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万福》 第01章 困境 同样是穿越,人家就能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咸鱼躺平。 林夕梦就不一样,她只有死路一条。 作为大盛朝最不受宠的六皇子谢辰瑜被打入冷院的小妾。看似是皇家人,却和荣华富贵没有半毛钱关系。 首先,便宜夫君处境不好。 亲娘早早死了,嫡母皇后只会算计,皇帝亲爹也不疼。 夫君不好混,她的处境只会更惨。比如,有无数个大小boss盼着她嗝屁。 最大的boss是老皇后。 原主是皇后安插在谢辰瑜身边的眼线,非但没有完成监视任务,还暴露了身份,皇后当然想弄死她。 然后是她的夫君谢辰瑜,发现这么一个细作小老婆,仅仅只是打入冷院自生自灭而不是一条白绫勒死她,已经是活菩萨在世了。 还有谢辰瑜后院十几个小老婆,面对原主这等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竞争对手,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她。 这还不算那个下旨抄了她娘家的老皇帝。 那个害他们林家被抄家的外祖孟家。 以及那个打小嫉妒她美貌,现在在后宫伺候老皇帝的表姐孟雨溪孟妃娘娘。 林夕梦花了三天才把原主的麻烦理清楚。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条条大路通阎罗。 真是x了狗了,她都猝死在工作岗位上了,老天爷就不能可怜可怜她! 林夕梦琢磨着要不一头碰死算了,说不定还能穿回去,哪怕继续996呢。 转念又一想,在现代她也已经死了,真要重新穿可能还不如现在。 欲哭无泪,这叫什么事!! “主子,今儿天气好,还是起来走走吧” 说话的是她唯一的丫鬟青青,记忆里这个丫鬟还算好,没有因为她落魄而虐待她。 “起来做什么,出去碍眼吗” 目前的处境是她被打入冷院半个月,住在六皇子府后院西北角,一个叫梧桐轩的破地方。 偏僻,破旧,没宠爱,也没银子。 实际上,原主三天前已经病死了,大约是身份暴露,受了惊吓郁郁而终。 然后林夕梦穿越过来接手了这么一副烂摊子。 呵呵呵,真棒! “主子也不能这么说,您已经躺了三天三夜,再不起来背后就要长褥疮了” 林夕梦楞了片刻,伸手往背后这么一摸,脸色微变。 “那什么,你去给我拿衣裳。” 不管怎样,青青说得尚有三分道理。 林夕梦穿衣打扮好,第一次踏出梧桐轩。 夏日的阳光刺得眼生疼,她抬手微微遮了一下,渐渐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总结起来就一个词,荒凉。 树挺多的,杂草也多,有的地方有一人多高,花儿都死了一朵也没有。 假山上布满鸟屎,一看就是许久没清理过。 地上的落叶一层又一层,仔细一看,底下腐烂的竟还是去年的。 啧! “有没有景好点儿的地方” 林夕梦往南边走去,府邸一般都是坐北朝南,以南为尊,她也想去看看南边儿好地方什么样。 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好歹来一趟,看看总不吃亏。 青青欲言又止,不过到底没阻拦。 林夕梦绕过堆满鸟屎的假山一路往南,果然好了许多。 尤其一座不大不小的水湖上,居然还浮着一对儿黑天鹅,膘肥体壮一看就有人精心照料着。 林夕梦忍不住感慨,这人要是混不好,还不如一只鹅。 走过湖上精致的连廊,林夕梦瞧见湖心岛的亭子里有一个人。 那人穿着玄色锦袍,正对两个小厮交待着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林夕梦就想撒丫子跑。 亲娘嘞那个就是六皇子谢辰瑜,她怎么那么倒霉,一出门就遇见这尊boss。 “站住!” 六皇子声音不大,好巧不巧正飘到林夕梦的耳朵里。 脑中蹦出两个字,完了。 跪在谢辰瑜跟前,林夕梦像只见了老虎的兔子,头也不敢抬。 “你跑什么” “妾身……忽然内急”,浆糊似的脑子只能想出这么个蹩脚的理由。 谢辰瑜:“……” 他把她叫到书房,悠闲自得叫她端茶倒水,叫她收拾桌案,叫她整理书籍画册。 六皇子就斜倚在太师椅上,边摇着折扇,边毫不避讳和他的手下讨论。 东大街如意坊新来那几个瘦马实在美貌,皮肤嫩得几乎能掐出水。 西街醉仙楼刚开了三十年的老窖,酒香浓烈隔三条街都能闻到。 林夕梦听得眉毛一跳一跳,琢磨着,这是个什么纨绔! 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 半个时辰后,凌乱的书房整理好。 六皇子直接叫人摆膳,在书房吃,吩咐她布菜伺候。 林夕梦小胆子差点儿吓破,抖着手给他夹菜。 食不言,谢辰瑜用过晚膳,又吩咐她伺候沐浴。 林夕梦只差一点儿就吓崩溃了。 唯一支撑她没有倒下去的原因可能是……六皇子殿下的八块腹肌。 该说不说,他身材实在完美,假如在现代,即便这人没钱没车没房子,林夕梦也愿意嫁的。 在古代就算了,谁会想跟自己的仇人一起过日子。 紫檀木的宽阔浴桶里,八块腹肌美男斜斜靠在桶沿,正闭目养神。 林夕梦伸出骨瘦如柴的两只爪子,先小心翼翼替他揉肩捏背,后面手感越来越好,她搓澡的动作竟无师自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六皇子一转头,俊美的唇微微抽搐。 “怎么半个月了病还没好” 林夕梦打手一摸,才发现鼻血都淌到下巴上了。 “好了……差不多都好了”,脑子一片空白,她结结巴巴。 “那好,本殿最近猎了几张银狐皮,明天你去给母后送去,就说是我孝敬她老人家的”,谢辰瑜起身利落穿上衣袍。 林夕梦:“……” 大脑嗡嗡的,连美男出浴都忘了看了。 记忆中,他就是发现了原主暗中给皇后的书信,才把她打入梧桐冷院自生自灭的。 美其名曰:这小妾病了。 现在‘病’好了,他居然主动让她去找皇后 百般疑惑,嘴上还是答应着。 “是!” 第02章 杀机 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林夕梦刚睡醒,青青就把皮货拿了进来。 “主子,早膳已经备好,咱们收拾收拾走吧” 林夕梦怂得连床都不想起。 作为一个没完成任务还拖后腿的细作,去见自己真正的主人,谁会不怂啊 林夕梦顶着两只黑眼圈。 “我今儿不舒服,能不能明天再去” “不行” 不知哪儿来的底气,青青说话总有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罢了,反正也逃不过。 林夕梦慢吞吞爬起来,吃过猪食一样的早膳,迈着视死如归的步伐,带着青青一起出门。 皇子府还是有钱有势的,出门有豪华马车,进出皇宫也自由。 林夕梦坐马车一路到宫里,下了马车就惊呆了。 皇宫就是皇宫,够奢侈,够大气,这么一看可比皇子府强得多。 还是青青更从容些,笑着与宫女太监们问好,给他们塞小荷包。 林夕梦硬着头皮比葫芦画瓢,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宫道,终于来到椒房宫。 立在宫门口,林夕梦又被巨大恢弘的宫殿震撼。 果然是封建统治阶级,这房子真是奢华靡费得让人垂涎三尺。 哪天她住的地方有这个的一半大,她就满足了。 皇后宫里的宫女进去通报,不久来请她们进去。 林夕梦带着青青进门,跪在地上举着托盘,老老实实把来意说了。 皇后噗嗤一声笑,叫人接过托盘,随意翻看两下就拿下去。 “老六那孩子擅长骑射,有什么好皮子总想着本宫,真是难为他了” “皇子殿下说,孝敬皇后娘娘是儿臣的荣幸,母后千万别嫌弃”,林夕梦一字一句带话,保证不落下一个字。 皇后又呵呵笑起来,絮叨着难得这孩子懂事,不枉疼他这么大。 林夕梦一直不敢抬头,但从声音来判断,皇后应该挺胖的。 又一想皇后都快五十了,胖也是正常,就是血压血脂可能不太好。 要是不好好调理恐怕随时要挂。 胡思乱想着,皇后忽然把宫人全都遣散,让林夕梦跟她去后殿。 林夕梦心脏狠狠一颤,哆嗦着爬起来,像只小鸡仔似的缩在皇后身后,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 奢华的内殿,皇后一本正经坐在软榻上,眯着眼打量林夕梦。 “本宫听说你半个月前病了,还挪了地方,这是又好了” “是,托娘娘洪福,妾身病已经好了” 皇后凝滞片刻,回过神一笑。 “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你这回来,可还有什么想与本宫说的” 林夕梦紧张得满头大汗,硬着头皮。 “妾身没什么想说的,娘娘您可还有别的吩咐” 其实她在拼命祈祷,千万不要被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 也不知道原主是怎么替皇后打工的,她装不出来啊! 果然皇后脸色沉了沉,不紧不慢喝着茶,很久很久不说话。 林夕梦老实跪在那一副乖巧状。 心狠狠被揪在半空,撕扯蹂躏着。 皇后沉默了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放下茶盏开口。 “没什么别的吩咐了,你回去好好养着” “你是本宫亲自给老六选的枕边人,回去好好伺候着,将来有你的好”,语气意味深长。 “多谢皇后娘娘” 通关了副本似的,林夕梦松了口气。 —— 逃荒似的回到府中,屁股还没坐热,青青突然进来说,六皇子叫她过去伺候。 “噗!” 一口陈年老茶喷出来,林夕梦摊手。 “我不是被打入冷院失宠了吗怎么突然忙得像个孙子” 青青笑眯眯的。 “主子爷的心思谁能猜到,让您伺候肯定是好事啊别人盼都盼不来呢” “额……” 林夕梦只好梳妆打扮出门。 其实和昨天一样。 还是那间书房,还是那一堆堆的诗词歌谱,香艳画册。 林夕梦忍不住琢磨,瞧着人模狗样道貌岸然的人,居然喜欢这种大胸大臀的妖艳女子。 她以为怎么着也得是大家闺秀款,或者小家碧玉款。 之后的几天依然这样,仿佛电影里的无限循环。 她知道后院的女人嫉妒她,也知道有几个美人已经开始算计她。 但那又如何,至少目前,她已经能吃上正常的饭菜,而不是猪食馊饭了, 这天夜里,林夕梦独自一人往回走。 路过梧桐轩附近的一处假山时,突然有个黑影闪过。 她只觉眼前一黑,脖子上多了条绳索。 “林姑娘,你莫叫” “有人想要你的命,乖乖上路就不必太痛苦,要是敢挣扎,老奴可不保证给你全尸啊” 听得出来是个约莫四十岁的太监,公鸭嗓子像滚了沙子。 儿臂粗的麻绳蛇一样缠在脖颈,林夕梦只觉胸口闷得像压了巨石。 求生的本能让她剧烈挣扎,像一只沸水里的虾子,身子不停地挺直,弯曲,拱起。 指甲狠命掐在那双枯老的手上,双脚也不住使劲踢向背后。 “救……” “命!!” 大约是命不该绝。 林夕梦感觉大脑血管即将爆炸,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时候,突然有个黑影从天而降。 他像个踩着七彩祥云的英雄一样,把歹徒击垮把她救下。 “好帅……” —— 次日醒来,依然是破烂的梧桐轩,依然是相依为命的青青。 “主子您终于醒了,来把药喝了吧” 丫鬟一脸惊喜端着药碗上前。 林夕梦怔怔望着她。 “昨晚谁救的我” 青青如实答:“是主子爷” “他为什么会救我” 一个别人的眼线,当然是盼着她死啊 “主子这是什么话” 青青抹了抹眼角:“就算不得宠您也是主子爷的人,爷外出正好路过,自然会出手相救的” “那个老太监呢” “已经被主子爷捆起来严加审问了,一定会给咱们个公道,您且好好养着身体就成……” 青青破涕为笑。 林夕梦更加疑惑。 就算他是个喜欢美艳女人的纨绔,他也不可能替一个眼线出头吧 摸了摸脸蛋,又低头看了看胸脯。 何况,自己也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款。 第03章 侍寝 老太监招供了。 说是府里的赵良娣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暗中结果了林姑娘。 姑娘这个词,其实是府里最没地位的小妾的叫法。 尊贵点的小妾好歹有个名号,良娣、良人什么的,林夕梦什么也没有,下人只称一声姑娘。 消息传开。 谢辰瑜二话不说,把除林夕梦以外的所有小老婆聚集在后花园。 湖畔前的空地上,谢辰瑜命人把赵良娣摁在老虎凳上,足足打了二十个板子。 三寸宽两指厚的木板打在皮肉上,发出重重的闷声。 赵良娣妆花缎制成的衣裙,很快被血染红,触目惊心。 美人们吓得花容失色,有人小声啜泣,有人脸色惨白,还有人晕血直接瘫软在地上。 谢辰瑜下了死命令,晕倒也不许走。 这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什么时候主子爷这么宠林夕梦那个贱人了’ ‘不是才打入冷院吗说是得了什么病’ ‘还以为主子爷嫌弃她了,原来不是啊’ ‘赵良娣也太惨了’ 终于打完,谢辰瑜冷着脸摇开折扇。 “以后后院里要是再有这样的龌龊手段,可就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 他转头吩咐身边的大太监赵海。 “既然林氏病已经痊愈,就挪到碧波苑吧” 众人倒抽冷气。 碧波苑是除了正院以外最好的院子,坐北朝南,紧挨着翡翠湖,推开大门坐在院子里就能望见波光粼粼的湖面,因此得名碧波苑。 后院的女人们,做梦都想住到这儿。 这林夕梦,她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谢辰瑜离开后。 美人们望向梧桐轩的眼神都带了毒。 回头又看不争气的赵良娣,心里埋怨着,就不能找个利索点儿的人直接结果了那贱人 现在倒好,人没解决,还因祸得福了。 —— 处理完府内事,谢辰瑜骑马出门。 先去了东街如意坊,待了半日,下晌又去了醉仙楼,再出来时就是一身酒气。 他摇摇晃晃骑在马背上回府沐浴更衣,然后直接入宫。 椒房宫 皇后身宽体胖坐在宽大的贵妃椅上,看着底下跪着的谢辰瑜,以及他手里捧着的两坛佳酿。 “又出去喝酒了” “母后您不知道,这是醉仙楼三十年的茯苓蜜酒,儿臣去的时候只剩这两坛,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胜在味道好,儿臣特来孝敬母后” 皇后笑呵呵命人接过。 “快坐吧,要说蜜酒,你二哥一早就送来了,难为你们兄弟都孝顺” 谢辰瑜神色不变,笑说二哥是二哥的,自己是自己的。 皇后笑着附和两句,母子闲聊着,话题不知怎的就说到后院之事。 “听说你府上那个林氏病了” “是病了,林氏姿容好,儿臣一直喜欢她,奈何半个月前突染恶疾,不得已只能挪到梧桐轩养病” “好在她福气大,半个月就好了,儿臣又给她挪到碧波苑去了” 谢辰瑜语气中竟有一丝邀功。 好像在说,看,母后您给的人,我绝不会亏待的。 皇后笑得意味深长,半晌才问。 “真的……只是养病” 谢辰瑜一脸无辜。 “不是养病还能是什么母后不信儿臣” “那倒不是,你这孩子想哪儿去了” 老皇后笑呵呵转了话题,母子说笑一会儿散去。 望着谢辰瑜离开时轻快且毫无负担的背影,王皇后收起脸上的笑,问身边的心腹。 “他真的什么都没发现本宫竟找不出一丝破绽!” 大宫女芳锐上前。 “的确什么都没查到,林氏半个月前确实病了,太医院里有脉案” “而且那丫头嘴紧,应该不会暴露身份” 皇后眯了眯眼。 “也就是说,老六没发现她是咱们的人,现在还是喜欢她” “应该是,不然,不会给她挪到碧波苑去”,芳锐坚定。 皇后总觉得哪儿还是不对劲,可又想不起来哪儿不对,迟疑着不说话。 芳锐又道。 “您想想,若是六皇子真发现林氏是咱们的人,他软禁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她来椒房宫送东西而且是单独来” “这倒也是”,皇后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人还能用,之前是本宫莽撞了” “不要紧,已经栽赃给赵良娣了,足足挨了二十板子” —— 林夕梦夹着她薄得只有两片破布的包袱,挪到了碧波苑。 第一天,针线房的信姑姑亲自来给她量体裁衣,用的都是珍贵的蜀锦、云锦、妆花缎。 第二天,珍宝房的田嬷嬷来替她布置寝殿,多宝阁上的金玉摆件明晃晃讨人喜欢,更有那硕大的东珠,几乎要亮瞎眼。 第三天,膳房的牛总管带着一排八个厨子来到碧波苑,笑眯眯来给林夕梦磕头,说林姑娘有什么喜好的口味只管提,他们能满足的都会满足。 第四天,青青带着四个丫鬟四个太监跪在她跟前,一口一个林主子,叫得林夕梦飘飘然飞上云端。 就在林夕梦产生她要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帅的幻觉时。 谢辰瑜,一个正儿八经的高富帅,召她侍寝了。 侍寝这个事林夕梦实在没想过。 猝不及防落到身上,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不过单凭那八块腹肌,她觉得自己不吃亏。 傍晚,任由青青带着两个丫鬟替她沐浴更衣打扮好,林夕梦忐忑着出了门。 正院的寝殿同样奢华。 有紫檀木、夜明珠、墙上还挂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弓箭。 外间膳桌更是摆满了她两辈子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谢辰瑜也已经换了便衣等着她:“伺候爷用膳” “是!”,林夕梦硬着头皮上前。 食不言。 谢辰瑜吃得心满意足,林夕梦腹中饥肠辘辘。 用过晚膳,林夕梦连水都喝不上,又被叫去服侍沐浴。 期间她有些惴惴不安。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一个被发现的细作,又成为后院的箭靶子之后,会是什么下场。 腹肌美男是好,可她更想活着呀。 第04章 乖乖听话 侍寝的时候,林夕梦死命抱着腹肌美男,像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欺身而上,她就闭着眼迎接。 昏暗的灯光照在纱帐上,有几分夏日沙滩的暧昧。 林夕梦没资格计较什么。 贞操,尊严,什么的。 她都要死了要什么都没有了,还不能豁出去睡个美男吗 她哇哇叫着,像逼急了的小兽那样歇斯底里的癫狂。 最后的最后,他突然掐住她的脖颈,双眼赤红。 “你那些书信本殿已经烧光了,要想活命,好好想想往后该怎么办!” 林夕梦脑子突然一个亮光。 烧光了 也就是说,皇后还不知道她已经暴露身份 —— 次日清晨,林夕梦从凌乱的床铺醒来。 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她老老实实跪在床榻上,伺候六皇子起床。 八块腹肌美男悠悠转醒,斜斜靠在软枕上轻挑她的下巴。 “想好了” “是”,林夕梦卑躬屈膝。 “主子爷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当然是好好效忠谢辰瑜,以皇后细作的身份效忠,把该知道的让皇后知道,不该知道的打碎牙齿也不说。 不得不佩服,这男人是真的又狠又辣。 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把皇后的细作变成了自己手里的棋子,啧! 假如她不从,皇后不会放过她,谢辰瑜不会放过她,后院的侍妾们更不会放过她。 只有这一条活路不是 “很好” 他拧了拧她嫩出水的脸颊,满意起身穿衣下床。 “只要你乖乖听话,本殿保你荣华富贵” 林夕梦苦涩,她不想要荣华富贵,她只想好好活着,活的像个人样,前世是,今生还是。 可就这么难。 是不是非得有权有势,才能脱离谁的摆布,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那就……好好搞事业吧。 —— 林夕梦当上了六皇子的宠妾,住在最好的碧波苑。 众所周知。 只有宠爱没有地位的女人,在后院是很惨的。 林夕梦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回到碧波苑时,就遇到了后院的老大,赵良娣。 皇子后院的女人分为三个品级,皇子妃一人,良娣两人,良人四个。 像林夕梦这样的是没品的。 说好听了是妾,说不好听不过是个通房,比普通的丫鬟高那么一丢丢。 通房遇到良娣,下场往往不会太好。 “呦,这不是主子爷的心头肉么”,挨了打的赵良娣身子还没好全,走路还是一瘸一拐,但并不影响她嘴皮子利索。 林夕梦不着痕迹扯了扯袖子,意图遮盖昨晚的痕迹。 “给良娣请安” “哎呦呦,我可不受林姑娘的礼,你是爷心坎上的人,我们都是草根子” 赵良娣的父亲是朝中五品武将,在城外巡防营任指挥使。 皇子大婚前都会纳一两个贵妾,赵良娣就属于贵妾,正经抬进门的,也有管理后院的权利。 所以她此时底气很足。 林夕梦只好装孙子。 “良娣哪里话,妾才是一根草,在后院里犹如浮萍,身不由己” 意思是我不是故意争宠的,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话是真的。 听在赵良娣耳朵里就是炫耀了。 因为赵良娣她也想要这样的身不由己。 “你是故意的吧” 她扬手就要打,眼瞅着巴掌就要落到脸上。 林夕梦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还别说,这副身体虽然瘦骨嶙峋,但还挺有劲儿,好好调理应该不会差。 “你竟敢还手” 赵良娣像吃了火药似的声音爆炸。 眼珠子一转又看到她手腕上的青紫淤痕,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眼睛立刻嫉妒得要冒火。 “林夕梦,你大逆不道!” 林夕梦吓了一跳,松手的间隙被赵良娣得了逞。 左脸上立时挨了一巴掌,五个手指印肿得老高。 她向来是个不肯吃亏的,又一时忘了封建等级意识,控制不住就扑了上去。 赵良娣在地上滚了三圈,脸上多了十来道血印子。 “你才大逆不道!”,林夕梦干脆回她。 赵良娣滚在地上鬓发凌乱脸上挂彩,精致的衣裳也沾满灰尘,像刚刚被龙卷风刮走似的。 “你——” 她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意识到再闹下去有可能会继续吃亏,她干脆一拍大腿:“来人呐,堂堂皇子府有人杀人了” 这一声果然有用,周围当值的侍卫过来了,路上的宫女过来了,连前院的小厮都闻着风跑来。 “快把这个大逆不道的抓起来!” 赵良娣扶着宫女爬起来,凌乱的发髻像顶了个鸡毛掸子。 林夕梦有些想笑,但很快笑不出来,因为她被抓了。 在皇子府后院,宠爱有用,但权力更有用,赵良娣身为唯一的良娣,平时地位就高。 下人们琢磨了一下,还是听了她的。 于是,林夕梦很快就被抓到暗房。 按照规矩,通房殴打良娣,是要受十指夹棍之刑的。 “良娣,真要夹吗万一主子爷发现……” 赵良娣才不管这些,主子爷的脾性她都知道,宠爱谁都是几天就丢到脑后,而自己可是实打实的良娣。 更何况主子爷从不管后院的事。 “夹!” 她有万分底气。 果然,林夕梦就被夹了。 十只手指头上在夹棍里,像被重卡车翻来覆去撵过,撕心裂肺的疼。 终于结束时,她的手指从鸡爪,变成了酱焖鸡爪,两只手都乌黑青紫鲜血淋漓。 赵良娣坐在暗房门口的凳子上,一面梳头洗脸一面欣赏她的惨叫。 “林夕梦,你可千万别恨我,本良娣管教你也是为你好,万一你哪天冲撞了主子爷,那可就不是夹手指这么简单了” 林夕梦趴在地上恶狠狠咬牙切齿。 “是,我谢谢你啊”,谢你八辈祖宗。 就目前来说,她还真拿赵良娣没什么办法。 人家是良娣,正经抬进来的贵妾,自己算什么东西。 那点儿可怜的宠爱不过是利用。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第05章 厚赏林氏 林夕梦冲撞赵良娣被抓到暗房行刑这件事,很快传遍后院,当然也瞒不过谢辰瑜。 女人们一边暗爽,一边暗恨赵良娣为什么不再狠一些,这种漂亮得叫人嫉妒的贱人就该早早去死。 至于谢辰瑜,他压根没当回事。 赵海摸了摸鼻子,只想扇自己一巴掌。 瞧瞧这是多嘴什么,后院的侍妾对爷来说,不是棋子就是玩意儿,那算个东西吗 拍马屁这是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再有下次,你也去暗房上夹棍” 话不多,但是够狠。 “是!”赵海冷汗涔涔。 但是半晌过后,谢辰瑜还是丢给他一瓶白玉羊脂膏。 “给林氏送去,别叫她死了,爷还要用她” “哎” 赵海一溜烟儿跑了。 —— 碧波苑,青青给林夕梦上药。 “爷专门差赵海公公来送药,说明还是关心您的,主子以后万不可莽撞” “那赵良娣虽然不像话,可据说她爹是个有本事的,爷还是挺看重她的” “好吧” 林夕梦放平心态。 现在惹不起,不代表永远惹不起。 反正已经在死亡线上疯狂挣扎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谢辰瑜,他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林夕梦一点儿也不在乎。 接下来的几天,后院突然转了风向。 赵良娣没有受罚,反而还得宠了几日,崔良人也被接过去两回。 而林夕梦像是突然被遗忘了似的。 没有宠爱,没有打脸,也没什么惩罚。 后院的女人们开始摩拳擦掌,此等魅惑人心的妖孽现在不除更等何时 就在林夕梦四面楚歌八方来敌的时候,她又被召寝了。 流程和上次一样。 先伺候用膳,再滚床单。 唯一不同的是。 谢辰瑜瞥了眼她包扎好的手指,把一碗乌骨鸡汤推到她面前,命令。 “喝了它” 林夕梦:“……” 乌鸡不是女人补血吃的东西怎么男人也吃果然是纵欲过度的纨绔,都开始学女人补气血了。 喝了它好是好,可是吃不饱啊。 林夕梦一饮而尽后非但没有打嗝,反而肚子又咕噜了几声。 谢辰瑜抽了抽唇角,又把一道白玉蹄花,一道牛乳海鱼推了过去。 “全部吃完!” 闻见香味的林夕梦食指大动。 谢了恩就坐下开吃。 蹄花炖得又软烂又入味,入口劲道又不难嚼,火候力度刚刚好,吃一口还想第二口。 海鱼更是细腻入味,配着牛乳的醇香,连吃带喝简直让人飘飘欲仙。 狼吞虎咽两道菜下肚,林夕梦终于打了个饱嗝。 “多谢主子爷怜惜,我吃饱了” “嗯” 谢辰瑜满意颔首,唇角不由自主勾了勾。 当晚,林夕梦滚床单都格外卖力。 和上次的疯狂发泄不同,这回是真卖力了,靠的是她前世读过的爱情小说,看过的动作电影。 也正是因此,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个执掌她生杀大权的人是满意的。 次日清晨。 谢辰瑜起身离开前亲自交待赵海。 “厚赏林氏” 赵海忙顿首答应。 —— 林夕梦又得宠的消息迅速传遍后院。 女人们彻底懵了。 这皇子爷到底是什么想法,宠还是不宠啊 一会儿挨打也不管,反而还看重赵良娣,一会儿又叫过去侍寝,还厚赏,像模像样的。 想来想去也没得出个结论。 最后女人们咬着牙一致诅咒。 一定是林夕梦那贱人勾着爷的魂了,让殿下欲罢不能,想丢开又丢不开的。 “长成这样的妖孽,早晚要误了爷的大事,定要早早除去才好” 赵良娣是最恨的,也是最早和林夕梦结下梁子不希望她得宠的。 正要谋划着怎么算计的时候,她身边最得力的赵嬷嬷上前劝。 “主子您可消停点儿吧” 这嬷嬷是赵良娣的奶娘,一起跟着进府伺候,平日忠心耿耿,也最得赵良娣信任。 “您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好稳着” “趁这两年主子爷没娶正妃,您先生个孩子出来,哪怕是个女儿也比这样干耗着强,皇家又没什么正妃进门前不许庶子出生的规矩” “多生孩子您以后的地位不就更高” “家里的老爷夫人也跟着您沾沾光” 一番话,赵良娣醍醐灌顶。 “嬷嬷说得对,是我大意了” 还是想争宠,但一想到家里父母拼命想法子把她送进这皇子府,可不是让她来争宠的。 “罢了,且让她消停两天,看不惯她的多了去了,自有人收拾她” “正是呢”,赵嬷嬷撇着嘴。 “等您生下爷的长子,就算是正妃进门也得待您客气三分,何况一个小丫头,您动动手指就能碾死她” 一番话说得赵良娣眉开眼笑。 她琢磨半晌忽然吩咐。 “赶明儿找个大夫来替我瞧瞧,多配几服药,争取下次侍寝就能怀上” “哎” —— 碧波苑 林夕梦正抱着一大堆赏赐眉开眼笑。 “啧啧啧,有钱了有钱了,可算是有钱了” 虽然碧波苑被装饰得琳琅满目,可那些东西都是入了册了,只能给她摆着,不能拿来换银子。 这次就不一样了。 单说那一托盘白花花的银锭子,就足足有二百两。 还不算那一盒金首饰,一盒银簪子,两对儿玉镯子,还有两串一百颗的东珠,两大块南红玛瑙原石。 这些东西她可以卖掉,也可以送到工坊里找师傅打磨镶嵌。 “青青,这个给你” “这个也给你” 林夕梦抓了两个银锭子,一对儿玉镯子塞到青青手里。 “这些时候你跟着我可是受苦了,我没什么好前途,你要是有好去处,看看能不能贿赂贿赂谁,给你调走吧” 青青:“……” “最难的时候咱都过来了,这会儿主子要赶我走” 青青把东西又放了回去:“主子我不缺,这些东西你留着” 她只要不犯错,至少还能赎身嫁人。 主子就不同了。 熬得住就得熬着,熬不住就是个死。 后院不比宫里头好过多少,这些主子们,一个比一个苦着呢。 林夕梦莫名有些感动了。 青青真好,是穿来这个世界唯一一点儿温暖了。 记忆中,就算最落魄的时候,她也没走没闹,一直伺候在她身边。 这样的丫鬟,值了。 第06章 且有好日子呢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夕梦彻底坐稳后院宠妾的位置,十天里有五六天都是她侍寝。 赵良娣和崔良人落了下风。 后院统共有一个良娣赵氏,两个良人崔氏和刘氏。 赵良娣出身最高最有底气,崔氏家里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刘氏更差,只是当初宫里的暖床宫女。 林夕梦得宠,最不舒坦的是赵良娣。 这日,她侍寝回来打算回屋用个早膳,刚走到半路就遇见了这冤家。 只见赵良娣穿戴得花枝招展,学着宫里娘娘们的样子,把手搭在丫鬟胳膊上,走得摇曳生姿。 “呦,这不是林姑娘么” “你最近可是得宠得很啊” 林夕梦赶紧跪下,口中道不敢。 赵良娣噗嗤一声笑了,慢悠悠在后花园凉亭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扇子悠悠扇着。 “你哪里有什么不敢的” 目光落在林夕梦仍旧微肿的手指。 “上次那回也算让你涨了记性,果然规矩多了” 林夕梦把手往回缩了缩,含腰一笑:“多谢良娣教诲” “既然谢我,不妨过来给我揉揉腿,刚刚走路多了,腿酸” “可是……”,林夕梦咬唇,想说自己的手指还肿着。 赵良娣压根不给她机会,直接腿伸到她面前。 林夕梦一怔,只好膝行过去替她揉着。 赵良娣得意挑起眉:“重一点儿,你没吃饭吗” “哎呦轻点儿,你想捏死我啊!” 赵良娣叽叽喳喳,数落着轻了重了的。 林夕梦气得只想拿个塞子把她嘴堵上。 时间一点一滴,太阳从东边挪到了南边,阳光越来越刺眼。 七月的天虽然不热,但光线足够强烈,很快花园里就不能坐人。 赵良娣慵懒起身要离开,转头看了一眼跪在脚边的林夕梦。 “主子爷那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来林姑娘心里有数。” 目光落在她又高高肿起来的手指上,赵良娣不屑一笑扬长而去。 回到碧波苑,林夕梦还没来得及吃口饭,青青又说崔良人到了。 崔良人出身不高,家里只是无名小吏。 好在还算清白读书人家的女儿,她自己也温柔恭顺,进府不过一年就封了良人,也算受宠。 林夕梦赶忙起身迎接。 “给良人请安” “妹妹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崔良人亲切挽起林夕梦的胳膊,脸上的笑比三月春风还要温暖和煦。 林夕梦道谢,两人在临窗的软塌上落座。 崔良人先看了一圈屋里的摆设,又看了看林夕梦身上的衣着,接过青青端上的茶笑道。 “早就想来看妹妹了” “我给妹妹带了些东西,现在恐怕妹妹不稀罕了” 她的丫鬟荟儿把东西拿上来,两匹鹅黄妆花缎,一对儿素银的簪子,两枚青金宝石戒指,一对青玉手镯。 林夕梦受宠若惊站起来。 “怎敢劳良人如此破费,这些太贵重,恕妹妹万不敢收” 她的处境已经够复杂,崔良人这是来添什么乱 “无非一些衣裳料子和小玩意儿,妹妹别怕” 她把下人都遣散,拉起林夕梦的手突然正色道。 “不瞒妹妹说,我在这后院一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赵良娣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一见妹妹就觉得投缘,若妹妹不嫌弃,唤我一声姐姐可好” 原来是拉拢来了。 林夕梦苦笑:“我区区一个通房,连名分都无,不知道哪天就失宠了,良人这是何苦” 崔良人目光怔怔盯着她,嫩滑的手轻柔抚过林夕梦的脸颊。 “不会的”,她喃喃道。 “你是我见过样貌最美的女人,主子爷他……喜欢美人,你且有好日子呢” 崔良人离开后。 林夕梦盯着冷透的早膳,半分胃口也无。 谁都能来她这里摆一道。 欺负她可以,拉拢她也可以,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连反抗的资格都没。 “凭什么呢” 林夕梦盘算了下手中的牌。 第一她模样足够美,虽不是六皇子喜欢的那一款,总归是个加分项。 第二她足够听话效忠,在椒房宫那边还有些用处。 林夕梦嘴里发苦。 还能怎么办她只能争。 不争会比现在惨一百倍,她绝不要! 天无绝人之路,她林夕梦就不信了。 “青青,重新叫膳,一道乌鸡汤,一道炖乳鸽,再加一道清炒时蔬,果子要最新鲜的蜜瓜和葡萄” 她慢悠悠起身拿了五十两银子。 “赏给膳房的人,就当是我谢他们” 青青有些吓呆:“您是该好好补补,可这……” “总得有个宠妾的模样不是么” 她一面打断青青的话,一面拿着白玉膏在手指上细细涂抹着。 —— 同一时间,赵良娣的锦兰苑。 得知崔氏去碧波苑看了林夕梦,赵良娣恨不得把鼻子气歪。 “那贱人惯会在主子爷面前扮柔弱,背地里半点儿也不安分!” “主子您安生点儿喝药吧”,赵嬷嬷把一碗乌黑的药汁端上来。 “这是新寻的海上方,说是保生男胎的,奴婢亲眼盯着熬得,您快趁热喝下去” 赵良娣看见黑色的药汁就想反胃。 不过听说保坐男胎,还是捏着鼻子喝了。 “都喝了这么多了还不管用,谁知道这回什么样” 赵嬷嬷接过空碗又递过去干净帕子:“这回保管有用,奴婢早就打听过了,京城好些夫人太太都用这方子诞下麟儿,您也一定好用” 赵良娣一听喜笑颜开。 “等我成功诞下皇子爷的长子,崔氏那贱人我必定再容不得” “那是自然” 赵嬷嬷喜笑颜开:“您已经是良娣了,爷的后院除了未来的正妃,您就一人独大” 心情舒畅,赵良娣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打扮好。 又吩咐赵嬷嬷去把前些日子做好的里衣拿来。 “爷这几天得空,我给送去,争取今晚把爷留下来” “哎哎,这就对了”,赵嬷嬷麻溜儿去了,回来时还挑了只最精致的托盘。 “和崔良人斗气有什么用,要紧的是把心思放在主子爷身上” 赵良娣勾唇一笑,拿上托盘带着小丫鬟出了门。 “对了!” 走到一半她忽然又拐了回来,小声吩咐赵嬷嬷。 “收拾不了崔氏,林氏总能动手的,嬷嬷看着些,别叫她先怀了” “您且放心,一切有我” 赵嬷嬷眼神一瞪,隐去一丝狠毒。 第07章 紫荆和大贵 林夕梦这里,丰丰盛盛吃了顿饭。 她又让青青把那四个丫鬟四个太监叫到跟前。 碧波苑的庭院里,林夕梦坐在廊下,一边观赏波光粼粼的翡翠湖景,一边盯着八个下人。 她忽然指着一个丫鬟和一个太监。 “就你俩了,剩下的都退回去吧,我不过是个通房,实在用不了这么多人” “咱们好聚好散,不耽误你们奔前程了” 她让青青一人赏了五两银子,打发走了。 剩下的两人规矩上前行礼:“参见主子” 林夕梦淡笑:“刚才也忘了问了,你们可愿意跟着我我这儿不算什么好去处,若不愿意,趁早说出来咱们好聚好散” 两人忙惶恐磕头,嘴里说着一万个愿意。 林夕梦就笑。 “那我可丑话说前头,我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叫我发现背主的事,我虽没本事,弄死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瑟缩着发抖:“多谢主子教诲,奴婢/奴才不敢” 林夕梦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 “跟了我,就把以前的名字忘了,你叫紫荆,你叫大贵,我没读过太多书,已经尽力了,将就些” “多谢主子赐名” 打今儿起,林夕梦身边除了青青一个大丫鬟,就多了紫荆和大贵两个下人。 她带着三人围着碧波苑转了一圈,最后面对翡翠湖站定。 “总算有个宠妾的模样了” —— 此时谢辰瑜的书房。 赵海弓着身子将一沓资料举到头顶。 “爷,这是您让奴才查的林家的情况” 谢辰瑜放下画笔,接过资料随手翻看起来。 高高的烛台上烛光跳跃,映在谢辰瑜脸上,遮不住那满脸的冰霜。 赵海垂首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谢辰瑜‘啪’一声把资料撂到桌案上,潇洒起身。 “堂堂大将军延误军机,这林镇岳也算活该” 他挥手:“都收起来吧,叫林氏过来伺候笔墨,爷继续画” 桌案上俨然摆着一副未完成的美人赏秋图, 胸脯丰满的女子穿着半透明的薄纱,在月色下翩翩起舞,身上的彩带随着秋风肆意翻飞。 画笔正好落在最后几片落叶上。 赵海收拾完资料退出去,林夕梦正好进来。 “见过爷” “嗯” 行过礼,她规规矩矩立在桌案旁研磨。 一身双面锦的缂丝套裙,头上珍珠步摇玛瑙簪子,和原本的穷酸形象截然相反,像极了深宫里受尽宠爱的红颜祸水。 谢辰瑜满意。 “想不到林大将军的女儿,竟如此倾国倾城” 他游走画笔,吹干墨迹,将完成的画摊在桌上慢慢欣赏着。 “只可惜比本殿笔下的美人差了些韵味,若是再丰满些就好了” 林夕梦看看画卷,又看看自己,扬唇一笑。 “只要爷喜欢,妾身今晚就回去加餐” 谢辰瑜高高勾起薄唇,用一副‘果然懂事’的眼神看着她。 “你除了美貌,还会什么” 林夕梦想了想:“妾身会厨艺,还会穴位指法按摩” 谢辰瑜眼前一亮:“那好,本殿正好累得脖子酸,你来……” “是” 话音未落林夕梦已上前替他按摩起来,谢辰瑜闭上眼。 果然是聪明人,林氏越来越叫她满意了。 “手还没好全” 察觉到她有些力不从心,谢辰瑜半眯着眼。 林夕梦咬了咬唇,倔强一笑:“没什么,请爷放心” 谢辰瑜沉默半晌。 “赵良娣是父皇亲赐,她父亲在朝为官,家世不错,本殿不能随意休了她” “嗯”,林夕梦淡淡。 谢辰瑜继续:“要爷帮忙吗” “不需要” 林夕梦斩钉截铁。 若连小小后院女人都征服不了,还搞什么狗屁事业。 听到对方果断利落,谢辰瑜不由多看她几眼。 见她正抿着樱桃红唇小脸通红。 谢辰瑜不觉呼吸都凝滞片刻。 他自问也算阅览无数美人,高矮胖瘦均有涉猎,居然还过不了此女这一关。 谢辰瑜摇开折扇不紧不慢摇着。 —— 当晚是林夕梦侍寝。 谢辰瑜总算心满意足睡去。 林夕梦歪在松软的被褥里。 她咬牙切齿默念不亏,好歹是个美男,瞧瞧表姐孟雨溪不得伺候个糟老头。 对比一番,林夕梦沉沉睡了过去。 而此时后院有大波的人失眠。 赵良娣的锦兰苑不时传出噼里啪啦的摔砸声。 崔良人的芙蓉轩彻夜亮着灯。 翡翠湖以北散落的角角落落,也断断续续传出打骂奴才的动静。 所有这一切都来源于一个事实。 “以前主子爷从不会独宠一人这么久,她林夕梦有什么特别!” 芙蓉轩里,崔良人捂着心口眉头皱成一团。 太难熬了,这没黑没白的日子熬得她年纪轻轻一身的病。 “荟儿,你说我不得宠,有个孩子也行啊,这漫漫长夜什么时候是个头” 荟儿奉上乌黑的药汁:“您是良人,是有资格抚养孩子的,实在是不能生,不妨叫侍妾们生” 崔良人眼前一亮,立刻想到林夕梦。 林夕梦是侍妾,且是罪臣之女永远翻不了身的那种,她既然那么得宠,就该好好为主子爷生孩子啊 待她顺利诞下麟儿,就该好好上路了。 去母留子,她这下半辈子就有依靠了。 —— 次日,林夕梦回到碧波苑。 果不其然又有人来拜访,这次是几个后院不得宠的侍妾。 “林姐姐,还是你这里宽敞,我那里又小又破,老鼠蟑螂什么都有” “梧桐轩现在是我住着,也不知有没有林姐姐这样的福气,能有机会住到碧波苑来” “对了,碧波苑还有几处空房间吧按道理姐姐一个人单独住是不合规矩的,要不您给爷说说,让我来做个伴儿” 她们叽叽喳喳。 眼珠子滴溜溜将碧波苑打量了个遍,嫉妒的火都快把林夕梦烤化了。 她摇着扇子嘻嘻一笑:“不能” “后院的姐妹们住哪儿,一来有爷做主,二来还有赵良娣,哪里轮得上我说话姐妹们太看得起我了” 那几个侍妾立刻就不满意。 其中有个吊稍三角眼的撇起嘴:“是不愿意被我们分宠吧大家都是姐妹,尤其是咱们侍妾,才最是应该抱成一团的” 第08章 龙生九子 “抱歉哈,不想” 林夕梦继续笑眯眯。 那三角眼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突然她眼珠子一转。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后院又要添新姐妹了” “是吗哪儿的人”,侍妾们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连林夕梦也有几分好奇。 “听说还是皇后娘娘赏的,是南边儿来的美人,不光咱们爷有,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有” “是真的”,一听这事儿有板有眼,有些人就不高兴了,脸色沉得能滴水。 察觉到目光不善,三角眼讪讪一笑。 “你们冲着我干嘛呀我也是听前院跑腿的小厮们说了一嘴,还说爷今儿进宫就是去领人的” “嗨,反正我是不急,横竖是没宠的,就看有的人喽” 几人目光齐刷刷又看向林夕梦。 她们既幸灾乐祸又嫉妒得一肚子火,这女人究竟吃什么长大的,怎么美成这个样子,连眉毛都一根不多一根不少。 所谓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 林夕梦故作心烦,挥手说自己头痛,将几人挨个儿打发了。 顾不上看她们得意跷脚,她快速进到内室蒙着被子放松了口气。 有新人来,自己应该有个喘息的机会。 不过皇后为什么突然又送美人,难道发觉自己不中用了 —— 晚间,谢辰瑜果然领回来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位分是侍妾,住处给了翡翠轩,这是碧波苑对面,仅次于碧波苑的住处。 这波操作再次让后院的女人们绝望。 赵良娣哭诉主子爷无情,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崔良人又犯了心疼病。 刘良人还是木头一般。 侍妾们哀嚎遍地。 而林夕梦,她其实也想配合一下做做样子,思来想去她决定把今晚的菜减半。 “清炖牛腩去掉吧,还有红焖羊肉也去掉” 这么多好吃的菜,去掉每一样都像是割她的肉。 幸好她饭量不算大,剩下的这些都吃完,也算够吃。 刚用过晚膳,大贵就来通报说主子爷往这边来了。 林夕梦连忙躺在床上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谢辰瑜进门,见她不动,便饶有兴致上前问:“怎么了” 林夕梦泪眼婆娑:“主子爷有了新人,怎么不去看新妹妹妾身这里怎么敢留着爷” 谢辰瑜合上折扇,用扇柄挑起她的下巴。 “你是爷心坎上的人,谁来爷也忘不了你,准备一下,明日带你进宫谢恩” “是” 像小宠妃似的,林夕梦高兴钻到某人怀里。 谢辰瑜动作一滞,很快扔掉折扇享用美人去了。 —— 次日,谢辰瑜一大早起身,带着林夕梦和那位新侍妾一起去了椒房宫。 大殿上,刚送走乌泱泱请安的妃嫔,皇后神情略显疲惫。 “瑜儿这是” “儿臣来谢母后恩典” 谢辰瑜一脸孝子贤孙的模样,把腰弯到最低处。 “这两个都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坯子,母后肯给我,说明母后最疼的就是儿臣” “我还当是什么事” 皇后扫了眼新侍妾,又把目光落在林夕梦身上。 “的确是倾国倾城,病好了以后,养得确实不错” 她缓缓起身走下台阶,亲手扶起谢辰瑜。 “到底是本宫从小看着长大的,不疼你疼谁” “你父皇一生得了九子,统共活了你们六个,还一个比一个命苦,本宫都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疼” 心宽体胖的老皇后不住抹眼泪。 “自打我的韵儿和修儿去了,本宫见不得你们受一点儿苦” “你父皇年纪也大了,瑜儿,你一定要好好上进,不可总沉迷美色”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谢辰瑜扶着老皇后在凤椅上落座,自己坐在她的脚踏边。 母子俩母慈子孝回忆了这些年深宫不易,老皇后又感叹几句时光荏苒。 气氛最到位时,谢辰瑜还偷偷附在老皇后耳边说几句悄悄话,惹得老皇后呵呵笑骂他不成器。 “行了,你父皇下了朝该来用膳了,你们先回吧” “记得好好念书,别惹你父皇生气” “母后放心,儿臣告退” 谢辰瑜带着两个美人兴高采烈离开。 —— 送走谢辰瑜,皇后回到内室歪在贵妃榻上,感叹着自己果然老迈,比不得年轻时候了。 芳锐端上一盏炖好的金丝血燕。 “娘娘先进一点儿,皇上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皇后接过燕窝小口小口吃起来,半晌她忽然惆怅。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本宫都快忘了韵儿和修儿的样子了”,只记得他们兄弟都是病死在她怀里。 尤其是修儿,那时候他才四岁,小小的孩子最后瘦得只剩皮包骨,临死前还拿干枯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娘亲。 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再吃几块他最爱的山药红豆糕。 老皇后把碗放下,抹了抹眼泪,很快恢复如常。 “瞧瞧这一大早的,你快去预备早膳,记得多预备一碟山药红豆糕” “是!” 芳锐离开,室内只剩皇后一人。 她缓缓起身,在奢华富丽的寝殿里细细转了一圈,摸了摸油光亮滑的檀木椅,又抚了抚精致缂丝的床帘。 最后坐在整雕的象牙梳妆台前,目光从镶满宝石的赤金凤冠,移到凤冠下花白头发的发髻,再到那张脂粉也掩盖不住细纹的脸庞。 她咬牙将泪珠尽数吞下。 在宫人通报‘皇上驾到’时,成功摆出最完美的笑脸起身迎接。 老皇帝谢复铭今年四十有半,在位二十年,身材肥胖,圆脸,眼泡略肿,穿着宽大的龙袍。 因为过于肥胖,他走路的姿势都左右摇摆。 皇后笑脸盈盈将他迎进来,二人在满当当的膳桌前落座。 “都是皇上爱吃的,您日理万机,要多多进补” 谢复铭兴致缺缺嗯了一声,挥手命几个美貌宫女布菜。 皇后眼皮都没眨一下,笑吟吟介绍着每道菜的食材和由来。 谢复铭吃得满脸油光,眉头舒展。 膳毕上点心,皇后突然指着满桌点心其中的一盘问谢复铭。 “皇上觉不觉得这道点心熟悉” 山药红豆糕是她的修儿最爱吃的,谢复铭曾数次赏赐制作糕点的厨子。 年幼的谢辰修以为自己喜欢的父皇也喜欢。 小孩子每天都亲自送到御书房,说生怕父皇批折子太累,要吃一盘山药红豆糕才能驱散劳累。 这道点心,皇后已经整整吃了十六年。 而谢复铭。 他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草草应付。 “不记得,这道点心可有什么说法” 第09章 柏妃娘娘 “没有” 皇后笑容无比灿烂。 送走帝王。 皇后抽空了力气似的瘫在凤椅上,眼泪齐刷刷落下来。 “十六年了,我最小的修儿也去了十六年了,芳锐!日子过得太快了,快得我呼吸都要跟不上了” 芳锐叹了口气。 “娘娘千万想开些” 十几年,多少眼泪也流干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往下过。 “是啊,总要继续” 皇后喃喃念叨着,掩去眼底最深处的阴狠。 她抹了把眼泪,转头问芳锐。 “老六出宫后去哪儿了” 芳锐悄声答:“把两个侍妾打发回府,他自己骑马去了如意坊” 如意坊是名动京城的青楼楚馆之地,有事没事往那跑的人,可想而知去做什么。 皇后捂着脑壳。 “也是个不争气的” “罢了,总比野心勃勃的好操控得多” “娘娘说得是”,芳锐一笑。 “和六皇子比起来,二皇子的心机城府就深多了,依奴婢的意见,不妨就扶持六皇子做太子” 芳锐是皇后多年心腹,有些话就直言不讳。 皇后显然也不在意,只摆了摆手。 “老六好是好,只是他生母柏氏的事是个疙瘩,本宫生怕有朝一日……” 芳锐一顿:“这倒也是,柏氏的事皇上不许任何人提起,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保不齐哪一日他就突然知道了” 皇后叹了口气:“再想想吧” 皇上的身子随时要垮,她必须在这之前挑出满意的太子人选。 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母族王家。 保不住孩子再保不住娘家,她深宫熬了这一辈子岂不是白白熬过 —— 东街如意坊 谢辰瑜搂着几个美貌的侍酒女,喝得酩酊大醉。 侍酒女们小心体贴奉上解救汤,笑着闹着问公子为什么今日只喝闷酒。 谢辰瑜一把推开凑上来的妖艳女子。 “爷这不叫喝闷酒,爷是高兴” 手臂一抬,一枚洁白无瑕的羊脂白玉佩从胸口滑出来。 “咦,这是什么” 侍酒女好奇捡起来看。 谢辰瑜脸色大变,打开侍酒女的手一把夺过玉佩。 “别碰老子的东西,小心老子把你们的手全剁了” “多看一眼老子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侍酒女们丝毫不当回事,依旧嬉笑怒骂着。 “公子当真心狠” “您真下得去手吗” “我好歹服侍了公子三年多,自打我来,您的酒杯就是我亲自打理,琉璃杯、白玉盏、青玉壶……” 其中一个侍女伸出纤白的手指一样样数着,眼角眉梢都是自信。 放眼望去整座如意坊,自问比她还懂服侍的人根本没有。 剁手挖眼珠子这等事,吓吓新来的人倒还使得,吓唬她可就不管用了。 “是吗” 谢辰瑜挽住那纤白的手腕,轻轻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果然是柔弱无骨莹白如玉,真是可惜了,如烟姑娘” 柳如烟点开他的额头,嗔怒递上一盏西域蜜酒。 “看在爷今儿心情不好的份上,如烟不与你计较,来咱们再喝一杯” 柳如烟万万没想到,这是她一生最后一次喝酒,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五彩斑斓的世界。 两日后。 柳如烟的尸体在城外护城河里找到,据附近村民讲,一个无手臂被挖了眼珠的瞎眼女子疯狂哭着跑了出来。 大约是看不见,一头扎到河里,扑腾几下就淹死了。 不过是个妓子,死了就死了。 京城府尹装模作样查了两日草草结案,此事无人再提。 —— 谢辰瑜在书房里得知消息,只是嘴唇勾了一下,连表情都没变。 他把那枚白玉佩提在面前,死死盯着它,神情忧郁得像夏日即将暴雨的傍晚,乌云密布沉沉压下。 打小跟在身边多年的太监赵海不敢靠近。 不过他隐约记得那块玉佩。 好像是主子爷的生母,柏妃娘娘留下的遗物,满皇宫里没几个见过,连他自己也只是猜测。 谢辰瑜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细细摩挲着。 十六岁的少年眼里装着数不清的复杂情愫,翻滚着叫嚣着,似乎要压不住疯狂逸出来。 可谢辰瑜最终还是全部压下。 指尖泛白,舌尖被咬破,满眼赤红。 最终,他重新把玉佩贴身放着,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赵海,让林氏过来伺候” “是” —— 碧波苑里 林夕梦正忍着脑壳痛,和新来的侍妾大眼瞪小眼。 “那个……周妹妹,主子爷去哪儿我着实管不着,我自己也只是个侍妾” 周姑娘柔柔弱弱,委屈得能滴出水来。 “妾身好歹也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就算主子爷不喜欢,也不该连着冷落我三个晚上,林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林夕梦脑壳更疼。 “要不你去求求赵良娣” “她是府中唯一的良娣,管着后院大大小小的事务,偶尔也安排人给爷侍寝,说不定求她管用呢” “去过了” 周侍妾扯着帕子脸颊发白。 “赵良娣说,她说……” 说到一半竟呜呜哭了起来,想也知道赵良娣没什么好话。 林夕梦只觉一阵心梗:“那我有什么办法啊” “青青,还不赶紧给周姑娘换一盏热茶,紫荆,你再去取一条新帕子来” 周氏见两个丫鬟匆匆离开,干脆‘扑通’一声跪在林夕梦跟前。 “我打小受苦,好容易进宫服侍,又有幸被娘娘送到六皇子府,原想着能好过些,谁想皇子爷身边人才济济,求姐姐帮扶……” 林夕梦:“……” 她长得像活菩萨在世吗 周侍妾大有一副‘你不帮我我就死给你看’的架势。 正不知怎么办时,忽然赵海过来说爷要她服侍。 林夕梦松了口大气,草草打发了周氏,收拾打扮一番去了书房。 —— 谢辰瑜见她面色有碍,一问才知是因为周氏。 想到那个女子又是皇后送来的,他突然调侃。 “怎么没好好交流交流” 林夕梦茫然:“交流什么” 谢辰瑜抱臂幽幽冷笑:“自然是给母后传递消息” “母后不简单,派来的人也必不会简单,想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放下画笔,熟练从墙上选出一柄八十斤的黑熊筋弯弓。 “今日不作画,爷要练弓” 他利落扔了一桶羽箭给林夕梦:“伺候爷射箭!” 林夕梦抱着沉重的箭筒,心里念叨着总算知道他小小年纪一手老茧是哪儿来的了。 皇家的子弟好像也不容易。 第10章 周姑娘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临近八月,因有中秋的缘故,府里忙不开,谢辰瑜把管家大权交给赵良娣。 一时间皇子府后院,林夕梦最得宠,赵良娣最得势。 新来的周姑娘从碧波苑转战锦兰苑,反反复复什么都没落下,倒惹了别的侍妾们厌烦,连林夕梦都不愿搭理她了。 这日清晨,林夕梦侍寝回来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她又来登门拜访。 一阵厌恶,林夕梦直接让青青打发了她,自己用膳休息。 青青愤愤回来,嘴里不住碎碎念。 “主子你说,皇后娘娘做什么送来个这样的人,脑子不好使也就罢了,长得也不怎么样” 林夕梦冷笑。 “不知道,反正不关咱们的事,爱怎样怎样吧” 青青歪头寻思片刻,半晌才醒悟。 “怎么不关咱们的事,万一,她恨上咱们怎么办” 林夕梦苦涩:“这后院里恨我的人还少吗” “也是……” —— 转眼中秋将至。 宫里大摆宴席,所有的皇子都要参加,皇子府良娣以上的位分也要去。 这种时候,赵良娣就显出身份来了。 这日,她把所有的良人、侍妾们都召集到自己的锦兰苑。 像个主母似的,自己坐在正位上,让底下所有人都分两排站着。 “后日我和主子爷要进宫赴宴,你们这些人就好好守在府里过节,我已吩咐了膳房多摆几桌好的” “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喜欢吃的也可以报过来,我会让管事们一一安排,只是有一条,不许生事” “若是谁敢趁我和主子爷不在,就使坏,回来查清楚,暗房里有你们好受的” “是!” 女人们恭敬应着,脸色不一。 崔良人低眉顺眼,刘良人依旧是木头疙瘩,林夕梦恭恭敬敬。 唯独周姑娘,脸色几经变换。 赵良娣看在眼里,嘴上不说话。 待所有人散去,赵良娣让人悄悄传话周姑娘,让她晚间后半夜再来。 —— 夜里,周氏踏着中秋的露水去了锦兰苑。 赵良娣在后殿里招待她。 “你真那么想服侍主子爷” 周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说自己打小多么多么苦,只想名正言顺些好在府里站住脚跟有个名分。 “妾身不敢争宠,实在是已经来了这许久,在后院里名不正言不顺” “也罢” 赵良娣懒得听下去,直接开出条件。 “你想侍寝也可以,但有件事,你需得替我办了” “什么” 赵良娣附在周氏耳边耳语一番,眼瞅着周氏的脸色煞白煞白。 “这……我实在不敢,她毕竟是……” “那就算了,你继续熬着吧,我只能告诉你,只要这事儿成了,我立刻安排你侍寝” 周氏渐渐低下头,沉默良久,忽然乖顺跪下磕了个头。 “是,妾身先去了” —— 中秋之日很快到来。 一大早府里就喜气洋洋,前院后院及后花园,看得着的地方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入夜后会全部点亮,那时才好看呢。 午后,谢辰瑜带着盛装的赵良娣出门。 他一身玄色绣祥云花纹的缂丝锦袍,头戴黑玉镶金冠,手上是一把价值连城的玉骨扇。 而赵良娣…… 同样是穿金戴银,她穿着寸尺寸金的蜀锦,满头珠翠,华丽奢靡。 可大约是长得不好,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土气,就像乡绅里的大财主娶的第十八房小妾。 谢辰瑜呼啦呼啦摇着扇子,让赵海把林氏叫来。 “叫她打扮好些,别给爷丢人” “哎!” 赵海麻溜儿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又麻溜儿回来,身后跟着一身玉色衣裙的林夕梦。 清清浅浅的玉色,配上整套珍贵的羊脂白玉攒,硕大的东珠步摇,琉璃珠子攒成的珠花。 整个人素净高贵,有种无声胜有声的温润气质。 尤其配上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饶是遍尝天下美人的谢辰瑜也眼神发直。 “不错” 他用折扇挑着林夕梦的脸,目光满是赞叹。 林夕梦浅浅一笑:“多谢爷赏识” 谢辰瑜揽着林夕梦登上马车,无视满头珠翠的赵良娣嫉妒到冒火的眼神。 赵良娣狠狠一跺脚,只得咬牙上到自己的马车上。 —— 中秋家宴在椒房宫与乾清宫之间的交泰殿举行。 参加的有朝廷重臣、王府宗亲、内外命妇。 奢华的大殿被分成左右两侧,中间以屏风隔开,一边男宾,一边女眷。 谢辰瑜一家到时,大殿上已三三两两坐了大半。 进了大殿,谢辰瑜去了男宾席,林夕梦跟着赵良娣去了女眷一侧。 花枝展展的赵良娣窝了一肚子火。 绫罗绸缎她有,金银珠翠她也有,愣是怎么打扮都及不上人家一张脸,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目光冒火盯着林夕梦。 “去那边角落里坐吧,我这里都是各府的良娣,没你的位置” 林夕梦浅浅一礼,镇定自若去了最角落的位置。 她一点儿也不自卑。 除了宫女太监,她是这所建筑里最低贱的人,去角落多正常。 哪怕没位置让她站起来伺候,都再正常不过。 所谓底层也不过如此,她早就习惯了。 自己给自己倒了盏冷茶,慢悠悠喝着,没有任何心里负担。 日子还长不是吗不急,慢慢来。 —— 人渐渐坐满,半个时辰后,帝后二人终于前呼后拥出现。 这是林夕梦第三次见皇后,第一次见皇帝。 冗长的下跪礼行完,她第一次真正看清二人的容貌,不由啧啧感慨。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真如此” 两人一个比一个胖,这是吃了多少山珍海味啊血压血脂真的还好吗 老皇帝说了几句客气话,宴席正式开始。 月亮、美酒、歌姬舞女,好一派盛世繁华的歌舞升平。 表面上如此,实际么,皇室中人谁会没自己的心思。 老皇帝浑浊的目光扫过舞女们不堪一握的腰肢,最后落在六个儿子身上。 老二谢辰轲、老三谢辰康、老五谢辰沐、老六谢辰瑜、老八谢辰昭、小九谢辰敖。 除了那个异域女生的有一双琥珀色眼瞳的小九,其他五人…… 老皇帝闷闷喝下一盏酒。 他不得不在其中选出个江山继承人。 可他明明才四十五岁,凭什么那帮老臣日他立太子他快死了吗 第11章 原来孟家也会心虚啊 他分明春秋鼎盛,身子也无比硬朗,与漂亮女人能颠鸾倒凤一整夜。 他堂堂真龙天子怎么可能会老 察觉到皇上心情不佳,皇后将一盏琼瑶佳酿举到帝王面前。 “怎么忽然一个人喝起了闷酒今夜中秋佳节,不妨由臣妾陪皇上喝几杯” 虽不喜皇后人老珠黄,但总归是发妻,老皇帝还是给她几分面子。 “皇后请” “皇上请” 帝后二人说说笑笑,引得底下一片称赞‘伉俪情深’。 掩去眼底最深处的狠毒,皇后贤良淑德一挥衣袖:“莫要取笑本宫,都老夫老妻了还谈什么伉俪” “本宫只盼着大盛朝四海升平,皇上龙体康健,皇子公主们茁壮成长” 一番话说得极漂亮。 命妇们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娘娘果然是母仪天下的典范。 而后宫的妃嫔们纷纷垂首,一言不发。 尤其是……孟妃。 察觉到孟妃不甘,皇后微微勾起唇角。 掌控后宫多年,谁心里有什么小九九皇后心里一清二楚。 这孟尚书的嫡女孟妃今年二十,生得也不算出众,唯有一双狐狸眼实在勾人,惹得皇上几次三番欲罢不能。 一来二去,小嫔妃渐渐有了野心。 对自己这个‘失宠’多年的皇后也不那么尊敬了。 孟妃…… 皇后不紧不慢剥着手里的葡萄,缓缓塞入口中,用绢帕擦干净汁水,眉目似水柔和。 —— 同一时间,林夕梦也注意到了孟妃。 根据原主记忆。 外祖一家原不过是京城最底层百姓,过着食不果腹的穷日子,最穷的时候外祖母还要替别人家浆洗缝补才过得下去。 好在儿子争气,舅舅孟正邺自小读书上进。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大盛朝熙瑞二十八年,年仅十七岁的孟正邺一举高中,风度翩翩的探花郎春风得意,满京城为之侧目。 可惜孟家太穷了。 穷到即便是风度翩翩的探花郎,也没几户像样的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 联姻也是看家底的,做得太下作惹人笑话。 于是,孟正邺被发配到偏院地方做小吏。 起起伏伏一年又一年,他终于一步一步积攒家底,挣下京城的一座五进大宅子和京郊五百亩的田庄。 自此,才有像样的人家说亲。 自打孟正邺娶了前朝大学士裘家的孙女裘氏,他的仕途总算顺了过来。 从户部行走小吏,到户部侍郎,再到如今的尚书。 当年寂寂无闻的孟家一跃成为朝廷新贵,而孟正邺也成了天子重臣,朝廷肱骨。 他的女儿孟雨溪更是入宫就封妃承宠,掌一宫主位。 现在,高位上的孟妃娘娘衣着鲜亮,哪里还有记忆中寒酸的模样。 从回忆中抽离,林夕梦正发现孟妃朝这里看过来。 她淡淡一笑,举杯抿了一口冷茶,目光直直迎了上去。 满头珠翠的孟妃猛地一晃神,又迅速镇定,眼里竖起万丈刀剑。 林夕梦嗤笑一声,移走目光。 ‘踩着林家满门忠烈的尸骨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原来孟家也会心虚啊’ 忽然袖子微动,林夕梦转头见青青使眼色,原来是皇后身边的芳锐姑姑打从身边过。 心里一个机灵,林夕梦连忙借着更衣离席。 —— 偏殿,林夕梦跪伏在地。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屏风后,皇后边更衣边冷哼。 “林姑娘的架子还真是大,本宫要是不主动召见,连见你一面都难啊” 穿戴好衣裳,皇后扶着芳锐的手臂出来,半躺在座椅上揉着太阳穴。 “更不用说等到你递来的消息” 林夕梦额头贴在地面不敢起身。 “妾身惶恐,实在是……” “本宫没工夫听你的借口”皇后不耐烦打断她。 “六皇子府可有什么新消息”,皇后按压太阳穴的手指逐渐用力。 林夕梦想了想,斟酌道:“皇子爷喜欢喝酒,喜欢去如意坊寻美人,不过……娘娘新送他的周姑娘他好像不喜欢,到现在还不得宠” 都是些鸡零狗碎。 皇后皱眉:“本宫专程把你叫来不是听这些的,是别的,重要的信息” 林夕梦嗫嚅着,小身板瑟瑟发抖。 “重要的信息……” 喃喃自语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皇后忽然恼了,拍着桌子提高声调:“原本看你是个聪明人,谁知也是个不中用的” 她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摔在林夕梦面前。 “从北疆来的,你们林家的家书” 林夕梦看着红通通的信封,一时不敢动弹。 皇后又道。 “你们林家上下一百三十二口,现在都在北疆开荒服苦役,你年迈的祖母、体弱的母亲,贤惠的婶婶,还有你自小的乳母,你的教养嬷嬷……” 皇后长吸口气:“林夕梦,你说北疆天寒地冻的,荒地里死那么一百多号人,也算正常的不是吗” 一股寒意从脚心直窜脑门,浑身的汗毛倒竖起来,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蹂躏撕扯,又疼又冷。 “皇后娘娘,您……” “别求情,林夕梦”,皇后打断她:“本宫不欠你什么,这封家书已经算额外的恩惠,往后再想要什么,可都要自己挣了” 林夕梦咬唇,半晌忽然抬头。 “那皇后娘娘为何又送去一个周氏,她既没有妾身美貌,又无什么技艺,每日只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缠着我” “哦对了,我不搭理她,她似乎又黏上赵良娣了” 皇后冷冷一笑。 “本宫送出去的美人多了去了,总不能个个都是眼线,那也太显眼了” “此举也是告诉你,你若不听话,本宫有的是人可以顶替你,本宫可没多少耐心了” 想从五位皇子中间选出最佳太子人选。 皇后第一条要求就是必须听话好掌控。 她可不想选出个野心勃勃的,踩着她当跳板,登基之后又来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 她要的,是最佳的合伙人。 林夕梦稍稍放下心。 原来周氏什么都不是。 “是夕梦误会了娘娘” 她重重磕头:“您放心,往后夕梦定会一心效忠皇后娘娘,当您的眼睛,您的耳朵” 第12章 因为我想活着 “这还差不多” 估摸时间差不多,皇后缓缓起身离开。 林夕梦把家书踹到怀里,猫着身子也退出去。 回到大殿,她远远望见表姐孟雨溪就坐在皇后刚才的位置上,和老皇帝一起饮酒。 她穿着桃红色妆花缎的宫装,外面罩着一层烟雾般的薄纱,纤白的手一抬,露出一截玉臂,藏在衣襟里的胸脯也若隐若现。 一老一少,一胖一瘦。 林夕梦只觉生理不适,强烈的恶心感涌到胸口。 皇后却熟视无睹。 带着端庄高贵的笑容,坐在皇帝另一侧,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照常饮酒,照常说笑。 期间二皇子谢辰轲来敬酒,皇后还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 林夕梦不得不在心里佩服。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到皇后这里,肚子里需得撑个航空母舰吧。 —— 整场宴会,赵良娣都没往她这里瞅一眼,倒是谢辰瑜隔着屏风看了她几眼。 期间还让小太监来送过两次解酒茶。 林夕梦不动声色喝了,继续当小透明。 宴会结束众人散去。 林夕梦跟谢辰瑜一辆马车,赵良娣还是单独一人。 回到府中已是夜里亥时,理所应当还是她侍寝。 赵良娣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一般眼神恶毒,只是瞪了她两眼就扬长而去。 林夕梦跟着谢辰瑜去了前院书房。 沐浴更衣,照常一番折腾后,谢辰瑜气喘吁吁拥着她,眼神冰冷到极致。 “不打算跟本殿交待些什么吗” 知道瞒不过他,林夕梦干脆和盘托出。 她跪在床上把家信举过头顶,将与皇后的对话一字一句全都交待,没有半分隐瞒。 惹得谢辰瑜半信半疑。 “这么听话那可是你们林家一百多口人命,你就不怕……” “怕”,林夕梦斩钉截铁。 “那为什么” “因为我想活着”,林夕梦再次坚定。 或许不是本人,她对林家人没太多感情,这样反而更理智。 当年延误军机的案子一出来,大将军林镇岳被处死,林家十六岁以上的流放北疆三千里做苦役,不满十六岁者,男一世为奴,女一世为婢为妾。 这桩案子轰动了整个盛京城。 到目前除了北疆的一家人,记忆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堂妹不知去向。 虽不是本人,可占了人家的身子,总还是要担负家族的重担。 现在最重要的是活着。 一旦她死了,林家就彻底完了。 “好丫头,有点儿见识” 谢辰瑜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再次打量林夕梦完美到极致的一张脸。 “得罪了皇后,你尚有几分周旋的余地,得罪了本殿,你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 “所以……”,林夕梦浅浅扬唇。 “殿下放心,夕梦知道该怎么做” 谢辰瑜满意极了。 遍尝天下美色之后他早已厌倦任何女人。 现在林夕梦好像让他有了点儿兴趣,原来美貌的女子也不都是没脑子,也有多少聪明些的。 “那就给你指条路子” 谢辰瑜摇开折扇,沉默半晌道。 “京郊我有一处私庄,是父皇三年前在我生辰时送的,每年利银上万,既然皇后想知道些什么,那就告诉她吧” 林夕梦如蒙大赦,跪地直呼谢恩。 谢辰瑜一把拧过她的胳膊:“既然谢恩,那就来点儿实际的” —— 同一时间,椒房宫 皇后卸了厚重的妆容,独自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芳锐替她拔去一根根白发。 中秋明亮的月光自乌沉木镂空窗格照进来,仿佛铺了一层寒霜。 今夜十五,帝王本应该在中宫皇后处过夜,然而…… “孟妃娘娘越发不懂规矩了,连十五都霸占着皇上” 饶是多年心腹宫女芳锐,也有些沉不住气。 先是霸占娘娘的座位,再霸占娘娘的宠爱。 假以时日,恐怕这椒房宫也要被她霸占了去。 皇后满嘴苦涩:“这些年了,你还看不清吗” 她啜了口补血益气的金丝红枣茶,慢悠悠躺在贵妃衣裳。 许是因为肥胖,没几步路就微微发喘。 等气息平稳她再度开口。 “入宫二十多年,本宫从未见过皇上这么痴迷一个人,明明孟妃长得并不出众” 芳锐一顿鄙夷。 “长得是不出众,可人家豁得出去啊” “听乾清宫的小梁子说,半夜都在叫唤,跟野鬼勾魂儿似的妖声妖气,连太监听了都受不了,何况皇上堂堂男人” 年岁上来,芳锐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这些话说得直来直去。 皇后不屑冷哼。 “不管她” “她愿意缠着皇上那就缠吧,本宫现在最忧心的是太子之位” 她拨弄着手腕上的菩提子手串,闭目盘算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 “老二谢辰轲表面贤能,内心狠毒,为了娶出身高贵的正妃,连自己的庶子都下得去手,若是选了他,将来难保不会过河拆桥” “老三谢辰康不中用,且他生母陈贵妃还活着,轮不到本宫” “老五谢辰沐太蠢,没什么本事,连马屁都不会拍,用处不大” “老六倒是聪明,可惜没用对正地方,就知道吃喝玩乐” “老八谢辰昭是好,可她生母李婕妤实在烦人,一直与本宫作对,她的儿子本宫不稀罕” 菩提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皇后还是觉得脑壳疼。 “依奴婢看,六皇子就合适”,芳锐递上一盏香茶。 “纨绔好啊,好吃好喝的就哄着了,他又孝顺,将来还不是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皇后颔首表示赞同,旋即又摇头。 “若不是他母妃的事,本宫一准选他,怕就怕他将来知道些什么,再把剑对准本宫为母报仇,那就不妙了” “倒也是”,芳锐沉思着。 “要不您再抱养个新皇子不拘是谁生的,去母留子也就是了,横竖是您亲自养大的” 皇后冷笑:“那与老六有什么区别本宫一手照看着长这么大,和亲自抚养也差不多了” 芳锐彻底不说话。 立储这件事,的确难办。 “罢了,不想这些,我饿了,宴会上一点儿也没吃好” “娘娘想吃什么,奴婢叫人传点心” “要一个蹄花,一道鸽子汤,再加一碟金瓜卷吧” 芳锐有些迟疑。 想说太医建议您少吃些油腻,多起来走动,可皇后脸色已经不好,芳锐不好再劝,只得去了。 第13章 身中剧毒 次日十六。 林夕梦到中午才醒来,浑身像散了架似的。 她一瘸一拐回到碧波苑,连早膳也顾不上吃就瘫在床上。 “青青”,她声音哆嗦。 “快去给我弄点儿药” 青青脸一红,迅速去了。 很快拿回来一瓶碧玉清凉膏。 林夕梦涨红着脸接过,拉下帘子自己上药。 忙完这一切,林夕梦舒舒服服又睡了一觉,才总算蓄力爬起来用膳。 到此时,已经是半下午了。 膳桌上摆着紫荆提过来的午膳,清一色全是好的。 鲫鱼豆腐汤浓白鲜香,清炒鲜笋丝爽口清脆,清蒸米饭碧莹莹泛着油光,还有一道酸甜樱桃肉,一道干炸小香鱼,一道切得整整齐齐的时令果蔬盘。 这里的每一道菜,都不是她一个侍妾该享用的。 林夕梦舀了一勺香浓鱼汤,笑着对青青道:“咱们的五十两纹银果然没白花” 青青则笑:“还是主子得宠,不然那起子小人可不是五十两银子能打发的” 主仆俩说说笑笑。 林夕梦睡得头懵,又饿得前胸贴后背,完全没发现那碗鲫鱼汤有问题。 直到最后一口喝完,林夕梦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青青啊,我怎么突然看不清东西……” “青青……”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软倒在地上,眼耳口鼻不住往外流乌黑的血。 青青吓得脸色煞白,愣了半晌后突然拔腿就往前院跑。 “来人呐,我们主子晕过去了” 按照常理,青青知道不该大喊大叫,而应该先去前院找人叫大夫。 可这会儿她太害怕了。 乌黑的血,除了身中剧毒她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这后院也太毒了,谁这么恨主子要下这么重的毒手,真就不怕主子爷查出来,灭了她们全家吗 主子好歹也正在承宠吧 青青的叫声成功引来赵良娣,也成功被拦住。 “青青姑娘这么着急,是要去做什么” 赵良娣不紧不慢搭着丫鬟的手臂迎面走来。 青青只得跪地行礼,说主子病了要找大夫。 “病了” 赵良娣身后的周姑娘惊讶用帕子捂着嘴。 “哎呀什么病严不严重姐姐昨儿个不是还跟着主子爷进宫赴宴,怎么今儿个突然病了” “青青姑娘也真是,你往前院跑什么应该来找赵姐姐啊” 她眼泪汪汪看向赵良娣。 “良娣主子,我和林姐姐都是皇后娘娘赏给主子爷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一定要救救她” 赵良娣亲手扶起周姑娘。 “放心,主子爷把后院的管家权交给我,我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她慢吞吞走到后花园凉亭里,悠悠坐下喝了杯茶,吩咐丫鬟云香。 “去拿对牌,叫人套车去城东请金草堂的刘大夫” 侍妾是没资格用太医的,府里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城里请大夫。 金草堂的刘大夫是名动京城的杏林圣手,只有达官贵人们才有资格请得动他。 只是有一点。 刘大夫日常出诊比较忙碌,寻常找他三回,能有一回在医馆就不错了。 此时赵良娣要去请刘大夫,恐怕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青青急得热锅蚂蚁团团转。 “还是就近先请个别的大夫来吧,先给我们主子驱个毒也好” 到底是个没经什么事的小丫头,她此时脑海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逻辑都没了。 她应该清楚,连她都明白的事实,赵良娣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无非就是故意。 青青被赵良娣缠住,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 碧波苑里。 林夕梦被紫荆扶起来到床上躺着。 紫荆也已经吓坏,手脚都在哆嗦。 林夕梦只是觉得懵懵的,眼前忽明忽暗,腹中一阵又一阵绞痛。 她上辈子996小社畜一枚,为了保命防猝死学了不少中医养生知识。 印象中,食物中毒第一反应就是要催吐。 她用食指使劲抠自己的喉咙,才几下子就‘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脑中又闪电般过了一遍,解毒的草药、吊命的药材。 来不及吩咐紫荆,她跌跌撞撞跑到侧间,把新得的赏赐中有一柄老参打开,干嚼了嚼咽下去。 又吞下几粒牛黄解毒丸,梅花清胃膏。 做完这些,林夕梦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直到天黑后院要落锁,青青才终于带着个医馆的学徒草草进来。 把脉的时候,青青气得跪在地上直哭。 说赵良娣故意拖延时间,一会儿说府里的马车坏了,一会儿说车夫告假回家过中秋还没赶回来。 不过是请个大夫,硬生生从下午拖到晚上。 “主子,她们分明就是故意的,您醒醒啊” “都是奴婢没用,奴婢连个大夫也请不来……” “喂,你把完脉没有,我们主子怎么样啊” 青青很暴躁,尤其是看到紫荆和大贵也跪在一旁哭,心下更凉。 谁能想到富丽堂皇的碧波苑,有一天也会落到这个境地。 小学徒把完脉,恭敬道:“这位主子中的是一品红的剧毒,此毒无解,见血封喉” 不过他迟疑半晌,挠了挠头。 “好奇怪,这位主子竟还好好的,按道理说应该已经没了啊” 青青一听,气得连骂带打把那小学徒赶了出去。 她气呼呼又回来伏在床边,替主子把脸上的乌血擦干净。 做完这些,她转头怒视着紫荆和大贵。 “别哭了,大贵你去前院给主子爷递个话” “紫荆你去咱们小库房找找有没有什么药材” 大贵抽抽噎噎跪在地上:“奴才早打听过了,主子爷今儿个不在府里” 紫荆也捧起一只小小的匣子。 “咱们的库房小得可怜,只有一包草药和几根老参,主子好像吃了一根下去” 青青:“……” 得了,什么事都赶到一块去了。 怪不得赵良娣她们这么肆无忌惮。 青青无法,把他们两人都打发了,自己一个人替主子守夜。 —— 同一时间,锦兰苑 “想不到你还有这个本事,一品红那样的剧毒也能弄到手” 赵良娣对周姑娘十分满意。 “这都是良娣赏识,要不然妾身可没这个本事,不过……” 周姑娘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主子爷要是查起来,良娣您想好怎么交待了吗”,周姑娘一眼看过去。 第14章 妹妹放心 赵良娣也愣住,显然没想到周氏会这么问。 愣了片刻她忽然扬唇:“当然想好了,本良娣既然敢做就知道如何应付,妹妹放心” “那就好”,周姑娘松口气。 她亲自替赵良娣斟了杯茶:“如此,妾身就等着良娣的好消息了” 事儿办了,答应她的承宠当然不能少。 “放心吧” 赵良娣接过茶盏,用碗盖轻轻拨弄漂浮在清澈茶汤上的茶叶。 —— 谢辰瑜是次日凌晨才回府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不过那一如既往醉醺醺的样子,众人早已不做他想。 照旧回到书房,谢辰瑜瘫在太师椅上,脚高高翘在桌案上吩咐赵海。 “让林氏过来伺候” 赵海哭丧着脸:“爷,那个林氏……” 他也是刚知道后院的事,林氏身中剧毒一品红正昏迷不醒,请来的大夫连方子也没开就走了,可见已经是没救。 可这种事在后院一而再发生,就是打爷的脸。 “林氏怎么了你哑巴了” “回殿下”,赵海扑通一声跪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赵氏做的还是周氏” 谢辰瑜面无表情,随意拨弄着手边黑曜石珠串,语气毫无波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问中午用什么膳。 可没人比赵海清楚,主子爷越是这样,就越是有大事要发生。 “奴才不知,求爷责罚” 谢辰瑜一把手串砸到桌上:“给你半天时间,午膳前爷要知道全部真相” “奴才遵命” 赵海连滚带爬离开。 谢辰瑜起身独自去了内殿。 将所有服侍的人赶走,谢辰瑜独自一人歪在偌大的紫檀木镂空床榻上。 从怀中取出洁白细腻的羊脂玉佩,依然是粗砾的手指,依然是细细摩挲着。 精致如刀刻般的眉眼里情绪变换复杂。 先是怨怼,后是哀伤,最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是嘲讽的笑。 良久,他终于收起所有情绪将玉佩贴身放好,继续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翘起腿拥着被子呼呼大睡。 —— 赵海的效率很高。 不到两个时辰就把该查的都查了出来。 午膳前他跪在书房外,一股脑禀报上去。 “是周姑娘做的,但赵良娣后面一直阻挠请大夫,生生把林姑娘的病情给耽搁了” “奴才已请了金草堂的刘老大夫过去诊脉,希望林姑娘能挺过这一关” 谢辰瑜面无表情:“知道了” 原来林氏还有希望。 不知不觉,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唇角已高高翘起。 碧波苑这边。 林夕梦昏迷了整整一夜终于等来了刘大夫。 详细把过脉之后,刘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陷入沉思。 “奇怪,明明患者口鼻都有毒药灼烧的痕迹,耳鼻也有乌血流出,是一品红没错,可她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一品红无解药,且见血封喉。 吞下一品红还能活下来的,刘老大夫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 “大夫您别愣着,赶紧开方子啊”,青青顶着黑眼圈焦灼。 “罢了,那就先开个解百毒的方子试试” 刘老大夫一挥而就,青青立刻拿着方子抓药煎药去了。 一个时辰后,乌黑的药汁缓缓下肚。 两个时辰后,林夕梦悠悠转醒。 ‘哇’地一声又吐了一滩乌漆嘛黑的污秽后,林夕梦虚弱睁开眼。 “青青……” “主子!”,青青整个人都在发抖,一双手哆嗦着不知该先扶主子起来还是先替她擦拭清理。 “紫荆大贵,你们别哭了” 她干脆冲出去一顿训斥。 三个奴仆立时开始团团转的忙碌。 林夕梦见面前立着个须发花白的老大夫,略一思忖赶紧道谢:“多亏了您妙手回春,夕梦才捡回一条命,请受夕梦一拜” “紫荆,去小库房称二十两纹银” “大贵,赶紧去前院套车,务必把大夫亲自送回去” “这位娘子……”,刘大夫张口想问什么。 奈何大贵动作利索,转眼已到跟前,笑眯眯伸着手:“刘大夫请” 老大夫只好把话憋回去。 坐在回医馆的马车上,他还喃喃自语一路:“怎么可能,那可是一品红,一品红啊,这位娘子莫不是神仙娘娘” “长成那个模样,又不怕剧毒,不是神仙娘子还是哪个” 医馆到了。 赶车的大贵眼睁睁看着年迈的刘大夫下车对着皇子府的方向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词,什么神仙娘娘保佑。 大贵目瞪口呆。 —— 碧波苑 林夕梦喝了解毒汤药,软绵绵歪在被窝里。 青青端来煮得软烂的稻米粥,林夕梦边喝边问。 “主子爷可回来了前院有什么动静” 青青还没来得及回答,紫荆气喘吁吁进门。 “禀主子,赵海公公带着几个太监气势汹汹把周姑娘带走了” “去哪儿” “可能是前院书房吧”,主子爷要的人,还能带去哪儿 林夕梦正想再问问,忽然门外来了个小丫鬟,说主子爷的意思,问问林姑娘怎样了,能不能去一趟前院。 “能去” 林夕梦软软爬起来,指挥青青和大贵弄来个躺椅,自己歪歪扭扭爬上去,主仆四人一起去了前院书房。 此时,周氏已经被绑在老虎凳上,赵海带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拿着五指宽一寸厚的松油木板。 谢辰瑜斜斜坐在书房廊下,手边小茶几上放着一盏泡好的茉莉花茶。 “你来了” 瞥了眼病病歪歪的林夕梦,谢辰瑜指了指茶几另一侧的椅子。 “坐吧,爷替你主持公道” 林夕梦又从躺椅上爬下来,和谢辰瑜一样歪在另一侧座椅上。 “开始吧!” 谢辰瑜边替林夕梦倒了碗茶,边吩咐赵海,语气仿佛是请了戏班子开唱似的。 林夕梦汗颜。 还没来得及喝口茶,院子里就响起了周氏的惨叫。 一开始林夕梦是痛快的。 这个狗皮膏药似的、给她下了剧毒的女人,终于收到现世报。 可是渐渐地林夕梦发现不对劲。 “总共要打多少个板子啊”,二十、三十都过了,难道要打五十个那岂不要了人命。 谢辰瑜目光落在周氏惨白如雪的脸上,淡淡道。 “谁知道她多少板子才能咽气” 林夕梦:“……” 第15章 给爷倒茶 林夕梦发誓,这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血淋淋的一天。 自己身中剧毒时不时吐乌血,周氏被打得遍体鳞伤直至咽气。 前院书房遍地都是鲜血,连青石板缝都被染成了血红。 当晚,她几次三番被噩梦吓醒,碧波苑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同时亮着的,还有赵良娣的锦兰苑。 夜半三更时,赵良娣还在拍胸口。 “爷近来是怎么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周氏不过是想得宠,她再怎样也罪不至死啊” 赵嬷嬷端上来一碗安神汤,劝道。 “是罪不该死,可主子您别忘了,一品红也是剧毒” 赵良娣脸色紫涨,尖锐的指甲揪着帕子:“谁知道她那么狠心,居然弄了一品红过来” 她是想除掉林夕梦没错,可一品红也太毒了,怨不得主子爷这么生气。 “罢了罢了,这事过去了就不提了” 她端着安神汤一饮而尽,这已经是她今晚喝的第三碗安神汤。 赵嬷嬷叹口气:“依我说,那林氏不过是个侍妾,主子也看开些,她再得宠也不过是个罪臣之女” 女子的青春又有几年,宠爱都是虚的,只有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以后才真正有了依靠。 赵良娣脸色极不自在,涂了丹蔻的指甲在桌案上点了点。 “知道了,这么晚嬷嬷也去歇着吧” 赵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嘴退了出去。 之后的两天,赵良娣过得战战兢兢,见前院主子爷没什么动静,才渐渐松口气。 然而,事情总不如想象的那般如意。 第三日的一早。 赵海叩开锦兰苑的大门,笑眯眯给赵良娣请安。 赵良娣心口咯噔一下,笑吟吟寒暄几句,最后试探着问:“公公难得来一回,可是有什么事” 赵海一甩拂尘,脸上笑容更盛。 “良娣主子明鉴,确实有一桩事奴才要告知您” “周姑娘的尸首还在暗房摆着,主子爷命奴才通传给您一声,让您找个时间去处理一下” 赵良娣仔细把话过了两遍,松口气笑了。 “我还当什么,原来是周氏,赵海公公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何须您亲自跑一趟” 不过是已经死了的尸体,随便找几个小太监抬走就是了。 赵良娣紧绷的心渐渐放下。 “良娣主子,您恐怕没听懂奴才的意思”,赵海继续笑眯眯。 “主子爷说的是,让您去处理” “什么意思”,赵良娣一时想不明白。 赵海干脆道:“让您亲自送周氏一程,没有人帮忙,不管是奴才还是丫鬟,都没有” 赵良娣:“……” “好心提醒您一句,现在还不到九月,天气炎热,您可要快点儿哦” 赵海快步离开,赵良娣瘫在座椅上半晌起不来。 大脑一片嗡嗡声,半天都没回转过来。 天气炎热,要是晚了尸体会…… “呕……” “我就知道,主子爷不会放过我的,他从来都不会那么好心” 让一个弱女子去搬尸体,大约也只有主子爷能想起来这种招数。 可她是他的良娣啊。 就为了一个林夕梦,她算什么东西! 赵良娣再不情愿也不敢不去。 当天,赵嬷嬷准备了一缸子烈酒,一只巨大的厚麻袋,和一双外面老农才会用的粗麻手套。 “烈酒是等您回来沐浴用的,厚麻袋用来装,手套您搬的时候戴上” 赵嬷嬷看着赵良娣,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话不能说”,赵良娣烦躁抓了抓头发,浑身已经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要不奴婢再给您备点香烛纸扎” 周姑娘的死是她自己作的,可自家主子绝不是无辜。 都说冤死的鬼魂会找债主索命,这要是万一…… “你胡说八道什么!”,赵良娣尖叫起来。 片刻后又突然不说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她搓了搓胳膊犹豫半晌,一把把头顶的红宝石簪子摘下。 “罢了罢了,去准备吧” 以防万一,她可不想将来那个周氏缠上她。 “把好衣裳好头面也准备些,主子爷既让我送她,本良娣就好好送送她” —— 当天下午,赵良娣换了身宝蓝色的衣裙,戴着素银的头饰去了暗房。 饶是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一屁股瘫坐地上。 昏沉沉的暗房里。 周氏就躺在地上,不细看还以为是堆脏衣裳,浓重的血腥气迎面扑来,苍蝇老鼠围着尸体直打转。 连地上的砖缝都被乌黑的血糊得严严实实。 赵良娣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血肉模糊的尸体,和那个围在她身边说‘事情已经办妥’的周姑娘联系起来。 毕竟是鲜活靓丽的一条命。 半个时辰后,赵良娣渐渐缓过来,拿过带来的衣裳收拾,强忍着剧烈的血腥气给周姑娘换了衣裳,戴好首饰。 “妹妹,你可千万别怪我,这都是主子爷,哦,还有林氏那个贱人” “若非林氏,妹妹你年纪轻轻怎么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如果你有怨气有不甘,就多去找找林氏,姐姐我是无辜的” “姐姐答应你,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会放过林氏,我们一起对付她” 穿戴打扮好,赵良娣用麻袋套住,吃力一点点往外搬。 角门处马车已经预备好。 赵良娣把周氏拖出来,拼尽全身力气才弄到板车上。 车夫冷着脸扬鞭,马车缓缓滚动。 从繁华的京城到荒凉的城外,从青石板大路,到泥泞小路。 从鳞次栉比的精致建筑,到凄厉苍黄的乱葬岗。 一个时辰后,赵良娣把周氏拖下马车,亲自用铁锹挖了坑埋葬,又拿出赵嬷嬷预备下的香烛纸扎。 她蹲在简陋的土堆前点上火盆,边烧纸边念叨。 “周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也算仁至义尽,若是寻仇,可千万别找我” 纸钱烧完,赵良娣缓缓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枯黄的小土堆,转身离开。 回到皇子府。 赵良娣第一时间把衣裳脱了烧掉,又足足沐浴了三遍,洗得全身皮肤发红,才总算停下。 当晚入睡前,赵良娣吩咐赵嬷嬷。 “过两日去京郊法门寺和香山观求几张驱鬼辟邪的符纸来” “主子不必吩咐,老奴都记着” 前院书房。 赵海把赵良娣的一举一动报上去,谢辰瑜扔下把玩许久的文玩核桃。 “给爷倒茶” 第16章 林姑娘递上来的 赵海长长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喝完茶,谢辰瑜琢磨许久,叫赵海去库房寻各种补身子的药材。 “告诉林氏,叫她好好养身体,爷还要她伺候” “是”,赵海麻溜离开。 —— 周氏的死让整个后院再次震惊,也彻底认清了林夕梦在主子爷心里的位置。 女人们纷纷后悔。 当初赵良娣挨打的时候就该警惕的,主子爷盛宠的人,做什么非要去招惹。 现在人家依然是主子爷心坎上的人,她们还是一无所有,甚至还可能因得罪了林夕梦变得更惨。 于是纷纷跑去刷存在感。 一时间,碧波苑里人满为患。 崔良人送来一支百年老参,刘良人木头似的跟风送来两匹布。 剩下不得宠的小通房们战战兢兢,手里又没什么拿得出的东西,只能多跑跑腿。 这个端碗药,那个提供个偏方。 林夕梦觉得自己成了珍惜动物。 若不是身体元气大损,真想立刻原地消失。 天知道面对着一张张假笑脸有多难受。 终于日子一天天过去,进了九月她身体一天天见好。 这日她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准备回去喝个羊汤暖暖身子,就见赵海匆匆从前院跑来。 “给林主子请安” “赵海公公,您这是……”,林夕梦疑惑。 赵海抹了抹额角的汗珠,三言并作两语告诉她皇后病了,主子爷要入宫探望,请林主子收拾收拾一道过去。 “病了” 意外,也不意外,皇后长那么胖,打从第一面她就知道血压血脂一定不好,没丢了性命都是轻的。 “请公公稍等,我这就过去” 林夕梦回屋匆匆收拾一番,跟着赵海来到前院。 谢辰瑜已经收拾打扮好。 一身玄色锦袍、精致的缂丝、繁琐的花纹,他头戴金冠,手执玉骨折扇,玉树临风站在秋阳里。 林夕梦只看一眼就痴了,脸颊微微滚烫,心脏扑通通跳得愈来愈快。 “身体可恢复了” 笑吟吟着揽美人入怀,谢辰瑜的宽袍大袖裹在林夕梦身上,像是要把她拥在手心。 林夕梦心脏骤然漏跳一拍。 若非亲眼看见他下令打死周氏,说不定就沦陷在美男的温柔里了。 “好多了,多谢主子爷关心”,林夕梦笑得恰到好处。 “那就好,走吧,爷带你入宫” “是” 马车晃晃悠悠驶入皇宫,两人很快来到皇后的病榻前。 太医正在诊脉,老皇帝也难得出现在椒房宫,两旁站着的还有各宫妃嫔和别的皇子公主。 这是林夕梦第一次近距离的看皇家的各色人物。 “我母后病情怎样” 说话的是四公主谢景芷,也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大盛朝唯一的嫡公主。 三个须发花白的老太医细细诊完脉,低声交流了一番,其中一个走到皇帝面前恭敬答。 “启禀皇上,娘娘是痰迷心窍导致晕厥,须施以针灸配合汤药方能痊愈” “那还不快点儿,我母后要有个三长两短,本公主饶不了你们”,谢景芷很暴躁。 老皇帝瞥了女儿一眼。 “芷儿,休得无礼” 他握拳咳嗽两声,沉声吩咐太医尽快诊治,随后起身离开。 皇帝一走,内侍们呼啦啦走了大半,房间瞬间空了不少。 只剩下后妃们、皇子公主们和一堆宫女太监。 后妃中间孟妃打头,上前督促太医尽快医治。 景芷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母后就是被你们这帮妾妃给气的” 早听说孟妃宠冠六宫,见面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孟雨溪身形一滞,脸色泛青。 “公主这是什么话臣妾再不好也是服侍皇上的,若做得不好自然由皇后娘娘教导,恐怕还轮不到公主一个晚辈来教训” 态度不软不硬,谢景芷气得柳眉倒竖,瞪眼怒斥。 “谁人不知孟妃娘娘宠冠六宫,景芷自然不敢多说,只盼着孟妃娘娘能一辈子得宠才好” 孟雨溪脸色一顿,有些绷不住。 人人都知皇上好色,后宫佳丽三千,不知多少红颜枯骨埋葬在这里。 只做宠妃,孟雨溪深知自己的路不长,想好好活在后宫必须想别的办法。、 她挤出一丝笑。 “那就借公主吉言了” 太医满头大汗开始施针。 后妃们恭敬立在外间表情严肃庄重,演得好得还能装出几分焦急,甚至开始掉泪。 皇子公主们更甚,二皇子谢辰轲已经哭湿了三条帕子,三皇子谢辰康表情木衲,被生母陈贵妃狠狠掐了几下后终于挤出几滴眼泪。 五皇子谢辰沐双眼赤红,拼命用袖子抹眼睛,洋葱头都露了出来。 谢辰瑜没那么夸张,只是低着头双眼赤红。 八皇子谢辰昭和九皇子谢辰敖年纪还小,并不怎么伤心的样子,也没人会说什么。 公主们这边。 大公主二公主早已出嫁,三公主生母低微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此时低着头揪着帕子,睫毛低垂看不出表情。 这些人里,大约只有皇后的亲女谢景芷是真正的焦急伤心。 太医施针完毕,皇后剧烈咳嗽,吐出一口浓痰,神志渐渐清明。 “母后”,谢景芷扑过去。 “芷儿你怎么来了” 皇后疑惑,又看看床周围的这些人,已经明白了大半。 她定了定心神淡淡道:“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你们都先下去吧,芷儿你也下去,本宫想好好静养” 众人恭敬行礼渐次退出去。 谢景芷撇着嘴不肯走,皇后温柔替她整理额前的碎发:“真没什么事,等母后歇歇你再来” 谢景芷无奈跺脚而去。 室内很快只剩芳锐。 扶着皇后坐起来,芳锐端上熬好的汤药:“娘娘小心烫” 皇后仰脖一饮而尽,皱着眉塞下两颗蜜饯才渐渐舒展眉头。 “这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娘娘还是要听太医的,少吃些油腻,多起来走动走动就好了” 皇后不耐皱眉:“不说这些,刚刚本宫醒来怎么没看见皇上” 芳锐犹豫着怎么开口,皇后冷笑。 “瞧我做什么异想天开,皇上有孟妃陪着,怎么会在我这儿停留” 她刚想讽刺一番,芳锐突然拿出张小纸团。 “娘娘您看,这是刚刚六皇子府的林姑娘递上来的” “哦”,皇后接过指条。 第17章 等你权倾天下时 纸条上的字很简单,皇后扫了一眼就勾起唇角,语气酸溜溜。 “原来皇上一直都没忘了老六,几百亩的上等田庄说给就给,本宫还以为他真的一点儿不在乎” 把指条递给芳锐,皇后往软枕上一靠微闭上眼。 “果然放林氏过去是最正确的决定,这么多皇子身边都有眼线,本宫只收到她的一点消息” 芳锐替主子掩上薄被。 “按说,二皇子三皇子那也该有消息才对,五皇子也得有信儿,谁想竟是六皇子先有了消息”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消息”,皇后长舒口气拥住薄被。 “回头找人处理了就是,小小孩子哪儿用得着那么多银子田庄太大,他吃不下” “是” “林氏做得不错,回头把北疆的家书再送一封给她”,皇后又吩咐。 “娘娘”,芳锐开口。 “林氏的母族和孟家深有渊源,孟家如日中天,皇上又独宠孟妃,林氏不会倒戈吧” 皇后勾起唇。 “林家树倒猢狲散,孟正邺连替他妹夫说一句情都不愿,你猜林氏会不会心寒” 若非调查得一清二楚,皇后绝不可能把林夕梦放到六皇子身边。 “看来看去,本宫始终看好老六” “将来老六登基,她最少是个嫔位,到时候想救林家还不是易如反掌,林氏是聪明人,她会听话的” 芳锐总算放下心:“果然娘娘英明” —— 此时六皇子书房。 林夕梦正捧着家书看得泪流满面。 家书内容很简单。 说祖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手脚都生了冻疮,说母亲时常生病,身体比祖母还差,贤惠的婶婶一个人要照看两个病人,叔叔更是包揽所有重体力,迅速衰老。 明明和那家人没什么感情联系,心脏还是抽搐得疼,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连呼吸都不顺畅。 放下家书,林夕梦抽空了力气般瘫在椅子上。 谢辰瑜抿了口茶:“你若高兴,本皇子可以派人送些衣食” “只能送东西吗”,林夕梦眼巴巴盯着谢辰瑜。 “不然呢”,谢辰瑜冷笑打开折扇:“当年林镇岳延误军机,致使大盛朝十万兵马惨败给匈奴国,父皇颜面尽失,只砍了你父亲一个人的脑袋已经是皇恩浩荡” 他呼啦一声收起折扇:“想救林家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难” 林夕梦眨巴着眼:“有多难” “等你权倾天下之时,就是你林家衣锦回乡之日” 谢辰瑜离开,林夕梦独自一人回了碧波苑。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个下午,最后得出结论。 “权倾天下的第一步,就是从身边开始,把赵良娣干趴” —— 谢辰瑜难得没去如意坊,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单枪匹马一人出了城。 主子爷不在府中,林夕梦待在碧波苑养身子,继续接受来自各个院子的‘好意’。 晚间,崔良人亲自捧着大大的食盒过来,进门一口一个妹妹。 “伤了身体可要好好补一补,我曾问过大夫,大病初愈喝鸽子汤最好,这是我特意让人从乡下买来的土鸽子” “你闻闻,还香着呢”,崔良人说着打开炖盅。 林夕梦忍住拒绝的冲动,堆开笑脸。 “崔姐姐这么客气,我这做妹妹的都不好意思了” 崔氏一愣,身体往前坐了坐,笑容更盛。 “咱们姐妹说什么不好意思,主子爷时常不在府里,姐妹们日常都无趣,相互照应着说说话也好” 说到相互照应林夕梦只想笑。 当时她饮下一品红身中剧毒,整个后院都能听见赵良娣刁难,可惜无一人出头。 所谓的相互照应,不过是拜高踩低的遮掩。 “姐姐说得是” 林夕梦笑着接过食盒。 她懂医理,中药材也颇有研究,一闻就知道这确实是一碗滋补养生的鸽子汤。 “多谢姐姐费心,主子爷赏的有药,我身子也好了不少” 崔良人松了口气眉开眼笑,两人聊了会儿家常。 说到赵良娣,崔良人眼眶发红,委委屈屈说着这些年赵良娣一手遮天,导致后院无人生儿育女。 “连怀孕的都没有,主子爷好歹也是皇子,开枝散叶最要紧” 林夕梦眉眼一凝。 “赵良娣如此霸道,主子爷竟也容她” “主子爷向来不管后院的事,我们这些人早早失宠倒也罢了,妹妹是得宠的,若是也被赵良娣给……” 说到一半,崔良人忙用帕子捂住嘴做后悔状。 “瞧瞧我这张乌鸦嘴胡说八道些什么,妹妹深受宠爱,福泽深厚,将来定能儿女双全的” 林夕梦怔了怔,眼神突然憧憬起来,转而又低落摇摇头。 “可惜我人微言轻,又与赵良娣结下梁子,她必不会放过我的” “不要紧”,崔良人正等着这句话。 “我在这府里这两年,如何不知妹妹的苦楚,你放心,只要妹妹需要,姐姐必全力相助” 林夕梦一脸害怕。 “万一赵良娣不高兴怎么办她会继续害人吗” “不会的” 崔良人安慰她:“妹妹放心,一切有我” 正事结束,崔良人回到芙蓉轩。 捧着荟儿递来的香茶,她舒坦靠在软枕上眯起眼。 “到底年纪小,还是个孩子” 荟儿眨巴着眼:“年纪小才好啊,您能省不少心思” “看着吧,希望她能好好得宠,安分守己生下个孩子,若老实听话,我也不是不能容她活着” 抿了口香茶,崔良人满足闭起了眼。 今夜深秋,她终于觉得屋子里没以前那么冷了。 —— 日子一天天过。 谢辰瑜越来越忙,时常好几日都不见身影。 后院一片风平浪静,大家都没得争。 到了十月下旬,一场飘飘扬扬的冬雪下来,盛京城一夜之间入了寒冬。 十月二十六,母仪天下的皇后迎来她四十三岁的生辰。 因不是整寿,皇后谢绝一切奢靡浪费,只在椒房宫摆了几桌家宴,邀请的只有皇室亲族、后宫妃嫔。 这日上午,雨雪刚停,椒房宫就热热闹闹预备起来。 皇子公主们和低位妃嫔就陆陆续续来到,即便盛宠如孟妃,也绝不敢在这个时候给皇后摆谱。 不多时,不大不小的正厅就坐满了人,只差上首帝后两个座位空着。 “六弟,好久不见” 第18章 别来无恙 说话的是谢辰轲。 一身栗色蟒袍,狭长的眸子似笑非笑。 谢辰瑜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喝下最后一口梨花酿。 “二哥,别来无恙啊” “劳六弟惦记,近来还算不错” 人人都知道谢辰轲为了给皇后祝寿,亲自跑到戈壁滩寻了块足有六斤多重的满绿翡翠,又亲自往西南拜求大师雕成观音。 最后又去峨眉山请了一位百岁住持诵经开光。 区区一尊玉观音,跑遍了大半个大盛朝,足足耗费了九九八十一天。 “臣弟是没那个本事,只盼着皇兄得了父皇母后的赏赐,能让臣弟也沾两分光” 说话间,一双手已然攀在林夕梦纤细腰上。 林夕梦身着最普通的丫鬟服饰,头发也只简单梳了个双丫髻,甚至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无。 即便这样简陋打扮,也能叫人一眼看出来倾国倾城容貌。 谢辰轲知道这女子绝非普通的侍婢,目光又落在谢辰瑜精致的金丝云纹锦袍上,笑道: “锦衣玉带,金冠束发,美人在怀,果然还是六弟最会享受” “那是自然” 谢辰瑜借着美人的手臂吃了一瓣金桔,满足眯起眼。 “父皇春秋鼎盛,母后仁和慈爱,皇兄们个个能干,我又何必过得那么累” “读书太累了,骑射倒还有点儿意思,臣弟好好练练,也算不给父皇丢脸,其他的可要靠皇兄们了” 话里话外透着摆烂的心态。 谢辰轲眼神微微回暖。 “果然还是六弟有福气” 半个时辰后,帝后二人携手而来。 行礼落座后,老皇帝谢复铭大手一挥表示今日皇后千秋,一切都听皇后的。 老皇后受宠若惊连忙谢恩。 大厅上很快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后众人开始献寿礼。 老皇帝送的是一树一人高的红珊瑚,贵重、珍稀。 皇后高兴地围着转了三四圈,摸摸这里,看看那里,浑浊的双眼闪着泪光。 “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不值什么,皇后喜欢就好” 帝王一副大手笔的模样,惹得在座的妃嫔们眼珠子都红了。 尤其是孟妃。 林夕梦清楚看到她眼里嫉妒都快溢出来,想来这深宫生活,独宠圣心也不怎么样。 大皇子送的一尊玉观音,皇后稀罕得眉开眼笑,当即让芳锐递上来摩挲一番,又把谢辰轲一顿好夸。 剩下的寿礼就没什么特别。 绣品、寿桃、亲手做的护膝、金银珠宝、花样百出的寿面等等。 母仪天下多年,想要的不想要的皇后的库房早已堆不下。 她端坐上首,笑容得体说着费心。 献礼过后,老皇帝携着皇后的手:“这么多年替朕打理后宫,皇后辛苦了,朕敬你一杯” 皇后眼圈一红,双手接过帝王的酒杯。 “这是臣妾的责任,只要皇上心里记着,臣妾就永远不辛苦” 皇后又一番动容。 底下人见帝后情深,真也好假也罢,脸上都是一副其乐融融。 又识趣的还拍起了马屁,大厅一时热闹非凡。 说说笑笑间,提起皇子公主们的亲事,皇后突然开始犯愁。 “咱们大盛朝是有晚婚的规矩,可你们几个也不能都干等着,还是要早早相看人家” 她看向大皇子谢辰轲。 “之前选了好几个都不满意,不知轲儿想要什么样的” 又催促二皇子谢辰康和他生母陈贵妃。 “也不能一味只看美貌,娶妻娶贤,陈妹妹还是多多相看,莫要由着康儿胡来” 陈贵妃磕磕绊绊说她一直都在相看着。 皇后又说到五皇子谢辰沐。 “沐儿也十七了,看上哪家的姑娘也可以开始预备了” 五皇子的生母赵美人连忙起身感激。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回头有了中意的,臣妾必定第一时间请娘娘做主” 皇后身心舒畅,和赵美人说笑几句就把目光转向谢辰瑜。 “可怜你母妃早早去了,若你不嫌弃,本宫替你选几个好的” 谢辰瑜不紧不慢起身。 “谢母后关心,儿臣不着急” “妻子不比妾室,儿臣虽不懂事,也知道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道理,想遇见自己中意的贵女再娶妻,还请母后成全” 皇后笑得慈和。 “小小孩子家一个比一个主意大,本宫也懒得问了,由着你们去吧” 她嗔怪着看向帝王。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皇上素来重情重义,也难怪他们一个两个都不肯将就了” 老皇帝喝得有些飘飘然,难得拍了拍皇后的肩。 “皇后贤明大度,辛辛苦苦这么些年,是朕对不住你” “无论朕偏宠哪个心疼哪个,你从未拈酸吃醋,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若说孟氏是一道华丽的烩山珍,皇后就如朕手边的白米饭,虽平白无味,却日日也离不得” 皇后神情一滞,很快恢复如常,眼角的皱纹高高弯曲。 “皇上莫不是喝多了怎么开始说起醉话了” 孟妃脸色由红变白,最后变成青紫。 她是烩山珍吗山珍海味也有吃腻的一天,后宫三千,是不是还有烩海味烩飞禽 她们于皇上不过是一道新奇的菜。 新鲜劲儿过了,就吃腻丢开了呵呵。 席间热热闹闹。 皇上为求皇后高兴,特意从民间请了杂耍、百戏。 一阵阵敲锣打鼓,小戏子们开唱,掩去了宫里见不得人的心思。 人人都是一副笑脸。 林夕梦扮作丫鬟服侍在谢辰瑜身边。 斟酒、倒茶、递帕子,零零碎碎的活计她做得熟练。 宴会间隙,她时不时看向孟妃。 她盛装打扮坐在皇后下手边,眼角眉梢是压也压不住的嫉妒。 林夕梦莫名高兴。 林氏一族的落败,父亲惨死,和孟氏脱不了干系。 孟氏滔天富贵她一时做不了什么,可不是永远都做不了。 总有一日。 林夕梦紧紧握拳。 孟妃其实也一直在看林夕梦。 这个小时候住在奢华将军府的表妹,现在是六皇子的侍妾。 无名无份和通房差不多,连个良人都不是,而她已是高高在上的正二品妃。 孟妃转头低声吩咐宫女几句。 片刻之后,就有面生的小宫女凑到她面前提示她出去一趟。 终于来了。 林夕梦紧了紧拳头。 “皇子殿下,奴婢出去一趟” 第19章 丽良娣 “参见孟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林夕梦跪趴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 孟妃倚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悠闲喝着茶,任由宫女替她揉肩捏腿,半晌才不情不愿喊起。 她挥退宫女起身走到林夕梦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好一张倾国倾城肤如凝脂的脸,当一个区区皇子府的侍妾,可真是委屈了” 偏转过脸,林夕梦后退一步站定。 “多谢娘娘夸赞,夕梦不敢当” “不必假惺惺了”,孟妃抬手打断她。 “林家大厦将倾之时,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舅舅,没有替你爹说一句话,你定是恨透我们了吧” 林夕梦身形一晃,死死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孟妃忽然笑了。 “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不后悔,林夕梦,我永远都不后悔” 她忽然激动起来。 “我就是比你尊贵,我就是要看你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在皇子府苦苦挣扎永远不得出头” “为什么” 林夕梦猛然抬头打断。 “记忆中,我并不曾招惹过你不是吗” “因为他们只爱你!!”,孟妃额头青筋暴突,声音歇斯底里。 “就因为你懂事,你乖巧,你长得好性格好,祖母事事拿你来要求我,今天说我不成器学不好琴棋书画,明天说我模样差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你凭什么,你明明昨天还跟在我身后淌鼻涕流口水,怎么突然一夜之间就全变了!” 林夕梦闭上眼握紧拳头,心一点点下沉,眼角眉梢尽是讽刺。 “这就是你把我弄到皇子府的理由吗” 林家尚有一个亲弟弟和一个堂妹不知在哪儿为奴为婢,偏偏自己进了皇室,离她这么近。 “自然” 孟妃缓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还是那句话,我就想看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样子,你放心,我不会出手,皇子府的良娣良人们对付你已经足够” “据我所知,六皇子府的赵良娣可并不好相与,不知道妹妹你,过得怎么样啊” 话里话外全是挑衅。 林夕梦深吸口气抬起头,挤出一丝笑。 “尚好” “如果孟妃娘娘没别的事,奴婢就先行告退” “那我便不送妹妹了”,孟妃端起茶盏重新抿了口,茶水微冷她皱了皱眉。 “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等你死了,我会叫人替你烧纸的” “那就多谢孟妃娘娘了” 恭敬磕了头,林夕梦挺直脊背离开。 孟妃死死盯着她匀称到极致的背影,眼里的妒火几乎要溢出来。 —— 回到宴席,林夕梦正见二皇子谢辰轲说起他的丽良娣。 “已有了三个月身孕,儿子一高兴就把她升了良娣,没有提前上奏母后是儿臣的错,请母后恕罪” 谢辰轲起身规规矩矩行礼。 皇后猛地一震,眼里的震惊掩都掩不住。 “当真她只是本宫送过去的宫女,身份并不高……” “儿子明白” 谢辰轲听不懂题外话似的,依旧跪在那。 “丽良娣虽是母后送来的,可现在满心都是儿臣,现在还怀着儿臣的子嗣,儿臣不愿意委屈她,还请母后成全” 皇后嗫嚅半晌说不出话,只能同意。 旁人更是震惊,一个两个还没缓过神来,只有谢辰瑜一人还在不紧不慢饮着酒,观赏热闹的杂戏。 林夕梦也不动声色继续斟酒服侍。 大皇子离世早,这位二皇子谢辰轲是真正的帝王长子,最有资格继承江山的人。 他生母刘贵人去得早,无人替他谋划什么,这些年遍尝深宫苦楚,深谙其中道理。 谢辰轲为争皇位豁得出去是意料之中。 可谁也没想到他这么能豁出去。 要知道,连六皇子谢辰瑜的赵良娣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他一个皇长子居然肯纳暖床宫女做良娣,还亲自下跪皇后。 男儿膝下有黄金,皇子膝下有万万金啊。 林夕梦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六弟,别光喝酒,多吃些菜啊,天冷可莫要醉了” “这梨花白的酒力连醉仙楼最低等的红霄酿都不如,臣弟怎么可能会醉”,谢辰瑜随性又饮下一杯。 想到六弟向来富贵风流,谢辰轲脸上笑意更胜。 “也是,咱们几兄弟,就数六弟酒量最佳” “有美人红袖添香,六弟今日定要千杯不醉了” “那是自然”,谢辰瑜夹了一粒花生米嚼着,顺手把林夕梦抱揽在怀。 皇后朝这里看了一眼,眼底莫名涌出一丝满意。 说说笑笑间,杂戏到了后半段。 眼瞅着这出戏演完就该散场,八皇子周围突然一阵躁动。 “不好!有人中毒!” “来人呐,快宣太医,有人给八皇子下毒!” 众人闻‘毒’色变,人人一脸惊惧。 皇后‘腾’一下站起来,没站稳晃了几晃。 “怎么回事芳锐!” 芳锐扶皇后站稳,立刻前去查看情况。 片刻就回来禀报:“是八皇子身边的试吃太监突然口吐黑血,奴婢已让人请太医” “老八……” 皇后抚着胸口缓缓走过去,看到脸色惨白的谢辰昭。 “怎么可能” “谁这么大胆敢在本宫的生辰宴上搞鬼,来人,给本宫彻查此事!” 老皇帝边喝酒边盯着杂戏里身着薄纱的美人,后知后觉发现这里的状况,不情愿放下酒杯走过来。 “皇后千秋宴何其重要,竟有人敢在这儿下毒,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正要吩咐尚宫局彻查此事,李婕妤突然扑上来抱紧老皇帝大腿。 “皇上,臣妾请皇上为昭儿做主,我们母子在后宫谨言慎行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得罪一个人” “怎么还有人容不下我们” “昭儿过了年就十三了,眼瞅着就长大成人该出宫建府,要是有个万一,臣妾这辈子连这点儿骨血也保不住,这是要臣妾的命啊” 又转向皇后。 “皇后娘娘,是臣妾不好,臣妾时常仗着皇上宠爱就不去向您请安,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您看在臣妾服侍皇上这么多年的份上,就饶了昭儿吧,求求皇后娘娘了” 她一个接一个叩头,额头磕在青石砖上发出‘咚咚’声。 皇后脸色大变。 第20章 你可积点儿德吧 “婕妤妹妹你什么意思” 声音太大,在座的人齐刷刷看向皇后,连老皇帝都狐疑看了过来。 皇后心里一个咯噔,忙接着说。 “莫说是你,任何人出了问题本宫都会彻查,妹妹还是快起身吧” 皇后使了个眼神。 芳锐忙上前扶起李婕妤。 老皇帝扫过皇后,目光落在李婕妤鲜血淋漓的额头上,犹豫半晌。 “这件事朕会让……六福去查,定会给昭儿一个公道” 李婕妤破涕为笑,扑到帝王怀里。 “臣妾知道皇上最疼昭儿了,不会不管的” 她又楚楚可怜看向皇后,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皇后娘娘,不是臣妾不信任您,可这毕竟是您办的宴会,臣妾也是为您着想不是吗” 皇后气得一口老血涌在嗓子眼说不出话。 —— 宴会散去。 帝王拥着李婕妤离开,孟妃带领众妃嫔告退,皇子公主们也走了。 皇后独自一人回到内殿,‘啪’一声摔了个翡翠摆件。 “什么意思” “李婕妤那个贱人她什么意思本宫稀罕她的老八一天天仗着儿子和宠爱在宫里兴风作浪,还有完没完!” 芳锐跪在碎瓷片上。 “娘娘,宴会的事应是尚宫局有纰漏,耍阴谋耍到咱们的头上,奴婢查出来定叫她碎尸万段” 皇后拍着胸口咽下一口凉茶,冷冷发笑。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深宫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她微微喘息着,肥胖的手死死握紧,手背惨白。 芳锐垂下脑袋,心里懊恼。 “娘娘这些年过得艰难,恕奴婢说句大不敬的,但凡皇上……” “别说了”,皇后打断。 “本宫早就没什么指望,终究还是得靠权力,本宫的两儿一女只活了芷儿一个,本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将来这天下终是我的,到时候冤有头债有主,我要让他们一一偿命,替我的孩子们陪葬” 话音未落,皇后早已泪流满面。 芳锐垂下头不说话,室内一片沉寂。 —— 六皇子府 林夕梦跟在谢辰瑜身后下了马车,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谢辰瑜一言不发,林夕梦同样大气不敢喘。 终于到达前院和后院的分界处。 林夕梦想溜,被谢辰瑜一把捉住。 他闭上眼在肤如凝脂的脸蛋吻了一下,胡茬抵在林夕梦的侧脸。 “你想当良娣吗” “想”,林夕梦毫不犹豫。 谢辰瑜轻轻勾唇:“良娣就那么好” “当然,当上良娣,我就不用怕赵良娣了” 谢辰瑜摩挲着她的后背,缓缓摇头:“还是别了,你这样的美人当上良娣恐怕活不过半月,本殿可舍不得” 林夕梦垂首一言不发,心里大声抗议。 ‘不!我要当,当侍妾才活不长久’ “回去吧,爷我有别的事” 林夕梦如蒙大赦谢恩离开。 谢辰瑜立在原地,目光落在那迫不及待的小身影上,直到看不见才慢悠悠离开。 此时的二皇子府。 丽良娣抚着肚子娇娇软软靠在谢辰轲怀里。 “今日主子爷为妾身可是豁出去了,妾身一辈子感激不尽” 谢辰轲抚了抚她的肚子,掩去眼底的算计。 “这是本殿的第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他的母亲必定不能太卑微,这也是本殿唯一能为丽儿做的” “多谢主子爷”,丽良娣羞红了脸,一双眸子水汪汪透着幸福。 “回去吧,让下人好好伺候着,想吃什么告诉膳房” 丽良娣离开。 谢辰轲独自一人去了书房。 几个幕僚早已等候在那,见主子爷过来他们连忙见礼。 “都起来吧,几位先生坐” “多谢主子爷” 幕僚们挨次坐下,迫不及待讨论起来今日千秋宴。 “皇子爷这一招还是太冒险,未必能得皇后娘娘的支持” “也说不定,这些年皇子爷在皇后娘娘身上花的功夫有目共睹,就是一堵墙也该动一动了” “皇后娘娘出身王氏一族,王氏在朝中权势滔天,若能得娘娘扶持,太子之位可谓手到擒来” “可这几位成年皇子都盯着皇后娘娘手中的权利,明里暗里上赶着孝顺,咱们主子爷未必争得过啊” “争不过也要争,皇后娘娘太重要了” 幕僚们热烈讨论,谢辰轲不紧不慢听着。 等所有人都说完,他慢悠悠发话。 “别的都好说,立一个宫女为良娣,谁能争得过本殿老六再愿意讨皇后喜欢,也绝不会立那个林氏为良娣” 那个罪臣之女,是烂泥巴扶不上墙的。 “也是,这一点咱们殿下无可争锋” 幕僚抱拳,不过他转头又疑问: “可殿下别忘了,王家还有个未出阁的嫡长女,正是适婚年龄,若能讨得那位姑娘的芳心,那才是真正的事半功倍” 言下之意就是殿下还要娶贵女为妻,不可在皇后娘娘送来的眼线身上下太多功夫。 谢辰轲猛地一握拳,懊恼别过头。 “这一点本殿早有想到,可世家大族的女儿都养在深闺,本殿轻易不得见,这条路不好走” 又一幕僚起身。 “即便走不通,殿下自然还有别的外族可选,若是还未大婚就有了宠爱的良娣和庶子,恐怕……” 谢辰轲把玩着茶盏,微微眯起眼半晌才道。 “这点无所谓,本殿早已想好了对策”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别的障碍一一清除” 只要那些碍事的兄弟不在了,江山自然会落到他手中。 “殿下英明”,幕僚们醍醐灌顶。 —— 千秋宴投毒案落在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六福手里。 此刻他正焦头烂额把所有接触过那碗汤的宫女太监全都抓起来一一拷问。 宫正司一时间惨叫连连。 足足审了三天,还是一无所获。 偏偏李婕妤动不动就跑到御书房前头跪着,大有一副这事儿不查清楚就没完的姿态。 六福一边暗骂一边不敢懈怠,怕皇帝问起来自己不好答话。 第四天,六福照常下值去宫正司盯着,他一边走一边冲着李婕妤住所方向吐口水。 “呸,不知好歹的玩意儿” “八竿子打不着的庶子,弄得倒比嫡出的皇子还尊贵” “当年皇后娘娘的嫡皇子生病过世,皇后娘娘没迁怒一个太医一个宫人,还忍着悲痛发赏钱说是给两位皇子积德” “奶奶个腿你可积点儿德吧” 第21章 所谓纨绔 虽然骂骂咧咧,案子还是要查。 六福刚踏进宫正司的大门,就有宫人一脸喜色跑来说有人招供。 六福一听忙三步并作两步去了牢狱。 牢头儿是个五十多岁的机灵胖太监,见到六福好似见了亲爹似的上赶着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什么!!!三皇子的人” 六福瞪大了眼珠子,脑海浮现出那个趴在上书房抄书的木讷身影。 三皇子谢辰康是出了名的读书废物。 同一篇文章别人一天就背会,他三天也背不会,最后的结果要么打手板要么抄写几十遍。 他母妃陈贵妃也是宫中有名的……蠢 拍了下脑门,六福正了正神色。 “真的假的,你们不会弄错吧” 不说别人,单他六福就觉得不可能。 “不会错,人证物证据在,六福公公您来看看” 牢头儿殷勤引着六福去了画押室。 桌案上果然摆着一包药粉和厚厚一摞口供。 药粉就是当日中毒的毒药,口供则事无巨细讲述了三皇子是如何指使小太监给八皇子下毒。 六福看完毛骨悚然,不信也不行。 “得!不管怎样总算是有个结果,杂家也好交待” 他把东西收起来拍了拍牢头儿的肩膀。 “这回做得不错,等着皇上和李婕妤的赏吧,不过陈贵妃娘娘那儿你可要注意了,这几天避着点儿” 交代完,六福回了乾清宫,将所有证据上交帝王。 彼时谢复铭刚批完折子歪在榻上一副被掏空的模样,看完六福呈上来的罪证,差点儿气昏死过去。 “畜生!把那个逆子拿来,还有他母妃陈氏一并带来,朕倒要看看他们与八皇子有什么仇什么怨” 六福一溜烟儿去了。 不多时人已来齐,连李婕妤都闻讯赶来,还不忘把自己打扮得风韵犹存。 谢复铭把证据砸在陈氏母子脸上。 “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心思就这般狠毒,开始毒害兄弟了,老八才十二岁,他碍着你们母子什么了!!” 陈贵妃发髻凌乱,趴在地上大呼冤枉。 三皇子更不敢抬头,整个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谢复铭冷笑:“还敢狡辩人证物证据在!” 陈贵妃吓懵了,半句话说不出,委屈冤枉结结巴巴。 “皇上,康儿确实不如旁人聪明,可他自小敦厚老实,连踩死蚂蚁都不敢又怎么会毒死兄弟,这根本不可能,一定是有人陷害!” “父……父皇,我没有,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叫红芯的宫女,怎么可能指使她下毒,求父皇明鉴” 谢辰康难得聪明了一回,哆嗦着翻开口供。 李婕妤挑着眉。 “皇上您千万别信他们的,上次在书房我儿得了太傅夸奖,抢了三皇子的风头,他们就记恨在心,一直挤兑我们” “我几次三番不与他们计较,他们竟变本加厉要毒害我儿,皇上,我们孤儿寡母在后宫相依为命,臣妾就这点儿依靠了” 李婕妤说到动情处,恨不得把心剖开给皇帝看看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老皇帝谢复铭拨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闭着眼想了许久突然睁开眼。 “传旨,贵妃陈氏无德无能,德不配位,上不能仰承天恩下无法抚育子嗣,着降为二品妃,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 “皇三子谢辰康不学无术,免去参知政事之权,闭门读书一年以示警戒,钦此” “皇上,我们母子是冤枉的啊皇上,我们没有下毒,皇上,都是臣妾有错,康儿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个孩子” 陈贵妃突然崩溃。 熬了这么多年早就没宠爱,只剩这么个贵妃位子苦苦支撑,现在突然降位她颜面何在 连刚进宫的孟妃都比她得宠有体面。 越想越气,陈贵妃一口气上不来倒地晕厥,发钗凌乱发丝也散落一地。 谢辰康慌了手脚,不知该先求情还是先求父皇请太医,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一声声喊着母妃。 “拉出去,都拉出去” 谢复铭揉了揉脑壳,把玉扳指丢在御案上抬脚离开。 李婕妤忙跟了上去,扭着并不纤细的腰肢,提着并不搭配的粉色薄纱衣裙。 行至一半还不忘转过头吩咐。 “六福公公,皇上可是下了严旨,速速把他们都拉出去” —— 千秋宴投毒案的结果,一时间传遍前廷后宫。 六皇子府自然也得了消息。 彼时谢辰瑜正与几位狐朋狗友摆宴,请的是如意坊新来的花魁姚黄姑娘,另几个伴舞,都是南边儿来的瘦马。 肤如凝脂洁白如玉,盈盈玉腰不堪一握。 玉笛声声,美人拂袖,美酒佳肴。 所谓大雪连天青梅煮酒,也不过如此。 “我说六殿下,您这三哥可够毒的啊,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下手” “是啊,八皇子今年才十二,还是个孩子,不过聪明伶俐了些,嫉妒也不必这样吧” “要我说这读书啊确实是难,可就是有人能读好,小爷我有时候也挺嫉妒的哈哈哈” “我是不行,舞刀弄枪还行,读书写字儿老子可来不了” 纨绔们你一言我一语,吃肉喝酒说得热火朝天。 谢辰瑜搂着美人狠狠在腰间掐了一把,又借着美人玉手饮了一盏烈酒。 “这些事本殿素来不管” 他大手抚着美人肥美的臀。 “有酒有肉有女人,本殿足够了,别的老子不稀罕” “哈哈哈,殿下看得通透,人活着不过短短几十年,还是要及时行乐啊” 另一纨绔边说边往一美人胸脯上摸去。 摸了半晌他色眯眯向谢辰瑜讨要。 谢辰瑜一挥手:“喜欢就送你,不过一个美人,本殿有的是” “殿下果然慷慨,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宴会散去,纨绔们一人领了一位美人离开。 他们并不会回家,多半是找地方逍遥去,享受完会把这些女子卖掉,再找新鲜的女人继续。 所谓纨绔大多如此。 谢辰瑜不同,他从不买卖女人。 到手的歌姬舞姬会直接转手送人,最重要的一点,他绝不会往后院领。 六皇子府的后院相比于别的皇子,数量是最少的。 第22章 田庄 晚间宴席散去,谢辰瑜摇摇晃晃去了后院。 站在后花园中央的亭子里,半晌都没想起要去哪儿 赵氏愚蠢跋扈,崔氏敏感心思重,底下几个侍妾一见他就往身上扑,脸上的脂粉全身的香气恨不得呛死人。 林氏倒坦诚,可倒戈向自己,可她接近自己终有目的。 纵观满后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无。 谢辰瑜坐在亭子的石凳上,随手撂了把鱼食下去,金黄的鲤鱼门瞬间挤破头围上来抢食,像极了后院的女人们。 轻嗤一笑,谢辰瑜起身摇摇晃晃又离开后院。 —— 次日,祁瑞宫 三皇子谢辰康来向母妃告别,自今日起他要在府中闭门读书一年,无召不得外出。 内殿里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哭到一半陈贵妃突然推开儿子,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逆子,你到底有没有害人,那些证据到底是哪儿来的那个叫红芯的宫女是什么人你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 “母妃!” 谢辰康捂着红肿的左脸,不可置信抵抗。 “儿子早就改了那毛病,很久没临幸过宫女,八弟这事儿真跟我没关系,我不认识那什么红芯” 十五岁那年,谢辰康初通人事难以克制,动辄对身边的宫女动手动脚。 陈贵妃训斥他好几回都没改正,直到给他选了几个貌美如花的司帐女官才消停下来。 即便这样,谢辰康依旧三五不时对好颜色的宫女动手脚。 