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浮生》 第一章 云鳞村遗孤 第一章云鳞村遗孤 松城东乡县,临海而立,水产丰富,码头酒肆林立。街道上整日里穿行着络绎不绝的商旅,侠士,僧侣,道人。此处是八方商会据点之一,乘船往北可达酿酒胜地琼浆岛,往南可去锻兵炼器必去之地淬火岛。依靠这地利优势,东乡县里人人富足,寻常百姓也都知晓几分江湖事,懂得几寸江湖规矩,孩童大都也能哼唱一些江湖传谣: 僧门度苦客,道门炼青果。 乞财帮众善,孤鸿谷人残。 靠海边酒楼街最大一间的龙来酒楼,食客如云,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四处都此起彼伏的响着那叫唤店小二的声音: “店小二,这边再来两坛三花酿,哥几个喝得痛快。” “店小二,这边再来盘炸酥虾,切两斤酱牛肉。” “店小二,店小二,这边没菜了,快些过来。” 只见店小二步法轻盈的穿插在各席之间,气息稳健,声若洪钟的应着: “好嘞好嘞,马上就来”。 宾客也不惊奇,东乡县这块地本就高手如云,好酒的要去琼浆岛,炼器的要去淬火岛。怕是武林中该来的高手都已经来过了。 况且能来这龙来酒楼端杯举盏之人,大都也不是平凡之辈。一来菜品佳酿都是奇珍,寻常百姓吃喝不起,二来此处正是八方商会据点,与八方商会无关人等谢绝入内。 此刻龙来酒楼最上层的雅间,三名黑衫客正单膝跪在一端坐在六方椅上的男子前,男子肥头大耳,肚滚腰圆,满脸横肉,面貌极其凶恶,眼神隐隐透出一丝阴狠。痴肥的身子套了一身红绸袍,袍上绣满了元宝纹,一身贵气。那男子端了右手边方桌上的一盏茶喝了一口,操着一口有些沙哑的嗓音朝着跪在左侧的黑衫客问道: “提壶散仙还在云鳞村吗”? 那黑衫客拱手答道: “回馆主,今日辰时已离去。” 男子身子往后仰了仰,点了点头道: “这恐怖的老东西,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要不是副会长传来暗报,今日这东乡县怕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 黑衫客听得此言,从衣襟中取了张八行书向前踏得几步递到那男子面前,男子接了那八行书看都未看一眼,便扔在了身旁的方桌上,手指指了指黑衫客,示意他继续说。黑衫客后退了几步继续跪拜着道: “云鳞村探子方才来报,提壶散仙昨夜夜宿在黑鳞林中,应该是从琼浆岛过来路过此地的,看来并不知晓我们的计划。” 男子拿了那桌上的八行书,细细撕碎了握在手心,起身去向那靠东墙的炭炉旁,将那碎纸扔进炭炉中,眼神边瞧着那碎纸燃成灰烬,边背对着三名黑衫客恶狠狠的道: “今夜这云鳞村所有人都必须死,这闲散四仙的提壶散仙若真是坏了我的事,怕是叫上商会的七绝武痴一起上也毫无胜算啊!七金,去松城把刀痴和斧痴叫来,七银七铜,派人在酒楼门口搭个比武台子。今夜亥时,速速解决此事,拖得久了魔狱林那边可不好交代,退下吧。” “馆主,领命。” 三名黑衫客齐声应了后,便作揖退下了。 那红绸袍的八方商会七通馆馆主七通财此时却长叹了一口气道: “唉!今夜过后,这东乡县怕是待不下去了”。 东乡县往北约二十里地的云鳞村,大都是以捕鱼为生的渔民,村里几十户村民的房屋鳞次栉比,互相照应,自给自足,生活淳朴安逸。 偶尔也会有一些老饕客过来村里渔民家打打牙祭,因这云鳞村的鱼鲜清甜鲜美,也不缺渔民海上捕鱼时从那琼浆岛上带回的佳酿,加之这村内安静祥和,村民淳朴好客,菜品定价更是实惠。传开来后自是引来了一群情愿费时费脚程的好食之客来此,时不时的也会有些偏好静逸的隐士高人在此地歇脚转乘。 村内后山背阴处密密麻麻长满了漫山的黑鳞树,此树通体漆黑,树叶树干均是黑色,树干笔直,树基粗壮,高约二十丈,粗约两丈,树皮坚硬无比,形若鳞片,由此得名黑鳞树。 据村中一些老者讲,这片黑鳞树已有上百年的光景了,儿时瞧着这些树与那寻常树木无异,近些年这些树方才开始逐年发黑,行将就木的老者们自是懒得理会这些异事,自当这树也如他们这般将近枯败之年,身起异象,即将孤骨归尘了。 村内的一些壮年小伙倒是兴致极高,经常三五成群的拿那砍材斧去那黑鳞树树林中比试力气,都指望着自己是那劈山奇人,能劈开这黑鳞树树皮。奈何斧口都劈卷了,树皮依然毫发无损,连个缺口都没留下。即便是拿来村长家那号称是淬火岛上打的柴刀也难伤其分毫。久而久之,那些小伙也觉得无趣了,便都安心捕鱼养家了。 偶尔瞧见有个背着兵器进村的侠士,便心存期待的邀他去那黑鳞树树林中试刀试斧,可惜依旧是无功而返。侠士们大都好面子,自然也不会对外宣扬,显得自己武功低微,便当那黑鳞树树林是块顽石宝地,待到哪日练成那绝世神功或是寻得柄上好兵器,再来此处扬名立万,一探究竟。此等宝地自然是万万不可与人分享,传得人尽皆知的。 倒是有村民偶然去那东乡县中与人饮酒闲谈,拿了这黑鳞树的怪异之处做了那下酒谈资,酒桌言谈七分假,听三分,忘七分。久而久之,这黑鳞树反倒成了个趣闻传开了。 最近几年村民开始严禁自家娃娃靠近那黑鳞树树林,不仅因那树越发的漆黑,瞧着邪气,还因林中夜里时不时传来的阵阵孩童抽泣声,弄得这村民们人心惶惶,每日里便都早早的吹灯熄盏歇下了。 皎月高悬,东乡县临海边仍是人声鼎沸,一派繁忙。龙来酒楼门口搭了个气派的比武台,台上各路高手招来招去,台下各路英雄买大买小。 云鳞村入口,两名黑衫客——七银,七铜正背手立在那村口,七银双目一睁,沉声道: “七铜,来了!” 只见三条身影踏风而来,当先的一人一身藏青长袍,身高八尺,身如枯槁,披头散发,目露精光,盛气凌人,背上负了一方漆黑刀匣。 “哈哈哈哈哈,刀痴,杀几个鸟渔民,还用得着叫你和老子,七通财手下尽是些没用的狗东西” 说话的巨汉身高一丈,手持一柄虎头巨斧,满身肌肉虬结,身如黑熊,坦胸露背,满脸煞气。 紧随其后的七金拱手作揖道: “有劳刀痴和斧痴两位前辈了,馆长的吩咐,以防万一,龙来酒楼那边已设擂台转移武林人的注意了,万一真有武林中人路过此地撞见了此事,有两位在此助阵,馆长也可放宽心”。 斧痴嫌那七金啰嗦,摆了摆手道: “行了行了,别他妈废话了,刀痴,你在此地等着,老子一个人去就行了,虎煞有些日子没沾血了,今天让它喝个饱。你们几个七通财的废物就在这周遭守着,老子去去就来”。 刀痴点了点头,足尖一点,跃上了一株高树,背手而立,悬空踏于叶片之上,眼神直直盯着村落的方向。七金,七银,七铜立在村口,凝神环视着周遭。 斧痴提气疾行,足尖点地,一跃数丈,一口气息尚未运转完便到了村落。一丈高的巨汉,身法竟如此了得,令人称奇。亥时已到,云鳞村村民们此刻都已早早的歇下了。瞧着云鳞村这一大片鳞次栉比的房屋,斧痴心头大快,张口便笑道: “哈哈哈,排这么整齐一起死,今日就拿你们这群鸟渔民试试招,老子新练成的虎啸狂龙卷,今日就看看这招的威力,他奶奶的枪痴,下次老子就用这招灭了你。”。 只见斧痴双手把着虎头巨斧横在胸前,张嘴猛地吸了一口气,双膝往下一屈,体内气息极速运转,怒目圆瞪,满身虬结肿胀如鼓,几欲爆裂。斧痴巨口猛地一张:“嗷”,一声虎吼,犹如旱地惊雷,响声震天,远处的七金,七银,七铜也感到耳内一阵嗡声,头皮发麻,急忙运功自保。周遭气流一阵波动,斧痴横斧猛地一挥,十道龙卷风“嘭”的冲天而起,高余五丈,急速飞驰,宛若十条巨龙翻滚横扫,扯天扯地。转瞬间,村落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一片废墟瓦砾,这满村的云鳞村村民,尚在睡梦中就已经往生了极乐,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一个七绝武痴,尚且拥有如此骇人的惊世修为。那七通财口中的提壶散仙莫不是已有毁天灭地之能。 远处凌空而立的刀痴看着此番景象,微微点了点头。几口气息后,斧痴已归来,看来方才耗力甚巨,斧痴抬头对着那高树上的刀痴道: “刀痴,老子刚才那招如何”? 刀痴依旧是点点头,飘身落地,落在他身旁,不再作答。 七金踏步上前朝刀痴和斧痴拱了拱手道: “劳烦两位前辈了,七金这就去向馆长复命,七银,七铜,你们留下来处理一下,烧掉尸体,抹除痕迹。” 斧痴不愿再听他言语,示意刀痴离村,对那七金挥了挥手道: “快滚吧,告诉你们馆主,下次这种屁事不要再叫老子了。” 说罢,转身运气,和刀痴朝着离村的方向奔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七金面色凝重的道了句: “七银七铜,枪刀斧锤,可憾天地,看来并非传言啊。我们也各自散去吧。” 那七银七铜点点头,朝着村落方向行去,片刻后,三人均消失在夜色之中。 翌日清晨,云鳞村黑鳞树树林入口,两人背海而立。一人红绸元宝袍,肚滚腰圆,正是八方商会七通财。另一人漆黑斗篷遮身,面带一张乌黑鬼纹面罩,邪气瘆人,那鬼纹面罩人侧了侧身子开口朝他右侧的七通财说道: “七通财,过了今日,你这七通馆就搬离东乡县吧。我允诺你之事,自有人来助你,以后这东乡县就交给我魔狱林了,这笔交易于你还是划算得很啊。” 那七通财笑眯眯的拱了拱手道: “乌左使,烦请在领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七通财定将信守诺言,只是如今事态有变,八进宝那小子似乎发现了些端倪,还请速速执行计划”。 乌左使听得此言,袖袍一甩,冷哼一声道: “哼,七通财,要我去催促领主,是想取我性命吗?这天下谁可指使领主?如今魔狱林又寻得了这魔祖传下来的百年魔鳞树,这天下怕是再也无人是领主的对手了,你的事情就耐心的候着吧,拿着这枚乌金鬼纹牌,见到出示此令牌之人,就是来助你之人。下一步计划他自会告知与你,再会。” 乌左使袖袍一挥,一阵黑气闪过,转瞬消失在七通财眼前。七通财收起那令牌,神色凝重,随后也运功离去了。 云鳞村的黑鳞树,竟是魔狱林口中的魔鳞树,村民因此树尽数消散于世,一人未留。魔鳞树林深处,居中的一株巨树,树根处竟有一孔长约八尺,高约七尺的方形树洞。何人竟有这等能耐,在这淬火岛利器都奈何不了的树上劈出如此巨大的树洞? 第二章 僧门小师弟 第二章僧门小师弟 天象山——僧门胜地,山高两千余丈,山势奇险,危峰兀立。远观山峰形似巨象,山顶左侧一道百丈奇石傍山伸入云海,宛若象鼻戏水,故名天象山。 僧门分武僧和法僧,武僧在天象山顶锻体习武,法僧在山腰宣禅诵佛,礼迎香客。 天象山顶,百象法场,一百零八只巨大铜象错落有致的排开,各具神态。法场正中一株千年菩提,虬枝盘曲,老干粗壮,叶似佛莲。此处乃武僧练武之地,僧门功法重威势,招式大开大合,霸道异常。 僧门武僧所练百象轮转功共三重,一重一象力,可举一头千斤铜象奔走如风,浑身筋骨似巨象,寻常棍棒击打难伤分毫。二重十象力,可负万斤之重腾挪跳跃,身法如电,浑身筋骨似铜皮铁骨,刀剑难入。三重百象力,百象之力,出掌即是移山填海之威,护身气劲外放三尺,寻常高手近身不得,身法可达凌空而立,足不沾地。 法场后方山顶,正凌空站立着一名老僧,身着一身青色袈裟,手持一串菩提念珠,方额大耳,慈眉善目,身形伟岸,老僧盘了盘手中的念珠,定了定神望着东方道了一句: “提壶老哥,这天下真是要沧海横流,清浊混乱啦!” 天象山山腰——天象寺,木鱼声声,梵音缭绕,如来大殿上香客不断,法僧们闭目合十,口中诵经。十丈金身如来下,众香客跪拜于下,双手合十,闭目聆听。 福临心享,祸至神伤;祈福避祸,人自安康。 千眼观世,千手济世;人间福音,无过如此。 大殿往西去三里后山腰隐秘处,是天象寺的锁经楼。锁经楼共五层,第一层东西两侧藏经柜,收录着历代僧门的经书佛典,共计两千一百余册。第二层,收录着各方经书的铜刻版,木刻版,石刻版。第三层,收录了历代僧门的功法秘籍,拳谱,刀谱,掌法,棍法共计一千三百余册。第四层,摆放着历代僧门坐化得道高僧的面壁石,共计十一块。第五层,仅有一方台桌,上面摆放着一方乌黑长铁匣以及一个檀木小箱。 锁经楼后方,一条密道可直达天象山顶的天象法场。此刻密道上,一道身影正在疾驰飞奔,不消片刻便到了天象法场,身影几个腾挪越过了法场,直奔山另一头的禅房而去。禅房内,正是之前的青袈老僧,此刻正闭目打坐。闻得踏风之声,老僧隔空轻推一掌,禅门缓缓推开,只见那疾驰的身影足尖一跃,直奔房内,跪拜在老僧身前道: “空玄师傅,那孩童又晕过去了,眉心已冒黑气了”。 空玄自那袈裟中取了个白瓷瓶递到他跟前道: “宗德莫慌,拿这颗散邪丹去给他服下。待他醒转后,每日命他抄经三卷,散邪丹你每月上山取一次。待他抄完那锁经楼第一层全部经书,便带他来此处见我。以后便叫他追藏吧,他这一世,怕是要销声敛迹,藏形匿影了,虚活于世还是黄土掩骨全看这孩童的造化了”。 宗德接过那白瓷瓶挠了挠头道: “空玄师傅,这每日抄经三卷,尽数抄完也需两三年吧,他如今全身黑气,气如游丝,能撑几日都尚未可知,小僧看还是听苦渡法师的送去孤鸿谷找那老疯子瞧瞧吧”。 空玄听得他此言,轻声呵斥了一句: “宗德,不得无礼!老谷主性情古怪,能进那孤鸿谷都需费尽心力,这孩童已耽误不得了,你速速下山,尽力为之吧。” 眼看空玄师傅闭上了眼,宗德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做了个揖,起身倒步退出,轻轻关上了那禅房门。出得禅房,宗德急忙提足运气,越过法场,踏上密道,疾奔锁经楼而去。 锁经楼左侧禅房,宗德扶起卧在罗汉塌上的孩童,孩童已经醒转,一身破衫,一头散发,剑眉星目,肤色发黑,腮帮紧咬,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 孩童虽满脸稚气,眼神却透着一股苍凉,仿若看透了世间俗世。宗德倒出那白瓷瓶内的散邪丹,端了碗水一并递给了孩童,孩童也不客气,直接将散邪丹扔进碗里,一饮而尽。 宗德瞧那孩童一副生死看淡的神情,心中不由得一酸,嘴上却道: “黄口小儿,胆量不错,不怕是夺你性命的断魂药吗?” 孩童指了指自己眉心,眼神直直的看着宗德。 宗德瞧他不言语,只得又道了句: “你倒看得挺通透,自知黑气已入眉心,是告知我命由心造,福自我求吗?” 孩童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宗德瞧他此举,想他必是腹中饥饿了,奈何禅房内连个馒头都没有,便张口大笑道: “哈哈,好个黄口小儿,我宗德在这锁经楼,整个僧门的武僧法僧都对我仰慕至深,毕恭毕敬。今日却轮到你这小鬼来使唤我,也罢也罢,众生苦客多,僧门解因果。今日小僧就当回杂役僧,渡你这小苦客一回”。 宗德转身拿了桌上的钵盂,起身朝锁经楼东面的僧门斋堂而去。僧门过午不食,此刻早过了午时,斋堂已空无一人。宗德只得到那炉灶前寻了些白米,径自生火煮了碗白粥。 宗德端着白粥回了禅房,却不见了那孩童,赶忙放下那钵白粥,提了口气朝锁经楼后方密道奔去,刚到锁经楼,只见那楼前菩提树下,孩童正兀自蹲在那树下,拾着那地上的菩提落叶往嘴里送,宗德又惊又气,张口大吼: “你这小鬼,饿疯了吗?落叶也吃!” 宗德踏步上前制止,那孩童也不搭理他,从嘴里吐出吃剩的叶柄,又拾了一大把往嘴里送。宗德瞧见此等情景,不禁咧嘴大笑道: “哈哈哈,小鬼吃个落叶吃得还挺讲究,还只食叶片,有白粥你不喝,偏要在此处吃落叶。空玄师傅若是知道,怕是又要罚我去刻经文了。” 宗德见那孩童仍不搭理他,继续说道: “你这身筋骨倒也挺能耐,这么快便能下地走动了。先在此处候着吧,小僧去端那白粥来,今日倒要看看你是喝那白粥还是继续吃这落叶”。 宗德几个腾挪跳跃,片刻便从那禅房内端了那钵白粥过来递到孩童跟前,孩童瞟了一眼,继续自顾自的食着落叶。 宗德瞧他这般神情,像是瞧不上这白粥,宁可继续吃这落叶,不禁好奇道: “嘿~白粥你没喝过吗?滋元补气,生津养胃,你不喝,小僧喝,如今不烫不凉,正好下肚。” 宗德赌气的仰头喝了一口,咂了咂嘴,便蹲下身子将那钵白粥递到孩童面前对着他扬了扬下巴。孩童直直的看着他,伸手端过他手里的钵盂也学着宗德的样子仰头喝了一口。 宗德瞧他终于喝了这白粥,不禁心头大快,大笑着开口问道: “哈哈,如何?白粥好喝还是这落叶好吃? 孩童也不答他,将那钵白粥放在地上,抓了把地上的菩提叶,一片片摘了叶柄,撕成碎叶,扔进那白粥中,端起钵盂仰头喝了个精光。 宗德愣了愣神,心想敢情这小鬼把这菩提叶当配菜了。僧门向来只见咸菜配白粥,哪曾见过这等吃法,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禁满脸好奇的瞧着他问道: “小鬼,你这是祖传吃法吗?小僧可从未见过,滋味如何?” 孩童也不作答,咂了咂嘴,摸了摸肚皮,将那钵盂递给宗德,径自朝禅房行去。 宗德心想,这小鬼,醒转后半个字未说,难不成是个哑巴?难怪空玄师傅给他赐了个名,看来连自己名字都不知。还交待每日需让他抄经三卷,若他还目不识字,那...,哎,赶紧上前问问。 宗德加紧迈了几步追上了那孩童问道: “小鬼,空玄师傅赐名你追藏,这两字你可会写?你我以后就是师兄弟了,你需叫我宗德师兄,你师兄我可是这僧门的惊世奇才,晓武通经,二八之辈中,这僧门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孩童停下脚步看了看宗德,双手合十朝他作了个揖,便定在原地望着他。 宗德瞧他识得礼数,看来不是个傲头傲脑的小鬼,心中觉得宽慰了些,摸了摸那孩童的头道: “嘿嘿,以后此等礼节就免了吧,追藏小师弟,以后你我就是师兄弟了,空玄师傅交待师兄我好生照顾你,师兄瞧你识礼有趣,定当不负师傅重托,来来来,先随我去这锁经楼抄经书”。 说罢,领着追藏朝那锁经楼而去。到得锁经楼,宗德先领着追藏进了偏厅的备物禅房,寻了套最小的僧衣僧裤换了他身上的破裤烂衫。 看着追藏换了僧衣僧裤后改头换面的模样,宗德心中甚是感慨,不由得对这小师弟又多了几分悲悯,蹲下身子替他理了理僧衣僧裤。双手轻轻搭在他肩头道: “追藏小师弟,这样看着就像个僧门游僧了,就是尺寸有些不太合适,回头师兄再给你寻件合适的换上。” 追藏点了点头,宗德又去水缸中打了盆水让他净手洗面。这才去左侧藏经柜中取了本《药师经》铺在了正厅方桌上,拿了笔墨纸砚摆放在旁,将追藏唤到方桌前道: “追藏,今日你先抄这《药师经》,空玄师傅即已赐名于你,自是将你纳入僧门门下了。往后抄经前,你也需按这僧门中的规矩,如今日这般净手洗面。心头默念一遍: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追藏点了点头,宗德拿了纸笔递给他,追藏接了笔,双手抓住那笔杆,在那纸上笔走龙蛇的乱画了一通。宗德愣神的瞧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果真是不识字啊,小僧这是接了个移山之任啊,也罢也罢,尘世苦海,烦愁莫哀,追藏小师弟,师兄便从这识字开始教你吧。” 第三章 油茶城八进宝 第三章油茶城八进宝 天象山山脚北去百余里地,一座城池拔地参天,气魄雄浑。巨石堆砌的城墙长余百丈,高城深池,固若金汤。 城内四衢八街,酒肆林立,街道两旁的茶坊,当铺,药馆,肉铺,饼铺连甍接栋,一派繁忙。 清晨的包子铺前,人头攒动,店家手上麻利的忙活着,嘴上也不闲着,扯着嗓子卖力的吆喝道: “包~财~来哟,白面皮,香肉馅,满肉汁,一口纳吉行大运,两口添喜赛王君,快来尝尝刚出笼的发财包呦”。 街道拐角处,一座老茶棚,四根老粗木为柱,几片薄茅草盖顶,三张泛着油光的枣木方桌,几条破旧的杂木条凳,一面傍墙,三面迎客。 茶棚里正坐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端着大碗,夹着竹筷,大口大口的扒拉着碗里的牛肉粉。店家在炉灶前忙活着,铁锅里煮粉的滚水冒着缕缕白烟,炉灶上另一口油锅里正噼里啪啦的炸着黄澄澄的面饼。 茶棚只卖三样早食,莲心粥,炸油饼,牛肉粉,这茶棚也不知在这有了多少年光景了,好像自打有这油茶城,就有了这老茶棚。 几个汉子吃完粉,又找店家拿了油纸包了几张刚炸好的油饼,付了食钱,推着方才停在茶棚旁的独轮车,朝着茶棚斜角的药馆走去。 汉子们前脚刚走,茶棚里便来了个提着食盒的灰衫男子,男子眉眼灵动,神色自若。只见那灰衫男子寻了张方桌放下那提食盒,对着药馆的方向坐了下来,张口便道: “店家,莲心粥,炸油饼,牛肉粉。” “好嘞,清热莲心粥,酥脆炸油饼,补气牛肉粉,一日赛仙神。” “黄老头,这茶棚里如今连个鬼都没有,就别念你那蹩脚的吆喝了,听了好几年,听得我这耳朵都起茧子了”。 那老头笑了笑道: “哈哈,八金小弟,馆主又派了什么任务来啦?” 那八金双手抱在胸前,仰着头说道: “馆主吩咐我带点你这九流厨子的炸油饼和莲心粥回去,馆主夫人这几天胃口太好,想吃点难吃的败败胃口,不然这八进馆的厨子可拿不出什么新鲜菜式来招待她了。馆主夫人食不甘味,到时候受罪的可不止是馆主,我这屁股也要跟着遭殃”。 黄老头边抓了把粉下到铁锅的滚水中,边应着道: “好说好说,待会再去那边带上几个白小鬼的大肉包,包馆主夫人胃口大开,食欲大振”。 那八金听得黄老头此言,跷了个二郎腿,双手扶在那右膝上捏了捏道: “你们两个如今到好,寻了个这闲差,隐到这市井之中,枪痴那疯子每日只得找我比试,我连他十招都接不了,要不是我身法奇快,身上指不定多出好几个窟窿”。 黄老头端了碗冒着热气的牛肉粉放到八金跟前,八金在那桌上的竹筒中起了双竹筷,夹了块牛肉塞进嘴里嚼了嚼,又端起大碗啜了口汤,便夹着竹筷扒拉扒拉,连汤带粉的嗖嗖的往嘴里吸。黄老头瞧着他那吃相嘿嘿的笑了笑,提着那食盒走到灶台前,在那铁锅内盛了一大碗滚烫的莲心粥,包了几张炸油饼一并放在了食盒最下层,盖好了食盒。又提着那食盒放到方桌上,拿了搭在肩头擦方桌的粗麻布擦着那竹食盒,边擦边说道: “枪痴功法凌厉霸道,招式奇快,我这老身子骨也只能仗着兵器之利守得了百招,百招之后怕也是凶险万分啦!使掌的白小鬼,对上他更是近身不得啊。这等高手待在馆主身边,老头自是放心得很啊”。 八金吃完那最后一口粉,端起大碗,喝了几口粉汤,抹了抹嘴道: “你们这两个厨子,一个大勺,一个白案,尤其是你,馆主费了大价钱,寻得大好一块玄金在那淬火岛给你打的勺子,如今你却拿来舀粥煮粉炸油饼,真是暴殄天物!” 黄老头听得他进了这茶棚就一直在满腹怨气的逗趣,不禁有些好笑。指了指他面前的食盒道: “哈哈,老头的老本行可丢不得,八金小弟,粉也吃完了,快些取了包子回去复命吧,不然你这神行山庄的奇快身法怕也是挡不住这粥凉饼塌了。还有你这屁股,恐怕也得遭罪啦。哈哈,代老头问候馆主和夫人好!” “店家,牛肉粉一碗。” “好嘞,马上就来。” 八金还想调侃那黄老头几句,见茶棚里来了食客,只得作罢。看了看药馆的方向,方才的几个汉子,正自那药馆中扛出几个大布袋放到那独轮车上,推着独轮车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八金提着食盒来到那包子铺前,白店家瞧见他过来了,两人相互点了点头,八金将那食盒递了过去。白店家接过食盒装了几个大肉包放在最上层盖好后,将食盒放在那蒸笼旁的粗麻布上。八金取了食盒,朝着城墙的方向行去。 到得城墙,八金找了个角落,环视了下周遭,见得无人在四周,便轻吸了口气,足尖一点,只见得他一跃得六七丈高后,足尖又在那城墙上借力一点,贴着城墙,几个借力,便跃到了那城墙顶上。 八金立在城墙顶上,顺着出城的大道瞧去,见得方才的几个汉子推着独轮车往北边的问卦镇行了去。瞧了片刻,见汉子们走远了,这才从城墙顶飘身而下,身影宛如落叶,轻飘如纸,令人称奇。 油茶城中一处老宅子,青墙绿瓦,宅子边围种着些银杏,樟树,苦槠。宅内奇石园林,阶柳庭花,亭台水榭布置得十分精巧,虽称不上琼台玉阁,但也自有一番古朴之味。 宅内的青石砖上,穿着黑色布靴的八金,正提着食盒快步疾行,越过二道门,朝着那正院中的大厅行去。 “八金哥,都快午时啦,馆主夫人都发了通脾气啦,你就等着馆主踢你屁股吧,哈哈”。 “你们两个胖猴儿,待会我屁股遭了殃,你们也跑不掉。” 八金嘴上逗趣着,脚上丝毫不停歇,庭院正在练功的八银和八铜对了一眼,各自朝那正厅中指了指,耸了耸肩笑了笑,点了点头。 八金快步进得正厅,只见一名穿着牙白锦袍的男子正来回的迈着步子,神色焦急。男子身形矫健,目似朗星,英气逼人。见得八金进来,急忙一把上前抱住他肩头大声道: “我的个祖先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快快,食盒呢?” 八金一脸震惊,将那提在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男子摸了摸食盒嘿嘿笑了两声,刚接过食盒,忽闻得东边厢房传来一阵喊叫,惊得男子笑容全无。 “八—进—宝!你这混蛋,想饿死老娘吗?” “娘子娘子,来了来了,香喷喷的炸油饼来啦。” 瞧着男子端着食盒,满脸堆笑的朝着东边厢房奔去,八金一脸嫌弃,摇了摇头,嘴里叹了口气说道: “哎,馆主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啊!” 庭院练功的八银和八铜瞧得馆主去了东边厢房,赶忙三两步跃到正厅八金身旁,那八铜叉着腰,咧着嘴笑道: “哈哈哈,八银,看来又是我赌赢啦!点酥斋糖桂糕一包,今日必须得兑现哈,前几日还欠了包枣泥酥呢,今日当着八金哥的面,可不能做个食言小人啊。” 那八银瞧得八铜在揭他短,赶忙说道: “去去去,谁食言了,前几日若不是馆主叫我去那问卦镇打探消息,早就给你买回来了,哎,馆主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啊!又害得我赔了银子。” 听了二人此番言语,八金故作呵斥道: “嘿~我说你们这两个胖猴儿,又赌了些什么无趣事,整日里就知道赌点心,那点酥斋是你们爹开的吗?再这么吃下去,后院那猪圈怕是也容不下你们两个了。快说,今日又赌的什么?” 说罢,倏地伸出双手,揪住了二人耳朵一翻,那八银侧头想躲闪,八金用力一扯,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大喊道: “八金哥八金哥,饶命饶命,我和八铜打赌今日你这屁股是遭殃还是保全,八铜!你这臭小子,快帮腔啊,疼死啦!” 那八铜倒像是不痛不痒,乐呵呵的笑道: “哈哈,八金哥,揪得再狠一点,这白痴还想躲,不自量力,哈哈哈。” 八金瞧他二人顽皮,不禁笑了笑,松了揪着二人耳朵的手道: “罢了罢了,馆主待会就出来了,今日就先放了你们两个。八铜,那枣泥酥和糖桂糕匀些给我尝尝,点酥斋整日里排着长队,没这闲功夫去买。八银,你快些去排队吧,我们二人就在这等着你,快去快回。” 八银捂着耳朵,一脸心酸的指了指两人道: “八金哥,你们这...,哎,馆主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八铜瞧着他那吞声忍气的神情,哈哈大笑了两声,朝着他摆了摆手道: “愿赌服输,快去快去,别在这唱戏啦。” 八银还想再逗趣几句,瞧见八金望着他摸了摸肚子,赶忙转身离去,出得二道门,朝着那市集的点酥斋行去。 东边厢房内,那牙白锦袍的八进宝正坐在那四仙桌的一侧,咧着嘴瞧着对面穿着粉色绸袍,青丝垂肩的女子。女子正在一勺粥,一口油饼,自顾自大口大口的嚼着,吃相毫无女子的端庄典雅。 细看这女子,一张桃圆脸,巧笑嫣然,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说不尽的娇俏可爱。那女子瞧着八进宝咧嘴看着她,一双大眼睛瞪了瞪,吞了吞口中的油饼,张口便骂: “你这呆子,老娘很好看吗?