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娘子来撒娇》 第1章 弃后 幽暗的烛火映照着斑驳的墙壁,破旧的案几上搁了一盏薄酒,鎏金的杯壁纹着祥龙双凤,火盆里的火星子烧的噼里啪啦响,隆冬的日子难得的一捧银碳。 晏妲撑着桌子站起来,桌子上细碎的倒刺陷进皮肉,晏妲恍然未觉,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浑身软的险些摔到地上,拔高了音调嘲讽道:“贱妾,请您——大安呐!” 来人金线孔雀羽的正红凤袍,端着正宫皇后的架子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眉梢恣意又不屑,掺了媚色的眼角敷了细碎的金粉,揉碎了一腔倨傲,调子里如水的温柔:“陛下荣登大宝,本宫特备薄酒,来贺你晏妲,” 笑意盈盈地看了晏妲一眼,女子幽幽吐出剩下的话儿,“大梦初醒。” 晏妲字字句句入耳,只痴痴地笑,似乎想要扑过去掐她的脖颈,却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摔在了宋娇的脚下,晏妲挪了挪身子往前爬,哭着笑着,笑出了泪来“大梦初醒?我也贺你!贺你——贺你母仪天下!” “你当真是耐不住性子,到底舍不得叫他来送我一场?”晏妲尖锐的声音回荡于殿内,她已经站不起来了,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少年时揣着一腔欢喜眼巴巴地贴上去,如今摔得粉身碎骨,亦万劫不复。 明眼人都知道她如今是撑不了多久了,可宋娇还是迫不及待地想弄死她,是了,外面钟鼓喧嚣,金凤鸣叫,她如今贵为皇后了,自己这个弃后,自然是怎么看怎么碍眼的。 只是他居然不肯来送自己一场,既然对她如此厌恶,又何需立她为后?世人说她红颜祸水,说她妖言惑众,说她蚀骨成性,史官诛笔,世人诛心。 她便是妲己在世,大元的妖后。 晏妲艰难地抬起眼皮,脖子疼得厉害,开口的声音也格外难听,嘶哑凄厉:“有凤相无凤命,有美人皮无美人骨,呵——宋娇,你也要,不得好死才是。” 美人端着酒盏的手指骤然一紧,目光往殿内匆匆一扫,落在烧的通红的火盆上,镶着东珠的绣鞋狠狠将脚边的火盆踹到她身上,面上却是矜贵温婉的笑意,掩着面叹息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不讨喜。” 发烫的炭火砸到身上,通红灼热,皮肉被烧的焦黑,发出难闻的味道,晏妲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如今的狼狈和着从前的尊荣,尸山血海堆砌起来的矜贵,晏妲也笑,笑的花枝乱颤,笑得压下了山河的颜色。 脸上大块的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模样有些骇人,血腥味和焦糊味令人作呕,血水顺着脖颈滑入沟壑,透亮的白黏着惊艳的红,好像血肉铺就的画卷。 晏妲嘴唇惨白,衬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格外糜烂。 女婢侧着身子蹲下来,把那杯薄凉的酒水顺着晏妲的脖颈灌下去,烈酒入喉,喉咙里刺骨的痛,猛然间,紧闭的木门从外面被推开,风雪倾泻进来。 那人踏着阳光而来,好似神明一般,衣摆掠过门槛,晏妲迎着飞舞的灰尘看清他的模样,剑眉星眸,眉眼如潋滟秋水,清瘦的手指扣着殿门,施施然地站在她面前,眼里一如既往的淡漠。 第2章 重生 他隔岸观火,他笑眼袖手,他看着晏妲低到尘埃里,蹙眉捏着她的下巴,满手都是晏妲嘴里溢出的黑血。 晏妲攀住他的手腕,一点点地摸索着攥着他的手指,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眉眼,突然呜咽出声:“他说他欢喜我的,他说过的。” 往日的柔情历历在目,他把袖子盖在她脸上,替她遮太阳,他笑得如沐春风,他扬起眉梢扣住她的手腕,细腻温柔的亲吻,眼底是压不住的情欲和粗粗的喘息,他的声音粗哑干涩,克制地覆上她的眉眼:“晏妲,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诳我。” 晏妲喉咙里如火燎烧了一般,疼得她眼泪都落下来了,看着面前男子如画的眉眼,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萧如试,你诳我。 男子将手指盖住她的眼睛,能感觉到她的睫毛在轻轻地颤抖。半响,那只攥着他的手猝然垂了下去,砸在地上。 宋娇抬着眼皮站起来,看着她的皮囊轻轻笑了一声,朱唇轻启:“我自会将你做成一副白骨架子,日日观慕摩挲,用你的骨灰——来赔他的妖后。” 宋娇贪了个嘴快,拿眼瞧她倒在男子怀里,手腕上鲜血淋漓,琴弦般的肉筋被挑出一半,乖巧安稳地躺在地上,白皙娇嫩的脸庞上烂了大块,嘴角的血迹顺着下颚骨流下去,死不瞑目。 宋娇盈盈走过去笑着唤了一声:“哥哥。” 宋湛伸手手将晏妲的眼睛阖上,冷清的眉目间一抹责怪,斥道:“娇娇,过了。” 宋娇不以为意,吩咐婢子拿着帕子仔细给哥哥揩揩手,扶着门框踏出冷宫的地界儿,幽幽笑道:“死了算什么,我还要将她扒皮剜心,抽筋削肉,骨架洗干净了,做一副杜鹃啼血的画屏。” 反正恨她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宋娇看着冷宫外面的阳光,刺眼得很。 窗外的春光泄进来,晏妲睡了许久,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湿了大半的衣裳,眼前又是宫婢灌她毒酒的模样,晏妲猛然惊醒,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帘子外的软榻上,有女子倚在床头,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书卷,正看得入神,案几上还放着一油纸袋子的糖炒栗子,一炉烧了一半的沉香。 晏妲忽然红了眼眶,手指攥着衣袖,仿佛怕惊扰了那女子一样,犹豫了半响,才哽咽着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姑……” 这和她前世的闺房模样重叠,却叫她如鲠在喉,像做梦一样。 是呀,像做梦一样,可那钻心刻骨的疼,抽筋去骨的滔天恨意,却深深地烙她心上。 该是苍天有眼,许她重生。 女子被她一喊,抬了抬头,瞧见她醒了,一面放下手里的书卷一面走过来,笑道:“都睡了几个时辰了,总算是醒了。” “小姑,这是哪儿?”晏妲闷闷地问。 “你怕是睡糊涂了,这里自然是英王府。”晏氏揽着她,安抚似的道。 就在一刻间,晏妲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下意识地咬着后槽牙,头一次觉得,老天也不曾薄待她。 第3章 再次相遇 屋子里香暖得紧,小姑也是新婚不久的模样,帐子上还挂着小姑给她绣得驱蚊香囊,她的手白白嫩嫩的,十来岁的样子。 她是怀化大将军的嫡独女,她的父亲为国战死,她的母亲也是殉情而亡,她晏家满门忠烈,至今仍有百姓铭记晏家的恩情。 她的小姑是晏家长女,英王的续弦正妃。她曾为父亲兄长嫂子敛尸扶棺,亲手葬母,为晏家守孝,也是独自抚养晏妲长大的,被陛下亲封的三品淑人。 晏妲如今都还记得晏家满门的荣耀,那祠堂排位上纂刻着的名字,他们匡扶天下,肝胆忠义,最后却因为晏妲,死了都要被人指摘。 晏氏要看帐子,照顾不过来,只得支了两个丫头带晏妲去园子里透透气儿。晏妲还有些恍惚,迷迷糊糊地应下了。 顾自到了小园子里,迎面却遇上了一个人,脖颈上挂的八宝璎珞项圈晃得晏妲眼睛疼。 “是你!”戴璎珞项圈的小姑娘跑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晏妲,又道:“你没死?” 晏妲看着自己的绣花鞋鞋尖,这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她就是到死她都记得,如今泼辣娇纵,日后便是金屋册宝,凤仪天下。 讥诮地勾了勾唇角,晏妲按捺下心底躁动的热血,她可还记得宋娇对她那抽筋扒皮的痛呢。 “宋娇姐姐。”晏妲看着她咧开嘴角,甜丝丝地喊,可那尖尖细细的指甲呀,仿佛就要陷到肉里了。 “谁是你姐姐?”宋娇冷哼,看着晏妲道:“我和你不同,我是上好的出身,你?便是给我提鞋我也嫌腌臜。” “是,宋娇姐姐是尊贵的大小姐。”晏妲道:“可是尊贵的大小姐呀,还得管小姑叫一声嫡母不是?” “谁稀罕她做我母亲?我母亲出自陆门,岂是她那种没皮没脸的姑娘能比的?你姑姑就是一个狐狸精,天下没有旁的男人了吗?非要缠着父王不放,我父王有妻有女,她还要贴上来,好歹是大家出来的姑娘,怎么尽干些不要脸的勾当!”宋娇呵斥道,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吼出来。 “你们姑侄都是下贱蹄子,想男人想疯了不成……” 她似乎还要说下去,晏妲却暗自蓄力,迎面掴了她一掌,玉珊瑚的珠串撞到她粉雕玉琢的脸上,声音一时清脆得紧,宋娇似是懵了,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 “宋娇姐姐慎言,当众羞辱嫡母,是为大不孝。”晏妲冷冷地说了一句话,目光冷清,仿佛掺了碎冰。 宋娇摸着发麻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不成?居然敢打我!” “你算什么东西!”说着,抬起镶着东珠的绣花鞋就猛地踢在晏妲的膝盖上。 “娇娇!”宋娇的鞋子还没碰到晏妲,就被身后的人扯开了,玄色直身,玉冠剑眉,看得晏妲微微一怔。 是宋湛呀。 “哥哥……”宋娇气焰顿时没了,显然很怕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 宋湛的目光落在小晏妲身上,带着压迫的冷,淡淡道:“小小年纪,倒是牙尖嘴利得很。” 