还时常替宫女们遮掩错误,被宫女们骗银子骗首饰。 最严重的的一次,有个宫女声称自己怀孕了,想要飞上枝头,被陈贵妃一把识破。 那次陈贵妃狠狠打了谢辰康二十个板子,至此才彻底消停。 “不认识为什么人会怪到你头上,你父皇最忌讳手足相残,你八弟年岁也不大,你又何必下手……” “我说了不是我,母妃你要我说几遍才肯信,真不是我!” 谢辰康恼得眼珠子发红。 陈贵妃冷笑:“你冲我发什么火” “是不是你又有什么重要要紧的是你被关禁闭一年,就什么都耽误了!” “免去参知政事,你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免去就免去了么”,谢辰康狠狠抓挠着头发。 “我本来也听不懂,我连先生讲书都听不明白,我本来就不是那块料母妃你为什么总逼我” 陈贵妃差点儿一口老血吐出来。 咬牙切齿万般无奈,她狠狠戳了戳儿子的脑袋。 “你啊你,你和那个位置恐怕无缘了你知不知道!” “无缘就无缘啊,我本来也不稀罕” “你!!” “没什么事儿子先告退了,这一年不能进宫,母妃保重” 不等陈妃再说什么,谢辰康已不见了身影。 “逆子!逆子!” 陈妃气得团团转,嘴里不停骂着。 —— 同一时间,二皇子府偏厅里正摆着一桌无声的宴席。 既要塑造沉稳仁厚的皇长子形象,又想感谢几位幕僚长期出谋划策。 无声的宴席时最好的庆祝方式,不见丝竹,却得其乐。 “殿下这一仗赢得实在漂亮,小人佩服之至” “确实,三皇子虽不是什么高明的对手,可除掉一个,殿下的几率又大了些” “免去参知政事之权,岂不以后再也上不了朝堂,三皇子只能当个闲散王爷” “哈哈哈,皇子殿下实在是高明!” 众人一言一语,把谢辰轲捧得高高在上,眼神微醉。 “三弟还是不错的,以他的性子以后或许会好好听话,本殿不打算太难为他” “剩下的,殿下还看好哪个”,一个幕僚问。 谢辰轲无声抿了口烈酒,慢悠悠比了个‘五’。 “为什么不是六皇子,我看六皇子也算聪明,就是太风流了些,一天到晚不务正业” 谢辰瑜生得比所有兄弟都好。 身长九尺,玉树临风,加之他又讲究衣着,随随便便一件衣袍就要十几二十位绣娘绣上个把月,身上的花纹繁杂富丽。 整个一风度翩翩风流贵胄的形象,更不必说举手投足浑然天成的贵气。 “若是六皇子稍稍用些功夫,恐怕您不是他的对手。” “不着急,再看看” 谢辰康不甚在意。 且不说这个兄弟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单说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以及他那一手烂字。 读书更不必提。 上书房里永远有两个人在挨先生骂,一个是老三,另一个就是老六。 老六除了一身骑射功夫,勉强没给皇室子弟丢脸,其他的简直惨不忍睹。 “帝王之道在于权谋,老六那样的……呵呵……” 幕僚们想想也是。 这些年六皇子在京城可谓出了大名。 最常去的地方是如意坊、醉仙楼,最喜欢的事是逛青楼饮酒赏美人。 最厌恶的事是读书,那一手狗爬似的烂字,使得六皇子轻易不肯露出笔墨。 遮遮掩掩间反倒时常出洋相。 “那殿下就好好想想,怎么对付这个”,说着比了个‘五’。 “有劳先生们出谋划策了” 谢辰轲颔首表示赞同。 宴席开始,美人们身披薄纱笑吟吟过来敬酒。 周边早已备好了房间。 酒过三巡之后,几个幕僚一人带着个美人去了各自的房子,不多时整个院子就都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 皇后千秋宴过后,谢辰瑜又忙了将近半个月才停下。 此时已经冬月下旬,浩浩荡荡几场雪过去,京城彻底被冰雪封起来。 谢辰瑜再一次来到碧波苑时,林夕梦吓了一跳。 “殿下这……” 邋遢的胡须,泛青的脸色,生了冻疮的手指,眉眼间的沧桑。 任何一点一滴,都不符合尊贵的六皇子形象。 相比之下,林夕梦这段日子养得珠圆玉润,衣裳都改了两回才勉强穿下。 “这是打哪儿回来” 红润的手指替谢辰瑜解去外衣,林夕梦依稀看出他瘦了不少。 合身的里衣空荡荡挂在身上,像个行走的衣架。 “你真想知道” 林夕梦并不多话,捧上热汤热茶服侍了洗漱,吩咐青青端来热乎的点心。 谢辰瑜并不挑,就着热茶塞了好几口点心,噎得他用茶顺了三回。 “本殿去了父皇给的那处田庄” 第23章 你想你娘了吗? 林夕梦想起来,那处田庄是谢辰瑜故意放水,让她通报给皇后的。 莫不是皇后有了动作 “出事了吗”林夕梦问。 谢辰瑜撂下茶杯,褪去长靴,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唇角勾出一抹不屑。 “能出什么事” “母后暗中使人收回田庄,本殿总得好好配合,把那些碍眼的庄户都清理出去” 皇家的田庄和世家贵族一样,都需要找佃户来种植,靠每年收租赚取利银。 一般佃户都是固定的,有的佃户甚至一家三代都在一个田庄谋生。 无故驱赶佃户极不人道。 轻则那家人一年没有收成,重则他们从此都无法谋生,只能活生生饿死。 “殿下把那些佃户都赶走,他们往后怎么生活” 林夕梦下意识开口,问完就后悔了,自己的生活还一地鸡毛,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 果然谢辰瑜不耐。 “这与本殿何干” 林夕梦挑眉,目光落在谢辰瑜精瘦的生了冻疮的手指。 “殿下瘦了许多,身上也生了冻疮,不知怎么就去了那么久,莫非事事亲为” “本殿需要跟你交待”,谢辰瑜下意识藏了藏手指。 “据我所知,庄子都是有佃户长的,殿下只需交代一下就好,您冻成这样,明显就是事事亲为”林夕梦俏皮。 “你话有些多了!”,谢辰瑜咬牙切齿。 室内温暖,手上脚上的冻疮剧烈发痒,谢辰瑜敲了敲林夕梦的脑壳:“还不快去替本殿拿些冻疮膏来” 林夕梦赶忙应了。 临走她还不忘回头眨眼一笑。 “殿下也并非传言中的只知风流潇洒么” “滚!” 谢辰瑜一盏茶杯丢过去,林夕梦轻盈像小鹿似的躲开。 药膏很快拿来。 林夕梦先替他涂了手指上的冻疮。 后面谢辰瑜扭扭捏捏还是坐不安稳,一张冷脸胀得又黑又红。 林夕梦扒开他的领口,才发现他身上几乎无一块好皮。 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冻伤,有些地方还化了脓。 脸色大变,林夕梦先命人烧了热水配了药包,让谢辰瑜泡了整整一个时辰驱走寒气。 出浴后又仔细一点点替他涂满冻疮膏。 倾国动人的一张脸皱成了纸团子,念叨着你怎么就这么不要命为什么还会有刀伤剑伤 “殿下想必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想不到为了那帮佃户……” “闭嘴,再胡说本殿割了你舌头”,谢辰瑜咬牙切齿。 林夕梦立时不敢说话,只抽抽噎噎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终于收拾完,谢辰瑜明显舒服很多。 靠在软榻上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林夕梦没敢打扰,遣散奴仆后自己去了膳房。 上辈子她是一枚996社畜,为了攒钱买房几乎不在外面吃饭,为了吃得营养,学得一手家常菜好厨艺。 古代的厨子做菜虽然也好吃,可惜不够家常。 拿皇子府后院的十六名庖厨来说。 四个南边儿的,四个北边的,蜀中也有四个,余下的西北两个,西南两个。 十六名庖厨涵盖了大盛朝大部分的菜式。 每餐饭也有固定的标准,哪个主子几个菜,几道点心,什么汤。 菜是好吃的,可惜太腻。 就像现代人吃多的火锅烧烤麻辣烫,最想念的还是那碗熬得软糯糯喷香的稻米粥。 林夕梦叫了两名厨娘打下手。 选定一支新鲜的山笋,一只养了半年待杀的公鸡,外加水缸里腌制好的泡山椒。 一名厨娘揉面,另一位熬鸡汤。 皇子府后院的膳房炊烟袅袅冒着烟火气。 加了鸡蛋的面团揉到软硬适中劲道有力,林夕梦接过来手腕翻转翻飞,很快变成粗细适中的手擀面。 鸡汤咕嘟嘟冒着泡,面条在沸水里跳舞。 鲜笋碧莹莹泛着油亮,山椒散发着酸辣气。 当一碗酸笋鸡汤面热腾腾完美出锅时,谢辰瑜刚好醒来。 洗漱过,他挑着细软绵长的面条,脸上的冰块似乎有了裂痕。 “怎么了不好吃吗” 见谢辰瑜只吃了一口就楞在那,林夕梦好奇发问。 “没……没有” 谢辰瑜突然有些磕绊,手忙脚乱执起筷子胡乱往嘴里扒。 一碗鸡汤面眨眼间一滴汤都不剩。 林夕梦目瞪口呆:“也不用这样吧吃太快对胃不好” 谢辰瑜瞪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当晚,谢辰瑜抱着林夕梦入睡。 梦中他直往林夕梦肩头的发丝间钻,像做噩梦了似的时而抽搐时而呜咽,嘴里呜呜咽咽像在说什么。 林夕梦被惊醒,听了许久才隐约分辨出那两个字眼。 “娘亲” 心里瞬间不是滋味。 她忽然想到自己二十一世纪的妈妈。 那个把她捧在手心可惜不长命的妈妈,她病逝的时候,林夕梦才不过十一二岁,连例假都还没来过。 “你想你娘了吗我也好想我娘” 林夕梦把谢辰瑜抱在怀里。 那个冰山一样张牙舞爪的纨绔男人,居然也乖得像个小孩。 —— 次日一早,谢辰瑜睡饱睡足才起,脸色好了许多,灰败一扫而光。 林夕梦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满意点点头。 “殿下,您想吃什么” “昨晚那面是你做的” “那是自然”,林夕梦挺起胸脯。 谢辰瑜嫌弃看了一眼。 “你原也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厨艺” 林夕梦一愣,掩去慌乱忙笑道。 “大小姐就不能学厨艺了吗我又学不会琴棋书画,也不擅长女红针织,我娘说你总得会点儿什么吧,将来去了婆家也好有一技之长,不至于被人看扁” “所以你就学了厨艺”,谢辰瑜勾起唇角。 林夕梦颔首,还没来得及再描补描补,就听谢辰瑜说他要再来一碗。 “大早上吃面”,林夕梦不情愿摇头。 “不行吗本殿喜欢这个” “一般早上不吃面的,我在家常吃的有小馄饨,龙眼包子,水晶虾饺,还有热乎乎的稻米粥,金黄的鸡蛋饼,都是我娘专门叫人去铺子里买的” 有上辈子的,也有记忆里原主在将军府吃的。 林夕梦只想说原主的娘真好,和她二十一世纪的妈妈一样好。 这些民间热乎乎的早餐铺子,确实比名师出身的庖厨更懂人间烟火气。 第24章 你都十五了? 而谢辰瑜,显然连名字都没听过。 小时候是皇宫里的御厨,大了出宫建府也是尚宫局配的厨子,他堂堂一个皇子从不管这些。 头一回听说这些名字,谢辰瑜摸了摸鼻子。 “不过是民间不值钱的玩意儿,也配得上本皇子的胃口” “配得上配得上” 林夕梦笑吟吟招呼青青进来。 “去后角门上找张妈,给她二两碎银子让她去后街马记早点铺买些小馄饨过来,记得要虾仁的,多放些麻油和榨菜丝,虾皮要大个的,紫菜要整片的” 青青熟练应声而去。 林夕梦凑到谢辰瑜身边,上下打量他一遍啧啧摇头。 “太瘦了” “我已经把咱们家前后三条街的点心铺早膳摊儿都摸了个遍,就数马记这家最地道,尤其那碗小馄饨简直了” “殿下您一定要尝尝,您看我不知不觉已经胖了五六斤了,衣裳都穿不下” 林夕梦絮絮叨叨拉着家常。 谢辰瑜有些恍惚。 突然觉得皇后的算计、手足的相残被世俗的烟火气冲得七零八落。 只剩下些碎片残留在脑海。 他突然从一个冰冷的裂缝里浮了上来,这里有阳光雨露,有鸟语花香,有人世间各种美好。 谢辰瑜不知道何时勾起了唇角,眼底的凌厉也融化了一角。 “你还懂得挺多” 林夕梦自豪:“那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么” 谢辰瑜:“……” 这天早膳,谢辰瑜难得胃口大开。 去前院书房的时候,赵海看着面色红润的主子爷,悬着的心总算回到肚子里。 心里又对林姑娘高看一眼。 瞧瞧,满后院子的大小主子,能叫主子爷满意的还就一个林姑娘。 —— 回到书房,谢辰瑜和往常一样练了会儿射箭。 到半上午天没那么冷时,他一个人出了宫,策马狂奔往郊外赶去。 谢辰瑜找了个郊外山林最偏僻的庙宇,这里人迹罕至,只有几个老和尚不问世事,每天只知念经打坐。 他退下华丽的蟒纹衣袍,摘下玉顶金冠,戴木簪着素衣,步行上山,虔诚跪在佛前。 一个接一个叩首。 每次起身,眼眶都更红一些,直到最后额前泛红,眼眸充血。 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有佛脚边敲木鱼的白胡子老和尚瞥了他一眼,淡淡摇头。 “年轻人,斯人已逝,要珍惜身边人” 谢辰瑜看向老和尚的眼神执着而倔强。 “如果师父知道我的经历,或许就不会这么说,有些事,不是说结束就能结束的” 老和尚摇了摇头,轻声叹息。 从佛堂出来,谢辰瑜去了后山。 这里有条小溪,是整座山的山泉汇聚而成,纯净、洁白、清澈,偶尔有条小鱼在鹅卵石上投下倒影。 他靠着一棵树坐下,从包袱里拿出一坛酒,对着澄澈的小溪一口接着一口。 冰冷热辣的烈酒划过喉咙,呛得谢辰瑜几番咳嗽,眼眶里隐忍的泪滴终于要夺眶而出。 谢辰瑜拼命往天上看,硬生生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烈酒下肚,谢辰瑜已微微有些醉意。 他又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那枚洁白无瑕的玉佩。 温润的羊脂白玉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凝脂般光泽,精致的纹路已经被摩挲得浑圆。 谢辰瑜盯着看了许久,又再次放到手心里摩挲千百遍。 最后,他一咬牙一狠心,将羊脂玉佩抛在溪流不远处的深潭里。 那里幽深、纯净且无人打扰,是他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地方。 “娘,恕儿子不能带着你” “知道你死得冤,儿这辈子定为你讨回公道!” —— 回到六皇子府,谢辰瑜又恢复了富贵风流的纨绔模样。 过了年他已经十七。 皇后曾催促他向皇帝讨个差事历练历练,总不能真当个闲王混日子。 谢辰瑜琢磨了整整两天,终于叩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临近年关,各地风雪寒冬的报灾折子多了起来,老皇帝批得脑壳发胀。 在努力了两天还是没减少后,老皇帝终于没了耐心,以龙体有恙为由,将所有上表的折子全部推给内阁,自己关起门来逍遥自在。 对外美其名曰,养病。 谢辰瑜赶到御书房说要求见父皇,六福一脸为难。 “六殿下,不是奴才不肯通传,实在是皇上不得空啊” “父皇在做什么母后说本殿已经十七了,要我来讨个差事明年去历练历练” 谢辰瑜倚在雕漆盘龙通天柱上,不情不愿的模样。 六福都快哭了,心说您早不来晚不来怎么这时候要来 谢辰瑜懒得跟六福多说,干脆推开他直接往里走,嘴里不住喊着“父皇您在哪儿儿子来给您请安了” 六福笑得比哭还难看,心说祖宗您可别喊了,老奴的脑袋都要被您喊掉了。 谢辰瑜本以为父皇顶多偷偷懒,不会再怎么过分,可他终究错了。 谢辰瑜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女子的喘息声。 等他活生生出现在御书房的桌案前。 孟妃慌里慌张从里间跑出来,面色紫胀,一边跑一边穿衣裳。 老皇帝则一脸不情愿从里间慢吞吞出来,一张老脸拉得老长。 “咳” 尴尬咳嗽一声,他艰难开口。 “老六怎么这时候过来,朕刚批完折子,正好孟妃过来送点心” 说到一半,猛地发觉自己是皇帝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什么。 当即就停了这个话题,问谢辰瑜来此有什么事。 “父皇,儿子明白” 谢辰瑜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凑上前给老皇帝分忧。 “要不是儿子太无用,父皇也不用这么累” “正好,母后说我过了年都十七了,该寻个差事历练历练,这不就儿子就来了么” 老皇帝难得认真审视这个儿子。 果然当年那个早早没了娘,瘦成豆芽菜的老六,已经长成大人的模样。 身高九尺,玉树临风,脸上还带着泛青的胡渣。 “你已经出宫建府了” 老皇帝随口问着。 “儿子满十五岁就出去了,是母后着尚宫局办的” “你已经满十五了”,老皇帝突然很诧异。 谢辰瑜笑容愈发灿烂。 “儿子过完年就十七了” “哦” 老皇帝重重咳嗽几声,起身背着手走了几圈。 “那确实该找个差事了” 第25章 腊八宴 老皇帝思量许久,终于敲定。 “上书房年久失修,前几天还有人来报说是地龙也坏了,老八他们写字都冻手” “你过了年从工部选几个人一起过去修,给你一年时间,最好里里外外都翻修一遍” 谢辰瑜脸色僵住,疑惑问着仅仅修个书房就要一年时间 “一年不够吗要不再加半年”,老皇帝喝了口茶。 “够,够了” 谢辰瑜重新笑起来,笑意直达眼底。 “谢父皇恩典” 老皇帝满意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好干,这件事做好了朕再给你别的差事” “儿子一定不负父皇所望” 从御书房出来,谢辰瑜脸上的笑瞬间凝固,眼底厚厚结了层冰霜。 脚步沉沉往前走了几步,再往回看御书房。 赵海正无声打骂两个小太监,打完又陪着笑请三位貌美如花的宫女端茶进去服侍。 唇角勾起一抹讽刺,谢辰瑜转身大步离开,再也没往回看一眼。 —— 冬日严寒,一转眼临近年关。 宫里提早一个月已经忙碌起来。 腊八宴、小年夜、除夕宴,岁贡、祈福、祭祖。 所有事情都堆在一起,饶是熟练多年的皇后也大感力不从心。 不得已选了几个年轻的妃嫔来帮忙,其中就有孟妃。 这个时候就不讲究什么个人恩怨,皇后只有一个要求,把这个年体体面面办下来。 自进了腊月。 椒房宫小偏厅里日日生着炉火炭盆,尚宫局各个管事进进出出,各宫管事的主子更是常驻这里。 一时间椒房宫成了后宫最热闹的地方。 腊八节,宫里熬粥赐宴。 宴席摆在交泰殿,饮宴的都是皇亲贵胄,内外诰命。 这日一早,谢辰瑜带着林夕梦入宫。 马车摇摇晃晃,林夕梦缩在谢辰瑜身边小声咕哝。 “这回不用我故意放水吧” 上回那个田庄的事,皇后显然不允许皇子们手底下有太多产业。 谢辰瑜搂紧她圆润不少的腰肢。 “不用,这回咱们只看戏” “对了,二皇子那个丽良娣去吗”,林夕梦好奇。 “不知道,应该不去吧” “我觉得应该去,不是说那个丽良娣和我一样都是皇后赏的你都带我去了,二皇子怎么可能不带丽良娣去” 大家卖的都是乖巧听话无野心的人设不是 谢辰瑜勾唇:“也许吧” 皇宫很快到,两人携手去了宴席,人不多,别的皇子陆陆续续也是刚到。 寻到位置刚坐下,二皇子就到了。 林夕梦眉眼一跳,果然,丽良娣没来。 “你好厉害,他居然没带丽良娣” 谢辰瑜敲了敲她的脑壳。 “别胡说八道,这么些点心还堵不住你的嘴” 林夕梦挑了一块核桃酥津津有味吃着,茶水也好,清香有滋味。 吃了几块点心,皇子们已来得差不多,独独不见三皇子。 “咦陈妃娘娘怎么也没来殿下,那个谋害八皇子的人真是三皇子吗” 林夕梦凑在谢辰瑜耳边咬耳朵。 “你觉得呢” 谢辰瑜拿了一块核桃酥,直接堵住林夕梦的嘴巴。 人到齐后,帝后二人携手而来。 皇后还是那么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老皇帝就…… 林夕梦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用中医的话来讲就是印堂发黑,气血两虚,连眼泡都是肿的。 请安落座后。 皇帝大手一挥:“今日是家宴,都不必拘礼,该吃吃该喝喝” 皇后也笑吟吟说了几句吉祥话,说今年宫里厉行节俭,比往年节省不少银子。 又说妃嫔们都守规矩,皇子公主们也都孝顺,是皇上龙气天威福气庇佑,大盛朝才会繁华盛世、海晏河清。 皇后近乎讨好式的夸赞,帝王十分高兴。 难得拍了拍皇后肥厚的肩。 “这也是皇后仁慈大度,治理后宫有方” 帝后二人‘伉俪情深’式的互夸,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谁都知道皇上早已不进椒房宫的门,日常最得宠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嫔妃。 不过谁又会说呢 宴席开始,宫女们鱼贯而入,奉上刚刚出锅的腊八粥。 喷香喷香的粥散发着腾腾热气,配着两道清爽的小菜一起端上来。 林夕梦只闻了一下就开始咽口水。 皇后笑吟吟招呼大家喝粥。 “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都是民间常见的花生芝麻核桃红豆等,里头还有大枣和蜜饯,都是甜口的” “母后厉行节俭,这才是母仪天下的风范,让儿子们万分惭愧” 二皇子谢辰轲第一个跳出来拍马屁。 皇后转头望过去,见丽良娣不在,就随口问怎么没一起过来。 谢辰轲楞了片刻,突然跪地掩面哭泣。 “丽良娣在府中养胎,太医特意交代不能随意下床走动” “什么” 皇后疑惑,忙问怎么回事。 “上回进宫已经满三个月的身孕,按说胎象也该稳固了,能出来走动的” “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殿内突然一片安静,只有谢辰轲一人在不停抽噎着。 他断断续续说着,十分悲痛的模样。 众人也听了个大概,说是丽良娣出门不小心摔了一跤,当场见红,胎儿险险保住了,可再也不能轻易下床。 每天只能在床上保胎。 “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皇后淡淡的,吩咐芳锐回头找些安胎药材送过去,就不再理会。 众人也都不再提起。 有人笑吟吟说起热闹话,殿内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因是小宴,皇后只安排了司乐坊的宫女们演奏乐曲。 宫中乐曲虽不如宫外那般新鲜好听,却也大方得体,不失皇家风范。 原本一场好好的宴会会顺利进行,谁知演奏的乐工里有个弹琵琶的女子。 她似乎是新来的,乐曲还不太熟悉,一双新月眉微微皱起,纤细的手指认真拨弄琴弦,偶尔略有停顿。 突然一个音符出现错误,老皇帝立马朝这边望过来。 那乐工也惊慌抬起眸子。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老皇帝整个人僵住,一股浓烈的激情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说倾国倾城太过将就,只能说他这一生遍尝人间美色,还从未有哪个女子让他这般动容过。 第26章 乐工 甚至老皇帝还从记忆深处为数不多的典故里寻摸出那一句。 “曲有误,周郎顾” 一定要得到这个女子,要给她名分,要封她为妃为嫔。 老皇帝脑海中只叫嚣着这么个想法。 什么宫人得到临幸必须从末等的九品更衣做起,什么按规矩末品更衣只能住在下人房不能算作主子 不存在的。 更衣配不上她,下人房更配不上。 就连她身上这一身细绫罗的演奏裙也根本配不上她。 她值得更好的衣料,最高的地位,人世间最高贵的身份。 老皇帝像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自己的梦中情人似的,颤颤巍巍起身走向那名女子。 许是喝了些酒,他脚步有些踉跄。 皇后不知他要做什么,正想起身扶一下。 忽然老皇帝脚下一软往前栽倒,整个人顺着台阶骨碌碌滚了下去。 年纪大的人如何禁得这一摔,满脸是血倒在地上嘴歪眼斜。 皇后脸色灰白,立刻指挥宫女太监过去扶着,自己也提着衣裙踉跄跑过去。 “皇上您怎么了” 老皇帝突然清醒,大力扣紧皇后的手,望向乐工弹奏的方向,喉咙里刺拉拉响着却说不出半句话。 “您是觉得她们弹得不好” 老皇帝剧烈摇头,手指颤颤巍巍用力指向乐工坐的地方。 “您不喜这帮乐工” 老皇帝继续摇头,手大力掰开皇后的手,头扭向一边。 皇后眼神瞬间黯淡。 正好太医赶到,皇后起身凉凉瞧了皇后一眼,转头温声吩咐太医。 “皇上可能动气了,本宫的椒房宫最近,快抬过去替皇上医治” “是” 几名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担架离开,太医紧随其后。 皇后重新回到高台,看向七零八落的宴会,和神色惊恐担忧的众人。 “今儿就到这儿吧,皇上龙体有恙,需要静养,你们改日再来探望,本宫先去看看” 老皇后率先离开。 孟妃忽然站起身。 “皇后娘娘,臣妾也想过去看看” 她双手揪着帕子,眼神却坚定无比。 皇后转身深深打量她好几眼才缓缓道。 “如果你特别想来,那就跟来看看吧” 孟妃咬唇犹豫片刻,很快行礼应下,跟在皇后身后一起离开。 宴席彻底散了。 从交泰殿出来。 谢辰瑜带着林夕梦正想坐马车出宫,突然被二皇子谢辰轲叫住。 “六弟” “二哥可有事” 谢辰瑜揽着林夕梦的纤腰,摆出一副‘你有事快说,我还有别的事要忙’的模样。 谢辰轲一愣,看了眼林夕梦。 谢辰瑜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道:“二哥有什么话大可直接说,这是本殿的爱妾,没什么不能知道的” “听说前些日子京郊有个田庄犯了事,被官府收缴清算了,好像离你的私庄挺近的,你……没事吧” “那就是我的私庄” 推开林夕梦,谢辰瑜烦躁抓了抓脑壳。 “我寻常不管这些,谁知道那些佃户那么霸道,仗着本殿的势力欺压周围良民的田地,还把水源给挖断了,人家告到官府,这事儿本殿也没理啊” 他凑到谢辰轲面前嘻嘻一笑。 “二哥既然知道这事儿,好歹替臣弟保密,我已经把那帮东西赶出去了,田庄也被收缴了,此事就此打住,万不可被父皇知晓” 谢辰轲眉眼一跳。 “二哥保证不说,不过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难保朝中那些御史弹劾你” “嗨,能瞒一时是一时,实在瞒不了只能算臣弟倒霉,怨不得旁人,唉!” 谢辰瑜唉声叹气拍了拍兄长的肩,苦笑着摇头离开。 临走还不忘回头喊林夕梦。 “还不快走!等着本殿请你” 林夕梦回过神忙跟了上去。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谢辰轲面色稍稍缓和。 “和本殿调查的一样,六弟没隐瞒,看起来……他确实对那个位置没什么兴趣” “殿下,那咱们只需把那一位解决了,太子之位就唾手可得了” 心腹太监宝应笑得势在必得。 当今共有九子。 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夭折了,二皇子谢辰轲是实际意义上的长子。 三皇子陈妃所出,现在府中被罚闭门读书。 五皇子年十七,生母是赵美人,地位不高,近几年也早就失宠,在宫里不尴不尬,也没人敢真的小瞧她。 六皇子谢辰瑜,生母柏妃早早去了,皇后照拂大的,但并没有记在皇后名下。 七皇子谢辰汲也夭折了,生母是莉嫔,深居简出。 八皇子生母李婕妤,风韵犹存尚得宠,皇后最不喜。 九皇子最小,生母是外邦入宫的美人,天生一副琥珀色瞳眸看起来与他的外邦母亲无异,在宫里最不受关注,也决不会成为储君。 细细一盘算。 有机会继承皇位的只有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八皇子。 三皇子是出了名的蠢,念书识字都跟不上,时常被罚,这次干脆被罚了一整年。 剩下的…… 谢辰轲暗暗盘算。 “只有老五老六和老八,老六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抚了抚下巴,狭长的眸子激起一道寒光。 “只有老五和老八了” “殿下,人都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谢辰轲突然抬手:“不急” 他想了想,吩咐宝应:“找人盯着椒房宫,父皇突然晕厥不知缘由,我们必须早做防备” “是” —— 此时椒房宫内殿。 太医们满头大汗诊断过后得出结论。 “娘娘,皇上是心绪激动导致的血脉逆行,需得立即施针,否则恐有更大的危险” 更大的危险是什么,没人比皇后更清楚。 “快给皇上施针,务必要保证皇上龙体康健” 太医们应声,立刻着手开始准备。 忙碌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老皇帝终于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缓缓睁开眼,老皇帝最先看到皇后那张苍老且有双下巴的一张脸,顿时厌恶别过脸。 喉咙里扔不住发出奇怪的声音。 皇后先是纳闷,后知后觉发现皇上可能有话说,把太医扒到一边自己细细凑上来听。 “乐工” “乐工” “那个乐工……” “皇上说的可是乐工二字”,皇后惊喜。 第27章 许浅浅 老皇帝眼神猛地一亮,随即颔首。 皇后心知猜对,又继续问。 “皇上可是看上了哪位乐工姑娘” 老皇帝眼神更亮,刚才的厌恶一分也没了,只剩惊喜与敬佩。 这日。 后宫人人都看到司乐坊的乐工们被皇后急急召见。 不足一刻钟,她们又抱着乐器低头匆匆回去。 有心人必定能发现,乐工里面少了一人,就是那位肤如凝脂眉如柳絮的‘笨’姑娘。 椒房宫里。 皇后遣散众人,只留了那姑娘与老皇帝共处一室。 临走,皇后拉着姑娘的手郑重交待。 “好生看顾皇上,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是” 姑娘羞得满脸紫胀,小鹿似的大眼睛里水汪汪一片。 室内终于安静了。 老皇帝徐徐睁开眼,缓缓坐起来看着这位肌肤白皙,面颊白里透红的姑娘,心底枯竭许久的柔情温泉似的涌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贱名许浅浅” “浅浅”老皇帝细细品鉴,忽然颔首:“这个名字好,浅浅淡淡,和你的人一样” 说话间,苍老的手已抚上细白的面颊。 “你是司乐坊新来的朕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皇上是真龙天子,日理万机,怎么会知道这些小事奴婢已经来了半年有余”,许浅浅随口就答,总是记不住嬷嬷们教的‘回主子的话’这么一句。 刚说完这才想起来。 又羞又怕窘迫垂下脸,连脖子都胀得粉红。 这一幕看在老皇帝眼里,正似含羞睡莲一般,彻底激活了他衰败已久的内心。 粗糙的大手握住纤细的手指。 “你的事怎么会是小事” “朕一见你就喜欢,你可愿从此留在朕的身边服侍朕” 许浅浅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可嬷嬷们教过,皇上就是这天下之主,是皇宫的天,皇上说的话就是圣旨,抗旨不尊是会掉脑袋的。 她不想掉脑袋,家里还有爹娘和哥哥等着她的月银。 “嗯,奴婢愿意” 许浅浅稀里糊涂点着头。 她不过是个女子,娘亲和嬷嬷们都说过,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吧 伺候了皇上,也算嫁人吧 果然,帝王高兴得像个被心爱的姑娘接纳的少年,臃肿的身子拥住纤细的腰肢。 “你放心浅浅,朕必不会辜负你,朕定会好好照顾你” 许浅浅被抱得喘不过气,又被皇帝身上油腻的气味呛得直皱眉。 剧烈咳嗽之后,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多谢皇上垂怜” —— 弘治二十年腊月初八。 帝下旨,封司乐坊乐工许浅浅为八品才人。 当晚许才人侍寝,破格在乾清宫睡足一整夜,次日快下午才被抬出去。 随着一道出去的还有另一道圣旨。 “才人许浅浅侍寝有功,朕心甚悦,特封其为六品贵人,赐住锦华轩” 锦华轩不过普普通通一处轩馆,就在御花园东南角,地方不大,位置也不算好。 妃嫔们嗤笑着说还以为皇上有多宠,原来也不过如此。 可仅仅隔了不足半月,就在小年夜前夕。 帝王又下了一道圣旨,直接封许浅浅为三品嫔,入主华阳宫,同主一宫事务。 在此之前,许氏已连续承宠十多天。 此消息一出后宫沸腾,那些嘲笑的妃嫔彻底被打脸。 打脸还算好的。 有些人羞窘得连站得地方都没。 比如赵美人和李婕妤。 小年这天一大早,两人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赶到椒房宫,跪在雪地里哭哭啼啼。 “旁人也罢了,我们是十几年的老人了,虽然蠢笨,也替皇上养大了皇子,现在居然还不如一个新来的乐工,皇后娘娘,臣妾不服” 内殿寝宫 皇后也十分头疼,懒懒歪在床上不想动弹。 “皇上越来越不像话了,历朝历代妃嫔晋升都有规矩的,或资历年长,或出身高贵,或绵延子嗣生育有功,都是有章可循” “以前还多少顾忌着些,近两年越发不像了” 芳锐替皇后按揉着太阳穴。 “奴婢不敢多言,只能劝着娘娘多为自己打算,横竖您是正妻原配,又贤名远播,皇上再怎样总不至于……” “不会的,本宫绝不会允许有那一天” 犀利的指甲扣在梨木躺椅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皇后干脆把护甲一扔。 “是时候选个太子出来了” “再观察观察老六,如果实在不成器……那就换” 芳锐眼眸一跳:“二皇子是长子,娘娘不考虑么” 皇后长呼口气往背后一靠。 “老二目前看也还好,他生母刘贵人是病故的,与本后无关,这一点与老六不同” 皇后闭目思量一会儿,突然睁开眼。 “只是老二心思重,恐怕不好控制” 她长叹口气:“若老二和老六那般随遇而安的性子,本宫早就不犹豫了” 芳锐又想了想:“那三皇子和五皇子呢” 皇后轻嗤。 “老三太过蠢笨,对陈妃又一股子愚孝,他若当了太子本宫岂不要和陈妃肩并肩了” “老五是好,可赵美人更不成器,连陈妃都不如” “其余老八老九就太小了,还看不出品行” 皇后烦躁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扯坏三只帕子,砸了两个茶盏。 有宫人来问情况,被芳锐打发走了。 “罢了,先不想这些,你去打发了那两人,就说本宫的意思,年底给她们晋位封嫔,这时候不许闹,晚上还有家宴” “是” —— 如此一场闹剧,以皇后妥协告终。 一夜之间宫里多了三个嫔主子,许嫔、赵嫔和李嫔。 小年夜宴。 帝王一反常态没和皇后一起出现,而是搂着新晋的许嫔。 她年轻貌美,娇羞难耐,犹如一朵刚刚绽放花骨朵的睡莲,欲拒还迎让老皇帝欲罢不能。 “浅浅” 老皇帝特意与许氏共坐一席。 “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朕也替你弄来” “臣妾什么都喜欢,只要是皇上给的” 傻姑娘被老皇帝哄得如同泡在蜜罐里,这半个月过得犹如天堂。 家里的父母兄弟也跟着鸡犬升天。 听宫人来报说是已经住上五进的大院子,奴仆都买了一二十个,俨然已经人上人的样子。 如此,许浅浅更加卖力伺候。 第28章 肥胖 “皇上别光顾着许妹妹,也理一理旁的姐妹们呀” 皇后笑着打趣。 “你们都是朕身边的老人,都有功,六福,年底的贡品赏赐再加一成,让她们务必都过个好年” “是” 六福笑得比哭还难看。 心说皇上啊,哪儿还有那么多好东西啊。 东南西北各处和几个附属国贡上来的东西,都被许娘娘先挑了。 剩下的总不能再给皇后娘娘吧 老皇帝显然没想到这些,只是觉得这帮老徐娘们拿这些已经足够了。 若非入宫这么多年又听话不惹事,恐怕连这个也没有。 女人么,不能使他愉悦就没了价值。 没价值的人就活该被埋没。 活着是本事,死了也不亏。 看着帝王敷衍的模样,皇后紧了紧衣袖,目光深沉。 妃嫔们心里更不是滋味。 若说以前的笑容还带了半点儿真心和期盼,这回连笑也挤不出来,一个两个僵着脸。 只剩歌舞箫笛在空荡荡演奏着。 —— 散会后,老皇帝拥着心爱的许嫔去了乾清宫寝殿。 兴浓之时,六福拿着皇后递上来的折子进来。 上面赫然写着,请奏晋美人赵氏和婕妤李氏为三品嫔。 老皇帝犹豫半晌,才不情愿签下一个‘准’字。 拿着回折离开时,六福不住回头望许氏。 心里警铃大作,这后宫,怕是要变天了。 许嫔接连受宠。 来势汹汹连皇后都全无招架之力。 除夕夜宴,许氏越过皇后直接坐在皇帝右手边同享宴席。 初一奉先殿祭祖,许氏越过皇后与帝王肩并肩共拜祖宗。 下午交泰殿国宴,皇帝大宴群臣百官和皇室宗亲,同时皇后在椒房宫摆宴招待各府诰命。 男女不同席。 这回许氏终于回到妃嫔中间。 可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被皇帝召走,说是那边一刻也离不得,饭也吃不好酒也不够香。 当许氏跟在六福身后头也不回离开时。 皇后的忍耐终于到了极点。 “够了芳锐,到本宫的底线了” 芳锐早已看不过去,了然上前行礼暗道。 “奴婢早已准备好,只等着娘娘一句劝” “嗯” —— 弘治二十年终于走到尽头,崭新的一年开始。 当繁琐的宫廷礼节结束,皇后累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更虚了。 刚一过上元节就大病一场。 所有皇子公主们战战兢兢全都来椒房宫守着,人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六皇子府里,谢辰瑜也是一样,每天早出晚归。 林夕梦偶尔想跟着去,谢辰瑜会狠狠瞪她一眼。 “你去做什么” “殿下,我好歹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娘娘凤体有恙我总不能连看也不看一眼吧” 说完她垂手,不安揪着手帕。 谢辰瑜一口回绝了她。 “别给本殿添乱!” 他表情严肃,显然这回都是认真的。 林夕梦吓了一跳。 “殿下,这回……与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皇后病得很重,可她现在还不能死”,谢辰瑜握紧拳头,眉眼凝重。 一旦皇后出事,这江山就完了。 谁也说不准皇帝会不会和许氏生个孩子,荒唐地把江山传给一个乐工生的儿子。 “殿下想当太子” “滚!” 林夕梦缩了缩脖子:“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滚去后院待着就好,本殿去找名医名药,不论用什么法子,必定要治好皇后的病” 林夕梦突然眼前一亮。 “或许……我可以试试” “你”,谢辰瑜笑得讽刺。 “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皇后凤体贵重,若真有个什么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懂” “可我真的想试试,这回说不定我真能帮上忙,您就让我去吧” 皇后患的大概率是三高,即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高。 真想要保住命,必须把三高降下来,上辈子自己学了不少中医养生知识,对中药也有了解。 想来精湛的现代中医怎么也比古代更强。 见她语气笃定,谢辰瑜想了想也没再拒绝。 “你说的也对,你是母后送来的,去表表忠心也没什么错” “不过先说好,若得罪了皇后,本殿可救不了你” 心下一沉,林夕梦还是决定赌一把。 当天下午,林夕梦就收拾东西跟谢辰瑜入宫。 椒房宫内殿。 皇后躺在床榻上意味深长看了她几眼,煞有介事问这是谁 林夕梦郑重磕了头。 “回娘娘的话,妾身是六皇子府中侍妾,略通些医理,殿下便让妾身过来贴身服侍娘娘,以表孝心” 谢辰瑜也跪在地上。 “母后,这林氏还是您送给儿子的,后来才知她懂些养身的法子,儿子只盼着母后康健,只恨不能日夜服侍在母后病榻前” “有心了”,皇后虚弱摆摆手。 “既如此,那就让她留下吧” “林氏还不快谢母后” 林夕梦赶紧上前谢恩。 —— 从那天起,林夕梦就和椒房宫的宫女们住在一处,日夜照料皇后的饮食起居。 她查看了皇后的饮食,又看了看太医开的方子,清秀的眉扭成一团。 寻了个机会,她跪在皇后脚边。 “娘娘,您的饮食有问题” 皇后扬起灰败蜡黄的脸,目露惊恐。 “什么问题” “糖饼太甜,油酥面太油,胡酥又太过咸,您应当吃些清淡饮食” 芳锐闻言脸色大变。 不是因为林夕梦说得不对,而是震惊于她的大胆。 实际芳锐早就察觉皇后的饮食不对,日日出恭时恭桶里都是血污一片,便溺坚硬如石,可惜她劝过,皇后根本不听。 “娘娘您其实没病,喜食肥甘厚味才是导致您身子不适的元凶,若不注意……” “若不注意会怎样”,皇后脸色冷森森。 她在这深宫寂寞失宠多年,除了看不见摸不着的皇后荣耀,什么都没了。 现在不过吃些合口味的膳食也要被管制,心情能好才怪。 “若不注意会有生命危险” “大胆!” 皇后猛一激动,颤颤巍巍指着林夕梦。 “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妖女拖下去斩了!” 芳锐正为难,林夕梦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膝行上前一步。 “娘娘您自己心里也清楚吧不过是不想承认,这样的膳食吃久了您连出恭都有问题” “若奴婢没猜错,您是不是很吃力,偶尔还会出血” 那是大便硬结导致的痔疮和肛裂的症状。 皇后这么肥胖,百分之百少不了这方面的问题。 第29章 你还算懂事 “拉下去” 芳锐想劝一劝。 皇后一个凌厉的眼神过去,她立刻闭了嘴。 林夕梦很快被押到椒房宫的暗房。 宫中有规矩,主子不得滥用私刑随意打骂,宫正司的狱房不会轻易有人去。 可主子们难免有个心里不顺,看谁都不顺眼。 这时候各宫主子都会有自己的法子。 比如椒房宫 皇后就单开辟出一间屋子用作暗房,专门惩戒犯了事但又不好外说的宫女太监。 这里的刑法极其恐怖。 既能折磨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能让外人看不出伤口。 唯一能看到的就是精神头不好,脸色不好,此时只说病了就可以掩盖一切。 林夕梦就是被押到这样的暗房。 第一天没什么刑罚只是冷。 大正月里在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冻上一整晚,没有炭盆没有棉被,连坨稻草都没有。 她缩在墙角抱成团一整晚,第二天早起连路都不会走。 白天有人给她端来一碗冷饭。 林夕梦忍住牙齿打架,狼吞虎咽把饭吃了,夜里好过一些。 可她还是在第三天清晨开始高热。 来送饭的人把消息报给皇后的时候,六皇子正在为皇后试汤药。 皇后轻轻一笑。 “真是个弱柳扶风的娇客,才这么两三日就累受不住了,皇儿你还是赶紧把她带回去吧,母后已经好了许多,不必她在这耗着” “既然送来,就是让她服侍母后的,怎能随意带走” 谢辰瑜亲自喂皇后喝药,一勺一勺小心翼翼。 “这些年若非母后养育,孩儿这条小命恐怕早就不保,儿子虽然荒唐,这些道理也是懂的” 皇后苦得直摇头:“你好歹喊我一声母后,这些事就不必提了” “既然你有孝心,就再让她待个几日再回,也算替你尽孝了” “多谢母后” “不过先说好,万一你的美人儿再病下去,你可不能怪母后” “放心,儿子都知道” 从椒房宫出来,谢辰瑜头也不回离开。 回到六皇子府确保安全后,他头一个叫来自己的几个心腹小厮。 “去打听椒房宫林氏究竟在哪” 连着两天侍疾都没见人,单一个病了不足以说服他。 宫里的这些伎俩没人比他更清楚。 小厮们抱拳离开,谢辰瑜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只留了赵海一人在门外守着。 —— “哎呦赵主子,不是奴才不给您通传,实在是爷正忙着,您不妨改日再来” 赵海哭着笑着拦下赵良娣。 “林妹妹进宫替主子爷尽孝,臣妾只恨自己无能,只炖了几盅汤来给主子爷补补,主子爷再忙也得吃喝不是” 武家出身的赵良娣丝毫不知什么是文雅。 两手提溜着食盒,左右躲着赵海的阻拦。 “良娣主子,要不奴才替您提进去等主子爷闲了奴才必定呈上去,就说是您给做的” “真的有那么忙吗”,赵良娣明显不愿意,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主子爷了。 “老奴怎敢骗您您瞧书房里连一个伺候的都没,主子爷特意吩咐不许人打扰的”,赵海开始胡咧咧。 “那好吧” 赵良娣不情不愿把食盒交给赵海,一步三回头走了,还不忘一遍遍叮嘱一定要说是她给做的。 “知道了主子,您回吧” 终于打发走赵良娣,赵海提着食盒要进去,只听里头传出一句。 “滚出去” “爷这是……” “滚!!” 赵海麻溜儿地滚了。 门口寒风刺骨,他提着食盒捋了捋被吹乱的发丝,转头回了自己屋。 红彤彤的炭火旁,赵海坐在毛毡椅上,脚放到火盆边烤着,自己捧着热乎乎的汤盅灌了一大口,舒服得浑身打颤儿。 “嘿,主子爷不喝倒便宜了奴才” “党参乌鸡炖枸杞,滋阴补阳又益气,老奴活了一辈子也算享受了一把” 此时后院里,赵良娣懊恼捂着自己的肚子。 “我喝坐胎药喝得都快吐了,主子爷也不来我屋” “以前明明主子爷来的,自打那个林夕梦来了主子爷眼里再也没我,这么下去我猴年马月才能怀孕” 赵嬷嬷显然也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以前主子算得宠的,喝些坐胎药还有希望。 现在主子爷压根不来,喝再多药也变不出个孩子啊。 “说到底,还是那个林氏太妖孽,勾引着主子爷独宠她一个” “若真这么碍事的话,那也不得不除了”,赵嬷嬷认同。 “可我哪儿有机会下手,上次那个周氏还是我亲手埋的!” 回忆起那回乱葬岗的经历,赵良娣打死也不敢想这些歪主意。 “可若是她自己害病死了呢”,赵嬷嬷老谋深算眨着眼。 “什么意思” “您说那个周氏,她是为什么死的” “主子爷打死的啊,死得那么惨”,赵良娣撇嘴。 “是啊,死得实在是太惨了,所以……”,赵嬷嬷欲言又止。 赵良娣听不懂连连追问。 她只是笑笑,说这些事都交给她。 赵良娣问不出来,也只好不再管。 —— 两日后,林夕梦依旧高热,烧得说胡话,意志开始模糊。 皇后终究不好弄死她,叫来太医替她诊治。 这么一来消息直接流了出去。 得知林夕梦病了,且是被关在暗房活生生折磨病的,谢辰瑜抿着唇坐在书案前半晌没说话。 椒房宫,林夕梦喝下一碗黑苦的药汁两个时辰后,烧总算退下。 此时,林夕梦跪在皇后病榻前。 “谢娘娘恩典,饶妾身一命” “恨本宫吗”,皇后居高临下。 “妾不敢” “不敢就好”,皇后轻笑一声。 “本宫留你一命就是想告诉你,你敢耍什么花样,六王不会救你,也绝对救不了你” “妾知道这条命都是娘娘给的,妾愿意万死不辞肝脑涂地报答娘娘” 林夕梦恭恭敬敬,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 皇后盯着瞧了半晌也没发现不对,只得挥手。 “起来吧,你还算懂事,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林夕梦起身准备退到一旁,皇后又叫住她。 “你说你有法子调理本宫的身体,可是真的” 林夕梦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头。 “是真的” 第30章 这就是下场 临走,皇后突然解释。 “不要恨本宫,太护着你他会怀疑,还有可能杀了你” 林夕梦突然想笑。 不过就是不信任她,既听不得忠言逆耳,又怕她倒向六皇子反过来害她。 现在这样,是又怕她忠心不足了。 忽然明白为什么堂堂皇后会混到现在这个地步。 当一个人什么都想要的时候,她往往什么都得不到。?? 调理身体的第一日,皇后看着眼前的饭菜直皱眉头。 “本宫不爱吃这些” 什么清煮鸡肉粥、牛乳烩豆腐、清蒸鲈鱼、麻油鸡蛋羹。 这些菜一点味道都无,根本无法下咽。 “若娘娘不嫌弃,夕梦愿替娘娘试菜” 皇后不情愿别过头:“试吧” 这就说明愿意尝试,是个不错的开始。 林夕梦请芳锐把每道菜都盛出来一些,连米饭都没落下。 最后汇聚成一盘,她端在手里笑眯眯一口口吃下。 在暗房关了三四天,肚子饿得火烧火燎,她吃得格外开心香甜。 鸡肉软嫩鲜香,米粥清甜可口,豆腐细腻嫩滑,牛乳醇厚浓郁。 尤其要说的那条鲈鱼,肉质细腻,鲜香滑嫩,最后那道鸡蛋羹也没让她失望。 风卷残云般林夕梦把所有食物吃下肚,最后感慨。 果然古代的食材好,不似现代,饲料化肥农药添加剂,对身体好不好不清楚,反正是口感不大行。 大约看她吃得太香,皇后竟也有了胃口。 捏着鼻子表情痛苦地喝下一碗鸡肉粥,又意外尝了几筷子鲈鱼。 和林夕梦的心满意足不同,她味同嚼蜡兴致缺缺。 实在没胃口就丢了筷子。 “就这样吧” “第一顿能吃这么多,娘娘已经很了不起了” 第二天,林夕梦依然用了同样的方法。 整整三天,皇后都胃口不佳,尤其吃这么清淡还要吃药,嘴里不是没味就是苦。 她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点。 “够了林氏,本宫再也不想瞧见什么蒸的煮的任何东西,也绝不想再喝粥!” 皇后抬手要把林夕梦赶走,对方突然一脸笑意迎上来。 “娘娘,奴婢发现您脸色突然好了许多” “时辰差不多,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更衣是排便的雅称。 皇后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连排便都比以前正常,至少没有再鲜血淋漓。 皇后大为震惊。 这等私密事除了芳锐连太医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要知道自己入恭房从不让芳锐以外的人伺候。 莫非是芳锐泄密 皇后冷飕飕看了眼芳锐,见她也跟自己同样的表情。 想来不是。 芳锐跟着自己一辈子,家人都死绝了有什么可背叛的。 老皇后倒抽冷气,这个林氏还是有两把刷子。 为了保命,皇后决定再试几天看看。 同一时间,二皇子府后院。 丽良娣正痛苦地弓着身子,哭求太医保住自己的孩子。 “已经六个月了,再过一个月我的孩子就能活了,求求太医一定要救救他,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是我的命啊” “良娣主子您哭也没用,麝香剂量太大,胎儿已经没了,若再不引出来连您的命也保不住” 老太医熟练配置好汤药,指挥医女强灌下去。 丽良娣咬牙不肯喝,谢辰轲拖着她的下巴眼眸赤红。 “丽儿放心,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本殿不能再失去你,赶快喝了药,很快就好了,很快” 丽良娣失声痛哭,最终也仰脖喝下。 她哭着晕倒在谢辰轲的怀里时,还紧紧抓着谢辰轲的衣襟。 “殿下,我怕” “不怕,很快就好了” 他闭眼吻着丽良娣的面颊,狭长的眸子再睁开时,已经如沁了寒冰。 “动作快一些,别伤着她” “殿下仁慈,老臣会小心的” —— 当天二皇子府传出消息,丽良娣小产,六个月的身孕没了。 次日,谢辰轲眼眸通红跪在皇后跟前。 “母后,儿子实在不孝,管理后院不善,发生这样的事都是儿子的错” 皇后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查出来了吗是谁” “儿子大约已经猜到,只是还没查到确切证据,这件事儿子一定彻查到底,还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一个清白” “那就好,按说你这么大了,算是皇上的长子,本宫不该说你,可你也太不小心了,好端端的孩子,若是男孩,那就是皇上的长孙了” “母后教训得是,儿子万分惭愧” 谢辰轲一副卑微到尘埃里任打任骂的模样,皇后也没了兴致,挥挥手让他下去。 临走谢辰轲照例关心皇后的病情。 “好得差不多了” “太医说出了正月本宫就能彻底痊愈,到时候把丽良娣带来我瞧瞧,可怜见的”,皇后随口说着。 谢辰轲也随口应着是。 —— 回到二皇子府 谢辰轲开始大肆查案。 先让人把后院每个角落详细搜了一遍,又把所有接触过那日膳食的下人拷打一遍。 层层酷刑重压,终于有人吐口,说是万姑娘的主意。 还说丽良娣没来之前一直是万姑娘最得宠,丽良娣是夺了她的宠爱。 久而久之万姑娘怀恨在心,寻了个机会重金收买膳房的人,给丽良娣下了足量的的麝香。 当天夜里,谢辰轲把万氏捆起来。 在地牢里审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上午,把后院所有的丫鬟下人太监什么的都叫到一处。 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万氏一棍一棍打了个血肉模糊。 流干的鲜血沁入青石砖缝里,连草根都换了颜色。 血肉模糊的肉块深深浅浅瘫在冬阳下,散发着一阵又一阵的血腥。 有胆小的已经晕过去。 胆大的也止不住呕吐。 “都记住了吗这就是耍阴谋的下场,都给本殿刻在骨子里”,谢辰轲坐在椅子上,裹紧黑熊皮的大氅。 “回殿下的话,记住了” 谢辰轲满意离开。 众人搀扶着各自离去。 人渐渐分散开,只有三三两两寻常关系好的人相互安慰着彼此。 这时有个面颊稚嫩的小姑娘惨白着脸对同伴说。 “我的屋子靠近地牢,昨晚明明听万姑娘喊了一整夜的冤枉” “嘘!!” 同伴死死捂住她的嘴。 “别胡说八道,你不要命了” 第31章 两个月身孕 安顿好丽良娣,二皇子谢辰轲‘消沉’几日后,也加入皇后侍疾的大军里。 “二哥可真是不容易,整天东奔西走的,府里发生那么大的事,还往椒房宫跑啊”,景芷公主上下打量着谢辰轲,樱桃小嘴微微瞥着。 她是皇后唯一嫡出的公主,从小自命不凡,看不上任何庶出的子女。 哪怕是‘长子’谢辰轲。 “景芷妹妹莫要取笑,母后凤体有恙是大事,我作为儿子不能不孝” 谢景芷还想再讽刺两句,被皇后制止。 “没什么事你下去吧,不是约了几个郡主县主去踏青春游吗” 谢景芷身为公主,既不用刻苦读书也不需要学习骑射。 每天除了和宗室里的贵女约着琴棋诗画,就是打马蹴鞠听戏游园,还时常被人奉承着,小日子别提有多惬意。 现在皇后生病,她只得日日来请安。 心里不爽,也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母后,您怎么处处护着别人,女儿才是您亲生的么” “母后知道,就你一个心肝肉怎么会护着别人,你在这儿也是添乱,快走吧” 皇后哭笑不得摆摆手。 她也舍不得女儿闻这些药味。 “那女儿可去了”,谢景芷眨巴眨巴眼,蹦蹦跳跳离开。 皇后又看向几个庶出的皇子。 “你们也都下去吧,本宫马上就痊愈,不需要再日日往这儿跑,让我也好生静养几日,打明儿起,椒房宫闭门谢客” “母后!” 谢辰轲突然跪下来痛哭流涕,诉说自己不孝,没能在母后最需要尽孝的时候陪伴身边侍奉汤药。 明明矫情得要死的一番话,被谢辰轲说出来居然不觉得假,反而多少有些真心。 皇后很配合地湿了眼眶。 “你这情况本宫都知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多谢母后” 母子俩的一说一搭落在旁人耳朵里。 五皇子垂首没什么反应,谢辰瑜吊儿郎当看了一眼,又心不在焉转向别处,毫不关心的模样。 老八谨小慎微肃手而立。 老九……还是个孩子,一双异色瞳眸左右流转,很窘迫没有安全感。 “都下去吧,本宫累了” 众人行礼后乌泱泱离开。 皇后坐在凤椅上,盯着空荡荡的大厅,看着空无一人的大门。 病了小半个月,那个明黄的身影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只有六福来过送过两回药,说是皇上赏赐的。 他还特意用了‘赏赐’二字。 “芳锐啊,皇上的身体怎样” 年前已经不怎么好了,晕倒过几回,自打宠上那个许氏,这是又好了 “皇上身子尚可,太医院每日早晚送两回独参汤,御膳房变着花样做新鲜的鹿血” 众所周知,这两样都是大补之物。 “看来那个许氏,果然入了皇上的心” 一个年老的人愿意为了谁变得年轻,此人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之前准备好的事,被本宫的病给耽误了,现在好了,可以开始了” “是!” —— 正月刚过,皇后病愈,皇上恢复康健,宫里万象更新。 二皇子日日忙着上朝,每每下了朝还要再去上书房读两个时辰的书,或去校场练习射箭。 用他的话说,这叫文武并进。 朝中大臣每每看到二皇子,就如同看到文曲星下凡,个个都觉得大盛朝未来有望,国富民强指日可待。 虽然现在也不差。 可皇上日日宠着一个弹琵琶的乐工,终究让大臣们心寒。 更有传言说皇上曾许诺许氏,若诞下皇子,满月之日就是立下储君之时。 这道消息流传甚广,可也只是传言,无人敢查证。 不过有句话叫空穴不来风。 大臣们对此事心有余悸。 他们看二皇子更加顺眼。 新年伊始,上折子催立储君的人陆陆续续又多了起来。 二皇子的势头最猛,大有大势所趋不可违逆天命的劲头。 不过皇上的这几个皇子中,还真就二皇子最贤能有节。 三皇子还在府中闭门读书,一年时间还没到。 四皇子早夭。 五皇子行事毫无章法。 六皇子风流成性不大通文墨。 七皇子同样夭折。 八皇子九皇子还小。 纵观全局,只有一个二皇子有绝对的优势成为新一任的储君。 文武百官甚至不明白皇上究竟在犹豫什么。 而此时的老皇帝显然也不明白百官们究竟在急什么。 “朕已经老了吗他们一天天的怎么就不想想黎民百姓,总盯着朕的皇位做什么” 老皇帝砸了御案,扔掉御笔,推散整整一摞的折子。 “还是他们已经嫌朕了” “皇上息怒”许浅浅手忙脚乱捡起满地的折子,又捡起御笔放回案上。 “您还不到五十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怎么可能会老呢” 许浅浅一脸娇羞。 “臣妾觉得您非但不老,还十分强壮,您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 她窝在帝王怀里羞红了脸。 老皇帝脸色好转,拍了拍许浅浅的肩膀。 “要是所有人都像朕的浅浅这么善解人意该多好” “怎么可能,浅浅只有一个,整个大盛朝就只有一个” 她抱紧皇帝的腰,像抱着悬崖边救命的藤蔓一样,似乎只要一松手,她的命就没了。 “所以朕要好好珍惜” 意到情浓处,老皇帝枯树皮似的手伸到美人衣襟里。 他闻着美人发丝的香味,陶醉似的喃喃自语。 “若你诞下麟儿,朕就立我们的孩子为太子,让那些争得头破血流的人都落一场空去” 许浅浅一把捉住他胡乱游走的手。 “皇上说的可是真的” “君无戏言” “那臣妾可有个好消息要说” 许浅浅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低着头满目温柔。 “皇上,臣妾已有了两个月身孕,您说,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老皇帝大惊。 “真的浅浅你说的是真的” 原以为自己的身体差,时常觉得喘不过气,连吃喝拉撒都没以前舒坦。 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弄大女人的肚子。 看来自己果然老当益壮。 老皇帝笑得满脸褶子,大手摸着许浅浅的肚子,一遍又一遍,怎么都不够。 “好” “好” 第32章 立太子传言 许氏怀孕的消息像一道惊雷,炸得前庭后宫轩然大波。 加上那条要立许氏的孩子为太子的传言。 宫里一时风向大转,原本瞧不上许氏的妃嫔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往那里走动起来。 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 皇后大病初愈,椒房宫新年头一回请安,就有几个妃嫔坐不住。 “娘娘,臣妾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请娘娘恕罪” “皇后娘娘,臣妾忽然想起宫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在这儿打扰您了” “娘娘臣妾也先走了” “还有我,娘娘恕罪” 一个接一个离开,只剩几个低位妃嫔孤零零坐在那。 皇后一双手死死扣住凤椅上的夜明珠,脸上笑容依旧。 “你们也都退下吧,本宫刚恢复,太医说不许劳累,就不留你们了” 几个低位战战兢兢起身告退。 回到内室,皇后气得浑身发抖,一扬手砸了床头那对甜白釉细颈瓶。 那是当年帝后大婚前皇上亲临官窑巡视,从上千对细颈瓶中仔细挑选出来的一对,专呈送给她当大婚礼。 这些年她一直视若珍宝,放在床头的多宝阁上日日看着。 现在再看一眼皇后都觉得讽刺。 “本宫的韵儿和修儿何曾受过这等重视,修儿也罢了,韵儿可是堂堂正正的嫡长子,当年三岁的韵儿死于风寒,皇上只是按照惯例罢朝三日,连一滴眼泪都不曾掉过” “现在呢哈哈哈,他居然要立两个月的胎儿为太子,两个月的胎儿,它还没一坨屎大吧” 皇后又哭又笑,肥厚的身躯摇摇晃晃,几次险些摔倒。 林夕梦和芳锐上前一左一右稳稳扶住。 皇后情绪崩溃,拉着林夕梦的手喊芳锐。 “我这一生究竟图个什么啊这个皇城实在是太苦了,连我这个皇后都觉得身在寒窑” “芳锐,他凭什么你说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娘娘” 芳锐换到林夕梦这一边,红着眼眶看皇后。 “您还有王家,百年世家的王家,您嫁入皇城一朝封后是光宗耀祖的啊娘娘” “本宫不需要什么光宗耀祖,我只想我的韵儿和修儿还活着” “韵儿死的时候全身高热,烧得小脸蛋儿通红,嘴里一直喊着母后” “修儿临死的前一晚还嚷嚷着要吃山药红豆糕,他临死前还在努力喝药,他都咽不下去了还在努力喝药” “我的韵儿修儿!” 皇后倒在床上掩面痛哭,别说芳锐,连林夕梦这会儿也不知该劝些什么。 终于皇后哭完,她突然擦干眼泪坐起来。 “本宫决不能认输,决不能” “早就不抱希望了不是吗芳锐,你不必再劝什么,把安排好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林夕梦” 皇后突然看向这边,林夕梦一个激灵站好。 “娘娘,妾身在” 她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林夕梦,脑海渐渐清明。 “你今天就回府吧,如果想你北疆的家人好好活着,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娘娘放心” 林夕梦突然跪下瑟瑟发抖。 “妾身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妾身必定万死不辞报答娘娘的恩典” 皇后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 同一时间,华阳宫一片热闹。 许嫔坐在主位上和来访的人说说笑笑,妖娆的身姿明媚的笑容,尤其那细腻发光的白皮肤。 在座的女人们无不嫉妒。 怪不得皇上专宠许氏,果然是人间尤物。 “娘娘,您身上这件就是传说中的雪缎吧传说是冰蚕丝制成的,每年只产出一二十匹,皇后娘娘也舍不得穿,只拿来制帕子” “还是您够大气,直接一整套衣裳穿在身上” “嗨,这算什么,许娘娘将来当了太后,别说雪缎,就是天上的月亮恐怕小皇上也会双手俸给自己的生母” “是啊,娘娘您太有福气了,如果您不嫌弃,臣妾天天都想过来沾沾喜气” “都是一家子姐妹,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 许浅浅笑容轻浅。 眉眼一动,犹如冰山上最纯洁的一朵雪莲花。 当天华阳宫热热闹闹,一直到下午华灯初上人才渐渐离开。 送走所有人,许浅浅坐在华阳宫的大门前,笑眯眯看着宫人们打扫宴席。 她摸了摸手边黄花梨的椅子,又扫了眼正被仔细擦拭的金丝楠木膳桌,脸上笑容像夏天的骄阳灿烂。 “谁也想不到,我许浅浅苦了小半辈子,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已经有宫人来报,她爹和娘又搬了回院子,不对,这回不叫院子,叫大宅子。 前头一座大宅院,后头是花园连廊,外加一个半亩大的池塘,里头有鱼有荷花,还有一处活泉眼。 这在以前,她们一家做梦都不敢想。 现在就突然实现了。 肚子揣着皇上的龙种,万一真是个皇子,她们一家就是未来皇帝的外祖家。 到那个时候可不仅仅是个大宅子这么简单。 她的哥哥,她的侄子们都可以为官做宰,再也不会有人瞧不上她们家。 许浅浅越想越觉得激动,脸蛋都红了。 “主子,御膳房的来送点心,请您过目” “拿过来吧” 三个不高不低的太监捧着食盒进来,一样样打开。 一道桂花松瓤卷,一道糯米粉制成的桂花糕,一道蟹黄兑了肉馅儿做成的小笼包。 “都放着吧,栗子,赏他们” 许浅浅学着别的娘娘的样子,有模有样指挥宫女打发人。 栗子应了声是,拿了荷包打发人离开。 许浅浅凑到膳桌前挨个一道道点心闻。 “这个好香啊”她忍不住捏起一个松瓤卷塞到嘴里。 “这个好甜好好吃,桂花糕原来是这样的” 栗子从外头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不自觉撇了撇嘴。 说实在,这位许嫔主子的出身还不如她们这些宫人。 