瞧你那呆样,今日这炸油饼要不是没塌,黄老头和白奇你是必须要请回来的。” 八进宝咧着嘴拼命的点着头道: “娘子说得都对,娘子接着说。”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接着柔声说道: “如今那几个厨子,每日做的都是些花里胡哨的观赏菜,能看不能吃。家常菜也做不出几盘,我们这八进馆又不是什么飞阁流丹之地,非要弄那些珍馐玉食吗?明天派他们去跟黄老头和白奇学学手艺吧,毕竟请了人家进门,他们也费尽心思了,不能随随便便就撵走了人家。杏儿跟八金他们都尝惯了黄老头和白奇的手艺,总不能每日都举家迁移到那茶棚去吃吧。这都好几年了,我们这口味还是未改掉。你这馆主也该为我们一大家子解决了这吃饭的问题啊,你说是不是?给,早饭你也没吃,快些吃了去忙你的吧。” 女子递了张炸油饼给那八进宝,八进宝满脸灿烂的接了那炸油饼咬了一大口,边嚼边道: “是的是的,真香,我八进宝能娶到你云清雪这样温柔美丽,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娘子,真乃天官赐福,菩萨保佑啊。” 云清雪瞧着他那油嘴滑舌的样,气得小嘴一嘟,拿了那食盒里包炸油饼的纸捏了个团,朝着八进宝脸上一扔。八进宝也不闪躲,任那油纸团砸在脸上。云清雪瞧着好笑,笑着说道: “好啦,快去忙你的事吧,八金他们估计还在正厅等着呢。我们这八进馆可是人人盯着的肥肉,虽说有枪痴守着,也需小心谨慎啊。” 八进宝瞧她神情言语之间甚是关切,不禁心头一暖道: “娘子放宽心,相公自有妙计”。 说罢,叼着那油饼出了东厢房,朝着正厅去了。入得正厅,八金和八铜正在厅内等着,见八进宝来了,八金和八铜笑了笑,八金作了个揖道: “馆主,闲聊还是禀报?” 八进宝嘴里嚼着油饼回道: “禀报吧,八银呢?” 八铜作了个揖答了: “回馆主,去点酥斋买糖桂糕和枣泥酥去了。” 八进宝吃完那最后一口油饼,抹了抹嘴,坐在那交椅上,端了旁边茶几上的一碗凉茶喝了一大口,大笑道: “哈哈,这后半日的点心都备好了,可以可以,你们两个坐着说,八金,今日集市黄老头和白奇有何消息?” 坐在左侧圈椅上的八金侧了侧身道: “馆主,今日那天宝堂药馆来了好几个大汉,不像是一般的车夫,在那天宝堂搬了好几车竹麻草,推着车去了那北边的问卦镇。” “确定是竹麻草吗?” “确认无疑了,先前黄老头那边的粗麻布,竹食盒,白奇那我也确认过了一遍,消息是一致的。” 八进宝若有所思,手指在那茶几上敲了敲道: “前几日我让八银去那问卦镇打探的消息,加上今日的这竹麻草,看来这道门也出了逆徒啊,风虚道长云游在外,怕是也解不了这燃眉之急了。八进馆地位特殊,也不便插手此事。只求道门能化险为夷啦,不然这天下可真要大乱啦。八铜,七通馆那边有何情况?” “回馆主,那云鳞村的渔民确实是被满村屠尽了,一人未留。如今的云鳞村已被魔狱林封锁了,东乡县的七通馆只留了几个闲散人员在那,七通财和下面的金银铜目前尚不知身在何处,暂不知他们有何目的。” 八进宝捏了捏拳头,忿忿的道: “七通财这死胖子,居然勾结魔狱林的人屠杀平民,八金,你跟枪痴去趟问卦镇,若真遇见那魔狱林的人,就让枪痴灭了,道门的人一人都不得伤,别露了自己身份,道门之事我们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八铜,你去趟淬火岛,拿着我这小元宝去,自会有人接应你,都散了吧。” “馆主,领命。” 八铜接了那小元宝攥在手里,跟八金一起作了个揖退出了正厅。八进宝捏着那茶碗盖转了个圈,嘴里道了句: “魔狱林,七通财,想颠覆了这天下吗?” 第四章 问卦镇卜吉凶 第四章问卦镇卜凶吉 油茶城北去十里地,傍山立着一座小镇,镇上虽无那碧瓦朱檐,雕栏玉砌。确也有着曲径通幽的深街小巷,竹顶木楼。小镇正中一条溪水自镇外穿城而过,溪边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边,倒是立着几处还算别致的酒楼茶坊。回廊石桥上摆着几处小摊,摊主们各自在叫卖着自家制的点心,香袋和些竹编小件。 镇外溪边石桥下,一个戴着破斗笠的老头,一身黄灰色的旧葛布褂子,银发白须,正躺在那岸边,嘴里叼了根茅草,双手枕在那脑后,仰着头,翘着二郎腿,脚趾夹了根细长的一丈绿色竹竿,悬在那溪水之上,一副世外糟老头的形象。 老头身后小道上,正并肩行过来两人,左侧男子眉眼灵动,一身青色麻布衫,头顶裹了方青色葛巾,正是那八金。右侧男子紫袍黑发,衣发飘逸,不扎不束。身躯凛凛,眼透寒光,胸脯横阔,气魄非凡。男子背上斜负了一杆挂着黑缨的银白长枪,枪头锋芒逼人,枪身雕着几条游龙缠绕,煞是好看。八金侧了侧头道: “我说枪痴大爷,你这游龙枪不能拿块破布包着吗?馆主嘱咐不可露了身份,你倒好,打扮得衣袍飘飘,英俊非凡,准备大摇大摆背着你这扎眼的游龙枪进这问卦镇,枉费我还精心乔装了一番。待会进了镇寻个布店买块烂麻布包一下吧,别误了事情。” 枪痴不接他话,手指指了指溪边那戴着破斗笠的老头道: “那老头,是个绝顶高手。” 八金顺着枪痴指的方向瞧去,大笑道: “哈哈,大爷,你何时学会逗趣了,脚趾夹鱼竿就是高手了,那鱼竿上鱼线都未系,高手可真瞧不出,高寿高脚倒是瞧出来了。” 那老头闻得八金大笑,叼着那茅草转头看了看两人,目光停在那枪痴身上道了句: “多谢小友点醒,老朽年纪大咯,忘了系这鱼线了,怪不得今日一尾鱼都没上钩。” 说罢,伸手去身旁那竹篓里拿了根拇指粗的麻绳绑在了鱼竿头,又用脚趾夹了那鱼竿悬在溪面上。兀自躺着,不再理会二人。 八金瞧着老头举动,甚是好笑,高声喊了句: “大爷,麻绳钓鱼,这溪水里莫不是有条游龙在候着您吧?” 那老头也不答他,枪痴拱了拱手弯腰朝他行了个礼道: “扰了前辈清静了,小辈们这就离去。” 老头背着二人挥了挥手,算作是听到了。 八金瞧着枪痴如此恭敬,也不再说什么,二人继续朝着那镇内行去。行了约五六丈,枪痴突然停了下来对着八金道: “八金,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大爷,刚刚那老头你唤作大爷,我与你年纪相仿,你也唤我大爷,似乎不太妥当啊。” 八金饶有兴致的瞧着枪痴,摸了摸下巴道: “我说大爷,没承想您还在意这种俗事啊,真乃今古奇观啊,您这平日里气魄非凡的模样,今日在我这心里可是凉透半截了。不叫你大爷也行,待会进了这问卦镇,你只需按我要求乔装一番,这大爷的称谓自当给你摘了,如何?” 枪痴若有所想的点了点头道: “行,自当听你八金安排,今日我这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马上就到午时了,这肚中有些饥饿了,快些去吃饭吧。进了这镇子,那桃溪酒楼的桃仁鸡丁,挂炉烧猪的午食钱可得你付。” 八金瞪大眼睛瞧着他问道: “大爷来过这?” 枪痴摇了摇头,背着手,迈着步子往前行去。 八金停在他身后,啪的击了下双掌道: “八银这饭袋子!打探个消息都惦记着吃食,还到处散播。黄老头和白奇这两根上梁不正,这下梁里整个八进馆也全是好吃鬼,连这枪痴都是个伴食大爷。事还未做,菜倒先点上了,哎!” 二人行到那镇内,八金瞧着街口有家布店,三两步跃了进去,买了张长两丈的黑色粗麻布,一条细麻绳,一方紫色逍遥巾塞到枪痴手里。似笑非笑的道着: “枪痴,这方紫色逍遥巾可是我精细挑出来的,先缠上吧,配你这紫袍也是好看的紧啊。还有这两丈粗麻布,快些裹了你那游龙枪,镇上人虽不多,也怕露了身份。” 枪痴点了点头,缠了那方逍遥巾在头上,又拿了那粗麻布包了游龙枪滚了几圈,用麻绳系了个结斜负在了背上,手朝东南石桥另一头几栋酒楼指了指道: “八银说的那桃溪酒楼就在那处,你这嗓门细声着点,不要叫我枪痴了,叫我本名。” 八金退后一步,躬身朝他作了个揖道: “好嘞,罗玄海大爷。” 二人言语了一番,便并肩朝着那桃溪酒楼行去,行得七八丈,瞧见那街边一张镇桌后,正坐着一年轻道人,身着一件灰白道袍,头戴顶五岳冠。手里抓了个鸡腿儿,大口大口的啃着,满嘴沾满了油,好不快活。八金瞧着大笑一声道: “哈哈,今日第三桩奇事,这道门吃斋修身的小道士竟在这当街啃鸡腿儿,看看这算命幡上写的,道门正宗,卜吉避凶。你这小道士莫不是个江湖骗子吧。” 那年轻道人瞧着二人,嘴上却不歇气,吧唧吧唧的嚼着。那八金瞧着更好笑了,侧肩撞了撞旁边的枪痴道: “待他啃完,看他如何辩解。” 枪痴也不接他话,想是觉得这八金太闲,自己腹中尚且空空,饥肠辘辘,还要在此处看着这小道士啃鸡腿儿,简直遭罪。奈何自己身无分文,受制于他。只得咽了咽口水站在那镇桌前,看着小道士继续大口大口啃那油滋滋的鸡腿儿。 年轻道人呲着牙扯下那鸡腿骨上最后点肉渣,放进嘴里用舌头捋了捋,嘴里嚼了嚼,这才将那鸡腿骨放在镇桌上,一手揉了揉肚子,一手抹了抹嘴道: “二位善人,道法自然,想吃就吃,不必拘泥这些凡尘规矩嘛。二位是卜卦还是看相啊?卜卦十文,看相五文,这位青麻衫的善人,你看相需二十文。” 听得此言,八金一愣,张嘴便问: “小道士,为何我看相需二十文?” 年轻道人朝他拱了拱手道: “这位善人,你额阔面广,天人地辽阔无边,可看尽这天下事,细细看完你这面相,恐怕需费半柱香的时辰,是以收你二十文,也只是两只鸡腿儿的划算价了。如何?卜卦还是看相?” 八金听得此言,好气又好笑。本只想问问这小道士为何当街啃鸡腿儿,如今确被他反摆一道,不仅被讥笑了一番爱管闲事,还被逼得个不得不卜一卦的场面。心里对这小道士越发的有了兴致,便问道: “你这卦怎么卜?我看这镇桌上除了这根你方才啃剩的鸡骨头,既无龟壳,又无铜钱,竹签也无一桶。莫非是想用这鸡骨头来替我二人占卜算卦?” 年轻道人朝他点了点头道: “善人真是好眼力,这都被你未卜先知了,小道不得不佩服啊。” 八金呵呵一笑的看着他,只见那年轻道人拿了那根鸡骨头,夹在掌心一搓,口中念了句: “道门老祖乘鹤来,一卦示吉添我财”。 站在那镇桌前的枪痴,听得他念得这句,噗嗤一笑,八金瞧得枪痴都被这小道士逗乐了,也咧了咧嘴哈哈笑了笑。 年轻道人将手中的鸡骨头往那镇桌上一散,方才还是整根的鸡骨头,如今却散作了三节,在那镇桌上排了个只有那道门人看得懂的卦象。八金和枪痴凑上前,眼神直直的看着那年轻道人,待他开口解卦。 年轻道人拱了拱手道: “好卦好卦,离上乾下,火天大有。两位善人,这是卦大有卦啊,此行乃是抑恶扬善,顺应天命,必定大有所获,只是...” 八金瞧得他欲言又止,心想这小道士莫不是要曲解卦象,化吉为凶,赚点避凶乞福钱。即是如此,自然不接他话,便眯着眼睛怪模怪样的瞧着他。 年轻道人瞧了瞧八金那副嘴脸,哈哈干笑了两声,又将头转向那另一侧的枪痴,满心期待的瞧着他。枪痴被他瞧得不自在,便指了指八金道了句: “身上无银子,银子都在他那里。” 年轻道人听得此言,又是两声干笑,搓了搓双手,摇了摇头道: “两位善人的福钱可真不好挣啊,方才这卦象中获中有缺,只有补了这缺才可大有所获啊。” 八金凑到那三根鸡骨头前仔细瞧了瞧,指着最长的那根上的一个牙印凹槽道: “道仙说的这缺莫不就是这鸡骨头上被你啃的牙印子吧。” 年轻道人点了点头,朝他躬身拱手道: “道法自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善人慧眼观世,观鸡骨三根自解卦象,这缺在何处看来也无需小道来卜卦求解了。只需谨记遇缺而收,遇缺而救,此行自可得圆满。” 八金听得他此番言语,自当他是弃了这化吉为凶的念头,当下便不再调侃他,拿了一两白银放在那镇桌上。八金手还未收回来,那年轻道人便急忙起身抓了镇桌上那两白银,眉开眼笑的拿在手里掂了掂。瞧着那银子色泽洁白,赶忙放到嘴里咬了咬,觉着口感略软,拿出口中瞧着上面印了几个大牙印,这才收起那两白银藏到衣襟之中,挤了个笑朝着面前的八金拱手道谢。 八金瞧着他那俗不可耐之样,着实有趣,便也朝他拱了拱手道: “道仙这巧口利牙,真是令人羞愧啊。今日也算是增广见闻了,我二人便不在此耽扰您添财了,就此别过吧!” 那年轻道人一只手捂了那胸口的白银,另一只手屈了食指,行了个一气化三清之礼,满脸堆笑着躬了躬身道: “慈悲慈悲,二位善人好走,下次再来哈。” 辞别了这年轻道人后,八金和枪痴上了那东南边的石桥,朝着那桃溪酒楼行去。 瞧着二人上了那石桥,年轻道人从那道袍内摸出张黄纸,一只狼毫笔,笔头在那舌头上沾了沾,在黄纸上写下了【家中无桌无米者可取之】,又从衣襟里取出先前那两白银,拿了那两白银将那黄纸压在镇桌之上。这才收了那算命幡,朝着出镇的方向行去,边行嘴里边喃喃的念着: “金行险谷,游龙破海,遇缺而收,遇缺而救,可得圆满。” 第五章 求丹谷小胖墩 第五章求丹谷小胖墩 问卦镇西面山谷,左侧山峰茂盛如蓬的生长着数不尽的桂树,香樟,桃树,苦槠。右侧山峰则漫山遍布着奇花异草,茶树桔梗,龙葵苦参。整个山谷里散着阵阵的花香和药香,闻之沁人心肺,宁神静心。 山谷低洼处立着个小村落,村前溪水潺潺流过,沿溪错落有致的排列着些高低不一的茅屋草舍,屋前屋后篱笆围成的菜园内,一片椒红葱绿,豆紫瓜黄。茅棚草顶上缭绕着的阵阵炊烟,浮在那山谷中,似云遮雾罩,宛若一方仙境。 山谷东面的问卦镇内,桃溪酒楼前的石桥上,一个黝黑精瘦,身穿一件灰褐色麻布短衫的小伙,正闭着眼抱手坐在张青黑色的矮竹凳上。小伙面前平铺的蓝棉布上,并排摆放了五只丝绸香袋,青灰紫朱绿,依次绣着竹梅桃梨菊。绣工精致,不似出自平常百姓之手。 八金和枪痴正行在那石桥之上,枪痴拍了拍他左侧八金的肩头,侧了个身子朝他伸了只手,摊开了那手掌,便定在那小摊前。 八金愣了愣伸瞧着他,一脸茫然的问道: “大...海哥,这是何意?” 枪痴面无表情的答道: “拿钱来,买香袋。” 八金听得他这一副讨债的口气,正待问明原由,那木炭似的小伙闻得面前二人要买香袋,忽地睁开了眼睛,唱戏似的大声吆喝了起来: “香袋哟,明目醒神,芳香化浊,驱虫辟邪啦!香来一身浊气走,满身自有清气留。灵药珍草在其中,安神定心七窍通。” 八金听得这小贩舌灿莲花似的将这香袋吹了个天花乱坠,不禁哈哈大笑了两声道: “这问卦镇可真是个奇才宝地啊,前有那当街啃鸡腿儿的小道士,如今又冒出个卖香袋的木炭小子。这道门大仙的悟道之地,修身养性之辈一个没瞧见,倒尽是些八面玲珑,伶牙俐齿之人,真是世风日下啊!” 那小摊贩听得八金此言也不气恼,拿了只紫色香袋站起来递到八金跟前道: “客官谬赞了,小的为讨生计,胡乱吆喝着几句,伶牙俐齿谈不上,倒是小的这香袋,上好的绸缎,求丹谷的药材,巧工坊的绣艺,这问卦镇也就这独一份了,客官要是瞧得上,小的自当倍感荣幸,若是瞧不上也不打紧,小的平日里也挑些散货走街串巷,若哪日有缘碰上了,必当请二位喝几杯浊酒,结下这缘分交了二位朋友,还盼二位客官到时莫要嫌弃。” 八金听他说得言真意诚,便接了那紫色绣着桃花的香袋,仔细瞧了瞧,确实是上好的绸缎,那彩线绣成的桃花旁,衬着几片青翠的叶子,红色的花蕊顶着嫩黄的尖尖,活灵活现。凑到鼻前闻了闻,丝丝艾叶的清香夹着些桔叶苦参的药香,的确也有些安神定心的功效。 枪痴瞧着他那一副老行家的模样,朝他伸了伸手道: “别闻了,给我香袋,给他钱。” 八金本想调侃他几句,瞧得他一脸认真的神情,便将那香袋递给了他。心中想道,这大爷,平日里也没个戴香袋的习惯啊,难道是买来送人的?待会寻个机会问问他,既便是送人那就都买了吧,剩下几只还可以带回去给馆主和八银八铜那两个胖猴儿,想到此,便朝那小摊贩道: “这香袋的确是真材实料,看你也是个实诚的摊主,这余下的几只就都卖给我吧。” 闻得八金此言,那小摊贩赶忙用棉布将那四只香袋一卷,扎成了个小布袋递到八金跟前道: “客官真是个豪爽之人,五只香袋共五百文,您收好。” 八金接过了布袋,从衣襟里摸了块碎银子递给他,那小摊贩躬身捧着双手接了,八金瞧见他双手掌心各有个刺青,一边刺了个小碗,一边刺了五枚铜钱。不禁笑了笑道: “下次若是有缘遇上了,可要记得你说的那几杯浊酒”。 那小摊贩点了点头,朝着两人拱了拱手道: “那是自然记得的,小的做的就是这缘分的买卖,哪有自断缘分的道理。今日这货托您的福全卖光了,就先在此谢过了,改日再会吧。” 说罢,提了那青黑矮竹凳下了石桥,朝着出镇的方向行去。八金待他走远了,对着枪痴问道: “方才那小伙,能接你几招?” 枪痴朝他比了两个手指头,八金点了点头道: “那也快赶上白奇啦,乞财帮这五钱库的就有这等功力了,真不简单啦。” 枪痴听他还在自言自语,拍了拍他肩头,指了指那石桥边的桃溪酒楼,八金会意一笑道: “哈哈,海哥,这可怨不得我了,这香袋可是你自己要买的,如今误了时辰,若是那桃溪酒楼打烊了,你这肚皮想装的桃仁鸡丁,挂炉烧猪怕是没指望咯。路边的烧饼倒是可以试试,哈哈。” 枪痴瞧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贱样,当下也懒得理他,加快了步子朝那桃溪酒楼行去。 八金看他加快了步子,不禁觉得好笑,便在他身后大喊道: “嘿,别走啊,有银子吗你?跑那么快。想吃霸王餐啊你。” 说罢,将那小布袋套在肩头理了理,赶忙追了上去。 到得桃溪酒楼门口,一个身穿黄色麻布短衫的店小二迎了出来道: “两位客官里边请,喝茶还是打尖?” 八金摆了摆手道:“也喝茶,也打尖。” 那店小二躬身伸了伸手,将两人朝那靠溪边的雅座引去,待得两人对桌坐了下来,方才道: “小的瞧两位客官气度不凡,自是坐这靠溪边的雅座观景品茶最合适不过了,两位喝点什么茶,上点什么菜?” 八金见他殷切周到,想必是个是个熟门熟路的店小二,便朝着他问道: “店小二,这桃溪流向何处啊?” 那店小二拿了肩头的粗麻布边擦着酒桌边道: “回客官,这桃溪往西流经求丹谷,出了求丹谷就汇到那九洞河了。” 八金点点头道: “这镇不是叫问卦镇吗,为何卜卦道士没瞧见几个,摆摊卖货的摊贩倒瞧见了一大堆。” 店小二拍了拍胸脯,一脸自豪的道: “客官你这算是问对了人了,这镇上本是有很多卜卦道士的,前阵子都去了那求丹谷了。” 八金又问道: “你怎知都去了那求丹谷?” 店小二咧着嘴笑道: “嘿嘿,前几日我去求丹谷送烧猪瞧见的。” 八金听得店小二此言,想起了先前那啃鸡腿儿的小道士,不禁笑道: “烧猪?这问卦镇的道士都好这一口的吗?” 那店小二也跟着笑了笑,端了那桌上的茶壶朝两人面前的茶碗分别倒了碗粗茶道: “道士吃不吃烧猪小的就不知道了,是那前几日来店里的铁匠嘱咐我送去的,这问卦镇十里八村的铁匠怕是都去了那求丹谷了。也不知最近在造什么大仙,需要这么多铁匠。店里每日的烧猪一大半都被他们买走了。两位客官来的赶巧,今日那卦炉里还剩了一只,要不要切半只给两位尝尝?这挂炉烧猪可是本店的招牌菜,皮脆肉滑,肥而不腻,配上本店的桂花酿可是一绝。” 八金心里想了想,道士,铁匠,有意思,看来馆主估计得不差。赶紧吃完饭去求丹谷瞧瞧。想罢,便端起面前那碗茶喝了一口道: “今日来这桃溪酒楼就是来吃你这店里的烧猪的,不用切半只,就整只上上来,再来盘桃仁鸡丁,醋溜肚片,炒个时令小菜,一壶桂花酿,这粗茶换壶熏茶过来吧,动作麻利些,我这大哥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店小二将那粗麻布往肩上一搭,提了那壶粗茶拱了个手道: “好嘞,马上去给二位客官安排。” 说罢,大声朝着后厨那吆喝道: “溪边雅座,挂炉烧猪一只,桃仁鸡丁一盘,醋溜肚片一盘,时令小菜一碟,桂花酿一壶哟。” 枪痴听得小二的吆喝声,吞了吞口水道: 桃仁鸡丁脆绵软,醋溜肚片滑又弹。 时令小菜解油腻,桂花酿里寻仙意。 八金听他居然吟了首打油诗,大笑道: “哈哈哈,今日这趟出行算是开了眼了,没曾想到你这武痴竟然还有这幅面孔,这又是戴香袋又是吟诗的,真是个附庸风雅的文人雅士啊。” 枪痴听得他冷嘲热讽的,将那背上麻布裹着的游龙枪取了下来放在身旁的条凳上道: “香袋买了就非得自己戴吗?这吟诗也不是只许文人雅士才能吟吧。兴致来了不就随性吟一首了,哪管他风雅不风雅。你这张嘴该闭下了,一路上没停过,多喝几碗茶润润吧,别待会吃烧猪哽住了。” 八金听得他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顿反驳,实在是有趣。心想,这枪痴,平日里就知道追着我比试,今日这难得的机会,可得好好逗他一番,便朝着他问道: “香袋既不是自己戴的,那定当是送人咯,这馆里的男人你自是不会送了,莫非是送给心上人?后院喂猪的王大妈?你这品味未免也太独特了吧,哈哈,跟她结为夫妻的话,你这顿顿都有烧猪吃了,也是门不错的亲事。回去我就帮你向馆主禀报,定要风风光光娶了那王大妈,可不能委屈了别人。” 枪痴听他胡言乱语了一通,懒得接他的话,拿了根桌上竹筒里的筷子,双指一夹,手腕朝外轻轻一抖,只听见那竹筷“嗖,嘣”,直接穿透了那窗外溪边的一株粗树,掉在了那溪水中。 八金瞧他露了这一手,想他自是懒得解释了,便摇了摇头道: “行了行了,每次懒得讲话就用这招,不是扔石头就是飞树叶,一分力都没使,没什么看头。居然会觉得你这疯子有心上人,我也真是太愚钝啦,惭愧,惭愧啊。” 枪痴又从竹筒中拿了双竹筷,八金以为他还要飞筷穿树,正要制止,却瞧见那店小二端着那烧猪朝着这桌过来了,便笑道: “哈哈,原来如此,快吃快吃,吃完了赶紧办事情,今日还得回去复命,别误了时辰。” 那店小二放下那只烧猪后,又转身去提了壶换好的熏茶和一壶桂花酿放在桌上拱手道: “两位客官慢用,这剩下的几个菜也马上就来,这烧猪要是吃不完,待会可切成薄片拿油纸包走。有什么需要使唤小的便行了。” 八金提着那酒壶在枪痴和自己面前盛了半碗酒道: “吃得完,我这大哥饭量大,吃得也快,剩下几个菜也快些上吧。这饭要是吃到一半没菜了,这银子可就要少赚啦。” 那店小二躬身笑道: “客官说得对,小的马上去催,您二位先慢用着。” 说罢,朝着那后厨奔去。 此时将近午时,酒楼里只有几个零散的宾客,角落里坐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正在独酌,眼神时不时瞟几眼八金这桌。店小二去那后厨催促了一番,八金桌上的几个菜陆陆续续上齐了。两人将那桌菜吃了个干干净净,又要了壶桂花酿,饭饱酒足后,付了食钱,谢过了那店小二,出了酒楼朝着求丹谷行去。 二人沿溪行了约五里地,便瞧见了那傍溪而立的山谷,枪痴指了指左侧的山峰细声道: “左边那座,先去山脚,我来引开他。” 八金点了点头,二人朝着左侧那茂盛如蓬的山峰行去,到得山脚下,只见那一片乱石草地上,一个身穿红褐色麻布衫的小胖墩,一手从别在腰间的小布袋里掏出几个石子丢过头顶,另一只手挥着把粗制的木刀在空中劈了几下,只听得砰,砰,砰三声,石未落地,便中刀锋,刀刀劈中,刀势干脆利落,毫不拖沓。八金看了枪痴一眼,上前蹲身笑着问道: “小娃娃,几岁啦?怎么一个人在此练刀?” 那小胖墩停下来看了看面前的八金,又从小布袋里抓了把石子道: “这最后一把劈完再告诉你。” 说完将那把石子丢过头顶,八金抬头一瞧,五颗,只听得砰,砰,砰,砰四声。那小胖墩摇了摇头道: “五颗还是太勉强了,还要练。” 说罢,将那木刀放在一旁,解下那腰间的小布袋蹲在地上开始捡小石子,边捡边道: “你们两个叔叔不是这村的,这村的人我都认识。我也不知自己几岁了,可能八九岁了吧。在这练刀是因为村里有几个臭屁虫看我义父义母因病离世了,便总欺负我,等我能劈五颗石子了,就一人一木刀,脑门每人劈个大包。让他们也尝尝被欺负是什么滋味。” 八金听他说得愤慨,又是个孤儿,心里顿时生出了股同情。细细看了看这小胖墩,额头饱满圆润,眼神清澈,眉宇间透着股英气,是个乖巧的小娃娃。便接着问道: “你亲生父母呢?” 小胖墩起身四处瞧了瞧道: “也许像方才那袋石子样吧,定是不在这一片了,我不去寻他们,他们自是不会过来寻我的,石子无情也无根,我也认不出方才那几颗了。就是寻到了,也未必有这新捡的几颗瞧着顺眼。” 八金听他小小年纪说话如此透彻,倒像是看透了凡尘俗世,不禁心里一酸,又接着问道: “你练刀多久了?这村里没有其他人照顾你吗?” 那小胖墩答道: “练了五六日了吧,这村里人不多,我义父义母本就年纪大了,跟村民们没什么往来,那五个臭屁虫倒是挺照顾我的,经常来毁我的菜园子。等我练成了这劈脑门的绝招,他们定不敢欺负我了。” 枪痴站在旁边一直听着,也不搭话。拿了块巴掌大的石头走到那小胖墩跟前蹲下身,手中暗劲一握,巴掌大的一块石头咔咔嚓嚓的全散成了整齐的小石子。枪痴将那把石子堆在小胖墩跟前笑了笑,拿了其中一颗甩手对着左侧一扔,只听得咔嚓一声巨响,左侧合腰粗的一株樟树应声而断。枪痴拍了拍手起身对着山峰上指了指,便朝着那边去了。 八金不耐烦的朝他挥了挥手,待他走远了后,对着小胖墩说道: “这叔叔烧猪吃多了,是个疯子,整日里就知道吃肉喝酒,他现在要去那山里打点野味晚上下酒,待会等他回来教你怎么劈五颗石子,如何?” 那小胖墩收了面前那堆石子放到小布袋里,点了点头道: “这叔叔挺厉害的啊,这山上可没什么野味,只有铁匠和道士,运气好倒是能遇见野兔,先去我家吧,菜园里还有些青菜,我们还可以去这林里采些菌菇。等他回来我炒些小菜给你们吃,你们教我劈石子,我请你们吃饭,互不相欠。” 八金瞧他一副有恩必报的小大人模样,不禁觉得好笑,点了点头,便跟着那小胖墩结伴朝着村落的方向行去。 第六章 游龙破海十三枪 第六章游龙破海十三枪 求丹谷左侧山峰山腰处,一条七绕八拐的山道通到一座道观口,道观大殿前,左右两侧搭着两排锻灶,每个灶前都立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铁匠,正在那上上下下挥着大锤小锤,钉钉铛铛的敲着那齐腰打铁桩上的铁丕。炉子里喷着腥红的火焰,一个黝黑的铁匠正用铁钳稳当当的夹着块烧红的八角铁丕,伸到那灶旁备着的一缸猪油里,只听得“呲啦”一声,那缸面上倏的升起一阵白烟,缸内的猪油咕噜咕噜的冒起了泡。待到白烟散去,那黝黑的汉子从猪油里夹起那块漆黑的八角铁丕,走到那大殿前的平地上,盖在了一个圆形的铁鼎上,铁鼎中部有一方圆孔,细细一瞧,原来是鼎丹炉。 顺着方才那鼎丹炉向大殿瞧去,一路去向大殿前的平地上,齐整整的摆着许多锻好的丹炉。大殿内既无偏殿,也无法坛,道家神像也无一尊,四面都开窗透着风,偌大的殿内连幅道门祖师的画像都未悬挂。倒是殿内齐刷刷的摆了许多冒着青烟的丹炉,每个丹炉前都有个道士坐在那炉口,添着材控着火观着丹变。 大殿后方靠山柴屋内,一个青衣道袍的道士正躬身拱手,立在一背上交叉绑了两个细铁筒的黑袍男子身后,那青衣道袍的道士细眉小眼,薄耳长面,头戴顶莲花冠,一脸阴险的从道袍内掏出个青瓷瓶,递给那黑袍男子道: “血戟鬼王,加了竹麻草后才炼得这五颗,炼一颗毁十鼎,这一月也才炼得五颗啊,先前没加竹麻草的那些都未聚成型,这几颗好歹也算是有个丹型了。” 那血戟鬼王转身接了那青瓷瓶,拔了瓶口的布塞,将瓷瓶里的丹丸倒在掌心瞧了瞧,五颗黑紫色的丹丸,长尖扁方,似那散碎石子般有棱有角,说不出的怪异。血戟鬼王仔细瞧了片刻,又将那五颗丹丸塞回瓷瓶,塞好布塞递给那青衣道袍的道士道: “紫阳道长,炼成这魔鳞易脉丹的丰功伟绩自是少不了你的功劳,这五颗就先赠给道长吧,此处情况本王会禀明乌左使,这炼丹之事还需劳烦你几年。待领主神功大成,你紫阳道长必是最大功臣,莫说这道门门主,那毁天三尊之位你也可坐得啊。” 紫阳道长接过那青瓷瓶塞到道袍衣襟内,满脸堆笑着道: “多谢血戟兄赐丹,血戟兄切莫戏言啊,那三尊杀神般的人物贫道是极为尊敬的,只盼能为领主贡献点绵薄之力,邀功上位之事可从未动过半分念头啊。” 血戟不答他,去向墙角取了立在那的一对短戟,只见那短戟枪尖泛着寒光,两边月牙形的锋刃隐隐中透着股血色,赤火铁打造成的戟身朱红锃亮,煞气十足。