第4章 妾室的架子 晏妲冷笑着回视,“我不牙尖嘴利,就这么看着宋大小姐什么脏水都往我小姑身上泼吗?” “娇娇还小。”宋湛有些微微的恼怒。在他眼里,他妹妹一直都是好的,就是娇蛮了些,本性并不坏。 “是,还小呢,因为我小姑是长辈,就该纵着她让着她,稍稍有了什么错漏就是我小姑苛待她,看不惯她。可怜我小姑,被她吸干了血由世人指摘,把心掏出来还要说是黑的!”晏妲嘲讽地道。 宋湛蹙眉,他并不善于和女孩子争辩,最后还是道:“别给她扣大帽子,担不起。” 宋娇智商堪忧,又性子清高,这晏妲小小年纪,心思却不简单。 宋湛带着宋娇离开,同她道:“别受了她的挑拨。” “什么挑拨,她都敢打我了,我还有什么顾及的,哥哥你也不帮我!”宋娇埋怨道。 “她打你,是因为你辱骂嫡母,有正正当当的理由,但是你那脚下去了,旁人就只会说你狭隘不容人,没有气量,到时候贵女圈里也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宋湛道,妹妹到底是亲妹妹,能扶还是扶一把得好。 宋娇道:“难不成,他们还敢出口污蔑我?”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王妃,白姨娘请您移步正门。”点枝进来道。 “可有说是何事?” 晏氏给晏妲整理着衣襟,不在意地问。 点枝顿了顿,“说是白姨娘带两个小姐回来了,要她们拜见一下嫡母。” 除了正妻陆氏早逝,英王还有一个姨娘白氏。 白氏育有两女,长女宋萱,次女宋蔚。 宋蔚身子弱,白氏怜爱她,就早早请了去庄子上修养,本来晏氏一进门就要回来拜见的,可听闻宋蔚路上发了病,这才耽搁了日子。 晏氏还没有说话,倒是晏妲冷冷地道:“她一个妾室,连侧妃都不算,有什么资格让小姑去见她?架子摆得比正头王妃还大。” 白氏不算什么,她还算好收拾,恶心的是她的长女宋萱,那才是个不老实的。 “那如意说说,小姑该怎么办?”晏氏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头,开玩笑般道。 “自然是辞了她,说小姑担不得她的‘拜见’,这天下可万没有叫正室去见过侧室的道理。”晏妲道。 “行,就照如意说的,去回了老太太。”晏氏也是纵着她的,二话没说就让点枝去传了话儿。 又道:“如意以后就要像这般,挺起腰杆说话才是,我们是带着那一百二十担嫁妆和三千府兵嫁进来的,我们没有欠英王府什么,以后,你也是英王府的主子。” 小姑向来就是这么纵容她的。晏妲想起上辈子她出嫁,晏氏明明病的很重了,可还是强撑着抹了胭脂,点了朱唇,笑眯眯地出来送她,眼里又是笑,又是泪。 都是她作的孽,白白害了小姑。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身边疼她爱她的人,重蹈覆辙。 晏氏倚在软塌上,拿了一卷书教晏妲识字,一字一句地,又是温柔又是疼惜。晏妲也乐于在小姑面前装乖卖俏。 “娘娘,白姨娘同两位小姐来了。”点枝道。 晏氏挑了挑眉,笑着道:“来了就来了,请进来吧。” 第5章 狗仗人势 晏妲眸子微微敛下去,白姨娘生的柔弱乖巧,面色有些微微的老态,眼里止不住的慌乱和局促,声音也有些哑:“妾身见过王妃。” 晏氏似乎没料到白姨娘会是如今这个样子的,她总以为能让宋靖纳进来的,怎么也该是个有姿色的,不曾想这么一般。 况且,能让她去正门迎接的,怎么也不该是这样怯弱的人。 她身边两个扎着双丫髻的少女,都是十来岁的年纪,右边那个年纪要长些,气焰也要大些。 “萱姐儿给王妃请安。” “蔚姐儿给王妃请安。” 晏氏逗弄着晏妲吃糕饼,闻声不置可否,宋萱瞧着她的做派便不满意了。 王府里就三个姑娘,英王向来是不大管束的,从前没有主母,也没人敢管教她,如今来了个嫡母,她也是不大怕的,这才让姨娘在寺里多拖了几日。 晏氏一时晾着她们,才一盏茶宋萱就按捺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喝道:“王妃若是看不惯母亲同我们,直接打发出去就是了,何必在这里摆脸色,存心羞辱?” 晏妲等的就是她这只出头鸟,笑着问道:“这里是英王府,只有英王妃一个正妃,谁是你母亲,萱姐姐可别叫错了。” 宋萱被她这么一噎,脸上青青白白,索性心一横,道:“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吃穿用度都是英王府的,你耀武扬威什么?狗仗人势!” “萱儿!”白姨娘吓得脸色惨白,不由攥着宋萱的袖子,想要拉着她跪下。 宋萱猛地挥开她的手,拔高了音调:“这里怎么说也是我的家,父亲还会为了一个外人同我过不去么?” 晏氏暗啐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含笑道:“你到底是英王府的小姐,王爷怜惜你,许你养在姨娘身边,那是因为从前没有嫡母,你还小,礼教规矩也没人盯着。可一个姑娘家到底是要许人的。你虽还是个姑娘,可这话我也只说一次,你且好生听着。” “今日,你上不尊嫡母,下欺辱姊妹,目无生母,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了,旁人会说什么?”晏氏问。 遂道:“他们呀,会说你到底是小娘养的,什么礼数都没有!说你目无尊长,日后必定不配为人妻母!说你小家子气,日后如何治宅理家!这个名头押着,你说说,我便是有滔天的本领,又如何替你寻得好人家?” 噼里啪啦的一番话把宋萱说得满脸惨白,到底是个小姑娘家,把婚姻看得比什么都重,晏氏这些话是活生生把她往泥地里踩啊。 “王妃。”白姨娘满脸臊红,嘟囔道:“姐儿还是清白姑娘,怎么好,怎么好在她面前说这些。” 晏氏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笑道:“是,我也说了,这话我只说这一回。你是英王府尊贵的姑娘,尽管给我脸子瞧,日后别求着我就是。” 晏氏是个硬气的人,架子一向端得起来,只是前世为了她,早早就死在了这黄金做的座牢笼里。 第6章 拿架子 白姨娘率先跪下来,忙着给宋萱求情。 “王妃!王妃是个大度的人,姐儿还小,不知事儿,您何必同她置气?”白姨娘忙着跪下,又拉起宋萱,要她给晏氏叩头谢罪。 宋萱一面不敢得罪晏氏,一面又抹不开面子,心底又嫌弃白姨娘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一时僵着下不来台,只冷冷哼气。 “不必如此,我身为嫡母,倒也没这么小气。只是你也知道,终究是英王府的姑娘,我呀,继母难为,萱姐儿日后若有了不妥的,千错万错,世人也只会指摘我罢了。”晏氏笑眯眯地道。 白姨娘算是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了,连忙道:“王妃是天上的菩萨转世,有七窍玲珑心,绕是有什么错,也是我们不懂事,日后必然不会给王妃添麻烦的。” 晏妲暗暗道小姑威武,这架子拿得真足,不愧是大家闺秀出来的姑娘。 “妹妹说得哪里话,说句掏心窝的话儿,我也是初为人妻,妹妹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了,日后还望你提点着我呢。”晏氏道,白氏连忙道不敢。 晏氏也没指望她能说什么话儿,叫人拿了几个盒子过来,笑着道:“我是心底念着你们的,礼物早早备好了,不成器的几个小玩意儿,给妹妹和两位姑娘图个开心。” 白氏信观音,所以给白氏的是一幅观音大士像,姑娘家好玉器,所以给姑娘的是两柄玉如意。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道理晏氏拿捏得很好。 见过了白氏,晏氏又看了会儿账目,点枝却进来道:“王妃,有您的书信。” 晏妲心底猛地一跳,她和晏氏在京城中没有亲眷,谁会给她们寄书信? 晏氏倒是把信封接了过来,打开信纸匆匆扫了两行,随即嗤笑着扔到桌上,晏妲问:“小姑,是谁来的信?” 晏氏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冷笑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你那分家的二伯母来的信。当年晏家落难的时候,他们生生分去了大半的家产,留我们两个妇孺守着偌大的家业,如今听说我成了英王妃,倒是眼巴巴地赶上来了。” 闻言,晏妲瞬间提起一百个心,晏家长子是晏妲的父亲,幺女是小姑,中间有个二伯,是姨娘所处的,晏家自问没有薄待他,可父亲战死的时候,他还是第一个提出要分家的。 而他妻子的妹妹苏氏也是顺着晏氏这根线如愿寻到了一门好亲事。最后晏妲落难,捅刀子最深的,撇关系最利落的,还是他们。 晏氏拿着信纸吩咐:“你且记着,他们若是来了,立马给我打出去。若是再敢来,别怪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近人情。” 点枝应下了。晏妲也该回院子了,除了来打秋风的晏家二房,她更在意的是如何让宋娇生不如死。 她自认不是一个良善的人,重活一世,再不能留半点遗憾了。 “姑娘,姑娘您别跑那么快呀。” 晏妲跑在前面,璞玉和临江在后面不慌不忙地跟着,拐过花园再走一截就是晏妲的院子的,偏偏在转角处晏妲猛地被人给撞倒了。 倒不是别人来撞她,是她一股脑地撞到别人身上去了。两个丫鬟定睛一看——原是世子爷宋湛和孟家三少爷。 第7章 他是哥哥 晏妲几乎要压不住心底的怨毒和恐惧,她前世和宋湛斗了半辈子,可最后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毒手。这恨意过深,叫她重活一世都掩不掉的恨。 孟少蔺挑眉看了她一样,晏妲心猛地跳了一下,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这是撞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了,疼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懵懵懂懂的眼睛满是茫然,险些嚎出来。