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琴心》 楔子 楔子 剑,短兵之祖,百兵之君。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一剑在手,既可强身健体,防身自卫,又可行侠仗义,指点江山。故古往今来,上至皇室贵胄、王侯将相,下至侠客文人、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仗剑行侠,弹剑狂歌,人生一大快事也。 琴,乐之神器,七弦为佳。古代才子佳人,琴棋书画乃必修之术,其中尤以琴艺为首。操琴者,正襟危坐,焚香抚琴:阳春白雪、高山流水、慷慨豪迈、喜怒哀乐,皆可由琴而发,闻者感同身受,如三日绕梁,尤萦耳畔,琴之功也。 侠肝义胆之剑,柔情万丈之琴,正逢其时,适得其主,从此在大唐盛衰交替之时展开了一段不平凡的传奇之旅。 诗曰: 十年闻鸡起,习武又修文。 辛苦无人问,男儿心勤奋。 成名天下震,奸邪俯称臣。 不平不能忍,飞起英雄身。 拔剑一出鞘,扫尽魍魉根。 剑气仍森森,天际晓星沉。 抚剑伴酒尊,弹剑狂歌饮。 烈风满天舞,知己何处寻? 勇死寻常事,恩仇若浮云, 仗剑江湖上,依依动离魂。 天地大乾坤,处处留我痕, 飘然欲出尘,逍遥乃真人。 ———聊寄《剑客行》 《剑圣琴心》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序曲第1章 世外桃源 话说华夏大唐时期,裴家世代为将,且名将辈出,其中有诸如裴仁基、裴行俨、裴行俭等辈,无一不是能征善战的骁勇之将,这些裴家将南征北战,浴血杀敌,为大唐江山社稷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 而时至开元年间,适逢盛世,唐玄宗李隆基登基理政,他重用贤人,励精图治,以致国家富庶,万国来朝,自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兵甲入库,马放南山,那些裴家将也大都渐渐隐于山泽之间,不知所踪。 白云苍狗,悠忽而过,此时正当唐开元中期,玄宗皇帝自从拥得杨贵妃这美人归后,渐渐纵情声色,不理朝政。 长安城外,遥遥望去,巨大的秦岭山脉横贯东西,连绵起伏,逶迤险峻,高不可攀,尤其是秦岭主峰中有一山,更是如利剑般直插云霄,据先辈传闻,有天上金星之精华坠于此山中,落地后化为若干有若美玉的白色石头,这些石头并时时伴随有紫气升腾,当地先人便以为此地曾是太白金星临凡之处,故该山得名太白。 太白山一带常年青翠葱茏,林木茂盛,鸟雀成群,物种繁多,植被天成,一切天然而无任何雕饰。大山的附近,历来被认为是人杰地灵之地,风景优美,却人迹罕至,恍若世外桃源。 一只顶着高高鹿角的雄性梅花鹿骄傲的在林中踱着优雅的步子,它偶尔垂头啃食地上的嫩草,又时不时抬头四处张望,傲睨自若,它的双眸如此深邃,如一汪清泉,楚楚可怜中又不乏机警之色,显得那样端庄而美丽,悠闲而自在。 它浑身散发出雄性的魅力,正在等待着美丽的雌性梅花鹿的到来。 然而,它却不知危机就在眼前。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长箭不知从何处呼啸而来! 梅花鹿猛然惊觉,它本能的往前一窜,但仍没有能够逃脱厄运,长箭已瞬间贯穿了它光滑的颈部,鲜血从它颈上汩汩流出,它惊慌失措,奋力往树丛中窜了几步,没跑出多远,它前腿一软,挣扎了几下亦无济于事,浑身瘫软跌倒在了草丛中,它鼻中呼呼喘着粗气,四腿微微动弹,却已无力站起,似乎知道自己命数将尽,它的眼中不知不觉已流出两行泪来。 一个身披兽皮的中年猎人从隐蔽处一跃而出,他眼露精光,手执铁叉,身背弓箭,看着倒在地上那美丽而肥壮的梅花鹿,他颔首微笑,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得意之色。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就是丛林自然法则。 太白山脚下,一条小河从远方潺潺而来,河面时而宽时而窄,河水时而深时而浅,它如玉带一般从太白山脚下的一个村庄前蜿蜒而过,又叮咚欢腾着终年不息向东流去。 时值盛夏,清澈透底的小河里,大大小小的鱼儿成群结队自由自在的在水中游来游去。 小河之畔,满是一大片一大片茂盛而绿油油的青草,又或是一片片的沙滩,滩上金黄的沙子柔软无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沙滩上又夹杂着奇形怪状、各式花纹的鹅卵石,这些石头伴随水的且歌且舞,都是经过长途跋涉才躺在这沙滩上,他们被磨去了岁月的棱角,变得圆润而完美。 而在小河的对岸,放眼望去,一块块肥沃的梯田铺在眼前,田里一片片绿油油的稻谷长势喜人,如若风调雨顺,今年必定又是一个好年成。 河堤上,一排排或大或小的柳树在微风中轻扬着秀发,在河岸边形成了一片浓阴。 “哞……” 在柳树的影子里,远远的缓缓踱过来一头肥大的水牛,这牛儿摇晃着一对巨大的犄角,不停的用大耳朵和牛尾巴驱赶着身边那些嗡嗡乱窜的讨厌的牛蝇。 那肥壮的牛身上,横骑着一位七八岁的少年郎,只见那小子生得虎头虎脑,剑眉朗目,光溜溜的脑袋上留着一绺“锅盖”,炎炎夏日,他上着鸳鸯肚兜,下套粗布短裤,光着脚丫,皮肤被毒辣的太阳晒得黝黑而透着红光。 那少年轻拍牛背,老牛识路,向河边优哉游哉地走去,不一会儿,小河近在眼前,水牛看到河水近在咫尺,幸许是渴得厉害,这粗壮的家伙立刻撒开四蹄飞快的跑了起来。 放牛的少年紧紧拉住手中牛绳,奋力止住牛的奔势,而后,他麻利的溜下牛背,把牛牵到河边喂了个饱,再在柳荫中寻得一棵粗如儿臂的柳树,把牛绳往树上一拴,便急不可待的朝河边飞奔而去。 哗啦啦一阵水声,小河里冒出几颗湿漉漉的小脑袋,几个同样皮肤黝黑的光溜溜的小身子随之露了出来,这几个小家伙伸手一抹满脸的水珠,在水中连连招手,齐声叫到:“小旻(min),我们在这儿,你怎么这么慢呀,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快来呀!” 岸上的少年闻声喜出望外,他一边欢呼着答应,一边跑一边脱衣,一副猴急之状。等跑到河沿上时,他身上已脱得一丝不挂,他双臂一摆,光溜溜的身子一个鱼跃之势,“咚”的一声扑向水面,钻入水中,入水动作十分麻利,水面上随之激起四方飞溅的浪花。 稍过片刻,离入水处五六丈开外的水面上,钻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脑袋,他用手抹抹脸上的水珠,站在齐腰身的河水中呵呵的笑着。 其他同伴见状,挥动手脚纷纷向他游去,河里,顿时欢笑一片。几个孩子一会儿比赛潜水,一会儿比赛狗刨,一会儿比赛仰泳,亦或打水仗、摸鱼儿、捉螃蟹,玩得是热火朝天,不亦乐乎,这段小河也被他们搅得有些浑浊。 直至晌午时分,日当正午,阳光慢慢变得有些毒辣起来,小旻这才与小伙伴们依依惜别,爬上岸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家中走去。 那是一座四合小院,坐北朝南,依山傍水而建,院内只有左中右三连排低矮的房屋,屋子木头为墙,青瓦为盖,左为厢房,中为堂屋和院坝,右为厨房与柴房,土墙四面合围,整个小院朴实无华而又干净整洁,一看便知主人勤于洒扫。 几棵梨树围着前院的院墙井然有序的排列,这些梨树都是碗口般粗细,高三两丈,分左中右排列,显见是同时为人所栽培,知了栖息于梨树之上,大声高歌,清风徐来,梨叶沙沙,时而露出梨树上一个个尚未成熟的青色秤砣形梨儿,一切显得如此美不胜收,悠然恬静。 小院不远处,有一条小水渠从旁流过,汇入了小河中。一条从大路上接下来的小路跨过小水渠上的石板桥,经过梨树边,延伸进了小院中。 小院内,不时有悠悠的琴声传出,这在乡下可不多见,琴声叮叮咚咚,悠扬悦耳,中间又时而夹杂着一丝丝的忧郁。 不大的小院中,地面由一块块不规则的青石板铺就,平整而朴素,整个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 院子里东北方的角落里有一棵巨大的榕树,它长得粗如水桶,枝繁叶茂,树冠伸展,亭亭如车盖。如此盛夏,正午毒辣的阳光照在院中,一支支光剑拼命从树上透隙而过,留下地上斑斑点点。 大榕树下,摆有一张簸箕般大的石制圆桌,这可是用一整块天然平整的石头凿刻而成,配上环绕桌边的四只圆鼓形石凳,不消说,树下正是纳凉的绝佳之地。 从右侧屋里走出一位妇人,但见她头挽髻,腰围裙,慈眉善目,青丝微白,虽着粗布衣裙,但干净整洁,素雅大方,气质贤德。 只见妇人将手里圆木托盘中的几样农家时令小菜在石桌上依次摆出:清炒小白菜、油煎四季豆、红烧马铃薯、绿豆南瓜汤等。虽然菜式有些简朴,但想来是选自自家菜圃中的食材,经过妇人精心烧制,几样小菜皆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欲滴。 这时,小旻推门而入,懒洋洋的朝院中喊道:“妈,我回来了,饭好了没有?” 妇人见了他,脸上浮起慈祥的笑容,向他招招手,亲昵地唤道:“旻儿,这么大热天,又到哪里顽皮了?你一早就出去放牛,那牛可放饱了没?” 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整个手掌布满了一些粗糙的老茧,幸许是常年料理家务,幸许是常年抚琴所致,又幸许兼而有之。 小旻随口应道:“牛早就吃饱了,天这么热,我已经把它系在河边的大柳林里了。” 妇人微笑道:“饿了吧,饭已经做好了,快去叫你的阿爹出来一起吃饭吧!” 小旻与村里的小伙伴们半日里上山放牛,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脚印;下河游泳,河水也被他们搅得昏天黑地。如此一味尽情游玩,他早已累得四肢乏力,饥肠辘辘,于是,他又懒洋洋的朝堂屋的方向叫一声“阿爹,吃饭了!”便一屁股坐上石凳,迫不及待地自己先捧起饭碗大块朵颐。 此时,从堂屋中走出一名约莫五十上下的老者,他国字脸,八字须,双目炯炯有神,身材魁梧,威风凛凛,而衣着却与平常农夫无异,只见他身着青布衣,头系方巾,腰系皂丝绦,脚踏千层底,此时,他从堂屋大门处缓步而出,见小旻狼吞虎咽的样子,他不禁莞尔,半噌道:“你这孩子,整日贪玩,慢点吃,小心噎着!” 老者随即笑眯眯的坐到一旁,一家三口围坐着石桌用起了午饭,妇人不停的往小旻碗里夹菜,连自己也顾不上了。 家和万事兴,这一家人就这样在太白山下过着无忧无虑的隐居生活。 不过,从此以后,本文的主人公将开启另外一种人生。 真是: 乡村牧牛小少年,自小住在太白山。 父慈母爱生活安,逍遥不谙世事艰。 序曲第2章 习文练武 第2章习文练武 小旻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饭,把碗筷往石桌上一推,十分满足地拍拍鼓起的小肚皮,站起身来向外面溜去。 他和伙伴们早已约好到后山山上的一块大草坪玩“追燕”的游戏,烈日当空也阻挡不了这群孩子们到处撒欢,山野田头都是他们的游乐场,乡下孩子最流行的游戏莫过于“追燕子”、“过家家”、“骑竹马”这些游戏了,亦或是闲得无聊了爬上树掏个鸟窝,或是在竹林中打个野仗,或是胆大包天的去捅个野蜂窝什么的。 不料,那老者忽地正色大喝道:“小旻,你给我站住!你这是又要野到哪里去?” 小旻一惊,双脚似生根一般钉在地上,不敢挪动半步。看到老者愠怒的神色,小旻一脸疑惑,不明白平时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亲突然生气的原因。 老者也察觉自己语气颇重,神色渐渐有所缓和,他手一招,道:“小子,你过来坐下,为父有话与你细说。” 小旻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坐到石凳上,他心里仍念念不忘的是和小伙伴们的约定,脑袋里仍然浮现的是小伙伴们你追我赶的情景,他的心里直痒痒,双眼不时朝院门外瞥去。 此时此刻,小旻的母亲一番忙碌,急匆匆的把桌子上的残汤剩饭收拾干净。 老者将小旻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里便知道这小子在想些什么,他稍加思虑,问道:“旻儿,你可知你今年有几岁啦?” 小旻心不在焉,顺口应道:“当然是八岁。父亲,每年每逢中秋之前,八月初八便是我的生日,您和娘亲每年都要在我生日这天为我煮上两只大大的荷包蛋,您难道忘了?又或是要明知故问?” 老者朗声道:“不错,你已经慢慢长大,到如今,你已经八岁了,已然是一个小小的男子汉了!可你整日除了放牛喂鸡之外,便是贪玩好耍、无所事事,这并非长久之计。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决定授你各路武艺,教你读书写字,因为终有一天你会长大成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文武全才,上报国家,下济黎民,有所担当,有所作为,如此方显男儿本色!” 小旻似懂非懂,仰头问道:“父亲,我们住在这个陌桑村里,种田牧牛,衣食无忧,好不乐哉,读书习武,又有何益?” 被称作父亲的老者面露不悦之色,用不容置喙的口气严厉地说道:“自古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文武双全,造福他人者方为真英雄真豪杰。再说,倘无武技防身,若适逢乱世,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岂能苟活?而更不能不修文路,做头脑简单之辈,人之一世若只是苟图衣食,与蝼蚁有何区别?” 一顿呵斥之下,小旻虽半懂不懂,但惧于父亲威严,顿时也一声不吭。 老者长身而立,开口道:“我们裴家,历来为大唐效力,故而以‘忠义报国’为祖训,誓死保卫国家安宁,裴家因此而名将辈出,成名人物极多,如今盛事之秋,我们虽避祸暂居于乡下,但祖宗拳艺不可荒废,祖训更需要代代传承,不可忘却。裴家武艺,有裴家战拳、裴家剑、裴家弓等,经过先辈们驰骋疆场、腥风血雨的磨练,这些武艺已变得朴实无华,简洁实用。今天,我就先教你裴家拳法中最最入门的功夫。” 老者接着道:“武术,讲究的是手法、腿法、步法、眼神、身法的协调配合,手法有拳、掌、勾之分,其中又内含格、冲、劈、砍、拿等式;腿法有扫腿、踢腿、踹腿、蹬腿、踩腿等法;步法有弓步、马步、仆步、虚步、歇步、骑龙步、游身步之类;但步法中尤以马步为武技之根本!万丈高楼平地起,根本不稳,练功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今天,我们就从马步开始,你看好了!” 老者左脚向左,右脚向右,双脚平行开立,脚尖内扣,拳抱腰间,眼睛平视,身躯却挺得笔直,四平八稳如一块大石纹丝不动,他动作做得极其缓慢,以便一旁的小旻能够看清。 老者做完马步示范后,大手一挥:“你过来试一下。” 小旻正迟疑间,老者双眼像两把利剑一样瞪向他。摄于老者威严的神色,小旻极不情愿的挪动步子,来到榕树下,选了一块儿平地,练起了马步。 小旻平时也见过父亲在院中挥拳踢腿的练武,可他时常忙于溜出门和小伙伴们游戏,因此从未正眼瞧过,此时自己练来,仿佛全身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一般失去了自由,顿觉身上有如蚂蚁爬来爬去,浑身不自在。 老者不得不在一旁不停的纠正:“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脚尖内扣,大腿平直,双拳抱腰,抬头挺胸,两眼平视……” 随着老者的指点,小旻不得不不停的纠正着自己的姿势,哪知只片刻功夫,他的双腿已是像筛糠一般抖了起来,身子不由得渐渐站起! 老者见状一喝:“干什么?快快蹲下!”说完,他扬手作势欲打。 小旻乖乖的往下蹲去,可双腿似乎早已不听使唤,不停打颤,背也酸软得不能直直的挺着,只得向前倾斜着,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想想自来父慈母爱,何曾受此呵斥与煎熬,终于,他的眼泪有些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小旻之母此刻也从右侧厨房里出来,见此情景,虽爱儿心切欲言又止,但不知怎地竟无视小旻恳求的眼神,并没有为小旻向夫君出言求情,幸许她也觉得非这样做不可。 老者心一横,咬牙说:“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这一点点的苦都不能熬过,如何成就大器?须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坚持下去,每天早晚至少分别扎马一个时辰。” 说罢,老者背负着双手自顾自地走回中间堂屋去了。但只要小旻中途偷懒,马步有所马虎松懈而变形的时候,老者便背着双手,恰如其分的从房中走出,锋利的双眼透着无比的威严,小旻虽心里暗暗叫苦,但又不得不重新站好步型。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时辰,老者时间早已算定,他信步出屋,朗声道:“时间已到。” 这马步桩看似简单,实则最是考验一个人的耐心与毅力,小旻初次练习,更是感觉痛苦万分,此时他是浑身无力,双腿仿佛灌铅一般沉重异常,想到旁边石凳上坐一坐,可他的两只腿却仿佛脱离躯体般一点儿都不听使唤,实实一步已不能向前迈动,他只得软软的耷拉着脑袋,一屁股向地上坐去,顿觉全身仿佛得到解脱一般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可惜好景不长,小旻正待闭目小憩,老者又用略微温和的语气道:“好孩子,你初次练习便能坚持一个时辰,殊不容易,但万事贵在坚持,方能有所收获,否则将前功尽弃,一事无成。” 他话锋一转,指着手里捧着的一本灰黄小册:“这是《千字文》,我就以此做你的启蒙读物,我们这里虽地处偏僻,村民为求温饱,从不读书,可你不同,你是我裴家未来的希望。为了你能读书识字,我闲暇之余在附近集市上购买了一些合适的书册,几年下来已搜罗颇丰,为父良苦用心,盼你日后明白。过来,我先念与你听!” 小旻懒洋洋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挪的来到石凳上,颇为不满地说:“父亲,我为何与众不同?您看村中小子,无论是村东头的张三哥,还是村西头的李四哥,以及河对门的小马哥,无一不是与我往常一般或上山放牛,或下河洗澡,或睡到日晒三竿,他们个个整日玩乐厮混,而我又何必偏偏要受此苦楚?” 老者一怔,眼里涌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惆怅,忽又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你尚年少,不谙世事,岂知世道步履维艰?人生道路坎坎坷坷,万事并非一帆风顺,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岂可不未雨绸缪?再者,人之一生,何其短暂,若不习文练武,建功立业,与蝼蚁有何区别?这些道理,待你长大,不言自明,此时休得多言!” 小旻似懂非懂,两眼怔怔出神。 老者轻轻的翻开书册,大声念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念完一部分后,老者又从音形义上逐字逐句耐心的讲与小旻听,何为天地宇宙,何为日月星辰,一一详解。为了小旻,老者不可谓不苦心孤诣。 小旻迫于无奈,眼见父亲如此认真,他不仅仅对父亲心存敬畏,同时内心深处柔软,也有些不忍心辜负父亲的一番良苦用心,只得暂且克制和收起出去游玩的心情,一字一顿的跟着念起书来。 幸好,书中内容与自己平日里所接触的事物大不相同,不再仅仅是村子里的虫鱼鸟兽等司空见惯之物,而是涉猎极广,有开天辟地的奥秘,有静心养性的教诲,有文治武功的情怀,这一切都是闻所未闻,小旻小小年纪,好奇之心颇重,这《千字文》寥寥千字却包罗万象,仿佛打开了一扇久违的天窗,让小旻窥见了另外一番天地,于是,小旻渐渐收起怠慢之心,慢慢的沉入书香之中。 正是: 一树青叶一树黄,一场秋雨一场凉。 一心苦读一寒窗,一生不负一寸光。 由是,在老者的督促之下,放牛牧羊之余,小旻习文练武,风雨无阻。 太白山世外桃源的那位少年将迎接怎样的暴风雨的洗礼? 所谓: 太白山下有桃源,定出英雄不平凡。 自古豪杰多磨难,千辛万苦视等闲! 序曲第3章 盛事危情 第3章盛事危情 唐朝(618年—907年),在中华上下五千多年的历史上是一颗璀璨耀眼的时代,是一个星光熠熠的时代,是一个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国力强盛的时期,整个唐朝历经二百八十九年,其间共有二十一位皇帝执政,这二十一位皇帝,除了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外,其余皇帝都是李姓,因此唐朝又被称作“李唐天下”。 当时的唐朝是地球上最发达的国家,其社会先进程度海内外声名远扬。 因为国力强大,贸易发达,唐朝与许多亚欧国家均有贸易往来,他们互相通商,互相学习。这种自由通商还造就了史上著名的丝绸之路。唐朝以后,海外多称中国人为“唐人”,美国的旧金山就有华人聚集地“唐人街”,由此可见唐朝的影响力之巨大。 唐朝文化实行兼容并包之策,接纳当时世界上各个民族宗教文化而进行交流学习,形成开放的国际文化。从一千多年前的古人的思想与思维特征来看,这是极其伟大的,这样的兼容并包导致唐代军事、科技、文化、经济、艺术等各行各业异常繁荣,盛况空前。 而唐朝最辉煌的莫过于唐太宗时期的贞观之治与唐玄宗时期的开元盛世。而本文所涉及的故事就发生于开元与天宝年间。 公元七百一十二年九月八日,二十七岁的李隆基于大唐长安城(今陕西西安)的皇宫太极殿即皇帝位,史称唐玄宗。 玄宗李隆基生于神都洛阳,是唐睿宗第三子,其母为窦德妃。玄宗成年后,显得仪表雄伟而俊丽,且为人英明果断,多才多艺,擅长书法,尤其精通音律。 历朝历代皇帝之中对音乐的研究,玄宗应该是最深入也是最精通的,他不但会编制舞曲,他还会吹拉弹奏各种各样的乐器。 相传玄宗李隆基曾经有一次梦游天上月宫,听到天上有仙乐奏响,身穿霓裳羽衣的仙子翩翩起舞来迎接他。唱歌的仙女歌声玄妙优美,跳舞的仙女舞姿风度翩翩,使得他如痴如醉。待得玄宗皇帝醒来后,对梦中的情景还记得清清楚楚,从而根据梦中情境创出了震古烁今的一套乐舞---《霓裳羽衣曲》。 不得不说,玄宗皇帝在位前期的政绩是有目共睹的,是十分伟大的,他宵衣旰食,拨乱反正,知人善任,赏罚分明,干练果断,任用多谋善断的姚崇、直言上谏的宋璟、文武双全的张说、才华出众的张九龄等贤能之人为宰相,殚精竭虑,励精图治,创造了唐朝的极盛之世---开元盛世,唐玄宗也成了唐王朝在位最久的皇帝。 开元盛世可说是唐朝的鼎盛时期,也有人称之为中国古代史上最辉煌的时期,在开元年间,唐朝首都长安城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没有之一),也是世界上第一个人口过百万的大城市,由此可见开元盛唐是怎样的空前繁荣,各门各业的蓬勃发展造就了大唐一副雍容华美的绝世画卷。 在这样的背景下,玄宗时代的唐朝产生了一大批伟大的人物,他们如一颗颗闪亮的空中明星,共同营造了大唐华美的灿烂星空。 政治上,有前文提及的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贤相,使得开元初期,政通人和,朝纲有序。 外交上,鸿胪寺卿专门接待各国使节宾客,不但各国使臣万里来朝,更有四处出国交流的各类人才,东渡日本传授佛道的鉴真和尚就是其中之一。 军事上,有王忠嗣、李光弼、高仙芝、哥舒翰等名将,他们东征西讨,南征北战,镇守边疆。 文化上,有诗仙李白、诗圣杜甫、四明狂客贺知章、岭南张九龄、七绝圣手王昌龄、渤海高适、诗画双绝王维、田园山水孟浩然、边塞诗人岑参、诗豪刘禹锡等;兼之有舞圣公孙大娘、棋圣王积薪、草圣张旭、画圣吴道子、乐圣李龟年等各行魁首,组成唐朝开元的灿烂星河。 后来,为了行政上的管理便利,玄宗把大唐的辖区划分为十大镇,设下了十镇节度使进行分区管理。 这十镇是:朔方、河西、河东、陇右、安西、北庭、范阳、平卢、剑南、岭南。并在这十镇上分派节度使,这十镇节度使,各自统领所辖数州郡,手握重兵,驻扎四方,兵精粮足,常常击退突厥、吐蕃、奚、契丹等外族的侵扰,以致唐朝兵威,远震塞外,唐王朝周边些许小国,一一臣服,年年纳贡。 任何事情有利必有其弊,物极必反也! 本来节度使在设立之初仅仅是作为唐朝的一种武官,主要掌管军事、防御外敌,但没有管理州县民政的职责和权利,然而后来渐渐的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他们也开始干预民政之事,使得节度使势力大大加强,后来发展到了独揽军政大权的地步,导致如果在任命节度使的问题上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话,他们一旦起兵造反,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无法控制的。 由此一来,各方节度使利用手中兵权,不断增加赋税,征缴军费,征召士卒,扩充自己的军事实力,互相暗地较劲,预防别人吞并,藩镇割据势力渐渐强大,互呈分庭抗礼之势,渐渐达到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地步!正所谓养虎为患,而唐玄宗却未能审时度势,不知预防,反以为四方臣服,天下太平,便在长安城中夜夜笙歌,恣情声色,放松享乐起来。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众多才人,一一宠幸,这其中更有三妃为玄宗最爱: 赵丽妃,本为潞州娼妓,容止妖冶,歌舞娴熟,一时得宠非常。 武惠妃,原是武氏后裔,聪明秀媚,杏眼桃腮,风月无边,常常肆意承欢。 江梅妃,生如梅花绽放,风神楚楚,秀骨姗姗,能歌善赋,吹白玉笛,起惊鸿舞,满座生辉,宠幸一时。 但这三妃都比不上杨贵妃。 杨贵妃,本名杨玉环,弘农华阴人氏,据传出生时腰上便有一道如玉环一般的痕迹,故而得名。 杨玉环天生体态丰艳,眉如远黛,长发漆黑,粉颊朱唇,双脸丰盈,有倾国倾城之姿,闭月羞花之貌,更精晓音律,善吹玉笛,笛声清音曼妙,声韵铿锵,加之其绝世容颜,称为“羞花”,毫不为过。(古代四大美女:沉鱼指西施,落雁指王昭君,闭月指貂蝉,羞花指杨玉环,其中西施浣纱、昭君出塞、貂蝉拜月、玉环观花的典故,有兴趣者可一一查证,在此不再赘述)。 据史料记载,杨玉环原本为玄宗的儿子寿王李瑁之妃,不曾想机缘巧合之下,被玄宗瞧见,惊为天人,为把杨玉环占为己有,玄宗可花了一番功夫:先是假意敕令杨玉环出家为女道士,赐号“太真”,出家修行,借此与寿王脱离干系。 待得三年修行期满后,杨玉环便立刻被玄宗大张旗鼓迎接回宫中,将她封为贵妃,藏娇太真宫,成鱼水之欢。这种有违人伦之举,在唐朝这种从上至下的社会开化状态下,加之皇权至上,故而并没有多少人非议此事,而寿王李瑁也只落得无可奈何而已,只得奉命另娶韦氏为妃。也正因为有此一节,杨贵妃一生未被封后,她也不以此为意。 玄宗自从得到杨贵妃,便对其无比宠幸,整日与其纵情享乐,为此耽于国事,为唐王朝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玄宗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为杨贵妃在骊山下引来地下温泉之水,在这温泉上,建起华清宫。这华清宫内含灵台殿、飞霜殿、九龙殿、长生殿、明珠殿等大型殿宇,规模宏大,金碧辉煌,黄金翡翠,绫罗绸缎,美酒佳肴,数不胜数,极尽精巧豪华之能事,又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 玄宗与贵妃常常在酒酣耳热之际,沐浴华清池,温泉的凝露从贵妃的娇躯上缓缓滑过,贵妃出浴,粉面桃花更是诱人,玄宗常常看得是目瞪口呆,梦眼朦胧。 浴罢,杨贵妃常常舞起唐玄宗亲手做所的歌舞乐曲---《霓裳羽衣曲》,贵妃微胖的身形与绝世容颜配上婀娜的舞姿,让玄宗仿佛看到作此《霓裳羽衣曲》时的月宫仙娥悠悠起舞之景,引得玄宗龙心大悦,如登仙界,连宰相张说在《华清宫》一诗中都说: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杨贵妃被称为古代四美之一,自有其独特之处,非仅仅是外貌绝佳,而是舞技独步,且善于迎合唐玄宗,使得一代帝王,对其颇有依赖之心,如胶似漆般形影不离。 在有一年的七月七日乞巧节这天,唐玄宗和杨贵妃在华清宫长生殿叙话,二人仰望星空,牛郎织女双星挂在深蓝的天际,玄宗竟深有所感,而后与杨贵妃面对牛郎织女星双双跪拜,许下海誓山盟之约:“人寿有尽,但愿我们世世生生,永为夫妻!过了今生,还有来世再续情缘!” 白居易《长恨歌》中用诗句也记录了这件事:“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代君王和妃子能如寻常百姓家庭的小夫妻一样指天盟誓,这在历史上的确罕见,也可见玄宗对杨贵妃用情之深,实乃性情中人。 为了使杨贵妃开心,唐玄宗哪怕天上的月亮,也要想办法给她捧下来,亦或是龙肝凤髓,也不惜代价寻得。为了美人一笑,简直到了无所不为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正如李白《清平调》中所言: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盛世危情,一触即发。 序曲第4章 养虎为患 第4章养虎为患 杨贵妃喜欢吃荔枝,长安在北方,荔枝只有南方才有出产,为了杨贵妃的这个喜好,唐玄宗一声令下,荔枝从南方马不停蹄的源源送到。 唐朝诗人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中对此也有刻骨描绘:“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一匹匹不停被鞭打而飞快奔驰得累得倒毙的快马,使人误以为是边关或州郡有紧急军情急报,哪知道仅仅是为了杨贵妃吃荔枝的偏好而已,这是多么大的讽刺!玄宗为了杨贵妃可说是劳民伤财,在所不惜,毫不顾忌民间疾苦。 同是骊山,历史总在重演,这和周幽王骊山烽火戏诸侯以博得宠妃褒姒一笑是何等相似。 开创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曾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如果唐玄宗能记得先人所言,悲剧有可能就不会发生了,很可惜,历史就这么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继续下去。 在骄奢淫逸的同时,唐玄宗的又一大错误是近小人,远贤臣。 记得诸葛亮曾在《出师表》中说过,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只可惜唐玄宗还是没有以史为鉴。 唐玄宗重用李林甫为当朝丞相,李林甫本是唐朝宗室子弟,是唐高祖李渊堂弟长平肃王李叔良之曾孙,开元二十四年,李林甫接替张九龄,升任右丞相,后封晋国公,又兼尚书左仆射,直到天宝十一年,李林甫病逝,他死后,被杨国忠诬告谋反,遭削官改葬,抄没家产,子孙流放。他死后两年,安史之乱便爆发。 李林甫人称“口蜜腹剑”,可见其人阴险狠辣的处事作风,在担任宰相十九年期间,他大权独握,党同伐异,专横弄权,蔽塞言路,排斥贤才,一些贤能的良臣只能选择纷纷退隐,避其锋芒,而一些蝇营狗苟之辈顺势而上,被提拔重用,导致纲纪紊乱,从此朝堂之上奸佞丛生,朋比为奸,正气渐退,邪气弥漫。 这还不算,李林甫又引荐杨国忠与安禄山这二人担任朝廷要职。 杨国忠出身于弘农杨氏,是杨贵妃的族兄,他年轻时放荡无行,嗜酒好赌,受到亲族的鄙视,十分落魄,在杨玉环得宠后,他也跟着飞黄腾达,直至升任宰相,封卫国公。 杨国忠在朝廷身兼四十余职,任相期间,他专权误国,败坏朝纲,与安禄山和李林甫之间又矛盾重重,争权夺利。 而且,杨国忠此人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不仅不团结少数名族,不尊重少数名族文化,还屡屡对少数民族发动战争,向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功劳,可笑的是,他根本没有什么指挥作战的能力,所以,他屡次战败,每次都仗着杨贵妃的权势而得到了玄宗的原谅。 杨国忠身为宰相,本应代天巡狩,抚恤百姓,可他呢,却对百姓疾苦漠不关心。 有一年,关中地区连续发生水灾和严重饥荒,连玄宗也担心关中一带会粮食欠收,百姓流离失所,他命令杨国忠具折上报。 杨国忠便叫人专拿一些好庄稼给玄宗看,并说:“关中一带雨水虽多,但并未伤害庄稼,对收成没有什么影响。” 玄宗信以为真,从此以后,哪里有人报告当地出现水灾旱灾,杨国忠便叫御史严加审问上报灾情的人,并对上报灾情之人百般打击,从此,再没有人敢汇报各地灾情。 安禄山,本为塞外胡人后裔,他生得高大肥壮,通晓六国语言,他当兵投靠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后,因为其骁勇善战,从平卢兵马、营州都督做起,此人从小诡计多端,自从走上从军之路后,他不断用厚礼贿赂往来官员,要求在上司面前和朝廷内外为他多说好话,所以,他的官越做越大。 安禄山为人天生善于阿谀奉承,许多玄宗身边的官员又得了他不少好处,在玄宗耳边添油加醋的夸奖他,安禄山由此得以一路平步青云,最后直至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本来,一个范阳节度使(管辖现在的北京地区,即古幽州)就是所有节度使中兵力最大的,更何况身兼三地节度使,安禄山理所当然的是所有节度使势力最大的一个,他的手下兵多将广,实力最为雄厚。 特别是安禄山在平定奚国和契丹之后,因为对朝廷有功,因此更是志得意满,上下贿赂,从而得蒙唐玄宗亲自召见。 安禄山十分善于把握此千载难逢的良机。 入朝觐见时,安禄山使开了阿谀奉承的看家本领。他见着玄宗后首先开口就说道:“臣生长于番邦,幸得皇上恩典,集荣宠于一身,自惭形秽,不足胜任,禄山必定以身许国,粉身碎骨也要报效皇恩。”其厚颜无耻,大概如是。 安禄山内心实实是个奸诈无比之人,表面上却在玄宗面前装得憨直可爱,以博唐皇欢心。可笑玄宗被其蒙蔽,知人知面不知其心。 有一次,玄宗令太子李亨与安禄山相见,安禄山故意只拜皇帝,而不向太子下拜,玄宗问道:“见了殿下,为何不拜?” 安禄山假意惊奇道:“‘殿下’是一种什么称呼?愚臣从未听过。” 玄宗笑道:“朕百年之后,当将此帝位传于太子殿下。” 安禄山立刻应道:“愚臣只知道有皇上,现在才知道还有殿下,愚臣罪该万死!”于是这才转而拜见太子。玄宗竟不以为意,反以为安禄山朴实诚恳,对他信任有加,还继续为其加官进爵,使得安禄山更加放肆。 安禄山把阿谀奉承之术运用得淋漓尽致。 他知道玄宗宠幸杨贵妃,于是乎下大力气笼络杨贵妃,他从民间寻得一只珍奇鹦鹉,向杨贵妃进贡,此鹦鹉全身洁白无瑕,极会模仿人类语言,安禄山事先令下人教会鹦鹉夸赞杨贵妃美丽的言辞,以讨好杨贵妃。 杨贵妃出来相见之时,安禄山竟为贵妃的绝世容颜所迷,目不转睛的盯看,而杨贵妃见安禄山腹垂过膝,腰大成围,看似肥硕,实是强壮,竟也暗暗称其为奇男子。唐朝审美,以肥为美,此肥为健美之肥,丰满之肥,而非仅仅是虚胖之肥,杨玉环,安禄山,大抵如此。 玄宗宴请众臣之时,庭中歌姬们在堂上吹拉弹唱,安禄山在一旁陪宴。 等到大家酒喝得性起之时,安禄山起身又装做憨直状,起身道:“陛下,塞外之人,人人都会跳舞,让我为陛下和贵妃献上一曲塞外胡人舞。” 只见他当场跳起了塞外胡旋舞,随着音乐的节拍,只见他脚尖点地,脚步十分灵活,把一个肥硕的身子旋转得溜圆,甚至快得须眉皆不可辨,如一只庞大的陀螺一般,虽身躯胖大却灵活无比,惹得庭中众王公大臣哈哈开怀大笑,皇帝皇妃、达官贵人皆以此取乐。 饮宴间隙,玄宗向安禄山问道:“爱卿之腹为何如此庞大?” 安禄山不假思索地答道:“臣腹中只有一颗赤心,故而如此。” 此言逗得玄宗更加欢喜,直叫安禄山为“禄儿”。 安禄山趁势拜见杨贵妃,口称:“愿母妃千岁!” 玄宗笑道:“哪有先母后父的道理?” 安禄山慌忙答道:“胡人向来先母后父,愚臣习惯了,忘却了天朝礼仪。”他这才又向玄宗下拜。 玄宗又以安禄山真诚朴素为乐, 安禄山此举又惹得杨贵妃也是星眼微斜,梨涡浅笑,唐朝女性本就较为开放,后来,贵妃竟与安禄山时常厮混。 在安禄山生辰时,杨贵妃让人把安禄山当做婴儿放在大澡盆中,为他洗澡,洗完澡后,又用锦绣料子特制的大襁褓,包裹住安禄山,让宫女们把他放在一个彩轿上抬着,在后宫花园中转来转去,口呼“禄儿、禄儿”,以此嬉戏取乐,这就是传说的“贵妃洗儿”。 有了这些举动,安禄山与杨贵妃的关系当然更为随意。更为荒唐的是,安禄山甚至与杨贵妃同桌进食、同榻嬉戏,而此时的唐玄宗为了与杨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厮混,对贵妃的言行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熟视无睹,同时还为安禄山赐丹书铁券,修豪华府邸,使得安禄山重兵在握,位极人臣。 安禄山有十个儿子,分别是安庆宗、安庆绪、安庆恩、安庆和、安庆余、安庆则、安庆光、安庆喜、安庆祐、安庆长,这十人大都身兼要职:大儿子安庆宗,任太仆卿,娶皇太子的女儿为妻;二儿子安庆绪,任鸿胪卿;四儿子安庆和也封有大官……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唐玄宗如此乐极生悲,如此骄奢淫逸,不思进取,安享太平,远贤臣,亲小人,由此,大唐王朝自内而外,渐渐呈枯木败革之态,如此情形,难免鹰视狼顾,卧榻之侧,尚容猛虎酣睡! 从此,李林甫则与安禄山一内一外,狼狈为奸;杨国忠则与安禄山争权夺利,互不相让。朝堂上这样混乱的局势,势必让唐朝陷入风雨飘摇的动荡岁月。大唐江山,岌岌可危矣! 幸运的是,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年代,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即使时局变得混乱不堪,也自有英雄挺身而出,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适时,这陌桑村的小旻便是生在这样一个年代中的一人,但自古英雄磨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不禁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欲知小旻成年后如何成长为英雄的传奇,请往后看。 序曲第5章 良弓宝剑 第5章弹指十年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寒来暑往,倥偬岁月,十年时光弹指之间不觉已过。 青山颜未改,绿水细长流,太白山脚下,那小院周围的梨树较之十年前更加挺拔粗壮。 院子里,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着天蓝色长衫,头系英雄巾,腰缠真丝带,足踏轻云履,左手捏剑诀,右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钢剑,剑身笔直,直指前方,那青钢剑剑身好似重逾千钧,使得少年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微风徐来,他衣袂飘动,身子却纹丝不动,良久,方见其剑尖微微颤抖,但这少年仍倔强的尽力保持剑身的平衡。 大榕树下的石桌旁坐着那位老者,他仍是粗布麻衣,面色从容,只是十年来,这老者的两鬓不知不觉染上了些许霜华,此刻他正慢条斯理、气定神闲地品着南山香茗,就在那石桌上,放着一盘子垒起来的十分大个儿的秤砣梨。 直到此刻,老者左手擎着茶杯,右手忽然拿起桌上一个硕大的梨子,他目不斜视,也不起身,手腕一翻一抖,将掌中的大梨朝少年站立练剑之处使劲一扔,同时大喝道:“刺!” 梨子带着一股凌厉之风飞来,幸好少年耳力极佳,听风辨位,不假思索,原本侧对老者的身子向左轻轻一转,左手潇洒的背在身后,右手长剑一收一送,青钢剑似生有眼睛,已然准确无误的刺中了飞来的果子,就在刺中的一瞬间,那枚梨子突然四分五裂的爆了开来。 少年脸色颇为得意,他把手中的长剑在空中轻轻挥动了几下,长剑发出了道道破空之声,少年笑道:“父亲,我这刺剑练得怎样?” 看他的神情,分明是想得到老者的夸赞,他这一刺也的确不错,在瞬间判断梨子飞来方位的同时飞速出剑,时机拿捏的倒也十分准确,长剑一刺之准,显非泛泛之功可以办到。 老者却微微摇头,缓缓道:“武谚有云: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剑,是兵中圣品,但剑法原是兵器中最易学难精的一门,各门各派的剑术行家,大多十年磨一剑,方有小成,尔后孜孜不倦,几十年方能练就炉火纯青的剑术。孩儿,我们裴家剑最难掌握的诀窍之一,就是这刺剑的‘稳’。依我所见,你虽已初窥门径,但刺剑方定一个时辰,便汗流不止剑尖打颤。而且,如果刺剑练到高明的境界,凌厉中带着轻巧,而不是一味的刚猛,就刺梨子而言,绝不会把梨子一剑刺得粉碎,而是一剑从梨子的梨心中间刺过,但整个梨子却完好无损。看来你的定力与内力修为尚浅,离登堂入室还有一定的距离,还需假以时日,勤加苦练啊!” 这少年微微有些失望,但听得父亲一席话说得颇有道理,内心不断玩味着父亲的话,他不禁怔怔出神,陷入了沉思。 原来,此子正是裴旻,在裴家家谱上是裴氏三十一代孙,自从其父从八岁决定授其武艺和教其诗书以来,十年光阴,裴旻不但已长大成人,出落得丰神俊朗,虎背熊腰,且在其父严格督促之下,更是三伏三九不分昼夜勤修武艺,寒来暑往手不释卷饱读诗书,此时的裴旻,较之八岁时只顾上山下河贪玩好耍的疏懒习性,可说是早已脱胎换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隋唐时期,裴家人才辈出,文治武功,首屈一指,当朝文臣武将中姓裴者,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 裴家人匡扶社稷,劳苦功高,裴家家传武功,本为征战沙场之用,拳法刀术、弓马长枪等,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但自从裴家后人隐居山野以来,远离了沙场点兵,故而马术长枪渐渐疏远,可拳术、弓箭、剑术却一代代传承下来。裴家世世代代以“忠义报国”为家训,仍矢志不渝报效大唐天下。 裴家拳,亦称唐手,是在唐代军队中非常流行的一种十分霸气的拳法,它讲究快速干脆,一击必杀,杀伤性极强,因为裴家拳久经战阵,因而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招式。其中,手法多以劈拳、钻拳、崩拳、炮拳、横拳为主,配合上少量的扫腿、踢腿、蹬腿等腿法,与裴家剑多有相合之处。 裴家弓,练成之后,有百步穿杨之能。练裴家弓,有其独到之秘,其中膂力、眼力尤为重要。裴家祖传雕弓一口,名曰“落日”。 练习裴家弓箭术之时,先练双臂拉弓之膂力,首先学举石锁。 练习者左右手各提一樽十五斤的石锁,分别用力将石锁提、举、推、冲,练到双手劲力充沛,再练习双手挥舞石锁,结合裴家战拳,石锁和裴家拳中的拳法融为一体,将僵硬的死力练成灵活的巧力,其中的辛苦非言语所能形容,非要有强大的毅力坚持下去不可,待到练得力大无穷之后,便可以各种手势和身法开各式硬弓,那时使用“落日”弓方不在话下。 能开弓,但并不一定射得准。所以,第二步便是练射箭瞄准之眼力。 首先,要练眼之灵活,初练时,眼珠可以在眼眶中随意上下左右自然旋转,做到眼观六路,配以按摩术,使得眼神凌厉,眼到之处,即箭到之处。 俗话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眼睛是人体最为脆弱的部位之一,哪怕一粒灰尘入眼,也会感到极为不适,而一个人一拳朝眼睛打来的时候,一般人的反应便是闭上眼睛,那也只有被动挨打了,但一个十分优秀的射手,却要做到与众不同,灵活的眼力练成之后,即使有硬物朝眼睛扑来,宁愿眼睛受伤,那眼睛也不会眨上一眨,这时候,他的双眼就已经养成了一种绝无仅有的强大本能。 灵活的眼力练习两三年后,进而进入练眼力的更深一层,即对目标的洞察力。 练习者在窗上悬挂一枚黄豆大小之物,每日瞪大眼睛用眼观之,渐渐练到该物变大,刚开始似铜钱般大,到后来如能看起来大如磨盘,则眼力成也,这一步的成功与否因人而异,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有的箭手一辈子也不能练成,则只能成为射箭庸手了。 膂力、眼力练成之后,二者相互配合,加上强大的落日弓,哪怕是使用普通的箭支,远攻自是无往不利。 因为落日弓本身就是一张名震天下的神弓。 据传说,在上古尧帝之时,天上有十个太阳在天空同时出现,把土地都烤得焦裂开了。 没有了源源不断的水源,庄稼都不能正常的生长,人们热得焦渴难耐,饥饿难忍,纷纷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因为天气酷热的缘故,一些洪荒时代的飞禽走兽,也都从干涸的江流湖泊中和燃烧的原始森林里跑出来,在各地吞噬残害人类。 人间的灾难惊动了天上的玉皇大帝,玉帝遍查仙班全臣,发现有神射手名后羿,于是命令射手后羿来到人间,化身人类的英雄,协助尧帝解除人民的苦难。 后羿来到凡间,历经波折,找到了天帝赐给他的一张红色神弓和白色羽箭,开始执行射日的艰难任务。 他搭好羽箭,拉开神弓,奋力向天上炙热的太阳射去,由于英雄后羿是善射的天神转世,天生神力,红弓白羽又是神器,顷刻间,十个太阳被一一射去九个。 当后羿准备射掉最后一个太阳时,尧认为留下一个太阳可以赶走无边的黑暗,给人类温暖,使植物正常生长,这才连忙拦阻了后羿的继续射击,天上就留下了一个太阳。后羿离去后,落日弓就被流传了下来,被当做十大神弓之一。 裴家祖传雕弓,以上古神弓“落日”为名,可见其弓弓力强劲,是弓中至宝。 但落日弓究竟是怎样的一张神弓,裴旻也只是听父亲多次提起,这张弓连他的父亲也没有亲自使用过,据说此弓传到裴家二十九代的一位将军手中,便不知什么原因,导致神弓失踪了。 裴家剑,秉承剑法“快”、“准”、“稳”三字诀,独创点剑、崩剑、缠剑、劈剑、刺剑、截剑六大主要剑势,配合前、后、左、右、翻、转六步法,六六三十六又七十二,在六大基础剑势上,招式千变万化,不拘一格。 “点剑”,执剑之手力达手腕,力透剑尖朝前点出,专取对手手腕、虎口、眉心、咽喉、膻中、气海、任脉、灵台、命门、督脉等要穴,奇准无比。 “崩剑”,运用臂力,剑身向上崩起,崩剑方向可正可反,可左可右,力量绵里藏针,可败中求胜,防不胜防。 “缠剑”,对敌时与敌方兵器相交之际,以连绵不绝的圆弧运动驱动长剑,缠住对方长剑,采取黏劲,化解敌方猛烈攻势,时敌方兵器失控,并为我所制,练到高妙处,一出手便可以缠飞敌方兵刃。 “截剑”,掌中剑取守势,对攻来兵器进行四面八方各方位的格挡,做到滴水不漏,伺机而动,守中藏攻,先立于不败之地。 然裴家六剑中,尤以“劈剑”“刺剑”最难。 “劈剑”,乃裴家独创之剑法,从战阵中最为通用的长柄陌刀劈砍之法变化而来,独辟蹊径用之于剑法,使用之时,全身劲力灌注于剑身,长剑忽然化为刀劈之势,无论是斜劈、抡劈,都是轻灵中带着威猛,充满爆发力,陡然祭出,则有出其不意之效。 “刺剑”,则要求快、准、稳三法合一,全身联动,由脚至手,腰马合一,长剑直刺之下,如电光火石,剑到之处,毫厘不差,练到至高境界,一刺之下,长剑甚至能穿墙透壁,威力无穷,待到臻于化境,可飞剑击人,飞剑入鞘。 真是: 我有青钢剑,求趋天子庭。 白虹如贯日,紫气夜照星。 锷上风云动,匣中霜雪明。 倚天图报国,画地留侠名。 序曲第6章 弹指十年 序曲第6章闻鸡起舞 英雄烈士,宝剑相配。据说裴家有一口祖传之剑,名曰“七星龙渊”。 这把剑传说是由春秋时期两位著名的铸剑大师欧冶子和干将联手锻造而成。 春秋时期,社会动荡,人人佩剑防身,铸剑师可是一个非常热门的职业,欧冶子和干将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凡铸剑名师,无不以铸成神兵利器为至高荣誉。 这两人机缘巧合之下,于一无名山中寻得一块精铁,他二人为铸剑名师,一见此铁,知非凡品,仔细辨认之后,方知此精铁实乃天上掉下之陨石精华。 于是,为将这块陨铁铸成宝剑,他二人勘察地势,选定铸剑之水为这座无名大山之中的一条小溪,这条小溪因未涉人烟,一尘不染,也因精铁掉在此地,那此地之水必定拥有灵性,故能铸就上等宝剑。 这两位铸剑大师早早在无名大山外布置好铸剑炉,这铸剑的大火炉呈北斗七星之势,分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位,二位铸剑师把精铁置于七星之勺柄的天枢之上后,二人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凿开这座无名大山,放出山中溪水,引入七星炉中,让水流从摇光位直至天枢位,他们九九八十一天日夜不休,轮番鼓动七星火炉,历经千辛万苦,耗费无数心神,方才铸成一剑。 宝剑铸成之后,至上而下俯视剑身,如同登上高山而向下望深渊,剑身深处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在其间盘卧游弋,又因为铸剑炉为北斗七星炉,于是,此剑得名“七星龙渊”。该剑剑长三尺九,锋刃异常,吹发立断。 据传“七星龙渊”炼成之后,为伍子胥所得。 伍子胥本为楚国人,其父子二人皆为楚臣,后伍子胥为奸人所害,楚国兵马对他一路追杀,他被迫亡命天涯。伍子胥急急如漏网之鱼,忙忙如丧家之犬,一路隐藏行迹,疲于奔命。 一天慌不择路,伍子胥逃到长江之滨,只见滔滔江水横亘眼前,向东奔去。 前有天险,后有追兵,正在伍子胥彷徨无助之际,上游有一条小船飞速驶来,船上一白头渔翁连声呼他上船。 伍子胥上船之后,小船迅速隐入江边的芦苇丛中,岸上追兵不见伍子胥踪影,方才悻悻而去。 白发渔翁将伍子胥载到对岸,为伍子胥取来酒食让其饱餐一顿。 伍子胥自然对老渔翁千恩万谢,并问起恩人姓名,以图他日报答。 渔翁笑言自己终日泛舟,姓名无用,只称“渔丈人”即可。 伍子胥拜谢辞行,为感今日相救之德,他从腰间解下祖传三世的宝剑----七星龙渊,欲将此无价宝剑相赠,并嘱托渔丈人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 渔丈人接过七星龙渊,仰天长叹、感慨万千,他对伍子胥说道:“因你是国家忠良,我方舍命相救,并不是为图什么回报。而今,你仍然疑我有泄密之心,我只好以此剑表明心迹。” 说罢,渔丈人微微一笑,拔剑慨然自刎而死。 伍子胥悲从心来,追悔莫及,只得埋葬渔丈人后再度前行,直到后来他成为吴国重臣后,还回到当年埋葬渔丈人的地方进行祭奠。 于是,七星龙渊剑被誉为诚信高洁之剑,非见利忘义之徒可用。 裴家世代忠良,历代裴氏凭落日弓、七星剑,在疆场上出生入死,为大唐江山鞍前马后,鞠躬尽瘁。后来,因避唐高祖李渊讳,便把七星龙渊之“渊”字改成“泉”字,曰“七星龙泉”,又称龙泉宝剑。 只可惜,多年以来,裴家双绝之一的七星龙泉剑也早已不知所踪。 这些与裴家有关的往事,十几年来,那老者已多次讲与少年听,那少年每每听得如痴如醉,不知是对良弓宝剑的神往,还是对行侠仗义的期待。 老者接着道:“我们对练一会儿,你且看我用刺剑,你用截剑势拦截!” 说罢,老者提起长剑,一剑当空刺了过去,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裴旻并不惊慌,这十年来,父子二人用剑过招已是稀松平常之事,不过,但他见来剑如此之快,也丝毫不敢马虎大意,长剑一抬,“铛”一声将父亲手中的长剑格开。 老者举剑疾刺,一剑快似一剑,连攻裴旻头、胸、腹几大要害部位,裴旻连连格挡,幸好老者仅用刺剑,并无其余剑势变化,但仅仅如此,也是逼得裴旻连连后退,脚步狼狈。 老者陡然收剑,道:“看清了吗,‘快’、‘灵’是刺剑之根本,然后才是‘狠’字诀!” 老者收剑入鞘,将长剑搁在石桌之上,然后招呼裴旻也坐下休息。 老者不无严肃地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我裴家列祖列宗,无数先贤报效朝廷,他们不是智谋超群,便是有惊人武艺,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否则不但报国无门,连明哲保身都难,小旻,你明白吗?” 裴旻拭去额头汗珠,端起一碗清茶浅啜一口,道:“孩儿惭愧,父亲教训得是,承蒙父亲多年教诲,我定当不负众望,效仿前贤,闻鸡起舞,练好裴家剑,重振裴家将门声誉。” 裴旻略一停顿,若有所思,而后道:“近来我剑法日渐精进,总觉我裴家剑剑势虽强,剑意有尽,而我裴家武艺中,除了拳、剑、弓外,只有基础内力法门,因此自来内功修为较弱,然而,剑法如果仅凭凌厉剑招取胜,战场上足以胜任,但如果遇到江湖中经验老到的剑术高手,恐怕就穷于应付了。要想不耽于更高剑法的修炼,要想在剑术上更上一层楼,要想有所突破直达一等一的上乘剑法,恐怕除了实战经验的积累外,还需要强大的内劲为剑法之辅助。” 老者听他如此一说,倒是一愣,道:“没想到你对剑已有此悟性,不错,裴家剑如有高深内力修为为辅,必定耀出光芒万丈,只可惜我家族世代为将,剑法多用于战阵搏杀,对于武林中的内力修为,接触不多,倒是遗憾。” 裴旻思虑片刻,忽然道:“如今盛世之秋,孩儿如能到江湖中历练一番,或许能借他山之石,补裴家剑之不足,也借机锻炼我剑法之实战能力,更能结交朋友,丰富自身阅历。” 老者点头道:“不错,剑法绝不可以纸上谈兵,你这个提议很好,何况,今年你已十八岁,小鹰也终须脱离父母的庇佑而展翅翱翔,你也应该出去见见世面,去闯一闯了。不过,我再许你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你必须勤加苦练,融汇贯通裴家六剑,夯实基础,方有出行之资。” “是!”裴旻的回答掷地有声。 自此,这蓝衣少年起早贪黑,披星戴月的苦练剑术,闲暇之余,饱览群书,效仿先人闻鸡起舞之典故,誓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功业。 传说东晋时期有一著名的大将军,名叫祖逖,他年轻时就极有抱负,从小立志,希望做出一番大事业。他有一位好友,名叫刘琨,两人志同道合,常常谈论当下时局,总是慷慨激昂,满怀义愤,希望以男儿七尺之躯报效国家。 祖逖和刘琨相约,只要在半夜一听到公鸡鸣叫,就穿衣起床,一起舞剑,练习武艺;白天,两人又相约继续攻读诗书。 剑光飞舞,书声铿锵。春去冬来,寒来暑往,二人练武习文,从不间断。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长期的刻苦学习和训练,他们终于成为能文能武的全才。 后来,这两人果然投身军队,为国效力,祖逖被封为镇西将军,实现了从小立下的志向;刘琨做了征北中郎将,兼管并、冀、幽三州的军事,也充分发挥了他的文才武略,这二人,就成了历史上从小立志,刻苦努力,力求上进的代表人物。 裴旻学习了多年的诗书与武艺,不知不觉的便将“闻鸡起舞”中的祖逖与刘琨二人当做自己的励志典范,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希望自己亦能有朝一日统率大军,一展雄才,成万世功名。 要是他知道这位祖逖将军虽然在北伐战场上大显神威,最后也因为忧国忧民悲愤而死,而刘琨也被人构陷而死,要是他知道成功之路艰辛无比,不知他又作何感想,是否有勇气迎接挑战?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三月期限将至。裴旻日夜苦练,终有成效。 这一日,裴旻迎着西下夕阳,在庭院中舞起剑来,但见他展开身形,剑声霍霍,飘逸的身影中夹杂着一条白练,周遭落叶,随着剑风飘移不定,整个人与剑自然流畅,舞得片刻,“飕”,只听一声轻响,白练射向院里的大榕树,只见剑尖入树三寸,剑柄兀自摇摆不定。 裴旻舞得兴起,又似意犹未尽,他腾身而起,伸手抓去,不是抓向剑柄,而是伸向挂在树上的一张弓。 落地之后,只见他张弓搭箭,抬手就是三箭连珠射出,箭如星矢,向小院墙角箭靶飞去,此刻三支箭尚在空中还未至箭靶,只见第二箭射落第一箭,第三支箭也不甘示弱,把第二支箭从中剖开,阻力不减,“噗”,第三箭命中红心,如此后发先至、力道强劲之箭,实令人难以置信。 裴旻掷弓挂树,负手而立,志得意满。 “好剑法!好箭法!”老者拊掌大笑,从屋中缓缓走出。 裴家少年,是时候踏足江湖了。 正是: 剑箭双绝初显现,绝技还需苦中练。 打铁还需自身硬,万事先苦然后甜。 序曲第7章 猝然遇敌 第7章猝然遇敌 老者信步而出,眼见裴旻艺业小成,他内心欢喜无比,多年含辛茹苦,悉心教导,这份努力和辛劳总算没有白费,他苍老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慈祥和蔼的笑容,愉快的心情让他仿佛年轻了十岁。 老者开心地说道:“小旻,这些年你勤学苦练,狠下功夫。如今你终于武艺小成,我就如你所愿,今天你就打点打点行李,明日即刻启程吧!不过,在你出行前,还有一些你必须知道的非常重要的旧事,稍后我便告知于你。” 裴旻点点头,满脸高兴,父亲历来对他较为严厉,这些年来,自己勤学苦练,一是自己本身对学武有很浓厚的兴趣,二就是不想辜负父亲的期望,此时,得到父亲的肯定,他自然心里有些畅快,再者,这太白山陌桑村,他已经住了十八年,好男儿志在四方,外面的未知世界,他充满了向往,充满了憧憬,他渴望面对各种挑战,聊胜于村里的平平淡淡。 乡下的夜,穹庐深蓝,皓月当空,伴随着星星点点,偶尔有流星划破天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却习以为常,并没有留意这些自然之景,而大都带着劳作一天的疲劳,早早进入梦乡。 裴家小院,院外,虫蛙低鸣,此起彼伏,清晰可闻;屋内,烛光摇曳,对影成双。裴母依旧还在厨房里忙碌着,而厨房旁小屋餐桌上,难得的摆上了一盆香喷喷的香菇炖鸡,一盘红烧鲤鱼,一碗红烧肉,一罐窖藏多年的高粱老白干儿,而裴家父子二人围坐在木桌旁,正促膝而谈。 “父亲,我明日即将远行。男儿志在四方,读万卷书,行千里路。我天生好剑,剑,就是我的第二生命,我决意练成世上震古烁今的厉害剑法,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坚信,事虽难,做则必成;路虽远,行则必至。只要有恒心,愿望当可水到渠成。然则前路茫茫,不知父亲有何教诲?” 裴旻以为父亲无非是给他再讲讲江湖中需要注意的事项,有备无患而已。 老者取下酒坛上的泥封,给裴旻倒上一杯,自己斟上一杯,他左手擎住杯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尔后,他方才打开话匣子,悠悠的说了开来。 “我要告诉你的事至关重要,以前,我之所以没有向你透露一星半点儿,一是因为你年龄尚小,我不忍这些世俗仇怨降临你的身上,让你内心有了阴影,因此受到煎熬;二是因为你武艺未成,这些事情知道后,你必然担负心里包袱,也必然担负起应有的责任,会影响你练功。不过,现在你既然长大成人,又武艺大进,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了。我们裴家祖籍川中,本非此地人氏,这十八年来,我们隐居于此,实在事出有因。为父本姓裴,名鼎,曾为武周大将,后三朝为官,东征西战,直至官封神龙左卫大将军暨越州都督。” 裴旻吃了一惊,小时候,本以为自己是世代居住在这与世隔绝的陌桑村,和村中众孩童并无二致,只是家中比一般村民稍加富足,不同的是,别的村民山上都有祖坟,每到年关之时,家家都要上山祭拜祖先,但裴家却没有祖先葬在山上,仅在堂屋中有几块供奉的祖宗牌位,而父亲对家里祖辈之事总不愿多说,更没有谈及过他年轻时的风光事迹。 此时裴鼎主动谈起过往,裴旻自不免急于知道,正想出声询问,裴鼎把手一摆,示意他先耐心的听下去。 尔后,裴鼎接着说道:“当年我年少从军,奋勇杀敌,随军从南至北,由东而西,经历过的战阵可说是不计其数,多年来,立下战功赫赫。后来功业既成,不断受到封赏,直至官封将军,我虽为大唐三朝大将,功勋卓著,但我从不炫耀贪功,且历来没有参与朝政,故而一直可以明哲保身。武周女皇帝驾崩之后,中宗、睿宗时期,为父仍得到朝廷重用,镇守一方,作为三朝老将,我不负使命,战则必胜,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我也明白,对于官场和军队里的是是非非,我渐渐力不从心,遂起了退隐田园之意。” “后来,直到开元年间,我记得是十八年前,那一年,玄宗皇帝已在位八年,他励精图治,重用贤臣,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边关殊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这年恰逢你母诞下于你,我四十中年得子,自是欣喜异常。为保你平安,得享天伦,更加快了我解甲归田的念头,我遂推脱身体负伤,疾病缠身,无力征战,向皇上辞官归隐。” 追忆往昔,重拾旧事,裴鼎仿佛心里正经历翻江倒海一般的情景,汹涌澎湃的心情,使得那枯瘦的手此刻竟微微有些颤抖,他又举起酒杯浅酌一口,使得内心稍微平复。 裴鼎长吁一口气,继续道:“后得我数次请辞,动之以情,终于成功,玄宗皇上念我效忠朝廷多年,从来都是不辞劳苦,就重金赐还。于是,我们在长安府邸忙碌收拾一番后,全家上下男女家眷三十多人,轻车简从,离开长安向川中蜀郡老家出发,一路上,大家都愉快的交谈着,笑容荡漾在每个人的脸上,想到日后闲云野鹤,白日种菊东篱、遥望南山、哺育幼子、读书舞剑,夜来躺倒竹椅,仰望星空,时而与亲人闲话家常,不再为俗世所扰,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因此,全家人都格外高兴。” 讲到这里,事情仿佛就在昨天,历历在目,裴鼎眼神十分的复杂,眸子里不是幸福满满,而是痛苦纷呈,仿佛有股火焰在眼眶里燃烧,他缓缓地说:“不曾想,我们一行人刚离城三十里,便遇到极大的变故!我们的车队走得有些倦了,刚停下来休息,一切来得那么的突然,没想到我们遇到了一群灰衣人的围攻。” 当年,离城三十里的陶然亭,正是归心似箭的裴家众人,这陶然亭地处官道,秋季,落叶缤纷,草木枯黄,四周一片萧瑟,见众人走得累了,管家裴山招呼众人停下暂作休息。 亭中,裴夫人抱着刚满半岁的儿子,慈爱的笑容好不容易从婴孩儿粉嘟嘟的脸庞上移开,她笑盈盈的对裴鼎说:“夫君,孩儿已至半岁,他的名字你想好了吗?咱们不能老是叫他的乳名‘阿天’吧!” 裴鼎轻抚虬髯,乐呵呵地说:“夫人且放宽心,爱子之名我早已有了主意。当年你分娩之日,有一须发皆白的异僧径来拜访,他观我面相,再听闻我喜得此子,便云他与此子有缘,欲收我们的爱子为徒,我虽对他以礼相待,但对他未敢深信。但这僧人信誓旦旦的说我们的孩儿日后必成大器,嘱咐我好生教养,后飘然而去。” “此事一直萦绕我的心头,我也希望这孩子长大后是宅心仁厚之人,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高瞻远瞩之人,方不失裴家历代先贤之风范,我苦思多日,查经据典,其名字故早已有所定夺。《尔雅·释天》有云:春为苍天,夏为昊天,秋为旻天,冬为上天。‘旻’者,苍天也,春华而秋实,取其以天下为怀、秋天丰收之意,孩儿之名就叫‘裴旻’吧!” 管家裴山适时从旁递过一杯清茶,高兴地说:“老爷,好名字!一人之名,举足轻重,风过留声,人贵留名,一个好名字将来就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我虽识字不多,但这‘裴旻’二字念来朗朗上口,让人一听便记忆深刻,名如其人,这孩子定当不负您所望。” 裴鼎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道:“山兄,这么多年来你我共同进退,我们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兄弟,我望你能视旻儿如同己出,咱们共同教养,定能让他成人成才。” 裴山稽首道:“这个自然,我自当鞍前马后,定不负老爷知遇之恩。” 裴山比裴鼎略小着几岁,他本为关外人氏,早些年关外历经多年战乱,导致当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被迫流落街头。 有一年,边关无战事,裴鼎奉命回长安修养,与夫人在街上闲逛,恰巧夫人之玉佩不慎遗落,被裴山拾得,裴山并未见财起意,而是在原地苦候失主,玉佩失而复得,裴夫人自是惊奇万分,裴鼎被裴山行为所感动,因此将他收入裴府,赐名裴山,让他在裴府中听候差遣。 裴山是个精细人,且知恩图报,在裴府做事,事无巨细,样样上心,多年后,裴鼎见其踏实敦厚,便让其管理裴家家务,裴山也十分胜任,把裴家众人的饮食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 众人正谈笑风生,突然传来一阵怪笑,更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哈哈哈……此路是我开,此亭我已买,在此坐一坐,留下过路财。” 声音不大,却丝丝入耳,顿时,裴家大部分家眷被吓得鸦雀无声,有胆小的女眷直往角落里躲去。 裴鼎久经世故,处事不惊,只站起身来,按剑不动。 裴山环顾四周,大喝道:“我等是左卫大将军家眷,尔等意欲何为?” 亭子周围,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群彪悍的灰衣人,这些人皆灰巾蒙面,把一个陶然亭团团围住,亭子周遭布满了凌厉的杀气。 而站在这些灰衣人前面的领头者,看身形却颇为臃肿,他亦是灰布衣衫,脸上也用一条灰布遮盖,只留下一双极其难看的三角眼,他恶狼般的眼睛扫视着亭中众人,仿佛这些人就是他的一顿待其吞食的美餐一般。 但任何人猝然遇敌,都会奋起反击! 正是: 陶然亭中惊天变,忽有怪客途中现。 裴家众人逢危难,别无退路只一战。 序曲第8章 大难不死 第8章大难不死 领头灰衣人喋喋怪笑,道:“兄弟们手头有点紧,想向尊客借点值钱的东西花花!”其人声音确是十分浑厚有力,看来武功自是不弱。 裴鼎心头一惊,暗叫不妙,这些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事先埋伏,自是事出有因。但他久经战阵,瞬即冷静下来,寻思:这些多半是江湖绿林打家劫舍之辈,自己一行人入其彀中,身处险境,但自己身边多是家眷,不便武力相抗,况幼子旻儿尚在襁褓之中,更让他多了一分顾虑,与其强出头,不如破财免灾吧。 裴鼎大声道:“裴某虽为官多年,但两袖清风,刚正守廉,并不像有些大官一样身家巨万,但诸位既已开口,我等自当奉上心意,使诸位不至于空手而回。” 他言语不卑不亢,接着手一挥,便有随从捧上一个盘子,盘中放着两枚金锭,看看足有一百两之多。 领头灰衣人身形一摇一晃,臃肿的身材走起路来一步一步踏得十分清楚,像是害怕踩死地上的蚂蚁一般,每走一步,就好像在别人的心里敲上一锤。 只见那领头人趋步向前,左手接过盛放金锭的盘子,猛然间,他右手一掌,去势如风,从盘底击中那名裴家随从,“嘭”的一声,浑厚的掌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喷涌而出,那名随从如断线之风筝,飞出两丈开外,倒地不起。鲜血从嘴角汩汩而出,眼见是不成了。 裴山急向前飞奔过去,查看这名随从的伤势。 裴鼎一愣,没想到对方如此狠辣,但投鼠忌器,不便发作,他强压怒火沉声道:“我乃左卫大将军,尔等岂可如此无理?” “哈哈哈……”灰衣头人又是连连怪笑,“区区金子,视我等如无物?” 他左手将盛放金子的盘子随手一抛,右手朝裴鼎一指:“我要的买路财,乃你项上人头,尊主悬赏者,价值千金!” 说完,他手一挥,周围的灰衣人纷纷掣剑出鞘,收缩包围圈,紧紧围了上来。 裴鼎大怒,但此时已心如明镜,来者不善,对方早已在此埋伏,目标是自己。裴家众人只有自己和裴山身怀武功,看来此事已不能善了,他心思急转,当下已有计较,便即回头朝夫人叫道:“带旻儿走!” 话已出口,裴鼎瞬即拔剑出鞘,先下手为强,反向领头灰衣人攻去。 灰衣人随手一剑,隔开裴鼎长剑,裴鼎一剑快似一剑:因为他心知肚明,敌人众多,群敌环视,如能擒贼先擒王,或许能逃得此劫。 不料这灰衣领头人也是使剑高手,一柄长剑异常狠辣,其剑法藏头缩脑,守得极其严密,偶尔又趁隙攻出那么一剑,又往往从出其不意的方位刺出,裴鼎竟一时不能占优。加之三五招一过,对方竟有两名灰衣人从旁助攻,裴鼎急切之间,反有些顾此失彼,不能抽身。 其余灰衣人一直纪律严明,不言不语,只看灰衣头人的眼色行事,此时,众灰衣人更不搭话,纷纷杀将过来! 裴山早已会意,护住夫人和小主,退向停靠在路旁的一辆马车,而其余众家眷却被灰衣人一阵冲杀之下,许多手无寸铁之辈立刻倒在了血泊之中。 眼看裴山等已靠近马车旁,一柄剑却如毒蛇般缠了上来,裴山剑身往外一崩,顺对手长剑之剑身斜削过去,这名灰衣人差点儿五指不保,被裴山逼得连连后退。 更在此时,一声痛呼,一名灰衣人偷偷从后面靠近马车,伏在马车下,从马车底部刺出一剑! 裴夫人猝不及防,脚上已然中剑,她痛呼一声,左脚小腿上顿时鲜血直流,疼得她抱着孩子单膝跪在了地上。 裴山气极,看也不看,劲透手腕,一剑从马车车身空隙里刺去,躲在马车后的灰衣人一声惨叫,登时了账。 裴夫人中剑后,没支撑多久,又颓然坐在地上,毫无防备之力,裴山一剑刺倒藏身马车后的狂徒之后,情急之下,剑身却卡在了马车上,急切之间连拔几下都不得出。 不曾想,此时裴山后背空门大开,刚刚被他正面逼退的灰衣人又一剑疾刺而来。 眼看裴山难以幸免于难,不料,一柄长剑“嗖”的一声破空而来,剑身刺穿了偷袭者的手腕! 裴山急起右脚,将偷袭者踹得老远。待其缓过神来一看,原是裴鼎见情形危急,隔空掷剑相救。 原来裴鼎在灰衣头人围攻之下,数度遇险,幸好他极会察言观色,眼见敌人人数占优,又有两三人轮番上阵袭击自己,纵使自己全力抢攻,硬逼退一人,就有人又前仆后继而来,敌人如此难缠,他边战边想对策,忽然,他猛挥一剑,趁敌人后退的当口,裴鼎急忙趁势退入陶然亭中。 亭中不过两丈见方之地,地势狭小,对方即使三人对他进行攻击,有亭柱遮挡之下也是施展不开,裴鼎籍此渐渐扳回劣势,逐渐与灰衣头人堪堪打成平手。 裴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裴山遇险,他不及思考,电光火石间宝剑脱手飞出相救,但他掷剑之后手无寸铁,后门空心大露,灰衣头人追上,一剑斜斜划下,裴鼎的背部一阵剧痛,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衣裳。 裴鼎顾不得疼痛,他跳下亭子,向马车飞奔而至,见夫人怀中孩儿安然无恙,他大喜过望,顾不得取回长剑,一把抱起母子二人,用尽全力一跃而上,将母子二人塞入车厢中。此时其余家眷已是纷纷倒地,他也是顾不得了,只连声大叫道:“山兄,快上马来!” 裴山早已趁机从马车上拔出宝剑,没想到他抬手一剑,不是刺向敌人,而是刺向马臀,马儿吃痛,狂奔向前! 裴山决绝道:“将军先行一步,小人随后便到。” 裴鼎急了,从马车上伸手来扯裴山,嘴里连连呼喊:“山兄……山兄……山兄……”但马车已瞬间向前飞奔开了。 原来,裴山已抱定必死决心,他十分明白,凭将军和自己二人之力对付眼前敌人,已然险象环生,要冲出十余人的包围而安然无恙,更是谈何容易,更兼还有受伤的夫人和年幼的小主,时间一长,机会愈加渺茫。这些年,将军及裴家人待自己亲如兄弟,让自己衣食无忧的过了二十余年的快乐时光,只有自己拼死抵抗,方能为将军带来一线生机,以报将军知遇之恩。 裴鼎当然明白裴山的用意,虽然是那样的不舍,但此刻,他知道自己纵使留下也于事无补,他决不能辜负裴山以命相护之情! 众灰衣人怒喝声中追赶过来,但裴鼎一边挥动马鞭抽向马车两旁的敌人,一边驱马前进,马儿四蹄翻飞,不消片刻,便把追兵甩于身后。 裴山见马车远去,虽全敌环顾,他反而冷静下来,面对灰衣人的攻击,他全不顾防守,拼死挥剑抵挡,但敌人人数众多,他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上已数处挂彩,使得他不由得大喝一声:“贼子住手!” 裴山声如洪钟,威风凛凛,对手倒是一愣,真就停下手来。 裴山怅然道:“裴家自认顶天立地,与人素无过节,更与诸位素不相识,如今尔等下此毒手,将我家人赶尽杀绝,我自当以死相博,但还请示下,尔等究竟为何如此?” 领头灰衣双眼一翻,慢吞吞地说:“大唐忠义之臣,皆为我等宿仇!” 裴山听闻此言,猛然醒悟,大喝道:“乱臣贼子,我誓杀汝!” 他猛然提剑一挥,一名灰衣人没有防备,中剑倒地! 众灰衣人不料裴山突然发难,顿时个个对他怒目而视,似要将他撕裂,加之裴鼎已经逃走,灰衣头人正懊恼异常,便招呼灰衣手下全都朝裴山围了上来。 裴旻长剑挥动,奋力招架,然而,猛虎难敌群狼,裴山渐渐体力难支,身上又添了几处剑伤。 “劈剑势!” 只听得裴山一声暴喝,一名灰衣人连手带肩被砍了下来,而此时,裴山身后一柄剑趁势偷袭,剑锋将裴山透体而过。 裴山连退数步,单膝跪地,以剑支地,鲜血从他的嘴边汩汩而出,但此刻众灰衣人摄于他的余威,竟不敢上前。 裴山竟慢慢站立起来,一步一步,向敌人走去,他瞪大双眼,见人欲噬,气势逼人! 那些灰衣喽啰不敢上前,被逼得步步后退! 领头灰衣人见势不妙,跃步向前,持剑冲了过来。 不曾想裴山已暗暗积蓄了全部残力,白光闪动中,他掌中长剑“飕”的一声,脱手破空而出,往灰衣人面部飞去,正是一招“流星飞剑”! 灰衣头人不料裴山敢于掷剑,他百忙之中急一侧身,剑锋在脸上划过一道血痕,长剑来势不减,向后飞去,“噗嗤”一声,那领头人身后另一名灰衣人猝不及防,胸口中剑,剑锋穿胸而过,中剑者连连倒退几步,轰然倒地。 良久,众人方缓过神来,灰衣领头者上前看时,裴山长身傲立,怒目圆睁,已然气绝,真忠心护主之人也! 却说裴鼎飞奔上马,不敢回头,也不辨道路,任马车疾驰,不知过了多久,奔跑良久的马儿终于支持不住,缓下步来。 裴鼎掀开车帘,看车中母子,夫人惊魂未定,一脸彷徨,幼子睁着灵动的双眼,在襁褓中吮吸着手指头。 裴鼎无暇顾及其他,此时,他内心忧虑,加之害怕追兵赶来,一时只得坐回车厢外,一边任由那马儿随意前行,一边且撕开衣襟,草草包扎伤口,止住流血。 这一走就是一大半天,直到太阳西垂,人困马乏,抬眼望去,山中露出寺庙一角,裴鼎心中一宽,想着先远离大路,到寺中借宿暂避,再做打算。 裴鼎脱险,如何渡劫? 正是: 惊天之变平地起,万里波澜狂风雨。 人生坎坷有劫难,幸得逢凶能化吉。 序曲第9章 逢凶化吉 第9章逢凶化吉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正因为这一场血战,才使得裴氏与千载寺结下了千古奇缘。 大唐时代,儒教、道教、佛教十分盛行,如花开并蒂,争奇斗艳。 千载寺,位于河南道北部,因寺里出了一位了不起的高僧而闻名天下。 据传此人为一弃婴,在寺庙旁的马兰草堆里被人发现,当时又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因此,他被认为是神龙降凡,马兰草母诞世。他从小就极为聪慧,智计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且文智、武学、医术、易理、雕塑等领域均有极高的造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因为他长大后在千载寺修行与传道,故而千载寺信男信女众多,寺内信客云集,香火鼎盛。 后来,这位高僧参透哲理,将佛、儒、道奥义三教合一,达到了顿悟生死极乐,知晓天地造化的地步,因他常年为广大众生传道祈福,连皇朝天子也知晓其名声,常常召他前往,为皇帝讲经论法,因此,在贞观年间,他被唐太宗李世民赐名为李道子。 李道子心灵澄澈,并未被虚名所蒙蔽心智,而是继续在寺中清净之地参禅悟道,后来,他果然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他以大智慧参透道教无极经、道德经,佛教易筋经,儒教周易以及医药宝典黄庭经、千金翼方、导引吐纳法等,融会贯通而创立出无极功,无极功关联天地寰宇之学,追溯人本自然理念,博大精深,却又朴实自然。 李道子悟出无极功之后,仍然停留在千载寺,继续在寺中悟道传道,千载寺更是名扬四海。 裴氏一家人本来是向西而行,直奔蜀中之地,不曾想遭此不测,裴鼎驾着马车混乱中不辨方向,一路逃亡,不知不觉竟向北来到河南道地界的千载寺附近。 残阳如血,映在裴鼎的身上,人和马车都拉出了长长的影子,显得如此凄凉落寞。 一天的亡命奔逃,裴鼎只顾护着爱子和夫人脱离险境,其他全然无法顾及,此时他跳下马车,才感觉双腿虚软,他猛地一个踉跄,身子险些站立不住,此时此刻,他的体力严重透支,脚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背上伤处传来一阵阵剧痛,伤口外的衣服上也渗出团团骇人的血痕。 “夫君,你怎么样?”夫人焦急的问道。 裴鼎咬牙硬撑着站直身子,道:“不碍事,我还撑得住,只要你们母子平安,我心中便石头落地。那里有一座庙宇,我们先去里面避一避。” “如果你有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音刚落,裴鼎已支持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口中不停的喘息,他受的伤实在太严重了。 夫人赶紧下车,脸露惶急之色,夫人本来就体质柔弱,但她见夫君走不动了,此时她不得不左手搂抱孩子,右手勉力搀起裴鼎,一步一挪地走向庙门。 走了几步,裴鼎拨开夫人扶着他的手,他利用身上残存的体力,拖着疲惫的双腿奋力向寺内走去,他脸色苍白,但咬紧牙关,只要不死,他甚至还可以战斗,这种毅力,错非意志如钢的铁血军人,一般人断难做到。 两人抬眼一忘,“千载寺”三个雄浑古朴的古篆金字牌匾已在眼前。 裴鼎步法踉跄,虽身受重伤,但他求生的本能极强,多年的军旅生涯,使他的意志如铁石一般刚硬,非一般人可比,又幸许是见到过的死亡太多,遇到变故,较之夫人的仿徨无助,他反而显得镇定无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到最后,他绝不会轻言放弃,内心涌起的悲愤和一股无名的意念,支撑着他向寺中走去。 此时,路上已没有上山的香客,寺门前七八十级的石梯让裴鼎步履维艰,他望着“千载寺”三个字,目标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他好不容易一步一挨地走到朱红色的门前,来不及敲响门环,失血过多的他再也支持不住,轰然扑在门上,撞进寺去。 千载寺的前院里,古树参天,鸟雀飞鸣,暖风微醺,落叶轻飘,一切显得那么的静谧,有几名年轻的僧人正在院落里悠闲的洒扫着。 突然,“扑通”一声,宁静祥和的氛围被打破了,一人浑身鲜血撞进庙来,仆倒在地便不见动静,在他身后,紧跟进来一名惊惶失措的妇人,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这婴儿不哭不闹,睡得正甜。 这些年轻的僧人顿时乱作一团,有几人顿时围了上去,看个究竟,另有人匆匆前往大殿,报与住持知晓。 不消片刻,千载寺住持方丈普观带领两位僧值匆匆赶来,只见一男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而男子的旁边,一个妇人正抱着一个半岁左右的可爱婴儿。 夫人抱着孩子,哭泣着跪下道:“请高僧大慈大悲,救我夫君!妾身感恩不尽!” 此时他三人穷途末路,尤其是丈夫生死未卜,如果寺僧不施以援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方丈一看眼前情形,那地上的男子已昏迷不醒,而妇人怀抱着婴儿,茫然四顾,六神无主,他恻隐之心顿起。 方丈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勿惊慌,既然入了我佛门之地,我佛慈悲,度化众人,我们又岂会坐视不理,请起来说话。” 然后,方丈果断地对众僧道:“救人刻不容缓,先把伤者送往偏殿安置!” 在普观的指挥下,僧值很快找来了一块门板,几名年轻僧人连忙七手八脚却又小心翼翼的把裴鼎搬上门板,送入千载寺右侧偏殿之中。 方丈普观随后而至,他六旬上下,慈眉善目,身上斜披住持镶金大红袈裟,颈上挂着一百零八颗佛珠串,这佛珠串用上好菩提子制成,每颗菩提子红中透着光亮,显见是方丈经常念经时捻动佛珠所致。 普观方丈不但佛法修行首屈一指,也曾受高人传授过极其精湛的医术,此时,他身边的一个小沙弥便挎着他的药箱在一旁等候。 这突然进寺的一行三人,其中妇人受伤不重,只是腿部中剑,她被灰衣人从马车下偷袭,刺了一剑,所幸那长剑被马车挡住,未伤及妇人身体要害,普观方丈在其腿伤处施与金疮药,稍加包扎,便无大碍。 只是裴夫人平日身居府邸,以前并未经历过如此险情,她受惊过度,精神高度紧张,惊慌失措之色尚未得以平复。此时,她正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丈夫,夫人仍是愁眉紧锁,满面惶急之色,只是她怀中婴儿倒也毫发无损,此时正睁大圆圆的双眼看着周遭事物,胖乎乎的小手摇来摆去,极为可爱。 这小小孩童不谙世事,浑不知自己刚刚从一场巨大的变故和危险中死里逃生。 唯有裴鼎受伤较重,普观细细检视之下,发现裴鼎背后所受之伤,被人一剑从右肩直到左肋之下,深深的划出一道血痕,皮肉外翻,情形可怖,触目惊心,从伤情推断,造成此伤的长剑必定薄而窄,轻而软,剑伤入肉,几乎伤及筋骨,看着便让人胆颤心惊,加之经过长时间的马车颠簸,疲于奔命之际,失血较多,医治起来比较麻烦。 幸得普观方丈精通医术,有妙手回春之能,他急忙在僧值的帮助下为裴鼎仔仔细细的清理干净创口,再取出寺中珍藏之千年人参玉露膏敷于伤处,用干净白布裹好伤口,然后让裴鼎内服九转雪莲丹,以补气行血,内外兼治,最后再辅以补血之药物与食物,方可收得奇效。 千年人参玉露膏,乃是用塞外的千年成形老人参做主药,配以千载寺峰顶之朝露,经秘法历时七七四十九天炮制而成。 九转雪莲丹,光是主药雪莲,便是极其稀有之物,只有在天山雪峰的悬崖峭壁上,才有可能觅得,再配以银耳、枸杞等九味性情温和的药引,经九九八十一天方可炼成。 这两味药皆是千载寺疗伤圣药,有连筋续骨之功,起死回生之效,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也幸得方丈仁慈,以人为重,不惜以如此贵重的药物施在素不相识的裴鼎身上。 在普观方丈悉心治疗和千载寺僧值细心照料之下,经过多日调养,裴鼎的伤情总算稳定下来。 裴夫人一边照料裴鼎,一边照料幼子,对千载寺方丈及众僧自然是千恩万谢,不在话下。 这期间,普观方丈也来问过他们三人的来历,裴鼎夫妇感谢方丈救命之恩,自是将一切实言相告,方丈见是忠良遇难,便对他们好言宽慰,并在寺中安排一间清净房间供裴家三人居住,一切不在话下。 千载寺左首有一处禅院,名叫无极殿,无极殿中靠里面的一角,通过一扇隐秘的小门,有一间小小的密室,密室左右分别排列着三个布制蒲团,密室的香炉中,檀烟袅袅,静寂无声。 普观方丈双手合十,端坐在左侧最靠上的蒲团之上。 他的上首竟也盘坐着一人,此人童颜鹤发,白眉飘飘,精神矍铄,面色红润,望去怕有百岁高龄,这正是千载寺中兴者,无极功的创始人,三教合一的传奇人物——李道子。 此时的李道子低眉垂目,双手手心朝天,平放于双膝之上,其神情淡然平和,乃常年修身养性,清静无为之表象。 李道子年事已高,早已不再理会寺中俗事,故早些年传方丈之位于亲传弟子普观大师,自己则潜心闭关修行,远离世俗纷扰,以期得道。 但今天李道子竟破例召来普观大师商谈。 世外高人,所为何来? 真是: 隐居山寺数十年,夜伴明月清饮泉。 但闻谷鸟戏树间,澄心静虑脱尘烟。 序曲第10章 蓄势待发 第10章蓄势待发 “普观,今日夕阳西下时分,我听闻喜鹊绕梁急鸣,寺内定有贵客造访,不是是何方人士?”李道子双眼微闭,出声询问。 “师傅有所不知,今日下午确有外人入寺,但并非贵客造访,而是来了三名不速之客。” “我正为此事而与你商量。”李道子缓缓睁开双眼,眼眸中顿时如一泓幽潭深邃无比,而旋即趋于平淡,显见其个人修为已臻于化境。 只见他继续说道:“我早已料到有此一劫,不想应在今日!” “师傅难道知道这几人的来历?” “据服侍我的小沙弥空明的描述,我料定年长者为大唐名将,姓裴名鼎,他随行妇人怀里襁褓中之婴儿,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之天纵奇才,这两人皆不可等闲而视之。” “师傅尚未见过他们,不知何以知之?” “我与他们曾有一面之缘。半年之前,恰逢我云游长安,远远见城中一府有祥云笼罩,我心甚异之。于是前往拜见,得知原来是大将军裴鼎中年喜得贵子,这裴鼎将军待人宽厚,正借得子佳事广结善缘,进行布施。我借化缘入府探望,见此子相貌清奇可爱,形体根骨奇佳,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料想今后如得指引,此子必成大器。” “原来如此,依照目前情形观之,这大将军受伤如此之重,必定遭逢劫难,我亦曾探其口风,他们果是被仇家追杀,幸好阴差阳错来我寺暂避,我已经用本寺千年人参玉露膏和九转雪莲丹给予救治,只等慢慢调理数日,伤势定当无碍。” “你处置极为得当,我很放心,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冥冥中自有天数!” 李道子说了几句偈语,普观思虑片刻,道:“师傅还有何吩咐?” “你只需再对伤者细心调理,其余不可告知,只因时候未到,佛度有缘人,一切皆有机缘安排。” “谨遵师傅法谕。” 李道子合上眼帘,不再言语,似已入定,普观方丈屈身合十,恭敬的行了一礼,便轻轻退了出去。 如此一来,裴鼎得千载寺方丈及众僧细心照料,旬月有余,剑伤已然愈合大半。在他养伤期间,更有一些神秘探子沿路打探裴氏消息,这些神秘人也曾进入千载寺试探,只是千载寺众人早已得方丈吩咐,上下一心,守口如瓶,并无半点消息泄露,这些探子无不悻悻而去。 身体的创伤已然渐渐痊愈,而心里的伤痛却一时无法抹去。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裴鼎都忍不住思绪万千,何去何从,他感觉一片茫然:一来自己势单力薄,夫人乃一弱质女流,又有幼子嗷嗷待哺,如果被灰衣人发现蛛丝马迹,那将后患无穷,只得留待以后,有机会再对灰衣人一伙慢慢察访;二来夫人与孩子亦身处寺庙,多有不便,四海之大,不知归于何处,心下烦恼无比。 思来想去,只得暂且离开,另寻一安身之所,于是,伤好之后,裴鼎毅然决然地告别普观方丈及一干僧众,带着夫人与襁褓中的裴旻,离开了千载寺。 只是离寺之时,普观方丈亲自相送,欲言又止,裴鼎千恩万谢,只言“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便依依不舍的走了。 裴家三口一路谨言慎行,不露行藏。裴鼎左思右想,这些灰衣贼人有备而来,早就把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看来蜀中老家是不能回去了,只得想方设法另觅居所。 他们于路走走停停,一日行至太白山脚下,见此地山势巍峨雄壮,人烟稀少而民风淳朴,于是下定决心,与夫人从此在太白山山脚的大榕树边定居下来。 裴鼎与夫人化身为老农与农妇,从此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他们只想暂且在此避世隐居,辛勤抚育幼子,指望其早日长大成人,所以在闲时便教其习文练武,打磨淬炼,以待来日裴旻成良质美玉,耀万丈光芒。 时光荏苒,岁月催人,不觉已过十八年矣,真是弹指一挥十八年,岁月如烟,斯人鬓已斑,猛然抬眼,月上弦,当空满天星繁,相对无言,只把杯酒干。 良久,裴鼎才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他定了定神,缓缓起身,回到居住的厢房,从墙角一旧衣箱中搜寻半响,拿出一块看似毫不起眼的布料,珍而重之地摆在裴旻面前。 裴旻定眼看时,只见这是一块灰色绸布,虽然时隔多年,这绸布初见略显陈旧,但依旧看得出丝绸的做工却是极其考究,为上等真丝织就,入手轻而薄、绵而软,且细细的丝线致密结实。 更让裴旻觉得奇怪的是,绸布上有一副残缺的图案,依稀可见是银丝秀成的一颗鹿头,这鹿头有着一对极其漂亮的鹿角,整个图案绣工逼真,在烛光下看起来闪着银光,却透着一丝诡异。 裴旻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由自主的向父亲投去询问的目光。 裴鼎面色凝重,道:“当年我们突然遇敌,敌人的来龙去脉,我们一无所知,但从其语气来看,并非为财,而是预谋在先,谋而后动,独独只针对于我裴氏。后来,在千载寺伤愈后,我重返事发现场,你山叔已被当地人草草埋葬。而我却发现亭中角落有此残布,想是我等拼死搏斗之际,从灰衣人身上削下,我征战沙场,对江湖中帮派暗记所知不深,不知他们是何门何派。另外,那领头的灰衣人虽蒙着面,矮而胖,但内功深厚,步履沉稳,剑法轻灵,武功怪异,这些年我到处打听,却没有他这一号人物再现江湖。我将这些蛛丝马迹告知于你,你可在行走江湖之时明察暗访,当年血洗裴家是何人所为,以报家仇!” 裴旻双眼噙满泪珠,但十年习武修文,致使他心志坚定,非比常人,虽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强忍着没有掉下一滴。他咬牙道:“生我者,父母也,父母赐我七尺男儿之躯,恩比天高。而山叔以死护得我们周全,对我如同再造之恩,此恩情更是没齿难忘。我一定查明此事真相,誓报此仇!” 裴鼎点点头道:“你明白在你孩提十分,我为何严格要求于你了吧!如果没有几分真正的本领,谈何闯荡江湖?谈何报仇雪恨?” 裴旻道:“父亲一片苦心孤诣,孩儿自小顽劣,不谙世事,此时方豁然开朗,幸得这些年父亲谆谆教诲,孩儿不敢有违,否则将贻误终生!” 裴鼎接着说道“虽然这些年闲暇之余,我四处打探,明察暗访,希望知道当年之事是何人所为,只可惜费尽心思也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当年那群灰衣人来无影去无踪,做事十分干净利落。完事之后,他们仿佛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裴鼎一顿,道:“只不过这两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组织,据传没有一个活人见过他们。这个组织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生灵遭噬。这些人的做事手法,与当年我们遇到的陶然亭匪徒一模一样,都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行事缜密,不留痕迹。我怀疑当年之事与这些人有关,如有机会,你可对此详加调查。但江湖上人心叵测,汝凡事须三思而后行,遇事最好慎之又慎,不可鲁莽造次!” 裴旻道:“孩儿谨遵父亲吩咐,就算是大海捞针,我也一定会把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以祭奠陶然亭变故中遇害的山叔等家人英灵!” 裴鼎接着道:“尽力而为即可,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不可强求。但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正义可能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咱们习武之人,以德为先,技艺次之。江湖闯荡,义字当先,钱财次之。但也不必过于刚直,过刚易断,过软被欺,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只要心中有正义,一切当可迎刃而解!” 裴旻一边侧耳倾听,一边频频点头,将父亲之言牢记在心。在他的心目中,父亲戎马生涯官至将军,历经无数沧桑,所见人事变迁极多,见识极广,说的话自然十分有道理。 “另外,你利用行走江湖,趁机寻访裴家祖传落日弓与龙泉剑的下落,如能将之寻获,我裴家必定重振雄风。” 裴鼎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嘱咐裴旻道:“这里有书信一封。你如遇困难,可前往都城长安。当年我有一位生死之交,也是裴姓,名墩复,在长安城任皇帝的贴身千牛卫,你可前往投靠,想来他必全力助你!” 裴鼎抽出书信,轻抖打开,只见信上用刚健有力的字写道: “敦复吾兄: 见信如晤。当年我急归故里,吾兄城外十里长亭相送,情深意笃,依依惜别之情,至今历历在目。与吾兄匆匆一别,十八载岁月倥偬而过,想必吾兄康健如昔。想当年你我戎马半生,惺惺相惜,义结金兰,互寄生死,此情此景,甚念!甚念! 今有吾子裴旻,甫入江湖,世事危恶,必逢坎坷,如其遇危难,我叮嘱其前往来投汝处,吾子即汝之子,请看吾面,早晚看觑,愚兄自当万谢。书不尽言,内中事宜,自有犬子转述。 如有闲暇,我亦会亲往你处拜访,与兄重逢日,把酒言欢时。” 落款为:裴鼎亲书。 裴旻小心翼翼的把信纳入包袱之中。 是夜,裴家父子促膝长谈,不觉已闻鸡鸣,遂匆匆睡下,裴旻却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鹿角的影子萦绕脑海,挥之不去,一夜之间,一个懵懂的乡间少年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许多。 正是: 遭劫遇贵人,高僧再造恩。 血海深仇里,一切皆有因。 主人公初入江湖,离奇际遇由此展开。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序言 相传,华夏古代有四大名琴: 一琴名叫“号钟”。 “号钟”诞生于周代,此琴音质宏亮,好比钟声激荡,声音长鸣,震耳欲聋。 据传俞伯牙曾经为钟子期弹奏高山流水时,用过“号钟”琴。 后来“号钟”传到齐恒公之手。齐恒公不但是春期时期的霸主,为君贤明且通晓音律,尤其喜欢用“号钟”琴演奏,他曾用“号钟”奏出十分悲凉的旋律,使得两旁的听众个个感动得泪流满面,可见此琴感染力之强。 一琴名叫“绕梁”。 据传仍是周朝时期,韩国有一位奇女子韩娥,在去齐国的路上没了盘缠,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当街卖唱,筹措路资。 她张口清唱,凄婉的歌声在空气中散布开来,在空中盘旋,如离群的孤雁,嘤嘤长鸣,使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韩娥因而筹得盘缠,顺利离去。 韩娥离去三天后,其歌声仿佛仍回荡在当地百姓的屋梁之间,令人难以忘怀。故而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千古传说。 琴名“绕梁”,可见此琴定是如大海波浪一浪推一浪,余音绵绵不绝。 据说“绕梁”是楚庄王从名叫华元老人的高人之处所得,楚庄王整天弹琴作乐,陶醉其中,依依不舍到竟然连续七天不上朝,把国家大事都置之不理。 楚庄王的王妃樊姬是位贤内助,她见楚庄王如此沉迷琴乐,非常着急,找准时机劝楚庄王说:“夏朝的暴君桀,酷爱‘妹喜’之瑟,从而招致杀身之祸;商朝的纣王喜听靡靡之音,而失去了江山社稷。现在,大王您如此喜爱‘绕梁’之琴,七日不临朝,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大王三思啊!” 楚庄王想了许久,觉得樊姬说的非常有道理。而他无法抗拒“绕梁”的诱惑,没奈何,只得痛下决心,命人用铁如意毁掉“绕梁”琴,名琴“绕梁”便不复存在了。 一琴名叫“绿绮”。 “绿绮”是汉代著名文人司马相如之琴。 司马相如自幼贫困,家徒四壁,但他发愤图强,饱读诗书,终于是学得才思敏捷,文采非凡,尤其是他写的诗赋在当时享有盛名。 梁王慕名请他作赋,司马相如一挥而就写成了“如玉赋”,此赋词藻瑰丽,气韵非凡,梁王赞赏有加之际,就以自己的“绿绮”琴回赠相如。 “绿绮”是一张传世名琴,琴内雕有铭文曰:“桐梓合精”。即用上等的桐木、梓木精心打造而成。相如得“绿绮”,如获至宝,他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在当时是声名大噪。 一次,豪富卓王孙慕名设宴款待司马相如。大家喝得酒酣耳热之时,同席有人说:“听说您用‘绿绮’弹出的乐曲如九天梵音,高妙无穷,请操一曲,让我等有幸得以聆听。” 相如早就听说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是一位才华出众,精通琴艺的才女,早已有仰慕之心。 借此良机,司马相如就用琴弹起一曲《凤求凰》向她示爱:“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卓文君在后堂听到琴音后,心有灵犀,知道了琴曲的含意,不由脸红耳热,却也心驰神往。后来历经波折,两人方缔结良缘,才有了“文君夜奔”、“当垆卖酒”的千古佳话。两人天作之合,这“绿绮”也功劳匪浅。 一琴名叫“焦尾”。 “焦尾”琴出于东汉,是文学家、音乐家蔡邕所制。 一次偶然之机,他见到一段梧桐木在烈火中燃烧时发出声如裂帛的滋滋声,他觉得有异,于是不顾危险奋力将梧桐木抢出。 他依据木头剩余部分的长短和形状制成了一张七弦琴。一试之下,琴声音果然非同凡响,仿佛与蔡邕有不解之缘般的灵性。因琴尾尚留有烧焦之痕,故名“焦尾”。“焦尾”以它悦耳的音色和传奇的制法闻名四海。 而凤仪琴,更是琴中之翘楚。 凤仪琴,据传为人皇炎帝神农氏所制。 相传,神农氏为拯救万民于病痛疾苦之中,他遍游名山大川,采集百草而尝。恰巧在人迹罕至的昆仑之巅,他见一凤凰栖息于一株枯瘦梧桐之上,大为惊讶。 趁凤凰离开之后,神农氏把那株梧桐木采之回家,剥去树皮,削去腐表,得到一段似铁非铁,似金非金的木头,闻之有异香扑鼻。神农见此木有琴之雏形,遂花三年心血,日琢夜磨,以其仁者情怀,制作成琴,因此琴的原木曾得凤凰栖息,故名“凤仪”,此琴声音清越悠扬,不沾俗尘,古色古香,世所无匹。 正是: 师旷能鼓琴,音韵天地闻。 青葱弄七弦,乐里动乾坤。 ———聊寄《抚琴》一首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总第11章 有凤来仪 正月里来,清风拂面,暖阳当空。 一些宅子的大门两边仍可见贴着的鲜红色对联,窗户上的红色剪纸十分漂亮,屋檐高挂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摆摆,时时处处透着祥和的喜庆气氛。 大人们,孩子们,有的穿着新衣四处闲逛,有的正带着孩子放着花炮,有的一家人坐下来吃着可口的团圆饭,而有的则携儿扶老,提着大包小包的贺礼走亲访友,他们或三五成群,或几人为伍,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人人忙得不亦乐乎,原来是除夕刚过不久,上元节快要来临,因此处处还洋溢着一派节日的欢乐气息。 在通往凤翔府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而来。 这马车装饰极其华丽:车身用上等红杉木造就,七色彩布为车帘,水晶挂帘为车窗,车轮全鎏金,踏脚全镀银。拉车的马儿高大神骏,一身纯白,无一根杂毛,配上金络脑、锦缰绳,马颈上挂着一串铜铃铛,马儿脚步轻快,走起路来叮叮咚咚,宝马香车之中,一看就知是载有大户人家的女眷。 赶车人却与马车的豪华有些不相称:他着一袭些许泛白麻布袍,头戴一顶遮阳旧毡笠,笠沿低垂,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见那赶车人驾车手法气度沉稳异常,他轻扬马鞭,也不催赶,任由马儿信步奋蹄,缓缓前行。 这样一辆马车,一路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大家指手画脚,纷纷猜测,这车里面载着的是何许人也? 转过大路的弯角,一大片洋槐树在路两旁整齐的排列着,一颗颗高大的洋槐树树枝上,一串串新冒出来的洋槐花正随风轻拂,绿色的槐叶与白色的槐花相互映衬,使得眼中一片清新,暖暖的空气中泛着甜蜜微腻的洋槐花香,真有些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感觉。 就在洋槐树林子的尽头,有一片开阔之地,那里赫然有一座小小的茅草房出现在眼前,远远的便看见一面绣着“茶”字的小旗挂在房檐下轻轻摇曳。 走近些才发现,这小小的茶肆用几根粗实的圆木搭就,上盖厚厚的茅草,四周用篾席围了起来,房子前面空旷之处摆了四五张老旧的木桌和十余条木凳,每张桌子上放着一个竹筒,竹筒里插满了一支支的竹筷,房子里则是厨房,一切陈设甚是简陋。 可由于地处官道旁边,来来往往的人倒也挺多,路人有些倦意的,也乐意在此歇脚,所以这路边小店的生意也还凑合。 更何况,小店里时而飘出一阵阵肉香、米香和酒香,路人闻见了这些香味,脚便有些软了,挪不动步子了。 华丽的马车缓缓来到茶摊边,幸许是走得久了,累了,这时,马车中传出一个女子之声,她轻唤道:“管家,进城路途尚远,小姐和我都有些倦了、饿了,咱们就在此歇息一下再走吧!” 车厢中女子的声音如出谷黄莺,娇柔无限,令人想一探芳容。 赶车人立即会意,也不应声,随即轻轻一拉马缰,马儿训练有素,来到路边宽阔处,便立刻止步不前,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管家跳下马车,系好缰绳,从车辕处搬下一只四四方方的凳子放在车辕旁边,便在一旁垂手恭候。 一只嫩如青葱的玉手缓缓掀开车帘,接着是螓首微探,妙目圆睁,一个妙龄女子弯着腰踩着凳从车上姗姗而下。 这女子亭亭玉立在马车之畔,一双妙目四处张望。 只见她一袭镶金边白衣,衣袂飘飘如仙,头上青丝扎了七八条小辫子,与其余柔软的发丝一道松松散散的束在脑后,直垂至腰。 她一双秀眉又细又弯,似两轮新月。 她双眼溜圆而温润,宝蓝色的眼瞳,似蓝空圆月一般明亮,眼中隐含幽幽秋波,顾盼之间摄人心魄。 她的皮肤雪白温润,吹弹得破。 她身形高挑,凹凸有致,款款轻移莲步,飘然有出尘之姿。 她肩上斜背一个淡绿色的锦布琴囊,囊上正中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凰。 刚才说话的正是这名女琴师。 接着,又从马车上走下了一女子。只见她一身淡淡的粉色衣裙,衣袖窄小利落,裙裾百褶似一朵倒提的鸡冠花,外衬红色金边千丝流苏围肩和红色金边千丝流苏小围腰,腰部别着一条红色双尾长流苏蝴蝶珠玉佩,头挽高耸双云髻,发髻前端别着一枚展翅蓝凤七珠红宝石开屏配饰;她刘海轻飞扬,眉似柳叶,轻纱半遮面,只露双凤眼,眼神凌厉似剑;她的皮肤白里透红,如三月桃花笼罩;她身形挺直,步履轻盈矫健。 如此美丽的一名女子,肩上却斜背着一柄宝剑,长长的粉红双尾剑穗正随风飘动,整个人多了几分英武,少了一丝妩媚。 三人走向茶肆,店小二是一年轻小伙儿,他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一见这主仆三人,不禁为两名女子气质所震摄,他自惭形秽,低下头去,赶紧用手中的抹布把本已还算洁净的桌凳快速的抹拭了一遍,低头哈腰的连声招呼:“客官请坐,本店供奉各种茶水糕点,各色菜肴小吃,请问客官要来点什么?” 一路被两女子呼做管家的赶车人除下了斗笠,将之置于桌旁,此时方瞧见他的庐山真面目,只见这管家年过五旬,须发斑白,一双大眼炯炯有神,脸上布满的皱纹如山谷沟壑,颌下胡须拉渣,岁月的沧桑写满了他的面颊,看看都似乎让常人害怕,于随行二女子之绝世容颜有着天壤之别。 那管家巨大的手掌灵巧的轻轻一挥:“来两碗上好的西湖龙井茶,再加一碟桂花糕点心,一碗阳春面,一碗打卤面!” 看来,管家常年跟随二女主,对女主的饮食喜好已经非常熟稔,不须女主吩咐,就安排的妥妥当当,显得十分精明干练。 店小二忙前忙后,片刻功夫,茶和点心已呈上桌子,古色古香的茶碗里沁出悠悠的茶香,松软的桂花糕点心做成八瓣南瓜模样,显得十分精致。看来,这家陈设简朴的小店铺食物倒十分的地道,这应该也是店家生意兴隆的原因之一。 等两位女主的食物上齐之后,这管家才为自己点了一斤羊肉,一壶烧刀子,五个馒头。两名女子想是喜好素食,而这管家吃东西则是少不了酒肉的。 主仆三人坐在那里,食物上来之后,他们并不急于下口,只见这管家从怀中摸出一个狭长的小铁盒,从盒中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只见他捏住针的顶端,小心翼翼的插进茶杯和其他食物之中,片刻,他再将银针取出,在阳光下看银针并没有颜色变化,他这才端起桌上的酒壶喝了一口。 二女子似乎对管家的动作是司空见惯,等管家忙完之后,她们也开始取了糕点和香面静静地享用。 女孩子们吃东西的动作是轻柔无限,而管家的动作则粗鲁很多,他一口馒头伴一筷子羊肉,就着烧刀子酒不停的大吃大嚼。 便在此时,几匹快马风驰电掣一般从官道远处疾驰而来,所过之处,马蹄激起地上一大片尘土,道旁行人如躲瘟疫一般纷纷退避三舍,唯恐避之不及。 这些骑手见此处可以歇脚,纷纷掣住马头缰绳,一匹匹马儿扬起前蹄,哧溜溜地欢叫着,这些人中的领头人一声唿哨,他们纷纷翻身下马,就在洋槐树上系好马匹,一个个向茶摊走来,只见他们人人身手矫健,步履沉稳,一看便知是练武之人。 待走近了一些,细看之下,这一行人有七八个之多,他们个个身着灰衣,体型彪悍,腰挂长刀,人人浑身自带一股腾腾杀气。 唯有领头者五旬上下,枯瘦面皮,形容消瘦,他下巴尖锐,颌下蓄着山羊胡,最奇特的是,他的头顶黑发中,又分左中右留有三束白发,一如一头花面狐狸,尤其是他那一对三角眼本就有些难看,偏生他眼光又时时左顾右盼,迷离闪动,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一行人不需招呼,待领头的枯瘦老者独自在桌子一方坐定之后,其余大汉才纷纷围着他坐下,他们占据了两张茶桌,本来就狭窄的小店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店小二眼见这群人有些凶恶,吓得有些畏手畏脚,不敢上前。 见没人理睬,其中一名大汉扯开嗓子道:“店家,为何不上来招呼俺们?”而其余大汉则正襟危坐,并不多言,更无窃窃私语之举,这帮人纪律如此严明,显得训练有素,高深莫测。 店小二见躲不开了,但他还是不敢上前,只连忙一溜烟跑到店后叫老板去了。 老板是一个小老头,他历经事故,毕竟老成了许多,他来到茶肆前面,见这么多人干坐着,便忙不迭的上前侍候,他开口问道:“诸位大爷,本店茶水糕点、羊肉、米饭、水酒都有,请问你们要吃些什么?” 刚才发话的汉子大声道:“尽管把店里果腹之物挑些好的赶紧上一些,我等吃饱了还要趁早赶路!饭资自不会少你一文!” “是,是,是,客官稍坐,酒菜立马就来,包管让您满意。” 老板点头哈腰应了,忙到后厨吩咐去了。 不一会,小二将几大盘切好的羊肉和几壶好酒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又赶紧退了下去。 众大汉对小二也不理会,只顾对着端来的食物上下其手,大快朵颐,这些人一味吃喝,除却咀嚼之声和咕嘟咕嘟的喝酒声外,并无一人再有一言半语。 一盏茶功夫,这几个大汉风卷残云,把桌子上的食物席卷一空,酒足饭饱之后,刚才出声喊叫店家的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吊通宝,往桌子上一扔,大汉们纷纷起身离开茶摊。 走在前面的领头瘦削黑衣人眼睛仍是习惯性的骨碌碌不停转动,经过白衣和粉衣女子主仆三人身边之时,他不经意一撇,瞧见粉衣白衣二女子置于桌边的宝剑和琴囊,他的双眼立时有异样光彩一闪而过,然则他并不做声,也不停步,径直带领那群大汉离开了茶寮,他们纷纷翻身上马,一路滚滚绝尘,匆匆而去。 二女子和那管家却并未察觉有任何异样,二女子慢条斯理的享用着点心和面条,时而拿起各自的茶杯浅啜一口,细细品尝,那管家则将一斤牛肉和五个馒头、一壶烧刀子全部一扫而空,他们吃完之后,再歇了一阵,待养足精神后,二女子再度坐进车中,那管家这才驾起马车,朝凤翔府的方向旖旎而去。 正是: 琴剑双绝离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巾帼女子志飞扬,天下谁是白马王?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总第12章 上元灯会 第12章上元灯会 凤翔府,离都城长安不过百里之遥,据传这一带曾常有凤凰来仪,当时,那百鸟之王凤凰展开美丽的翅膀,绕城上空翱翔,凤鸣九天,经久不去,此地故而得名“凤翔”,这里是关内通往长安的必经之地,是都城之咽喉,为唐朝军事重镇和经贸要地,各路商人往来频繁,凤翔府因此非常繁华。 凤翔府地,规模极大。城中房屋林立,鳞次栉比;商铺酒楼,人来人往,人群摩肩接踵;街上车水马龙,处处熙熙攘攘。整个凤翔府呈现出一派兴盛景象。 况年关刚过,更逢凤翔府一年一度上元佳节灯会即将拉开帷幕,届时各路商贾走卒和当地名人雅士皆云集于此。本届上元佳节灯会,除了传统焰火彩灯之外,官府花重金请来附近歌舞名伶来此助兴,由凤翔府府尹大人亲自主持,到时候场面定会热闹非凡,各路表演者齐聚凤翔,消息不胫而走,四面宾客蜂拥而至,翘首以盼。 城中最大的客店名叫凤仪楼,位于凤翔府最繁华的街市中央。 凤仪楼主楼是一座当街的三层高楼,主要供客人吃饭和临时休息。楼内第一层为大堂,是普通客人聚集之所;第二层则是雅间,是一些不希望被打扰的风雅之士光顾的地方;第三层则是贵宾莅临之所,里面陈设最为豪华,当然,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最大。凤仪楼每层屋檐下都有一串串红色的灯笼一字排开,在青砖红瓦,飞檐画栋掩映下,整个大楼金碧辉煌,不愧为凤翔府最大的客店门面。 凤仪楼背后是一大片开阔地,是为中庭,庭中地面是一大块一大块天然的大理石铺成,能容纳数百人在此聚会,庭院四周种满各种花草。 绕过中庭,其后院为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是凤仪楼客人住宿的客房。四合院中有小池假山点缀,廊桥贯通,池中莲荷尖角初出,金鱼湖里泛波嬉戏。 像凤仪楼这样一等一的客店,于闹中得幽静,住一晚也是价值不菲。 正午时分,凤仪楼前院大厅里,众食客正三五一桌欢畅聚饮,大声谈论着晚上即将呈现的上元灯会。 此时,裴旻正在凤仪楼大厅的一个角落里独坐,他要了一盘花生米,几个馒头,一壶清茶,便默不作声,自斟自饮。 自从离家以来,他谨遵父命,行事低调,时时刻刻小心在意,虽四处打探,却一无所获。他于路寻思:长安乃大唐都城,风云人物必定不少,就算大海捞针,踏破铁鞋,总是可以打探到一些消息的。他有心前往长安,于是一路沿着大道朝长安城方向进发,顺路也来到这繁华的凤翔府。 在吃喝间隙,裴旻斜眼环睨,小心留意周遭情形。到此凤仪楼光顾的大多是商贾名流一族,这些人所带钱资颇丰,只因凤仪楼一顿的消费已是极其高昂。 只见一名文人模样的中年人在人群中站起身来,他头束白丝方巾,一袭青衣长袍,身材修长,模样十分俊雅。他端起酒杯浅啜一口,然后把酒杯放下,双手扬起,示意道:“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今日晚上的上元灯会,是非看不可啊,诸位切莫错失良机!” 一旁的一个油头满脑、大腹便便的胖子声如洪钟,大声附和着:“那是自然,咱们凤翔府的上元灯会可是远近闻名,赏花灯、猜灯谜、观焰火、看演出……这么热闹的场面,谁不愿意凑凑热闹、一睹为快呢?” “嘿嘿!”人群中有一个生得贼眉鼠目、尖嘴猴腮、形容猥琐的年轻人干笑两声道,“何止花灯,看花灯的还有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呢!平日里她们都待字闺中,辜负了大好花容月貌,好不容易上元节赏灯大会来临,美人们都到街上看花灯来了,我等可要趁此一饱眼福啰!” 此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这年轻人不以自己的轻佻浮浪为意,反以打趣逗乐而沾沾自喜。 一位锦衣华服、商人打扮的老者接过话茬儿,正色道:“说到美人儿,今年的上元灯会又与以往不同。”此话自然引起了众人好奇之心,纷纷盯着这老者,翘首以盼,等待下文。 老者拿起桌上的老烟袋缓缓地抽上一口,轻轻地吐出一团带着一个烟圈儿的烟雾,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说:“今年,府尹万木春万大人传下令来,在凤翔府方圆百里之内,于上元灯会之上,遍选歌舞方面的能人异士当众才艺展演,选举凤翔‘舞魁’,如被选中,万大人将极力举荐,待千秋节皇上寿辰之时御前演出,那是何等的荣耀尊崇。如今,四方舞者齐聚,今年灯会盛况必定更胜往昔。” 那举止轻佻的年轻人一听说有佳丽登台演出,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当于何处选举‘舞魁’?我等也好去欣赏欣赏。” 老者又吸了一口老烟,道:“此等辉煌盛事,自然是城东凤仪台!” 这些人的谈话引起了裴旻的兴趣,自己来到这凤仪府,纵使耽搁了一天,也一无所获,今晚的上元灯会,听这些人说来定是十分热闹,自己在陌桑村十八年,每日面对的都是青山绿水,虫鱼鸟兽,何曾遇到这样热闹的情景,他心里不由燃起好奇之心,心想晚上必定好好在此玩他一玩。 无巧不成书。从凤翔府官道上驾车而来的那主仆三人,此时正位于凤仪楼三楼的贵宾厅内,那二位姑娘如此冷艳高贵,凤仪楼大堂中众多男人聚集的地方,鱼龙混杂,自是多有不便,因此,她们那随行管家早早在此订好了用餐和住宿的房间。 餐桌上早已摆好一应食物,细看之下,却是平平淡淡的一些蔬果之类,只是这些蔬果互相搭配,做得极是精致。单单一碗看似简单的翡翠白菜,就是选用几颗上好大白菜最嫩的菜心,用秘制高汤浇淋成熟,配上新鲜的绿心猕猴桃的果肉,在白磁汤碗中如仙女散花一般,摆得错落有致,看上去清鲜淡雅,吃起来香味浓醇、不油不腻、却清香爽口。其余珍珠萝卜汤、莲子玉米羹、山药绿柳煲等菜品,皆是凤仪楼名厨精心烹制的素食,而桌上自然还有这女子最喜欢的桂花糕。 此时的白衣女子在饮食之际,也是琴不离身,琴,俨然是她的一个最值得信赖伙伴,一个互诉衷肠的朋友。而那带剑的小姐却将剑挂在墙上,有滋有味的享受起美食来。 天似灰色穹庐,笼盖四野八荒。当夜幕来临时分,凤翔府处处张灯结彩,在各色灯光掩映下,街上亮如白昼,处处行人如织,人人喜笑颜开,个个携老扶幼,纷纷涌向街头。 裴旻正行走在人群中,白天,他偶然听闻凤翔府有选“舞魁”之事,年轻人,只要好奇之心一起,就打定心思前往一观了。 十八年来,这是裴旻第一次离家远行,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么繁华的地方。 如今人地两疏,只有出门在外,才真正明白“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日难”的含义。 没有了父亲的絮絮叨叨,没有了母亲的嘘寒问暖,看着穿梭的人流,裴旻的心里总是涌起一些牵挂,他牵挂着家里的双亲,不知父母一切是否安好;他牵挂着小院里的大树,不知它是否新叶萌芽,老叶飘落;他牵挂着家中的老牛,不知它是否又顺利产下了牛犊;他牵挂着陌桑村里的山山水水、沟沟坎坎…… 前路茫茫,不可预料,裴旻的心里更是莫名其妙地涌起一丝丝的惆怅,这种落寞的惆怅心情堵在心里无法宣泄。 但很快,街市上欢乐的气氛感染了他,裴旻把烦恼暂且抛到一旁,他步履轻盈,一路边走边看,各色各样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他一时看得眼花缭乱。 街市上已到处是成群结队的行人,裴旻信步走来,经过一个小小的灯铺,一个中年小贩吆喝道:“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各位看官,请过来猜个灯谜吧,本店的灯谜猜中即赠以花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这小贩看到裴旻经过,赶紧招呼着:“公子,您看我这么漂亮的花灯,猜一次只需一文钱!赏个光吧!” 裴旻抬眼看去,小摊四周高高的竹架上挂满了一串串五颜六色的灯笼。这些灯笼是纯手工制作,竹架为骨,绢纸为身,纸上绘满了彩画,彩画内容丰富,有八仙过海、蓬莱仙岛、不老青松、龙凤呈祥等内容,灯笼制作得的确十分精美,灯笼里点着蜡烛,下面悬着丝线捆好的一副纸卷,想来是一副谜面,再一细看,在小摊前面的木板上有九九八十一个格子,标有一到八十一个号码。 裴旻顿时有了一些兴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随手往格子上一扔,小贩高兴的拾起铜板,放入旁边盛钱的盒子中,道:“‘八’号,‘八’即是‘发’,恭喜发财呀,公子,这么吉利的数字,您一猜准中!” 小贩走到竹架边,一拉八号线绳,一副灯谜缓缓落下,只见题曰:汪汪流水今犹在,丰骨冰姿何处寻? 裴旻略加思索,微微一笑,道:“老板,‘汪’字流‘水’是为‘王’,‘今’字仍旧在下方,是个‘弹琴’的‘琴’字。我说的可对?” 小贩笑道:“公子才思敏捷,佩服,佩服,来,这灯笼归你了!”旁边几个围观之人见裴旻猜中灯谜,也跟着鼓起掌来。 裴旻提着这盏灯笼,一路走马观花,诚如凤仪楼中众人所言,凤翔府街上处处挂满各式灯笼,处处是赏灯的游人,真是华灯初上光华炫,灯下但见美人吟。 突然,前面空中有火焰冲天而起,照得天空亮如白昼,人群喧嚣着朝火焰发射之地汇聚,裴旻也随着人流向前而行。 正是: 少小离家门,寂寞思双亲。 游龙终脱困,他日逢甘霖。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总第13章 精彩纷呈 第13章精彩纷呈 凤翔府之凤仪台,位于凤翔府城内之东角,台高三丈,依山而建,台上四周围着汉白玉栏杆,十分华美。台前是开阔广场,场上平铺一块块平整的青条石,宽阔整洁。 凤仪台后为一座倚靠在绝壁之上的半圆形建筑,但见此建筑高达三层,每层房角飞檐巍巍,四处雕梁画栋,华美耀眼,是名彩凤居。在彩凤居的房顶瓦脊中央,有一尊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雕塑。 据传此处绝壁之上,曾有东来之凤凰在此栖息,故而前人筑台以纪念之。此台为城中地势最为空旷之处,凤翔府每逢重大盛事,皆在此大张旗鼓庆贺,以示歌舞升平。 此时,凤仪台四周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凤翔府衙役纷纷出动,维持秩序。 广场四周时而腾起五颜六色的焰火,各色焰火在空中争相辉映:有的如金蛇腾空,旋转飞舞,灵动无比;有的如天女散花,在空中从四面散开,绚烂璀璨;有的如火树银花,光明耀眼,将夜空点亮;又有的如花开并蒂,同时绽放,交叉争艳,美不胜收;更有甚者,焰火直冲云霄,势如闪电,声如雷鸣。 场上观者无不欢声雷动,击掌叫好,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真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苏味道《正月十五夜》之诗对此大有描述。 焰火燃放过后,高高的凤仪台上,左右鱼贯而入两列卫士,他们一般身高,结实魁梧,腰跨清一色唐刀,整整齐齐列在凤仪台的两边。 凤翔府府尹万木春从这两列卫士中间踏步而出,站于台前,只见他年约五旬,头戴一顶镶白玉双耳锦帽,身著一领一品百鸟大青袍,浑身自有一股威仪散发。 万木春站到凤仪台的最前端,他举起双手挥动了三两下,开口振声说道:“凤翔府的父老乡亲们,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请听我一言!” 众人欢乐气氛慢慢平歇,转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万府尹接着抱拳朝天示意道:“得上天庇佑,蒙皇恩浩荡,值此太平盛世、国泰民安之岁月,凤翔府近来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本府也乐意与民同乐,共享荣华。虽然凤翔府年年举办灯会,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此次上元盛会,除了各种花灯游行与焰火表演外,本府特意广发通告,诚邀各路能歌善舞、身怀绝技者,来凤翔府登台献艺,艺压当场、拔得头筹,亦或出类拔萃者,由本府一力作保,于当今圣上千秋节诞辰之日,前往皇宫御前献上歌舞,以贺我皇寿辰,此乃万分荣幸之事。而今诸位肯赏予薄面,齐聚此凤仪台观此盛事,本官在此一一致谢。现在戌时已到,歌舞表演就请开始各施其能!” 顿时,场上人声鼎沸,大家齐声欢呼叫好,呼喊声夹杂着阵阵响亮的口哨声,欢乐的声音顿时洞金裂石,震耳欲聋。 凤翔府大小官员簇拥着万木春退于彩凤居上,他们在楼上依次就坐,静待表演开场。 早有一名仪仗官来到台前,他唱了个诺,大声宣道:“上元观花灯,凤仪选舞魁。第一场,由清水郡‘杂艺团’献艺,清水郡杂艺团走南闯北,技艺高超,尤其擅长演绎各种神话故事,今天,他们表演的是曲目是《八仙祝寿》,现在演出正式开始!” 台下观者立时屏声凝气,目光齐刷刷投向凤仪台中央。 在众人期许中,只见台上来了两名约莫七八岁的小孩,他们是一男一女,分作金童玉女装扮,模样皆俏皮可爱,他们从台后甫一出场便不是走着出来的,而是不停地翻转腾挪。 两人一直翻腾,从台后翻至舞台的中央,停留在台中,原地连续并排翻腾了十来下跟头后,又变幻翻转方式:前翻,后翻,空翻,侧翻,交叉翻转,亦或你从我的身上翻过,我从你的胯下穿过。这对儿金童玉女的轻身功夫动作娴熟,配合默契,身手利落,看得人眼花缭乱。 片刻,两童悠忽分开,他们连着几个跟头,两人翻转至高台两边稳稳站立,只见他们脸不红气不喘,面含微笑,台子左边的“金童”扬起左手,台子右边的“玉女”扬起右手,两人异口同声地高呼道:“太平盛世称大唐,瑶池王母邀我皇。金童玉女来登场,八仙过海渡重洋。有请八仙上场,献上王母蟠桃,传上王母口谕!” 二童子奶声奶气,声音娇中带甜,十分惹人喜爱。 紧着着,“当当当”一阵锣响,继而“咚咚咚”,鼓声也敲了起来,伴随着台上一阵阵紫气升腾,有容貌各异的八位“仙人”从台后鱼贯而出。 第一仙,怎生装扮?三缕细髯挂胸前,肩后斜斜插宝剑,身着羽衣与高冠,飘然出尘在眼前。正是“剑现灵光魑魅惊”的吕洞宾。 第二仙,怎生装扮?邋遢一老汉,葫芦腰间缠。铁拐在手间,大醉卧山川。救济解危难,游历在人间。正是“葫芦五福救众生”的铁拐李。 第三仙:脸型肥硕,头梳双髻,赤面长须,袒胸露肚,手摇芭蕉扇,一派散仙风。面带微笑,似乎永远没有烦恼与哀愁。正是“轻摇小扇转乾坤”的汉钟离。 第四仙:须眉俱白,老态龙钟,手持鱼鼓,倒骑毛驴,游历人间,专管不平。正是“鱼鼓频敲送梵音”的张果老。 第五仙:巧笑嫣然,头插玉簪,碧水青莲,出尘不染,正是“手执荷花不染尘”的何仙姑。 第六仙:星眉朗目著青衣,年少轻狂亦不羁,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别依依,正是“紫箫吹度千波静”的韩湘子。 第七仙:着官服,执玉板,曾经为官,正气凛然,正是“玉板和声万籁清”的曹国舅。 第八仙:看破红尘,悠悠侠隐。醉里放歌,变幻莫测。头扎双髻,花童装扮,正是“花篮之中无凡品”的蓝采和。 这八人分做八位神仙装扮,外形惟妙惟肖,十分神似,每个人出场,舞动手中兵器:剑光拐影,扇舞鼓敲,小荷初露,洞箫声声,而“蓝采和”不停的从花篮中撒出各色的花瓣,这些花瓣散落台下,落英缤纷,与仙女赐福无异,真个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舞到最后,八仙向台中齐聚,悠然间又散了开来,如变戏法一般,八人已赫然抬着一个巨大的仙桃,口中齐声大呼道:“明皇千秋诞辰之日,王母娘娘送来蟠桃庆寿,特来相邀明皇于瑶池相见,话已传到,礼已送到,我等去也!” 顷刻间,八仙与金童玉女在仙雾笼罩下依次隐于台后,只留下观众雷鸣般的掌声。 这清水杂艺班的“八仙祝寿”果然有些名堂,他们知道皇帝信奉修道之术,爱慕天上神仙,故而投其所好,精心演了这么一出王母相邀明皇的好戏,看来他们果然早有准备。 待清水郡杂艺班表演完毕后,仪仗官再度缓步上前,朗声道:“诸子百家古韵流芳,战国争霸钟声悠长。第二场,兴元镇,编钟古曲演奏,此编钟古曲经兴元镇乐工根据古谱挖掘排练,曾在王侯将相府第献演,诸位,请安静!” 台下纷乱的呼喊声渐渐平歇,只见台上缓缓推出已在木架子上布好的一套编钟,但见这组编钟仿制战国时代最著名的“曾侯乙编钟”而制,由十九个钮钟、四十五个甬钟和一件大傅钟,共六十五件大小不一的青铜钟组成。 这些钟分三层共八组挂在钟架上,直挂在上层的三组叫钮钟,斜悬在中下层的五组叫甬钟,每一个青铜钟皆井然有序排列着,这些编钟由铜、锡、铝等合金所造,全套编钟上装饰有人、兽、龙、云等花纹,铸造古朴精美,花纹细致清晰,并刻有错金铭文,用以标明各钟的发音音调,整套编钟和梁架气势宏大、壮观无比。 唐代,乐器十分盛行,琴、瑟、箜篌、筑、筝、节鼓、笙、笛、萧、埙等都是随处可见,而编钟则不然。由于编钟本身的制作工艺十分复杂,而演奏者又必须精通乐理,所以往往只有在皇室或王侯将相的府邸中能见到它们的身影,并得闻其雅韵,这套仿制的曾侯乙编钟能在此次灯会中展现,对很多百姓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见,故而台下人人都瞪大眼睛,竖起耳朵,静待佳音。 开始演奏了,只见三名演奏者穿着清一色白衣白袜,他们表情严肃,态度恭敬,略作准备后,他们拿起丁字木槌,叮叮咚咚敲击起来。 只听见大钟声音低沉舒缓,小钟声音高亢清越,三人六手密切配合,敲击手法有轻有重,敲击次序有先有后,敲击的频率又有快有慢,奏出的乐曲直如天籁之音叩击人间,一曲《楚商歌》,仿佛拨云见日,穿越至战国百家争鸣时代。 好的音乐不分国界,不分阶层,都能让听众感同身受。听着这悠扬的编钟之曲,广场上的听众仿佛着魔一般,数千之众,鸦雀无声,直到那一排排的编钟缓缓退场,众人还沉浸在刚才那一阵美妙钟声的回响之中。 正在他们意犹未尽之时,仪仗官早又上前,大声道:“你方奏罢我登场,刀光剑影马飞扬。第三场,有请凤翔府---皮影戏,隆重登场!” 一念到“凤翔府”三字时,台下立刻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掌声,这皮影戏自来是凤翔府民间最受欢迎的娱乐节目之一。 正是: 千门开户家家明,正月十五观花灯。 你放奏罢我登场,台上忽起厮杀声。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总第14章 凤舞九天 第14章凤舞九天 皮影戏,也叫“影子戏”或“灯影戏”,这是一种民间戏剧,先用兽皮或其他坚韧的材料做成人物或马匹、武器等道具的各种形状,然后用蜡烛等光源照射着台前白色的幕布,而表演者就在幕布上用这些道具表演相应的故事。 表演时,艺人们躲在白色幕布后面,他们一边操纵手里的各种戏曲人物或其他道具,一边用流行的曲调唱讲故事,同时配以锣鼓等打击乐器或二胡等丝弦之乐,使得皮影戏里有光有影,有声有色,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 因此,皮影戏一旦开场,常常是观者如山,热闹非凡,经久不衰。 皮影戏操作高手一人能同时操纵七、八个影人。 如果是武打场面,更是紧锣密鼓的进行,但见白幕上皮影人上下翻腾,前后灵动,影人手中刀来剑往,场面极其热闹。 而在一边相配的音乐与唱腔或激昂高亢、或缠绵悱恻、或有喜有悲、或声情并茂,是那么音韵萦绕、优美动听、动人心弦。 因此,皮影戏是多种元素相结合,以此来征服观众。 由于皮影戏中的车船马轿、奇妖怪兽都能上场,飞天入地、隐身变形、喷烟吐火、劈山倒海都能表现,还能配以各种皮影特技操作和声光效果,所以演出大型神话剧的奇幻场面之绝,非皮影戏莫属。 编钟及演奏者缓缓退了下去,表演皮影的白色幕布又推了上来。 今天,凤翔府皮影戏团精心准备的戏场是《三英战吕布》。 话说东汉末年,董卓弄权,虎牢关下,诸侯云集,天下豪杰,共讨逆贼。 只是董卓义子吕布吕奉先勇猛神威,冠绝当下。 两军阵前,吕布身着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持方天画戟,坐下骑着赤兔马,真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吕布更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两军交战,吕布无人能敌。危急关头,一声怒吼,诸侯阵中,一将飞出,他圆睁环眼,怒吼如雷,手持丈八蛇矛,口中大喊:“匹夫休要猖狂,燕人张翼德来也!”他边喊边一矛向吕布刺去,他正是猛张飞! 张飞与吕布大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负,两人相斗,威震八方。诸侯齐声喝彩,声动九天!鼓手擂得手软,兵士看得惊呆! 张飞久战吕布不下,当时恼了一人,此人瞪起丹凤眼,竖起卧蚕眉,手提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大喝:“三弟莫慌,二哥前来相助。”他催马上前,夹击吕布。 这人正是关羽关云长。 刹那间,刀若闪电,矛似流星,奉先画戟,更若猛虎出山,神龙捣海。战阵上,时有兵刃撞击,响彻八方,声传十里!关张奋力挺身向前,吕布抖擞精神应战,三将酣战三十回合,关张战不倒吕布。 三人战得难分难解之时,诸侯军中,又奋起一将,他手持雌雄双股剑,催马上前加入战团,此人正是刘备刘玄德,但见他一马当先,前来助战。 刘关张三英合力攻杀,意欲将吕布斩于军前! 吕布虽勇猛无双,方天画戟天下无敌,但无奈独木难支,大战多时,左拦右挡,竟有些遮架不住。 三英中看似刘备的武功最弱,吕布觑得真切,方天画戟带一股疾风,直取刘备,刘玄德急忙闪躲,再凝神看时,吕奉先以进为退,已然纵马跳出了三人的包围圈。 正是放开玉锁走蛟龙,飞身反上虎牢关。 虎牢关前,怯于吕布神威,在无人上前的情况下,桃园三英挺身而出,就此兄弟扬名,出尽风头,为以后创立基业打下了广阔的人脉基础。 这场“大战”,皮影戏团里的演出者逞尽所能,把战斗场面表现得淋漓尽致,操作者光、影、手、口配合默契,尤其是戏里的四人四马加上方天画戟、丈八蛇矛、青龙偃月、雌雄双剑四般兵器,交织在一起,被操作者表现得活灵活现,看得众人连呼过瘾。 皮影戏演奏完毕,观众似乎意犹未尽,幸好接下来还有川中龙舞队、中原狮舞队、滇南竹竿舞、塞北陶俑舞、西域彩带舞等表演节目。 中原龙舞队来自蜀中铜梁郡,表演者共二十五人,其中,二十四人舞动龙身,一人在龙头前舞动龙珠,那龙长二三十丈,造型逼真,色彩明快,龙头如狮,血口鹿角,长髯长鬃,双目如炬,身腰柔软,鳞爪飞扬,尾巴灵动。舞动时候,长龙上下翻飞,变幻莫测,如真龙般时而显得富丽高贵,时而显得怡然自得,时而展现出无拘无束,又时而展现出龙行天下的气概,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鼓声震天,纵跳扑腾,那是中原狮舞队。 据说狮舞这种节目便是本朝开始盛行的,据说,当唐明皇梦游月殿时,在月殿阶前出现一只五彩缤纷、阔口大鼻的独角兽,此怪兽不但对唐明皇没有任何恶意,它还在月殿阶前滚球戏耍,姿态十分威武。唐明皇醒后,想要在现实中重睹这一现象,便让画工将梦境中的瑞兽根据描述画了出来,同时由乐部配以雄壮的锣鼓编成狮子舞,以娱嘉宾。自此之后,狮舞便流入民间。 但见两只彩色狮子在凤仪台上做出各种抖动、搔样、跌扑、跳跃、踩球、过板、登高等动作,随着锣鼓声,动作合拍,维妙维肖,十分逗人喜爱。 至于竹竿舞、陶俑舞、彩带舞等,各有各的招牌,各有各的技艺。 这些表演团队各具特色、各有千秋、各呈本事,一一表演,他们都拿出看家绝活,以博取观者欢心。 演出从戌时直至亥时,现场亮如白昼,热闹喧天,仪仗官面带笑容,朗声宣道:“九天仙子入凡尘,琴艺剑技惊世人。最后一场,乃本次盛会压轴大戏,豫州公孙氏---剑器舞!” 一言已毕,一白衣女子缓缓来到凤仪台上。 女子抱着琴囊站在台前,微微敛身万福道:“小女子月娥眉,来自蜀地西南峨眉山,自幼从名师董先生习得古琴之术,得此良辰美景,愿以微末之技,以琴音伴公孙大娘随剑而舞,助君一乐!” 这女琴师声如环佩叮当,清脆悦耳。 裴旻身处人群之中,放眼望去,只见台上的月娥眉长身玉立,微风轻拂之下,青丝白衣俱随风飘动,她双眼有如幽幽之碧潭绿水,妙目所到之处,似有引力无穷,加之妙曼身姿与清越少女之声,如一块鹅卵石投入如镜之湖面,陡然间,裴旻内心泛起阵阵涟漪,一种心动的感觉使得他不由自主向台前靠去,想一睹这女琴师之芳容。 月娥眉更无多话,她解开怀中琴囊,将琴置于台前琴架之上,她盘膝而坐,双手轻挥,悠悠的弹动起来。 琴,是凤仪琴,长三尺六寸,面圆底方,上装七弦,掌七音:宫、商、角、羽、徵、少宫、少商。 凤仪琴,据传是取凤凰栖息之梧桐木,经神农氏巧手精心打造,声名尤凌驾于四大古琴号钟、绕梁、绿绮、焦尾之上,为绝世孤品。此琴琴声音韵深厚,沁人心脾,有感人肺腑之功,有三日绕梁之效,有“凤求凰”之绝妙,有“懊恼曲”之悦耳。 曲,是《颐真访贤令》,时如泰山之高大巍峨,时如流水之恣意汪洋,时如晨雾之虚无飘渺,时如钟鼓之清越雄壮。春之暖风融融,夏之赤日炎炎,秋之寒雨萧瑟,东之冰雪戚戚,尽可赋予。 手,芊芊玉指,嫩比青葱,十指轻挥,交错起落,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琴音如水银泻地,致使周遭鸦雀无声,个个屏息凝神,竖耳倾听。 人,绝世容颜,沉鱼落雁。人琴一体,技艺非凡。 一曲未停,正当裴旻暗思:不是说剑器舞么,怎么只闻弹琴佳丽,不见剑舞之人?想来台下大多观者与裴旻也是一般心思。 正在此时,从台后阁楼之上飞出一匹巨大的彩布,彩布一直搭到凤仪台上,此时,从阁楼上竟翩翩而来一女子,这女子双髻高耸,衣袂飘飘,一袭长裙摆动,身上珠玉摇晃,只见她左手持剑,张开双臂,从彩布上缓缓而下,踏着彩布来至台前,似天上仙女乘风踏浪而来,其姿势美妙已极,此女看似轻功已臻上乘,甫一出现便震摄全场。 微风吹拂着粉衣女子的刘海,来的正是豫州公孙大娘,她英姿飒爽地从容上前,纤手一伸,缓缓拔出一把长剑,剑身狭窄细长,光华游离闪动,她放下剑鞘,伸出左手轻轻在剑脊上一弹,“铮”,剑身轻颤,长剑低吟,竟似懂得主人之意。 此时,台上月娥眉所弹古琴乐调一变,正是满含古典雅韵的《剑器舞》,与前者编钟古曲有暗合之意。 琴声之中,公孙氏展开身形,起初还随着音乐,左一剑,右一剑,刺一剑,撩一剑,剑剑清晰可见,配合她美丽的身段,俏丽的眼神,着实让观者着迷。 而舞到后来,公孙氏手中剑身慢慢转快,剑光所到之处,身如柳絮飘飘荡荡,眼随剑动,剑随身走,似游龙护体,似仙雾缭绕,剑刃破空之声,声声入耳。 正是传闻已久之西河剑器舞! 舞至最后,一瞬间,观众尚未看清,公孙大娘已是往前一纵身,人在空中旋转一周,脚尖一挑,剑鞘已跳至她掌中,随着她长剑顺势往剑鞘一送,一切,又归于平静。 两女并肩而立,向台下微笑致意。 裴旻看得痴了,竟忘了叫好!他本身对剑已是心痴,不料世间竟有如此女子,如此剑舞!二人一琴一剑,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妙至毫巅。 而周遭,雷鸣般的掌声烈如潮水,经久不歇。 月娥眉之七弦琴,音韵流长,有诗题曰: 我月太古色,我琴太古音。 色见音声求,焉能知我心。 公孙剑舞,有杜甫诗歌为证: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然则其时公孙大娘剑舞初成,尚未登峰造极,他日得遇剑圣,共同切磋技艺,方吸取他山之玉,成为盛唐第一舞者,一有演出即万人空巷,这是后话。 正是: 绝代有佳人,飘然欲出尘。 剑舞惊天地,琴音摄心魂。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总第15章 狐鸣狗盗 第15章狐鸣狗盗 临末,仪仗官上前道:“本次上元灯会,凤翔府开门纳客,共赏花灯,得蒙在场各位赏光,一力捧场,凤翔府蓬荜生辉。更感谢各路艺苑才俊,携高明技艺,献精湛表演,现在,请万大人宣布本次灯会演出的‘舞魁’获得者!” 万木春又从彩凤居上走了下来,来到台前,大声道:“这次上元灯会,各路表演者俱是精心准备,各树一帜,各具特色,本不分伯仲,因此,本府对此次参与表演的表演者皆重重有赏。但如同光芒耀眼之黄金,也有成色不同之分,因而相比之下,仍有节目略胜一筹,经本府与同僚商议,并仔细推敲评判,如今已有定论,凤翔府的文书已将获胜者的名字和其表演特色写于这卷绢册之上,请在场的诸位凤翔府的百姓们共同见证!” 说着,万木春从旁边侍者手中取过一卷绢册,郑重其事的缓缓展开,然后朗声宣读:“其琴独有雅韵,洞彻心扉;其剑,婀娜飘逸,刚柔相济。本次舞魁的获得者,就是来自豫州的演出者---公孙大娘。” 台下,又是掌声雷动,裴旻也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 公孙剑舞独占魁首原在意料之中,想那杂艺班、皮影戏、龙狮舞、竹竿陶俑彩带舞等,纵然也是精彩之极,令观者十分欢愉,但唯有公孙大娘与月娥眉合作之琴剑双绝,乃独辟蹊径,无人可以模仿,无论何时何地,一出场便足以惊艳世人。 仪仗官待万木春离开台上之后,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本次上元灯会,至此完美谢幕,敬请期待来年凤翔府上元佳节,各位,后会有期!” 听闻此言,凤仪台下围观的人群便如同溪流般缓缓散去。 凤仪台演出整整持续一个多时辰,从各色焰火开始直至公孙氏剑舞压轴收尾,整个场面极其恢弘而热闹,这上元灯会的确没有让人失望,每位观者皆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天幕笼罩大地,夜空漆黑如墨,没有月亮,也没有繁星,苍穹之下,夜已十分深沉,此时,鸡犬入笼,倦鸟归林,凤仪台水泄不通的人群早已散去,街上拥挤的人潮亦已不在,彩灯高挂,顾影自怜,显得四处一片寂寥。 凤仪楼白日之喧嚣亦渐渐归于平静,只见楼檐下灯笼在风中摇曳,还有一些客房中透出一丝丝跳动的烛光,亦或偶尔听闻墙角的虫儿发出几声啾啾的低鸣。 就在凤仪楼后面雅苑一厢房之中,公孙大娘正与管家叙谈。她早已除下面上轻纱,但见她粉脸嫩腮,丰润樱唇,螓首插玉簪,长颈配珠链,清丽容颜在闪闪烛光映衬下,千般娇贵,万般妩媚,不可方物,宛然高贵公主模样,浑没有白日表演时飒爽之态。 公孙管家娓娓言道:“此次比赛,有月姑娘相助,小姐得偿所愿,技压全场。知府万大人已宣布小姐荣获‘舞魁’,他将推荐小姐在八月五日千秋节明皇诞辰之日御前献艺,到时小姐一展绝技,扬名天下,大唐第一舞者必定实至名归,真是可喜可贺!” 公孙大娘轻抚手中宝剑,应声道:“此次虽然得蒙凤翔府万大人及众官员欣赏,天幸暂且成功,然行百里者半九十,前路坎坷,未来之事尚无定论。想我自幼嗜舞成迷,无以复加。近十年来,我遍求名师,不分昼夜,苦练技艺,并独辟蹊径,精研剑舞,只求他日名可书于罄帛,巾帼不让须眉!但愿一切能一帆风顺!” 公孙管家接口道:“古人云:凤翔于天,其志高远,始不垂翅,终能奋翼。小姐天资聪颖,加之勤学不辍,正所谓‘天道酬勤’,成功想是水到渠成之事。” “但愿如此,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很多事顺其自然,不可强求。我只想竭尽所能,问心无愧即可。”公孙大娘如是言道。 公孙管家听闻此言,也不禁为公孙大娘的勇气和豁达而暗暗折服。 公孙管家侍立一旁,这昔日武林大豪,粗犷之人,少年时只知道舞拳弄剑,自从归隐后,他跟随公孙大娘多年,耳濡目染,已然略知女人心思,他不由说道:“境由心生,小姐不必过于为将来过于担心,须知万事欲速则不达。随遇而安,方可路到桥头自然直!” 公孙大娘道:“您说的是,也许是我多虑了。”她转而道,“您早回房歇息吧,明日一早还须陪我去府衙拜见万木春大人,商量千秋节表演事宜。” 公孙管家闻言会意,缓缓退出房间,轻轻拉上了房门,他轻叹一口气,往自己房中走去。 就在公孙大娘所住房间隔壁,月娥眉取出爱琴,置于茶几,轻轻抚摸,眼中竟有无限柔情,烛光下,朱红色的凤仪琴琴身古朴而又散发出淡淡的光华,似乎有一股灵气在其中跃动,佳人手指轻轻拨动几下,琴音便铮铮相和。 月娥眉不由兴起,她十指轻挥,一曲低缓轻柔之《明日歌》顿时流泻满屋,穿墙透壁而去,这琴曲缠绵悱恻,似在诉说江水东流,红日西坠,朝暮交替,春去秋来,时间易逝,年华易老,眼前光阴,且行且珍惜。 月娥眉跟随师傅习琴多年,此次机缘巧合,受公孙大娘聘请,与之来到凤翔,她也要趁机探寻自己的身世之秘。 十六年前,清溪散人路过峨眉山脚下的清溪河,在清溪河畔的树林中听闻婴儿啼哭,她循声而去,发现是一个几个月大的女婴躺在襁褓之中,捡到女婴的那晚,峨眉山的天空上弯月如钩,而那女婴眉如弯月,又有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看面貌不像中原之人,却极像胡人之后,而胡人中多有月姓,因此,清溪散人给这个女婴起名叫月娥眉。 月娥眉在峨眉山长大,从小快乐无比,痴迷琴艺,直到她拜当代名师董庭兰为师,学成归来后,清溪散人才告诉了她这些秘密。 自此,月娥眉才多了一些烦恼,时不时的总想着如何才能弄清自己究竟是谁,明日,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想了片刻,月娥眉收回思绪,小心翼翼的把宝琴纳入琴囊,转而来到内房。 凤仪楼的客房设施齐备而豪华,宽大又整洁,只要出得起价钱,所住之处必定客房、卧室、单人浴室,一应俱全。 内房中央竖着一扇巨大的杉木翡翠屏风,上面刻有金龙玉凤图,但见凤展翅,龙从云,龙凤呈祥,雕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显得华丽非凡。 屏风后的红木香樟浴桶里早已盛满了热水,木桶四周一片雾气腾腾,桶里不但水汽蒸腾,水面还铺满了密密的一层名贵的粉色玫瑰花瓣,使得房中芳香四溢。 公孙大娘与月娥眉二女在凤翔府技惊四座,全城闻名,入住凤仪楼,与初入住时籍籍无名所受的待遇截然不同。 为了一睹“舞魁”风采,许多慕名而来的人差点儿把凤仪楼的门槛踏破了,凤仪楼的所有房间预订一空,而光顾凤仪楼用膳的人更是排起了长队。 客店里的老板和伙计当然视公孙大娘和月娥眉为财神爷,因而围着二女鞍前马后,自然服侍得十分周到。人情世故,大抵如此。 月娥眉褪去全身羁绊,躺在浴桶之中,妙曼的肌肤在水的滋润下腻如羊脂,消瘦的香肩微露水面,锁骨横陈俏突,娇躯掩映在玫瑰花瓣之中,此时此刻,由于演出疲劳,她的身心渐渐放松下来,她微闭美丽双眸,尽情的享受温水的浸润与抚摸。 正在陶醉之际,房上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细碎脚步声,声音轻微,如棉花落地,几乎轻不可闻。 月娥眉自小练习琴技,对极其细微的声音也能敏锐的察觉到。 有夜行人穿房越脊?她人在浴桶,双耳却微动,房上的不速之客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 这一来,她再也顾不得享受,她想:自己和公孙大娘二人刚在凤翔府崭露头角,难保没有歹人觊觎,如今,自己身处浴桶,一丝不挂,夜行人如是登徒浪子,万一…… 一念及此,她左手往旁边衣架上一伸手,衣服已然在握,她身手麻利,匆匆将衣物裹上身子,起身离开浴桶,想往外查看。 不想刚走得三两步,月娥眉四肢便却轻软如棉,她心里暗暗叫苦,可惜身不由己,她已软软地往地板上颓然坐了下去,她一手扶着屏风,挣扎着要站起来,可任凭如何强打精神,却连眼皮也强睁不开,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月娥眉娘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双眸不由自主地合上了…… 隔壁的公孙大娘也发觉了异样,她自幼得高人传授剑舞之术,剑舞要练到妙出,当要轻身如燕,飞舞翩翩。故此,公孙大娘自身轻功已是颇有造诣,踏雪无痕之声,难逃她的双耳。 她拿起随身宝剑,悄悄的开门出去查看。 裴旻从凤仪台回到凤仪楼,是夜,他辗转难寐,琴师剑舞二女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于是,裴旻和衣坐起,就床上盘膝静思,他暗想:公孙大娘之剑,让人看来眼花缭乱,光彩炫目,是剑与舞的结合,虽不知其实用性如何,但若在实战中使用,或可起到让人捉摸不透的惑敌作用。相比之下,裴家剑一招一式,点、缠、崩、截、劈、刺,招招以刚猛为主,重在实用,没有任何花哨动作,如能像公孙剑舞一般千变万化,幸许能威力倍增。 裴旻天生嗜剑如命,每每一想到与剑法相关联的物事,自然而然和剑法进行比较,真是天性使然。 正在满脑胡思乱想之际,一阵低缓清越的琴音娓娓传来,引得裴旻当下静心凝神细听。 他自幼得父亲严加管束,饱读诗书,加之母亲亦是名门闺秀出身,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无所不晓,所以,裴旻自小耳濡目染,也初通琴理。此时一曲《明日歌》,使他不由得跟随琴声心里默念: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琴声轻缓凄婉,在夜色中缓缓飘来,清晰可闻。裴旻侧耳倾听,冥冥中被琴声所感染,心中百感交集,是啊,明日之日不可留,明日之日多烦忧,明天将会是怎样,又有谁能预料呢?但骨子里有几分倔强的裴旻反而渐渐有一股壮烈之气从内心深处涌起:明日不可求,男儿当珍惜眼前,有所作为! 一念及此,裴旻胸中顿时豪气满怀,他速速下床,结束停当,正想到中庭空旷之处拔剑起舞,好与琴音相和,一舒心中郁结。 正是: 一曲明日歌,人生有几何? 日月有起落,青春不嫌多!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总第16章 牛刀小试 第16章牛刀小试 谁知裴旻刚刚手执长剑,还未走出所居屋子,此时房顶夜行之声也使裴旻警觉起来。父亲曾叮嘱过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夜晚留宿,须得多长一个心眼,就是睡觉也得睁着半只眼睛,尤其要在意夜行之人:深夜潜行,蹿房越脊,必定有所图谋。 裴旻拿好青钢剑,轻掩房门,蹑手蹑脚沿着厢房的围墙潜身至发出声响的一侧小院查看,恰见对面厢房房顶之上约莫有五六条黑影,这些黑影皆黑衣裹身,黑巾蒙面,一溜烟向前方急速奔去,他们脚下无声,踏瓦无痕,轻功都极其高明。 裴旻少年心性,好奇心起,于是尾随其后,欲一探究竟。 众黑衣人目标好像极为明确,似乎早已踩好点子,他们脚下不停,一直往前面奔去。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裴旻极为聪明,知道这些人功夫高明得紧,当下并不紧跟,等最后一名黑衣人堪堪离开视线,他才从容从隐身处纵身向前,这样不至于被黑衣人发现,也不至于跟丢。 这一群黑衣人一溜烟直奔至东院一处上房房顶之上,这正是月娥眉房间所在。 裴旻起初自然不知,而走在众黑衣人前面的领头者右手一抬,没有任何言语,仅凭一个小小的动作,这一抬手示意,那些黑衣人立时整整齐齐停住脚步,蹲下等候,显得训练有素,十分默契。 领头黑衣人轻轻揭开房顶的琉璃瓦,往下偷瞧,正值房中的月娥眉有所察觉,穿好了衣物。这黑衣人更不迟疑,只见他麻利的从怀中掏出一枝乌金色短管,含在嘴里轻轻一吹,管中一股白色烟雾直扑房中!这正是江湖中最为人所不齿的迷魂香,而看这黑衣人的手法,迷魂香显然是其惯用手段。 本来月娥眉已经有所发觉,但这迷魂香极其厉害,顷刻间,她只吸入少许香气便来不及做出反应,已然倒地不起。 裴旻一路跟来,眼见黑衣人吹入迷烟之处正是刚才所听琴音之源,他不由暗暗吃了一惊,但他行事有些谨慎,不敢轻举妄动,当下顺手从地上摸到一颗石子准备往房内弹去,以示警告。 那黑衣领头人似乎对自己所用迷烟颇为自信,待迷香施放完毕之后,眼见月娥眉倒地,他便再无顾忌,手又是在空中那么轻轻一挥,他身后的几名黑衣人立即会意,他们纷纷一个狸猫翻身,从屋檐翻下,稳稳落地,来到房外。 这几名黑衣人不走正门,却如鬼魅般贴近窗户,有一人摸出匕首,只拨弄几下,已然打开窗户之栓,这人将窗户轻轻推开,手一挥,他身后的黑衣人一个个纷纷如鱼儿入水般轻轻一跃,鱼贯扑入房内,就势一滚,蹲在地上,一个个落地毫无声息。 众黑衣人不是奔向内屋的月娥眉,而是在外间用漆黑的双眼搜索,突然,有人眼中闪出一丝丝光彩,首先发现目标的黑衣人朝房中的茶桌一摆头示意,其余黑衣人贪婪的目光纷纷向桌子上的琴囊望去。 这些人倒是识货,价值连城的凤仪宝琴,世所罕有,不知这些人出于何等目的,如此迫切的采用迷香的手段想要得到它。 裴旻觑得真切,眼见月娥眉房中并无动静,料得不妙,顿时内心有些焦急起来! 裴旻一心挂念女琴师安危,在原地着急的转了几步,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左手一握掌心剑鞘,胆气陡升,展开身形从暗处大踏步窜出,他三两下来到门前,“嘭”的一声踢开房门,急向屋内奔去,正适逢一名黑衣人伸手向琴囊抓去,眼见黑衣人将要得手,他急得大喝一声:“住手!你们要干什么?” 众黑衣人见一人踢破房门闯将进来,也是大吃一惊,本以为屋内之人中了迷魂暗香,定是不省人事,凤仪琴自然手到擒来,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但他们很快看清,来者不过是个十七八岁、乳臭未干的少年,这些黑衣人顿时镇定下来。那一双双隐藏在黑漆漆的蒙面巾中的双眼里纷纷露出轻蔑的眼神。 这些黑衣人似乎成竹在胸,他们不强取宝琴,反而纷纷掣剑出鞘,转身以进攻弧形,朝裴旻包围上来。 裴旻环顾四周,见房中并无月娥眉的影子,他提起的心略略放下了一些,直到此时,他还在考虑佳人安危,却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够脱身。 黑衣人步步紧逼,裴旻不住后退,但房中地方有限,退了几步便退无可退! 裴旻第一次临敌,竟有一丝丝害怕的念头闪过,看着几名黑衣人那雪亮的长剑和一双双神秘莫测而黑洞洞恶狠狠的眼瞳,他双手本能的微微有些颤抖,但瞬间,月娥眉美丽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如果佳人有难,自己定须挺身而出,更何况,十年磨一剑,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一念及此,勇气顿时盖过了畏惧,裴旻脑中电光火石般思虑:眼前之局,自己寡不敌众,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那幸许还能多一些胜算。 裴旻这样考虑,一是因为他在这之前从未有真正的临敌经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而他对敌人的实力一无所知,对自己的武功也没有完全的信心;再者,房顶尚有黑衣领头人在一旁窥视,敌暗我明,不得不防。这些黑衣人下房进屋,动作敏捷矫健,想来黑衣领头人更非泛泛之辈。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待五人尚未完成包围之际,裴旻忽然动了,他后发先至,电光火石间,他疾冲向前,尚未冲近敌人,未见他有何动作,长剑已闪电出鞘,他使出左右截剑,挡住敌方左右边上二人,腾空飞起,左右两脚早将这两人踢飞。 裴旻人在空中,剑招变幻,提剑左一剑,右一剑,分两剑全力劈下! 这两下劈剑刚猛无铸,中间这两名黑衣人下意识的抬剑向上格挡招架,不曾想裴家劈剑爆发力强,力道惊人,挡之不住,两名黑衣人立时双双中剑,连他们自带的长剑都在劈剑之下陷入这两名黑衣人左右肩中。 裴旻身体此时才堪堪落地,他顺势在地上一坐,一个盘膝回望,使出一招“举杯望月”,猛地反向崩剑,第五名黑衣人心窝已然中剑,这黑衣人刚刚递出的长剑从裴旻头顶掠过,而他人已向后倒去,就好像他自己将心窝送到裴旻的剑上一样。 这五剑,说来话长,裴旻只是一挥而就,闯入房中的五名黑衣人已然倒地,五剑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且一击成功。 裴旻暗暗窃喜:想不到裴家剑法如此厉害,自己的十年寒暑之功毕竟没有白费。他哪里知道,这些黑衣人并非如此不堪,他们的失败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轻敌所致。 所以,面对自己的对手,无论他是什么样子的人,都要给予对手尊重,否则,失败的便可能是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体验真正死亡的滋味,几条生命忽然消失,裴旻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哪怕他们是自己的敌人,生命来之不易,人与人之间就该这样以命相搏吗?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争斗?他的双手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但他来不及细想,因为眼前还有敌人在房顶环视。 裴旻举剑四顾,然而此时,房顶一声巨响,那黑衣领头人眼看手下人一一倒地,本以为易如反掌之事,竟被来人破坏,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之下,便用劲震坏房顶,从天而降,一招“苍鹰扑兔”,向裴旻疾扑而至。 裴旻顾不得多想,他挟胜利之勇,举剑迎将上去,但见他腾空跃起,提手挥剑一刺,剑风中隐隐有破空之声! 黑衣人一惊,大意之下,不曾想裴旻长剑来势如此之快,他哪知裴旻十几年来,剑不离手,确曾下过苦功,而裴家剑“点、崩、缠、截、劈、刺”六大剑势,皆从战阵演变而来,简单实用,变化灵动,以快为尊,其中刺剑更是快中之快。 黑衣人显然也非泛泛之辈,他临危不乱,一侧身,间不容发之间,冰冷的剑锋已从他脸边飞速掠了过去! 裴旻这一剑虽未伤到那黑衣头人,但却削下了黑衣人脸上蒙着的黑巾,同时还削下了他鬓角边的几缕发丝。 两人落地,互换了位置,黑衣人的花发是他的标志,也是他的心爱之物,他时常精心打理,却被裴旻削去了几缕,他伸手往鬓边一摸,耳边还有些凉嗖嗖的感觉,再加上他原形毕露,顿时恼羞成怒,他想不到一时大意,竟被对手占先,于是,他决定再不留手,带着皮套的左掌急速向裴旻迎面拍去。 裴旻倒也奇怪,对方竟敢用肉掌对自己长剑,拳脚定然了得,但不容他多想,只顺着对手来掌提剑斜削过去。 黑衣人竟不缩手,挥手来挡。手与剑堪堪相交之时,裴旻顿时怜悯心起:自己与他不过是初次对敌,此事究竟如何,还不甚清楚,如若就此削断对方手腕,似乎于心不忍。 裴旻正要收回长剑,这一犹豫间,只听“铛”的一声,剑身似乎削上了一块金属铁板之上,对方手腕不但未折,长剑却被压在掌下。 一刹那间,黑衣领头人右拳袭来,裴旻避无可避,一阵剧痛,他胸口中拳,身子不由“蹬蹬蹬”倒退几步,而后颓然倒地,同时喉头一甜,血气上涌,一时竟晕了过去。 裴旻舍命一战,却被打倒,不知最后生死如何? 正是: 甫入江湖逢凶险,只因心底存善念。 却有高人来相助,千钧一发佛光现。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总第17章 琴韵悠长 第17章琴韵悠长 “当……当……当,当……当……当……” 一阵阵古朴的钟声在耳畔响起,雄浑而悠远。 裴旻渐渐醒了过来,他双眼刚睁开一条缝,便觉得光线刺眼,他一只手下意识的举在眼前,挡住阳光,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易的木床之上,正要起身,方发觉自己身体四肢百骸竟有些用不上力。 他稍稍定下神来,慢慢睁大眼睛,环望四周:只见床前窗明几净,阳光从半开的窗户缝隙射进来,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裴旻再一次想起身下床,此时方发觉自己浑身不仅无力,而且胸口剧痛,骨头似散架一般不由自主,他只得轻轻躺下,一时不能动弹,他百无聊赖的望着光线中上下翻飞的灰尘颗粒怔怔出神。 裴旻呆呆的躺了一会儿,头脑慢慢的有了一些清醒,内心有了些惊疑不定的感觉,他慢慢回想,不断整理头脑中残存的记忆,先前的遭遇慢慢涌上心头。 凤仪楼后院客舍之中,黑衣人欲行不轨,自己好奇之下追踪黑衣人群,不曾想这些人欲夺取月娥眉之凤仪宝琴,自己震惊之余,牛刀小试,初战告捷,一举击倒五名黑衣人。 但与黑衣人头领相持之下,一念之仁,当时不知对方手上戴有何等防护之物,剑身被挡,顷刻间已然中拳,此人拳上带有一副鹿皮手套,此鹿皮手套似乎异于寻常,使得黑衣领头人拳力异常沉重,致使自己身受重伤而人事不知…… 此刻,听到这一阵阵钟声,鼻中传来山风的气息,空气中还混杂着一股檀香与纸烛燃烧的残味,这里的一切,没有市井的纷繁嘈杂,远离了尘世的热闹喧嚣,显得有些脱离尘俗、静谧幽远,而冥冥中,又似曾相识。 裴旻想:自己理应身在一所寺庙,是谁救下自己?…… 裴旻百思不得其解,正自迷茫,门“吱呀”一声,一个小沙弥推门而入,这小沙弥不过十一二岁,圆头圆脸大圆眼,头上却无戒疤,想是年龄太小,未受剃度。 小沙弥穿着灰布僧袍,双手衣袖卷至肘部,想来常常干活之故,他手捧土色泛白搪瓷碗,蹑手蹑脚推门而入,见裴旻和衣躺在床上,已然睁眼注视着自己,他颇感惊讶,微微笑道:“施主,谢天谢地,你终于醒啦,请喝药吧。” 裴旻稍稍挣扎起身,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良药苦口,接过药碗,裴旻仰脖一饮而尽,然后把碗还给了小沙弥,脸上充满感激之色,他略微欠身道:“小师傅,谢谢你!请问我这是在哪里?” 小沙弥脸上绽开天真浪漫的笑容,道:“这里是千载寺,我是这里最小的和尚,我叫空朗,空山朗月之空朗,你是我的大师兄从外面带回来的,你已经昏睡三天三夜啦!” 裴旻打内心里喜欢上了这个阳光可爱的小和尚,他微微一笑,说道:“大师兄?他是谁?” 空朗呵呵一笑,解释道:“大师兄名‘空见’,佛光一现,空往不见,人如其名,他总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时我们都难得见他一面,寺里有什么事都是由他出面,免不了奔波劳累。”他话语中充满钦佩之情,对他的大师兄在外游历似乎也颇为羡慕。 裴旻轻叹道:“哦!原来如此。我想见见他,以当面致谢救命之恩!” 空朗道:“大师兄这几日出门办事,并不在寺中。施主不必担心,空见师兄交代过我了,目前您只需要养好身子,您和他总有相聚之日!” 裴旻“哦”地应了一声,心内颇感遗憾。 空朗真是性格开朗之人,兴许只小着裴旻几岁,他和裴旻也显得格外亲近,除了按时端水送药,一日三餐还按时带来青菜稀粥等清淡食物,时而还陪着裴旻说话解闷,给裴旻介绍他在千载寺的一些见闻与经历,简直是无话不谈。 裴旻自小为家中独子,除了村里的玩伴,在家里,除了父母,就是自己一人,没有兄弟姐妹,少了很多同年人相伴的快乐。 空朗小和尚聪明活泼,对裴旻鞍前马后服侍,虽然是他的大师兄吩咐他这么做,但他也算尽心尽力,没有油滑推诿,裴旻内心十分感激,他觉得,空见就好像是自己的小兄弟一般亲切。 也幸得裴旻年轻力壮,十多年剑法勤修苦炼,身体根基极为稳固;加之千载寺治伤草药十分灵验,又有空朗悉心照料,又不出三五日,裴旻身体状况竟已恢复十之八九,已能够随意的下床行走,除了胸口受伤处还有一些隐隐作痛外,其余已无大碍。 有时候,裴旻不禁又想起了那几个死在他剑下的亡魂,不过,他也想明白了一些,当时如果他不动手,死的可能便是自己,正邪不两立,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更何况,对敌人仁慈,那坏人不知道还要害多少善良之人,所以,应该对坏人施与惩戒,必要时,坏人自己也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好人与坏人就真的那么容易区分吗?裴旻不禁想得头晕脑胀。 这几日,每每傍晚时分,伴随着夕阳的余辉,在漫天彩霞的映衬下,千载寺里,总能听到一阵阵熟悉的琴音,那琴音清幽、淡雅、和爽,像一缕薄雾,如一丝清香,若一滴冰露,缓缓沁入心脾,裴旻忽然觉得心胸似有丝丝凉意,感觉无比舒畅,这琴声能如此出神入化,裴旻自然想起那弹琴之人。 但裴旻也只是内心有所思虑,却没有到处走动,只是每日养成了规律,按时在傍晚时分听那奇妙的琴曲,而每次,那琴曲也准时奏响,好像两人早已约好了一般。 如此又过了三五日,这一天,夕阳又挂于群山之巅,将坠未坠,只露出半张红脸。裴旻正躺在床上假寐,耳畔突然又响起了琴声,这琴音一如既往,如清风拂面,直入心田。 裴旻不觉按捺不住,披衣起身,循声而去,走出所居的院落,一路曲曲折折,穿过孔圣殿,行过伏羲殿,走了一段路程后,四处静悄悄的,没有见到有僧侣的活动,他来到一处池塘旁边,只见池塘里建有亭台香榭,想不到千载寺竟有这样一番天地。 其实裴旻并不知道,他已经来到了毗邻千载寺的供奉道教诸贤的三圣祠,他所处之处正是女娲池。 远远的,只见水榭边的长廊尽头是一处八角亭,亭中有一妙曼少女正眉头微蹙,十指轻挥,醉心抚琴。 裴旻再定眼一看,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凤仪台上弹琴的月娥眉,她指间之琴,正是凤仪宝琴! 绝世佳人近在眼前,那一袭白衣,那松软长发,那美丽容颜,还是凤仪台上从容不迫的模样,这一下着实令裴旻喜从心来,他的心中竟然莫名砰砰乱跳起来。 月娥眉对裴旻的到来亦有所察觉,她停手不弹,抬头一看,见裴旻和衣站立在前方不远处,她的脸上微微展露出几分甜美的笑容,其人如三月桃花绽放,艳丽不可方物。 见裴旻远远相看,月娥眉朝裴旻轻轻道:“公子有礼。”同时,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飞起了两片含羞的红云。 想不到那大庭广众之下一脸镇定的女琴师也会露出一副女儿家的害羞之态。 月娥眉竟主动招呼自己!裴旻不觉有些手足无措!须知这是他第一次和除了母亲之外的女子直面交谈,加之自身还身披薄衣,头发松散,仪容未整,而对面,正是自己内心暗暗倾慕之女子,这种倾慕完全是一种不自觉的内心说不出的向往和渴望,他不觉有些扭捏汗颜,极不自然地拱手回答:“打扰姑娘闲情雅致,得罪了!” 月娥眉道:“何言打扰,公子既已到此,便请过来一叙。” 裴旻闻言,心花怒放,但他故作稳重,免得表露急切之情,让人笑话,只不动声色,依言一步一步来到亭内。 月娥眉微微一笑,道:“听了这《心旷神怡曲》,公子觉得好受一些了么?” 裴旻不敢正视亭中美人,只呆呆应道:“我只感琴音沁人心脾,直入肺腑,多日聆听妙音,一时忍耐不住,故而寻觅至此。” 他心中暗喜:原来此曲名《心旷神怡》,难怪让人心神俱宁,听这姑娘口气,仿佛为我而弹奏。 裴旻暗骂自己该死,一个女子再美,又不是老虎,总不成会吃了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他猛地鼓起勇气抬眼一看,月娥眉依旧是发如流水,兼之碧眼桃腮,粉面樱唇,体态婀娜,娇羞无限,显得那么的高贵美丽,那么的明艳动人,裴旻的心再度砰砰乱跳,他不敢与月娥眉直视,竟像一个腼腆的孩童初次见到一个陌生人一般,低下头复又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脚。 月娥眉开口打破沉默:“境由心生,但凡音乐,高妙之处,就在于可以引起人之心境诸般变化:或激情、或平静、或忧伤、或感怀等。这《心旷神怡》之曲乃一高人所授,有镇痛冰心之功,安神宁心之效,我知公子受伤,故而弹之,聊表寸心,以期公子能早日康复。” 裴旻好生感激,好奇心愈胜,追问道:“何以琴音能达到如此高深莫测之地,能比汤药,功似金石?” 裴旻只顾说话,还是月娥眉细心,她手指亭中石凳道:“公子重伤初愈,快请坐下,且容我慢慢说来。” 这声音温柔可亲,似不容抗拒,裴旻便依言坐到石凳之上。 月娥眉坐到裴旻的对面,谈及自己琴艺,她如同遇到知音,毫无隐瞒、滔滔不绝的向裴旻一一道来。 正是: 亭中调宝琴,七弦清一心。 相逢凭一曲,疑是梦里人。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总第18章 一见倾心 第18章一见倾心 当年,月娥眉游历名山大川,遍访名师贤者,求学鼓琴之艺。 也是机缘巧合,在终南山脚下,她遇到一邋遢道人,此人头发散乱,面黄肌瘦,衣着破烂,赤脚跛足,十分穷困潦倒,且醉倒路边,倚树而歌。 那道人高唱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他唱的是曹操的《龟虽寿》,歌声虽不好听,但却有无尽的苍凉豪迈之感。 月娥眉自来蕙质兰心,看到邋遢道人虽疯疯癫癫,不修边幅,身无分文,但行为怪异,吐词文雅,非俗人可比。她立刻把这道人救下,细心汤药服侍,待邋遢道人苏醒后,月娥眉与其同桌而食,端茶送水,鞍前马后,待其如家人。 邋遢道人感其诚意,无以为报,听闻月娥眉喜琴,遂从贴身处取出一油布小包相赠。 油布小包内藏琴谱一本,此琴谱是一册古卷,名《师旷琴谱》。 月娥眉询问邋遢道人来历,这道人只言自己乃终南隐士师无名,为春秋时著名乐师师旷的后人。 传说师旷鼓琴,通乎神明,他弹琴的时候,六马仰秣,牛羊都不吃草而呆呆静听,天上的飞鸟被琴音迷住了,也掉下口中的食物。 师旷为晋平公奏“清微”之曲,一弹,有十六只玄鹤,从南方飞来,聚集在廊门的栋梁上;二弹,玄鹤自觉排列成队;三弹,玄鹤们伸长脖子唱起歌来,舒展翅膀跳起舞来,歌声飘到九天之外。 这师旷弹琴的传说虽然玄乎其玄,但也足以旁证师旷琴艺之高超。 三个月后,师无名飘然而去,月娥眉获师无名指点,又得到《师旷琴谱》与凤仪琴,于是她回归故里,苦练琴艺。 这《师旷琴谱》总决名为《玄心诀》,《玄心诀》下又分为九种乐曲,依次为:心平气和曲、心潮澎湃曲、心乱如麻曲、心花怒放曲、心惊肉跳曲、心如刀割曲、心血来潮曲、心旷神怡曲、心心相印曲。 这九曲如果练到登峰造极,可牵动人之心脉,随心所欲以琴制人。 原来,世间凡人,皆为父母精血所生,皆有七情六欲,人之喜怒哀乐,悲欢忧思,都由人体的心灵控制。头为六阳之首,心为人体主宰。虽然头脑指挥人的行为,但人的一切能量都由心来供给,控制人之心脉,便能控制人的行为。 第一曲:心平气和曲。一曲弹罢,平心静气,抚平狂躁,轻松无邪,心如止水。 第二曲:心潮澎湃曲。二曲一弹,心绪起伏,死水微澜,跃跃欲试,心跳加速。 第三曲:心乱如麻曲。三曲一弹,心绪不宁,神不守舍,六魂无主,痴狂欲癫。 第四曲:心花怒放曲。四曲一弹,铿锵牵引,怒气填胸,双目红赤,见人欲噬。 第五曲:心惊肉跳曲。五曲琴音,引动心跳,时快时慢,全身乏力,为人所制。 第六曲:心如刀割曲。六曲再弹,尽忆往事,如临深渊,平生痛楚,万劫不复。 第七曲:心血来潮曲。七曲复弹,呕心沥血,双目无神,颓然无望,垂死挣扎。 第八曲:心旷神怡曲。八曲轻弹,疗伤圣品,拨云去雾,堪比良药,沁入心脾。 第九曲:心心相印曲。九曲一弹,乘龙引鸾,知己红颜,海枯石烂,秦晋双还。 这九首乐谱配合旷古无上的凤仪宝琴,便能奏出令天地动容的玄心诀,这玄心诀大功告成之后,引动人之心脉,随心所欲,因需而用,奥妙无穷。 自练成这玄心诀之后,月娥眉琴艺扶摇直上,不管什么琴曲,总是练习几次之后,便可以掌握其中诀窍。 直到后来,她又拜当代最著名的琴师董庭兰为师,董庭兰看月娥眉琴理天赋过人,便将毕生琴技对其倾囊相授,月娥眉学不过三年,技艺已超过了早她入门许久的同门师兄郑宥和杜山人二人。 月娥眉一一讲述,裴旻感到惊奇无比,殊不知世上能有如此夺天地造化之乐曲,但自己亲身领略过《心旷神怡曲》之奥妙,不由得不信,更可以想象古代琴师师旷弹琴引鹤之事,实非臆造。 月娥眉把《玄心诀》的奥妙和盘托出,当谈到心心相印之曲,裴旻不由心生向往。然而此时,月娥眉竟起身朝他敛身盈盈下拜,道:“多谢公子相救之德!” 江湖中人,向来有挟技藏私之陋习,各门各派,各行各业,都对自己所掌握的秘诀藏而不宣,并以此为傲。 可偏偏月娥眉毫不隐讳凤仪琴绝技,对裴旻倾囊相诉,原来裴旻对其有救命之恩,她早已把裴旻当作了可以信托之人。 二人一番交谈,裴旻与这美丽的女子已然拉近了不少的距离,已然没有当初的局促不安之状。 但月娥眉这一拜顿时又让裴旻感到无比惶恐,他双手一伸,唯唯诺诺地应道:“这如何敢当,请起!请起!” 不曾想这伸手一扶之间,裴旻手指无意碰到月娥眉之纤纤玉手,他只感佳人之手平滑无骨,但碍于男女之别,裴旻又闪电般缩回双手。 月娥眉起身道:“凤仪楼中幸得公子相救,月儿铭记于心,未请教公子大名?” 裴旻道:“在下姓裴,名旻,上非下衣,旻天之旻。” “原来是裴公子。旻者,天也,裴公子名字气度非凡,又心怀侠义心肠,可敬可佩。” 裴旻由衷言道:“能与月小姐结识,乃在下平生之幸!月小姐琴艺冠绝天下,在下十分仰慕!” 一谈到琴艺,裴旻从小便听母亲弹琴,心中涌起一股亲切之感,他顿时胆大了许多,也不再有扭扭捏捏之态。 “哦?裴公子先前认得我?” 裴旻微微一笑,道:“凤仪府上元佳节,凤仪台前,茫茫人海中,在下有幸一睹月小姐和公孙小姐之风采!月小姐琴技无双,公孙剑舞名动凤翔,你二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也被你们的琴艺剑技所折服。” 月娥眉道:“月儿出身寒微,仅以七弦琴为伴,却不比公孙姐姐剑舞精绝无双。” 裴旻道:“不然,月姑娘琴音洞彻心扉,公孙姑娘剑舞亦是独步天下,你们二人是各擅胜场,又相辅相成,琴剑共鸣。” 月娥眉尚未回答,忽从远处传来一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接着便闻其娇声道:“微末之技,仅供消遣尔,公子谬赞了。我所习剑舞尚存漏洞,并未十全十美!” 话音刚落,但见三圣祠门外走进一十分美丽的女子,她眉开眼笑,步伐矫健,也来到了八角亭中。 月娥眉道:“公孙姐姐,你也来了。” “嗯,月妹子,我正要找你,没想到打断了你们的谈话。” 来的正是公孙大娘,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裴旻几眼,眼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好一个英俊的少年,我见你击倒了数名黑衣人,剑法定然不错!” 裴旻道:“在下好剑,但所学有限,我对小姐的剑舞十分倾慕,他日如能有所顿悟,还要与小姐共同切磋剑艺!” 公孙大娘道:“如此甚好,学无止境,理当如此。你我皆是好剑之辈,当共研剑术,将剑术发扬光大。” 公孙大娘接着道:“朋友贵在知心,不知裴公子贵庚几何?怎生来到这凤仪府地界?” 唐朝盛世,民风开化,女子亦时常抛头露面,参与各种活动,况公孙大娘见多识广,性格爽直,因而说话与提问俱是十分大胆。 裴旻道:“在下虚岁十九,本欲前往长安走亲访友,路过凤仪府,正值当地上元灯会,故而在此流连。” 公孙大娘展颜一笑,道:“看来,我还痴长裴公子两岁,我见你有侠义心肠,又喜好剑道,是同道之人,既然一见投缘,我们何不以姐弟相称?” 裴旻忙不迭接口道:“这是在下的荣幸!小弟有礼了!” 说这话的时候,裴旻的眼睛却不住的往月娥眉瞧去,想看看月娥眉有什么反应。 月娥眉却只是微笑不语,单单只是那纯纯的笑容,便令裴旻有些魂不守舍。 公孙大娘又笑道:“裴家阿哥相貌英伟不凡,更何况,我曾闻相师有云:一痣在颈,穿衣戴顶。脖子为项,项为势源,项上有痣,主权威,能胜任武职,可以躲过灾难,带来好运。他日裴兄弟定能晴空一鹤排云上,鹏程一飞九万里,到那时,不知是否还记得我公孙氏。” 月娥眉也接着道:“我也曾听师傅清溪散人说,道教讲究轮回往生,后颈正中央之痣,代表着吉利和幸运,但这一枚痣又代表它的主人前世在过奈何桥的时候,没有喝下让自己忘记前程往事的孟婆汤,被孟婆留下欠费的标记,以致今生今世都可能还记得前世的人和事,因此,此痣又名为苦情痣,长着这种痣的人,这辈子都在苦苦寻找前世的恋人!苦情痣是前世的印记,也是经历千年磨难的证明,有苦情痣的人,虽然情感会经历许多辛苦和艰难,遭受很大波折,但是得到爱情后,就会生活美满幸福,因为每一个有“苦情痣”的人都是用情至深之人,会得到月老的祝福……” 裴昱不禁表情尴尬,心如鹿撞。 原来裴旻天生后颈正中有一颗黑色大痣,此痣所处隐秘,此前除了自己之外,只有父母知晓,这二女是如何得知?他面露不解之情,向公孙大娘和月娥眉瞧去。 月娥眉抿嘴一笑,道:“我被带回寺中,两个时辰一过,所中迷药自然失效,我从公孙姐姐和管家处得知事情经过,忙不迭过你处探望,这几日来,是我和公孙姐姐替你换衣喂药,只是你迷迷糊糊……” 后面之言,她竟面红过耳,不好开口。 裴旻寻思:难怪前几天恍惚之中,闻得时而有清香入鼻,醒来之后,贴身衣物也是干干净净,料想寺庙中皆为和尚,哪里有如此细心之人?不曾想是月娥眉和公孙大娘服侍左右。 想这几日,月娥眉和公孙大娘鞍前马后将自己照料,月娥眉弹琴寄心,公孙大娘相比凤仪台一鸣惊人时分,她的容颜有了些许消瘦,裴旻涌起一阵感激。想到自己男儿之身皆入二女俏眼,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月娥眉蕙质兰心,一眼看穿了裴旻的心思,她直视裴旻,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裴兄弟于我有救命大恩,我等江湖儿女,只要行为端正,又何必矫揉造作!” 裴旻暗叫一声“惭愧”,嗫嚅道:“月姑娘说的也是,是我过虑了,我受伤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 月娥眉语气稍缓,轻轻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那些黑衣人事先定然放下眼线。若非裴家阿哥仗义出手,宝琴虽贵,尚不足道,那贼人将我迷晕,宝琴既到他手,万一趁我昏迷之际欲行非礼……后果实实可怕!” 她这时候已然知晓凤仪楼自己如何被袭,对仗义出手的裴旻心生好感。 美女爱英雄,大概如是。 裴旻那日与黑衣人头领相斗,本占上风,不想一念之慈,反受重伤,醒来即在寺中,正想问个究竟。 月娥眉继续说道:“我也是事后方才知晓。那日我正在沐浴……”说道此处,抬眼斜睨,见裴旻正专心倾听,她不由得面露娇羞,垂下头接着道,“不想闻到一阵异香,便渐渐失去知觉……” 正是: 二八芳华俏佳人,妩媚清波动人魂。 浅水游龙终脱困,有朝一日降甘霖!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总第19章 拳脚双绝 第19章拳脚双绝 原来,那日黑衣领头人用乌金管暗施迷香,欲夺宝琴,裴旻撞破众黑衣人行径,出剑相斗,他剑快如风,初战告捷,而后裴旻再战黑衣领头人,他手快剑快,本占上风,然则因临敌经验不足,反而受伤倒地,宝琴有被夺之危,琴师有被俘之险,裴旻有丧命之急,值此千钧一刻之际,有三人及时出现,力挽狂澜,挫败了那黑衣领头人。 第一位,乃公孙大娘同行管家,亦复姓公孙,名归鸿。 公孙归鸿早年虽为绿林大盗,专干飞檐走壁的勾当,但此人生性怪癖,他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叫作“不二劫”:即一不劫妇孺,二不劫贫苦。其人专好劫富济贫,尤其是为富不仁之辈,公孙归鸿就当是自家财物一般,驾轻就熟的取来周济穷人,这等行侠仗义的行为,实有江湖“侠盗”之风。 后来多家被劫富户联合官府对他进行追缉,公孙归鸿不得已而亡命天涯。加之后来年事渐高,一心归隐,机缘巧合之下,他投身公孙府,名为管家,实则专职保护公孙大娘安全。多年以来,他的真名反而渐渐被人忘却,公孙归鸿也乐于这样逍遥自在的生活。 公孙归鸿当年四处闯荡,杀人千里不留行,历经无数江湖风雨,个中阅历首屈一指,尤其遇事冷静,忠心耿耿,故而公孙大娘虽才貌绝伦,时常抛头露面,但在其护卫之下,纵有宵小之辈,也被他一一打发,公孙大娘得以安然无虞,二人名为主仆,情同父女,两人在凤仪楼中的所住之处相邻,离月娥眉的房间相隔也并不甚远,当事时,不愿处的打斗之声已然使公孙管家惊觉,他早已飞奔而至。 第二位,正是千载寺和尚空见大师。 千载寺,正处于凤翔府百里范围之内,是凤翔府香火最为旺盛的寺庙。千载寺择徒严格,寺规森严,寺内和尚,本分做人,僧徒们广传佛法,度化众人,唯空见性烈如火,桀骜不驯,专好抱打不平。 主持方丈普观面上虽口口声声说要以佛法度人,不宜好勇斗狠,但对于空见的性子他却是了如指掌,见他生性刚烈,处处喜好抱打不平,实与佛家公平正义的禅理暗合。于是,普观方丈表面告诫空见,要多修佛法,常以诚动人,而内心实喜,对空见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地包容,有时甚至暗中支持,派寺中武僧对空见进行接应和援手。 而空见也因此学得了千载寺的许多深奥武学,千载寺的武僧和俗家弟子也由他担任武艺总教官。 千载寺佛道之法与武学技艺齐头并进,可刚可柔,因此屹立千年不倒。 最近时日,凤翔府地面出现一神秘邪道人物,此人行踪诡秘,不择手段,专好劫掠各式名贵宝物,且作案手法极为高明。 此人似乎对普通的金银珠宝并不感兴趣,但尤其对那些存世稀少的诸如翡翠夜光杯、极品玉如意、稀世夜明珠、战国古铜镜、各种宝剑、古书、名画等独一无二的古物非常着迷,因为他每次都是针对这些十分稀罕的东西下手。 虽然各家宝主对自己的宝物常常严密防护,或请一些武林高手看家护院,日夜巡逻;或将宝物藏于密室之中,用各种牢固的铁锁锁起来,人人自以为做到了滴水不漏。