血戟将那对短戟背手交叉插进了那背后的细铁筒中,转身对着紫阳道长道: “方才跟你过了几招,你虽是隐藏了实力,但也瞒不过本王,如今有了这魔鳞易脉丹,这道门门主之位必是你囊中之物啦。事成之后,领主面前本王定会替你美言几句,丹丸也自会有人定期来取,你只需按计划行事,一切皆在我魔狱林掌控之中,切莫走漏了风声,不然本王也保不住你啊!” 说罢,出了柴房,直接从那靠山处飞身跃下,踩得那树枝咔嚓断裂,片刻便消失在了树影之中。瞧得血戟身影远走,紫阳道长从衣襟内慢悠悠的掏出颗圆溜溜掺杂着丝丝金色的黑色丹丸道: “他娘的邪人,想拿本道爷试丹,九洞真人的功法都被道爷寻到了,魔狱林也不过是本道爷的踏脚石,哈哈哈。” 柴屋靠山的一株粗苦槠树顶端,枪痴正坐在那树干上,隐在那茂盛的树叶中,嘴里叼了片叶子,看了看下方的紫阳道长,摇了摇头,待得他去向了那大殿。枪痴便拂手轻轻拨开了身前的树枝,脚底轻轻一蹬,从那苦槠树顶端飘身跃到另一株粗树上,踏着叶片,追着那血戟鬼王的方向而去。 枪痴提气急奔,不消片刻便听到了那血戟踩断树枝的咔嚓声,心想到了山脚再动手,免得这道观里那阴险的紫阳道长察觉。便一路压了气息跟着血戟到了山脚,刚到山脚,那血戟猛地一个转身从那树上往后倒身一跃,肩头一抖,背上两柄短戟“锵”的一声冲筒而出,血戟双臂一伸,握住那对短戟凌空猛劈了个交叉,只见两道寒光一闪,呼呼两声破风声,寒光便如摧枯拉朽般劈卷着断枝残叶朝着那树林里冲去,只听得“咔嚓咔嚓”四处响着树枝的断裂声,忽地一阵气浪声“嘭”的一爆,咔嚓声戛然而止,林中传来一阵响彻山林的大笑声: “哈哈哈,好兵器,化气成形,有点意思。” 只见那飘散的断枝残叶中,一道身影背着光,宛若神佛凌空而立,那身影轻吸了口气,双掌画了个圈,将那四周一丈内的断枝残叶用气劲扯成了个圆球,双掌气劲一压,那圆球顿时缩小了半分。那身影继续运掌,将那圆球扯到胸前,掌心猛地向前一推,只见那圆球如离弦飞箭一般“嗖”的一声朝着那血戟奔去。血戟还未落地,无处借力变向,瞧那圆球来得甚是霸道,只得将手中那对短戟舞得如风车般密不透风,呼呼作响。圆球“嘣”的一声巨响,砸到了那戟影风车上,断枝残叶四处飞散。血戟只感胸口一震,虎口崩裂,双戟险些脱手。圆球砸得他身形猛地一坠,眼看着即将背部着地,血戟急忙将那双戟向地上一插,双腿落地屈膝,顺势借力往后散劲,退得三丈远方才稳住身形。血戟吐了口浊气,看着那乱石草地上的两道深深的戟尖泥印,脸色煞白的瞧着那道身影踏风而下,背手立在了一株乱石草地上的断樟树上,正是那枪痴。血戟拔起双戟横在胸前问道: “阁下是何人,为何跟踪我?” 枪痴双手抱在胸前答道: “能觉察出我跟在身后,还是有点本事的,血戟鬼王,还有什么绝招,快快使出来,不然就如这断树般齐腰横断啦。” 血戟听他叫出自己名号,心想,哪里来的这疯子,如此恐怖,功力只怕比那毁天三尊还要高出几分,今日不赌上性命,怕是要交待在这疯子手上了。当下下定了决心,猛吸一口气,戟柄头朝脐上七寸的鸠尾穴一点,片刻后只见得他浑身肿胀血红,双目密布血丝,宛若一尊血色鬼王,骇人之极。 枪痴瞧他身起异象,依旧气定神闲的道: “封鸠尾,冲肝胆,震心肺,气血停滞,经脉肿胀,功力大增,有点看头,果然是魔狱林的邪门歪道,你这功法怕是半柱香就要爆体而亡了吧。快快出招吧,今日就用单掌对付你,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血戟瞧他背上负了兵器,却不使出来,还道用单掌应对自己,被小瞧得甚是恼怒。当下左腿向前屈膝成弓,右脚猛地一蹬,“嘭”的一声,脚底气劲炸出个泥坑,溅起一堆泥石,双戟一挺,身子如巨石般朝着枪痴急冲而去,“倏”的一声双戟便刺到了枪痴跟前。枪痴脚定在原地,侧身往后一仰,左脚向旁一踏,躲过双戟挺刺,单掌对着他右边的戟柄一拍,顿觉得那戟柄有些发烫,便收了掌劲,足尖一点,往后跃出数丈。血戟赶忙侧身变向,右手单戟追着枪痴刺出,左手运气粘着另一杆单戟在掌心飞速翻滚,呼呼呼呼的转出了个朱红色的尖椎风,看来是个后招。枪痴不紧不慢,单掌轮了个半圆,往前一推,只听得阵阵浪潮声,朝着血戟哗啦啦的卷去,血戟只感到那掌劲还在三丈外,已压得面部滚热生疼,当下散了左手的气劲,提戟疾舞,狂劈猛扫,破了那阵掌劲。旋即双腿猛地一蹲,挺了双戟咚咚咚咚的朝前连刺数戟,只见得数十道两丈长的如锥尖风裹着飞石乱草朝着枪痴刺去。枪痴也不闪避,脚底运劲一踏,震得周遭地上的大小乱石腾地而起,掌心朝下运劲一引,将那周身乱石引到身前,单掌飞速画圆,将那乱石抡成个一丈的圆盘飞速急转的挡在胸前,只听得尖风撞在石盘上叮叮作响,一阵石屑飞散,白尘乱飘。 那血戟此刻身上已转成紫红色,大口猛吸猛吐,想是经脉即将爆裂,见得自己拼了性命的几路颇为自傲的猛招,都被枪痴如此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心头不由得胆战心寒,当下提了那双戟跃到空中,凌空而立,鼓气张口大喊道: “气血逆行化血戟,双戟碎山魔神避。” 枪痴瞧他身上冒出滴滴血珠,戟柄上呲呲的散着白烟,想是蓄功到了极致,当下便收了掌劲,散了那圆石盘,留了把石子握在手心抬头看着血戟道: “又是中看不中用的一招,经脉欲裂才立得这屁点高,还他娘的吟诗,此等烂招何须闪避,就用手心这把石子接你最后一招,送你去那地府做个真鬼。” 血戟听他如此轻言蔑视,极其气愤,将那双戟举过头顶,运气逆行气血,只见得他周身血雾一喷,双戟随后猛地劈下,一道五丈长的紫红血刃破空而下,凶厉异常,的确具有碎山之威。枪痴凝神聚气,抓了那把石子抬头一扔,单掌朝空中运劲一握一拉,只见那堆石子被气劲一引,排成了根长条形,宛若一杆断石枪,枪痴单掌手腕一翻,掌劲朝上疾速一推,只见那断石枪疾行破风般朝着那紫红血刃奔去,只听得“铛”的一声巨响,那五丈长的紫红血刃便被断石枪冲散成了血雾,那石枪仍未散形,依旧如疾风般朝着那空中的血戟刺去。忽地一道身影从左侧疾奔一跃,抱着那半空中已丧失神志的血戟躲过了那夺命一枪。 那身影落地后,急忙运指如风的点了血戟掌心的劳宫穴和腿上的伏兔穴,又从衣襟里掏了颗黑色丹丸塞到他嘴里,将他扶在一旁靠树躺下,起身朝枪痴道: “七绝武痴的枪痴,掌劲化形就有如此神通,那背上的游龙枪莫不是能劈山裂海,今日定要领教几招啦。” 枪痴瞧了瞧着眼前穿黑锦袍的男子,灰发刀眉,鹰目高鼻,一脸凌厉煞气,腰后斜插了把黑柄环首刀,正是那之前桃溪酒楼的独酌男子,便朝着他道: “终于是现身啦,赶来替你这小辈收尸吗?” 那灰发男子不答他,抽了背后的黑柄环首刀横在胸前,只见那环首刀刀身乌黑,一边刃口泛着青绿色,另一边刃口泛着淡蓝色,说不出的怪异。灰发男子双手握刀,足尖一点,飞身跃起,凌空朝着枪痴正反劈出两刀,只听得“轰轰”两声,两道十丈长的巨大刀影,一道青绿,一道淡蓝,夹着滚雷之声破空而下。枪痴右脚往身后一勾,那身后麻布里的游龙枪银光一闪,破布而出。枪痴足尖轻点,飞身一跃,右手抓住枪身往回一拉,左手顺势一把握住枪身,身形往后足不沾地的急退。边退边朝着那乱石地连刺数枪,只听得阵阵“嘭嘭”巨响,那乱石地一个接一个的深坑炸裂开来,炸得泥散石飞。退得七八丈远,枪痴凌空一个翻身,枪头一抖,挺枪往前一刺,只见一道合腰粗的枪风裹起那方才的散泥飞石,聚成一条粗余一丈的巨龙盘地急游,枪痴枪势未尽,枪头朝上一挑,只见那七八丈长的泥石巨龙猛的昂首直立,“嗷”的一声龙吟,朝着那两道刀影疾飞卷去。只听得“铛铛”两声,一阵气浪“嘭”的一爆,刀影消散,泥石龙断作三节散落在地。那灰发男子被这泥石龙震得气血狂走,几欲吐血,仍是强行压住了后才飘身落地。 枪痴瞧着散在那地上的一段泥石竟冒着白汽,泥面上泛着一层白霜。又看了看灰发男子手中那柄环首刀,单手提枪,声若洪钟的指着他道: “功夫不错,你这身手想必就是你身后那小子口中的毁天三尊吧,看来你们魔狱林够谨慎的啊,事事都是位高权重的头领亲力亲为。今日就都留在这儿吧,这求丹谷可是块风水宝地,死在这也算是借了方乐土让你们归西了,来世记得做个药农来此济世还债。” 那灰发男子大笑道: “哈哈哈哈,果真如传闻一般,招式凌厉霸道,刚刚那招想必就是游龙破海十三枪的地龙卷凡尘吧,甚是凶暴啊。这余下的十二枪我看今日是接不了了,先救救你两位好友吧。” 说罢,忽地提气往右一跃,侧身对着那右侧树林里横挥数刀,但见那刀气四溢,一片片淡蓝色的刀芒朝着那树林里飞空横切去,只见那树林里茂密的大片粗树齐刷刷的断成数节,灰发男子又将那环首刀猛地插入地面,转了个身朝着枪痴赶来的方向猛地一抬,只见那地面忽地炸开一道一丈长的裂缝,朝着枪痴脚下延伸去。枪痴足尖朝地面一点,跃到半空中,脚底踏风而行,朝着那树林飞速奔去。灰发男子见引开了他,赶忙提气疾行,抱着那血戟鬼王,收了他那对赤血双戟,朝着谷外疾奔去。 枪痴奔到那树林内,在那片断树残枝中几个跳跃,陡然瞧见眼前两丈远一个身影,正是那八金,但见他双臂乌黑横挡在胸前,身上的青麻短衫碎作褴褛,披头散发,胸前几道深深的刀口。赶忙上前扶着他半躺下,双指搭着他肩井穴运着气劲,方才看向他身后护着的小胖墩道: “小胖墩,你这八金叔叔打小也是孤儿,自是对你同情呵护,若不是为了护住你,以他的身法,这刀芒怎追得上他,话说你们两个为何在这树林里?” 八金摆了摆手,咳了两声细声的朝他说道: “你和那血戟斗的时候,我和他正在这摘菌菇,小胖墩看你神功惊人,自然是想观赏一番,那黑锦袍的斩天尊者定是一直在尾随我们,看得那血戟快要丧命,这才出手。若不是臂上这副馆主赐的玄金护手,今日恐怕就交待在这了。” 枪痴继续运着气劲,看了看八金胸前的伤口,伤口边缘泛着白霜,另一只手掌运了个热浪劲悬在那伤口处缓缓移动,嘴里念道: “原来是斩天尊者,居然跟了你们,果真是邪派作风啊。无妨,死不了,白奇老哥这沸海热浪掌刚好拿来给你疗伤,先在这谷里养几天伤再回去复命吧。” 八金微微点了点头,朝着小胖墩道: “小胖墩,你即无父无母,又想学武,今日又与我有这舍命交情,不如就拜了你罗玄海叔叔做师傅吧。” 那小胖墩看着八金因他身受重伤,本就内心愧疚不已,听得八金此言,毫不迟疑的双膝跪地,朝着枪痴磕了三个响头道: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竹缺一拜”。 八金和枪痴对望了一眼,枪痴看向那小胖墩点了点头道: “起来吧,看来真是天意啊,遇缺而收,遇缺而救,原来说的就是你这小胖墩。那小道士看来也是个高人啊,竹缺,等你八金叔叔养好伤,就随师傅和八金叔叔一起去油茶城,这求丹谷也不是个学武之地。” 竹缺点了点头道: “嗯,师傅,我去那边摘点刺儿菜拿来给八金叔叔止血。” 八金和枪痴朝他点了点头,看着他朝着那堆刺儿菜走去,枪痴笑道: “这八进馆里又多了号人物啦。” 八金眉头紧皱苦笑道: “你在他面前又是碎石又是断树的不就是想收了这奇才为徒吗?看中了便是缘分,进了八进馆就都是一家人了,莫要打骂他,这娃娃命苦心气高。” 枪痴看他神情痛苦,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运劲给他疗伤,不再接话。 求丹谷潺潺流动的桃溪水面上,一个身穿黄灰旧葛布褂子的银发白须老头,正双脚踏在一竹篓上,背后斜插了根一丈长的绿色竹竿,顺溪而飘,手里拿着条树枝串着的烤鱼,边啃边道: “尊美味呀,有这罗家小鬼在,这天下看来还可太平几年啊!” 第七章 僧门早斋 第七章僧门早斋 “铛~铛~铛~”三声空悠悠的晨钟声从云雾中的天象山传来,天刚透亮,一抹轻纱般的橘红日出穿过云雾,照在那口兀立在山顶的巨大洪钟上。青铜制的巨大洪钟迷散着古朴的赤黄光芒,宛若佛光普照,惠泽众生。 头顶九颗戒疤的敲钟和尚立在那洪钟旁,闭眼听得钟声远去后,右手扶稳了那撞钟锤,左手成掌举在胸前定了定神,吸气收腹,张着一口醇厚绵长的嗓音响彻云霄的缓缓道出: “梵钟鸣,菩提生;百象出,苦海沉;出浮生,入净土;了尘缘,断凡尘。” 那敲钟和尚使了内劲道出的梵音,声声回荡在天象山顶,如那洪钟般穿透云雾,随着方才的晨钟声去了。 薄雾下后山的一排禅房,禅门“吱呀,吱呀”的一扇扇推开,一个个身穿青灰色僧衣的武僧从那禅房内接二连三的奔出,朝着天象法场上行去。 领头的两个六戒疤的武僧,一个浓眉大眼,愣头愣脑,另一个细眉细眼,神色自若。那浓眉武僧伸了个懒腰,用手拍了拍打着哈欠的嘴道: “大师兄这钟敲得可真准时,八个年头了,一天都没落下,每日早我们一个时辰起床练功,难怪能练成百象力,再这样练下去怕是要进那山顶的轮转洞和那几个老师伯参枯坐禅了。” 说罢,双手撑在腰间转了转头颈,侧身咧嘴对着那细眉细眼的武僧笑道: “嘿嘿,圆易,到时空玄师傅必定会让你去敲那口起床钟,你可得晚点敲,让我们这师兄弟们多睡会。” 那细眉武僧斜眼瞟了他一眼,继续边走边道: “唉!这就是你只差一步到百象的原因,睡得太少了,没有好生休息。若是让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你必是这僧门第一高人了。” 浓眉武僧听出圆易挖苦之意,不禁面露尴尬,呵呵笑了两声道: “呵呵,这僧门可不只有我悟明爱睡觉,那锁经楼的宗德师弟可是更胜我一筹,若不是我慧根不如他,那锁经楼的闲差必定要抢来做了,每日不止多睡一个时辰,还隔那斋堂近,今日起床就吃得到热乎的酸菜卷和那鲜香的菌菇素面。哪像如今这般,身子骨还未醒透,就得到这法场上盘坐一个时辰,真是众生不平等啊!” 圆易听得他抱怨了一大通,心下想着劝说引导他一番,思索了片刻便道: “大师兄每日练功五个时辰,你每日练功两个时辰,宗德师弟打小除去练功休息,都在苦读经书,方才在这个年纪就看遍悟透了那锁经楼的所有典籍,还可与苦渡法师论法讲经。你如今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每日斋堂备的些什么斋食。唉!众生本平等,业障有浅深。会错如来意,自当留凡尘啊。” 悟明听得他此言,自知辩不过他,便挠了挠头呵呵笑了两声,不再作答,继续朝着法场行去。片刻后二人行到了法场边上站定,身后的武僧们各自去向了法场上的一百零八只铜象旁,双手合十立在了旁侧。 敲钟和尚见众武僧都到了法场,便提气从山顶一跃,踏风而下,穿行云雾间,宛若神佛般飘身落在了法场正中那株千年菩提树上的一根粗枝上,悟明瞧得呆了,不禁赞叹道: “这就是百象力的浮天步法,真是好生威风啊。” 圆易瞧他一副呆傻的神情,拍了拍他肩头,轻声呵道: “还不赶紧去树下盘坐运气,是想尝尝大师兄的脑瓜嘣吗?” 悟明大眼一张,赶忙和圆易几个起落跃到那菩提树下,两人对向盘地坐下,双手合十,闭目盘膝,体内气息缓缓流转,鼻吸新嘴吐浊,心念百象诀,纳气入百穴。 敲钟和尚神情庄重,双手合十定在胸前,定神看着法场上的众武僧,声如洪钟的张口道了一句: “起百象,定丹田,气轮转,扩百脉。” 梵音刚落,只见得那法场上铜象旁的一百零八个武僧,齐刷刷“倏”的转了个身,马步一扎,伸出双手往回一拉,握拳贴在腰间。深吸一口气,双臂猛地朝前一伸,双目一睁,双掌“嘭”的抓牢了那铜象双腿,嘴里震天响般的齐呼了个“起”。便将那千斤铜象举到了胸前,双臂朝天一甩,将铜象抛过头顶,单脚往旁侧一踩,双掌朝天举过头顶,腰间猛地一坠,双肘一屈接住了那坠下来的铜象肚子,脚心运劲一定,双膝缓缓半蹲,举着那千斤铜象闭目定在了那法场上。 威风凛凛,泰然自若的敲钟和尚见得众武僧已举象入定,便也盘膝坐在了那粗枝上,闭目合十,静坐运气行走八脉。 日头此时已跃出了天际,云海中穿透出的金黄霞光照在那些半空中的铜象上,一头头铜象散着赤黄的古朴光芒,宛若百象西行,迎佛救世。 天象山腰的僧门斋堂,后厨内烟熏火燎,一群杂役僧正在做着早斋。靠西墙的一排土灶上架着几口大锅,一口大锅内翻滚着热腾腾的白粥,米香四溢。另外两口上架着高高的几层蒸笼,蒸笼内飘散出缕缕白烟,想必蒸的正是那悟明口中所说的酸菜卷。拐角靠东墙那口大锅里烧着一锅滚烫的热水,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水泡。 东墙长条枣木桌前的几个杂役僧正在揉扯着面团,摔摔打打,咚咚作响,白色的面灰四处飘散。长条枣木桌上的几张大竹匾里,堆放着许多拉扯切好的面条,根根圆滚,粗细均匀。 墙角水缸前的一名杂役僧正坐在一大筐洗净的新鲜菌菇和青菜叶旁,手里端了一钵泡在水里的菩提叶,正在一片片的摘了叶柄细细洗净,嘴里念叨着: “宗德师兄交代的好差事,每日一钵菩提叶,片片洗净,好不累人啊,自打那追藏小师弟进了这僧门,这地上的落叶都落得了个好去处,都进了他那腹中转了个轮回。” 长条桌前一个正在揉面的精瘦杂役僧听得他此言,扯了手中的长面团甩了两下笑道: “哈哈,觉清,我瞧那追藏小师弟有趣得紧啊,看着有了八九岁的年纪,却还在牙牙学语。唉!也不知父母是谁,弄得这前几年连个教说话的人都没有,幸得进了这僧门,也算是有了个安身之所吧。” 那洗菩提叶的觉清从那矮竹凳上起了身,端了那钵菩提叶走到水缸旁盛洗菜废水的杉木桶前,单掌张开轻轻压住了那钵盂沿,将钵盂内的水透过指缝缓缓倒入了那杉木桶内。又将那钵菩提叶倒在了一张漏匾上细细铺开,这才转身对着方才答话的精瘦杂役僧道: “正凡,我这活做得够细致吧,我们这杂役僧也只能做点分内之事关切这小师弟啦。还有半盏茶的功夫就开早斋了,那三彩饺子快些做了上蒸笼吧,别误了香客们的法事。” 揉面的几个杂役僧点了点头,手上麻利的忙活了起来。觉清从那竹筐内拿了颗小南瓜和颗青白菜放在案板上切成了碎末,又在灶台一个白瓷碗里抓了把黑芝麻,放在石臼里磨成了粉后倒在了个小瓷碗里,侧身将方才的南瓜末和青菜末也放在石臼里分别捣成了泥状,分装在了另外两个小瓷碗里。 觉清双手捧了那三个小瓷碗放在了揉面的长条枣木桌上,朝那正凡点了点头后,便端起桌上那几张盛着面条的大竹匾,去向那口烧着滚水的大锅旁,叠放在了旁侧的竹架上。又从竹架上取了几张木托盘放在了灶台上,往每张木托盘里摆上了八只大碗。 做完了这些琐事,觉清便站定在那口水气缭绕的滚水大锅前,闭目合十念了遍《佛说五蕴皆空经》。刚念罢,便听得那斋堂传来三声“笃,笃,笃”的厚实木鱼声,是开早斋的号令。 后厨这群杂役僧赶忙将大锅内翻滚着的白粥用大勺舀到了几个大木桶里,又将那两摞蒸笼一层层揭开,用竹钳夹了里面的酸菜卷出来堆放在了备好的两个大木缸里,这才两两结伴抬了那白粥和酸菜卷去向了斋堂。 后厨这边只剩了觉清和正凡,觉清正在那滚水锅前煮着素面,正凡取了张白瓷碟盛了包好的黄青黑三彩饺子各两只,又在竹架上取了个小蒸笼将那碟三彩饺子上小锅蒸上了。 盖上蒸笼盖安置妥当后,正凡转身将那筐洗净的菌菇和青菜搬到了挨着觉清的大锅旁,将那大锅上剩的一层蒸笼取下和方才的摞在了一起。 蒸笼下的大锅内还在“咕噜咕噜”的冒着水泡,正凡抬起那筐菌菇和青菜抖了一半在那铁锅里,用铁勺压了压后,又取了九格调味盒在那木托盘的八只大碗里匀称的洒了些细盐,酱油,豆渣粉和芝麻油。 觉清瞧着大碗里的调味料都已备妥,又瞧了眼另一口锅里翻滚的菌菇和青菜,这才拿了铁勺每个碗里舀了小半勺锅中的面汤搅了搅,另一只手夹了长竹筷在锅里搅起一团团面分放到了每只大碗里。这边的正凡也用竹筷在面前那口大锅里夹了些烫熟的青菜和菌菇平铺在了面上,又在每碗面里舀了一小勺醋。两人添材加水,配料舀汤,夹面铺菜,不消片刻,便将那几张木托盘里的大碗内都盛满了菌菇素面。 斋堂传来八声云板声,是僧众们进斋堂的号令。送斋食的几个杂役僧陆陆续续回到了后厨,每人端了张盛着菌菇素面的木托盘又去向了那斋堂,来回几趟,便在那斋堂的长条席桌上齐整整的摆满了一排排大碗,白面清汤,片片翠绿,好不壮观。 觉清和正凡做完这最后一道早斋后,稍稍收拾了下灶台,在水缸里舀了瓢水洗净了手后,便结伴去向了斋堂。 斋堂的僧众们已双手合十依序就座,偌大的斋堂内座无虚席,青灰色僧衣的武僧和茶褐色僧衣的法僧们井然有序的沿桌而坐,庄重肃穆,止语无声。行堂法师缓缓敲了三声木鱼,僧众们细细齐声念了遍供养偈,便开始用早斋。 后厨的杂役僧们每人提了只木桶穿行在席桌间,拿了竹钳和木勺给僧众们面前的空碗里夹酸菜卷和添白粥。杂役僧们提着木桶在席桌间行堂三次后,先用完早斋的僧众们起身合十朝着他们作了个揖,便各自拿起面前的瓷碗竹筷去向斋堂的水缸边洗净了,又回到席桌前将瓷碗倒扣在了面前。众僧皆用完早斋后,又齐声念了遍结斋偈,便列队依序出了斋堂。 正凡领着几个杂役僧留在了斋堂,拿了粗麻布将斋堂内的条桌条凳细细擦净。觉清独自拎了两只空木桶先回了后厨,舀水净手后,将那漏匾上的菩提叶一片片拣起装到钵盂中,正要拣完,听见后厨侧门传来疾走的脚步声,抬头一瞧,两个身穿茶褐色僧衣的法僧一前一后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后厨,前头胖乎乎的法僧大口一张朝着觉清喊道: “苦渡法师的早斋做好了吗?” 觉清双手合十做了个揖,指了指那灶上飘着白烟的小蒸笼道: “小火蒸了半柱香,已经熟了。” 那胖僧膀子一甩,走向竹架旁取了张木托盘,抓起长条桌上的一张粗麻布包了蒸笼的扶柄,从灶上取下了蒸笼放到了托盘上。又将那粗麻布朝着灶上一扔,便和一同来的法僧抬着那托盘高举过头顶,出了斋堂步伐飞快的朝着千佛殿奔去。 觉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拿了灶上那张粗麻布去向了那张枣木长条桌旁,揉了个面团做起了杂役僧们的早斋。约莫一盏茶后,正凡领着杂役僧们从斋堂回了后厨,瞧得灶上的小蒸笼不见了踪影,便朝着觉清问道: “今日也是圆满那胖子来取的?” 觉清抬头笑着点了点头,正凡反手按了按自己右侧肩头道: “圆满圆满,德心未修,如何圆满?也不知苦渡法师怎么收下了这胖子为徒,瞧他心境,还不如那识礼有趣的追藏小师弟,真是弥勒身,鸡肠心啊。” 觉清抓了把切好的面条抖散在竹匾上,笑着说道: “行了,都是僧门师兄弟,各有业障,何需挖苦,快些熬些白粥,煎盘豆腐,宗德师兄估摸着快来了。” 正凡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道: “得嘞,管那胖子如何,追藏小师弟的早斋可缺不得,今日若是碰到了定要教会他叫我正凡师兄,哈哈。” 觉清和其他几个杂役僧哈哈笑了几声,便各自去向灶台前忙活了起来,添材加水,切菜煮粥。 锁经楼左侧的禅房内,追藏正坐在张小竹凳上翻着本《僧门百佛图》,腹中忽地“咕咕”叫了两声,那床榻上睡得正熟的宗德猛地一起身,大喊了一句: “给我留一个,给我留一个。” 追藏睁大眼睛笑着看着他道: “宗德师兄早。” 宗德挠了挠头,双手搓了几下面颊笑道: “哈哈哈,早早早,好饿的梦啊,追藏饿了吗? 追藏眨眨眼歪头拍了拍肚子道: “饿啦。” 宗德起身打了盆水擦脸漱口倒掉后,蹲下身子摸了摸追藏的头道: “你先擦脸漱口,师兄这就去斋堂取早斋,今日我们尝尝正凡师兄做的香油煎豆腐,绵软顺口,美味非凡啊。” 追藏点了点头,宗德又打了盆水放在了一张小方凳上,拿了条面巾递给他,便出了禅房去向了斋堂。 第八章 宗德大学士 第八章宗德大学士 天象山如来大殿后方,一座大殿平地兀立,青瓦灰墙,高大雄浑,道不尽的古色古香。殿前长长的青砖石板路两旁长满了一寸高的青草,绿毯似的青草中冒着些许黄蕊白瓣的小花,散开在各处。青草地上散落的栽种着几颗小叶黄杨,片片小叶似新芽,瞧着清心定神,明目去烦,是处禅意悠悠之地。 殿内靠墙两边层层叠叠的木架上,密密匝匝端坐着各方香客居士财施的一尺高的镀金如来,菩萨,罗汉上千余尊,由此得名千佛殿。 进殿处供奉着一尊五丈金身弥勒,双耳垂肩,肚大腰圆,盘坐扶膝,笑口盈盈。金身弥勒前的供桌上摆满了几排长明灯,灯座下压了张张黄纸,纸上浓墨写满了祛病,求子,富贵,平安之类的祈愿及香客的生辰姓氏。 阵阵檀香飘散在那大殿内,千尊佛像前最下层的木架上,朵朵莲花油灯灯火飘摇,丝丝白烟缭绕在那千尊佛像间,宛若那白云之巅上千佛齐参禅,悟道求心明。 世人都来这僧门求平安保富贵,哪知凡尘有因果,命由本心定。世间众生一世皆在受着凡尘的福报,一世也在受着凡尘的苦果,福报苦果本共存,又何来求福避苦之说,皆是心未定,人自扰。 菩萨皆由凡人铸,缘何事事求庇护。 心诚福祸皆由佛,随心福祸避不过。 大殿后方东边禅房内,两个法僧正双手合十跪在一盘坐在罗汉榻上的黄袈老僧身前。老僧眼眶深陷,骨瘦如柴,面上一派祥和,双目却透着精光,一副捉摸不透的神情。 黄袈老僧侧身拿起小方桌上的一双竹筷,夹了一只面前白瓷碟里的黄色素饺送到嘴里嚼了嚼,眼含笑意点点头吞下了,又将那余下的五只素饺一只只送到了嘴中吃完后,便将那双竹筷横放在了那张白瓷碟上,面色愉悦的端了方桌上的一杯清茶喝了起来。那跪在罗汉榻前的胖法僧瞧得老僧用完了早斋,便开口说道: “苦渡师傅,今日冬青城城主派了那卫城相来寺中祈福,正在论法楼候着呢。如来大殿上还跪着几十名香客,要皈依三宝做居士。依小僧看师傅您还是先接待冬青城的卫城相吧,那可是尊大财神。” 苦渡法师放下手中那杯清茶,理了理脖上的念珠问道: “圆满,冬青城距天象山多少里?” 胖僧圆满瞧了瞧旁侧的法僧说道: “智空,快告诉师傅。” 那满脸错愕的智空愣了愣神,朝着苦渡法师答道: “回师傅,冬青城距此东边三百里左右,那城相一人骑马来此,估摸着路上花了两日。” 苦渡法师单手撑着小方桌从那罗汉榻上起了身道: “城相路途如此遥远,心意至诚,不可怠慢,你们先起身随为师去论法楼吧。” 圆满听得此言,赶忙起身扶着苦渡法师出了禅房,智空收了收方桌上的瓷碟和茶杯后,便轻轻关上了禅房门。追着二人出了大殿,去向了那论法楼的方向。 千佛殿东面二里处,一座十余丈的尖顶高楼傍山而立,楼高三层,层层飞檐,四望如一。尖顶高楼顶檐处悬挂着一刻着“论法楼”三字的乌木牌匾,字体刚劲雄浑,古朴厚实,大气非凡。 楼内大厅中设有一高台,高台下齐整整的铺着几排蒲团,应是那诵经论法之处。高台下一名身着靛蓝锦袍的男子正在来回的迈着步子。男子服饰华贵,黑发白须,腰悬一红色玉牌,掌心不停的旋着两颗紫红锃亮的核桃,眉头紧锁,神色焦急。听得门外传来踏步声,赶忙三两步朝着楼外奔去。 苦渡法师领着圆满和智空刚到楼前,便瞧见那靛蓝锦袍的男子焦急的奔出,三人朝着他双手合十做了个揖,苦渡法师开口问道: “卫城相,何事如此慌张?” 那卫城相握住掌心的核桃合十还了个礼,身子一侧,单手朝着楼内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到大厅内细说。苦渡法师点了点头,四人进得大厅后,苦渡法师和卫城相盘膝对坐在了蒲团上,圆满和智空一左一右立在了苦渡法师身后。那卫城相双眼瞧了瞧门外,圆满心领神会的移步去关上了大门,瞧着大门闭上,卫城相这才开口道: “苦渡大师,冬青城出大事啦!” 苦渡法师皱了皱眉问道: “出了何事?” 卫城相叹了口气垂头扶着膝答道: “冬青城怕是要易主了,前几日城内来了个武疯子,一双枯掌将城内的护城九甲全打成了重伤,说是一月之内再找不出能跟他对上招的人,便要将这城主之位霸占了,说是这偌大的冬青城,连个高手都寻不出,这城主如何护得一城百姓平安,倒不如让他做了这城主,唉!” 苦渡法师思索了片刻问道: “那护城九甲可是浑身干裂,胸口滚烫?” 卫城相身子朝前凑了凑答道: “正是此症状,苦渡大师莫非认识这武疯子?” 苦渡法师笑着点了点头道: “定是那腰悬竹笛的掌痴了,城相切莫心焦,此人与我僧门也算有些缘分,今日九月初三,过几日他定会来这天象山。这人虽好武疯癫,却非大恶之人,护城九甲伤势应无大碍,他口中之话也不必当真。” 卫城相听得苦渡法师此言,面露喜色,拱手问道: “苦渡大师此话当真吗?” 苦渡法师双手合十点了点头道: “僧门人自当不妄语,城相若是放不下心,老僧可做场祈福法事保冬青城平安。” 卫城相朝着苦渡法师躬身行了个礼道: “那就有劳大师了,城主本想托苦渡大师去山顶请空玄师傅下山化了冬青城的这劫难,今日有了大师您这番定心之言我也好回城向城主交差了。” 