可又有什么办法,人家现在是正经的嫔主子。 “这个是螃蟹肉做的小包子吗这得花多少银子才能买来啊” 龙眼大的包子,也不知怎样巧手的师傅才能包出来。 “是的主子,您尝尝” 忍着不耐,栗子恭恭敬敬捧到主子跟前。 许浅浅眼神整个冒光了。 螃蟹啊,以前只听人说过是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 现在她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还有人把肉剔出来做成包子。 想想就美。 第33章 忘了朕是谁 正打算大快朵颐,突然一股浓烈的腥味直往鼻孔里钻。 喉头一阵痉挛,胃部一阵收缩。 “呕!” “拿走!” “快拿走!这什么东西本宫不要吃” 许浅浅背过身去大口呕吐着,整个人都在哆嗦。 “主子这是蟹肉包啊” “我说拿走你听不懂吗赏你了” 栗子立刻明白,手脚利索把这笼屉全都收走。 临走,她关切拍了拍主子的后背。 衣袖间又一股腥咸飘出来,许浅浅再次剧烈呕吐,脸变得蜡黄,胆汁都吐了出来。 栗子吓得赶紧离开,出门还不忘让人去请太医。 —— 华阳宫后排的下人房,栗子提回来一笼蟹肉包。 鲜香的气息立刻飘满整一排的下人房。 “栗子姐姐,这是主子赏的吧” “栗子姐姐,我能尝尝吗” 凑上来的是一个二等宫女,名叫豆包,脸蛋圆圆的,眼睛亮晶晶,一笑会眯成一条缝。 平日嘴馋爱吃个零嘴,嘴也甜,性子娇憨天真。 大家嘴上吐槽她是馋猫,但还是爱给她些小零嘴。 这回也一样,栗子告诉她这是皇上命御膳房特地给主子做的点心,拿蟹肉兑了肉馅儿包的小包子。 “在外头一两银子一个也买不到,还热乎着呢,给你吃几个吧” 说着用碟子给她装了四个。 豆包眼睛都直了,直咽口水,还是不太敢吃。 “这么好的东西,主子怎么……” “主子有孕,闻不了这个味儿,连我也不让近身,只让红枣去陪着了” “哦” 确认来源无误,豆包再也忍不住,一口气吃了两个。 鲜甜的汁水混杂着蟹肉的香气在口中爆开,豆包开心得直转圈。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主子也太有福气了,这怕是神仙尝一口也不想做神仙了” 栗子被逗乐。 “瞧瞧你那点儿出息” “不过两个包子,喏,再给你两个” 又往碟子里添了两个。 豆包含含糊糊道着谢,一口接一口把包子吃完。 正想找点茶水润润口,突然她捂住肚子,脸色微微泛白。 “怎么了” 栗子把剩下的包子放到桌上,一转头见她这样就忙问。 “栗子姐姐我肚子疼” “啊!” “我肚子好疼,栗子姐姐我……呕……” 栗子对这种呕吐声太熟悉了,主子就天天吐,可主子是有孕在身,莫非豆包也 可再一看,豆包吐出来的是血淋淋的血。 “豆包!包子!小包子” 栗子慌了。 手忙脚乱上前扶,可豆包的身体像突然抽了筋软瘫在地,任凭怎么扶也还是滑倒在地。 “来人,快来人啊” 门外有人听见动静冲进来,见此情景已吓了一跳。 “快去禀报主子,豆包快不行了” 她看了一眼桌上未动的蟹肉包,咬了咬牙。 “有人给主子下毒,看看太医来了没让太医一验便知” “是!” 几个小宫女麻利去了。 —— 蟹肉包被取走,豆包也被抬到前院。 太医很快得出结论:“这是鹤顶红,且剂量极大,只消这么一个包子就能置人于死地” 话音未落,有小太监禀报,说豆包已经咽了气。 许浅浅脸色刷一下惨白,小腹隐隐作痛,浑身不由自主颤抖着。 “是谁” “是谁要杀我,如果不是豆包,是我吃了呢” 躺在那已经咽了气的就是自己,且一尸两命。 “把证据留好,我要去禀报皇上” 她踉跄着下地,差点儿摔倒,被栗子拦下。 “主子,现在去禀报皇上必定打草惊蛇,对方只会藏得更深,对您更不利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宫里有人要我的命了,我哪儿还能坐得住我要去找皇上” 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 果然和宫里的娘娘们终究不同的。 许浅浅哭哭啼啼来到御书房,六福不敢阻拦,哪怕皇上正在召见大臣也放她进去。 “皇上,皇上您要替我做主,有人要杀我!” 几个大臣惊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们正与皇上商议春耕祭天的事,怎么突然一个女子闯了进来 皇上不会生气 老皇帝果然没生气,甚至还亲手扶起许浅浅。 “你们先下去,回头有什么直接上折子给内阁,此事不必再议” “是” 几个大臣忍着极大的屈辱离开。 他们不敢说什么,只能一路走一路摇头。 有人想吐槽两句,被另外的人眼神制止。 最后大家只能一起摇头叹息,万事尽在不言中。 御书房,六福关上门离开时听见许浅浅正在哭,老皇帝正耐心地哄。 “到底怎么了把话说清楚朕才能替你做主” 许浅浅平息了情绪,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豆包是死在我面前的,唇舌发紫口吐黑血,太医亲自诊断是鹤顶红,还说一个小包子就能要了我的命” “皇上,浅浅不知道得罪了谁,要下这么狠的手” “浅浅死不足惜,可我肚子里的皇嗣岂不冤枉皇上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老皇帝脸色发沉,严肃站直身体,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一双枯手不停搓着。 “还是要算计朕” “他们不是冲你来的,他们明显是冲朕来的” 他扣紧许浅浅身体,郑重其事吩咐。 “从今天起你就在乾清宫住着,朕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的胆子,敢把鹤顶红弄到这儿来” “有本事他们干脆一口气毒死朕!” 许浅浅哭哭啼啼应下,又抱紧老皇帝的身体。 “皇上您真好,是这个世上对浅浅最好的人,臣妾不知怎么报答您的宠爱,唯有安心再给您生个皇子” 她当然想生皇子。 这个繁华富丽的天下,谁会不想要。 “好” 老皇帝大手抚摸着纤白的小手。 “我们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朕要立他们为太子,为亲王,是女孩就封公主” “朕会让他们看看,朕决不会任由谁去摆布” “皇上是真龙天子,是江山之主,您说的话是圣旨,谁若是敢反抗那就是抗旨不尊,皇上,您根本不用听谁的” 许浅浅笑得温柔,眉眼里皆是崇拜。 “好!说得好!” “朕对她们都太好了,好得她们都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朕是谁” 第34章 本殿要出城 华阳宫毒死一个宫女,许嫔娘娘直接被皇上接到乾清宫去住。 这道消息比之前的惊雷还要惊雷。 后宫原本在看皇后笑话的人,这会儿也彻底坐不住。 皇后若在,后宫终究还有个说话的地方。 皇后若倒了,她们就全完了。 二月初十,众妃嫔例行往椒房宫请安。 和以往说笑怒骂不同,这回谁都是无精打采,一个两个沉默不语。 最终还是孟妃开口。 “娘娘您身子可好些了臣妾新得了几个补汤的方子,若您不嫌弃……” 从不巴结皇后的孟妃,现在也开始学着讨好了。 “当然不嫌弃,你若有空就再多学几样,本宫都喝” 皇后笑容灿烂。 “你们也都是” “想做什么就做去,喜欢厨艺的,刺绣的,手工的,琴棋书画的,别丢下,都拿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这意思是让她们都别盯着皇上那点儿宠爱。 “娘娘您一点儿都不难受吗” 和许嫔一起晋升嫔位的赵嫔哭丧着脸。 她是五皇子的生母,五皇子都十八了还天天被皇帝骂,自己也是闹一闹才升了嫔位。 和许嫔相比她都快抬不起头了。 “本宫是皇后,天塌了还有本宫顶着,有我在一日就有你们一日安稳,都去吧” 妃嫔们相互对视,脸颊滚烫,尤其之前往华阳宫跑得最勤的几位。 “走吧,本宫乏了” 散会后皇后回到内室,喝着上好的碧螺春茶。 “民间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宫里是……算了,芳锐,这样也好” “以前总说断了念想,实际还是抱有期待” “现在是真断了,哀莫大于心死,我反倒轻松了” 没有说‘本宫’,说的是‘我’。 芳锐递上丝帕。 皇后接过来擦拭唇角的茶渍,发现是雪缎就立刻丢开。 “以后不要了” “雪缎再金贵本宫也不稀罕了,艰难的日子总会过去,咱们且要忍一段时间” “娘娘想通了就好,接下来……您想选谁” 皇后沉默半晌,忽然问了一句。 “丽良娣那儿有消息吗” “有”,芳锐把这段日子丽良娣的消息一一传达。 “说是暗地里结交了不少大臣,也有官员受贿,私库很大好东西也多” “本宫早就看出来老二不老实,丽良娣还算有点儿用处”,皇后敲着桌椅面板。 “老六呢” “林姑娘的消息,还是日日寻花问柳,原本她还有些宠爱,过了年也淡了,连着十来天不曾见过六皇子” “皇上交给六皇子修葺御书房的差事也搁置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芳锐一一上报。 皇后闭上眼睛慢慢琢磨着。 一个是名义上的长子,储君之位更加名正言顺些,得了她的帮助,这条路必然畅通无阻,坏处是谢辰轲此人难掌控,将来恐有生变。 所谓狡兔死走狗烹,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另一个是她从小照顾有加的孩子,只是没有记名,算不得她的孩子。 扶持他上位这条路太过艰难,加上谢辰瑜太不争气,远近闻名的皇室纨绔,生活奢侈,风流好色。 在大臣的眼里,这样的人断断坐不得江山。 当然最重要的是…… “老三呢,最近怎么样” 皇后开始探索别的可能。 “三皇子还在闭门读书,陈妃娘娘日日派人盯着,偶尔也送些吃喝过去” “老五呢” “五皇子倒是认真读书了,骑射也尚可,可行事总无章法,前些日子竟为了赵嫔娘娘跑到御书房大闹一场,皇上已下严旨斥责” “别说了” 皇后捂着脑壳:“我再想想” —— 宫里的消息永远瞒不住。 许氏入住乾清宫的消息一出来,各个皇子府都有了动静。 二皇子摩拳擦掌想进宫请安。 三皇子开始发愁皇后发脾气了自家母妃怎么办 五皇子又想跑去御书房吵架,可父皇严令他不许靠近。 六皇子…… 不对,谢辰瑜没什么异动,此时此刻他正在作画。 画上是一位白衣美人。 浓长的黑发一半挽起一半垂落肩头,被微风吹出一个弧度。 白衣长裙无任何花纹,全身也无配饰,只胸口挂着一枚水滴状的羊脂白玉。 她眉眼清秀可人,正对视着画面浅浅而笑,一双眸子温柔得像三四月的春水。 一笔一画描完,谢辰瑜满意执起画卷吹干墨迹。 “十年了,本殿终于画得一分像” “殿下画的谁”,其中一位自诩擅画的才子问。 “古有《洛神赋》,后有《洛神赋图》,本殿画中所做之人就是洛神” 话音未落,书房里就爆笑一片。 “哈哈哈,殿下莫非在开玩笑这是洛神这怎么可能是洛神” “就是,洛神分明身着彩衣,脚踏洛水,这女子穿衣打扮哪儿像从水中来的” “殿下还是别说笑了,小生虽不才,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洛神图” 风流才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笑着反驳,放荡不羁。 谢辰瑜也不恼,等他们笑完,他依然满意欣赏着画中的女子。 “难道你们见过洛神” “所谓洛神不过是传说,谁也没见过,也不过是人想象出来的” “本殿想象中洛神就长这样,你们爱信不信” 书房里又是一阵爆笑。 突然赵海急匆匆进来传话,大意是许氏中毒,皇上特接到乾清宫养胎。 一瞬间的僵直,谢辰瑜很快恢复常态,大笑着责骂赵海。 “嘀嘀咕咕做什么如意坊的美人本殿早就玩腻了,这回不去了” 赵海害羞带臊弓着身子。 “是是,奴才知错,下次再不敢动不动就打扰爷” “知道就好,滚吧,再有这种破事本殿打断你的狗腿” 赵海麻溜儿滚了。 室内一片沉寂后有人调侃。 “果然殿下有了洛神,就看不上如意坊的姑娘了” “既然殿下不去,我等可要去寻诗会友了” “去吧去吧,本殿最近烦得很准备出去转转,就不送你们了” 谢辰瑜像个普通世家公子哥会友一般,亲自送一帮风流才子离开。 府门关上,回转过身的一刹那,他含笑的眸子突然寒光炸裂。 赵海看了一眼直接跪在地上。 “爷,怎么办” 谢辰瑜思来想去,大步走回书房。 小心翼翼将‘洛神’图卷好,他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赵海,备马,本殿要出城” 第35章 你想要谁家的女儿 谢辰瑜去了江南。 临行前他没告诉任何人,连林夕梦都没得到消息,只知道主子爷出远门了。 日子一天天过,二月尽三月初。 暮春时节天气已经大步回暖,芳草萋萋百花盛开。 御花园里,皇后正举办春日宴。 邀请的除了宫妃,还有各皇子府的良娣良人,得宠有脸面的侍妾也在其列。 按规矩侍妾没资格参加这样的宴会。 但只有皇后知道,这些侍妾多有自己的人,所以也一并邀请来。 同时来的还有宗室里、朝中大臣们的夫人和贵女。 众人按照地位品级分席而坐。 这样的场合,林夕梦就算勉强能够上,也永远都在最边缘的位置。 不但坐得靠边,还要不停起身行礼坐下。 人到齐的时候,她的膝盖已经酸疼。 微微想动一动身子,赵良娣就会狠狠瞪她一眼警告,林夕梦也就不敢再动。 “今日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看这百花开的好,本宫又刚刚大愈,心里空落落的,就把你们都叫来热闹热闹” 皇后笑吟吟说着话,邀请众人尝尝最新的瓜果点心茶水。 “娘娘仁慈,臣妇们理应不等娘娘召见就多进来看看的,可又怕娘娘累着,心里就算牵挂也不敢进来打搅” “这话说得,本宫哪儿就成了纸糊的了” 皇后大笑着说。 底下人就都跟着笑。 又有人打趣说皇后日理万机,竟把几位皇子的婚事都耽搁了。 皇后略一沉思,认真道。 “不瞒各位,本宫举办这次宴会,为的就是宫里这几个孩子,尤其是老二轲儿” “老三老五都有人管,轲儿生母早亡也没个打算的人,本宫少不得要多为他谋划谋划” 皇后笑吟吟的。 世家的夫人,尤其是家中有适婚女儿的夫人们,对皇后的话极其敏感。 她们从皇后一言一行中不难得知,皇后这次的真实目的就是给谢辰轲选正妃。 加上前几天的消息,以及最近朝中的局势。 她们很难不把谢辰轲和储君之位想在一处。 一个无子的皇后和一个无母的长子,谁还会看不明白。 “娘娘果然仁厚,二皇子一表人才俊逸非凡,也不知什么样的姑娘配得上”,有夫人开始蠢蠢欲动。 “是啊,娘娘的眼光自然是好,也叫咱们开开眼界” “二皇子不但孝顺,还文武双全,听说现在已经开始参朝议政,朝中大臣们都夸呢” 皇后笑吟吟,仿佛被夸的就是她亲生的儿子。 “瞧你们这些人说的,宫里的孩子都喊本宫一声母后,在本宫眼里都是一样的” 她们一问一答。 或夸赞二皇子,或夸赞某某家的姑娘有孝心、有才华、有美貌等等。 林夕梦听得厌了就开始神游天外。 怪不得谢辰瑜出远门,原来是没争过二皇子。 也是,他一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寻花问柳,只有野心算什么呢 没有实力支撑,野心只会带来灾祸。 她微微叹口气,也不知道谢辰瑜去了哪儿,咋还不回来了呢。 —— 赏花宴进行得很顺利。 结束时,皇后专门留了其母王老夫人说话。 “娘,王家有我一个就够了,不要再让湘君进来” “你这是什么话” 王老太君猛地柱起拐杖。 “你若有个自己的孩子,我何至于一把年纪了还来参加这种宴会,早早就该定好的” “王家已延续了百年,到你爹这一代已经是滔天的富贵,如烈火烹油一般” “树大招风,稍有不慎就会一败涂地,所以我日日睡不着觉,就怕将来有个万一” 王老太君很恐慌。 “能有什么万一,我还没死呢,终究是皇上的发妻,他再怎么糊涂顶多不进我的椒房宫,还不至于把我的权利收走” “后宫那么多皇子,个个叫我一声母后” “没有孩子我可以收养” 皇后倔强。 后宫的日子已经够苦,她绝不会再让自己嫡亲的侄女进来耗干一生。 老二性子桀骜难驯,手段狠辣心机深沉,断然不是什么良配。 她是没办法,不得不仔细周旋。 湘君大可不必跳这样的泥潭。 “终究是皇后娘娘有打算,听不进去我这老婆子说话” “罢罢,我这就走,不给皇后娘娘添乱” 王老夫人拄着拐杖气鼓鼓离开。 皇后起身相送,再回来时已是满身的疲惫。 —— 午歇过后,皇后翻看着京城世家千金的名册。 突然有人来报说谢辰轲求见。 “叫进来吧” 话音刚落,谢辰轲就大步流星进来,一身宝蓝色常服趁得他越发一表人才。 “给母后请安” “轲儿怎么来了” 皇后笑吟吟合上花名册,请他坐下又叫芳锐上茶。 谢辰轲捧着茶水,坐立难安,脸色窘迫,时而发红时而发白。 “母后” 他忐忑不安开口。 “听说您今儿个办的赏花宴,实际上是……是给儿臣” “怎么你不愿意”,皇后笑问。 “你都二十了,古人云,二十弱冠,你已经是个真正的君子,自该好好娶妻立户的” 谢辰轲搓了搓大手,放下茶盏起身叩拜。 “多谢母后为儿臣打算,儿臣自当感激不尽,肝脑涂地以报母后的恩情” 皇后沉默,把玩着手里的香茶,也没叫起。 半晌忽然起身走向他。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想必,你也知道本宫的意图了” 她轻轻一伸手,扶起谢辰轲,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 母子俩像亲生的一般亲昵。 “我无儿,你无母,若想这江山不落入她人之手,我们母子俩只能好好相处,你为我着想,我为你谋划,你说呢” 谢辰轲如蒙大恩。 “儿子知道母后的用心,自今日起,您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谢辰轲发誓,若有那一日,我必定奉您如亲母” 意料之中的态度,皇后并没什么惊喜,只是笑了笑。 “起来吧” “我若说不信也太假,既然选了你,本宫自当尽全力扶持” “你有你想要的,本宫也有我想要的,希望咱们都不辜负彼此” “是,多谢母后!” 谢辰轲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皇后舒展开眉头,打开花名册。 “选选吧,京城这么多得力的重臣,你想要谁家的女儿” 第36章 碧波苑闹鬼 六皇子府,碧波苑 “主子,听说二皇子这几天日日去椒房宫请安,皇后也几次三番召见信国公夫人,您说……” 青青积极为主子输送最新消息。 林夕梦并不在意的样子,嘴里吃着红豆春卷,手又伸向那盘酥炸虾尾。 “皇后召见谁,与我何干” 青青有些着急:“是没关系,可您总该关心关心主子爷吧,咱们爷的处境……” “我觉得我的处境更堪忧” 她拍了拍手掌,起身洗了洗手,挑了只干净的帕子把手擦干。 “你没瞧见赵良娣最近看我的眼神都冒着火,恨不得把我吃了” “我不就跟着她参加了一回赏花宴,你说她至于吧,我不过一个侍妾而已” 她扁扁嘴有些不屑。 堂堂一个良娣不好好拉拢主子爷争宠,总盯着她干嘛呀。 “我又不能代替主子爷去宠她” 青青:“……” “也是,最近赵良娣是对主子有些不善” 她立刻回忆起来自己这几日提膳的经历,连膳房那帮小兔崽子都敢给她脸子瞧了。 “岂止是不善,一看就憋着什么坏水”,林夕梦坐在廊前的摇椅上晒太阳。 这只摇椅是她花了六两三钱银子托人从外头买来的,紫藤木的,上头还雕着花纹,又宽大又结实,铺上细白绵软的鹅绒毯子往上一躺,简直了。 “那怎么办” “凉拌,管她呢” 林夕梦已经闭上眼。 青青不好再打扰,进屋拿了毯子给她盖上,自己靠在连廊上研究针线。 还真让林夕梦说对了。 当天晚上碧波苑就有些不对劲。 以往天还没黑大贵就会取来灯笼点上,院子里,廊下,屋前,都有。 今晚天都黑透了还是黑灯瞎火。 好在屋里青青给点上了,膳食拿来,林夕梦坐在桌前用膳,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用过晚膳她想去院子里走走,才发现到现在还没点灯。 “大贵呢” “主子,奴才在这儿呢” 大贵麻溜儿跑来弓着腰,屋内的灯光透过窗子照到他脸上,脸颊鼻尖汗流浃背。 “这是怎么了不到立夏你就热成这样” “主子”,大贵擦了擦汗。 “不知怎的,今晚咱们院子里的灯笼就是点不着,奴才已经试了不下百回,一个都点不着” “有这等事”,林夕梦转头看向屋里。 “不是亮着吗屋里都正常,屋外就点不着别是不小心弄湿了吧” “不可能” 大贵斩钉截铁:“都是干的,且蜡烛是羊油兑了松香制成,就算稍稍湿一些也绝不可能点不着” 说话间,突然一阵风吹来,屋子里的灯烛全部熄灭,就像好几个人得了指令,同时吹灭面前的蜡烛。 可是…… 林夕梦看着身后的青青,面前的大贵,以及不远处隐约还在打水扫地的紫荆。 碧波苑就她们三个,没别人了。 门窗都关着,风吹不进去,可屋里的蜡烛为什么会同时熄灭!! 今夜月色不亮,月底了黑乎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外头守着,继续点” 林夕梦推门要进屋,突然被大贵拦下。 “主……主子,您别进去” 他牙齿咯吱吱响着,像寒冰天里打的寒颤。 “说……说不定有什么东西,让……让奴才先进去……” “什么”,林夕梦狐疑。 “我房间里能有什么东西,你怎么吓成这样……” 话音未落,紫荆一阵惨叫。 小姑娘像着了魔一般弹跳起来,哇哇大叫说些听不懂的话,又突然在院子里疯跑,最后钻到石桌下藏了起来,嘴里还在不停喃喃自语。 林夕梦走近弯腰细听。 “不要来找我,不是我,不关我事……” “鬼……鬼啊” “有鬼啊” “周姑娘,是周姑娘来了” 她碎碎念像和尚念经。 林夕梦直起身子,脸色严峻。 “周姑娘” 好像确实有事啊,她转过身又看向大贵和青青。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大贵垂下脑袋当霜打的茄子。 青青左顾右盼不敢和她对视。 最终还是青青开口。 “主子,府里近日有闹鬼的传言,说是周氏戾气太重要来索命” “找我”,林夕梦轻轻勾唇。 青青又沉默了,显然她猜对了。 林夕梦突然轻笑一声,推开三人大步往屋里走去。 “那挺好啊,她要真敢来我还想问问,我与她无冤无仇,凭什么对我下一品红,那么毒的药我差点儿就没命了” “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欠我一条命,她就该死” “主子!”,青青突然跪在面前拦下她。 “我知道主子您是占理的,可毕竟死者为大,她死那么惨,万一真有个什么,您岂不吃亏” “主子爷不在府里,咱们这儿阴气太重压不住她,我实在是怕啊” 青青声音带着哭腔。 林夕梦脸色更加严肃,她从未见过青青被吓成这样。 从一开始青青就像个训练有素的女官,哪怕带她入宫都不会怯场。 平日在府里上下周旋迎待也得体大方,仿佛永远不会害怕。 “别说了,就算她回来也该先去找赵良娣,与我无关” “主子” 青青直起身子看了看周围,伏在林夕梦耳边小声道。 “赵良娣亲手葬了她,说是还烧了好些香烛纸扎和金银元宝,周氏对她的怨气已消,她只会来找您呐” 林夕梦:“……” 古人大约都这样,神佛跪魔天和地。 哪怕是帝王也坚信这个。 让一个不识字不读书的丫头不相信鬼神,何其难也。 她神色软下来:“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办” “主子您等着,奴才身上有枚铜钱护身符,是入宫前我娘亲自上庙里求的,虽不值钱,好歹也戴了好几年了,挺灵验的,先给您戴着” 大贵从衣襟里掏出来一枚小小的铜板,用红丝圈圈缠绕,颜色已经有些暗淡,但依稀能看清楚上面吉祥如意的刻文。 青青则神秘兮兮。 “主子我都想好了,今晚咱们先换个屋子,等明儿一早奴婢叫人去请些符纸过来,好好驱驱晦气” 林夕梦:“……” 所以,他们是用最笨的方法在保护她 第37章 说不定周姑娘不用死了 林夕梦还是听了青青的。 当晚她们主仆四人在偏殿瑟缩了一晚。 青青一直哆嗦着把她护在身后,大贵守着门,牙齿不停咯咯响。 紫荆吓得脸都白了,还死撑着守在窗户边。 嘴里不停念叨着:“主子您别过来,这儿危险” 林夕梦:“……” 不得不说,还挺感动。 别的侍妾那儿有一个忠心的就不错了,她这里有仨。 所谓患难见真情大约也不过如此。 次日天亮。 四人顶着熊猫眼醒来。 紫荆正要推开门查看情况,被林夕梦猛地拦下。 “都别动,今儿个都听我的,大白天你们别怕” 她深呼吸一口气,细细交待了一番,然后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大贵哭天抢地跑出门大喊着。 “不好了,我们主子被鬼缠了醒不过来了,来人呐救救我们主子” 这公鸭嗓子即将要劈裂的腔调,林夕梦差点儿笑场。 青青和紫荆很认真。 她们抬着林夕梦去了正屋,又进进出出端水喂药,弄得屋子气氛紧张,药气浓郁。 赵良娣闻讯赶来时,正赶上碧波苑乱糟糟一片。 她捏着鼻子指挥青青。 “还不快开窗散一散,你这丫头想熏死你们主子” 青青面色一怔,突然瞪眼凑到赵良娣面前。 “良娣别说话” 她一步一步凑近:“昨晚上,周姑娘就站在您现在这个位置,我亲眼看到她两只眼睛都在淌血,她说要我们主子偿命” “赵良娣!” 青青突然跪下。 “奴婢是无辜的,奴婢也想活命,这碧波苑我是待不下去了,请良娣收了奴婢吧,我往后好好伺候您” 赵良娣睁大眼睛往后退几步,一个趔趄撞到门外。 “你……你别胡说八道,我……”,她手指都在哆嗦。 “我身边不缺人,大胆奴婢你敢胡言乱语,小心本良娣把你打入暴室!” 青青森然一笑。 “不要紧的赵姐姐,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会好好效忠你,我就是不想这贱人好过,赵姐姐你不说要替我报仇吗” 几句话像一道道天雷,劈得赵良娣七荤八素。 她扼住自己的喉咙剧烈咳嗽着,趔趄着往外跑,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然后连滚带爬。 终于出了碧波苑。 她整个人像刚刚被几百只乞丐打劫过一样,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连衣裳的盘扣都开了几颗。 踉跄着回到锦兰苑,赵良娣终于支撑不住倒下。 临昏迷嘴里还念叨着。 “不是我,别来找我,不是我害你的” “周氏你个贱人,本良娣已经替你烧了香你还想怎样,别不知好歹” 絮絮叨叨着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晕倒。 丫鬟云香吓了一跳,犹豫着要不要去请大夫。 赵嬷嬷连忙制止,问云香人都回来没 云香一怔,随即摇头。 赵嬷嬷突然变了脸色:“不好!” —— 林夕梦受惊吓的消息不胫而走。 后院幸灾乐祸居多,人人都说是周姑娘的鬼魂回来索命。 传言愈演愈烈,甚至连前院的人都惊动。 林夕梦大感不妙。 “三人成虎,传言说着说着就成了真的” “到时候我就真成了祸害周氏的凶手,一个善妒恶毒的罪名是跑不了的,良娣主子真是好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可惜了,我也不是面团” 她揉了揉躺得发麻的四肢,不紧不慢喝下一盅冬瓜老鸭汤。 “人咋样了” “主子,都在翡翠湖后边的花草房关着呢,主子爷不爱花草,那里早就废弃,任凭谁也找不到那儿去” “那就好” 林夕梦打了个哈欠:“别让他们跑了或者死了,我要让赵氏,不死也得脱层皮” “是” 青青揉了揉眼睛。 明明没心没肺的主子,怎么一转眼变成小魔鬼的样子,那可是四条人命啊。 “怎么这副表情,害怕了觉得我狠毒”,林夕梦放下汤盅,用丝帕擦了擦唇角。 她淡淡一笑。 “我若不狠毒,恐怕连明日的太阳都见不到” 此时紫荆来通传说崔良人到。 “瞧瞧”都这时候了还有人来敲骨吸髓的。 她冷冷一笑:“快请吧” 话音未落,身子已软软倒在床上。 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眼神迷茫带着惊恐。 变快之快演技之逼真,不由让青青瞠目咂舌。 崔良人很快到了。 青青带下人离开,还不忘贴心关上门。 房间只剩两个人时,林夕梦突然咬着唇嚎啕大哭。 “实在太难了,崔姐姐,我这回恐怕活不成了,周氏不会放过我,良娣主子也必不会放过我” “崔姐姐还是赶紧离开,别被我这个将死之人连累了”,她呜呜哭着。 “说哪儿的话” 崔良人握住她的手,掩去眼底的算计。 “我是不信那些的,妹妹既没做亏心事,也就不怕鬼敲门” “那件事妹妹完全是个受害者,你别害怕,我……” 崔良人定了定决心,咬唇道:“我会保护妹妹的” “哦” 林夕梦眼泪汪汪抬首:“怎么保护” “我早说过,我与妹妹十分投缘,这次的难关我若能帮妹妹渡过,那以后……” 崔良人觉得,对方怎么也该拿出些诚意来。 林夕梦却听不懂似的,摇摇头懊恼。 “可惜我什么也没有,无法报答姐姐的恩情” “你有” 崔良人脱口而出。 惊觉自己失言,又赶紧捂上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说,妹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宠爱,姐姐在这后院熬了这几年什么也没落下” “妹妹不妨……” 林夕梦恍然懂了的样子,眼泪滑落:“可我也早就失宠了,主子爷出远门之前我已有多日见不到爷,怕是帮不到崔姐姐” 说不失望是假的。 崔良人盯着林夕梦看了许久,对方只是一味地哭,瘦弱的身子都在颤抖,嘴唇微微发白。 她实在找不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破绽。 最终安抚几句悻悻离开。 林夕梦终于长舒口气,盯着她离开的背影沉默许久。 日子过去三四天。 赵氏身子先恢复。 她一边发了疯的寻找那四个人,一边发动流言攻击林夕梦。 “说不定真是她害的,不然怎么会照她索命” “就是啊,良娣主子都被吓着了,是那个青青被鬼附身了” “真是冤有头债有主” “当时林姑娘但凡说句话,说不定周姑娘就不用死了” 第38章 还没找到吗? 人言可畏 林夕梦却不慌,反倒赵良娣整日患得患失。 “那四个人还没找到么”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这太可笑了!” 赵嬷嬷低着头。 “进了碧波苑就没再出来,可奴婢已经把碧波苑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怎么可能” 赵良娣还是不信。 那四人是她派去装神弄鬼吓唬林夕梦的。 原打算把林夕梦吓唬病,再买通大夫拖延病症。 等主子爷回来那贱人不死也脱层皮。 谁曾想就这么出了岔子。 “她现在身体都恢复了,我还没找到我的人” 对后院失去掌控这件事,令赵氏万分恐慌。 “一定落在林夕梦手里了,那贱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她一定想借机要挟我” 赵氏终于聪明了一回。 林夕梦就是这么想的。 —— 废弃的花房。 林夕梦深夜不期而至。 她亲手执起锯齿状钢鞭,二话不说先挨个抽了十个鞭子。 本就惊恐万分陷入绝境的四人直接崩溃,就地打滚嗷嗷大叫。 “大贵,堵上他们的嘴!” “大贵,接着打!” 大贵得令,拿臭抹布一个个堵了嘴,接过主子的钢鞭继续打。 四个人从嗷嗷叫变成呜呜求饶,再到后来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 林夕梦叫停。 就地坐在废弃的花架子上,弹了弹落在裙边的枯叶。 “现在呢想明白了吗” “我是皇后娘娘赏给主子爷的,后院里也是我最得宠,若我有个什么事,连你们的赵良娣也落不下什么好” “更何况,我刚刚替主子爷在皇后娘娘跟前尽孝,哪怕是皇后娘娘,也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意思就是,我虽是个侍妾,可身份与普通侍妾是不一样的,手里还有那么几张底牌。 果然,四人开始犹豫。 林夕梦又添了把火:“赵氏能给你们的,我一样能给你们,至少我现在还得宠,主子爷也很快就回来了” 听到主子爷,听到宠爱,又看了看大贵手里的钢鞭。 是个聪明人这会儿都知道该怎么选。 可还有一道绊脚石,如果背叛了赵良娣,他们一样会死得很惨。 众人还是不敢说。 林夕梦缓缓起身,从一株花盆里掐下一朵野生樱草花。 “我知道你们想活命” “所以你们不说,现在就要死” 四人彻底崩溃了。 一人先开头,后面就争相开始说。 林夕梦了解到事情真相,果然是赵良娣。 她想弄死自己,又不想担罪责,想把这事儿归结到周氏头上。 “我该说她蠢呢还是该说她大聪明” “装神弄鬼就算了,还弄了四个人,她还真以为这后院成了她的天下” “四个人,把我卧房里的灯瞬间全部熄灭,也算你们有本事” 林夕梦笑了笑。 “幸好我当时装晕趁乱逮了你们,要不然还抓不住你们” “林姑娘大人大量,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实在是身不由己” 一个丫鬟奄奄一息求饶。 “放心” 林夕梦灿烂一笑“本姑娘说到做到,不会弄死你们的” —— 林夕梦离开,很快让人送了吃的过来。 青青疑惑:“主子,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就是等,主子爷快回来了,我们不会等太久” “那赵良娣……” 万一在这期间,赵良娣想了别的法子收拾主子,她们的日子一样难过。 “所以啊” 林夕梦郁闷歪在床边,托着腮望着窗外。 “这段日子难过喽” “要不然您还是求求皇后娘娘”,紫荆小声提醒。 林夕梦冷笑:“我那是吓唬他们的,皇后娘娘身边能人众多,死了我还会有张姑娘李姑娘王姑娘,我算个什么东西” 青青又送来新消息。 “皇后娘娘最近时常召见信国公夫人” 林夕梦摆摆手:“这些不是我该关心的” 那应该是主子爷关心的。 她一个小小的侍妾,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若有闲工夫还是想想怎么往上爬一爬。 多余的事少管。 —— 林夕梦猜得不错,赵良娣果然开始生事。 三月十八,天晴。 赵良娣在翡翠湖办赏花宴,要求后院所有人都去,还学着外头夫人们的样子送了请帖。 林夕梦把玩着大红烫金的帖子,心一点点下沉。 “要不主子称病吧良娣娘娘总不能逼着个病人去” “您就说还没好利索”,青青十分担忧。 林夕梦放下帖子。 “你觉得可能吗” 她敲了敲脑壳,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无奈。 “我记得主子爷赏过两张银狐皮,品相不算好,也不大,你给我拿来” 青青咬着唇去了,很快拿过来。 林夕梦把它们一左一右绑在大腿上,又找了大块棉花垫在臀部,最后穿了身蓬松的夹袄配柳叶绿长裙。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几番调整才总算看不出来。 “好歹也算有准备” “只要今儿个能活着回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紫荆吓得微微发抖。 “主子,您不怕吗” 林夕梦苦笑:“怕有什么用” 她走到庭院打开大门,目光迷离看着翡翠湖。 阳春三月,翡翠湖上波光粼粼碧草茵茵,不时有燕雀飞过,她勾唇一笑。 “从我住在这碧波苑开始,我就没了退路” —— 林夕梦到的时候,宴席差不多已到齐。 她无视崔良人招手叫她过去,径自走到几个侍妾的座位,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呦,这不是林姑娘么”,侍妾钱氏往一旁躲了躲。 “妹妹身子大好了今儿真是难得见一面”,侍妾胡氏干脆起身离开,躲瘟神似的。 “胡姐姐等等我”,侍妾孙氏跟着离开。 很快林夕梦周围就没了人。 也不怪别人,自己这个得罪了赵良娣,很明显今天要血溅当场的人,别人躲开再正常不过。 林夕梦笑了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掉的茶水,不紧不慢喝着。 “呦,林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那儿” 赵良娣来了。 未见其面,先闻其声。 转眼间,赵良娣走上台阶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番见礼,赵良娣不着急坐,不紧不慢朝林夕梦走来。 “林妹妹,别光顾着喝茶呀,来人,还不快上点心” 第39章 你好大的胆子 云香应声,忙叫人去膳房抬东西。 很快两个大桌子就摆得满满当当。 亭子里摆了两桌。 良娣带着两个良人独坐小桌,剩下的侍妾们挤在一张大桌上。 “看来林妹妹是大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虽然周氏因你而死,可这事终究怨不得你,我已经请示主子爷” “过两日会有祥云寺的高僧做法驱邪,保证以后不再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就多谢良娣主子了”,林夕梦做低伏小。 赵良娣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眉眼表情,竟没找到半分破绽。 碧波苑没有,林夕梦毫无异样,难道那四人凭空消失了不成 还是说,这贱人想憋着大招,等主子爷回来一并反击 “坐吧,今儿个请大家来赏花的,大家不用拘谨” 赵良娣提着百蝶穿花的织锦衣裙,在正中央的位置坐下。 崔良人和刘良人分其左右。 湖面波光粼粼,湖畔绿草如茵,桃花也开得正娇俏。 两个说书的女先儿一左一右,眉飞色舞讲着京城内外各路话本里的新鲜故事。 女人们磕着瓜子赏着美景,一时间其乐融融。 “也不知咱们主子爷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我听说今年皇上就要立太子了”,一个侍妾说着不知几手的八卦。 “立太子就立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另一个目不转睛盯着女先生。 都知道主子爷非嫡非长,向来也不得宠爱,宫里连个谋划的人都没。 立太子这样的事确实与她们无关。 连赵良娣都这么想的。 她平了平衣裙上的花纹,抿了口茶,得意飞起眼角。 “主子爷来过两封家书的,说是去江南采集林木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语气中尽是得意和优越。 至少目前,这个府里有资格接主子爷家书的,只有她一个,所谓得宠的林夕梦连信封都没资格摸。 单想想就觉得美。 要是主子爷永远不娶正妃就好了。 赵良娣憧憬着。 再回过神,众位侍妾已经谈论到皇后给二皇子选正妃。 “听说是信国公的嫡孙女,啧啧,那女孩子在京城素有贤名,堪堪及笄,说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皇后娘娘几次召见信国公夫人,想来是属意那姑娘了” “二皇子算是长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这桩姻缘若能成,也算郎才女貌了” 她们叽叽喳喳说着,赵良娣心里不是滋味。 二皇子一开头,往下就快了。 正妃一进门,她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一桌子菜还堵不上你们的嘴” 赵良娣狠狠瞪了眼那帮侍妾,最后扫了眼林夕梦。 见她正低头喝茶,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找茬都找不到,赵氏一肚子火蹭蹭上涨。 “林氏,你觉得今儿个的茶如何” “回良娣主子,茶叶清香,茶汤清醇,是上等的好茶” “既然你这么喜欢,云香,去拿包新的给林姑娘” 云香应声而去,赵良娣缓缓起身走到林夕梦跟前。 “怎么,妹妹都不肯说句谢谢吗” 林夕梦早已准备好起身。 “多谢良娣主子赏赐,妾身感激不尽” 她安分守己跪在地上,额头抵住地面。 赵良娣笑了两声,弯腰亲自扶起她。 起身时突然衣袖一飘,茶盏晃荡一声落地,碎成残骸。 滚烫的茶汤尽数泼在赵良娣身上。 “啊!” “林氏你干什么!” 赵良娣尖叫一声,后退几步,手忙脚乱扒拉黏在身上的衣服。 可还是晚了一步。 手腕处已然红肿一大片,隐隐有燎泡涨起来。 “林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滚水泼我!” 林夕梦闭上瞳眸,再睁开时双眼布满惊慌,跪地求饶。 “良娣主子息怒,贱妾不是有意的,求您大人大量宽恕妾身” 她喝那碗根本就不烫。 洒下来那碗是云香刚倒的,这分明是个局。 “宽恕” 赵良娣大笑几声。 “林氏你好大的脸面,众姐妹都看看” “本良娣好心好意请姐妹们赏花,又好心赐茶” “你林氏非但不感谢,还拿滚水泼我” 崔良人上前安抚,又吩咐云香去请大夫。 刘良人木头般也上前搀着赵良娣。 坐回座位,赵良娣故意抬起受伤的手臂露出红肿。 “来人,把林氏给我捆起来” 侍妾们目瞪口呆,刚刚大家还在闲聊,怎么突然就喊打喊杀了。 林夕梦却不意外,任由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把她捆起来。 正好大夫也来了。 赵良娣大手一挥散了宴席,自己带着林夕梦回了锦兰苑。 大夫看诊过后,赵良娣扶着包扎极为夸张的手臂。 “林氏,你可认罪” 她高高在上坐在主位,严肃得像个索命女罗刹。 “妾身认罪” 林夕梦毫不反抗。 “本良娣也不是不通情理,既然你认罪了那就打二十板子吧” “按说,这罪行该上夹棍的” 赵良娣一挥手,几个嬷嬷抬了老虎凳进来。 “喂你凭什么” 青青爬起来要理论,被林夕梦一把拽住。 “别胡说八道,我没事” 林夕梦趴在老虎凳上。 一个板子打下来,像钝刀子割肉,整个后背都麻木,耳朵轰鸣,两眼发黑。 好容易缓过劲来,第二板子接踵而至。 喉咙一股淡淡的腥甜,她一下没忍住,喷了口血出来。 “主子!” “跪着别动!” 林夕梦咬牙下命令。 青青只好跪下,眼睁睁看着主子一下又一下挨板子。 她死死咬着牙,额角冒出冷汗,脸色越来越惨白。 再后来浑身哆嗦,牙缝挤出一声声破碎的低吟。 渐渐地后背衣裳被染红,从后腰一直蔓延到大腿。 板子打完时,林夕梦只剩最后一丝意识。 “抬我回去,别找大夫” 青青再也忍不住哭喊起来。 赵良娣冷冷瞥着她。 “也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们主子自己不争气吧” “对了” 她缓缓走到老虎凳前,居高临下望着林夕梦。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本良娣说” 林夕梦微微抬起头,身形晃了晃勉强稳下来。 “没有” 赵良娣眼底蹭一下冒火,咬碎银牙挤出几个字。 “那就好自为之吧,林妹妹” “妾身,告退!” 第40章 我不一定会输 如果说挨板子之前,赵氏只敢发动流言攻击她。 那挨板子之后,她连最后一丝遮羞布也撤掉,堂而皇之针对她。 第一天,林夕梦涂了自己配置的中药膏,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 晚间醒来,发现晚膳只有三个凉透的馒头,几碟子素菜,连一丁点儿荤腥都没有。 紫荆气愤汹汹,说这是赵良娣的意思。 “膳房的人说这些都没有油腻,有利于主子伤势恢复,奴婢没用,与他们争执不过” “傻子” 林夕梦趴在床上虚弱一笑。 “赵良娣在后院一手遮天,你怎么可能斗得过她” “那咱们就得一直忍吗主子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再忍下去命都没了” “有人来过吗” 林夕梦突然问了一句。 青青耷拉着脑袋:“人人都躲着咱们呢,谁会过来” “崔良人也没来” “没有” 林夕梦摇头失笑:“罢了,不来也好” 她像猫儿似的歪在床头蹭了蹭鼻子,再抬起来时脸上带着轻松的笑。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我总要保住命” 她让青青把饭菜端到跟前,确认无毒后吃了些馒头配青菜,又喝了小半碗海带粥。 赵良娣大约害怕被抓把柄。 虽然全素,到底不敢太邋遢,东西还算新鲜干净,都是能吃的。 用过晚膳,林夕梦饱饱又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就到次日清晨,换药的时候。 青青端着主子配的药膏,掀开被褥,眼泪再次湿透眼眶。 “要不是您早有准备,这眼看着就要残了啊” “打断筋骨,您这辈子就难站起来” 林夕梦双手死死抓住枕头,嘴里咬住一团棉花,手脚微微颤抖。 “你快点,我忍不多长时间” 青青擦干眼泪,细心将乌黑的药膏一点点涂在稀烂的皮肉上。 她每动一下,主子都把脸埋进枕头剧烈颤抖,浑身抖如筛糠。 “主子,想想办法吧,她们还会卷土重来的” 终于上完药,林夕梦缓了半个时辰才彻底清醒。 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声若蚊蚋。 “大贵已经联系上前院赵海的徒弟王大福,他会给主子爷送信,王大福还认识宫里的太监,有机会往宫里递消息” 她是不想依靠皇后。 可现在小命都要交待在这儿,就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这是不得已的最后一步。 她太清楚,从皇后那得到的任何好处,都要她用十倍的利益去交换。 皇后,才是天底下最精明的生意人。 —— 第二天的饭菜和第一天差不多。 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就更差了,连菠菜豆腐也没了,换成冬瓜大白菜。 “欺人太甚,她们欺人太甚”,青青差点儿哭出声。 林夕梦苦笑半晌,轻轻一抬手把饭菜全倒了。 “先是找人装神弄鬼吓唬我,后又散发流言蜚语攻击我,之后找理由打我板子,最后是克扣膳食” “就算是崔良人也没被这么针对过吧” “或许我的隐形地位比崔良人还要高良娣主子可真是抬举我” 青青擦干眼泪。 “不要紧,主子您再忍忍,主子爷很快就回,再不济皇后娘娘也不会见死不救” 话音未落,大贵就风一般闯进来。 不等青青骂他冒失,他就哭着禀报说。 “王大福递出去的信儿都被截了,一共派了两个人,一个活口都没留” “什么” 林夕梦摇晃一下脑袋,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一个活口都没留赵良娣敢杀人” 大贵不懂这些,只说主子爷不在京城,更荒唐的事还有呢。 说二皇子府也一样。 丽良娣的孩子平白无故没了,有人顶罪,可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真相。 哪个皇子后院都是个大深泥潭。 愣怔许久,林夕梦喃喃自语。 “她果然要置我于死地了” “把那几个人看好,不论如何绝不许死了” “我倒要看看赵良娣有没有这个本事,在主子爷回来前弄死我” —— 三月二十四,林夕梦被打第六天。 膳房已经在克扣膳食,一日三餐改成两餐。 赵良娣派人来说近来北边儿有旱灾,宫里连皇后娘娘都在厉行节俭,皇子府自然更不能浪费。 别说碧波苑,就连前院主子爷的书房,也都换成了两餐。 林夕梦冷笑。 那是主子爷不在。 等主子爷回来看他们还敢不敢 很明显赵良娣就是冲着自己来。 她咬牙,忍了。 三月二十八。 林夕梦挨打的第十天。 伤口没有溃烂,也没有继续恢复。 吃食差劲,营养跟不上,连身体都消瘦下来,脸色灰白。 四月初,挨打的第十六天,林夕梦的伤口开始溃烂。 接下来是化脓,感染,高热。 这个时候,她连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 四月初十这日,赵良娣来到碧波苑。 她这回没绕弯子,直接开口问那四个人究竟在哪儿。 “林夕梦,别说你不知道” “你若说出来,本良娣现在就给你恢复饮食,替你找大夫” “不然的话,你就等着病逝吧” 她只给了半柱香的时间。 林夕梦却摇头。 “不需要那么久,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明人不说暗话”,赵良娣冷笑。 “我知道是你抓起来的,林夕梦,你果然贼心不死” “那又如何至少我现在还有一口气” 赵良娣两眼猛地放光,寒芒乍现,后退几步放声大笑起来。 “好,林夕梦,我告诉你,你别后悔” “慢走不送” 林夕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她趴在床头,感受着背后点点入骨寒意。 背后、臀部、大腿后侧,所有挨到板子的地方。 原来痛到极致反而感觉不到痛,而是彻骨的寒意。 就像倒春寒时节淅淅沥沥的冻雨。 虽不像隆冬时节的天寒地冻,却能丝丝入扣钻入骨髓。 那才是真正痛到极致啊。 夜幕降临。 幽暗的烛光在黑夜里抖动,刺鼻的药气夹杂着血腥气持续蔓延。 微微的啜泣声时不时溢出。 青青,紫荆和大贵守在床头,像守着一具马上要断气的准尸体。 “干嘛要这么沮丧” 林夕梦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不一定会输啊” 第41章 快回来了 已经四月初了,算一算,主子爷也该回来了。 林夕梦闭上眼静静入睡。 脸上不见颓败,更不见气馁,仿佛真的只是安安静静睡一觉。 —— 四月十五,天晴,温暖。 林夕梦陷入深度昏迷,青青时不时上前探探鼻息。 实在看不下去时,会一个人躲起来哭一会儿。 紫荆已经发现好几次她眼圈红肿从外面进来。 “青青姐姐,我去烧点儿水给主子擦擦身子,你去给主子喂饭吧” 膳房送来的稀粥清澈见底,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粒米飘着。 主子什么都吃不下,就只靠这样的粥活着。 “哎” 青青应了一声,快步进了屋,眼角眉梢难得没有红肿,还隐隐带着几分笑意。 紫荆跟着嘀咕了一声:“遇到什么喜事了今儿居然没哭” 再要仔细看,青青又恢复了神情凝重,哪里有半分笑意 她揉了揉眼。 “看错了吧” 主子这个样子,谁能笑得出来。 她们两人一个喂粥一个擦身子,忙活半个时辰才把主子收拾干净。 紫荆就地坐在床边脚踏上,托着腮。 “也不知主子爷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青青坚定。 “姐姐收到信了”,紫荆猛地抬起头。 “我”,她苦笑摇头。 “我不过一个丫头,能有什么信” “那你还那么肯定,我可是担心死了” “主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咱们再坚持坚持,很快就好了,很快……” 说到最后她近乎喃喃自语。 紫荆抓了抓脑壳,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依旧烦躁。 —— 或许老天有眼,就在青青说完的第三日,谢辰瑜回来了。 玄黑的衣襟微微磨了边,紫金鳞的皂靴底子彻底磨破,连头上的玉冠都缺了一角。 总之十分惨,与往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贵皇子的形象大相径庭。 连老皇帝见了都直摇头。 “老六,你不是跟朕讨了修缮上书房的差事怎么又突然跑了” “这是跑到哪儿去了把自己弄这么破落” 谢辰瑜恭恭敬敬跪在老皇帝面前。 “回父皇,儿子就是为了修缮上书房的工程才去了一趟江南的” 老皇帝问去江南干什么。 “上书房的正梁年久失修,有三根都被虫蛀了,时常往下掉落碎木屑。每逢下雨还有满屋的白蚁。” “儿子这回去江南就是采买木头去了” 谢辰瑜神采飞扬讲自己足足买了十根百年老杉木,木材质细腻,纹理竖直,声若金玉。 又说这回他要把上书房里里外外翻修一遍,连窗棂桌椅都要换一遍,有大干一场的豪情。 老皇帝连连点头,心底暖暖一股熨帖。 所有人都惦记他皇位,老六竟有心修缮上书房,这实在难得。 “好” 他一拍桌案,挥笔又拨了三千两白银。 “好好干,缺什么只管找父皇要” “多谢父皇” 谢辰瑜利落行了几个大礼,起身时一不小心,头顶的发冠咣当一声落地。 老皇帝又心疼了。 “赶紧回去收拾收拾,难得你肯做件正经事,做得好父皇给你封王” 谢辰瑜又谢恩一番才离开。 望着儿子张扬远去的背影,老皇帝慢慢靠上椅背,望着手边厚厚一摞请封老二谢辰轲为太子的折子。 最后一封是皇后的谏表。 说信国公的嫡孙女贤淑知礼隽秀闺中,堪为皇子正妃,如果皇上没意见,下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可问名下定。 “呵” 他淡淡一笑,提手将折子一本本整理起来,吩咐六福拿去烧了。 “烧完给皇后递个话,就说朕准了” 嘴边却尽是嘲讽。 皇后很聪明,从不会直接催促定下储君,而是背地里搅弄朝纲。 母族王家就是她最大的武器。 百年世家,权势滔天,满朝文武多多少少都和王家有丝缕关系。 可谓盘根错节枝繁叶茂。 他早就备受掣肘,可左右无法,只好一直容忍。 可是…… 老皇帝静坐一会儿,召来六福询问。 “许氏的胎像如何” 六福笑答太医一日几次看诊,吃得好睡得香。 “胎儿已满六个月,稳健有力,有几回太医还夸说像个男胎” 老皇帝立刻展开笑颜,连道三声好。 “那就继续住着,直到她临产” 六福脸色几番变化。 皇后几次三番派人来催,说宫妃有孕理应在后宫照顾,一直住在皇上的乾清宫不合规矩,要他好生规劝。 呵呵,皇上君临天下,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太监多嘴了。 六福从来不说,这回也一样。 从乾清宫出来,六福一路去了椒房宫。 彼时皇后正与二皇子说说笑笑,两人穿着家常的衣裳,一个坐椅子一个坐在脚踏,宛如亲生的母子。 二皇子也一改往日严肃,这会儿伏在皇后膝头承欢膝下。 “这块五彩石出自西域和田,虽然不如翡翠玛瑙稀有,但寓意极好” “当地人传言,一块石头若能集齐五种颜色,它的主人必会得上天庇佑,一生顺遂” “是吗” 皇后看着打磨光滑色彩艳丽的石头,笑逐颜开。 “你该把这份心思用在姑娘身上,若你父皇同意,这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那信国公的嫡孙女我可是亲自把关,当真是贤淑有礼规矩严谨,你可莫要辜负了人家” 真不真心有什么要紧。 被人奉承的感觉谁不爱呢。 “母后说得是,一定不会的” 谢辰轲行礼温文尔雅,脸色却有尴尬害羞。 “好了,不逗你了” 皇后招呼宫女去点菜,准备留二皇子用膳。 “你喜欢吃什么” “儿臣向来不重口腹之欲,母后吃什么,儿子就跟着吃什么” 皇后又被逗乐,点了点他额头。 “你这孩子,我上了年纪只能吃些软烂甜口,你年纪轻轻做什么跟着我吃” 她只好点了几样经典的菜式。 谢辰轲又是一阵谢恩。 此时芳锐过来说六福求见。 “他来做什么”,皇后沉默。 让谢辰轲去屏风后先候着,皇后请了六福进来。 “六福公公一向忙碌,今儿怎么有空来本宫这椒房宫了” 皇后一抬手,有宫女奉茶上来。 第42章 怎么告诉? 六福谢恩接茶,将来意说了一遍。 “皇上口谕,说准了二皇子这门亲事” “皇上还说国事繁忙,这桩事就全权交给皇后娘娘预备,皇上就不过问了” “哦” 皇后白胖的手抚过细瓷茶盏,起身走到六福面前。 “既然皇上这么忙,为什么不放许妹妹回来,是对本宫不放心,还是对别的妹妹们不放心” 六福笑容尴尬。 “自然都不是” “想来皇上自有皇上道理,奴才不过区区太监,如何敢揣测圣意娘娘实在太抬举奴才了” 皇后轻笑两声,长叹口气。 “那就是说,公公不敢规劝喽” “娘娘明鉴,奴才只是个太监,若无别的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六福匆忙离去。 皇后重新坐回座位,脸色比刚才凝重沉沉。 “皇上还真把许氏守得跟铁桶一般,咱们一点儿机会都无” 谢辰轲从屏风后走出来,在皇后对面椅子上落座。 “母后不必忧心” 他不紧不慢整理着衣裙,慢条斯理一笑。 “还不知是男是女,就算是男胎,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生产,就算顺利生产,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这中间,可有不少意外呢” 皇后突觉背后一阵冷意,许久才回神挤出一丝笑。 “你有办法” “没有办法,也可以创造办法,只要母后肯帮我,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就好” 皇后甚至不敢直视二皇子的眼神。 等她喝了杯茶定定心神再望过去时,对方又恢复了温雅和煦,像之前都是错觉一般。 二皇子用过午膳离开。 午歇前,芳锐来了一趟,说了六皇子从江南回来的消息。 “这些时候只顾着老二,倒把老六给忘了,他去了那么久做什么去了” 芳锐详细说了一遍。 当说到六皇子采买了上等杉木,只等着大修上书房。 皇后扑哧一声笑了:“老六还是老样子,那么大的人也竟没心没肺的” 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觉得这样的性格也没什么不好。 再想想老二那不寒而栗的眼神。 “要是老六也有些心思就好了,他总归比老二要……” “娘娘!”,芳锐急急制止皇后。 “既然选定了路,就坚定走下去,娘娘万不可犹豫不决,这是大忌” “罢了,我不过胡乱说说” 皇后舒服躺下,拥着被褥闭上眼。 “告诉丽良娣和林氏,叫她们好好盯着各自的主子爷,有什么消息即刻来报” 芳锐想了想,还是把两人的处境都说了一遍。 “丽良娣还好,断断续续有宠,二皇子不冷落也不再独宠她,想来是即将迎娶正妃,要向岳家表明立场,这也情有可原” “倒是林氏,她……很不好,被府里的赵良娣折磨得半死不活” “哦”,皇后微微欠身,示意她详细说。 芳锐慢慢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包括周氏的死,包括赵良娣亲手埋葬尸体,赵良娣设计装神弄鬼吓唬林夕梦,变着法儿折磨她。 “想来是老六不在,那个赵良娣一手遮天才会这样” “眼下老六回来,她应该知道怎么做,就不必本宫出手了” “若是还不管用呢”,芳锐又问。 “若老六在她都保不住自己,这样的棋子要来何用死了也就不可惜了” 芳锐一滞,不再多言。 —— 同一时间,六皇子府。 因六皇子回来,赵良娣特地摆了桌家宴替主子爷接风洗尘。 后院的女人们像饿狼遇见肉,拼了命打扮自己。 有的甚至为了穿上最美的衣裙,不惜一整天不吃饭,用纱布把自己的腰生生勒细。 宴席摆在赵良娣的锦兰苑。 谢辰瑜到的时候,被空气中懂脂粉香呛得生生往后退了几步。 打了好几个喷嚏才生生回过神。 他大摇大摆进去,坐在主位上,示意两个打扮相对清纯的侍妾上来替他揉捏肩膀。 “爷,您这回来可是沧桑了不少” “是啊,爷您的皮肤都粗糙了许多,妾身那儿有许多润肤的玫瑰香脂,最适合这时候用,不如今晚……” “还是我那儿好,我给爷预备了上好的金兰酒,远途回来自该好好舒坦舒坦,是不是主子爷” 侍妾们争相讨好。 谢辰瑜勾着钱氏的细腰,点了点右边孙氏的额头。 “不用着急,人人有份,今晚……” 他端着酒杯指了一圈,最后落在对面赵良娣身上。 “我先去萱儿那里,你们都好好回去歇着,好好等着爷” 赵良娣闺名秀萱,侍妾们一阵失落。 不远处的崔氏也难掩落寞,刘氏坐在一旁一如槐木疙瘩。 很快酒菜上来,赵氏高兴带头多敬了几杯。 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很快重新热闹起来。 很快到散席。 微醺的谢辰瑜突然指着赵良娣。 “今晚席上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前半场战战兢兢,后半场微微放下心的赵良娣,突然又揪起心脏支支吾吾应是。 “她人呢” “林妹妹病了,在碧波苑养病呢,妾身已经赐了药材,请了大夫,还派人一日三餐照应着” “是吗” 谢辰瑜脸色逐渐缓和,眉宇舒展。 “你能不计前嫌” “那当然” 赵氏暗暗松口气,脸上挂着笑:“妾身身为良娣,掌管一府后院,自然要心胸宽广一些,我和林妹妹是有过节,可我也不能害她性命不是” 谢辰瑜颔首。 “倒也是” 他站起身拢了拢衣裳,拿扇子扇了几下,清了清嗓子。 “今晚就到这吧,爷累了,都好好歇着” 他搂过赵良娣的肩膀。 “走,回锦兰苑,爷要香汤沐浴,你好好伺候,爷高兴了有赏” 赵良娣激动得胸口一起一伏,百般暗示赵嬷嬷回去准备坐胎药。 甚至这会儿还有些后悔,当初那药该坚持喝的。 不管怎样,时隔一年多,爷终于又肯宠她了,这是个绝好的消息。 谢辰瑜很满意赵氏的反应,两人肩并肩一道去了锦兰苑。 当晚,消息在后院传开。 碧波苑三个下人脸色更加凝重。 “要不要告诉主子爷”,紫荆小心翼翼发问。 “怎么告诉硬闯锦兰苑还是在外面大喊大叫”,青青脸色铁青。 第43章 退热 “主子爷一定还不知道咱们主子的事,若知道了还有一线生机” 紫荆眼泪汪汪。 青青还是制止了她。 “先等等,这两天赵良娣就算装也会装个好样子出来,主子说不定能醒过来” 紫荆不甘心,但也只能这样。 四月十九。 膳房一大早送来牛乳燕窝粥,上等的燕窝浸在皎白的牛乳里散发着盈盈光泽,配上精巧的松花油卷,一碟小酱菜,外加一盅党参乳鸽汤。 都是重病之人能吃的滋补膳食。 青青打开食盒笑了又笑:“我就知道他们会这样,快,喂主子喝些汤水” 紫荆喜极而泣,端着膳食去了里屋。 深度昏迷的林夕梦吃不进去东西,只能喝些滋补的汤水,就这也比之前滴水未进好太多。 半上午时,‘又’有大夫来诊脉。 之所以是个虚假的‘又’,是因为赵良娣为彰显自己大度,亲自带着大夫上门的。 “你这大夫来了好几趟,怎么我这妹妹一点儿好转也无,我这个做姐姐的看着都心疼” 赵良娣就是有这个本事,把假到一眼看穿的话说得有模有样。 当真应了那句‘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大夫也足够配合,当即弯腰认错,说病人的症候太棘手,要慢慢调养才有可能痊愈。 “那就有劳大夫费心了,不管用多贵的药花多少银子,一定要治好我这妹妹的病” 大夫颔首表示自己会尽力。 交代完大夫,赵良娣又去里屋看了看林夕梦。 见她脸色乌青,嘴唇苍白干裂,眼眶都凹陷下来,整个人弥漫着濒临死亡的气息,她痛快极了,下意识勾起唇角。 心说‘你不是要报复我么你不是把那几个人藏起来打算找主子爷告状吗那我就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大夫是个好大夫,可好大夫也有家人要护着。 终究有些事她不便动手,要让别人来做的。 心满意足离开,大夫进来替林夕梦诊治,最后留下些口服和外涂的药膏。 他细细交待青青:“化瘀膏早晚各一次,解毒汤一天喝三回” 青青应下,送走大夫去抓药熬药。 紫荆守着药炉子,心里还是忐忑:“姐姐你说,她真有那么好心” “怎么可能” “主子爷在府里,不过是做样子罢了” “那这药会不会有问题,咱们敢给主子用吗”,紫荆挠挠头。 才十来岁的小姑娘,已经生出不少心眼儿了。 “不会” 青青很笃定。 赵氏一向胆小,以主子爷马首是瞻,主子到底是得宠的,她再猖狂也不敢当面下毒。 “那就好”,紫荆拍拍胸口。 “现在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主子,只要主子能醒,咱们就有希望” “嗯” 青青忧心忡忡。 接下来的几天,碧波苑的每个人都在尽心尽力伺候,用饭喂药,擦洗身子防止长褥疮,预防伤口溃烂。 她们一天又一天期盼着。 而谢辰瑜一天换一个女人宠。 十来天的功夫,愣是一天都没重复。 等后院的所有女人都雨露均沾,只剩林夕梦一人没得宠时,林夕梦还是没醒。 青青终于发现事情不对。 “不好!” “这药有问题” 紫荆当时就坐在地上,铜盆落地,水花四溅。 “你别吓我,怎么可能赵良娣她怎么敢” “先别用药,快找人禀报主子爷” 至此,碧波苑终于又回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瞧,都快死了还缠着主子爷,是不是有病” “那就是有病,你看她昏迷的时候多好,主子爷多久没来看我,这回竟也想起我,还对我百般温柔” “我也是我也是,只要林氏不在,大家都能过得好” “那她就是该死,死了也不足惜” 女人们沉浸在谢辰瑜泛滥的柔情里无法自拔,对林夕梦的恨也上升到极点。 所有人都等着林夕梦咽气,都盼着这个倾国倾城让主子爷流连忘返的女人赶紧死。 而林夕梦…… 她终于在只剩一口气的时候,‘见’到了谢辰瑜。 那是四月底的深夜,谢辰瑜一身白衣,浑身酒气出现在床头。 房间里只有青青一人在服侍。 “把这个用黄酒研开,替她敷在伤口上,一天之内她会发热,伤口会流脓,用冰块降温,给她清理毒血,排干净退烧就好了” 他拿出一只温润的白玉瓷瓶,坚定放在床头的茶几。 青青吓得险些丢开铜盆。 她拍了拍胸口,放下铜盆毛巾,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抑制住发颤的肩膀。 “多谢主子爷惦记” “恕奴婢逾矩,您若再不来,我们主子只怕过不了今晚” 谢辰瑜并不伤心,也毫不惊讶,慢条斯理坐在椅子上。 “她太心急了” “爷不在,一个人也敢叫板赵良娣” “她终究是父皇亲封的良娣,有封号有品级,家世尊贵” “没有爷的撑腰,三个林夕梦也敌不过” 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木栓,将窗户打开透透气,又亲自支上纱窗,防止外面虫蚁进来。 “后院死个女人没什么,只是她是母后送来的,本殿不好见死不救” 他起身整理了下精致的玄色鳞纹蟒衣,又左右看了看。 “好生照料着,不许她死了” “等她好了爷再来” 谢辰瑜离开,青青跪地良久才站起来,拿起白玉瓶子看了半天,赶忙去找黄酒去了。 —— 五月初五,府里热热闹闹在过端午节。 膳房包了各种馅料的粽子,各房各院都领了不少,连下人们都有。 大贵领了十几个白粽回来,耷拉着脑袋说自己没本事,豆沙和鲜肉的都被人抢完了。 紫荆没心情吃,坐在廊下托着腮。 青青在屋里替主子擦洗身体。 十几天的疗养,伤口果然好了许多,一连数天的高热也退了下去,乌黑的淤血尽数被清理干净。 只剩最后一块,连着皮肉,她正发愁怎么弄。 紫荆进门,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要不就狠狠心替主子刮去腐肉。 “反正主子还没醒,应该感知不到疼” 青青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起身找了枚锋利的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 “你来” “还是你来吧” 两人相互推让。 林夕梦醒来睁开眼时,正好看见两个人拿着匕首冲着自己,还相互谦让。 “你们……” 第44章 我当然怕 先是抱头痛哭,再是跪在地上磕头,两人叽叽喳喳语无伦次,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一炷香的时间愣是没说到正点上。 “好了” 林夕梦脑壳都快炸了。 想抬手揉揉脑壳,发现手臂酸软无力,根本举不起来。 借着昏暗的黄油灯,她清晰看见自己纤瘦的手臂,褶皱的皮包着麻杆似的骨头,上头还有阵阵乌青。 “我……怎么了青青你来说” 青青膝行上前,替她把手臂放回去,又掖了掖被子。 努力回忆着,一五一十把她昏迷这段日子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说赵良娣的冷漠无情。 说主子爷回来送药,又说赵良娣竟敢当着主子爷再府里,就找大夫开毒药。 事无巨细,方方面面全都说了一遍。 “那四个人呢” 林夕梦突然问。 青青一愣,咬唇道:“还在花房里关着,只是缺吃少喝,他们都快憋疯了,有两个还生了病,奴婢找了药送过去,也不大管用” “没死就行” 林夕梦闭眼琢磨着等自己再好些,就带着他们去主子爷跟前。 把赵良娣装神弄鬼吓唬她的事全抖落出来。 青青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决定开口。 “主子,奴婢有些话,还是决定劝劝您” “主子爷那天来送药时,说赵良娣是皇上亲封,有地位有品级,三个您也斗不过她” 意思是,主子爷绝不可能为了一个侍妾,得罪皇上亲赐的赵良娣。 至少目前谢辰瑜还只是个皇子,没有资格也没能力忤逆皇帝。 即便他很想。 林夕梦愣住。 世界观崩塌了似的。 托着腮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过去,青青哭求她想开点。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您好好的,咱们终究还是有希望的” “也是” 林夕梦颔首。 “我不过是个侍妾,指望谁给我撑腰呢” 病了这么久,皇后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没来救她就是不打算管,没有她还有会别的好拿捏的棋子,皇后同样不会为了自己,插手继子后院的事。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平稳运行,不会为了谁轻易改变轨道。 身为成年人,她该明白这个道理。 “那也不一样” “死不了也得脱层皮,不为别的” “我要是这回忍了,下回可真就活不成了” 赵良娣这回踩不死她,下次就不一定了,她绝不会死,她就要活着,要好好活着。 就像二十一世纪的自己,她总能攒到足够的资本,既不用当社畜,还能滋润躺平。 —— 林夕梦选的日子是五月底。 彼时,宫里局势也逐渐白热化。 皇后替二皇子和信国公嫡孙女定了亲,正预备下聘请期。 而乾清宫,许浅浅的身孕满八个月,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 二皇子和未出生的胎儿,谁会是未来的储君,满朝文武都在翘首以盼。 而此时,谢辰瑜正大张旗鼓开始修缮上书房,连朝都不上了。 一副对储君之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这天,谢辰瑜从宫里回来时已是傍晚。 满身疲惫的尊贵皇子只想倒在热腾腾的浴池里,找几个美人揉肩捶背。 赵海却进来禀报,说林氏求见。 “哦” 谢辰瑜眯了眯眼,半晌才想起来林氏是谁的样子。 “她来做什么” “她说身子已经大好,想来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沉默,持续的沉默。 半柱香后,谢辰瑜终于不情不愿挥手:“让她进来” 林夕梦穿了身淡粉色绣桃花的衣裙,正好衬得她脸色红润,梳了个柔婉的坠马髻,戴上粉晶的簪子,手腕是一对羊脂玉的镯子。 大病初愈,她身形消瘦,淡粉色娇而不妖,更显得她弱柳扶风,病如西子。 她还特意画了个‘林黛玉’式的弯蹙眉,微微一簇,恰到好处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林夕梦本不屑这样的手段,可惜她不想死只能这么争。 “给爷请安” “起吧” 谢辰瑜抬手,眼神不由一亮。 不得不说,这女人很会打扮,当然也很识趣,最重要的是她能从这件事里活下来,说明她不笨,反而十分聪明。 “恢复得不错,是个聪明人”,他由衷赞叹。 “爷的身边不需要笨蛋,我懂” 笑话,稍稍蠢一点儿的人不但会害死自己,也随时会把谢辰瑜害到万劫不复。 他没那么多资本,赌不起性命。 “既然活着,你有什么想说的,爷替你做主” 林夕梦也不作假纠结,直截了当。 “我受了诸多委屈,心里憋屈,请爷替我出了这口气” “就算赵氏不死,我也要她吃个大亏” 娇弱的女子,水润的杏眼,却迸发出无比尖利的爪牙,像一只向来温顺的猫儿突然伸出利爪。 “这么恨” “当然恨,她要我死,我偏要活得好好的” 林夕梦稳住身子,站得笔直,昂首挺胸毫不畏惧。 谢辰瑜再次打量这个弱柳扶风的女子,从上到下,然后起身牵起她的手。 “你想怎么做” 林夕梦击掌三声,让大贵带着那四个人上来。 这些人被关在废弃的花房里近一个月,衣裳沾着泥土,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气味呛鼻,像发酵腐败的粪便。 谢辰瑜眉头锁死,看着这些人跪在地上叩头,又听着他们语无伦次说是赵氏指使他们灭灯,指使她们扮演周姑娘向林姑娘索命。 “爷听到了吗” 林夕梦目光坚定:“当初我被下毒,我才是受害者,差点儿丢了性命的那个人,我自问没做错任何事” “谁知就被人惦记上了” “爷,我这回还是受害者,我凭什么要承受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谢辰瑜像从未认识过林夕梦似的,意味深长盯着她。 “有没有人告诉你,后院里根本就没有公平” “你的家人还在北疆流放,你当真不留恋他们吗” “你知不知道这些话有多蠢,本殿可以直接以大不敬的名义,将你休弃” 他步步紧逼到林夕梦面前。 “还是说,你知道你是母后送来的,我不会也不敢卖了你” 强烈的气息压迫下来,林夕梦只觉空气都凝滞,呼吸困难。 她忍了忍还是没退步。 “我懂,如果爷硬要我忍,我也会忍的,我当然怕啊” 第45章 夹着尾巴做人 “可我就是憋屈,非常憋屈” 没有哪个女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 谢辰瑜花心,好色,不着调,所有人眼里他是最浪荡也是最会享受的皇子。 读书马马虎虎,写字不上不下,唯有骑射之术尚能拿得出手。 老皇帝偶尔良心发现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训勉几句。 没什么用不说,还会被‘祖上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儿臣也不算污蔑了祖宗’这样的歪理顶回来。 久而久之,老皇帝对老六这个儿子渐渐放养。 其他人就更不管,巴不得他什么都不会,浪荡一生。 他见过耍过的女人如过江之鲫,数也数不清。 那些女人待他既讨好又谨慎。 后院的十来个女人更是卑微至极,一不小心就会被弃,其他女人会人人上来踩一脚。 百依百顺是标配,她们拼了命花样百出讨好。 林夕梦这样的,他当真是第一次见。 “罢了” 谢辰瑜拂过她娇弱的面庞,捏了捏毫无一点儿肉的松弛肌肤。 “确实是受了不少罪,赵氏手段太过狠辣,也该敲打敲打” 谢辰瑜的速度很快。 三日后休沐时,他以家宴的名义召齐所有的女人。 在饭桌上,突然对赵氏发难。 “本殿不在府中的这半月,听说是良娣主理府中事物,你们都来说说她管得如何” 赵良娣突然一脸娇羞。 “照顾妹妹们都是应该,主子爷为何这样问” 她很自信。 除了林氏那贱人,她并没亏待谁。 三茶六饭点心果子,布匹香料,茶叶首饰,全都按品级发放,绝不允许胡乱克扣。 这帮女人但凡还想在后院混下去,就不会胡说。 事实也果然如此。 刘良人难得利索了一把,战战兢兢起来说自己过得尚可,衣食丰足。 钱氏、孙氏、胡氏、吴氏等人也陆陆续续起身,说良娣主子体恤下人,仁厚有加,对她们上上下下都不错。 到最后,只有一个崔良人还没开口。 “你说呢崔妹妹” 赵良娣笑中带着冷,温润的眼神背后藏着尖刀。 崔良人并不急,她看了一圈发现林夕梦没来。 可她知道主子爷去过碧波苑,也知道林夕梦去过前院书房。 从主子爷回来第一日她就知道,这个女人还有宠。 后院里这些弯弯绕绕,崔氏洞察得一清二楚,也明白主子爷不会轻易放过赵良娣。 “回良娣主子,回主子爷”,崔良人斟酌道。 “妾身自己没什么不好,倒是林妹妹让妾身好一番心疼,不过因为一桩小事,良娣主子就打了二十板子,妾身多少也有些害怕了” 崔氏微微屈膝,眼眸下垂。 一身藕荷色细绢长裙配上碎宝石的头面,手腕也肃静,整个人一副温婉且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模样。 赵良娣气得脸色发青。 “什么一桩小事,她故意拿茶水烫我也算小事大夫说我手臂要永远留疤了” “在崔良人眼里,是不是她把我杀了才算大事” 崔氏猛地抬头眼泪汪汪跪在谢辰瑜跟前。 “主子爷,妾身不敢这么说,不过是两句心里话,求主子爷明鉴” “你!”,赵良娣气得浑身发抖。 果然在崔氏那儿栽了跟头。 这个贱人平时缩在背后不声不响,一到关键时刻就使绊子。 亏她还以为此人改好了,没难为她,想不到还是这样。 “崔氏你什么意思哭哭啼啼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赵氏咄咄逼人。 谢辰瑜终于皱眉,亲自扶起崔良人:“够了” “林氏烫伤你并非有意,二十板子险些要了她的命,你出手未免太过狠毒了” 谢辰瑜慢条斯理回到座位。 “来人,把赵氏拖下去赏她十板子涨涨记性” “爷!” 赵氏整个人都愣住,不敢置信。 “我是冤枉的,我身为良娣有权利管理妾室,这是爷亲口告诉我的,怎么现在倒来打我板子” 她疯狂挣脱几个嬷嬷,扑倒谢辰瑜脚下。 “爷您是不是糊涂了” “就算我有错也不该当众打板子,我是良娣,这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呐” 谢辰瑜未说话,因为林夕梦来了。 “良娣没法儿做人,我就有了妾身虽然是个侍妾,可终究也是爷宠爱过的人,你当众打我的时候怎么没想想” “贱人!” 赵良娣崩溃。 她真后悔之前没再狠些直接杀了她。 “你居然没死,还活了下来!” “原来良娣主子是想要我的命啊,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林夕梦提着白底镶南珠留仙裙,轻轻抚了抚光滑如玉的脸蛋,又稳了稳头上的赤金紫玉步摇。 这一身打扮,将她娇俏软糯的气质尽显。 “我就是福大命大,你后悔也晚了” 赵良娣终究被拉到不远处的老虎凳上,由几个嬷嬷‘砰砰砰’打了十个板子。 凄厉的惨叫声过后,赵良娣被扶回席。 十个板子还不至于伤筋动骨,连皮也不会破,最主要的是失了脸面。 而彼时,林夕梦已经依偎在谢辰瑜身边,娇俏吃着精致的粥品。 “多谢主子爷赏赐,妾身记住了” 赵氏咬牙,死死又瞪了林夕梦几眼,捏着鼻子道歉。 “对不住林妹妹,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话语意味深长,林夕梦还是笑了。 “不碍不碍,都是自家姐妹,赵姐姐也是一时糊涂” 一席话差点儿又让赵良娣吐血。 宴席过半,谢辰瑜没了兴致,拉着林夕梦离开。 旁的女人羡慕嫉妒恨,也只能各自散去。 回到前院书房,林夕梦真诚跪地谢恩。 “多谢主子爷” “出气了” “是,出气了,以后我会听话,跟着您好好过” —— 谢辰瑜要放她离开,想了想还是留了她说话。 “二哥要当太子了,宫里许嫔也要生产,你很快要成为皇后的弃子,怕不怕” 林夕梦惊讶。 大梦初醒,这大盛朝连太子都要定下了 “你……”不是也有几分野心吗 他时常扮作风流不不问朝事的模样,心里其实明白得很。 “难道,你要失败了” “是” 谢辰瑜淡淡勾唇,眼里并无多少失落。 “既然你看得清楚,想必也知道我处境不佳” “以后本殿更要夹着尾巴做人,你以为如何” 第46章 生产 “那我只好也夹着尾巴做人喽” 林夕梦轻松转过身看窗外盛夏的林荫。 六月初盛夏将至,前院书房梧桐树枝繁叶茂,像几顶浓密大伞把院子整个遮起来。 虽然院子不大,倒显得十分有底蕴。 “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来,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弄死我吧” 没用的弃子,很多人都是直接灭口的。 “命倒不会丢,皇后不会做那么明显,只是你的愿望怕难实现了” 北疆的林家,多少是冤枉了些。 按照常理,过个几年帝王会大赦天下一并赦免,可惜父皇他大概没心思想这些老臣。 他的心思,都在乾清宫那位孕妇身上。 —— 从书房回来,林夕梦托着腮。 “你说,许嫔娘娘会生个皇子,还是公主” 青青噗嗤一笑:“这奴婢哪儿猜得出来咱们不过是小鱼小虾,碍不着咱们什么的” “是啊,碍不着什么” 苦涩,是真的满嘴都苦。 要真当一辈子侍妾,在后院任人搓圆捏扁,没有上升通道,生了孩子也不能自己养,家里也不得赦免。 夫君的宠爱虚无缥缈,那她这一辈子真的是完了。 “算了,洗洗睡吧,有些事只能听天由命” 当夜林夕梦第一回做了梦,梦见重新回到现代,继续996。 半夜惊醒,她直直盯着头顶的帷帐,上面绣的是瓜蒂绵延的图案,寓意多子多福。 “生孩子” 林夕梦苦笑。 一个侍妾的孩子,在这个后院就是苦水泡大的,还是不生最好。 卷不成,就不卷了,能好好活着一日就算一日。 上辈子直到猝死也没赚够躺平的钱,那这辈子就好好弥补。 从此吃吃喝喝,春花秋叶,她能好好活着一日就是赚。 次日,林夕梦带着青青和紫荆,挑选布料缝制各种各样的香囊。 蛐蛐儿鸣秋、蝉鸣夏夜、鸳鸯戏水,也有鱼戏莲叶,足足七八天,缝制十几个。 青青十分纳闷:“绣这些做什么” 林夕梦笑:“六月盛夏,咱们挨着翡翠湖蚊虫太多了,缝些香包咱们都带着,驱蚊杀虫又能解暑” 青青放松一笑。 “那奴婢去库房领些草药” 半天功夫,领回来一大堆艾蒿、白芷、七里香、花椒叶和薄荷等草药。 “都是上等的,果然主子爷在,咱们就能得些好东西” 林夕梦笑说都是常见的也不值什么钱。 她装了十几个草药香囊,碧波苑里一人分了三个,剩下五六个自己留着。 闲暇时坠上些穗子,穿几颗珠子。 等林夕梦再重新戴出来时,连青青都惊呆。 “同样是一批做的,怎么差别这么大” 青青把自己的拿出来比了比,都是贡缎,都有花纹,一个有流苏镶明珠,一个光秃秃什么也没有,二者大相径庭。 “这么一对比,我感觉连味道都不一样了”,青青眼神羡慕。 林夕梦接过自己的,打趣她。 “你这鼻子是长在眼睛上的外观不一样连味道也不一样了” 青青扁扁嘴:“我就是觉得味道不一样嘛” “都是一样的草药,怎么可能不一样,你闻错了” “不会吧,我的鼻子很灵的” “你就是闻错了” 青青:“……” 林夕梦转了一圈儿回屋休息,打青青跟前过,青青又皱眉嘀咕了一声。 “还是不一样” 林夕梦敲了敲她额头。 “你是魔怔了” —— 时间转眼到了七月,太阳愈发毒辣,宫里的气氛也万分紧张。 七月初三,许浅浅和往日一样用过早膳,坐在廊下纳凉。 整整一个孕期她都在这个狭窄的小院渡过。 只有栗子一个宫女陪着她。 剩下二等三等粗使宫女太监,一应都是乾清宫皇上派来的。 不憋闷是假的,可她不敢出去。 有时候她会产生自己是个生育工具的错觉,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幸福。 要不是皇上,许家还是吃不饱饭,爹娘还在给人做苦力,哥哥和侄子们冬天连个棉袄都穿不上,夏天光脚到处摸鱼捉虾。 正因为有了自己,有了肚子里的龙种。 她们一家才会飞黄腾达。 日头渐毒,栗子过来请她进屋纳凉。 “皇上派人送来最新鲜的瓜果,奴婢刨了皮切成碎丁子,只等着主子回去吃” “您是喜欢玫瑰卤还是喜欢糖桂花膳房上回给了好些,都还放着呢” 许浅浅有些茫然。 糖桂花是什么玫瑰卤又是什么,她都没吃过,又不好让栗子看出来丢脸。 “两样都要一些,分开放,本宫都尝尝” “是” 栗子恭恭敬敬。 原先是有些看不上,后来就不敢了,别的不说,单是肚子里的龙种就足够尊贵。 主仆进了屋。 栗子恭恭敬敬淋好卤子端着水果呈上去。 许浅浅先尝了玫瑰卤的,蜜瓜伴着花瓣的清甜,让她接连吃了三四口。 后面又尝了糖桂花,这个有些腻,但桂花香浓郁,同样让人口舌生津。 不知不觉,两碗蜜瓜下肚。 栗子拿了点心进来,刚想劝她少吃些,一抬头发现已经吃完了。 “主子,这么凉您不该一下全吃了” 许浅浅皱眉,语气颇为责怪。 “我已经事事按照你们的意思,现在来吃个蜜瓜都来管,我又不是笼子里的鸟” 栗子不敢再劝,还是有些担忧。 正想着要不请太医来看个平安脉。 突然发现自家主子脸色有些不对。 “您怎么了” “我肚子怎么突然硬邦邦的啊!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来” 栗子脸色大变,拔腿就往外跑。 主子恐怕要生了。 —— 太医和稳婆陆陆续续来齐时,许浅浅已经被送到产房,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色发白,死死咬住唇,额角汗珠一滴滴往下冒。 “什么情况,救救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来人,谁能来救救我” 栗子冲进来。 “主子别担心,人都齐了,膳房和药房也都预备好,您只管听嬷嬷们的就行” “皇上,皇上您在哪儿浅浅要死了,皇上,我要见皇上”,许浅浅大喊大叫。 被稳婆冷着脸喝住。 “主子还是省些力气,待会儿生的时候也好用力,大喊大叫是没用的” 许浅浅哪儿听得下去。 这会儿她只想找那个许诺她一个又一个山盟海誓的人。 第47章 一定是孟妃 皇帝当然不会来。 这个时候他正陪着孟妃。 女人十月怀胎,皇帝却有六宫佳丽。 孟妃不傻,甚至低调聪明懂蛰伏。 别人盛宠时知道退避三舍,宠妃怀孕后又懂得勾引皇帝。 打着旧情难忘的招牌,区区几招就把老皇帝死死拴在身边。 从初夏到盛夏,孟妃一个月总有七八天承宠。 皇后忙着与二皇子联手。 陈妃忙着操心不争气的老三。 别的高位不是太老就是自诩贵重舍不下身段,只愿当高高在上的凌霄花。 只有孟妃。 她年轻,又放得下身段舍得下尊严。 老皇帝喜欢夜御数女,她就带着歌姬舞女彻夜服侍。 老皇帝喜欢白天小乖猫晚上小野猫,孟妃就专门偷偷找了宫外的妓子,学了些房中独门绝技。 老皇帝喜欢肌肤莹白如玉,孟妃就每日用鲜乳沐浴,把肌肤养得吹弹可破。 年轻真好啊,她什么都能豁出去。 此时,精致奢华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肌肤莹白的女子像只美人鱼,娇娇悄悄缠绕在男人怀里。 一只玉臂挽着男人的脖颈,另一只手轻轻在胸口画圈圈。 “皇上,许妹妹的胎差不多到时候了,您也不多陪陪人家” “有太医和稳婆照顾,朕很放心,怎么爱妃吃醋了” 雕刻精致的冰山送来丝丝凉爽,老皇帝枯黄的手指轻轻挑起透明的薄纱,大片风光一览无遗。 “臣妾当然吃醋” 老皇帝脸色一变。 女人开始争宠时,一切就可恶起来,他淡淡放开手指,正要翻过身。 孟妃又恰到好处捉了他的手。 “臣妾也一样年轻貌美,一样贴心乖巧,怎么皇上就只疼妹妹不疼我呢” 她把枯瘦的手捂在胸口,一副受伤心疼状。 原来不是争权夺势,只是女儿家的小醋意。 老皇帝笑了,又重新柔情蜜意起来。 “疼你,怎么不疼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 水润的眼珠左右一转,立刻笑盈盈起来。 “臣妾想去清凉山避暑,一直听人说,还没去过呢,不知皇上答不答应” 柔软的身体紧紧熨帖,带着小心翼翼。 老皇帝身体僵了一下。 “去多久” 许氏该生了,如果是个皇子,他很快就有太子了。 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威胁。 他只需要吃好喝好睡好,参知政事怎么也等二十年以后。 不像老二老三他们,眼瞅着就要跟他抢皇位了。 皇位是他的,孩子们只要好好读书就好。 对,好好读书。 “臣妾不敢奢求什么,就去个三四天好好看看景就好。” 老皇帝突然松了口气,三四天还是可以的,许氏应该没那么快生。 他当即答应下来:“那你准备准备,想要什么告诉库房,就说朕的意思,你喜欢什么衣裳首饰都随你挑” “多谢皇上” 孟妃喜出望外,像是没看见老皇帝眼里的芥蒂。 “时间过得真快,睡了个午觉,转眼就到晚上了” “皇上晚膳想吃什么臣妾听说御膳房新进了几尾鲜活的鲈鱼,不如叫他们炖个汤来,配上一壶玉兰花酒,再添几个鲜爽凉菜” 老皇帝点头默许。 孟妃喜笑颜开起身下床,开门吩咐心服太监去御膳房传晚膳。 王喜突然使了个眼色。 偏殿里,他跪在主子跟前讲明原委。 “乾清宫那边派人来传话,说许氏要生了,想见皇上” 孟妃脸色一变:“生了她还不足月,怎么可能!” “奴才不知,想来日子接近了,提前也是有的” “主子要不要禀报皇上” 孟妃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满心纠结。 半晌才不耐烦别过头:“这事儿瞒不住” 消息还算顺利传到御前。 本以为老皇帝会立刻起身回乾清宫守着他心爱的女人,孟妃也做好了皇帝拔腿就走的准备。 谁知皇上不急着动身,反而把许氏身边伺候的召来细细问了一遍。 得知许氏是因为贪吃蜜瓜导致提前生产,老皇帝当即黑了脸。 一连丢下几个茶碗,他闭目半晌突然又睁开。 “去叫膳吧,不是说有新鲜的鱼吗” 孟妃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喜出望外。 “有有有,臣妾这就去” …… 从晚上到半夜,老皇帝根本没有出现,长乐宫大摆宴席。 美食美酒,陈年佳酿,孟妃还特意找了司乐坊的宫人助兴。 丝竹管弦悠扬婉转,传出长乐宫,飘荡在后宫上方久久不散,连乾清宫都能隐隐约约听见声音。 那时的许浅浅也是司乐坊的一员,风华正茂,新鲜靓丽,被帝王一眼看中。 今时今日。 司乐坊还是司乐坊,还有无数娇俏美丽的乐工为帝王演奏。 而许浅浅已经是许嫔,风光无限,却生死挣扎。 乾清宫小偏院。 六福的徒弟小顺子还未进门就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不由得腿肚子直打哆嗦。 推门进去,栗子立刻双眼冒火朝他走来。 僻静处,她双眼通红:“皇上呢顺公公去了这半天怎么一点信儿都没” 小顺子忍着胆颤。 “皇上在孟妃娘娘那,奴才也不敢硬闯啊” “后来呢你没告诉皇上许嫔主子发动了” “告诉了,可是……”,小顺子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 “你说啊!”,栗子抓起他的衣袖。 “皇上许久没动静,也没见人出来,还是孟妃娘娘的人出来的,说是圣谕叫膳” 意思很直白,皇上就是故意不来的。 栗子当场僵直身体。 她拼命回想是不是主子哪里得罪了皇上明明一直都很得宠,不然也不会从华阳宫特意接到这儿。 更不要说皇上曾扬言如果娘娘生下男胎,就立为太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看了看华丽的乾清宫,又揉了揉眼,再看看,这绝不是做梦。 “孟妃,对了,一定是孟妃” 满后宫,就只有她。 出身高贵的没她年轻貌美,年轻貌美的不如她身份高贵,她就像后宫最特殊的存在。 集齐了身份美貌,又放得下身段,长相足够妖艳。 主子未得宠前,就是这一位宠冠六宫的。 被夺了这么久的宠爱,她一定恨透了吧。 产房里尖利的喊叫戛然而止,栗子心脏颤抖,脸色大变,艰难迈着双腿一步步赶过去。 第48章 生了 许嫔生了。 栗子匆忙赶到,差点儿与一个端着血水的粗使宫女装撞了个满怀。 来不及责怪,就听里面接生的嬷嬷喜气洋洋。 “恭喜许嫔娘娘,是个皇子,白白胖胖,足足有六斤三两” 伴随着这喜气的,是一声又一声还算有力的婴儿啼哭。 “生了,是皇子,娘娘,是皇子” 栗子喜极而泣,扑倒在许浅浅的床前,拉着她无力苍白的手。 “主子,咱们熬出头了” 她站起身擦擦眼泪。 “还不快给小皇子洗干净抱起来,快去华阳宫给皇上报喜” “不对,是小太子” 孟妃算什么,皇后又算什么皇上金口玉言许下的承诺,自然一言九鼎。 栗子这话没毛病。 有了小太子,她也要一步登天了。 此时许嫔一脸虚弱:“皇上呢皇上怎么还没来” “快了,主子您再等等,皇上这就要起驾来看您了” 一边说一边为主子擦汗。 擦着擦着,栗子逐渐发觉不对,怎么主子越来越苍白,怎么手脚越来越冰,床褥上的血液越积越多。 “主子您别睡,快醒醒,快醒醒啊” “喂,这血怎么止不住,来人呐,快请太医” 太医就在外头守着,共有两个,都是须发花白,一个擅长妇科,一个擅长产科儿科。 两人一看就变了脸色:“这是大出血,快,预备老参和止血散” 栗子被赶了出来,室内只有几个接生的嬷嬷还在清理婴儿。 里面乱糟糟一片,孩子也很快被抱了出来。 栗子绝望极了,在外间来回转着,时不时双手合十祈祷,求神拜佛。 主子在,她就有一分荣华希望,主子若是去了,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像她这样的奴才,被退回内务府就再也不会有好去处。 所有的主子都会嫌她们晦气,那就只能去浣衣局了。 浣衣局那个地方,能活三年都是翘楚,能活五年都叫高寿,能活十年的,只有那里的管事。 栗子在外间守了一夜,也等了一夜。 皇上还没来,小偏院只有时不时的婴儿啼哭,其他时间都静悄悄的。 她坐在脚踏,趴在主子的椅面上,眼泪流了干,干了又流。 不知等了多久她睡了过去,次日凌晨是做噩梦醒来的。 还好,天空已现鱼肚白。 “主子,主子怎样了”,她一个激灵爬起来冲进里间。 里间没人,两个太医跪在门外。 许嫔出身再低,终究是皇上的妃嫔,他们是皇上指来看护母子的,就不敢怠慢。 栗子跑过去。 “我们娘娘怎样了”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栗子身子一软倒在地上,皇上终于来了。 老皇帝迈着豪情万丈的步伐,自豪挺着肚子走了进来。 他已经得知许嫔生下皇子,心里很高兴。 昨晚弄得孟妃苦苦求饶,今天新晋的宠妃又为他生下健康的皇子。 他哪里老了明明还年轻康健。 他简直不理解这么早立太子,那帮老臣想干什么 老皇帝先去看了胎儿。 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小团,正握紧小拳头翻着白眼儿,脸上的表情十分滑稽,带着新生的希望与可爱。 “好!” “赏许嫔,另许氏生育有功,特赐封号‘庆’,赏金百两,银千两,其他的六福你拟个单子来,库房里捡顶好的给” “你再派人去趟御药房,取几支百年老参给许氏补身体” 百年的老参几乎已成了人形。 除了皇帝本人,宫里只有太后和皇后配享用。 老皇帝直接赏给许嫔,分明就是兑现了之前的话,承认她是太子的生母。 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许嫔就是未来的太后。 人人都心知肚明。 “是” 六福麻溜儿跑了。 老皇帝又去看了许嫔。 得知许嫔昨夜大出血,刚刚被太医救回一条小命,这会儿还没醒。 他长叹口气:“那就好好养着吧” 然后抬脚离开。 栗子有些懵,皇上就没别的表示吗以往的柔情蜜意什么的。 可怜的宫女怎么会知道。 许氏这般蓬头垢面的样子,皇上一眼都不想看。 —— 许氏顺利产子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 皇后第一个受打击,整个人几经摇晃才站稳。 “皇上还赏了百年老参给她她也配” “娘娘,当务之急是咱们怎么办皇上看来是真的想……” “不可能!” 老皇后攥紧拳头,生生折断了指甲。 “我的韵儿修儿都没得到,别的孩子也休想得到” “皇子是吗生下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呢,这中间的变数,谁知道有多少” 芳锐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闹着玩,一旦事发……” “芳锐你想到哪去了” 老皇后目光如炬盯着她的眼睛:“本宫可什么都没说” “更何况我说的是事实,我的韵儿和修儿都是夭折,宫里的孩子,可不容易活呢” 芳锐只好忍下担忧。 “娘娘能这么想就最好,奴婢还真怕您受了刺激做什么傻事” “不会的” 她突然冷静下来,拨弄自己手腕上的极品东珠。 “我什么都没了,不能再没有后位,不然我这一辈子,我们王家这几十年,算是白费心机” 芳锐彻底放下心:“娘娘能这么想就好” “那咱们……” “先按兵不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洗三礼什么的都先预备起来,本宫不能哭,她们都等着笑呢” “是” 同一时间,后宫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大家也只是议论纷纷,没儿没女的顶多看个笑话。 真正受嘲笑的还是陈妃、赵嫔和李嫔这些有儿子有资历的。 “在宫里熬了这些年,还不如人家一乐坊出身的,也不知道怎么混的,这些年都白过了不成” “也不是人人都有那等福气的,咱们这些人谁敢想” “那是,咱们这没儿没女的瞎操心什么,人家还不闹呢” “连皇后娘娘不也没什么” “也是” 宫妃们热热闹闹讨论了好几日,终于皇后坐不住,下严令禁止,这才渐渐熄火。 洗三礼准时进行。 皇后像完全没有芥蒂似的,将洗三礼办得隆重盛大。 请了族中最德高望重的老王妃来主持,洗三的时候皇后也极尽热络。 一张饱满的圆脸喜笑颜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自己得了个儿子。 第49章 洗三 “小皇子长得真可爱,额头饱满圆润,倒像皇上小的时候” 年迈的老太妃慈爱抱着襁褓,眉眼弯弯,满脸的皱纹都抚平不少。 老人对婴儿总有种天然的喜爱,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夸,不由就多说了几句。 皇后始终言笑晏晏,恭敬以待。 没有特别的欣喜热情,也挑不出半分毛病,让那些一心盯着想看笑话的人有些失落。 在这个后宫生存下来的,没有谁是软柿子。 有人开始挑刺。 “臣妾听说小皇子降生时正是半夜,夜空有五彩祥云突然亮起,足足有半刻钟的功夫才逐渐消退,这可是吉兆呢” 说话的是莺贵人,此人容貌并不出众,唯有歌喉婉转动人,不管什么歌从她嘴里唱出来,别有一番风情。 在宫里也算凭本事立足。 皇后瞥了她一眼,不想搭理。 谁知竟有第二个人也开始提。 “确实是吉兆,或许真是老天爷的意思,这么看小皇子还真有福相,将来必成大器” 这回说话的可不是什么能人,不过一个肤白貌美脑子不太好使的美人。 皇后忍着不耐。 “这毕竟只是传言,有谁亲眼见过还未可知,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就不必提了” 什么吉兆不吉兆的。 如果自己最尊贵的两个嫡子都没有,别的孩子又凭什么有。 是时候重视下宫里的流言了。 第一天时就有人传出这话,第二天人更多,到今天第三天就人尽皆知了。 别管什么人,安好心的没安好心的,总之大家都想看热闹。 “皇后娘娘,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叫怪力乱神这万一是上天属意呢” 一个没了皇子的皇后,手中有权利又能怎样。 下一任皇帝绝不可能是她的孩子,就算亲自扶持一个又怎样终究不一样了。 还用顾忌什么 只要皇后还想做皇后,只要王家还是朝廷的世家,谁都不敢拿她们怎样。 这宫里目前还是皇上做主。 年轻的妃嫔们过惯了被宠着的生活,对老皇后不过是做面子而已。 许多人在背地已经不服她。 更不用说现在连许嫔的儿子都能当太子,可见皇上也不怎么喜欢她。 “那就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至少这个宫里还是本宫做主” 皇后终于变了脸色,茶盏重重一摔。 抱着孩子的老太妃抬头看了一眼,轻叹口气,有些不舍把孩子交给乳母带下去。 自己枯坐着说了几句,起身告辞,皇后起身笑脸相送。 再回来时皇后也没了兴致,匆匆说了几句就散场。 隆重开头的洗三礼,结尾多少有些匆忙。 —— 洗三礼后,庆嫔回到华阳宫坐月子。 由于生产时大出血,太医吊了参汤,配了过量的止血散。 小命虽然救回来,但以后再难怀孕。 也就是说,她这辈子只有十皇子这么一个儿子。 得知这个消息,许嫔将襁褓抱在怀里,额头贴着额头,眼泪止也止不住。 “你一定要当上太子” “你生下来就有吉兆,你是我的唯一,你是我们许家唯一的希望,儿子,你一定要顺顺利利当太子,做皇帝” “娘这一辈子就靠你了” 栗子笑着上前:“主子别这样,当心捂着孩子” “天儿正热的时候,两层纱的襁褓还是有些厚,奴婢把小皇子抱下去凉快凉快吧” “不!” 许嫔双眼通红。 “我要守着我的儿子,你别管,你出去” 栗子吓了一跳:“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先前不还好好儿的” 仔细回想,发现主子是从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才开始的。 她笑着劝:“娘娘不必担心,您已经是庆嫔,且有了皇子,皇上金口玉言已经说过,这就是小太子” “他会是天底下最好运最尊贵的人” 栗子的笃定给了庆嫔勇气。 她眼神渐渐清明,渐渐放开小孩子。 小小的十皇子憋得小脸涨红,这才‘哇哇’哭了起来,原来刚刚庆嫔把他捂在怀里,正巧捂住婴儿口鼻。 栗子背后一阵冷汗,也不敢多说,忙把小皇子抱给奶娘喂奶。 —— 同一时间,椒房宫。 皇后从那天洗三礼就浑身不舒坦,又怕看笑话不肯声张。 过了七月初十就格外厉害,头晕眼花,手脚绵软,整个人都混混沌沌吃不好更睡不好。 不过芳锐干脆没请太医。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心病。 太子之位一日不解决,娘娘就一天不会舒坦。 “实在不行,奴婢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娘娘千万别再折磨自己” 芳锐实在看不下去,不得已劝道。 “不行,谁都不许动手”,皇后咬牙。 此时有人来报说二皇子求见。 “轲儿,他来做什么” 想到他正忙着大婚之事,皇后放松神情叫人请进来。 谢辰轲稳步进去,面容沉稳带笑告诉皇后大婚之事都预备得差不多,一应东西都是齐全的。 皇后突然放松下来。 “那就好” “信国公的嫡孙女本宫打听了又打听,实在是个规矩极好的大家闺秀,这样聘来的正妃你可千万要珍惜,不要辜负了人家” “不会的” 谢辰轲信誓旦旦。 然后就是沉默,无尽的沉默。 华阳宫的事成了所有人的心头大病,想刻意避过,又始终避不过。 “母后……打算怎么做” “先按兵不动,轲儿你千万不必插手”,皇后眯了眯眼。 “本宫既然打算支持你,就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何况宫里的事你也插不上手” 谢辰轲恭敬拜了又拜,最后凑到皇后耳边。 “母后其实也不必担心” “即使您不出手,儿子也有一万种法子让那孽障消失,为了这件事,您实在不应该折磨自己” 竟有些莫名感动。 皇后看着谢辰轲写满真诚的瞳眸。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是自己的韵儿回来了。 那是她的长子,小小年纪就展现出极高的天赋,天资聪颖学习伶俐,所有的太傅交口称赞。 可惜天妒英才,他早年夭折。 现在这双酷似的眼神,睿智且真诚的眸子,总有八分是韵儿的影子。 “好” “本宫也可以不出手” 谢辰轲颔首:“父皇的后宫越来越庞大,人多难免生事,母后您只需打理好后宫即可,关键时刻,儿子自会来求助” 第50章 立太子 弘治二十一年,八月初四,十皇子满月。 皇帝突然下诏立他为太子,正位东宫。 朝堂上,百官面面相觑,突然有人跪下来劝阻。 “皇上三思,十皇子不过刚满月的小儿,非嫡非长,且品行又无法考量,实在不能服众,恐生祸事,还请皇上三思” 说话的是老皇后的父亲王阁老王启时。 王氏一族立足百年,王阁老又是两朝元老,资历深厚,朝中文武大臣多多少少都有照拂。 可谓根深蒂固,树大遮天,就连老皇帝也轻易无法撼动。 大多数时候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大家图个太平。 这会儿他站出来反对,老皇帝早有预料。 “怎么王爱卿有意见” 王阁老老脸一黑,不卑不亢上前一步。 “老臣的确有话要说” 他把刚才那句的意思又深入浅出重复了一遍,最后痛心疾首跺着脚。 “这让二皇子如何自处让皇后娘娘所出的嫡皇子又如何自处” 嫡皇子夭折是不假,可两个嫡皇子到死也没摸到东宫的半点儿苗头,十皇子一区区乐工之子,就能满月正位东宫 那小孽障恐怕胎便还没拉完吧 老皇帝哈哈大笑。 “二皇子不同样是庶子朕的嫡皇子也已夭折多年,爱卿是老糊涂了吗” 王阁老今年正好七十九,人生七十古来稀。 但他精神矍铄,除了须发花白,一双眼睛仍旧神采奕奕,每日上朝下朝衙门府院从无耽搁。 “老臣当然不糊涂” “糊涂的应该是皇上吧皇上这样行事,恐怕两个嫡皇子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宁” “放肆!”,老皇帝大怒。 “王启时你不过仗着先帝厚爱,就敢放肆胡言乱语,信不信朕今天就砍了你的脑袋” “皇上是一国之君,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可老臣还是要说一句,皇上此举实在寒了其他皇子的心,是要出大事的啊” “不必再说” 老皇帝厌恶别过脸。 他站起身,硕大的肚子几乎要把龙袍撑破。 “朕意已决,谁要再敢说半句,一律按谋反论处” 帝王拂袖而去,六福左右不是,草草喊了退朝就追了出去。 金銮大殿突然没了主人,众人炸开了锅。 “荒唐,实在是荒唐” “皇上居然要立一个满月的婴儿为太子,我大盛朝这是怎么了” “刘阁老,话可不能乱说,您还是当心些”,另一个大人摇头叹息。 众人面面相觑,满心愤懑,又都不敢开口,只暗暗用眼神交流一会儿,耷拉着脑袋叹气离开。 六福的徒弟见金銮殿人都走了,忙过去禀报师父。 谁知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出了事。 刘阁老原本也走了。 越想越气又折返回来,哭喊着要去见先帝,只喊了两三声就撞柱而亡。 殷红的脑浆染红地面,枯瘦的身体就像折断了的老槐树,应声倒地再也没起来,深红的血沿着砖缝蜿蜒,像条绝望的毒蛇。 随着撞柱一声响,是宫女太监们的尖叫。 太和大殿乱作一团。 —— “皇上,出事了” 六福哆哆嗦嗦去御书房禀报。 彼时老皇帝正琢磨着八月的中秋宴和祭祖仪典。 仪典要盛大,宴会也要盛大,要载歌载舞要丝竹管弦,太平盛世,他要的就是金尊玉贵的享受。 实际上,他的左右边满满的一摞全都是各地报灾的折子。 蜀中遇大雨,良田被淹,收成不到往年的三成。 江南钱塘泛滥,周围桑田同样被淹,蚕农近乎颗粒无收,今年的织造局恐怕连像样的锦都织不出来。 漠北大旱,辽东匪患。 大盛朝太辽阔,辽阔到皇帝只能通过薄薄的一纸奏折了解他的江山。 他自然不能感同身受,明明京城好好的,百姓怎么可能会受苦。 “再大呼小叫,朕要你的狗命!”,老皇帝极其不耐烦。 “皇上,刘阁老撞柱身亡了,血流了一地,太和殿已经乱作一团” “什么” 先是错愕,再是厌恶,帝王的表现丝毫不加掩饰。 “他愿意死就让他死,朕不稀罕” 六福不知所措,正要退下去,被老皇帝叫住。 “封锁消息,就说他暴病留在宫里医治,让他家人稍安勿躁,太和殿所有目睹的宫人先锁起来” 六福腿肚子直打哆嗦。 “是” 等所有人离开,老皇帝瘫坐在椅子上,这才开始害怕。 他颤抖着拿出已经拟好的圣旨,左看右看,想撕了,又松开手,最终还是放下摊平。 他闭目深吸几口气,最终下定决心,拿起玉玺盖了上去。 玉玺一盖,圣旨就生效了。 就代表他正式把一个刚满月的婴儿,立为太子。 “呼” 老皇帝笑了起来,全身的每一根筋骨都在放松。 —— 整整七日,老皇帝花了七日才把事情压下去。 皇宫终于风平浪静时,谢辰瑜扮作乖儿子的形象进宫。 “父皇,上书房修好了” “前前后后耗时两个月,终于赶在中秋节前修好了,所有梁柱都换了一遍” 老皇帝没什么心情,淡淡瞥了他一眼。 “好,你先退下吧” 谢辰瑜站着不动。 老皇帝好像意识到什么,扯出一丝笑。 “做得不错,朕该赏你的,你想要什么” 谢辰瑜恭敬谢恩,思来想去,说喜欢桐荫馆那把焦尾古琴。 “儿子得了几卷古乐谱,想试着弹奏一番看能不能还原,请父皇成全” “拿去吧” 老皇帝很不在意挥挥手。 谢辰瑜感激涕零三跪九叩,喜笑颜开像个孩子似的起身,迫不及待要去寻那把琴,嘴里还嚷嚷着父皇不许反悔。 老皇帝苦笑。 “老六总是长不大,这性子还挺像他母妃的” 柏氏的模样已经模糊,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她水晶般的性子。 “对了,你回来” 老皇帝叫住谢辰瑜。 “别忘了去看看你母后,近来她身子不好” 谢辰瑜僵住,眼底寒芒乍现,突然又隐藏回去。 “是” “儿臣告退” —— 从御书房出来,谢辰瑜先去桐荫馆取琴。 又坐在树下忘情弹了几曲。 翩翩白衣,玉冠束发,不带一丝皇族的纹饰,却贵气天成。 周围的宫女无不羞红了脸,扎堆叽叽喳喳讨论。 “要说风流才子,还得是六皇子这样的” 第51章 想活还是想死 “二皇子娶的是信国公家的嫡孙女,不知六皇子配得上哪家的闺秀” “二皇子后院已经有许多妾室了,听说有个姓林的好像很得宠” “讨论这些做什么,咱们又不可能服侍六皇子去” “哎” 谢辰瑜微微勾起唇角,起身收了琴去了椒房宫。 此时的椒房宫正一片热闹。 谢辰轲:“这是儿臣专门叫人去山里找猎人买的,说是已经教会了说话,会说好几句” “是吗” 皇后新奇看着谢辰轲手里的一对儿鹦鹉。 谢辰轲逗一下,鹦鹉就说一句“皇后娘娘金安”,惹得皇后开怀大笑。 “你这孩子不好好忙你的正事,总想着这些做什么” 谢辰轲恭敬:“古有彩衣戏亲,儿臣不过弄个玩意儿哄母后开怀,不值一提,只要母后能心情纾解,就什么都值了” “好,好!” 老皇后突然觉得,二皇子也没坏到哪儿去。 这样的人只要掌控得当,其实比老六那个定时炸弹要强百倍。 至少,他们没有深仇大恨。 “瑜儿,你怎么来了” 许久,老皇后才发现站在院中的谢辰瑜,忙叫芳锐叫过来。 谢辰瑜收拾心情上前。 “儿臣修缮上书房完工,找父皇讨赏来了,这不,桐荫馆的焦尾古琴” 老皇后看了看小太监手里捧着的琴盒,又看了看兴高采烈的老六,其实挺不自在。 到底从小老六与她更亲,是她照拂着长大,现在她和谢辰轲凑到一处,难免这孩子伤心。 她尴尬笑了笑把谢辰瑜拉到身边。 “难得进宫一趟,中午就不必走了,和你二哥一起陪母后用个午膳如何” “母后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儿的桂花糖饼” “好啊” 谢辰瑜勾起唇角,心情愉悦。 谢辰轲看了他好几眼,怎么都没看到半分破绽。 “二哥,我脸上有字吗怎么你一直盯着我看” “哦没,没有”,谢辰轲尴尬。 —— 谢辰瑜从椒房宫出来时已是半下午。 回府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狠狠睡了一觉。 次日又打马出府,去如意坊直接了当把花魁赎身,又在北面不起眼的小荷花巷买了座两进的小院子,把花魁安置在那。 不出三日,六皇子谢辰瑜有了外室。 消息很快传遍满京城。 有笑说风流才子的,也有怒骂皇室败类的。 小荷花巷里,谢辰瑜听着花魁娘子一条条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说吧传吧,越热闹越好,最好让全世界都相信”,那我才安全。 皇子养外室虽然丢脸,却不丢命。 想逃过所有阴谋算计,他只能摆出这副烂泥巴扶不上墙的模样。 “殿下这么高兴” “当然” 谢辰瑜勾起美人的脖颈狠狠亲了一口。 “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奴家这辈子吃过很多苦,殿下还不知道吧,如意坊的妓子如流水,可花魁只有一个,您知道我争了多久吗” 谢辰瑜不答,她又继续道。 “整整五年,五年的时间,我日日夜夜都在学着怎么讨好男人,怎么涂抹胭脂水粉,甚至一管青青的眉黛也一定要最好的” “所以我赢了,现在想想,那段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你说的不错” 谢辰瑜又饮下一壶酒,微黄的酒液顺着脖子流淌下来。 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他没有人脉,没有兵力,没有母族,没有最好的样貌。 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 想要争那个位置,只能先蛰伏自己。 以前读到‘卧薪尝胆’他颇为不屑。 现在自己也要卧薪尝胆了,谢辰瑜勾起唇角:“确实苦” 可那又如何 他必须赢,哪怕挫了这一身骨头也要赢到最后。 —— 碧波苑里。 林夕梦没心没肺在操心吃的。 “中秋节眼瞅着就到了,我想吃莲蓉馅儿的月饼” “对了,现在好像是吃螃蟹的时候,这挺贵吧去哪儿能买着好的” 青青:“……” “自打主子爷回来给您出了气,您已经胖了三斤了” 意思是别再吃了,虽然小身板儿现在还是挺瘦,可架不住这么吃啊。 等真胖上去再减岂不受罪 “你别胡说,我还小呢,我还在长身体” “原主也不过十几岁的孩子,搁现代高中还没毕业呢,哪儿来什么胖不胖的” 她直接无视青青的话,进屋拿银子交给大贵。 “捡好的买,低于半斤的就不要了,记住了,只要好的” 面对青青黑青的脸色,林夕梦赶紧安慰。 “别担心,人人有份,不会忘了你的” “主子!” 青青哭笑不得:“螃蟹性寒,女子不宜多吃,尤其是您身子刚刚恢复大好,更不宜碰” “您吃点儿别的吧,奴婢叫膳房去弄几条鲜活的鱼怎样” “不要鱼,我就要螃蟹” 青青彻底无语。 林夕梦美滋滋吃螃蟹的时候,突然有人来信,说皇后有请。 别的都不怕,林夕梦就怕这个。 她突然连筷子也拿不稳,起身的时候又跌了一跤。 “是必须现在去吗” 青青沉着脸:“好像是” 林夕梦像突然被浇了一桶冷水,又不敢逃避。 战战兢兢来到皇宫,再次站在椒房宫大门口,她早已没了当初的心境。 进门行礼问安,林夕梦被告知皇后正陪孟妃说话,叫她等一会儿。 提到孟妃,林夕梦更是拔凉拔凉。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知过了多久,孟妃出来了。 她一身华衣,环佩叮当,路过林夕梦,她忽然笑了一下。 “这是……六皇子府的侍妾林氏娘娘,您也太大人大量了,这样的人也值得见” 皇后笑着从里间出来。 “瑜儿身边她是可靠的,我不过白问问关心老六” 孟妃离开。 室内只剩皇后和林夕梦主仆两个。 老皇后起身,步履缓缓关上门,转身对林夕梦道。 “本宫不跟你绕弯,就问你一句,想活还是想死” “娘娘!” 刺骨的寒风浸入骨髓,林夕梦只觉浑身都僵住不会动。 “妾身不知犯了何错” “你没有错,可本宫选了老二” 皇后一笑:“所以丽良娣能活,你不能” “老六这辈子只是个闲散王爷,你们林家怕是翻身无望了,放弃吧” “有时候,人得认命” 第52章 不养闲人 认命就得死。 林夕梦咬唇,任凭指甲把手心戳破,鲜血染到衣袖上。 “真的不能留妾身一条命” 皇后笑着摇头,起身缓缓走向她:“看在你曾经救过本宫一命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 “鸩酒、白绫你任选一样,本宫会好好善待你的家人” 皇后不再多言,让芳锐送林夕梦离开。 林夕梦一步一回头出了椒房宫的大殿。 腿肚子软绵绵,心脏剧烈颤抖,脸颊发白嘴唇发紫。 她深知一旦踏出这道门,再也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一步又一步,终于到大门口临门一脚。 林夕梦大力挣脱开嬷嬷的手,往皇后跟前跑去。 当日,她在皇后宫里待了许久,没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林夕梦出来时脸色已恢复如常,皇后也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一切太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转眼到年底,太子满百日,二皇子娶了正妃,皇室喜事连连,连老皇帝都觉得英姿勃发。 更甚至,一向心宽体胖的皇后,精神头比以前好了,人也瘦了。 原本苍老颓败的人眼瞅着又有了生机。 腊月初七,皇后一大早起揽镜自照。 “还别说,那丫头的方子是不错,说百日就是百日,瞧瞧我现在的模样,可比以前好太多” “娘娘说得是,瞧着林姑娘也有几把刷子,也不枉娘娘留她一命” “那是” 皇后捋了捋头发,又扑了层水粉,看着更光泽照人了。 “本宫身边从来不养闲人,她若真能把本宫身子调理好,顺带守口如瓶,也不是不能留她一命” 芳锐闭眼摇摇头:“深宫里,心软是大忌,娘娘可别泛糊涂” “以后再说吧,至少目前她还有用” —— “你就用这种法子救你自己”,谢辰瑜悠闲吃着碗里的粥。 “那不然呢” 林夕梦冷笑:“妾身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殿下可好好珍惜吧,这粥今年有,明年就不一定了” “倒是小看你了,本殿以为你根本活不下来呢”,谢辰瑜又吃了一口。 这粥实在不错,谢辰瑜过了十几年腊八,竟头一回知道粥还能这么好吃。 “放心,妾身就算死也绝不连累殿下”,林夕梦翻了个白眼。 谢辰瑜毫不在意,更没有半分内疚的意思,只漫不经心叮嘱了一句。 “能在皇后那儿活下来算你有本事,不过还是要告诫你一句,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本殿一样杀了你” 林夕梦:“……” 谢辰瑜又笑:“不过你放心,本殿轻易舍不得的,你若能生个一儿半女,我就请旨封你为良人如何” 侍妾没有地位不能养孩子,良人就可以。 要不崔良人怎么那么积极巴结她,还不是看中她的肚子。 林夕梦眼睛一亮:“好啊,那妾身可要好好努力” 当晚回到碧波苑,她急急忙忙把夏天缝的一堆香包都拿出来,选了好几个带在身上。 青青疑惑着要阻拦。 林夕梦干脆直接:“别问为什么,问就是驱虫辟邪的” 生孩子去他大爷的。 —— 腊八节,宫中摆宴。 宴席不算大,来的都是后宫嫔妃及各位皇子妃妾。 重头戏是二皇子和他的新婚妻子。 皇后和几位高位坐在上首,笑吟吟看着新婚小两口一拜再拜。 皇后亲热叫起,拉着二皇子妃于氏坐到自己身边,嘘寒问暖像亲闺女回娘家似的。 ‘他对你可好’ ‘可还体贴’ 于氏羞红了脸,尽量保持端庄:“禀娘娘,殿下带待我很好,府里的妹妹也都懂事知礼” 后院有皇后给的人。 于氏一来展示了自己大度,二来也变相奉承了皇后。 皇后很高兴,亲手褪了双镯子给她,连带着脖子里时常待的翡翠珠串也给了她。 又让芳锐取来一尊白玉送子观音。 “民间有婆媳传家一说,本宫不是轲儿的生母,却也应他一声母后,你别嫌弃,这几样都是本宫最喜欢的” 于氏喜不形于色,端庄持重叩首三拜。 宴席继续进行。 皇后看向几位有孩子的妃嫔:“你们也都相看着,孩子们都大了,总不能人人都让本宫操心” 陈妃、赵嫔和李嫔齐声应下。 庆嫔左看右看,高位中只有自己年龄最小,前头几位都能当自己娘了。 她有些尴尬,皇后却笑。 “还有庆嫔妹妹,太子还小,有劳你费心照料,本宫上了年纪,一时有想不到,你可千万见谅” 庆嫔忙起身应是,皇后呵呵笑了。 宴席气氛融洽。 突然有华阳宫的宫人闯进来说太子突发高热,太医已经赶过去。 庆嫔脸色大变。 “皇后娘娘,我儿突发高热,请恕臣妾先行告退” 不等皇后发话,她就大步离开。 皇后忧心忡忡,正好宴席也差不多,就直接叫散。 从椒房宫出来,林夕梦跟在赵良娣身后亦步亦趋。 谁知赵良娣嫌她晦气,勒令她不许跟她一条路。 林夕梦只能带着青青另寻一条僻静的小路往外走。 可惜青青也不太熟,主仆两个走着走着发现路越走越窄,最后到达个死胡同。 青青指着死胡同满脸不可思议。 “这里明明就是通向东大门的,怎么可能会错” 林夕梦拉着她:“走吧,别胡说八道,迷路了” 两人在后宫绕了一圈又一圈。 愣是半个时辰都没找到出口,林夕梦还鬼使神差到了长乐宫附近。 长乐宫是孟妃的居所。 多年不见的姐妹俩就这么猝不及防相遇。 “表妹,别来无恙啊” “妾身只是皇子府区区侍妾,当不起孟妃娘娘这一声表妹” 林夕梦按规矩行礼。 孟妃已换了身绫罗云锦,通身烟霞色长袄,外披着厚厚的鹅绒大氅。 如花似玉的人整个都在发光,想来深宫盛宠的确养人。 “乱闯后宫,被人发现可是死罪啊,林表妹” 林夕梦脸色一变,双拳紧紧握住。 “不过你放心”,孟妃突然勾唇。 “你都这么惨了,我不会把你怎样的” 林夕梦不答,她又继续。 “当年我去将军府做客,姑父姑母也算疼我,今日就当我报答他们吧” 她喊来贴身宫女送林夕梦出宫。 林夕梦犹豫着上前道谢,分别时,孟妃突然盯着她的眼睛。 “过了今日,我们就两不相欠了,林夕梦,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第53章 一定会查清楚 “当然,你如果挡了我的路,我是不会手软的” 林夕梦苦涩:“娘娘还真看得起我” 从后宫回来天色已晚。 林夕梦刚被叫到书房,就见宫里来了人,是总管太监六福的徒弟路喜带着一队御林军。 来意很简单,就是搜府。 “太医诊断,小太子是一种毒虫咬伤,身上和脸上共有三处伤口,皇上断定这毒虫是有人从宫外带进来的,所以让杂家带人来搜府” 路喜亮出皇上的明黄圣旨。 谢辰瑜面色一沉,忙让出一条路。 腊八节宫中摆宴,人来人往众多,太子这时候被毒虫咬伤,确实像有人从宫外带进来。 “可本殿从未接近过华阳宫,怎么可能谋害十弟” 路喜一笑:“殿下这话杂家可没法接,许多事未必要亲自去不是” “来人,搜!” 容不得谢辰瑜多说一句,路喜已带人冲了进去。 从前院到后院,从书房到寝殿。 六皇子府不大不小每一个房间每一处庭院都被搜了个遍。 后院的女人们惊慌失措,有人刚回府还在换衣裳,有的正用膳吃点心,还有绣花的,沐浴洗发的,有打水晾衣服的。 御林军粗暴冲过去乱翻一通,她们吓得惊声尖叫。 赵良娣最先反应过来,披头散发跑了出去。 “救命啊殿下,这是哪儿来的登徒子,妾身还在更衣,哪儿来一帮畜生” 崔良人脸色惨白也跑出去。 “快找主子爷去” 刘良人木讷跟着跑,女人们花容失色跑了出来,正看见主子爷和路喜公公说说,林氏白着脸也站在一旁。 “完了” 崔良人身体晃了晃:“主子爷在,这只能是宫里的人” 不然谁还有资格搜皇子府 路喜笑吟吟瞥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们一眼。 “让夫人们受惊了,是奴才的不是,请殿下务必恕罪” 谢辰瑜攥紧拳头,沉默半晌才仰起头咬牙。 “无碍,查清十弟的案子要紧,公公尽管搜” “六殿下果然最明事理,那奴才就得罪了”,他又吩咐了一声。 “都好好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最有动机谋害太子的,当属这几个成年建府的皇子。 皇上早有圣谕,查不出来他自己要提脑袋回去的。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耗尽。 夜幕降临,腊月的北风割得人脸生疼。 所有人就这么干守在这儿,不敢走,甚至不敢进屋。 女人们早已瑟瑟发抖,有人甚至已经晕了过去。 “殿下,还是先让夫人们进屋等吧” “不必”,谢辰瑜咬牙。 “还是等公公搜完,也好证明本殿的清白” “殿下明理”,路喜笑得尴尬。 他越来越觉得气氛不对,又说不出哪儿不对,明明六殿下一脸恭谦,女人们也不吱一声。 可他就是觉得周身都冷,像有人拿什么东西直直刺到骨子里。 终于两个半时辰,六皇子府上上下下都搜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 路喜松了口气,跪下来请罪。 “多谢殿下配合,殿下的清白奴才会如实禀报陛下,没什么事奴才先行告退” “那就谢路公公了” 谢辰瑜勾起一丝地狱般的冷笑,路喜猛地一颤。 再看过去,这种笑容已消失,眼前还是那个好说话风流才子六殿下。 他带着御林军头也不回逃走。 看着最后一人消失在夜色里,谢辰瑜在敞开的大门前站了许久。 再转过身,他神色已恢复如常,开口吩咐。 “都回去吧,今晚都好好吃一顿,睡一觉,三日不必请安,想要什么去库房领” 赵良娣想扑上来哭诉一番,被谢辰瑜一下眼神吓了回去。 “都走,别站在这儿” 女人们瑟瑟离开。 林夕梦也想随大流,被谢辰瑜一把扣住:“你留下” —— 谢辰瑜开库房拿了许多好东西哄他的女人,唯独对林夕梦还是凶巴巴。 书房里,林夕梦小心翼翼站在书案边。 “殿下,妾身突然身子不适,恐怕服侍不了殿下了” “说吧,你都知道什么”,谢辰瑜脸色不善。 “我什么也不知道,今天真就是迷路了,遇到我那个表姐,你也知道,我与她不和……” 她是真的问心无愧,这会儿恨不得谢辰瑜立刻去查查还她清白。 可谢辰瑜不是神仙,也不可能说查清楚就查清楚。 他恶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自今日起,你就住在这儿什么人也不许见,更不许离开半步” “如果让本殿知道是你耍的花招,明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像一头突然露出獠牙的恶狼,目眦欲裂,利爪尖锐。 身上的纤纤白衣,玉骨折扇,都像披在狼身上的羊皮。 林夕梦寒从脚起。 “知道,我不会乱跑的” 谁不想活命呢,幸好她从未觉得眼前的男人和善,她早就知道他根本不是表面上那般。 林夕梦在前院书房待了三日。 后院的女人们被各种布匹香料珍宝首饰安抚的时候,林夕梦夜夜惊魂担惊受怕。 她们疯狂讨论着,这林氏也太受宠了吧 凭什么所有女人都不能见爷一面,她就能日日夜夜陪伴在爷的身边。 赵良娣在花园遇到心事重重的崔良人,迎面就是一顿嘲讽。 “我说崔妹妹啊” “我看你这心思可是要白费了” “人家去了三日,也没见把你也请过去,这么长时间,你也没挣上个良娣与我平起平坐啊” 崔良人脸色一白。 “姐姐说笑,我身份低微,从不敢想这些” “不敢” 赵良娣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得崔良人猝不及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我告诉你,有我在一日你就休想爬到良娣之位” 赵良娣扬长而去,崔氏捂着脸颊恶狠狠看着离去的方向。 —— 三日时间很快过去。 谢辰瑜每天黑着脸出去,黑着脸回来。 林夕梦被关在一间小屋,只有青青陪着她。 “您别担心,爷一定会还您清白的” “你怎么那么确定他查到孟妃娘娘那,万一孟妃使坏,我可就全完了” “不会的,主子什么都没做,爷一定会查清楚的” 林夕梦看了青青一眼:“要真像你说的,就好了” 第54章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事情果真如青青说的那样。 第四日清早,谢辰瑜来到小屋,亲自把林夕梦带出去。 早膳是龙眼包子、燕窝粥,午膳是酱肘子、烧鸡和她最爱的红焖羊肉,晚膳是鲟鱼粥、烧鹿尾和油煎小河虾。 隆冬腊月,弄来这些东西并非易事,不在贵重在奇巧,可见谢辰瑜下了功夫的。 不得不说作为合作伙伴,谢辰瑜做得已经算不错。 夜里,谢辰瑜抱着她极尽缠绵,动作都比往日轻柔许多。 林夕梦盯着男人的脸,又看了看衣服上挂着的香囊,也肆无忌惮起来。 ‘长成这模样,真不算吃亏了’ 第五日,林夕梦才回到碧波苑。 第六日,林夕梦入椒房宫请安。 各个皇子为表孝心,时常派身边的女人奉承皇后,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等人都不例外。 林夕梦进宫也就不算打眼。 她这时才知道,皇上派人搜了除十皇子外所有皇子的住处,甚至连年幼的九皇子,待字闺中的三公主,嫡出的四公主。 所有人全都没落下。 一句话,皇上为了小太子,把所有人得罪了个遍。 “那现在太子殿下如何了” 调理按摩完,林夕梦自动站在皇后身边。 “还高烧呢不知那毒虫从哪儿来的,当真厉害,说不得这回凶多吉少啊” 林夕梦再次寒入骨髓。 心里不免觉得那孩子太可怜。 满打满算也就刚过百日,哎。 “这些事你少问,调理好本宫的身体,少不了你的赏赐” 林夕梦应是。 之后她又继续调理药方,替皇后敷在全身的穴位上。 原本神情疲惫浑身酸疼的皇后,顿觉耳清目明,周身清凉舒缓,通体舒畅。 “你这手法确实是一绝,本宫用你的法子已经瘦下来两指了” 两指指的是衣裳的尺寸。 林夕梦笑着奉承,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第一个目标达成,总算为自己挣了条命。 皇后不会轻易杀她,谢辰瑜也基本信任她,后院赵良娣轻易不敢找事。 不知不觉,林夕梦在所有位置已经站稳脚跟。 那么接下来就是……往上爬。 就像一粒种子,把根稳稳扎在土地里之后,就是拼命汲取阳光雨露,借力上长。 谢辰瑜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她不知道。 但自己,一定要狠狠往上爬。 良人,良娣,如果幸运,她将来还能入宫为妃,贵妃,她就不信自己永远没有躺平的那天。 老天爷还真能给她开两辈子玩笑 —— 从皇宫回来天色已晚。 林夕梦再次来到书房,她伺候了笔墨,又继续伺候沐浴更衣,再然后是……不能说的事。 事后,林夕梦勾着谢辰瑜的腰。 “爷,你上次说我若生个孩子,您就给我晋位” “嗯”,谢辰瑜淡淡。 这女人柔弱无骨,肤若凝脂,也算合心意,如果她真有幸生个一儿半女,晋位也无妨。 “晋位之前,你先搬到竹箫院里住吧” 又一次搬家,这回是好事。 林夕梦麻溜收拾完东西,从最豪华的院子里滚了。 竹箫院不大不小,也不算偏,周围有几丛竹子,猛一看还挺清幽,颇有闹中取静的意思。 谢辰瑜的意思林夕梦明白,这是对她彻底放心了。 