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还是哪家的童养媳?”孟三少咧着嘴,掀开袍子蹲下去,捏着晏妲肉嘟嘟的小脸道:“你怎么这么肥呀。” 晏妲长这么大还没人说过她肥,再者,小孩子就是圆润些也不碍事,哪有人这么直白地表示对她的嫌弃的。 小姑娘一听,方才还好好的,如今却是真真的“哇”的一声哭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是没起来。 临江和璞玉俱是一愣,这要是让王妃娘娘知道了那还得了?连忙上前小祖宗小祖宗地哄着:“姐儿,姐儿乖,告诉奴婢,摔坏了没有?这该死的地儿,磕疼了咱妲姐儿……” 宋湛穿了身绛紫色的直裰,周身的贵气,看着嚎啕大哭的晏妲有些头疼,皱眉道:“这是我嫡母的侄女儿,也是我妹妹。” 孟少蔺还一时转不过来,他可从来没有听过宋湛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妹妹。但一想到刚入门的晏氏,他脑子就转过来了。 “晏家来的?” 宋湛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孟少蔺连忙住嘴,止住了这个话题。 “团子,多大了?”孟少蔺蹲在同面前,按捺着逗弄的心思,犹豫着拿手指戳了戳小姑娘婴儿肥的小脸,好像一个滑嫩的面团儿一样。 “孟三少!”临江羞恼地道,晏妲年龄虽小,但到底是个姑娘家,这孟家公子虽说是世子爷的朋友,但这举动也忒放肆了些。 孟少蔺讪讪地缩回手,但是半分悔意也没有,贱兮兮地道:“团子,你管宋湛叫哥哥,以后也喊我孟家哥哥,行不行?” “来,叫声哥哥听听。” 宋湛冷哼,不冷不热地嘲讽道:“我还有个嫡亲妹妹不见你多关照一下。” “孟哥哥!”宋湛话音刚落,晏妲就甜丝丝地喊了句“哥哥”,声音软软的,像糯米花糕一样,凉凉的。 宋湛愣了愣,孟少蔺却笑了句:“乖妹子,回头给你买糖吃。” 晏妲喊他,未尝没有和宋湛赌气的意思。前世她和宋娇同在屋檐下,除了刚来英王府的那几日她喊过他“哥哥”,后来的十几年,竟都是生疏又刻意地喊他“世子”。 她为什么不喊他哥哥了?晏妲无聊的时候想了许久,她一开始明明很喜欢这个如玉一般的小哥哥的,虽然有些冰凉凉的,但胜在生得俊俏。 前世的宋湛和如今差不多的模样,年少成名,性子淡漠,除了格外疼宋娇也没什么毛病,甚至对小姑也称得上有礼恭敬。 那时候的宋湛似乎也不讨厌。 后来宋娇落了水,那天晏妲也正巧在左右,宋娇没了半条命,晏妲在府里的地位就微妙起来了。 第8章 你要小心 宋湛和她闹了一场,把她推到了地上,劈头盖脸的一盏茶水浇到她头上,字字句句指责她居心叵测,说她狼子野心。 整个府邸都对她的态度有了变化,说她忘恩负义的有,说她狼心狗肺的也有。他们没有当面说过,可就是那些闲言碎语让晏妲如鲠在喉,仿佛咽下了满嘴的瓷盏碎渣。 含得满口鲜血,喉咙也痛的厉害。 她就在这么一个畸形的环境里长大,她的世界里充满了恶意和尖锐,那些背地里刻薄恶毒的碎语把她逼进旮旯里,都对她露出獠牙来。 无论小姑待她如何,她过的都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她吃的每一口饭都有人念叨着,那是英王府施舍给你的,若是没有英王,你就是一个跪在地上乞讨的乞丐。 就连后来她和萧如拭说亲,宋娇都指责她:“你个废物,凭什么同我抢!” 在那种情形下,晏妲明白,英王府是宋娇的家,宋湛是宋娇的哥哥,英王是宋娇的父亲。晏妲再怎么讨好陪笑,都越不过那道血缘,终究,还是英王府的外人。 自那以后,老太太是老太太,宋湛是世子爷,英王也只是姑父而已。 小姑日子过得艰难,她不能去给小姑添堵了。 孟少蔺同宋湛去族学的路上,开玩笑道:“你这妹子倒是个顶有趣的人。” “如何有趣?” “小小年纪,心思不正。却也厉害,叫身边的丫鬟都瞧不出端倪来。”孟少蔺道,眼底意味不明。 “怎么讲?” 孟少蔺不答,只讲了个故事。 淑阳长公主是皇室里颇有威望权利的一个宗眷,她是陛下的嫡亲姊姊,配了襄阳侯,只是她中年丧夫,寡居多年,最爱的便是膝下唯一的独子萧如涣。 天不遂人愿,那个年幼的世子没经住家中婢女的挑拨,背着淑阳公主吸食五石散,因为平时乖巧温顺,不声不响的竟是瞒了淑阳五年。 后来拖垮了身子,死在了那年的隆冬。 可想而知,那个带着主子败坏身子的奴婢,被淑阳扔进了蛇窟,活活折磨致死。后来淑阳又不解气,又亲自将她鞭尸,叫野狗畜生叼去了,别说全尸,连根骨头都没有剩下。 这庄惨案在帝京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宋湛问他:“你平白说这个做什么?” “啧,那小丫头方才看你,和淑阳看尸体一样。” 宋湛:“...” “你别不信,她的眼神呀,不干净。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小姑娘的眼里和她一样,藏着极致的善良,又揣了刻骨的恶意。”孟少蔺道。 他是看在宋湛和他玩了这么些年的份上才告诉他的,不然他可不想蹚这趟浑水。 那个小姑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我和她素不相识,也是因为嫡母入了英王府才有了交集,她于我何来的恨?你别瞎说,毁人名声。”宋湛道,心底是起了一些疑虑的,又被小姑娘软软胆怯的眼神给压回去了。 她那样小的人,乖巧软糯,叫人看一眼就心生怜惜,便是府里的下人也说她脾性好,说起来比自己的嫡亲妹子都要讨人喜欢些,能有什么坏心? 第9章 入宫 但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宋湛点头,留了些意:“好在她到底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便同我瞧瞧,她是藏了熊心还是豹子胆。” “哎,不说这个。你家闺学什么时候开始进学?我家那泼辣妹妹都在家闲了好些日子了。” 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都是些小门小户,而高门大院的家里都要求姑娘能识文断字,略通琴棋书画,能点香,晓骑射,将来相夫教子,成为一家主母,也能为家族撑些门楣。 而英王府的闺学在帝京是颇有名气的,请的都是往前在宫里待过的嬷嬷和清高懂礼的大家女子。 同宋娇一道在闺学里念书的就有卫国公家的嫡女卫锦阶和三房庶女卫凝婕,武安侯家的嫡女薛玉和四房嫡长女薛琪,五房嫡女薛龄,还有孟少蔺的妹妹孟元穗。 闺学里的姑娘都是好生教养,人太多了也要累到女先生,所以宋家的闺学,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 这次是因为英王娶妻,所以闺学才放了几天假,等这两天热闹过去了,自然就要继续办学了。 “也就过两日了,闺学里的姑娘都放假了,只有娇娇还要念两日,但是里面没有姊妹,她也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宋湛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走了半截路,孟少蔺都以为宋湛不会再提起晏妲了,没想到他突然道:“她没喊过我哥哥。” 她喊孟三的时候,像清列的泉水流过绵延的青山,清脆欢喜。 可对他,却咬着牙,仿佛心里窝着恨。 次日,宋娇同学堂先生告了假没去,晏妲却规规矩矩地去听了一天的课。和上辈子倒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装小孩子装得有些难受。 晏妲还没回院子就被晏氏身边的丫鬟叫了去,她原还以为是什么事,看到那放满的琳琅满目的金银玉器她就知道了。 晏氏稳稳地坐在上首,见她来了,又问:“头一回去学堂,感觉怎么样?授课的先生讲的如何?可还听得懂?” “总归是人讲的,我哪里还有听不懂的?”晏妲趴她怀里拱了拱,小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淡淡地道。 “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和小姑说,别拘着自己。”晏氏道:“给,这些是宫里下来的赏赐,你挑几个喜欢的拿回去吧。” “宋娇呢?” “她哪里我也送过去了,但我可舍不得叫你挑她挑剩下的,特意给你留了。”晏氏招来丫鬟,把那些首饰玉器和缎子都放好了,任晏妲挑选。 晏妲一面看,一面同晏氏说话,姑侄两个也是说了许久的话,晏妲又在她那里用了晚膳,晏氏才步入正题。 “宫里下来了赏赐,我又是新任的英王妃,按理是要进宫拜谢,正巧太后念着你母亲,也便让我带你一同入宫去。”晏氏给她夹了一筷子芙蓉鸡,神色有些淡淡的。 晏妲的母亲陆扶歌是内阁大学士的嫡女,从前在太后膝下养过一段日子,颇得太后的喜欢,听闻她殉情的时候,太后还悲痛了许久,一直叹道:“痴儿!痴儿啊!” 晏妲却是愣了半晌才道:“好。” 前世,她就是这个时候遇见萧如拭的。 第10章 再见他 用过晚膳,晏妲坐在软塌上绣女傅今日布置的作业——锦鲤。针线在她手中跳跃,灵活地穿走,一条金色的锦鲤栩栩如生,仿佛要跳出水面。 次日。 晏氏着规矩庄重的王妃冠服,发髻上簪了一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左右两支双翅步摇,然后配了八支宝石簪子,只要微微一侧头,便是金银晃荡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响。 晏妲则穿得简单了许多,一个双丫髻,一件团花祥云的褙子,九江湘水的破裙,搭了一双精巧的绣鞋,皮肤白皙透亮,十指青葱秀气,乖巧温顺的像一只小奶猫,怎么看都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晏氏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拨了一个白玉镯子套在她的腕上。 