砂磨出来的,保证不脱色。” 老板一听声音不觉大了些,“这个你可怎么保证?” 闻挽月明知他要讲价,两眼一翻,“这个我可不保证,我怎么给古物保证?您若卖出去了,还能给顾客作保不成?” “嘿!丫头嘴毒,你就说个实在价!我看您挺富贵的。” “富不富贵的咱不能吃亏是不是?看您也是诚意十足,要不然我痛快点六百四十两。” “六百!” “六百五十两!”闻挽月见他得寸进尺,便又叫回原价。 一翻呛吵过后,老板一边念叨着亏了啊亏了啊,一边从内室拿出六百四十两银票递给挽月,转头又喜滋滋收去了两幅画。 从昇平斋出来,阳光洒在挽月身上,她眯起眼仰头望天,能在巨大的委屈和人生失意中,有这样好的心情,全部源于安全感,有钱就没有到穷途末路,有钱有日子过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她快步跑到街口,在那个卖蟹黄小笼包的馆子里要了三屉和一壶桂花酒,这要是往日她还看不上这吃食,昨日却是不舍得吃这食物,可今日,她倒有些底气,六百多两,够她好活的了,可饶是够生活也万万不能像从前那样浪费,毕竟没有了生活来源,总不能坐吃山空。 她哼着歌提着酒回了小河边,一老远就看见位妇人垫着脚往自家门里看。 “你是谁?”闻挽月猫一样的脚步行至身后,吓了妇人一大跳。那妇人捂着胸口连连惊呼,好一会才道:“我是你旁边邻居,这不是见这来了新户,好奇。” “哦,原来是邻居阿姨,对我刚搬过来,那以后咱们多多照应。” 美妇人点点头,将手里拿的两个地瓜塞给她:“瞧你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住在我们这个破地方了?来这是我自家种的,给你尝尝鲜。” 挽月拿了人家的地瓜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门锁打开,让身道:“哪里是什么富贵人家,落魄了,阿姨您进屋坐会?” 美妇人倒也不客气,笑着就进屋了,挽月回身锁好门,跟她一路往里走,仿佛是她家一样。 “姑娘啊,别怪咱个多嘴啊,这里是个贫困地方,您这一身绫罗绸缎、翡翠簪花的,万一让有心人看上了,招贼。” “还真是……”挽月心中一跳,平日戏院的姑娘们争奇斗艳,任多贵的衣服首饰也不算出众,如今这地方早就不一样了,还是低调点的好。 “还真是多谢阿姨提醒,您给指指路,我去哪里买衣服合适?” “这哪有卖衣服的地方,得走好远呢,这样,我家还有些布料,我也过了打扮年纪了,穿不过来,你拿来做些衣服吧。” “谢谢阿姨,只是……我不会做衣服。”挽月抿着嘴,声音越来越小。 “不会呀!”美妇人斜眼看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要不我回家拿尺子给你量量,帮你做一身?” “啊……”挽月本事觉得刚认识,麻烦人家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再穿成这样出去,招来那些多手多眼的反而麻烦。只得连声谢道:“那多谢阿姨了,要不然您留在这吃饭吧,吃完饭再量衣服也不迟。” 妇人朝桌子上瞅了瞅,“就那点饭也不够咱俩的呀,等我回家再拿点。” 就着妇人走的片刻,挽月连忙将六百四十两银票藏在卧室的床铺内,又将小笼包和酒摆好,之前包袱里还有一些点心,也一并拿出来,待妇人回来挽月已等候多时。就见妇人提着一个篮子里面全是烤土豆、烤地瓜、烤笋子等一些吃食,胳膊下边还夹着两匹补。 挽月一看全是主食便自告奋勇要做菜,二人又去阿姨家摘了好些个菜,由挽月大展身手,没两下,便上了个醋溜土豆丝、蒜茸干笋和肉末豇豆角。还由挽月斟上酒,这二人坐下来,几被桂花小白一下肚,氛围自然好起来。 原来这位阿姨之前是京城第一富户蒋记布庄的佣人,名唤:黄莺儿。后来便辞了工在这里养老,据黄莺儿阿姨说:她小时候便被卖进了蒋府,那些年生长在蒋府也算个狠人,春风得意,一直养的跟半个主子一样,可后来为什么就来到了这里,人家没说,挽月也没问。 两人越聊越投机,这黄阿姨一高兴,便慷慨的要将两匹补全部都送给挽月做衣裳,为了回报黄阿姨,挽月也常常自告奋勇,隔三差五的给阿姨做饭送菜。 那日饭后没几天黄阿姨便用两匹补,大大小小做了五套衣服陆续送给挽月,除了几件蓝布暗花的,就是白布暗花的,实在朴素。但好在挽月还有些从前比较素净的衣裳,虽然是绫罗面料,但是反着穿便能遮住丝绸的光泽,挽月常常是外裙里边反穿裤子,看打扮,倒是一个小村姑无疑了。 时常承担做饭重任的挽月天天泡市场买菜,不过几日便适应了农家生活,和黄阿姨抱怨那菜市场往死里宰人,猪肉才二十铜钿,魔芋竟要二十五。黄阿姨便提议她那小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腾出一块来种地,挽月连声道好,拿着铲子耙子和黄阿姨一起,大桶小桶的往外挑泥沙,挖走了那些种不了菜的土,又去山上挖了好些黑金土,历时两天倒是把菜地的土都换完了,播下菜种后,挽月又随着黄阿姨去河边挑水,为了开地,这一天愣是来来回回走了个六七趟,到了晚上身子都快要散架的闻挽月。连水都懒得烧,想着左右也是饮用水,舀瓢便喝,岂料这里的饮用水怎么能跟东城的水比?又妥妥拉了两天肚子,黄阿姨这下忙活的不轻,不但兼顾两个院子的菜地,还得给闹肚窜稀的挽月熬粥喝。前前后后几天下来,挽月倒是白胖了,黄阿姨似乎瘦了一圈。 身体大好的挽月,十分感激黄阿姨,照顾菜地之余便又开始泡菜市场,只不过能自给自足后,挽月便只去市场看肉了。 日子大概是一天天过出了个模样,那小三间的房子被挽月收拾的干净;正厅除了吃饭的桌子和柜子之外,挽月还置办了一套二手贵妃榻和茶几,这样和黄阿姨聊天也有个坐的地方,书房里也置办上了一座二手书架子和一个小柜子,来放置那些书籍、剧本和小玩意,而挽月住的屋子,由于睡觉的炕着实挺大,便请来邻居做木工的大叔,给自己量了量大炕,照着炕的尺寸做了一面箱柜,正正好好钉在炕上,如此睡觉的地方就没有那么空旷了。她又去布庄上扯了几块布帘子,将进门处,和两个屋子都用门帘隔挡上,院外也钉上了晾衣服的绳子,饶是她好兴趣,还亲自砌了个兔子窝,大大小小圈养了四只兔子,地里菜多时,挽月连一笼都吃不完,那旧的一茬就老了,只能拔掉,播种新的一茬,这时小兔子们就发挥了我爱粮食不浪费的精神。 也不知怎么地,吃苦耐劳的挽月忽然爱上了小白菜的滋味,天天炖白菜豆腐汤喝,天天吃都不过瘾,还特意去黄阿姨那里要了种子,又开始勤勤恳恳的种小白菜。 到了晚上借酒消愁的挽月坐在小院里,望着空中的明月,心情愈发茫然,那些恐惧、无助、漂泊无依的感觉,就犹如缕缕青烟般,不知何时就钻入了她的心间……今日的她是靠着那卖画的钱过活,那来日呢?再多钱都有被用完的一天,再加之自己也不是十分节俭的人,饶是省了再省,这短短的四个月便用去了十两之多。 要搁在从前,怕是一个月也不止花这麽多,可是如今,一分都要掰成两半花,再不想想根深立命的根本,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喝西北风了。醉意中焦虑的挽月异常难安,她连夜跑进书房,打点自己还有什么能卖的。之前宝贝名画都卖了,还剩一副《内人双陆图》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她看了又看轻轻地放回了柜子里,又开始看那些个紫砂壶、纸镇、毛笔等等,从前她的毛笔都是陆央央和班主送的,一根玉笔价值十金,就在陆央央成名后的第一个月,她便送了这样的手笔。还有青花瓷淑女摆件,是一位富贵票友不远千里,从景德镇载回来的。精致的西洋物件琉璃沙漏和放大镜,自己钟爱的茗雪杯,六年砖茶老普洱、就连香炉她都有个玳瑁的,这以前的自己是过着多么好的人生呀……挽月细细看着这些,忽然心里有了底气,名画卖了就去卖茶壶,琉璃沙漏卖了再去卖放大镜,总之这桩桩件件价格不菲,那边卧室的柜子里还有沉甸甸的一包细软,要说那些金银玉翠平日里她也没少买,想着便又要去摸摸那些个精贵的。 她回了卧室放下帘子细细品赏,一不留神便注意到了旁边静静躺着的一支发簪……那发簪是她拼命不想留意的东西,是了。 刘玄玉去宫悦司亲自跟着老师傅学做的,虽然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根银簪,但上面镶着一颗温润甜美的紫翡翠,紫翡的下边刻着小小的一行字: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赠吾妻挽月。 “乃敢与君绝……吾妻挽月。”她鼻子有些酸楚,摩擦着那一小行字,最终将它簪入了发中,不管结局如何,曾经那样真心地爱过,至少还能保留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就够了。 第二日一早,挽月吃过饭,便抱着琉璃沙漏和放大镜去了灯福街,好巧不巧又被昇平斋的老板撞了个正着,那位老板见着挽月的打扮瞪大了双眼,前些日子还是位富贵逼人的大小姐,怎么才过这些日子就粗衣布服了? 再往她怀里一看,好家伙,感情这位又倒卖上西洋物件了,看着像是好东西,饶是这老板也略知挽月一二,这要是别人怕是会疑心,是不是偷的…… “来来来姑娘,你又来买东西啊?你来我这我给你掌掌眼。” 挽月一抬眼又是他,心道做过生意的也好说话,打招呼的功夫就进去了。 老板拿着琉璃沙漏细细的品鉴,少时又托起放大镜搁在眼睛前摆弄。 “咱们也是老相识了,姑娘我就给你个实价,两个物件十两怎么样?” 闻挽月听完一股火气定在脑门上,险些没有发作出来,“这琉璃沙漏可是西洋舶来品,这琉璃是奥地利有名的水晶工艺,里面的细沙都是珐琅彩的,这一个就要价值五十两,你两个出十两,老板你也太黑了吧?” “我是商人呀!你卖那么贵还让我怎么卖?再说了这东西到你那里就是二手的了,有钱人谁不买新的,我收你的东西是看你实在可怜,你就随便去任何一家试试,没人会收你的东西我和你讲!往好了说,您这是贵人落难,但这样的东西气场不好,有钱人都讲究风水,那要是往不好了想,有些店家怕是要以为,您这不是好来的玩意。” “你!”闻挽月血冲脑门,敢情这是个势利眼的主,前阵子见自己穿金戴银,就小姐长小姐短,现在竟然污蔑自己是贼人,跟这样的人去争斗也无意义,她拿起东西转身出门,想要去别的店里,却不料那老板跟了出来,大声吆喝。 “我说小姑娘,你这东西十两不少啦!满大街就我一家看得上的。”老板说完,正好瞧见探头看热闹的李掌柜,朝对面一拱手:“李掌柜早!” 那边点点头又回店里,挽月朝他翻着白眼,“呵呵,不劳你费心,自有明眼识货人,我便站在这大街上卖!” 老板嘿嘿一笑,“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在这大街上卖工艺品,你有营业执照吗?你有摊位吗?再说了就算你能卖出去,怕是连十两都卖不上,这东西在我昇平斋和在你手里,那就是两个价!你若着急用钱,那我也就帮你一把。” 那老板正摇头晃脑的奚落挽月,那边一个圆润的声音从挽月背后传来,“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 挽月转过身,一位雍容华贵的太太站在她身边,一身褐色的金丝纱内若隐若现的透着她那莲藕般的小臂,价值百两的珍珠串子,在那小臂上足足缠了四圈,挽月有些紧张,双手奉上那两件舶来品。太太将手中的团扇递与丫鬟,自己则细细欣赏起来,少顷开口道:“两件五十两。” “成交。”挽月想都没想便点头,若不是贵人搭救,这两件物件便毁在那老板手里了。 “我的马车在街口,你随我来吧。”太太转身离去,挽月跟随在后,二人便顺势聊起天,一路到了马车旁,夫人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 “还是找些长久的营生才稳妥,我见你也挺机灵……这样吧!你听说过玉罗阁吗?” 挽月点点头:“听说过,京城数一数二的绒花店。” “嗯,那里的老板是我侄女,每年夏末秋初她们都会选学徒,下月初正是日子,你拿着我的绒花去找她,届时我也会告知她你的事情,她一看便收留你了。”美妇人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朵小绒花,是黄桃花,虽然不起眼,却生机无限。 挽月心头一热,直直跪在妇人身前,那位赶紧扶起挽月。 “夫人,大恩大德挽月铭记在心。” “与你来说是大恩,对我不过是小事,多一句嘴而已,你且放心去,把日子过好最要紧。” 一番感谢后,挽月追随目送着那位太太的马车,手中紧紧握住那支小黄桃。 第十章 回忆 闭眼再想起挽月,刘玄玉总能记起两人初见的那一幕,隔着窗户对望,仿佛一眼万年。 他从小跟着父亲在外闯荡,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也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 所以他做事有度,加上天资聪颖,打小就很受长辈喜欢,这也没有让他恃宠而骄,反而越来越谦逊,经常跟着父亲虚心请教做生意。 等再大一点,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刘玄玉越来越吸引各家姑娘,就连娇纵蛮横的永乐公主也对他一见倾心,还扬言非刘玄玉不可。 幸亏刘玄玉能言善辩,花了许多时间推推掉了。 还把永乐公主忽悠成了自己知己好友。 他这一辈子,都想认认真真的活着,活成大家羡慕的模样,并游戏人间,做那个“取次花丛懒回顾”之人。 所以对待感情之事,他也没有花很多时间。 直到,他遇见了闻挽月。 在那之前,父亲喜欢听戏,他跟着父亲出入宣昌了几次,便认识了陆央央。 陆央央那样的魅貌,经常勾去男人心魄,所以戏迷也是一大把,偏偏刘玄玉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兴许是女人见得多了,一般轻易入不了眼。 陆央央也因此说过:“哥哥你不会喜欢男人吧,我这样你也能不心动,没有天理啊。” 刘玄玉随即有些气笑了:“你才喜欢男人,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哪有这么多理由。” 饶是这样,陆央央也缠着他,甚至对外说两个人在一起了。 刘玄玉懒得计较,反正对他毫无影响,直到那一天,他误入了一个院子。 那院子不大,正中央有颗老杨树,树干参天,枝繁叶茂。 刘玄月一抬首,是窗子里的闻挽月。 他从前不知道岁月如何静好,那会看着她,却突然想若是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眼万年。 如此,便好。 那晚是三月份,微风不燥,繁星璀璨。 刘玄玉后来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本以为会看到她诧异不已的神情,却见她回过头,挑眉无声的问,怎么了。 他的心莫名跳动了一下,慌成了一片。 那是在他兵荒马乱的少年时,未有过的悸动。 这场悸动,是这样开始的。 “我是刘家的少爷,刘玄玉。” “闻挽月。” 他好奇的问了一句:“怎么写?” 挽月自然而然的拉过他的手心,低头写下自己的名字。 刘玄玉心都落了一拍,目光落至月光投在她侧脖的阴影处,险些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而后,刘玄玉在心底彻彻底底的记下了这个人。他甚至有了一时冲动,把挽月就捆在自己身边,哪里也不准她去。 只是没有几天,挽月开始躲着他。 陆央央在一旁说风凉话:“要我说,你惦记上谁不好,偏偏惦记我们戏班子的折子先生,她心里好像有人,哥哥你是没有戏的。” 刘玄玉不信,甚至想就算有,自己也能把那个人的位置挤下去。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骄傲。 后来,两人越走越近,刘玄玉才慢慢晓得,她的与众不同,她的软肋和盔甲。 不过总归还是个小女孩,心性也同常人家姑娘一样,见到好吃的会趴在摊子前不愿走,眼里的光彩简直比见到他时,还要亮。 这时他会忍俊不禁,将好吃的都买来双手奉上。 她会咬着酥油饼,含糊不清的说:“谢谢,好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这算好吗?” “算啊,你会在我饿的时候给我买吃的,我难过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一次我生病,还坚持指导她们戏词,是你突然冲上来强行把我抱去医馆的。”挽月笑得眯弯了眼:“这还不算好吗?” 他看着她出了神,从小就备受宠爱的他,从来不知这些在有些人眼里,居然是难得的温柔。这让他心生出了,一辈子要这么待她好的想法。 所以他问:“那你愿不愿意,我一直这么对你好?” 捅破了窗户纸,他居然紧张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就见挽月重重的点了点头:“也好,劳你费心追着我那么久,今天也该给你一个交代。刘玄玉你听着,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可能是从昨天,或者从上月,总之不是今天。” 刘玄玉哭笑不得,他的小挽月,总是那么特别呀。 挽月生得很好看,经常挽着高高的发髻,脸颊旁会随意散落下两缕青丝,发髻上也没有多余的点缀,只用一支玛瑙绿色珠的钗子挽住,衬得她清秀的眉目更显水色。 所以他总有患得患失之感。 说来也奇怪,就那么一眼,从此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的,想来这就是命中注定,良缘所至。 不然怎么会连她有时候难得的温柔笑意,都会让他的心犹如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 可惜他遇过那麽多莺莺燕燕,从未正正经经的将那个人放到心里过。 所以只要误会挽月,他就会毫不留情的看着她,以一个高傲者的姿态看着她,冷漠又决绝。其实他心底慌乱不已,不会表达,他才只能用冷漠伪装自己的慌乱。 在挽月看来,是他不相信她。 殊不知,他不知该如何去处理才如此。在生意方面得心应手的人,情爱之事,他反倒笨拙极了。 一直到尾夏,顾修然出现了。 他没理由的就是讨厌顾修然,觉得他表面一套实则背后又一套,所以在看到挽月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会小孩子一样宣示主权。 挽月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时间越久,这个观念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就越深。 故才有了没完没了的纠缠。 “挽月,你究竟爱不爱我?” 这时挽月大多数都不理他,被缠得烦了,就将笔一丢,插着腰说:“刘玄玉你有完没完,我还要赶戏本,哪个姑娘家家会把爱啊爱的常挂在嘴边,腻不腻呀?” 刘玄玉不高兴,孤零零的坐在一旁自顾自的玩了起来。 挽月看不下去了,只好磨磨蹭蹭的说道:“爱,我最爱的就是我们家玄玉了。” 刘玄玉眼里黯淡下去的光忽然又亮了起来。 能怎样呢。 朋友们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生辰,挽月确是记得一清二楚,还在那日给了他一个惊喜,载满烛灯的纸船,一路向他而来。 她拉下他,踮起脚尖吻在他额头上,然后自己耳朵红得不成样子。 他看着她,便想这辈子就是她了。 这才眼里容不得沙子,容不得顾修然,容不得挽月不回答说爱他。 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 皮影戏的事,让他心境来了场狂风暴雨,雨落不止。 他想不明白,挽月为什么要和顾修然出去,又为什么要骗自己。 当晚,他辗转反侧许久都不得入睡,想着以后再也不理她,可又忍不住去看她,闹别扭的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陆央央说:“她本就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之人,早提醒你了,你偏不听。” 刘玄玉冷下眸子:“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她的一点不是。” 谁都不能说。 陆央央不屑的嘁了一声:“就算我不说,那些事就不存在了吗,你随便去找戏班子里的人打听一下,顾修然是不是天天来找她。” “那也不能证明什么。” 确实不能证明,可后来兜兜转转,在刘玄玉看到那件衣服时,他难过得不能自已。 挽月也解释不清,几乎快要语无伦次。 他其实有些不太记得当时的场景,只记得秋日的风刺骨,连他的心都凉透了,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把挽月一个人留在那里独自面对风雨,自己则走到大运河最繁华的街区,沿着喧嚣声一直走。 一直走到后半夜。 回去时身体温度骤然升高,大夫来说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卧休息。 这向来硬朗的身子,却病倒了,也不知道真是因为风寒,还是那心结。 没过两日,传来挽月被戏班子赶出去的消息。 刘玄玉从床上惊得坐起,引来好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才勉强问道:“怎么回事?” 那家丁边给他抚气边道:“那边传来消息,说前两天就被戏班子赶了出去,之后就不知所踪了……诶,少爷你去哪儿?” 刘玄玉此刻也顾不得病了,他怎么可能愚笨到相信挽月真的做了泄露戏本的事,后来置身事外的仔细一想,那事情针对性尤为明显,像是提前设计,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挽月。 只是,他过不去的心结,是那件定制的衣服。 让他吃醋的快要发疯。 可是眼下也顾及不了这么多,想到挽月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他就什么也顾不了了。 于是拖着带病的身体,在偌大的京城片刻不停歇的找。 茶馆,客栈,戏园子,就连深处小巷子他也不放过,可是不是,都不是! 开始家丁觉得他疯魔了,吓得不轻:“少爷,您不能再这样了,你的身子撑不住了呀。” “她一定是生我气了,所以才躲起来了,一定是这样,我必须找到她!” 刘玄玉一意孤行,在京城漫无目的的搜寻着。 有一日,他寻了许久,身子不堪重负的发软,便进了一旁的吃食店,打算随意休息一下。 那掌柜认出是刘家公子,立马笑吟吟道:“刘少爷已经许久没有光顾小店了,怕是忙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吧。饿了还是渴了,要不先上座?” 刘玄玉心不在焉,倚在柜旁道:“不用,我就是进来讨一杯茶水喝,还有事情要忙。” “好嘞少爷。” 休息片刻,刘玄玉铆足了劲下楼往出走,正好进来了一个戴面纱的姑娘,低着头同他擦肩而过。 一瞬间,怪异的感觉席卷而来。 再回头,那姑娘已经上楼,他只看到她衣裙的一角。 殊不知,那戴面纱的姑娘走到掌柜面前,掀起面纱,俏皮一笑:“掌柜,我刚才来订的吃食呢?” “给姑娘你存着呢。” “是最便宜的吗?” 掌柜疑惑道:“是,不过姑娘打算正午就用这么些吗?也太少了。” 挽月叹息一声:“也没办法不是,最近时日不稳定,有上顿没下顿的,凑合着得了。” 刘玄玉出了茶馆,行了五十米后,越想越不对劲,还是返回了食馆,开门见山问掌柜:“刚才那个是不是有个姑娘来,有没有登记姓名。” 掌柜愣了一下:“没有登记,不过我记得她的名字,挽月,好像是这个。” 刹那间,刘玄玉仿佛被雷击中,面色惨白的后退了一小步,无论掌柜说什么,他也听不见。 而后,发了狂的往外跑,跑到楼下还跌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也没管没顾,挣扎着爬起来又跑了出去。 可是,外面哪里还有她的影子,早就融入茫茫人海中,消失不见。 “挽月,挽月!” 刘玄玉大喊一声,那被他消耗已久的身子终是撑不住,膝盖软了下,就跪在了地上。 狼狈,何时如此狼狈,就连路人看他的目光都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怜悯。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在意,只要能够找到她,苦一些又有何妨呢。 “刘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耳旁忽然传来熟悉又无比讨厌的声音,刘玄玉睁开眼,慢慢的站了起来,面对顾修然,他恢复成之前的倨傲,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顾修然,你老实告诉我,那衣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修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到底存了私心,笑了笑:“刘少爷,木已成舟,是我和挽月对不起你,她写了一封信给你,说是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便也从此不愿意再见到你,希望你快意余生,从此前路万安。” 刘玄玉木然的接过信,半天没有动。 那信上的字迹,他是认得的。 顾修然看他脸上的血色退的一干二净,脸上还有淤青,犹豫着将那封伪造的信,递到了他手里。 这件事,不是陆央央叫做的,是他自己做的。 刘玄玉拿了信,目光落至前路未央四字上时,竟是缓缓的,缓缓的笑了一下。 生之时,可不得人生得意须尽欢。 刘家少爷在京城的望月台大摆酒宴,红毯铺了十里的阶梯,美酒佳肴,友人知己,就连酒家女,舞女,都应邀而来助兴。那觥筹交错的幻影,浩然盛大,奢靡无比。 熟悉他的人,都道那个痴情种去了,风流倜傥多情郎又回来了。 但知他内心的挚友,在私下小心翼翼说:“何苦,为了一个女子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刘父知道了,该心疼你了。” “我愿意。”刘玄玉仰头一饮而尽,声音透着苦涩:“我真爱她,她与别的女子都不同。可是为什么?我待她那样好,都恨不得将心刨出来,献上去,她还要爱上别的人。” 说着,刘玄玉回身去接待别人,因为醉得有些厉害,故而眼中透出异常的兴奋。把酒言欢至卯时,天已微亮,众人有些大醉的躺在地上歪睡,有些酒量好的则千杯不倒,一些歌女被富人揽在怀里,暗生情愫,就只有刘玄玉,身边多得是小娇娘,却对挚友悄声道。 “我们一醉方休,明天之后我刘玄玉心里,便再也没有内个人了。”说着,刘玄玉头一歪,倒在友人肩头。 友人倏地愣住了。 他竟觉得脖子间似乎有冰凉的东西滑过去,会是向来没心没肺刘玄玉的眼泪吗? 谁也不知道。 喝了一宿,天亮以后友人醒来,望月台的风灯已经熄灭许久了。 “好困,回家继续睡吧。”刘玄玉说。 友人踌躇了下,还是开口:“玄玉,闻挽月的事……” 他本想开口再劝慰两句,却听到刘玄玉投来疑惑的目光:“闻挽月是谁?”继而笑了笑:“我不认识呀。” 友人被刘玄玉那风轻云淡的笑意弄的有些不自在,却发现他的笑里,竟带了那么一丝丝的苦涩。 很快,就随着风消散不见了。 其实,有件事刘玄玉深深埋在了心底,没有来得及告诉她。 挽月,喜欢你的那些日子,我欢喜无比。 只是那欢喜,往后此间再无了。 第十一章 玉罗阁 卯时的梆子才敲过一声,天还未亮。 挽月已洗漱完,现如今她已经调整过来情绪,出门还会抹点胭脂水粉,梳个好看头簪。 今天是去玉罗阁当学徒的第一天,她可得早些去,也不枉她的一片想要挣钱的赤诚之心。想着,便加快了手中收拾的速度,急急忙忙出门了。 只是出门之前,心里还是惦记着刚埋下去不久的白菜苗,挽月提着油灯悄声来到后院,蹲在矮栏边上瞧。 这一瞧,她发现那白菜苗儿已经破土,长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嫩芽,在黑天里绿得不明显,但是可把她高兴坏了。 “小芽儿,快些长,姐姐以后的饭食得靠你了,你可得争气呀。” 挽月在原地自言自语了几句,正准备起身离开时,余光却瞥见围墙上一闪而过的人影,愣是吓得止住了的脚步,攥紧了手里的油灯。 不会吧,她这穷得都懒得锁上门也不怕进贼的屋子也会被人光顾?劫财还是劫色? 缓缓的扭过头,她把油灯往墙那处递了递,却只见树影斑驳,哪有什么人在那里。 还是不放心的走近,确定树影里也没有藏人以后,挽月这才舒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就听见身后咚的一声,而后身子被重物撞击,直挺挺的摔进了树旁的草堆里。 挽月大脑仅仅只是空白的一秒,睁开眼的瞬间当机立断的把人从自己身上甩了出去,而后迅速打了个滚,狼狈的爬了起来。 那人被甩出去,后背猛得撞在了树上,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挽月连忙伸手够油灯,举起来一看,竟是一个模样还略显稚嫩的小孩,他紧闭双眸,疼得不轻,嘴里一直轻轻哼着,像是误伤的小兽。 “哪家的少郎,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要吓死谁呀!” 蒋忠榕也被她吓得不轻,一骨碌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语声也有些不友善:“谁偷鸡摸狗了,再说这片儿都不是什么富顺人家,有什么好偷的。” 挽月垂着眸盯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多的少年,气势凌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富贵劲儿,可是模样却又说不上来的有些瘦弱,这个年纪,倒像是有些营养不良了。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为何这天没亮就悄悄翻进来,幸亏姐姐我艺高胆大,换做旁心弱一点的人还不叫你给吓死,快些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是去报官了。” 蒋忠榕不屑搭理她,目光直白的将她上下打量了遍,这才说道:“这里院子外面看起来长得大差不离,我是无意间翻进来的,进来才知里面格局不对,找错了地方,这便是我的不对。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此刻的挽月已经不会轻易相信他人,闻言狐疑道:“当真?” “骗你做什么?” “你找人选在这个时辰?” 蒋忠榕看也不看她,淡声答:“哪个时辰也与你无关,看你行头要出门?赶紧的吧,别因为我误了时辰。” 他此话看着是一番好意,实则拐弯抹角的说挽月耽误他,这不刚说完,三两下利利索索翻墙而上,一溜烟跑了。 哼,兔崽子。 私闯民宅,怎么着也能用这个罪名教育他一通。要不是她真赶时间,定要他个小破孩吃不了兜着走。 走到玉罗阁,天方亮,街道熙熙攘攘,早市赶集的人已经牵着马,道两旁摊贩已经摆得整整齐齐,就差来往的路人看上一眼,便要开始说上一番。 挽月抬头望过去,那玉罗阁的四角屋檐上挂着的风铃正随风飘扬,清脆的叮呤当啷声尤为悦耳,若是在自家屋檐下挂上一串,风穿堂过时,那声音甚是美妙。 “诶,别挡道呀。”身后走上来位姑娘,肩膀撞了站在正中央的挽月,反而回眸睨了她一眼:“你就是闻挽月吧,看什么那么出神,这天上是有神仙哥哥下来了?” 挽月站住脚,抬眸打量这个人:“没有神仙哥哥,倒是有位神仙姐姐。” 她捂嘴笑了一下:“你这小嘴,倒是怪会讨人欢喜的,我叫楚烟儿,玉罗阁这届学徒,你怎么打扮得如此寒酸,白费了你一张可人的脸。” 挽月抽了抽嘴角,这姑娘还真是会说话。 两人走进去,姑娘脚下生风,哒哒哒就甩了她好几个阶梯。挽月在后面追得抹了一把汗,心下便猜出来这个人是谁。 最爱绿衣,眉间一点朱砂,样貌快要倾国倾城的,便是楚烟儿。 挽月心里暗叹,这容貌她见了都要动心上片刻啊。 玉罗阁还没有开门,一楼卖簪花手饰,二楼是库房,放所有材料和记账本的地方,三楼就是这批学徒安置之处。玉海棠掌管玉罗阁多年,据说是一个狠角色,收的学徒最慢的两年出师,快的半年便可以。 挽月上到三楼,玉海棠还没有来,其他学徒倒是都到了,正百般无聊的坐在圆桌前,各执一方,也没人说话,气氛怪异得很。 楚烟儿刚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妹妹,来这里坐,我们熟络熟络。” 挽月刚抬起脚,就听见旁边有人冷哼了一声:“这位姑娘,我们是来当学徒的,出人头地才是最重要的,像这样一来就攀亲带故的,你可得小心些,要是有的人心思不纯,别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挽月还没有开口,楚烟儿循声望去,先发制人:“啧,小妹妹好大的口气,怕是早上还没有梳洗,我这里有上好的茶叶,你且拿去漱漱口,对了不用道谢,我楚烟儿助人为乐惯了。” “你!” “你叫什么来着?”楚烟儿故意按了按太阳穴:“秋禾是吧?怎么听着像是个庶女的名字呀?” 秋禾正是庶女,被人踩到痛处,当即就要发作。挽月正好站在边上,伸手把要站起来的秋禾用力按了下去,而后绕到后面推开窗子:“屋子里闷,还无光,难免火气旺,瞧,这下清快了不少。” 楚烟儿偷偷朝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挽月笑了笑,回去坐在她身边,这楚烟儿虽然嘴巴毒了一点,看样子倒更好相处一些。 “好了。”柳紫意开口圆场:“往后还要相处,切莫这个时候为了没必要的事情起纷争,不如趁着师傅没有来,我们互相相识一下也好。” 秋禾翻了一个白眼,不说话了。 柳紫意看向挽月,温和的笑了笑:“名字就不互相再道,想必来之前也看过名册了,挽月是哪里人,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终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戏本,有人认得她才有鬼,不过这样也好,方便自己以后处事,便缓缓开口道:“之前做些小本生意,后来开不下去,就来京城谋生,听说玉罗阁的玉海棠手艺数一数二,便来了。” “开不下去?”楚烟儿问。 “小人陷害,把我害惨了。” 柳紫意不免唏嘘:“这世道从来就没有太平过,看着面上平和,盛世安康的,指不定哪天就风起云涌,无家可归。” 这学徒里有两名男子,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兄弟,因为是双生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哥哥上官闫说道:“看姑娘是一个女子,没想到也会有这样的忧虑。” “父亲曾在知府为官,自小耳闻目染颇多。只是后来家父也受奸人若迫,无力为官,便在此得过且过,勉强过个温饱日子。” 楚烟儿呦了一声:“曾经还是宦官世家之子啊,来这里不觉得委屈自己吗?” “顺应世道,总归是没错的。” 挽月哭笑不得的按了按楚烟儿的手臂,问道:“听烟儿的口音是南方人,从水乡来的吧?” “妹妹真是聪明,我原住在温柔水乡,也是个大富人家的女儿,后来闹瘟疫,家道中落,虽然没有一蹶不振,但也清清平平,我不愿意待在那里,就坐船来京城了。” 楚烟儿说到这里,一拍大腿:“你是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我不会晕船,可那船行了几天几夜,中途遇到大风浪,船晃得我以为要散架,这且不说,我本信誓旦旦的同船夫说我不会吐,没有给我准备铜盆,结果我黄水都吐出来,那船夫都要恨死我了。” 楚烟儿说话,几个人哈哈大笑,只不过没有笑几声,屋外走廊便传来玉海棠的声音:“什么事这么好笑,说来也让我乐呵乐呵。” 六个人慌忙站了起来,行礼作揖道:“师傅好。” 玉海棠点了点头,侧身给她们介绍后面两位:“这是两位管事,平时就由她们两个看着你们的进度,若是有必要,掌灯夜作也是时常有的。你们皆过了及笄之年,有些我不说你们也懂,我这虽比不上最好的宫悦司,却也经常给宫里的娘娘做簪子,名声也是上上好的,人情粗狂,你们别为了虚无的东西失了礼数,学一门技术才是最重要的。” 玉海棠平日还算温和,只是规矩严,尤其在学手艺这方面,不容半点偏差。 六个人静了一瞬,随即谦逊的颔首道:“是。” “好了,这是赵管事和秦管事,我平时就在一楼,有事找管事就行,一般没有她两解决不了的事情。” 说完,玉海棠挥了挥手:“好好练功。” 六个人一字排开,赵管事和秦管事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下,赵管事就直接走到挽月和楚烟儿面前说:“就你俩,加上你,上官谦。” 上官谦胆子小,不情不愿的开口:“我想和哥哥在一起。” 秦管事哎呀了一声:“你们都是在一起学习,又不分开,哪儿那么多话,剩下的跟我走吧,我先带你们熟悉一下这里。” 上官谦依依不舍,拉着哥哥上官闫的手,就好像没有长大的小孩一样,但最后只能跟着秋禾,柳紫意一起走了。 留下挽月三人,赵管事也不说话,忽然就坐下来清闲淡定的喝起茶来,挽月看了一眼,走过去给赵管事续了杯热茶,态度不亢不卑,没有奉承巴结的意思,更像是知礼貌,顺手而为。 过了一会,秦管事把另外三个人领进来,同赵管事说:“唉,虽然说吧她们也才刚来第一日,基础得慢慢练起来,这以后用到手劲的地方还多了去了,趁现在每天练练倒也可以。” 赵管事也觉得妥当,这说是手艺活,自然也考验手劲,没有一朝一夕积累是练不成,索性每次开学之前,练练也不错。 于是便道:“你们都随我来。” 不过片刻,每个人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皆端着一铜盆,铜盆里装了一半的水。 赵管事说:“不多,每天就练一炷香的时间,练完我们开始学习。” 挽月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这端半柱香,估计就要累得够呛,看来做什么都不容易,都需要很长的耐心。 果然,过了半柱,上官两兄弟还好,端得稳稳的,姑娘们已经开启晃了起来,尤其是秋禾,晃得最厉害。 秦管事如鹰般眼神在挽月身上一直扫,见她不怎么动,才算满意的走开了, 一炷香的总算过去了。 “嗯。”赵管事眯起眼点了点头:“不错,还是有几个劲大的,可能我说这番话你们会奇怪,但是一定要记住,你们都是玉罗阁的学徒,也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说规矩没有那么多,但是玉姑姑是最讨厌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心思,好好干活才是最正经的。今日,你们就从画花型开始。” 几个人面面相觑,听到赵管事的话,皆手抖的厉害。 准备好纸笔,六个人便在学室里,认真画了起来。 学室很大,一共有六张长方的红木桌子,桌子角都摆了盏镂空灯罩的油灯,以后都会是他们常伏案之处。 听管事说先学缠花,这个稍微简单一些,那花瓣也要她们自己画,做出来好不好看,花瓣形也十分重要。 秋禾脸色稍霁,画着画着就有些不耐烦,想来平时是最讨厌拿笔的。还是柳紫意在一旁安慰了两句,才耐着性子继续画了下去。 楚烟儿这时候戳了戳挽月的背,待挽月回过头,悄声说:“你别看柳紫意看着这么善解人意,实则城府深得很,这样的人最狡猾了。” 挽月无奈一笑:“你快画吧,管事说了,画十张得十张相似,这可是技术活。” 第十二章 学艺 楚烟儿低头一瞧自己画的花瓣,大大小小,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都有,便心虚的坐回原位,继续描绘起来。 这小花瓣样式得差不多,坐出一朵花来才好看,要是差太大,就会显得参差不齐,幸亏挽月不手残,拿细笔描了一会儿,就开始自己找纸画了起来。 没过一会,趁着管事没在,柳烟儿又从后面探头过来,吓了挽月一跳。 “挽月你真的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吗?我还在描呢,你怎么就开始自己画了。” “描几遍就有感觉了呀,而且你画这个花瓣形的时候,得用巧劲,末端轻一点,前面重一点,就不会总是画的不一样,还越画越大了。” 楚烟儿眼前一亮:“还能这样啊?” “你可以试试。” “好。” 须臾,楚烟儿的声音传来:“还真是省劲的多,手也不抖了,你可以啊挽月,无师自通。” 挽月被夸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说实在她也只是按着自己感觉画,没想到画的效果还不错。 可谓是有天赋之人。 后来赵管事来了,来回走了几趟,这才开口:“你们虽然是学徒,但将来可是要成为簪娘簪郎的,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们为何而来,不过就是学个手艺活讨口饭吃,在人屋檐下就要守好人家的屋子,屋子的主人给你们什么,你们就拿什么,若是被我和秦管事发现你们的手伸到了别处,私底下接活挣钱,或者是把玉罗阁的手艺传出去,那可就不止只是被赶出去那么简单。” 六人见赵管事面露严肃,便知这规矩不是说说而已,连忙点头齐声道:“是。” “好了。”赵管事收敛住神色,温意慢慢浮了上来:“学习手艺讲究的是耐心,接下来几天学的就是画,可不要开小差,不然该罚。” 送走赵管事,挽月吐了吐舌头,回过头和楚烟儿说:“好严厉啊。” “可不是嘛,我看到她都有点害怕呢。” 两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的时间,六个人相处还算平和,安安分分的到了酉时,秦管事准时来赶人,趁她们起身往门口走的时候吩咐道:“你们虽然一起学习,我和赵管事轮流来督促你们,但若是你们有事,就找哪位负责你们的管事请事假,不要弄混了。” “明白。” 等到出了玉罗阁,六个人才敢肆意揉着早就酸麻不已的胳膊,互相道别。 挽月辛劳了一天,虽然只是停留在最基础得层面,可是她很明白,要想做出精致的缠花簪子,就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因此她十分满足,甚至比当初在戏园子的感觉要好一点。 回去的路上,碰到了邻居黄莺儿。 黄莺儿很热情的邀请她到家里吃饭,并且不容她拒绝,就背着箩筐跑走了。 只留下一句话:“去买些糕点来,你先上我院子,门没有锁。” 挽月本来想说自己不吃那么多,随便张罗点就可以,但是回过神,黄莺儿已经跑远了,似乎真的在赶时间。 她甚是不解,可也没有多想,耸了耸肩就往回走。 要真说起来,还真是饿了。 所以她加快脚步,来到黄莺儿的院子里,刚踏进门,一团黄色的小东西突然从她脚边窜过去,吓了她一下,才发现是黄莺儿养的小黄鸡从栅栏里钻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差点就踩着你了。” 挽月温柔的把它捧在手心里,抚摸了两下,就把它带进前屋,放在了一旁的地上,最后拍拍它的屁股:“走吧。” 小黄鸡叫了两声,扭着屁股跑走了。 挽月这才发现屋子里有些凌乱,想来是被小黄鸡糟蹋的,便没有着急吃饭,而是先收拾了起来。 旁边的屋子灯亮着,挽月看了一眼,把手里的东西抱在怀里,准备都抱到屋里去。 推开虚掩的门,挽月愣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站在屋里的少年。 那少年未闻声音,脱完里衣没有立马就穿上别的,而是回身先找东西。 可是这一回头,就和呆滞在门口的挽月对上了眼。 挽月目光落在少年赤裸的上半身,算得上白皙,可貌似还有那么一两条浅痕,一闪而过。等少年回过身,她才猛然回神,低低的叫了一声转过身去:“你脱,脱衣服为什么不关门!” 蒋忠榕左手挑起干净的里衣,右手勾着外衣套在了外边,低头系绳子的时候对着眼前这个恶人先告状的人说道:“我关门了,是你一声不吭推门进来,也不知道你叫什么,是你窥到我,占了我便宜。” 挽月闻言转过身来,故作镇定:“谁,谁占你便宜了,小屁孩。” “哦?那不然我会对你这种乳臭未干的丫头感兴趣?” 这话实在不像一个半大的少年嘴里说出来,太过世故,也不知是不是早年便很成熟,看起来像个小大人。 不过挽月听到乳臭未干四个字,皮笑肉不笑:“你个子都没我高,还好意思说我乳臭未干,这四个字应该送给你,要我说你刚才的身子,我就算看半天我也馋不起来。” 蒋忠榕黑了脸,觉得聒噪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人怎么好像在耍流氓,还耍得这么理所当然? “对了。”挽月总算想起来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蒋忠榕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唇抿成一条线,那眼角年少轻狂的张扬丝毫不加掩饰:“你为何进别人屋里来?”说完,忽然将手中的外衣对着她的脸就扔了过去。 挽月被衣服糊一脸,当即拽下衣服,气呼呼道:“扔我做什么,看都看了,小屁孩样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出去,我还要换里裤。” 挽月稍稍不自在的撇了撇嘴,刚踏出门,黄莺儿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大抵看她发髻有些散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孩子,这是咋了。” “莺儿姨,里头的……” “啊,瞧我这记性,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说着,黄莺儿兴高采烈的拉着她推门进去,完全没在意她脸上半不情愿的脸色。 幸好,蒋忠榕已经换好,风轻云淡的转过身来:“莺儿姨,你回来了。” “来小榕,这是你挽月姐姐,我之前跟你提过一次,就住在我隔壁的院子里。” 小孩乖乖巧巧的:“挽月姐姐好。” 挽月扭过头,迷之疑惑:“???” 黄莺儿笑的跟朵花一样灿烂:“诶,小榕乖,你挽月姐姐人很好的,经常过来给我做事,我不在家也会来帮忙,你们要好好相处。对了挽月,这是小榕。” 挽月正对着蒋忠榕“挤眉弄眼”,眼里崩出来的都是寒光,无论如何,两人之间都有过节,她以为蒋忠榕故作乖巧,所以在他说出姐姐好以后就一直瞪着他。 突然被叫名字,挽月诶了一声,扬起唇嫣然一笑:“小榕乖,姐姐给你买糖吃。” 分明大不了几岁,挽月故意这样说,无非是想挑衅一下,谁让蒋忠榕刚才欺负自己,还嫌弃自己干瘪瘪的身材。 黄莺儿去做饭了。 前厅一瞬间有些诡异的安静。 挽月坐在凉椅上,晃着双腿,这时小黄鸡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想要分她手中一份糕点。 她笑了下,捏碎了一小块丢下去,等抬起头,倏然对上蒋忠榕如一汪秋水,淡而冷的眼睛,有些心虚道:“干,干嘛?你要是敢再欺负我,我就告诉莺儿姨,不要以为你故作乖张,就可以为所欲为。” 蒋忠榕似笑非笑,捏起桌上的油花酥递入口中,咬了两下道:“我没有故作,莺儿姨待我很好,我自然要温顺孝顺,且之前我不知道你就是黄莺儿口中那个乐于助人之人,所以抱歉。” 挽月有些捉摸不透这个孩子的性格,只凭前两次印象对他就深有防备之心,害怕一个不小心又被他嘲笑了去,便伸手在桌上划了一条线:“你可得离我远一些。” “切,不知好歹。”蒋忠榕给了她一记白眼,便跟脚下的小黄鸡玩去了。 挽月被这小孩说的不知好歹给气到了,转念一想自己和他动气又没个体面,索性丢下吃食,跑去厨房帮忙。 “莺儿姨,这孩子是?” “他啊,蒋府的孩子,我曾是他的奶娘,对我很是孝顺。” 说完这里便没有了下文,想来现在并不想多提,挽月十分善解人意的没有接着问,觉得时机到了黄莺儿自然会跟自己说,便埋头干起活来。 用膳时间,桌上都没有人说话。 挽月不习惯,转头对黄莺儿分享今日的琐碎:“莺儿姨,今天我去玉罗阁,认识了几个姑娘,挺有意思的。” 黄莺儿还没讲话,挽月的碗被人用筷子敲了一下,蒋忠榕板着脸不高兴:“食不言寝不语。” 话虽一本正经,可是少年声音还透着年少的稚嫩,听起来与之不符,成功把挽月逗乐了:“小屁孩,这里是哪里,哪那么多大户人家的规矩,你不要我说我偏要说。” “那些姑娘年纪大都跟我相仿,虽然有个不太好相处,不过相处下来也还算不错,改日我带莺儿姨你去我们那里看看……唔!” 蒋忠榕夹起一块鸡腿肉,快速塞到了挽月的嘴里,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黄莺儿皱起眉头:“小榕!” “没关系莺儿姨。”挽月微笑的吃掉肉,笑得三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很好吃。” 而后,无论蒋忠榕夹什么菜,只要挽月赶得上,筷子就先抢着夹走塞进嘴里,然后再和他嘚瑟的扬起下巴,得意一番。 黄莺儿在一旁欲哭无泪,也不知道这两孩子咋了,怎么今日刚见面的俩孩子,怎么一言不合就掐了起来。 一场饭下来,可谓是“兵荒马乱”。 等挽月要走的时候,和蒋忠榕在门口还掐了两句嘴,最后还是被黄莺儿分开,两人才不斗嘴了。 这以至于挽月今夜的梦里,都是和这小屁孩在掐架。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积极学工,甚至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些机会,所以挽月比谁都要认真对待。 再加上天赋使然,不过一些日子,她们开始学缠线后,她也是表现得特别好。 