苦渡法师心想,这天象山顶可是僧门重地,除了那绝顶轻功的不世高人可踏山而上,便只有锁经楼后方的密道是唯一通道了。但世间又有几人能有这等飞天身法登得上这两千余丈的绝顶高峰。便是有求于空玄师傅之人,都要先到这天象山腰的苦渡法师这儿报备转达,得了允诺后方能通过密道上到山顶。苦渡法师心想这卫城相想必也知僧门此规,便开口说道: “那城相就先随老僧去千佛殿准备祈福法事的事宜吧,空玄师傅也是知道此人的,此事也须到那天象山顶方能解决。城相自可放宽心,此事定无大碍。” 那卫城相听得苦渡法师一番诚恳之言,连连点了点头,眉头似乎舒展了些,便起身随着苦渡法师三人去向了千佛殿。 天象山顶,青灰僧衣的宗德正穿行在天象法场上,瞧见法场上的悟明正举着头铜象定在那行气运功。只听得“嘭”的一声,便见他双足一蹬,举着那千斤铜象跃了两三丈高,定在空中立了片刻后,双脚踏风朝前迈了几步,便泄了气似的“哇哇哇”的大叫了几声,急匆匆的坠了下来。宗德瞧他大口的喘着粗气放下了那头铜象,便笑着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 “哈哈,悟明师兄,你这浮天步法还是有点长进啊,跟大师兄就差个天象山的距离啦。” 悟明紧了紧腰间的布带昂着头喘了几口气道: “我定是不能跟大师兄比的,大师兄每日练功五个时辰,我每日才练两个时辰,勤奋不如他,天资也不如他,自是与他差个几千里。就算是宗德师弟你这睡懒觉的本事,我也是追赶不上了啊。” 宗德瞧他一副参透玄机的模样,不禁惊奇道: “嘿,悟明师兄,今日是受了谁的点化,这练功也勤了,道理也懂了,看来你这浮天步法要大成啦。” 悟明双掌拍了拍那铜象背道: “宗德师弟,如今你可是这僧门的大学士,教那追藏小师弟识文断字,学语抄经。每日睡到日头当空,吃着斋堂觉清正凡开的小灶,这般神仙般的日子真是令人羡慕啊。” 宗德听他一通酸话,无奈笑了笑道: “行了行了,别羡慕了,快些练功,我得去找空玄师傅了,今日早斋的小灶可是香油煎豆腐,绵软顺口,美味非凡啊,哈哈。” 瞧着宗德大步流星去向禅房的背影,悟明吞了吞口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唉,众生不平等啊!” 说罢,又发力举起了那头铜象开始练那浮天步法。 靠山禅房内,宗德正跪在盘地而坐的空玄师傅前双手合十道: “空玄师傅,这一月身上黑气淡了些,只是整宿整宿的冒着黑汗,每日到卯时才睡去,那擦汗巾都染成了墨色。” 空玄听得此言,面露喜色道: “黑汗是散毒之兆啊,看来这菩提叶于他有奇效啊,每日坚持服用吧,经书抄得如何了? 宗德点了点头,无奈道: “回师傅,才抄了一部心经,字识得挺多了,就是话说不太顺,能说顺的也就是宗德师兄和饿啦这几个字了。 空玄师傅眉开眼笑缓缓念道: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宗德,这可是桩修行,你这夜里整宿的照料这小师弟,白日里又要教他识文断字,难怪这僧门的师兄弟都叫你大学士,叫得也是在理啊。追藏这条命如今算是捡了回来啦,这小师弟是你这世的缘,也是你前世的债啊。” 宗德挠了挠腮帮子道: “师傅,这师兄弟们取笑也就罢了,您也跟着起哄,除去这大学士的称谓,还得了个爱睡懒觉的名头,小僧也懒得解释,只盼追藏身上黑气能早些祛了才好。” 空玄师傅哈哈笑了两声,从怀中掏出个白瓷瓶递给他道: “莫理尘世闲语,心境自可顿悟啊。这月的散邪丹拿去,看这情形,不出五年,这黑气定能完全祛除啦。” 宗德接过白瓷瓶在掌心捏了捏,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空玄师傅瞧他神情,摆了摆手道: “但说无妨。” 宗德应声道: “师傅,小僧探追藏经脉时,发觉他体内内劲雄浑霸道,气息虽乱,但是经脉奇粗。这般小的年纪,内劲都快赶上悟明了。这身幼小的筋骨承受得住这股猛烈的内劲,实在是奇事啊,可否先教他练练百象轮转功?看看是否有助于祛毒?” 空玄师傅摇了摇头道: “待他心脉定下来再看吧,如今这来历不明黑气尚未祛除,不得莽撞啊。再过几日,那掌痴又要来拜山门了,你与他也算是旧识,可问问他这五年寻战天下时可曾见过这黑气,看他可有破解之法。” 宗德听得掌痴的名号,心下想,这武疯子又要来了,五年前曾与他对过一掌,震得气血狂走,险些内伤,若不是大师兄在他背后引走了掌劲,怕是筋骨都要裂了。那掌痴虽嗜武好斗,为人却光明磊落,豪迈大气,僧门中人对他也颇为佩服,更有六根未净者,被他豪迈之风所感,蓄发还了俗,做了那僧门游僧去游天下去了。宗德听得空玄师傅此言,对那掌痴生出了一丝期望,便起身朝空玄师傅作了个揖道: “师傅,那小僧就先带他去拜见苦渡法师了,今日是香客皈依的日子,苦渡法师说是要瞧瞧追藏有没有慧根,让带过去看看。” 空玄师傅摇头笑了笑道: “去吧,这苦渡,又要抢老僧的弟子。” 宗德出了禅房穿过天象法场,和法场上练功的悟明合十道别后,踏上密道往锁经楼奔去。 宗德穿过锁经楼,到得禅房门口,瞧见追藏坐在张小竹凳上,手里还在翻着那本《僧门百佛图》,瞧着宗德回来了,追藏乖巧的叫了声宗德师兄,宗德蹲下来摸了摸他头道: “追藏,昨日教你的两个字可还记得?” 追藏点了点头,眼睛却盯着那本百佛图,宗德顺着他眼神瞧去,图上一尊明王端坐在盘石上,两眼怒瞪,背负猛火,一手持双耳利剑,斩断人间烦恼丝,一手持金刚杵,破一切嗔痴魔障。宗德笑着问道: “追藏喜欢这一页吗?” 追藏眼神呆呆的看着,手指指着那尊明王问道: “是什莫呀?” 宗德回道: “诵经传法如来相,除魔救世现明王。这是不动明王,是大日如来的忿化身,佛也有怒气,大日如来发怒就会变成不动明王啦。” 追藏小手掌在那页上兴奋的拍了几下,边拍边大声叫道: “不动明王,不动明王。” 宗德瞧他可爱的样子,放声大笑道: “哈哈,追藏好厉害啊,又说顺几个字啦,这明王可拍不得。先跟师兄去千佛殿拜见苦渡法师吧,待会回来师兄再跟你一起看好不好?” 追藏点点头,将那本百佛图不舍的放在了竹凳上,起身牵了宗德的手,嘴里念着: “好厉害啊。” 宗德收起那本百佛图起身放回了禅房,便牵着追藏朝着千佛殿行去。 千佛殿殿门紧闭,大殿前散乱的聚着几十名男男女女的香客。香客们手中捧着一方檀木制的龙首香台,香台里插着根燃了一半的佛香,正升腾着一缕缕轻盈的白烟。几名香客簇拥在一块小声交谈着: “这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苦渡大师为何还不开门啊?” “你可知足吧,前几日我一人来此,足足等够了三个时辰都未见到大师。” “诶,诸位莫要慌张,今日我们这香客众多,苦渡法师必定是会相见的。” 一声“嘎吱”声,殿门缓缓开了条缝,众香客听得开门声,齐刷刷的朝着大殿前涌去。殿门开到一半,众香客瞧见胖僧圆满从那殿门内迈了出来,只见他故作姿态的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的双手合十大声道: “清香尽,诵吉祥,心至诚,可入殿。众位施主列队诵经吧。” 众香客听得此言,赶忙列成了两队齐声念起了《吉祥经》。 “勿近愚痴人,应与智者交,尊敬有德者,是为最吉祥……” 圆满摇头晃脑的听着众香客念着《吉祥经》,一对小眼环顾扫视着众香客的衣着服饰,挂饰佩戴。瞧着几个身着锦衣华服,配着贵玉宝珠的香客,圆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小眼眯眯,微微点头,甚是满足。 待得众香客念完吉祥经,那龙首香台内的半柱香也已燃尽。圆满便侧身推开了身后的殿门,单手做了个请势道: “各位施主殿内请吧!” 众香客端着龙首香台,鱼贯而入。进得殿内,圆满招呼众香客列成了几队坐在了蒲团上后,又嘱咐各位香客将那龙首香台放在了身前。这才去向大殿后方东边禅房内去请苦渡法师,进去片刻后,禅房内传来圆满高尖细的呼唤声: “众香客,现世活佛出,行拜佛礼。” 众香客听得此言,纷纷伏地叩首,跪拜在地。只见得苦渡法师穿了件描龙穿金的紫红袈裟,步伐轻盈的从禅房内迈了出来,坐到了众香客前的一张罗汉榻上。身后跟着的智空端了一叠厚黄纸立在了左侧,随后的圆满捧着个盛满了清水的古铜金钵立在了就近的右侧站定后,又操着他那口高尖细的嗓音喊道: “布施活佛,功德无量,西一起,东末尽。” 西边伏地的香客听得此言,赶忙起身躬着身子行到那罗汉榻前跪着,从衣襟内掏出了一大叠银票,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轻放在了榻上的小方桌上。圆满瞧了瞧那叠银票,小眼放光,朝着那香客道: “合十闭眼,天象圣水,佛法灌顶。” 那衣着华丽的香客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神情虔诚的候着。苦渡法师无名指在那古铜金钵里沾了沾,朝着跪在面前的香客头顶上屈指弹了两下,左侧的智空抽了手中最上层的一张厚黄纸铺在了小方桌上。苦渡法师为香客施完灌顶之礼后,便取了方桌上的毛笔在砚台里沾了沾,在那厚黄纸上写上了“宝心居士”四个大字。放下手中的毛笔后,苦渡法师双手捏起了那张黄纸轻轻抖了两下,随后便将那黄纸滚成了圆筒,取了方桌上的一根细红绳绕着那黄纸筒轻轻系了个结后,递到了那闭眼的香客跟前。左侧的智空高声唤道: “宝心居士,皈依三宝,凡遇佛法僧,皆行合十礼。杀盗淫妄酒,皆不可为之,睁眼接赐名,一世享富安。西二随后!” 那刚被赐名宝心居士的香客睁眼领了那赐名黄纸后,朝着苦渡法师拜了三拜,又回到了那蒲团上盘膝坐下了。宝心居士右侧的香客随后也依样行礼,布施功德,诚受灌顶,礼接赐名。 过得一炷香时辰,殿内的众香客都已受礼完毕。智空手上那叠厚黄纸已所剩无几,罗汉榻上的小方桌上堆满了小山包似的银票金锭。圆满捧着那古铜金钵昂着头道: “众位居士,今日入得僧门,每月需来此供奉师傅,听经闻法。往后不可恼乱圣贤,不可恼乱众生,不造恶业,不造孽障,广结善缘,广修善心,积得一世功德,方享清净安乐,一世富贵。” 说罢,将手中那古铜金钵放在了罗汉榻上,双手合十朝着众居士作了个揖,众居士合十还礼后,智空高声唤道: “活佛起身,行叩首礼。” 苦渡法师从罗汉榻上起身后,朝着众居士合十微躬了下身子。众居士还礼后,纷纷伏地叩首,苦渡法师抖了抖袖袍,迈着小步回了后方的禅房。圆满捧起那古铜金钵,朝着众居士道: “众位居士,今日礼毕,众居士可去如来大殿的备物禅房领取僧衣佛经,今日斋堂已为众位备下了午斋,各位可用过午斋后再行下山。” 说罢,便和智空回了禅房,众居士行礼道谢后,依序起身出了千佛殿。 宗德领着追藏行到千佛殿门口,瞧着鱼贯而出的众居士,便牵着追藏退到了石板路的旁侧,微笑着躬身朝着众居士行合十礼。众居士纷纷虔诚的还了礼后,朝着如来大殿行去。追藏扭头瞧着众居士的背影,好奇的问道: “是谁呀?” 宗德牵着他行到石板路上,望着他笑道: “这些是居士,世间的众生想入僧门学佛修心,却受不住僧门每日的清规戒律,割舍不下凡尘俗世的羁绊,便可皈依僧门做居士。皈依后每月初一十五吃斋便可,平日里除去念经诵佛,一切如常,也算是半个僧门人了。” 追藏眼睛朝上看了看,像是在思索些什么。宗德瞧他满脸认真的神情,咧嘴笑了笑后。便牵着他进了千佛殿,直奔向殿内后方的禅房。 禅房内,苦渡法师正和卫城相满脸笑意的端坐在六方椅上品茶攀谈,瞧着宗德领着追藏来了,圆满和智空合十行礼叫了声师兄,苦渡法师放下了手中的清茶道: “宗德来啦,这是冬青城的卫城相,今日来此做祈福法事,待会还有些事需劳烦你。先领追藏到殿外来吧。” 说罢,便起身朝着殿外行去,宗德和卫城相相互点头行礼后,便领着追藏和众人一齐朝着殿外行去。 众人到得殿外立定后,苦渡法师看了看追藏,指着殿外的青草地道: “追藏,看看殿前这片青草地,看到了什么啊?” 追藏眨了眨眼睛回道: “禅” 圆满和智空对视了一眼,那卫城相摸了摸白须,满脸笑意的点了点头。 苦渡法师又指了那几颗小叶黄杨道: “再看看这几颗草地上的小叶黄杨,看到了什么啊?” 追藏抬头望向苦渡法师答道: “心” 苦渡法师放声大笑,双手合十转身朝着殿内拜了拜,蹲下身来摸了摸追藏的头道: “好好好,悟性奇佳,慧根通明啊!宗德,看来你这大学士之名并非空穴来风啊。” 宗德笑着挠了挠头道: “苦渡法师见笑了。” 苦渡法师缓缓的起身望了望面前那片青草地后,神色舒展的朝着宗德道: “你这小师弟悟性奇佳,你需好生的将那锁经楼内的经书尽数讲与他听。这几日你先领着追藏护送卫城相回冬青城吧,来这僧门也有几月了,带这娃娃出去看看。毕竟还是个孩童,去得冬青城见了那繁华市井后,还能心静平和,才是个学佛之材啊。卫城相也有些重要之物需托你带回僧门。” 宗德疑惑的瞧了瞧卫城相,卫城相冲他笑着点了点头,苦渡法师瞧了瞧他神情,想必他是不知如何向空玄师傅交待,便笑着沉声道: “宗德,空玄师傅那不必忧心,今日他要下山找我讨茶喝的,老僧自会转达于他,你们去斋堂用过午斋后便出发吧。” 宗德听了苦渡法师做保之言,便蹲下身双手搭在追藏肩头问道: “追藏,今日我们要和这位卫伯伯下山,师兄带你去卫伯伯住的地方买糖葫芦吃好不好?” 追藏点了点头,开心的拍了拍手道: “追藏吃糖葫芦。” 众人瞧着追藏天真单纯的模样,都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宗德也笑着起身朝着众人行了个礼道: “那我们先回禅房收拾些衣物,用过午斋后再来此处寻卫城相一起下山。” 说罢,便牵着追藏踏上青石板离去了,瞧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苦渡法师低声缓缓道了句: “大日如来追一世,不动明王藏一时啊!” 第九章 松柏生烟处 自有异香来 第九章松柏生烟处自有异香来 天象山脚,一条泥石小道斗折蛇行,朝东蜿蜒。路旁高矮错落的白蜡枫香,迎春龙柏,一片茂盛。些许红茅草垂在那繁枝茂叶间,似那朱砂点画卷,一派怡然静心的景色。 泥石小道远处,顶着六戒疤的宗德正牵着匹马行在小道上。马上华服锦袍的卫城相正怀抱着追藏坐在那马背上,那马头颈高昂,鬃毛丰长,皮毛漆黑发亮,四蹄上五寸皮毛洁白若雪,好不神气。 黑马“哒哒哒”的踩着轻盈的蹄声正行在那小道上,忽地停足却步昂着头仰天“咴咴”叫了两声,惊起了路旁繁枝茂叶中的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朝南飞去。马背上的追藏双手紧紧抓住了那马鞍,似乎有些受惊。 宗德瞧得马上的追藏神色有些慌张,便扯了扯缰绳,摸了摸黑马的鬃毛朝着追藏问道: “追藏吓到啦?怕不怕?” 追藏眨了眨一对星目答道: “不怕。” 卫城相单手扶住追藏,摸了摸他头笑道: “哈哈,不打紧,这凌雷黑马乖得很,兴许是饿了,待会前面寻个茶棚喂它些草料即可。追藏不怕,卫伯伯护着你。” 宗德笑了笑,看见追藏点了点头,便继续牵着黑马朝东而行,边行边道: “卫城相,此去冬青城约有三百里地,现今这般脚程,怕是三日才到得了吧。” 卫城相摸了摸胡须笑道: “不打紧,这沿途风光美得很啊,来时无心赏,这返程可得好好游览一番。” 宗德瞧他兴致颇高,较之前神色全然不同,不禁笑道: “卫城相好兴致,小僧也久未下山了,这次托您福缘,下这天象山逛逛,上一次下山还是几年前和空玄师傅去的那油茶城。这次去冬青城可要劳烦卫城相了。” 卫城相顿了顿神回道: “油茶城?那可是八方商会八进馆的地头,说来也怪,为何那枯掌武疯子不去惹那油茶城,偏要跑来我冬青城寻衅滋事,难道真如江湖传言般八方商会绝非善类,各个会馆都有绝顶高手镇馆,无人敢闯?” 宗德听得卫城相说枯掌武疯子寻衅滋事,料定是那掌痴无疑了,不禁哈哈笑了两声道: “哈哈,原来卫城相此番到天象山是为掌痴而来,城相有所不知了吧,那掌痴正是那八方商会仁和馆的,自是不会去挑自家人的事。只是此人平日里喜爱游山玩水,天下寻战,去你那冬青城寻衅滋事,估摸着也是一时兴起想与人切磋,城相不必忧心,此人不坏。” 卫城相听得宗德也说这武疯子不是坏人,心中又宽慰了些,不禁又问道: “宗德小师傅,我们这冬青城的护城九甲也是广发征雄令重金聘来的江湖高手,为何连这什么掌痴一招都接不了?那八方商会如他这般修为的不知还有几人?” 宗德挠了挠头道: “卫城相见笑了,僧门不问江湖事,小僧也不知有几人,只是前些年去油茶城时,听闻那八进馆里有个枪痴,怕是已有憾天动地之威啊。” 卫城相听得此言脸上一惊道: “憾天动地?听闻空玄师傅神功盖世,天下难逢敌手,难不成那枪痴比空玄师傅还厉害?” 宗德沉思了片刻缓缓应道: “五年前那掌痴就和空玄师傅打成了平手,这江湖之大,定是隐士高人无数,所谓的天下第一也只是我等眼界之内所言,做不得定数。” 卫城相看着远方微微点了点头道: “也是,这江湖之大,也非我等身无寸武之人能揣测得了的,对了,苦渡法师说这掌痴这几日会去僧门是何缘由?” 宗德微微抬高了头望着远方张口答道: “五年前,那掌痴只身闯入僧门,与空玄师傅打了个平手后,僧门已无可与他一战之人。那日僧门中几个定心不够的师弟,被他激起了斗胜心,便告知他僧门还有几位闭关参枯坐禅的师伯没出山,此番比试算不得他胜了僧门。那掌痴问明了师伯们的出山之日后,便与僧门约定几位师伯出山之时再来僧门一战。他这是算准了时日来赴当年之约了。也不知过了五年,这人的修为又精进到什么地步了。” 卫城相听得此番前因后果,不禁感叹道: “这武痴当真是衬得起这个痴字啊,为了这当年之约的比试如期而至,也是个信守承诺的汉子啊!世间千般技艺,武艺这一行怕是最难练成了。” 宗德抬头望了望追藏,瞧他神色缓和了不少,便应道: “是啊,纵然天赋极佳,也需寒暑不息,内功外功,招式身法,攻守进退,实战虚战练至出神入化,方能成为一方高手啊。这掌痴练至这等境界,想必也是耗费了常人忍受不得的巨大磨难啊。” 卫城相点了点头道: “听宗德小师傅这样一讲,老夫对这武疯子也生出一丝钦佩之意了,确实是个豪气的汉子。只不过这性子实在太过江湖,老夫有点接不住啊。” 宗德听得此言,哈哈大笑了两声道: “哈哈,卫城相是文人雅士,自是受不了他这等江湖性子的,听闻冬青城是古玩之都,想必卫城相也是此中高人了。” 卫城相抖了抖肩,脸上溢出一股自豪之情,摸了把胡须道: “若论古玩这一行,老夫在冬青城可算得上小有名气啊,这古玩的学问可是大有来历,陶瓷玉器,书画碑帖,门类繁多。哪怕是个把玩小件看走了眼,怕也是要悔恨半生啊。咱们那冬青城遍地都是古玩店,去了之后,老夫领你和追藏四处逛逛。” 宗德应声点了点头,抓着马鞍的追藏忽然回头眨了眨双眼看着卫城相道: “可是大有来历啊!” 卫城相瞧着童真无邪的追藏哈哈大笑了两声道: “哈哈,有趣得紧,有趣得紧啊!宗德小师傅,瞧着追藏也似八九岁年纪了,为何还在牙牙学语啊?” 宗德垂着头低声道: “追藏来僧门也才几月,先前之事小僧也不知晓,待他日后能言会道之时自当随知而知了。唉,只是他如今身重剧毒,不知何时能祛除啊。” 卫城相摸了摸下颔的白须望着怀中的追藏疑惑道: “身中剧毒?可寻神医看过了?冬青城里有位性子古怪的老神医,去得城中后我们可去拜访拜访。” 宗德记得空玄师傅的叮嘱,又不便拂逆了卫城相的好意,便停下脚步单手成掌朝着卫城相行了个礼道: “多谢卫城相好意,只是有老前辈早已告知,不得乱用药,只需按他方子慢慢疗养即可。这毒空玄师傅也从未见过,自是不敢轻易寻医用药。只得按托孤的老前辈所讲慢慢疗养了。” 卫城相听出宗德言语之意,便明白这追藏是位高人老前辈托付给僧门的,心下十分怜爱追藏,不忍他受剧毒之苦,自是不愿放弃一线希望,便对宗德劝说道: “无妨,去看看也不碍事,说不准那老神医识得这剧毒,又碰巧知晓这祛毒之法,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宗德听卫城相说得在理,心想多线希望也是好的,卫城相口中的神医,想来也不是病急乱投医的无名之辈。便朝着卫城相点点头躬身道: “行吧,就依卫城相的意思,去瞧瞧看,那就有劳卫城相了。” 卫城相面上浮现一丝笑意,拍了拍马背道: “行嘞,那我们抓紧点脚程,先去前面寻个茶棚喂些草料给这凌雷黑马吧,马儿要快跑,腹中要吃饱啊!不然这马儿四蹄不发力,我们可得在这野外将就一宿了。老夫和宗德小师傅倒可应付一宿,追藏小娃娃可不行,还是得在天黑前寻个留宿的地。” 宗德理了理肩头鼓囊囊的布袋,捏了捏袋中觉清和正凡为追藏准备的菩提叶,抬头看了看日头道: “看这日头到申时了,是得抓紧赶路了。” 说罢,抓住了那缰绳加快了步子。黑马发出几声“吭哧吭哧”声,似乎在应着宗德,踩着蹄子“哒哒哒”的朝着南边行去。 行了大约一里地,对向一位佝偻着背的老者牵着匹白马迎面行来,老者身形干瘦矮小,一身灰麻布衫像是久未浆洗,显得格外邋遢。手中缰绳套着的白马倒是高大威猛,神俊非凡。白马背上坐了个穿着一身丹朱色锦袍的孩童,孩童瞧着似八九岁的年纪,神情透着一股子傲气。一对大眼珠子盯着追藏上下打量,似对他极有兴致。 卫城相瞧见那孩童怀中抱着个泛着丝丝油光的紫檀小木箱,箱子上歪七八扭的雕刻着花朵瓜果,雕工简陋,不禁摇了摇头,眉头紧了紧,神情颇为无奈。 那白马背上绑着几小捆草料,凌雷黑马瞧见那草料便张开嘴迈着蹄子往前凑,只见那老者单手握住缰绳飘身一踏,横在两匹马中间,另一只手抽了把草料塞到黑马口中,面上带着笑意朝着宗德开口问道: “烦请问下这位小师傅,油茶城距此还有多少里?” 宗德单手作揖行了个礼,正欲答他,那马背上的孩童突然从那紫檀箱里拿出串糖葫芦递给追藏大声喊道: “给你糖葫芦吃。” 追藏也不客气,单手撑住了马鞍,起身伸出另一只手接过那串糖葫芦坐定后,转转竹签瞧了瞧那竹签上三颗圆溜溜裹着金黄透亮糖衣的山楂果,好奇的拿手指戳了戳那糖葫芦。转头看了看宗德,宗德朝他点了点头,追藏便张嘴咬了一颗,嘴巴嚼了嚼后,侧身吐出了几颗山楂核,咂了咂嘴道: “一样的味道。” 老者神情古怪的看了看马上的孩童,孩童朝他咧嘴一笑,便侧头看着路边的一颗龙柏,不再言语。宗德瞧着两人举动,觉得这一老一少一个和善一个纯真,似乎是仆人与少爷的关系。那老者方才脚下步法飘逸灵动,不似寻常之辈,便朝着那老者单手作揖道: “多谢施主了,沿着这条道行到天象山脚,再往北去百余里地便到油茶城了。” 那老者点了点头,又抽出把草料塞到凌雷黑马口中,摸了摸那马鬃毛道: “可惜了可惜了,这是匹好马啊,多谢小师傅了。” 说罢,便牵着白马向北去了,那马上的孩童回头望了望几人,嘴里嘀咕了一句: “一样的味道?他吃过?” 行了几十丈远后,那老者回头对着孩童问道: “少爷,你这糖葫芦怎么能随便给人吃呢?” 那孩童昂着头,小嘴一撅,张口喊道: “小爷瞧他顺眼,便赏赐给他了,你这小老头还有意见不成。” 老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唉,小的不敢。” 孩童见老者认了怂,咧嘴笑了笑,扯着嗓子喊道: “少废话,抓紧赶路,今天必须找到那老头,不然爹爹可要揍我,小爷要是被揍了,你也讨不了好。” 说罢,便撅嘴昂头望着老者,老者见孩童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情,摆了摆手叹气道: “唉,罢了罢了,城里无人莫作官啊,赶路吧,小祖宗!” 说罢,牵着那白马加快了步子,白马迈着矫健的蹄子“哒哒哒”的扬起了些许土尘,那孩童回头望着土尘飘散的方向愣了愣神,又回过头双手扶住那紫檀小木箱,嘴里嘟哝了一句: “这箱还要吃几天啊?” 土尘随风散去,如轻纱丝线般飘摇到那半空中,日头慢慢落下,将那天染得红若烈火,橙如枫叶,一阵微风拂过,路两旁的红茅草齐齐轻轻点了点头,远处泥石小道上牵着黑马的宗德朝着马上的追藏问道: “追藏,糖葫芦好吃吗?” 追藏咂巴咂巴了嘴道: “好吃,一样的味道。” 宗德大笑了几声,手指着那空中红彤彤的圆日道: “好吃去了冬青城师兄再买给你吃,追藏看,天上的红日像不像你刚才吃的糖葫芦?” 追藏侧头看着天上那圆溜溜的红日道: “红日好看,红日吃不到。” 卫城相听得追藏这纯真的豪情壮语,不禁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哈,小追藏,红日可吃不到,若是你能飞到天上去,倒是可以试一试。” 宗德也跟着逗趣道: “哈哈,不必飞上天,你去到天象山顶之时,便知这普照尘世,驱散迷障的红日可不是你这小嘴吞得下的啦。” 几人边笑边行着,走了大概二里地,见到一座茶棚,几根窄细的杨木搭成的棚架,几片捆扎的厚茅草盖顶,甚为简陋。那茶棚外挂着块灰粗布幡子,用麻线精致的绣了个大大的“茶”字,卫城相眼神在那幡子上多看了几眼,斜阳照在那幡子上,隐隐泛着丝丝金色。 茶棚里搭着简陋的灶炉,灶炉边正飘散着丝丝烟雾和水汽,茶棚外摆着两张掉皮的老杂木方桌,配着几条旧长凳,虽然简陋,但也颇为整洁,歇脚喝茶也是足够了。店家应是一对夫妻,那妇人正在灶前忙活着,汉子正弯腰收拾着上一波茶客剩在桌上的碗筷,瞧见有客人过来,汉子便将那碗筷垒好,擦桌布往肩头一搭,面色平和的躬身迎了上去问道: “客官这边请,喝点什么茶?这骏马可要喂饲料?” 卫城相朝他点了点头,将缰绳递给他道: “随便上点茶水吧,出门在外不讲究,劳烦用上等精饲料喂下这马,有什么简单的吃食可以端点过来。” 那汉子接过缰绳,轻轻摸了摸马鬃道: “客官,俺们这小茶棚的特色是炒米茶,要不给您上点炒米茶吧,都是俺妻子自己做的,解渴饱腹,焦香回味。” 卫城相朝着灶炉前的妇人看了一眼,那妇人对着他点头笑了笑,便低头继续忙活了,卫城相领着宗德和追藏坐定后道: “炒米茶?没听过的新鲜玩意,还真没喝过,来三碗试试吧。” 那汉子躬身笑了笑道: “下等人家的东西,客官见笑了,稍等,这就给您去做。” 说罢,便对着灶炉前的妇人点了点头,牵着那黑马去向了茶棚后面的马厩。 卫城相抬头看了看日头,落日的余晖洒在那远处的稻田上,金黄一片,远处低矮的村落已有炊烟缓缓升起,几声犬吠声从远处传来,卫城相听见后偏了偏头,兴许是觉着自己出了神,不禁笑了笑,便从袖袍内拿出个小布袋,从那布袋里掏出先前两颗紫红锃亮的核桃,握在手中缓缓盘了起来,边盘边道: “宗德小师傅,天色已晚,喝完这碗歇脚茶,我们应该再赶个十里路就差不多了。前面有处村庄,便在那寻处农户家住下吧。” 宗德点了点头,将肩上的布袋取下后放在茶桌上问道: “城相对此地很熟吗?” 卫城相瞧了瞧手中那对核桃,另一指手掌在那核桃面上搓了搓道: “来时留意过,只是未在这茶棚处停留,这来时路上可是心敲急鼓,恨不得这黑马生出对飞翅来,上山听得苦渡法师和宗德小师傅的言语,这返城之行可是安心了不少,沿途这田园美景瞧着也是安逸祥和啊,唉,方才都瞧的出神咯。” 宗德听他一声叹气,手中核桃缓缓文盘,似乎还有丝丝担忧。侧头看了追藏一眼,见他正望着远处的稻田发呆,便轻轻抬了他坐的那条长凳往方桌前移了移道: “城相放宽心,定无大碍,过几日便是约定之日了,想必他此刻应是边吃边行往僧门去了,定是不会待在冬青城了。” 卫城相身子往前倾了倾,面露喜色道: “宗德小师傅真是如见老夫肝肺啊,老夫正是担忧此事,若是这掌痴还在冬青城该如何是好啊?” 宗德笑道: “城相不知,这掌痴除了爱寻人比武,美馔佳肴也是他一大执念,吃天下,游天下,战天下便是他的性子了。此刻想必正往天象山这边吃边行呢!” 卫城相掌心用力握了握手中那对核桃,点了点头微微笑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那按他这性子,想必也不会在一处地呆太久了。” 宗德点了点头应道: “正是如此,这天下的六河七湖,八山九海也是需费些时日游玩的,他定是不会在一处停留太久的。” 