但这神秘人却常在宝主毫无察觉之下已然得手,真是防不胜防,凤翔府地界上,许多富户都遭了秧,由此闹得凤翔府当地满城风雨,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俗语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般老百姓倒还罢了,特别是家藏珍宝者,更是被搅得不得安宁,害怕一夜醒来,自己家中那来之不易的心爱宝贝会不翼而飞。 空见得知此事,义愤填膺,他决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一来,千载寺在当地广播佛法,施行侠义,当地百姓深受影响,地方本来民风淳朴,人人安居乐业,鲜有盗窃之事发生,真可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现在出现此等人物,搅扰地方安宁,查清此人,守护一方,就变成了千载寺分内之事,责无旁贷。 二来,是空见自身性格使然。他虽为出家之人,本应清心寡欲,独善其身,但空见却是个例外,他骨子里心怀天下,一身正气,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恨不得立时擒住这神秘人,还地方以安宁。在他看来,多做善事,救苦扶难,就是最大的修行。 无巧不成书,当日空见听闻,凤翔府出现的神秘人又开始四处犯案,凤翔府最大的富户金不昧的家中就遭了秧。 金不昧家财巨万,是凤翔府之首富,家中奇珍异宝自不在少数,其中最为贵重的是有一株号称千年方能长成的珊瑚树,这个宝贝全身血红,生得和真的盆景中的小树一般,高达五尺,最宽处达三尺左右,整棵珊瑚树有四五个主干连在一起,主干上又有无数的根须状的小珊瑚枝向四面伸展,有盘根错节之状,有枝繁叶茂之态,又如孔雀开屏一般,端的是非常漂亮,放在屋中,整个屋子都被它映得红艳艳的,处处熠熠生辉,这样的宝物千年不遇,可说是绝世孤品,价值连城。 更为重要的是,这件“血红珊瑚树”是金府拟定在唐玄宗千秋节的进贡之物,金不昧富甲一方,原本打算以此为进阶,如能讨得明皇欢心,幸许还能谋得个一官半职,过过当官的瘾。 但如今宝物失窃,献贡名单却已经向皇帝呈报,这欺君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金不昧此时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正逢空见出寺至此,他来到失窃的金府进行调查,空见虽为和尚,但江湖阅历十分丰富,根据一些蛛丝马迹,一路明寻暗探,一路追踪黑衣人的踪迹至凤仪楼,适逢黑衣人下手夺取凤仪琴,裴旻出手,打倒黑衣人,而黑衣领头人又将裴旻打伤。 眼看裴旻被打倒在地,黑衣领头人手已伸向凤仪宝琴,公孙管家和空见和尚两人先后冲进屋内,不约而同出手!向黑衣领头人攻去! 公孙管家善使追风降龙腿。 拳经曰: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又曰:出腿如刚,横扫魍魉。腿功虽然较之于拳法更为难练,一旦练成,威力斐然。 因腿之力,源于腰,起于地,发于腿,进可攻,退可守,腿法中,膝顶正蹬,横扫侧踹,攻击范围较广,力道巨大又变化多端。 当年公孙管家凭双腿使追风降龙而称霸绿林,自非偶然。只见他连用神龙摆尾、祥龙降瑞、龙卷残云等招式,出腿连环,招招紧逼,直取黑衣头人下三路。 空见则亮出一套罗汉伏虎拳。 此拳一经使出,真个赫赫生风。 拳经曰:拳似流星,飒飒雷奔。手,较之于腿,在于手的灵活性更强,故而拳法中,冲拳、劈拳、勾拳,摆拳、拦拳,弹拳,拳法多样,而两拳常常一守一攻,又或同攻同守,攻守俨然,彼此照应,双拳连环,是为上乘。 而空见所使的罗汉伏虎拳,攻守兼备,力量、速度、气势,三者合一,又兼有千载寺的无极内功心法为辅助,因而一经使出,便有海纳百川之劲、上山伏虎之功。 空见连用虎啸中原、虎虎生威、虎尾拉鞭,罗汉礼佛等拳路,直攻黑衣头人的上三路。 这两人双拳两腿,一上一下,顷刻之间,如狂风暴雨般攻向黑衣头人,加之二人皆是久经战阵之辈,虽未曾谋面,但因为目标一致,竟似早已熟识的老友一般,出手配合颇为默契,上下攻击之间,竟像早已约好的一般。 黑衣头人接得三五招,不由暗暗心惊,以他的秉性,偷袭暗算,暗地行动才是他的拿手本事,此时失去主动,没有了一袭得手的机会,他便不想再多费力气,于是,他顿时心生退意。 通过刚才交手的几招,他已看出公孙管家与空见大师武功之弱点:公孙管家腿法强而拳法弱,空见大师则是拳法强而腿法次之。 当下,黑衣头人心中已有计较,只见他忽然左手挥出一拳,震开公孙管家,右腿旋风似的横扫一圈,逼退空见和尚! 待公孙管家和空见和尚稍稍后退的一瞬间的机会,黑衣头人猛然展开身形,在屋中高高跃起,双掌齐出,向二人张开! 不料这一招却是虚晃一招,掌未出尽,黑衣头人人已急速后退,与此同时,但见他从双袖中向二人各掷出一物! 这不明之物疾如星矢,来得好快! 公孙管家与空见大师两人不知深浅,不敢硬接,双双提气迈步朝后方退却。 黑衣人掷出之物撞于二人适才所站之地,猛地轰然爆开,两团灰色烟雾在房中迅速弥漫开来! 公孙管家与空见大师二人急掩鼻再退,房间狭窄,已然退无可退,两人身体已靠在了墙板之上。 这二人双袖急挥,幸好烟雾无毒,不久就消失于无形,但黑衣人早已趁机冲出屋外。 这时,恰巧公孙大娘业已赶到,她不明情况,还未拔剑,那黑衣头人已从斜刺里飞速穿过,溜之大吉,不知所踪。 公孙管家与空见大师先后追出房门,见公孙大娘走了过来,却早已不见了黑衣头人踪迹,他们又连忙返回屋中。 外屋,裴旻嘴角溢血,身受重伤;里屋,月娥眉亦躺倒在地,昏睡不醒。 空见和公孙管家这才互相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之后,两人一合计,将裴旻与月娥眉暂时带回千载寺安顿,以策全安。 月娥眉也是事后询问公孙大娘和公孙管家之后,方知这些前因后果,此刻娓娓道来,裴旻侧耳倾听,心中暗叫侥幸。若非空见大师凑巧赶来,公孙管家见机得早,公孙大娘及时驰援,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真是: 追风降龙非等闲,罗汉伏虎镇三山。 危险万分悬崖边,双侠齐来保平安。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总第20章 扑朔迷离 第20章扑朔迷离 月娥眉语音清丽莫名,裴旻听得怔怔入神,一抬头,见月娥眉正看着自己,他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道:“那日正听得月姑娘琴声,不期然循声而至,不曾想遭遇那些黑衣人,情急之下,莽撞出手,大意失荆州,反被黑衣人所伤,在下惭愧之至!” 公孙大娘在一旁摆摆手,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裴兄弟也不必挂怀。单是这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义,已是极为难得。若非裴兄弟果断出手,惊动管家与空见大师前来,月妹子的宝琴定已失窃,其余后果更加难料。再说,这些黑衣人如此不择手段,狡猾非常,也确实是难以对付。” 裴旻听得公孙大娘安慰之言,稍显心安,道:“对方底细不明,此次虽然侥幸识破他们的阴谋,让他们没有得逞,但我估计这些人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下次如若相遇,当可小心行事。” 公孙大娘道:“你养伤这几日,我和月妹子放不下心,未曾离开,但我的管家和空见大师相约联袂而去,想是他们亦不甘心那黑衣头人逃走,于是便一起追寻黑衣人踪迹去了,稍后定会有所收获。” 她言辞之中,对裴旻亦是关怀备至。 裴旻与二女渐至熟稔,他不由自主的再次提起了凤仪台之事,问道:“听闻公孙姐姐乃豫州人氏?” 公孙大娘应声道:“正是,裴兄弟何以得知?” 裴旻面露微笑,道:“凤翔府上元佳节,凤仪台舞魁大赛,在下听礼仪官所言姐姐来历,便一直不曾忘却。” 公孙大娘道:“我家正是世居河南道豫州,只是,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回家去了。” 裴旻叹道:“提起豫州,倒使我想起一位先贤来。” “哦,豫州何人?说来听听。” “三国蜀皇帝刘备,刘豫州。” 公孙大娘不动声色道:“裴兄弟何以突然提起这位古人?” 裴旻正色道:“我父亲从小教我诗书,我从书里得知刘豫州之生平,他是我平生最仰慕的人之一,他姓刘名备,本一介布衣,虽然没有真正做过一天豫州牧,世人却称其为刘豫州,他为人礼贤下士,胸怀天下,以民为本,以信义赢天下,刘关张桃园结义,感天动地,后得诸葛孔明等文臣武将辅佐,终于成就一代帝业,千古留名。如能报效此等贤能之主,幸也!追古思今,不胜感概。” 此言说得公孙大娘频频点头,说:“提起刘豫州,世人无不敬服。然世有千里马,而伯乐不常有。话说回来,我与这刘皇叔还有几分渊源,我所习练之剑法,便是源于刘氏双股剑,只是,我如今身边只有一柄凤仪剑,不能尽展双剑技艺,如有机缘,我一旦拥有双剑,便能舞出倾城之剑法。我也企盼当今明皇圣上为圣明之君,我等江湖儿女,挟技而行,并非苟图衣食,只望一展才华,为国家,为百姓做一点事,足矣!” 裴旻抬眼望去,眼前的女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之人,他对她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一个是柔情艳丽,一个是英姿飒爽,裴旻与二女似久别重逢的老友,相谈盛欢。 随后的几日里,在空朗、公孙大娘、月娥眉三人的悉心照料下,裴旻伤势逐渐痊愈。 这一日午后,裴旻正在女娲池边的八角亭中听着月娥眉抚琴,月娥眉此时弹的并非玄心诀,而是一些诸如《南飞雁》、《长歌行》、《陌上桑》、《江南》等汉代乐府的寻常曲子,这些曲子的曲调柔婉动听,缠绵悱恻,与午后之暖阳仿佛自然相融。 裴旻一边静听,一边正怔怔地看着月娥眉的脸庞出神。 空朗笑嘻嘻地跑过来:“裴大哥,月姐姐,大师兄和管家回来了!”说罢,他拉着两人向外走去。 这些时日,空朗已经和这两位混得极熟,天真浪漫的他也博得了裴旻和月娥眉的喜欢。 在一所偏殿之中,空见和公孙管家正在喝着杯里的清茶,公孙大娘亦早已到场,见裴旻与月娥眉二人进来,空见是此地之主,他急忙起身相迎。 互相见礼之后,几人围坐在室内蒲团之上。 裴旻向空见和公孙管家行礼致意,答谢他们的相救之情。 只见空见大师生得浓眉大眼,端坐蒲团上,如一尊巨大的铜钟,又如一座巍巍铁塔,他大手一挥,豪爽地说道:“施主哪里的话,相见即是有缘,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公孙管家接口道:“公子不必过谦,老朽对月姑娘护卫不周,险些让奸人所乘,您才是我们应当感谢之人。” 他随即以目示月娥眉,月娥眉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空见道:“这黑衣人也真是诡计多端,自从借烟幕逃走之后,竟不留一丝线索,可谓老谋深算之人。我以为他会就此蛰伏,凤翔府会安宁一阵子,没想到此人如此胆大包天!” 原来,就在裴旻养伤的这些时日,凤翔府又有富户家中失窃。 这次丢失宝物的是和金不昧家财不相上下的楚天阔,此人家住凤翔府城外,楚府占地极广,楚天阔花费重金聘请的家丁和护卫也非常之多,其中不乏像铁掌银刀高飞远一样的江湖经验丰富的老一辈武林高手,守卫不可谓不森严,一般的绿林好汉绝不敢打他家的主意。 没想到,他家中收藏的宝物中,有一件最为珍贵的“火龙明珠”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不翼而飞了。 据传言,楚天阔本就是以古玩生意起家,经过多年张罗收集,藏在楚府中的珍宝不计其数,楚天阔在府中专门建有极为隐秘的藏宝阁,将所有宝贝收纳其中,其中尤以火龙明珠最为珍贵,是楚府的镇宅之宝。 这火龙明珠据说有鸡蛋般大小,此珠在晚上能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是不可多得的夜明珠的一种,仅从夜明珠的角度来看,这么大个儿的,已经是稀世珍宝,而更为奇特的是,这枚夜明珠能吸附挥发空中的水汽,保持屋子干燥,故而得名“火龙明珠”,这样的奇特之珠,可遇而不可求,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空见与公孙管家正是听闻此消息,才下山一探究竟,重重守卫的藏宝阁竟然失窃,此时楚府已经被闹得是鸡犬不宁。 公孙管家和空见和尚在楚府逗留了两三日,不曾想也是空手而回,只知道楚府事发之时,府中许多值班守卫无故纷纷倒地,看情形是中了迷香,似乎又是那黑衣头人所为。 整个事件越来越扑朔迷离,仿佛陷入了山重水复之中。 公孙管家叹道:“这黑衣领头人我们始终没有见着其真面目,这两件大案估计也是此人的‘杰作’。他四处犯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是人为,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不过这几日我也苦苦思索,思来想去,脑海里曾浮现一人,使我深表怀疑!” 众人立即被他的话吸引,还是空见较为着急,道:“既然有可疑之人,公孙管家何不快快说出,让我等参详参详?” “说来我也曾见过此人之面。”公孙管家缓缓道,“那日,我与二位小姐在凤翔府城外茶摊休息之际,有一群人恰巧也来那个茶摊打尖,这群人足有七八人之多,其中领头之人,颇为可疑。此人五旬上下,头顶留着些许花发,颌下一缕山羊胡,他眼光左顾右盼,迷离闪动,似乎是一名惯犯。离开之际,他似曾有意无意间瞥见月小姐所携凤仪宝琴,但未露声色。当时我也不以为意,现在细想之,恐怕那时这凤仪琴便被此人盯上了。” 想这公孙管家江湖阅历何等丰富,凡经历大风大浪之人,每至一处,首要即是观察周遭环境,留心进口退路,人员车马位置,以防不测,如遇变故,方可随机应变。 当日那七八人本有些惹人注目,但却纪律严明,行动如风,口不出言,不招摇过市,故而竟被忽略。 公孙大娘道:“若是此人夺取宝琴,那可真是临时起意,然则这群人来到凤翔府,幸许还有更大的阴谋!” 裴旻接口道:“不错,凤仪楼中出现的黑衣人十有八九便是此人,我一剑虽未伤得了他,但却削下了他蒙着的黑巾,此人脸型消瘦,贼眉鼠眼,尤其是那头发与众不同,与公孙管家所说的那人不谋而合,那黑衣人头顶也是有左中右三束白发!此人城府如此之深,再加之善用迷香,身上似乎还有护体之物,不惧刀剑,我等更要小心应付才好。” 空见一改豪迈之色,脸色也渐渐凝重,道:“要想不为人所制,须得知己知彼,我等闲暇之余,还需勤练武功,并多方打探消息,做好准备,以策万全为上。” 公孙管家沉吟片刻,道:“依我看来,此人拳脚功夫与我等不过旗鼓相当,最厉害的是他神出鬼没,又善用迷香与毒雾,出手志在必得,所以,我们先要严加防范。这里有我行走江湖的解毒丹,分与你们,关键时刻,幸许有用。” 说完,公孙管家从胸前摸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掏出几个小瓷瓶分与众人。 裴旻打开一闻,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他赶紧把瓶塞掩上。 公孙管家呵呵笑道:“这个小瓶中的药丸是我用几种臭虫混合炼制,虽然奇臭无比,但关键时刻用来解迷香这种下三滥手段却是百试百灵。” 空见大师把小瓶纳入怀中,接着道:“这黑衣人除了迷香厉害,还有身上的护体之物,我们不得不防。我想,如要破他身上防具,需得先破其守势,攻其要害。” 他转而盯着裴旻道:“从倒地的黑衣人剑伤来看,裴少侠剑法极快,本可胜过此人,只是需先取守势,待其力尽,然后破之。” 此言与裴旻这几日思考破敌之策暗合,几人在屋内商谈半天,才各自散去。 正是: 江湖多风雨,惊雷平地起。 扑朔又迷离,整装待时机。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第21章 千年宝刹 唐朝时代,我中华国力强盛,达到世界顶峰,因此,唐人便有了与生俱来的无比自信,唐朝便形成一个前所未有的文化开放时代,兼容并包的时代,这样的时代又反过来使得唐朝成为全盛之国,这样的时代,也给三教合一创造了必然条件。 哪三教?佛教、道教、儒教三大中华圣教。 佛教,本传自西域,北魏时,达摩祖师曾在洛阳、嵩山等地传授禅教,唐太宗李世民时期,著名的玄奘和尚就曾前往印度,学习和求取佛经。佛教的文化核心是万事万物对立统一,阴阳转化,万法皆空。 道教,自天师张道陵创教以来,奉老子李耳为尊,其教义精髓是阴阳平衡,无为而治,顺其自然。 儒教,对中国文化的影响非常深远,以孔子的理论为根基,奉行的经典是中庸之道,讲究不偏不倚,追求仁、义、礼、智、信。 这佛道儒三教,组成了中国古文明的基本传统文化,对统治阶层以及老百姓都影响深远。 千载寺,三教文化之表表者。前文也曾提及,早年寺中主持李道子,号十力和尚,他少年时代即非常聪明,有过目不忘之能,文学、武艺、医术、占卜等技艺造化极高,他集佛道儒三教于一体,并博览全书,从易筋经、道德经、无极经以及周易中,悟出了一门至高无上的武学心法,这门武学心法,修之既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更可舒经活骨,功夫大成。 李道子这样的文武奇才,百年难得一遇,其百年修为,常人难以望其项背。在他的主持下,千载寺,由此更加兴盛,连皇家对千载寺也另眼相看,常邀请李道子前往皇宫讲经论道。 然而,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千载寺,其实只是一个统称。真正意义上的千载寺,是由总共占地五六百亩的千载寺、三圣门、太极宫三座寺庙共同组成的三教合一的寺庙群。 整个千载寺建筑群屹立于群山环抱之中,寺如其名,历时千年,经过历朝历代不断的修葺完善和兼并,千载寺规模极其宏大,其间殿宇重重,鳞次栉比,显得更加古朴巍峨。 建筑群的最西侧是千载寺本寺,由绩善亭、无极殿、三教堂、天王殿、大佛殿等佛教殿宇组成。殿后侧是练武堂,是历代高僧、道人与俗家弟子演武的地方。 建筑群的中间是三圣祠,由孔圣殿、伏羲殿、文王殿、女娲池等供奉儒教诸神的殿堂组成。 三圣祠前是有名的博鳌潭,相传是伏羲观鱼而顿悟,尔后画出八卦图的地方。 据说在上古时分,此潭内有黑白两种鱼,互相追逐嬉戏,伏羲看见之后,久久没有离去,三天三夜后恍然大悟而画出奥妙无穷的八卦图。祠后的小河上有座女娲桥,传说中,伏羲与女娲时常桥上相会,互诉衷肠。 千载寺建筑群的东侧是代表道家的殿宇,由太极宫、八卦门、太极殿、老君殿组成,里面供奉着道家诸位先贤。 所以,这广义上的千载寺正是三教合一的武林圣地,这样的儒道佛集于一体的宝地千古未有之,而能衍生于唐,天时、地利、人和共同造就。 千载寺本寺后殿有一块巨大的广场,四周开阔,并无遮挡,是千载寺练武堂。在初生的明媚阳光普照下,广场上的青石地板也反照出一片熠熠生辉的光芒,这些坚硬的青石地板上,仍能看得到许多深陷的脚印,想是千载寺僧人常年练武不辍,以致留下踩踏的印痕,两边的木质兵器架上,井然有序地摆满了棍棒、戒刀等兵器。 早课过后,宽阔的练武场上人头攒动:左边是众武僧,他们一身灰布袍,千层底上扎着绑腿;右边是一众俗家弟子,他们一身白衣,脚下踩着黑色软短靴。 场上总有三四百人,他们的队形横平竖直,间隔距离惊人的一致,全部排列得整整齐齐,众人皆静立不动,双手胸前环抱,双眼微闭,双腿微曲,似松非松,体态自然,一个个摒除杂念,全身放松,练起了千载寺的无极桩功。 整个练武场上鸦雀无声,三四百人,连呼吸声也收敛平缓,只有清风拂过,带动衣袂轻飘作响。 “铛……铛……铛……”几声浑厚的钟声从山顶准时传来,声震于天。 辰时已到,钟声就是信号,领头武僧一示意,众武僧与俗家弟子刚才还纹丝不动,此时突然姿势一变,众人挥拳踢腿,拳脚相交,先由慢至快,后辗转腾挪,上百人同时使开了一套拳法。 顿时,广场上拳风霍霍,喊声震天,众人踢打摔拿,上下翻飞,动作整齐划一,只见一片灰影与白影,大家挥汗如雨的练了开来。 而领头的武僧正是空见和尚。 千载寺的武功,以无极内功为基础,衍生出无极桩、无极拳、无极刀,无极棍等武学,这些千载寺传统武艺可刚可柔、内外兼修、声名远播。 今早天气甚好,阳光一早便穿破晨雾,洒遍千载寺每个角落,裴旻经过多日调养,身体基本已经复原,他与月娥眉、公孙大娘、公孙管家四人闲来无事,便结伴在千载寺四处走走,他们一路走马观花,不期然来到千载寺的练武堂,也很轻易的见到千载寺武僧与俗家弟子习武的场景。 按理说,江湖中一般的武林门派,大都门规森严,挟技自珍,本门之中的武艺绝学传子不传女,派中弟子另投他处学艺也会被认为是背叛师门,这种行为一旦被江湖中人知晓,那便会臭名远扬,搞不好还会惹得别人群起而攻之。 而且,江湖门派之间,尤其忌讳偷练别派武学,要想成为武艺高强之辈,除非生于武林世家,否则,不历经千辛万苦,轻易得不到武艺高明之人的传授,也难以进入名门大派之门墙。 但前文言道,在唐朝时分,社会较为开化,思想较为开明,武艺百花齐放,以致游侠之风极为盛行,加之千载寺武艺本身也是集万家之所长而成,故而并无江湖上的那些门派之见。 当裴旻四人转身欲自行回避之时,空见却早已瞧见,他向练武场中众人喝道:“停!” 众人立时双拳一收,双脚一并,挺胸并立,双手背负,整整齐齐的列好队伍,显得训练有素,又个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 空见转身向裴旻招手笑道:“裴公子,听闻你从小习武,武艺高强,不知你习的是哪一路?可否愿意下场指点指点?” 裴旻拱手道:“在下客居宝寺,本就多有叨扰,怎敢在寺内撒野?更何况刀剑无眼,在下学艺不精,倘若收不住手,恐有得罪之处,岂不令小子惶恐!” 空见和尚满脸诚恳,道:“不妨事,武学须得多多实践,我们寺内的师兄弟平日交手切磋,也是十分寻常之事,你和众师弟交手,无关胜负,纯属武艺切磋,当点到即止即可。” “这……” 裴旻暗想:“我初入江湖,临敌经验不足,上次与神秘黑衣头人交锋,片刻犹豫便吃了大亏,千载寺乃千年宝刹,藏龙卧虎,武术高手定然比比皆是,如今空见相邀,乃千载难逢的锤炼机遇,可千载寺于我有大恩,自己修行不够,难免出手失去分寸……” 他剑眉轻锁,心下犹豫不决。 就在此时,场中一僧见裴旻言语虽客气,但仿佛对众僧武功不甚介意,以为他有轻视之意,遂越众而出,右手单掌竖胸,唱个喏:“阿弥陀佛,施主,贫僧空凡,请赐教!” 裴旻情知如再推却,反为不敬,他向场中一跃,已站在空凡对面,姿势简单飘逸,他随即朗声道:“大师,小生学艺不精,请手下留情。” 裴旻左手一挥,青钢剑连鞘飞出,远远的插在地上。 原来,裴旻眼见空凡赤手空拳,自不好使用兵器,只好准备用家传裴家战拳试一试。 空凡见裴旻弃剑用拳,觉得此子倒也傲气,他也再不搭话,摆一个虚步亮掌势,意为主随客便,等待裴旻进招。 裴家战拳,乃裴鼎亲传裴家空手之武功,此拳多用于战阵肉搏,故而简单实用,拳招全是硬拳硬脚,绝不拖泥带水。 裴旻使开裴家拳,一招“三阳开泰”,连续三拳,急速向空凡头部和左右胸膛攻去,一出手就是求胜心切的连环招式。 裴旻这“呼呼呼”连攻出的三拳,皆被空凡闪过,甚至连空凡的一丝衣角都没碰到。 裴旻心下一急,攻势愈快,拳法直如狂风暴雨般连绵不断。 可空凡依然对他不理不睬,一味躲闪。 裴旻又连续不停的攻了二三十拳,踢出十余来脚,但依然无功,慢慢地,裴旻锐气已渐渐丧失,他久战不下,暗暗心惊,甚至怀疑裴家战拳的威力有限,他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不大一会儿,他的背心隐隐沁出片片热汗,拳脚因此也渐渐慢了下来。 空凡觑得真切,内心雪亮,他知道裴旻已经力有不逮,但他不动声色,待得裴旻招式用老,一拳迎面向他击来之时,他忽然侧身一闪,躲过来拳,右手如电,已擒住裴旻手腕往后一拉,左手在裴旻背后一推,同时轻轻脚下一勾,裴旻本已初现疲态,被空凡借力用力,身体顿时飞快的向前跌扑而去。 一旁的月娥眉不太懂得武艺,顿时看得花容失色;公孙大娘亦替裴旻手心里捏了把汗;唯有公孙管家神色自若,也许在他看来,年轻人,不受些挫折和打磨,又怎能成就大器! 眼见裴旻要跌个四脚朝天,只见人影一闪,一人用手在他腰上轻轻一托,裴旻借势一翻,堪堪落地,站稳脚步。 裴旻惊魂初定,定睛一看,正是空见出手帮忙。 正是: 山外青山楼外楼,遭逢挫折别回头。 卧薪尝胆有勾践,忍辱负重报国仇。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第22章 后生可畏 空见呵呵一笑,道:“裴老弟,如何?” 他眼见空凡占优,不无得意之色,自家武艺有过人之处,难免心中得到满足,此举乃人之常情,并无狂妄之态。 裴旻抱拳道:“在下拳艺不精,甘拜下风,这位大师的拳法莫测高深,敢问使的是哪一路拳?” 空凡上前拱手道:“是本寺无极拳。天地阴阳,幻化无极,无根无尘,刚柔相济,裴施主,得罪了!贫僧告退。” 裴旻听闻空凡说了几句拳法要诀,其中似包含有极为高深的武学道理,他用心记下,拱手道:“多谢大师指教。”他又向空见道,“大师,此拳究竟妙在何处?” “此拳以柔克刚,妙用无穷,乃是混沌自然,借力用力之法,可巧是你刚才所用刚猛拳法的克星,无极者,自然而然,天人合一也!这就是无极拳。” “多谢大师指点,刚才小试,倒让我一时技痒,拳法我已不是对手,我就用剑向在场的兵器高手再讨教讨教。” 空见不曾想裴旻年纪轻轻,却是一个不怕挫折之人,对于刚才的失利,拿得起放得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这般心胸气度,着实不易,倒令人刮目相看。 于是,空见朝僧群中朗声道:“空羽师兄,你习练无极刀多年,就请你和裴公子切磋一场吧。” 裴旻顺眼看去,一个和尚已然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戒刀,来到演武场的中间。 裴旻也取回青钢剑,抱剑作揖:“小子无礼,请大师指教。” 空羽年约四旬,浓眉刚髯,须发皆张,神情甚是威猛,只见他礼节性的抱刀做了一个请的招式,然后左掌在前,右手持刀,摆开架势,取守势静待裴旻出剑。 裴旻经历刚才一战,已然窥得千载寺武功的一些门道,此时他打定主意,不再贸然进攻,而是缓缓拔出长剑,决定采取半攻半守的策略。 刀,乃兵中之王者,多以力道雄浑见长,并用缠头裹脑护住全身要害,兼以拦截劈砍为主。 裴旻小心递出一剑,空羽抬腕一拦,轻轻挡过,也并不进攻,裴旻连刺七八剑,皆被空羽化解。 裴旻小心翼翼,并不急于求成,又是一剑试探性的刺出。 空羽已然看到裴旻招式用老,横刀一拦,突然发力,猛的反手一刀斜斜劈将下来! 裴旻觑得真切,忙用“截剑”,举剑遮拦,“当”的一声,刀剑相交,火星四溅,震得裴旻虎口发麻,长剑险些拿捏不住。 刀,本身较之长剑已沉重许多,加之空羽劲力极强,劈刀自然凶猛。 空羽眼见得手,得理不让人,他一改守势,刀刀进攻,劈刀、扫刀、捅刀、挑刀、撩刀,招式连绵不绝,如汹涌澎湃之汪洋大海般一刀刀连劈带砍的攻过来,逼得裴旻连连招架,险象环生。 旁边空见见状,高声喝道:“以柔克刚,借力用力!” 裴旻猛然醒悟,边招架边寻思:上一场比试,我猛力进攻,被无极拳柔力化解,刀,刚猛也,我何不用剑之轻灵破之! 一念及此,裴旻忙定下神来,不再与空羽的戒刀硬碰硬,转而寻找空羽刀法破绽。 空羽仍是刀刀紧逼,但裴旻却已气定神闲,不再如刚才般慌乱,待空羽一刀斜劈而至,裴旻斜身躲过来刀,却猛然提起长剑,剑尖趁隙对准空羽递过来的手腕上点去。 此剑招后发而先至,就好像空羽将手腕往剑尖上送去一般,空羽大惊,劈刀自是不敢劈下,慌乱中急忙将手缩了回去。 裴旻趁势而上,使出“缠”字诀,剑身黏上大刀,使空羽退不能退,剑身轻带,大刀偏位,而裴旻却长剑轻挥,剑尖停在对手咽喉三寸之前。 空羽呆立不动,不相信自己已败,他有些颓丧的扔下戒刀,表示认输,而后转身归队。 裴旻忙收起长剑,拱手道:“在下得空见大师提点,如醍醐灌顶,侥幸取胜,惭愧,惭愧!” 空羽摆了摆手,不再言语,而是自行回到了众僧之中。 空见却双手鼓掌,喝彩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裴施主对剑理的悟性极高,后生可畏,难得,难得。” 这两场比试,对千载寺众僧来说司空见惯,但对于裴旻却意义非凡。裴旻练剑十余年,多是与父亲切磋,双方过招,毕竟是相互谦让的多,因此,有时候并不能激发出真正的高招儿。而此次比武较技,双方皆是全力以赴,因此,自离家以来,裴旻真正意义上的琢磨武学之道,从此而始。 不知何时,普观方丈也路过演武场外围,刚才比武的场景已净入其法眼,对裴旻的表现,普观方丈也是暗暗点头称赞。 此时,一名小沙弥匆匆而来,在方丈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普观方丈便连同身后几名寺院长老鱼贯离开了练武场。 千载寺三教堂,是千载寺的会客厅,但凡有贵宾莅临,都由寺内住持或长老在此接见。 普观方丈与寺院长老匆匆赶来,一看,堂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凤翔府府尹万木春。 千载寺历来得到皇上的青睐,所以千载寺的僧众地位颇高。万木春进寺以来,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见到普观方丈,他急忙起身致意,普观也深谙待客之道,当下连连还礼,道:“不知万大人驾临鄙寺,有失远迎,请坐!奉茶!” 众人分宾主落座,不待万木春开口,普观方丈问道:“不知万大人到鄙寺,有何贵干?还请大人示下。” 千载寺向来不与当地官府来往,对于万木春的造访,普观方丈暗暗奇怪,故此直截了当的一问究竟。 万木春道:“今年,皇帝陛下特命各州郡选取能歌善舞者,待我皇千秋节诞辰之日,到皇宫御前演出庆贺。豫州公孙大娘在我凤仪府上元灯会中夺得‘舞魁’,我已呈上奏折,在皇上面前推荐她千秋节进行御前表演,本约好前些日子到府衙商议相关事宜,公孙大娘下榻凤仪楼,可后来她却忽然杳无音讯,让本府好不着急!今日我听闻她在贵寺,便急匆匆的赶来。方丈,御前演出这等大事,不能耽搁,万一皇上怪罪下来,欺君之罪,谁也吃罪不起。方丈可否让公孙大娘前来相见?” “确有此事,公孙大娘就在本寺做客。”普观叫来小沙弥,吩咐他去请公孙大娘,他一边陪同万木春在堂中叙话。 公孙大娘与裴旻联袂而来,公孙管家对于官府中人向来十分忌讳,不便前来,便早早躲开了,月娥眉亦回了自己房中。 公孙大娘进得堂中,连忙向万木春禀明事情的经过,万木春拍案而起,怒道:“这黑衣人我也早有耳闻,凤翔府在本府治下一向冰壶秋水,民风淳朴,盗风灭迹,此人不知从何而来,在我所管辖之地多次犯案,我已派衙门捕头百川带领衙役对此贼四方侦缉捉拿,但一直徒劳无功。最近,连准备进贡给皇上的贡品也遭遇失窃,想来极有可能便是此贼所为,真是可恨之至!” 裴旻闻言,上前禀告道:“万大人不必过于忧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假以时日,此贼必定法网难逃。” 万木春刚才只注意公孙大娘,全没留意跟在她身后的裴旻,此时他放眼望去,只见说话的年轻人一袭天蓝色长衫,腰悬长剑,相貌堂堂,器宇轩昂,仪表非俗,他忍不住朝方丈问道:“这是何人?如此英武不凡!” 不待方丈言明,裴旻不卑不亢地答道:“小民姓裴名旻,祖籍蜀中,此次路过凤翔府,本想前往长安走亲访友,阴差阳错之下,被那黑衣人所伤,因此在千载寺中将养了些时日。” 对于太白山陌桑村,裴旻谨遵父命,绝不轻易透露,也没有吐露父亲姓名。他一是不想靠父亲的名头铺路而扶摇直上;二是自己籍籍无名,身无寸功,恐有损父亲威名;三是不想横生枝节,惊扰陌桑村这样的世外桃源。故而一路行来,但有人问起,便推脱自己是蜀人,其实这话也不假,裴家祖先本就是世居巴蜀之人。 万木春吃了一惊,奇道:“我刚才在与方丈谈论得知,有一年轻人力敌黑衣人,危急时刻救下了凤翔‘舞魁’公孙大娘身边的女琴师,原来便是你?” “正是在下!”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年纪轻轻,便胆量过人,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乃侠士风范。本府所辖之下,正缺你这样的人才,现凤翔府有一仁勇校尉的空缺,不知你可否愿意担当?” 能得到凤翔府万大人赏识,对一般人来说是极大的荣幸,也是难得的升迁机遇。 但裴旻却淡淡道:“无功不受禄。我如能擒得在凤翔府四处犯案的黑衣人,那时定当前往,为朝廷效力!” 普观方丈插口道:“万大人如此爱才,实乃百姓之福。裴施主也言之有理。万大人请放心,黑衣人兴风作浪之事,就拜托裴施主与本寺僧人空见一起配合官府行动,把这伙黑衣人绳之于法。” “如此,我也不便勉强,好男儿当为国效力,希望你不负自己所言。”万木春起身道,“公孙姑娘,表演时间转瞬即至,望你早日奔赴长安,早作准备。长安城群英会馆处,我已派衙打点停当,到时候你自行前往即可,待千秋节将至之时,我必定如约而来,陪同姑娘进宫面圣。” 公孙大娘抱拳答礼:“我定当尽展平生所学,不负万大人举荐之力。过得三五日,我就会启程前往,万大人且放宽心。” 万木春再次向普观方丈抱拳道:“来到宝寺,多有打扰,在下公务繁忙,就此请辞。” 临行前,万木春仍不免多看裴旻几眼,而后,他带领随从匆匆而去。 正是: 亲身投实践,凡事忌空谈。 千载逢奇缘,剑圣得真传。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第23章 暗箭伤人 千载寺建筑群的左侧,有一座也是依山而建的雄伟大殿,名无极殿。 从无极殿大门进去,则是大厅,厅上供奉有王禅老祖的塑像,其塑像慈祥庄重,塑像前香炉内,香烟袅袅,但无极殿的大门却是时常紧闭,不知是何人常在此焚香礼拜。 此时,无极殿大厅里侧一间隐秘的禅房里却传出了谈话声。 那仍是一身红袍袈裟的千载寺方丈普观正盘膝坐于禅房蒲团上,而禅房上首位正中坐着一位老僧,此僧着白衣僧袍,虽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细看之下,这老僧面皮也仅是微皱,且肤色红润,白眉飘飘,白须及胸,一脸和蔼慈祥之相,此僧正是千载寺中兴者、本寺前任主持,十力和尚李道子。 此时的李道子已高龄一百二十余岁矣。 普观方丈合十道:“师傅容禀,您老人家学究天人,神机妙算,裴家父子果然和我寺渊源非浅。佛曰: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缘,千丝万缕,缘起缘灭,缘在天定。千年一瞬,万事随缘。”他随口谈“缘”,这几句偈语中暗含深刻禅理。 李道子道:“这些年古佛青灯苦苦修行,看来你的佛法禅理精进不少。佛度有缘人。裴家忠勇,国之栋梁,正是我辈侠义之人!”他声音浑厚,却冲淡平和。 普观方丈又道:“裴家上次危难之际进入本寺避祸,我等一力化解之,只因裴家精忠报国之故,不过那已是十八年前的事了。不曾想十八年后,裴家后代危难时分又来本寺暂避,千载寺与裴家结缘,冥冥中似有天意,这难道真是机缘巧合不成?” 李道子微微一笑,道:“你难道忘记了当年我所下偈语?” “师傅这一提,我倒记起来了,当年您曾说一切机缘未到,难道……?” 李道子摆摆手,缓缓道:“我自幼为僧,游历四海,学文习武,深研医理,精修易经。多年来,我融合佛教、道教、儒教真理,创出了一本《无极心经》,此经夺天地造化,含阴阳真理,参人脉玄机。按书修行,能使人内力精进,更能延年益寿。” 他略微停顿,继续娓娓道来:“我之初衷,本想以此经造福世人,如懂得其中的一些修习法门,人人得以长命百岁,岂不是美事一桩?但一来此经融合三教精义,内容看似平淡,实则极其深奥,非踏实聪明而有大智大悟的有缘者不能参透。依我多年观察,本寺僧俗弟子目前尚无此人选;二来,此经万万不可落入邪人之手,如被奸邪之徒利用,则一番心血岂不是助纣为虐?近来我隐约觉得寺内有些不太平,故而召你前来予以警示……“ 普观方丈闻言,心里吃了一惊,但也算多年修为,内心所想不行于色,他开口道:“莫非那少年公子和二位姑娘……” 李道子不等普观说下去便打断道:“这三人行为正直,非奸邪之人,怕是另有魑魅魍魉之徒混入寺中,切需提防。” 普观方丈道:“我就说,这裴公子相貌武功俱佳,悟性又高……”于是,普观把自己在练武堂广场亲眼所见,一一向李道子陈述。 李道子听完普观话语,思虑片刻,道:“当年我与裴氏颇有渊源,此子虽天赋肉眼可见,但时过境迁,一切不可妄下结论。这裴氏子,待我一见再做定夺,就烦你去安排一下吧。” “是,师傅,弟子告退。”说完,普观起身,合十行礼,然后从密室中缓缓退了出去。 夜,深沉,凉津津,乌云盖顶,山雨欲来,狂风呼啸,似鬼哭狼嚎,山间大树摇摆将倾,路上平地飞沙走石。 千载寺位于山坳之中,群山环抱,这样的夜晚倒也没怎么受到影响。除了几名巡更的僧值提着灯笼时而来回走动外,整个千载寺已然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千载寺建筑群的东侧,毗邻太极宫的老君殿后面,有一间狭窄的小屋。千载寺房屋成千上万,这间小屋偏处一隅,毫不起眼,然而却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近期经常在此出没。 千载寺众僧常年在本寺西侧打坐参禅习武,中间三圣祠和东边太极宫都是招待儒道修行者之地,平日来往之人相对较少,此人专挑山麓东侧老君殿旁僻静小屋藏身,行为鬼魅,犹如狡猾的森林之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凤仪楼裴旻遭遇过的那名黑衣头人! 果不出千载寺侠僧空见大师和凤翔府府尹万木春等人所料,这黑衣头人前几日在凤翔府又犯下两桩大案,金府的“血红珊瑚树”与楚家的“火龙明珠”都是被这黑衣头人施展手段劫掠而去。 黑衣头人盗走“血红珊瑚树”与“火龙明珠”,这两件宝物失窃,是此人谋划已久的一石二鸟之计,一是夺得这两件奇宝,好献于主人,让主人对他信任有加,这两件宝贝价值连城,即使主人不便让宝贝亮相,也可以作为主人收藏,即便用来在黑市出售以筹措帮会经费,也可以卖一大笔钱;二是只因黑衣头人非常忌惮公孙管家和空见和尚这二人高强的武艺,因此使出这么一招调虎离山之计,等空见与公孙管家风闻消息,引得他们二人离开千载寺下山后,黑衣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偷偷潜入千载寺老君殿,以便施展其更大的阴谋。 这阴谋,便是黑衣人来凤翔府的终极目的。 果不出公孙归鸿所言,黑衣头人正是那日公孙大娘主仆在凤翔府城外茶寮巧遇之人,他的装束一如以往:此人头顶黑发中,分左中右有三束白发,一如一头花面狐狸。 原来此人复姓令狐,名孤毒,他装束如狐,尖嘴花发;武功如狐,迷毒为主;心性如狐,狡诈多端。所以,他以前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人送外号“花面狐”,不过,因为他在出手犯案的时候,都惯用黑巾蒙面,极少以真面目示人,因此,知道他花面狐真正底细的人少之又少。 令狐孤毒本来以前一直干着偷鸡摸狗、偷香窃玉的下三滥勾当,因此惯用迷香,自从他被一个紫袍人拉拢,投靠了这个势力极强的主子后,在主子的调教和授意下,他把目标转向了世上的一些贵重宝物,他的主人告诉他,别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没出息的事儿,要干就干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天塌下来有主子替他撑腰。 所以,令狐孤毒现在只朝一些贵重的宝物下手,他近两年来带领手下在长安和凤翔府一带活动,窃取了不少的各式宝物,收获已经颇为丰厚,他只等时机一到,将这最后一件主子吩咐的东西弄到手后,便可以将所有的宝物秘密向主子献上。 花面狐擅长的武艺名为“迷魂功”。主要囊括乌金迷香管、双管齐下、鬼迷心窍、迷魂夺魄、迷惑不解、扑朔迷离、纸醉金迷、执迷不悟、当局者迷、天地乾坤等招式,这些怪异的招式无一不是狠辣异常,这些个迷魂术,除了惯用的乌金迷香管外,其余毒物都用一双鹿皮套加以施放,具体情况大致如下: 乌金迷香管:专放迷魂香,暗施偷袭。此管乌金打就,结构精巧,迷香只往管外喷射,绝不会倒灌施放人口中。 鹿皮手套:外表黝黑,内嵌钢丝,可做拳套,可放迷毒,水火不侵,不惧刀剑。 双管齐下:同时施放两种迷魂香药。 鬼迷心窍:此毒物由七七四十九种奇毒精炼而成。如中此毒,全身如万蛇噬心,生不如死。 迷魂夺魄:中此毒者,骨头尽酥,真力全失,头重脚轻好似失去魂魄一般。 迷惑不解:中此毒后,武功虽然无损,但头脑空空,如痴如呆,任人使唤。 扑朔迷离:这是一种烟雾弹,可爆开产生大量烟雾,致人眼神昏花,不辨踪迹,在万不得已时,可掩护施放者撤退。 纸醉金迷:利用特制的药屑和金粉,使用障眼法,随手抛洒,粉末漫天飞舞,使对手迷迷糊糊,失去分寸。 执迷不悟:此毒物让中毒者不眠不休,癫狂起舞,直到耗尽力气,精疲力尽,至死方休。 当局者迷:利用修罗登天镯进行防御,趁对手分神时反击。 天地乾坤:保命绝招,袖中藏两柄短剑,脚底藏两柄短剑。在迷药无效时再配合拳脚近身攻击,令人防不胜防。 由此种种阴毒武学,可见这花面狐厉害之处。前者凤仪楼中,月娥眉身中乌金迷香管之毒,裴旻身受钢丝鹿皮套之拳,皆在于此。 那日凤仪楼受挫之后,花面狐并未甘心,他虽然被空见与公孙管家联手攻击,一时失措,使一招“扑朔迷离”后借烟雾而遁走,但花面狐生性狡诈,虽然一时逃走但并未就此远离,他行不多远就迅而冷静下来,然后悄悄返回,一路尾随空见一行而至千载寺中。 随后的日子,他不敢过于接近千载寺,只是在千载寺附近转悠,寻找机会,直到许多天以后,他慢慢的熟悉了周围的环境,然后就在千载寺建筑群最右侧的老君殿旁的一个小屋子里找到了一个藏匿之地。 他白天上午就混在香客之中,下山闲逛和吃饭,下午又随一些香客上山,然后便趁机到小屋中躲藏起来,晚上便趁着夜色四处活动打探。 真是: 千方百计来寻宝,狡狐百般藏马脚。 此时任尔暂猖狂,公道来时跑不了。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第24章 初见端倪 看来凤仪琴对于他而言,是非到手不可!如此认为,则大错特错了! 这花面狐对凤仪琴垂涎三尺,实属偶然,贪婪,是他的本性,见猎心喜,则想据为己有,凤仪琴乃琴中至宝,价值连城,花面狐在凤翔府城外官道上的茶寮里见到此琴后,不过想顺手牵羊罢了。而他潜身千载寺,除贪图宝琴外,实则另有所图:他奉其主人之命,觊觎千载寺重宝,武林奇书———《无极心经》。 前者言道:《无极心经》乃三教合一之奥义精华,为李道子倾尽平身所学领悟而成,是李道子一生心血,也是千载寺中最为贵重之物,更是千载寺立寺之根本。此经言简意赅,包罗万象,更是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玄奥法诀,这在当世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本来,李道子顿悟三教教义,本已看透世情,也愿以此经造福天下苍生。只是千载寺择徒甚严,行为良善之辈,凭机缘可入寺修行,也因自身资质所限,多不能领悟高深经文。而蝇营狗苟之辈根本不可能列入千载寺之门墙,更无法得见此经,但这些邪派中人又都希望能从此经中学得内功修习法门,好使自身武艺大进,那时便可称王称霸、为非作歹,所以他们只得另寻法子,剑走偏锋,阴谋夺取。 花面狐的主人就是这些邪派人物其中之一,这幕后黑手妄图修习《无极心经》,大增自身功力,于是命令花面狐用他的那些诡异手段尽力夺取此经。 花面狐也乐得接受命令,他费尽心机夺取心经,因为他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打算夺得此经后,先自行参研修习,如能功力大成,那时,就可以不再受制于人。对于是否献与主人,待日后见机行事,再行定夺。 而通过几天的暗暗探寻,花面狐却并没有发现《无极心经》的一点儿消息,他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行藏必定会暴露,到时候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于是,他决定今晚采取一次大的行动,成不成功在此一举! 主意已定,花面狐便把惯用之物一一整顿,准备进一步行动。 是哪些惯用之物?是:修罗登天镯,乌金短管,鹿皮手套;他腰挎百宝乾坤袋,囊中迷魂香,更兼脚蹬鹿皮靴,靴底藏短剑;他继而罩上黑布袍,蒙上黑面巾,此时的花面狐,除却一双眼睛骨溜溜转动外,全身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几不可辨。 在这月黑风高夜,花面狐觉得时机已到,他心里暗喜:真是天助我也! 一切结束停当之后,他开始了罪恶的行动。 花面狐身形一闪,蹑手蹑脚的出了小屋,东张西望的四处观察了一番,确定无人之后,他展开身形,不走正路,只管穿房绕梁,轻手轻脚的一路潜行,不向寺中,似一溜轻烟,反向千载寺后山疾驰而去。 千载寺后山山腰之中堪堪有一凉亭,名曰清泉亭,亭内正中有一口深井,井口呈六边型,上面架着打水的轱辘,井石边上刻“清凉井”三个古朴篆字,此井之水源于地底深层,泉水常年外涌,源源不绝,且水质甘甜而清冽,为千载寺众人饮用水源。 花面狐悄无声息的靠近清凉亭,四顾无人,他几个起落来到清凉井边,一边再次四周张望,一边伸手入怀,摸出一包物事,借着淡淡而又模糊的月光,只见小油布包中是一堆晶白的粉末。 黑衣人手一抖,这些粉末如一缕轻烟滑落井中。 粉末入水即融,黑衣人谨慎的把油布小包收入怀中,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在夜幕掩护下,几个起落之后,黑衣人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翌日清晨,千载寺后山竹林,有一人正在舞动青钢长剑,这就是裴旻。 一个多月来,裴旻的身子几已康复如昔,练武之人,多日不活动筋骨,反觉浑身不自在,这几日,天刚蒙蒙亮,他总带上青钢剑,到后山竹林中习练剑术。 清晨的竹林,一切是那样的清新自然。 成片的竹林里,一颗颗碗口粗的大楠竹,时而挨挨挤挤,时而三五成堆,这些大楠竹青翠而挺拔,高耸入云天,而竹叶上还有那颗颗晶亮晶亮的晨露在叶脉滑动,在叶尖垂悬欲滴。地上铺满了柔软的枯竹叶,枯叶丛中,竹笋悄悄的探出头来张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也是一种新的生命力。 竹笋,生于土中,有笋壳似襁褓紧紧包裹,四周昏黑,乱石坚土环绕身畔,但它无畏般的冲破桎梏,破土而出,现世之初便涌现出极强的生命力。而后,竹笋如果没有成为人们口中美味可口的食物,它便头指苍天,不停向上,节节攀升,直至我们仰望。 竹,剖开其身,腹中空空,正如“虚怀若谷”,需要不断汲取营养,不断充实自己,这是其虚心的一面。 竹,生来遒劲,一身傲骨,狂风暴雨之下轻不易折,即使其身已断,却仍如牛皮筋一般的坚韧;锯断竹节,小的可以做成乐器,大的可以盛物,可以盖楼。劈开成条,可以编织成器:竹筐、竹篮、竹篓、扁担……供人使用。 竹,投之以火,燃烧其身,一阵噼噼啪啪声中,它毫不犹豫的献出最后的热情。就算化为灰烬,也是极好的肥料 当你欣喜于竹叶上晶莹的晨露拨动心弦的时候,你却可能不知道:竹叶,也可入药,可清热除烦,可生津利尿;而竹根可以雕刻成各种各样的艺术品…… 又或者,荒山野岭之竹,却是默默的,在那山岭沟壑中顽强生存,长年累月的寂寞与凄凉,一年四季的风吹雨打,它仍是“咬定青山”,无怨无悔。 竹不开花,却四季常青,清风中的萧瑟声声,月夜中的疏朗身影,朴实无华却令人动容。 何况,很少有独立一根的竹,竹,往往是成片的,或许是万顷碧波,或许仅仅是农村老屋旁的十来株,但郁郁葱葱的竹林,意味着团结与合作---独竹不成林,成林抗狂风。 这就是四君子之一的竹,这也是岁寒三友之一的竹,它向上顶天立地,俯身倾尽所有。 竹有“六心”:向上之心,谦虚之心,坚韧之心,奉献之心,朴素之心,团结之心。 人若有此“六心”,则万事可成,放之四海而皆准,水到渠成必有为。 就在这静谧竹林中,裴旻挥动长剑,剑光霍霍,脚步连环,剑风不断卷起地上的残叶,他手上不停,连连七十二剑堪堪使完。 他身子一纵,砍下一段楠竹,飞起一脚,将这段楠竹踢至空中,他手中长剑挥动,上下连连劈出六剑,手腕一抖,长剑向地上射去,剑身斜斜插入土中,再看那段楠竹,在瞬间被劈成七截,散落在地,被劈开的竹节长短出奇一致。看来裴旻用剑分寸拿捏渐准,剑术已然更上一层楼。 一盏茶的功夫,裴旻已练得汗流浃背,于是乎,他坐在长剑之畔,用手帕拭去额头汗珠,再用丝巾轻轻擦拭长剑,用剑之人,往往爱剑如命,剑,就是剑客的第二生命,一个剑客,对自己的剑往往是十分的爱惜,无论这把剑是普通还是珍贵。 擦拭完毕,收剑入鞘。抬眼一望,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裴旻隐隐感觉奇怪:每日辰时,寺中必定钟声悠扬,众僧皆遵守寺规,辰时早起,纷纷洗漱、早课、晨练、早膳,按部就班,几百人之众,各行其道,诵经声、练武呼喝声,每每能清晰可闻,今日寺中怎如此安静得异乎寻常,空气中徜徉着一股不详之气。 裴旻顿时警觉起来,他手持长剑,脚下急点,提气向山下飞速奔去。 练武场上,空无一人! 裴旻急向大佛殿奔去,往常,不练武的僧人此时一定在这大佛殿念经修行。 推开殿门,裴旻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大佛殿亦空无一人! 裴旻急转身向右侧僧舍和斋堂奔去。 推开斋堂房门,裴旻大吃一惊,只见众僧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空朗也歪歪斜斜的仰躺在屋内墙角,裴旻急忙奔过去,一探鼻息,还好,呼吸还算均匀,看来性命无碍。裴旻使劲摇了摇空朗的身子,连唤几声,也不见回应,他只得把空朗抱回僧床之上。 此时,裴旻最担心的就是月娥眉和公孙大娘,可是,他在客房找了个遍,也不见二女的踪迹,连公孙管家和空见大师也是无影无踪。 裴旻最想弄明白的是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千载寺到处搜寻和转悠,也一无所获,只剩下左侧无极殿还未曾察访。 无极殿是千载寺的禁区,是千载寺的根本所在,非掌门方丈许可,任何人一概不能入内。故裴旻在千载寺虽被以上宾之礼相待,对无极殿也是一无所知,在他的心中无极殿甚至还充满着一些神秘色彩。 此时,情况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了,裴旻径直向无极殿闯去。 推开厚重的朱漆大门,无极殿里一片狼藉,祭祀品散落一地。大殿空无一人,可却从墙壁之内传出“嘿嘿”冷笑声和对话,裴旻急四处仔细查看,却无迹可寻。 话说花面狐在夜深人静之际潜入后山清凉井中撒下大剂量蒙汗药,次日清晨,众僧洗漱或用膳之后,果然一一中招昏迷。 这花面狐也是狡猾异常,在暗地里观察半晌,见千载寺再无任何动静,他也不蒙面,遂大摇大摆的进入寺中,到处搜寻《无极心经》之所在。 可惜他翻遍各个房间,只在三圣堂找到一些诸如《法华经》、《金刚经》等一些普通的佛教典册,丝毫不见《无极心经》的影子,他也把希望寄托于还未涉猎的无极殿。 据传,无极世界有几位创世掌教法祖:第一位,王禅师祖;第二位,洪君老祖;第三位,玉皇大帝;第四位,太上老君;第五位,泰山娘娘。 而无极殿供奉的,正是无极界第一位掌教之祖:王禅祖师。 王禅,又名王诩,就是中国历史上春秋时期大名鼎鼎的鬼谷子,他是春秋战国时期道家、纵横家的鼻祖,华夏大地上一位极具神秘色彩的人物,被誉为千古奇人。 王禅精于兵法战阵,深明天文术数,通晓口才辩术,善于修身养性,可以这么说,其人具备通天彻地之能。因常入山采药修道,隐居鬼谷,故世人称为鬼谷先生。孙膑、庞涓、苏秦、张仪这几位春秋时期风流人物,皆是鬼谷子的门生,所以后人尊王禅为无极先祖。 鬼谷子的塑像位于无极殿正中,他身披金光,端坐法台,双眼微闭,面露微笑,左手横抱八卦宝镜,右手竖持千尾佛尘,长髯及胸,宝相庄严。 正是: 宝刹历千年,英雄把身安。 惊变平地起,寺内泛波澜。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第25章 同舟共济 花面狐在屋里一阵翻箱倒柜,依然毫无所获,但仍不愿就此作罢,他纵身一跃,跳上王禅老祖法坛,又逐一搜寻起来。 折腾了一阵子,花面狐仍然一无所获,他在屋里不停转悠,心有不甘。 无意间,花面狐碰到了法坛前的一座香炉,“喀拉拉”一阵闷响,香炉位置自行移动,与此同时,无极殿里角之处,一座暗门自动打开了。 花面狐在无极殿中寻找《无极心经》,无意间触动机关,打开了一座暗门,这对做贼心虚的花面狐来说,无疑让他喜出望外,他急切间朝暗门里的小屋疾步走去,希望暗门里面藏着他梦寐以求的经书和其余千载寺的秘密宝贝。 花面狐双脚刚刚跨入小屋,身后的门“哐当”一声自动的合上了,但他并不惊慌,而是四下张望,寻找下手的目标。 可是他又一次失望了,里面只不过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禅房,房内陈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和几个蒲团,如此而已。 再一细看之下,花面狐大吃一惊,刚进屋的时候,他的眼神未能适应屋中昏暗的光线,不曾发觉房中有人,此时此刻,他才看见禅房一角的蒲团上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僧! 这老僧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微闭双目,纹丝不动,似已入定,不细看还真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一尊雕像。 周遭的一切对于那老僧而言完全波澜不惊,陌生人的闯入也没有让他失去丝毫分寸。 “檀越擅入我寺,有何指教?” 声音虽平凡无奇,但在这寂静又略显灰暗的小屋里突然发出,如林中乌鸦突然受惊而扑腾乱飞一般,那花面狐乍听之下,心里猛然一阵突突乱跳! 也亏得他花面狐是久历江湖之人,瞬即定下神来,仔细打量,这房间里除了塑像一般的白发老僧,还会有谁? 这老僧怎么没有晕倒?难道他从晚上到早上都不曾喝过清凉井里的水么? 花面狐疑窦丛生,当下,他先将脑中疑问搁置一边,故作镇定,向老僧拱拱手,大声道:“前辈有礼了,本狐王奉主子之命,前来拜访贵寺,一是想借汝寺中《无极心经》一观;二是听闻你手中可能有一份十分贵重的秘图,也请一并相借。两样东西,我们只借用一个月,一月之内定当完璧奉还,决不食言,在下也是受人之命,忠人之事,逼不得已,还请前辈成全。” 老僧眼皮微动,双眼缓缓向他瞧了两眼,慢吞吞地说道:“我这里并无什么秘图。《无极心经》虽是我寺镇寺之宝,但也只不过是一本十分平常的养生论道之书而已,要借?那也容易,檀越又何必如此劳师动众,黑夜偷袭,暗箭伤人,加害我寺一众僧人?” 花面狐听说借书容易,内心一喜,脸上却不露声色,他“嘿嘿”干笑两声,道:“唉,此乃我逼比不得已而为之,大师之言当真?只要大师将书借与我一月,在下必定让千载寺众人重新生龙活虎,鄙人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花面狐只盼早日达成目的,说话也恭敬了许多,语气中甚至夹杂着恳求之意。 不料白发老僧话锋一转,决绝道:“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无极心经》乃正义之书,借良善之辈易,借邪恶之徒难!” 眼见自己被对方言语戏弄,黑衣人强压心头怒火:“难道你就不顾惜合寺众僧的性命?如今他们虽然只是中了迷药,性命暂且无碍,但是如果我找不到经书,我的手下有十几人就潜伏在寺外,那时候,就别怪我和手下心狠手辣了!” 听他之意,如若他不能得逞,那千载寺的寺僧们将会遭受生命威胁。 李道子闻言,默不作声,片刻,又淡淡道:“生生死死,人之常情。往生极乐,阿弥陀佛!” 听李道子言语,生死本就是平常之事,谁都会死,清修之人应该早已看淡生死,将死看成是往生极乐,即使牺牲合寺寺僧的性命,也不会就此屈服。但李道子真会这么做吗?他有没有另外的打算? 花面狐冷哼道:“须知他们是被你的师心自用所连累而死,我看他们之中有些人还很年轻,谅他们也死有不甘!那你的罪孽就大了!是经书重要还是人命重要,你可要考虑清楚!” 李道子淡淡道:“檀越听说过‘尸毗王本生’的故事吗?” 花面狐嗤之以鼻:“我对听故事从来不感兴趣。” “释迦牟尼佛的前身萨波达王割肉喂鹰,以保鸽子,这种精神感天动地,连帝释天也为之折服。若经书落入你等恶徒手中,难免又是兴风作浪,生灵涂炭,那时候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我们佛门众僧为了广大生灵免遭涂炭,又有何不舍得这一副皮囊!” 花面狐恼羞成怒,喝道:“这就是你的故事?你讲完了吧,讲完了就轮到我说了,你一意孤行,那就怨不得我了!我先制住了你,再自己找经书不迟!” 话犹未了,花面狐突然使一怪招“双管齐下”,双掌毫不留情的向老僧袭去。 所谓“双管齐下”,乃双手齐出,只不过在两掌掌心各藏一把药粉,出掌的同时,毒粉便可以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洒在对手的身上。 只见左右两团淡淡的粉雾在花面狐掌力催动下向老僧面前扑去。 岂料这童颜老僧不闪不避,看似竟没有半分武艺。 花面狐倒是一怔,眼见老僧已然中招,他更加肆无忌惮,上前朝老僧迎面虚晃一拳,看老僧如何反应! 但那老僧仍然不为所动。 这下花面狐放下心来,他上前一把揪住老僧胸前衣襟,右掌悬于老僧头顶百会穴上作势欲拍,口中喝道:“老和尚,你已中了我的奇门毒药‘迷魂夺魄烟’,交出《无极心经》,换取解药,留你老命!” 刚才还“前辈”、“前辈”的叫个不停,现在就变成了他口中的老和尚了,这花面狐为达目的,翻脸无情。 前者有言,这迷魂夺魄烟可使中者骨头尽酥、真力全失、头重脚轻得好似失去魂魄一般,故而取名“迷魂夺魄”,花面狐这一招屡试不爽,他自信已然制住这白发老僧。 童颜白发老僧何许人也,岂会为这雕虫小技所要挟,眼看自身命悬一线,他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合在胸前的右手正凝聚掌力,蓄势欲发,不料,门外一个人影忽然闪了进来。 形势有变,老僧下意识的放下右手,再度静观其变。 花面狐见这老僧对自己不理不睬,他顿时火冒三丈,恨恨道:“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招的了。” 他为了《无极心经》的下落而来,遍寻不获之下,已是有些心急火燎,然而这老僧是他最后的希望,所以,他自不会对老僧轻易下杀手,他只盼能从他的嘴里得到《无极心经》的下落。而迷魂夺魄烟只会令中者浑身无力,却无半分痛苦。 于是乎,花面狐退后两步,戴着鹿皮套的右手在腰边乾坤袋中一摸,取出一颗纽扣般大小的猩红色药丸,狞笑道:“这颗宝贝名叫‘鬼迷心窍丹’,可是我花了大力气,采集紫金蜈蚣、花影毒蛛、眼镜王蛇、黑玉天蝎等七七四十九种奇毒之物精炼而成。享用了它,全身如万蛇噬心,苦不堪言,怎么样,你招是不招?” 童颜老僧定力再好,看到如此恶毒之药时,他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愠怒之色! 老僧正待有所行动,此时,一声大喝,如平地惊雷:“快快停手,如此对待一位老人,羞也不羞!” 老僧已然中毒,于黑衣人而言已再无后顾之忧。偷袭本是他的拿手本领,他自然会下意识预防别人的偷袭,他立即转身防备!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裴旻。 原来,裴旻也误打误撞,触动无极殿机关,进入了无极殿的内室。 花面狐不曾想又被裴旻这位不速之客打扰了寻宝的“雅兴”。 裴旻一看,这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正是公孙管家和空见和尚苦苦寻觅之人。 这个身影一直萦绕裴旻的脑海,在养伤的这些日子,裴旻也在思考自己受伤的原因,也在苦苦思索如何破解此人的防身之物,因为他知道,如若和此人再次遭遇,自己还没有必胜的把握。而此时,这个对手赫然出现在眼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两人算是冤家路窄,双方皆怒不可遏,而又互有忌惮,都提高警觉对峙。 花面狐首先开了口:“小子,你还没死?上次你坏了我的好事,要不是你运气好,为人所救,恐怕早就丢了性命,怎料你还没有吸取教训!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天下事天下人管!”裴旻正义秉然,“上次凤仪楼中,我已见过你的真面目,那次我存心饶你一命,你却趁机狠下毒手,真是一个狡诈之徒,不过,这次你没有上次那么好运了!” “小子,你这话说的太早了吧!在下主人下的是死命令,本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再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与我为敌还没有什么,你可知道我的主人是谁?” “还想狐假虎威?危言恫吓于我无用,裴某岂是被吓大的?” “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道。我所属组织是这个世界上最庞大、最厉害、最令人生畏的帮会!我的主人一呼百应,没有人可以逃脱他的手段!你休做挡车的螳臂,撼树的蚍蜉!”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千载寺待我不薄,纵然粉身碎骨,我又有何惧?裴某绝不临阵退缩!” 见言语无用,花面狐强压怒火,两只手悄悄垂于腰际,准备随时从百宝乾坤袋中掏出毒药,向对手发难。 正是: 浪子回头金不换,误入歧途转念难。 一生修行全靠缘,强扭苦蒂瓜不甜。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第26章 大败而逃 这花面狐与裴旻虽对面相持,可谁也没动。 须知武学高明之士,皆善于从对手的招式中寻找破绽,再加以反击,反之,如若先行动手,极其容易被对方抓住破绽,后发而先至。 这二人都上过对方的当,故此,谁也不敢贸然进攻。 半柱香时间一过,花面狐不禁有些焦躁起来,须知他在千载寺清凉井中所下迷药药效不过两个时辰,拖的时间越久,对他所处的局势越是不利。 正在花面狐逼不得已,欲先行动手之际,此刻,对峙的场面起了变化:幸许是天助,清晨的一缕阳光通过房顶的一块透明琉璃瓦斜斜的射进屋子,可巧射到了花面狐的脸上,这一束光线晃得他连连眨眼。 这千载难逢的时机裴旻自然不愿放过。他身形急掠,直奔对手而去,同时右手快如闪电,还未看清剑是如何出鞘,他右手长剑已一剑向前刺去,一出手便刺向花面狐咽喉要地。 这刺剑自从得裴鼎指点后,裴旻爱剑,每每练剑之时,严于律己,对剑法追求完美境界,宁可练上一千遍,也要求自己对目标一刺必中,且手法刚柔并济。真功还需苦中寻,这看似简单的一刺出手果然快极,令空气也为之一窒。 只因裴旻与空见大师、公孙管家相聚之时,提起这花面狐手上有防护之物,当时公孙管家曾言道:如要破他身上防具,需得先破其守势,攻其要害。故而裴旻上来就取其咽喉,且这一刺并未用尽全力,而是留有三大后招:他准备一刺之后再攻其右胸,下探其气海,上劈其百汇。 这一剑带三势的剑招,说来也只是一瞬便在裴旻的脑海中产生了,剑法练熟后,用剑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念到剑到。 花面狐眼见情形于己不利,内心甚忧,但他仍很镇定,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胆量。眼见裴旻长剑刺来,这一刺又快又稳,如山压至,花面狐又故技重施,他左手一抬,“铛”的一声,挡住长剑,使剑锋偏移了方向。 原来,花面狐眼睛虽然被阳光晃得短时间内无法视物,但须知花面狐长期黑夜潜行,如同长期偷鸡的狐狸,他练就了较之常人灵敏数倍的听力,一听剑刃破空之声,他立时找准方位,举手迎了上去。 花面狐双手腕上的一对修罗登天镯是用极品熟铜特制精炼而成,左镯上环绕刻有地狱修罗图,右镯上环绕刻有阎王登天图,双镯俱长三寸三,戴于双腕,可挡刀避剑。他左手挡住裴旻长剑后,右手又是一拳轰去。 可裴旻也不是愚钝之人,上过一次当,岂能再次踏入同一个陷阱之中,眼见长剑又被拦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右侧一闪,躲开来拳,同时身形飘逸,提气后退,趁机抽回长剑,一剑再度向花面狐左胸攻去。 两人相距较近,裴旻这一剑较之刚才那一剑去得更快! 只听得又是“铛”的一声,长剑再次被对方右镯往外隔开。 修罗登天镯本为一对,花面狐戴在自己双腕上,仿佛一道铁闸,防守非常有利。 裴旻挽了个剑花,使出一剑带三势,分上中下朝对手疾刺,但都被花面狐双镯一一化解。裴旻连攻数剑,皆被拦挡,渐渐的便失去了些许锐气。 突然,一阵琴声从室外传来,这琴声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穿透力,可以透过厚重的墙壁而直达心扉。 花面狐一怔,内心忽然突突跳动,他急忙收势后退,双掌前举,一掌前一掌后,采守势蓄势待发。裴旻正好急攻无果,只得提剑再谋良机,两人在狭窄的屋中靠墙慢慢走动,双眼皆目不转睛的注意着对手的一举一动。 原来,今日一早,公孙管家下山去了,月娥眉陪同公孙大娘一同前往附近镇甸,公孙大娘要买一些胭脂水粉等日常所需之物,且二女长居寺庙月余,稍感烦闷,借此得以散心,故而两人未用早膳便很早出发。 花面狐狡诈多端,在千载寺饮用水源中下毒,公孙管家与公孙大娘、月娥眉三人却阴差阳错没有饮用清凉泉之水,就此侥幸躲过了中毒之危。 哪知月娥眉和公孙大娘回到千载寺后,只见庙里的僧人们一个个东倒西歪,满地狼藉。 两人急急四处查看,所看到的仍是一干僧众昏迷不醒的场景。两人挨着房间依次搜寻,最终寻到无极殿,正逢殿内传来打斗之声,但此时偏殿暗门早已复位,这暗门设计精巧,丝丝入扣,她们一时找不到暗门所在。 两人不明就里,在无极殿转来转去,却没有发现开启暗门的机关,无从寻起之际,月娥眉只得取下宝琴,催动琴音,弹奏“心潮澎湃曲”,望以琴音为号,使屋内之人知晓后打开暗门。 这“心潮澎湃曲”弹奏起来后,一般人听起来不过是有些慷慨激昂的曲调,但此曲个中奥妙在于如果内心有愧、欲行不轨者,其内心心绪不宁,必然会被此琴音引得思绪起伏、心跳加速、难以自持,心绪就此纷乱。 这琴音适逢其时,裴旻一声长啸,大叫道:“月姑娘,我在这里!” 花面狐诡异的眼中居然闪过了一丝惊惶之色。 学武之人大都明白,两人对敌之时,俱都一心一意,丝毫马虎不得,一个不小心便是胜负立判,满盘皆输,如被外界侵扰心绪,必然失却主动,对对手的出招更不能准确判断。 花面狐久经世故,自然明白此理,他心如明镜,知道自己是孤身而来,无极殿外来人绝不会是自己人,花面狐哪容对方援手到来,他不再犹豫:与其为人所制,不如先发制人! 他右手鹿皮套悠忽一探,取出一枚黑色丹药握在掌心,手腕急抖往前一掷,正是“迷魂夺魄”! 裴旻本能反应向后躲避,岂料这枚黑丹飞到半空便轻轻自行爆开,毒物融入空气之中,瞬间便飞散无形!裴旻不由惊骇莫名,他恐一旦吸入毒气,后果难料。 花面狐自然不惧自己的药物,眼见“迷魂夺魄”散开,对手定然骨头舒软,良机千载难逢,他此时又揉身而上,双手握紧鹿皮套,挥拳复向裴旻攻来。 此时,一声沉稳的声音突然喝道:“攻他下盘!” 花面狐一惊,这声音不大,却如平地惊雷!屋子里除了自己、裴旻、老僧三人外,何来其他人?可这声音明明尤萦耳畔,发音者似乎近在咫尺! 裴旻听闻此言,内心一喜,他一握剑柄,感觉自己右手还是那么刚劲有力,也没有头晕脚软,显然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这才发觉是虚惊一场,他胆气又重新燃起。 花面狐的一对儿修罗登天镯对上身防护极严,但双手要保护下盘却有些鞭长莫及,除非弯下腰去,那可是极为不便,而此时花面狐全身而上,无异羊入虎口。 裴旻举剑,间不容发,剑尖灵动,如白蛇吐信,“刷刷刷”连刺几剑,只见他一剑快似一剑,忽左忽右,一攻左踝,一攻右踝,陡然间,他抬手一剑刺中了花面狐大腿。 花面狐踉踉跄跄后退,手按大腿,鲜血从其指间不断溢出,他伤口剧痛,只得颓然坐倒,花面狐怎么也没有明白,自己的“迷魂夺魄”为何无功?致使自己一时大意,反有此败。 公孙大娘与月娥眉在无极殿细细查看,月娥眉心细如发,一会儿便发现王禅老祖法坛前的一座香炉有轻微移动过的痕迹,公孙大娘双手用力转动香炉,一阵轻响,暗门已被打开。 二女急忙奔入,公孙大娘上前用剑架在花面狐的脖子上,裴旻找来绳子,将花面狐双手反绑起来,以防止其暗施毒物。 公孙大娘飞火流星般奔向裴旻,连声询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月娥眉见公孙大娘已抢先向前,她只得站在一边,却欲言又止,一双凤眼只关注着裴旻的一举一动。 裴旻微微一笑,向二女道:“你们来得正好,一琴一剑,助我擒获此贼,我不妨事,你们且放心。” 他转而向老僧鞠躬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二女此时才瞧见房中还有一位一动不动的童颜老僧,而双手被缚的黑衣花面狐更是惊讶莫名,原来出言指点裴旻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此时,童颜老僧缓缓睁开双眼,微笑道:“小施主悟性挺高,很好,很好。”他连说两个“很好”,脸上洋溢着一片异样的光彩。 此人自然是千载寺李道子。 李道子江湖经历何等丰富,岂能轻易为宵小所乘,但其中缘由到底为何? 原来此屋中焚有檀香,名曰“七星黒木香”,此香之母树是世界上最难繁殖的植物之一,它不但非常娇贵,而且必须寄生在凤凰树、红豆树、相思树这三种树木交叉生长之处。 七星黒木香是天下奇香,可解百毒,可消疲乏。李道子早些年游历南疆,偶遇此种香木,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其中的一株七星黒木移植到千载寺后山中,每年只采集少许香木制成檀香,以便自己静修时宁神之用。这就是为什么花面狐连用“双管齐下”、“迷魂夺魄”竟然无功的原因。 公孙大娘插口道:“大师,此贼如何处置?” 李道子道:“佛家慈悲为怀,寺内殊无杀戮,由他去吧,须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果!” 公孙大娘怒喝一声:“你滚吧!以后不要再在江湖中兴风作浪,否则,我等对你定不轻饶!” 花面狐双眼骨碌碌转动,能如此轻易离开,倒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他正想开溜,裴旻又喝道:“你且站住!” 花面狐以为裴旻改变主意,脸上顿时露出乞求之色。 裴旻正色道:“留下解药,不可再次为恶!” 花面狐立即顺从的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包物事,道:“众僧所中之毒本三两个时辰后可以自解,但仍难免脚软筋酥,损失元气。此药和水吞服,立刻龙精虎猛。” 公孙大娘疑其有诈,让其试用之后,方才用解药一一救醒千载寺僧众。 花面狐得以脱身,他左脚初受剑伤,十分疼痛,故而龇牙咧嘴又步履蹒跚的向山下行去,他不时回头,目光中总是恨恨不平之意。 正是: 阴谋诡计在心胸,黄粱一梦总成空。 生死相偕一心同,水到渠成得奇功。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第27章 无极心经 千载寺终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寺内,时而闻听山上钟声叮咚,寺内僧人诵经礼佛,梵音袅袅,时而听闻月娥眉抚琴之声,悠扬动听。 见得裴旻与千载寺度过了这一场劫难,月娥眉高兴万分之余,其琴音婉转流畅,与山水相合,与自然共鸣。 而公孙大娘也练剑不辍,剑舞愈发进步。 无极殿无名禅房之中,李道子与裴旻时隔十八年后终于再次相见。 李道子的声音还是那么苍劲有力:“裴施主,十八年前,我云游长安,你甫一诞生,便有缘与你相见,那时我见你天生面善,极有天资,于是对你心生亲近,十分喜爱,当时我本已有收你为徒之念,我本想着将你带回千载寺中,从小教化,将全部所学倾囊相授,不料时机未到,我未能如愿。然而,上天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不想十八年后能和你再次相聚,上天注定,你我终属有缘,好极了,好极了!” 李道子言语之间掩不住的喜悦,顿时慈祥和蔼之气蓬生。 裴旻小时候常听父亲言及此事,据说曾有一白眉白须的高僧入府拜访,当时他一见父亲容貌,便上前一抹父亲的额头,观看后,便断定裴家后代乃不凡之人,将有大造化,及至自己诞生以后,那位高僧曾要来带走自己,而裴父却因为孩子太小而拒绝,后来便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以致他们全家隐居陌桑村中,与高僧再无见面,原来当年的那位高僧正是李道子。 裴旻急忙应道:“晚辈裴旻,生于草莽,名微艺薄,何德何能!如今能与大师结缘,实属晚辈三生有幸!望大师不吝赐教。” 李道子道:“你根骨奇佳,如浑金璞玉,是练武奇才;且你身怀正义,更难能可贵;你父子与我千载寺的缘分更是可遇而不可求。要知道世间任万事万物都是相辅相成的。千里马需要伯乐明鉴,而伯乐何不是因为千里马而闻名天下!” 裴旻垂首道:“家父也曾多次言道,在我幼年时分,我裴家便得贵寺庇护,死里逃生。而如今我又为贵寺所救。千载寺不啻于我再生父母,旻唯有感恩戴德,聆听教诲。” 李道子微笑道:“缘分一道,无谓恩义。你舍身独战花面狐,足见刚勇过人,而稍加指点,便能一剑定乾坤,更看得出你智计过人。此次千载寺遭逢劫难,合寺上下险遭不幸,若非你一力拒敌,以我风烛残年之躯,恐难以对付花面狐,这也许是种善因得善果,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裴旻道:“花面狐狡诈多端,晚辈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若非大师出言提点,胜负殊难预料!” 李道子道:“此人奸诈,苍天不佑。但从武学上看,花面狐以毒物和小巧短打为主,其功夫虽然有些歹毒,却也不见得有多么的厉害。以我之见,你的剑法准则准矣,快则快也,而剑上功力稍显不足,只要你剑上力道雄厚而充沛,要战胜花面狐当也不难。” “古往今来,但凡名剑,剑法用到巅峰,快准狠缺一不可,若剑法能超越巅峰,达到无形无我之境,则挥洒如意,无拘无束。” “我见你用剑之时,快准兼顾,然狠劲不足。这‘狠’字绝非‘狠毒’之‘狠’,而是剑之力量须得雄厚无匹。你想想,一柄普通的剑能有多重?故而你一剑挥去,花面狐手上之镯可以轻而易举的拦挡。如若内功充沛,挥剑者运剑轻灵而中剑者如中重锤,那剑则可以攻无不克。花面狐雕虫小技,纵有护身之物,也很难抵挡,那时可轻易让其在你剑底俯首称臣。” 李道子这样的高人,仅从裴旻与花面狐短短的交锋中,一下就看出了裴旻剑法的缺陷所在。 裴旻见李道子洞彻自己剑法之不足,于是将自己初入江湖,为锤炼剑法,调查十八年前血洗裴家的真相等目的,一五一十的向李道子坦言。他明白李道子是得道高僧,德名远扬,与裴家颇有渊源,且对自己的剑法悉心教诲,是足以信赖之人。 听完裴旻讲述,李道子沉吟片刻,道:“我年事已高,恐不久于人世。而我倾毕生精力悟出之《无极心经》尚未觅得传人,这些年我正为此而倍加留心。当年你家遇难,逃至本寺,那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不哭不闹,我怜你父乃是忠义之将,又见你根骨俱佳,潜力可期,故命普观好生相待。可喜你如今已长大成人,对武艺悟性极高,且为人敦厚正直,符合我之预期,因此,我欲传你《无极心经》,助你提升剑术,也了却我的一件心事。” 裴旻惶恐道:“能得前辈指点一二,已是晚辈福缘非浅,晚辈岂敢觊觎此经!” 李道子微微一笑,道:“良禽择木,良臣择主。《无极心经》再贵重,也需找对明主,否则,经书也只是寥寥几行文字,又有何用?此经如能在你手中发扬光大,又何尝不是心经之幸!” 裴旻思虑片刻,便不再拒绝,决然道:“晚辈感激大师垂青,裴家以‘忠义报国’为家训,无论如何,晚辈必定秉承祖先鸿志,为国家山河尽绵薄之力。” 李道子满脸严肃,郑重地说:“我悟出《无极心经》,初衷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人人得以康健延年。你得此经之后,当秉承千载寺扶危济困之本色。这些年我虽然闭门静修,但对时事亦有所耳闻。在我中青年时期,那时的太宗皇帝是千古贤君,开明而贤德,开创贞观盛世,把国家建设得井井有条。但现在的玄宗皇帝已不如刚上任的时候那么宏图远志了,听说他宠幸杨贵妃,常常不理朝政。长此以往,国无宁日。这狡猾的花面狐的出现,幸许只是黑暗来临之冰山一角。” 李道子微微一顿,目视裴旻道:“期盼你将来武艺大成之后,可扶大厦于将倾,挽汪洋于狂澜,救百姓于水火,安社稷于倾颓,则吾愿足矣。” 裴旻伏拜在地:“旻定竭尽心力,不负大师所托。” 李道子又道:“武功有高有低,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但只要是千载寺之传人,必须遵循寺训,你务必牢记于心。这对你行走江湖也将有莫大的好处。如若违背,将永不纳入千载寺门墙之列。” 说完,李道子从所坐蒲团下取出一个油布小包,从里面取出一卷绢册,递于裴旻,道:“这就是花面狐梦寐以求的《无极心经》,你且看来。” 裴旻双手接过,在李道子的示意下,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翻看,只见第一页便用蝇头小楷写有千载寺寺训: 人行天下义当先,立身处世求人缘。 金银钱财如粪土,仁义礼信心中念。 遇事三思而后行,一身之计在于勤。 逢事一忍海天阔,忍无可忍勿需忍。 钱不离身剑随身,上路早早准备全。 晓行夜宿当牢记,打尖当须住大店。 路逢险处须当避,小心驶得万年船。 酒色财气必误事,心平气和天地宽。 君子爱财取有道,不义之财切莫沾。 穷病残弱见必保,危急待援定要管。 得饶人处且饶人,公道自在众人心。 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滴水当思涌泉报,羊跪乳来鸦反哺。 凡人不可观貌相,隐士邋遢无边幅。 良言多用少恶语,天地人和坦荡途。 这寺训是李道子多年行走江湖总结的经验和秘诀,千载寺寺僧也常常下山化缘,李道子任主持时就常用这些规矩来约束和教化寺僧,后来渐渐变成了千载寺的寺训。裴旻细细读来,这寺训中的每一条无一不是蕴含着一个深刻的哲理,他不由得心生敬意。 花面狐对《无极心经》一再觊觎,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希望得到它。虽然李道子说得轻描淡写,但裴旻仍然知道这本经书的重要性,他读完寺训,恭恭敬敬纳书入怀。 李道子接着道:“这本书是我穷毕生心血,集儒道佛经典,殚精竭虑悟出的一些道理,我能活到现在的一百二十余岁,此书中所载法门颇有助益。这书上的法门,对于武学奥义、内息运行等都有详述。以后你练成经文所载武学后,当妥善保管经书,也可择徒而传之。” 裴旻内心欢喜欲狂,仰面道:“好叫大师得知,自从习武以来,十八般兵器我虽都有所涉猎,但我独钟情于剑。我立志练成天下最强的剑术,做天下第一剑是我毕生夙愿,还望大师从中指点。”说罢,他重又磕下头去。 李道子淡淡道:“武学如汪洋大海,如渺渺苍穹,学无止境。天下本无所谓最强的剑术,只要你按照书中所言,遵循大地万物自然之理,顺应天地阴阳调和之气,一切才会迎刃而解,大彻大悟。功夫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灵活多变的剑术,不拘一格的剑术,由心而发的剑术,才是最强的剑术,只有不断创新的剑术,方可永葆活力。这些道理,我相信以你的资质,待你阅历丰富些,自然会明白的,只是学剑,须得戒骄戒躁,首要的目的是强身健体、防身自卫,而后才是以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切记切记!” 裴旻边听边悟,频频点点头,颇有黑暗中见到黎明之光一般,他仿佛懂得了一点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也体会到,剑道,不能急于求成。 裴旻道:“晚辈家训是‘忠义报国’,与大师吩咐颇为契合。大师的教诲,裴旻自当铭记于心,没齿不忘。” 李道子呵呵一笑道:“如此最好。今日你回去之后,务必先把经文背得滚瓜烂熟,而后从今日起,每日子时到此,我自将此经中奥妙之处传授于你,也希望你艺成之后,为大唐、为千载寺放一异彩。” 裴旻喜不自胜,不住点头,他起身告辞李道子,径自回房。 正是: 天下第一唯剑痴,闯荡江湖遇明师。 学成绝艺需天时,一举成名天下知。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第28章 求师问道 千载寺左侧,是为接待千载寺香客特意建造的客舍。 裴旻自从受伤以来,便一直住在这里,他回答客舍,关好房门,迫不及待的取出《无极心经》来观看,只见经书的外面是细绢包好的封皮,“无极心经”四字隶书雄阔严整,舒展灵动。 裴旻将经书翻至第一页寺训,把寺训恭敬的温习了三遍,再翻至第二页,细细看来,只见上面写道: 《无极心经》之总纲要诀: 混沌世界,是为无极。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演五行,五行四象得八卦,八卦生万物。宇宙幻化,乃生天地,千万年来,始出人寰。天地人者,合为三才,依托自然,繁衍生息。故武技之道,亦须自然。 这总诀一共书写了两页,裴旻粗略读完,这两页全是文字,内涵似乎极为广博,裴旻不甚了了,他忍不住继续往后翻看,当翻至第四页,只见上面写道: 《无极心经》之外篇口诀: 武者,按九节,拳掌腕、肘肩腰、胯膝脚,合而为一,顺应自然。出手如绵,上身似铁,借力用力,顺水推舟,手如缠丝,步如猫行,身似游龙,步踏九宫,前后左右,圆转自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刚中有柔,柔中带刚。不动如山,徐徐如林,侵掠如火,迅疾如风,隐蔽如阴,动如雷霆,如水之流,似云之绕,连绵不断,气贯长虹,稳、准、虚、灵,快慢相随。 外篇后附有一二十页拳法图形,对外篇的一些重要口诀加以演练展示。 第一幅图,便指出了人体全身重要关节所在之处,一一标示清楚。 第二幅图,则画了九张小图,每一个小图画了一个武者的站立姿势,这应当是对外篇第一句话的解读。 从第三页开始,依次画有各种出手图、各种步法图、眼耳练功图等许多图画。 裴旻把外篇细细一看,其中一些练功法门和父亲平日所教武艺竟有些暗合之意。 他翻至心经第二十来页,已来到内篇,上面写道: 《无极心经》之内篇心法: 太上无极,功德无量。修真养性,松静虚定。精炁神守,通天彻地。混元一体,纯阳归真。表里相合,内外相应。以变应变,随意而动,似攻似守,似发似收,莫测端倪,虚实自如。头如空悬,神光朗照,吸气飞鹤起,呼气深海底,采先天之气,调纯阳之精,固丹田元气,而散发全身。凝神聚气,神气合一,气定神闲,任其自然,心宁冰清,万事不惊,返璞归真,三才一心。 随后之页所附皆是画影图形,画满各种动作姿势,其中盘坐、站立、行走、身法,以及各种文字说明,不一而足。 粗略看了一遍,裴旻一时不得要领,这《无极心经》分为总纲、外篇、内篇,总纲囊括了天地间的自然之理;外篇阐述的是武学攻防要义;内篇则是内力修为精华。经中内容博大精深,看似平平无奇,却是字字珠玑,于无声处听惊雷,如无高人指引,如何能窥得门径? 裴旻只得按李道子吩咐,返回总纲篇,先强行记忆经文内容,他捧着书,一边在屋子里踱步,一边默念:“混沌世界,是为无极。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就这样,他边背边想,时而念念有词,时而以手敲额,时而仰头冥思,时而低头不语,时而负手踱步,直背至晌午时分,公孙大娘来叫裴旻一起午餐,他这才停下来。 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人,一旦拥有自身喜爱之物,总是爱不释手,或总想早日一探究竟,或总想早日达成所愿,但世间绝大多数事情,却是欲速则不达,反而是需要耐心守候,静待花开。 裴旻如此用功,不过,一大上午的努力,也只不过记住经中文字十之六七,这个中原因说来也简单,只因为裴旻只认其字,不明其意,只得死记硬背,而经文中许多文字较为晦涩,自然难以久记。 幸好裴旻天生一股狠劲,他明白,只有超越常人毅力的加倍付出,才有更大的收获,能记多少是多少,能学多快是多快,故而他能在短时间内记忆大半经文,这已分属难得。 往常用膳皆是空朗忙前忙后,可这次空朗也在花面狐的偷袭中饮水中毒,经解救后,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一直卧床休息,故而四人的饮食皆是由公孙管家和月娥眉在负责。 四人在寺中客舍用餐。月娥眉虽是技艺高超的女琴师,但经常出门在外,毫无娇贵之气,反而下得厨房,烧得好菜,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于做菜一门也有极高的天赋,有了公孙管家打下手,月娥眉一番张罗,饭菜已盛上桌子。 裴旻夹起一块红烧豆腐,扒拉一口米饭,忍不住道:“月姑娘下厨的手艺极好,这菜和我娘做的一般美味。” 谁都最难忘母亲所做饭菜的味道,那是母爱的味道,也是家乡的味道,更是岁月的味道,还是家的味道。 公孙大娘噗嗤一笑,道:“你看她像你娘么?” 裴旻自知失言,嗫嚅道:“我是说月姑娘做的菜好吃极了。不过,她和我娘亲一样美丽。” 一向嘴拙的裴旻竟然脱口而出,夸赞月娥眉的美貌,也许,在每个人心目中,母亲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存在。 这些日子,裴旻与月娥眉、公孙大娘二女日夜相处,互相关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月娥眉和公孙大娘都是绝色天颜,才貌俱佳,一个是温柔可亲,一个是英姿勃发,裴旻正值青春年少,却已经对月娥眉慢慢心生爱慕,但在他眼中,月娥眉恍若神界仙女一般,而自己却是一个乡野小子,无名之辈,他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且二人又是萍水相逢,故而他只得心事暗藏,不敢稍有表露。 公孙大娘见裴旻有些不好意思,便转移话题,问道:“阿弟,我看你伤势已然痊愈,如今康健如昔,我十分高兴。经此一劫之后,不知你何时离开这里,将欲何往?” 裴旻边吃边答道:“待此间之事一了,我便想前往长安城,寻访家父的一位故友,也借此到都城游历一番,从中历练,增长见闻。” 公孙大娘十分高兴,充满期待地说:“那好极了,我与月妹子目前最要紧的便是准备御前演出,所以,我俩和管家也要前往长安,为千秋节演出做最后的准备,不如你和我们一同前往,如何?” 裴旻正想痛快答应,与二女同行,正是他梦寐以求之事,他忽然又想起自己正在千载寺学习《无极心经》,此事也断然耽搁不得,他只得婉言道:“我已获千载寺李道子大师垂爱,他将传授我《无极心经》,我月余之内恐不能成行!” 公孙大娘脸色略显黯淡,轻轻道:“那一个月之后,我们再谋一聚。我在长安西门,日日翘首以盼。” 公孙大娘边说边伸出双筷,往裴旻碗中夹菜,裴旻却有些心事重重。 裴旻郑重地点点头,目光却偷偷的向月娥眉瞥去,而月娥眉却也不经意的向裴旻瞧来,两人四目相对,又闪电般的躲开了。 时值深夜,子时,李道子静修之所,裴旻如约而至。 裴旻仍恭敬的磕下头去,道:“晚辈拜见大师,请大师指点!” 李道子平和地说:“小旻,起来吧,你我一见如故,我对世俗的繁文缛节早已淡漠,以后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开始吧,你经文背得如何?” 裴旻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晚辈愚钝,绞尽脑汁也只记得十之七八。” 李道子道:“不明其意之下,能记得十之七八,已是难得。不知你已悟得多少?” “这……” “实话实说即可。” “就总篇所言,讲的是天地自然之理,人与自然相融,涉及武学的根本源泉;外篇是临敌应变之术;内篇是内力练法,还有部分是练功图形,只是我忙于记忆,其中窍门,我尚未体会多少。” 李道子点点头,道:“不错,看来你对此经已有一定的悟性,只差两方面的锤炼即可大功告成。” 看着裴旻虚心的眼神,李道子接着道:“这其一,是要明白心经文字奥义;这其二,则毫无取巧的可能,就是在你日后的实战经历中去结合经中所述去感悟、领会、运用,方能融会贯通,将文字转化为功力附体,自成一家。” 裴旻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由自主的细心聆听。 李道子道:“今天,我们就从总纲开始,你听好了!” “自从宇宙的产生,初始状态是一片混沌,这样混沌的世界称为无极之界。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无极生为太极,太极化为阴阳两仪,两仪进一步化为‘少阳、老阳、少阴、老阴’这蕴含事物发展规律的四种基本现象,而四象又滋生出‘天、地、雷、火、泽、风、水、山’这代表着世间万象的八种基本卦象。而后,八卦方衍生出世间的万事万物。因此,这总篇寥寥数字,包罗万象,世间万物,概莫能外。” 李道子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而后接着道:“正是因为宇宙不断运动幻化,进而千万年产生了我们人!人依托天地自然繁衍生息,所以练武之人,如不能明白这些自然之理,那等于瞎子点灯白费蜡,更无法登堂入室。世上的一切,最忌僵硬腐化,故而,遵循自然,顺应自然,这也是无极内功的根本所在!” 裴旻紧蹙眉头,李道子对《无极心经》“总篇”的释义鞭辟入里,将高深莫测的道理阐述得极其简明易懂,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他将李道子的释义与经文一一验证,总有种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的感觉,正如同黑暗中的人慢慢看到了一丝丝的光亮。 正是: 天地生万物,人为其中主。 遵循自然道,英雄由此出。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第29章 恩情似海 翌日清晨,拂晓时分,月娥眉和公孙大娘即将别离千载寺。 公孙管家牵着马车而来,月娥眉斜背琴囊,公孙大娘轻提宝剑,二女步出寺门,裴旻早早在寺门外等候。 见着两位佳人,裴旻似有依依不舍之意,月娥眉和公孙大娘亦是欲言又止,三人抬手,互道珍重,二女坐上马车,公孙管家轻扬马鞭,白马奋蹄,一骑绝尘,马车渐渐消失于眼帘之中。 多日与二女相处,一旦分离,裴旻不免内心空空荡荡,但一想到自身正是受业之期,他只得克制自己心中所想,摒弃一切杂念,转身回到寺内。 裴旻夜以继日,全身心领悟《无极心经》,李道子亦是竭尽所能,倾囊相授。 除却《无极心经》总篇外,李道子对经书的外篇只字不提,只另授予裴旻内篇要义。 禅房内,李道子低眉垂目,道:“无极内功,是走柔和丰盈的路子,此功可集天地灵气,与自然交融。如一潭碧波之水,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似行进之轱辘车轮,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如履平地;又若苍穹飞鹰,看似一路滑翔,但既可一飞冲天,亦可疾速俯冲。你试念一遍内功口诀。” 裴旻言听计从,念道:“太上无极,功德无量。修真养性,松静虚定……” “停,这四句为内功修为的法门所在。太上无极,脑中一片混沌,心中平稳清澈,做到无形无我,不分彼此,与四周天地相和,心思无量广阔。要做到“松”、“静”、“虚”、“定”四字诀,松者,驰也,意念之下身心松弛,平静自然;静者,周遭不影,浑然无我,我亦是物,物亦是我;虚者,似飞却留,似梦还醒,意念来去自如;定者,巍然不动,似已入定,然又全身仿佛充满能量。现在,你先按这四字诀依法试试!” 裴旻立即就地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膝盖之上,脚心、手心、百会,共五心朝天,进而排除杂念,经过多次调整,过了许久,他渐渐进入“松静虚定”的境界,似与周遭事物融为一体。 裴旻耳畔适时响起李道子的声音:“很好,你已经能够初步体会这‘松、静、虚、定’四字的奥义,进入松静虚定,只是修习内功的第一步,身心放松,无形无我,是修习真气的要诀,也是根本。人之真气,起于气海穴,游于百骸。如何使之行走于四肢百骸,运用自如,此为关键。” “人与自然,本为一体,故而,需采集自然先天之气,调节自身纯阳之精,这全在呼吸动静之间,吸气如飞鹤一般冲天而起,呼气如深海里的浪涛绵绵不绝。把采集的气息贮存于丹田之中,再散发于全身,为我所用,这是内功运气的法门,须得细细体会!” “刚开始之时,呼吸运转不易控制。但运气的最高境界,就是做到神气合一,收发自如,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裴旻开口道:“大师,我为何感觉小腹中有暖烘烘之气,可是并不受控制,不按我的意念而动?” 李道子呵呵一笑,道:“正如我前者所言,内功修为非一日之功,只要依法修习,便不难控制,要想速成,则毫无可能!此等方法,放之四海而皆准,水到渠成必有为。” 裴旻并不气馁,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晚辈定要加倍努力!” 李道子点点头,道:“正该如此,无论做什么事情,须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李道子不再言语,双眼微闭,渐渐入定,而裴旻就在禅房内继续领悟练习心法要诀。 时间一晃,转眼三个月又匆匆而过,这期间,裴旻白天上午便时常去千载寺练武堂与空凡、空羽等切磋武艺,下午便到后山竹林中自行参悟《无极心经》和练习剑法,午夜依时前往李道子静修处听其传授习武心得。李道子博采众家所长,见多识广,裴旻内息修行自然受益匪浅,可说是一日千里,且剑法亦有不少进步。 这一日,李道子再传完经诀中的一些难点后,裴旻依言加以练习,之后,裴旻忽然问道:“大师,我仍然担心那花面狐会卷土重来,以我目前的武艺,能否战胜于他?” 李道子道:“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花面狐虽然诡计多端,但不过是一宵小之徒,其武艺路径过于依赖身外器具,本身功力并不充沛,以你现在的功夫,对付花面狐已经绰绰有余,只是,对敌之际,仍不可大意,可谨守《无极心经》中心法和步法要诀,先取守势,观其动静,然后击其破绽,攻其弱点,自然可以取胜。” 裴旻道:“多谢大师指点,我心中已忽然明了了许多。” 李道子忽然郑重言道:“你我相聚时日有限,分别在即,我今已寿一百二十七岁,自感时日无多,索性把自身武学所悟一发讲授于你,望你牢记心间,自行参悟!” 裴旻听闻此言,双眼微红,道:“大师必定长命不老,对裴旻授业之德,旻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亦不能报万一!” 李道子呵呵一笑,道:“我已极为高寿,死有何憾!只盼你能承接《无极心经》衣钵,实属万幸!” 他又转言道:“内功与内力,其实并非神话,内功,只是利用意念,将人之躯体内的力量进行搬运练习,起到调节气力,增强四肢爆发力,兼之修身养性,遵循自然法则,将身体体能推至极限。高明的功夫,既要懂得内家功夫,又要掌握动作招式,合二为一,再配以丰富的应敌经验,方为上乘。” 他继而说道:“你天生嗜剑,只要肯下苦功,自能在剑法上有所造诣,但我有良言相劝:剑,仅是手的延伸,是身体的一部分,你要将剑视作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之一,你如能把《无极心经》融入剑法,灵活运用,自我创新,突破人剑合一之境界,必能成剑术上的一代宗师!我已教无可教,冰出于水而寒于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日后能达到什么境界,就全靠你自行参悟了。明日你可自行离寺,不必再来见我了,望你好自为之!” 裴旻不禁垂泪,依依不舍道:“我愿陪伴恩师身边,服侍洒扫,早晚聆听教益。我怎么忍心就此离去?” 李道子也动容道:“我一百二十多岁方得你这个传人,虽无需师徒名分,但更似祖孙之情深义笃,我也再无遗憾,这些日子,你陪伴在我身边,除了讨论武艺外,还与我陪话聊天,这是我近十年来最开心的一段忘年时光。你放心的去闯荡吧,今后勤修苦练,多行善举,方不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孤诣。” 裴旻哽咽无言,再次磕下头去,男儿之泪再次扑簌而下。 李道子却念道:“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次日一大早,裴旻打点随身行李,向前来送行的空见、空凡、空羽等千载寺众僧一一拜别,空朗此刻早已身体复原,他拉着裴旻衣角,尤为不舍,裴旻对千载寺感情匪浅,他三步一回头,走了一段,他终于下定决心,转身离开。 裴旻踏出寺门,忽感神清气爽,他一声长啸,震得寺门外两边林中群鸟扑棱棱腾空而起。他殊不知这些时日勤练《无极心经》,内气已然颇有根基,再与千载寺武僧们不停切磋,武艺早已今非昔比。他疾步而行,顿觉身轻如燕,漂浮欲飞,于是,他提气迈开步子,大步向长安方向行去。 裴旻一路遵循李道子口训,谨言慎行,晓行夜宿,不消三日,抬眼望时,长安城城廓已遥遥在望。 裴旻正月离家,此时,已然六月中旬,夏季来临,白天天气变得极为炎热,一些商旅趁着早上凉爽而匆匆赶路,此时,天空刚泛起鱼肚白,长安城外的官道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 又走了片刻,高大的长安城城墙耸立眼前,离西城门尚有一箭之地,裴旻觑得真切,城门之旁有一肩背宝剑的白衣女子正翘首以盼,清晨的风吹得她的衣服猎猎飞舞。 再走得近了一些,裴旻已看清那女子之容貌,但见她头顶双环髻,额前淡刘海,一双丹凤眼,顾盼又传情,这不是公孙大娘是谁? 裴旻惊喜交加,不曾想公孙每日清晨到此等候,他对公孙大娘亦是多有挂念,当下连忙飞奔过去! 裴旻边跑边喊:“公孙姐姐!公孙姐姐……” 公孙亦于此时见着裴旻,连忙迎了上来! 裴旻亲昵的呼唤:“姐姐!” 公孙大娘也深情回应:“阿弟!” 二人四手相握,公孙大娘似有千言万语,却相对无言。 裴旻忽然道:“月姑娘呢?她怎么没来?” 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裴旻的心中更加记挂着月娥眉,他一直将公孙大娘当作他的好姐姐,却不知道公孙大娘已偷偷的将他放在了心里。 公孙大娘心中一酸,吞吞吐吐道:“她在会馆之中焚香抚琴,逍遥自在,只是我每日独自在这里等你到来。” 裴旻却不知所以,道:“走吧,我想快点儿见到她。” 两人正自准备入城,一个熟悉的声音冷笑道:“真是一对同命鸳鸯,只可惜……” 公孙大娘不意有人窥视,立时双颊微红,从裴旻掌中抽出双手。二人往出声处抬头一看,只见城墙上站着一人,此人全身黑衣,枯瘦面皮、形容清瘦、山羊胡须,头顶三束白发,不是花面狐是谁! 公孙大娘道:“想不到又是你!只可惜怎地?” 花面狐冷冷道:“只可惜你二人命不久矣!” 裴旻知道他不怀好意,大声道:“手下败将,尚敢言勇,在此大言不惭!上次留你性命,本以为你会痛改前非,如今你出现在这里,定是不思悔改,你又待怎地?” 花面狐决绝道:“我在此等候你多时矣。上次有老和尚相助,你侥幸取胜。这次恐没那么好运。不过,这几个月我打听到消息,听说那老和尚将《无极心经》传了给你,那么贵重的经书,在你这无名小卒手中不过是暴殄天物。只要你留下经书,我便饶你二人性命,你们自去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如此两全其美,岂不是好。你我又何必横生枝节,拼个你死我活?我说过,不得此经,我誓不罢休。” 岂料裴旻一拍胸脯,道:“邪恶之徒,休想得逞。经书我已牢记于胸,有本事你就来取!” 花面狐怒极,道:“真是不识抬举,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得到经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处于上风之处,双手一探,双腕转动,猛的一扬手,几枚银色的圆弹如离弦之箭,朝裴旻和公孙大娘二人所站之处飞来。 长安城墙,大战开场。 正是: 艺成赴长安,两情自缠绵。 贼子心不死,报应在眼前。 第2卷 历练中原之琴 第30章 狐假虎威 前车之鉴,裴旻与公孙大娘二人早已知晓花面狐善用迷药毒物,两人双双携手,不退反进,展开身形向城墙上风之处掠去。 果不出所料,一阵轰隆隆的爆炸声,刚才二人所站地面腾起几团烟雾,有红、黄、蓝、绿几色,正是花面狐轻易不曾施展的“扑朔迷离”弹,如若吸之,眼神昏花,不辨踪迹,非独门解药不能医治。幸得裴旻见机得早,及时躲开。 这城墙位于长安城的西门之一的开远门,墙上地面极为宽大,位置也最为偏僻,裴旻右手把公孙大娘往后一拉,把她护在身后,左手剑鞘横举,全神戒备。 花面狐一反偷袭常态,向二人所站之处奔来,眼看将要近身,他双手急舞,裴旻的眼前出现了一些白色和金色的碎屑满空飞舞,而身前却失去了花面狐的影子,裴旻不明就里,护着公孙大娘连连后退。 虽然后退,但裴旻极为镇定,他记得《无极心经》所言:以变应变,随意而动。对手意图未清之前,以不变应万变,方可利于不败之地。果不其然,在他连连后退之时,白色和金色混杂的碎屑仍不断涌现跟随,随之而来的,是碎屑中伸出的一双黑手套,手套十指套有尖尖利爪,双爪连环,向裴旻抓来。 这白色和金色碎屑正是花面狐绝技“纸碎金迷”,利用无数的碎屑,隐藏其行踪,手戴鹿皮利爪趁势而攻。 幸得裴旻镇定,不为虚幻之境所迷,他左手紧握剑鞘,剑尚未出,就用剑鞘左支右挡,轻而易举地化开花面狐利爪攻击。须知裴旻这几月以来勤思苦练,对于武学防守一道已有所悟,在无胜算之前,绝不贸然进攻。 花面狐眼见无功,于是祭出他的最后杀招---“天地乾坤”,此招如狂风暴雨般孤注一掷的拼死搏杀,连此刻早已站在远处的公孙大娘亦看得心惊肉跳。 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花面狐之“天地乾坤”,便是在双肘后与双脚底各藏有一柄精光闪闪的短剑,一按机关,便有四柄短剑弹出,用鹿皮拳爪配合这四柄短剑,几件兵器上下交相攻击,贴身短打,厉害非常。 这样一来,裴旻左手已不能应付,他便展开双拳两腿,全力防守,不留一丝破绽,任尔狂风暴雨,我自巍然不动,火不能攻,水泼不进。 守得二三十回合,花面狐已呈黔驴技穷之势,进攻已然不如先前犀利,裴旻却愈来愈气定神闲,从容自如,这也得益于这三个月来与千载寺一众高手有空便不停切磋,使他的实战经验得以飞速提升。 花面狐败象已露,但心有不甘,右脚飞扫,向裴旻进步攻击。裴旻早已觑得真切,左剑一挡,猛出右拳直捣花面狐前胸,不容其喘息,飞起右脚踢中其小腹,花面狐中此一拳一腿,身子如断线之风筝从城墙上跌落到地上,“嘭”的一声,震起一片尘土。 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裴旻用花面狐击伤他的招式打败花面狐,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公孙大娘喜笑颜开,跑了过来,二人携手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花面狐躺在地上,气若游丝,见二人前来,他欲挣扎起身,不料颓然倒地。 裴旻上前查看,不料花面狐只是受伤,遮掩着的右手又在乾坤袋中摸出一枚“扑朔迷离”弹,他挥手将迷弹往裴旻脚前一扔,又是一团烟雾轰然爆开。 裴旻疾退,绕开烟雾,可地上却不见了花面狐的踪迹。 原来,花面狐常年黑夜中窜房越脊,本来就身兼高妙轻功,被裴旻击中一拳一脚后,虽然受伤颇重,但他无比狡诈,倒地后装死,后利用烟幕弹飞速逃离。 裴旻十分沮丧,花面狐就此逃脱,养好伤之后必又四处为祸。 还是公孙大娘细心,她用手肘碰碰裴旻,以手指地,道:“快看!” 只见地上有几行脚印延伸至前方。原来花面狐受伤较重,轻功已然失常,脚步呆滞沉重,留下逃跑印记。 两人随即沿着脚印向前追去,追得一炷香的功夫,前面出现一个三岔路口,一边是大道,一边有一条小路直通向一座大山深处。路口脚印十分杂乱,花面狐逃往何方?两人不知如何是好。 正犹豫间,左边大路上出现几个人影,待这些人影走进一瞧,原来都是几个老熟人。 这些人中,千载寺和尚空见走在前面,后面那几人,一个是凤翔府捕头百川,百川的身后跟有几名捕快,楚天阔府中高手铁掌银刀高飞远走在最后。 空见还未走近,已大声招呼:“裴施主,你们怎生在这里?” 裴旻正欲回答,这些人已走到眼前,百川捕头扶了扶腰刀,向裴旻拱拱手,道:“裴公子,在下奉万大人之命追捕凤翔府的神秘黑衣盗宝人,听闻上次他在千载寺兴风作浪,被你打伤,只可惜你不知道他偷了许多宝物,将他放走,我们听说他在长安城里又有所活跃,便联络空见大师、高飞远大侠,正想前往长安把这黑衣人绳之于法。” 空见亦道:“三个月前,贫僧恰巧外出,没想到这黑衣人如此猖獗,敢为害千载寺,看来非要一鼓作气,将他擒拿法办不可。” 裴旻道:“说来也巧,我刚与这黑衣盗宝人一战,此人外号‘花面狐’,被我击伤逃走,我追赶至此,你们可曾看见他?” 高飞远扯住嗓子道:“我等一路赶来,并未见任何可疑人物。” 公孙大娘道:“如此说来,花面狐多半从这条小路逃走,大伙儿一齐追吧!” 裴旻右手一挥,众人便朝小路追去。 这条小路刚开始还比较宽阔,走到后来,道路越来越窄,路面也变得高低不平起来,两边树木越来越茂盛,幸好这条小路行人极少,依稀可见路上的脚印方向。 这条羊肠小道一路直通向一座无名大山的深处。众人追了一段,脚印却离开小路,众人失去了追踪的方向。 还是空见大师见识极广,仔细搜索,在失去脚印的路旁,一些植株歪歪斜斜,花面狐必定是从这里仓皇向山上奔逃,地上苔藓中还有一些暗红的鲜血,如果不注意,绝难发现。 这下由空见大师领头在前面寻找花面狐逃去的痕迹,裴旻殿后。 前面无路,荆棘丛生,难以前行,众人走走停停。大约又走了一顿饭的功夫,竟来到了山腰的一处绝壁之前。 难道走错路了?裴旻赶上来,正欲出声询问,空见大师连忙摆手制止,然后手指向前方。 裴旻顺着空见手指的方向看去,前面绝壁一侧,竟然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只是洞口黝黑,看似深不可测。 众人在空见带领下纷纷围了上去,有捕快晃亮了火折子,众人一个个依次进入,山洞入口非常之窄,大家纷纷猫腰前行。 行不数米,眼前豁然开朗,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极其宽阔的天然溶洞,溶洞顶端有天然的缝隙,一道道光线从缝隙中射下来,洞中情形清晰可见。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洞中一角堆满了各色宝物,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凤翔府失窃的“血红珊瑚树”与“火龙明珠”赫然在列,洞内不用烛火便能视物,也十分干燥。 原来,这里竟是一个隐秘的藏宝洞,这些宝物隐隐散发出各色光芒,照亮了这些宝物旁边的一人! 只见花面狐斜躺在前面溶洞边一块平整的巨石之上,他正身倚墙壁闭目养神,眼见众人前来,他惊惶的睁大了眼睛,眼里透出绝望的神情,只听得“哇”的一声,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而他的胸膛上下起伏,不停的喘息,全身微微的颤抖着。 原来他在裴旻一拳一腿重击之下跌下城墙,伤上加伤,已是苟延残喘,本想逃回狐窝暂避,慢慢将养,没想到还是避无可避,原形毕露。 而这个藏宝洞里,花面狐只是独自一人,一个手下都没有,想是这里地处隐秘,又收藏了太多花面狐从凤翔府各处偷盗来的宝贝,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就连他的属下,也不知道这一秘境。 花面狐双眼圆睁,表情可怖,他抬手指着众人,断断续续道:“这些是本狐王……准备献给……主人之物,你等……不可妄动,否则,你等……下场必定……惨不堪言!” 高飞远见此人此时仍气势汹汹,忍不住欲冲上去狠揍他一顿,这花面狐盗走“火龙明珠”,致使他在主人楚天阔面前颜面尽失,他自然恨极了花面狐。 花面狐手中乌金管一吹,一团迷雾朝前猛然喷出。 冲在前面的高飞远首当其冲,吸入了许多的迷魂烟,他一下便昏倒过去。 众人知道是迷魂香,大家赶紧捂住了鼻子,空见从怀中掏出公孙归鸿赠送的解毒丹瓶,将瓶口放在高飞远鼻子处,不一会儿,高飞远便悠悠醒来。 裴旻示意百川捕头上前把花面狐锁起来,依他之意,花面狐不过垂死挣扎,还是把花面狐交予官府处置为好。 花面狐见施放的迷香全然无用,他恨恨道:“尔等听者,猎鹿者……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说罢,他集聚残力,反手一掌击向自身印堂。只见他那颤抖的残躯“嘭”的一声仰后便倒。 裴旻等人止之不及,待百川捕头上前查看时,花面狐已然气绝而亡。 裴旻心头突然想起自己临行前父亲给的残布,那部上绣着的奇特鹿角深印裴旻脑海,突然,裴旻脑中几个念头闪过:“鹿角“、“花面狐”、“猎鹿者”,莫非…… 裴旻脑中又是灵光一动,他急忙上前检视花面狐随身之物,果然有所发现,只见花面狐的背上纹有一只巨大的狐头,狐口边有一抹红血鲜红欲滴。在花面狐黑衣左襟之内,赫然用银色丝线绣着一个梅花鹿美丽的鹿头,这鹿头,高高顶着她那美丽的鹿角! 这真是: 琴剑和鸣千古传,风云奇诡动江山。 由来英雄多磨难,渡劫归来听雨轩! 裴旻在凤翔府的离奇际遇暂告一段落,而他在长安城的奇遇才刚刚开始。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3卷卷首语 古代之棋,有象棋、围棋之分。 围棋,起源于中国,属琴棋书画四艺之一,又称为“弈”或“手谈”,是中国的国粹,它是一种非常讲究策略性性的棋类游戏,也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游戏之一。 根据春秋战国时代古文献记载,围棋为尧帝所创,有“尧造围棋,以教丹朱”之说。 据说,上古时期尧帝平息各部落之间的战争以后,将各部落统一起来,尧当上了部落联盟的首领,部落联盟的农耕生产和人民生活呈现出一派繁荣兴旺的景象。 但让尧最不如意的事便是尧帝与散宜氏所生之子丹朱虽长大成人,却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尧帝为使丹朱归善,便发明了棋,闲暇便教丹朱下石子棋以稳其性,娱其心。 可丹朱却依旧朋淫生非,帝尧只好把丹朱迁送到南方,还将帝位禅让给虞舜。 虞舜也学尧帝的样子,用石子棋教其子商均,以致后来的陶器上便留下了围棋图。 使用方形格状棋盘及黑白两色圆形棋子进行对弈,棋盘上有纵横各十九条直线将棋盘分成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棋子走在交叉点上,双方交替行棋,落子后不能移动,以围地多者为胜。中国古代围棋是黑白双方在对角星位处各摆放两子(对角星布局),由白棋先行。 到了唐代,由于帝王们的喜爱以及其他种种原因,围棋得到长足的发展,对弈之风遍及全国。这时的围棋,已不仅在于它的教化人的功能,而更加包含了军事价值,在普通人那里,围棋更可以陶冶情操、愉悦身心、增长智慧。弈棋与弹琴、写诗、绘画被人们引为风雅之事,成为男女老少皆宜的游艺娱乐项目。 在唐代,实行“棋待诏”的制度,是中国围棋发展史上的一个新标志。 所谓棋待诏,就是唐翰林院中专门陪同皇帝下棋的专业棋手。当时,供奉内廷的棋待诏,都是从众多的棋手中经严格考核后入选的。他们都具有第一流的棋艺,故有“国手”之称。棋待诏制度的实行,扩大了围棋的影响,也提高了棋手的社会地位。围棋步入了第二个黄金时代。 太宗皇帝李世民曾有《五言咏棋》诗云: 手谈标昔美,坐隐逸前良。 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 舍生非假命,带死不关伤。 方知仙岭侧,烂斧几寒芳。 可见围棋在唐代是多么的盛行一时。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31章 博古通今 长安城,由外郭城、宫城、皇城三部分构成,总面积达八十多平方公里,城中地形开阔,容纳众多人口,形形色色的人物,如过江之鲫,齐聚此城,其中还不乏不远千里来唐通商的外邦人士,其中一些人生得黄发碧眼,高大健壮,而长安居民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长安城的皇城,是当朝皇帝与大臣议事之地,宫城与皇城之间,又是宗庙所在,而宫城,是皇帝和皇族起居之地,故而长安城中,皇城与宫城守备森严,没有禁军通行令,不得踏入皇城一步,而要进入宫城,更是难上加难。 但长安的外郭城,却是寻常百姓往来之所。这外郭城东西长九千七百二十一米,南北宽八千六百五十一米。每面城墙都有三座城门,当时的世界第一大城,壮观宏伟,毋需多言。 城里一如既往的繁华,在东市城墙一角里有一说书场,场上仅一人、一桌、一椅、一钵,如此而已。 钵,是旧铁钵,却被人把玩抚摸得发亮,里面有听客打赏的一些零散通宝吊钱。 椅,是自制轻便折叠小木椅,桌是附近茶摊老板所借的长条八仙桌,红木造就,漆层斑驳,为经常使用摩擦之故,桌子上置惊堂木,大碗清嗓茶。 人,补丁旧长袍,白发挽髻,白眉长须,面容清瘦,看似落魄,实则精神抖擞,一派仙风道骨,这说书人手持折扇,桌后站立,正讲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而听书之人,却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贩夫走卒、市民商贾,不一而足,这些人里三层外三层,或坐或站,或挑担或抱娃,亦有调皮孩子爬上旁边的榆树,骑在树杈上,把说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听得是眉开眼笑,聚精会神。 说书的白须老人左手拿起惊堂木轻轻一拍,唱了一声诺,道:“各位贵客,请听我一言,千古江山如此娇,万年盛事看今朝。小老儿贱名古通今,今日来到贵宝地,不是我夸口,小老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物风情,世事鬼神,更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刚才,小老儿给大家讲了一段秦始皇阿房宫的传奇故事,现在,我就给大家讲一出《山河社稷图》的轶闻故事!小老儿姑妄言之,诸位姑妄听之……” 这说书人轻轻地端起茶碗,浅浅的喝了一口,然后清清嗓子,继续道:“自从我大唐建国以来,历经几朝皇帝,传至今日,玄宗即位,四海承平,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正是亘古未有之盛事之秋。前不久,八月初五,玄宗皇帝赦令千秋节庆祝天子五十三岁大寿,那场面更是无比隆重辉煌。” 众人也不深究他是如何得之,总之是听得全情投入,而古通今也仿佛身临其境,一一道来。 “玄宗皇帝寿宴之时,与民同乐,大赦天下,皇宫中宴请众大臣,吃喝的是酒池肉林,山珍海味。各方进贡的奇珍异宝,自然也是数不胜数。最难得的是今年千秋寿宴上的歌舞表演,频出新意!最得皇帝欣赏的,不是杨贵妃的《霓裳羽衣曲》,却是……” 听众们被说书人吊起了胃口,都伸长了脖子,想听他说下去。众所周知,唐玄宗最为宠幸杨贵妃,还有谁会比杨贵妃的《霓裳羽衣曲》之舞更能博得皇帝陛下的青睐呢? 古通今右手轻轻一抖,展开手中折扇,只见那扇面上写着“博古通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他摇头晃脑嘴里念道:“刚才说到明皇最欣赏的舞者,却也是一位女子,据说这位技艺非凡的奇女子,世居河南道豫州府,复姓公孙,芳名大娘,这位舞者,生就绝世容颜,自然天成,真是锦衣玉貌,如仙女下凡,而公孙大娘最擅长的就是舞剑。公孙大娘舞剑之时,有一位女琴师为其奏乐,那女琴师弹的琴,古韵流芳,使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公孙大娘就在这琴曲中舞起剑来,她舞的剑,初出之时,剑法轻缓凝滞,如清风拂柳,婀娜多姿;舞至后来,剑法快如闪电,如山崩地裂,天地为之变色,日月也趋暗淡,收剑之时却好似镜湖清波,平滑幽深。这剑舞之技在大唐可说是第一位的了!” 古通今一番话,说得众人是啧啧称奇,艳羡不已,恨不能亲眼目睹公孙大娘之风采。 “在此天下同庆之时,有一位宫廷画家,早些年曾随军出征,熟知四方人物地理。如今那画家趁势向明皇陛下献上其耗时十年完成的一幅画作,名曰《山河社稷图》。据说此图画好之后,被画家封在一竹筒之中,展开之后,竟宽三四十寸,长达七八尺,此图不仅仅是画工有独到之处,其中内容更是夺天地之造化,参兵家之机密。这幅画将我大唐万里锦绣江山一一呈现于绢纸之上:哪里是平原沟壑,哪里是丘陵地带,哪里有名山大川,哪里有江河湖泊;何处为州郡,何处为城廓,何处是乡村,何处设镇甸;哪里有险关隘口,哪里有军队粮草,何处可以陈兵布阵,何处可以埋伏突袭……总之,唐之地理行程,远近阔狭,险要山川,府库镇甸,钱粮兵马等在图上一一尽现。如此繁琐的画卷,是画家多年努力挥笔的智慧结晶,世上恐再也没有人能画出第二幅这样的绝世珍品了,就连这画家本人也不能。玄宗见了此图,自然欣喜万分,君临天下,大权在握,此图更可为江山稳固之辅助。” 古通今把一幅《山河社稷图》描绘得神乎其神,众人不禁啧啧称奇。 “不过,朝中也有三两个老谋深算的忠良之臣,他们直言上谏,言曰:此图画得如此细致周全,如果作为大唐军队布防图,善加利用,则不惧外族入侵。如若此图被奸恶之徒获取,为他人所利用,恐适得其反,将对大唐的军队构成巨大的威胁,贻害无穷。玄宗见这位大臣言之有理,但毁之不忍,留之又有瘤毒之风险。思虑再三,唐玄宗决定把此图分割成十块,交由十位奇人异士保管,以备不时之需。如若需要,集齐十图,可堪大用。如若是奸邪之人,则很难将这十幅图全部集齐。然而这些奇人异士究竟是哪十人,成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恐怕只有当今皇上才知道!” 听众们听得古通今说起这些奇闻异事,有的暗暗替这些被圣上委以重任的十位奇人担心,这些人身怀重任,必定害怕旁人觊觎这些地图残片,必定时时如坐针毡,担心自己手中的残图朝不保夕,如若丢失,恐有杀头之罪;有的听者甚至萌生集齐此图,奉若至宝待价而沽的想法,当然,对一般民众而言,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这古通今也是名副其实,对常人而言,这些极为机密之事,在他看来,仿佛亲临现场一般,说的是绘声绘色,“古通今”三字倒也实至名归。 古通今口气一转,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幅宝图,如此藏匿四方,想来极为保险,本可以相安无事。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近年来,这《山河社稷图》背后的秘密,不知如何竟尔泄露,已经不知是哪一些用心险恶之人,获知世上有这么一幅社稷图,千方百计想得到它,如一股潜伏的暗流,由朝廷波及至武林江湖之中。近年来,江湖中涌现出许多以前未出现的神秘绝顶高手,这些人似乎隶属于一个神秘的组织,这些隐伏中的绝顶高手不惜代价,四处察访此图的下落,这势必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据我所闻,这一两个月以来,江湖上有许多武林大豪,亦或是名士巨叵,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大有人在,这些失踪之人落得是杳无音信,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古通今叹息着摇了摇头,放低声音继续道,“江南洞庭帮帮主南宫傲,塞外盘龙山庄庄主北门狂,剑南蜀中唐门门主西门飞,东海海沙帮帮主东方旭,还有咱这长安城最大的镖局,中原镖局的总镖头宗元杰,这几个人可都是武林中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是雄霸一方之主。” “据传言这五人之中可能有人受命收藏有《山河社稷图》的一部分,谁知道这五人在年前一夜之间竟然全部神秘失踪。” “诸位客人请想一想,江南洞庭南宫傲,洞庭龙宫自逍遥。这南宫傲在洞庭湖经营多年,不仅水性出神入化,一对神龙分水刺,世上无双。” “盘龙山庄北门狂,斩神刀下鬼神亡!北门狂精于骑术,其斩神刀号称见鬼杀鬼,遇神杀神。” “蜀中唐门西门飞,毒物暗器如落梅。西门飞暗器之精,无论是暗器手法,毒物,火器,一出手如梅落缤纷,武林暗器大家无出其右。” “海上霸王东方旭,碧波万顷履平地。东方旭精通造船之术,在茫茫大海上纵横遨游,独霸一方。” “中原镖局一豪杰,宾朋满座欢对月。宗元杰武功虽然不是顶尖高手,但为人豪爽仗义,广交天下各路朋友,黑白两道无不给其几分薄面。” 古通今无不惋惜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谁料到武林中五个这样一等一的人物竟尔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五个响当当的门派群龙无首,混乱了好一阵子,直到后来才纷纷改头换面有了新的掌门之人,慢慢稳住了各自帮中的阵脚。但这几大派实力受到沉重打击,由此变得萎靡不振,从此再没有以前的风光了,于是他们只有纷纷偃旗息鼓,修生养息,再也少于行走江湖,真是可惜!可叹!” “总而言之,山雨欲来风满楼,武林中恐怕从此再难平静了,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湖武林与江山社稷本是息息相关,此事终于惊动朝廷,据说圣上下令刑部尚书裴敦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这裴尚书……” 正是: 长安说书人,博古又通今。 腹中藏江湖,脑中有良兵。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32章 醉仙酒楼 古通今本欲继续说下去,但他抿了一口茶水,适时抬眼望天,呵呵一笑,继而说道:“午时已至,说了这老半天,小老儿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人总要吃饭的吧,诸位客官,谢谢今日捧场,小老儿得先去祭祭这肚里的馋虫,要听故事后续的,明儿还在这里请早,各位,告辞了!” 这古通今转身收拾随身行当,听客们正听到要紧处,人群中纷纷发出抗议之声,要求古通今继续讲下去。 有人大声相问:“裴尚书怎地?是否有所发现?” 又有人大声道:“老先生,你先别急着走,请讲完再走吧,我们还多给你些赏钱也就是了!” 可古通今是极有经验的老说书人,这说书的技巧嘛,除了绘声绘色讲述外,吊人胃口卖关子是最为拿手,对于这种场面他已经司空见惯,他也不理会众人嚷嚷之声,自顾自地准备离开。 众听客无奈之下,只得带着满腹遗憾一一散去,心里只想着明日无论如何也要来继续听听下文。 古通今口里自顾嘟囔道:“哎,现在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打赏越来越少了!” 他清点完铁钵中的吊钱,给旁边茶店老板会好了茶钱,收拾好一切,背着行囊,正欲转身离开,他突然见到说书场中此时还孤零零的站着一个年轻后生,这后生一身天蓝长衫,腰悬长剑,背负双手,面露金童般的微笑,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离场的意思,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古通今略感惊讶,但他常年行走江湖,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当下也不搭话,提起木椅,迈步径直向不远处的小饭馆走去。 年轻后生这才急急赶上,将古通今伸手一拦,微笑道:“老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古通今满脸戒备,道:“年轻人,小老儿与你非亲非故,要听说书,明早准点在此等候便可,其他免开尊口。”说罢,他伸出右手轻轻一拂,年轻后生的手臂竟已被弹开。 古通今又待起步离开,年轻人已然觉察不对,左手反手一抓,朝古通今肩膀落下,想要将古通今拉住。 古通今右肩轻轻一抖,年轻人左手竟拿捏不住,已然从其肩头滑落。 难道这看似普通的说书老人竟然身怀高强武艺? 年轻人似乎不信这个邪,他右手一挥,向古通今另一只肩膀抓去。 古通今翻过伸来,一只手将年轻人右臂隔开,反一掌向年轻人胸前推来,要将这年轻人推开。 两个人双手不停进招儿,双方你来我往的,四支手臂绞来绞去,猛然间,两人双掌齐出,互相对了一掌,各自后退两步。 古通今还欲上前,那年轻人左掌一伸,止住古通今,然后彬彬有礼的拱手笑道:“老先生,且慢动手,我并无恶意。小子已在此听老先生说了三日的书了,可是老先生的铁杆听众。老先生说书如此精彩,晚辈十分仰慕,我只不过想请老先生到长安城东市中最好的酒楼醉仙楼中,尝一尝那儿最最拿手的招牌菜‘血燕烩龙虾’,以表晚辈拳拳寸心,别无他意!” 见年轻人这么一说,古通今停下脚步,肚里的馋虫仿佛立刻从地下钻了出来,他不禁咽了口唾沫,挠挠头,上下打量裴旻,见年轻人满脸诚恳,他犹豫再三,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相请不如偶遇,小子诚心相邀!”年轻人连连拱手致意。 “那,唉……”古通今长叹一声,道;“金银珠宝倒不一定让小老儿动心,可这美食嘛,只有美食能让我前往,好,那小老儿就舍命陪君子,恭敬不如从命了!” 古通今明明是想吃这顿饭,还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而又勉为其难,真是让人有些好笑。 “老先生,这边请!” 于是,年轻后生前头带路,两人沿着东市热闹的大道行不多远,就来到了一座酒楼前,酒楼匾额上“醉仙楼”三字篆书,古朴而又显飘逸,这座醉仙楼,身处闹市,规模极大,门前车水马龙,客似云来。 年轻后生领着古通今,一路穿过楼下大堂,“蹬蹬蹬”走向楼上“梅”字号雅间,这雅间,四面墙上绘满了梅花图,四周又放了许多盆栽的梅花,屋子里四处挂着许多香袋,屋子里充满了梅花的香味儿,屋子中间是一套硕大的红木餐桌椅,整个雅间陈设豪华、环境清幽。 见年轻人天蓝锦衫,腰悬长剑,气派不凡,酒保非常识趣,早已在旁恭候。 年轻公子把长剑从腰间取下,往墙上一挂,一边招呼酒保道:“先把你们店里的招牌名菜‘血燕烩龙虾’做来尝尝!其他好酒好菜,尽管拿来,去吧。” 酒保乐呵呵的去厨房吩咐,不消片刻,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就摆上了桌子,好家伙,这满满一桌子酒菜少说也要八百钱以上,看得古通今是暗暗咂舌。 尤其是这“血燕烩龙虾”,光是材料,就极其名贵之极。 血燕窝,是小金丝燕以唾液分泌物所筑的窝巢,产量极其稀少,营养价值极高,是名贵的滋补品,加之其来自南海绝壁,采摘不易,因而更加贵重。 另一味食材是极品东海大龙虾,这种龙虾体型魁梧,身躯庞大,触须悠长,因在东海大洋之中,捕捞极为不易。 南海血燕加东海大龙虾,佐之一些时鲜果蔬,经醉仙楼名厨烹调烩制而成,菜色红白相间,绿色萦绕,真是色香味俱佳,营养价值也极高。 年轻公子打开酒壶的盖子,一股酒香顿时弥漫开来,不愧为醉仙楼特供上等女儿红! 年轻人给古通今的杯子里盛上一杯,再自盛一杯,然后手心一翻,扬手示意道:“老先生,请满饮此杯,在下先干为敬!”他随即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容推却,古通今也一口喝光杯中酒,他不由赞道:“好酒,好酒!小老儿穷困潦倒,平时有一壶烧刀子便十分满足了,几时不曾喝到这样的美酒了!” 年轻公子再给古通今斟满酒杯,笑道:“老先生,好酒下好菜,请随意!” 古通今又将酒喝了,然后笑眯眯的舀了一勺子燕窝含在嘴里,眯着眼睛,慢慢品尝,口中不时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吃到后头,古通今索性将筷子一抛,双手齐动,三下五除二地将一只硕大的大龙虾剥皮下肚,嘴里连呼“过瘾”、“好吃”之类的话。 吃过了这血燕烩龙虾,古通今一边喝酒,一边拿起筷子,将目标锁定在了其他的美味佳肴上。 杯不停,箸翻飞,几番功夫,半壶女儿红与桌子上的许多美味佳肴通通涌进了古通今的肚子,他的舌头似乎渐渐大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公子,小老儿也是行走江湖之人,你虽然绝口不提,我也知道你必定有事相求,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就说吧,所为何事?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小老儿对您……呃……呃……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年轻公子见时机已到,压低声音,出声相询:“老先生,您说书时提到的这《山河社稷图》……” 古通今似乎早已预知年轻人会提出此问,他的双眼顿时如大海般深不可测! 而年轻公子也甚为机警,马上申明道:“在下对此图绝无觊觎之心,我想问的仅与此图背后之事有那么一点关系,我想知道,您是否知悉意图夺取此图的是何方神圣?” 古通今这才稍稍安心,缓缓道:“公子,我与你一见如故,我便将我知道的跟你说说。据我所知,这《山河社稷图》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而背后谋夺此图的是一个组织非常严密的帮会,此会极其神秘,叫什名啥尚不得而知,但传言这神秘帮会中有十二恶兽,这十二恶兽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这些人带领帮众四方出动,意图夺取《山河社稷图》,可没有人知道这十二兽受何人指使,这其中干系极大,不可尽言……” 年轻公子思绪起伏,凤翔府遭遇的花面狐是否属于这个帮会?如果是的话,一个花面狐已然极为难缠,如果真有十二煞星,更是特别可怕……这个组织如此神秘,是否又跟当年陶然亭之事有瓜葛? 年轻公子思虑再三,毫无头绪,茫然道:“江湖上的这个神秘组织与小子本身有些恩怨,故而小子苦苦寻觅,急于得到一些相关音讯,莽撞之下,也因此而叨扰了老先生,多有得罪之处,尚请多多包涵!” 古通今站起身来,拍了拍肚子,拱手道:“小老儿所知有限,今日盛情,容日后再报!不过,我还要送你一句话:金麟非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公子你面目敦厚,身正源清,日后必有极大的福报和造化,只是,你处事不必操之过急,纸包不住火,这些人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来的,小老儿告辞了。” 不容分说,古通今拿起行囊,“蹬蹬蹬”下楼而去。 年轻公子无可奈何,待结完了账,亦转身离开。刚出醉仙楼,迎面而来一灰袍老者向他招手道:“裴兄弟,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正是: 世外高人古通今见多识广,宝图一现江湖中风起云涌。 长安街市,再起风云。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33章 市井之隐 原来,这位邀请古通今一道光顾醉仙楼的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少年剑客裴旻。 裴旻凤翔府勇擒花面狐,查获凤翔府失窃的血红珊瑚树、火龙明珠等一干宝物,经此一事之后,裴旻之名轰动一时,名扬四海,因为那花面狐本身自带深深的神秘色彩,因此,裴旻大破花面狐盗宝案的事迹,甚至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摆龙门阵的主角儿,而凤翔府终于重归风平浪静。 凤翔府府尹万木春依据前言,向朝廷表奏裴旻为仁勇校尉,归凤翔府听用。这仁勇校尉是正九品武官官职,看来裴旻为凤翔府富户挽回这些巨大的损失,尤其是像血红珊瑚树和火龙明珠这样的珍贵贡品得以完璧归赵,裴旻不仅得到万木春的赏识,也得到吏部的破格提拔。 这些日子,裴旻流连于长安城,四处打听消息。长安城繁荣的景象使他大开眼界,一年多的见闻,使得他不再是当初的乡村懵懂少年那样孤陋寡闻,处理一些事情也变得驾轻就熟起来。 这一日偶然间,他闲逛至长安书场,听得古通今提起的神秘组织,不由心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有心向古通今打听更多的内幕消息,这才有了醉仙楼的一幕,只可惜古通今也说得模棱两可,只是透露其中一二,看来谜题还等待着裴旻自己去一步步慢慢揭开。 急于寻找裴旻的,正是公孙大娘随行管家。两人相遇后,等不及来到下榻的群英驿馆,且行且说,公孙管家忙不迭的向裴旻讲起一件事来。 三月之前,公孙大娘来到长安,每日里不停舞剑,勤练不辍,务求技艺更上一层楼,因而剑舞之技不断精熟,与月娥眉的琴曲配合更加滴水不漏。 而在此期间,公孙大娘针对剑舞仔细反复琢磨,思虑再三,决定推陈出新,改单剑为练双剑。 公孙大娘与公孙管家一合计,他们变卖了白马与马车,再将除公孙大娘首饰之外的其余全部值钱之物典当之后,总得千金之数,便准备以此千金寻找铸剑大师张鸦九,让他为公孙大娘量身打造一柄宝剑。 白居易有诗言之: 欧冶子死千年后,精灵暗授张鸦九。 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金铁腾精火翻焰,踊跃求为镆铘剑。 诗中大意即是说,张鸦九是欧冶子之后最厉害的铸剑师,他仿佛是铸剑精灵附体,铸造的宝剑非常有名,他在吴山之中铸剑,许多人想要他铸造的剑而不可得。 当公孙大娘与公孙管家花费七八天,从长安前往山西吴山,好不容易找到张鸦九时,张鸦九却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公孙大娘苦苦请求,还表演剑舞给张鸦九观赏,甚至还言明自己将在皇上面前用他铸造的剑表演,以动其心。 公孙大娘不但准备的钱姿颇为丰厚,以后用张鸦九铸造的剑表演高超技艺,亦对张鸦九铸剑之名有利,张鸦九终于动心,答应了公孙大娘的请求,他花费一月有余,为公孙大娘精心铸成了一柄长剑。 此剑剑身刻有九天玄女的画像,于是取名“九天”剑。 九天剑与原来公孙大娘所用之剑凑成一对,这两柄宝剑,原来之剑是名“凤仪”,剑身刻有一只凤凰,而后铸之剑称为“九天”,两剑合称“九天凤仪剑”,这两把剑皆是剑身狭长,又锋利无比,一是女子使用,轻捷灵巧;二是便于随身携带。 由此一来,公孙大娘更是把单剑起舞发展为双剑齐舞,双剑挥动之时,且快且慢之间,攻守联动之间,更是剑光灵动,英姿尽展。 千秋节当日,凤仪府府尹万木春带领公孙大娘和月娥眉前往殿前献艺。 月娥眉一展琴艺,弹一曲《碧山秋云赋》,此曲尚无玄心诀之功力,但琴韵流长,缠绵悱恻又意境深远,听着仿佛如沐春日和风,如临碧水千山,如望天高云淡,这已令玄宗皇帝赞赏有加。 琴声中,公孙大娘舞动双剑,倾力施为,献上《剑器浑脱》之剑舞,女子之柔美与双剑之英气融而为一,张弛有度,使得玄宗与众臣大开眼界,想玄宗后宫三千佳丽,才貌双绝者比比皆是,而又英姿飒爽者,可就少之又少了。 没想到,玄宗一时痴迷,竟有纳公孙大娘为妃之意,只是公孙大娘深知一入皇门深似海的道理,其志不在于此:她绝不会与三千佳丽共侍一夫。公孙大娘遂婉言相拒,玄宗不好强求,只得作罢。 后公孙大娘不负众望,被玄宗御封为“舞魁”,并公诸天下。 皇帝亲口御封,自与凤翔府初夺舞魁之名不可同日而语,公孙氏芳名扬于四海,不少王公贵族争相邀请公孙大娘前往表演。 无论公孙大娘走到哪里,月娥眉都甘居幕后,为公孙大娘剑舞伴乐,长安是世界中心,各色人物来往频繁,信息网络最为庞大,而月娥眉借此来往于长安各种大小场所,也趁机打听有关自己身世的消息,只是目前仍旧一无所获。 裴旻也一路相随二女,他正好借机逗留长安,打探当年劫杀裴家人的那些灰衣人的消息,三人日日相见,感情逐渐发酵,情愫与日俱增,但公孙大娘爱慕裴旻身怀不凡剑术,裴旻却心中只是记挂着月娥眉的音容笑貌,三人之间相处也越来越微妙。 唐明皇本来要将月娥眉也一并封为大唐琴圣,但月娥眉知道自己的师傅董庭兰尚在人世,自己又怎敢封圣,于是婉拒,她被明皇请入长安城北的梨园之中,尽情的展示琴艺,且将琴曲教授梨园中众多乐人,其中,她最为擅长琴曲名叫《胡笳》,是根据蔡文姬胡笳十八拍而改编,此曲既有汉琴之铮铮流韵,又有胡琴之苍凉悲壮,因此最受时人欢迎,她的名声也在大唐乐人界也越来越广为人知。 这一日,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空闲的时间,公孙大娘从居住的长安最大的驿馆---群英会馆中出发,前往西市采购一些鲜花布匹等日常用品。 她不想引起闲人注意,故意粗布衣裙,素颜装扮,乍看之下,除清丽容颜外,与寻常闺秀无异,她一路与管家在街市上走马观花,四处流连。 长安城里,行人如织,街上人来人往,摆摊的、挑担的、吆喝声、叫卖声,一片喧闹。公孙大娘兴致极高,东看看西望望,一会儿买一串糖葫芦,一会儿又跑到糖人铺子,要了一只金亮闪闪的展翅凤凰。她非常喜欢这样难得的放松机会,也十分享受这样闲暇的时间,这样的时间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此时此刻,功名利禄则全部抛之脑后。 正行走间,突然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干人等,这些人却都缄口不言,不知在看些什么。 公孙大娘十分纳闷:一般情况之下,喜欢看热闹的围观之人都是大呼小叫,唯恐天下不乱,为何这些围观者却是个个聚精会神,呆若木鸡? 她顿时好奇心大起,趋步向前,急于一看究竟。 公孙管家不待吩咐,已在前开路,他带着公孙大娘左推右挡好不容易挤开一条缝,两人站在圈里一看,原是圈中有二人席地而坐,正在对弈。 只见左首一人中等年纪,头戴幞头帽,白净面皮四方脸;在他对面之人却是蓬头垢面,胡子拉渣,看不清面容,加之衣衫褴褛,赤膊赤足,一看便知是饱经风霜之人。 这两名弈者旁若无人,只顾黑白二子混战,正杀得性起。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依目前的情形来看,这圈子旁的旁观者大都是棋道中人,他们虽把中心下棋的两名棋手围得密不透风,但众人皆一言不发,凝神观战:有的频频点头附和,有的则冥思苦想,有的又作摇头不解状……他们都被地上两名棋手的棋路深深吸引…… 围棋,据传为中国上古部落首领尧所创,当年尧帝创出围棋这一门学问,旨在锻炼部落子孙之智力,让人可以通过棋艺的锻炼,增进思维。到了唐代,社会安定,围棋便又盛行起来,被当做才子佳人必备的“琴棋书画”四大才艺之一。 围棋行棋时,下棋双方用棋子在画好的棋盘上对弈。围棋的棋子为圆形,一般为黑白两色。黑子共一百八十一粒,白子共一百八十粒,这三百六十一颗棋子都是一面平、一面凸。较为珍贵的棋子往往采用玛瑙等上等材料精心制作而成。下棋者用食指中指拈起棋子,让棋子平的一面置于棋盘的棋路之上。 而棋盘为方格状,上有纵横各十九道直线将棋盘分成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棋子走在交叉点上,双方交替行棋,落子后不能移动,所谓“落子无悔”,棋手以围地多者为胜。棋盘可分为“角”、“边”以及“中腹”。盘面上标有九个小圆点,称为星位,最中央的星位又称“天元”之位。黑白双方在对角星位处各摆放两子,由白棋先行。 这西市上的二人激战正酣:白净面皮者执白子,采守势,东一子西一子,毫无章法,却落子谨慎;蓬头垢面者执黑子,用攻势,步步紧逼,只见他落子如风,逼得白净面皮者连连后退,不消多少时间,黑子已攻占棋盘半壁江山。 白净面皮者却不慌不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虽连连后退,但趁势在西南东南二角经营起一片阵地,彼此成犄角之势。 两人各自再落得十数子,蓬头垢面者久攻不下,棋势渐显凌乱,而白净面皮者的白子阵营却峰回路转,已然把西南东南二角连成一片,牢不可破,加之其余两角早先已然伏有数子,此时白子居然隐隐有八面埋伏之势,黑子左冲右突,皆不得出。 又下得数子之后,蓬头垢面者手执一子,欲下未下,举棋不定,半响,他把手中棋子往地上一掷,喟然长叹道:“仁兄以退为进,棋艺高明,我输了!”他站起身来,向对弈者拱拱手,不再言语,转身欲行离开。围观者见两人胜负已分,也渐渐一一散去。 白净面皮者急忙一把扯住蓬头垢面者的衣袖道:“兄台且慢,你我虽然萍水相逢,但王某言出必行,你陪我下此棋局,王某定略备薄酒相待,请随我来!” 面对这一番盛情,蓬头垢面者也是爽快之辈,欣然允诺。白净面皮者麻利的卷起地上的纸质棋盘和所有棋子,往一个大竹筒中悉数放入,竹筒两端系着绳索,白净面皮者把竹筒斜斜挎在肩上,这竹筒与棋具,看来是他的随身之物。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去,公孙主仆二人见人群已散,也准备离去。 棋局虽然结束,麻烦接踵而至。 正是: 黑白棋子若千军,方寸之间有乾坤。 刀枪剑戟皆不见,唯有硝烟天地闻。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34章 刑部尚书 此时,一群如狼似虎的捕快旋风般突然出现在街上,他们纷纷抽出所挎唐刀,团团围住了刚刚下棋的两人。 一个领头的捕快越众而出,他却不用唐刀,而是左手提一条黑黝黝的铁链,右手食指朝蓬头垢面者一指,喝道:“鲍经风,你以为我们找不到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白净面皮者忙道:“官差大人,这位兄台所犯何事?” 领头捕快瓮声瓮气道:“我是刑部的捕头,武扬威。这是江洋大盗鲍经风,此贼杀人越货,被官府通缉多年。你敢于闹市与其下棋,交情绝非泛泛,如此情形可疑,当一并押回,听候审讯!” 白净面皮者大叫冤枉,欲待进一步争辩,不料那领头的捕快大喝:“抓起来!” 两名捕快不由分说,把那白净面皮者用锁链锁了起来,那白净面皮者手无缚鸡之力,任由他们捆绑。 另有几名捕快去抓那蓬头垢面之人,那人却步步后退,意欲拒捕。 捕头武扬威继续继耀武扬威地喝道:“鲍经风,你还敢反抗,兄弟们,大家给我上!” 一名捕快抽出长刀,一刀向那人劈去! 不料,那被称作鲍经风的人身手极为不凡,他见长刀劈来,眼睛猛地一瞪,反而抢进身去,左手抓住那捕快执刀的手腕,右手一掌劈下,掌沿如刀,劈在那捕快胸膛,那捕快已轰然倒地。 一名捕快趁势从背后一刀桶来,鲍经风耳目灵敏,早已听到脚步声,他反身一错,避过刀锋,右脚猛地一蹬,一脚蹬在那捕快的腹部,那捕快一下子飞出去了两三丈,跪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武扬威大骇,他铁链一抖,链子向毒蛇一般猛向鲍经风脖子缠去,这一招倒也迅捷毒辣,比普通捕快的武艺的确高明许多。 鲍经风眼疾手快,间不容发之间,上身猛向后一仰,躲过铁链,右手一抬,已将铁链抓在掌中! 武扬威与鲍经风各拉着铁链一端,双方相持斗力,慢慢的,鲍经风右手微曲,手臂上青筋迸现,在他的全力拉拽下,竟将武扬威拉得向他靠近了两步,显然,他的力量比武扬威的要有劲儿许多。 众目睽睽之下,武扬威自不愿就此认输,他双手齐出,抓住铁链拼命后拖,要将鲍经风拉过来! 鲍经风待武扬威用足了全力,他忽然手一松,武扬威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体不由得“蹬蹬蹬”后退了几步,方稳住身形,等他一看,那鲍经风已推开围观的人群,在哈哈大笑声中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围观众人指指点点,武扬威差点儿跌了个仰面朝天,又在他手上走脱了江洋大盗鲍经风,他脸上无光,将全部怒气发泄到被抓的白净面皮者的身上,他大怒道:“把这个人给我带回刑部,不管用什么办法,严加审问,一定要问出他和鲍经风的关系!” 公孙大娘本欲离开,见此情景,怒从心起,她伸手一拦道:“天子脚下,肆意妄为,不问青红皂白的拘禁百姓,所为何事?” 公孙管家平日处事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小姐性子刚烈,行事风风火火,他本想阻止公孙大娘多管闲事,但已然不及。想公孙大娘多日与裴旻和千载寺空见大师这样的人物朝夕相处,深受他们仗义执言,好打不平的性格的影响,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到这些捕快的蛮横无礼,她不由强出头。 武扬威双眼一瞪,如疯狗乱咬人一般,吼道:“刑部办案,自有分寸,主谋鲍经风逃走,你胆敢阻挠公干,必是此人和那江洋大盗的同党,给我一并押回刑部审讯!” 真是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于是乎,白净面皮者、公孙大娘以及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都被一干捕快带走,反而是那真正的大盗鲍经风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公孙管家眼见不妙,以他的身份,又不能强行施救,情急之下,只得四处寻找裴旻,看裴旻是否能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将公孙大娘予以解救。 听完公孙归鸿的讲述,裴旻也心焦起来,来长安已然两三个月,可仍是人生地不熟的境地,不知道公孙大娘将会遭遇怎样的待遇,要知道衙门的脸难看,下一步,只有打听清楚具体情形,再行解救。 还好,裴旻离家所带财物颇多,公孙家本为富户,且公孙四处献艺,所得赏赐不可胜算,裴旻与公孙管家一合计,二人决定前往刑部天牢,重金贿赂牢头与众差役。 刑部大牢的牢头本就是个肥缺,为何?原来这牢里犯人的待遇好坏,都是牢头说了算,每个被抓人犯的亲属无不想尽办法上下打点,故而这历代牢头个个被养得如同吸血之蝇。 果然,在裴旻与公孙管家重金贿赂之下,细细一打听,才知道带走公孙大娘的正是刑部捕房的捕快,然则最棘手的是这刑部总捕,此人姓于,名轻鸿,据说他做事铁面无私,心狠手辣,武功更是高深莫测,这让裴旻隐隐多了一层担心。 再进一步寻访,原来刑部尚书就是裴旻的本家,亦姓裴,名敦复,这一下裴旻倒有些喜出望外,稍稍安下心来。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原来这刑部尚书裴敦复正是裴旻欲前往长安投靠之人。 还记得裴旻从太白山陌桑村出发之际,父亲裴鼎曾告诉他,当年他在长安城有一位生死之交,姓裴名敦复,遇危急可前往投之。还写信一封,请裴敦复代为照顾裴旻。 裴鼎与裴敦复这二人当年在战场上共同浴血杀敌,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有一年北方突厥突然入侵大唐边境,裴鼎与裴敦复皆随军出征,裴鼎为唐朝十万大军前部先锋,裴敦复也恰巧在前部先锋帐下效力,为帐前校尉军官。 有一次,裴敦复领着三十名先锋勇士打探消息,不料竟然中伏,面对数倍于己的突厥人,裴敦复毫不退缩,领着三十勇士奋力血战,身边的战士一个个接连倒下,到最后,仅剩十余人苦苦支撑。 眼见这三十一人将无一幸免,以身殉国,幸得裴鼎得知消息,及时率队支援,杀散敌兵,救下裴敦复和还在血战的先锋勇士的性命,裴敦复感恩之下,死心塌地跟随裴旻为国效力,更把裴鼎以兄长之礼待之,二人皆是血性之人,由此撮土为香,歃血为盟,结为同姓兄弟。 二人后来皆屡获军功,不断得到朝廷封赏,又同朝为官,互相倚仗,兄弟之情与日俱增,只是当时裴鼎贵为将军,而裴敦复也加入了皇帝的亲率卫队千牛卫中。 不曾想一二十年光景,裴敦复由于一如既往的精明干练,已擢升至刑部尚书。 裴鼎曾对裴旻敦敦教诲,如有困难,可求助于裴敦复,只需拿出书信与裴家信物------一块雕刻着“裴”字的和田温玉,裴敦复必念当日恩情,舍身相助。 裴旻到长安,正是有意寻访投靠此人,不曾料想当年的千牛卫卫士如今已贵为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府,庄重而简朴,朱红色的铜钉大门上,左右分别贴着两位门神:尉迟敬德与秦琼。 据传言:唐贞观十三年,长安城里有位占卜算卦的先生,名叫袁守诚,专为人算命,据称能知阴阳,断生死。这人的来头倒不小,是那当朝钦天监台正先生袁天罡的叔父,而袁天罡,则是唐朝有名的星相家,曾经发明了流传至今的称骨算命法。 泾河龙王为了和袁守诚打赌,结果私改降雨量,犯下天条,罪该问斩。玉帝任命魏征为监斩官。泾河龙王为求活命,梦中向唐太宗求情。太宗爽快答应相助。到了斩龙的时辰,太宗便宣召魏征与之对弈。 没想到魏征下着下着,打了一个盹儿,就魂灵升天,将龙王斩了。 龙王抱怨太宗言而无信,日夜在宫外呼号讨命。太宗内心有愧,十分惊惧,寝不安席,于是告知群臣,徐茂公献计,让大将秦琼,同尉迟敬德全副武装立寝门外守候,太宗应允。那一夜果然相安无事。但此终不是长久之计,太宗因不忍二将辛苦,遂命巧手丹青,画二将真容,贴于门上。 为什么要画这二人呢? 秦琼,官至左武卫大将军、翼国公。勇武威名震慑一时,于万马军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为大唐南北征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其人相貌英伟,擅使金双锏。 尉迟敬德,官至右武候大将军,封鄂国公,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其人面如黑炭,纯朴忠厚,勇武善战,擅使铁鞭,骑乌骓马,立功无数。 这二人战功赫赫,威风禀禀,鬼神自然敬而远之。 这样的做法,被后代加以效仿,秦琼与尉迟敬德便成了门神。(相关情节参见《西游记》第九回《袁守诚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引用此典故,实是因此事发生在唐朝,而门神被历代沿袭,是一个十分经典有趣的故事。) 裴旻与公孙管家二人来到刑部尚书府门前,献上礼物与和田玉佩,对守门人只言道,尚书故人到访,有信物在此,烦劳通报。 守门人见礼物包装精美,自然认为是贵重物品,且和田玉佩入手后,即感到温润剔透,自非凡品,刑部尚书府的守门人,常年与来客打交道,见多识广,他不敢有误,急急入内通报。 不消片刻,一人声若洪钟,大声喊道:“我的裴大哥人在哪里,快快给我请进来?”人未到而先闻其声,话里尽是英武豪迈之气。 转眼间,一人来到裴旻眼前,只见来人五六十岁年纪,身形魁梧,浓眉大眼,国字大脸,须发皆张,不怒自威。 来者一见裴旻,微微疑惑,守门人道:“大人,就是这位公子求见。” 裴旻躬身行礼,道:“世伯,您好,在下裴旻,家父特意向您问好!”说完,他这才从怀中掏出临别时父亲所书书信呈上。 来者自是刑部尚书裴敦复,他打开书信,飞速阅悉,疑惑之情顿解。 正是: 小鬼无常畏门神,岂知衙门庭院深。 官字两口疑无路,柳暗花明遇故人。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35章 刑部总捕 裴敦复此时方知眼前的年青人乃故人之子,他上下打量了裴旻一番,见眼前这少年眉宇之间与当年叱咤沙场的裴鼎确有几分神似,他连连点头,喟然道:“虎父无犬子,你果然有当年裴大哥的风采!贤侄,请里面叙话!” 说完,他拉着裴旻的手,把裴旻请入府中大堂就坐。公孙管家碍于身份,不便相随,于是悄悄回驿馆中等候消息。 出人意料的是,堂堂的刑部尚书府,陈设却并不显得豪华,一切日常应用之物,俭朴而又实用,待客的大堂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两排黑中泛黄的木椅,堂上亦有木几木椅,堂上的墙上挂着一副松林江边浣纱图,墙顶匾额大书“风清气正”四个楷字。 此为刑部尚书府,自不免透着一些威严,来往家丁也神色严肃,裴旻初入府中,虽裴敦复是父亲故交,他亦不免拘谨了一些。 一二十年未有裴鼎一家消息,裴敦复此刻自是喜出望外,他不停的再次上下打量裴旻,他见裴旻相貌英伟,仪表堂堂,颇有乃父之风,见裴旻便如见当年之兄长,他自然显得十分亲热。 裴敦复道:“贤侄,我和你家人一别十八年,当年你父辞官归田,我长安城外十里长亭相送,那时你尚在襁褓之中,时间一晃而过,想不到你已长大,裴家将后继有人,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 他连忙唤过府中侍者,吩咐准备酒菜,他要和裴旻闲话家常。 裴敦复从怀中摸出裴旻呈递的和田温玉,抚摸着,道:“这块玉佩本是我家传之物,当年我和你父义结金兰,情同手足,我以此祖传之玉相赠,而你父又将此玉与你,可见老友情深意笃。这可是父辈友谊的见证,你当好好保存!”说完,他将玉佩珍而重之地递于裴旻。 裴旻双手接过,道:“我也时常听家父提起您,当年你们二人驰骋疆场,浴血奋战的故事,常常听得我热血沸腾,我早盼能登门拜访,可早晚聆听伯父教益,如今世伯康健如昔,家父必定也十分欣慰!” 裴敦复话锋一转,道:“贤侄现在何处高就,为何来到长安?” 裴旻道:“说来话长。这十几年,我们全家并未回到蜀中,而是寄居太白山下。我此次离家出游,乃是初入长安,一有世伯消息,我便先来相见。” “哦?当年听大哥说,他辞官归隐后,必定回到地处蜀中晋安郡剑门关一带的老家颐养天年,还叫我有时间携夫人和小女到蜀中游玩呢,我苦于公务繁忙,加之蜀道艰难,携家带口的极为不便,所以一直未能前往,不知你们为什么又去了秦岭太白山一带呢?”裴敦复满腹不解。 裴旻于是又把当年裴家在陶然亭之遭遇一五一十向裴敦复讲述,听得裴敦复怒气填胸,双拳紧握,恨不得回到当年,与裴鼎共同浴血战斗,杀退那帮歹徒。 等裴旻讲完后,裴敦复愤愤道:“后来可查到这些灰衣人的下落?这些年,大哥又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幸许我还可以帮上一些忙。” 裴旻道:“我正为此事而来,父亲当年害怕灰衣人不会就此罢手,于是一直隐居太白山没有现身,等我长大成人之后,他再重出江湖。我此番出山,便是先行一步,想办法调查当年之事,不曾想灰衣人没有遇见,却在凤翔府碰到一伙穷凶极恶的黑衣人。” 于是,裴旻又把凤翔府奇遇向裴敦复详加描述。 裴敦复惊道:“我早已听闻此事。凤翔府贡品被劫,圣上十分震怒,本拟派刑部高手前往查案,不曾想是贤侄已立此奇功。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裴旻道:“区区小事,侥幸而已,何须挂齿。” 裴敦复皱眉道:“不然,以此事而看,此贼如此胆大妄为,必定有强大靠山。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说不定那花面狐便和当年的黑衣人有所关联。”他话里仿佛满腹心事,但对裴旻又不知从何说起。 尔后,两人互相闲谈一些家事,可裴旻想到此行目的,心系公孙大娘安危,心里暗暗着急,话语便有些顾左右而言他,但裴敦复兴致极高,不停追问裴鼎家里情形和裴旻的一些情况,裴旻不便打断,只得一一回答。 片刻,府中杂役已准备好酒菜,来请主客入席。 裴旻眼见事急,哪还有心情吃喝,他硬着头皮向裴敦复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实不相瞒,此次拜访,小侄有事相求,还请世伯援手!” 裴敦复哈哈一笑,道:“何不早说,只要我办得到的,自然全力以赴,你的事,自然就是世伯的事,到了此处,不必见外!” 裴旻道:“小侄有一位挚友,昨日在长安城街上闲逛,被刑部拘捕,小侄的这位朋友并未犯法,当属误会而被牵连,恳请叔父能查明真相,放小侄的这位朋友出来。” 裴敦复沉吟片刻,道:“如若误会,尚还好办,如若真的触犯国法,恐法不容情!我亦无法相帮。” 原来,裴敦复能做到刑部尚书,因其人性格十分直爽,刚正不阿,在大是大非上,坚持秉承原则,他既为刑部尚书,当然讲究依法依律办事,一部《开元律》便是他公事准则,正是因为他这种正直的脾气,在当年才与裴鼎情投意合、意气相投。 裴旻赶紧把公孙大娘在西市的遭遇,向裴敦复竹筒倒豆子一般讲述了一遍。 裴敦复奇道:“根据你的形容,这被抓走的二人,我也应当相识。公孙大娘在千秋盛会上与我有一面之缘。而另一人,似乎是御前棋待诏王积薪王大人。这于轻鸿胆子越来越大,也不注意约束下属。只是这事我尚不明就里,是非曲直先要问个清楚,再做论断。” 裴敦复双掌连击三掌,一名下人立刻从大厅外疾步而入,屈身侍立在一旁听命。 只见裴敦复从腰边摸出一块古铜腰牌,牌上正面上刻一古形篆体的“刑”字,背面为虎头刻纹,想来应是刑部尚书令牌。他命道:“去请总捕头于轻鸿到此议事!” 裴敦复转身轻拍裴旻之肩,道:“贤侄且放宽心,真如你所说,我必定马上命他们放人。来来来,先喝上几杯,等于总捕头到来,我自问他!” 裴旻勉强陪同裴敦复入席就餐,可食不甘味,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就胡乱用了些饭菜。 一顿饭草草结束,正好,下人回报,总捕头于轻鸿已请到。 裴旻急忙跟在裴敦复身后,向大厅中走去。 大厅正中站立着一人,此人约莫四五十岁,身形矮戳,面容微胖,却是三角眼、吊梢眉、矮脖子,让人可怖的是,其人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这条巨大的疤痕从这人的鼻尖一直延伸至左耳后,让人望而生畏。 见裴敦复二人到来,此人也仅仅微微欠身:“见过尚书大人。”观其言语甚傲。 裴敦复乃刑部尚书,本是其顶头上司,俗语云:不怕官,只怕管。但不知此人何以有些不通礼数,对顶头上司也不甚尊重。他眼见裴敦复身后跟着一人,也不打招呼,仅仅翻了一下他那对三角眼,从裴旻身上扫过,眼中凶光也随之一闪而过,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裴敦复手一挥:“罢了!” 三人分宾主落座,裴敦复坐于大堂上首中央太师椅上,裴旻与于轻鸿分坐大堂两边的木椅之上。 裴敦复出口相询:“轻鸿,听说你几日前发现了大盗鲍经风的踪迹,可是让他跑了,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但此事是捕头武扬威在做,他也只是粗略回禀事情经过,属下还未及细问。这鲍经风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兄弟们追踪已久,不曾想此贼胆大包天,敢于长安闹市现身,被兄弟们发现其踪迹,但此贼武艺高强,打伤了几个刑部捕房里的兄弟后逃走了。” 这刑部总捕不苟言笑,话语枯涩,如老牛吃陈年枯草而难以下咽一般,闻其声如听鸦鸣。 “嗯,这鲍经风被官府追缉已久,追拿擒之当然,眼下他既然逃走,再派人追也就是了。可王积薪与公孙大娘又是为何被擒?你可知王积薪是圣上亲封棋待诏,天天陪同圣人下棋之人;而武扬威所带走的女子,是圣上亲封的‘舞魁’------公孙大娘,此二人身份尊贵,有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与江洋大盗有牵连?” 一连串追问下,于轻鸿面上阴晴不定,但他迅疾回答道:“王积薪?公孙大娘?我实不知这二人身份,这王积薪与鲍经风闹市对弈,公孙大娘出面阻拦公差公办,捕头武扬威将他二人一并带回,也属情理之中。这二人名声虽响,可属下孤陋寡闻,与这二人未曾谋面,想必是捕头武扬威不明就里,一场误会。” 他一番强辩,仿佛句句在理。 “误会就好,棋待诏与‘舞魁’,二人不可等闲视之,速速请来,当面澄清此事。”裴敦复话语严肃,不容置喙。 于轻鸿唯唯诺诺,似有不甘,但摄于刑部尚书乃顶头上司,不得不从,他随即离府而去,脚步却是一摇一晃,慢慢吞吞。 过得一盏茶的时间,门外响起了一个爽朗的声音:“裴老儿,你好大胆,无缘无故的把我锁起来,看你如何解释!” 话犹未了,四人从门外鱼贯而入,为首者,闹市白净面皮棋手也。 公孙大娘紧随其后,于轻鸿一路如影随形,却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缓缓跟随,脚步看似极慢,却始终与前面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而跟在于轻鸿身后的正是捕头武扬威,武扬威腰缠铁链,走在三人之后,一路显得恭恭敬敬而又有些垂头丧气,看来准是挨了总捕头的一顿训斥。 裴旻忙与裴敦复一齐起身,迎将出去。 真是: 恩怨情仇一笑中,是非名利总是空。 一曲高歌一壶酒,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36章 棋逢对手 王积薪,可说是唐玄宗时期最著名的棋手。 此人性情豁达,不拘小节,在棋艺上则刻意求精,勤勉好业,是名副其实的棋圣,更是棋痴!但他从不以棋坛名家自居,每次外出游玩,总随身形影不离的携带着一个大竹筒,里面放着棋子和纸画的棋盘,在游玩途中,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名家里手,不管遇见谁,只要会下棋,王积薪都要停下来与之对弈一局,谁要是赢了他,他必定以一顿佳肴款待对方。 这一日也是巧合,王积薪正在西市闲庭信步,可巧碰到大盗鲍经风,此人被官府四方画影图形,到处追缉,无处藏身,加之身无分文,饿得是头昏眼花。 鲍经风眼见王积薪竹筒上刻有“胜吾一局棋,赠汝餐一席”几字,当即拉住王积薪,和王积薪当街对弈起来,鲍经风蓬头垢面,容貌几不可辨,想来闹市鱼龙混杂,正好藏身,不曾想官府耳目众多,刑部捕快更是如附骨之蝇,追踪而至。 这王积薪只问会否下棋,从不问下棋之人身份,有人愿意与他对弈便是极好之事,这才有了其后的麻烦。 王积薪此人放荡不羁,平日里对一些走得近的大小官员都是直呼其名,对刑部尚书裴敦复也是大呼小叫,裴敦复也不以为意,一行人径直来到大厅落座。 裴敦复笑着说:“王兄弟,你爱棋如命,不论什么人,你总缠着人家下棋,这次可吃到苦头了!” 王积薪哈哈一笑道:“裴老头,这事儿还不是怪你!你这帮刑部捕快,不明对象就随便抓人,信不信我上圣人那儿参你一本?” 裴敦复知道王积薪是在开玩笑,他打了个哈哈,笑道:“误会,误会!王兄弟,与你下棋之鲍经风确为打家劫舍的大盗!捕快本来的目标是鲍经风,怎料他们连你也抓起来了,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王积薪不依不饶:“大盗怎么了?他与我下棋之时他又没有犯事,谁知道他是强盗?我只管与他下棋,他杀不杀人、偷不偷东西,与我何干?” 裴敦复见他满口胡诌,知道他性子如此,便向于轻鸿一使眼色,道:“王兄弟,是我管教下属不严之过,你也别放在心上。轻鸿,是你的手下武扬威锁的王棋圣吧,你给王棋圣和舞魁公孙大娘二人道道歉!” 于轻鸿见此情景,虽满腹不愿,但也只得上前:“王大人,公孙姑娘,小的属下胡作非为,小的这里给你们赔礼了!” 公孙大娘回礼道:“不知者不为罪,不过,总捕头还是应该约束属下,不可胡乱抓人。” 跟在他身后的武扬威赶紧上前,向王积薪和公孙大娘屈身道:“这事怪不得于总捕头,都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二位,小的在此赔罪了!” “罢了,罢了,谁叫我和你们裴尚书是老交情呢!”王积薪摆摆手,话锋一转,面向裴敦复道,“不过,裴老头,你得补偿我点什么啊,不然,我在你刑部坐了几天的牢,那可亏大啰!” “这……”裴敦复一时语塞,不曾想王积薪提出这样的要求。 王积薪见裴敦复面有难色,嘻嘻一笑,道:“裴老头,我知道你没几个钱,要不然,你这里的陈设也不会这么寒酸,你放心,我不要你的金,不要你的银,也不要你大开宴席招待我们,不过,听说你的夫人和千金是棋国圣手,女子下棋的高手倒不多见,我只想观她二人对弈一局,就算你我扯平,两不相欠吧,怎么样?” 裴敦复长叹一声,摇摇头:“你呀,你的眼里,就只有黑白棋子,好吧,他们娘俩正好在家,就如你所愿吧!我马上派人去通知她们。” 裴旻陪着公孙大娘,两人坐在一旁窃窃私语,旁若无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 于轻鸿借托公务繁忙,自行离去,武扬威跟在他身后,亦随之而去。 公孙大娘悄悄的问:“你怎么找到的裴尚书,他又怎会轻易相信你的话呢?” 裴旻道:“世间之事就有这么巧,你还记不记得在千载寺的时候,我曾跟你们提起过,我要到长安拜访一位家父的故友。自从你被捕快带走之后,我四处打听,原来刑部尚书正是我要到长安投靠的本家叔叔,也就是我父亲的故交。” “原来如此,我和王棋圣被关在牢中,不见天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好得你解救,不过,我也知道,你总有法子会来救我的。”公孙大娘对裴旻充满了感激之情。 “公孙管家说你被捕快带走,我心急如焚,好在此事有惊无险。” 公孙大娘面带忧色,道:“我有一种感觉,武扬威并不是抓错人了,他的目的或许正是王棋圣和我,也许抓鲍经风只是一个借口罢了,而这刑部总捕给人的感觉也是阴阳怪气的,让人心里极为不安。” “那我们可要多加留意和小心此二人了。”裴旻小声道。 王积薪走向二人,先向公孙大娘拱手道:“多谢姑娘西市援手之恩!” 他又向裴旻拱手道:“多亏了裴兄弟出面,才免除了在下的牢狱之灾,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他们关到什么时候,他们天天找我问话,烦也烦死了,大恩不言谢,王某日后自当图报!” 裴旻与公孙大娘不免向王积薪谦让几句,王积薪又道:“据说裴夫人与裴小姐的棋艺是天下无双,今日难得有此良机,请裴公子与公孙小姐一同前往观棋,如何?这裴老儿的属下无故将我与公孙姑娘二人抓起来,不叨扰他三两日,成何体统?” 裴旻与公孙大娘微笑应允,二人久闻王积薪棋艺之名,更惊奇女流之辈中竟有棋力非凡者,他们莫不想一睹为快。 王积薪、裴旻、公孙大娘三人在裴敦复的带领下,来至刑部尚书府中后院。 不曾想,裴府后院又是与众不同的一番天地。 但见这后院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种满了许多的鲜花,这些花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紫色。 紫色的牡丹,其名曰魏紫;紫色的月季,其名曰紫皇后;紫色的蝴蝶兰,其名曰红满天,还有那片片紫色薰衣草与紫罗兰,一株株的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一种幽深淡雅的香气。 花园的六角形院门上,分明挂着“紫苑”二字。 紫苑之两侧是两排厢房,紫苑花园的中心是一小块鹅卵石铺成的平地,平地中央有一张大理石圆桌,桌上棋路纵横,其余一应棋具等早已罗列停当,玛瑙棋子,紫檀木棋笥(装棋子之用),单看这些摆设已显得古色古香。 裴敦复大声道:“夫人,紫嫣,尊客已到,请开棋局。” 话犹未了,西厢传来一妙龄少女的声音,东厢传来一中年女子的声音,两人异口同声道:“尊客请坐!”虽闻其声,未见其人。 妙龄少女道:“母亲大人,尊客欲观棋局,请母亲勉为其难,指教一二,母亲先请!”想来西厢所住乃是裴紫嫣,东厢所住自然是裴夫人。 裴夫人轻笑道:“我自幼教你下棋,你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而如今我俩棋力只在伯仲,胜负尚未可知,再说,有圣上御前棋待诏在此,我俩不可不尽全力,免得棋圣笑话。” 两人隔着花园对话,看来已是寻常之事,倾刻,东西厢房各走出一名侍婢,西厢侍婢全身黑衣,东厢侍婢全身白衣,二侍婢径直行至棋桌前,站定。 裴夫人朗声道:“东五南九。”白衣侍婢立即会意,手执白子在棋盘上按方位迅疾落子。 裴紫嫣应声道:“东五南十二。”黑衣侍婢立即上前拿起一枚黑子,亦准确落子。 裴夫人略加思索,应道:“西九南十。” 这母女二人如此隔房对弈,裴旻等暗暗称奇,平生仅见,连王积薪也聚精会神,凝神观战。下至后来,二侍婢行动渐渐缓慢,因每下一子,房中二人皆细细思考,这二棋手不见棋盘,仅凭记忆出子,而毫无重复,这种下法,极耗神思,更需记忆力超强,观者无不暗暗咂舌。 这棋局从饭后午时直下至未时已过,一个多时辰,各人已下六十余子,观者细看,裴夫人之白棋,占据东西北之地势,而裴紫嫣之黑棋,占据天元中位绝大多数位置,虽左冲右突,乃不得出,然黑棋虽三面围攻,但攻而不克,白子占据中原与南部,始终源源不绝,生生不息。 忽闻裴夫人道:“这一局棋胜负难分,权且和棋罢!” 裴紫嫣道:“孩儿正有此意。” 这一局看得是王积薪两眼空洞,呆呆出神,若有所思,裴敦复道:“王兄,棋局已毕,请前院看茶!” 王积薪这才从冥思苦想中醒转,他摇摇头,摆摆手,而后冲房中大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王某对二位棋艺十分佩服。请二位高手出来相见,王某向二位再行讨教棋艺。”他见二女棋艺如此,早已有心候教,其余之事,一概不放在心上,其时语言少了些调侃,多了些恭敬,这是一个棋者发自内心的想法。 一中年妇人,容貌端庄华贵;一妙龄女子,身著紫衣,二人从厢房中姗姗而出,这自然是裴夫人及裴紫嫣,裴紫嫣一袭紫衣,如仙子临凡,难怪这里种满了紫色的花草,取名“紫苑”,自是此地主人极其喜爱紫色之故。 之后,王积薪虚心求教,与二女在棋盘上共同研究攻、守、杀、夺、救应、防拒的方法,据说后来根据二女所下之盲棋摆下棋局,名曰:“邓艾开蜀势”,此局至今无人能破。 正是: 大唐棋圣王积薪,精研棋艺心甚勤。 功名利禄如浮云,黑白分明如沐春。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37章 不速之客 却说裴旻与公孙大娘有幸随王积薪观看了一场旷古棋局之后,与裴家母女相见,两家本为世交,尚书夫人只育有一女,膝下并无男丁,裴夫人见裴旻一表人才,便喜爱有加,暗地与裴敦复一商量,决定让裴旻与裴紫嫣仿效父辈,义结金兰。 在裴敦复与夫人的主持下,裴旻与裴紫嫣二人就堂上上香祭拜,结为同姓兄妹。 这裴紫嫣瓜子脸,丹凤眼,峨眉淡扫,青丝盘头,在紫衣映衬下美艳不可方物,裴旻自幼无兄弟姐妹,前者得认公孙大娘为姐姐,两人形影不离,情深义重,心中爱慕月娥眉却不曾向她表露,现在又得此义妹,自感不再孤单,心中无比欢喜。 这一日中午,裴敦复在府中安排了十分丰盛的午餐,公孙大娘也被救了出来,还得了个漂亮的妹妹,这一次,裴旻终于很开心的吃饱喝足之后,他才与裴家众人、王积薪等一一告别,和公孙大娘二人联袂回到群英驿馆,与月娥眉和公孙管家会合。 群英会馆地处长安城东南角,在人工湖曲江池之畔,闹市之中偏处一隅,是热闹的长安城中难得的幽静之地。 群英会馆的老板也是个风雅之人,匠心独具,把客房分天、地、人、和、风、花、雪、月、梅、兰、竹、菊、琴、棋、书、画等名目编号排列,每间客房都装饰成与房间名相应的主题。 这不,月娥眉美艳高贵,爱琴如命,自然入住“琴”字一号房,房中有专门设立之“琴屋”,屋中的四周用琴架陈列着各式各样、古色古香的七弦琴。 公孙大娘却住在梅字一号房,只因她喜爱梅花之凌寒开放、傲雪幽香、孤芳自赏的精神。 而裴旻并不想惹人注意,入住的是“和”字十号,位于会馆围墙之最里侧,倒也落得清净自在。 黄昏不期而至,夕阳西坠过后,留下天边一片片变幻莫测的火烧云,群英会馆里的客人三三两两的来到馆内大堂,享受这里美味的酒菜,裴旻与公孙大娘、月娥眉也正在其中。 公孙大娘抿嘴一笑,道:“恭喜阿弟,喜得义妹,紫嫣姑娘国色天香,棋艺无双,有此义妹,夫复何求?”她话中竟有些酸酸的味道。 裴旻脸色微红,应道:“我们两家父辈就有很深的交情,伯父伯母一力赞成我们结成兄妹,我也不好回绝。” 公孙大娘瞪了裴旻一眼,道:“我看并非不好回绝吧?要不然,你怎么老往人家姑娘的脸上瞧呢?” 裴旻结结巴巴:“哪有啊?你别……别胡说!” 公孙大娘看裴旻一副窘相,反而乐了,脸上漾起了笑容,抿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紫嫣姑娘是你义妹,量你也不会有非分之想,对吧?瞧上一瞧,那也是人之常情。你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没想到我也得了一个从天而降的这么好看的妹子。” 月娥眉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静静的听着公孙大娘对裴旻的一顿调笑。 裴旻口拙,只得唯唯诺诺,正欲转移话题,不料“嘭”的一声,会馆虚掩的大门被人倾力撞开,一人披头散发,跌跌撞撞的扑了进来,随即便瘫倒在门口地上。 大堂里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怕惹上是非,急忙后退;有的伸头缩颈,不住观望;还有的议论纷纷,指手画脚……但就是没人上前帮忙。 裴旻急公好义之人,急忙往前查看,他扳过这人身子,撩开这人面部的头发,裴旻顿时大吃一惊,只见躺在地上之人,正是刚刚与他分别不久的棋待诏王积薪。 裴旻将王积薪肩膀轻轻晃动,急唤道:“王老哥,你怎么啦?醒来!醒来!” 但见王积薪面如白纸,双目紧闭,全身无力,瘫软在裴旻的怀中,片刻,王积薪费尽力气,好不容易费力的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裴旻,又将双目缓缓的闭上了。 王积薪为人生性洒脱不羁,很对裴旻的胃口,裴旻对他颇为敬重,这样一个棋手,丝毫不会武功,谁也不知道前不久还嬉笑怒骂之人是得罪了何方神圣,而今遭此横祸。 裴旻一把抱起王积薪,急往自己所住“和”字号房中奔去。 来到房中,将昏迷不醒的王积薪轻轻放在床上,再翻开王积薪的衣裳,一看之下,裴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王积薪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他四肢伤痕累累,淤青条条遍布,颈部一条红紫色的勒痕尤其明显,所幸他全身要害并无重伤之状,可能是凶手向他逼问什么,所以暂时还不想要了他的性命。王积薪昏迷不醒,怕是因皮肉受苦,再惊慌过度导致。 月娥眉早已贴心的打来了热水,公孙大娘在一旁把王积薪的伤口清理干净,公孙管家取来跌打损伤药,仔细敷于其伤处。 王积薪仍旧是昏昏沉沉,裴旻不明就里,只得在旁小心守候,唯有等王积薪苏醒后,看能否从其口中探知一点儿头绪。 子时,夜深人静,天空没有一丝月色,大地仿佛被黑暗所吞噬,偶尔听闻会馆周围传来几声犬吠,空气中透出一丝丝诡异的气息。 裴旻看看床上,王积薪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看来,他应该不会有大碍,裴旻松了一口气,今晚他只有在地板上凑合一夜了。 想了想,裴旻便拉过一把凳子,坐在床边,双手放在双膝之上,心里不时默念《无极心经》中的内功篇口诀:“头如空悬,神光朗照,吸气飞鹤起,呼气深海底,采先天之气,调纯阳之精,固丹田元气,而散发全身……” 裴旻跟随经文的导引,缓缓吐纳呼吸,慢慢的忘却了周遭的一切,进入无我的境地,这已经是他每天睡前必修的功课,近几个月来,裴旻一直如此坚持练习无极内功,因此,他的内力每日得以逐渐精进。 而此时,一群灰影在夜幕掩护下从群英会馆外墙外跃入,蹑手蹑脚的悄然向馆内靠近。 这群人身手矫健,个个头上都戴着一只灰布口袋,只露出双眼和鼻子,模样极其可怖,他们目标极其精准,直奔群英会馆“和”字十号房而去,看来他们事先已经探好了路子,一路上,只要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又或者有会馆中人出没,这些灰影纷纷敏捷的躲入就近的围墙角落或花草丛中,待一切风平浪静后,他们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向“和”字十号房悄悄靠近。 裴旻正襟危坐,双眼微闭,如一尊雕像,但这些不速之客,无礼的打扰了他的静修,他内心雪亮,而人却未动,双耳却不停轻微扇动,房屋周围的一切动静都落入了他的听觉范围之内。 这七八个灰衣人身形彪悍,分工明确,颇有默契。他们手执利刃,为隐藏行踪,利刃并未出鞘。几人已先后纷纷来到“和”字号房外,其中四人分伏在门的两边,而两扇窗户边又分别躲着两人。 这几人准备停当后,纷纷拔出寒光闪闪的唐刀,门外其中一人猛的一脚踹去,房门应声而开,他们不待招呼,一股脑从房门或窗户闯入,挺刀向坐在椅子上的裴旻攻去。 这些人以为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哪知道裴旻早已凭借灵敏的听觉有所防备。 裴旻双眼猛地睁开,他并未取下床头所挂佩剑,而是想先看看这些人值不值得他出剑,因此,他溜下木椅,在屋中连连展开身形,避开攻来刀锋的同时,不时以拳脚回击。 裴旻与这些不速之客皆不言语,只是对攻,屋中一时乒乒乓乓的声音四处乱响。 