虽然六个人相处一开始,并不是那么愉快,但在这些共同“对付”管事的日子里,六个人还处出了一致对外的感情来,偶尔也会一起帮忙,给基础相对教弱的人给补上去。 六个人跌跌撞撞,在摸索做簪子的路上的倒是越来越顺起来,不出多久,便勉勉强强可以做出簪子的形来,不过做的最好看的还是挽月。 “挽月的手,就好像天生为做这些东西而生啊,连海棠师傅之前都对你很满意。”楚烟儿略为夸张的这么夸赞过她:“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做吃食的啊。” “骗人。” “知道我不会说真话你还问。”挽月戳了戳她的脑袋:“快点做,管事说这样下去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拿上市面了。” “知道啦,明日难得休息,你得请我吃好吃的,从街头吃到街尾。” 挽月哭笑不得:“好好好。” 次日,艳阳高照。 时节入了冬,最后一场枯叶也卷着风,时不时的漫遍京城。 终于有一日天高气爽,不再黑云压城,白日里街道上人就许多,拥挤不已,但让人看着也觉得心旷神怡。 挽月和楚烟儿相约去茶楼听书,听没一半楚烟儿就要睡不睡,倒是挽月听得十分认真。 后来楚烟儿醒了,话本正读到被朋友陷害之事,她对挽月说:“你越来越好,可得提防着有些人,不要什么人都信。” “嗯?”挽月随意问了一句。 “你别不信我说的。” “我信。”自从戏园子那件事过后,她似乎很难再相信任何人了。 正要出神,一个另她讨厌的声音响起来:“挽月。” 挽月? 挽月也不知道为何想笑,她想不通顾修然这么伤害她了,怎么还能心平气和的叫她的名字。 楚烟儿先回头,看见立于她们身后的白衣少年时,差点被他惊艳到起身,可是身旁坐着的人却忽然窜了起来,往楼下走去。 第十三章 不悦 那速度带风,差点把说书先生放在桌上的折扇给掀翻。 顾修然追下去,快步拉住了她的手:“挽月,你要去哪里?” 挽月回身看着他,眼神有些冷,却也陌生的像在看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这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良家女子不太妥当吧?” “挽月,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我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受伤生病怎么好。” “担心我?顾修然,你忘了这一切是拜你所赐了吧。” 挽月出了戏园子后,性子乖了不少,她已经没有人宠爱了,过得那些艰难日子,也是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挺过来。 所以,她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心软了。 顾修然张了张嘴,似乎辩解无力,楚烟儿这时候走过来,一副看戏的模样听着两人说话。 “你狠狠地把我打下地狱,又说担心我”挽月笑了笑:“顾修然,你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下楚烟儿也听明白了,她虽然觉得这个男子长相符合她的心意,可是欺负自己的姐妹,就是不行。 “公子。让一让。”楚烟儿从他们之间穿过去,拉住挽月的手:“我们该回去了。” “挽月!起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挽月讥笑道:“我告诉你让你再对付我吗?你们这些公子哥的游戏可真是无聊。” 等挽月走了几步,忽然听到顾修然笑了一下:“挽月,你不会还心存什么侥幸,觉得跟刘玄玉还会有戏吧,你看这些日子他找过你吗?他口口声声说爱你,现在却跟着父亲南下,不在京城了,你还不知道吧?” 再听到刘玄玉这个名字,挽月不可抑制的怔愣了一下。 好像,时隔已久。 原来书里说的光阴似箭,不只是说说而已。 心莫名疼了一下,挽月还是回过头去,反击道:“我现在靠我自己养活我自己,过得可以温饱,心想前尘往事过了也就过了,计较下去累得只有我自己,可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知道真相了。” “知道你究竟多残忍,才会如此对我。” 难道他对自己真有爱?爱到不惜挑拨离间? 但是宣昌不是他的宣昌,他的手怎么可能伸这么长,越想,她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楚烟儿本来看她情绪不好,提议早些回去,却被她拒绝了。 玩闹了一天,等剩她一个人的时候,白天那种孤寂感才接踵而来,其实,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刘玄玉。 很想很想。 沿着小路走到黄莺儿的院子旁,正好看到一个人影在院子门口弄门前的花花草草,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来,上下看了一眼挽月:“你怎么了?” 挽月啊了一声:“没有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看你不高兴的样子。”蒋忠榕仍然不相信,还是打量了她几眼才说:“等你呢,忘记了莺儿姨说过,今晚一起吃饭。” “差点忘记了。” “你真没事?别有事憋着,说出来让我乐呵一下。” 挽月忍不住笑了,跟在他屁股后面进了院子。相处下来的这些日子,两个人见面就斗嘴,互掐,但是掐着掐着,倒真的有些感情出来。 她把蒋忠榕当作自己的亲生弟弟一样看待,知道他虽然喜欢呛自己,但是有时候也真心对自己好。 这让她贫乏的心,有了一丝慰藉。 总算,日子快到年底。 快要过年,这是京城最喜庆的时候,浓厚的氛围可以一直延续到来年开春,手艺人们早就按捺不住,开始赶工,在过年前把所有大户人家的订货都完结了去。 京城的年很有韵味,红色到处可见,教姑娘们都开始穿上红色的皮袄子,再择一束红梅花做成簪子,偶尔还会提前去串串门,家里长家里短的聊两句。 “昨日我家来了很多人,我长姐出去本想展示一番,却不小心摔了一跤,可算丢尽了脸。” 挽月听着,看了秋禾一眼,把手里的红梅修剪了两下:“你也是时候反击两下,免得让她一直觉得你好欺负。” “就是。”柳紫意说:“你不要怕,我们肯定站在你这一边的。” 学堂内的气氛也热闹,大抵是六个人听说年假要放,内心十分欣喜,而且他们做的簪子前段时间刚拿上市面去卖,拿了许多分成,正好高高兴兴的回去过年。 “快做吧,很多府上过年都要戴新簪子,大户人家的单子都是一批接着一批,等到手里的做完,我们就可以回去过年咯。” 楚烟儿听到这里,忽然想起八卦的一件事:“诶,你们有没有听说,之前那个名动京城的名伶,有个宦官子弟为她重金求一簪,那簪子可是师傅亲自做呢,我前些天看到师傅做绒花,那花好看极了。” 挽月随口说:“难怪师傅昨天让我用金丝做流苏,还在流苏上面填小花,我还在想为何要下这么大的功夫,想来应该给这个名伶做,她叫什么?” “陆央央好像是。” 挽月一失神,剪刀划了一下手,血珠一下子被勾了出来,她低头看了一会,又轻描淡写的吮去。 没容她多想,管事匆匆从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许多东西:“挽月,你快随我来。” “去,去哪儿啊?” 挽月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随赵管事走在廊道里,听她说:“那个重金求一簪的金主来付定金啦。秦管事不在,我现在肚子疼得厉害,怕是闹肚子了,你知道掌柜的,做簪不准任何人打扰,除非走水。我思来想去,你这孩子一向稳重,你去最合适。” 挽月深受楚烟儿八卦之心的影响,来了兴致:“可是那个为名伶求簪的那个人来付定金?” “对。”赵管事急得满头大汗:“你现在就去,我去茅厕了。” 挽月只好狂点头,一路跑了下去。 一楼首饰琳琅满目,挽月还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只有每日早工时匆匆路过,瞥几眼再上楼。 此时正是晌午,楼里没有一个客人。挽月下楼时偷偷探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负手而立,那背影还挺好看。 挽月兴奋的跳下去,准备一睹那人的容颜,回去告诉他们。 顾修然听到动静,回过头,吃惊不已。 而挽月那八卦又兴奋的笑意还在脸上,客官好三个字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身子,让自己慢慢走到柜台前,翻看账本:“你来做什么?还不死心?非要逼死我你才开心。” 顾修然从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原来千辛万苦找的人,莫名奇妙的就找到了。 “说话!” “我不是故意来找你的,我今天是来付定金的,有一个簪子是我定的,原来你在这里。” 挽月用舌头顶了下牙齿,让自己心平气和的去对待客官,忽然灵光一闪,她抓到了话里重要的信息。 名伶是陆央央,顾修然是那个金主? 等一下,他们两个怎么会,怎么会凑在一起? 那曾经的云雾,猛然间好像被人掀开了一角,她好像抓到了点什么,又好像没有抓到。 “你怎么了?”顾修然不知道,她知道他是为谁而来,以为她被自己吓得不轻,连忙解释:“我断然不会妨碍你的生活,你不要心急,我真的只是来付定金的。” 挽月忍下问他真相的冲动,镇定自若的拿翻开账本,看到账本上的定金数时,不禁无语,这光定金的价格就够她半年的工钱了。 真是富家子弟。 付好定金,正好赵管事从楼上下来,捂着肚子刚要开口,挽月已经把银两塞进抽屉里,转身上楼了。 赵管事疑惑不已,边走边回头:“诶,这孩子怎么回事,气冲冲的样子。” 迎面又对上顾修然,笑吟吟:“这位公子可还有事?” 顾修然本想打听一下挽月,可又觉得不妥,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 左拐,陆央央一袭青衣,靠在墙上,望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修然皱起眉头:“说好不见面的。” 陆央央微微笑了,勾唇笑得十分妩媚:“你呀,总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不过说我想要一个簪子,戴出去过年,你还不是来玉罗阁给我订,说到底,你还是在乎我的。” 顾修然眯了眯眼,没有反驳。 陆央央挑了下眉:“好了,回去吧,过两天我亲自来取。” 玉罗阁内,挽月发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她一直以为是顾修然陷害她的,可是说到底,顾修然不可能把所有东西算得那么精确,如果是这样,他在玉罗阁会不会有内应? 那内应,会不会就是陆央央? 可是为什么,假想一下,那件事除了把她赶出去,还造成的后果,就是她和刘玄玉分开了。 对,就是分开了! 挽月猛然站起来,现在还有一个想不通的点,如果这一切都是陆央央策划的,那顾修然为什么要帮她?如果是顾修然策划的,目的就是因为喜欢自己,然后才想到这个主意破坏? 那样,顾修然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心神不宁了两日,陆央央来玉罗阁里取簪子。 玉海棠亲自接待,并让挽月去工房拿簪子下来。 陆央央也懂事,拿了额外的银两放在桌上:“听闻是掌柜的您亲手打造,也是央央的荣幸。” 玉海棠手一勾,把玩着银两:“像央央这样的美人,也配得上我亲手打造的,稍等片刻,簪子马上来。” 陆央央刚点头,抬头就看见了挽月。 她愣了一下,却见挽月面上云淡风轻,拿了簪子就放在柜台上,转身要走。 “挽月,你不认得我了吗?” 挽月现在也分不清谁真谁假,只觉得两个人都烦人的很,可又不好发作,只好转过头来:“怎会不认得?只不过我眼下忙,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就不奉陪了,告辞。” 挽月朝着玉海棠颔首,就上了楼。 陆央央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叹气。 玉海棠视线从自己的花指甲上,挪到陆央央身上:“你跟我们家挽月很熟?” “是啊。”陆央央说:“她刚来这里没多久吧,其实我找了她许久,她以前是宣昌戏班子里的折子先生,写戏很厉害的,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出人头地。” “哦?那看来她以前还是不错的。” 陆央央故作惋惜:“当然,就是后来戏本泄露,她被戏园子赶了出来,我当然是信她的,但是没有法子,师兄师姐都不喜欢她,传她人不好,班主也没办法,我也心疼的很。” 玉海棠表面惊讶,听得十分认真,心里的小九九却跳得老高。 跟她在这整小心思?她年轻的时候可是在宫里给娘娘做簪子的,这番话明着没什么意思,实地上在跟自己挑拨离间,说挽月的不是呢。 她一个在宫里那种地方摸爬滚打出来的,怎会不懂? 再者几个月相处下来,这些孩子里她最喜欢的就是挽月,能看出来挽月其实很聪明,也很善良,虽然也是一个固执的孩子,但待人真诚又和善。 玉海棠随便敷衍了几句,陆央央大抵看出来了,便没有再自讨没趣,拿了簪子走了。 挽月在楼梯口听得一清二楚,也算不上是心酸还是生气,她曾经把陆央央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时候,陆央央站出来说相信。 好可怕。 她现在脑子里全是这个念头。 为什么人可以伪装成那个样子。 “挽月!” 楚烟儿想吓挽月一跳,可当挽月转过头来,她却慌了:“挽月,你哭啥?” 挽月抬手,发现自己竟是哭了…… 被楚烟儿带回屋,五个人目光齐刷刷的在她身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 挽月最后无奈的“投降”,把自己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道:“对不起,当初不告诉你们,只是我觉得这件事很丢人,我不愿意再提。” “所以说。”柳紫意撑着下巴:“你到现在还是不知道顾修然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是,我自己查不出来。” 第十四章 顾府 挽月把埋藏在自己内心许久的往事道与她的友人们知晓,却意料之外的舒坦不少,好像一直压在心中的大石忽然间消失,让她能够长长的舒一口气。 楚烟儿听到她的往事,心疼不已,没有想到看起来开朗的她,还有一段这样令人刻骨铭心难过的记忆,当即搂住她的肩膀拍了拍:“没事,你还有姐姐我,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嗯,只怪我自己不长眼,错信他人。” 秋禾开口问道:“顾修然既那样对你,为何还要纠缠着不放,而且他还是有名的顾府之子,何必跟你一个小人物过不去。” “你心中所惑,也是我心中所惑,我问过,他不愿意说,我隐约觉得和我那个好友陆央央有关系,但现在查不出来。” 柳紫意摇头否定:“做过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你要真想知道他两什么关系,为何如此对你,总得下点功夫查。” 此话一出,五个人这下齐刷刷的看着柳紫意。 “不是,你们看我做什么。” 上官闫竖起大拇指,点头道:“我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要找肯定会有,还得下功夫,就看挽月她愿不愿意找了。” 实话说,挽月确实想知道真相,毕竟自己是那个从头到尾被陷害的人,可是她不愿意拖那么多人下水。 楚烟儿一眼就看穿了挽月的想法,抬手在她后脑勺上用力一拍:“像管事说的,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要说你的事我一定会帮,其他人肯定也会帮。” 挽月摸着后脑勺,心下感动成一片,嘴上却道:“什么蚂蚱,你才蚂蚱!” 六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十二月天,寒风刺骨,京城不比其他地,冷时从来不留情,像那自古无情的帝王。 听到这句比喻,挽月不禁翻了一个白眼给楚烟儿:“谁说帝王无情,他可是处处留情的,废话少说,赶紧穿上。” 彼时,他们已经打探到顾府的府邸,决定换成小厮丫鬟的模样偷偷溜进去打探一番,向来注重美貌的楚烟儿嫌弃那笨重又丑的丫鬟衣,才在那里将冬比作帝王。 最后挽月强行把她塞进衣服里,四个姑娘随意扎好麻花辫,而上官两兄弟也换上小厮的灰衫,在洞口望风。 没错,六个人想来想去,这戒备还算严的顾府,也就只有狗洞可以钻进去了。 其他人还好,楚烟儿真的是个事儿主,现下又嫌狗洞脏,最后被断后的挽月毫不留情的一脚踹了进去。 六个人怕太惹眼,便两个人一起,分为三波,上官两兄弟去西面,柳紫意和秋禾去东面,挽月和楚烟儿就去南面,分开去找卧房和书房,这两个地方皆比较私密,搜寻这里头比较靠谱。 “听闻顾府唯有两个公子,身子骨都一般,小病缠身,两个公子长大一些后,顾侯爷就在京城外安了一座大宅给两兄弟养身子,如今大了,这两位都要做生意,才回到京城府邸住的。” “还真是财大气粗。”挽月端着盘,回答了一句。 楚烟儿垂眸看着托盘里的东西道:“气粗不粗我不晓得,我只晓得我们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找不到茶该凉了,而且顾修然走了已经半个时辰,万一突然回来,我们快些吧。” 两个人皆勾着头,脚步轻快的穿行在回廊中,顾府府邸里的建筑层层相叠,里头回廊横竖交纵,黑瓦白墙的屋子随处可见,一个不小心,便很容易迷路。 “绕得我都快晕了。”挽月小声抱怨了一句,抬头便看见另两个丫鬟从回廊中央的拐道走了上来,心下便是一跳,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万事有风险,这事是风险中的冒险。 挽月眼一闭,快步走到那两个丫鬟面前,甜甜的叫了句:“姐姐们好。” 她本就年轻,声音一贯甜腻,故作下倒也像个讨人喜欢的小妹妹。 所以其中一个丫鬟问道:“怎么了?” “我和烟儿前段时日刚来府上,之前一直在后厨帮忙,现在管事让我们去认认二少爷书房的路,这不,我们认着认着就迷了,眼看茶水也要凉,还找不到。” “小事,你从这条廊穿过去,最边的屋子便是了,不过二少爷不在。” 两人自然是知道不在,挽月谢过以后,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吓死我了。”挽月拍了拍胸脯:“总觉得我俩在做贼。” “你心虚个什么劲,这府上人这么多,没人会在意我俩这小罗罗,一会我在门口给你望风,你要看什么抓紧的。” “行。” 挽月猫着腰,溜进了书房。 书房看似简单,装潢的饰品却个个价值不菲,在富贵里待惯的挽月一眼就看到了那些个玉雕月花瓶,龙雕屏风,红檀木的桌案…… 忽的,她瞧见了书柜最底层有许多散乱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鬼使神差驱使挽月上前,走过去一低头,发现这字有些诡异。 这是……自己的字啊。 可是那些内容又非她所写,之前不是没看过顾修然的字,完全不一样,这顾修然想来有病不是,没事模仿她的字做什么。 反正肯定没安好心。 想着,挽月蹲下身子,胡乱翻着顾修然的东西,也不管会不会弄乱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不仁,我也不义。 翻了会,挽月无意间把手肘磕在了桌角,反射性的把堆起来的书落推了下去。 一封信滑了出来。 她本想快速收进去,指尖却倏地停留在一行字上面……寄陆央央。 “挽月,有人过来了,你快出来。” 挽月听到外面楚烟儿的声音,情急之下,把信塞进了自己袖子里,走出去合上门的瞬间,楚烟儿已经扑上来,拉着她往另一边走去。 后面的人觉得她两有些可疑,跟着走了过去。 “楚烟儿,你刚才进来不就好了,我还以为顾修然回来了。” 楚烟儿急忙道:“看她衣着就知道是管事的嬷嬷,哪里那么容易糊弄,万一前段时间府里没有招下人进来,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挽月觉得言之有理,可这样走下去反而越来越可疑,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被人叫住了。 两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挽月咬了咬牙,回过头来崔然一笑:“嬷嬷有何吩咐?” 府里的嬷嬷,也个个是人精,一下就察觉出来不对劲的味道:“你俩没见过啊,鬼鬼祟祟干什么呢?不会偷东西了吧?” 楚烟儿紧张的捏住袖子,刚要说话,身旁的人扑腾一声跪了下来,眉眼垂得那是一个委屈巴巴:“嬷嬷,我们可是清清白白,不信的话嬷嬷随时搜身,我,我确实心虚,却不是因为偷东西,是不小心在二少爷的书房打坏了茶盏,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匆匆忙忙跑出来想叫人去帮忙。” “什么!”那嬷嬷也吓了一跳:“那书房里面二少爷平时都不让随便进去,你居然……弄湿了桌上的东西没有?” “没,没有,就是碎了一地。” “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去拿着干巾来,我先去看看,要是弄坏了什么,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挽月吓得一瑟缩:“知道了嬷嬷,我这就去。” 两人飞快的跑,是逃跑。 等跑到一处偏院的假山后面,楚烟儿插着腰无声的笑了起来,笑够了道:“你可真够机灵的。” 挽月挑了挑柳眉:“那可不……谁!” “我,是我。”上官谦赶紧走了出来,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 挽月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本来想告诉你们,顾修然回来了,但是人太多了,我只好先躲起来。” “什么,顾修然回来了。”挽月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哥哥找不到你们,怕事情有变,先出府找人了。” 楚烟儿不忘说风凉话:“呦,傻弟弟长大了,可以离开哥哥了。” 上官谦红了脸:“别,别瞎说。” 就在这时,脚步声忽然响起。 挽月凑到假山的洞里往外一看,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顾修然,看来他已经发现不对了,带着人就找了过来。 “他不会伤害我。”挽月说。 楚烟儿气笑:“说什么傻话,伤你最深的不正是他,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待着这里不要动,谦儿,你和我把他引开。” 说罢,不容挽月反驳,楚烟儿带着上官谦就冲了出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边的拱形门跑了出去。 顾修然神色稍冷,下令:“追。” 小厮们跑走了,顾修然没有动。 挽月紧张的冷汗涔涔,顺着额头就滴了下来,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顾修然才挪动脚步,走了过来。 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下意识就后退了小步,手摸了空,直接从旁边的洞穴栽了出去。 好巧不巧,这假山连着墙那边,洞穴就是连接口,挽月栽了出去,眼前暗下去又忽然亮起来,意识到自己出了那院子,来到另一个院子后,挽月连滚带爬,看到眼前有一窗子,就翻了进去。 顾抚川正对窗饮茶,悠哉悠哉的享受宁静安详的午后阳光,忽然见面前一女子跳窗而入,直直落地,那张陌生的面孔只离自己一拳之远,惊得将口中的茶水尽数喷了出去。 挽月:“!” 她对于这无妄之“灾”,内心实属多非议,当下只得用力抹了一把脸,小脾气蠢蠢欲动:“这位大哥,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毁我容貌。” 天知道,这么近的距离,那水喷她脸上的时候,有多疼。 也幸亏不是烫水,不然她真要哭死在这。 顾抚川心下愧疚不已,连忙放了茶杯,从怀中掏出手帕,丢到挽月手里:“真是对不住,窗外忽然飞进来一妙龄女子,也不怪我吃惊,不过姑娘,你是?” 挽月擦拭的手一顿,拿下手帕露出双眼,自己眼下还是丫鬟装扮,不过看这公子打扮朴素,或许是客卿也说不定,便存着侥幸心理说道:“我是府上刚来不久的丫鬟,刚才被好大一只蜜蜂追,误入了公子这里,见谅,见谅。” “原是府上的丫鬟,我是顾大少,想来你也没有见过我,我瞧你也陌生的很。” 挽月点了点头,东张西望正要走,猛得回身:“什么,你是顾大少。” 见鬼,不会是顾家大公子,顾抚川吧。 真是祸不单行,流年不利啊。 “你叫什么名字?” 挽月慌得眼神乱瞥,一听到这句话,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闻挽月。” “挽月?”顾抚川喃喃两句:“可是宣昌折子先生挽月。” 挽月一怔,以为他是宣昌班子的戏迷,狐疑的点了下头,或许因为直觉这个人不是坏人,所以她没有那么多防备之心。 “原来真的是你。” 顾抚川不禁记忆飘远,那高台之上,记忆里一向没心没肺的男儿,却靠在自己肩旁,流下没有人知道的泪水。 而后一醉方休。 想到这里,他态度冷下来,替好友打抱不平:“你就是闻挽月,我当是多倾国倾城的佳人,不过平平之姿。” 挽月迷惑起来,大哥,我是偷了你家的驴吗,听我名字这么大的怨气? 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小辈,当即沉下脸色,尤其知道他是顾修然哥哥,不知道情况的她更加没好气,眉也不抬:“不愧是顾修然的哥哥,一丘之貉,弟弟让人讨厌,哥哥也莫名其妙!” “你再乱说什么。”顾抚川皱眉:“你不是与顾修然情比金坚,不惜背弃刘玄玉。” “这关刘玄玉什么事,还有,谁跟顾修然情比金坚,他那样的人,我这辈子也不想见到。” 顾抚川安静下来,他直觉哪里弄错了,便试探性的开口:“不是你写信让顾修然给玄玉,宁可为了顾修然负他?” 挽月被人这么谣言,气不打一出来:“我什么时候写信了,就算写了,我也不会给顾修然那个王八犊子的!!!” 突然,书房桌上那些模仿她字的纸浮现在眼前,挽月顿时愣住,就在刹那间有些事情连成了一条线,逐渐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两人屏息凝神,顾抚川望着门问:“谁?” 传来顾修然的声音:“是我,哥哥。” 第十五章 过年 顾抚州默了一瞬,刚想要让挽月躲起来,一回头刚才她站立的地方哪里还有人,早就打开宽大的衣橱,踏了半只脚进去。 他失笑的摇了摇头,等挽月合上衣橱,才慢悠悠的走过去打开门。 顾修然毫不客气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饶是在思索如何开口,欲言又止了下才道:“大哥不邀请我进去吗?” “二弟看起来唇色稍干,额头微汗,兴许是渴了,不过渴了来这里讨杯水,大哥怎会不让。” 说着,顾抚川让开了身子,自顾自的给顾修然倒了杯水,他们兄弟啊,外人不知,其实府里人都知道,虽没有很大的不和,可也没有表面那么和。 “怎么感觉你最近变了?”顾抚川放下茶盏:“是因为太冷了?我记得你最讨厌冷了。” “或许是吧。”顾修然自然无心拉扯家常,抿了口水便道:“刚才有一只猫抓疼了我,我刚要教训她,她却跑走了,我听下人说,是往大哥屋子里跑了,大哥可曾见过?” 顾抚川气闲淡然的挑了下眉尾:“不过一只猫,二弟何必计较。” “大哥知道我,向来睚眦必报。”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这可把挽月紧张得出了一层手汗,心里祈祷这个顾大哥靠谱一点,可别就把自己供出去了。 不过事实证明,这是个靠谱的盟友。 “那我可没见着。” 顾修然不笑了,紧紧盯着顾抚川:“大哥看来是要包庇这只猫了?” 气势瞬间剑拔弩张,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丝星点火花,只待个火折子,就能燃起来。 挽月心一狠,干脆自己出去算了,免得顾大哥为难。 但顾修然忽然轻笑了一声:“也罢,你我之间的感情,又怎会抵不过一只猫,既然大哥喜欢那只猫,那我便不追究了。我好些日子没来大哥这里坐坐,今日难得有空,大哥可不要嫌弃我……” 衣橱里,挽月松了一口气。 可顾修然没有走的意思,她兀自无聊了一会后,决定趁这会从隙缝的光中,把那封从书房偷来的信看一下。 打开,信里简单几句,是答谢陆央央救他之事,言辞间可以看出来是性命攸关之事,不然也不会如此感谢。 不过看这日期,已经是几年前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封信没有被送出去。 震惊之余,心下有些明了,原来两人真的认识,还交情不浅。看来陆央央真的有鬼,不然他两也不会在自己面前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想着,面前的门被打了开来。 挽月一惊,看清楚是顾抚川以后,才探出头问:“人走了?” “走了。” “多谢盟友之恩。” 顾抚川觉得稀奇:“盟友?” “只要你讨厌顾修然,我们就是盟友。”挽月爬出来,落地以后把信塞进袖子里:“对了,你说的信究竟怎么一回事?” 顾抚川看着她一双清润动人的眼,把知道的事情和她说了个遍。 挽月这才知道,原来刘玄玉当时就后悔了,来找自己,可是被那个顾修然给设计破坏掉了。 “我是被人陷害的,我也没有写过信,你去你好弟弟的书房看看,他模仿我的字真是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了。” 顾抚川听完一阵唏嘘:“可,唉!玄玉伤心过度,便想着跟父亲出去跑生意,顺便游历几年,我也无法知晓他现在在哪,更是无法告诉他真相啊!” 挽月微微怔住。 原来有些事,一旦错过,再难回头。 有些人,缘起缘灭,不过如此。 顾修然从顾府出来,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厌恶,狠狠地甩了甩袖子。 一贯家风和修养也让他快要绷不住,想要走到衣橱面前,把里面的人拉出来,不让她待在顾挽川的屋子里。 可到底忍住了,父亲健在,他不可能和顾抚川撕破脸的。 于是闷着气,走到大门小厮来报,说玉罗阁的玉海棠来了。 顾修然一只脚没有踏出去,就被玉海棠挡住了去路,那女人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透着别样的魅力,可惜他没有兴趣,还得听她道:“顾少爷,可真是巧啊,我正好来找你。” “何事?” “我呢,是来送簪子的,上次给陆姑娘的簪子其实造了一对,今天本来差了我手下几个小学徒过来送,但他们拿错了,我无意间看到赶紧送了过来,那些个孩子没有惹事吧?” 顾修然看她笑,看她笑的天真无辜,百媚娇柔,太阳穴就突突的直跳。 可能怎么办哦,他一个侯爷家的公子,能和一介平淡无奇的簪娘计较吗? 自然是不能。 所以最后,顾修然抬了抬手,让家丁去放人。 看他们眼底得逞的光,他险些要失态的砸门。 索性,顾修然出了顾府,去往玉罗阁的路上。 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当他看到有些魂不守舍的挽月时,他内心终于腾起喜悦,忙不迭的走过去:“挽月。” 挽月刚从顾府溜出来,心里可谓是百味陈杂。 又看到顾修然,那火简直越烧越旺。 本就不喜欢他,走时还听到顾抚川说了一些事。 那也是她无意间撞见的,都要离开时,她看到门的左边有一个高于所有桌子的高台,上面放着个棋盘。 这些人爱下棋,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偏偏看些棋子个个晶莹剔透,也不知道用了什么上好的材质,亮得反光。 “这是什么?” 顾抚川随之望去,苦笑一声:“这个啊,这是我爹给的,我和顾修然一人一副,说是解开了顾府家的宝藏就到手了,可我和他这么多年了,谁都没有解开来过,顾修然也因为这个和我疏远了许久。” 挽月听到是家事,便没问了,不过还是记着最后一句,冷笑下就走了。 所以回去路上碰到顾修然,挽月早没了心虚之感,只顾着生气,看了他一眼后脚步踏踏踏的拐进一条巷子里,想要绕过他。 谁知,顾修然青天白日,竟会拉住她的手,将之压在青石墙上,低下头作势要吻她。 她自然不肯从,左右挣扎了刚下,叫他扑了空。 他还想要继续,直到亲到为止,可也不知道这个小女人哪里来的力量,将他用力推后了小半截,一巴掌落得是干干脆脆,响亮无比。 “顾修然,你好恶心。” 顾修然脸色一白:“闻挽月,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挽月笑意横生,撇过头去捂嘴笑了一会,才堪堪忍住:“我应该是不知好歹,没有陪你玩这场游戏,是不是?” 顾修然急着辩解:“不是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对,你是不是想说你喜欢我,所以设计把我抢了过去?”挽月重重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信,甩在他身上:“你自己看看,真是不知羞耻。” 那是他写给陆央央的道谢信,后来因为两人发现离得近,就当面道谢,没有寄出去。 “是陆央央叫你这么做的吧,顾少爷,因为她喜欢刘玄玉,所以要你帮忙设计拆散我们两个?我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那么清楚,还有那件衣服,都是陆央央给你通风报信的吧。” 顾修然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当即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愧疚,还是陷害我陷害出感情来了。”挽月哽咽了一下,像是气笑了:“也罢,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痴情种,就我不是,所以才为了这世间情啊爱的这样作践我,要我不得翻身。” “挽月……” “闭嘴吧。”挽月抹了一把眼角蹭出来的泪水:“如今我很好,往事我懒得计较,也不会再提,咋们各自过好各自,你要是不同意,随便你死缠烂打,我挽月不怕事。” 又说了几句,挽月走了。 顾修然看着她,满目悲伤。 那年十五岁,炎炎酷暑,他从梦中醒来时,才发觉自己身在无间地狱走了一遭。 那疫病来的又猛又凶,他想回京城,想回到自己家中去,却被困在了沧州,心着急,却又动不得。 若不是回家探亲的陆央央将倒在地上的他带回家中,悉心照料,又正好逢上沧州来神医,研出了去疫病的汤药,他怕早就死了。 所以,那份恩情,一直记到现在。 所以,他对陆央央是最为心软的。 所以,陆央央开口的这件事,他即便不想做,也会去做的。 可到头来,终究是伤人又伤己,徒增伤悲罢了。 转眼,离那次出了顾府,已过了七日。 挽月又将藏回从柜子的东西再度找出来,还是刘玄玉送给她的那根簪子,戴了藏,藏了带……如今便想一直别在头顶,错过是错过,可若是有缘,必定还会再相见,眼下她最想做的事,便是好好打理自己的日子,将来有一天变成家缠万贯的小富娘子,足矣。 玉海棠知道她的事,也不知道如何知道过年给的压岁钱比别人都要多,惹得另外五个直喊偏心。 挽月一高兴,抱着玉海棠猛亲了一口后,去准备船票了。 等到除夕那日,挽月正好回到家中。 家中张灯结彩,红符贴得到处都是,就连窗户上也有,她刚进门,一个穿着毛裘披风的小团子朝她撞了过去:“挽月姐姐。” 这小弟弟一年不见,越发可爱,不过回了家的挽月不像在外面那样随性,倒是局促起来,小孩也只是抱了一下,就提着年礼进去见亲人。 看见乐氏,挽月深吸了一口气,唤了声:“娘……” 乐氏对她不像小时候那样尖酸刻薄了,挽月以前不明白,只以为那是严厉,可长大了才知道,那样对她,实际上是很不好的。总归不是亲娘,再怎么相处也透着淡淡的疏离。 所以两母女随意问候了两句,家里冷淡,最后他们一家去了姑姑家过年,那孩子一直跟在她后背,姐姐姐姐的叫,挽月也多多抱了抱他,手足便是手足,不管大人再怎么错,一血同胞总是最亲的。 到了姑姑家,姑姑姑父连同哥哥姐姐都十分亲热,因为挽月打小便是在姑姑家长大的,对于姑姑一家人,自然是要比父亲好上许多。下人们端着各式各样的碟子从后厅上来,虾饺,油炸,黄金糕,香气扑鼻而来,挽月舟车劳顿一日,早就饥肠辘辘,可是此刻闻老爷依旧没有回来,和姑姑家长辈们一起迎来了除夕,放完鞭炮吃完饺子,姐姐留着挽月在家里住下,可是小团子搂着姐姐的脖子,偏要挽月陪他睡,争执了一会姐姐作罢,挽月便抱着弟弟,陪着乐氏回了家,第二日乐氏对她说不上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关切,说了那样多的话,又埋怨她爹的种种,末了少不了向她要银两。 自然烦,加之之前遇见的种种。 所以挽月忍着过了年,去姥爷家打了个照面,第二日就匆匆回去了。 回哪儿呢,只能回贫民窟。 又是一顿奔波,挽月带着满身霜雪,回到了自己那个小却温暖的居所。 是的,落雪了。 京城的雪纷纷扬扬,洁白的六角不断覆盖,席卷,这大地的每一寸污浊之地。而随风一散,又要飘到无法触及的夜空去。 挽月帮黄莺儿贴对联,红纸黑字,字字意喻平安喜乐。 黄莺儿剪纸,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你这孩子,不是前天才回去,怎的初二就回来了,不会是为了陪我这个老婆子吧。” “对啊。”挽月笑了一下:“不好嘛,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多难过。” 黄莺儿看出来她笑不达眼底,估摸着是回家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又跑了回来,也没有戳穿,拍了拍她的手:“去蒸笼里端菜去,初二只能吃素,可不要说我亏待你。” 挽月哈哈笑了两句,就跑去端菜。 果然都是斋菜,却别出心裁,道道做的色泽鲜美,引人食欲大动。 只是挽月还在摆筷子时,蒋忠榕突然闯了进来。 挽月委实吓得不轻,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推开,手中的筷子也不翼而飞,再低头,那孩子已经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了。 黄莺儿啊了一声:“小榕你怎么了,慢慢吃呀,我去倒汤给你。” 蒋忠榕此刻已经毫无形象可言,看着样子起码饿了两天,衣裳也凌乱不堪,脚下还踩着爆竹的红纸,和泥泞的土混着。 挽月抬手给他顺了顺背:“你这是被欺负了?” 蒋忠榕没空搭理她,自顾自吃了会,才勉强抬首:“我母亲说我犯了错,关了我两日。” “她居然关你了?”拿着汤蛊进来的黄莺儿正好听到这句话,眼圈以可见速度红了起来,明显是气得不轻。 蒋忠榕刚点了点头,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 挽月刚回头,就见一青衣罗衫,浓妆艳抹的女人妖娆的走了进来,并指着蒋忠榕的鼻子说:“不知好歹的东西,不过关了你,让你反省反省,你倒好,跑这个下人这里告状来了,谁才是你的娘,你给我说清楚。” 第十六章 蒋府 蒋忠榕眼底一闪,嘴也顾不得擦,下意识就躲到了挽月身后。 到底年纪小,在外面张牙舞爪的性子在不喜欢自己的长辈面前,瞬间收敛了起来,挽月莫名心疼,觉得有些地方,他和自己还真是像。 “怎么不说话?你倒是说话呀?” 黄莺儿挡在两人面前,如今已经不在府上,不需要点头哈腰的迎合,她可以站直腰杆子说:“夫人,小榕还小,您这样会吓到他的。” “小?”薛婉讽刺一笑:“他可不小,表面上温温顺顺的,实际怎样以为我不得而知吗?小孩子不听话就该罚,罚了就得认,转眼给我跑了出来,我当他去找老爷也就罢了,原来是去找你这个老贱人。我说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三天两头往你这里跑。” 挽月听到这里,心下明了起来,想来这个女人是怕蒋忠榕跑出去找蒋老爷告状,没有想到找了一路,却发现他来了贫民窟。 这才作威作福来了。 “疯子。” 挽月听到身后的蒋忠榕极为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黄莺儿拿起一旁的扫把,举了起来:“无论怎样,小榕现在不能跟您走,不然我就拼了这个老骨头的命,也要护着他。” 听到这句话,蒋忠榕就要冲到前面去。 挽月一把按住他的手,率先走到薛婉面前,冷声说道:“这位夫人,你在别人的地盘上也撒野,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反正,薛婉又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薛婉用审视的目光将她打量一遍,不屑的哼了声:“你哪位,这是我的家务事,同你有什么关系。” 话了,一个小厮火急火燎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也顾不得悄声了,直接道:“老,老爷来了。” 薛婉先是震惊,随即压下情绪,漠声道:“老爷不是在外头吃酒,怎么就回来了?” 那小厮哎呀了一声:“兴许是今日宴请取消了,回到府上发现夫人少爷都不在,一句路打听过来,这下已经要进门了。” 刚说完,门口传来众多脚步声。 薛婉脸上有些挂不住,恶狠狠的剜了他们一眼:“你们要是敢乱说,我薛婉就敢让人拔了你们的舌头。” 哎呦喂,挽月心里一笑,她挽月天不怕地不怕,还怕别人这么威胁自己吗?尤其是,她看到这一幕,总是想起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就会忍不住更加怜惜蒋忠榕。 蒋老爷一进门,屋里气氛低到了极致。 他先是瞅了一眼黄莺儿,眼里满是疑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挽月刚要开口说话,薛婉忽然掩面,颤抖着肩膀开始哭了起来:“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老爷,小榕犯了错,我不过关了他一会,他就跑了出来,我一看人不见了,这大年初一的我心里着急,就出来找,没料到他们居然……” 众人:“……” 真是恶人先告状。 挽月可忍不了了,但又不是很清楚状况,只好故作夸张起来:“哎呀,小榕你的脸怎么了?” 蒋忠榕被她捧起脸,下意识要打掉,可又看见她眼底的狡黠,愣了一瞬道:“跑出来蹭破的。” “你跑那么急做什么?” “饿。” “可怜的孩子。”挽月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们居然不给你吃饭,真是难为你了。” 蒋忠榕满头黑线,他怎么觉得挽月看自己的温柔眼神,宛若再看一个智障呢。 “满口胡言。”薛婉往前走了两步:“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如此对他,肯定是哪个下人逾越了规矩,老爷,我这就回去查。” 而蒋忠榕一瞬间,以为薛婉要扑上来对挽月动手,下意识把挽月护在身后,露出略为凶狠的目光。这让薛婉有些惊讶,她一直觉得蒋忠榕向来懦弱,断不会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眼神。 蒋老爷玲珑心思,加上蒋忠榕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听挽月三言两语,便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沉着脸说:“即刻回府,还要在这里让人看笑话多久。” 薛婉暗暗的瞪了他们一眼,摔袖走了出去。 但蒋忠榕不愿意走。 黄莺儿连忙堵住蒋老爷的话:“老爷,小榕这孩子受惊不小,他自小与我亲近,就让他在我这里待上一夜,明日我就让他回去可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蒋老爷怜爱的看了蒋忠榕一眼,只好点头:“也罢,委屈你了孩子,明早爹再来接你,对了,这位是?” “闻挽月。”挽月颔首:“隔壁院子的。” “挽月啊。”蒋老爷微微眯眼,精光一闪而过:“容我失礼问一句,姑娘可否愿不愿意做小榕的丫鬟,随他一道回府。” 挽月闻言,心里腾升出一个庞大的计划,她要帮他夺回蒋家属于他的一切。 蒋忠榕对她,总是刀子嘴豆腐心,虽说比她小,可很多时候他都在照顾她,像她的亲人一样。 不仅如此,有一件蒋忠榕不知道的事。 在这之前,挽月去过蒋府一次。 那是蒋老爷的小妾定了簪子,腾不出人手送过去,便让她去送。 而经过庭院,挽月却看见了薛婉,把蒋忠榕的头按在水池里,任由他扑腾。 她当真吓到了,正要上前,薛婉已经放开了他,嘴里不断咒骂着。 这件事,她一直不敢让蒋忠榕知道,因为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小孩,若是知道自己狼狈不堪被他人看去,也不知会如何想。 所以挽月装作不知道。 可那时候,挽月就开始萌生那样的想法,一定要送蒋忠榕上位,这样他才能完好无损的活着。 不然有一天,说不定会死在薛婉手里。 他一定很疲惫,就像小时候的自己,被乐氏拿刀子指着鼻梁骨,噩梦无限。 故此她说:“愿意。” 蒋忠榕拒绝的话在嘴边,扭头看了挽月一眼,却见后者朝他眨了眨眼睛,笑的贱兮兮的。 蒋老爷满意的离去。 其实挽月知道,从刚才自己拐弯抹角的话语里,蒋老爷就注意到了她,想来他压根无暇蒋忠榕,又怕其被欺负,故才下了这个决定,让她陪伴左右。 “挽月姐,你为什么……” 见蒋忠榕和黄莺儿同时不解的看向自己,挽月欣然一笑:“吃饭,吃完饭再说。” 吃过饭,挽月准备了两壶小酒,和蒋忠榕爬上了屋顶。 两人并肩,时不时彗星划过,挽月漫无边际的想,它会不会划到十三州府,给那里的人带来光明。 想到这,她情不自禁的想起刘玄玉,听人说他在十三州那一带,混的风生水起,终于两个人,各自过好了各自的生活。 这样倒也足矣。 这时,一旁的蒋忠榕忽然开口:“爹不会将她如何的。” “嗯?” “我爹心里有她。” 挽月看过去,看进他眼底的无尽荒芜去,这才慢慢知道,他的童年也是如此不幸。 蒋忠榕的母亲原来是蒋府的丫鬟,和蒋老爷有了一段感情,等生下他之后,正好薛婉进门,门当户对的蒋家主母。 自然眼里容不得沙子,把这身份低位的丫鬟赶了出去。 自此,幼小的蒋忠榕在黄莺儿的庇护下勉强长大,可依旧是薛婉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以前不知,后来才懂了,她不是我生母,所以恨不得我不好过。可当我懂的时候已经晚了,我骨子里已经养成了畏惧她,忍让她的习惯。” 挽月唏嘘,和自己身世还真是像。 “所以啊小榕,我要保护你。” “保护我?” “对啊,凡事要讲究先来后到,你才是蒋府的大公子,不该是你现在这副模样,所以我要在你身边,看着你一步步夺回你的一切。” 蒋忠榕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但是玉罗阁那里……” 挽月手一挥,满不在乎道:“玉罗阁是我的第二个家,师父他们会理解我的。等开工了,我自然会和他们说明白,你就不要担心我了。” 蒋忠榕嘁了一声:“谁担心你了。” 这小孩,真是死鸭子嘴硬。 “相信我,我能做到。姐姐以前啊因为不争不抢,被人陷害,错失了很多东西,而你眼底有野心,我看得出来。” 那野心如草,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 蒋忠榕默然,眼里浮光跳跃。 那蒋府院落层层,灰瓦白墙,株株海棠沿鹅卵石路铺向远方,偶尔角落冬梅盛开,红得妖艳,红得夺目,为这深宅添上一道生机勃勃的色彩。 挽月踏门而入,听厚重的门被合上的那一瞬,她仿佛与过去重叠,成了这深宅中人。 步步不回首,步步难回头。 管事给她安排住在蒋忠榕的院子里,方便伺候。 他还是觉得不妥,站在窗户前忧心忡忡。 挽月烫好自己的丫鬟服,回首对他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些,我心意已决,势必要送你回那千人仰仗之巅,你信我就好了……” 蒋忠榕只道:“我怕你笨死了,把自己搭进去就算了,还连累我。” 挽月撇撇嘴,这小屁孩担心她非得拐弯抹角的说。 等她收拾好东西,拉着蒋忠榕带她在蒋府四处转转,总要熟悉一下地形,免得到时候她自己出来迷了路。 蒋忠榕不情不愿的走在前面,挽月一个人在后面画图纸,记地形,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玩闹的声音,一抬头,见到蒋忠榕朝着自己走过来。 “哪里去?” “薛婉在前面。” 这是一条鹅卵道,两旁皆是灌木丛进,这样走下去,薛婉会和他们遇上。 挽月拉住了蒋忠榕的手,硬生生扯到自己面前:“其实她并不可怕,只是小时候你的念头已经根深蒂固了,不然你为何会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这一点你必须直视。” 蒋忠榕看着她,慢慢松了手上力道。 