紫荆和大贵不明白,两人一副主子失宠的模样。 林夕梦敲了敲他们脑袋:“这不比架在火上烤着好受” “那碧波苑什么地方仅次于正院的居所,目前除了赵良娣,谁也没资格住” 紫荆大贵一头雾水晕乎乎点头,青青这时进来。 “崔良人来了” 林夕梦脸色一变:“请她进来” 崔良人穿着身素色柔光锦的衣裙,袅袅婷婷进来,又摆出那副老好人的面孔。 林夕梦当即泼她一脸冷茶。 “啊!” “林妹妹你做什么” 林夕梦冷笑:“我看姐姐走得一头热汗,帮你降降温而已” “你胡说八道” 崔氏一边拿帕子擦水一边收拾衣裳。 “是你先胡说八道的” 林夕梦又扬手推了她一把,连消带打很快挤到墙角。 “你干什么” “好好说话啊”,林夕梦左右开弓扇了她两下,后退两步拍拍手。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你太精明了,连骗人的把戏都玩不熟” “我有难你就躲,我挺过去你就重新凑上来,你恶不恶心啊,你哪怕虚情假意雪中送炭我也承你的情” 可她连假碳都不肯给,就只想空手套白狼,多贱啊! 林夕梦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指挥大贵。 “给我扇她的嘴,打坏了打残了我一力承担!” 大贵傻乎乎走上前,真就左右开弓打起来。 很快崔氏成了猪头。 从竹箫院出来,崔氏顶着衣裳回到自己住处,气得浑身发抖号啕大哭。 “林夕梦,我今生与你势不两立,我要你死!!” —— 谢辰瑜难得开怀大笑:“这女人真有点意思,她怎么敢真不怕报复” 印象中,那崔氏就是两面人,表面柔弱淑女,内里蛇蝎美人。 “赵海,你去开库房找些东西给崔氏,就说爷会替她主持公道” 赵海犹犹豫豫去了。 谢辰瑜起身亲自去了竹箫院。 “给殿下请安”,林夕梦收拾干净,打扮得体,举止优雅。 谢辰瑜没叫她起,径自坐下,自顾自喝了茶。 遣散下人,谢辰瑜把玩着茶盏。 “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本殿治你的罪” “殴打良人,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林夕梦恭恭敬敬:“妾身知罪,也认罚,请爷从重发落,有什么罪责妾身自去领” 谢辰瑜:“……” 还别说,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这女人敢作敢当毫不扭捏,真就大大方方说出来,他无言以对。 “那就禁足一个月,整个过年期间就别出来” 正好小年到,宫里宫外事多。 “那就多谢殿下”,林夕梦屈膝行礼。 “只要好吃好喝,有好衣裳好炭火,妾身能一直待下去” 谢辰瑜离开。 林夕梦笑得更灿烂。 笑话,后宫风起云涌,她巴不得这时候躲得远远的。 太子中毒虫,谁凑得近谁倒霉。 崔氏得了一堆赏赐,心里正安慰。 听说主子爷只是把林夕梦禁足了一个月,这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第55章 陈妃你还有什么好说 崔氏气得当场吐血。 “好厉害的女人,赵良娣栽了跟头,我也没幸免” “不过生了一副好皮囊!” —— 宫里 太子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华阳宫封得死死的。 有人说伤口都化脓了,有的说高热不退命在旦夕。 华阳宫的宫女太监已经审了遍,当日进出皇宫的各府也都被搜了底朝天。 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案子就是谜团。 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宫正司爆出消息,华阳宫一个小宫女招供说是三皇子指使的。 那毒虫不是宫外带进来的,而是一直养在宫内的某个废园里。 当日庆嫔娘娘带人去赴宴,小太子身边人少了几个,她就趁人不注意放到小太子的寝殿。 “笑话!” 老皇帝气得浑身发抖。 “你区区一个宫女,有什么证据污蔑朕的另一个儿子” 椒房宫正殿,皇帝手指哆嗦指着台下跪着的小宫女。 严刑拷打,小宫女浑身鲜血淋漓,手腕和脚腕都带着镣铐,十分凄惨。 她哀哀戚戚看了眼陈妃,泪雨滂沱。 “对不住娘娘了,是奴婢没出息禁不住拷打,奴婢实在太疼了,奴婢也有父母爹娘要养活,也想活命,求娘娘宽恕” “更何况小太子还是个婴儿,实在无辜,奴婢还是留了一手,没有当场要了小皇子的命” “娘娘,您为三皇子谋划是人之常情,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是少做,举头三尺有神明……” 梦儿说了许多,陈妃脸色越来越白。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我什么时候指使你……” “陈妃” 皇后正襟危坐,语气威严。 “容她把话说完” 皇后示意梦儿继续,梦儿该说的已经说完,最后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五十两面额的,一共一百张。 “这五千两银票是京城富通钱庄的,是陈妃娘娘给的时候专门告诉的我,奴婢不识字,想来有识字的能认出来“ ”娘娘还说一次支取五十两,不会惹人怀疑,一百张可以慢慢支取“ 人证物证动机都能对上,陈妃傻眼了。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银子我也没去富通钱庄存过银子啊“,陈妃呆愣。 陈家早就败落了,只靠旧日的空架子过活,如果不是陈妃撑着,旧日的空架子估计也没了。 没有娘家接济,也没宠爱,还有皇子要抚养,陈妃确实不可能存下那么多银子。 老皇帝心知肚明,看向陈妃的眼神也柔和些许。 ”或许你确实是冤枉“ 那梦儿却死咬不放。 ”娘娘自己当然没有,也不可能存,这些银子都是三皇子给您的,至于三皇子从哪儿弄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气氛又紧绷。 一个成年建府的皇子想要弄到五千两银子,确实比宫妃要容易得多。 尤其是,三皇子曾经去吏部历练过一段时间。 吏部掌管官员考核升降,想要做些猫腻那可太容易了。 老皇帝疑心拉满。 ”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梦儿郑重点头:”千真万确,奴婢以性命担保“ ”陈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好狠毒的心肠,老十他还是个襁褓婴儿,你居然也下得去手“ 颤颤巍巍起身,老皇帝亲自到陈妃面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声,耳朵嗡嗡响。 陈妃捂住耳朵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挨了打,皇后也威严盯着自己。 “陈妃,你也是做母亲的人,怎能如此狠心” 话音未落,皇子公主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除了紧急诊治的十皇子,所有人都到齐。 “母后!” 谢景芷蹦蹦跳跳依偎在皇后身边,很慵懒不耐烦。 “什么事一定要女儿也来,正睡午觉呢” 皇后拍了拍她:“别闹,你看三姐姐多贞静,你也不许多话,一边站着去” 谢景芷扁扁嘴扭头走了。 皇子们表情就丰富多彩。 二皇子低眉敛目,三皇子呆呆愣愣,五皇子眼神滴溜溜直转悠,六皇子一如既往吊儿郎当。 老八谨言慎行恭敬肃立,老九不耐烦。 皇子们的心情都写在脸上。 “老三出来!” 老皇帝怒喝一声。 三皇子趔趄上前一步,噗通跪在最前头磕磕巴巴请安。 “没工夫听你废话,说,你可曾在富通钱庄存过五千两银票” 三皇子仔细想了想,然后点头:“是有那么回事” “不过那银票已经丢了两个月,怎么都找不到,气得儿臣恨不得把那钱庄翻过来,父皇怎么知道的” 三皇子无视母妃含冤屈辱,也看不见父皇眼里恼怒,只自顾自说着。 果然,一切就都对上了。 “贱人!你们母子干得好事!” 老皇帝当即召人进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母子抓起来打入天牢,临走,他阴森一笑。 “若老十安然无恙也罢,若他出了什么事,你们母子等着陪葬吧” 皇帝拂袖而去,皇后痛惜交待几句也带着女儿离开。 妃嫔皇子公主们都各自离去。 临走,老二谢辰轲突然叫住老五和老六。 “二位弟弟你们也要小心,父皇的脾气啊,为了十弟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就是” 五皇子也屈辱着。 当日搜府时他正临幸一个垂涎许久的婢女,眼瞅着就要得逞,突然御林军进来乌七八糟乱搜一通,弄得他差点儿不行,半分兴致也无。 那婢女羞得满脸通红无颜见人,没几日就找了个小厮成家,两口子生米煮成熟饭,他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放人。 这事儿想想就窝囊。 “那小兔崽子不过一个乐工生的,披了张五彩斑斓的皮还真以为自己是凤凰” 他骂骂咧咧往外走着,谢辰轲几次三番阻拦,他依然口无遮拦。 “罢了罢了,也就二哥你有这个好脾气” 五皇子谢辰沐拍了拍二哥的肩。 “弟弟先走了,以后这些事可千万别再来找我,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啊” “五弟慢走” 送走谢辰沐,谢辰轲一路出宫回了自己府宅。 不理大老婆也无视小老婆们,谢辰轲守在自己前院书房里就百般乐呵。 “这帮人也太蠢了,尤其我那个父皇,呵呵” 隔日,宫里传来消息,陈妃教子无方被贬嫔位,三皇子谋害幼弟证据确凿,先赐鞭刑五十,后续再看。 第56章 你个败家玩意 后续再看的意思就是。 如果老十安然无恙,他们母子就此为止,一旦老十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母子就死定了。 天牢里 陈嫔给了儿子一巴掌,接着歇斯底里开始哭。 “原来是你这个杀千刀的,你个败家玩意儿” “别人都是靠儿子,我靠谁去把你养这么大我还养出罪来了人家都在享儿子的清福,我在天牢里受刑!” “母妃” 三皇子也纠结,信誓旦旦保证说自己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问心无愧啊,太子之位又轮不到我,我干嘛去害人!” “更何况……”他偷眼看向自家母妃。 “梦儿说的明明是您指使的,与我何干”,说到最后他声若蚊蚋。 陈嫔气得浑身哆嗦。 “我做什么指使他你个不成器的东西,非嫡非长,难道还轮得到你” 母子俩互骂半个时辰,渐渐反应过来。 “咱们分明是冤枉的,有人陷害!” 陈嫔点头:“会是谁呢” 她凄凄惨惨开始哭:“我一辈子战战兢兢从不敢得罪人,你也没什么本事,我只盼着咱们娘儿俩好好过平静日子,这也不行吗” 三皇子耷拉下脑袋。 “都是儿子没本事,要是像二哥那样多讨好皇后娘娘,您也不用这么辛苦” “讨好皇后你说什么呢”,陈嫔凄然一笑。 “你二哥是没有母妃才去巴结皇后的,你有我在,皇后也不会待见你的” “现在只盼着你那十弟能好好的” 说着话,门外有声音,是庆嫔来了。 她神情枯槁,眼窝深陷,眼底下一片乌青,衣裳也懒懒披在身上。 她一进门就泪眼欲滴跪下来。 “陈嫔姐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要害我儿子,那究竟是什么毒虫,你说个名字出来太医也好对症下药” “如果你肯救我儿子一命,我必定抛弃前嫌,从此唯姐姐马首是瞻” “姐姐救救我儿,他才刚满百日” 庆嫔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发簪脱落,衣襟染了灰尘,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很快额头一片乌青,渐渐又染了血。 陈嫔手足无措,连连说是被冤枉的,三皇子急得直转圈说不出话。 “不是我,真不是我们” 庆嫔却不信,疯了似的哀求,求而不得恼羞成怒,指挥牢狱又打了母子一人十板子。 按说私自行刑是不对,可这时候谁敢得罪太子生母呢 庆嫔离开后,母子二人痛苦对视一眼。 “恐怕,对方想置我们于死地了” —— 蠢笨的母子俩总算猜对,可他们永远猜不出来背后之人是谁。 二皇子府。 新婚燕尔的谢辰轲正拥着娇妻。 “殿下,这青天白日,殿下应当干些正事,不应在后院逗留” 谢辰轲挽着娇妻的手。 “年前都没什么事,父皇给我放了假,让我过上元节再参朝议政” 于氏抿着唇。 “即便不上朝,殿下也多去书房看看书,与先生们讲讲诗词文章,与妾身厮混在后院终究不是事” “我们不是才刚成亲你我结发夫妻正应该多培养培养感情” 他揽着她纤瘦的肩,香滑的手,吻着她纤白的脖颈,另一手探向衣襟深处。 于氏脸色大变往后躲。 “殿下自重” 她赤红着脸背过身整理衣襟,半晌才衣衫整齐转过身,略带羞恼。 “殿下若实在无心读书,妾身让侍妾们来伺候,或是您出街寻那红香绿柳,妾身是正妃,自小熟读诗经女卷,实在做不得那白日宣淫之事” 于氏羞恼而去。 谢辰轲扫兴而出。 离了正院,他整理好尴尬情绪,冷幽幽看向正院,摸了摸鼻子拂袖而去。 —— 前院书房,几个慕客已等在那。 谢辰轲故意点了一桌酒菜,另叫了几个会弹唱的艺伎。 酒过三巡,谢辰轲重新得意起来。 “这回可谓一箭双雕,等那小畜生一死,老三基本上也废了,太子之位舍我其谁” 有幕僚起身道喜。 “殿下,等您入住东宫之日,就是我等飞黄腾达之时” 谢辰轲大手一挥:“那是自然,要不是先生们的妙计,我哪儿有今天” 幕僚们相视一笑,也放心吃起酒菜。 谁也没注意谢辰轲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当日夜,心腹太监宝应来报,说几位幕僚全部暴毙在家中,他们家人已经报官。 “报吧,那是饮酒过度身亡,天王老子来了也查不出什么的” 他兴致极佳枕着胳膊:“他们知道的太多了,还是乖乖闭嘴比较好,他们的家人,本殿会厚待的” “殿下仁慈” 谢辰轲又问宫里状况如何 宝应说十皇子情况不乐观,庆嫔娘娘去了趟天牢闹了一场,皇后没什么动作。 “至于皇上,这两天独宠孟妃娘娘” “孟妃暂时没什么威胁,先不管了” “老十怎么回事,按说早该咽气了”,谢辰轲再次不耐烦。 “都拖了多少天了,太医院那帮太医现在这么有本事了” 宝应噤喏,小声说有可能毒虫的毒性没完全发出来,殿下再等等。 “那就等到除夕吧” 正好天降大雪,眼瞅着也年底了,宫里气氛沉重,每日进出都有严查,最近不宜有动作。 “那毒虫十分霸道,到除夕怎么也该有结果了” 谢辰轲没言语,只是盯着窗外。 —— 六皇子府 谢辰瑜最近很忙。 假模假样替崔氏主持了公道,又禁了林夕梦的足,就再也找不到人。 林夕梦待在竹箫院每日喝茶煮酒,看书画画,话本子一摞摞看,瓜子一筐筐磕,日子好不悠哉。 直到小年这日,谢辰瑜一身冰雪入夜来到竹箫院。 进门就脱衣裳上暖炕。 林夕梦麻溜收拾利落上前问候。 “殿下,您怎么来了” “不能来” “能,能” 点了热锅子热茶水,谢辰瑜狼吞虎咽吃了饭,拉着林夕梦一起沐浴。 浑身泡在热水里,谢辰瑜才有那么一丝丝放松。 “这是怎么了”,林夕梦指着肩膀处的一道伤口。 “没怎么,不该问的少问” “我就是关心关心么”,林夕梦扁扁嘴。 “这段日子殿下在忙什么” “宠幸外室” 林夕梦点头,没错,他是养了外室的。 第57章 终身吃药 沐浴更衣完,两人窝在被窝看书。 谢辰瑜拿了本画册,上面是各种神态各异的美人。 林夕梦拿了本话本子,一个两个笑话小故事,惹得她时不时咯咯笑。 气氛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甜蜜。 青青偷偷看了看两人,心里念叨。 要是能一直这么好就好了 可惜殿下的心思不在后院。 —— 小太子的病情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终于腊月二十五那晚,烧退了,小婴儿醒了。 伴随着好消息的是一则坏消息。 “毒性已经沁入骨髓,要终身吃独参汤方能保住性命,将来最好不成亲不行人事,以保元气” 意思就是现在这人终生都要吃药,且不能有后代不能生养。 这算哪门子太子。 庆嫔当场哭晕过去,老皇帝也沉默了一晚上。 直到两日后才渐渐接受事实。 帝王的低落为皇宫抹上一层阴影,新年的气氛也被冲淡。 皇后为表痛心。 发愿熏沐斋戒七七四十九天为小太子祈福,过完上元节就开始。 “皇上” 老皇后细细安慰着结发的丈夫。 “事情已经这样,现在先给小太子医治才是要紧” “是朕害了他” 老皇帝婆娑落泪。 “是朕的私心害了他,我的皇儿还那么小,他分明可以健健康康长大” “这怎么能怪皇上” 帝王寝殿,老皇后细细擦着泪。 “只能说那孩子没福,臣妾也派人调查,当日那毒虫确实是祁瑞宫出来的,那梦儿招完供就一头碰死,大约是害怕报复” 老皇帝突然激动,死死抓住皇后的手。 “这对母子心肠歹毒,快宣旨,陈嫔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老三免去一切职务,终生幽禁,无召不得外出,更不得入宫,朕不想再看见那对母子” “皇上!” 老皇后突然心寒。 “陈妹妹是您身边的老人,她就算有错也是一时糊涂,皇上何不饶他们一次” 老皇帝突然站起身,身上的赘肉跟着晃动。 “饶他们一命,那谁来饶我的皇儿一命!” “他才刚满百日就要终身吃药了!” 老皇后哑口无言,最终摇摇头。 “皇上说得也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皇上歇着吧,臣妾去看看庆妹妹” 皇后披上厚厚的斗篷,消失在雪夜里。 地上一连串脚印很快被大雪掩盖。 …… 弘治二十二年的新年格外冷清。 老皇帝称病,皇后称病,只有孟妃带着几个嫔位撑着除夕宴。 守完岁,大家兴致寥寥散去。 出宫时,几位皇子和身边人相互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可谁都能看出彼此的警惕。 老三是冤枉的,背后另有高手,这人人都知道。 “六弟” “时间还早,不如去二哥家坐坐”,谢辰轲邀请。 “不了” 谢辰瑜裹紧黑貂绒的大斗篷,那是他花重金找人从西北买来的。 油光水滑通体乌黑,无一丝杂毛,穿在身上贵气天成,整个人犹如最闪耀的夜鹰。 不得不说,老六是真会享受。 他身上穿的用的一向最好,府里的林姑娘美貌无双惊为天人,府外又有花魁外室。 实在令人羡慕。 “走吧,老五也去,咱们兄弟许久没在一处喝酒了”,二皇子继续邀请。 后面的八皇子也好奇凑过来,嚷嚷着也想去。 谢辰轲拍了下他脑袋:“小小孩子不宜饮酒,你好好回去歇着” 八皇子赌气离开。 五皇子和谢辰瑜对视一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辰瑜无奈只得跟上,嘴里不情不愿。 “本来我和林氏约好,要……” 他轻咳两声故意不说,其余两人一副懂了的神情。 “得了,邀你一回不容易,咱们就少喝几杯”,谢辰轲一副好哥哥的模样。 兄弟三人冒着大雪往二皇子府赶去。 —— 酒菜并不多,但足够精致。 有东街王瘸子的炖羊肉,西街十八里酒坊的陈年老酿,椒盐花生米,油煎小黄鱼。 满满当当摆满一个小炕桌,都是好酒好菜。 “哥哥没亏待你们吧今晚已经不打烊了,我特意找人提前订的” “果然好菜”,五皇子两眼放光。 谢辰瑜斜斜瞥了一眼,勾唇:“还凑合吧,虽然比不得我府里的川渝厨艺,还勉勉强强” 谢辰轲指着他笑:“咱们兄弟就你会享受,早知这样,我哪天定要去尝尝才是,六弟可别小气” “尽管去,你们尝尝就知道了” 谢辰瑜摊手,脸上始终傲娇。 —— 热酒热菜,小宴十分热闹,他们像普通人家的亲兄弟一样。 讨论自己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 难免说起老十的事,谢辰轲一阵伤感:“三弟糊涂,老十终究是我们的兄弟啊” 老五行事不着调,跟着胡乱吐槽。 “我看也怨父皇偏心,谁不知道三哥和陈娘娘最不受宠,他怎么就不能一碗水端平” “不说太子之位,就给他拨个大点儿的府院也行啊” 谢辰瑜优雅喝了杯陈酿:“人各有命,老十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我看是他自己倒霉” 三人讨论半晌,又说起储君之位。 “其实,当皇帝确实挺爽的,如果二哥不在,我也想争一争,你们看看父皇,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能娶着孟妃娘娘那样妙龄大家闺秀”,老五醉醺醺嚷嚷着。 “不像我们,想要妙龄,只能去找歌姬舞女,若想高贵,只能许以正妻之位,唉” 谢辰轲捂上他的嘴满脸责怪。 “你可长点儿心吧,隔墙有耳,这话传出去是大罪” “我不过实话实说,难道你们就不想当皇帝” “我不想”,谢辰瑜面无表情。 他大口嚼着肥美的羊肉,又优雅喝了杯酒,把玩着手心的满星核桃。 “我可不想困在小小的皇宫,每日应付那帮难缠的老臣,太无趣了” 他勾唇一笑。 “你们俩谁若当了太子,我只求当个闲散王爷,不必派我差事,每年给个三五千银子就足矣” 谢辰轲呵呵轻笑。 “六弟这话说得,你相貌堂堂,年轻气盛,武艺又高绝,将来也是有机会的” 他举过酒杯带着试探。 “说不得我和五弟都要在你那讨生活” “这不可能”,谢辰瑜冷面说着。 第58章 这样多潇洒啊 “我不喜欢的事没人逼得了我,何况还有兄弟们在” “把皇位传给我,父皇是有多想不开” 谢辰瑜不紧不慢喝着。 谢辰轲夜鹰般犀利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谢辰瑜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丝一毫虚假。 可惜谢辰瑜始终淡淡的,喝酒吃肉行云流水,目光坦坦荡荡直面一切。 没有丝毫隐瞒遮掩。 疑虑一点点打消,谢辰轲重新笑起来:“六弟果然通透,凡事不留心,活得舒坦” “为什么不通透那帮老臣整天勾来斗去的也不嫌累” 他撂起袖子拆了只肉棒骨,潇洒自在饮酒临风。 谢辰轲终于笑起来。 “说得我都有些羡慕了,可惜我乃俗人,也只能干些俗事罢了” “二哥新娶了嫂子,又得皇后娘娘疼爱,将来必然前途无量”,五皇子谢辰沐带着讨好。 “别闹,娘娘贤淑,一向待咱们兄弟不错,我娶了亲,接下来就是你们几个” “我还是再等等吧,还没看上谁呢结发妻子可不能随便娶” 五皇子吵吵嚷嚷,另两人都笑起来,气氛热络。 酒过三巡,天近四更。 正月初一要祭祖饮宴,还要忙碌一整日,他们吃饱喝足也就散了。 —— 年节一忙十几天。 宫里日日摆宴忙碌繁杂,府里也没一天消停的。 从初一开始赵良娣就没闲下来。 中间有几日还染了风寒,也依然爬起来管理内务,看在林夕梦眼里,简直劳模。 “我果然不是当正妃的料,忙成这样谁受得了” “果然殿下最疼的是我,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竹箫院吧” 林夕梦托着腮。 “就是有些无聊,找些什么事来做” 这个紫荆在行,她过来凑趣。 “外面门市有卖猫狗花鸟的,主子喜欢什么样的不妨让大贵去看看” 说到养宠物林夕梦眼睛一亮。 “以前想养没得养,现在好容易有了机会,那就给我弄一只吧” “要小猫,最好是白色皮毛,蓝眼睛最好,没有也罢,对了,猫盆猫窝也弄一套回来” 大贵麻溜儿离开,不到两天就弄了来。 “大冷天的,是个小女孩在卖,说是家里猫下的崽,大人都养不活,何况是小猫” “半卖半送给我了,还给了两碗羊奶和一个棉窝” 林夕梦噗嗤笑。 “要猫就行了,要她的东西做什么” “奴才银子给足了的” 林夕梦把小猫安顿好,又让紫荆去厨房要了鸡鸭的内脏生骨肉等等,给小猫吃,又一并送去十两银子。 膳房的人见了直笑。 “这个小姑娘挺有意思,拿银子买些没人要的东西” “说是养了猫的” “嘿,这年头养活人就不错了,你们听说了没,北边儿又闹雪灾了,有不少人都饿死了” “倒没听说,怎么回事京城竟不知道” “正过年呢谁敢这么没眼色弄出这种事” 两个厨役说了许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被来取炭火的大贵听到。 后院的炭火都是整车拉到膳房附近,再由各院的人统一领走。 大贵背着箩筐来,无意间就听说这传闻。 回去说了一遍,林夕梦摇头苦思。 “那什么,打今儿起咱们都勒紧裤腰带,别人不管,咱们院子里不许浪费” “该吃就吃该喝酒喝,就是不许浪费” 林夕梦牢记老祖宗说过的话。 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 三个下人也不敢问为什么,只乖乖应是。 —— 日子一天天过。 林夕梦怀抱小猫日子悠闲,突然皇后派人送了封家书进来。 是个扮作粗使的小丫鬟,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信送来了,看她的眼神还带着同情。 林夕梦正纳闷,拆开信一看就愣住。 “祖母,去了” 她看向窗外,雪还在下。 都快上元节了,大正月正冷的时候,京城一连下了好几场雪。 化了冻,冻了又化,地上冰冻三尺几乎没消失过。 今年是寒冬,那北疆该有多冷呢 上了年纪的人恐怕,都遭不住吧。 记忆里,她除了祖母,还有体弱的母亲和贤惠的婶婶,这二位也不知如何了。 突然心里揪疼,眼泪跟着下来。 青青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也不敢多问,半晌才劝一句。 “主子,别想太多,咱们总会有机会的” 林夕梦捏碎信纸咬着牙。 “可惜我也身陷囹圄,我不过是个皇子府的侍妾”,若不是给皇后卖命,恐怕连这条小命也保不住。 眼瞅着,六皇子也要失宠,她又有多少用处呢 或许明年这时候,她连家书也收不到了。 当日,林夕梦午膳没怎么吃,晚膳也没怎么吃。 半夜做了大半夜噩梦,次日就开始高热。 谢辰瑜没工夫来看,只让赵海请了太医过来,赵良娣也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送了几回药。 林夕梦就这么躺在竹箫院,一病就是十来天。 终于病快好的时候,谢辰瑜才出现。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谢辰瑜终于开口。 “急什么,只要你乖乖听话,本殿保你荣华富贵” 林夕梦把皱成一团带着泪痕的家书递过去,讽刺一笑。 “你说我急什么” “殿下的野心我知道,殿下的能力我也知道,妾身还能说什么” “别的不敢奢望,只求殿下想想法子,哪怕送几床棉被过去也好,我只怕我母亲” 实际上没多少感情,可又有种生生的疼撕扯着心脏。 大约这是原主最后牵挂的人,死也不得瞑目。 谢辰瑜面色突冷。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正经算起来你不过是个侍妾,本殿看你貌美识趣才给你几分颜面,这就得寸进尺了” 他脸色差到极点,额角青筋都露出来,手掌死死握成拳。 林夕梦就那么看着她,心里浇了冰一点点上冻。 “也是” 忍着苦涩:“我不过是个侍妾,是殿下连接皇后的桥梁和工具,还没立下半分功劳就想要赏赐,是妾身不懂事了” 谢辰瑜拂袖而去,林夕梦闭目落泪。 果然穿越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什么一见女主误终身,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全都是骗人的。 古代的男人也同样现实,他们心里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脸上了。 这样也好。 付出了身体,起码心是干净的,这样多潇洒啊。 第59章 废太子 正月已过,林夕梦禁足解开,重新支棱起来。 猫儿也长大不少,天天生骨肉喂着,皮毛油光水滑。 林夕梦为它取名雪球,希望它像个雪球似的白白胖胖圆圆滚滚。 天气好的时候,林夕梦就坐在廊下拿鸡毛掸子逗它。 小雪球一蹦一跳起来挠。 林夕梦忽然恶趣味把鸡毛掸子藏起来。 小雪球着急,突然伸出利爪冲向林夕梦。 躲闪不及,撕拉一声衣袖被抓开,胳膊瞬间一道血印子。 说不疼是假的,更多的是震惊。 一向乖巧甜美的小母猫居然也会龇牙咧嘴抓人,林夕梦盯着雪球看了片刻。 属于猫科动物的威严姿态,尖利的爪子,犀利的瞳眸。 突然醍醐灌顶。 小雪球再乖也终究是只猫。 林夕梦再柔软乖巧听话,也终究是个女人。 谢辰瑜他对女人向来也就那样。 一瞬间,林夕梦就想通了谢辰瑜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自己。 涂好解毒的药膏,包扎好伤口。 让大贵寻了只精致的金丝枣木笼子,林夕梦亲自铺好软垫,把小雪球关了进去。 “以后她抓一次人,就关三天,再抓就关六天,一直抓就一直关” “是” 大贵离开时直挠头。 寻思着主子怎么突然严厉起来,原来可是睡着觉都要搂着雪球的。 林夕梦轻轻勾唇。 “对它太好了,怕她骄傲” 同时也反省自己,的确太张狂了。 前些日子才打了崔良人不是吗对六殿下来说,那就是极限了。 再要就是不识趣。 —— 谢辰瑜过得并不好。 他惊奇发现自己的私产陆续被人调查。 京郊的田庄,江南的铺子,连几十年前的外祖柏家的产业都有人重新调查。 他独自坐在书房阁楼的高台上,望向二皇子府的方向,唇角勾起讽刺。 “二哥啊二哥,你那么想当太子,怎么就只敢在地下动作” “老十残了,终身喝药保命,老三终身幽禁,多明显啊,你瞒得过谁” “下一个会是谁呢” “我吗” 这句话很轻,轻到自己都听不见。 没有外家帮衬,没有皇后一力支持,没有皇帝的中意,自己手中的筹码少得可怜。 唯一的优势就是足够隐蔽。 只要足够隐蔽,忍得到最后,他会像一条潜伏在水底的黑蛇,突然跃起咬死对方,长开血盆大口尽数吃掉。 所以他要等,绝对不能暴露。 想起后院的林氏,谢辰瑜一阵不耐。 “赵海” “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谢辰瑜思虑半晌缓缓开口:“送信出去,找几个靠谱的商队,往北疆送些棉衣药材……” “殿下!” 赵海打断他,力劝:“您千万三思,这事太冒险了,咱们务必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多嘴” 谢辰瑜扔了玉骨扇过去,赵海闭了嘴,灰溜溜下去准备。 谢辰瑜看了看玉骨扇,搓了搓手,把衣角扯平,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 缓了半晌,才终于昂起胸膛,捡起玉骨扇抬脚下楼。 回到前院书房,他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贵皇子。 —— 皇宫 皇后熏沐斋戒还在继续,为了给小太子祈福,皇后做得很认真。 每天早起空腹敲木鱼,用过早斋后诵经两卷,用过午斋后打坐一个时辰,再抄写经书一卷,用过晚斋后捡佛豆。 期间不见任何人,不管任何事。 后宫琐碎日常事务都交给尚宫局暂管,实在管不了的也有芳锐照看,再不然还有孟妃出面。 孟妃吃了几次暗亏后学乖很多,对皇后起码八分恭敬。 这日,皇后正跪在佛前诵经。 芳锐凑过来告诉她庆嫔已经撤走所有太医,又请皇上在华阳宫建了小厨房,专门料理小太子的药膳饮食。 意思是认命了,不再歇斯底里逼着太医治她儿子。 “皇上呢” 皇后闭眼双手合十,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皇上已经准了,尚宫局已经派了人过去,正收拾屋子垒灶台呢” 皇后没再说话,只是牵了牵唇。 芳锐下去。 两日后,老皇帝突然出现在小佛堂。 他颤颤巍巍跪下来,先给佛祖磕了头,双手合十恭恭敬敬。 “坚持了这么久,不容易啊” “这都是臣妾该做的,他也唤我一声母后呢” 老皇帝一阵讽刺,又笑:“你准备,让谁当太子” 皇后自嘲:“皇上这么问真是折煞了臣妾,皇上的江山要传给谁,自然是皇上的事,臣妾区区一妇人……” “够了”,老皇帝闭目,磕头奉香的动作没停。 “老大和老四去了,朕也很痛心,这些年一直想办法补偿你,可朕也有限度的” “老三是个老实孩子,朕知道他不会做谋害兄弟的事,陈氏蠢笨,也不会教唆儿子做这些,朕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意思是他愿意牺牲老三母子,平息皇后的怒火。 “老十是朕害了他,朕谁都不怨”,老皇帝继续。 “皇上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原来皇上他都知道啊,他知道自己亏待了两个儿子,他知道自己偏心。 你看,有些人啊,不付出血淋淋的代价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 他只会冷漠看着你,问你朕已经很伤心了你还要怎样 可是,儿子都死了,她还能怎样 现在老三和老十出了事,他来问自己,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皇上是在开玩笑吗佛祖面前,臣妾潜心为小太子祈福,恕不能陪伴皇上了” 皇后闭上眼继续诵经。 皇帝碰了一鼻子灰。 他蹒跚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身看皇后。 “你好自为之,若有下一次,朕不会再手软” 老皇后笑得更讽刺。 “不手软又能怎样呢皇上啊皇上,不觉得自己的朝政已经被架空了吗” 江山是您的,实权是我们王家的。 父亲是当朝首辅,辅佐两代帝王,门生遍布天下。 哥哥王佑宗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升迁任免。 大盛朝的半壁江山都是王首辅一手提拔起来,所以,不手软会怎样呢 老皇帝已经离开,皇后继续诵经,一直到时辰才起身。 —— 二月初,帝王下旨,废除十皇子的太子之位,东宫虚无,择优选任。 第60章 终究要碎一个 知道消息,皇后脸上笑容更甚。 “这就对了,皇上,只要您清醒些,好好选个太子出来,这大盛朝的江山就还是您的” 百年盛世的王家,需要个知恩图报的太子延续辉煌。 而皇帝要的是实权在握。 矛与盾,终究要碎一个。 —— 圣旨传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比如二皇子府就一片喜庆,谢辰轲想摆两桌热闹热闹,转念又打消了念头,低调蛰伏起来。 三皇子府死一样的沉寂,五皇子……像模像样高兴了几天,连去上书房都有动力多了。 至于六皇子,他是个例外,据说还忙着和外室打得一片火热,连家都不经常回。 有段时间六皇子还消失几天,说是带心爱的花魁娘子泡温泉去了。 “啧啧,还是老六会享受” 下了学凑几位皇子凑在一处,二皇子调侃老六。 “二哥又何必取笑我,如意坊又有了新花魁,比我家这个还貌美,不妨你去看看” 二皇子连连摆手:“这话可不敢让你嫂子听到” “哦” “二哥有了新嫂子,自然不敢的”,谢辰瑜风流一笑,背着手大步离开。 一身油光水滑的水貂绒皮毛在春日里熠熠生辉。 啧啧,好一个风流儒雅的贵公子,可惜字写得不咋地,不过骑射功夫好,总算不辱先人。 收回思绪,几人结伴离了宫,年纪小的老八老九回了自己的宫室。 时近三月,林夕梦已经很久没见谢辰瑜。 她彻底放飞自我,睡睡懒觉,吃吃喝喝,偶尔钓鱼给雪球吃,后院的花都开了,她找了几只花盆铲回去几棵摆在廊下。 雪球时常过去啃一啃,偶尔在花盆上打盹。 名副其实的花盆长猫。 谢辰瑜来时,林夕梦正在廊下打盹,雪球窝在她怀里咕噜咕噜。 青青叫醒,林夕梦吓了一跳,扑通跪下来。 “参见殿下” 这回学乖了,态度恭敬,小心翼翼,就像雪球一样,这阵子别提有多乖巧,连爪子都很久没露出来过。 “起来吧” 林夕梦谢恩起身,亲自端茶倒水,又殷勤捏肩捶背。 立誓要把男主人伺候舒坦,当一个最有竞争力的小妾,踏踏实实一步步网上爬。 “学乖了” 谢辰瑜闭目舒坦。 “当然,殿下放心,以后臣妾但凡多要求一句,都是我不懂事,只求您别忘了妾身” 谢辰瑜想笑,但憋住了。 “你不必说这么露骨,本殿又不会把你怎么着” 林夕梦咬唇,就不说话了。 当夜一阵缠绵,林夕梦想了想,拿出现代某的姿态,以身作则主动出击,把谢辰瑜惊得一愣一愣。 回过神来,男人突然翻身而上,双眸赤红。 “林氏,你好大的胆子” 林夕梦琢磨了一下,这不就是床笫之间打情骂俏遂不管,继续ing。 谢辰瑜:“……” 大胆,大胆,这女人简直了!!! —— 次日,谢辰瑜人都出了竹箫院,脑子还在回应林氏的大胆。 头一回,这是人生头一回,叫女人给他弄腿软了。 后劲儿太大了。 以至于,坐在书房半晌才反应过来,赵良娣坐在跟前等半天了。 “你来做什么” 赵氏心有些凉,强忍着笑。 “娘娘派人问,说殿下可有中意的女子,想来是要给您留意了” “娘娘还说,您和五皇子年岁差得小,就不用等,干脆一起办了” 赵良娣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殿下娶了正妃,后院还有她什么位置 良娣终究只是个良娣,她死也变不成正妃啊。 “母后这么急做什么就说我没有中意的,也不愿将就,让母后再等等吧” 赵良娣眼神欢喜起来:“是,妾身这就去说” 没有好啊,没有这府里还是她的老大,爷果然心疼自己。 赵良娣又惊又喜去了。 谢辰瑜继续回味,啧,这林氏果真是良家女子 满打满算自己这后院。 赵良娣娇蛮霸道,恃宠生娇。 崔良人两面派,表面贤淑内里蛇蝎。 刘良人是个木头。 剩下的钱氏、胡氏、吴氏、孙氏,只知道一个姓,脸都对不上号。 只隐约记得是一帮美貌浅薄的女子,喜欢钱财和胭脂水粉。 林氏放在她们中间,果然是与众不同了。 三月中旬,皇后七七四十九天的熏沐斋戒结束。 这时小皇子也满了半岁,身子还是羸弱,好歹会哭会吃,命算是保住了。 宫里人都悄悄传言是皇后娘娘大度,亲自祈福有了效用。 传言传到华阳宫庆嫔耳朵里。 她红肿的眼浸出一道寒光,冷冷一笑置之不理。 现在的庆嫔早已不同往日。 身材瘦得厉害,衣裳挂在身上晃晃荡荡,走路摇晃,步伐虚浮,皮肤暗黄,连昔日光洁的皮肤变得暗沉。 尤其眼下那一片乌青,简直说不出的憔悴,仿佛从里到外换了个人。 “娘娘,您去歇着吧,这儿有奴婢和嬷嬷们照料,小皇子不会有事的” 栗子劝说。 庆嫔看着刚刚学会翻身的儿子,正笑呵呵与奶娘玩耍,当下放了心要去休息。 谁知儿子一个体力不支栽倒在床上,哇哇开始哭。 奶娘吓得连忙去扶,被庆嫔一把推开。 “你在身边守着是做什么吃的,我儿摔倒了你看不见吗他好容易康复一点万一吓着怎么办” 奶娘跪着连连认罪。 庆嫔抱着孩子也落泪:“对不起对不起,是娘没保护好你” 栗子欲言又止。 拉着奶娘出了门。 “别害怕了,这大半年娘娘一直都这样,看样子是好不了,你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是” 奶娘去了小厨房。 栗子叹口气继续守着。 抬头看了眼天空,转眼又是阳春三月了,往后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也想过离开,可离了这里能去哪儿呢 娘娘好歹有皇子傍身,太医也说只是身子弱,也不是说一定养不活。 这时候她去别处,哪里会有主子肯要她。 只能这么熬着,哎。 —— 椒房宫 皇后安排好后宫内务,亲自打开宫门,穿戴一新带着人去御花园逛。 看着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花园,老皇后心情舒畅。 “都说新年新气象,果然比旧年更不同了” 第61章 小选 “娘娘说得是” “十皇子渐渐康复,朝堂后宫都平平安安,娘娘的名声更胜从前了” 说的是亲自为小皇子祈福的事。 皇后含笑摇头:“本宫不过做了该做的,哪儿就要人歌颂什么” “话可不是这么说,您母仪天下,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您好了咱们大盛朝才能好” 皇后呵呵直笑,拍了拍芳锐的肩。 “这些都是虚的,后宫女人全都得仰仗皇上” 芳锐又笑说几句,主仆转了话题。 说到选秀之事,皇后突然陷入沉思。 “按说今年是该大选的,可皇上上了年纪,再大肆选秀难免不好看,不如就放一批宫人出去,再小选一批进来,顺带看有没有好的给皇儿们纳个良娣” 正妃一个两个都不肯娶,娶侧妃总行吧 不然一个两个都耗着不肯成家传宗接代,外人看总归是她这个母后没张罗好。 “娘娘思虑周全,只是皇上那里”会同意吗 皇后笑着颔首:“皇上宠幸女人从来不靠选秀,他会同意的” 这话说起来难堪,同样苦涩,可是没法。 皇后母仪天下也要气吞山河,吃醋这种事情永远与她无缘。 —— 小选涵义很广,参选的女子身份地位也各不同。 参选普通宫女的多是贫民女子、卖身奴仆甚至贱籍罪籍出身。 这种一般进来是做苦力,粗活累活。 参选正经宫女的一般是良家女子,要求家世清白相貌清秀,进来服侍主子端茶递水。 参选女官的一般是官家小姐,嫡出庶出均可,要求识文断字,德才兼备。 这种进来给公主们做伴读,或是进入尚宫局做管事,将来成为皇家媳妇,或由皇后指婚,都是光宗耀祖的事。 皇后放了批年纪大的宫女出宫,再小选一批新的入宫,顺带选些家世得当的淑女给皇子们做良娣。 消息一经传出,立时掀起轩然大波。 宫里宫外一时都在讨论这个,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已经悄悄预备起来。 ”你主子爷怎么说“ 皇后问丽良娣。 丽良娣拿着美人捶双手不停歇,一下又一下。 “回娘娘,我们主子爷心里是高兴的,碍于皇子妃的面子,不敢表现出来” 皇后笑得前仰后合。 “你倒是敢说” “那你呢高不高兴” 丽良娣咬着唇半晌才摇头:“不高兴,爷已经很久没去我那儿,我进宫给娘娘请安的事,都说了三天才准” 皇后了然:“皇上心烦意乱,上书房和朝堂事务繁多,忽略你们也是有的,自己好好保重,等他闲下来自然会去看你” 明明体贴人心的话,丽良娣就是觉得冷,浑身都冷,像从骨子里刺出来的一般。 “你呢别告诉我你也失宠了” 皇后看向林夕梦。 林夕梦立刻想起自己的身份,以及皇后说过‘不养闲人’的话。 她忙跪下来:“我们主子爷很高兴,还念叨说想要个北边儿来的美人” 皇后:“……” “都说南边儿的美人出名,怎么好端端要起北边儿的美人了” 林夕梦傻乎乎抬头:“娘娘不知道么市井坊间早就传遍了,说旧年底北边儿闹灾,今年开春多了许多拾荒流浪的,很多都是举家出逃,沿路连草根树皮都吃光了” 皇后心里咯噔:“这事儿是真的怎么一点儿消息没听说” 林夕梦点头:“千真万确,百姓们是这么说的,有的人家已经开始买人了” “听说五两银子就能买个七八岁的小厮,十两银子能买个成年汉子,女人更便宜,小丫头才卖三两,真惨” 皇后脸色大变。 也就是说,北边儿饥民逃荒都逃到京城来了,皇上还没收到消息。 京里这些官儿竟都是瞎子,一心只想着求富贵求安稳,这么大的事竟无一人上报。 可怜皇上大概现在还蒙在鼓里,被那帮小人耍得团团转。 皇后起身到窗边准备给父亲写信,转念一想不靠谱,干脆又撕了不写。 “这事儿,父亲不可能不知道” 王首辅纵横朝野几十年,知道却没爆出来,那就自然有应对的法子。 她微微松了口气,重新坐在椅子上,又和蔼可亲问林夕梦。 “你还知道些什么” 林夕梦歪脑袋想了半天才摇头:“没有了,殿下只说了这个” 皇后幽幽盯着她看了半天,才重新叫起。 “以后遇到这种事就主动说,不要等本宫问你” 在皇后眼里林夕梦还是个孩子。 威逼利诱、家人要挟,让她听话的法子很多,完全不担心背叛什么的。 林夕梦也是这么表现的。 当日临走,皇后赏了她一只翡翠手镯,又告诉她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 林夕梦恭敬应是。 —— 六皇子府。 赵良娣最近心情不好。 刚刚摆脱了娶正妃的阴影,又面临小选的考验。 来个正妃她遭不住,来个一样地位高贵的良娣,同样够她喝一壶啊。 “哎,以后这后院终究不再是我说了算” 她摸了摸自己肚子。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孕,主子爷许久不来,来了也是草草完事就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主子,实在不行您就主动些……”,赵嬷嬷凑到赵良娣耳边。 “这我可做不来,这不成了青楼妓子了” 赵嬷嬷老脸一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据说那林氏就是这么勾着主子爷的” “真的” “千真万确!” 赵良娣咬着唇,思虑半晌才红着脸:“可是我不会啊” “不要紧,包在老奴身上” —— 次日,赵嬷嬷挎着个小布包,做贼似的躲过后院的盘问,偷偷摸摸进到锦兰苑。 在赵良娣面前徐徐展开那本生动形象的画册。 “奴婢花了足足十两纹银才买回来的,主子好好看看,不懂的就……多揣摩揣摩” 赵良娣只看了一眼就面红耳赤。 “嬷嬷也太不正经,居然弄来这些东西糊弄人,还不快弄走” 终究也算个官家小姐,赵良娣打小接触过的教养十分保守,让她看不得这个。 “我的主子啊” 赵嬷嬷苦口婆心。 “那几个扫地的小丫鬟说,竹箫院半夜灯还亮着,主子爷还叫水沐浴,主子爷从竹箫院出来时脚步都是虚的,您也跟着学学啊” 第62章 郁闷憋屈 “这让我怎么学”,赵良娣面红耳赤。 赵嬷嬷走后,赵良娣还是快速翻了一遍,与刚开始不同,翻几页后她渐渐胆大起来。 想想主子爷还没孩子。 想想即将要进门的新良娣。 再想想自己岌岌可危的后院地位,她一咬牙。 “来人,找一匹最轻薄的纱布,吩咐针线房的按照这个款式……” 赵良娣粗略描述了一下,还没说完云香就脸红。 “是” 云香离开后,赵良娣抚摸着空空的小腹,眼里再次燃起憧憬。 主子爷没孩子,谁要率先怀孕生下孩子,那就是终身的依靠。 “对了,快去预备坐胎药,我今天就开始喝” 赵良娣跑到外间专门叮嘱赵嬷嬷。 “哎,主子放心,老奴这就去” —— 前院书房。 谢辰瑜在练字,一张写得像狗爬,另一张行云流水潇洒飘逸。 另有几张形态各异,有好有坏。 他一会儿左手执笔,一会儿换成右手。 房间地上铺着大大小小的宣纸,足有三四种笔迹。 赵海垂手神色如常收拾着残页,顺带禀报。 “这两日京城的饥民越来越多,城郊的庄稼糟蹋了不少,偷鸡摸狗的,打劫拦路的,京兆尹都要管不过来了” “都尉府在做什么御史台又在做什么没人管吗这样下去成何体统” 斜飞入鬓的浓眉深深皱起,一副狗爬字熟练出炉, 他仔细看了看,像是比较满意,将这张字挑出来细看,再点头。 “这张最自然,留着吧” 赵海恭敬收到一遍,继续道。 “没人敢上报,三月正是春耕的时候,皇上忙着要祭天亲农,这可是一年里的大事,礼部已经准备半个月了” 狼毫笔狠狠一摔,谢辰瑜信手撕碎纸张,浓眉皱成一团。 “什么时候了还做这些花架子,饥民都快堵到门口呢” 火气冲出来,赵海无声埋头更低。 半晌谢辰瑜舒口气又问:“那户部呢总该有人办事,哪怕开两个粮仓施粥舍药也行,先把局面稳定下来” “没有” 赵海又摇头:“户部得了消息,第一时间派人去兵部和刑部打招呼” “兵部是要镇压,刑部是要把闹事的头目抓起来以儆效尤” “也就是说,没人真正在意这些可怜的灾民” 谢辰瑜退去玄色衣袍,只着一身白衣。 他铺开最大的宣纸,一脚踩在桌面,另一脚踩在凳子上,提起狼毫笔一挥而就。 寥寥几笔勾勒出饿狼捕食的水墨画。 狼毫恣意,墨汁飞溅,半柱香的时间弄脏了桌面,弄脏了椅子,白衣愣是没染脏一点儿。 他满意放下笔,又展了展衣襟。 “这幅画是本殿今年最佳作,可惜了” 他细致一帧一帧卷好,递到赵海面前:“回头拿去烧了” “是” 从书房出来,赵海回望过去。 那里已响起古琴的乐曲声。 那是皇上赏赐的焦尾古琴,殿下很喜欢,每日都要亲自弹几首,偶尔会请各个地方的花魁娘子一同弹唱。 外人看来主子也许惬意。 可冷暖人自知,赵海摇摇头快步离开。 —— 谢辰瑜发誓,这几乎是他有生以来最最烦闷的时候。 三月草长莺飞,他在后院池塘亭边抚琴。 乐曲如流水,一起又一伏。 像极了现在的心情,此消彼长不见尽头。 他满脑子都是受灾的饥民,奢靡的皇宫,风吹雨打的妇女孩童,奢侈靡费的深宫后宫。 终于一曲尽,谢辰瑜抬头。 然后就看到了一身珠翠,通体翡翠色薄纱,正附和他乐曲极力扭动腰肢的女人。 赵良娣。 谢辰瑜瞳孔猛缩,一瞬间狠厉,怕人知道他内心的秘密。 又一想赵良娣如此忘情,又向来蠢笨。 恐怕给她十个脑子也感受不到曲中的寒意。 他神色陡然缓和,面色如常看向赵良娣。 “你怎么在这儿” “殿下,您怎么不继续弹了这曲子真好听”,赵良娣满脸娇羞。 “臣妾以前也学过舞的,见这后院百花齐放实在漂亮,这才换上舞衣过来,又听见殿下的琴声,就更忍不住了,殿下见笑” 谢辰瑜笑容更盛。 “原来如此,那敢问良娣主子可尽兴了” 赵良娣满脸飞霞:“殿下惯会取笑人家” 话音未落,琴声已起。 这回是真正的靡靡之音,赵良娣知道机会已到,忙跟着乐曲继续扭动腰肢。 一琴一人,一曲一舞。 一个风流倜傥白衣无暇,一个薄纱翩翩俏丽无限,伴着这大好春光。 任谁见了不得赞一句,好一对神仙眷侣 —— 赵良娣侍寝了。 时隔多日他终于侍寝。 她百般小心翼翼伺候,事后又猛灌了自己好几碗坐胎药。 从那之后的半个月,她直接卧床,除了吃喝拉撒,都称病休息,连后院的事务都不管了。 林夕梦知道最近是崔良人管事,惊得眼睛都直了。 “青青你说,现在生孩子时候好还是不好啊真的至于吗” 青青摊手:“奴婢不懂这些,不过良娣主子还是能抚养自己的孩子的” “如果生下庶长子,她地位就彻底稳了” “也对” 没有丝毫吃醋的感觉,有的只是兜兜里的小算盘。 林夕梦掰着手指头盘算。 “如果哪天我能当上良娣,我也要生个孩子,别的不说,起码能保护孩子,孩子也能保护我,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好太多了” “主子能这么想最好,女人哪有不靠孩子的,都是母凭子贵”,青青苦口婆心。 林夕梦长叹口气歪在软榻上。 “可我什么时候才能当上良娣,我也想吃香喝辣,艾玛,那感觉真是老好了” 男人能靠住,猪都能上树。 她不靠男人靠自己。 正应了自己那句话,身体是你的,心是自由的。 “主子只要好好服侍爷,安心上下个孩子,您会成为良娣的” 林夕梦扁扁嘴,但愿吧。 —— 或许是命运当真眷顾,三月底的时候传出消息,赵良娣有孕。 消息像巨石投进湖面,瞬间激起轩然大波。 最着急的是崔良人,她气得差点儿把手里账本摔了。 “怪不得突然放权,原来是有身孕,我这是做什么呢” “别人都不管,我为什么要管,荟儿,你去把刘良人叫来,就说我身子不适,请她代管几天” 第63章 谁又担心过你? 刘良人猝不及防就大权在握,这种感觉真是太不真实。 她拿着账本回到碧萝院,后院的管事娘子们也都跟过去回话。 叽叽喳喳说了一上午,刘良人终于打发走管家娘子们,累得瘫在椅子上。 丫鬟芸豆端着茶水上来。 “主子歇息吧,都是些日常的事,不着急的” 刘良人喝了茶,心情慢慢缓和下来,拍着胸口后怕似的。 “以前我娘也教过我管家理事,我脑子笨总是学不会” “我是生怕出错给主子爷添麻烦” 芸豆心疼:“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又有谁担心过您” “一年四季,咱们这儿有几个人会来” “您也是好人家出身,清白富贵一样不少,放在外头也能当个正经的良家正妻,说不得早就儿女成双了” “芸豆”,刘良人好脾气唤了一声。 “做什么说这些,我进了府就是主子爷的人,死也是主子爷的鬼,他待我好与不好我都得过日子” 芸豆被这软绵绵的性子磨得没了脾气。 “可您不该就这样寂寂无闻啊这次的管家事,分明是崔良人不想做才甩锅给您的” “别说了”,刘良人继续不紧不慢喝茶。 “她不做我做就是了,总不能让主子爷为难” “主子爷主子爷”,芸豆恨铁不成钢。 “您心心念念都是主子爷,主子爷何时念过您”,芸豆都气哭了。 真是一年到头都没来过,根本就忘了这个人一样。 刘良人却不在意,四平八稳拨着茶叶,吹着热气。 “我不是挺好的么,不用念” 芸豆:“……” —— 转眼到了夏日,太医进府给赵良娣诊了脉。 千真万确是有孕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好消息传到谢辰瑜耳朵里,他面色几经变换,最后才笑道。 “是好消息,赵海,厚赏太医,厚赏赵氏” “奴才遵命” 赵海麻溜儿离开。 心里琢磨着赵良娣也太好命了,赶在新良娣进府前有了身孕。 将来生下一儿半女,不管谁来都动摇不了地位。 啧,也算运气好。 这边,赵良娣可太高兴了。 捧着肚子热泪盈眶:“嬷嬷,我终于有了,这么多年我跟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似的,走到哪儿被人嘲笑到哪儿” “现在终于调理好了,这方子真管用,真好,替我好好谢谢这个写方子的人” “主子放心,奴婢都会安排,您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养胎” “这还用你说” 赵良娣白了她一眼,自己躺在临窗的软榻上,用薄被盖上小腹,又轻轻拍了拍。 “小宝贝你好好长大,为娘会为你扫平一切障碍,豁出性命也要好好保护你” “嬷嬷,他什么时候会动” “嬷嬷,你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嬷嬷,您说……” 赵嬷嬷被问烦了,笑着上前吐槽。 “我的主子哎,您可安静一会儿吧,小皇子都要被你吵得睡不着” 赵良娣总算闭了嘴。 —— 宫里热热闹闹小选时,六皇子府爆出良娣有孕的消息。 皇后寻思了半晌,才挤出一丝笑。 “不错,赏她“ “没想到孙辈里老六拔了头筹,想想看,连老二刚刚成亲都还没孩子” “说起来这几个孩子都子嗣艰难” 老皇后掰着指头数。 “丽良娣有孕,没保住,老三那不用说,陈氏管得严一直喂着避子汤,老老五行事不着调,都是赵嫔一力安排,也没孩子” “老六更别提,心思压根不在这儿” “老八老九还小,满打满算,我竟一个孙子都没有” 皇后呵呵直笑:“如果赵氏这回顺利生下来,本宫也算真真实实做了祖母了” 她扶着自己花白的两鬓。 “一转眼,本宫已过知天命,日子还真是快啊” 快到她都已经忘了韵儿和修儿已经去了很多年,她都忘了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当母亲。 “娘娘别想太多,您还有王家,将来会有侄女侄子,侄孙女侄孙子,那也是亲骨肉一样” “实在喜欢哪一个,直接抱过来养着,她们都巴不得呢” 皇后呵呵直笑。 “就你会说” 同一时间,御书房也是同样的反应,厚赏赵氏。 当不当祖父,也绝不耽误他宠幸女人。 帝后都下了赏赐,有头有脸的宫妃也跟着赏,这么一来别的皇子府就不好装死,只能一并送去贺礼。 一时间六皇子府门庭若市,竟比一个正妃有孕还排场。 赵良娣简直飘飘欲仙。 “这么说,我肚子里怀的这个,有可能是皇长孙” “也不知有没有可能把我扶正” “若真是个男孩儿就好了,主子爷一定会喜欢” 赵良娣满脸憧憬时,赵嬷嬷和兰香她们正一堆堆摆放贺礼。 珍贵药材,翡翠宝石,金贵摆件,应有尽有,不大不小的锦兰苑正殿一时熠熠生辉。 “这才是我应该过的日子,果然嬷嬷说的是有用的” 赵良娣感激看向赵嬷嬷。 赵嬷嬷臊得直捂住她的嘴:“小祖宗你别说了,老奴还要脸呢” —— 日子一天天过,宫里小选从几千人,选到几百人,再到一百多。 宫里留了七八十个普通宫女,二十个正经服侍宫女,十来个女官,外加几个官家小姐留着给皇子当良娣。 弘治二十二年的小选总算落下帷幕。 皇后拿着名单,给二皇子指了一个良人,给三皇子指了一个良人。五皇子和六皇子都是良娣,八皇子和九皇子还小,给的都是侍妾,引导他们通晓人事的。 合上名册,皇后舒服靠在后背。 “不错,这些人都不错,希望孩子们都能子嗣丰茂,我也能早日当上孩子们的皇祖母” 芳锐笑呵呵:“娘娘到时候可别嫌烦” “怎么会,你这话说得” —— 新良娣进府的时候,已经快六月份。 此时赵良娣的胎已经将满三个月。 都说胎儿三个月后就稳当了,赵良娣满心欢喜。 “再过几日,我要好好出去走走,别的不说,就我这肚子,谁能不羡慕” “我得好好跟新来的妹妹打交道呢” 有了这个肚子,新来的不管地位再高,自然也要老老实实当妹妹了。 “主子还是先别出去,太医说了您还是再等等” “别胡说八道,我都等了这么久还等,我快憋疯了” 开始是欣喜,后面也还算有耐心,可一直闷在屋子里谁也受不了。 第64章 宋良娣 新来的良娣姓宋。 工部侍郎宋大人的庶出三女,名唤抚秀。 大盛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文人家的嫡女不做妾,除了皇帝,就连皇子王爷都不行,除非人家主动愿意。 所以有资格做谢辰瑜良娣的女人,大多是庶出。 赵良娣是个例外,她是武将家族出身,不讲究文人的这些穷酸规矩。 也就是说,赵良娣是嫡出,宋抚秀是庶出。 同样的出身,赵良娣高了一头。 同样是良娣,有孕的赵良娣也低了一筹。 “那我不得过去瞧瞧人家刚来不熟悉地方”,赵良娣穿了身冰蚕丝织就的通体长裙,绣着精致的锦鲤鱼图案。 头上戴着一整套滴翠镶银的头饰,耳朵,手镯,都是一整套的。 别看只是素银。 像这样的滴翠首饰工艺极其复杂,一整套下来单匠人就要十几个,花费几十天甚至两个月之多。 整体算下来,比赤金还贵重。 一句话,赤金太高调,素银滴翠才是真正的低调奢华。 “那主子千万小心些,绣鞋就穿平底的吧”,赵嬷嬷劝不住,只好努力做后勤。 只盼着主子能平平安安的。 —— 赵良娣坐着软椅赶到前院时,谢辰瑜刚领着新良娣进门。 “呦,妾身来得巧” 不紧不慢走下软椅,赵良娣步履缓缓上前给谢辰瑜行了礼,又受了宋抚秀的礼。 “主子爷真是,新妹妹都来了也不告知妾身一声,我也好来迎一迎” 谢辰瑜忍着心烦意乱,表面轻笑。 “你又多嘴” “既然来了,把她领到碧波苑吧,那里凉快,视野开阔” 赵良娣僵住,像被泼了冷水。 ‘碧波苑是最好的院子,怎么人人都能住,愣是没轮着自己住上一遭’ 满心想着主子爷会把自己安排过去,让新良娣另寻住处,以正尊卑。 想不到还是这么乱,明明自己才是最尊贵的。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不敢”,赵良娣忙屈膝:“臣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有意见” “主子爷热得一头汗,不妨进去先凉快凉快,妾身这就带妹妹先去安顿,晚些时候来给爷请安” “嗯” 谢辰瑜大步离开。 赵良娣和宋抚秀双双行了礼才退下。 —— 后院碧波苑门口。 赵良娣坐在软椅上指挥小丫鬟拿钥匙开门。 “爷果然爱重你的,这是府里最好的院子,我也只是个良娣,不好教导你什么,只盼着咱们以后好好相处,服侍好六殿下” “多谢姐姐指教” 宋抚秀难得开口,规规矩矩。 若非日头毒辣晒得她脸蛋通红,这会儿必定是个极清秀的美人。 赵良娣嫉妒别过脸。 “进去吧,下人待会儿就会送来,缺什么只管去找我,哦对了,现在是刘妹妹管事” 她素手一指碧萝院的方向:“在那边,缺什么找刘良人说去” “多谢姐姐教诲,今日仓促,他日妹妹一定登门拜谢” 赵良娣轻哼一声离开。 宋抚秀目送她直到看不见,才收回视线。 —— 碧波苑果然不错,宋抚秀转了一圈,看着下人们忙忙碌碌打扫房间,布置寝室。 不由勾起唇角。 “都说六殿下府里是个泥潭,一进来就不得出头,后院美人堪比后宫的佳丽三千,我当时还狠狠哭了一场,现在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六殿下后院人根本不多,殿下待人也和善,根本不是传言那般水深火热风流薄情” “我的小姐!” 丫鬟玉佩放下包袱,擦了张椅子服侍小姐坐下。 “你这才刚来第一天,怎么就那么自信了” “奴婢打听过了,这后院一共有十一个主子,除了赵良娣,崔良人和刘良人,剩下的都是侍妾” “这里头最得宠的是一个叫林夕梦的侍妾,她也在碧波苑住过,现在搬到竹箫院” 宋抚秀坐下揉了揉手肘。 “我就说么,十一个不多” “起码比我想象的好太多” 玉佩都快哭了:“数量也不是绝对,主子爷还有个外室,是如意坊的花魁娘子,现在住在小荷花巷里,也是得宠的” “连那林姑娘都被比了下去,林姑娘就是失宠才从这儿搬出去的” “玉佩” 宋抚秀皱眉:“什么宠不宠的,我出身书香门第,就算是庶出也知道规矩,我不是与那帮人争宠的,是来过日子的” 只要守着规矩,早早生下一男半女,自然有她的体面。 何必跟一群出卖颜色的侍妾们争宠,这样也是掉价了。 玉佩哑口无言。 她想说又不是正妃,没有宠爱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又见小姐信誓旦旦的样子,她也不敢再开口。 —— 宋抚秀是皇后亲自指过来的。 谢辰瑜当然很给面子,一连十来天都在碧波苑过。 炎炎夏日,最结实透明的冰山、最新鲜的瓜果,最精致的吃食,连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樱桃蜜瓜,都流水儿似的进了碧波苑。 一时间宋良娣风光大躁,吃穿用度远远超出良娣这个位分,直逼正妃的待遇。 旁人都好。 赵良娣怎么忍得下去 她的肚子已经满四个月,正是胃口大开时候。 孕妇燥热,清凉的冰山、新鲜的瓜果,她比旁人要的都多,当下这么一看,火气立刻就上来。 “原想着来了个妹妹,不成想是个祖宗” “主子爷还真是不挑” 赵嬷嬷都气笑了:“您这话说得,主子爷风流倜傥,满京城都知道,您又不是头一天认识” “再说宋良娣家世清白清秀貌美,水葱菱角般的美人儿,哪个男子见了不喜欢” “她又是士族出身,闲来无事背上几句什么‘花红柳绿’的诗,可不正合了主子爷的心意” “哼!” 赵良娣鼻子里冲出冷哼。 “原以为林夕梦倾国倾城貌美,主子爷能多喜欢几日,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别说林姑娘,就连外边儿那个也失宠了不是” 赵嬷嬷奉上一碗玫瑰卤的乳酪,细细安抚赵良娣。 “所以啊宠爱什么都是虚的,实打实的子嗣才是永久” “主子爷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孩子就不一样了,生下来,主子爷永远是父亲,您永远是孩子的生母,这是不变的” 一句话赵良娣眉开眼笑。 “我也就这点儿倚仗了” 第65章 救命 “也不知是不是男胎” “若是个世子那才好,说不得我能当上正妃,到时候好好杀一杀宋氏那贱人的性子” “对了” 赵良娣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万一宋氏那贱人也有孕怎么办嬷嬷,有没有什么法子……” “我的主子,您现在别思虑太多,好看养胎最要紧” 其实赵嬷嬷不是没愁过,不过实在下不去手,才随口糊弄过去。 笑话,主子爷又不是纸糊的,她再能耐也不可能手眼通天去给一个盛宠的人下药。 顶多和宫里头的小太子一样,事后再想办法。 真要生下来养活大,日子还长着呢不是 —— 刚过七月下了一场雨,天气凉快不少。 一直闷在屋子里的赵良娣出门遛弯了。 太医特意叮嘱,一定要经常走动才好生产,趁着凉快身子又不太重,就去了花园荷塘边。 “这么热的天,也只有这儿还凉快些” “夏天也只有这的花开得好,赵嬷嬷,你去拿些点心来,我饿了” “哎” 赵嬷嬷亲自回去,留下兰香和两个小丫鬟照看。 横竖无人,赵嬷嬷也放心。 巧不巧的,钱姑娘和吴姑娘结伴儿也来了。 两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讨论着这个月的衣裳绣什么花样子好看。 “夏天的衣裳当然是绣荷叶” 月白长裙的吴姑娘歪着脑袋。 “太俗了我不喜欢”,钱氏摇了摇绣金钱花的扇子,提起嫩粉的裙角。 赵良娣打眼一瞅就乐了。 “就你穿成这样还嫌别的俗我看你就是行走的大俗人” 一道声音惊着两个姑娘,她们纷纷变了脸色下跪行礼。 “都起来吧,今儿凉快,本良娣心情好,赵嬷嬷去拿吃的,待会儿一起喝个茶” 或许怀了孕,赵良娣性子温和许多,看底下的小侍妾也顺眼了些。 “多谢良娣” 赵嬷嬷很快回来,拿了几样点心,备了红枣枸杞茶、牛乳南瓜茶和豆乳果仁露。 “尝尝吧” 赵良娣一副炫耀的样子。 这样精致的东西,她们寻常连个味儿都摸不着呢。 “谢良娣主子赏赐” 文文弱弱的吴姑娘捧起牛乳茶,钱姑娘挑了红枣枸杞的。 两人津津有味喝着,眼睛亮晶晶的,真是从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赵良娣得意极了。 “喜欢就多喝点儿,刚下了雨,多喝热茶对身子好” 吴姑娘眨巴着眼睛又要了一碗,湿漉漉小鹿似的眼睛里全是欢喜。 “哎呀” 滚热的茶注入,杯子变得滚烫,她一个没拿稳就滚落。 茶水正好撒到赵良娣的脚上,她尖叫一声弹跳起来。 