所幸这屋子并不大,这些人虽手执利刃,群起而攻,但没法在屋里尽力展开,裴旻对房中情形更加熟悉,占了地利之便,故而他一人反而身如游龙,在屋里闪展腾挪,闪避反击。 一灰衣人一刀劈下,裴旻急闪一边,来刀将一把椅子劈得粉碎,裴旻同时一拳,击得对手满面鲜血,踉踉跄跄后退;裴旻右脚一勾,踢起一张圆凳,这圆凳短距离内飞去,又快又狠,击在一名灰衣人小腿处,此人站立不住,轰然双膝跪地,试着以刀拄地也不能站起,样子极其狼狈,如此电光火石间裴旻已击倒三四人。 趁这些人缠住裴旻之际,另一灰衣人似燕子抄水般穿窗而入,此人赤手空拳直奔床边,单手一抄,把昏睡中的王积薪扛于肩上,又迅速越窗而去,看此人拿人手法之纯熟,必是个中行家里手。 眼见此景,裴旻脸上虽不动声色,但眼见昏睡中的王积薪被人掠走而自己无暇顾及,内心又岂能不急! 裴旻急于摆脱眼前的纠缠,一个连环脚逼退两名灰衣人,立马采用虚张声势声东击西之计,假意扑往门外,身子向门前一晃,引得两名灰衣人追来,自身却反身一纵,落地一滚,已到床边,伸手一探一拉,长剑已然在手,剑柄上冰凉的气息从手掌直达心间,这种感觉是那么的亲切而熟悉,他顿时定下心来。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几名灰衣人如影随形而来,裴旻手腕急抖,长剑左右急挥,只听得叮叮咚咚几声脆响,黑暗中只见剑光闪动,顿时,挡在他身前的几名灰衣人不是手就是脚,纷纷中剑,一一挂彩。 裴旻杀开一条血路,剑尖如蛇信灵动,闪着剑花朝守在窗边的一名灰衣人吐去! 这灰衣人眼见来剑甚急,而闪动的长剑仿佛笼罩自己的全身,不知剑锋将要刺向哪里,只得急急往下一蹲,挥刀往头上一格,以守保命。 裴旻无意与他纠缠,刀剑相交之际,剑身往下一压,双脚腾空而起,往这名灰衣人肩上一踏,趁势借力穿窗而出,将众灰衣人甩在屋内。 裴旻站在房外抬眼观望,只见会馆东门之处有一个人影,隐约可见那影子肩上扛着一个布袋,一溜烟向城外奔去。裴旻毫不犹豫,从楼上一跃而下,朝远处的那抹影子紧追不舍而去。 正是: 棋圣遇危险,剑圣来解难。 会馆中一战,狭路唯亮剑。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38章 图穷匕见 裴旻跟随掳走王积薪之灰衣人的身影,一口气追出城来,一直追出了长安城的东门,渐渐往城外东郊奔去,追不出三四里,依稀可见前面灰影已在一箭之地开外。 长安城道路四通八达,这官道更是十分宽阔,四辆马车并行都没有问题。 突袭群英会馆,掳走王积薪的灰影人此时肩上尚负有一人,脚步自然渐渐慢下来。 长安城外官道上又无可遁形,裴旻在灰衣人身后纵步追赶,自从日夜修习《无极心经》内功篇以来,他的功力已颇有建树,一股丹田之气如涓涓细流源源不绝,此时一番脚力角逐,他脸不红、气不喘,若放眼一年之前,断不能做到,但他终是未修至至高境界,也只能与前面之人渐渐拉近距离。 除了这一逃一追的两人外,四野一片寂寥,再无其他人影,灰影人此刻留意到有人在他身后死死跟随,看来同去的同伴并没有如愿的缠住“和”字号的高手,眼见自己力有不逮,又急于摆脱追兵,怎奈追兵绝不轻言放弃,反而越追越近。 又走了一段儿路,这官道两边房屋渐渐稀疏,而林木却渐渐茂盛起来。 转过一个大路的弯角,大道边赫然出现一片漆黑如墨的青松林! 灰衣人顿时一喜,心中一宽,他把肩上扛着的布袋往肋下一夹,一闪身往林中钻了进去。 江湖常云:逢林莫入。裴旻一口气直追至青松林边,眼见灰衣人躲入了林中,此时救人要紧,他已然顾不得这些江湖禁忌,便毫不犹豫的跟了进去。 这片青松林好大!一棵棵青松直插云霄,其间大者怕有三五人合抱之巨,碗口粗细的松树更是不可计数。这样的松林要藏起三五个人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幸好,在一颗颗巨大的松树下,低矮的植被极其稀疏,林下苔藓极多,又铺满了落叶,掳走王积薪的灰衣人只顾匆匆奔走,两人的重量加在一起,在这样柔软的松林地面留下了深深的脚印,其行踪暴露无遗,为追踪者指明了方向。 裴旻倒转剑柄,将长剑靠在肩后,边走边留神脚下,顺着灰衣人前去的方向疾步走去。 这灰衣人似乎在故意绕圈,留下的脚印在松林里拐来拐去,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裴旻继续跟着脚印追踪,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面依稀透出淡淡的月光,耳畔突然响起了人语。 裴旻放慢脚步,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向前摸去,他脚下十分留神,如履薄冰,因为他担心如果疏忽之下踏断地上枯枝,弄出一些响动,就会打草惊蛇,对营救极为不利。 裴旻猫腰走得十来步远,眼前豁然开朗,林中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空地,他躲在树后,借着淡淡的月光,仍然可以看清,林中空地的中央,一块巨石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兀立当场,而巨石顶部是一块仅容一人立足的天然平台。 最让人惊奇的是,那巨石上已赫然站立着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这身影背对裴旻,身披一身灰色披风,这个人带着披风上的一顶灰色的布帽,整个人就像蜷缩在那巨大的披风之中一样,看不见面容,但此人的背影经月光映射,在地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使人不寒而栗。 而此时,巨石下屈身跪倒一灰衣人,灰衣人的身旁放着一个人,远远的依稀可见,那人仰面朝天,正是王积薪的样子。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东西到手了么?” 巨石上的人影忽然发问了,但他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生硬枯涩,十分难听。 “属下办事不力,只在他的身上搜到一本棋谱,叫什么《围棋十诀》,并没有找到什么宝图,属下罪该万死!” 匍匐在地的灰衣人额头几已触地,他不知道那石头上的人会怎样惩罚他,但他心知肚明,自己受到的惩罚必定十分严苛,正因为如此,他的身子不禁有些簌簌发抖。 “什么?”灰衣披风话语中带着一股怒气,“难道你怀疑我的情报有误?” “属下……属下按您的吩咐,一路跟踪这棋痴,在僻静处将其击倒,并俘虏至城内据点中审问秘图的下落,我们用尽了各种方法,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但他冥顽不灵,一直拒不交代,不料……这棋痴竟然使诈,假意昏迷,趁大伙儿不备,放松警惕时,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用他那随身携带的竹筒发射出漫天棋子,打伤我们好几个弟兄,从而趁乱逃脱,连那本《围棋十诀》也被他带走了。后来我得到城中眼线线报,得知他被群英会馆中人所救,故而今晚已先将其擒拿至此,任君发落。” “他越是拒不交代,要么是真的不知情,要么就一定有问题。不过,我要的是图,不是人,哪怕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也好,可你竟然一事无成,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你这个无用的废物!” 灰衣人被骂得狗血淋头,他本有心不再受气,一走了之,但他知道,无论走到哪里,也逃不脱巨石上那人的手段,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只得暂且忍气吞声。 “属下是想,幸许能从这棋痴口中得到点什么,属下愿戴罪立功,只要龟君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请龟君饶命!” 巨石下拜伏在地的灰衣人已是全身抖如筛糠。 “哼!我所交代的事情,必须全力以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失败,就只有死路一条!” “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必定以死效命,绝不违拗,如再有差池,愿将这颗项上人头献上!” 巨石下的灰衣人此时磕头如捣蒜,在灰衣披风人的积威之下,他唯有俯首听命,不敢有丝毫反抗。 “那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去杀一个人,杀了他,我们再将王积薪带回去,就算是将王积薪剥皮拆骨,定要撬开他的嘴,我不相信得不到一点消息!” “杀……杀谁?” 灰衣披风人缓缓转身,他看也不看地上的灰衣人一眼,而是忽然冲着林中阴影处沉声喝道:“既有高手到来,何不现身一见!” 此时,他声音虽仍旧苦涩难听,但蕴含内功,中气十足,惊得林中几只夜宿之鸟扑棱棱凭空乱飞,这明显有故意示强之意。 想不到,这黑夜之中的松树林今晚突然变得藏龙卧虎! 除了裴旻藏在灌木丛中外,不远处,有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头藏在一棵巨大的松树后,正注视着林中的一切,而空地另外一端,一株大树的树杈上,不知何时已潜伏着一条黑色人影。 听闻此言,那黑影正欲纵身跃下,但裴旻却已率先挺身跨步而出,朗声道:“在下并非什么高人,只是口袋中人乃在下的朋友,尔等打伤他在前,掳掠他在后,他不知何故得罪了你们,还请明示!” “哼,年轻人,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是你自寻死路!”说罢,石头上的灰衣人缓缓将头上的帽子掀了开来。 顿时,裴旻呆住了,嘴里差点儿叫出声来,那灰衣披风里隐藏之人,竟是在刑部尚书府见过的刑部总捕头于轻鸿!难怪那枯涩的声音有几分耳熟,而那矮壮的身影也似曾相识。 “刑部总捕?!你可知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裴旻满心疑惑,仍忍不住大声质问。 “刑部总捕只是我一个虚名而已,你来林中也有一会儿了,没听到有人叫我龟君吗?” 裴旻暗叫惭愧,本以为自己躲在树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想到这于轻鸿早已有所察觉。但此时已无暇想得太多,眼前既然已被发现,看来只有见机行事,救出王积薪要紧。 于轻鸿仍稳稳地站在巨石上,懒得动一动。看他矮矮胖胖,短脖子,三角眼,跟大乌龟的形象倒有几分相似,真不愧为龟君。 只见于轻鸿目光瞧向地下仍然匍匐着的灰衣人身上,命令道:“武扬威,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行事不慎,这小子是你带来的,你马上收拾掉这多事的小子,秘图的事,我自有主张。” 地上之人闻言,缓缓站起转身,摘下面罩,此人此时竟面有喜色。 这不是刑部捕头武扬威是谁?埋伏、追踪、捕捉、拿人原是捕快的老本行,难怪群英会馆中此人抢走王积薪的手法如此纯熟。 原来,这武扬威与于轻鸿是一丘之貉,两人沆瀣一气,勾结在一起,果然是针对王积薪采取行动,但不知他们有何图谋。 此刻,武扬威看到他的对手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想他自小混迹京城,凭着一根黑铁锁链,在长安街市上鲜逢敌手,再加上他捕头的身份,平日里谁敢惹他!所以他颇为自信,料想区区裴旻,年纪轻轻,定不难对付。 武扬威右手猛的一拉,“仓啷啷”一阵乱响,他腰间黑黝黝的铁链已握在手中。 武扬威舞动铁链,朝裴旻立足之处逼来,那铁链在空中呜呜作响,在这寂静的松林中显得无比沉闷。 裴旻自是全身戒备,他有足够的信心击败武扬威,试想,千载寺空凡的无极刀法,法度严谨,千锤百炼,裴旻曾与之比试,无极刀何等高明,尚为其所破,而他通过与千载寺众武僧日常较技,实战能力已十分强大。 但裴旻仍未掉以轻心,只因他牢记李道子所传千载寺训中有云:凡人若只观貌相而大意轻敌,则必犯兵家大忌,每一次应敌,都要尊重自己的对手。 武扬威求胜心切,二话不说,黑铁链如毒蛇般劈头盖脑直砸将过来! 裴旻侧身闪过,并未还击,《无极心经》外篇有言:不动如山,动如雷霆。在没有明白敌人武功路数的情形下,如果贸然出手,极有可能被动挨打,讨不了好,故而裴旻早已打定主意,先试探武扬威铁链的路数到底如何。 裴旻能否打败武扬威,救下王积薪? 正是: 千方百计寻秘图,刑部暗藏江湖人。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39章 甲骨龟君 寻常捕快一般使用的武器为普通唐刀,武扬威身为捕头,武器和武功自有独到之处,他手中一条黑铁锁链,乃是经千锤百炼而成,此链可劈可扫、可缠可锁、或软或硬,甚至可以缠在手上当做铁拳头,其招式以威猛狠辣见称,并融合了一些街头打斗之术,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招招致命。故而长安城的地痞流氓提起武扬威的黑铁锁链都无不畏惧三分。 武扬威铁链劈下,裴旻侧身闪过,铁链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而武扬威利用反弹力一拉,那黑黝黝的铁链已凭空卷了过来,裴旻再次闪过。 武扬威把一条铁链使得风吹不进,雨淋不透,裴旻却谨遵《无极心经》里的步法要诀,气定神闲,左躲右闪。 《无极心经》里对于步法,有八字真言:步如猫行,身似游龙。 裴旻脚下足尖点地,身形不停转动,铁链左劈则右避,铁链右劈则左躲,铁链上扫则矮身,铁链下扫则飞跃,铁链直击则用左手剑鞘往外轻格。 纵然武扬威的黑铁链招招狠辣,招招笼罩裴旻全身要害,每一式仿佛都可以将裴旻卷入链下,但每到铁链及体之前,间不容发之际,裴旻已堪堪避过,看似武扬威全力进攻,掌控场面,裴旻一味躲避,处于被动,实则武扬威攻而无果,招式用老,裴旻已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一来,裴旻近来武艺勤练不辍,进步极快;二来,裴旻有与千载寺众僧切磋的经历,其中更有与用刀高手空羽过招的经验,此时不期然把战胜空羽无极刀的策略用在了对付这黑铁链上。 武扬威脸上布满汗珠,背上汗水已然湿透衣裳,他刚开始舞动铁链之时尚有七分攻势三分守势,见裴旻一位躲闪,而自己又急攻无果后,此时竟使出拼命的打法,全力进攻,毫不防守,他知道他没有退路,龟君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后退,会死的惨不堪言,只有拼死进攻,幸许还有一线希望。 须知武学一道,高手过招、临敌应战之时,稳定的心理素质极其重要,紧张、慌乱就更容易犯错,极易为人所乘。 武扬威急于立功,心浮气躁,正是犯了武者大忌,此时的他已如强弩之末,招式用老,又不能无功而返,虽勉强舞动铁链,也只是心里的求生意念勉强支持,希望自己全力施为,于轻鸿看在眼里,能就此放过自己。 武扬威又是一链从天劈下,这一劈,却已不如初始之时那劈链之凌厉。 裴旻已将他铁链的路数摸了个八九不离十。时机稍纵即逝,裴旻剑交左手,欺步上前,右手向上一抓,已然准确的抓住了铁链的前端,如打蛇之七寸,这黑铁锁链竟生生被裴旻掌握,步伐与时间恰到好处。 说时迟那时快,裴旻握住铁链的右手使劲一拉,武扬威被拉了一个踉跄,裴旻跟着左手剑柄倒撞,柄端点中武扬威小腹之气海大穴,武扬威顿时小腹剧痛,站立不住。 裴旻站起,右手放开铁链,铁拳朝武扬威的胸口击去,拳头顿时如中败革,武扬威朝灌木边倒飞而去,裴旻剑未出鞘,胜负已判。 这一招正是裴家战拳中的招式,名叫“左右连环”,此招本是左手攻敌之腹部,同时右手重拳攻击前胸,一上一下,快如闪电,裴旻灵活运用,左手剑柄点中敌人腹部之后,右手出拳,亦收奇效。 武扬威却并未就此罢手,但见他从灌木中爬了起来,他左手将铁链全部缠在右拳之上,然后,将嘴边的血狠命一揩,他瞪大血红双眼,要与裴旻拼个你死我活。 忽然,武扬威如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向裴旻冲了过来,等冲到裴旻面前之时,他右手那只巨大的铁拳头高高扬起,集聚全力,一拳朝裴旻猛然轰出,这正是武扬威最厉害的绝招:铁拳开碑。 裴旻早已将剑往地上一插,双掌一错,等武扬威铁拳击来之时,他猛地一侧身,让过来拳,脚下一勾,同时双掌猛地往武扬威背上一推,武扬威已朝巨石飞了过去! 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武扬威一拳砸在巨石上,他的右臂软软垂下来,铁链也散落一地,他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了,他先前本已受伤,这倾尽全力的一拳打在石头上,在加上裴旻那一推之势,力上加力,已将他的内府震得重伤了。 好一招“无极推手”,这正是当初裴旻在千载寺里学到的一招儿绝活儿,这一招也正是当初千载寺初次较量时,空凡打赢裴旻的一招,后来裴旻仔细揣摩,不但将这一招学了过来,而且能够运用自如。 于轻鸿眼见武扬威败局已定,于是凭空一跃,从巨石上跳了下来。他身材肥胖而又矮壮,落地之时双脚震得地上尘土飞扬,看来是要亲自出马对付眼前之局了。 武扬威挣扎着,爬到于轻鸿的脚下,跪在他的面前,双手拉着于轻鸿的双脚,他抬眼往上望去,看到的却是一个面无表情却极其可怖的脸。此时的武扬威全没有了当捕头时的意气风发、吆五喝六,而更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野狗,不敢有只言片语,却希望于轻鸿能放过他。 于轻鸿怒道:“无用之人,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抬起右脚,猛向面前的武扬威腹部狠狠踢去,可怜这武扬威被踢得撞向巨石,脑浆迸裂,再也没有哼声,已是当即毙命。 裴旻愤然道:“武扬威虽与我为敌,但他是拼死为你效力,你却弃之如敝履,请问,你人性何在?” “哈哈哈……”于轻鸿仰天大笑,继而道:“人性?我名为甲骨龟君,何来人性?我不懂悲天悯人,我要的是生存!武扬威只不过是为我所用的一个工具!我若达不到目的,下场会比他还惨十倍、百倍,那时候,又有谁来同情我?” 听他的口气,这于轻鸿的背后还有更强大的力量掌控着他,难道是古通今口中的神秘组织吗?裴旻不禁心生疑窦。 龟,是世上最古老的爬行动物,它身披硬壳,四肢粗短,以草或肉为食,水陆两生,常藏头露尾,善于蛰伏,大多长寿,几百年以上寿年之龟也属寻常。 原来,于轻鸿从小生就一副异相,其人长得矮矮胖胖,脖子粗短,眼生凶相,村里的一些野孩子不和他一起玩儿,还老是欺负他,叫他“乌龟”、“龟儿子”,这造就了于轻鸿从小乖戾暴躁的性格,尤其对他人充满恨意。 在十二岁那年,他终于不堪忍受他人凌辱,一把火把同村一个经常欺侮他的乡民家烧得一干二净,从村子里逃了出来,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去,在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不知遇到怎样的机缘,于轻鸿竟练成了一身高明的武艺,这武艺仿佛根据他的身形量身打造,竟与乌龟的习性类似,而他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连外号都自命“甲骨龟君”,他投身官府,凭着一身高明武功与铁面无情的种种手段,渐渐做到了刑部总捕之位。 于轻鸿的武功,他自称“甲骨龟功”,传闻该功以掌剑为主,内气为辅。 于轻鸿生得膘肥体厚,大腹便便,等于是一层天然的肉盔甲一般,加之其内力浑厚,拳脚击在他的身上,如同击在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之上。更由于其腹部肥大,内力不凡,拳脚稍不留神,就会被其腹部吸住,导致进退不得,任其宰割。 当然,内力比他深厚的对手另当别论,这就好比刚与柔的道理,如果功力强于对手,刚可制柔,柔能克刚,但如果双方旗鼓相当,亦或对手实力强于自己,则刚已不能制柔,柔亦克不了刚。 掌,名曰甲骨龟掌,此掌法姿势看似简单笨拙,但力量最是雄浑,甲骨龟掌力有三重修炼之法。练到最高层,掌力如摧枯拉朽,可开碑裂石。 第一重:骨软筋酥。龟有外甲保护,身体却柔软异常,这第一重,重在修炼内力,练到四肢头颈绵软异常,伸缩自如,内息自动运行,直达到脱胎换骨的境地。 第二重:刻骨铭心。内息修炼略有小成之后,便是修炼掌力,如同刮骨疗毒一般,全身筋骨经历拍、打、摔等锤炼,再草药疗养,再次拍、打、摔,如此周而复始两三年,直至功成,期间疼痛,非一般人可以承受,此掌外功既成,再配合内息的运行,出掌如绵,绵里带刚,掌力威力之大,能让中掌着骨断筋酥,心脉断绝,所以叫“刻骨铭心”。 第三重:冰肌玉骨。掌力既有小成。便吸取天地至寒之气,化为掌力。如被击中,纵是钢筋铁骨,恐怕也只落得粉身碎骨。 掌已如此厉害,却很少人看到他使用传说中的龟君之剑,也许是他勿需出剑,掌力已足以称雄长安。 于轻鸿名为总捕,却以权谋私,暗地里,酝酿着他的如意算盘。 当初武扬威闹市里缉捕大盗鲍经风,这一切不过是巧合,也只是武扬威找的一个借口,实则对象就是擒获王积薪。 原来王积薪贵为大唐棋圣,坊间传闻圣上把山河社稷图分别交予十位奇人异士保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山河社稷图的消息已不胫而走,又据说王积薪便是这保管残图的十位奇人之一。 想想也是,这样棋艺高明之人,百年难得一见,说是奇人异士毫不为过,王积薪确有可能便是秘图残片受托者之一。 于轻鸿见武扬威轻而易举的就把王积薪带到了刑部大牢,本打算对王积薪慢慢进行审问,以期得到秘图或者关于秘图的消息,谁料武扬威成事不足,连公孙大娘也胡乱抓来,最后惊动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亲自出面问询,不得已只能将王积薪与公孙大娘释放,他在尚书府中的道歉也极为勉强,他本没将裴敦复放在眼里,道歉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想就此暴露身份。 后来,等王积薪离开尚书府,于轻鸿又密令武扬威截击王积薪,并给武扬威下了死命令:务必问出残图的下落。 正是: 奇侠入风尘,遭逢甲骨君。 英雄何惜身,长剑若龙吟。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40章 绕指柔剑 后来的事,并没有朝着他们预期的方向发展,王积薪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虽不会武艺,但早已请京城的能工巧匠打造了随身携带的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棋筒。 王积薪的这个棋筒不但是为了满足个人随时随地可以摆开阵势下棋的爱好,还是一件保命的利器,危急时刻,如果按动筒底机关,可以将筒中所藏的三百六十一颗棋子悉数发射而出,这无异于漫天花雨,任谁也无法正面抵挡。 他还给自己的这套棋具起了个有趣的名字:星罗棋。并将“星罗”这二个字刻在棋筒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星罗棋是指下棋之人布局有道,能够将棋子下得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不可捉摸又四处分布,却不知道他这棋筒里的三百六十一颗棋子一经发射,便有如星罗棋布一般,不可躲闪。 王积薪借棋筒暗器逃脱以后,惊恐交加兼之皮肉疼痛,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依稀记得裴旻是住在群英会馆,他仅仅靠着一股求生的意志,跌跌撞撞倒在了群英会馆之中,而裴旻,天生盖世豪侠,一股倔强的脾气,非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以致出现了如今这样相持的局面。 裴旻听闻于轻鸿之言,反问道:“如此说来,你还有上家,说说吧,你的主子是谁?” 于轻鸿大笑道:“小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裴旻沉声道:“你现在不说,我会有办法让你说的。” 于轻鸿道:“好大的口气,我凭什么会听你的话?” 裴旻道:“凭什么?就凭我的剑!” 裴旻知道今日之事已不能善了,刚才战胜武扬威,他对自己已很有信心,但武扬威对于轻鸿如此忌惮,这于轻鸿必有过人之处,看来只有先行试探进攻。 面对对手,裴旻却有些异于常人的冷静,这难道是天生使然?此时的他仍然显得气度非凡,在这个生死相搏的关头,他举剑抱拳,不卑不亢地说了声“请”,便拔出长剑,举剑向对手奔去。 于轻鸿双掌一错,全身内息涌动,蓄积掌力以待,他方才故意激起武扬威攻击裴旻,心里自有他的小算盘,那就是让武扬威试一试裴旻的武艺,没想到裴旻小小年纪,却是出手不凡,早早便立于不败之地,这提醒了他,眼前的年轻人不可小视! 于轻鸿不敢大意,此时全神贯注,周身真力激荡,林中树木如此致密,他的灰色披风在内力涌动下竟无风自动,如浮云般滚滚飘忽。 裴旻年少气盛,最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人,哪怕刀山火海,但凡他认定之事,便勇往直前。 他持剑如离弦之箭般径往前猛冲,《无极心经》有云:“侵掠如火,迅疾如风。”如果决定抢攻,便要占尽先机;犹豫不决,是武者之大忌也。 于轻鸿不动如山,裴旻一剑疾刺其咽喉! 于轻鸿一掌横拍剑身,将剑隔开。 裴旻回势收剑,再作“双龙夺珠”势,嗤嗤两剑连刺于轻鸿双眼! 于轻鸿仍然不动,右手左拍,左手又拍,裴旻两剑都告落空。 刺剑,有平刺与竖刺之分。剑身平刺,在于稳而准;剑身竖刺,在于快而准。 裴旻便是用剑锋竖刺之法快速抢攻,故而于轻鸿可以用掌力横拍加以化解。 裴旻这几剑剑剑落空,但他并不灰心,挺剑再攻,使出三阳开泰,一剑三势,将于轻鸿颈、胸、腹笼罩在剑影下。 于轻鸿硕大的身躯此时才不得不退,他边退便挥掌化解裴旻攻势, 裴旻欲行再攻,于轻鸿右手一伸,阻住裴旻动作,且大声喝道:“且慢!” 然后,于轻鸿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裴旻,声音竟莫名空洞:“你是何人?这剑法你如何习得?” 裴旻以剑直指于轻鸿,禀然道:“此乃裴家剑,怎么,你也认得此剑法?” 于轻鸿颇感惊讶:“咦?裴家剑?难怪有些眼熟!”转而,他冷笑一声,问道,“我想再问一遍,你是谁?” 裴旻冷哼一声,道:“既然你缄口不语,不告诉我你的上家是谁,我又为何要告诉你我是谁?” 于轻鸿一愣,继而狂笑几声,嗤之以鼻道:“好个狂妄的小子,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裴家剑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别以为会几招剑法就可以天下无敌,今天,我就让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裴旻少年心性,虽然修炼《无极心经》之后,他的内功与定力修为节节攀升,但听到有人辱及裴家剑,他还是按捺不住争胜之心,怒气冲冲地道:“那就让你见识裴家剑的厉害!” 裴旻思量,前面几剑,剑剑无功,这于轻鸿掌力阴柔且雄浑,一柄剑竟不能伤他分毫,看来只有使出裴家剑的厉害招式,裴家刺剑,或有几分胜算。 果不其然,裴旻意念方起,剑随意动,人已高高跃起,居高临下,凝神静气,凭空一刺! 这一刺,看似平平无奇,可速度非常之快,而一剑刺去的方向,竟使得对手无法猜度! 这一刺,足可以笼罩对手身体的任何部位,只要对手身上留有任何防守的空当。 面对裴旻这十几年如一日练就的刺剑,于轻鸿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这一刺,如一座山一般,周围的空气也变得凝滞,他已经有些怀疑,自己这一双肉掌是否能挡住这飘忽不定的一刺! 他的右手不由摸向了腰畔。 这个细微的动作,裴旻看在眼里,于轻鸿的右胸少了右手的防护,居然露出了破绽,以于轻鸿这样身经百战的高手,是不会轻易让对手有机可乘的,难道是他故意卖的破绽? 但裴旻人在空中,不容细想,他的一刺,决然的刺向了于轻鸿的右胸。 眼看裴旻这一剑将会洞穿于轻鸿的胸膛,只见于轻鸿右手轻轻一拉一抖,蓦然,裴旻眼前一花,一柄剑,如一泓秋水,更像一条毒蛇,只一瞬间便缠上了裴旻手中的长剑,裹住了他青钢剑的剑身! 这剑,是一柄软剑,它出奇的长,出奇的柔,它居然顺着裴旻手中青钢剑的剑身饶了七八个圈子,一直绕到了裴旻握着剑柄的手上,割破了裴旻的手背。 于轻鸿右手往身后一拉,裴旻右手一阵剧痛,已身不由己地弃剑,青钢剑飞到半空后,落入了巨石旁的杂草丛中。 于轻鸿脸上泛起阴冷的笑容。 裴旻这时候才看清,于轻鸿的手中提着一柄奇异无比的长剑,这长剑,竟如丝绸一般的柔软,并闪烁着游离不定的光芒,它像一条灵蛇,像一匹光练,于轻鸿一抖手中光练,这光练立刻变得笔直。 于轻鸿用那嘶哑的声音无不得意地说道:“此剑名‘绕指柔’,剑长四尺九,为上古名剑,此剑轻易不为使用,你应该感到很幸运,能够一睹‘绕指柔’的光彩,这软剑对付你裴家刚猛的剑招正好合适,刚才那一招‘柔肠百结’的滋味不好受吧!当年我要是有此剑在手,又岂会有你这漏网之鱼,我又岂会被主人狠狠责罚!” 传说“绕指柔”是古代名剑,此剑屈之则首尾相就,放手又复直如初,出则铮铮有声,刃可斩金断铁,这等宝剑,不知怎的却落入了于轻鸿的手中。 于轻鸿本来使的是一柄青萍宝剑,得此剑后,他欣喜异常,潜心专研,结合自身甲骨龟功和原来的剑术,创出了一套绕指柔剑法。 同为软兵器,武扬威之追魂锁链的一些招式也是拜于轻鸿所授,故而他对于轻鸿是服服帖帖,甘为其驱使,只是武扬威没有绕指柔这样的宝物,故以铁链为武器。 平日里,于轻鸿就把这柄能屈能伸的宝剑藏在金丝腰带之中,轻易不见他在人前使用,而一般的对手,于轻鸿也不屑于出剑,他的甲骨龟掌便足以应付,所以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剑,此时这绕指柔陡一祭出,出其不意,立伤裴旻于剑下。 裴旻左手捧着右手手背,鲜血从指缝一滴一滴的滴落,可他并不感到疼痛,只因他听到于轻鸿的一番话后,他的心不断往下沉,全身如同坠入了一个至寒冰窖之中。 于轻鸿剑尖指地,冷声问道:“你这裴家剑练得不错,比起你的先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依你目前的剑术,你还胜不了我,除非你练成飞剑!” 说着,于轻鸿左手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脸上的剑痕,接着道:“前左卫大将军裴鼎是你何人?” 裴旻大声答道:“正是家父!你是何人,为何知道的这么多?如你所说,难道当年血洗裴家的是你?” “是又怎样,于某既然被你碰到,自然敢作敢当。当年陶然亭里,我奉命截杀裴鼎一家,你难道就是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裴旻双眼赤红,咬碎钢牙,恨声道:“上天让我活下来,就是要报此血海深仇!” “哼!裴家余孽,真是冤家路窄呀,你已是我手下败将,还怎么报仇?当初你逃得性命,本该就此隐遁,苟且偷生,怎料你还敢行走江湖找我报仇!如今反成我心腹大患,那我更不能放过你了!” 裴旻怒喝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有恩不报枉丈夫。你多行不义,必遭天谴!” 于轻鸿轻哼道:“你痛快的骂吧!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完,他重又举起手中的“绕指柔”,横剑一挥,将裴旻全身笼罩。 此时的裴旻手无寸铁,全没法抵抗,但他下定决心,就是赤手空拳,也要和眼前的仇敌拼个你死我活。而此时,于轻鸿的剑,毫不留情的向他洒落。 正是: 古之绕指柔,寒光闪幽幽。 踏破铁鞋处,忽觅旧日仇。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41章 神箭退敌 原来,这于轻鸿便是二十年前在长安城外三十里陶然亭畔血洗裴家之灰衣人。 回想二十年前,于轻鸿率部拦住辞官归隐的裴鼎一家,假意索要买路财,而后猛下杀手,一掌击飞裴家一名捧上金子的随从,正是使用的“甲骨龟掌”的掌力。 后来他率众屠杀裴家家眷,那时用的尚是一柄青萍宝剑,他脸上那条从鼻尖一直延伸至左耳的难看的巨大伤疤,正是裴府的管家---裴山,在临死前孤注一掷,掷出飞剑所伤。 于轻鸿没想到裴家飞剑如此厉害,来剑太快,差点从他头颅穿过,幸而他的武功造诣不弱,千钧一发之际猛一偏头,长剑擦脸而过,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这条深深的伤疤,故而,于轻鸿对裴家的飞剑颇为忌惮。 只可惜裴旻的剑术尚未达到飞剑击人的地步,不能对于轻鸿构成威胁。 须知道,软剑比硬剑更难练百倍,于轻鸿弃用青萍剑,改用绕指柔,功力非二十年前可比,其剑术早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不容分说,绕指柔已幻化为一片光影,向裴旻攻去,于轻鸿一出手,便是绕指柔剑法中的厉害杀招之一---柔情万丈。 绕指柔本已极为柔软,于轻鸿驾轻就熟,此剑在他的催动下使出“柔情万丈”这一招时,更是四面八方一片剑影,仿佛数丈之内都是这软剑的剑身,封住了裴旻所有前进的道路。 裴旻只有不停的后退,可随之而来的,仍然是绕指柔如影随形的追击。于轻鸿看似笨拙的身躯一旦展开步法,却是大巧若拙,如跗骨之蛆,手中绕指柔颤动的剑尖仿佛随时可以将裴旻吞没。 千钧一发之际,林中那大树树杈上潜伏的黑影已经动了,只听得“嗖嗖嗖”突现三声厉啸,树枝丛中,有三支长箭分上中下三路向于轻鸿射来。 于轻鸿听得箭响,他只得舍弃裴旻,回身挥剑,长剑起处,将三支射来的羽箭一一击落。 还未容于轻鸿有半分喘息之机,一个人影如苍鹰一般从树影中急扑而下,这射箭之人人在空中,又是连珠三箭射至! 这三箭距离于轻鸿更近,箭来得更稳、更快、更疾! 于轻鸿再次挥剑,在击落这三支羽箭的同时,他居然被硬生生逼退了三步, 此时,于轻鸿忙于抵挡不停射来的强力羽箭,无暇回身对付裴旻,裴旻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来人的箭并未停歇,一箭连着一箭,一箭快似一箭,且这个箭手使用弓箭纯熟无比,所用牛角复合弓力道强劲,他从树上扑下以后,在箭的掩护下,边放箭边向裴旻靠近,依靠这个办法,他离裴旻越来越近,而将于轻鸿是越逼越远。 箭支一刻不停的射向于轻鸿,于轻鸿竟闹了个手忙脚乱,步步后退,想要趁隙反击,无奈那箭手的箭术又快又狠,不给他丝毫前进的机会。 射箭之人终于站在了裴旻的身边,他一摸背后箭袋,吃了一惊,刚才只顾一味激射,一大袋羽箭居然使用了一大半,箭袋中余下的箭支已所剩无几! 眼见于轻鸿又一步步逼了上来,他连忙拉弓又射出三箭,将于轻鸿再次逼退两步。 所幸二人已经靠近松林的边缘,这人再回手一箭射去,一摸箭袋,里面已空空如也,他急忙右手一拉裴旻,二人一猫腰,急忙钻入身后的树林中。 于轻鸿心有不甘,但他知道,在空旷之处尚可以击落箭支,但如果贸然追入林中,一旦有冷箭射出,则不易抵挡。 于轻鸿担心还有箭支射到,不敢贸然追击,等他挨着林地边缘走进林中,一番查看,裴旻与射箭之人在树林的掩映下,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于轻鸿一声怒骂,只得作罢。 等于轻鸿回转林中空地一看,原本躺在巨石旁昏睡的王积薪此刻居然也不见了踪迹。 这可把于轻鸿气坏了,他在原地转悠了几圈,但也无计可施,只得将绕指柔插入腰间暗藏的金丝剑鞘之中,忽然,他狠狠的跺了跺脚,自言自语道:“好你个王积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我铲除了刑部的绊脚石后,我就到你的屋里等着你,我不相信你会在别的地方躲一辈子!” 于轻鸿发出嘿嘿几声得意的冷笑,而后恨恨离去。 射箭的神秘人拉着裴旻在林中穿行,两人不停的在林中左拐右拐,绕过一株株巨大的松树,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城外大路之上。 裴旻轻轻挣脱这人的手掌,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裴旻之父---裴鼎。裴鼎曾贵为大将军,射箭之术自然不凡,裴家箭法在战场屡立奇功,有百步穿杨之能,今日在于轻鸿面前大显神威,堪堪帮助裴旻脱离险境。 裴鼎一脸严肃:“好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我来得及时,恐怕你今晚性命难保!” “父亲,您怎么知道……” “此处非久留之地,那甲骨龟君可能很快就会追过来。群英会馆也暂时不能呆了,跟我来,我们暂且到城南的城隍庙安身吧。明日,你我再去你裴叔叔处拜访!” “可是……” 裴旻此时还记挂着群英会馆中的月娥眉和公孙大娘,裴鼎不由分说,在前领路,已大踏步向前走去。 好在二女有公孙管家照顾,裴旻也颇为放心。眼见裴鼎已迈开步子走出了很远,他只得快步跟上,父子二人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城隍,本是自然之神,凡有城池之地,就建有城隍庙。 人们把城隍当做城市守护神来崇拜,也把城隍当做一个城市中的冥国之元首。 在唐朝,信仰城隍已相当普遍,而庙中供奉之城隍也开始由自然神转变为人神,这些人神一般是对社稷有功但已故去的英雄或者忠臣良将,这些人生前大都本领不凡,受万民所敬仰,死后亦是名垂不朽,万古流芳。 人们希望这些英雄或忠臣良将为国为民的精神永世长存,就把他们当城隍供奉,让他们的魂魄在当地任城隍,希望他们可以继续剪恶除凶,护国佑民,同时也希望他们为民做主,体恤当地的百姓疾苦。 长安城南之城隍庙,供奉的便是唐朝名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李靖。 李靖,字药师,是唐朝文武兼备的著名军事家。 李靖原为隋朝旧将,后效力李唐王朝。李靖善于用兵,精于谋略,他南平萧铣与辅公祐,北灭突厥强大势力,西破吐谷浑,可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唐王朝的建立和发展立下了赫赫战功,后封为卫国公,世称李卫公,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排名第八。 当地人尊李靖为城隍,也是理所应当。 这城隍庙离长安城之南少说也有七八里地,裴氏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脚不停步,由城东大道向西南方绕行,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城隍庙所在地。 这城隍庙建在一个山坳之中,平日并没有什么人值守,只是每逢重大祭祀,附近的村民和信男信女都自觉的前来打理修葺一番。 而此时,夜声人静,只听得山坳中几声黄鼠狼的悲鸣,裴氏父子二人推开城隍庙的大门,进入庙中,关上大门之后,裴鼎小心翼翼的搬来一尊铜鼎,抵住大门,而后晃燃火折,点燃香炉旁的残烛,父子二人决定暂且借此安身。 “父亲,您怎么突然来长安啦?”裴旻按捺不住的问道。 裴鼎一边撕下一块衣襟,给裴旻右手手指仔细包扎,一边道:“还不是不放心你!我早跟你说过,世事多艰,一切皆需小心在意。这龟君武艺高强,心狠手辣,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如此鲁莽,险些丢了性命!” “您是怎么知道我会遇险的呢?” “这几个月没有你的消息,我十天前才决定出发,来找你看看。我在凤翔府打听到了你的一些消息,听说是你挫败了花面狐,此人我以前也听说过,其人狡诈无比,神出鬼没,没想到栽在了你的手里,后来我又去了千载寺,一路又来到了长安城。我也是今晚才到,听说你们是住在群英会管,我便准备到会馆中与你会和,我在会馆外看见那些灰衣人行为蹊跷,便一路跟了过来。” “经历了一年的波折,好不容易遇到仇人,我就是拼死也要斗他一斗,只可惜孩儿技不如人,不能战胜此人!” “孩子,这点失败算得什么?男子汉要拿得起,放得下,逞一时血气之勇又有什么用呢?大将韩信尚且遭受胯下之辱而垓下一战成功!孙膑断足而胜庞涓!司马迁饱受牢狱之灾而成《史记》!要知道能屈能伸方能成就大事!你离家数月之后,我终不放心,一路寻来,也见过千载寺的李道子大师了,得知李道子大师传了你《无极心经》,我很欣慰,你只要肯用功,早日领悟《无极心经》的奥妙,练好剑法,何愁家仇不能得报?” “父亲说的是!” “再说,甲骨龟君当年虽然仗着人多势众,但他手中一柄青萍剑,凌厉而辛辣,攻得我也几无还手之力,现今我听他口气,观其剑法,他弃硬剑攻软剑,剑法自比当年更为精进,更难对付,说不定其剑术已比当年强了数倍,闲暇之余,我们还要仔细参详参详,看有无破解这绕指柔之法。” 二人就地上铺些干草,就在城隍爷李靖塑像前的地上和衣而卧,这一晚,裴旻虽然受伤,但有父亲在身边,他竟睡得十分的香甜。 离家一年有余,他虽然得到些锻炼,但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肩膀还有些许的稚嫩,面对狂风暴雨,他显得有一些倦意,父亲,无疑是一座可以倚靠的大山,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除非有一日,他自己可以退却绒毛,变为展翅高飞的雄鹰,翱翔蓝天。 正是: 鱼儿长大潜深渊,雏鹰展翅翔蓝天。 男儿立志出乡关,披荆斩棘越高山。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42章 新仇旧恨 次日一大早,雄鸡初啼,天蒙蒙亮,裴氏父子便迫不及待的往刑部尚书府赶去。 想到马上可以见到分别多年的挚友,裴鼎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激动,心里满怀期待,他脑中幻想这许多种兄弟重逢的场景,他的步伐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裴旻已来过一次,轻车熟路,父子俩很快就来到刑部尚书府门前。 朱红的大门虚掩着,平日的守门人却不见踪影。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十分疑惑。 裴鼎抢先一步,双掌推开沉重的大门,眼前的情景触目惊心,令父子二人大吃一惊,尚书府两个守门人背朝上趴在地上,两人背后被狠狠的砍了几刀,院落之中,也有一些仆役东倒西歪的躺在血泊之中,鲜血早已凝滞,这些仆役都拿着干活的物事:有的手里还拿着水盆,有的身边靠着笤帚,有的拿着正在修理苗圃的剪刀……一切显然变起仓促,这些家丁也未来得及进行任何的抵抗,便突遭不测。 裴鼎忙与裴旻一齐搜寻,院中,并没有发现裴敦复的身影。 两人直往里闯,大堂中的太师椅旁,斜靠一人,两人定睛一看,这不是裴敦复是谁?在他的身畔,裴敦复的夫人也躺倒在地,没有丝毫动静。 裴敦复头发散乱,暗红的鲜血早已浸透了胸前的衣裳,他惯用的宽柄青锋大剑还握在手中。 这柄青锋大剑,还是裴敦复当年在军中使用之剑,此剑剑柄和剑身出奇的宽大,便于战场劈刺,裴敦复向来是人不离剑,剑不离身,就算他从武将升任到了刑部尚书,他的剑,也时常安放在堂上的剑架之上。 只是他此刻脸如白纸,没有了一丝血色。 裴鼎一探鼻息,裴敦复竟还一息尚存。裴鼎轻轻的把他抱在怀中,唤道:“敦复兄,醒来!兄弟,你醒一醒!” 连唤几声,才见到裴敦复的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缝隙,看到眼前的面孔,他的眼里,竟如枯树新芽般忽然恢复了几许生机,他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大……哥,是大哥,是你,是你……你来啦!” “兄弟!你我分别经年,好不容易久别重逢,我万万没料到是这般场景,快告诉我,这是什么人干的?”裴鼎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问道。 裴敦复受伤极重,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只是,有一股信念在强撑着他,他吃力的应道:“是……是我刑部总捕头……于轻鸿……带领一群灰衣人……动的手!” “什么?”如一声惊雷炸响,裴鼎父子昨晚刚刚摆脱于轻鸿的毒手,可裴敦复尚书府上下竟也是为其所屠戮。 于轻鸿本是刑部官员,经常与裴敦复打交道,出入裴府也是家常便饭,在其突然袭击之下,难怪裴府的仆役毫无抵抗之力。 “唉!”裴敦复叹了口气,缓缓道:“他也不过是……是一条走狗而已!我知道……真正要害我的,是他背后的主子!” “此话从何说起?” “我想,这人可能是……当朝的宰相……李林甫……” 原来这李林甫在开元二十四年接替张九龄,出任右相,他位高权重,本当上报皇恩,下济黎民,只可惜此人党同伐异,蔽塞言路,排斥贤才,导致朝纲紊乱,李林甫还建议重用胡将安禄山,使得安禄山由此做大,唐朝由盛转衰,李林甫难辞其咎。 这样的人,与裴敦复生性刚直不阿的性格那是格格不入,两人同朝为官,裴敦复在皇帝面前多次进言,举报李林甫以权谋私之举,李林甫本就是口蜜腹剑之人,在皇帝面前他是服服帖帖,但对裴敦复他是恨得咬牙切齿,早欲除之而后快,故而裴敦复有此猜想。 也难怪于轻鸿身在朝营心在汉,原来早已另投主子,平日里也不把自己的顶头上司放在眼中,对裴敦复的命令也常常敷衍了事。 “为什么是他?” “出了李林甫,我实在想不出何人对我恨之入骨,要除掉我。我,我一向与李林甫不和,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此人掌握朝政大权,动辄清除异己,没想到,于轻鸿竟……竟也已经被他收买,只怪我……没有防备身边之人。” 说了这么多的话,裴敦复气喘如牛,十分疲惫,但他又不得不说,因为他知道,此时如果不说,恐怕就再没有机会告诉裴鼎了。 其实,于轻鸿不但明里依附了李林甫,暗里更是投靠了当今最为神秘的一个地下组织,而此次于轻鸿带人杀害裴敦复,其实是奉了神秘组织中尊主之命,将裴敦复除去,因为裴敦复经常指挥破获刑部大案,下一步便是调查武林中五大掌门失踪之谜,而此时又跟那神秘组织息息相关,以裴敦复的性格,只要他发现了线索,必定会紧咬不放,他已经威胁到了那神秘组织的存在,所以,他成了对方清除的对象,只是这其中的缘由,裴敦复不知道罢了。 “吾兄且放宽心,我定彻查此事,绝不放过仇人。不过眼下治伤要紧,我马上给你觅一个清静的养伤之所!等治好了你的伤,我们再去找那于轻鸿的晦气。” 说完,裴鼎欲抱起裴敦复前往城南城隍庙。 裴敦复拉住裴鼎的手,制止了裴鼎,他颤抖着轻轻掀开自己胸前的衣襟,在他的胸口,一条狭窄的伤口赫然出现在裴鼎眼前,看着伤口的尺寸,定是被“绕指柔”所创,血,似已干涸,不复流出。 裴敦复惨然一笑,道:“不必了,大哥,我是不成了,我死之前能再见到你,老天也算待我不薄,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于你!请你看在兄弟情分上,务必……答应……答应我!” 此时,他的脸上竟涌起了一片红潮,而眼神却渐渐失去了光彩,这难道是失血过多的回光返照之象?裴鼎以前在军中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知道这意味这什么,所以他便不再动作,侧身将耳朵附在裴敦复的嘴边。 “我唯一……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紫嫣,”裴敦复吃力地说着,目视裴旻,继续道,“紫嫣与旻儿已义结金兰,成为兄妹,我只望你能照料此女,能待她如同己出,我死亦瞑目……” “紫嫣她在哪里?”可并未听到裴敦复的回答,正眼看时,裴敦复手指后院,但已是两眼无光,阖然长逝。 裴鼎一时悲从心来,他将裴敦复双眼合上,缓缓道:“敦复兄,我答应你,你且放心,你的女儿便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裴鼎把裴敦复的身子轻轻放在地上,目视裴旻,裴旻轻轻摇了摇头。 原来,趁着裴鼎裴旻与裴敦复叙话的当口,裴旻也赶紧查看裴敦复夫人的情况,可裴敦复的夫人本就不会武艺,早已身受重创,没了气息。 裴鼎长叹一声,双眼噙泪:“老朋友,想不到十八年后,我们好不容易相见,却是最后一见,一时生死相别,真是天意弄人。” 裴鼎拿起裴敦复的青锋大剑,以做纪念,而将自己所用寻常青钢剑交给裴旻道:“上次你受伤掉剑,这把剑你先凑合着用,我们先找到你的义妹紫嫣,然后再作打算吧!” 裴旻一拉裴鼎的衣袖,道:“父亲,紫嫣妹子日常住在后院中,请随我来。”说完,他轻车熟路,迈步向后院“紫苑”中奔去。 紫苑本是裴敦复夫妇与裴紫嫣起居之所,两人踏入紫苑之中,原来到处开满紫色鲜花的花园,此刻遭受了严重的摧残,一些花儿被连根拔起,于轻鸿带领的灰衣人群仿佛要掘地三尺寻找什么,两旁的厢房中也是一片狼藉。 两人四处搜寻,找遍了东西厢房和整个后院,哪里有裴紫嫣的影子? 从厢房里出来,两人站在紫苑中央大理石棋桌旁,愤怒而焦急,踌躇而失望,愤怒裴敦复之死,焦急裴紫嫣的下落不明,同时又无计可施。 难道裴紫嫣被于轻鸿抓走了吗? 裴旻握紧右拳,狠命向石桌砸去,以宣泄心中郁结。 这一拳砸的拳面好生疼痛,不曾想裴旻落拳之处正好是桌子棋盘的天元之位,这天元之位的石头微微下陷,只听得“喀拉拉”一阵响动,整个沉重的石制棋桌竟自行转动,桌底的地面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圆形洞口,而入口处修建有往下延伸的台阶。 原来,石制棋桌下建有一间暗室。裴氏父子找来火把,二人先后拾级而下,在这个小小的地下室的一角,一个紫衣女子正睁着大眼睛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这不是裴紫嫣是谁? 经历了生死考验,裴紫嫣双腿发软,行动不得,裴旻将裴紫嫣抱出地下室,来到裴家大堂。 裴紫嫣跪在父母身边,看到父母已双双罹难,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竟又晕了过去。 担心于轻鸿等人会卷土重来,裴鼎父子带着裴紫嫣,三人一起回到了城隍庙中。 裴紫嫣悠悠醒来,她惊魂未定,惊恐万状,裴旻一再好生宽慰,过了半响,裴紫嫣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要不是有“紫苑”中的机关密室,以及裴敦复夫妇死战,恐怕她也是不能幸免于难。 饶是如此,自小被娇宠的她也是被吓坏了。当时她眼见父母及府中诸人在恶人的屠刀下一一倒下,虽伤心欲绝,心中悲苦莫名,却紧咬牙关,不敢发出一声叫喊,此时方得大哭发泄。 裴鼎怒道:“于轻鸿这厮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百死不足以赎其罪!我必定倾尽全力,练好剑法,手刃此贼!” 正是: 遇仇敌神箭穿扬,见故人雪上加霜。 救义妹暗自神伤,立誓言斗志昂扬。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43章 上阵父子 上一章说道裴旻被于轻鸿用绕指柔宝剑割伤,幸得裴鼎及时出现予以相救,二人前往刑部尚书府相投,不料裴敦复阖府上下已然遭遇横祸,二人救起裴敦复之女裴紫嫣,前往城隍庙暂避。 三人分三个角落在城隍庙中草草的将息了一晚。 这一晚,裴紫嫣辗转难眠,想到自己以往在父母的呵护下,从小娇生惯养,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没有吃过半点苦头,而如今自己的父母横遭歹人屠戮,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自己再没有家里温暖舒适的紫色闺房,而是躺在杂乱的干草堆上,还要忍受地上虫蚁的侵扰,想起爹爹妈妈慈爱的脸庞,泪水不禁黯然从眼角滑落。 第二天一大早,裴紫嫣惊魂甫定,想起父母遗体还留在家中无人安葬,便誓死也要回家看看,她轻轻推醒裴旻,告知她心里的想法,裴旻苦劝不住,只得同她一道前往。 裴鼎怕屠杀裴敦复全家的人再次出现,不放心二人前往,三人便一起进城,为掩人耳目,裴鼎父子在头上扣了一顶范阳毡笠,而裴紫嫣则戴了一顶灰色的布帽,她最爱的紫色也只能暂时隐匿。 于轻鸿利用刑部总捕职务之便,不但笼络手下势力,还利用长安城中的地痞流氓或地头蛇,在城中广布耳目,无孔不入,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行藏,上次王积薪被裴旻所救的消息,就是会馆中的刑部眼线传递出去的。 没想到刚从南城门进城,城门边公榜周围围满了观众,正指指点点的议论,使得周围的道路显得有些拥挤。裴鼎一行三人打从这里经过,他们急匆匆向刑部尚书府而去,裴鼎身材高大,不经意的一瞥,那告示上面的榜文让他大吃一惊,两只脚像钉子钉在地上一般挪动不得,只见告示上写道: 自朕即位以来,政治清明,臣工勠力同心,黎民无不感恩戴德。然今查刑部尚书裴敦复,利用手中之职,以权谋私,并执行不力,延误案情,欺君罔上,罪不容诛。今裴敦复一家未经审讯,闻言畏罪自尽,着右相全权处置,以儆效尤。落款处盖着皇帝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玉玺大印。 在这张告示左边还有另外一张告示,落款却是右相宝印,上面写道: 刑部尚书裴敦复,结党营私,愧对朝廷社稷,知法犯法,惧怕刑法,虽自尽谢罪,但其百死不足以赎其罪,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为肃清官场,明正刑典,经右相批示,着将裴氏夫妇二人之尸首于刑部尚书府大门之侧大洋槐上示众三日,其余家眷一概不问,是为法外开恩,皇恩浩荡!各人应记前车之鉴,各宜守法为上。 裴鼎压低帽檐,一拉二人,赶紧离开。裴旻和裴紫嫣二人不明就里,于路想出声询问,无奈裴鼎一言不发,带领两人消失在繁华的街市,直到走到一个无人的偏僻小巷,才把刚才告示看到的内容告示两个年轻人。 裴紫嫣一听,顿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裴旻急忙掐她人中穴,再喂她喝了些清水,裴紫嫣方才幽幽醒来。 裴鼎黯然道:“是非不分,冤屈好人!这李林甫颠倒黑白,难道玄宗皇帝也不闻不问?”他离开朝廷多年,哪里知道如今物是人非,玄宗宠幸杨贵妃,沉溺酒色,不问朝政,把个大唐江山抛弃一旁,任由李林甫等一班奸臣胡作非为,好好的江山已呈现欲倾之势! 裴紫嫣伤心欲绝,裴氏父子二人更是义愤填膺。 三人暗里潜行至刑部尚书府畔,定睛一看,果见府门旁高大的洋槐树之上,裴氏夫妇二人之尸被高高悬挂,裴府门上贴着封条,府门两边和槐树下分别有四五名兵丁把守。 裴紫嫣几欲冲上前去,虽然她不会武艺,但父母被悬尸示众,叫她如何不急! 裴旻虽也比较着急,但他较之裴紫嫣稍稍年长,行事多了一分慎重,他知道此时如果强行抢夺裴敦复夫妇尸体而引来大队官兵,他们三人是不可能带着两具尸身全身而退的。 裴氏父子把裴紫嫣带回城隍庙,裴紫嫣弱质女流,只哭得梨花带雨。 裴氏父子二人一合计,看来只有晚上暗地行动,突施偷袭,如能顺利解决那守卫的士兵,尚有几分胜算,抢下裴敦复夫妇的遗体当属不难。 裴紫嫣时不时两眼望天,坐立不安,还好裴鼎沉得住气,一直坐在城隍前的空地上安然不动。 好不容易捱至三更天,裴鼎和裴旻二人拿出干粮饱餐一顿,然后两人黑衣裹身,脸蒙黑巾,肩背弓箭,腰挎长剑,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裴紫嫣本欲一同前往,怎奈她不会丝毫武艺,去了反而会成为累赘,裴旻再三相劝,她方才打消一同前去的念头,只得留在城隍庙中焦急地等待。 初春的长安,刑部尚书府前,夜深人静,白日里有暖洋洋的太阳,而晚上则是春寒料峭,那些守卫的士兵一个个肚子里怨气冲天,别人都在被窝里搂着老婆睡得热乎,可他们还不得不打着哆嗦强打精神执行任务,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愿意来受这份罪,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宅子和大洋槐上的两具尸体,想想也觉得够呛。 冷风阵阵,睡意一阵阵袭来,这些士兵纷纷慵懒的靠着墙,打起了瞌睡。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守卫在树下的士兵还未及反应,又是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这发箭之人手法之巧妙,实为弓法娴熟的高手,两只羽箭一前一后,却同时而至,箭到绳断,“笃笃”两声,两只羽箭钉在了树上。 与此同时,树上挂着的两具尸体掉了下来,黑暗中有一人飞奔而至,轻舒猿臂,双手同时一抄,把两具尸体轻轻放倒在地。 树下的几名兵丁这时才醒悟过来,纷纷提刀朝黑影逼了过去,还未近身,只觉眼前一花,这黑影一柄长剑在手,反客为主向他们攻来。 守卫在裴府前的几名兵丁欲行支援树下的兵丁,不料黑暗中不断有羽箭射出,且弓力强劲,箭无虚发,还好射箭之人似不欲取人性命,只欲阻敌增援,箭箭往这些兵丁的四肢招呼,这些兵丁不是手上便是脚上中箭,一时行动不得。 而树下的黑影早已剑光闪闪,其势如电,也纷纷割伤树下几名兵丁的手脚。 原来树下的黑影正是裴旻,而裴鼎则躲在不远的房屋之上,一个近攻,一个远攻,父子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眼见这些守卫的士兵东倒西歪纷纷带伤,已不再有威胁,裴鼎才从对面房顶上跃下,和裴旻一道,一人背负一具尸身,从容而去。 晨曦时分,沿着城隍庙背后的山坳而上,经过绿林掩映的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到达山顶之上,从山顶遥遥望去,依稀可以看见长安城的影子,而在这个山顶的中央,有一处平地,在这里,裴鼎父子与裴紫嫣亲手把裴敦复夫妇靠山而葬,面对父母的坟茔,裴紫嫣更是哭成了泪人。 裴鼎一边手抚墓碑,一边往碑前的火盆中投入纸钱,口里叹道:“敦复兄,遥想当年,你我征战沙场共同浴血,施展抱负为国效力,食则同桌寝则同席,义结金兰把酒言欢,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何等的意气风发!你刚直不阿报效大唐,任刑部尚书尚且不遗余力鞠躬尽瘁,没想到如今你深处漩涡,竟被奸臣所害,长眠于黄土之下,从此你我兄弟阴阳相隔,让我情何以堪!” 听闻此言,裴紫嫣更为垂泪不止,裴旻在一旁好生宽慰,不在话下。 转眼夕阳西下,裴紫嫣仍不愿离开,她眼泪汪汪地道:“哥哥,伯父,我父母不幸罹难,我岂不肝肠寸断!我愿在此地结草为庐,为父母守灵七七四十九日,以尽孝道。” 裴鼎沉思片刻,道:“如此也好。想那李林甫与于轻鸿在你家搜寻未果,必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的眼线又分布极广,山下城隍庙也不能呆了。这里人迹罕至,较为偏僻,相对安全。再说,没有胜龟君的把握,下山也只是徒劳无功,反而更添危险。不如……” 裴旻接口道:“父亲,我们就在此陪伴义妹,一来,您答应了伯父照顾义妹,现在义妹孤身一人,不能有丝毫闪失;二来,我记得道子师傅说过,天地万物相生相克,那甲骨龟君再厉害,其武功必定也有破绽。有您在此,我们仔细参详参详,看能否悟出克制‘绕指柔’的剑招,如此方能报仇雪恨。” 裴旻点点头,父子二人便忙活起来,砍树、割草、结绳,他们就地取材,忙活了两三个时辰,直到天上已是朗月普照,两间简易的茅屋已经在平地一侧搭建起来了。裴紫嫣是女孩子家,住一间,裴氏父子凑合着住另外一间。 第二天,裴鼎乔装打扮,下山采购一些日常所需用度之物,临行前叮嘱裴旻勤奋练剑,不可放松。 裴鼎前脚刚走,裴旻便拔出长剑习练起来,点、崩、缠、截、劈、刺,剑剑带风,脚下仍是进退顾盼,步步连环,裴旻练剑,一向心无旁骛,但自从败在于轻鸿手下,虽经裴鼎开导,但年轻人毕竟有些耿耿于怀,练剑的时候竟有些神不守舍,不如以往专注。 想起龟君的绕指柔,眼前又仿佛有一条毒蛇窜了上来,他的手心里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心里渐渐烦躁起来,勉强再舞了三两剑,动作却有些生涩迟钝,裴旻知道再练下去也是无益,他反握剑柄,恨恨的把剑插在地上,颓然向不远的水塘走去,此时的他只想掬一捧池水浇在脸上,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 正是: 上阵父子兵,联手赴征程。 一生为儿女,可怜白发生。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44章 滩涂之战 那水塘位于这山顶中央最低洼之处,幸许是适逢初春,雨水不足,塘里的水并不甚深,靠近裴旻这一端倒是有一些清澈见底的池水,而对面却是裸露出来的淤泥形成的一大片滩涂。 没等裴旻靠近水塘,扑棱棱一阵轻响,一团白影从天而降,来到了那大片滩涂之上,裴旻定睛一看,原是一只巨大的白鹤,这白鹤嘴儿又长又尖,浑身的羽毛雪一样白,它用它那同样长长的脚在滩涂上踱着优雅的步子,迈步向前。 白鹤长颈左顾右盼,双眼仔细地搜寻着。突然,这只巨鹤好像有所发现,步子变得迟疑起来:它一只脚如金鸡独立,另一只脚提起半刻,悬在空中,过一会儿方才缓缓落下,下脚轻缓,好像害怕惊动了什么。 猛然间,有一个粗大的身子在前面淤泥中轻轻动了一动。巨鹤立时发觉,只见它撒开双腿,步子变得急促向前。 原来这只巨鹤方才一直在这口池塘上方盘旋,它视力极佳,发现滩涂上有一条巨大的黄鳝,这正是鹤的美味,它岂肯放过?它这才因此来到滩涂上。 这条巨鳝足有两三斤重,也不是凡物。它原本潜藏在湖心之底,怎奈今年池水不丰,春雨又少,它只得到这淤泥中寻找一些食物,眼见自己被天敌白鹤发现,它不甘心就此作缚,奋力向所剩无几的池水里游去,只要一入水中,白鹤就再也奈何它不得。 眼见到嘴的美食要溜,白鹤岂能干休,它举起尖嘴向巨鳝当头啄去! 这巨鳝是何等滑溜之物,一缩身,竟逃脱了厉嘴啄身之危,它再纵身一游,离水边又近了一步! 白鹤见尖嘴无功,急忙利用锋利的长爪向巨鳝抓去,它也知道这一抓不能立时凑效。 果然,巨鳝眼见利爪抓来,急忙用尽力气一闪一躲,逃过了利爪的袭击! 白鹤这一抓落到了泥中,果然没有抓着,但它的爪子紧跟着横着一拨,又把巨鳝拨回了原处。 原来白鹤长期在水塘觅食,对鱼类鳝类的性情了如指掌,它要把巨鳝控制在自己的双爪之间,让巨鳝逃脱不得。 巨鳝拼尽全力在淤泥里猛的一挣扎,溅起了一团污泥,可那白鹤并不理会这些,任凭巨鳝如何拼命,它总是用它那长长的尖脚踩、拨巨鳝的身躯,时而趁机用尖嘴照准巨鳝身上啄去,虽不是每次都啄中,但十次也啄中了三四次。 斗了片刻,巨鳝身上被啄得伤痕累累,阵阵剧痛,已然渐渐乏力,游动不如初时迅速和灵敏。 突然,巨鳝用尽全力,凭空跃了起来,反向白鹤长长而雪白的脖颈咬去! 只可惜这巨鳝只是黔驴技穷,那白鹤大口一张,巨鳝竟自动投进了白鹤的口中,只留下一段尾巴,刚开始还见鳝尾巴不停摆动,不消片刻,连尾巴也不见了动静,想是已在白鹤口中窒息而死,成了白鹤的腹中美食。 那白鹤慢慢的把那巨鳝吞将下去,尔后,它恢复了优雅的步子,发出了几声胜利后嘹亮的鸣叫声,忽地又振翅高飞而去。 裴旻早已躲在一旁,忘记了洗脸,他看得如醉如痴,转而欣喜若狂,心里如电般闪过一个念头:“绕指柔”再柔软,也是金属打就,这巨鳝有血有肉,体表黏稠,世上柔软滑溜之物无出其右,较之“绕指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如此滑溜之物,也被白鹤制服。我如能模仿白鹤打败巨鳝的办法,创出三两招剑式,打败“绕指柔”当指日可待。 裴旻兴冲冲回到茅屋前的空地上,拔起地上长剑,踌躇满志的正要练习所思所想之剑法。正在此时,裴鼎也回来了,裴旻兴奋的把刚才看到的一切向父亲禀报。 裴鼎一听,立刻从屋里拿出一根盖房时剩下的草绳,往绳上浇满火油,向裴旻一招手,叫道:“走,跟我来!”他便提步率先向屋外平地走去。 两人在平地面对面站定,裴鼎道:“依你所见,巨鳝被白鹤所克,如今,我用此软绳代替巨鳝,而你,就模拟白鹤攻克巨鳝之法,依样施为!” 说完,裴鼎脚尖一挑,地上一截枯枝飞向裴旻,待裴旻接过,裴鼎手一抖,手中草绳像跃动的灵鳝一样向裴旻袭来。 裴旻下意识抬起枯枝抵挡,裴鼎舞动草绳,从四面八方不停的袭扰裴旻,裴旻脑海中浮现出巨大白鹤的身影,眼前的草绳渐渐幻化出巨鳝的模样,他急忙挥动手中枯枝,左支右挡,不停的拨动草绳前端,不让草绳近身。 练习之初,草绳数次击中裴旻身躯,但裴旻狠劲上来,挥舞枯枝更急,渐渐练到后来,无论草绳从何处攻来,裴旻已能守得滴水不漏。正如同巨鳝之身躯,无论怎样柔软,也不能躲开鹤嘴的拨弄。 裴鼎见直接使用草绳攻击不能奏效,立马变幻招式,手中草绳不再直接攻击,而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从意想不到的方位攻向裴旻。 裴旻左支右挡已相形见绌,手中枯枝也跟着草绳绕起圈子来,草绳的圈子一向他的手腕套来,他立马挥动枯枝,沿着旋转的草绳反方向旋转一圈,草绳便不能成圈,萎顿着向地上掉去。 裴旻大喜,原来破“绕指柔”之“缠绕之劲”的诀窍在于同样的使用缠绕之劲,只不过缠绕的方向须和对手相反,难怪《无极心经》中说道“借力用力,顺水推舟,手如缠丝,圆转自如。”这样的经文,裴旻到此刻方懂得了这几句的真正含义。 裴旻顿悟缠绕借力之法,说来话长,其实只在片刻之间,此时父子二人手下不停,但无论裴鼎怎样用手中的绳子舞动成圈,裴旻也用枯枝迎着草绳借力用力,草绳已绝不能套住裴旻。 裴鼎见状,凝聚全身力量,猛然间,手中草绳抖得笔直,如一柄长剑向裴旻射来,裴旻急用枯枝一横,欲将草绳格开,不料这次裴鼎已将全力灌注于软绳之上,草绳来势甚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裴旻手中枯枝竟尔折断。 长绳已迫在眉睫,不容裴旻多想,急切间,他忽然伸出左手向长绳抓去,不料长绳事先被浇上了火油,滑溜异常,“哧溜”一声,长绳前端竟被错过,裴旻趁势死死擎住绳子七寸之处,父子二人相视大笑。 裴旻道:“长绳即软剑,如果是面对于轻鸿,你敢用手去抓他的剑么?” “这……”裴旻一时语塞,忽然,他灵光一闪,道:“有了……” 次日,裴氏父子练功的地方,地上堆满了一大捆草绳。这些绳子是裴氏三人夤夜搓就,只为裴旻练习剑术之用。 第一阵,专练拦剑式。 此时,裴旻手持青钢长剑,蓄势以待,裴鼎双手拿起一根草绳一抖,照例朝裴旻迎面攻来,裴旻成竹在胸,使开长剑,左右拦挡,把全身上下守得水泼不进,青钢剑十分锋利,可不比昨天之枯树枝,裴鼎一轮攻击,在裴旻拦挡之下,草绳被青钢剑削得寸寸落地,变得越来越短,只要裴鼎手中草绳已不能攻击裴旻,裴紫嫣便适时从旁递过一根新的草绳。 这些草绳虽为茅草织成,但绳身柔软,不易着力,平常之物一碰即弯。裴旻刚开始时要三五剑才能把草削去一截绳,直练到后来,草绳已经用去了二三十根,裴旻渐渐摸准了出剑的力道,待草绳攻近,已能一剑便削断一截。 三人略事休息,喝些清水,便又马不停蹄的练了开来。 第二阵,专练缠剑式。 拦剑式是务必拦截草绳,而缠剑式则万万不能削断草绳,如果削断草绳,就未能达到借力用力之劲,如若草绳被长剑击中导致折断,则宣告训练失败。 裴鼎操纵手中绳索,一条草绳卷着圈向裴旻手腕套去,裴旻早已全神贯注,见绳身套来,抬剑迎了上去,绕着绳子的圆圈搅动,只可惜他手中劲力还停留在拦剑之中,略微用力,绳子竟尔从圆圈处断为两截。 裴旻年轻心性,颓丧写在脸上。裴鼎却淡淡一笑,接过裴紫嫣递过的绳索,道:“再来!”话语不多,却简短有力,不容抗拒,更令裴旻无从他想,举剑准备。 就这样,在连断十余根绳子后,裴旻已能用长剑绕绳子的圆圈打转儿,裴鼎一圈套来,裴旻长剑相迎,手腕施展柔劲,长剑也跟着绕圈,猛然间,裴旻长剑往后一缩,裴鼎手中的长绳被长剑带动,已不能成圈,变成了一条直直的绳子,落在地上,绳身则完好无损。 裴旻大喜过望,裴鼎道:“不要得意太早,也许这次是侥幸,必须做到每次能化解绳子的攻击。来来来,趁热打铁再来练上一阵!” 裴旻再次提剑,凝神应付草绳的袭击,直到长剑每次都不再削断长绳,反而化解长绳圈套,且屡试不爽,裴鼎这才展颜一笑。 第三阵,专练接剑式。 “绕指柔”剑神出鬼没,如果拦无可拦,引无可引,非得接剑不可。正如白鹤之于巨鳝,最后也得吞其下肚。 这接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不能练得万无一失,便会接剑不成,反而手臂有受伤之危。 裴鼎左手牵绳,右手执绳之前端一抖,长绳如一缕青烟,向裴旻飞来。裴旻左手伸出,没想到五指已经触到绳子的前端,他急忙闪电般缩回了手,裴鼎也收回了绳子。 本来,这接剑式务必眼准手快,昨日裴旻之所以能把草绳七寸抓住,纯属巧合,今日练来,已不能仅凭好运,第一次便没有成功。如若手指碰到“绕指柔”,怕不被齐齐削断不可。 裴旻一惊,但他有越挫越勇的脾气,对剑法又是爱极,当下鼓起勇气,打起精神,再练接绳之技。 正是: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状元怎的出?勤练加领悟。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45章 雪上加霜 裴旻自小练习剑术与箭术,眼力已是颇有根基,只手法上的准头与巧劲尚差半筹而已。加之裴鼎以绳代剑,两人距离较近,绳子来势急迫,要想一时成功,当属不易。 裴鼎见此,便后退七八步,给裴旻留下充裕的反应空间,先求“准”字,果然,这一试之下,效果立显,裴旻手一伸,裴鼎送出的这一根绳子带着“哧溜”之声,顺利的钻入裴旻左手竹筒之中。 原来,裴氏父子二人昨夜苦思冥想,才想出这“以绳代剑”之法。 对于如何接剑,裴旻灵光一闪之下,想到了用剑鞘接剑之法,于是,今日,裴旻左手便拿了一段与剑鞘长短大小相差无几的一段竹筒,这竹筒的竹节早已被捅穿,用来模仿盛剑之剑鞘。 眼见裴旻能准确运用左手竹筒接绳,裴鼎便又上前两步,再次练习,如此反复,裴旻接绳的技术也越来越纯属。 直到两人已相隔不过三步,对方须眉根根可见,避无可避,裴鼎再抛出手中之绳,裴旻一抬手,草绳就像经过驯养一般,乖乖的钻入竹筒之中,裴旻左手拇指与食指往前一扣,已扣住了绳身,绳子已不能回到裴鼎手中。 至此,这最难最险的接剑之法方有了一点点把握,但要像那白鹤一口便将巨鳝吞入口中一般准确无比,毫不失误,裴氏父子恐怕还要一起练上一千遍,一万遍。 随后的五六日里,裴氏父子完全沉浸在剑术修习之上,他们时而草绳与长剑对攻,时而长剑与长剑切磋,甚至裴旻还想出了用薄如蝉翼的竹片模拟绕指柔攻击,以练习接剑,做到万无一失。 裴鼎偶尔下山采购一些生活所需之物,直至七天之后,这一天,是裴敦复夫妇遇难头七之日,三人又来到裴敦复夫妇坟前祭拜。 裴旻在坟茔前行三跪九叩之礼,他红眼含泪道:“伯父,伯母,两位请安息吧,孩儿明日便即下山,再会于轻鸿,此番定会为二老报仇雪恨!” 裴鼎道:“不错,此番我们有备而去,必定战胜于轻鸿,我父子定为义兄向于轻鸿讨个公道。” 第二天,裴氏父子联袂下山,裴紫嫣颇有些依依不舍,但自己守孝之期未满,且身无武艺,恐对裴旻多有连累,故而暂且留守山上,静候佳音。 裴旻一下山,便迫不及待的向长安城东市奔去,他心里牵挂着还住在群英会馆中的月娥眉和公孙大娘,自己无故消失数天,而这些时日,自己也没有能够和她们互通消息,二女岂能不急? 怎料到了会馆以后,向会馆伙计一打听,才知道公孙大娘主仆和月娥眉早已离去数日,不知去向,裴旻闻言,内心惶惶,一时如浮萍飘荡,却也无计可施。 好在前几日裴旻下山采购物品时,也趁隙打探得一些消息,得知棋待诏王积薪独居寓所,不知他现在情形如何,父子二人一合计,决定前往王积薪住处一探,王积薪久居长安,且时常随侍皇帝,对朝内朝外的情形必定十分熟悉,对李林甫和于轻鸿等人必定也了解一些,如能有他帮助,那是再好不过。 王积薪为精研棋艺,所居之处在长安城西七八里地外的一个山坳边,是一所独栋小木房,十分偏僻与简陋,房后是一个长满各种树木的小土丘,屋前则是碧波荡漾的渭河水缓缓流过,常有一群白鹅在河里悠闲的游来游去。 王积薪一生研棋,爱棋如命,醉心其中,无甚家人。 岂料裴旻父子二人刚出城西金光门不远,一人远远从后面跟上来,此人头上带着一顶毡笠,看不见面容,这人越走越近,情形可疑。 裴鼎向裴旻一使眼色,两人加快脚步,谁知后面那人也紧赶跟上,就这样一前一后,来到一僻静处,裴氏父子猛地停下脚步,可后面那人并不惧怕,却迎面走了上来。 裴氏二人身怀武艺,艺高人胆大,反而朝来人迎将上去。 裴旻挥拳欲打,岂料这人一抬毡笠,道:“裴小哥,是我!” 裴旻仔细一看,毡笠之下遮掩之人,不是王积薪是谁? 王积薪低声道:“先别说话,请随我来!” 裴旻向父亲递了一个眼色,两人不再违拗,跟在王积薪身后。 王积薪带着两人就城墙一侧向西南而行,来到一片密林旁边,他摘下毡笠,道:“裴公子,让我好等!”转眼看着裴鼎,面带疑惑,道,“这位是?” 裴旻道:“这是家父。” 裴鼎拱手作礼,算是打了招呼。 裴旻接着道:“王大哥,我们在群英会馆没有找到公孙大娘,正欲前往你处寻访于你,你急匆匆带我们至此,所为何事?” 王积薪脸上不再是洒脱不羁之态,反而满面愁容,道:“公孙姑娘被于轻鸿抓走啦!” 裴旻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儿?和我们一起的另一位姑娘呢?” “是那位十分美丽的女琴师?我认得她,她曾与公孙大娘一道在宫廷表演过。” 裴旻道:“就是她,她叫月娥眉,你可见到她了?” 王积薪道:“看来这位姑娘在你心中有非常重要的位置。不过你放心,她此刻在我家中,十分安全。走,咱们边走边说。” 原来,于轻鸿在长安东郊青松林中剑伤裴旻后,王积薪早已醒转,趁于轻鸿追寻裴旻父子时自行逃脱,躲回皇宫棋院中养伤去了。 过了几天,王积薪伤势已略微好转,他隐约记得是裴旻救了自己,当时他在松林中不得不先逃走,却不知裴旻是否安全离开? 于是,王积薪前日他到会馆中寻访裴旻等人,正逢公孙大娘主仆三人在群英会馆中,王积薪想起青松林中裴旻拼死相救之情,忙向公孙大娘和月娥眉二女问起裴旻近况。 公孙大娘这几日正为不见裴旻而烦恼,怎知王积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下公孙大娘更加着急,正要回房取剑出去寻找裴旻,不曾想,正在此时,会馆大门涌入一大批面目可憎的刑部捕快。 原来,于轻鸿与裴氏父子松林一战,不但身份暴露,而且一无所获,他恼羞成怒,恨恨回城。 前些时日,裴敦复尚在之时,他在刑部尚书府中早已看见裴旻与公孙大娘举止亲昵,料定两人关系不凡,于是暗地里不问青红皂白,动用手下爪牙,将公孙大娘主仆二人和月娥眉、王积薪都堵在了会馆之中。 以龟君于轻鸿的高明武学,再加上一班早已为于轻鸿所用的如狼似虎的刑部公差,公孙管家和公孙大娘仅抵抗了一会儿,便被双双掳走,当然,这其中又是暗布在群英会馆中的眼线报的信。 裴旻听罢,惊惶失措,如若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倒毫不紧张,而此刻被掳的是对他关怀备至的公孙姐姐,叫他如何不急? 王积薪继续对裴旻说道:“他们刚一进屋,公孙大娘见情形不妙,低声叫我离开,为掩护我,他们二人据理力争,公孙大娘甚至拿出了“舞魁”的名头,怎奈于轻鸿全不卖帐,我不会武艺,反抗也是徒劳,不如找到你或许还能有用,我趁乱混迹人群中,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带走。” “于是,我和月姑娘从会馆后门溜了出来,我又将月姑娘暂时安顿在我家中。会馆中一直布有于轻鸿的眼线,我怕你们不知端倪,一回会馆便有危险,刚才你们进入会馆,身份定已暴露,但刑部的爪牙今日不知为何却没有人在此守株待兔,定是到别处公干去了。这几日我一直在会馆附近徘徊守候,期盼你能现身,也只有你能救公孙大娘了,如今可算等到你了!现在有令尊相助,应该更有把握。” “那会馆的伙计为什么说公孙主仆离开了?”裴旻满心愤怒。 “唉,这伙计要么是于轻鸿暗布的眼线,要么就是好得了于轻鸿的一些好处,真是可恶之至!当初我在店里打听您和公孙小姐的消息,他也是三缄其口!”王积薪道。 “这该如何是好?”此刻人急失智,裴旻茫然问道。 还是裴鼎见过大风大浪,较为镇定,他沉声道:“我们先到王先生家中坐下商量,再作区处。” 王积薪道:“如此甚好,寒舍偏僻,较为安全,你们请随我来。” 说完,王积薪带上毡笠,径直在前头领路。 三人又走了一阵,王积薪抬手一指,道:“那便是寒舍。” 一所独立在岸边的木屋已近在眼前。 三人来到屋前,就在此时,木屋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王积薪微微一笑,道:“月姑娘人长得漂亮,琴也弹得好极了,千秋节我一听她弹的琴曲便过耳不忘,可我却没有钱请她单独弹一曲,没想到能有此机会让她屈居我这破屋之中,天天都可以听她弹奏雅音。” 说着,王积薪在前领路,就要推门而入。 裴旻却迟疑道:“王先生,且慢!” 王积薪一愣,道:“都已经到门前了,快进去坐坐吧。” 裴旻一把拉住他,道:“琴声有异样,琴声中似乎有一股离别之意,好像在劝我们离开!” 王积薪干咳两声,道:“我只觉此曲缠缠绵绵,煞是动人心弦,其他的却什么都没听出来,走吧,大白天的,别疑神疑鬼的,这里如此偏僻,不会有外人来的。” 此时,伴随着琴音,屋中却传来一阵歌声,只听得月娥眉轻声唱道: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王积薪笑道:“都唱起歌来了,有什么打紧?” 他却不知道,月娥眉唱的这首曲子,正是唐朝诗人高适在商丘送别月娥眉的师傅董庭兰时所作,既是依依惜别,自然含有分离之意! 王积薪轻轻一推门,门虚掩着,他“咦?”的一声轻呼,正在此时,黑暗里,左边一柄回风夜行刀斜刺里劈来! 王积薪大惊,他本能的陡然后退,险些撞在跟在身后的裴旻身上,戴在王积薪头上的毡笠前沿被劈下一截,王积薪只感觉头顶凉飕飕的,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右边暗里亦有一柄刀疾捅过来!裴旻左手一拉王积薪,自己闪身抢上一步,右手连剑带鞘往下一压,消去这危险的一刀,顺势剑柄尾端往黑暗中来刀方向猛的一撞,“扑通”声响,黑暗中有人倒地。 左门后暗伏之人前度偷袭落空后,却又是一刀猛刺而来,裴旻听得真切,早起左脚,那人一声闷哼,撞倒了屋内的一些家伙什后,不见再有何动静。 突然,屋中几面窗户同时打开,光线顿时充满了屋子,有一人拊掌大笑:“好极了,年轻人,果然有些手段,我已在此等候尔等自投罗网多时了!” 此时,屋里突然多出了六七人,这些人个个一袭灰衣,体型彪悍,而屋外的草地上,也涌出了数十个灰衣人,这些人前前后后把裴旻三人团团围住。 裴旻正眼看时,那屋子正中藤椅上坐着的,正是甲骨龟君于轻鸿! 于轻鸿的旁边,月娥眉坐在矮几后,凤仪琴摆在矮几上,她的脖子上却架着一柄明晃晃的唐刀。 于轻鸿让月娥眉弹奏琴曲,引诱裴旻等放松警惕,妄想一进门便将裴旻等捉住,他不懂琴音和诗词,却不知道月娥眉琴音和诗歌中已向裴旻发出了警告,让裴旻有了警觉。 “是你!”于轻鸿看清了裴旻身后之人,非常的意外。 “是我!”裴鼎迈出一步,与于轻鸿面对面,他沉声应道,“想不到当年你追杀之人,十八年后会再次相逢吧!你屠杀我的家人,本已罪大恶极。如今又灭我好友裴尚书一家,更是新仇旧恨,我们也该一起算一算了!” “哼!” 一声冷哼,于轻鸿漫不经心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十八年前的错误,我将会自己弥补。你出招吧!”说完,他缓缓站了起来。 裴旻抢声道:“父亲,你且作壁上观,看孩儿打败此贼,为山叔和家人报仇雪恨,为裴伯父一家报仇雪恨!” 裴鼎本欲上前,但他武功实无战胜于轻鸿的把握,而经过最近的针对性训练,他也充分相信自己孩儿的能力,于是,他便默默点点头,与王积薪一道退至一边。 正是: 天地万物多玄奥,鹤鳝相斗谁能料? 灵光一闪会心笑,万事遵循自然道。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46章 断臂之痛 于轻鸿轻蔑的一撇嘴:“败军之将何敢言勇!也好,我就先送你去见阎王。” 他恨当年没有斩草除根,以致有今日之患,此时,他恨不得立毙裴旻于剑下。 龟,其性情本来极其温和,他们身负龟甲,躯体柔软,行动缓慢,善于潜水。 松林里走了裴旻和王积薪后,为扫除后患,于轻鸿率部血洗了刑部尚书府,搜查了群英会馆,然后,他秉承龟善于潜伏的习性,不紧不慢地埋伏在王积薪的木屋中,他本想等拿住了王积薪,继续向他索要《山河社稷图》,却不料裴氏父子与王积薪一同来此。 裴旻知道一场比拼在所难免,他大声道:“今时不同往日,又何必多费唇舌,你我手底见真章吧。” 说完,裴旻剑交左手,轻缓地吸了一口气,全身顿时放松了下来,他知道,越是面对劲敌,越不能紧张,越是放松,头脑就月清醒,就越有胜算。 于轻鸿又冷哼一声,仍是像龟爬一般慢吞吞的向前走了两步后,面对裴旻站定,他伸手一探,“绕指柔”如一条灵蛇般在他手中跃跃欲试。 于轻鸿平素动作漫不经心,一动却像乌龟颈部伸缩吞食一样,动作快如雷霆万钧,一闪即逝。 这不,众人只见眼前一花,于轻鸿那硕大的身躯竟已奔至裴旻面前,一招“柔情万丈”,手中绕指柔伸缩不定,剑尖向裴旻眼部吞噬而去。 于轻鸿动作虽快,但裴旻也不是等闲之辈,好个裴旻,临危不乱,还没看清他怎生出手,“当”的一声金属交鸣,裴旻不知何时已右手握剑,轻而易举拦住了软剑的直面袭击。 于轻鸿一愣,暗道:这小子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单看这一剑,守得如此严密,看来今日不易得手。他心思如电闪过,手下未停,手腕急抖,“绕指柔”仿佛听话的活物一般笔直的向裴旻胸腹连连刺去,如此柔软之物,变得如此笔直,其剑身之上的力道不容小觑。 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裴旻胜似闲庭信步,他稳稳站在原地不动,便已用“拦剑式”化去了于轻鸿密如急雨般的攻击。 于轻鸿暗叫不妙,忙收起轻视之心,连用“柔弱无骨”、“以柔克刚”、“优柔寡断”等独创之柔剑剑法,一柄软剑在他的掌中竟比一般的硬剑更难对付。 裴旻已不能原地抵挡,忙展开身形,挥剑还击,顿时,室内剑光纵横,人影交错。 两人悠忽分开,双方皆毫发无损,在裴旻眼中,此时此刻,软剑即是草绳,草绳即是软剑,一般无二,裴旻之长剑虽不能斩断软剑,但软剑皆被他的长剑拦在自己的剑锋之外。 这岂是于轻鸿所希望的局面?他忽然改变策略,手腕变力,招式忽然由硬变绵,“绕指柔”瞬间又变成了螺旋状剑身,于轻鸿故技重施,催动“绕指柔”穿过裴旻的长剑,向裴旻的手上缠了过去,正是此人最为得意的绝招:“柔肠百结”。 裴旻不慌不忙,以变应变,立刻将最近练成的缠剑式使了出来,绕指柔在他的眼中既是巨鳝,又是草绳,他右手长剑一搭上“绕指柔”,不待其卷到手上,手腕一拧,青钢剑逆向而动,朝着“绕指柔”缠来的方向,反向划动一个圆圈,两个圆圈,三个圆圈,“绕指柔”柔软无比,一瞬间已不能成圈,又弹回了原来的模样。 于轻鸿心有不甘,以为裴旻这一招不过是凑巧罢了,他手下不停,软剑左缠右缠,上缠下缠,不停的朝裴旻手臂及身上弧形攻击,裴旻的眼前顿时充满了无数的剑圈。 幸好裴旻不打无准备之仗,他谨遵《无极心经》所言:前后左右,圆转自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论对方软剑的圆圈从何处套来,他都不为虚幻所迷,等到对手之剑进入了自己长剑的范围,方把长剑伸出,反向拦缠,将绕指柔的缠劲儿一一化解。 于轻鸿这下吃惊不小,自己多年苦练之剑术,出道以来鲜逢敌手,却被一个弱冠少年破解,叫他如何不惊,他狂吼一声:“刚柔相济”,使出了他剑术的平生绝学,那绕指柔发出丝丝剑刃破空之声,一柄宝剑吞吐不定,不只是软是硬,顿时,屋内的空气有如凝滞。 裴旻一看这一剑来势凶猛,非缠剑式所能轻易化解,他见屋内狭窄,忽然灵机一动,左脚一勾,一张凳子朝于轻鸿飞去,脚下不停,右脚猛地飞起,踢翻了屋子中唯一的桌子,这桌面如一面巨大的木盾竖立在身前,形成了一面屏障。 于轻鸿亦飞起一脚,将那张凳子一踢,只见那木凳如摧枯拉朽,破成碎片,裂成片片木屑,漫天纷飞,而于轻鸿的剑并不为此所阻,已经猛的一刺,剑身准确穿过桌面缝隙,直没至剑柄! 于轻鸿得意的哈哈狂笑,裴旻站在桌面之后,定是被这威猛无铸的一剑刺了个大窟窿。 于轻鸿这一剑志在必得,他左手猛然使一招甲骨龟掌中的“挫骨扬灰”,一掌击在桌面上,挡在他眼前的桌面亦片片纷飞。 他瞪起一双三角眼一瞧,眼前的情景令他匪夷所思,只见自己的长剑竟完完全全钻入了裴旻左手所持剑鞘之中,竟似两人配合,剑入鞘中,直没至柄。 这正是一招接剑式。 于轻鸿正欲撤回长剑,蓦然,裴旻左手伸出拇指与食指,轻轻的扣住了“绕指柔”的护手,也顺势将于轻鸿握剑的手抓住了。 正当于轻鸿愣神的一刹那,裴旻早起右手,只一剑,于轻鸿右手腕部被青钢剑齐齐斩断,他那尚未落地的右手兀自还握着“绕指柔”的剑柄。 试问但凡爱剑之人,又有多少剑客能在一瞬间舍弃和自己朝夕相伴的心爱的宝剑? 于轻鸿也是如此,到此时,他还不相信裴旻已打败了他。 于轻鸿痛极,额头布满汗珠,右腕鲜血直流,他退后几步,左手按住右腕伤口,大吼道:“上!上!杀了他们!” 众灰衣人纷纷围了过来。 王积薪躲在裴鼎身后,裴鼎早已拔出宝剑,刺倒了两名灰衣人,他抬手一掷,宝剑脱手而出,将挟持月娥眉的那名灰衣人钉倒在地。 另有几人缠住了裴旻,也被裴旻挥剑抵住。 于轻鸿趁乱往窗边靠近,他突然间猛的一个鱼跃,撞破窗棂,破窗而出。 裴旻挥剑一扫,几名灰衣人手腕中剑,纷纷后退,裴鼎、裴旻、王积薪三人追出屋外,只见于轻鸿脚步踉跄,连滚带爬在前面奔跑。 裴旻大呼:“站住!站住!” 三人连忙向于轻鸿追去,公孙大娘的下落,还得着落在此人身上。 不料于轻鸿早已想好退路,在陆地上,他身受重伤,是不可能逃掉的,他飞快奔向屋子前面的渭河,很快就来到了渭河边。 于轻鸿用尽力气一跃,只听到“噗通”一声,等到裴旻三人追至河边,只有河面上泛起的几圈涟漪和水里尚未冲淡的几缕血丝。 三人临河而望,过了许久,也不见于轻鸿浮出水面,想必已自淹死。 他们只得返回屋中,那些灰衣人群龙无首,早已作鸟兽散,只有裴旻刚开始进屋时袭击他的那两人受伤较重,其中被剑鞘所伤之人已口不能言,另一人被踢至墙角,后脑勺撞在板壁之上,现还昏迷不醒。 裴鼎示意王积薪提来一桶凉水,朝着那昏迷的灰衣人当头浇下,灰衣喽啰被凉水一激,片刻便悠悠醒来。他挣扎欲起,怎奈全身无力,颓然坐地。 裴鼎站在灰衣人的身前,如一尊铁塔,不怒自威,他沉声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也只问一遍,只要你答得好,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要是你嘴巴里蹦出半个‘不’字,小心你的小命!” 说完,裴鼎在那人眼前晃了晃手中的宝剑。他多年从军,审问俘虏自然轻车熟路,知道用怎样的办法和措辞对付此等样人。 这名灰衣人看面容还很年轻,他眼里本满是绝望的惊恐之色,听裴鼎如此一说,他身虽不能动弹,但头却如饿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是,是,您尽管问,小的答就是了……” “‘舞魁’公孙大娘被你们抓到了何处?” “这……”灰衣喽啰略有迟疑,裴鼎鼻中“嗯”的长长哼一声,显得十分生气和不满,他将手中宝剑轻轻的放在了这名灰衣喽啰的脖子上,锋利的剑锋贴着那人的脖颈,冰寒浸体的感觉让这名喽啰不由得一哆嗦。 灰衣喽啰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吓得声音发颤:“公孙姑娘……被龟君……关在刑部天牢。” 裴旻忧心忡忡,上前问道:“在天牢的什么位置?” 灰衣喽啰瑟瑟道:“小人只是无名小卒,并不知道其中的具体情形。只听说天牢中高手如云,守卫十分森严,要想救人难如登天!” 裴鼎收剑入鞘,板脸喝道:“今日就饶你性命,记住不可再次为恶,否则,定杀不饶,带着你的同伴走吧!”那灰衣喽啰挣扎起身,背着另一灰衣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屋。 裴氏父子和王积薪一道将屋子清理干净之后,这才坐下商议如何搭救公孙大娘。 裴旻道:“救人之事,宜早不宜迟,可天牢情形如何,我等一无所知,这可如何是好?” 裴鼎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再想办法打探天牢中的情形便了。” 王积薪插话道:“无论如何,我都会跟你们前往搭救公孙姑娘,公孙姑娘被掳,说来也是因我而起。裴公子您也曾救我于危难之中,滴水之恩尚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大恩。” 说完,王积薪从屋内拿出他的棋筒,认真检视起来。 裴旻本欲话语劝阻,但见王积薪心意决绝,便不再说什么了。 月娥眉亦道:“公孙大娘和我情同姐妹,我在外的这些日子,全靠她和公孙管家照料,如果有用得着我之处,你们尽管吩咐。” 裴旻道:“月姑娘琴艺高超,我们打探消息的时候,你或许可以用琴声为我们放哨,又或许可以在天牢外用琴声向公孙大娘传递信息,让她心安勿燥,我们正想办法救她呢。” 月娥眉道:“我当竭尽所能一试。” 随后的日子,裴氏父子暗暗前往长安西北角天牢打探消息,但天牢中守卫森严,且只有大门一个入口,门口处有兵士来往巡逻,父子二人不得要领,就这样又过了两三日,二人一合计,如果实在没有法子,就只有硬闯天牢了。 正是: 为报仇裴旻勤修为,遇旧敌剑圣初显威。 出青钢一剑断敌手,探天牢高人紧相随。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47章 世外高人 裴旻父子商定,就在今日晚饭后,夜探刑部天牢。 这一天下午,王积薪拿起钓竿,备好蚯蚓,就屋外的渭河中临河而垂钓,他竟是一个钓鱼老手,钓鱼的技术十分高明,只一个时辰,就已经钓起了几尾鲜活的大鲫鱼,以备晚膳之用。 裴旻却有些羡慕起王积薪的生活,要不是王积薪卷入了社稷图一事,他闲来垂钓渭水,又或行走江湖与人随时下棋,每天无牵无挂,去来如意,如此优哉游哉的日子,真是羡煞旁人也。 王积薪孤家寡人,平日生活起居全凭自己料理,一个男人,下厨做饭竟也十分在行。 黄昏时分,夜幕微降时,他已把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去鳞去腮、开膛破肚,收拾干净后,鱼已放入锅中,仅放入几片姜片,少许食盐,再中火煮沸,小火熬制,不消片刻,鲫鱼天然之肉香味顿时飘满木屋,待到几条鲫鱼熟而不烂之时,王积薪将一锅鲫鱼连鱼带汤盛将上桌,四人围坐,准备下筷。 “笃笃笃……”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这声音似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枚石子,使屋内人人心中激起了圈圈涟漪。 难道是于轻鸿去而复返? 裴鼎父子一惊,两人取剑在手,满脸戒备之色。 王积薪一摆手,道:“不要紧张,我在附近有几名棋友,他们常常登门切磋,幸许是他们恰巧来找我下棋而已。” 说完,王积薪径直向门口走去,准备开门。 裴鼎屡历风霜,老成持重,不太放心,他招呼裴旻,两人一左一右跟在王积薪身后,以防不测。 轻轻的拉开门栓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站在眼前之人,王积薪全然不识,他不禁微微一愣,满脸惊愕。 裴鼎察言观色,见势不妙,一把将王积薪拉得倒退几步,他则挺身向前,正欲出声询问,倒是站在王积薪身后的裴旻“咦”的一声:“古先生?是您!” 见儿子认识来人,裴鼎才略微放下戒备之色,裴旻抢先两步,把来人让进屋内。 来人皓首白须却精神矍铄,正是长安说书人---古通今。 古通今微微点头,继而呵呵一笑,道:“是谁熬此鱼汤?如此美味,香飘数里!老朽打从外面经过,哪曾想鼻子里扑来一道香气,也怪我的肚子不争气,里面的馋虫被勾了出来,忍不住来此叨扰叨扰。” 古通今不但博古通今、知识渊博,而且风趣幽默,裴旻是见识过的,他有一种预感,此人必定非比寻常,他对古通今恭恭敬敬:“古先生,您请坐!” 说完,裴旻让古通今在自己方才坐过的位置坐下,他则搬过一把椅子,靠着月娥眉坐了下来。 月娥眉弯弯的秀眉轻轻一皱,不经意的将凳子移开了尺许,与裴旻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古通今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但也从容坐下,他斜着身子打量了裴旻几眼,道:“当日醉仙楼一聚,裴公子招待老朽之拳拳盛情仍历历在目,但不知公子今日却因何愁眉不展?” 裴旻长叹道:“唉,在下有一位朋友,被奸人关在天牢之内,我们数次打探,也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现今我等正一筹莫展,无计可施,我正为此而忧!” 古通今笑道:“今日我本想来打个秋风,不想还真来对了地方。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那日你请我吃‘血燕烩龙虾’,我曾言盛情来日必报,看来应在今日。” 王积薪从厨房中取出了一壶酒,只见那酒瓶白如羊脂,十分精美。 王积薪道:“我时常陪皇帝陛下下棋,陛下一高兴,便常有赏赐。此酒便是皇帝亲赐御酒,王某平日孤身一人,吃也无味。今日难得几位齐聚寒舍,王某就陪几位好好喝上几杯!” 说完,王积薪打开瓶封,依次给客人们倒酒。 只见这酒色如琥珀,一出瓶口便酒香四溢。 古通今喜好美食,是饮食方面的大行家,对酒更是十分内行,他一看此酒,便由衷赞道:“一般之酒,色如绿翠,漂有酒渣,叫做绿蚁;优等之酒,色如雄黄,质地醇厚;然此酒色呈琥珀,光亮莹润,更是酒中佳酿,果不愧为御酒。有此好酒,老朽已经迫不及待,就先饮为快了。” 说完,古通今举杯至唇边,将酒轻抿一口,然后闭上双眼,将酒在齿舌之间缓缓转动,似细细品尝和回味着酒香。 片刻,古通今将这一口酒吞下了肚,方才睁开双眼,见其余三人正看着自己,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便又举杯:“大家一起喝,一起喝吧!” 裴旻等人俱是微微一笑,这才举杯相陪。 四人就鲫鱼做菜,吃得几杯酒,吃了几筷鱼,古通今嘻嘻笑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今日前来,老朽必定助你们一臂之力。” 裴鼎道:“哦?先生此话怎讲?” 古通今道:“老朽平日靠说书为生,整日东游西荡,没什么朋友。自从你家公子请我吃了一次龙虾之后,我跟裴公子就此结缘,短短时日,已有三次相见,只是裴公子尚且不知耳。看来,以后少不得要向裴公子蹭吃蹭喝的了……” 裴旻奇道:“我与先生只在醉仙楼聚首半日,怎地又有三次……” 古通今道:“第二次,便是在长安城郊外密林之中;第三次嘛,便是几日前你住在群群英会馆之后,只是这后两次你明我暗,你不知道罢了。” 裴鼎暗暗心惊,这古通今神出鬼没,难道真是世外高人?也幸好此人是友非敌,否则,强敌环视尚且不知,这是何等的危险。 裴旻便道:“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古通今稍作沉吟,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小老儿姓狄,贱名四海,原为前朝宰辅狄仁杰狄阁老的随身管家。” 裴鼎三人听得目瞪口呆,谁不知三朝元老狄仁杰的大名,想当年,宰相狄仁杰历经中宗、睿宗、武周三朝,宦海沉浮,破案如神,曾令奸邪之徒闻风丧胆,并辅佐太子李贤,举荐张谏之,为匡扶李唐神器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谁曾想此人竟是长期随侍狄仁杰身边的管家,也难怪狄四海阅历惊人。 古通今接着道:“久视元年,老爷仙去,我也心灰意冷,无所牵挂,就此流落江湖,云游四方,从此化名古通今,四处说书,得些盘缠,也乐得逍遥自在。” 裴鼎道:“狄先生……” 古通今知晓裴鼎之意,接口道:“这些年来,老朽真名早已不用多日,还是叫我‘古通今’吧。今日你们以美食美酒款待小老儿,小老儿自当相助你们救出公孙姑娘。” 一旁的裴旻见他如此一说,这才稍稍宽心,于是陪同古通今吃鱼饮酒,不在话下。 酒足饭饱,王积薪收拾完桌上的鱼骨等残余之物,几人重又分四方坐定。 还是古通今率先开口:“这甲骨龟君之名我早有耳闻,其人如何我也略知一二。此人为人与武功都极其阴险,又与当朝宰相李林甫沆瀣一气,两人真乃一丘之貉也。” 裴鼎愤愤道:“的确如此,在下之义兄,刑部尚书裴敦复,前不久便被这二人以莫须有之罪灭了满门。” 古通今点头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他转眼望向裴旻,接着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神秘组织吗?这龟君于轻鸿表面上是为李林甫所驱使,但我隐隐感觉他与那神秘组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虽然尚未得到证实,只是他千方百计为得到那份传说中的残图,我由此猜度。” 言语及此,古通今目视王积薪,目光深邃,似有所指,王积薪不敢直视,转头避开。 前者刑部捕头武扬威虏劫王积薪,所为何事,裴旻并不知情,此时听古通今如此一说,他将前后所发生的事一联想,方明就里。 裴旻道:“目前当务之急,还是救人要紧。” 古通今并没有理会裴旻的话,仍是接着自己的话题:“甲骨龟君的武功你们是见识过了,其人如龟,武艺如龟,掌中绕指柔,身兼甲骨功,攻防兼备,极难应付。” 裴旻道:“小子上次在松林中便险些命丧其手。” 古通今道:“那次我在松林里睡觉,无意碰见你被于轻鸿缠住,我亦差点儿出声喝破,还好有人将你救走!” 裴旻道:“救我的便是家父。” 说完,裴旻便将裴鼎介绍给古通今认识。 古通今朝裴鼎拱拱手,道:“难怪那日射箭之人与裴公子的面目有几分相似。” 古通今接着道:“早些时日,我本路过此地,但见于轻鸿带领人马潜伏屋中,我也不好叫破,谁知这些人是专候你等前来,幸好你打败了他,但你们可知道,此人并未就此而亡!” 裴鼎沙场宿将,本见多识广,闻言不信:“我等眼见他跃入河中,苦等半个时辰也不曾见他上来,为何先生知他未死?” 古通今道:“难道你们忘了他是一只十分厉害的乌龟吗?龟善于什么?除了攻击与自我保护,龟还有十分厉害的一招,那就是潜水。于轻鸿恐深得此中奥妙,早已练就‘龟息大法’,莫说半个时辰,就是在水中呆个一天半天也不在话下,只要隔一段时间悄悄露出水面换气即可,此刻恐怕他早已借水远遁,又怎会淹死!” 裴旻“嚯”的一声站起:“那公孙姑娘危矣。” 古通今道:“急也没用,鲁莽行事犹如抱薪救火,亦会打草惊蛇,于轻鸿分属龟类,我们只有暂且制怒,与其比耐心,比定力。他必定以公孙姑娘为质,向王棋圣索要那残图,想来暂时不会加害于公孙,坐下吧,我们从长计议。” 裴鼎面向王积薪道:“王兄,有一句话,裴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积薪诚恳地说:“王某一生孤独,能认识在座的几位,乃王某之福,裴兄有话但讲无妨。” 裴鼎道:“我想请问,于轻鸿如此对您纠缠不休,您手中到底有无那所谓的山河社稷残图?” 王积薪并不搭话,沉吟半响,眼见其余三人也目视自己,等待自己的回答,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转身,进入旁边的卧室,并从中搬出了一张小桌子。 这桌子四四方方,并不甚大,桌面上刻有纵横十九道棋路,想必是王积薪用来和邻人对弈的棋桌。 王积薪不待众人相问,便伸手在棋桌下略一摸索,手轻轻一按,“咔嚓”一声,桌面旁弹出一小匣,匣中静静地躺着一本蓝皮册子。 正是: 轻摇羽扇戴纶巾,曾经好为梁父吟。 如今风尘有奇人,沦落江湖侠义心。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48章 围棋十诀 王积薪将册子取在手中,复又坐回餐桌旁,道:“诸位请看。” 裴旻定眼看时,只见封面上写着工工整整四个楷字:围棋十诀。 王积薪长叹一声,道:“围棋陪伴王某大半辈子,王某一声浸淫此道,恬封棋圣,闲暇之余,王某将历来经历的围棋经典战局归纳总结,写成此棋谱,以期流传于世,供后人研磨,诸位请看。” 古通今、裴鼎、裴旻三人见他答非所问,料定王积薪此举必有深意,纷纷凑近翻看。 这棋谱并不甚厚,只有短短十数页,每一页正面都有一句口诀,反面都是一副棋局下配以寥寥数字,对前页口诀加以说明。 裴旻记忆力尚可,一路翻看,只见《围棋十诀》开篇十字真言:宠辱不惊,心静如水。其余十诀依次言道,第一诀:不得贪胜;第二诀:入界宜缓;第三诀:攻彼顾我;第四诀:弃子争先;第五诀:舍小就大;第六诀:逢危须弃;第七诀:慎勿轻速;第八诀:动须相应;第九诀:彼强自保;第十诀:势孤取和。 这十诀,对于棋局来说,其意平凡却隐藏着深奥,更难得的是,这十诀,对于生活中的一些为人处世同样适用。 裴旻好剑,自然而然联想到剑法,他隐隐感觉这围棋十诀实则也阐明了极其高明的剑法奥妙,如有时间,大可从这十路棋法中化出一套高妙的剑法,唯此刻心情不佳,暂且不作他想。 待三人看完,王积薪又是一声长叹:“哎,此棋谱虽为王某一生心血,但此书本是为研磨棋局所著,并不足以挟私自珍。我历来放荡不羁,但这几个月胸中却似有大石填堵,苦无诉说之处。只因我确实身负重托,至令昼夜寝食难安。诸位请看!” 说完,王积薪拿出一柄小刀,沿着书的封皮边沿轻轻划动,不消片刻,封皮裂开,他轻轻一抖,一张薄如蝉翼的油纸从中滑落。 难怪裴旻刚才看书时感觉封皮略厚,当时全不在意,原来玄机如此。 王积薪将油纸取之陈于桌上,油灯光映下,只见上面有四句无题之诗: 帝王大业永千秋,书画诗乐酒中有。 钱粮兵马医中求,山河社稷此无忧。 三人不解其意,王积薪缓缓道:“今年千秋节后不久,陛下召我入宫,在御书房,陛下告诉我,说有一副《山河社稷图》,关系重大,他已托付十位能人异士妥善保管,为保密起见,这十人均是陛下分开授意,彼此并不知情,但如若有朝一日,需要集齐此图,除了陛下之外,别人却不知道,陛下已经年迈,一旦驾崩,此图便再难拼凑齐全。陛下灵机一动,写了一首无题之诗,他知我天生放荡不羁,绝无贪恋富贵权势,故要我保存此诗,还言道这十位能人异士皆与此诗有关,就此留下寻找《山河社稷图》的线索,圣意拳拳,不容我推拒。回家之后,我便将此诗裱于《围棋十诀》之中,藏于这棋桌之内。” 古通今缓缓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早已听说这《山河社稷图》的存在,看来此事并非缪传。” 王积薪道:“那于轻鸿必定是得知了消息,如冤魂缠身,一直觊觎我身上的秘密,但他却以为我怀有宝图,看来他也不知其中详情。” 古通今思虑片刻,道:“我们不如以此为饵,要求以公孙姑娘为交换,接近于轻鸿,伺机救出公孙姑娘。” “这……”王积薪有些犹豫,“此诗虽然目前无法揣测其中之意,但万一为歹人所破解,岂非不美?” 古通今道:“于轻鸿受伤之后,必定躲在刑部或天牢之中,不肯轻出,今晚我们就详加计划,看如何用巧计攻破天牢守卫,并且这几日定要养精蓄锐,做到万无一失,并非真将此诗献于歹人之手。” 王积薪这才放下心来,狄仁杰当年历经患难,自身曾沦为阶下囚,后来官居鸾凤阁平章事,在破案过程中,也是屡屡到天牢中审问罪犯,故此,一直在他身边的古通今对刑部天牢的情形并不陌生。 于是,古通今将天牢中牢房及看守的位置详细道来,让大家在营救之时有备无患。 是夜,月正圆。 清冷的光华洒进窗来,屋中如铺满银霜,裴鼎虽已入眠,裴旻竟辗转难寐,他独自一人披衣持剑,来到木屋之外。 月光皎洁,大地一片清辉,裴旻拔出长剑,月夜起舞! 削、刺、劈、缠、挑、点、旋转、飞跃,一切随心所欲,全无套路可循,剑光,月光,顿时交织。 舞得顿饭功夫,裴旻身随左转,歇步盘坐,左手捏剑诀,右手长剑斜斜指向明月,一切又归于平静。 门口传来几声轻轻的掌声,王积薪不知何时斜倚木门,淡淡观望。 裴旻拭去额头汗珠,收剑入鞘,轻声道:“王先生还未曾入睡?” 王积薪就门前青石上席地而坐,道:“裴少侠,这里来坐,你我同是未眠之人,何不对月畅谈,以解烦忧?” 裴旻来到他的身边,把长剑靠在一边,道:“在下想起受困的朋友,难以入眠,一时性起,在此舞剑,惊扰到先生了!” 王积薪摇摇头:“裴少侠客气了,王某平时除了蒙皇上召见,与之对弈外,多数时候孤身一身,有你们在此相陪,王某求之不得。我好棋,你好剑,虽路子不同,但都希望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追求至高的境界。” 裴旻由衷道:“王大哥棋艺非凡,当世无双,令人钦佩之至。” 王积薪道:“世间不论何事,要达到至高境界,谈何容易,坎坷波折之下,多少人折戟而回,亦或停滞不前,只有跨过重重困难而继续前行之人,才可能有所小成。” 裴旻道:“在下深以为然,我练剑十余年,仍觉剑道无穷,进无止境,因此才勤练不辍。” 王积薪道:“棋与剑,路虽不同,其理相通。世间各行各业真正的高手,不仅仅是能掌握胜局,还要有胜败自如的胸襟,能发能收的智慧,这是我师傅教给我的道理。当年,我的师傅曾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大唐初年,秦王李世民带领部下东征西讨,平定四方。 戎马闲暇之余,李世民很喜欢下围棋,而且还是棋国高手,他的部下皆非其对手。 有一次,李世民领兵出征,闲暇之余,他除却戎装微服出游,看见路旁有一茅舍,横梁上挂著“天下第一棋手”的匾额,秦王不服,愤然入內与茅舍主人连弈三局。 茅舍主人三局皆输,李世民笑道:“你可以将‘天下第一棋手’的匾额卸下了!” 随后,李世民信心满满的踏上了征伐之路。 过沒多久,李世民班师回朝,又路过此处,赫然见到“天下第一棋手”的匾额仍未拆下,李世民问主人是何缘由,茅舍主人并不分辨,邀请李世民与其再下三局棋。 没想到这三局李世民满盘皆输。 李世民大感讶异,忙向茅舍主人请教自己先赢后输的缘由。 茅舍主人笑而答道:“上次您重任在身,要率兵打仗,我不能挫您的锐气,如今,您已得胜归來,我自然全力以赴,否则,就是不尊重我的对手。” 李世民恍然大悟,原来这世间真正的高手,是能胜,而不一定要胜,有谦让别人的胸襟;能贏,而不一定要贏,有善解人意的情怀。 “那位茅舍主人,便是我的师祖,一代棋王卜先知。”王积薪正色道,“棋,时时体现人之耐心与人品,我想,剑也如此,人若正,剑也正,人不正,剑则邪。” 裴旻慨然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剑道之路漫漫,唯上下求索而已。” “裴兄弟爱剑如痴,假以时日,定可在剑道上有非凡的成就。” 两人聊了许久,才睡意徐来,暂且将息。 上午,刑部,打满铜钉的朱红色的大门前,一左一右两个守门的差役挺直腰板,纹丝不动。 忽然,一声厉啸,紧跟着“夺”一声响,一支长箭钉在朱红大门上,箭尾兀自轻轻颤动。 守门人仔细一看,箭尾上缚书信,两人不敢怠慢,取下箭支,向门里奔去。 过不多久,大门前一条灰影由远及近姗姗而来,此人正是死里逃生的于轻鸿!他那臃肿的身躯仍是慢吞吞的一步一挪,灰色外衣的右袖低低下垂着,想是他被裴旻剑断右腕,尚未复原。 裴敦复被抄家之后,刑部尚书之职一直空缺,于轻鸿便暂代其位。 只见于轻鸿伸头缩颈四处张望一番,见四面并无人影,不得要领之下,他便瓮声瓮气道:“朋友,既然来了,就请现身相见吧。” 裴鼎慢悠悠的从对面走过来,刚才那支箭正是他所发,箭上之信也是他亲笔所写,上言道: 江河社稷图已现,公孙身陷天牢间。 如愿以人来交换,快快现身来相见。 于轻鸿正愁上峰怪责,宝图无从下手,此刻有了一点消息,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绝不轻易放过。 裴鼎走到于轻鸿的面前,范阳毡笠遮住了他大半面容。 于轻鸿仗着这里是刑部,手一招,把裴鼎让进刑部天牢大堂。 裴鼎知其投鼠忌器,也大摇大摆的跟了进去。 大堂上一片静悄悄,裴鼎摘下帽子,于轻鸿轻哼一声:“原来是故人来访,说吧,你想怎样?” 裴鼎奇道:“你果真没死!” 于轻鸿嘿嘿冷笑:“龟可长命百岁,岂能轻易就死?” 裴鼎哈哈大笑:“正道虽沧桑,但天不可欺。你可知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于轻鸿瞪起三角眼:“我本无善恶是非之分,你休得逞口舌之利。说吧,来此何干?” 裴鼎也不再拐弯抹角:“我已打听真切,王积薪手中确有一块残图,现在这块图就在我的手中,我们愿以此图交换被你抓住的公孙姑娘,你看怎样?” 于轻鸿左掌拍在堂上茶几之上,震得几上杯盘叮咚乱响,刚才还一片静寂的大堂上,从四面涌入一二十名灰衣人,把这大堂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人皆手持利刃,如群狼环顾,伺机而动。 裴鼎仰头哈哈大笑:“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难道你认为我会愚蠢到把图带在身上,然后送上门来?” 于轻鸿一想也是,左手一挥,这些灰衣人如鬼魅般,一下子又走得干干净净。 于轻鸿道:“好,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晚天牢之中,一手交图,一手交人。” 正是: 舞圣有危难,剑客心难安。 异人来相助,佳人能否还?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49章 勇闯天牢 黄昏如约而至,天边浓云滚滚,层层叠叠翻涌,平地飞沙四起,周遭风雨欲来。 以古通今为首,裴鼎、裴旻、王积薪、月娥眉随后,一行五人在天色未晚之时便早早来到天牢前,比于轻鸿约定之时足足早了一个时辰,这也是古通金刻意有此安排,一来在黄昏十分,天牢守卫换班,戒备比较松懈;二来出其不意,不给于轻鸿太充裕的准备时间。 月娥眉不会丝毫武艺,此行危险重重,裴旻本不让她与大伙儿同去,月娥眉外表柔弱,内心笃定,决意和大家共同进退,坚持要一道前往,此举更得裴旻欣赏,只得让她同行。 天牢大门前面安排有尖锐的鹿角,大门两边早早燃起了熊熊火炬,门边守卫的狱卒按刀而立,样貌凶恶。 早有狱卒入内通报,片刻,这狱卒又折返回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他的带领下,古通今一行人跟了进去。 进入天牢的路并不甚宽,两边是一排排挨挨挤挤的牢房,房里的犯人见有外人入内,纷纷鼓噪起来,带路的狱卒狠狠呵斥一番,这些犯人才悻悻安静下来。 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天牢腹地,狱卒打开一扇铁门,下了几级台阶,中间出现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中央摆有一张四方桌子,四条长凳子,都十分的陈旧。 于轻鸿大刺刺坐在对面的凳子上,见五人到来,也不起身相迎。 裴鼎上前一步,沉声道:“人呢?” 于轻鸿手一伸,反问道:“图呢?” 裴旻插口道:“我们要先见到人,再给图。” “也不怕你们能飞上天去。” 于轻鸿说罢,左手捏起大拇指与食指成环,伸入口中撮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不大一会儿,通往牢中深处的通道里走出一人,正是被抓走的公孙大娘,只见她双手被反绑着,手腕上系着一条长长的绳子。公孙大娘的身后,跟着一个体型肥硕、满脸横肉的牢头,那牢头左手提着一面巨大的兽面铁牌,右手牵着长绳的尾端。 公孙大娘被关在天牢数日,形容消瘦了许多,但她天性要强,见到裴旻,她依然昂首挺胸,强装笑颜,亲切的唤道:“裴兄弟,你来了!” 裴旻应道:“公孙姐姐,我来救你!” 裴旻转而向于轻鸿怒目而视:“快放了她!” “说好的图呢?”于轻鸿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在这里。”王积薪解下背上棋筒,对着于轻鸿道,“图就在竹筒之中,你自来取。” 于轻鸿何等样人,其警惕性非常之高,他朝王积薪喝道:“扔过来。” 王积薪预先打算用竹筒暗器偷袭敌人,此计眼见即将被识破,他猛然间紧走几步,左手紧握竹筒对准于轻鸿,右手大拇指狠狠往筒底一按,竹筒中的三百六十一颗黑白子如一阵疾风暴雨般向于轻鸿射去。 两人相距如此之近,也亏得于轻鸿老谋深算,早已有所提防,他身形暴退,有几颗棋子打在他的身上,却发出“当当”的撞击声,对于轻鸿竟然丝毫无损,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胖牢头见状,早已冲过来,他拿起那巨大的兽面铁牌护在于轻鸿身前,大部分棋子便打在了铁牌之上。 公孙大娘趁势挣脱了胖牢头的掌控,向裴旻奔来。 裴鼎见此事已不能善了,父子二人一齐上前,趁乱把公孙大娘拉到了他们的阵营这一边。 于轻鸿对裴旻十分忌惮,在胖牢头的掩护下,他急速向后退去! “你们会后悔的!”于轻鸿撂下的狠话还在房中回荡。 古通今正欲带领大家转身离开,公孙大娘忽道:“我们还不能走!” 裴旻奇怪的问:“此非久留之地,迟则生变,我们为什么不速速离开?” “这里只是天牢的中部,我的管家还被关在天牢深处,而且,你曾跟我言及的义妹裴紫嫣,也曾跟我关在一起!” “什么!”裴氏父子惊异莫名。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下山不久,裴紫嫣所在之处就被于轻鸿爪牙侦知,裴紫嫣一介女流,大家闺秀,平日只专于女红与棋艺,却丝毫不会武艺,故而被于轻鸿的爪牙轻而易举的擒住,也被关到了天牢之中。 这天牢正是于轻鸿经营多年的巢穴,难怪他敢于将裴旻等人引至这里。 正说间,刚才飞速退去的胖牢头又领着数十名捕快,鼓噪着从里面冲了出来。这些人发一声喊,把古通今等五人团团围困。 裴鼎一挥手,提起长剑,反向贼群冲去。 同行的几人之中,王积薪武功较弱,四处躲闪外,月娥眉抱着琴囊躲在裴旻的身后,其余几人皆是功夫好手,古通今与公孙大娘赤手空拳也打倒了两三人,裴氏父子长剑挥动,那些捕快无不当者披靡。几人合力之下,三下五除二,捕快虽然人多,却顿时纷纷倒下。 之后,裴旻专心对付那肥胖牢头,这人身躯庞大,手里的铁牌使起来如摧枯拉朽一般,所以比那些一般的捕快更难对付得多。 只见胖牢头一铁牌朝裴旻拍来,裴旻急忙向旁边一闪,堂中的旧桌子竟被铁牌拍了个稀巴烂。 古通今、裴鼎、公孙大娘、王积薪、月娥眉五人早已站在通道里观战,裴旻眼见硬战不能取胜,自然想到《无极心经》中“步如猫行,身似游龙”的真言,立时绕着这胖老头游走起来。 胖牢头挥动手中铁牌,怒吼连连,可是连裴旻的衣角也不能碰到一星半点,裴旻等他转得累了,脚下一勾,左掌在他的背上猛地一推,这胖牢头巨大的身子“扑通”倒地,使得地上扬起一片灰尘,便再没有了动静。裴旻踹了他一脚,那巨大的身躯动也不动,可笑这胖牢头竟自跌得昏死过去。 五人决定继续联袂前行,务必救出裴紫嫣与公孙管家。 牢中通道一直向里,深不可测,裴旻刚大战完毕,众人便由裴鼎在前探路,其余人等在后跟随。 行不多远,只见一人站在前面,拦住众人去路,裴鼎一挥手,众人停下,只见前面拦路之人与刚才的胖牢头高矮相差无几,可身材却出奇的瘦削,脸上仿佛只有一张皮绷着,颧骨外凸,身形如一根竹竿,仿佛一阵风便可将其吹倒。这人左右手各执一柄护手银钩,双钩在火把的映照下露出森森寒光。 裴旻正欲上前,裴鼎沉声道:“旻儿,你刚才与胖牢头相斗,虚耗不少体力,这一阵让我来。” 裴旻相信父亲的武艺,便轻轻点头,退到一边,裴鼎手持长剑,走到离瘦牢头五六步开外站定。 那“竹竿”手中双钩一错,喝道:“要想从此过,交出宝图来!”其人声音,如同鸦鸣,闻之令人如身处蚁穴之中,浑身不自在。 这话,激起了裴鼎满腔怒火,二十多年前,正是陶然亭畔的那一句“在此坐一坐,留下过路财。”让他的家人被于轻鸿等人无情的屠戮。他伸直右臂,大手有力的握紧手中剑,长剑之剑尖斜斜向地,他紧跟着虎吼一声,脚步不停,朝对手冲了过去。 对手也朝裴鼎冲过来,剑光,顿时交织在了一起。 这瘦子的一对儿护手银钩,柄端铸有尖锐的护手,前端弯曲如钩,专拿刀剑,是刀剑类武器的克星。 裴鼎一剑从下而上撩将过去,对方右钩下划,拨开裴鼎长剑,左钩也跟着落了下来,来锁他的长剑,幸亏裴鼎见势不妙,抽剑变式,一剑刺去,瘦牢头双钩交错,裴鼎长剑像羊入虎口般被双钩牢牢扣住,幸好裴鼎力大,使劲挣脱。 两人如此过了十多招,裴鼎的剑法竟被对手双钩生生克制,无从施展,对方一钩锁剑,一钩攻击,有几次差点把裴鼎击中,幸而裴鼎临敌经验丰富,堪堪避过险情,但也数次险象环生。 裴旻见父亲一时处于劣势,也替他捏了一把汗,但父亲上阵,自己如上前相帮,即使得胜,也是胜之不武,于父亲刚正之名有损,父亲内心必然不喜,当下低头苦苦思索化解双钩之策,不期然便想到了自己日夜练习的《无极心经》上,猛然间,《无极心经》中“动如雷霆,气贯长虹”的句子浮现于脑海,似醍醐灌顶般提醒了他,他忙叫道:“用劈剑式。” 原来武学一道,相生相克,相克相生,循环不爽,瘦牢头双钩固然可以在招式上克制裴鼎之长剑,而裴鼎却胜在身形高大,力量更加雄浑,当两种力量不对等的时候,自然是强能胜弱,却极少以弱胜强的。 当下裴鼎变为双手握剑,猛地一剑横扫,逼得瘦牢头后退两步,紧跟着凭空一跃,一剑猛然劈下! 瘦牢头双钩交叉,往上一迎,钩与剑相交处立时火星四溅,裴鼎这一劈震得他虎口酸麻,双钩险些拿捏不住,更不消用银钩去锁长剑了。 裴鼎不容他喘息,抡起长剑,以剑代刀,上步又是一剑劈下! 裴鼎人高马大,兼之常年战阵,膂力不凡,连用劈剑,将一柄青锋大剑使得比大刀还刚猛凌厉,这下立时反客为主,瘦牢头双钩再不敢与裴鼎长剑相碰,等于刺手空拳与裴鼎交战,牢房通道本就狭窄,瘦牢头又能躲得几时? 裴鼎看准方向,仍用劈剑,向瘦牢头左肩劈去,同时暗暗算定瘦牢头躲来的方向,仅右手握剑,左手撒开剑柄,变为铁拳,朝痩牢头迎面一拳击去,瘦牢头就像送上门一般,硬生生把头往裴鼎拳上送来,“嘭”的一声,瘦牢头顿时仰面跌倒,晕死过去。 裴鼎收起长剑,一挥手,招呼众人赶紧跟上。裴旻等人脚步一紧,大家提高警惕,再次行进。 过了几排牢房,一会儿,众人又来到了一个较为宽敞的空间,众人停下了脚步,因为在他们的前面,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形奇高,看到几人来到,便扯着粗狂的嗓子道:“本人在此充当门将十余年,今天是第一次有外人闯进这里,谁要想从这里过去,必须赢得我手中之棍。”他说完,把手中齐眉铁棍往地下重重一顿,顿时发出“咚”一声沉重的闷响。 裴旻年轻气盛,正欲上前,古通今左手一拦,示意他暂缓行动。而他自己则从背后取下了他吃饭的家伙---旧铁钵,笑吟吟的站立当地。 高个门将有些疑惑,眼前的老头儿,白发挽髻,白眉白须,面容清瘦,补丁麻袍,弱不禁风,怕禁不住他齐眉棍一棍之威。他双手擎棍,仅用三分力气,试探性的使一式“力劈华山”,齐眉铁棍朝眼前的老头儿当头兜去。 仍是“嘭”的一声响,齐眉棍着力之初,扬尘纷飞,却不见了那瘦削老儿。 高个门将疑惑剧增,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拍力量甚轻,可高个门将却内心大骇,有人近身而自己浑然不知,对于练武之人来说,那是极大极大的危险,他猛的转身,险些与身后之人碰鼻,这不正是那瘦削老头吗? 此时距离如此之近,长棍自然不能伸展,高个门将腾出右手,往前一抓,可他这一抓直抓了个空,他只感眼前一花,那瘦削老儿又不见了踪迹。等他转过身来,古通今仍笑吟吟的站在原地。 原来古通今身法奇快,他阅历极丰,一看便知这高个子身形高大,但辗转腾挪必不是其所长,故而先以身法激之。 正是: 胖瘦高矮四守卫,难挡正义四人队。 人生何不谋一醉,方知世上何为贵。 第3卷 历练中原之棋 第50章 快意恩仇 果然,遭此戏弄,高个门将恼羞成怒,他挥动长棍,狂风暴雨似的向古通今倾泻而去。他现在已然知道,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身法快如鬼魅,实是怀有高明的武艺,并非弱不禁风之辈,自己身法是万万不及的,但武谚有云:棍扫一大片。棍的优势就在于攻击范围广,力量足,威力大。 一念及此,高门将将把一条齐眉棍使得虎虎生风,将十步以内的这个堂口笼罩在一片棍影之下。 古通今在交手之初,出其不意,利用快如闪电的步法给了高个门将一个下马威,但此时高个门将将齐眉铁棍使将开来,自己已不能轻易靠近,好在他还有他的宝贝铁钵。 别小看这铁钵,可攻可守,被古通今使得溜圆,棍法,最紧要的就是“扫”字诀,但高个门将的扫棍却被这毫不起眼的旧铁钵所阻,只见他一棍扫去,古通今举钵一迎,“当”一声脆响,长棍反而弹了开去。 高个门将见扫棍无用,变换招式,将铁棍朝古通今捅将过来,古通今双手扶钵,铁棍的前端轻轻巧巧的便进入了锅中,就好像烧饭时分炒菜的铁铲在锅中搅动一般,除非自行将铁铲取出,否则铁铲也只能在锅内翻动。 高个门将攻了几十棍,没有沾着古通今一丝衣角,他自己累的气喘吁吁,古通今反而还是气定神闲。 高个门将似心有不甘,他用尽平生力气抡起铁棍扫了过来,誓要作最后的努力与挣扎。 古通今铁钵一挡,游身上前,欺近高个门将身边,一口铁钵当头罩下,竟将铁钵扣在了高个门将头上,劈手把高个门将手中的铁棍夺了过来,扔在一边。 高个门将目不能视物,楞在当场,片刻,他自己双手把铁钵从头上取下,好在他本来形如竹竿,脑袋较小,否则,这精铁打造的铁钵紧扣在头颅之上,能否顺利取下,还是个未知之数。 这高个门将双手端钵,竟恭恭敬敬的把铁钵送还给了古通今,尔后向古通今鞠躬一礼,齐眉铁棍也不要了,转身昂首朝天牢外走去,想是他败得心服口服,从此再也不用那齐眉棍了。古通今本不欲伤他性命,故任由他离去。 五人继续前行,行不多远,通道中迷离闪动的火炬边,又坐着一人挡住去路。 这人从那把残旧的木椅上跳下,从暗影中走了出来,说是“跳”,直到此时,他们才看清眼前之人,只见他身形不过九尺,相貌却有些清秀,因与常人大异,竟看不出这矮人年岁几何。 更奇怪的是,这人看似男子模样,衣着却十分鲜艳,脸上又浓妆艳抹,脂粉扑得又厚又重,显得有些轻浮。 未等众人开口,这矮人儿奶声奶气地道:“想不到高门将竟被你们所败,但要从我矮门将这里过去,千难万难。” 这人明明是个男子,声音却十分尖锐,竟像极了皇宫中老公公的音色。 看到这人如此奇奇怪怪,公孙大娘忍不住“扑哧”轻笑出声。 矮门将瞥了她一眼,尖声道:“怎么?这位姐姐是在取笑我吗?” 公孙大娘难掩笑意,抿嘴道:“你既然喜欢扮作女子,我也是女子,那咱们就过过招吧。” 说完,公孙大娘轻移莲步,款款向前,站在了那矮门将面前。 矮门将双手下垂,从双袖之中各露出一只小巧的金瓜锤握在手中,他见公孙大娘赤手空拳,便道:“请问姐姐用何兵器,我可不愿意占你的便宜。” 公孙大娘对这娘娘腔有些恶心欲呕,但仍显得耐心十足。她被掳后,九天凤仪剑被留在了群英会管之中,因此身边并无兵器。 公孙大娘秀眉微蹙,她灵机一动,将头上的一枚凤钗取下,捏在手中,她轻摇螓首,高耸的双云发髻失却了金簪的束缚,一头黑发瀑布也似的披在肩头,连旁边的裴旻看得也有些痴了,浑忘了身处大敌当前的境地。 公孙大娘手中的凤钗也是用纯金打造,尾端为一金凤形状,前端较为尖锐,如同一柄小巧的短刺。 公孙大娘微笑道:“我就用此金钗会会你的金锤吧!” 双方用的皆是短兵器,武谚有云:一寸短一寸险。这两人交上手后,较之于前面几场比斗更为凶险,只因短兵器须得近身相搏,毫无缓冲的余地。 好在公孙大娘轻功剑术俱为一流,一上去便占据上风,但这矮门将兵器为一对儿,且比公孙的金钗重得多,公孙手中的金钗自不能和他的金瓜锤相碰,只利用步伐四面游走,在双锤间隙偶尔向矮门将要穴刺去。金钗轻盈,虽有似无,倒也不费半分力气。 这矮门将身材矮小,动作十分圆滑,双方斗了片刻,公孙大娘已摸清了他双锤的路子,矮门将金瓜双锤虽然灵活,舞起来密不透风,金光四闪,但此人毕竟身材矮小,动转不灵,在轻功高妙的公孙大娘面前,并不能讨得好去。 公孙大娘再不愿与他缠斗,她身子灵活的一闪,躲过了矮门将双锤的袭击,她手中金钗竟奔矮门将的双眼而去,这一刺迅捷异常,而又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不知她要刺向对手的哪一只眼睛。 眼为人心灵之窗,揉不得半点沙子,更何况有异物疾刺而来,矮门将本能地眨动双眼,举锤来挡,不想公孙大娘乃声东击西之招,绣脚早起,将矮门将蹴鞠一般踢得老远。 矮门将扭动腰肢,挣扎欲起,裴旻早已飞步上前,从他手中夺下金瓜双锤,把他身上那件花花绿绿的外衣扯将下来,撕成花布条,将矮门将捆了个结结实实,连他的嘴也一并堵上。 在公孙大娘的指引下,众人不断前进,很快,他们来到了一灯火通明之处。 这里已是牢底,此处异常宽敞,于轻鸿正泰然自若地半躺在一张虎皮交椅之上,他身后另有几名如狼似虎的灰衣壮汉,这些人个个双手叉腰,拧眉怒目,朝前而视。 而这牢底两边的牢房里正有人影活动。 左边牢房中关押的正是紫衣女子---裴紫嫣。 右边牢房中关押着公孙管家及其余五名男子。这五名男子面容憔悴,眼神空虚,一看就知道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 看着裴旻五人来到这里,于轻鸿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不相信,凭他手下的胖瘦牢头和高矮门将,都没有能挡住自己的死对头。 他不得不站起身来,准备应对眼前的对手。 龟,看似喜静,实则洞彻周遭的动静。 “大哥!” 这是裴紫嫣在左边监牢中急切的呼声。看到裴旻到来,裴紫嫣喜不自胜。 “小姐!” 这是公孙管家在右边监牢中的呼声。看到公孙大娘已经脱险,裴旻等前来援救,公孙管家也放下心来。 而右边监牢中的那五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却躲在墙角,一个个面无表情,他们对外人的进入无动于衷,仿佛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于轻鸿阴沉着脸,向前几步,阴恻恻笑道:“你们看到了吧,连名震天下的东西南北中五大豪杰俱被我擒拿至此,你们也一样插翅难逃!除非你们交出残图,我可保尔等无虞,且让你们安全离开。” 看来,他还是念念不忘上峰给他的任务。 原来,这天牢中蓬头垢面,面无表情的五人,便是昔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南宫傲、北门狂、西门飞、东方旭、宗元杰。于轻鸿四处查访宝图下落,利用自己多年培植的势力,暗地将这五人拘入天牢,只可惜他用尽酷刑,也没有从这五人身上得到半分宝图的消息。 裴鼎压抑心中的怒气,声若洪钟道:“莫说是我们没有宝图,就是有,我们也绝不会让它落入你等宵小之手。于轻鸿,二十年前,你杀我家人,二十年后,你弑我义兄,我裴家与你不共戴天,今天,这些新仇旧恨也是时候一并清算了!” 于轻鸿怪眼一翻:“二十年前,我们帮会刚刚成立,自是对大唐宿将暗地刺杀,而今我们会中兵强马壮,高手如云,相信足以横行天下,你等只道是裴敦复得罪了当朝宰相李林甫而遭致灭门之祸,其实是他屡破大案,威胁我们猎鹿会的活动,此次他又奉命调查这失踪的五人,哼,我才假借李林甫之令杀他满门。话说回来,鄙人也仅是唯上峰之令是从罢了。” “父亲,就让孩儿擒获此贼,为裴家报仇雪恨。”裴旻切齿道。 “小子,上次你侥幸得胜,算你走运,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敢和我打赌吗?”于轻鸿狠狠道。 裴旻决然道:“有何不敢?裴家人一身血性,岂有贪生怕死的男儿!更何况邪不胜正,你划下道儿来吧!” 于轻鸿冷笑道:“好,好,好,只要你能再胜我,我便大开牢门,放了你们的同伙,再恭送尔等出去。但如果你败了,请将《江河社稷图》的秘密说与我知晓,你们仍可自由离去。怎样?” 裴旻一口应承:“好,请!” 说完,裴旻朝前一站,左手大拇指一顶长剑之护手,剑身微微离鞘,准备应战。 其余诸人纷纷退后,一旁掠阵,作壁上观。 于轻鸿站在堂中,大刺刺负手而立,裴旻右手一探,不见他如何动作,长剑已握手中,他朝前疾冲,一剑朝于轻鸿前胸刺去。 于轻鸿还是一动不动,眼看剑锋及体,裴旻剑尖微挑,刺向于轻鸿左肩,他可不想一招致于轻鸿死地,而是希望擒获于轻鸿,一来探听神秘帮会的情况;二来想把他交由大理寺审讯,恢复裴敦复一家的声誉。 这一剑间不容发,但剑身却未刺入于轻鸿的肩头,反而碰到了一个硬物,剑尖顿时滑了开去。 裴旻内心吃了一惊,他脑中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念头:难道龟君身上又穿有像花面狐之修罗登天镯一类的护身之物? 不容裴旻多想,他连挥数剑,连向于轻鸿胸腹要害刺去,这几剑仍是快如闪电,每一剑都刺中了目标,但每一剑都似碰到坚硬的石头一般不能刺入。 一旁的古通今看出了异样,忙喝道:“攻他头部。”这和裴旻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于轻鸿身着护甲,那头部总没有护甲的保护吧。 裴旻一剑飞快向于轻鸿头部刺去。 于轻鸿仍一动不动! 裴旻早已从花面狐身上吃过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没有再犹豫,直将长剑奋力朝前送去! 眼见长剑要洞穿于轻鸿的头颅,于轻鸿右手一抬,竟一把抓住了裴旻青钢剑的剑身。 于轻鸿右掌已断,怎能抓住长剑剑身? 众人定睛一看,尽皆错愕非常。 原来于轻鸿断去的手腕上装有一副黑黝黝的铁爪,正是这铁爪抓住了裴旻的长剑剑锋。 只见于轻鸿铁爪一拧,青钢剑竟已凭空折断,裴旻手中所持者,不过原来剑身之一半而已。 于轻鸿一声大喝,双臂一振,穿在他身上的灰色锦衣片片碎裂,果不其然,他的身上罩着一件严丝合缝的形如龟甲的甲胄,难怪裴旻剑不能入。 “小子,认输吧!”于轻鸿狂傲地冷笑着,说完,他一抓朝裴旻抓来。 裴旻急闪,展开游身术与于轻鸿周旋,但于轻鸿铁爪极其厉害,裴旻数次险象环生,幸好于轻鸿本身身躯肥大,而又身披龟甲,身法不太灵活,使得裴旻有一丝喘息之机。 裴旻一边展开身形游走,一边寻思破解之策,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琴音。 原来竟是一直跟在众人身后的月娥眉,此事她席地而坐,将凤仪琴放在膝头,双手轻挥,奏出了《玄心决》之《心如刀割曲》。 月娥眉精通琴技,凤仪琴一经奏响,琴音顿时流泻满屋。于轻鸿虽约定两人决战,但月娥眉也并未直接予以援手,也不算坏了规矩。 这《心如刀割曲》,让于轻鸿顿时锐气尽失,他脑海里痛苦的往事在刹那间一一浮现在眼前:幼年遭弃,童年受辱,少年颠沛流离,苦练龟功生不如死,如今又听命于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切的一切,让他头痛欲裂。 裴旻游走了这许久,也看出了龟甲的破绽,此时抓住时机,手中断剑往于轻鸿两肋下划去。 于轻鸿的龟甲由前后两片组成,前后甲相连的缝隙就在于轻鸿两肋之下,只听得“咚咚”两声脆响,两片龟甲落地。 裴旻顺势一肘,把于轻鸿击得后退几步,紧跟着裴旻飞跃半空,一个穿心脚,把于轻鸿一脚踹到了那张虎皮交椅之上,于轻鸿受伤极重,他嘴角溢血,气喘如牛,半身斜靠在椅上,再不动弹。 裴旻却也没有想到,月娥眉的琴音能助他破敌,二人琴剑相互配合,竟显奇效,裴旻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将月娥眉带在身边。 这真是: 二十年恩怨一朝清,一百年奇才由此生。 游九州侠客仗剑行,五千载剑圣留美名。 虽报大仇,但剑圣的传奇经历,这才刚刚开始。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卷首语 书法,是中国特有的一种传统文化及艺术,它是汉字书写的一种法则,它以文房四宝为工具,以汉字为载体,经过几千年的发展,主要以篆书、隶书、楷书、行书、草书为主要书体,书法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之一。 汉字,是一种表意文字,为上古时代的汉族人所发明创制并作改进,确切历史可追溯至约公元前1300年商朝的甲骨文。再由秦朝的小篆,发展至汉朝被取名为“汉字”,至唐代发展为楷书。汉字是迄今为止连续使用时间最长的主要文字,也是上古时期各大文字体系中唯一传承至今的文字。中国历代皆以汉字为主要官方文字。 唐代文化博大精深、辉煌灿烂,达到了中国封建文化的最高峰,可谓“书至初唐而极盛”。唐代墨迹流传至今者也比前代为多,涌现出许多宝贵的书法作品。整个唐代书法,对前代既有继承又有革新。楷书、行书、草书发展到唐代都跨入了一个新的境地,对后代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以前任何一个时代。 尤其是盛唐时分,歌舞升平,儒道结合,张旭,怀素以颠狂醉态将草书表现形式推向极致,人称“颠张醉素”,张旭更荣称“草圣”,连九五之尊李隆基亦是书法不凡。 正是: 手握毛笔蛟龙降,饱蘸黑墨斗室香。 满纸挥毫凤飞舞,一时泼墨皆成章。 白云添翼蓝天翔,青山有足踏墨浪。 翠柳妩媚频颔首,青松屹立迎朝阳。 千般思绪字里藏,万古警言印心上。 画龙描凤不用想,翰墨飘洒美名扬。 笔下书写人生路,潇洒飘逸游四方。 修身养性练书人,送人玫瑰手留香。 历经岁月写沧桑,双鬓尽染飞秋霜。 今生有缘能相聚,旧友相逢喜欲狂。 笔下书写圣贤书,字字珠玑劝人方。 心底无私天地宽,九曲黄河纸间淌。 情寄纸笔精神扬,红颜知己真情长。 今朝有酒敬书圣,不枉思贤醉一场。 老友新朋诉衷肠,皆因书法做桥梁。 书法精神要传承,传统文化永不忘。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51章 道子圆寂 眼见于轻鸿落败,那几个灰衣人见势不妙,转身欲溜。 裴鼎一声大喝:“站住!” 这些灰衣人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抛下手中兵刃,蹲在地上。 裴鼎长叹一声:“你们的主子已死,尔等不可再次为恶,走吧!” 这些灰衣人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一下走了个干净。 裴旻从大椅后的墙上取下一串钥匙,把裴紫嫣和公孙管家等放了出来。 牢中的那五人被关押审讯太久,竟不相信会重获自由,在裴鼎和古通今的帮助下,他们才从牢中一一走了出来,与裴旻等人相见。 原来,他们就是海沙帮的东方旭、唐门的西门飞、洞庭湖的南宫傲、盘龙山庄的北门狂、中原镖局的宗元杰这五大豪杰,古通今在长安说书时提到他们忽然失踪,不曾想是被于轻鸿抓到这里羁押起来了。 五杰向裴旻、裴鼎、古通今、公孙大娘、月娥眉等几人道谢之后,就各自离开,回归本帮去了。 裴旻向于轻鸿走去,此时的于轻鸿仍然躺在虎皮交椅上,保持刚才被打败的姿势,一动不动! 裴旻大奇,刚才自己旨在打伤他,并未曾要坏他性命,因为于轻鸿多次提到过他的上家,他极有可能是那个神秘帮会的成员之一,关于神秘帮会的情况,还要着落在他的身上,这也是一个打探有关那神秘帮会消息的绝好机会。 裴旻走到虎皮交椅边,伸手一探于轻鸿鼻息,不由暗暗吃了一惊,那龟君竟已没有丝毫气息了。 裴旻疑惑不解,便请古通今上前查看。 古通今细细检视于轻鸿全身,查找他死亡的原因,只见于轻鸿的背上,纹有一只十分显眼而奇特的灰色巨龟刺青,这巨龟刺青从于轻鸿的颈部一直纹到了他的尾椎,整个布满了于轻鸿的后背,最诡异的是,这只巨龟的嘴角,有一丝红血鲜艳欲滴。 而在于轻鸿内衣的左衣角,赫然有一只银丝绣成的美丽鹿头! 这银丝鹿头图与花面狐衣服上的图案如出一辙,并且,与裴鼎交给裴旻的鹿头刺绣也极为相似,他们极有可能便是一伙儿的。 只是,他们的背后黑手到底是谁? 只可惜,于轻鸿和花面狐都已死了,带着他们心中的秘密死去了。 不过,只要是做了昧心事,还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纸里包不住火,事情终有一日会大白于天下。 检视完毕后,古通今长叹道:“他的后脑有一处创伤,我仔细的看了又看才发现,这处创伤内有冰水水渍渗出,像极了传说中的“冰蛊”之伤,这种伤口即使一时致命,但也因为有冰蛊镇着,血不流出,没有经验的人是容易忽视这种伤痕的,我猜可能是刚才他身后的一名灰衣人暗中下的手。可惜这些人已经走远,追之不及。” 裴鼎亦叹道:“这些人行事如此狠辣,甲骨龟君于轻鸿没有了利用价值,便暗暗将他除去,以后我们在江湖中行走,一定要多加堤防。” 说完,裴旻带着公孙大娘、月娥眉等同伴前前后后离开了这幽暗的天牢。 甲骨龟君死于自己苦心经营的天牢之中,昔日的武林大豪南宫傲、北门狂、西门飞、东方旭、宗元杰五人也已经各自归家。 于轻鸿既已被消灭,群英会馆就安全了。 古通今、裴鼎、裴旻、月娥眉、裴紫嫣、公孙管家、公孙大娘等人回到群英会馆之中,会馆原来的伙计原是于轻鸿的眼线,竟早已逃之夭夭。 裴旻叫来一桌好菜,与公孙大娘和公孙管家洗尘压惊。 裴旻将裴鼎、古通今、王积薪三人一一向公孙大娘引见。 介绍到裴鼎时,见是阿弟之父,豪放的公孙大娘竟露出女儿家之态,腼腆的呼了一声:“裴大叔。” 王积薪举杯嘻嘻笑道:“王某一生好棋,琴棋书画剑本为一家,能与琴中翘楚月姑娘、舞魁公孙大娘和裴少侠相识,平生之幸也!” 公孙大娘应道:“棋艺乃高雅之技,王先生棋中之圣,大唐第一,小女子以茶代酒,与棋圣共饮一杯!” 王积薪一饮而尽,抬头道:“我与本朝书家圣手张癫素来相识,颇有交情,当代绘画高手吴道子却只知其名,从未谋面,他日如若有缘,琴棋书画共谋一聚,那将是人生一大快事,何其令人神往!”说完,他自干一杯,竟怔怔有些出神。 裴旻劝解道:“王大哥此愿必能实现,只是缘分未到罢了。来,小弟陪饮一杯!” 王积薪举杯道:“上次我差点儿死在那武扬威和于轻鸿手中,幸亏裴公子舍身相救,此情此恩无以为报,聊以薄酒相敬。” 王积薪喝了几杯酒后,他生性豁达,转而一扫失落的情绪,又重新开朗起来。 月娥眉却不善饮酒,只在一边以水代酒作陪,她也有些性格内敛,不善言谈。 众人正谈笑间,会馆风风火火闯进来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和尚,裴旻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千载寺侠僧空见。 空见老远便看到裴旻,疾奔过来,道:“裴公子,幸好你还在群英会馆,我连夜赶路飞奔来此,请你速回千载寺。” 裴旻嚯地站起来:“大师,难道千载寺中又有大事发生?” 空见面色凝重:“道子大师已处于弥留之际,特遣我召你回去耳提面命。” 裴旻闻言,如中雷击,呆立当场。 空见催道:“裴公子,何时回寺?请速做决断。” 裴旻脸色悲戚:“我们立刻动身。”他转向裴鼎道,“父亲,大理寺为裴伯父平反之行,就拜托您了。” 裴旻转身欲行,王积薪见状起身,将裴旻拉到一边,悄悄道:“我有一机密之事,本早想对你言明,但向来未得便利,今日你我暂且分别,我反复思量,还是告知于你,幸许有用,当日皇帝召我进宫面授秘诀之时,我曾在宫门外见过书圣张癫,我怀疑他也与《山河社稷图》有关,以后须得留意。于轻鸿布的这棋局被少侠所破,不过,还有更大的棋局等着少侠去挑战,世事如棋,人生如棋,少侠珍重!” 裴旻点点头,向月峨眉和公孙大娘注视片刻,转身离去。 公孙大娘等人起身相送,空见向在座几人拱拱手,紧跟在裴旻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 三日之后,裴旻与空见已来至千载寺寺门前,故人重游授业地,两次遇难相救恩,听得梵音袅袅,裴旻不胜感慨。但此时他无暇驻足,而是马不停蹄的朝寺内走去。 进得寺门,裴旻本拟奔向无极殿,但见寺内僧值相迎,裴旻内心一紧,僧值垂泪告之,千载寺名宿,无极老人李道子已驾鹤西去也。 三教堂,李道子安睡于棺木之中,已阖然长逝,终年高寿一百二十八岁,古今罕见,这得益于其无极修道之法。此时的李道子虽已奔极乐,但容体柔软,面色如生,身穿道袍,体盖袈裟,头枕经书,手持墨剑。三教堂上,僧人立左,道士守右,儒者下拜。 裴旻来到在三教堂上,行三跪九叩大礼,李道子授业之恩,自己尚未能报,如今阴阳永隔,叫他如何不痛?裴旻长跪不起,大哭一场,空见空朗前来劝解,良久方休。 第二日,千载寺合寺众僧与俗家一干弟子在普观方丈引领下,将李道子安葬于寺后舍利塔之中,让道子英灵永享人间香火供奉。 裴旻虽无缘见李道子生前最后一面,但李道子视其如亲传弟子,对其倾囊相授,裴旻亦感责任之重大,他的内心更是涌起一股倔强的念头:一定要将《无极心经》发扬光大,方不负李道子知遇之恩。 裴旻在李道子的舍利塔之前守孝七日,这七日,裴旻不眠不休,白天,就在舍利塔前打拳练剑,晚上,就在舍利塔旁盘坐静修《无极心经》,不与其他僧人只言片语,在李道子的舍利塔前,裴旻忘却了一切俗事。 这是他第三次在千载寺中住下:第一次,是他尚在襁褓之中,那时,他还不谙世事;第二次,是一年多以前,他在千载寺击败花面狐,蒙道子垂青,亲授《无极心经》;而这第三次,自己已是二十年华,与前两次不可同日而语,这一次,他已经是一个武艺小成,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上进青年。 七日之期已到,第七日的早晨,当初临大地的阳光洒向舍利塔时,端坐在塔旁的裴旻身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他双脚交叉盘坐,双脚脚心朝天,双掌置于双膝之上,手心向天,头顶微微有上顶之意,这就是内功修习中“五心朝天”的高妙法门,用以吸收天地间的自然之气,带动内息搬运行走于全身。 良久,裴旻缓缓睁开双眼,但见他双瞳中如一泓秋水,冲淡平和而又深邃明亮,显见他的内息修为已窥得门径,蒸蒸日上。 裴旻用过素餐,正欲返回长安群英会馆,与公孙大娘相聚,这时,僧值带着两人进得寺来,要见裴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裴旻面前,前一人除下头上范阳毡笠,正是裴鼎,后一人也摘下头上斗笠,裴旻却不认识,但见这人面容消瘦,头上胡乱挽了一个髻,一支木钗插在髻上,颌下几缕清须,面有沧桑之色。 裴旻是李道子亲传弟子,算来与方丈普观同辈,全寺上下对裴旻尊敬有加,任其在寺中来去自如。裴旻见父亲与来人皆是风尘仆仆,连忙将他们带至自己的房中,不等裴旻询问,裴鼎就说出了一番让裴旻惊诧莫名的话来。 裴旻与空见赶往千载寺后,裴鼎第二天便持贴拜见大理寺卿,帖子上详细描述了甲骨龟君于轻鸿是如何假借刑部总捕的身份暗地培植黑暗势力,于轻鸿又是怎生秘密关押武林五大派的掌门人,以及于轻鸿针对棋圣王积薪的行动,所有的一切都是为谋夺《山河社稷图》,从而栽赃嫁祸于裴敦复,致使裴敦复满门被灭,恳请大理寺为裴敦复全家一雪前冤。 正是: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冤屈留世上,便是人间好时节。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52章 以书会友 大理寺,主要的职能便是审理批复大小案件,大理寺卿叶知秋,人称铁面阎罗,与前刑部尚书裴敦复一唱一和,相互配合,裴敦复主侦破大小案件,而大理寺卿叶知秋主审查判决,让犯罪之人去该去的地方。 在这风雨飘摇的时代,这两人却都是刚直不阿,共同惩奸除恶,是划动唐朝这艘巨舰的中坚力量。 裴敦复之死,叶知秋早就觉得事有蹊跷,如今有人前来申明内情,看过书信后,他不禁拍案而起,叫仆役带裴鼎进堂。 裴鼎从容而入,他虽隐居太白山近二十年,但当年在朝中也是声明显赫的武臣,叶知秋对其早有耳闻,特赐其右座。 落座后,裴鼎将帖上裴敦复案详细道来。 在唐朝,刑部与大理寺本是同气连枝,大理寺、御史台、刑部是为三司,共同查察朝中大案要案,叶知秋先前与裴敦复素有公务往来,知道裴敦复其人忠心可表日月,但裴家满门被灭,叶知秋早感其中大有文章,现在才知内情如此。但因裴敦复案是玄宗皇帝亲自下旨督办的案子,叶知秋立即写下奏折,准备来日向皇帝呈报此事。 与此同时,侍者来报,大理寺主簿铁山有事向叶知秋禀报。 叶知秋只得暂时遣退裴鼎,裴鼎便被侍者领至侧厅奉茶。 大理寺专管刑事案件审理,大理寺卿与大理寺主簿少不了经常磋商公事。 大理寺主簿名叫铁山,他处理文案井井有条,又办事牢靠,谨小慎微,深得叶知秋信任。 可铁山这次并不是来与叶知秋商讨公事,而是给叶知秋带来了一个人。 这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叶知秋面前。 铁山头戴幞头帽,细眉细眼,颌留黄须,年不过三旬,却一副老气横秋之气,他身为大理石主簿,长年累月与文案打交道,做事严谨,号称“铁案如山”,经他手里的案子,几乎没有被重审的,所以此人看上去免不了古板了一些,但他常年伏案,笔下书力也是非凡,尤善楷书,对金石篆刻也有所涉猎。 也是合该有事。三月前的一个下午,铁山处理完手头的文案,离开大理寺,向长安街上走去,伴随着一丝丝的凉风,铁山抬眼望天,这天也半开半合,隐隐有些风雷之声传来,眼看天公不美,雨水将至,铁山信步向街旁的一家小酒馆行去。 忽然,小酒馆屋檐下角落里的一个小摊引起了铁山的注意。 铁山经年累月与文字为伍,对文字有着特别的敏感,这个角落中的小摊与别的小摊自不相同,别的小摊里的货品总是琳琅满目,做足吸引眼球之能事,哪怕商品是以次充好,也要大声吆喝,招来买主。而这位摊主浑身衣服打满补丁,卷起了衣袖和裤脚,完全一身农民装扮,摆在摊主面前的,不过是几张灰黄的纸卷而已。 之所以引起铁山的注意,实实是因为纸上的字有些特别,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铁山虽常年伏案,而公文又主楷书,但眼前的这几张纸卷上的字迹如游龙飞凤,在他一眼看来已是不同寻常。 “老板,你这字多少钱?”铁山忍不住问道。 “一张一贯。” “一贯?” 铁山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贯可是一千文钱,足抵普通人家三个月的口粮。 那农夫无奈地说:“先生,你知道吗,这可是小人邻居张癫的手笔,小人家贫,听闻邻居张癫善工书法,便向其恳求,这张癫倒也爽快,不消片刻功夫便给小人写了这几张草字,小人也看不甚懂,但张癫告诉小人,说这几张草字每张可值千钱,这五张书法足够小人丰衣足食一两年之资,还吩咐小人每张卖价不得少于一贯,否则辱没了他的字,以后便再也不要求他。先生,您看?” 铁山拿起那几张纸卷细看半响,从腰畔解下随身玉佩,递与农夫,道:“今日我未随身携带足够的通宝,这块玉佩价值远超五贯铜钱,你可明日用它到大理寺找我换取六贯通宝,如何?” 农夫满脸欢喜,接过玉佩。铁山拿起那些纸张,折叠了两下,小心翼翼地放入胸襟。 铁山信步进入这家他时常光顾的小酒馆,刚想点几个小菜,慰劳自己一天的忙碌,却见店中小二正扯着一个小老头儿在争论着什么。 那小老头瘦骨嶙峋,头发稀少而乱蓬蓬的扎起来,颌下胡须拉渣,整个人有些不修边幅。 店伙计大声嚷嚷:“好个老头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还想吃霸王餐不成,小店小本经营,概不赊欠!” 那老头儿边挣扎边辩驳道:“你这伙计,好不晓事!我今日出门甚急,忘带钱币,我愿为你写字一副,权作一餐之资!” 伙计大声道:“你好酒好菜胡乱点来吃了,区区一副字,值得一百文么?” 小老头儿嘻嘻一笑:“你这伙计,怎么狗眼看人低?我随便写一副字,值个百十文那是绰绰有余,要是依着我平日的脾气,你求我我还不想给你写呢!” 伙计怒道:“我不听你的花言巧语,今日不会了这些酒钱,我看你是不想走出这个店门!” 伙计一挥手,店里突然便走出了几名大汉! 想来在长安城里开酒店,遇到前来混吃混喝的也是司空见惯。这些酒店当然是有所防备。 眼见那小老头儿一顿打是逃不掉了,铁山听那小老头儿也是执笔之人,遂挥手制止:“伙计,区区一顿饭钱,何必大动肝火,就把这位先生的帐算在我的身上。” 伙计一看,满脸堆笑:“铁先生,是您啊!好,好,您这边请!” 伙计是认钱不认人,只要有人愿意付账,那几个大汉也就没有难为那小老头。 那小老头儿朝铁山瞧了瞧,拱手道:“多谢先生为某解困。今日之情容他日图报。” 铁山笑道:“好说,好说。相请不如偶遇。我见您老也是爱书之人,铁某对书法也情有独钟,难得你我爱好相投,不如共饮一杯如何?” “这……”小老头儿听说有酒可饮,但窘于身无分文,倒有些犹豫不决。 铁山会意,道:“今日自然由铁某做东,还请赏光!” 小老头道:“那小老儿便却之不恭了!” 两人一前一后捡临窗的位置坐下。 酒过三巡,铁山问道:“听老先生口气,您也是书中好手,不知先生学的是哪一家?” “某自幼习字,篆金隶楷,无所不会,但尤善草书,你瞧,这便是我吃饭的家伙!” 说着,小老头拍了拍腰间的家伙。 铁山一看,这小老头儿腰际真就插着一支硕大的毫笔,他问道:“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小老头已酒意半酣,道:“贱名本不堪入尊客之耳,但今日相请之情,自又另当别论,鄙人姓张,单名一个旭字,人称张癫的就是区区在下!” 铁山一惊,酒杯竟未端稳,以致杯中之酒洒了一些在桌面之上。 铁山腾地站起身来,满脸惊疑之色:“难道是草圣张旭?” 小老头儿呵呵一笑,悄声道:“正是在下。不过,我中华书法能人之辈何止千万,这草圣之名是世人胡乱加上去的,张癫却愧不敢当。” 铁山放下酒杯,缓缓从胸前掏出那几张纸卷,双手呈上:“先生请看!” 张旭接过,粗略一看,道:“这《古诗四帖》正是我为邻人所书。” 铁山十分激动,道:“我见此书书力非凡,非常人可比,便不惜以随身玉佩相换,不曾想果是草圣真迹,谁不知草圣一字难求。刚才那店伙计也是昏眼不识真金的了。” 张旭道:“有钱难买知心人。老弟能欣赏我的字,那也是张癫的造化,来来来,共饮此杯!” 两人于小酒馆中开怀畅饮,无话不谈,后一来二去,这两人倒成了以书会友的佳朋。每逢闲暇,两人相约饮酒论字,倒也相安无事,张旭善书,铁山善刻,张旭每有得意之作,拿与铁山赏看,铁山赞叹之余,将张旭的字用刀笔刻于木牌或石碑之上,供人观赏。 想我泱泱华夏,自从仓颉造字以来,汉字便作为我中华的一种文化符号,代代传承,历经甲骨、篆书、隶书,而至如今唐朝盛行的楷书和草书,书法已成为一种盛况空前的艺术。 张旭,正是书法大家,其人有两件钟爱之物:一件东西是酒,另一件东西就是他手中的笔。 张旭饮酒,放浪形骸;张旭之笔,出神入化。 他常常大醉之下,旁若无人的提笔落墨,下笔如龙蛇狂舞,一副草书便一挥而就,其时张旭之草书尚未登峰造极,还在日夜揣摩习练之中,他常常将喜怒之色、窘穷之相、忧悲之心、愉悦之情、怨恨之苦、思慕之状、酣醉之态、无聊之境、不平之怀等但凡有动于心、有感于情之处,全都渐融于草书之中。 张旭常年笔耕不辍,他更是将在生活中的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花实、日月星辰、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等寄寓于自己的书法之中,这是一个正真的艺术家对书法的执着追求,使其必成为一代书法大家。 又一日,铁山公务缠身,张旭独自一人在茅屋中饮酒,几杯落肚,肚子竟有些疼痛。 一般人肚痛是寻医问药,张旭却一时性起,他取来毫笔,铺好宣纸,蘸饱一笔,不假思索,提笔写道:“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热所。” 一笔竟连写这十二字,但意犹未尽,再蘸一笔,笔尖浓墨欲滴,张旭再次挥毫续写道:“致欲服大黄汤,冷热俱有益。” 此时,第二笔墨汁殆尽,张旭再蘸一墨,“如何为计,非临床。”几字喷薄而出。 张旭将笔搁置,举书连呼:“痛快!痛快!” 这《肚痛帖》三十字,张旭洋洋洒洒一气贯之,三笔写成,竟忘了肚痛之苦,难怪他随时随地将书法融入周遭事物,连肚痛都可以用笔一挥写之,此举非书痴不能为,非对艺术真正追求者不能为。 正是: 恍若轻云蔽月,形胜流风回雪。 今日书就《肚痛》,不愧书中英杰。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53章 栽赃嫁祸 “张兄,看您志得意满的样子,必定又有新作诞生,请务必让小弟也一饱眼福!” 正当张旭忘却肚痛,拿着新创的《肚痛帖》临光自赏时,有一人推门而入! 来人正是大理寺主簿铁山。 张旭闻言,微笑着把手中的字稿递了过去。 铁山拿起书稿,仔细观看,边看边颔首点头:“寻常小事落笔成书,竟能从笔端一气呵成,毫无半分停滞,如此行云流水、天然自成之作,世间唯有张兄能行此书!我必将此书丝毫不差地刻于石碑之上,以供后人鉴赏之!” 张旭微微一笑:“懂之自懂,不懂不释,果非妄言。我经年累月习练书法,常年笔耕不辍,笔笔入心,字字入梦,如今方能达到提笔落字,笔随心思而动,字随笔动而成,快哉!妙哉!” 两人就《肚痛帖》谈论甚久。 尔后,铁山纳书入怀,话锋一转:“张兄,小弟今日有幸目睹您这样的书法,真乃平生幸事也!但还有一人对您仰慕已久,他常恨自己无缘识荆,小弟有意将您引荐于他,权当给小弟三分薄面,可否?” 原来,大理寺的寺卿叶知秋也是一书痴,他常年收集临摹名家书帖,陶然自乐。 叶知秋听闻张旭草书乃当代书中之翘楚,便早已有与张旭结交之心,可他历来公务繁忙,无暇分身,因此常常引以为憾。 铁山得知其心意后,喜上眉梢,自己与张旭是书中好友,将其引荐给自己的顶头上司想来是易如反掌之事,幸许因此事还可得到上司的提拔也未可知。 于是,铁山便成了中间人,他一面向叶知秋说明他与张旭的关系,他保证能将张旭带来与他相见,一面又来跟张旭说明此事,力邀张旭前往大理寺,和叶知秋以书会友。 张旭向来放浪形骸,本不愿跟官府中人往来,但一是碍于铁山情面,二是听铁山言及叶知秋也酷爱书法,且叶公之颜体楷书造诣深厚,独树一帜,但凡跟书法沾边,张旭兴趣便上来了,他便心生与叶知秋结交之心,如能以书会友,说不定可以博采众长,使自己的书力更上层楼,于是,他便答应了铁山的请求。 话接前文,叶知秋遣退裴鼎,命侍从通传铁山来见。 铁山随之进入中堂,只见跟随在铁山身后之人容颜瘦削,头上稀稀拉拉的头发被挽成一个小髻,髻上用一枝檀木钗胡乱的插着,衣着朴素之至,最为奇特的是,在他的腰间,插着一支硕大的毛笔,这毛笔竹竿为身,狼毫为笔,除了较为粗大外,较之普通毛笔倒没有其他的区别。 铁山向叶知秋拱手躬身道:“大人,这就是我的好友,书中圣手,张旭。” 叶知秋脸上堆满微笑,从堂上书案后疾步而下相迎,他握住张旭双手,道:“张兄之名,如雷贯耳,叶某久仰大名,直至此时方一睹真容,真是三生有幸!” 张旭见叶知秋态度十分热情,他倒也十分客气地回答:“张癫行事素来放浪形骸,能得大人看重,也是张癫的荣幸!” 叶知秋见张旭并无傲气,欣然道:“叶某诚心结交,只想以书会友,还请张兄赏光。” “铁兄弟言及大人也是书中行家,不知大人有何指教?”这张旭说话真是直言不讳,毫不顾忌眼前之人是官居一品的朝廷重臣,幸许在他的眼里,并无官民之分,只有书法之事。 叶知秋并不以为意,他知道素来怀才者,必有些恃才傲物之心,这也难怪,他知道客气话太多,反为不美,于是,他开口道:“草圣之名,如雷贯耳,故叶某只想一睹张兄墨宝为快,案上文房四宝俱已齐备,还请张兄赏脸如何?” “这正是张癫此行之目的,以书会友,那是最好不过,张癫求之不得,我马上就此写书一副,请大人过目。” 叶知秋轻抚张旭后背,道:“有劳张先生了,堂上请!” “那我就献丑了。不过,你的笔我未必使得惯,还是用我自己的家伙吧!”说完,张旭抽出腰间大笔,迈开大步向书案走去。 站立一旁的铁山熟练的在案几上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并用镇纸压好,而书案右上角的一方玉砚里,铁山早已磨好浓墨伺候。 张癫站在纸前,略一思考,沉笔入砚,饱蘸浓墨,而后唰唰唰几笔,毫无停顿,呈笔走龙蛇之势,一挥而就,一列列墨字已跃然纸上,张旭写罢,将笔往腰间一插,退至一旁,与铁山并身而立,挥手示意叶知秋上前鉴赏。 叶知秋早已在旁凝神观看,但见张旭不消片刻已然完工,他不免心有疑惑。 此时叶知秋走进细瞧,但见纸上写道:我观万叶,萌生于春,茂盛于夏,而一叶知秋,落下之时,飘飘洒洒,化为泥土,叶落归根,以待来年,周而复始,大树成矣。 这书法里,已然包含了“叶知秋”的名字,构思不可谓不精巧。 一遍看罢,叶知秋只感纸上之字无丝毫停滞之象,想是张旭胸有成竹便一气呵成,全篇书法浑然天成。 他不禁双手拿起纸卷再次从头至尾慢慢地欣赏,只见这张旭草书力透纸背,无丝毫雕琢的痕迹,而字里行间竟似乎有落叶翩翩而下之悲壮,字里蕴含如此意境,叶知秋不禁啧啧称奇,他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双眼只顾在黑白天地里流连。 蓦然间,一声惨呼,不知何故,叶知秋竟然仰面跌倒,颓然坐在案几后的红木交椅之中,再一看,此时此刻,一支竹笔的笔杆洞穿于其额头之上,笔尖毫毛尚兀自晃动,而叶知秋在瞬间瞪大双眼,已然毙命。 这一下变生肘腋,唬得张旭目瞪口呆,他下意识的一摸腰间,那支他惯使的大笔却已不在,再看时,叶知秋额头上的竹笔正是自己从不离身的家伙。 顿时,不明就里的张旭担心自己说不清道不明,他额上冒出颗颗冷汗,脚一阵发软,正想向铁山求助,不料铁山却早已不见踪迹。 张旭顿时更加六神无主,不由轻呼:“铁山兄,铁山兄!”他的话音有些颤抖,连舌头也似乎打结了。 蓦然间,四下里涌入了许多大理寺的衙役,这些衙役竟好似早已预料到这里将有事发生,从而出现得如此的及时。领头者不是铁山,却是一个豹头环眼、须发戟指的老翁。 这老翁浑身自有一股威仪散发,不待张旭开口争辩,只见他右手中食二指骈指虚点张旭,喝道:“给我拿下!” 众衙役如狼似虎,上前用铁索将张旭捆倒在地。张旭大叫:“大人,冤枉啊。”那老翁来到堂上书案前,看了看,指着叶知秋的额头道:“这凶器是何人之笔?” 张旭不疑有他,颤声道:“是小人之笔,但……” 老翁沉声道:“铁证如山,不容狡辩。带走!”张旭本就不善言谈,此刻落入别人彀中,就是有千张嘴,又到何处分说?虽满腹委屈,但也只能任由衙役拉扯着向外走去。 此时,外边的喧哗之声早已惊动一人,这人正是在侧厅吃茶的裴鼎,早在叶知秋发出一声惨叫之时,裴鼎已察觉异样,生就的敏感使得他向发出叫声之处飞快奔来,眼前的一幕虽使他吃惊不小,但他表面却不露声色,看到张旭将被带走,他出言制止道:“且慢动手!” 那豹头老翁料不到房中还有他人,他斜眼环睨,道:“你是何人?” 裴鼎朗声道:“小人乃籍籍无名之辈,但小人适逢其会,知道刚才与这位先生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人,大人何不请来问个明白?” 豹头老翁冷笑道:“我乃大理寺殊少卿,我看你极为可疑,亦或是此人之同党,此时为了他而强出头。一并拿下,本官自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这下倒好,张旭与裴鼎双双被执,豹头老翁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这腰牌一面刻着“大理寺”三字,反面刻着一个篆体“殊”字,他招过一名衙役头领,命令道:“将他们暂押牢房,等候发落。” 这衙役头领恭敬地接过腰牌,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只见殊少卿忽然右掌一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是杀无赦的指令!只可惜裴鼎和张旭却没有看见。 那衙役头领当即会意,点了点头,他左按刀柄,右举令牌,一挥手,众人簇拥着裴鼎和张旭,蜂拥着向外走去。 一行人左拐右拐,穿过几条小巷,道旁行人已越发稀少,领头的差役尽选偏僻之地而行,裴鼎隐隐察觉不妙,众人行走的方向好像并不是朝着牢房的方向。 再经过两条弄堂,前面已无路可走,此处竟是一条死胡同。 领头的衙役一脸阴鸷,忽然转身左手按住刀柄,右手举起“殊”字腰牌对众人冷声道:“少卿大人有令,这两人杀害大理寺卿叶知秋,罪该万死,就地正法!” 说完,那衙役将腰牌插回腰间,右手缓缓抽出雪亮的腰刀,朝裴鼎一步步逼了过来。 不祥的预感瞬间已转为现实,裴鼎此时方内心雪亮,已明白自己掉入了别人早已布好的陷阱之中,但他久经沙场,经历过无数的危难,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静。 此时虽身临险境,裴鼎仍不动声色,头脑里急速飞转,寻思脱身之计。 待那领头的衙役刚刚举刀欲劈之时,裴鼎早飞起一腿,使一式“窝心脚”,这一脚又快又狠,不偏不倚的踢在那衙役的心口之上,那衙役一声闷哼,被踢得老远。 一经发难,便不可收拾,裴鼎虽双手被缚,但武谚有云: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练武之人,都会练习腿法,裴鼎沙场老将,腿法自然不弱。 但见他展开双腿,旋风扫落叶般将身边的几名衙役一一踢倒,这些衙役平日里仗着人多势众,又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时常干些欺凌弱小的事,但这次却遇到了硬点子,他们哪里是身经百战的裴鼎的对手。 裴鼎拉着张旭一路小跑,希望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突然,就在前面大街之上,那豹头老翁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儿身后跟着数十名清一色黑帽绿袍的衙役,他们斜挎腰刀,步履整齐,气势威武。 正是: 草圣平地闻惊雷,大理寺中七魄飞。 幸得义士来相助,路上却又陷重围。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54章 围追堵截 裴鼎赶紧一拉张旭,两人躲在墙角,等豹头老翁过去之后,方敢从藏身处走出来。 豹头老翁定是在全城搜捕他们。裴张二人不敢稍作停留,一路尽拣人少的地方行走,待裴鼎潜回客栈,取了青锋大剑和随身包袱后,二人便朝城外奔去。 两人好不容易出了城,裴鼎前面探路,张旭在后跟随,两人一前一后跑了片刻,裴鼎常年练武,倒是面不改色,但张旭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双腿虚软。 此时,他们已离城门怕有三四里地了,见路旁有茅草破屋一座,两人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忙躲进破屋,权且暂歇。 裴鼎四处转悠,他找来了一块硬石,砸开了两人身上的铁锁链。 张旭惊魂未定,躲在破屋中大口喘气。 突然,大路上传来一片马蹄之声,有人大声吆喝道:“据信报,那二人必是从此路逃窜,他们没有坐骑,必定走不多远,少卿大人已放下话来,活捉那二人者赏金一百两,死的也值五十金,大家伙儿追呀!” 这破屋中无甚藏身之处,裴张两人站在紧闭的破门之后,大气不敢出,还好过了片刻,马蹄声渐渐远去。 裴鼎悬着的心稍加平复,问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为何惹上这等杀身之祸?” 张旭长叹一声,苦着脸道:“小老儿姓张名旭,弓长张,旭日东升之旭,因小老儿天生好酒,每每酒劲发作之时,便提笔作书,颠三倒四如疯狂状,便得了个‘张癫’的‘雅号’。三个月前,我偶然结识了大理寺主簿铁山,我与铁山以书会友,极为投契,今日一早,他将我引荐至大理寺寺卿叶知秋那里,叶知秋也是书中大行家,后来……事发突然,我也不明其中缘由,便已落入他人彀中,蒙此不白之冤。” 裴鼎沉吟片刻,道:“此事必有蹊跷,我既插手此事,当一管到底,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张旭慌忙朝裴鼎深鞠一躬道:“张癫全赖恩人活命,后面的事,全仰仗您了。” 裴鼎慨然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该是侠义道所为。更何况,我对先生早有耳闻,棋圣王积薪,素与犬子交厚,王积薪多次提及草圣之名,不曾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旭道:“我与王积薪性子相近,均是不拘小节之人,故而闻名相交已久。” 裴鼎道:“王积薪与我等曾出生入死,此次你遇此危难,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现在你我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唯有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我思虑再三,长安城附近定,大理寺定是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只有先向北而行,一来躲避追兵,暂避其锋;二来同吾儿裴旻会合,共商对策。” 张旭道:“一切听从恩公安排。” 两人联袂往北,一想到前后皆有追兵,如果再遇上他们,便再难以逃脱,于是,裴鼎心生一计,他在附近农户家中花钱买了两套的农夫的衣服,这些衣服打满补丁,十分破旧,再加上一顶同样破破烂烂的草帽,裴鼎与张旭换装之后,看起来与乡下的农夫无异。 裴鼎又将大剑裹在破布之中,,两人这才大摇大摆的继续前行。 没过多久,后面果然又有马蹄声追了上来。 人还未到,已有人喝道:“前面的两人,给老子站住!” 裴鼎一听来着出言不逊,便装作没听见,拉着张旭疾步往前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听见那人催马赶上,调转马头,拦在裴鼎与张旭前面。 只见那人方口大眼,一脸凶相地吼道:“不听我言,必有蹊跷,给我拦住。” 裴鼎默不作声,拉着张旭转身欲走,不料身后一有一骑挡住了去路。 前面那骑马者又喝道:“你们跑什么?” 裴鼎转身,装作很害怕的样子,颤抖着道:“小的是附近的农夫,看到大人骑马挎刀的,小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心里害怕。” 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喂,你们既然是本地的农夫,那一定经常在这一带来往,有没有看到这两人从这里经过?” 说完,那人在马上将手中的一副图画徐徐展开。 裴鼎低垂着头,道:“没……没见过。” 那人大声呵斥道:“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没见过?抬起头来,仔细看看。” 逼不得已,裴鼎只得抬头向那人手中的图画瞥去,只见那图上果然是自己和张旭的画像,想不到大理寺行动这么快,已经将他二人四处画影追缉了。 裴鼎就那么一瞥,而后迅疾垂下头,道:“大人,小的真的没见过这两个人。” 那人道:“本座乃大理寺副司狱,夺魄刀方钢,你们一旦见到这两个人,就速速来大理寺报告,本座自有重赏。明白吗?” 裴鼎与张旭唯唯诺诺的不住点头,心里只巴望这这人速速离开。 方钢正想调转马头离去,忽然,他迟疑道:“咦,我怎么发觉你们二人跟图上之人的棱角有那么几分相像?” 张旭一惊,差点露出行迹,裴鼎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镇定,然后道:“大人说哪里话,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岂敢欺瞒大人。” 方钢冷哼一声,道:“摘下帽子,抬起头来,让本座看清楚!” 虽然心中砰砰直跳,但裴鼎和张旭两人不得不按照方钢的要求,摘下了帽子。 方钢盯着他们的脸看了半晌,摇摇头道:“是有些相似,可你们脸上乌漆墨黑的,倒像是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黑鬼,哈哈……哈哈哈……” 原来,裴鼎为了装得更像农夫一些,事先便在两人的脸上抹了一些黑泥,免得被人认出来,果然,这些黑泥效果不错,裴张二人也得以掩饰过去。 方钢正欲放两人离开,后面那骑者忽然道:“方大人,这老农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倒不像是农具!” 听手下这么一说,方钢顿时又来了兴趣,道:“喂,老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裴鼎见方钢向自己喝问,他忙假意咳嗽了几声后,回答道:“小人年纪大了,腿脚有点儿不利索,便时常拄着一根木棍当拐杖使。只是这木棍虽然又破又旧的,但老汉儿用的时间久了,用惯了趁手些,因此舍不得丢,又怕硌手,就用破布包了起来。” 方钢凝视半晌,摇摇头,道:“我看不太像拐棍,宽宽大大的,倒像是一根短扁担,老头儿,难道你敢向本座撒谎?小莫,你去仔细看看,那是什么东西?我们可不能放过一个疑点,要是在我们这里出了纰漏,少卿大人怪罪下来,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在后面拦住裴张二人的,正是被称作小莫的大理寺狱卒,他翻身下马后,此人倒十分狡猾,早早抽出唐刀,满脸戒备,在裴鼎背后用刀指着,喝道:“听到方司狱的话没有,将你的拐杖扔过来。” 裴鼎嘟囔道:“一根破木棍儿,有什么好瞧的?” 小莫道:“少废话,你扔是不仍,再不扔过来,我砍了你!” 说罢,小莫作势举刀欲砍。 裴鼎见再也拖延不过了,他也不转身,只答了一声:“好吧!看看就看看,长官可别动粗,小老儿年岁大了,骨质疏松,经不起折腾!” 忽然间,裴鼎猝起发难,他猛地转身,手中破布包着的青锋大剑一搭上小莫的长刀,便飞速的搅了几圈。 小莫猝不及防,只感一阵大力涌来,长刀顿时飞上了天去。 而此时,青锋大剑上裹着的破布片片碎裂,露出了青锋剑本来的面目。 裴鼎得理不让人,趁小莫惊愕的时候,他早已飞步上前,剑鞘飞快递出,小莫胸口一痛,顿时后退几步,晕倒在地。 方钢翻身下马,口里惊呼道:“咦,青锋剑?” 裴鼎转身面对方钢,道:“你也认得青锋剑?” 方钢道:“大理寺与刑部经常有公务往来,我身为大理寺副司狱,又怎不认得刑部尚书裴敦复的青锋大剑。如今,刑部尚书裴敦复、大理寺卿叶知秋都为人所害,你是何人,如何得到这青锋剑?” 裴鼎道:“个中原委,请恕在下不便告知。” 方钢道:“原来你们就是殊少卿要找的人,好,你们束手就擒吧。” 裴鼎道:“此案并非我们所为,其中有重大隐情,哼哼,我们差点儿死在你们大理寺人的手上,如今要我们束手就擒,恐怕又是任人宰割,因此恕难从命!” 方钢举起手中刀,道:“在下有令在身,就别怪我用强了。” 裴鼎叹道:“大理寺本来是讲王法的地方,如今也变得不讲理了,动手吧,方大人!” 方钢道:“要讲理也要跟我回大理寺去!” 说罢,方钢缓缓拔出了长刀,只见他掌中刀与一般唐刀大不相同,这刀全长约七尺,刃宽约三寸,比一般的唐刀宽了一倍有余,最为奇特的是,此刀的刀背上布满了密集而锋利的锯齿。 传闻大理寺正副司狱是师兄弟,一个外号追魂剑,一个外号夺魄刀,两人联手,追魂夺魄,无人可逃。 夺魄刀方钢长刀一扬,已缓缓向裴鼎欺了过来。 “呛啷”一声,裴鼎拔出青锋剑,严阵以待。 方钢手中刀一挥,一式“横刀夺爱”,长刀已向裴鼎拦腰横扫了过来,他手中宽刀舞动之际,发出了一阵阵“呜呜呜”的怪啸,让人心神极为不宁。 裴鼎身子一侧,巨剑一探,已将那夺魄刀挡住,但同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大剑险些脱手,他不禁暗暗吃惊,想不到这方钢力量如此强大。 裴鼎更加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正是: 大唐书圣浅水游,围追堵截性命忧。 生死有命莫强求,时光易老叹白头。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55章 追魂夺魄 来而不往非礼也。裴鼎一剑拦住长刀之后,反而顺势又一剑刺了过去,这一刺快捷而老练,抬手之间便已飞速刺出。 方钢一愣,他没料到裴旻长剑如此之快,他百忙之中一招“海底捞针”,长刀下划,利用刀背上的尖刺,好不容易挡住了刺来之剑,但他一时轻敌,裴旻的长剑在他腹部的衣服上划了一道口子,差点儿将他开膛破肚。 方钢大怒,长刀一提,荡开长剑,一招“惊心动魄”,长刀作槊,伴着“呜呜”怪叫之声,刀尖猛向裴鼎心窝扎去。 刀还未至,裴鼎竟然全身不自禁的一颤,幸得他久经沙场,临危不乱,危机之时,随手使出了裴家剑中的“截剑”之术,堪堪将长刀挡开。 双方就在这大路之上你来我往,舞刀弄剑,一时不分胜负,那方钢的夺魄刀的确怪异,舞动之际,呜呜作响之声似鬼哭狼嚎一般,乱人心神,而方钢的武艺招式除了力大之外,倒也不见得有多奇特。 裴鼎内心慢慢焦急起来,此大路上不时有人来往,他与张旭二人如此暴露行藏,如果大理寺的大队追兵一到,他二人再也不能幸免,目前最要紧的便是急寻脱身之策,可不能一直被方钢这样纠缠下去。 裴鼎环顾四周,忽然急中生智,他瞥见路边有农人堆在那里的一大堆废土,他边战边退,等靠近那堆废土之时,裴鼎右脚脚尖猛地往路边泥土中一钻,脚背一钩,将一团泥灰直往方钢面部踢去。 一下子,一些尘土钻入了方钢的眼睛之中,裴鼎奋起一跃,一剑猛地向方钢劈去! 方钢抬手一挡,将长剑挡开,自己却不由自主的连退三四步! 裴鼎又是跃起一剑狠狠劈下,方钢再度抬手,将长剑挡开,但这次他却退了六七步之多! 裴鼎三度飞身而起,双手握剑,使出全身力气劈下,这一劈真是剑风赫赫,威猛无铸! 方钢强睁双眼,挥刀来挡,只听得“铮”一声脆响,他手中的夺魄刀竟然断为两截,而他的胸口亦被斩了一剑,他轰然间已经倒下! 裴鼎使完这三剑,他已是尽了全力,体力也有些不支,此时的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时气喘吁吁! 裴鼎待情绪缓和了片刻,他来到方钢倒下的地方。 方钢拿着半截断刀,将死未死,他看到裴鼎走过来,嘴里恨恨道:“追魂剑……会为我……报仇的……” 裴鼎不由叹道:“你本不该死,但你阴魂不散,不肯放过我们,这是你自找的,我也是身不由己。” 再看时,方钢已经气绝。 裴鼎与张旭拉过方钢和小莫的马匹,两人骑上马背,继续一路向北,途中又有几拨追兵如跗骨之蛆般一路搜寻打探,但皆被裴鼎小心应付过去,两人好不容易步步为营,挨到了千载寺。 待裴鼎讲述完毕,裴旻向张旭屈身行礼:“裴旻见过张先生。” 张旭急忙还礼道:“公子客气了。”他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接着道:“此时我乃一涸辙之鲋,万望公子解我于危难之中。” 裴旻复请张旭坐下,道:“依家父描述,大理寺卿叶知秋被害,而在场的,除了先生,还有一人,此人是谁?” 张旭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主簿,小老儿的至交好友,铁山。” 裴旻一拍额头,猛然道:“此人殊为可疑!” 张旭迟疑道:“事发后,铁山竟不见了踪迹,他与我情同手足,但裴公子对他有所怀疑,也不无道理。” 裴鼎插话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时在场的别无二人,铁山实实是最值得怀疑的。而事后大理寺差役欲将我和张旭杀人灭口,其中必有莫大隐情。” 裴旻道:“看来只有找到铁山,才知其中端倪。” 三人正谈论间,空朗和尚闪身而入,低声道:“寺中有大理寺的探子闯入,空见师兄让小僧告知,请来客暂避,免得麻烦。” 前院,几名身着绿衣的大理寺差役气势汹汹,横眉怒目,其中一人正在叫嚣:“把嫌犯交出来,免声祸端。否则……” 此人话未说完,他眼前一花,一个魁梧的和尚已站在他的面前,笑呵呵道:“否则怎地……” 这差役竟为之气结,但转念一想,自己一行十余人,人多势众,又是奉大理寺之命,不由胆气又生,道:“否则,让你全寺鸡犬不宁。” 空见手一招,身后突然涌入了几十名手提长棍的武僧,人数是绿衣人的数倍之多。 绿衣人倒退几步,扯着嗓子道:“你们敢与大理寺对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小小的大理寺算什么,大唐历朝历代的皇帝陛下都对千载寺尊重三分。况你无凭无据,岂能打扰方外之人静修之地。我劝施主勿动干戈,速速离去。免得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你……” 领头的绿衣人眼见千载寺比他们人更多,知道今日讨不了好,他右手一拳狠狠地砸在自己的左掌心,但就此离开又心有不甘,他转身朝空见道:“等着吧,等我回去禀告大人,到时定当再次拜访。” 空见双眼望天,嗤之以鼻:“悉听尊便。” 绿衣人毫无办法,只好怒气冲冲的悉数离开。 裴旻为了不给千载寺带来更大的麻烦,也为了寻找真相,第二天便毅然向普观方丈辞别,空见空朗亲送出寺不提。 一路上,裴旻心事重重,一会儿思考叶知秋案,一会儿忽然又想到公孙大娘,不知此时此刻她在做些什么,心里顿时左右彷徨,不得要领。突然,他一拍额头,脱口而出:“我怎么忘了他呢?” “谁?”裴鼎在一旁边走边问。 “古通今。他博古通今,谙熟人情。要是他在身边,或许能告知关于铁山这人的一些消息。” 正说间,“嗤”,一声尖锐的轻啸,一枚石子破空而来,不是打人,却打在旁边一颗粗如儿臂的杨树之上,震得树上飘落几片黄叶,这一弹之指力确也不同凡响。 “谁?出来!”裴旻沉声喝道。 大路两边的灌木丛里,真就钻出了几名绿衣人:正是昨日“拜访”千载寺的一干人等。没想到这领头的绿衣人十分狡黠,他只派一人回大理寺通风报信,余下之人并未走远,而是一直躲在暗处秘密监视千载寺的动静。 领头的绿衣人拱拱手,不怀好意的嘿嘿冷笑道:“在下大理寺司狱,江湖人称追魂剑手雷池,在此恭候多时了。” “名不见经传之辈,我又不曾问你姓名!” 雷池本想借自己的名头耀武扬威,不想倒碰了一鼻子灰,他内心怒极,便不再言语,一挥手,十余名绿衣人纷纷围了上来。 雷池道:“哼,年轻人,切莫张狂,我且问你们,大理寺副司狱,夺魄刀方钢是谁所杀?” 