挽月拍了拍他的胳膊说:“你只管抬头,她无论说多刻薄的话,你都不要显露一丝情绪,装作没有听见。” “好。” 说着,薛婉正带着十岁的女儿蒋笑笑走过来。 本来玩闹着,忽然看见蒋忠榕和挽月,薛婉脸色顿时不好,想起了昨夜受的委屈。 她记得蒋老爷这么说的:“你平时怎么对他我真不知道吗?我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到底是我儿子,你怎么能把他关在屋里不给饭吃。” “他是你儿子,那笑笑就不是你女儿吗?是蒋忠榕先把笑笑推到灌木丛里去的,我关他有错吗?” “你。” “我什么我!”薛婉不干了,坐在床边就哭了起来。 蒋老爷最后没法子,听到女人的哭声就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先离开了是非之地。 所以薛婉今日看见蒋忠榕,气便一下子上了头,刚要开口,手一送,蒋笑笑居然跑了过去:“哥哥!” 蒋笑笑扑过去,蒋忠榕却闪身躲开了。 红润的小脸一下子没了血色,蒋笑笑咬了咬唇:“哥哥,你怎么了?” 挽月记在心里,这薛婉的女儿喜欢蒋忠榕这个哥哥,可是蒋忠榕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她。 “笑笑,你给我过来。”薛婉没好气,手捏着手帕给笑笑拍了拍身上,好像蒋忠榕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而蒋忠榕当真把挽月的话听了进去,面上不显露分毫情绪,以往他是对这个女人能避则避,见她如见到蛇蝎一样。 挽月拧起眉,从袖中拿出手帕,弯下腰学着给蒋忠榕也蹭了蹭,装模作样说:“哎呀少爷,我给你拍拍就不脏了。” 果然,薛婉气得直指挽月的鼻头:“你什么意思?说我们家笑笑不干净吗?” “什么?”她无辜的回头,眨了眨眼睛:“我看夫人给小姐拍身子,想来是这里尘土比较大,挽月初来乍到,不知如何侍奉好少爷,只能见着学,不知挽月如何触犯到夫人了。” 薛婉的脸色气成了猪肝色:“你就是碍到我的眼里,现在就滚出府,不要在我眼前。” “娘,挽月是爹招进来给我的,是去是留,我决定就好。” “小榕!她这样的女子,伶牙俐齿,居心叵测。” 蒋忠榕淡淡的点了下头:“还是那句话,是去是留,决定在我。” “好你个蒋忠榕,笑笑我们走!” 薛婉拉着蒋笑笑走的时候,挽月注意到,笑笑朝着自己做了一个鬼脸,笑得并不友善。 挽月自己嘀咕了句:“这孩子怎么回事?” “她以前性子还行,我不理她,后来她就变了,私底下嚣张跋扈,表面上乖巧温顺,还总是泼脏水在我身上。” “啊?”挽月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厉害啊。” 蒋忠榕点了点头。 看来,整个蒋府都不是省油的灯。 要送蒋忠榕够到那个位置,就要把威胁都解决掉。 入夜,鹅毛大雪纷飞。 挽月咬着毛笔,站在冷窗前对疏影深思。 忽然肩上一沉,回头发现是蒋忠榕拿了件红色绒领的风衣,盖在自己身上,笑道:“弟弟长大不容易啊。” “少贫嘴了,你在写什么?” 挽月把封面亮给他看,烫金大字:挽月宅斗记。 蒋忠榕哭笑不得:“什么鬼。” “我想了很久的计划,你看第一步,先立威信,第二步,搞好和楚笑笑的关系……” “为什么要搞好和楚笑笑的关系?” “你以后会知道。不过当薛婉得知我的存在对她威胁时,你就危险了,怎么样,怕不怕?” 蒋忠榕不屑的笑了声:“怕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忽然响起。 第十七章 入府 这深更半夜的,谁人会来,挽月不过来了一日,便摸清了府上的人对蒋忠榕的态度,虽没有明着面的挤兑,可大多视而不见,不加理睬。 两人对视一眼,蒋忠榕走过去打开门。 却见一团鲜艳的鹅黄色迅速奔了进来,挽月错愕,就见是绑着两个小丸子的蒋笑笑,一张纯洁无瑕的脸此时布满的阴霾。 “蒋忠榕。” 蒋忠榕显然不想搭理她,也对她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视而不见,清清冷冷道:“现在已经戌时,你若没什么事,赶紧离开,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不是我该待的地方,那是谁该待的地方?”蒋笑笑玉手一指,对着挽月的笔尖:“她吗?” 顺着手指,她看到挽月身上那件蒋忠榕常穿的风衣,一股醋意横生,气鼓鼓的跑去推了挽月一下:“你是什么东西,也轮得到你在这里。” 意外总是来的如此惊喜,蒋忠榕和挽月皆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被蒋笑笑推得后腰撞在窗台上,力道还不轻。 “你发什么疯。”蒋忠榕显少在蒋府露情绪,此刻却因为这变故眉尾都吊了起来,眼底的熊熊怒火带着几丝阴郁,叫人看着心惊:“蒋笑笑,你大晚上有什么问题,跑来我这里乱咬人,给我出去。” 蒋笑笑被他吓得瑟缩了下,抖着肩膀,也不知是不是被气得:“如,如何,你现在连个外人都偏袒多于我。” “是你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又怎么了?哥哥不要忘了,就是因为你推我,才被关在柴房里面壁思过的两日,你以为爹爹在意吗?他压根不知道,还以为你跑出去哪儿玩了没有回来!” 听听这话,多让人牙痒痒。 挽月想到一个屁大点的孩子都敢对蒋忠榕指手画脚,啧了声:“那又如何,你以为有我在小榕还会被关起来吗?” 蒋笑笑微微诧异,侧头看她:“你,你……” “告诉你,小孩子家家一点礼貌都没有,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你年纪也不小了,知书达礼的礼字是被学堂先生吃了还是你自己吃了?还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懂不懂,如今都什么时辰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直接闯一个男子房间合适吗?” 挽月算起来,风花雪月,争名夺利的事看过不少,又怎么会奈何不了一个小孩子。 果不其然,蒋笑笑一张小脸瞬间没了血色,还是开口狡辩道:“他是我哥哥,又不是外人。” “哎呦喂。”挽月笑得弯了一下腰:“古人有云,人之行,莫大于孝。他既然是你哥哥,那你是对待哥哥的态度吗?哪个教你这么不知礼的。”语毕,话锋一转:“还不知错!” 蒋笑笑被她说的双眼忍不住噙了泪水,却不甘示弱,丢下一句:“与你无关。” 就跑了出去。 门未合上,凛冽的寒风撞进来,险些把桌上的青铜烛火吹熄。 挽月拿灯罩盖上,阴恻恻的来了一句:“这小妮子,看来真的得先给他们来了下马威,树树威信,免得叫人小瞧了你。” 蒋忠榕失笑:“她一直都这样,是不是撞疼了刚才?” “废话,过来给姐姐捶捶腰。” 他走过去,掌心放在她腰上揉了两下,便听到她说:“不过说实话,我总觉得那小妮子在吃醋。” 蒋忠榕闻言脸色都变了,惊恐的看着她。 “想什么呢。”挽月一眼就看出来他想歪了:“我是觉得她还是挺喜欢你这个的哥哥的,谁说亲情不能吃醋了,我看她是觉得我抢了属于她妹妹的位置,所以才同我没有好脸色。” 蒋忠榕不懂,并且也懒得懂,不管怎么说,蒋笑笑在他眼里都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不会有其他的身份。 只是挽月说了要保护自己时,他内心感动无比,除了黄莺儿,没人和他这么说过。 所以,那会他也暗暗发誓,同样保护好挽月,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你且安心睡吧,我已经想到怎么做了。”挽月站起来,把披风解开还给他:“我回去了。” “好。” 挽月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看到蒋忠榕现在的处境,她的心里就越发坚定。从前不太知人间疾苦,后来被被背叛了,只要对她好的人,她都会加以回报。 而让蒋忠榕上位,是她觉得回报他最好的礼物。 下了一日,次日初晴,雪光四射。 忽然的好天气,连带着好心情也笼罩在蒋府上空,蒋老爷一早就和富甲权贵之人约去湖心亭钓鱼,便是未亮,后厨就开始忙碌。前院的人拿着衣服匆匆而过,要烫平,还要准备早茶,叽叽喳喳的倒也热闹。 挽月喜欢这种烟火气,在院落门口伸着懒腰,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就被过来过去的人打坏了好心情。 “站住。” 一个丫鬟看了她一眼:“姐姐何事?” “大少爷院子里的人呢?” 本来每个院落都有安排丫鬟,倒也不是固定,忙起来可以相互差遣,但只要鸡鸣了,院子里就会烧水,烫衣。 不要说烧水了,连个丫鬟的影都没有见着。 “啊,忙去了。” 他们向来都不管大少爷,反正谁也不弄了,蒋忠榕自己也能顾好自己,久了便成习惯了。 所以挽月忽然这么问,那丫鬟也是懵住,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却见挽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眯眯的:“去,把院落所有的丫鬟小厮全部叫来。”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十几个人站在院子里,交头接耳起来,有的人手上活没有完,脸上怨气十分明显,但是耐于听说挽月是蒋忠榕的贴身丫鬟,才勉勉强强站在这里。 挽月要先从最底层树立威信,不仅是因为人言可畏,还因为很多事情,还得靠底下的人去办,方才成。 “我叫闻挽月,初来乍到,还请各位哥哥姐姐们多多指教。大少爷性子淡薄,素来不爱管事,他信任我,把院子里管事的位置也交给了我,所以即日起,院子里大小事务都经我手处理。” 挽月这句话,说得不卑不亢,却依旧难以使人信服,原来都说大少爷的珑书院是最清闲之地,除了过节需要忙活以外,十分清闲,可现如今来了一个看起来不大的黄毛丫头,谁会听。 不过挽月并不着急,笑了笑又道:“大少爷怎么说都是蒋老爷的亲生儿子,他年纪小,许多事回不过来神,再大一点可就说不定了。你们也是拿一分钱做一分事。不要觉得我危言耸听,大少爷正值年少有为之际,蒋老爷膝下无子,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 此番话一出,底下人便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从未有人对他们说这样的话,所以有了一人,随意就能挑拨起他们的心。 “话已至此,你们若是不想做,我就去和老爷说,把你们调到别的院子里伺候,反正院子里不养闲人,也别想着去老爷那里参我,我是老爷亲自带来的,怕是不会轻易送走。” 挽月很是贴心,把他们所有道路安排的明明白白。 蒋忠榕打开门,正好看到这一幕,觉得十分有趣,便抱胸倚靠在门旁看。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了下会,走了两个,留了十二个。 挽月还算满意,点了点头说:“府里的规矩,你们肯定比我懂,几时烧水,几时伺候少爷起床,几时准备早膳,对了,少爷一向不去穿风堂用膳,用院子里的小厨房准备就行……” 安排完毕,看着那些人去忙碌开,蒋忠榕才走到她面前,朝着她竖起了个大拇指:“还是你厉害。” “这算什么,不过第一步而已,以后路还长着呢,对了蒋大少爷啊,你有没有点私房钱。” “有,怎么?” 挽月浅浅一笑:“打点府上的下人啊,现在这个世道,只有那个才能笼络人心了。” “世道无常,即便给了,只怕嫌不够,还是会起异心。” 听到蒋忠榕这么说,挽月不知为何忽然很欣慰,觉得自己养的小弟弟终于能想到这一点,也是难得。 不过有些事,确实他做不合适,那就只能她来动手了。 “所以我打算发展一两个心腹,这才刚开始,不要急。” 蒋忠榕眸中闪动:“要是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早些遇见,或许他从前就不会这么不快乐。 有些事,也是长大了才慢慢得知。 他的生母,虽本来是府上的丫鬟,却精干聪明,身家清白,所以得奶奶和爹喜欢,决定纳为姨娘。可后来听说生母犯了一件天大的丑事,按蒋家的规矩,当是要赏一百大板的。 不过一百大板打下去,哪里还能活,府里人都说,是薛婉仁慈,把生母完好无损的卖了出去。 小时候,原先蒋忠榕对薛婉又敬又畏,而渐渐知道她丑陋的面目后才发觉,什么仁慈,不过眼里容不得沙子而已,他才不信自己的母亲会在生下自己后,会做什么丑事。 他不信。 所以慢慢知道后,他心里的怨气犹如滔天洪水,怨蒋老爷,怨薛婉,怨蒋笑笑,谁都怨,恨不得那洪水化实,将他们都淹了去。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挽月深知自己就是那萧何,孤注一掷的堵究竟会偏哪一头,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伺机而动。 或许是老天怜悯她之前的遭遇,不过一月,府上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兰姨娘怀孕三月啦?” “怀孕?老爷肯定要高兴死。” 某小厮啧了句:“可别高兴太早,别忘了还有我们的夫人在呢。” 挽月偷听完墙角,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到院子里,唤来发展的两个心腹,桃春和夏影,据说这两个都曾经承恩情于蒋忠榕,所以想要报答他。 “桃春,昨日算命先生来过了?” “来过了,还按着姐姐说的呢,告诉老爷兰姨娘要生的是儿子,以后会光宗耀祖之类的,夫人听了当场脸色就不好,只不过未发作。” 挽月听完沉思了会,才开口道:“不错,夏影那里呢,打听到什么了?” “只一件,就听说夫人送给兰姨娘的是一副名画。”夏影凑近了说:“放在阁楼了,不知对姐姐是否有用。” 挽月歪着头静静思量,忽然一拍大腿,“有用,太有用了!” 挽月高兴了,这不是正合她的意吗?挽月从小便学习国画,虽然画艺尚浅,但是其中那些门道却研究的十分好,那个地方纸厂好,那个地方墨块好,各色颜料、毛笔她全研究。之前走投无路经常去卖画,跟那些买画的人忽悠,看得多,自然也就懂可许多。 所以在画上动手脚,最合适不过。 桃春这时上去搀扶住她的手:“姐姐,还有一个事,老爷惦记着刚赢了生意,蒋府就来了喜事,所以很高兴,下月决定设家宴,到时候府内上下都要到场。” 挽月心头一跳,心想好机会来了。 三月夜里,喜上加喜,外面石阶都铺十丈,烟花不断绽放,亮彻夜空。 挽月作为贴身丫鬟,臂弯里挂着一件蒋忠榕的披风,有模有样的跟着他入座。 这家宴仅仅只是家宴,蒋老爷坐在最上,旁边是夫人和兰姨娘,桌上美食佳肴,应有尽有,在这温暖气氛的夜里,就连桌角的小夜灯,都格外耀眼。 “你做了什么?” 挽月百般无赖的瞪了他一眼:“做什么和你说了你也听不懂,你尽管坐着就是。” “凶什么凶。” 蒋忠榕嘟囔了两句,把手中的汤婆子塞给她:“自己暖着。” 挽月捂着汤婆子,咧嘴一笑。 这宴席设在东风阁的二层,雕刻蟒和彩鸟的铜柱各据四方,琉璃灯盏绚丽,剪影和虚光交织扬洒在厅中,气氛温暖又和谐。 紧接着,府里的舞姬上来,和着琵琶来了一曲凤求凰,那曼妙的舞姿,倒是看的挽月都心生羡慕。 “兰儿为何还没来?”蒋老爷问。 那底下的小厮应了句:“兰姨娘最近总有些身体不适,现下刚吃过药,不一会该来了。” 蒋老爷这才点了点头,似乎还是有些担忧,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 近日总是来报,兰姨娘身体不适,要知道他很在意这个孩子,生怕大人有一个闪失,殃及孩子。 第十八章 送画 梆子敲了两声,兰姨娘总算是来了。 她一来,蒋老爷一直紧皱的眉头才勉强舒展开来。 只见兰姨娘一身荷色的云袖长衫,头发随意用簪子挽了起来,自打怀孕以后,她装扮素雅了不少,而手始终放在肚子上,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 只有挽月和蒋忠榕知道兰姨娘有多恶毒。 这一个月,挽月着手许多事,笼络人心不止,还逼着蒋忠榕学习各种商道书,后来偶尔还能给蒋老爷说上两句,引的蒋老爷不住的夸赞。 兰姨娘和薛婉看不下去,便心生歹念,在她和蒋忠榕出行的马儿坐手脚,导致马车途中忽然失控,要不是蒋忠榕带着她跳了下去,怕是要随着那最后撞在街旁的马车一起散架了。 后来问马夫,才说看到了兰姨娘和大夫人的人来过。 挽月差点当场去找她们对峙,转念一想,若是这样做了,怕是之前的都功亏一篑了。 所以,才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一笔。 彼时,旁边的蒋忠榕大抵想到她做了什么,忽而小声说道:“即便如此,孩子是无辜的。” 挽月回神,跪在他身后的软垫上回嘴:“谁不无辜?大夫人和兰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以为她们是不想杀我们,只不过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不被怀疑的方法罢了。” 蒋忠榕心知说不过,他不是觉得挽月心狠,只是不想拖她下水而已,一旦双手染了血,那就是再无回头路了。 彼此交谈着,家宴也不算冷清,蒋老爷一共有三个姨太,另两个与挽月比不多大,她稍微试探过,不足为惧,就没怎么搭理了。 后来蒋忠榕饿了,挽月这才想起从袖子里掏出银针,在每个碗里皆试了一遍,才敢让他吃。 这一幕落入薛婉眼里,在蒋老爷面前她还是稍加收敛,装作不经意的开口:“小榕是怎么了?在家里吃东西不需要这么麻烦,都是自己人。” 蒋老爷目光跟着看了过去,带了稍许不解。 挽月连忙放下银针,走到中间作揖:“大夫人不要误会了,只不过是挽月在风花雪月地呆惯了,养成这样的习惯,不是对府上人起疑心。” 说这话时,小厮正好端着香浓的黄金汤蛊上来,放在了蒋忠榕面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随手就拿了银针放进去,却在拿出来以后,震惊的把银针都丢开了。 旁边的桃春上前看了一眼,倒吸口气:“少,少爷。” 挽月眉头一皱,快步走过去拿起那银针,发现那银针顶端已经发黑。 这还得了,蒋老爷连忙站起来,气冲冲的拍桌:“查,给我查怎么回事。” 本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却被这根银针搅和了,蒋老爷一直黑沉着脸,直到家医来都是这样。 家医望闻问切一番,摇了摇头:“虚惊一场,不过是两种相克的食物放在一起,产生了微弱的毒素,食者只会腹痛恶心,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禁在座的送了一口气,尤其是蒋老爷,这要是传出去,谋害蒋家大少爷,也不好听。况且现在就一个儿子,出了事怎么行。 于是严肃道:“多谢大夫,小榕,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交代的。”说罢手一挥:“来人,给我严查这汤蛊谁做的,厨子哪里招来的,这都不懂,给我查出来。” 很快,小厮领着几个人退下了。 蒋忠榕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下意识把目光放在了挽月身上,似乎这样才能安心一些。 不是有人投毒害大少爷,而是食物相克。知道虚惊一场,蒋老爷心情转好,又让舞姬上来跳舞,转而和蒋忠榕聊了起来,无非是问一些最近的功课,和生活上的琐事。 挽月兀自出神了会,忽然有人拉她的袖子。 她侧头,看到是蒋忠榕,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下他的后脑勺:“真没用,这样就吓到了。” 蒋忠榕不甘示弱,闷声道:“谁知道里面真的有毒,会不会是薛婉害我?” 挽月忍不住笑了下:“不是。” “你怎知不是?” “因为是我弄出来的毒。” 蒋忠榕呆若木鸡的看着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别急,相克的食物是我放进去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能够光明正大的查毒,你以为我们开始行动了,她们就不会在食物里动手吗?而且食物经手的人那么多,还真不好查,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每顿都查,这样有个理由而已。” 蒋忠榕还是难以消化,咽了咽口水,他忽然觉得挽月这个女人,心思还真的挺缜密。 “你怎的不提前和我说,存心吓我。” “哪来得及,谁知道你的胆子这么小,就知道在我面前豪横。” 蒋忠榕吃瘪,不说话了。 挽月笑睨了他一眼,轻飘飘的说:“好戏还在后头呢。” 家宴进行到一半,挽月在后头吃鸡腿吃得很饱,众人也知道这大少爷十分宠这个丫鬟,还暗地里猜测他们的关系。 蒋忠榕不在乎,抬手还倒了一杯酒浆过去:“慢点吃,没人同你抢。” 挽月愣了一下,她恍惚的想起,刘玄玉也说过同样的话,还满是宠溺的看着自己。如今却已不在身侧,伴身旁的是另一人。 便有些惆怅起来,不过还没暗自伤神多久,门外跑进来一个人,按那速度和嚣张的架势,她就知道是蒋笑笑。 要说这个蒋笑笑,人还是不错,只不过嚣张跋扈了些,挽月这个月故意接近她,便知道她究竟为何总是和蒋忠榕过去了。 其实蒋笑笑很喜欢蒋忠榕,只不过因为他总是不搭理自己,大概是心里有些扭曲,便开始和他不对付,以此来吸引自己哥哥的目光。 所以那会挽月只是说了句:“你哥哥其实心里有你,只是不喜欢表达。” 那姑娘对自己就稍微信任了些,连莫名的敌意都减少了许多。 挽月觉得她真是天真到无可救药。 “爹。娘。”蒋笑笑提着裙摆跑进来:“来迟了,爹娘可别责怪笑儿,快来让我看看弟弟会不会动。” 蒋笑笑性子活泼,长得又是天真可爱,声音又像百灵鸟儿,惹得兰姨娘直笑:“才几个月,哪里会动了。” “我看别家的娘子就是让人这么听孩儿的。”蒋笑笑趴过去,听了一会抬起头来问:“对了姨娘,我想看画。” 兰姨娘搂着她问:“画,什么画?” “我听说娘送给姨娘一副醉星图,屋子里烛火一熄,那画里的星星就好像真的一样,亮得无比。” 小孩都喜欢新鲜玩意,她一听挽月说兰姨娘那里有,就心生痒痒得想要看。 薛婉板着脸:“那是我送给你姨娘的东西,你姨娘可宝贝这幅画了,万一不小心碰坏了。” “笑笑就是想看一眼。” 兰姨娘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抬手道:“笑笑想看我的画而已,这有什么不可以,等着姨娘。” 很快,画被送了上来。 同时,挽月给夏影使了一个眼色。 宴会上的烛火被熄灭了大半,那副被高悬的画,慢慢淡出流光溢彩。星光下,是一条绿色的河,荧粉在黑暗中闪烁,这样的画,换做谁都应该爱不释手。 可当烛火重新亮起,却不知道是谁不小心将汤洒在了画上,那一小块地方迅速溶解,颜料顺着汤滴了下来。晕得不成样子。 兰姨娘当场就站了起来:“谁,哪个不长眼的撞上去了。” 刚才重新掌灯的时候,大部分人目光都没有在画上了,自然也就没有人看见。 这下可糟了,弄坏了兰姨娘心爱的画。 但这时挽月指了指画说道:“咦,这里是什么?” 只见那被晕开的画中,有一小块红色慢慢融开,而那融开的朱红水里,竟掺着白亮白亮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掺进了红色的染料里吗? 挽月连忙说:“老爷,我来蒋府之前卖画,知道许多,我看这个有点像带有毒性的铅白啊,孕妇接触多了小孩可是容易先天不足的。” 此话一出,薛婉先沉不住气,站起来说:“你胡说,这画里怎么可能会有铅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蒋老爷谁也没看,走到画前面,仔细端详了半晌后,才吩咐道:“再去请家医。” 那家医也甚是无语,一个家宴而已,被请了两遭,他真是替蒋老爷觉得心累。 而这次家医凝神看了一会,这才开始动手,大夫对这些最了解不过,一试便知:“确实是铅白,这毒性也不算弱,可得仔细点别直接碰到。” “什么!”兰姨娘惊得捂住肚子,嘴唇蠕动了几下,才道:“怎么会。” 怎么会,这画…… 薛婉见兰姨娘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气得冒烟:“怎么可能是我,这画是我送的,明眼人都知道,谁还会在这个画上动手脚,再说这画也是我淘来的,兴许画的人就掺了朱砂进去。” 虽然解释的有些苍白,可确实有些道理。挽月见蒋老爷陷入沉思,便加了把火:“上个月,算命先生来说兰姨娘生的是儿子,还说会平安顺遂,大富大贵呢,老爷不用担心,孩子肯定会没事的。” 蒋老爷一听这话,重点自然而然落在了儿子两个字上,他了解薛婉,当初因为生的是女儿而消沉了许久,这下知道兰姨娘生的是儿子,保不准动什么坏心思。 而薛婉见蒋老爷不说话,心里咯噔一声,腿就软得跪了下去:“老爷这是不相信婉儿了,婉儿和兰姨娘情同姐妹,怎么会害她,再说铅白只是掺进颜料里面,只要她不碰就不会有事。” 是啊,不碰就不会有事。 可是兰姨娘对这幅画爱不释手,谁能保证她没有碰过,碰过以后又没有去拿糕点吃呢。 “老爷明鉴,这画不用碰,只要室温够,毒性便会自然挥发。”蒋老爷瞅了一眼挽月,再度看向家医,得到肯定的点头后,面色十分难看。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薛婉拍桌奋起,一副画若是掺点颜料倒没什么,可这个闻挽月,一口一个要害,一股不祥顺着脊梁骨哗然而下。 此时的兰姨娘在巨大的惊吓中,她只能躲在蒋老爷的怀里默默哭泣,也没有去看薛婉。 薛婉说着说着激动起来,闹了好一番后,索性抱着哭的蒋笑笑不动了。 不一会,小厮来说:“没有搜到铅白,夫人最近也没有买过这类东西。” 蒋老爷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兰姨娘的肩膀:“好了,你有孕在身,不宜大悲。正好家医在,你且随着再去把把脉。” 兰姨娘这才勉强擦了擦泪水,作揖离去了。 蒋老爷回过头,家主风范尽显:“这幅画丢出去,永远不许再出现,薛婉你虽然没有做这种事,但这画是你送的,出了问题你也得担着,就罚你闭门思过。” 薛婉沉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宴会终于吵吵闹闹的结束,有人欢喜,有人哭泣。 蒋忠榕走在月光沐浴的廊道上,还是忍不住唏嘘,悄声道:“原来你说的好戏是这个,怎么算到了?。” 挽月得意洋洋:“笑笑那里是我告诉她有好看的画的。”说着,她把汤婆子塞进他手里,自己跳上石凳:“你戏也看了,可得有一点长进。” “等一下,所以那副画真的会导致小孩先天不足?” “什么呀。”挽月切了一声:“才不会,我就是瞎说的,除非她天天吃十几副醉星图,况且那个场景,也不会有人故意分辨我说的是真是假,那东西确实有毒,大家第一个反应肯定都是对胎儿不好呀。” “挽月。”蒋忠榕淡淡道:“我有时候觉得你太聪明了,不好。” “哪里不好?” “容易招来祸端。” “没事,这不是有你吗。”挽月不在意的笑了笑:“是你和莺儿姨给了我家的温暖,我怎么说也要报答报答你,况且她们已经对我出手了,我和你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楚烟儿总说他们六个人是蚂蚱,一根绳上的。就忍不住的笑。 蒋忠榕没看见她笑,只说:“但是没有直接证据,爹是不会怎么罚她的。” “我知道,毕竟薛婉的势力根深蒂固,哪有那么轻易扳倒,我也不是真要扳倒她,只是让蒋老爷慢慢信任你,不信任她而已,今日过后,连兰姨太估计都会对她存有戒心。” 蒋忠榕愣了一会,忽的笑了,笑得像六月的春风一般暖:“你这是……要折断她所有的羽翼啊。” 挽月回以一笑:“可不是嘛。” 刚说完,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人影,冲上来就扇了挽月一巴掌,嘴里骂道:“你个贱人!” 第十九章 下棋 挽月脚刚落地,还没有站稳就被一股大力掀得连连后退,敢这么嚣张和肆无忌惮的,也就只有蒋笑笑一人了。 果不其然,那红衣少女气得眼角都泛起了粉色,月光下隐隐泛着幽冷:“闻挽月,你好大的胆子,你敢算计我。” 挽月了然,薛婉是聪明人,当时没想到,现在回过神来大抵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蒋笑笑。”蒋忠榕声音低沉吐出一句话:“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哥,是她居心叵测,故意陷害我娘。” 蒋忠榕看薛婉母女两不爽也不是一日两日,此刻看到挽月被打,忍得额头青筋都跳起,要不是良好的修养让他从来不打女人,此刻真想上去。 所以即便不说什么,也把挽月拦在身后,保护的意思十分明显。 挽月抬手蹭了蹭脸颊,似乎没有打实,只是掌风划得她脸颊疼,便舔了舔嘴,欣然一笑:“小姐怎么过来了。” 蒋笑笑恶狠狠的盯着她:“当然是来打你这个贱人,为什么害我娘,我娘说那东西肯定是你涂上去的。” “什么东西?” “当然是那铅白。” 挽月讶异道:“我虽没有做过,可也实在好奇小姐为何觉得是我,我与大夫人和兰姨娘皆无冤无仇,不仅如此,那东西是混进染料里用作画画用的,莫不是小姐觉得那副画是我作的?” 蒋笑笑被噎了一下,脸上青白交错,愣是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可是娘说……” “那你听她的话去吧。” 蒋忠榕打断她的话,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就拉着挽月走了。 蒋笑笑气得在后面跳脚,可是也无人知道了。 回到院子,蒋忠榕从床底下翻出了一堆药,给她涂抹。 不过遭到了她的嫌弃:“你会不会呀,我怎么觉得不是这个?” “少废话,我以前受过的伤还会少吗?都是我自己上药,不过那个女人居然敢打你。” 说着,蒋忠榕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亏是一闪而过,挽月即便看到了,也没有去深究,而是道:“就是大小姐脾气,也不是很疼,总归这件事成功了,无论如何你爹心里一定会有些想法,我们需要的是时间,你认真学习那些前人之道,总归对做生意有用。” 蒋忠榕听她话里有别的意思,问道:“你这几天要出去?” “正值开春之际,玉罗阁忙死了,海棠姐需要人手,我就打算去帮忙两天。” 当初挽月离开玉罗阁,玉海棠甚是通情达理,不仅同意,还给了她一些盘缠,只道:“其实从初次见你,便觉得你非凡俗,不适合在这里蒙住了光彩,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拦你,不过这里永远欢迎你。” 说的挽月险些落泪,最后还是笑着与所有人道别,说只要有空,便会去帮忙。 蒋忠榕闻言点了点头,放药膏去了。 只是挽月不知,他心里那颗怨的萌芽,开始逐渐成长起来。 天启六年,深春三月初九,东临暖阳,西落大水,普天万物复苏,是为踏春的好时节。 未时,挽月吩咐完院落的人打点好蒋忠榕的东西,便忙里偷闲的跑到后花园去,想一赏风吹海棠花落的美景。 只是才刚到那,远远就看见蒋老爷坐在亭中央自顾自的下棋,旁边有小厮侯着,可也一句不说,很是没劲。 挽月打算转身离开时,却被蒋老爷叫住:“小丫头,过来。” 确定四下无人,只有她自己后,才快步走过去行礼:“老爷。” 蒋老爷没光顾着下棋了,转头对小厮说:“去摆上食盒架,再让厨房准备些茶水和点心过来。” 这一看就是给自己准备的,可把挽月吓了一跳,再怎么说她现在的身份也是丫鬟,于情于理都不合。 但蒋老爷不理会她的局促,问:“你坐我对面来,我又不会吃了你,会不会下棋?” “会。” “那坐下,不用紧张,我只是闲来无事,想找个人陪我下棋,正巧你就来了。” 挽月听出他语声里的随和,渐渐也放松下来,在老爷子的注视下,慢慢坐下,并纵观全局,发现这棋子的格局很是有趣,便来了兴致。 蒋老爷看出来,拂袖将一颗棋子丢给她,问道:“你看这棋局有什么看法?” “走对一步,却还是没有生门,但是走错一步,便是死局了。” 蒋老爷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抬手:“你来,要是下赢我,这个月的月钱双倍。” 挽月不禁抽了抽嘴角,她小狐狸怎么可能下赢一个老狐狸,虽是这么想着,却还是落了颗棋子,在对方的空上,看样子是羊入虎穴,可却在对方的活路上堵上一枚。 蒋老爷转而又漏出欣赏的目光,欣慰的点了点头,用白棋拦截。 挽月恍惚的想起那日在顾府看到的水晶棋局,虽只扫了一眼,但大概有个印象,似乎也是生生死死,反入死局的棋盘。 为何这样呢。 怎样的棋局才能触动机关,给他们想要的答案呢。 挽月目光落在棋局,眼见自己的“长”子就要把蒋老爷的“立”截住,使对方的生门彻底堵上,却被蒋老爷底下延伸的白棋给包围,输了。 蒋老爷却哈哈大笑,想来也是紧张了把,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起来。 挽月跟着尬笑,咬着绿豆糕默默不语。 “不错小丫头,没想到你下棋下得不错,我这个老爷子差点就着了你的道。” “老爷过奖了,其实来蒋府之前,我是戏院子的折子先生,不写戏之时,我就什么都学一些,久而久之会的东西就多了。” “哦?”蒋老爷好奇问:“你之前在院里写戏?那怎么会住在那种地方……” 挽月聊到从前,感慨万千,见蒋老爷也有兴致听故事,便打开话匣子:“哎,生活所迫,我以前在戏院还是很春光得意的……”说着,便把戏院的故事完整唠了一遍。 “也怪我以前的性子直,总逞一时威风,到底是被骄傲所害,所以不能怨她们。” 蒋老爷不禁有些同情她:“现在这世道乱得呦,人心叵测。不过你离开了倒也不是坏事,人嘛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长大。哎?我看你举止也不错,想必家世应该还可以,怎么不老实在家待着,等父母媒妁?” 挽月太久没有个人倾诉,蒋老爷就宛如她的一个长辈,让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说些心里埋藏许久的话,见蒋老爷问了,便又想起蒋忠榕来,继而开口。 “我家呢,曾经倒是大富大贵过,但后来因为我父亲没娶对人,便将我家祸害落寞了。”挽月说着,看了眼蒋老爷,“我亲生母亲早逝,我父亲便又当爹又当娘的,五岁之前我是很享福的,可是自从我继母过门以后,我父亲就变了,他时常与继母打架,下手都特别狠,我继母生的很美,那时的我虽然害怕,但是都会拼命护着她,我甚至觉得我父亲是坏人……后来我姑姑告诉我,父亲和她动手是因为,她对我不好。但是我当时小,并没觉得不吃饭或者罚站就是对我不好……后来她对待我的方式变了,经常课业没有学完就罚我不许吃饭,或者说我不听话就用柳条抽我,我小时候想不到那是苛刻,长大才觉得她以前多不喜欢我。” 蒋老爷倒吸了一口气,满目不喜:“那你继母也太猖狂了,你爹也管不了吗?” “后几年我继母生了个弟弟,再加之她十分能闹,我爹也就习惯了,不管了。您说,一面是女儿,一面是妻子您舍哪边?当然是舍女儿了,他这位妻子原本就是看重钱财,才嫁进来。我十一二岁的时候,父亲生意不断赔钱,我继母又喜奢,硬是逼着我父亲换大宅子,还换了宝顶车马,我父亲为了养她资金链断裂。我那继母便觉得自己嫁亏了,嫌弃我爹没本事,终日的拿我出气,还替她自己不值。您说,您是我爹的话,您选谁?那边是时刻想着和离的爱妻,而这边只是个女儿,毕竟女儿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 蒋老爷哀叹一声不说话,挽月便又继续。 “我爹是真的很爱我继母,除了因为欺负我动手之外,对我继母还是很疼爱的,花钱从不手软,但后来还是家道中落,慢慢没了年轻时候的气势,很多事情即便知道,也有心无力了。我有时候也恨我父亲,可是看着他疲惫的哀叹和苍老的容颜,也可怜他,怪谁呢……” 说到这里,闻挽月忍不住叹息,父亲之前很要强,可人到中年往往想要平静的生活,性子也温和不少,为了家庭便常常迁就着妻子,可后来呢?得来的还是得寸进尺,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 她知道自己亲爹不容易,算得上是举步艰难,所以更多时候也不愿意让他为难,就宁愿自己受些苦。 蒋老爷蹙眉:“没有想到你竟过得这样不容易,我本以为你这般活泼的性子,该是家庭和睦,幼年幸福。” 挽月说开了,闻言哼了一声:“只不过是经历了社会,见惯了事故,长大了也想通了,况且便是她再不喜欢我,也不能随意欺负我了。她是见我如今能挣钱了,性子也慢慢好转过来,有些时候对我的疼爱倒真像一位亲娘才有的架势。这些话,如果今日没和您说,那些悲惨往事,我怕是快忘了……” 挽月说着忽然笑起来,如沐春风却也令人心疼,“其实啊,这父母对孩子是很重要的,我一直觉得自己疗愈的非常好,觉得自己是个健全的人,可是您有所不知,今日今时……我在夜里入睡还必须掌灯而眠,因为一旦熄灯,我就会感觉的无尽的恐惧和慌乱,我惧怕黑夜的哭泣、惧怕黑黑的柴火房、惧怕黑夜中的饥饿……一旦熄灯一种无尽的不安全感就会将我包围,不掌灯我便只有失眠整夜……我真的害怕小时候,明明在睡梦中,继母却深夜闯入将我从床榻上拉起来背女则,唉,当真是难受得很。”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蒋老爷悄悄抹了把眼角,他忽然觉得,挽月的身世和自家儿子有那么些相似,他记得薛婉没有过门前,自己和蝶儿带着半大点的蒋忠榕,还有母亲和父亲,府里经常是欢声笑语,那时候小钟榕是多么依赖自己呀,父子俩之间是搂着睡,抱着起,连吃饭都是自己亲自喂。 那时候,他真是把蒋忠榕当作手心里的明珠宠着。 后来呢?后来薛婉入门,他把给蒋忠榕的疼爱给了薛婉一半,再后来,蝶儿害得薛婉生气,产下蒋笑笑时差些大出血而死,便对她愧疚得令她越来越放纵。 放纵到听下人说,薛婉如何虐待蒋忠榕的,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事情不严重,便装作不知道。 蒋老爷常常心想;男儿当自强,小风小浪的磨难不算什么,他也希望儿子能自立,能承受,只是爱错了方式。 渐渐地自己也如挽月他爹一样,忘记了或者说是习惯了,那个女人欺负自己的孩子,他甚至忘记了,蒋忠榕曾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他的生母蝶娘,也曾是自己爱着的女人。 在听完挽月的遭遇后,蒋老爷突然觉得,她的继母就好像薛婉,她爹就好像不闻不问的自己一样。 那蒋忠榕,是否也如挽月那样,夜半心惊,必须掌灯而眠? 想到这里,蒋老爷心里泛起丝丝心疼,如同蚕茧一般,慢慢的将他的心包围起来。 “老爷。”挽月唤了两声无果,便伸手用力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老爷!” 蒋老爷慢慢眨了下眼,似乎才回神:“嗯!我在听。” 挽月坐直了身子,又道:“那会老爷问我愿不愿意来,其实我没必要来,在外头我也照样能衣食无忧,您也知道我在玉罗阁混的也还可以,像咱这种没娘的孩子,走到哪里都得靠自己……可是。”她说着深深地低下头,睫毛扑簌不已,“可是从前,我曾随掌柜的来您府上给主母送绒花簪子,我看到小榕被主母按到水缸里,下人全都看着,看着自家的少爷挨欺负,那样对他……要是我,肯定会拼命和她打架,就算我爹骂我,我也要打她!可是小榕根本不会还手,那么伶俐的孩子,被您的妻子欺负怕了……所以我想保护小榕,我想保护曾经的我,您一问我,我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保护小榕?” “对,您不觉得,小榕的身世跟我很像吗?我们是朋友,在我落难的时候,他也帮过我,常常给我家送吃的,就算是自己舍不得吃的桃花糕,也要留给我吃,我们既有挚友情义,也是落难兄弟,他对我掏心窝子,我也该对他肝胆相照。” 蒋老爷上唇碰了下下唇,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倏地一笑:“你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原来在这给我这个老爷子上课呢,怎的?为小榕打抱不平啊?” “没有没有。”挽月连忙否认:“我怎么敢给老爷说道呢,不过是讲自己的遭遇罢了,言多了,还请老爷责罚。” 蒋老爷挥挥手十分大度:“话是我问的,棋也是我让你下的,责罚你不是显得我很不近人情,以后谁还敢与我下棋,不过你的一席话,确实让我受益匪浅,小榕能够结识你,我真心为他高兴。” 最后一句话是对她的高度认同,不禁让她心里一动,起身作揖:“谢老爷。” “不必多礼,这天也不早,海棠花瓣落一地,该找人清扫了。”蒋老爷说着,缓缓起身:“我也该回去投食了。” 挽月一愣,随即才想起蒋老爷养了一只鹦鹉。 然后俏皮的笑道:“那老爷下次还想下棋,差人知一声,挽月便来了。” 蒋老爷指了指她,收回手走了,眼底的笑意却满得要溢出来。 挽月本来还笑着,一看他慈父般宠溺的笑意,便想到自己那许久没见的爹,当即就笑不出来,兴致怏怏的回神收棋去了。 等她收完棋子,遥听远处松山寺的古钟响了三下,该是酉时,正是听花落闲敲子的好时候。 蒋忠榕也是如此想,本打算出门找失踪一下午的挽月来陪自己玩,没料到小厮快了一步,进珑书院的大门先唤道:“大少爷,老爷找您过去。” “书房?” “闲云阁。” 闲云阁是观赏月亮的好地方,一般蒋忠榕从来不去,去也不会和蒋老爷去,更别提这次是蒋老爷主动邀请他去,他心里总感觉怪怪的,开始猜测这要他过去究竟所为何事。 跟着小厮过去的途中,正好遇到回来的挽月,挽月一听他这么说,意味深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快去吧。” 蒋忠榕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我怎么总觉得你笑意猥琐,没什么好事。” 挽月一口气差点哽在喉咙里,翻了个白眼:“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同我去。” “去就去。” 只是挽月去了,底下的小厮却拦住她,说父子俩要说体己话,不方便外人在场。 蒋忠榕只好自己爬上闲云阁,坐下后往下一望,发现挽月正抓耳挠腮的,大抵是在赶早春的蚊虫。 “在看什么?”蒋老爷忽然发声问。 蒋忠榕却猛收神,低声道:“回父亲,没什么。” 蒋老爷却因为他的动作和话语,像忽然被根针刺痛,痛得他心猛然一沉,无比心疼起来。 什么时候,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如此拘束起来。 第二十章 初遇 他却不知道,或是说,从来没有在意过。 蒋忠榕不知蒋老爷心中所想,说完目光也不知道该放至哪里,索性又看向楼下的挽月,似乎这样,才能勉强静下心来,和自己的爹单独坐在一起。 记忆里,他已经许久没有和蒋老爷这样心平气和的单独坐,难免有些不自在。 “小榕。”最后还是蒋老爷先开口,把面前碟子里精美的食物推了过去:“爹知道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些了。” 小时候最爱吃,可是因为吃多了一块,就会被薛婉打一下掌心,以至于最后蒋忠榕一块也不想吃了。 但他没说,怔愣着拿起糕点塞进嘴里。 蒋老爷露出欣慰的笑意,看着他木然的吃了一块后,还贴心的递过去茶水。 这令他不胜惶恐,要不是碍于坐自己对面的是亲爹,他真想叫挽月上来插一插银针试毒。 觉得蒋老爷此番怪异的举动,莫不是已经瞧自己不顺眼到想要喂毒药了吧。 蒋老爷浑然不知坐在对面的儿子想些什么,不然肯定要心塞无比,不会像现在这样笑意满目,问:“小榕,听闻你最近课业长进,上次偶逢教书先生,还对你夸赞不绝,你跟爹说说,学到哪里了?” 蒋忠榕稍稍拢眉,淡声道:“近日来先生教的是一些古人的商业之道,学的有七八。” 蒋府是宦官的后代,到蒋老爷这一代,朝中只留了虚名,主要还是以商为主,家产丰厚的可以买下若干城池。 蒋老爷问:“若是天逢灾祸,价高的粮食销售不易,该如何。” “书中言,贵极则贱,贱极则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蒋忠榕思索了会:“那逢天灾,想必奢侈东西价贵更加卖不出,不如贱卖,反而会被人视为珍贵,贱卖也可当义售,为自己积点德,等天灾过去,也会让人感激在心。” 蒋老爷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错愕的神情久久挂在脸上,浓眉间略显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好好好。” 末了:“对了,纸上说兵不过都是泛泛而谈,不深入实践无法得知利与弊,小榕,爹最近有一批货要入手,想带着你跟着在一旁,你愿意不?” 换做谁谁不愿意,虽然蒋忠榕不知道对自己经常不闻不问的蒋老爷为何变了样,面上却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对于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便从这日开始,蒋老爷频繁带着蒋忠榕出府谈生意,有时候一走好几日才回来,回来就进书房,一头栽进去又是许久。 薛婉几次去都吃了闭门羹,心里那个妒火也越烧越旺,本来兰姨娘那个事过后,蒋老爷就来的少了,现在还被那个在她眼里胆小废物的蒋忠榕占去大半时间,气得她天天在屋里破口大骂。 时光荏苒,转眼就入了夏。 京城的炎炎夏日总伴随着缠绵的雨季,落一场,便能把那黏人的暑气消散大半。 闲云阁的背面是一个鱼塘,遮阳处,大约有十几条鲤鱼,挽月今日正好路过这里瞧见,就让桃春去要了许多鱼食,她拿着鱼食坐在池边喂,双脚在水面上轻轻点着,好不惬意。 如果,蒋笑笑没有来的话。 她来就来了,偏偏还聒噪,看见挽月就冲上去大喊大叫道:“闻挽月,你这个贱人。” 这句话,挽月听得已经脸不红心不跳,闻言只是用小拇指扫了一下眉,笑吟吟道:“小姐怎么来了?也想喂鱼。” “喂什么鱼。”蒋笑笑说着,就伸手打翻她手里的东西,那鱼食连同青花碗,一起掉进水中,很快引得所有的鱼来争食。 挽月刹那间眼底起了波浪,可又很快掩饰好,无语问道:“你又怎么了?这回又听到什么风雨?” 这蒋笑笑的性子她之前觉得天真的可笑,现在倒觉得傻的也可笑,经常听风就是雨,也不管是真是假。 “我娘说了,是你教唆爹不让爹去娘那里的,是不是?” 挽月那柳眉一挑:“我为什么要教唆你爹不去?况且我只是一个下人,有什么能力教唆?” 蒋笑笑趾高气扬的抬着下巴:“娘说你坏,让哥哥到爹面前说坏话,说的爹最近都不理娘了。” 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亏蒋笑笑天真,这样的鬼话也能信。 不过挽月转念一想,也不足为奇,想来这薛婉已经有所警觉,不知道为何蒋老爷会突然改变态度,所以先前肯定叫人查过,自然自己和蒋老爷下棋的事她肯定也知道。 才会觉得是自己教唆的,想要给自己教训。 但是身为蒋府主母,加上最近蒋老爷对薛婉有些冷淡,她也不敢随便造次,这才叫了蒋笑笑来。 蒋笑笑在挽月眼里压根算不上什么威胁,喂鱼兴致也缺失,索性跳了下来,转身欲走。 “闻挽月。”蒋笑笑高声叫了她一句,忽然捡起地上的鹅卵石块,往自己额头上砸了上去,当她放开手,就能看见额头上青了块,还隐隐约约渗着血丝:“我要告诉爹,你打我。” 挽月瞪大了眼睛,同时心里一万只马奔腾咆哮而过,这丫头怕是脑子有病,才会想出这么个损招,自己跟她无冤无仇,至于拿自己的身子做押注。 “蒋笑笑,事情我没做,你要是为你娘打抱不平,尽管找蒋忠榕去,别找我。” 这个妹妹,真是气死她了,现在巴不得把这么难缠的包袱甩给蒋忠榕,让他应付去。 “你!” 蒋笑笑向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却因为忽如其来的晕眩感,直接往旁边栽了下去。 挽月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里,连忙用力将她拉了回来,然而用力过猛,身子由于惯性自己往前栽了下去。 扑通一声。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水池大概有一个成年人半个身子这么高,挽月砸下去,头直接磕到了水底的石头,晕了过去。 蒋忠榕踏进院门,正好看到这一幕,差点吓死过去。 把挽月捞上来,又请了家医,蒋忠榕的动静十分大,丝毫没有顾忌,所以除了闻声而来的薛婉,蒋老爷也来了,坐在房中等着询问事由。 那房间四壁奢华,只是无人欣赏,气氛低沉而又肃穆。 蒋笑笑自知惹祸,缩在薛婉身后不敢说话,哀哀戚戚的小声哭着。 也没人敢上前问一句蒋忠榕,他从家医来,家医走,脸色都暗沉如冰,眸低冷冷清清的一点温度都没有,让人不敢接进。 许久,挽月终于醒了。 慢慢的不解的睁着眼,捂着头看他。 他赶紧坐过去,扶着她坐起来,甚至把肩膀给她靠:“要是难受就不要说话,小厮已经去拿药了。” 挽月几时见过这么温柔体贴的蒋忠榕,即使头疼的迷迷糊糊,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眼,蒋老爷也在,便硬生生忍下了推开他的冲动,问:“我怎么了?” 夏影在一旁说道:“你撞晕过去了,好在大夫说没有大事,需要喝药化淤血。” 挽月拽了拽头上的纱布,欲哭无泪,这该不会还破相了吧。 自己也真是够倒霉的,早知道要落水,那还不如早让蒋笑笑下去了呢。 等他们又说了几句,蒋老爷走上前,良久叹息一声:“挽月,这次是笑笑的不对,你放心,我定会给你要一个说法。”