卫城相身子往后仰了仰,面带笑意点点头摸了摸胡须笑道: “哈哈,好啊,好啊,这逍遥的性子好得很啊!” 说罢,便朝那灶台处看了看,见那牵马去喂的汉子从后面马厩绕到了灶台前,双手在粗麻褂上拍打了几下后,又扯下肩头的擦桌布擦了擦手。低头贴着妇人耳语了几句,妇人微微点了点头,便蹲下身子在柴筐中捡了几颗松果扔进了炉灶内,片刻后,那炉灶内“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只见那灶口上的铁锅升起了丝丝青烟,妇人侧身在米缸内舀了一勺糯米抖入锅中,又加了些肉桂八角和香叶在锅中一起翻炒。 片刻后,那锅中的糯米泛起了丝丝金黄微焦之色,整个茶棚流散出缕缕奇香。那妇人又加了一小勺香油翻炒了几下,便将锅中的炒米舀起,将肉桂八角香叶拣出来后,小把小把将那炒熟的糯米放进个小石磨中细细磨碎了。 这边瓦炉上的一把皮壳漆黑的老铁壶正“嘘嘘”的冒着白汽,发出阵阵雨过竹海,风吹松涛之声。 汉子闻声后熟练的在托盘上一字排开了三只粗瓷茶碗,侧身接过妇人递过来磨得细碎的炒米,用小勺均分到了三只茶碗里。汉子转过身来到瓦炉前,扯下那肩头的擦桌布一卷,包住那老铁壶的提梁一把将那铁壶拎到托盘前,贴着茶碗口依次轻轻注了八分水。注到这最后一碗时,汉子只倒了一小半,便侧身拿了个竹节水舀子在水缸里舀了小半竹节凉水倒了进去。又在那几只茶碗里撒了一小勺芝麻,这才端着托盘去了茶桌,边走边道: “来来来,炒米茶来咯,木筒竹签画乾坤,舌卷浓汤润肝肠。长者为尊,您先请。” 说罢,将那托盘里的第一碗端到了卫城相面前。卫城相轻轻点头道了谢,伸手拿了桌上竹筒中的木签在那茶碗中轻轻搅拌了几下后,便端起那茶碗吹了吹,先行品尝了起来。那汉子又将第二碗茶端到宗德面前道: “小师傅请,小心烫。” 宗德合掌道了声谢,那汉子将第三碗添了凉水的端到追藏面前道: “小娃娃,这碗不烫,放心喝。” 宗德又侧身作揖行礼道: “施主有劳了。” 那汉子摆手笑了笑,正欲回话,追藏突然大声喊道: “宗德师兄宗德师兄,你问我啊,问我啊。” 宗德略带歉意的朝汉子点头笑了笑,侧身对着追藏问道: “好,追藏,炒米茶好喝吗?” 追藏眨了眨眼睛,小嘴哈了口气美滋滋的道: “哈,真好喝呀,什么味道呀?” 宗德瞧他一副赞叹的模样,心想,估计又是觉清正凡那学的,不禁笑了笑答道: “这是炒米茶的味道,是不是特别好喝?” 追藏点了点头,咂巴咂巴了嘴,两只小手又扶着那茶碗喝了起来。那汉子瞧着这一出,不禁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这小娃娃真有意思啊。” 一旁闷头喝茶的卫城相乐呵呵的瞧着追藏,摸了摸胡须后放下手中那碗茶,嘴角泛起笑意朝那汉子问道: “店家,这炒米茶滋味实在是不错,正如你所言,焦香回味啊。只是这炒米茶里的肉桂香气并不是寻常的肉桂香,看来是你这小店的独门绝活啦。” 那汉子拱手笑了笑道: “客官见笑了,绝活谈不上,只是俺这肉桂闷炕时用的是松柏枝,客官想必说的是那一丝松烟香吧。” 卫城相点了点头,又端起那碗茶在鼻下闻了闻,不禁赞叹道: “原来如此啊,确实是一丝松烟香,店家好手艺啊!一碗炒米茶的配料都如此讲究,实在是佩服啊。想必你们就是这附近村民吧,不知这前面村庄还有多少脚程,可有农户家能借宿?” 那汉子抠了抠耳朵,似乎被称赞得有些拘谨了,用手指着远处的青山道: “前面村庄还有五里地,半个时辰便到了。” 卫城相伸手端起面前那碗茶喝了一口,嘴里嚼了几下笑道: “甚好甚好,望山跑死马,看来比老夫想得还要近很多啊。店家,还有一事想请教,不知是否唐突啊。” 那汉子连连摆手作揖道: “客官言重了,请教谈不上,但凡俺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 卫城相侧身指了指茶棚口那块灰粗布幡子问道: “这幡子上的“茶”字可是你妻子所绣?” 汉子眼神闪过一丝疑惑,拱手答道: “是俺娘绣的,见笑了。” 卫城相盘了盘掌心的核桃接着问道: “你娘可是姓卢? 那汉子张了张嘴,从嘴里挤出一句: “客官认识俺娘?” 卫城相摇了摇头,面色愉悦的往后仰了仰身子答道: “不认识不认识,随便猜猜。” 汉子虽有些纳闷,也不便追问,便拱了拱手道: “那客官可是神机妙算了。您几位先喝着,小的去忙灶上的活了。” 说罢,朝卫城相和宗德点了点头,提着那托盘转身去灶台忙活去了。 三人喝完那碗茶后,卫城相伸手招呼汉子过来结账,那汉子在灶台处边走边伸出手掌翻了翻,卫城相便从怀中摸出小半两碎银子投到了桌上茶钱筒里。 三人收拾了包袱,挪开了长凳,便起身朝道上走去。那汉子已经牵来了黑马在道上侯着了,宗德接过汉子递来的缰绳,正欲合十道谢,那汉子拿出个塞着布塞的小竹筒递给宗德道: “这是给小娃娃吃的,加了糖沙的甜炒米,给小娃娃做零嘴吃。” 宗德接过竹筒,侧身叫了叫追藏道: “追藏,快多谢伯伯。” 追藏看了看那汉子一眼,双手合十拜了拜道: “多谢伯伯。” 宗德也合十作揖道: “施主布施如意,必可得安乐。” 那汉子也躬身还礼道: “小师傅客气了,几位慢走。” 卫城相谢过了那汉子后,便抱起追藏上了马,几人朝着那西边的青山行去了。 三人走后,汉子回到灶台前,对着正往那灶炉里弯腰泼炉灰的妇人道: “他们不是坏人,不打紧,娘在这村里十几年了,这也是头一回有人识出来。” 妇人看了看灶里,见还有点点星红,便又泼了两瓢炉灰进去。这才起身解下围裳擦了擦手,张着一口如涓涓细流般的嗓子说道: “官人,待会把幡子撤下吧,回去请隔壁李大娘再绣一张。” 那汉子看着那幡子点了点头道: “好,把这灶台收收,我们也回去吧,别让娘等急了。” 妇人轻轻“嗯”了一声,两人便各自忙活了起来。 第十章 摇舟遇故人 竹笛祭亡魂 第十章摇舟遇故人竹笛祭亡魂 茶棚西边五里处,流云溢彩的青山下,傍山立着座小山村,村前一条如丝绸般透亮的溪水沿村而过。溪水悠悠流淌过明镜般高低错落的溪石,时不时撞上了些冒尖的溪石,便打着卷的溅起些水花四散开来,水花回流,留下层层薄雾般的水汽漂浮于溪面上。斜阳照射下,那薄雾般的水汽被染成了金色,似那天宫开金潭,灵雀传讯来。 溪边靠村外的一侧是处细沙碎石的沙滩,滩上沙石地上零星搭建的几副竹架上挂满了张张渔网,瞧这情形这村中百姓应是辰撒申晒,顺应天地,依季而食。 靠溪边不远处,一副稍大的竹架旁立着座简陋的矮小草棚,几根半干半湿的松柏粗枝撑起来的顶柱,几根毛竹搭成的横梁,棚顶铺着几层厚厚的茅草,虽是简陋了点,也是处避雨纳凉之处。草棚内松柏树丫上还挂着几件无主蓑衣,兴许是留给这渔民避急雨之用,考虑得甚是周到了。 靠村内地势略高的另一侧倒是花草丛生,碎米荠,石龙芮,雀舌草,石竹花沿岸而生。只是这时节,只有这石竹花正当花期,竹节般的花茎,白紫红粉各色的花瓣,一簇簇浮在团团绿叶上,一阵微风吹过,风车般的花蕊好似转动了起来,甚是有趣。借着这阵微风,这岸边的花花草草都齐齐摆起了身子,在这闪光的金色斜阳中摇曳了起来。 溪水中游上横架着一青石搭建的石板桥,石板缝中冒出的茂盛野草,桥边古树垂下的干枯藤蔓,青石板上密布的厚重青苔,都将这石桥衬得如一古朴安详的老者—宁静,祥和。 夕阳下的白须老者已到耄耋之年,无心再问世间琐事,只求守得这一方故土怡享天年。 下了石桥便是村外了,不远处,一戴着竹篾斗笠的魁梧汉子,肩上扛着支青黑色的船桨正从村口的小道上行来。那汉子生得膀大腰圆,苍髯如戟,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汉子肩头的桨上挂着个竹篓,正往下淅沥沥的滴着水,水滴滴在那汉子后背上,将那灰白色的麻褂浸透了一大片。汉子毫不在乎,似乎于他而言只是稀松平常之事,依旧神色自若的甩着那只没扶桨的空闲手臂大步朝前走,汉子迈了几大步踏上石桥后,突然昂头高声唱道: “嘿呦呦~ 俺住竹溪摇舟村,载酒醉梦踏大鲲。 仙佛不理人间事,证果悟道笑烟云。 摇舟客~在何处~满筐鱼虾归家路。 白发翁~可有亲~孤身信步归老屋。” 汉子粗旷豪放的调子顺着阵微风传进了村中,村中小道上一只炭球似的黑色土狗听见这调子后,便摇着尾巴扯着脖子“汪汪汪”的叫了几声,似乎在应着汉子的调子。 小山村被这几声犬吠声点燃,变得热闹了起来,片刻间鸡鸣犬吠,蛙鸣鸟啼,呼儿唤女声四处响起。草顶土垒的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都升腾起了丝丝炊烟,阵阵松烟香在那山村屋舍间浮游飘荡开来。 村口路旁一株二十多丈的松柏树顶端,枝繁茂叶里,一男子正背卧在根粗枝上,掌中握着个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嘴里喃喃念道: “清风徐来酒樽起,八山九海十万里。 斜阳闪光灵雀来,踏风北去空吹笛。 乡野小村也能吟出这等妙句啊!日落也赏得差不多了,今日便在这摇舟村下酒了吧,似乎有些不得了的熟悉味道飘来了呢。” 说罢,吸了吸鼻子,侧身一翻,轻飘飘从那松枝上坠了下来。那男子落地站定后,将那酒葫芦别在腰间,反手抽出腰后斜插的一支青色竹笛,架在自己肩头,边敲边慢悠悠的朝着村庄内走去。 炊烟笼罩的村庄内,一阵微风吹过,拨开了薄薄一层的炊烟。炊烟下,一户棚顶生满了天蓬草的卷棚灶屋内,一八九岁穿着件浅红色对襟短衫,梳着两个尖角髻的小丫头正坐在张有些年头的方桌前,单手撑着她那张白皙的小圆脸蛋,张着一口灵雀般的嗓子对着灶台前忙活的老妇人问道: “奶奶,大伯回来啦,爹娘也快回来了不?” 那皓首苍颜,身着一身棕褐色细麻短衫的老妇人抓住杉木锅盖的提把,轻轻盖在了冒着热气的锅上后,又拿抹布将那锅边的灶台擦了擦。便挪了几步到那方桌前的长凳下挨着那小丫头坐下道: “萍儿肚子饿啦,菜都做好啦!等爹娘回来就开饭,你大伯肯定又给你带了小鱼仔回来,你个小馋鬼又有口福了哟。” 说罢,勾指在那小丫头鼻尖上刮了一下,小丫头吐了吐舌头说道: “大伯这几天可开心啦,再过几天重阳节就可以开他那几坛菊花酒了,奶奶你听大伯刚唱的调子,还没喝上就醉梦踏大鲲了。” 老妇人眯着眼笑道: “哈哈,小丫头,取笑你大伯倒是你每日的乐趣了,你伯母要是还在必定也会喜欢你啊。” 萍儿歪着头好奇问道: “伯母是谁啊?萍儿没见过呢。” 老妇人垂头叹了叹气道: “哎,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去看看炭疙瘩去哪了,别又出去咬了哪户人家的鸡 鸭,这都吃了一个多月鸡鸭了,吃得都倒胃口了。” 萍儿听见老妇人这番话,便像只兔儿似的从那长凳上跳下来叉着腰道: “嗯,它要是咬了,我就拿烧火棍揍扁它。” 说罢,拿了靠墙立着的一根烧火棍一溜烟跑了出去,刚跑出门口几步,就瞧见先前那扛桨汉子笑盈盈的从坡下走来,背后还跟着只炭球似的土狗。 萍儿抓着那根烧火棍往地上一杵,跺了跺脚指着那土狗道: “好你个炭疙瘩,原来是去接大伯了,看你今天这么乖,那我就不揍你了吧。” 那炭疙瘩瞧这小丫头盛气凌人,手中还握着根烧火棍,便夹着尾巴躲在那汉子身后偷偷望着萍儿,嘴里惨兮兮的“呜呜”了两声。 汉子侧头看了看那炭疙瘩,移了移步子笑着问道: “萍儿,爹娘还没回来吗?” 萍儿摇了摇头,身子往前探头去看汉子身后的炭疙瘩,抓起了手中那根烧火棍对着炭疙瘩摇了摇。那炭疙瘩瞧着萍儿那架势,把头压得更低了,缩成一团躲在那汉子身后,汉子大笑道: “哈哈,别吓唬它了,没这炭疙瘩,你每天哪来的鸡鸭吃。大伯给你捕了小鱼仔,快提去让奶奶给你炸着吃。” 说罢,将肩头桨上的竹篓取了下来递给了萍儿,又将那青黑色的船桨靠着院子里的一株老槐树立好,手掌贴在那老槐树上喃喃自语了几句,萍儿在一旁瞧着,不禁问道: “大伯,这老槐树也喜欢划船吗?” 汉子愣了愣神,轻轻拍了拍那老槐树低声说了句: “应该会喜欢的吧。” 萍儿瞧见汉子出了神,便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后,提着那竹篓蹦蹦跳跳朝灶屋走去。 半盏茶后,那汉子似从梦中来,看了看四周,见那炭疙瘩眯着眼睛悠闲的趴在一旁,便走过去蹲下身子搓了搓它下巴,随后起身朝灶屋走去,边走边高呼道: “娘,我回来啦!” 那老妇人见汉子进了灶屋,嘴里应道: “好好好,定儿回来了,先坐下歇会,开儿待会就回来了。” 汉子走到那灶口的矮竹凳处坐下,伸手从那灶旁的一堆枯枝里抽了几根,从中折断了塞到灶中,双眼出神的瞧着那灶中跳动的炉火道: “娘,今日是...” 老妇人点点头,手背在眼角抹了抹道: “嗯,心里念着就行,你把这方桌搬到院里去吧,今日我们在院里那老槐树底下一起吃。” 汉子点头应着,起身抬起那方桌朝外走去,边走边道: “行,那您先歇会,待会我把小鱼仔剖好了您炸给萍儿吃。” 老妇人往墙边挪了挪步子,伸出手扶住灶屋门,另一只手弯腰提了那靠墙的竹篓,待汉子迈过门槛后,边将那竹篓放在了门槛边,又去灶台前忙活去了。 汉子将那方桌在院中间摆好后,去门槛边提起那竹篓,走到院中一口水井旁,打了桶水后将那竹篓里的小鱼仔都倒了进去,双手提起那水桶摇了摇后,又张开手掌在桶中轻轻搅了几圈。 汉子提了那桶小鱼仔,找了张矮竹凳坐定后,便从腰后抽了把小尖刀,捏起一条条小鱼仔轻轻划开鱼腹,挤出了内脏。细细的清洗干净了后扔在一旁的一只木盆里。 处理完了小鱼仔,汉子又打了桶水倒进木盆内细细清洗了两遍后,手掌压住那木盆边缘沥尽了水。这才端着木盆起身往灶屋走去,刚到灶屋口,便见萍儿提着那烧火棍从灶屋旁的柴屋冲出来高喊道: “炭疙瘩,跟我去村口等爹娘吧,快来快来!” 那炭疙瘩摇着尾巴跟在萍儿身后一路撒欢猛跑,汉子咧嘴笑道: “萍儿慢点,别摔着了!” 萍儿在远处“哦”了一声,朝着村口的方向一溜烟的奔去了。 汉子端了那木盆进了灶屋后,将它递给了灶台前的老妇人,老妇人接过那木盆后,抓了把盐匀称洒在那小鱼仔上,又切了几片姜扔在木盆里,拿了双竹筷将那盆鱼仔翻搅了几下后,侧身对汉子道: “定儿,先把碗筷拿到院里去吧,这鱼仔腌好后,等开儿两口子回来就上锅炸。” “嗯,这就去。” 汉子点了点头应了后,去靠东墙的碗柜里拿了几副碗筷朝院里走去。 汉子端着碗筷几个跨步走到院里,见那老槐树底下站了个背后斜插着青色竹笛的男子,男子仰头看着那老槐树顶端的片片黄叶摇了摇头。听见脚步声后,双手环抱转过身朝着汉子笑了笑,汉子将那碗筷放在桌上,赶忙躬身道: “拜见洛...” 洛字还未出口,那男子便屈指轻轻一弹,汉子只感面上一束柔风堵住了嘴,只得将那未言之字又咽了回去。男子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那方桌旁的长条凳前坐下,右手小拇指在耳洞里掏了掏,对着汉子咧嘴一笑道: “章定,不必多礼了!世事奇妙无常啊,六年啦,竟在此处碰见你们。” 男子张开双臂,双掌撑住两个桌角微微摇了摇头,感慨一番后,又侧头看着身后的老槐树接着道: “这棵寓意保平安的香花槐是章开从水柳城扛来的吧,活得过百岁的老槐树也只有水柳城的那几株啦。” 章定站直了身子,轻吸了口气定了定神道: “正是,妻子在世时喜欢吃槐花饼,这几年的谷雨时节老槐树开花时,娘都会摘下点来做些槐花饼祭拜亡妻。” 男子点了点头,看着灶屋口虚掩的木门道: “卢大娘,不打算出来见我这老朋友吗?” 老妇人闻声后,从那虚掩的木门处走了出来,对着男子行了个福礼道: “妇人不敢,我知你也是分身乏术。又怎敢怪你,能在此处歇这么多年,也是托你鸿福。” 男子将腰间酒葫芦解下放在方桌上,鼻子抽了抽道: “卢大娘,先把那锅里炖的粘牙鸡端出来吧,这口我可好几年没吃过了。世道在变了,你们就放心住在此处吧。” 章定听后,拉开了方桌另一侧的长条凳,扶着卢大娘坐下后,去灶上端过来一只冒着热气的粗瓷大碗轻放在了男子面前。男子瞧了瞧那碗中的鸡块,见那鸡块表面淌着一丝丝油亮的光泽,表皮焦褐,鸡肉却是色泽金黄,碗底的油汁冒着一丝丝茶香冲鼻而上,男子抽着鼻子猛吸了一口气问道: “这是三油粘牙鸡?” 卢大娘应声道: “嗯,茶油,鸡油,猪油。” 男子挑了块鸡肉边啃边道: “骑猪老头也来过这?” 章定从灶屋里抱了坛酒过来,拍开了泥封放在方桌上道: “嗯,前两年来过,味道肯定是不如他老人家做的。” 男子嘴上忙活着,也不接话,不消片刻,便将那碗粘牙鸡啃得个干干净净,抓起桌上那坛酒猛灌了一口道: “凤髓龙肝也不如这滋味啊!有八成相似了。这骑猪老头,整日里到处乱窜,是还嫌这天下不够乱啊。” 章定立在一旁,瞧他一副半斤笑八两的自得模样,便冲他无奈的耸了耸肩。男子抹了抹嘴接着道: “章定,这槐树底下的菊花酒我就不强夺你的了。” 章定摇头笑了笑,移步去柴房扛了把锄头去那树底下轻轻的翻刨起来,边翻边道: “不碍事,匀你一坛吧,你这见酒必抢的性子没变,语气倒是客气了不少。” 男子又仰头灌了口酒,见章定翻开的新泥下露出了三个扎着厚布的坛口,张口大笑道: “哈哈,你这五尊先生的量,两坛匀我一坛也不打紧,这还有另一坛是?” 章定蹲下身子,细细拂开了一口酒坛口沿边的泥沙,拿了片木块沿着酒坛边塞进去后,打着圈的微微用力撬了撬。见那酒坛松动后,便双手抱住那酒坛口轻轻转了转,稍稍用力往上抬出了土中后,起身拿起了方桌上的擦桌布擦着坛上的尘土道: “那坛是苦槐酒,这辈子怕是喝不上了。” 男子起身将手掌搭在章定肩上拍了拍,抽出身后的青色竹笛横在了嘴边道: “这世上到处都有善尖抽了芽,定是能喝上的。今日就不上香了,给你亡妻吹一曲吧。” 男子轻起笛音,犹如卷起一阵清风,萦绕着一丝悲戚之情在摇舟村漂浮开来,笛声委婉连绵,犹如山谷清泉缓缓流淌,流过栅栏,流过炊烟,淌过呼儿唤女声,淌过村口的老石桥,如一丝涓涓细泉般流向了那天边胭脂色的夕阳中。 男子一曲吹完,顿了顿神后,将那青色竹笛斜插在了身后,双手合十朝着那老槐树深深拜了三拜。转身看见脸上淌着两行泪的卢大娘,正欲开口宽慰几句,卢大娘起身对着他躬身一拜,侧头对着满眼噙着泪的章定道: “定儿,快还礼。” 章定咬牙忍了忍泪,躬身朝着男子深深一拜道: “谨记大恩,今世亏欠的,来世必报。” 男子从衣襟中掏出四锭金子摆在方桌上,一掌吸住那坛菊花酒一个跨步迈过长条凳,背对着卢大娘和章定道: “人皆只活一世,何须在意这诸般烦愁,若真有来世,想必你我仍会是那城中之人吧,又何来的亏欠报恩之说。有事就来僧门藏经阁寻我吧。” 说罢,摆了摆手朝着屋前的小道离去了。 章定瞧着那枣红短袍的身影越去越远,语气平和的朝着卢大娘问了一句: “娘,要搬地方吗?” 卢大娘叹气摇了摇头,收起桌上那四锭金子道: “这看菜给银子的性子也没变啊!不必搬了,没有他,我们几个都不在了。如今他若去那清汤寡水的僧门待着,我们也得照应着他点,明日去愁苦港多买几坛好酒来埋着,去看他时别空着手。” 章定点了点头,便去向那老槐树底下将方才翻开的新泥又再次铺好,蹲下身子用双掌在泥面上轻轻压了压,捧起一大把旁侧的细沙均洒到了泥面上,嘴里出神的道了句: “白骨堆尖抽善芽,焉能阻其止杀心。” 第十一章 妙手改残衣 月下飞银针 第十一章妙手改残衣月下飞银针 “扑簌簌,扑簌簌”一群燕雀自银灰色的天边振翅飞来,晚霞消退,一轮银白色的峨眉月牙浮上夜空,点点星辰芒寒色正。 天色还未黑透,摇舟村的夜幕小道上,牵牛,扛锄的汉子,提篮,执菜的民妇,顶承星光,脚踏草履,慢悠悠的朝着各家走着。靠溪边的几亩水田里,还有零星的几位白日里怕炎热的老叟在赶牛犁田,月色洒在那水田上,泛起一阵阵银光。 村内各家各户的支窗格窗后纷纷亮起了昏黄的油灯,灯影幢幢,映出了举杯小酌的汉子,灶台前忙碌的民妇,纸窗后玩着手影戏的娃娃身影,一派静逸祥和的山村夜景。 三三两两吃饱喝足的老头老太躺在院中的三角竹椅上,悠闲的观星赏月,拍着破蒲扇驱赶着秋夜的毒蚊。 村口老石桥旁的古树上栖息着几只逐魂鸟,双目反着寒光发出阵阵“咕,咕,咕,”的叫声。古树垂下的干枯藤蔓下,宗德和卫城相正左右牵着载着追藏的凌雷黑马从石桥上行来,卫城相抬头环视着溪边的水田,停下步子,望着村落的青山道: “如此美景,老夫不禁想吟诗一首啊!” 说罢,一手摸着白须,一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道: “青山隐夜溢流光,蛙鸣虫和田间藏。 老叟犁田走乾坤,塘中星月广寒妆。” 一旁的宗德听后,不禁赞叹道: “天地山水人,皆在此诗中。城相好诗好意境啊! “哈哈,兴致使然,谈不上好诗啊,宗德小师傅过奖啦!我们快些去前面村落寻处农户家借宿用斋吧!” 卫城相昂头看着远处,嘴上谦虚着,神情却颇为得意的客气了一番。宗德瞧了瞧马上的追藏,见他正呆呆的望着远处,便稍稍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缰绳道: “僧门过午不食,小僧就不必了,况且方才已饮过了一碗炒米茶,待会讨碗清粥给追藏喝便可。” 卫城相连连摇头摆手道: “诶,小娃娃长身体,怎能吃得清汤寡水,莫说燕鲍翅参,这鸡鸭鱼肉总是要吃点的吧,这么小的娃娃,僧门这清规戒律于他而言确实是有点恶衣恶食啦。” 宗德一时语塞道: “这..” 卫城相一心想着劝说宗德,便又接着追问道: “宗德小师傅,老夫且问你,追藏可曾剃度?” 宗德回道: “不曾剃度。” “可曾受戒赐名?” “也不曾,只是这名字却是空玄师傅所赐。” 卫城相侧头瞧了瞧追藏,见他正睁着双眼瞧着二人,边冲他一笑接着道: “这追字也不在僧门宗派中吧,依老夫所见啊,空玄师傅这也是没打算让他出家,只当他是个寻常人家的娃娃在僧门养着。僧门渡苦客,如今追藏小娃娃不正是身受剧毒的苦客吗?这吃得好点了,身子骨才能好,才扛得住这剧毒嘛。况且小娃娃七情六欲都未长全,连个出尘之人都算不上,这僧门的三皈五戒于他而言也只是虚设啊。” 宗德听卫城相一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虽知他是在巧言善辩,心下却也觉得他说得在理,便不再与他辩驳,便朝他合十躬身道: “看来小僧还未参透佛法啊,就依卫城相之言吧。” 卫城相侧身笑道: “哈哈,宗德小师傅自谦了,老夫知道你是心疼追藏小师弟,不与老夫辩驳,否则以你这遍读藏经阁经书的本事,定能驳斥老夫的荒谬之言,哈哈,我们走吧。” 说罢,两人便牵着马往石桥下行去,下得石桥,见不远处的萍儿正扶着根烧火棍坐在小道旁的一颗大石上,瞧见几人从石桥上行来,便弯弯腰歪头瞧了瞧。那炭疙瘩瞧见几人过来,压低身子撅着狗屁股要往石头后面缩,萍儿弯腰一把按住它头道: “炭疙瘩,那是大黑马,不要怕,爹爹不是带你见过好多马吗?不怕不怕。” 卫城相见天色已晚,这小丫头还杵着根烧火棍,带着条土狗坐在路边,着实有趣,便上前弯低了身子关切的问道: “小丫头,你怎的一个人在此处啊。你爹娘呢?” 萍儿借着月色,瞧见卫城相一脸和善,又见宗德是个僧人,那马上的小追藏也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娃娃,不像爹娘平日里形容的坏人模样。再说这摇舟村就这么点大,若真有人要使坏害她,她便高声一喊,大伯便赶来了,更何况还有炭疙瘩和烧火棍护身呢。想了这许多,萍儿心下也不担心了,便大声回道: “伯伯,我在迎我爹娘回家吃饭呢!他们在前面开茶棚的,待会就回来啦,我要在这里迎他们一起回家。” 卫城相一听茶棚,便起身和宗德对视一笑,马上的追藏突然大声喊道: “炒米茶真好喝啊。” 萍儿歪着头看了看马上的追藏,看他八九岁的年纪,说话却好似个两三岁的娃娃,心里正犯着嘀咕,卫城相又与她搭话道: “哦~还真是有缘呢,我们刚从你爹娘那过来呢,你家在何处啊?” 萍儿答道: “在前面拐角上坡,院子里种了颗很大的老槐树那家,伯伯认识我爹娘吗?” 卫城相听着萍儿张着口灵雀般的嗓子牙白口清的应着,又见她神情天真活泼,实在是讨人喜欢。便面色柔和的点了点头对着她笑道: “认识啊,伯伯刚才还和你爹爹闲谈呢,你爹娘做的炒米茶十分好喝啊。” 萍儿双手把着烧火棍站了起来对着泥地上“咚咚咚”兴奋的杵了几下道: “对对对,加点糖沙做零嘴也好吃哦,那你们去我家吃饭吧,奶奶今天给我做炸鱼仔,我们一起吃吧。” 卫城相见她如此热情好客,放声大笑道: “哈哈,好个好客懂礼的小丫头。” 萍儿瞧卫城相笑得大声,想必他定是欢喜的应约了,便也跟着开心笑道: “哈哈,那真是太好啦!你们先过去吧,我迎到爹娘就过来,你们就和奶奶说是萍儿邀请的客人,奶奶肯定会热情招待你们的。” “哈哈,行行行!伯伯接受你的邀请,我们现在就过去!” 见萍儿点了点头,卫城相便侧头朝着宗德点头示意了一下,指了指村落的方向后,两人便牵着黑马朝村落行去了。 行了约百丈,便见右侧拐角上坡处立着座卷棚悬山顶的竹木排屋,排屋前的院子里一颗盘根错节,老态龙钟的老槐树,稳当当的立在那院中间,树顶密密层层的叶子将院子的夜空遮住了大半,树缝间透出的月光下,一个魁梧汉子的身影正在树下的一张方桌前忙活着。卫城相牵着黑马穿过栅栏,迈了几步上前拱手问道: “打搅先生了,请问此处是萍儿家吗?” 章定听见深沉浑厚的人声,回头借着月光打量了几人,疑惑问道: “正是,阁下怎么会认识萍儿?” 卫城相见章定疑惑重重,便拱手笑道: “是老夫唐突了,我们是赶路路过此地的,想寻处地方借宿一晚,刚刚在村口碰见了聪明伶俐的萍儿,闲谈了几句后,她便热情邀请我们来此处了。” 章定点了点头后,面带歉意道: “万分抱歉,今日是亡妻的忌日,实在是有所不便。” 宗德听后,双掌合十深深拜了一拜,口中念道: “阿弥陀佛,归命无量光佛,施主打扰了。” 卫城相也躬身拜了拜道: “无妨无妨,逝者为大,多有打搅了,我们再去寻别家。” 章定心下过意不去,正寻思着带他们去村落家寻户熟识的人家过夜,卢大娘从灶屋口走了出来招着手道: “几位留步,今日真是缘分,我这苦命媳妇自从逝世后,也一直没做过超度的法事,今日赶巧来了僧门的小师傅,就烦请你帮我这苦命的媳妇念念往生咒,也盼着她下辈子投胎好好的活一世。” 说罢,便招呼卫城相和宗德进院来,故作嗔状对着章定努了努嘴道: “萍儿邀请的客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快去帮忙牵马吧。” 章定抠了抠左侧面颊上的青色硬须道: “哈哈,一时糊涂啦,若是拒了萍儿邀请的贵客,待会定会被骂得跟炭疙瘩样咯。那就要有劳小师傅啦,几位用过晚膳了吗?” 卫城相打量打量了院里那颗老槐树,随口应了一句道: “还没,听萍儿说今日有炸鱼仔吃,老夫也来解解馋。” 章定瞧这黑发白须的男子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姿态,也实在是个洒脱之人,便哈哈笑了两声道: “哈哈,好说好说,娘,帮小师傅煮碗清粥吧。失礼了失礼了,还未请教小师傅法号?” 宗德合十躬身道: “小僧宗德,这位是冬青城的卫城相,马上是小僧的师弟追藏,僧门过午不食的,小僧就不必用斋了,喝碗茶水就行。不知亡妻葬在何处?” 章定面露愁苦,愣了愣神道: “亡妻未有尸骨,宗德小师傅就当这老槐树是她吧,章定先在此谢过了。” 说罢,便拱手朝宗德深深鞠了一躬,宗德瞧他似有难言之隐,便去黑马旁伸长双臂将马上的追藏托举了下来道: “章施主不必愁苦,尸骨未在,法魂定在,烦请备下笔墨纸砚,小僧要书写些超度经文。” “嗯,这就去准备,宗德小师傅稍等。” 章定说罢,便牵着黑马去系在了柴房边的拴马柱上,径直去向旁侧的堂屋里取笔墨纸砚去了。 卢大娘在院里招呼卫城相几人坐好后,又提了桌上的茶壶倒了几碗茶水给几人,便去灶屋忙活去了。卫城相和宗德坐下闲谈着,一声稚嫩清脆的嗓子自坡下传来: “伯伯伯伯,我们回来啦!爹爹你看,就是这个伯伯,他说你和娘做的炒米茶很好喝哦。” 卫城相起身摸了摸胡须,笑着看着萍儿道: “萍儿回来啦,伯伯信守诺言啦,正在你家等你呢。” 