因为今早不能入皇宫,宋娇又“身子不爽”了,别说给老太太请安,就连闺学都没有去,老太太好像也不太舒适,早早地就叫她们出来了。 晏妲心底却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和雀跃,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帕子,生怕把这点仇恨露出来。 萧如拭,终于,又要见面了。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虽是头一回进皇宫,却不要太紧张了,太后她老人家从前那么喜欢你娘,如今见了你,定也是欢喜的。”晏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道。 晏妲眨眨眼,太后确实是个慈蔼的老人,可就同老太太一样,她们表面都是慈眉善目的,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不偏的? 她怜爱晏妲,同时也怜爱她的表侄女——卫国公的嫡女卫锦阶。 当年晏妲为了嫁给萧如拭,忤逆了小姑,置英王府于水火,与宋娇宋湛反目成仇,也辜负了太后对她的那份疼爱。 如今想来,实在是大不孝。 她义无反顾地嫁给萧如拭的时候,就是让英王府陷入了夺嫡,她为了自己的爱情,从没有想过小姑在英王府的处境,也没有考虑过英王府在朝中的局势。 纵然晏氏疼她,什么都紧着她,还是苦口婆心地劝了她许久,为她寻了明将军的嫡子,给了她丰厚的陪嫁,但她没有领情,义无反顾地,给萧如拭做了垫脚石。 晏氏生了一场很大的病,就连英王也有些许责怪她,可晏氏还是依在他怀里,笑着落下两行泪来“妾身依了她这么多次,如今,也随了她了。只是难为了王爷,日后要为妾身这不懂事的侄女儿费心了。” 她大婚那日,那时候帝京十里红妆,英王府放了二十几筐铜钱在门前发放,锣鼓喧天,送她的府兵便是父亲从前的云州三十六骑,晏氏同她说:“如意,这是小姑身为王妃能给予你最大的荣耀,你不要拒绝。” 那时候的小姑,把自己看的比她的命还重。 晏妲忍住眼底的湿意,不知怎么的居然想了这么多,足足在晏氏怀里趴了一刻钟才缓过来。 晏窈好笑地看着她,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这样赖她? 到了宫门口就有宫女在前头引路,姑侄两人只沿着走就是了,晏妲却一直记得,她当初是如何遇见萧如拭的。 第11章 不寻常的声音 她捡到了他的玉佩,一枚碎得只剩下一半的玉佩,上面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 后来她问过他的:“我初见你那日,你在做什么?” 萧如拭只道:“那日我刚从母妃宫里出来,就遇到了你。你说巧不巧,你挑哪日进宫不成,偏偏是那日,你遇到谁不是遇见,偏偏是我?” “和着你还不乐意了?若不是我,你还想遇见谁?”晏妲掐了他一把,萧如拭疼得直哼哼。 “总归是你便好了。”他道。 萧如拭这个人,约莫是最会说话哄她的了。 如今晏妲满脑子都是那枚玉佩,萧如拭究竟,用那枚玉佩做什么? 一行人到了慈宁宫,太后正同一个深靛色绣团云宫装的女子说着话,那女子约莫三十上下,眉目内敛,别有韵味,道是风韵犹存,年华还在。 瞧着是个温顺乖巧的,却显得旁边的皇后有些自惭形秽,皇后身上乌压压的宝石珠翠,雍容华贵,却看上去比那女子老了十来岁,靠着那身华服强撑着尊贵。 这后宫也只有她明昭夫人能让皇后如此忌惮了。 皇后膝下只有一女,明昭夫人却足足生了二子一女,陛下的三个子嗣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怎能叫她不恐惧? 晏妲随着晏氏行朝几人过礼,目光却落在明昭夫人身上,她深深地偏爱着她的长子,对幼子却不管不顾,她的无视,令童年的萧如拭就过着爹不疼娘不爱的日子,以至于此后十多年,他毫不犹豫地与父亲兄长为敌。 太后招两人坐下,拿了碟粽子糖给身边的小姑娘,道:“御膳房新做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那是明昭夫人所出的二公主萧延贞。 宫婢也摆了两碟在晏氏和晏妲面前,太后便道:“从前扶歌在我跟前的时候,最贪的也就是这几颗粽子糖。你们也尝尝,瞧瞧合不合口味。” 晏氏不喜欢这些甜食,却还是道:“太后宫里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妾身这回算是有口福了。” 等太后问了些话儿,皇后才讪讪地开口,说了些训诫的话,明昭夫人却是半句话都没有说,倒是招来了萧延贞:“你是个坐不住的,正巧王妃婶婶的侄女儿来了,你便陪她去玩玩儿吧。” 她拿眼示意萧延贞,那姑娘也极有眼色,便跑过来拉着晏妲道:“延贞平日在宫里也没个说话的,好容易来了这么个漂亮的小妹妹,皇祖母允不允我同她出去玩呀?” 太后笑着道:“哪有什么不允的,你这泼猴儿,不把扶歌的宝贝闺女儿带坏了便是好的了。” 萧延贞又会回了几句嘴,这才拉着晏妲出去了,晏氏不放心地看了两眼,皇后便道:“妹妹瞧什么呢?还真怕那孽根吃了您的侄女吗?” 太后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晏氏连忙开口应付,一颗心却还悬在晏妲身上。 萧延贞自己也还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哪有耐心来讨好晏妲?两人还没有说几句话,萧延贞就顾自同婢女玩儿去了,全然顾不上晏妲。 晏妲自然也没心思同她周旋,好容易全身而退,就寻着千鲤池那边而去。如今还是初春,千鲤池寒气未褪,一般是没有人来的。 萧如拭也就是占了这个便宜吧。 事实证明晏妲的第六感没出错,隔着千鲤池一段路她就听到了细细碎碎的声响以及从人嘴里发出的闷吭,似乎极其痛苦的从嘴里溢出来的闷吭,有人在反抗,但是反抗并没有奏效。 第12章 他是狼 晏妲做出判断,脑子里一直围绕着那枚萧如拭的玉佩。 她抬起脚步,在四周安静的连针掉落在地上都听得到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朝旁边的竹林而去。 于是刚寻到竹林里的晏妲,就看到了那一幕。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拿着一枚碎了一半的玉佩,用锋利的玉片刺破那女子的筋脉,迅速地割开她的脖颈动脉,就这样干净利落地处理了一个长他好几岁的宫女。 他的面目过分的从容冷静,双手也沉稳,死死地捂住那个宫女的嘴巴,像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她,宫女脖颈上的血染了他满手,她不断地挣扎着,痛苦地呻吟着,绝望又脆弱,像一只飞蛾扑火的蝴蝶,他却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全是厌恶。 晏妲突然想起前世的自己,那容貌姣好的宫女精致的面容面目与从前的自己重叠,她们同样挣扎哭诉,同样渴求着活下去,晏妲不断地问自己,她是不是也曾这样痛苦挣扎过,绝望嘶哑地哭喊过,流着泪求过他? 她被灌毒酒的时候,萧如拭有没有念过她的半分好? 如果当时亲手杀她的是萧如拭,他是不是也不曾后悔过? 晏妲手指被攥得泛白,根根骨指分明,她咬紧后槽牙,齿齿相合,接下来,萧如拭将玉佩往袖子里一塞,又贴着靴子从里面拔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锋利的刀面反映着他坚毅冷峻的眉眼,他冷漠如霜的眸子里,满是坚毅和血腥味。 想来是他方才还来不及拿出匕首,就用玉佩将那宫女私自杀了。 他向来是这样果决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任何代价。 他用锋利的匕首沿着她白玉般的脖颈割开她的头颅,血肉迸溅,砍下她的四肢,白骨森森。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裸露出的白骨和青色的筋脉,红红白白的皮肉混在一起,然后从容不迫地拖到了竹林里的枯井里,毫不犹豫地扔进去。 是了,那个宫女长他许多,他自然没有能力能将她拖到那枯井里,反而肢解开就会容易很多。 他到底杀过多少人,才能有这样的铁血和冷酷。 晏妲从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萧如拭,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落下来,他警惕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又快速蹲到那池子旁,冷静地将一双手细细地干净。 他仔细的擦拭,不放过手指上的每一条纹路和指甲,他像个没有心的活死人,沉稳得可怕。 直到没有一滴血腥味,他才满意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渍。 前世晏妲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干净的少年,面容白皙透亮,就连指甲也精巧地修剪过,发冠也束得一丝不苟,衣履风流,不似尘间人。 他的玉佩就是在他走向池子的时候落下的。 晏妲不动声色地将它捡起来,同前世一模一样的动作。 只不过,前世她看到的是那个猫儿一般温顺的少年,如今看到的,却是一匹蛰伏在丛林深处伺机而动的狼。 第13章 讽刺 前世她没有看见萧如拭杀人,这次却是抱着目的来的,所以她走得很快,也看到了那样杀人如麻的萧如拭。 她都能理解萧如拭听到他清脆地说:“哥哥,这是你的玉佩吗?”