末了,话锋一转:“笑笑,你可知错?” 蒋笑笑终于从薛婉背后探出头来,却是摇了摇头:“我没有错,我那是正当防卫,她先动手打我的。”说完,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把那黑白颠倒了个乾坤。 蒋老爷还没有说话,蒋忠榕先是冷笑了声,且不说挽月一般不会动手打人,再说这个伎俩,蒋笑笑不是没对自己用过,当初她倒树丛里,却跟薛婉说是他推的,害他被关了两天两夜。 “这伤口是不是你自己弄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他这一说,就连蒋老爷都很尴尬。 再怎么说,蒋笑笑也是蒋老爷的掌上明珠,自然是不想重罚,更何况这其中原委他也不是很明白。 脸色便有些挂不住:“笑笑,我说了许多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要爹把家规拿来吗?我蒋家女儿怎能这么蛮横霸道。” “我就不,分明就是她先动手的。”蒋笑笑急的眉头紧皱,父亲向来很宠爱自己,却因为挽月,当着那么多的人面教训自己,心气向来高的她话语如炮珠溅下:“爹你为何不相信我,我不会说谎,就是她打的我。” 蒋老爷虽跟挽月接触不多,可看人也准,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薛婉一听女儿如此受委屈,还是在一个丫鬟那里,当即怒道:“不管怎么说,笑笑还小,又是老爷您的女儿,您要是不相信她,还有谁会信,看看她额头上的伤,也不比挽月头上的轻,而且伤口形状也所差无几,这要是自己弄的,怎会下这么狠的手。” 挽月刚醒,头疼欲裂,吵闹的声音对于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却没有身份能说句话,只好把目光投向蒋忠榕。 幸亏他读懂了,起身道:“好了,结果是什么我不想知道,挽月现在需要休息了。” “不过是一个下人。”蒋笑笑见他这么维护,口不择言:“不过是家里下人,我又没有做错,错的都是她,为什么说我!” 蒋老爷呵斥道:“她不过是跟着小榕入府的,不算下人。” 不算下人,也不算客人,没人知道她入府究竟为何,只知道她同蒋府大公子走得很近,也只伺候他一个人。 最后,薛婉拉着蒋笑笑,走了出去。 声息俱灭,廊上的长明灯不知道被谁熄了,留下一盏青灯,幽幽然的将古色打在石柱上。 蒋笑笑被丫鬟送回屋,薛婉看着自家女儿离去的方向,默然惆怅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无奈多一些。 丫鬟连云闻自家主子叹息,心情也跟着沉了下来:“夫人,你是不是在担心小姐?” “笑笑善良又没有心计,我教她什么才会什么,最后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说要我说什么好。”薛婉露出担忧的神色:“虽然老爷这次心软,只罚了抄书,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她终究小,玩不过挽月那丫头的招数。” 连云听了愤愤不平:“仗着大少爷宠爱,竟敢嚣张的如此地步,也确实可恨。” 今夜无月,乌云密布。 薛婉娉婷袅娜的曼姿站立许久,才将心中火焰压下,最后道:“归根结底,我为何如此放下不下,还不是因为没有儿子,生怕蒋府落入其他人手里,我亏些不要紧,你说笑笑这性子,怎能受委屈。” “夫人不要这么想,老爷最疼爱的还是你。” “疼爱不疼爱不重要,重要的还是继承人,现在蒋府只有蒋忠榕一个男儿,顺位迟早的事,他本来就看不起我们母女两,心里记恨着呢,要是家主之位给了他,那还要不要活。” 连云听出弦外之音,故作不知说:“夫人的意思是?” “明天你去清城西郊外的马郎中来一趟,你亲自去请。” “是。” 夜深人静,终归该沉沉睡去。 唯有从挽月房里出来的蒋忠榕,难以入眠。 挽月精神不佳,很快又睡了过去,蒋忠榕暗暗自责了会,早知道今日就不出去办事,若不是回来的刚刚好,也不知她会如何…… 亥时,他才起身离开。 也不知道何时出了月亮,清冷的白光无形的笼罩在青石小路上,让他不禁思绪开始飘远,不知不觉的回想起,白天在醉仙楼门口遇见的那个男子。 那个男子的目光,犹如一潭寒水,一缕月光,虚无缥缈,又让人忍不住回望。 蒋忠榕便是望了一眼,失神之际,等到回头时,却差点撞进别人的摊铺子里。 回忆起白日遇到那个男子的事,说来也糗,本来今日随蒋老爷去钱庄,没料到半路会落雨。 而避雨的时候又恰巧遇到蒋老爷的过去知己,盛情邀请下,蒋老爷跟着去了,并把事情交给了他。 他很快处理完,回去的路上在醉仙楼避雨,小二却不招待,说来了个贵人,楼里要清人。 阵仗还挺大。 第二十一章 倾心 八章 蒋忠榕暗自抱怨完,只好在屋檐下拿手帕擦拭额头的雨水。 擦着擦着,周遭传来一阵轻呼,他闻声抬头,迎面走过来了两个人。 里头的店小二窜了出来,恭恭敬敬对着那两个人说:“候爷,乐小姐,您们里面请。” 同时,蒋忠榕听到周围有人说:“这不是北平候吗?怎么来这种地方?” 路人甲:“你傻,肯定是躲雨啦。” 路人乙:“这容貌真是当今世上少有,如同仙人下凡呀。” 蒋忠榕便看了一眼,甚是无语,虽说两人面貌,尤其那左边用面纱掩去半张脸的男子看起来气度不凡,可哪有这么夸张。 不过,北平候,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啊。 正想着,浑然不知自己堵住了那两位贵人的路。 小二推了蒋忠榕一把,本想叫他走开,他却因为回神过猛,手中的帕子也就顺手丢了出去,不偏不倚的落到那男子脚旁。 还,还真是始料未及。 那两人却是双双的停住了步子,蒋忠榕尴尬一笑,连忙蹲下前去打算捡回帕子。 谁知更尴尬的事情就在此刻发生,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一个用力过猛,蹲下去的脚就没刹住,硬生生的往前栽了过去。 蒋忠榕的手扑腾了两下,心里害怕摔倒,便随意抓住了眼前的东西。 这下,不禁小二目瞪口呆,旁边的秦乐也是石化在风中,对面铺子里吃油酥饼的老伯伯看到,咽了一口下去,便忘记了吃第二口。 蒋忠榕抱着软软的,凉凉的,那北平候的大腿,脸还贴了上去。 他就这样不愿意动了。 没有原因,他虽然年纪小,也可知晓不好意思,这莫名其妙的给人家大腿抱上,脸皮纵使再厚的人,也会忍不住红起来。 此刻便是,他脸轰的热了,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秦乐看他被沾湿的衣裳凌乱,误以为他是哪里不知天高地厚的乞讨儿,抬起一脚就是踹在蒋忠榕身上,却被敏锐的他察觉到,连忙躲开了。 利落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蒋忠榕直视这个跟他看起来差不多大,一袭红衣加身的秦乐,目光有些凉。 秦乐啧了一声:“哪里来的乞丐,找死。” 蒋忠榕懒得计较:“我并非有意,却也不是乞丐,在下蒋府大公子,蒋忠榕。” “不是乞丐为何如此狼狈。”秦乐甚是怀疑,如明珠般的双眸不断在他身上打量。 “从西郊回来,途中落雨,有一段马车进不去,步行了。” 秦乐还想说什么,方才一言不发的男子却忽然从宽袖中伸出手,虚拦了一下。 那北平候说:“乐儿,走吧。” 而北平候那空灵得犹如山间水击打清泉般,又夹杂着一丝幽冷,丝丝缕缕都要将他包围的声音,另他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秦乐瘪瘪嘴,到底不敢违背男子的话,瞪了蒋忠榕一眼就进去了。 北平候伸手,身边的小厮有眼力见的捡起地上的手帕,递到北平候手上。 仅仅扫了一眼那手帕,就伸手递给了蒋忠榕。 蒋忠榕摊开手心,边道:“谢谢。” 而后手心就传来温凉的触感,是北平候放的时候,指尖无意间淡淡擦过他的掌心,虽然只一瞬便收了回来,但还是惹得他一阵颤栗。 “多,多谢。” 北平候隔着透白的面纱看他:“无妨。” 说完便走了进去。 蒋忠榕甚是无奈,在心里暗暗骂自己脑子有病,同样是男儿身,有什么好在意的,怎么自己对北平候的反应这么大,实在怪哉。 百思不得其解了会,雨总算停了。 他迈开步子朝着前面走了两步,也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一束目光直白的打在自己身上,连忙抬头寻是谁。 醉仙楼二层,那是一个只有屋檐遮顶的小包厢,面朝闹市,不通达各个包间,是醉仙楼最平静的地方。 蒋忠榕抬起头的一瞬,越过间隙相等的木栏,和北平候对上眼。 此时他已经褪去面纱,留下一双清澈眼眸,干干净净的像一个少年。 其他的蒋忠榕没仔细看,只记得那一双眼,冰润如玉,如果能够浅尝辄止,想必也是一番好滋味。 察觉到自己心思,实在令人惶恐,回过神来,蒋忠榕已经一头撞在街边卖篦头油的小摊贩上,那刚盛起来的被洒出来,小贩哎呦一声,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蒋忠榕颇为尴尬,也来不及再抬头看那北平候的神色,从腰包里掏出银元,丢在桌上跑了。 后来挽月听说了这件事,喜形于色的笑了:“所以在那日以后,你心里总是想起他?” 蒋忠榕年少不知情之深浅,茫然的点了点头:“是,这北平候究竟是谁?我怎么总觉得他的封号耳熟的很。” 挽月看向他:“你听说过开国功臣秦寂言吗?” “大英雄,自然是听过。” “秦寂言是当今圣上的表舅,也就是那北平候的亲爷爷。” 蒋忠榕张了张嘴,目瞪口呆,似乎自我消化了下,才言道:“难怪有些耳熟,想来从前在饭桌上听我爹提过两次,开国英雄的子孙啊,那荣耀当真是无上的。” “那可不。”挽月斜眼一笑,来了兴致:“怎的?你不会是看上北平候了吧?妈呀!” 蒋忠榕加重手中的力道,把药蹭了一下,这才收手:“让你胡说,我怎可能喜欢男子,上完了,你自己包扎去。” 看着他跑出去,挽月捂着头啧啧了两声,她就开个玩笑,至于反应这么大吗?还肆意报复,疼死她了。 额头有伤,新学的发髻也不能绑,挽月索性一直披头散发,将纱布牢牢的捆了几圈后,就跑到院子中央吃东西去了。 那些个吃食都是夏影拿过来的,豌豆糕,蒸饺,红豆饼,应有尽有,她兀自吃了一会,刚反手抹了把嘴,就见桃春忙里忙慌的跑了进来,喘着气说道:“挽月,挽月!” 挽月咽了咽口水,白了她一眼:“喊魂呢,吓死个人,我坐在这里没有瞧见呀。” 桃春刹住脚,倒了几步一屁股坐下,就着她的茶水饮尽,这才勉强喘了口气,说道:“挽月,你知道为什么最近夫人不出门,一直呆在春常院里吗?” “为什么?” 自从自己受伤,院里清净不少,本来挽月以为薛婉看蒋笑笑受伤了,必定会择个日子再杀过来,可没有料到几日过去,却依旧风平浪静。 莫不是薛婉想要消停了,她觉得不太可能。 桃春伏在她耳旁悄悄说了几句,惹得她睁大眼睛,睫毛扑腾了两下:“当真?” “当真!” 原来是薛婉想要一个孩子,疯了似的每天晚上缠着老爷,白天喝药,还把马郎中留在了蒋府,时时刻刻能留意到自己的情况。 挽月闻言,很不厚道的爆笑起来:“哈哈哈,老爷白日里一直带着少爷在外面忙生意,好不容易可以夜寐,还要被娇儿在床榻上缠着,我可真是心疼老爷,身子迟早有一天吃不消,我说这大夫人年纪也上了,怎么还这么不消停。” 桃春四下看了一眼,连忙扑上去捂住她的唇,吓得冷汗涔涔:“我的好姐姐,你说那么大声作甚,要是被人听了去,老爷会怎么想你,我的天。” “对不住对不住。”挽月拉下她的手,虽不说了,却还是笑个不停。 桃春颇为无奈说:“大夫人生二小姐时,产后大出血,后来大夫说再难有孩子了,没想到这些年还真是,连机会都没有,就是怀不上。” 挽月咦了一声:“莫不是被我刺激上了,想要生个男儿来和少爷争夺家产?” “我看八成是,去不去看热闹?” “有热闹看,当然去啦。” 挽月跳起来,忽的想到什么,犹豫问道:“你手摸过什么,总是隐隐约约有一股味儿。” “哦,我刚打扫茅厕回来。” “死丫头。”挽月拿起桌上的糕点就砸了过去:“让你捂我嘴。” 临走的时候,挽月叫上了夏影,三个人悄悄摸摸的溜到了春常院,远了一处偏僻的角落,扒在围墙上探了三个脑袋看。 这个方位,正好能看到前厢的薛婉,今日梳了个新头簪,别上马步谣,一身流苏的淡蓝色水袖衣裙,当真是年轻了不少。 薛婉正扭着腰,不一会又甩着胳膊,蹦蹦跳跳,活脱脱像中了邪的人,再加上这个年纪的人这样活泼,很是滑稽,惹得挽月笑的前翻后仰,要不是另外两个人拉住她,恐怕都要翻下去了。 “十三,多久了?” 十三在一旁小心翼翼说:“夫人,不过半柱香。” “嗯?半柱香!”薛婉哎呦了一声,大概是身子骨伤不起,可又不愿停,跳的肉都颤动了起来:“这马郎中说的话究竟有没有用?” “有用有用。”十三捏了一把汗:“马郎中主医孕女,多年的名号,肯定不会错,说这样能强身健体,准没错。” 薛婉累的都要翻白眼了:“我知道,可,可这和孕有什么关系?还每天要一炷香的功夫,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或许是让夫人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怀了才好养着呢。” “行行行。”薛婉跳的破音:“我继续。” 好不容易,另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连云又从一旁拿出碗黑乎乎的药,端到了薛婉的眼前。 薛婉插着腰扇风,转头干呕了一下,捏着鼻子说:“要死啦,还是这么苦。” “没办法,马郎中说药要趁热喝,夫人你一闭眼就过去了。” 薛婉瞪了她一眼,无语得不行,这哪是一睁眼一闭眼就可以过去的事。不过到了最后,她还是闭眼喝了下去,好像是毒药,喝完立马甩碗,蹲到一旁去吐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三个人皆唏嘘不已,挽月唉了声:“这对自己可真是狠。” 另外两个人同意的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等过了两日,薛婉忽然干呕起来。 并且小腹也微微隆起,好像里头真的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一样。 想必是多日的辛苦有了用,浑然忘记了这怀孕哪有这么快,薛婉大喊大叫的让连云请来马郎中,自己则规规矩矩的坐在雕花圆桌旁,那脸上的欣喜真是一刻也隐藏不住。 马郎中给她把脉,没过一会摇了摇头, 一直仰着头的薛婉泄气,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脸色垮了下来:“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夫人最近用食最多吃的些什么?” 十三在一旁作答:“近日炎热,夫人总吃拿冰水凉的藕粉,经常吃。” 马郎中蹙起眉头:“怕是不消食,胀气了。” 薛婉忽的歪在一边,眼底那点雀跃的曙光,消失不见。 等到这件事传到珑书院里时,挽月正拿着笤帚扫院子的落花,闻言笑得快要岔气,也忽然觉得这个薛婉有些可怜,为了要个孩子,当真是竭尽全力,可从未想过不过才行房事几日,怎么会就有了孩子。 笑够了,才发现桃春换了件新衣裳,桃花色的外衫里头是藕粉色长裙,脸颊处还搽了粉,小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挽月伸手勾了下她的下巴,问道:“哪个教你这样弄的,怪好看的。” “潇湘院里的童儿。” 挽月愣了愣:“潇湘院?” “对啊,就是兰姨娘院里的童儿,刚来不久,我见她人不错,愿意和她亲近几分。” 挽月眯了眯眼睛,她近日来总对着铜镜看伤口,不看还好,越看越生气,总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况且这薛婉最近消停的原因,不过是为了要一个孩子,还没有功夫对付自己,不然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以她的性子,几时这样委曲求全过。 便早早在心里盘算了个想法。 下一秒,挽月丢了手中的东西,甚是喜悦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叫夏影,你去把童儿约出来,问就说主子们近日来忙得没空管后院之事,闲暇时间一壶酒,几碟小菜,我们几个姐妹说说体己话,是最好不过了。” “啊?”桃春听得一头雾水:“你要做什么?” 挽月回头笑道:“讲故事呗,你快去,一会就知道了。” 桃春应下,跑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传闻 东边有一处几乎无人来的地方,是东西两厢的交接处的死角,如果不特意来,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一处空地。 墙头生杂草,壁上爬满了爬壁虎,盛夏未央,一簇向阳而生的花开在其中,惹得虫蝶争先恐后的扑向,簇拥在四周。 那爬壁虎生成的斑驳阴影下,石桌立在其间,挽月和夏影提着食盒过来的时候,童儿和桃春已经在那等候,见她们来停了话语,视线落在那两个大食盒上。 挽月笑嘻嘻的打开食盒,把蜜饯果子,凤尾鱼翅,麻辣鸡丝等一些小菜一一端了上来,看得桃春和童儿目瞪口呆,还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桃春一脸惊恐:“挽月,你这个月的月钱多了?” “没有啊。” “那你是变卖自己的首饰了?” 挽月忍俊不禁:“哪有这么夸张,不过是一些小菜,咋们这不是要说体己话,没些像样的吃食怎么行?” 童儿瞪大眼睛:“少糊弄我们,这有些可是宫廷中品官员才吃的佳肴,你不会偷府里的东西吃吧。” “不是,这是少爷赏给我的。” 听到这里,她俩才舒了口气。 “来来来,别客气,我还带了梅子酒。” 四个姑娘脸上都是笑意,对着一桌子的美食嘴角都下不来,本来童儿说晚些还要做事,不喝酒,却被挽月以主子们都不在府上为由,劝喝了。 酒过三轮,四个人体己话说了大半,挽月这才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问:“对了,最近怎么也没见你家主子呀?我们家少爷还说天天跟着老爷出去谈生意,天天不着家。” “兰姨娘啊。”童儿打了个饱嗝,摆摆手:“你们是不知道,自从最近那画的事情过后,她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孩子再出什么事,现在肚子大了,更加害怕,这个时辰一般都在庙里抄经祈福呢。” 挽月其实从桃春那里听说过兰姨娘自那画事情后,开始担惊受怕,却假装不知,又问道:“为啥害怕呀?” “还能为什么,大夫人不孕,害怕她害掉肚子里的孩子呗。”童儿说话也是口无遮拦,吐了一口瓜子皮又道:“要我说,大夫人最近自己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空搭理她啊。” “那可说不定。”夏影说:“大夫人估计快被折磨疯了,可也怀不上,指不定就突然回过神来,觉得没意思又开始闹腾。” 四个人沉默了一瞬,挽月唉了声:“不讨论这些了,时候还早,我同你们说些故事怎么样?” “好呀。” 挽月喝了一口酒,开始了她的忽悠大业。 “从前有一户人家,大夫人膝下无子,而刚进门的小妾却怀孕,那大夫人看不过去,自然是不会让小妾生下孩子,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 “有一次,小妾经过井边,听到里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胆大的小妾好奇过去探望,结果差点被人推进井里,挣扎之间有人路过,命大的活了下来,但也因此受惊不小。” 童儿倒吸了一口气。 桃春向夏影使了个眼色,夏影知会,开口问道:“那后来大夫人放过她了?” “怎么可能,那大夫人不要说不愿意放过小妾的孩子,连小妾院里的丫鬟也不想放过,女人嫉妒起来十分可怕,她嫉妒小妾夺得宠爱,后来就在小妾饭食里下毒,还在她的手帕里浸了麝香,虽然小妾日防夜防,可还是栽在了大夫人手里。” 童儿啊了一声,连忙喝了口酒压压惊:“啊,怎的了?” “据说是受惊过度,有一次恍惚看到了黑影,把自己吓得从高亭上摔下来,一尸两命。” 桃春的夏影相视一笑,鸡皮疙瘩起了全身。 “着实可怕。”童儿搓了搓身子:“你为何要讲这些,怪吓人的。” 挽月带有歉意的笑了笑:“我昨日听来的,据说是隔壁那个空府之前主人发生的事情,一时兴起便说了,没吓着你了吧童儿妹妹?” “怎会。”童儿强颜欢笑了下:“我胆子哪有这么小。” 申时一过,四个人各自离去。 走到拐角处,桃春才走出来,一张脸在阴影处若隐若现。 “挽月,这样真的有用吗?” “借刀杀人是最周全的法子,这样我乐得清闲,就让她两斗去,两败俱伤后,少爷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桃春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的童儿回到潇湘院,迎面正好碰上兰姨娘个贴身丫鬟十三,身子都僵了片刻才问:“十三姐姐,兰姨娘从庙里回来了?” 十三见她脸上情绪莫测,那股子担忧尽写在脸上,不忍问了句:“在外头可是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脸愁容的。” 童儿唉了声:“见倒是没有,听了些晦气的东西。” 说着,把故事添油加醋的又道了一遍。 到底都是姑娘家,胆子小不禁吓,十三闻言也心悸的拍了拍胸口:“你听谁说的。” 童儿自然不会说她与珑书院的人私下见面的事,便随口扯了两句敷衍过去。 十三若有所思道:“我怎么觉得这故事在说我们家姨娘,你觉不觉得有些像?” “哪里像?” “前几年蒋老太太还在世,觉得蒋家子嗣稀薄,便让蒋老爷接连纳了好几个妾,咋们姨娘也是那个时候进来的,可是这几年流产而死的,胎在腹中而死的,到最后只剩兰姨娘了。” 童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和十三最得兰姨娘宠爱,这兰姨娘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以后哪里还会有好下场,非得被大夫人狠狠教训一顿。 …… 这故事最忌讳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只会越传越夸张,越传越离谱。 最后传到兰姨娘耳朵里,变成了大夫人薛婉日日寻思着怎么害兰姨娘一尸两命,在泡蜜罐子里去。 听到这段话时,兰姨娘正在桌案上剥葡萄,她自打孕了以后喜吃酸食,老一点的妈子们都说她要生儿子。 那来传话的小厮一说完,兰姨娘吓得起身,手按在了菱角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声音都变了样:“此,此话当真?” 说着,还捂着自己的肚子,生怕下一秒肚子里的孩子就会被人抢走,那本清澈无比的双眸里盛满了惊恐,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造孽啊,造孽,过去的事我已经不和她计较了,日日在庙里为蒋府所有人祈福,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十三赶紧搀扶住兰姨娘,横了那个小厮一眼:“谁传出来了的,胡说八道,去查谁如此多嘴。” “是。”小厮领命,惶惶恐恐的退下了。 之后兰姨娘不说话了。 十三本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第二日的家宴,上第一道菜肴时,兰姨娘突然拔下了头上的钗子插进菜里。 众人错愕的看着她,就连蒋老爷也是一脸疑惑。 兰姨娘却收了钗子,淡然自若道:“无事,就是之前看挽月这么做过,一时兴起罢了。” 蒋老爷眉头皱得更深了,几乎拧成了一川字,本想开口,被一旁吃着药膳的薛婉开口打断:“妹妹还真是童心未泯呢,说是兴起,谁知道心里怎样想的。” 兰姨娘挑了下眉,刚要反驳,却见薛婉忽然趴在桌上,左手捂住胸口,右手以帕子捂住唇,干呕了两下。 大概是药膳吃多,身子起了反应,薛婉抑制不住,慌忙起身:“老爷,婉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完,踩着小碎步就离开了。 蒋老爷一脸无奈,最后说道:“这是……怎么了?” 兰姨娘刚要笑,眼见着又上了一盘菜,狂风般将钗子一插,又迅速收回来,好像只要自己速度快,就没有人知晓了一样。 蒋老爷:“……” 要不是在家宴上,挽月该要捶着地爆笑三声,可如今只能忍着,还忍得她好不辛苦,脸都涨红了起来。 这两人如今怎么都有些神经质起来了。 蒋忠榕听到动静,回头睨了她一眼,颇有微词:“有那么好笑?” “好笑,你不觉得兰姨娘很可爱吗?” 蒋忠榕只感觉头顶有几只乌鸦飞过:“哪里可爱了?” “她的样子啊,算了你不懂。”挽月懒得多说。 蒋忠榕看着兰姨娘眼底的小心翼翼和微微癫狂,觉得挽月这女人真是善变,竟觉得她很可爱,也不知道哪里可爱了。 其实他不知,此可爱非彼可爱。 也不知道,潇湘院里的正主,开始疯狂起来了。 隔天蒋府进了些冰丝制成的绸缎,分发到各个院子里去,人手不够,管事让挽月帮忙跟着去分一下,挽月想着闲来无事,便同意了。 管事拿着账本在前面对账,挽月端着托盘,规规矩矩的站在管事后头,却忍不住看热闹的心,悄悄探出个眼睛来瞧。 这兰姨娘虽然近日被吓得疯狂,却丝毫不影响那副姣好的容颜,此刻浓妆艳抹,也不显病态,只是隐隐约约从那眉目间可见倦色,想必这几天过得都不太平。 可不,那十三都一脸愁容,定是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兰姨娘,就这些了。” 管事记完,令挽月送上前去,这酷暑难耐,冰冰凉凉的冰丝绸缎最是讨喜,兰姨娘已经伸了手,想到什么又缩了回来,命十三上前:“你去查看一下,看看里头是否放了其他东西。” 管事甚是疑惑,道:“这是刚从船上卸下来的,不会放任何东西在里头的。” “谁知道有没有浸染其他的,十三你鼻子最灵,你去闻闻。” 十三走上前,仔细闻了半晌,这才摇摇头:“兰姨娘,这里头没有掺杂其他东西在里头,且放心好了。” “我不信。”兰姨娘横眉冷眼,玉指点着那绸缎道:“怎可能没有,已经那么多天没动静,我不信那女人不会下手。” 管家听的是一头雾水,正要说些什么,兰姨娘上前就是一耳光,打得清脆响亮:“说,是不是你帮那小贱人害我?” “兰姨娘冤枉,我只是按规矩办事,真的不知道兰姨娘在说什么。” 兰姨娘宛若未闻,抬手又要打。 十三也没意料到兰姨娘会突然动手打人,情急之下,本来在看热闹的挽月忽然拿出分绸缎的剪子,咔嚓两下把送给兰姨娘的绸缎剪碎了。 这下所有人可都停了下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挽月。 挽月一本正经的开始胡扯,指着断了的丝绸线说:“兰姨娘既然那么想知道这冰丝绸缎里有没有浸染其他东西,这样是又快有效的法子,若是浸染了,将绸缎剪开即可看到蓝色的冰丝线呈污浊色,可这并没有,很晶莹剔透的蓝。” 兰姨娘愣住,下一秒发生杀猪般的尖叫:“你!你!” 你了个半天,把脸憋红了,都没有你出一个下文来。 倒是把挽月吓得躲到了管事后面,磕磕巴巴道:“她,她好像要吃了我。” 管事:“……” 下一秒,兰姨娘抄着桌上的玉点花瓶,冲了过来。 挽月啊了一句:“管事,她就是要吃了我,救命!” 明眼人都听得出挽月语声里的得意,兰姨娘自然也听得出,那花瓶掂在手里,还没有砸出去就被十三拦腰抱住腰,摇着头道:“兰姨娘万万不可,这挽月不是府里的下人,老爷很敬重她,万万不可随意打伤,更何况您这样容易动胎气啊。” 可兰姨娘哪里管,激动的面部都扭曲起来,扯着嗓子大叫:“不可随意打伤,那我刻意打伤总行了吧,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敢骑在我头上,老娘今儿个不收拾她,就不姓兰。” 挽月直呼冤枉,一心一意的躲在管事后面,却笑嘻嘻的说道:“是兰姨娘自己要查,查不出还动手打人,我怕您累坏了细节的身子,主动请缨过来帮您,您怎么不识好人心呐。” 本来没啥事,兰姨娘非要在自己面前欺负人,那挽月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兰姨娘此刻眼里都能喷出火来,山雨欲发作时,屋外小厮突然来报:“兰姨娘,快别闹腾了,蒋老爷来看您嘞,已经进院了。” “什么?!” 第二十三章 吃醋 兰姨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倒也反应快,立马转头对十三说:“快看看我的妆容是否得体,你们别杵在这里了,都走,都走。” 正主都赶客了,挽月撇撇嘴,对着管事眨了眨眼睛,就跟着一同走出去了。 刚出潇湘院的门,挽月还在心里偷乐,以至于看见进门的蒋老爷时还笑嘻嘻的问了声好。 倒把蒋老爷搞得二丈摸不得头脑,也不知她兀自在乐呵什么。 不过还没等他想明白,兰姨娘已掀起门帘踏了出来,也不知为何脸上扑了些水,低眉顺眼的神态真是我见犹怜。 蒋老爷不禁想起初次相见时的心动,锋利的五官也跟着软了下来,轻声问道:“月份大了,不要总是在屋里待着,正好我今日无事,带你去走走?” 兰姨娘嗯了一声,全然无方才张牙舞爪么的模样,乖巧的说道:“好呀老爷。” 出院门便落了雨,不急,却缠缠绵绵,打落一地海棠,日光无限。 蒋老爷撑伞,缓缓护着兰姨娘前行,兰姨娘却始终带着淡淡的不安,抬头望着这把伞。 蒋老爷察觉到,细心问:“怎么了?” “没事,我看看这把伞。”兰姨娘说着没事,可到底目光一直离不开伞,心里担忧,万一有人提前得知老爷会来找自己,然后在这把伞上面下了什么随风入鼻的药,要伤害肚子里的孩子如何是好。 最后,终是背着自己的想象折磨疯,转身投入雨中,咬着牙坚决不再入伞中。 蒋老爷看着她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忽然觉得下次再请郎中来看胎稳不稳时,还的请郎中来看看她的脑子,还是否正常…… 淋了雨,当天夜里兰姨娘就起烧,迷迷糊糊的一直喊着蒋老爷的名字,声音稍显凄惨,听得人心惶惶。 蒋老爷闻声而去,火急火燎的连身上的披衣都没有卸下,可才刚到,又有小厮来报:“老爷,大夫人,大夫人她……” “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大夫人也不知吃了什么药,开始上吐下泻,已经请了家医来,可大夫人说什么也要见你一面,说怕再也见不到了。” 此话说辞严重,蒋老爷严肃的拧眉,来不及踏进潇湘院,又抄小道快步赶去。 见蒋老爷来了,薛婉虚弱的靠着床头,病殃殃的问道:“老爷,是不是我没有生儿子,所以您始终不待见我,可是婉儿也是实实在在跟了您十年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蒋老爷莫名被扣的黑帽子,不过也不忍说重话,便温声细语道:“你糊涂了,我几时怪过你,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不要多想,家医马上就来了。” “胡说,家医先去看兰姨娘了。”说着,又对着铜盆一阵猛吐。 蒋老爷看了身后的小厮一眼,又上前给她抚背,怪道:“别胡说,家医先过来了,已经请了别的郎中给兰姨娘看了。” 好家伙,这俩娘们忽然争风吃醋起来,真是要把他一把老身子骨累死才甘心。 可还没等到家医来,蒋老爷正站在圆桌旁喝茶水,一口刚下肚,小厮连门都来不及扣,就直接闯了进来:“不好了老爷,您快去看看吧,兰姨娘大吵大闹正发着脾气摔东西呢,我怕这样下去要动胎气,就赶紧过来告诉老爷了。” 蒋老爷抽了抽嘴角,真想把茶杯捏得粉碎。 赶到潇湘院,汗如雨下,这夏日的夜蝉鸣声依旧不断,给这寂静的夜里添上了一笔颜色。蒋老爷来不及欣赏,跟着小厮匆匆而入,刚进门,侧身一闪,绿玛瑙胭脂盒应声而落,砸在他脚后。 蒋老爷吁了一口气,差一点就被砸中了。 “老爷!”兰姨娘一看是他,哀嚎了一声,便开始嚎啕大哭:“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蒋老爷瞬间没了脾气,好声好气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发烧还赤脚在地上走。” 兰姨娘打了个哭嗝,张开手臂就投入蒋老爷的怀抱里,哭诉着自己梦见多恐怖的东西,醒来没有看到他才发火的。 这时,郎中来了。 小厮们收拾好地上的残局,兰姨娘就在床帘后头伸出手来给郎中把脉,郎中看了片刻,才对蒋老爷说:“无大碍,只是有些受惊,烧并不严重,待我一会开了方子,按时吃就好了。” 蒋老爷:“多谢。” 兰姨娘把脸贴在蒋老爷的手背,闭着眼似乎这样就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门,再一次被闯开。 惊得蒋老爷猛然抽手,任兰姨娘控制不住倒在床沿,问:“又,又怎么了?” “老爷!”小厮哭丧着一张脸:“大夫人,大夫人哭着闹着要自缢,您快去看看吧。” 蒋老爷往后跌了一步,气没上来,白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为此,蒋府持续了一个月的闹腾终于结束。蒋老爷劳累过度,又急火攻心,这才气没顺过来,晕了过去。 后来,薛婉终于不再折腾,接受了自己再无生育能力的事实,安安稳稳的在院子里呆着。 不过兰姨娘还是在自己一小天井里头疑神疑鬼,但也没闹出事,蒋老爷索性也就没理。 再后来,那晚的事情火速传遍蒋府,成了人们闲茶淡饭后的一个闲话。 数月后,兰姨娘临近产期,而不知不觉中,挽月来蒋府已近半年。 这数月光阴里,边境收城,圣上又派多少军马,谁仍负隅顽抗,谁又成为一代枭雄,挽月闲暇时就喜欢听国事,听八卦,四海八方的事听得仔仔细细,无聊时,就将他们也写在故事里。 不过有一个故事,写写停停,就是没有写完,那就是她和刘玄玉从初识到相恋的故事,前面光阴好写,只是后来相忘于江湖,她写着写着脾气又起来了,经常甩笔不写了。 至于蒋府,薛婉没了动静,不过挽月始终觉得她在伺机而动,因为以她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蒋忠榕手里的权利越来越多,从货商,到店铺,他虽年纪小,可事情处理起来面面俱到,与年轻时候的蒋老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挽月始终觉得还差一些,觉得蒋忠榕得到的并不够多,至少现在来看,位置还不太稳。 没过多久,兰姨娘生了。 生之前,兰姨娘为了不显臃肿,仍穿着单薄的衣衫穿梭在院中,导致有一次在回园途中冷得腿瑟瑟发抖,不慎滑了一跤。 当即身体下面流了点血下来,蒋府上下可谓是炸开了锅。 这一跤摔下去,把产期也提前了半月,当时蒋老爷在西郊,听小厮快马加鞭来报后,就算再经过大风大浪也不免惊得不行,骑着马往回跑。 好在赶上了孩子落地,蒋老爷后来听说孩子差点没保住,神色还是差到了极点,这些年他总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才导致积德不够,孩子接二连三的保不住。 好在,蒋忠榕完好无损的长大,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父子俩之间的关系也贴近不少。,, 抱着兰姨娘生出来的小公子,蒋老爷思绪万千,也不知道为何,常人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感荡然无存,反而心里更加惦记起蒋忠榕,叹息这孩子长大不容易,想把更好的给予他。 便是抱着这样的思绪,一晃岁月如马驹,那些深深浅浅的画面,淡入淡出的回忆,都随着时间消失在风里。 等蒋忠榕十六岁生辰那日,蒋老爷大手笔的将十几间店铺,外加三个大庄园,还有一些财产,这可抵得上蒋府四分之一的财富了。 薛婉当场眼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激动的,珠钗都歪了几许,沉默着一直不说话。 不说她,就是挽月也眼红,她听到这些财产,嘴角都要控制不住的往上扬,便悄悄把身子偏过去,垂下眸子:“蒋忠榕,你是不是心里欢喜坏了,怎么也不表示表示?” 蒋忠榕淡定的举着茶杯,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看她垂下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在下眼睑投下一层整齐的阴影,肤色如白脂,仿佛吹弹可破,也不光是蒋府的风水养人,还因为她的底子本就好,从不畏风霜的摧残。 笑道:“凑合,我虽自小过得不好,到底也是锦衣玉食到大,金钱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新鲜了,挽月,我明日要去谈生意,我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一件事?” “客气啥?有话快说。” “莺儿姨不喜欢闹,我就在老街的一条巷子里买了院子,明日你帮我把地契给莺儿姨,再帮她收拾好包袱搬过去,我忙完了就过去。” 蒋府有男儿初长成,是玉树临风,也是英姿飒爽,这一年多以来,蒋忠榕当真成长了不少,已不再是当年偏爱夜读的少爷,更多了锋芒,世故,也懂事了不少。 尽管有时挽月会觉得自己忽然猜不透他的心思了,可也欣慰他的孝心,即便站在云端了,也会把重要的人放在心尖。 “小事。”挽月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你也不用着急过来,东西肯定一时半会搬不完,我明儿先去看看,等看好了改明让院子的小厮去搬就行了。” 蒋忠榕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正聊着,挽月忽然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正和坐在席上的薛婉对视了一眼。 挽月浑身颤了颤,只觉得薛婉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狠厉的阴鸷。 莫名其妙。 她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吃东西去了。 而薛婉早就索然无味,一股怒火把胸腔烧的灼热,本来蒋忠榕那个兔崽子一直默默无闻,自从挽月来了之后,他就变了,不仅如此,就连蒋老爷对自己也淡了。 尤其她后来知道了一件事。 那是半年前,兰姨娘开始对付自己,仗着自己身怀有孕,总是在蒋老爷耳边吹枕边风,还天天梦魇,害得蒋老爷总是夜里陪她睡觉。 原因不外乎是那副画开始,薛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后来仔细留意加打听,才知道兰姨娘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故事,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行,尤其生了孩子之后,一点风吹草动就找蒋老爷。 可把薛婉恶心坏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她知道这些故事是挽月传出来的之后,便知道挽月是故意借兰姨娘的手,让自己失宠罢了。 闻挽月,她是一定要除的了。 次日,云卷云舒,风平浪静。 挽月一大早去了贫民窟,黄莺儿早就收了信,已经把大部分东西收拾好。 两人拿了些贴身的,去到新院子,比之前那个要宽敞干净,而且大的多,前院还有一个大鱼缸,缸上飘着层浮叶。 挽月帮着清理了一天,家具和装饰都摆放好以后,也没见蒋忠榕来,大概是事情耽搁了,便先和黄莺儿告别,说要回去帮忙准备晚膳。 出门前黄莺儿叫住她,语重心长说了一番话:“挽月,你是一个好姑娘,和小榕对于我来说掌心掌背都是肉,自从你去了蒋府以后一直帮着小榕,姨心里也知道,不过现在小榕长大了,也得到了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我知道你和小榕之间只有亲情,所以姨希望你离开蒋府,去追寻自己的生活,钱财上的事无需担心,小榕肯定会帮你。” 挽月扶着门扣愣了愣,半晌才点头说道:“好。” 她知道黄莺儿的意思,觉得自己已经浪费了许多青春在蒋府那里帮着蒋忠榕争夺家产,如今已经做到了,她也没必要留在蒋府,是时候应该去追寻自己的生活。 其实她也正有此意。 出了小巷子,两旁是青砖白瓦,一条笔直,悠长悠长,不见巷深几许。 挽月边揉着胳膊,边往前走,没多久,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她抬起头,整个人的身子被覆盖在了阴影里。 也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了下,下意识便转身走开,可是回头走了几步,又被另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干什么……” 挽月来不及说完话,只感觉后脑勺一下剧痛,黑暗便随之侵袭而来。 第二十四章 遇险 挽月一朝梦回儿时。 儿时的自己大多数时间是不快乐的,她总是羡慕别的小孩的爹娘,会牵那小孩一起走过秋寒,淌过春夏。 而她呢。 总是立于常青树下,数着年轮,数着花开叶落,乐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站在她身后,脸色严肃,话里却带着讽刺:“先生教的书背完了?女红学完了?若是连这些都学不好,还有心思在这里发呆,说出去说闻家女儿不会学,没教好,怪得还不是你爹和我。” 小小的挽月不懂,对乐氏又敬又害怕,索性转身逃回屋子了。 逃进去,便也逃出了梦境。 挽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觉得后脑勺火辣辣的疼,那仅存的光在她眼里,是一束,可马上又被夺走,重回刚才的黑暗里。 就这么半梦半醒了好几次,最后一次睁眼,她从一小棱窗看到月光,恍惚的还以为是小时候看到的那轮。 只不过下一秒,疼痛感袭来,挽月捂着脑袋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四壁破烂,地上全是稻草的房间里。 打哪不好,偏打头。 挽月好一会才接受了自己被人绑架的事实,站起来摸索了一会,唯一的出路被人死死的锁住,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挽月向后退了一步,紧紧的盯着进来的几个人,有脸上有刀疤的,有缺胳膊的,也有四肢健全却瞎了一只眼的,她不由心里发紧,很明显,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 “你们是谁?” “呦,姑娘醒了呀。”刀疤男说着,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操着一口京片儿的口音道:“真是对不住,姑娘生得那样美丽,年纪轻轻消香玉损是可惜了,但有人花了重金要我们杀了你,我们也没办法。” 挽月捏紧拳头,死死的盯着三人,一字一句道:“我竟这么值钱,需要你们三个来对付?” “我还纳闷呢。”独眼龙大声道:“本来不想干,金主给了好多钱,只好接了,她说过了,你很聪明,不用点狠的,你怕是一下子就溜了。” 瞧瞧,这话除了薛婉,还有谁能说的出来。 毕竟明着交过手的,也只有薛婉。看来因为蒋老爷把许多家产给蒋忠榕这件事,彻底让她狠下心来,决定要除掉自己了。 也怪自己明明知道薛婉不是善茬,还不知道警醒,不带任何人独自出门。 那独臂侠似乎不想再废话,把大砍刀对着挽月,不耐烦:“好了大哥,不要再废话了,本来抓到她的时候就应该杀掉的,非得说那里引人眼目,费好大劲弄到这个破庙里来,咋三兄弟行走江湖多年,还怕这些吗?” 独眼龙不高兴了,嘁了声道:“大哥说先不杀就不杀,你哪那么多废话。” “我跟你说话了吗?” “好了别吵了。”刀疤脸似乎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手中的刀横在两人中间,分开了两人:“咋们这一路逃过来,也是许久没有开荤,这小娘们不错,就给你们用了,用完之后再杀也不迟。” 独眼龙一听,眼里放光,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伸手要碰挽月。 挽月心里害怕,控制不住的手抖起来,可自然抵死不从,挣扎着后退到了角落里,但哪里抵得过那独眼龙的力气,三两下就被他按在地上。 她急了,趁独眼龙分神的时候,抬起脚猛的朝独眼龙下身踹了过去。 只听见一声哀嚎,独眼龙捂着自己的下体,往边上滚去了。 挽月只恨自己力气不大,不然一定踢得他下半辈子半身不遂。 “臭娘们。” 独臂侠一看自己的兄弟被踢,走上前提起挽月的衣领,啪啪啪的打了两个耳光。 一瞬间她什么也听不清,耳朵嗡嗡的直作响,牙齿似乎咬破了血肉,血腥味蔓延在唇齿之间。 挽月头昏脑涨,觉得自己就算今日真的命丧于此,可绝不可以如此狼狈,便讥笑道:“就会打女人这点能耐?也不过如此。” 刀疤男最为冷静,却是阴森森的笑道:“姑娘怕是不知道,刚才的眼神有多害怕,既然姑娘有比死还要更害怕的东西,那我们又怎会放过呢。” 说完捞起独眼龙,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弟,你最小,大哥就把她让给你,我和你二哥先出去找别的乐子,你要是用完就直接杀了吧。” 独眼龙呸了一口痰,恶狠狠的盯着挽月:“放心大哥,我一定不会让这臭娘们好过。” 门被合上,独眼龙露出淫笑:“还挺辣,不过算了,只要你让爷好好爽一下,我保证不会让你死的太难受。不过你刚才要我出丑了,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挽月撑着身子,缩在角落里。 那眼底的倔强,分毫不减。 独眼龙打了她几巴掌,大概撒了会气,就把她丢到地上,开始脱她衣服。 也不知道为何,这时候的挽月忽然想起了刘玄玉,想起笑意淡淡的他,喜欢背着手,站在窗前看雨落,陪着她写戏本。 她一抬头,便能看见他。 这样的闲岁流年,无比安好。 只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挽月这个人,真正害怕时反应也不同常人,喜欢憋在心里,此时她一手只能紧紧的拉着胸口的布料,一手在稻草堆里摸索,半句话都不吐露。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不亡她,她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想也没想就朝着独眼龙的脑袋上砸了过去。 只听见闷哼一声,独眼龙直直的倒下来,压在了她的身上。 挽月剧烈的喘息了两声,才狠狠闭眼,把自己的情绪压了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没真正的逃出去,所以不能松懈下来。 她缓了一小会,才抬起手,发现手上的是废弃的铜身灯盏,想来应该是庙里之前供在金尊之下的,因为没用了才被随意丢在了稻草堆里,恰好救了她一命。 把独眼龙推开,挽月艰难的爬了起来,不用镜子她也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鼻青脸肿,披头散发像个女鬼。 她这爱美的年纪,一想到此就想再给独眼龙的头上来一击。 当然也只是想想,她走到门口,惊喜的发现门并没有锁,想来是他们觉得一个独眼龙,就可以对付她了,所以才这么粗心大意。 挽月就着月光,穿过后堂的门,来到庙的前殿。 刚跨出门,出去买酒的刀疤男和独臂侠正好回来,撞见了逃跑的挽月。 挽月反应甚是快,当即就从庙的左边跑了出去。 刀疤脸丢下酒,拿出砍刀:“追!” 两人上石阶的功夫,挽月已经跑下了上坡,跌跌撞撞的朝着不知名的小巷里窜了进去。 夜深人静,唯有时不时传来的敲击声,也不知道哪家虔诚的信徒在敲木鱼,梵音阵阵。挽月脚步虽快,可到底也抵不过两个成年男人,一出小巷,就已经快被追上了。 “臭娘们,还跑,看我追到你以后,还不把你头剁下来喂狗。” 挽月回头看了一眼,大叫:“救命,救命啊。” 夜里危险,就算听到人喊救命,也不会有人出来。所以任凭她怎么喊,街道两旁的门始终禁闭着。 挽月力气渐无,有些绝望了。 刀疤脸和独臂侠只落后了十米,再不用几步,就能追上了。 挽月也不知道是不是福至心灵,边跑边祈祷,还真就看见不远处跑来一辆马车,在黑暗里向这头驶来。 她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口气,在马车过来时,直接扑倒在马车前。 一阵急促尖锐的马鸣声传来,马猛然抬起蹄子,然后落下。 马夫拉住缰绳,吓得声音都在颤抖:“你他娘的不要命了吗?活腻了是不是?” 挽月什么也没说,爬起来直接跳上了马车。 马夫惊得失色,刚要说话,挽月已经从里头把马车门给推上了。 “救救我,求你。”挽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对着马车里唯一的人说:“有人要杀我,求你救救我。” 北平王睁开眼,冷冷的看着这个浑身肮脏,满脸血迹和眼泪的女人,只迸出一个字:“滚。” 挽月单听了一个字,便觉得像置身在料峭的寒冬里,让人不觉而厉。 可是她不能出去,出去,她就死定了。 “你们是谁?做什么拦我家的马?” 马夫见两个土匪模样的人挡住了去路,倒也无暇顾及莫名其妙钻进车里的女人了。 刀疤脸:“你不用管我们是谁,把马车里的女人交出来,就什么事也没有。” 挽月已经冷静下来,闻言下意识抓住了北平王的袖子,说道:“我不知公子是谁,我有一朋友,是有名的蒋家独子蒋忠榕,还请公子高抬贵手相助,蒋府必定答谢。” 