萍儿举起烧火棍,跺着脚转了几圈笑道: “哈哈,真是太好啦。待会就能一起吃小鱼仔咯。” 先前茶棚处的汉子朝着几人笑着拱手道: “客官,小师傅,小娃娃,真是有缘啊,欢迎来俺家做客歇脚。” 卫城相笑呵呵感概道: “这从东边吃到西边,最后还吃到你家里来了,惭愧惭愧啊。” 汉子憨憨笑了两声,对旁侧的妻子道: “碧荷,你去把偏房收拾一下吧,待会让小师傅他们住那间。” 说完这句,那汉子又蹲下身来摸着萍儿的头道: “萍儿,你跟娘一起去好不好?等收拾好了,我们就一起吃小鱼仔。” 萍儿小嘴嘟嘟的点了点头,眼神偷偷瞄着卫城相抿嘴笑了笑,卫城相瞧她那机灵模样实在有趣,便朝着她做了个鬼脸逗了逗她,萍儿看见后便大笑着提着烧火棍跑开了。那叫碧荷的妇人对着几人笑了笑,便追着萍儿去了。 这边章定端了张托盘从堂屋走了出来,见几人正在攀谈,便好奇问道: “你们认识?” 汉子应道: “嗯,先前客官和小师傅在茶棚喝歇脚茶,闲谈了一番。” 章定将装着笔墨纸砚的托盘摆在桌上,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看来今日真是缘分啊,这位是我弟弟章开,这是冬青城的卫城相,僧门的宗德小师傅,追藏小师弟。” 几人点头示意后,章定将那托盘移到宗德面前,卫城相瞧了瞧托盘上的砚台,见那砚台石色碧绿,晶莹如玉,边缘篆刻的朵朵祥云纹理细腻,似在那砚台上漂浮了起来,忍不住赞叹道: “好砚台,雅丽珍奇,呵气凝珠,发墨迅疾,储墨不干,好物件啊。” 章定瞧他一番赞叹,想他必是十分钟意这方砚台,便拱手道: “卫城相看来是此中高人了,这方砚台是位友人所赠,卫城相若是喜欢,章定愿转赠于你,这等物件给我这粗人也是糟践了。” 卫城相摆了摆手道: “诶,切莫自谦,看这砚台保养得甚是精细,也定是你心头好,老夫不是夺人所爱之人,开开眼界就足矣啦。” 章定神色淡然道: “那章定就不强求啦,卫城相若是改了主意,再知会我一声便是。那就先有劳宗德小师傅准备法事啦。” 说罢,便朝着章开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灶屋帮厨,自己则在旁为宗德备笔研墨。宗德去水井旁取水净了手后,整了整僧衣,拂了拂僧袖上的尘土。走到方桌前将那宣纸铺开,提起支竹节兔毫笔,在那纸上一字字一行行书写着往生咒,边写口中边喃喃念道: “佛光普照处,五逆十恶皆破灭;佛祖在顶,以护亡人;现世皆清净,往生归净土...” 一旁坐着的追藏见宗德提笔在纸上一字字细细书写,便张着小嘴怔怔的念道: “南无阿弥多婆夜,多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哩都婆毗...” 宗德将十四行,五十九字的往生咒写完,追藏也在一旁念完了。章定惊奇的打量着追藏,心想这小娃娃居然能识得如此拗口的经文,但见宗德和卫城相并无惊奇之色,想必也是平常之事,便也不多问,便看着他赞许的点了点头。追藏见章定惊奇的瞧着自己,便眨了眨眼瞧着他笑了笑后,又呆呆的看向远处了。 宗德捧起那张轻墨重写的往生咒行到老槐树底下,蹲下身子将那往生咒平整的铺在了泥地上。双腿盘地而坐,闭眼合十喃喃念了起来,章定立在一旁默默听着,但觉得那诵经声肃穆虔诚,神圣不已,不由的挺了挺身子,立得更直了。 宗德虔诚念完二十一遍后,起身朝着老槐树深深拜了三拜,又请章定去取来了香烛纸钱在树底下燃尽了后,蹲下身子捧起那页往生咒交与了他,嘱咐他每日早晚诵读二十一遍,心意至诚,亡妻自能往生极乐净土。 超度法事做完后,卢大娘大声招呼章定去灶屋端菜,章开端了一大碗小鱼仔从灶屋出来,高声呼唤偏房的萍儿和碧荷出来吃饭。酒菜上齐后,八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下,卫城相举起面前的茶碗敬了敬卢大娘一家道: “多有打扰啦,老夫不饮酒,便用这碗茶敬你们一家啦。” 说罢,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卢大娘一家也端起茶碗酒盅回应了,宗德见几人礼仪尽完,便起身朝着众人躬身道: “几位慢吃,小僧在一旁打坐参禅即可。” 众人点了点头,瞧他移步去了树底下,便请年龄最长的卢大娘先动了筷后,后辈们再提起竹筷吃开了,几人在月色下边吃边聊着,也别有一番韵味。 萍儿在一旁伸长小手在那大碗里抓了条两面金黄的小鱼仔啃了起来,边啃边晃着头,嘴里传出阵阵“咔嚓咔嚓”声,满脸的美滋滋,吃得那叫一个香。 小丫头小嘴“吧唧吧唧”飞快啃完一条小鱼仔后,将那带着丝丝苦味的鱼头朝方桌下一扔。那早在饭前便趴在方桌下候着的炭疙瘩“腾”的一起身,埋着狗头伸出舌头将那鱼头一卷,也“嘎嘣嘎嘣”的咬了起来,这小祖宗弃之不食的鱼头,对它炭疙瘩而言可是不可多得的珠翠之珍。 萍儿啃完一条后,又把小手朝碗里伸去,瞧见坐在另一侧的追藏还在呆呆的看着远处,便抓了条小鱼仔放进他碗里道: “你吃小鱼仔啊,可好吃啦。” 追藏看着满嘴油的萍儿,眼睛转了转瞧着她道: “追藏不吃,追藏要打坐。” 萍儿懒得理他,权当他是个呆子,又抓了条鱼仔继续啃了起来。那炭疙瘩也在一旁激动的昂着狗头,踩着狗腿子,摇着尾巴,狗眼里冒着精光看着萍儿手中的鱼仔,眼巴巴的等待着下一颗鱼头从这眼前的小祖宗手中扔下来。 卫城相看见追藏不吃,便放下手中的碗,将追藏的碗端了过来,夹了些菜到他碗中后又轻放到他面前道: “追藏也要吃,吃了长得高高的,就可以飞到天象山顶看红日啦。” 追藏凝视着远处的宗德,双手托着腮帮呆呆的道: “宗德师兄,要喝白粥。” 宗德在一旁听见了,便起身过来找卢大娘去灶屋盛了碗白粥,又将长凳上的包袱打开,从包袱里取出几片菩提叶细细去了叶柄撕碎了后,洒在了白粥面上递给了追藏。众人瞧见追藏竟然就着树叶喝白粥,都面露一丝疑惑之色,萍儿手里抓着条啃了一半的鱼仔问章开道: “爹爹,他吃树叶干嘛?” 章开拍了拍她头问宗德道: “宗德小师傅,不知为何追藏要吃这树叶啊?” 宗德见众人都面露疑问,便叹了口气道: “哎,也是偶然得知,这是菩提叶,对他身上的奇毒有些好处,便每日里就着白粥服上几片,盼他身上奇毒早日驱除啊。” 众人神色复杂,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语,便看了看追藏,见他正乖巧的端着那碗白粥小口小口的抿着,心下实有不忍,卫城相见众人神色凝重,便开口道: “不必担忧,老夫看追藏小娃娃福缘深厚,遇到了宗德小师傅,又遇到卢大姐这一家子的好心肠,必会再有奇遇能解这奇毒的。待过两日老夫回了冬青城领他去瞧瞧名医,说不准就有破解之法。” 众人点点头,便继续吃饭了,宗德也将那包袱收起挂在那长条凳上,陪着追藏坐下和众人闲谈起来。 众人吃完晚饭后,那峨眉月已升到当空,夜空中的星辰愈发的多了起来,众人一齐将碗筷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在院里坐了会后,便准备各自去休息了。 章开领着宗德卫城相往偏房走去,宗德正起身提起挂在长凳上的包袱,那炭疙瘩不知从哪冲出来,一口咬住了宗德的包袱一扯,那包袱里的菩提叶和衣衫都散落了出来。 炭疙瘩在散落的衣衫里叼起一条破衫朝着下坡处的栅栏冲去,一路猛跑后,扔到栅栏外边去了。扔完破衫后,那炭疙瘩又低垂着头,夹着尾巴往回走,一副十分惨兮兮的神情。 萍儿瞧这炭疙瘩又欠收拾,便提着烧火棍追着炭疙瘩一路边跑边骂: “炭疙瘩你又不听话,看我揍扁你。” 宗德走到那栅栏边拾起那件破衫,拍了拍尘土道: “不碍事的,这是追藏刚来僧门时穿的衣裳,虽换了新的僧衣,他却每日里都要枕着这件破衫睡觉,不然睡不安稳,小僧缝补手艺实在不精,便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跟了过来瞧了瞧这件破衫,卢大娘伸手接过那件破衫瞧了瞧道: “这衣裳倒是有些独特的气味,兴许这小娃娃闻着这气味睡得踏实,只是再这样每日枕着,这破衫也支撑不了多久啦。碧荷,帮娘去取针线剪来。” 碧荷听后,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 “娘....这...” 卢大娘拿着那件破衫在院里一张矮凳上坐下道: “不碍事,你们也不必劝阻啦!这娃娃也是个苦命娃,无父无母的,跟我那大媳妇样,都生得乖巧啊。奶奶将这破衫给你改成个荷包放在枕边吧。” 追藏站在一旁滴溜着眼睛问道: “荷包,比酸菜包好吃吗?” 萍儿收拾了炭疙瘩几棍后,从不远处笑着跑来道: “哈哈,呆子,荷包是戴身上的,哈哈哈。” 众人也被两个小娃娃的童言逗乐了,便都跟着笑了几声,碧荷取了针线过来递给卢大娘。但见卢大娘接过针线,拇指食指捏着针线轻轻一搓,那线便穿过了针眼。卢大娘捏着线打了个线结后,又捏着银针在头顶的白发里磨了磨,一手一边揉着那烂衫,另一只捏银针的手穿挑扎旋,片刻间便在那破衫中间绣出了个荷包的样式,接着取了剪刀将那荷包旁的破布都剪了下来,叠成长条,剪得细碎堆后在那块还未收口的荷包布上。卢大娘捏住那布的两边轻轻一叠,又捏起针线将那布的四周缝合了起来,一个四四方方的荷包样式便出来了。 卢大娘将银针上的藏青线换成了彩线,看着站在一旁的追藏道: “追藏娃娃,你如今虽无父无母,但也是母亲所生,如今正当石竹花花期,奶奶给你绣朵表孝心的石竹花在这荷包上吧,记住你也是有娘的娃娃,这荷包就当作是你娘亲,让它伴着你长大吧。” 卢大娘说得哽咽了,便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捏起那银针在那荷包上绣了起来,卫城相在旁瞧着卢大娘银针穿挑迅急,不禁赞叹道: “抢针绣花瓣,打子针绣花蕊,鳞针绣花茎,滚针绣飞蜂,这月色下绣花,等约是盲绣了,今日得见如此绣艺,此生无憾啊!” 章定章开听见卫城相一番赞叹,两人神色复杂的对视了一眼,也不言语。便在旁看着卢大娘飞针走线。约莫一盏茶时分,卢大娘便绣好了那石竹花,但见那荷包上的石竹花花色鲜艳,栩栩如生,花瓣边缘微微卷起,似有一阵清风吹过。齿状的花瓣上停着只幼小的青条花蜂,蜂翅薄如丝绸,脉络清晰可见,似乎要从那荷包上飞出来。 卢大娘将那荷包递给追藏道: “追藏娃娃,以后就枕着这个荷包睡吧。” 追藏接过荷包,呆呆的瞧着那荷包上的石竹花喃喃自语道: “娘亲?石竹花?好漂亮啊!” 宗德合十躬身朝着卢大娘行礼道: “阿弥陀佛,谢谢卢大娘了,佛祖保佑你们一家,功德无量。” 卢大娘摆了摆手,收起针线,单手撑住膝盖正欲起身,碧荷在一旁立马搀扶着卢大娘一把扶起,卢大娘将针线交给碧荷笑道: “小师傅不必客气,顺手之劳,追藏娃娃定会吉人天相的,天色不早了,都去歇息吧。” 说罢,又对卫城相意味深长道: “卫城相即识得老妇的针法,想必也知道我们的身份,老妇一家子在这摇舟村安下了家,也只求能过点平淡安稳的日子,还请卫城相秘而不宣。” 卫城相拱手躬身道: “卢大姐放宽心,老夫必定守口如瓶,有宗德小师傅在此作证,老夫定当信守诺言。若有老夫帮得上忙的地方,可差你两个儿子去冬青城寻我,定当竭尽全力帮衬你们。” 卢大娘点了点头,众人便相互道了安歇后各自回房歇息了。 清辉斑斓的月色下,秋蝉振着腹部发出“吱吱吱”的鸣叫声。村落里一片寂静,星月交辉下,村落中弥漫着如水般的银色光泽。村落里还有零星的几盏油灯亮着,似那月色下飘荡的橙黄丝绸,轻盈飘逸,柔软清朗。 众人都在房间歇息了,东边厢房的架子床上萍儿嘟着小嘴,小手拍在打着鼾声的章开脸上,靠在碧荷的怀里沉沉的睡着了。西边偏房板床上,追藏背靠着卫城相,小脸贴着那荷包睡得格外的香甜,宗德坐在床边,手中抓着条擦汗巾打着盹。排屋正中的灶屋内,章定还在灶前收拾着吃剩的碗筷,边收拾边小声问坐在灶台边的卢大娘道: “娘,你瞧着追藏小娃娃眼熟吗?” 卢大娘背脊用力摇了摇坐着的竹凳道: “有那么几分相似吧,当年鲁榫打开那盖子时也没瞧仔细。哎,快些收拾了去睡吧,今日忆起的故人太多啦,不是好兆头啊!” 第十二章 冬青城中华百两 珍宝堂里瓷猴子 第十二章冬青城中华百两珍宝堂里瓷猴子 咯~咯~咯,几声余音悠长的鸡鸣声刺破晨雾,拨开了薄雾下沉睡的摇舟村。天边还留着一抹薄纱般的月色,在候着那普照尘世的朝霞。 卯时鸡鸣起,月落朝日出,道道金色的朝晖将那雾气撕开一道裂口,万丈金光自那裂口中倾洒下来,洒在了雾气弥漫的山间屋舍间,将那村落屋舍顶上笼上了一层金色的浮纱,似有仙人破空而来,广洒福泽。 村落里传来阵阵人语声,已有闻鸡而起的几户人家在生火做晨食了。一缕缕绵绵的炊烟从那烟囱里升腾开来,宛若条条白色玉带在那薄雾里轻飘漫舞,让这小山村愈发多了些抚慰世人的烟火气。 卢大娘家的卷棚灶屋上,朝晖倾洒下的天蓬草在那雾汽水露的滋养下显得愈发的翠绿了,坊间传言天蓬草只落福缘之家,看卢大娘家这随缘疯长的满屋顶的天蓬草,若照坊间传言所讲,卢大娘家这福缘必定厚如磐石,今世必可高枕无忧的安稳度日了。只是传言终究是世人的美好愿景,做不得存世真理。 天蓬草下竹木排屋的厢房偏房里,众人还在熟睡着,灶屋里,章开两口子和卢大娘已经在灶台前忙活起来了,卢大娘正在那方桌上揉着团白细如雪,泛着银光的面团,碧荷正在一旁扶着个木盆,拿了个木勺打着圈的在搅拌着馅料。卢大娘瞅了瞅那馅料,见已黏糯成团,不泻不散,便对碧荷柔声说道: “碧荷,馅差不多了,开始包吧,多包几个糖枣馅的,给追藏小娃娃他们带路上吃。” 碧荷点了点头,便去一旁取蒸笼,在那灶前烧火的章开见状,赶忙撸了撸袖子,抢先起身去旁侧的竹架上抬起了那蒸笼放在了方桌上,对着碧荷憨厚一笑道: “这里我来吧,你去看看萍儿醒了没,没醒你就坐那守着她,你也再休息一会。” 碧荷低着头,一对星月眉下的杏眼闪过一丝笑意,侧身对着卢大娘微微欠了欠身子道: “娘,那我先过去了。” 卢大娘瞧见这儿子儿媳和和气气,互亲互敬,倍感欣慰,面上不禁浮出一丝笑意道: “好好好,去吧,慢着点。” 碧荷笑着点头应了,便迈着小步出了灶屋,去向东边的厢房了。卢大娘瞧了瞧她背影,喃喃细语道: “老婆子这世知足啦!” 章开提着木桶边往大锅内舀水,边笑道: “娘,您就别知足啦,这重孙都还没抱上呢,还远着呢。” 卢大娘双眼笑成了一条缝,神情宽慰的将揉好的面团放在了方桌对侧,连连点着头道: “是是是,日子还长着呢,我们一家子好好过。” 章开舀完了水,盖上了锅盖后,移步到卢大娘对侧的方桌前,在那桌上的面缸里抓了把面粉抖散在了方桌上,扯开那面团顺势往方桌上一摔后,双手揉捏整齐了那长面团的两端道: “就是嘛,日子还长着呢。今日俺去采买些牛肉回来吧,这马上重阳节了,往来赶路的多了。明日多做些牛肉馅的去茶棚卖,这几日和碧荷就晚些回来了。” 说罢,憨憨笑了两声,拿了把切面刀将那面团细细切成了整齐的小方块。卢大娘在对侧伸手拿过切好的面团,用擀面杖一块块擀成了厚薄匀称的圆面皮,边擀边道: “牛肉馅的行,长劲,管饱!你们俩也别太操劳了,家里不缺银子用。待会包子蒸好了给隔壁李大娘送点去,请她帮忙绣个幡子。” 章开切完了面团,拍拍双手扬了扬手上的面粉后,又拿了块洁净抹布擦了擦手,欲言又止的看着卢大娘道: “娘..” 卢大娘抬头看了看眼前憨厚的章开道: “嗯,碧荷跟我说了,昨夜虽然已嘱咐过了卫城相,也还是提防着点吧,这几日总心绪不宁的。” 章开从方桌对面移步过来,站到卢大娘旁侧,拿了张擀好的面皮贴在手心,舀了勺馅料在那面皮正中间,左手拇指按住那馅料,右手拇指食指捏住面皮打着圈的飞速捏出了十八个褶子,手艺娴熟,精妙绝伦。章开捏好了那收口后,将那褶如秋菊的包子托在掌心仔细端详着,神情满足道: “娘别担心,有俺和哥在,不碍事的!待会俺就过去李大娘家把幡子的事办好。您少操点心,在家跟萍儿和炭疙瘩安心颐养天年就行!” 卢大娘笑着点了点头,母子俩便接着忙活了。 村道上,三三两两的汉子和民妇正提着镰刀,扛着锄头,踩着悠闲的步子去各自家的菜地稻田中务农去了。空气中透着丝丝清冷,扛锄的汉子抖了抖肩,豪迈的“嚯嚯”了两声,驱赶着身上的丝丝寒意。汉子民妇们面上蒙着薄布,想必是怕吸入这晨间湿气感染风寒,便都细致的注意着。 村口竹溪上,已有早起的渔夫在撒网捕鱼了,溪面上雾气缭绕,一阵晨风吹来,层层薄雾似仙气般在那溪面上飘来荡去,荡舟溪面上,宛若腾云驾雾,犹如仙境。这溪上渔者,也是淡泊世俗,喜好静逸之人啊。 “渔者坐舟观沧海,辰撒乾坤钓丝闲。 雾隐舟行八百里,网尽珠翠换酒钱。” 朝日初生,摇舟村百里开外的天边,缓缓浮游上空的金轮下,一座正圆形的城池背光而立,霉青色的外墙古朴沧桑,观墙推史,这城池似已有了上千年的光景。 城池主楼高约十丈,楼顶墨绿色的琉璃瓦闪着幽静平和的光泽,屋脊两端都齐整的排列着七只雕工精湛的屋脊走兽,仙人骑凤当先走,龙凤狮马领众兽。主楼层层檐角处也是巧尽心思,龙衔惊鸟铃,凤吐走马灯,一派雅趣盎然之意。 城中深处,一条十字街上远远便听见了人声嘈杂,街边一处早食铺里坐无虚席,提着鸟笼,摇着竹扇,把玩着玉石的各色锦袍玉带的男子,正坐在那方桌前交头接耳攀谈着。 店小二正在气喘吁吁的往外搬着方桌,店内已坐不下了,店外还有不死心的几人踮着脚在四处张望着。掌柜瞧见这阵仗,便在柜台后朝外高声大喊道: “各位爷!今日已排到丁十了,不排了,都候着吧,门外的请打道回府吧。” 门外站着的众人听见掌柜的这番言辞后,便泄了气的三三两两的结伴散去了。嘴里还嘟囔着下次三更就要过来候着。也不知这众人在候着啥,来了这早食铺,也不吃早食,实在是令人疑虑重重。 众人散去后,早食铺斜角的一家字号名“珍宝瓷”的店门“吱嘭”一声拉开。一个白净长脸,面瘦如猴的汉子,手中抓了把瓷镇尺指着对面的众人骂咧咧自己言语道: “这帮臭狗屎,都不睡觉的吗?” 那早食铺里坐着的众人见店门开了,便“哗啦啦”的潮水般的涌到了那门前。那白脸男子见众人发了疯的围了过来,便握着瓷镇尺往前一伸,扬了扬下巴,示意众人退后。早食铺的掌柜瞧见方才还高朋满座的早食铺里瞬间便空无一人,不禁乐呵呵的笑道: “得嘞!我们这顺气斋干脆改叫卖座斋算了。” 满脸写着乐不可言的店小二在旁拿着个算盘麻溜的拨着,边拨边笑道: “掌柜的,这银子赚的轻松啊,五百文一个座,这一早上就白得了二十两。” 掌柜的叹了口气,神色幽幽的道: “哎,这样的银子可不是日日有啊,赚得不踏实啊。” 店小二挠了挠头,想不通这白得的银子怎么不踏实了,不是都实打实的进了钱袋子吗?想了一通也没想明白,见掌柜的正兴致盎然的瞧着对面的光景,也不便多问,便知趣的去店外收拾桌椅去了。 这边珍宝瓷门口,那白脸汉子握着瓷镇尺指着众人大声骂道: “小爷是你们爹吗?大清早这么多人在这候着,奔丧啊!真他娘的晦气。谁是甲一?快来搭话。” 众人齐齐往后让出了条道,那刚才在早食铺里领了甲一号的男子摇着竹扇走了出来,走到白脸汉子跟前后,收起那竹扇在掌心“啪”的一拍,满脸堆笑着从腰间掏出块写着甲一的木牌,双手捧着递给眼前的白脸汉子看道: “猴子,这话说的。不是知道你去捞货回来了吗?都在这候着呢,这冬青城谁不知道瓷猴子,画三叔,串酒老,玉蚂蚱,你们这几个的货那都是顶尖尖的。” 众人齐齐“嗯嗯嗯”的点头附和着,猴子满脸不耐烦的道: “去去去!别他娘的在这拍马屁,今日不看货,明日再来。你小爷长途跋涉回来,都不让睡个安稳觉。这他娘的才卯时,鸡都才起来,你们这帮臭狗屎就来了。在我这拿了好货,又去坑那屁都不懂的冤大头,你们这点花花肠子我还看不透?” 摇扇男子见猴子言辞犀利,寸步不让,便看了看身边的众人,见众人一脸期许的瞧着自己,当下也十分沉醉这众星拱月般的领头感,便硬着头皮说道: “别啊,都是这城里混口饭吃的不是,看谁有本事找买家嘛,再说我们哪回给你猴子的价钱低过,不都是您小爷报多少我们就出多少嘛。” 众人又齐齐“嗯嗯嗯”的点头附和着,猴子双手环抱,将那瓷镇尺顶着下巴点了点头道: “也是,倒也没瞎说,虽说大清早来给小爷送银子,小爷今天也要请各位打道回府啦!明日再来吧,今日需处理点私事,这货也没整理,今日夜里清理好了明日再来。” 摇扇男子挺了挺身子,昂了昂头道: “好,既然你猴爷有事,我等便不打搅了。只是这好货可得给我们留几件啊,别都又进了卫城相的雅瓷馆了。” 猴子转了身,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中的瓷镇尺道: “放心吧,卫城相出城去啦,你们这帮臭狗屎就可劲的抢吧,莫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罢,便关了店门随他们去了。摇扇男子见猴子关了店门,便转身对着众人摊了摊手道: “各位,明日再来吧!” 众人散去后,猴子走进里屋从个花梨箱子底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个漆皮画筒,拿了张绵软的绵绸布细细卷起,塞进怀里兜着出门了。出门七绕八绕了约几百丈,走到了家字号“珍宝画”的店铺门口,轻轻扣了扣那门上的瑞兽门扣,左右张望了一下,贴着门缝小声但浑厚的道: “三叔,有要事。” 门“吱呀”的轻轻拉开了,一个面颊圆润,眼神和善,精气神十足的男子将猴子一把扯进屋,小声说道: “进来说。” 进得店铺内,但见那店内绢缸遍布,满墙都挂满了山水鱼虫,花草鸟兽的字画,水墨丹青,彩绘刺绣,竹麻棉丝,应有尽有。店内透着股喜闻之人视如奇香,不喜之人视如恶臭的浓烈墨汁味,三叔将猴子领到远离字画的侧屋,砌了碗冷茶递给他问道: “捞着什么好宝贝啦?” 猴子接过那碗冷茶放在旁侧的高脚小方桌上,从怀中掏出那漆皮画筒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看着三叔道: “三叔,这可比宝贝金贵万分啊,这是天机啊,是那城中的师公嘱咐要找的物件。” 三叔神情激动的往前踏了一大步,贴着猴子耳边小声问道: “这是托天图?” 猴子点了点头应道: “嗯,的确是卜天老人真迹,来找三叔再确认下。” 三叔抖了抖袖袍,双手张开做了个托举之势道: “我的个娘亲啊,快看看!” 猴子将那画筒外的绵绸布取了后递给了他,三叔小心的托过那画筒,轻轻拧开了那画筒盖,从那画筒取出那卷名为托天图的画,摊在方桌上细细一看,眉头紧锁道: “你看这托天图,这黑衫男子和上次那副毁天图残卷上的男子不是同一人吗?” 猴子凑上前细细看了看,神色凝重道: “还真是,莫非是假的?” 三叔面露不解,仍旧盯着那画细细看了几遍,拿了对光板桃木镇尺压住了画两边道: “确也是真迹,这卜天老人留下的关天秘卷怕是只有他老人家自己能作假了,把酒老和蚂蚱叫上吧,一起去师傅那瞧瞧。” 猴子走到那高脚小方桌前,端起那碗冷茶猛灌了一大口道: “得嘞,我去叫,你再细细看看。” 说罢,便行踪谨慎的出了珍宝画,猫着腰往城墙方向的街道去了。三叔待他走后,又落好了门栓,回里屋接着细细琢磨起那副画来。 出城西北边五里处,一处茅屋草舍立在座矮小的小山丘下,门前一条细碎石子铺成的羊肠小径直通草舍门口,两侧盛开着半枝莲,百日草,金盏菊,草茉莉,一片争奇斗艳,色彩斑斓。走近那草舍,阵阵豆蔻,甘松,香茅的药香扑鼻而来,闻之清心凝神,醒神开郁。 草舍前悬挂着一竹竿撑起的幡子,厚墨重写着“无百两莫进”五个大字。那幡子下正排着列长队,都在探头探脑的往那支窗里瞧。路边一微微驼背的老头带着个七八岁的孩童立在那小径入口,指着那探头往草舍门前拱的人群问旁边的孩童道: “孙儿,那幡子上写的啥?” 那孩童往左侧幡子上看了看,摸了摸手中的小木龟低头答道: “无百两莫进。” 驼背老头一脸惊讶,咂嘴弄舌道: “啧啧啧,我的个乖乖!五百两看个病,这怕都是得了死病的吧。孙儿,你看那些人,华袍锦服的,整日里大鱼大肉,鲍翅参肚的喂着,没病也吃出病了,还是我们平头老百姓好,锄锄地,挑挑水,吃点杂粮野菜,麦饼芥头,身体倍棒啊。咳~咳~咳~孙儿,我们快些走,去前面山谷里找个野郎中随便瞧瞧算了。” 老头捂了捂胸口,面上涨得通红,身子微微的颤着,那孩童瞧爷爷咳得难受,张大着眼睛说道: “爷爷,你不是身体倍棒吗?那幡子上不是五百两,是百两。” 老头看了看那幡子,摇了摇头往前走道: “百两也看不起啊,你爷爷一辈子都没见过百两银子,走吧。” 那孩童在身后“哦”的应了一声,便乖巧的拉着老头的衣角往山谷方向行去了。爷孙俩走了约五丈远,瞧见路边坐着个长相清秀,背着竹篓的青衣少年正笑眯眯看着两人,那少年顺手摸了颗身边的石子扔到老头面前道: “这位老爷子留步,您这是染了伤寒,寒气入肺啦,这几日就莫要晨出晚归的务农啦,这时节的晨雾湿气重得很啊!您这身子骨可不如年轻人,经不起折腾。” 说罢,反手从竹篓里摸了包药材走到老头跟前,微微躬着身子双手递给他道: “这包药材送给您老人家,回去加点姜片煮开服下,今晚捂紧被角睡一宿就好啦。这几日莫食生冷,莫闻灶烟,以防复发啊!” 老头半信半疑的接过那包药材道: “你这青衣小儿,是蹲在这拆华神医的台的吗? 青衣少年叉着腰大笑道: “哈哈,我怎敢拆师傅的台,正是师傅命我在此观面看诊的,师傅说你们染的都是小病,那排队的染的是心病,难治,所以诊费收得贵些。” 老头疑惑骤解,激动的点了点头道: “好好好,悬壶济世啊。好人啊。” 青衣少年听见老头夸他师傅,一脸神气十足说道: “诶,好人帽子不要乱扣,师傅说,这好人帽子扣上了,一辈子就要心甘情愿被欺负了。你爷俩快些走吧,莫被那排队的瞧见了。” 几人朝着那不远处的草舍门口看了看,见一身着丝绸锦袍的臃肿男子,身后跟着个满脸堆笑的仆人从那小径行到了路边。那仆人弯着腰,面色谄媚的扶着那臃肿男子道: “老爷,就是普通积食吗?” 那男子不耐烦甩了甩手道: “药方呢?” 那仆人答道: “没有药方,那老疯子说药方只念一遍,小的都替您记着呢。, 臃肿男子忿忿的咬了咬牙道: “一百两连张纸都没买到,若不是瞧他名头响亮,老爷我会来他这看病?还定要索要我心爱之物,我心爱之物可是价值连城,哪里舍得给他。” 那仆人点头附和着,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模样,语气忿毒道: “就是,真是个不得好死的老疯子,保不准明日就下黄泉了,还说要我莫要骂人,否则定会口吐鲜血。哈哈哈,我倒要看看...咳~咳~咳,噗!” 那仆人猛烈咳嗽了几声,顿觉喉头一甜,嘴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急忙用手捂住那张毒嘴抹了抹,觉得掌心微热潮湿,便摊开手掌一看,一掌鲜血。那仆人顿时吓得神情慌乱,赶忙抛下他老爷踉踉跄跄朝着那草舍奔去,边奔边鬼哭狼嚎似的嚎叫着: “华神医救命啊!华神医!华神医!咳!咳!咳!” 臃肿老爷瞧他那副德行,觉得甚为丢脸,便甩了甩袖袍,冷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便自行离去了。 抓着小木龟的孩童瞧见那仆人的狼狈模样,指了指他道: “爷爷,你瞧他,好像一条狗啊!” 老头叹了口气,一脸茫然的感概道: “是啊,仗势之狗何其多啊!前几日我还瞧见他踢翻了小张娃的菜篮子,这今日就遭了报应。孙儿,人要多积口德,多行善事啊! 青衣少年在旁侧理了理压得肩膀生疼的藤条道: “行咯,你们爷俩也莫论闲人是非,这狗也挺无辜,世间这恶人之名都被它背了。师傅说这狗吃多了良心,比人还重情重义啊,救恶人不如救恶狗啊。” 老头听他一通惊世言论,不禁睁大双眼点头赞叹道: “师傅好道理,徒弟好记性啊。多谢啦!” 青衣少年呵呵笑了两声道: “不必多谢,师傅说,这多谢二字就是世间烂俗礼,双嘴一张,以为宽慰了别人,实际是宽慰了自己,没意思!” 老头瞧眼前的青衣少年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总是师傅说师傅说的挂在嘴边,不禁好奇问道: “你师傅还说了啥?” 