时候的惊讶了。 也就是那一刻,他褪去了全身的刺,笑着颔首。 叫人如沐春风。 那一刻,她才是真正的与死亡擦肩而过。 玉佩是玲珑剔透的羊脂玉,白皙透亮,像那个女子的脖颈一样,细腻又光滑。只是玉佩被摔成了两半,完好的那面被人摩挲了许久,摸起来触感十分好,看上去就知道这枚玉佩价值不菲。 被摔碎的那面却冷厉锋利,像一把暗器,像一把小匕首,像一只箭羽。比碎瓷渣更方便的杀人工具,比匕首更快捷,比簪子更容易掩藏,不失为一件好暗器。 这是明昭夫人给他的,还能全了他的一片孝心——多讽刺。 他萧如拭,一直就是这样一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弑帝,杀兄,毒母,他做起来丝毫不手软,真真当得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捡起玉佩的时候萧如拭已经迅速地转过头来看她了,他微微眯起眼,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他的眸子警惕戒备,甚至手已经成爪状,好像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捏住她的咽喉。 前世的晏妲真是天真得愚蠢,才会察觉不到他的杀意。 晏妲冷静地同他对视,萧如拭不经意地朝四周看了看,步步逼近她,眼里有些嗜血的笑意:“你不怕我?” “怕什么?”他在步步紧逼,晏妲攥着手里的半枚玉佩,有些头皮发麻,那种为人鱼肉的感觉又上来了,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冻得她浑身发凉。 萧如拭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脚步,像一匹漫不经心的狼,狡猾而残忍,他拔出了已经收鞘的匕首,锋利流畅的弧度。 “让我猜猜,你是哪家的贵女?”他微微挑了挑眉,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动不动是晏妲,眼里有些玩味,又有着极致的冷酷。 “可怜春风迟迟,你却要与那卑贱的宫女作伴儿了...”他将匕首贴近了晏妲的脸蛋,用相拥入怀的姿势,睥睨着她。 “这是天柱骨,这是大椎,肩井,风门...”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折磨着她,刀尖划过她背脊上的没有穴位,微微的刺痛感隔着丝绸衣料传过来。 晏妲不想表现出怯弱,可她止不住的发抖,脑子里轰然一响,感受到那股凌厉的杀意,生生打了一个冷战。 “你到底是谁?”他道:“不想死,就好好说话。” 晏妲脸色竭尽苍白,她盯着胸口那锋利的匕首,在刺眼的日光下蹭噌发亮,脑海中回想起当初与萧如拭相遇那日,也是这样炎热的盛夏,只是心境不同,她再次见他,却全无当日的娇俏和安宁。 她恨他吗? 不,恨意是从爱意演变而来,她前世对他,从来都是一厢情愿,又含着和宋氏兄妹赌气的成分,哪算得上真正的爱情。 “我是怀化大将军嫡女,姑姑是英王府继妃,哥哥,哥哥是谁?”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和痛楚,微眯着双眼,颤抖蜷缩的手指勉强的指着萧如拭,嘴唇哆嗦着说出不完整的话。 第14章 扫把星? 她知道,萧如拭疑心过重,她若不表现的真实些,今日怕难逃此劫。 “英王府?”萧如拭的匕首依然停在她的胸口,但力度显然小了许多。 他曾听宫人讲过,今日确有英王府王妃携妻眷入宫,受太后亲召。若真杀了她,恐后患无穷。 但思及此,他心里仍有些不耐,将匕首贴近她最脆弱的喉管,在耳边低声呢语:“你方才,可看到了什么?” 外人看来,萧如拭身身姿挺拔,笑意满怀,而拉扯晏妲的动作,像是轻柔的将她拥进怀里,如兄长般宠溺的将妹妹护在怀中,与那世俗的喧嚣彻底隔离。 然只有晏妲清楚,那匕首冰凉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不管重生几世,他依然是那个冷漠无骨的萧如拭。 即便亲自喂她喝下毒酒,将她多年所剩无几的尊严践踏在脚下,面上依旧笑如春风,丝毫不显。 她脸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此时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在装怕还是果真如此恐惧,“我并未看到什么。只瞧见了地上的玉佩,方才想拾给你,你便突然急了。” “是么?”萧如拭勒着她的脖子,眉眼轻轻一扬,笑意却未进眼底。 正待说话,远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太后那边见她久久不归,便派了宫人来寻。 萧如拭眼神微闪,眯起双眼,眸中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低头瞧着怀里的小姑娘,她窝在他的胸膛,团花祥云的褙子被汗水打湿,生生憋了一脑门的香汗,却仍是直挺挺的直起腰版,那股倔强的模样,纵连他都心尖一颤。 这样软糯可人的小姑娘,料想,她不会,也不敢撒谎。 “记住,不论你是否看到什么,今日种种,皆不许同外人说起。不然,我便让你同那宫女一般,死后抛尸荒井,不得善终。” 未等她回话,他便撒开手,将那锃亮的匕首放入靴子,转身消失在千鲤池边的丛林深处。 “小姐!您在哪?”临江和璞玉的声音传来,晏妲恍然一惊,像是方从刚刚的险境中逃脱,盯着远处早已不见踪影的丛林,整颗心像是被人撕裂一般,后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 “姐儿,您怎么在这儿?二公主早已回了前殿,娘娘也正要回府,因见您久久不归,还当是您迷了路,便叫奴婢来寻。” 临江扑上前来扶她,满脸焦急:“姐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脑门的汗?” 晏妲面色苍白,欠身摇了摇头,“无妨,摔了一跤,回去罢。” 幸好那萧如拭不知她这幅身子早已换了个芯子,只当她还是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寄人篱下,畏惧强权,在匕首的胁迫下,料定她不敢说假话。 但也正因如此,她今日才得以脱身。 回了英王府,晏氏去了前院处理府中杂事,晏妲突觉心悸,便同晏氏讲了一声,来到前院花园处散心。 英王府原是前朝明亲王的府邸,明亲王深得皇上宠幸,府内一应陈设皆富贵繁华,连那小小的花园也单独设了两座楼台亭座和假石山,中间围着一条清河,水波潋滟,倒映着花花绿绿的树影。 天色渐晚,微风渐起,晏妲身上有些微寒,便叫临江回去为她拿件斗篷。 临江走后,她又怕自己乱走临江寻不到她人影,便坐在亭榭楼台下,看着不远处清河里的倒影,微微出神。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真是冤家路窄,好好的怎么遇见了你这个扫把星。” 第15章 你,过分了 晏妲回头,瞧见一簇大红色的缎面苏绣裙子朝她走来,嘴脸颇为不屑,她淡淡的垂下眉眼,回道:“原是宋娇姐姐。” 仅一句便没了下文。 她也委实想不通,这宋娇一贯看不惯她的作为,但凡见了面,总要闹一顿才肯罢休。既如此,便不与她相见倒罢了,宋娇又偏生贱的很,明知对她不喜,又处处与她当面作怪。 “呸,我早就说过,我才不是你姐姐。”宋娇啐了一口,听闻她今日进宫是被太后传召,心里好生妒忌,“日头方才偏西,你怎就回了府?莫不是在宫里遭人嫌弃,被人赶回来了?” 她折了一株茉莉,漫不经心的抬手闻了闻香,眉眼高抬,讽刺道:“我一早儿就知道,贱人果真上不得台面。你和你姑姑一样,都是那种不要脸不要皮的货色,哪里有荣华富贵就往哪边儿贴,没脸的很。” 话至此,尽管晏妲再不想理她,也由不得扬了扬眉,“此话也不尽然,我自是比不上宋大小姐出身名门,从小父母娇惯,家教森严,比我更上得台面。” 宋娇轻蔑的瞥她一眼,没来由的傲气,嗤笑道:“自是如此,我身为英王府嫡女,而你不过是英王府八竿子也打不来的穷亲戚,因贪恋荣华富贵才和你那个贱人姑姑来此,凭什么和我平起平坐?” 晏妲转头瞧她,漆黑明亮的眼眸一眯,伸出那骨节分明的右手,如钳子般牵住宋娇白皙的脖颈,死死钉在亭柱上,低头冷笑:“你说谁是贱人?谁是穷亲戚?” “咳咳,你,你放开我!”宋娇嗓子钻心般的疼痛,抬头瞧着那水雾似的双眸,娇娇怯怯,竟有些回不过神。 晏妲眉眼纵是千娇百媚,软语糯言纵是可爱骄横,朱唇轻启,却说着让她五脏俱焚之言:“宋娇姐姐,你信不信,我就这样直接掐死你,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小拇指上的护甲套着玉葱般的秀手,此刻却狠狠掐在宋娇莹润似玉的肌肤上,隐隐透出血渍。 “你,你敢!”宋娇捂住胸口,被她牢牢抵在木柱上,双颊倏然涌起一抹红潮,嘴上依旧不肯罢休:“怎么,恼羞成怒了?你不过是英王府的外人罢了,耀武扬威什么!回头我便要同父亲说道一番,如今府里管教甚是松散,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放进府里,也不嫌腌臜!” “腌臜?什么是腌臜?”晏妲狠狠揪着她的衣服,抵着红木柱子将她整个人连根提起,双脚离地。 “我小姑是英王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进门的继妃,你自当尊她一声嫡母!我母亲是内阁大学士的嫡女,父亲是怀化大将军,我亦是晏家唯一的女儿!晏府满门忠烈之士,怎容得你这般挑衅?” 宋娇感觉胸膛的气息越发稀薄,痛楚也愈发强烈,晏妲字字珠玑,竟让自诩擅长口舌之争的她也无从反驳。 “那,那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土归土,尘归尘,死的一干二净?