蒋府公子。 北平王眯了眯眼,抽回了袖子。 挽月尴尬的笑了下,虽然这个人一直不说话,但她觉得说完刚才那番话,他似乎态度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 “长风。” “在。”那马夫答道。 “解决掉。” “明白。” 挽月还在困惑中,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没一会,长风说:“解决了已经。” 北平候淡然的点了点头:“去蒋府。” 如此行云流水,丝毫不磨磨蹭蹭。挽月吃惊的靠着马车,有点不敢相信。 刚才外面那个不是个马夫吗?怎能三两下就把刀疤男和独臂侠解决的? 北平候已经闭上眼,又开始闭目养神,丝毫没有想要和她交谈的意思。 也不问她究竟为何沦落至此,也不问她是谁,总之好像对周围的事漠不关心,一点儿也不好奇。 真是个怪人。 挽月抹了把脸,开口说道:“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今日怕是活不过了。” 北平王闭着眼。 “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差一点就没命了,不知公子家住何地,待我养好了伤,一定登门拜访。” 北平王还是闭着眼。 挽月:“……”睡着了? 罢了罢了,那她也不说了,省的扰人清静。 马车晃晃悠悠,挽月缓过来以后,身上数不清大大小小的伤口皆开始疼了起来,不过身边坐着一个不知底细的大神,她也不敢随便呻吟,只好憋着,憋了一路。 后来睡着了,等马车停下来,挽月才忽然醒过来,问的第一句便道:“到了?” 马夫长风拉开车门,探头进来道:“没到蒋府,前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路堵住了,暂时先停在醉仙楼,已经差人去蒋府请蒋公子了,姑娘先进去等着吧。” 挽月点头:“多谢。” 马车停在后院,长风率先和掌柜说好,给他们开了一间不起眼的小房间,挽月从后门而入,那提了热水的店小二一看到挽月,吓得快魂飞魄散,半天只会站在原地看。 挽月尴尬的挪进了房,和北平候各坐一方,谁也不看谁。 片刻,有人直接冲开了房门,朝着挽月直奔了过来。 北平候本动了动身子,看清来人后微微眯起眼,便没有动了。 “挽月姐,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晚上。”蒋忠榕激动的拉住挽月的手臂,眼瞧着她脸上全是伤口,忽而爆怒起来:“谁干的,快告诉我谁干的?” 挽月被他晃得脑袋疼,好不容易抽回自己的手,安抚他:“别,别着急你先让我缓一缓。” 蒋忠榕愣了一下,这才慢慢退开一步路,盯着她的伤口,阴沉着语声:“这究竟怎么回事?昨天我忙到夜里回去,桃春却说你没有回来,我带着院子里的人找了你一晚上,直到有人来通知我,说你在醉仙楼。” 挽月看他面色憔悴,胡子拉碴的模样,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然后把事情慢慢的和他说了一遍。 蒋忠榕刚要发作,挽月示意旁边有人:“其他的,我们回去再说,要不是这位公子,我就没命回来了。” 蒋忠榕一听,连忙抱拳答谢:“多谢这位公子,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抬头看到了北平候。 北平候这时也看向他,四目相对。 蒋忠榕彻底愣住,好半天,才朝着他恭恭敬敬的行礼:“见过侯爷。” 第二十五章 出手 两人第一次见,时隔至今已有差不多两年。 北平候似乎没有想到蒋忠榕还会记得他,也或许是别的原因,一把玉琳折扇才身前轻轻抚动,也不说话。 蒋忠榕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北平候一向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不理会自己很正常。便刚要回身,听到一句浅浅之音:“不必多礼。” 蒋忠榕笑了笑,微微颔首。 挽月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半晌,这才想起很久以前他曾和自己提过北平候,没料到救了自己的,居然就是他,可真是缘分不浅。 “公子,大夫来了。”外面传来长风的声音。 北平候:“进来。” 长风领着大夫推门而入,本想行礼,北平候抬了抬手,示意直接给挽月看伤。 那大夫也不含糊,绕到屏风后面又是给挽月把脉,又是查看伤口,面对那一些血肉模糊的伤口,甚是愤愤:“谁竟如此狠毒,对姑娘也忍心下手。” “途遇歹匪。”挽月只是微微,笑并没有多说。 不一会,大夫写了方子,走出屏风,对着正中央坐着的两人说道:“那位姑娘所幸没什么大碍,都是些皮外伤,不过必受惊不小,所以开了些安神的药,外敷内服,请侯爷派一人随我去医舍取药。” 长风点了点头,跟着去了。 蒋忠榕朝屏风后看了一眼,挽月似乎还在穿衣裳,正厅里只有他和北平候,可仿若只有他一个,旁边那个是个不说话雕像。 想着,他看了那北平候一眼。 北平候察觉到目光,自然而然的也看他一眼,吓得他立马挪开,又觉自己反应过大,忙双手交叠作揖:“多谢侯爷,若这次不是侯爷出手相助,挽月姐怕是没命出来了,救命之恩,他有一日必报。” “嗯。” 蒋忠榕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这人还真是奇怪,性子冷淡至此,怕是自己说十句,他也只会回两三句。 还吝啬的回一个字。 这时,挽月已经披好破烂的外衣,走出来和北平候道谢:“多谢侯爷出手相助。” “不用谢。” 她和蒋忠榕相视一眼,蒋忠榕道:“侯爷那我们就先回蒋府了,我昨晚一直找寻到现在,家父现在怕是也担心不已。” 北平候抬起眼,神色稍淡:“也好。” 挽月欠身,这才和蒋忠榕出了醉仙楼,上了马车后,她忽然被对方一把拥入怀中,听他细语:“吓死我了挽月姐,我真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多大个人了,还撒什么娇。”挽月知他真吓着了,难得也没嘲笑他,安慰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也怪我不知道警惕,以薛婉的性子,在你那日生辰过后,断不会放过你的,她又觉得是我教唆使然,所以才先对我下手。” “果然是她。”蒋忠榕恶狠狠的砸了一拳在门上:“我就知道是她。” 挽月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先回府,剩下的再议,我倒要看看,她薛婉还能横成什么样。” 两人声势浩大的回了府,挽月换了衣裳,擦了个身子,才刚躺下没多久,薛婉就带人来了。 扰她清梦,当真是过分。 所以见到薛婉,她也是毫不客气:“夫人来的可真是时候,看见我还没有死,是不是觉得可惜了?” 薛婉正准备虚情假意关心的话语啧在了喉咙里,一双美目充满了不解:“你不过是一个也登不上台面的门客,若不是十三要我来,我是断不会来的。这般咄咄逼人是什么意思?” 撒谎,挽月心里冷笑,薛婉一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如今却听到了自己回来的消息,怎可能按捺得住。 “是吗?”挽月回身合上门,看到此举,桃春连忙过去把院门合上,同夏影如同两尊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在门口。 薛婉哼了一声。 挽月还没有说话,中央的房屋被人从里面打开,蒋忠榕慢悠悠走了出来,他已经梳洗完毕,一袭白色金丝边的长衫,将他年少那点无邪勾勒得淋漓尽致。 只是他脸上挂着阴冷的笑意,走到挽月身旁。 挽月看了他一眼,继而道:“大夫人,您还要继续装蒜吗?” 薛婉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掩饰得很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本来只是好意来看看,既然某人不领情,十三,我们回去。” 刚转身,却听挽月在身后道:“大夫人!那三个土匪已经认了,是你买通他们,让他们置我于死地的!” 空气中一瞬间沉寂下来,薛婉慢慢转过身,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说出几个字:“你,你在胡说什么?” 那刀疤脸他们其实并没有说幕后之人是谁,她那样说不过是最后的试探,却见薛婉反应如此大,心中便有了底,冷冷一笑:“怎么,夫人真是敢做不敢认吗?你来不就是想看看我究竟是怎么活着回来的吗?我告诉你。” 说着,挽月朝着她走了几步,直到把薛婉逼得连连后退,这才歪头一笑:“看到我脸上的伤口没有,他们打了我几巴掌,打的我好疼啊,这还不够,身上也有他们打的伤口,他们打了我,还脱了我衣服想要强暴我,不过最后你猜怎么着了?” 薛婉一副活见鬼的神色:“怎,怎么了?” “我把他们都杀了。”挽月说着,弯腰笑出了声:“要是不杀,我怎么逃回来呀?” “你!你?”薛婉被她骇人的笑意吓得连连后退:“你疯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说呢。”挽月收起笑意,冷眼看着她:“你说跟你什么关系?他们死前可是告诉我了,是你让他们这么做的,为什么!我与你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对我?” 继而,她又道:“你可以继续否认,但是我心里既然已经认定是你做的了,我就不会放过你。” 被一个人小丫头片子压着威胁,薛婉除了害怕,更多是不快之意,想来她与那些个小妾斗来斗去的时候,这个挽月还是个小屁孩,现在倒是仗着蒋忠榕那个小杂种爬自己头上来了,岂有此理。 “是我做的又怎样?” “夫人。”十三忙按住薛婉的手,摇了摇头:“不可。” “什么不可!”薛婉抬了抬下巴,不屑的勾起唇:“是,是我做的。要不是因为你老是在老爷耳旁蛊惑,他怎么会重新信任蒋忠榕那个杂碎,你大抵不知道,他以前看我就好像狗看到主人,眼里写满了可怜与害怕,哈哈,别提多有趣了。” 蒋忠榕在一旁,把拳头捏的作响。 挽月拉住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又听那薛婉继续说道:“蒋忠榕不过是一个丫鬟生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得到那么多,有什么资格?我未出世的孩子,和笑笑,才是蒋府堂堂正正的继承人,他算什么东西,也配拿到那些家产。” 未出世的孩子? 挽月不解的眯起眼。 薛婉似乎不解气,指着蒋忠榕继续说道:“你们都说我不能再生育,真是笑死人,家医已经给我找到好的法子了,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够怀上孩子了,到时候你一个庶子,还不得乖乖把不属于的你的东西都吐出来。” 啪! 蒋忠榕本来已决定不再忍,却始料未及的见挽月冲上前就是给了薛婉一巴掌。 力道之大,让人听了生疼。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没人敢说一句话。 薛婉头打一边,簪子歪了不少,她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盯着挽月道:“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挽月却没她那样的歇斯底里,反而云淡风轻的说道:“大夫人,你要我死,我死前还差点受辱,这一点我忍了,但是小榕是我弟弟,我不妨告诉你,我来蒋府就是保护他,还有,小榕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他已经长大,羽翼渐丰,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动别的小心思。” “你,你居然……” “对,我打了你。”挽月低头,摊开手:“这一巴掌,是你欠的,你大可以随意告,反正我也不怕,桃春,送客。” 薛婉气不成声,发抖的指着挽月:“你简直……” 桃春开门,恭恭敬敬的请薛婉出去了。 简直什么?不可理喻,无可救药? 挽月想笑,忽而回身对着整个院子里的人说道:“把你们今天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其他院的,也别藏着掖着,免得其他院落的人说我们平日不与之往来。” 众人面面相觑,皆明白挽月的意思,应了一声都纷纷退下了。 蒋忠榕走到她身侧,笑了笑:“打的好,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再让你有事了。” “知道啦。困死我了,我去睡了。”挽月伸了个懒腰,无意间又触碰到伤口,疼得她嘶哑咧嘴,想到什么又回过身道:“不过你也放心,她那么说你,我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蒋忠榕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却是在心底佩服起她的果断与决绝来。 所以挽月也不会知,无论蒋忠榕日后变成什么样,大抵都有在她身上学习了七八分的影子,只是她克制的住,知晓分寸,而他却未尝知晓。 挽月养了半月的伤,头几次换药常疼得眼泪簌簌往外落,后来几次便也不觉得,终于有一天,身上伤疤淡的几乎看不见了,挽月心情颇佳,打听到蒋老爷在书房,便通报了进去。 蒋老爷的听书轩颇为雅静,三扇屏风后面,是长长的桌案,笔墨纸砚齐全,书也是一摞摞的规规矩矩摆在桌案角落上,而东西两壁挂了竹画,竹画下有一矮桌,桌上还点上了紫檀香薰,气味宜人。 “老爷点了什么香?” “不过是些应季节的花罢了。”蒋老爷放下毛笔,示意她坐下,才开口问:“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这个老爷子?莫不是想要切磋下棋艺?” 挽月叹了口气,故意说道:“挽月惶恐,哪里是切磋呀,不过是虚心请教罢了,我就是养好了伤,便想起许久没见蒋老爷,特地过来一趟。” 蒋老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句出来:“你这又是变着法子来提醒我。这事我从下人们嘴里听说了,你受委屈了。只是婉儿,唉……” 这一句唉声叹气,里面包含了多少心酸无奈,这让挽月不禁想起自己的亲爹,他也总是唉声叹气,好像拿乐氏没了法子,或许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 于是她勾起唇,说道:“不委屈,本来今日来也并非特地,真的只是许久没找老爷您了,顺道来看看。” “顺道?” “一会我还要出门办点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挽月看天已经巳时一刻,便起身离开。 临走前又看到那香炉子,好奇的问:“老爷,你很喜欢在屋子里点香吗?” “嗯,常使人心旷神怡,你要喜欢,让小榕给你在屋子里准备一些。” 挽月微微颔首,深深的看了香炉子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出了蒋府,挽月直奔玉罗阁。 不过不忘沿途买了许多零嘴,不然柳紫意又该说她不仗义,吵的她脑袋疼。 上次来,还是开春之时。 所以这次玉海棠见了她,很没好气:“买什么?” 挽月听出来了,放下东西凑过去撒娇:“师傅呀,我生是玉罗阁的人,死也是玉罗阁的鬼,万万不会变的。” “你少跟我来这套,几个月不来就罢了,让你帮忙也推三阻四的,怎的,出了门亡了本是不是?” “怎么可能!”挽月举起手指头:“我发誓,我当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最近真的很忙,我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了。” 玉海棠鄙夷道:“你上次来也是这么说的,你说说你,哪次来不是有事需要帮忙的才来,哪会真心像我们,我看啊,再过不久就要把我们忘记了。” “瞎说,忘了谁都不会忘了这里的人的。”挽月面对玉海棠,向来狗腿的很,说完又扭扭捏捏起来,半天才憋出下一句:“不过这次来,我还真有事相求。” 话音刚落,一个算盘就朝着她的面门袭来。 第二十六章 计划 第二十三章 挽月闪身躲过,吐了吐舌头,边踩着楼梯跳了上去,还不忘回头笑道:“我上去找紫意啦,吃的有给师傅您和管事她们一份,留桌上了啊。” 玉海棠看着她衣角消失在楼梯上,不由失笑的摇了摇头。 挽月因为身上的伤口,在蒋府半月都没有出门过,这下好不容易快要痊愈了,自然心情极佳,一路上哼着小曲儿。 楚烟儿正好从库房取了丝线回去,听到声音回身一看,眉梢一挑:“呦,让我瞧瞧这是谁来了,可不是许久没见的挽月吗?” “烟儿!”她语声欢快:“有没有想我呀?” “没有。”楚烟儿睨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手上,说道:“不过倒是挺想念吃的,这次有点带了什么?” 两人边说,边推着门往里走。 “许久没来,一来就献殷勤,非奸即盗,怕是这次也是有事而来的吧,快跟我说说你最近在蒋家如何了?” “等会说。” 两个人推门而入,众人见到她并不惊讶,更多只是有段日子没见的热情相迎,挽月笑嘻嘻的把东西放在桌上,跟其他人一一打了招呼,秋禾视线在她身上不断流转,最后摸了摸下巴说道:“瘦了不少呀。” “哪有,都吃胖了。”挽月拿出糖花饼递给她:“我就记得你爱吃这个,特地给你买的。” “好你个挽月。”楚烟儿从她背后探出头来:“你怎不带我最爱吃的东西来,这真叫人难过了呀。” 挽月听她故作生气的语气,忍俊不禁:“怎会忘了你,一直记得。” 分给楚烟儿后,她这才往前走了几步路,来到双生子面前。 弟弟上官谦放下手里缠绕的铜丝,高兴的朝她点头:“挽月!” 哥哥上官闫说:“别一来就忙活,大家许久不见你,还挺想念你的。” 说着,起身把自己的板凳搬到了路中央,还顺手给挽月拿了一张,其他人纷纷凑过来,在两边桌中央围成了一小块圆,腿上搁置了挽月带过来的零嘴,边吃边聊着。 其中弟弟最为欢喜:“你不知道,你许久没有来,烟儿姐老是欺负我,说我以后娶不了好看的娘子。” “咦,为何?” “说我只喜欢哥哥,这样下去只能嫁给哥哥了。” 挽月正一口酸梅汤下肚,闻言差点喷出来,吓得连忙咽下去,以手背擦了擦嘴,这才说道:“楚烟儿,你教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上官谦才十五吧,你教坏小孩。” 其他人也没料到楚烟儿会这么说,脸色有好笑,有无语的,最精彩不过上官闫,刚咀嚼的一块绿豆糕卡在喉咙里,半天才下去。 楚烟儿结结巴巴道:“诶,这,这不是说着玩吗?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能进去大门大户里玩?要不是生计,我们才不会日复一日在这里做同样的事情,实在无聊。” 挽月不赞同:“哪里无聊了?” “可不是无聊吗?”秋禾接话,回身把自己桌上的图纸拿了过来:“喏你看,京城最近兴这种只在话本里听说过的曼珠沙华,花瓣就难弄的很,我光画就画了两日,给铜丝掐造型三日,缠丝已经缠了四日了,还未完成,更别说后期还得染色等等的,无聊透顶。” 挽月看了一眼,那曼珠沙华的花瓣多,又细,确实难画的很,到时候还要缠很多线,做起来十分耗费精力。 “我倒是习惯了。”柳紫意低头笑了笑:“我现在就想成为一个出手就非凡品的簪娘,这样就不用为日子发愁了。” 上官闫点了点头:“我们父亲虽曾做官,但家世仍是奴籍,等有了足够的钱,我就能为家人往上换身份,下一代就可以摆脱为奴籍了。” 话题忽然沉重起来,挽月咳嗽一声,说道:“不说这些了,你们最近怎么样?” “还不就那样,死不了,活不下去。”楚烟儿长哀嚎了一声:“若我像你一样自由便好了。” 挽月沉默下来,许久,起身从腰包里拿出了钱袋,从里面掏出一些银子,还有粮票,在每个人的怀里放下,边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如今在蒋家,有些东西确实用不上。” “不不不。”上官闫赶紧起身,想把银两放回去:“家训有严,这平白来的钱财是万万不能要的。” “就是。”柳紫意说:“你快拿回去吧,深在宅院里总归需要打点的地方,自己留着用,我们又不是不能温饱肚子,这是做什么?” 挽月却按在她手上,半晌都没有说话。 柳紫意一向最沉稳,也最聪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挽月,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是。”挽月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说来惭愧,我不想和薛夫人有过多纠缠,但是她出言实在难听,而且前些日子还……”她顿了一下,到底没把自己受伤的事说出去,免得她们担心,便改口道:“总之,我已经忍她许久了,是时候该彻底做个了断了。” 其他五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在她身上,秋禾犹豫的开口:“挽月,你想要我们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 挽月本来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前段日子偶然一次机会下,她知道薛婉在定制头面,寻了许多家都不满意。 说是什么云纱纺,听雪轩的只做金簪银簪,挑剔的薛婉觉得不满意,怎么着都想选一个既显富贵,又衬年轻的首饰。 也不知道谁说了句:“玉罗阁的首饰,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那簪子上的绒花缠花,当真是栩栩如生呀。” 薛婉便立马差人去玉罗阁定制。 正好被挽月听了去,当时就觉得得来全不费工夫,又休养了两日便来了玉罗阁。 “过些日子便是蒋笑笑的及笄生辰,到时候薛婉一定会戴着那头面出席,我不过想在那头面上做些手脚。” 楚烟儿出声打断:“等一下,蒋笑笑?那个看起来嚣张跋扈又毫无教养的小矮子?” 挽月汗颜:“还好还好啦。” 秋禾好奇的问道:“那你想做什么手脚?” “给薛婉做簪子的蚕线,我想用一些药材去浸泡,那种药材我查阅了许多书籍才找出来,然后收集在一起的。” 说着,挽月把药方子拿了出来。 柳紫意一眼就看明白,声音不免提高:“你,你这是……” “你看懂了?” “祖辈学医,我自小耳闻目染,懂得偏方颇多,这要是闻多了,对于女子来说是魅药,对于男子来说,那可就是……” 楚烟儿快被她的断句急死了,一拍旁边的桌子说道:“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泄阳药。” 秋禾脸色一白,蠕动了两下嘴唇:“你,你说什么?挽月你疯了,蒋府是什么样的人家,那可是大户,之前还跟朝廷有关系,对于我们平民来说,那就是太岁,你真是胆子太大了,动念头动到太岁头上。” 挽月就知道她们反应会很大,只好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你们听我说,我别无选择,所以只能来找你们帮忙,这并非我所愿,大抵情况也和你们说过了,为了做成这样又不被她们所怀疑,用香是最保险的。” 楚烟儿不解:“可是这样,顶多就是让他们夫妻不和而已,值得吗?” 挽月顿了一下,才说:“我会在香炉里下别的药材,混在一起无法生孕,薛婉身子本来就难怀孕,别人需要长年,她不用多久便不能再孕了。” 柳紫意倒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是疯了,这要是被发现,以蒋府的势力,玉罗阁尚且能存,我们怕是要存不下去了。” 以往楚烟儿同她关系最好,此刻也犹豫:“挽月,你这事当真是不妥。” 见他们不答应,挽月也没有很生气,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为了这一件完全没有好处的事,以身涉险确实说不过去。 挽月从袖子里拿出了兑票,上面印有蒋府钱庄的章,放在他们面前说:“一张的钱足够你们买个小庄园,再有一些钱打理,我来请你们帮忙,自然不会空手而来,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待我很好事成之后,蒋忠榕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五个人面面相觑,屋子里一下子沉寂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门被打开了。 一袭荷叶绿衣裳的玉海棠靠在门口,一手扶着簪子,一手轻轻晃着帕子,神色尽显妩媚:“你呀,跟我过来。” 挽月心里一咯噔,知道方才的话都被她听了去。 垂头丧气的跟着玉海棠去了隔壁屋子,刚要说话,被玉海棠随手抄起的竹卷狠狠地敲了一下脑袋。 “师傅。”挽月撒娇一样的,捂着头不乐意了。 玉海棠回身坐了下来,说道:“不许嬉皮笑脸,也不许撒娇,把刚才的事给我解释一遍。” 挽月嘟囔了句:“师傅刚才不都听到了吗?” “我念你是我最疼的学生,所以对你一直很放纵,几乎也不怎么管你。”玉海棠敲了敲桌子,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你倒好啊,怂恿他们给你做坏事。咋的,你不知道他们胆子小啊,也不怕吓坏他们。你要去做的是什么!说白了是谋害,谋害的还是这么一大户人家,你不要命,可别把玉罗阁拖下水。” “师傅,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你那些话还敢说自己没有。” 挽月一下子蔫吧下去,闷声道:“师傅!我没有想害大家,拖累大家的意思,我知道师傅你们平时待挽月很好,挽月不敢随意造次,也没有打算瞒着师傅,本来就想同他们说完以后,就去同师傅表明的。” 玉海棠听她语声诚恳,态度也就软了下来,刚要说什么,挽月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吓得她连忙站了起来:“你,你做什么?奇奇怪怪,从前你最有骨气,那年的簪花大赛不过就说了你一句肯定比不过人家,你不服气,每晚熬到深夜都还在缠,画样式,如今怎么说跪就跪。” “我不是跪这件事。”挽月挺直腰,目光倔强:“是一直欠师傅一个道谢,当年要不是师傅收留我,我怕今日也不知道在哪里讨生,我什么也不会,只会写,可是离了戏院,写又能写出什么讨生活的粮口来呢。” 玉海棠不说话了,静静的看着她。 “挽月不妄自菲薄,可是萍水相逢,又怎不是对于旁人来说是无足轻重呢,不像师傅,待我们是真心好,所以我离开玉罗阁进蒋府后,师傅也没有因此疏远我。” 这一番话,听到玉海棠耳朵里多少有些欣慰,因为在大多数人眼里,她都略显刻薄无情,只有挽月懂她的刀子嘴豆腐心。 “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好像要生离死别一样。”玉海棠白了她一眼:“起来,不要叫人看见了,免得说我在欺负你。” 挽月借着她的手慢慢爬了起来,坐在一旁低着头又说道:“我并非一味只知道付出,非得帮助蒋忠榕,不说他出生在多大户的人家,田地庄园,布场树林,荣华富贵享不尽,再说现在蒋老爷十分宠爱他,以后这些十有八九都是他的,可若是中间有别的差池,以后未免不会有变动,所以我要将他的障碍都扫除了。” 玉海棠似乎懂了:“所以你帮他,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其实不然,她挽月还不会做利用所爱自己之人去达到目的的事情,只是说给玉海棠听而已。 “大部分是,师傅你不是不知道我从前是怎么被人陷害得一无所有的,以我的性子,如何甘心。若再想要出人头地,和报复之前的种种,只能依靠蒋忠榕。” 玉海棠在这世道摸爬滚打数十年,怎会不知这世态炎凉和身不由己,闻言许久都不言,末了才叹了一口气:“我待你好,最初是觉得你像当年的我罢了,一腔热血与勇气,后来发现你这孩子还真是善良。不过你要知道,我这玉罗阁也不是开善堂的。” 挽月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 “我的人都给你用,东西也给你用。事成之后,我要朱雀大街前三家门店,上等房,还有黄金百两,已做推动玉罗阁成为京城头家绒簪店。”玉海棠一一数来:“你懂我的意思吧?” 第二十七章 莫名 挽月听前半句喜悦的不行,后面胡乱点头:“懂,谢谢师傅。” 反正她经常做这种空头兑票的事,最后也不是她出钱。蒋忠榕隔一段时间就会帮她付账,付的还都是她打点人的账。 挽月一拉开门,就发现五个人窝在门口听墙角呢。 玉海棠落一步走出来,五个人看见她赶紧站好。 “既然我已经同意了,你们就去做吧,出了事自然会有人来担着。” 说完,转身走了。 秋禾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师傅会把你骂的狗血淋头呢。” “我也以为。”楚烟儿拍了下她的肩膀:“不过师傅同意了,我们也就放心了。事成之后,我们有没有什么好处呀?” 挽月笑了笑:“好处肯定大大的有呀。” 楚烟儿啧了一声,勾住她的肩膀:“那还等什么,快点儿走吧。” 众人之前碍于很多事情没有答应,毕竟在玉海棠的手下,不敢胡乱造次,现在玉海棠都同意了,他们自然也就没了顾及,乖乖的听她了的安排,拿了蚕丝线出来。 挽月把事先准备好的药材拿出来放在一旁。柳紫意倒是贴心,从外头寻来一小温锅,开启煮水。 六个人围着锅,就等锅热。 这时,秦管事和赵管事走了进来。 大抵之前是准备来看他们今日下午所作如何,上楼前却听了玉海棠的话,所以见了挽月也并没有很吃惊。 赵管事道:“不知我们有没有荣幸分一杯羹啊?” 挽月连忙让开身子,笑道:“那是自然,管事们不来我还寻思着一会下去请教呢。” 秦管事侧头看了一眼,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先拿水把药材煮了,然后把蚕丝泡进去,泡进了,再用来缠。” 秦管事闻言摇了摇头道:“啧,你这法子,恐怕不太妥当。” “如何不妥当?” 赵管事也明了,接话道:“蚕丝泡水,就会失去光泽,就算设计的图样很好看,也无法光鲜亮丽,即便薛夫人拿回去了,也会因为没有光泽而丢弃在一旁,况且蚕丝泡水,一闻就闻出来了,哪里抵得过花香。” 挽月资历不如两位管事,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层面,闻言赶忙虚心请教:“那该如何是好,两位管事姐姐赏个脸明示一下呗。” 秦管事失笑的摇了摇头,将一味药材捏在手心里,看了片刻回答说:“这样的做法其实有些冒险,薛夫人不是傻子,要是忽然反应过来,或许会觉得这簪子有问题。” 挽月哼了一声:“我不怕,她尽管来质问我便是。” “真是个小孩。”赵管事佯装无奈:“你这般冒失,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我才不冒失,我可聪明着哩。” 众人闻言皆笑,秦管事说:“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我和你们赵管事决定要帮忙,那我们就来把铜线缠上依兰花卷好了。” 上官谦立马问道:“依兰花卷,为何呀?” “这依兰花卷气味香,把缠花的铜丝和晒干的依兰花卷在一起做花骨,其实就算被人拆出来,顶多就算是玉罗阁心思巧妙,知道这样一种长久的藏香方法,若是薛夫人当真怀疑什么,拆了这簪子,也不会立刻怀疑什么。” 挽月唏嘘:“原来如此。” 楚烟儿道:“那我们做些什么呀?” “蚕丝浸泡方法并不妥当,索性用这温锅下的热火,将药材烘干磨成粉,你们做簪花绒花的时候,一直蘸榆木粉和那些药材在手上,然后缠线。” “榆木粉?”挽月问道。 “榆木粉是具有粘性的木头粉,它会把药粉附着在那些绒花上面,药粉,加上铜芯里缠绕的依兰干花,掺杂在一起,不仅香味宜人,而且还能生出药效,只要屋子够暖活,不怕挥发不出来。” 六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不需要完全听懂,反正做法大家都懂了,便开始撸起袖子分两边开始做。 至于簪子图稿,楚烟儿将自己未完工的设计纸稿递给她:“这个怎么样?” “当然好了。”挽月看她手艺相对之前精湛许多,笑说:“曼珠沙华稀有,红的又显年轻妖艳,最合适不过了,薛婉一向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肯定会爱不释手的。” 挽月心里有数,看他们忙的热火朝天,自己手中的活却暂时得搁置。向来速度快的她就主动帮忙做他们原先做的活。 不过再怎么赶,这东西制成还是经了一些时日。 看挽月天天往外跑,蒋忠榕还好奇问道:“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呀,我要对薛婉动手,只不过小孩子家家,就不要听是什么事了。” 蒋忠榕忙起来,也很少顾家,挽月的事更少过问,所以向来只是跟在屁股后面付账,倒也不会多问其他的。 很快,就到了蒋笑笑的及笄礼,及笄礼对对一个女子来说极为重要,是为成人,可以择夫君。 玉罗阁的东西贵重,订了头面以后,薛婉拿到也就放在梳妆台上,不许任何人触碰,直到蒋笑笑及笄这一日,才风风光光的戴上,想要艳压群芳。 也确实做到了,那副头面金色与红色相得映彰,采以梅花的形状为底,那绒花上还带着一小串流苏,整副戴上,走起路来有细微清脆的碰撞之声,很是悦耳。 这次的宾客的名单里,有北平候,是后来蒋忠榕添上去的,说是为了感谢他救挽月的恩情,但还是被挽月揶揄了一顿。 本来北平候府一直没有回应,没想到这一日,长风忽然派人送了礼物过来,说一会北平候就到。 这时薛婉正带着那副夺人眼目的头面,刚刚坐下,便听到外面人来说,北平候要来。 蒋老爷端着茶的手一抖,抬起头:“谁来了?” “我家侯爷说了,一会就到。” 这蒋府和北平候素来没有关系,况且北平候是什么身份,那可是皇亲国戚,所以一听这个消息,连薛婉也坐不住,拉着蒋笑笑就站了起来,喜笑颜开:“老爷,是北平候爷要来,真的是他要来。” 蒋老爷将目光投在坐在底下的蒋忠榕身上。 蒋忠榕起身走至厅中央,说道:“那日救了挽月的正是北平候,其实我与北平候已经不知一面之缘,儿子便请了北平候,想要再次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挽月跪在后面的小桌上,低头掩笑,救的是她的命,他倒是道恩道得热情的很啊。 “甚好。”蒋老爷欣慰的点了点头:“快来人,摆上上座。” 琴瑟一响,从外面赤足飞进来几个舞女,舞袖一扬,在中央围着开始跳了起来,边跳边转,手里的飞花一扬,纷纷然然落了下来。 薛婉高兴,连鼓了几下掌。 蒋笑笑离薛婉离的近,没一会儿皱起眉头:“娘,你换香粉了?” “没有啊,怎么了?” “太香了。” 薛婉这才明白过来,笑意更加盛:“怕是我头上的簪子,这次玉罗阁新出的我十分满意,刚才你爹都夸我了呢。” 说着,红晕就爬上了脸,家医说了,她现在的身子已经可以怀孕,所以…… “娘,你脸红什么哇。” “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作甚。”薛婉佯装的打了她一下:“对了,我听说北平候年纪商浅,却是为外人称赞的好男儿。” 蒋笑笑对这些不感兴趣,闻言随口敷衍道:“如何好了?” “风姿绰约,两袖清风。” “两袖清风?”蒋笑笑弯了下柳眉:“这说法真奇怪,一个堂堂的侯爷,还能两袖清风吗?” “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表现自己,听见没有?” 蒋笑笑不依了:“娘,你又来了。” 薛婉还要说什么,小厮忽然从外面传报:“北平候到。” 霎时,舞姬停下,厅里的众人皆站了起来,待那北平候走进来时,纷纷行礼。蒋老爷在最前头,态度不卑不亢:“见过侯爷。” 北平候一手背在身后,茕茕而立,闻言也只是微微颔首:“蒋老爷不必多礼。” 蒋老爷刚要说什么,那薛婉把身前的蒋笑笑推向前,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侯爷竟会屈身来此,真是令蒋府蓬荜生辉呀,侯爷快入座。” 蒋笑笑被推向前,对上北平候那双清澈见底的眼,心居然猛然跳动一下,不敢抬起眼看他。 北平候还是那样,淡然自若,只是摇了摇头。 身后的长风解释道:“侯爷不愿坐上头,就随着公子小姐们坐吧。” 蒋老爷愣了一下:“好,也好。” 北平候慢慢坐下,他的左边正是蒋忠榕,而蒋忠榕后面是挽月。 挽月见到救命恩人,也很是兴奋,几乎是蹲着身子从后面挪到了北平候身后,悄声说道:“侯爷,我是挽月呀。” 北平候侧头看了她一眼:“伤可好了?” “好了,多谢侯爷,侯爷怎么会来此?” 北平候只道:“闲来无事。” 蒋忠榕看不下去了,伸出左手把挽月探出来的头给拍了回去:“不要闹,规规矩矩坐好。” 挽月被他打的哎呦一声,捂着头不满的的退了回去。 北平候这才终于把视线落在他身上,虽然凉,却没有最初那样看到的冰冷。 他半咳了一声:“侯爷好。” 北平候侧头,忽然眯起眼:“你受伤了?” 蒋忠榕先是不解,随即想起自己前几日去钱庄的时候,落了雨,那山中泥泞,他不慎滑了一跤,被树枝划伤了脖子。 想来今天穿了件开领的衣裳,所以露出了点痕迹来。 “小伤。不碍事。”蒋忠榕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喝了一杯酒。正要接着说话,就见兰姨娘带着小弟进来,那小弟还不会讲话,咿呀咿呀的流着口水,由下人抱着,抱给了蒋老爷。 是自己的儿子,蒋老爷见到小孩乐呵呵的笑,也十分喜悦,便对着兰姨娘说:“快坐,你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 兰姨娘扶着簪子,曼妙的身姿在红衣下若隐若现,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倒也没什么,只是在院子里待久了,出来凑个热闹。” 蒋府就只有两个女人,薛婉生得大气,兰姨娘生得温婉,各有各的好,所以总是明着暗着比较,尤其再这样重要的场合,更是从头到尾都要光鲜亮丽。 “兰姨娘今日气色还真是不错,你看薛婉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挽月悄悄在蒋忠榕背后说道。 蒋忠榕压着声音说:“那兰姨娘本就年纪轻,一来穿得如此,能不生气吗?” “哎呦喂。”挽月笑睨了他一眼:“你倒是懂了。” “哼。”蒋忠榕得意洋洋的抬了抬下巴,抬头正好看见北平候看着自己,赶紧坐好收回了笑意。 舞毕,不知道谁在水帘后面弹起古琴,一曲流觞,将是是非非都沉进了梦里去,挽月听着听着开始走神,这时有人端着琉璃盘慢步走了进来,掀开红帕,竟是一把梳子。 “今天的发髻是你娘给你梳的,或许再过两年,就该是你夫君给你绾青丝了,这把玉喜鹊纹梳可价值不菲,爹将它给你,你可要好好留着。” “爹。”被当着那么多人面打趣,蒋笑笑不好意思的嗔怪道:“女儿还小,才不要嫁人,要时时刻刻陪伴在爹身边。” 蒋老爷哈哈一笑,甚是高兴的拍了拍她的头:“笑笑懂事了。” “能不嘛。”薛婉说:“儿大不中留,不像咱们笑笑,她昨日还说想要一辈子不嫁人,陪在我们身边呢。” “诶,那可不行,嫁人还是要的。”蒋老爷宠溺的勾了一下她的鼻子。 挽月对于薛婉意有所指的话十分不屑,忍不住哼哧了句:“儿大不中留,我看她女儿能留到何时。”蒋笑笑可不是会认真听话的主。 蒋忠榕无动于衷,反正他听这种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是,薛婉哪里那么容易消停,不知道是不是得知自己可以生育了,还是仗着什么,今日气焰更是嚣张,转而又道:“我们的笑笑呀,总算是长大了,不会再随意被别人欺负了。” 蒋老爷一听,眉毛都竖了起来:“怎么会有人欺负笑笑。” “怎么没有,笑笑小,又天真善良,许多人就因此欺负她。”说着,还看了蒋忠榕一眼:“你是不知道老爷,以前笑笑手臂上的伤,就是被人推倒留下的,我看啊,就是有人嫉妒笑笑得你的宠爱最多,所以才这样。”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挽月刚要起来打抱不平,没想到兰姨娘却抱着蒋年忽然开口:“笑笑胆子大,心性高,哪会那么容易受人欺负,还有这话说的,姐姐你会任由笑笑被欺负一样。” 兰姨娘自从生下了蒋年以后,似乎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 薛婉本想横她一眼,奈何北平候在场,没有发作,而是笑道:“兰姨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像以前,小榕就总是欺负笑笑,是不是呀?” 这话像是一个玩笑,说家常那样说出来,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可不是一个玩笑,尤其她还看着蒋忠榕,似乎要他回答。 蒋忠榕无奈的放下酒杯,是与不是都没法说出来。 因为无论说什么,薛婉都会继续刁难他,尤其现在北平候在场。 “年纪小,打打闹闹是常事。” 这话一出,连北平候身后的长风都惊讶了,他从未见自家主子出言为别人打抱不平过,今儿倒是稀奇了。 薛婉见北平候帮着蒋忠榕说话,不高兴,但也没在说什么,而是推了推蒋笑笑:“今日你生辰,去敬北平候一杯酒。” 蒋笑笑正有此意,闻言赶紧拿着新的酒盏,往下面走去。 “北平候,我,我能敬你一杯酒吗?” 少女衣饰十分惹眼,腰间挂的铃铛随着脚步一动一作响,脸上不知不觉爬上了红晕,低头含羞的看着他。 十五岁,真是个嫁人的好年纪。 蒋忠榕不知道自己快要将酒杯捏碎,满是寒光冷剑的盯着蒋笑笑,一股念头笼罩在他头顶,他却不自知。 北平候接过,喝了一口。 蒋笑笑欢喜的欠了个身子,回身跑了。 旁边的蒋忠榕啪的摔下酒杯,就走了出去。 宴会上热闹,偶尔出去几个人是不会过问的,只会以为喝多了出去醒醒酒。 但是挽月却看到了,她正和桃春喝得起劲,看到蒋忠榕出去以后,便也起了身,拉着桃春出去了。 “挽月,少爷干嘛去了?” “谁知道,生闷气了吧。” “这是咋了。” 挽月看着蒋忠榕消失的背影,失笑道:“或许是年少的……悸动?” 桃春还是一脸疑惑,直到感觉到跟着的方向越来越不对劲,才出声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不是很清楚了吗?蒋老爷的卧房。” 这宴席刚开始没有多久,自然院子里面冷冷清清,挽月很快带着桃春抹黑溜进蒋老爷的屋子里,并打了个火折子在角落里搜寻着。 “你要干什么挽月?” “别问了,你一会看看不就知道了。” 挽月蹑手蹑脚的找到香炉子,打开来以后,慢慢把自己怀里的东西丢了进去。 “这味道……有很淡的麝香?” “是,因为有花香所以很难闻出来。” 桃春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要让大夫人……” 挽月嘘了一声:“这事还得看运气,先这么办,这是我特地制成的香料,平时只能闻到花香,根本闻不出掺杂在里头的东西,好了先走吧,好戏还要静待一段日子才开场了。” 桃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反正不管怎样,只要这样少爷能开心了,我也就开心了。” 挽月欣慰的点点头,猫腰离开了屋子。 月光如霜,沉静的投在叶隙之际,萧飒的身影独自站在拱桥之上,望着脚下的湖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挽月路过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后,余光又瞥见一个白衣男子从桥那头走了过来,她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 蒋忠榕专心看着水中的月亮,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还以为是挽月又要故意吓他没好气道:“我知道是你,你这把戏玩了两年了,你真当我还是小孩啊。” 好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蒋忠榕还以为挽月生气了,刚要扭过头,便听到一声:“你不是吗?” 他差点脚一滑,栽到水里面去。 “候,侯爷。”蒋忠榕尴尬的回过身子,头疼的挠了挠脖子:“我还以为是挽月,失礼了,侯爷没有在宴厅,怎么跑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醒酒。” 蒋忠榕不禁想要笑,这家伙还真是惜字如金,自己要不多说一些,恐怕就要交谈不下去了。 两个人肩并肩站着,之间空了一大段距离。 蒋忠榕主动挪了一小步,立即一阵清香扑鼻而来,让他不禁侧头问道:“侯爷,没有想到你今日真的会来。” “你让我来的。” 见北平候一本正经,蒋忠榕更加觉得好笑:“侯爷府离这里并不近,说起来还真是有缘,竟是就这样见了两次面,斗胆问一句能否知道侯爷名字。” 北平候:“秦宵,还有,见过三次了。” 三次?哪三次? 蒋忠榕疑惑看着他,却见他目光如水,丝毫不起波澜。 …… 入夜,宴会总算结束。 蒋老爷有些醉,被薛婉搀扶着回了屋子。 “老爷,喝口水。” 薛婉抱着他的头,细细的喂了一口水进去,又用手帕擦着他的嘴角,而后说道:“老爷,家医说我已经可以怀孕了,虽然我现在的身子还是弱,但是老爷还想要一个孩子吗?” “嗯?” 屋里香熏得气氛旖旎,再加之烛火摇晃,两人之间逐渐开始暧昧起来。蒋老爷沉稳的抱起薛婉,压在床榻之上,说道:“总觉得你今晚格外迷人,不过什么味道,好香啊。” 那薛婉头面没来得及卸下,闻言顺手摸了摸,娇笑道:“瞧老爷猴急的,先让我把这个撤了吧。” “不用,就这样吧。” 蒋老爷说完,重新压下,干柴只需要烈火,一点就能燃成,只是下一秒,薛婉意乱情迷之际,身上的重量突然不在了。 她迷惑的睁开眼睛:“老,老爷?” 这衣服都褪完了,两个人几乎是赤裸相对,薛婉甚是不解,这是怎么了? “出去!” 第二十八章 尴尬 薛婉拉着床帏起了身,想不明白刚才两人还浓情蜜意的,忽然这是怎么了。 蒋老爷依旧沉着脸,只感觉下半身那股子冲动的劲正在慢慢消失,尴尬之余,又不想薛婉瞧见,只好遮遮掩掩道:“无事,你先从我身上起开。” 薛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是今晚总是散发出来一股香气,再加上喝了些小酒,令她头昏脑涨,胆子也大了许多,还以为蒋老爷只是在欲拒还迎,手倔强的去拉扯他的衣领。 蒋老爷只感觉浑身发软,手推了半天没推开,还越来越热。 两人之间的温度逐渐升高。 蒋老爷意乱情迷的眯起眼睛,被薛婉蹭来蹭去,裕火又起,反身就把薛婉压在了底下:“你今晚怪磨人的。” 薛婉听不清,只觉得浑身燥热无比,于是主动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媚着声音道:“老爷,您许久没好好疼爱我了。” “好好好,今天就好好疼爱疼爱你。” 蒋老爷伸手抱住她,两个人在床上滚了又滚,几番下来,两个人衣服也褪去了全部,墨色的发丝皆黏在两人身上,屋内气氛高涨,温度也逐渐攀升,以至于两人身上皆汗津津的。 薛婉把勾在嘴角的发丝拉扯开,娇笑道:“老爷,是我好看,还是兰姨娘好看。” 蒋老爷视线落在她还没有拆下来的头饰上,被那红色一晃神,回答脱口而出:“当然是你。” 薛婉满意了,拆下头面扔在一旁,准备来场激烈的翻云覆雨。 月上柳尖,情意正浓,薛婉眯着眼等待着蒋老爷进入身体,可是却忽然感觉到一软软的东西贴着自己双腿。 她低头,看到一幕令她惊恐的场景。 那蒋老爷的器物忽然间又软了下来,耷在她腿中间,分明就是突然之间对她没有了欲望。 “老,老爷?” 这是怎怎怎怎么一回事。 难道她拆了头面便不再光彩照人,所以蒋老爷对她一下子没有了欲望? 惊慌之余,她连忙又伸手想要去够头面。 蒋老爷却起身,也是一头雾水的低头盯着自己的下半身,对于忽然淡去的欲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薛婉还怕是自己眼花了,撑着身子揉了揉眼睛,生怕看错了。 蒋老爷察觉到她视线,也不加以掩饰,索性穿好衣裳,起身打开了房门:“婉儿,今天夜已深了,你先回去吧。” 薛婉颇不甘心的咬了咬唇:“老爷,您好不容易才有时间和我……真要赶我走吗?” 可是蒋老爷哪里还有心情听她絮絮叨叨,随意拢好了衣服,就要往出走。 “老爷!”薛婉试图挽回,把床下散落的衣物胡乱的披在自己身上,可惜连一个衣角都没有摸到,就踩到自己的衣角摔倒在地。 “老爷啊,我们再试一次嘛,老爷!” 蒋老爷犹如听到鬼魅之音,边系着腰带边跑了…… 这事自然瞒不住,院子里的下人们没事就乱嚼舌根,桃春兴致冲冲的跑来时,挽月正在喝凉茶,一蛊沁人心脾下肚,消下了不少暑气。 听闻后,也是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真是想亲眼看看,她的脸色一定很好笑。” “我还听说啊,每次大夫人去蒋老爷那里,不过一会就出来了,蒋老爷去了大夫人那里也是如此,大夫人觉得是自己年老色衰所致,又天天折腾起来,弄的老爷现在有家不敢回,天天夜里去大少爷的房里下棋,到了亥时三刻才敢回去呢。” 挽月不厚道的嘿嘿了两声:“这夏日炎炎,或许是老爷腻了,已经对大夫人提不起兴趣来。” 提不起那方面的兴趣。 “真的假的?”