裴鼎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方钢追杀我和张先生,反被我杀死,怎么,你要替他报仇?” 雷池怒道:“不错,他既是朝廷命官,又是我的师弟,你杀了他,我焉能饶你!兄弟们,将他们围起来!” 眼见一场比拼在所难免,裴旻与裴鼎皆背里面外,而将张旭裹在中间护了起来。 小时候,裴鼎手把手教裴旻打拳舞剑,朝夕相对十余年,父子二人自然默契十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两人毋需过多言语便已心领神会。 追魂剑雷池将剑拔出,其剑与寻常宝剑大不相同,只见这追魂剑剑身布满锯齿形的利齿,在阳光下反射出无数耀眼光芒。 雷池向裴旻挥剑疾刺,这一剑来得好快,且发出阵阵怪啸,令人不寒而栗,裴旻浑身竟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稍一迟缓,追魂剑竟离面门不足三尺。 原来,雷池和方钢师出同门,所使用的兵器都带着锯齿,舞动之际发出啸声,以此来干扰对手的判断。 幸好裴旻剑法基本功极其扎实,剑随意动,不见如何动作,他已拔剑出鞘,将追魂剑格挡开来,这随手一挡只在瞬间便已完成。 雷池一愣,本以为一剑便能伤敌于剑下,不料裴旻却用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剑,轻飘飘的便化解了他这雷霆一剑。 雷池手下不停,绵绵不绝的展开攻势,这雷池未入官府之前,也曾混迹江湖,一柄追魂剑,也曾让无数英雄为之折戟。而今在一个后生面前,他当然希望三两招便能解决战斗。 但事与愿违,裴旻手中一柄寻常青钢剑,在未摸清敌人虚实之前,守得却是异常严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有这种定力,对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来说,实在难得,这也跟裴旻长期修习《无极心经》有必然关系,此时他个人的内息修为已向心如止水之境发展,而不同于一般小伙子遇到不同寻常的事情便冒冒失失的出现鲁莽之举。 在另一边,裴鼎虽面对多人围攻,却反而比裴旻所处之境更加轻松,只因这些绿衣人武功实在稀松平常,完全没有他们的头领本领之万一,裴鼎舞动长剑,绿衣人纷纷败退。 雷池见形势大不利己,攻势更急,追魂剑上下翻飞,怪啸一浪接一浪,但裴旻却不自然的使出了“拦剑式”,任凭追魂剑从何处攻击,到最后都被拦挡于青钢剑外。 雷池黔驴技穷,招式用老,故技重施,一剑刺出。 裴旻早觑得真切,长剑剑尖斜斜向天,轻轻巧巧的架在了追魂剑锯齿之上,不等雷池收回长剑,裴旻早已剑随意动,运用“缠剑式”,手腕急转,喝道:“撒手!” 果见雷池手中剑拿捏不住,追魂剑竟被裴旻搅得飞上天去,复又坠下,斜插地上。想那龟君于轻鸿何等武艺,尚且被裴旻这拦剑缠剑所破,况雷池乎! 裴旻早趁势欺身上前,长剑轻轻地搁在了雷池的脖子上。 “剑下留人!”其人未见,其声已至。 片刻,从路旁茂密的草丛中钻出一个白眉老人,裴旻奇道:“先生,是您!我本不欲伤他性命,请放宽心。” 正是: 追魂夺魄两师兄,空自殒命竟无功。 从此奋起千钧剑,铁画银钩笔从容。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56章 无所遁形 “裴公子,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短暂分别,没想到又见面了。” “是啊,刚才我还提起您,我所遇困境,想必您已略知一二了吧。” 来人正是古通今,刚才正是他弹石示警,只见他点点头,道:“公子胸中满腹疑问,何不问问此人!” 不等裴旻发话,雷池只感脖子一片冰凉,竟已不打自招:“我也是奉命行事,此事与大理寺主簿铁山有莫大干系。” “铁山何许人也!”裴鼎上前逼问。 “我只听闻铁山出身华山铁笔门,具体情形并不知晓。” “那是谁要对我赶尽杀绝?”张旭也非常的愤怒。 “是……”雷池张开嘴巴,可并没有蹦出半个字来,嘴巴张的老大,再无下文,却又猛的仰面跌倒,只留下裴旻举剑呆立当场。 古通今上前一看,只听得他“咦”一声轻呼:“冰蛊!”他放眼张望,道路四周并无任何异样。 古通今招呼裴旻上前,两人蹲在地上,古通今指着雷池口中道:“公子请看,冰入口中尚未融化,还有丝丝冷气冒出,与前者龟君于轻鸿所受冰弹完全相同,不想这阴毒暗器又在此地出现,此人来无影去无踪,武艺高深莫测,定不可掉以轻心。” “先生说的是。不知先生为何来此?” 古通今见过裴鼎,再把张旭上下打量一番,道:“此必是草圣张旭,我受月娥眉和公孙大娘二女所托,来相助你等脱却羁绊,跳出牢笼。” 原来,月娥眉和公孙大娘一直下榻在群英会馆中,会馆里人来人往,消息流通极快,大理寺发生大事,一时间便已传遍京城,大理寺发下海捕文书,重金悬赏缉拿刺杀大理寺卿叶知秋的嫌烦张旭与裴鼎。群英会馆中宾客云集,众人早已对此事后议论纷纷,叶知秋一案已闹得满城风雨,人所共知。 月娥眉和公孙大娘都是兰质蕙心的女子,她们听闻此事之后,料定裴鼎必与裴旻会合,此事必不易善了,便央求古通今前来相助。 古通今古道热肠之人,一口应允,一路前往千载寺,不想半路见有人埋伏,又见来者正是裴旻三人,故弹石示警。 裴鼎道:“依着雷池所言,铁山出自华山铁笔门,先生对铁笔门可曾知道一二?” 他知古通今知识渊博,阅历非凡,故而有此一问。 古通今挠挠头,道:“铁笔门,小老儿也有所耳闻。传闻铁笔门就在华山一带,门中之人,皆以笔为武器,历代门主,文武兼修,却少于过问江湖恩怨,但二十年前,铁笔门门主清风徐来徐清风离世之后,铁笔门两大势力为夺取门主头衔,闹得是水火不容,铁笔门声势渐微,这铁山如果真是铁笔门门徒,必定逃往华山以求庇护。” 裴旻点点头:“看来南下华山势在必行。” 古通今道:“不错,但我们四人目标太大,一路上人多眼杂,未免节外生枝,我们不宜一同前往。”毕竟是久经世故之人,所思所虑较为周全。 裴鼎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我仍与草圣结伴而行,只是我俩须得乔装打扮,免得惹人注意。” 古通今道:“我正有此意,老朽倒是会一些易容之术,稍后即为你们改头换面。” 裴旻这才且放宽心,转而向张旭问道:“那铁山相貌如何?我与古先生前往相寻,须认得其人之貌,方可行事。” “瞧我这记性,差点误了大事。”张旭转而说到,“那铁山细眉细眼,年不过三旬,却显得少年老成,颌下一部黄须,他常年工于刀笔,两手指间老茧纵横,须是作假不得。”说完,他一声轻叹。 张旭与铁山以书相识,情同手足,一人书之,一人刻之,可说是相得益彰,张旭心里早将铁山引之为知己,故而此时仍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此事与铁山无关。 不提裴鼎与张旭暗里在后潜行,却说古通今与裴旻二人在前探路,往华山进发。两人过长安而不入,径直朝南奔华山而去。他们边走边打听,于路集镇之上,见到大理寺重金悬赏捉拿裴张二人的榜文倒是不少,却无半分铁笔门的消息,想那铁笔门定是择徒极其严格,门下弟子又少于行走江湖之故。 行了一日,太阳已缓缓西坠,裴旻等已来到一处小镇,镇名“雨林”,镇上本地居民虽不甚多,但地处要道,人来人往,却也热闹得很。 而入镇的必经之路只有一条,路上用大片的青石铺成,倒也干净整洁。 就在入镇的镇口,赫然又见张贴的官府告示文书,围观者三五人,正指指点点,其书曰:方今天下,太平盛世,大理寺寺卿叶公知秋,中正仁勇,居功至伟,然数日前,叶公却不幸遭歹人毒手。叶公好书,而有善书者张旭,以高超书技结好叶公,趁机谋害,叶公不察之下,竟尔罹难。今大理寺悬赏百金,缉拿张旭,生死不论。 看罢,古通今一拉裴鼎衣襟,两人朝镇内走去,眼瞅已是正午时分,古通今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眼看古通今一脸愁容,裴旻不禁莞尔,他伸手一指,两人朝路旁的面馆走去。 裴旻尚未落座,古通今早已吆喝起来:“伙计,十个馒头,两壶烧刀子,两碗阳春面,赶紧上,小老儿快饿坏了!” 说完后,古通今转头看看身边微笑着的裴旻,不由挠头自嘲道:“唉,我这肚子,自来有些不争气呀,不争气,嘿嘿,嘿嘿嘿……” 裴旻知道古通今喜好吃喝,对他的猴急之状只当没看见,只是面带阳光般的笑容。 片刻,店伙计便照古通今的吩咐如数呈上酒菜,两人举箸就食,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胡吃海喝。 就在此时,有一过客不期而至,只见他头戴一顶旧箬笠,笠沿拉得极低,看不清面容。 这人来到小店之后,在店中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低声要了几个馒头半斤羊肉,也不饮酒,就着自己腰畔水壶里的清水,独自在那里用了起来。 与此同时,又有二人一前一后,进得店来,其中一人国字脸,八字须,却面如黑炭,目光炯炯有神,与他同行之人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也看不清巨大的帽檐下的面容,只看出其人身形瘦削,似有些弱不禁风。 那戴旧箬笠的过客也不理会旁人,待吃饱喝足,叫过伙计结完饭钱,转身欲行。 邻桌戴范阳毡笠的瘦削之人早多看了他几眼,见他要走,站起身来抱拳作礼道:“铁山兄,别来无恙!” 短短的几个字,让那过客如闻平地惊雷,霎时呆若木鸡。但他片刻即回过神来,低垂着头,当做没事发生一般,迈腿欲行。 与范阳毡笠同来的国字脸老者站了起来,快步来到这过客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旁的古通今与裴旻二人听到“铁山”二字,也腾的站起身来,围了过去。 不错,那国字黑脸老者,正是乔装改扮之后的裴鼎,而头戴范阳毡笠的正是书圣张旭。 张旭缓缓揭下毡笠,露出真容,道:“铁山兄,请留步!” 那过客不动声色,头垂得更低,道:“尊驾是否认错人了?” 这一发声,无异于板上钉钉,张旭更加肯定,他有些激动:“你我以兄弟之情相交,情同手足,几个月来我们时常见面切磋书法,又非三两日的交情,岂能认错!更何况,你的声音是如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那过客闻听此言,犹豫片刻,不再言语,终于也下定决心,缓缓除下头上箬笠,张旭一看,正是铁山!只是其人满面风尘仆仆,当是食不果腹,昼夜兼程所致。 “果然是你,这些时日,我可想你得紧!”张旭一语双关。 铁山面带愧色,道:“唉,你能活着找到这里,真是天数使然。事已至此,我自当将所有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尔后便跟你们回去。” 只见他反而就近坐下,裴旻等也不便发作,跟着围坐起来,铁山接着道:“不错,铁某酷爱书艺,精于篆刻。当初见张兄之绝艺,本是倾心结交,你作书来我篆刻,正好比伯牙与子期无异,怎奈……” 铁山又是长叹一声,颤声道:“怎奈我身在公门,贵为主簿,却身不由己。寺卿叶知秋正是为我所害,我受上封密令,务必不露痕迹除掉叶知秋大人。那几日,我正苦思谋害叶大人之后的脱身之计而不得,后见叶大人极好书法,而义兄张旭书法也是世间少有,便起了不良之心。我将张兄引荐至叶大人处,趁叶大人欣赏张兄书法之际,用张兄的大笔快如闪电般的杀死了叶大人,而后迅速逃走,遁迹无形,以此嫁祸张兄,使张兄百口莫辩,当了我的替罪羊。如今我插翅难飞,看来唯有认罪伏法之路可走,我愿重回大理寺,为张兄洗清冤屈,了结此事,也不枉与张兄结交一场。” 说完,铁山目视张旭,眼神中竟有几分诚恳之意。 张旭直视铁山双眼,似乎十分费解和心里不甘,不由叹息道:“你我志趣相投,以书论交,我引你为平生知己,想不到你早就包藏祸心……” 铁山羞愧万分,不敢回答,垂下头去。 裴鼎愤然问道:“叶知秋与你有何冤仇,为何致其于死地?” 铁山神情灰暗,道:“铁山也是奉命行事,个中情由,却不能言,否则,铁山满门俱无活路,铁笔门更有倾覆之危!” “那好,我们就回到大理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分明!”裴旻如是说道。 铁山点点头,不再言语。 古通今料到此行定然还有许多坎坷,于是作下安排:裴旻与古通今在前,张旭与裴鼎在后,四人将铁山拢在中间,准备出镇。 正是: 功名利禄愁绪多,皆因一切有心魔。 不妨静看水泛波,不妨居高快意歌。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57章 鬼斧神功 正在此时,路上传来一声暴雷似的大喝:“站住!” 这喝声亮若洪钟,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裴旻抬头一看,一个壮汉挡住去路,这人身形高大,比起威猛的裴鼎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满脸络腮胡,一身腱子肉,肩上扛着一柄斧头,活像一尊怒目金刚,显得勇猛十足。 而他那腰带上,却镶嵌有四颗金光闪闪的五角星星。 那壮汉大笑道:“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形貌,你定是那书家圣手张旭,我已寻你多日,快束手就擒吧。” 裴旻上前道:“兄台,草圣张旭与您有何相干,你何必趟这趟浑水?” 那壮汉嬉笑道:“与我并无相干,却与百两金子有关。大理寺遍贴海捕文书,正要捉拿张旭,万某出身贫贱,休说百金,就是十两金子,我也要出手。” “那恐怕有人不答应!” 壮汉大笑道:“谁不答应,叫他出来,让万某领教几招!”说完,他提起斧头在半空虚劈几下,斧锋发出“呜呜”声响,却也虎虎生威。 裴旻亦笑道:“正是我手中的宝剑不答应。”说完,剑鞘一横,斜斜站定。 “好,就让你见识见识鬼神斧的厉害。”说完,壮汉提斧便是一劈,斧锋如山压至,空气也近乎凝滞。 裴旻吃惊不小,对方斧头来势凶猛,他不敢用剑抵挡,唯有后退急闪,只听得“轰隆”一声,一张饭桌被斧头劈中,变成木屑片片纷飞。 壮汉得理不饶人,斧锋横扫过来,却来得极快,裴旻只得再退。 这番较量,与先前裴旻所遇大不相同。 剑,轻灵之器。刀,却以力胜。前番裴旻战无极刀空羽,敌花面狐重拳,挫武扬威铁链,俱是以轻灵对重器,故而以巧胜之。 然而眼前这壮汉一柄斧头,沉则沉矣,却又使得无比轻快灵活,能把沉重的兵器用得如此娴熟,这壮汉的膂力却不是常人能比。 壮汉接连几斧,逼得裴旻左支右挡,剑不得出,小店外摆放桌椅纷纷破碎,整个外面的地方几乎被这壮汉扫成了平地,四处一片狼藉。店老板在一旁指手跺脚,连连叫苦不迭,却也不敢靠近,只能望洋兴叹而已。 裴旻本待壮汉稍显疲态,便可出剑,无奈壮汉越战越勇,此人一股牛劲上来,如下山之虎,出笼之豹,不取猎物绝不轻言放弃。 只见壮汉提斧用劲,一招“鬼神莫测”,竟把斧头用到比剑还要轻灵几分,这一式想是那鬼神斧的得意之作,之所以叫“鬼神莫测”,实在是让裴旻有些眼花,不知道他这一斧是橫削还是斜劈,既不知来斧方向,裴旻也就不知如何抵挡。 说来壮汉的斧上招式变来变去也就是那么几式,但他仗着斧重斧厉,随手挥来,却又是威力无穷。 本来裴旻自出道以来,历经波折,但修习《无极心经》以来,剑法早已拾级而上,跻身剑术高手之列。但武学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壮汉的斧法却明显比裴旻高着一层,是以一交手后裴旻便处处受制,缚手缚脚。 眼见裴旻势危,裴鼎岂能坐视不理,他抽出手中清风大剑,一招“围魏救赵”,也用劈剑向那壮汉攻去。 那壮汉岂是易与之辈,反身举斧招架,当下金属交鸣,火星四溅,裴鼎倒退三步,那壮汉却巍然不动。清风大剑虽然较之寻常长剑为重,劈剑式虽然较之寻常剑法更猛,但还不能撼动鬼神斧分毫。 裴旻却趁机抽出宝剑,作势欲攻,倒是那壮汉喝道:“停手,我看你们也非寻常之辈,大家把事情讲个明白,再动手不迟!” 张旭也插言道:“在下正是张旭,但叶知秋大人被害,确非我所为。” 古通今道:“个中曲直,你何不问问此人?” 话说那壮汉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裴旻虽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乃翩翩君子,强忍怒火而不便发作。 古通今与裴鼎阅历丰富,在裴旻与壮汉相斗之时,裴鼎在一旁为裴旻掠阵,而古通今的一双眼睛却未曾离开过铁山身上,为的就是防止铁山突然逃走。好在铁山似已有悔过之心,并未曾趁乱离开。 那大汉武艺虽然精熟无比,但听闻张旭并非真凶,铁山反是疑犯,自己误打误撞,他倒有些不好意思,道:“万某虽然喜欢金子,但也遵守江湖道义,我虽好专一捉拿官府要犯,领取花红,但所拿之人皆罪大恶极之徒,不义之财从来分文不取。” 古通今嘟囔道:“你们打了半天,又说了半天,刚才正自用膳,又被你们搅和了,如今小老儿的肚子是空空如也。不如我们再寻一清净饭馆,点上几个小菜,先祭祭我们的五脏庙,再慢慢讲述不迟。” 壮汉朗声道:“不错,相请不如偶遇,今日万某有些鲁莽,不过不打不相识,我看就由万某做东,权当赔罪,这里最好的酒楼‘雨林居’就在前面,各位务必赏光,不可推辞。” 裴旻抬眼一看,红日西坠,仅露半脸于山顶,反正真要找一合适之地,商量下一步行动,裴旻等人也就没有客气。 雨林镇上“雨林居”,偏居一隅最高地。裴旻等带着铁山来到雨林居的三楼之上,整个小镇的街舍人物一览无余,众人都客客气气的分别落座。 那壮汉将他那短柄精钢斧头放在桌上,其实从这壮汉与裴旻罢斗以来,裴旻一直留心这把斧头,这斧头上一面刻有一只狰狞的恶鬼,一面却刻有一个飘然出尘的神仙形象,而从斧柄到斧的顶端,却又盘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端是这斧头的模样,已是世间罕有,非能工巧匠不能打造,难怪壮汉口称此斧为“鬼神斧”。 裴旻内心暗奇,不由问道:“还未请教壮士高姓大名,还有这斧头……” 那壮汉爽朗大笑:“某姓万,草字上仞下山,万仞山是也!” 裴鼎、裴旻、张旭一一抱拳,连道“久仰”,其实三人对“万仞山”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听到,但对他的一手武艺是打心眼儿里佩服。 万仞山又是呵呵笑道:“久仰倒谈不上,万某在江湖上也不过是初出茅庐之辈。” 刚才还在那里暗自沉吟的古通今却一反常态,一本正经地问道:“阁下难道是繁星楼之青龙星万仞山?” 万仞山倒是面色一紧,反问道:“先生也知道繁星楼?” 古通今不紧不慢地说道:“近年来,江湖上东西南北中五大帮会实力渐微,而有新的四大门派重新崛起,小老儿一生都在江湖中风霜漂泊,故而对繁星楼有所耳闻。” 裴旻一时来了兴趣,赶紧问道:“敢问以前是哪五大帮会称雄,而崛起的又是些什么门派呢?”他江湖阅历不丰,对江湖中的逸闻轶事难免好奇。 古通今看了一眼万仞山,娓娓言道:“十几年前,东有海沙帮,能在汪洋大海中驶巨舰恣意纵横;西有蜀中唐门,暗器之术天下无双;南有洞庭盐帮,控制长江水运盐务,帮中水鬼无数,朝廷尚惧他们三分;北有盘龙山庄,庄中人人精于骑射,在北方灵武一带鲜逢敌手;而地处长安的中原镖局,自创立以来,历代镖局掌柜并没有什么惊人的艺业,但他们广交天下英豪,黑白两道通吃,江湖人缘极广,故而屹立数百年不倒。” 说道这里,古通今习惯性的饮一口店伙计送来的清茶。五大帮派的事情裴旻在长安的说书场上曾听古通今说过,且五派之首领也是他们从刑部天牢中救出,这些事裴旻是知道的,但他知道古通今话中尚有下文,所以他仍很有耐心的听了下去。 古通今略作停顿,又提起精神说了开去:“只可惜呀,年光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这东西南北中五大帮会在崛起的新势力面前,星光难免黯淡。诸位听说过江湖中近年流传的四句传言吗?” 裴鼎等人轻轻摇头,万仞山却脱口而出:“虚无缥缈繁星楼,神秘莫测烟雨坞,沧海一粟曙光岛,十二恶兽神秘人。先生可是说这四句传言?” 古通今道:“万老弟如此年纪轻轻,便见识不凡,小老儿佩服之至。” 裴旻却似在云里雾里一般,只好笑道:“两位不要打哑谜了,那四句传言到底何意,还请指教。” 古通今道:“如今,东西南北重新崛起了四股庞大的势力,他们的名字就包含在那四句传言之中。其中北方的繁星楼,大致位于西域之地,据传,繁星楼总坛楼高百尺,建于无名之山的绝顶之上,楼中高手如云,亦正亦邪。楼中主人称为星主,这繁星楼星主极少行走江湖,世人对其底细知之甚少,只知星主之下,又有四大星宿与四大散星,四大星宿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号;四大散星以寒星、福星、流星、孤星为号,这八人武功亦是出类拔萃,只是他们和其主人一样,大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想不到人称‘繁星楼中青龙星,鬼神斧下鬼神愁’的青龙星是如此年轻。” 说到这里,古通今仍不免多看万仞山几眼。 万仞山道:“岂敢,岂敢!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万某的名头全是别人吹捧出来的,不值一提,不堪入耳。” 但裴旻是亲身领教过万仞山的本事的,他内心暗暗敬服,故而道:“万兄神斧绝技,鬼神俱惊,裴旻早已领教,在下佩服得紧。” 正当几人相谈甚欢之时,邻桌一相貌奇特之人却插言道:“鬼神之事,乃欺人之谈,不足为信也。” 众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生得豹头虎额,满脸虬髯,根根黑须戟指,面如生铁,鼻子粗大,眼如铜铃,模样十分奇异,却头扎方巾,身着儒衫,作一副书生装扮。 正是: 一波未平一波起,几路英豪不期遇。 东西南北新势力,江湖重又起风雨。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58章 阴阳判官 万仞山大眼一瞪,有些不服:“倒要请教!” 古时候,科学滞后,唐人信仰佛道之教,之于鬼神素有敬畏之心,万仞山一听对方对鬼神不敬,自己的成名兵器又名“鬼神斧”,故而内心先有了三分怒气。 那书生隔着桌子不急不缓地答道:“人之既死,神形俱灭,一抔泥土,化为枯骨,何以为鬼?纵观天地,山川草木,宇宙星辰,苍穹之下的无数生灵无不此灭彼生,生生不息,这些都是自然之象,何来神仙?” 万仞山本是一武人,听那书生滔滔不绝之词,他无可辩驳,好在他这人拿得起放得下,当下对那书生便不再理会。 裴旻闻言却是内心一凛,这书生外表虽生得粗犷豪迈,但言词间却显然是个满腹经纶,看透世情之人。 这时候,酒保将好酒好菜一股脑端上了桌子,这雨林镇地方虽小,但雨林居的菜肴却别有一番风味:白斩土鸡,竹笋片汤,七情蘑菇,白玉翡翠……酒保边往桌子上摆放菜品,边一道道的报上了菜名,听这些菜的名字倒也风雅,其实就是当地常见的一些土鸡、竹笋、野菌、白菜等食材精心烹饪而成。 张旭平日只醉心书法,今日恰逢古通今畅谈江湖帮派的逸闻趣事,张旭十分的感兴趣,刚才被万仞山与那书生打断,此时方趁酒保上菜的空隙忍不住问道:“繁星楼外,其余几派都是何等人物,还请古先生继续说说?” 听张旭这么一问,裴旻等人又竖起耳朵,欲一听究竟。 古通今刚刚举筷夹起了一块儿鸡块,往佐料中拌上一拌,送入口中,嚼得津津有味,也不理睬张旭之言。 等吃完了一块儿鸡肉,古通今才轻叹一口气,道:“你这书圣,美食当前,香味扑鼻,可肚子空空,饥肠辘辘,咱们边吃边说,成不成?” 他只道人人都和他一样,嗜好盘中之美食。 张旭笑道:“是我一时着急,先生请慢用。” 古通今又吃了些酒菜,将竹筷轻轻放下,道:“其余三派,我也略知一二。北有繁星楼,而南方崛起的则是烟雨坞,这烟雨坞据传地处江南一带,总部建于洞庭湖深处常年烟雾笼罩之地,且坞内岛屿连环,真是一险恶之地,而烟雨坞的首领号称烟雨郎君,只听闻其人风流倜傥,但极少有人知道其真实身份。而茫茫的东海之上,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连以往横行大海的海沙帮都不能与这股力量相抗衡,据说这些人来自东海的海岛之上,这个海岛是海上最先能看到太阳升起的地方,清晨的第一丝曙光第一个照临该岛,故而有人叫他们曙光岛人,他们的岛主善使一手初阳掌,中掌者浑身暖洋洋的十分受用,却不知这初阳掌绵里藏针,等发觉有些不对劲之时,已是内腑震动,回天乏术,故而让人闻之色变。” 张旭毗邻古通今而坐,他邀请古通今共饮一杯,道:“过瘾,过瘾啊,今日张某真是大饱耳福了。” 万仞山道:“这烟雨坞与曙光岛的传说,我也曾有所耳闻,但不知道那四句传言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古通今迟疑道:“嗯,十二恶兽神秘人,神秘人!这个帮会是最为神秘的,也最为可怕,可怕就可怕在只知道存在这样一个邪恶的帮会,但这个神秘帮会首领是谁,基地在哪里,都是一个谜。我只是凭着近年来的遭遇见闻,对有些事情有所怀疑……”说到这里,他目视裴旻,欲言又止。 裴旻正听得聚精会神,见古通今看着自己,他不由得想起数月前面对的劲敌:花面狐与甲骨龟。这两人皆以兽为名,是否是十二恶兽中人,尚无依据,所以他也不便在此挑明。 古通今手中的筷子又上下翻飞起来,几人说了些闲话,又吃饭喝酒,不在话下。 过了一会儿,裴旻转身一看,刚才那粗犷的书生却已悄然离开。 裴旻心下颇为遗憾,这书生定是一奇人,只可惜自己连对方的姓名也忘记请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人也就在雨林居里住了下来,他们还单独为铁山要了一间房,由裴鼎与古通今轮流看守,而裴旻与张旭就住在隔壁,也可以互相照应。 雨林居里,各个房间的灯火渐渐熄灭,南来北往的客人纷纷就寝安歇。 张旭等几人连着几天赶路,颇为辛苦,进房后尽皆呼呼大睡,只有裴旻,依旧是先盘坐在木榻之上,五心朝天,练习《无极心经》里的内功心法。 而此时,雨林居对面的街角却闪出一条绿影,这绿影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靠近了雨林居,他躲在黑暗的树丛中暗作观察,不一会儿,只见楼上的一间房门轻轻打开,一个瘦小的老头打着哈欠出来,往楼下的茅房中走去。 时机已到,这绿影蹲身一纵,整个人竟贴在了雨林居的侧墙之上,只见绿影一闪,他已翻身来到二楼一间客房的门前,他右耳贴在门上听了片刻,便将右掌按在门上,掌心吐劲一震,一声轻响,门栓已断,他闪身进入房中,反手将房门掩上。 屋内,张旭正在熟睡,并发出轻微的鼾声。 窗户里透进淡淡的月光,这绿影身披绿袍,好整以暇,竟拿了条凳子坐在床边,一双贪婪而邪恶的眼睛在四处搜寻着,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张旭的身上,似乎要将他看穿。 张旭经过连夜奔波,心里本极为紧张,到这雨林小镇上后,料得此地地处偏僻,较为安全,加之身边有裴鼎、裴旻、万仞山、古通今这样的武艺好手,料也无妨,再想到铁山既已应承回大理寺为他洗清冤屈,他便放下心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故而一进房间便呼呼大睡。 在那梦乡之中,张旭化身为一只昆虫,身处乱石之中,而对面一只全身绿鳞皮的巨大蜥蜴张开大嘴,伸长了滴着涎液的舌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转身欲逃,这蜥蜴已蹲身一纵,猛地扑过来,巨舌已缠住了他,将他卷近了黏糊糊的蜥口之中,张旭拼命挣扎,但越挣扎却越滑向了黑暗的深渊…… 张旭一个激灵,他猛地睁开双眼,才发觉是恶梦一场,但他又猛的发现自己的床边竟坐着一个人,那人身披绿袍,正鼓着一双大眼盯着自己,此情此景,跟刚才那恶梦之中的情形极为相似,张旭惊恐万状,吓得身子连连后退。 绿袍人沉声道:“你别害怕,只要你说出宝图的下落,我便绝不会伤害于你。” 张旭惊魂未定:“小老儿自来逍遥自在、穷苦伶仃,何来宝图之有?更不明白你说什么。” 绿袍人冷笑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山河社稷图》我志在必得!” 张旭一听此言,脸上害怕的神情悄然隐去,换之是一幅绝决之态:“小老儿并不知情。” 绿袍人哼声道:“无风不起浪。我能找上你,自然有根据。”说完,站起身来,向床上的张旭逼近,清冷的月光下,绿袍人的身影在地上拉得老长,张旭虽手无缚鸡之力,内心虽怕极,但并不就此妥协,想是那绿袍人索要之物实在干系重大,他可以用生命来进行护卫之。 绿袍人见张旭并不就范,内心渐渐按捺不住,便出言恫吓道:“人人称我为阴阳判官飞天蜥:阴阳双笔,地府临凡,判官笔下,生死立判。你若不交出你手中之图,我立即送你上路。” 说罢,绿袍人伸手一探,他的右手已经拿出一支黑黝黝的铁笔,笔尖指向张旭咽喉。 张旭不为所动,轻轻的闭上双眼,颌下黄须虽微微晃动,但他抱定必死之心,志气硬如金铁。 突然,房门大开,一团蓝影扑了进来,人在空中,但见月光中光影一闪,已有一剑破空而来。这一剑恰似“围魏救赵”,攻敌必救。 绿袍人舍弃张旭,铁笔反挥,不偏不倚磕在剑身之上,剑已走偏,绿袍人一招既出,后招连绵不绝,铁笔连点,逼得来人连连后退,想那屋中地势狭窄,笔长不过六七寸,自然占尽便宜。 那剑手被逼至墙角,绿袍人一招“老树盘根”,脚下一矮,上身反转,右手铁笔直点那蓝影剑手的气海穴。 这气海穴乃练武之人内息重地,气海失守,武艺便有被废之危。 蓝影剑手避无可避,只得将手中长剑往下一划,“叮”一声响,剑笔相交,好个铁笔,笔尖点在剑身上,竟似粘着了一般,后劲仍不断前涌,那青钢剑竟尔弯折,堪堪将要折断。 蓦然,门外一物斜刺里飞了进来,不偏不倚击在那铁笔笔杆之上,那铁笔不由自主的偏移了尺许,蓝影剑手趁此良机提剑将笔隔开,转身奔至床前护住张旭。 张旭一看,站在面前的正是裴旻。 那绿袍人似乎对门外之人颇为忌惮,怒喝一声:“多管闲事。”猛地,他那巨大的身躯扑向窗户,双掌齐出,震坏窗棂,越窗而出,就在这一瞬间,“铛”的一声,从他怀中掉落一物,但绿袍人因急于离去而并未察觉,他几个起落便已不知去向。 裴旻收剑入鞘,向门外抱拳道:“多谢义士相助,敢问高姓大名?” 门外之人却高声吟道:“清风明月中,雨林再相逢。阴阳勾魂笔,我自有神通。”吟罢,那人背负双手,缓缓踱进门来。 张旭早已将屋内油灯点上,裴旻看清对方面容,大喜过望,叫道:“原来是仁兄,在下感激之至。” 那人却不搭话,缓缓猫腰从地上捡起那绿袍人所掉之物,看了两眼后递给裴旻。 裴旻接过,直觉入手甚沉,垂头一看,手中拿着的是一面铜牌,牌子上一面刻着“大理寺”三字,反面刻着一个篆体“殊”字。 正是: 江湖逸事谈论谁?惺惺相惜有几回? 腥风血雨为扬眉,几家颓废几家威。 为君赋得一剪梅,且来欢哥且举杯。 雨林镇上书剑危,横空出世钟馗锥。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59章 追忆往昔 那出手相助裴旻之人,正是白日里雨林居与裴旻有过照面的那位外表粗犷的书生。 裴旻道:“兄台白日言谈,惊世骇俗,诚为高论,令小弟倾慕之心顿起。不料兄台今晚又救裴某于危难,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今日相助之情,裴旻他日必当图报。” 那书生展颜一笑道:“在下姓钟名馗,南阳人氏,刚才之事,不过是适逢其会,举手之劳,非为图报。我观公子剑法本来极为高明,只是那绿袍人阴阳双笔的武功独辟蹊径,加上武器怪异,一阴一阳,刚柔相济,故而难以应付。” 裴旻道:“不错,绿袍人不但笔法怪异,而且内力雄浑,要不是钟兄仗义出手,我与张兄已遭不测。” 钟馗道:“我与那绿袍人曾有一些过节,而我所使之手段,正是绿袍人阴阳笔的克星,故而他一见我出手,便惊惶离开。” 张旭见这钟馗惊走了绿袍人,早已从刚才惊吓之中恢复过来,此时他在屋中张罗裴钟二人坐下,还吆喝着让伙计送上热茶,这雨林居的伙计倒十分的殷勤,只要客人有所求,必定鞍前马后照顾周到,这想来也是雨林居地处小镇却生意兴隆的原因之一。 裴旻十分疑惑地问道:“这绿袍人出现在这雨林镇,闯入书圣房中,欲行不轨,他到底何方神圣,还请钟兄示下。” 听闻裴旻垂询,钟馗一声长叹,两眼怔怔出神,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道:“那绿袍人……” 原来,山南东道南阳郡有一钟姓人家,为当地望族,据说这钟家是春秋时期音乐名家钟子期之后代,钟家祖上经商多年,累积下巨大的财富,传至这一代,钟家之主钟元更是经营有道,米粮布匹等生意做得十分红火,钟家因此富甲一方,十分富庶。 钟元为人宽厚,常常接济四邻穷苦,广结善缘,故而在当地名声极佳。 只是他年逾四十,却有一心病,那就是与夫人结发二十余年,却苦无后嗣诞生,眼看偌大产业无人继承,钟元与夫人遍访名医,兼之求神问卜,方法用尽却无任何效果。 直至一日,有一游方和尚赐予其一方:用红豆、黄豆、绿豆、白豆、黑豆这五豆各六两六钱,再用晨露为引,用深井之水做成稀粥,夫妻双方每日服用,一月后行房即可见效。这和尚还言道:这红豆补心,黄豆补脾,绿豆补肝,白豆补肺,黑豆补肾,但有祈子者,此方百试百灵。 钟元重金谢过游方和尚,便按方子依法炮制,熬制五豆晨露粥食用,不久,夫人果然很快有孕,钟家全家上下无不欢天喜地。 经历辛辛苦苦十月怀胎,钟夫人产下一子,取名钟馗,馗者,取四通八达,前途无量之意。 此子生下之时,正值清明时节,梅雨飘零,而婴儿哭声嘹亮,四邻皆晓。 钟馗八月即走,健步如飞,十月开口能言,三岁即可看出骨骼雄奇,异于常人稚子,待他年方八岁,钟元便聘请名师,教其习文练武,而钟馗天性聪颖,三五年间便将四书五经横流倒背,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至此钟馗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常在当地四处抱打不平,他铲除盘踞在五虎村的七八名恶霸、横扫南阳街市地痞流氓,时人人称钟大胆,家人甚异之。 只是钟馗年纪轻轻,但相貌有些吓人,其人身形魁梧,满脸胡须,双眉竖挺,眼比铜铃,有如人间恶鬼,观之骇人,不为常人所亲近,所以,钟馗经常独来独往,但他生性豁达,也不以为意。 时间一晃来至三年前,适逢清明,钟馗已至弱冠之年,钟府上下张罗,为其举行冠礼。 钟府为当地大家,对唯一的子嗣钟馗的冠礼非常重视,合府上下早早准备好了一切。这一天,观礼来宾多是南阳郡当地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们受邀早早来到钟家,由仆人引到大厅休息。 日晷指向中午时分,钟元在前引路,众来宾簇拥着钟元来到裴家祠堂,祠堂里的供桌上祭祀用的猪牛羊等贡品琳琅满目,冠礼正式进行。 在钟元的带领下,钟馗首先祭告天地与祖先,而后由一位老者,当地有名的教书先生孔先生进行加冠。 祭告完毕,早有仆人用礼盘端上帽子,这帽子不是一顶,而是三顶。 孔先生年逾八十,白须飘飘,他首先拿起第一顶帽子,这顶帽子是用黑麻布做的缁布冠,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头戴麻布冠,他年中状元!” 然后,孔先生慎重的将缁布冠戴到钟馗的头上。 紧接着,孔先生拿起第二顶帽子,这帽子用白鹿皮做成,叫做皮弁[biàn]冠,孔先生边往钟馗头上戴边念叨道:“二戴皮弁冠,将军保国安!” 原来,这皮弁冠是表示参军卫国之意。 孔先生将第三顶帽子取在手中,这帽子红中带黑,名叫素礼冠,孔先生大声道:“三戴红黑冠,祭祖德为先。” 原来这素礼冠代表的是可以参加家族祭祀,继承祖宗优良美德之意。 这三重礼冠,寄寓着对年轻人的文、武、礼三种美好的愿望。 三次加冠后,孔先生手捻白须,略作沉吟后道:“钟馗这孩子相貌奇异,希冀他将来是中正仁和之人,又生在南阳,就以‘正南’为字,如何?” 原来,这也是冠礼习俗之一,只有进行了冠礼,就预示着此人已经成年,成年了才可以取正名以外的字号。 钟元颔首微笑,早有仆人将“正南”二字通传钟夫人得知。 钟馗谢过孔先生,冠礼初成。 钟府早在前厅设好酒宴招待来宾,而依据惯例,受冠者钟馗换下所受三冠珍藏,换上全新的玄色礼衣礼帽,入后院拜见母亲。 钟夫人见自己含辛茹苦养育的孩子今日宣告长大成人,如何不喜?母子二人交谈片刻,便一同前往前厅招呼宾客。 人还未到,就听到钟元大声呵斥之声:“阁下意欲何为?” 钟馗撇下母亲,急忙奔到前厅,只见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场景早已不复存在,来观礼的宾客已走得干干净净,一身形高大的绿袍人站在大厅中央,眼露凶光,来者不善。 绿袍人正是殊不赦,他外号阴阳判官,以双笔为武器,可是他所用的两支铁笔却是寻常之物,始终不合其心意,殊不赦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特殊材料准备打造阴阳双笔。 就在三年之前,他不知怎么听闻南阳钟家有一块玄铁与一方绿玉,顿时便起了占为己有之心。 原来殊不赦也混迹在宾客之中,待钟元一一敬酒,轮到他这里时,他站起身赔笑道:“恭喜钟员外,令郎冠礼已成,我观钟公子相貌非凡,他日定当扬名立万,鹏程万里。” 钟元见此人十分陌生,微感讶异,但今日既是钟府佳事,也就客气道:“谢您吉言,请!请!” 钟元先自喝下杯中酒,正要走开,殊不赦却接着道:“钟员外请留步,我来此,一是恭贺钟公子成年之礼,二是想和钟员外做一笔买卖。” 钟元微微一愣,道:“贵客还请尽情用些酒菜,今日是犬子冠礼大事,恐不宜洽谈买卖之事。” 殊不赦怪眼一翻,道:“是吗?可我今日是志在必得。”说完,放下酒杯,同时左掌轻轻一按,一张桌子顿时喀拉拉破得粉碎,桌上的杯盘碗碟溅了一地! 众宾客被这绿袍人此举惊得呆住了,大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殊不赦提气喝道:“诸位,你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与钟员外还有大事要谈,诸位是时候离开了吧。” 众宾客大都是本地乡绅,皆是饱读诗书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见殊不赦一脸凶相,又被他掌力震慑,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无不纷纷溜之大吉。 殊不赦冷笑道:“钟员外,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吧。”说完,他从背后取下一个锦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十只黄澄澄的金元宝。 殊不赦接着道:“我也不强要你的,这点元宝还请收下,如若不够,只要您开个价,我还可以差人送来。” 钟元看对方来者不善,眼看宾客纷纷离去,而自己又无可奈何,只得强忍心中怒火道:“不知客人所为何来?” 殊不赦道:“玄铁石,翡翠玉。” 钟元一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钟家别的没有,金子倒有很多。玄铁石与翡翠玉是我镇宅之宝,恕不外卖。” 殊不赦冷笑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而此时,钟馗恰好走了进来,年少气盛的他老远便听见此人出言威胁父亲,内心早已按捺不住,他怒喝道:“哪里来的贼子,切莫张狂,看打!”与此同时,他身子猛的飞了起来,一式“腾空穿云掌”直向来人头顶拍了过去。 这空中一掌姿势美则美矣,但殊不赦看也不看,听声辨位,右掌小指、无名指、食指、拇指微曲,中指戳出,不偏不倚击中钟馗的手掌掌心,这一招“画龙点睛”暗含厉害笔法,力道不大但后发而先至,一出手便攻敌之破绽。 钟馗掌心劳宫穴剧痛不已,倒退几步,整条右臂软软低垂已不能动弹。 一招之间,高下立判。 钟元为钟馗所聘请的那些武术教头,无非是当地有些名气的武师,这些武师本身本事就不是一流之选,又为博取钟元和钟馗的欢喜,大多教授的是一些漂亮的武艺招式,实用性大打折扣,所以凭钟馗所学,对付寻常泼皮无赖倒不成问题,但哪里是殊不赦这般身经百战的真正高手的对手。 钟元眼见殊不赦一指便击退钟馗,便心生怯意,心知如不遂了此人心意,恐怕全家性命不保。权衡再三,只得将玄铁石与翡翠玉拱手相让。 正是: 南阳奇士倔然起,清明成年行冠礼。 只为一双阴阳笔,迫得英雄练绝技。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60章 锥法三绝 殊不赦得手后,请名匠将玄铁石与翡翠玉打磨成一对儿判官笔,其中一为玄铁笔,此笔沉重非常,笔力刚猛;一为绿玉笔,此笔入手温软,笔力阴柔。 但这玄铁石与翡翠玉本是钟元钟爱之物,被他视为无价之宝,这双宝被夺之后,钟元食不甘味,寝不安席,长期魂不守舍,以至精神萎靡不振,一年之后,便郁郁而终了。 钟馗经此一事之后,痛定思痛,定要查访出殊不赦的来历,而后练成高明武艺,以复前仇。 他四处打听,得知天下第一巧匠左神通正隐居在长安城外的子午谷中。 钟馗费尽周折找到了左神通,向他打听是否有人用过玄铁石与翡翠玉打造什么物事。 因为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左神通消息灵通,即使他没有接触过玄铁石和翡翠玉,但他对这两样东西也一定有所耳闻,而一旦哪位同行将这两样东西打磨成非凡之器,他也一定感兴趣。 正所谓钱可通神,还好这左神通也是极为爱财之人,只要许以重金,他的那双七窍玲珑手便可以为任何人做任何事,且包君满意,巧的是,而殊不赦制造阴阳双笔所找的名匠正是左神通。 钟馗从家中取出金锭千两,方才撬开左神通的嘴,得知这玄铁石与翡翠玉正是大理寺少卿殊不赦重金吩咐他打造出判官笔型兵器。 钟馗立即前往大理寺,几番暗地观察,在摸清了殊不赦的行踪后,他化身为一小厮,混入大理寺少卿府为仆,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武艺万万不是殊不赦的对手,便内心隐忍,乘机偷看殊不赦在家中庭院练功,以期寻找其武功的破绽。 殊不赦此时已得玄铁笔与绿玉笔,练武之时,先是练习单笔,再练双笔,这两支笔专攻人体要穴,一攻一守,攻守兼备,且笔锋锐利,认穴奇准,实在厉害得紧。 钟馗自知不是对手,因此在少卿府中刻意回避殊不赦,殊不赦竟尔没有察觉。 钟馗外貌虽然丑陋,但内心非常聪颖,他整日冥思苦想破解殊不赦双笔之道。多日的观察他得出一个结论,殊不赦双笔厉害之处在于笔尖,要想破掉双笔,只有练成阻挡阴阳双笔笔尖点穴的招式,方有胜算。 当下钟馗也不再当小厮了,他回到家里,闭门不出,整天就是冥思苦想,如何破解阴阳双笔,但他苦思三月仍无所得,只得喟然长叹,再做打算。 但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有一日,钟馗在南阳府街上散漫行走,忽然看到有一群孩子正在一块坝子里玩的起劲,玩的什么呢?只见中间的一个孩子正抽动长长的鞭子,发出“啪啪”的声响,地上,一只柏木陀螺随着鞭子的抽动不停的旋转着,周围的孩子们一个劲儿的欢呼、拍手。 舞鞭的孩子更是十分得意,他照着陀螺的身躯准确的使劲挥了几鞭,陀螺越转越急,越转越快,待那陀螺旋转得极快之时,那孩子的鞭子故意停了下来,陀螺快速转动之时发出低沉的“呜呜”的响声,但见地上的陀螺不再乱跑,而是定在一处不停旋转,陀螺的尖部将土地上的泥土钻得四面飞散,甚至在土地上转出了一个小小的凹坑! 围观的几个孩子不断拍掌叫好,能够将陀螺定在一处,定的时间越长,越是厉害,对孩子们来说,那是最高明的技术,能够证明陀螺是好陀螺,而玩陀螺的也是个高手儿。 钟馗看得出了神,猛地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豁然开朗之感。他赶紧走上前去,伸手拿起还在地上旋转的陀螺,初次触摸,他感受到了陀螺旋转之力的抗争,他又仔细瞧了又瞧,只见这陀螺上面呈桶形,下面是一个尖锥,锥子的尖端安着一颗铁珠。 看罢,钟馗将陀螺还给那小孩便大步离开了,留下那几个孩子一脸的错愕。 钟馗回到家,拿出纸笔,便设计起陀螺形状的武器来,经过他多次验证,多次改良,便制成了一枚奇形兵刃:此物前端形如陀螺,底部尖锐,身如圆柱,顶部契入一铜钱大小的铁圆环,圆环后系着一条三丈长的细铁链。 因这奇形兵刃外形似一枚锥子,钟馗便将其命名为钟馗锥。 光有兵器还不行,还得加以招式演练纯熟,方能对敌。 钟馗不断琢磨,研究出钟馗锥锥法三绝:挥洒自如、针尖麦芒、飞天陀螺。尤其是最后一绝“飞天陀螺”,锥子空中旋转,无坚不破。 但今晚救下裴旻的却是钟馗锥法第二绝:针尖麦芒。 这种锥法一旦使出,追求的是锥子在铁链的牵引下极其准确的击中目标,哪怕目标只是针尖大小,也能做到准确无误。 殊不赦玄铁笔点在裴旻长剑之上,逼得裴旻后无退路,正是钟馗使出钟馗锥,一式“针尖麦芒”,锥子精准的打在笔身之上,使得裴旻有了喘息之机。只是当时房间光线较暗,而钟馗锥收放自如,快如闪电,是以裴旻没有看清救他的兵器是何物。 原来钟馗练成钟馗锥之后,便时时刻刻惦记着找殊不赦的晦气。 一日,钟馗又重回殊不赦的少卿府,少卿府多一个小厮,少一个小厮,并未曾引起殊不赦的注意。 但钟馗这次却并未化身为小厮,而是想堂而皇之的与殊不赦比斗。 这天傍晚,殊不赦回到所居府邸,用过晚膳之后,趁着未尽的夕阳余晖,他又在庭院中练起了那阴阳双笔的功夫来。 殊不赦自命铁笔门第一高手,几十年寒暑之间,师门武艺未曾一刻荒废。 只见殊不赦双笔舞动,由慢而快,由快而疾,舞到后来,只见衣带飘动的影子,只闻双笔清啸之音,却看不见双笔之形态,笔法将终之时,忽又见他使一式“刚柔并济”,左笔写一“阴”字,右笔画一“阳”字,阴阳交泰,好不快意,后双笔相交,护于胸前,方才缓缓吐气,调匀呼吸。 殊不赦练功之时,府中奴仆杂役纷纷不允近前,而钟馗却隐匿于中庭回廊一角,见殊不赦堪堪使完笔法,此时钟馗方恰到好处的一个箭步窜了出来,他早已将锥子和铁链尾端扣在左手,随着手腕一抖,锥子便朝殊不赦飞奔而去! 这钟馗锥去得极快,殊不赦不及反应,锥子已“叮”的一声击在双笔交叉之处,这是钟馗想试一试手中的铁锥是否有用,怎料一击即中。 幸好殊不赦这“刚柔并济”双笔相交之时,铁笔在外,玉笔在内,以起到既保护玉笔,又保护自身的作用,否则,钟馗锥一击之下,那玉笔怕不立时粉碎! 好个殊不赦,错愕之余,立时下意识的摆开双笔准备迎战,一看眼前的少年,却是钟馗,他与钟馗面对面之时,他是认得这个少年的,只因钟馗相貌特异,让人过目难忘。 钟馗知道殊不赦的厉害,不等他喘息,便使开钟馗锥,朝殊不赦攻去,一上来便是“挥洒自如”,铁链带动铁锥,舞起了一片锥光,那锥影或直、或圆、或扫、或缠,让殊不赦应接不暇。 这钟馗锥由铁链操控,殊不赦双笔短小,不能近前,而玉笔又不敢与之相碰,只得用玄铁笔进行招架,却暂无还手之功。 眼见殊不赦渐落下风,钟馗脸上无不得意之色,他左手牵着铁链尾端,右手一拉,将铁锥收回握在掌心,猛地一抖,祭出“针尖麦芒”,铁锥向殊不赦眉心飞去。 殊不赦见钟馗锥笔直飞来,心里却暗暗好笑,说到认穴之准,他自认为天下之人无出其右,钟馗这下班门弄斧,自己定可挽回颓势。 主意既定,时机稍纵即逝,殊不赦抬起玄铁笔反朝铁锥点去,他心想:只要破掉这铁锥,以钟馗的武艺,还不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钟馗第一次面对仇敌,岂能轻易为其所破?他这一式“针尖麦芒”使出,铁锥之锥尖本可与殊不赦玄铁笔之笔尖硬碰硬,但他并不想这么做,他仍是左手牵着铁链尾端,右手握着铁链后部环绕抖动,长长的铁链形成了一个个圆圈,钟馗锥在铁链的带动下改变了方向,“呜呜”旋转着向殊不赦咽喉飞去,好一式奇准无比又神出鬼没的“飞天陀螺”! 却说钟馗使出“飞天陀螺”绕过殊不赦的玄铁笔,攻向殊不赦咽喉要地,好个殊不赦,几十年寒暑之功在此刻性命攸关之时方派上了大用场。只见他硬生生的将前点的玄铁笔收了回来,往左一画,钟馗锥的铁链便缠上了铁笔的笔身,锥尖擦着殊不赦的脖子旋了过去,留下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与此同时,钟馗眼见手中铁链已死死缠住了殊不赦的玄铁笔,“飞天陀螺”也并非完全无功!钟馗便一拉手中铁链,毕竟笔身短小,加之脖子被划时受了惊吓,殊不赦一时拿捏不住,掌中铁笔被卷落在数米开外。 眼见殊不赦已然落败,钟馗正要上前数落其夺取钟家玄铁绿玉之过,气死老父之罪,但他们的打斗声已然惊动少卿府中的守卫和杂役,数十人手执兵器纷纷攘攘从四面围了过来。 而殊不赦却滑溜得紧,趁钟馗分神的刹那,他已向屋子中迅速逃窜。 钟馗见事已至此,只得收起钟馗锥,匆匆跳墙而出。 离开少卿府后,过了几日,事情稍有平复,钟馗再次折返,望取殊不赦性命。怎料上次袭击已经打草惊蛇,此时殊不赦已是惊弓之鸟,他领略了钟馗锥的厉害,加强了府里的守卫,钟馗便不能轻易得手了。 这正是: 山外青山楼外楼,恩恩怨怨几时休? 两强一遇起争斗,只为相报旧日仇。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61章 惺惺相惜 说到这里,钟馗轻叹道:“事情的原委便是如此。我的锥法正是阴阳双笔的克星,所以刚才殊不赦一见我出手的手法,心内先自怯了,赶紧溜之大吉。” 裴旻道:“那殊不赦已经逃走了,不过,他必定不肯善罢甘休。他身为高官,必定有些势力,须防此人卷土重来,暗下杀手,不知仁兄今后有何打算?” 钟馗道:“我虽然练成了钟馗锥,暂时可以克制殊不赦铁玉双笔,但殊不赦时时刻刻提防着我,三年来我未曾得手。再加上他如今身为大理寺少卿,势力庞大不可小觑。我打算前往京城,考取功名,凭我满腹经纶之智,学富五车之才,如能高中,必能获得皇帝青睐,那时候文武兼施,必能压倒殊不赦,揭穿他伪善的真面目,让他在朝廷与武林皆无立足之地,如此方雪吾恨。” 原来,唐朝大力实行科举制,招揽天下人才为国效力。科举年年开考,天下寒士莫不寒窗苦读,希望在科举考试中榜上有名,最好是进士及第,那时便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了,正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而钟馗这次准备参加的便是长安会试,如果会试过关,便可以由知贡举向皇帝面前举荐,由皇帝钦点名次。 裴旻怔怔的看着钟馗,他沉默了片刻,道:“盛开是花的使命,奋斗是人的天性。钟兄高志,裴旻钦佩。但这殊不赦混迹官场多年,如今有证据表明,他与大理寺卿叶知秋被害一案息息相关,此人居心叵测,恐扳倒不易。况世人皆传当朝李相林甫乃笑里藏刀之人,他把持朝政,阻塞言路,正义之人仕途恐怕不易谋得。” 钟馗正色道:“朗朗乾坤,天子威严,这些宵小之徒如此招摇过市,残害生灵,必须要有收拾他们的人。何况,如今皇帝已经下令,宰相不得干预科举考试,钟某苦读多年,舌灿如莲花,下笔有千言,皇帝如果真是爱才之人,钟某必定能够一展宏图,实现夙愿。” 裴旻道:“话虽如此,仍需步步为营,不可操之过急。但愿钟兄能得偿所愿,倘不如愿,还请谋定而后动,不可鲁莽行事,空负凌云之志。” 钟馗笑道:“这个自然。裴兄弟谆谆告诫,一片至诚,我明了于心,得蒙如此看重钟某,钟某好生感激。正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咱们不说这些丧气话了,这聊了许久,心里倒有些闷了,不如你我到外面活动一下筋骨,不知意下如何?” 裴旻点点头,欣然允诺。 钟馗起身,领路而行,裴旻提剑紧跟在后,两人展开身法疾步而走,顷刻便出了雨林镇,两人随即一前一后离开大路,顺着一条小径行不多远,便来到一处空地,这里到处长满了无名杂草,但四处无人,只有高低不一的灌木围绕,伴着偶尔几丝清风掠过。 两人相视而笑,抱拳行礼后,各自退后七八步,裴旻右手缓缓将长剑抽出剑鞘,剑身斜斜向地,而钟馗双手低垂,从左袖之中滑落下一段细小的铁链,铁链的一端,一个小小的锥子在空中自顾自地旋转着。 只见钟馗左手一抖,他手中链子暴增数十米,银色的铁锥旋转着向裴旻当空飞来! 裴旻觑得真切,抬剑一格,剑身正击在铁锥上,锥子变了方向,横飞开去。 但钟馗手腕轻轻一拉,锥子绕了一圈,复又朝裴旻飞了过来。 裴旻手一抬,锥子再度被磕飞了。 如此十余次,裴旻运剑如飞,都准确的将锥子用剑格开。 钟馗先前只是试探,他面露赞许之色,突然间,他伸出右手一引,帮助左手收回铁锥,铁链趁势在他的脚尖上轻轻一绕,钟馗脚尖轻轻一挑,那铁锥又向裴旻飞了过来,来势比先前却迅疾许多。 裴旻不得不转动身躯离开原地,再同时挥剑格挡。 钟馗也展开身形,使出“挥洒自如”的锥法,那铁链锥仿佛与他融为一体,如影随形的对裴旻展开追击。 但这番比试,意在切磋,与三年前钟馗战殊不赦大不相同,双方兵器一相交便双双回撤,互相谦让,只试招式,不论输赢,几招一过,两人好奇之心顿起,钟馗不断出锥进攻,急如密雨,而裴旻全力防守,滴水不漏。 双方兵器相接三十余招,钟馗仍未变换招式,裴旻此刻方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地递出一剑,平平向钟馗肩部刺去。 钟馗早已等候多时,他一个鹞子翻身式,借助腰部旋转的力量,那铁锥“呼”的一声,准确无匹的向裴旻长剑飞去,正是一招“针尖麦芒”。 只是一瞬间,只见火花溅开,那铁锥锥尖与长剑剑尖撞在了一起! 一撞之后,两件兵器又纷纷各自收回。钟馗连使三次“针尖麦芒”,三次锥尖都准确无误的击在了裴旻的剑尖之上。 钟馗忽然轻喝一声:“飞天陀螺!” 但见他手中的陀螺忽然呜呜呜地旋转得又快又疾,裴旻来不及抵挡,那陀螺已经旋即从他耳边飞了出去,击中了裴旻身后的一颗碗口粗的大树,那大树“喀拉拉”一阵乱想,竟尔从中折断! 钟馗哈哈大笑,将锥子收回左袖之中,道:“痛快,痛快,好久都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比试了。” 钟馗亦收剑回鞘道:“钟兄铁锥,神乎其技,裴旻若能用剑如此之准,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必定也能破那铁玉双笔。” 钟馗一愣,转而正色道:“裴兄弟,那殊不赦不仅与我有家仇之恨,而今他陷害忠良,杀害无辜,天人共怒,今后你若有良机,不妨将之除去,也是为世间除去一害。” 裴旻道:“不错,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突然想到你的锥法如果用在剑上,再加上空中旋转,如同那飞天陀螺一样,必定威力倍增,他日我必定好好习练一番不可。” 钟馗道:“裴兄对剑一道能将他山之石融会贯通,领悟力极强极快,将来必定在剑道上开创先河,称为一派宗师。只是钟某此行前往应试,前途未定,明日即别,人海茫茫,不知他日还能否与兄相见,能否再秉烛夜谈、举杯言欢?” 裴旻见他言语不吉,但也不便出言明说,只是反而有些怏怏不乐,道:“钟兄教我锥法,深情厚谊裴某愧领,吉人自有天相,钟兄此行必定功成圆满,金榜题名。” 迎着清风明月,两人就此返回雨林居。 古通今白日胡吃海喝,吃坏了肚子,从茅厕里出恭回来,尚不知这里发生了许多大事,幸得同伴宽厚,未有任何见责,只是他自感自己常年行走江湖,这次马失前蹄,有此疏漏,略觉颜面无光,不在话下。 翌日,晨风习习,天边一抹艳霞,如神龙跃然天际,恰如神龙吸水之象,难怪谚语云: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虽空气中飘来风雨的气息,但仍未能阻挡钟馗出行的脚步。一大早,钟馗便整理行装,他头戴书生帽,背上小书篓,一身玄衣,一把油伞,收拾停当,迈步走出雨林居。 刚出店门,钟馗便微微一愣,只见裴旻与张旭二人正在店门一侧静静地站着:裴旻腰畔斜挂长剑,背负双手,昂然挺立,张旭手捧一长形锦盒,迎风而立,耐心十足。 清冷的晨风微微吹动裴张二人的发须衣袂,但二人却是纹丝不动,神情恭恭敬敬,显是等待已久。 直到看到钟馗出得门来,裴旻与张旭二人才笑着迎了上来。 张旭作揖道:“张癫有感钟大侠救命大恩,无以为报,雨林小镇,贵重之物难觅。知钟大侠此次进长安实为赶考之故,因而购得毫笔一支,聊表寸心,尚请笑纳。” 说罢,张旭双手将锦盒递上。 钟馗谦道:“张先生当今名士,书中圣手,钟某亦是醉心书册之人,你我份数同道,认识先生,些许帮忙,亦为钟某之幸。如此举手之劳,何须挂齿!又怎当得起先生大礼!” 张旭十分诚恳地说:“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钟大侠务必收下。” 钟馗见张旭诚心实意,便双手接过锦盒,轻轻打开,见一支毛笔躺在盒中,这毛笔用当地盛产的斑竹所制,笔身碧绿青翠,竹节短小圆润,看着可爱养眼,再配以上好狼毫或鼠须,虽没有金玉所制的笔豪华,但售价也是不菲。 张旭是挑选毛笔的行家里手,为练成行云流水的笔法,他手里写过的乃至用秃的笔怕有成百上千之数,各种毛笔对张旭来说自是如数家珍,这一支翠竹笔更是他在雨林镇上所能找到的上品之作。 裴旻拱手抱拳道:“我与钟兄萍水相逢,但一见如故,只恨相聚时日太短,未能早晚躬身请教。但愿仁兄鹏飞万里,那时勿将裴旻忘却,裴旻当日日遥祝钟兄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裴兄……”钟馗竟有些哽咽,多年来,除了曾经的父慈母爱之外,同辈中未曾有待他如此情深意切者,怎不叫他心底动容。 但钟馗毕竟是狂放豪迈之人,旋儿大笑道:“二位如此深情厚意,钟某幸何如之!但愿他日重逢,再续今日之谊。风萧萧兮雨林寒,正南一去兮必回还!”吟罢,他郑重举手抱拳一礼,转身大踏步而去。 殊不知这一去,钟馗虽一展才华,文笔出类拔萃,拔得头筹,但却因相貌凶恶而遭排挤,直至血溅金榜而殒命,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真是: 英雄惜英雄,临行夜传功。 剑圣心灵犀,一朝融贯通。 明朝一为别,他日难相逢。 不知岁月里,生死难再同。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62章 命悬一线 却说为了早日为张旭和裴鼎平反,裴旻与张旭急于带铁山回长安大理寺,裴鼎与古通今自然陪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万仞山本已跟此事无甚干系,但他却说,他常年呆在一个冷冷清清的地方,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这次好不容易来到中原,便闹嚷着要上长安云游一番,他不熟悉路径,年龄又与裴旻相当,正好缠着与裴旻同路,裴旻见他性子直爽,又有一身好武艺,心里也不好拒绝,只得任其相随。 一路相安无事,只是一路上,万仞山不停的打听沿路的风土人情,对很多事情都感到十分好奇,看情形,他对中原的很多事情都一无所知,曾听古通今说,繁星楼地处西域,位置偏僻,以万仞山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果然不曾来过中原。 这不,众人正在一户农家里用饭,万仞山不急着用餐,反而围着那剥米的石舂转来转去,却并没有看出个什么名堂,他站上去踩了两脚,却无法在石舂上保持平衡,差点儿从上面跌下来。 只一会儿,万仞山又有了新的目标,他又盯着墙角架在水井上的那个轱辘看了半天,他好奇心越来越重,忍不住将那轱辘转动起来,不一会儿,居然打上来半桶井水,这样寻常的物件,万仞山居然大声赞叹,直说发明这个轱辘的人好聪明! 此时,老农在一旁招呼道:“客人,快快过来吃些吧,等一下饭菜都凉了。” 万仞山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只见他的面前摆着一大碗白花花的大米饭,他愈发感到惊奇了!要知道,万仞山从小生活在西域,大米饭倒是经常吃到,就是那老农家蒸饭的家伙他从未见过。 万仞山边吃边问道:“来人家,你那蒸饭的家伙,跟我以前见多的可不一样,我们都是将米倒在铁锅里闷熟就可以了,你那个像水桶一样的蒸饭的宝贝是什么?我刚才看到它不停冒气,没想到做出的米饭一颗颗的,这么香甜!” 老农哈哈大笑,道:“这位小哥真是奇怪,这哪里是什么宝贝,这叫甑子,我们这一带家家都有,十分常见,外面就是个木块组成的木桶,里面呢,填上一个竹篦子,做饭的时候,盖上木盖,水气通过竹篦子往上浸透蔓延,自将大米蒸熟了,煮出的饭自然很香了。” 万仞山摇摇头,道:“为什么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香气呢?” 那老农满脸得意:“我们这一带盛产红豆杉,这饭甑的木材便是用红豆杉做成的,这可是上品甑子,蒸出的米饭当然更香了,小哥你喜欢吃,便多吃一碗……” 果然,万仞山一连吃了三大碗饭香喷喷的白米饭,把个肚子都撑得滚圆了。 吃完后,大家继续赶路,又走了一日,五人来到一地,名曰一线天。此地却是雨林镇通往长安的必经之地,之所以叫做一线天,只因这里极其险峻,抬眼望去,只看到天空一线,而两边俱是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只有一条小道从两边的悬崖底部蜿蜒而出。 裴鼎与古通今看地势险恶,恐遭人暗算,便催促着大家快速赶路,裴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身戒备,脚下半步不停,拉着铁山向前迈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突然,一块石头毫无征兆的带着啸声从天而降,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五人所在之地砸了过来。 万仞山反应奇快,他抢上前去,鬼神斧握在手中,一斧直劈了出去,一声巨响,那石头被劈得粉碎。 队伍中是古通今殿后,见此情形,他当机立断,急忙大呼:“向后退,快向后退!” 话音刚落,后面数块巨石落下,将后路堵塞! 后退不得,几人只得硬着头皮向前猛冲! 而崖上却不时地掉落大石,幸得万仞山天生神力,鬼神斧沉重锋利,他在前开路,一有石头掉下便将其劈碎! 但劈了十来块石头后,万仞山已隐隐有力不从心之感,想那石头从数十丈的悬崖抛下,力道何等巨大,要是换作寻常武师,怕早已被那石头震得双臂剧痛,內腑翻涌。 又是一块儿大石落了下来,万仞山双手紧握斧柄,一抬手,将大石打落一旁,这块儿石头毕竟没有被劈碎,纵然万仞山天赋异禀,天生神力,但人毕竟是血肉构成,如此耗力的举动,他能支撑到现在已是非常难得。 裴旻内心焦急万分,但他五人此刻刚过这一线天一半而已,如此下去,他们必定全军覆没,葬身一线天谷底。 万幸的是,崖顶似乎发出几下闷哼之声,便再没有石头落下来了。 变局出现了,他们五人趁此良机,飞奔而出,好不容易出了一线天,众人皆是汗湿衣衫,内心砰砰直跳,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万仞山更是喘气如牛,斧头已拿捏不住,“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还没有等他们得到足够的喘息,众人眼前一花,大家眼前出现了一片绿影。 一群绿衣人在前面现身了,这些绿衣人往路两边一分,中间缓缓走出一个人,这人亦是身披绿袍,与其他绿衣人不同的是,此人头上带着一枚金光闪闪的金环。 正是殊不赦。 殊不赦狂笑道:“你们竟然能出得一线天,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心里实是怒极, 殊不赦慢慢地举起右掌,在空中狠狠的攥成了拳头道:“量你们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裴旻上前,从怀中摸出雨林居得到的那块铜牌,使出甩手箭的手法,右手划一弧形,再翻腕一抖,那铜牌去如星矢,朝殊不赦头部奔去,殊不赦把头一偏,伸手将铜牌抓在手中,一看,正是自己的大理寺少卿令。 裴旻正色道:“大理寺殊少卿,尔身为朝廷命官,却荼毒生灵,肆意妄为,不怕遭天谴吗?” 殊不赦又是一阵仰天大笑,突然他收敛笑容,面露不屑:“量你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怎敢螳臂当车,坏我大事!” 他话锋一转,又道:“在雨林居中,张癫是我的第一目标,只可惜我未能从张老头手中得偿所愿,更没有机会抓住铁山,如今这二人一同出现,那是最好不过,你如交出你身后这两人,我便放你过去,从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岂不是好!” 铁山,正是他谋害叶知秋的铁证。而张旭,更是殊不赦急于希望擒获到手之人。 裴旻朗声道:“裴某十年磨一剑,专管不平事!天地有正气,岂容鼠辈横行无忌!” “败军之将,怎敢言勇!这次你可没有昨天那么好运!”说罢,殊不赦双手一探,已取得双笔在手。 裴旻正欲拔剑相向,突然间,一团白影从山崖凌空而降,姿势妙绝,落地无声。 待得白影落在裴旻身前之后,裴旻才看清来的是一女子,但见她一身,头挽双髻,凤钗轻晃,身背宝剑,倩影迷人。 而从道旁的灌木丛中缓缓走出两人,一人一身麻袍,须发半白,满脸皱纹,眼神炯炯;一人金边白衣,身背琴囊,囊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凰。 来的正是月娥眉、公孙大娘、公孙管家三人。 裴旻内心一喜,轻呼道:“月姑娘,公孙姐姐!” 公孙大娘回眸一笑,向裴旻走来,裴旻向她招手,公孙大娘颔首示意,并向裴鼎和古通今打招呼:“裴叔叔,古先生。” 当看到铁山与张旭时,公孙大娘冰雪聪明,立时意识到瘦骨嶙峋,不修边幅的定是时常有所耳闻的张癫,而余下的那枯瘦面皮的,定是铁山。 原来,公孙大娘和月娥眉二女在群英会馆中等候了几日,全不见裴旻与古通今的消息,便与公孙管家一路打听,得知裴旻等向华山而行,便随后跟来,来到这一线天,看见有许多绿衣人悄悄在一线天山上埋伏,公孙管家老于事故,在他的示意下,三人也悄悄埋伏起来,看看这些绿衣人到底意欲何为。 这些绿衣人全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旻等从一线天方向经过,他们刚推下几块石头,公孙大娘与公孙管家便从后掩上,将这些绿衣人打倒在地。 不料这番仗义出手虽是无心插柳,竟救得裴旻等脱离险境,可见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 公孙大娘与裴旻见面,她喜不自胜,两人四目相对,全不顾强敌环视,竟视殊不赦等如若无物,但其实并非公孙大娘托大,实则只因与裴旻分别有日,她的心中颇为挂念。 裴旻练剑时日较长,早已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能,此时自己这边除却月娥眉与张旭之外,另有五人皆是功夫好手,殊不赦一方虽有十余人,但想来只有殊不赦功力较强,其余喽啰,料不难对付,两边最多也是势均力敌之数。 殊不赦正欲动手,裴旻见状,脸上微微变色。 公孙大娘何等蕙质兰心,见裴旻脸色有变,便已有察觉,她不慌不忙轻轻一个转身,脸上浮起一片微笑道:“这位大人何必如此急于取人性命,我看你也是双手皆有兵器,恰好本姑娘也是双手使用兵器,就让我来试试你的高招吧!” 说罢,公孙大娘身手一探,两声轻吟,两柄亮闪闪的狭窄形长剑已取在手中。 原来,公孙大娘见裴旻等赶路辛苦,刚又经历惊魂一幕,便想先行向殊不赦挑战,以给裴旻等人赢得更多的喘息之机。 裴旻见公孙大娘欲行出手,他虽然知道殊不赦是华山铁笔门第一高手,笔法极其厉害,但他也知道公孙大娘双剑剑法绵绵密密,刚柔兼具,又兼之轻功高妙,她虽不一定能胜,但自保是绰绰有余,便没有阻止她。 殊不赦见公孙大娘虽为女子,但与裴旻等关系亲昵,便不再搭话,双手平举双笔,脚下生尘,冲将过来。 正是: 才出一线天,敌又现眼前。 双笔对双剑,两手对双拳。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63章 倾国倾城 却说一线天外,双剑对双笔。 剑,主轻灵,笔,走险准,而同时为双,皆取攻守兼备之意。 公孙大娘所用双剑设计极其巧妙,双剑共用一柄剑鞘,华丽的剑匣内部一分为二,其间有宝剑两口: 一剑如一泓秋水流转明艳,剑身刻有飞天玄女像,名曰九天剑。 一剑如一抹微云罗袜生尘,剑身刻有凤凰凌空图,名曰凤仪剑。 两柄宝剑皆狭长锋利,精钢百炼。而前者曾言道,凤翔府凤仪台公孙大娘舞动之剑,即是凤仪剑,长安明皇千秋节表演之时所用的另一剑,即九天剑。 公孙大娘一式“嫦娥奔月”,右手九天剑执在身前,左手凤仪剑反背身后,脚下使开步法,如风中柳絮般轻飘飘的迎了过去,这一式取古代仙子嫦娥奔月的典故,施展之时,剑女直如罗袜生尘,姿势美妙已极。 与此同时,月娥眉却盘坐在道路旁的一块大石上,凤仪琴已放在膝头,琴音随着公孙大娘双剑挥动而弹出。 二女似心有灵犀,无论何时何地,剑与琴都能配合默契。 公孙大娘奔向殊不赦,两人堪堪近身,殊不赦一式“大笔如椽”,左笔挟着一股劲风,向公孙大娘右腕扫去,一出手也是凌厉非常。 公孙大娘不剑术得高人指点,已可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更何况她所习剑术鲜少在世间流传,连殊不赦这样的大高手也对公孙大娘的剑法知之甚少。 只见公孙大娘一个滴溜溜的转身,转动之时,她身上衣袂飘飘,裙裾旋转飞扬,如凌波仙子足不点地一般,已绕到殊不赦身后,左剑往下一划,右剑剑柄反而向殊不赦背后的“灵台穴”撞了过来,好一式“宓妃凌波”。 这灵台穴事关全身方寸,殊不赦乃点穴大家,如何不知?他急使“铁画银钩”,双笔护住背心,一矮身,两腿盘坐在地,一式“奋笔疾书”,反向公孙大娘膝后的“委中穴”点去,应变之快,匪夷所思。 这“委中穴”如被点到,一条腿想站立是不可能了,但公孙大娘轻功绝佳,没容对手铁笔点到,便早已撤步横移数尺,移步的同时,一式“妇好击鼓”,双剑如击鼓般交替起落又快速无比的向殊不赦击去。 笔是短兵器,更利于快攻。殊不赦不暇多想,以快对快,双笔挥动,一阵“叮叮咚咚”的交鸣声,双笔与双剑磕碰在一起,公孙大娘攻出几剑,殊不赦便尽数封挡拆解。 二人一时旗鼓相当,但公孙大娘剑法连绵不断,每一式施展时身姿都非常的美妙,除殊不赦外,其余人等看得都是眼花缭乱,暗暗喝彩。 要说公孙大娘这一身剑术,也是颇有来历。 却说东汉有一著名的学者,名马融,字季长。马季长乃东汉名将马援之后,此人智慧非凡,学贯古今,尤其精通古文经学,门下弟子有上千人之多,郑玄、管宁、华歆等学者皆是其门徒。 东汉末年的名士卢植亦师从马融,卢植乃勤奋好学之人,求学之时常常在马融府中服侍洒扫、聆听教益。 有一日,卢植正帮师傅整理书房,无意中从马融的书库中发现一册典籍,册名《倾国倾城》,此册原是马融之师,京兆人挚恂所作,这挚恂为南山隐士,他将从古而今的一些绝色美人的种种韵事收罗编纂,入册佳丽达百人之多,《倾国倾城》完成之后,挚恂便将此册的抄本赠送了一本与马融。 卢植对这《倾国倾城》十分感兴趣,细阅之下,里面的一些各个时代的绝色美女在他眼中忽然幻化为各种仙子一般翩翩起舞,因此,卢植竟从中创出一套煞为好看又凌厉的剑法,取名“倾城三十六剑”,但这套剑法的招式因是以各个美女之名而命名,故而卢植并不轻易在外人面前使用,只是平日饮酒作赋之时,意气阑珊之际,把剑起舞,使出倾城三十六剑,聊以消遣尔。 后来,公孙瓒以及刘备拜入卢植门下,公孙瓒后来被称为白马将军,而刘备更是一统西蜀,成就帝业。 刘备虽天生异相,但身子偏于文弱,便恰好对老师卢植的那套“倾城三十六剑”十分的感兴趣,因刘备手臂奇长,沉重的大刀长矛类武器使用不便,故而学练双股剑。 刘备极其聪明,将“倾城三十六剑”变成双剑使用,两剑互相照应,严丝合缝,击左则右应,击右则左顾,经过几年的改良后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他便将“倾城三十六剑”改名为“倾城顾应三十六剑”,这剑法在后来的平黄巾,战吕布中发挥了极强的威力,刘备不愧为双剑剑宗之名。 刘备后来还以此剑法传于东吴奇女子,也是他的夫人---孙尚香,两人常于荆州双宿双飞,舞剑为乐,这是前事,如过眼云烟,暂且不提。 后来刘备入主西川,双股剑便封剑不出,但这“倾城顾应三十六剑”的剑法却不经意间传了下来。 只因刘备刚被曹操表奏为豫州牧时,一直滞留于许昌,许昌本是豫州所属州县,但曹操对刘备时有防备之心,并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刘备只得天天在寓所后园以种菜为掩人耳目。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刘备用双股剑作倾城舞,聊以消遣,不意竟被那监视的兵士发觉,这兵士见刘备舞剑时剑法美妙,又知他乃大汉皇叔,故而并未立即向曹操禀报此事,反而生起求学之心,将刘备的“倾城三十六剑”暗暗记下,回家后偷偷习练。 刘备对小卒观剑虽有所察觉,但并未深究。后这名兵士将“倾城三十六剑”练得极为纯熟,他虽为凡人也极具大智慧,他心想:以刘备刘皇叔如此高贵的身份,高明的剑法,还有关羽张飞这等猛将跟随效命,但也不过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寄人篱下,为他人所羁绊,一念及此便万念俱灰,又正值多事之秋,他便弃军为民,小隐于市集之中。 公孙大娘本是豫州人氏,机缘巧合下正是从这位隐士的后代处学得此剑法,这“倾城三十六剑”的剑招本是以绝色美人之名命名,动作柔婉飘逸,公孙大娘学之再合适不过,只不过由于战乱及年代较远之故,公孙所学并不齐全,仅仅得“倾城三十六剑”中的十一剑而已。 哪十一剑? 第一剑:嫦娥奔月。那嫦娥乃上古君王帝俊之女,射日英雄后羿之妻,因服仙药而奔广寒。这一剑重在剑法中的轻功:或飞奔攻敌,或后退避敌,或凌空换位。即先发制人,抢占先机。 第二剑:宓妃凌波。宓妃是人王伏羲之女,留恋洛河,人称洛神。此剑招如美女凌波,常左右绕身攻击,飘忽不可捉摸,与“嫦娥奔月”直线奔袭配合,妙至毫巅。 第三剑:妇好击鼓。妇好是殷商著名的女将军,她巾帼不让须眉,统兵打仗,南征北战。这一式剑法仿妇好击鼓状,用双剑交互出击,密如鼓点,迅捷无伦,快时恰如百剑加身,使人顾首难顾尾,殊难防备。 第四剑:西子捧心。战国美女西施,有心口痛的毛病,故经常捧心,世人以为美。这一式剑法却是用剑攻击敌之心口,剑未至而心胆寒,最高境界可剑气沁入人之心脉而伤敌。 第五剑:弄玉吹萧。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公主吹箫引来乘龙快婿萧史。而这一剑就是全身静如处子,左右双剑平举身前,双剑剑尖齐齐向右,双手左右作吹箫状,采守势护住全身,引对手来攻让对手露出破绽,再从中取事。 第六剑:文君沽酒。这一剑取自西汉才女卓文君的典故。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后,于当垆卖酒为生。此剑招承接第五剑,亦用守势,即使对手攻击势如狂风暴雨,我却左顾右盼,听声辩位,将敌之招式一一化解,做到婉转如意,防守滴水不漏,正所谓文君沽酒,顾盼生情。 第七剑:昭君出塞。汉元帝时代的王昭君,出塞和亲,传为佳话。而此剑式以弹琵琶的姿势,用长剑之剑身左右横拍弹敌,不用剑锋而起威慑之效,在于心怀慈念,让人知难而退,如敌人死缠烂打,不知进退,也可将剑身化为剑锋伤敌。 第八剑:钩弋握拳。此剑招由汉武帝时奇女赵氏得名,河间赵氏天生握拳不能伸展,汉武帝召之将其手展开,见其掌中握有一玉钩,于是封其为钩弋夫人。长剑攻敌,遇高手难免抢进身来,那时长剑挥动不便,难免受制于人。而此式剑法与拳法夹杂互补:双剑竖立,双手仍紧握剑柄,却可连环出拳,上有剑,下有拳,便可将近身之敌击退。还可将剑丢在空中,突然连环出拳,再将掉下之剑接在手中,但要将剑一时抛接,时机与胆气缺一不可。 第九剑:班昭修书。东汉班昭,博学多才,继承兄志,修成《汉书》。这一式剑法双剑左右拂动,如同翻动书册一般无二。左跨步则双剑左拂,右跨步则双剑右拂,攻击范围极广,如此反复,将敌人步步逼退,令其胆寒。 第十剑:貂蝉拜月。三国奇女子,芳名唤貂蝉,花容闭月貌,却有忠义胆。深受王允命,重任担柔肩。委身除董卓,事成芳魂传。而这一式剑法却是双剑左右矮身歇步反撩,剑尖双双指天,意为拜月,避敌攻敌,一气呵成。 第十一剑:文姬归汉。蔡琰博学有才辩,流落匈奴十二年。故人之女心怀念,曹操赎其回中原。却作《胡笳十八拍》,能归故国归心似箭,重新嫁与陈留汉,整理父作四百篇。这一式剑法专一“斩”字决,显示出无坚不摧的勇气与决心,剑来斩剑,刀来破刀,让敌有来无回,练至巅峰,可断刀断剑,威力惊人。 虽然“倾城顾应三十六剑”只传下这十一式剑法,但这剑法妙就妙在从第一剑到第十一剑皆以从古而今的美女命名,且得其名而取其意境,每一式都是妩媚中隐藏着轻灵的剑法,有攻有守,有快有慢,谙熟之后舞动,有凤翔九天之姿,倾国倾城之态,却也是可以斩将夺命的剑法。 正是: 倾城顾应有双剑,一舞翩翩仙女现。 再舞看呆英雄汉,三舞仿佛百花艳。 乱花渐入迷人眼,剑光一收皆不见。 回首已是夕阳晚,归去已是人消散。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64章 双剑逞威 公孙大娘一上来便用“嫦娥奔月”欺近身去,再用“宓妃凌波”绕身攻击,这两招着实令殊不赦一时心惊胆战,险些大意失荆州。 但殊不赦何许人也?他为人世故、久经战阵、笔法老练,公孙大娘的剑法他虽然见所未见,但他也迅速的看出这剑法凌厉有之、变化多端、技法高明,但劲道稍逊,力量不足。 如此一来,殊不赦便运笔一一将来剑化解。 有裴旻与公孙管家等掠阵,公孙大娘也是不慌不忙,她横剑一式“弄玉吹箫”,双剑一上一下,挡住殊不赦双笔,然后后退数步,借此拉开与殊不赦的距离,只因长剑如被双笔近身,便难免缚手缚脚。 紧接着,公孙大娘一式“西子捧心”,左剑斜斜指地,右手一剑遥遥向殊不赦心口刺去,这一式剑招与裴家“刺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公孙大娘使出,又别有一番轻灵飘逸的滋味,但劲力较之裴旻用剑便多有不足,且她剑上并无强劲剑气,因此不能洞穿敌人心脉。 殊不赦双笔一错,左笔将刺向心口的长剑荡开,右笔作“画龙点睛”式,反向公孙大娘左眼点去! 还好公孙大娘早已想好后招,她身子一矮,躲过殊不赦右笔,同时盘身下坐成右歇步,娇躯向右后反转微斜,掌中双剑借转身而反挥,两剑斜斜向殊不赦小腹反撩过去! 好一招“貂蝉拜月”,不但闪过了对手的攻击,还借势还了一招。 殊不赦一惊,眼力余光瞥见剑光一闪,冰冷的剑锋已感寒意侵体,他急使救命绝招“下笔千言”,将两笔向下不停挥落,这密不透风的招式力图封住双剑,使自己先立于不败,虽好比瞎子摸象,也算殊不赦运气,居然双剑被他挡住。 但公孙大娘一招使毕,早已起身,双剑如密集的鼓点一般一下子洒出了十来剑! 刚才的“貂蝉拜月”是反败为胜,让对手突然身陷险境,而这一式“妇好击鼓”却是取“快”字与“密”字诀,这一下又逼得殊不赦不停的朝身前挥笔抵挡,以此护住周身要害。 这一气呵成的两招让殊不赦闹了个手忙脚乱,而公孙大娘妇好击鼓的十余剑一旦使完,便倒持双剑,如闲庭信步一般,已飘退数步,离开了殊不赦七八步之远。 殊不赦却为防着公孙大娘还有后招,双笔还在自己的眼前不停挥动,直到发现眼前没有了对手的踪影时才停下手来,却见公孙大娘在不远处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殊不赦刚才为了抵挡“妇好击鼓”这已剑招,双笔一顿狂舞,连对手远离了都不知道,真是大煞风景。 殊不赦老脸有些挂不住了:他身为大理寺少卿,当朝正四品官职,又是华山铁笔门第一高手,在朝廷和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方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女子,动起手来竟让自己缚手缚脚,颜面尽失,他自觉有些丢人现眼,内心渐渐的恼怒起来,他决定给公孙大娘一些颜色看看。 按理说,殊不赦阴阳判官笔的点穴功夫天下无出其右,再加之他独特的内功和身经百战的阅历,公孙大娘的武功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但公孙大娘一上来便是使出极高明的剑法,这剑法是殊不赦前所未见的、世所罕有的,每一式剑法飘逸中带着凌厉的杀招,殊不赦被绝美剑姿一时迷惑,方才吃了暗亏,此时他一时受挫,顿时冷静下来! 只见殊不赦将双笔交叉置于胸前,后背微曲,瞪圆双眼,喉头不停滚动,两腮不停鼓动,显是在蓄积一种古怪内功,要爆出大招以挽回颜面。 而裴旻却一直谨慎观察对战的情形,见公孙大娘似乎有些轻敌,他略觉欠妥,便加倍提高警觉,随时准备对公孙大娘施与援手。 果不其然,殊不赦蓦地怪眼一翻,嘴里发出一声怪叫,直惊得地上尘土飞扬,周遭长草狂摇! 与此同时,殊不赦已冲了过来,他疾冲了三四步之后,双脚一曲一蹬,人已飞天而起! 殊不赦人在空中,使出一式判官笔的绝招“神来之笔”,陡然朝公孙大娘虚点过来,这一笔将公孙大娘百会穴笼罩在笔影之中! 百会穴乃人之头顶大穴,是人体全身各经脉会聚之处,所谓百脉之会、贯达全身、通达阴阳,因此,此穴最是全身紧要,又因处于六阳之顶,最难施与防守。 好个公孙大娘,面对如此霸气的一笔,她毫无惧色,左剑仍然反持以做防守,右手手腕一转,剑柄像黏在她玉掌中一般变为正握,她身躯微侧,右剑猛地朝来笔斜斜劲劈而下,此招犹如归心似箭的女子一般奔放,正是一式“文姬归汉”! 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公孙蹬蹬蹬连退数步,她双腿一软,单膝跪地,左剑插地,右剑低垂,且感到右手虎口巨疼。 月娥眉的琴声也戛然而止,她虽未直接与敌人比斗,但她也额头汗谁涔涔而下,仿佛同样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 而殊不赦却稳稳地站在那里,将双笔握在手中,不动如松。 这一招之下,两相比较,高下已判。 公孙这一剑端地厉害,剑刃准确无比的击中了殊不赦判官笔,但那判官笔玄铁所制,非寻常兵器,再加之殊不赦内功比公孙强了数倍,这一招“神来之笔”聚集了无比强劲的功力,如此硬碰硬,公孙大娘自然落了下风。 殊不赦冷笑道:“你这女子,功夫倒也不赖,我不追击于你,只要尔等乖乖束手就缚,免得我再动手。” 裴旻见势不妙,早已挡在公孙大娘身前,以防殊不赦再猛下杀手,一边喝道:“且慢,容小子再来领教阁下高招!” 殊不赦狂笑道:“很好,很好,雨林居一战,我已看出你剑法不错,不过,江湖上何时有了你这样一个剑术高手,我竟然不知,你既然要和我交手,敢不敢告诉我,你是谁!” 裴旻剑眉一扬,道:“有何不敢!在下裴旻!” “哦?裴旻?”殊不赦环眼一睁,道,“你这名字,我倒有所耳闻。传闻最近有一少年剑客,穿一袭天蓝长衫,手中一柄普通青钢剑,十分厉害,他曾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花面狐折戟,也让甲骨龟君于轻鸿惨败的,便是你?” 裴旻点头道:“正是在下。” 殊不赦道:“既如此,老夫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能三招逼我使出兵器,我便算是输了,今日便暂且放过尔等,如何?” 殊不赦如此托大,正合裴旻心意,裴旻心想:今日带着张旭和铁山,要从这里过去,恐怕十分困难,此人笔法精炼,内力浑厚,要胜他殊为不易。还好前日晚上学了些钟馗锥法,我何不以此锥法化为剑法,冒险一试,殊不赦既然害怕钟馗锥,我以剑代锥,或能解今日之危。 主意既定,裴旻便道:“那好,咱们一言为定,裴某若胜,殊少卿让开道路,我带张旭和铁山回刑部,让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裴某若败,甘愿受缚。” 裴旻说此话,其实另有主意,眼前的殊不赦虽是大理寺少卿,但他必定与叶知秋案关系重重,如若让张旭和铁山落到他的手上,此事恐怕就会永不能翻案了,如今,即使自己战败,那时,自己也可拼得一死,拖住殊不赦,谅那些绿衣人多大本事,也不能困住裴鼎、古通今、公孙大娘、公孙管家等好手,那时他们杀退绿衣人,再脱困而去,当属不难。 裴某仍是客客气气的抱剑作礼,显出一派大家风范,也算是示意殊不赦,自己要动手了。 殊不赦虽有些托大,但真正临敌之时,他却顿时收起狂妄之态,敛声屏气,左手左足在前,右手右足在后,侧身以三体迎敌式站立,对对手保持足够的警惕,这也是他身经百战的过人之处。 裴旻右手抽剑在手,左手任剑鞘落地,左手顺势并拢中食二指捏了个剑诀,暗暗将真力运至右臂,右手长剑挽了个剑花,心念一动,长剑已然出手,这一剑裴旻用尽平生功力,朝殊不赦眉心一剑刺去。 殊不赦大骇,猛然惊呼出声:“钟馗锥!” 他对钟馗锥又怕又恨,早已忘记与裴旻约定三招的前言,他双笔一错,慌乱中也不忘招架,他一挡开来剑,便怒喝道:“你怎么也习得这钟馗锥法!” 裴旻道:“剑既是锥,锥既是剑,只这一招就是你的克星,别说让我三招,你就是一招也没有让,你已经输了!” 其实裴旻这一剑模仿钟馗锥法中的“针尖麦芒”,形上倒有三成相似,其实尚无钟馗锥法那样厉害,只不过殊不赦多年来一直忌惮钟馗锥,见之便如见梦魇中的恶魔,故而内心顿时心生怯意。 殊不赦狡辩道:“我让你三招剑法,可不是让你三招锥法,刚才说的话自然不算,你等纳命来吧。” 殊不赦是何等样人?他追名逐利,狡猾无比,此时见情势于己不利,哪里还管什么江湖规矩,他手一招,那两排绿衣人顿时会意,纷纷抽出兵刃逼了上来! 古通今、裴鼎、公孙大娘、公孙管家也纷纷将兵器持在手中迎了上来,双方顿时混战在一起。 刚交手不久,突然,殊不赦口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唿哨,除了被打倒在地的绿衣人外,其余绿衣人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殊不赦更是一溜烟没影儿了。 裴旻正不知就里,古通今一拍额头,道:“糟了,铁山呢?” 铁笔门秘辛,好戏连台上演。 正是: 公孙舞剑最倾城,千古青史留芳名。 如今遥望天上星,不见佳人之清影。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65章 尔虞我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一线天前,裴旻带着同伴与殊不赦带领的绿衣人一阵混战,那铁山趁乱逃走,一路如惊弓之鸟,不敢稍作停留,星夜赶回了铁笔门。 天下最险,西岳华山。 《山海经》描述华山:“其高五千仞,削成四方,远而望之,又若花状”。在古代,“花”、“华”通用,故“花山”慢慢就成了“华山”。 华山,乃中华民族发源之地,素有中华之根的雅号。 华山群峰兀立,本来险峻得不可攀登,但当朝玄宗皇帝认为华山为泱泱大唐之命脉,更是他本人本命之山,所以,他命人在华山上开凿石梯之路,并在山下山上铺设讲道论法之坛,希望天下有道之人来华山讲经论道。 因此,天下修道信道之人,无不望华山而进发。 再者,华山景色秀丽,东西南北中五峰奇绝雄伟,无数文人墨客无不趋之若鹜。 而铁笔门,就建在华山主峰的山麓之中,其铁笔总堂地势隐蔽,外人被禁止入内。 铁山长跪于铁笔门铁笔堂的中央,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此人此时背负双手,看也不看铁山一眼,而是盯着铁笔堂上的祖师画像出神,他正是铁山的师傅,号称“玉面阎罗”的玉临风。 玉临风临近花甲之年,除了两鬓稍染霜华,面容却还是白净整洁,天生一派潇洒俊雅之气,想必他年轻时更是人如其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铁山带着哭腔苦苦哀求道:“师傅,弟子已走投无路,请师傅务必救我!” 玉临风背对铁山,不为所动,冷冷哼声道:“你贪恋钱财,谋求权利,为此搭上了殊不赦,就应该想到有今日之祸,你简直是自求死路,穷途末路之时,求我何用!” 铁山颓然道:“铁笔门世居华山绝地,纵然学得一身本领,却无半分用武之地,徒儿学艺多年,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不能出人头地,一展雄才,我岂能甘心!” 玉临风转过身来,长叹一声,道:“铁笔门出了你和殊不赦这样的人,简直是师门的耻辱。想我铁笔门人,大都醉心于书法和武艺,视功名如浮云,可如今却有两人混迹官场。如果仅仅混迹官场那还罢了,却又不走正道,哎,这是为了什么?” 铁山扯着玉临风的衣襟,以额触地连连磕头:“事已至此,徒儿悔之不及,还请师傅相救。”他磕得咚咚直响,额头上撞出了片片鲜血,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如果还有人能救他的话,恐怕也只有眼前的师傅了。 玉临风沉默半响,口风略转:“你我师徒一场,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但你师叔不但武功出类拔萃,而且为人心狠手辣,要对付他,谈何容易!” “以师傅的武艺,难道还不能应付自如吗?” 玉临风面色凝重:“你懂什么!我们铁笔门上代掌门,也就是我的师傅你的师祖,外号清风徐来的徐清风在位之时,铁笔门下就数殊不赦武艺最强,而为师次之。殊师兄练武极其勤奋,简直到了入魔的境界,他一双铁笔在当时的铁笔门是除恩师以外的第一好手,连我也自叹不如。殊师兄既武艺第一,便认为掌门之位师傅也理当传于他,但师傅却说他太过于执着,将来必被权利所蒙蔽,于铁笔门的传承必大为不利。后来师傅见我武艺不错,又对铁笔门传统的书法技艺颇为沉迷,很有清风恩师年轻时之风范,便有意栽培我为掌门人,以至于师傅日后便在艺业上对我倾囊相授。”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些铁笔门的秘密,一门上下知道内情的不是已死,便是出走,剩下的门众皆守口如瓶,故而铁山虽然在铁笔门学艺多年,但对师门的这些往事却知之甚少。他缓缓站起来,惊疑地问道:“那后来怎样?” “后来,过了几年,师傅知道自己天年已近,便召集门人,举行传位典礼,将掌门之位传了给我,殊师兄心怀怨恨,一怒之下便离开了铁笔门,投身公门之中,多年摸爬滚打中,他终于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怎料他还不知足,看来师傅当年慧眼识人,权利已经慢慢地腐蚀到殊师兄的心智了!” 铁山脸色铁青,道:“难怪他当年暗地里威逼利诱,召我到他麾下充任大理寺主簿,而今又利用我除去大理寺卿,让我当替罪羊,他却毫不费力,扶摇直上,必将大理寺卿之位取而代之,现在想来,这位师伯城府之深,心计之狠,真是可怕之极。” “以你殊师伯的为人和势力,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为今之计,只有……” 铁山见师傅话语中透出一丝希望,面露喜色道:“师傅有何妙计?” “如果能用计将其擒住,带回铁笔门禁闭,让其反思其过,方为上策。但是,他如今小心谨慎,轻易不会上钩,如今为师深思熟虑之下,已有计较:我假意将你交由他处理,以此为饵,明日,你跟我到山下的道场之上,我将你双手缚于木桩之上,绑你双手的绳子却做好活结,而在背后准备好一柄利器,趁殊不赦接近之时出其不意的对他发动袭击,如能成功更好,如事不成,我再出面与之比斗,便可将他拿下。” 铁山虽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有更好的办法么?他只得将信将疑的答应下来。 深夜,华山山下道场不远的旅店的一间上房里,赫然出现了殊不赦的身影,只见他环眼圆睁,白须如戟,在烛影里显得有些狰狞可怕,他在房里静立片刻,轻叹一声,道:“既是故人来访,何不出来相见!” 屏风后缓缓踱出一个人来,正是玉临风,他凝视殊不赦片刻,颇有深意的沉声道:“师兄,想不到一别经年,你依然风采如昔!” 殊不赦冷笑道:“一入凡尘后,百日千事忧。我已年老,却仍是一事无成,唉,我哪有师兄这般自由自在!我平日公务繁忙,难得清净一阵子,哪比得上师兄镇守华山,无忧无虑。” “铁笔门地处偏僻险峻之地,师兄你不是不知,我苦灯孤影一般的日子,哪里比得上师兄身为朝廷正三品正职,大理少卿,何等的威风八面!” 殊不赦道:“师兄今日约我前来,就是叙旧的么?” 玉临风颇有深意地道:“非也,你我师兄弟一场,我特来解师兄当下之烦恼。惊闻大理寺卿被刺,朝廷震动。你身为少卿,责任重大,只有抓住凶手,才能扶摇直上吧。” 殊不赦豹眼一翻,道:“这尚不劳我费心,我已重金悬赏,通缉凶手张旭,他插翅难逃。” 玉临风讳莫如深:“张旭弱质书圣,只有书法之笔,却无杀人之胆。真凶恐怕另有其人吧,师兄千算万算,你怎么忘了那凶手的师傅尚在人间,那凶手如果求他师傅,他的师傅又岂会坐视不理?” 殊不赦深深凝视着玉临风,道:“师兄深夜来此,想必已有妙计教我?” 玉临风仰天大笑道:“此事何劳师兄亲自出马,师兄智计过人,迟早坐上大理寺第一把椅子,到时候,请师兄提携则个?这苦雨孤灯的日子,我也过得腻了!所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有师兄这棵朝中大树,能为我谋个一官半职,想来容易得很!” 殊不赦看着玉临风,亦大笑道:“师弟要想做官那还不简单?想必师兄已经知道我为何来此了。只是张旭与铁山乃我心腹之患,此事全仰仗你了。” 玉临风收敛笑容,正色道:“铁山已逃回铁笔门,他是我的徒儿,自然对我言听计从,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明日正午,我亲缚铁山于山下道场木桩之上,请师兄验明正身,如何?” “好,好,好。”两人虽各怀心事,却又再次相视大笑。 午时,三月的清风荡漾在华山山谷之中,大地上草木一片欣欣向荣之貌,而就在这里将要有好戏上场。 华山山脚下的道场上,四周空无一人,道场中央的柱子上,却绑着一人,这人面容消瘦,黄须微动,眼神焦虑不安,而汗珠正顺着他的两颊缓缓滴落。 此人正是铁山,他虽然双手被绑在柱子上,实则是按照玉临风虚与委蛇之策,双手套的乃是一活结,颈背后暗藏一把锋利的匕首。 良久,一团绿影缓缓地出现在铁山的视线里,再近些,铁山方看清绿影正是身披绿袍的殊不赦。 殊不赦从远处一步一步向铁山走来,铁山的心也随着殊不赦的脚步慢慢地提了起来,心变得咚咚直跳,虽然如此,铁山还是咽了口唾沫,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混迹官场,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早已练就曲意逢迎,隐迹藏形之术,此时面对走进的殊不赦,铁山的脸上浮现的便是一副乞讨求饶的表情。 殊不赦仍然是缓缓的走来,每走一步,铁山内心便焦急一分,但表面仍不动声色,直到殊不赦已站在离他五步开外,他才假意十分焦急地开口大叫:“少卿大人!救我!” 殊不赦哈哈大笑:“铁山,铁主簿,我正要寻你,但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要你的命!是你的师傅出卖了你!” 铁山疏眉一皱,满腹委屈道:“可是,你是我的师叔,是你要我设计刺死叶大人的,你答应我事成之后赐予高官厚禄,让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让我干完了火中取栗的事,又怎可食言而肥!” “那是我骗你的,你知道的太多了,再说,你既然可以杀了叶知秋,将来,你也可以对我不利,我当然不会养虎为患,所以你必须死!” 殊不赦说完,双腿微屈,而后纵身一跃,一团巨大的绿影一下子便窜到铁山眼前,人在空中已凌空一掌泰山压顶般向铁山头顶拍去。 正是: 尔虞我诈耍心眼,华山山脚般般险。 劝君莫把名利恋,心底无私天地宽。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66章 祸起萧墙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铁山早已等这一刻多时,待殊不赦掌力将至未至之际,他早已挣脱手上的束缚,左手奋力往上一架,拼这左手骨折受伤的危险,挡住殊不赦拍下的大掌,右手闪电般从颈后拔出那藏好的精钢匕首,出其不意的向殊不赦咽喉刺去! 铁山知道这一刺关乎身家性命,故而使出了全身的看家本领,这一刺,刺出之势快如闪电,急如奔雷,势在必得。 好个老谋深算的殊不赦,要是换作他人,早成匕下亡魂,他却临危不乱,仿佛早已知道铁山有此一招,他右掌变拍为抓,竟凭肉掌从上而下一把抓住了刺来匕首的刀背! 殊不赦腕部一拧,掌上用劲,一声脆响,一柄精钢匕首竟尔生生被折断,趁铁山错愕之际,殊不赦右手一挥,掌中断匕之锋刃已将铁山面部划了一道血口,与此同时,殊不赦早起一脚,将铁山踢了个倒栽葱。 殊不赦正欲对铁山穷追猛打,置铁山与死地,好杀人灭口,猛然间,另一团黑影从天而降,人在空中,已一脚猛然向殊不赦头部先行踹来! 殊不赦只得放弃追击铁山,他右手瞬间蓄积一股掌力,向左一侧身,已一掌朝来人推了出去,不偏不倚,掌脚相交,一震之下,两人各退三步。 本来寻常武师,脚力通常强于掌力。因为常人腿部的肌肉发达,一脚踢出,往往连同腰部和胯部的强壮肌肉一同使力,因而腿力往往比手力强许多。 但殊不赦掌力却与对方腾空而起的脚力堪堪持平,足见殊不赦掌力之雄浑无比,与来人相比,他出手便已是略胜一筹。 “师弟,果然是你!”殊不赦面沉如水。 “师兄,我还是没能瞒过你,你还是不相信我!”来人声音冰凉如霜。 殊不赦得意地冷笑道:“不错,防人之心不可无,逢人也最多信七分,这是我的信条,否则,我也不会活到现在!你和铁山的雕虫小技,自然骗不过我!” 玉临风道:“做人不可算尽,好运不可用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胜过你,我不相信我的武学天分比你差!你离开这十多年,我勤修苦练,鸡鸣则起,子午方休,唯一的目标便是打赢你!我发过誓,为了让铁笔门所有的门徒都从心里佩服我,一定要夺得铁笔门第一高手的头衔!” 殊不赦冷笑道:“师弟,你说你十年勤修苦练,我又未尝不是!即使公务繁忙,我的武艺丝毫没有放下过,以前你胜不过我,现在你也不能!你说我爱慕虚名,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几十年了,你还不是一直为了华山第一的名头要与我一争短长!” “废话少说,就让我们手底见真章吧。”说罢,玉临风缓缓的从腰畔取下一只黑黝黝的铁笔,摆一个沉腕定笔势,这是铁笔门笔法的起势,玉临风虽是与殊不赦同门相争,但也不忘礼数。 殊不赦也从腰后取出一支铁笔,他的铁笔比玉临风的铁笔更为漆黑,他见玉临风摆出起手式,也不客气,当下一式“画龙点睛”,提笔向玉临风左眼点去,一出手便是狠辣异常,不留余地。 玉临风忙提笔一封,一式“妙笔生花”,笔尖幻化,向殊不赦胸前五大要穴点去,这一式极其高妙,笼罩殊不赦胸前紫宫、左天池、右天池、膻中、巨阙五穴,这五穴分列上下左右中排列,位置合起来形如一朵梅花。 可殊不赦何等样人?他同样对铁笔门的高招了如指掌,只见叮叮咚咚五声铁笔交鸣,玉临风这一式尽数被殊不赦化解。 玉临风笔法一变,一式“笔走龙蛇”,铁笔毫无章法,却认穴奇准,连点殊不赦全身要穴,想这铁笔笔尖何等锋利,人之全身穴道一百零八,其中要穴三十六个,这三十六处大穴是经脉汇集之所,只要被点中一个,便会非死即残。 殊不赦手中的铁笔却也是运用自如,在封住玉临风铁笔的同时,还趁隙反攻,玉临风手中铁笔竟似慢了半拍。 玉临风连击不中,提笔一式“一笔勾销”,从下而上拖笔上行,殊不赦识得厉害,后退一步,反用“画龙点睛”,铁笔笔尖点在玉临风铁笔笔杆之上,将玉临风的铁笔击偏些许,堪堪破解此招。 玉临风亦后退两步,预防殊不赦抢攻,他横笔在胸,道:“师兄的铁笔确是不凡,小弟再来讨教。”说罢,他双手猛地一拉,刚才不过一尺来长的铁笔,陡然变成了全长三尺六,与一般长剑长短无异的长笔。 玉临风挥动长笔,再度攻上,武谚有云:“一寸长一寸强。”,这下玉临风一上去便占了上风,一式“奋笔疾书”,先点璇玑穴,再取中庭穴,最后取气海,逼得殊不赦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好个殊不赦,此时仍然临危不乱,他笔交左手,右手往身后一探,一支绿笔已握在掌中,这绿笔在手,殊不赦胆气陡增,左手铁笔主防,右手绿笔主攻,顿时又和玉临风打了个不相上下。 原来玉临风外号“玉面阎罗”,不但人生得玉树临风,手中铁笔是能长能短,暗藏机关,让人防不胜防。 而殊不赦外号“阴阳判官”,所用武器却是一对儿,一支铁笔,一支玉笔。 其中,铁笔为玄铁打造,这支玄铁笔,招式主刚,看似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但却比寻常精铁更为沉重坚硬,所以殊不赦刚才和玉临风比斗时,这玄铁笔招招克制玉临风的黑铁笔,而玉临风浑不知其中的奥妙,只是以为殊不赦功力强于自己,不曾想在兵器上便吃了亏。 殊不赦的另一只笔却用绿玉制成,招式主柔,临敌时这玉笔绝不会与敌人兵器相触,只在闪避中攻人要穴,这双笔正是窃取自钟馗家中的玄铁与绿玉所制。 这殊不赦祭出双笔之后,任凭玉临风长笔如何指东打西,他也一攻一守,又重新立于不败之地。 玉临风见长笔已不能取胜,决心拿出压箱子的绝活。 只见玉临风长笔前戳,去取殊不赦胸前天突穴,这平平无奇的一招殊不赦自然不会放在眼里,等玉临风手中笔尖已迫在眉睫之时,他才镇定自若的用玄铁笔上撩去截击玉临风的长笔,同时右手绿玉笔点向玉临风的丹田,这双笔一上一下,一攻一守,配合极尽奥妙。 就在此时,玉临风右手悄悄扭动长笔后端,猛然间,这长笔的笔尖如一枚离弦之箭向殊不赦面前射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笔尖离殊不赦已近在咫尺,似乎避无可避。 好个殊不赦,几十年寒暑之功毕竟没有白费,在这要命关头,只见他猛的使一招铁板桥,身体后仰,如拱桥般钉在了地上,又一下子鹞子翻身般往后急窜,以避开玉临风的追击,等他站定后,只见他虽未受伤,但猛然翻腾间,连头上发簪俱已掉落,满头白发披在肩上,模样近乎狼狈。 殊不赦似乎动了内心的真火,只见他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师弟,想不到你还有这手儿,你瞒得倒紧,差点要了我的命!” 玉临风故作镇静道:“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其实他的内心吃惊不小,他这兵器除了可长可短之外,还有机关,这机关便是把那笔尖用长长的细铁链连于笔身之内,待敌疏忽时分,便可扭动铁笔上的机关进行发射,让人猝不及防,所以他这铁笔除了长短变化之外,亦可变为链子笔,同样是可刚可柔的兵器,只不过这链子笔他不轻易使用而已。 殊不赦冷笑道:“你不要得意,我看得出你已尽力,可我还没出力呢!现在就让我们分出胜负吧。”说罢,他双笔前探,更奇怪的是,他的双脚一前一后,微微下蹲,似乎一出手便是扑击之势。 原来殊不赦之所以有必胜玉临风的把握,实则是因为他除了是铁笔门第一高手之外,还独辟蹊径,暗自修习了一门奇绝内功:飞天蜥蜴功。 这蜥蜴功说来简单,只有三式:飞天、吸星、断念。 飞天,积蓄力量,可空中滞留,亦可空中猛扑攻敌。 吸星,双掌吸力惊人,敢于空手夺白刃,也可将身体吸附在墙壁上。 断念,危急时刻,可舍弃身体的一些部位来保全性命,与其说这是武功招式,还不如说这是一门舍车保帅的法门。 这三式蜥蜴功看似简单,要练成却要下莫大的决心,殊不赦便是这样的人,他的蜥蜴功便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玉临风的链子笔不遑多让,已向他缠来,殊不赦展开“蜥蜴飞天式”,不停飞跃躲避,而玉临风的链子笔却也如影随形,斗了片刻,玉临风一抖链子笔,那笔端猛地向殊不赦卷去。 殊不赦身子一偏,左手将玄铁笔插在腰间,跟着左手一探,不可思议的抓住了链子笔的笔端,他运用真力,猛地一拉,玉临风一个趔趄,此时殊不赦身体一跃,高高飞在空中,又落在地上,脚尖一点,复又升空,如此几个起落,居然将计就计,用玉临风链子笔中的铁链将玉临风捆得像粽子似的。 玉临风面如土色,动弹不得。 殊不赦不容他喘息,已风一般绕到玉临风的身后,左手还牵这链子笔的前端,右手绿玉笔重重的点在玉临风背心的灵台穴上。 人体灵台穴与人心相连,灵台被点中,必定方寸大乱,玉临风双手狂舞,双脚将地下的泥土蹬踏出了两个凹槽,但无奈铁链却越收越紧,终于,他四肢软软的垂下,目光沦为一片空洞。 “作茧自缚!”殊不赦狠狠的丢下链子笔,疾步离开了此地。 华山!铁笔门!大战一触即发。 正是: 自小为伴侣,如今为仇敌。 本是同门情,相煎何太急。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67章 松林练剑 同门相争,殊不赦力敌玉临风,他全力搏杀,将师弟玉临风毫不留情的击毙之后,便直奔华山,只因他心系一人---铁山。 到达铁笔门殊非易事,但对殊不赦来说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只因他当年虽然出走,但仍然是铁笔门的大师兄,如今玉临风一死,铁笔门他的武功最高,辈分也最高,所以,华山虽险峻难行,又有铁笔门弟子把守着重重关隘,但他依然如履平地,一路畅通无阻,高歌猛进,直到进入铁笔门总坛重地。 殊不赦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马不停蹄的直奔铁山的住所。 铁山没料到精心谋划的偷袭居然失败了,他也没料到师傅早已埋伏在左右,然而,他的师傅玉临风同样偷袭失败,殊不赦不但武功高强,且城府颇深,难以击破, 在殊不赦长期积威之下,铁山本就对殊不赦十分忌惮,如今,铁山见玉临风与殊不赦决战,玉临风虽然是他的师傅,胜则足喜,若师傅败北,自己当场便再难逃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他决定再回铁笔门躲避,至少,铁笔门里还有他的不少老朋友可以帮忙。 铁山本是铁笔门中的后起之秀,以前所住之处离总坛铁笔堂并不甚远,此时,惊魂未定的他一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心里毕竟踏实了许多,因为守在上山路上和总坛里的铁笔门高手不在少数,多日逃亡的他有些精疲力尽,此时他躺在床上,不消片刻便鼾声如雷。 门吱呀一声开了,殊不赦的影子随着午后的阳光在房中被拉的老长,他跨步进入屋内,轻轻的走近床边,看着床上的铁山,他的嘴角漾起一丝鄙视和冷笑。 铁山猛的惊醒,他看到了眼中的恶魔,顿时惊恐得说不出话来,多日的担惊受怕复又变成了现实,但蝼蚁尚且偷生,他亦有心反抗,可未等他有何动作,殊不赦早已蓄积的蜥蜴功掌力猛地击下。 铁山胸口中掌,嘴角沁出汩汩鲜血,直到此时,他才悔不当初,他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权迷心窍,跟殊不赦离开铁笔门,他更恨自己不能安分守己,做了殊不赦的杀人工具,归根到底,是自己那一颗贪恋权势的心在作祟。 直到此时,铁山才明白,铁笔门是一个多么值得怀念的地方,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小时候在铁笔门学文习武的光景,那时候的日子是多么的逍遥快活,与世无争,但是,当他明白的那一刻,已是悔之晚矣,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杀了铁山之后,殊不赦径直来到铁笔门正堂之上,这是他近年来梦中无数次想来到的地方,这里也是他的心结,是他的梦魇。 铁笔门中堂上挂着两幅画像。 一副画像是首创文字,开创华夏文明的仓颉,他被铁笔门奉为祖师爷。 另一幅画像是铁笔门上代门主,徐清风。 殊不赦对着两幅画像凝视良久,突然,他的眼里透出两股恐怖的寒光,他指着他师傅俆清风的画像大吼道:“师傅,当年只怪你偏心,我的文采和武功无一不是铁笔门第一,你却对玉师弟另眼相看,不但武学上对他私相授受,还将铁笔门掌门之位传了给他。我一切的努力在你的面前都是笑话,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是白费!难道只因为玉师弟长得比我好看,更符合你的眼光?我要证明你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从金日起,铁笔门将在我的手中发扬光大,扬名天下,只可惜,你和玉师弟都看不到了!” 说罢,殊不赦狂笑不止,他笑得如此放肆,笑得如此声嘶力竭,笑得嘴角都流下了口涎,但这笑声也掩盖不了他脸上的落寞与孤寂、辛酸与苦涩。 待心情平静之后,紧接着,殊不赦便迫不及待的将铁笔门中的一百余名弟子聚集起来。 此时的殊不赦右手举着一只小巧的一指来长的白玉笔,在等着铁笔门弟子来拜见。这白玉笔浑身玲珑通透,莹白如玉,是铁笔门掌门信物,铁笔门徒自然人人识得,但他们却不知道是殊不赦从玉临风那里强夺而来。 殊不赦故意将内力灌注到话音里,震得厅中人人耳朵嗡嗡作响,别有一番敲山震虎之意:“铁笔门的前任掌门人玉临风已败在我的手下,他已将这掌门信物白玉笔交给了我,从今日起,我便是铁笔门的新门主,愿意跟随我的,站我的左边,我保证你们将来必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愿留下的,我也不为难你们,这便自行下山去罢!” 那些铁笔门人摄于殊不赦淫威之下,十之八九都站到了左首,余下的有几人是玉临风的亲徒,这些人心里本十分不服气,一个个有心为师傅报仇雪恨,但见师傅不在,大势已去,敌众我寡,无可奈何,于是,有的悻悻离去,有的留下静观其变。 自此,殊不赦控制了铁笔门,他的如意算盘便是:将铁笔门投入到自己的主子手下,自己也好博得主子的欢心,兴许在那个神秘的帮会中,自己会拥有更好的地位,从此以后,自己大力培植自己的势力,总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十二恶兽之首,也许有一天能将尊主取而代之也说不定呢。 话说一线天外,裴旻众人与殊不赦等绿衣人大战一场之后,万仞山便拜别而去,但铁山逃走,裴旻等只得再次经过一线天返回雨林镇,想那铁山除了铁笔门外别无去处,华山势在必行,他们在镇上稍作停留,吃饱喝足后,便向华山旖旎进发。 来到华山脚下,已是傍晚时分,裴鼎与古通今想到此行定要大战,不如暂停赶路,等养足精神后,明日上山不迟。 裴旻点头称是,便与同伴在山脚下农户家中借宿下来。 盘坐在农家小木床上,裴旻竟感到有几分亲切。 他从小在乡野长大,每到夜晚,裴旻便隔三岔五的想起太白山陌桑村的一切,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的小河流水,那里的小伙伴们,又尤其是母亲那慈祥的容颜,时时萦绕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就连耳边嗡嗡哼叫的蚊虫也是这乡下才有的。小时候,母亲常陪在自己的床边,用蒲扇轻轻的赶走那些讨厌的蚊子,想到这里,裴旻心里涌起了几分暖意。 他忽然又想到了与自己同行的两位女子。 月娥眉文静而端庄,外柔而内刚,琴技可感天动地,每次听她弹琴,自己仿佛如沐春风,心无尘埃;公孙大娘爽直而俊美,外刚而内柔,剑舞称大唐第一。能与二女结识,真乃平生幸事,只是,裴旻的心中对月娥眉充满了爱慕之情,而月娥眉却对他若即若离,公孙大娘对裴旻一往情深,似乎超越了姐弟之情,可裴旻一直将她视为家姐,毫无逾矩之心。 这就是成长的烦恼,裴旻感到左右为难,既怕月娥眉离他而去,又怕伤了公司大娘的心…… 一会儿,裴旻震慑心神,收回思绪,他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如今还是要先度过华山之行这一关,慢慢的,他终于心无杂念,默念起《无极心经》来,正当他想到“稳、准、虚、灵,快慢相随”几个字的时候,几只蚊子便在耳边来回盘旋,想是饿极了,要吸人鲜血。 裴旻一动不动,耳朵听了片刻,提起右掌挥去,掌风如刀,正劈在一只蚊子的身上,左手中指戳出,向左耳畔一只蚊子点去,亦点中那蚊子的身子,但蚊子身子极轻,受惊之下,即便中掌中指,也随即嗡嗡飞走了。 裴旻心念一动,那判官笔无非是取“准”字诀,我若按《无极心经》所言,也取“准”字,融合钟馗锥之法,做到“剑法更准,快慢相随”,判官双笔当不难破。 想到此,他跃下床来,提起长剑,借着月光来到屋外。 三月的华山,放眼望去一片青翠,裴旻来到一片马尾松林中,一颗颗碗口粗细的马尾松东一棵西一棵毫无规律的成长着,忽然,一根松针从天而降,裴旻心念甫动,剑已出手,剑光一闪,那松针便从中折断。 裴旻一呆,暗自思忖:如能剑尖准确击中松针,将裴家点剑练至钟馗锥法般指哪点哪,那何惧判官双笔。 想到这里,裴旻飞起一脚踢在身旁的一棵松树之上,树上的松针扑簌簌而下。 裴旻瞪大眼睛,用剑尖的剑锋一剑剑点去。 初练之时,所能点到的松针寥寥无几,裴旻并不灰心,直练到手臂酸麻方才稍事歇息。 停了片刻,裴旻再用脚踢下根根松针,别小看这些松针,正因为松针细小,在空中飞行的方向又飘忽不定,要点中是极为困难的,所以裴旻能点中松针,已是不易。 再练片刻,裴旻已渐渐体会到了快慢相随的境界,只要是眼里的松针,就能判断它飞行的方向,在那松针偏离方向之前,便用剑尖将其点为两截,裴旻兴之所至,不断踢落松针,不断送出剑尖。 如此这般,不久地上便铺了厚厚的一层松针,有的松针完好无损,有的松针却被点剑分为两段。 蓦然,一滴松油从松顶落了下来,这松油在月光下金黄发亮,在绿色的松针群里如鹤立鸡群,裴旻长剑轻轻巧巧的平平伸出,“啪”一声轻响,那松油准确的滴在剑尖之上,松油粘稠,并未一时散开,在剑尖上闪着晶莹的光。 裴旻取出手帕将松油揩去,满意的看了看满地的松针,收剑回鞘,抹干满脸的汗珠,大踏步回到农舍。 三月的晨阳还不甚暖和,反倒是吹遍华山千沟万壑的晨风颇为清冷,古通今、裴鼎、裴旻、月娥眉、公孙大娘、公孙管家、张旭这一行六人早早便从山脚出发了。 华山天下险!上华山的路只有一条宽仅数尺的羊肠小道,小道两边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裴旻将路旁的一块石头踢将下去,那石头在悬崖上骨碌碌一阵翻滚,半响方从崖下传出回声。 众人在陡峭的山路上走了一会儿,均觉双腿略有些虚软,幸好除张旭以外,人人身负武功,皆强打精神向上攀登。 正是: 小路瞻太华,奇峰高于天。 浮云亘百里,山岭遥相连。 苍鹰翔半腹,太阳挂其巅。 金锁关上近,劲风林梢悬。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68章 铁笔四怪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便来到了一个险要地势,这一带人称三峰口,只见一座拱形石门建在当道之处,门上刻有“金锁关”三字。 这里是通往华山主峰的咽喉要道,关口两侧壑深千丈,关前铺有三尺来宽的石级,四周古松苍翠,奇石林立,祥云环绕,风光迤丽,但裴旻等此刻无心欣赏美景,纷纷鱼贯向前行走。 突然,金锁关关口前人影一闪,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挡在关前。 那金锁关本就狭窄,此人在那里一站,旁人便决不能通过。 裴鼎一见,知道来者不善,但仍出言相询:“这位兄台……” 话未说完,此人迅速将裴旻的话打断,大声道:“来者毋须多言。在下姓铁名石,外号‘铁石心肠’。铁笔四怪义结金兰,同气连枝,你们来找我兄弟铁山麻烦的吧,但你们要才从这里过去,自得问过我手中的石笔!” 说着,他从背后掣出一条灰色的与寻常书写所用之笔长短相仿的怪笔来。 原来,大理寺卿叶知秋案已经传遍天下,铁山与殊不赦都是铁笔门下,此事铁笔门人哪有不知之理。 更何况,铁笔四怪是华山上从小拜把子的结义兄弟。 铁山在四怪中最小,排行老幺,其人心思慎密,善于动脑钻研,人称“铁案如山”,武器便是寻常所用之竹笔。 四怪中的老三便是镇守金锁关的铁石,外号“铁石心肠”,此人性子耿直,不善言语,善使一支石笔,因他外号铁石心肠,绝不轻易放外人入山,因此,是他守在第一关。 四怪中的老二姓铁名树,善使一支枯木笔,人称“铁树开花”,他身高力壮,声音洪亮,能言善辩,便是铁树也能让他说开了花来。 四怪中的老大叫铁面,他善使一面盾牌,据说他的武艺是四怪中最厉害的,人称“铁面无私”,因他的功力最为深厚,因此守在进入华山铁笔门总堂的最后险地。 这四怪中,除铁山到大理寺任职以外,其余三人都守在这华山上,这次铁山回华山避祸,早已跟其余三怪通气。 一战在所难免。古通今道:“公孙姑娘,有劳了!” 公孙大娘点点头,从剑匣中取出双剑,准备迎战。 原来裴旻等出发前就商定,此次行动由古通今进行指挥调度,只因大家知道,此番大伙儿深入虎穴,吉凶难卜,不能莽撞行事,古通今江湖阅历首屈一指,由他带领大家出征,便多了几分胜算。 古通今见这铁石在这金锁关上以逸待劳,而己方这几人徒步攀登险峰,刚到金锁关,体力消耗不少,唯公孙大娘轻功最佳,一路气定神闲,故而此时派她出战较为合适。 公孙大娘仍用一式“嫦娥奔月”,向铁石击去,铁石石笔一挥,“铛”的一声,双方各退一步,算是打了个平手。只因公孙所处地势在下,向上攻击,功力大打折扣。 但铁石的功力较之殊不赦本已逊色不少,而公孙大娘在一线天与殊不赦较量时却可立于不败之地,因此,公孙大娘的剑术比铁石的笔法强上不少。 双方兵器磕碰之后,公孙大娘一看,自己的宝剑未尝不利,但对方的石笔也是丝毫无损。她哪里知道,那铁石的石笔乃精钢石所制,坚逾金铁,非一般石头可比。 公孙大娘再次揉身而上,双剑使开“倾城剑法”,连绵不断的向那铁石攻去,这剑法何等深奥,连殊不赦当初面对此剑法也闹了个手忙脚乱,何况铁石。 只是公孙大娘不再与之硬碰硬,她展开身法,用宝剑绕身攻击,几剑一出,铁石难以抵挡,他的身上已有几处挂了彩,幸好公孙大娘与铁石无冤无仇,因此心怀慈念,并未下重手。 那铁石守关有则,寸步不让,即使受伤,他也毫不甘心,绝不退缩,果然是一番铁石心肠,即使负伤之后,他手中石笔仍然不停的猛的迎面向公孙大娘急捅过来! 公孙大娘却展身后退,凌空飘起,双脚在金锁关两旁的铁索上连点几下,那铁索上挂着的一片片平安锁叮叮当当地响起来,而公孙大娘借力飞起,“文姬归汉”一经使出,双剑猛的向铁石石笔斩下! 铁石的武器顿时拿捏不住,石笔叮咚掉地,公孙大娘长剑一晃,九天剑的剑尖已架在铁石的脖子上。 古通今喝道:“绑了!” 几人一齐上前,将铁石绑了起来押在中间,队伍继续前行。 过了金锁关,另是一重天。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地势平坦了一些,道路虽不甚宽,但较之刚上华山之路已是宽了许多,路两旁尽是大棵大棵的马尾松,但这样的路没走多久,又一座拔地而起的山脊出现在眼前。 古通今问道:“这是何地?” 铁石道:“这便是苍龙岭。” 好个苍龙岭,远远望去,这山岭的两边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苍黑色悬崖峭壁,岭背似一条冲霄的游龙蜿蜒而上,如此险峻之地,却是入铁笔门的必经之路。 众人沿着岭背上的小路小心翼翼的前进,各自脚下如履薄冰,甚至一步一挪,这条岭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大家方才到达山岭的顶端,来到一处平地。 众人惊魂甫定,一个炸雷般的声音想起:“好大胆子,敢闯铁笔门!三弟勿慌,二哥在此!” 说完,从岭后转出一条大汉,四十来岁,穿一件羊绒背心,两臂肌肉似老树的虬枝,肩上扛着一支儿臂般粗细的齐眉棍,细看时,与一般齐眉棍不同的是,棍的另一端却是尖尖的形如笔头,看来此人定是四怪中的“铁树开花”。 那铁树将木笔往地上猛地一顿,震得地上尘土飞扬,古通今道:“裴鼎兄,小心了!” 裴鼎会意,对方看来力气极大,己方就数自己硬功较高,此阵自己当仁不让,于是,他拔出青峰大剑,跨着虎步迎将上去。 铁树双手紧握木笔,抡臂直劈,那木笔呼呼生风而来。裴鼎纵是利剑在手,也有些不敢轻拭其锋,但身后是裴旻等人,而裴旻身后又是苍龙岭万丈深渊,裴鼎知道绝无退路,只得双手紧擎剑柄往上格挡。 那铁树膂力强悍,未等剑笔相交,他招式一变,硬生生撤回大笔,用一招“撞钟式”,复将木笔朝裴鼎腹部猛的撞了过来。 裴鼎大喝一声,将剑变挡为劈,青峰大剑斜斜劈了下去,这劈剑本是裴家剑中最刚猛的招式,而这青峰大剑又十分沉重,待得劈在那木笔上,一下便将那木笔笔尖砍去一截。 铁树一呆,他没料到裴鼎劈剑如此之猛,他哪里知道,若论小巧功夫,裴鼎定然甘拜下风,但若论劈砍之术,裴鼎多年从军,此等战阵所用的简单招式,江湖人物较之军人反而有所不如,更何况裴鼎曾是军中之将,更深谙此道。 铁树此时方才知道遇到了真对手,他便将那木笔挥洒开来。 苍龙岭顶部这块平地并不大,裴鼎也不闪避,那铁树木笔巨大,但招式并不复杂,自己正好足以应付,每每等那木笔袭来,裴鼎便全力用掌中剑或劈、或削、或砍、或扫,几招下来,铁树手中的铁笔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小段。 裴鼎挥剑再扫,铁树一挡,木笔又被砍去一截,只剩下一段在手里,甚至不足一握。 那铁树倒也干脆,扔下手里的木头,任凭裴鼎将他捆了起来,想是他输得心服口服吧。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连弯弯曲曲的小路已到了尽头,出现在面前的是一道绝壁,有前人在那绝壁之上开凿出石孔,再将铁棍楔进石孔之中,而后在铁棍上铺上木条,便修成了一条空中栈道。 这正是华山险中之险的长空栈道,道宽仅三尺,一边是冰冷的石壁,一边是无底的深渊,望之令人不寒而栗。 古通今见地形险恶,他便在前引路,裴氏父子将铁笔二怪押在中间,月娥眉、公孙大娘、张旭三人走在最后,几人几乎胸前紧紧贴着石壁,沿着这悬空栈道小心翼翼的前进。 走到一半,只见栈道中间有一人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这长空栈道本就只容一人通过,此人挡在道中,绝无任何回旋余地。 古通今道:“阁下可是铁笔四怪之首,铁面无私铁面先生?” 那人五旬上下,骨骼清瘦,他闻言点点头,再看了看被缚的铁笔二怪,道:“诸位能到这里,看来本领不小,但如要上铁笔门,还需得过我这一关。你们没有伤害我二弟三弟,足见仁义。我也不逼你们,只要能胜得了我,便放你们过去,我亦心服口服;如若不能胜我,便请放下我二弟三弟,自行下山去吧,我铁笔门必定恭送如仪。” 这铁面无私说话倒也平和,与其余三怪大相径庭。 古通今颔首道:“有理,有理,不愧为铁笔四怪之首,便让我来请教高招吧!” 古通今见铁面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力修为匪浅,此番非他古通今上阵莫属。 铁山从背后取下一面小小的铁盾,在狭窄的栈道上慢慢向古通今走来。 古通今也取下铁钵,慢慢向铁山走去。 其余诸人站在栈道上,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看向栈道外面的万丈悬崖,只是用眼睛的余光关注着这场凶险之极的遭遇战。 古通今和贴面两人缓缓靠近之后,纷纷用右手举起兵器,向对方身前平平撞来。 两人动作都极其缓慢,但却将全身真力灌注其上,两样铁质兵器轻轻相碰,“啵”一声轻响,两件兵器似磁铁石般紧紧吸在了一起。 两人不敢在栈道上挥拳踢腿,因此只是以真力相斗,双方将力量全都集中于铁钵和铁盾之上。 过了一会儿,那铁钵慢慢向铁盾一侧移动,铁面似有不支之象,但见铁面缓缓伸出左掌,将掌心贴在铁盾之上,双掌同时发力,那铁盾又缓缓向古通今一侧移动。 正是: 长空栈道险中险,铁盾铁钵伯仲间。 万事只要以诚待,困境亦能释前嫌。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69章 兴师问罪 古通今与铁面长空栈道内力相持,那铁面双掌用功,将铁盾缓缓推向古通今这一边。 古通今见状,也伸出左掌贴在铁钵之上,片刻,他掌中的铁钵又向铁面一侧缓缓移去。 双方将全部真力聚集到铁盾和铁钵之上,但丝毫不敢将力气转移到脚下,恐怕一时毁掉栈道,那将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而两人的身子也不敢随意乱晃,因为两人相持之地,一边是冰冷的石壁,一边便是万丈深渊。 在栈道上观战的月娥眉等人虽然紧张万分,却一个个屏住呼吸,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 一声尖啸,一只苍鹰在峡谷中展翅翱翔,长空栈道上比斗的两人还在奋力相持。 过不多久,铁面清瘦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潮,显见他已用尽全力! 两人以内力相拼,最是凶险,稍不留神便是五脏六腑受到重创。 目前看情形已是古通今略胜一筹,铁面右脚不由后退一步,他头顶雾气蒸腾,已是快到竭尽全力的地步。 此时,古通今将铁钵缓缓后撤,但留有七分真力,以防对手突施反击,其实铁面已全力施为,并无反击之力,古通今收回三层功力,铁面如释重负,双方将兵器缓缓收回,又各退三步,卸去余力。 铁面长吁了一口气,道:“先生内力雄浑,强盛铁某数倍,铁某谢过手下留情之恩,这便更我过栈道去吧。” 古通今道:“我与铁先生不过半斤八两之数,此地凶险,不是说话之处,不如先过了栈道,铁某还有只言片语相告。” 铁面点点头,转身在前引路,裴旻等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他们继续将身子紧紧的贴在崖壁之上,双手抓住崖壁上的铁链,面部与冰冷的石壁近在咫尺,脚下小心地一步一挪,如此缓缓的通过了这挂在半空中的长空栈道。 过了栈道,道路变得宽了起来,前面山坳青翠掩映下,隐隐露出了屋角的影子。 铁面道:“不知先生有何教益。”他得古通今手下留情及时收回内力,不至于身受重伤,内心对古通今感激万分。 古通今道:“铁先生有所不知,殊不赦虽为你们的师叔,但他利用铁山刺杀大理寺卿,而之后殊不赦便欲除之而后快。而此时铁山回到铁笔门,殊不赦岂会不知。我们前来,只因铁山答应为张旭洗清冤屈,希望他跟我们走一趟,自己做下的事总得有个交待。” 说着,古通今将叶知秋案向铁面略作陈述。 铁面大惊:“铁山的确昨天便已回到山上。糟糕,殊师叔昨日已回铁笔总坛!果如前言,铁山危在旦夕。” 说完,不顾古通今等人,铁面已转身朝前飞奔而去。 裴鼎早将铁树和铁石的束缚解去,这铁笔二怪亦心系铁山安危,跟在铁面身后向铁山住所奔去。 裴旻等亦跟了过去。 铁面轻车熟路,不一会儿便来到铁山住处,门一推开,他看到的是铁山早已冰冷的尸体。 原来殊不赦昨日击毙铁山后,忙着整顿铁笔门门众,并未处理铁山之尸,况他轻狂自大,自认铁笔门内,论武艺,无人可出其右,所以,他无所畏惧。 铁面、铁树、铁石三人上前抱住铁山尸身一阵痛哭,铁面猛地站起身来,怒吼道:“走,找他算账去!” 铁面在前大步流星的向前疾走,铁树与铁石跟在他身后,裴旻、裴鼎、古通今、月娥眉、公孙大娘、张旭六人见状,也跟了过去。 铁笔门铁笔堂外的广场上,那些弟子正排得整整齐齐,而殊不赦大刺刺的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喝茶吃糕,俨然太上皇一般。 过不多时,从堂里走出一人,此人正是殊不赦早先安插在铁笔门的内线,也是其亲传弟子,叫铁画子。 铁画子生得秃头大脑,眼如铜铃,身似铁塔,身躯魁梧较之铁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善使一件短柄宣花斧,斧柄后端尖锐,借此融入了铁笔门点穴的招式,力量与点穴融合的兵器的确罕见。 先前玉临风尚在之日,铁笔门门徒对此人已是颇为畏惧,此时玉临风已死,殊不赦当道,铁画子更是骄横不可一世。 铁画子面带得色,大声道:“诸位师弟,听我一言:昔日玉掌门在日,我铁笔门困守深山,毫无建树,大家一身武功,却无用武之地。殊掌门是我铁笔门中兴之主。从今日始,我们在殊掌门的英明带领下,必定兴旺发达,今日,只要大家对殊掌门誓死效忠,共享荣华,指日可待,要是身怀二心……” 他故意将尾音拖长,而后扫视全场,顾盼自雄,好不得意。 “便有二心,你要怎地?”已有不服之人接过话去,接话之人话语不多,却如闷雷在众人耳畔炸开,足见发话之人内力之充沛。 众人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铁笔四怪之首---铁面。 铁画子正说到兴头上,一看是铁笔三怪,不免面生尴尬,铁笔门除了殊不赦外,其他人铁画子都不放在眼里,但对这守关三将,却又有些忌惮。 但他想到身后的殊不赦正盯着自己,自己可不能装脓包,更何况有殊不赦撑腰,又有何惧?想到此,那铁画子挺直腰板吼道:“如若不从,便将打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华山的万丈深渊是铁笔门人防范外敌入侵最为依仗的险地,同时又是最为敬畏之地,听到铁画子以华山悬崖为咒,众弟子不禁微微变色。 “哼!弑兄之仇,不共戴天,便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惧!”说着,铁面昂首向铁画子走去,铁树与铁石则如影随形,紧紧跟从。 铁画子手一招,大喊道:“把他们围起来!”铁笔门数百徒众纷纷将铁笔三怪围在垓心。 铁笔三怪三人背靠成三角,面对同门围困,内心焦急万分,铁树外号“铁树开花”,是三人中最能言善辩之辈,他树笔被裴鼎青峰大剑毁坏,此刻虽然赤手空拳,但他身高力壮,声如洪钟,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于是,铁树大喊道:“众位兄弟,切勿被殊不赦与铁画子蛊惑。我铁笔门世代居于此处,以隐居避祸、修身养性而开宗立派,并不是苟图富贵之人。何况殊不赦杀害我们的义兄铁山,谋害当朝大理寺卿叶知秋,此等大逆不道之贼,必遭天谴!大家不可同门相残,否则悔之晚矣!” 众门人皆是被蒙在鼓里,听铁树如此一说,大家纷纷鼓噪起来。 有的问:“真的是这样吗?” 还有人说:“敢杀朝廷大员,其罪不小哇!” 也有人说:“殊师叔多年不曾在华山上露面,难怪这两日赶回了铁笔门,其中定有巨大的阴谋。” 铁树乘机火上浇油:“连我们的玉临风玉掌门也是被他所杀,那几位客人便是见证!” 众人纷纷朝古通今三人瞧去,古通今大声道:“不错,我们在华山山脚发现了玉临风玉掌门的遗体,玉掌门表面虽被自己的链子笔所缚,但他背心灵台穴所受点穴重手法,想必天下除了你们的伪掌门殊不赦外,并无第二人有此功力吧!” 铁笔门徒众听闻此言,均感人人自危,纷纷窃窃私语,包围之势已无形中土崩瓦解。 殊不赦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到堂外台中,哈哈怪笑道:“不错,玉临风想与我争夺这铁笔门第一高手之名,不想技不如人,死而无怨!我殊不赦双笔天下无双,你们又能奈我何?” 铁面愤然道:“纵使不敌,铁某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就让我兄弟三人来试试铁笔门第一高手吧。” 殊不赦嘴一撇,一声冷笑:“想跟我交手?你们还不配!” 铁笔三怪不再言语,向台上冲去,铁笔门众纷纷让出道路。 铁画子从身后取下铁斧,双手紧握斧柄,将斧头在空中虚劈几下,大叫道:“想要与掌门比试,先过我这一关!” 突然,一人朗声大笑道:“好热闹的场面,万某技痒,让我斧头对斧头,先来试一试如何?” 来人满脸络腮胡,一身粗布衣,身形强健挺拔,正是万仞山。 裴旻内心一紧,万仞山的出现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万仞山自从一线天外别后,按理说应该早已分道扬镳,但不知何故,今番他又来到这华山之巅,雨林镇中他胡搅蛮缠可算是无心之失,但今日的如影随形又是为何? 万仞山冲裴旻微微一笑,便扛着鬼神斧向铁画子走去,铁笔三怪也乐于有人帮助,便退至一边作壁上观。 铁画子可不太情愿,他喝道:“这位英雄,我跟你素不相识,我不会没来由的和你打上一架!” 万仞山笑嘻嘻地道:“不错,你我是不认识,可是,兄弟相见,总得打打招呼,你说是吧!” “兄弟?”铁画子一脸不解。 “不错,你的兵器是斧头,俺也是使斧头的,这两把斧头可不是兄弟相见嘛!老子自认鬼神斧是天下第一斧,所以,我这人有个怀习惯,见到了我这鬼神斧的兄弟,就一定要分出谁高谁低。”万仞山一本正经的说。 铁画子遭到戏弄,怒道:“朋友,你这不是故意刁难吗?” 万仞山笑道:“要这两兄弟不打架也行……” 铁画子道:“怎么说?” 万仞山道:“只要你将手中的破斧丢到这山谷中去,让它默默无闻的锈掉,在场的也就只有我手里的这一柄斧头,我自然不会插手。” 铁画子怒气更盛:“看来阁下是趟定这趟浑水了。那你我只有手底见真章了!” 话音刚落,铁画子从高台高高跃下,凭空一式“力劈华山”,手中宣花斧朝万仞山劈头盖脑的砍来。 铁画子本就身强力壮,这一斧又是居高临下占尽地利,且带着铁画子的满腔怒气,宣花斧因此来势极猛。 万仞山只感一股劲风扑来,他不敢大意,当下双臂举起鬼神斧朝头顶猛然一架。 “轰”一声巨响,好家伙,这一下硬碰硬,两人均觉一股汹涌澎湃之力从对方斧上传来。 万仞山只感双臂发麻,斧头险些拿捏不住。 但铁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虎口巨震,落地后连退五步方稳住身形。 万仞山反守为攻,一招“鬼哭狼嚎”,鬼神斧呼啸着向铁画子拦腰横斩了过去,铁画子却也非等闲之辈,转身避开这凌厉的一斧,反用斧柄上的锋锐的柄尖向万仞山腰眼点去,真是粗中有细的招数。 万仞山将斧头顺势收回,将斧面平挡在腰间,那宣花斧的斧柄自然点在了鬼神斧的斧身上! 两人你来我往,两把斧头舞动之际,虎虎生风,看得众人神晕目眩。 正是: 敲山震虎为哪般?风云际变在华山。 来龙去脉终理顺,正邪一战剑光寒。 第4卷 历练中原之书 第70章 华山之巅 繁星楼青龙星万仞山虽是江湖后起之秀,但手中鬼神斧鲜尝败绩,只因其练成了一种斧中绝技:鬼神八式。 第一式:鬼哭神嚎。本式取“扫”字诀,斧头左右横扫而出,有摧枯拉朽之力。专克魑魅魍魉之属。 第二式:鬼影瞳瞳,本式取“划”字诀,斧头交叉斜划而出,耀出美丽的死亡光华。 第三式:鬼鬼祟祟,本式取“戳”字诀,斧头前端四面戳出,力量极大而聚于一点,伤敌更甚。 第四式:鬼使神差,本式取“拍”字诀,用斧头之面前后左右拍出,可攻可守,攻守兼备。 第五式:鬼迷心窍,本式取“切”字诀,用斧之锋刃或横或竖切出,以硬碰硬,毫不留情。 第六式:雷神霹雳,本式取“劈”字诀,举全身之力,牵一发而动腿、腰、臂、腕,再到手中之斧而劈下,可撼天动地,鬼神皆惊。 第七式:鬼神莫测,“太”字斧法,将扫、划、戳融为一体,又灵活多变。 第八式:鬼斧神工,这一招并无定法,全凭武者个人修行,将斧头舞成一片斧影,举重若轻,指哪打哪。 这鬼神八式招式古朴,浑然天成,万仞山出自神秘繁星楼,只听闻繁星楼里收藏有无数古典秘籍,也不知他这鬼神八式从哪里学得。 那铁画子的宣花斧招式虽然繁复,却是多而不精,倒不像万仞山的鬼神八式,虽寥寥几招,却精纯无比。 铁画子眼见不能一时胜,他又想在殊不赦面前讨好卖乖,一想到这万仞山横空出世,扫了他的微风,他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决心用出了平生绝学,但见他一式“斧诛笔伐”,宣花短斧连扫带点,如风卷残云般向万仞山攻去。 万仞山仍旧让斧面护在身前,猛退几步,挡过铁画子斧法夹带笔法的侵袭,而后趁隙高高跃起,鬼神八式中的“雷神霹雳”倾泻而下。 铁画子没想到万仞山以牙还牙,也用大斧的劈式还击于己身,他知道斧头劈式最为猛烈,故而他双脚微分,将全身力气聚集到双腿与双臂之上,双臂举斧向头顶一架,以期挡住鬼神斧的攻击。 “铛……” 一声沉闷的巨响,铁画子的宣花斧“咚”地掉在地上,铁画子随之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他脸色苍白,双臂颤抖,口角缓缓溢出一股鲜血,刚才他双脚站立之处,坚硬的青石板上显示出深深的脚印! 万仞山这一式“雷神霹雳”他毕竟没有接住。 见铁画子落败,殊不赦此时才坐立不住,腾的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铁画子挣扎着来到殊不赦的脚边,有气无力地轻唤道:“师傅……我……我败了……” 殊不赦不动声色,左手将铁画子肩头扶住,右手突然毫无征兆的猛然一掌,击在铁画子头顶百会穴之上。 铁画子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他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惊疑、愤恨,他不敢相信,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他的师傅利用完他后,便将他弃之如敝屣,甚至对他狠下杀手! 铁画子抬手怒指殊不赦,口里哀嚎:“你……你……” 话犹未了,心有未甘,铁画子已倒地而亡。 铁笔门弟子见此情景,各自惊惧不已,此时人人心里在想:铁画子是新掌门的亲传弟子,但也沦落如此下场,真是惨不堪言,这殊掌门如此心狠手辣,自己是万万不能跟随于他的了。 殊不赦早已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他一阵狂笑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铁画子技不如人,本就该死!在场的各位如愿跟随于我,荣华富贵不过是手到擒来!我阴阳判官飞天蜥武艺华山第一,位列大理少卿,朝中更有坚强后盾,将来必定裂土封侯,又有谁可以敌之!” 铁笔门人听闻此言,有些意志不坚之人又有些动摇起来,但铁笔三怪仍对殊不赦怒目相向,跃跃欲试。 裴旻大踏步上前,朗声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殊不赦,尔切莫张狂,你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就让我裴旻再来试一试你这华山第一!” 裴旻父子数次救走张旭,又揭穿他谋害大理少卿叶知秋的阴谋,此番华山上又成功策反铁笔三怪,致使三怪与他反戈相向,这父子二人数次破坏他的“好事”,殊不赦早将裴旻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只要将裴旻制住,今日之残局或可容易收拾得多。 主意打定,殊不赦哈哈大笑道:“量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上次你一线天外东施效颦,胡乱出剑,我还以为你真的学会了钟馗锥法,真是可笑可笑!我若败,必定亲往刑部,向新任刑部尚书张钧负荆请罪;你若败,便请随你而来的几位在华山绝壁后的思过崖中住上五年,如何?” 裴旻回头看了看古通今与父亲等人,古通今、裴鼎、月娥眉、公孙大娘、张旭五人目光坚定,都轻轻点了点头,他们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会拿出百倍的勇气,全力迎战,值得大家共同进退。 铁笔门弟子早已四散退开,裴旻站在铁笔门广场中央,衣袂飘飘,气定如山。 殊不赦站在台上,他亦明白,此战是决定成败的一仗,不容有失,他表面装作轻松无事,却暗暗收敛心神,全身聚集真力,蓄势待发。 华山之巅,空气仿佛不再流动,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殊不赦喉头上下滚动,突然,他嘴里“咕…咕…咕”一阵低吼,紧接着双腿一曲一蹬,他身体腾空飞了起来,巨大的身子如泰山压顶一般朝裴旻扑来,正是蜥蜴功中的“飞天”。 裴旻早持剑在手,见这一招来势险恶,急忙使用缠剑式,将剑舞成一片光圈。 殊不赦一掌向光圈击来,可巧不巧,掌心恰如其分地拍在剑身之上,裴旻一拉,殊不赦掌心似有极强粘力,长剑之剑身竟挣脱不开。 裴旻将全身真力运至右臂,殊不赦脸上寒光陡现,掌心吸力顿时消失,裴旻方才将长剑收回。 原来,殊不赦运用蜥蜴功中的“吸星”之法,吸住裴旻青钢剑,岂料裴旻修习了正宗的道儒佛三教心法《无极心经》,正是此类邪门内功的克星,裴旻的真力修为虽没有殊不赦之深厚,但却可以借以摆脱“吸星”之力的控制。 裴旻再次挥剑揉身而上,一剑刺去。 殊不赦不敢再用肉掌相抗,两手一探,“绿玉”与“玄铁”双笔已握在掌中,他双笔一错,玄铁笔一抖一伸,向裴旻手腕虎口点去。 裴旻手一缩,一剑斜斜斩下。 殊不赦玄铁笔将剑一格,绿玉笔又向裴旻腰眼点去。 双方你来我往,斗了十来回合,裴旻已熟悉殊不赦笔路,他挥动掌中剑将双笔圈在剑网之中,双眼全神贯注的看着那双笔,慢慢的,在他的眼中,先是绿玉笔变成了一枚小小的松针,紧接着,那玄铁笔也变成了一枚黑漆漆的松针般大小。 裴旻不再犹豫,提剑向眼中的绿色松针点去。 殊不赦大惊,绿玉笔虽然主攻,但却是较为脆弱的,如被长剑击中,难免玉脆笔折。幸好还有铁笔在手,他忙将玄铁笔迎了上去。 裴旻却挥洒自如,这一剑来得更快,没等玄铁笔迎上,他那长剑却提前向殊不赦左手手腕点来。 那殊不赦仿佛是将自己的手腕送上去一般,要躲闪已然不及,殊不赦只感五指一松,那玄铁笔竟然握不住,“叮铛”一声掉在地上。 殊不赦低头一看,自己的左手手腕却被长剑点断了筋脉,那一剑实在太快,划断经脉却不伤骨头,故而并无鲜血滴出。 殊不赦似有不甘,不顾左手已废,用尽力气,如狂怒的蜥蜴,右手绿玉笔使绝招“神来之笔”向裴旻猛扑过去,其中又暗含蜥蜴功中最为凶险的“断念”,誓要将裴旻伤于笔下。 裴旻亦腾空而起,人在空中,双腿劈叉成一字,长剑又挥洒而下,依样画葫芦般的点在那殊不赦的右腕之上。 殊不赦落地后,倒退几步方稳住身形,只是双手低垂,已然形同废人。裴旻苦练之点剑,料敌在先,后发先至,已大功告成,想那松针细小飘忽,裴旻都可以自由击中,人之手腕不知比松针大了多少倍,要点中当也不难。 裴旻将掉在地上的“玄铁”“绿玉”双笔收入怀中,待他日再见钟馗之时,这便是极好的礼物。 殊不赦脸色惨白,他内心十分明白:今日一败,自己不但少卿之位不保,无法觊觎大理寺卿之位尚在其次,更愧对尊主对自己的栽培,尊主在大理寺与铁笔门中的多年经营付之东流,自己回去必定无法交代,自己在铁笔门也再无立足之地,真是进退两难,陷入绝境。 更何况,此次他精心谋划,利用铁山除去叶知秋,陷害张旭,一是铲除官场上的绊脚石,二是谋夺张旭身上的那份山河社稷图残片,他本想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如若事成,他官场和猎鹿会两处都能得到不少好处,谁知这精心设计的大网随着此次比武落败而全都破碎。 恰在此时,裴旻朝殊不赦道:“还望殊先生信守承诺,不忘前言,随我等回刑部澄清一切!” 殊不赦点了点头,他神色暗淡,缓缓站起身来。 猛然间,殊不赦一个转身,向华山万丈悬崖奔去。 裴旻见势不妙,急展身形追了上去,古通今与裴鼎更是随后跟了上来。 只是那殊不赦使出浑身解数,并用上蜥蜴“飞天”功,全力施为之下,整个人已随风飞了起来。 裴旻伸手一抓,仅将殊不赦绿色的披风捞在手中,那殊不赦却如断线的风筝般往万丈深渊中飞速坠落,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殊不赦万念俱灰,跳崖而亡,裴旻手里拿着飞天蜥绿袍怔怔出神,那飞天绿袍在他掌中猎猎飞舞,就在那随风翻飞之间,只见袍子内衬的衣角上,绣着一只美丽的鹿头,那鹿头上的鹿角高贵而美丽,而鹿头下,却有鲜红欲滴之血。 正是: 铁笔绝艺出华山,迷恋权力去做官。 却把书圣来诬陷,善恶有报不虚言。 华山大战终于告一段落,而剑圣的传奇故事则愈来愈精彩。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卷首语 何以为画?古代之画,用毛笔调和水、墨、色,而后于绢上或纸上将人物、山水、花鸟等纷纷画出,活灵活现,传之后代赏看。 唐代,绘画空前繁荣且流派纷杂,名家不断涌现,阎立本、吴道子、韩干、王维,个中翘楚也。 阎立本,承其家传绘画绝学而更青出于蓝,其画工于人物车马、亭台楼阁,尤擅长于肖像画与人物画。他的绘画,线条刚劲有力,色彩古雅沉着,笔触细致典雅,人物神采生动,其作品倍受历代推重,在唐代就已被列为“神品”。《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正是出自他手。 韩干,善画人物画像,尤善画马,重视写生,一幅《牧马图》上,胡人官员骑白马,牵黑马,寥寥几笔勾出两马的健壮体型,人物衣纹疏密有致,结构严谨,用笔沉着,倾倒众生。 王维,人称“人才”(李白人称“天才”。杜甫人称“地才”)。他书画至臻至妙,后人推其为南宗山水画之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便是其人真实写照。 而吴道子,则被尊为“画圣”。他擅绘佛道、神鬼、人物、山水、鸟兽、草木、楼阁等,尤精于佛道、人物,长于壁画创作,其画如行云流水,意境深远。 本卷的故事,便是与画圣吴道子息息相关。 有道是: 毫笔轻挥心胸开,江山万物入画来。 花草林懋纸上栽,丹青妙笔传万代。 ---画意随笔 《剑圣琴心》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卷首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71章 血溅金榜 话说殊不赦自杀身死,铁笔三怪之首,外号铁面无私的铁面先生被奉为铁笔门新门主,铁面在仅存的铁笔门弟子里功力最强,年纪最大,又最是实诚平和之人,在他重掌白玉笔以后,铁笔门在他的整治下,终又重归于平静。 大理寺横遭变故,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大理寺主簿、大理寺正副司狱五人先后身亡,整个大理寺群龙无首,如此重大事件,早已惊动了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张钧,那张尚书一边派人调查真相,一边向皇上禀明案情。 玄宗皇帝闻后,勃然大怒,责成刑部务必查清此案,并选拔官员赴大理寺上任,让大理寺重新运作起来。 华山一战后,裴旻等马不停蹄直奔刑部。三天之后,在裴旻的陪同下,裴鼎和张旭跨入刑部大门,呈上铁笔门新门主铁面亲笔书函,上面将殊不赦因贪恋权势,如何假借铁山之手杀害叶知秋,又如何嫁祸于张旭等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 那张钧也是个精细人,他亲派衙役回铁笔门一一证实信上所言,方知此事之前因后果,而后,他便将所有收罗的证言和证物封存,将调查结果向皇帝具折呈报。 话说张旭从刑部出来以后,他担惊受怕了二三个月,此时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这还全靠裴氏父子的全力帮助,于是,为表感激,他拉着裴鼎父子二人,非要请他们去自己家中做客。 张旭的茅屋地处西市,而刑部又在东市,两地相隔数里,从刑部到东市还要走上许久,裴旻父子也正好借此顺道游览一下长安城。 长安城东西市之间是城中的中心地带,非常繁华,街市上,贩夫走卒来来往往,人流车马络绎不绝。 三人一路走马观花,长安城自是热闹非凡,而街市上,中原人物固然常见,但裴旻等偶然还可以见到有几个生得人高马大又长着黄头发蓝眼睛的异邦人士,他们也不禁暗暗称奇。 唐朝中期,因为经济和国力比较发达,因此,教育制度比较完善,尤其是京城学府国子监,是全国最大的学舍,里面学科设置也比较全面,所办学科之中,五花八门的都有,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六种学科,当时称为六学,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其他的诸如书法、医学也多有涉猎,天文学算是冷门学科了,但还有专门研究道教经典的玄学呢! 因此,每次唐朝国家级的考试,也多半在国子监进行,尤其是会试,也是如此。 张旭陪着裴氏父子恰巧路过国子监时,只听见传来一阵喧哗之声,路人中有人大喊道:“放榜啦,放榜啦!大伙儿去瞧瞧热闹吧,看看今年皇帝钦点的进士啰!” 街上,一些人顿时向前涌去。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大家都想早一步知道是哪些读书人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裴旻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他想:此次长安会试,钟馗不也来参加了么?不知道他有没有考上?以他的才学,绝对能行的。 唐朝科举,是为国家选取栋梁之才,裴鼎和张旭也是极为想知道是那些人又将为国效力,因此,他们也跟着往放榜的地方走去。 裴旻紧跟人潮,不一会儿便来到榜文前,那榜文贴在一面高大的汉砖砌成的砖墙之上,黄纸黑字,金光闪闪,此时的金榜前,围观的人群正站在榜文前指指点点,更有赴考的考生急切的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裴旻挤进人群,将榜上二十四个名字从头到尾的细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钟馗的名字,他似有不甘,再看一遍,还是没有。 不一会儿,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可裴旻还不曾离开,他甚至还怀疑这金榜是不是写错了! 这时,街上远远的走来一名玄衣汉子,这汉子头发披散,看不清面容,他手里提着一坛烈酒,口里酒气冲天,但仍是边走边喝,他踉踉跄跄的来到金榜前,忽然手指金榜骂道:“十年寒窗,壮志难酬;可恨圣上糊涂,以貌取人;想我空负才学,名落孙山;如此金榜,名不副实,可笑之极!可笑之极!” 骂完,玄衣人将一坛烈酒猛然喝了个底朝天,忽然,他猛然将酒坛往天上一抛,仰天一声长啸,尔后,他忽然张开双臂,振臂高呼道:“苍天!大地!我来也!” 玄衣人奋身一跃,飞身向金榜撞去! 顿时,玄衣人额头迸裂,倒于地上,而金榜上鲜血喷溅,一片狼藉,那砖墙在玄衣人一撞之下,竟有了一道长长的裂痕,可见这一撞倾尽了玄衣人平生之力。 周围的人惊呆了,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呼喊连天,有人慌乱奔逃。 裴旻早听玄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此时见那大汉跃起的身形,方才惊觉,他大叫道:“钟兄,不要!” 可惜为时已晚,玄衣人正是钟馗,他已倒于金榜之下。 原来,唐朝科考,诗是经常考试的内容,诗歌讲究的就是要对仗工稳,富有韵味,只有独具一格,或气势恢宏、或浑然天成、或引经据典、或怡然自得等有特点的好诗,才会得到考官的欣赏。 此次“举国会试,由鸿胪寺卿安庆绪任主考官,先在国子监专用的考舍里进行,但题目仍是皇帝亲自命题。 那日玄宗皇帝一时兴起,即命考生对画作诗,此画乃画圣吴道子之作,却是一副仗剑骑狮的文殊菩萨像。 吴道子本就善于画佛教和道教人物画像,文殊菩萨又称法王子,为智慧之象征,但见此画中的菩萨全身紫金色,形如童子,右手持一柄能斩妖除魔的金刚宝剑,左手持青莲花,花上有金刚般若经卷宝,坐骑为一狮子。 那日玄宗正在欣赏此画,主考官安庆绪忽然来请玄宗出题,玄宗一想,既然文殊菩萨是智慧的象征,而众考生中谁最有智慧,必然便能参透这幅画像,于是,他便将此图交予安庆绪,让考生们对画作诗。 钟馗一见此画,沉思片刻,顿时脑海千言,文思泉涌,即刻成诗一首: 菩萨仗剑望远苍,浩淼苍穹白云傍。 坐下圣骑狮子吼,八方伏魔镇四方。 少小微名翰墨场,梦里常闻诗书香。 我今欲借金刚剑,天昏地暗一扫光。 此诗气象恢宏,意境深远,既描绘出了画之意向,又表达了自己的志向,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安寺卿看后大喜,遂以钟馗第一名荐上。 每位进士都须皇帝召见钦点,听说玄宗见过钟馗之后,是因为见钟馗长相粗犷而凶猛,内心极为不喜,未看文章便让其出殿。 最终,钟馗不但未能夺魁,连寻常进士之列也未能入榜,到底是因为钟馗相貌的原因还是有其他的原因,真是情况却只有皇帝才知道。 钟馗何等心高气傲之人,被轰出金銮殿后,便心灰意冷,在长安街头沿街豪饮,喝得酩酊大醉后,他忽然想到自己会试失利,殊不赦官居高位,势力强大,自己的家仇也不能报了,满腔的热血却被辜负,十几年的苦心谋划和寒窗苦读都前功尽弃,顿时万念俱灰,此时一怒之下,再加上酒力上涌,他刚烈的性子突然迸发,以致血溅金榜。 裴旻心中万分悲痛,他与钟馗一见如故,早将之视为自己的兄长,而钟馗天纵奇才,下场如此,怎不令他有兔死狐悲之感! 据传钟馗死后,天帝感其忠烈,擢钟馗为九幽三曹都判官,掌管幽冥界,让其“天下都领判官,捉绝魍魉鬼怪”,虽为传言,不可尽信,但后世之人却对此深信不疑,皆认钟馗为“鬼王”。 这一日,适逢清明,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地下着,大地笼罩在一片烟雨迷蒙之中。 裴旻亲将钟馗葬于长安南山之上,位于裴敦复夫妇之墓一侧,裴鼎、裴紫嫣、张旭、月娥眉、公孙大娘、公孙管家、以及闻讯而来的钟家人悉数在列,连棋圣王积薪也闻声而至,万仞山亦已到场。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此时,裴旻便是那断魂之人! 裴旻将玄铁绿玉双笔放在墓前,朗声祷告曰:“钟馗吾兄,魂兮归来!南阳钟馗,生于望族;自幼聪颖,勤学苦读;年纪轻轻,身材魁梧;一身是胆,仗义江湖;家道遭变,千里寻殊;偶见陀螺,一时顿悟;钟馗锥法,灵巧无铸;钟兄高才,遍览群书;见识不凡,神仙也妒;春日会试,昂然而入,略加思索,挥笔而出;扬扬大言,心存今古;会试第一,非他莫属;容貌威猛,圣上糊涂,可叹金殿,被轰而出,血溅金榜,如此命苦!” 雨润湿了裴旻的发肤,他却一动不动,而听者无不动容。 而后几日,裴旻内心抑郁,月娥眉、公孙大娘等再三劝解,他也不能一时释怀。 来长安已逾三年,大仇已报,而母亲一人孤苦持家,过几日便是母亲六十之寿辰,裴旻突然萌生回家的念头,此时朝中传来消息,裴旻因保护张旭,勘破大理寺一案中有功,皇上特封升他为正六品昭武校尉,裴旻决意不受,与父亲商议回乡之计。 琴师月娥眉、舞魁公孙大娘、棋圣王积薪、书圣张旭四人难得一聚,不愿就此散去,除月娥眉较为内敛之外,其余三人皆是豪爽之人,裴旻与月娥眉、公孙大娘形影不离,而王积薪和张旭又对裴旻父子相助之恩难以忘怀,几人便约定,与裴旻一同前往太白山一游。 只可惜当今画圣吴道子未能再此,否则琴棋书画齐聚一堂,岂不是美事一桩? 那万仞山依旧如影随形,他每逢危险时分与裴旻等共患难且倾尽全力,裴旻也不好说什么,繁星楼人亦正亦邪,大概如此。 万仞山初见裴紫嫣,惊为天人,裴紫嫣与裴旻兄妹相称,此次亦同裴旻一道前往太白山拜见义母,万仞山说什么也要跟了去! 真是: 我本逍遥郎,奈何入罗网。 看惯名利场,不如且回乡。 青山绿幽幽,河水淌远方。 云淡风轻扬,一觉好梦长。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72章 寿比南山 一行人晓行夜宿,几百里地谈笑间,在裴母寿辰之前便来到了太白山下。 故乡山水今犹在,不见当年放牛郎。 借我些许少年狂,不负青春好时光。 踏入陌桑村,一切是那么的亲切自然,裴旻不由感概万千。 远远的看见那四合院外,旧时的梨树又粗壮和苍老了些许,小院里,大榕树的树冠更加繁茂,厨房的烟囱里,一缕炊烟悠悠直上,随风飘散在空中, 裴旻加紧了脚步,他推开院门,轻轻的唤了一声:“娘亲!” 裴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盛满黄豆的簸箕,她看见裴旻推门进来,便笑盈盈的将簸箕放下,亲切的唤道:“旻儿,是你回来啦!” 一眼看去,裴旻分明看见母亲头发斑白了许多,额上平添了几道皱纹,背也没有原来那么挺直了,母亲老了,裴旻鼻子一酸,紧走几步,单膝跪在母亲面前,哽咽道:“娘亲,是孩儿回来了,家里的一切还好吗?” “好,一切都好。”裴母张臂将心爱的孩儿搂在怀里。 此时,院外传来一声大笑:“伯母,我们也来了!” 万仞山魁梧的身子涌进小院,紧接着,裴鼎等纷纷进得院来,裴旻一家便忙着张罗大家坐下休息。 沉寂许久的小院顿时热闹起来,裴母的脸上也漾起了久违的笑容。 第二日便是裴母的寿诞,这一日阳光明媚,天气晴好。陌桑村左邻右舍的乡亲们纷纷上门道贺,大家一番张罗,正堂上贴起了大大的“寿”字,小院的厨房外的木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等美食,一切准备停当。 万仞山古道热肠,嗓门最大:“听闻公孙大娘剑舞天下无双,何不趁此良机,让我等一饱眼福?” 公孙大娘微笑道:“今日裴伯母寿辰,公孙别无长物,便用剑舞恭贺伯母生辰吧!” 说罢,公孙大娘走到院子中央,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公孙管家本在榕树下与古通今闲聊,见公孙大娘就要展露剑舞,他起身来到月娥眉身边,微微屈身鞠躬,道:“月姑娘,还请你为小姐弹伴琴曲。” 这昔日的武林大豪,其实是非常懂礼数的。 月娥眉微微一笑,将凤仪琴取出,放在了榕树下的石桌上,十指搭在琴弦上,准备弹奏。 这几年来,公孙大娘活跃于前台,剑器之舞,名动天下,月娥眉一直甘居幕后,不离左右,正所谓红花虽好,还需绿叶扶持,二女一直志同道合,相辅相成。 九天凤仪剑此刻正在公孙管家的背上,他见月娥眉和公孙大娘俱已准备就绪,他便从鞘中拔出双剑,喝道:“小姐,接剑!” 与此同时,他双手一扬,已将双剑朝公孙大娘凭空抛了过去。 双剑在空中被阳光一照,闪烁的剑光如两道白练向公孙大娘飞去,人群中发出一阵轻呼,那场中看似弱不禁风的美娘子的确让他们担心。 那担心自然是多余的,公孙大娘轻舒皓腕,将双剑轻轻巧巧的接在掌中,做了个双剑朝天起手式,惹得众人暗暗喝一声彩。 一首“田园牧归曲”已从凤仪琴上悠然响起。 公孙手持双剑,先一剑出,一剑守:左剑出,右剑守,或右剑出,左剑留,每一剑都缓慢异常,如微风拂柳,让在场的每一位都将剑的去留看得分明。 渐渐的,双剑舞动快了起来,但双剑则变得同进同出,同攻同守,上下左右前后,四面八方不留一点空隙,而双剑或刺、或挑、或削、或绕、或截、或点,皆齐头并进,配合公孙轻身法,看得众人拍手称快。 但公孙并未就此罢休,双剑一错,九天剑压向凤仪剑的剑身,右手凤仪剑不甘失利,反而推了过来,两剑竟交缠在一起,双剑在艳阳照耀下如两条蛟龙,你来我往,你攻我守,你逃我追,你追我赶,闹得不可开交。 双剑就像两个顽皮的小孩儿,颇为顽皮,又有灵性,斗了一会儿,似乎打得累了,九天凤仪剑又悠忽分开,一剑在左,一剑在又,各自起舞,再不交集。 陡然间,公孙大娘双腕一转,倒持双剑,将剑背在身后,剑光顿时消失不见。 公孙大娘英姿飒爽的站在场中,向大家行礼致意,月娥眉的琴曲也适可而止,手法由心。 在场的多半是乡下人,他们哪里见过如此神妙无比的剑术,如此美妙动听的琴声,四周一时掌声雷动。 公孙大娘笑盈盈的退至一边,月娥眉也将凤仪琴纳入琴囊之中。 只听有人喝道:“好剑法!好琴曲!” 喝彩声迅即被掌声淹没,可这几个字却清晰的送入了裴旻的耳朵,他循声而望,只见院门外站有两人: 一人四十来岁,头束蓝布巾,身穿灰白相间的长袍,脸型消瘦,天堂饱满,长须飘飘,面上略有风尘之色,而喝声似乎就是出自此人之口。 另一人约莫五旬上下,头戴幞头帽,面容微胖,两耳如轮,凤眼清须,一派雍容华贵之相,更惹得裴旻多看了几眼。 裴旻正要出言招呼那二人,在院中的张旭忽有所动,他越众而出,大呼道:“痛快!痛快!今日得见大唐舞魁之剑技,得闻大唐女琴师所奏雅音,张癫忽有启发,愿写书一副,以供众人一观!” 早有热心邻人从裴家堂屋里端来条桌,铺上纸卷,摆好笔墨纸砚。 张旭昂然向前,但步履缓慢,显是边走便思,每一步都踌躇缓行,短短的距离,他居然走了十来步之多。 良久,张旭来到桌前,从腰间拔出新制的大笔(原来之笔已成叶知秋案的凶器而被刑部收入机密档案室),提笔饱蘸浓墨,“唰唰唰”下笔如风,与刚才禹禹独行之态大相径庭。 众人不知道他写何内容,皆翘首以盼,张旭提起大笔,又“唰唰唰”连下几笔,一口气在纸上写完之后,他绕桌三圈,待字稍干,他将纸卷高高举起,转了一圈朝众人展示。 但此时院中之人多为乡民,识字本就有限,众人只觉得张旭之字如天上之行云流畅,但内容却看不甚懂! 那院外一直旁观良久的微胖者忍不住叫道:“好字!” 张旭道:“谁人识得张癫之字?便请念上一念!” 那人见张旭相邀,便抬首挺胸昂然而入,从张旭手上取过纸卷,朗声念道: 今有公孙剑,太白祝寿宴。 一舞柳翩翩,再舞蛟龙翻。 琴声妙相伴,双剑剑星寒。 舞罢剑光潜,唯留观者叹! 那人继续赞道:“诗虽好,字更绝,气势之磅礴,运笔之遒劲,真是出神入化,浑然一体,好字!好字!” 他从开口至今,连说三个“好字”,显是对张旭的书法极度欣赏。 裴鼎见此人言语不俗,便拱手道:“敢问客人来自何方?” 那清瘦者施礼道:“这是我家主人,我主仆二人贪恋此地美景,错过旅店,饥肠辘辘,远远闻见这里传来阵阵饭香,本指望能得主人招待一餐,不想有幸能欣赏到如此精彩之剑道琴艺与书艺,真是不枉此行了。” 裴鼎展颜道:“相请不如偶遇。我等正要用饭,尊客何不留下共饮一杯?” 清瘦者微微一笑道:“那感情好!如此多有叨扰了。” 正午已到,有乡邻在庭院外点响了一挂长长的鞭炮,一阵噼里啪啦声响中,人群顿时欢腾热闹起来。 众人纷纷向裴母拜寿。 长者为先,古通今与张旭上前行礼:“祝老妇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裴母笑眯眯的还礼。 万仞山性格直爽,上前鞠躬道:“伯母,祝您福寿安康,年年有今日!”裴母一边应承,一边招呼他坐下。 裴旻上前跪拜在地,磕了几个头,道:“娘亲养育之恩,孩儿没齿难忘。愿娘亲福寿安康,如意吉祥!”望着眼前已长大成人的裴旻,裴母更是喜笑颜开。 接着,月娥眉、公孙大娘、裴紫嫣三女走上堂来,三人站成一排,向裴母敛身行礼。 裴紫嫣道:“祝娘亲身体安泰,松鹤长春!” 裴母凭空得此美艳义女,真是喜上眉梢。 公孙大娘道:“祝伯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裴母饱经风霜,多历世故,她早已看出公孙大娘与裴旻举止亲呢,此刻看到公孙大娘粉衣如花,容颜美丽,光彩照人,加之公孙大娘剑舞艳绝天下,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月娥眉道:“月儿祝愿伯母福寿安康、笑口常开、益寿延年!” 裴母早已留意此女,自从客人们到来之后,她见裴旻总是有意无意的偷看月娥眉,做母亲的自然有几分明白孩子的心思。 裴母向月娥眉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月娥眉一愣,但还是依言来到裴母面前。 裴母仔细看了看月娥眉,道:“好个标致温柔的可人儿,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月娥眉答道:“我叫月娥眉,娥眉淡扫似弯弯月儿的意思,您叫我月儿就可以了。” “好美的名字,月儿,你初来我们裴家,老身却别无长物相赠,这枚温玉镯是裴家祖传之物,就送了给你吧。” 说完,裴母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只莹白色的镯子,拉着月娥眉的左手便要给她戴上。 月娥眉轻轻躲闪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月儿不能要。” 裴母笑道:“我见你温柔可爱,是我诚心要送了给你的,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哟。” 裴紫嫣也劝道:“妹妹,今日娘亲大寿,老人家送你一份礼物,也是对你的一种祝福,更是一个喜头,你收下吧。” 公孙大娘见裴母不知因何缘故对月娥眉如此疼爱,她心里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不知道,她公孙大娘剑舞独步天下,身份尊贵,每到一处,连那些王公重臣也无不敬她三分,她人又心直口快,豪情奔放,敢爱敢恨,而月娥眉不过是自己的随从身份,又柔柔弱弱,不善言谈,为什么裴母对她格外看重。 裴母道:“是了,紫嫣之言在理,来吧,我给你戴上。” “多谢伯母厚赐。” 月娥眉再也不好拒绝,只得伸出皓腕,让裴母将那莹白温玉镯给她戴上了。 拜完寿后,众人围坐在小院的几张饭桌上,一同开怀畅饮,在这里,脱离了尘世的羁绊,没有了江湖的纷扰,远山如黛,溪流叮咚,鸡鸣狗吠,清风鸟语,一切是那样令人沉醉。 天下无有不散之筵席。酒足饭饱后,乡邻纷纷告辞归家。那过路的两名客人也起身告别,清瘦者道:“今日得观剑舞与草圣绝技,又适逢主人寿诞,我主仆二人蒙主人款待,无以为报,吴某今就即兴绘图一副,相赠寿星,聊表寸心!” 说罢,这客人来到院中条桌旁,他取过纸卷,凝眉瞪目片刻,又才落笔悠悠。 此人此番下笔,与适才张旭用笔大相径庭,只见他双眉微蹙,轻提笔杆,下笔极缓,手法或勾点、或细描、或提按、或转折、或虚实、或滑涩、或顿揉,笔头时而中锋、时而侧锋、时而藏锋、时而露锋、时而逆锋、时而顺锋,用笔极为繁复。 直过了一个时辰,一副《南极仙翁图》跃然纸上,只见画中南极仙翁鹤发童颜,面慈含笑,左捧仙桃,右持长拐,花鹿白鹤承欢膝下,人物之丰腴,栩栩如生,可谓独具匠心。 原来此人对画理悟性极高,琴棋书画本就同源,刚才他亲眼目睹公孙剑舞、书圣狂草、娥眉鼓琴三般绝技,也不禁将他们的一举一动融入到绘画技巧中,创出了如此神奇的画卷。 此画既成,这两名过路之客便飘然而去,裴母对此画极是喜爱,她让裴旻将这《南极仙翁图》悬于正堂上供奉。 是夜,堂中亮起了明晃晃的烛光。裴家人与京城远道而来的客人围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王积薪本是飘逸洒脱之人,不知何故,今日却寡言少语,只偶尔与裴紫嫣谈论棋道,也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过了许久,众人也一一到厢房中休息去了。 裴紫嫣与公孙大娘去了裴母的房里陪她聊天,而万仞山的瞌睡虫却早已钻了出来,此刻他躺在厢房中,鼾声如雷。 正堂中就剩下了裴鼎父子、张旭、王积薪与古通今五人,古通今于今日白天晚上大快朵颐,大碗饮酒,一时醉眼朦胧,昏昏欲睡,正欲起身告辞,张旭却请他留了下来。 只见张旭从腰间取出白日所用的大竹笔,众人以为他又要一展书艺,不料张旭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张某心中有一大事还需大家共同参详,以解张癫心中郁结。” 众人皆一头雾水,不知张旭有何心事。 正是: 重回陌桑村,亲是故乡人。 风平浪静里,波涛再来临。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73章 穿云羽箭 张旭说完,左手紧握笔杆,右手将笔帽轻轻旋转了几下,顷刻间便将笔帽取下,他倒悬大笔,抖了几抖,从中空的笔杆中取出一物。 张旭将此物在手上徐徐展开,只见这是一幅黄色的绢纸,上面画有一些纵横勾勒的图案。 张旭将绢纸平铺在桌面上,裴旻等凑近细看,只见这图上画就几座山峰之形,这些山峦连绵起伏,让人如同亲临其地,仿佛位于山顶,犹清风徐来,画工细腻惊人,而山峦周围地形则全然不见踪迹。 裴旻不解其意,问道:“这是……?” 张旭轻叹一声,道:“这就是《山河社稷残图》残片。” 看着几人惊讶的目光,张旭继续说道:“前者殊不赦处心积虑谋害我等,更在雨林居中威胁于我,逼我交出密图,我想,个中情由俱与这件东西有莫大的关系!” 张旭顿了一顿,目光变得有些莫名的空洞,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我记得时间大约是前年千秋节后不久,一个宫中的公公找到我,给了我这一片残图,他千叮咛万嘱咐,说此图是陛下下令秘密保管,其中干系重大,不可有失。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公公。我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让我保管这么一块儿毫不起眼的残图,当时我不以为意,便将此图藏了起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近年来,我隐隐感觉有人时时在我周围窥探,便有些心神不宁,直到后来,果然发生了叶知秋案,我被卷入其中。本来,我将这块儿残图藏在寓所中的一副字轴里面,但我还是感到不安全,所以,我现在将此图藏在了我随身携带的毛笔之中。” 一直沉默寡言的王积薪突然插话道:“‘帝王大业永千秋,书画诗乐酒中有。钱粮兵马医中求,山河社稷此无忧。’那四句偈语果然开始应验了。” 这几句话除了张旭外,其余几人都曾看过和听过,此刻王积薪旧事重提,众人便纷纷等他说出下文。 王积薪也不待人问,娓娓说道:“今天白日里人多眼杂,有些话王某不便明言。我有一事请问大家,众位可知道白天那两位来到这院子中的过客是谁?” 众人茫然不解,王积薪补充道:“我说的便是那灰布长袍的消瘦者和那面容微胖、凤眼清须的那两位客人”。 张旭道:“依在下看,这两位客人,一人画技非凡,落笔如伸,一人仪表堂堂,天生一股傲然之气,却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 王积薪道:“众位请看!”说罢,他右手遥指堂上。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王积薪所指的正是那幅挂在堂上的《南极仙翁图》。 裴鼎、裴旻、古通今对绘画不甚了解,只有张旭看得尤其仔细,想来书画同源,他或许看出了一些端倪。 果然,张旭看了片刻,目光又移回那桌上的残图,如此比对再三,他道:“从绘画的转承起合等手法来看,这两图恐怕出自同一人之手。” 王积薪点点头,道:“‘书画诗乐酒中有。’书圣张兄藏有此江河社稷残图,所言非假!而‘画’,我想正是指那白日现身的清瘦者,画圣吴道子是也!” 众人吃了一惊,得王积薪提醒,再一看,这两幅图果然从线条、用笔等风格上依稀可看出是同一人所作,如此用笔之老练与流畅,构思之精巧雄奇,定是胸有丘壑,腹有甲兵之辈方能画成,非寻常画师可比。 “竟是画圣吴道子?难怪绘画如有神助。那与画圣同行之人气质不凡,不知又是何人?”古通今道。 “那仪表堂堂、雍容华贵者,正是当今圣上!”王积薪斩钉截铁地回答。 “玄宗皇帝!”众人纷纷轻呼。 裴鼎道:“难怪我似曾相识,不想竟是皇帝陛下,不知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 裴鼎辞官之时,玄宗皇帝正当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加上当年裴鼎大半戎马生涯都是驻守边关,在朝堂之上的时间极少,二十来年过去了,裴鼎竟然也没有认出皇帝尊容。 裴旻却有些不为所动:“一些图谋不轨之人纷纷觊觎此图,由此带来无数的变数和危险,何不将它毁之,以绝后患!” 王积薪与张旭异口同声道:“不可!” 王积薪道:“皇帝陛下如此重视此图,说明此图来之不易,用途极大,毁之恐怕不妥!” 张旭道:“此图世间罕有,单从这一小块儿来看已是十分精致,如果收齐全图,必定是一幅十分恢弘大气的精美画卷,此图必是画家多年心血,世上恐不能再有第二幅这样的精品画作诞生了,毁之岂不可惜!” 古通今亦道:“图本无罪。用作正途可固守江山,保国安民,还可流传后世,用作历史研究;用作逆途则兵灾必起,助纣为虐,危及社稷。此图被分割存放,分之容易,想要合起来恐怕极为困难!皇帝当初本来也有他的想法,以为此图分割保存,既不会让坏人一举获得,又可以需要之时收集合拢,一举两得。” 古通今话锋一转,道:“不过皇帝想的太也简单!岂不知人心叵测,殊难预料!皇上难保也会所托非人,保管残图秘密的奇人异士中未必人人便像书圣张旭和棋圣王积薪两位这样忠心不二,试想如果其中有一两位起了异心,试图将图收齐,出售也罢,献给敌人也罢,都是极其危险的,或者这些保管者被人知道了身份,为人所利用,此图便容易为他人所乘。为今之计,既然已经有人对这份宝图下手了,我等如能竭尽全力将《江河社稷图》收集齐全,上交朝廷,严加保管,为我所用,方为上策!” 裴旻却仍然有些不以为然:“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一幅图而已,未必会有这么重要。就算收集齐了这幅宝图,交给了皇帝,那皇帝如果还是沉于酒色,不理朝政,再好的宝图和军队,也没有将才运用,国家早晚会毁于一旦。” 想来他对皇帝逼死钟馗一事仍是耿耿于怀,不能释然,不过,他说的话也未必没有道理。 知子莫若父。裴鼎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孩子,你错了!且听为父一言。” 裴旻一愣,道:“请父亲训示。” 裴鼎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习武之人,流血流汗,艰苦训练,常年不辍,所为何来?以为父看,习武之宗旨,赢取功名尚在其次,也并非为一人而效力,有了一身武艺,一是强身健体,明哲保身御侮于市;二是为百姓做一点点力所能及之事:路见不平则拔刀相助,仗剑行侠,国家危亡则挺身而出,御侮于外。如此为国为民者,方不负平生所学,实乃真丈夫也!哪怕抱薪救火而冻毙于风雪之中,亦虽死无憾!”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裴旻蓦然想起恩师李道子的谆谆教诲:人行天下以义当先,仁义礼信放在心间,穷病残弱我见犹怜,危急待援必定要管……如此种种,这不是心怀天下的仁侠之风么? 何况,《无极心经》中所言:宇宙幻化,乃生天地,千万年来,始出人寰。人之一生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大丈夫生于天地,又怎敢苟且偷安? 再说,自己辛苦练剑十几年,投身江湖摸爬滚打,期间险些丧命,经历了一些磨难,不断的苦苦寻求剑道的真意,为的不就是仗剑行天下,微躯感一言吗? 一念至此,裴旻不觉汗颜,背后汗水亦涔涔而下。 万仞山不知何站在门外,他从小只顾练武,从未听别人讲过什么大道理,也呆立当场,反复玩味裴鼎之言,眼里,似乎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张旭道:“裴将军将门风采,果然非俗。我便是想将此图交给裴公子,以后集齐全图,幸许可以挽救大唐江山也不一定。” 裴旻接过残图,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重了几分。 突然,屋外不知从何处传来“咻”的一声厉啸,紧跟着又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乡下的夜晚往往是十分清幽的,这突如其来的厉啸和巨响显得如此不同寻常。 裴鼎耳热,似乎对这种声音有些熟悉,他反应极快,一个箭步窜出屋外。 只见远处山谷上空有一枚响箭爆开,四散成五彩的烟花,同时隐隐看出那烟花中现出一支羽箭之形。 紧跟出屋的裴旻看着渐渐消散的奇特烟花,惊奇地问道:“父亲,这是什么……” “是穿云羽箭!是羽林军!” 裴旻讶然道:“我在长安城中听说过,羽林军是皇帝的亲信卫队,位列龙武、神武、神策、神威等禁军之上,是禁军之首。” “不错,羽林军是皇帝禁军,是守卫京城的精锐之师。” “那为什么会有羽林军出现在太白山这一带?” “穿云羽箭是特制的信号箭,是羽林军的求救信号,羽林军是禁军中的王牌部队,向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不到万不得已的危急关头,他们不会发出这穿云羽箭来请求同伴或当地官军的协助,依我看来,太白山地面必有大事要发生。”裴鼎忧心忡忡。 裴旻眼望烟花消失的方向,道:“皇帝与画圣在此现身,羽林军又发求救信号,我看其中必有关联,会不会……” 裴鼎打断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但这事儿定然非同寻常,事发突然,我们这里你最熟悉当地地形,不如你且先去一探究竟,等我明日安排好家中一切,即来接应,记住,万事小心为上!” 裴旻听从父亲吩咐,他整顿行装:身着天蓝锦,头束金丝绦,手提青钢剑,腰缠真丝带,带悬百宝囊,脚踏蹑云履,一番整装,他整个人顿时如潜伏之猎豹,跃跃欲试。 真是: 铁肩担道义,热血赋青春。 英雄立壮志,不做等闲人。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74章 图谋不轨 结束停当后,裴旻快步向发射穿云羽箭的西南方飞奔而去。 夜已深沉,裴旻展开身法疾行,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大概已到了算定的目的地附近,裴旻略作休整,环顾四周,这儿周围是一座又一座的荒山野岭,但见群山起伏如墨龙静卧,四面山谷中,但闻鸟鸣兽吼之声时断时续,却并不曾看到丝毫人影与灯光。 裴旻在附近转悠了一阵子,猛看见前面山谷一侧出现了一条大道,裴旻上得路来,转过两个弯道,就在大路一侧,远远的看见有三五间房舍孤零零的立在山坳里,那一排排的屋子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也没有一丝灯火。 裴旻提高警惕,稍稍掩身靠近,但见这几间房舍靠山而建,周围修有厚厚的石墙,将房舍紧紧包围,石墙前建有铜钉大门,大门石梁正中刻有“成州驿”三个大字,大门正上方的石墙两边设有守卫岗亭。 这里是剑南经京畿道的凤翔府往长安的必经之路,而这“成州驿”必定是山南西道的西北重镇成州的一所驿站。 但此时此刻,成州驿大门紧闭,岗亭上空无一人。四周死一般的寂静,猛然闻得山谷中几声鸦鸣,让人寒毛倒竖,背心发凉,浑身不由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裴旻艺高人胆大,到了此地,他非要一探究竟不可。他伸手将门一推,大门没有上闩,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更平添了几分恐怖。 裴旻左手将剑提到胸前,以防不测,右手从百宝囊中摸出火折,拇指顶开火折盖,暗夜里发出“啵”的一声轻响,他将手中火折轻轻晃了一晃,筒中火苗轻轻跳动而出,借着微弱的火光,裴旻瞪大双眼搜寻。 