你就是个扫把星,妨死了父母,妨死了全家人,如今还要拖累我英王府的人!你怎么不去死?你,啊——” 第16章 心机深沉 晏妲勒紧了她的脖子,看见她虽胆怯却不肯服输的面孔,心底突觉恶寒,自嘲一笑。 是啊,她说的也没错。 这英王府,也不过是她小姑的家,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受人折辱的小丫头。 满门忠烈又如何?如今只剩下她和小姑,除了那恨不得她们一同去死的二伯母一家,在这世间,她再无任何亲眷。 死,很容易。 但这青天白日之下,难道真能将她掐死不成? 不,这太便宜了。 她会让前世所有欺辱她的人,玉石俱焚,痛彻心骨,受到比扒皮挖心还要恶毒的惩罚! 宋娇从她手下逃开,捂着胸脯大口喘气,眉眼皆是不忿:“你个贱种,吃我英王府的粮食,住我英王府的地儿,却打我英王府的主子,谁给你的胆子?你那么能耐,怎么不直接掐死我?怕是知道本小姐的威名,不敢吧?” “自然不敢。”晏妲冷笑,真是个蠢货,事到如今还要嘴硬:“打狗还要看主人,怎么说,你父亲也是我姑父,我总要给英王府一分薄面。” “你!” 宋娇脸色涨红,恼羞成怒地瞪着她,却嗓子一紧,半晌说不出话。 晏妲冷笑,抬了抬手,这朱红色胭脂丹寇她今儿早晨刚涂上,更衬得她肤若凝脂,指节如嫩葱一般。 用来掐一条狗,倒是可惜。 “妹妹,前面有座凉亭,我们进去歇歇罢。” “也好,我随姐姐同去。” 不远处传来声响,是宋萱和宋蔚。 晏妲皱眉,此事若被宋萱等人瞧见,免不得对外添油加醋。那宋萱,巴不得她和小姑出了事,好被赶出英王府大门。 她虽重生一世,不惧恐吓与威胁,但也不愿多生事端。 宋娇瞄她一眼,眼珠滑溜溜的转,不知起了什么歪心,直愣愣的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晏妹妹,你怎能这样对我?我不过是好言相告,让你在这府里踏实住下,若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哪道你非但不领情,还出手伤人,实在让人心寒!” 晏妲先是一怔,随即明白她的想法,面色一沉,厌恶的甩开她的手:“你不用这幅惺惺作态,假的很。我宁愿与你没有半分纠葛,你又何苦诓我?” 她本无意将宋娇撂倒,不过是想躲开她的纠缠,哪知恍惚之间,宋娇却如翩风落叶般倏然倒地,额头磕在亭台的红木桩上,那淡红色软底珍珠绣鞋一歪,整个人竟直挺挺的从亭台上摔了下去,直直掉入河里。 “啊——你,救,救命啊!” 宋娇向来不擅长水性,这河水虽不深,但她从亭上摔下去,也失了八分气力,连呼救声也逐渐弱了下去。 “这不是大姐姐吗?怎么,怎么会掉进河里?” 宋萱刚巧看见这一幕,大吃一惊,连忙叫侍卫跳河捞人。 “晏妲,你好大的胆子!”宋萱怒道,“我知道你性子傲的很,瞧不起我们庶出的姊妹也就罢了,竟连先王妃嫡出的宋娇姐姐也敢惹!想死,也不找个痛快点的死法!” 第17章 他居然这样说 宋蔚胆怯的走上前,低声拉扯:“萱姐姐,不如算了吧,晏姐姐或许不是有意的,我方才看...” “什么不是有意的?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帮一个外人说话!”宋蔚瞪她一眼,嘲讽道:“你没听大姐姐说么?她不过是好意相告,却被这不要脸的贱人驳了面子!” “如此恶心肠的女子,怎会入我英王府的大门!若被旁人知道,岂不笑掉大牙!” 晏妲不语,施施然坐在石凳上,眼眸低垂,看着被打捞上来的宋娇。 宋娇一头乌黑的秀发被河水打湿,流苏蝴蝶钗子也散落下来,带着那通红又泛着泪光盈盈的双瞳,脸颊微红,让人瞧见了,还真觉得她楚楚可人,受了天大的委屈。 “呜呜,晏妹妹这是作甚?我,我真是委屈...” 宋娇落水前本就被晏妲吓的受了惊,侍卫又多是粗莽大汉,捞她时用了些力气,勒的她肚子生疼。 此刻见前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更无所顾忌的大哭起来:“晏妹妹如此骄纵,竟连我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一言不合便将我推入水中,实在蛮横的很!可怜我母亲早早去世,怎让晏氏那等狐狸精入了我宋府,还带了个小扫把星来!你妨死晏家人还不够,如今竟是要对我宋家下手了么?” “娇娇!” 远处传来怒斥,宋娇身体一抖,回头望去,顿时满脸委屈:“哥哥,你瞧她...” 来人翅面孔雀氅,面容肃雅,清隽的皮囊下,带着喜怒半掺的情绪,睥睨着宋娇,有些无奈:“这是怎么了?” “哥哥,她欺人太甚!” 宋娇乌黑的眼珠噙着泪花,似是野葡萄挂满霜露,闪烁着惊魂不定的神色:“我不过劝她在府中安心住下,若受了委屈只管来找我,哪知她非但不听,还出手伤人!” 那翅面孔雀氅缓缓走近,凛冽的眼神从宋娇身上移到晏妲,声音清冷:“娇娇,不可胡说。” “哥哥,我哪里胡说了?” 宋娇将头上的流苏钗子拽下,狠狠砸在地砖上,湿漉漉流了满地的水:“说到底,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帮着一个外姓说话?我竟不知这英王府已是旁人当家做主,宋府百年清誉,怎容得她和晏氏那等狐狸精在此裹乱?” “放肆!” 晏妲面色愠怒,高抬起手,迎面掴了她一掌,锋利的护甲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大姓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从小娇生惯养,诗画双绝、才貌过人?小姑那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子,在嫁入英王府前,也曾是父母手上的一朵娇花。 若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次次犯险,晏氏绝对会是英王府人人称赞的当家主母。 这宋娇次次出言不逊,她就算豁出半条命,也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小姑半分。 “住手!”宋湛目光如炬,将她挥落在旁,眼中带着几分怀疑:“娇娇话虽说的重了,但她不过是娇蛮任性了些,心却不坏。晏妹妹不至于出手伤人,还将她推下河中,岂不知她身子较弱,禁不得冻。” 宋湛看着她,目光灼灼,一字一顿道:“晏妹妹,你,过分了。” 第18章 都闭嘴 晏妲被推了个踉跄,眉宇微蹙,抬眸对上宋湛审视的目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竟以为,这一切都是由我而起?” 宋湛不语,目光一如既往地幽暗深邃,却带着些许怀疑,让晏妲觉得肝肠寸断。 呵,她还在期盼什么? 前世,就是宋湛先变了心意,将她骗进皇宫嫁给萧如拭为皇后,而后又和宋娇密谋送上毒酒,将她送往西天,这才有了转世重生。 他和萧如拭一样,那张嘴只会骗人。 宋娇捂着脸颊处的血痕,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你个狐狸精!贱人!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女!你寄人篱下,借宿在此,连我家的奴仆都不如,有什么资格跟我叫嚣?你居然敢打我!来人!去告诉祖母和父王,务必要将此事给我讨个说法!” 一盏茶的功夫,英王府大堂内已站满了人。 宋娇哭闹不停,聚集了英王府所有管事的人,非要将此事闹大。 英王奉命去了边疆交涉贸易往来,府里主事的只有晏氏和宋老太太。 “祖母,您要给娇娇主持公道啊。” 宋娇捂着红肿的脸,拉着宋家主母的手,娇娇怯怯的哭道:“我身为宋家嫡女,过早失去生母,父王前朝事忙,往日只有我和哥哥相依为命。都说继母难为,岂不知我这继女更是谨慎小心,稍不留神,便连那外姓的小姐都敢当面指摘!”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往旁边看去。 这话里的当事人晏妲,正坐在右座上首,端着一杯清甜的临江玉津,丝丝入口,茶香缭绕。 如此好茶,配上如此好茶女,真乃神配也。 宋萱站在一旁,嘲讽般的瞪了晏妲一眼,道:“大姐姐说的没错,我方才在庭院玩耍,正巧看见晏妲将大姐姐推入湖中,嘴里还颠三倒四说些没谱的话。她在府里住了这么久,年纪小不知事理也倒罢了,晏家也不懂来知会一声,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待她,原不妨竟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害人害到英王府头上来了!” “萱儿,住口!” 白姨娘唬了一跳,拉住宋萱便拜:“还望母亲、王妃见怪,萱姐儿一向心直口快,心肠却良善的很。” 宋萱挣脱开她的手,怒道:“娘拦我做什么?这事儿明明白白的摆着,我不过是说两句实话,娘不必这般谨慎!旁人若不信,大可问三妹妹,她也瞧见了。”她揪着宋蔚的衣服往前一拽,手腕上的珊瑚玉镯碰到胸口的八宝玲珑圈叮当作响,“三妹妹,你说,是不是这样?” “我,我,我不知道。”宋蔚喏喏的低着头,她年纪比晏妲还要小些,又一直受到宋萱气焰的压制,一贯的胆怯懦弱,“我比萱姐姐去的晚,不明白大姐姐是如何掉了进去,我什么也没瞧见。” “胡说,你明明瞧见了,为什么不敢说?”宋萱心里来气,啐她一口,抬脚便要踹过去:“你个废物,你还知道什么?跟晏家的人一样,都是个睁眼的瞎子!” “都闭嘴!” 第19章 小姑 宋老太太一声暴呵,宋萱心头一颤,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祖母,晏妲她...”宋娇不甘的道。 “好了,别说了。若真是旁人的不是,我自会为你做主。” 她揉了揉太阳穴,往日她偏疼这个嫡出的孙女,如今却只觉得有些聒噪。 眼神掠过端坐在木椅上的晏妲,又瞧了晏氏一眼,面色阴沉,眼底布满阴鸷:“晏氏,你自己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便是你带来的姑娘?