地面湿滑,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倾,肚子正好磕在桌沿上。 剧烈的腹痛让她整个人急速后仰,可后面是池塘…… 所有人反应过来时,赵良娣已经在池塘里扑腾起来,水花四溅。 “来人啊,救命啊” “救……啊噗,救命” 赵良娣疯狂扑腾,身子却迅速下沉,很快只剩个头顶和咕嘟嘟的气泡。 赵嬷嬷腿一软哑着嗓子。 “来人呐,快救人,快救人呐” “来人,你们谁来救救我家主子” 兰香跪在地上哭,小丫鬟有个直接晕了过去。 钱姑娘捧着红枣枸杞茶还愣着。 吴姑娘目光惊呆,整个人像只木桩,好像在观察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半柱香过去。 有附近当值的小太监赶来,拿了竹竿撑船,捞起赵良娣用棉被包裹起来,又合力送到锦兰苑。 直到这时,两个姑娘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大祸。 “咱们,完了吧”,钱姑娘怔怔的,手里还捧着红枣茶。 “好像,是我完了”,吴姑娘已经软在地上,手里黏黏糊糊沾了一手什么东西。 她什么也顾不上,呜呜痛哭起来。 “是我,真的是我” “我没拿稳茶杯,那么烫的茶水我直接撒了出来,直接撒到良娣主子的脚上” “良娣主子好心给我们喝茶,我竟然做了这等蠢事” “我完了,这回一定死定了,主子爷会怎么惩罚我他会杀了我吧” “这可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我这是作孽啊” 吴姑娘边哭边揉眼睛。 手里黏糊糊滑溜溜沾了一手什么东西,她丝毫没在意。 钱姑娘更粗心大意。 “还是先起来吧,事情已经发生,咱们先回去等消息,在这儿哭也没用” 吴姑娘颤颤巍巍起身,站也站不稳。 钱姑娘无奈只能一路扶着她。 —— 锦兰苑,太医第一时间赶到,当下就断定。 “孩子保不住了” 已经流掉一大半,胎儿这就要出来了,才四个月还未成型,算不得一个小生命。 不过依然可惜。 “红花清宫汤,一日三回,三碗水煎成一碗,十来天就干净了,好好养身子,将来还有希望” 太医匆匆离去,只留了医女,连稳婆都用不上。 赵嬷嬷终于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可怜的主子啊,你这是做了什么孽” “好端端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医女冷着脸把赵嬷嬷请了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端出一盆盆血水,最后是用白布包着的孩子。 “要不要看一眼” 没什么好看的,才四个月,能有什么呢 赵嬷嬷生无可恋摇摇头,医女们当即离去。 里头已经收拾干净,关着窗也不难闻,只有药气和淡淡的血腥气。 赵良娣还昏迷着,底下换了床蓐,一切都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赵嬷嬷心狠狠一痛,咬牙切齿。 “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主子好端端怎么就摔倒了” 丫鬟兰香此时反应过来,一口咬定。 “是吴姑娘,奴婢看得清楚” “她没拿稳杯子,热茶烫着主子,主子才没站稳落水的” 有了凶手一切就好办了。 赵嬷嬷当即下令:“去把吴姑娘先扣起来等主子爷回来发落” “嬷嬷,着不好吧,姑娘再怎么也是殿下的人,咱们哪儿有这个权利” “都什么时候了,小殿下都没了,一个小世子和一个姑娘哪个重要,你这丫头迷了心窍了” 兰香不敢多言,匆匆离去。 赵嬷嬷继续哭。 第66章 小产 谢辰瑜回来时。 赵海第一时间报来消息,把事情细致说了一遍。 “吴姑娘已经被扣起来,只等主子发落” 谢辰瑜久久回不过神,半晌才动了动手指,起身大步。 “去锦兰苑” 到底是跟了主子几年的良娣主子,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赵海跑得很快。 —— 锦兰苑里,赵良娣已经苏醒,正撕心裂肺地哭。 诉说这个孩子来得多么不容易。 她喝了快一马车的坐胎药,才换来这么个可怜的孩子。 可惜才四个月就意外落水没了。 简直是要了亲命,断送了她的下半生。 “爷,求爷给我做主,我不想活了,不如随我的孩儿去”,赵良娣撕心裂肺。 “殿下,只求您给我们主子一个公道,不看别的,只看那还未成型的孩子” “才四个月,是男是女还看不清呢,都是老奴没用” 赵嬷嬷恨不得用头撞地。 沉默半晌,谢辰瑜缓缓坐在床边,轻声安慰。 “这是意外,已经发生了,你先养好身子,以后……” “臣妾哪里还有以后,殿下身边的美娇娘一日比一日多,她们一定会比臣妾先怀上孩子,一定会比臣妾得宠” “什么都是她们的,臣妾有什么的” 如果赵良娣有一个优点,那一定是坦诚。 她蠢笨坦诚到谢辰瑜无话可说,心里居然微微有点儿疼,耐心哄着。 “不会的,你是本殿第一个良娣,不会忘了你” “怎么可能殿下很快就会娶正妃,还有那个宋良娣,我是什么呢我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赵良娣嚎啕大哭。 谢辰瑜耐心哄了半晌,终于她停了眼泪。 “殿下说话算话,以后不能忘了我” “嗯” 谢辰瑜已经有些不耐,他利索站起身吩咐赵海。 “让厨房好生照料,缺什么药材只管去买,不惜一切代价” 赵海麻溜儿去了。 谢辰瑜也跟着离开。 赵良娣不敢阻拦,只乖乖恭送。 没了筹码,哪儿还敢嚣张,这事儿说到底也怨自己没护好孩子。 主子爷不追究已经算不错。 —— 后院柴房 这是个废弃的院子,平日没人打理,夏日炎炎荒草长了过膝高,平日只用来堆放不常用的柴火木炭。 吴姑娘就被关在这里。 谢辰瑜带人打开房门时,她正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眼泪快要哭干的样子,嘴里絮絮叨叨。 “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听见声音她茫然抬头,像见了魔鬼似的拼命往后缩。 “饶命,主子爷饶命,我……” 谢辰瑜冷着脸看她半晌,严肃下令:“堵上嘴,先打二十板子” 赵海麻溜儿叫人拿板子。 吴姑娘吓坏了,呜呜咽咽边哭边说,还是那几句。 语无伦次的,显然是吓坏了。 板子拿来,狠狠闷在皮肉上,吴姑娘开始惨叫,后面晕了过去。 打完谢辰瑜就离开了,临走交待。 “关她几天再放回去,你知道怎么做” “奴才知道” 赵海忙颔首,恭送主子爷离开。 直到看不见身影,赵海才转过头使唤徒弟王大福。 “悄悄儿从角门出去,找个好大夫好生开个方子,别叫死了” 王大福纳闷:“死活又不归咱们管,主子爷可没吩咐这个,师父您干嘛多事” 赵海狠狠拍他脑袋。 “小兔崽子,主子爷才打二十个板子,显然不想让她死,关她几天也不是要她的命,你小子快去!” 王大福揉着脑袋离开。 临走还碎碎念:“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小殿下,主子爷不生气么区区一个姑而已,十条命都不够赔的啊” 王大福离开。 赵海后脚也走,临走她回望吴姑娘一眼,摇头叹息。 “你也算倒霉了,好在殿下心善留了你一命” “好好活着吧,往后自有你的好” —— 可吴氏太胆小了。 受了惊吓,挨了二十个板子,当夜就发起高热。 有药吊着也不管用。 中间醒了一回,神志不太清明,像是吓坏了。 她的丫鬟哭喊了半晌,吴姑娘嗫嚅着嘴唇。 “别哭了,我房间床头箱子里还有百十两银子,你回头拿一半,另一半给我的爹娘” 丫鬟撕心裂肺:“姑娘别这么说,还能好的” “好不了了”,吴氏满脸苦涩。 “就算主子爷放过我,赵良娣也绝不会放过我的,往后余生,我都要活得战战兢兢,那个孩子,他是因我而死,是我做下的孽”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吴氏又闭上眸子。 过了五六日,传出吴姑娘病重的消息。 谢辰瑜下令将她送回原来的住处,请医问药。 赵良娣缓过神,眼神愈发毒辣。 “那个贱人也配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就该下去给我孩子磕头认罪” 赵嬷嬷忧心忡忡,看着像有心事。 赵良娣一口抿了苦药,龇牙咧嘴半晌才缓过来。 “有什么事藏着掖着,我还有什么不能听的” 赵嬷嬷这才道:“老奴派人细细查看后院的亭子” “当日的确是吴姑娘不小心烫着主子,可您离池塘还隔着栏杆,根本不可能随意掉下去” “我身子重你不知道”,赵良娣没好气。 “老奴发现了地上涂的桐油,正是踩在桐油上,主子您才站不稳的” “老奴顺着查下去,管事们说那亭子前不久的确刷过桐油,原本已经干了的,谁知那几天下雨,桐油又湿漉漉起来” 赵良娣更加不耐烦。 “你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要我怪那些桐油去” “吴氏再可怜那也是她活该!” 赵嬷嬷还想说什么,被赵良娣猛然打断。 “别说了我什么也不想听,你下去吧我乏了,睡会儿” 赵嬷嬷只好把话咽在肚子里。 其实她想说的是,半个月前,是主子爷说那座亭子颜色不新鲜,特意找人重新刷的桐油。 当日下雨凉爽,好像也是有人说荷塘那边儿风景好,像是刻意往那边引。 现在想想,多多少少有些巧合。 赵嬷嬷摇头。 ‘许是我老婆子想多了,这亲生的骨肉,谁会舍得’ 心里这么想着,走路的时候还是满后背生寒。 人人都知道,主子爷后院十来个女人,这些年从无一人有孕。 难道这也是巧合 第67章 人死了还不满意? 林夕梦知道这一切时,已经传出吴氏病重的消息。 并非消息不灵通。 实在是全身心都在皇后身上,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就已经耗尽力气。 这些日子她除了照顾雪球,就是调制中药养生的药膳。 一共十二道菜,都是针对皇后的三高和肥胖。 有降血压的,有刮肠油溶脂的,也有清淡降血糖的,瘦身的药膳是低脂高蛋白的。 其实配合运动效果会更好,但林夕梦还没那么胆子让皇后运动。 估计会被当成傻子。 总之,这十二道药膳凝结了她所有中医养生知识。 研制出来还不算,还要时不时进宫请安,替皇后按摩穴位疗养身体。 日子虽然辛苦,不过也够了。 “也太惨了吧得罪了赵良娣还能活吗” “够呛”青青叹息着。 “奴婢去膳房提膳的时候,看见吴姑娘身边的丫鬟哭着走了,食盒轻飘飘的,老远都闻着馊” 青青一边打开食盒,依旧是三菜一汤。 荤的是蒸黄花鱼、四喜丸子,素的是清炒时蔬,汤是精心细致煲的山药红枣排骨汤,看着清澈,老远都闻着清香。 饭是一碗蒸得碧莹莹的老米饭,软而不烂,弹而不硬。 虽然也不是什么好菜,却都是费功夫的。 一看就是膳房不敢怠慢。 “真是可惜了,我记得吴氏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挺胆小的一个人” “或许吧”,青青身在后院见惯了这些。 “主子您可别想着动什么恻隐之心,咱们顾着自己就行” “我有那么傻吗”,林夕梦翻了个白眼。 —— 吴氏死得很利索。 还不到中元节就咽了气。 又惊又怕,伤口腐烂化脓,加上赵氏明里暗里的折磨,吃也吃不好,像样的汤汤水水都没有。 万念俱灰很快就摧毁了一个人。 饶是谢辰瑜有心保她一命,也无济于事。 他太忙了,每日早出晚归,回来时已近深夜,能顾及到后院的事有限。 赵海把把吴氏的死讯通报上来,谢辰瑜愣了半晌。 像是在回忆吴氏是谁,又像是惋惜或伤心。 沉默良久他起身负手而立在窗前。 “厚葬吧,挺无辜的一条命,给她家人送银子,厚一些” “是” 赵海后背都是汗。 主子爷说她无辜,莫非是亲自承认了那个孩子…… “赵氏呢近来如何” “身体恢复了许多,吴姑娘一死,想必心结也能打开,就更无碍了” 谢辰瑜良久不说话,亲自退去玄色软绸斗篷,提起亮黄的明瓦灯笼去了竹箫院。 锦兰苑距离竹箫院并不远。 路过的时候,谢辰瑜还是过去看了看。 赵良娣正发火。 “死了是她活该,老天爷看不下去自然收了她,这等蠢笨狠毒之人不配活在世上” “也算便宜她了,还没让她见识到本良娣的手段,她还没受什么罪呢” 赵良娣咬牙切齿。 谢辰瑜脚步一滞,面色微冷,慢慢走进去。 “你什么手段” 一句话,里面噤了声,赵嬷嬷和兰香缩着脑袋出来磕头。 谢辰瑜也不叫起冷着脸走进去。 “你打算用什么手段” 赵良娣心虚,嘴上还硬着:“自然是好好教训她,她是侍妾我是良娣,她伤了我的孩子,自然应该赔罪” 谢辰瑜冷笑。 “人已经死了,这里头也有你的手笔,还不满意” “殿下”,赵良娣委屈。 “难道您就不心疼那可是您唯一的孩子,或许就是您的长子……” “住口!” 谢辰瑜芝兰玉树立在床边,幽暗的眸子忽明忽暗,脸色难看至极。 “别以为你是良娣本殿不敢拿你如何” “好好过你的日子养你的身体,自然有你的好” “再胡作非为本殿即刻休了你” 赵良娣是真怕了,畏畏缩缩憋着眼泪不敢哭。 半晌才别别扭扭:“妾身不敢” —— 林夕梦就乖多了。 谢辰瑜进门的一瞬间她就发现脸色不对,立刻拍马屁似的赶过去,又拿灯又铺垫子。 “您坐,青青赶紧倒茶上点心,爷这个时候回来想必饿了,想吃什么宵夜” 林夕梦拼了命地卷。 “有龙眼包子,鲜肉馅儿的,皮薄馅大劲道,有热锅馄饨,还有酸酸脆脆的醋拌黄瓜,吃了通体凉快” “还有别的小菜,红油拌木耳,香油拌猪耳,都是佐酒的小菜,依我看主子爷一样来一点儿,再上一壶青梅酒,正好解解乏” 七月新的桂花酒还没下来,春日里酿制的青梅酒却正好喝。 林夕梦眼眸黑亮黑亮,掰着指头一样样数。 谢辰瑜盯着她,滑腻白软的肌肤,浓眉大眼亮晶晶,唇角有梨涡,乌黑发髻松散挽着,只戴了一枝冰透的粉晶宝石簪。 都说林氏倾国倾城。 他以前看在眼里的不过一副好皮囊,直到此时才真正觉得这女人清泉般灵动。 她每说一句话,就像一只流淌的山间清泉,雪川融化,冰山溶解,伴着春光照进他心霾。 还别说,这股活泼灵动劲儿比皮囊赏心悦目得多。 捏了捏她歪歪扭扭的发髻,谢辰瑜勉强挤出笑。 “就这样吧” 林夕梦一拍手掌,宵夜排着溜儿上齐。 心里暗暗吐槽,来的真是时候,原本是给自己准备的。 为皇后的身体熬了这么久,好容易弄了些小菜准备犒劳犒劳自己,谁知道谢辰瑜就来了,还不能不给他吃。 嗨,谁让她立志成为后院卷王呢! 三杯青梅酒下肚,谢辰瑜胃口打开。 先吃了十几个馄饨,再是水晶龙眼包子,后面是清爽小菜。 七月的夜闷得人透不过气,谢辰瑜热乎乎出了一身汗,又清清爽爽吃了小菜,一壶酒不知不觉就下肚。 “你性子倒是乖巧” “跟谁学的” “我”,林夕梦指着鼻子惊讶。 这尊大神难得与她说几句话,却有点儿听不懂。 “我乖吗殿下说的妾身听不懂” “说你心性单纯开朗,夸你的”,谢辰瑜扶了扶她的发簪。 林夕梦抱着脑袋想了想。 “您是说,我们林家被抄家,我却不伤心还有心思在这儿喝酒吃肉” 谢辰瑜沉默不说话。 林夕梦苦哈哈一笑。 “怎么说呢改变不了只能接受,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何况我也很努力的不是” 要不这么卷图啥 第68章 马马虎虎金手指 “努力巴结皇后”,谢辰瑜嘲讽。 林夕梦扁扁嘴,像被打击了似的:“那又怎样,又不丢人” “也是” 谢辰瑜峻眉轻挑,收拢好衣襟。 “你说得不错” 他离开餐桌,摇晃着大步走进浴房,林夕梦赶忙让人抬水进来服侍沐浴。 谢辰瑜整个泡在浴桶里舒服闭上眸子,林夕梦就赶紧上手按摩。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要争就争第一,要卷就往死里卷,她就不信了这辈子没有高高躺平那一天。 自学过中医养生的知识很有用。 解乏的、舒缓疲劳的、疏散郁结的,全都安排上。 一轮儿下来,谢辰瑜眸子微微眯着,视线迷离,大手扣紧她手腕握得生疼。 “你这一手又是从哪儿学的堂堂大将军的女儿怎么会这个” 语气满是警惕和防备。 “我祖母原来身体不好,我从小就看医书学了些手法,殿下不要嫌弃” 湿漉漉的大眼睛蒙上一层薄雾,浓密卷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林夕梦像只可怜乖巧的小白兔,泫然欲泣惹人怜悯。 骨节分明的大手松开,谢辰瑜放下防备松口气。 “哦” “继续吧” 林夕梦恭敬应是,继续按摩。 不得不说这一手技术实在是好,征服了皇后,现在又征服了她的直接领导。 果然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知识万岁。 现在就后悔以前没有学得精细些。 别的穿越小说女主都那么厉害,她像个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水壶,说有吧又不精细,说没有吧又不对。 马马虎虎也算个金手指。 —— 朝廷近来大事频频。 饥民的事终于瞒不住,御史们一道道折子冲上御案,老皇帝看得太阳穴直突突。 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这么多人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国库一共还有多少银子,各大粮仓能匀出多少米粮施粥,南边儿的秋收还有多久,新粮能不能接济上” 内阁和六部的官员们交头接耳一阵,半晌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老皇帝一阵心梗。 “罢了罢了” “老二,这事你怎么看” 谢辰轲上前一步:“父皇,这件事可大可小” “依儿臣所见不过是一群饥民实在没饭吃,不得已才上京,只要舍得下钱粮米粥帮他们渡过难关,等秋收一到他们自然会回到原籍” 老皇帝皱眉,下意识看向王首辅。 “爱卿你怎么看” 王首辅是老皇后的父亲,年过古稀,辅佐两代帝王。 老皇帝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在朝中地位可谓举重若轻。 他看了眼谢辰轲,心里还是满意的。 二皇子为人不怎么样,脑子倒好用。 “回皇上,老臣觉得二皇子说得有理,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舍些钱粮好生送回去也就罢了” 老皇帝有点儿不满意,要真事情这么简单,就不会有那么多折子,他也不是真就瞎了。 目光流转,他看向老五。 “你呢沐儿” 五皇子谢辰沐有心钻营,读书练武也不错,就是情商太低,行事往往不着调。 就像这会儿。 但凡他聪明点些就该坚定站自家父皇,可惜没有。 他做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奇葩姿态,把王首辅和二皇子的言论贬斥一番,顺带教育老皇帝怎么做人。 “儿臣以为,父皇应恩威并济” “有些灾民的确是闹饥荒,这些人应该发钱发粮” “而有些就是鱼龙混杂,他们混在饥民中间,一边骗朝廷的钱粮一边做着发财的买卖” “据儿臣所知,朝中许多大人家里都多了些貌美如花的女子,再不济也是些模样清秀手脚利索的丫鬟小厮” “父皇,这部分人应该严查,他们根本就是占国难的便宜” 一句话得罪了在场大部分的人。 王首辅捂着脑壳,顺带也想敲开五皇子的脑壳看看里边是不是浆糊。 ‘这是公然与朝臣为敌,何等勇猛’ 五皇子洋洋得意。 事实根本就是这样,他有什么好怕的 可老皇帝不高兴。 所谓坏事不出门,儿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教育老子,多多少少不是件光彩事,能高兴才有鬼。 他淡淡摆手。 “说得不错,还有吗” 五皇子像打了鸡血:“据儿臣所知,六弟的新良娣也是北边儿过来的,宋大人虽然在京城,可这位姑娘时常待在西北祖籍和祖母生活在一起” 谢辰瑜脸色大变,心里怒骂,我谢你个大爷。 老皇帝昏黄的眸子挑了眼老六,心里琢磨着老六也牵扯进来不应该啊。 芝兰玉树的皇子哥儿衣着光鲜站在那,双手揣着,眼皮一耷拉。 怎么看怎么都是个尊贵的废物。 除了这副让人犯迷糊的好皮囊,老皇帝满打满算也只能安慰自己,这个儿子起码骑射还过得去。 当下放了心,老皇帝对老五终于忍无可忍。 “你先退下吧,老六呢这事你有看法吗” 谢辰瑜哭笑不得摊开手。 “父皇,这种事儿您怎么能找我让儿子修个上书房还差不多” 老皇帝:“……” 果然是废物。 —— 朝会散去回到御书房。 先照例问了一遍十皇子的状况,得吃喝都好,长得也快,身体渐渐好起来。 长舒口气放下心,他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六福”,他低唤一声。 六福进来凑到耳边问有何吩咐。 老皇帝嗫嚅半晌问他:“朕这个皇帝当得可真失败,浑身上下除了这个位子,竟没有一丝值得留恋的” 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是真心盼他好,关心他的身体。 他们只想得到皇位。 为什么还在犹豫不想选老二,老二心思沉重毒辣,实在不是坐江山的最佳人选。 其实他看中的是老五老六和老八。 老九异族女生的不考虑,老十身子不好终身吃药。 成年健康的皇子竟只有这三个。 想到自己后宫佳丽三千,到头来只有这么三个好孩子能挑选,心里无限悲凉。 “若是多几个,朕也好精心挑一挑啊,现在这样怎么办” 六福是老皇帝心腹,跟了几十年了没什么不好说。 “皇上放宽心,老奴曾听人说过一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日子久了,您心里头自有答案” 老皇帝苦涩一笑没再说什么。 第69章 该当太子了吧? 能有什么好答案,不过半斤八两而已,他们兄弟三个都不是理想人选。 脑壳疼。 老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嗅了几下鼻咽,闭目舒服松了口气。 事情不宜拖太久,他思考两天,终于还是听从王首辅的建议,把救灾的事交给老二去处理。 临接旨,老皇帝叮嘱。 “好好调度钱粮物资,务必把这些老百姓顺利送回家里” 谢辰轲眼睛一亮忙谢恩。 灾民是大事,建功立德的好机会,只要这件事办得漂亮,声誉威名水涨船高,太子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 椒房宫。 谢辰轲亲自带着好消息过来,老皇后听得眉开眼笑。 “这件事过后,本宫立刻上折子为你请封,估计皇上不会再说什么” “多谢母后” 他身子弓成虾米,满脸谦卑恭谨。 “儿子能有今天全靠母后支持,首辅舅舅也出力不少,儿子永远忘不了您和王家的恩德” 这称呼唤得让人措手不及,姿态又足够谦卑。 皇后眉头舒展想着二皇子为人或许还不错要真是坏哪儿能瞒这么久了,早就爆出来了不是 “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不要声张,低调一些” “放心,儿子都懂” 谢辰轲离开,皇后独自一人坐在高位上,看着人走茶凉的桌案。 “希望我们王家不要像这两盏茶,人还没走茶就凉透了” “应该不会”,芳锐颔首。 “他想站稳脚跟还要依靠娘娘,您得花费太多时间精力为他铺路,若不念旧情那就真是畜生不如了” 皇后苦笑:“一切还太早,先看看吧,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王家没那么快倒” 芳锐放下心。 —— 得了好差事,几个皇子公主都恭喜谢辰轲。 谢辰轲也不藏着掖着,给所有兄弟姐妹都贴心送了礼物,很有老大哥的样子。 意思不必明说,大家恰恰都懂。 其中谢景芷的反应最大。 “等来等去,终于还是到二哥头上,这回差事办漂亮,他就该当太子了吧” “哎呀三姐,你能不能别看了,不累吗”,谢景芷一把拽过三公主的画册。 上面是精致的绣花样子。 待字闺中的三公主正给自己绣嫁妆。 皇后倒也没难为她,说的是朝中翰林院的某个青年才俊,熟读圣贤书,人品样貌也端正。 谢景蓉出身不高,母亲不过是个才人,早早就亡故,皇后照应着和四公主一起长大。 亲事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殷实敦厚,正符合她的性格。 年底就要出嫁,也不用什么太大的排场,规规矩矩办就只是。 “这些事我怎么会懂妹妹可别难为我了” 三公主手指绞着帕子,脸已经红到耳根后:“我有自己的事情,得赶紧的” “不就是绣嫁妆么,我让人来帮你就是,多少绣不完的” 谢景芷很不在意。 谢景蓉红着脸忙摇头:“千万别,妹妹你不懂的,这件事不好让人代劳” 谢景芷兴致缺缺,把画册扔给她。 ”算了算了,我去找母后玩儿,你在这儿好好绣吧“ 谢景芷跳起来跑开。 谢景蓉捡起画册宝贝似的擦了擦灰尘,继续挑选花纹图案。 没人爱,自己也要爱自己。 她的嫁衣一定要亲手绣,图案要亲自画的。 谢景蓉一笔一笔瞄着红,脑海里浮现出未来夫君的样子。 模模糊糊好像见过一回,个子瘦高,模样清秀,举手投足也优雅,芝兰玉树般的男子。 画着画着,三公主脸颊绯红。 宫女来报说二皇子送了东西过来,她不在意答:“放到库房吧,不必拿过来” “是” —— 六皇子府 收到谢辰轲送的东西,谢辰瑜专门让人抬到眼前查看。 都是常见的布匹香料玉石宝珠,也有几块好看的未经雕琢的玉石,说是西北大漠那边儿寻来的,细腻油润,乳白无暇,价值不菲。 “这个不错” 谢辰瑜一笑,使唤赵海:“拿出去找个匠人打磨镶嵌一下,配十来颗东海珠,用素银点翠的工艺,做好直接送到竹箫院” “给林姑娘的” 谢辰瑜点头:“满后院就数她皮肤最白,这样的好东西戴在她身上方不辱没” 皮肤白不一定最美。 但同样的样貌,皮肤白的人就是会发光。 赵海琢磨了一下还真是,当即拿了东西麻溜儿出去。 心里再次给自己敲了个警钟:“看见了没,林姑娘她没有失宠” —— 后院沉寂良久。 赵良娣坐着小月子,宋良娣隔三差五有宠。 崔良人继续缩着,刘良人笨拙管着琐碎事务,每天早起晚睡颇为辛苦,但不敢声张。 侍妾们都不敢再张扬,一时连花园也不敢逛。 尤其钱氏,已经很久很久没出门了。 林夕梦也一样,在竹箫院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连外边儿的消息都很少打听。 不过有件事她知道,皇后近来心情很好,身体恢复得也快,大约是什么事很顺利。 她一个棋子不会知道太多,她的任务还是通报消息,顺带调理身体。 这日她刚往宫里递了道药膳回来,屁股还没坐稳赵海就送过来一只匣子。 里面是一整套的白玉头饰,有簪子有步摇,耳环戒指项链等等应有尽有。 拇指大的东珠明晃晃,细腻油润的白玉宝石,碧蓝碧蓝的点翠工艺,一眼望过去蓝白相间十分漂亮。 “这样的好东西,是给我的” 林夕梦惊讶。 “自然,殿下还说要您找身衣裳搭配着穿戴,不许藏着掖着” 林夕梦:“……” 好吧,这人还挺霸道,连女人穿什么戴什么都要管。 送走赵海,青青回来一脸都是笑。 “依我说还是您长得好,满后院谁有您这样的好皮肤好模样,听说就连那个外室也不行,模样好看但个子矮,撑不起衣裳来” 林夕梦:“……” 不得不说原主这副皮相实在是万里挑一。 说句倾国倾城太笼统。 详细点儿就是,五官都毫无瑕疵,组合在一起又极有特色。 不是网红脸,也不是大众脸,就那种独具风韵说不出的特色高级脸,偏偏又生着白的发光的皮肤,连颗痘痘都不长。 任谁看了不嫉恨啊。 第70章 跟爷出去 七月底终于凉快下来,衣裳不会总黏糊糊贴在身上。 谢辰瑜难得有兴致出府。 他叫人传话竹箫院,点名要林夕梦戴那套白玉头饰出来。 来的小丫鬟还专门强调。 “殿下说叫您打扮体面些,是要出府呢” “知道了” 林夕梦开始沐浴更衣。 脑中突然呈现出美妆博主的全套教程。 洗浴的时候水温不要太烫,中药包是调理身体的,磨砂膏清洁死皮和污垢,身体乳一定要高级香氛的…… 中药包现成的,为了‘孝顺’皇后她这儿快成中药铺了。 磨砂膏没有,但粗糙的棉布搓澡巾管够。 香氛身体乳没有,但上好的玫瑰脂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沐浴完毕,自带玫瑰体香的小仙女出炉。 擦干发丝,涂好玫瑰精油,林夕梦选了最好的化妆品细细雕琢。 其实东西也不多。 青眉黛、大红胭脂、洁白水粉,和现代各种各样的隔离遮瑕比真的简陋太多。 可架不住原主模样好。 稍稍修饰一番,那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换了身藕荷色的长裙,输好发髻,戴上整套的白玉首饰。 打扮一新的人款款去了前院。 谢辰瑜肯定是满意的。 色香味俱全本来是形容菜品,现在他只想用到这女人身上。 色就不用说,林氏的好样貌至今后院无人能敌。 香,那身浓淡相宜的玫瑰气息仿佛刚从花园出来,娇而不妖。 味么,这女人‘吃’起来同样叫人欲罢不能。 携起香软的纤手咬一口,也是香香软软口味极佳。 “哎呦!疼!”林夕梦咋呼一声。 “还有辣”,谢辰瑜眯起眼。 林夕梦一副‘你有病吧’的眼神看向他。 “走吧,跟爷出去” “是”,林夕梦乖巧跟在身后,连去哪儿都不敢问一句。 —— 马车上,林夕梦几次好奇心爆棚想挑开车帘看看,被谢辰瑜阻止。 “你这个样子,就不必让别人看见了” 林夕梦赶忙缩回手,小心脏里全是委屈。 最终,谢辰瑜带着她去到一个豪华的酒楼。 门匾上的繁体字不太认识,还是听谢辰瑜说了句‘醉仙楼’。 “原来这就是京城最大的醉仙楼”,她也是早有耳闻的。 一层是大堂,来往的都是普通百姓。 桌上菜品满满,十几个店小二热火朝天穿梭期间,不时用毛巾擦汗。 二层是隔间。 用细竹篾编成的帘子隔成一道道的小空间,桌子相对大一些,坐的人就不那么多,比较安静一些。 三层是天字一号房,统共没几间,更安静下来。 来往的小二衣着得体,相貌干净,给人感觉十分优雅清幽。 谢辰瑜选了个临街的房间,叫了两个弹琵琶的女子,点了一桌热气腾腾的招牌菜。 “这位爷,小店新到的烹茶师傅极好,一道雾竹龙井最受欢迎,您可要尝尝” “那就来一壶” 店小二离开,谢辰瑜亲自替林夕梦夹了菜,是一道清蒸鱼,没有腥味,鲜香扑鼻。 “还有什么想吃的,这儿的师傅都能做” “我没什么想吃的”,其实她不太挑食,主要别的也没吃过。 “不知道有没有河虾,刚从水里捞上来新鲜的,不用太大,裹上粉炸得酥酥脆脆再撒上椒盐” 林夕梦立志把自己打造成大佬带得出来的女人。 一是模样好,第一眼就给男人撑足面子。 二是性情好,不是单纯的温柔,就那种柔中带刚,有见识有目光,又不贪心,谈吐都叫人舒服。 这样的女人一举一动都能叫男人更有面子。 带出来一回还想带第二回。 林夕梦觉得这也是一个可以深度卷的方向。 这道河虾要得就很得体。 东西不贵重,贵在新鲜和难得,既不显贪婪又彰显了品味。 谢辰瑜果然笑。 “你倒是会吃” “还是爷教得好” 啧,又给了男人更大的面子。 —— 河虾半个时辰才上来,这东西不难买,醉仙楼总有些手段的。 炸的酥酥脆脆,林夕梦夹了几只尝尝,眉开眼笑。 “您也尝尝,是这个味儿” “你一个将军府的千金,居然喜欢这种东西” 这么小的虾其实有点儿不上台面的。 林夕梦浅浅一笑:“新鲜好吃,和大只的味道不一样” 其实真正原因是她上辈子是水乡人,打小伴着小鱼小虾长大,骨子里带着这样的家乡味。 “确实不太一样“ 谢辰瑜像模像样吃了两口就撂了筷子。 像有兴致,又不太有兴致。 他目光移向窗外,半晌没说话。 林夕梦顺着目光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城外的一些房屋,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些人在驱赶另一些人。 “这个是……” “你知道饥荒吗”,谢辰瑜打断她。 “听说过,说遇到天灾百姓吃不上饭的时候,他们会逃荒,会啃树皮草根,会卖儿卖女,还会饿死很多人” “你知道怎么救灾吗”,谢辰瑜又问。 “那还不简单,减免赋税、拨银子、发粮食,发种子,如果有条件再多发些药方和草药防治疫病,基本也差不多了” 林夕梦掰着手指头。 高低也算来自现代的灵魂,这些小事难不倒。 “那你觉得那帮人在做什么” 谢辰瑜终于问出关键。 林夕梦抬眼极目远眺,这才发现这里能清晰看到城外的一个施粥点。 那是一个粥棚,一队官兵守着,灾民排着队领粥。 刚开始还好好的,后面不知怎的就闹起来,官兵开始打人。 一阵闹腾过后,先后两个瘦高的半大孩子被抬走,血流了一地。 后面灾民们就听话多了。 可渐渐的粥棚附近没了人,官兵们似乎有些慌,很快又抓来新一批的灾民来排队。 “哎怎可能”林夕梦惊讶。 “是不是反了,不应该灾民围着粥棚转吗” “你也看出问题来了”,谢辰瑜夹了只椒盐河虾。 味道还不错,就是没什么心情。 “这谁能看不出来” 谢辰瑜苦涩一笑:“看不出来的人多了去了” 林夕梦实在不懂,半晌嘟嘟囔囔。 “要不就是粥有问题,要不就是人有问题,反正不正常” “是啊,当然不可能正常” 第71章 这孩子我不要了 那是朝廷设的粥棚。 那就是他的好二哥揽的差事。 据消息,朝廷拨了十万赈灾银、五万担粮食,每亩一百四十斤谷种,加上江南的秋收。 不出意外,一定能最快速度渡过难关。 可他的好父皇千不该万不该胡乱用人。 二哥谢辰轲主理,内阁辅佐,户部督办,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上行下效腐败至极。 眼前的局面也算意料之中。 “走吧,过去看看” 吃饱喝足,谢辰瑜带着林夕梦下去。 两人坐着马车缓缓行至粥棚附近,已经有难民饿狼似的围上来,像是要把马车吃了。 林夕梦害怕缩在车厢一角,手指死死抓着栏杆。 谢辰瑜白了她一眼:“瞧你那点儿出息” “殿下不知,这些饿极了的人不好惹的,咱们还是赶紧离开” “你不想救”,谢辰瑜慢悠悠。 “我倒是有那个本事” 她算什么东西,又不是救世主,做什么拯救世界的春秋大梦。 谢辰瑜不再说话,面色严峻吩咐车夫慢一点。 马车一慢下来,立刻有难民围堵上来。 “大爷行行好吧,我这姑娘今年十七,吃得少做得多,您救她一命吧” “官老爷我这孩子才十岁,手脚勤快又机灵,不要钱给口饭吃就行” “青天大老爷,求您帮我们伸冤,粥棚里的粥里掺了沙子,吃多了会死人的,我的孩子已经开始腹胀……” 马车越慢围堵越多,直至行不动。 林夕梦吓得像只受了惊的壁虎,死死贴在车厢上。 谢辰瑜看不过去,一把拉过来。 “害怕什么,跟爷出去看看” 林夕梦猝不及防被扯出去,然后就看见这辈子最为震撼的画面。 怎么形容呢 这是一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瘦得像地狱里刚刚爬出来的骨头架子,眼窝陷进去成了窟窿,嘴周围的皮直直下垂。 印象中的小孩子再怎么瘦也是白白软软,再不济也是圆溜溜肉嘟嘟。 可眼前的小孩子,像只瘦干了的大耗子,灰不溜秋皮包骨肉。 那一瞬间心仿佛被生生撕开,生疼沉闷,呼吸都不顺畅。 “怎么会这样,这些人怎么会被饿成这样” “你们多久没吃饭了”,林夕梦声音微抖,身子往前伸着,腿有点儿发软站不稳。 底下有答三四天的,有答五六天的,还有个最长七天都没吃东西。 “饿了就喝水,灌个水饱也就不饿了” 一个瘦骨嶙峋的妇女奄奄一息,怀里还抱着个吃奶的婴儿,也是干瘦干瘦。 明明胸口已经干瘪,只剩两张皮,哪里还有一滴乳汁啊。 林夕梦用最快的速度褪下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亲自给了那个母亲。 “快去弄些吃的补一补” 谢辰瑜拦下来。 “你这样给她,不出半刻就会被人抢走,真想帮她不如……” “不用了” 那个母亲打断,把怀里婴儿抱到马车边上。 “夫人,您打扮得尊贵得体,我小妇人也就放心了” “这孩子我不要了,帮我给他找个出路,能活着就行,我不要了” 断断续续凑出这么两句话,说完就倒下。 被吸干最后一滴乳汁的母亲当下就咽了气。 谢辰瑜脸色如常,林夕梦已经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马车沿上。 “走吧” 谢辰瑜叹口气,把孩子抱起来。 两队官兵开路,马车继续前行,很快绝尘而去。 后面饿狼似的一群难民绝望追了几步就停下,所有人都无比羡慕那个被救走的小婴儿。 “我也有个孩子,可惜他没熬过来” “这个贵人真好啊,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 “年纪轻轻看着就非富即贵,咱们打听不得” “老天爷不公啊,穷得饿死人,富得流脂膏” —— 谢辰瑜派人安顿好那孩子,带林夕梦回府。 当天林夕梦就做了噩梦。 梦中她当了一辈子小妾,谢辰瑜当了一辈子碌碌无为的皇子。 二皇子登基后对别的皇子赶尽杀绝,他们的府邸一小再小,最后被逐出京城。 林家人也在北疆一个个受虐而死,母亲、婶婶、弟弟妹妹们,乳母嬷嬷,林家上上下下所有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力改变。 谢辰瑜终生郁郁寡欢,每日酗酒睡觉打女人。 伤心病痛,很快她的生命也走到尽头,可那时她不过堪堪三十来岁的年纪。 在现代三十岁,很多女孩子还没结婚吧 “不!” 撕心裂肺着喊出声,林夕梦大汗淋漓惊醒。 正是半夜子时刚过。 守夜的紫荆急忙进来询问,青青听见动静也披衣进来。 两人见主子这副模样,赶紧端茶倒水试体温,果不其然已是高热。 “怎么办得赶紧请大夫,温度这么高会把脑子烧坏的”,紫荆变了脸色。 青青同样凝重。 “可今晚是宋良娣侍寝,主子爷这会儿一定歇下,现在去请恐怕……” “这会儿还犹豫什么,姐姐不去我去” 紫荆跑了出去。 青青盯着她的背影吃惊:‘之前还闷闷不爱说话,怎么突然就把主子放心上,还有拼命的意思’ —— 竹箫院的动静还是惊动了碧波苑,离得到底也不远。 “殿下”,宋良娣懒懒得不想起。 谢辰瑜寒冰眸子一眼望过去,宋良娣麻溜儿滚起来服侍穿衣。 “她不会是装的吧殿下还是去看看,近来妾身的确得宠,林姑娘该不会吃醋了吧” “今儿爷才带她出府,这会儿就不懂规矩了,她也太贪心了难道要一直霸占着主子爷” “殿下您还回来吗您又不会治病,让大夫先去呗” 谢辰瑜二话不说一把掐住她脖颈。 “你说完了吗” “本殿生平最讨厌别人教我做事,她争宠勾引是她的事,你凭什么插嘴” “是谁给你的权利” 宋良娣吓傻了,语无伦次说不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 “殿下息怒,妾身有罪” 话音未落,眼前人已大步离开,留给她的只有冰冷决绝的背影。 “殿下” 宋良娣恍惚坐在地上。 刚才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殿下刚刚还赞她温柔懂事,贤惠体贴,还说赵良娣不管事,理应归她管。 刚刚还说管得好了以后后院事务全都给她,凭她傍身。 现在就突然…… 第72章 我是纨绔,不去了 “主子,要不您也过去看看” 玉佩扶着宋良娣起来。 她腿软得像面条,爬了两次才站稳,嘴角泛着苦笑。 “我去做什么,碍眼吗” 她颤颤巍巍坐回床榻,脑海逐渐清明。 “谁说那林姑娘失宠来着我看她可一点儿没失宠” 玉佩端上茶碗:“您先别想那么多,或许主子爷还有别的事” “呵……” —— 竹箫院 林夕梦烧得满脸通红,迷迷糊糊歪在被窝里,额头顶着湿帕子。 青青不停更换着帕子,生怕温度高烧坏了脑子。 紫荆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 “好消息,主子爷这就来了,大夫也很快到” 林夕梦眼皮都没动一下。 浑身的骨头缝像被碾碎了一样,脑壳像被大锤抡过,尤其太阳穴都快爆炸。 七八月的天,她愣是冷得裹两层棉被。 谢辰瑜进来就看见这副模样,心里微痛,也后悔今天不该带她出去,许是吓着了。 果不其然。 大夫赶来把了脉,翻看了眼皮和舌苔,说受了惊吓着了凉风。 “要好生吃几幅药,也得注意千万不能再受惊吓” 谢辰瑜挥手让他下去开药方,又让青青和紫荆去抓药熬药。 自己坐在床边,目光温和盯着她。 “是害怕” 林夕梦抬眼,确定面前之人是谢辰瑜,当即‘哇’一声哭出来。 眼泪哗哗流到下巴上,鼻涕一起出来,肩膀不停抽动,上气不接下气。 “是你吗” “你怎么才来,我都快被吓死了” “死那么多人,一个个都没了,我怎么办” “谁死了”,谢辰瑜轻拍她的肩膀。 其实心里有点儿小嫌弃,女人就是麻烦,胆子也忒小。 “我祖母,我母亲,我婶婶,我弟弟妹妹,我的奶娘和嬷嬷,所有人都死了,我怎么办怎么办啊” 原以为不是原主就不会伤心。 谁能想到情绪像洪水猛兽根本控制不住,要不怎么说这是人家的身体。 果然穿越这件事还是有玄学在,不是单单换了芯儿那么简单。 “额” 原来是梦见这些,谢辰瑜面色恢复。 “没死,应该还没死吧” “我……本殿前段时间拖商队送东西过去,那边还有人接,况且” “朝廷对待流放的人也没传言那么苛刻。” 让你去干活就不会叫你轻易死,温饱还是基本保证,得了病也会给些便宜的草药。 终究是服苦役,死了谁干活 “您派人送了东西过去,什么时候” 林夕梦惊愕。 谢辰瑜:“……” 奶奶的说漏嘴了,这要怎么圆 “是……母后托我办的,本殿事情多一时忘了告诉你” “不得不说,你巴结皇后还是有点儿用,起码皇后还记得你” 林夕梦更纳闷。 “妾身替皇后娘娘办事,只有我和娘娘两人知晓,最多加上芳锐姑姑” “娘娘怎么可能派你办这件事” 这不明摆告诉谢辰瑜,你的小妾被我收买了 谢辰瑜更加不自在,不耐烦起身,在屋里前后走了两圈。 心里暗骂:不是高热怎么脑子还这么灵光。 “你别问那么多,总之你家人暂时还没死,你爱信不信” “哦” 林夕梦有一大优点,就是识趣。 不问就不问。 药熬好她乖乖吃药,有棉被她就乖乖盖着,饿了就喝粥吃饭。 自己的身体自己好好珍惜。 做完这些已经是凌晨,东方天际现出鱼肚白。 林夕梦打了哈欠,谢辰瑜也困,两人胡乱挤在一处睡下去。 迷迷糊糊林夕梦问。 “你是成年皇子,应该得去上朝吧” “我是纨绔,不去了” “皇上问起来怎么办” “话这么多,赵海会处理的,快睡吧” 沉重胳膊搭下来,砸得林夕梦咳嗽好几声。 两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过去。 —— 碧波苑 宋氏是干巴巴坐到天亮的。 这件事打击太大,大到像一只无情的大手把她从蜜罐里捞出来,又浸到油锅里炸了炸。 浑身焦皮,遍体鳞伤。 “怎么可能呢我不信” “刚入府的时候,殿下对我是何等体贴,担心我吃不惯京城的饭菜,专门请了北边儿来的厨役” “还专门买了两个家乡逃难过来的粗使小丫头在院里放着” “每天她们都在院子里洒水扫地,偶尔用家乡语交谈,恍惚听来像是回到家乡” “他对我的好难道是假的吗” 宋抚秀百思不得其解。 “那林氏不过是个侍妾,唯一不同的不过是皇后娘娘,可这是后院,皇后娘娘又不会一直盯着,殿下为什么那么宠她” 玉佩困得直打哈欠:“要不您先歇息,这些问题奴婢也不知道啊” 宋抚秀冷笑:“连我都想不明白,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她颤颤巍巍站起来:“去打听着,什么时候殿下醒了再叫我” “是” 玉佩哈欠连天服侍主子歇息,自己也退下。 临走她苦涩望了一眼。 说好的好好过日子不争宠呢啧,果然进了后院谁也控制不住。 —— 竹箫院 林夕梦醒来已经下午,身边早没了人。 一问才知殿下上午就出去了,林夕梦松口气。 “出去好,走了好” 突然又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说,捂着嘴。 “怎么总管不住自己呢,我得好好当宠妾,好好争宠好好卷” 同一时间,谢辰瑜打了好几个喷嚏。 “六弟怎么,不舒服么”,谢辰轲问。 御书房偏殿,谢辰轲忙着制定救助灾民的计划。 怎么放粮,怎么施粥,怎么发放救济银钱草药,甚至连接下来的秋衣秋被都想好了。 谢辰瑜站在一旁脑袋耷拉,手足无措。 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来后宫问安,就被母后抓过来。 谢辰瑜赶紧摇头:“没有,咳,多谢二哥关心” “不舒服尽量歇着,二哥这里已经忙得差不多,母后也真是,明知道你不擅长这些” 谢辰轲一边嗔怪,一边把手头公文都收拾好,准备去御书房给父皇看看并加盖大印。 谢辰瑜连连摇头:“别这么说,母后也是怕我不学无术,想来历练历练我” 一副不情愿又不敢不来的样子。 谢辰轲被他逗乐:“瞧你这副小模样,实在不行就别来,娘娘那儿哥哥替你说说” “真的吗多谢二哥” 想了想又赶紧否决:“还是算了,母后专门交待让我辅佐二哥的” 第73章 必然要斩草除根 谢辰轲呵呵直乐。 “那你稍等会儿,二哥去找父皇,待会儿出来请你喝酒” “好” 谢辰瑜一脸期待。 待谢辰轲一离开,谢辰瑜面色瞬间转换,身形直立,目光严肃,眼底滑过浓烈的失望,也有得逞的寒光。 洞察人心太久,灯下黑的道理他很明白。 既然皇后选中二哥。 那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跟着二哥,成为他最信任的人。 —— 谢辰轲回来时,谢辰瑜正百无聊赖抠指甲。 “走吧” “二哥忙完了”,谢辰瑜诧异。 “是,父皇批准了,走吧哥哥请你去醉仙楼,你不是最喜欢吗” 兄弟俩搭肩离去。 醉仙楼依旧热闹。 与城外流离失所面黄肌瘦灾民不一样,这里个个面色红润,有的人甚至还挺起了肚子,和女人怀胎十月一般。 到了三楼天字号房,总算安静下来。 谢辰轲点了一桌子菜,叫了四五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弹琵琶听曲儿。 “都是最知名的招牌菜,哥哥知道你爱喝这儿的酒” 他体贴给弟弟倒满酒杯:“这喝酒啊,没有好菜断然不行” 谢辰瑜开怀畅饮,笑得没心没肺:“还是二哥疼我” “等二哥当了太子,弟弟我就有依靠了” 说到底谢辰瑜也算皇后照拂大的,虽然没记名,到底也更亲一些。 假如谢辰轲当上太子,看在皇后的面子也不能亏待这个弟弟。 何况他只是个胸无大志只懂风花雪月的纨绔。 “那是自然,不过有句话二哥要说在前面” 谢辰轲突然严肃。 “我母妃只生了我一个就故去,我并无亲生兄弟,你知道东宫那个位置,他至高无上惹人崇拜,又遭人嫉妒” “我需要人对我足够效忠” “如果有绊脚石,我必然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哪怕是亲兄弟” 意思很明确。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清理掉身边的绊脚石。 谢辰瑜愣住,端起酒杯的手僵在原地,像是被吓住。 半晌才笑。 “二哥放心,谁若挡了二哥的路,首先得过了我这关” “别的不说,弟弟我学了一手好箭法,也不是吃素的” “那就好” 谢辰轲突然笑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来,喝酒吃菜,这里的厨役来自全国各地,都是有名的好手,每道菜都是刚出锅” 谢辰瑜这才放心饮下这杯酒。 他故作不经意看向窗外,那里和昨天一样,依然是饥民扎堆,依然是官兵把守。 他们不可能被放进城里。 京城的每道城门都重兵把守,偶尔一两个进去的也百般盘问,恨不得问够祖宗八辈才肯放行。 偶尔有马车出城。 饥民会立刻围上去碰碰运气。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像谢辰瑜那样,愿意把护院抛开,还主动出马车与他们对话。 像那个被救的小婴儿那样幸运的孩子,再也没出现过。 太多人还是听天由命,自生自灭。 “这帮灾民围在城门已经好些天了,像苍蝇似的烦得很,二哥什么时候能把他们弄走” “你以为二哥不想吗” 谢辰轲也很烦,闷闷喝了口酒。 “简单的方法多了去,杀光,烧光,饿死,病死,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可惜都不能用,那帮要饭的多金贵,打不得骂不得,还得给钱给粮好生安抚” “二哥给他们不就是了,让他们围在这儿成何体统” 谢辰瑜‘天真’,一副‘何不食肉糜’的架势。 果然谢辰轲笑起来:“六弟你也太天真,以为大盛朝还和以前一样强盛” “要是有银子,这事儿就好办多了,难就难在,国库严重亏空,没有银子,也没粮食,父皇啊” 他眉头拧成疙瘩。 父皇登基二十二年,终于耗尽了皇祖父积攒下来的雄厚江山。 大盛朝不过一副空架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只剩下旧日的空架子还能偶尔拿出来撑撑面子。 “那怎么办” “想办法办呗”,谢辰轲夹起块鲈鱼,大口吃着。 肥美的鲈鱼肉质鲜嫩,刺少,被蒸得嫩嫩的恰到好处,他又喝了口酒,享受眯起了眼。 “不过还好,那帮灾民比流浪狗强不了多少,随便给他们口吃的能活着就行,不能驱赶,那就就地弄死一些喽” “拖上些时日,再弄点儿病疫,死的多了银子不就够了” 谢辰轲简直太满意,随口这么说着。 谢辰瑜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呵呵,主意真不错。 —— 从府外回来,谢辰瑜心情不大好,一个人关在书房半晌没出门。 天渐渐黑,门外传出隐约嘈杂声。 谢辰瑜皱眉:“怎么回事谁敢来书房闹事” 赵海麻溜儿滚进来,满头大汗又委屈。 “回殿下,是碧波苑的宋良娣,她……她说殿下忙碌一天辛苦了,要来送汤” 宋良娣,来自北边儿的宋良娣。 他暗暗捏拳,还是叫进来。 宋良娣进门时谢辰瑜已恢复常态,穿着身家常的绵绸衣袍坐在小炕桌前自斟自酌,两碟精致小菜可口诱人。 “就知道殿下累了” 宋良娣笑得温柔贤惠,进来把汤盅摆上。 “喝酒多了伤身,殿下还是喝些乌鸡汤,妾身亲自熬的,老火两个时辰,鲜香扑鼻” 谢辰瑜瞥了她一眼。 “昨夜是本殿冲动,你不必放在心上” “林氏向来乖巧懂事,高热生病,本殿不能不管,你有空也去看看她” “殿下说哪里话” 宋良娣一副心怀大度的模样。 “妾身堂堂良娣,岂能与个小小侍妾计较太多,您放心,回头妾身也过去看看妹妹” “嗯”,谢辰瑜赞赏,又高看她一眼,喝了口她带来的汤。 谢辰瑜见她欲言又止,心里腻味,表面还是温问她有什么想说的。 “可是哪儿住不习惯,还是你想要什么” “殿下‘ 宋良娣果然开口了。 ”赵姐姐还在休养身体,不能管家理事,以前有刘姐姐帮衬着也说得通,现在妾身在这,还劳动刘姐姐清净,显得妾身不懂事只图享受“ 原来是想要权利。 “本殿向来不怎么管这些,你若想管家那就管着,只是有一点,本殿见不得脏东西” “殿下放心” 宋抚秀欣喜万分,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出事。 “我必定打心眼儿里护着姐姐妹妹们,不让殿下又后顾之忧” 第74章 这丫头是个奸细 七月底,宋良娣正式接管六皇子府后院。 消息一出,赵良娣首先不爽。 “早知道这小贱人不是什么安分的,争宠争不过林氏,又想要本良娣的管家权,嬷嬷你说这人是不是太上进了些” 赵嬷嬷替主子掖了掖被子。 “上进了好啊” “殿下最不喜的就是有人生事” “管得好那叫功劳,管不好叫苦劳,您且看看她能捞着什么好处” “也是” 赵良娣嫁过来几年也算摸清了脾气。 自家殿下风流好色爱美人,但也嫌弃女人。 喜欢拈花惹草但不喜麻烦,所以六皇子府后院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女人。 再多就不成,不是有人死,就是被休出府。 时间长了后院女人就不敢闹。 乍一看都是软弱可欺小羊羔,实则个个都暗藏手段,有两把刷子。 连万年老实人刘良人也不是全无是处。 “她啊,还是太年轻” —— 时近八月,夏去秋来,林夕梦又忙碌起来。 皇后的身体每到换季必出问题。 适合夏天的药膳不能再喝,必须重新研制。 好在有了底子,这回比第一回要快很多。 八月初,就有了三四个像样的方子。 拿到太医院报备完,林夕梦去了椒房宫交给芳锐姑姑,自己留在内殿替皇后按摩施针减肥。 努力了半年多,成效显著。 皇后气色红润,身形由肥胖减到中胖,行动利索,精神头也足。 以往坐半天就蔫蔫的,现在一整天都精神好。 见林夕梦又来,她难得拉过她的手。 “没想到你这丫头还真有两把刷子,比那帮太医还强,你是从哪儿学的” 这个问题林夕梦已经回答过多遍。 显然皇后并不是真想知道。 “妾身是看医书学的,以前祖母身体不好” “哦”,皇后自顾自翻起册子。 林夕梦瞥了眼,应该是三皇子选妃。 陈氏被贬为庶人,三皇子没了母妃,婚娶之事自然归皇后管。 但显然皇后也不怎么上心,随便选了个出身还不错的官家小姐。 模样差不多,性情差不多,也就差不多了。 三皇子这辈子都没有参知朝政的权利,只能当个皇室亲族,有这样的亲事已经不错了。 册子撂在一边。 皇后笑问她:“老三娶完就是老五,再就是老六,你想让你家殿下娶个什么样的正妃” “妾身不过区区侍妾,哪里有资格谈论主子爷的事,娘娘别折煞奴婢了” 皇后细细打量她一眼。 从头发丝到脚底,发髻、装饰、模样、性情,慢慢打量,缓缓点头。 “其实说起来,你们林家也是世家,你原本也是千金大小姐” “以你父亲的功绩,嫁给老六当正妃也是绰绰有余” “世事无常,当年的案子……” “罢了,后宫不得干政,皇上痛下圣旨,自然有确凿的证据,你们林家也不算冤枉” 林夕梦早已跪下流泪 “娘娘能感念父亲已是莫大的恩德” “妾身不敢抱怨,只求以戴罪之身活着赎罪,请娘娘成全” “没让你死的” 皇后苦笑:“瞧瞧你吓得什么样” “案子已经过去多年,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要不作死没没人让你死” “你家人在北疆也不过种地服苦役,也不会轻易说死就要死” 那里地广人稀,村庄一个个没落,朝廷需要有人在那开垦荒地。 只要老老实实的,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那个地方去报复什么。 “不用害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宫自然保你无事” “北疆也一样,当下来看,能弄到北疆消息的,只有本宫,连你的六殿下也不行”’ “娘娘英明” 林夕梦感激涕零,再三表示愿为皇后肝脑涂地。 皇后很满意。 “这就对了” “另外有件事本宫想了许久” 林夕梦赶忙颔首:“娘娘请说” “想必你也知道,本宫选了二皇子,可老六终究是本宫一手照拂大的孩子,比旁的要亲近些” “你回去好好吹吹枕头风,让他忠心辅佐二皇子,也为将来打算些” 将来二皇子登基为帝,手边总要有自己人,老六又是亲兄弟。 “本宫还是希望他将来过得好” 林夕梦跪在地上半晌才嗫嚅着:“娘娘,妾身不过后院小侍妾,传传消息还行,别的恐怕……” 她哪里有那么大的野心和本事 皇后也恍然:“也是,你不过区区一个侍妾,靠姿色争宠” “不必紧张,你也不用刻意做什么,时不时说上一两句,吹个枕头风就好” 林夕梦瑟瑟发抖:“是,妾身一定想办法” 见她还是怕,皇后有些不耐。 “不必缩手缩脚的,本宫说留你一命就不会杀你,你乖乖听话就好” 林夕梦连连应是,才告退出来。 站在椒房宫门外,浑身都放松下来,心底升起点点寒意。 皇后娘娘啊。 您凭什么觉得,膝下这几个孩子就那么心甘情愿任您摆布。 您真觉得自己有一手遮天的本事 可惜他们都大了,不似从前时候的小孩子。 —— 回到竹箫院,林夕梦照常过日子。 该偷偷摸摸的时候就偷偷摸摸,比如打听些关于六皇子无关紧要的消息,偷摸记下来。 该光明正大就光明正大,比如得宠、侍寝、吃醋等等。 她是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美侍妾。 原以为日子会顺利过下去,可惜有人见不得她好。 青青被捉住绑到暗房时,林夕梦正拿着话本子研究里面的菜谱。 “主子,您快救救青青姐姐吧” 来报信的是紫荆,她和大贵去库房领份利了,几匹新鲜料子和一筐新鲜瓜果。 路过膳房,就听见青青的争辩和宋良娣刻薄的尖声。 她激动大声呵斥着。 “这丫头是个奸细,把她拘到暗房去” “是” 隔着镂空围墙,紫荆眼睁睁看着他们夺去青青手里的东西,拿麻花绳子捆起来押走。 “为的什么” 林夕梦眼睛都没眨一下,抱起雪球撸了撸它毛茸茸的脑袋。 最近宋良娣是挺得宠的,她正好蛰伏起来不用太冒头,省得人人都想来害她。 “好像说的是,青青是奸细” “额……” 林夕梦汗。 这事儿还有点儿麻烦。 第75章 她就是太心急 林夕梦赶到时,宋良娣正得意洋洋指着青青和另一个小太监。 “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青天白日居然干些龌龊事,敢胡乱打听殿下的行踪!” “良娣主子这话我可不同意,是我让青青去打听的” “我身为侍妾关心主子爷,想邀宠也不成了”,林夕梦上前反驳,其实心里没底。 “管你什么理由,打听主子行踪就是以下犯上,何况你还打听殿下在府外的动向,林氏,别说你是为了邀宠” 宋良娣也不傻。 立太子的紧要关头,府里人人都可能是奸细。 打听主子爷在府外的行踪,还偷偷摸摸私相授受,这就百分之百是吃里扒外。 “你不要乱说,你有证据吗”林夕梦试图争辩。 宋良娣当下甩出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和一张记满行程的字条。 有如意坊、小荷花巷、醉仙楼,还有王瘸子的羊肉馆,还去了几趟城外。 妥妥的铁证如山。 “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夕梦咬住嘴唇无话可说,手指头在袖子里绞啊绞,抓心挠肝。 宋良娣冷冷一笑。 “主子爷待你不薄啊,竹箫院住着,好吃好喝待你,还时常宠幸你护着你,你配吗” “对不住了,来人!” 一声令下,几个力壮的嬷嬷上来把主仆抓起来,拖到府中的暗房。 林夕梦苦笑闭眼。 当宠妾真特么难,府里前有狼后有虎。 和赵良娣结下生死不共戴天之仇,宋良娣也要来这么一遭 暗房环境差。 屋里都是老鼠窝,地上破烂潮湿,连小窗户都破了洞,屋顶是蜘蛛网。 青青面红耳赤:“是奴婢不小心,连累了您” “拉倒吧” 林夕梦摊手:“她想找茬怎么都防不住的,等主子爷回来就好了” 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没有谢辰瑜的允许,她怎么可能成功。 宋良娣她就是太心急。 —— 碧波苑里,宋良娣正得意。 “来了这么几个月,府里就这个林氏最冒尖,今儿也算到头了” “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候,府里出了细作,殿下会忍么” 玉佩其实想说。 殿下好像也没什么机会当太子。 这细作的背后说不定就是皇后娘娘或二皇子。 这么一来倒得罪了他们。 可惜玉佩不敢说。 “当然不会,这回林姑娘要倒大霉了”,她附和着。 “我总算出了口恶气,谁能想着我堂堂良娣,在侍妾面前栽了跟头” 宋良娣撕扯帕子,仿佛要把林夕梦生生撕碎。 其实不过是争宠,不至于要死要活,玉佩还是不敢说。 —— 宋良娣为出气,专门跑到暗房交待一番。 “好好审问,不说就用刑” “殿下回来前务必有个交待” 暗房的桂嬷嬷心里没底,凑过去小声提醒:“这可是殿下的宠妾,真敢动手” “一切问题本良娣一力承担”,宋良娣挺胸。 她堂堂管家良娣,还不能惩罚个犯错的侍妾了 当天,林夕梦又过上了混合双打的生活。 有鞭子,有板子。 幸好那桂嬷嬷有点儿脑子不敢真打,不然今儿个小命非得交待在这儿。 深夜谢辰瑜终于回府。 王大福战战兢兢去师父赵海,把情况迅速说了一遍。 赵海当即吓得小腿肚打颤。 “苍天祖宗,你怎么没拦一下” “人家是良娣,奴才哪儿拦得住她是真心狠,到现在还找人盯着,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快去禀报主子,我去趟暗房找桂嬷嬷” 赵海屁滚尿流走了。 王大福望着书房灯火通明,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有几个胆子进去说 —— “你是说,宋氏把林氏关起来动私刑” “奴才亲眼所见,我师父已经去制止了,奴才没用请主子爷责罚” 王大福一骨碌跪在地上,求饶的话说得熟练得体。 谢辰瑜瞥了他两眼。 “滚出去” 谢辰瑜去了碧波苑,宋良娣刚上前迎接就被拦下,一同进了里屋。 花枝招展的宋良娣亲自端茶递水,又亲自服侍殿下更衣换鞋。 “殿下,有件事妾身要跟您说……” “我都知道了” 谢辰瑜微笑看着她。 宋良娣满身不自在,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殿下不是真高兴,有些皮笑肉不笑。 “您不高兴吗” “本殿当然高兴”,谢辰瑜握着她的手。 “早知道府里有细作,几次三番查不出来,没想到你一来就揪了出来” 宋良娣面颊绯红。 “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以前可能是赵姐姐她心思粗放没注意” “妾身以后定加倍努力为殿下分忧” 谢辰瑜高高勾起唇角:“那敢情好,就辛苦你了” 然后起身离开。 宋良娣不敢置信:“您不在这儿过夜妾身预备了宵夜,还有……” 她脸颊滚烫垂下头,手臂轻抬,露出里面殷红的肚兜。 “不必,本殿去看看林氏” 宋良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细作,殿下您不是知道” “当然知道,可本殿喜欢她”,谢辰瑜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穿好衣裳拿起折扇,他潇洒离去,只剩宋良娣如五雷轰顶。 苍天她听到了什么 他说他喜欢一个细作 “那我忙活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脸。 “殿下连林氏吃里扒外背叛都能包容,对我就……” “主子”,玉佩尴尬。 “这件事应该没您想得那么简单,您太鲁莽了” “我鲁莽”,宋良娣蹭一下站起来,面红耳赤。 “你不鲁莽为什么没提醒我你仗着自己是府里的,就不把我这个新主子放在眼里是么” 玉佩赶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主子应该多动动脑子” “啪”一声脆响。 玉佩脸上挨了火辣辣一巴掌。 “给我滚,只知道放马后炮的东西,也配在本良娣面前嚼舌根子” 玉佩捂着脸躬身退下,室内只剩下宋氏一人。 似乎觉得自己太草莽不够淑女,她赶忙整理衣裙揽镜自照,确认脸上的表情身上的衣着都平顺舒展,这才松口气。 “我得温柔” “我来自士族大家,不能跟那赵氏一样鲁莽草率,我得贤惠大度” 她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妒火再次冲上脑门。 “可那个林氏,实在是贱!” 第76章 我不会记仇的 林夕梦被赵海亲自接回去的。 当时桂嬷嬷一脸讨好:“根本没用力,顶多是些皮外伤,看着流了点儿血其实不碍事,谁都知道姑娘是殿下心坎儿上的人” “还请公公替我老婆子美言几句,实在是难做啊” 桂嬷嬷都快哭了。 赵海拍了拍她的肩:“放心,殿下都知道,不碍事” “不过林姑娘那儿,嬷嬷须得卖个好” 桂嬷嬷又赶紧看向林夕梦。 林夕梦理了理发丝:“不碍事,嬷嬷不必担忧,我不会记仇的,这件事也不怨您” “多谢姑娘抬爱体谅,往后有什么事您只管知会,老奴没有不听的” 林夕梦赶紧谦虚。 “嬷嬷言重了您是老人,夕梦还要多仰仗您” 桂嬷嬷是谁啊 掌管后院刑罚的第一人,有了她的人情,以后少受多少罪 宋良娣你就作吧。 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一正一反差别可大了去了。 —— 回到竹箫院,谢辰瑜正好来到。 他嫌弃看了一眼,扯着她的袖子拎到内室。 “怎么整天不消停,才不过出去一天你就被人整成这样了” 林夕梦龇牙咧嘴挽起袖子,里面血次呼啦的皮肉伤触目惊心。 “这怨我么”,火大。 “我只是个侍妾,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手里没权没钱,我多无辜” 很委屈的好不 谢辰瑜被她猛地炸毛吓了一跳。 半晌才回神,命人拿了纱布和金疮药亲自替她包扎。 “本殿不过随口说说” 林夕梦:“……”懒得搭理。 “罢了,本殿就晋你为良人,特许你自由出入,再给你拨辆马车,每月再加二十两利银,可好” 谢辰瑜自己都没发现语气温和。 林夕梦发现了,心里稍稍熨帖。 “这还差不多” 以前是侍妾,出入府院都得报备,马车也不能随便坐。 现在正好都有了。 喜色不自觉露出来,伸出手掌:“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九鼎” “说话算话”,谢辰瑜摇着扇子,拒绝与她击掌。 讪讪缩回手,林夕梦满不在意笑了笑。 “我这身伤总算没白挨,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自己没本事怪谁宋氏不过是个良娣,你何必吓成那样” 听听这是人话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回头他有事拍拍屁股出门去。 