猛然间,左边、前面、右边地上满是躺着的人影,他快步靠近中间的最大的一间木房,推开门的一刹那,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迎面扑来。 裴旻不禁皱眉,待房门全开后,眼前的景象让裴旻目瞪口呆:房里的地上,墙角,桌子旁,横七竖八的摆着几人,他们或仰躺、或匍匐、或靠在墙角。或趴在地上,但都一动不动,早已气绝多时,地上摆满了一把把的长刀,一滩滩的鲜血尚未干涸,屋里木桌长凳东倒西歪,破烂不堪,四处一片狼藉。 裴旻壮着胆子查看了剩余的几间木屋,整个成州驿足有百名以上的死者,连同驿站内的管驿和驿卒在内,并未见一人活口。 这样恐怖的情景裴旻还是第一次见,他心内突突乱跳,双腿竟有些发软。 幸好裴旻离家闯荡了二三年,多少也学得些江湖经验,心性老成了许多,他努力震慑内心的慌乱,使劲甩了甩有些嗡嗡作响的脑袋,再缓缓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奋力使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平静下来,目光四处寻找着有价值的东西。从衣着上看,这些人都是普通的江湖人士,但这么百八十号人怎么会都穿着同一色的衣服,用同样的武器? 裴旻壮着胆子翻看这些尸体,从一具尸体的胸前摸到一枚铁牌,他将铁牌拿到火折下一看,只见那牌子一面刻有一个大大的“禁”字,另一面刻有“为国羽翼,如林之盛”几个字,这正是禁军中的王牌---羽林军的标志。 再连搜几人,身上皆有这样的铁牌,看来这些被害的军士确为羽林军无疑。 但这些军士身上的伤口太也奇怪:有的咽喉等要害被利刃割伤,但又绝不是刀剑之痕;有的身中浑厚掌力,胸前或背心上留下了醒目的红色掌印;有的被十分沉重的钝器生生打断了肋骨;有的脖颈上留有深深的又极其细小的勒痕。 一个人是不可能同时精通这么多种奇奇怪怪的武器的,下手的必是一些使用奇门兵刃的厉害角色。 左面木屋中有七八名羽林军倒在门外,在里间的床上,被褥十分凌乱,显然是在仓促之间,床上之人睡梦中不及反应便遭逢变故。 值得庆幸的是,死尸中并未发现白日里陌桑村裴家院子中出现的两人,但羽林军是皇帝卫率,这小小驿站死了这么多着便装的羽林军,虽不能确定今晚住在这里的就是画圣吴道子与玄宗皇帝,但下手之人也许正是为他们而来。 事实也正是如此。 原来,玄宗皇帝每日在长安皇城中纵情声色,吃的是山珍海味,酒池肉林;玩的是奇珍异宝,美女佳人;泡着华清池的莹润温泉,赏着杨贵妃的霓裳之舞,时间久了便觉得腻了,一日里他突发奇想,希望暂离皇宫,微服出游:非为体察民情,仅是为游山玩水,以娱其心,也为了一时远离那些烦人的奏章,过一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微服游玩的念头如魔咒般在玄宗的脑子里一发不可收拾,他暗暗叫来最为信任的鸿胪寺卿安庆绪,为他打点安排一切。 唐玄宗时期,国力强盛,中外交往异常频繁。高丽、新罗、百济(今朝鲜等地)、日本、骠国(今缅甸)、赤土(今泰国)、真腊(今柬埔寨)、诃陵(今印尼)、天竺(今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等国)、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大食(今阿拉伯)、波斯(今伊朗)等国都与唐朝有非常广泛的经济和文化方面的交流。各国使节、贵族、商人、学者、艺术家、僧侣、旅游者不绝于途,纷纷来到唐朝。 故而唐朝专设鸿胪寺,以接待各国使节宾客,鸿胪寺卿安庆绪,为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之次子,他为人精明干练,做事沉稳低调,颇得玄宗信任,玄宗将其视为肱骨之臣,时常对之耳提面命。 安庆绪常年主持鸿胪寺,接待的宾客不计其数,可谓见多识广,他明了玄宗心意之后,暗地里安排羽林军大统领李星汉秘密保护玄宗出行。 李星汉四旬上下,身长八尺,手中一柄雁翎宝刀配上七十二路回风舞柳刀法,向来罕逢敌手,是名副其实的单刀王,他调动羽林军一千余人,分为每队百人上下,一路前后接应,哪知道,皇帝秘密出宫的消息还是被泄露了出去,玄宗一出长安便被人盯上了。 玄宗皇帝出发时便换作平民装束,身旁只带了一人,即画圣吴道子。为何他只带上吴道子?只因吴道子当今画工第一,玄宗有意将他带在身边,每到一风景胜地,便可命他作画留念,将来带回宫中,或可在贵妃面前炫耀一番。 太白山是秦岭一脉,巍峨雄奇,一路景色古朴清新。玄宗与吴道子出了长安后,令李星汉等羽林军不得随行,只暗地接应,以免破坏他观赏游玩的雅兴。 二人信步走来,误打误撞,来到陌桑村,当日亏得李大统领一番好找,将他们接至就近的成州驿安顿,拟第二日便折向西南,向此行的目的地:蜀中道家仙山青城山进发。 当夜亥时已至,玄宗与吴道子往日俱是旁人服侍,这几日微服出游,白日走得骨软筋酥,疲惫不堪,早早便在管驿的服侍下睡下。 羽林军军纪严明,守门的,站岗的,巡更的,各司其责。只有李星汉坐在驿馆大堂的方桌旁饮茶,屋子里另有几名羽林卫陪在他的身边。 月黑风高杀人夜。 黑夜中猛然有一道亮光闪起,那墙上左边岗亭里的那名羽林军哼都没有哼一声,一个倒栽葱从墙上跌了下来,落地时已然被割破了喉咙,被人轻轻接住放在一边。 右边岗亭里的羽林军见状,吃了一惊,正待鸣锣示警,暗夜里,一只小巧的铁钩悄无声息地勾住了他的后领,只一拉,这名羽林卫如断线的风筝般从墙上被拉了下来。 他想发声呼喊,喉咙里咕咕作响,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因他的咽喉上不知何时缠绕了几圈细小的软线,这些软线越缠越紧,他落地后亦被人接住,从始至终没发出半分声响,挣扎几下便窒息而亡。 待两名高手解决了驿站大门上的岗哨后,另一条黑影施展轻功,一纵身便腾空而起,如一缕轻烟般跃上石墙,又如苍鹰扑兔般从天而降,人未落地,左右两掌击在门内守门的两位羽林军的天灵盖上,那两名军士虽已有所察觉,右手刚按在刀柄上,但刀未出鞘已七窍流血而亡。 那黑影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隙,门外鱼贯而入三条黑影,这三人手里虽有兵器,但在黑夜的掩护下,也看不清他们的兵器为何物。 三人刚进门内,在院中巡逻的警卫已经惊觉,有人喝道:“什么人?”话音未落,一物飞来,这守卫便已倒地不起。 见行迹已露,四条黑影中为首者一挥手,一人扑向左边房舍,一人扑向右边房舍,剩余两人奔向大堂,那剩下的几名巡哨的羽林军刚一围上来,便被重兵器打倒在地。 李星汉正在屋中喝茶,那茶水冲了喝,喝了又冲,已然淡了。 但他毫不介意,只因他紧锁双眉,别有思绪:他肩负保皇重任,随行不过百十名军士,此地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成州驿站如供人住宿那倒没有话说,但作为城防却未免易攻难守,如有大敌来犯,皇上与众羽林军必身陷险地!果真如此,便只有浴血一战,哪怕牺牲所有官军性命,也要护得皇帝周全。 一念及此,他抓起桌上的雁翎宝刀,正拟起身亲往巡查,督促军士们严阵以待,不料门已砰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有两人从门外大刺刺的闯了进来,而外面也想起了一片打斗之声。 正是: 平地起狼烟,大敌正当前, 道义铁肩担,提刀决死战。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75章 血洗驿馆 第75章血洗驿馆 此刻,李统领借着堂中的烛火才看清那跨入成州驿大堂的两人的容貌: 走在前头的那人三十岁上下,脑袋硕大,头发却是稀稀落落,身上胡乱套了一件坎肩,着一袭破旧短裤,但此人身形极其魁梧,整个人如一座小山,双臂肌肉如老树虬枝般结实突兀,坎肩敞开,露出了胸腹之前一大片毛茸茸的胸毛,整个人活脱脱就像一头野兽。 更可怕的是,此人手里握着一件长长的铁器,此物前端是宽宽的块状,握在手中的一段是铁棍状,整个铁器怕有一人多长,外形就像一柄船桨,黑黝黝的怕有三四十斤重,这人瞪大血红的双眼,如一头凶猛的野兽,见人欲噬。 另一人一身白衣芒鞋,披头散发,额头上涂着三道粗粗的白线,两只眼眶涂着一圈儿黑线,活像个唱戏的小丑儿,他脸上却灰扑扑的没半分血色,整个人活脱脱一副地狱恶鬼的形象,但见他背负双手,两眼望天,神情极其傲慢。 一名羽林军平日吆五喝六惯了,仗着己方人多,他挺身上前,掏出一个牌子一亮,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驿站乱闯,我们是朝廷官军,尔等不良人还不跪倒!束手就缚!” 那拿铁桨的大汉露出一口森森大板黄牙,裂开嘴嘿嘿冷笑两声,一言不发。 那名出言呵斥的羽林军见那壮汉不理他,他当即大怒,冲上去便朝大汉胸膛狠狠打出一拳。 大汉不闪不避,那名羽林军全力打出的一拳落在他身上,却如隔靴搔痒一般,反而震得那名羽林军手臂酸麻! 那大汉突然提起铁桨,一势“横扫千军”挥桨击了过去! 那名羽林军军士慌忙拔刀来挡,与铁桨一触,他只觉一股巨力涌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便连人带刀飞了出去,直到轰然撞在墙上,震得墙上土灰扑簌簌而下,那军士从墙上跌下来,摔趴在地上,刀也丢在一边,自也活不成了。 李星汉一看那大汉陡下杀手,知道来者不善,他身经百战,不再迟疑,一挥手,众军一拥而上,双方混战在一起。 说是混战,对方虽仅两人,却大占上风。 那身形魁梧的大汉眼露凶光,将那柄沉重的铁桨使了开来,铁桨又长又重,大汉力气又猛,真是摧枯拉朽,当者披靡,他每出一桨便有一名羽林军被击倒,屋内的桌椅板凳也被铁桨或飞出的军士砸了个稀巴烂。 有几名羽林军见势不妙,转而围攻那白衣人,料想先把这赤手空拳的打发了,再想办法收拾那凶猛的铁桨大汉。 一名羽林军举刀向白衣人劈去,不料眼前一花,那白衣人人影一闪,后发先至,形如鬼魅般站在他的面前,两人差点鼻尖相碰,长刀想要劈下已没了空间,稍一迟疑,这羽林军胸口已中了一掌。 这一掌距离如此之近,将那名军士震得血气翻涌,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人如霜打的茄子萎顿在地。 这白衣人人影再闪,他横拍一掌,掌心正印在另一名羽林军的左肋之下。只听得骨头碎裂的声音,那羽林军已倒飞了出去。 如此这番,那白衣人如穿花蝴蝶般在屋里人群中肆意往来,每出一掌,必有一名羽林军倒地,不一会便有五六名军士死在他的掌下。 但这些羽林军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俱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他们深知使命在身,俱都勇战不退,但那大汉和白衣人下手毫不留情,李星汉身边的羽林军死伤殆尽,几乎全军覆没。 这简直就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屠杀,本以为己方人多势众,羽林军又是战斗力极强,岂料在对方的手里竟是不堪一击,来人武功之高,下手之毒,出人意表。 看着满地的尸体,李星汉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握着雁翎宝刀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但他毕竟是众羽林军之首,大统领的身份不容他有半步后退,他震慑心神,左手紧紧地攥住了宝刀的刀鞘,伺机准备冲出屋子,去保护和救援隔壁的重要人物。 那白衣人双手拢在袖中,此刻仍是双手背负,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李大统领。 那大汉将铁桨扛在肩上,裂开大嘴,仍是一副傲慢的冷笑。 两人向李星汉慢慢逼近。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唿哨,这是这伙强人常用的暗号,想是这大汉和白衣人的同伙已然得手了。 听到同伴呼唤,那持桨大汉欲不留活口,提起铁桨朝李星汉冲了过来! 李星汉毕竟非浪得虚名之辈,他“唰”的一声将雁翎刀拔在手中,只见那柄刀的刀身灿若霜雪,光芒耀眼,真是一口宝刀! 不容分说,李星汉一招“峰回路转”,朝那大汉拦腰斩去,一出手便是三十六路“回风拂柳”刀法中的厉害杀招。 那大汉一时轻敌,没料到李星汉来刀如此之快,百忙里将提着的铁桨往地上一顿一拦,那雁翎刀堪堪斩在铁桨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但李星汉并不愿以硬碰硬,这一势“峰回路转”本就留有三分余地,否则又怎叫峰回路转呢?李统领将身一扭,利用腰部旋转之力,反手一刀复横斩过来,这一斩竟是又快又急。 那大汉铁桨沉重,不及变势,危在倾俄,急的哇哇大叫,他没想到那些羽林军不堪一击,但这羽林军的统领却有过人之处,一柄刀一招之下直逼得他缓不过手来,正所谓骄兵必败也。 白衣人轻功再高,也不及刀锋之快,想要相救同伴已是不能,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大汉挨上一刀。 偏偏此时,门外一黄澄澄的不明物滴溜溜旋转飞来,“当”的一声撞在雁翎刀刀刃之上,将宝刀击得偏了几尺,总算救得那大汉脱离险境。 说也奇怪,那黄澄澄的物事撞开宝刀后,又滴溜溜地转了回去,仿佛有人用绳子牵着一般很是听话。 门外苍老的声音沉声道:“老二老三,我们已经得手了,还啰嗦什么?收拾完官军,咱赶紧扯呼!” 那大汉大声道:“点子较硬,有些扎手!” 他刚才差点吃了哑巴亏,此刻尚心有余悸。 门外那人道:“老二,难道你和老三两人都收拾不了?这伙羽林军哪里来的高手?” 那大汉暴跳如雷,口中低吼连连,白衣人眼角不住抽动,他们显是被门外之人言语激怒,不肯在人前失败。 那大汉要一雪前耻,抡动铁桨向李星汉砸去。 那白衣人身形一错,上前封住了李星汉的退路。 两人终于联手夹击李星汉了。 李星汉没料到对方尚有援手,听到对方同伙已经得手,心里更加焦急万分。 练武之人,最忌心浮气躁,此时又被两人夹攻,李大统领刚才虽出其不意逼得那使铁桨的大汉手忙脚乱,最后,刀虽然被撞篇,刀锋也顺势将那大汉腰部的坎肩划破,可惜未能伤敌于刀下,这会儿自己反被对方打得缚手缚脚。 只因李星汉被两人夹攻,其中那大汉用铁桨强打,威力巨大,而白衣人从旁协助,每每不经意的便击出一掌,李星汉深知此人掌力有问题,要不然自己的部下不会被这人轻而易举的一掌击毙,所以又时时刻刻防着对方。 而门外那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常冷不丁的将那黄澄澄的物事飞掷进来暗施偷袭,好几次都将李星汉的宝刀撞开了。 等于是,李星汉遭遇了三人夹攻,如此下去,他必败无疑。 李星汉也知晓这份道理,再拖下去于己不利。他陡然一声大喝,双手擎住雁翎刀的刀柄,一式“风云在天”,用尽全身力气向那大汉劈去,企图挫败一人,减轻压力。 那大汉正希望他如此,此时他有了准备,不像刚开始时轻敌大意,只见那大汉将全身之劲运于双臂之上,瞅准来刀方向,举起铁桨往头顶一格,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那大汉巍然不动,而雁翎宝刀却被磕得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插入墙中,刀身兀自嗡嗡作响! 一震之威,大抵如此。 而李星汉双臂发麻,耳中嗡嗡作响,脑海一片混沌。 白衣人见有机可乘,揉身而上,双掌齐出,,拍向李星汉的胸膛掌风中带着一股腥气! 李大统领宝刀虽然丢失,但并不愿束手就缚,他慌乱中凭本能推出双掌,堪堪抵住白衣人来袭之势。 四掌相触,李星汉只感自己手心烫极,惊慌之下立不住脚,被逼得不停后退,但双手死撑不敢后撤! 那白衣人双掌一翻,将李星汉双腕压在掌下,右掌一式“穿心印”,结结实实地拍在李星汉的胸膛,可怜李大统领中掌之后,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便仰倒在了血泊之中。 白衣人对自己的掌力十分自信,与那大汉转身出屋,与同党会合。 那四名悍匪将玄宗皇帝与吴道子捆了起来,塞入院中的马车,他们三人钻入车厢看守,一人跳到车夫的位置,一挥马鞭,赶着马车,就此扬长而去。 须臾,倒在驿站大堂里的李星汉醒了过来,他挣扎起身,虽被敌人用重手法击中胸膛要害,但他常年习惯于在贴身内衣上内衬软甲,因此竟尔侥幸未死。 李星汉取拔下雁翎宝刀,看着满地羽林军的尸体,他欲哭无泪,虽身受重伤,他还记得他此行的职责,他挣扎着在驿站中转了一圈,确认自己的保护对象已经被劫走之后,他找到了一枚穿云羽箭,将他发射到空中。 李星汉向着驿站外马车消失的方向缓缓追去,走不多远,他内伤发作,终于体力不支,又摔倒在路边草丛中。 正是: 无数男儿汉,尽职拼死战。 驿站惊天变,气煞英雄胆。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76章 孤身犯险 裴旻到处转了转,见再无所获,便出了驿站大门,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裴旻茫无头绪,走了几步后,他发觉脚下不甚平坦,原来大道通往驿站的中间是一段土路,那路上却留有马车经过的车辙印。 此刻,月亮从昏黑的云层里溜了出来,大地蒙上了一层淡淡又极其朦胧的清辉。 借着这淡淡的月光,裴旻看到那车辙印印痕很深,一路向大道的另一端延伸而去。 沿着大道走了不远,裴旻便发现,留下的车辙印已杂乱无章,不能再追踪了,这一条大道是这山中唯一的交通要道,想是大路上难免有来往人畜车马走动,因此打乱了那辆马车的踪迹。 裴旻只得再往下走一段,看看是否有所发现,因为他一路走一路搜寻,不一会儿,他便赫然发现躺在草丛中的李星汉。 裴旻起初并不理会,继续向前走去,但只走了几步,他的脚步迟疑起来,想到千载寺寺训有云:穷病残弱见必保。自己既然看见有人遇到危险,又怎忍心弃之不理? 裴旻匆匆返回,将匍匐在草丛中的人儿轻轻翻过身来,仔细一看,此人虽全身冰凉,但尚有游丝一般的气息,他从百宝囊中取出两粒活血丸,撬开其嘴,捏碎了让其服下,稍稍稳住其伤势,然后赶紧将之背负身上,展开脚力,向前奔走。 走不多远,路旁有茅屋数座罗列,看样子已是进入了一个小村庄,裴旻心中一宽,上前敲门。 屋里一个老者不耐烦地嚷嚷:“谁呀?这大半夜的,敲个什么劲儿?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头披着打满补丁的袍子向外张望。 有求于人,声矮三分。 裴旻央求道:“过路之人,但求一宿,还请老丈行个方便,到时候定有足额川资奉上!” 那老者道:“哦,是借宿的客人,好说好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还以为是那一群凶巴巴的恶人又回来了呢!年轻人,里面请,里面请!”说罢,老者将裴旻让进了屋里。 老者见裴旻背上还背着一人,赶紧帮忙将裴旻背上之人放下来,安顿在偏房之中。 乡下人大多保持着一贯的淳朴善良,对人处事倒是十分的热情。 “老丈,听您的意思,刚才还有人打扰过您?”裴旻疑窦从生。 “可不是吗!”那老丈愤愤不平,“那帮人可没小哥你这样好的脾气,他们跟凶神恶煞似得,讨碗水喝差点把我的门敲破了!老汉迫于他们的淫威,给了他们一碗水,那可是心不甘情不愿啦!也不见车中喝水的是谁。” “有一辆马车打这里经过?” “是啊,两匹马拉的车,马儿和车子还挺有气派的,他们朝前面同谷郡去了!唉,那帮人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咱穷人可惹不起!”老者连连摇头。 这时,雄鸡初啼,卯时将至,折腾了小半夜,裴旻已有些疲惫,便和衣在这农户家的木椅上躺下,不想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裴旻进屋查看,李星汉呼吸平稳,尚未醒来,那李大统领本身得护甲保护,内伤并不甚重,只因急火攻心,进而昏迷。 既然有了马车的消息,裴旻决定快些前往同谷郡一探,时间拖得越久,被劫走的人越危险。他从怀中取出一串通宝交予那老者,嘱咐他好生照顾伤者。 那老者见裴旻出手大方,便一口应承下来。 同谷郡,即成州,天宝元年改称同谷,是山南西道的西北小郡,这里人口不多,盛产核桃。 从初阳当头走到夜幕降临,裴旻方远远地看见同谷郡的城廓。 裴旻孤零零的进入城中,刚过城门,也许是见裴旻衣着整洁干净,一群鹑衣百结的叫花子蜂拥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大爷,可怜可怜我们,给几个赏钱吧!” “大爷,赏一口吃的吧,我快饿死了。” 一阵阵臭味便随着一阵阵哭爹喊娘的诉苦,无数的手里伸出的破碗高高举在空中,你争我挤。 裴旻不禁剑眉微蹙,心里不知是厌恶,还是怜悯。 天宝年间,藩镇割据,各节度使拥兵自重,你争我夺,狼烟四起,想不到小小的同谷郡也有这么多食不果腹之人。 裴旻大起同情之心,将怀中的铜钱尽数掏出,分与众丐,这些人一阵哄抢,裴旻终于脱身而去。 住店当需住老店。虽有千载寺金玉良言,但裴旻初到此地,也无所谓老店了,但人多处必有利于刺探消息。 略一打听,裴旻便前往当地最大的客栈:同谷飞云楼。 飞云楼的确名副其实,它建于同谷城中当道之处,楼高八丈,气势恢宏,当属同谷第一楼无疑。 裴旻信步入店,楼中小二满脸堆笑:“客官,请进,请问您是住店还是打尖?” “给我来一间上房。” “好勒。”那小二冲柜台喊道,“上房一间。” 说罢,小二哥将裴旻引至柜台前付账开房。 掌柜先生眯着眼睛道:“客官,天字号上房,一天五十文一间。” 这飞云楼住一晚便要五十文,倒挺贵。 不过裴旻也没放在心上,他伸手一摸腰间,不禁暗暗叫苦,本来身上的铜钱刚才已一文不剩地给了那些乞丐,但他腰间百宝囊中尚有两锭金元宝,足有数百两之多,足以维持一路开销,但此刻百宝囊竟不翼而飞。 更可怕的是,百宝囊何时所丢,自己竟一无所知,如在平时,有人接近自己三丈之内,自己已有所察觉,但…… 难道是那群乞丐?自己好心施舍,却遭到扒窃,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裴旻内心懊恼无比,但又无计可施,现在,他除了宝物里的衣物和一把青钢剑外,一无所有。 那掌柜常年与来来往往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物打交道,阅历极丰,一看裴旻表情,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是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此时他收敛了笑容,口吻中已有几分不屑:“喂,难道你没钱?没有钱,难道想住进这同谷第一楼?” 裴旻嗫嚅道:“在下只是……” 掌柜的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别说那些没用的吧,没钱,就别踏进我们飞云楼!你闪到一边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裴旻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只得转身欲行离开。 此时,飞云楼门外忽然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此人虽矮小肥胖,但衣帽光鲜,行路稳健,一副精明干练之态。 中年男子径直走到裴旻面前,鞠躬行礼道:“敢问尊客可是裴旻裴公子?” 裴旻并不认识此人,因此一脸茫然:“正是区区在下。” 那中年男子道:“在下乃同谷郡长生园的管家,我家主人听闻公子尊驾至此,特命我邀公子前往一叙,园中已备好薄酒粗肴,望公子万勿推却为妙。” 裴旻奇道:“敢问你家主人是谁?”他初到同谷,在当地根本没有什么旧相识,故有此一问。 那管家却讳莫如深:“是本地一座庄园的主人,到了您就知道了。” 说罢,那管家便在前领路。 反正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倒不如去碰碰运气,裴旻便大大方方的跟着那中年人走出了飞云楼。 门外早已有一顶大轿等候,裴旻也不客气,一矮身便钻进轿中,四名轿夫抬起轿子飞奔而去,留下那飞云楼掌柜一脸的目瞪口呆。 那四个轿夫皆一身青衣短靠打扮,身形高矮整整齐齐,步伐步幅整齐划一,且脚力又十分的稳健,长这么大,裴旻还是第一次做轿子,刚开始时倒有些忐忑不安,坐了一段后,反倒觉得晃悠悠的如平湖泛舟一般,蛮舒服的,于是他干脆把长剑放在一边,双手胸前一抄,开始闭目养神。 说是闭目养神,但裴旻的耳朵可没有闲着,他心里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对方是谁,无缘无故邀请自己,好没来头!自己可不能没有半分提防而轻易将安危交于他人之手。 所以,裴旻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预测着外面的路径,慢慢的,轿子离开了喧闹的街区,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一会儿直行,途中似乎通过了一条小河,因为裴旻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走不多时,周围又断断续续的响起了几种鸟儿的歌声。 不一会儿,轿子稳稳落地,没有丝毫颠簸,那管家撩开轿帘,屈身道:“裴公子,长生园到了,请下轿吧!” 裴旻将长剑取在手中,钻出轿子一看,感情已到了一座大庄园前。 但见那庄园的围墙十分低矮,却刷得雪白,围墙中间开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圆形大门,上挂“长生园”三字门牌,还未进庄,已看到庄内有一颗巨大无比的大树,那大树有无数繁茂的枝叶从庄内沿着墙垛伸出园子来。 等进了庄园,裴旻仔细一看,嗬!好大的一株古树,树干怕需三五个成人方可合抱。抬头上望,看不见这树的树冠生于何处,只见虬枝四处伸展,眼中密密麻麻的满是绿叶,此树独木成林,如一把巨大无匹的绿伞。 裴旻正看得有些兴致,突然,大树后窜出了四五条黄色的狼狗,这些狼狗体型彪悍,纷纷露出锋利的牙齿,它们一阵狂吠,向裴旻猛冲了过来。裴旻吃了一惊,自己初到,如若拔剑伤了这些狼狗,于主人面上不甚好看,又恐狼狗于己不利,只得暂且后退。 那管家在旁连连喝止不住,一脸无奈之相,在一旁急得跺脚。 这些狼狗来得快极,眼见就要扑住裴旻,张口欲咬!裴旻右手已不知不觉地搭在了剑柄之上! 裴旻的恶梦,这才刚刚开始。 正是: 刨根问底不放松,一路来到同谷中。 身无分文袋中空,误入长生遭犬攻。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77章 长生之宴 第77章长生之宴 那几条恶犬呈扇形将裴旻围了起来,个个瞪着大眼、吐着舌头,依然狂吠不止、跃跃欲试,但它们似乎又忌讳裴旻手中的长剑,一时竟虚张声势、踌躇不前。 但凡这其中有一头恶犬不怕死的冲上来,裴旻也只能拔剑相拼了,但几条恶犬同时攻击,却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少不得要被狗咬伤几口。 突然,恶犬们变得有些焦躁起来,有一头恶犬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旋即又夹着尾巴倒蹿而逃,另几只如出一辙,转眼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裴旻正大惑不解:这些恶犬看似训练有素,绝不会无缘无故就这样退去。 此时,只闻得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裴旻转过身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年轻公子,此人年龄与裴旻不相上下,全身裹着一袭黄色的长袍,那长袍用最好的蜀锦织成,上面绣了几朵鲜艳的牡丹,腰间围了一条莹润无比的玉带。 他双手笼在长长的袖子之中,浑身散发着一种无以言表不可接近的气息,他一头流云也似的头发松散地披散着,瘦削的脸上略显苍白,尤其是那双眸清澈而透亮,似发出一股深邃的幽光,可以洞穿一切,连刚才那几条恶犬也不敢与之对视,被他一瞪便慌乱逃走,但他的眼眸一会儿又变得有些慵懒和灰暗了。 在那公子的脚边,站着一条细瘦高雅的猎犬,那猎犬瞪着一对玉石眼,全身皮毛呈血一般的暗红色,又红得发亮。 而那公子的身后,并排站着四条精壮汉子,像是那公子的保镖,他们四人高矮胖瘦离奇相近,清一色紧身短靠褐色衣裤,四人俱是挎弓背箭,开脚站立,背负双手,一脸肃容。 管家哈着腰迎了上来,对那黄袍公子行礼道:“主人,按照您的吩咐,客人我已经请来了。这位便是裴公子。” 那年轻公子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眼神却直勾勾地瞧向裴旻。 管家识趣地退至一旁,裴旻亦向那公子瞧去,心里却老大疑惑,自己与此人素昧平生,对方何以无故相邀? 那华服公子仍然盯着裴旻,道:“恶犬不听驯化,多有得罪。我本乡野之人,偏居一隅,不曾见过多少世面。近闻裴兄之名声震京师,令小可仰慕之至,小可蜷居此地,常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裴兄赏脸莅临,幸何如之!” 他言词中虽带着恭维,语音却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裴旻暗想:自己甫一入城,恐怕已落入对方的眼线,保不准自己的百宝囊无故丢失也与此庄之人有关。但对方以礼相待,自也不便即刻发作,况自己一身本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有何惧哉! 于是,裴旻便拱手道:“我与兄台初次谋面,在此多有叨扰,不知兄台请裴某来,有何见教?” 那公子淡淡道:“裴兄说笑了,乡野之人,如何敢说‘见教’二字?裴兄一破迷魂功盗宝案,再败绕指柔于剑下,三挫阴阳笔于华山,连同谷郡这穷乡僻壤里的孩童都知裴兄之名,在下慕英雄之名,因而略备薄酒,只想请裴兄这样的英雄到这长生园中一聚,稍尽地主之谊,如能借此结交英雄,便是我这乡野之人的福分。” 这公子似乎从不会笑,这些客气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真显得有些别扭。 裴旻不疑有他,他自来性格随和,往往自然而然的将人之本性往好的方向去想,也没有过多理会黄袍公子之语气,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点点事迹流传如此之广,他也没有想到事实是否真如那公子所说的妇孺皆知,还是仅仅是黄袍公子的恭维之语,他反倒是内心有些沾沾自喜。 李道子、裴鼎、古通今这些老江湖时常在他耳边叮嘱过的一些江湖禁忌,裴旻此刻已忘到了九霄云外,又或许他对这黄袍公子有天生的几分好感,致使他放松了警惕。 “哦,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我今日正囊中羞涩,兄台雪中送炭,今日一餐之德,裴某来日必报。”裴旻实言相告。 裴旻心想,自己身无分文之时得蒙此人接待,若连他姓名也不知道,说出去未免有些好笑。 “在下姓丧。” 裴旻一怔,内心思量:这种姓氏自己从未听过,感觉好生奇怪,不知他说的真实与否。 那公子不理裴旻略微惊奇的表情,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只见他双掌轻拍三下,有数名仆人将一张檀木圆桌抬至树下,又在桌子两边放了两张小凳。 那丧公子伸手请裴旻坐下,自己也陪坐在对面,道:“酒菜早已备下多时,请裴兄稍待。” 不一会儿,另有几名厨师模样的人手脚麻利的将酒菜安排上桌,每摆上一种菜肴便报了一声菜名,九份菜肴就摆满了偌大的一桌子。 裴旻自小在乡下长大,农家小菜与乡间野味知道的倒不少,这几年在京城流连,也尝到过不少的美味佳肴,他第一次在长安醉仙楼中请古通今吃的“雪燕烩龙虾”已是难得的极品食材,但像今天这般天南海北的稀少食物汇集在这小小郡县中的长生园,裴旻也不禁暗暗咂舌与称奇。 这九份菜肴分四大碗与四小盘。 四大碗:清蒸熊掌、红烧驼峰、烤野猪肉、秋葵靓汤; 四小盘:姹紫嫣红、掌上明珠、鱼水深情、红妆素裹。 那四大盘倒也罢了,可别小看这四小盘,名堂大着呢! “姹紫嫣红”是用雄鸡之鸡冠爆炒至熟透后,配上几片紫薯方成,鸡冠又嫩又滑,紫薯甜而不腻,这么一盘菜,不知道要多少只鸡的鸡冠方能够用! “掌上明珠”则选用一些又肥又大的上等鹅掌,将其蒸熟后,在每只鹅掌的掌心上放置一颗大大的珍珠汤圆,用意可是极巧。 “鱼水深情”则是用上好的乌鱼片成薄如生纸的鱼脍,即生鱼片,再配以秘制的水性酱料,用以蘸拌。 “红妆素裹”则是一味点心,里为红菱饼粉,外面一层则用又薄又嫩几近透明的熟面皮包裹,吃起来又软又甜,妙不可言。 而第九盘并非是寻常荤素之食,而是一盘鲜嫩欲滴的冰镇樱桃,那盘中正冒着丝丝冷气,衬得那些樱桃愈发新鲜娇嫩。 在这五月,正是樱桃成熟后最新鲜的时节,采摘一些时令的樱桃尚不难办到,只是樱桃极易腐坏,不易保存,有了冰块便相得益彰了,但不知在这晚春时节,长生园中的厨子是怎样制成的这些冰块了。 象牙筷,白玉杯,铜炉熏香,如此讲究,裴旻倒有些手足无措,他从小随意惯了,即便是粗茶淡饭,他也不喜挑食,也可胃口全开,好在他打定“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不想辜负那黄袍公子的一番盛情,不管是什么饭菜,且填饱了肚子再说。 但如此树下用膳,他却十分舒服受用,只因他触景生情,想起了陌桑村里的农家小院,那院里也有那么一棵亭亭如华盖的榕树,那大树下,那石桌旁,有过书声,有过剑影,有过父慈母爱,有过立志之心。 美食当前,裴旻的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计,也顾不了许多,他大大方方的与那公子对席而坐,举箸就食,而园中除了他二人之外,其余人等只在一旁守候,皆不敢坐下,这公子也真好大的排场。 管家在一旁为裴旻倒上一杯酒。 裴旻常思慕古代豪放之士大口饮酒大碗吃肉的狂侠之举,因此,他虽酒量有限,但也时常小酌几杯,以效仿揣摩古人之情愫。此时杯中一股香气直扑入鼻中,裴旻不禁赞道:“好酒!” “裴兄也懂酒乎?” “略知一二:酒,粮食之精也,小酌怡情,大饮易醉,而狂饮之下,大都状态百出,有的千言万语,有的诗情勃发,有的挥毫泼墨,有的千言万语,有的疯癫无度……”此时,他不由得想起古通今与张旭好酒的样子,便有些暗暗好笑,脸上不禁浮现出会意的微笑。 黄袍公子将白玉杯举至鼻下,轻轻嗅了几嗅,闭上双目,仿佛陶醉在酒香之中,只听他缓缓道:“此酒名桑落。传闻南北朝时北魏河东人刘白堕发明桑落酒而传了下来,此酒酿法很奇特,常在秋末冬初桑树落叶的时节进行,酒酿成之后,用坛子盛上在太阳下曝晒,虽烈阳猛晒,但酒味不变,酒量也不减少,如此十天后,将酒收藏于老窖之中,百日后便可取出,此时饮之,其酒香醇滋美,但此酒贪多易醉,可经月不醒,所以只可小酌,不宜豪饮。” “哦?那此酒与三杯醉刘伶的杜康酒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的确如此。我近年得到消息,杜康之传人在江南一带新建有一酒坊,且根据古法酿得绝世美酒,果如此,他日我当前往求而饮之!”说罢,丧公子将那酒放在唇边,轻轻一吸,那酒便如一条水线进入了他的口中,黄袍公子饮罢,也吃了一筷,便问裴旻:“桑落酒因泉而得名,裴兄可知我这园子因何得名?” “却是不知,还请兄台示下。”裴旻道。 丧公子道:“长生园之名,便是缘自你我头顶的这颗树,这树可是一颗核桃王树,而核桃又有长生果之称,‘长生园’因此而得名。你看这颗核桃王,古木参天,树高百丈,独木而成林,青翠而葱茏,它生于此地恐有几百年了吧。而方圆数百里,如此大树,也仅此一棵而已。” 正是: 长生树下论长生,英雄慧眼识英雄。 不识英雄总是空,刀锋丛中奋刀锋。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78章 丧家之犬 裴旻颔首折服,岂知那丧公子话锋一转,冰冷的脸上竟有了一股强烈的愤恨之色:“只可惜人较之于树不知逊色多少!” “人连树都不如?兄台何以有此一说?”裴旻满腹不解。 那公子道:“我之所以买下这所庄园,便是我喜欢这棵长生树。顶天立地是树的追求,无私奉献是树一生。人要食用他们的果实,树倾其所有毫无保留;人要树干建屋造房,树奉献出生命也毫无悭吝。树心为实,人心不测。世上之人,多为自私自利之徒,蝇营狗苟之辈,不足与树之蓬勃向上相提并论。” 裴旻愕然,却不能辩驳,他所遇之花面狐王、龟君、殊不赦等正是份属此类之人。 “遑论默默无闻之树,我看淼淼众人,连狗也多有不如。”黄袍公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人不但不如树,还没有狗强?此话怎讲?” 裴旻此时与这黄袍公子熟稔了许多,见他频出惊人之论,虽对他的话语不尽赞同,但也想听他如何分说。 “你看我这只细犬怎么样?”丧公子反问裴旻。 裴旻这时方仔细留意蹲在丧公子身边的暗红色猎犬,只见那犬怕有五六十斤重,身躯细长成流线之型,全身肌肉十分发达,但从头部到身体及四肢却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显得细瘦高雅,头部的长度与脖子的长度几乎是一样修长。 相犬术中传闻的绝世细犬的标准:头如梭,腰如弓,尾似箭,四个蹄子一盘蒜。 今观丧公子身边之犬,此犬称之为“绝世细犬”已名副其实,再配上全身暗红色的短毛与一双玉石眼,那更是绝世细犬中的顶级物种,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小时候裴旻也喂养过几条心爱的土狗,那些土狗虽然可以看家护院,也很忠心,但它们常常是毛发蓬乱,不讲卫生,也禁不住肉食的诱惑,还经常与村中的野狗打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 但今日所见之细犬面对桌上如许美食,却并不像一般土狗只顾盯着主人的筷子,而是蹲坐在地,竖起双耳,眼神专注的看着前方,态度极其孤傲,与其主人之风度如出一辙。 裴旻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这条猎狗,便赞叹道:“真是难得一见的一条好犬!” 丧公子道:“此犬名为追风,是我从山东重金购得。追风是这个世界上最快的猎犬之一,它跑起来可如离弦之箭,速度飞快,耐力又极好。最重要的是,它很忠诚,不似人心,反复无常。” 说罢,丧公子轻抚追风之头,目光中极尽爱怜之色。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兄台之言,未免过激了。” 裴旻如是说道,但语气诚恳,似乎不吐不快。 丧公子嗤之以鼻:“人心之黑暗,如无穷之深渊,比之蛇蝎也不为过!” “君可知东吴周处乎?”裴旻忽心念一动,有意用从书上看过的一则典故相劝。 “我读书不多,裴兄有话但说无妨。” “周处者,三国时吴国义兴阳羡人也。他年少之时,仗着自己是鄱阳太守周鲂之子,又溺于母爱,且不到二十就臂力过人,行事便蛮横强悍,纵情肆欲,为祸乡里。当地百姓将他与南山白额猛虎、长桥河中恶蛟并为当地三害。这时候的他也许正如兄台所言,不如树、不如犬。” “不如树、不如犬之人何其之多。听裴兄之言尚有下文?” “当然。可后来周处自知为人所厌,突然悔悟,只身入山射杀了那吊睛白额猛虎,又下河与那蛟龙搏斗,经三日三夜,在水中追逐数十里,终于斩杀了孽蛟。当地人以为他同蛟龙同归于尽,大家纷纷奔走相告,为三害尽除而庆贺,周处更加认识到自己行为的不是,从此痛改前非,认认真真拜文学家陆机、陆云等为师,终于修得才兼文武,忠信克己,直至战死沙场。真可谓浪子回头,志存义烈之人。” 裴旻缓了口气,看着那丧公子幽幽的双眼道:“所以,小可以为,人性本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则善莫大焉。” 丧公子身躯微微一震,似有所触动,但又复不为所动,他仍冷冰冰地问道:“裴兄的故事讲完了吧,依我看那些阳羡之人着实可恨,周处为他们上山下河,射虎杀蛟,几乎丢了性命,而他们却不问就里,弹冠相庆,如此行径,不说也罢。裴兄笑傲京城,见识必广,我倒也想向裴兄打听一人。” 裴旻见他对常人成见如此之深,其人必有一番坎坷的经历,此时也不便细问,便道:“请兄台示下,裴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丧公子方才双目一直直勾勾的盯着杯中美酒,此时才费力地抬了抬眼皮,看了裴旻一眼,见裴旻的目光正迎过来,他又垂下眼皮盯着那杯酒,仿佛眼睛已被酒醉了一般,口中缓缓言道:“我本草莽之人,胸无点墨,学无建树,艺不惊人,但近来却热衷附庸风雅。听闻京城画师吴道子画技天下无双,我便想请他来为此长生园作画一幅,不知裴兄知不知道此人在哪里,不知我此生有没有这样的福缘?” 裴旻一怔,玄宗与吴道子失踪于前往同谷郡的官道之上,不知可否与这讳莫如深的长生园有关?此时丧公子开门见山有此一问,是故意试探还是别有深意? 裴旻虽是个不惯撒谎之人,但也知轻重,便反问道:“前者我向在京城,却与画圣素未谋面。但机缘巧合之下,那画圣前两日与我却有一面之缘。家母寿诞,吴先生适逢其会,当场作一副《南极仙翁图》相赠,其画技的确惊如天人。我也正是为他而来?” 丧公子神色漠然:“哦?为他而来?却是为何?” 裴旻道:“临行前,我给了他一枚响箭,感其赠画之德,言道如其有危难,我闻响箭必来相救,谁知当晚便见响箭冲天,我赶至出事之地时,便不见其踪影,我便一路打听,听闻吴先生幸许来了这同谷郡,小可方才来到这里。兄台久居此地,何不派人到郡中代为打听,如有消息便知会小可一声,在下必感激之至。” 裴旻自不好将皇帝的行踪直说出来,便假托自己送吴响箭之言,试图遮掩自己救人的目的。 这时方见丧公子神色一紧,似乎有些隐忧,但见裴旻如是之说,他含糊其辞:“如此,便听从裴兄吩咐。” 丧公子手一招,那管家走进身来,俯首帖耳,丧公子对其一番耳语,似乎在吩咐管家去打探消息,待他说完,管家便匆匆走开了。 裴旻酒足饭饱,站起身来告辞:“多谢兄台今日盛情,你我相谈甚欢,裴某已心满意足。在下还有要事要办,请容他日再会!” 说罢,裴旻提起长剑,转身欲行,突然觉得脚似灌铅,重逾千斤,一步也不能迈动。随之而来的是头脑昏昏沉沉,两眼皮不停打架……他连忙甩头震慑心神,但已经力不从心。 裴旻自从修习《无极心经》内功以来,每日精气神皆有进境,似这般在人前昏昏欲睡之窘态本不该出现,他暗运玄功,哪知丹田之气有若游丝,一口气不能相聚,他疑惑地望去时,对坐的丧公子面目渐渐模糊起来,他身后的那四名褐衣箭手似乎一脸地哂笑,裴旻内心登时雪亮,但终于“咕咚”一声,双眼一黑,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后,裴旻缓缓睁开双眼,他本能的想站起来,谁知周遭发出了丁零当啷的铁链之声,此时他才看清:原来自己被拇指粗的铁链捆在一个巨大的木桩之上动弹不得。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阴暗的地牢,四周是冰冷的森森石壁,墙上支起的桐油火炬噼里啪啦燃得正旺。 裴旻的脑袋飞速转动:丧公子为什么会将自己困在这里?他到底是什么人?这神秘的长生园到底是个什么所在?皇帝与吴道子的失踪是否与长生园有关? 想着想着,裴旻心里慢慢像是沉入了无底的深渊,只觉得浩瀚无依,不知所措,潜意识左右为难:是坐以待毙,还是奋起抗争? 这样的情绪持续没多久,左右权衡之下,终究是理性战胜了恍惚,裴旻便似乎从无边的深渊中清醒,他涌起一个信念:一定要想法离开这里,查明一切。 这时,皮靴踏地的声音从外传来,有人拾级而下,不一会儿,地牢的铁门打开了,丧公子又站在了裴旻的面前,那皮笑肉不笑的中年管家亦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 “哈巴,为何你如此无礼?还不请裴公子坐下!”丧公子语气冰冷,寒彻透骨。 那哈管家待主人吩咐完毕,忙不迭上前将铁链上的铁锁打开,并拉过一张破旧的木椅,将裴旻扯过来,按坐在椅上。 裴旻本盘算着等这管家上前之时趁其不备将之擒住作为人质,自己便可趁机脱身,怎料身上绵软无力,丹田仍旧空空如也,只得任其摆布。 那丧公子似乎看出了裴旻的心意,道:“裴兄的眼里杀意一闪而过,我猜有二:其一,你想擒住哈巴,让我投鼠忌器。实话告诉你吧,哈巴的命是我的,他宁可死,也不会让我有半分的难做。其二,你心里恨我。这也怪你不得。我本想以礼相待,但我知道你极难对付,只有出此下策,我这么做,只想弄清一件事而已。” 裴旻怒睁双目:“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下丧家犬。” 一场生死角逐很快就此上演! 正是: 同谷风云平地起,雪泥鸿爪何处觅? 一着不慎落陷阱,虎躯重入风雨里。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79章 欲擒故纵 “我当你为仁人君子,与你倾心交谈,想不到你竟使用这等卑鄙的手段!我虽陷囹圄,心有不服。”裴旻愤恨不平。 丧公子仍然面无表情,只是针锋相对:“我当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不想也被我手到擒来。我早跟你说过,人心叵测,殊难预料,世间不择手段之人何其之多,自然也包括我在内,是你自己不相信罢了,此时多说也是无益。” 裴旻怒火慢慢升腾:“不怨天,不怨地,只怪裴某眼拙,未识破尊驾的庐山真面目,我还当你是一位至性至情之人。” 丧公子木然道:“我接尊主之令,本欲与你一战,看你有何等能耐打败了狐、龟、蜥三大恶兽。怎奈手下之人不想大费周章,这才出此下策,我原本没打算一举成功,岂料不费吹灰之力你便上钩了。” 裴旻不解道:“你与我一起吃喝,为何你会没事?” 此言一出,裴旻当即有些明白与后悔:明白的是这丧公子既然可以在酒菜中下药,自然也有解药;后悔的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却没有想到,说出去让人白白笑话。 丧公子轻叹道:“那桑落酒中的确下有无色无味的‘酥骨醉心汁’,这种药剂只需一滴入口,便可骨头酥软,直醉入心,人事不省,哈管家将之涂抹于杯沿,你看不出我饮酒时方法大异寻常吗?” 裴旻这才想起,那丧公子喝酒之时,每饮一杯,都只是用劲一吸,酒便如水线入喉,可笑自己当时不知就里,只道此人这种喝法是一种极其高雅的技巧。 “对于那‘酥骨醉心汁’,我本不屑一顾,更不想投机取巧,下人虽有它的解药,我也不想沾它分毫。而菜中却无毒,这些菜肴如此华丽难求,我可舍不得它们被玷污了。但这酒名‘桑落’,竟与我同为‘丧’姓,我十分不喜,用它取事,诚不足惜。” 一席话让裴旻有些哭笑不得,这丧公子也执拗的可以,“丧”与“桑”仅仅同音,他便有些怀恨在心,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不知他心胸何以如此狭隘不能容物? 丧公子见裴旻脸现苦笑,竟会错了意,以为裴旻是对当前的局面仍是担忧之心,他这人的确有他清高的一面,只见他转言道:“你多次坏了本会尊主的好事,尊主早已欲除你而后快,因此派我出手。你虽然输了,但我知道,你内心并不服气,我也赢得过于轻松。输,我也一定让你输个明白,输得彻底。所以,本公子就再给你一个机会,我这就放你走,咱们以一炷香为限,时间一到,我将率部尽全力追杀,叫你死而无怨。” 丧公子心高气傲,他所追求的,不仅仅是赢,而是一场戏谑式的猫鼠游戏,是征服对手的一种快感,是玩弄对手的内心发泄,是一种把别人踩在脚下的盛气凌人! 他不单要对手输,还要践踏对手的意志,以证明他的高高在上,不可战胜。 丧公子一挥手,哈管家将裴旻的随身之物扔在破椅边:有青钢长剑,有裴旻随身的包袱,而那失窃的百宝囊亦赫然在列。 如此看来,想必是裴旻甫入同谷便已坠入桑公子布置的陷阱之中。 裴旻拾起长剑,拴好百宝囊,挎起包袱,他本有心与丧公子当场一搏,只可惜那“酥骨醉心汁”的药力过于厉害,此时全身使不出半分力气,内息更是荡然无存,他身子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 裴旻默默地走出牢房,身后,是丧公子那阴冷刺骨的目光与哈巴管家的不屑冷笑。 可裴旻不在乎,他是裴氏之子,他心中自有一股刚强之气。他的父亲曾告诉过他,人可以失败,但不可以被打败,使我痛苦者,必使我强大。只要手中有剑,便有了希望。即使面对无穷无尽的厄运,唯有抗争,唯有战斗,方能换来好运。 长生园外,甫出阴暗牢房的裴旻觉得刺眼的阳光照得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昨天方为座上客,今日我为漏网鱼。不管怎样,他要走好眼前的路。 裴旻打定主意,先避开大路,尽选偏僻之路行走,只因这丧公子对这同谷郡异常熟悉,到处必有其眼线,如果走大路,莫说一炷香时间,恐怕要不了顿饭工夫便会被截住,又有谁知道丧公子是不是一个守信之人?那丧公子又必定带着追风细犬追来,更何况他那园子中还有另外的五条恶犬,犬的鼻子十分灵敏,那时候要想逃脱就更加困难了。 长生园外,一条小河绕流而过,裴旻灵机一动:河水或许可以掩护掉他身上的一些气味。 于是,裴旻踏着河中的一排搭石过了河,从河滩上一路进入了茫茫大山之中。 裴旻一路往北,山路越走越是难行,渐渐的,路也没有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座山峦险阻,裴旻反而一喜,继续往山里钻去,他只望找到一个无人山穴,躲在里面静待“酥骨醉心汁”的药力一过,自己便能生龙活虎,那时便足以用自身本领和丧公子对抗。 可他哪里知道这“酥骨醉心汁”的厉害!寻常人中此药汁必沉醉三天三夜,裴旻能一夜醒来已是异于常人,但要想真力恢复,也非再过至少半日不可。 四月的深山,尚春寒料峭,裴旻衣衫单薄,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一炷香的时间早已过了,裴旻好不容易爬过了一座山峰的峰顶,他疲惫不堪,半蹲在地,十分警觉地的留意四周情形,只见此地到处被各种高低不齐的灌木围绕,不时从周围传来虫鸟鸣叫,却哪里有半分人影! 裴旻放下心来,累了这一阵子,肚子倒有些饿了,他四处寻找食物,但一无所获,裴旻只得继续往下走了一会儿,来到山腰一处可以避风之地,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一丛低矮的植株上长满了红色的小果。 裴旻认出来了,这种小果土名儿叫“红籽儿”,小时候在山上放牛的时候,伙伴们饿了也常采一些红籽儿来充饥,只是这果子细如小豌豆儿,甜中带涩,不可多用。 当下裴旻将包袱挂在一根枯枝之上,将剑鞘插在地上,右手挑选了十余枚略大一些的红籽儿放在左掌心,一手塞入口中,咀嚼着咽了下去。 裴旻正准备再摘取一些红籽儿的时候,对面斜坡上,一群鸟雀突然扑棱棱从草丛中一窝蜂直飞起来,在空中迅速四下飞散了。 裴旻惊觉,急欲转身,正在此时,只听得“嗖”的一声响,一枚长箭钉在了裴旻的双脚之间。 裴旻刚直立起身,又是一支长箭射了过来,来箭快如星矢,裴旻下意识伸手一抓,哪知来箭太快,眨眼之间已射到眼前,他这一抓只抓住了箭尾,那长箭的前部却射入了裴旻左肩之中。 原来,那第一箭只是试射和定位,在短时间内经过矫正和修订方向后的第二箭、第三箭,才是正真要命的厉害之箭。 肩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山坡上连珠箭不停射来,裴旻一闪身躲到树后,几支长箭随之又快又狠地钉入了裴旻藏身的树干之中。 裴旻咬紧牙关,左手扶住左肩中的长箭,右手一使劲,将长箭的箭尾拗断弃之。 对面一声唿哨,有几条人影迅捷无伦地冲了下来,并不时有箭支射至,裴旻不敢冒险去取包袱与长剑,只得向山的另一边狂奔而去。 奔跑之间,两边杂乱的的荆棘将裴旻的衣服划破了许多,连脸上和手上也被一些芒刺扎得生疼,但为了逃命,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猛然间,裴旻脚下被杂乱的枯枝一拌,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地后,由于地处斜坡,他紧跟着在地上如车轮般接连不停的向下翻滚,裴旻只得本能地护住左肩,任由身体滚落,好在这里常年人迹罕至,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与苔藓,直到他被一棵大树横腰拦了下来,腰眼却猛然被那树撞得剧痛。 但总算停下来了,裴旻大口大口不停地喘息,肩窝与腰间疼得使他嘴里叫唤出声来!但他又不敢大叫,只嘴里满是“嗬嗬”的低沉哀鸣! 可不容他有过多的时间来理会疼痛,因为危险只在眼前,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逃!逃得远远的,决不能让对手抓住。他挣扎起身,继续向北麓山脚奔去。 片刻,山腰处,只见在裴旻方才采果之处站着六条人影,他们正是丧公子、哈巴管家及四名箭手侍卫一行。 那丧公子还算是一个守信之人,一炷香一过,长生园的人马便倾巢而出,追了过来。 一名褐衣箭手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地上的泥土,顺手取了一撮放在鼻子边嗅了嗅,道:“我肯定他至少被射中了一箭,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但也够他受的了。” 另一名侍卫道:“他的剑与包袱还在这里,这次叫他插翅难飞!” 哈管家牵着那五条上蹿下跳的恶犬,森然道:“让他多流一点儿血,不过不能让他走得太远。” 丧公子披着一身华丽的狐裘,漠然地听着,他没有说话,只冷冷地望着前方的山谷,眼神依然深不可测,让人无法预知其所思所想,那“追风”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没有一丝的吠叫。 正是: 才出牢笼又涉险,穷追不舍为哪般? 待到生龙活虎日,天翻地覆一扫干。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80章 穷追不舍 裴旻右手捂着左肩,一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丛林中悲鸣的乌鸦,那树上飘落的枯叶,那灌木丛惊起的稚鸟,仿佛都是催命符一般吓人。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落荒而逃,又不时回头探看,没有看到追兵,但他知道对方必会穷追不舍,自己此刻又受了伤,已经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依目前处境,他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他还残存一丝理智:眼前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一个避难之所,处置肩头箭伤,求取喘息之机。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四周突然变得湿润起来,空中淫雨霏霏,雾气蒸腾,又走了片刻,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山谷中,一条大河奔腾而来,咆哮着向南方涌去。 裴旻暗暗叫苦:后有无情追兵,前有大河阻拦,左右皆是陡峭绝壁,想要攀援已是不能,难道是天绝我也? 而此时,身后的狗吠声已隐约可闻! 那些该死的恶犬!裴旻暗暗咒骂,但骂归骂,他还得想办法逃亡。 绝不能坐以待毙!可经过刚才的一顿狂奔,裴旻的体力已有些不支,他一咬牙,顺势坐在地上,整个人顺着斜坡滑了下去,河岸近在眼前,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沿河蜿蜒,裴旻顺着小径来到了河边。 走近一看,说是一条河,宽处却有十来丈,河水被两岸的山峦青松映得绿幽幽的,显得深不可测;水流湍急,一泻千里,两边大树上的落叶和枯枝一入水中便被漩涡卷得不见了踪影;河岸白浪阵阵,颗颗浪花直往两岸乱石中飞溅。这样汹涌的大河,想要徒手渡过是不可能了。 裴旻哪里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一条河,而是一条大江---岷江,而这里正是岷江的中上游。 裴旻的双眼不停地搜寻,脑海里罗列着各种过河的办法,但都被自己一一否决了。 这时,裴旻看见上游不远一处较窄的河面上,横架着一座独木桥,他内心不由一喜,脚步也加快了一些。 可走进一看,裴旻满怀希望的心情顿时跌入了失望的谷底,那哪是什么独木桥啊,分明是一颗倒下的参天红木杉树,不偏不倚地架在了两岸。 犬吠声越来越近了,裴旻只好决定冒险一试。 费了好大的劲儿,他骑坐上了那红杉树,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肩膀上的断箭,钻心的疼痛依然一阵阵的袭来,那红杉树离水面不过半人高,树身被江水中的水汽润得异常滑溜。 裴旻双手抱着大树,用尽力气一撑,趁势向前移动了尺许,如此反复,好不容易来到了江心,在他的身后,红杉树的树干上留下了一片片的血渍,那是裴旻不断的使力,肩头便不停沁出的鲜血所染红。 裴旻抬头望了望,对岸似乎已近在眼前,他双手又一撑,掌心突然一阵剧痛,原来他的双手按在了凸起的枯枝枝头上,结实的枯枝头将他的手掌刺了个正着,他身子晃了两晃,再也支持不住,“噗通”一声坠入了湍急的江心。 五月初的江水仍然冰寒刺骨,裴旻在江中挣扎着,扑腾着,还好他自幼熟悉水性,常在村中的小河里嬉戏玩耍,所以一时还不至于被江水吞没,他奋力向对岸游去,可江水势大,全身又被江水湿透,衣裤变得沉重异常,哪里能游动分毫,滔天白浪直把他往下游冲去,在浪里,裴旻浮浮沉沉,一路随波逐流,口鼻里呛入不少冰凉的江水。 一株老树的虬枝伸展到前面江心之上。 机会来了!如果能抓住那丛树枝,也许可以爬上岸去! 裴旻一边挣扎,一边向那虬枝靠近,愈来愈近了,他借着水的浮力一挺腰身,抓住了那树枝,正要高兴,那树枝“啪”的一声便已折断,裴旻复落入水中,来不及咒骂,他只得双手不停划动,保持头部露出水面,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肩膀的疼痛了。 突然,前面的水流更加湍急,一片片雾气在前面升了起来,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裴旻暗叫不妙,可滔滔江水一泻千里,水流如此之快,还未及反应,裴旻人已腾空飞了起来! 啊!眼前是一帘悬空的巨大飞瀑! 裴旻惊吓之下,发出“啊”一声大叫,但这叫声迅疾被倾泻而下的瀑布轰隆声所湮没。 幸好这瀑布高不过三五丈,瀑布石壁里面并无突起的怪石,瀑布之下经过常年的巨流冲击,形成了一口巨大的水潭,潭水深不可测,可供缓冲。裴旻从瀑布上空跌落,身子夹在倾泻的江水中,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但已没有时间容许他害怕,他在空中深深地憋了一口气,人已轰然跌入潭中。 由于瀑布是垂直降落,瀑布下的水向两岸有巨大的推动力。裴旻顺着激流在水下游动,直到一口气快用尽时才钻出水面,只见他已离瀑布数十余丈远,这里的河面变得宽了许多,水势稍缓,水底也无暗涌,裴旻奋力向岸边游去,直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后才匍匐在岸边的浅滩上。 裴旻长发散乱,右手紧紧地抓住一块岸边的石头再不放手,他真的不想再动了,他想再躺一躺,歇一歇,可是冰冷的江水告诉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就算不累死,也会被冻死的。 哈管家带着五条恶犬在前引路,一路跟踪裴旻的气息尾随追踪,领着丧公子等也来到了那滔滔江水边,几只恶犬朝着那棵横架在江面上的红杉树一阵狂吠,那树干上血渍仍存,哈巴业已看见,正要禀报丧公子,丧公子冷冷道:“他并没有能够渡过这里!” “他必定掉到江中见龙王去了!”哈巴断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如何向尊主交待?恐怕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丧公子冷若冰霜。 哈巴无奈,但不敢有半分的反驳,只得再次牵着那些恶犬沿路搜索。 江边的小路鲜有人至,两边的杂草直没至膝,裴旻沿着小路一阵狂奔,他已经听不见狗叫的声音了,他停了下来,离开了小路,转身又钻入了林中,因为他知道,此时自己已精疲力尽,是绝对跑不过追踪者的,就算不被追到,肩头的伤也会致命,只有利用树林的掩护,趁机治伤和休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天无绝人之路。不知道走了多远,前面出现一座残败的山神庙,庙的四周苔藓藤萝密布,门窗在风雨的侵蚀下早已破败不堪,到处遍布残旧的蛛网,这样一座破庙,对裴旻来说却无异于雪中送炭。 裴旻推开破旧的大门,闪身进入庙中,庙里多年不曾有人洒扫,那慈祥微笑的山神也因而蒙尘,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还好这破庙的屋顶没有完全坍塌下来,使得这庙里还保留着那么一块儿干燥的地面。 裴旻刚才一路疾奔,冰冷的河水与身上的汗水融在一起,这时,一阵阵刺骨的冰凉传遍全身,他冻得牙关打颤,全身簌簌发抖,他鼻中呼出的团团冷气不停地消散在空中。 他连忙从庙外捡回一些枯枝,将杂乱的枯枝在庙中的空地上拢在一起,一摸,百宝囊尚牢牢地系在腰畔,他用颤抖的双手在囊中一番摸索,火折子被找到了,他竟拿捏不住,掉在了地上,他连忙捡了起来,拔开折塞,轻轻晃动,有微弱的火苗带着希望之光跳了出来。 裴旻将颤抖的火苗靠近柴堆,不一会,枯枝毕毕剥剥的燃了起来,裴旻暗自庆幸,那丧公子命人偷取了他的百宝囊后,并没有动过囊中之物。 此百宝囊用上好的鹿皮缝制,裴旻从跌入湍急的岷江直至上岸,百宝囊中也只是沁入了少许的江水,火折子、创伤药等一应物品完好无损。 他脱掉上衣晾在一边,露出了男子健美的身体,只见那支断箭扎在肩窝之中,也亏得裴旻当时反应奇快,双手抓住箭尾时,将箭的力道阻了一阻,才使这箭插入并不是很深。 裴旻对弓箭倒也不陌生,裴家弓箭也曾是裴氏的看家本领之一,因此,他中箭之初便已知道,这支箭是没有倒刺的单棱羽箭。 丧公子身边的那四名箭士自诩箭法精准,而单棱羽箭威力虽然不足,但空中飞行速度却是极快,造价亦最便宜,且箭壶中可以携带的箭支较之其他羽箭数量更多,便于速射,故而被他们所采用。 裴旻先前一直隐忍不敢拔出断箭,只因断箭一旦拔出,如不及时处理,便会流血不止。 裴旻将金疮药取出放在一边,在天蓝色的长袍上撕下一些布条备用,而后,他咬紧牙关,右手握住断箭之柄,毫不迟疑决然往外一拉,立时将断箭拔了出来。 巨大的疼痛使得他头往后一仰,口里忍不住叫出声来!但此时有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他疼得呲牙咧嘴,赶紧哆嗦着拿起布条堵住那箭孔,不一会儿,血没有流了,他取过金疮药,撒了一些在伤口之上,然后再用布条将伤口裹了起来。 做完了这些,他实在是太累了,便将剩余的枯枝全部添到了火堆上,他则光着上身,侧卧在地,顿时沉沉睡去。他常年习剑,又兼修习内功,这奔逃了大半日,“酥骨醉心汁”的药效已渐渐消失,此时的裴旻内息已渐渐调和,故而并无半分鼾声,只任凭火苗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从此,裴旻反客为主,反戈一击的好戏即将开始! 正是: 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重任还需铁肩担,风雨过后是晴天。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81章 反客为主 睡梦中,公孙大娘笑靥如花,从远处如飞而来。 她越跑越近,越跑越近,直到来到跟前,突然,公孙大娘满脸焦急,紧皱双眉,不停地唤道:“阿弟醒来!阿弟醒来!阿弟……阿弟……” 与此同时,在公孙大娘的身后,几只恶犬向她扑来,公孙大娘花容失色,向裴旻身后躲去,恶犬扑了上来,一口咬在裴旻的肩头,裴旻剧痛,他不断的挣扎,挣扎…… 一个激灵后,裴旻终于从恶梦中惊醒过来,他缓缓而费力的睁开眼皮,没有公孙大娘,没有恶犬,一切恍如隔世,环顾四周,原来自己仍旧躺在破庙之中。 难道是冥冥之中公孙大娘在提醒自己,敌人已经迫近? 裴旻再次检查伤口,金疮药使得肩窝的疼痛减轻了不少,鲜血浸透了蓝色的布条,庆幸的是,血并未再流。 火堆留下了一团灰烬,跳动的火苗已快要熄灭,裴旻全身的衣服却已烘干泰半,危险仍在不断逼近,他必须再次逃亡。 不过,裴旻肩窝处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虽未愈合,但足以让他不再担心伤口感染,而经过休息,他的体力也已经恢复大半,既然已经得到了休整,桑公子让他吃尽了苦头,他也该有所回应了,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靴筒,那里随身携带的小剑尚在。 长剑已然丢失,小剑或许会排上大用场。 这把小剑长不过一尺二,并不锋利,剑柄被常年摩挲而变得光润圆润,这却是裴旻的随身之物,只因这小剑是他小时候便有的玩伴儿,在这把小剑的帮助下,裴旻的童年才有木剑、弹弓、风车、鞭子、捕兽夹等许多好玩的玩意儿。 哈巴带着丧公子沿河边的小路不停追踪,直追了半个时辰,慢慢的,那几只恶犬也迟疑不前,它们的鼻子里已经失去了裴旻的味道。 哈巴也有些焦躁不安起来,他看了看丧公子的脸色,等待着主人的指示。 丧公子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冷冷道:“雁过留声,风过留痕,一个大活人难道会完全消失在眼前,不留下一点儿痕迹?” 说罢,丧公子弯下要来查看一番,然后手一招,道:“这路上行人如此之少,他受伤匪浅,又掉入岷江,不会走得太远。这里既无足迹,又无血渍,更无水痕,连茅草也没有歪倒一颗。一定是追过头了,原路返回,沿途仔细搜索!” 在丧公子的带领下,几人果然沿着来时的路回转,边走边瞪大双眼寻找起来,不出所料,没花多少工夫,他们便找到了裴旻逃入山中的路线,也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想要完全隐形遁迹是很困难的。 又往山里走了一段路,那破庙很快出现在丧公子的眼前,他们顿时警觉起来,因为他们也知道,裴旻既然受了伤,一定急需停下来疗伤和休息,裴旻藏在这破庙里的几率非常高。 哈巴意欲抢功献媚,早抢先一步在众人前面,驱使那几条恶犬向庙里冲去。 那些恶犬也急于在主人面前表现,它们因重获目标气息而兴奋不已,一个个早已急不可耐,争先恐后往前猛冲,冲在前头的两只恶犬从破庙的门缝里直往里面抢着挤去。 哪料到突然扑啦啦一阵乱响,那破庙的两扇大门摧枯拉朽般垮塌下来,将两只恶犬压倒在地,另三只恶犬躲过一劫,冲进庙中,对着那尚带余温的火堆灰烬狂吠不止。 不知是这庙门年久失修,还是有人故意如此设计,两扇大门毫无征兆的就垮了。哈巴翻开庙门,那两只被门板砸中的恶犬伸着舌头,七孔流血,鼻中只有呼气,已无进气,只有等死而已。 哈巴心疼极了,将两只恶犬拖出了庙门,放在一边,这些恶犬自小经他一手训练,与他朝夕相处,颇有感情,二犬行将致死,他突然竟也十分难过。 那丧公子却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嘴里一声冷哼,哈巴便知趣地闪开了。 四箭手守在庙外,丧公子进了庙里,他冷冷地看了看火堆里徐徐升起的轻烟,道:“他已离此不远,哈巴,让大家伙儿赶紧追罢!” 哈巴丢失两条恶犬,心里苦闷,无法宣泄,便抬起一脚向地上的金创药瓶踢去。 不料这金疮药瓶是故布疑阵,它虽然藏在一些土灰中,那土灰里却埋着细线,药瓶一倒,瞬间便已触动机关,火堆里发出“嗤嗤嗤”三声轻响,有暗器忽然从灰堆里射了出来。 距离如此之近,丧公子一闪,身如鬼魅般闪到一旁,而哈巴却反应不及,呆立不动。 只听三声惨嚎,一只恶犬被一枚尖锐的树枝射中左眼,另一只恶犬右腿亦插了一截竹箭,而中间的那条恶犬则脑门上插着一支断箭,还有数枚石子、松果等暗器纷纷打在了庙内四周。 哈巴身在恶犬之后,这三只恶犬无巧不巧做了他的挡箭牌,使他幸免于难。 那三只恶犬不停哀嚎着,在庙中团团乱转,丧公子斜眼瞧了一下,道:“杀了它们,别让叫声惊动了他。” 哈巴闻言,不加迟疑,出腿如风,使出连环三脚,每一腿都踢在猎犬的头颅上,那三只恶犬各一声惨叫,当即毙命于斯。 丧公子冷哼道:“看不出你的狗腿功越见厉害了!” 哈巴不答,他转身背着丧公子,眼角竟淌下了几滴老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对主人忠心耿耿,言听计从,那几条狗对他何尝不是如此! 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会不会像这几条狗一样,虽然对主人忠心无比,一旦被主人利用完了,便被兔死狗烹了。 哈巴不敢想,也不愿想。 他虽然是一个人,但他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一条狗,除了忠心报主,其余一无是处。 此刻的裴旻来到一片大树林中,这林子里浅草成茵,树木稀疏高大,容易留下脚印,裴旻变得异常小心,只见他脚步轻盈,缓缓倒退而行,途中绝不踏断一段枯枝,绝不碰歪一处草丛,绝不惊动一只飞鸟。 他手拿一把松枝,将自己后退的脚印轻轻扫去,这样边扫边退,很快来到一株大松树前,他右手将小剑插入树干中,身子紧紧的贴在树上,两腿绞在一起,一个倒挂金钩,头下脚上,左手扫去最后一处脚印,而后手脚并用,向树上爬去。 小时候,他与村里的小伙伴们常常上树掏鸟蛋,摘野果、捅马蜂窝,他想起这些儿时往事,脸上浮现出一抹金童般天真的微笑,裴旻经过连日的奔波劳苦,直至此时方才一展愁眉。 此时,他已经听到了不远处隐隐传来的狗叫声。 脚印消失了,丧公子招呼道:“分头找,他一定就在附近,各自小心些。” 六人便迅速分散开来。 “啪”一声脆响,枯枝断折的声音虽小,也传入了裴旻的耳朵。 从树冠缝隙望去,一名丧公子手下的箭手张弓搭箭,箭在弦上,东张西望的向裴旻藏身的大树走来。 裴旻骑坐在树杈上,透过树叶的缝隙紧张地注视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来人更近了,他左右徘徊着,不期然站在了裴旻藏身的树下,近得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裴旻左手扶着树枝,右手轻握小剑,大气不敢出一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不料事与愿违,刚才裴旻爬上大树之时,不得已而用双臂交替攀援,就此牵动了左肩的伤疾,肩窝的伤口此刻又有鲜血透过布条徐徐渗出。 这时,正有一滴鲜血从衣服里渗透出来,飞速往树下滴落,不偏不倚,血滴落在了那箭手的头上! 褐衣箭手下意识地抬头朝树上观望! 裴旻见行迹即将败露,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他右手一抖,小剑透隙而下,狠狠地钻入了那箭手的额头,那箭手来不及哼一声便仰倒在地,而他手中的箭失去了控制力,“嗖”地一声乱飞了出去。 在这样的密林中,箭并不是什么好的兵器。 裴旻赶紧从树上溜了下来,在那人身上一番搜索,怎料这箭手身无长物,他略一思忖,便将那箭手的弓箭与箭壶取来背在自己身上,再将这箭手扛了起来,朝另一边绕了过去。 另一名褐衣箭手张弓搭箭,蹑手蹑脚的在林中巡查。 突然,前面灌木丛微微一动,这箭手抬手就是一箭飞射而去,那支箭没入灌木丛中,随后便见灌木丛一阵急剧晃动。 这箭手自信满满,拔开灌木丛一看,一只小鹿躺在血泊中正自挣扎。 他微笑着自嘲般摇了摇头,抬眼一看,正前方一名同伴背对着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之上休息。 他又暗暗叹了一口气,如此偷懒,如被丧公子发现了,岂不是又要被责骂一番? 他走上前去,轻轻的拍了拍那同伴的肩头,不料这名同伴的身子软绵绵地歪倒一边。 这人正自诧异,只见弓弦声响,已有三支长箭电光火石般从灌木丛中分上中下三路射来。 他们四兄弟自幼习练箭术,对弓弦声何等熟悉,这箭手处于本能地往后一仰,可来箭太快,只躲过了一支,另两支却插在他的胸腹之上,巨大的力量将他带得退后三步方才倒地。 原来裴旻左肩受伤之下左臂已不能持弓在手,便以第一名箭手为诱饵,将这第二名箭手引至近前,他则早已将弓架在不远处的一棵矮壮的树杈上,只用右手,趁敌人惊疑之时,发出他引以为傲的连环三箭,一举击毙敌人,但毕竟别人的弓箭用不顺手,第一箭竟尔被那箭手躲开,也算虚惊一场。 正是: 万事只要有信心,咸鱼亦可来翻身。 勤学苦练是根本,书到用时见真金。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82章 林中较量 裴旻顺利除去两名褐衣箭手,顿时信心倍增。他草草将这两人用树枝掩盖,转身寻找出林的路,走不多远,裴旻来到一处平地,他正欲一脚踏下,猛地看见脚下不远处有一个小木桩,桩上挂着几颗玉米,同时,那木桩上还挂着一个木板,板上有一个模糊的黑色骷髅烙印。 裴旻一惊,忙将悬在空中的脚收了回来。 他小时候常随父亲在太白山上打猎,知道设置陷阱捕猎大型猎物是老猎人惯用的手段,但为了避免行人或其他猎人误入陷阱中,常在诱饵旁边留有警示标志,这木板上的骷髅正是此意,只不过可能因为雨水浸湿,那骷髅标志显得有些模糊了。 裴旻仔细一看,这里正是一个以挂玉米的木桩为中心的巨大陷阱,四周用长短相差无几的细木条搭成“井”字形,上面铺有一些新鲜的杂草,隐约可见陷坑底部布有密密麻麻的尖锐的倒刺桩,这样粗略掩饰的陷阱,进口大约有一张方桌大小,用来对付野猪和麋鹿等体型较大的野物也足够了。 裴旻灵机一动,小心翼翼的将那挂玉米的小木桩移开,然后迅速的在周围扯来许多野草,在原来的基础上,他再对陷阱做了一番掩饰,直到如果不仔细观察,已看不出陷阱的样子。 然后,裴旻再脱下一只靴子,在陷阱上轻轻的印上两只脚印,再绕到陷阱的另一边,故意再留下几只脚印。 准备停当后,裴旻将拇指与食指捏成圆环,放入口中,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然后便站在陷阱另一端那里,静静地等着敌人上钩。 第三名褐衣箭手正在附近东张西望,一听有哨声想起,便朝声音发出之处奔了过来,来看个究竟。 那人还在五六十步开外,一看裴旻站在对面,褐衣箭手不假思索,抬手便是一箭! 来箭好快、好准,直奔裴旻面门射来而来。 可这次裴旻早有准备,他神目如电,头一偏,不偏不倚将那射来长箭的箭杆咬在口中,同时身子翻转,口中一声大叫,佯装中箭,扑倒在草丛中,只露出羽箭之箭尾。 褐衣箭手不疑有他,暗自窃喜:自己在四兄弟中立此奇功,主子必定青眼相加,另眼相看。 褐衣箭手内心喜不自胜,当下脚步加快,往裴旻中箭处飞奔而去! 眼看离裴旻中箭处已经不远,褐衣箭手忽然脚下一虚,人如落石般止不住下坠! 他暗叫一声苦,右手一松,弓弦上的箭支朝陷阱上飞了出去,他右手一番手舞足蹈,想要抓住纸条或杂草止住坠势。 但陷阱颇深,四面光滑无处着力,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济于事。 裴旻听到身后响声,已知计谋得逞,他从嘴边取下那支单棱羽箭,起身来到陷阱边,只见那褐衣箭手被数枚尖刺扎了个透心凉,但这箭手兀自紧紧握住手中的弯弓不肯撒手。 人在得意之时,最易忘乎所以,忘形则伏祸于后,是谓乐极生悲尔。 裴旻将羽箭往陷阱中一抛,转身迅速离开了此地。 第四名褐衣箭手正在左右徘徊,忽见远处一支单棱羽箭冲天而起,他知是同伴有难,急往驰援。这单棱羽箭虽比不得羽林军的穿云羽箭来得动静大,但由于箭身光滑细长,尾羽又长又细,急速射击之下往往发出特殊的声响,那掉入陷阱的第三名褐衣箭手慌乱时将手中箭射出,临死前为同伴指明了方向。 四箭手中唯一幸存的褐衣箭手看着陷阱中同伴那双绝望的眼睛,他恨得牙痒痒,心想着一定要抓住裴旻,为同伴报仇,他查看了地上的脚印,只身往前追去。 林子越来越深,数木也越来越粗壮,一棵棵榕树、云杉、冷松冲天而起,无数的藤蔓蜿蜒而上,缠绕在树上,不离不弃。 那箭手追了一会儿,左顾右盼,不得要领,林中“呱呱呱”几声鸦鸣,惊得他有些毛骨悚然,他举弓搭箭环顾四周,除了长藤老树,就是绿叶黄土,他在原地转了几圈,头晕目眩,正欲离开,忽感脚下一紧,人已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与此同时,邻近的一棵大树上,一人如大鸟般从天而降,他手里牵着一根粗大的藤蔓,将那褐衣箭手吊在了高约七八丈的半空之中。 这人正是裴旻。小时候山上放牛,他和伙伴们常用这招“下冷绊子”互相整人逗乐,一不小心便把人弄得人仰马翻,此时依样施为,竟显奇效。只见他不紧不慢的将藤蔓牢牢地系在树干之上,身子斜靠树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褐衣人。 那褐衣人倒吊半空,身子如秋千般荡来荡去,有煞风景,但此人此时还极其彪悍,手中仍是拉弓一箭朝裴旻立足之处射来,意欲致裴旻于死地,裴旻往树后一闪,那箭射了个空,落入了草丛中消失不见。 褐衣箭手见于事无补,大声嚷道:“快放我下来,偷袭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 裴旻现身轻笑道:“长生园中,你们一言不发,我还以为你们四个是哑巴呢。只怪你们偷袭在先,群攻在后,我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有种放我下来,你我决一死战。” 裴旻一本正经道:“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裴旻解开藤蔓,手一松,那褐衣箭手耳边生风,只可惜两肋无翅,已如断线的风筝般摇摇坠落,他惊得一身冷汗,大叫:“小子无信,出尔反尔!看我怎么……”,话犹未尽,“砰”一声闷响,他已从七八丈之高处重重地摔了下来,震起地上片片落叶四散纷飞。 裴旻轻蔑地说:“放你下来可以,决一死战倒不必了。”说罢,他瞥了垂死挣扎的褐衣箭手一眼,随之扬长而去。 看着四箭手冰冷的尸体,丧公子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哈巴则一脸惶恐,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他们没有料到,裴旻并非只是任人宰割的砧板上的鱼肉。 四箭手已除,裴旻稍放宽心,但丧公子还未出手,危险并未解除,他正欲往更深的密林中钻去,此时却远远地听见虎啸猿啼之声,这样人迹罕至的林子里,吊睛白额大虫时有可能出没,如若平时,裴旻腰悬长剑,背挎弯弓之时,也不惧怕老虎,但此时身体带伤,又无趁手的兵器,倒不敢过于冒险,便转身往林边摸去。 趟过无数荆棘,裴旻总算来到了密林边缘,这已是从岷江一侧走到了山的另一边。 山下一大块青翠的草坪,远处,一座木房孤零零地立在草坪的边缘,袅袅炊烟正从烟囱中扶摇而上,显得那么的静谧调和,与刚才裴旻的提心吊胆搏命拼杀的境地简直是天壤之别。 裴旻这时才发现腹中空空,肚子已发出严重抗议。他在大山之中与丧公子等周旋了大半天,全靠一些野果充饥,除掉四箭手时又耗费了残存的一些力气,此时饥寒交迫,双腿酸软,他便往那木屋一步一挪地走去。 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半分反应。 裴旻轻轻推了推,木门居然露出了一条缝隙,他再次用力将门推开,眼前情形险些吓他一跳: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披散着头发,一身素衣灰裙,难掩天生丽色,尤其是扑闪扑闪的双眼,在略显昏暗的房子里显得是那么的明亮。但更引起裴旻注意的是,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小型弓弩对着门外。 “别动!”小女孩脆生生地喊道。但由于有些害怕陌生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仍然坚定的将小弩对着裴旻。 “我只是路过这里,疲乏得紧,想要讨一点果腹之物,再取取暖。我会付钱的。”说罢,裴旻右手向腰间摸去,他的百宝囊里还有几片应急的金叶子。 小女孩神色紧张,提高声音喝道:“你别动,把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裴旻轻轻的举起双手,却牵动了左肩窝的伤口,那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呲牙咧嘴却没哼出半点儿声音,但整条左臂已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他用右手捂着伤处,颓然坐在了门边。 小女孩仁心大动,急忙将那小弩放在一边,上前将裴旻扶住,可裴旻身子颇重,小女孩力气很小,搬之不动,正没奈何,小女孩眼睛一亮,叫道:“太好了,阿哥,你回来了,快来帮忙!” 从屋外走进一个身材瘦小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儿,但这男孩儿却有些老气横秋之态,他左手提了一杆铁叉,肩上挎着弓箭及一些野兔、野鸡等野物。 他放下那些野物,便抱住裴旻,和小女孩一道将裴旻往屋中的长椅上挪去,边走边疑惑地问道:“阿妹,这是何人?” “过路的客人,而且还受了伤。” 裴旻躺在铺着厚厚皮毛的长椅之中,屋子里,火早已烧得旺极了,整个木屋被一团温暖包围着。 裴旻借此小憩了一会儿,此时,他睁开双眼,感激地看着这兄妹二人。他的运气着实不错,得这两兄妹悉心照顾,对身处绝境的裴旻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客人从哪里来?”男子仍满脸狐疑。 “同谷郡。还没请教二位恩人姓名?”裴旻道。 “我兄妹姓何,我名天涯,妹名芳草。同谷离这里恐有几百里之遥,不知客人怎么到了这里?又是怎么受伤的呢?” 裴旻欲言又止。 那男子看见裴旻有些不愿回答,便道:“客人不必多心。我们父母早逝,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这里地处荒僻,平日鲜有人员往来,故而有此一问。” 正是: 天罗地网一旦开,走却蛟龙入大海。 死里逃生密林外,天涯芳草入梦来。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83章 咫尺天涯 裴旻道:“在下裴旻。至于因何到此,那可说来话长了。” 何天涯微微一惊:“可是仗剑勇破凤翔府花面狐盗宝大案的裴将军?” “惭愧!惭愧!正是区区在下。” 何天涯起身一揖,道:“凤翔府与成州相邻,成州离此亦不甚远。将军在凤翔府的英勇行径,早已轰动乡野,成为茶余饭后之美谈,我兄妹虽处草莽,也慕英雄之名。但将军既以剑成名,何以身边无剑?” 原来这何天涯有一绝技,即是三只手的功夫,刚才趁搀扶裴旻之时,便将裴旻身上上上下下的探了个遍,故而知道他的身上只有百宝囊一只外,再无其余物事,只是那百宝囊凭他如何高明的手法,也没能打开。 何天涯哪里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百宝囊,此物又叫百结乾坤袋,囊口有一“百结扣”,设计精巧之极,非主人不能随心开启。 裴旻苦笑,也不隐瞒,将如何从长安回乡为母祝寿,如何巧遇吴道子与皇帝,如何见到羽林军求救信号,如何在成州驿站察看,如何追踪到同谷郡,又如何被长生园中众人追杀,自己又是如何来到这里,一一向兄妹二人娓娓道来。 何天涯听罢,脸色大变,道:“我们这附近有一大郡,叫汶川郡,从我们家到汶川郡不过二十里左右,昨日我入郡卖些山货,准备换些零钱来使,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儿啦?” 何芳草俏皮地插嘴道:“阿哥,你说就说呗,别卖关子了。” 何天涯朝她微微一笑,眉头又皱起来,面带隐忧地说:“昨日我在郡中贩完了山货,准备到常去的云来客栈外喝茶,恰巧在去云来老店的路上见到了一辆奇怪的马车,我跟踪他们到了客栈,发现从车上下来三个怪人,连同那赶车人一起,押着两人进入了店内,这四人无论从容貌,还是从兵器上看,都极像裴将军所形容的成州驿站的凶手。” 裴旻差点从椅子中弹了起来,但他又按捺住急躁之心,随之缓缓坐下,等何天涯细说出详情,再作理论。 何天涯继续说道:“赶马车的人身形十分强壮,在马车车辕上放着一个十分奇怪的船桨一般的铁器,他们行踪诡秘,押着一辆大车,一路不走大道,专挑偏僻小径而行,住处也专挑城北面最僻静的云来老店,殊不知我也是这里的常客。” 说罢,何天涯自嘲般的嘿嘿笑了起来。 原来何天涯偷窃的功夫十分高明,只要被他盯上的“肥羊”,没有能逃脱的,他每次行窃成功后,便躲在云来客栈,这里地处偏僻,事主很难一时追查到这里。 “何兄弟,你真的看清了他们的兵器?快说来听听。” “嗯,正是因为他们使用的都是一些外门兵刃,我才分外留意。这其中一人年纪偏大,容颜苍老,背着一面黄澄澄的铜锣;另一人身形魁梧,古铜肤色,兵器诗一柄黑黝黝的铁桨,倒像个船夫,他就是那赶马车的车夫;还有一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手里拿着一杆钓竿,活脱脱一幅渔翁打扮;剩下那人白衣芒鞋,双手笼在袖中,却看不见用什么兵器,但他那灰扑扑的一张怪脸着实吓人,活似地狱里的幽灵。” “依我所见,这些人便是成州驿血案的凶手无疑。只是,当初我一路追踪,那马车本来是朝着同谷郡方向而去,肯定是去与买凶人交接,却不知道怎么又来了汶川城。事不宜迟,我要马上动身去营救皇帝与画圣。” 说罢,裴旻挣扎起身,不料肩窝之伤仍很疼痛,他不得已又坐了回去。 何天涯道:“裴将军不必着急,今日就在此将养,那几个怪人开了三天的上房,估计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我看他们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汶川郡。待明日我与你一同前往,伺机再采取行动,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何天涯长期在山中打猎,又时常在城中行窃,要想捕获猎物或行窃成功,就必须要沉心静气,事先埋伏起来,装作若无其事,不慌不忙,但一出手必不空回,因此,他最懂得潜伏起来,等待时机的道理。 裴旻正感势单力薄,有人相助那感情好,但他旋即又想起了成州驿百名羽林军横七竖八的惨状,那四个怪人功夫狠辣,下手凶残,又岂是易与之辈,再加之丧公子与哈巴管家还在穷追不舍,前途必定危险重重。 裴旻道:“前路多艰,对手都是武艺不凡之人,我怕你去会多有不便。” 何天涯何等聪明,知道裴旻担心自己会成为他的累赘,便道:“将军但请放心,小人蹿房越脊、探路开锁、贴身揩油、顺藤摸瓜等活计虽不是当世第一,但也是行家里手,因此,我攻敌不成,自保有余。何况,我还有这个……” 说罢,何天涯双手一伸,变戏法一般亮出了一对儿黑黝黝的铁尺,他四平八稳的站在那里,双手转动双尺,那双尺好像生在他掌心一般,在他的指间随心所欲地宛转跳动。随后他展开身形,双尺以刺为主,兼之交叉格挡,左右照应,挥动之时,丝丝尖锐的破空声不绝于耳,这对儿铁尺每一支长不过一尺七,在屋内这方寸之地也可挥洒自如。 何天涯一式“咫尺天涯”,左尺朝天,右尺指地,堪堪将一路“天涯尺”使完,将双尺在掌心绕了几绕,再麻利地插入筒靴之中,他得意地望着裴旻道:“将军这下放心了吧。” 裴旻面露尴尬之色,道:“想不到何老弟也是武艺高明之辈,倒是裴某小瞧你了,更难得的是你义字当先,急人所难,好,明日你我就一同出发,也好有个照应。但不知何兄弟怎么练就了这身本领?” 何天涯坐到火炉边,往里面添了些柴火,他拨弄着手里的掏火棍,双眼盯着跳动的火苗若有所思。 何芳草悠悠道:“我们兄妹从小父母双亡,哥哥七岁时便拿着铁叉上山捕猎,尝尽了个中酸甜苦辣。他将捕获的猎物拿到城中去卖,好不容易换来一些铜板,却频频被别人摸了去,为了讨口饭吃,阿哥便也跟着在集市上与一些“三只手”胡混,便将那伸手揩油的技艺学得精熟无比。阿哥的手儿本是天生极巧,除了大叉捕猎随心应手外,这对儿小尺也是从小便用惯了的。” 何天涯接过话茬:“关于偷盗,我也有自己的原则,叫做三不偷:一不偷寻常穷苦之人;二不偷老弱孤残之人;三不偷正经生意之人。说起这偷的功夫,实在惭愧,裴将军万勿见怪。” 裴旻见他与千载寺的空朗和尚一样讨人喜欢,便道:“你有这‘三不偷’,足见盗亦有道,颇有侠盗本色。”千载寺空朗小和尚阳光般的笑容定格在裴旻脑际,历历在目,不曾稍忘。 空朗在千载寺修行,苦无相聚之日,而如今自己身体负伤,且孤掌难鸣,何天涯有行走江湖的本事,将之带在身边,幸许是一名极好的帮手也说不定。裴旻如是想。 何天涯略觉羞赧,微笑道:“在我九岁那年,有一次正在汶川城热闹的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我还记得那天天阴沉沉的,城中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游方的行者。我见其包袱微微隆起,便料定其中必有红货。我假装逛街,有意无意的跟着他,慢慢寻找着下手的机会。直到中午时分,行者喝得酩酊大醉,趴在路边的露天酒馆里呼呼大睡。我决定趁机下手,于是,我假意从其身旁经过,只电光火石间包袱便到手了!我正准备开溜,岂料那行者虽看似趴在桌上烂醉如泥,但一只手如铁箍般将我紧紧抓住,我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好不尴尬,他却在那里鼾声如雷。” 想起当日情形,何天涯微笑着连连摇头,接着讲述: 行者满嘴酒气的嘟囔:“别的可以取,可别拿我吃饭的家伙。” 何天涯吓得跪下求饶,那行者坐起来,哈哈大笑,道:“难得你喜欢我包里的铁尺,我便送了你如何?” 何天涯心里大喜,当下磕头如捣蒜。那行者说道:“送你不难,可你不会使,终究无用,也罢,便连招法也一并送你吧。”说完,也不管何天涯愿不愿意,拉着他便往城外走,行者的手劲儿极大,何天涯无法挣脱,只得任其摆布。 何天涯吞了口唾沫,因缘际会,他有此奇遇,自此扬眉吐气,所以记忆深刻,他继续道:“后来,在城东南姜维古城一侧,他便穷三天三夜之功,将这套天涯尺教给了我。我那师傅实乃性情中人,他自言到:他见我天姿不错,故而传授技艺,从此找到传人,天下之大,我自逍遥,而后便扬长而去,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游侠方傲。从此,我便仗这对儿小尺混迹江湖,还得了个‘神偷浪子’的雅号。” 裴旻听闻,啧啧称奇,三人谈说了一会儿,夜渐深沉,裴旻睡意来袭,天涯便招呼芳草为裴旻敷药。 这何芳草与哥哥一样,也有一双巧手,平日里哥哥捕猎砍柴,她则上山采药,下地种菜,否则,兄妹俩又怎会在这荒山野岭中生存下来?她早将三七、川穹、丹参等专治跌打损伤的山药熬成稀粥状,放在一边凉着,此时方取来,敷在裴旻的肩伤之上。 裴旻初时只感肩窝处伤口火辣焦灼,过一会儿便有如火上一桶凉水泼下来,周遭一片清凉,显是药力初显之兆,裴旻便不再理会,安心入睡,这一觉甚是香甜,从傍晚直睡至第二日早晨方醒。 正是: 两情相悦感情好,天涯何处无芳草。 世间多情何其少,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84章 云来客栈 汶川,古为大禹故里,今为巴蜀郡县,岷江从城旁穿流而过,此地四面环山,地方幽静。 当日,裴旻从岷江上游跌入水中,上岸后,一路向东到达破败山神庙,后在林中转来转去,与四箭手恶斗,不知如何又折向西南方,绕了一大圈,不知不觉竟又回到了岷江附近,这才来到何氏兄妹的家。 此时,裴旻与何天涯两人走了二十余里山路,随着人流进了汶川城。 来到城中后,裴旻第一件事便是找到铁匠铺,买一柄上好的青钢剑,他以前随身之剑在山中丢失,如今面对强敌,可不能空手迎战。 五月的风儿有些柔媚,不远处屋檐下,一面旗帜慵懒的在风中飘荡着,旗上绣着“客似云来”几个楷字,字的周围还环衬着几朵白云,这里正是云来客栈,也是汶川城中鱼龙混杂之地。 离客栈不远处的茶寮里,裴旻与何天涯二人正要了两碗清茶慢慢啜饮,但两人两双眼睛却留神客栈前的一举一动,以观其变,裴旻偶尔回头,茶寮旁的石径上,店老板家的一男一女两个胖嘟嘟的小孩正在旁若无人地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两人等了许久,不见那四杀手现身,裴旻正决意要进客栈一探,此时,一乘马车从远处绝尘而来,远远的便看见拉车的两匹白马极为神骏。 快到茶寮边时,那赶马的汉子方才看见路上有两个小孩,他下意识猛的一拽马缰,两匹高头大马速度太快,一时停不下来,马儿嘴里哧溜溜一声长啸,四只前蹄顿时扬空而起,眼见马蹄落下之时,那两个小孩便会被踏为肉泥。 说时迟,那时快,裴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左右两手分别抓住一个孩子的后心,顺势就地一滚,千钧一发之际,拉着两个孩儿从马蹄下躲了过去! 那两马四蹄踏空,落地之后,马儿通灵,仿佛也因为差点儿踢倒小孩儿而惊得汗毛倒竖,这会儿见没有踩着那两个孩子,两匹白马正轻快的晃动着脖颈上长长的鬃毛,发出声声欢快的“咴咴咴”声呢! 总算有惊无险,那两个孩子惊魂未定,半响方哭出声来。 赶车大汉一边跳下马车,一边骂骂咧咧:“谁家的孩子!不要命了么?敢挡住大爷的去路!” 店老板颤巍巍地小跑过来,一个劲的赔不是,这样蛮横无理的过路人,他是惹不起的,搞不好连他的茶寮也拆了,他只有卑躬屈膝,息事宁人。 那大汉狠狠地瞪了店老板两眼,道:“要不是俺有要事在身,定要了你的狗命!”说罢,他跳上车辕,将马车缓缓地赶到了云来客栈门前,然后系好缰绳,一闪身进了客栈。 店老板从裴旻手中接过一对儿心肝宝贝,对裴旻千恩万谢,不在话下。 何天涯朝客栈努努嘴,低声道:“将军,看到没?铁桨!” 其实不用他说,一旁的裴旻早将赶车人背负的那件奇形兵刃瞧在眼里,成州驿站里部分羽林军被钝器击毙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裴旻一使眼色,何天涯心似玲珑,早已会意,他是云来客栈的常客,熟门熟路,自然由他先进去打探。 不一会儿,何天涯便从客栈走了出来,他径直来到茶寮向裴旻一阵耳语。裴旻脸现喜色,两人复又向客栈走去。 原来那赶车的大汉正是成州驿站惨案的缔造者之一,江雪四凶中的老三---铁桨江孤舟。 江南道永州零陵郡所辖地界内,潇湘二江交汇之地附近,有一所神秘的山庄,众人皆知其名江雪山庄,但该山庄所处具体位置如幽灵般一直不为外人所知,只知江雪山庄中的绝灭孤独之江雪四凶武艺高强,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杀手。 老大江飞绝,原本是一个老戏子,其人世故圆滑,行事老练,善使一面黄金飞锣,数丈开外可取人首级。 老二江踪灭,性子最为阴险毒辣,早些年专职干些为逝者哭丧之事,有一次,他在坟场的一个古墓中发现了两本武功秘籍,他将秘籍上的武艺练成之后,便干起了杀人的买卖,因为以前经常与死人打交道,因此,他将自己的额头和眼睛上画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已达到装神弄鬼骇人的目的,反正他也习惯了。其人身兼踏雪无踪轻功与朱砂灭魂掌,这两种功夫号称不二死劫,无人能逃。 老三便是那使铁桨的船夫江孤舟,这人性子莽撞,力可开山,善使一柄浑厚沉重的铁桨。此人早些年在双江口摆渡为生,其间杀人越货,掠夺财物,无数过往客商死于其手。 老四江独钓,平日寡言少语,早些年本为双江口一渔翁,以钓竿钓线为独门武器,往往杀人于无形之中。 这四人乃一丘之貉,为人暴戾恣睢,极其凶残,个个杀人如麻,且杀人单凭喜好,从不问情由,不知何年何月,这四个嗜杀狂魔纠结成党,组建起令人闻风丧胆的江雪山庄,从此四人更加利欲熏心,只要买家备足金子到双江汇聚之潇湘祠,便有人接洽,他们便可为任何人杀任何人。 那丧公子花五只金珠宝箱请他们出山干一件大事,言明事成之后,还有其余五只宝箱奉上,这十只宝箱价值连城,足可让四凶后半辈子吃喝享用不尽。四凶果然如约而至,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之举,把皇帝也拉下了马。 本来他们将皇帝和画圣劫入马车,向约定的同谷郡而去,准备在哪里换取最后的五只金珠宝箱,但江雪四凶中的老大江飞绝诡计多端,他深知黑道里的阴谋诡计太多,因此不得不防着买家黑吃黑或者杀人灭口,那同谷郡是买家的地盘,如果对方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那自己四兄弟不但百忙一场,还有可能栽了跟头。 于是,他将交易的地点改在了偏僻的汶川城,他们也事先将汶川城里的地形搞熟悉了,以确保万无一失。 且说何天涯使开拿手本领,悄无声息的便将客栈里的情况摸了个底朝天:原来四凶将客栈旅客全部撵走,将整个云来客栈包了下来。 但今日四凶却并未聚齐,老大江飞绝去联系这单生意的主顾---丧家犬;老二江踪灭去了汶川有名的倚翠楼,此时正和那里的莺莺燕燕打得火热;老四江独钓闷声不响的到无名酒馆中饮酒度日,只留下这江孤舟在客栈中。 此时江孤舟遛马回来,正大刺刺的来到客栈大堂,叫来酒菜一顿大嚼狂饮,嘴里咂咂有声。 江孤舟乃一莽汉,今日见其他三兄弟都各自逍遥自在去了,他难免心里犯嘀咕,一个人在客栈里没呆多久心里便闷得发慌,可偏偏店里的伙计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不敢搭理他。 于是,江孤舟索性将两名阶下囚捆得跟粽子似的,扔在房中,自己独自一人将劫得的马车驾往城外驰骋一番,他意犹未尽,一时兴起,又将马车赶回客栈,这才发生了茶寮旁的险情。 裴旻两人正准备跨入客栈大门,门已猛然打开,有两人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又连滚带爬的从里面涌了出来。 裴旻仔细一看,两人虽容貌略显憔悴,形态又很狼狈,但已知是曾在陌桑村中现身的贵客,便朝何天涯眼色示意。 何天涯会意,一钻身站在两人中间,两手从两人背后伸过去,将两人挟扶起来,朝离门口不远的马车奔去。 那江孤舟正在堂前的空地上与一名壮汉拼斗,江孤舟所用铁桨势大力沉,那壮汉手中宝刀虽上下翻飞,但仍是且战且退,慢慢的被逼退至客栈门边。 只见江孤舟一桨劈下,那壮汉宝刀一式“天王托塔”,往上招架,怎奈铁桨沉重,震得他双臂发麻。 那江孤舟得理不让人,铁桨毫不放松,直直压了下来,壮汉一声虎吼,将全身力量运至双臂,堪堪抵住,江孤舟却趁势飞起一脚,将那壮汉踢出门外。 江孤舟既胜,便追了出来,突然脚下失重,猛向前匍匐栽倒,跌了个“狗吃屎”:只一瞬间,他的裤腿上、胸前、脸上,沾满了灰扑扑的尘土。 这位老兄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呸-呸-呸……”,他好不容易吐掉嘴里的泥沙,回头一看,只见门边有一个年轻后生正在那儿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原来裴旻见江孤舟追了出来,便趁其不备暗地使了个冷绊子---伸出右脚一勾,将江孤舟放倒在地。 那与江孤舟相斗的壮汉,裴旻却是认识的,此人正是他在通往同谷郡的大道旁救起之人,羽林军的大统领---李星汉。 在裴旻逃亡的这几日里,李星汉在那老农家将养,却一心牵挂自身使命,随后,待伤情稍微稳定,他便一路追踪马车的踪迹,来到了这汶川城。正当江孤舟出去遛马的间隙,他潜进客栈,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了玄宗与画圣,刚要将他们带出,便遇到了在大堂里吃喝的江孤舟。 何天涯将玄宗与画圣扶上马车,轻轻一跃,跳到了车夫的位置,朝裴旻急急招手。 裴旻朝李星汉喝道:“去吧,他们在马车里!”李星汉虽然有些懵懂,但裴旻之言似不容抗拒,他顺从的朝马车奔去。 江孤舟被裴旻整治了一回,岂肯善罢甘休,本欲向裴旻发火,但见李星汉欲逃走,又听裴旻之言,便先弃了裴旻,提桨向李星汉背心袭去。 裴旻岂容他得逞,高叫道:“你们先走,到城中等我!”他手下不停,唰的一剑朝江孤舟双脚斩去,江孤舟只得又收回铁桨,与裴旻战在一起。 正是: 江雪孤舟铁桨寒,太白少年长剑闪。 刀兵相拼为哪般?正邪殊途相融难。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85章 大禹故里 江孤舟暴虎冯河之徒,脾气本就十分火爆,又急于摆脱裴旻纠缠,回身便是一招“铁锁横江”,铁桨挟风雷之势朝裴旻拦腰扫了过来! 裴旻却一闪身,躲开来桨,故技重施,反手一剑朝江孤舟小腿刺去. 江孤舟飞跃起身,躲过长剑,铁桨趁势从空中劈下! 裴旻一侧身,铁桨从他的面前落下,他却手起剑落,将江孤舟的小腿削了个口子。 原来裴旻日日练习体会《无极心经》,不敢稍有停滞,不但内息缓缓增强,对武艺的理解更是节节攀升。他早已看出对手武艺破绽所在:江孤舟虽身长力猛,但身法偏于愚钝,不可与之硬碰硬,只能与之游斗,相机反攻。如此料敌在先,自可取胜。 所以裴旻只将长剑对江孤舟双腿下手,转眼间便在对手的双腿上留下了几道剑痕,江孤舟那破旧的短裤上也飞溅了些许鲜血。 江孤舟气得哇哇大叫,他一味猛攻猛打,不一会儿便气喘如牛,却连裴旻的衣角也没有碰到,反倒是身形更显笨拙。 裴旻见何天涯已将马车赶远,便不想与这莽汉再作纠缠,等他将铁桨劈来的时候,一矮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江孤舟的右侧穿了过去,已到了江孤舟的背后,他将长剑纳入剑鞘,提步朝城中追了过去。 江孤舟本是穷凶极恶之人,哪肯善罢甘休,他奋力的想举起铁桨向裴旻后心砸去,但铁桨却似重逾千斤,他低头一看,手腕已受重创。 原来裴旻在穿过他身侧的电光火石间,快如闪电的用剑划开了江孤舟的手脉,只是出手太快,江孤舟一时竟尔未曾察觉,此时手痛脚疼一齐涌上心头,他抛下铁桨,颓然跌坐在地,忽又捶胸蹬足,清泪纵横,竟像个孩子般哭了起来。 裴旻虽胜却未取对手性命,只因与这莽汉只是初次交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不知道这江孤舟乃是恶贯满盈之辈,否则他也不会就此罢手。好在江孤舟手既被废,再也拿不动那沉重的铁桨,量他以后也没本事为非作歹了。 来汶川古城前,何天涯曾就城中景象向裴旻大致描述了一番,他们早约好了紧急情况下的碰头之地。而第一站便是城中的大禹故里。 何天涯接应李星汉跳上了马车,便伸手一挥,马鞭在空中发出“啪”一声脆声,两马撒开八蹄跑了起来,直奔城中大禹故里而去。 大禹,夏朝的第一位天子,他治滔天之洪水,划中国为九州,是与尧舜齐名的圣贤帝王。当地的百姓将大禹故居修缮起来,一代代保存至今日。 何天涯对城中格局极为熟悉,一阵走街串巷,大禹故里已近在眼前。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李星汉掀开车帘,躬身道:“请主人下车,略作休息!” 玄宗惊魂未定,失去了往日的帝皇风范,他像受惊的小马驹,眼睛里流露着恐慌,与吴道子一道颤巍巍的从车上走了下来,倒是吴道子反而镇定许多,这也许跟他个人有过从军生涯有关吧。 大禹故里周遭空无一人,何天涯推开沉重的大门,带着他们向里走去,才走得几步,他呆住了! 偌大的荷花池边,有一尊雄伟的雕塑,雕刻的正是治水英雄大禹,但见他头戴斗笠,手持长耜,目光坚毅,与他对面那兴风作浪的三头蛟对峙,他正要将这翻江倒海、致使沧海横流的三头恶蛟锁住、镇住。 就在那雕塑下的水池边,赫然有一人盘膝而坐,此人头戴破旧斗笠,手持竹节钓竿,他全身纹丝不动,似乎全神贯注地看着水中的钓线,不细看还以为是一尊木雕,可旁边的酒壶里,分明散发着酒香。 吃惊归吃惊,何天涯还是准备带着李星汉等到对面的亭中小坐,等待裴旻赶来。 他们刚又前行两步,那钓翁手中钓竿连着的浮漂和鱼线忽然急剧抖动起来,只见钓翁轻扯鱼竿,一条金鲤随之跃波而出,更奇的是,那鱼在空中不是飞向钓者的鱼篓,而是不偏不倚朝何天涯飞来。 看似巧合,实则有意。 何天涯年纪虽轻,但自小独立,所见所历之事颇多,故而带几分少年老成,思绪细致周密,行事鲜有失手,此时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金鲤嘴巴一翕一合,带着水珠甩着尾巴朝他飞来,何天涯不敢稍有大意,腾空飞起一脚,将金鲤踢了个正着。 那金鲤被何天涯一踢,顿时脱钩跌入池中,它本被钓起,正自惶恐疼痛,此刻挣脱束缚,重得鱼水之欢,便扑腾了几下,摇摆着尾巴,欢快地钻入了池水深处。 那人缓缓地站起来,将鱼竿往地上一杵,自言自语道:“可惜,可惜!”他话语简练,只是将冷峻的目光瞧向玄宗与吴道子,看得两人浑身发麻。 何天涯微微颔首致意道:“得罪了!”便欲轻轻揭过此节。 那钓翁将鱼竿一横,拦在路上,冷冷道:“还我鱼儿,一切好说!” 何天涯从怀里摸出一串通宝托在掌心,道:“这些够了么?”他心里思量:量一尾金鲤,值得多少? 钓翁不苟言笑,蹦出几字:“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只要刚才那条鱼儿。”意思就是我在这里等了半天,鱼才上钩,他口中的“鱼儿”似乎也将玄宗与吴道子二人囊括在内。 何天涯市井狂徒,见多识广,一思之下,已明其意。 李星汉本是带兵打仗的将领,舞刀弄棒不在话下,却没有体会到渔翁话里有话,他带着官家的吆喝语气:“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我们要是不答应呢?” 钓翁低眉垂目,缓缓道:“只需将你们中的两人交给我便可。”说罢,将钓竿遥遥指向皇帝与画圣二人。 李星汉此时方明白过来,随即大怒,将刀一提,刀未离鞘,那渔翁“唰”的抽了一杆,一枚亮银钩不知怎地便勾住了雁翎刀刀柄上的小孔,那渔翁手臂一振,将雁翎刀抽出刀鞘,扔在一边。 李星汉知己不知彼,刀未出鞘便已败北,不禁面红过耳,怔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来这钓翁正是江雪四杀手之江独钓,他性格孤僻,少言寡语,他在城中酒馆里买了一壶酒,正独自一人在这个清静之地一边悠然垂钓,一边喝得酒酣耳热之际,可巧何天涯等自动送上门来了。 何天涯见李星汉受挫,便道:“让我来试一试你这钓竿。” 江独钓斜看了一眼,嗤笑道:“你?”“你”字一出口,鱼竿已挥动。 何天涯早已有所防备,他听见空中“嗤”一声轻响,一枚亮银钩已弹射而来,他身子一侧,银钩擦身而过。 不想那银钩又迅疾从身后钩来,何天涯一矮身,那银钩掠过他的头顶,消失了。 原来这江独钓便是以手中钓竿为成名兵器。那钓竿柔韧非凡,弹力十足;而那鱼钩名曰葫芦钩,外形似大半个葫芦的形状,较之寻常钩子大了几倍有余,钩尖锋锐并装有倒刺;钓线却用西域天蚕丝做成,细如发丝,坚比牛筋,快速舞动时让人不能看清鱼钩的来路,端的是厉害非常。 李大统领为羽林军之首,六六三十六手回风拂柳刀法鲜逢敌手,号称当世单刀王者,不料此次还未出手单刀便已被夺,实是平生奇耻大辱。 其实并不是他技艺如此不堪,实因那江独钓突施偷袭所致。 岂料世间之事,相辅相成,哪怕一物虽怪虽狠,自有另一物可以相克,江独钓的鱼竿今日总算遇到了对手。 怎么说?那奇形兵刃葫芦钩虽然来无影去无踪,却有一个破绽,那便是丝线虽细,却很细长;鱼钩虽利,却是雪亮。而细长之物,每每挥动时分便有轻微的声音发出,如遇耳聪目明超乎寻常之人,只要循声观望,便可看清鱼钩来势。 而神偷浪子何天涯便是此等耳聪目明超乎常人之人,他常年潜入大户人家摸金窃玉,干的就是小心活儿,便是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引起他的警觉,耳目灵敏自不必说。 江独钓见鱼钩落空,以为何天涯只不过是时来运转凑巧躲过罢了,他紧接着一式“寒江独钓”,只见他将钓竿抖了一抖,观战的李星汉等三人什么也没有发现,却见何天涯本能的向后一跃,就在这一刹那,刚才何天涯所站之地,正是亮银钩所落之处。 江独钓睁大双眼,有些不信,但运气这东西,可一不可再,对方轻而易举躲开亮银钩,绝非偶然。他不由收起小觑之心,将竹竿一阵狂舞,空中微微听见丝丝的声音,那亮银钩却是漫天飞舞。 何天涯双耳轻动,目光如炬,只见他左扭右扭,前俯后仰,伸手拽腿,摇头摆臀,一如一位善舞的女子,翩翩扭动身肢,看似好笑,实则随心所欲。 正当江独钓黔驴技穷之时,何天涯趁机摸出双尺,左尺顺势迎向钓钩,尺身短小,正不偏不倚穿进了亮银葫芦弯钩之中。他左手急将钓钩钓线绕了几圈,缠在铁尺上,使钓竿不能再将钩线收回。 江独钓扯了几扯,全然无功,手持钓竿向何天涯击来,此举正合浪子之意,想来钓竿颇长,双尺短小,近战自是双尺占优。 何天涯将右尺挡住来袭鱼竿,左手并不放松,身子左饶几圈,右绕几圈,将江独钓连人带杆捆了个粽子似的,这才将双尺收回筒靴之中。江家老四作茧自缚,而何天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高明得紧。 李星汉对这江独钓恨极,只因江独钓夺去自己掌中宝刀,让自己在皇帝面前颜面尽失,他大步流星赶上前去,一脚将江独钓踢入了池中。 钓线捆得太过结实,江独钓又不善言辞,故而没有半分挣扎,没有只言片语,他在“噗通”声中很快便沉入了池底,只浮起了一团水泡。 江独钓作恶多端,杀人越货,钓了一辈子的鱼虾,到头来还是喂了池中的虾兵蟹将,可谓善恶有报。 正是: 江雪四杀手,为钱做走狗。 孤舟已败走,独钓性命休。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86章 姜维古城 何天涯道:“此地不能再呆了,我们赶往第二个约定之地,再候裴将军。” 李星汉拾起宝刀,与何天涯一道护着玄宗和画圣,四人重新回到马车上,何天涯驾起马车往汶川城外飞奔而去。 汶川城东南方依山建有一座古城,经过四百多年的风雨沧桑,古城早已破败不堪,远远看去,到处是断垣残壁,杂草丛生。在这里,石拱门、步行梯、烽火台、点将台等古建筑在风雨侵蚀中变得垮塌歪斜,唯有那些依山而建的古城墙,虽是陆离斑驳,却是屹立不倒。 据说三国后期蜀汉大将姜维曾在此统兵作战,三军将士建墙筑垒,留下此城,因此,当地人称这里为姜维古城。 一辆马车从城中往城东南疾驰,马儿与马车都因为装饰豪华而有些显眼。当马车路过城中倚翠楼时,倏然间,一条白色的人影如一只大鸢从花楼上朝马车悄无声息地扑来,白影儿轻功十分高明,如二两棉花落地,他四肢轻飘飘地贴在马车顶上。 这辆马车朝姜维古城飞奔而来,赶车人正是神偷浪子何天涯,以耳力见长的他对车顶白影毫无察觉。 玄宗坐在车中,心中忐忑不安,不由问道:“李统领,我们这是要到哪里?” 经过今天的疲于奔命,玄宗已是几天都没有睡过好觉了,刚才又差点儿落入别人手中,他平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如今却处处受制,步步难行,尤其是被关在马车的这几天,不但被捆起来了,吃喝的食物也十分粗劣,因此,他心里情绪极为低落。 李星汉隔着车帘子回答道:“陛下,我们刚刚才脱离了危险,据这位小兄弟说,城中还有杀手,因此,我们只有暂且出城,寻找安全的地方安身,以确保陛下和画圣不再身陷险境。” 玄宗心里有火,却不知如何发泄,只是怒气冲冲朝李星汉问道:“你们羽林卫是干什么吃的?连几个杀手都对付不了,成州驿一攻即破,连朕也成了俘虏。” 李星汉道:“是属下失职,来人武功太强,出乎意料。成州驿的羽林军拼力死战,已全军覆没。” 玄宗道:“那其他的羽林卫在哪里,难道此次暗暗保护朕的就只有成州驿里的几十号人马吗?这安庆绪是怎么安排的?!” 李星汉惶恐不已:“非是安寺卿安排不周,此次随行的羽林军约有三千人,每百人一队,一共三十队,前后不停接应。但这次在成州驿,我们遇险之后,我发出了穿云羽箭,不知何故,竟没有羽林卫前来救援,这几天我反复思量,此事定不简单,定是有人其中走漏了消息,最坏的是我们知情人中可能出了内奸,其他的几千羽林卫的布置也可能被敌人知悉,甚至这些羽林卫也可能遭遇了不测,否则,三十队羽林军,不可能没有一队前来相救,他们可都是军队里百里挑一的精英。” 玄宗本还要质问呵斥,画圣吴道子劝道:“陛下不必着急,请暂且忍耐,目前最要紧的是保护龙体平安,待得到了官军的保护之后,一切再从长计议。” 玄宗只得作罢,他长叹一口气,只一人生着无人能理解的闷气。 天阴沉沉的,云团在天空中飞速的游移着,变幻着位置,时而交叉重叠,时而分散飞逃,时而翻翻滚滚,各自幻化成各式规则或不规则的形状。 世事无常,聚散如云。 马车走了顿饭功夫,姜维古城就已经到了。 何天涯将马车赶到城墙背风处的平地,马车停稳之后,两马无忧无虑地开始啃食地上青草。 突然,一双红扑扑的手掌从车顶向何天涯与李星汉分袭而来。 掌未至而劲风扑脑,两人本能转头,李星汉大惊,眼前之人近在咫尺,这人正是成州驿站中那披头散发,脸灰如土的鬼魅杀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李星汉知道对方掌力厉害,不能硬接。说时迟那时快,他右掌将何天涯一掌推开,左掌由左至右划一圆弧,将那阴毒掌力引向车顶横梁之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马车横梁断成两截,车厢分成两半儿散开,露出了车中惊魂未定的玄宗与画圣。 李星汉趁机抽出宝刀,向白影脚踝斩去。 马车已破,白影无立脚之地,眼见刀锋袭来,他只得跃下马车,站在地上,一双怪眼一翻,阴恻恻的地问道:“是你?你中了我的朱砂掌,居然还未死?” 他哪里知道,李星汉体内衬有软甲,又得裴旻救助,因此逃过一劫。 驿站惊魂恍如昨日,李星汉愤愤道:“你是何人,为何胆敢杀害羽林军,与朝廷为敌!就不怕诛灭九族吗?” 那白衣怪人冷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何必知我姓名,还是快快受死吧!”说着,白衣怪人双掌一错,向李星汉飞来。 此人正是江雪山庄四杀手之一,老二江踪灭。此人阴险狠毒,身兼踏雪无痕功与朱砂灭魂掌两门高强的武艺。 先说那踏雪无痕,那是轻功中的上乘法门,练成后踏雪不留痕,草上迎风飞,一苇能渡江。 再说那朱砂灭魂掌,练习之时用红砂加上一些秘制毒汁,放在铁锅中烧热,双掌不停将红砂翻炒,后用独门药水洗手,再到锅中翻炒,如此反复,方可练成奇功,功成后全掌赤红,掌中带毒,中掌者不但内府被震坏,身上必留下一只红色的五指掌印,此功比那十分凶狠的铁砂掌还要厉害数倍,怎不叫人闻风丧胆! 这江踪灭本在汶川城中的倚翠楼里寻欢作乐,偶然从窗边瞥见四凶所劫马车从远处驶来,他知道事有变故,便飞下楼来,贴在马车车顶跟踪至此。 江踪灭一出手,便是赖以成名的红砂掌,掌中隐隐透着一股腥气,左一掌右一掌将李星汉逼得手忙脚乱,李星汉一是不敢与他的毒掌相碰,二是对方身法奇怪,往往眨眼间红掌便几已及体,而自己每刀砍出却尽皆落空。 何天涯见状,忙拔出双尺,攻向江踪灭,减轻了李星汉不少的压力,但双尺再巧,也不及长在身上的手掌速度快,故而何天涯并未一时讨得了好。 江踪灭虽占了上风,但急切间又不能取胜,不由心焦,他嘴里发出一声怪叫,将毕生功力聚于掌上,其双掌越见猩红,待掌力蓄满之后,江踪灭双掌使出绝招“灭魂夺魄”,猛地顺风拍向李星汉与何天涯的胸前。 李星汉忙用回风护心刀,将刀挡在身前! 何天涯急使“取长补短”式,将双尺撤回,交叉守在胸前。 两人不约而同的感觉到只有用武器作盾式防守或可化解危机。 果然,江踪灭朱砂灭魂夺魄双掌落在宝刀和铁尺上,将李星汉和何天涯两人震得胸间血气翻涌,后退数步,虽说如此,但总比那直接用身体受掌要好了许多,如果没有武器挡在身前,他们二人怕不立刻中掌殒命! 江踪灭却趁此良机,双掌向玄宗与画圣拍落,此人喜怒无常,杀人但凭心情,此时脾气上冲,决意杀了玄宗二人,活的“货物”不能成交,死的也是一样,江雪山庄实力强大,不怕那丧公子不给剩下的五箱金玉之物。 眼看毒掌就要得逞,岂料江踪灭突感双掌劳宫穴一阵钻心的疼痛,掌中再也没半分掌力,但两掌痛感又各不相同! 江踪灭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右掌被一把剑鞘抵在手心,左掌被一支长剑从掌心贯穿而过,而对面举剑的,却是一位穿天蓝长衫的年轻人。 千钧一发之际,裴旻已经到了。 江孤舟左掌被刺穿,鲜血直流,右掌劳宫穴被重击,双掌被废,红砂掌已被破,他便捧着掌心想要逃走,哪知道他左掌受创后,全身乏力,脚下的踏雪无痕已不能随心施展,李星汉对之恨之入骨,手起刀落,将之劈于雁翎刀下。 李星汉收刀归鞘,向裴旻抱拳一礼,道:“多谢壮士相助,请问高姓大名?” 未等裴旻回答,何天涯抢先道:“这位便是裴旻裴将军。” 李星汉道:“哦,可是勇挫花面狐,力克于轻鸿,戳穿殊不赦阴谋的裴将军?在下亦曾有所耳闻。我与裴将军又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裴旻微笑道:“前些日子,我从成州官道路过,见将军昏绝于道边草丛,便将将军救起,安顿在那老农家。将军那时昏迷之中,神智有些不清,与我似曾相识也在情理之中。” 李星汉听闻此言,不禁热泪盈眶,趋步上前,单膝点地抱拳道:“当时我昏昏沉沉,以为必死无疑,原来是将军相救。将军光风霁月,仁义为怀,将军救命之恩,星汉没齿难忘。” 裴旻伸手将李星汉托起,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知将军怎到了这里?” 李星汉道:“我醒来之后,伤情已大为好转,想到皇帝陛下危在旦夕,便动身寻找。我对这附近地理十分熟悉,便追踪马车来到了这里。” 这时,玄宗咳嗽两声,裴旻与李星汉方停下不谈。李星汉上前跪倒道:“属下该死,皇上受惊了!” 何天涯玩世不恭,瞪大眼睛,看着玄宗,很好奇的样子。但裴旻仍耿耿于怀钟馗之死,便也只是朝他抱拳示意,并不下跪,玄宗双眉微蹙,但见裴旻出剑救了自己,一时也不便发作。 裴旻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汶川城中已不安全。为今之计,只有一路前往成都,请官军保护皇上安全为上。” 李星汉点头称是,他将两马从破车上解了下来,让玄宗和吴道子骑了,其余三人是练武之人,脚力甚佳,五人双马马不停蹄的向成都方向进发。 他们走了大半天,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何天涯正四处张望,看有无暂歇之所,但一路皆是荒山野岭,玄宗在马上暗暗皱眉,夜色越来越暗,寒气慢慢升腾,玄宗与吴道子催马前进,大路一转,前面一座山岗横在路前。 正是: 才离龙潭神方定,又入虎穴心惶惶。 狭路相逢勇者强,众人齐闯卧龙岗。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87章 卧龙岗上 好一条山岗:岗不甚高,却山山相连,如微波起伏连绵;山谷不深,却静寂空幽,如情人窃窃私语。岗上植被繁茂,尽显苍翠,尤其是片片斑竹,一根又一根,一丛又一丛,相互攀比着长高,相互渗透着枝叶,相互串联着根须,这些竹反比周遭的灌木和乔木更为茂盛,的确独特。 众人走到山脚,只见一块石碑立在路旁,上刻“卧龙岗”三字,一条羊肠小道从碑旁蜿蜒伸入岗上林中深处。 马已不能骑行,李星汉在前引路,裴旻与何天涯牵马在后,而玄宗与画圣则走在他们中间。 吴道子边走边叹道:“人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从汶川一路走来,道路曲折,行走艰难,但这里翠竹万里,山岗连绵,又是别有一番风味,如此景物,非画工所能全括也。” 玄宗道:“不错,翠竹苍劲,绿意盈眶,岭似游龙,清风拂面,这样的自然之景,非御花园中经过精雕细琢的人工景物可比,卿细观之,我等一有落脚之地,便请卿为孤画之。” 而何天涯正与裴旻不停的说话,尤其是他在大禹故里里如何击倒了江独钓,被他说得绘声绘色,天花乱坠。 “裴大哥,你不知道,那钓翁的武器真是太厉害了,那钓竿又细又长,韧性十足,钓丝小得更是几乎看不见,被缠住了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他那葫芦钩子又弯又锋利,来无影,去无踪,也错非是遇到我何天涯,我的耳朵最好使,便用双尺破了他那奇怪武器,还用他自己的钓线将他捆起来了,他想挣也挣不开,我本想留个活口给大哥审问,不料被前面走的那位兄台踢到池塘里去了。” 裴旻只是笑笑,道:“我赶到大禹故里之时,便已发现不对,幸好我们事先约好了几个依次联络的地点,也幸好我及时赶到姜维古城,如果不是出其不意,那白衣人的朱砂掌真的很不好对付,不过你真的很不错,做事聪明伶俐,跟我很有默契。” 得到裴旻的表扬,何天涯心里十分欢喜。 正谈论间,前面低矮的竹丛中突然传出一阵奇怪的悉悉索索的响动。 难道又有敌人埋伏在此? 李星汉紧握雁翎宝刀的左手向空中一举,众人立刻停了下来,个个缄口不语,人人神情紧张、全神戒备。 裴旻手搭剑柄,迅捷无伦的抽出长剑,绕过玄宗和画圣二人,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待他靠近发出响声的竹丛之时,仔细一瞧,便松了一口气,面带微笑,将长剑送回鞘中。 一只花熊(今大熊猫)正在不远处的竹丛中旁若无人的进食:它圆圆的脸颊,大大的黑眼圈,胖嘟嘟圆滚滚的身体,大体怕有两百斤左右,此时,它只顾用锋利的爪子掰下鲜嫩的箭竹,将一片片竹叶往嘴里送着,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着实可爱。 花熊这物种据说已在地球上存活了至少八百万年,可谓奇迹。 可别看花熊看起来模样可爱,看它掰竹子的功夫,它的爪子比刀还要锋利,这可不是好惹的,裴旻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示意大家别打扰它。 忽然,这只花熊好像发现了什么,它快速放开了竹竿,左闻闻,右闻闻,好像在寻找什么。 找了几下,它发现了这竹丛根部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子,它忽然蹲了下来,使劲儿朝洞子里吹气,两只前爪不停的在洞口使劲的拍打,它的力气大极了,似乎拍得附近的地面都震动起来。 正在此时,洞中影子一闪,一个灵活的东西飞快的跑了出来。 花熊乘机一跃而上,用前爪按住从洞里飞出的东西,裴旻一看,原来是一只又肥又大的竹鼠,想不到花熊这么肥肥的身子,一跃之势头如此灵活。 花熊当场撕去鼠皮,食尽其肉,想不到它还是个吃荤的家伙。 吃掉了竹鼠之后,这只花熊在这丛竹子附近流连片刻,也许是已经吃饱了,它便踩着内八字似的步伐,慢悠悠的向竹丛深处走去。也许是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面,他有着有充足的食物,锋利的爪子下没有天敌,没必要行动很快。 原来,卧龙岗本就是花熊历代繁衍生息之地,只因此地遍布竹林,是花熊生存的天堂。饶是何天涯家乡离此较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特的花熊物种,五人都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那花熊慢慢地消失在竹丛中。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玄宗喘着粗气,直言走不动了,幸好山顶有一大块儿平地,平地中央有一口两丈见方的小型天然水塘,水草丰美,映出了四周翠竹的倩影,几人便在此略事休息,让马儿也好吃些青草。 正当大家身心有些放松之时,突然间,黑暗里,一面黄澄澄的物事“呜呜呜”不知从哪里飞出,旋转着朝站立警戒的李星汉飞了过来。 李星汉陡然遇袭,百忙中身子一矮,躲过那旋转物体的袭击。 那物余势未衰,又朝李星汉身后飞了回来。 裴旻担心此物伤害同行之人,一脚将地上一段儿枯竹一勾,那枯竹似有灵性,飞快的向那旋转之物飞去,但迅疾被切为两段,那飞来之物又旋转着飞了回去,钻入了竹丛中。 裴旻喝道:“什么人!藏头露尾、暗施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的,便请出来相见!” 李星汉却一言不发,将单刀缓缓抽出,紧握手中,他的手心里慢慢沁出了汗珠,双手进而有些微微颤抖,是激动?是害怕?他如临大敌,因为他知道这飞过来又飞回去的东西是什么。 一阵风儿掠过山顶,地上竹影摇曳,似鬼影憧憧,但,竹丛中并没有任何人走出来。 突然,那面黄澄澄的东西又飞了出来,这次,它飞得更快,转得更疾。 李星汉想也不想,举刀劈去,没想到那东西竟似有灵性,李星汉一刀砍了个空,反吃那东西在肩膀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那黄澄澄的东西一旦得逞,又滴溜溜地飞回了竹丛中。 裴旻这次看清了那奇怪之物的来处,他沉声道:“让我来。” 果不其然,那黄澄澄的东西又飞了出来,裴旻早已成竹在胸,他待那物事飞至眼前之时,猛一矮身,双手紧握剑鞘,将那物顶在了剑鞘上。 只见被裴旻截住的正是一面黄澄澄的铜锣! 裴旻双手不停,顺着铜锣旋转的方向不断抖腕使力,让那铜锣旋转更急,更快,待到看不清铜锣旋转时,他猛地斜步转身,将那铜锣甩了出去。 铜锣带着“呜呜”厉啸飞向了适才发出铜锣的竹丛,将前面的几株竹子削断,余势不减,飞入黑暗中。 只见那断竹从中飞跃出一人,手里正拿着这面铜锣, 裴旻将铜锣飞还给了他,没想到他还是接下来了。 此人正是江雪山庄江雪四凶中的老大,善使飞锣的江飞绝。 江飞绝在卧龙岗上接应买家丧公子,不想丧公子未到,倒等来了玄宗一行,真是冤家路窄。 江飞绝一张大花脸,一笑之下,脸上花纹扭曲:“想不到你们可以逃离汶川城,不过,你们既然送上门来,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江飞绝又欲动手掷出铜锣。 忽然,有一个人从竹林另一边走了出来,他操着浓浓的川音骂骂咧咧道:“格老子的,什么人在这儿大呼小叫?打扰老子困瞌睡?” 江飞绝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怒道:“好小子,你骂谁?” 那人嘻嘻笑道:“哪个龟儿子半夜三更的扰人清梦,我就骂哪个,也,我正愁找不到人,原来是你个龟儿子,你大半夜的不困瞌睡,拿个破锣搞得叮叮咚咚的干啥子?” 江飞绝岂能听不出那人一直在骂他,但他又还不了口,他冷哼道:“你再骂人,我杀了你。” 那人大笑道:“也,你个老子的,你讲不讲道理?你做了错事,你还要杀人……” 江飞绝狠狠道:“听说过江雪杀手没有,难道你不怕死?” 那人道:“听倒听说过,通说你们绝灭孤独四人作恶多端,老子早就想为民除害了。” 原来对方是从自己来的,江飞绝不愿跟他夹缠不清,飞锣顿时出手朝那人斩去。 那人似乎早料到江飞绝有此一招,他一个翻滚躲过飞锣,道:“你来给我唱这一出敲锣打鼓的好戏,我也请你吃一个丸子!” 说罢,他右袖中飞出一个黑黝黝的圆球,朝江飞绝飞去。 江飞绝并没有将那暗器放在眼里,他的铜锣本身就是一面很好的盾牌,他将铜锣接在手中,用铜锣往前一挡。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黑黝黝的铁球突然爆开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面铜锣被炸成无数的碎片,其中大半碎片都扎在了江飞绝的脸上、身上,将他扎成了一个铁刺猬。 人生如戏,江飞绝演了不少的戏,也谋划了不少的好戏,结果戏剧性的死在了自己的兵器之下。 那人拍了拍双手,道:“哼,也敢硬接我的轰天雷,不知死活!” 见江独钓已死,众人放下心来,裴旻觉得这炸死江飞绝之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人走了过来,朝着裴旻哈哈笑道:“裴少侠,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蜀中唐门西门飞,毒物暗器如落梅。还记得长安天牢中的西门飞吗?” 裴旻恍然大悟,西门飞道:“今日我算还了你一个人情,那山脚下的客栈是我唐门产业,你们到那里去歇息吧,一切开支都记在我的账上。”说罢,他飘然而去。 此时,四处早已黑尽,只见卧龙岗的另一侧的山脚下隐隐露出星星灯火来。等裴旻一行来到灯火处,抬眼一看,原是一座依岗而建的简陋的客栈,竹楼成排,上覆松软茅草,正中竹排大门上挂有“卧龙客栈”几字,里面灯影绰绰,人声喧哗。五人在卧龙客栈中安顿下来,一夜无话。 正是: 卧龙岗上有花熊,铜锣飞处天雷轰。 竹影婆娑漾清风,人生来去也匆匆。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88章 端午佳节 大观镇,成都北部小镇。这一日,眼看快到正午,大观镇里家家户户的门上挂起了艾草,四处飘散着粽子的香味儿。 街上走来的正是裴旻等人,他们在路上走了三天三夜,今日终于进入了成都境内的大观镇,裴旻等稍稍安心,他们个个忙于赶路,早已饥肠辘辘,闻着到处飘散的香味,始知今日已是端午节到了。 往年的端午佳节,玄宗必定在玄武池边宴请百官,君臣一道谈古论今,欣赏歌舞,吟诗作赋,写字绘画,今日却沦落至此,他不禁摇了摇头,暗叹不已。 裴旻与李星汉一路商议:这大观镇是边远小镇,并无军队驻防,镇上只有几名衙门捕快维持治安,要靠他们护送玄宗,等于痴人说梦。只有在这大观镇上补充一些食物,略作休息,再买上马匹,早日赶到成都府方为上策。 大观镇唯一的酒楼便是观致楼,取观而致远之意。 可今日的观致楼却门可罗雀,但大伙儿又别无选择,只得进入楼中。 刚进酒楼大厅,走在前头的裴旻微微一惊,只见偌大的大厅中空空荡荡,连伙计也没有,但却有一人坐在大厅的中央,在那里自饮自酌。 流云似披散的头发,一袭宽大的赭黄袍,正是丧家犬。 裴旻转身欲退,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众人身后,门已砰地一声关上,那哈管家不知道何时躲在门后,堵住了大家的退路。 既来之则安之。裴旻的箭伤已好转大半,又有何惧?一念及此,他泰然自若地迎了上去。 丧公子冷冷一笑:“很好,很好,仅凭这份胆气,便不愧是我的对手,裴兄请坐。”言下之意,一般人做他的对手都不配。 裴旻也不客气,大刺刺的在他的对面坐下。 丧公子直视裴旻,悠悠道:“诸位一路辛苦,鄙人在此恭候多时了,鄙人早已备好上等佳肴,专程等候诸位。诸位但请落座,不必客气。” 丧公子说得倒极为彬彬有礼,但裴旻在长生园中所受遭遇仍历历在目,旧伤未愈,岂能忘疼!这观致楼虽无香饵,但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自己一行人既已落入对方圈套,也只能审时度势,走着瞧了。 少时,店伙计用一个木制四方大托盘端上了十个精致的小盘子,每个盘子里盛着两枚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粽子。 丧公子站了起来,右手背负身后,尔后伸出左袖中一只白皙的手掌,躬身将每只盘子上空冉冉升腾的热气轻轻扇入鼻中,边闻边道:“嗯,这是红枣粽;这是艾香粽;这是青茶粽;这是腊肠粽;这是薄荷粽,还有这豆沙粽、莲子粽、松仁粽、蛋黄粽,样样都是精品,也难得这里的厨子能按照我的吩咐将这十种粽子做了出来。然则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青茶粽,峨眉山竹叶青的茶汁香味,一闻便知,这青茶粽入口细嫩润滑,粘稠柔软,齿颊留香,回味甘甜,可去腻消食,可消除躁火,裴兄何不来上一只?” 他简直旁若无人,仿佛只沉浸在粽子的世界里。 丧公子平日一副冷面寒霜之状,但谈到美食,却是喋喋不休,单看他对粽子的品种如数家珍,便可知他是个对食料极其讲究的人。他如此娓娓而谈,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仇敌,不是对手,而是一个相交已久的老朋友。 可玄宗、吴道子、李星汉、何天涯四人却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李星汉几欲出言相问,但又见裴旻镇定自若,知道其中必有缘故,故而只得隐忍不言。 裴旻道:“尊驾咄咄逼人,非是我不肯赏脸,只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但恐‘酥骨醉心汁’上身尔。” 丧公子一愣,缓缓摇了摇头:“可惜了,可惜了。”他一派顾影自怜之态,却半句不提长生园中与岷江追杀等事,不知其是真心实意还是故作姿态。 丧公子顿了一顿,又道:“今日端午,岂可不食粽子?看我吃来。”他竟自取一只青茶粽,请伙计为他剥了,自顾自在那吃了起来,幸许他是真的喜欢吃这只粽子,幸许他是在向裴旻展示粽中无毒之意,但谁又知道他的心思呢? 裴旻静静的看着他吃完了整只青茶粽,那丧家犬左手从怀中取出一方精致的丝帕抹了抹嘴唇,纳帕入怀,斜靠椅上,启唇道:“裴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如能答应,我今日免了杀戒,便放了他们,如何?”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裴旻身后的玄宗一眼。 裴旻心想,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如能以一己之力换得皇帝与画圣平安,纵是刀山火海,倒也无惧,于是掷地有声道:“一言为定。” “千年之前,屈原虽忠心于楚,但却反遭流放,愤而投汨罗江自尽而死。今日端午,想想怎不令人感怀。每年之端午,吃粽子的只我一人而已,他们皆不懂我的心意,我只不过希望裴兄能留下来陪我吃一个粽子,听我讲一个故事。”丧公子悠悠道。 裴旻没想到他得出的要求如此简单。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又有谁知道这丧公子的话有几分可以相信呢?裴旻道:“阁下可曾还记得,长生园中,我敬你为真心相交的朋友,你们却安下毒计加害于我,岂不令人齿冷?往日之情景历历在目,裴旻不敢稍忘。只要你先放了他们,我便应了你又有何妨?” 丧公子闻言,左手潇洒地一挥,哈巴便即会意,他立刻打开了观致楼大厅的大门,躬身做出了请的姿态。 李星汉与何天涯皆看着裴旻,听候裴旻指示。裴旻点了点头,二人会意,领着玄宗与吴道子出门而去。 哈巴将门复又轻轻地关上,而后一个人站在门边,木然不动。 丧公子道:“大观镇是通往成都的必经之路,我在此苦苦等候,不过是为了与裴兄一叙,现在这里清静了,可以畅言一谈了。” 裴旻已无后顾之忧,随手拿起盘中粽子吃了起来。 丧公子道:“裴兄将门之后,英雄盖世,能留下来听我这乡下小民絮絮叨叨,分属难得。” 裴旻点点头,道:“不知道我要听的是一个什么故事?” “一个小孩子的故事。” 西北陇右敦煌县城外,居住着一户普通的猎户,在这户人家里,男人耕田打猎,女人洗衣织布,他们一家人过着极其艰苦而简朴的生活。 他们膝下仅有一子,小名宝儿,夫妇两人将之视若珍宝,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们家里穷,经常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但省吃俭用,生活也还过得去。两人含辛茹苦将宝儿养大,只盼孩子将来能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 可惜天意弄人,正当宝儿五岁那年,他的父亲无意间在敦煌密林中猎得了一头极其珍贵的紫貂儿,据说这种紫貂有极好的滋阴补阳之药效,貂皮亦极其珍贵。但由于其数量稀少,而紫貂行动又快如闪电,所以极不易得。 当地县太爷风闻此消息,便上门强行索取,老猎人只是不依,双方一言不合争执起来,县太爷恃强凌弱,指使爪牙将那老猎人活活打死,将那紫貂抢了去。 而后,那恶人又扬言被老猎人打伤,将宝儿母亲卖至关外为奴,以此抵债,敦煌县地处偏远,所谓天高皇帝远,县太爷便是当地独霸一方的土皇帝,谁也奈何他不得。可怜宝儿他从此便成了无父无母、嗷嗷待哺的孤儿。 眼看宝儿食物断绝,快要饿死之时,老猎人家里长期豢养的一条名叫大黄的大狼狗将宝儿叼到了狗窝中,将宝儿与自己的狗崽放在一起。从此,宝儿便吃上了狗奶,与狗儿为伍,与野犬争食,但他总算命不该绝,就此活了下来。 两年后,大黄误吃鼠药而死。 七岁的宝儿孤苦伶仃,只得自食其力,他学会了翻寻垃圾堆,学会了跪地乞讨,学会了偷偷摸摸,学会了坑蒙拐骗,一切,只为了能有口儿吃的,只为了生存下来,尽管他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 最惨的一次,他行窃失败后,双腿被打折了,牙齿也掉了几颗,浑身片片青紫,半死不活的被人扔在了郊外的乱葬岗。 黑夜中,几只野狗的眼里闪着可怕的幽蓝的光,但却是这几只狗给他衔来一些果腹之物,让他得以续命,只因他身上带着浓浓的犬类气息。 是夜,狂风乱舞,四处飞沙走石,宝儿身上的伤痛无休止的折磨着他,他挣扎着,奋力爬到乱葬岗的路边,他躺在那里,怅惘灰天,眼睛里却不是绝望,而是无情、是冷漠、是坚毅,他的心比冰还冷,比铁还硬,他要勇敢的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残喘,他也要偷生,因为他还有那么一丝念想:他还要去寻找他那可怜的母亲。 一个雍容华贵的紫袍人路过了这里,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眼里的绝决,他带走了他。 宝儿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在这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是,这里是另一个残酷世界,一个更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这里比他在敦煌求生更困难百倍,因为在这个地方,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 一个密室,一个馒头,三个人,只有一个人可以吃到那个馒头,可以填饱肚子,而得到馒头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其他的人,宝儿做到了,那一年,他八岁,从此,他愿意做一个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强者。 一个女子,与宝儿年龄相仿,她娇柔如玉又孤苦无依,同样为紫袍人所收养。 两人同病相怜,宝儿喜欢上了玉儿,两人脉脉传情,心意暗许。可是,她却被紫袍人分到了最残酷的杀手训练组,她惨遭奸污,不得不忍辱负重,后来,玉儿将几名同伴一一杀死,终脱颖而出。 而最后,宝、玉二人却不得不面临一个残酷的现实:两人必须同取一个目标,而两人中,只有一个人可以达成目标,现实就是这么无情。 他回来了,她死了,不知是他杀了她,还是她为他而死。那一年,他十八岁。 他没有抱怨,没有恨意,因为他的一切,都是那紫袍人给他的:他的食物,他的用度,他的无情。他称他为尊主,他对尊主视若神明,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他出师了,他冷酷无情,杀人无数,从此,丧家犬成了当世最厉害的杀手之一。 他遍寻关外各地,黄沙莽莽,母亲已客死异乡,无处可寻,从此,他自命丧家犬,独居长生园,除非尊主召唤,否则终日吃喝弄犬,尽情享受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似乎要把小时候失去的一切弥补回来。 故事告一段落,但这场猫鼠游戏,必须有一个了断。 正是: 颠沛流离不知痛,随波逐流浪涛中。 人生不过一场梦,酸甜苦辣总是空。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89章 楗尾堰上 故事堪堪讲完,裴旻与丧公子相对无言,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下了沉默,也许直至此时,裴旻方明白那丧公子为何对狗儿情有独钟,为何对食物如此挑剔得异于常人,为何那么绝情、那么冷漠、那么无情、那么不可理喻------他必定就是那故事中的宝儿。 丧公子轻叹一口气道:“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让他们走吗?” 裴旻轻轻摇了摇头。 “是因为汶川镇上,你不顾自己安危,奋力从马车下救起了那两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冲着这件事,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裴旻心里微微一震,他震惊的不是丧公子当时不知道躲在哪里监视他,而是他隐隐感到,丧公子的内心仍不失他父母身上的那种善良本性。想想自己从小衣食无忧,父慈母爱,怎比得那丧公子从小遭逢家变,历经沧桑?要是那宝儿小时候能遇到有善良的人拉他一把,他就不会有后来悲惨的遭遇,这样想来,丧公子那冷漠无情的性子倒不是完全不可原谅。 但裴旻毕竟心系玄宗等人,便起身道:“人生变幻,世事如棋,丧兄大可不必太缅怀于过去,在这个世界上,善良和丑恶虽然并存,但毕竟是好人居多,善恶只是一念之间,须知浪子回头金不换,人间正道是沧桑。故事我已听了,粽子业已品尝,这下便请辞去。” 丧公子脸色微变,冷笑道:“你一切都很好,就是有时候很啰嗦,话太多。你要离开,那也可以,不过,那你就需要和我比比脚力了!” 裴旻不解:“此话怎讲?” 丧公子面无表情地说:“我只说放他们离去,并没有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早已领受本会尊主密令,玄宗与吴道子我势在必得,否则,我难以交差,从此就无立足之地了。因此,目的未达,我怎会善罢甘休。我早已在经往成都的必经之路---楗尾堰(今都江堰)处布好了口袋,专等他们前去自投罗网。如今,我就要前去收拾网中之鳖,你我楗尾堰再见。” 说罢,丧公子从容站起,起身离开,那细犬见主人一走,便起身寸步不离,跟在丧公子的脚边。 裴旻怎容他就此离去,于是伸出右手拦阻,丧公子一闪身,身法奇快,躲过裴旻右掌,几步一窜,人已奔至门边。 裴旻飞步追了上去,哈巴管家不待主人吩咐,已闪身已堵在门口,伸手将裴旻拦住。 裴旻看时,丧公子已去得远了。 裴旻大急,丧公子此去,玄宗与画圣必定又凶多吉少,此时言语已是多余,他右手“呼”的一拳向哈管家面部击去。 哈巴管家腿法凌厉,他右腿早起,踢开来拳,脚不落地,反向裴旻踹去,用脚之灵活,大出裴旻意料。 裴旻左手用剑鞘将哈管家右腿隔开,右手反身翻背拳向哈管家脸部掴去。 哈管家反而欺近身来,右手来擒裴旻手腕,暗地里右膝一个又沉又稳又猛的顶膝,向裴旻腰肋撞来。 裴旻岂容他拿住自己的手腕,闪身的同时,右拳早已变掌下压一拍,挡住袭来的膝盖,左肘弯曲,一个横摆拳向哈管家太阳穴击去。 双方在客店大堂中拳来腿往,互不相让。 裴旻使裴家战拳,左手剑鞘偶尔夹带着剑法中的扫、戳、拦等招式。 哈巴管家使狗腿功,一双腿迅捷粘连,别看他身材略显富态臃肿,但这狗腿腿法却也非一天寒暑之功,他远用踢、扫、踹,近用顶、靠、踩,其腿法变化多端,又快又准,十分难缠。 裴旻却无心恋战,眼见不能立刻取胜,他便将心一横,剑鞘交至右手,故意虚晃一招,将胸前的一个破绽卖与哈管家。 双方交手,机会往往稍纵即逝。哈管家见状,不疑有他,一脚向裴旻胸前直踢而来。 裴旻早已料定他有此一招,拼着剑被踢飞的危险,将右手连剑鞘向来腿挡去,手脚相交的一刹那,右手一震,五指顿松,青锋剑脱手而飞。 但裴旻脚下不停,右脚一勾,将哈管家单脚着地的另一腿勾了个正着,哈管家整个人失去支撑,跌倒在地,裴旻右腿趁势举起,一脚从天而降,踏在哈管家胸口,再一脚,将哈管家远远的踢了开去。 这一式三招,勾、踏、踢,三脚连环,正是学自公孙大娘身边的公孙管家那最为得意的追风降龙腿之祥龙献瑞。 哈管家没料到裴旻突然弃拳用腿,且一击即中,他虽然将裴旻掌中宝剑踢飞,但自己业已身受重伤,可谓得不偿失。他不知裴旻与公孙管家多日相处,闲来也时常向其请教武学之道,此时已深窥追风降龙腿的奥妙。 裴旻将门打开,飞身追了出去。 都江堰,唐代称为楗尾堰,只因修建此堰之时,工匠将破开的竹子制成直径三尺的大竹笼,然后将石块装在笼中,形成石柱,再慢慢的将水拦阻堵截而形成堰坝,这种方式便叫楗尾。 李星汉在前,何天涯在后,玄宗与吴道子居中,四人马不停蹄奔向成都,来至岷江下游,四人在岷江东岸的二王庙暂歇,他们居高临下,见江水至此一改奔腾咆哮之态,江面变得宽阔起来,江流变得平缓起来,就在那江水最宽阔的江心处,有一块狭长的绿岛将江水分为两半,在小岛最上方,临近西岸之处,有一条大堰静静横卧江上,部分江水从大堰泄水口滔滔轰鸣而下,声势浩荡。 玄宗见此情景,便道:“李统领,这里是何处?如此气势不凡!” 李星汉躬身道:“陛下,这里便是剑南楗尾堰。据说此堰是秦时蜀郡太守李冰父子在前人的基础上组织修建的大型水利工程,由分水鱼嘴、飞沙堰、宝瓶口等部分组成,有防洪灌溉的作用。” “好,我早听过这楗尾堰是一个了不起的水利工程,此堰建成之后,惠及成都平原,使成都称为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如此一个伟大的人类工程,朕好不容易到此一游,务必去堰上一观。” 李星汉想要阻止,但又不忍拂逆玄宗之意,只得陪同。 吴道子亦对楗尾堰近景颇感兴趣,故有心一览,也随后跟去。 站在大堰上,看着白浪滔滔的江水,玄宗似有所感:“大自然如此瑰丽,也臣服于人的脚下,人定胜天,奇哉!妙哉!”他一生身居深宫,自是很少见到这样宏伟的工程,故而由衷感慨。 而吴道子更担心稍有忘记,回宫之后,画之不出,有负圣意,更是将这里的山山水水努力的记在了脑海里。 何天涯在山野呆惯了,对这些山水树木倒不以为奇,他反而无意间注意到了大堰西岸边,远远的似乎有一条晃来晃去的可疑人影。 那条人影也不靠近,只远远的盯着他们,待何天涯往对岸看时,那人又将目光四散移开了,但又有意无意的往大堰上瞟来。 李星汉此时也注意到了异常,慌忙向玄宗禀报:“陛下,我看情形有些不对,请陛下移驾,到了成都,再作区处。” 玄宗点点头,转身便行,但此时,大堰东岸鱼嘴一侧,另一条人影轻飘飘地似凭空飞了过来,将玄宗等堵在堰上,他的身后,跟着一条雄壮的猎犬。 来人正是丧公子。 裴旻将剑插在腰畔,展开身形,撒开双腿往前飞奔,道旁树木纷纷后退,追了一阵,但一路未见丧公子的身影。 他到达二王庙时,太阳斜落,映得庙宇一片肃穆庄严。他在庙亭中略事休息,放眼望去,岷江一览无余,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然而他的眼睛慢慢地聚焦在了那大堰上,不仅仅是那大堰如长龙般横卧江面,如此显眼,而是大堰上的战斗已经开始! 裴旻从二王庙下来,经宝瓶口,过伏龙观,走金刚堤,到鱼嘴时,大堰上的战斗已经结束。 李星汉雁翎刀扔在一边,气喘如牛,何天涯双尺未出,斜依堰沿,双眼微闭。玄宗不住后退,龙躯瑟瑟发抖,反倒是吴道子站着不动,双目圆睁,似乎要与那丧家犬作殊死拼搏。 再看那丧公子,他则双手笼在袖中,看不出使用何种武器,但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慢慢向吴道子逼近。 丧公子忽然站住了,头也不回,冷冷道:“你终于到了。” “是的。事情总得有个了结,不是吗?”裴旻道。 “没有你,我赢得也不痛快,早听说你剑术高超,我早想领教。” “但不知能否公平一战?” 丧公子眼里放光,慨然道:“好,你我放手一搏,分出胜负,至死方休!” 裴旻手一招,李星汉与何天涯挣扎起身,拥着玄宗与吴道子二人向鱼嘴走来。 丧公子没有阻止他们,而是转过身来,面对裴旻,他长长的右袖中垂下一物,却是一件熟铜三节棍,棍名无影,颜色暗金,全长三尺,一截握在手中,其余两截直垂到地。 裴旻缓缓的将长剑举至胸前,双手悠然一分,左手紧握之剑鞘飞了出去,钉在了一棵老松的树干上,而右手长剑之剑尖变得斜斜指地,全身顿时不动如山岳。 二人四目相对,久久凝视,似要看穿对方。江水咆哮着,轰鸣着向南而去,两人皆充耳不闻。 高手过招,往往出手后招式连绵不绝施展,直至分出胜负为止。故而在比试开始前,必震摄心神,全神贯注,凝神聚气,以应万变。 一只飞鸟从江面横掠而过,它本来优哉游哉的飞着,突然,那飞鸟似乎亦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它吓得快速振动双翅,鸣叫着飞逃而去。 与此同时,两人俱一声大喝,向对方冲了过去。 正是: 岷江浪涛卷天边,楗尾筑堰沃西川。 流出古今汉唐秋,问他岁月可曾寒? 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90章 尘埃落定 楗尾堰上,决战开始。 一人挥棍直甩,一人举剑疾刺,两人一错,互换了位置,但兵器并未交集,这试探性的进攻,双方皆毫发无损。 丧公子转身挥出那熟铜三节棍,使一式“影影绰绰”,棍身漫无边际的朝裴旻拦腰扫来! 裴旻岂容他得逞,长剑斜斜下摆,准确无误的拦住了那棍身,岂料那棍子软中带硬,棍头一下子鞭打在了裴旻的腰背上! 丧公子一式得逞,乘胜追击,一式“如影随形”,三节棍扫向裴旻脚踝,裴旻长剑伸出格挡,不料腿上又中了一棍。 那丧公子连用“杯弓蛇影”、“捕风捉影”、“浮光掠影”、“含沙射影”等无影棍的招式,将裴旻攻得毫无还手之力。 裴旻肩上、背上、手上、腿上皆带了棍伤,只因这无影棍与其他兵器截然不同,此棍用铁环将三段熟铜短棍相连,既非硬兵器,也非软兵器,而是非软非硬,可软可硬,长短由心,这种兵器难学难精,可偏生丧公子以超乎常人的决心与意志练成了这无影棍。 丧公子故技重施,“杯弓蛇影”经他使出,那棍身如一张弯弓似的蓄满了张力,纵使裴旻挥剑格挡,但棍身借裴旻长剑格挡之势,竟尔自动弯折,棍身前节一下便打中了裴旻小腿! 裴旻身子一晃,脚步不稳,单脚屈膝跪在了地上。 丧公子没有乘胜追击,他右手一抖,将三节棍收回长袖之中,剩下他面庞上的一脸冷峻之色。 他已经给了裴旻好几次机会,难道他还要给裴旻机会?又或许他在等待着什么? 他在想什么,又有谁知道呢?他本来历来就是那么深不可测。 裴旻低垂着头,满腹不是滋味,并不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而是自己败北,皇帝与画圣必定重陷于危险之中。 耳边传来哗哗的不绝于耳的江水声,那江水似乎冲刷这裴旻的心灵,裴旻脑袋如蒙江水荡涤,忽然清醒了许多,《无极心经》有云:身似游龙,迅疾如风。丧公子无影棍虽软硬皆宜,难以琢磨,但如能不与之相触,让其棍子无从借力,而我采用如风游龙步,或许能找到其棍法的破绽。 一念及此,裴旻昂然抬头,挣扎着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更加坚毅。 丧公子不料裴旻如此顽强,但他既已占得上风,自不将裴旻放在眼里,裴旻欲引蛇出洞,奋起一剑向丧公子劈去,丧公子三棍合一,举棍将裴旻长剑挡开,一式“捕风捉影”,那无影棍如空中飞蛇般伸展开来,迎风向裴旻人影攻去。 裴旻却脚下一滑,溜至丧公子身后,丧公子回棍反扫,裴旻斜踏两步,躲开三节棍,反用剑刺去,丧公子挥棍来挡,裴旻早将剑缩了回来,人已绕开。 如此这般,裴旻只是游斗,偶尔乘隙递出一剑,逼丧公子回棍守御,但长剑并不与无影棍相触,丧公子虽攻守皆备,但一时又对裴旻奈何不得。 但如此游斗,极耗体力,裴旻本已多处受伤,没有耐力,缠斗片刻,脚步已略显虚浮散乱,只凭胸中意念苦苦支撑,虽暂时不败,但如无变数,结局必有所失。 丧公子运起绝招“无影无踪”,将三节棍舞得如飞速旋转的大风车一般,只见棍影,不见棍身,裴旻已不能欺身近前,长剑亦无法伤丧公子分毫,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其棍法的破绽所在。 裴旻一声长叹,聚集全身所有残存之力,将之运于掌中剑,胡乱只往棍影中一刺。 可巧不巧,那一剑竟刺在了三节棍的连接圆环之中,那漫天光圈顿时消失了,三节棍如被击中七寸之蛇而萎顿现形。 裴旻手腕运用缠劲飞速转动,企图搅落那三节棍。 那丧公子岂会轻易撒手,他那无影棍法中也暗含极高明的内劲。丧公子见长剑已和三节棍缠在一起,也使劲拧转棍身,企图扯落裴旻长剑,两股力量反向相持,两人皆手暴青筋,额头冒汗。 只听得两人一声吼,双双支持不住,同时撒手,那两件兵器绞在一起,直飞上天去,又叮叮当当的落在大堰之上,而两人的右掌皆微微颤抖不已。 丧公子见自己的得意兵刃被破,方知裴旻名不虚传,他哪知裴旻这一刺剑不过是侥幸刺中铜棍圆环,然万事冥冥中自有天意,裴旻幸许便是自己的克星,但他并未就此罢手,他双掌一错,呼的一掌向裴旻拍去。 哪知兵器上是丧公子棋高一着,但掌法却是裴旻略胜一筹。 只因裴旻受益于《无极心经》,对拳掌有更深切的体会。更何况裴旻自长生园中吃过大亏后,对丧公子一直存有警觉之心,并未因破了无影三节棍而有所松懈。 此时见丧公子用掌来攻,裴旻早已有所提防,一闪身,使一式“顺水推舟”,双手往丧公子背上一推,哪知道大堰两侧常年水汽蒸腾,堰沿湿滑,丧公子一个趔趄,向滚滚岷江中滑去。 裴旻心中一紧,那宝儿的形象蓦然浮现在脑海中,他没有犹豫,一把拾起地上的三节棍飞扑过去,他抖擞着将铜棍的另一头伸向那丧家犬。 丧公子抓住铜棍的一端,看了看西岸的那条人影,再看了看裴旻,脸上竟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这是裴旻第一次看到他的笑,但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丧公子手一松,面带着微笑跌入了滚滚的岷江之中,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追风见状,毫不犹豫的往江流波心一跃,瞬间便也无影无踪了。 裴旻握着那无影三节棍仰卧在大堰上,看着天上的鸟儿在空中蹁跹飞舞,他却没有战胜敌人的丝毫喜悦,内心却是无比惆怅,无比失落。 而此时,这些日子的奔波,身上的伤痛,丧家犬的微笑纷纷涌上心头,他有些不堪重负,他觉得自己的心很累很累,他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因为他看到了裴鼎、古通今、月娥眉、公孙大娘、万仞山几人从远处向他奔来…… 剑南道成都府,又称锦官城,因地处盆地,气候温和,自古以来就是物阜民丰的天府之国,又是三国后汉建国之地,所以,成都物产丰富,风景名胜极多。 玄宗便在成都尽情游览,尤其是在号称“青城天下幽”的道教圣地青城山,那天师洞、老君阁、上清宫、全真观等道教清修之地,让他与吴道子俱是流连忘返。 三日后,在大批羽林军与剑南当地驻军的簇拥下,玄宗坐在金銮马车上,准备从成都起驾回转长安。 玄宗此次出行可说是有惊无险,他看遍了山水人情,经历了生死劫难,自此以后,玄宗罢了出宫的念头,继续在深宫中安享太平,直至安史之乱,方才被逼逃亡,且是再次入蜀避难,这是后话不提。 吴道子此行亦大增阅历,回宫之后,他凝神挥笔,仅一日之内,便将太白山与岷江一带所见之山水丘壑绘于皇宫大同殿白壁之上,玄宗看了啧啧称赞,仿佛又旧地重游一般。 裴旻因救驾有功,被玄宗封为五品游击将军,他这次欣然接受,只因与在护送玄宗回成都的过程中,裴旻斗胆问起钟馗之事,玄宗此时方知钟馗乃裴旻好友,他告之裴旻,钟馗并非因为长相而被赶出金殿,而是因为宰相李林甫从中作梗,意欲安排其子李屿为状元,故而诬说钟馗乃无学奸诈之辈,殿试弄虚作假,玄宗事后方知,已将李林甫狠狠的责骂一顿,只是钟馗过于情急,撞榜而死,错已铸成,无可追悔。 裴旻暂领将军之衔,并决意留在成都悟剑数日,只因丧公子武功之强,是他前所未见的,这也使得裴旻认识到自己剑法之不足,又因他对剑已到了爱之成痴的地步,故而务求将剑法练至随心所欲之境地。 裴旻让父亲带着大家仍回陌桑村中。 月娥眉却向趁机回峨眉山上,去探望她的师傅清溪散人。 锦官城西郊,众人分别在即,公孙大娘本不愿与裴旻分开,但她十分聪明,知道要给裴旻练剑的私密空间,两人相望良久,他们也不得不分开。 公孙大娘依依不舍道:“阿弟,保重!” 裴旻点了点头,看着公孙大娘一行人渐渐远去。 只剩下裴旻和月娥眉独处,月娥眉弯眉微蹙,嘴唇轻咬,却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 裴旻站在她的身后,忍不住问道:“月姑娘,你也要走了么?” 月娥眉轻轻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峨眉山上去看师傅了,她老人家一定很想念我。” 裴旻道:“此次一别,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见面?” 月娥眉转过身来,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裴旻,道:“山水故人有相逢,春风撞入怀中来。望君别后多珍重,缘起缘灭且开怀。” 月娥眉在他人面前从未正眼看过裴旻,此时,她却眼含秋波,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丝的不舍。 裴旻细品着月娥眉的话,月娥眉是说,是否相逢,全看缘分,也许会山水相逢,也许会彼此相拥,即使没有缘分再遇,也不要过于执着,只要彼此珍重就好。 裴旻心中一阵失落,好像两人要分开一万年之久,他欲言又止:“月姑娘,我……” 月娥眉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手腕上的莹白温玉,轻叹一声:“遥思不语坐相忆,寂寞空房寒烛微。随缘吧!” 那绝世而独立的白衣女子背着琴囊,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裴旻的眼帘之中。 月娥眉哪里知道,他们这一别,两人差点儿永远不能再见面。 裴旻就在成都城外几里之地租住了一间茅屋作暂时栖身之地。这一晚,他正一人独处茅屋,从贴身处拿出吴道子暗自递给自己的油布小包,凝视半响,若有所思。 那还是三日之前,玄宗与吴道子游完青城山,吴道子将裴旻唤至他的房中,神秘兮兮的将他的靴子脱下,从鞋底取出这油布小包,将之交予裴旻,只言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我想那丧家犬不单只为皇帝而来,此物我带在身边,日后恐不能保全。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将军一路出生入死,保护皇帝陛下周全,真乃当世忠勇豪杰,当将此物善用之。” 裴旻接过之后,吴道子只是让他收好,以后再看,这几日裴旻苦无闲暇,今日将这油布小包打开,里面正是一块残缺的图案。 这《山河社稷图》据说本就是吴道子所绘,但不知他为什么也又一块儿残图,图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可惜吴道子已经回长安去了,这些疑问都暂时不能解开了。 正思索间,突然门外一声犬吠,裴旻不料此时尚有生人拜访,于是他提起长剑走出门外,清冷的月光下,远远看见数丈开外,一个黄袍公子背负双手站在林边,他的身边,蹲着一只雄壮的猎狗。 正是: 真龙遨游锦绣川,画圣如影来相伴。 半途杀出丧家犬,善恶总是一念间。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00章 花好月圆 那咳嗽声,分明就是璧山镇客栈里惊走黄衣女的声音。 那慈祥容颜,依稀便是三十多年前眉山大圣寺脚下灵溪之水中磨针的无名婆婆! “奶奶料事如神,便是那蜂尾针,我知道您能解此毒,所以……” 陆离又看着裴李二人的表情,奇怪地问道:“咦,奶奶,难道您认识他们两个?” 老婆婆点了点头,假嗔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阎家在当地财雄势大,菲儿那妮子用毒针要了那小阎王的命,而你们呢,又将阎家烧成白地,那活阎罗岂肯干休,要不是我暗里照应,你们怎能如此一帆风顺的回到这里!” 陆离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我就知道是师姊的蜂尾针,只可惜我没有学会您解毒的本领。” “你只知顽皮胡闹,本门的武艺你不知勤学苦练,总有一天你会吃亏的。”老婆婆转而向李白道,“太白先生,请过来,老身为你治伤。” 李白忽然双膝跪地,道:“白之双膝除了跪拜父母之外,再无拜过他人。婆婆于李白有再造之恩,理当受我三拜。” “太白先生才情冠绝古今,老身仅效微薄之劳,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婆婆难道不记得了吗?三十年前,大圣山下,灵溪之中那顽童便是末学晚辈,若无婆婆点醒,怎会有今日的李白。”提及当年,李白的双眼中竟隐含泪花,细想也是,有多少少年在虚掷光阴中浑浑噩噩,又有多少少年在无节制地嬉戏玩耍中平庸一生。而李白能在顽劣不堪的习惯之下醍醐灌顶,致力学识,从现在看来无疑是多么的幸运。 老婆婆讶然道:“难怪我见你依稀似曾相识。不过,你有今日之成就,也是你自己的造化,老身不过是无心插柳罢了。”说罢,老婆婆转身从屋中架子上取下一小巧的羊脂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沁人心脾难以言喻的清香在屋中散发开来。 老婆婆请李白到桌旁坐下,她将李白受伤的右手平摊在桌上,只见李白整只右掌俱已红肿,尤其是掌心针孔处异常绯红。 老婆婆用一枚绣花针从羊脂玉瓶中取出一滴汁液,滴在了李白掌心的针孔处,那浓浓如香脂的汁液便缓缓地沁入了李白的肌肤。 待第一滴汁液完全沁入之后,老婆婆再用第二滴汁液依样施为,一共用了三滴,方才暂停下来。 老婆婆又取过一盏小小的木质茶杯,再从羊脂玉瓶中取了三滴汁液滴在杯中,用清水调和,让李白喝下。 陆离奇怪地问道:“奶奶,什么东西,好香啊!你掌心只用三滴,水中只用三滴,是不是用量太少了?何不多用些?” 老婆婆别了她一眼,道:“小妮子,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当这东西收集这么容易?这叫百花露,乃收集百花之蕊精炼而成,三年方得这么一小瓶,内外共用,那蜂尾针小小蜂毒自可解之,多用反而无益。” 李白此时已察觉到有一股凉丝丝的气息如一条游鱼般缓缓从掌心沿着右臂向肩部游移,手臂里那种红肿火辣的灼热感已消失了不少。 待婆婆给李白医治完毕之后,陆离忽然扯了扯裴旻的衣袖,道:“喂,裴家阿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帮你做什么?” “种兰花。” 裴旻点头道:“好。” 陆离拉着裴旻来到花月小筑的旁边,只见这里却又一个大大的花圃,里面种满了各种花苗。 陆离在花圃里选了一个阴凉的角落,她边用小锄在那个角落里挖土,便吩咐道:“去将我的小背篓拿来,可要小心点儿,别把我辛辛苦苦找来的兰花弄坏了哟!” 裴旻像捧着一篮子生鸡蛋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陆离的小背篓捧了过来,这个小姑娘活泼火辣,性子直爽,又是这里的小主人,可不能轻易的得罪她呀。 陆离早已将花坑挖好了,她一双白玉也似的手儿将那株三色蝴蝶兰从小背篓里小心地取了出来,又十分缓慢的放入了花坑之中,生怕将花儿的根部和花茎等弄伤了。 陆离将花儿在花坑中放好以后,双手扶着花茎,道:“裴哥哥,还愣着干什么,你看不到我抽不出手来么,真笨,还不赶紧将这周围的泥土刨过来?” 裴旻拿起那小铁锄正要动手,陆离嗔道:“别用锄头,容易伤到花儿,直接用手刨土!” 裴旻好不容易弯腰将那些土刨过来,将花儿栽好,陆离便用手将花儿周围的泥土紧了紧,同时又吩咐开了:“去去去,快去弄点儿定根水来!” 裴旻从屋后水井里提了一桶水,正准备从三色蝴蝶兰上迎头浇下,陆离大叫道:“住手,裴哥哥,看不出你武艺高强,可是连这点活儿都不会干,你想把花浇死吗?给我,你看着!” 陆离哪里知道,裴旻从小农村长大,许多活儿都是会做的,但是,像这种种花的活儿,哪里是一个大男人能干的事儿? 陆离用水瓢舀了一些水,然后用一只手五指并拢,轻轻的捧了一些水,轻轻的浇在花坑的周围,也洒了一些在兰花的身上。 她浇水的样子极度轻柔,极度仔细,极度认真,都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连站在一旁的裴旻也看得呆了。 陆离正认真浇水,忽然看到水瓢了裴旻正盯着自己,她忽然转头道:“呆子,你在看什么?” 说完,她忽然一只手捧起一些水,向裴旻身上洒来! 裴旻没有逃走,他站在原地,一边挥动双手躲避水珠,一边只是呆呆的看着陆离美丽的脸庞,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难以言明的感觉。 陆离忽然停止了泼水,她走上前来,落下裴旻举起的双手,道:“裴家哥哥,你的脸上有一块儿泥巴,让我给你洗洗可好。” 不等裴旻同意,陆离已经用她那温柔的小手将裴旻脸颊上的泥土抹去,又用水将他脸上的泥痕洗了个干净。 看着陆离摸着自己的脸庞,裴旻很不好意思,但他知道陆离是一个纯真的小姑娘,他又怎么能拒绝她的好意呢? 夜慢慢的沉寂,天地已混沌一片,倦鸟归林,蛙声突起,凉风拂面,烛光闪烁。月亮湖畔,一片幽静,今夜的月儿忙着与云团嬉戏,只穿行于空中忽隐忽现。 李白经老婆婆一番医治,手臂红肿已消泰半,多日疲惫的他放下心来,早早进入了梦乡。 裴旻也卸下心头包袱,他反而兴致忽起,想到这月亮湖周围走走。 沿着林间小道,裴旻闲庭信步,不一会儿,月亮湖已在眼前。 突然,裴旻一愣,闪身往树丛中隐去。 月亮湖上,空中轻轻的飘撒着七彩的花瓣,湖面铺着的花瓣儿密密麻麻,越来越多。 一个身披彩纱的女子,仿佛从天而降的仙女,背对着裴旻俏立在湖边。 朦朦胧胧中,只见一层层的彩纱从她那光滑的肩头悄悄滑落,她全身赤裸了,她的背部是光滑的,腰肢是纤细的,双臀是丰满的,双腿是细长的,她赤着双脚,缓缓的向湖中走去。 她伸出脚尖探了探水面,平静的湖水荡起了圈圈涟漪,她轻轻地入水了,湖水慢慢地漫过了她光滑的脚背,漫过了她白嫩的小腿,漫过了她微曲的膝弯,漫过了她修长的大腿,漫过了她丰满的双屯,漫过了她柔软的腰肢,漫过了她光滑的背脊,直到只露出香肩在水面上。 湖面周围弥漫着缕缕雾气,清凉晶莹的湖水在那女子的十指间捧起又浇下,水珠如断线的珍珠般从她的肩背溜下来。她轻摇螓首,又不时伸手拢了拢头发,她那长长的发丝在水中荡涤着、湿润着。 这是一副多么醉人心扉的画卷,刚才还躲躲藏藏的圆月,此时此刻却高挂空中再也不肯离去,月亮湖沐浴着一层淡淡而清冷的光辉,那湖中的女子亦全身笼罩在一层柔柔的清辉之中。 这是裴旻第一次看到女子的玉体,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想起了关于月亮湖的传说,那湖中沐浴的难道是留恋人间的花仙子么?他不敢离去,怕惊动了湖中美妙的人儿,又或许是他不想离去,怕一眨眼的功夫,湖中的花仙子会消失不见了,再也看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湖中的女子缓缓站了起来,她轻轻地转过身来,水珠从她洁白无瑕的肌肤上纷纷滑落,她挺着两只圆圆小巧的嫩峰,峰尖如两颗白里透红的樱桃,她一丝不挂,平滑的小腹下,幽幽的森林与起伏的山丘历历在目,她满意地揩抹着身上的水珠,脸上梨涡浅笑,大眼迷情。 裴旻脑袋嗡嗡作响,血气上涌,双眼却移不开了,双腿亦迈不动了。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正当少年,血气方刚,知好色而慕少艾,实属人之本性,想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面对的是一陌生女子而不得不遵守礼法,如若面对的是他的情人,能否坐怀不乱殊难预料。 那女子轻摇柳肢,款款上岸,将彩纱慢慢穿回,却向裴旻藏身的方向走来,待走得近了一些,裴旻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他早该料到,在这人迹罕至的花月谷中,除了陆离,还有谁是这样的芳华女子! 想不到十七八岁的豆蔻少女,竟是如此的婀娜多姿,跟那传说中的花仙子竟无二致,难怪她如此爱花,有着花儿一般的身姿与心灵。 裴旻正在想入非非,陆离却唱起了山歌:“哟,一朵鲜花鬓边插,郎君见我怜韶华。月儿月儿莫笑他,快快来到……我的家呢……”歌声清丽婉转,在黑夜里格外动听。 裴旻怎生面对那娇美又刁蛮的女子? 哪个少年不寻芳?哪个少女不思郎? 自古相思总断肠,郎情妾意梦一场。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卷首语 诗乃文学之祖,艺术之根。诗是心灵的阐述,诗有凝练的语言、充沛的情感、丰富的意象,整齐的韵律。 诗是人的灵魂逃逸现实后的栖息之地。 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一首首动人的诗:音乐是流动着的诗,丹青是空间里的诗,房屋是立体状的诗,舞技是人体美的诗。蓝天白云是诗,山水田园是诗,莺歌燕舞是诗,桃红柳绿是诗,海上明月是诗,大漠孤烟是诗,枯藤老树是诗,小桥流水是诗,东南西北是诗,春夏秋冬是诗,天籁之音是诗,人生百态也是诗…… 诗中有旋律,有色彩,有棱角,有框架,有雄浑激越,有优雅风骚,有壮丽非凡,有妩媚多情,有恬静闲适,有离别愁绪,有思乡情切,有青春爱情,有事业理想,有智慧人生,有天真烂漫,有牧野田园,更有忠君爱国,人生理想…… 一切存在的东西都可以用诗来形容:诗一般的美景,诗一般的家国,诗一般的谈吐,诗一般的岁月,诗一般的人物…… 唐朝是诗的国度,诗人辈出。 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岑参、高适、王之涣、孟浩然、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如同灿烂的群星,光辉千秋,因此唐朝诗歌创作达到空前的繁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便是唐朝诗圣杜甫思念诗仙李白所作。 《剑圣琴心》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卷首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91章 诗仙太白 听到身后有了动静,那浑身沐浴着淡淡的月色清辉的黄袍公子转过身来。 他仍旧穿着一身黄色的蜀锦长袍,一头流云似的长发披散在肩后,他瘦削的脸上有了血色,一双手背在身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裴旻。 正是那丧家犬! 裴旻的眼里透出了一丝惊喜,但转而神色戒备,满腹疑问,道:“我本以为你决意赴死,因此才投身岷江,不想丧兄早已安排下死里逃生之策,这等瞒天过海的妙招,着实令人佩服。” 丧公子坦然微笑道:“你难道不知狗善泅水么?狗有九命,轻不易死。小小岷江,又怎能淹死我呢!但从今以后,我便是宝儿,那丧家犬之名以后将永远绝迹于江湖。” 裴旻一愣,道:“你既然已重获生命,为什么还要回来,难道,你深夜来此,有所指教?” 一直以来,裴旻没有把丧家犬当做真正的需要殊死搏斗的敌人,反而是一种怜惜与相敬,这也许是他的性格上的弱点,那就是不轻易怨恨,不随意记仇,甚至是有些优柔寡断。 “裴兄正义为怀,宝儿很是敬佩,故而数次不忍加害。我已厌倦江湖杀戮,早有借楗尾堰比斗而退出江湖之念。只是你我相逢有缘,临别时,我来此与你相会,特有数言相赠。” 裴旻不想这宝儿一经从善,前后表现有如天壤之别。世人皆善善恶恶,殊不知善恶只是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其实宝儿天性善良,以往沦为冷血杀人机器,实属为自身经历与所处形势所逼尔。 裴旻抱拳道:“裴旻愿洗耳恭听。” 宝儿道:“我自小被一个神秘组织收养,被培养成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杀手,我所属组织之邪恶冥顽,我不能尽言。我所有行动,都有令我亦闻之色变的影子杀手暗中监视,那日楗尾堰比斗亦如是,我才在那影子杀手面前故意坠入江中,以此掩人耳目,淡出江湖。尊主命我劫持皇帝与吴道子,一则使朝廷不战自乱;二则图谋吴道子所藏《江河社稷图》之残图。此番我又功败垂成,尊主必定派来更厉害的角色,你务必小心。” 裴旻凛然道:“兄改恶从善,可喜可贺。江湖中如此波诡云谲,恐离乱世不远矣!” 宝儿嘴角一扬,道:“乱世出英雄,裴兄青春年少,剑法超群,剑扫魍魉,指日可待。只是你剑法尚未大成,须得及早参悟融汇出上乘剑法,方可进退如意,保国安民。” 裴旻道:“言之有理,只是……对于神秘组织,可否透露一些详细信息。” 宝儿摇头道:“关于我的上家,我选择忘记,那些秘密,我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的,否则,我又会引火烧身。” 裴旻道:“没有关系,我相信时候一到,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的。” 宝儿点头道:“那日你破我三节棍之剑法,便极其高明,给我三节棍,让我助你一臂之力。这也是我今日前来的目的之一。” 宝儿对他推心置腹,裴旻没有犹豫,转身入屋,将无影棍取出奉上。 宝儿轻笑道:“你不怕我故技重施欺骗你么?” 裴旻坦言道:“我相信你已浪子回头,洗心革面。朋友相交贵在知心,其实第一次长生园中相见,我便已相信了你!” 宝儿哈哈大笑,将三节棍舞动起来,棍影仍如一台转动的风车呼呼作响。 裴旻会意,举剑刺去,剑入棍网,却“叮叮”两声被铜棍荡开,棍网依旧如故。 裴旻凝目静视片刻,将真力聚于长剑,将裴家刺剑发挥到极致,猛地刺了过去,虽未穿入三节棍的连接环中,但总算刺破棍幕,与三节棍绞在一起。 “势如奔月,迅如雷电,再加练习,这一式剑法必成,我去也。” 说罢,宝儿将三节棍一抛,棍子落在屋旁的树杈上,而一人一狗已渐渐地没入了黑夜之中。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看似无情之人,其实才是最多情之人。 接下来的日子,裴旻白日练剑,晚上则苦思冥想,他盘算着将先前参透领悟的破花面狐鹿皮套之守剑、破龟君绕指柔之缠剑、破殊不赦铁笔之点剑、破丧家犬三节棍之刺剑周而复始的练习,剑法果然提升不少: 缠剑如丝,讲究的是柔若无骨;点剑如针,则必须巧之又巧;刺剑向前,又需要准确锋锐,虽每一剑式单独练习已是十分纯熟,但总是无法将这些剑势融会贯通,裴旻对此颇为苦恼,当夜辗转反侧,脑海中满是剑影。 这一日清晨,他鸡鸣便早起练剑,但仍是不得要领,他将剑在空中乱挥了几剑,心情更加烦闷不安,他突然想起《无极心经》总纲中所说:人依托于自然而繁衍生息,万事万物不可违背顺应自然的道理。 裴旻不觉暗道惭愧:剑法也因顺应自然之理,如若强练,势必走入困境,庸人自扰。幸许剑法大成只是时机未到,他日时机到时,一时顿悟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裴旻索性将长剑挂在房中,信步出屋,来到成都城中散心。 他往城南而入,一路上人群纷扰,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裴旻本就心绪不宁,便专捡人少处行走,不知不觉向西南方走去。 不一会儿,裴旻一抬头,一座古祠就在眼前,只见那门匾上刻着“武侯祠”三字,他微一沉吟:这莫不就是纪念蜀相诸葛亮的祠堂么?既已到此,何不进去一观? 祠内青松参天,古柏苍翠,松柏掩映间又陈列着一些栩栩如生的石马石狮,显得萧瑟而幽静。 穿过一座圆形拱门,武侯诸葛孔明的塑像赫然展现在眼前:他仍是羽扇纶巾,一副面含微笑之态,他眼望远方,仿佛仍有当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风采。 只见武侯塑像前有一白袍书生,身长不过七尺,头戴雁翅冠,腰悬长剑,负手朗声吟道: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吟罢,这书生轻叹道:“一首道尽诸葛平生,杜子美作得如此好诗,我也来吟上一首!” 诗曰: 汉道昔云季,群雄方战争。 霸图各未立,割据资豪英。 赤伏起颓运,卧龙得孔明。 当其南阳时,陇亩躬自耕。 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 武侯立岷蜀,壮志吞咸京。 何人先见许,但有崔州平。 余亦草间人,颇怀拯物情。 晚途值子玉,华发同衰荣。 托意在经济,结交为弟兄。 毋令管与鲍,千载独知名。 裴旻听到这里,忍住不拍手叫绝:“好一个‘千载独知名’,诸葛武侯学究天人,择得良木而栖,尽展平生所学,英名留后世,才学震古今,也算终身无憾了。” 裴旻不但好剑,且自小读得一些诗书,故而历来并不以武夫自居,在他的骨子里,文与武相辅相成,皆不可废,所以,练剑之余,他亦常手不释卷,西晋陈寿所著之《三国志》更是耳熟能详,由此对三国时分风云变幻的年代中涌现出的英雄人物倍加崇拜。 那书生闻言,转过身来,只见其人四十余岁,双目黛蓝,炯炯有神,颌下几缕清须飞扬,一派仙风傲骨之态。