当初你嫁来的时候我瞧着还是温婉淑娴,家世清明,晏氏满门忠烈,断不会做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如今怎的,只当老身不在了吗?” 晏氏咬唇,将大红色苏绣锦裙撩至身后,蹲身行了大礼:“回母亲,妾身从小看着如意长大,她性格聪颖,虽有男孩气,但行事并不莽撞,绝不会以身犯险。若无人惹她,她也断不会招惹他人,更不会做出推人下河这等龌龊之事,其中是否另有隐情,还望母亲明察,三思而行。” “你什么意思?”宋娇只听一句便忍不住了,“你是说我是故意掉下河冤枉她的?这怎么可能?” 晏妲冷眼看着她装模作样,心里嗤之以鼻。 这幅娇娇弱弱的模样,便是叫她这个当事人见了都心生怜惜。 余光无意间瞥到一旁独坐的宋湛,他面容清隽,矜贵自持,坐在大堂最右边的红木椅上,脸上仍保持着寡淡的神情,眉目却带着怀疑,目光在宋娇和晏妲身上来回徘徊,许久,才轻叹了口气。 晏妲垂眸。 她知道,和上一世一样,他终究是不会相信她的。 父母离世后,小姑也曾告诫她,世人皆苦,无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除却最亲近的人外,他人信不得,依不得。 重生一世,能陪她的只有自己。 “宋娇姐姐此言差矣,方才的事只有几人瞧见,况且言语之差,又有谁知道是否属实?姐姐这般聪颖,是否故意,是否冤枉,你我心里清楚,何须旁人来评判?” 宋娇大惊,万没想到她说话这般直接,生怕她说出真相,又想起自己还有宋萱在旁,一下来了底气:“你别胡说八道!我摔进河里冻得瑟瑟发抖,只为了冤枉你这样一个扫把星?说话也要讲究章法!” “就算这事与你没什么关联,可你瞧我脸上的疤痕,难道不是出自你之手?” 宋娇一屁股坐在地上,用素绢帕子揉着脸上的血痕,丝丝血色蔓延,指套锋利,生生划破了娇嫩的皮肤,如出水芙蓉般的妙容忽然多出一条手指长的红痕,阴森恐怖,她哭的亦是纤弱娇楚,肝肠寸断。 宋萱嘲讽的瞪她一眼,随声附和。 晏妲正要说话,却被晏氏一把护在身后,半跪着身子,字斟句酌道:“回祖母,如意虽性格直率,但绝不莽撞或意气用事。即便出了事,也不会只是她一人之错。她不敬姑家姊妹,出手伤人,我身为小姑,将她养在身边,也有管教不当、家教不严之错,还请母亲责罚!” 第20章 他怎么来了 她抬眸望向宋老太太,目光澄澈:“但除疤痕一事外,妾身也不愿为他人背锅。姊妹吵架乃是常理之中,况且如意性情坦荡,我晏家人也绝不是那等阴险狡诈之徒。落水一事或许另有隐情,还望母亲不要听信一家之言!” 晏氏字字铿锵,直把在场众人说的目瞪口呆。 晏妲眼底泛泪,噗通一声跪在晏氏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两世为人,她都有小姑伴在左右。 旁人只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小姑与她,比亲生父母还要好些,处处为她谋划。 若有他日,她一定会出人头地,将小姑护在身边,令她后半生安宁顺意,不再受苦。 晏氏话音甫落,宋娇脸色煞白,见祖母眉毛微蹙,似有转圜之像,生怕突生变故,那她这一摔一伤,不仅没让晏氏受到惩罚,她还彻底毁了容,那才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哥哥,哥哥你怎么不说话?”见祖母这处走不通,宋娇转身便去拉宋湛的衣袖,哭啼道:“哥哥平日里可是最疼我的,今日怎么这般沉默?哥哥难道忘了母亲离世前说的话了?” 宋湛本无意多言,他知道自己妹妹的性格,母亲在世时就宠的宋娇嚣张跋扈,府里无人敢惹,任她称王称霸。 但他虽然宠爱弱妹,也不是不分好坏。 今日的事漏洞百出,更何况晏氏也是他的嫡母。英王去边疆前,曾告诫他要尊敬主母,他不愿意多言。 但看见宋娇哭啼的模样,脑海中忽然想起母亲离世时的嘱托。 先英王妃因病逝世,离世前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却依然颤抖着将宋娇的手置于他手上,只说了一句:“宋湛,你要照顾好妹妹。”便断了气。 他蹙了蹙眉,心里终究不忍,扶起宋娇道:“妹妹,你先起来说话。这落水一事...” “且慢。在下知道是怎么回事。” 门口传来声响,打断了宋湛的话。 宋湛微怔,回头望去,碧色流苏帘子被人撩开,一袭殷红色锦袍踏进门槛,脚蹬团云苏面囊靴,手持江南采莲画扇,笑意盈盈,端的是玉树临风,英姿飒爽。 若不是晏妲记得他那日徒手抛尸的景象,和前世多次阴狠毒辣骇人的手段,她或许也跟京中那些官家小姐一般,对他芳心暗许、非汝不嫁。 “萧三公子?”宋老太太撑着拐杖站起来,面色愠怒,责怪道:“三公子莅临英王府,怎也不提前派人通知一声?那门口的小厮怕是又去偷懒耍滑,如此大事竟也不来回禀!” “老夫人切莫动气,只怪我来的匆忙,并未让人通传。” 萧如拭眉眼带笑,那双寒澈的双眸掠过在场众人,目光在晏妲身上微微顿住,若有所思的挑眉,轻笑道:“我原是来找宋兄谈论当今朝堂之事,不曾想前院四下无人,只有这大堂喧闹无比,在下便闻声而来。只是不知...这是怎么了?可是在说方才落水一事?” 第21章 你们吃错药了? 晏妲手一抖,攥紧了手中的茶杯,微微垂眸,心里有些胆寒。 萧如拭,他来干什么? 他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萧如拭那般聪颖之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她就是前几日在千鲤池捡到玉佩之人。 以他阴沉腹黑的脾性,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愿放过一个,当日虽容她脱身,也不过是形势所迫,事后必不会抛之脑后。 纵使她当日演技那般优渥,骗的了他一时,也不骗不了一世。 他挑在这个时候出现,该不会是想落井下石,在这滚烫的火盆中再添一把火,好借刀杀人吧? 她记得前世,自己落水后并没有萧如拭的出现,而今怎么... “三公子既然才来府中,又怎知方才之事?本也不是大事,不过是姊妹玩闹罢了,无伤大雅,不劳三公子费心。” 宋老夫人面色不豫,这原是家门小事,但宋娇的娇蛮脾性本就京城皆知,如今她也到了及笄之年,眼看着便要嫁人,自然不能再传出有损姑娘家声誉的事。 虽说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英王府的荣誉和名声,自然有能力为嫡女寻一门好亲事。 但宋娇母亲早亡,英王又连年在外为本朝效忠。为她寻亲这件事,自然落在了宋老夫人的身上。 现今宋娇和嫡母家的姊妹因玩闹落水,还被划伤了脸,很可能落下一道难看的疤痕。 此事若被传扬出去,还有哪个好人家的世子公子愿意娶她过门? “来人,将大小姐带下去,再请大夫来瞧瞧,此事改日再谈。”宋老夫人道,“白氏,你也将萱姐儿和蔚姐儿领下去,好生教养。若有下次再不管不顾胡言乱语,仔细你的皮。” “是。” 白氏哆嗦着点头,刚要领人下去,便听见宋娇不甘的哭喊:“祖母,万万不可!此事万不能再拖!这晏氏在府里一日,我便没有一日安宁!祖母怎忍心看我受苦?晏妲,我告诉你,我脸上这伤若是治不好,你就只管等着,我定要让你付出百倍的代价!血债血偿,我让你死...” “娇娇,住口!”宋老夫人怒声呵斥,这萧如拭是帝三子,性情阴沉,喜怒不形于色。而正是这样的人,才让人看不明白他内心的想法,比寻常人恐怖万倍,又怎能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万一传到宫里,怕是要给英王府惹来麻烦。 萧如拭勾唇,笑着开口:“宋老夫人,您不必如此规矩,也不必急着叫人躲避。方才贵府的事,我碰巧也在场,若有什么事...或许能帮到一二。” 晏妲猛然抬头,素手牢牢钳着手中的茶杯,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冲上头颅,令她头皮阵阵发麻。 萧如拭,他也在场? 不,这不可能。她自认重生一世,警惕性比之前高了不少,若有人出现在亭台边,她不可能听不见任何声响。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死死盯着萧如拭,想从他淡笑的神情中看出端倪。 可不知是萧如拭城府过深,还是她过于谨慎,她竟什么也看不出来。 男人勾唇浅笑,眉眼缓缓的舒展开来,摩挲着拇指上的红玉石扳指,好一个明眉目晴朗的帝三公子,与那日宫墙内徒手分尸抛井的萧如拭仿佛判若两人。 纵然两世遇他,可晏妲却依旧看不透他。 “三公子此话何意?你是说方才我落水的时候,你也在场?”宋娇狐疑道,“为何我并未见过你?还有,你,你又看到什么了?是晏妲推我下河的不是?”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纷纷看向萧如拭。 晏妲皱眉,她似乎能料到萧如拭的想法,不等他回话便先出言为自己争辩:“宋娇姐姐慎言,我方才已经说过,你脸上的疤痕确实是我的过失,我自会领罚。但落水一事,你...” “是宋家姑娘自己踩空,滚落河底,与晏妹妹无关。” 晏妲惊愕,顾不得自己的话被颓然打断,猛地抬头,看着萧如拭一脸淡漠的神情,心底却有种莫名的恐惧感袭来,令她浑身战栗。 他那般狠毒之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出手帮她,还这般亲昵的唤她:晏妹妹。 这背后,说不定有什么其它的阴谋。 “你胡说!即便如此,我又怎可能无缘无故踩空?还不是因为她推了我!” 萧如拭淡笑着端起一杯清茶,薄唇微抿:“宋姑娘无需同我解释,真实与否,姑娘心里清楚。” “你,你胡说!” 宋娇脸色大变,怒瞪着萧如拭,回身去拽宋湛的衣袖,哭诉道:“哥哥,他人这般冤枉我,你怎也不帮我分辨两句?别人不信我倒罢了,你是娇娇的兄长,我们一母同胞,便是看在母亲的面儿上,哥哥且帮我说说话,倒也不为过吧?” 