青衣少年双手一摊,耸了耸肩道: “那要看您老人家说啥了。” 老头瞧见自己自讨没趣,神情懊悔的挤出了句: “....那我啥也别说了吧。” 说罢,便牵着孙儿头也不回的往家中快步走了。 青衣少年在身后追着喊道: “别啊,老人家,师傅说这嘴要多用,每日轻叩牙关可延年益寿,醒神醒脑啊!诶,老人家,老人家,别走啊,还没说完呢。” 瞧着走远的爷孙俩,青衣少年抿嘴一笑,见那孩童抓着小木龟回头朝着他笑着招了招手,便也笑着招手回应着他。待那孩童和老头走远后,青衣少年嘴里喃喃自语道: “哎,师傅命我扮演的这幅模样挺费嘴啊。” 说罢,“嗒,嗒,嗒,”的轻轻叩了几下牙关,又去那路边蹲坐着去候下一个有缘之人了。 第十三章 神医赠老玉 大智收秘图 第十三章神医赠老玉大智收秘图 九月初六未时,霜降前一日,日头虽当空正盛,天气确并不炎热,阵阵秋风裹杂着丝丝凉意,“呼呼呼”的从远处层林尽染的山头上猛刮下来,刮至城外,那劲头十足的风力已衰减了八分,便只能卷起些城道青石板上的枯叶,打着圈的盘旋了几圈后作罢。 秋意浓浓的冬青城外已是一片五彩斑斓,火红的枫叶,金灿灿的银杏,绿油油的乔松,黄褐色的悬铃,各有千姿百态,橙黄红绿。 一袭秋风拂过,橙黄红绿的叶片便如一柄偌大的彩扇般轻摇慢转起来,摇动起秋色,转散了浮尘,煞是好看。世人都道这人间春色好,这秋色却也美不胜收啊。只是秋日的千木百草虽绚烂夺目,却多了丝悲凉的光景,隐约让人有丝惆怅萦绕在心头,感叹这世间薄凉,春上枝头是新生,秋下枝头却归尘。 城门口,几个朝出夕归的小贩今日却早早的挑着担子推着车出城了,那担中车上已是空空如也,想必今日里买卖做得十分顺畅。钱进家门喜自来,小贩们脸面上带着笑意正乐悠悠的往家赶,霜降将至,定是忙着早些归家去备好明日扫墓送芋鬼的诸多事宜。祭拜黄泉人,送走不详鬼,这来年才能平平安安,事事皆顺。虽是繁琐礼节,却也求得个心安。 平民百姓能得衣食安稳已是此生最大所愿,这存世千年的冬青城恰恰又是座广开财路,人人皆商的通达之城。城中每日都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冬青城外的百姓在这人群中做点养家糊口,以物易财的小买卖,倒也能清闲安稳的度日。 几丝微风掠过路旁的一株枫树枝头,卷落几片火红的枫叶“簌簌簌”的从那枫树顶上掉落下来,飘飘摇摇的躺落在个正挑着担子朝前走的小贩跟前。那挑担小贩停下步子抬头瞧了瞧头顶,见头顶一片火红红的五裂枫叶,瞧着实在喜庆,便耸了耸肩上的担子后,呵呵一笑,踩了几个花步避开了那几片落叶。小心踏了这几步后,挑担小贩回头对着身后推着车同行的汉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快些,那推车汉子在后头招着手应了后,抓起搭在肩上的擦汗巾擦了把脸,加快了步子咧嘴笑着跟了上去。 出城十丈远,便是护城河了,秋季护城河水浅见底,水波中招摇的鹿角苔,小水兰清晰可见,几条鲢鱼从绿油油的水底吐了几个水泡后,便“腾”的一甩尾,又钻进水草丛中觅食去了。 岸边零星的几个渔客正手持鱼竿,半眯着眼盯着河面上的鸡毛浮标,随缘上钩的晒着太阳。沿河修建的廊,轩,亭,阁处,把玩着茶壶,盘着木籽,搓着把件的四五文玩知己,正在赏着秋色闲谈着。 沿河一排高低起伏的歪脖子柳树,颗颗满挂着金黄色的丝丝柳叶,顶着日头的照射下,乘着秋风飘摇着,犹如一朵朵金菊盛开,甚为宜人。民间传言柳可驱鬼,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看这架势,这冬青城怕是连个酒鬼都进不来了。 护城河西南角,一阵急风掀起的漫天尘土下,隐约传来阵阵马匹的嘶鸣声,瞧不见什么光景。尘土片刻散去后,显现出一占地三十余亩的泥石空地,空地围圈架着齐整的尖头拒马枪,十字纵横,锋锐毕露,人马不可越之。 空地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齐整身影正在井然有序的操练着拳脚,喊声虽有些威势,但透着一股子懒散,想是这秋困扰人,身子骨都提不起精神。西边排排落兵架上挂满了长弓箭袋,林立着刀枪棍戟,阵阵寒芒四射,原来是冬青城的练兵校场。 校场正中矗立着一巨石为台基,青砖铺台面,页岩凿阶梯的一丈高的方形点将台。点将台长宽约五丈,灰白砂岩围成的栏板上雕刻着将士出征图,登台阶梯两侧砂黄岩制的望柱头上立着龙子睚眦,豹身龙首,口衔巨斧,傲气凌人。点将台上左右两侧各立着一牛皮大鼓,高约两丈,战鼓鸣,军甲行,闻鼓不进斩立决,鼓响万魂涌黄泉。 点将台下左右两侧各设有一座演武厅,应是将士们议事决断之所。校场围设着九座走马营,栏中马群膘肥体壮,身着皮甲,仰天嘶鸣,鬃毛飞舞,甚为壮观。点将台下方不远处,十几个约五尺宽的不规整巨大泥坑赫然在列,一队护城兵正在那泥坑旁挥着锄头铁铲填平修补着。 校场入口,两队身着铁甲,腰悬云头刀的护城兵们正排着长队,贝联珠贯般的朝着城内东南角的旗神庙行去。每年霜降,护城军们都要去城内旗神庙举行祭旗神仪式,祈求旗神能拔除不详,护佑城内太平。这列护城兵应是前去准备明日祭旗神的诸多事宜,免得明日人多手杂出了什么岔子。若惹得城主怪罪下来,这护城军们可要吃点苦头了。 队列当先的两个男子身着开襟短衫,一人提着把鬼头大刀,一人握着张逐风弓。兵器瞧着倒挺像个武林高手的模样,面上却蜡黄暗沉,毫无血色,开襟短衫露出的胸膛处也是枯如老树皮。两人似有半月粒米未食,滴水未进,十足一副风烛残年般快饿死的模样,没有半分武林高手的气概。 虽是未时日头正当空,天气确十分凉爽,那两人额顶面上却不停的冒着滚滚的豆大汗珠。那汗珠顺着脖颈滴滴滑到胸膛处,却又陡然消失,好似被那胸膛又给吸了进去,实乃奇事。握弓男子反过手掌在脖颈后抹了抹冒出的汗珠,对着旁侧的提刀汉子问道: “四哥,今日可曾提得起气了?” 那被叫做四哥的提刀男子往上提了提手中的鬼头大刀,握在手中曲了曲手腕道: “好了些,按那华百两方子调理,这几日应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握弓男子侧目扫了眼路旁的矮草叹了叹气道: “哎,多亏你我二人站得远,当先的那头甲和五甲现在还下不来地,没个小半年,怕是好不了了。” 提刀男子冷笑了一声,满脸鄙夷道: “哼!那五甲自不量力,非觉得自己能跟头甲平起平坐,事事都想着争功,这次碰上了个铁茬,落得个卧榻不起,本大爷真心为他欢喜啊。” 说罢,张嘴“哈哈”笑了两声接着道: “六弟,你看那武疯子只是随手一挑,那地上便冲出十多条三丈高五尺宽的泥柱,那是人使得出来的本事吗?” 握弓的六弟摇了摇头,忆起那日武疯子的挑手之威仍是心有余悸,便缓了口气慢悠悠的道: “使掌之人倒真没见过有这等惊世奇功之人,用弓之人倒是听我那过世的师傅提及过,他老人家曾亲眼瞧见过一箭穿山的神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哎,我看那使掌男子还是留手了啊,若用了全力,我们这护城九甲怕是死了个七七八八了,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啊!” 四哥顿了顿神,似在思索六弟这番言辞,拖着步子走了几丈远后才接了方才的话茬道: “六弟,若是他再来,我们便辞了这护城甲之职吧,留得性命才是重要啊!” 六弟听后直点头,这般念头也正是他这几日所想,听见这提刀四哥所想竟和他如出一辙,便神情坚定道: “四哥说得对,那是自然,何必在这送死。” 两人心中都默默盘算着,不愿再去聊这败将之耻,便拖着步子继续朝前走着。临近城门口,四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护城兵,见他身后一身形彪悍的小伙正满眼期许的瞧着自己,便对身旁的六弟道: “明日校场祭旗神,这七甲负责的骑术表演怕是只能让这新晋的百甲头上啦。” 六弟回头瞟了瞟那彪悍小伙,见他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不禁感叹道: “这小伙才来几月就当上了百甲头,也是有几分粗浅功夫啊!骑术表演就让他上吧,不碍事的,看个热闹,走个过场而已。哎,本以为这冬青城是处安稳享乐之地,谁知竟杀出个杀神,点背得很啊。” 四哥抬头望了望城门楼子,见那檐角的惊鸟铃随风摆动了几下,发出“叮叮铛铛”的几声清脆声响,惊飞了正在瓦上栖息的几只金腰雁,扑腾着翅膀往南边飞去了。那四哥瞧见这般光景,神情恍惚的叹了口气道: “哎,北雁南飞,世事难料啊!还是以前寨子里的日子快活啊,整日里吃肉喝酒,也没这些个繁锁礼仪。” 六弟见他神情颇为恍惚,便放大了些嗓门喊道: “四哥!明日这射火箭打霜降的差事还是我来吧,硬着头皮拉个十石弓还是不成问题的。” 四哥摆了摆手,转头看了看身后两队紧紧跟着的铁甲护城兵,语气颇为懊恼道: “快些走吧,待会还得回营中服药,这浑身燥热,身上干裂,实在是难受得紧啊。每日还得忌口,荤腥不得沾,这秋柿膏蟹也是碰都不能碰啊。” 六弟点着头附和道: “是啊,这薄皮肉多味鲜美的秋柿都吃不了,今年这秋季算是白活了。” 说罢,两人便悻悻而去的领着队列进了城门,朝着东南角的旗神庙行去了。进得城,路过一叠角飞檐,高约五丈的戏楼,那戏楼顶盖碧瓦,雀替浮云,月梁上蝴蝶凿刀刻出的祥云白鹤,花鸟鱼虫,栩栩如生,一派仙气。月梁下的四处撑拱上雕着四幕仙人拜寿图,主柱上凤龙盘柱,彩漆轻抹,细细朝下看,那柱础上都浮雕着荷叶莲花,戏水锦鲤,每一处都巧尽心思,极具雅致,实在是担得起这戏楼两字。 戏台上鼓锣轻敲,丝竹盈耳,伴着“叮叮锵锵”声,戏台上场口一穿着石蓝色彩绣鹤氅的六尺戏子,迈着仙人步从那上场口行到台前。那后排的坐部敲锣师见戏子行到了台前后,便“哐”的一敲大锣,那戏子闻得锣声后,便甩开双臂气定神闲的抡了个圆,接着定住身形,双目一瞪,形神十足的亮了个相。台下顿时一片叫好声,大锣小锣敲完了过门后,一声清脆的梆子声一响,那戏子便迈开步子,嗓门带着些鼻音悠悠的唱将开来: “相思港上摇桨忙,沽酒赏菊捞蟹尝。 秋波江上秋意起,寒蝉泣泣流萤藏。 人间万事凭秋雨,一袭秋风几丝凉。 方寸福田由心造,迷者不识如秋草。 ....... 戏台下方观戏场上,肘撑方桌,稳坐长凳,掌握清茶,嘴嚼果干的众人,正跟着调子摇头晃脑的听着。顶前排一把轿椅上坐着个身着华冠锦袍的圆脸男子,右掌心正文盘着对黄皮老树核桃,左手握拳搭在一旁的黄杨小方桌上屈指轻叩着,一脸自得的听着这慢而不断,韵味十足的调子。 戏场旁侧砾石铺成的一条小道上,一身着单薄短衫,满脸麻皮,高大精瘦,面泛油光的汉子,手中提着个镂雕铜盒快步从那小道上走了过来。那汉子脖上悬挂着串红润透亮,冒着油光的橄榄核,颗颗雕工精湛,精美绝伦。 那盘着黄皮核桃老爷模样的男子瞧见麻皮汉子走了进来,高声喊道: “酒老,明日就霜降了,你这脸上的油还不见少啊,来来来,过来帮我蹭蹭这新收的核桃。” 后排听戏的众人见麻皮汉子走了进来,便都围拢了过来,人群中有人接了那圆脸男子的话茬说道: “酒老,你就帮秦老爷蹭一蹭,顶他那双干手盘几月啦。” 叫酒老的麻皮汉子余光瞥了眼那秦老爷屁股下的轿椅,心想这家伙定是被人抬着来的,老爷派头拿捏得倒挺好。不禁哑然一笑,停下步子抱拳朝着围拢过来的众人打了打招呼,操着口高亢沙哑的嗓子朝那秦老爷道: “好说好说,待会洗把脸就过来,这路上太劳累了,我先去师傅那喝口水。” 那秦老爷急忙起身摆了摆手喊道: “别啊,这去洗把脸,脸上的油不就没了吗。” 酒老又朝着那秦老爷抱拳道: “好说好说,酒老脚上油也挺多,待会送你盆洗脚水,回去好生喝着,保管跟我一样油光满面,省得再来找我了。” 众人哈哈一阵哄笑,那秦老爷找不到说辞再与他辩驳,便也摇头自我解嘲的一笑,不再与他逗趣了。 酒老与众人闲聊了几句后,便顺着小道走到戏台旁侧院墙处,轻轻推开了院墙中的一扇朱漆木门。进得木门内,但见院内碧树琼花,翠竹疏桐,奇石飞泉,应有尽有。红栏白板,碧瓦长廊,临湖水榭也都是巧夺天工,打造得一派清雅怡人的景致。酒老快步穿过长廊,径直朝院落一间中门大开的堂屋走去。 进得堂屋内,见一身着月白色锦袍,双鬓微霜,满脸祥和,颌下两寸白须飘飘的老者正端坐在张圈椅上,气定神闲的端着碗清茶喝着,瞧见酒老进来了,便开口道: “酒老回来啦,快坐。” 酒老恭敬的“诶”着应了一声后,便提起手中的铜盒放到了张方桌上,从铜盒里掏出个蜜色釉的小罐子,走上前拱手将小罐递到那老者面前道: “大智师傅,这是上好的老山檀粉,前几日寻来的一根老料,给卫城相磨了几串念珠后,这剩下的料子徒儿就全磨成了香粉,今日拿来给您老人家平日里打打香篆用。” 大智师傅接过那小罐握在掌心,轻轻拔开罐口的布塞后,放在鼻下三寸轻轻吸了吸道: “嗯,好香,甘甜芬芳,醇而不冲,余味悠长,好几年没遇到过这么好的料子啦。” 说罢,将那罐口又用布塞轻轻塞好后,轻轻放在了旁侧的桌案上,接着朝酒老问道: “酒老,命你寻的降真香可有消息?” 酒老挠着头寻了张靠椅坐下后答道: “师傅,这全油心料太难找了啊。” 大智师傅双臂搭在那圈椅两侧的把手上拍了拍,仰头往后靠了靠道: “太难找也得找啊,风虚道长嘱咐的,找到了后你亲自去趟道门,寻个叫乘风子的小道士交到他手里,此事极为重要,快些动用手下的人去寻吧。” 酒老侧头看了看面前颇有些仙家风范的师傅,见他一脸期许的瞧着自己,不禁一脸无奈道: “师傅,徒儿都搜肠刮肚的找了五六年了,这六河七湖,八山九海都快翻了个遍了,徒儿都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这等传说?” 大智师傅听他一番灰心丧气的言辞,神情还甚为忧心,便温声宽慰道: “自然是有的,不必忧心,见过了那几位的惊人神功后,再古怪之事你也信啦!那你再慢慢寻吧,寻了这么些年,马上就会见底而出了啊。” 酒老听后坚信的点了点头道: “嗯,师傅,那徒儿再尽心去寻寻吧。” 大智师傅从那圈椅上起了身,负着手行到酒老身旁拍了拍他肩头道: “前两日猴子和三叔来了,你和蚂蚱不在,便又回去了。今日你来了,待会就去寻他们几个过来,为师有要事相商。” 酒老从那靠椅上起了身,面露疑色躬身问道: “何事需要我们几个全在场?” 大智师傅一脸意味深长的笑看着他反问道: “你觉得呢? 酒老微微一愣,朝前踏了一步凑到大智师傅跟前压着嗓子问道: “师傅,莫非是寻到卜天老人的关天卷?” 大智师傅两指轻轻捋了捋白须,笑盈盈的道: “正是,所以要你们一起来拿拿主意,定下来后为师再差人去传消息给师傅。” 酒老定了定神,侧身朝着大智师傅躬身行了个礼道: “行,我先就近去寻猴子。顺便把这几串念珠送到卫城相那去。” 大智师傅点了点头道: “去吧,出门再去嘱咐下那戏台处的管事,明日请城外百姓看戏,问他干果好茶都备好了没。城外百姓一年就看这一次戏,莫要失了珍宝堂的礼数。” “嗯,徒儿这就去,师傅放心。” 说罢,酒老便拜别了师傅,去忙活寻人的事去了。 城外小道上,卫城相领着宗德和追藏经过两日的奔波,正和宗德左右牵着黑马从小道上行来。三人面色倒也不算疲惫,想必这一路应该挺悠闲。追藏正双手捏着个糖枣包,坐在马上“吧砸吧砸”的嚼着,边嚼边摇头晃脑的,很是开心。卫城相神情愉悦的指了指着前方的城池对宗德道: “宗德小师傅,前方那屋脊上排着七只走兽的就是冬青城啦,不过我们进城前要先去那处的草庐。” 说罢,眼神朝着不远处立在座矮小山丘下的一处茅屋望去,但见那直挺挺立在茅屋前的“无百两莫进”的醒目幡子,正迎着秋风猎猎作响,卫城相一脸神秘的朝宗德说道: “那处就是老夫和你说的性子古怪的神医住所了,这冬青城外都管那老头叫华神医,冬青城里却管他叫华百两,你可知是何缘由?” 宗德茫然摇头道: “小僧定是不知,还请卫城相细细告知。” 卫城相有声有色的接着道: “这城外住的都是贫苦老百姓,问诊无钱,这华神医就暗地里派徒儿免费看诊,施财舍药。城内都是些文玩富商,公子老爷,倒腾着赚钱的死人买卖,华神医便每人收取百两看诊费,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说罢,摸着下颚的白须“哈哈”大笑了两声,似是极其欣赏这华神医所作所为。宗德听后合十念道: “阿弥陀佛,此番作为于他虽是小善,于百姓却是大善啊!一舍护善根,一施消罪业,这位施主今世必修得无疆福缘。” 卫城相细细品了品这几句禅语后,面色平和的指了指那茅屋前的幡子道: “你瞧那幡子,正是专为城内的看诊之人所写,城内千夫所指,城外却众人景仰,这老头也毫不在乎,着实有趣啊!” 宗德顺着卫城相所指瞧去,只见那幡子下的栅栏门后冒出了个清秀的青衣少年,正笑眯眯推开栅栏朝着这边走来,边走边热情的高声喊道: “卫城相!您果真回来啦,师傅说您今日定会来此,命我在此候着呢!” 卫城相瞧那少年一脸热忱,便也朝他眉眼含笑的调侃道: “哟,你师傅还会占卜呢。” 青衣少年一脸神气,双手叉着腰道: “可不是嘛,毕竟是东....,咳,冬青城的神医嘛,这问诊人的五脏庙,这五行八卦定是要精通的嘛。师傅说,本事多多,抉择多多。为了得到您那一对核桃,师傅可关注着您呢。” 卫城相瞧他几句话都不离师傅说,还总是满脸笑意,便乐呵呵与他逗趣道: “老夫瞧你回回都满脸笑意,莫不是你师傅让你吃了笑面草吧。” 青衣少年一本正经道: “那定是没有的,师傅说,笑脸迎人,亲于兄弟,怒面迎人,死于非命啊!你们这些来看诊之人,可都是我的同胞手足啊,自然是要笑含春山,热心接待才是。” 卫城相听他一番荒谬绝伦的辩驳,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谁不知你们这草庐不问生辰,不问姓氏,不问籍贯,你何来的同胞兄弟?” 那青衣少年又头头是道的接着辩驳道: “医者爹娘心嘛,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待我恩同父母,待这看诊之人又胜过爹娘,这来看诊之人自然是我的同胞手足啊。” 卫城相听他一番妙语连连,变黑为白,不禁哑然失笑道: “果真是巧舌如簧啊,难怪那珍宝堂的酒老和猴子都对你甘拜下风,老夫今日也是见识啦!闲言就不叙了,今日我可是来给你师傅送核桃的。” 青衣少年正满面春风听着赞美之辞,听见卫城相说来送核桃,便一脸眼巴巴的侧身做个了请势道: “当真?那您里边请,怪不得师傅说今日不看诊,说是有贵客来拜访,看来今日这诊费赚回来啦!” 卫城相瞧他前后判若两人的神情实在可笑,便朝着宗德指了指马上的追藏,示意宗德将他抱下来,宗德举起双臂将追藏抱了下来后,那青衣少年便顺手牵过了缰绳在一旁侯着。宗德蹲下身子双手搭在追藏肩头对着他细声细语问道: “追藏,卫伯伯领我们进去瞧瞧大夫,好不好?” 追藏埋头抠了抠手,余光瞥了瞥旁侧青衣少年的布靴,小声问道: “大夫?追藏,师兄,卫伯伯吗?” 青衣少年知这小娃娃是怕生了,估计是是想问大夫是谁,便在旁搭话道: “大夫就是白头老爷爷,长得可有意思啦。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追藏抬起头瞧了瞧几人,眼神停在卫城相那下颚的白须上,伸出小手指指着那白须问道: “白胡子吗?” 青衣少年见追藏一对星目闪着股喜人的机灵劲,不禁咧嘴笑道: “哈哈,是啊,还是铁白胡子呢,哥哥等你想好了带你一起去看。” 追藏举起双手,跺着脚转了几圈大笑道: “哈哈,那真是太好啦,待会就能一起去看铁白胡子咯。” 几人瞧他很是开心,便都神情温软的笑看着他,宗德见追藏跺脚转圈说了一长串,不禁愣了愣神,总感觉这一串话在哪听过,连这跺脚转圈都似曾相识,却似乎又有哪处不太一样,当下也懒得想,话说得顺自然是好事。想到这,便乐呵呵的起了身,牵着追藏跟着青衣少年和卫城相朝草庐走去。青衣少年牵了黑马随手系在了栅栏上的一根粗枝上后,便推开了栅栏门将几人领了进去。 进得草庐内,但见那七行药斗柜下正立着一矮小老头,两指捏着片山参在鼻尖下嗅着。那矮小老头身着件墨灰色的襴衫,头戴顶玄青色的眉公巾,白发朱颜,双瞳炯炯,唇方口正,下颚一缕银须如剑,一脸正气。瞧见几人进来,老头中气十足的道: “卫老弟,你也有病的一天啊!” 卫城相大步一踏,一屁股坐在那问诊桌前的竹凳上故作威严道: “是啊,谁叫我是城中人呢,当然不能坏了你华老哥的规矩。” 华神医笑眯眯打量了几眼宗德和小追藏道: “别在老哥面前摆谱啦,看来这看诊之人不是你啊,小娃娃身无分文,这僧门的小师傅也是视财如尘,端钵化缘之人,这看诊费卫老弟可备好啦?” 卫城相见他一眼看破,不禁赞叹道: “望闻问切,素来听闻你只使望切两门功夫便可挂笔开方,今日看来四门功夫你全都得使上啦。” 华神医爽朗一笑道: “嘿嘿,卫老弟莫要多言,你心爱之物可备好?百两银子老朽可是瞧不上的,最好是那物件,才得老朽心意啊。” 卫城相见他话藏玄机,另有所指,便笑眯眯看着他道: “那是自然,人命和玩物孰轻孰重,老夫还是拎得清的,拿去吧,一对核桃而已嘛。” 说罢,从腰间掏出布袋爽快的递给了华神医,华神医接过布袋解开那抽绳后,掏出那对核桃托在掌心细细端详着,面露喜色赞叹道: “好物件啊,色如玛瑙,润如美玉啊,这跟了你几十年的宝贝,你当真舍得?” 卫城相双掌在大腿上一拍,豪气大笑道: “哈哈,既来了你这,自然是舍得的,华老哥快看诊吧。” 华神医见他豪气大笑,想必定是真心舍得,便也不再试探他,语气缓缓道: “看来这小娃娃是你至亲之人啊,小娃娃过来,让爷爷探探脉。” 卫城相轻轻将追藏拢到桌前,对着他小声耳语了几句后,追藏便坐在了卫城相旁侧的竹凳上,乖巧的将左臂摊放在了桌案上。华神医捋了捋银须,伸出手掌三指成弓轻搭在追藏手腕处,三指分按关寸尺三脉,细细皱眉点摸着脉象,约莫半盏茶功夫,华神医撤了探脉的手,满头大汗的长嘘了口气缓缓道: “泛泛在上,状如波涛,漫无根蒂,深伏筋骨,一息九至,平生未见啊!” 立在一旁的青衣少年听得此言后满脸震惊,不禁瞧了瞧对面的追藏,见他一脸稚气,神色平和,更为震惊。卫城相听得一头雾水,宗德也似懂非懂的思索着,华神医见几人神色各异,便接着道: “这小娃娃体内内劲狂走,似毒非毒,毒气中竟藏着股极为霸道的内劲,正在与股浩然内劲消解缠斗,实乃奇事啊!幸得这小娃娃根骨奇粗,经脉极广,不然这体内的经脉鬼神相斗,小娃娃怕是会脉散骨毁,只剩皮囊啦!小师傅,这小娃娃最近可是服了解毒至宝散邪丹?” 宗德神色凝重,虽是僧门修行人,一世修行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溢于面。听得追藏如此情形,也藏不住满脸的担忧。听得华神医唤他,愣了愣神后合十躬身答道: “正是,每日还就着清粥服几片菩提叶,散邪丹是位高人所赠,嘱咐每月服一颗。” 华神医眉目拧结,思索片刻道: “万金难得的散邪丹,看来这菩提叶也是机缘巧合所食,小娃娃福缘深厚啊。这毒气只能慢慢祛除啦!既有散邪丹和菩提叶相佐,老朽也不必开方子啦。老朽这有老玉一枚,能安神定心,也能清些毒素,做个辅佐物件贴身挂在脖间吧,只是每月月圆之时需用无根水在月下浸泡一夜,洗净污秽。” 说罢,从怀中掏出个灰麻小布袋放到了案台上,手指轻轻推到了卫城相面前。卫城相拿过那布袋拉开抽绳,取出一枚金刚绳结吊着的白色玉牌,握在掌心用拇指轻轻推了推,但觉那玉面上滑如油脂,细糯润白,像坨凝结的猪油。细细端详那玉牌,见玉内有道道乳黄色石纹隐隐密布,说不出的清雅温润。 卫城相将那金刚结理了理,伸长手臂将玉牌套在了追藏脖颈间,转头对着华神医问道: “华老哥,可有奇药?” 华神医瞧着对面正捏着那玉牌在小脸上蹭着的追藏,左蹭右蹭的还边晃着脑袋,一脸的童真无邪,着实有趣。不禁满眼含着笑意道: “此毒罕见,若不是个小娃娃,倒可试试其他方子,只是太过冒险啊。如今这般已是挺好,假以时日必定会痊愈的,卫老弟不必忧心。” 卫城相听他如此说辞,长嘘了一口气道: “甚好甚好,听华老哥一席话,老夫这心也放肚子里了。” 华神医点了点头,低头卷起襴衫袖口,从手腕上撸下来一串木籽递给他道: “卫老弟,这个给你。” 卫城相接过那串木籽瞧了瞧,见那木籽颗颗正圆,兼朱重紫,皮壳油亮,籽前三眼,籽后生蒂,犹如一只只红润小鼠。不禁讶异道: “哟,落地红紫金鼠,好物件啊。前几年在酒老那见过,原来是被华老哥收走了。” 华神医乐呵呵一笑道: “盘腻了,送你啦!” 卫城相嘴角微扬,武盘了一轮那紫金鼠,听得“嗒嗒嗒”的厚实声音后,一脸受用的套在了左腕上道: “你这老头也懂点礼尚往来嘛,那老夫就收下啦。” 华神医悬肘理了理案桌上的药罐慢悠悠的道: “卫老弟不必客气,以玩会友,以物易物的规矩老朽还是懂得一些的。” 一旁的追藏眼神滴溜溜的瞧着两人,也从腰间抓出章开送的那竹筒炒米伸手递到华神医面前道: “对对对,加点糖沙做零嘴也好吃哦。” 华神医募然一愣,旋即捏着银须大笑道: “哈哈,卫老弟,老朽算是知道你为何如此看中这小娃娃了,这纯净之心实在讨人欢喜啊。” 说罢,微眯双眼,对着追藏温润而笑道: “小娃娃,华爷爷已经收过卫伯伯的心爱之物啦,可不能再贪得无厌剥夺你的小零嘴啦,收起来吧,华爷爷心里比蜜还甜咧。” 追藏侧头看了看宗德,宗德朝他赞许的点头笑了笑,又朝着华神医合十深鞠躬道: “阿弥陀佛,愿华施主现世安隐,后生善处,佛光庇佑,身心自在。” 华神医见宗德行如此大礼,便也起身合十道: “也愿小师傅福慧圆满,道业有成。” 卫城相见两人互行大礼,想起还有要事未办,便也起身道: “华老哥,那老夫几人就先拜别啦,承蒙惠赠宝物,厚情盛意,不胜感激啊。” 华神医摇头摆了摆手,微微皱了皱眉,似是不喜这多谢之辞,转头对着身旁的青衣少年道: “泽漆,送送城相和小师傅。” 青衣少年点头应着,待众人和华神医拜别后,便将几人引到了草庐外,牵了拴在栅栏处的黑马交给了卫城相后,和众人闲谈了几句,便也拜别了众人转身回草庐去了。 卫城相牵了黑马行至路旁,朝着城门口看了看,见那左右两排的守城兵正在闲谈着,便对宗德道: “宗德小师傅,跟我去城中取银票吧。” 宗德面露不解之色问道: “银票?” 旋即又想到苦渡法师说有重要之物托他带回,便接着问道: “苦渡法师说的重要之物是银票?” 卫城相点点头道: “嗯,僧门的庙宇佛像也有几十年没修缮啦,还有几串老山檀念珠,都是城主吩咐的,也算给冬青城积一份功德啦!去了城内我带你们四处逛逛。” 宗德想起前几日追藏在那藏经阁第五层上居然摘到了几颗菌菇,想必是木板已开始腐朽,这菌菇都来安家了,也是该修缮修缮了。便将追藏往身旁拉了拉,朝着卫城相点了点头道: “好,那小僧随城相去吧,城内就不逛了,要赶着回天象山,这九月初九马上就来了。” 卫城相面色凝重,怅然长叹道: “这一路与你和追藏小娃娃愉悦自在,甚为舒心,弄得老夫都快忘了这茬了。老夫去城外走马营给你取匹马,这回程路上也快些。” 宗德挠了挠头讪笑道: “城相,小僧不会骑马。” 卫城相捋了捋胡须宽舒一笑道: “不碍事的,不是烈马,脚程挺快,应该赶得上。” 宗德心想回程若是带着追藏步行,定是赶不上了,这几日跟这凌雷黑马晓行夜宿,觉得这骑马也并不太难,便点了点头,跟着卫城相朝城内走去了。 草庐内,身着青衣的泽漆正立在华神医旁侧小声问道: “师傅,那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藏形玉,就这么送了?” 华神医掌中旋着刚得的那对宝贝核桃,面带笑意道: “不打紧,玉赠有缘人嘛。” 泽漆一脸求知若渴的追问道: “师傅怎知那小娃娃是有缘人?” 华神医抬头看着他,见他神情激动,面露期许,便问道: “泽漆,为师且问你,你身上有多少个穴位?” 泽漆双手环抱,一脸自得的昂着头道: “师傅啊,如此粗浅的医理你都不知道吗?还要徒儿教你,真是不中用啊!