他一见裴旻是一位并不相识而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心下微微纳罕,拱手道:“兄台言之有理。未请教?” “在下裴旻,敢问先生是?” “李白。” 裴旻见李白清奇儒雅,形貌异于常人,又出口成章,心下有意结交,便道:“在下初来此地,人生地疏,愿与李兄结伴而行,不知可否?” 李白一卷长袖,爽朗大笑道:“有何不可,相逢何必曾相识,请跟我来。”说罢,他迈步在前引路。 两人边走边看,李白还不时的向裴旻介绍这武侯祠中的景物,诸如那三绝碑,那刘关张的塑像等,看来他对此地极为熟络。 转悠了小半日,两人出了祠堂,李白感慨道:“祠中游半日,圣贤已远逝。望展凌云志,只恐来日迟。” 裴旻见他言语中有股壮志难酬之意,也同感惆怅。 突然间,刚才还晴好的天气,说翻脸便翻脸,顷刻间便是乌云盖地,狂风四起,路人仓惶而归家,鼠蚁受惊而逃窜,豆大的雨点随之噼里啪啦地打将下来。 李白拉着裴旻的手道:“天有不测风云。裴兄不妨请到寒舍,你我举杯吟佳句,把酒话骤雨。” 裴旻也无甚去处,与李白又有一见如故之感,盼与之深交,便与之同行。 两人一路小跑,行不多远,大雨已如瓢泼般倾泻而下,幸好两人已来到一株大树下。 好大的一株黄桷树!树冠覆盖方圆十余丈,一如翠绿的巨伞,将风雨遮挡了大半;树枝粗壮,横逸斜出,层层叠叠又各展所长,四周枝头垂落近地,伸手可触;树干有七八名壮年男子合抱之巨,树皮干枯紧致,历经岁月的沧桑;树根盘根错节,牢牢抓住地面,钻入地心。 而就在老树的根部,又有一棵成年人腰粗般的新树蓬勃向上,与老黄桷树相倚靠相呼应。 树上白鹤成群,以此为庇护之所,大雨来临十分,它们或凌空展翅,或梳理羽毛,或呼朋引伴,或静立独思,其壮观之景比之长生园中的核桃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古华夏西南盛产黄桷树,这种树生长缓慢,一经长成便枝繁叶茂,独木成林,扎根当地,挺立几百年不倒,树之左近往往住有人家。 李白伸手在树干一凹陷处按了三下,只听得“喀拉拉”一阵轻响,大树身上竟打开了一扇小门,李白在前领路,一躬身钻了进去。 正是: 世称谪仙人,舞剑弄诗文。 醉时千樽酒,卧看满天云。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92章 饮酒品剑 原来,老黄桷树的树干已半边中空,内有一架木梯,直通往树根下一间小小的地下室。 两人席地而坐,李白将一些果脯等干粮与一坛酒搬至一张古朴的木几上,再拿出了两只铜爵杯,待他拔开酒坛封盖,一股幽香直扑了出来。 李白边往铜爵倒酒,边说道:“你是我第一个邀请进入此洞的客人,便需用好酒招待,这可是成都本地有名的佳酿------剑南春,请!”说罢,他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裴旻也学着李白的样子,将一杯酒喝了个底朝天,他虽酒量一般,但直觉此酒不烧喉,不辣口,醇厚绵长,口舌留香,并非一般烧刀子那种辣辣的味道,也不禁赞了一声:“好酒!” 两人吃了些干粮,喝了几杯,眼色渐渐迷离朦胧,话儿也渐渐多了起来。 裴旻道:“这里清净隐蔽,倒是个喝酒的好地方。如此一个僻静的所在,不知李兄如何寻得?” 李白笑道:“我本世居蜀中,离这成都府不过百里之遥,只因我一向爱慕蜀中人物风情,因此时常在这一带逗留游走,无意间觅得这个安身之所。” “那此番太白兄是专程造访武侯祠的了?” “非也。我此番听闻皇帝陛下屈驾成都,便连夜赶来,走了三天三夜,不想仍是晚了一步。那武侯祠我已多次前往凭吊,但思慕之情未有稍减,便在此幸遇裴兄。” “追寻皇帝有何贵干?” 裴旻顿生警觉,丧家犬之教训仍历历在目,一些残酷的现实让他对人只信七分,而留三分警惕。 然而此前之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杀手,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李白轻叹道:“我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武乡侯诸葛孔明以经天纬地之才辅佐先主后主,出茅庐,起新野,战赤壁,图荆州,平蜀郡,成帝业,六出祁山,鞠躬尽瘁而死,但青史留伟名,后世歌贤德,怎不令人艳羡!我乃圣人老子之后代,亦是皇族后裔,从小饱读诗书,立志高瞻,怎不企盼有一天能大展宏图,振兴家门,青史留名。我此次得蒙陛下御书召见,但愿能如诸葛孔明一样尽展所学,为陛下献上治国之策,方不负勤平生之志。你我总算投缘,但今日一聚之后,明日我便随即动身,再入长安,请再饮一杯。” 裴旻听闻他是蒙皇上召见,肃然起敬的同时又多了一层隐忧。能蒙玄宗皇帝垂青,此人必定多有才名,始不垂翅,终能奋翼。但玄宗近年来抛弃了励精图治,任人唯贤的大好局面,反而耽于享乐,任人唯亲,以貌取人,未必对真才实学之人诚心相待,钟馗撞金榜便是前车之鉴,李白亦恐步其后尘,但此时裴旻又不便明言,以免有损李白士气。 想起钟馗,裴旻的心还在隐隐作痛。他并没有在意李白话语中的“再入长安”的含义,他也不知道李白已有过一次受挫的经历。 那是十二年前,为实现自己效忠唐朝的抱负,李白初进长安,以一篇洋洋洒洒数千言的《大猎赋》进献玄宗皇帝,赋中辞藻华丽,夸耀唐朝开元盛世空前繁荣,再无其他年代可以比拟。 此赋被当朝光禄卿许辅乾所欣赏,于是,他将李白推荐至当朝右相张说之处。 张说早闻李白才学过人,但因他年事已高,病体残躯不能接见,便托自己的二儿子,当朝宁亲公主的驸马---太常卿张垍(音ji)接待李白。 张垍本是玄宗眼前的红人,平日也作得些许文章取悦圣上,但当他读过李白的《大猎赋》后,深感李白才学远胜自己,顿时心生嫉妒:如将此人荐与皇帝,将来自己必定失宠。于是他对李白闭门不见,借故推脱疏远。 李白在长安等了大半年,从枝繁叶茂的初夏等到草枯叶落的深秋,他一无所获,唯有大叹“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归去来!”就此悲愤的离开了长安。 李白由此对仕途意兴索然,便纵情山水,好诗源源不绝的从他口中脱口而出,长安拒绝了一位想做官的李白,却反而成就了诗情大发的伟大诗人李白,可见世间的诸多事物,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未可预料也。 由此,李白的大名终于传入了玄宗的耳中,玄宗亲下诏令,宣李白进长安侍墨。 真所谓志士之心永不死,虽然曾经受挫,但李白还是决定再度前往长安,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裴旻虽是赳赳武夫,常年打拳舞剑,但自小也蒙诗书熏陶,文事也自不弱,父亲从小对他悉心栽培,指望他文能定国,武能安邦,书中投笔从戎之班固,熟读春秋之关羽,饮酒赋诗之曹操,儒雅风流之周瑜,无一不深深地影响着他,使得他向文武双全的目标而追求,所以,裴旻对李白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是极其钦佩的。 裴旻道:“我见兄长身带长剑,裴旻别无所好,对剑却是爱之如命,不知可否将剑借来赏之?” 李白微笑道:“千里不留行,十步杀一人。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宝剑配美酒,相得益彰,白可一日无山珍海味,但不可一日无酒、一日无剑。老弟既然爱剑,更是同道之人,便请看来。” 说罢,李白解下身边的长剑,双手托着递了过去。 裴旻将剑捧了过来,轻轻抚摸,只见此剑之剑鞘用上好花梨做成,上面镂刻着麒麟祥瑞图;剑柄护手处镶着一面小巧玲珑的八卦宝镜,剑柄尾端悬挂着一缕长长的白色剑穗。 裴旻缓缓抽出长剑,只见剑宽二指,剑刃薄如蝉翼,剑脊平滑刚硬,剑身白如霜雪,整支长剑在这斗室中隐隐溢出淡淡的银色光华。 裴旻赞道:“好剑!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此剑霜华绝代,如能临风起舞,岂不快哉!” 裴旻遂收剑入鞘,将宝剑递还李白,爱剑之人,见猎心喜,并不是想据为己有,而是想持剑起舞,阅剑无数,以为谈资。就像好色之徒一见妙色女子便想一亲芳泽,异曲同工尔。 李白接过长剑,亦轻抚剑匣,一如抚摸一位深爱的女子,并款款深情道:“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此剑名‘秋霜’,是我早年游咸阳时所得,其剑锋如秋霜晶莹冷练,是以得名。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不知不觉我已度过人生的四十多个春秋,但愿此行长安能直挂云帆济沧海吧。兄既然喜好此剑,明日就请于树下舞剑,何如?” 俗语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世上之人,无论三百六十行中的哪一行,都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勤奋向上者、光明磊落者、善良忠厚者、与世无争者、阴险毒辣者、争权夺利者、贪婪狡诈者、睚眦必报者、锱铢必较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有情义相投,方能一路同行,裴旻便是那勤奋向上又略显憨厚之人,故而月娥眉、公孙大娘、王积薪、张旭、吴道子、李白等正直之人皆能与之倾心相处,互吐肺腑之言,便连丧家犬也被他初阳般的性格融化了霜冻般的冷漠之心。 裴旻与李白相谈甚欢,待酒过半酣,便于这奇特的树根斗室中抵足而眠。 一股莹润而柔软的空气扑进了小屋,裴旻睡眼惺忪的站起身来,恰逢李白已整装待发,他白袍着身,头带雁翅帽,腰悬长剑,浑身有着淡淡的又卓尔不群的雍容之光,李白正打开小屋的木门信步踱出屋外,屋中随之射入了一抹斜斜的朝阳。 裴旻随之来到屋外,放眼望去,只见雨过天晴之后,万里江山呈现出一派空山新雨后的景象:所有的乔木与细草经过风雨的洗涤,以全新的容颜展现在眼前,各色深绿、浅绿、翠绿、墨绿的叶儿婆娑摇曳,满眼的翠色欲流;有几只黄莺在柳枝间呼朋引伴、婉转跳跃;而灰雀们却成群结队的由这边的枝头飞向那边的枝头;小水渠里的水儿正欢快而不知疲倦地流着,虫儿们又纷纷忙碌起来…… 裴李二人站立于老黄桷树树冠之下,李白道:“今日我们舞剑作别,且看我先舞来!” 李白掣剑出鞘,口里轻吟一句“赵客缦胡缨”,他矮身虚步,左手剑指搭于右腕,右手掌中长剑剑尖朝天画一盔缨状的圆圈,作一个起手式。 紧跟着他念出一句“吴钩霜雪明”,长剑同时平平送了出去,又将剑身缓缓钩带回来,又平平送出,往返有三,朝阳从剑身反射开来,明晃晃的叫人睁不开眼。 他又举剑疾走几步,长剑一收反背身后,腾身高高跃在空中,一句“银鞍照白马”吐出,人已落下成骑马式,安如泰山不动。 稍停片刻,只见李白脚下连环旋转,地上尘土飞扬,长剑在手中挽起几朵剑星,正应一句“飒沓如流星”! 李白每吟出一句诗,便挥出一式剑招,从“赵客缦胡缨”的起手式,到“十步杀一人”的快剑,再到“闲过信陵饮”的缓慢凝滞之剑,再到“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剑网,直至“救赵挥金槌”的威猛剑法,最后念到“白首太玄经”这句时,只见李白左脚一勾,剑鞘跳到了他的左手! 李白将秋霜剑举过头顶,缓缓收入剑鞘,剑之光华随之敛去,此时堪堪二十四式剑招使完,恰应了二十四句诗意,这正是其最为得意的诗作之一:《侠客行》。 危险,正向着萍水相逢的二人席卷而来。 正是: 缘来缘去总相逢,皓月自悬碧空中。 一杯清酒聚佳朋,鸿飞冥冥起残风。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93章 磨杵成针 李白终于将一套潇洒不群的剑法堪堪使完。 裴旻不禁击掌叫好:“兄长之剑法飘逸洒脱又快慢咸宜,进退得当兼收放自如,又与这二十四句诗之侠义境界相符,令旻大开眼界,却不知这是何等剑术?” 李白扬眉道:“此事说来话长,白少时家资丰厚,父慈母爱,故而不谙世事,十分顽劣……” 话说三四十年前,唐剑南道绵州昌隆郡(今江油)迁来一户李姓人家,据说这家人以往经常在丝绸之路上往来经商,因而家中十分富庶,他们在昌隆定居后,家中的长者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在当地名声甚好,大家尊其为远来之客,便称其为李客。 李客名下有一子一女,子即李白,女唤明月。 据说李白是母亲梦见太白金星落入怀中而生,故而取名李白,字太白。 李白小的时候,仗着家境富裕,父母疼爱,心性上便十分懒散随意,父亲一直费心督促其用功读书,但他充耳不闻,每日与村中少年玩闹嬉戏,把课业丢在一旁。 李客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十分明白书中学识对一个人的一生的重要性,可自己的儿子却不务正业,无心学业,如此下去,与废人无异,见此情景,他忧心忡忡,一直想着用什么办法来纠正儿子的错误行为。 好在李客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离他们家两百余里的眉州,有一座俊秀挺拔的眉山,山上有一座佛寺,叫做大圣寺,李客与寺中的慧通长老颇有交情。 于是,李客便将李白送到大圣寺中,让他从此断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习惯,也断了和村中顽童整日厮混的机会,希望他在慧通长老的约束下,伴着青灯古佛多读一点圣贤之书,更何况寺中佛经甚多,说不定李白去了野性,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个当父亲的真可谓煞费苦心了。 哪知道事与愿违。 李白到了寺中后,非但没有痛改前非,反而更加淘气,他不但在寺中喜欢捣蛋,读书片刻便如坐针毡,还常常偷偷的翻越围墙到寺院外面闲逛,慧通长老因是李白故人之子,只是时常口头告诫,也不好对李白多加为难。 这一日,李白吃过早饭,在慧通长老的监督下,他翻开庄子的《逍遥游》,读到“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时候,不禁怔怔出神,不是斟酌句子中的深意,而是心思已飞到了寺外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不一会儿,李白再也坐不住了,便将书扔在一边,借口要上茅房,从老地方翻墙而出,偷偷跑到到喧闹的街上,东逛西逛的玩了个痛快。 眼看日已西斜,李白觉得还没有玩够,在回寺途中,路过大圣寺山脚下的小溪边时,他一下子又兴奋起来,只见他将两只布鞋往岸边一甩,兴冲冲的跑到小溪中,准备放开手脚,抓虾捉蟹。 李白在溪中左鼓右捣,一会儿搬动这块石头,一会儿掏掏那个洞穴,不一会儿,小溪顿时变得浑浊起来,他的身上也溅满了水渍,污秽的水草与沙石亦沾满了衣裤,可他并不理会这些,而是瞅准一块儿黑乎乎的大石,蹑手蹑脚的向大石靠近,生怕将大石周围的溪水搅浑了。 他轻手轻脚的在大石边站稳双脚之后,两只手把大石的一侧缓缓而使劲儿地掀了起来,只见大石下的水中,除了几只小鱼小虾和小虫子迅速逃窜之外,有一只碗口大的螃蟹蛰伏在水底的凹坑里。 看影子,这真是一个巨物。李白内心一喜,他左手稳住大石,右手向水中螃蟹探去。 有人要对自己下手!那大蟹早已有所察觉,蟹脚齐动准备开溜,李白岂容到手的猎物溜掉,他右手猛的往水中黑影一按,准备将之生擒! 谁知大螃蟹并不甘心束手就擒,它挥舞着一双大钳子,拼命反抗,阴差阳错之下,李白的食指竟按到了螃蟹的大钳子上。 好家伙,螃蟹本就有些生气,对送到钳子下的物事毫不客气,它狠命一夹,给了李白一个下马威,当即疼得他哇哇大叫! 李白一边大声叫唤,一边将右手狠命一甩,那螃蟹的大钳子并不放松,整只螃蟹顺带被拖出了水面。李白疼痛难忍,连甩三下,那螃蟹总算松口,蟹身带着水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跌入了上游的一个小水潭,溅起了一片小水花。 李白捧着被夹伤的食指放在口中不停吸吮,以减轻痛苦,他沮丧万分,内心不停咒骂:你这个死螃蟹,我一定要把你找出来,将你大卸八块,报仇雪恨! 他一抬头,见那上方的小水潭边有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婆婆,她卷起衣袖与裤管,手里拿着一截黑黝黝的铁棒,正在一块儿坚硬的溪石上不停地磨着。 李白好生奇怪,他向老婆婆走去,眼见老婆婆额头沁满汗珠,仍是双手不停地磨着那粗壮的铁棒,便惊讶地问道:“老婆婆,你这是干什么?” 老婆婆抬起头来微笑道:“我要将这根铁棒磨成一枚独一无二的长针!” 李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么大一根铁棒,要磨成小巧的长针,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办到呢?” 其实老婆婆早已注意到了贪玩的李白,她若有所思,而后语重心长地道:“只要有恒心,铁棒磨成针!精雕细琢方能打造绝世神品。年轻人,青春易老,年华不易,如此闹腾所为何来,何不安分一些,多花点时间在有用之事上,方不枉来世一遭!” 李白听闻此言,内心一番天人交战,父亲的谆谆教诲,母亲的温柔慈爱,自己的淘气顽劣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他忽如醍醐灌顶,内心猛的一片澄明,是啊,此生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是时候做出改变,发愤图强了。 老婆婆静静地看着李白,她知道李白是个悟性极高的孩子,此时,她见李白怔立当场,她看出来了,李白一定是在用心思考,她的脸上堆满了慈祥的微笑,她相信李白会想明白的。 李白突然在水中向老婆婆跪下,磕头道:“谢婆婆赐教,从今往后,李白定痛改前非,勤学苦练,做一个顶天立地之人。” 老婆婆将他拉了起来,笑呵呵地道:“孺子可教也。我相信你将来必是可造之材。你我有缘,我便将此册相赠于你,望你好自为之。” 原来这老婆婆是一位开宗立派之隐者,近日无意间得到一件十分坚韧的铁杵,这铁杵火炼不化,入水半浮,显非凡品。 老婆婆多方打听,有人告之曰:此铁名陨铁,需用有灵性的水才能把它磨开。 老婆婆数百里奔波来此,正用这大圣寺脚下的灵溪之水将铁杵进行打磨,不想巧遇李白在水中嬉戏。她赠与李白的是一本剑谱,是她的先人,唐朝建国前的传奇人物虬髯客所遗留,此书称作《无名七十二剑图》,老婆婆武艺非剑法一途,见李白根骨奇佳,便书赠有缘人。 自此,李白勤攻文墨,经史子集无所不读,连庙中佛经也多有涉猎,多年后,出口成章已是家常便饭;他更苦练剑术,虽无老婆婆指点,但天生聪颖的他还是从《无名七十二剑图》中学到不少高明的剑法,以后便剑不离身,更是将剑法融入了《侠客行》二十四句中,创出了这侠客二十四剑。 “难怪这二十四剑颇有侠者古风,原来有虬髯客技艺之血脉。想那虬髯客心怀天下,又审时度势,急流勇退,其剑法当如此进退自如,法度严谨。”裴旻由衷赞道。 “老弟目光如炬,想必剑术亦自不凡,何不舞剑一回,权作切磋琢磨。”李白道。 “我早已技痒难耐,请借宝剑一用。” 李白有意考较裴旻技艺,他倒提秋霜剑扬手一掷,宝剑在空中如一条遨游天际的银龙朝裴旻射来,裴旻何等眼力,身子一侧让过剑锋,趁宝剑下坠之际伸手一探,已将剑柄轻握手中。 李白不禁暗暗喝了一声彩。 裴旻宝剑在手,意由心生,左手无名指与小指微曲,拇指扣在无名指上,中食二指并拢成剑指,这剑指在宝剑剑脊上轻轻抹过后,将宝剑竖立胸前,剑指搭在右腕上,作一个极缓的朝天引剑式。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右手“唰唰唰”接连三剑刺出,剑刃破空之声极其锐利,显是出剑速度极快,长剑在空气中摩擦所致。 紧跟着裴旻脚下连环,揉身而上,手中的长剑左右舞动,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华,此时空中劲风忽起,顿时满天落叶纷飞,这些游离的叶儿一近裴旻周遭便纷纷折戟而散,没有一片散落剑光之中。 裴旻舞得兴起,矫如飞鱼般飞跃而起,空中的他觑得真切,一剑轻轻探出,待他气定神闲的落地站定,只见剑身上穿有三片树叶。可不要小看剑穿树叶之能,想那树叶在空中定是飘忽不定,要一剑穿三叶,非得有极强的眼力与巧劲儿不可。 李白抚掌赞道:“且不论招式如何,单论剑之气势,裴兄便已胜我一大截,白也是好剑之徒,愿拜老弟为师,请教剑术之道!” 裴旻惶恐不已,摆手道:“切莫折煞裴旻,旻之剑术尚未大成,岂能为师!更何况我与兄长一见如故,我尊兄之才华,岂肯反以师事之!日后于剑一道相互切磋便了!” “如此也好。”李白抱拳道,“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与君偶相逢,足以慰平生。珍重!” 说完,李白拂袖转身,飘然而去,只留下风中的落叶漫天狂舞。 正是: 风中落叶漫天舞,携笔带剑踏征途。 朋友贵在真心付,沧海相逢泪如珠。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94章 蜂拥而至 第94章蜂拥而至 裴旻回到茅屋,心情郁郁惆怅,与李白萍水相逢,一日相聚,两人酒剑论交,竟是十分投契,一旦分别,竟尔有些不舍! 又一转念,忽又想起当日答应父亲及公孙大娘,要早日归去,从清明至今已快到七月,两个多月的时间已过,无论练剑如何,是时候回陌桑村了。 想到这里,裴旻将茅屋略微收拾一番,而后将长剑裹在包袱中,将包袱斜挎身后,出门往成都城中走去。 他暗地寻思:母亲大人或许此刻正倚门而望,自己自闯荡江湖以来,从没有给母亲买过什么东西孝顺她老人家,实在惭愧得很,听说玉镯可保平安,成都天府之国,城中能工巧匠很多,何不给她带上一支精美的玉镯作礼物呢? 想到母亲的慈祥的容颜,见到玉镯时喜笑颜开的模样,裴旻脸上浮现出一抹欣喜的微笑。 裴旻在城中老字号首饰店“凤祥记”中买好了一对儿上好的玉镯子,出了成都城西门,从城外官道向西而行,他准备经过巴渝大地,而到达凤翔境。 就这样,一连走了几天,裴旻终于来到了巴县南平郡(今重庆)境内。 这一日,裴旻正在山间大路上行走,猛听到空中有一股若隐若现的似闷雷滚过一般的隆隆声,且声音由远及近,愈来愈响。 他抬头一看,只见有一片黑云从远处飞快的漂移过来,正是从那片黑云处发出巨大的声响。 黑云很快从裴旻的头顶上空移过,只见他头上空中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儿,黑压压的一片朝东北方蜂拥而去,伴随着“嗡嗡嗡”的叫声,裴旻这才看清,那分明是成千上万只结队的蜜蜂组成的巨大蜂群。 裴旻忽然想起幼年之时,陌桑村中曾有数户人家用木桶养蜂取蜜,裴旻与那些养蜂人家中的孩子戏耍的时候,还难免被撞上的蜜蜂蛰了个鼻青脸肿。 不过,裴鼎为了从小给裴旻打好身体基础,便常向蜂农购买蜂蜜,裴旻也因此吃过许多的天然蜂蜜。蜂蜜的种类极多,有谷花蜜、菜花蜜,以及其他的百花蜜等。 蜂蜜可是个好东西呀,它可以清热、补身、润燥、止痛,还具有解毒功能。 据说,蜂蜜蒸蛋可以提高记忆力,用蜂蜜调和凉水服下,还有止泻的奇效呢! 蜜蜂是大自然中勤劳的精灵,又极有灵性。 正是: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一般而言,在蜜蜂的王国里,各蜂种之间分工井然有序:采蜜与守卫的工蜂,繁衍后代的雄蜂与蜂王(蜂后)等,各司其职。 只有在春日暖阳之时,蜂群会因为繁殖的蜜蜂太多,他们再次飞出老巢,成群在空中飞舞,或围绕一个蜂后重新分配蜂群,或寻找理想的巢穴。 但此时正是初夏,蜜蜂如此成群结队而飞,出乎寻常,其中必有异事发生。 裴旻好奇心大起,急展开脚步,向群蜂飞去的方向尾随而去。 从大路上进入了一条小径,又东拐西拐的在山里奔了三四里地,只见群蜂忽然降低了飞行高度,进入了一片山地,朝一颗柏树下集结,不一会儿,密密麻麻的蜜蜂围着这株柏树的一个树杈里三层外三层的挤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大蜂包。 裴旻慢慢向蜂群附近靠近,他的鼻中忽然闻到了一种奇特的甜香。 裴旻正准备在往前去查看,耳边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为不打草惊蛇,他便在灌木中矮身伏了下来。 只听得前面谷中传来一声娇笑,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女子殊无恶意,但请先生接了这‘红花令’,那便是我百花谷的贵客,我等必以礼相待,先生又何必躲躲藏藏。” 只听另一男子的声音瓮声瓮气地传来:“在下有要事在身,不便赴约。再说,我虽会吟诗作对,但胸无丘壑,学识浅陋,不能替百花主人分忧,红花令之约不去也罢。” 红花令?百花谷? 裴旻一愣,自己以前常缠着古通今谈古论今,古通今见多识广,裴旻从中获益良多,但从未听他提起过江湖中有这红花令和百花谷。 裴旻掩身近前,只见一块绿油油的小草坪上俏立着五名女子,为首者上身着嫩黄蜀锦袄,下套鹅黄真丝裙,而小蛮腰上又点缀一条天鹅黒绒带,身段窈窕多情,因背对裴旻,所以瞧不见其面容,但她一身衣裳将一个少女的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现出了一副玲珑剔透而又凹凸有致的绝好身材,她的脚下,却铺撒着许多黄色的花瓣。 跟在黄衣女子身后的其他四名女子全部身着淡黄衣衫,头上挽着两个球形小髻,皆做奴婢打扮,却如同四朵鲜艳娇嫩的花儿含苞待放。 瞧了半晌,裴旻却未见那发音的男子身在何处。 那黄衣女郎咯咯娇笑道:“不错,此次红花令七年之后重出江湖,邀请七位当今绝顶聪明之人赴七夕之会,只为解决我们的一个大难题。这七人皆有经天纬地之才,天下无双之技,必定智力超群,能人所不能。” 洞中人道:“哦,是哪七位?” 黄衣女郎道:“琴棋书画诗乐剑,先生可曾知道?” 洞中人一时来了兴趣,道:“是哪五人,愿闻其详。” 黄衣女郎缓缓言道:“百花谷主,也就是我的师傅,早已拟定参会人选。琴,即是舞魁公孙大娘,此人琴剑双绝,据说其剑舞动如雷霆发震怒,收如流星敛光华,如此神奇,我倒想见识见识,能和她比上一比最好;棋,便是当今棋圣王积薪,此人精通围棋,棋力深厚,棋艺在大唐首屈一指;书,即是当今书圣张旭,听说他的草书龙飞凤舞,行云流水,洋洋洒洒而落笔成字;画,乃宫廷画师吴道子,其丹青妙笔出神入化,人物画像栩栩如生,跃跃欲出,我定要让他为我画上一副画像不可;乐,乃当今乐圣李龟年,其人精通乐理,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常于王侯将相府第表演。” 洞中人道:“琴棋书画乐,这五人的确是当今响当当的人物,我亦早闻其名,不过你只说了五人,还有两人是谁?” 黄衣女郎道:“以上五人的红花令我已送到,他们亦已经接了下来。诗,当然是指先生您了,当今之世,您被人唤作诗仙,说您是谪仙人,除了您,谁还敢说文采第一。至于剑嘛,乃是一少年,据我师傅说,他剑术了得,风头正劲,如此风流少年,我早晚也要会会他,只是不知如今他身在何处。待先生接了我的红花令,下一步我便要去找他。” 洞中人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饱学之士数不胜数,我怎敢说文采第一呢。至于剑,我前日见过一少年,也见过他舞剑,他的剑术虽未出神入化,但他长剑舞动之际,如旋风扫叶,光华绚烂,人剑浑然一体,剑招连绵不断又流于自然,我自认剑术高手,也是自愧不如,不知是不是他……” 黄衣女郎道:“他可是姓裴?” 洞中人道:“他正是姓裴。” 黄衣女郎道:“果真是他,他在附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灌木丛中的裴旻听到公孙大娘也要来,不由得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又听说红花令的邀请对象中的“剑”是一个姓裴的少年,难道便是自己? 洞中人忽然冷哼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有要事在身,急于前往长安,所以,我并不想赴百花谷红花令之约,至于那姓裴的少年,他快意任侠之人,亦可能拒绝于你!” 黄衣女顿了一顿,道:“先生是当世奇才,必是嫌我等过于唐突,现在我们便表示邀客之诚心实意。这四位是我的随身婢女,她们个个年方二八,如花似玉,娇嫩水灵,如今我将她们送给先生,就算是我邀请先生的见面礼,如何?” 说罢,黄衣女侧身一挥,吩咐道:“你们去吧。” 在这一瞬间,黄衣女郎向裴旻展现出了她那美丽娇嫩而光彩夺目的鹅蛋脸颊,娇媚的容颜不禁让裴旻也为之一动。 那四名娇俏的婢女齐声娇声道:“是。”她们个个轻移莲步,款款向前,向灌木掩映着的一个山洞走去。 洞中传出一声厉叱:“李某虽然好酒好剑,但岂是好色的登徒浪子!谁敢上前,剑不容情!” 说罢,洞内传出宝剑出鞘的声响,那四女顿了顿脚步,回首看着那黄衣女郎,等着她发号施令。 黄衣女郎脸色一沉,用不容置喙的口吻缓缓道:“先生善于作诗,必听过‘开落一千年,红花照黄泉’的偈语。彼岸红花一出,除非用死亡做陪衬,否则绝不独自开放一回。更何况,我一出马,红花令不能请到该请的人,我百花谷又将颜面扫地,师门威望断不能堕于小女子之手。李先生,望你以安陆妻小为念,接下了这朵红花。” 只见她右手擎着一朵鲜艳的红花,那花儿片片火红的花瓣犬牙交错聚拢,而外围又有许多火红的花须如根根弧形长针般弯曲着将中心的花瓣包围起来,全花赤红如火,浑身流溢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妖艳,这被黄衣女郎称作彼岸花的花儿裴旻的确没有见过。 洞中人本决意与这些女子一拼,但听到对方以妻小相威胁,而自己的妻子许氏、儿子伯禽与女儿平阳皆在湖北安陆,黄衣女子对自己家事了如指掌,显然事前早已针对自己做了充足的功课,他不禁怒气填胸,但又投鼠忌器,何况自己本是被他们以蜂群逼入这山洞之中,贸然冲出亦于事无补,目前只有将眼前局面稳住,再另作他图。 于是,洞中人沉声道:“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刚才已经说过,此次我遇到千载难逢的良机,已决意北上长安,以图大事,红花会之约万不可行。” 这是一场怎样的恩怨纠葛? 正是: 妖艳奇绝女王蜂,手中异花血样红。 落花有意情方浓,流水无情只向东。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95章 招蜂引蝶 此时,仍有蜜蜂不断向蜂群所在的树杈处聚集,且越来越多,那全是由蜜蜂围成的椭圆形的蜂包越来越大,大得快要承受不住,要掉落在地一般。 黄衣女郎媚嗔道:“被百花谷看中,是先生的福气。先生在十里之外的百旺酒家里便中了我的‘百花蜜汁’,所以被蜜蜂追赶。我又用百花蜜召唤了这么多野蜂在洞外聚集,我们就在此恭候,我不相信李先生能在洞中躲一辈子!” 说罢,有一名黄衣婢女将随身所背的一面精巧的皮凳安放在地,黄衣女郎扭动腰肢,款移莲步,在皮凳上坐了下来,并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副团扇,用随身的针线在团扇上绣起了一幅鸳鸯戏水图。 裴旻再不怀疑,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大叫道:“兄台别慌,裴旻在此!” 原来,洞中之人正是李白。 李白自从在成都与裴旻分别后,便匆匆向位于东北方的长安城行去,没想到暗地与裴旻行走的路径一致。 这一天,他走得累了,见路边有一家百旺酒家,便进店吃喝,恰巧那黄衣女郎和四名黄衣婢女也在店中,因这五名女子个个明艳动人,李白当时还多看了她们几眼,等他刚走出那酒家的大门不远,便有几只野蜂嗡嗡嗡的围着他转来转去,李白也不介意,大踏步昂首前进。 熟料过了片刻,追随而来的野蜂越来越多,李白这才慌了起来,他不停地挥动长袖驱赶这些野蜂,怎料野蜂赶之不去,手臂上反而被几只凶狠的野蜂狠狠地蛰了几下。 后来,眼看成千上万的野蜂越聚越多来,别说挥袖驱赶,便是用上了路旁的树枝驱打野蜂也无济于事,李白急忙在附近往偏僻的地方奔走,好不容易找了个山洞躲藏起来,藉此甩掉了这些可怕的生灵,他以为躲过一晚便可相安无事,哪知一晚过后,非但这些蜜蜂未曾散去,越聚越多,又来了这么几个妙龄女子将他困住。 这些妙龄女子一来之后,又不断有蜜蜂向洞内进攻,不过,裴旻用石头和树枝挡住了洞口,暂时抵挡住了蜂群。 李白欢喜地唤道:“来的可是裴贤弟?” “正是小弟。”裴旻边说边向几位女郎走去。 听见有人来援助李白,那黄衣女郎吃了一惊,转身从皮凳上扭着腰肢站了起来,杏眼瞪着裴旻多看了几眼,她那方才还有些愠怒的眼神慢慢地变得柔和起来,嘴角眼角齐齐微微上翘,媚笑道:“你是何家阿哥,来管这等闲事?” 裴旻正色道:“姑娘如此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洞中之人乃我兄长,我岂能坐视不管?” 那黄衣女郎俏脸泛花,假嗔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一个小女子罢了。请不动李先生,我亦无法交差复命,请公子教教我怎么做!” “纵是龙潭虎穴,裴某又有何惧!我便替李兄接下这红花如何?”说罢,裴旻走上前去,伸手去取那女子手上的花儿。 黄衣女郎待裴旻手掌将近未近之时,不将手儿后缩,反将一只握花的粉拳向前伸来,裴旻微微一愣,已错把她右手皓腕轻握手中,只觉入手滑腻柔软,这一下裴旻不禁面红过耳,只得闪电般将手缩了回去,自己整只手却尴尬得无处安放。 那黄衣女郎将红花在裴旻鼻前晃了一晃,将手缩回,笑嘻嘻地道:“原来阿哥姓裴,奴家有礼了!” 说着,黄衣女郎盯着裴旻敛身福了一福,接着道,“裴家阿哥好胆气,小妹佩服。只不过这彼岸红花已是名花有主,现在岂能移情别恋?” 裴旻鼻中闻到一股鲜香,不知是花儿的香味还是那女子粉拳的味道,而他尚未回应,那山洞中人影一闪,只见李白背负双手,大踏步跨出洞中,他一夜未眠,虽眼带红丝,脸有风尘,但仍是翅帽端正,昂首挺立,长剑挂在腰间,随他的步子轻轻晃动。 李白无视那黄衣女郎,朝裴旻微笑道:“无巧不成书,无缘不相逢。裴兄弟,你好!” 黄衣女郎指挥四名婢女将裴李二人围住,她忽然若有醒悟道:“你姓裴?可是自称来自蜀中的裴旻?” 裴旻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裴旻正是在下。” 黄衣女郎道:“原来你就是我要请的第七名贵客,这里最后一朵红花令,你收了吧。” 说着,黄衣女郎婢女背着的一个小箱子中取出了一朵红花,此时裴旻将那花儿看得更加清楚,只见那花鲜艳无比,却是用红绸与金丝制作而成。 裴旻没有答应那黄衣女,他一边向李白拱手致意,一边用一双眼睛盯着那黄衣女郎。并非裴旻是一个好色之徒,只因他天生警觉,内心实实担心这黄衣女郎出其不意的对李白下手。 黄衣女郎仍是笑意盈盈,双眼泛着秋波,直视裴旻道:“我好看么?” 裴旻反被她瞧得不好意思,只得移开目光,将头偏向一旁,随知此时,那黄衣女郎已倏然出手! 只见她双手一振,娇躯一扭,朝李白电射而去,速度之快,只让人感觉黄光一闪,人已站在李白面前,刚才还笑盈盈的脸上满是粉面寒霜,已一拳朝李白脸上挥去。 幸好李白也是练家子,黄衣女郎虽暴起突袭,让李白大为吃惊,但他百忙中撤歩错身,提起右掌挡住了袭来的粉拳,然后顺势一掌向黄衣女郎右肩上推去。 不料黄衣女郎不闪不避,右拳缩回,香肩反向李白手掌轻快地撞来。 李白浑然没有将这寻常的一招放在心上,他的掌心一瞬间已结结实实地印在那黄衣女郎的肩头。 黄衣女郎挨了一掌,峨眉微蹙,但脸上旋即浮现诡异的笑容,整个人儿已翩然后退。 李白突然感到掌心微微作痛,他提起手掌一看,只见掌心有一个约莫针尖大小的小红点儿,而红点儿处正有一滴鲜血冒了出来,一股麻痒的奇异感觉从掌心传来,更可怕的是,这种又麻又痒的感觉已慢慢的顺着掌心与手腕向手臂行走。 裴旻看出李白神色有异,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李兄,如何?” 李白抬眼望着他,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那麻痒的感觉已迅速漫延到了他的舌头,乃至不大一会儿,他人已软绵绵地坐了下去。 裴旻纵身过去,扶着李白,愤怒的朝那黄衣女郎喝道:“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恶的手段?”因为在他看来,李白不过是轻飘飘的向黄衣女子的肩头拍了一掌,受伤的却是李白。 黄衣女郎格格一笑,道:“他想轻薄本姑娘,没想到中了姑奶奶的蜂尾针,怨得谁来?” 裴旻低头一看,只见李白已渐渐昏迷,那中针的手掌却肿得跟个馒头似的,他大声道:“请姑娘将解药交出来,否则,别怪裴某不客气了!” 那黄衣女郎娇笑道:“公子还是对我这个女儿家客气一些的好,说不定你还要求我呢。”说罢,她还故意向裴旻抛来一个媚眼。 裴旻气为之一结,他将李白平放在地,腾地站起身来,手握剑柄,道:“姑娘难道非要我用强不可?” 黄衣女郎嘻嘻一笑,脚尖点地,双臂一振,身形已飞速后退至那大柏树之下,令人奇怪的是,那大柏树上成千上万只野蜂竟对她秋毫无犯。 四名婢女已然会意,四人呈扇形将裴旻围了起来。 裴旻见黄衣女郎退开了,只得追上去讨要解药,那四名婢女岂能让他接近自己的主人,纷纷展开花拳绣腿向裴旻攻来。 裴旻见四人是女儿之身,本有怜香惜玉之心,更何况好男不与女斗,于是便采取守势,处处招架,希望她们知难而退。 但这四名女子却像牛皮糖一样缠着他,她们的武功也算平平,只是身形摆动之时,身上飘出一种异香,这种香味甜中带腻,直甜入骨子里,让裴旻有一种咬心的错觉,时间一长,裴旻四肢竟有些酥软起来,他摇了摇头,不禁惊醒,心想:如不速战速决,这四名女子尚且斗不过,那黄衣女郎尚在一旁虎视眈眈,自己又如何救得李白? 一念及此,裴旻拳风陡变,裴家战拳刚猛凌厉,劲风虎虎,往这四婢女手脚上招呼,只三拳两脚,便将她们打到在地。四女或捧手或捧脚,坐在地上哎哎哟哟地叫了起来。 裴旻不管这些,跨过她们身边,向那大柏树下的黄衣女郎走去。黄衣女郎仍是不慌不忙,笑意盈盈的瞧着裴旻的一举一动,仿佛刚才的打斗跟她全然没有关系。 裴旻惧怕群峰,她站在黄衣女郎三丈开外,伸手道:“请姑娘赐予解药!” 黄衣女郎媚笑道:“公子态度倒也客气,能打倒我那四名跟班,证明你实力非俗,解药呢,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不过……” 裴旻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追问道:“不过什么?” 那女郎娇笑道:“今晚我自会将解药送到。”说罢,她转身飘然而去。 裴旻却待要追,那女郎头也不回,右手拇指紧扣食指一弹,裴旻率先闻到一股异香飘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他胸前突然粘上了约莫纽扣大小的一团黏乎乎的物事。 那大柏树上的蜂群中,有几只蜜蜂闻到裴旻身上的这种甜香,立即向他飞了过来,裴旻抽剑驱赶,蜜蜂却越来越多,没奈何,他只得抱着李白又回到了洞中去躲避。 到了洞里后,裴旻将李白平放在地,知道是胸前那黏乎乎的东西搞的鬼,便用随身小刀将那不明粘液刮了下来,然后背起李白,出洞寻找安身之所,有几只野蜂远远跟了他们一段路,便再没追赶了。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山中的一个镇甸,裴旻找到一家客栈,要了两间房,他将李白放在一间客房的床上,看着他呼吸平稳,只不过一直昏昏沉沉,裴旻不禁摇了摇头,心里寻思:那黄衣女郎的目的是要李白接下那红花令,此时她尚未达到目的,今晚她必定不会爽约。 于是,裴旻回到自己的房中,慢慢等待那女郎的到来。 正是: 女王蜂来施奇术,蝴蝶连连翩翩舞。 红粉佳人动江湖,谁人能把真心付?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96章 翩翩蝶舞 时间如流水般悄悄逝去,红日慢慢西坠,黑暗渐渐笼罩四野。 裴旻盘坐在床沿便,焦虑的心情慢慢的趋于平静。 突然,只见一个娇俏的黑影印在窗棂之上,随即往门口移来。 裴旻仍轻闭双目,端坐不动,“吱呀”一声,门开了,伴随着一抹奇异的甜香,一个人影扭动着腰肢缓缓走了进来。 那人儿进了屋后,反手将房门掩上,轻轻的来到屋子中间,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裴旻睁眼一看,正是白日所见的那黄衣女郎,但见她鹅蛋脸儿,淡娥眉,丹凤眼,头上带着一顶奇特而秀气的黄金王冠,王冠上伸出两根长长的触须,倒像是蜂王头顶的触须一般,但此刻她那鹅黄色的衣裙已更换成了一袭黑黄相间的绸衫。 裴旻张口轻言,想向她讨要蜂毒解药:“姑娘……” 黄衣女郎轻笑一声,道:“叫我菲儿。裴相公,你是少年英杰,我乃百花一美,我们两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今天我空手而来,既无兵器,又无解药,只要你和我好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解药的事儿还不是你说了算。春宵苦短,莫如比翼双飞,何必说那些大煞风景的事情。” 但见黄衣女郎手指一弹,一枚暗器从她指间射出,“噗嗤”一声,蜡烛熄灭了。 淡淡的月光照进了屋内,显现在裴旻眼中的是一个女子玲珑有致、凹凸丰满的身段儿,黄衣女郎身上那件黑黄相间的绸衫本就十分特别,十分吸引人,那本就是一块完整的布包裹着一个完美的胴体,更何况,这件绸衫只有齐胸长短,露出了黄衣女郎雪白的双肩和前胸以及大半丰满的双峰。 那女郎双手微扬,空气中立时弥漫着一种金黄闪闪的碎末,如同天空下起了一场桂花雨,整个房中充满了让人馨香欲醉的味道。 裴旻刚才还平静的的心儿不禁扑通扑通的急剧跳动起来。年轻人,知好色而慕少艾,原也是正常之事,那女郎的一举一动无不牵动着他的神经,虽然他明知她可能来者不善,但他此时有求于人,又不能用强,只能看那黄衣女郎到底要干什么。 黄衣女郎的双脚没有移动,手却轻轻地一掀,那件如丝一般柔滑的黄衫顺着她的肩头悄悄滑落,只剩下了包裹着她粉嫩肌肤的薄薄的一层亵衣,看得裴旻血脉喷张。 在漫天金色粉末下,黄衣女郎凤眼含春,挺着傲人的胸脯一步一摇的向裴旻走来,每走出一步,裴旻的心便乱了一分,每走一步,裴旻就多一分不知所措,直到她站在了裴旻的床前。 裴旻一动不动,情不自禁的又闭上了眼睛,他只感到一个温暖滑腻、柔若无骨的身子在向自己靠近,鼻子中闻到对方身上那难以言喻的甜甜体香,他的心已有些醉了。 那女郎还在不断的往床上挪动,与此同时,她螓首向裴旻靠拢,脸蛋儿往裴旻脸上贴去,口中吹气若兰,一股温暖湿润的气息撩拨着裴旻的面庞。 裴旻虽已身经数场大战,但对付女人却没有任何经验,与月娥眉和公孙大娘二女相处之时,也不过是四目相对,近距离欣赏过她们绝世的容颜,但连柔荑轻握都不曾有过,更不用说耳鬓厮磨的亲密之举了,他哪曾见过眼前这种阵仗,那女郎将身躯靠在裴旻身上,双手到处轻轻的胡乱抚摸,脸庞越贴越紧,舌头却在裴旻耳边触碰撩拨,极尽诱惑。 裴旻欲火焚身,如久旱盼望甘霖,如极贫盼望珍宝,眼前就有送上门的美色,唾手可得,只要自己伸出手去,就可以拥有她,就可以巫山云雨,就可以享用人间最奇妙的造物之一,就可以飘飘如仙…… 眼见裴旻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欲念,正想张开双臂将这个诱人的女郎紧紧地抱住,狠狠的轻薄一番的时候,“咳……咳咳……咳咳咳……”门外突然传来一连串苍老的妇人的咳嗽声。 眼见裴旻已经心旌摇曳,快要放弃最后一道心理防御之时,那女郎计谋正要得逞,但突然间听得那咳嗽之声极为熟悉,她已知道是谁从中作梗,她连忙飞快地爬下床来,低低怒骂一声:“贼婆子,坏我好事!”而后,女郎慌乱地拾起地上的蜂王黄衫,跺脚夺门飞奔而去。 裴旻此时尚如在梦中,他起身欲将屋中蜡烛点燃,才发现此刻自己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背后与胸前的衣裳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而房间的门大大地开着,屋外已没有任何声响。 裴旻怔怔的呆了一会儿,心想:这女郎就这么走了?真是有点儿可惜,不过,这只蜂儿浑身是刺,自己真要是着了她的道儿,后果真是难以预料。可是,解药的事儿怎么办呢? 第二日,裴旻来到李白房中,见李白仍是昏迷不醒,没奈何,他连忙到镇上请了一位郎中,那郎中看了半响,也没诊断出是何病因,便胡乱开了几味安神消肿的药便草草离去。 那黄衣女郎一去不返,裴旻心中没了主意,不禁有些心烦意乱,正在此时,客栈外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裴旻从客栈走廊探出头去,只见街心上有几个奴仆模样的男子,他们一个个跨刀执棒,一脸煞气地拦住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正在吆五喝六,指手画脚。周围三三两两围观的看客大都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却不敢靠近。 那为首的奴仆穿着一袭靛青色长袍,嬉皮笑脸的对那小女孩喝道:“小姑娘,快快跟我们回去,以后我们还尊称你一声‘六夫人”!如若不然,嘿嘿……嘿嘿嘿……!”那跟在他身后的几名仆役也在一边鼓噪起来。 那少女身着一身漂亮的彩衣,背着一个精致的小背篓,左手拿着一把小巧的雨伞,她一头黑亮的乌发柔柔地披散在肩头,额头上束着一条彩色抹额宝带,宝带中间镶嵌着一粒蓝色的宝石,耳垂上一副蝴蝶形的耳坠精致漂亮,她的腰间缠着一条五彩斑斓的鞭子,腰带上插着一柄镶金嵌玉的匕首。 这少女面对这几名五大三粗的恶汉却不慌不忙,脆声呵斥道:“青天白日,难道你们就不怕王法吗?” “王法?”领头奴仆嗤之以鼻,“在这璧山小镇,我们老爷就是王法!”说着,几名奴仆一拥而上,就要对这少女动手拉扯。 那少女俏脸一寒,柔若无骨的手儿下意识悄悄的向腰间摸去。 裴旻早从客栈上一跃而下,人在半空已大声怒喝:“住手!”他天生心性正直,路见不平之事便忍不住挺身而出! 这班恶奴在这小镇上横行霸道惯了,见对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弱冠少年,就一点儿没将裴旻放在眼里。那领头奴仆脸上横肉抖动,趾高气扬的吼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管大爷的闲事,去去去,一边儿凉快去!”说罢,他又伸手去拉扯那彩衣少女。 裴旻将那女子拉到身后,长剑剑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拍,那领头的奴仆手背吃痛,杀猪一般的叫了起来:“哎哟,哎哟,原来是个厉害角色,倒让我小瞧了,哥儿几个,给我上!” 几名恶奴将刀枪棍棒纷纷举起朝裴旻身上招呼,只可惜这些恶奴手中的家伙还未落下,裴旻脚下连踢,有三人已连滚带爬地飞了出去,他再左一拳右一拳出击,一名恶奴的牙齿被打掉了几颗,打落的牙齿和着满口的鲜血吞了下去,可笑恶奴还在满地寻找另外掉落的狗牙;另一名恶奴左眼肿成了熊猫眼,捂着眼睛不辨东南西北,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那领头奴仆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裴旻右手一伸,抓住他后颈的衣领连同颈部的肥肉,把他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那领头的奴仆咧着大嘴转过头来,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让人啼笑皆非。 裴旻手上一使劲儿,将那家伙掷在地上,喝道:“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那几名恶奴如逢大赦,连滚带爬的、跌跌撞撞的,都朝镇外抱头鼠窜而去。领头的家伙走远了几步后,回头恶狠狠地指手画脚:“你给我等着,等好了,有你好果子吃……” 裴旻眼一瞪,嘴里一声低吼,作势追赶,那家伙吓了一大跳,便急匆匆地逃走了。 刚才还远远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掌声与喝彩声。有一个老者向两人走来,面带忧色道:“少侠,姑娘,此非久留之地,还是速速离开为妙。” 旁边有人附和道:“是啊,这阎家在当地可是一霸,惹不得!” 裴旻却一股倔强劲上来了,他先是被黄衣少女逗弄了一番,如今李白身陷昏迷,他正心中郁郁无处发泄,那些恶人是自找晦气,他便对众人道:“多谢各位提醒,有理走遍天下,谅他们也不敢把裴某怎么样!” 这些围观者害怕被牵连报复,一个个摇了摇头,一下子都走得差不多了。 裴旻转身看那少女时,那少女也正瞪大一对圆溜溜的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着他。她额头上的那颗宝石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她的脸上漾起了阳光般灿烂的微笑,一种莫名的悸动涌上裴旻的心头。 裴旻道:“小姑娘,你还是快些离开吧,那些恶人说不定还会回来的。“ 那少女道:“别叫我小姑娘,我看你也大不了我多少。今天就算没有你帮忙,我也会教训教训他们。” 裴旻看她如此娇小柔弱,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不太相信的眼神。 蜀中之地,不但英杰频出,女子亦是巾帼不让须眉,裴旻与李白的际遇如何? 正是: 最毒黄蜂尾后针,最美蝴蝶少女心。 孔雀能使玉拂尘,何处觅得百花门?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97章 如意彩鞭 那少女嘴一撇,脸颊上现出两只可爱的小酒窝,她浅笑道:“你不相信?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谁走了谁就是……就是蜗牛!” 那少女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来比喻胆小鬼,就说了一个“蜗牛”,因为在她的心目中,蜗牛就是顶慢、顶笨、顶胆小的小东西了,她继续道:“那些人要敢回来的话,姑奶奶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裴旻半信半疑,两人果真在原地等着,等了一阵子,裴旻正自有些失去耐心的时候,前面路上突然纷纷攘攘,还未及离开的人群纷纷往道旁躲闪,有一群人正杀气腾腾的直奔客栈而来。 裴旻正想将那少女拉到身后,那少女倔强的轻轻挣脱他的手掌,反而挤站到了裴旻的身前。 待那些人走进,裴旻才看清,正是方才作怪的那些恶奴去而复返,不过此时这群恶奴人数增至十余人,而领头的却是一中年汉子。 这中年汉子约莫四五十岁,一眼看去,他身材健硕,满脸络腮胡须,赤手空拳,只将双手抄在胸前,冷眼看着裴旻和少女二人。 那被裴旻揪过的恶奴也在其中,他哈着腰上前,来到那中年汉子身后,满脸谄谀之色,道:“郭爷,那小妞就是少爷要娶的小老婆,就是这个不识抬举的年轻家伙,坏了兄弟们的好事!” 那被叫做郭爷的中年人上上下下看了裴旻几眼,头也不回的问道:“阎管家,你说的就是他?”他见裴旻年龄不过二十多岁,一副文弱儒生的派头,便似乎不相信那恶奴所言。 那被唤做阎管家的正是阎府的恶奴阎三,他恶狠狠地指着裴旻道:“就是他。他的拳脚厉害着呢,兄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哎哟……” 阎三摸摸自己的颈部,那被裴旻抓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他的目光正好与裴旻相接,看到裴旻利剑一般的眼神,那阎三如惊弓之鸟,急忙往姓郭的身后缩去。 “一个黄口孺子就把你们一群人吓成这样,你们平日的威风到哪里去了?”那郭姓汉子满脸不屑。 裴旻见那中年人浓眉大眼,身板高大硬朗,端庄挺拔,面庞英气勃发,不禁暗叹:此人真有大将良才之风,力挽狂澜之躯,只是屈身与这般恶奴为伍,不啻于明珠投暗,譬如珍珠埋没于泥沙之中,失去了光彩! 于是,裴旻心下有意点醒他,便上前拱手道:“这位仁兄请了!” 谁知那少女见裴旻又要出头,极为不高兴,她噘着小嘴大声嚷嚷道:“喂,呆子,跟这些恶人客气什么?让开!他们对我如此无礼,看我来教他们做人的礼貌!” 姓郭的汉子手一挥,那群恶奴仗着人多势众,冲了上来,那叫阎三的恶奴却极为狡猾,只顾大呼小叫的招呼着群奴上前,自己却一直躲躲闪闪,走在最后。 那少女见众恶奴冲过来了,她不慌不忙,嘻嘻一笑,伸手在腰间一拉一抖,只见一条鲜艳的彩鞭“呼”的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正抽在一名恶奴的脸上! 那恶奴吃痛,脸上顿时浮起了一道鲜艳的血痕,他疼得扔了棍棒,捂着脸颊哇哇直叫。 一名恶奴偏不信邪,继续前冲,少女鞭子一挥,将恶奴手中的铁棍卷飞上了天,接着一鞭,抽在那恶奴腿上,少女猛的一拉,那恶奴仰面跌倒,后脑勺摔了一个大青包,痛得那恶奴捂着脑袋满地打滚儿。 少女不停挥动手中那条绚丽无比的彩鞭,只看见空中彩鞭飞舞,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那些恶奴不是脸上,就是腿上,不是肩上,就是背上,纷纷被那少女的鞭子打中,那彩鞭指哪打哪,如有神助,众恶奴被抽得个个哭爹叫娘,鬼哭狼嚎之声响彻大街。 连裴旻看得都呆住了,没想到少女手中的鞭儿还真有些手段,并不是少女完全自吹自擂。 那郭姓汉子只是不动如山,冷眼旁观,好像事不关己。 阎三却将姓郭的当做了靠山,仍然躲在他的身后不出来,只是时不时的伸出头来观看场中的情形。 那少女将十余名恶奴打得够了,她忽然娇叱道:“狗奴才,缩头乌龟,给姑奶奶滚出来。” 她将鞭儿收了回来,再柔腕轻抖,那鞭儿猛然暴涨三丈,绕过那中年汉子,不偏不倚的将阎三脖子卷住,将他拉了出来。 阎三哭笑不得,想要求救,但勒住脖子的鞭子越收越紧,缠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使得他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他像吊死鬼一样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双眼不停的翻着白眼儿,双手一阵乱舞,他不想被少女拉走,他想要抓住那中年汉子的衣襟,他相信那中年汉子一定会出手救他的。 突然,那少女手中的鞭儿一紧,只见那郭姓汉子一闪身,已来到阎三身旁,左手已绕过阎三的脖子,闪电般抓住了彩色鞭子的尾端,缠住阎三的鞭梢顿时松了,那阎三得此机会,气息缓了一缓,只是他颈部也被缠得够了,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郭姓汉子淡淡道:“姑娘真是好功夫,不过,他们也被你教训得够了,请手下留情。” 其实那少女的鞭子使得灵动无比,又尤其是鞭子的尾部恍如灵蛇般游移不定,但就在她鞭子缠住阎三不久,刚刚往回一拉的时候,郭姓汉子瞅准时机,一抓即中,其人对战机的把握不可谓不准确。 可使鞭少女却未曾想到这么多,只顾将鞭子往回夺,怎料那郭姓汉子力气极大,只是左手单手拉住鞭子,那少女也夺不回彩鞭,彩衣少女往回拉了几次,并用上了双手,居然还是徒劳无功。 彩衣少女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见她跺了跺脚,左手在腰间一摸,然后甩手一抖,只见三点寒星直奔郭姓汉子面部而去。 那汉子只得松开鞭子,双手空中一捞,同时头一偏,只见他两只手中各捏着一枚漂亮的蝴蝶镖,口里还用牙齿叼住了第三枚蝴蝶镖,真是接得漂亮! 那少女已趁此将鞭子收了回来。 刚才彩衣少女倔强的脾气上来以后,要逞本事,裴旻只得在一旁为彩衣少女掠阵,以防不测。他见彩衣少女所使之七彩鞭与蝴蝶镖皆非寻常兵器,而且,那少女手法力道虽不老练,但招式精妙,又准又快,看得裴旻不禁暗暗称奇。 此时裴旻又见那郭姓汉子抓鞭接镖之法甚妙,又见他似乎不是蛮横无礼之辈,便有几分爱惜之心,趁着那少女不再出手,裴旻不由上前道:“兄台武艺高强,敢问尊姓大名?” “在下太原郭子仪。” 裴旻道:“郭兄有礼了,小弟裴旻,出生寒微,游历天下,专好结交侠客义士,我见郭兄相貌堂堂,本领不凡,令人钦佩,但不知何以屈居此小镇之上?这些人为非作歹,欲强抢民女,郭兄做恶人的马前卒,岂不是为虎作伥?” 郭子仪脸现惭色,欠身道:“原来是最近名声四起的裴少侠,幸会,幸会!食人之禄忠人之事。郭某为增长见识,只身游历大江南北,历经无数风霜雨雪,不料初来此地之时,不意风寒侵体,得了伤风的急症,差点儿倒毙街头,幸而阎家少爷偶然救我性命,我感其救命之恩,答应为他护院三年,恰逢今日便是三年之约到期。三年之中,我岂不知阎家所作所为,但今日阎三出言恳求,又说我三年之内并未认真效命,故而引我前来……” 裴旻闻听事出有因,便道:“我初来此地,便听闻阎家为当地一霸,阎氏父子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早晚必遭报应。郭兄英雄,乃济世之才,当志存高远,岂可长期寄人篱下,不如……” 裴旻却不知道,郭子仪曾是开元年间的武状元,他身怀文韬武略,独自行走四方,只为增长见识,历练真知。 郭子仪打断裴旻,道:“阎家为非作歹,如非阎少爷对我有恩,我早欲除之而后快,没奈何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我不辨青红皂白,救下了这班恶奴,也算还了阎少爷一个人情,我游历天下多年,早已满腔谋略,一身虎胆,我欲回乡之后便再次到北方从军,从此以身报效国家,守土戍边,今日我便会离开这里,裴少侠,多谢你的良言,且容他日有缘再见!” 说罢,郭子仪拱拱手,转身迈开大步昂然而去。 谁知郭子仪这一去,慨然从军,历经坎坷,终成一代名将,后平定安史之乱,立下不世奇功,这是后话,不提。 裴旻目送郭子仪离开了,而阎家那班恶奴早又逃得无影无踪了。 彩衣少女俏皮一笑,道:“喂,呆子,本姑娘还没有打够呢?你再陪姑奶奶玩一玩好不好?” 裴旻有些为难:“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什么事儿?快说说,虽然是我不愿意的,但你好歹也算好心帮了我的忙,我才不想欠你的人情,我也将就着帮你一次,咱两不相欠。”彩衣少女快人快语。 “在下的一位朋友中了一种毒针,正自昏迷,在下正自惶然无计,哪有兴趣陪姑娘玩耍?” “哦?毒针?你说说,他是中了什么毒针?又是怎样中针的呢?” 裴旻道:“我只听那下毒的人说这叫蜂尾针,我这位朋友手掌这么一拍那女子的肩膀,手掌就中毒了。”于是,裴旻便将李白中毒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哦?是蜂尾针?那你算是找对人了,我倒是非瞧瞧不可了。” 裴旻听彩衣少女之口气,似乎对这种毒针有些敏感,反正自己也没个主意,便将她带到李白面前。 真是: 闲弄兰花懒系裙,铅华消尽见天真。 怅恨不逢如意郎,可怜难寻有情人。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97章 如意彩鞭 那少女嘴一撇,脸颊上现出两只可爱的小酒窝,她浅笑道:“你不相信?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谁走了谁就是……就是蜗牛!” 那少女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来比喻胆小鬼,就说了一个“蜗牛”,因为在她的心目中,蜗牛就是顶慢、顶笨、顶胆小的小东西了,她继续道:“那些人要敢回来的话,姑奶奶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裴旻半信半疑,两人果真在原地等着,等了一阵子,裴旻正自有些失去耐心的时候,前面路上突然纷纷攘攘,还未及离开的人群纷纷往道旁躲闪,有一群人正杀气腾腾的直奔客栈而来。 裴旻正想将那少女拉到身后,那少女倔强的轻轻挣脱他的手掌,反而挤站到了裴旻的身前。 待那些人走进,裴旻才看清,正是方才作怪的那些恶奴去而复返,不过此时这群恶奴人数增至十余人,而领头的却是一中年汉子。 这中年汉子约莫四五十岁,一眼看去,他身材健硕,满脸络腮胡须,赤手空拳,只将双手抄在胸前,冷眼看着裴旻和少女二人。 那被裴旻揪过的恶奴也在其中,他哈着腰上前,来到那中年汉子身后,满脸谄谀之色,道:“郭爷,那小妞就是少爷要娶的小老婆,就是这个不识抬举的年轻家伙,坏了兄弟们的好事!” 那被叫做郭爷的中年人上上下下看了裴旻几眼,头也不回的问道:“阎管家,你说的就是他?”他见裴旻年龄不过二十多岁,一副文弱儒生的派头,便似乎不相信那恶奴所言。 那被唤做阎管家的正是阎府的恶奴阎三,他恶狠狠地指着裴旻道:“就是他。他的拳脚厉害着呢,兄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哎哟……” 阎三摸摸自己的颈部,那被裴旻抓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他的目光正好与裴旻相接,看到裴旻利剑一般的眼神,那阎三如惊弓之鸟,急忙往姓郭的身后缩去。 “一个黄口孺子就把你们一群人吓成这样,你们平日的威风到哪里去了?”那郭姓汉子满脸不屑。 裴旻见那中年人浓眉大眼,身板高大硬朗,端庄挺拔,面庞英气勃发,不禁暗叹:此人真有大将良才之风,力挽狂澜之躯,只是屈身与这般恶奴为伍,不啻于明珠投暗,譬如珍珠埋没于泥沙之中,失去了光彩! 于是,裴旻心下有意点醒他,便上前拱手道:“这位仁兄请了!” 谁知那少女见裴旻又要出头,极为不高兴,她噘着小嘴大声嚷嚷道:“喂,呆子,跟这些恶人客气什么?让开!他们对我如此无礼,看我来教他们做人的礼貌!” 姓郭的汉子手一挥,那群恶奴仗着人多势众,冲了上来,那叫阎三的恶奴却极为狡猾,只顾大呼小叫的招呼着群奴上前,自己却一直躲躲闪闪,走在最后。 那少女见众恶奴冲过来了,她不慌不忙,嘻嘻一笑,伸手在腰间一拉一抖,只见一条鲜艳的彩鞭“呼”的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正抽在一名恶奴的脸上! 那恶奴吃痛,脸上顿时浮起了一道鲜艳的血痕,他疼得扔了棍棒,捂着脸颊哇哇直叫。 一名恶奴偏不信邪,继续前冲,少女鞭子一挥,将恶奴手中的铁棍卷飞上了天,接着一鞭,抽在那恶奴腿上,少女猛的一拉,那恶奴仰面跌倒,后脑勺摔了一个大青包,痛得那恶奴捂着脑袋满地打滚儿。 少女不停挥动手中那条绚丽无比的彩鞭,只看见空中彩鞭飞舞,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那些恶奴不是脸上,就是腿上,不是肩上,就是背上,纷纷被那少女的鞭子打中,那彩鞭指哪打哪,如有神助,众恶奴被抽得个个哭爹叫娘,鬼哭狼嚎之声响彻大街。 连裴旻看得都呆住了,没想到少女手中的鞭儿还真有些手段,并不是少女完全自吹自擂。 那郭姓汉子只是不动如山,冷眼旁观,好像事不关己。 阎三却将姓郭的当做了靠山,仍然躲在他的身后不出来,只是时不时的伸出头来观看场中的情形。 那少女将十余名恶奴打得够了,她忽然娇叱道:“狗奴才,缩头乌龟,给姑奶奶滚出来。” 她将鞭儿收了回来,再柔腕轻抖,那鞭儿猛然暴涨三丈,绕过那中年汉子,不偏不倚的将阎三脖子卷住,将他拉了出来。 阎三哭笑不得,想要求救,但勒住脖子的鞭子越收越紧,缠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使得他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他像吊死鬼一样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双眼不停的翻着白眼儿,双手一阵乱舞,他不想被少女拉走,他想要抓住那中年汉子的衣襟,他相信那中年汉子一定会出手救他的。 突然,那少女手中的鞭儿一紧,只见那郭姓汉子一闪身,已来到阎三身旁,左手已绕过阎三的脖子,闪电般抓住了彩色鞭子的尾端,缠住阎三的鞭梢顿时松了,那阎三得此机会,气息缓了一缓,只是他颈部也被缠得够了,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郭姓汉子淡淡道:“姑娘真是好功夫,不过,他们也被你教训得够了,请手下留情。” 其实那少女的鞭子使得灵动无比,又尤其是鞭子的尾部恍如灵蛇般游移不定,但就在她鞭子缠住阎三不久,刚刚往回一拉的时候,郭姓汉子瞅准时机,一抓即中,其人对战机的把握不可谓不准确。 可使鞭少女却未曾想到这么多,只顾将鞭子往回夺,怎料那郭姓汉子力气极大,只是左手单手拉住鞭子,那少女也夺不回彩鞭,彩衣少女往回拉了几次,并用上了双手,居然还是徒劳无功。 彩衣少女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见她跺了跺脚,左手在腰间一摸,然后甩手一抖,只见三点寒星直奔郭姓汉子面部而去。 那汉子只得松开鞭子,双手空中一捞,同时头一偏,只见他两只手中各捏着一枚漂亮的蝴蝶镖,口里还用牙齿叼住了第三枚蝴蝶镖,真是接得漂亮! 那少女已趁此将鞭子收了回来。 刚才彩衣少女倔强的脾气上来以后,要逞本事,裴旻只得在一旁为彩衣少女掠阵,以防不测。他见彩衣少女所使之七彩鞭与蝴蝶镖皆非寻常兵器,而且,那少女手法力道虽不老练,但招式精妙,又准又快,看得裴旻不禁暗暗称奇。 此时裴旻又见那郭姓汉子抓鞭接镖之法甚妙,又见他似乎不是蛮横无礼之辈,便有几分爱惜之心,趁着那少女不再出手,裴旻不由上前道:“兄台武艺高强,敢问尊姓大名?” “在下太原郭子仪。” 裴旻道:“郭兄有礼了,小弟裴旻,出生寒微,游历天下,专好结交侠客义士,我见郭兄相貌堂堂,本领不凡,令人钦佩,但不知何以屈居此小镇之上?这些人为非作歹,欲强抢民女,郭兄做恶人的马前卒,岂不是为虎作伥?” 郭子仪脸现惭色,欠身道:“原来是最近名声四起的裴少侠,幸会,幸会!食人之禄忠人之事。郭某为增长见识,只身游历大江南北,历经无数风霜雨雪,不料初来此地之时,不意风寒侵体,得了伤风的急症,差点儿倒毙街头,幸而阎家少爷偶然救我性命,我感其救命之恩,答应为他护院三年,恰逢今日便是三年之约到期。三年之中,我岂不知阎家所作所为,但今日阎三出言恳求,又说我三年之内并未认真效命,故而引我前来……” 裴旻闻听事出有因,便道:“我初来此地,便听闻阎家为当地一霸,阎氏父子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早晚必遭报应。郭兄英雄,乃济世之才,当志存高远,岂可长期寄人篱下,不如……” 裴旻却不知道,郭子仪曾是开元年间的武状元,他身怀文韬武略,独自行走四方,只为增长见识,历练真知。 郭子仪打断裴旻,道:“阎家为非作歹,如非阎少爷对我有恩,我早欲除之而后快,没奈何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我不辨青红皂白,救下了这班恶奴,也算还了阎少爷一个人情,我游历天下多年,早已满腔谋略,一身虎胆,我欲回乡之后便再次到北方从军,从此以身报效国家,守土戍边,今日我便会离开这里,裴少侠,多谢你的良言,且容他日有缘再见!” 说罢,郭子仪拱拱手,转身迈开大步昂然而去。 谁知郭子仪这一去,慨然从军,历经坎坷,终成一代名将,后平定安史之乱,立下不世奇功,这是后话,不提。 裴旻目送郭子仪离开了,而阎家那班恶奴早又逃得无影无踪了。 彩衣少女俏皮一笑,道:“喂,呆子,本姑娘还没有打够呢?你再陪姑奶奶玩一玩好不好?” 裴旻有些为难:“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什么事儿?快说说,虽然是我不愿意的,但你好歹也算好心帮了我的忙,我才不想欠你的人情,我也将就着帮你一次,咱两不相欠。”彩衣少女快人快语。 “在下的一位朋友中了一种毒针,正自昏迷,在下正自惶然无计,哪有兴趣陪姑娘玩耍?” “哦?毒针?你说说,他是中了什么毒针?又是怎样中针的呢?” 裴旻道:“我只听那下毒的人说这叫蜂尾针,我这位朋友手掌这么一拍那女子的肩膀,手掌就中毒了。”于是,裴旻便将李白中毒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哦?是蜂尾针?那你算是找对人了,我倒是非瞧瞧不可了。” 裴旻听彩衣少女之口气,似乎对这种毒针有些敏感,反正自己也没个主意,便将她带到李白面前。 真是: 闲弄兰花懒系裙,铅华消尽见天真。 怅恨不逢如意郎,可怜难寻有情人。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98章 三色兰花 那彩衣少女一进房间,小巧的鼻子便忍不住轻轻抽了抽,柳眉微蹙,嘴里嘟囔道:“果然不错,这味道……” 她再翻看了李白的眼睑,再捧起李白右手手心仔细看了看,鼻子凑近闻了闻,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看她表情,大概已断定得八九不离十了。 裴旻一旁搓着手问道:“怎样?” 那少女略一沉吟,又嘻嘻笑道:“谅区区小毒,姑奶奶当可手到擒来。” 裴旻见她笑嘻嘻的,年纪又轻,仍担心道:“别只顾夸下海口,救人要紧。” 少女随口应道:“针口甜香腻闷,手臂浮肿,青筋暴突,眼带红丝,微微昏迷,但呼吸匀畅,只因他所中蜂尾毒针只有一孔,所以并不算严重,一日之后定当醒来,不过余毒仍有极大危害,严重之时可让整只手臂残废,故而仍要及早解除毒素。只可惜我身边没有解毒工具与药物。” 裴旻见她说得有些在行,当下低语恳求:“还请姑娘早日施予援手。” “这下知道求我啦?”彩衣少女娇笑道,“这施毒之人与我有些渊源。要我解毒也不是不可以,但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姑娘但请吩咐,别说一件,便是十件八件,裴旻也必定尽力办到。” “裴旻?你这名字挺好听的嘛!”那少女大大咧咧的在房中坐下,偷瞄了裴旻一眼,道,“不过话别说得太早,小心食言而肥。这次我奔波到这璧山镇,本为一株三色蝴蝶兰而来。” “三色蝴蝶兰?没听说过!”裴旻道。 “哼,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没听过的多了去了。你坐下听我说,本姑奶奶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跟这蝴蝶兰有关。” 裴旻只得乖乖地坐了下来,这么个小姑娘自称姑奶奶,倒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那姑娘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抿着嘴唇,梨涡浅现,忽而怔怔出神,忽又有些兴奋地说:“我住在离此百里开外一个名叫花月谷的地方,那里古树参天,鲜花遍地,青山绿水,美不堪言,实乃人间福地。” “我自幼喜爱花之芬芳,酷爱养殖奇花异草,并尤爱兰花。数年之前,我便听闻这璧山镇有一种奇异的三色蝴蝶兰,传说这种兰花一株发三枝,每枝分开紫白蓝三色兰花,极其珍贵罕有。听闻这附近碧玉山有此物种,我到这璧山镇足足查访了一个月,方始找到这三色蝴蝶兰的踪迹。” 见裴旻听得津津有味,彩衣少女娇叱道:“你倒听得有趣,姑奶奶说得是口干舌燥,还不给我倒一杯茶来?” 裴旻唯唯诺诺地奉上香茶,那少女抿嘴品了一口:“呸呸呸,什么破茶,这么难喝,唉,这地方,谅也没什么好茶。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裴旻笑道:“姑娘说到了那蝴蝶兰的踪迹。” 那少女翻了个白眼,道:“别姑娘姑娘的,姑奶奶没名字么?” 裴旻一愣,想想也是,和这少女都相处了老半天,也忘了问她姓名,于是他笑了笑,道:“未敢请教姑娘的芳名?” 那少女道:“看不出你功夫不错,说话却是文绉绉的样子。不就是一个名字么?姑奶奶姓陆,名离。光怪陆离,古灵精怪便是我。” “哦,原来是陆姑娘,失敬失敬。” 陆离嘻嘻笑道:“我看你对本姑奶奶还算客气,也不算失敬,我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上能跑吗,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啦。” 她噼里啪啦的话语向爆豆儿一样,忽然又道:“我说到哪里了?嗯……三色蝴蝶兰,对。一个月之前,我好不容易在这璧山镇的碧玉山上寻到了一株三色蝴蝶兰。那绝品蝴蝶兰生长在一面绝壁之侧,这面绝壁崖高数十丈,似刀削斧劈般光滑,整个壁面青色灿然,光可照人,恍若一面天然的大玉璧,我想那碧玉山便由此得名。我熟知蝴蝶兰秉性,兰花往往较为娇贵,移植不易,那三色蝴蝶兰更要小心呵护。只是那三色蝴蝶兰被我发现之时,仅仅生有芽根,不便移植,要等一月之后,植株慢慢生长,等它长到带有若干枝叶,移植更有把握。” “这绝壁的另一侧,住有一大户人家,这一月来,我数次来往于镇上和绝壁之间,早引起了这家人的注意,起初我并不以为意,哼,姑奶奶又怕过谁来?”陆离脾气挺倔,虽然差点儿吃亏,但还是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她接着道,“谁知道他们却打起了姑奶奶的坏主意。” 原来,璧山镇碧玉山绝壁之侧的大户人家主人姓阎,名叫阎东山,早些年靠经营玉器发家致富,但仗着财雄势大,阎东山在地方时常为非作歹,是当地臭名昭著的一霸,当地人背后称其为活阎罗。 活阎罗膝下育有一子,此子从小娇生惯养,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阎家少爷真名倒无人知晓,只知道那阎少爷欺男霸女,其肆意妄为的程度比之活阎罗有过之而无不及,镇上良家妇女多有遭其荼毒,故而当地人称其为“小阎王”。 小阎王为非作歹,镇上人人见之如见瘟神,个个唯恐躲避不及,偏偏陆离自己却撞上门去,陆离寻找三色蝴蝶兰之时,无意被那小阎王看见,那小阎王见陆离年轻美貌,便故态萌发动了色心,他当即不动声色,嘱咐家中阎三等恶奴将陆离抢来。 陆离转而不怀好意的坏笑道:“阎家这次招惹谁不好?却来惹恼了我,我定要将活阎罗家搅得天翻地覆不可。事情宜早不宜迟,今晚我们便去,事了之后,你朋友所中之毒包在我身上。” 裴旻本是谦谦君子,不谙背里整人之道,但这少女古灵精怪,而解李白之毒又希冀于她身上,不得不随她之意,所以也只有苦笑应承罢了。 是夜,月儿在空中时隐时现,镇上、山谷,到处冷清得让人心里拔凉拔凉的,就在此时,阎家大院外却突然有两条人影由远而近掩至,那两人蹑手蹑脚绕至后院,而后越墙而入,两人一阵耳语,便朝一处明亮的房舍奔去。 这两人正是裴旻与陆离。 阎家院子颇大,院中虽有守卫巡逻,但裴陆二人却轻而易举的避开了这些眼线,轻轻巧巧的来到那最为明亮的房舍之外。 只听得房内一男一女正侬侬细语,陆离好奇心大起,将右手食指蘸了一些香唾,把窗纸捅了一个小洞,右眼凑到洞口向里张望,只看了两眼,不禁魂飞魄散,面红过耳,忙伏低了身体,躲在窗棂之下。 裴旻见她举止太也奇怪,也单眼凑到窗洞上往里偷瞧,只见房中几支巨烛燃烧正旺,而房中大床上的两人亦欲火熊熊,一男一女正一丝不挂的纠缠在一起,那男子微闭双目仰躺在床上,像是极其受用,那女子骑在男子身上,杏眼圆睁,正卖力的扭动柔软而矫健的如水蛇一般的腰肢。 一会儿,那年轻男子一声低吼,全身瘫软下来,那女子脸带鄙夷之色,偷偷从发髻中取出一枚长针,毫不犹豫的往那年轻男子的头顶上刺去,那长针一下子消失在男子发丝之中,男子闷哼一声,一阵抽搐便不再动弹,这贪色的小阎王真的去见了阎王爷。 那女子挺着傲人双峰从床上站起,将衣衫缓缓的套在身上,裴旻却差点儿惊呼出声来,这女子正是召唤蜜蜂、针伤李白的黄衣女。 想起昨晚黄衣女子引诱自己的一幕,如若不是那一声咳嗽,自己当时便会情不自禁地与她缠绵,而刚才那男子的下场可能便是自己的下场,想到这里,裴旻心有余悸,不禁后背生凉。 那黄衣女经过刚才一番“激战”,此时警惕性下降,并未发现窗外的两人,而是开门飘然而去,裴旻用手碰了碰恍恍惚惚的陆离,低声道:“她走了!” 陆离“咦”了一声,道:“是她?”而她自己因刚才看到了一副活春宫,兀自满脸酡红,极为娇羞。 裴旻悄声问道:“你认识她?” 陆离点点头,道:“跟我来。”说着,领头在前跑去。 二人奔至后院,陆离低声道:“把柴禾全部引燃了!” 裴旻明白她的意思,当下把一干易燃的松毛、秸秆等物铺到院中的墙边,然后掏出火折子,将这些易燃物纷纷点上火,刹那时,整个后院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而起。 不消片刻,阎家巡逻的家丁发现火情,四处想起了叮叮当当的鸣锣示警声,岂料此时突然平地狂风四起,火借风势越烧越旺,竟有些一发而不可收拾。 裴旻与陆离见火越烧越大,后院已一片火海,便往前院冲去,刚撞见带领家丁前来扑火的恶奴阎三。 阎三大喊道:“哎呀,我的小冤家,是你们?” 陆离嘻嘻笑道:“大管家,别来无恙啊。” 阎三前两次在裴旻和陆离手底吃了亏,却没有吸取教训,此时见这两人竟闯入阎府作乱,陆离的话又无异于火上浇油,阎三便仗着人多势众,一边指挥一干奴仆救火,一边伸出一双干枯如鹰爪的手向陆离抓来。 阎三虽然平日狗仗人势,作威作福惯了,但他武艺却是稀松平常。陆离一闪身,早冲了出去,阎三扑了个空,双脚在门槛上一拌,那失控的身躯轰然倒地,顿时跌得鼻青脸肿,连头发眉毛也被旁边的大火烧焦了一些,他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带领一班人马向陆离追来。 正是: 林下蝴蝶兰,空谷开烂漫。 彩蝶与花恋,鼓翅舞翩翩。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99章 花月小筑 陆离拉着裴旻的手向后山跑去,阎三带领着十余名恶奴,打着火把,一路鼓噪着紧追不舍。 阎家平日雄霸当地,阎家庄后山寻常百姓平日哪里敢来擅闯,故而通往后山的路仅有一条鲜有人走的羊肠小道,此小道一直沿着那淡青色高大绝壁底部游移,从西边横贯至东侧,地势也越来越高。 陆离因先前数次寻找三色蝴蝶兰之故,在这小道上走过几次,对路况颇为熟悉, 裴陆两人走了一会儿,停在那半坡歇息,只见山脚下的阎家庄已是陷入了一片火海,想来是非善恶,报应不爽,阎家作恶多端,搞得天怒人怨,上天也要阎家片瓦无存、失财绝后。 陆离拍手笑道:“烧得好,谁叫惹恼了姑奶奶,连老天都要帮我。” 裴旻虽觉得阎家应该予以惩戒,但如此处事实在有些不妥,可他又对陆离无可奈何。 此时,那些追赶的火把却越来越近,嘈杂的人声已隐约可闻,陆离环顾四周,计上心来,她朝裴旻嚷道:“呆子,楞着干什么,去搬动那大石头。” 裴旻一看,果然在路旁有一块约莫百十来斤的大石陷在泥土之中,他立时明白了陆离的意思,便是用这石头阻击追兵。 他随手一推,那大石居然纹丝不动! 原来这大石在那里呆得久了,早已和它周围的那些杂土碎石、树根草根融为了一体。 裴旻将长剑挂在腰畔,站到大石身后,两脚找准落脚点稳稳站住,双手轻轻贴紧大石,全身力量缓缓聚集在双臂之上,嘴里发出“嘿”一声低吼,双掌缓缓一推,那大石已微微晃得一晃! 裴旻暗自心喜,再次聚力推动石头,如此用力推了五六次后,那大石已晃动得厉害,眼见就要离开老窝,滚下山去。 阎三带领一般恶奴从小路追来,眼见陆离还在那里笑嘻嘻的好整以暇的样子,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他气喘吁吁的喝道:“小妮子,站住,别跑!” 陆离咯咯笑道:“我没跑呀,有本事就上来呀。你这个丑八怪,还没有被整治得舒服,对不对?” 阎三一边双手扶膝不停喘气,一边颐指气使的招呼其余恶奴涌上前捉拿陆离,他喘息方定,一抬头,猛见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顺着小路骨碌碌直滚下来。 大石越滚越快,隐隐挟带一股恶风,阎三大吃一惊,急忙向路旁灌木中窜去,幸亏他见机得早,可他身后的数名恶奴可就没那么好运了,有几名恶奴被大石一撞,纷纷筋断骨折,哎哟连天的倒在路旁。 阎三本是个见风使舵的角色,刚才还穷追不舍,此时见势不妙,转身又欲逃走,不料脖子一紧,陆离的彩鞭已经再度准确无误的缠住了他。 阎三进退两难,又没有帮手,他眼睛骨碌碌一转,突然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连额头都撞破了。 裴旻心一软,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他去吧,阎家已土崩瓦解,谅他以后再也不敢为恶。” 陆离瞥了裴旻一眼,道:“好吧,今天本姑奶奶高兴,就饶了你吧。”她手一抖,那鞭儿又一圈圈的回到了她白玉似的手掌中。 阎三生怕陆离反悔,连滚带爬的下山去了。 陆离却继续带着裴旻朝碧玉山那面青色的绝壁东侧走去,不一会儿,山上已没有了路径可循,两人手脚并用,向坡上攀援,十分艰难的来到绝壁跟脚处。 裴旻远远的便看见草丛中有一株花儿,其娇嫩鲜绿的叶子有七八片,皆一指来宽向四周舒展开,植株中间发出三枝嫩茎,各顶着一个花骨朵,此花虽未开放,但那三枚花骨朵上已分别沁出淡淡的紫、白、蓝三种颜色。 裴旻想,这一定正是陆离口中的三色蝴蝶兰。 陆离让裴旻停下脚步,别再向前,她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朝花株靠近,仿佛害怕惊醒了花儿的美梦一般。 来到三色蝴蝶兰的身畔,陆离从背后小背篓中取出小锄,将那三色蝴蝶兰周围的杂草轻轻铲除,再将那蝴蝶兰根部连同碗口大的一坨泥土十分小心的挖了起来,整个捧入小背篓中,而背篓的四周早已垫好了厚厚的稻草,以保护出土的娇兰。 两人回到镇上,裴旻回客栈背上李白,跟着陆离朝东边出发。 途中,陆离掏出一枚芬芳扑鼻的香丹给李白服下,到了晚上,李白竟悠悠醒来,只是精神仍旧有些萎靡。 晚上休息了一宿,第二天,李白精力已经大见好转,虽体内毒性未除,却已能自行下地行走,这令裴旻对陆离的去毒能力深信不疑。 三人一路出璧山,过渝州,经寿镇,到达涪城时,算来已走了三天。 但他们竟不停留,过了涪城,便往城外山中走去,走了半日,路途渐渐荒僻起来,两边山丘沟壑也越来越险峻,但好在一路相安无事,陆离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旅途也不算寂寞,裴旻也乐得陪话。 约莫走了半天,刚入七月的天气本来有些酷热难当,但来到这一带,却仿佛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四周到处凉风习习,阵阵清凉随风送爽,山谷中处处氤氲紫气升腾,如同慢慢进入了仙界一般。 再往山中走了顿饭工夫,山形便更加陡峭起来,山势虽不甚高,各山峰却如笋立,处处绝壁如刀劈斧凿,不可攀援,但山谷却有片片平坦之地相连,道路两旁,各色不知名的野花争相开放,笑脸争妍,伴随着谷底一条沟渠里的淙淙流水,相比谷外铄石流金般的火热,这谷中似乎还在春日里流连。 三人继续前行,又走了二三里地,已来到山谷的尽头,前面是郁郁葱葱的山岭,似乎路径到此为止。 裴旻发出询问的目光,陆离微微一笑,领先一步沿着流着山泉的沟渠向岭上走去,她一路轻柔地拨开挡路的树枝,轻快地走在一条隐秘在草丛中的上山小路上,她身段轻盈,小嘴儿里哼着小曲儿,恍若一只在山中欢快飞舞的蝴蝶,显见得她是在这一带走惯了的。 裴旻也不多问,扶着李白在后跟随。 三人一路避荆挡棘,虽有些辛苦,但这里山坡上野花遍地,且山上之花与刚才谷底四周的花又大有不同,山上多是一些牡丹玫瑰与茶花之类,得此处天地之灵气,又有清冽的山泉灌溉,处处清香扑鼻,让人浑身舒泰,这对奔走多日的裴李二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慰藉,尤其是李白,自受伤之后,他颓废多日,来到此处,不由精神一振。 他们将至半山腰时,远远的便看见空中有蝴蝶成群翩翩飞舞,待走得近了一些,眼前豁然开朗,站在幽林小径上一看,裴旻不禁瞪大了眼睛。 只见半山坳里有一方浅浅的蓝调之湖,湖的外形酷似一轮弯月,湖中水草丰美,鱼儿条条泛波,蝌蚪团团啜水;湖面倒影着蓝天与松影,又时而漂浮着一些彩色的花瓣,显得幽蓝宁静;湖上偶有蝴蝶成双成对的飞过,又有那三三两两的仙鹤在湖边小驻,它们时而轻舒羽翅,时而单脚呆立;小湖周遭松涛阵阵,更有无数鲜花点缀林中,怪不得蝴蝶在这里成群寄居。 “这叫月亮湖。”陆离宛然便是这里的小主人,她边走边向客人介绍着,活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湖边的几只蝴蝶看见了她,纷纷围着她翩翩起舞,就好像与她十分的熟识,又或是源于她身上的芳香。 “传说天界的花仙子与雨神受天帝之命下凡,两人相遇、相识、相恋于此。后来,花仙子十分留恋此地,执意留在这花月之谷。雨神将回天界,他万般不舍,于是深情地亲吻了花仙子,并留下眼泪而形成此湖。这月亮湖湖水温润,光滑如镜,四季湖水洁净,从未干涸,传说每到晚上,住在树林里的花仙子便会到这儿沐浴更衣,湖面便飘满了七彩的花瓣。” 女孩儿家,对凄美的爱情传说总是那样记忆深刻。 连裴旻与李白也听得入了神,李白道:“好一个月亮湖的传说。真是七彩花仙子,留下情人思。湖水千行泪,雨神悔已迟。” 沿着湖边小径行走,大约走了两里地左右,只见松林中的空地上,有四五间简朴却十分精致的木屋,门扉匾额上刻有“花月小筑”四个娟秀之字。 屋中散发着自然而浓郁的松香气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正背对着大门,用手中的银针绣着一幅《四君子图》。 陆离推门而入,娇唤道:“奶奶,我回来啦!” 那老婆婆并不转身,冷哼道:“我早听见啦,我不是告诉过你,这里轻易不要带外人进来么?” 陆离奇道:“咦,奶奶怎么知道还有人来?” 老婆婆道:“你个鬼精灵,明知故问。除你之外,其余二人,一人脚步轻盈,一人步履沉重,数十丈之外便瞒不过我的耳朵。” “奶奶,这次是阿离有求您老人家。”陆离满脸奉承,双眼笑成了两弯新月。 那老婆婆不紧不慢地说道:“哦?你有求于我?平日我嘱咐你勤练武艺,你却总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倒是对各种名贵花儿有十二分的热情,这下出去疯玩,是不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啦?” 陆离向裴李二人招手,裴旻与李白一齐进门,躬身行礼道:“拜见前辈。” “咦?蜂尾针?”老婆婆转过身来,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李白,又看了看裴旻,眼神中的异样色彩一闪而过,突然,那老婆婆忍不住咳了起来,陆离连忙上前,用她那小手轻轻拍着那老婆婆的背心。 裴李二人异口同声地惊呼:“啊!是您……” 正是: 琅嬛福地花月谷,天上人间月亮湖。 开怀大笑放声哭,谁知明天有和无。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00章 花好月圆 那咳嗽声,分明就是璧山镇客栈里惊走黄衣女的声音。 那慈祥容颜,依稀便是三十多年前眉山大圣寺脚下灵溪之水中磨针的无名婆婆! “奶奶料事如神,便是那蜂尾针,我知道您能解此毒,所以……” 陆离又看着裴李二人的表情,奇怪地问道:“咦,奶奶,难道您认识他们两个?” 老婆婆点了点头,假嗔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阎家在当地财雄势大,菲儿那妮子用毒针要了那小阎王的命,而你们呢,又将阎家烧成白地,那活阎罗岂肯干休,要不是我暗里照应,你们怎能如此一帆风顺的回到这里!” 陆离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我就知道是师姊的蜂尾针,只可惜我没有学会您解毒的本领。” “你只知顽皮胡闹,本门的武艺你不知勤学苦练,总有一天你会吃亏的。”老婆婆转而向李白道,“太白先生,请过来,老身为你治伤。” 李白忽然双膝跪地,道:“白之双膝除了跪拜父母之外,再无拜过他人。婆婆于李白有再造之恩,理当受我三拜。” “太白先生才情冠绝古今,老身仅效微薄之劳,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婆婆难道不记得了吗?三十年前,大圣山下,灵溪之中那顽童便是末学晚辈,若无婆婆点醒,怎会有今日的李白。”提及当年,李白的双眼中竟隐含泪花,细想也是,有多少少年在虚掷光阴中浑浑噩噩,又有多少少年在无节制地嬉戏玩耍中平庸一生。而李白能在顽劣不堪的习惯之下醍醐灌顶,致力学识,从现在看来无疑是多么的幸运。 老婆婆讶然道:“难怪我见你依稀似曾相识。不过,你有今日之成就,也是你自己的造化,老身不过是无心插柳罢了。”说罢,老婆婆转身从屋中架子上取下一小巧的羊脂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沁人心脾难以言喻的清香在屋中散发开来。 老婆婆请李白到桌旁坐下,她将李白受伤的右手平摊在桌上,只见李白整只右掌俱已红肿,尤其是掌心针孔处异常绯红。 老婆婆用一枚绣花针从羊脂玉瓶中取出一滴汁液,滴在了李白掌心的针孔处,那浓浓如香脂的汁液便缓缓地沁入了李白的肌肤。 待第一滴汁液完全沁入之后,老婆婆再用第二滴汁液依样施为,一共用了三滴,方才暂停下来。 老婆婆又取过一盏小小的木质茶杯,再从羊脂玉瓶中取了三滴汁液滴在杯中,用清水调和,让李白喝下。 陆离奇怪地问道:“奶奶,什么东西,好香啊!你掌心只用三滴,水中只用三滴,是不是用量太少了?何不多用些?” 老婆婆别了她一眼,道:“小妮子,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当这东西收集这么容易?这叫百花露,乃收集百花之蕊精炼而成,三年方得这么一小瓶,内外共用,那蜂尾针小小蜂毒自可解之,多用反而无益。” 李白此时已察觉到有一股凉丝丝的气息如一条游鱼般缓缓从掌心沿着右臂向肩部游移,手臂里那种红肿火辣的灼热感已消失了不少。 待婆婆给李白医治完毕之后,陆离忽然扯了扯裴旻的衣袖,道:“喂,裴家阿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帮你做什么?” “种兰花。” 裴旻点头道:“好。” 陆离拉着裴旻来到花月小筑的旁边,只见这里却又一个大大的花圃,里面种满了各种花苗。 陆离在花圃里选了一个阴凉的角落,她边用小锄在那个角落里挖土,便吩咐道:“去将我的小背篓拿来,可要小心点儿,别把我辛辛苦苦找来的兰花弄坏了哟!” 裴旻像捧着一篮子生鸡蛋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陆离的小背篓捧了过来,这个小姑娘活泼火辣,性子直爽,又是这里的小主人,可不能轻易的得罪她呀。 陆离早已将花坑挖好了,她一双白玉也似的手儿将那株三色蝴蝶兰从小背篓里小心地取了出来,又十分缓慢的放入了花坑之中,生怕将花儿的根部和花茎等弄伤了。 陆离将花儿在花坑中放好以后,双手扶着花茎,道:“裴哥哥,还愣着干什么,你看不到我抽不出手来么,真笨,还不赶紧将这周围的泥土刨过来?” 裴旻拿起那小铁锄正要动手,陆离嗔道:“别用锄头,容易伤到花儿,直接用手刨土!” 裴旻好不容易弯腰将那些土刨过来,将花儿栽好,陆离便用手将花儿周围的泥土紧了紧,同时又吩咐开了:“去去去,快去弄点儿定根水来!” 裴旻从屋后水井里提了一桶水,正准备从三色蝴蝶兰上迎头浇下,陆离大叫道:“住手,裴哥哥,看不出你武艺高强,可是连这点活儿都不会干,你想把花浇死吗?给我,你看着!” 陆离哪里知道,裴旻从小农村长大,许多活儿都是会做的,但是,像这种种花的活儿,哪里是一个大男人能干的事儿? 陆离用水瓢舀了一些水,然后用一只手五指并拢,轻轻的捧了一些水,轻轻的浇在花坑的周围,也洒了一些在兰花的身上。 她浇水的样子极度轻柔,极度仔细,极度认真,都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连站在一旁的裴旻也看得呆了。 陆离正认真浇水,忽然看到水瓢了裴旻正盯着自己,她忽然转头道:“呆子,你在看什么?” 说完,她忽然一只手捧起一些水,向裴旻身上洒来! 裴旻没有逃走,他站在原地,一边挥动双手躲避水珠,一边只是呆呆的看着陆离美丽的脸庞,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难以言明的感觉。 陆离忽然停止了泼水,她走上前来,落下裴旻举起的双手,道:“裴家哥哥,你的脸上有一块儿泥巴,让我给你洗洗可好。” 不等裴旻同意,陆离已经用她那温柔的小手将裴旻脸颊上的泥土抹去,又用水将他脸上的泥痕洗了个干净。 看着陆离摸着自己的脸庞,裴旻痕不好意思,但他知道陆离是一个纯真的小姑娘,他又怎么能拒绝她的好意呢? 夜慢慢的沉寂,天地已混沌一片,倦鸟归林,蛙声突起,凉风拂面,烛光闪烁。月亮湖畔,一片幽静,今夜的月儿忙着与云团嬉戏,只穿行于空中忽隐忽现。 李白经老婆婆一番医治,手臂红肿已消泰半,多日疲惫的他放下心来,早早进入了梦乡。 裴旻也卸下心头包袱,他反而兴致忽起,想到这月亮湖周围走走。 沿着林间小道,裴旻闲庭信步,不一会儿,月亮湖已在眼前。 突然,裴旻一愣,闪身往树丛中隐去。 月亮湖上,空中轻轻的飘撒着七彩的花瓣,湖面铺着的花瓣儿密密麻麻,越来越多。 一个身披彩纱的女子,仿佛从天而降的仙女,背对着裴旻俏立在湖边。 朦朦胧胧中,只见一层层的彩纱从她那光滑的肩头悄悄滑落,她全身赤裸了,她的背部是光滑的,腰肢是纤细的,双臀是丰满的,双腿是细长的,她赤着双脚,缓缓的向湖中走去。 她伸出脚尖探了探水面,平静的湖水荡起了圈圈涟漪,她轻轻地入水了,湖水慢慢地漫过了她光滑的脚背,漫过了她白嫩的小腿,漫过了她微曲的膝弯,漫过了她修长的大腿,漫过了她丰满的双臀,漫过了她柔软的腰肢,漫过了她光滑的背脊,直到只露出香肩在水面上。 湖面周围弥漫着缕缕雾气,清凉晶莹的湖水在那女子的十指间捧起又浇下,水珠如断线的珍珠般从她的肩背溜下来。她轻摇螓首,又不时伸手拢了拢头发,她那长长的发丝在水中荡涤着、湿润着。 这是一副多么醉人心扉的画卷,刚才还躲躲藏藏的圆月,此时此刻却高挂空中再也不肯离去,月亮湖沐浴着一层淡淡而清冷的光辉,那湖中的女子亦全身笼罩在一层柔柔的清辉之中。 这是裴旻第一次看到女子的玉体,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想起了关于月亮湖的传说,那湖中沐浴的难道是留恋人间的花仙子么?他不敢离去,怕惊动了湖中美妙的人儿,又或许是他不想离去,怕一眨眼的功夫,湖中的花仙子会消失不见了,再也看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湖中的女子缓缓站了起来,她轻轻地转过身来,水珠从她洁白无瑕的肌肤上纷纷滑落,她挺着两只圆圆小巧的嫩峰,峰尖如两颗白里透红的樱桃,她一丝不挂,平滑的小腹下,幽幽的森林与起伏的山丘历历在目,她满意地揩抹着身上的水珠,脸上梨涡浅笑,大眼迷情。 裴旻脑袋嗡嗡作响,血气上涌,双眼却移不开了,双腿亦迈不动了。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正当少年,血气方刚,知好色而慕少艾,实属人之本性,想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面对的是一陌生女子而不得不遵守礼法,如若面对的是他的情人,能否坐怀不乱殊难预料。 那女子轻摇柳肢,款款上岸,将彩纱慢慢穿回,却向裴旻藏身的方向走来,待走得近了一些,裴旻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他早该料到,在这人迹罕至的花月谷中,除了陆离,还有谁是这样的芳华女子! 想不到十七八岁的豆蔻少女,竟是如此的婀娜多姿,跟那传说中的花仙子竟无二致,难怪她如此爱花,有着花儿一般的身姿与心灵。 裴旻正在想入非非,陆离却唱起了山歌:“哟,一朵鲜花鬓边插,郎君见我怜韶华。月儿月儿莫笑他,快快来到……我的家呢……”歌声清丽婉转,在黑夜里格外动听。 裴旻怎生面对那娇美又刁蛮的女子? 哪个少年不寻芳?哪个少女不思郎? 自古相思总断肠,郎情妾意梦一场。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01章 无名婆婆 正当陆离走到裴旻藏身的林子旁之时,突然,“嗤”的一声,一枚石子打在裴旻藏身之处的一棵树干之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在这静谧的夜晚,这一声响如此清楚,如此明白。 裴旻抬眼环视,只见林中不远处的另一端,有一条淡黄的人影在嘻嘻低笑声中已一溜烟的飞身离去,看那身段与身法,恍然便是那曾在璧山镇诱惑裴旻的黄衣女郎。 那黄衣女明知裴旻在旁窥探,先前却不叫破,直到裴旻看够了,陆离来到裴旻不远处之时,此时方才弹石打树,让裴旻露出行藏,好让陆离怪罪于他。 陆离同时也听到了弹石示警,往日她也常到月亮湖中沐浴,因为从来没有外人来此,她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有人会来窥探,然而今天却被别人看了个正着,刚才自己少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一定被看光了,陆离惊羞交加,怒喝道:“是谁躲在那里?” 她身形掠动,手中七彩鞭已朝发出声音的地方卷了过来。 裴旻只得现身,他本无意偷看,但他的的确确已经看到了一切,他内心不安,站在那里不躲不闪,那七彩如意鞭说到便到,只听“啪”的一声,彩鞭正抽中裴旻面颊,裴旻的脸上顿时浮起了一道十分显眼的血痕。 陆离满脸通红,嗫嚅道:“是……是裴家哥哥。” 陆离没有料到,看到她少女圣洁身子的是裴旻,且没料到裴旻内心不安,硬受了他这一鞭,她内心反而有些莫名的欢喜,第二鞭再也抽不下去了,只是面露娇羞,一转身,一跺脚,飞奔着回屋去了,留下裴旻怔立当场,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日一大早,李白奇怪地看着裴旻:“裴兄弟,你的脸……” 裴旻微微脸色一红,吞吞吐吐道:“昨天晚上出门散心,山路不平,不小心……摔了一跤。”想起昨晚的情景,他以前从未近过女色,昨夜月亮湖畔,那美丽的少女胴体一览无余,裴旻心里竟像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有一丝得意欢喜和满足的念头,但又涌起一丝忧虑,不知如何面对陆离,可谓喜忧参半。 李白觉得奇怪,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就算是与敌人以力相搏,也可稳住身形,又怎会散步之时无缘无故摔倒,但他知道裴旻如要隐瞒,多问也是无益,便就作罢。 老婆婆瞧在眼里,微笑道:“摔的?我看不像。昨天晚上,那丫头红着脸跑回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裴公子,我家陆丫头野惯了,又刁蛮任性,你要对付她的鞭子,可不容易,不过,那丫头倒也需要有人管一管。更何况,一般人不了解女王蜂,她的蜂尾针神出鬼没,尤其是她的心性,更是让人捉摸不透,防不胜防,一不小心便会上当。” 裴旻道:“陆姑娘她……她很好。只是那黄衣女郎的确诡计多端,不容易应付。” 老婆婆又道:“百花三美,各擅胜场。行走江湖,弱肉强食,不可不锤炼技艺,所谓技高一筹,万事无忧。裴公子天纵英才,是武林中的阳春白雪,如不嫌弃,老身倒想活动活动筋骨,与裴公子过两招,如何?” 裴旻岂会听不懂老婆婆的言外之意,老婆婆说是过招,实则是传授武功,这老婆婆是世外高人,武功自有其独到之处,博采众长,取长补短,正是练武之人梦寐以求之事。 裴旻近来在江湖中大出风头,而这婆婆在璧山镇中又暗地见他救陆离于阎家爪牙之下,人品又正,内心喜欢,但又不愿与裴旻有师徒之名,故有此举。 有的人为了学艺历经千辛万苦而一无所成,有的人却是不费吹灰之力而唾手可得,也许机会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人。 裴旻垂首抱剑道:“晚辈不才,请婆婆赐教。” 老婆婆从屋中取出一条亮银九节鞭,轻轻提在手中,道:“老身已二十余年不曾用此鞭,今日使用,如故友重逢。” 说罢,两人来到花月小筑外的平地上,老婆婆微笑道:“这叫如意鞭法,其中抽丝、卷甲、拉枯、扫叶、缠绵之法,变化无穷,又暗藏飞鞭杀招,你且小心。” 但见她手腕一抖,亮银鞭鞭身毫无声息的直窜过来。 裴旻早长剑在手,见银鞭来势极快,忙提剑一挡,说也奇怪,那银鞭轻而易举便被长剑格开。 原来老婆婆为给裴旻喂招,鞭上并未用上内劲,只有其招,只使其意。 说时迟那时快,老婆婆将银鞭掣回,伸手一挥,那银鞭从斜刺里卷了过来。 裴旻从小苦练剑法与弓箭,眼力本已极佳,加之老婆婆有意让其看清,故而裴旻已断清银鞭来头,长剑斜撩,挡开鞭梢。 九节鞭可软可硬,软中带硬,不易掌握,易学难精,容易反伤,故而江湖中选它作为看家兵器的武者少之又少,殊不知越是难学难练的技艺,一旦功成,威力倍增。 老婆婆深谙此道,一根银鞭或挥鞭直抽,或卷曲如意,或东拉西扯,或秋风扫叶,或缠来缠去,招招连环,随曲就伸,鞭鞭皆奇准无比的攻来,裴旻随着九节鞭攻来的方向一一挡拆。 裴旻正暗自得意,老婆婆鞭势突变,银鞭如秋风扫叶般迅猛而来,招式还是那些招式,可比之刚才何止快了数倍。 裴旻顿感一窒,忙将手中长剑紧锣密鼓的左右挥动,剑影顿时形成一片又一片的弧形的似半月一般的光华,组合成一个大大的奇异的“卍”(万)字型剑光,将四方封得风雨不透。 只听一阵密如暴雨的叮叮当当声过后,光华敛去,老婆婆银鞭垂地,神色反而有些凝重,这使得暗自窃喜的裴旻也收起得意之心,小心防备着。 老婆婆低喝了一声:“小心了!”只见她双手一分一合,九节银鞭突然在她的手中变成了八柄钢锥,她左右手缝之中分夹了四根,而那鞭把与鞭头铁镖却落向地面。 老婆婆双手当胸一扣,十指往外急抖,指间八枚钢锥分上中下三路朝裴旻全身漫天电射而至。 与此同时,老婆婆早起左右连环脚,那鞭柄与鞭头还未落在地上,便被她准确无比的踢得朝裴旻当胸飞来,因老婆婆脚力比手力更大,那鞭柄与鞭头虽然后发,却将先头手里飞出的八枚钢锥迎头赶上。 这十枚暗器同时飞来,形成了一面镖网,将裴旻全身笼罩,裴旻顿时闹了个手忙脚乱,只听“嗖嗖嗖”、“叮叮叮”一阵乱响,他左右上下连连挥出四剑,形成四片弯月形的剑光,将四枚钢锥击落。 而后他间不容发的往胸前一划,将胸腹要害守了个风雨不透,瞬间便将鞭柄击落,但另四枚钢锥与鞭头却成了漏网之鱼。 裴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但那四枚钢锥似长有眼睛,两枚钢锥从裴旻左右耳边呼啸而过,两枚钢锥从裴旻双肋下闪过,鞭头却从他的胯下飞了过去,“噗”的钉在了一颗树上。 老婆婆颔首道:“你对剑法的悟性尚可,但刚才抵御长鞭的有如上玄月般的剑法还不够熟练和迅捷,而我以九节鞭做暗器,使用‘黄蜂吐刺’手法掷出,你使出了连绵不断的连月式剑法,也仅能抵挡一半,须知一般针刺细如牛毛,比这九节鞭更为难以应付,下次如再遇到那王菲儿,你可得加倍小心了。你要记住,鞭,不过是手的延伸;剑,又何尝不是如此!” 裴旻若有所思,鞭法与剑法难道真可以殊途同归?以婆婆所教的破暗器之法,如能达到将所有的暗器都一一击落,那剑法自然能逐步趋于完美。 此时他武功尚未大成,自然有些一知半解,如坠五里雾中,但得高人指点,又仿佛在迷雾中见到一盏指路的明灯,对剑法的领悟得以步步突破。 他恭敬地拾起地上散乱的九节鞭部件,向老婆婆双手奉上,心里不禁浮起另一团疑问:老婆婆两次提到的菲儿难道就是那黄衣女子吗?看情形这黄衣女子与陆离祖师二人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若真是她,名字倒是甜蜜可人,但不知为何行事如此风流狠辣! 无名婆婆再度将亮银九节鞭连在了一起,再度使出如意鞭法和飞鞭之术,让裴旻将那两招破鞭法和飞针的剑法练至纯熟。 练到最后,裴旻已经完全能够用一道道弧形剑法抵挡亮银鞭的攻击,而当老婆婆射出十枚鞭锥的时候,裴旻长剑一挥,一剑竟然可以舞出一道如银龙飞翔一般的光华,将那十枚钢锥尽数击落,无一漏网。 裴旻喜不自胜,连连挥剑起舞,挥洒胸臆。 老婆婆见裴旻剑法半日间已然大进,自然也十分欢喜,她收了亮银鞭,回花月小筑中忙碌去了。 晌午将至,天空中的艳阳火辣辣的,刺得人的双眼十分生疼,可花月谷却是凉风习习,如沐春风。花月小筑的屋顶上,炊烟袅袅,冉冉升空,屋中飘出了米饭的香气。 那无名婆婆嘟囔道:“都快到吃饭时节,阿离那丫头不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裴公子,你能否代老身去寻上一寻?” “理当效劳。” 在小筑外木椅上休息的李白正自诗兴大发,吟出七绝一首:“百花谷中烟袅袅,镜湖如月花飘飘。神仙居处乐陶陶,何不一笑任逍遥?” 此时听闻婆婆所言,李白便对裴旻道,“方才我见陆姑娘独自向湖边走去,想必离她在离月亮湖不远之处。裴兄可去那里寻找。” 正是: 淡泊明志逸性情,宁静致远是无名。 多少是非凡尘客,向往残卷与孤灯。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02章 若即若离 月亮湖畔,花丛之中,有一个少女坐在草地上,她双手托腮,一会儿呆呆的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会儿脸上又泛起花儿般的微笑,两朵红云便悄悄浮上了她的粉颊。她不知怎地一改往日古灵精怪的心性,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有几只蝴蝶在她身边的花丛中嬉戏,在花蕊上逗留,陆离刚才还对蝶群不理不睬,任由它们在自己身边翩翩萦绕,这会儿又觉得心里有些烦闷,她似有千言万语要与它们诉说。 于是,她嘟着嘴巴呢喃细语:“蝶儿呀蝶儿,瞧瞧你们,成双成对,多么自由快活,为什么人要有这么多的烦恼呢?阿离这次出谷,虽说带回了三色蝴蝶兰,但烦恼也接踵而至。裴家哥哥是有情有义之人,他无意看见了我的身子,妈妈曾说,看到过女子第一次身子的男人就是一个女人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难道他就是我的有缘人吗?” 陆离正胡思乱想,忽然便听到裴旻的喊声:“陆姑娘,陆姑娘,你在哪里?” 陆离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确确实实又是裴旻的声音,是让自己彻夜难寐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心中的秘密被裴旻发现,不由得从花丛中站起来,不辨方向的朝前拔足飞逃。 裴旻这时早已看见了她,他忙提高声音唤道:“陆姑娘……陆姑娘……” 一阵山风吹来,陆离并未听到他叫些什么,她羞于见到裴旻,只顾独自跑开,裴旻只得飞身追了上去。 陆离在前,裴旻在后,但裴旻功力较深,内息悠长,一路如履平地,几个起落,眼看陆离已在眼前,裴旻急道:“陆姑娘,你听我说……” 陆离仍是不理不睬,眼看已是坡顶,陆离未免二人见面尴尬,回身便是一鞭朝裴旻甩来,裴旻下意识提长剑一摆,早将鞭子荡开。 陆离“咦”一声低呼,第二鞭已是从斜刺里如影而至,裴旻见她使鞭的手法与老婆婆九节鞭鞭法异曲同工,便以鞘作剑信手一划,又荡开了鞭梢。 陆离神色更觉奇怪,回身盘坐,一鞭已从地面扬尘卷来,裴旻不慌不忙的将剑鞘往地上一杵,剑鞘直没入土,长鞭虽缠上了剑鞘,却已不能收回。 陆离轻哼道:“想不到奶奶如此疼你,将破鞭的法儿也传了你。” 说罢,她狠命往回夺鞭,裴旻早有意想让,此时正取回剑鞘,陆离空自用力,回夺之势落了个空,一失足,身形无法平衡,摇摇晃晃的似要往后从坡上栽倒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裴旻一个鱼跃,将陆离拦腰抱住,两人双双从小丘一侧向坡下翻滚。 陆离只感觉两耳生风,眼前万物急剧晃动,天地也为之旋转。她浑没了主意,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般,她早亦伸手紧紧搂住了裴旻的脖子,幸好这小丘坡度平缓,并无乱石,又兼之茅草丛生,两人竟未受伤,一路滚到平地。 一个蜷伏于男子的胸膛,感受到一阵阵强壮的雄性之躯传来的难以抗拒的力量,心中的不快和踌躇早已烟消云散;一个搂着女子的蛮腰,温香软玉在怀,鼻中闻着少女发肤上散发的淡淡幽香,浑身竟有些莫名燥热起来。 两人竟尔同时意乱神迷,本来他们下坠之势已止,两人滚到了平地,虽越滚越慢,二人却在草丛里相拥着不舍分开,亦不敢看对方一眼。 良久,两人并排坐在草地上,陆离看了看裴旻的脸庞,望着那一道已变得淡了些许的鞭痕,她无不心疼地边抚摸边问道:“疼吗?” 裴旻摇了摇头。 陆离又问道:“奶奶除了教你破鞭之法,还教了你别的武艺吧。她老人家总是一副古道热肠。” 裴旻将那破“黄蜂吐刺”的手法说了,陆离笑道:“我平日学习武艺懒散惯了,奶奶也懒得教我,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一个送上门的美玉良才,她一定不肯轻易放过,她果真教了你!王师姊总是阴魂不散的缠着你,教了你也好。” “师姊?”裴旻大感惊奇。 陆离点点头,眼睛平视远方,幽幽道:“巴蜀大地,能人异士层出不穷。相传春秋时期,陆家的祖先隐士陆通便在蜀中的百花谷中隐居。” “百花谷?好美的名字!”裴旻道。 陆离没有理会,继续道:“百花谷离此不远,谷中百花丛生,环境优雅,谷中之人远离世俗纷扰,醉心清修养性。为防外人进谷骚扰,百花谷历代谷主便在谷中遍布机关暗器,百花谷的门人武艺也大都是精通暗器一路。” “当初陆家祖先发明暗器,本意只为危急之时进行自保,平日里并不将所挟带的暗器亮相。所以,暗器在发明之初并不是什么歹毒的武器。只是后来江湖上暗器使用者暗箭伤人的越来越多,由此破坏了暗器的名头。” “若干年前,我的奶奶无名婆婆接管百花谷谷主之位。奶奶早年以绣花飞针出名,江湖人称绣花女侠。近年来,奶奶年事渐高,便少于管理谷中俗务,索性将谷主之位传给了我妈妈。” “我妈妈人称千手娘子,谷中武艺除了奶奶,便是她最厉害。可妈妈自从当了百花谷之主后,性情大变,不但偷练谷中早已禁止习练的毒蝎术,得了个毒蝎娘子的名号,还将好好的百花谷倾囊投靠了江湖上的另一个组织,将整谷之人沦为他人驱使。” 裴旻一愣,提起神秘组织,他不禁想起花面狐、甲骨龟君、飞天蜥、丧家犬等人,他不禁问道:“那是个怎样的组织呢?” 陆离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想我百花谷一向与世隔绝,自由逍遥多年,外人因百花谷暗器精绝,向来不敢正视与觊觎。可妈妈却不知为了什么做出了此等让人寒心之事。奶奶一怒之下便带着我离开了百花谷,在这百里外的花月谷中隐居起来。” “本来奶奶的本事妈妈是赢不了的,可奶奶也不愿骨肉相残,哪料到如今百花谷投靠了别人之后更加变本加厉,此次利用红花为信物,四处邀请当世奇人在七夕之际于百花谷中集会,不知又有什么好事!那善于发射蜂尾针的黄衣女便是妈妈的关门弟子,王菲儿。” “发射飞针本是百花谷的独门绝技。当年奶奶的绣花飞针就曾威震江湖,后奶奶改用一枚玄铁针,用丝线牵引,更是无缝不破。百花飞针法自然传了我妈妈,妈妈又将之传给了王师姊。” “王师姊本来就聪明伶俐,对飞针之法领悟极高,甚至有青出于蓝之势。而她又在飞针上注入蜂毒,使中针者身子红肿,麻痒难当,苦不堪言之下只得供其驱策,而她又偏爱年轻英俊的青年男子,便如同蜂巢中的蜂后一般巴不得将万千雄蜂拿来受用。想必是为了习练某种邪术。” “王师姊、我,还有一位孔师姊,我们三人合称百花三美。我从小便不喜欢穿针引线,所以奶奶传了我这‘七彩如意索’。可别小看这条鞭儿,它可比九节鞭更灵活多变。只是我疏于习练,功力不够,那还是我瞧着这鞭儿漂亮无比,携带又方便,用作防身倒也不错,所以勉强学了,嘿嘿……” “陆姑娘,不知……” “你就不能换一个称呼么?姑娘姑娘的,听着挺别扭的。”陆离快人快语。 “是,是。”面对这样美丽而天真浪漫的姑娘,裴旻毫无抗拒之力,“阿离,不知道你妈妈投靠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我也所知不详,只听说叫什么会来着,领头的称作‘尊主’,哼,什么‘尊主’不‘尊主’的,皇帝叫做‘九五之尊’,难道他比皇帝还厉害么?或者是他想当皇帝怎么地?唉,算了,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 说着,她轻轻的将头靠在了裴旻的肩头,她的发丝飞到了裴旻的脸上,搔得他脸上痒痒的,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这种香味似乎是百花之香杂糅而成,闻在鼻中,便产生了一种让人无比陶醉又欲罢不能的魔力!裴旻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真想再将陆离一把搂了过来亲热一番,他一只手情不自禁的向陆离的娇躯悄悄探去。 裴旻的手缓缓触到了陆离的腰肢,那薄纱下触手可及的肌肤传来一阵阵柔软滑腻之感,再经掌心传至四肢百骸,使得裴旻心旌摇曳,妙不可言。 而陆离娇躯微微一颤,却并没有任何抗拒,只是一动不动任由裴旻施为。 裴旻正要将陆离揽将过来,猛然间,空中一声炸雷在二人头顶轰然响起,裴旻蓦然一惊,月娥眉那娇媚的身影突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松软的黑发,那弯弯的月眉、那清澈的眼眸、那绝美的脸庞,那叮咚的琴韵、那灵巧的双手、那玲珑的心儿…… 还有那剑舞倾城的公孙姐姐…… 从前与月娥眉和公孙大娘在一起的一切的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急忙将手缩了回来,懵懵懂懂的推开陆离,狼狈地逃开了,只留下陆离愣在那里,任由几滴雨丝打在她白里透红的脸庞上,而她的双眼仿佛跟眼前升腾的雾气一般朦胧而迷茫,她不明白裴旻为什么拒绝了她,此时的她心乱如麻,麻木地挪动双脚往花月小筑走去。 丝丝闪电不时撕裂天幕,一时雷声大作,似要撼天动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密如瓢泼,一场倾盆大雨席卷而来,花月小筑顿时沐浴在雷雨之中,屋檐已垂下珠串似的雨帘。 四人凭雨就餐,只听得碗筷相碰之声,陆离用幽怨的眼神偷偷瞥了裴旻几眼,又迅疾将目光移开,而裴旻却正襟危坐,只顾拨弄碗里的米饭,却又食不甘味…… 二人神情奇奇怪怪,弄得李白与无名婆婆皆莫名其妙,但李白和老婆婆也算过来之人,多少也瞧出一些端倪,只是不好言明罢了。 是夜,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裴旻与陆离皆是辗转难眠。 陆离的脑子里满是那个英武少年的面庞,那少年阳光般的笑颜暖入心田,但那少年又似乎心有所属,只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陆离思来想去,又甜蜜,又苦涩。 而裴旻呢,他亦是左右为难。 裴旻的心中爱意其实之留给了一个女子,她就是月娥眉,他对月娥眉是一种仰慕般的爱恋,他情不自禁的将月娥眉放在心里最深处,只是月娥眉对他不冷不热,他害怕自己是一厢情愿,因此一直没有对月娥眉表白。 而另一个女子,公孙大娘,对裴旻亦倾注深情,公孙大娘虽大着裴旻两岁,二人姐弟相称,但公孙大娘绝世容颜,大美无双,兼之蕙质兰心,一路陪伴他,照顾他,两人风雨同舟,共同患难。要说裴旻对公孙大娘没有丝毫动心,那完全是假话,只不过,裴旻对月娥眉的心动更多一些。 裴旻对月娥眉早已情根深种,原本打算只待红花之事一了,他定要赶往峨眉山,向月娥眉表明心意,如果月娥眉接受了自己,那他再回到陌桑村,求爹爹妈妈做主,他要与月娥眉结成百年佳偶,但愿与之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而陆离呢,那姑娘天真浪漫,白璧无邪,虽然自己无意间看到了她的身子,可自己一直以来就把他当做自己的阿妹一般,眼看陆离对自己有意,而自己又不愿开罪于她,让她伤心。 也许,离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送落花。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腔惆怅空烦忧。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03章 针锋相对 经过几天的治疗,李白早已康健如昔,而裴旻自从离开成都以来,又耽搁了这些日子,再加之与陆离理不断剪还乱的关系,担心会越陷越深,他已心生去意。 裴旻与李白早早起身,向老婆婆祖孙二人辞行,二人先向老婆婆拜谢救治和传艺之恩,李白再向陆离感谢她一路将自己从璧山镇带来这里治伤的一番好意。 裴旻却不知道对陆离说些什么,他看了看陆离,狠了狠心,转身离开了花月小筑。 陆离手扶门框,双眼微红,欲言又止,她贝齿轻咬下唇,忽然又一跺脚,转身奔进屋里去了。 再会了,美丽的月亮湖;再见了,难忘的花月谷!别了,那动人心弦的蝴蝶和可人儿! 裴旻暗暗祈祷,希望那美丽的阿离能远离烦恼,快乐如昔。 出得谷来,谷外,左边是返回涪城的路,右边这是前往北边的小道。 裴旻抱拳道:“不知李兄有何打算?” 李白笑道:“我上长安其意已决。我曾经研究过剑南一带的地理图本,依我之间,此处地处西南腹地,左路是回头路,右路是北上之路,我欲经青鸾镇,过巴子别都,再北上长安,不知裴兄将欲何往?” “我正拟回凤翔府拜见家严。” 李白喜道:“凤翔临近长安,我们何不暂且同行。在下听闻百里之外有一酆都城,曾是巴子别都,其地有鬼城之称,据说天下之人身死之后,无不魂归于此,此地乃北上进京的必经之地,你我不可不前往一游。再说,红花之邀曾令我心有余悸,兄武艺高强,或可于路保我进京。” 裴旻慨然应允:“好,我与李兄一见如故,一时不忍分别,我们便在游玩鬼城之后再各奔东西未迟。”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只过了一个昼夜,裴李二人便到达了前往鬼城的必经之地---青鸾镇。 青鸾镇似乎与世隔绝,周遭群山环绕,镇子建在山脚大片开阔地上,一条小溪从镇子的边缘缓缓流过。 人说青鸾有双宝:竹凉席与桂花糕。 这里的竹子粗壮挺拔,坚韧无比,家家都会编织精美的竹席,青鸾竹席图案精美,质地优良,远销周边镇甸。 在这里,桂花树成排成片的遍布在小溪两岸,数也数不清有多少棵。每到七八月时分,金桂齐开,四野飘香,而采集新鲜桂花做成的青鸾桂花糕,滑而不散,甜而不腻,是当地的成名点心。 裴旻与李白正躺在客店院中铺着凉席的竹椅上,他们闻着幽幽的桂花香,吃着香甜的桂花糕,倒也逍遥自在。 可惜好景不长,院子的空中忽然下起片片黄色的桂花花瓣雨,一名黄衣女郎从院子空中缓缓落下,俏立当场,她扭着小蛮腰,一手插在蛮腰之畔,一手捋了捋耳际发丝,一边向裴李二人斜眼浅笑。 正是女王蜂王菲儿。 李白嘟囔了一句:“阴魂不散。” 李白转身将秋霜剑取在手中,随口长吟道:“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今日我就用这秋霜剑一雪前耻。” 王菲儿娇笑道:“哟,李大官人,何必一上来就舞刀弄剑的呢?上次小女子对你也是先礼后兵呢!” 李白道:“你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你害我中了你的毒针,真是最毒妇人心。” 王菲儿道:“谁叫你对奴家动手动脚的呢?” 裴旻沉下脸道:“姑娘八面玲珑,浑身是刺,我们可不敢惹,但不知姑娘意欲何为?” 王菲儿转而盯着裴旻的脸看了一看,仿佛要把裴旻看穿一般,裴旻却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王菲儿啧啧赞道:“果然是儒雅俊朗,难怪陆师妹对你动了心,连我也忍不住另眼相看了,可惜那晚……”说着,王菲儿咯咯娇笑,花枝乱颤。 想起璧山镇那天晚上,裴旻差一点儿被王菲儿所诱惑,又想起月亮湖畔,那晚被王菲儿窥见他偷看陆离月亮湖沐浴,裴旻脸色微红,但一想到王菲儿对付男人手段之狠辣,“采阳补阴”之邪恶,思之令人作呕,他忿然道:“你行事不正,裴某再不愿与你交谈。” “哟,好清高的男子。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她转而盯着李白,道,“当然也包括当今第一大诗人,李先生。” 李白正准备执剑上前,王菲儿嗔道:“呃,李先生,先别动手,你看我空手而来,你忍心对一个弱女子用剑吗?” 裴旻道:“那你此行目的何在?” 王菲儿笑道:“你们二人是百花谷的贵宾,我不敢得罪,此行我是来特来送红花令的,这红花你们不接,我可是如影随形的跟着你们,无论你们走到哪里!接着!” 说罢,王菲儿将两朵红花拿在手中,双手一掷,两朵彼岸花向裴李二人面目射来! 裴李二人将头一偏,分别接住了一朵红花。 王菲儿见两人接下了红花,便扭动腰肢,摆袖转身飘然而去,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人不见影,笑声仍存,留下了裴李二人满脸错愕。 两人面面相觑,裴旻看看手中之花,这花却不是真花,而是用红色丝绸捆扎在金丝之上做成,全花血红,只有花柄处露出一根金针。 这一定就是百花谷邀请贵客的红花令信物。 两人既已接了红花,便将那红花令暂且放入怀中,去与不去,全有他二人做主,并不是王菲儿说了算。 晚上,二人担心王菲儿去而复返,不敢大意,一人睡觉,一人轮流守夜。 上半夜风平浪静,直到三更天,一枚暗器“噗”的一声从黑夜里射来,打在院中的一颗桂花树上,这正是江湖中惯用的“投石问路”的手段。 下半夜守夜的正是裴旻,他正要从藏身处现身查看,手臂已被拉住,原来李白并未睡着,他示意裴旻再等等看。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见院中没有动静,一个黑影从院外越墙而入,鬼鬼祟祟的往李白房中摸去。 那黑影从李白房间窗口潜入,不一会儿,又从窗口溜了出来,想是房中无人,他扑了个空。 黑影正想离开,一柄剑“嗖”的一声破空射出,钉在那桂花树上,正好阻住了来人的去路,那剑身在暗月下灿若霜雪,正是秋霜剑,白色的剑穗随风晃动,煞是好看。 李白将剑射出的同时,人已高高飞跃而来,趁着那黑影错愕之际,已将树干上的长剑拔在手中,剑尖遥指来人咽喉。 裴旻有意观看李白剑法,便将宝剑抱在怀中,只在一旁掠阵。 李白沉声道:“阁下不请自来,请报上万儿来吧。” 那黑影摘下面罩,只见其人不过二十来岁,倒也生得有些俊秀,但双颊消瘦,眼眶微陷,恐是一沉溺酒色之辈。 那人傲然道:“梨花飘如雪,一枪心胆寒。在下梨花飘雪枪---凌寒。久闻李太白诗剑双绝,诗是旷古绝今,世人早有公论,但不知汝剑法如何,凌某今日倒要讨教。” “在下不打没来由之仗,恐徒增笑柄,阁下何必自讨没趣?”李白道。 凌寒冷声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在下与人有约,若今日请得动二位尊驾,便能得到些许报酬。这一亲芳泽的机会,凌某从不放过。” 裴旻与李白对视了一下,对这凌寒的话语皆一知半解。 “我梨花飘雪枪风流倜傥,曾发誓要尝遍各种美色滋味,挂一漏万,则遗憾终生。世间美女不计其数,王菲儿更是魅力无限,你二位不肯做入幕之宾,我凌寒却是来者不拒。说白了吧,王菲儿姑娘请我来‘拜访’二位,事成之后,她便让我亲近三日,嘿嘿,嘿嘿嘿。”凌寒十分得意地大笑起来。 “兄台还是不要趟这浑水的好。”裴旻道。 事实上,这样的话常常不起任何作用。因为人在没有较量过之前,没有分出胜负之后,都是不愿意轻易服输的。 凌寒从衣襟内取出一柄亮闪闪的短枪,向李白长剑上搭了过去,李白挽了个剑花,反用长剑压向枪尖,二人你来我往,顿时院中剑光闪闪,枪影瞳瞳。 武谚有云: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凌寒手中这条梨花飘雪枪用白钢打造,配合扎、刺、挑、戳等枪术,真有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但可惜招式固然漂亮,却有一种虚浮轻佻之感。 李白使开“侠客二十四剑法”,轻飘飘的便将凌寒的梨花枪一一化解,凌寒见李白好整以暇的姿态,方知其剑术并非浪得虚名,陡然间,他握住枪杆猛一旋转,梨花飘雪枪暴长数尺,变成了一杆名副其实的长枪。 趁李白微微愣神的刹那,凌寒一式“寒梅独开”,长枪挟一股恶风往李白心窝扑去,这才是凌寒真正的实力所在。 李白何许人也?他少年习剑,剑不离身,数十年游遍神州大江南北,秋霜剑也曾会过不少人物,他见梨花枪来势猛恶,早剑随身动,一式“十步杀一人”,身子一错,让过了枪尖,以快如闪电的步子抢身上前,长剑贴着刺过的枪杆刷刷而下,反去削凌寒双手,这一式后发先至简直妙至毫颠,连裴旻也暗暗喝了一声彩。 凌寒本能的十指一松,他躲开削来的长剑,逃离了十指被废之危,那梨花飘雪枪已叮咚掉在地上。 裴旻微笑着对李白说:“想不到那王菲儿驱使这等‘高手’来与我们为难。不过我们可不跟她一般见识。”转而对着凌寒道,“凌兄,看来美人儿你是无福消受了,请自便吧。” 凌寒满面通红,羞赧转身欲去,裴旻道:“喂,你的枪。”随之脚尖一挑,地上的梨花飘雪枪飞向凌寒,凌寒接了,不再回头,自顾去了。 正是: 幽幽名山落碧泉,彼岸红花开千年。 恩怨情长皆因果,相见时难别亦难。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04章 极乐之巢 第二天,两人一大早便向丰都鬼城进发。 出青鸾镇不过数里之地,李白突然站立不动,裴旻奇道:“怎么?” 李白将食指放在嘴边:“嘘,别出声,你听!” 裴旻侧耳凝听,刚开始,空中传来一阵极其细小的几不可辨的似蚊蝇嗡叫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嗡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此时,远远天际突然出现了一团黑云,那黑云越来越近,响声也越来越大,刚才黑云还在两三里开外,不消片刻,那黑云中的前锋部队中,已有数只虫子冲到眼前,这几只虫子十分凶悍,竟不偏不倚向裴李二人迎面扑来。 两人急忙拔出长剑抵御,李白上一次也是被蜂群困在山洞中,没想到重蹈覆辙,此次又有群蜂来袭。 裴旻手起剑落,剑花闪处,几只虫子应声落地,他看着地上的虫尸,微微一愣:“赤角蜂?” 原来裴旻自小在乡野长大,陌桑村周围的山林沟谷都曾是裴旻与小伙伴们的游乐场,夏季,山村里马蜂随处可见,树杈上筑巢的天窟蜂,地上面垒窝的地马蜂,都是极不好惹的角色。 而这种赤角蜂更是凶悍,他们头顶赤角,身体修长,毒性十分厉害,被它咬一口便令人疼痛难忍,十分难当,要是被它的尾刺蛰上一下,被蛰处便会立即肿胀,兼之麻痒疼痛,那更是难受之极!所以这赤角蜂让人一望便生畏惧之心,要是被赤角蜂围攻,那更有生命危险。 李白知道蜂群的厉害,当下大惊:“是野蜂群!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快找地方躲起来!”说罢,他便欲发足狂奔。 裴旻制止道:“不可飞奔,缓慢寻找退路。”他少时顽皮,与同村的伙伴们一起捅过不少的马蜂窝,对马蜂的习性了如指掌,他知道野蜂最能循风追踪,两人皆是长袍着身,跑动之际更容易顾盼生风,一味奔跑反而会引来更多的野蜂追击,很难脱身。 裴旻拉住李白,两人往旁边的一条偏僻小径上不住撤退。 谁知那蜂群也紧追不舍而来,且马蜂越来越多,两人虽尽捡偏僻之地而行,四周还有一些灌木掩护,但蜂群似受人指引,一路穷追不舍。 裴李二人动作再快,又怎么有群蜂飞行得快,他们走到哪里,野蜂们便追到哪里。 裴李二人暗暗叫苦,一不留神,李白的小腿上一痛,显是被一只马蜂咬了一口,裴旻手臂一麻,也被一只马蜂叮了,他们顾不得查看,忍着剧痛连连退走。 成千上万只野蜂黑压压的在二人头顶盘旋,一些野蜂已经不断朝他们俯冲下来! 眼看二人抵挡不住,但天无绝人之路,小树林掩映下居然出现了一所茅屋! 两人不暇细想,忙用树丫护住头脸,直往茅屋冲去。 掩上破旧的柴扉,两人气喘吁吁,头冒冷汗,此时,仍然有野蜂不断的来撞击门板,甚至还有少数的赤角蜂拼命的从门缝里钻进来,好像不咬到裴旻和李白二人誓不罢休! 蜜蜂品种繁多,无论家蜂野蜂,只要人不主动侵犯它们,它们也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这些野蜂怎么了?难道它们疯了? 裴旻与李白本是见惯风浪之人,但这次如此险象环生,真是心有余悸。 两人喘息稍定,环顾四周,只见这座破茅屋内蛛网遍布,霉气冲鼻,老鼠猖獗,显然此屋早已废置,久无人家居住。 裴旻道:“我们被困在这里,时间一长,定然饥渴难忍,还得想方设法突围出去。” 李白一想起那些野蜂的狠劲儿,便十分忌惮,道:“野蜂如此势大,突围恐为不易。” 裴旻这个时候依然笑得出来:“不然,野蜂虽然厉害,但它们也有弱点。” 李白略加思忖,道:“不错,我想起来了,烟火!蜜蜂最怕烟火!”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一宽,事不宜迟,两人随即在屋内寻找引火之物,准备制作火把,制造浓烟。 墙角便有一大堆干枯的杂草,可加利用,裴旻抢步上前去取,刚走得两步,脚下忽然“咯咯咯”一阵轮齿转动的声响,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裴李二人耳畔生风,整个斗室地板已瞬间轰然翻转,不期然,两人同时往黑暗中坠去。 两人在空中无处可依,全身本领无从施展,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在两人腾云驾雾般的光景只持续了一会儿,便纷纷落地,落地之处甚为柔软,触手一摸,地上满是干枯的厚厚的稻草。 两人站起身来,四周黑漆漆的,而抬眼上望,茅屋离地怕有三四丈高,四周墙壁光滑,毫无借力之处,想返回茅屋已是不太可能。 只见前方隐隐约约的有一丝游离闪烁的光点,两人心想:有光总有出路。他们在周围一摸索,前方隐约是一条暗道,裴旻当先在前摸去,李白随之殿后。 那一点幽光看似不远,但裴李二人磕磕碰碰约莫走了一二里之遥才来到发光之处。 只见一座石门拦在当道之处,门的两边是两枝燃烧的火炬,石门上刻四枚篆体大字:极乐之巢。 如此地下绝境,竟出现这样一个所在,洞开的大门不知通往何方,显得些许幽暗,几多诡异。 开弓没有回头箭,两人硬着头皮往前闯。不过,过了那石门,里面的景象已截然不同,两边墙壁都是圆筒状,墙面虽然凹凸不平,却也整洁,让人觉得是走进了一个地下的巨型虫洞,墙上每隔一段路便插着松油火把,通道里亮如白昼。 走不多远,便进入了一个六角形的房间,两人在房中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奇特之处,房间尽头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甬道,他们便又向通道走去,又走了片刻,又出现了一个六角形的房间,两人没了主意,略一商量,只得继续往前走去。 如此走来,走不多远,便有一个六角形房间出现,好像里面的六角形房间无穷无尽,岔道又是极多,两人走了一个时辰,仍没有找到出口。 忽然,李白惊呼一声,裴旻一看,两人居然又回到了极乐之巢的石门处,想必这些地洞里的六角形房间通过甬道相互串联,如蜂巢一般,是一座迷宫。 这下两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两人走了这许久,只是徒劳无功,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手足无措。 两人倚门而坐,裴李二人智慧均非普通人,颓废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两人渐渐从烦躁的心绪中稳定下来,他们都不愿就这样困守此地,于是绞尽脑汁想起办法来。 裴旻深吸了一口气,他举手抹了抹汗,手指无意间碰到了胸口,那里有他视为珍宝的《无极心经》,他突然暗暗自责,千载寺训中说道“三思而后行”,《无极心经》中言道,要“心宁冰清,万事不惊”,自己情急之下如何忘却?看来自己的修行仍然不够! 正所谓“急则少智,心宁慧生。”,当裴旻慢慢静下心来的时候,他的鼻中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那香气似有几分熟悉的味道,是一种甜甜的,温软滑腻的味道。 裴旻打起精神,重拾信心,又走到第一个岔道面前,他闭上双目,将全身意念集中于鼻子,他轻轻地嗅了嗅,坚定的朝右边走去。 李白满脸疑惑,但见裴旻胸有成竹,他也不多问,就跟在后面走去。 只见裴旻一会儿选择左拐,一会儿又往右行,如此左左右右经过了数十个六角形房间,他鼻中的香味儿已是越来越浓。 两人轻手轻脚的转过一条甬道,刚才还只容一人通过的甬道忽然变得宽阔无比,一座宽大的石门又出现在眼前。 这座石门的门楣上面没有刻字,但刻有一只展翅欲飞的巨蜂。 “得手了吗?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个娇媚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其声虽小,但这甬道如优质的传话筒一般,哪怕有丝毫动静,也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裴李二人一惊,赶紧躲在石门两边。 “在下……在下技不如人,有辱使命。望姑娘责罚。” “哼!事既不成,徒增笑柄。你不是吹嘘飘雪枪一出,生擒那两人易如反掌吗,想不到你的枪法如此脓包。”那女子声音突然缓和道,“还好我已经亲自出手,等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自动送上门来。不过,看你办事尽心竭力的份儿上,今日本后让你亲近亲近也未尝不可。” 裴李二人躲在门后往里看去,只见里面是偌大的一个六边形的居室所在,室中靠墙有一个金黄色的宝座,宝座的两边,一对儿金黄的翅膀伸展欲飞。 王菲儿正徐徐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地上匍匐的男子急忙向宝座爬去,看其背影,那男子正是青鸾镇上败走的梨花飘雪枪凌寒。 凌寒爬到王菲儿脚下,跪倒在她的面前,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他为了能够亲近王菲儿,早已不顾男人的尊严,他捧住王菲儿白嫩的玉足一阵轻抚,紧接着将最凑到王菲儿的脚上一阵狂吻,还将王菲儿的脚趾头慢慢吸吮,如果可以,他似乎愿意立刻将眼前的美人儿吞下肚子里去。 可惜,这不是一个温柔乡里的美人儿,这是一只有刺的女王蜂。 王菲儿趁凌寒拜倒在她的裙下之际,她缓缓的举起右手,在她的掌心,早已暗藏了一枚蜂尾针,她的脸上一派鄙夷之色,右掌向凌寒头顶缓缓拍落。 眼看那凌寒便要步小阎王的后尘,做了王菲儿裙下之鬼,蓦然间,一条白影从天而降,人在空中,手中白色武器幻化成千万丝利剑向王菲儿笼罩而去。 王菲儿急向宝座一仰,已避开袭来的物事,伸手一探,数枚蜂尾针已扣在掌心,准备射出,但来人身形极快,提起凌寒的后衣领,已飘退至石门旁。 王菲儿定神一看,娇叱道:“是你!连你也来插手我的事!” 正是: 英雄难过美人关,石榴裙下死亦甘。 自古红颜多祸水,劝君洁身可康年。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05章 雪玉拂尘 白影将凌寒放下,将那白色武器挂在腰畔,原来那是一柄洁白如雪的拂尘。 “王师妹,别来无恙。”白影开口了。 裴旻暗想:原来来人是百花谷中人。 王菲儿俏脸生寒:“哦?原来是孔师姐。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却是为何?” 白影道:“你我师出同门,若事不关己,我自然不会干预你的所作所为。昨日青鸾镇上,你把那百花酿花粉暗暗洒在裴李二人身上,只待今日早晨时间一到,花粉与空中水汽结合而散发出特殊甜香,引来那野蜂群,将裴李二人逼到这里,我虽知道其中缘故,但不是没有出手干预吗?他们坠入你这蜂巢别苑,我也任由他们如没头苍蝇般乱闯,并没有为他们指点迷津。你四处玩弄青年才俊于股掌之上,甚至在利用完他们之后,将他们杀死,以满足你变态的癖好,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利用美色驱使这小子为你卖命,我也忍了。唉,只希望这小子遭逢挫折,削觚为圆,能浪子回头,不再胡作非为,可你要杀了他,那是万万不可。” 王菲儿愣了一愣,起初并不明白白影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她何等聪明,她看了看白影,又看了看缩在一边的凌寒,突然咯咯笑道:“难怪我初见他时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我明白了,凌寒不仅面如冠玉,一个男人却还肤白胜雪,这点跟你一模一样,更可况,他的面目更你的确有几分神似。我真的明白了,原来他是师姐你的……” 白影断然接口道:“不错,他便是我的孩儿。现在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跟我为难,我现在就带他走。” 说完,白影就去拉那凌寒之衣袖。 王菲儿仍是娇笑道:“咱们同师学艺多年,我可知道你并未成亲,又是哪里来的孩子?想必是与人苟合的私生子吧。是你的儿子如猫儿见了荤腥,自愿找上我,又不是我有求于他,你可别怨恨于我。” 白影身躯微微一颤,她原本平静的仪容略显愠怒,只因王菲儿无意间揭开了她的伤疤,说起了她的伤心事。 她姓孔名玉颜,外号玉孔雀,本是百花三美之首。 要说陆离是无邪之美,王菲儿是野性之美,那孔玉颜则是出尘之美,少年时的她肤白如雪,容颜清丽柔婉,她曾经美得纤尘不染,美得恍若人间观音。 那一年,她艺业小成,外出云游四方,却在巴县巧遇一风尘浪子,只因她豆蔻年华,涉世未深,情窦初开之时,情难自禁偷尝禁果,竟与那浪子私定终身并暗结珠胎。 两人本来情投意合,浪子英俊潇洒,玉孔雀美貌多情,两人卿卿我我了一段日子后,岂知那浪子年轻识浅,自来逍遥自在惯了,不愿受家庭孩子负累,终于有一日不辞而别,离孔玉颜而去,他说他要去闯荡天下,混出名堂。 孔玉颜伤心欲绝,生下孩儿之后,碍于门规森严,她又不敢将孩子带回百花谷,便将那孩子寄养在百花谷附近的一个农家里。 十八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一切风平浪静。岂料在两年之前,那孩子突然失踪了。 孔玉颜得知消息后,一直暗暗寻访,却没有结果,但慈母天性,她一直没有断了寻找孩子下落的念头,直到数日前,她偶然又在青鸾镇一带发现凌寒踪迹,便暗暗跟随,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哪知凌寒为自己的小师妹王菲儿所惑,还差点儿命丧其手。 孔玉颜修养极高,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她还顾忌着一些同门之义,知道如果一味用强,便有祸起萧墙之灾,必于师门不利,故而她仍是淡淡道:“以前的事我不想追究,眼前我只要带走他。” 王菲儿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嘻嘻一笑:“师姐既然开了尊口,小妹焉有不从命之理。” 说罢,她纤手轻挥,示意孔玉颜可以离开,而她已转了身去,不再看他们。 就在她背转身的一刹那,她的双眼透出一丝杀机,嘴角浮现出一副难以形容的诡谲之相,可惜这一幕孔玉颜是看不到的了。 孔玉颜一手拉起地上发愣的凌寒,不容凌寒抗拒,孔玉颜拖着他往蜂巢外走去! 猛然间,孔玉颜只听到一阵细若蚊蝇的“嗤嗤”声从空中传来。 孔玉颜耳目何等灵敏,她急忙转身,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雪白色的拂尘取在手中,将拂尘舞得风雨不透,以此护住全身! 待击落来袭暗器之后,明知是王菲儿偷袭自己,孔玉颜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师妹,为何出尔反尔。” 因为在这个蜂巢之中,孔玉颜也是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她不知道王菲儿这极乐之巢里还有什么厉害的机关或暗器,因而她并不想与她完全撕破脸皮。 王菲儿偷袭不成,本该进一步行动,但她却没有动,一切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她已出过手,颇有些厚颜无耻的味道儿。 幸好孔玉颜与她师出同门,对她多少有些了解,要是换做他人,早已着了她的道。 王菲儿冷笑道:“师姊太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小师妹是师傅的亲生女儿,可师傅待你比待小师妹还要好,还说以后让你执掌百花门!哼,师傅究竟喝了你的什么迷魂汤!我倒要看看我们两个谁不谁更强!” 原来她一直对自己的师姐耿耿于怀,为的就是争风吃醋。 孔玉颜缓缓道:“师妹,师傅喜欢我,是因为我本性淡泊,从来不喜争名夺利,也从来不在百花谷中拉帮结派,所以不会威胁到她老人家的地位。而你就不同了,你处处处心积虑,万事非要争个输赢,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本念同门之谊,不欲与你争斗,你不可逼人太甚!” 王菲儿笑脸上再次涌现杀机,一张俏脸虽然面带微笑,但从未如此可怖:“小妹想趁今日之良机,与师姊见个高下,看师傅到底传了你什么绝活儿。” 不容分说,王菲儿从蜂后宝座上腾空向孔玉颜扑去,人在空中,双手从双袖中抖出一对儿峨眉刺,使一式“绵里藏针”,向孔玉颜疾刺过去。 孔玉颜皱了皱眉,她伸手将凌寒轻轻推开,手中拂尘一扫,将王菲儿双刺挡在身外。 王菲儿哪肯甘休,进步一招“穿针引线”,斜斜一刺。孔玉颜用拂尘柄端将峨眉刺隔开,却并不还手。 王菲儿更不留情,一招“大海捞针”随即奉上,峨眉双刺轮转如风,呼呼作响,好似要把海水搅得天翻地覆一般。 孔玉颜连连后退,王菲儿的双刺虽快,但始终差着孔玉颜的衣襟那么一丝一毫。 王菲儿见眼前的师姐如此神态自若,不得不使出生平绝学,一式“暗度金针”,长袖中暗藏的数十枚蜂尾针激射而出,双刺随后紧跟着刺了过去。这蜂巢地方有限,而蜂尾针又细若牛毛,距离又如此之近,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孔玉颜不改颜色,手中拂尘仿若一张大网,将蜂尾针悉数收纳。 那拂尘用西域白马之马尾所制,本有清扫吸附细物之用,而拂尘之柄用和田羊脂白玉制成,整柄拂尘通体雪白,故而得名“雪玉”,是孔玉颜的随身之物和惯用武器,更何况在那拂尘尾与白玉柄之间还镶有一小块吸力极强的吸铁石,可以专克金针等细小暗器。 但孔玉颜吃亏在心地仁慈,不够狠辣,她破了“暗度金针”这一招的几十枚蜂尾针,却躲不开暗暗袭来的一对儿峨眉刺。 眼看峨眉刺便要刺中孔玉颜,忽然,众人眼前白光闪动,一人手提一柄雪白的长枪,枪尖如梨花带雨般幻化出一片光芒。 一阵金铁交鸣,空中火花四溅,王菲儿峨眉双刺脱手而飞,人倒退跌坐在蜂后宝座上娇喘嘘嘘,她虽极力保持优雅地端坐着,但她的双手指尖不停地滴下一滴滴娇艳的鲜血,显是虎口已被震裂,可见来人一击之威颇为厉害。 王菲儿沉默不语,来人武功之强,实属罕见,她只有寻觅逃脱良机。 这极乐之巢是一个蜂窝型地下建筑,大大小小几十间蜂窟紧密相连,每间蜂窝呈六边形,结构精巧,防火防热,蜂后宝座所在地是居中最大的一间蜂窝房,进入路径不为外人所知。 但今日大师姐孔玉颜与眼前的神秘高手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进入,实在让王菲儿感到费解,同时也令她感到了畏惧。 只见来人一身灰白布衣,头发披散,约莫四十上下,生得英俊潇洒,五官精致,只是两鬓染霜,眼带倦意。最为奇特的是,他腰间缠着一条白玉腰带,带上镶嵌有四颗亮闪闪的金色五角星星。 而且,此人手中提着一柄明晃晃的白缨枪,这枪与凌寒所用之枪分明如出一辙,不分轩轾,看来与凌寒大有渊源。 看着这身影,孔玉颜亦有些把持不住,她身躯轻颤,嘴唇翕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是你……” 来人微微转身,火光映照下,棱角分明的一张俊脸略显苍白,只见他苦涩一笑,道:“玉颜,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孔玉颜不知如何回答,正在此时,“轰隆隆”一阵响,这蜂巢房顶突然打开,王菲儿趁此良机发动机关,蜂后宝座上的翅膀带着她飞出房去,可房中的孔玉颜与白缨枪却任由王菲儿逃去,他们仍彼此对视,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正是: 劳燕分飞寂寞秋,能否共白头? 今夜旧人又相逢,往事不堪回首无言中。 白玉飘雪今犹在,青山颜未改。 不敢问君去与留,恰如江湖岁月空悠悠。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06章 幻月剑法 良久,孔玉颜缓过神来,脸上恢复了女神的高贵,她幽幽道:“浪子凌空,你终于回来了。” 白缨枪苦涩地笑了笑,道:“以前的浪子,如今已是繁星楼四星之一---白虎。我说过,没有功成名就,我绝不来见你。” 孔玉颜眼神冷峻,声如寒冰:“功名对你就那么重要么?” 凌空迟疑道:“当年是我太大男子主义,这些年来亏待了你们母子,不过我也并未另寻新欢,一直在期待和你破镜重圆,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待孔玉颜回答,地上的凌寒狼狈地爬起来,他看着眼前的中年人,毕恭毕敬道:“师傅!”但他眼神闪烁,似乎有些惧怕此人。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平日叫你勤练武艺,你偏不听,哪怕我传你的梨花飘雪枪只有四五层火候,又何惧这女王蜂,男人只有强大,女人方可俯首听命,又何必像你这样卑躬屈膝,被女人所驱使!甚至差点儿真成了石榴裙下之鬼!” 一番话说得凌寒无地自容,抬不起头来。 孔玉颜眉头一皱,道:“哪有你这样训示孩子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凌寒耳边嗡的一声响,他听出了孔玉颜的言外之意,他惊疑地看着孔玉颜,道:“你说什么?他……他是我的父亲。” 孔玉颜绝决的点点头。 凌寒似有不信,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中年人接口道:“因为她是你的母亲。” 凌寒大骇,声音颤抖着:“村子里人人都说我是捡来的,我以为自己自小便是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原来我还有父母,这么多年,你们都到哪里去了?” 凌寒从小寄养农家,虽衣食无缺,老农一家对其也算宽厚,但他从小背负野种之名,受尽别人冷言冷语,他由此自暴自弃,成年后便迷上了烟花之地,更是看尽情场冷暖,他从小缺少父慈母爱,父亲宁愿暗地里传他武艺,母亲也只是给了养父母一些钱财度日,而父母却一直不肯现身相认,要不是今日差点儿死在女王蜂手中,相见恐怕亦是遥遥无期,多年来的委屈突然一下子全涌上他的心头,他内心的无名洪流如滔滔江水倾泻而出,不可遏制,凌寒哈哈一阵仰天大笑,疯疯癫癫地穿过石门,在偌大的地下蜂巢中狂奔而去。 孔玉颜与白虎凌空年轻时私定终身,并未明媒正娶,多年来,他们也顾忌到自己的名声,没有走到一起,如今,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他们再也顾不上彼此的幽怨,两人嘴边呼唤着:“孩子,孩子,你等一等,你听我们说,你听我们解释……” 孔玉颜和凌空双双拔足朝凌寒身影后追了上去,浑然没有理会石门旁的裴李二人。 裴旻与李白一直隐身石门后,无意间看到了一场悲欢离合的场景上演。 此时,这极乐之巢里最大的六角形房间已是安安静静,从刚才王菲儿破空而出的地方,正午的阳光已沿着洞口射了下来,裴旻二人顺着那房顶充满阳光的洞口跃出了这地下的巨大迷宫。 极乐之巢有无数的出口,而这一处出口却开在一处悬崖旁,裴李二人出来之后,站在那里四处张望,只见四周山谷沟壑,林木茂盛,风景怡人,此地离他们坠入蜂巢之地已有数里,早已看不到野蜂群的踪迹,想是他们身上的那百花酿花粉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裴李二人长吁一口气,经过此节,他们无心赶路,便返回青鸾客栈中安顿。 是夜,七月之初的上玄月高挂寰宇,裴李二人于院中石桌旁饮酒消闲。喝得三五杯,李白遥望空中弯月,似若有所思,忽地,他将三角酒觥端在手中,轻提醉步,在院中踱了起来,走得几步,将酒觥复又放下,双手背负,仰望苍穹,忽然诗兴大发,口中吟道: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吟罢,李白将杯中酒仰脖饮尽。 裴旻听完,击掌叫好,道:“旻虽自幼读过些诗书,但兄之出口成章,旻望尘莫及。此诗由酒问月,从月归酒,人生如月,月如人生,真是妙极!但不知诗名如何?” “此情此景,有酒有月,就叫《把酒问月》,怎样?” “世人皆称兄为谪仙人,兄所作之诗,果然有天地灵气。把酒问月,把酒问月!这四字真有画龙点睛之功,飘逸浪漫之美。不知太白兄为何对月如此钟爱?” “月,幽明清辉,黑暗中,它给予人们光明。月,有弯月圆月,有众星捧月,有皎皎朗月,有月披蓑衣,无论阴晴圆缺,月可圆转如意,如此纯洁而高雅。而我们人呢,却没有月之万一。月,可望,可思,可呼,可邀,可问,可醉,可赏,可梦,如此之月,又怎不令人喜爱万分呢!” 裴旻一震,李白心中之月,与他心中之剑,此刻竟巧妙的重叠在一起,意象是如此的吻合,月即是剑,剑也是月,他灵光一闪,长剑脱鞘挥洒而出,他一将剑法使开,心中意念喷薄而出,无可遏制。 他一会儿使出与龟君相斗时的防御式的拦剑与缠剑,长剑便幻化出一道道弯弯的剑光与圆圈形的剑光。 他一会儿使出与阴阳判官殊不赦交锋而淬炼出的点剑,长剑之剑尖便幻化成点点星光。 他一会儿又挥出与丧家犬过招儿领会到的刺剑,便一剑比一剑迅捷,恍如奔月之势,有若刺破天幕。 他剑势一变,突然又舞出最近无名婆婆所授的破陆离七彩如意索之扫剑,破女王蜂蜂尾针之连环剑,只见剑光一会儿幻化成片片上玄月之光,一会儿又幻化成一个连一个的连成匹练的月之光。 他舞到兴之所至,只见人与剑似乎融为了一体,剑光中夹杂着一条人影,剑已经没有了任何招式,只是随意挥舞,每一剑挥出皆如月光洒向大地,就好像天上的月神将月光拿在手上,带到了人间。 忽然,蓝色的人影将手中长剑往空中一抛,剑光在夜幕中的天空跳跃起来,待长剑落下之时,裴旻人影一晃,手举剑鞘朝天承之,在李白的惊呼声中,那长剑如鱼入大海般钻入剑鞘,光华敛去,一切归复平静。 李白由衷赞道:“将军之剑,神乎其技,真是前所未见,亘古未有,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相信。” 裴旻道:“此剑法也是因兄把酒问月,以诗论月,旻受到启发,再结合自身所学之剑顿悟而成,兄长高才,还请为此剑法赐名,旻稍后便将此剑法记录之,假以时日,将此剑法再加以锤炼,或可流传于后世。” 李白道:“兄绝技有成,可喜可贺。我观此剑法暗含六种剑势,每种剑势皆可以幻化如月,今日你我又共同对月饮酒,一切因月而起,不如便叫‘幻月剑法’如何?” “幻月剑法,此名又令我多一分茅塞顿开,感情好极了,兄才思敏捷,佳句天成,是属于天才之流,而旻却天生愚钝,性格慢热,处事往往深思熟虑方能有所小成,事不宜迟,趁热打铁,旻要马上将此剑法书于册上,以免灵机闪过而忘却。”说罢,裴旻转身快步而去。 裴旻急唤店伙计取来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并速回到房中,关上房门,吩咐店家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打扰,他静下心来,坐在房中书桌旁,一会儿端坐凝神思考,一会儿挥毫奋笔疾书,一会儿起身运剑如飞……他忘记了自我,如痴如醉的沉浸于剑道的世界里。 更漏叮咚,时光如飞,这一夜过得好快,裴旻呕心沥血,通宵达旦,忘记一切,直到东方露白,雄鸡高啼,他所记之剑稿已一气呵成。 裴旻搁下毛笔,将剑稿用针线订在一起,制成一册书本大小的剑谱,然后捧起剑谱从头翻阅。 只见扉页有四个龙飞凤舞的草字:幻月剑法。 翻开剑谱第二页,有小楷数字:剑,百兵之君,乃手之延伸,当可随意起舞,融于天地,人剑合一,自然之理。此剑法幻化如月之剑光,挥洒明亮之正气,照亮黑暗,震慑宵小,挥剑成月,阴晴圆缺,谈笑自如,成之当可剑气纵横,人剑相随,故名幻月之剑。今将幻月六剑罗列于后,以飨有缘之剑客。 第一剑:弯月剑。四面八方可遮拦。 第二剑:圆月剑。借力用力如丝缠。 第三剑:星月剑。星星点点月涌现。 第四剑:奔月剑。雷霆万钧刺向前。 第五剑:玄月剑。秋风扫叶一大片。 第六剑:连月剑。连绵不绝光华炫。 剑谱上总共六式剑法,每一式剑法都占有三页纸面,第一页写了剑法之名,下面则配上七言真诀,第二页却画一舞剑图,第三页便是对这一剑招练法的详尽描述。 六剑之后却留了数张白纸,想是裴旻悟剑之时留有余地,亦或是剑法未得圆满,为他日再行添加之意。 天下事,多则不精,繁则易乱。这幻月六剑,集剑法之大成,无论是防守还是进攻都蕴含在内,大有大巧若拙,化繁为简的道理。六六三十六,三十六又七十二,看似六剑,实则剑法无穷无尽,较之裴家剑已更上几层楼。 剑谱既成,裴旻不但毫无倦意,反而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想是一夜之间,他在研习剑法之时,不知不觉亦将无极心法融入幻月剑法之中,四肢百骸举重若轻,光芒朗照。 裴旻将尚带墨香的剑谱纳入怀中,打开房门,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他双目湛湛,如脱胎换骨一般,心胸为之宽广如海。 正是: 奇才亦须苦中求,多动脑来勤动手。 经年辛苦练不休,剑法一成任我游。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07章 同门相争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李白遥望远方,随口长吟,语带苍凉,他盼望着君王的召见,他盼望这能一展雄才,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到达长安呢?他心中之忧愁又有谁能明了? 不过,看到裴旻来到身边,他变得高兴起来:“裴将军一夜未眠,想必已大功告成,真是可喜可贺。” 裴旻道:“不错,幻月剑谱已经成稿,太白兄,请看……” 眼见裴旻将幻月剑谱递给自己,李白竟然迟疑起来:“这是裴老弟之剑法绝学,白怎敢觊觎?” 裴旻哈哈大笑道:“我与太白兄一见如故,太白兄曾说要拜我为师,我未敢答应,如今我剑法初成,此剑法旻愿与天下正道英雄共享之,太白兄观之无妨。” 李白道:“裴兄竟有如此气魄,真是常人不及。” 李白将剑谱接过,翻看了一遍,将剑谱归还裴旻,道:“此剑谱中的剑招我已记忆于心,只是其中剑法深奥,须得裴老弟指点一二。” 裴旻道:“这个自然。你我一路同行,有空之时便可相互切磋剑术。” 李白道:“幻月剑法既是裴老弟呕心沥血之作,又是顺其自然的剑术,此剑法将来必定在老弟身上大放异彩。眼看七夕将至,那女王蜂前次强邀我去那百花谷,而今裴老弟剑法既成,有老弟相陪,我倒想去百花谷一探究竟,然后再上长安。” 裴旻浩气满怀,道:“百花谷七夕邀请七位天下名士与会,其中必有蹊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女王蜂虽被打伤,必定不肯善罢甘休,我们反客为主,即刻出发。” 王菲儿被浪子凌空击败,用宝座早已设好的蜂翅机关破壁而去,她出了极乐之巢,气得直跺脚! 她眼见裴旻与李白已坠入彀中,料定二人如瓮中之鳖,当可手到擒来,裴旻乃江湖中的后起英才,李白则是一代大诗人,到时候,趁裴旻二人昏头转向之际,将他们拿住,灌之以合欢蜜汁,极乐之巢里,必定活色生香,他二人为自己所收服,女王蜂王菲儿名声大噪,岂不美哉! 但人算不如天算,孔玉颜与凌空的出现打乱了她的如意算盘,此时此刻,她双掌尚自疼痛难忍,她咬紧牙关,暗暗发誓,等到双手恢复如初,再想办法制服裴旻与李白。 她虽然一时离开极乐之巢,但为的是摆脱困境,极乐之巢是她精心设计的藏身之地,她岂肯轻易放弃! 凌空与孔玉颜武艺深湛,没要多久,便追上了凌寒,他们好言宽慰,将凌寒情绪稳定下来,再悄然离去。 王菲儿大喜,遂从另一个极乐之巢的入口返回地下蜂巢中,她点燃蜜香,将四名黄衣婢女召唤至身边,供她使唤。 裴旻与李白信步走在通往酆都的大道上,想到三日后便是七夕,此地离鬼城不过五六十里,三日里尽可赶到,二人心里又是期盼,又是担忧。行至前日躲避野蜂群的那条岔道处,裴旻突然一怔,前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抬眼望时,几条人影正纠缠在一起。 一贼眉鼠眼的猥琐汉子拉扯着一名圆圆脸蛋儿的俊俏村姑,一会儿捏捏她的粉脸,一会儿拍拍她的翘臀,边动手边调笑道:“小乖乖,你便从了大爷吧,跟了大爷我,有你吃香喝辣的。” 那村姑使劲挣扎,左支右躲,但始终逃脱不了那汉子的魔掌。 一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壮汉哈哈大笑,将另一名下巴尖尖的美丽村姑拦腰抱起,一把扛在肩上,那村姑双脚在空中一阵乱踢,一双粉拳如擂鼓般敲在那壮汉的背上,却如挠痒痒般,那壮汉恍若未觉,只顾得意洋洋。 裴李二人见状,义愤填膺,长剑双双出鞘,未见如何动作,剑光闪处,那猥琐汉子捧着手腕大呼小叫,那满脸横肉的壮汉右腿中剑,想要反击,又疼得单膝跪了下去。 两人早已收剑还鞘,裴旻无意与这种小角色周旋,大喝道:“还不快滚!” 那两名无赖情知不是对手,互相搀扶,悻悻而去。 两名村姑摔在地上,见被人搭救,她们喜出望外,欲挣扎起身,裴旻与李白连忙上前相扶。 两名村姑不约而同伸出手来,裴李二人刚一拉住她们的手,裴旻只感入手滑腻,眼看那村姑皓腕如霜,手白如玉,哪里是时常劳作的真正村姑之手! 他心念一动,暗叫要糟,只见李白“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他手心一痛,急甩开那村姑的手,要去拔剑,哪知力不从心,那村姑站在身前,笑靥如花,可是裴旻双眼渐渐模糊,终于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旁边的林子里闪出另外两条人影,四人合力将裴旻与李白放上一辆马车,不一会儿,马车便消失在林荫小道深处。 夜幕已经悄悄来临,极乐之巢中的一间蜂巢里,王菲儿坐在一张雕花小床上,静静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裴旻与李白,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她的手似乎已无大碍,站在一旁的四名婢女中,在岔道处扮作村姑的圆脸蛋儿与尖下巴赫然在列,此刻她们已经恢复了婢女的装扮,不消说,这一切又是女王蜂王菲儿设下的圈套。 王菲儿从怀中珍而重之的取出一个小巧透明的玉瓶,瓶中盛满了黄色的汁水。她将玉瓶举过耳畔,那圆脸蛋儿的婢女趋步上前,捧过玉瓶,拔开瓶塞,分别倒出一些蜜汁,喂地上的裴旻与李白服下。 王菲儿一挥手,那四女脸上漾起一丝春情,四人七手八脚的将李白抬往另一处蜂巢去了。 王菲儿一脸得色,自言自语道:“你今年风头正劲,不过还是要臣服于我的裙下。算上你,七夕之会总算请到了七人,师傅也应该对我另眼相看了吧。” 地上的裴旻呼吸均匀而平缓,渐渐的,他的脸上涌起了一丝红潮。 女王蜂蹲下身子,她盯着裴旻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手背在裴旻英朗的面庞轻轻滑过,她的心里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叹息裴旻的人才,还是叹息自己是如此处心积虑的方式得到了他,怕只怕得到了他的身,也得不到他的心。 但此念不过转瞬即逝,她将裴旻移至墙角牙床之上,她要彻彻底底的拥有这个剑法精奇的年轻男子。 王菲儿闭上了双眸,将面庞缓缓靠近了裴旻,鼻端微微轻嗅,即使她曾经阅人无数,可面对裴旻,她仍是芳心砰砰直跳,对于她而言,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宝贵的。 她微笑着站起来,手指轻轻拉开束缚在蜂腰上的天鹅黑绒带,再脱下金黄的小锦袄,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又一次展现了出来,她双手摸向腰间,要脱掉那鹅黄真丝裙,与裴旻共赴云雨之欢。 突然,一条鞭子横空卷了过来,王菲儿正自陶醉,但女王蜂天生体质特异,能感知空气流动之变化,本能反应极强,她本身对鞭子又很熟悉,一有感应,身形急退,躲开了鞭子的袭击,她定身一看,站在屋里的正是她的小师妹,陆离。 陆离怎么又来到了这里?自从裴旻走后,陆离茶饭不思,整日无精打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而临窗独坐,望着窗外怔怔出神,璧山镇上,月亮湖畔,花月谷中,往事一幕幕涌上她的心头。 无名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旁敲侧击:“孩子,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陆离木然摇了摇头,脸上却涌起一片红晕。 无名婆婆又道:“是他不喜欢你吗?”陆离又摇了摇头。 婆婆又问:“难道你不喜欢他?” 陆离只是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婆婆叹道:“傻孩子,到底是不是,你何不去问个明白,你这样傻傻的呆着,倒让奶奶担心。” 陆离眼睛亮了起来。待她赶到青鸾镇,很容易从客栈里打听到裴旻的踪迹,又循迹找到了这极乐之巢。 王菲儿脸笑得跟蜜糖似的,话里却毫不客气:“哟,小师妹,你也来踩这趟浑水,难道你也看中了这个少年剑客?” 陆离被她说中心事,脸上微红,王菲儿经验丰富,察言观色,更料定了几分,她笑道:“早说嘛,看在师傅的面上,姐姐我怎么也得让了给你。” 陆离啐了一口,道:“好不要脸,我是喜欢裴家哥哥,谁要你让来着?你若不是使用诡计,裴家哥哥又怎会看上你这样风流成性的女子?” 一句话戳中了王菲儿的痛处,要是别的男子,见了她的花容月貌,早已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可裴旻却一身清风气正,这反而让她有征服的欲望,可裴旻对她从不正眼相看,她只有出此下策,让黄衣婢女扮作村姑,引诱裴旻与李白掉入圈套。 王菲儿内心已是恼羞成怒,但她极有城府,脸上不动声色,双手却摸向了腰畔的针囊,她又想故技重施,偷袭陆离,眼看即将促成好事,这到了她嘴边的鸭子,她又怎会拱手让人。 陆离是纯真少女,但并不是傻瓜,她眼见王菲儿眼中杀气一闪而过,便暗暗提防。 果不其然,王菲儿十指一挥,空中数点寒星电闪而至,一出手便是她最厉害的“暗度金针”,想是陆离撞破了她的行径,她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其他的什么都顾不得了,正如一个蜂群,为保蜂后平安,便可以牺牲其他任何蜜蜂。 陆离左手一伸,从左肋边取出一柄雨伞,一按机括,那伞迅速打开,王菲儿射出的蜂尾针纷纷被这伞的伞面吸住,一根也没有落下,陆离又从右肋边取下一物,不待王菲儿再发金针,便将右手一挥,那灰扑扑的物事悠忽展开,却是一张大网凌空飞去,向王菲儿当头罩下。 王菲儿惊呼:“天罗地网。” 她只得再退,堪堪躲过了大网的覆盖,她恨恨道:“想不到婆婆将这两件宝贝给了你,小师妹,咱们后会有期,不过,他喝下了我的合欢蜜汁,你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雏儿,我看你怎么解!哈哈哈……” 说完,女王蜂伸手在墙上一按,她身后墙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暗门,王菲儿身形疾窜,消失在门后,那门又轰然关上了。 正是: 同门不同路,宝物清门户。 早已生爱慕,衷情向谁诉?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08章 花开堪折 这天罗地网本是王菲儿随身暗器蜂尾针的克星,是百花谷的镇谷之宝。 天罗伞,用磁石掺杂铁、铜、锡、铝等金属制成伞面,既是一面坚固无比的盾牌,又附有强大的吸力,专门对付各种暗器。 而那地网传言是用蛟龙之筋制成,此网收拢之时只有海碗大小,展开之时却能笼罩两三丈之地,且刀砍不伤,斧凿不坏,坚韧非凡,如被那蛟筋地网拿住,越挣扎网越收紧,便有拔山之力,也休想挣脱。 只因有了璧山镇前车之鉴,无名婆婆怕陆离再次吃亏,便将这两样宝贝送了给她,让她以此防身。 陆离牵挂地上的裴旻,无意追赶王菲儿,她将天罗伞与蛟筋地网收归原位,俯身看时,只见裴旻如喝醉酒一般,双颊酡红,呼吸急促,她伸出冰凉的手掌摸了摸裴旻的额头,直觉入手滚烫,如同火烧。 陆离吓了一跳,正自惶恐无计,裴旻突然睁开双眼,只见他两只瞳孔之中射出迷乱朦胧的色彩,陆离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裴旻强健有力的双臂却紧紧地抱住了她柔美的娇躯,双唇不自禁的朝陆离吻去。 陆离正自不知所措,左右躲闪之时,裴旻却又尽力狠狠地推开了她。 原来裴旻所中合欢蜜汁是王菲儿从西域一种被称为合欢情花花蕊中提炼而出的汁液,只需服用一滴,便足以让身受者欲火焚身,欲罢不能,非要与异性交媾,否则情欲无法宣泄,只得发狂疯癫,撕扯自身衣服,抓烂全身肌肤,最后心力衰竭而死,有的受不了之时,也只有自尽而亡。 裴旻修习无极心经已有些时日,虽未到达天人合一之境界,但内真已是高于常人,此刻灵台尚残存一线清净,故而奋力保持这最后的一丝理智,勉强推开了陆离,向墙角跌坐下去。 他背靠墙角,不住喘息。但此合欢蜜汁游走于裴旻全身,溶于血液,非人力所能抗拒,他虽一时推开了陆离,那也是困兽犹斗,他的双眼由朦胧变成了一种无可遏制的渴望,又似乎带有祈求之光,他想大叫,他想狂奔,他想将身上衣裳扯得粉碎…… 裴旻猛地站起身来,虎躯一振,身上蓝色长衫已飞至一边,只留下贴身亵裤,他坚实的胸脯急剧起伏,直像一头猛兽,但,他的脚还像树根一样钉在地上,没有向前挪动半步,他还在利用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与自己战斗。 陆离看着癫欲成狂的裴旻,她何尝不知道师姐女王蜂合欢蜜汁的厉害,她又岂能坐视裴旻发狂而死! 她皱紧双眉,贝齿轻咬下唇,似乎要下一项重大的决定。 不大一会儿,她慢慢靠近墙角的裴旻,边走边缓缓解开腰间的衣带,一步,两步,三步,彩衣悄然从她肩头滑落,她继续迈步,且将贴身衣裤褪下,露出了少女柔美光滑的娇躯,此时的陆离已一丝不挂,她挺着一对儿小巧可爱的美峰,羞涩而又坚定地站在裴旻的面前,直至彼此呼吸可闻。 裴旻看得呆了,这少女的美妙的身体他曾经远观,惊为仙子,而此时,这美妙的胴体又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他的双眼变得柔和起来,他轻舒猿臂,颤抖着情不自禁的将陆离揽入怀中,两颗颤抖的心紧紧靠拢,慢慢融化。 美丽的蝴蝶已合上了她扑闪扑闪的眼睛,只留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裴旻一手紧紧搂着妙人儿的腰部,一手轻抚其柔软光滑的后背,感受到了娇嫩的玉体微微地晃动,同时,两人四唇相接的一刹那,电流涌遍他们全身,却又转化为一股股的暖流,只觉得四肢百骸难以言喻的舒适受用。 紧接着,两人相拥着双双倒在蜂巢中的雕花小床上,他们不停地纠缠着,直到陆离亦忘情的伸手将裴旻扣住,而后任由心中的王子为所欲为,自由驰骋,他们终于融为了一体,他们忘却了天地,忘却了你我。 真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让落红空等待。极乐巢中一时春意盎然,好一副鸾凤和鸣惬意图。 清晨已悄然来临,极乐之巢里透进了几缕初阳,经过了昨夜的一番狂风暴雨,裴陆二人慵懒地醒来,各自内心却是如云翻滚般思绪万千。 陆离靠着裴旻坚实的胸膛,脸上漾起了甜蜜的微笑,她将自己献给了这个曾经保护过她的男子,献给了曾经欣赏过她洁白身子的男子,献给了眼前的略有些敦厚木纳又儒雅的剑客,她心甘情愿,此时此刻,这曾经危机四伏的蜂巢便是她心中世界上最完美的地方,但她仍有一丝隐忧,因为失去了一件宝贵的东西,她还是缺乏一点儿安全感。 “裴大哥,我怕。”陆离道。 一夜缠绵,裴旻身上合欢蜜汁的药力已经完全消退,他原本两眼望天,此刻,他脑海里充斥着的竟然不是救她于危难,与她共赴巫山云雨的陆离,而是那来如风中雨露,去若鸿雁南飞,让他念念不忘的月娥眉,女琴师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早已深深映入他的脑海,他暗骂自己该死,自己怀中的女子已将大好的洁白之躯给了她,他怎可负了她,可脑中的那道倩影总是挥之不去。 此时陆离娇怯之语在耳边响起,裴旻不自觉的将拥着她的臂膀紧了紧,道:“有我在这里,你不用怕。” “你知道百花谷最著名的是什么花吗?” 裴旻一怔,陆离以前从不提及师门之事,此时说起,必有用意,他缓缓摇了摇头。 陆离幽幽道:“是彼岸之花。” 裴旻一愣:“可是王菲儿用作邀请信物的火红之花?” 随着裴旻的眼光看去,那地上蓝色长衫里,正露出了一支鲜艳的彼岸花。 “正是。彼岸花,彼岸花……传说此花又叫地狱之花,它优美纯洁,妖艳高贵,但它是接引之花,只开在充满死亡的黄泉之路,据说黄泉之路两旁,彼岸花在那儿大批大批地绽放着,远看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红得似火照之路,似血河泛波,它们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它的花香有一种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身赴黄泉的灵魂便藉由着这花的指引,走向天界。那是一种怎样的死亡之美,死神之魅。” 裴旻此前见过王菲儿手中的红花令,也就是彼岸花,且自己已经接下了一朵彼岸花,此时听闻彼岸花之传闻,他身上不由泛起一阵阵寒意,没想到小小的红花竟被赋予了如此诡异的背景。 “我曾听奶奶和妈妈说,百花谷中,每当夏季来临之时,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竞相开发,照得谷中草木皆红。正当繁华如火之时,此花却没有绿叶的扶持,直到每年花落后才有叶子生出,彼岸花的花和叶是永远不能相见的。百花谷中多为女子,据上辈人讲,凡是百花谷中的女子都受了彼岸花的诅咒:绝不会拥有一份有结果的爱情。” 陆离边说便将一柄匕首取在手中,那是她的随身之物,裴旻在璧山镇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便曾留意过这把短刃。 陆离道:“这匕首名叫‘离人断肠’,十分锋锐,较之古代利刃鱼肠剑亦不遑多让,我将它给了你罢,即使将来你我不能相聚,也可将之作为一个念想。” 裴旻低头望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女子,她是那样娇小柔弱,她已击中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咬了咬牙,坚定而绝决地说:“不会的,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会永远照顾你。” 裴旻心中的那道白影依然闪过,但他努力使自己忘掉她,如若说月娥眉是一种旷世大气之美,让他惊为天人,让他爱慕,为她痴狂,而眼前的陆离则是柔弱的蝴蝶,是温顺的小鹿,让他有一种想要保护的冲动,不是他裴旻花心,而是他对这两名女子皆是爱极。要是两者可以兼得,那多好,只可惜他只能选其一。 其实唐朝文化较为开放,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极其平常,皇帝三宫六院尚不知足,不但抢了儿子的夫人封为杨贵妃,还和杨贵妃的两位姐姐乱搞一气,实属乱伦,且传得天下皆知,如此上行下效,导致民风开化,比之现代犹有过之。 但裴旻却是衷于用情之人,宁愿比翼双飞,不愿莺莺燕燕。 陆离的眼里噙着晶莹的泪花,裴旻短短几个字,给了她想要的答案,不枉她一路追来,不枉她将自己的身心一并献出,她一下又变得坚强了许多。 裴旻的话似乎给了陆离一颗定心丸,她眼神怔怔地看着前方,娓娓道:“我当初逃离百花谷,便是害怕谷中的诅咒有朝一日在我身上应验。我的奶奶当年与爷爷大闹一场,一怒而入百花门;我至今不知生父是谁,妈妈也从不提起;听说大师姐雪玉拂尘孔玉颜当年与一男子结合,结果却劳燕分飞;二师姐女王蜂王菲儿,一生虽然猎男无数,但那些男子只是痴迷她的身子,她从未拥有一份真正的爱……这百花谷的诅咒似乎是十分应验的。” 她突然仰起头,看着裴旻的眼睛,道:“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哪怕以后你我永不相见,但能有今日真心相付,陆离便知足了,哪怕以后只是梦中相见,哪怕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守候你……” 面对陆离的深情款款,裴旻却不善于表达内心的感激,他不允许她再说下去,他的唇猛然印上了她的唇。 神秘的百花谷缓缓揭开了她的面纱。 正是: 极乐巢中极乐事,蝶恋花来花倚枝。 不要山盟与海誓,一片至情笑我痴。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09章 七夕之会 七月初七,经过了三天的跋涉,裴旻与李白终于赶到了酆都城。 走在古老的青石板街道上,李白喟然长叹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三日你我爬山涉水,穿林攀岩,朝避猛虎,夕避长蛇,方来到这古时巴子别都,回想实是艰难!” 裴旻笑道:“女王蜂将四名黄衣婢女留与仁兄,恐怕劳累之事与她们脱不了干系吧。” 李白反问道:“骑虎难下,将军知之,何必取笑于我。陪伴你的那彩衣女子呢?” “她早已走了。”裴旻语中颇有留恋之意,他暗暗摸了摸腰间陆离留下的那柄华丽的匕首,内心揣摩着这“离人断肠匕”几个字,心底涌起了一种言之不尽的惆怅与隐忧。 正说间,他们已来到一处繁华的大街,这里人来人往,较为热闹,街道的中央,有一根高逾三丈的粗壮的石柱,石柱的顶端安放着一颗巨大而相貌凶恶的鬼头雕塑。 酆都历来被称为鬼城,这巍然耸立的鬼头正是酆都城的城标。 鬼头标的正前方便是滚滚东逝的长江之水,而它的背后却左右各有一山,左山名为双桂山,右山名为名山,两山中间映出一片幽幽的山谷,远远便看见谷中有红光闪现,映得仿佛天上亦有片片红霞。 裴旻与李白交换了一下眼色,向路人一打听,那有红光得到地方果然便是百花谷所在,两人便往那谷中走去。 那山谷看似近在眼前,但两人往山凹中走了三四里地才来到谷口。 谷口前面是漫长的人工修砌的青石台阶,两人往上一看,不由暗暗吃惊,这些青石台阶总共怕有千步余,直通往半山腰的一座八角亭。 两人迈开步子向上爬去,台阶两边栽种的是整整齐齐的柏树,就像是两列威武的守卫一般,但柏树之间半隐半现出一些牛鬼蛇神的石头雕像,使得这静谧的长梯有了一种森严悚然的感觉。 好不容易挨到八角亭,裴旻抬头一看,亭上匾额大书“晓月亭”三字,两边一副对联,上联:一江鹿鸣望平都晓月,下联:二乔凌波看长河落日。 李白颔首道:“好联,妙联。山水相依,动静咸宜,日月入境,妙不可言啦。” 从晓月亭放眼望去,远处依稀可以看见那鬼头标和长江之水,近处,谷中周围四处彼岸花竞相开发,朵朵红花赤红如火,娇艳如血。 正谈论间,忽然从谷中传来一阵粗矿的鼓点儿声,声音中充满杀伐之气。 裴李二人抬眼看时,晓月亭后便是一块大坝,大坝不远处是一道高高的城墙,城墙上正挂有“百花神宫”几个大字。 此时,城墙中央的红色大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两队清一色白衣少女分站在大门两边,有一名司仪模样的女侍者走了出来,伸手道:“二位可是来参加今晚七夕之会的贵客?如果是,请二位出示信物,如果不是,此地非闲杂人等可以逗留,还请速速离去。” 裴旻与李白从怀中摸出那朵火红的彼岸花递了过去。 那女侍者结果红花,仔细检验过后,对着裴旻与李白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裴旻与李白也不客气,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刚进城门,左右两边是两条长廊,长廊里各设有四幅矮桌,桌上早已摆满了许多瓜果干鲜及酒水蜜饯等物,却没有半点喧哗之声。 长廊中间是宽阔的青石空地,那空地上正有十二名围着草裙、扎着发带的赤膊壮汉,他们手持短刀,正在表演古曲《巴渝舞》。 这十二壮汉时而欢呼雀跃,时而捭阖前冲,时而躬身后退,时而迈步左劈,时而往右刺杀,十二个人动作整齐,杀气腾腾,最为奇特的是,这些壮汉的双脚皆缚有一根粗大的铁链,行进之间发出铿锵的金属碰撞声,让观者不禁心里砰砰乱跳,惴惴不安。 