宋湛本无意多言,余光却瞥到晏妲一直盯着萧如拭的神情,蹙了蹙眉,突兀的想起那声‘晏妹妹’,竟无端有些恼火:“三公子失礼了,即便如此,这也是英王府的家事。不过是两个姊妹吵架起了冲突,我这个当兄长的还未弄清缘由,何需旁人多言?” 他也不知这气性从何而来,只觉有股火气直冲脑海,话也随之而来:“况且,娇娇乃我嫡亲妹妹,晏...晏妹妹乃我嫡母家亲眷,自然也是我的妹妹。萧公子身为帝三子,勋贵无比,英王府上下自当俯首称臣,她万万当不起公子一声妹妹。” 晏...晏妹妹? 晏妲微怔,缓缓抬眸,目光从萧如拭身上落到宋湛身上,两者徘徊,心里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才一会的功夫,她平白多出来两个好哥哥?又都喜欢这样称呼她? 宋湛面露怒意,身着一件暗红色团纹长衫,衬得他脸色越发阴冷。 眸光深邃,鼻若悬梁,淡眉微挑,落日的余晖刚巧打在他微蹙的眉心之上,这发起怒来的样子,竟比平日里那温文尔雅的模样好看十倍有余。 这,这是怎么了? 今日这两人好生古怪,只怕是吃错了同一种药吧? 第22章 他的计谋 听见宋湛的话,萧如拭眉眼低垂,唇边似是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余光瞥了瞥在一旁面露惊诧的晏妲,笑意愈深,“宋兄深明大义,但也不必这般大做文章。此事说到底,还要听贵府老夫人决断。” “三公子所言甚是。湛儿,你住口,不得对三公子无礼。”宋老夫人轻斥,向宋湛使了个眼色。 宋湛还欲再说,瞧见老夫人的神色,也不得不敛起眉眼,黯黯的退到一边。 宋老夫人不愿多生事端,英王府本就受皇上宠幸,众目睽睽之下,稍有不慎,便容易遭到言官弹劾。 英王虽身经百战,战功显赫,但和皇家一比,仍是蚂蚁比之大象。为官者最忌讳的便是与皇家相争,宋老夫人历经三代人世变迁,自然懂得这些道理。 她虽不知萧如拭来府里究竟所为何事,但眼下这种情形,也不得不给皇家一分薄面。 因此,她略思怵一番,便道:“依公子看,若萧公子所言非虚,今日之事,老身该如何处置?” 萧如拭眼眸深邃,睥睨了眼晏妲,勾唇淡笑:“在下认为,宋小姐不敬嫡母,与姊妹出言不逊,是为一错;晏妹妹出手伤人,不尊姑姐,是为一错。贵府两位小姐皆有错处,但错不至罪,略施小惩便可。老夫人以为如何?” 宋老夫人无奈,萧如拭话里话外都在遮掩落水一事,或是掩口不提,摆明是要袒护晏妲。 但她话既说出口,此事也只能如此了之。 “也罢,既如此,那便罚宋娇抄写《女戒》百遍,以领兄友弟恭,姊妹和睦之道;晏妲禁足两月,不得出府半步,令罚扣房内一月例钱,其身边侍女纵容主子犯错,自当领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宋娇捂着破相的脸,听见宋娇受了罚,仍是不服。 她自认无错,何况从晏氏和晏妲来府里的那一日起,她就没把她们当过自己的嫡母及姊妹,纵使出言不逊,也不过是英王府两条攀龙附凤的狗罢了。 她对两条狗不敬,又有什么错?凭什么还要被罚抄写? 宋老夫人知她心思,余光看了眼萧如拭,怒瞪她一眼,轻道:“不许再闹,还不快些下去上药,一个大姑娘当着外男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祖母,我...” “够了!下去!” 宋娇气的心窝疼,又被老夫人一顿训斥,当即觉得无端的委屈,恨恨地一跺脚,头上未干的水珠滴了些下来,洇湿了小片地板。 “晏妲,你给我等着。” 宋娇起身,从晏妲肩膀处狠狠地撞过去,在她耳边留下这句阴狠的话,便离开了屋子。 宋老夫人借故头疼,命他们先下去,白姨娘巴不得早些离开,拉着宋萱便走,头也未回。 晏妲轻笑,这次的落水与前世无异,唯一的差错便是突然出现的萧如拭。 这惩罚看上去是她受了苦,实则不然。 她前世在英王府住了多年,府里的犄角旮旯她皆是一清二楚,区区禁足,可禁不住她晏妲的双足。 而那宋娇,不仅落水浑身湿透,脸上还落了一道纤长的红痕,耽误了许久未曾上药,定然留下疤痕。 这样一个娇娇怯怯的大姑娘,毁容等于自掘坟墓,单就婚嫁一事上,便比其他官家小姐差了一截。 “咳咳。” 旁边传来一声轻咳,她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其他人。 “如意,快让姑姑瞧瞧,你有没有事?那宋娇可有伤到你?” 晏氏等不及回屋,见宋老夫人已进了内庭,便拉着她仔细查看一番,眼底泛泪:“你若出了事,叫我可怎么向你父母交代?答应姑姑,下次可不许再这般犯险,若有人欺侮你,只管派人来寻我。不论是非,我定然站在你这一边,知道了吗?” 晏妲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前世,小姑被英王的妾室挤兑,每每与英王共寝时英王便被妾室叫走,怀胎本就艰难,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又被下药早产,还为此伤了身。 宋娇、宋萱等人虽在外人面前称她嫡母,背后却说尽腌臜之言,晏氏嫡母难做,虽管束一二,但无法顾全所有,最后只能明哲保身。 纵观前世,晏氏几十年光阴,只有晏妲一个小辈侍欢膝下。两人并非亲生,然而晏氏对她,比亲生乳母还过之不及。 若非前世晏妲不听劝告,执意嫁给萧如拭进宫,也不会被人害死,晏氏也被牵连下狱。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看了眼旁边的萧如拭和宋湛。 两人依然一左一右的站在大厅左右,跟门上的门神似的,没一点要走的意思。 萧如拭眉目含笑,摩挲着拇指上的玉石扳指,不知在想什么。 而宋湛低头,敛起眉眼,许久才从桌子上端起一杯冷掉的清茶,甚至还在唇边吹了吹,喝进去时才发觉已然冷掉,猛地回神惊醒。 “三公子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母亲,湛儿告退。” 他放下手中的红木茶杯,恭敬地施礼,双眸在众人面前掠过,唯独忽略了站在一旁的晏妲。 晏妲哑然失笑,想起他方才那般惊怒的语气和神色,急着分辨‘是他的妹妹而不是他人的妹妹’,连她也看不明白,他那股气到底从何而来。 她方才好像,并未得罪过他吧? “晏妹妹等下可有时间?在下有些事,想同妹妹说一说。英王妃娘娘可否准许?”萧如拭对着晏氏两人施礼,勾唇淡笑。 正要踏出门槛的宋湛顿了顿,双拳微微握紧,并未回头,直接推门离去。 “我倒无妨,三公子有话直说便是,只是如意这边...”晏氏有些担忧,她一向尊重晏妲的想法,只是担心她方才受了委屈,此刻只怕想回去歇一歇。 晏妲心里也正有些疑惑想问,便点了点头,握着晏氏的手,安慰道:“小姑宽心,如意没事。既然三公子有事找我,我便留下来坐一坐,等下再去小姑房里请安。” 话罢,她瞥了眼不远处站立的萧如拭,在晏氏耳旁轻道:“小姑请放心,这是在英王府里,他不会对我怎样。” 晏氏仍有些担忧,见晏妲神色坚定,犹豫半晌,才点点头,转身离去。 屋内,一时只剩下晏妲和萧如拭两人。 第23章 鲜为人知 晏妲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面前眉目含笑的男子,突兀的想起那日宫里冷静杀人分尸的一幕,心中胆寒。 她顿了顿,离的稍远了些,才道:“三公子方才说,来府里是为了找宋湛谈论前朝之事,为何又要留我在此?公子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萧如拭用食指扣了扣案桌,轻笑道:“不急,晏妹妹先坐。” “不必了。”晏妲直言拒绝,垂眸欠了欠身,规规矩矩的行礼:“三公子若有事找我,直接说便可。若无事,我便有事同三公子讲。” 萧如拭似是有些惊讶,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才颔首道:“晏妹妹先说,有何事?” 晏妲定了定神,手中的香汗帕子被她攥出了印,洇湿了一片:“敢问三公子,可确实亲眼见过河边之事?即便三公子所言非虚,我与公子素不相识,公子又何必这般包庇我?” “公子究竟,想要什么?” 她这般直白的说出心中所想,倒让萧如拭有些惊诧。 不过,他只怔了一瞬,很快又挑了挑眉,恢复如常。 看着眼前的晏妲,许久未发一言。 晏妲额头沁了冷汗,紧紧拧着手中的帕子,生怕面前的男子会爆发本性,如一头跃跃欲试的虎豹,扑上来将她撕扯在地。 一时,屋内安静的可怕,只有晏妲发上的流苏钗子随风哗啦作响。 少顷,萧如拭忽然勾唇一笑,道:“难怪外人说晏氏满门忠烈,门下女子亦非善类,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晏妹妹也是名女中豪杰,说话自是不拘小节。” 晏妲暗暗拭汗,心中不知他为何没有直接言说,而是转叙这些无关直言,躬身回道:“多谢三公子。” 话落,又没了声响。 晏妲不语,萧如拭亦是不语。 二人似是在无声之中争执着某些东西,恁是谁,也不肯先开口。 萧如拭盯了她半晌,忽然笑道:“晏妹妹与我都是聪明人,我便是不说,妹妹应该也明白我的意思。” 晏妲后退半步,素手缩进袖口,施施然道:“小女自知天性蠢笨,不知三公子所言为何,还望公子明示。” 话音甫落,她猛然想到一事,细细琢磨之下,所有疑问便全部开解而来。 前世,她身为晏妲,是怀化大将军嫡女,父亲晏楚战死,母亲陆扶歌殉情,她和姑姑晏窈嫁到英王府。 这样出身的姑娘,皇上自然十分看重。 一来抚慰老臣之心,对孤女心疼怜惜,以显圣上宽容之面。 二来,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 便是她身上携带的印章。 那印章为她父亲晏楚百年征战换来的奖赏,为先皇所赐,当今世上唯有两枚,另一枚早已失传。 有此印章在手,便可在千里之外替君统帅三军,是为真正的‘将在外,而军令有所不受’。 前世,她并未将此物牢牢保管,轻信宋娇之言便全盘托出。 想来那萧如拭急于娶她入宫,或是出手相助,也正是为此,可谓谋划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