桃春有些不可置信,睁着大眼问道:“不过老爷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啊。” “当然骗你的了,不过私房中事,不要问那么多。” 桃春狐疑的盯着她:“你说的好像你懂私房中事一样,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是好奇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大夫人虽年纪大,可是风姿犹存,也不至于……” 挽月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无语道:“你这个丫头片子,怎么那么不知羞,还好奇这些事情。” 桃春哼了两句:“才没有。” 为什么会如此,其实也没因为什么,不过是把人参,白术之类的一些药材掺在丝线里,神不知鬼不觉罢了,多亏了玉罗阁的人,不然她还做不到那么顺利。 想到这里,挽月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蒋老爷,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再过一段日子她就要离开这里,彻底结束一切。 “结束?结束什么。” 挽月见自己无意识的说了出来,连忙摇了摇头:“没事。” 她本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前已经和薛婉井水不犯河水,偏偏薛婉不安分,那就不要怪她无情,在结束蒋府的一切,开始她自己的生活之前,给她最后一击。 回屋之前,刮起了八月的大风。 挽月边进门,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忽然见屏风后面有动静,她抄起桌上的茶杯,眼神凛利起来:“谁?” 屏风后面的人走了出来,挽月撇了撇嘴:“你这死小孩,藏我屏风后面做什么?”说到此,她夸张的双手交叠,护于胸口:“莫不是对我有什么别的企图,你可不要乱来,我心里有人。” 蒋忠榕白了她一眼,兀自走到桌前坐下,说道:“屏风后面有一个箱子,箱子里有本书籍,封面却无字。” 挽月缓缓放下手:“你看了?” “好奇,看了。”蒋忠榕欲言又止了下:“所以你心底的人,名为刘玄玉?” “你知道他?” “或许是哪个名流公子的宴会上听过他的名字,只是听过。” 挽月挑了下眉,看他从袖子中拿过她写的故事,便接了过来,随意翻了几页:“你信吗?这茫茫岁月不饶人,细水长流的日子过惯了,爱恨情仇真能够说忘就忘,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怕哪一日忽然就不记得那些人,那些个事,反正平时闲着也是闲着,就索性把故事写下来了。” “你从未跟我说过,你遭受的那些苦。” 挽月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我也早就和那些个人没了关系,不提也罢。” 蒋忠榕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本书发呆。 挽月说:“不过啊,你可不要学我,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这辈子怕是再无缘分了。” 一旦错过,那便是无缘。 蒋忠榕回想起,那日在拱桥之上,北平候是怎么同他说的? 说的好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的蒋忠榕还不及豆蔻之年,在薛婉的羽翼下生存,难免经常吃不饱肚子,有一日便拿了些蒋老爷给的盘缠上街去福云记买糕点吃。 有人站在他身前,遮住了前面的纷纷扰扰。 这热闹小街,听在他耳里却是聒噪,他脑袋里嗡嗡直作响,又不免想起薛婉在他耳旁大声道:“吃什么吃,妹妹都还没吃,你还先吃上了。” 还有蒋笑笑,拉着他的衣袖晃啊晃:“哥哥哥哥,陪我玩嘛。” 玩什么!哪个这么有闲心陪她玩! 蒋忠榕捏紧了拳头,想要把翻涌而上的怒气压制下去,也不知真气着了还是站久了晕眩,他眼前一黑,额头撞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等回过神来,眼前已是一片白。 才知自己额头抵在了那位着白衣的大哥哥背上,慌忙站好,小声的道着歉:“对不起,真是对不住。” 那大哥哥转过身来,浅色的眸子透着疏离,却微微颔首,很快就转过去了。 蒋忠榕不好意思的擦了下自己的鼻子,又兀自想东西去了。 没多久,他听见大哥哥和掌柜的起了争执。 掌柜的毫不客气:“没想到穿的像大富大贵人家的小孩,却是一个吃白食的,一点银两都没有,还来这里耽误我做生意,快滚开。” 那大哥哥不善言辞,只是捏着手中的糕点,脸色隐忍的发白:“一会会有人来接我,到时候定会给你。” “骗鬼呢,看你穿的像个公子哥,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装些钱,快点滚开,不滚我揍人了。” 那大哥哥直挺挺的站着,就是不松手。 眼看着掌柜真要打人,小小的蒋忠榕于心不忍,连忙把自己买糕点的银两分了一半给掌柜:“这些够不够,我帮他付了。” 那掌柜不屑的哼了一声,收了钱,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而等蒋忠榕回过身,人已经不见了,小小的他竟有一丝失落。 “原来是你。”恕他一时真没有想起来。 北平候似乎有了点笑意,点了点头:“是我。” 蒋忠榕想起民间传闻,不禁笑了,原来两袖清风是这个意思,他身上,袖子里,当真一点钱财都不备。 “笑什么?” “没没没。”蒋忠榕侧过头去看他:“不过侯爷为什么不放钱财在身上。” “麻烦。”北平候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长风有,那会刚来京城,我们走散了。” 关于北平候的传闻,蒋忠榕在醉仙楼见到他以后,就有刻意关注过,才知道原来北平候小时候并不在京城,因为不是嫡系,娘家人怕他被府里人欺负,所以就一直接在外边住,直到秦大公子病死了,这才被接回来。 住娘家,想必也不会受委屈,从小也是尊贵之身。 只是小时候就送离秦府,心里到底难不难过,又有谁能知晓呢。 思于此,蒋忠榕刚要感叹一声,却见到北平候沉浸在月色下的清冷双眸,微微眯起,说:“所以你不必在意,我们之间扯平了。” 他愣住,心里泛起失落。 原是这样,原是这样才让向来不管闲事的北平候出手相助,他本来想,两个人如此有缘,或许还能成为知己的。 还没等他回过神,北平候又道:“我先走了。” 那拱桥之下是池塘,在幽幽萤光下,睡莲开得正盛,在绿荷中悄然绽放。沿岸的梨花落,落进池塘沉浮,风一动,扬洒得纷纷然然。 蒋忠榕抬手,扫去肩上的落花,半晌幽幽的叹了口气,不经意间问道:“侯爷还来吗?” 问完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这算什么鬼问题,问他还来吗?堂堂北平候来这里做什么,真是的。 北平候拈花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将花收进掌心,冰冷的指尖沿着花的脉络轻轻抚摸。 许久,久到他以为被拒绝了,才听到北平候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蒋忠榕内心迸发出说不清楚的喜悦,看着他走了许久,也没有动分毫。 后来想起,总觉得那晚的良辰美景,格外动人。 这算不算,没有错过呢。 “想什么呢。”挽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眼睛睁那么大,吓死人了。” “无事,你将这故事写下来,有没有想过让世人知道?” “没想过,只想自己写下来留着回忆,为什么这么问。” 蒋忠榕说:“我只是觉得这曾是一段佳缘,不妨让世人也知道,或许听了还会颇有感触,从而更加珍惜身边人,你觉得呢?” “再议吧。”挽月摆了摆手:“先解决眼前的事再说。” 蒋忠榕便没在说些什么了。 时至九月,薛婉和蒋老爷的感情产生了不少隔阂。 那簪子,女子闻多了容易对心绪产生影响,容易对房事有冲动性的渴望,可是每次结局都是不欢而散,本来还性致勃勃的蒋老爷会和那晚一样,莫名其妙的软下去。 于是次数多了,就有了阴影,很少主动去薛婉那里了。 薛婉欲求不满,觉得蒋老爷就是嫌弃她年老色衰,总是大闹,闹的蒋老爷也心烦意乱,三次有两次不见她。 于是那最大院落的主子就接近了要暴走的状态,要不是十三拼命抱住她,她怕是要把整个屋子都拆了。 “夫人,你冷静一些。” “你要我怎么冷静,十三!你,你说,我真的年老色衰了吗,我当真没有年少那般吸引人了吗?老爷昨晚又走了,居然又走了,他肯定去兰姨娘那个小贱人那里了。” 十三焦头烂额,生怕她伤到自己:“夫人不要多想,老爷昨晚在书房看书,没有去兰姨娘那里的。” “我不管。”夫人把梳妆台上的首饰一股脑的扫落在地:“我不管!” 蓦地,她停住了所有的动作,怔怔的看着那个最爱的首饰散落在地上。 十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说道:“这是小姐及笄时玉罗阁送过来定制的簪子,夫人你一向最喜欢,幸亏没有摔碎,不然可惜了。” 这时,小厮就在外门来报:“夫人,云姨娘回来了。” 薛婉心头一跳,面色更加阴郁起来。 第二十九章 云娘 要说起这云姨娘,可谓是蒋老爷的妻妾里最疼爱的一个,年纪最小,性子也最野,不受任何人束缚也不服任何家规,向来我行我素。 所以一去游山玩水,去了大半年。 挽月之前在府里见过她两次,每次都见她拉着丫鬟们在后花园里踢蹴鞠,要不就是晃秋千,那笑声可以一传数里。 然后没过两天,又跑出去玩了。 “可真是特别。”挽月曾经这么和蒋忠榕说过。 为什么特别,这嫁出去深院里的女人,怎可能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乱跑,也不知道她在蒋老爷耳旁怎么吹的风,这般宠爱着她。 现在可算是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都要以为府上只有一妻一妾,其实还有其他两房,不过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宴也鲜少露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薛婉做过的心狠手辣传闻的缘故。 云姨娘回来,着一身嫩粉色衣裳,腰间配的是风氏韫色的铃铛,走起路来,丁零当啷的如同一个小孩子天真。 走进前厅,只见她取下斗篷,未语先笑:“好大阵仗,吓死人了,我不过就是贪玩了半年没有回来,这么多人不会是来轮番数落我的吧,我可会害怕。” 薛婉在院子里闹过了一通,现下也能和颜悦色的上前说道:“哪能啊,早听说你要回来,姐姐甚是想念,就在此等候,你看看你,一出去就那么久不着家,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妹妹我这不是回来了,姐姐既然这么想我,那我便不出去了,常在府里陪伴姐姐如何?” 噗,挽月差点没有忍住,想要笑出来。 果不其然,薛婉脸色立马就暗了下来,不过也只是一瞬,转而又笑道:“快坐下喝口茶,舟车劳顿,想必累坏了。” “确实。”云姨娘揉了揉肩膀,喝了一口茶才道:“不过老爷去哪里了?” “谈生意去了,晚些时候会回来的。” 云姨娘这才点了点头,刚要起身,目光流转,却是看见了外面路过廊道的蒋忠榕,连声喊道:“小榕,小榕。” 蒋忠榕脚步一顿,先是看了云姨娘一眼,然后再与挽月相视。 挽月耸了耸肩。 他只好迈步走进去:“云姨娘。” “感觉许久没有见你了,快来我跟前让我瞧瞧。”云姨娘似乎见了他很高兴,等他走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长大了啊。” 蒋忠榕最讨厌别人随意触碰自己,下意识打开了她的手,往站在一旁的挽月身后退了半步。 云姨娘这才抬眼看见挽月,眼里玩味明显,却没有说什么,道:“呦,这才多久没有见,就不肯和姨娘亲近了呀,好伤人心。” …… 有句话蒋忠榕憋了回去,他也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该当注意,以免落人口舌。 但那么多人,他也不好多说。 这云姨娘脑回路犹如七拐八拐的弯路一样,异常跳脱,以前蒋忠榕便对她很无语,不愿意跟她打交道,如今更是。 薛婉一扬手帕:“好了好了,妹妹你别逗小榕,他大了容易羞,在别厅给你准备点点心,你过去吃一点吧。” “好啊。”云姨娘脚一晃,跳下椅子,跟着丫鬟们走了。 薛婉不再笑,眼神阴郁的回身瞪了挽月一眼,就扭头走了出去。 挽月指了指自己,又看向蒋忠榕:“瞪我做什么,我又没惹她。” 蒋忠榕没听见她说话,自言自语道:“怎么就回来了。” 挽月好奇问:“你和这个云姨娘很熟?” “并不熟,爹喜欢她,几年前她怀一孩子死了以后,就变成这样的性子了。” “啊?” 蒋忠榕睨着她:“大家都说是薛婉害死的,你别看她嬉皮笑脸的,其实很精,最会审时度势了。” “看她挺喜欢你的。”挽月拍了拍他的肩,哈哈一笑就走了。 蒋府上下,其实都喜欢这个云姨娘的,性子活泼,还对下人又温柔体贴, 越是这样,薛婉就更加讨厌她。 蒋老爷见了云姨娘十分开心,那被薛婉缠了几天的阴郁终是得以见日,一扫之前的阴霾,在饭桌上他止不住的侧头和云姨娘说话,就连薛婉叫了他几句他都没有听到。 挽月去凑了个热闹,站在蒋忠榕身上当个端碟送菜的小丫鬟,见薛婉生闷气的放下筷子,扭头不说话了,蒋老爷也无动于衷,压根就没有看见。 云姨娘笑得乐呵呵的,忽然话题一转,不知为何转到了蒋忠榕身上:“小榕现在出息了呀,我上次走的时候觉得他是一个毛头小子,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见有人夸自己的儿子,蒋老爷喜笑开颜:“一直带着他做生意,这孩子学的快,一点就通,经商能力都快超过我了呀。” 只听薛婉哼了一声:“老爷可别偏心,小年上次抓阄,抓的是如意算盘,以后肯定也是一个经商的料。” “谁偏心了,小年还小不是,等他大了该是小榕教他了。” 兰姨娘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看了薛婉一眼,没说话了。 晚膳匆匆结束,在蒋府门禁以前,挽月去了趟玉罗阁。 一来是按之前约定好的给酬谢,二来跟他们能说上一些体己话。 等离开的时候,玉海棠倚靠在柜前整理裙摆,见她从楼上下来,开口说道:“害人的事,以后少做,也不怕夜长梦多,引火烧身啊。” 这语重心长的一番话,想必玉海棠早就想对自己说了,为何呢,原因不过她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亏心事做过不少,现在夜半梦回时,总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不相信自己也如此。 可她挽月生来善良,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却是宣昌那场永远用不出去的噩梦。 她把自己困在里面,每每梦起,总能惊出一身冷汗。 所以,挽月笑了,不紧不慢的踏下最后一个台阶:“师傅说的是,可惜挽月愚钝,向来只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个理。” 说罢,踏门回去了。 好在赶上了时辰,挽月进门时,守门的家丁好意提醒:“姑娘近来夜里出门记得带上纸伞,近来逢雨季,天凉雨多。” “谢谢。”挽月颔首,刚踏进门槛,就见提着薛婉从前院的石井前路过,身后的两个丫鬟提着风灯紧跟在后,幽幽月光倾泻,笼罩了半边纱烟。 正好,打了个照面。 挽月有些乏,想回去休息,便打算行个礼就走。 擦肩而过之际,传来薛婉的声音。 “蒋府的家规,嫡子继承家业,如今亲娘没过门,孩子没位分,你当真觉得,就算老爷同意蒋忠榕继承家主,蒋府的列祖列宗会同意?以后难免落人口舌,叫他的位置坐得坐立难安。” 挽月还没开口,又听她说:“庶子终归是庶子。” 刚要争辩,余光瞥见远处回字廊中央,一道清丽消瘦的身影走来。挽月便不说话,只是欠了个身子,回身走了。 趁着薛婉要发火的空当,挽月已经快步穿越廊道,走到了兰姨娘面前。 这兰姨娘对她没有什么敌意,所以见她只是问道:“夜深了,你怎么还在这?” “兰姨娘不也没有就寝,想来是同我一道,赏这散着光晕的月亮。” 兰姨娘被她逗笑,回身把小蒋年递到了身后丫鬟手里,伸手摸那栽种在一旁的枝叶,似乎是在沉思什么,好半晌才道:“小年不睡,哭闹,只好带他出来转转。” 挽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生了小孩之后的兰姨娘,少了从前那般锐气,反而多了丝沉稳。 于是挽月说:“孩子小,哭闹正常。” “是正常,但养孩子不容易,转眼间,他便可以跟你齐平了,像小榕,我有时候恍惚还觉得他只有一点点大,转眼就得仰头瞧他了。” 话提了出来,挽月斟酌了番,才道:“小榕长大了,羽翼自然也醒了,以后迟早会越来越高的。” 这一语双关,倒是惹得兰姨娘看了她一眼。 挽月继续道:“晚膳的时候,你也听到大夫人是如何把小少爷故意抛出去的,明着像是再为小少爷打抱不平,事实呢,事实故意惹老爷不痛快。” 兰姨娘看得清楚,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不想起争执罢了,免得自己心生不快,影响了小蒋年。 不过挽月说这番话,她自然知道是何意,便谦虚的问:“挽月姑娘,眼下没有外人,有事便明说了吧。” “也没什么事,只是小榕如今虽得老爷宠爱,又身材万贯,身份之事却始终摆在那里,像是一道鸿沟……” 兰姨娘立马顿悟:“你是想我帮你让小榕有个嫡子的名分?” “是,常吹耳旁风,听不进也心里惦记,当然,若是兰姨娘不愿意,挽月也不勉强。” 听到这里,兰姨娘忽然来了兴致,问:“萍水相逢,我好奇你为何如此帮他?” 挽月淡然一笑:“萍水相逢,奈何缘深。” 蒋年在这时哭了起来,大概是一直抱着在原地,小家伙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 丫鬟抱着他,得到示意后抱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须臾,兰姨娘望着沉沉月光,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可如果小榕当了家主以后,永远不能怠慢我的儿子,还有他应有的,也不能少。” “那是自然,怎么说也是他的弟弟,兰姨娘你放心,我挽月答应过的事情,断不会食言,若是食言,天打雷劈。” 交易算是达成了。 兰姨娘拢起披风,转身隐入夜色里。 她自小看着蒋忠榕长大,他受过的苦,她是不想蒋年也受,再者,她本来就视薛婉为仇敌,这样一来,又给自己儿子铺了路,又打压了薛婉。 何乐而不为呢? 急雨下了一夜,梨花簌簌,直至日升,灰蒙蒙的天才勉强晴朗。 雨后大地复苏,空气中混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梨花枝被水滴压弯了头,花蕊在微弱的晨阳里,散发着金色耀眼的光。 挽月捏断快要支撑不住的梨花枝,小心翼翼的找了一白金瓶插入,放在桌角,独具特色。 蒋忠榕出门前,匆匆瞥了一眼:“还挺好看的。” 然而脚还没有踏出门,就被迎面踏进来的蒋笑笑吓了一跳。 “哥哥,笑笑今天这一身好看吗?” 蒋忠榕差点被她吓得一口气没有提上来,连连后退,手撑住圆桌,没好气说道:“你做什么?” 很快,传来薛婉烦人的声音:“笑笑这孩子,非得要来给你看看她的新裙子,我拦都拦不住。” 蒋忠榕抽了下嘴角,哦了声:“不错。” “哥哥,你也觉得不错对不对,那北平候肯定会喜欢的,” 他笑容瞬间凝固:“你说什么?” 薛婉笑了两声,故意说道:“这孩子啊,小小年纪也不知羞,非要约北平候出去玩,这不,今日放晴,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 “娘。”蒋笑笑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挽月无语至极,站在蒋忠榕身后能正正好好的看见他藏在袖子里握紧的拳头,立马上前推开蒋笑笑,而后丝毫没有诚意道歉:“对不住,没有注意。” 蒋忠榕没有给薛婉一丝一毫开口训人的机会,跟着就踏门出去。 两个人一路无言,走到大门,才决定一个向东走,一个向西走。 挽月本来想说两句,可是又觉得奇奇怪怪,这要怎么开口安慰,而且他又需要安慰什么? 没想明白,蒋忠榕已经上马车走了。 她只好耸了耸肩,一个人去玉罗阁定制珠钗,昨天云姨娘刚回来,老爷便留宿在她那里。 早晨便听夏影跑来说,云姨娘昨夜哄的老爷十分开心,也不知道说了蒋忠榕什么,半夜都能听到老爷大声夸赞小榕做得好。 想必是一路听了蒋忠榕的丰功伟绩,虽然事不大,可是点滴积累,已经让很多与他合作过的商人有了好印象。 挽月总觉得云姨娘昨天已经把大致情况看的透彻了,所以在帮蒋忠榕,至于为什么,她不明白,所以才想那个簪子过去送礼,顺便试探一下。 反正,她也不算府上真正的奴仆,送些礼也没有什么。 这么想着,还没进门,便听到一句令她讨厌的声音。 “挽月?” 第三十章 巧遇 挽月不曾回头,听其声便知道是谁。 宣昌班子她从来没有再回去过,那是伤心之地,也是没有脸面再回去的地方,就算她是被人冤枉的,结果戏本也是从她那里出去的,故意和不是故意,已经没什么区别。 正回忆着,那声音不依不饶:“挽月,是你吗?” 挽月回过头,正是陆央央。 陆央央现在全是宣昌戏班子的顶梁柱,自那次事件过后,宣昌戏班子倒没有一蹶不振,平平淡淡的演出,勉强维持了生计,后来时间久了,倒也恢复如初,新来的折子先生也是个好的编纂手,笔下故事三个有两个动人。 陆央央凭借着她,去年开春名动过一场,有一次挽月远远路过宣昌戏院,眼瞧着门口人山人海,垫着脚往里头张望,大抵都是来找陆央央的。 “还真是你啊,如今这般穷酸样,差点要认不出来了。” 挽月视线转开,落到了站在陆央央身旁的陈小莲身上。 险些就要把这个人忘记了,踩着自己往上爬,落井下石,这个人可没少出力,挽月后来把很多事情想通以后,觉得她真是可怜又可憎。 不过,现如今她们还觉得自己是以前那个善良不懂防备的闻挽月了吗? “我当是谁,原来是小莲啊,变化大的让我也差点以为你是央央身边的丫鬟呢。” 陈小莲欲要发作,被陆央央拦了下来,继而对挽月温和的笑了笑,慢声说道:“许久未见,后来我来玉罗阁找你,老板说你不在了,我还因此愧疚,若是因为你不想见到我,害得你失去了这份生计,那我真是要内疚死了。” “唉,多大点事。”挽月摆了摆手,满不在乎:“不用觉得内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因为你没了生计,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你就不会如此觉得了。” 陆央央的笑意淡了下去:“挽月,你一定要这样与我兵戎相见吗?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陈小莲在一旁附和:“就是,央央姐都知道错了,你怎么这么不饶人。” 挽月嗤笑:“拜托,不要再讲这种笑话了,我还没有说什么,怎么就是不饶人了,如果陈述事实也是不饶人的话,那我错了,真是对不住。” “你!” “小莲,好了。”陆央央面上带了愠色,叱责道:“两年了,好不容易才见到挽月,你是要把她气走吗?” 陈小莲怏怏的闭上嘴,不说话了。 “挽月,我们从前是最要好的姐妹,你待我的好,我始终记在心里,这两年来,我一直活在愧疚里,总觉得不该那样对你,我真的是猪油蒙了心,才做出那样的事。” 见陆央央情真意切,说到最后忍不住还落了两滴泪,长翘的睫毛上不慎挂上一颗,真是惹人怜爱。 但挽月看的心烦意乱,连假意递帕子的事也不想干,连声道:“是啊,为了一个刘玄玉,不惜与往日姐妹翻脸,这刘玄玉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陆央央怔愣住,不解的看着她。 挽月低头莞尔,叹息了一口气:“所以说,说那些又有何意义。” 陈小莲分辨道:“央央姐……” “你别左一个央央姐右一个央央姐的了,陈小莲,你当我不知晓,当初踩着我往上爬,爬到了隔壁的戏院子里,而后呢,而后却因为品行不正,被赶了出来,又回到了宣昌戏班子里。”挽月出言打断,没给什么好脸色:“可真是精彩的很。” 陈小莲脸色可谓是相当难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碍于陆央央,才不好发作。转而忽然又想到什么,理直气壮起来:“好个咄咄逼人,刘公子想必就是见了你这般模样,才弃你而去,还是我们央央姐温柔,这刘公子久不在京城,也晓得给央央姐寄信来。” 陈小莲说这番话,想来是知道她没有跟刘玄玉有书信往来。故意说出来惹她生气。 陆央央拉住陈小莲的袖子,蹙眉,怒道:“小莲,你莫要再说这些东西,刘公子不过是问候两句,叫挽月误会了。” 挽月在心里冷笑了声,误什么误,她看陆央央两人还挺开心,故意说这些惹她不痛快。对,她就是不痛快,现在巴不得站在刘玄玉面前,狠狠地踹上几脚。 以解她心头的愤懑。 “你们三位贵人在门口嘀嘀咕咕半天,还进不进来了,若是愿意当门神,就错过江南来的精贵糕点了。” 挽月正气着呢,听到玉海棠在里面喊话,大声回道:“知道啦!来买东西的!” 玉海棠被她高声吓得拨错了算盘,抬首看了她一眼,随即心中了然,低下头继续算账。 挽月头一甩,也不理她们了,自顾自的踩进门,脚跺的踢踏响。 陆央央不依不饶,跟在她身后问:“挽月,你现在在哪里?过得还好吗?” 挽月目光不离柜上的首饰,忽然笑了,温温柔柔的问她:“怎的,知晓了再告诉顾修然,然后让他来堵我?” “他堵你?堵你作甚?”陆央央还真不知道。 挽月以为她在装蒜,索性不理她了,随便挑了一个羊脂白玉的穗子,就去结账。 玉海棠拨了两下算盘,刚要说出价格,挽月却扬了扬下巴,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她们付钱。” 然后赶紧溜了。 陆央央和陈小莲本来想要追上去,却被玉海棠伸手拦住,那笑意含在眼角眉梢,一副柔顺样子:“挽月性子急,两位都是有肚量的贵人,莫要和她一样。” 两人:“……” 挽月拿了穗子,走了一路,气也消了大半。 云姨娘住的地方名为清雅轩,四周青竹环绕,爬山藤肆意地生长,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沁人心脾。 挽月拿着上好的穗子,放在礼盒里,又顺手做了一些糕点,先差人送过去尝。 她人到的时候,已有丫鬟在此等候,见她微微欠身:“姑娘随我来吧。” 随着那丫鬟往里去,先穿过了五边形的拱门,而后又宛转绕出奇石筑的回廊,本以为要到那闺房的路还远,却没想到身旁的藤蔓瀑布,一掀开来,微低头钻进去,便又是一条曲径幽暗。 挽月不禁唏嘘:“这,要是没有人带路,还真是容易迷失在里面。” “姑娘不是第一个说的人,这是我们家娘子安排的,说是让坏人进来了出不去呢。” 挽月跟着笑了一下。 很快,到了正堂。 不曾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云姨娘清脆的声响:“这个小丫头做的东西还真是不错,糕点外面这层脆脆的好香!里头酥软香甜的好糯,这人到了没呀?” “到了到了。”挽月扬声接话,双眼笑笑的眯成一条,“之前听大夫人说您长了一双桃花眼,妩媚过人,如今亲自看了才知道,什么叫做明媚动人,桃花眼倒是没看到,这清脆笑声甚是沁人心脾,见了您,倒是想让我叫声云姐姐!” “没想到小榕身边还有这样甜美的女孩,这是他的福气呀。”她笑嘻嘻起身:“叫吧,反正我也不大,能当你一句姐姐。” 挽月朝旁看了看,云姨娘身边的护卫若宁便领会,接下挽月手里的盒子,打开展到云姨娘面前。 那白玉通身光泽,晶莹剔透,穗子也泛着珠光,一看就非凡品。 云姨娘喜上眉梢:“正好我前两日想学竹笛,现下就差穗子,你今日就送来了,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说罢手一挥,让丫鬟引得她上座。 “糕点也不错,还真是劳烦挽月姑娘一番心思了,不过我这里只有雪水泡茶相待,莫要嫌弃。” 挽月连忙客气道:“多谢云姐姐,倒没有十分费心思,都是小玩意罢了。我听闻云姐姐刚回来,就夸赞我家少爷,心中欢喜,特来道谢,我还怕来的迟了呢,姐姐不嫌弃,我就安心了。” 一句话,已经表明了挽月的立场。 云姨娘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之前在府中,就听闻过,挽月姑娘本不是奴籍,却自愿当小榕的贴身丫鬟,我原本好奇但因为那时即将启程,便没与你相识,过问。挽月这是喜欢小榕?” “喜欢,不过却无关男女之情。”挽月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又看向云姨娘。 云姨娘心下明了,抬手挥退了侯着的人,只有若宁未离去。 “我以为云姐姐也是喜欢小榕的。” 云姨娘浅浅一笑,眼神却犀利起来:“谁跟你说,我喜欢他的。” 挽月对上她的眼神,虽然看起来不善,可却没有什么恶意,心知自己赌对了,和云姨娘打交道,就是要坦然相对,拐弯抹角或许会行不通。 “云姐姐刚回来,想必大概形式已经了如指掌,小榕如今深得蒋老爷喜爱,进日又得老爷夸赞,还拿下了朱雀大街布店的经营权,也多是云姐姐的夸赞才有小榕今日。” “我是知道,可我却不是为了他。”云姨娘悠然一笑,捏死了茶盖,不紧不慢道:“既然咱们都是和她过不去的人,我对小月妹妹也十分喜爱,就不防直说。是她害得我孩儿生下来不足月就夭折,她还以为没人知道……是她私底下买通了奶娘,让那奶娘天天吃螃蟹,那寒毒生冷的东西,害死了我的孩儿。还天天装作无辜的在这院里过得安稳,我自然是看她不痛快,恨不得杀了她。” 挽月心里一惊,见她脸上的稚嫩之气全无,反而换上了一副幽深哀怨的模样,有些感慨道:“她向来心狠手辣,早先我也是托她的福,才差点死于非命,但是我竟想不到她能这样恶毒,那未足月的孩儿做错了什么,她也是做母亲的人……” 云姨娘认同的点了点头:“我只是想把她重要的东西都夺走,我也想叫她这样生不如死,比如老爷的宠爱,比如家产,反正啊,小榕也是讨厌她的,我不过顺水推舟而已,枕边话嘛。”她忽而娇笑了两句:“最动听也最令人记忆犹新,哪是你们这些小家伙斗来斗去能比得上的。” 这话题跳脱有些快,她说的暧昧,让挽月不禁脸一红,咳嗽的两下加以掩饰。 “不过阿,那个蒋笑笑也是笨的可以,大小姐脾气还没半点用,我本来想利用她的,但实在单纯,我不忍心害她,就干脆懒得搭理了。” “那这么说,云姐姐我们是站在一条船上的人了?” “非也。” 挽月不解:“怎么说?” “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想玩尽这天下有趣的事情,挽月姑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 午后风不燥,云光犹如一张用宝石描绘而成的画,璀璨夺目。 挽月躺在树荫底下的凉塌上,蒋忠榕在一旁为她捣冰,主仆两人全然颠倒过来,幸亏院里人都差出去买添置屋里的东西了,不然叫人看见,准大跌眼镜。 “所以说,云姨娘的意思是?” 挽月撇撇嘴,扇着手中的团扇,唉了一声:“你去把院子里聒噪的蝉一并捉了赶出去,我就告诉你。” 夏蝉疯鸣,实在扰人。 刚说完,一小块碎冰就砸在她衣领里,顺着曲线滑到了她脖子处,凉得她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瞬间清醒了:“诶诶,不就开个玩笑,不至于谋杀我吧。” 蒋忠榕继续捣冰,闻言睨了她一眼:“抓蝉,你怎么不叫本大爷给你抓蚂蚁。” 挽月哈哈一笑:“你要是愿意我也没意见,好了不跟你闹,捣快点,我跟你说呢,云姨娘的意思很简单,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恐怖的,没所追求,就不会受人所制,所以怎么可能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呢,她现在为自己报仇,指不定哪天就倒戈也说不定,所以她只是委婉的告诉了我,她跟我不是一条船上的,” 蒋忠榕听的一头雾水,果然男人还是在商业上叱咤就行,女人家家的争斗,有时候想想还真是匪夷所思。 “也罢,我们本来胜算就大,现在兰姨娘也站在我们这里,接下来,只需要一些契机,争嫡之位急不得,还要小心被反咬一口。” “兰姨娘会?” 挽月摇摇头:“不知,但变数未尝不存在,总之云姨娘处在中立,做的事或许对我们有利,也或许对我们没利,你切莫离她太近了。” “你觉得我能不能离她太近。”蒋忠榕斜眼看着挽月吐舌头。 冰捣完了,挽月拿出珍藏许久的桂花酿,这东西制作起来不容易,她在去年秋天收集的桂花,放在漏网上晒,晒得水没了七分,又晾了好一阵子,才开始制作,存到了现在。 淋到了冰上,搁置了一会儿,挽月倒出两蛊,大方的分了他一蛊:“尝尝,冰酿的更好喝。” 蒋忠榕淡淡嗯了一声,拿起来喝。 挽月看了他一眼:“怎么回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被哪家小娘子抛弃了?” 第三十一章 心伤 “哪有小娘子。”蒋忠榕抿了抿唇:“烦心事儿多,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倒是你,最近倒是为了我的事忙的不可开交,我还插不上手,辛苦你了。” “别岔开话题,说,到底何事。”说到这里,挽月幡然醒悟:“你不会是因为那个什么北平候吧,昨儿还是前儿蒋笑笑同他相约出门了,你生气了?” “怎么可能,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话是这么说,可是那蛊冰饮延边眼看着还冒着冷气,却被他一口喝下肚。 那日在老街,蒋忠榕见了他们的。 很奇怪,他没看过蒋笑笑从来没有那般笑过,天真里带了娇羞,红晕爬上脸颊,好像天边将红的晚霞,睫毛都紧张的扑朔。 那一瞬间,他才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长大了。 越长大越令人讨厌。 即便北平候并没有笑意,可是眼底的温度却不似之前那样寒冷。 于是蒋忠榕走过去,假装偶遇。 那时蒋笑笑已经先进了宣昌戏班子里,北平候走在最后。 蒋忠榕走过去的时候,正好被一个玩闹又跑得飞快的小孩撞到,小孩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安慰了几句,刚抬起头,便看见北平候被声音所吸引,朝他这里看过来,一只脚踏在青石街上,一动不动。 他尴尬又不失礼仪的点了点头:“侯爷,真是巧。” 北平候淡然的扫了他一眼,问道:“来看戏?” “路过路过,”蒋忠榕欲盖弥彰的扬了扬手中买的糕点:“出来买个挽月爱吃的糕点,现在要回家去了。” “嗯。”末了又说:“你待她真好。”说罢,北平候慢慢的朝他走了过去。 蒋忠榕看他走到自己跟前,脑子有一瞬的空白,紧接着开口解释道:“她待我如亲弟,肯定要好。不过侯爷这是准备去宣昌看戏吗?” “嗯,你妹妹也在里头,要不要一起?” 这北平候都向他发出邀约了,他能拒绝吗?当然不能抚了北平候的面子,思于此,故作不知道:“家妹也在里头?她生性活泼,若是有叨扰了北平候的地方,还请北平候担待一些。” 北平候没动,垂眸看他,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不用如此客气。” 蒋忠榕总觉得,北平候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似笑非笑,他觉得自己看错,眨了眨眼睛,北平候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两个人一起走往戏园子,蒋忠榕也不知道怎的,心底竟生出了些许紧张来,蒋笑笑喜欢北平候,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他也知道薛婉一直把蒋笑笑往北平候那里推,而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对于这种事,总是会出现很阴郁的情绪。 愣神间,蒋忠榕已经踩上石阶,一没注意脚下,竟是往前栽了一下。 北平侯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他,他只觉得腰间一紧,居然被北平候单手捞住,而后往回拉了过去。 蒋忠榕站定,不禁臊的脸红了:“对不起,我一时走神了。” 说完,他还清楚的察觉到了腰间的力道,北平候还保持着半抱着他的姿势,两个人暧昧的站在戏园子门口,人来人往,已经有人的注意,落在了他们身上。 北平候的性子似乎真的很淡,对他人的目光压根不介意,慢慢的挪开了手以后,说道:“不碍事,下次留神走路。” 蒋忠榕被他松开以后,反倒有些失落,那眼间的温度正在慢慢流失,怅然若失间,手腕处忽然一凉,竟是北平候主动拉住了他的手腕,淡然道:“走吧。” 蒋忠榕怔愣的看着手腕,脚步跟着往里面走,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如同一个小孩子,被大哥哥牵着往里走,恍惚间,他又记起数年以前在糕点铺子门前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幕,忽觉有些温馨。 就如同现在一样。 那日后来的记忆其实不怎么清晰了,蒋忠榕入座以后,蒋笑笑似乎有些不满的问:“哎呀哥哥你怎么来了呀?” 蒋忠榕冷声问道:“我怎么不能来?” 蒋笑笑触到他的情绪,乖乖坐回了原位,没有说话了。 台上伊人咿呀呀,台下满堂客看悲欢。 蒋忠榕的心思自然哪里都不在,他越发觉得自己奇怪,从前好像是因为薛婉才讨厌蒋笑笑的,可如今,这讨厌的原因好像慢慢开始偏移,移到他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后来,长林来悄悄禀报了一件事。 北平候表达歉意以后,提前离场。 于是他就自己离开了。 等他把这事告诉挽月,挽月笑的四仰八叉的,毫不留情:“我真觉得你心悦北平候,真真的。” “什么真真假假。”蒋忠榕翻了一个白眼:“我是真真正正的男儿,又不是小女子家家,或许是他身上的孤傲气息,与我有神似之处,所以我才觉得和他在一起时十分舒适罢了。” 得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挽月也不惜的计较这些,只觉得时间久了,他自己慢慢就会明白的。 不过在明白之前,有一件事却不在挽月的意料之中。 京城连着三日雨,城西电闪雷鸣,城东疾风暴雨,城北的水积到了人的脚踝处,而城南学堂也一早放学,老夫子敲着桌案听雨落,再目送学生走进雨幕里。 屋外灰雾蒙蒙,树欲静而风不止,时不时刮过一场,卷走万千的落叶。 挽月从黄莺儿那里回来,抱着新做给蒋忠榕的衣服,还没有进珑书院的门,就见桃春急冲冲的跑出来,撞进她伞下。 “挽月,你回来了,太好了。” 挽月见她急得伞都没有撑,不解的问:“火急火燎的做什么,伞也不打。” 桃春插着腰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挽月你快回去看看吧,二小姐说是来找少爷,但是不知怎的,就在刚才传来小姐的尖叫声,还有东西砸碎的声响,我们正要进去,少爷很凶,说不准进来。” 挽月闻言脚步已经开始挪动了,和桃春边走边问道:“蒋笑笑忽然来找蒋忠榕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二小姐要进来,我们不敢拦,就去通报了一声,少爷同意了才放进去的。” “他今天怎么没有出门?” “今天就老爷出门了,少爷或许是昨夜归的太晚,累着了。没有跟着一起出去。” 挽月嫌院子路也长,把衣服塞进了她怀里,伞也一并丢给了她,就自己提着裙边跑了进去。 推开门以前,挽月没有听见一丝动静。 直到推开门,才发现屋里一片狼藉,能摔的东西被摔的到处都是,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在正对着门的桌子上,蒋笑笑坐在上面,而蒋忠榕卡在她的腿中央,双手掐在她的脖子上。 挽月眼疾手快,关上门隔断了外面那些闻声而来好奇的下人。 “蒋忠榕。”她也不顾脚下的碎片,几步跨过去,拉住了他的手腕。 蒋忠榕红着眼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差点把她吓的腿软,他眼底的凶光乍现,如同发了狂的野兽一般,盯得她毛骨悚然。 可手上的力度丝毫不减。 眼看着蒋笑笑都被他掐得失声,再不松手怕是要断气了,挽月用力掰开他的手:“蒋忠榕,你给我松手!你在干什么!” 蒋忠榕哑着嗓子说:“你别管挽月。” “不管什么不管,你快松手,再这样下去她要死了。” 他依旧不为所动,挽月急得心慌,环顾了屋内一圈,咬了咬牙最后决定捡起脚边散落的碎片,抵住自己的脖子威胁道:“蒋忠榕,你再不松手,我就死在你面前。” 可谓是俗套,挽月在心底忍不住一个白眼,以前写戏本的时候,她看过很多其他人的戏本里,都会有这个情节。那时候她还觉得俗不可耐,没想到转眼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可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好的办法了。 不过,蒋忠榕看到她脖子出了点血,立马就松了手。 蒋笑笑立马如同一滩烂泥,顺着头歪的方向就要倒下去,挽月赶紧扔了手中的利器,跨一步上前用身子挡住了。 见蒋笑笑毫无反应的倒在自己怀里,挽月吓得伸手去探她的呼吸,好在,没有被蒋忠榕掐死。 “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帮忙,不让躺床地上也行,我快撑不住了。” 蒋忠榕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勉强走过去把蒋笑笑抱起来,随意丢到了一旁,全程低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的缘故,没敢看挽月。 挽月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好半晌才问到:“为什么?” 蒋忠榕垂头丧气的坐在一旁,她说话才抬起头来一下,继而又低下去,闷声说道:“她出言对我娘不逊,说我娘已经死了。” 这一点挽月知晓,有能力后的蒋忠榕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亲生母亲的下落,却因为时隔太久,得知的讯息太少,漫无目的的寻找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寻了那么久也没半点消息。 可是她不信。 “只因为如此?蒋笑笑虽然嚣张无礼,可也不至于跑过来就为了说两句过分的话?还能激的你如此生气。” 蒋忠榕似乎不愿意回答,始终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无言。 挽月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手心里有一道大口子,血顺着手腕流进了袖子里去。 这时,门外传来桃春的声音:“挽月,屋内什么情形,需不需要我们进来帮忙?” “不用。”挽月回绝道:“守着门口别让人进来,你叫夏影去家医那里拿点治外伤的药来。” “好。” 嘱咐完,挽月才重新把视线落在他身上,语声不温不火:“我帮你,自己也不是没存点私心,你若是杀了她,那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仅此一次,下次我就真的生气了。” 蒋忠榕冷静下来,点了点头,他想起方才蒋笑笑进来,带了屋外一身凉气,却笑吟吟的说:“侯爷送我了两本书,哥哥你要不要看?” 多像小时候,她天真无邪的跳进门:“哥哥,爹送了我好多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看。” 这不是在变相的告诉他,她有的,他却没能有吗? 所以在听到侯爷两个字的时候,蒋忠榕就已经没了好脸色,把她递过来的书丢到了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了一脚。 蒋笑笑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还边用力的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这是侯爷给我的书!我是觉得好才来和哥哥分享的,你不喜欢不看就是了,为何要糟蹋它,娘说的对,哥哥你就是有娘生没娘养,所以才没教养。” “有娘生没娘养?”这话蒋笑笑不是第一次说,从前吵架也说,只是今日还因为北平候的事情在,串在一起一下子就惹怒了他,他冷笑着逼近:“蒋笑笑,我原来也是有娘的,为何如今没有,还得拜你娘那个恶毒的女人所赐。” “你胡说!你休想诬赖我娘,你娘要是喜欢你,怎么从不回来看你,不对,我听人说你娘已经死了,也难怪不回来!” 蒋忠榕用力推搡了她一下,眼睛睁得血红:“你在给我说一遍!” “说就说,我娘说了,你娘因为在外边偷男人,败坏妇德,给蒋家丢了见面,才被赶出去的,就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这样的女人不配进蒋家的门,哥哥你在不配待在蒋家!” 小小年纪,口无遮拦,大人却总天真的觉得他们只是不懂事,殊不知话语对一个人伤害程度能有多深。 所以,蒋忠榕一瞬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等到回过神来,他的话已经脱口而出:“我娘没有死,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蒋笑笑被激怒,府里上下谁不是将她当作宝贝来宠,唯独蒋忠榕不待见她,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小小年纪的她也是当场急红了眼,梗着脖子道:“好呀,杀了我,我看爹还喜欢不喜欢你,看我娘会不会放过你,你就是没娘养,羡慕我有娘养,才讨厌我的,我说你娘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也不要你。” 说完,还发泄情绪一样的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蒋忠榕耳朵里嗡嗡直响,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剁碎了再咽下去,直到她把屋子里砸了一个遍,他终于没忍住,抡起胳膊揍她,又把她甩到桌子上,掐住脖子…… 嘶。 疼痛换回了他的思绪,原是夏影折返,已经把药送了进来,挽月毫不留情的给他伤口洒上药粉,然后粗鲁的用纱巾缠了几圈,没好气的放下:“刚才,你真想杀了她?” 蒋忠榕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不过他觉得换做谁来,都会被蒋笑笑激得没了理智。 挽月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这孩子从小过得不舒坦,还没彻底长大就卷入了这场争斗里来,心智即便成熟,也难免会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不过,她深处闻府长大,又能有几分同于常人的地方,又怎么有资格去批判别人。 只好宽慰道:“你一时没忍住怒火,但怎么说她也是你妹妹,出事了没法交代,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蒋忠榕似乎也真的知道自己错了,默不作声的走到她面前,伸手抱住她,像是寻找到了一处安宁的地方,身心都放松下来,不再紧绷着。 挽月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有啥事姐也给你圆了,蒋笑笑暂时晕过去了,估计一会就会醒,她容易骗过去,交给我就行了。” “挽月,挽月。” 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挽月吓了一大跳,推开蒋忠榕拍着胸脯道:“又怎么了?” “兰姨娘院子里的人来通报,说是雨天老爷在钱庄不小心摔断了腿,被人抬了回来,让蒋少爷过去看看呢。”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的点了点头,蒋忠榕便开门出去了。 他前脚刚出门,蒋笑笑就发出痛苦的呻吟,伴随着一阵咳嗽,在地上滚了起来。 挽月怕她被碎片扎住脸,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顺气,蒋笑笑没挣扎,等到平复下来,看见头顶的人是谁后,双眼赫然睁大,连忙起身:“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挽月无奈:“小姐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方才小榕发脾气,你吓晕过去了。” “吓晕过去了?”蒋笑笑显然不信这个说辞。 “对啊,他说掐你吓一下你,谁知道你就晕过去了,把我两吓好一大跳,你怎么这么没用,我和你哥哥以前打闹,他也总掐我,我从来不晕。” 