早有侍者在前躬身引路,长廊里面早已座无虚席,裴旻举目扫视,只见在座的竟是一个个熟面孔,左手边依次是琴师月娥眉、舞魁公孙大娘、棋圣王积薪、书圣张旭;右手边则只有一中年儒者就座,余下三张空桌。 引路的侍者将李白与裴旻带往右边空桌后就座。裴旻路过之时,与棋书二圣颔首致意,但并未有言语交谈,他又见月娥眉和公孙大娘正坐在那里,朝他微笑,裴旻也木然的朝她们俩笑笑,但他心中如老树盘根,百味杂陈,笑容里更有几分苦涩,二女却没有察觉。 这时,百花谷大弟子孔玉颜在右手首席作陪,她将七位宾客一一向来者介绍。 其他五位裴旻自是熟识,而右边第一席的陌生中年儒者,竟是玄宗皇帝最为喜爱的乐工李龟年,裴旻不禁多看了李乐师几眼,只见其人戴一顶黑色璞头帽,身罩一领宽松的皂色大袍,面容清秀,胡须整洁,显得很有一派儒雅风度。 裴旻不禁暗暗纳罕,百花谷费尽心机将这六位各怀绝技之人请来做客,到底所为何来? 用过午饭,百花谷中众多侍者将宾客纷纷引到指定的房中休息,裴旻微感烦闷,便想到处走走,但女侍随即一路跟随陪伴,只允许在前山随意走动,后山似乎为百花谷禁地,侍者谆谆告诫,不得谷主允许,绝不要越雷池一步。 晚膳过后,已是玄月初生,女侍来请裴旻,只言谷主有请。 裴旻跟着女侍向后面走去,一路穿堂过室,行不多远,来到一处广场,只见六人个个噤若寒蝉,正襟危坐。 裴旻刚刚坐下,忽然,广场四周亮起了一排排的火把,把偌大的广场照得如同白昼,一名女侍声音清亮的唱诺道:“谷主到!” 只见从广场后面的大门内前呼后拥出一人,此人全身着黄褐色衣裙,脸上蒙了一副黑色的丝帕,想来这就是那百花谷主。 她缓缓走到广场前面,身后跟着百花谷三美:玉孔雀孔玉颜、女王蜂王菲儿、七彩蝶陆离,三人各怀心思,貌合神离,但百花谷主在场,她们也就听命行事。 百花谷的三大弟子后又跟了若干名百花谷女徒,这些女徒皆素衣长辫,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走上前来。 那百花谷主眉毛一扬,锐利的目光将裴旻等七位客人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方才缓缓开口道:“七年一度的七夕佳期大会,有幸请到七位在座的当世英杰参与,本谷主不胜荣幸之至。七夕是百花谷最盛大的节日,本谷每年七夕之夜都要表演乞巧之舞,以祈祷我们谷中的女子每人都能心灵手巧,暗器之术得以攀升化境。各位请坐,奉茶!进舞!” 说罢,她自顾自的在台上坐下,但她对七夕之会的目的却是绝口不提,其间众侍女在广场上来往穿梭,为七位宾客及百花谷主和百花三美斟上香茶,摆上果盘糕点。 又有十余名舞娘上前,手拿绣花针与长长的红色丝线,表演极具特色的乞巧之舞,只见她们对月穿针引线,一双双白玉一般的巧手引动针线翻飞,身形圆转自如,眉目顾盼生情,姿态颇为曼妙,再加之舞蹈阵型悠忽变化,倒也极具观赏性。 来客们各自假意喝了几口香茗,又漫不经心的欣赏舞蹈。 琴剑书画四人平日本就静心修习技艺,定力修为较高,皆不动声色。 李白首先忍耐不住,待乞巧的百花谷女弟子退了下去的时候,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拱手朗声问道:“敢问谷主,此次邀请我等七人来此,有何贵干?” 百花谷主略作踌躇状,她干咳几声,顿了一顿,又作为难状,低声道:“此次有请七位尊客莅临,一是请诸位共度七夕,捧场欣赏本谷景致人物,二是因本谷遇到了一件生死存亡之大事,需要几位帮忙解决。” 裴旻暗暗寻思:来了,来了,这谷主终于要说到点子上了。 王积薪起身道:“贵谷人物风情的确不俗,我们已欣赏过了。但我等只懂得一些微末之技,又如何能帮上您的大忙呢?” 百花谷主微微一笑,道:“王先生说笑了。在座七位在我的眼中无一不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奇人。王先生棋艺之精,天下闻名,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棋待诏;女琴师月娥眉,琴技天下无双,一曲《胡笳》道尽人生苍凉;公孙姑娘绝色天颜,剑舞独步天下,九天凤仪剑,倾城又倾国;张先生草书一字千金,李太白诗名冠绝古今,龟年先生精通乐理,操千曲而晓音,而这一位……” 说着,百花谷主目视裴旻,仍似笑非笑,“这一位却是近年江湖后起之秀,剑术无双,令百花谷三大弟子也甘拜下风的裴旻裴少侠。本来裴少侠不在此次七夕大会的受邀之列,无奈画圣吴道子躲在皇宫之中,收不到我们的红花令,裴少侠也就机缘巧合的被请来了。” 众人见她对各人的家底如数家珍,不禁暗自骇然,尤其是裴旻,这百花谷主对他与王菲儿和陆离之间的纠葛似乎了如指掌,岂能让他不惊讶莫名。 那乐师李龟年道:“不知谷主遇到了什么难题,我们来到这百花谷中,得谷主殷勤款待,我等如能效劳,必不推辞。” 百花谷主道:“说来只是小事一桩。我百花谷受他人恩惠,得尊主庇佑,故而领命为尊主寻求一幅《山河社稷图》,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说过此图?” 在座的几人皆与那残图有关,各人心中无不一震,各自暗思脱身的对策,其中又以李白为甚,只因其余几人不是将密图交予裴旻,便是将残图藏于可靠之处,而李白却将之随身带上。 李白偷眼环看四周,只见各处大门均已紧闭,门边有百花谷弟子看守。他不禁暗暗着急,于是又对百花谷主道:“太白实不知此事,如今我身有要事,不便久留,今日多有叨扰,告辞了。” 说罢,李白推杯起身,转步欲行。 真是: 七夕碧霄悬秋月,百花乞巧不眠夜。 红花邀得七豪杰,不是生离是死别。 第6卷 游历四方之诗 第120章 百花之战 百花谷主厉声道:“太白先生,要走又何必急于一时。待此间之事一了,我自会恭送你出门而去。” 突然,张旭捧着肚子哎哟哎呦的叫了起来,这一叫不打紧,月娥眉、王积薪、李龟年也捧着肚子直叫疼。 裴旻见此,大声朝百花谷主呵斥道:“好一个百花谷主,竟然在饮食中下毒,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你真是心如毒蝎。” 百花谷主见事已败露,索性撕破脸皮,哈哈冷笑道:“不错,‘毒蝎娘子’岂是浪得虚名,我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如今你们交出残图便了,不然……” 李白长笑一声,道:“你自以为得计,但胜负尚未定论,实话告诉你,我身上便有一张残图,有本事便自来取!” 百花谷主听闻此言,大喜过望,虽黑纱蒙面,其眼神中欣喜之光不自禁的流露出来,她手一挥,喝道:“将他们全都围起来。” 百花门人各自将出兵器,将七人团团围住。 陆离脸色犹豫,但见百花门人纷纷向前,她也只得虚与委蛇,反是王菲儿喜形于色,迫不及待的将峨嵋刺取在手中,就要上前建功。 裴旻见状,拔剑在手,高呼道:“大家伙儿奋力往外冲!” 此言一出,公孙大娘亦双剑在手,但棋、书、乐三四人却萎顿不堪,月娥眉不会武艺,大门处又有大群百花谷弟子紧紧守住,公孙大娘只得掩护她们往墙角退去。 原来,裴旻、李白、月娥眉、公孙大娘这四人多年行走江湖,知道每到陌生之地,须得有七分戒心,故而并未中毒,否则,这七人却早就落入了百花谷的掌中。 那百花谷主审时度势,指挥门人将裴旻等分割包围,她见七人之中以裴旻剑法最好,而李白却独自一人为战,公孙大娘要保护余下四人,于是心里便有了计较,她一招手,百花三美将李白围了起来,数十名百花谷弟子向公孙大娘逼去,而她则将裴旻留给了自己。 比拼一触即发,院中乒乒乓乓的兵刃相交之声此起彼伏。 公孙大娘双剑起落,百花弟子虽众,但公孙大娘倾城剑法施展之下,众人无法靠近,而公孙大娘心地仁慈,此刻仍不愿伤人性命,每一剑都往对手的手脚上招呼,要对方知难而退,却有几人乘隙向公孙保护下的四人出手攻击,公孙大娘要腾出手来照顾他们,就难免有些缚手缚脚。 李白这边可就不好受了。 百花三美技艺各擅胜场,尤其是王菲儿,她想借此一雪前耻,所以下手毫不留情,两柄峨嵋刺神出鬼没般朝李白上下招呼,偶尔还悄悄的发出数枚蜂尾针。 李白长剑飘飘,穷于应付,还好孔玉颜面慈心软,雪玉拂尘不但没有击中李白,反而还吸走了几枚蜂尾针,陆离亦无心下手,只是用手中彩鞭虚张声势而已。 身边纵然刀光剑影,百花谷主却没有动,她还想做最后一次说服裴旻的努力:“裴少侠,你看我这百花谷,风景秀丽,美人如云,后山禁地更是金银财宝数之不尽、武学典籍应有尽有,只要你听从于我,你便是百花谷新主,谷中物但凭君任取之!” 裴旻脸上泛起金童般的微笑:“不错,一个男人,无不喜欢美女与金钱。可是,得妙龄美人之芳心,获天经地义之财帛,这也是我的信条。” 百花谷主点了点头,眼中精光一闪,她突然发难,垂在腰畔的双手倏然一抖,两柄小巧的钢叉向裴旻胸腹袭来。 裴旻极速闪身,堪堪避过。 百花谷主手一招,两柄小叉神奇的回到了她的手中,见一击不中,她左手钢叉又电射而出! 裴旻一声大喝:“弯月剑,四面八方可遮拦。” 他手中剑已画出一道亮弧,将钢叉荡开。 百花谷主一愣,右手钢叉一记“蝎子摆尾”,从斜刺里横扫而来! 裴旻心念一动,口念剑诀:“圆月剑,借力用力如丝缠。” 他手中长剑幻化为一圈圈的光影,将那钢叉裹在其中,待剑光隐去时,百花谷主的右手钢叉已消失不见。 原来,百花谷主的蝎尾叉后连有细小的铁链,可以让叉子收放自如。第一柄钢叉被裴旻荡开后便是她收回了袖中,而第二柄钢叉的铁链却被一招“圆月剑”绞断,那钢叉便飞得不知去向。 百花谷主大骇,身形不进反退,双手一探,十指已夹了八枚寸许长的小叉,正是她的成名暗器“蝎尾叉”,她暗器在手,又揉身而上,八枚蝎尾叉铺天盖地的朝裴旻射来,这八枚小叉外表均是暗红色,在黑夜之中极难察觉。 裴旻神目如电,口中念念有词:“星月剑,星星点点月涌现。”手中长剑抖出数点寒星,将八枚蝎尾叉尽数反激回去。 百花谷主不料裴旻剑术如此精妙,她惊骇之下,双手连抄,将几枚蝎尾叉接在手中,怎料双腿同时一痛,还是有两枚小叉没有接住,反激过来的力道比她用手掷出的力道还要大,双叉插入大腿,她旋即倒地。 陆离虽从旁围攻李白,但她知道李白是裴旻的至交好友,她心里实在左右为难,一颗心全系在裴旻与百花谷主的争斗上,眼看裴旻剑法如神,将百花谷主打倒在地,她芳心稍慰,但亦为百花谷主感到难过。 王菲儿未曾料到,李白看似一文弱书生,剑法也是不弱,秋霜剑一经使开,侠客二十四剑的剑法便绵绵不绝,毫无破绽。王菲儿久战不下,便故意让陆离与孔玉颜向前,她则虚张声势,而偷偷观察四周战斗情形。 此时,百花谷主已败,裴旻朝地上的百花谷主走去,打算将之擒获,以结束这场谷中争斗,然后保护众人安然离开。 裴旻后心空门大露,王菲儿恶向胆边生,意欲出其不意偷袭裴旻,她悄悄将右手峨眉刺交到左手,一摸百宝囊,蜂尾针竟已用光,她孤注一掷,手悄悄地攀上了高耸的酥胸,摸向了胸前的吊坠,将坠尖对准裴旻,只轻轻将坠上的宝石一按,一枚暗藏在坠中的毒针猛的向裴旻狠狠地射去。 陆离离裴旻最近,眼见师姐不怀好意的盯着裴旻,但没料到她的胸坠便是致命的暗器,就在此时,毒针已悄然飞出,而裴旻尚不知晓,黑暗中,陆离只晃眼看到银光一闪,她大惊之下不暇多想,飞身朝裴旻扑去,将之推开,那蜂尾针却射入了她的胸脯。 陆离怒从心头起,双手一抖,将耳垂下的两枚蝴蝶耳坠弹向王菲儿。 王菲儿亦没料到陆离的漂亮耳坠也是要命的暗器,她错愕之下本能的将头一偏,一枚耳坠擦脸而过,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她刚一回头时,不料另一枚蝴蝶耳坠却不偏不倚的扎在了她的额头上,她就如真正的蜜蜂一样,发出自己的蜂尾针,而自己亦性命不保。 裴旻转身将陆离抱在怀中,只感到怀中的人儿身躯微微颤抖,亦慢慢变冷,陆离断断续续地道:“裴大哥,陆离……今生……能与你相识,已足慰平生,只可惜……今后……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百花谷的诅咒……我是无法摆脱的了,但……陆离不后悔……” 百花谷主惊呼:“离儿,离儿……” 她挣扎着,从地上匍匐着爬到了陆离的身边。 陆离艰难的叫了一声:“妈妈……”又缓缓地说,“妈妈,陆离当初……离开你老人家,便是希望你能有所改变,你叫我回来帮你的忙,我也听您的话。当初你为了得到百花谷主的位置,狠心将爹爹赶出百花谷,从此一家人天各一方,我也不恨你,我只希望……你能听我一次,别再……别再为难他们……” 陆离别过头望着天空,天上的星星纷纷眨着眼睛,似乎朝她致意,陆离的脸上涌起了一抹微笑,她唱道:“陆上---百花---香,萤火---亦有---光。星星---寄我---心,离人---之---断---肠……”,一曲未完,她便轻轻地阖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她幸许真的变成了一只身披绚丽彩衣的蝴蝶,不再留恋尘世之辛劳,而是翩翩飞舞于繁花之花端。 裴旻将之紧紧拥住,泪流满面,他虽不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子,但这却是第一个全身心都献了给他的女子,她如翩翩蝴蝶,翩跹而来,在他脑海中留下了美丽的印记之后,又翩跹飞去,这怎不令他动容! 百花谷主脸如死灰,心坠冰窟,她狂嗥一声,狠狠的盯着在场的所有人,那眼神幽如寒潭,让人不寒而栗,她歇斯底里的吼道:“不,不,阿离,我不会放过他们,我要他们给你陪葬!” 不过,这只是她痛失女儿的瞬间想法,要达到七夕之会的目的又重新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从来心思缜密,出手必中。她小时候便借着是谷主之女,骄横跋扈,凌驾于众师姊妹之上;成年后她闯荡江湖,下手狠辣,赢得了“毒蝎娘子”的诨号;她为得谷主之位而对心爱的男人下手,最后,连女儿与母亲也对她疏而远之,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她不在乎。 但今番连遭挫折,她面上倒挂不住了,就算拼力一搏她也绝不前功尽弃。 她手一扬,刚才攥在手心的六枚蝎尾叉又电光火石般发了出来,三枚射向裴旻,三枚射向李白。 故技重施,能伤得了裴李二人吗?当然不能。一阵金铁交鸣,六枚蝎尾叉被打得无影无踪。 可就在百花谷主射出六枚蝎尾叉之后,裴李二人挥剑之时,百花谷主头一低,最后一枚暗藏的蝎尾叉从她的颈后衣领中“嗖”的一声朝公孙大娘飞射而去。 原来百花谷主内心早在盘算:裴李二人剑法上乘,不易暗算,公孙大娘剑法固然不错,但她一剑保护四人,必定有机可乘,只要制住了她,这七人大部分也便落入自己掌中。 公孙大娘毕竟身为女流之辈,内心亦有柔弱的一面。 她此时心潮起伏:一是感慨陆离之死,花容月貌的大好年华随风而逝;二是瞧着裴旻与陆离必定大有隐情,三是迷惑于目前之局,不知怎么脱身,如此种种,她便忽视了受伤的百花谷主,她不知毒蝎宁为玉脆不为瓦全之习性,无论是面对人或物,蝎子便是临死前也要拼死将对手咬上一口。 千钧一发之际,裴旻已不及用剑,他出于本能,腾身而起,如一只大鸟般飞身挡在公孙大娘的身前。 正是: 七圣七夕来相会,难料百花谷中危。 玄月倾洒红花泪,痛失红颜万念灰。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卷首语 音乐从何而起? 从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看,大概可以追溯到非常古老的洪荒时代。 在人类还没有产生语言时,就可以利用声音的高、低、强、弱等来表达自己的意识和情感。 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人类劳动能力的提高,人类慢慢的进化了,便产生了号子和呼喊一类的最原始的声音,这可能便是音乐的雏形。 而人们庆贺收获和分享劳动成果时,通过或敲打石器、木器来表达喜悦之情,这可能便是原始乐器的雏形。 总而言之,劳动产生了音乐。 据传,在中国古代距今约五千年前的黄帝时期,有一位叫伶伦的乐官进入西方昆仑山内,去寻找内腔和腔壁生长匀称的竹管,采竹为笛,但那时音乐的音调没有一个固定的范本,制好的竹笛也吹不出理想的调子。 正当伶伦躺在石头上冥思苦想之时,忽然被一阵美妙的鸟叫声所吸引。 伶伦马上坐起来寻找声音的来源,他仰头一看,只见一棵梧桐树上树上站立着两只羽毛华丽的大鸟,它们在那里不停的鸣叫,那声音婉转悠扬,十分动听,伶伦细心倾听,情不自禁地拿起竹笛模仿鸟的叫声吹了起来,直到两只鸟儿飞得无踪无影,原来那是两只凤凰。 后来伶伦回家苦心专研,模拟凤凰之音而制定出了十二音律。后人便尊其为乐之始祖。 现在看来,音乐既能鼓舞斗志,也能涣散军心;既能使人奋发向上,也能使人萎靡颓废;既能点燃心灵的火花,也能开拓人的智慧;既能散播爱情的花粉,也能激发仇恨的雷电;音乐能装饰生活,增添乐趣,能陶冶情操,消除疲劳,增进健康。 所以,音乐让我们这个世界更精彩,更美好。 《剑圣琴心》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卷首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21章 江南小镇 裴旻应声倒地。 公孙大娘大怒,眼见裴旻替她挡了百花谷主毒蝎娘子那最要命的蝎尾叉,如今倒在地上,生死未卜,她情急之下,脑中朦朦胧胧的一个念头闪过,不知是什么力量,她跨过裴旻,人已随之腾空跃起,双剑再不容情,迅捷无匹的朝地上的百花谷主连环劈削而去! 这是公孙大娘惊怒交加中无意使出的倾城第十二剑。 百花谷主身上连中七八剑,她面上戴着的轻纱也被长剑削中,那轻纱随风飘落,显出了百花谷主那脸上道道纵横交错的一条条如蜈蚣一般的疤痕,其容颜十分可怖,想是她偷练毒蝎功以致容貌如此受损。 百花谷主面目狰狞,不怒反笑:“好剑法,好剑法,你这是什么剑招?真是见所未见!” 公孙大娘一愣,脱口而出道:“这叫绿珠坠楼。” 西晋歌女绿珠,不但貌美如花,而且能歌善舞,有一次,她在山中遇到群盗抢劫,恰遇散骑常侍石崇相救,便跟着石崇回到洛阳。 石崇是大富翁,他专门建了一座叫做金谷园的辉煌别苑,供绿珠居住。 但绿珠的美貌却被当朝中书令孙秀看中。后来,那孙秀为了绿珠,想尽办法杀死了石崇,便要来金谷园抢绿珠,为感激石崇救命之恩,绿珠奋不顾身从楼上跳下,慨然赴死,以保名节,其志节之凛然高傲,足以使后人仰慕歌咏。 刚才公孙大娘愤然腾空而起,利用下坠之势连环劈出无数剑,将百花谷主击败,其剑势中真有绿珠跳楼之时悲愤不已、慨而从死的决心意志,其势不可阻挡,“绿珠坠楼”便成了倾城剑法中第十二剑的名字。 说罢,公孙大娘再次举起了九天凤仪剑,她下定决心一定要立刻取百花谷主的性命,免得再遭这毒蝎娘子反噬。 “叮”的一声轻响,一枚筷子长短的玄铁针飞速而来,撞开了九天剑致命的一击。 “唉……”一声长叹凭空传来,“她武艺已废,今后不能再以毒蝎娘子之名为恶,就留下她一条小命苟延残喘吧。” 只见那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已经出现,她站在场中,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玄铁针却已收在她的长袖之中,二十多年前老婆婆在灵溪之水中打磨成了玄铁针,如今老婆婆早已神功练成,玄铁针真是神出鬼没,收放自如。 “婆婆。”李白上前行礼。 老婆婆点点头,她突然“咦”的轻呼了一声,刚才还坐在地上的百花谷主却已躺在冰冷的石地上,她的嘴边冒着丝丝冷气。 老婆婆环顾四周,双方皆有伤亡,随着百花谷主倒下,双方已经罢斗,孔玉颜正忙着指挥百花谷的女弟子救治伤者,四周并不见有任何何异样。 百花谷主不知道遭了谁的毒手,那神秘的“冰蛊”真是无处不在,而且在老婆婆这样的世外高人眼皮下得逞,真是匪夷所思,更说明了那些影子杀手真的太可怕了。 老婆婆皱了皱眉,看着场中的人,似乎有了主意。 老婆婆将孔玉颜唤了上前,郑重道:“玉颜,百花谷向来与世隔绝,淡泊名利,又何必寄他人之篱下。今后你好生整顿百花谷,务必督促弟子们以修真修心为要,不可再起争名夺利之心。那不可结交男子的陋习,也可以从此废除了吧。你性子温柔,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百花门一定会重归世外桃源,至于她……” 她指了指地上的百花谷主,道,“她虽然性子乖张,但毕竟是我的女儿,也是百花门的门主,就将她葬于百花谷后山,也算她叶落归根吧。” 老婆婆毕竟是百花门前任掌门,也是百花门仅存的前辈高人,在百花门中颇有声望。 孔玉颜点点头,道:“谨遵婆婆之命。”然后,她又继续收拾残局去了。 从此,百花谷在孔玉颜的带领下,终成宁静的方外之地,只是每年彼岸花开之时,许多人慕名而至,欣赏那无与伦比而绝美的火红之花。 老婆婆看了看陆离,又看了看裴旻,一个是她最爱的孙女,一个是最欣赏的年轻人,她也许是她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又也许是她已经修行到了心静如水的境界,她没有流泪,只是再次长叹:“好一对苦命鸳鸯,原指望你们双宿双飞,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命由天定,又有什么法子呢?我还是将你们带回花月谷吧,有你们相伴,我也不会太过寂寞。” 裴旻的好友李白、王积薪、张旭围了过来,就连李龟年和孔玉颜也十分关切的注视着躺在地上的这位少年侠士。 公孙大娘不相信裴旻就这么离他而去,她晃动他的肩膀,轻呼道:“阿弟,阿弟……”可裴旻已脸如金纸,没有半分反应,那枚要命的蝎尾叉正正命中了他的胸口,他死了。 可怜公孙大娘心有千言万语,又向谁述说,她静静地站起身来,只见她一身粉衣带春光,却挡不住心里的寒凉,她没有流泪,只那么静静地看着地上的裴旻,她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悲戚的颜色,但内心的痛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个柔弱的身子奋力推开众人,一团白影扑在了裴旻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一看,正是沉默寡言的女琴师月娥眉。 月娥眉眼泪扑簌簌而下,一滴滴热泪滚落在裴旻身上,她轻启朱唇,声音哽咽:“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裴大哥,我以为我们再见之日,定可敞开心扉,互诉衷肠,岂知世事难料,天不遂人愿,今日见面竟成永诀,这分别的两三个月里,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你,以前,我也都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身份不明,不敢考虑终身之事,更何况,我知道公孙姐姐对你一往情深,我怎能夺人所爱,现在,你,你死了,我才能将心中的心思对你一吐为快!你的后颈正中生有苦情痣,你可知道,我后颈中央也同样有一颗那样的苦情黑痣,你我难道就是那前世的恋人,但为什么你今世来找到了我,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拒绝你了……” 公孙大娘听得呆住了,她向来性格豪放而直爽,敢爱敢恨,她只知道,尽管自己热情如火,裴旻却对自己保持距离,她却没有留意裴旻那时常停留在月娥眉身上的充满爱意的眼神。 公孙大娘握着月娥眉的手,道:“月妹子,你我情同姐妹,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你喜欢阿弟?” 月娥眉泪眼朦胧,道:“公孙姐姐,是你带我出来行走江湖,让我见识了这昌明隆盛之邦,结交了诗书画剑之贤,走遍了花柳繁华之地,享受了温柔富贵之乡,我出生寒微,从小没有兄弟姊妹,你关心我,爱护我,你待我如同亲妹子,我视你为家中长姐,我明知你对他有情有义,我唯有芳心暗许,却不会有丝毫表露。” 公孙大娘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阿弟自始至终都把我当姐姐一样对待,他心中喜欢的人是你,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月娥眉道:“斯人已逝,幽思长存,就让婆婆将他带去花月谷吧。” 公孙大娘道:“经此一事,我亦心如死灰,想去四方走走以散忧心,不知妹子有何打算?” 月娥眉道:“我想先去陌桑村中,将裴……裴哥的事情告之伯父伯母,让他们也知道他的去向。” 公孙大娘道:“伯父伯母知道之后,必定万分难过,还要妹子好生劝慰,这事儿就全拜托你了!我走啦……” 月娥眉道:“姐姐保重,我们有缘再相聚。” 月娥眉往北,公孙大娘往南,二女怀着沉重的心情,自此各走一方。 老婆婆雇了两辆马车,将裴旻与陆离安顿在马车之上,往花月谷进发,出了酆都城,却见李白正在那里等候。李白神神秘秘的将头上的雁翅帽取下,交给了老婆婆,道:“唉,百花谷主所求取的残图之一,我便藏于这帽子的翅膀之中。如今我即将前往长安,裴将军却……这帽子便陪了裴将军去吧。” 说罢,李白大踏步向北行去,他到了长安之后,得到了玄宗的接见,也被擢为翰林大学士,可以随时得到皇帝的召见。 然而,他得到的并不是他所理希望的以所学报效国家的宏图大计,而是侍候皇帝洗澡、陪伴娘娘赏花、给梨园配词之类为帝妃们吃喝玩乐而鞍前马后的差使。他为此郁郁不得志,常常喝得烂醉如泥,期间因此发生了杨贵妃为其醒酒,高力士为其脱靴的坊传轶事。 过了两年,李白彻底放弃了为国效力的抱负,被赐金放还,他离开了长安,从此游遍华夏名山大川,写出了许许多多优秀的诗篇,在历史上留下了诗仙的美名。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茫茫两不见。 却说七夕与会之人分道扬镳后,公孙大娘浑浑噩噩的离开了酆都城,她双眼朦朦胧胧,一颗心似无可依靠的黄叶在风中飘飘荡荡,她孤身一人,毫无目的且不辨方向的随意而行。 她走得累了,便取出一贯通宝在路边村舍买了一头毛驴用以代步,那卖主见公孙大娘不讨价还价,以为自己碰到了一个大方的买主,心里乐滋滋的自去了。 公孙大娘心乱如麻,哪里计较得这许多,她走走停停,一路穿镇过村,流连山水,游历人间,希望借此洗涤内心之痛楚。 谁知公孙大娘并不能如愿,她的痛苦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经常因为一个人独处而更加伤感。她有感于人之情重,而人之立世如此艰难,很多事也不能如意得酬,也只得随心四处飘零罢了。 大半年后,已是第二年的六月,这一日太阳西斜,眼看天色渐渐昏黄起来,公孙大娘牵着那匹瘦小的毛驴,来到了江南的一个小镇上。 江南的小镇与西南风物又大为不同。 这座小镇古朴、宁静,宽阔的街道与幽静的小路纵横交叉,条条河道在小镇上也是四通八达。 小河边,垂柳一排排的延伸开去,不少长长的柳枝垂入水中,随着水流荡漾着,却别有一番景致。 一座座拱桥将小镇又紧紧的连在一起,街上的台阶也铺到了河边,一些妇人正忙着在河边一遍遍搓洗着衣服,不时传来一阵阵“咚咚咚”的捣衣之声。几只白鹅的红掌在水中不知疲倦地拨弄着,又时不时引吭高歌几声。 不远处,一条小船撑着竹篙正缓缓划行于河面上,船头上站立有一位公子哥儿,作一副书生装扮,其人生得秀眉杏目,一头长发用一件玉箍轻轻的束住,他身上穿着一袭华丽的苏绣红梅锦领袍子,腰缠一条翡翠八宝玲珑带,带上插着一支白玉笛,端的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他此时正用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拈着一方熏过龙涎香的丝帕轻轻擦拭本就很白净的面颊,却无意间露出了额头上那皱成“川”字的眉心,显得就有些美中不足。 公孙大娘自无心情留意这些,她只觉得腹中有些饥渴,便信步寻找旅店,她远远看见对面柳丛中有一面酒旗在风中飘荡,便牵着毛驴从拱桥上踱至对岸,往巷子深处走了一段距离,来到那酒旗下,可是她失望了,这家酒家门户紧闭,早已关门歇业。 正当她将欲折返,另寻他处之时,却听见从这酒家隔壁的一所大宅子中传出了一阵悠扬的歌声。 公孙抬头一看,那所大宅子门方上挂着“凌波别苑”的牌匾,只听得里面一男声放开了嗓子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歌者声调清越而悠扬,伴随着铿锵的琵琶声音,一句句穿墙透壁,送入公孙耳中。 公孙大娘幼读诗书,兼之善舞,知晓此诗出自汉乐府,乃汉武帝为其最为深爱的李夫人所作,由此诗作可知,那位李夫人必定有倾国倾城之貌,能歌善舞之才,直令一代帝王亦为之渴念。 公孙听之,心底不由涌起了一阵阵莫名的悸动,世间有如此动人之歌,佳人难再得,知音更难觅,她的心中似平静的湖面再度投入了一枚鹅卵石,泛起了片片微澜。 歌声暂时停歇下来,里面偶尔传出了男男女女走动嬉笑和高声谈论的声音。 正是: 生离常作相思吟,死别不忘旧时恩。 江南忽闻放歌声,一曲触动伤心人。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22章 丝竹之乐 公孙大娘转身正准备离去,迎面却走来了一位作书生装扮的公子哥儿,此人一身白衣,手摇纸扇,长相英俊,步履轻盈,显得风度翩翩。 这公子哥儿恰好与公孙大娘擦肩而过,无意间斜眼瞟了公孙大娘一眼,脸上随即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但因为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他没有停步,熟门熟路的快步走到那别苑门前,早有两个守门人推开房门,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小王爷,您回来了。” 那书生随口“嗯”的应了一声,正准备跨进大门,突然,他念头回转,转身紧走几步,冲着公孙大娘的背影道:“这位小姐,请留步。” 公孙大娘闻言回头,诧异道:“可是叫我么?” 那书生此时方正面面对公孙大娘,他见公孙大娘颜色丽质,发髻高耸,刘海轻飘,身背琴囊,无可挑剔的美丽中自有一股英武之气,更兼公孙大娘这几日伤心难以排遣,脸上颇有忧郁之情,愈加平添一种说不尽的风色,使得他不禁上上下下多瞧了几眼。 公孙大娘见他眼神中有猥亵之意,脸色便微有愠怒,那书生陡然发觉,他神色悄然一变,微微一笑,鞠躬行礼道:“小可见姑娘貌似天仙,如瑶池仙女下凡,美艳不可方物,便不由多看了几眼,失礼,失礼了,请姑娘原宥则个?” 公孙见他有些油嘴滑舌,先自有些不喜,心里不由得又想起那个聪明中透着诚实的阿弟裴旻来,她鼻子竟突然一酸,眼眶中险些掉下泪来。 那书生却会错了意,以为公孙对他的话动了心,依他的想法来看,女孩子嘛,哪一个不喜欢听甜言蜜语来着?自己刚赞了她的美貌,她便动了心。 书生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与小姐萍水相逢,不甚荣幸。今日府上正好请了几位乐工到此演奏,其中有一位可是经常侍奉皇帝的,家父好不容易请他到江南来做客。小姐既然到了我家门口,便是缘分,便请进去逗留片刻,让我稍尽地主之谊,如何?” 公孙大娘本不欲再与他搭讪,但听闻有一位极其高明的乐工在此,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加之刚才听到的那位歌者那悠长绵绵的歌声犹萦耳畔,便想去见一见也是无妨,便点头答应下来。 那书生脸有喜色,乐颠颠的在前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一处古朴森森的院子,他们进门之后,便被院子里四周栽种的各种花木所包围,整个前院里,只中间留了一条铺满不规则平整石块的弯弯曲曲的小径通往后园,旁边亦有小池,竹丛,这与江南大多数的小院毫无二致,颇有曲径通幽之意境,真是回廊影下,风摇翠竹,荷风送凉,花木沁香。 沿着那青石小径,穿过一座圆形的拱门,路过一个小小的院落,便进入了这座宅子的大厅。 公孙大娘顿觉眼前一亮,只见这宽阔的厅堂中的陈设与前院气象简直天差地别,此厅中四壁与柱子上皆裱糊金粉,一派金碧辉煌之状,加之四周与厅心上方皆悬挂了几盏八宝琉璃灯,整个厅中光华熠熠,如同白昼,处处彰显出一等一的华丽。 厅中地上却铺的是红色的柔软的波斯地毯,左右各陈列着三把古朴的湘妃竹椅。 左边坐着三名女子。 上首的女子瓜子小脸儿,柳月眉,丹凤眼儿,额前梳着几缕弯弯的整齐的刘海,一身粉色对襟短袖长裙,一副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的气派,但见她怀抱一把琵琶,螓首轻摇,正轻拢慢捻的弹奏。 中间的女子一身红色宫装打扮,脸型微胖,眉如远山,目如星月,她左手扶着一张凤首箜篌,右手指尖灵巧的在弦间拨弄着,颇有一派名家闺秀之范。 最下边的却是一个身着粉妆莲荷印花长裙的女孩儿,圆圆的脸蛋粉嘟嘟的,看情形约莫不过十岁上下,她身披一条彩带,双手轻握,瞪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眸子坐在椅子上微笑。 右边三张湘妃竹椅上无人落座,却自另有一番景象。 上首第一位公孙大娘却是相识的,那便是在百花谷中见过的乐圣李龟年,想不到百花谷一别,他竟也来到了江南。 只见李龟年仍是戴着黑色璞头帽,穿着宽大皂衣袍,清廋的脸庞,飘逸的胡须,但今日李龟年却格外的神采飞扬,只见他站在椅旁,腰间挎着一面红色的腰鼓,他左手扶鼓,右手有节奏的拍着鼓面,煞是洋洋自得。 第二张湘妃竹椅前又站有一人,相貌与李龟年颇为神似,只是年龄稍幼,但见他双手半举空中,随着节拍唱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此时唱的是王翰的诗作:《凉州曲》。 这首曲子被称为诗中有乐,乐中有诗,本常用来在军中表演,士兵们时常在马上吹起鼓角,高唱此诗,便有道不尽的苍凉之感。 但此刻此人此时此地唱着这《凉州曲》,纵使在这江南水乡,也让人突然如临边塞,仿佛让在座之人看到了开怀痛饮的军士,看到了葡萄美酒,看到了夜光杯,看到了沙场征战的军营生活。 第三张竹椅上空空如也,一位中年男子从椅边来到了大厅的中央,随着音乐和歌声的节拍跳起舞来,他的舞姿古朴典雅,或做策马扬鞭骑马状,或做狂饮烂醉喝酒状,或做挥手拜别出征状……最为奇特的是,他的相貌与李龟年仍有八分相似。 大厅上方主位却摆着一张宽大如床的紫檀雕花椅,上面斜倚着一名五旬左右的老者,只见他头戴一顶乌纱硬角幞头帽,穿一身轻纱回文素衣袍,其人天堂饱满锃亮,一双丹凤大眼,两轮垂肩肥耳,两撇八字胡须,脸庞圆润饱满,活脱脱一派王者风范。 此时,这老者双眼微闭,展颜微笑,右手指节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的敲打着拍子,显得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老者的旁边,一位慈眉善目的银衣美妇正温柔的剥下一颗紫玉葡萄往他的嘴里送去。 在这老者所坐的紫檀椅所靠着的大厅正墙上,雕刻着一副麒麟献瑞图,紫檀大椅的两边,各有一名妙龄女子手执一柄长长的掌扇在轻轻挥动,让人直觉这老者是无比尊贵之人。 而那檀木雕花椅的旁边还坐着一人,此人三十余岁,头戴一顶软帽,面颊消瘦,下颌胡须稀少,一双细长的眼睛正微微眯着欣赏场中之乐舞。 厅中人人都神情十分专注地沉浸于美妙的音乐世界里,对新进的公孙大娘纷纷视而不见。 一曲《凉州曲》唱罢,众人各自品茶谈论,好不惬意。 那书生此时方才上堂,边走边向两边的乐工们抱拳行礼致意,众乐人似乎与他相熟,纷纷回应:“小王爷回来啦。” 那书生直到走到那老者面前,他朝着那老者屈膝磕头,边拜边道:“父亲贵安!姨娘贵安!” 老者笑道:“瑾儿,瞧你满脸倦色的样子,不知道又野到哪里玩儿去了?” 那书生不回答老者的话,却假装向那银衣美妇求救道:“姨娘,你瞧瞧,爹爹每次一见面就是责备我!” 银衣美妇笑盈盈地轻抬皓腕:“王爷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起来吧,咦,你带来的这位姑娘是?” 书生道:“忘了给父亲和姨娘介绍了,这位……这位姑娘,孩儿也是在街上偶然相逢,还不知道她的姓名,还是请姑娘自己说吧。”说着,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公孙大娘上前敛身一福,正欲答话,那堂上的老者“咦”了一声,道:“来的可是‘舞魁”公孙?” 公孙大娘答道:“正是小女子,小女子见过王爷。” “哦?你怎么认得孤?”老者微笑道。 “王爷还记得小女子,小女子又怎会不记得王爷尊容。几年前的千秋节圣上诞辰之会,公孙有幸与王爷见过一面。” “不错,不错,当年你夺得‘舞魁’,名动天下,如今依旧风采如昔,今日在座的都是乐界名人,便请瑾儿为你一一介绍,自来舞乐是一家,公孙姑娘等一下如能一展舞技,让我等一饱眼福,那必定好极了。哈哈,哈哈哈,今日可算得上一场锦上添花的乐事盛会了。” 那被唤作瑾儿的书生便将堂上之人一一向公孙引见。 左边弹琵琶的宫装女子姓沈名妍,是江南一带极其有名的女乐人,其弹唱功夫在江南一带名闻遐迩。 第二位演奏凤首箜篌的是江南才女江心月,小王爷瞧向她时,她也瞧向小王爷,两人不经意地对视了片刻,方双双转移了目光。 而那个小女孩却是凌波别苑中的一个小丫头,因容貌姣好,身姿优美动人,便从别苑跳舞的丫鬟中脱颖而出,被主人选出,训练表演舞技,跟从主人姓李,因是府中舞女里最小的女子,排名十二,主人赐名十二娘。 右边的第一位毋庸多说,乐中名家李龟年,他除了唱歌与谱曲是个中行家外,腰鼓亦是其最拿手的绝活。 第二位与第三位皆是李龟年的同胞兄弟,那唱歌者名叫李鹤年,跳舞者名叫李彭年,三兄弟以李龟年最为年长,李鹤年次之,李彭年最小,李氏三兄弟皆是天生音乐奇才,除常蒙召为帝妃演出外,也时常为王公大臣所邀请而表演。 而那三十余岁的中年人却是李龟年的好友,叫做杜甫,此人颇有诗名,在江南与李龟年相逢后,也来到这凌波别苑小驻。 此时的杜甫正游历天下,然后准备进京赴考,而他虽薄有才名,然此时他一心求官,诗作不多,还不是很出名。 这凌波别苑正是岐王李范在江南的行馆。岐王李范本是玄宗皇帝之弟,封地山西,他好学爱才,喜爱音律,也爱这江南人物风情,他在这毗邻洞庭湖的岳州境内购置了这一处大宅,每当他烦了闷了,便在这里召集名伶演奏作乐,以享天年。 看似风景如画的江南,实则风云突变。 正是: 清风明月几相逢,愁云难遣雾蒙蒙。 说离别,道情长,江南一曲忧更浓。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23章 慈悲为怀 岐王道:“既是舞魁亲临别苑,又有李氏三兄弟、江南二才女在此,如此难遇之良机,孤王想请诸位与舞魁共演一曲,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对公孙大娘之名早已如雷贯耳,又有岐王之请,大家无不跃跃欲试,纷纷点头应和。 公孙大娘蕙质兰心,她心想,如果是月娥眉月妹子在此,以她高超的琴艺,定能与这些乐家高手同台演奏,水乳交融,如今月妹子不在身边,岐王又出言相邀,自己做客于此,自不忍拂逆岐王之意,当下便点头应允。 沈妍将琵琶抱在怀中,左手捻动琴弦,右手挥出轻弹,琵琶顿时发出一阵柔和的“铮铮”琴音。 随即江心月螓首轻摇,凤首箜篌亦适时奏响。 李彭年待琵琶前调结束,音色一转之机,便亮嗓唱道:“红豆……” 公孙大娘对乐曲何等敏感,李彭年“红豆”二字方吐出口中,她已取九天凤仪双剑在手,做了个抬脚横平亮双剑之式,双剑一剑与肩持平,一剑举过头顶,双剑平行,右脚秀腿屈膝后抬,一出手便是英姿飒爽之态。 音乐未停,李彭年早已缓缓唱了开去,他唱的是时下最为流行的一首王摩诘的《红豆》之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李彭年将诗歌句子连唱了三遍,歌声一遍比一遍动听,一遍比一遍悠长,每一遍的节奏都有所不同,第一遍浅唱辄止,如蜻蜓点水;第二遍音调稍高,韵味浓厚;第三遍,唱中带说,说中带吟,吟中带咏,回味无穷,三遍唱罢,真有一咏三叹之感。 此曲行文流畅自然,以红豆寄寓相思之情,配合柔美的音律,引得听者纷纷想起了心底最思念之事,最思念之人,人人无不为歌声所动容。 公孙大娘双剑亦不停,但她的剑法却慢极了,长剑或削、或刺、或截、或绕,每一剑都显得沉重、苍凉、清楚,每一剑的末尾都缓缓一顿,显得铿锵有力,每一剑与琵琶之语,与红豆之歌皆若合符节。 剑舞将罢,她的眼角竟有两滴晶亮的泪珠滚来滚去,几欲流出,“此物最相思”,这相思的红豆之曲又引得她想起了那阳光少年裴旻的身影。 她转过了身,将双剑收入剑匣之中,借机抹去强忍欲坠的泪水。 公孙大娘转身团团万福,众人皆纷纷击掌叫好。 那堂下一直微笑欣赏乐舞的杜甫忽然道:“公孙剑舞,天下无双,今日见之,果然名下无虚。” 岐王笑道:“我与杜先生亦有同感,公孙大娘剑舞倾城,今日得以一饱眼福,真乃孤王平生幸事,孤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公孙姑娘能答应否?” 公孙大娘一怔,道:“王爷请说,只要小女子能力所在,自当竭力办到。” 在公孙大娘的心中,只因这岐王不但是一位饱学儒雅之人,且位尊而不傲,非常亲民,在民间尤其是乐人心中有极高的地位,故而她没有多想便一口应承下来。 岐王指着李十二娘道:“这是我的义女李十二娘,得此千载良缘,孤想让她拜你为师,学习舞技,不知尊意若何?” 公孙大娘秀眉微蹙,犹豫道:“李十二娘既是王爷爱女,我不懂为师之道,恐误人子弟。再说,小女子孑然一身,四海飘零,居无定所,恐无分身之术教授技艺。” 岐王笑道:“公孙姑娘过谦了,你的剑舞天下第一,这样好的师傅,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了,至于你说的居无定所之事,这有何难,便请姑娘放心,你在这里的一切吃穿用度由本王全权供给,即便是你不喜欢这里,无论你到哪里,我都愿意出资相助,如何?” 那作书生装扮的小王爷亦从旁劝道:“姑娘风尘劳累,便在这别苑中盘恒些时日,岂不是好!也可以趁机教十二娘一些基本技艺,其他的事情以后尽可商量。” 那银衣美妇眼神中尽是一团和气,声音亦是十分亲昵,道:“我看就这么定了,十二娘,还不快快拜见师傅。” 李十二娘赶紧趋步上前,在公孙面前盈盈下拜,口称:“徒儿给师傅磕头。” 说罢,李十二娘伏在地上,给公孙大娘磕了三个头,然后仰起圆圆的小脸蛋,一双圆圆的妙目扑闪扑闪着望向公孙大娘。 看着李十二娘楚楚可怜又十分乖巧的样子,公孙大娘心里一阵莫名心动,同时又出于礼节,她忙伸出双手将十二娘扶了起来。 银衣美妇笑道:“这下好了,一桩美事成了。王爷,我们这凌波别苑这几日高朋满座,喜鹊绕枝,今日十二娘又拜了极好的师傅,想是王爷得上天庇佑,事事称心,妾身来日当前往圣安寺上香祈愿,愿菩萨保佑王爷万事如意,福寿绵长,也保佑我大唐天下安澜。” 银衣美妇如此善解人意,说话又温婉动听,岐王欣喜不已,当即应允。 岳州城外的圣安寺濒临洞庭湖,风景优美,香火鼎盛,熙熙攘攘的善男信女们纷纷来此进香礼佛。 一辆马车从宽阔的大路上缓缓驰来,马夫一声轻唤:“吁……”,随即轻轻地收住了马缰,马车停了下来。一旁跟随的使女上前扶起车帘,躬身行礼道:“夫人,圣安寺到了。” 马车上下来的正是凌波别苑中的银衣美妇,但见她戴一顶银狐绒帽,着一身银色披风,蹬一双银皮短靴,手扶车厢,娉娉婷婷的走下马车,她秀眉微皱,似乎怀有心事。 寺庙门口,一个六旬老汉坐在冰冷的石地上,但见他头发蓬乱,双眼无神,胡子拉渣,面容憔悴,他焦黄得如同枯枝的双手拿着一副略显潦草的画像,不住的向过路的人无力的求助:“谁见过我的女儿,求求你们告诉我,我的女儿小红哪里去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求求你,帮帮我!” 路过的行人要么说一声“没见过”,便纷纷拂袖而去;要么就把这老汉当疯子,绕道而行。 银衣美妇见状,内心不忍,忙吩咐道:“快取一些钱来。”使女从袖中拿出一枚金币,银衣美妇伸出白如皓雪般的芊芊手指将金币取在手中,送到了那老人手上,道:“这些钱你拿去,权且作为寻女的路资,唉,天可怜见,菩萨保佑,希望你父女能早日得以团聚。” 那老汉的眼中似乎泪已流干,他双掌颤巍巍的将金币捧在手心,忙不迭连连磕头,口里不停道:“您是大好人,大恩人啦,谢谢,谢谢。”说完,他又战战兢兢的到别处问询去了。 银衣美妇动容道:“真是可怜人啦,骨肉至亲,血浓于水。丢失了女儿该是多么痛苦的事,但愿菩萨保佑他能找回他的女儿。”她那美丽的容颜里由此多了一些愁容,更平添了几分风韵。 那侍女接口道:“夫人不知,奴婢听说这岳州城中最近有些不太平,当地有许多少女无缘无故的便失踪了,官府的差役们也曾四处侦缉,但至今没有头绪,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连我们别苑中的几个小姐妹私下里也相当害怕呢。” 银衣美妇随口应道:“有此等事?岳州一向治安太平,也许只是谣言罢了,相信官府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们走吧。” 那侍女欲言又止,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敛身一福,说了声:“是。”便陪着银衣美妇走进寺去。 那夫人来到寺中的大雄宝殿之中,庙祝早已准备好香烛等一应用具。银衣美妇双膝跪在锦色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眼虔诚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如来佛像,良久,她方才双唇翕动,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她声音极小,却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过了许久,在香烟袅袅中,那银衣美妇方才娇俏着起身,吩咐使女道:“拜菩萨必须心诚,给师傅们多赠些香油钱,等我今日所许之愿灵验之后,我必来还愿,那时还有更多赏赐。” 那庙祝听她如此言语,自然千恩万谢,恭谨有加。 眼看日当正午,那银衣美妇一行人出了庙门,庙前竟然聚集了大批的衣衫褴褛的乞丐。 各位看官可曾知道?不管何年何代,又不管太平盛世或是乱世之秋,乞丐这个职业从未消亡过,造成乞丐的原因也是多种多样的:好吃懒做的、年成欠收的、突发灾荒的……要是天下大乱,乞丐更是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 所以,这是一个外人看来悲催又悲惨的职业,又或许说乞丐根本不是一个职业,而是没法体面的生活而又迫于无奈的生存手段。但在乞丐看来,这或许是一个最为自在逍遥的职业。 今天这些乞丐的运气简直是好极了,因为他们可以不再受人白眼的去讨吃食,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饱餐一顿,因为恰巧那银衣美妇安排了在圣安寺前大量布施斋饭的活动。 就在银衣美妇入寺进香的时候,那随行的马夫就忙活开了,等到银衣美妇进香完毕来到寺门的时候,门口旁边早就备好了大量热腾腾的馒头和香喷喷的稀粥,看到银衣美妇来了,那马夫点头哈腰道:“夫人,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好了。” 银衣美妇走了过去,她看着那围着布施点的众多乞丐柔声道:“让大家久等了,好让大家知道,岐王每到一处,必定代天巡狩,广施仁义,今日王府别苑准备了这小小斋饭,请各位尽情享用。” 说罢,她招呼下人们分发食物,乞丐们一拥而上,心满意足的领取了各自的一份儿餐点,各人自然对那银衣美妇千恩万谢,个个口称“菩萨娘娘”。 银衣美妇听着这些乞丐的褒奖之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暖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圣洁之光。 正是: 江南别苑乐飞扬,一曲相思已断肠。 如来日日享高香,自会分辨莠与良。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24章 黑夜惊魂 夜幕早已来临,一轮弯月在云中穿行,时隐时现。 岳州城街上,洞庭湖吹来的阵阵微风,渐渐带走了白日里的些许腾腾热气,城中寻常人家里的男男女女经过了一天的辛勤劳作,早已困倦来袭,此时正是拜访周公的最佳时间,四面八方的各处灯光便渐渐熄灭了。 对于在城东祥瑞布坊帮工的小红来说,忙碌了一天,她娇弱的身子亦是感到十分疲乏,眼见天色越来越晚,她便七手八脚的将店中的布匹盘点了一遍,直到忙得满头是汗,确定所有货品摆放整齐,明天不会被老板埋怨了,她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便关好店门,往相隔几条街的家中走去。 小红独自走在狭窄的街道上,街上万籁俱寂,四周不时传出几声“唧---唧---唧唧唧---”的或短或长的虫鸣声,时而又有“咕---咕---咕---咕咕咕---”的猫头鹰在悲鸣,中间又夹杂着几声或高或低的犬吠。 突然,“呼”的一声,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疾风,把小红吓了一跳,她站在那里四处张望,没有半分人影,她心里一紧,内心隐隐总觉得暗中有人跟着她,对她进行窥探。 小红忙向前紧走几步,却仿佛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又站住了,她侧着身子竖起耳朵听了听,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不禁疑惑了:难道是自己疑神疑鬼,听到的是自己的脚步声? 久走夜路必闯鬼。小时候听过的那些鬼故事忽然浮现在小红的脑海里,在大人们的故事中,那些吊死的长舌鬼,淹死的水鬼,砍头的断头鬼的故事都被描绘的活灵活现,这还不算什么,尤其他的父亲告诉过他的一个故事,便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阴影,直到现在她已经十八岁了,都还记忆深刻。 他的父亲是个木匠,有一次在远处的东家家里干活,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了,走到了一片树林里的时候,无论怎么转来转去,始终走不出那片林子,老木匠晕头转向,怒从心起,拔出木工用的斧头,朝身边的一棵大树砍去,那大树忽然流出了汩汩鲜血! 老木匠平时工作繁忙,因此常走夜路,他身上便带着走夜路人常带的硝石硫磺粉制成的护身符,这种粉末是道家炼丹用品,据说可以让鬼神敬而远之。于是,老木匠怀疑自己遇到了小鬼纠缠,但他身上有硝石硫磺粉护身符,小鬼不敢近身。老木匠壮起胆子,继续寻找出路,可还是在原地转来转去,他索性不走了,就坐在原地,拿出旱烟袋抽了起来。 直到等到鸡叫三遍,天空露白,老木匠边抽烟边打瞌睡,直到他抽完了整整的三代旱烟,清醒过来一看,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森林,也没有流血的大树,他正身处一个到处是各种荆棘的坟堆里面。而有一个坟堆里已经露出了棺材,棺材上还有一道新鲜的斧头劈砍的印痕。 老木匠大起善心,将这挨着的几个坟堆的荆棘清丽干净,又将那露出棺材的坟堆重新用土掩埋,这才回到了家中。 也许是有灵鬼知道有人从这里经过,向让他保护自己的陵墓吧。 这些都是他的父亲告诉他的,他也不是故意讲给小红听的,而是讲给院子里的那帮孩子听的,但小红也无意间听到了,因此记了下来。 想到这些,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浑身汗毛直竖,冒出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她的内心顿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但旋即安慰自己:别自己吓自己了,家就在不远处,家中年迈的爹爹正等着她回去呢!路总还是要走的。 她重新迈开脚步向前走。 墙角的黑影之中,有两双黑亮的眼睛盯着那个穿红衣的落单少女,四只瞳孔发出恐怖而贪婪的目光。 小红低着头走着,猛然间,她的脚在一块地上凸出的石头上绊了一跤,她整个人顿时扑了出去! 小红爬起来坐在地上,搓了搓摔得有些疼痛的手掌和膝盖,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暗暗责怪自己疑神疑鬼,连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当她准备爬起来的时候,她惊呆了,她看到了一双脚挡在她的身前,她猛然抬头一看…… “啊……”小红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 小红的脸顿时僵住了,她看到了一个诡异的白衣人! 那白衣人身材十分高瘦,面色惨白,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高帽,帽子上有“一见生财”四个黑字,最为骇人的是,白衣人的口中吐着一条直垂到胸口的鲜红色长舌,而此人左手拿着一柄白色的杆棒,右手拿着一柄铁钩,正满面笑容的看着她。 小红双腿发软,她大叫,她连滚带爬的转身欲逃,一双黑靴子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惊恐的大眼睛抬头一看…… 她看到了一个黑衣人。 小红张大嘴巴想继续叫喊,但她发现自己的嘴巴里再也发不出半点儿声音,那黑衣人也带着一顶高帽,整个帽子呈漆黑色,上面绣着“天下太平”四个白字,其人身材矮胖,面庞黝黑,耷拉着一双大眼,面容极其凶悍,但见他左手拿着一柄黑色的杆棒,右手拿着一副黑黝黝的铁铐,正哭丧着脸望着她。 黑白无常! 小红的脑袋嗡嗡作响,她下意思的朝大路外扑去。 “呛啷啷”一声响,白无常左手中的铁钩飞了过来,勾住了她的肩膀,她拼命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黑无常将铁铐往小红双脚上锁去,左手手起棒落,击在小红后颈上。 小红一声闷哼便晕死过去。 黑无常右手一抄,将小红扛在肩上,不一会儿,两人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空中的月亮亦不愿见到世间这罪恶的一幕,悄悄地躲进了云层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间木质雅舍里,小红悠悠的醒了过来,她缓缓瞪大双眼,惊奇的看着这屋中的一切:紧闭的木门、干净的木桌、黄亮亮的木凳,而这些木门和桌凳的中央都镶有一块块的白玉,显得与众不同。 小红试着动了动,全身没有丝毫束缚,她慢悠悠的站起身来,那骇人的黑白无常早已没有半分踪影,她蹑手蹑脚的向门边走去,双手轻轻一拉,“吱呀”一声,门居然并没有上锁。 打开门的一霎那,小红吓了一大跳:门前是一汪碧水,近处碧潭悠悠,深不可测;远处白雾茫茫,看不到尽头。 小红吓得将伸出门的脚收了回来。 她转身,她再一次呆住了,不知何时,在她的对面,站着一位套着一袭宽松白衣的男子,其人面蒙丝帕,剑眉朗目,唯额头皱成一个“川”字,颇有几分邪气。那男子此时此刻正用一双摄人心魄的双眼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过了片刻,那男子向小红招了招手,小红不知是该前去还是该后退,她不知所措,征在当场。 那男子哈哈一笑,慢慢向小红靠近,那笑容显得不伦不类。 小红本能的后退,一阵乱响,她撞在了屋中的凳子上,一阵慌乱的乒乒乓乓声中,她人也顿时失去了平衡,倒地不起。 那男子疾步向小红扑来,顺势将她按倒在地,他双手猛地一撕,小红洁白丰满的胸脯一下子便蹦了出来。 小红挣扎着,呼喊着,但都无济于事,那男子三下五除二的解除了小红全身的衣物,整个人压了上去,小红渐渐地瘫软在地,周围除了那男子的喘息和小红无可奈何的呜呜低泣,一切安静极了,小红再次晕了过去。 一阵疾风暴雨过后,小红四肢大张,瘫倒在地。那男子心满意足地起身,慢吞吞地穿好了衣裳,尔后从胸前掏出一方手帕将双手仔细的擦了一遍,将手帕扔在一边,随后他双掌一拍,门外进来一高一矮两人,他们一言不发的将地上的小红拖了出去。 江南的傍晚,一阵阵烈日余下的暖风将人们熏得更加的慵懒,远山如黛,近水泛波,整个城镇沉浸在一种悠然自得的意境之中。 凌波别苑中,公孙大娘正独自一人凭窗远望。 看着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的走过,白云苍狗,世事多变,所谓无缘对面不相识,这过往的人们纵使近在眼前,又何处觅得红尘知己,一股惆怅突然涌上她的心头,多年的江湖奔波,风尘仆仆,她一直情窦未开,直到遇到了裴旻---那个敦厚勤勉的少年,那个脸上泛着金童般微笑的少年,那个质朴又正义的少年……不知怎地,事情虽然已过了许久,但裴家阿弟的形象不但不曾忘却,反而更深入公孙大娘的肺腑一般,想甩也甩不掉。 公孙大娘皱了皱眉,努力使得自己不再幻想,突然,一阵笛声不知从何方传来,公孙大娘对音乐本是极为敏感的,一般的笛音都是清越悠扬之调,但这笛声却是十分婉转的曲子,听来一会儿似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会儿似婀娜起舞的少女,后来又似如诉如泣的怨妇,缠绵悱恻,直击听者心灵最为柔软之处。 公孙大娘不由自主的朝笛声走去。 本来她习练凤仪琴多年,更兼所习《师旷琴谱》中的《玄心诀》本就是夺天地造化的奥妙之曲,玄心九曲以乐御心,但却是处于使用者光明正大方能有效,公孙大娘浸淫此道十余年,对声乐有极强的控制力,但今日却被这极为邪恶的笛声控制住心神,想是她神情恍惚,被他人乘隙而入。 公孙大娘好奇的继续循声而去,不知不觉的在这深宅大院中穿廊过屋,似乎走了许久,笛声越来越近了,她转过一个回廊,只见远处假山旁隐隐约约的坐着一个锦袍华服的男子,那人背对着她,看不见面容,但笛声正是从白衣人所处之地传来。 正是: 一衣带水水茫茫,一缕相思心惶惶。 一轮夕阳影长长,一腔忧思人怏怏。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25章 虚与委蛇 那锦袍人似乎早就预料到公孙大娘会来到这里,他的鼻子天生非常神奇,可以闻到各种女人的味道儿,尤其对处子之香特别敏感,只见他微微嗅了一嗅,脸上露出了神秘而自信的微笑,他已经闻到了公孙大娘就站在他的身后不远之处! 于是,锦袍人将方才还在嘴唇边吹奏的一支莹白色的玉笛插在腰畔,缓缓站起转过身来,满面微笑的朝公孙大娘温柔地招手。 这锦袍人是如此的年轻,他的笑容是如此的甜蜜。 公孙大娘的眼睛有些模糊,内心深处并不愿意遵从此人的召唤,但她却像一个木偶一般,脚下身不由己的不停的缓缓向前走去。 看着勾魂笛音已经奏效,锦袍人的嘴角漾起一丝得意,他的脑袋里已经浮现出一副淫邪无比的春宫图,而春宫图中的主角正是他自己和眼前向他款款走来的绝世美人儿。 突然,刚才还云霞漫天的天空闪过一道晴天霹雳,一声炸雷随之响彻苍穹,轰隆隆的响声直可撼天动地,万物生灵为之颤抖,为之畏惧。 雷声一响,公孙大娘如醍醐灌顶般猛的惊醒,她一手抚额,一手抚胸,只感到有些头晕气短,刚才的一切恍若梦中。 锦袍人眼见所谋之事即将得逞,但人算不如天算,惊雷之下,公孙大娘已恢复如初,使得锦袍人的美梦落空了。 锦袍人下意识地摸了摸他那精致的鼻子,内心虽懊悔无比,但脸上并未流露半分失望的神情,反而是继续浮起一片笑容,讨好道:“是公孙姑娘,你好么?” 此人年纪轻轻却如此城府,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 公孙大娘漫不经心的随口应道:“哦?是小王爷。这别苑里道路曲折,我误打误撞,打扰了小王爷的雅兴,真是多有得罪了。” 小王爷仍是温柔的笑笑,道:“姑娘哪里的话,在下胡乱吹奏,有污贵客尊耳。在下初见姑娘之时,便惊为天人,以为姑娘是仙女下凡,心里好生挂念,如今能得姑娘一见,在下便已知足了。” 面对眼前的美人儿,小王爷仍是这样一副甜言蜜语之态,想是他自幼随着岐王进出宫廷,又走南闯北,因此得以见多识广,口齿练得伶俐无比,嘴皮子的功夫十分厉害,尤其是哄女孩子更是不在话下。 他哪里知道,虽然说人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但话语过多,整日叽里咕噜,说三道四,让人耳根子不得亲近,也是要惹人讨厌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满嘴油腔滑调的那一套说辞,真正聪明的人是可以看穿一个人的真心的,而不是凭一张嘴。 公孙大娘见他如此一说,不免脸上一红,但她高贵矜持之人,并不愿与并不熟识的男子多言,便匆匆说了句“告辞”,转身便回房去了。 小王爷伸出右手,本欲挽留,但公孙大娘已走远了,只留下那小王爷不甘的眼神和紧握的双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万籁俱寂的大街上传来“笃笃———咣咣”的几声梆子声和锣声,这是打更的更夫又在不辞劳苦的工作了。 李龟年回到别苑的客舍之中,他独自坐在房中的红木圆桌旁,百无聊赖的喝了两口茶,却没有喝出茶中的滋味,只因他此刻思绪翻涌,心里颇不平静。 今日他能与兄弟聚首,能与沈妍和江心月这样江南才女于王侯府第共同演绎乐界雅音,更难得与琴剑双绝、当世无双的公孙大娘同堂谐奏,这是何等的幸运,曾经沧海难为水,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美好的岁月了。 李龟年又想起了以前在长安的美好时光,他常在宫中给玄宗皇帝演奏,而玄宗皇帝亦是精通音律,十分欣赏自己的音乐作品,他好像一个知音,一个伯乐,给了李龟年展示才华的机会,可是,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再过几日,他便想要回到长安,他希望得到玄宗皇帝的召唤,他要用毕生的音乐造诣再为皇帝演奏,这是他永远的理想,永远的追求,永远的荣幸,但不知道皇帝有没有想起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 李龟年拿出一本书册,里面记载的便是他历来演唱的乐谱,他正准备翻开书册,将今日白天的那红豆之曲记入册中。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阵莫名而奇特的香风随着屋外的清风飘进屋来。 李龟年抬头一看,不禁有些惶恐,他忙起身行礼道:“是……是冷夫人。” 来人正是常伴岐王左右的银衣美妇。 她来到桌旁坐下,却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龟年,似乎要把他看穿。 李龟年偶然抬头与她的目光相遇,看到冷夫人冷峻幽深的眼神,他自个儿又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 过了半响,见冷夫人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在一旁呆立的李龟年只得硬着头皮道:“夫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冷夫人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李乐师精通乐理,唱功感人肺腑,实乃当世第一乐者。自从我在江南跟了王爷之后,每日堂上听闻李乐师演奏,那清越之音常在耳边萦绕,驱之不去。而今长夜漫漫,妾身无心睡眠,一时兴起,来到这里,想听李乐师唱上一曲,不知能如愿否?” 李龟年迟疑道:“非是龟年不肯献丑,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恐王爷见责,还是……还是等明日在大厅之中,龟年定竭尽所能,让夫人听得尽兴,夫人喜欢听什么,也可提前吩咐,好让龟年早作准备……” 未等李龟年说完,冷夫人断然打断道:“也罢,乐师不愿,我当不可勉强。” 说罢,她起身准备离开,李龟年紧张的内心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冷夫人向外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冷冷地问道:“乐师走遍大江南北,又经常伴君左右,不知有没有听过世间有一幅《山河社稷图》?” 李龟年一愣,脑海里电光火石般转动,思虑怎么回答! 这一切皆被冷夫人瞧在眼里,冷夫人直直的盯着李龟年的双眼,似乎要看出他要说的话是真是假。 但李龟年仍然恍若不知,他镇定的回答道:“我多在宫中和民间走动,也听过宫廷和坊间都传闻过有此一图,据说此图为稀世之珍,原是画圣吴道子献给皇帝之佳作,但此图如今已流落民间,不知去向。不知夫人为什么对它这么感兴趣呢?” 冷夫人冷冷一笑,道:“这出自于妾身的一番私心罢了。我家岐王爷生于帝王之家,却一生淡薄名利,远离权势争斗,反而对古玩书画极其感兴趣,专好将天下奇珍收罗观赏之,以此陶冶性情。我听闻此《山河社稷图》非常珍贵,是画界之无上珍宝,如能觅得,当投其所好献给王爷,只为博得王爷一笑,妾身得被王爷继续恩宠罢了。” “哦,原来如此,不过龟年确实不知此图个中详情,让夫人失望了,请夫人见谅。” “不知者不怪,如此,妾身告辞了。”话音刚落,一袭银衣渐渐湮没在黑夜中。 第二天天蒙蒙亮,公孙大娘刚刚从梦中醒来,便听到了“笃笃笃”的几声轻轻的有节奏的敲门声。 公孙大娘微微一愣,随即问道:“谁呀?” 门外一个甜甜的声音应道:“师傅,您早,是十二来伺候您了。” 公孙大娘打开房门,只见李十二娘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外,圆圆的脸上满是白云般柔柔的笑容。 公孙随口问道:“咦?你来了多久了?” 李十二娘回答道:“来了一会儿了,不过,徒儿见师傅没有起来,便不敢打扰,一直在门口这里等着。适才听到师傅起床的声音,就知道您醒了,我才敲了门。” 公孙大娘闻言心里一热,忙将李十二娘让进屋来。 等公孙大娘坐下后,李十二娘麻利的将脸盆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将盆中的帕子轻轻拧干,再将帕子展开又叠好,再捧着帕子双手奉上,道:“师傅,您请用!” 她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可爱,那么的一丝不苟。 公孙大娘自从离开河南家乡以来,虽有公孙管家一路照顾,但公孙管家毕竟是曾经的武林大豪,处事一向大大咧咧惯了,对公孙大娘的安全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对女儿家的生活起居却是勉强应付,何况公孙大娘这次从离开陌桑村后,更是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其中辛苦,冷暖自知。 今日得十二娘这个小姑娘的精心照顾,她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但却并未立时表露出来。 盥洗过后,公孙大娘左右无事,想到已收李十二娘为徒,虽然对这个小姑娘知之甚少,但就凭今早她的这份孝心,足以看出这个小女孩诚挚可爱,有此缘分,自己一身技艺,有一个传人也好,不如就对她先行传授一些入门的乐理。 思定之后,公孙大娘便对十二娘吩咐道:“等一下你再到我房中来,我教你弹琴。” 十二娘听闻师傅要教她本事,便收拾了盆子帕子等物,喜滋滋地自去了。 这一日,她们师徒二人在小院中研习琴技。公孙大娘从最基础的琴理和琴音教起,李十二娘学得极其专心致志,一天的功夫下来,她已经能够勉强弹奏一曲完整的《明日歌》来。 呆在深宅大院中整整一天也够烦闷的了,用过晚饭,公孙大娘便信步出了凌波别苑,想到这岳州城中四处走走,也可以看看当地风物如何。 于是,公孙大娘便吩咐十二娘自己再练习琴曲,而她则信步走到了小镇街上。 正是: 豪门冷夫人,庭院夜深沉。 十二赤诚心,公孙始教琴。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26章 黑白无常 江南第一琵琶女郎沈妍的家便在岳州城的西南角,这是一处独立的小院,院子虽然不大,但院中的布置十分雅静清幽,小榭亭台、荷池假山等一应俱全。此时的沈妍正独自一人在院中的八角亭里练习琵琶演奏。 但见她坐在亭子的木条长凳之上,将一把紫檀象牙琵琶抱在怀中,双目湛湛有神,左手一拢琵琶器首丝弦,右手轻轻拨了一串起调,这调子恰如一泓波澜不惊的秋水,平滑涵韵。 忽然,她右手动作加快,曲声变得急促,犹如方才还平滑如镜的海水此时此刻突然被一阵大风吹得泛起了波浪,又犹如银瓶乍裂,水银泻地,伴随着她清丽的嗓子,一曲天籁之音喷薄而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霎时间,原本孤寂的小院之中仿佛涌来了夏日里翻滚的江潮,那江潮涌向海边,与大海连成一片,一轮明月从海天相接的地方升起来,照在那一波又一波的大浪上。 明月缓缓上升,又照在了江边开满鲜花的的树林里,林中好像有无数的珍珠在闪烁着光芒。 在这明月之光中,那空中的飞霜,那汀上的白沙都似乎看不见了。 慢慢的,江水与长天融为一色,明亮的天空中只有一轮孤月高悬空中。 唉,是谁在这夜晚最先看到这轮皎皎的明月呢,而这孤单的明月又照着世间的那个谁呢? 此时此刻,那离家的游子在远方流浪,他也许正在一叶扁舟中漂流,却留下了家乡里相思之人的一片愁肠,这月亮啊,正照着这独倚高楼的美人…… 好一曲《春江花月夜》,春、江、花、月、夜,五种美妙的事物完美的结合,如此良辰美景,却又离人相思,无法排遣,凄凄凉凉,怎不令人感概万千! 歌声和琵琶声水乳交融,在这安静的夜晚格外动听。此时,沈妍将手指朝琵琶中心之四弦当心一划,琵琶发出裂帛一般的清脆之声,曲终人静,四下突然沉寂下来,只留下了月光洒满了这个小小的庭院和亭台。 一曲奏罢、唱罢,沈妍回味了片刻,满意地站起身来,准备回房歇息。 当她站起来转过身的时候,她呆住了,亭子外不知什么时候有两个人站在那里,说是人,他们却更像地狱的幽魂,因为那两人中一人浑身白衣,脸色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嘴里吐着长长的舌头,双手拿着武器;一人全身黑衣,脸色黝黑得如同铁锅锅底,同样吐着长长的舌头,双手提着锁人的家伙。 来的正是最近时常在江南出没的黑白无常! 沈妍“啊”的一声惊叫,琵琶“咚”的一声失手掉在地上,这叫声在黑夜之中格外刺耳。 黑白无常嘿嘿笑着向亭中的沈妍逼去,那哪里是什么笑声,分明是催命的音符。 公孙大娘背着凤仪琴走在这江南小镇之上,带有丝丝凉爽的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与衣裙,显得她那么的高贵美艳。 她漫无目的的信步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夜里唱曲儿,这声音在这夏夜里格外清晰,格外动听,她不由得循声走了过去。 公孙大娘来到声音传出的院落外,她静静地站着,听着,慢慢的,她受到了曲子的感染,何处相思明月楼!一种相思,无数闲愁!裴旻的音容笑貌顿时又浮现在她的脑海,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秀眉轻锁,若有所思。 一声惊叫拉回了她遥远的思绪,她腾空跃入院中,见亭中之人正是昨日在王府中演奏琵琶的乐女沈妍,而黑白无常二人此时正向沈妍逼去。 公孙大娘身形一弓,人已如离弦之箭朝亭中弹射而去,同时,她早已九天凤仪双剑从身后抽出,人未落地,一式“嫦娥奔月”,剑光向黑白无常二人挥洒过去。 黑白无常二人心有灵犀,两人同时听闻身后剑刃破空之声,两人同时转身,同时挥动手中杆棒,同时将袭来的长剑挡开。 两人一声低吼,黑无常右手铁拷舞动,白无常左手铁钩一抖,两人竟不由分说的朝公孙大娘攻来。 公孙大娘一声娇叱,闪过铁拷锁手危机,同时挥出一剑将铁钩荡开,一式“宓妃凌波”,反绕道黑白无常身后,另一剑朝其中一人后心刺去,但那黑白无常反应也是迅捷,手中杆棒已回身来战。 这黑白无常四般兵器大有讲究: 黑无常左手杆棒,右手铁拷,杆棒可攻可守,铁拷却是一对儿,中间用铁链连接,一头执在自己手中,另一头便专锁对手手脚和兵器,招式极其怪异。 白无常左手铁钩,右手杆棒,那铁钩可握在手中,近战时擅长勾筋断骨,远战时,亦可用铁钩后连接的铁链将铁钩飞射和收回,端的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再加之二人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外貌神似,脾气相近,更因为他们从小便一起生活,一起学艺,两人因此心有灵犀,与对手交手时可以彼此照应,配合十分默契。 今晚他兄弟二人奉主子之命,欲像前几日擒拿小红一般将江南名媛沈妍劫往总舵,供主子享用。 早听闻主子对沈妍垂涎已久,这几日更是心痒难熬,欲得之而后快,他二人欲立此功劳,夜黑便即出动,摸清沈妍家里的位置后,二人越墙而入,眼见即将成功,竟被公孙大娘横加干预,破坏了他们的好事。 但黑白无常二人自恃武艺高强,浑没将公孙大娘这个弱女子放在眼里,他们只见来的这个女子比之沈妍更加明艳动人,竟动了歪心思,心想,不如将公孙大娘一并拿下,主子必定更加欢喜。 于是,两柄杆棒、一只铁拷、一只铁钩,四样兵器,不由分说,纷纷向公孙大娘招呼。 公孙大娘见黑白无常的几样兵器来势猛恶,她忙紧握九天凤仪剑,使开“倾城剑法”中的“文君沽酒”的剑势,任凭黑白无常攻势如狂风暴雨,公孙却左顾右盼,听声辩位,游走于小小庭院之中,趁势将敌之招式一一化解,真是防守得滴水不漏。 不仅仅如此,在防守的同时,公孙大娘身姿曼妙,顾盼生情,挥舞双剑如同翩翩起舞,真正领悟到了这“文君沽酒”的神髓所在,正是文君当垆一沽酒,举手投足皆有情。 黑白无常二人对望一眼,两人突然招式一变,变得不再齐头并进,而是分进合击,一人攻公孙大娘左侧,一人攻公孙大娘右侧,又或者一人攻公孙大娘身前,一人攻公孙大娘身后,公孙大娘左支右挡,渐落下风。 两鬼见形势利己,内心暗喜。白无常左手全力一抖,铁钩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公孙大娘琵琶骨飞来,那铁钩转瞬便已送到公孙大娘身前,而身后黑无常却悄悄用铁拷来锁她的左腕。 公孙大娘一惊,百忙中不暇细想,双剑凭本能胡乱使出一招“举火燎原”,用的却不是倾城剑法,而是寻常入门剑法的招式。 世间之事,无巧不成书,只见公孙大娘左掌中凤仪剑穿入了铁拷之中,右手九天剑穿入了铁钩之内,一下便止住了铁拷与铁钩的攻势。 但如此一来,势必暂时形成了僵持的态势。只见黑白无常拉动手中的铁拷和铁钩,将公孙大娘手中的九天凤仪剑拉的慢慢弯曲!但公孙大娘却没有放手,因为她知道一旦放手,要想再制住这诡异的铁拷与铁钩便难上加难。 两柄剑被拉得越来越弯曲,慢慢的竟弯的如同两张拉满的大弓。公孙大娘心念一动,用尽平生力量,将双剑极其艰难的缓缓向胸前收拢数寸,还没等黑白无常反应过来,公孙大娘双剑猛的往外一弹,那铁拷与铁钩如离弦之箭般向它们的主人射去,但听得两声闷哼,黑白无常已经轰然倒地。 公孙大娘喃喃自语:“木兰弯弓。” 原来她又从刚才的险境中悟得了一式从未学过的剑招,结合以前所学的剑法,便将新得剑招称为倾城第十三剑,此剑招便是利用剑身可以弯曲的的蓄力原理,借力用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剑将来袭兵器还施舍对手,而剑法之名便用北魏替父出征的女英雄花木兰命名,也算恰如其分。 黑白无常两兄弟挣扎着起身,样子极其狼狈,两人拾起兵器,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的自去了,公孙大娘还在回味着刚才的剑招,对黑白无常的离去也没有再加理会。 见黑夜冤魂黑白无常被击退,沈妍十分高兴地迎上来,微微一福,道:“原来是公孙妹妹,沈妍多谢妹妹救命之恩。” 公孙大娘十分喜爱沈妍弹奏琵琶的高超技艺,心下有意结交,便牵着她的手,展颜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姐姐不必多礼。” 她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她深知刚才与黑白无常的比斗过程真的是险象环生,自己与他们交手时数度遇险,如果稍有差池,又或者没有巧合之下的一招“木兰弯弓”,那受辱的可能便是她和沈妍。 两人携手在亭中坐下,她们俱是乐界奇才,不知不觉的就谈及了刚才的《春江花月夜》,两人竟似早已熟识的老朋友一般相谈甚欢,一时将刚才的惊险抛之脑后。 公孙大娘能否在这龙蛇混杂之地求得一方净土? 正是: 江南烟雨乐飞扬,牛鬼蛇神俱登场。 二鬼三星四才人,连环坞中白玉郎。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27章 银蛇之舞 这一日,天近黄昏,华灯初上,柳昏花螟,平日里略显逍遥慵懒的凌波别苑中突然变得有些忙碌起来,苑中每一位家奴与侍女来往奔走频繁,将整个凌波别苑里里外外打扮了一番:地上铺设了红地毯,廊下挂起了金黄琉璃灯,树上缠绕着鲜艳红飘带,大堂上瓜果酒肉香气四溢,少时,便有不少客人陆陆续续的前来就坐。 不一会儿,堂上渐渐客满,除了受邀出席的几名当地名宿之外,李龟年三兄弟、公孙大娘、沈妍、江心月等人亦在此列,大家互相问好,谈笑风生,但人人谨遵礼法,主人未到之前,并无一人就地饮酒和食用食物,而公孙大娘与沈妍在席上临近而坐,两人窃窃私语,情同姐妹。 不多时,岐王从后堂迈着虎步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跟着那银衣美妇冷夫人,冷夫人的身后,小王爷和十二娘亦步亦趋地跟随着。 岐王稳稳地坐在了他的大椅之上,厅中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一时不再有耳语之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上方的王者。 岐王沉声道:“感谢各位光临寒舍,今日能与大家小聚,孤心甚慰。这旬月以来,孤在凌波别苑中得夫人相陪,又能每日听闻几位乐人演奏世间难得之雅乐,真是快活赛神仙,足以让孤王不虚江南之行。只是今日之后,又不知何时再能与各位再次相逢,不知何时再有如此齐聚一堂的乐家盛会了……” 岐王话未说完,竟带有三分哽咽,言中竟有一股道不尽的一丝苍凉。 李龟年起身行礼道:“王爷既然如此喜爱我等所献之乐,何不就在此地多耽些时日,我等当竭尽所能,继续为王爷表演乐舞,以动尊听。” 岐王摇头道:“我何尝不希望如此,但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孤掐指算来,大约一月之后便是中元节,届时唐皇陛下将在泰山举行祭天大典。泰山祭典乃皇家十年一度之盛事,天地祖先,不可不尊,不可不敬,如此大事,孤不可缺席,当率队前往与会。故而今天在此大摆宴席,与大家尽情相聚之后,明日便要离开此地,前往山东泰山参与祭天。” 李龟年闻之反而一喜,道:“如此,王爷更加不必忧虑,我兄弟三人愿与王爷同去,昨日我又思得一曲,正好借祭典之期向皇帝陛下进献此乐。想当年我在长安之时,陛下时常召我前去演奏乐曲,君如子期,我如伯牙,君臣相知同乐,犹如昨日。这一两年未见陛下尊容,龟年思念之心难以言表,恨不得插翅飞到陛下身边。” 岐王亦展颜道:“好极了,听闻皇兄以前对乐师无比宠爱,但有闲暇必在梨园中召见听曲儿,这次你能前去觐见,他必定万分欢喜。既然李乐师愿去,但还要其他几位乐人同去才好,不知沈姑娘、江姑娘、公孙姑娘之意如何?” 沈妍和江心月得知可以随岐王参加泰山祭典,更能为皇帝陛下演出,当下便应承下来。公孙大娘内心郁结之气正无法排解,正想四处走走,以散忧心,况她舞魁之名也是明皇亲封,能为陛下再次舞剑,也是万般荣幸,她便也答应下来。 岐王拍掌笑道:“李乐师三兄弟加上沈姑娘、江姑娘、公孙姑娘,还有孤之夫人银屏,当凑齐七名乐者,摆下一道旷古绝今的北斗七星奏乐大阵。昨日我夜梦七星当空,光华熠熠,此乃吉祥之兆,今日果然应验。我素知皇帝哥哥精通乐理,喜爱乐舞,这北斗七星奏乐大阵定可让他龙颜大悦,亦可让我兄弟增进情感。” 说罢,岐王哈哈大笑起来,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堂下众人皆是一愣,尤其是刚才被岐王点名的李龟年等六名乐者更是疑惑,他们来此多日,每天都在厅中研究各种乐舞,就是最近加入的公孙大娘也曾与她们合舞过一曲《凉州词》,但却从未见过这冷夫人加入过他们的乐舞之列。 岐王见状,已然会意,道:“我这位夫人姓冷,名银屏,亦是江南才貌双绝之女子。今日举行临行离别之宴,也是她一力主张隆重大办,少时她还要专为各位一展舞艺,各位自可看个明白。哈哈,哈哈哈……” 岐王再次得意大笑。 正说间,有门客大声唱诺:“有客道!”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三名老翁不知何时已并排着站在门口: 右边的老翁头戴祥云冠,两鬓与颌下皆黑须飘飘,他全身一袭淡红青边宽大衣袍,颈上挂着一个黄金箍,怀中抱着一柄翡翠玉如意。 中间的老翁头上顶着一方灰锦头巾,一笔浓厚的大胡子直垂胸前,他全身一袭褶皱宽领淡黄袍,怀中抱着一只硕大且闪闪发亮的金元宝。 左边的老翁一颗秃头油光锃亮,眉毛胡子俱已花白,且整部长长的白胡子干净而整洁,他全身一袭宽大淡绿连衣袍,左手拄着一根弯弯曲曲的龙头拐杖,正笑呵呵的看着众人。 三名老者皆精神矍铄,慈眉善目,一副老好人的形象。 岐王见此三人仪容气度非同凡响,他是此地东道主,自懂待客之道,他快步亲下堂来迎接,远远的便道:“早听闻洞庭一带有天上下凡的福禄寿三星四处降福降财,不期今日有缘一见,真是喜上加喜。” 三名老者笑眯眯的,依次向岐王致意。 抱着玉如意的老者道:“我乃福星公,愿王爷天官赐福,洪福齐天!” 抱着金元宝的老者道:“我乃禄星公,愿王爷财源滚滚,荣华富贵!” 抱着玉如意的老者道:“我乃寿星公,愿王爷益寿延年,青春常在!” 福禄寿三星报喜,让人不禁飘飘然不知所以,岐王一边回礼,一边恭敬的将这三位请入上席就坐,三名老者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了。 不一会儿,帘后的乐伶们将音乐奏了起来,只见冷夫人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准备下场表演。 今夜的冷银屏打扮得格外惹人注目,但见她两抹黑亮的长眉如两条小蛇般直入云鬓,一双大眼中的眼珠黑亮得如同两枚闪着幽光的冰冷宝石,更衬托出一双漆黑如墨的冰冷的双眼,她粉鼻高耸,脸颊瘦若无骨,下巴小巧尖锐,整张面庞极具冷艳之极的独特魅惑。 冷银屏的脸上露出一抹天真仙女般地微笑,她轻轻的将披在肩上的银色长袍褪下,露出了一副紧致匀称的魔鬼身材:她长颈细长而柔软,酥胸挺拔似呼之欲出之脱兔,腰肢纤细似不足一握,双臀紧翘形成峡谷沟壑,而玉腿又极高极长,浑身自有一股难以形容之妖娆。 而紧紧包裹这身子的银色长袍上点缀的片片银鳞在厅中灯火的照射下闪烁着跳跃的银色光芒。 冷夫人动了起来,她昂首挺胸,伸着美丽的脖子左顾右盼,她同时轻轻扭动着腰肢,款款轻移着莲步,慢慢地挪向了大厅的中央,她每走一步,身上闪闪的鳞片便轻轻颤抖,银色的光芒也随之更摄人心魄,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吸引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球。 举手投足之间,冷银屏来到了大厅的中心,等她站稳后,乐伶们的音乐毫无征兆的加快了,冷夫人见音乐已变,她亦有所动作,但见她双手举过头顶,芊芊十指朝外斜斜张开,那根根手指白嫩而细长,似乎人人都想去摸上一摸,握她一握,那片片指甲又涂着极其鲜亮的色彩,似勾魂的影子。 随着乐曲的节拍,她时而轻轻的在空中转动着手腕,那双腕上的圈圈银环随她的动作而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她时而快速地抖动双手,似在向每一个注视她的人挥舞;她的腰肢左右扭动着,似灵活的水蛇;她的双足在地上发出极快的踢踢踏踏的步调,与乐伶们的乐曲若合符节,她的双脚脚踝上同样套有许多银环,同样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众人停下了吃喝,停下了谈论,各自屏住了呼吸,纷纷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冷夫人,大家似乎害怕一眨眼便让精彩从眼前溜走,因为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天竺之舞。 她那纤纤细长的手指极力伸开着,手腕不停转动着,这变化万千的手势似乎让人穿越了天地与自然,勾起了人们内心深处的七情六欲,让人欲罢不能。 突然,乐曲再变,变得绵软而平滑,冷银屏的摇摆舞姿亦画风突变,变得极其柔缓。 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但见她身体前倾,双臂展开,一只脚独立,另一只脚却伸向身后高高后举,做了一个飞燕平衡式。 紧接着,她那高举的脚轻轻地放下,两只脚一前一后在地上做了个劈叉,她的双腿与地面贴得严丝合缝,足见其柔韧之功力。 这还不足为奇,只见她身子随之慢慢后仰,直到她的头顶的发髻已顶着了后腿上的银鳞,她的身子是如此的柔软无骨,令人惊叹。 她的动作还没有结束,只见她双手撑地,身子右转,刚才还劈叉在地的双腿此刻悬在了空中,成了空中一字马! 紧跟着她双手不动,双脚并拢后屈膝跪地,而后,她前身匍匐在地,双腿并拢后伸,慢慢地,慢慢地,她的双腿从背后举过了头顶。 有观众发出了阵阵难以置信的低沉惊呼,但冷夫人的双腿还在往头顶下压,直到她的双手握住了从脑后伸来的一对儿脚踝! 此时此刻,她的臀部已经压到了她的发髻,她的手脚竟反方向结合在了一起。她的身子似乎比蛇身更加柔软,比泥鳅更加灵巧。 观众中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那冷夫人柔术如此惊人,在场之人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冷银屏身子轻轻舒展开来,她脸不红,气不喘的站在那里,有侍女将银色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她重又恢复了冷傲的贵妇人之态。 公孙大娘见这原本娇嫩妩媚的夫人却是身怀绝技之人,也情不自禁地拍掌叫好。 正是: 三星夜宴忽降临,柔舞惊绝动人心。 一夜变故顷俄起,风花雪月了无痕。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28章 玉面郎君 这一晚,凌波别苑中,客人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丝竹之声萦绕,个个酒足饭饱,一时宾主尽欢,直至深夜,宴席方散。 乐人之中,李氏三兄弟本就住在别苑之中,沈妍与江心月因明日要与岐王同行,又已是深夜,今夜她们便没有归家,只在别苑客舍中安歇。 也许是夜宴的气氛极好,又得沈妍陪伴说话,公孙大娘心情放松了许多,多日来的焦虑与忧愁不知不觉间释然不少,她内心已有几分期待着来日山东之行,也许只有不停的奔走,用匆匆而过的时间来忘却尘封的往事,来抚平心理的伤痛。 这一晚,公孙大娘竟睡得无比的香甜,无比的深沉。 第二日清晨,潮湿湖风的气息在空中徜徉,早起的鸟儿在园中柳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它们那一如既往而不知疲倦的叫声唤醒了沉睡中的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摇了摇略显沉重的头,昨日夜宴之上,她被欢快气氛所感染,又因与众乐人有些情投意合,因此喝了些酒,她不仅敬了岐王与冷夫人几杯,还与众乐人推杯换盏,颇有些借酒浇愁的味道儿,没想到多时不曾饮酒,一时贪杯,竟会喝醉,她隐约记得,还是十二娘和一位别苑女仆一起将她搀回房中的呢! 待神情清醒了一些,公孙大娘感到周围出奇安静,别苑中没有半分人声喧哗,她微感诧异:岐王不是今日便启程前往山东么,那别苑上下理应十分忙碌的收拾行装才对呀!为什么此事四周还是一片静悄悄的呢? 她再一想,不对呀,十二娘不是说过早上还会过来侍候的吗?难道是她忘了?也不太可能,那孩子内心火热赤城,对公孙大娘这个师傅极为尊敬和亲热,颇有说到做到的果敢,她不可能忘了呀! 公孙大娘暗叫不妙,她飞快穿衣起身,提起宝剑往凌波别苑大厅走去。 一路上,没有看到一个往日忙碌的仆人身影。 大厅中站立的人倒是不少,但和以前人人笑口常开的情形大为不同,厅中仆人们分站四周,人人垂头肃静,个个缄口不语。 公孙大娘环顾厅上,见岐王独自一人阴沉着脸坐在檀木大椅上,亦一言不发。杜甫站在堂上,时而与李氏兄弟咬耳询问,而李鹤年与李彭年在一旁也是急得抓耳挠腮,见岐王面色有些难看,他二人又不敢发话询问,两兄弟在厅中来回踱步,一副无计可施之状。 这是怎么啦?公孙大娘不禁暗暗纳罕。 岐王自也看到了进来的公孙大娘,平日里光彩照人、怡然自得的他,此时脸上仿佛失去了血色,显得憔悴而苍老。 岐王长叹一声,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公孙姑娘,你起来了,幸亏你没事,你……你走吧……” 公孙大娘一愣:“走?走哪里去?” 岐王眼中一红,道:“此非久留之地。你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总之,离这里越远越好。” 公孙大娘一头雾水,她自然不愿就此不明不白的离开,就算要离开,她也一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明白,她上前正色道:“请问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了?别苑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姑娘请看。”说罢,岐王将一方精致的真丝手帕递了给她。 丝帕触手柔软滑腻,透出一股奇特的香味儿,公孙接过帕子一看,只见上面留有数行触目惊心的血字: 暂借乐人,不日归还,万勿报官。如若不遵,血洗别苑,不留鸡犬! 落款为:玉郎君。 岐王愁眉紧锁,缓缓道:“孤早听闻过这玉郎君之名。据说近年来,八百里洞庭湖中忽然出现一股邪恶势力,名叫烟雨坞。洞庭湖广阔无边,烟波浩渺,传言烟雨坞建在洞庭湖腹地之中,烟雨坞附近有几个无名小岛,岛上也有烟雨坞的人驻守,只是洞庭湖中小岛星罗棋布,烟雨坞的具体所在却无人得知。只听坊间传闻,烟雨坞的主人名叫玉郎君,其人生得白净秀气,但此人武艺高强,神出鬼没,又极是好色,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致使近年来洞庭湖一带女子闻之色变。玉郎君有几名十分厉害的手下,人称二鬼、三星、四才人,这些人极为神秘,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是只要他们出现,便常有些意外之事发生。” 公孙大娘道:“我曾听一位江湖老前辈说起过这烟雨坞的一些秘闻,想不到此次江南之行会遇上他们。只是,既然知道烟雨坞就在洞庭湖一带为非作歹,那官府为什么不派兵剿灭他们?” 岐王道:“孤王每年都要到江南凌波别苑闲居数月,当地官员是知道的,他们也对岳州附近治安格外重视。自从烟雨坞玉郎君一伙搅乱地方以来,岳州太守陈新曾联合江南道府兵统领林明霁将军,二人派出了几批官府的捕快和江南道地方军,联合搜寻烟雨坞所在,但都无功而返,烟雨坞大概是知道官军在找他们,也消停了一阵子,没想到玉郎君沉寂了一段时间后,竟突然对凌波别苑下手!真是胆大妄为!” 公孙大娘道:“昨夜我一时贪杯,宿醉不察,不知府上何时发生变故?” 岐王又叹了口气,道:“今日孤起得甚早,但却发现府中人人惊慌失色,原来李乐师、沈姑娘、江姑娘与十二娘皆不见了踪影,只在大厅的桌上发现了这方血字丝帕。” 公孙沉吟道:“二鬼?”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自言自语,“难道是黑白无常?” 岐王讶然道:“什么是黑白无常?黑白无常不是传说中的地狱使者吗?姑娘见过他们?” “岂止见过,我还与他们交过手呢!”公孙大娘便将前日晚在沈妍家的遭遇简单的向岐王做了一番陈述。 “原来如此,什么地狱使者!定是有恶人假扮黑白无常的模样而现身作恶!”岐王若有所思道,“想是那黑白无常败走后,一定向同伙传递了消息,而昨夜的不速之客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毫无声息的达成目的,因此派人潜入,将别苑中的三名乐人和十二娘掳走,却唯独不敢骚扰公孙姑娘,只怕是忌惮姑娘武艺高强之故。” “也怪我昨夜睡得太沉,没有发现苑中异常。只是黑白无常武艺已是极为诡异,凭我的倾城剑法,也是侥幸之下打败了他们。那烟雨坞的三星与四才人也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公孙道大娘分析道。 突然,公孙大娘眼睛一亮,道:“三星?嗯,三星!难道昨日光临夜宴的福禄寿三老者便是烟雨坞的三星?” 岐王右拳猛砸在左掌掌心,无不懊恼道:“孤亦有此猜想,那福禄寿三位老者本是人间凡夫俗子争相膜拜的神仙人物,哪曾料那慈眉善目之人却是不怀好意之徒,烟雨坞之人为何邪恶如斯!恨只恨孤引狼入室,悔之晚矣。如今七星乐阵只剩下你们三人,说不定烟雨坞还会针对孤王有所动作,你们还是速速离去为妙,免得再受牵连。” 公孙大娘决然道:“王爷暂且息怒,不必过于忧虑,公孙走南闯北,也曾遇到不少棘手的难题,但都迎刃而解。李乐师与我有同道之缘,沈妍与我有姐妹之情,十二娘是我徒弟,江姑娘是王爷贵宾,这四人我当然非救不可。是不是昨日的福禄寿三星所为还不能下此定论。今日我愿四处查访,几个大活人不见了,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但我仍担心一人之力犹如杯水车薪,不足以应付强敌,王爷可不必受丝帕上的言语威胁,当立即同本地官府联系,只要我访查到乐圣李龟年等人所在,王爷即可率人增援于我。” 李氏兄弟亦愤愤道:“兄弟如手足,我们怎肯为自己安危而舍大哥而去,邪不胜正,事情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苍天保佑,大哥他们定可平安归来。” 杜甫亦道:“我与李龟年乃生死之交,见不到他平安归来,我亦不会离开,不论多少时间,总要等到他和其他乐人的消息。” 岐王点头道:“此言甚是。今早十二娘与李、沈、江三位乐师被劫,孤王一时乱了方寸,如今全凭姑娘和诸位在此陪伴,我心稍慰。公孙姑娘女中豪杰,思虑周全,定能找到他们,如此便依姑娘之意而行,只是敌暗我明,须得多加小心,孤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说罢,岐王喝散大厅的奴婢,只叫两人上前听命,岐王在那两名看似精明的下人耳边叮嘱一番,那二人自去官府联络去了。 公孙大娘正欲离开,突然想起一事,转身问道:“王爷,府中发生如此大事,为何不见夫人和小王爷踪影,难道他们也被掳了去?” 岐王沉默片刻,叹息道:“夫人昨日晚宴后身体不适,尚在房中歇息。瑾儿自小顽劣成性,常年在外游荡,极少回家,即便回家也是整日早出晚归,如此竖子,不堪重任,如今府内陡生巨变,他也不能有所助益,唉……” 岐王言语中颇有遗憾和无奈之意,公孙大娘也不便下问了。 公孙大娘出了别苑,沿着街道一路打听,可惜左邻右舍及城中的其他居民都没有人觉察昨夜有什么异常情况,微风吹拂着她的几缕刘海,她漫无目的地看着远方,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 正在此时,公孙大娘不经意地一抬头,只见大街的前方有一个人背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那人衣服一身天蓝色服饰,头上带着一顶巨大的范阳帽,看身形像极了她思念已久的裴旻。 公孙大娘怀疑自己眼花了,她急忙追上前去,但公孙大娘一动,那人似乎背后生有眼睛,只见他一闪身,往对街小巷里隐去。 江南这座小城的迷雾越来越浓…… 正是: 江南烟雨迷雾深,连环坞藏玉郎君。 谁敢迎难挥剑上?有我巾帼是公孙。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29章 抽丝剥茧 公孙大娘好奇心大起,她不再迟疑,也急忙往小巷中追去。 当公孙大娘进入小巷后,只见那蓝衣人站在小巷拐角的尽头,仍然背对着她,似乎在故意等着她。 公孙大娘轻唤道:“阿弟?是你么?” 她的声音莫名的有些颤抖,内心激动万分,如果那人真的是她的裴旻阿弟,那该多好呀! 那蓝衣人并未回答,见公孙大娘追了过来,他身形一闪,动作奇快,往另一条小巷中电射而去。 公孙大娘只得再往前面的小巷中追了过去,她有一股信念: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或是别人设置的陷阱,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放弃,她要见证这个神秘的蓝衣人到底是谁。 可蓝衣人对这一带的巷道似乎极为熟悉,每次眼看公孙大娘快要追上的时候,他又改变了方向,始终保持在公孙大娘身前一箭之地,不紧不慢地带着公孙大娘在这些江南狭窄的巷子中穿行。 岳州城中,小巷纵横交错,两人一前一后的在阡陌般的小巷中转来转去,不知走出了有多远。 又追过了一条巷子,前面那条蓝影还是消失不见了。 空荡荡的寂寥小巷,愈发显得落寞、凄清、惆怅,四周青砖旧瓦式的篱墙,像梦一般地幽婉与迷茫。 公孙大娘皱了皱眉,轻叹了一口气:幸许是自己思念成魔,看花了眼,斯人已去,是自己庸人自扰罢了! 公孙大娘正欲回转大街之上,只听得“哧”一声轻响,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噗”的一声,打在这条小巷中的一扇木门前的空地之上,石子甚有劲道,激起了地上的一小撮尘土。 弹石示警?公孙大娘一愣,知道可能事出有因,便飞快来到这木门之前,她捡起那石子一看,这不过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石子而已。 公孙大娘摇了摇头,不知那弹石之人用意何在,而从这个木门来看,门板老旧,漆层剥落,门上铜环锈迹斑斑,四面门方裂痕道道,料想里面也不过是岳阳城中最普通的一所民宅。 公孙大娘用手从外面轻推,里面上了栓,她从狭窄的门缝中向内看去,里面小院里空空荡荡,风平浪静,只是门缝太小,也看不太清里面的具体情形。 公孙大娘便欲转身离去。突然,就在这民宅之内院传来一声惊怒交加地吼声:“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然后,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接着就是闷哼声中,伴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杂物倾倒声,中间又夹杂着“啊”的一声惨叫传来,这叫声在这巷子中那么清晰,那么恐怖! 公孙大娘猛的一掌将木门推开,只见里面是一进简朴的小院,院里通往里屋的大门敞开着。 公孙大娘将手中剑鞘一紧,加快脚步,直往里屋闯去。 只见里屋堂上有一个驼背老者侧躺在地上角落,周围的桌椅板凳被他倒下时撞得东倒西歪,通往后院的门还在不停的摇晃,显然,袭击者刚刚离开。 公孙大娘将那老者身子搬正了些,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那老者胸口衣衫已是片片粉碎,此刻,老者嘴里气若游丝,行将就死。 那老者见有人到来,便奋力抬起一只皲裂的老手,手指拼命地指向屋后。 公孙大娘暂时舍了老者,展开步子急往屋后追去,只见屋后小院后门大开,却并不见有任何人影。 公孙追出小院,抬眼四望,还是不见有任何异样。 想不到刚听到惨叫,公孙大娘只在一瞬间便冲了进来,但还是没有看到行凶者的身影,这行凶者的动作也真够快的! 公孙大娘原路返回,正欲再次回屋中查看老者情况,却突然被后院地上的一行脚印所吸引,只见这些脚印大异于寻常:印痕既宽且深,边沿有一圈垛口形状的细小锯齿,不像是人的脚印,倒像是猛兽光临。 公孙大娘蹲下身去仔细查看,本来这后院经常有主人来往走动多年,虽是泥质地面,但地质坚硬,一般人走在上面根本不可能留下多深的印痕,但地上的新鲜脚印却深达半寸左右,公孙大娘再伸手一比,这脚印更是足有两掌多长,一掌余宽。她不禁自问:世间哪有人拥有穿这样大鞋的巨大脚掌? 等公孙大娘再回到屋中,只见那佝偻老头已死在地上,他胸口所受的那一击实在太重,一下子便要了他的命。 公孙大娘此时方有时间打量这屋中情形,屋里除了普通的日常用具外,墙上挂着的一个独特的器具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一根早已被磨得光亮的短棍,短棍的一端系着一面中心被敲得发亮的铜锣,另一端系着一段同样光滑厚重的竹筒。 公孙大娘顿时明白了,这屋子的主人定是一名巡夜的更夫,但她不明白的是,这样一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更夫,又是什么高手要将他置于死地呢? 公孙大娘整理了一下头绪,思来想去,那奇怪的鞋印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她走出屋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感到了重重压力,凌波别苑的事情尚没有眉目,又有人指引她目睹了这场刺杀,看来这岳州城并不平静,自己左右要在这城中调查,不妨也顺便寻访一下这特殊足印的踪迹吧。 公孙大娘出了小院,走出小巷,往城中人员密集的地方走去,岳州城的大街上,各色人物三三两两的不停走过,她边走边四处留意那些做鞋的商店和补鞋的小摊子,每到一处,便前往打听,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半日,算来已经问过了十余家制鞋补鞋的店铺,结果却一无所获。 艳阳当空,烈日灼人,走了这许久,公孙大娘竟走得有些口干舌燥,恰巧路边有一株巨大的香樟树,此树枝繁叶茂,树下一片浓荫,就在香樟树旁,有一座叫做“茗香阁”的老茶馆,只见路边的巨大遮阳布下面,摆着许多陈旧古朴的四方茶桌,有四五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在这里喝茶纳凉,他们坐在安乐椅上,摇着巨大的破旧蒲扇,眯着眼睛,哼着江南小曲儿,时而又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儿,真是快活赛神仙。 公孙大娘便坐在一张空着的茶桌边,要了一壶当地有名的洞庭碧螺春,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了起来,也顺便在这里歇歇脚,整理一下思绪。 那卖茶的老板热情成性,他边招呼客人,边向旁边铁匠铺的中年汉子打招呼:“喂,老铁,这大热天的,你生意还没上门啦,不如过我这里来喝一碗粗茶吧,今天我请你。” 那铁匠浓眉大眼,上身赤膊,前胸围了条被熏得黝黑的黄皮褂,正懒洋洋的在那里用锤子时不时叮叮咚咚地敲打着,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器具。 听茗香阁老板这么一说,铁匠随口应了声“好叻”,然后放下手里的活儿,净了净手,凑过来在公孙大娘的邻桌坐了下来。 茶馆老板从屋里拎了一只大茶壶,给那打铁汉满满地筛了一碗茶,那打铁汉咕咚咕咚的将一碗茶喝了个底朝天,将嘴一抹,道:“痛快,痛快!这天儿本来够热的了,再加上咱这打铁的营生,天天与火炉和烙铁等打交道,又是个力气活儿,更是热得简直不能再做下去了。” 茶馆老板笑嘻嘻地道:“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打铁本来就是一个挺辛苦的行当,再加上这年年风调雨顺的日子,兵器需求量小,农具本小利薄,你们打铁的日子一定有些不好过吧。” 打铁汉眉毛一竖,颇不认同又神秘兮兮地道:“做我们这一行是辛苦,但要是遇到大方的主儿,那可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啦。你可不知道,七天前我就做了笔买卖……” 说到这里,打铁汉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于是他急忙收了话题,住口不语。 那茶馆老板可不依了,道:“你我街坊邻居的,有什么好隐瞒的,不妨说来听听。” 打铁汉干笑两声,道:“买家特意嘱咐,不得泄露机密,我……” 茶馆老板:“我俩又不是外人,你还不相信我?算了,什么开张吃三年,你是骗人的吧……” 打铁汉涨红了脸膛,赌气说道:“这是我做过的最奇特的一桩买卖。那主顾一不打寻常刀枪剑戟等兵器,二不打普通犁锄耙叉等农具,而是要打一双铁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铁鞋”二字隔空飘来的时候,公孙大娘内心一凛,刚才还漫不经心的她不由得暗暗留心倾听,举起的茶杯也一直一动不动的留在唇边,忘了喝水了。 茶馆老板摆手笑道:“老铁,你莫非有意诓我这实诚人么?我见过芒鞋、麻鞋、布鞋、皮鞋,可从未见过有人穿铁鞋!谁要穿一双铁鞋,那不是药王庙进香---自讨苦吃吗?” 那打铁汉接着低声说道:“我当时就奇了怪了,铁鞋怎么能穿?但那主顾却拿出一副鞋样图谱要我依样打造,而且一出手便是十两银铤,并说那只是定金,如果我打得好还另有赏赐,你说这买卖做得做不得?” 茶馆老板瞪大了眼睛,伸出十根手指头比划道:“十两?我的天,老弟,你可是发了,那可是我这小茶馆几个月的纯利润呀。” 打铁汉摇头道:“你还别说,这双铁鞋足足费了我三天的功夫方才制作得跟那图谱一模一样,那主顾也是个守信之人,取鞋时又给了我十两银铤,不过……” 茶馆老板道:“呃,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打铁汉环顾四周,见周围的人都在喝茶,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人的谈话,便压低声音道:“此人离去时再次告诫我,此事绝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必来取我性命。今日我一时痛快说了,你可要保密,否则,你我可能都有危险。” 茶馆老板道:“老弟,你放心,此事我便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对外人说。” 那打铁汉又吃了一碗茶,方才回到自己的店中,他哪里知道,那茶馆老板的保证是没有任何可信度的,茶馆里最是闲谈聊天的消遣场所,任何秘密到了茶馆就变得没有秘密了。 正是: 一腔惆怅为君音,一路追寻小巷深。 无意听得茶余论,偶然抬望月出云。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30章 踏破铁鞋 六月六,地瓜熟。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白日里艳阳高照,酷热炙烤得似乎万物喘不过气来,午时刚过,街上行人稀稀拉拉,但岳州城这江南水乡却有凉风阵阵,难怪连岐王也要选在这里避暑纳凉,这里的人们也习惯于午饭后便慵懒的小憩片刻。 劳累了半日的打铁汉正躺在木床上鼾声如雷,那两只银铤正严严实实地躺在他的枕头底下,只有这样,他辛苦赚来的钱才让他感到安心和踏实。 院子的院门不知怎么就被打开了,一条人影在刺眼的阳光中大踏步向院子里面走去,她的步子镇定、从容、踏实、沉重,她的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砰”的一声脆响,打铁汉那原本结实的房门如朽木般片片碎裂,此人已如煞星般孤零零地站在门口。 打铁汉早被响声惊醒,他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门口的影子一步步朝他逼近,打铁汉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是你……” “是我,我说过要你保守秘密,可是你并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所以,你只能死。” 打铁汉浑身一哆嗦,反手从枕头下将那两只总计二十两的银铤攥在掌中,向来人捧去,道:“银子我不要了,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来人冷哼一声,道:“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你要食言而肥,我必言而有信。你纳命来吧!” 打铁汉知道求也无用,他将手中的银铤猛的向来人脸上掷去,趁那人躲避的当口,他操起门边的一柄铁锤,狠狠的朝来人砸去。 这打铁汉终日打铁为生,浑身倒有几分蛮力,那铁锤挟一股恶风朝来人扑去。 那人虽穿着一双沉重的铁鞋,但轻功竟是不弱,她往后一闪,已退到前院的院子中。 打铁汉使出全力,挥动铁锤再次击向那人,但此人身子十分灵活,一闪便已躲了开去。 打铁汉自不甘心就此作罢,他将整个铁锤朝来人当胸擂去,那人提腿朝铁锤一脚踢来,只见铁锤的木柄已然断成两节,那铁锤飞上了半空又落到了院中的泥地上。 打铁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便已扑倒在了院里。 来人踏着地上的尘土一步步地逼了过去,打铁汉在地上胡乱地挣扎着,满身的汗珠让他觉得无比冰冷,他害怕得浑身湿透了,身上沾满了泥土,他双手在空中挥舞,双腿拼命的在地上乱蹬,整个身体茫然地后退着,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来人继续逼近,打铁汉已退到了院墙边,退无可退,那人抬起了右脚,那脚上正穿着一只奇特的铁鞋,那铁鞋狠狠的朝打铁汉胸口踩了过去。 打铁汉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过了片刻,四周除了几只蝉不知疲倦的叫声外,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打铁汉却没有感到有半分的疼痛。 他睁开眼睛,只见小院门口站着一位白衣女子,那女子手里牵着一段白绫,而白绫的另一端正缠绕在那只举在空中的铁鞋之上。 那穿铁鞋的脚往地上猛地一顿,将白绫踩住,铁鞋人蓦然转身,双眼射出一道冷光,那冷光穿过阳光,似要将站在门口的女子吞没。 来的正是公孙大娘。 她白日里在茶寮偶然听见打铁汉与茶老板的对话后,自然联想到那更夫后院的特殊足印。 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打铁汉可能会和那更夫一样有灭顶之灾,所以即便夏日炎炎,她也一直静静的在打铁汉院外的香樟树附近角落里守候。 果不其然,当左邻右舍的街坊们在烈阳当空的时节躲进屋里的时候,这杀手便来了。 为了观察那杀手是否就是铁鞋人,公孙大娘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千钧一发之际方才出手。 她也终于看清了此人的面目,但见那人峨眉淡扫、杏眼含春、脸若桃花、唇如樱桃,活脱脱竟是一妙龄女子,只是这女子粉面含霜,眉宇之间自带一股煞气。 公孙大娘喝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杀这铁匠?” 那女子随口答道:“铁鞋无觅,江南随风,柳随风。” 说罢,柳随风右脚往后一摆,似要摆脱白绫的束缚,又似要将公孙大娘拉了过去。 公孙大娘感到白绫上一股大力随之传来,她借势腾空而起,往旁边一翻,其姿势却也十分曼妙,同时卸去了白绫上对手传来的拉力,紧接着,她双手一紧一扯,反要将那柳随风拉过来。 柳随风左脚飞起,只见这只脚上同样穿有一只铁鞋,且鞋子边缘锋利如刀,一下便将白绫斩断。她挣脱束缚,便向公孙大娘所站之处奔来,跑动之间,两只铁鞋激起地上尘土,留下深深印痕,声势极其骇人。 公孙大娘微微一惊,但并不慌张,她早取双剑在手,没等柳随风奔过来,她自先迎了上去,朝着柳随风随手便挥出一剑。 柳随风脚穿铁鞋,本该步履沉重,不料她身法竟是十分灵活,她一侧身便闪过长剑,提脚反向公孙大娘当胸踢来。 公孙大娘岂能让她踢着,身形转动,躲了开去。 两人你来我往,数招之后,竟是谁也没有挨着谁,要是外行见了,还以为这两个女子在闹着玩儿呢! 原来柳随风本是岳州一鞋匠之女,但她自幼好武,四处寻访名师,学得一身蜻蜓点水的轻功,此功如风中落叶,可短暂借物飞跃。 柳随风之所以能将如此高明的轻功练成,实则因为她在武学上肯于吃苦和动脑。 当初她练习轻功时,师傅要求她在腿上绑了沉重的沙袋和铅块,她为了能青出于蓝,硬是在师傅的要求上自己再加了双倍的负重。 一个女子,比一些男子练功更刻苦,如此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直到苦练五年后,有一日她脱去腿上的铅块,她全身立刻变得身轻如燕,蜻蜓点水的轻功连她师傅也自叹弗如。 但柳随风并不就此满足,只因为轻功再高明,也仅能作为自保,攻敌则甚为不足。 有一日,她左思右想,突发奇想,自家祖传制鞋技艺,何不以鞋为武器呢? 于是她遍查资料,绘制图形,雕刻样板,终于用木头设计出一种适合穿在她脚上的铁鞋模板。 这铁鞋样板经她反复穿戴演练,几经改良,终于定型。 她设计的这双鞋武器拟用纯铁打造,鞋底有深深的纹路,鞋面四周锋利,里面衬上柔软的棉布,增强穿鞋的舒适性。 柳随风作为一个平民女子能习得高明的武艺,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其中亦另有隐情。 她的师傅便是她的主子,那个神秘的洞庭湖连环坞之主。 七日之前,她接到了主子密令,令她掩护三星的秘密行动。 于是她找到岳州城最好的打铁汉将铁鞋打造完毕,准备大显身手。 前日三星将李龟年等乐人劫走,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料到却被半夜打更的更夫瞧了个正着。 第二天晚上,柳随风便将那更夫杀人灭口了之,试想,这样一只铁鞋结结实实的踹在一个普通人的胸口,那人焉有命在?难怪那更夫的胸口衣衫也被她一脚蹬得破碎殆尽。 不料此刻柳随风却遇到了难缠的对手,公孙大娘不但剑法精绝,轻功亦是同样出类拔萃,当初在凤翔府献舞之时,公孙大娘凭借布匹凌空而降的本事,不知道倾倒了多少芸芸众生。 几番交手,任凭柳随风铁鞋无坚不摧,摧枯拉朽般踢得院中植株盆瓦四分五裂,但公孙大娘身轻如燕,并不轻拭其锋,没过多久,柳随风锐气尽失,眼见此行目的已经暴露,急切之间又不能用赖以致胜的铁鞋取胜,她内心生怯,便欲逃走。 柳随风一式“旋风扫叶腿”朝公孙大娘脚下踢来,公孙大娘双脚先后在地上一震,人已如飞燕般腾空而起,柳随风借机身形急纵,往院外窜去,谁知公孙大娘人在空中却往前一翻,反而拦在她的身前,并回手就是一剑当胸刺来,逼得柳随风又退回了院中。 柳随风自然不甘心,她朝另一端的院墙奔去,准备越墙而出,怎奈脚上铁鞋沉重,反成累赘,公孙大娘身形更快,又是一晃便拦在她身前,柳随风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一时无计可施,又不敢稍有停留,饶是她自负经年少逢敌手,此时也闹了个手忙脚乱。 也是柳随风自作自受,公孙大娘正使出“妇好击鼓”的剑势,双剑如雨点般朝柳随风全身笼罩而来。 柳随风铁鞋功自不能与双剑比快,她只得一阵急退,不曾想,铁鞋踩在地上的一大块儿碎瓦上,她脚下一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后跌倒。等她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公孙大娘的长剑已搭在了她的肩头,只要她动一动,那她的咽喉要地必暴露无遗。 柳随风索性斜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公孙大娘逼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死一个与世无争的更夫?” 柳随风居然笑了笑,撇嘴道:“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 “他看到了什么?” “玉郎君的事,我又何必跟你多说!”话甫出口,柳随风惊讶地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没想到无意中追踪鞋印的线索,还是得到了玉郎君的消息,这柳随风必定与玉郎君有莫大的关系。 “又是玉郎君,他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起凌波别苑中留下的丝帕,公孙大娘更是要一问究竟。 谁知柳随风竟毫不畏惧地闭上了双眸,嘴里吐出几个字:“郎君之事,我怎敢泄露半句?”说罢,她微微仰起了脖子,看那神情,她似乎宁愿死于公孙剑下,也不愿再吐露半句话。 公孙大娘将怎样处置柳随风? 正是: 追本溯源不放松,天涯何处可寻踪? 纵使一时雾蒙蒙,举头三尺有天公!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31章 随风而去 公孙大娘将剑锋进一步靠近柳随风白嫩的脖子,剑上冰冷刺骨的气息传入肌肤,令柳随风身躯一颤,她毕竟年轻,意志并不如想象中的坚定。 公孙大娘亦看出了这一点,她长叹一声道:“你既是玉郎君的属下,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他?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说了,我便让你离开,对于你说的话,我自会守口如瓶。” 柳随风内心雪亮,她是一名非常狡黠的女子,她心里不停地盘算:我便诓她一诓,借机或可脱身,但完全说谎会被立即拆穿,我便透露一点真情与她,就算半真半假的胡乱说一些,也先躲过眼前的危机要紧。 于是,柳随风轻声道:“要找到玉郎君不难,但我只告诉你四句偈语,能不能解开,便看你的本事了。不过,你这剑,可不可以挪开一点儿,我一害怕,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公孙大娘表面镇定自若,但内心实则欢喜:只要有玉郎君的消息,对于查找李龟年和十二娘等人的下落便极有希望。 公孙大娘将长剑从柳随风的脖子上往外挪了一挪,道:“如你所愿,请说吧。” 柳随风煞有介事地道:“我只说一遍,你可听好了,这偈语便是:小叶红豆树,雨天方可入……” 她说话极其缓慢,慢得语音有些模棱两可,原来她有她的如意算盘,她故意这样说话来拖延时间,以此吸引公孙大娘的注意力。 果然,公孙大娘亦听得十分仔细,因为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的线索。 借着说话的这点儿机会,柳随风双手在身子的遮挡下悄悄的将铁鞋脱了下来,再悄悄的将那双铁鞋提在手上,等她话语刚说了一半,公孙大娘正边听边想的时节,她出其不意的闪电般用一双铁鞋将脖子上的长剑夹住,以免长剑伤害于她。 还没等公孙大娘有所动作,柳随风已将那九天剑荡开,一下使出蜻蜓点水轻功,飞跃上了矮墙,她并不马上逃走,在墙头上蹲下,朝公孙大娘回眸一笑,似有意挑衅。 公孙大娘道:“你,你站住!别跑!” 柳随风在墙头轻笑道:“好美的女子,好俊的功夫,你叫我站住我便站住,你叫我别跑我就别跑吗?我又不是呆子,不过,我倒想问问,你又是谁,来管我的闲事?” 公孙大娘道:“我是公孙大娘,我奉岐王之命,调查凌波别苑人员失踪之事,你知道些什么,还不快快告诉我?否则,我还是会抓到你的!” 柳随风嘻嘻笑道:“公孙大娘?倒听说过这个名字,听说你双剑剑舞之术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现在就要走了,看你怎么抓到我,再见!” 说罢,柳随风往墙外一跃,已消失在公孙大娘眼前。 公孙大娘见柳随风的四句偈语只说了一半,她只隐隐约约的听到“红豆树”和“雨天”两个词,更何况柳随风墙上那回眸一笑和话语中似乎有调侃之意,不知这已知的话语是真是假,也许只是她随口胡诌糊弄自己罢了。 见柳随风已经逃走,公孙大娘将双剑收回琴囊,急展开身形追了出去。 柳随风一旦脱了铁鞋,轻功便见功力,等公孙大娘从院中追出来的时候,柳随风人已在一箭之地开外,但公孙大娘亦非泛泛之辈,她使出本事,双脚轻轻点地,人已似要乘风飞舞般朝前急掠,与前面柳随风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 柳随风本对自己轻功十分自信,她出了围墙后并没有十分着急,而是提着铁鞋走走停停,但她一回头,发现公孙大娘竟一路紧追不舍地追了上来,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没想到公孙大娘轻功竟是不弱,但她仗着对城中地势较为熟悉,便立马脚下不停,往城中繁华地带飞奔而去,以她的如意算盘,定能利用自己高明的轻功甩掉公孙大娘。 正所谓乐极生悲,柳随风大意之下,公孙大娘离她愈近了一些,可柳随风又舍不得丢弃她那双好不容易研制而成又符合她心意的铁鞋,而双手提着铁鞋,始终对她飞速奔逃十分不利。 她再次回头,身后公孙大娘的面目已清晰可见,她想起那冰冷的剑锋,又不由得有些惧怕,她只得拼尽全力再次逃窜,两条人影至始至终一前一后紧咬着。 公孙大娘将轻功全力施为,但见她足不惊尘,疾如飞凤,路上行人虽然不多,但公孙大娘都巧妙的一一避过,又没有减缓追击的速度,追过了几条街巷,她始终死死的咬住柳随风的身影,眼看离柳随风只有十余步之遥,她喝道:“柳随风,你站住!” 但柳随风哪里肯轻易听她的,反而如脱笼困兽般加速飞奔。公孙大娘一说话,脚下一慢,柳随风又向前飞了出去。 两人轻功虽然都出类拔萃,但柳随风的蜻蜓点水功是外门轻功,短时间内纵跳飞奔惊人,但全凭体力,毕竟不能持久;公孙大娘的飞凤功则是内家轻功,有多年玄心诀为辅,虽如此飞奔,但仍是气息悠长,如此此消彼长,两人在城中奔出约三四里后,公孙大娘已追到柳随风身后,她一把向柳随风肩头抓去! “卖花叻,卖花叻,玫瑰、牡丹,朵朵娇嫩,朵朵鲜艳!” 一阵吆喝声中,一个穿着花布格子上衣,扎着两条长辫子的卖花女漫不经心的在街上东张西望,似在寻找潜在的主顾。 恰巧公孙大娘与柳随风前后紧跟着从街上奔了过来,两人前冲速度极快,眼见就要撞上那卖花女,但公孙大娘早就看好方位,一闪身准备绕了过去。 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可巧不巧,那卖花女似乎受到了惊吓,反而同时朝公孙大娘躲开的地方斜斜倒了过去。 两人不由分说撞在了一起,但见卖花女花篮中的几十朵鲜花纷纷飞上天空,又散落了一地,那卖花女跌倒在地,哎哟连天的叫了起来。 公孙大娘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歉意十足的来到卖花女身边,伸出双手欲将她扶起,她边伸手边道:“妹子,实在抱歉……” 那卖花胡乱斜坐在地上,见公孙来扶,她双手一甩,将公孙大娘伸来的手甩开,两只手往脸上一抹,眼中的泪珠便如雨帘般滚滚滑落,她一边抹泪,一边双脚在地上乱蹬,一边嚷嚷道:“赔我花来,陪我花来……”她的身子扭来扭去,两只长辫子也随着左右摇摆。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公孙大娘怫然不悦,但总是自己理亏在先,她忙从腰畔香囊中拿出一粒金豆塞到卖花女手中,道:“这些够了么?”说罢,她转身又准备继续追那柳随风。 卖花女早已止住了泪水,她一把将公孙大娘扯住,不依道:“待我瞧瞧,可别拿一颗不值钱的铜豆糊弄我!”她一手用拇指和食指将金豆拈着仔细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再放在口中咬了咬,嘴里忿忿道:“幸许是真的,罢了,罢了,算我倒霉,今日花没有卖出一朵,倒叫你撞了一地……” 卖花女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可公孙大娘早听得不耐烦了,她轻轻挣脱卖花女,再往前一看,哪里还有半分柳随风的影子! 公孙大娘再回头一看,满地的鲜花被围观的人群踩得面目全非,那卖花女已不见了踪影…… 公孙大娘怔住了,眼看柳随风那一点点蛛丝马迹也被卖花女打断,眼下又陷入了无迹可寻的境地。 可公孙大娘知道,一味地抱怨也是于事无补,路到桥头自然直,唯有仔细的思考与打探,事情终会有转机。 她看着那些刚才还娇嫩无比的鲜花,此刻被人群的脚步无情地蹂躏,她突然灵光一闪:鲜花?如是其它花种倒还罢了,在这火热六月,哪里来的四五月盛开的玫瑰与牡丹? 女子爱美,姑娘爱花,公孙大娘自也不例外,她对很多花儿的品性还是很熟悉的。公孙大娘捡起地上的几朵残花端详了片刻,脑子里莫名涌起一股念头:这卖花女绝不寻常! 岳州城西北便是花市,公孙大娘找到这里时已是夕阳西下,此时的花市人烟寂寥,门可罗雀,想是盛夏酷热未曾消退,单从那各个门店摆在店外的鲜花无一不是没精打采的样子便可以看出。 公孙大娘打起精神走走停停,不断打听那扎辫子的卖花女的消息,访问了好多花店,既没有找到卖花女的踪迹,也没有人认识那个卖花女,直到快走完整个花市,仍是一无所获。 越是这样,公孙大娘越觉得那个卖花女有问题,她越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公孙大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了花市最偏僻的靠近一处堤坝的一家名为“解语花店”的门前,那店主是一位年轻的女子,此刻她亦耷拉着脑袋等待顾客。 见公孙大娘过来问话,她总算打起精神招呼客人:“阿妹可是要选一些上好的花儿?本店供应火红月季、七色菊花、秋月海棠、三醉芙蓉!只要是岳州城中别的花店有的花儿,本店都有售卖,且价格便宜许多!这些花用以装点闺房,花瓣沐浴,都是上好的佳品!” 公孙大娘淡淡道:“有没有红玫瑰与红牡丹?” 女店主一愣,道:“我经营花店多年,熟知花开之季节,那玫瑰与牡丹俱是四五月开放,此时怎么能有,阿妹莫要说笑。” 公孙大娘不再多言,默默的从怀中取出两朵残存的花儿,伸手递到女店主眼前。 “真是红玫瑰和红牡丹!”女店主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她接过残花看了看,摸了摸,再轻轻嗅了几嗅,断然道,“这两种花在六月的岳州花市乃至整个岳州城中也绝对没有。我想,只有一个地方可能有这两种花。” 真是: 随风而去夕阳斜,江南无处不飞花。 日暮洞庭传渔火,轻烟散入滨湖家。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32章 君山飞花 公孙大娘忙问道:“敢问是在何处?” 女店主伸手朝洞庭湖里一指,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曾从花界耆宿谈论中得知,这洞庭湖心君山之上有一神秘花圃,名曰飞花坊。此坊因位于君山孤岛之腹地某处,四季得湖水雨润,四时气候与岳州各地大不相同,致使飞花坊中别有洞天,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景色怡人,红玫瑰与红牡丹能在那里四时开放,实乃人间福地也!” 公孙大娘奇道:“哦,我天性喜爱红牡丹与红玫瑰,或用来制作香囊,或用来沐浴香薰,真有这种好地方,那我倒要去找一找。” 那女店主摇头道:“客人还是别去为好,那地方好便好,但一是不知到底在君山何处,二是传闻飞花坊进出之路极为隐秘,且花坊附近常有猛兽出没,许多怀有好奇心的人都是有去无回,不知所踪,阿妹一介女流,万万不可为了几朵鲜花冒险前往。” 公孙大娘微笑道:“多谢姐姐好意,小妹爱花成狂,势在必行,就此别过。” 在那女店主目送之下,公孙决然向湖边走去。 只可惜天色已晚,湖边渡口并无渡船,公孙大娘只得怏怏返回城中,只待第二天再行前往。 一夜难眠,第二天凌晨,天未大亮,老渡口边,公孙大娘早早便来到这里寻找渡船。 堤岸边,一个老翁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披着一身宽大的蓑衣,叼着一杆旱烟袋,正自悠闲地坐在一条渔船上垂钓。 公孙大娘唤道:“老人家,我要雇您的船到对岸君山,请您载我过去!” 那老翁抬头看了她一看,便将鱼竿收了起来,起身应道:“好勒,姑娘,请上船吧。” 湖上,一叶扁舟往君山方向缓缓划去,双桨不急不缓的在水波上拨浪前行,此时太阳还未早起,明月尚且悬空,连启明星也还那么显眼,偌大的湖上雾霭连连,看不到边际。 公孙大娘手持宝剑,独立船头,她身姿挺拔,一动不动,不言不语,心平如镜,一袭粉衣渐渐融入了茫茫白雾之中。 船到中心,划船老翁忽然问道:“姑娘,你一人这么早便独上君山,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公孙大娘仍站立船头,一动不动,只应道:“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听闻君山是岳州观日绝佳之地,每当日出之时,于君山之巅居高临下,可见云海红霞,金光映水,湖光山色气象万千,景象极为奥妙,因此只是一时兴之所至,随便走走,如能到君山顶上欣赏日出,则心满意足矣。” 老翁道:“可要小心啦,山中有豺狼。” 公孙大娘见老翁话里有话,似有所指,她装作不懂,道:“我从小胆子很大,去去便回,不碍事的。” 老翁脸上神情自带几分坚毅,话语却十分柔缓:“我看姑娘携带宝剑,气质不凡,定是江湖女侠,只是豺狼十分狡猾,姑娘不可不防。” 公孙大娘道:“多谢老人家好意,小女子心领了。” 老翁不再说话,只轻轻划动船桨,小船推开波浪,继续往前驶去。 晨雾不知不觉的将公孙大娘的刘海滋润,她捋了捋发丝,坚毅的目光一直望向向前,像要把浓雾望穿。 过了许久,扁舟终于穿过了浓雾,缓缓靠岸。 公孙大娘给了老翁百枚通宝为船资,飞身跃上了小岛, 刚踏足走了几步,忽然,公孙大娘回头问道:“老人家,你的眼神让我感到有几分似曾相识,敢问您老高姓大名?” 那撑船的老翁哈哈一笑,道:“江南洞庭南宫傲,洞庭龙宫自逍遥。在长安天牢得裴少侠与公孙姑娘等人搭救,在下感激不尽,经此劫难之后,我看淡江湖纷争,回到岳州后,南宫傲已化为洞庭一闲散老渔翁了。” 公孙大娘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南宫先生载我一程。” 南宫傲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姑娘乃女中豪杰,认定之事,轻不回头,我便将小船泊在这里等候,姑娘可快去快回。” 公孙大娘道:“如此也好,公孙告别。” 离开湖岸后,公孙大娘举目四望,君山山顶似乎有几栋房屋之飞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要找到飞花坊,站在高才能看得远,想到这里,公孙大娘决定往君山山顶行去。 谁知这山上鲜有人类涉足,四处荆棘丛生,一路并无路径可循,十分崎岖难行,公孙大娘拨开一丛丛挡路的植株和野刺,艰难的往山顶跋涉,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衫,晨露打湿了她的双履,但她浑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只因她性格天生有几分倔强,誓要将真相弄个水落石出。 好在今日仍旧天气晴朗,太阳一出,便将露水蒸干,越往山上走,植被越略显稀疏,路总算好走了一些。 经过近半日的努力,公孙大娘已攀近了峰顶,谁知四处却没有看到任何房屋的影子,公孙大娘就近寻到一块儿较为平坦的草地,坐下略事休息,也借机寻思如何找到出路。 突然,不远处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公孙大娘的耳中,她微微一惊:岳州花店的女店主曾说过,君山人迹罕至之处有猛兽出没,南宫傲也警告过她山中有豺狼,难道是…… 一念及此,公孙大娘轻轻站起身来,探首查看,只见山坡上一条白色的身影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频频起伏,似在寻找着什么。 公孙大娘不由喜出望外,如此荒僻之地好不容易有人活动,何不趁机打探消息,她远远招手唤道:“喂,朋友,这厢有礼了,敢问……” 那白影站直身子转过身来,公孙大娘呆了一呆,只见那人不过二十三四岁,明眸皓齿,眼波流转,肤白如雪,竟又是一正值妙龄的女子。 那女子也没料到这荒山野岭中还有第二人存在,也是暗暗吃惊,但她那雪白的脸上立马露出甜美的笑意,反问道:“姐姐一人在这山林中,难道也是和小妹一样寻找药材么?” 公孙大娘道:“我听闻君山上有一座飞花坊,坊中种有世所罕见的奇花异草,我一时好奇,想要造访欣赏,谁知不识路径,竟迷失在这莽莽山林里。” 那女子道:“巧了,我今日也要到那飞花坊,待我采完了这里的白雪香花,姐姐便可与我同行。” 趁着等她的间隙,公孙见她所采之花形如雪片,且散发阵阵独特幽香,便忍不住问道:“这花开在这无人之处,妹妹采之有何用处?” 那女子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向来以贩卖胭脂水粉为营生,那飞花坊坊主便是我的老主顾。而我出售的胭脂中有一种叫做雪花膏的,江南只我一家,别无分号,这白雪香花是制作雪花膏的绝佳材料,周围几十里也只有这君山山坳才有出产。” 说罢,白衣女子似乎已将周遭的白雪香花悉数采摘完毕,她朝公孙大娘招手道:“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白衣采花女率先在前走去,公孙大娘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自然跟了上去。 那采花女对山中路径竟是十分熟悉,哪怕是被灌木遮住或者被杂草和苔藓掩盖的小路,她也清清楚楚的知道如何下脚,全不像公孙大娘先前那样在山上乱闯乱撞,吃尽苦头。 两人继续往顶峰攀登,直到站到了山顶最高层。 采花女向山坳中一指,公孙大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君山腹地有一处古朴的庄院赫然在目:但见一座独栋三层高楼巍巍耸立,气势非凡,高楼周围虽然有高高的围墙包围,但有无数的鲜花从围墙里奋力长出,远远看去,就像是奇妙的花之墙。 这处庄院所在之地的地理位置颇为奇妙,从湖边山脚可以看到飞檐耸峙,在山中反而什么也看不见,直到站在山顶合适的位置,才又能看到庄院所在。 两人一同来到庄院门口,果见门上的牌匾上刻着“飞花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门边一副对联:玉笛曲中闻折柳,江南无处不飞花。此联与飞花坊之名倒也十分贴合。 守门的女奴见了采花女,笑道:“黎姑娘来了,可惜今天我家主人不在家,你可要白走一趟了。”她转而看见采花女身后的公孙大娘,立即警觉地问道,“这位姐姐是谁?怎地从来没有见过?” 那黎姑娘答道:“这位姐姐是我在山里偶然相逢,也是来找你家主人,所以我便将她带来了。” “既如此,来者是客,两位里面请。只是我家主人不知何时能归,两位就只有暂且等待了。” 那女奴在前引路,公孙大娘和那黎姑娘在后跟随。 进了房门,一阵花香沁入心脾,公孙大娘眼前一亮,只见坊内遍布花圃,圃中一株株玫瑰与月季开的正盛,连墙角廊下也种着许多鲜红的玫瑰花,甚至连墙上挂着的一排排的花盆中也有一簇簇的鲜花开得艳丽多姿,在这里,只要是能种花的地方都有鲜花开放,仿佛不是坊内种着鲜花,而是红色的玫瑰与月季将整个飞花坊包围了起来。 公孙大娘被这些花陶醉了,她欣赏着,轻嗅着,抚摸着手边的花株,却没有留意那黎姑娘在一旁偷偷看她的奇怪神色。 这飞花坊所处之地为君山腹地,而君山四周皆被洞庭湖湖水包围,所以坊内气候真的与岳阳城中大为不同,哪怕正午热辣辣的太阳照下来,这飞花坊中依然是凉风送爽,温暖如春,也难怪在岳阳城中难得一觅的红玫瑰与红牡丹在这里却花开正艳,由此可见,那集市中消失的卖花女与这飞花坊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场风花雪月的奇事重装来袭。 正是: 洞庭波光山水色,扁舟轻桨踏青螺。 青螺山逢采花女,飞花坊里奇事多。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33章 相思红豆 公孙大娘和黎姑娘在飞花坊中等候了很久,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飞花坊的主人并未现身,只是坊中的女仆十分热情周到的照顾来客,等到客人们用完了精心安排的晚饭后,她们便将公孙大娘和那姓黎的女子安顿在飞花坊三楼客房里休息。 是夜,飞花坊外,起风了,清风声中,公孙大娘辗转难眠,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她仔细回想,忽然若有所悟:那卖花女怎么可能那么巧,不偏不倚的就撞上来了,当时自己虽在极力飞奔中追赶柳随风,但就在卖花女撞上来的一刹那,自己明明是用身法躲开了的,为何那卖花女依然被撞倒了呢? 这么一想,她感觉到那穿花格子衣服的卖花女十有八九是故意撞上来的,以阻止她追到柳随风。 公孙大娘心里更有些不安了,这飞花坊既然与卖花女有莫大的关系,那自己岂不是身处敌穴?说不定对手此刻正布下了陷阱在等着她。 一念及此,公孙大娘睁开双眼,屋外清风变成了呼呼的狂风肆略而过,一阵紧跟一阵的劲风无情的卷袭万物,在飞花坊的三楼上,那风声听起来似鬼哭狼嚎,呜呜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想不到君山腹地也有这样的大风,不知道飞花坊中的花儿有多少被吹落? 风继续吹,一阵疾风扑来,将公孙大娘所在房间的窗户猛然吹开,将屋中的纱帐等物吹得随风乱舞。 公孙大娘和衣从床上坐起身来,想要将窗户关起来,正在此时,却有一条白影从屋外窗棂前急速掠过。 公孙大娘推开房门,却见长廊尽头有一条白色倩影正遥望远方,大风中,那白色人影身上的白衣猎猎飞舞,一头发丝也风飘凌乱。 白影听到脚步声,便扭头来看,她正是那黎姑娘。 公孙大娘微笑道:“妹妹也睡不着么?” 黎姑娘淡淡道:“狂风肆虐,恨不能寐。忧思游离,辗转反侧。” 公孙大娘走上前去,与之并肩而立,向远方遥望,一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妹妹有何忧愁,何不与我诉说。” 黎姑娘依然远眺,口中道:“姐姐与我萍水相逢,却是个知心人儿,我本是一小贩之女,自小跟爹妈东奔西走,又学会了制作胭脂水粉,爹妈见我天生丽质,制作胭脂水粉这一类用于女子装扮之物又得心应手,似乎是天生做这一行的材料,总算有一技之长,他们希望我能够嫁个好人家,好好享受下半辈子,岂料我却遇上了他,一个让我心动无比的男子……” 公孙大娘听她话中之意,定是遇到了负心人,便道:“男子负心薄幸之徒何其之多,妹子你……” 黎姑娘打断道:“这个男子倒也不是负心,他生得英俊,潇洒风流,自命不凡,对我也是极好极好的,只是,他用情不专,一路寻欢,处处留香,不知迷倒和欢合了多少美丽的女子,我出生寒微,却又深陷他那独特魅力和温柔陷阱中无法自拔,只落得无可奈何,也算所托非人了……” 公孙大娘道不懂她话里的“所托非人”是什么意思,但她从黎姑娘的话语中,已知黎姑娘定是被那男子的外貌和各种手段迷得神魂颠倒,不能自持,便道:“‘情’之一字,又有多少人理得清,斩得断呢?唉,随缘吧!” 就拿她自己来说吧,她深爱阿弟裴旻,裴旻却留恋月娥眉,她内心发誓要与裴旻断情绝念,但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么? 黎姑娘喟叹道:“我之人生,正如那棵风中之红豆树,飘飘摇摇,任人侵扰,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公孙大娘有意无意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看见遥远的岛岸边有一颗粗如碗口且枝繁叶茂的大树正在风中摇摆不定,最让她感到奇特的是,那棵树在暗夜中隐隐透出一种暗红的光泽,远远看去,仿佛一枝跃动的火把! 正当公孙大娘咀嚼着黎姑娘的话语时,风渐渐变小了一些,岛岸边那棵奇特的树却越来越红,那红色一直从树冠下面的叶子向树顶蔓延,且一树的红色也越来越深了。 这难道就是柳随风说过的红豆树? 公孙大娘一边回想着柳随风曾说过的话,一边有意无意的对黎姑娘道:“我虽妹妹不知妹妹经历过什么,又遇到了什么难题,但凡事可要看开一些,风有停歇日,树有新叶时。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珍惜眼前的时光尤为要紧。” 黎姑娘忽然展颜一笑,道:“姐姐宽慰之言,言简意赅,令妹妹茅塞顿开,我心中烦恼已少了许多。” 说罢,黎姑娘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道:“妹妹与姐姐如此投缘,我这里有一盒胭脂,名叫蓝翎红羽,我视若珍宝。此物制作不易,女子用了她,肤色便如羽毛般光滑润泽,如今我权且将它送了你罢。妹妹本天生丽质,不需此物已是国色天香之姿,但可惜我身无长物,无以为赠,便请妹妹笑纳。” 公孙大娘无意收受他人礼物,本有心推拒,但那黎姑娘神情坚决,似不容拒绝,她只得接了,道:“如此,多谢妹妹美意。”说完,她便要将这蓝翎红羽收入怀中。 黎姑娘又笑道:“姐姐为何不打开,看看这胭脂成色如何?不是妹妹夸口,天下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胭脂了。” 公孙大娘盛情难却,只得将快要伸入怀中的那白玉瓶拿了出来,打开瓶盖,只见瓶中红蓝两色药膏掺杂一起,透出阵阵浓郁的香气,公孙大娘正自奇怪:这样的胭脂抹在脸上,那岂不成了大花脸了么? 公孙大娘正要询问黎姑娘,怎知此时,她忽然感觉身子有些发软,双脚站立不住,似要晕倒! 公孙大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抬眼望去,只见那黎姑娘仍是满脸笑意的看着她,公孙大娘顿时心中雪亮,又暗暗叫苦:不知道这药膏是什么东西,比她曾见过的花面狐王的迷魂香还要厉害得多! 不消片刻,公孙大娘的双眼渐渐模糊起来,手中的白玉瓷瓶也掉在了地上。 黎姑娘将那并未破碎的白玉瓷瓶捡了起来,封上瓶盖儿,又从腰间掏出一柄大铁勺,往公孙大娘头上敲来。 就在此时,但见有人大喝一声,长廊一侧两道亮光闪动生辉,向黎姑娘的铁勺飞来,黎姑娘挥起铁勺,顿时与那两道耀眼的光芒缠在了一起! 是传说中的神龙分水刺,是洞庭帮的南宫傲。 但听南宫傲大喝一声:“神龙三叠浪!”他手中的双刺再度迅捷无比地刺出。 黎姑娘一声低沉地闷哼,似乎是被来人所伤,公孙大娘隐隐约约瞧见黎姑娘狼狈逃走,那一条黑影向自己奔来,近些了,公孙模糊中看到,来的正是载自己来到君山岛的老翁---南宫傲。她感觉到自己将要倒下之时,一双强健有力的双臂将自己抱住了,她双眼已不由自主的合上了,后来,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过了许久,公孙大娘悠悠醒来,只见自己安然的躺在床上,毫发无损,她环顾四周,只见桌上镇纸下压着一张雪白的纸片。 公孙大娘忙取了来看,只见上面有四句偈语:小叶红豆树,雨天方可入,淼淼追魂路,烟雨连环坞。 公孙大娘暗思,南宫傲纵横洞庭一带多年,一定对传说中的烟雨坞有所了解,只不过他如今不问江湖世事,因此不愿过多招惹是非罢了。此次相救,定是他念在以前天牢相助之情而出手。而纸上这四句话语与柳随风透露的信息极为契合,看来并非无因。 红豆树?昨日和那黎姑娘一道无意间看到的一定就是公孙大娘反复琢磨思考的红豆树! 公孙大娘打开房门,原来自己仍在飞花坊顶楼之上,只是整个飞花坊寂然无声,连一个奴仆也不曾见着。 此时大雨正不停地下着,公孙大娘来到长廊尽头,只见远处的那红豆树此时呈现一片大红之色,极为显目,不一会儿,雨渐渐小了下来,公孙大娘再看时,那红豆树绯红的颜色亦渐渐变为了浅红。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正是公孙大娘日思夜想,千方百计寻找的红豆树。 公孙大娘冒着雨丝走出了飞花坊,向远处岛岸边那红豆树的方向走去,一路仍是坎坷难行,加之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使得这君山山谷更加湿滑。 公孙大娘奋力穿过丛林,陆陆续续的走了两三个时辰才来到那树边。 此时雨过天晴,这棵红豆树一片片的叶子已变成了寻常的绿叶了,此时整棵树的颜色与周围的树并无二致。 公孙大娘以前就曾听古通今说过,这江南一带有一种神奇的小叶红豆树,此树晴时翠绿,雨天将来时,树冠下面的叶子就渐渐变红,逐渐红到树顶。雨来的时候,整棵树便全红了,如果阴雨连绵,树叶则从大红变为浅红,而如果树叶又渐渐变成绿色,那便预示着天要晴朗起来。 只因此树所处之地如此偏僻,致使公孙大娘一直遍寻不获,而整个岳州城附近也极少有人看见。 从四句偈语来看,要找到那烟雨连环坞,这红豆树必定大有文章。 公孙大娘围着树下转了几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公孙大娘极目四望,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一望无涯,眼下却又何去何从? 正自彷徨无计,微波粼粼的湖面上不知何时飘来一物,那物在水中浮浮沉沉,随波逐流,直向红豆树方向飘来。 待那物飘得近了一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身着粉色衣服的女子。 公孙大娘暗暗心惊,她壮着胆子涉水靠近水中女子,待看清女子面目时,公孙大娘不由惊呼起来。 真是: 流水不知何处去,不知我亦是何人? 春花秋月等闲度,白首求得一人心。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34章 死里逃生 那日凌波别苑欢聚一堂,深夜宴席方散,沈妍与众宾客都留在了别苑客舍之中歇息。到了半夜,沈妍突然惊觉有人进了房中,她刚要喊叫,却被一个白胡子老头轻轻一指便点倒在床上。 等沈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不知身在何处,只见她的对面坐着一位面蒙丝帕,剑眉朗目,眉头紧皱的青年男子。 沈妍瞪大眼睛,眼里透出一丝丝的惊恐:“你是谁?你将我掳来这里,意欲何为?” “沈姑娘,在下玉郎君,我们是老朋友了,能够请你来,我倒费了一番心思。” 那男子双眼毫不顾忌而放肆地盯着沈妍的身子,嘴里啧啧有声,好像要将那具美丽的胴体看穿一般,又好像要把沈妍整个人吞下肚去。 那自称玉郎君的男子一边看,一边轻浮地狞笑道:“我想了你那么久,今日总算可以得偿所愿,也不枉我对你一番牵肠挂肚,呵呵……呵呵呵……” “你就是令江南女子闻之色变的玉郎君?谁要你这个卑鄙小人牵肠挂肚!你想要欺负我,我沈妍宁死不从,你也休想得逞。”看着他那猥亵的眼神,沈妍恨恨道。 沈妍时常在王府演奏琵琶,曾听闻王府女仆谈及岳州多名女子失踪之事,也听人说过活跃于洞庭一带的玉郎君是好色之徒,岳州失踪女子多半是玉郎君所为,不想这个恶魔就在眼前,她站起身来,转身欲逃。 玉郎君对这样的场景似乎见怪不怪,他没有任何追赶的意思,仿佛沈妍已是他嘴边之肉,随时可以手到擒来,他自信绝对有办法让沈妍回心转意,臣服于他。 玉郎君半带挪揄的口吻道:“有花堪折直须折,你沈妍是江南第一美人,才情不可多得,我不取之,难道等他人受用?哈哈,哈哈哈……” 他一阵狂笑,显得此人的目光更加狰狞与猖狂。 沈妍没有犹豫,她飞奔着打开房门,往外逃去,顿时,她呆住了,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但见房外是碧波万顷的汪汪湖水,一眼望不到头,这房子分明是在一座孤岛之上,这里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烟雨连环坞,难怪玉郎君有恃无恐,并不追赶,想是料定她无处可逃。 沈妍尚是冰清玉洁之身,虽宁死也不愿受辱,自不甘落到这人面兽心的玉郎君掌中,她一咬牙,但见她决然转身,纵身一跃,已跳入深深的碧潭之中。 玉郎君没想到沈妍一弱女子如此刚烈,如此勇气,他想要阻止已然不及,这好不容易到嘴的鸭子飞了,玉郎君顿时惊怒交加,恨得牙直痒痒,但一时也无计可施,等了一会儿,看着沈妍在远处冒出头来,又继续往更远的地方游去,他急忙叫人调动船只过来追赶。 沈妍落水后,她并没有一直往湖底下沉。 江南的男男女女整日与水打交道,不会游水的寥寥无几,沈妍自小生于江南,长于江南,虽为大家闺秀,但也毫不例外的懂些水性。 她入水之前便深深憋了一口气,入水之后,她在水下游了一段距离,便冒出水面呼吸氧气。 她回过头一看,不禁吓得三魂出窍,七魄不安,只见那孤岛上的玉郎君站在门外指手画脚,似乎在召集部属,那木屋周围已有几条人影四处奔走,大声吆喝,远远的便见有人在准备船橹,将来追赶,自己好不容易逃离魔窟,如果再次落入那人手中,结果可想而知。 沈妍只得回头拼命向前划水,她虽会游水,不至于一下淹死,但她毕竟是女儿之身,没有经过多少大风大浪,水性有限,再加之身上衣裙湿透,游得更加费劲。 此时湖上风浪又起,一个浪头打来,她嘴里呛进了几口冷冰冰的湖水,她难受的咳了几咳,就这样折腾了许久,沈妍的手脚也渐渐软了。 眼看她就要沉入湖底,天可怜见,湖面不远处飘来一段枯木,沈妍犹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奋力朝木头游去,她紧紧地抱住那枯木,一路随波逐流,任凭风浪将她卷动。 公孙大娘看到的水中女子正是沈妍,此时的沈妍仰面朝天,脸色苍白,似乎已没有生命的迹象。 公孙大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搬上岸来,一探鼻息,沈妍鼻中还有一丝暖气。 公孙大娘大喜,她曾听古通今讲过对落水之人的施救之法,她急忙将沈妍搬至一块较为平整的草地上,双手交叉着用力按压她的腹部,压了七八下后,又凑近嘴唇往沈妍口中将气息度入,这样反复施为,不一会儿,只见沈妍剧烈咳嗽几声,嘴中吐出了一大滩湖水,过了一会,她的呼吸渐渐平缓,脸色渐渐红润,双眼慢慢睁了开来。 公孙大娘握着她的手轻轻唤道:“妹妹……妹妹……” 幸许是惊吓过度,幸许是身子太弱,沈妍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见到了公孙大娘,如同见到了救星,如今大难不死,她的眼角不由淌下两行热泪。 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在空中绽放出点点绚烂的烟火,这是公孙大娘与岐王约定的信号。公孙大娘又四处寻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将沈妍安顿在这简易的干草垫上,又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在旁边点燃了一堆柴火,做完了这些,她累的娇喘吁吁,也坐在旁边休息。 公孙大娘看着熟睡中的沈妍,听着噼里啪啦的火星爆裂声,在这荒无人烟的湖岸,公孙大娘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丝酸楚。 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却担起了重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完成这次任务,那憨厚阳光的少年裴旻又跃然在脑海中出现,难道岳州城中那抹蓝色的影子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 这些年东奔西走,什么朱门酒肉、王侯将相、公子少爷、市井之徒没有见过?唯有那裴旻阿弟在心中的地位无人可替,只是……想着想着,公孙大娘也侧卧在火堆边昏昏浅睡过去。 几个时辰后,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了公孙大娘,只见一队官差模样的人来到了红豆树下,为首一条汉子身形魁梧,腰挎长柄唐刀,向公孙大娘抱拳道:“姑娘可是舞魁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站起答道:“正是。” 那汉子道:“在下郭青山,乃是岳州城的捕头,岐王派人知会州府长官,要我随时接应公孙姑娘,只等姑娘信号一到,便即刻行动。此次由我率一众捕快弟兄打头阵,岐王将随同江南道林明霁将军率八百府兵前来增援。” 公孙大娘喜道:“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郭青山,真是挺有诗意的名字,此番有劳郭捕头和众兄弟们了。” 有了这些人的支援,公孙大娘便不再是独自一人孤军奋战了,她的心总算踏实了一些。 郭青山道:“不知姑娘发现了什么玉郎君的消息?此人危害岳州城多时,我等早欲将其擒之,只恨其人诡计多端,每次犯案后都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这次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劫持岐王的人,真是胆大包天。” 公孙大娘指了指已经醒来坐在地上的沈妍,道:“这是江南沈妍,本是岐王府中乐人,这次被玉郎君所掳,不知怎么出现在这湖边,被我所救,我也是一路寻踪至此。”说罢,公孙大娘简要的将从岳州城追到这里的经过述说了一遍。 等公孙大娘说完,郭青山道:“早闻沈姑娘琵琶之技乃江南一绝,今日有缘得见,三生有幸。” 沈妍虽身子十分虚弱,但还是出于礼节而颔首微笑。 郭青山继续道:“追捕玉郎君之事刻不容缓,还请沈姑娘将连环坞所在告之,以便我等荡平贼人老巢,为地方除害。” 沈妍摇摇头,缓缓道:“我的确见到了那玉郎君,还差点儿为其所辱,此人为一年轻男子,身着白衣,眉清目秀,只是他脸蒙丝帕,不见真容,而当时所处之地面朝大湖,所以我也不知当时到底身在何处。” 郭青山道:“如此,我先派弟兄将沈姑娘送回岳州安顿。唉,洞庭湖烟波浩渺,方圆八百里,其间小岛星罗棋布,不知那烟雨坞究竟在什么地方,真是急煞人也!” 说完,郭青山懊恼的用右掌猛的击向身边的红豆树,震得那树上老叶扑簌簌而下。 突然,树上吧嗒一声掉下一物,众人纷纷警觉,有的捕快更是抽出刀来,谁知掉下的却是一个海碗大的鸟窝。 又是虚惊一场,郭青山摇了摇头,回头茫然四顾,双眉紧锁。 还是公孙大娘心细如发,她一眼看到这只鸟窝的窝口极小,并不利于鸟儿进出,她再仔细看了看,这只鸟窝似乎并非天然形成,好像是经过人手修饰过的一般非常结实。果然,她将这只鸟窝拿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有些异乎寻常。 郭青山见公孙大娘神色有异,担心这鸟窝有什么古怪,如果伤害了公孙大娘,他无法向上官和岐王交代,于是他从公孙大娘手里要过鸟窝,仔细看了看,又摇了摇,听到里面有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他更加小心谨慎,招呼众人退开七八步,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鸟窝。 只见那鸟窝中有一块黑黝黝的铁盘子,盘子里盛放着一条奇怪的铁鱼。 郭青山拿起那条铁鱼看了看,此物制作精美,鱼头、鱼身、鱼尾俱用铁片打造,环环相扣,惟妙惟肖,但没看出有何异常。 郭青山索然无味的欲将铁鱼放回盘中,但听得“叮”一声轻响,没等郭青山将铁鱼放下,那铁鱼却稳稳当当的自行被吸入了盘中。 “咦?”郭青山大奇,他再次拿起那铁鱼,他分明感觉到那盘子对铁鱼的依依不舍,他再试着将铁鱼放回盘子中数次,铁鱼都被那盘子稳稳地吸住,且铁鱼在盘中并没有躺着或者翻覆,而是腹部灵活的贴在盘子的中央,在盘中如真鱼游动般摇头摆尾。 正是: 君山已是迟暮色,烟雨凄迷云梦泽。 连环坞中且作乐,引得侠客动干戈。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35章 烟波浩渺 看着郭青山摆弄铁鱼,公孙大娘也好奇心大起,她又拿过铁盘端详片刻,忍不住用手指拨动盘中的铁鱼,只见铁鱼在铁盘中不停地旋转,等它静止不动之时,那鱼嘴便静静地指着湖面的方向,公孙大娘再将铁鱼转动了几次,发现无论怎样旋转,这铁鱼的鱼嘴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公孙大娘道:“取刀来。” 郭青山不知其用意何在,但也照办,将随身唐刀抽了出来。 公孙大娘将铁鱼靠近刀身,铁鱼之腹又“叮”的一声靠在了刀身上。 公孙大娘喜道:“原来这是一只可以指路的铁鱼。想来是铁鱼肚子里装有磁石,可以指点方向,此原理我曾在一古书上看过,传闻早在上古时期轩辕黄帝便发明了指南车,黄帝战蚩尤之时,指南车曾在茫茫大雾中为黄帝军队指明方向。这铁鱼必定有异曲同工之妙。” 公孙大娘再细看那铁盘,果然有所发现,她招呼郭青山道:“郭捕头,你看,这铁盘上有一滴淡淡的泪滴刻痕,这可能是玉郎君的独有标记,这也可能正是指向烟雨连环坞的方向。” 郭青山犹豫道:“公孙姑娘虽言之有理,但这也只是猜测,仅凭一只铁鱼,只怕劳师动众又徒劳无功。” 公孙大娘绝决道:“沈妍虽已得救,但寻找玉郎君,救出李龟年、十二娘和江姑娘之事刻不容缓。既然前途无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更何况我曾听人言‘小叶红豆树,雨天方可入,淼淼追魂路,烟雨连环坞。’,如今这雨天变色的小叶红豆树上掉下的指路鱼必定与那连环坞有莫大的关系,我们又怎么不前往一探究竟!” 郭青山点头道:“公孙姑娘果敢坚毅,我堂堂一男子反而有所不如了。如此,但听公孙姑娘吩咐。”说罢,转身朝手下人喝道,“备船!” 直到过了两三个时辰,此时已是下午时分,才有一片巨大的帆影从远远的岛岸向红豆树方向驶来。 最令公孙大娘惊喜的是,在第一艘帆船之后,还有两艘同样巨大的帆船映入了眼帘,等三只帆船都来到岸边,靠了岸,公孙大娘和众捕快都上得船来,只见另两首帆船上又有五六十人来援,三只船上已共有八十余人,三艘帆船组成船队,浩浩荡荡的缓缓向洞庭湖深处驶去。 郭青山站在船头,手捧那黑色的铁盘,时而低头瞅瞅盘中的铁鱼,时而指挥着帆船沿着铁鱼鱼嘴与盘上泪滴重合的方向前进,一路上仍只见茫茫湖面,远方遥不可测,要是没有铁鱼指路,真不知道船要往哪里开去,期间也偶尔看到有数座无名小岛,但都不在铁鱼指向的方向。 船队一直整整航行了一天,一直驶向了洞庭深处,船上的捕快轮流值守,以防有变,有的捕快有些泄气,嚷嚷着要返航,但公孙大娘决意坚持,郭青山也不愿就此放弃这得之不易的线索。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神奇铁鱼的引导下,这次船队并没有开多久,站在头船船头的郭青山突然发现正前方有一团隐隐约约的白光,他连忙招呼捕快们全神戒备。 等到靠近了一些,大家纷纷松了一口气,但见前方又是一座孤立在湖面的小岛,只不过岛上遍布的一片片白色的芦苇异常茂盛,因而使得整个岛岸在黄昏时分更显得洁白胜雪。 郭青山道:“公孙姑娘,此时天色已晚,夜晚行船多有不便,我们不如在此停泊休息,等明日天亮了继续上路,你看可好?” 公孙大娘点头应了,等郭青山传下令去之后,各船抛下船锚,各有捕快将缆绳钉在岛上,将木板从船头铺到了岸边,公孙大娘第一个下了船,郭青山和捕快们也依次上了岛。 此岛虽不甚大,但岛上除了雪白的芦苇丛外,地上遍布漆黑如墨的礁石,其间杂草丛生,高低不平,另有几棵无名小树稀稀拉拉的顽强地生长着。 看着太阳余晖映着这微波涟涟的湖水,湖面似乎闪烁着点点星光,一阵清风吹来,岛上芦苇花纷纷摇曳,一些芦苇花飞上空中,像是下了一场纷纷白雪,看着如此良辰美景,公孙大娘不由得怔住了,如果没有江湖,没有重任,此时的她多么愿意在这旷野无人之处弹琴舞剑,挥洒胸臆。 众人正准备露营,忽然,一个眼尖的捕快道:“快看,有人!” 只见这方圆不过半顷的小岛中央有一凹陷处,那里四面背风,其间有小屋一所,说是小屋,还不如说是用粗糙的圆木和茅草搭就的一座简易棚户。 就在此棚户外,一根横架在树杈的竹竿上还有新晾的白衣和黑衣在随风飘动,很明显,这孤独的小岛上,这破旧的棚户里,有人在此居住,能在这方外之地生存下来的必不简单。 这些捕快也算训练有素,在郭青山的指挥下,一些捕快留在岸边看守船只,另外的二十余名捕快在郭青山的带领下朝小屋围了过去。 不一会儿,捕快们完成了对小屋的包围,郭青山一声大喝:“出来!” 良久,屋内没有丝毫动静。 郭青山手一挥,一名捕快蹑手蹑脚的向小屋门口靠近,他缓缓的将那破旧不堪的用作房门的木板推开,屋内黑漆漆的,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那捕快伸着脖子探头探脑的正欲进入那低矮的棚户,“嘭”一声响,他的头上已重重的挨了一下,整个人仰面跌倒在地,哎哟连天地叫了起来。 郭青山定眼看时,只见那捕快额上肿起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大包,显是被钝器所伤。 一名捕快在郭青山的指挥下从屋后偷偷掩近,一柄铁钩神出鬼没般从屋里射出,那捕快本能挥刀一挡,铁钩一歪,重重的打在了那捕快的肩头,那捕快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郭青山见状,大喝道:“用火攻!”只因屋内之人武功高强,又从屋内暗施偷袭,只有用火将他逼出来。 当下几名捕快迅速的将大片的芦苇割了一些,包扎成捆,一捆捆点燃了从远处丢在那棚户的四周,小屋一时间火光大起,浓烟冲天。 突然,棚屋四分五裂,从垮掉的屋顶上飞出两人,落在屋前空地上。 只见一人身材矮胖,全身黝黑,头戴高帽,左手拿一柄黑色杆棒,右手提一副黑色铁拷,一双大眼正盯着众人;另一人浑身着宽大白袍,头戴白色高帽,左手提一柄铁钩,右手拿一柄杆棒,好似从阎王殿来到人间的勾魂使者。 烟雨二鬼!黑白无常! 他二人出现在这里,船队前行的方向果真没错。 黑无常拉长了声音低吼道:“何人擅闯烟雨坞,叫你登上黄泉路!”他声音嘶哑低沉,活像地狱来客。 白无常亦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其声音难听程度与黑无常如出一辙。 公孙大娘已来到众捕快外围,她见此情景,大声道:“你们一定就是烟雨坞二鬼之黑白无常,你们是我手下败将,何必还要在此装神弄鬼,如今郭捕头带领岳州捕快将直抵烟雨坞老巢,汝等大势已去,我劝你二人速速投降,带我们找到玉郎君,幸许还有一条生路。” 黑无常道:“烟雨坞十分隐秘,你们是找不到的。我正感到奇怪,我们在这里守卫此岛两三年,从没在这里见过第三个人,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郭青山从背后包袱中取出一物,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白无常大骇道:“铁磁鱼! 黑白无常看到那铁磁鱼,似乎有些惊慌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喝道:“玉郎君乃人间真龙,你等速退,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说完,出手便想来抢那铁鱼。 二鬼虽模样恐怖,但在公孙大娘一介女流面前,众捕快怎肯示弱,一名捕快“咄”一声呵叱,手中长刀向黑无常劈去。 黑无常手中杆棒猛地一挑,捕快手中刀便飞上了天,他右手一抖,飞出的铁拷已将那捕快击倒在地。 白无常此时亦有所动作,他的铁钩亦远攻近取,锁拿兵器最是拿手,尤其是一手锁拿琵琶骨的绝技,无异于勾魂夺魄,他一钩甩出,一名冲在前面的捕快眼看铁钩飞来,却没有避开,白无常铁钩抓住这捕快的肩头,将他拉到身前,一脚将这捕快踢倒。 捕快们岂容二鬼撒野,大家吆喝着努力向前。 说起公门捕快,他们的职责是抓人与破案,捕快们的功夫未见得有多好,他们靠的是朝廷赋予的权势和人多势众,可不讲什么一对一的江湖规矩。 这次岳州城捕快倾巢出动,突袭烟雨坞,兹事体大,此时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他们一定要将黑白无常拿下。 二鬼前不久在岳州城中曾被公孙大娘打成重伤,功力已是大打折扣,此刻寡不敌众,两人虽然四般兵器齐下,打伤了三五名捕快,但不出几合,他二人身上已数处挂彩。 二鬼突然低头狂嚎,口中发出“嚯嚯”的类似野兽的声音,当他们抬起头时,但见他们双眼布满恐怖的血丝,加上他们身上带伤,鲜血将衣衫四处染得殷红,二人模样极其恐怖,他们想必是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果不其然,二鬼同时向捕快们发疯般冲过来。 郭青山掌中的唐刀又长又细,锋利非凡,他一刀砍去,迅即在白无常的腿上开了个口子。 白无常不要命的纵身向郭青山扑来,旁边一名捕快手起刀落,将白无常砍翻在地。 黑白无常本是孪生兄弟,二人同时出生,同时长大,同时习武,同时闯荡江湖,二人早已兄弟连心,他们性格脾气本就大异常人。 此时突见兄弟血溅当场,黑无常顿时丧失心智,变得更加不可理喻,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不讲什么招式,只是将手中的杆棒和铁拷一阵乱舞,有两名捕快躲闪不及,又被击中。 这两名捕快十分英勇,即使受了伤,但一人死死抓住黑无常的杆棒,一人紧紧拉住黑无常的铁拷,其他捕快趁机一拥而上,乱刀将黑无常砍倒。 黑白无常终于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回到地狱见了阎王。 正是: 黑白无常地狱来,勾魂夺魄黄泉开。 善恶到头终有报,哪怕怀揣免死牌。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36章 桃林三星 郭青山吩咐几名捕快将此岛搜索一番,发现这座由黑白无常据守的小岛不过是小小的一座无名荒岛,岛上除了黑白无常之外,就是那些雪白的芦苇和黑白石头,并无其他可疑之处。 郭青山招呼手下掩埋了黑白无常的尸首,将黑白无常的兵器收入口袋,此时天色已晚,众人就岛上生火做饭,救治受伤的同伴,搭建露营帐篷,忙得不亦乐乎。 郭青山也明白了,黑白无常那么不顾性命的来抢铁鱼,可见它正是前往烟雨坞的指路器,定是因为洞庭湖水域太广,即便是烟雨坞的人出入,也得依靠它来指路,这才将它放在了那红豆树上,也不知这样的铁鱼是不是只有一个。 第二日,船队绕过小岛,继续前行,足足又走了半日,郭青山又有所发现,只见铁鱼所指正前方又出现了一座小岛。 远远望去,此岛极为平坦,并无山丘,远远看去,岛上树木极多,林木茂盛。 等三艘大船靠近岛岸,众人上了岛来,才发现岛上是成片的桃林,这里的桃树又高又壮,密密层层,看不见边际,一个个又大又红的蟠桃挂在枝头,有的枝头一两个,有的枝头有三五个挨挨挤挤的长在一起,十分惹人喜爱,有的捕快想摘几个尝尝,但都被老成持重的郭青山制止了。 洞庭湖深处居然有这样一个桃林岛,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桃林里时而有雾气萦绕,让人觉得仿佛是进入了传说中天宫里的蟠桃园一般。 除了留守在船上的伤员和留在岛岸守卫船只的捕快以外,余下的四五十名捕快在郭青山的带领下,大伙儿一齐向桃林深处探去。 公孙大娘被围在队伍的中间,她四处环顾,桃林中这么多鲜红肥美的蟠桃,却没有一只飞鸟来食,而桃林中地面也是十分干净整洁,不见一颗杂草,显是长期有人管理,但此刻林中静得出奇,空气中徜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的气息。 公孙大娘与捕快们都暗暗提高警觉。 公孙大娘道:“郭捕头,你看这里情形如何?” 郭青山道:“这座桃林似乎有些古怪,林中太安静了。” 公孙大娘道:“我亦有同感,你吩咐大家小心防备。” 郭青山点点头,向众捕快道:“这林子可能有问题,大家口不言,刀出鞘,全力戒备,以防不测。” 众捕快听到头儿的命令后,呛啷啷一阵想,大家纷纷将雪亮的唐刀抽出刀鞘,拿在手上,缓慢前进。 走了很久,他们还在桃林里摸索,这桃林似乎很大,没有尽头,周围的桃树大同小异,连方向都很难分辨。 就在大家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此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人语。 只听一人哈哈大笑道:“禄星公,你贪功冒进,来吃我的車,可我这一招儿是个障眼法,你上当啦,将军!” 另一人似乎很着急:“老了,老了,老眼昏花了,这一步是我看错,我还你的車,这一步不算,不算……” 先前那人道:“落子无悔,有寿星公为证。” 那被称作寿星公的第三人道:“福星公,禄星公,别顾着争论鹿死谁手了,我们这里有客人来了。” 那向前喊“将军”的那人唉声叹气道:“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外人来过,什么人回会来打扰我们下棋的雅兴?眼看我这一盘棋已经稳赢了。” 另一个人幸灾乐祸道:“先别忙着象棋的事儿,还是对付眼前要紧,咱们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还怕没有时间赢我?” “也是,不过,除了郎君和四才人,谁能闯到我们这里来呢?” 公孙大娘心里一震,这几人的话音似乎有些耳熟。 郭青山领着众人穿越桃林,来到树林中央一块几丈见方的空地上,他们看见了一棵巨大的与众不同的桃树,这棵桃树高十余丈,主干有水桶粗细,树上却没有结果,只是枝叶繁茂,而这棵巨大的桃树下有一张方形石桌,两名老翁正在桌边对坐着下象棋,一名胡子花白的老翁拄着拐杖一旁观棋。 唐时的象棋称为宝应象棋,据说是宝应年间一位名为岑顺的旅客梦中见两军对峙,有一军的军师作诗:“天马斜飞度三止,上将横行系四方,辎车直入无回翔,六甲次第不乖行。”,于是,岑顺醒来后便发明了这种宝应象棋。 宝应象棋的棋盘是八乘八的黑白格子,且棋子为車、马、将、卒的立体造型,每颗旗子皆走于格子中,每颗棋子的走法便是根据那梦中军师所言而规定,六甲便是指車、马、将、卒、象、仕六种棋子。 公孙大娘正眼一看,这三名老翁正是曾经造访凌波别苑的福禄寿三星。 福禄寿三星齐齐并排站起,笑容可掬地望着众人。 公孙大娘顿时出言呵斥道:“想不到洞庭福禄寿三星表面作神仙装扮,一个个却是为虎作伥之徒。” 福星公笑道:“神仙也要吃饭的嘛。” 禄星公亦笑道:“我们年纪大了,不找个可靠的后台怎么行。” 寿星公笑眯了眼睛:“我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我更爱惜自己的生命,我还想更长寿些。” “玉郎君可以给你们这些?” “不错。”三人异口同声。 “主人可以让我们天天衣食无忧,福气楹门。” “主人纵横天下之后,我们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主人庇佑之下,我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参当饭,燕窝为羹,我才如此长寿。” 连三名神仙都有缺点,三人俱都被玉郎君笼络。 公孙大娘顿时无语,三人到了这种年纪,这种地步,这种想法,还有何话可说? 但公孙大娘还不死心,她还有疑问:“是不是你们将乐人们抓走的?你们又将乐人们掳到了哪里?” 福星公道:“不错,正是我们掳走了李龟年、沈妍、十二娘等人,玉郎君人中之龙,喜好靡靡之音与佳人相伴,他们自然被送到了烟雨坞。” “还有一个凤首箜篌江心月呢?”公孙大娘道。 寿星公笑道:“她么?自然也在烟雨坞中,只不过不是我们掳走的,你瞧瞧,我们三个年纪都大了,平均一次只能带走一个人,要同时带走两个,那可太累了。” “哦,那江心月又怎会到了烟雨坞?” 寿星公道:“那你却不用知道了。” 公孙大娘问道:“烟雨坞到底在哪里?” 禄星公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里便是烟雨坞!” “那玉郎君和乐人们都在这里啰?”公孙大娘道。 禄星公道:“这你可管不着,要找到他们,只有先过我们烟雨三星这一关。” 郭青山早已听得不耐烦了,三名老翁如此诡异,与黑白无常一样必不肯说出真正烟雨坞所在,只有先下手为强,将这三名老翁擒住之后,再搜索全岛。 于是,郭青山一挥手,四五十名捕快向三老翁逼了过去。 福禄寿三星仍是笑嘻嘻的,他们各自手拿法宝,镇定自若,各自暗地潜运功力,三人那宽大的衣袍和长长的胡须无风自动。 一阵怪风突然袭来,刚才还一片祥和的桃林立刻充斥着呼啸狂风,桃枝起伏摇摆不定,一些熟了的桃子也纷纷被抛落下地来。 双方却已动手了。福星公手中翡翠玉如意上下翻飞,舞起一片绿影;禄星公硕大的金元宝熠熠生光,时不时从元宝里发射出一枚金钱;寿星公掌中龙头拐杖使的却是一套飞龙杖法,此杖法融合棒法、棍法、杖法,变化多端,远取进攻皆可如意。 三人配合默契,分进合击,加之他们对桃林地形十分熟悉,手中又都是十分厉害的奇形兵刃,一时间,七八名捕快已被打倒在地。 突然,铮铮两声脆响,福星公手中玉如意断成三截,正当他发愣的时候,几把唐刀冰冷的刀锋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禄星公眼见漫天狂风中一条白影快速飞来,他忙一按金元宝机关,两枚金钱从元宝上方射出,分打白影头胸要害,但听“叮叮”两声轻响,白影手中两柄长剑将两枚金钱反激过来,分别打在禄星公双手虎口上,禄星公全身一震,也被几名捕快擒住。 郭青山与两名捕快夹攻寿星公,寿星公白须飘飘,龙头拐杖虎虎生风,反而将郭青山三人逼得节节败退,此时,斜刺里白影袭来,双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直入龙头拐杖的杖影之中,寿星公杖影消失无形,双臂软软的抬不起来了,同样被几名捕快拿下。 狂风中出击得胜的白影正是公孙大娘。 烈风稍停,桃林又恢复了平静,看着萎顿在地的福禄寿三星,郭青山惊奇地说道:“公孙姑娘,这是什么剑法?如此厉害!” 公孙大娘略作思索,微微笑道:“这是倾城十四剑---红拂夜奔。” 原来刚才林中大战之时,狂风不期而至,那干净整洁的桃林中一时飞沙走石,人眼难睁,眼见捕快们在三星老翁的攻击下险象环生,公孙大娘虽一旁掠阵,也是暗暗心急。 看着呼啸的狂风,公孙大娘灵机一闪,那狂风来自东南,三星所处位置却是西北,正是位于逆风之境,公孙大娘双剑出鞘,全身突然借着风势直奔福星公而去,双剑以直入式敲击攻敌所在。 福星公双眼被风沙所迷,手中如意来挡时,被双剑斩为三段,禄星公之金元宝,寿星公之龙头拐杖亦为这双剑所破。 只因公孙大娘这突如其来的双剑直攻法是借着风势,又是突然爆发,比之“嫦娥奔月”的剑势大为不同,且风沙迷眼之下犹如夜战,故而公孙大娘将之命名为“红拂夜奔”,与倾城剑法中的其余十三剑互为呼应,福禄寿三星武功虽然怪异,又怎比得这新创的倾城剑法之凌厉奥妙。 郭青山依然将三星的兵器收入囊中,再次令属下搜索此地,属下回报,此地仍是孤悬湖中之小岛,除此桃林外,别无去处,而三星皆闭目待死,拒不透露正真的烟雨坞所在。 公孙大娘不忍伤害三名老者性命,郭青山将三星押上船去严加看管,以防走漏消息,船队再次离岛而去。 正是: 烟波浩渺洞庭湖,何处觅得烟雨坞? 但使白衣侠女在,管叫妖邪尽伏诛!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37章 昭然若揭 仍然靠着铁鱼指路,约莫又走了半日,船队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座大岛,说是一座大岛,是因为这座岛比黑白无常据守的黑白岛和福禄寿三星据守的桃林岛要大得太多。 远远望去,那岛上雾霭蒸腾,紫云笼罩,有一座孤峰在目力所及之处拔地而起,其间隐隐有苍翠之树木丛生,整个岛屿之气象恍若海外仙岛一般。 有了前两座小岛的前车之鉴,船队上的捕快们每人不消吩咐,人人无心欣赏湖水与岛上风景,个个紧握兵器,神情凝重。 三只大船很快靠岸,但见岸边有数条小舟,四周无人,但足以说明此岛有人常用小舟进出此地。 经过黑白二鬼与福禄寿三星镇守之假烟雨坞的战斗,剩下的捕快能战者总有四五十人,郭青山仍然留下二十来人看守船只,余下的三十余人组成阵型在岛上地毯式搜索前进。 一路上满是一颗颗碗口粗的云松,树下,一株株鲜花竞相开放,鸟儿在树枝间跳来跳去,一派鸟语花香的景象,众人仿佛来到了人间天堂,但谁也不敢丝毫放松,因为这样一个祥和的小岛,却隐隐隐藏着阵阵杀机。 岛上的地势随着山形缓缓上升,众人随之攀援而上,算算已来到那孤峰之半山腰,众人赫然听见有流水淙淙之声,只见山腰处有一块巨大的平台,平台左右两侧依山建有四间古色古香的木质精舍。 四间精舍之前鲜花环绕,朵朵娇嫩,芬芳扑鼻,其中尤以一丛丛鲜艳的红玫瑰与红牡丹为最。 左右精舍中间有一个敞开的拱形石门,石门上方刻有“烟雨居”三个篆体大字。 