自然是七百二十个啊。” 华神医起身在他脑门上屈指一敲,故作嗔状道: “萝卜还要屎来浇吗?若是在你每个穴位上插上把尖刀,每日不停的搅动,你可受得住?” 泽漆捂着脑袋,面上一寒,耷拉着脸道: “那徒儿还是去死的好,一了百了!” 华神医瞧这徒儿认怂倒认得倒挺快,也确得了他世俗真传,不禁心生一笑,又提高了嗓门问道: “那你可曾见那小娃娃面露半分痛楚?” 泽漆掌心揉着脑门答道: “不曾,师傅,莫非那小娃娃正承受如此极刑!” 华神医呆望着支窗外,喃喃细语道: “是啊,看这情形,承受了五六年啦!” 泽漆甩了甩头,一脸的不可置信,不禁惊叹道: “我的个祖宗啊,那莫不是两三岁就受此奇苦啦。” 华神医单掌握住那对核桃背在了身后,悬着另一只手臂捋着颚下的银须道: “身受如此奇苦,那小娃娃还能方寸之间聚善心,你说是不是有缘人啊?” 泽漆挠着头,面露不解出神的喃喃念道: “方寸之间聚善心?” 华神医瞧他出了神,又屈指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敲道: “慢慢悟吧你,快些去采药!” 泽漆没来由的又挨了一记脑瓜嘣,便嘴里“哦”着应了一声后,取了墙角的竹篓挎在肩头,推开木门朝着草庐后的小山丘行去了。 城内戏楼旁侧的院墙内,中门紧闭的一间堂屋里,白面猴子,和善三叔,麻皮酒老,还有个面色红润,脸如满月,人中两抹狗油胡的五尺汉子正分坐在堂屋两侧的单背椅上。那汉子面上印着两点指甲盖大小的血痂,甚是扎眼,猴子在那汉子对侧翘着个二郎腿,举着把瓷镇尺敲着肩头笑眯眯打量着他问道: “蚂蚱,你这脸怎么回事?” 那汉子抿了抿嘴,提了提气道: “被...被...石..石石头崩的,力...力...度没掌握好。” 猴子嘴角耷拉着,故作鄙夷道: “你就可劲造吧,一天天的浪费料子。” 那叫蚂蚱的汉子神情焦急,激动的起了身,猛吸一口气道: “我怎么浪费料子了,这六彩玉我就寻得一块,红皮白肉,飘黄带紫,顶绿底黑,我可要细细的刻才行。” 猴子见他如此激动,不禁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三叔,酒老,瞧见没,我就说今天让他不喘一口气念完吧。” 说罢,又贱嗖嗖的调侃那汉子道: “就刻个蚂蚱吧,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雕工啊,别浪费解玉砂啦。” 蚂蚱正欲辩驳,坐在一旁的三叔扯了扯他手臂道: “蚂蚱,算了吧,你捂住半张嘴怕是也说不过他了。猴子,你也别调侃他了,就你欺负他,等师傅出来收拾你。” 猴子一脸眉飞色舞的笑道: “哈哈,我这不是瞧他有趣吗,一时没忍住。” 几人接着闲谈逗趣着,偏厅传来一阵低沉浑厚的嗓音: “都过来,看看这托天卷。” 几人闻声后,都起身齐齐朝那偏厅门行去,猴子故意加快脚步赶到蚂蚱身旁,用肩头轻轻撞了撞蚂蚱,一脸贱样的瞧着他扬了扬下巴。蚂蚱面露慍色,懒得理他,朝着那瓜棱腿书案前的大智师傅走去。众人围拢后,都细细端详着那书案上的托天卷,酒老指着那托天卷问道: “师傅,这托天卷为何就三人啊?之前那毁天卷,虽是残卷,也有五人啊。” 白须飘飘的大智师傅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徒儿,意味深长的道: “卜天老人之作,仙人之意,实在是揣摩不透啊!三叔,你怎么看?” 三叔双臂环抱,利析秋毫的答道: “江湖传言这关天卷是绝世神功,也有高人指教这关天卷是先知之意,目前来看,徒儿觉得偏向绝世神功多一些。” 猴子一脸茫然,不禁喋喋不休的连问道: “绝世神功?托天?这世上有人办的到?那他娘的还是人吗? 大智师傅似是认可三叔之言,不禁感慨道: “难说啊,移山拔海之人为师都亲眼瞧见了,这托天也并非不可能啊。” 猴子啧啧称奇,咂着嘴道: “我的个娘亲啊,师傅你何时见过此等仙人?” 大智师傅平心静气的昂了昂头,似在思索往日光景,张嘴缓缓道: “偶然见得,只是这画中托天之人的架势似乎在哪瞧见过,这思索了好几日也实在是记不起来啦。” 酒老在一旁宽慰道: “师傅,不急不急,再仔细想想,定会想起来的。” 三叔皱着眉头细细思索了片刻,摸了摸下颚喃喃自语道: “这关天卷也不知有几卷,现在我们手上除了这托天图,就剩那半卷毁天图了。” 见众人不答话,想必是难测玄机,便接着道: “这至少是千年左右的青檀心才能造出的纸,酒老,你对木料熟悉,可曾见过千年的青檀?” 酒老沉吟了片刻,两指捏起那桌案上画卷的一角搓了搓道: “未曾见过,百年以上已是极品了。” 三叔抓起那画卷在众人面前轻轻扇了扇,又对着格窗透过来的光细细端详了一番道: “你们看这纸,洁白稠密,纹理纯净,光下如观白云,虽有几百年光景,确还透着股醇厚的青檀香,实乃惊世奇物啊。” 说罢,又将那画卷轻轻铺在了桌案上,手指着那画上的托天男子道: “最奇之处还是这画技,你们看这托天男子,似要破图而出啊,这等画技可不是力透纸背,栩栩如生之辈可比,若非神来之笔,也是臻于化镜啦!” 大智师傅在一旁轻轻点头,移步到一张雕灵芝官帽椅上坐定后,神情凝重的问道: “三叔,这画卷可有把握揭六层?” 三叔上前躬身道: “有把握,但是需要淬火岛上十八圈内的蚊翅刀。” 大智师傅瞧了瞧蚂蚱,见他躬身点了点头,便指着他道: “行,蚂蚱,蚊翅刀的事交给你了。画揭好后,你们一人一卷妥善保管,既然定不下主意,还是交给那城中的师傅定夺吧。” 几人躬身拱手道: “是,师傅。” 大智师傅起身张开双臂扬了扬,眉眼舒展道: “行了,都去吧,小心行事。” 几人拜别了大智师傅后,便回各自堂口布局谋事去了,大智师傅瞧着几个徒儿离去的身影,嘴里喃喃念了句: “师傅,看这情形,你与风虚道长事出一门啊!” 第十四章 掌痴扛酒拜山门 天荒九掌震众生 第十四章掌痴扛酒拜山门天荒九掌震众生 九九重阳日,阳月阳日时。 秋菊乘风起,茱萸作仙芝。 登高避瘟鬼,四望无瑶池。 饮尽长寿酒,世人非金石。 辰时的千丈天象山还隐在金云彩雾之中,宛若一登天神柱擎在天地之间,上衔九天云雾,下镇九地沧海,藏云聚水而不动,纳气集运而不浑,真是处天赐的迎佛宝地。山峰左侧的百丈奇石在急风云海中若隐若现,似天地间一遮天巨象在吸云卷雾,拔海翻天,天威凛凛。 山脚下十里八村的百姓正手提竹篮,鬓插茱萸,牵五挂四的扶着家中的老者来天象山登高了。民间习俗所言,重阳这日携老登高,可驱赶污秽之气,顺气活血通筋脉,能得延年益寿之功效。这十里八村的孝子孝女自是要拖家带口,不惧繁琐的带着家中的老者来沾沾这一年一次的好彩头。 山路难上,家中力气大的汉子便脚踩游山屐,背上稳当当的背着年迈的老父老母,在旁侧孩童妻子的帮扶下一步步的踏着石阶乐呵呵的前行着。几个家境殷实的老爷富户,自是觉得身娇体贵,哪受得住这游山屐硌脚之苦,便花上个几百文,雇上两个脚夫前后抬着花梨轿椅,在仆人丫鬟的簇拥下,足不沾地的坐在椅上悠哉悠哉的晃脑而上,时不时还要骂咧着几句不堪入耳之言来驱赶着沿途的百姓,一副财大气粗,瞧人不来的嘴脸。 既来了这天下闻名的僧门胜地天象山,自是要去山腰的千佛宝刹求求平安。问问满头金包的佛祖,今世能否长富贵,来世安能享吉祥。 山腰宝刹处,佛号声声,香火鼎盛。乌泱泱的信众们正神情虔诚的跪在佛前,嘴里小声的念叨着求安康,求富贵,求吉运,求前程之类的愿景。家境殷实的富户花上十两白银,便可供得一盏莲花灯长明佛前,美其名曰照亮心境暗处,便于佛祖菩萨照视慈悲。普通百姓无钱供灯,便只能卑微的磕磕头烧烧香,竭尽所能的供奉些自家做的重阳糕和应季果子。旁侧的法僧便在旁宽慰着,施主不必谦卑,心诚则灵,佛祖能力遍布六道,佛光普照一切众生,只要常来烧香供奉,定能得佛祖慈悲庇佑。真是富户散银更富贵,穷户倾家更穷苦。 佛家常说众生平等,但这佛前供桌上的燃香就已然将人分成了个三六九等。富户白银供高香,穷户铜板供短香,不知这举头三尺的金包佛祖可否显灵现身,一解众生疑惑。是否银子施舍的越多,佛祖就越能眷顾保佑,难不成佛祖也是个嫌贫爱富之辈?只渡多金之人?佛像自是不能言,便有好事之人问起这僧门中的师傅,如何解得这心中疑惑。僧门师傅不是怪他亵渎佛门,就是张嘴说着一番云里雾里的禅语,说完再补上一句,施主,佛渡有缘人啊,有缘之人自能听懂。管他施舍了白银万两或是路边野花,也必定会连连点头道,多谢大师,懂了懂了,我与佛祖菩萨的缘份厚如天地啊!说罢,还要猛然跪拜在佛前磕头捣蒜,强装出一脸虔诚无欲,心中却默念着保佑我今世大富大贵,保佑我下世大富大贵,保佑我一直大富大贵,虽是心中真切所想,确也逃脱不了做戏之嫌。真乃佛前做戏,自欺欺人,可笑至极啊! 山顶的巨大洪钟处,圆易和悟明正分守在两侧,右侧的圆易眼神坚韧,神情凝重,一手成掌劈在胸前,一手紧紧抓住那撞钟锤的拴绳,牙关紧咬,青筋暴起,似要待命而动,猛敲洪钟。另一侧的悟明双臂环抱斜靠在巨钟上,仰头闭眼打了个哈欠后,睁开一对大眼盯着下方法场上四处张望着。 天象法场上,一百零八只古朴铜象在朝日的照耀下泛着丝丝铜绿色的光泽,各有形态,物穆无穷。铜象旁各立着一膀粗臂圆的健硕武僧,正双掌合十庄重诵经。慈眉善目的空玄大师在法场下方居中站立,双手急盘菩提念珠,目聚精光的凝视着远处的云雾。右侧立着剑眉虎目的敲钟大师兄,一脸的威风凛凛。 两人身后三个形如枯槁,瘦骨嶙峋的黑衣老僧正打坐入定,山顶秋风急吹猛刮,那三位老僧袖袍衣角却丝毫未动,护身气劲看来已练至顶级。 几声“咕咕”的惊鸟声陡然刺破这法场上的肃静,空玄大师方耳一动,双目盯着云雾内精光一闪,双掌猛地合十一拍,急转气海张嘴如雷的大呼道: “贵客来啦!鸣钟!!!布阵!!!” “铛铛铛铛铛”一阵急促的铜钟声如天雷般从山顶轰隆炸响,靠在铜钟旁的悟明被这旱地惊雷般的铜钟声震得头骨阵阵发麻,急忙运功定了定身形,双掌合十盯着那法场悬崖边眼冒精光,兴奋颤抖。法场上的百八铜象旁,众武僧闭目合十站定,额冒冷汗,面色凝重的齐齐速念不动佛心咒: “羯羯尼,羯羯尼,鲁折尼,鲁折尼...” 山腰处的千佛殿,众香客听见这急促的钟声后,便都停下了手中的祭拜,手持三柱清香,竖着耳朵四处张望着。东面二里处的论法楼外,骨瘦如柴的苦渡法师眯眼仰望着头顶的浮云,慢悠悠的道了一句: “仙人乘风上穹顶,鬼神凭掌登天庭啊!” 山顶天象法场上,众武僧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听得阵阵震耳欲聋的“咚嘭,咚嘭,咚嘭”的炸裂声自云外传来,似有异物在穿岩碎石,攀登而上。伴着阵阵愈来愈近的“嗖嗖”破风声,一道身影登空而上,身似浮云般悬空立在了天象法场顶端的云雾里。众僧抬头望去,只见一八尺男子身着枣红暗纹短袍,腰悬竹笛,面庞俊挺,浓眉斜飞,气宇轩昂,神威凛凛。那男子屈肘提起左掌拎着的一坛菊花酒,猛的仰头灌了一口,响彻云霄的大笑道: “哈哈哈,百八铜象,百八烦恼,好大的阵仗啊!十象力的就别来喂招了,都去吧!” 说罢,悬肘轻抬,抡掌划了个半圆凌空朝下猛地一压,只听得“嘭”的一声气浪爆开声,男子周身的云雾“呼”的一散,霎时间碧空如洗,男子背光而立,宛若神人。但见那法场上的百八武僧腰间猛的一坠,便都齐齐拧眉咬牙,双掌朝上猛举,旁侧的铜象也被那凌空一掌压的“嗡嗡”颤动,似要浮空而起。那男子接着掌劲急收,往怀中一扯,百八武僧顿时身形顿失,朝前一扑,踉踉跄跄了几步后才稳住身形。 男子咧嘴一笑,豪气冲天的道: “铜腥铁臭的老物件也一边凉快去吧!” 说罢,五指并拢,一脚踏住另一只脚背借力一蹬,浮空一丈后,忽地左腿成弓,身形猛地朝下一扎,单掌挥出了个游荡之势“唰”的凌空一拨。但见那法场上的百八铜象被齐齐牵引摆动,发出了阵阵“嗡嘭嗡嘭”的碰撞声,众武僧也被这一掌扯得东倒西歪,摇摇摆摆,狼狈至极。 一掌过后,法场上的百八铜象竟被掌风齐整整的拨到了法场两侧,聚成两个圆铜堆左右堆在了旁侧,极为怪诞诡奇。男子如轻烟般的飘身落地后,一屁股盘腿坐在了法场上,拎着那酒坛口,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七颠八倒的百八武僧见男子随意使出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盖世神功,无不大为震惊,只怨自己资质愚钝,学艺不精,便幸怏怏的立在旁侧,垂头丧气的瞧着法场下的空玄师傅。 空玄大师见男子自顾自的仰头灌酒,全然不顾此地乃僧门清净之地,满脸的潇洒自若,便吐字清朗缓缓的对他道: “掌痴施主别来无恙啊,一手掌劲如粘掌间,收放随心,看来五年前你并非全力施为啊!一掌便破了这百八烦恼阵,老衲不得不服啊!小辈们都退下吧!” 两人虽隔得远,但空玄大师内劲深厚,一字一句裂石流云般回荡在法场上空,百八武僧听得空玄师傅此言,自是脚底抹油般的从那法场上散去了。 掌痴见众武僧都下了法场,便拎起酒坛晃了晃,听得坛内已无金波荡漾之声,估计就剩最后一口了,便对着空玄大师泰然自若道: “空玄大师莫要自谦,这等粗浅功夫你也使得出来。置身烦恼外,自可挥去之,若在阵中,便要使上些小手段了。” 说罢,又仰头灌了口酒,见坛口再无滴酒流出,便摇了摇头将酒坛立在了旁侧,对着空玄师傅身后的三位老僧大声喊道: “身后那三位定是轮转洞的三位老前辈吧,这清规戒律之地,重阳尊老节都无人敢送个几坛白术长寿酒给几位喝吗?真是个无趣之地啊!” 说罢,“腾”地一跃起身,左脚一踏,那立在旁侧的酒坛竟被震得凌空飞起,掌痴左掌一把抓住那酒坛口朝旁侧一扔,叉腰晃了晃脖颈后,神情爽朗的朝着众僧问道: “你们谁先来?” 空玄大师见他口无遮拦,毫无避讳之意,便道: “今日施主既来拜山,老衲自是不能任你肆意妄为,僧门也不行以多欺少之事,连我这徒儿和三位师兄在内,便一人接你一招吧。” 掌痴抖了抖肩,伸长双臂将十指扣在一起压了压,语气慵懒的道: “今日既是尊老节,便依你空玄大师的意思吧。几位既已练成百象力,自是能一招定下胜负。这法场上全是铜石之物,你们几个也无需担忧这花草之命,就在法场上定胜负吧。” 说罢,右脚向旁一踏,气魄威严的道: “今日我便在这足下方寸之间接你们五招,若我寸步未动接下五招,自当是你们僧门败了。败军之将当行天罚,僧门需允诺我一事,如何?” 空玄大师见他成竹在胸,胜卷在握,便合十躬身反问道: “若僧门胜了,施主也能允诺老衲一事?” “那是自然,无关生死之事皆可允诺大师。” 掌痴笑盈盈的答着空玄师傅,一手背在身后,单掌摊开做了个请势,空玄大师向前踏得一步,对着旁侧的大师兄道: “觉忍,去请施主指点一招。” 旁侧的大师兄点头应着,双足发力一蹬,只听得那法场下“嘭”的一声闷响,但见那觉忍跃起五六丈高后,凌空轻踏,僧袖慢挥的飘身来到了法场上,落地定身后,合十躬身朝着掌痴声如洪钟的道: “小僧觉忍,请施主赐教。” 掌痴见眼前的大和尚身高八尺有余,一身腱子肉似铜浇铁铸般,隐隐还透着丝丝古铜色的光泽,不禁赞叹道: “十象得铜皮,百象得铁骨,那铁力城祖祖辈辈耗费百年光景,改筋易脉才修得刀枪不入的铁力皮一副,僧门十象力就能具备此神通。可惜这世上仙佛难修,想习得此神功,又舍不下凡尘,世人无此悟性,必会沦为蝼蚁啊。” 觉忍见他似有不甘,也猜不出什么缘由,便沉声道: “施主,尘世渺渺,僧门清净之地,习武只为强身健体,不欲与人争高低。” 掌痴摇头笑了笑,喟然长叹道: “哎!习得如此神功,却窝在这深山之顶打坐念经。世间若有魔人乱世,你僧门是否该下山除魔护法,扫除孽障?” 觉忍面色坚定,朝前踏得一步道: “施主,世间种种,皆有定数。” 掌痴听他满口佛门禅理,摆头扫了一眼法场四周头顶戒疤的众武僧,轻轻叹息道: “好一个皆有定数啊!推得可真够干净的,还是你们那破戒的老大哥爽快,不似你们这般迂腐。” 觉忍闭目合十,不接他话茬,面色陡然一沉,内劲迅急猛吐,体内气海发出阵阵如沧海翻滚般的冲天巨浪声,震得那身上的青灰僧袍如被急风猛刮般猎猎舞动。觉忍足下发力一蹬,脚下安山岩砖“嘭”的瞬间塌陷裂开五尺宽,足不沾地的带起一路尘埃一步直冲到了掌痴三丈前,嘴里速念着: “功德浩荡遍虚空,智慧无边满恒沙,忍辱佛心如金刚,精进迅猛急如风。” 觉忍挥袖拂尘,身形一定,威风凛凛道: “施主得罪了!” 说罢,左掌握拳贴在腰间,身如高山般岿然屹立,右掌从胸前轻划半圈,掌如巨山般朝前迅猛一推。但见觉忍周身一丈处急风骤起,“呼呜呼呜”的卷起法场上的尘埃凌空聚起一只硕大饱满,气尘夹杂的五丈枯黄巨掌,“呼嘭嘭”的朝前急推而去。巨掌朝着掌痴急冲而去,掌根下的安山岩砖竟一路“咔嘭咔嘭”的炸裂开来。掌风逼得那掌痴一头散发顶风狂舞,身上的枣红短袍“啪啪”作响,如此猛招在前,掌痴依旧面不改色,瞪眼盯着那迎面急来的五丈枯黄巨掌,放声豪笑道: “哈哈哈,虚空大推手,有点看头。” 说罢,仍是不出招,待那大掌推到身前三尺时,掌痴手臂急提胸前,并指成刀,朝前利落一劈,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那枯黄尘掌便化为无形。尘风一爆,震得觉忍身形后仰飞退,急忙提气合十双掌,凌空向前猛的一扎后定住了身形。 觉忍双脚交叉扣住,身如坐佛般往后急退,边退边面赤筋暴的运劲消解那劈掌余劲,退得五丈远后方才在法场边缘落地定住了身形,足下暗暗运劲踏定在了法场边缘,倚杖得一身深厚功力才避开了落场之险。见掌痴一脸神色自若的看着他,知他并未用全力,利落一劈便破得自己猛招,功力实在是山海难量,心下不由心生钦佩,便合十躬身道: “施主神功盖世,小僧受教了。” 掌痴神色平静,摆摆手笑了笑道: “五年前能接我半掌,今日能接一掌,长进了不少。” 说罢,扫了眼法场下神色震惊的众武僧,目光停在空玄师傅身上问道: “空玄大师,这五年可有长进?” 空玄师傅脚底运劲轻踏一步跨到了法场上,站到那两堆铜象中间立定后,将手中念珠套在了脖颈,合十躬身道: “老衲不知,还请施主赐教。” 说罢,闭目合十,垂首低眉,运气缓缓念道: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思如秘藏。万般佛相游六道,掌结无畏转十轮。” 念罢后,左掌轻划到胸前施了个无畏印,右掌对着旁侧铜象堆轻轻一挑,只听得一声“嗡”声,那右侧铜象堆里竟破风飞起一只千斤铜象,悬浮上了半空“嗡嗡嗡”的转起圈来,空玄师傅接着左右举重若轻的连挑九次,九只铜象便和先前那只贴叠在一起,如十圈老树年轮般圈圈转动起来,玄妙绝伦。 空玄师傅轻提右掌,朝着斜上方那转动的圈圈铜象五指猛地一张,只见十只铜象间的间距忽地增大了几尺,宛如一只传法转经轮,“嗡嗡”作响。空玄师傅右掌朝上接着一挑,那巨轮竟陡然一翻,如只飞轮般“呼呼嗡嗡”盘旋起来。众武僧瞧见如此奇招,不禁都望着那飞轮小声议论起来,但见空玄师傅额前已汗如雨下,想必是此招耗力极巨,猛招蓄势,不得不发。空玄师傅手臂朝天一举,掌劲控住那飞轮猛地朝前一挥,那飞轮便“锵”的一声朝着掌痴破风飞射而去。掌痴腰间一沉,盯着那切空飞射而来的八丈飞轮满脸兴奋,豪迈大呼道: “来得好!地藏转十轮,推轮变飞轮,有寸长长进啊!” 说罢,双肩一抖,内经猛吐,双掌扣指成爪,掌心朝天一挑,但见那法场上的安山碎岩石被掌风尽数挑起,竟“呼嘭嘭”的浮上空中凝结成了两只十余丈宽的五指龙爪,鳞甲分明,凶霸异常。掌痴聚神盯住那飞轮来势,待来到身前两丈时,双爪朝天迅猛一推,但见那两只五指龙爪随掌而动,“呼呼”破风的迎着那疾驰而来的飞轮猛冲而去。“铛嘭”两声巨响,两只龙爪被震得石屑乱飞,一阵白尘飘过后,只见两只石岩龙爪死死扣捏住了那八丈飞轮,飞轮转势骤减,被龙爪握得缩小了几丈,阵阵铜石相撞的火星四射开来。法场下的众武僧赶忙向后一跃,继续睁大眼睛瞧着那法场上空的两大惊世奇招角力厮杀。 掌痴见那飞轮转势已停,便扣住双掌朝掌心“嘭”的一压,但见空中那两只凶霸龙爪竟也如灵猴学人般的将两爪扣压在一起,将那散了形的飞轮扣在双爪间猛的一压。只听得一阵阵“咔咔咔咔”声如滚雷般响起,那十只铜象组成的飞轮竟被龙爪捏得个形毁身碎,实在是匪夷所思。掌痴见飞轮寸碎,胜负已定,便一甩手撤了控住龙爪的掌劲,盯着眼前碎铜乱石“嘭嘭嘭嘭”坠下的奇景,咧嘴一笑道: “空玄大师,老铜易碎,该添置新物件啦!你这一手地藏转十轮已达御山镜,这天下间的一流高手你僧门算是占了一席了。” 空玄师傅挥袖拂去了身前的石尘,盯着法场上一地的碎铜乱石摇头叹息道: “施主谬赞啦,是老衲技不如人,看来五年前你定有内伤在身了,施主这手苍龙扣实乃无上绝技,老衲败得心服口服啊。” 掌痴耸肩笑了笑,盯着法场下方三个打坐入定的老僧道: “小辈们活动完筋骨了,接下来就轮到了你们这三个打坐大王吧。” 说罢,高举双臂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盯着那法场下打坐入定的三位老僧。三位老僧听他出言调侃,僧门修心之人,自是不与他计较,仍是口诵佛经,闭目不答。 右侧盘坐的白眉老僧,缓缓抬头睁眼,眉眼带笑的轻轻起了身,双手合十朝空登梯般一踏。但见他双脚虽是踏空,却如脚踩平地般自在,闲庭信步般的踏了七步来到了法场上空,如落叶般飘身落地后,足底气劲竟将那石尘溅成了一朵白色的九瓣莲花浮了起来。老僧掌心托在那缓缓升空的莲花下,轻轻往上一拂,看着那白莲花轻轻飘摇到了云雾中后,面带笑意的合十躬身朝着掌痴柔声道: “老衲空身,请施主赐教。” 掌痴见他脚底生莲,身法飘逸灵动,知他已达浮天步法七步生莲的境界,便昂头赞叹道: “哟,九孔不净,终须败坏,四大假合,名悟身空。佛祖空身来世,落地踏七步,步步生莲花,看来老前辈浮天步法已入七步生莲镜啦。” 空身合十不语,见掌痴唇齿微张,知他言语未尽,便见他又喃喃念道: “非生非灭,最圣最灵,遇镜似有,名悟心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威灵莫测,名悟性空。剩下那两位老前辈想必就是空心和空性吧。” 空身听他一语便道破几人法号及所修禅学,心中一惊,不禁合十躬身赞叹道: “阿弥陀佛,想不到施主居然是佛学精深之人,看来这佛形在庙宇,佛心在世间啊。” 掌痴见他满脸笑意,异常亲和,面上虽骨瘦如柴,耳垂却圆润肥大,想必也是个得道高僧,便也抱拳施礼道: “常迷不觉,永劫堕落,常觉不迷,永成佛道,我看如今这僧门正是常迷不觉,成佛无望啊。” 空身依旧是面带笑意慢悠悠道: “施主,不迷不知觉,不觉不知迷,成佛在心,皆有定数。” 掌痴嘴角一耷拉,神色颇为不屑的道: “又是皆有定数,老前辈没什么新鲜词了吗?看来你连你那宗德师侄也比不上啊。” 空身见他出言讥讽,依旧面色平静,不慌不忙的合十道: “阿弥陀佛,僧门修心处,不与往来争高低,小辈若能悟得禅意,参透佛理,也是他心间福田所得。佛法越光大,越能普照众生啊。” 掌痴见他神情平淡,笑意常挂,确实修到了荣辱不惊,悲喜不乱的境界,便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老前辈倒是个大肚量之人啊,出招吧。” 空身点了点头,朝着掌痴合十深鞠一躬,嘴里念道: “那老衲便得罪了。” 说罢,回头对着法场下的众武僧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众武僧赶忙心领神会的捂紧了耳朵,对着空身师伯一顿猛点头。 只见空身闭目合十,催劲一鼓,身形竟如祥云般悬空浮起,嘴里喃喃的念着: “纵横妙用可怜生,一切不如心真实。万物何殊心何异,何劳更用寻经义。” 只见空身念完二十八字偈语后,后背竟有肉眼能见的雄浑气劲冲体而出,潮水般的涌到他身后凝结成了一尊形似弥勒佛般的十丈灰色气团聚在了身后。掌痴见空身聚起弥勒气团,双眼闪过一缕精光,右脚向旁猛的一踏,腰间一沉大喊道: “佛威皮囊啊!看来突破了百象力啊,那我便认真接一招吧。” 空身听后缓缓睁眼,眼如弯月的凝视着前方笑着点了点头后,忽地双目一瞪,牙根紧咬,满脸笑意突变忿怒,怒眉瞠目的张嘴一声“吼”,吼声如雷灌耳,撼天震地,闻者颤栗莫名。无护身气劲傍身者若不运功封闭面上七孔,吼声必会钻孔而入,震碎五脏六腑。法场下的众武僧双掌紧紧压住双耳,饶是如此,依旧被震得双目紧闭,头皮发麻。但见那散发狂舞的掌痴,却是眼冒精光的盯着空身,满脸的兴奋,似对空身接下来的后招期待不已。 空身见他寸步未动,想想也是小瞧了他,便神色凝重的张开双臂,两掌挥到胸前猛的一拍,但见他掌间“嘭”的爆开一轮气浪,身后的弥勒气团竟“哗”的散成阵阵灰色浪潮,奔涌的朝着法场上层层叠叠的奔去。只见那法场上气浪所过之处的安山岩砖被尽数卷起,聚成一排排十丈高的岩砖巨浪“哗啦啦”的朝着掌痴汹涌奔去。 迎浪而立的掌痴,竟闭目轻吸了一口气,腰间微坠,悬肘轻抬双掌,左掌上划,右掌下旋,掌势虚实皆有,动静兼备,似在泼墨挥毫,闲情写意。掌痴挥掌轻舞,身前竟显现出一座布满裂缝的十余丈高的巨大青山,裂缝中隐隐有赤红色气劲流动回漩,玄奥莫测。 巨浪涌到身前,掌痴掌势急停,身形一定,朝前摧劲一推,只见那巨大青山顶着来势凶猛的排排十丈岩砖纹丝不动,岩砖浪潮“嘭嘭嘭嘭”的撞在那青山上,化成阵阵齑粉满场飘散。听得浪潮未尽,掌痴左腿成弓,右掌猛的向前一推,嘴里念道:“急奔”,但见他巨大青山竟“咻”的一下,朝前猛冲而去,随后的岩砖浪潮如蚍蜉撼树般排排炸裂。青山压到空身面前,威势逼人,凌空而立的老僧避无可避,只得猛催内劲双掌朝前急推,“轰”的一声巨响,空身被那青山震得猛的朝后一仰,口中猛吐一口鲜血,如断线风筝般朝后飞去,掌痴见状,掌劲往回一扯,那青山转瞬化为无形。场下的空玄师傅赶紧如破风游隼般一掠,凌空搀扶住后仰飞退的空身飘身落地,众僧惊愕不已,齐齐看向法场上的空身,但见他提掌运气定了定身形,咽了咽喉头后合十躬身道: “阿弥陀佛,施主神功盖世,竟能以形压威,是老衲输了。” 掌痴一掌挥走身前的石尘,神威凛凛的道: “老前辈,你佛威若具筋骨也未必拦得下这招啊,我已留了三分力,你也只是受了些轻伤。” 说罢,望向场下另外的两位老僧道: “下一个谁来?” 左侧身形魁梧的老僧神色凝重的起了身,正欲抬脚踏到法场上,旁侧神采矍铄的老僧闭目沉声道: “空心,退下吧,五局之战,这位施主已胜了三局,是我们僧门败了,无需再比了。” 空心往回收了步伐,侧身对着那老僧躬身合十,不再言语。掌痴看了看两人后,摇了摇头喃喃念道: “如水洗尘,似病与药,心空法了,病退药除,这僧门就一个高手吗?” 那老僧依旧闭眼,略带怒气的答道: “施主,空法师兄已归尘世,不是僧门中人了。” 掌痴见他自始自终都未曾睁眼,想必正在参枯禅,也懒得再与他搭话,便转头对着空玄师傅道: “空玄大师,我才使了三招,打得不痛快啊。你那老大哥可是一人和我打完了九掌,看来这僧门不破戒难长进啊。” 空玄师傅看胜负已分,空性师兄也无出手之意,便无奈道: “阿弥陀佛,各有业障啊!看来施主的天荒九掌今日是难窥全貌了,今日施主既然胜了,老衲自当允诺你一事。” 掌痴斩钉截铁一字字道: “山腰藏经阁的孩童交给我。” 空玄师傅面露疑惑道: “不知施主如何得知?” 掌痴转抬头望着山外,昂头道: “这孩童与我有缘,你们这粗浅功夫,能化解他身上剧毒吗?” 空玄师傅低眉不语,沉思片刻后道: “此时未在僧门,与宗德下山去了。” 掌痴从怀中掏出个麻绳栓着的油纸包道: “今日该归山了,我去藏经阁等他,这包重阳糕可是这方圆二百里最好的糕点了,赠给几位老前辈尝尝吧。” 说罢,朝着空玄师傅轻轻一扔那油纸包,见他伸手接住了后,便转身从那法场上一跃到了山外,身影淹没在了云雾里,来去自如,逍遥洒脱。空玄师傅扫了眼凋敝乱石的天象法场,又看了看手中那包重阳糕,满脸的神色复杂,看了看周身的众武僧和几位师兄,见众人皆沉默不语,便摇头叹气道: “又该老衲去挨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