听到挽月得意洋洋的语气,蒋笑笑愈发不爽,争辩道:“谁没用了,我那是没有吃多少早膳,一直头晕罢了。” 说着,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头发。 挽月瞥了一眼她的衣领里,发现脖子周围只是红了一点点,估摸着一会就消,这才放下心来,故意刺激她:“都是借口,你下次不要来了,免得又晕过去,被你娘知道了,小榕就得挨骂。” 第三十二章 试探 “我不说,娘怎么会知道!”蒋笑笑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你是想独占哥哥,所以才不要我来的吧,我早就觉得你居心叵测,还如此怂恿我,你休想。” 挽月在心里笑了,也不知道这蒋笑笑究竟怎么长大的,竟能天真到这种地步,以前是喜欢陷害蒋忠榕欺负她,引起他的注意。后来挽月来了后,她又改变策略,生怕挽月真的抢走这对她一点都不好的哥哥,总是娇纵的对蒋忠榕好。 娇纵,就是一边无理取闹,一边又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给他。 “我哥呢?”蒋笑笑这才想起问。 “你爹摔伤了,他先过去了。” 蒋笑笑一听蒋老爷摔伤了,担心道:“怎么回事,我要去看看。”想到什么忽然停下脚步,狐疑的看着她:“不过你怎么没过去,在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等你醒来圆场啊,不然等事情过后,你又要闹得“民”不聊生。 挽月在心里腹诽了两句,也没有跟她多说什么,打开门就率先走了出去。 钱庄的伙计来报,说是有些账目要蒋老爷亲自过目,所以还在落雨,他便一早赶去了钱庄。 那只下了三天雨,道路早已经泥泞不堪,偏偏就那一条路上半山腰,谁知枝叶还落了满地,挡住了路,马车行不过去,于是蒋老爷就打算原路返回。 可就是这原路返回中出了意外,马踩到了木枝,滑着跑了下去,蒋老爷本就没有坐稳,被这一颠簸,直接从流苏帘里滚了出去。幸亏这时马夫已经把马拉停了下来,蒋老爷这才只是滚下马车,没有被马碾压而过。 这一下,蒋老爷的膝盖直接磕到了路边大石块,当场动弹不得,被人抬了回来, 一下子,府里炸开了锅。争先恐后的传到各个院子,家医最先到来,在小厮带领下赶到了蒋老爷的屋子里,而屋子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屋内正房和两个小妾也在,毕竟这蒋老爷半生顺风顺水,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薛婉哭得最动情,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精致的妆容此刻都蹭得有些花了,抽泣着以帕子擦拭着面。 “哭什么!”蒋老爷头疼的躺在床上,透过床幔的一角看人:“我又没死,你这哭哭啼啼的,叫人家还以为我摔一跤归西了呢。” 闻言,薛婉嚎的那是一个大声:“小厮都说了,差点就是头撞击石头,这还离归西远吗?远吗?” 这薛婉虽说此时吵吵闹闹,却到底也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缘故,蒋老爷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耐着性子安抚道:“就是磕到腿了,没什么大事,好了别一直哭,那么多人在,像什么样子。” 说到这,家医正好上手,叫蒋老爷疼的脸色一白,豆大的汗珠顷刻间顺着额头就滴了下来,兰姨娘抱着蒋年站在一旁,细声说道:“这伙计真是不懂事,什么事这么急,非得雨天把老爷叫出去,看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这雨天路滑必有危险。” 云姨娘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也不怪伙计,老爷操劳半辈子,心里头最惦记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嘛,让他不管不顾,尚且不能够。” 兰姨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了。 这时,屋外传来哒哒哒的声响,伴随着蒋笑笑尖锐的声音:“爹!” 而后闯进门,这蒋忠榕正好站在屋子中央,被她刹不住脚的冲撞到,整个人向前踉跄了几步,无语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过蒋笑笑浑然不自知,火急火燎的跑到床前,却被薛婉一把拉住:“不要闹你爹,大夫还没有看完。” 仔细检查了一番,家医这才对众人说道:“膝盖以下有骨头折断的迹象,不是什么大事,其他无碍,只不过伤筋动骨一百日,怕要卧床休养好一阵子。” 说完,蒋老爷立马挣扎起来:“一百日,这怎么行?” 知父莫若子,蒋忠榕赶忙上前,把蒋老爷按得重新躺了回去:“爹,你现在不能乱动,大夫不是说了吗?要好好休养,其他的事我来安排就好了,再说了,家里还有管家,厂子里还有管事,您就把这个心放在肚子里,先养好腿再说。” 蒋老爷听到蒋忠榕的话,心里宽慰不少,忽而觉得市井之间总传的那句养儿防老,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接下来,家医为蒋老爷挪正骨头,又有长板固定好,开了些药才离开。 薛婉在一旁心疼得眉头始终紧皱,犹如乌云密布在头顶,也不知道是真心疼还是假怜惜,眼中噙泪,像是二月开春冰冻的湖面,夹杂着些许雾气。 挽月慢悠悠的最后一个来到,家医正好携着药箱出门,她在门外就听到了里头的对话,只是懒得进去凑热闹,等大家说完了,这才进门,对蒋老爷说道:“老爷,您还好吧?” “无恙,我身子硬朗的很。” 见挽月来了。蒋老爷眯眼一笑,推开云姨娘为他擦拭汗珠的手,温声说道:“倒是得麻烦你,你一向聪明伶俐,小榕哪些事做的不对,还得你多提点提点。” “那是自然。” 薛婉哼了一声:“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懂得什么,我好歹年轻时候也帮着老爷您打点过生意,论资历,她也太浅了。小榕,我听闻最近你在谈一块地,那块地的地主正好跟我娘家人有关系,改明儿大娘写信给你安排,保准轻易就能定下来。” 蒋忠榕敷衍的一笑,正要婉拒,兰姨娘开口打断道:“小榕年纪也不小,少年应当自强不息,盛世放才长久,老爷把生意交到他手里,自是希望磨炼他的心性,锻炼他的本领,怎么贪图安逸,便走这捷途呢。” “你!” “好了。”云姨娘出声打断,厌恶分分明明写在脸上:“要争执出去争执,老爷受伤了,本就不舒服,还要听你们在这里争论,这不是存心让老爷不安宁。” 挽月道:“老爷估计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屋子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蒋笑笑执意陪蒋老爷,众人拿她没办法,只好随她去。 远离屋子,走至廊道里,薛婉叫住了兰姨娘,说道:“好久没有抱过小年,已经一岁多了吧,让我抱抱。” 前面的人闻声停住脚步,也包括了挽月和蒋忠榕。 兰姨娘犹豫一瞬,想必怕落人口舌,还是让丫鬟宝儿把蒋年给了薛婉,只不过脸色始终阴沉着,全无笑意。 薛婉摇晃着拨浪鼓,笑容可掬:“小年乖,大娘喜欢乖乖的小孩。”说着,看了兰姨娘一眼,吃惊问道:“兰姨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走在最后的云姨娘正好听见,她说话向来不顾及,要说起来,有时候比蒋笑笑还要娇纵,于是便道:“有姐姐你抱着孩子,她还怎么笑得出来。” 说完,也不管众人什么表情,绕过她们径直离开了。 挽月想笑却不好意思,“苦”不堪言。 薛婉面容狰狞了片刻,随即没好脸色的看向兰姨娘:“怎的不说话,方才在屋里不是伶牙俐齿,姐姐我怎么从来没发现,妹妹还有这般好般好本事。” “妹妹愚钝,不知姐姐再说什么?” “还要在我面前装蒜?她们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向着她们?” 兰姨娘欠了欠身子:“妹妹只是说事实,没有偏袒谁,姐姐多虑了。” “多虑?”薛婉猛然拔高声音,吓得小蒋年哇的一声,开始爆哭:“那么明显的偏袒,当我眼瞎啊?” “大夫人。”挽月看不下去,走上前去把蒋年抱了过来,便哄便道:“这离老爷的屋子不远,小年再这么哭下去,想必一定会惊动老爷,小孩哭闹,应该是饿了,需要喂奶。”说完,把蒋年递回到一脸着急的兰姨娘怀里。 听到挽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薛婉气得嘴都快歪了。 “那姐姐,妹妹先行退下了。” 兰姨娘感激的看了挽月一眼,挽月悄悄的对她竖起大拇指。 薛婉想到什么,忽然平静下来,冷笑一声,对着挽月道:“你等着。” “你等着。”背后的蒋忠榕上前一步,学着薛婉的语气。 挽月回身打了他一下:“你怎么贱嗖嗖的,药方子拿到手了没有?” “在我这里呢。” 挽月点头:“我现在就去买回来熬,熬好了你给蒋老爷送过去。” “我?”蒋忠榕不解的问道。 挽月给了他一记白眼:“不然是我吗?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你本就是嫡位,只不过因为生母……”说到这里,挽月怕触到他伤心事,并没有说下去:“所以现在嫡位无人,就算蒋笑笑算是,你也应该有个嫡位,将来牌位进了祠堂,才能名正言顺的在列祖列宗之下。” “这有何威胁,蒋府除了我以外,没人能继位。” “非也。”挽月摇头:“我听闻蒋老爷就非嫡子出身,蒋府又道只有嫡子才能成为蒋府的家主,蒋老爷那一代,就是你奶奶那一代,关系复杂,夺嫡夺得元气大伤,最后只能十岁的蒋老爷继位。” 或许是因为蒋府先辈是朝中人,这深府斗来斗去,规矩颇有些宫里头的意味。 蒋忠榕由衷的佩服:“你知道的比我一个蒋府少爷还多啊。” 挽月不屑的哼了声,扬了扬手:“你先去忙你的吧,现在雨小了不少,我出门了。” 蒋忠榕母亲出身低微,又没有名分,要夺嫡,她觉得只能打亲情的牌了。 小雨缠绵,打湿了青石两道。路上行人匆匆忙忙,踏起了一地的积水,水花四溅,将天光都一并遮了去。 挽月撑伞,在药铺子门口等着,不一会郎中返回,把抓好的药递了过去。 她刚要付钱,就见一只白得细腻如羊脂的手伸在自己面前,手心里的银两一放:“我给她付钱。” 挽月抬首,见是顾修然。 前些日子先是碰见陆央央,现在又碰见顾修然,还真是冤家路窄,不过这么久不见,这月一下碰俩,想来是走了霉运所至。 付了钱,挽月转身就走。 顾修然交代了郎中两句后,又急忙跟上,飞快说道:“挽月,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我寻过一段时间,都不见你,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京城。” 挽月心底冷笑,转而停下脚步开口道:“当初我连一张远途的车票钱也买不起,怎么会离开京城。顾少爷,你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我要先回去了。” 顾修然立马伸手,拦在她的面前,语声像在服软,可是态度十分坚决:“怎么说也相识一场,许久未见,坐下来喝杯茶总行了吧?” 时隔这么久,挽月对他其实没有对陆央央的埋怨多,因为在她眼里,陆央央是她最亲近的朋友,被最亲近的人背后捅刀子,远比被不熟的人捅来得更痛一些。 心知若是自己不答应,对方会纠缠不休。索性天色尚早,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拐过了一条街,便是京城出名的茶馆,这茶馆后面是个偌大的院子,曲径通幽,小池傍假山,有假泉自假山上倾泻而下,落在池上化成仙雾。 有琴声传来,余音缭绕。 伙计把两人带到一偏僻角落,刚坐下顾修然自顾自的说道:“我本是和我哥哥一起出来,没曾想会碰见你,已经和哥哥约了在这里见面,一会就来,你会不会介意?” 顾抚川? 挽月不动声色的垂下眸,也不知道顾修然是不是在故意试探自己,便装作风轻云淡:“哦,不介意,不过顾公子究竟有何事我希望一盏茶的功夫,顾公子可以说完,我还要回去煎药,无法奉陪太久。” 说完,看了一眼还没有沸腾的茶盏。 顾修然重点却不在一盏茶字眼上,而是开口问道:“你给谁煎的药?” 挽月自然不会告诉他,不然不就暴露了自己身处何处了吗?于是不耐烦道:“与你有何关系,总不会是给你煎的。” “不是,我以为是你有事。” 挽月微微错愕,抬头对上他略为落寞的笑,有些不自在:“不是我。” 第三十三章 蝶娘 顾修然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说罢,便伸手将那壶子从温锅上取了下来,茶叶煮过一遍,香气四溢,可是第一遍的茶水却不能喝。 所以他倒在一旁准备的小盆里,又继续倒水煮上。 挽月看着他的动作,自己也失神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传来另一个声音:“修然。” 挽月忽然坐直了身子,背上只觉得鸡皮疙瘩爬了上来,仅仅只是因为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顾抚川啧了两声,在挽月一旁坐了下来:“我去寻了一圈,也没找到我以前爱吃的糕点,想必是时隔太久,店铺已经拆了,咳咳。” “哥哥身子不好,就不要总是跑出来了。”顾修然挂上笑容,笑意真切:“想吃什么,让下人去跑腿好了,对了哥哥,你猜我今天上街遇见了谁,说起来还要托哥哥的福,让我好不容易才见了她一面。” 两人的目光都转向默不作声的挽月,顾抚川眼底光泽流转,仅仅一瞬,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位是?” 顾修然啊了一声:“哥哥不认识吗?” 挽月在心底暗骂了一句,这老狐狸,又开始套话了,反正那时候在顾抚川屋子里,他也没看见自己,再怎么怀疑,她也不会认得。 顾抚川故作惊讶:“我深在府中不出门已经许久了,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我怎么会认得?” “也是。”顾修然道:“我还真是忘记了,介绍一下,这是闻挽月,挽月,这是我哥哥。” 挽月十分知规矩的模样,微微颔首:“初见抚川君,小女子闻挽月,久闻抚川公子的大名,京城作画第一人,久仰久仰。” 她说话这般文绉绉,若不是知道她在做戏,顾抚川要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她了。 “第一人不敢当。” 顾修然看见两人的互动,眸子里暗潮汹涌,只是看见挽月这般好声好气的对另一个男子,他心里就不痛快。 而挽月就是知道他会不痛快,才故意这么说的。 “哥哥。”顾修然忽然兴奋的开口:“我从前对你说过,我心悦一个女子,如今就在你面前,你觉得如何?” 顾抚川不动声色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是要看挽月姑娘是否心有所属,若是没有,又愿不愿意?” 挽月刚要张口,大喊一句我自然不愿意。 谁知顾修然根本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又说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两情相悦,很多都是努力追求才得来的,我不知晓她是否愿意,可我觉得论样貌家世,迟早会打动她的。” 挽月一口茶水就想朝着对面男人身上喷过去,要不是顾抚川在这里,发作了不好,还有就是她现在年纪也不小,不该如此浮躁,这才忍让了他这么久。 不过,顾家兄弟皆不是省油的灯,顾抚川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的挪过去,虚覆了一下挽月的手背,示意她安心,而后才道:“人外有人,若论家世,比我们高的大有人在,论才貌,亦然。世间情爱若是以这些来衡量的话,是永远比不完的,重要的是缘分和心。” 顾修然微微眯起眼,没有再说什么。 反而是挽月在底下,悄悄然的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顿茶喝得气氛冷冰,顾修然无论问挽月什么,挽月都不答,问的紧了,顾抚川便会出言巧妙转开话题。 挽月心想,幸亏今天有顾大哥在,不然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做到心平气和的同顾修然周璇,估计说着说着就要冒火了。 最后,茶也喝得差不多,顾修然这才说:“挽月,一个人回去不方便,正好我在外面有马车,让马车送你回去吧?” 挽月自然不会相信他只是单纯的要送自己回去,连忙拒绝:“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够了。” “挽月……” “顾公子,你们先回去吧,一会我还要去见人,先不回去了。” 挽月态度生疏又强硬,顾抚川看了她一眼,对顾修然说道:“挽月姑娘既然还要去见人,我们就不要去凑那个热闹了,修然,正好我要再逛逛,你陪我去吧。” 两兄弟走时,脸色皆一般。 挽月知道这次相遇是偶然,大抵顾修然都没有想到,顾抚川和挽月才见过一次面,就已经默契到了这种程度,不用对方说,就已经明白。 挽月亲眼看着顾修然和顾抚川上马车,才稍微放了一点心,可她心底一点也不信任顾修然,所以拿着药回去的路上,她故意在卖小铜镜的铺子前停留一会。 “姑娘,买不买呀?”铺子前的老奶奶说道:“便宜又好看,保证不会亏得了。” 挽月笑吟吟:“哎呀,肯定买,我再照照。” 说着,举起了镜子,装作整理自己的发髻,实则偷偷查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自己。 要是让顾修然知道自己住在哪里,怕是以后都不得安宁了。 果不其然,在她东南方位,有一个面生的男子偷偷藏在了卖糖人摊子后面,正望着她这个方向。 挽月心里冷笑,就知道顾修然不会就这样离去。她放下铜镜,问道:“婆婆,这个多少?” “五文钱。” “我多买两个,打包起来。” 挽月拿了东西,本来同在街上所有人一般,慢悠悠的走着,可就在走离铺子几米以后,忽然撒开了脚丫子跑了起来。 那跟踪挽月的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追出去,哪里还有人影,左道右道,中央的道,只剩下熙熙攘攘的陌生人群了。 挽月不敢停下来,猛的七拐八拐跑出克好几条街,跑到蒋府门前,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弯着腰喘气。 守门的家丁面面相觑,有一个好奇问道:“姐姐怎么了,后面有什么怪物呀,跑这么快。” 挽月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刚才遇到一只大黄狗,二话不说就朝我奔了过来,可吓死我了,好不容易才甩掉的。” 那家丁笑了:“姐姐可真厉害,跑得比狗还快。” 挽月:“……” 回屋子里平复了好半会,挽月才去院子里的小厨房里煎药。 把药材分好,隔一段时间丢一些进去。还时不时的蹲下来加柴火,挽月边做边觉得自己实在太伟大了,为了蒋忠榕跟个老妈子一样,什么都要操劳。 在心里美滋滋的夸赞自己,挽月心情转好,慢慢开始哼着小曲儿,没一会儿,就听见蒋忠榕的声音传来:“出去遇到什么好事呀。这么开心?” “哪有什么开心事。”挽月扇着手中的扇子:“出去遇见讨厌的人,烦死了,不过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惜的计较。” 蒋忠榕失笑,搬着小板凳走到她一旁坐下。 火光跳跃,将两人的脸照得红热。 “还有两个时辰用晚膳,正好一会药煎好了,你送过去。” 蒋忠榕沉默了会:“姐姐,你这般毫无保留的帮我,无论以后我变成何样,我都不会背叛你,甚至会包容你,纵容你,帮助你。” 挽月闻言,疑惑的抬头:“怎么忽然说这么煽情的话,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蒋忠榕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纸,语声带了些失落:“上次寻的,又落空了。” 挽月接过,翻开来看了看,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个叫蝶娘女人的资料,大概有数十张,同名同姓,有的不过十岁,有的已经年岁已高,很快就要升天的。 “这些都是京城里叫蝶娘的?有没有姓氏?” “没有,我娘本就是奴籍,自小被家里人卖出去的,没有姓。” 挽月叹气:“小榕,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娘已经不在京城了呢?” 蒋忠榕摇了摇头:“她走的那一年,我记得,我就去查了一下近两年的京城人口流动名单,都没有我娘。就连常年可以偷渡的地方,我也找寻过了,那里人并没有见过她。” “怎知道不是她?” “我有她的画像。” 挽月默了半晌,开口:“没关系,人无绝人之路,只要她还在京城,就总会找到的。” 她一直都知道,蒋忠榕可以说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他娘,童年缺失的那份母爱,他到现在依旧渴望,甚至每次上街,都幻想有一瞬能擦肩而过。 可惜次次不如人意。 蒋忠榕想到什么,语声冷得如同寒冬腊月:“若,若她真如外人所说……” 挽月握住了他的手:“不会,你不要听外人如何说,即便那样说,也都是些希望你不好的人,他们嫉妒你现在今非昔比,故意而为之,明白吗?。” “嗯。”蒋忠榕最后点了点头:“我不会放弃寻找了。” 两人对坐了一会儿,相对无言。也没再提蝶娘的事。 挽月把药煎好以后,吩咐道:“可别假手于别人,也不要跟别人说这是你煎的,未免太过于刻意,话我会让桃春和夏影放出去,不过多久他们就都知道是你给熬的。” “好。” 看着蒋忠榕离去,挽月满意的拍了拍手,一天的忙碌算是大功告成,不过这煎药,一半是为了让蒋忠榕去送,一半也是自己的心意,毕竟蒋老爷对她还是不错的。 一连煎了几次药,都是蒋忠榕亲力亲为,又是送,又是喂,蒋老爷院子上上下下都知道,大少爷多有心。 蒋老爷自然也看在眼里,尤其是他听说,是蒋忠榕亲自熬的药,心里更加感动,越发觉得以后该好好疼爱这个儿子。 正想着,天色已渐晚,算算,再过半个时辰,蒋忠榕该送药过来了。 “老爷。” 门外传来薛婉的声音,蒋老爷靠着床榻翻书,屋子里香炉正燃,灯火通明,一片暖色。 薛婉推开门,一手端着碗药走了进来。 蒋老爷看见她,微微诧然:“你怎么来了?” “老爷,我怎就不能来了,我是特地煎药来给老爷喝的,之前一直想做,但是小榕懂事,被他先做了,我再做未免被人说是效仿,今儿知小榕有事无法煎药,我才来的。” 蒋老爷铺开软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夫人有心了。” 薛婉听到这句话,竟是眼含泪水,倏的低下头,用帕子接着:“老爷下次不要再这样了,真叫人担心,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我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笑笑,笑笑性子率真,又是一介女子,难撑起我们母女两的安稳日子,所以老爷,你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蒋老爷看着她,蓦地叹了口气,抬手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再说了,还有小榕在,我卧床休养的日子里,听闻人说他把生意打理得谨谨有序,后生可畏啊。” 一听蒋忠榕,薛婉委屈巴巴:“小榕,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榕自小与我就不亲近,长大了更是,仿佛我就是陌生人,我待他当初也没有不好,只是养儿自当严厉,我就不该待他太严厉,惹的他现在记恨我。” “胡说,哪里记恨了,他只是性子淡漠,不爱与人亲近罢了。” 薛婉抽泣了两声,拿起桌上的药:“老爷先喝药吧,不然凉了。” 蒋老爷低下头,嘬了一口后,兴许是病着容易感伤,他想起之前自己对她没了那方面的兴致,害她沦为府里好长一段时间的笑柄不免有些愧疚,犹豫着开口:“婉儿,是我对不住你,让你这么多年,都没能生一个儿子。” 这话正中薛婉的下怀,她悠悠的叹了口气,摇摇头:“也怪我自己身子不好,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注定命里无子,有也没能留住。可我总是有期待的,只是……”她顿了一下,又道:“老爷,我这一生的期盼就是儿女双全,便也无憾了,我原本想去收养一个,可不是老爷的血脉,我总是觉得不妥,思来想去,我想收小年为继子。” 蒋老爷愣住,咽了一口药,不解的开口:“你想收小年为继子?” 大抵是怕蒋老爷会怀疑她别有用心,她又哭哭啼啼道:“是,我只是羡慕她们都有儿子,我也想要一个能贴心的,小年不大,我对他好,他将来也会对我好不是。” 第三十四章 蒋爷 蒋老爷一向知道薛婉最大的心结就是想要个儿子,但是过继儿子这样的事,应当视为大事,且不可说如此草率,兰姨娘尚在人世,怎可能愿意把儿子过继给一个外人。 “你先回去,这事我考虑考虑,你也知道兰儿的性子,若是大哭大闹起来,谁也拦不住,再说了小年是她亲生儿子,怎么舍得过继给别人。” 薛婉咬了咬唇,低声说道:“我知道,我也不想老爷为难,所以我会自己去和兰妹妹说一声,名义上过继给我,可到底还是她的亲儿子,长大自然会懂谁才是亲娘,我只是想有一个寄托而已……” 蒋老爷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点了点头。 第二日,他便和兰姨娘提了这事。 兰姨娘怎么说都不愿意,又碍于蒋老爷现在病着,不好发作,只能默默不住的哭泣。 蒋老爷还要说什么,她直接起身,也不行礼,气冲冲的开门出去了。 蒋老爷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个两个都难哄,怎么着还是自己的儿子最听话,一直很乖巧。 兰姨娘走出屋子,迎面就遇见正好来看蒋老爷的薛婉,她恶狠狠的抹了抹眼泪,在刺眼的眼光下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 “妹妹。”薛婉语声欢快,开了口:“这是怎么了?老爷责怪你了?” 兰姨娘一改之前那般柔弱女子的模样,眼神犀利:“老爷怎会责怪我?倒是姐姐,吹得一口好风,让老爷想把小年过继给你?我告诉你,你做梦!小年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姐姐自己没本事,生不出孩子就惦记别人的,可真是恶毒至极。” 站在薛婉身后的十三冷笑一声:“兰姨娘说话不要失了分寸,怎么说我们夫人也为大,怎能如此出言伤人。” 看见自己主子被一个丫鬟怼,双儿也不满,哼了一声:“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我们这种当奴才的插嘴了,真是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 兰姨娘挡在双儿面前:“如何?” 十三再怎么仗着主人嚣张,也不敢对兰姨娘无礼,只好默默吃着亏,嘴角跟着耷拉了下来,不做声了。 薛婉滞了下,随机温和的笑了笑,乍眼看去,犹如年轻时那般风华正茂:“妹妹,何必如此呢,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就算我让小年过继来,不过是叫我一声娘,真正认的亲娘,也只会是你。” 兰姨娘以前还是小女子心性,自从生了孩子以后,便成了这般坚韧,识大体的模样,正所谓为母则刚,便是如此。 闻言,倒也冷静了下来:“从前我因为你,害得夜夜被梦魇住,若不是小年陪伴,这漫漫长夜,我怕是早已经支撑不下去,所以早就不知不畏,姐姐若是夺走,我就算死,也会和姐姐拼命的。” 薛婉愣了愣,旋即叹息的摇了摇头:“妹妹和我移步漫春台吧,与姐姐我一起赏落花流水,再听一曲金缕衣,不妨等妹妹平静下来,再听我说明其中原委,想必妹妹到时候,大抵就会改变心意了。” …… 夜里一场磅礴大雨,伴随响彻夜空的惊雷,淅淅沥沥落下。 挽月害怕响雷,只好点灯坐于窗边写东西,她闲来无事,也会写写京城近日来的大小事,如京城派兵驻守边疆,运送大量粮草和弓弩。再如永乐公主,近来大设宫宴,宴请京城佳人才子,对诗作画,这娇蛮公主终于安下心来学习,圣上深感安慰。云云。 写了一会,也不知谁家结喜,雨中放鞭炮,炮声快要盖过雷雨,倒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她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外面肯定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心下也觉得稀奇,这大晚上接新娘,也是新鲜。 想着想着,莫名的添了几分凄凉。 挽月想起和刘玄玉在一起时,也画过他们未来的喜事,她从小到大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喜事乃人生头等大事之一,所以她一定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叫所有人都羡慕。 可如今,想要嫁人,却没人愿意娶她了。 愣神想着,蒋忠榕来敲门。 挽月抚上墨青色绸缎的风衣,也没梳发髻,木簪子松松垮垮的斜插在头上,就去打开门,稀稀疏疏的雨声瞬时大了些,铮得人耳朵疼。 挽月靠在门上,抱着胸道:“做什么,大半夜的被人看见多不好。” “姐姐。”蒋忠榕喘了一口气,墨色双眼淌着流光:“帮我一个忙。” 挽月嗅了嗅,依稀闻到他身上萦绕的清香和不易察觉的血腥味,神色立即凝重了起来:“怎么回事?” 出了房门,忽然雨小了下来,蒋府外的喜事渐渐传来欢声笑语,还真有些扰人,不过这样的欢喜事,倒也没有人会真的介意了。 “你受伤了?” “不是我,你先随我来吧。没在院子里,我把他挪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蒋忠榕说着,已经推开院门。夜深雾重,雨丝不知不觉已经他额前的碎发都沾湿,他也浑然不知,只想着加快脚步。 渐渐的,挽月便跟不上步子了。 蒋忠榕特地选了一些偏僻小路,无人看守也无长明灯照耀,见她落下,索性把她抱起来,抗在肩上小跑起来。 挽月忽觉天地旋转,而后便看见了红土在眼前飞速掠过,差一点就惊叫出声,又想起两人行为偷摸,只好压低声音道:“蒋忠榕,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很快,蒋忠榕就把她放下来,同时也到达了目的地。 挽月晕的站不直,抓着他的袖子艰难抬起眼来看,那破旧泛黄的牌匾上,在微弱的雨光下,依稀可见三个大字,望朔居。 “望朔居?” 挽月心生奇怪,这个院子怎么就像废弃了一样,门口没有挂红色的纸灯笼,石阶上似乎还有些许杂草,一看就是没人住,也显少有人来。 两人走进去,蒋忠榕很快就给了她答案:“我娘生我以后,爹给她盖了这座望朔居,所以以前爹对我不好的时候,我就想他应该是爱过我娘的,也爱过我的,我就没那么讨厌他了。” 挽月脚步顿了一下,眼前的黑夜乍然之间变得虚幻了起来。 听夜雨瑟瑟,小风瑟瑟,落花蹭叶也是瑟瑟声。蒋忠榕静默了半晌,沉着声音开口:“只可惜我娘没有等到爹给她一个名分,就出了与别人有染的丑闻,幸亏我眉眼像极了我爹,不然该说我是别人的种了,可我不会相信的,我娘不会做这种事。” 挽月刚想要问什么,蒋忠榕就停住了脚步,把屋子的门推了开来, 雨,不知不觉停了。 月光倾泻,争先恐后的洒进屋子里。 屋子中央有一个长方形的桌子,蒋忠榕走上前,把桌子中央的蜡烛点上火,瞬间,屋子里被照亮。 挽月垂眸看了一眼,那蜡烛上还有蜘蛛网,看样子也是许久没有用了。视线再向左,她很快就看见了桌子后面角落里倚着的黑袍男人,男人唇上都是血,脸色却惨白的吓人,好像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挽月吓的往后跌了两步,指着他问:“蒋,蒋忠榕,你不会爱而不得,选择杀人灭口吧。” 蒋忠榕回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条崭新的热毛巾,擦拭干净手后,无语道:“闻挽月你能不能少看点没用的话本,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蒋忠榕刚说完,侯爷的下巴就挨了一巴掌。 挽月打完,满意的收手,刚蹲下身子探北平候的呼吸,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伸手掀开他的外袍,果不其然,他腹部虽然已经用了纱布缠绕,可还能见到血在往外冒,就要把纱布染湿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我睡不着,本来打算在府里散散步,结果在望月亭看到侯爷的,那时候他还有意识,抓着我的手叫我不要声张,我只能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挽月看了他一眼:“你确定这里不会有人来?” “不会。”蒋忠榕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光暗淡下来:“这里基本被废弃了,爹那时候说不准拆,就没人敢动这里,一直到现在,基本不会有人来了,” 挽月沉吟了一句:“嗯,是什么伤口?” “剑伤。” “剑伤?”挽月拧眉:“你可想好了,救他可以,但是他秦宵是什么人,那可算个皇亲国戚,又与当今圣上关系算好,敢动手的,想必也只会是皇亲国戚内部的争斗,你要是插手了,万一以后惹来杀身之祸怎么办?” 蒋忠榕想也没有想,迎着她的目光:“我不怕,挽月姐姐,他曾经也救过你的命,能不能看在这个面子上,你救他一回。” 挽月本就心念着这个,被他这么一说,觉得不救简直枉为人,只好说道:“好吧好吧,止血的药粉你再给他多弄点,今日太晚了,一会给他搬床上去,你给他打点水擦擦身子,剩下的明日再做,我明日会去找人帮忙,他的身份不能看大夫,你也不要让人知道他在这里。” 蒋忠榕感激的握住她的手。 她刚笑,想说不用这么客气,蒋忠榕就撒了手,搀扶北平候去了,害她的笑容尴尬在脸上,无人看了。 真是见色忘友。 挽月在心底狠狠吐槽了一句。 蒋忠榕这么久以来对挽月的信任,她说什么便听什么,两人弄来了点水,他先给北平侯擦拭了下身子,再上了大量的止血粉,确认真的不流血以后,才安心下来。 “天气凉,伤口不容易发炎,不用担心。”挽月说。 蒋忠榕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最后竟想留下来照顾到天明,挽月觉得甚是不妥,便把他赶回去了。 第二日天还没有亮,挽月出门前把蒋忠榕也叫上,看他眼底的乌青分明,调侃笑道:“怎的,担忧的一夜没睡?” 蒋忠榕死鸭子嘴硬,闻言瞪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只是不知谁家夜半迎亲,结得莫不是鬼亲,闹的人睡不着觉。” “你见谁敢在京城如此招摇的结鬼亲,也不怕让官府的人抓去,怕是算了那个时辰结亲最好不过,所以才选了那个时候。” 烟雨婆娑,衬得天是青黛色,像是白玉瓷器,乌云间的云光如同添上去的纹路,蜿蜒绵亘,延伸到那看不见尽头的天边去。 出了门,挽月指了指东边:“你去做你该做的,我一会就回去。” “你去哪里?” “玉罗阁,我又不是大夫,不会处理这些东西,我在玉罗阁的朋友懂医,我去问了她再买药,你往山里的钱庄去,晚些再回来。” “可是……” “别担心了,他死不了的,我很快就回去了,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做这些也没人注意到,但是你不一样,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呢。” 蒋忠榕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犹豫不决的离开了。 挽月赶到玉罗阁,问了柳紫意。 柳紫意也没有多问,只把需要的药材告诉她,再加上涂抹的药名也一并几下后,去了药铺子。 昨夜也没有睡好,挽月打了个哈欠,等郎中抓药的空当,把头枕在臂弯了眯了一会,直到郎中来戳她胳膊,她才恍惚的醒过来:“多久了。” “没多久姑娘,药已经抓好了。” 挽月拍了拍脸,刚要付账,脑子里灵光一闪,拿了药兴冲冲的跑回家。 蒋忠榕耐不住性子,没过两个时辰就回到了蒋府,可当他进门的那一瞬,忽觉有些奇怪,门口的家丁盯着他的腿,路过的丫鬟盯着他的腿,就连云姨娘,也微微欠身,温柔说道:“如此有孝心,也是不容易。” 蒋忠榕想问不敢问,怕说错话,只好忍着好奇一路回了院子,还没推开门,就闻到那药味也十里飘,不用尝都觉一股苦味。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挽月从灶台后面微微掏出了脑袋,说着背手擦了擦脸上的灰土,指着灶台上两个药炉子说道:“一会药好了,一碗你端给蒋老爷,另一碗我端给北平候去。” 第三十五章 情愫 蒋忠榕欲言又止,盯着火炉子半天,犹豫的开口:“不如我去给北平候送吧,万一他醒过来,我身为男子也好照应他一下。” 挽月:“……” “对了。”他扯开话题:“为何府上的人见了我目光都有些奇怪,我瞧着他们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也没什么,就是你早上出门那会,我回来告诉所有人你昨日听闻有一种药材,治疗腿伤有奇效,便早早出门上山去采摘,结果没有摘到,还差点被蛇咬伤了腿,却瞒着没有告诉所有人。” 蒋忠榕盯着火光,蓦地被刺了下眼睛,疑惑的转过头来:“什么?你说我被蛇咬伤了?” “差点差点,反正嘛,你这些天也早出晚归的,我便随口说了两句,蒋老爷听闻了,一定会感动无比。” “你当人家傻的,哪有什么奇效药,还能一吃就能走路不成?” 挽月摆了摆手:“不是,我只是让别人当你傻,傻到一听就去山里采摘,才更能体现你救父心切不是。” 蒋忠榕嘴角抽了抽,好,好有道理啊。 药开始沸腾,那满屋子的苦药味良久散不去,沾得两袖都是,挥也挥之不去。 挽月让他先去给蒋老爷送药,反正给北平候的药还没有煎好,体贴的事不能断。于是蒋忠榕急匆匆的送药过去。不过蒋老爷听说了他差点被蛇咬的事,便拉着他说了好一会话。 说得蒋忠榕只能干着急,最后连蒋老爷也看出来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蒋忠榕始终惦记北平候,又不好过于明显,只能干笑道:“只是儿子在煎药之前,有一些事没有处理好,心里总是惦记,怕耽误了时辰,” 蒋老爷欣慰的点了点头:“你长大了,知道承担责任了,这很好,你若是手头上还有什么其他要紧事,就先去忙吧,爹这里不打紧,一会就把药给喝了。” 蒋忠榕沉默了一会,起身作揖:“爹,药要趁热喝,孩儿先行退下了。” 他走出院落,走上鹅卵石道,再走上凉亭,远远的就见挽月绕至白日里都无人走的墙后,小心翼翼的提着手里的食盒,想必那里面就是给北平候送的药了。 “挽月姐。” 挽月一激灵,回身发现是蒋忠榕,低声道:“正好你赶上了,我发现这条路直通望朔居的后门,不仅方便,还不怕被人发现。” 蒋忠榕自然而然的接过食盒,神色有些恍惚道:“我在府里多年,还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春风一抚,这草都拦腰高了。” 挽月笑了一句:“所以说,蒋府真是财大气粗。” 很快,进了望朔居。 这里夜里看幽森恐怖,白日看,又是另一副萋萋之景,石砖缝里杂草丛生,屋子前七零八落的散着破碎灯笼,风一过,门撞得哐当响,就好像被遗弃了许久,遗弃到已经没有人能记得起这个地方。 不过挽月莫名的的觉得,这个没有人的地方,反倒能让人安心几许。 “发烧了。”蒋忠榕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惨白着脸的北平候。 挽月走上前一摸,温度果然烫热无比:“引起高热是正常的,不过我们万事得小心,他现在还昏迷不醒,若是被有心的人利用去了,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谋杀北平候,岂不是没等他醒来,我们就先掉头了。” 蒋忠榕倒吸了一口气,冷静的点了点头:“我先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北平候的剑伤其实很深,而且在腹部,蒋忠榕小心翼翼的把昨日缠上去的纱布拆下来时,上面的血都成了黑红色。 “挽月姐,我要热水。” 院虽然废弃已久,但水井还能用,里头的水也还算清澈,只是多少有些浮草,挽月挑了一会,把干净的水拿去厨房烧以后,又悄悄回了珑书院,拿了一些蒋忠榕的衣服。 水烧好了,蒋忠榕给北平候擦了擦上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挽月站在一旁,把郎中给的药粉给北平侯洒上,弄好以后才说:“外敷的,据说对愈合伤口很管用,你再把药喂了他。” 喂一个昏迷的人喝药是一个苦力的事,蒋忠榕把他轻轻抱起,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可是药一口也喂不进去。 “咬着牙关呢,而且也没有吞咽的意识,估计喂完一碗,最多就喝进去一两口,你自己想办法吧,药是一定要喂进去的。” 蒋忠榕闻言暗沉了一下眸子,忽然捏住了北平候两边的脸颊,强迫他半仰着头,微微张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汤匙塞了进去。 一口药直接滑了进去,确认北平候没有再吐出来,当即笑了起来,抬眼看挽月,想要和她共同分享这个喜悦。 可是挽月如同见鬼一样的看着他,那双美目流露着不可置信,见他看过来,咽了咽口水:“难,难怪你已有十七,却从未有过与之交往的女子,怪不得,怪不得。” 蒋忠榕甚是不解,可也没有心思细究她的话,又继续刚才的动作,一碗药下去,北平候脸都红了起来,给他之前那般淡漠平添了几分俏皮。 蒋忠榕看着看着,忍俊不禁,碍于挽月在,不好意思笑,只好假装漫不经心的开始在屋子里打扫了起来。 挽月在桌子边咬苹果,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打算一直这样藏着他?” 蒋忠榕没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扫把一挥,旋即点了点头:“起码先等他醒过来,他有能力离开这里,再让他走。” “你不怕他杀你灭口吗?万一你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蒋忠榕想到那日在戏园子门口一瞬的悸动,笃定的摇头:“不会的,我相信他不会。” “可是我刚才给他敷药的时候,看到他侧边压着一把剑,看剑柄就知绝非凡品,想来是他用的。” “是,我捡到他的时候,那个就在他手里,就一并背了回来,单单北平候几个字,足以他荣华富贵好几生,故招人嫉妒,必定自从武功傍身,才能顺顺利利的长大吧。” 挽月竟觉得说这话的蒋忠榕,像是夜里的冷月光一样凉,凉得入人心脾。尚未说出话的口,一时噎在喉咙里。 好半晌,她再度开口:“一直藏在这里,你要想好万全之策,我看那个长风待他一向忠诚,也不知何事分开了,你要不告诉他北平候的处境,他被接回去,总好过待在这里。” 蒋忠榕半张脸被天光镀成了金色,只见他缓缓的眨了下眼睛,说道:“这件事,到时候再说吧。” 挽月忽而有了一丝错觉,觉得他似乎,真的想把北平候藏在这里,无人知晓,无人能找到,直到地老天荒。 大风将至,挽月回到了珑书院,刚推开门,夏影从里头走出来,一看她连忙说道:“挽月,大夫人叫你过去呢,说是闲来无事,在她的院子里宴请府内上下的女眷叙叙。” 挽月满脸写着疑惑“谁?大夫人?” 两个人向来不对付,挽月虽然没有明着掐薛婉,却也没有客气到哪里去,所以很是不解:“好端端的,叫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府里的女眷。” 夏影摇了摇头:“不知,我没敢随便应下,只道等你回来再决定,不过你去哪里了,一直不见人影。” “去玩了会,大夫人说了什么时辰?” “酉时。” 挽月应下:“你去替我回了,说我一定准时去。” 既然是邀请女眷的宴会,无论薛婉出于各种目的,挽月自然不能再是这幅丫鬟的模样,于是她先去了望朔居,把这件事告诉了蒋忠榕以后,才回到屋子里,开始梳妆打扮。 好在这些年偶尔也会给自己添置新的衣裳,挽月挑来挑去,挑了一袭并不浮夸,而是小家碧玉式的藕粉色衣裙,青丝挽成云髻,再插上一支流苏青玉簪子,芊芊细腰,灼灼其华。 随意加以粉黛,便已快要倾城。 酉时一刻之前,挽月去了趟云纱纺挑了几幅上好的帕子,对看店的说是巧妙又新鲜,送人刚刚好。 “确实刚刚好。” 挽月快要怀疑这陆央央一直派人盯着自己,不然怎么走哪里都能遇见,无奈的回过头,这次还没开口,陆央央就道:“我给你付,这次不缠着你可好?” 挽月皮笑肉不笑,竟能心平气和的说了一句:“那就多谢了啊。” 看着这娇柔风华的身姿离开的背影,陆央央靠在柜台前,眼里毫无温度。 看店的低头写账,随口问了一句:“哪家小娘子,气性这么大。” “谁知道呢。”陆央央挑了挑眉,一只手无意识的抚摸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玉镯子,晶莹剔透,温凉柔滑。 这玉镯子,本来是给挽月的。 一个月以前,她突然收到刘玄玉寄来的书信,明明当初对挽月死心了,可是明面上写给她这个好友的书信里,五句话却三句不离挽月。 男人啊,这么专情,如何不惹人喜爱呢。 陆央央只觉得太阳穴一跳,想起书信中间的一段话。 刘玄玉情真意切道:吾说来惭愧,心里依旧念着闻旧人,后来仔细想想,恐其中有诸多误会,既已交心,不该不听解释如此多疑,不慎后悔至极,却因有事而暂时无法脱身。不知她近日来过得如何,还望央央姑娘帮我多仔细留意,再献上玉镯一只,有空时帮我转交给她,希望她不再怪我。 陆央央撕碎了信,回复说挽月有顾修然很幸福,并带上了镯子,还拿收到书信的名义特地去炫耀一番。 可其中苦涩的滋味,大抵只有她自己能明白了吧。 终于,酉时一刻到了。 庭院深处,依旧是灯火阑珊。疏影横斜,与暖黄色的灯火交织,再看小桥流水,檀木矮桌整齐的排列在流水之沿,正对着清脆悦耳的水击石之声,饮茶交谈,甚是惬意。 挽月最后一个落座,三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只有她和蒋笑笑,穿着还算年幼一些。 蒋笑笑坐在席上,可没有忘记之前的仇,一看她就不满的嘟起小嘴:“你怎么也来了,这是家宴,你一个外人来做什么?” 挽月得体,语声里甚至还有一些宠溺,却无处不透着犀利:“这得问大夫人啊,我是受大夫人邀约而来。” 蒋笑笑立马嗔怪起来:“娘,你为什么……” 坐在旁边的云姨娘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杯盏,缓缓说道:“府上女眷甚少,就我们几个有何意思,反正挽月姑娘也不是府上奴仆,索性请来一起说说话,吃吃东西,是吧姐姐?” 今日的云姨娘着了一件大气荷绿色的衣裳,细眉淡妆,却依旧明媚动人,惹的挽月多看了她两眼,被云姨娘捉到,只得利落的笑了笑。 薛婉扭头,头帘晃得叮当作响:“妹妹真是了解我,我就是这个意思,既然人到齐了,先坐下来吧,十三手巧,最近做了许多新鲜的菜式,还要请你们品尝呢,对了,兰妹妹,你今日怎么没有抱小年来?” 兰姨娘跪坐,坐得规规矩矩,闻言也只是撩了一下眼皮子:“昨日风大,一不小心着凉了,双儿正看着他,现下早就睡了。” “着凉了,请大夫看了没?” “嗯,吃药了。” 面对薛婉这样忽晴忽阴的人,众人心明了,也懒得应她的嘘寒问暖。等着十三端了冰丝糕,肉糯丸子,等一些小菜式上来,挽月也不管不顾,先用银针试了试,然后吃了起来。 “真没教养,主人还没有动筷子呢。” 挽月咬了一口丸子,那香浓的甜汁立马充斥了她的唇舌,她舔了舔,被蒋笑笑气笑了:“我家不如蒋府大富大贵,教养就是如此,再者,这不是家宴吗,哪里有主人?” 薛婉看挽月较真上了,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笑笑你也是,你以为你能说得过伶牙俐齿的挽月吗?还不是自找没趣,我今日让大家来,真的是因为在府里待太久了,实在闲得很,倒不如和大家对着月谈天说地,还别有一番滋味呢。” 这薛婉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是一两日,挽月也没回嘴,低头又开始吃东西。 彼时,皓月千里,银光四射。 挽月心知薛婉绝不会只是单纯请她来那么简单,果然,刚吃饱喝足,便听到薛婉假装不经意间开口道:“我忽然想起,小榕今年也不小了,我听闻隔壁的唐少爷十六便娶了一个妾,挽月,你可知道小榕可有心上人?又是谁吗?” 第三十六章 阴谋 挽月淡然的放下银筷,从袖子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虽和大少爷关系好。”她故意加重大少爷这三个字的重音:“可儿女情长之事,说到底自己才是最清楚不过之人,他也不是什么都会和我说。” 