剩她一个人面对一堆仇人。 赵良娣想弄死她,现在宋良娣恐怕也想弄死她。 当晚随意吃了几口饭,两人挨着睡了一夜谁也没多话。 次日一早谢辰瑜匆匆忙忙离开。 留林夕梦歪在床榻上养伤。 她很有后院宫斗的觉悟,养伤也不耽误她升职。 当天她就把后院各处都打赏了一遍,连暗房的桂嬷嬷都没落下。 满脸褶子的老嬷嬷捧着沉甸甸的大荷包感激涕零。 “林良人大人大量,老奴感激不尽” 像她这种从宫里退出来的老嬷嬷,寻常没人瞧得上,一年到头也弄不到赏赐的。 一时间,后院有人嫉妒有人感恩。 只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看宋良娣笑话。 上至赵良娣,下至府中各个被折磨的管事,人人都希望宋良娣倒霉。 宋良娣也不负众望,不好意思出门就装病,装了两天就真病了。 林夕梦正好提着礼物去‘恶心’她,不对,是探望。 —— “这是主子爷赏我的补药,两只八十年的人参,几朵深山灵芝和天山雪莲,还有一包干山珍,炖鸡汤最补的,良娣主子可得好好养着” 看着自己亲自抓到的细作被这么宠爱,宋良娣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你背叛主子,狐媚惑主,林夕梦你早晚会露出马脚” “我的马脚不是早露出来了“ 林夕梦得意欺身上前,直逼宋良娣的瞳眸。 “我比你得宠得多,有些事,为什么不多动动脑子呢怪不得不受待见啊“ “你!” 宋良娣恨不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林夕梦优哉游哉起身:“好自为之吧,如果你不想更倒霉的话” 她离开后,宋良娣指着那些东西。 “扔出去,给我统统扔出去” 玉佩冷着脸劝:“都是殿下给的东西,您不好太过分的” “玉佩你……” 宋良娣两眼一昏,脑壳剧痛。 心里逐渐开始后悔,大约这就是水深,当初人人劝她六皇子府后院不好混,现在终于体会到。 可是后悔似乎也晚了。 看看赵良娣,她的结局会更好么 —— 林夕梦当上良人,日子那叫一个舒坦。 原来只有两菜一汤,现在四菜两汤,荤素搭配,不是山珍就是海味。 原来衣料不能穿织锦,不能穿云锦,现在都能穿了,针线坊已经量好尺寸,料子也挑选好,很快就有崭新的衣裳穿。 用的也更上一层楼。 库房来了十二个小太监,两三天的功夫就把竹箫院里外修了一遍,该换的换,该刷漆的刷漆。 桌椅板凳,床围纱帐,窗花垂帘,地毯花瓶,一应物件焕然一新。 等忙完这一切,中秋节就到。 八月十四这晚,林夕梦穿着新衣裳抱着雪球坐在廊下,看夜空还不太圆的月亮,美滋滋喝着膳房孝敬的乌骨鸡汤。 “只爬了一级就这么爽,你们说,皇后娘娘的日子该有多舒坦” 紫荆坐在台阶上歪着脑袋。 “应该也没那么舒坦吧,据说皇上好像不怎么宠皇后娘娘,后宫主子们满满当当,娘娘应该也挺不是滋味” “呵”,林夕梦撸着猫喝着补汤。 “皇上不去多好”,那么老的老头子,谁耐烦伺候他。 要她说皇后就是想不开。 家里权势滔天,自己又是皇后,花不完的银子穿不尽的好东西,吃不尽的山珍海味。 要是有这些她立刻就地躺平,谁还卷 自己是躺不平了。 皇子府一个小小的良人,刚刚摆脱了摆布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后面大风大浪还没来呢。 “主子您也太大胆,当心隔墙有耳”,青青哭笑不得。 “我又没说什么” 心里说的别人又听不见。 “桂花酒有吗我想喝一点儿,月饼烤好了没有,还有我喜欢的炒花生,都上来“ 林夕梦指挥着。 心里有点儿悲壮,明天中秋,又要去那个复杂的地方赴宴,当孙子了哎。 第77章 内卷好累 现在的局势可以用四面楚歌来形容。 府里赵良娣不共戴天,宋良娣眼中钉肉中刺,崔良人也打了。 只和刘良人没什么冲突。 刘良人本身就是关起门深居简出的性子,跟谁都不好不坏。 “唉,这日子混得” 青青拿了伤药进来细细涂抹:“小心点儿别留疤,皮肉伤也得仔细养着” “那是,我这副皮囊可值钱得很” 指尖挑了一点儿白玉膏在手臂细细揉开,林夕梦趴在栏杆上盯着月色。 “什么时候能躺平,内卷好累” 青青前言不搭后语琢磨着。 “也不知道殿下会娶个怎样的正妃,到时候您可得好好恭敬,那才是真正不能惹的”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林夕梦兴致缺缺。 —— 中秋家宴照例在交泰殿举行,来的都是皇亲国戚。 帝后依然坐在上首。 旧年里抢占皇后位置的女人,此刻正抱着孩子缩在一边,连赵嫔和李嫔都比她靠前。 十皇子刚满周岁。 小小的孩子已经历经大风大浪。 风光时是名满天下的太子,现在是体弱多病终身服药的十皇子。 林夕梦打眼看去。 一岁出头的孩子还不会走路,面黄肌瘦缩在乳母怀里,脖颈软软的耷拉着一旁,眼神呆滞,口舌流涎。 啧,这不仅仅是体虚吧要么太医水平不够没诊断出来,要么有所隐瞒,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现在看来,后者可能性大一些。 叹息着收回目光,林夕梦埋头专注桌案上的菜肴。 她是皇子府的良人,已经有了位置。 偏僻但好歹是个位置,不用像以前一样和一堆侍妾们挤到一个桌子,连杯热茶都捞不到。 “这位姐姐,麻烦帮我倒个茶谢谢” 歌舞升平的间隙林夕梦找宫女要茶喝。 良人不能带奴仆,也不能委屈自己不是 高位上,帝后正说着什么,老皇帝不很乐意。 “好好的日子你说这些做什么!” “皇上是觉得自己的子民晦气,还是自己的孩子晦气”,皇后意正言辞。 “你……!” 老皇帝一口老血吐出来。 “朕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 皇后显然不想争辩这个,缓和了语气: “为了那帮饥民,轲儿已经连着半个月没睡个安稳觉,好好的孩子熬抠了眼,您瞧瞧他那副无精打采的样” “皇上,轲儿是当真把百姓放在心里的,这都不值得您多看一眼吗” 老皇后极力推崇。 “住口,别说了”,老皇帝无情打断。 “朕再说一遍,今日宴会,只论家事不谈国事” 皇后有意再说,被芳锐悄悄扯了袖子,示意摇头。 “娘娘,不可强求” —— 宴席歌舞升平,皇后却无心观看。 好容易熬到结束,她迫不及待把老二和老六,甚至几个良娣都召集到椒房宫。 “怎么办皇上根本就不议论这个” “母后别急” 谢辰轲安抚:“时候还早,灾民的事还没解决,等儿子有了功绩,自然会有更多人替儿子说话,父皇就是想躲也躲不开” “很明显你父皇还有别的想法,不然不会总避而不谈” 皇后犯愁。 “不要紧,只要父皇的想法还在我们中间,就没什么怕的” 他看向谢辰瑜。 “老六,当着母后的面你告诉二哥,是不是真心相帮” 谢辰瑜躬身应是。 “不过我能力有限,母后您也知道,儿子没什么本事的” 谢辰瑜无奈摊手。 果然谢辰轲有些失望,但还是扶肩说不要紧,有这份心二哥就满足。 皇子们离开。 皇后望着丽良娣和林夕梦,和另两个陌生面孔。 她挨个打量一遍,最后挽着丽良娣的手。 “这些人里你是最重要的” “好好帮他,将来事成,你一个妃位是跑不了,本宫也会疼你” 丽良娣恭敬应是,眼里是激动和渴求。 皇后又看向林夕梦:“你放心,六皇子好了你也能好,将来他会有亲王之位,你已经是良人,再争气养个一儿半女,下半辈子也够了” 这个饼比丽良娣的小很多。 林夕梦还是感激涕零眼眶微红。 似乎又想起什么,皇后拍拍她的肩:“你好了,你家人在北疆也有依靠不是” “多谢娘娘恩典” 敲打完几个女人,皇后留下林夕梦施针按摩,其他人都打发走。 —— 从那天起,谢辰瑜正式跟着谢辰轲办差,光明正大。 灾情十分棘手。 秋收已过大半,缺粮的已经彻底断粮,围在京城周围的饥民越来越多。 加起来上万。 这么多人一旦引发暴乱,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死的人越多,我的名声……” 二皇子府书房里,谢辰轲瞧着脑袋发愁。 谢辰瑜斜斜靠在软椅上,双脚高高翘在书案上。 “早告诉你要快刀斩乱麻的,越等事儿越大,死的人多了不好看” 谢辰轲眯起眼:“容我想想,最好半个月内彻底结束” “这就对了”,谢辰瑜一拍大腿。 两人约好明早在城外碰头,谢辰瑜潇洒离开。 当晚谢辰轲几乎一宿没睡。 次日一早,他驾马来到六皇子府,从被窝里把谢辰瑜揪出来。 “不是都约好还睡着,起来赶紧走” 谢辰瑜嘟嘟囔囔不情愿起身,穿戴好跟他离开。 城外。 饥民们像生了大病似的蔫头耷脑面黄肌瘦,有的三五成群在粥棚附近打转,有的扎堆坐在路两边的地上。 有的挎着破破烂烂的包袱,有的穷得只剩一只破碗。 老人恨不得早早死,孩子们饿得不会哭,妇女眼神绝望搂着孩子,时不时哀嚎一声。 每道惨叫声背后,都是一个小生命的逝去。 城楼上,谢辰轲眯着眼俯瞰一切。 “再过三天,这里会少很多人” “二哥想好怎么做了” 谢辰瑜故作轻松不在乎,袖子里的手却死死握住,耳侧咬肌也微微发抖。 “还记得二哥之前说的吗要么拖延时间,要么来个疫病” “剩下的人足够少,粮食不就够了差事也办得漂亮” 谢辰轲凑到谢辰瑜耳边耳语一番,随后扬声大笑。 “主意不错吧” “不错”,双手微微发抖,心脏被狠狠揪起来,想别过脸不再看,又舍不得离开底下这一堆堆的苦命人。 “这件事你要帮二哥,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第78章 人肉背锅 参与,也算一种投名状。 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查出来就是个死,谢辰瑜一旦答应就是把命堵上,用人肉替谢辰轲背锅。 但显然不赌不行。 谢辰瑜爽快答应了。 当晚就接到整整十六包砒霜,每包足有半斤重。 里面掺杂的有别的毒药,少剂量吃下去当时没事,但内脏会陆陆续续坏掉,快则三四天,慢则半个月,服药的人会陆续死亡。 表面看上去像得了怪病死的,又是大批量死亡,太医很容易定性为疫病。 到时候顺带‘治病救灾’,再来个与民同甘共苦,谢辰轲想要的就都有了。 想象总是很顺利。 事实,也的确还算顺利。 谢辰瑜亲自带人施粥布药,也亲自把这些毒药掺到每碗粥、每副药里。 不到三天,体弱的饥民们陆陆续续生病。 只有一点儿不太一样,就是这些灾民看起来病入膏肓,真正死的并不多,大多数都还在死亡线挣扎。 直到七八天过去也没多少人咽气。 谢辰轲有点儿急。 “喂你看我做什么,我可是完全按照你说的法子往里兑药的,结果怎样与我无关” 谢辰瑜摊手耸肩,一副爱咋咋地的样子。 谢辰轲忙安抚:“二哥也是随口说说,不是怀疑你” “按说这毒药下去也该有结果,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你瞧瞧那一堆三个老太太,病成那样了都没死,这算什么狗屁毒药” “这我可不知道了,弟弟不懂这个” 谢辰瑜答非所问,实际脑海里早就飞到醉仙楼痛饮几杯。 醉仙楼里最适合的姑娘永远是下一个。 下回去是找个纤细腰肢还是丰满微胖 ‘对了,新来了两个胡人舞女,会酿西域葡萄酒,胡人……’,谢辰瑜想入非非。 谢辰轲唤了他好几声才回神。 “二哥问你接下来怎么办”,下一次毒药当真不容易,再来一次根本遭不住。 谢辰瑜抚着下巴。 “依我说就这样了,这些病病歪歪的也吃不了多少东西,随他们是死是活” 谢辰轲眉头轻舒,颔首:“也行” 不得不说这个弟弟还是懂自己的,这帮人的确碍事。 说干就干,次日,谢辰瑜继续施粥。 新粮不够,陈粮来凑,再不够就用麸皮、沙子等。 林林总总弄了十大车,一千两百担粮,轰轰烈烈在城外施粥。 饥民饿得急,哪管什么好的坏的,弄到碗里吃得狼吞虎咽。 有人被沙子硌牙,有人被麸皮拉着嗓子,有人察觉味儿不对,但无人拒绝。 也有发银子,只给身强力壮有能力回家乡的。 “听见了吗这是六殿下说的,拿了银子领了路引就能从官道回去,临走前还能领十个白馒头,再开一顿荤” 从官道回去就不是灾民,也不会被官府镇压,到地方还能继续种地当良民。 一旦围困作乱被抓起来,那就是囚犯,是要坐牢当贱民的。 年轻的男人女人迫不及待领了银子回家。 城外不到三天就剩一半,都是老弱病残,爬也爬不回家乡的。 谢辰轲拍着老六的肩。 “不错,剩下的这些就不足为据,稀粥吊着,草药发着,本殿要与他们同甘共苦” 之前的毒药也会渐渐起作用,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少,到时候找几个庄子一处理,这件事就完美结束了。 “二哥你去吧,我可不去,又脏又臭的“ 一听同甘共苦,谢辰瑜溜得比兔子还快。 谢辰轲噗嗤一声笑:“你去不去都成,二哥去” 从八月底到九月初,前前后后二十多天,谢辰轲事必躬亲守在城外。 扎了帐篷,带了侍卫,与灾民们同吃同住。 朝臣们听闻,纷纷老泪纵横。 “二皇子果然宅心仁厚,贤能有加” “是啊,他又是实际上的长子,文武双全,太傅和将军们交口称赞,这样的人堪配储君” “皇上究竟在犹豫什么” “依我说咱们继续谏言,把大事早早定下来才好,不然谁知道哪天皇上再宠上谁,再立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为太子” “王阁老说得有理,咱们继续谏表“ 于是,老皇帝御案上的折子又炸了。 十成里有八九成都是谏言立二皇子为太子的折子。 深夜御书房,老皇帝仰靠在太师椅上。 “荒唐,都是荒唐,朕的江山,朕竟不能做主,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事” “哈哈哈” 他大笑几声,肚子上的肉一晃一晃。 六福把头埋得很低,心说您早该想到有这一天的。 当年王阁老一力扶持您上位,后来把持朝政多年,您图省事一直不作为。 高枕无忧当了皇帝这么多年。 没有为百姓谋福利,没有新政,没有处置贪官污吏,什么都没有。 只享受了帝王的权利,歌舞升平,佳丽三千,金碧辉煌,所以,不就被架空了 “六福你说,朕是不是输了” “皇上您这是哪里话,自家亲生父子哪有什么输赢,二皇子贤能有礼,将来必然能爱护江山和百姓” 老皇帝闭上眼。 —— 九月九重阳日。 老皇帝亲自出宫,带着十车米粮,八车布帛棉衣,两车草药一行浩浩荡荡去了城外。 他亲自站在二皇子的帐篷旁,拉着儿子的手。 “乡亲们,这是朕的儿子,他这些日子所有的努力朕都看在眼里” “这是朕的私库所有,是朕的一片心意,希望你们能早日养好身体,返回家乡” 谢辰轲瞬间明白,回握住父皇的手。 “父皇恕罪,儿子办事不力,这么多天还没让乡亲们回家” 眼眶湿润,胡子拉碴,满脸沧桑。 老皇帝拍拍儿子。 “不着急,朕知道你已经竭尽所能” “父皇私库已空,这些东西是朕的所有,现在都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谢辰轲内心狂喜,呼吸急促。 “是,多谢父皇信任” “好好干,朕过些时候再来看” 老皇帝沿着官道一路步行。 路边躺着体虚的老人,站着面黄肌瘦的孩子,身体虚弱的妇女。 他握握老人的手,摸摸孩子们的脑袋。 “有吃的有穿的,你们都要好好的,朕把你们交给老二,他是个好孩子,一定会好好待你们” “皇上天恩,草民感激不尽”,有人跪地高呼。 更多的是倒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濒死之人。 他们眼里竟无一丝惊喜,反倒藏着深深的绝望。 第79章 人少了好啊 回到銮驾,起驾回宫。 一路上老皇帝都对那些眼神挥之不去。 “六福你说,他们怎么好像不高兴” 六福也纳闷:“不应该啊,皇上亲自送了东西出城,他们理应兴高采烈才是” “好几个人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老皇帝若有所思。 “这个奴才倒没看出来,想是您看错了” “或许吧” —— 城外,皇帝车架一走。 谢辰轲吩咐手下抬来一筐白面馒头和四只肥美烧鸡,当着所有人的面赏给刚才的‘积极分子’。 “赏你们的,吃吧” 几个人又惊又喜,饿狼扑食一样扑了上去风卷残云。 不到半柱香连馒头屑和鸡骨头都不剩。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心腹太监宝应鼻孔朝天:“看见了没,这就是配合我们殿下的赏赐,你们这些屁都不放一个的,根本不配吃” 路边靠着枯树的几个半百老头奄奄一息。 “大人呐,我们……实在没力气……” 宝应冷哼一声,转头笑对殿下:“爷,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谢辰轲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眯起眼悠然下令。 “把东西都收起来,稍后统一发放” 路边所有的躺着的歪着的倒地的,脑袋瞬间竖起,眼里更加绝望。 “殿下,现在不发吗” “青天大老爷,我们家老头子就快撑不住了,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大人,我家孩子实在没东西吃,哭都没力气,您不能再这样下去” 谢辰轲仿佛什么没听见,转头进了帐篷。 宝应留下来回应这些人。 “不要着急,会发的,你们急什么啊” “大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拼尽全力冲上前。 “你们只说发,可你们什么时候发过” “我家男人原是账房先生,我也学了些算学,城外的灾民只剩几千人,一天吃饱饭也不过八十石粮食就够,就算吃一个月也不到三千石,更何况这些稀粥,恐怕连一半都不到” “敢问二皇子殿下,皇上给拨的赈灾粮都去了哪儿莫非就是这些稀粥” 这个妇女瘦骨嶙峋,眼窝子都陷进去。 衣着单薄,直挺挺的身子摇晃欲坠,像被拔了树根的枯枝。 宝应四下扭动脖子,尖着嗓子。 “这是哪儿来的疯婆娘,来人,还不快抓走!” “我们殿下一向把百姓装在心里,岂容你挑拨离间” 布衣打扮的侍卫呼冲上前把妇女带走,那女人凄惨叫着嚷着,说什么还我孩子、报应、不得好死。 很快就被堵了嘴巴。 秋风卷着落叶吹过,最后只剩一片死寂。 次日,二皇子开仓放粮。 雪白的馒头,喷香的米饭,热气腾腾的粟米粥,还有烧鸡,鸡蛋。 “都愣着做什么快来吃啊乡亲们” 谢辰轲穿着普通人家的衣裳,卷起袖子拿着长柄勺,腰里熟练系着围裙,亲自给每个碗里盛上饭食。 “来不了也没关系,待会儿我亲自给父老乡亲们送上” 人们彻底沸腾,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饭桌前,有的端着碗,有的用手捧。 香喷喷的米饭入口,有的人直接哭出来。 “苍天开眼,我终于又吃上干饭了!” 终于不是稀饭而是干大米饭。 他们饱餐了一顿。 第二天依旧饱餐,第三天也是,众人都以为老天开眼,可惜…… “这饭感觉不对啊,我的肚子……呕……” 第一个人吐血而亡,第二个,接着第三个…… 前后短短几天,饥民们大起大落。 这次的‘病’比之前厉害很多,三四天的功夫已经死了大半,剩余不过两千人。 九月十一,天阴沉沉,谢辰瑜驾马车来到城外。 也许是巧合,他的马车就停在上回救小婴儿的地方。 今时不同往日,这里已经没什么小孩子,连妇女都少有。 只剩下些五六十的枯瘦老头半死不活倒在路边。 他们瘦得像窟窿,见了马车也不再围上来。 只用蒙了层灰雾的眼睛看了马车一眼,又缓慢闭上。 谢辰瑜看得清楚,那是深渊的绝望。 “二哥,怎么就剩这些人了” “人少了好啊,人少了,不就好救了” 谢辰轲笑着。 谢辰瑜紧握拳头藏在袖子里,面上故作轻松。 “也是,剩下这些不如就交给臣弟,父皇来了我知道怎么应对” “那好,你就说这里生了场疫病,我也被传染,你小心点儿,快些处理完,我不想等了” “好嘞” 谢辰轲驾马离开,谢辰瑜徒步走在路边,一个人接一个人望过去。 “大爷,我记得您儿子原来也在” “死了” “这位大姐,您那个三岁的儿子呢” “病死了” 脸色由红转青,再转黄,像浇筑了一层蜡油,谢辰瑜袖子里的手几乎要捏断。 遣送走一批年轻的,剩下的将近上万人现在就剩这么点儿 身形微微摇晃,谢辰瑜扶着路边的树站稳,手重重捶向树干,额头青筋暴突,手指也很快鲜血淋漓。 “尸体呢” “每夜从亥时到丑时,一共三个时辰,都用牛车往郊外运,乱葬岗有一些,再往出的深山里有一些,那里野狼野狗秃鹫多,恐怕……”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侍卫,姓陆。 谢辰瑜上个月才从王府护院里发现的苗子,十六岁,身体壮得像头老虎,偏偏拳脚又灵活,堪称习武的天才。 他从九岁逃难来到京城,原来是小厮,后来有些拳脚被派去当护院,被谢辰瑜发现后就带在身边,后续准备教些真功夫当心腹用。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反正不是砒霜,这些人发起病来快得很,两三天人就没了” 陆侍卫严肃。 谢辰瑜没再问,只吩咐继续盯着,转头趔趄着离开。 —— 接管饥民的第一天,皇帝再次来到城外。 彼时谢辰瑜正亲自给饥民们盛饭,有大米,馒头,白面条,还有各色干果熬的粥。 谢辰瑜手脚笨拙,盛一碗洒半碗,但热情高涨。 下人几次劝说都不愿放下,非要亲自下手。 老皇帝深感欣慰:“我儿长大了” 谢辰瑜讲明‘疫病’情况,亲自给老皇帝跪下。 “父皇还是赶紧离去,皇兄已经染了病正在府中歇息,儿子是暂代他的” “什么疫病,可有药材和方子” 老皇帝下意识往后退几步,距离隔出老远。 第80章 朕确实老了 “只是风寒热病,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您上回给的药就管用,儿臣已经命人去熬药,待会儿一人一碗” 老皇帝放下心,发现人比上回少了许多,问是什么情况。 “一部分康复的已经派马车送还家乡,一部分年迈多病的没挺住,儿子已着人好生安葬,父皇放心” 老皇帝看着已经寥寥无几的饥民,真的就彻底放心。 回城的銮驾。 老皇帝心情大好,笑问六福。 “难得发现朕的六儿长大成人,也这么能干” 六福也笑:“还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英明,让六皇子跟着二皇子历练,这才没多久就见成效” 老皇帝脸色淡下来一些。 其实他看老六原本就比老二顺眼。 加上老六的母妃柏氏性情温婉,至死对他都是深情。 想到那个如天山雪莲般单纯美丽的女子,他心底就一阵疼痛。 当年,是他辜负了她。 马车突然震了一下,伴随着尖利的惨叫。 老皇帝抽离回忆,探头侧身问什么情况。 六福忙出去看,很快回来禀报说不碍事,是个疯女人不要命冲破重重障碍撞到车架上。 “疯女人为什么要撞朕的车架”,老皇帝皱眉。 “所以说是疯女人”,六福笑了笑。 “皇上不必忧心,奴才已叫人去处理,咱们继续走” 老皇帝隔着车帘望了一眼,那是个疯女人,眼神尖利,直勾勾盯着马车,嘴里不停说着什么。 隔得远听不真切,看口型好像是……冤枉 “这必定又是哪个被辜负的烈性女子” 老皇帝继续陷入回忆。 当年柏妃也是这样,因为些不起眼的小事闹脾气,从此见他都是冷冰冰。 他一时厌倦就冷落了她,直到她被人欺负,直到她生病,直到……她死。 —— 五天时间,谢辰瑜把所有饥民都送走,城外清理干干净净恢复如常。 期间没再发生命案,能治的都治疗,能走的都离开。 那些人离开京城前,扑通通下饺子似的跪在谢辰瑜面前。 “青天大老爷,我们知道您是好人” “我们不敢求您说出真相,只求您记得那些冤死的百姓,替她们上柱香超度一回,来生,叫他们别那么苦了” “胡说八道什么,本殿哪儿有那个闲工夫”,谢辰瑜叼着草根跷脚。 “赶紧滚,吃饱喝足就别赖在这儿” 百姓们磕了头,一步三回头走了,有几个还恋恋不舍。 谢辰瑜别过头没看。 —— 九月二十,谢辰轲病愈重新上朝。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看起来憔悴不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像是大病初愈。 朝臣们吃惊,大赞二皇子贤能实干,把百姓放在心坎上。 “听说二皇子亲自住在城外,与百姓同甘共苦” “还有人亲眼看见二皇子身着粗布衣,手持长柄勺,替百姓们盛饭,毫无皇子的架子和尊贵” “二皇子殿下还自掏腰包替百姓治病,据说有些药材效果不好,二皇子主动更换更好的药材,实在叫人佩服” 百官越说越多,气氛越来越热。 老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一点点沉下去,缓缓闭眼再睁开,才带了几分笑意。 “爱卿们的折子朕都收到,也都看了” “朕确实老了,不服不行,也的确该立下储君以定军心” “那就随了你们的愿,立老二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下月初十行册封礼,即刻搬入东宫居住” 一席话说得平平无奇。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谢辰轲深深跪地三叩九拜。 老皇帝闭眼靠在龙椅上,仿佛被抽走灵魂。 他强撑着又坐好,看向谢辰瑜。 “这回老六也有功劳,上回修缮上书房都说要封王,这回一并封了,封号楚,封地为荆楚六府” 朝臣赫然,对这个向来风流潇洒的皇室贵胄微微侧目。 谢辰瑜压力山大,摊手耸肩。 “父皇您待儿子真好,可惜荆楚太远,儿子还是想留在京城,这封地就不要了吧” 老皇帝呵呵直笑:“本朝哪儿还有去封地的王爷,你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就好” 以前为防止皇子争储手足相残,都会把成年皇子封王,赶去封地住着。 自己的封地自己管。 后来那些封地的王爷偶尔不老实,会私自囤积兵力,引发一方动乱,渐渐的就不再去封地。 改为人在京城,只接受封地的食邑和俸禄,封地还交由朝廷同意管辖治理。 这样既能彰显皇室的天恩浩荡,又能最大程度避免风险。 老皇帝看向谢辰轲。 “以后老六跟着你,你们兄弟齐心共创基业” 谢辰轲收回神,再次叩谢。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老皇帝点头:“别的也没什么事,朕身体不适,先退朝吧” 皇上离开后,金銮大殿沸腾起来,以王阁老为首,文武百官簇拥在谢辰轲周围,溢美之词溢于言表。 “殿下身体可还好老臣刚得了支百年老参不敢独自享用,送给殿下补补身体” “殿下果然爱民如子,讲来必定是一代明君” “皇上英明,老天有眼,殿下终于得尝所愿” 谢辰轲一一谢过大臣,拉着王阁老的手。 “多亏了外祖和舅舅鼎力支持,多亏了诸位大人,以后轲有什么做得不对,诸位尽管批评” 谢辰轲微微弯腰表示恭敬,姿态做得很低。 王阁老捋着胡子说不敢,心里其实很满意。 “以后就是一家人,殿下有什么吩咐只管提,但凡老臣做得到,就不必殿下操心” “那就有劳外祖了” 愉快散去,谢辰轲第一时间去了椒房宫。 皇后已得了消息,又哭又笑两眼通红。 见谢辰轲过来她一把上前抱住。 “我的儿,咱们终于如愿了” 谢辰轲实在不习惯,两手架在半空不知所措。 “那个……母后,儿子就在这儿,不会随便走,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本宫想去皇陵祭拜” 人人都知道皇陵里埋葬着两个早夭的嫡皇子,皇后每年都会去,但都是正月闲下来。 这才不到十月。 “好,儿子这就去安排” 谢辰轲利索离开,皇后盯着他积极勤快的背影,心里庆幸选了这个皇子。 “原来皇上也是喜欢老二的么,本宫还以为皇上真能什么都不在乎” 第81章 入主东宫 谢辰轲以皇长子之尊入主东宫,也算众望所归。 其他人就算有意见也不敢说什么,一时间宫里充斥着假模假样的喜悦。 真正高兴的只有皇后。 两日后,皇后携新任太子去了皇陵。 皇陵在京郊的景山上,修得恢弘大气,历代帝王的牌位在正中央位置,四周边缘围着皇室亲族。 有故去的亲王,也有夭折的皇子太子。 大皇子和四皇子的牌位就在角落里,因是夭折,只能用无字牌。 皇后亲手给韵儿摆上他最喜欢读的书,给修儿端了盘他生前最爱的山药红豆糕。 她亲自点燃香烛,泪眼汪汪看着无名的牌位。 “好孩子,你们会不会怪罪母后,我也是没办法” 她抚了抚左边第一个牌子:“如果我的韵儿还在,你今年已经二十六了,会有正妃,有良娣,有儿子女儿,母后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祖母” 又看向第二个牌子。 “修儿性子温顺,温谦有礼,才四岁的年纪就知道日日给母后请安,你长大了一定是最孝顺的孩子” 心脏仿佛被捏住,老皇后用手捂着,微微弯腰满脸痛苦。 谢辰轲忙弯腰扶着。 “母后节哀,大哥和四弟在天上看着一定会心疼,您是最好的母亲,他们都知道” “若有来世他们必定还会认您做母亲” 皇后扶着谢辰轲勉强站稳,欣慰看着他。 “你也是懂事的孩子,没了他们,幸好还有你” 谢辰轲大受触动,转身撂起衣袍单膝跪地抱拳。 “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今日在此我谢辰轲发誓,定替你和四弟照顾好母后,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母后身体康健,也保佑我们顺顺利利成事,小弟我感激不尽” 他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皇后赶忙阻拦:“使不得,你们是平辈,韵儿怎么受得起” “民间有句话叫长兄如父,在儿臣心里,大哥品貌德行都值得小弟这一拜,何况兄长故去多年,死者为大,儿臣这都是应该的” 皇后眼里翻着泪花,指尖微微颤抖,心跳都加速几分。 “你这孩子,叫我说什么好” “赶紧起来” —— 六皇子府 谢辰瑜最近也很‘高兴’。 今天在醉仙楼大吃大喝,明天呼朋唤友要去秋猎。 把打来的猎物分给众位兄弟,连三公主四公主都能吃上新鲜的山鸡肉。 时不时还消失一段时间,但有不少人都在小荷花巷看看到他的马车。 整个人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了太子,所谓春风得意也不过如此。 反倒谢辰轲十分低调。 自己轻车简从先搬到东宫,太子妃于氏带着丽良娣等人再慢慢收拾东西搬。 一切悄无声息,没有铜锣开路,没有红绸铺地,更没有任何喜庆。 连皇帝都看不下去,在朝会上提议礼部按规矩置办庆典。 谢辰轲坚持拒绝。 “父皇好意儿子心领,但我朝刚刚经历灾情,那么多饥民刚刚返回家乡,百废待兴,儿子身为太子自当厉行节俭,严于律己” 老皇帝碰了一鼻子灰,尴尬轻咳两声。 “还是我儿知道体贴百姓” “众爱卿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老皇帝照常起身欲离开,突然有个年轻的御史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启奏” 所有百官齐刷刷看向这个年轻人。 皇帝也不得不重新坐下屁股,打眼瞧这个年轻的御史。 “你是……” 奇怪,这个人竟不认识。 “臣徐景忠,是弘治十九年的新科进士,在蜀中任知县三年,获吏部政绩全优的评级,今年刚刚调任御史台” “哦”原来是新来的,怪不得不认识。 “你想说什么” “回皇上,臣要参太子殿下和六殿下一本,前些日子太子殿下负责赈济灾民,据臣所知,太子殿下并没有真正帮助灾民,只是拿他们做筏子,挣功劳” 大臣们震惊,帝王震撼,大殿气氛陷入诡异的沉寂。 “此话怎讲”,皇帝坐直身体。 徐景忠从袖中拿出一沓白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什么。 “弘治二十二年七月,还是二皇子的太子殿下正式接管救灾的差事” “八月,朝廷正式拨钱粮来赈灾,六殿下也正式跟着太子殿下办差,此时城外灾民共计一万六千人左右” “从六殿下开棚施粥,饥民中间就隐隐流传一种怪病,得病的人腹如绞痛,上吐下泻,严重的会送命,臣扮作灾民亲自去调查,发现粥里放了少剂量的砒霜和断肠草” “十天后,太子殿下开始给年轻的饥民放银,驱赶他们回家乡,此时灾民还剩些年老体弱和妇女儿童八千人左右” “后来……” 徐景忠把谢辰轲和谢辰瑜那点儿龌龊全部都抖落出来,帝王和满朝文武无不震惊。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帝王,都在等一个答案。 谢辰瑜先沉不住气,跳起来指着徐景忠的鼻子骂。 “你胡扯八道,你是哪门子的御史,怎么还带血口喷人的” 谢辰轲忙拉住六弟。 “先别动也别说话,静观其变” “我观不了二哥,这人太可恶,张口闭口胡说八道”,谢辰瑜恨不得立刻拔刀砍了这孙子。 徐景忠冷笑看着两人:“有没有胡说八道二位心里最清楚,我徐景忠行得正坐得直,绝无半分虚言” “你……” 谢辰轲死死拉住六弟,皮笑肉不笑看向徐景忠。 “你说本太子毒害灾民,给他们粥里掺沙子麸皮,你有证据吗” 徐景忠大笑不止,半晌才嘲讽看向谢辰轲。 “殿下,本官说的是粥里有毒,可从没说您在粥里掺沙子和麸皮,您是不是记错了还是说,您根本就是这么做的” 谢辰轲:“……” 他紧握拳头咬紧牙冠:“你别胡扯八道,本太子行得正坐得端,你说得那些本太子不服,你不妨拿出证据” 谁知,徐景忠当真让人拿了几个罐子上来,上面分别贴着日期和取粥地点。 谢辰轲大笑。 “现在污蔑人都这么猖狂了么凭哪儿来的几个罐子就能给当朝太子定罪,父皇您千万别信,他在血口喷人。” 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身体微微摇晃,声音带着颤抖,仿佛滚了沙子。 第82章 徐景忠 徐景忠又叫来几个灾民,他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草民是个乡里的赤脚大夫,遭了灾后来京城讨个活路,那粥草民一喝就知道有问题,私下里倒了,这才讨的一条生路” “草民原是个账房先生,这些天算了算,皇上您送过去的东西只消耗了一半不到,剩下的不知所踪” 老皇帝‘噌’一下站起身,腮帮子肌肉微鼓。 “粥有问题,东西也没给灾民吃,轲儿你怎么说” “启禀父皇,您的那些东西的确没用完,现在还在户部库房存着,至于那粥儿臣绝没做过” 只要死咬住不承认,谁还能怎么样 证据早就没了,死的死散的散,银子也拿了,他做的没有十分起码有三分吧。 这帮灾民再敢胡说,就不必活着了。 徐景忠突然言辞激烈。 “太子殿下分明在说谎,城外乱葬岗和远郊树林里的尸堆都是证据,那都是被毒死的人,皇上不信大可以请仵作验尸” 谢辰轲猛然抬头,手已经握成拳头。 “本太子自认没有得罪徐大人,不知您这么紧咬着不放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臣身为御史自当为百姓说话,为事实说话” “父皇您千万别信,儿臣一直兢兢业业赈灾,所有人有目共睹,后来死亡人数多是因为疫病,儿子没有半分隐瞒请父皇明察” 一边一个说辞,都言之凿凿。 百官们不知道该信谁,老皇帝也很无奈。 挥手说了句“这件事朕会调查”,就起身离开。 六福高声宣布退朝也匆匆离去。 大殿陷入混乱。 百官有的急于逃离,有的围上前问徐御史是真是假,更多人留在原地等着看热闹。 王阁老势力再大,也没大到比皇帝还有威信。 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官员暗地里等着他倒霉。 “都别讨论了,散了散了” 王阁老拄着拐杖,挥舞着衣袖,深深看了谢辰轲一眼,脚步蹒跚离开。 许多官员也跟着走,顺带能驱散就驱散一些。 很快大殿上只剩一小半人,他们以徐御史为首,围着一起看向太子。 “太子殿下,我们老爷有请” 传话的是王首辅身边的心腹小厮。 谢辰轲恨恨瞪了徐御史一眼,转身拂袖离开。 这时,六福也派人把徐景忠叫走。 御书房。 老皇帝把所有人都遣散,直面徐景忠。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会有什么下场” “臣知道”,徐御史挺直腰杆。 “那你可做好了一切准备”,老皇帝又问。 徐景忠目光凛然,腰杆又挺了挺。 “臣……也知道” “他是朕刚封的太子,册封礼还没办,他的妻妾们还没来得及搬去东宫” “你拆他的台就等于拆朕的台,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 徐景忠向前走了半步,单膝跪地。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三更死,臣必不会留到五更” “放肆!”,老皇帝重重拍着桌案。 “皇上!” 他似乎真的做好最坏的打算。 “您知道臣说的都是真的,您也知道太子殿下确实做了那些事,对吧” 老皇帝沉默半晌,起身走到徐景忠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朕会怎么处理这个案子” 徐景忠直直站起来。 “是,臣都知道” “皇上放心,臣双亲已故去,还未娶妻,上无高堂下无子女,可以安然赴死” “臣所求只有一件事,就是把真相说出来,只要皇上知道真相,臣的使命就算完成” “来人” 老皇帝深吸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门外进来四个御前侍卫,老皇帝掷地有声下旨。 “把这个胡说八道的疯子拖出去,押入天牢候审” 他砸了一只杯子,又继续吩咐:“着楚王负责此案” 既然跟着太子办事,那老六一定会审出‘真相’的。 “是!” 六福也出去宣旨。 一桩轰轰烈烈的御前大案就这么四两拨千斤解决。 徐景忠被押走前深深回头望了一眼,悲情呐喊。 “皇上,您才是大盛朝的皇帝,您才是万臣之首,您才是这个天下说一不二的人,为什么您要听别人的,皇上,您该立起来啊” 人走茶凉。 徐景忠的呐喊犹似在耳,久久挥之不去。 老皇帝靠在太师椅上仿佛被抽走灵魂,突然他抱着头呜咽。 “我何尝不想,我怎会不知,可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当皇帝太难了,那帮老臣一个比一个狡猾,他们人人都给朕挖坑” “父皇,儿子辜负了您的期望,您只说儿子是个仁君,可您看错人了,我不是个好皇帝” 遥想当年,先帝临终拉着他的手殷殷嘱托。 “父皇这辈子开疆扩土征战四方,造下杀孽太重,所幸后半生休养生息,给你留了个富裕太平的江山” “我儿心怀仁慈,定会是个刚柔并济的好皇帝,爱民如子的仁君” 可惜先帝看出来仁慈,没看出来懦弱。 他刚登基几年就被繁华似锦迷了眼,把一切都交给岳丈王阁老打理,自己广纳妃嫔,遍尝人间美色。 等他终于醒悟半分,才发现他们越来越过分,再也无力辖制。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半生。 到如今王阁老权势滔天,百官糊弄,敢说真言的寥寥无几,且没有好下场。 现在他还要亲手杀死最后一个忠臣。 六福冷静看着眼前懦夫一样的帝王,肥胖的身子,臃肿的五官,长期过度导致的虚浮乌青。 世人皆苦,皇上此刻也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刚刚那人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太子殿下贤能有加,这人人都亲眼目睹” 老皇帝冷静看着六福,很久才开口。 “你是什么时候投靠他的” 六福一愣,知道自己表现得确实太明显,干脆也不掩饰了,只一笑。 “老奴没什么本事,只想多活几天罢了,皇上您千万别怪老奴,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对不住您的事” 老皇帝苦笑。 “是啊,没做什么对不住的事” “那你觉得,朕把案子交给老六可还妥当” “自然是妥当的,楚王殿下一向能干,这件事殿下必然能查清楚,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 第83章 傀儡 老皇帝颔首。 “你下去吧” “时候不早,皇上不叫人来伺候皇后娘娘新找了几个跳胡旋舞的姑娘,听说是北边儿外族过来的,十分新鲜” “不要了,朕累了想歇着” “那皇上可要尝尝御膳房新进的大螃蟹现在正是满黄满籽的时候,还有鲜活的鲈鱼,刚从京郊湖里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炖上鲜浓的汤汁……” “朕说了不要” 六福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关上门。 转身时,他鄙夷回望一眼,眼里尽是嘲讽和不屑。 ‘哼,不是傀儡也差不多了,还发什么脾气’ ‘你不会再有皇子了,确切说你再也不可能使女人有孕,残废的十皇子是你最后的孩子’ ‘好好享受你为数不多的时光吧’ —— 同一时间,王阁老的府上。 “太子也太糊涂了些,不过一帮要饭的,好吃好喝伺候走了就是,您又何必做这些事,引得那帮御史发疯” 谢辰轲也很委屈。 “外祖明鉴,我何尝不想那样” “可我接到差事时国库空空如也,还倒欠了户部两万四千两银子,粮食更别提,不是陈米就是发霉” “父皇拨那点儿连三天都顶不住” “明年户部税款不会再上缴国库,边境几大驻军防守的军粮还不知道怎么办这就是个烂摊子” 王阁老震惊起身:“就到这步田地了” 谢辰轲忙又扶着他坐下:“这还是好的,这两年年成都不好,万一明年哪个地方再遭灾,饥民会更多,穷生极恶,到时候就得派兵镇压了” 王阁老腮帮子都在抖动。 “怎么可能,当年先帝去世时,国库不说有金山银山,那也是白银百万珍宝无数,怎么可能到这步田地” 谢辰轲看了王阁老一眼,对方也愕然回望。 人人都知道这些年皇上过得多奢靡。 江南看上一块石头,用了三艘船不远千里运过来,人力财力耗资无数。 去北疆访问看上人家的郡主,花了五万聘礼娶人家回来。 漠北的玉石整山开采。 西南的菌菇,干果,花苗,所有的好东西不惜人力物力往京城运。 这么些年下来可不就空了 王阁老拍拍太子的肩。 “无碍,所幸你已经当了太子,将来会有机会重新起来的” “当然” 谢辰轲胸有成竹。 “朝廷想要有钱那太简单了,明年徭役赋税再加三成,有人敢反抗就地处死,没有粮食就去征,老百姓活不下去自然会去参军的” 到时候军粮和士兵都有了,说不得还能继续开疆扩土。 他就是大盛朝下一任千古名君。 “大约只有我那个皇祖父,才能与孤媲美了” 祖孙俩正说着,有小厮送来消息,说皇上下旨把徐景忠押入天牢,指派楚王殿下彻查此事。 谢辰轲大笑,王阁老随后也笑起来。 “咱们这个皇上,还是挺识趣的么” —— 六皇子府。 册封礼还没办,匾额也还是六皇子府。 谢辰瑜早早下朝回来,正在书房用茶点,那是宫里御膳房新得的鲈鱼。 皇上不吃,有人弄了两条来孝敬他。 膳房取了鱼糜制成拇指大的小馄饨,晶莹剔透浸在浓郁的鸡汤里,鲜香诱人。 传旨太监来的时候,谢辰瑜刚刚端起碗。 圣旨一宣,他惊讶。 “父皇这么信任我” “楚王殿下,还不快接旨谢恩”,六福的徒弟小顺子笑成一朵花。 “多谢父皇恩典,儿臣定不负期望,好好办好这件差事” 送走小顺子回到书房。 谢辰瑜一边吃馄饨一边沉思,馄饨吃完他撂在桌上,唇角勾起一抹讽刺。 “父皇啊父皇,您真的太……” —— 次日,谢辰瑜正式开始查案。 他手段风行利落,不到一天就弄到口供。 徐景忠承认自己报复心重,胡说八道污蔑太子殿下,全部认罪。 谢辰瑜献宝似的冲到东宫。 “二哥,二哥,你看这是什么” 谢辰轲接过一看就笑起来:“这么快,他那种硬骨头你不到一天就审完了” “切这有什么难的,臣弟自然有办法” 谢辰轲毫不在意挥手。 “有了口供接下来就好办,这件事交给你,二哥就不管了” “好嘞,等着瞧吧,一个月后我把人头给你送来” 主要是流程走得慢,就是父皇来了也不好轻易改变。 谢辰轲噗嗤一声笑了。 “我要他的人头做什么,杀了就杀了不必给我看” “那不行,这种人必须杀一儆百,最好把他的头颅挂在城墙上晾他个十天半月,以儆效尤” “老六啊老六,你怎么比我还狠” —— 案子尘埃落定。 十月初,秋风乍起,天气乍寒,皇宫却热火朝天。 一大早就被礼部的礼炮惊醒,连过路的大雁都扑棱棱绕着飞。 太和大殿,谢辰轲一身杏色蟒袍,头戴金冠,手持金印,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到龙椅前,重重跪了下去。 三跪九叩之后,老皇帝亲自扶起儿子,宣读礼部拟出来的冗长的册封函。 磕磕绊绊宣读完。 他亲自把烫金的册子交到太子手上,拉着他共拜天地祖宗,布下诏书。 “朕之二子,贤能有德,克勤克俭,品德端方,天意所属,堪为大任,今特封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承万年之统,定四海之心。” “儿臣定不负父皇嘱托,不敢负天下之望” 谢辰轲双手接过诏书,同时转身接百官朝拜。 礼部官员高声宣布礼成。 接下来就要去祭拜皇陵,祭拜太庙,昭告天地和列祖列宗,同时册封太子妃,册封良娣,入东宫。 同一时间也会往各地发出通报。 ‘大盛朝有太子了’ 繁琐大礼总共办了三天才彻底结束。 楚王的册封礼就简单,一天就结束了,也不必昭告天地。 不过,谢辰瑜依然欢天喜地。 一连泡在小荷花巷半个月才恋恋不舍回家。 谢辰轲笑着摇头指他。 “六弟啊六弟,也就是你,也只有你,旁人谁敢光明正大养外室,你还准不准备娶贵女了” “凭本王的魅力,什么样的贵女娶不来二哥不必操心” 谢辰轲俯仰大笑。 “也是,若论风流倜傥,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你” 第84章 闭上你的狗眼 新任太子入主东宫后,第一桩太子令就是杀徐景忠。 楚王全程负责。 十月二十九日夜,天牢死牢。 一个黑衣蒙面人幽灵般出现,三两下放倒狱卒,悄无声息潜入徐景忠的牢房,堵住他的口鼻。 “想活命就别吱声” 黑衣人声音嘶哑,像滚了沙子。 徐景忠大骇,眼睛几乎快瞪出眼眶,又不敢吱声,直直盯着下巴上的一劫手臂。 “闭上你的狗眼” 一棍棒下来,徐景忠被敲晕,翻着白眼被装进麻袋。 黑衣人系好扣子扔到一边,又翻身扛了另一个囚犯进来。 那人身量和徐景忠差不多高,糟乱的发型,伤痕累累的肢体,血粼粼的衣裳,细看去连五官竟都差不多。 做完这些,黑衣人扛着袋子翻身离去。 夜幕重新恢复死寂,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辰时狱卒倒班,被放倒的狱卒迷迷糊糊睁开眼,照常看了看牢房,这才放心交接。 新来的狱卒巡逻一遍,有些纳闷今儿个那硬骨头怎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嗨,午时就要砍头了,死心了呗,这种人老子见得多” “就是,知道没人来救他,就认命了呗” “敢在金銮殿上污蔑太子爷,他可不就等着今天呢” “好了好了,待会儿给他弄几个菜当断头饭,吃了也好上路,咱们不寻那晦气” …… 十月三十午时三刻,徐景忠被斩首。 谢辰瑜亲自监斩。 他亲自捡起血淋淋的头颅,一根手指提着,另一手叉腰大笑。 “这就是挑拨离间污蔑太子爷的下场,都看见了,这样的人死了也只配下地狱” 周围百姓吓得捂着眼,偶尔有三两个交头接耳,脚步也不自觉往后躲。 谢辰瑜满意极了。 “陆侍卫,把这头颅拿到东宫给我二哥看,看完吊在城门上示众十五日,以儆效尤” “是!” 陆侍卫抱拳,结果头颅翻身上马而去。 头颅上的血一开始是直线,后来淅淅沥沥,再后来干涸,只剩一片乌黑。 谢辰轲正忙着召见往来庆贺的大臣,听完宝应的通报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让他自己处理,别来捣乱,我这儿正忙着” 宝应苦笑应是。 陆侍卫又拖着头颅跑到城楼外,亲自用麻绳扎紧,吊在城楼外三丈高的地方。 一桩案子,不管怎么说总算尘埃落定。 —— 十一月初二。 深夜子时,徐景忠在京郊一所不起眼的木屋醒来。 猛地坐起来,他摸摸脖子,头颅还在,又见眼前站着那个黑衣人。 他身形颀长,负手而立背对着他,宽阔的后背直挺的身子,让人莫名心安。 “这位壮士,请问你是……” “既然醒了就快走,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他顺手扔过来一个包裹,里面沉甸甸像是银锭子。 “这是二百两现银,一万两银票,几件商人的衣裳,拿着赶紧走,越远越好,隐姓埋名,随便做点儿什么,够你活一辈子了” 徐景忠还是想知道对方的名字。 黑衣人声音低沉几分。 “不该问的别问,叫你走就走” 徐景忠看向他的手臂,右手虎口处果然有块不明显的疤。 震惊愕然,他久久愣着沉默不语。 直到黑衣人转过头看他,徐景忠起身跪下行大礼。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可惜不知壮士名讳,小生实在过意不去” 黑衣人冷笑。 “再敢多说一个字,老子杀了你” 冰冷剑刃霎时间架在脖子上,徐景忠反而不怕,起身举起手。 “我走,我这就走” 他背起包袱出门,简单辨别方向,朝着南下的小路走去,快看不见身影时,他忽然跪下来,磕了六个响头。 黑衣人像是看懂了,又像是没看懂,很快消失不见。 —— 进了冬月,老皇帝生了场大病。 太医院每日把脉问诊研究药方,忙个团团转, 后宫以皇后为首人人都严阵以待。 一品贵妃位上无人。 二品妃位有孟妃。 三品嫔位以十皇子生母庆嫔为首,之后是五皇子生母赵嫔,八皇子生母李嫔。 四品婕妤位上是九皇子的生母,胡人外邦的女子,胡婕妤。还有十几个没儿没女早已失了宠的。 五品的人数就更多,年纪最大的有四十岁,年轻的也有十七八岁。 五品以下连侍疾的资格都无。 如果把她们算上,恐怕整座乾清宫都不够站。 皇子公主们就不必说。 父皇重病是一定要来尽孝侍疾的,还有皇子家眷,各府的正妃、良娣良人等。 这日一早,皇后带着乌泱泱侍疾大军来到乾清宫。 “你们都在外殿候着,本宫和太子先进去” “是” 莺莺燕燕站了一屋子,美人们花枝招展,据在一起脂粉味直呛鼻子。 林夕梦想打喷嚏又不敢,像只小鸡崽似的抱头往后缩。 谢辰瑜看了出来,干脆拿宽大的袖子将她脑袋包住,满脸嫌弃。 “打吧” “阿嚏” 声音瞬间埋没在钗环叮当中,果然不显眼。 林夕梦通体舒畅,仰起笑脸无声感谢。 谢辰瑜丢给她一只帕子,看似嫌弃实则亲昵。 赵良娣醋意上头,鼻子轻哼一声别过头。 宋良娣暗暗咬着牙,心里只觉不是滋味。 外殿人人焦急听着里边的动静,无人注意这里。 林夕梦擦了擦手和脸,揣好袖子恭恭敬敬站好。 —— 此时内殿。 老皇帝病弱躺在龙榻上,虚肥的肚子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喉咙里堵了痰,每呼吸一次像拉风箱似的呼啦作响,听得人揪心。 皇后紧皱眉头问太医。 “皇上究竟是什么病怎么吃药半个月还越来越严重”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是内虚外火,郁气内淤,肝气不畅,脾胃心肺都有损伤,这症候急不得,只能慢慢调理” “半个月了还不够慢你这太医究竟有没有本事,我父皇要有个三长两短,本太子饶不了你” 谢辰轲瞪着眼睛,粗暴提着太医的衣领。 老皇后忙阻拦:“先别粗暴,再等等看” 她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又召见了几个太医,共同商讨出个新方子。 病情落定,她遣散太医坐在床边笑吟吟。 “皇上您放心,这个新方子一定能治好您的病,等来年开春,孩子们还等着您一起春猎” 第85章 你恨朕吗? 老皇帝看向皇后。 浑浊的眸子睁了又睁,嘴唇蠕动着似乎有话要说。 皇后凑过去听,才发现他断断续续说着。 “庆嫔呢十皇子呢朕要见她们” 这个时候还挂念着庆嫔和十皇子 皇后愣了一下,笑得更灿烂,吩咐太子把庆嫔母子带进来。 随后站起身。 “臣妾和太子就不打扰皇上了,庆嫔妹妹好生照料,我们就在外面,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就好” 老皇帝闭眼嗯了一声。 庆嫔搂着一岁半的孩子,猫着身体恨不得跪下。 直到皇后母子彻底看不见身影才敢直起脑袋。 “臣妾参见皇上” “你先起来吧” 庆嫔不敢起。 十皇子走路不稳,一直摇摇晃晃,又不老实,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要抓那个。 庆嫔只好膝行着到处追。 老皇帝无奈,让奶娘先把孩子抱下去。 他拉着庆嫔的手:“你恨朕吗” 庆嫔跪在脚踏上哆哆嗦嗦,只摇头不说话。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谁欺负你们了你气色不好,老十还是那样” “没……没有,没人欺负我们,皇儿很好” 庆嫔断断续续说着。 老皇帝上下打量她一遍,发现除了瘦一些,确实还算好,又继续问。 “你恨朕吗” “皇上说哪里话,臣妾怎么敢您是一国之君啊” “如果不是朕召幸你,你现在还是司乐坊的宫女,每天什么也不用烦恼,好好弹你的琴,绣你的花,到年龄了放出宫去寻一户好人家……” “皇上何必说这些” 庆嫔忽然激动,蜡黄的脸涨起几分不正常的红。 “对不起,臣妾只是觉得,皇上说这些都没什么用” “皇儿他很好,除了身体弱一些,智力差一些,他没什么危险,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大的” “臣妾也很好,没人欺负” 话是这么说,可庆嫔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人说谎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眨眼。 老皇帝瞬间苦笑。 “是啊怎么可能” “后宫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你们” “朕如果不在,你的日子会好些吧” 皇帝都没了,一个残废的皇子和没什么背景的妃嫔,起码的衣食无忧应该有。 他闭目躺在龙榻上,重重喘息几口。 “你退下吧,放心,日子很快会好起来” “皇上!”,庆嫔扑过去大哭起来。 “您在胡说八道什么,您死了我还怎么活我还不到二十岁,我刚刚入宫才两年,我怎么办您死了我怎么办” 她痛哭流涕,不知真的哭皇帝还是哭自己。 老皇帝并不看她,只是闭着眼,淡淡挥挥手。 庆嫔哀默止了哭声退下去。 皇后又进来。 老皇帝睁眼只说了一句话。 “等朕死了,对庆嫔和老十好点,他是朕最后一个孩子” 皇后一愣,随即答应。 “皇上放心,本宫必会保他们母子衣食无忧” “还有,老十的名字改了吧,朕为他重新取了大名谢辰启,有重生之意,希望他以后的日子,重新开始” “臣妾替庆嫔妹妹谢皇上了” “让他们都回去吧,天冷,以后都不必侍疾,朕想见谁都会告诉你” 皇后放心起身,说了两句客套话就离开,把所有人都遣散。 妃嫔们抽抽噎噎走了。 有的人甚至伤心欲绝,要靠宫女扶着才能勉强支撑。 皇子公主都低着头,安静得悄无声息。 等所有人都离开,皇后才走。 —— 回到椒房宫,皇后遣散宫人,直面谢辰轲。 “太医那到底怎么说这次不会又是你的安排” 饥民的事她已经知道,徐景忠的事更不是秘密,才有此一问。 “母后觉得呢” 谢辰轲坐在太师椅上,靠着椅背,慢悠悠拨着茶叶,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 皇后就站在他面前,直直盯着他,气氛凝滞。 半晌,谢辰轲喝过茶,起身拍了拍皇后的肩。 “母后,孤现在已经是太子,父皇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再向前迈一步” 他看四下无人,凑到皇后耳边低声。 “难道母后就不想吗您不恨吗” “大哥和四弟是怎么死的,想必母后心知肚明” “还记得那一叠山药红豆糕吗那是四弟生前最爱吃的,父皇可还记得” “母后” 他又往前一步,身体几乎贴在皇后的后背。 “只剩这一步了” “迈出去,咱们就赢了,到时候您就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太后” “我谢辰轲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绝不会背叛承诺” “外祖还是外祖,母后还是母后,舅舅还是舅舅,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谢辰轲摊开手,眉毛微微上挑,宽袍大袖的杏黄太子服难掩勃勃野心。 皇后背后冷飕飕。 “可这是大逆不道!” “弑君杀父,是要遭天谴的!” “哈哈哈……” 谢辰轲像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开怀,笑得狰狞。 “他配吗!” “为君,他可有尽职尽责为百姓谋福利为大盛朝开疆扩土” “为父,他可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眼眶赤红,随时要滴出血来,指尖都在微微发抖,牙齿恨不得咬碎。 母妃刘氏去得早。 作为二皇子,他是不缺吃少穿,他是看起来长得还不错,身高大个,太傅师傅教导。 可谁知道他这些年遭了多少暗算和白眼 那些看不见的地方,那些至暗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回荡在耳边的无情嘲讽。 所有人都说,他就是个傻大个,他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非嫡非长,什么也配不上。 现在呢。 那些人像一条条哈巴狗一样跪在面前求他怜悯,这种感觉,真是久违的扬眉吐气。 就差最后一步,他就成为至高无上的天下之主,怎么可能放弃。 “母后,这一步我走定了” 他拂袖而去。 皇后倚在门框,灵魂被抽走一般。 芳锐进门赶紧过来搀扶:“娘娘这是怎么了” “你说,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我早知道的,我早知道他不是好拿捏的人,我偏偏存在侥幸心理” 芳锐问发生什么事,皇后并不瞒她,一一道来。 “原来是这件事,可奴婢觉得,是娘娘您太心软了” “你也在帮她” 皇后不可思议,后背更凉。 皇帝身边的六福已经倒戈,难道芳锐也…… 第86章 结发夫妻? “娘娘想到哪儿去了,奴婢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芳锐扶着皇后坐下,亲自泡了疏肝解郁的玫瑰清茶。 “奴婢是真这么想的” “您不是说早就不抱希望了么您不是早想为两位皇子打抱不平吗这是个多好的机会” 真等到皇帝死,一切都晚了不是么 皇后摇头否决:“我是想报复,是恨他,可那毕竟是我的结发丈夫,我实在下不去手” “娘娘!” 芳锐不解:“您别钻牛角尖了,连奴婢一个外人都忍不住,您可是皇子们的亲娘啊” 皇后皱眉,有些怀疑自己,半晌才半信半疑问。 “真的妇人之仁了” “是” —— 东宫 谢辰轲回来坐在书房一言不发。 宝应守在身边,偶尔有各处的眼线通报消息,他也斟酌着只捡重要的递上去。 夜渐深,于氏提着宵夜进来。 “听说殿下没用晚膳,他们都不敢提醒,妾身过来看看” “太子妃坐”,谢辰轲让出一点位置,两人肩并肩坐在长椅上。 于氏收拾干净桌案,把饭菜一碟碟摆上来,都是常见的家常菜。 贤惠的女人一勺勺把粥舀到他面前,温声细语。 “殿下放心,皇上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您的身子也重要,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谢辰轲避开,惊讶看着她。 这个女人居然觉得他是因为父皇的病才吃不下的。 惊愕吃了一口,于氏笑得甜:“来,再吃一口” “你父亲是怎样的人” “我父亲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您不是都知道么”,于氏笑得温柔。 祖父信国公,年轻时在翰林院任职,父亲也从文,凭自己的本事考了功名,依然在翰林院。 都是实权职位,将来有机会入内阁。 于氏很自豪自己的出身。 这样的世家贵族不论太子妃还是皇后都绰绰有余。 谢辰轲却摇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父亲教养子女如何” 于氏低头想了想。 “我是女儿家,自然是母亲教导” 她是嫡出,母亲也是大族出身,书香门第,从小规矩严谨。 谢辰轲:“……”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大约如此。 于氏察觉不对也笑了:“殿下问的应该是父亲如何教养哥哥吧” “我父亲对兄长的教导极为上心” “我母亲说,自兄长蒙学,就是亲自教导从不假手他人,直到后来公务繁忙才不得已请了先生,所以我兄长十分敬重父亲” 谢辰轲苦笑放开于氏,拉开些距离。 “没事了,你先退下,东西我会吃完” “怎么是妾身说错话了”,于氏下意识起身要认罪。 “没有,我说了没有” 谢辰轲有些着急:“你退下吧!” “殿下!” 于氏面色紫胀欲言又止,谢辰轲不耐烦:“有事快说” 于氏磕磕绊绊道。 “您已经快两个月没……去妾身那,咱们成亲……许久,我母亲也担忧,我……” 薄绸的帕子揪成一团,脸色涨红几乎快滴血。 于氏从不敢想自己有一天会说这样的话,可母亲不知为何突然就开始催。 说什么女子当以子嗣为重。 当了太子妃就更要为皇室开枝散叶,男人不喜欢,女人就要多想法子。 母亲还送来好几本羞死人的画册。 原来周公之礼还有这好些样子。 她纠结了一个多月才敢来。 谢辰轲:“……” “知道了,我会去了” “可殿下前些日子也是这么说,按规矩初一十五您是要往妾身的正院,您已经两个月……” “那就今天吧,孤一次补给你” 大手扣住于氏的细腕,他大步揪着她去了偏殿,于氏连着好几个趔趄,几次差点儿摔倒。 “殿下您慢点儿” “您要做什么” “这里不行,啊……您要做什么” 伴随着衣服撕破的声音,于氏哭着叫着求饶。 谢辰轲走火入魔般撕开衣襟探入肌肤,将她摁倒在床。 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 当晚一次又一次,书房里不住传出女子的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后背发冷。 太子妃的丫鬟听见哭声几次要闯进来。 宝应铁面无私冷冰冰挡了回去。 “书房重地,岂容你一个丫鬟在此放肆” 那丫鬟急得了不得,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都颤抖。 “公公求求您,我们太子妃是正妃,不能这样啊,这叫她往后怎么做人” 宝应鼻孔朝天,掐着公鸭嗓子。 “你这丫头好没道理” “人家明媒正娶的结发夫妻,怎么就没法儿做人了,你一个丫鬟休要胡说八道” “得了宠幸应该高兴才是,说不得这就有孕,能给太子爷开枝散叶呢” 丫鬟哑口无言,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 次日,谢辰轲精神抖擞从书房出来,没事人似的驾马出宫,美其名曰。 ‘寻找良医替父皇治病’ 宝应也跟着出去,还带走了书房将近一半的守卫。 临走他冷哼着踢了一脚丫鬟。 “别缩在墙角了,赶紧进去伺候着啊” 丫鬟迷迷糊糊爬起来,拔腿就往书房偏殿跑。 “娘娘,太子妃娘娘,您在哪儿” 丫鬟进门,艰难从一堆撕碎的衣裳和被褥里找到赤身果体的主子。 她遍体鳞伤,已经昏迷,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不是淤青就是黑紫。 床单上还点点滴滴落着血。 不是落红,那只能是……受伤。 “来人,主子您赶紧起来” 丫鬟找了块相对完整的衣服片包着身体,吃力将主子扶起来。 于氏这才悠悠转醒,眼睛都哭肿了,半睁着眼。 看到来人她下意识往墙角缩。 “主子,主子是我,我是莉儿” “莉儿” 于氏歪头仔细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抱着莉儿大哭。 又哭不出来,只能声音嘶哑抽噎,上气不接下气。 “主子别哭,我这就扶您回去” 零零散散穿好衣裳,莉儿叫了一顶暖轿抬着匆匆回到后院正房。 —— 回到自己住处,于氏再也忍不住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他怎么能” “他怎么可以” “为什么我哪里不贤不淑了吗” 哭完,像抽干了灵魂似的怔怔望着帐子顶,半晌一言不发。 莉儿吓坏了。 “主子您别吓我,您怎么了您说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