话了,她慢慢起身,把之前准备崭新的帕子拿了出来,而后走过去,在她们面前一一放下。云姨娘先拿起绣了云霞的帕子。伸手一摸,真丝细腻平滑,帕子的料子也是上好的蚕丝而制,不算上品,价格却也不低。 “在蒋府打扰了许久,一直想要给各位送一点小礼,没有机会,正好借夫人宴请的光送出去了,夫人不会介意吧。” 薛婉大大方方一笑:“当然不会,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挽月姑娘都准备了礼物,我却没有准备。那就只能请众位多食一些了。” 挽月笑,余光瞥见兰姨娘看着自己,便侧过头去,举起杯子,落落笑了笑。反正上次蒋老爷受伤,出来以后在回廊里,两个人联手那一幕,估计也让薛婉心里有了一个数。 晚风欲来,吹得满庭芳。 不多时,薛婉又道:“我听闻挽月姑娘之前在宣昌戏班子写戏,才华横溢,怎么来这里了?” 挽月心里一咯噔,随即冷笑,这种事要是不特意去打听,城南宣昌戏班子里头自己的事,如何在城北的蒋府听闻。今天这场宴会,薛婉不会特地来羞辱自己的吧。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言语直接了。 “被人陷害,待不住了,正好碰见需要帮助的小榕,就跟着他来了。” 薛婉大抵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直白,愣了一瞬,笑意跟着淡了。 …… 北平侯睁眼那一刻,天光云影,在他眼底化成了一缕,窗棱纸透,月光凝成乳白色的光晕,斜斜的洒在床沿。 他的记忆慢慢回笼,余光隐隐约约看到床边还坐着一个人影,黑色长衫束身,垂下来的墨发随意散在身后。 身随心动,等他自己反应过来,左手已经从冰冷的剑身挪开,顺势拔出了剑柄,银光乍现,空气中传来一声高脆的喑哑声,那剑尖直直的指着那人脆弱的脖颈处,冰冷无情。 蒋忠榕手一抖,药碗啪嗒一声落下,碎了一地。 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他垂眼看着剑尖,只觉得脖子刺疼,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脉络缓缓流了下来。 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北平侯总算是醒了。 “你,你醒了?” 北平侯闻言,手腕一颤,恍惚的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他闭上眼,反复睁开,这才看清楚原来坐在床沿的人是蒋忠榕,劲一松,剑就跟着放了下来。 “侯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北平候轻轻摇了摇头:“并无,伤口有些疼。” “刚才已经换过药了,你不要乱动,躺着就好,这里是蒋府里废弃的宅院,不会有人来,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就好了,不过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受伤了。” 北平候视线落在他脖颈处,那一片猩红尤为刺眼,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他虚弱的开口:“刚才,对不住。” 蒋忠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道歉什么事,哭笑不得的抹去血,摇头说:“没关系,你要不要接着睡?” “不用,睡得够久了,谢谢。” “客气。” 北平候似乎真的躺不住,环顾四周又道:“扶我坐起来。” 蒋忠榕犹豫了一下:“你的伤口……” “不碍事,我恢复能力异于常人。”说着,他伸手一摸,微微蹙眉:“原来没有缝合,不过我不大动,便不会流血,你信我。” 蒋忠榕没办法,只好扶着他慢慢坐了起来,见他脸色惨白,有些于心不忍:“我再是给你熬药吧,今晚的还没有喝。” “现在是哪个时辰?” “酉时二刻。” 闻言,北平候松了一口气,语声如清冷的白雾,虚无缥缈:“原来已经第二日了,看样子应该无事了。” 蒋忠榕站起来,问道:“敢问侯爷究竟所为何事,即便我可能不能为侯爷分忧,也能提前为变故做出万全之策。” 北平候也不妨他,明明白白告诉他:“我也不知,身处庙堂之高,或许有人妒忌我,或许有人看不惯,与我向来不对付的瞻亲王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手想要除掉我,这次是我疏忽大意,将长风派出去办事,才让人钻了空子。” 蒋忠榕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一段话,心想他的声音还真是清冽的干净,明明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却像是深渊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我一人敌二三十人,还是被人偷袭,刺了一剑。” 蒋忠榕紧接着安慰了两句,然后才起身出门煎药。 只是刚走到院子中央,就听见门口传来的敲锁的声音,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有人刻意压低讲话的声音,在这细风里零零散散。 蒋忠榕直觉有些不对劲,便立马回身,走到屋子里去:“我感觉有人正在试图开门进来,应该不是挽月姐,我们一直走无人的小路,通的是后门,前门始终上着锁。” 北平侯靠在床头,听言绷紧了身子,剑眉一挑:“是谁?” “不知道,我们先出去。” 蒋忠榕搀扶着北平侯,拿上剑,刚走出了后门,前门就被人强行撬锁闯了进来。这后门前放了许多干柴火,挡去了半边的路,因为又脏又乱,门色又如同柴色,一般人是不会注意这里的。 扶着一个伤病,也走不了。蒋忠榕索性将后门开了一条缝,凑上眼,看闯进来的人究竟是谁。 意外的,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夏影。 其次再是十三和坐在木轮椅上的蒋老爷。 蒋老爷脸无表情,甚至还带了些肃穆,任由人推着,手不住的轻轻敲打盖了毛毯的大腿。他腿伤这些日子,鲜少出门,所以很多流言蜚语都是听来的。 比如现在,他严厉的直视夏影和十三:“你两想清楚,凡事要讲证据,说小榕和挽月在这里做什么苟且之事,可是大罪。” 夏影垂着头,唯唯诺诺:“是,没有错,我之前亲眼看着挽月和大少爷进了这屋子里,我寻思着这里是故人之所,向来不会有人来此,他们要做什么需要偷偷摸摸来这里,正好这时我遇见十三姐姐,就一起进去偷偷看了一眼,然后……” 蒋老爷脸色铁青:“然后!然后怎的,你倒是把话说完,莫要吞吞吐吐。” 夏影为难了半天,就是说不出口。还是一旁的十三看不下去,用力跺了下脚,犹豫着说了出来:“然后我们看见两人脱了衣服,躺床上去了,虽说男欢女爱不是什么龌龊事,但是大少爷年纪尚小,挽月姑娘又容貌倾城,虽说难免动心,可是为何不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要寻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摸摸的。” 夏影附和道:“我们觉得不对劲,我不敢乱说,十三就去告诉了大夫人,大夫人一查,才知道挽月姑娘原来有未婚的夫婿。” 蒋忠榕就要跳起来,被北平侯生生压住了。 “侯爷,这夏影原来是我们院子里的人,是她胡说八道。”他越说越气,自己施恩给她过,竟换来这么一个白眼狼。 “我知晓,你先别冲动,我们看看再说。” 蒋老爷拧得眉头深陷:“确有此事?” 十三睁着眼睛说瞎话:“确有,不信老爷可以去查。我们觉得事儿大,这挽月有未婚夫婿,怎能随意就和大少爷发生关系,这般不检点的人,如何能留在大少爷身边,就又赶紧来告诉老爷了。” 在院子中央沉默了好一会,蒋老爷被说服了,回头看向身后的几个家奴:“你们进去看看。” “是。” 很快,几个小厮进去翻箱倒柜了一番,确是拿出来了几件男子的衣裳,和睡过的被褥。蒋老爷看到那些东西,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大,这些衣服是谁的,他怎会不知道。有一些还是蒋忠榕惯穿的衣裳。 听到之前两个丫鬟的说辞,再加上这暧昧不清的衣服,蒋老爷脸色都铁青了起来,下命令道:“去把那两个人都叫过来。” 望朔居与薛婉的院子东西各居,去一趟回来起码得半个时辰。蒋忠榕闻言,立马回身对北平候说:“侯爷在这里等着我,我先从这里回屋子,他们一会该来找我了。” 说罢,也等不及北平候说些什么,兀自跑了回去。 没过多久,北平候从门缝里,看到蒋忠榕从容不迫的走了进来,以往什么事都有挽月周璇,今日突然她被叫去参加宴会,忽然之间他就明白了,这不过是调虎离山。 因为没有了挽月,他指不定会露馅。如果把私藏北平候这件事抖了出去,被有心人听了去,再告诉要伤害北平候的人,指不定以后蒋府都要遭殃。 可是怎么说,才能证明两人是清白的呢。 蒋忠榕先走到蒋老爷面前,两手交叠,慢悠悠的行了一个礼:“爹,不知这时叫孩儿来,所为何事?今日可真热闹,娘的故居好几年没有人来过了。” 蒋老爷想到自己前段时间腿伤,蒋忠榕那般尽心尽力的照顾自己,就不忍心责怪他,心里为他开脱,年轻气盛,难免容易走火,若是真有什么,就把挽月赶出蒋府,再尽快给蒋忠榕择一个好姑娘。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这么想着,蒋老爷便直接开门见山:“小榕,有人看见你与挽月有染,是否是真的?那挽月有未婚的夫婿,是否又是真的?” 蒋忠榕诧异了一下,不断给自己心里安慰,就算没有挽月在,他也要能独当一面,不然等挽月走了以后,自己不就什么也不是了。 想着,目光流转,落在了夏影身上。 从前夏影是自己的人,不过他也不怕她会把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抖落出去,毕竟很多都是经了夏影的手,抖出去,无疑点火自焚。 夏影身子一抖,战战兢兢问:“少爷,你,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这是为了少爷好,挽月她这个人其实伪善的很,一直就是想要少爷的钱财而已。” “我记得挽月待你不薄,倒还真是养出了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蒋忠榕嫌少在人面前说这样的话,他虽然与人淡漠,可平日里也显得是一种温润如玉,只是不爱与人说话。 所以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了一下。 月中天,光亮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眼底衬得透亮:“光凭几件衣服,这也算证据?这是我娘在的时候居住的地方,你们没有人来,我身为亲生儿子来有什么奇怪的,倒是让有心人抓住了把柄,说得都是些什么肮脏混账的话。” 提起蝶娘,还是从蒋忠榕嘴里提出来的,蒋老爷多少有些尴尬,但他是一家之主,若真的有这样的事发生,为了蒋忠榕好,他也绝不能留情。 “爹不是不相信你,你是我的儿子,挽月姑娘说到底是外人,若你们两情相悦我也无话可说,但前提得她的生活检点,没有恶评,若不是如此,恕我作为一个爹,万万不能同意。” “我和挽月之间没有任何事,她也没有不检点。”蒋忠榕坚定不移的说。 十三谨记薛婉的嘱咐,见夏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冲上去说道:“大少爷,挽月姑娘以前的事,您大抵从来没有听说过吧?” 蒋忠榕确实没有听挽月说过,但是那次无意间看到了她写的话本,便也了解了大概,但是他想听听这薛婉的好走狗究竟会说些什么,好笑的问:“你们不安分守己的尽心尽力照顾主子,倒是对一个无名小辈特意了解,倒是新鲜,说来听听。” 十三被蒋忠榕呛了一下,脸色青白,强忍着镇定下来说道:“我也只是无意间听说,闻挽月之前在宣昌戏园子,仗着好姿色,游戏在富家公子哥之间,听闻她当时就是因为跟刘家少爷在一起,还和顾家公子有着扯不清关系。不仅如此,还做了一件惊天大地的丑事呢。” “如何惊天动地呀,说来听听。”一声带着笑意,却犀利无比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 第三十七章 变故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这次事件的主人公,闻挽月。 一刹那,流光四溢,勾勒出动人心魄的美好画面。挽月脚步缓慢,跨上第一个台阶,笑意淡淡,第二个台阶时,头上的流苏步摇随着动作,清脆作响,直到跨上最后一个,她仰起头,周身的气息猛然间变得凌厉起来。” “真是稀奇了,我不过一个小女流,还能劳烦那么多人兴师动众,所以究竟是什么丑闻?” 挽月是如何发觉不对劲,而匆匆赶来的呢。 本身薛婉叫她来,她就觉得奇怪不已,坐在那里吃东西的时候,又不停地听薛婉讲一些不痛不痒的废话,还有想要羞辱自己。 可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如果说薛婉只是想羞辱自己,为什么以前不这么做,但今天才翻出以前自己的旧事来说。 什么东西在灵光里乍现,她也不知道为何想起了望朔居的两个人,还有刚才回珑书院的时候,出门碰见夏影。 夏影和桃春因为报恩,才成为她最忠实的心腹的,三个人也是朋友,不过夏影性子沉默一些,而且从来不过问她之前去了哪里。 那么仔细一想,除了忽然问起她去哪里了,夏影的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似乎是在躲闪。这么想着,一个不成形可怕的猜测在脑海里慢慢浮现起来。 “我先走了。” 挽月腾的站起来,也不管不顾身后的叫喊声,一口气跑出了院门,虽然还不知道她们的目的是什么,也是总归,她放心不下望朔居里的人。 跑到一半,路遇正好要请挽月过去的小厮,从他嘴里听了个大概,觉得荒谬又好笑。荒谬的背叛她的人,居然是她一直以为很乖巧,就算刚才有一瞬间怀疑被被背叛了,后来又暗自否定的人,居然真的是夏影。 而好笑的是,自己还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这样的命运。 也不知到底该说可悲还是可笑。 对上挽月那双清澈通透的眼睛,十三也不知怎么的,心虚了一下,刚开始说的结结巴巴:“说圣上下来看戏,宣昌班子和顾家公子名下的戏班子共同演出,谁不知道这是争夺名利最好的时机,而你却因为贪图一时私欲,把写给宣昌班子的戏本,给了隔壁戏院,让其演了宣昌的戏本,导致宣昌只得临时拿以往的演出,事后东窗事发,你就是这样被赶出戏院的。” 说着,十三走到蒋老爷面前,跪了下来:“老爷,十三所言句句属实,这是发现挽月不检点以后,夫人便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查到了她来蒋府以前的事,不查还好,一查真是吓一跳,夫人本来不要我说,是刚才遇到夏影姐姐,一对盘才知这闻挽月真的好生厉害,把所有人都骗的团团转。我不想老爷您和少爷被蒙蔽,才瞒着夫人说出来的,如有作假,天打雷劈。” 还真是伶牙俐齿,挽月心想,从前是她小瞧了这个叫做十三丫鬟的。 不过,说不定也是薛婉教她这么说的。 蒋老爷视线落在挽月身上,见她依旧挺直腰杆站着,即便宠爱这个丫头,可是此刻也觉得自己被蒙蔽了,之前种种皆是假象,就不免窝火:“还不跪下?” 挽月语无声挑了挑眉:“我又没有做错,为何要跪?” “她都发毒誓了,还能说谎不成?” 挽月冷笑,走到他们跟前,不慌不忙启唇道:“我发誓,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如有假话,立即横死。” 不远天边,缓缓滚过闷雷,想来,夜里又该有一场雨了。 片刻过后,蒋忠榕不低不高的笑了一声,似是被她逗笑,也似是嘲笑他人。 挽月慢悠悠看了他一眼,再度看向众人:“我毒誓也发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陷害污蔑我的事,我岂非三言两语能解释的清,那还叫做被陷害吗?” 听她这么说,蒋老爷朦朦胧胧的想起之前叫挽月来陪自己下棋的时候,她好像确实有提过这么两嘴,是被人陷害才被迫出门,遇到蒋忠榕了。 可是印象不太深,他差点就要忘记了。 十三倔强的捏着手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便这是污蔑你的,那生活糜乱总是真的,不然当初刘少爷怎么会不要你。” 挽月一记白眼过去,却没有回答:“你还知道的挺清楚。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细节你也知道,看来宣昌戏班子里,有你家主子,还是有你的‘内应’啊。” “胡,胡说八道,夫人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是我看不下去了,才过去找老爷的。” “是吗?” “够了。”蒋老爷拿起膝上皱巴巴的衣服:“你能解释你和小榕出入望朔居在做什么吗?” 这倒真的问住了挽月。 北平候的事情不能说,那怎么解释两个人一同出入这无人问津的深宅小院里。她来时急匆匆,小厮一点一点的讲,囫囵吞枣的听着,关于这一点,她还真没有想出来。 就在这时,薛婉和其他姨娘姗姗来迟。 薛婉捏着帕子,把绢面上的佛花放在指腹细细摩擦,似有不快:“我说这人都上哪里去了,找老爷找不到,找客人找不到,就莲丫鬟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敢情都在这里。” 听她那尖细的声音,挽月只觉得头都疼。 “夫人。”十三唯恐她怪罪自己,头低的不能再低:“十三知错,还请夫人责罚。” 薛婉站定,目光微凉,抬手戳了戳十三的脑袋:“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都说了挽月只是我们府上的客人,过去之事,何须再提,你平时就喜欢集结那些年纪小的丫鬟说些八卦,自己玩闹就罢了,今日还拿到台面上来说,我在外头可听得一清二楚呢。” 十三头垂得更低了,仿若春天里含苞待放的花儿,叫人看了不忍心责怪:“大夫人误会了,是夏影妹妹来找我,同我说……说少爷和挽月姑娘之间有……”说着,看着蒋老爷膝上几件散乱的衣服,知羞似的别过头去。 挽月目瞪口呆,这主仆二人还真是会演,要不是她是当事人,差点就要信了。 还没等薛婉说什么,蒋老爷问道:“你怎么来了?” 薛婉看向蒋老爷,微微欠身,随即侧头看了眼身后的云姨娘和兰姨娘,小声说道:“这本来我在院子里设宴,近来无事,还总是多雨,在屋子里都闷透了,我寻思着反正也没事,就把挽月也邀请来了,谁知刚才她突然二话不说,就跑走了,我们担心怕她出什么事,就跟着出来,后来打听说,你们来了这里,才跟着过来的。” 蒋老爷点了点头。 倏忽之间,一旁并没有人注意到的夏影,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这下就连挽月也是一愣,不明所以。 “挽月,是我揭发的你,要怪就怪我,我心里一直喜欢少爷,所以不忍他被你蒙骗,才出此下策,你恨我吧。” 说着,还猛得朝着挽月的方向,磕了一个响头。 挽月现在的脑子有些混乱,她直觉这是蓄谋已久,也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不然夏影怎么会对自己以前的事情一清二楚。 况且她们有备而来,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她是哭笑不得。 这么想着,她一时没有掩饰住情绪,竟真的笑了出来。这惹得众人不解的看了她一眼,仿若看一个被刺激成神经病的怪物。 蒋老爷问:“你笑什么?” 挽月摇了摇头:“老爷不要误会了,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不禁觉得好笑,想要问一问夏影姑娘。”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尤为重,惹得夏影一个激灵,神色躲闪起来。 蓦地,一双手抓住了她,她抬头望去,是蒋忠榕。 蒋忠榕道:“我来问吧。夏影,挽月待你不薄,你却反咬她一口,梦回午夜,当真能够心安?” 夏影瑟缩了一下,没有回话。 “我待你也不薄,甚至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救济过你,你明知道我和挽月之间,清清白白,你也要这么做,为什么?” 薛婉眯起眼:“小榕,我自然是相信你和挽月姑娘之间没有什么,可是你又了解她多少,了解又是真是假。你还小,不懂……,” “人情冷暖,没什么不懂的。”蒋忠榕冷声回了一句。 薛婉被他噎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 “我,我。”夏影支支吾吾:“我心悦大少爷许久,所以不想看大少爷被蒙蔽。挽月若是没做过,怎么会留把柄给外人,既然有这说辞已久,想必也非捕风捉影之事,这件事是我有意为之,却绝非污蔑。” 绝非污蔑? 挽月笑死,这人是怎么把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好生厉害。旋即,她也心知这些事情只有蒋忠榕才会相信她是清白的,他人不会。所以关键时刻,编也得编出个一二三四来。 于是乎,挽月镇定下来,漫不经心的斜了她一眼,而后开口道:“我听闻小厮说,你跟着我与少爷进了望朔居,看到我和少爷行那房中之事,这样的事,常有?” “是,常有。我悄悄跟着去了好几回看见的。” “走哪里进来的?” “当然走前门,还能走哪里。” 挽月不加掩饰的轻笑出声:“撒谎也不知圆满一点,你是怎么进来的,望朔居的大门,老爷如何近来的,想必是撬开了锁吧。” 夏影茫然的抬起头,本是不解,突然想起什么,猛得回头看了一眼十三。 十三也想明白了,紧张的两只手在身前用力绞着。 “想必大家都知道,这里是望朔居,平日里只有少爷偶尔心烦意乱时,才会来这里坐坐,大门常上着锁,钥匙只有他一个人有,所以老爷方才才需要下人把门给撬开来。” 默不作声的云姨娘开口问道:“那你们是如何进入的?” 夜深了,小厮们掌起了灯,光辉笼罩在众人上方,心思各异。 挽月伸手,指了指旁边那堆柴火:“柴火后面,有一个小门,门后面的通道,是通往珑书院后院的。差人过去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她不知北平候藏在那里,蒋忠榕一听,却是差点要跳起来。 有个,灰衫小厮去了,回来时点了点头。 蒋忠榕和蒋老爷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后者是因为,这就证明她说的,是真的。潜意识里,他并不希望挽月如外人所说的那样。 只不过有一件事小厮没有说,他提着灯笼过去的时候,隐隐约约可见那扇门后面,地上有几滴黑黑的东西。 他凑近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血迹,胆子向来大的他伸手一摸,便知道虽然已凉,可也没有凝固多久。 这小厮自小就在蒋府服侍,看惯了争斗和深计,瞬间明白过来,挽月肯定有别的事情再瞒着。 匆匆用脚扒拉了旁边的杂草,盖住血迹,这才若无其事的出去。 不为别的,就为当时他在后院干活时不慎被马车的梯架子划伤了手,偶遇挽月,她递过来的一瓶外伤药。 这冷情世间,温暖到底多难得,大抵只有经历过困苦的人,才会知晓。 蒋老爷转而怒不可遏的问:“夏影,你做何解释?” “老爷,我真的,我真的看见了,只是每次都夜黑,我都是跟着两人身后,我自小不认路,黑夜里更加看不清东西,我只知道一味的跟在两人身后,自然而然以为两人从正门而入,走的是哪里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真的看见了。” 听到这里,挽月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这夏影之前跟着自己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就反水反的那么厉害,那么坚定,好像巴不得她被赶出府一样,究竟是为何?难道真的是因为喜欢蒋忠榕,嫉妒自己才这么做的? 她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太可能。 “不如老爷听我言一句。” 若不是突然开了这个口,兰姨娘娇小的身子隐在暗处,还真没有人发现原来她也在这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挽月听她开口,心里没由来的慌了一下,不好的预感,随之蔓延在心脏各处。 第三十八章 验身 “既然大家各执一词,又事关蒋府的大少爷,兹事体大,我们不妨找个嬷嬷验身,也好证明挽月姑娘的清白。” 挽月一下子就被她的话带了进去,侧眸看兰姨娘,却见她面色如常,话也是面面俱到,可是挽月就是一下子听出了里头的话意,这不是明摆的,冲着自己来吗? 兰姨娘不是和自己一条路的,怎么突然倒戈了? 一晚上太多情况,挽月脑子里转不过弯来,有些事顺不清,她尽量让自己先不说话,免得越解释越乱,于是仅仅只是看了兰姨娘一眼,没有说话。 薛婉笑了一下:“也是,只要悄悄验身,便知道真相了。” 挽月捏紧拳头,验身,可她之前和刘玄玉…… 自然不愿意。 蒋忠榕就站在挽月身边,一眼就看出了她开始紧张,刚要说话,只听见云姨娘哂笑了一句,扭着步伐走到他们面前:“这挽月姑娘之前在宣昌戏班子,不是没有情郎,年轻人难免冲动耐不住寂寞,验身不要说不妥了,若是传出去,人家难免会对她有想法。” 此话一出,挽月脑子里突然当了一声,慢慢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被兰姨娘的话带入,下意识就紧张了起来,紧张的是验身本身这件事,可是她忘记了,就算验出自己不是处子之身,也跟蒋忠榕没有关系。 所以自己紧张,完全是被兰姨娘说的话带进去了误区。 蒋忠榕也反应过来,说道:“挽月姐还小,传出去名声不好,要验就验我的吧。” 这话也在理,但是蒋忠榕是蒋府大少爷,哪里有验身证明清白的道理,所以听他说的如此坚定,蒋老爷心里本来就偏向自己的儿子,细细的摩擦了一会手中佛串子,才开口道:“我相信小榕,他是我的儿子,不会乱来,况且两个人情同姐弟,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薛婉不甘心,眼神带了些许愤恨的看了十三一眼,十三意会,连忙上前一步:“夫人,是奴婢该死,都是奴婢没有弄清楚情况,就随意听了夏影的话。” 夏影如同惊弓之鸟,抖了一下身子,然后疯狂摇头:“不,我真的看见了,那些衣服……” “衣服啊……”挽月脑子里快速转了个弯,想起昨日无意间看到蒋忠榕脖子上有块地方红了,想来是近日潮湿,长了疹子。心下立马生出一计。 “老爷,有一件事小榕不让我同你说,怕你担心,可如今我不得不说了,前几天给老爷煎的药快要喝完,大夫说有一味药还没有进来,但是因为城郊泛水,暂时运不进。小榕听说西山有这一味药材,便上山摘,结果被虫咬上,起了癣病。看了大夫吃药,可是药味特别刺鼻,人人闻到都要掩鼻,小榕怕会被院里多舌的人传出去,最后会被老爷发现,就同我来这里煎药,衣服是病时脏的,怕别人碰了染上,才丢到这里的。” 蒋忠榕摸了摸后脖颈,想起屋子里被打碎的药碗,,接话道:“挽月姐……可惜今天的药洒在了屋子里,还没有喝还害的你被误会真是对不住。” 蒋老爷闻言,好半天反应过来以后,险些老泪纵横,活了一把年纪,能被自己的儿子如此放在心上惦记,谁能不感动,还管挽月从前如何怎样,只要蒋忠榕开心,不就足够了吗? 更何况,他从前对蒋忠榕颇有疏忽,好不容易有一个蒋忠榕那么信任,又对他那么好的人出现,还让蒋忠榕身陷舆论当中,当爹的也真是失职。 “小榕,你怎么都不和爹说一声,现在叫爹知道,不是更让爹担心吗?快去叫家医过来看看。” 蒋忠榕稍显冷淡:“不用麻烦了爹,已经快好了,这几日挽月姐一直在帮我熬药,只要再喝几天,就能彻底消除身上的东西,劳爹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你这个孩子,从小到大皆是如此,总是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唉,如今长大了也没有改变。” 在蒋老爷的唏嘘中,兰姨娘无痛无痒的在旁边插了一句:“小榕我们都是看着长大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怕他年纪小,不分善恶,不懂人心之险,平白被人带歪了。” “我辨不辨善恶,就不劳兰姨娘费心了。倒是乱嚼舌根的人,才是真正的黑心。” 话音刚落,夏影疯狂的摇头,膝行爬至蒋老爷的脚下,求饶道:“老爷,我真的没有胡说。” 可是蒋老爷犹如看一个蝼蚁,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这人差点让他误会了的自己的儿子,真相大白后,更是气愤不已:“事到如今,还要狡辩,我看你就是嫉妒挽月,所以才出此下策。蒋府最讨厌多舌的人,你去账房,领了这个月的工钱,就离开吧。” “不!”夏影惊慌失措的又爬到挽月面前:“挽月,算我求你,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我真的不能没有这份差事。” 而挽月,只是轻轻抬起了头。 在场的人皆是冷色,看到这个画面无动于衷,即便地上的人哭的有多凄惨可怜。 她心底落了一声笑,从宣昌戏班子出来那一刻,她就不是什么圣人了。 “你冤枉我,还要我帮你。”挽月温柔的伸手,替她仔细擦去泪痕:“傻瓜,这事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夏影怔然,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此刻她终于知道,自己是彻底没有戏了。 “老爷!北平候来了!” 一小厮边高呼,边跑进了门。 众人皆诧异,不仅是因为来的人让他们惊讶,还因为现在这个时辰来,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尤其是挽月和蒋忠榕,面面相觑,眼里都是疑惑。 她用眼神无声的问蒋忠榕,这是怎么回事? 蒋忠榕最初以为门后面没有人,是北平候自己藏起来了,当即也是很纳闷,不过即使在不解。众人推着蒋老爷,赶紧出门迎接。 只见刚出门,迎面就碰上了穿了一身白衣的北平候,幽长青灯下,他脚步缓长,每一步似乎都伴了清风朗朗,,刚柔并济的五官线条稍显冷漠,此刻不显半分神色在里头。 蒋忠榕就这么望着他,一时脑子空白。 “不知深夜侯爷屈尊至府,有失远迎,还请侯爷不要怪罪。” 女眷们欠身,男子们则行礼。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北平候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流转而过,最后看向蒋忠榕,还没说话,薛婉先笑道:“侯爷莫不是来找笑笑的,如今这个时辰,她早就睡下了,我现在就差人去了叫。” 蒋老爷狠狠瞪了薛婉一眼,而她假装没有看见。 “不用麻烦。”北平候淡声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蒋老爷人到中年,是个好面子的男人,当即笑说:“家事,已经解决了。” 北平候穿过人群,看到院子中央还跪着的夏影,明白过来刚才趾高气昂指证别人的人,已经落败了。 看来自己出场晚了一些。 “无事,本来约了蒋少爷讨一副画的,都过了一个时辰了,他还没有来,我便找来了。” 在北平候身后的长风一向觉得自家侯爷说话别人听不明白,所以又开口解释道:“我家侯爷就是这样,不喜欢失约别人,也不喜欢被人失约,等不到蒋少爷,也不见人里道明原因,就自己过来了。” “真气人对不住。”蒋老爷一脸悔恨的表情:“都怪这家事,唉,还让犬子负了侯爷的约定,实在对不住。” 北平候摇了摇头,问:“可否还有事?若没事,我便要来要我的画了。” “无事,自然无事,既然侯爷是来找犬子的,我们就不打扰了。”蒋老爷看了看身侧的小厮:“让大家都散了吧。” 薛婉气急败坏的瞪了一眼那没用的夏影,带着十三气冲冲的走了。 云姨娘看了一夜的好戏,早就困得不行,打着哈欠,揉着睡眼说道:“整了这一出,扰人清梦,结果什么也不是,唉。” 似乎,在哀叹没有看成这一出好戏。 挽月拍了拍蒋忠榕的肩膀:“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你过去招呼一下侯爷,我一会回来找你们。” 蒋忠榕点了点头,目送他们都离开,这才冲上前去,想要问什么。北平候只抬了一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先进去,我再跟你解释。” 进去?还进望朔居做什么? 没等想明白,走在前面的北平候身形一动,竟然摇摇晃晃的往前倒了下去。吓得蒋忠榕瞳孔一震,连忙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腰带,然后扯了回来。 抱北平候入怀,蒋忠榕问道:“怎么回事?” 北平候捂着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不过好在没有完全没意识。 长风跟着蹲下身子,说道:“我寻了侯爷两天,都没有寻到,今夜是忽然回来的,听侯爷说是您救的他,然后侯爷也没有解释太多,直接叫我陪他去蒋府,我也没太明白,就跟着来了。” 蒋忠榕听着,擅自解开了北平候的衣裳,果不其然,中衣已经被血浸染了,想来是一路奔波,伤口已经裂开了。 “你把侯爷搀扶进去,我去找药来。” 北平候闻言,拉住了他的手腕,似乎不想麻烦。 蒋忠榕拍了拍他的手背,还是起身跑出去了。 而另一边,挽月还没有追上兰姨娘,却被突然冲出来的夏影抓住身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挽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挽月连连后退了几步:“你快些走吧,蒋老爷已经很仁慈了,还没月尾就给你结这个月的工钱,我也已经很仁慈了,没有出手对付你。” 夏影还是哀哀戚戚的哭着,已经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还是摇着头,模糊不清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挽月蹲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不过我还是好奇,你究竟到底是为了什么,可不要在说你喜欢大少爷才嫉妒我这样的鬼话了,换了谁谁都不会信的。” 夏影抹了一把眼泪,打了个哭嗝说道:“家中弟弟重病,需要花很多钱,大夫人给了我很多钱治病,我实在顶不住家中老母亲来信催促,同意了,就只能按着大夫人的说,大夫人还威胁我说,我已经收了钱,如果我到时候松口,她不会放过我弟的,我实在没了法子。” 说着,给挽月磕了一个大大的响头。 挽月不免心生悲凉,这世上原有颇多无奈,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别人。 “我不怪你了,你走吧,算是咱两姐妹一场,我会给你一笔钱,就算我容的下你,大少爷,肯定也不会容下你的,所以离开这里,是你最好的选择。” 说完,挽月也不看她,径直走了。 刚拐了一个弯,石柱上靠着一个人,吓了挽月一大跳。 借着微弱的长明灯,挽月眯起眼,冷声开口:“兰姨娘。” “我知道你在找我,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为什么?” “为什么?”兰姨娘重复了一遍,好像在反问自己,也好像在反问别人:“我是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跟的老爷,那时候也没有人问我一句为什么。若是有,我一定会说,父母之命,身不由己。” 挽月无动于衷:“好一句身不由己。” “挽月,如果我是自己一个人,怎样我都无所谓,可是我现在有了小年,薛婉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蒋忠榕和你都不是善茬,等他继承家主,就算你会,可蒋忠榕未必会对小年好,我不想冒险。” “所以?” “薛婉在老爷枕边吹风,让老爷把我的儿子过继给她,她就一定会让小年成为家主的。”说到这里,兰姨娘微微失神:“我不愿意,但是薛婉不跟我抢儿子,只是名义上的,不过就是因为名义上,所以她想和我联手,让小年成为嫡子,这样母凭子贵,对我们都好。” 好,可真是好。 挽月笑了起来,边笑边鼓了两下掌:“好,既然如此,那等着吧,今天这笔账,我很快就会讨回来的。”说罢,欠了一下身:“夜深了,兰姨娘早些回去吧。” 兰姨娘看着她,许久,才落下一声叹息。 第三十九章 祭拜 四月,烟青寥寥,远处黛色朦雾里,沾湿的屋瓦若隐若现,像是一副刻在天地间的山水画。豆大的雨珠落在花枝上,像是要堪堪折断。啪嗒一声,两声,惹得站在窗边的挽月终于侧眸看了一眼。 蒋忠榕坐在桌子旁用青叶煮茶,听她动静,便抬头道:“自从上次事情过后,你总是发呆,在想什么?” “在想人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的改变。” 知她是在想兰姨娘的事情,才会总是心里沉闷,若是兰姨娘做的狠绝,不说那番话,或许挽月也不会这么纠结。 毕竟小人比身不由己的人更好对付。 于是蒋忠榕出声安慰道:“人各有命,她选择哪一条都是她的命。” 挽月坐在飘窗前,两手支着下巴,随口回答:“或许吧,不说这些无用的了,最近生意谈的怎么样?” “爹行动不便,生意几乎都是由我一手打理,他之前一直想要拿下的一桩生意,也被我拿下了,所以他这两日心情大好。” 挽月闻言,微微眯起眼,像一只小狐狸:“我们家小榕真是厉害,而且越来越厉害了,既然如此,也是时候该我们出手了。” “嗯?” “过几日清明了吧?” “是,清明时节,蒋府要先去城西的灵玄居祭拜,再去蒋家祠堂里上香,点灯一夜,吃素三日。” 挽月有些目瞪口呆,这大户人家的规矩怎能如此多,还三日只能吃素,这也太难为无肉不欢的她了吧。 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蒋忠榕忍俊不禁,解释道:“现在蒋府还从了简,大户人家,总会繁琐一些,其他也是一样的。” 挽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观赏窗外的美景,又想起什么,猛然问道:“等一下,你说灵玄居,这是什么地方?不是只要去祠堂祭拜就行了嘛?” …… 灵玄居。 蒋老太太生前喜欢城西的一块旧酒楼,她生性不羁,豪爽义气,年轻的时候行侠仗义,结了很多善缘,最后被蒋老爷的爹强娶做了小妾,也没得消停,轰轰烈烈的做了许多事,可谓是当时的奇女子。 后来年纪大了,也消停了,便天天跑旧酒楼里去喝酒,惹得蒋老太爷操碎了心,可因为宠爱,也无可奈何,最后,还直接把身为庶子的蒋老爷提正,给了家主之位, 生前喜欢的旧酒楼,也应了蒋老太太的要求,改设了灵台,在里头埋了许多酒。到死,都是随心所欲的。 挽月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唏嘘不止,她羡慕这样的人,同时也向往,希望自己下半辈子也能无欲无求,随心所欲。 “她和大部分女子都不一样,也不介意我母亲的出身,甚至对我都很好,薛婉过门以后,爹很少关注我,都是奶奶带着我,保护我不被欺负,可惜……” 蒋忠榕说着,眼里的光暗淡下去。马车颠簸,摇摇晃晃,惹得串珠帘子发出叮呤当啷作响。 挽月盘腿坐在角落里玩棋,听他望着窗外雨声嘟囔了两句,纳闷道:“可惜什么?” 蒋忠榕趴在窗沿上,任光影陆离,在眼底跳跃:“可惜奶奶走的早,薛婉就明着变本加厉了,嘶。” 挽月知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没说什么,跟着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又是一年清明雨,哀哉,哀哉啊。” 蒋忠榕笑了一句:“无病呻吟你是。对了,我们认识几年了,怎么从不见你回去探亲,请明探祖,你不回家家里人不会说什么吗?” “不会的。”挽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独立讨生,他们也习惯了。再者大部分人都不待见我,我回去惹白眼做什么?” “没有想回去吗?” “没有,可能过两年嫁人了会回去吧。” 蒋忠榕疑惑的问:“谁会娶你呀?” 挽月啪的把手中的东西朝他扔过去:“反正不会让你娶。” 两人笑作一团,只听见一声马鸣,紧接着轱辘碾压过湿润的泥土,车子猛得一晃,最后才慢慢悠悠的停住了。 “少爷,前面到了。” 灵玄居到了。 挽月迫不及待的掀开帘子,远远望过去,只见一两层的酒楼立于前方,四方竹树环绕,篱笆栅栏,青果红花,若不是她知道是灵堂,第一眼还以为是谁隐居在这里呢。 “常有人会过来打扫,蒋老太太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没有人敢懈怠。” 蒋忠榕说着,先跳下了马车,随后伸手:“最起码得晚上才能回去了,要是饿了你就拿供桌上的水果吃,奶奶不会怪你的。” “我是这种人吗?”挽月给了他一个白眼。 清明雨季,蒋老爷带着蒋家的亲缘,再随身带了几个奴仆,四辆马车,浩浩荡荡的来到灵玄居祭拜。 每年祭拜的过程有些繁复,大人们还行,小孩子就会觉得枯燥无味,所以一般不会带蒋笑笑来,省得她吵闹。 此举确实明智。 起码对蒋忠榕来说很是明智,众人跟着蒋老爷推门而入时,挽月不知为何忽然问道:“北平候的伤近日来可好些了?” “好些了。” “我昨儿听蒋笑笑还在问她娘为什么最近侯爷没有来,你猜她娘怎么说?” 蒋忠榕眸也不抬的走在她旁边:“怎么说?” “说以后蒋笑笑嫁过去就能天天见着了,不过她那么聒噪,嫁出去都难说,更何况嫁的人是谁,幸亏她今天没有来,那小妮子声音着实叽喳。” 痴人说梦。蒋忠榕眼里温度降了几分,嘴上却说:“是啊,幸亏没来。” 来的话,看他不捏碎她的脖子。 挽月没听出他话里的阴郁,继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忘记了我跟你交代的事,成败就在这两日了,我没有心思跟那个薛婉继续耗下去,白费我青春,既然她费尽心思想要陷害我,那就让她陷害个够好了。” 两个人都知道,这薛婉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又要搞什么小动作。 果然,再轮流祭拜完以后,蒋老爷一路奔波,腿又开始有些疼,蒋忠榕便让小厮们打扫了几个房间出来,稍作休息。 “下午还有祭拜一次,女眷们现在要抄经书,放在灵台上,那牌位只是摹刻,真正的肯定是放在了蒋家的祠堂里。” 蒋忠榕边给挽月捏肩,边解释了一句。 挽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怎么感觉大家情绪都不怎么好。” “爹重情义,很喜欢奶奶的。至于其他人,呵,或许因为要抄经书,还要轮流守魂灯,不让它灭,觉得麻烦才如此吧。” 挽月站了起来:“既然这样,那我出去转转好了,你去蒋老爷那里看看。” 刚打开门,却见兰姨娘抱着蒋年站在外头,着实吓人一跳。 蒋年见是挽月,笑呵呵的挣脱着从母亲的怀抱里跳了下来,脚步蹒跚的晃到挽月腿边,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姐姐。” 小孩子没长齐牙齿,说话露风,可爱的紧。 挽月心一下子就软了,蹲下去摸了摸他的头:“什么风,把兰姨娘刮我这里来了。” 兰姨娘无奈叹气:“小年喜欢你,我要抄经文,没有人带他,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就算是陷阱,她也无法拒绝。一来是没有理由,二来兰姨娘好歹也算蒋家的主人。但是她也知道,兰姨娘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不对付的她手里呢。 挽月想着,视线下落,也不知道兰姨娘到底想做什么,可是扫了几眼,都没有看到蒋年有什么问题。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再想陷害她,也不至于拿孩子下手吧。 挽月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虎毒不食子,可不能掉以轻心。这么想着,余光内缓缓出现了一个人。 她心下有了底,点点头:“好,兰姨娘你走吧,小年我会照顾好的。” 兰姨娘也没多说什么,笑了笑,转身往那头走去了。 蒋老爷慢慢推着轮椅走过来,看着兰姨娘的背影,和在自己眼前的蒋年,开口问:“挽月。兰儿来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兰姨娘要抄经文,小年又哭闹,就抱过来让我带带了。” 蒋忠榕始终站在挽月身后,听见蒋老爷的声音就探出了半个身子,唤了一声:“爹,你不是腿不舒服,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唤孩儿过去就行了。” “方才上香看你有些难过,就来看看,想你奶奶了?” “嗯。”蒋忠榕看了挽月一眼,他就算难过,也不会把情绪随意表露出来。但是此刻,他却故意把那些悲伤淌于面上,声音有些低:“奶奶以前待我最好,可惜没有等我长大,没有享孙儿孝顺,就已经不在了。” 蒋老太太生前最疼爱的就是蒋忠榕,嘴里也没少念叨,他是蒋府第一个男嗣,富贵加身,又听话懂事,要蒋老爷以后一定要好好待蒋忠榕。 可是后来呢,蒋老太太过世,蒋老爷就把那些话抛之脑后了。 想起这些,蒋老爷不免有些惭愧。 蒋忠榕拉了拉挽月的袖子,挽月侧身,把蒋年抱到了自己手上:“老爷进来吧,现在无事,我新学了一套捏腿的方法,可以缓解腿部疼痛。” 落子无声,室内茶香四溢。 父子俩在下棋,挽月捏完腿,就抱着小年玩了一会,玩到后面,小家伙忍不住瞌睡,趴在蒋老爷的大腿上睡着了。 挽月要去抱,蒋老爷摆了摆手:“无事,腿已经不疼了,就让他这样趴着吧。挽月,到你了。这小榕棋艺越来越不精湛了,还没你聪明。” 蒋忠榕微微一笑,让开了位置,并在挽月的视线下,缓缓点了点头。 两个人目光交错,一瞬间心知肚明。 “爹,这个时辰,女眷们都去上香了,我下去看看。” “你去吧。” 蒋忠榕顺着木梯下去,在中央是蒋老太太的灵台。很好玩的是,桌子中间是贡品,周围却摆满了酒,可知这长眠于地底的主人,生前有多爱喝酒了。 薛婉正跪在灵台前的团蒲上。 算好了时间,薛婉就是这个时候来上香的,所以就算蒋老爷没有让他起来,他也会找一个理由下来的。 蒋忠榕深深的看了薛婉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走下去,故意走的动静很大,却目不斜视的经过她,然后在她旁边跪下,磕了个头。 薛婉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现在是女眷们来上香,你来做什么?” 蒋忠榕没有搭理她,磕了整整三个,这才开口:“引魂灯要灭了。” 灭了是大忌,薛婉赶紧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油里,灯芯的火苗只有一点点了,慌忙拿起旁边的火折子,吹亮续火。 蒋忠榕有些好笑,跪得板直,笑意凛然:“奶奶以前最讨厌大娘,大娘知道为什么嘛?” 祭拜,规矩不能穿艳丽的衣服,素白衣裳的薛婉难掩老色,一剜人,略显有些狰狞:“为什么?” “因为大娘作为母亲,不一视同仁,作为妻子,不为丈夫担忧,作为蒋家主母,又不宽宏大度,奶奶怎么可能喜欢你。” 薛婉笑了一下,随即被气得咧起嘴:“你别忘了你什么身份,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蒋忠榕没看她,目光始终落在牌位上,一字一顿道:“就像这样,奶奶才很讨厌你,如果奶奶还在的话,你断然不会成为蒋家主母的。” 薛婉身形一动,作势就要冲过来打他,又想起蒋忠榕现在年纪已大,不再是幼年那个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小孩了,只好切了一声,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她再讨厌能怎么样,现在总归不能跳起来打我吧,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蒋忠榕淡淡道:“没用,只是想说。” 薛婉压根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那你还想说什么,洗耳恭听。” “大娘既然要听,那晚辈必定会认真说,蒋笑笑是嫁不进北平候的。北平候看不上她,蒋年自然也当不了家主,大娘的计算,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薛婉怔了下,侧眸看他:“你,你在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