七月里尚妖艳绽放的红玫瑰与红牡丹,不单飞花坊独具,而在四座精舍前亦有如此之多,使得公孙大娘更加疑惑不解。 但她的疑心没有持续多久,四座精舍的门突然打开,每一扇门里皆走出了一位妖艳美丽的女子,四名公孙大娘都认识的女子! 第一位,正是峨眉淡扫、杏眼含春、脸若桃花、唇如樱桃、粉面含霜,眉宇之间带一股煞气的柳随风,此时,她的那双奇特的铁鞋又穿回了她的小脚上。 第二位,穿着花布格子上衣,扎着两条长辫子,手里还是提着一只精巧的花篮,她便是那岳州城中卖花女,也是那飞花坊之女主人。 第三位,明眸皓齿,眼波流转,肤白如雪,赫然便是公孙大娘在君山上巧遇,又在飞花坊中暗算公孙大娘,却被南宫傲轰走的胭脂女,黎姑娘。 剩下的那一个女子更令公孙大娘惊愕,她竟是凌波别苑中的乐人之一------箜篌妙手江心月。 江心月看到公孙大娘惊愕的眼神,她脸上的笑容无比甜蜜,无比得意,那神情就好像一个大人使用一个高明的伎俩将一个顽皮的孩子哄得开心了一般。 江心月无不得意地道:“公孙姐姐,你真的很不错,居然有本事找到这里来了,容我为你们一一介绍:这一位,烟雨四才人之首,不破铁鞋柳随风。” 柳随风居然笑着向公孙大年招了招手,她的这个动作极具挑衅意味儿,意思是说,你没有追到我,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公孙大娘何等心思,她并不生气,她倒要看看,这几个女子到底要干什么。 江心月继续笑着说:“这一位,君山飞花坊坊主,满飞花。” 满飞花笑道:“闻名天下的公孙大娘也栽在我的手里,大家瞧瞧……” 满飞花从怀中摸出一颗金灿灿的东西,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向大家展示,道:“她还送了我一颗金豆儿呢!” 那四名女子咯咯大笑,公孙大娘却涵养极好,依然不为所动。 江心月又道:“这一位是胭脂女郎,黎飘雪。” 黎飘雪恨恨道:“想不到你在洞庭湖一带还有帮手!等此间之事一了,我们一定要把你那帮手找出来消灭!”她因为被南宫傲的神龙分水刺所伤,到现在双手伤处都还没有完全复原呢! 江心月道:“至于我嘛,我们一起玩儿了那么多天,凤首箜篌江心月你是自然识得的。我们四姐妹人称烟雨坞风花雪月四才人,你想必是听过的,也见过了的了。只是你现在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为免太晚了。” 事已至此,生气、愤怒、悔恨都于事无补,公孙大娘反而一直出奇的平静,她俏丽的脸上不愠不怒,此时,等江心月得意的将风花雪月四女一一介绍完之后,公孙大娘才冷冷道:“四位原是美貌女子,兼具各色不凡技艺,卿本佳人,奈何为贼!明珠暗投,可惜可惜!” 公孙大娘见过的场面何其之多,心理何其之坚强,短短几句言语便将江心月傲慢的态度打压了下去。 江心月正待反唇相讥,此时四间精舍背后,突然有一个男人沉声道:“公孙姑娘,你错了!如今的大唐江山腐朽不堪,华厦将倾,四才人投奔我这个真龙天子才是弃暗投明,待我羽翼丰满之后,登高振臂一呼,那时我收拾山河,一统天下,荣登大宝,她们便随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郭青山闻言大怒,喝道:“我大唐兵强马壮,天下无敌,何人在此胡言乱语,装神弄鬼!” 那声音狂笑道:“哼哼,哈哈,待我夺得那《山河社稷图》,你们便知道什么是兵强马壮,不过,你们既然来此真龙岛,便将埋骨此地,有来无回!” 公孙大娘此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这声音她又有几分耳熟,是谁呢?她搜肠刮肚、左思右想,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正在此时,风花雪月四女子忽然风一般向四间精舍中间石壁上的拱形石洞内隐去! 公孙大娘大惊,如果被四才人借暗道逃脱,不知何时才能找到玉郎君,李龟年与十二娘岂不是更加危险? 公孙大娘和郭青山等一干捕快正待追过去,正在此时,石洞里面、精舍四周、树林丛中,四面突然出现了许多手执各种武器的白衣人,他们人多势众,手拿各种兵器,将捕快们包围起来,而白衣人中居然有一半都是妙龄女子。 又是一支响箭冲天而起,那响箭如流星般冲到空中,一下便轰然爆开,如天女散花般十分显眼,这是郭青山见势不妙,放出的请求岳州府衙增援的信号。 那些白衣人迅速的向他们围拢来了,捕快们纷纷挥动兵刃,一时间,林中,平台上,四处想起了兵器相交的乒乒乓乓之声。 捕快们毕竟训练有素,更善于团队作战,而白衣人不过是岛上的小喽啰,经过这一场不算艰苦但持久的鏖战,捕快阵营虽然也折了十余人,但这几十名白衣人却大都倒下了,有三两个白衣人负隅顽抗,都被其余已经结束战斗的捕快聚而歼之。 洞外的战斗一结束,捕快们纷纷聚集拢来,在郭青山的带领下,众人纷纷向烟雨居洞内冲去。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洞内别有一番天地。 此洞内部空间颇为巨大,四周巨烛燃烧正旺,将洞内照得如同白昼,地上铺着干净整洁的地毯,两边几十只铜钉箱子敞开着,箱子里面的金银珠宝正闪着各色光彩。 洞子正北上方有一张宽大的龙形座椅,椅上坐着一名年轻男子。 此男子双手扶着龙椅两侧的扶手,四平八稳正襟危坐,脸蒙丝帕,眉头紧皱成“川”字,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十分邪乎。 在那宽大的龙椅两侧,除了有几名白衣女护卫外,风花雪月四美环绕斜倚在男子身边,个个一脸似痴非痴的媚笑。 只可惜此洞根本没有退路,也许玉郎君根本就没有想过退却。 公孙大娘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男子许久,她猛地沉声道:“是你!原来是你!” “哦?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玉郎君似乎不信。 “你是小王爷!你是凌波别苑里的小王爷!”公孙大娘的口吻不容置喙。 “小王爷?”郭青山似乎也不相信,捕快们也窃窃私语,谁能相信一位出身高贵的小王爷会是在江南兴风作浪的万恶玉郎君。 玉郎君愣了片刻,突然,他仰天长笑! 等他不再笑时,他缓缓摘下了脸上的丝帕,而他那额上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他满意地笑道:“不错,我便是岐王的儿子,凌波别苑里的小王爷,李瑾。你不愧是聪明绝伦的舞魁公孙,别人都看不透我的身份,没想到你和我只见过几次面,我今天就被你识破了。但我还是想听听,你是怎么看出我的破绽的?” “是一种香味儿!一种若有若无的香味儿!” “哦,说来听听。” “我第一次在凌波别苑门外碰见你时,便闻到一种奇异的香味儿,我当时还有些诧异,一个男子怎么会涂抹香水儿呢?只不过那时候这种念头一闪而过,这香味儿并未过多地引起我的注意。” “哦?说下去。”玉郎君尚自平心静气。 “而后,有一天,我在别苑内受到一种神奇笛声的控制,笛声一路将我引到别苑深处,可惜天空一声炸雷将我惊醒,而那个吹笛子的人正是你,小王爷。” “说下去!”玉郎君已有些悚然动容。 “那时候,我又闻到了那股奇异的香味儿,这种香味儿如此奇特,令人难忘。” “说下去!”玉郎君脸上的神情激动得令人可怕。 “而此时此刻,我又在这里闻到了这种异香。再加上你腰插白玉笛,年纪轻轻,喜好女色,见到美女便挪不开眼睛,你的鼻子对女人特别敏感,在这些信息的相互验证之下,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你,岐王的公子,小王爷李瑾,就是那令江南一带女子闻之变色的玉郎君,而这里,便是传说中的烟雨坞。” 玉郎君,哦,不,小王爷,他这次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冷冷道:“不错,我就是玉郎君,也是小王爷,这里是真龙岛。真龙岛就是烟雨坞,烟雨坞也是真龙岛,烟雨坞只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称呼而已,此岛与二鬼三星镇守之岛形成了一龙驭双龟的连环之势,你们能来到这里,二鬼三星定然没能阻挡你们。” “他们或死或伤,两岛也已被我们荡平,郭捕头,给他悄悄!”公孙大娘道。 正是: 风雨飘零江湖路,花残飞满无人渡。 雪地银川豪杰墓,月下孤舟泛五湖。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38章 风花雪月 郭青山将口袋一抖,二鬼三星的七般兵器哗啦啦一股脑的掉在了地上。 小王爷不怒反笑道:“他们不过是烟雨坞之马前卒,纵然捐躯赴难,也是理所当然,但你们又能将我怎么样呢?我身上的这种香味儿叫做龙涎香,此香世间稀有,得之不易,贵比黄金,龙涎香不但香味儿独特,还是补益身体强壮的名贵中药,我猎艳无数,不得不靠此香补足阳气,没想到这成了我唯一的破绽。” 公孙大娘道:“你错了,这不是你唯一的破绽,你最大的破绽在于奸诈伪善,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如今,你那伪善的面目就暴露无遗。” 小王爷嘴角一撇,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善善恶恶谁又能分得清!对于我而言,得到便是善,失去不可追!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闻到了你身上的香味儿,那是一种处子的幽香,我的鼻子百试百灵,绝不会错,我早欲得汝而后快,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如今你送上门来,我可笑纳了。” 一谈到女子,小王爷的脸上又浮现出一种轻佻妖邪的浅笑。正如他所说,对于玉郎君而言,得到就是他的目的,至于失去的那一方心里的痛苦,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这也看出此人那一副极度自私和偏激的德行。 公孙大娘见他如此轻浮,纵使涵养再好,也不禁怒斥道:“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无耻之徒,死期临头,尚且在此大言不惭,你快将掳掠来的乐人放出,看在岐王面上,官府或许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小王爷嘻嘻笑道:“佳人吩咐,我当照办。来呀,将掳来的乐人都带出来。” 两名白衣护卫走向山洞角落,其中一人按动机关,只见墙壁上一扇石门滑开,现出了一间简易监舍,李龟年和李十二娘果然被关在这里。 两名白衣护卫将监舍里的二人带了出来,只见李龟年和李十二娘神情萎顿,无精打采,李十二娘情形还好一些,只是李龟年衣衫褴褛,脸上和身上都可以看出遭受过折磨的痕迹,显是受过刑了。 公孙大娘唤道:“十二,你好吗?” 十二娘见是公孙大娘出现在眼前,她于本是暗无天日的绝望中突然见到至亲之人,加上她年纪尚幼,遭此羁押,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委屈地叫声了“师傅”,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公孙大娘大声道:“十二,坚强些,记得师傅跟你说过的话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些许困难算得了什么?唯有百折不回的勇气,便可以渡过难关。” 公孙大娘既然为师,便在教李十二娘技艺的时候,也给她讲一些为人处世和的根本道理和江湖阅历,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这传道必须是放在首位,而授业次之。 十二娘乖巧地点点头,道:“师傅,徒儿知道了。”说完,她坚定的将眼角的泪水抹去。 小王爷拍手鼓掌嬉笑道:“师徒团聚,精彩,精彩!公孙大娘,我已如你所愿,你也可以让我如意了吧,据密报,乐圣李龟年有一份《山河社稷图》残页,得到了它,我大可以有一番作为。因为我只对两样东西感兴趣,一是绝色美人儿,二是至高无上之权。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留在这里,做我的压寨夫人,你是天下舞魁,有了你,我便如同拥有了全天下的女人;二,我想不到李龟年一个文弱乐人,竟然如此刚强,拒不承认与那宝图有关,听说你与李龟年交好,你帮我从他那里得到山河社稷残图。只要你答应其中一条,我便放你们全部离去,如何?” 公孙大娘早料到这小王爷没有那么好心,会直接将李龟年与十二娘放掉,她听闻此言,脸上反而泛起了讳莫如深的灿烂的桃花般的笑容,却把那小王爷看得呆住了! 只见公孙大娘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小王爷俊脸一寒,道:“怕是你们来得,去不得!” 公孙大娘道:“我亦不想两败俱伤,但不知道李乐师那里到底有没有你说的东西,容我跟他商量商量,如果真有其事,我当劝说他双手奉上,如何?” 小王爷脸现喜色,道:“那你是选择第二条啰?如此也好,将来我得到了天下,放眼四海,自有美女投怀送抱,也不缺你一个公孙大娘,哈哈……哈哈哈……” 公孙大娘向李龟年走去,待走得近了一些,她突然脚下生尘,空手使一招“嫦娥奔月”,身形已飞到李龟年与十二娘身前,她双掌齐出,将那两名挟持李龟年和十二娘的白衣护卫击退几步,而她则将李龟年与十二娘抢拉到自己身边。 那两名烟雨坞的白衣护卫没料到公孙大娘突然出手,也没有料到公孙大娘竟然有如此胆量,如此武艺,他们一时不察,却被公孙大娘抢先动手得逞了。 小王爷大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公孙大娘冷哼道:“你休要痴人说梦、异想天开,我怎会与你这样的人妥协。刚才我对你假以颜色,不过是想出其不备而已。实话告诉你吧,从我第一次在凌波别苑见你的那一刻,我便内心里充满了对你的讨厌和恶心!可笑你还一直自作多情,真是无耻之极!” 小王爷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而愿意委身于他的女人更是多的是,他因此自负风流,以为人人都要听从他的,以为所有的女人见到他都要神魂颠倒,但此时听公孙大娘话语中讥讽连连,对他不啻于一种极大的打击,他那一张俊俏的白脸顿时扭曲变形,他用尖锐的声音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风花雪月,将她拿下!” 郭青山岂容敌人伤害公孙大娘,他一挥手间,同伴们已经会意,众捕快一拥而上,与四才人战在一起。 风花雪月四才人各有各的绝技。 风,不破铁鞋柳随风,她不但轻功独具,一双铁鞋又硬又锋利,配合她灵巧的步伐与腿法,或扫或踢,或蹬或踹,穿上铁鞋的双腿比寻常腿力强了数倍,几名捕快一被踢中,便纷纷站不起身来。 花,飞花坊主满飞花,一只软藤花篮如同一面奇异的盾牌,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左支右挡,兵器无法伤她,她却趁机从篮中摸出独门暗器飞花镖,乘隙向对手发射,那飞花镖一个个射出之时如漫天飞花般密集,几名捕快一不留神,便中镖倒地。 雪,胭脂女郎黎飘雪,她手里拿着一只比寻常勺子大数倍的金刚铁勺,这也是一柄十分奇特的武器,想是她日常制作胭脂时搅拌花末用惯了的,在主人挥舞之际,铁勺上带着一股醉人香风,只见一个捕快的头被金刚铁勺敲了一下,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那捕快便晕倒过去了,不知道是被铁勺敲晕的,还是被那香味儿熏晕了的。 月,凤首箜篌江心月,她的兵器是一对儿月牙短刀,但见那对儿刀子每柄全长不过二尺七,刀柄为黄金浇筑,柄上镶嵌红黄绿三颗宝石,柄端为一凤首形状,刀锋弯曲,形如月牙,锋锐无匹。在她月牙短刀的攻击下,有两名捕快顷刻之间便伤于她的刀下。 洞中虽然宽大,但却不利于团队作战,反而是四才人熟悉地形,占据上风,战斗持续一炷香时间,郭青山与三十余名捕快十有九伤,一败涂地,而四才人却几乎毫发无损。 郭青山见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他万分焦急,刀刀用力,招招凶猛。 但四才人却并不与他正面相碰,只在他周身游走,使用小巧功夫,乘隙下手偷袭,郭青山横扫一刀,逼退柳随风,但却被江心月从右侧矮身掠过,他只感肋下一痛,知道身上已中了一刀。 郭青山中刀之后,心神一分,柳随风趁机一脚踢在他握刀的手上,他右手上顿时鲜血淋漓,掌中唐刀脱手飞出,他后退数步,右手低垂颤抖,左手捂住肋下,但他还坚持站在那里,不想就此倒下。 公孙大娘眼见目前情形大不利己,便催促道:“李乐师,快带十二娘离开此地,我缠住他们,为你们掩护。” 但李龟年却摇了摇头,公孙大娘回头看时,洞口已被几名白衣护卫拦住。 小王爷十分得意地仰天大笑:“你们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如今我可以美人与宝图二者得兼,妙哉,美哉,哈哈……哈哈哈……” 公孙大娘道:“你别得意太早,凤凰浴火,涅槃重生,我必定全力迎战,绝不屈服!”说罢,九天凤仪剑已握在双掌之中。 风花雪月不待主子吩咐,再度奋勇上前,公孙大娘上来便是一招“西子捧心”,凤仪剑简单快捷的一招如天际流星般洒向四才人中功力最逊的黎飘雪身上。 黎飘雪金刚铁勺刚刚举起,可惜公孙大娘这一招剑法实在太快,又是暴起突袭,再加上她在飞花坊中暗算公孙大娘的时候,被南宫傲的神龙分水刺所伤,现在伤还没有痊愈,因此反应较慢,公孙大娘便一剑洞穿黎飘雪胸口,黎飘雪曾在飞花坊暗算公孙大娘,而此时为求脱困,公孙大娘下手绝不容情。 其他三才人见势来救。公孙大娘回头一招“妇好击鼓”,剑招化简为繁,绵绵密密的二十多剑罩向冲在最前的柳随风。 柳随风本是公孙大娘手下败将,她本想趁此一雪前耻,不料公孙大娘又是这一招攻来,她铁脚再快,怎比得双剑,而上次公孙大娘为从她口中问出秘密,剑下容情,这次却没有留手,柳随风全身连中十余剑,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原来公孙大娘看清眼前形势,只有速战速决,方能有一线胜算,所以她这两大剑势不求防守,但求伤敌,一出手果然奏效。 正是: 荡开湖水泛涟漪,拔开云雾寻踪迹。 揭开烟雨谜中谜,却又再逢白玉笛。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39章 多行不义 击倒两人之后,公孙大娘压力大减,她使开倾城剑法中的“文君沽酒”式,双剑左右挥动,配合“宓妃凌波”式飘忽不定的步子,将全身防守得滴水不漏。 满飞花右掌握了七八片飞花镖,抖手朝公孙大娘远远掷来。 公孙大娘身形飘动,妙目如电,双剑连连挑起,将那七八枚飞花镖激得飞向洞顶。 公孙大娘左剑微收,右剑齐肩平端,成“弄玉吹箫”式,那七八枚飞花镖已从空中落下,正好整齐地摆放在凤仪剑剑身之上。 公孙大娘挥剑转动了一圈,利用剑身弹力,使出“木兰弯弓”的剑势,将七八枚飞花镖尽数向掩身抢来的江心月身上洒去。 江心月猝不及防,等于自己朝镖网迎面而上,那几枚飞花镖全都扎在她的脸上、额头上,她那美丽的容颜变得极其恐怖,在她倒下之前,她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满飞花顿时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飞花镖在公孙大娘剑下倒成了结果江心月的利器,她花篮中镖已用尽,看着步步紧逼的公孙大娘,她害怕了,她不住往后退,突然,她被躺在地上的一名捕快绊倒了,她飞速的往后仰倒,躺在旁边的郭青山见状,将长刀举起,一声惨叫,那长刀从满飞花后背刺入,前胸透出。 小王爷的脸色难看之极,他没有料到相伴多时的四才人会是如此收场。这四风花雪月四大美人儿颇得他器重,既是他的属下,又是他的侍妾,为了得到她们,他曾经耗费了不少的心力,却被公孙大娘一朝毁弃,叫他如何不恨! 他慢慢的从龙椅上坐起来,慢条斯理的给每一个手指头带上一枚长长而莹白的白玉护甲套,然后,他的双手低低地垂下了,突然,他蹲身一跃,从龙椅中飞了起来,半空中一抓向公孙大娘所在之处抓来! 公孙大娘一剑向小王爷迎面刺出,小王爷空中一顿,人已落地,他半蹲身子,双手往公孙大娘胸前衣襟抓去! 公孙大娘啐道:“这是什么招式?好不要脸!” 说话间,公孙大娘身形已退后数尺,堪堪避开当胸袭来的魔爪。 小王爷淫笑道:“这叫‘灵蛇摘花手’,看招,‘偷香窃玉’……”他口不停,身不停,手不停,飞身一转,从公孙大娘背后伸手向她脸上摸来。 公孙大娘也不含糊,反身一招“貂蝉拜月”,双剑反向小王爷胸腹撩去,好个玉郎君,毕竟有些本事,他身子柔软异常,就地团身一滚,又绕到公孙大娘身后,一招“沾花惹草”,双手长长的指甲套向公孙头顶发髻抓去。 公孙大娘忙中一记“钩戈握拳”,双剑剑尖朝上,破了那“沾花惹草”,双拳向小王爷胸口先后冲去。 小王爷仍是一脸浪笑,边出手边说道:“让你试一试这‘寻花问柳’的滋味。” 他不退反进,双手来握公孙大娘双拳,公孙大娘又羞又怒,急忙躲闪。 小王爷双手将公孙大娘双拳抚摸了一下,又如影随形的跟着公孙大娘身前,双手追去扒公孙大娘的长裙,公孙大娘再退,小王爷裙子虽然没有抓到,却顺势抓住了公孙大娘的双脚,将公孙大娘拉倒了。 公孙大娘无计可施,只得将手中双剑脱手飞掷小王爷,小王爷见如此近距离内飞来双剑,十分难避,这才放开手中玉足,翻身逃开。 这一交手,公孙大娘处处险象环生双,只因这小王爷的武功路子十分诡异,招招往公孙大娘头脸、衣裙、腿脚上抓摸。 公孙大娘虽是巾帼女侠,但毕竟也是女儿之身,岂能让陌生男子随意触摸,但那小王爷身手灵敏,身子柔如灵蛇,钻来钻去,伺机而动,公孙大娘便处处被制,半筹难展。 公孙大娘哪里知道,这小王爷建立烟雨坞之时,便在此真龙洞中发现了一册密卷,上面记载的便是这摘花手。后来,他更是得到了一个神秘女子和神秘帮会尊主的指点,武功得以突飞猛进。 小王爷见公孙大娘没了长剑,更加得意,他站直身子,看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的公孙大娘,他嘴角上扬,哼声道:“再接我一招‘花言巧语’!” 说罢,他双手狂舞,鬼魅般欺近公孙大娘身前,一双魔爪向公孙大娘双胸抓去。 公孙大娘没了长剑,空手来迎,她双手往上一架,堪堪抵住了袭来的双爪,但小王爷双爪压在公孙大娘双臂上,将公孙大娘整个身子压得向后慢慢仰去。 幸好公孙大娘自幼精通武术与舞蹈,身子亦十分柔软,她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腰完成了弓形,但她没有放弃,苦苦坚持,那淫邪的小王爷此时占了上风,他居然趁人之危,借此机会嘴巴向公孙大娘小嘴儿亲去。 眼见公孙大娘即将受辱,突然,她听到李十二娘叫道:“师傅,剑!” 她扭头一看,刚才公孙大娘情急之下抛出的九天凤仪双剑不知何时被李十二娘捡在手中,此时见师傅处境危急,她又不会使剑,不知如何将剑拿给师傅。 公孙大娘大喝道:“快把剑扔过来。” 小王爷听闻此言,双爪更加用力,他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在公孙大娘身上,公孙大娘身子几乎被压成了一座拱形的铁桥。 李十二娘万般无奈,右手倒提长剑,胡乱向相持的两人所在之地抛去。 小王爷见长剑飞来,斜眼去看,手上免不了松了一些,趁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公孙大娘双手猛的一推,将小王爷推开了一些,可此时长剑已经下坠,手是抓不住了,她来不及细想,右脚往长剑护手踢去。 这一脚踢得恰到好处,那长剑受力之下改变方向,向小王爷腹部猛撞过去,沉重的剑柄柄端结结实实的扎在小王爷的小腹之上。 小王爷吃痛之下倒退数步,可李十二娘第二柄剑也接连抛了过来,公孙大娘接剑之时,如醉酒跌倒般奋力举剑往前一扑,长剑直向小王爷前胸刺去。 小王爷百忙中本能反应,双掌一合,将公孙大娘长剑夹住,公孙大娘这一扑之势得以被阻了一阻,偏了一偏,长剑却刺进了小王爷的肩窝。 小王爷双掌无力地分开,跌坐在龙椅前,公孙大娘抽出长剑,准备结果了这万恶淫贼,洞口守卫的两名白衣人突然被人击飞了,一名威猛的将军从洞口进入,他高喊道:“剑下留人!” 此人正是江南道府兵统领林明霁。 随后,洞外有许多军士簇拥着另一名老者走了进来,公孙大娘一看,正是来援的岐王李范。 岐王看到受伤的小王爷,声音变得颤抖起来:“瑾儿,你怎么在这里?” 小王爷嘴角、肩窝有鲜血渗出,他从胸前抽出一方精致的熏香丝帕,将嘴角的鲜血擦拭干净,极力保持他那干净的白玉般的面庞。 他见岐王如此问他,他把丝帕往空中一抛,大笑道:“我怎会在这里?我怎会在这里!问得好!问得好!因为我是这里的主人,我便是玉郎君。” 岐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大声道:“你说什么?你是玉郎君?这不可能!” 小王爷狂妄的笑道:“不错,在你们的眼中,平日的我就是一个人人嗤之以鼻的纨绔子弟,整日东游西荡,无所事事,谁知道我表面上的一切都是伪装的!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更大声了:“我不妨再说一遍,我便是那烟雨连环坞的玉郎君!这下你满意了吧!” 岐王恍若五雷轰顶,他还不相信这既成的事实,他用颤抖的右手食指指着小王爷,怒声质问道:“你说,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吃穿不愁,金银财宝用之不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说呀!” 小王爷手在空中一挥,挣扎着爬起来,靠在那金色的龙椅上,喘着气,吼道:“为了什么?我可不像你,整日只知道舞文弄墨,吹拉弹唱,你就是那屋檐下的燕雀,又怎知鸿鹄高飞之志!我们也是帝王之家,为什么不可以高高在上?为什么不可以权倾天下?我玉树临风,武艺超群,我要拥有整个江山!包括全天下的女人,都是我的!” 岐王怒吼道:“孽障!孽障!大逆不道,逆天而行,还敢如此甚嚣尘上,天不容你!难怪你整日乐不思蜀,极少回家,原来都在外面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你还不给我速速滚下来,随我回去接受朝廷审判!争取宽大处理!” “接受审判?”小王爷嗤之以鼻,“我虽然功败垂成,但还有人会来实现我的愿望,我死也不会回到你的身边,去做一个浑浑噩噩度日的行尸走肉!我发过誓,不做别人的附庸,只做自己的傀儡,我生要惊天动地,死要轰轰烈烈!” 一番话,岐王竟无言以对。 小王爷缓缓站起身来,面对众人,举起双拳,振臂咆哮道:“我要所有人臣服在我的奴役之下,我是真命天子,我要逆天改命……” 他的模样极其恐怖,极其疯狂,说完,他举起右掌,五指猛的向自己头顶抓落,只见他掌中五根白玉护甲套已深深插入脑中,他一下子软软的瘫坐在他梦寐以求的龙椅上。 岐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突然屈膝跪在地上,一时老泪纵横,不知道是伤心爱子之死,还是为家中出此逆子而无比难过。 府兵和捕快乘坐的船队浩浩荡荡的驶向岳州城,码头上,人头攒动,许多丢失女子的家人纷纷翘首以盼,船靠岸了,小红随着众多被掳掠的姐妹奔向岸上,奔向父母亲人的怀抱,他们的亲人等待这一刻已等得太久了。 正是: 多行不义必自毙,劝君从小行善举。 人生一世不容易,一路行来且珍惜。 第7卷 游历四方之乐 第140章 原形毕露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耸立在洞庭湖畔的岳阳楼是岳州的第一高楼,据说此楼的前身叫做阅军楼,乃三国时期吴国都督鲁肃在巴陵山上修筑,用以训练和指挥水师。 岳阳楼楼高六七丈,总有三层,飞檐盔顶,全由木料所建,楼中四根楠木金柱直贯楼顶,周围绕以廊、枋、椽、檩互相榫合,结为整体,建成此楼的能工巧匠真是智慧聪明。 岳阳楼临岸而立,下瞰洞庭,前望君山,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气势非凡! 历朝历代无数文人墨客来到岳阳楼,都喜欢在此登楼赋诗,连诗仙李白也曾为岳阳楼写过“水天一色,风月无边。”之佳句。 就在大破烟雨连环坞三日之后,岳阳楼上,许多人在此聚会饮宴,一个个鎏金舞马纹银壶里,装满了好酒,一尊尊侍女狩猎八瓣金银杯中,酒不曾空。但见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个个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只有那上座的王者擎杯沉思,默然不语,郁郁寡欢。 杜甫此时亦在岳阳楼上,他见岐王闷闷不乐,便上前道:“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王爷,既然李龟年等平安归来,眼前又是如此美丽壮阔的景色,王爷又怎么愁眉不展呢?” 岐王道:“子美先生,你虽作得好诗,但我心中之事,你又怎能明白。” 是啊,岐王不高兴的原因,杜甫是不知道其中原委的。 原来,此时离七月十五玄宗泰山祭典不过还有半月左右,今日正是岐王率众前往泰山之日,适逢岳州太守陈新知道岐王将要离开岳州,故而在此盛情设宴,为岐王一行饯别。 陈太守是岳州地方长官,每次岐王来江南凌波别苑避暑之时,他都会上门拜见,与岐王素有往来,因此相熟。 等众人吃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陈太守忽然走到岐王座前,躬身行礼道:“王爷,卑职祝您泰山之行一路顺风,卑职敬您一杯!” 岐王端起面前一只华贵的黑黄相间的玛瑙兽首牛角杯,凝视杯中酒,半响,他长叹一声,道:“此次官军虽大破烟雨坞,救回了岳州城失踪的少女,太守和众官军功不可没,可玉郎君投湖身亡,没有得到律法制裁,实在是太大的遗憾!” 说罢,岐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进口中的却是一番难以形容的苦涩滋味。 原来,碍于岐王之面,当日围剿真龙岛的几名知情人都对玉郎君的真实身份各自守口如瓶,对外只宣称玉郎君重伤之下,投湖而死,尸首难寻,此事就此告一段落,暂落帷幕。 而岐王痛失爱子,且爱子更是人人深恶痛绝的玉郎君,他有苦难言,只有痛在他心。 陈太守借机靠近岐王,小声道:“王爷,乞屏退左右,卑职有机密要事禀告。” 岐王点点头,对着场中道:“各位,今日宴会至此结束,诸人到楼下等候,我与太守有重要事情相商。” 在座的岳州大小官员和李龟年等别苑中人纷纷起身告退。 陈太守却道:“还请夫人与公孙姑娘留下,此事与你二人有莫大干系,需要你们在场做个见证。” 冷夫人与公孙大娘微微一愣,皆感莫名其妙,不知陈太守此举有何用意,但他既然如此说,她们也就在座位上静静等待下文。 此时,其他人已散尽,楼中只有岐王、冷夫人、公孙大娘、陈太守这四人。 岐王道:“此时已无外人,太守有话不妨直言。” “不忙,卑职向王爷引荐一人,此人有重要大事对王爷陈述。”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接洽陌生之人,什么人值得本王亲自接见?” “昨晚,此人手持五品游击将军鱼符印信,深夜来见卑职,说此事事关王爷安危,更关系到皇帝的安全,卑职不敢疏忽,所以卑职才在此以设宴为名,向王爷进言,幸得王爷肯屈身相见,不致让卑职误了大事。” 岐王见陈太守说得如此郑重,便点头应允。 陈太守举手“啪啪啪”击掌三声,须臾,从阁楼门外昂然走进一名男子。 但见此人二十多岁,剑眉星目,面容憨厚,唇上与颌下留有几分短须,全身一色天蓝长衫,手中提着一柄长剑,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 公孙大娘揉了揉眼睛,她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她猛地站起身来,但又欣喜得说不出话来! 那男子朝她微微一笑,算是略作招呼,然后,他走到岐王身前,抱拳行礼道:“五品游击将军裴旻,参见王爷!” 岐王见来人虽其貌不扬,但器宇轩昂,不动如松,不由暗暗赞叹,但他阅人无数,表面不动声色,道:“太守说你有要事陈述,不知所为何事?” 裴旻颇有深意的看了坐在岐王身边的冷夫人一眼,道:“旻听闻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烟雨坞被破,玉郎君伏诛,被掳走的姑娘们业已解救回家,事情得以圆满解决,如此结局,人心民情稍慰。可是您知道吗?玉郎君并非是真正的主谋,他也是受人引诱和指使,方才犯下如此大错,此事的幕后元凶还逍遥法外。” 岐王讶然道:“哦,难道你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李瑾是岐王李范亲子,岐王一直想不明白,以前活泼聪明的儿子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遭人唾骂的玉郎君!如今知道还有幕后人物,他私心里也希望能为儿子减轻一点罪名,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裴旻的话如一枚惊雷,其余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裴旻的话中之意。 裴旻断然道:“岐王容禀,这位幕后主使者不是别人,她便是你身边的冷夫人,冷银屏!” 岐王大吃一惊,决然道:“不会的,不会的,夫人一直在我身边,她怎么会是幕后主使者。” 冷夫人先是一愣,脸上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继而冷冷道:“你是哪里来的疯汉,在此胡说八道,我除了到寺庙里进香还愿之外,便是一直呆在凌波别苑之中,又怎会是你说的什么主使!” 裴旻微微一笑,道:“你先别动怒,事情的前因后果我自会一一道来,如有差错,我甘愿受罚!” 冷夫人向王爷撒娇道:“王爷,此人来历不明,不可听他一面之词。” 岐王挥袖道:“听听又有什么打紧,如果他说得有什么不对,再治他个诬陷之罪也不迟!” 其实岐王的私心也希望此案主使另有其人,那么小王爷只是受人摆布,尚且情有可原。 冷夫人悻悻的坐下,冷冷的看着裴旻,眼中透出两股冰冷的幽光。 裴旻这才回头看着公孙大娘,柔声道:“自从那日百花谷之战后,我身中蝎尾叉,那叉上涂有剧毒,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婆婆将我运回花月谷后,发现我居然还活着。那柄蝎尾叉虽然射中了我的前胸,却被我放在胸前的经书挡了一挡,叉尖穿过经书划破了我的皮肤,当时毒性发作,再加上一时激动,竟致闭气晕死。后来得婆婆精心治疗,十日之后,毒性全消,我担心你伤心难过,便顺着你离去的足迹一路追来,便也来到了江南。” 说着,裴旻转过来,面对岐王,继续道:“我来到江南,正要追上公孙姐姐之时,我发现她正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之中,于是我便没有露面,为的就是暗地里查清幕后主谋。为此,我还请出了对洞庭一带非常熟悉的洞庭帮老帮主南宫傲帮忙。” 听到这里,公孙大娘才明白了,那岳州城中弹石指路的人正是裴旻,飞花坊上赶走黎飘雪的人则是南宫傲,公孙大娘和裴旻对南宫傲有过救命之恩,他便趁此还了这个人情。 “我与公孙姐姐一暗一明,查访凌波别苑中乐人失踪之事。当时我就很奇怪,福禄寿三星为何对别苑中的地势如此熟悉,原来他们早有内应。我原来也以为此事只是真龙岛上的玉郎君所为,凌波别苑的内应是小王爷或江心月,谁知就在官兵大破真龙岛烟雨坞之后的那天晚上,我正欲来凌波别苑暗地与公孙姐姐相见,谁知无意间我看到了有两名白衣女子深夜悄悄潜入别苑之中,我心里想,玉郎君业已伏诛,那些白衣护卫不是战死,便是逃走,怎么还会来到凌波别苑中活动?” “于是我暗暗察看,发现这几名白衣女子与别苑中的冷夫人有所来往,前天晚上,我偷偷潜入冷夫人房中,虽然什么都没有找到,但我却在房中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儿!” 公孙大娘脱口而出道:“是不是龙涎香的味道?” 裴旻道:“不错,这种香味儿如此奇特,我潜伏在别苑的时候,曾听到过下人们说起小王爷喜欢这种龙涎香,于是我自然想起了他们之间必然有某种关联,于是,我昨天找曾经被掳掠到烟雨坞中的小红调查,这一查之下,果然有了惊人的发现。” 裴旻道:“小红告诉我,她们那些被掳掠的女子人人遭遇十分凄惨,她们一到岛上,便被玉郎君欺辱霸占,然后又交由玉郎君手下的白衣人严加看管,服从玉郎君的,便被训练成女护卫;不服从的,便被卖到南洋做卖身女,小红曾在岛上看到过一个神秘的女子,此女子与玉郎君来往频繁,态度亲密,根据她的描述,此人便是……”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便是臭名昭著的美女蛇帮帮主,金冠银环蛇冷凝翠!”一个洪亮苍劲的声音突然传来。 裴旻扭头一看,喜出望外:“古先生!” “还有我!”另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 “万大哥!”裴旻更是高兴万分。 紧接着,门外鱼贯走进来几人:古通今、万仞山、裴紫嫣、裴鼎、李十二娘等悉数到场。 最后走进门的却是背着琴囊,楚楚动人的月娥眉。 古通今仍是精神矍铄,他抱拳道:“禀王爷,我等前日收到裴将军消息,便赶往洞庭湖美女蛇帮总舵,果然发现了江湖中臭名昭著的蛇坑,那坑中有毒蛇万条,有的正在许多骷髅上爬行,有的以人头骨为窝,场面极其骇人,可见美女蛇帮害人无数。我们将一干蛇女尽数剿灭,只有匪首金冠银环蛇在逃,她就是您的夫人,她真名叫做冷凝翠,但她化名冷银屏,潜伏在您的身边,其实有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正是: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好名好利不好善,瞒天瞒地难瞒君。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卷首语 酒,是人类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创造的一种饮品。 世界上最古老的实物酒是在伊朗撒玛利出土的葡萄酒,此酒距今三千多年仍芳醇弥人,而我华夏大地亦是酒的发源地,中国甲骨文中早就出现了酒字和与酒有关的醴、尊、酉等字足以证明就在我国的悠久历史。 中国最古老的实物酒是西安的汉代御酒,此酒用粮食酿造而成,几千年后仍香醇可饮! 《神农本草》中记载:远古与神农时代就有了酒。 古代之酒大约有两种:一为果实花木等原料酿成的有色酒,二为谷物蒸馏的无色酒。 据传广西深山中,猿猴极多,一些猴子善采百花酿酒。有樵夫入山砍柴,不经意间发现一些猿猴的巢穴中有许多酒,取来饮之,香美异常,故而取名猿酒。 谷类酿成之酒,应始于殷。 殷代农业生产逐渐繁盛,农作物丰收后,便用来酿酒。 其实人本来是没有酿酒技术的,但在偶然的情况下,将煮熟了的谷物丢在野外,结果在一定自然条件下,这些谷物自行发酵,产生了酒,人们受到了这样的启示,逐渐才发明了人工酿酒。 周代,酿酒已发展成独立的且具有相当规模的手工作坊,并设有专门管理酿酒的“酒正”、“酒人”、“浆人”等官职。 随着人类的进一步发展,酿酒工艺也得到了进一步改进,由原来的蒸煮、曲酵、压榨,改而为蒸煮、曲酵、馏,最大的突破就是对酒精的提纯。由此发展出一个博大渊深的名酒古国。 有趣的是,人们在饮酒的时候,或据典故、或凭味道、或观颜色,总要给所饮之酒起个饶有趣味的雅号或别名,如:杜康、欢伯、金波、壶觞、醍醐、清酌、曲生、绿蚁、碧蚁、天禄、杯中物、忘忧物、扫愁帚、钓诗钩、壶中物、般若汤……这也是中国酒俗文化的一个鲜明的特色吧。 《剑圣琴心》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卷首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41章 珠联璧合 万仞山道:“据美女蛇中帮众交代,岳州城外的圣安寺,便是美女蛇帮的联络之地,我们亦在那里发现了美女蛇帮的帮众和他们搜罗的财宝。” 岳州太守陈新道:“圣安寺的据点已经被诸位侠士联合官府予以捣毁,你这个美女蛇帮的帮主也该现出原形了。” 冷夫人横眉冷眼道:“墙倒众人推。这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又有谁能证明你们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我能证明你就是烟雨坞的幕后主使!” 来的正是江南琵琶女沈妍,沈妍身体尚未复原,她对岐王参拜完毕,低声道:“那日我差点儿为玉郎君所辱,等我在水中逃生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冷夫人,当时她就站在玉郎君身旁,一同指挥下属对我进行追赶。” 岐王转过身去,面向冷银屏,不,是冷凝翠,他大声质问道:“为什么,这是为了什么?你不过是江南之妓,我将你接到别院之中,带在身边,一直宠爱有加,荣华富贵于你而言唾手可得,你为何还要行此等不仁之事?” 冷凝翠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凭我金冠银环蛇的威名,我又怎会是江南之妓,我又怎会甘心做一个无名的王爷侍妾?” 岐王长叹道:“我还以为你看破烟花之地,愿意求取一份平静而富贵的生活,我才让你留在身边,你施展美色,让我沉溺于你的温柔乡中不能自拔,你在我面前装成一副菩萨心肠,处处慈悲为怀,处处为别人着想,想不到这一切竟是假象,你城府如此之深,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化身名妓,接近于你,不过是让你做我的垫脚石。我原本要随你去泰山,趁机接近那玄宗皇帝,早闻玄宗好色成性,杨贵妃也是他用非常手段占为己有,凭我的手段,我定然可以攀附上他,到时候,我还不是为所欲为,说不定我可以成为第二个武则天,第二个女皇帝!” “你如此狼子野心,真是不可理喻,早听闻你心狠手辣,曾对不忠于你的男人使用铁钉钉脑、毒蛇穿肠等非人手段,不愧是令江湖好汉闻风丧胆的美女蛇王。” 古通今的话不禁让岐王冷汗淋漓,冷夫人陪在他身边这么久,如果不是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恶毒手段对付自己。 正当古通今说话的当口,冷凝翠心思急转,盘算着如今的场面怎么脱身,古通今话音刚落,她一个箭步窜到岐王身后,左手将岐王颈部扣住,右手一柄奇形怪状的蛇形剑已架在岐王脖子上,但见那银蛇剑剑身弯弯曲曲,银光闪闪,剑尖如毒蛇吐信,诡异非常,剑柄则是仿造蛇头,全柄镏金,正是冷凝翠之独门兵器---金冠银蛇剑! 冷凝翠冷冷道:“如今事情既已败露,我只有出此下策。你们如果让我离去,我便饶了他。否则,我当与岐王玉石俱焚。” 此时,楼中虽然高手众多,但岐王被冷凝翠控制,人人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但又不能放虎归山,唯恐冷凝翠离开之后,如泥牛入海,要想再要找到她,实在是难上加难,此人一走,久必为祸。 谁知岐王却神色淡然,他痛失爱子,最为喜爱的姬妾又突然反目,他反而一下子看透了一切,他本就是生性淡泊之人,此时更加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他虽然看不见冷凝翠的面目,但仍是问道:“自从我在江南遇到了你,你装作一副菩萨心肠,伪装得如此之好,但不知你是怎样将瑾儿拖下水的?” 冷凝翠在岐王耳边道:“你的儿子,你最了解,他贪恋权势与美色,有了这两样弱点,要利用他还不是轻而易举?更何况,他在洞庭湖一手创建烟雨连环坞,还不是得到了一个神秘人物的扶助,我可是他们之间穿针引线之人。”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不错,我是金冠银环蛇,蛇中之王,毒性最烈,我当然也是妇人之中最毒的那一种。” 裴旻突然道:“烟雨坞得到了什么人的帮助,请你说一说,也许你会得到公正的审判。” 冷凝翠神色突然变得严肃,道:“此人才是世间最神秘、最可怕、最阴冷之人,你们永远也找不到他,更何况,我绝不会接受什么审判,哈哈……” 冷凝翠笑声未落,一柄长剑突然连鞘向她眉心飞来,其速快如星矢,只一眨眼间便已到眼前,她本能往后一仰头,值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两条人影并肩飞出,同时向冷凝翠扑去。 这两人正是裴旻与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用尽平生最快速度使出“红拂夜奔”的招式,双剑不知如何出鞘,一剑斩向那银蛇剑,一剑攻向冷凝翠颈部;裴旻早一掌将岐王推开,他也紧跟就地一滚,将那柄尚在剑鞘的长剑抓在手中,一前一后将冷凝翠夹在中间。 岳阳楼顶空间有限,其他各人早已散开守住屋中四角,以防冷凝翠逃走。冷凝翠本有心用柔术逃走,以图东山再起,但此情此景逃走已不可能,只有拼死一战了,但她自持自身武艺有独到自处,竟是丝毫不惧。 公孙大娘首先发难,她似喝醉酒一般身形突然向前栽倒,以双剑剑柄向冷凝翠腹部攻去,如此奇怪的一招,正是她在烟雨坞洞中危机时刻悟出的一招---“贵妃醉酒”。 冷凝翠成名江湖,毕竟有过人之处,她一招“牛鬼蛇神”,早将公孙大娘凌厉的一招化解,她不退反进,银蛇剑一招“拔草寻蛇”向公孙大娘平刺过来,身后裴旻见状,拔剑来救,一剑直刺冷凝翠后心,冷凝翠却非泛泛,回身一招“杯弓蛇影”,银蛇剑挽起一道弧形剑影,将裴旻逼退。 冷凝翠以一敌二,一时竟未落败,只因她手中银蛇剑不但造型怪异,且一套“七七连环蛇形剑”之七大剑招阴毒无比:“杯弓蛇影”出其不意;“毒蛇猛兽”凶狠毒辣;“画蛇添足”得寸进尺;“拔草寻蛇”快捷灵动;“龙蛇混杂”捉摸不定;“牛鬼蛇神”铜墙铁壁;最厉害的“蛇蝎心肠”可同归于尽,这正是天地间至邪之剑法! 公孙大娘与裴旻初次与之相斗,见她剑法凶狠凌厉,两人心意相通,并不贸然进攻。 冷凝翠急于脱身,裴旻与公孙大娘气定神闲的样子无异于火上浇油,她手中剑更加凌厉万分! 可她今日总算遇到了真正的高手,裴旻幻月剑法当世无双,公孙大娘倾城剑法绝无仅有,任凭冷凝翠银蛇剑如何厉害,总也脱不了裴旻与公孙大娘两人的剑圈。 冷凝翠一招“画蛇添足”,银蛇剑仿佛暴涨三尺,朝公孙大娘刺去,公孙大娘脚下生尘,“宓妃凌波”一经使出,她人若仙子般闪身绕到了冷凝翠身后,与裴旻站在了一起。 冷凝翠回过身来,她看到裴旻与公孙大娘两人并肩而立,一对璧人双双举剑对着自己,他们的长剑上,映照出的是男女骄傲的容颜,是如此的诗情画意,而自己的银光蛇形剑呢,映照出的却是无数个歪歪扭扭的自身形象。 不错,都是对面的两人毁了自己的计划,毁了自己的一切,想到这里,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中银蛇剑使出了平生绝技:毒蛇心肠。只见银蛇剑幻化为七八条毒蛇的影子向裴旻与公孙大娘倾洒而去。 裴旻与公孙大娘手中长剑挥动,四柄长剑剑光交织,猛然间,剑光消失了,只见银蛇剑歪歪扭扭的向岳阳楼楼顶飞去,又猛的落了下来,没等冷银屏反应过来,那银蛇剑却插入了她的头顶,她一声惨叫,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至死也没有想明白是怎么输的。 在陈太守的吩咐下,早有仆人将冷凝翠抬了出去,其余众人也依次下得楼来。 古通今道边走便叹道:“公孙大娘能凭一己之力,独破如此奇案,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女中之大丈夫。” 公孙大娘谦道:“全赖众人鼎力相助,岳州官兵拼死向前,公孙岂敢独居功劳。” 万仞山心直口快:“早闻江南烟雨坞神秘莫测,不想竟是如此淫邪,好在此次美女蛇与玉郎君全军覆没,江南又可太平了。” 万仞山在陌桑村闷得慌,要随古通今出来走走,裴紫嫣与万仞山互生情愫,便跟了来,此时她挽着公孙大娘的手臂,两人极其亲昵。 岐王此时神情更加落寞,他痛失爱子,再加上曾经恩爱有加的夫人与之反目,江心月亦是死于真龙岛,沈妍身体未曾康复,公孙大娘与裴旻重逢,再也不愿随之前往山东,七星乐阵土崩瓦解,他也只有带上李龟年三兄弟与十二娘等人前往祭典之礼了。 李十二娘对公孙大娘自是依依不舍,公孙大娘对她好言安慰,只道他日有缘之时,再让她跟在身边学习舞剑绝艺。 分别在即,李龟年将裴旻拉至一旁,将腰中的一条镶白玉腰带解下来,递给裴旻,道:“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条玉带乃玄宗皇帝钦赐,如今我转送于你,你可妥善保管,他日自有大用。” 裴旻不便推却,只得收了。 出了岳阳楼,众人纷纷拱手相拜,各奔东西。 杜甫对着李龟年道:“此次江南之行,得以和龟年兄小聚这些时日,真是无比快乐,只不过,我要上京求取功名,不知何时才能与龟年兄相见。” 李龟年道:“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只要有缘,人生何处不相逢,子美兄,我们就此别过。” 不料,杜甫与李龟年二人此一别之后,历经多年,方才在江南再度重逢,只是那时历经安史之乱,国家动荡,二人俱是零落江湖,风光不再,一切已物是人非了。 李龟年突然边走边高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其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而悠扬,却带着丝丝苍凉,点点忧伤,听得裴旻不由得痴了。 正是: 赏心乐事谁家苑?良辰美景奈何天? 如花美眷常相伴,似水流年锦绣川。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42章 异象四起 岳阳城外,七里之地,一片枫林,叶红如血。枫林深处,两条人影此起彼伏,三条剑光交错起落,蓝影手中长剑挥洒如意,粉影掌中双剑轻灵飘逸,一个是幻月六神剑,一个是倾城十五式,双方你来我往,快慢相随,相映成趣。 枫树之下,白衣丽人盘坐抚琴,琴声清新自如,时如流水欢畅,时如飞鸟轻鸣,时如风过竹林,时如春花鲜艳,时如秋月行天……琴音穿越天地,直入肺腑。 就在这蓝天白云下,就在这缠绵悱恻的琴音中,三把长剑迎来送往,剑光闪动,舞了一会儿,两条人影将手中长剑往空中一掷,三把长剑忽如矫健神龙飞入天空,又从空中电射而下,蓝影手执剑鞘伸出承之,长剑轻车熟路般钻入剑室;粉影剑鞘一迎,九天凤仪剑亦同时归入剑匣之中,要做到这一点,时机、胆量、信心,缺一不可。 舞剑的正是裴旻与公孙大娘,弹琴的正是月娥眉。 公孙大娘笑道:“阿弟,我做不了你的娘子,只有做你的弟子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正式拜你为师!以后追随师傅左右,请师傅多加指点!” 裴旻道:“你的倾城剑法已是十分了得,如今你也做到了双剑合一,人剑一体,你的剑舞之术当更上一层楼了,以后我会传你幻月剑法,你也可以将幻月剑法化为剑舞。” 公孙大娘道:“刚才我和你练习剑法,我根据你长剑走向,顺势舞剑,只感到双剑似乎脱离束缚,率性而为,但又在我的掌握之中,九天凤仪剑双剑合璧,不分彼此,这是倾城剑法十五剑从未有过之新体验,这一剑似乎将我所有的剑法都融入其中,我将之取名为倾城十六式---红颜知己。” 公孙大娘已经想通了,不但拜了裴旻为师,还将之因为一生知己,她已将对裴旻的那份男女之情偷偷的藏了起来,真是此生相知不相许,直到天涯不分离。 裴旻道:“我亦有同感,刚才我用剑之时,心中全无剑招,只是随着心中所想,随着九天凤仪的走向而动,仿佛心中无一处羁绊,无一处空隙,如同月光洒满大地,每一丝光线皆与自然融为了一体,连同我也是自然中的一员,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第七重幻月剑法---满月剑,人剑合一随自然;而最后抛剑收剑的剑法亦可作为幻月剑法的终极飞剑绝招---追月剑,流星追月飞霄汉。” 公孙大娘柔声道:“满月剑,追月剑,此剑法刚柔并济,足以震古烁今,以后剑法上还请师傅多家指教。百花谷大战之后,我以为你再也无救,害得我心痛之极,只落得满心空空荡荡,失魂落魄,着实伤心了一场。如今能与你练习剑舞,谈论剑术,真是上天垂怜我公孙氏,我又怎敢再有其他奢望,你,你去和月妹子说话吧,她一定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公孙大娘转而来到月娥眉的身边,在她的耳边轻轻道:“我是叫你师娘,还是叫你月妹子呢?我们情同姐妹,我看还是继续叫你月妹子好了,以后……你可要照顾好我的师傅呀!” 说完,公孙大娘留下了一串爽朗的笑声,顷刻之间,她已走出了枫林之外。 凤仪琴与青钢剑并排放在了一颗大树边,此时,剑琴相倚,和谐共鸣。 裴旻和月娥眉相互靠近,如鱼得水,似鸟投林,心之所向,退无可退。 “她跟你说了什么?”裴旻奇怪的问道。 月娥眉只是微笑着轻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裴旻与月娥眉同时伸出手来,两人执手相看,恍若隔世,一时默默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裴旻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银月蓝宝金钗,这还是他在岳州城中买了准备送给月娥眉的,但见金钗下坠着一枚银色的弯月,就像天上弯弯的月亮,也想月娥眉弯弯的眉毛,银色弯月里又镶着一颗蓝色的宝石,就像月娥眉的蓝色眼瞳,整枚金钗真是好看极了。 现在,他将这枚日月金钗轻轻的插在了月娥眉松软的发髻之中。 月娥眉娘笑颜如花,心甜如蜜。 突然,他们张开双臂,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如同柔柔的白云投入了宽广蓝天的怀中,互相感受彼此的温暖,似乎天地与生死再难将他们分开。 裴旻靠在月娥眉的耳边,嘴里发出梦一般的呓语,他轻轻呼唤着月娥眉的名字,满腔里皆是柔情蜜意,娇宠无限;月娥眉情难自禁,吹气若兰,红唇轻启叫着她的情郎。 但他们自己却轻轻地分开了,只因他们渴望寻找彼此的唇,双唇甫触,两人身子轻颤,但更加紧密的拥吻在一起。 两人浑身赤热如火,慢慢的倒在了铺满厚厚枫叶的“红毯”上…… 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他们抛开了世俗之见,自然的结合在了一起,互相得到了天地间最最美好的宝物,而迎合的仅仅是自己内心的抉择。 两人经过凤翔府相遇、千载寺相识、长安城相处、陌桑村相知、剑南道相爱、峨眉山相思、百花谷相离、岳阳楼相逢、火枫林相融,自此,两人珠联璧合,相守相依,从此花前月下,鸳鸯蝴蝶相伴,以后行走江湖,互相配合默契,举手投足皆知对方心意。 蓝天,它吞吐天地,包罗宇宙,浩瀚无垠,湛蓝澄澈,幽深空洞,引人遐想:神仙出没无常地,天宫飘渺在云中;牛郎织女不能会,一道银河阻相逢;嫦娥独守广寒宫,不如飞鸟去匆匆;抛开人生愁万种,闲庭信步乐无穷。 白云,它轻软如棉,温柔似梦,洁白如雪,纤尘不染。它时而如龙如虎,时而如犬如兔,又似飞羽鱼鳞,还似雪莲白帆,云来云往似过客,云聚云散如浮萍,云快云慢多变幻,云卷云舒在天边。 蓝天有了白云的点缀,方显出深邃的胸襟,蓝天有了白云的衬托,方显出博大的情怀。 白云视蓝天为母港,白云以蓝天为倚靠,白云飘向蓝天的怀抱。 真是: 剑胆琴心死生同,天骄狂侠情意浓。 美人如玉剑如虹,鸾凤和鸣枫林中。 良久,两人整理好衣裳,依偎在一颗枫树下,互道别后之情。 裴旻轻抚月娥眉香肩,道:“是我对你不起,我那日扑在你和公孙大娘的身前,为你们挡下那蝎尾叉,一是出于本能反应,二是对你们有所亏欠。” 月娥眉道:“亏欠这话又从何说起?” “只因为那彩蝶陆离之故,我与她……” 于是,裴旻毫不隐瞒的将他与陆离的故事讲了出来。 月娥眉听罢,幽幽道:“这几日历经生死,我已对世态看淡了许多。那陆离也是一番情痴,最后却为其母所害,真是可惜,当时在百花谷中,我已看出一些端倪,但就算是你不说,我也不打算追问,你我能再次重逢,我已是感谢上苍垂爱,生命与缘分如此宝贵,很多事又怎能过于奢求?” 唐朝文化本就十分开放,月娥眉其实早就偷偷的喜欢上了裴旻,她一棵情根深系裴旻身上,连与裴旻有过情缘的陆离也有心接纳,这也许就是爱屋及乌的道理吧。 裴旻道:“我本乡野无名小卒,月儿你是名师之徒,琴艺无双,闻名天下,能获你垂青,我此生无憾也。” “裴郎这是哪里的话,我并非贪恋权势之人。想多少王侯将相对我有意,我未曾动心,我心中却一直为你留着一方净土,只因你是那聪明实诚阳光之人,是令我敞开心扉,毫无防备想要接纳之人。只是早些时日,我知道公孙姐姐对你极好,我同为女子,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我又怎好与她争风吃醋,因此将一颗心隐藏起来,直到你在百花谷被蝎尾毒叉击中,我以为你死了,因此才将心思说了出来……” 裴旻道:“那日我中了毒叉,那蝎毒太过厉害,我只感有无数热泪滴在我的胸口,我虽不能动弹,但也因此求生欲望更加强烈,我听到你的呼唤,一直激发着我生存的意志的,就是你……” 月娥眉道:“我回到陌桑村,将消息告诉了伯父伯母和万大哥、古先生,他们心急如焚,赶到花月谷,才知道你被婆婆治好后,已经走了。伯父回陌桑村去了,以免伯母着急,而我们又顺着你行进的痕迹追到了江南。你害得我伤心一场,如今总算在岳州相逢,我亦心满意足了。” 裴旻听闻此言,将月娥眉揽得更紧了些:“我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能此生与你相遇相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月娥眉道:“谁叫我们都生有苦情之痣,我们上辈子也一定是夫妻的,所以我们今生才会重逢,来生我们还会在一起,这叫三生情缘,永不变心……” 两人互诉衷肠,倾心相付,自是甜蜜无比,恍如时间已经静止,浑不知周遭云淡风轻,红叶飘零。 扬州,自古以来就是江南重镇,唐代更是空前繁荣,在“十里长街市井连”的扬州街市上,盐、茶、陶瓷、金银、珠宝、药材、织物等各类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又尤其是扬州的云液琼花酒,据说是仙人饮用之酒,各地好酒之士无不争先恐后品尝购买。 因此,扬州是当时富甲天下的大城市,以至博得了“扬一益二”的美誉。(益州天府之国只能屈居第二。) 天宝五年,扬州城里城外突然异象四起,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长江与京杭大运河交汇之处,突然有人见到一只大如簸箕的百年金色鲤鱼现身江心,那金鲤浮出水面,也不游走,只是露出大嘴,对空大声高叫,发出类似于小孩“哇、哇、哇……”大哭一样的叫声,这叫声每天出现一次,长达七天,而后正待人们四处寻找这条巨大的金色鲤鱼之时,金鲤却已消失不见。 城外东北大山上,有人见到有一头大黑野猪,不惧行人,反而逢人口吐人言,嘴里言道:“藩镇割据,天下大乱。北燕雄立,康称圣武。”待有大胆猎户组队前往捉之,黑猪早就无影无踪了。 又有扬州居民在自家屋后掘井,深挖地下数丈之后,不见有水冒出,却从深土中挖出一只木偶,那木偶高大健壮,憨态可掬,肚腹上雕刻着一颗栩栩如生的鹿头,鹿头的眉心上插着一支狼牙箭,挖井人与邻居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此事上报村正。 不知何时,城中童谣纷纷传唱:“北有宝瓶女,凡人视不见,山水为其断,怎奈又逢山。”至于童谣中具体何意,无人能解。 同时,扬州城不知何时涌入了一些北方流亡之人,这些人衣衫褴褛,满面风尘,以沿街乞讨度日。 而且,当金鲤现身、黑猪说话、木偶出土、童谣传唱之时,附近的天空之中都有一只巨大的苍鹰在附近盘旋,却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时任扬州刺史的杜伏威接到相关信报,亦百思不得其解,便派州府衙役前往调查,一番折腾无果,只得具折上报朝廷,怎料奏折如石沉大海,全无消息,想是玄宗只顾与美人享乐,对此等无稽之谈不屑一顾吧,又或许他根本没有接到奏折,那奏折便被人拦了下来了也说不定。 扬州城东北方十里之外有一座深山,山中有一座道观,叫做上清观,观中住着一名老道,此时正是一日清晨,那老道正坐在丹房中打坐,在丹房中央,一座丹炉里隐隐有烈火焚烧,炉盖上正冒出缕缕氤氲白气,整个丹房都充斥着浓浓的硝石硫磺和丹药味儿。 再细看那老道,只见他脸庞瘦削无骨,鼻子曲如鹰钩,嘴唇薄如金纸,最显眼的却是那光亮的秃头上,戴着一枚錾满古文的金箍。 老道浑身披着一件青色的道袍,此时他盘坐在蒲团上,紧闭双眼,双手重叠平端在腹前,全身纹丝不动,唯有嘴唇不住翕动,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念些什么密语。 突然,老道双掌一搓一扬,掌心中一蓬金粉如一缕青烟般飞向房中的丹炉,丹炉中轰然爆开,一团火焰从炉中烧了起来。 等炉中火烧得旺了,那道人大喝一声:“起!” 那沉重的丹炉便随着他缓缓抬起双手慢慢上升! 老道双手猛的一推,喝道:“转”,那丹炉便在空中飞速旋转起来! 待丹炉转了一会儿,老道口中吐出一口真气,双手轻轻下按,口中道:“落”,那丹炉缓缓下降,回归原位,炉中的烈火亦慢慢熄灭。 只见老道整了整道袍,从丹房上方的蒲团上不紧不慢的走了下来,他来到丹炉边,用厚布将丹炉的盖子拿开,只见丹炉中间的铜鼎中有几粒朱红色的大药丸。 老道凝视片刻,从那些药丸中选了一颗颜色较深的药丸放入口中,和水将这枚丹药吞了下去,然后朝道观后院走去。 真是: 奇地有奇人,奇人有奇事,奇事有奇闻。 风再起,云再涌,狭路相逢再争锋。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43章 邪门外道 一艘大船迎着初生的太阳从长江上游缓缓驶来。 这一带的江水变得十分平缓。在大船的船头上,裴旻与月娥眉并肩而立,两人沐浴着晨光,面带笑容,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两岸的景致:这沿江一带建有堤坝,堤坝上面则是挨挨挤挤的房屋,许多屋子为青砖木楼结构,楼顶飞檐挂角,古色古香,河岸四处垂柳婀娜,黄鹂嬉戏,贩夫走卒来来往往,不亦乐乎。 自从在岳州城外火枫林之中两人深情合体以来,裴旻与月娥眉二人如漆似胶,情意正浓,烟雨连环坞覆灭之后,他们二人便租了一条大船,从洞庭湖出发,出了洞庭湖,便进入了长江,沿着长江顺流而下,他们一路东游,就这样来到了这富甲一方,闻名天下的扬州。 两人正朝江岸上指指点点,突然,船老大上前禀告道:“公子,夫人,前面水路已被堵塞,我们只有暂且就近停船靠岸了。” 裴旻见前面不远处有许多大船停在江心一动不动,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吩咐道:“老丈,先将船靠上去,让我们看个究竟。” 船老大唯唯诺诺,吆喝着让手下的水手们小心翼翼的将船继续朝前驶了过去。 裴旻所在大船离前面的江心的船队还有一箭之地,那堵在前面江心的船队中早有一艘小船摇着船橹朝他们迎面驶来,驶得近了,船头一个老船工边摇手边大声喊道:“来船止住,请速靠岸,前面业已禁航,所有船只不可通过!” 裴旻大声问道:“老大哥,长江乃水路要道,来往商船极多,敢问如今为何禁航?” 老船工道:“官人只管上岸,岸上自有榜文告之,此时切莫执意前行,免生危险。” 月娥眉对裴旻道:“裴郎,我们已沿江游玩一月有余,我也有些倦了。眼看中秋不日将近,听闻扬州乃江南最为富庶繁华之地,我们何不上岸玩耍一番,也好借机等中秋之日来到,那时在城中买上几只上好的月饼尝尝,想想月圆之夜,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明月当空,吃饼赏月,岂不是一大风雅之事?” 裴旻点点头,道:“‘青天有月几时来,我今停杯一问之。’说起圆月,倒让我想起了在巴子别都相识的李太白,不知他今日身在何处?” 裴旻与李白交情匪浅,他视李白如亲生兄长一般,也正是李白的论月抒怀之《把酒问月》触发了他的灵感,促使他悟到幻月剑法,想到中秋圆月,尤暮云春树,也让他格外思念李白。 当下,裴旻顺从月娥眉之言,吩咐船老大将船往岸边靠去。 裴旻喊了一声:“徒弟,准备上岸了!” “哎,好嘞,师傅,我先走前面!” 船帘一掀,却是公孙大娘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裴旻与公孙大娘果然以师徒相称了,裴旻本来是叫公孙大娘为姐姐叫惯了的,但公孙大娘坚持改口,慢慢的,裴旻叫“徒弟”也就叫顺口了。 三人上得岸来,果见岸边立有一块榜文,上面言道:近日扬州长江之江心有百年金鲤现身,朝天啼叫,现着当地渔民组队捕捞,以证其实。过往船只须稍作停留,如渔民七日不获,便可恢复通航。下面署名:扬州州府敬告。 裴旻心想:真有此等千古奇事?号称百年金鲤,那可得有多大呀!如此,自己倒要在这里多呆几日,看看是否真有传说中的百年金鲤在此现身啼叫。 扬州城果然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裴旻与月娥眉在前,公孙大娘在后面左看右看,三人一路走来,只见街市上数之不尽的各色物品摆满摊贩的货架,形形色色的人儿来往穿梭,看得他们眼花缭乱。 三人走了一阵,眼看已到正午,裴旻携手月娥眉走进一家当地有名的名扬酒楼。 刚进店门,便闻到一阵酒香扑鼻而来,裴旻本非好酒之人,但也不由暗道一声:“好香!” 三人捡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三两个小菜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酒楼门口踉踉跄跄地窜进来一人,此人身背长剑,衣衫凌乱,长发披散,面带愁容,边走便将手里的一个油光铮亮的酒葫芦往嘴边送,只见他张大嘴猛灌了两口酒,口里喊了声:“痛快!痛快!” 待他再次将葫芦凑到嘴边时,发现葫芦里再也倒不出酒来了,他将葫芦倒了个底朝天,好不容易从里面倒出几滴酒汁,他赶紧张开嘴巴接住那几滴如同甘露的汁水,贪婪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双唇又紧紧抿了抿,来不及回味,那几滴酒汁早已化入了他的肚子里了。 他似乎意犹未尽,举起酒葫芦摇了摇,可惜葫芦中早已空空如也,他摇了摇头,又摇摇晃晃的来到酒楼的柜台前,将酒葫芦猛的往柜台上一顿,喝道:“酒保,给我来……来一壶……玉冰露!” 他喝得已有些醉了,连吐词都不太清楚了。 正在堂中忙碌的酒保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正要拿过那酒葫芦往里打酒,那柜台里的掌柜用左手的拳眼遮住了嘴,假意咳嗽两声,引得酒保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掌柜的对酒保使了个眼色,将他支开,然后阴阳怪气地朝那酒鬼挪揄道:“玉冰露?你也不打听打听,玉冰露是产自扬州甘泉酒坊中最好的酒,这也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酒、最贵的酒,一斤玉冰露足足要一百文通宝,你喝得起吗你?去去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掌柜的将“好”字与“贵”字说得语气极重,话语末尾又暗含挖苦之意,显然,以他的眼光,眼前这个人邋里邋遢,形容潦倒,一看就不像可以喝得起好酒的人,这种人只配喝那些下等劣酒而已。 正所谓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醉鬼脸色一沉,就连一边的裴旻也听出了那掌柜的是一个势利眼。 裴旻听见那掌柜的小瞧人,先自不喜,再看见那醉鬼身背一把长剑,必是剑道中人,他正欲起身为其解围,谁知那醉鬼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铤,“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他口中有些大舌头,满嘴喷着酒气,结结巴巴道:“这……些……够不够……买一壶……玉冰露呢?” 那掌柜属狗脸的,说变就变,所谓在商言商,只要有银子,什么都好说,他两眼放光,奋力挤出一脸笑容,道:“够……够……够了,伙计,给这位大侠打一壶上好的玉冰露!” 酒保很快将葫芦装满了酒。那醉鬼将装满酒的葫芦擎在掌中,将葫芦口凑在鼻端闻了闻,欢叫道:“嗯,好香啊,果然是好酒!哈哈……” 醉鬼提起葫芦仰脖猛喝了两口酒,然后欣然盖上葫芦塞子,将葫芦搭在肩上,又踉踉跄跄的大笑而去。 醉鬼一走,那名扬酒楼的掌柜心里却乐开了花,一葫芦玉冰露不过半锭银铤的价格,这一块银铤少说也有十两,这下赚大发了,轻轻松松的就…… 他伸手去拿柜台上的银铤,却暗叫一声:“苦也!” 只见那块银铤大半已嵌入柜台木板之中,这酒楼掌柜呲牙咧嘴的拔了半天,双手轮番而上,十指都弄得生疼,银铤却纹丝不动,那柜台的台面儿可是用整块木料做成的,坚固结实,看来掌柜的要得到这锭银铤,也只能把这大柜台拆了,想是那醉鬼见掌柜的狗眼看人低,却假装糊涂,不动声色之下,对这掌柜予以小惩大诫,不过这份随手一拍的手劲儿着实不可小觑。 三人吃完之后,裴旻便来柜台结账,见那掌柜的还在为那嵌入柜台的银铤发愁呢! 裴旻问道:“掌柜的,听说扬州有一种名酒,叫做‘云液琼花酒’,不知哪里可以买到呢?” 那掌柜的正没好气,见裴旻来问,便气鼓鼓地道:“这种酒可遇而不可求,你一个买酒的来问我这个卖酒的什么地方有别的酒卖,你想我会告诉你而便宜别人吗?” 裴旻伸手在柜台上猛地一拍,那嵌入柜台的银铤忽然从里面跳了起来。 掌柜的看到让他左右为难的银铤终于从台面里出来了,便伸手向那银铤抓来。 裴旻眼疾手快,一把将银铤抓在掌中,道:“我本来想帮你的,没想到你这个人如此势利,不通情理,罢了,你还是慢慢的自己想办法把银铤弄出来吧,我去问别人得了!” 说完,裴旻猛地把银铤往柜台上一拍,整只银铤已再度全部钻入了柜台的太面中,与刚才那位醉鬼的手法如出一辙,掌柜的将目光盯向银铤的时候,裴旻则已潇洒的转身离去。 眼见裴旻要走,那掌柜的急了,大声道:“城西南的甘泉酒坊或许有得卖,你去那儿问问吧!喂,喂……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裴旻哪里理他,早走出这名扬酒楼的大门了。 看来,掌柜的非把这柜台拆了不可了。 见裴旻如此整治那贪财掌柜,二女也被裴旻的动作给逗乐了,她们一边掩嘴轻笑,一边跟了上去。 却说上清观的那秃头道人修习已毕,服完丹药,起身前往丹房后的起居室,当他打开房门时,屋里简陋的板床上,一个少女正蜷缩在床角,双手抱着双肩瑟瑟发抖。 老道嘴角微微一笑,两眼放出一股冷光,口中却柔声道:“你别害怕,你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等一下你就会尝到阴阳双修的滋味,那可是人间最美妙的体验,是许多女人求都求不来的。” 那少女露出祈求的目光,颤声道:“奴家今年还只有十五岁,求道爷饶了奴家,奴家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 “来世之事来世说,今生得享不放过。再说,你能得到此千载难逢的道修之术,享受到神仙也体验不到的快乐,你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那少女知道这道人不怀好意,所以只是不停摇头,神情无比惶恐,她尽力往冰冷的墙角缩去,可墙角必定范围有限,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老道却是不慌不忙,他先坐下来,喝了一口茶,仿佛欣赏一件到手的玩物,他喝够了,将茶杯缓缓放下。忽然,他双手一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刚才还抗拒心十足的少女突然如中邪术,软软的靠在了墙角,双眼轻闭,仿佛突然睡着了一般。 那老道来到床上,盘膝坐下,然后将那少女搬至他的怀中,与之相对而坐,那少女此刻软绵绵的任由老道摆布。 那老道将两人衣衫尽皆褪去,相拥着修炼极其邪恶的“三峰之术”。所谓三峰之术,即是采取女子上中下三路灵泉之水而润阳刚,以达到返老还童的修道之法。此法因要借助少女之身,所以常为正派人士所不耻。 直至过了许久,老道方才睁开双眼,穿上道袍,将那少女雪白的身子用被子轻轻遮盖,然后转身离去。 正是: 名扬酒楼醉剑客,怜香狂侠把酒喝。 上清道观秃鹰恶,扬州四处起灾祸。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44章 神秘特使 正在此时,门外道童来报:“禀告观主,方才有皇帝陛下密使莅临,我等已将之请到正殿歇息,特来通传!” 老道闻言大喜,忙整顿青衣,扶正金箍,朝道童喝道:“速速随我前往参见!” 上清观正殿中央正站着一人,此人中等年纪,方口大耳,凤眼斜飞,面容微胖,且头戴一顶翘脚幞头帽,衣衫华贵,气派威严中又透着些许温文儒雅之气,此时他正背负双手望着大殿上的老君像怔怔出神,一双凤眼里深邃的眼神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老道来到殿上,慌忙跪拜道:“上清观秃鹰道人恭迎圣使驾临!” 来人转过身来,盯着青衣道人:“你就是秃鹰?” “正是贫道。” “我乃皇帝特使,鸿胪寺卿安庆绪,今有皇帝陛下密旨一道,还请遣退闲人,再来领旨谢恩!” 待老道喝退大殿道众,安特使方从怀中取出一副黄缎锦书来。 老道接过,展开读来,只见上面写道:“朕膺昊天之春命,天下之一统,四方臣服,八方进贡,太平盛世,千秋万载。今闻扬州异象四起,民心不安,朕早已知悉,只是此等异象过于诡谲,故不便派遣官府出面,张扬损名。幸有贤人举荐,使朕知扬州上清观秃鹰道人身具奇术,道行高深,今特赐封秃鹰道人为镇南大法师,着即彻查金鲤黑猪、童谣木偶诸事,万望不负朕命,功成之日,另有封赏。” 秃鹰道长大喜,跪谢天恩之后,他起身向安庆绪深深行礼,十分识趣地道:“敢问上差,此次是何人向圣上举荐贫道?贫道必定重礼相谢!” 安庆绪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皇帝陛下信奉玄学,推崇道家,对道修高人一向较为敬重。而此时赐封你为镇南大法师之事,正是本官所荐!” 秃鹰道长慌忙再次俯首道:“不知上差何以知道贫道之微名?” 安庆绪双眼斜睨,缓缓道:“我掌管大唐鸿胪寺,但凡四夷朝贡、宴请赏赐、来往送迎之事,及所有天国礼仪、祭祀庆典都由我布置,所历之事,所见之人,不知凡几,试问普天之下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秃鹰老道其实早已听说安庆绪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只是他故意询问,好显出安庆绪高高在上的地位。但安庆绪说出自己所为之事时,语气之平和,看不出有丝毫得意之处,不由让秃鹰略感失望。 秃鹰拍马道:“全靠安大人提携,安大人学识渊博,见多识广,贫道十分佩服。” 安庆绪道:“论起道家道修方术,你秃鹰也算个中高手,故而获得皇帝陛下青睐,不过,听闻扬州有许多高人小隐于市,你办事可要小心一些!” 秃鹰老道早已不满足于栖身扬州这小小的上清观,他希望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享受荣华,不负自己一身修行的本领,故而他不时用金银笼络扬州当地豪强,甚至暗地派出门下之人前往长安贿赂京城官员,以博取一些名声。 今送上门的大好良机,他当然不愿放过,他的脑袋里早已冒出无数美女和美食环绕安庆绪的场景,以及安庆绪对他点头赞赏的画面,他躬身道:“谨遵大人吩咐。安大人,一路辛苦,请到后堂歇息,贫道已安排宴席为您接风洗尘!” “不必了,我还有要事要办,你尽管为皇帝陛下办事,一有机会,我自还会抬举你!你可要好自为之!”说罢,安庆绪昂首阔步走了出去,留下了秃鹰道人满脸的错愕。 因为秃鹰道人向用美女美食招待安庆绪,以此接近这位朝廷大官的想法落空了,安庆绪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被牵着鼻子走。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秃鹰道人刚从丹房中站起身来,门却突然开了一丝缝,一条黑影闪了进来。 借着房中微弱的炉火与烛光,秃鹰看见了,有一个紫袍人站在丹房中央,他头戴一顶紫金冠,脸上蒙着一条紫色轻纱,微闭着双眸,看也不看秃鹰一眼。 但秃鹰道人心里却突地一跳,他赶紧从丹房上方小跑下来,向来人跪拜道:“属下不知尊主驾到,有失远迎,请尊主恕罪!” “罢了,起来说话!”紫袍人声音略微嘶哑难听,却从中透出一股威严,让人难以抗拒。 “是,是……”秃鹰道人唯唯诺诺地站起来,但似乎心有不甘,他心想:哼,目前我暂且韬光养晦,无论花什么代价,等我再想尽办法得到了安大人的信任,再有机会利用自己的道术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之后,瞅准时机弄一个护国大法师当当,到时候我躲在皇宫内院,享受荣华富贵,不再仰人鼻息,总比在你的阴影下生活来得自在。 紫袍人睁开眼睛,只见他的双目在昏暗的丹房中仿佛射出幽幽电光,他背过身,沉声道:“你前面的事情做得很成功,为我暗地行事帮了不少的忙。我听闻裴旻那小子已来扬州,关于他身上的残图秘密,你必须想法予以夺取,另外,我得到可靠消息,扬州城另有人身怀残图,你务必仔细查访,一有消息,马上回报!” 秃鹰躬身垂首道:“是,属下明日立即去办。” 紫袍人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想攀附上白天里来的那个安大人是不是?你向笼络他,让他为你搭桥铺路,对不对?” 秃鹰吓了一跳,他心里想什么居然全被紫袍人说中了,他不禁心惊肉跳,连忙道:“属下怎敢有非分之想,属下只知道为尊主效命,如有违拗,愿受会规处置。” 紫袍人道:“你知道会规就好,可别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否则,你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实话告诉你吧,那位你寄予厚望的安大人,他也在我的掌握之中,你好自为之!” “是,是,属下知道。” 等秃鹰抬起头时,紫袍人已消失在眼前。 秃鹰道长十来岁进入上清观,自信修习了四十余年道家秘术,无论是拳脚兵器还是奇门遁甲之术在当世已鲜逢敌手,不料他的功夫在紫袍人面前似乎仍不值一哂,他虽野心不小,但在紫袍人麾下也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了。 那醉鬼从名扬酒楼里出来以后,一路喝着走着,走着喝着,直到将葫芦里的酒喝了一半,想着留着一些酒后面慢慢再喝,他就这样一路溜达,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城西南的一片竹林外。 此时凉风习习,竹涛阵阵,满眼的绿色让人为之一爽,一条浅浅的水渠从林内蜿蜒而出,水渠的两边野花丛生,蝴蝶流连,渠中水流清澈透亮,叮咚远流……此地偏处一隅,却有如世外桃源一般。 玉冰露虽说是纯度优良的美酒,但越是好喝的酒,入口甜美醇厚,更容易使人贪杯,后劲往往越大。 这时候,那醉鬼的酒劲却上来了,他再勉强沿着沟渠边的小路走了几步,不觉两眼昏花,脚步虚浮,他伸出手来抓向眼前的一株翠竹,不料却抓了个空,他一连在空中捞了两三次,才勉强把那株竹子抓在手中,他心里一松,右肩紧紧地靠在竹子上,整个人顺着竹子滑了下去,他抱着那根竹子,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少时,在这片竹林外,有一群人提刀拿棍,气势汹汹的往竹林里面走来,其中一人哈腰道:“少爷,甘泉酒坊就在前面。” 那被唤作少爷的粉面油头小子昂着头,道:“尔等给我冲进去,砸了他的酒坊,本少爷重重有赏!敢与我清扬酒庄做对,我饶不了他!” “是,是,少爷,那姓水的不识好歹,咱们早晚将他的甘泉酒坊一起兼并了事。” “混账!”那少爷怒喝道,“要是他想卖,少爷我有的是金子,可恨的是水龙吟那厮不但不出售他的酒坊,他做出的酒味道既美,又故意压低价格,搞得我们清扬酒庄在扬州地面快混不下去了!这次我非找他的麻烦不可!” “是,是,少爷说得对,咱们早就该把那甘泉酒坊给砸了,那咱们的酒庄不就一家独大了么。”几个地痞不停的奉承着。 几人骂骂咧咧的往林中走去,一个地痞突然“哎哟”一声,跌了个狗吃屎,他慌慌张张的爬起来一看,自己正是在一个熟睡的醉鬼的腿上绊了一跤。 那地痞怒骂一声:“哪里来的醉鬼,让你爷爷平白无故地摔倒在地,简直找死!”说罢,他提起手中木棍没头没脑的向那醉鬼身上打去。 眼看那醉鬼即将血溅五步,不料此时醉鬼看似有意无意的一倒,顺势躺在了竹子边的草丛里,那地痞的木棍扑通一声打在竹竿上,竹子强韧,反将他的手震得生疼。 那地痞作势再打,粉面少爷喝道:“算了,别节外生枝,找那水龙吟的晦气是正经。” 那地痞不敢违了主子之意,只得作罢。 几个地痞拥着那粉面少爷往竹林深处走了二三里地,只见前面当道之处立有一块牌坊,上书“甘泉酒坊”几字,只见坊内是一座又一座低矮的竹房,还未进入坊中,便已是一阵阵的酒香随风飘来。 那粉面少爷咕哝了一句:“还真挺香!”不过这念头没持续多久,他便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骂道:他妈的,我怎么夸赞起对手来了。于是乎,他便带头闯了进去。 酒坊的门被暴力踢开了,闯进去的人呆了一呆,只见有两人正在院中对饮:一人作儒者装扮,头戴一顶古朴灰白的雁翅书生帽,穿一袭宽大的青布迎松袍,虽年过五旬,但仍是模样俊雅,风流倜傥;另一人中等年纪,穿的却是一身流云青罗衫,他长发披散,脸型微胖,面色沉静如水。 可这两人却只顾饮酒,对闯入者均视而不见。 正是: 扬州有四修,僧道与书酒。 一笑傲王侯,一醉解千愁。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45章 怜香狂侠 那老年儒者道:“水坊主,想不到你这里如此清净之地,也会有人来此骚扰。” 被称作水坊主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道:“这大热天儿的,难免有几只苍蝇在周围嗡嗡乱叫,扰了我们喝酒的雅兴。” 粉面少爷听这姓水的中年人话中有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前指着那中年人的鼻子喝道:“你是何人,敢对本少爷胡言乱语,赶紧叫你们老板滚出来!” 儒者微微一笑道,举杯示意道:“水坊主,人家可是来找你的哟。” 中年人听那少爷话语中用了一个“滚”字,知道来者不善,但他仍盘坐在矮桌前,并不起身,反而是又抿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道:“唉,青松居士你有所不知,扬州虽然酒坊林立,但就数我甘泉酒坊的酒最好喝,所以难免有些好事之徒上门闹事,我也是不胜其烦……” 两人一问一答,仍将粉面少年一伙视若无物。 粉面少爷并非傻瓜,他从那儒者口中得知对面微胖的中年人便是他要找晦气的对象后,他咬牙切齿地道:“好哇,原来你就是水龙吟,你敢卖假酒给我,还敢说风凉话,我让你好看……” 他边说边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壶瓦罐劣质酒朝那中年人头上扔去。 酒瓶去势如风,眼看就要砸在那水坊主的头上,但喝酒的两人还是没有动。 眼看那甘泉酒坊的坊主水龙吟将有劣酒泼身之危,却只见斜刺里人影一闪,有一人如矫健神龙般飞跃半空,将那瓦罐酒接在手中,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那人披头散发,背对着水龙吟与青松居士,他左手背负,右手擎住瓦罐瓶颈摇了摇,砸了咂嘴,叹息道:“还好有一些酒没有洒完,管他好酒劣酒,只要是酒,褚某人是来者不拒,你们既然不要,某家就将就喝些罢。” 说完,他提起瓦罐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水龙吟与青松居士本是扬州城中有名的隐修之士,两人皆是武艺高强、心性老练之辈,浑然没将众泼皮放在心上,如今见有人救场,他们就乐得继续安坐,静观其变。 倒是粉面少爷见有人搅扰了他的如意算盘,他怒气冲冲,上前指着来人的鼻子喝道:“哪里来的醉鬼,敢插手小爷的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粉面少爷举起右拳,作势欲打。 还没等粉面少爷拳头落下,那自称姓褚的醉汉口中忽然“噗”的喷出一大口劣酒,酒汁密雨一般全铺在那粉面少爷脸上! 醉汉边吐舌头边用左手在嘴边扇着风,嘴里还不停地嚷嚷:“呸呸呸,好辣!好辣的酒!我喝过那么多酒,没见过这么辣的,烧得我嘴巴喉咙发热,根本喝不下去嘛……” 再看那粉面少爷时,只见他的脸上喷满了酒汁,头发湿漉漉的,下巴还在不停地滴着酒液,双眼更是被辣得不能睁开,模样极其狼狈。 眼见醉汉冒犯了这粉面少爷,粉面少爷也正要发火,一听这醉汉说这酒是劣酒,这个醉汉看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刚才把酒喷在自己的脸上,那是因为酒的品质太差,他忍不住才这样的。 于是,粉面少爷将脸上的酒汁一抹,朝水龙吟吼道:“听见没有,不是我说你的酒差,这位大哥也说你的酒喝不下去,是劣酒!水龙吟,你敢在扬州卖劣酒,我今天就砸了你甘泉酒坊的招牌!” 正当粉面少爷要指挥众泼皮往上冲的时候,醉汉左手一伸,抓住那粉面少爷的肩膀,将他一拉,把粉面少爷拉到了自己的怀里,醉汉搂着粉面少爷的肩膀,两人亲热得情同兄弟。 醉汉道:“兄弟,别急呀,酒虽然是劣质酒,但也不一定就是他们甘泉酒坊卖的呀,咱们要砸他的招牌,就一定要把证据落实锤了!” 粉面少爷见这醉汉果然站在自己这一边,他高兴道:“老哥说得有道理,对,就要让他们无可狡辩!可是,还有什么证据呢?” 醉汉道:“你看,证据在这里。” 说着,他将右手的那只还拿在手里的瓦罐儿提到了粉面少爷的眼前。 粉面少爷不得要领,道:“老哥哥,小弟不明白。” 醉汉道:“不明白,看看罐底不就明白啦!” 粉面少爷低头一看,那瓦罐儿的罐底印有一个粗糙的“杨”字。 粉面少爷嘿嘿一笑,脸色有些难堪,清扬酒庄是杨家开办,这“杨”字正是他清扬酒庄的独有标记。 粉面少爷道:“不错,就是他水龙吟,用我们清扬酒庄的酒罐儿装上劣质酒在市场售卖,以此破坏清扬酒庄的名声。” 这粉面杨少爷头脑转得挺快,瞬间又让他找到了托词。 醉汉道:“我看不见得吧,你自己弄的什么水,你自己最清楚,刚才你说是酒,害我喝了一大口,现在我也要你喝一大口尝尝!” 杨少爷大惊失色,因为他知道这酒罐儿里根本就不是酒,而是这杨少爷在自家酿酒的酒窖边接的一些废水,这种废水是酿酒过程中产生的,又酸又苦又辣,只是他慌乱之中忘记了这罐子下面还有“杨”字标记。 杨少爷挣扎着要离开,醉汉哪容他得逞,醉汉左手如铁箍般将杨少爷紧紧抱住,右手将瓦罐儿里的怪水猛往杨少爷嘴里灌去。 那杨少爷拼命挣扎,但那瓦罐儿中剩下的废水已被他喝下去不少! 好不容易挣脱醉汉的掌控,杨少爷气急败坏,嘴里乱吐,双手乱挥道:“给我上!” 众泼皮一拥而上,手中兵器纷纷朝醉汉身上招呼。 “哎哟,我的乖乖!好汉,饶命!”那醉汉一声惊叫,似乎被这场面吓得不轻,众泼皮来打他,他连忙左躲右闪。 一个泼皮将手中短棍朝醉汉当头劈来,醉汉吓呆了,本能的往左一闪,看似身形十分稚拙,可巧便躲过了来袭短棍,但醉汉身形不稳,脚下一滑,不知怎地,反将那泼皮撞开老远。 另一个泼皮手执一柄雪亮的匕首,朝醉汉腹部直捅过来,醉汉醉眼朦胧,脸色吓得煞白,慌乱中抓住这泼皮的手腕一扯,那泼皮收势不住,将醉汉按到在地,手中匕首却扎进了另一名靠近的泼皮大腿上,那被扎中的泼皮疼得哇哇大叫,腿上更是鲜血直流。 醉汉猛一翻身站起来,一个泼皮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没头没脑的砍过来,醉汉往地上一蹲,菜刀带着一股凉风从他的头顶划了过去,他摸了摸乱蓬蓬的头发,惊叫道:“唉呀妈呀,头还在,好险,好险。” 连在一边冷眼旁观的的水龙吟与青松居士见此情景也不禁莞尔一笑。 就这样,那醉汉一会儿摔倒在地,一会儿转来转去,不消片刻,那七八名泼皮竟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不是脚疼,便是手软,那醉汉呢?却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盯着手里的瓦罐直摇头。 杨少爷早已挥袖将脸上的酒液揩拭干净,他上前飞起一脚朝醉汉当胸踢去,看样子他也练过几天腿法,那醉汉见杨少爷打他,换乱中伸手来挡,可他忘了手中还有拿着一只瓦罐,说时迟那时快,醉汉一个拿捏不住,瓦罐被杨少爷一脚踢入空中。 杨少爷见一招得手,他得理不让人,冲上前双手一把揪住醉汉胸襟,他要把这戏弄他的醉汉好好修理一番! 那醉汉醉眼朦胧,右手食指软软地朝天空一指。 杨少年抬头一看,“啪”的一声脆响,那被踢上空中的瓦罐刚好落到了粉面少爷的额头上,罐身顿时四分五裂成了碎片,杨少爷眼前金星乱冒,头部转了两转,双手一松,晕倒在地。 几名泼皮见势不妙,抬着那杨少爷,一时间走了个干净。 直到此时,安坐在院中的水龙吟与青松居士才站起身来,与醉汉相迎。 水龙吟抱拳道:“这位想必是江南有名的醉剑狂侠褚怜香褚先生吧!狂侠大驾光临,为我解围,在下这厢有礼了!” 醉鬼哈哈一笑,道:“阁下真是好眼力,你早就看出了我的来历。” 青松居士笑道:“嗜酒如命,游戏人间,醉剑狂侠,惜玉怜香。那几个泼皮也被你戏耍得够了。” 褚怜香道:“早听说扬州甘泉酒坊里有美酒无数,本想来叨扰几杯,只是在下囊中羞涩,贫无立锥,不知如何开口。恰巧先前醉卧竹林中,得知这几个泼皮要来闹事,故此跟了过来。” 水龙吟道:“狂侠乃江南豪客,平日请也请不到,今日既来,当以好酒相待,褚兄,请!” 三人结伴而行,水龙吟为主人,当头领路,褚怜香是客,居中而行,青松居士是坊内熟客,走在最后。 甘泉酒坊占地极大,四周皆是绿树成荫,环境幽静,前院为接待贵宾及酒品买卖之处,中院两侧则是两排竹制房屋,虽不高大,却也雅致,此为酒坊中人的住宿所在,后院则是坊中酿酒之地。 三人来到后院,但见院后是依山傍水一片空地,空地四周架起了一圈空旷的茅草竹屋,茅屋里又修有土窑,窑内此刻正雾气腾腾,酿酒工人们正来来往往的忙碌着,四周充满了酒曲的味道。就在靠山一边的茅屋旁,一架水车正不停的转动,将山泉水引入茅屋旁的水池之中。 水龙吟道:“甘泉酒坊的酒备受酒友推崇,除了酿造工艺有独到之秘外,这后山的山泉之水更是功不可没,你们请随我来!” 甘泉酒坊的后山看着并不雄伟,但上山的小路却是只容一人行走的石级,每一步石级都被磨得失去了棱角,甚至在上面留有鞋底的印痕,显得年代久远。 石级弯弯曲曲,三人一路走来,但见路旁灌木葱茏,映山红等野花开得正艳,一路听到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却不见沟渠在哪里,想是那水渠掩映在灌木丛中,独自暗流。 三人足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堪堪来到小山峰的半山腰,却见当道之处有两名庄丁跨刀守卫,见是坊主到来,两名庄丁便退步让出道来。 水龙吟笑道:“山上水源是甘泉酒坊的命脉,以前偶尔有人来捣乱,所以有人守卫,两位,请!” 正是: 家国两茫茫,美酒醉佯狂。 梦里寻百度,甘泉有酒坊。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46章 上善若水 登上最后一级石梯,褚怜香眼前一亮,只见山上有一条细细的飞瀑从天而降,像一条风中漂浮的玉带,又似从天而降的天河,飞瀑之水落地之后,汇集成泉,流入几人所处的山腰中央的一口大池塘,在蓝天白云映衬下,这池水平滑如镜,清澈透亮,四周芦苇丛生,天然无雕饰。 而此时池塘中心,有两只罕见的白天鹅正在水中优哉游哉地划水,它们时而并身前行,时而两两相对,嘴唇靠在一起,十分亲昵,而两只长长而雪白的脖子相对相连,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心”型,它们的影子倒影在平静的湖水中,水中的影子被漾起的波纹荡得有些模糊,显得更加的美丽。 据说,天鹅的世界是一夫一妻制,雌性或雄性天鹅如对对方有意,便会做出各种求偶的行为,如跟对方做相同的动作,为对方梳理羽毛,两只天鹅一旦确定为伴侣,即相伴终生。 水龙吟道:“这两只白天鹅来此已有数年,幸许是这口池塘里的水特别甘甜,它们喜欢上了这里。每年的秋天它们会飞去南方,而春天便回到这里,它们仿佛就是我甘泉酒坊的成员了。因此,我们便把这口池塘叫做天鹅池。” 离天鹅不远处的对岸上,一个少女正一只手托腮望着湖中的白天鹅,一只手抓起身边布袋中的谷粒朝天鹅所在的地方扔去,两只天鹅亦一边欢快的啄食水中食物,一边对着少女引吭高歌,以示感谢。 “哥哥。” 那少女也看到了水龙吟,便站起身沿着池塘岸上的小路走了过来。 “凝冰,请到后山酒窖中取两坛好酒来,我要招待贵客。” 其实这天鹅池除了上山的这一面较为空旷外,其余三面环山,就在池塘的里侧,一股清泉从岩缝里源源不绝的流出,毗邻泉眼之侧,人工开掘有一个山洞,洞口至池塘间有一块平平的土坡,坡上长满浅浅的绿草,形成了一块儿天然的草坪。 不一会儿,水凝冰便从山洞里走了出来,只见她左手抱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四棱双耳酒瓮,瓮口泥封陈旧,不知窖藏了多久,她右手挎了一只形如小船般的竹篮,篮中有几个搪瓷碗和一些烤花生、炒杏仁、葵花籽等干果之类的零食。 水龙吟、青松居士、褚怜香三人便就草坪上坐下,水龙吟将酒瓮的泥封拍开,一股酒香便在空中四溢开来。 水凝冰十分乖巧,她熟练地为每位来客斟满一碗酒送上。 青松居士手捻长须,随口吟道:“天为帷幄地为毡,清风白云来相伴。天鹅倒影碧池水,好酒不怕肚肠穿。” 吟罢,青松居士不禁哈哈大笑。 褚怜香亦笑道:“好诗下好酒,来,干了这碗!” 他本是一酒痴,美酒当前,他哪里禁得起诱惑! 三人正欲畅饮,忽然,守在湖边小道上的庄丁厉声呵斥道:“站住,什么人?” 三人连忙放下酒碗,站起来看,只见小道上有一男二女三人被庄丁阻住,男的丰神俊朗,二女赛似天仙。 褚怜香道:“原来是你们,你们一路随我至此,必是有缘,但请过来一叙。” 两位庄丁见坊主的贵客开口,自是不再阻拦。 那男女三人来到草坪,褚怜香道:“名扬酒楼中,小哥见我被掌柜为难,面露不忿之色;坊外竹林,你们带剑的二人早欲对那伙泼皮下手,这些我都一清二楚,哈哈……” 那男子道:“兄台好眼力,你人醉心不醉,似醉人还醒,小弟佩服之至。” 水龙吟道:“二位仪表非俗,未请教……” 男子答道:“在下裴旻,这是我的知己好友,月娥眉;这是我的徒弟,公孙大娘。我三人本在附近游玩,无意闻到酒香扑鼻,听当地居民说,这里的甘泉酒坊坊主乃扬州一大隐士,我们便有了拜访结交之心,唐突冒昧,尚请原宥!” 裴旻与月娥眉尚未成亲,故而在外人面前只以朋友相称。 青松居士惊讶道:“原来是近年来名声四起的少年剑客裴少侠、琴师月娥眉、舞魁公孙,汝等三人果然是风采神韵,真是幸会,幸会!” 水龙吟对三人亦有所耳闻,道:“三位既是有缘来此,便请略品薄酒,共同谈天论地,岂不快哉!” 裴旻、月娥眉、公孙大娘三人依言席地而坐。 水龙吟缓缓道:“今日大家既然屈尊来我甘泉酒坊,我可得让朋友们一饱口福。不过,我也想先考考诸位,你们可知道酒有品级之分吗?” 众人纷纷摇头,连嗜酒如命的褚怜香也说道:“只要是酒,褚某来者不拒,酒的好坏虽然一尝便知,却不知酒也分等级。” 水龙吟娓娓言道:“寻常之酒,或用玉米而酿,或用高粱而蒸,或用小米而调,这些酒足以满足一般人之所需。又或者,用一些材料泡制的诸如生姜酒、地黄酒、丹参酒、枸杞酒、杜仲酒、灵蛇酒、鹿骨酒、苦胆酒、菖蒲酒、茱萸酒、菊花酒、屠苏酒,这些酒已算不错的酒品了。但在我心中,只有真正醇正无比的白酒才可称为好酒,其中,好的白酒便有上品、极品、绝品三品之分。”水龙吟神秘兮兮的放低声音,“就拿我这后山山洞所藏之酒而言,上品的酒叫做玉冰露……” 褚怜香插口道:“不错,玉冰露的确是难得的酒中佳品,难道还有比它更好的酒么?” 水龙吟笑道:“褚兄别急,玉冰露虽好,也不过是上品而已。这第二种酒叫做玉泉饮,此酒专为进贡皇帝而酿,堪称御酒,且每年只产九坛,寻常人可是喝不着的……” “哪里有这种酒?我是山野粗人,向来逍遥自在惯了,皇帝我是不当的,有这种酒让我尝尝倒是未尝不可!既然你这里有,何不弄些来让我们尝尝?”褚怜香口没遮拦。 水龙吟呵呵笑道:“你手里端着的不正是玉泉饮吗?” 褚怜香一愣,旋即大笑道:“原来如此,坊主果然是个爽快人,早已准备将如此好酒款待我等,好极,好极……” 说着,褚怜香已将一碗酒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如何?”水龙吟道。 “入口醇厚,唇齿留香,果然不愧是御酒。”褚怜香赞道。 不过,褚怜香话锋一转,道:“我不可再上你的当了!” “怎么?”水龙吟仍是一脸笑意。 “刚才我分明听你说了,酒有什么三品,如今你只说了两种,难道有比这玉泉饮更好的酒?” 裴旻忽道:“我虽不善饮酒,但旻曾从古文中知悉酒之益处:上古尧帝饮千钟之酒而治天下太平;春秋孔子饮百斛佳酿而称师祖圣人;先贤屈原忧国忧民而众醉独醒;猛将樊哙斗酒彘肉而解鸿门之危;高祖刘邦酒醉斩蛇而揭竿起义;晋代陶渊明田园酣饮而采菊东篱;我的一位朋友李白号称酒中仙,他嗜酒如命,脱口成章……由此种种,不一而足。水坊主既有酒中秘闻,在下亦愿闻其详。” 青松居士轻捋长须道:“想不到裴少侠年纪轻轻却学识渊博,妙语连珠,真是令人刮目相看。酒,快乐时饮之当可无忧无虑,其乐陶陶;烦恼时用之只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其中滋味,难以言明……” 水龙吟目光清澈,湛湛有神,裴旻与青松居士的话语击中了他内心的漩涡,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与众人诉说,他点头道:“不错,饮酒之道,亦非常道。而要说酿酒,却不得不说‘水’。” 众人见他提起“水”字,知道水龙吟此意大有文章,便纷纷凝视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水龙吟看着眼前静静的池水问道:“诸君可知水之变化?” 裴旻等皆应道:“愿闻其详。” “水,它变化无形:或滞留湖海而泛波,或阴寒凝结而成冰,或纷纷扬扬而飘雪,或集结云端而行雨,或潮湿蒸腾而起雾。它无处不在:可不见行迹而隐于地下,可涓涓细流而藏于山林,可奔腾不息而流于江河,终百川东去而汇于大海;它滋味不同:有的甘甜,有的淡泊,有的咸盐,有的苦涩;它不可或缺:润泽大地,滋养生灵,利万物而不争……方今盛夏,正是水草丰美的时节,犹人之得志而天下纵横……” “隐于地下……藏于山林……流于江河……汇于大海,润泽大地……滋养生灵……利万物而不争……天下纵横……” 裴旻反复咀嚼玩味着水龙吟的话语,心中似有所得。 水龙吟见裴旻不断沉吟,便点醒道:“水亦可比世上之人,裴少侠既饱读诗书,又游历四方,必然识人匪浅,依你之见,天下芸芸众生,比水如何?请试论之。” 裴旻为难道:“旻年轻识浅,怎敢遑论他人。” 青松居士道:“不然,自古见识卓绝者,不分长幼,裴少侠何必过谦。” 忽然一阵大风,吹皱一池碧水,裴旻端起酒碗,踱了几步,略作思考,但见他的双眼澄澈如水,幽深似湖,眼瞳中充满了睿智之光,他缓缓道:“依坊主所言,水变化无形,无处不在,利万物而不争,然而我眼中之水,却有好有坏,有优有劣,有黑有白,远的且不说。单说我朝前任宰相李林甫其人,他人称口蜜腹剑,一肚子坏水,搞得天下民不聊生,百姓一身的苦水,如果以水喻之,他便是坏水、劣水、黑水之流。反观之,我大唐贞观之治时期的宰相魏征则是另外一番气象,他犯颜直谏,明德慎罚,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连太宗皇帝也说,魏征安国利人,为天下所称颂,失魏征如失一明镜,那魏征当是纯亮甘甜、利万物而不争之水。但水天生纯洁,却是因人为而变得习性相远。我心中之水,水波不兴时当润泽天下苍生,波涛汹涌时当扬帆直济沧海!” 一番言语,引出一番典故,水龙吟又会怎样回答? 正是: 冰雪云雾气中藏,江河湖海奔波忙。 酸甜苦辣滋味长,生命之源慨而康。 ---水之诗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47章 玉液琼浆 水龙吟道:“少侠所言,诚为高论,只是人生世相,各色各样,致使百味杂陈,层出不穷。我之所以说起‘水’,便因为我跟水结下了不解之缘。” 水龙吟顿了一顿,笑道:“刚才褚兄一直想知道的第三种酒,便跟水有着极大的关系,且听我娓娓道来。我的祖先原本不是姓水,而是姓龙,是一代酒圣杜康的家仆。” 青松居士插话了:“三国曹孟德《短歌行》中有云: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据说以酒圣杜康而得名的杜康酒醇厚绵长,幽香醉人,是酒中佳酿,酒中极品。” 水龙吟道:“不错,酒圣杜康他精通酿酒之道,善制酒国佳品。东晋竹林七贤中的名士刘伶,以饮酒闻名天下,时人皆知杜康善酿,刘伶善饮,但二人皆是只问其名,素未谋面。” 褚怜香道:“水坊主善酿,褚某人善饮,我们今日能聚在一起,那是遇上知音啦,呵呵……” 水龙吟拱手微笑道:“能得褚大侠赏识,是龙吟之幸,请听我继续讲下去。据说有一次刘伶从杜康的酒庄路过,看见酒庄门上贴着一副对联:‘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盅海底眠’,横批:‘不醉三年不要钱’。” 褚怜香又忍不住打岔道:“醉三年?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一般的酒,也顶多醉我半天,就算再好的至纯美酒,至多也不过醉一日,我便可以恢复如初了。” 水龙吟道:“那刘伶也是褚兄这般想法。当时,他哈哈大笑,心想,我是当世赫赫有名的酒徒,我饮遍天下好酒,喝酒我自称第一,还没人敢称第二,什么酒我没有喝过?却从未见过有酒店这样夸海口的,今天就让我把你的酒喝个干净,看你还敢不敢狂妄自大?接着,刘伶就信心满满地进了酒庄。” “好戏开锣了!”褚怜香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是站在饮者一边,支持刘伶的,他相信刘伶可以让杜康难堪。 水龙吟笑着继续讲述:“杜康早闻刘伶之名,自是将庄中好酒奉上。刘伶自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谁知三杯下肚之后,刘伶果然觉得有些不胜酒力,起身告辞后,便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回家去了。” “完啦?那刘伶醉了,我们可以继续喝酒啦?”听闻刘伶居然三杯就喝醉了,褚怜香略有些失望。 “褚兄别急,此事还有下文。” 水龙吟娓娓而谈:“三年后,杜康到刘伶家要酒钱。刘伶家人说,刘伶已死去三年了。刘伶的妻子听到杜康来讨酒钱,她又气又恨,上前一把拉往杜康,哭闹着要和杜康打人命官司。” 褚怜香惊道:“三杯居然醉死了酒狂刘伶,阿弥陀佛,杜康酒真能如此厉害?” 水龙吟摆手道:“刘伶并没有醉死。杜康当时笑道:‘刘伶未死,是喝醉了。’众人不信,他们领着杜康到了刘伶的墓地,杜康仍然执意说刘伶未死,让刘伶家属开馆检查,果然,大家打开棺材一看,刘伶面色红润,还活得好好的。” “怎么着?真没死呀?真是奇怪了,这未免也抬夸张了吧。”褚怜香瞪大了眼睛。 “杜康大叫‘刘伶醒来!刘伶醒来!你醉了这么酒,今天也该醒了!’只见刘伶睁开睡眼,伸开双臂,打了一个呵欠,嘴里吹出一股浓浓的酒香,还无不得意地说:‘好香的杜康酒,果然是好酒啊!’” 褚怜香哈哈大笑道:“一醉三年,真是千古奇谈,酒国佳话!” 裴旻亦笑道:“不错,我也从一本古书上看过这‘杜康醉刘伶’的典故,的确是匪夷所思。” 水龙吟道:“这虽然是民间传说,醉三年也着实有些夸张,但杜康酒是至醇至香的酒也毫无争议。各位可能不知道,杜康酒如此好喝,这其中是有缘故的。” 褚怜香道:“我只知饮酒,却不懂酿酒,照你这么说,这杜康酒好喝的秘诀在哪里?水坊主是酿酒行家,请坊主说出来听听。” 水龙吟道:“我曾听祖先说过,因为杜康酒庄位于白水县康家卫村,那里有一条来自大山深处的天然水沟,沟中之水甘甜纯美,不沾俗尘,用此水酿出的酒便也十分醇厚。我们酿酒的都明白,要酿出好酒,除了酿酒的食材要绝对优质以外,水源是极其重要的,因此我才与大家谈起了这‘水’的渊源。” “只是时过境迁,世上已很难找到康家卫村里的这样的天然纯水了。当年我的先祖继承了杜康的酿酒之术,只是苦无甘甜之水,为了酿造无上好酒,后来,我们一族足迹踏遍中华神州大地,只为寻找一种能依照古法酿出的好酒来,若干年后,我们这一族的族人便改为了水姓,可说是为酒痴迷,为水而狂。” “苍天不负有心人。直到十年前,我与妹妹来到扬州,发现扬州这西南竹林里的山泉正是理想的酿酒水源,我们便倾其所有,买下了这里的农庄,在这里落地生根,建起了如今的甘泉酒坊。” 褚怜香嚷道:“哎呀,快急死我了!听你们说了老半天的故事,你就说说那最最最好的极品酒是什么吧!” 水龙吟仍是不紧不慢地语气:“看把你急的,这种美酒不但与古酒杜康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更有过之,真乃酒中绝品,我称之曰‘玉琼浆’。” “如此好酒,光说有什么用,水坊主,别不是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到底是不是好酒,只有喝过才知道,你还不把那什么‘玉琼浆’拿些来用用?”只要是酒,褚怜香毫不客气。 水龙吟笑道:“拿些来?你可说得简单,此酒是我将扬州著名的云液琼花酒结合古法酿造杜康酒的技术一起进行改进,勤酿三年,也仅得十斤而已,三年前的中秋佳节,我将之藏于此后山酒窖之中,今日中秋三年之期到时,此酒窖藏满三年,如此饮用方位最佳,诸位如果有缘,届时或可一尝。” 褚怜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随即禁不住噘嘴吹了一声口哨,他想不通,什么样的酒三年才酿得十斤,还要珍而重之的窖藏三年才能饮用。 水龙吟不紧不慢地说道:“说来也不足为奇。世上之佳品,必定是经过了千磨万炼,精雕细琢,反复捶打,方能成器,就算是一颗普通的鹅卵石,也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次的远足,才磨去了锋利的棱角,变得光滑而圆润。君不闻: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慢工出细活啊!为了研制成功这种好酒,我试用了无数酿酒的原材料,经历了多次失败,直到后来,我精选了上好的大豆、大米、玉米、高粱、荞麦五种粮食为原料,经过严格的蒸煮、糖化、发酵、蒸馏、勾兑、陈酿这六道工序,方始得到这五粮之精,在整个过程中,每一道工序都有水的作用,所以说好的水源对于酿酒而言是极其重要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整个过程中,原料之多寡,水温与火候,工序的先后,全凭经验,就是知道了此酒的配方和工艺,没有足够的经验积累,也不可能酿成绝世美酒。” “如此说来,你说的这玉琼浆可算得当今第一美酒了?”青松居士笑而相问。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岂敢固步自封。不过,玉琼浆的确是我酿出的最好的酒。” 虽语带谦虚,但也难掩水龙吟一脸得色,这种玉琼浆毕竟是他一生最为得意的成就,他也难做到心如止水,更何况,既然玉琼浆是水龙吟酿出的最好的酒,刚才的玉冰露和玉泉饮已经十分好喝,那玉琼浆自不在话下。 褚怜香嚷道:“说了这许久,那玉琼浆又一时半刻喝不着,还好这里有一瓮玉泉饮,难得今日这么多人一起陪我喝酒,来来来,满上……”说完,自己先给自己倒了整整一碗。 在场的几人已经相互熟稔,便陪着褚怜香喝了起来,月娥眉轻轻地靠在裴旻的肩头,少了几分冷艳之气,多了一些小鸟依人,她吃了几粒干果,却没有饮酒。 倒是公孙大娘豪气勃发,巾帼不让须眉,喝了一大碗玉泉饮,甚至比裴旻喝的都还多呢! 不一会儿,一瓮酒便被众人喝去泰半,褚怜香已醉意半酣,他忽然把搪瓷碗往草地上一扔,仰天长啸道:“如此好酒,无以为乐,且看我舞剑助兴!” 但见他高高飞身而起,人在空中,已将背后长剑掣在手中。 忽然,褚怜香身子失去平衡,从空中平平跌落! 众人大骇,正惊魂未定,但褚怜香半空身子一歪一弹,双脚堪堪落地,只是蹬蹬蹬连退数步,似乎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正当众人长吁一口气时,却见褚怜香双脚踮起脚尖,身子如清风拂柳般左摇右摆,但就是摇而不倒,如此再三,他又左手作一个擎杯状,随身子慢慢往后仰而往嘴里倒了一杯酒,口中嚷嚷道:“好酒,好酒!” 左手倒酒的同时,他后仰之势并未停止,直至头几乎触地,却没有倒下,可见他下盘功夫极稳。 就在大家以为他不会倒下之时,他却轰然倒在了草地上,背部紧贴地面,但不见他有任何疼痛之状,而是长剑斜摆,双目微闭,似已醉倒。 大家不解其意,正向他围拢时,褚怜香似乎从醉梦中忽然醒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大家又急忙散开,只见褚怜香步法踉踉跄跄,却剑随身走,身法快慢相随,剑风锐利之声撕破当空,他扑跌翻腾,看似狼狈,实则内中大有名堂,这时大家才明白,褚怜香使的是一套江湖罕见的“狂侠醉剑”剑法。 裴旻看得呆了,这褚怜香确有惊人绝技,他这套醉剑,往往出其不意,酒醉心不醉,形醉意不醉,似醉还醒,半醒半醉,出剑角度又刁钻古怪,甚至是败中求胜的招式。 裴旻正思索间,忽见褚怜香凭空一跃,左手一掌击向右手长剑柄端,长剑脱手而出,钉在石壁之上,他趁势落地之后,斜躺草上,右手托腮,左手作喝酒状,似乎意犹未尽,令人忍俊不禁。 正是: 摇摇晃晃不肯倒,时而低来时而高。 闯荡江湖任兵刀,为情义我肯弯腰。 酒里乾坤我知道,醉中痴心天命高。 功名利禄付一笑,有情有义两肩挑。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48章 来者不善 水龙吟笑道:“江南怜香狂侠,果然名不虚传。醉里舞剑,似醉还醒,令我热血沸腾,小可一时技痒,也来献丑一番。” 褚怜香已退至一边,正待看水龙吟施展拳脚,忽然,有一只白嫩的小手伸了过来,手上端着一碗清水,身边传来一阵幽香,一个娇柔的声音低声道:“褚大哥,你喝得太多啦,请用些清水吧。” 那正是水龙吟之妹水凝冰,褚怜香忽然得此恩遇,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木讷讷地接过水碗,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水龙吟走到草坪中央,他站在那里,双脚微分,双臂垂立,双眼微睁,他一动不动,如一棵静静的垂柳,枝干茂密,柳丝低垂,似与天地自然融合,四周缓缓有微风拂过,当场之人顿觉心旷神怡,大家酒也醒了不少。 片刻,水龙吟动了,他的动作极其柔和,极其缓慢,极其清楚,从滴水不漏,到源头活水、水到渠成、落花流水、萍水相逢、镜花水月、水中捞月、如鱼得水、蜻蜓点水、水乳交融、似水流年、心如止水,这十二式拳法古朴自然,仿佛本就存于天地之间,只不过借水龙吟之手施展出来罢了。 观者并不知道他所用拳法招式之名,只感觉到这样的意境: 天空中下着绵绵如丝细雨,雨滴柔缓,纷纷打在树叶上,滴在青石上,溅在瓦片上,钻入泥土中……大地上的一切都被雨水滋润。 雨停了,在彩虹的映衬下,一股清泉从山中的沟渠中欢快地流出,形成了一股源头活水。 沿着天然水渠的两边生长着无数无名的野花,微风吹来,各种野花的花瓣纷纷零落水中,它们在水渠中随着泉水一路奔波,落花流水偶相逢,花自飘零水自流,不久,渠水与花瓣一路载歌载舞,来到了一处山间的池塘。 池塘里的水变得安静起来,夜色缓缓拉开帷幕,皎洁的月亮照在平滑如境的湖水上,照在各色湿润的花瓣上,镜花水月不消叹,水中的鱼儿三五成群的欢快地游来游去,偶尔有蜻蜓在水面掠过,它们轻轻的沾了一下水面,激起了小小的涟漪,水中月影幻化成无数游离闪烁的光斑…… 泉水、花瓣、月光、鱼虾、蜻蜓、清风、绿草……一切都是那样和谐自然,如水乳交融,交织在了一起。 不过,水满则溢,池塘里的水又从出水口流了出去,流向江河,流向远方,流向时光年轮中的故事…… 只有眼见这一切的人,懂得了自然之理的人,才能做到心如止水,他的心终归于平静。 这一切情景竟与这天鹅池周遭的景物不谋而合。 不知何时,水龙吟已打完了拳法,正收拳行礼,众人却仿佛还沉浸在一幅花草水月图之中。 青松居士叹道:“早闻水坊主有一身行云流水般的内家拳法,可令观者遍体生津,如沐春风,如饮清泉,如濯甘醴,今日有幸观之,果无虚言。” 裴旻幻月剑法练成之后,自诩剑法当世无双,不想今日见了褚怜香与水龙吟的武艺,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顿时收敛了骄傲之心,仔细品悟着拳剑中蕴含的自然之理,其修心之道又由此更进了一步。 青松居士道:“今日正是不虚此行,既饮到了美酒,又欣赏了这山头美景,还观摩了狂侠醉剑与行云流水拳这样的高明武艺,我本有青松剑法想与诸位切磋,可惜我未曾携带随身古剑,三日之后,由我做东,请诸位到寒舍青松书院一聚!那时我亦可再与诸位谈论剑术与茶道,不知诸位可否赏光?” 众人纷纷点头答应。 今日众人在这天鹅池边欢聚一场,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大家便往山下酒坊中走去。 正在此时,山下甘泉酒坊内突然传来鼓噪之声,不大一会儿,只见一名家丁喘着粗气,向山上跑来。 水龙吟走在前头,喝止道:“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那家丁喘息未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坊主……大事……大事不好了!” “天塌不下来。什么事,不要慌张,慢慢道来。” 那家丁道:“刚才坊内又来了几名不明身份之人,打伤了几名兄弟后逃走了。” “哼,难道是那清扬酒庄的杨少爷去而复返?走,随我去瞧瞧……” 话音未落,水龙吟已向山下坊内奔去。 甘泉酒坊中庭,几名家丁倒在地上呻吟着,水龙吟一一探视,但见这些家丁伤势十分奇怪,不像是寻常刀枪棍棒所伤:有的衣服着火,有的腹部中拳,有的腿被划伤,有的头顶冒着冷气,有的脸上隐现绿色,似已中毒…… 探视完毕,水龙吟二话不说,径奔所住房中,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出来,裴旻等忙上前询问。 裴旻道:“看这些家丁的伤势,来者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水坊主,你有没有什么仇家?” 水龙吟脸上平静如水,道:“这倒没有,我处事一向以和为贵,从不招惹是非,我也想不到得罪过什么人,思来想去,贼人想必是来盗取我制作的玉琼浆的酒谱秘诀,被家丁发觉,因此将家丁打伤后逃走了。因为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酒谱是甘泉酒坊中最有价值之物,不过不要紧,这秘诀我已牢记于心,一般人没有长年酿酒经验,将秘诀盗去也是无用。” 但水龙吟眼中仍有一闪而过的隐忧之色,这并没有逃过裴旻的眼睛,既然水龙吟不愿说明,裴旻此时却不便相询。 青松居士道:“坊内既然已经出了一点意外,我等身为房中之客,理当为主人分忧,不知坊主还有没有用我等之地?” 水龙吟道:“此等小事,我自会处理,不必麻烦尊客,只是今日已不便留客,各位请便。” 水龙吟话语中已下逐客令,只是口气较为委婉。 青松居士道:“如此,坊主还需延请医官医治家丁,我们就不打扰了,还请水坊主勿忘三日之约。” 水龙吟点点头。 青松居士、裴旻、月娥眉、公孙大娘、褚怜香等便先后离开了甘泉酒坊。 等众人离开了视线之后,水龙吟再度返回房内,掀开墙上挂着的杜康画像,从画像背后墙上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精致木盒子,他打开木盒,看着里面的一本绢黄书册,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甘泉酒坊一阵忙碌,一直等到医官将受伤的家丁一一施药医治完毕,安置妥当后,已是深夜。 水龙吟回到房中,躺在床上,双眼轻合,脑中想着白日发生之事,不知那几名不速之客目的究竟如何,他那暗格中除了玉琼浆酒谱外,实则有更为重要的物品暗藏其中,难道来者的目的意图在此?此物如此保管是否妥当,是否需要转移,又放到哪里较为保险呢…… 他左思右想,一时难以入睡。 此时,水龙吟所在房顶的茅草被扒开了一条细缝,一条黑影蹲在屋顶,直到静候了许久,他看到屋中之人毫无动静,定是已经熟睡了。 黑影一阵暗喜,他缓缓的从衣袖中取出一段铜丝,将铜丝从房顶缝隙中缓缓垂到半空,铜丝的一端悬在水龙吟的嘴唇上方,另一端则由黑影自己含在口中。 他腾出双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灰色的小瓷瓶和一支短笔,黑夜中,那小瓷瓶泛着微光,依稀看见瓷瓶上纹有“断肠水”三字! 黑影左手拿瓶,右手小心翼翼地将笔伸入瓶中,笔毛上沾了些青色的汁水,然后熟练的将笔里的青汁刮在那铜丝上,只见一串诡异的汁液顺着铜丝向水龙吟的嘴里滑去。 水龙吟躺在床上,似乎已入睡,只不过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如呼吸吐纳一般,那铜丝上的汁液因为只有几滴,因此,那几滴毒汁在铜丝上随着水龙吟的呼吸而上下游动,就是不掉入他的口中。 房上黑影见状,知道是毒汁用的太少,他眉头一皱,又用短笔饱蘸一些青汁在铜丝上刮下,那毒汁分量加重,飞速向下流去。 黑影自以为得计,谁料水龙吟并未真睡着,他精通内家拳术,能够感应周围环境变化,有人来房顶暗害他,他岂能不知,其实他早已察觉有异,如今见那毒汁来势凶猛,只见他猛地一吐气息,那铜丝上的毒汁反向上串去,速度之快,让黑影猝不及防,那一串毒汁一瞬间大半反射入了黑影口中,黑影一声惨叫,翻滚着从房顶掉落。 这黑影真是害人终害己。 水龙吟翻身下床,正准备去屋外查看是谁敢上门作恶,忽然,“嗖嗖嗖”几声破空之声,有暗器从后窗飞速射入。 水龙吟一个铁板桥,身子反曲如拱桥般钉在地上,恰好躲过了射来的暗器,那几枚暗器沿着水龙吟的腹部擦身而过,钉在了竹墙上,原来是五枚黑乎乎的铁蒺藜。 紧接着,屋外飞蝗石、金钱镖、丧门钉、飞刀、袖箭等暗器接二连三的朝水龙吟射来,这些暗器多种多样,使暗器的手法又快又准,可以断定那外面之人定是一个使暗器的高手。 只不过水龙吟熟悉屋内情形,他上蹿下跳,左躲右闪,那些暗器纷纷打在房内,或掉在地上,或钉在桌上,或隐没床上,却没有伤到水龙吟分毫。 两枚钢镖朝水龙吟下盘射来,水龙吟轻松一跃,跳上了屋内墙角的一张木桌,那两枚钢镖落了空。 但又有两枚钢镖如影随形的朝水龙吟胸膛射来,水龙吟已看清钢镖来路,双手一伸,将两枚钢镖抄在手中,然后猛的朝窗外一掷,只听得屋外一声闷响,施放暗器者反被自身暗器所伤。 水龙吟这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是抓准了对方麻痹大意,一位水龙吟穷于应付之际,没想到水龙吟的暗器手法亦是一流。 正是: 竹林甘泉坊,藏有玉琼浆。 美酒胜杜康,一醉难思量。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49章 行云流水 水龙吟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潜伏在外,也不知敌人还有什么黑手对付自己,于是,他保持蹲在桌子上,将身子贴在竹墙上,一动不动的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水龙吟从小流落江湖,带着妹子走南闯北,历经艰辛,也算一风尘奇侠,其间不知经过了大大小小多少大阵仗、大场面,因此,他的临敌经验也是非常丰富的。 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以不变应万变,就是最好的选择,自己不动,敌人就找不到方向,敌人只要一动,便可以采取相应的手段还击。 此时,一柄匕首悄无声息的从竹墙外刺进来,从水龙吟耳朵边刺过! 水龙吟侥幸未被偷袭者刺中,他临危不乱,一个鹞子翻身,从桌上轻巧的翻转,便站在了屋子中央。 只见一人撞破竹墙冲了进来,此人一身青衣,头上笼着一顶黑罩子,只留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他手里拿着两柄明晃晃的匕首,匕身上各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这正是江湖中少见的一对儿双龙匕。 匕首,是一种十分凶狠的武器,因为匕首短小精悍,锋利无比,易学易会。 武谚有云:一寸短一寸险。兵器越短小,打斗时行动更快速,因此显得更险恶,而匕首则是近身搏命的招数,可以迅速制敌于死地! 来人更不搭话,两柄匕首潮水般向水龙吟猛攻,但见他双匕连环,双龙匕一会儿直刺,一会儿斜划,一会儿分刺,招招落向水龙吟胸腹要害,不给水龙吟丝毫喘息之机,室内本就狭窄,使用匕首,威力倍增,更何况是一双匕首,却不知水龙吟如何抵挡? 水龙吟步步为营,当下使开流水拳法,将那别人看似极其险恶的双龙匕视若无物,他身子左躲右闪,双手上挡下拦,将双匕拒之门外。 这也是水龙吟临敌经验丰富,他每次出手都准确无比的击在敌人的手腕上,因为他知道,匕首太快太利,如蛇之头部,而要挡住这“蛇头”的攻击,就要打蛇的七寸,也就是敌人的手腕,因为匕首的运用全靠手腕来运转。 蒙面客一顿猛攻,但并未奏效,他攻击渐渐放缓,突然,那蒙面客倒握双匕,使一招“双龙出海”,两柄雪亮的匕首快捷无伦地扎向水龙吟双肩。 水龙吟觑得真切,双掌弧形向上一架,掌沿恰好架在对方的双腕之下,挡住了那双龙匕首极其猛恶的一招。 值此间不容发之际,水龙吟一直蓄势待发的右腿猛地离地而起,狠狠的蹬在蒙面客的下颌之上。 只见蒙面客猛然向后栽倒,后脑勺重重的砸在屋角的桌子上。 毕竟脑袋还是没有桌子坚硬,蒙面客竟自跌得昏死过去。 水龙吟大步上前,一把扯下蒙面客的头罩,讶然道:“道士?” 只见那人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头上扎着一个独特的道髻。 水龙吟连续打退三人,这三人武功怪异,一个用毒,一个用暗器,一个用双匕,三人又都善于偷袭,搞得水龙吟一时险象环生,差点儿应付不过来了。 水龙吟将那双龙匕收了起来,走出屋外,打斗声已经惊动了部分坊内家丁和工匠,许多人纷纷聚集到中庭的院子里,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前院通往中庭大门处站着一条黑影,但见他同样是黑罩子蒙住了头部,那人背上背着一个铁皮桶,左手拿着一支喷筒,右手拿着一个火折子,一个人便将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水龙吟沉声道:“看尔等所用之手段,定是白天来酒坊中伤害家丁之人,敢问尔等何方神圣,意欲何为?” 蒙面人道:“气定神闲,波澜不惊,看气度,阁下定是甘泉酒坊的水坊主。水坊主武艺高强,竟然打败了我们埋伏在你房外的三个高手,从容的从房中走了出来,真是佩服,佩服!我们是何人并不重要,我们几人来此,就是想向水坊主借一件东西。” 水龙吟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们一出手便是阴险毒辣取人性命的招式,说什么借与不借,无非是想巧取豪夺,说吧,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帝王大业永千秋,书画诗乐酒中有。钱粮兵马医中求,山河社稷此无忧。你明白了吧!”蒙面人冷笑道。 水龙吟似乎一头雾水,他摇摇头,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蒙面人冷笑道:“水坊主,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要的什么,你听了这四句偈语就应该知道了。” 水龙吟正欲回答,坊内有几个胆大的庄丁早就不耐烦了,嚷嚷道:“坊主,何必跟他夹缠不清,待我们将他拿下,然后您再慢慢将他审问个明白。” 水龙吟正欲阻止,有几名家丁早就操着木棍和铁叉呼喊着冲了上去。 蒙面人嘿嘿一阵冷笑,但见他将火折子靠近喷筒,然后左手一按机关,那喷筒内猛的喷出一股长长的赤热的火焰,冲在前面的几名甘泉酒坊的家丁首当其冲,有的被喷来的火焰把头发胡子烧焦了,有的衣服着火,惊慌大叫。 这样厉害的火器,任谁也不能轻易靠近,任谁也不敢再次造次。 蒙面人大笑道:“水坊主,你也见识了我这火龙神枪的厉害了,你将东西交出来吧,如若不然,我便要将你的整座酒坊烧成白地!” 水龙吟就是涵养再好,也不禁脸色一沉。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这甘泉酒坊是水龙吟一辈子的心血,他与妹妹多年流落江湖,居无定所,在经历了无数的风尘奔波后,好不容易穷一生之力得此立足之地,岂能任由他人一旦毁弃? 但是,水龙吟心里十分明白,那蒙面人索要之物又万万不能交出。 甘泉酒坊地处扬州西南偏僻幽静的竹林深处,十年前,水龙吟建此酒坊后,曾秘密将坊内制得的上等好酒“玉皇饮”辗转送与当朝王公大臣及皇帝饮用,结果不出所料,此酒大获饮者好评,于是,皇帝与王公大臣们都知道了扬州甘泉酒坊的酒是天下佳酿产地,纷纷派人采购,导致甘泉酒坊的酒供不应求,名声大噪。 有一天,皇帝暗派心腹太监为密使,赐予水龙吟一块“酒中圣品”的牌匾,同时秘密交予他一份残图,叮嘱他兹事体大,残图必须妥善保存,必须人在图在,以待来日有紧急情况时启用。 水龙吟酿酒一生,如今能得皇帝的赏识,并被赐予酒圣牌匾,他将之视为无上荣光,更何况他骨子忠良,虽有脱离世俗之心,又有胸怀天下之志,他便将此事接下,不过整个酒坊也就他一人知道此事,就连他的妹妹水凝冰也毫不知情。 所以,水龙吟脑中不断寻思破解之策,他琢磨着,如果不能解决眼前的危机,宁可拼个鱼死网破,哪怕让甘泉酒坊就此毁于一旦,失去了酒坊,最多也不过是重头再来,但是绝不能答应蒙面人的要求。 想通了此节,水龙吟反而平静下来,他对蒙面人道:“你就不要打哑谜了,我这小小的酒坊里好酒有的是,也曾卖酒得到过不少的赏钱,如果你们是缺钱花,就不必如此劳师动众,看你们的武功也非泛泛之辈,定是哪里的绿林好汉,只要说一声,我水龙吟愿意花钱买一份平安,但是其他的贵重东西坊内确实没有。” 趁着说话分散蒙面人注意力的空当,水龙吟边说边向蒙面人靠近,以便寻找出手的机会。 岂料蒙面人十分警觉,发现情形不对,他立即喝道:“站住,你再往前半步,我便要喷火了。” 说着,蒙面人将火折子再度靠近喷筒。 “好,那就玉石俱焚吧。”水龙吟不再迟疑,身形一晃,冲了上去。 蒙面人冷笑一声,他毫不迟疑地按下了喷筒上的机关。 眼看那火龙神枪就要喷出熊熊烈火,将水龙吟及甘泉酒坊吞没,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飞出一人,朝蒙面人喷出一团水雾。 蒙面人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他身上已被来人喷满了酒汁,只听得“轰”的一声,蒙面人全身着火,顿时成了一个火人,他惨叫连连,但他还不放下他手里的火龙神枪,反而向院中冲来。 如果不及时制止他,等那蒙面人身上铁皮桶里的火油一爆炸,甘泉酒坊真的危险了! 水龙吟不及细想,他拔出身上的双龙匕,一抖手向那蒙面人射去。 两柄匕首,一柄命中蒙面人前胸,一柄命中蒙面人左腿。那蒙面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身上的火苗还在燃烧。 有家丁提着水桶,将蒙面人身上的火浇灭,可蒙面人却早已烧得不成人样了,真是引火自焚。 水龙吟一看,那朝黑影喷出酒汁,前来救场的又是江南狂侠褚怜香。 褚怜香笑嘻嘻地道:“别人惦记你家的宝物,我惦记你家的好酒,这不,我又赶上了这场热闹了。” 水龙吟道:“多谢褚兄再次相助,褚兄为什么还没有离开呢?” 褚怜香道:“唉,说来惭愧,我不像青松居士与裴少侠:青松居士家大业大,是扬州城的大绅士,青松书院更是文人名士聚集之地;裴少侠少年英雄,更有美人陪伴,双宿双飞。而我呢,孤家寡人一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知道你这里好酒不少,也就准备在附近竹林过夜……” 水凝冰这时从人群里走出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哥哥,褚大哥两次帮我们解围,现在他居无定所,我们何不让他在酒坊住下……” 水龙吟犹豫片刻,道:“也好,寒舍简陋,还望褚兄不要嫌弃。三日之后,我们一起去青松书院赴约。” 褚怜香道:“别的地方请我去我还要慎重的考虑考虑,甘泉酒坊有饮之不尽的好酒,偏偏我又嗜酒如命,能住在这里,那真是这辈子求之不得之事……” 正是: 行云流水意,击退数强敌。 怜香惜玉客,沉醉酒乡居。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50章 葡萄美酒 三日后,扬州东南,青松书院。 上午,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公孙大娘走在前面,沿路打听,裴旻和月娥眉在后面跟随,三人一路来到了青松书院外。 一进院门,但见院中角落有一颗青松拔地而起,细看之下,周围虽有无数松树,但都不及这一棵如此苍翠而巍峨,古朴而遒劲。 书院周围还有一颗颗碗口粗的松树,与书院后山的松树林子遥相呼应。 早有两名垂髫童子前来相迎,这两名童子模样俊俏,敛声屏气,举手投足温文尔雅,鞠躬行礼之间,礼数周到,一看就知青松居士平日里调教有方。 两名童子引着裴旻三人来到客厅,青松居士正在大厅主座上等候,见是裴旻与二女来到,便离座起身相迎,道:“裴少侠、月姑娘、公孙姑娘,三位应邀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还请就坐!” 双方互相寒暄几句,裴旻三人就在厅中坐下用茶。 不一会儿,水龙吟、水凝冰、褚怜香三人也一同来到青松书院。 众人相见之后,互道别后情形,正交谈间,忽有童子来厅上向青松居士禀报:“院主,院外有客来访,我等均不相识,没有院主吩咐,不知让不让进?” 青松居士一愣,心想,今日我专请三日前在甘泉酒坊相聚的几名故友,并不曾邀请他人,是谁会在此时来访呢? 不过来者是客,总不能随意拒之门外。青松居士整顿衣冠,出门探看。 门外之人锦衣华服,头戴翅帽,背对院门,背负双手,两眼望天,十分傲慢,而此人的几名随从也仅是远远跟随。 青松居士作揖道:“尊客莅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恕罪!” 来人转过身来,但见他方口大耳,丹凤碧眼,卧蚕长眉,颌下短须浓密,倒像是胡人面目,又颇有些气派。 此人沉声道:“我乃当朝鸿胪寺寺卿安庆绪。本官专司我朝内务外交接洽之事,故而每到一处,必查访当地风土民情。我初来此地便听闻‘扬州四修,僧道书酒。’之说,大明禅寺、上清道观、青松书院、甘泉酒坊为扬州四修所居之地,又听闻青松书院院主为其中最长者,那必定是一位学识渊博、见识不凡之辈,故先来与此院院主一见。” “原来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安寺卿安大人。正好今日本院有良朋聚会,既是上官驾临,便请入院一叙。” 青松居士虽偏居扬州一隅,但他交游广阔,知晓天下大事,他亦知鸿胪寺卿安庆绪是朝中重臣,不可开罪。 安庆绪来到厅中,青松居士将他让至主座,自己只在一旁作陪。 安庆绪将在座客人一一打量,看到公孙大娘时,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种异样的光彩绽放,因此不由得暗暗多看了公孙大娘几眼。 青松居士见客人都落了座,便双掌拍了三下,从旁边偏厅中鱼贯而入八名美女,她们来到大厅中央,只见八女个个貌美如花,身形妖娆,光彩照人,她们穿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粉八色彩衣,拖着长长的袖子,在厅中跳起舞来,八名舞女时而单列成行,时而双燕齐飞,时而聚拢成圆,时而分散八方,时而回首遥望,时而俯首冥思,举手投足之间,长袖挥舞,笑靥生花,眼波流转,顾盼生情。 直到跳完了一曲《广袖舞》后,这八名美女纷纷敛身一福,拖着长长的袖子,复又退入了偏厅,如天上仙娥般来去匆匆,杳无踪迹。 不一会儿,又有八名女子来到堂中,但见她们一个个穿着紧身胡服,在堂中跳起了胡旋舞,此舞快速轻捷,变化多姿,真是:回裾转袖若飞雪,左旋右转生旋风。回雪飘摇转蓬舞,千匝万周还从容。 几名女子随着轻快的节奏欢乐旋转,加上她们脸上喜笑颜开,艳容动人,堂中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观者纷纷击节叫好,唯独安庆绪巍然不动,似乎无动于衷。 待这八名女子退下去之后,青松居士察言观色,抬手问道:“寺卿大人,您看本院延请的这些歌姬技艺如何?” 安庆绪淡淡道:“甚好,甚好,不过,刚才那八名美人表演的软舞和健舞我见得多了,在大唐舞技第一的公孙姑娘面前,难免有班门弄斧之嫌。” 青松居士一愣,道:“依大人之见?” 安庆绪欣然道:“数年前,我曾于千秋节明皇诞辰之日见过公孙之剑舞,当时便惊为天人,只可惜安某福缘浅薄,未得机会与之相交。现今如此良辰美景,适逢其会,何不请公孙姑娘在厅中一展舞姿,安某能近距观舞,当可无憾!” 青松居士面有难色,迟疑道:“这……” 公孙大娘乃他府中宾客,他怎好意思邀请宾客作舞,以博他人一笑? 公孙大娘起身道:“居士不必过虑,公孙习舞成痴,为的便是将舞技发扬光大,既然这位朋友知道公孙之名,公孙便为大家一舞,以助酒兴!” 青松居士十分高兴,大声吩咐道:“童儿,将我准备的西域美酒搬出来。” 不久,两名童子吃力的搬来一个大木桶,放在大厅一角,又有七名童子分别端着一个精致的圆形木盘走进来,木盘里垫着红色的金丝绒布,布上放有一只酒杯,每名童子给每位客人分发了一只酒杯,然后站在客人身后侍立。 公孙大娘一看,这酒杯又与平常喝酒的杯子大不相同,它既不是青铜杯,亦不是陶瓷杯,也不是琉璃盏,更不是土瓷碗,而是用上等白玉精制而成,杯壁薄如铜钱,内外几乎透明。 公孙大娘不禁想起了岳州城凌波别苑中李延年曾经唱过的那首《凉州曲》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首苍凉豪迈的歌曲如今尤萦耳畔,公孙大娘在岳州城连逢奇遇,出生入死,最后总算苦尽甘来,转危为安,幸得与裴旻和月娥眉等人重逢,她笑问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夜光杯么?” 青松居士点头道:“各位贵客,安大人,请容在下先作介绍,这桶酒来自西域,是在下高价向西域胡商购买,据说此酒原料为红葡萄,经过酿酒大师将材料放到橡木桶中发酵而成,该酒中原少有,酒质极优,风味纯正,口感细腻,兼具果香,今日正好有中原白酒酿酒大师水坊主在此,亦可趁此机会品尝外邦佳酿,对酿酒一道或有新的体会。” 当青松居士提到水龙吟时,坐在上方的安寺卿本是慵懒的斜靠椅上,而此刻他却对水龙吟另眼相看,至于原因为何,却不得而知,幸许是他常年经营朝廷祭祀等活动,对酒一道及酿酒好手特别敏感吧。 青松居士接着道:“公孙姑娘说得不错,这葡萄酒只有配上大家桌上的夜光杯饮用,方能显出其优雅的一面,葡萄酒与夜光杯来之不易,二者相得益彰,等一下大家边饮美酒,边赏歌舞,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么?童儿,开坛,斟酒!” 只见先前抬酒桶的那两名童子来到橡木酒桶旁,一人手里端着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木盆,另一人小心翼翼的将木桶腰部的一个塞子拧开,顿时,桶中的酒从开口处哗哗地流到了木盆中,待木盆装满后,童子又快速的将桶塞塞紧了。 侍立在客人身后的童子们将客人们的夜光杯取在手中,依次来到端木盆的童子身前,那刚才打开桶塞的童子手里拿着一只木质酒勺,给每只夜光杯中盛入葡萄酒,每只杯子只装了小半杯,童子们便端回客人座上。 褚怜香早想喝酒,直到此时才有酒才来到手边,他急不可耐地端杯欲饮,青松居士制止道:“褚大侠,且慢,此酒不可急饮。” 褚怜香不解:“却是为何?” 青松居士道:“此酒密封于木桶之中,喝它的第一步便是必须将之摇匀,称为醒酒。” 说完,青松居士轻轻晃动手中夜光杯,以作示范。 褚怜香依葫芦画瓢,将酒摇了几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青松居士笑道:“是何滋味?” 褚怜香道:“喝得太急,只觉得酸中带涩,涩中带甜,这种酒的确有些古怪。” 青松居士手捋胡须,呵呵笑道:“你又错啦,此酒须得小口细品,方知其中滋味,童儿,再给褚大侠盛酒。” 水龙吟端起自己的酒杯,但见此酒在夜光杯中呈现出一种深深的宝石红,颜色柔和,十分美艳。 他再将酒杯凑近鼻端轻嗅片刻,便闻到一种酸甜的芳香,他将杯中酒含了一小口在口中,但觉此酒浅甜而不腻,甜中带酸,但酸得恰到好处,酸中却有一点点苦涩,但这苦涩又不至于破坏掉那酸甜的劲头,酒汁在舌头与口腔中流转,却无半分刺激,一口缓缓从咽喉喝下之后,似乎口腔味蕾上还留有一点淡淡的果味。 水龙吟一直追求的是酿造出最醇厚之酒,却没想过制造这种复合味型的酒,他由衷赞道:“此酒别具一格,真是风格独特的好酒。” 青松居士道:“水坊主不愧为酒中行家,真是一语中的。今日我备足了这异域葡萄美酒,各位尽管品尝,好了,在品酒之余,就请公孙大娘为大家献上一舞!” 公孙大娘起身环顾四周,道:“谁愿为小女子伴奏一曲?” 的确,没有音乐伴随,跳舞毕竟无味。 水龙吟兄妹不会弹琴,褚怜香对音乐更是一窍不通,青松居士也不谙此道,他们纷纷摇头。 裴旻倒是小时候跟母亲学过些琴艺,最近陪伴月娥眉左右,也常常听她弹琴,他却知道月娥眉才是七弦琴的高手,他正要推月娥眉出面,这时候,坐在上座的安寺卿道:“公孙天颜,安某敬羡。安某久居中原,曾从宫中学得一首‘惊鸿舞’的曲子,值此良机,愿为舞魁弹之,只是须借这位姑娘背上宝琴一用。” 说着,安庆绪伸手向月娥眉指来。 月娥眉与公孙大娘皆微感诧异,“惊鸿舞”是玄宗以前的宠妃梅妃最为擅长之舞,不料朝廷大官亦懂此乐曲。 月娥眉点点头,从背上解下凤仪琴,早有童子将琴接过,送到安庆绪面前。 正是: 葡萄美酒夜光杯,翩若惊鸿凭舞魁。 世人皆被名利累,不如云月永相随。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51章 游龙惊鸿 安庆绪将宝琴端端正正的放在案几之上,自己则端坐几后,右手轻挥,琴弦发出了三声清越之调,算是开曲。 接着,安庆绪边弹边唱道: 南国有佳人,轻盈似飘絮。越艳浣纱溪,吴姬著白衣。 华筵九秋暮,挥袖拂云雨。翩如秋风舞,婉如飞凤举。 曼妙不能穷,风姿曲向终。坠珥时流盻,踏雪雪萦风。 低回莲破浪,修裾欲溯空。浑然花仙子,飞去逐惊鸿。 公孙大娘俏立当场,每当安庆绪唱出一句,她便随着曲风在厅中起舞,舞姿若合符节。 开始时分,舞者是绝代佳人,脚步轻盈,如风中柳絮飘飘荡荡,如同越国的美女西施在河边洗衣的倩影,如同吴国那穿着一身雪白衣裳翩翩流连的芳华美姬。 慢慢的,舞者身形起伏,旋转飞舞,跳跃纵横,仿佛仙人挥袖,带来了一片云雨,又仿佛秋风劲吹,黄叶纷飞,又如同凤翔九天,昂首高歌。 舞者的动作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曼妙之姿,直到曲子快要结束时,她的动作才慢了下来,但是,她美目流转、耳坠摇晃的模样动人心魄,她的动作十分轻柔,仿佛走在厚厚的积雪上,风温柔地吹着,雪花纷纷扬扬,悄悄的落在她身上,也融化了。 舞者缓慢整理自己衣裙的时候,天地仿佛也静止了一般。她像一个流落凡间的花仙子,她似乎要御风飘去,鸿飞无痕。 一曲《惊鸿舞》弹奏完毕,公孙大娘亦舞蹈完毕,众人都呆住了,他们忘了鼓掌,忘了喝彩。 良久,众人方从刚才的意境中回过神来,这才纷纷击节叫好。 青松居士道:“一曲惊鸿舞,满目胜天书。今日一见,方知舞魁名不虚传。” 公孙大娘谦道:“是安大人琴弹得好,歌唱得好。想不到安大人身居高位,也如此多才多艺。” 安庆绪道:“我掌管天下礼仪往来,精通胡汉文化,弹唱之事耳濡目染,自然学会了一些。” 水龙吟道:“今日既品尝了独具风味儿的葡萄美酒,又欣赏到了曼妙无双的歌舞表演,真是不虚此行,平生之幸。” 安庆绪道:“青松居士,这位是?” 青松居士忙介绍道:“这是甘泉酒坊的坊主,水龙吟。” 安庆绪盯着水龙吟看了又看,道:“哦?原来是扬州四修之一的水坊主,传闻水坊主善酿美酒,安某十分的感兴趣,改日当亲自登门拜访。” 水龙吟也客气了几句:“欢迎,欢迎。安大人见多识广,还望多多指教。” 不一会儿,众人用过午饭,青松居士安排大家中午小憩,而将在太阳西下之后,再到院中谈论武艺茶艺之道。 安庆绪起身道:“安某虽略懂一些骑马射箭之术,但本身武艺却是稀松平常,拳脚功夫也限于健身之流,加之另有要事,本官就不在这里多搅扰了。诸位,告辞!” 大家纷纷礼节性的拱手相送。 经过公孙大娘身边时,安庆绪突然停下了脚步,面对公孙大娘,他也居然不敢直视公孙大娘之面,只低声道:“今日有缘,能为姑娘抚琴一曲,安某大慰平生。安某有心邀请姑娘明日光临扬州城西之梧桐居,在下还会得一首古曲,愿与美人分享,不知安某有没有这个福分?” 公孙大娘心无芥蒂,随口答道:“既是安大人相邀,公孙定当如约而至。” 安庆绪微微一笑,在属下拥护下,走出了青松书院。 红日西坠,暑气渐退。青松书院前院之中,那风姿招展的青松树下,青松居士、水龙吟兄妹、狂侠褚怜香、裴旻、月娥眉、公孙大娘七人又聚在了一起。 巨大的四方木桌,圆鼓型木凳,搪瓷小茶杯,龙嘴青釉大茶壶,加之檀香袅袅,风声萧萧,一切显得那么古色古香,充满雅韵。 青松居士吟道:“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咱们上午品酒,下午饮茶,如此逍遥岁月,真是不亦乐乎,幸甚至哉。” 褚怜香笑道:“居士也忒小气了些,上午那葡萄美酒不曾喝够,却又转为喝茶,褚某只觉得其中少了些许滋味。” 水龙吟亦笑道:“褚兄嗜酒如命,岂不知小酌怡情,大饮伤身。再者,你说青松居士小气,你可知这茶是何品种?” 褚怜香苦着脸道:“壶中日月长,一醉解千愁。可这茶我喝起来确实是有些寡味。” 青松居士笑而不语,他知道水龙吟走南闯北,见识极广,他只静待水龙吟说出茶的来历。 水龙吟道:“此茶是扬州特产,名叫绿柳春。这茶要用老井之水浸泡方为最佳,只因老井之水一般较为清凉醇厚,矿物质也较为丰富。待茶叶在温润的井水中徐徐展开后,其形如新发之柳叶,翠绿而秀气,叶底均匀而娇嫩,茶水的质地香气弥漫而充满高雅,汤色清明,滋味鲜醇。所以,这绿柳春真乃扬州头等香茗也!” 青松居士竖起大拇指,道:“水居士一语中的,对此茶评价十分中肯,绿柳春茶在扬州十分著名,千金难求。” 众人品茗片刻,青松居士吩咐童子道:“童儿,将我的古剑取来。” 他转而对客人们道,“今日大家饮酒品茶,但又岂能少得了论道讲武,在座的都是武术大行家,水坊主行云流水拳法深藏不露,褚大侠醉剑独辟蹊径,公孙大娘双剑天下独步,裴将军之剑法更是后来居上,崭露头角,今日正是群英聚会,青松也有一套剑法,愿与诸君研讨。” 正说间,有一名童儿已捧着一柄长剑走了过来。 裴旻看时,但见那剑鞘为花梨木所制,满是古朴纹路,剑锷与剑柄皆平凡无华。 那童儿侍立一边,青松居士从童儿手中抽出长剑,裴旻眼尖,他注意到这长剑出鞘之时,剑锋亦是平实无华,但剑身却布满了松纹。 青松居士右手倒持着宝剑,将剑藏在右臂之后,他来到院子中央,左掌靠右拳,双手往前一推,向众人行了一记抱拳礼,然后便使开了一套剑法。 裴旻仔细留意,但见青松居士所使招式毫无规律,东一剑,西一剑,左一剑,右一剑,上一剑,下一剑,前一剑,后一剑,且不停绕场飞奔,但每一剑又是十分的飘洒如意,绝不拖泥带水,而每一剑都绝不重复,每一剑又似乎意犹未尽。 舞了二十余剑后,青松居士忽然剑风一转,剑招变得鲜活而绵密,整个人在方寸之地辗转而动,手上之剑动作极快,让人感觉到没有一丝缝隙,似乎风雨不透,烈阳不穿,又似乎剑上带有无数的生命力。 又舞了二三十剑后,青松居士剑风又变,变得异常沉重,脚步似灌铅,每挥出一剑都极其缓慢,剑锋藏而不露,似初学剑道之人愚钝不堪一般,好像每刺出一剑都要经过一番思量,又好像肩上挑着重担一般。 如此又舞了十余招,忽然,青松居士手中之剑似卸去重担,变得轻捷圆润起来,每一剑都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或平圆、或立圆、或顺圆、或逆圆、或大圆、或小圆、或椭圆、或溜圆,每一个圆皆从始归终,又并无定数,真是奥妙无穷,无穷无尽。 一会儿,青松居士剑势再变,忽如平地骤起狂风,风烈烈而席卷山岗一般,他手中之剑如同着了魔,变得恣意舞动,每一剑皆剑风猎猎,似要撕开暗黑天幕,似要破茧而出之状,不可阻挡。 似乎狂风已过,青松居士的剑终于慢了下来,慢得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慢得连没有学过剑的人都知道他这每一剑是刺出还是平抹、是上撩还是下划、是劈剑还是点剑,就像是一个刚入门的剑客习练最基本的剑术一样。但其剑姿之标准,气势之凝重,居然毫无破绽可寻。 直到青松居士再次倒提长剑,将剑背在右臂后,作出抱拳礼时,观者才发出阵阵喝彩之声。 几人围坐茶桌旁,青松居士还剑入鞘,而后环顾众人,道:“在下之剑法,各位以为如何?今日既为品茶论剑,诸位不妨畅所欲言,对我之剑法予以大力斧正也未尝不可!” 褚怜香道:“我只感觉此剑法古朴而凌厉,与我所习练之醉剑迥乎不同,敢问这是何种剑法?” 青松居士道:“此剑法便是以诸位头顶之树而得名‘青松剑法’。” 裴旻缓缓道:“我看出居士之剑法似有六大剑意。一重剑法飘逸不群,二重剑法轻活绵密,三重剑法凝重秋实,四重剑法圆转如意,五重剑法迅烈威猛,六重剑法洗尽铅华。小子眼力浅薄,还望居士多加指点。” 裴旻爱剑如命,他先将眼中所见和心中所想,向青松居士一一言明,再诚心向青松居士请教。 青松居士轻捋黑须,点头道:“裴将军果不愧为剑道高手,已将鄙人这青松剑法说得八九不离十了。我这套青松剑法是我常年观察揣摩青松之形而悟出。松,向来是我所爱所敬者,只因松之品格打动我心。松,岁寒三友之一,孔子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又云: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古人向来崇敬松之精神。” “我年轻时亦曾周游名山大川,每遇奇松,必驻足松下读书悟道。这么多年来,我所领悟之松魂,一有高大挺拔的崇高之美,象征着一种奋发向上的精神;二有凌霜傲雪的坚贞之美,代表着不畏困难,卓然挺立的品格;三有顽强毅力的生命之美,松树生长不择地,悬崖峭壁,戈壁沙漠,石缝残垣中,他们皆可生存。他们发育不择时,春来暑往,寒秋严冬,他们时时处处蓬勃发展,潇洒自然;四有千姿百态的形态之美,松树们或绝壁凌空、或横生斜出,姿态各尽其妙,象征着群英荟萃,各展其才,天生我材必有用。” 裴旻见青松居士说出这样一番话,这其中又包罗了极其丰富的人生哲理,是青松居士耗费心智悟出,且句句在理,故而他也不禁暗暗点头。 而其他之人也听得入了迷,个个似乎进入了松的世界,将松的品格与自身对比,从而有所教益。 青松居士又道:“这青松剑法便是依照松树之形而创出的六大剑势。” 正是: 一棵劲松出凡尘,冰霜雨雪不动心。 从此静窗闻龙吟,剑啸长伴读书人。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52章 青松剑法 接着,青松居士对这六大剑式略作介绍。 第一式,虬枝飞逸剑。剑法模拟松枝之貌,飘洒自如,自由伸展,无拘无束; 第二式,绿叶成荫剑。剑招效仿松叶之状,密密层层,绿意盎然又毫无空隙; 第三式,硕果累累剑。剑法神似松果之样,果实丰硕,走凝重大气之道; 第四式,岁月年轮剑。剑法遵从松轮之形,剑划成圆,御敌于身外,以不变应万变。 第五式,松风舞动剑。剑法效法狂风来袭,松枝随风舞动之貌,此剑势专走霸道一路,攻无不克,如秋风过境,万松摇动; 第六式,万物归根。剑法因袭树根之态,落叶归根,万剑归宗,返璞归真,却是最为稳健,不可动摇的剑招。 裴旻听完,思索良久,叹道:“青松剑法独辟蹊径,自成一家,人、剑、松三者合一,又符合自然之理,得之自然,返璞归真,今日得见,令我大开眼界。” 青松居士道:“素闻裴将军剑法超群,青松见猎心喜,如今有此良机,你我何不切磋一番,互相验证剑道之理。” 裴旻欣然道:“居士相请,敢不从命!” 他见青松剑法如此高明,自不免跃跃欲试,看一看到底是青松剑法厉害,还是幻月剑法高明。 两人执剑在手,抱拳互道一声“请”后,各退七八步站定。 青松居士双目微闭,如苍松顶天,巍然不动。 裴旻有意试剑,便反客为主,虽离青松居士七八步之遥,但他围着青松居士绕步疾走,寻找出手的机会。 岂料青松居士仍然双目微闭,不动如山,裴旻反而不敢轻易进攻。 忽然,平地一阵狂风,院中那棵巨大的青松立时下起了松针雨。 情形有变,值此契机,裴旻一声轻喝:“奔月剑!”话音未落,但见他掌中剑如一条白虹朝青松居士飞刺过去。 青松居士双眼猛地睁开,眼中仿佛射出两道精光,但见他右手一抖,手中剑鞘已自行飞到墙边童子手中,而他已挥出极其飘忽的一剑,“叮”一声轻响,已将裴旻刺来之奔月剑化解,而他脚下仍未移动半步。 裴旻脚下不停,连用星月、玄月等幻月剑法,不断朝青松居士喂招,他矫如游龙,身形灵动,绕着青松居士挥剑如雨,但他剑上并未蓄带真力,只因此为切磋技艺,并不需要分出胜负。 青松居士以不变应万变,其人如一颗苍松扎根岩缝一般,任凭裴旻攻势如狂,他自巍然不动,且他掌中之剑拦、截、缠、挑、刺、挂,并无定势,但又暗含青松剑法六大剑意,真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 游龙绕树,风云四起。 斗了数剑,裴旻见青松居士兀自挺立如松,不由他不使出浑身解数,他一声大喝:“连月剑!” 只见平地一道皎洁无比的剑光匹练般朝青松居士卷去。 青松居士刚才也仅仅是堪堪抵住裴旻进攻,一见此剑,知道再不移动,自己绝无办法抵挡,他亦一声清啸,手中剑使出“松风舞动”式,但见两条剑光裹挟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两人突然心领神会,两柄长剑搭在一起,同时舞得溜圆,裴旻用的是圆月剑剑法,青松居士用的是岁月年轮剑式,两柄剑越缠越紧,越舞越快,形成了一道严丝合缝的光圈,漂浮在光圈周围的松针纷纷折断飞开。 光圈旋转十余周,突然消失了,两柄长剑均脱手飞上空中,又从空中落下,并排插入了地上,两把剑柄兀自不停晃动! 就在此时,青松居士脚下生尘,闪身而上,右手食中二指骈指如剑,刺向裴旻咽喉。 裴旻一愣,不料双剑脱手后,青松居士仍可用手指使出他奔月剑的剑招! 青松居士已收回剑指,裴旻奇道:“这是什么剑法?” 青松居士道:“这即可以是你那刺剑法,也不是不是任何剑法,你可以当这只是两根手指头,又何必过于拘泥呢!心中有剑,万物为剑。” 他牵起裴旻右手,哈哈大笑,裴旻知道青松居士在不经意间点醒自己,他亦醒悟大笑,两人一起回到了茶桌旁。 青松居士喝了一口茶,道:“好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用剑了,真是痛快,痛快!若非裴老弟这样的身手,又怎能激发我全力以赴,尽数提升青松剑法之威力!”他高兴之下,连“裴将军”的称呼也改为了“裴老弟”。 裴旻微笑道:“居士人剑合一,青松剑法武林一枝独秀。但不知居士为何愿将此高深剑法公诸于众,与我等分享?” 青松居士正色道:“我倒想请教裴老弟,何为剑?何为武?” 裴旻道:“旻学识浅薄,岂敢夜郎自大、班门弄斧,愿闻居士高见!” 青松居士略作沉思,道:“从古人造字法来看,将‘武’字拆开,乃‘止’加‘戈’也,武术,原为停止战斗纷争而产生,而剑术,不过是武术的一种,剑也是化钝为锋,手之延伸。远古之人为生存而学会劳动,在狩猎等劳动过程中,逐渐学会和积累了劈、砍、刺等技能,这些便形成了武术的基础。而处于原始社会的氏族公社时代,部落之间战争不断,一拳一腿,一刺一击等搏斗经验得以总结、模仿、传授、习练、提升,促使了武术的渐渐成型。所以,武术本就来源于生活,因此,最简单的、朴实无华的武术才是最厉害的。” 裴旻自幼习武,拳脚、弓箭、剑术无一不精,但无论是父亲也好,道子师傅也罢,都只是传授技艺,却从未给他讲过这些武术的起源,此番听扬州大儒青松居士娓娓道来,他似乎又进入和洞悉了武术的另一个世界。 “我曾遍阅古籍,所获颇多。商周时分,军队已有固定动作的‘武舞’来训练士兵,鼓舞士气。周天子设立类似当朝国子监的学舍,将射御之术与武艺之术列为学舍必教内容。同时,周文王创《周易》,亦称《易经》,经中言: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分阴阳,一阴一阳为之道,而后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是我中原武学体系之根源!” 裴旻不由思之,《无极心经》发源于周易,而集儒道佛为一体,其中心经上总篇从“混沌世界”之说一直延展至“武技之道”所言,无不与青松居士所说之理暗合。 青松居士接着道:“想我华夏,泱泱大邦,从尧舜禹汤至秦皇汉武,从三国归晋至隋唐盛世,千年文明之中,武术同步发展,才有今日中原武艺之百花齐放,尤其是如今之剑术,更是遍地开花,百家争鸣。春秋末年,越女阿青学剑于白猿,其剑法快至无影;战国诸侯争霸之时,专诸、聂政、豫让、荆轲四大剑客名震天下,连齐桓公也要每年春秋举行“角试”来选拔天下英雄;三国马超马上使枪,马下使剑,自创剑术“出手法”流传于世,他曾以一剑力敌凉州五将,剑光明处,鲜血飞溅;三国神医华佗首创“五禽戏”,被视为中原武术之源头活水;大唐亦不乏出名剑客:太极剑手许宣平,七星连环剑兰陵老人,凌云剑客沩山僧人等剑术神乎其神,连青莲居士李白亦是十五好剑,颇有侠名。” 裴旻听到这些剑客之名,不禁心驰神往,尤其又想起了李白,不知李白如今身在何方,他报国之志是否得偿所愿。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旧山河。数点流星血飘落,事了晓月自狂歌。这是侠者最淋漓尽致的写照,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无论是何等武艺,何等剑术,强身健体,除暴安良才是武者应有的风范。所以我认为,武术是世人之共同财富,不该有门户之见,应该将之发扬光大,造福于人。” 裴旻听闻青松居士一番肺腑之言,内心莫名感动,他暗暗发誓,自己也要做一个任侠剑客,也要传授剑道给愿意学剑的正直之人。 青松居士目视裴旻,道:“老弟剑法超群,他日必定前程似锦。如今朝廷上的王公大臣们夜夜笙歌,粉饰太平。但以我观之,现在大唐处于藩镇割据之局,地方豪强拥兵自重,不久必定天下大乱。天幸当朝并未废除武举,老弟何不去夺取武状元头衔,到时候一可以当朝封将,率军队抵御外辱,二可以以武状元之名而号令天下武林有识之士,亦可为百姓除暴安良,岂不美哉?” 裴旻道:“我天性不受拘束,本无意功名,但自幼得父亲谆谆教诲,又蒙师傅苦心告诫,如今又有居士这样的高士语重心长地开导,他日如有机会,我定不负居士嘱托,以保国安民为己任。” 青松居士喜道:“如此最好,宝马配英雄,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惺惺惜惺惺。我看老弟所用之剑乃一口寻常的青钢剑,我这口松纹古剑虽非吹发立断之宝剑,但也是难得的一口利剑,如今我将之赠送于你,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他从地上拔出古剑,从童子手中取过剑鞘,还剑入鞘,郑重的将剑捧到裴旻身前。 裴旻道:“本来君子不夺人所爱,但居士一片赤诚,裴旻却之不恭。”说罢,他亦郑重的将剑接了过来。 青松居士指着还插在地上的青钢剑笑道:“将你的随身之剑给了我吧,我将之留作纪念。” 裴旻点头应了。 两人这一番比剑与论剑,旁观的公孙大娘、褚怜香、水龙吟亦从中结合自身武艺领悟,均觉心中境界有所突破,收获良多。 过不多久,众人纷纷向青松居士告辞,青松居士拱手道:“醉里读书君莫笑,方块字里有乾坤。青松每日下午有品酒读书的习惯,诸位请自便,恕青松不远送了!” 青松书院,宾主尽欢而散。 这真是: 翩若惊鸿公孙舞,矫若游龙将军步。 绝代风华寺卿妒,霹雳晴空秃鹰出。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53章 醉眼朦胧 梧桐居地处扬州城西,是一进江南小院,从外看去,但见白墙青瓦,廊檐飞角,朱门小窗,显得十分优雅而别致。 院子周围的梧桐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将整个小院覆盖在一片浓浓的绿荫之中。 梧桐乃树木中之佼佼者,自古以来为人喜爱,人们常言: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诗经有云: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意思就是说:茂盛的梧桐树迎着朝阳生长着,引来了百鸟之王凤凰到这里高声的歌唱。 据庄子秋水篇记载,庄子见惠子时说:“南方有鸟,其名为鵷雏,子知之乎?夫鵷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这其中的鵷雏即是凤凰的一种,庄子说,凤凰从南海飞到北海,只有看到了梧桐树它才落下梧桐的枝头休息,可见梧桐的高贵。 《三国》中诸葛亮曾歌曰: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可见其自比凤凰之志,愿效明主之心。 所以,梧桐是气势之树,是祥瑞之征。 安庆绪处梧桐居而邀公孙大娘前往,却不知是何用意? 公孙大娘在第二日黄昏十分才独自踏入了梧桐居的大门。 门前早有两名妙龄女仆伸颈顾盼多时,见公孙大娘到来,便喜笑颜开的将她迎进了院内。 经过两道圆形拱门,公孙大娘来到了内院,但见院中右侧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山下有人造小池,池中有成群结队的红鲤在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 院子左边则错落有致的摆有石台,台上分别摆放着一盆盆造型奇特优美的盆景,有冬青之树、水杉奇秀、海棠之语、银杏争寿、山茶知春、腊梅吐蕊、六月飘雪等,每一台盆景皆是精心培育,小心修剪伺候,如此盆景精品,让人看后叹为观止。 安庆绪早获通报,他身着一袭宽大锦袍,出来迎接公孙大娘。 两人先后来到内室大厅,只见厅中一张四方桌子上早已准备好了晚宴。 两人相对而坐,公孙一看,桌上菜品只有三菜一汤一糕。分别是:木耳拌山药、冰糖苦瓜汁、三色虾仁、冬瓜丸子汤、极品桂花糕。整个菜品清淡简朴,没有荤腥食品,但极其符合公孙大娘的心意,尤其是那桂花糕,是她从小就爱吃的,不知这位安寺卿是怎么知道自己独特口味的,也足见这安大人的一番良苦用心。 餐桌上另有一个细颈陶瓷酒瓶,两只小巧的淡白蓝釉酒杯。 安庆绪取过酒瓶,一手托着瓶底,一手给公孙大娘倒上一杯,给自己亦倒上一杯,然后举杯道:“此酒用米酿造,为东瀛特产,称为清酒,虽有酒字,但与我邦百姓所制醪糟无异,姑娘饮之无妨。” 公孙大娘见杯中酒清澈透明,而自己曾经品尝过的醪糟往往纯如乳汁,白如温玉,两者大不相同,她好奇心起,抿嘴喝了一口,只感觉此酒香甜醇美,又确无白酒的辣味,仿佛果汁一般甘甜如醴。 安庆绪察言观色,问道:“如何?” 公孙大娘颔首道:“温润甜美,不过如此。” 安庆绪笑道:“此酒可提神解乏、能解渴消暑、促血脉通畅,女子饮之,还有润肤养颜之功效,请姑娘多用几杯。” 公孙大娘点点头,两人轻声谈论,许久过后,桌上菜已用了多半,而公孙大娘亦喝了十余杯东瀛清酒,此时她面若桃花,灿若云霞,杏眼朦胧,娇艳不可方物。 安庆绪不敢直视,但双眼亦忍不住偷偷瞄向公孙大娘俏脸。 过了一会儿,吃喝够了,安庆绪手一挥,梧桐居中的女仆们走上前来,将吃饭用的桌子移至一边。 安庆绪道:“安某不才,口齿木讷,良辰美景,无以为乐,愿抚琴一曲,以诉衷肠。” 说罢,安庆绪起身来到厅上一侧早已摆好的一架古琴旁,叮叮咚咚地弹奏起来,他边弹边唱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驻足远望心茫茫! 凰兮凰兮鸣山岗,得尔顾兮勿相忘。 有彼淑女在吾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中夜相从嗅芬芳。 交情通意心飞扬,比翼双飞共翱翔! 愿为佳人舍国邦,无感我思夜未央。 一首琴曲,让公孙听得面红耳赤。 原来,安庆绪所弹所唱之曲源自司马相如所作《凤求凰》,此曲本为司马相如向卓文君暗自表白之曲,如今安庆绪将之略作改动,曲中言道: 雄鸟飞凤展翅游历天下,五湖四海寻找雌鸟凰,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它在山上驻足停下来,心无所依地向远方遥望,内心怎不感慨万千!正在彷徨无计之时,凰鸟不期而遇,来到了山岗上。凤鸟于是发出清脆的鸣叫声,似乎在说:凰鸟啊凰鸟,希望你能看我一眼,更希望你能和我心心相印,彼此不要相忘啊! 如今有一位漂亮贤淑的女子来到我的家中,可她却好像离我很远,思念之情正残虐着我的心肠,如果有缘分能与她结为夫妇,做那恩爱的戏水鸳鸯,能够闻到她身上散发的缕缕幽香,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我愿与她情投意合,比翼双飞,即使为她放弃大好的江山也在所不惜,只希望不要让我在无尽的黑夜里独自相思…… 整支曲子缠绵悱恻,动人心魄,公孙大娘是琴手中之翘楚,又怎会不懂曲中求偶之意!甚至曲中委婉地表达了歌者同情女子飘零江湖或农村劳作,愿意金屋藏娇的想法,公孙大娘更是心知肚明。 待安庆绪弹奏完毕,公孙大娘略作思忖,不卑不亢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亦愿为安大人歌一曲,以明我心!” 说罢,她亦起身唱道: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原来安庆绪用《凤求凰》向公孙大娘表白爱慕之心,而公孙大娘却用汉乐府诗《陌上桑》中秦罗敷回答太守的话应对,其拒绝之意已明。 唱罢,公孙大娘不顾安庆绪失望的神情,敛身道:“多谢安大人盛情款待,公孙就此告辞!” 公孙大娘正欲离开,忽然脚下一软,似要跌倒,她急忙用手扶住墙壁,稳住身形,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轻抚额头,只觉得头部有些眩晕难受。 原来这清酒虽然好喝,却有极强的后劲。公孙大娘一时贪杯,此时酒劲上涌,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安庆绪紧走几步,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趁势扶住公孙大娘纤腰,低声道:“姑娘不必急于便去。从昨日青松书院情形来看,你目光时常停留在那穿天蓝长衫的年轻人身上,他必定就是你的心上人,但他年纪轻轻,旁边又有如花美眷,我想他也未必如你歌中所言,那么出类拔萃吧。” 公孙大娘强行推开安庆绪,道:“男女授受不亲,请大人自重!那年轻人是我的师傅,公孙只是随侍师傅身边,安大人且勿胡乱猜测。” 安庆绪怅然若失,本欲再度伸手去搂公孙大娘,听闻此言,双手举在空中,伸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忽然甩下衣袖,长叹一声道:“唉,你误会了,我身居高位,颇有身份,怎会做出强人所难之事,我虽对你有意,但我对你敬若女神,又怎敢存有丝毫冒犯与亵渎之心呢!” 公孙大娘道:“如此最好,安大人,我早已立下重誓,终身不嫁,我师傅裴旻丰神俊朗,剑法超群,又心地朴实善良,实乃人中之龙凤,他日前程不可限量,我会永远追随在他身后,患难与共,誓同生死,你如此看重公孙大娘,公孙内心感激,但也希望你以后对我不要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安庆绪眼中神色十分复杂,他摇头道:“不,我绝不轻言放弃,我定会付诸努力,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回心转意。” 公孙大娘还待说些什么,见安庆绪如此执着,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她已明确拒绝,但安庆绪不肯就此罢手,她也一时无可奈何,如今只得先离开为好。 突然,一人哈哈大笑,从门口走了进来,边走边道:“早听说这里有好酒好菜,褚某不请自到,得罪,得罪!” 他旁若无人地走向已移到墙边的饭桌旁,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肴,又拿起桌子上的酒瓶摇了摇,闻了闻,叹了口气道:“真是不巧,不巧得很啦,原来酒菜都已经吃光了,难为我闻着酒香来到这里,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幸好我这葫芦里还有半壶玉冰露……” 说着,那人提起身畔那油光铮亮的酒葫芦,凑着壶嘴自顾自地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安庆绪见来人竟躲过了梧桐居中守卫,从园外长驱直入,又如此目中无人,不由呵斥道:“什么人?敢擅闯本寺卿寓所,又如此无礼!” 原来,安庆绪蒙其父安禄山荫庇,不仅任职鸿胪寺卿,还被玄宗宠爱有加,走到哪里都有人阿谀奉承,不料此时却遇到这个十分无礼的醉汉,此时他将身份亮出,志在立威。 来人笑道:“原来主人还是一位当朝重臣,小人山野村夫,不识庐山真面目,失敬,失敬,不过……” 安庆绪听他话里有话,冷哼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嘻笑道:“安大人对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如此放肆的纠缠,比之在下无礼更甚吧。” 此人是风尘奇侠,嬉笑怒骂习以为常,他并不将权贵之人放在心上。 “这……”安庆绪本不善言辞,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想必刚才厅中发生的一切都被此人窥见,这么一想,刚把想叫侍卫进来的话也咽了回去。 公孙大娘见安庆绪极为尴尬,她毕竟身为客人,不想让安庆绪就此难堪,她忍住笑道:“安大人,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定是来接我回去的,我这位朋友生性不羁,这中间只是一个误会,安大人勿须介怀!” 说完,公孙大娘向来人笑道:“褚大哥,多谢你来接我,咱们走吧,这里的酒被喝完了,赶明儿我请你喝一顿好酒!” 褚怜香哈哈大笑,道:“哼,这里没酒了么?没酒那还多说什么,这里幽静过甚,毫不热闹,我一刻不想在这里多呆,还说什么明天喝酒,要喝就趁现在,走,你去叫上裴老弟,我先行一步,我们再去青松书院,哼,青松居士恁地小气,那里的红酒肯定不止一桶,咱们去喝个够。” 说罢,褚怜香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 公孙大娘抿嘴一笑,跟在他的后面也走出了梧桐居,留下安庆绪一人目瞪口呆的怔在原地。 正是: 无情却似总多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梧桐居里待凤凰,凤去园空留孤影。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54章 醉生梦死 褚怜香一个人马不停蹄的来到青松书院门外,此时已过亥时,书院里没有一丝灯光,童儿们早已睡下,周遭树影婆娑,清冷月光洒满大地,四处静悄悄一片。 褚怜香寻思:雷都不打梦中人,此时去将青松居士叫醒,多有不便,不如……不如我自己偷偷摸进去,找到书院中的红酒桶,然后将酒桶抱了出来,再找裴旻等痛痛快快的喝上一顿,那多好。日后要是青松问起,也不过一桶酒罢了,谅他高雅之士,也不会与我贪杯之人计较…… 褚怜香此时酒瘾发作,哪里顾得上什么礼节,只是一心非要找到想喝的好酒痛饮一番不可,就是把他捉住了,就算他得到一个酒贼的“雅号”,他还觉得光荣呢,对于褚怜香而言,时时刻刻无酒不欢,没有了酒,好像身体被掏空,生命就从此没有了意义,灵魂就没有了寄托,长期的饮酒,让他有了饮酒麻醉依赖症。 好个酒鬼褚怜香,他掏出随身的酒葫芦,咕嘟咕嘟的将酒中剩下的玉冰露又喝了个底朝天,他摇了摇葫芦,自言自语的说:“葫芦呀葫芦,你身上装过不少中原的好酒,等会儿我让你见识一下西域葡萄酒的滋味儿。” 原来,独饮始终没有对饮有趣,他还打算用那酒葫芦装满葡萄酒,好让裴旻陪他一起喝。 褚怜香在腰畔拴好葫芦,来到书院外墙,看准院中那棵青松所在之处,“嗖”的一声便从院外飞上那矮小的院墙,再从院墙上一跃,已攀上了院中那棵高大的松树,他再从树上腾空而起,落在院中地上,如三两棉花落地,毫无声息。 江南怜香狂侠,一身醉剑功夫,下盘稳如磐石,身形软如狸猫,轻功自是不弱。 他在地上稍作停留,眼看院内没有动静,他便如偷食的耗子般沿着院墙往院中摸去。 褚怜香边走边想,昨日在青松书院饮酒的时候,分明看见童儿们是从后面抬来的酒桶,那些好酒指不定就在后厨之中。 他一路摸向院后厨房,很快,他便发现了书院里厨房的所在,他耸动着他那红红的鼻子四处乱嗅,没有闻到半分酒的味道。 褚怜香摇摇头,捏捏鼻子,自言自语道:“鼻子呀鼻子,往日你是一个最值得信赖的伙伴,一有酒香的时候,你都是第一个发现酒在哪里,今天你怎么就不灵了呢?难道这里真的没有酒?酒都在白天喝光啦?” 褚怜香摸进厨房,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只蜡烛,然后在厨房转来转去,他找了许久,查看了厨房的柜子和角落,但没有发现任何红酒的踪迹,倒是发现灶头还有余温,锅中定有食物。 揭开锅盖,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褚怜香果然发现了锅中还热有一只色泽鲜艳酥黄的烧鸡。 褚怜香蹑手蹑脚的将锅盖放在一边,拿起烧鸡咬了一口,边嚼边道:“酥香软烂、咸淡适口、充满嚼劲、肥而不腻,果然是扬州城有名的郭家烧鸡,只是有菜无酒,终是少了些滋味儿!唉!” 忽然,他一拍脑袋,道:“哎呀,我真是糊涂了。那西域红酒乃是用橡木桶封存,怎么会散发出酒味儿呢?我曾听青松居士说过,这种酒一般要藏在地窖之中,待我再找找看!” 褚怜香放下烧鸡,小心留意厨房地面,果不其然,这次没费多少功夫,褚怜香便在厨房的一角发现了一个地窖。 打开地窖的木板,很快,褚怜香便从地窖里抱上来了一只和在昨天书院大厅中见到的一模一样的橡木酒桶。 这只酒桶真沉啦,足有四五十斤重!褚怜香酒瘾难耐,哪里等得及将酒桶搬去与裴旻共享! 他咕哝道:“还用什么夜光杯,这会儿没有那玩意儿,难道我就不能喝这酒了?” 他在厨房中寻得一口海碗,扒开酒桶的塞子,先自接满一碗,一口便仰脖喝了下去,他摇头道:“酸涩十足,犹如淡水,虽不够味,足以解渴,聊胜于无吧。” 就这样,他在青松书院的厨房中大嚼大饮,一阵风卷残云,将一只肥大的郭家烧鸡吃了个干净,那一大桶红酒不知不觉已是十余碗下肚! 褚怜香喝得饱了,仍觉得没有喝够,他起身寻得一块儿黑炭,提手在墙上写到:酒虫怜香不请自来,青松居士勿怪勿怪。 写罢,他将随身的酒葫芦解下来,灌了满满一葫芦的葡萄酒,准备起身离去,不过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在厨房中的动静也不算小了吧,书院的童儿年岁小,睡觉死沉,倒也正常,可为什么青松居士这样的武艺高手都没有察觉,难道他是老糊涂了? 就算褚怜香再好酒,但他有一个优点,就是无论怎样烂醉如泥,但他却从不耽误正事儿,他自从在甘泉酒坊结识裴旻,在青松书院见过裴旻舞剑之后,他便一直惦记着裴旻这个少年,他替裴旻保护公孙大娘,他还要请裴旻好好喝一次酒,实则有他的一番打算。 褚怜香从小习武甚勤,小时候在师门学艺,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发誓要做到师门第一,果然,他做到了,他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每每得以代表师门出战武林高手,且屡获胜利。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他放下了师门武学,重新专研醉剑,他除了饮酒,便是练剑,他对酒与剑简直到了入魔的程度,直到他的醉剑在江南一带鲜少敌手,搏得了一个江南狂侠的外号儿。 自从前日在青松书院,褚怜香看见青松居士和裴旻比剑以来,裴旻那幻月剑法竟让他眼前一亮,幻月之剑,剑光纵横,翩翩少年,当世奇才,褚怜香亦想向裴旻请教剑术,要是有机会,他也要进一步向青松居士请教呢。 学无止境,武学亦是如此,这个道理只有真正醉心于其中的人才能明白。 而褚怜香亦明白,醉剑、青松剑法、幻月剑法,各有各的特色。 醉剑,特点在于快慢相随,身形看似轻飘飘的的,实则下盘功夫稳健如牛,剑招能以弱胜强,败中取胜。 青松剑法,招式古朴,易学难精,要数十年之功方有成效,每一剑皆是千锤百炼,每一剑都有无穷威力。 幻月剑法,幻化如月剑光,能与青松居士几十年修为的青松剑法相抗衡,每一剑都恍若月神附体,无论是星星点点的剑光,或是圆月之剑,都令人目眩神迷,惊为天人。 每一个练剑之人,都希望自己的剑法能更上一层楼,褚怜香也不例外,因此,他就是打算要缠着裴旻切磋剑术。 出了青松书院,褚怜香向裴旻所住的名扬客栈走去,名扬客栈靠扬州城西南长江码头,而青松书院却在城东南之郊外,两地相距甚远。 走了一会儿,还未进入扬州主城之内,突然被夜晚的冷风一吹,褚怜香酒劲儿猛地涌上心头,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双腿竟是十分的虚软。 褚怜香连连摇头,自言自语道:“奇怪,这酒喝着没什么劲儿,怎么也让我醉得这样厉害?” 他哪里知道,他喝这红酒之时,一没有摇匀,进行醒酒;二没有慢慢品尝,而是像喝水一样一连喝了十余海碗。如此喝法,红酒仍有极大后劲,再加上他进入青松书院之前就已经喝了酒葫芦里的小半壶玉冰露,两种不同的酒一混杂,相互促进吸收,再经冷风一吹,他自然醉了。 古语云:“酒不可杂饮。杂之,善酒者亦醉,乃饮家所忌”。 褚怜香以前只饮白酒,没有机会喝这西域葡萄酒,他自以为酒量冲天,肚大能容,哪知今日这两种不同种类的酒混合起来的威力竟有如此之大。 褚怜香此时方觉得十分难受,巴不得一吐为快。 又是一股冷风吹来,褚怜香情不自禁的紧了紧衣领,突然,他忍不住张口“哇”的一声,朝路边吐出了一滩秽物。 一发而不可收拾,褚怜香蹲在那里,连连呕吐,将吃进肚里的那些早已消化掉了许多的鸡肉和水酒全吐了出来,直到再也吐不出任何食物,而吐出来的是一串串的清口水,他方才觉得肚子好受了一些。 褚怜香干呕了几下,想要再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吐过之后,褚怜香双腿更加有些虚软,他感觉自己快支持不住了,他急忙四处瞧瞧,终于拣了一块路边的大石暂且坐了下来。 这些年他颠沛流离,妻子离散,此时一醉,触动了他内心的伤心地,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不知所踪的少年伴侣,两行热泪突然止不住地滚落他的脸庞。 人是一种感情动物,在醉倒的时候,平日潜藏在内心深处最脆弱、最柔软、最暴躁、最压抑的一面就容易被激发了出来,许多不敢说的话可以直言不讳的说出,许多不敢做的事可以勇往直前,就是大哭大笑也不足为奇。 真是: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狂饮黄汤求一醉,旧日恩情痛心口。 原想一剑遨五洲,两鬓飞霜萧瑟秋。塞外江南背剑游,白云空载去悠悠。 一日千杯不离酒,踉跄下得太白楼。仗剑快意报恩仇,借酒浇愁愁更愁。 离别苦,难聚首。再问杯中酒,流浪四方何时休?何时休? 正在褚怜香双眼朦胧、顾影自怜之时,这条大路的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诡异无比的黑影。 那黑影移形换位,速度极快,本来离褚怜香还有一箭之地,但他几个起落之间,离褚怜香已仅有十步距离! 黑影身上的袍子合拢时平平无奇,一经展开,便宽大如苍鹰之翼,显得造型十分奇特,他飞跃空中,如苍鹰般幻化为半空中一个巨大的黑影,猛的向坐在石头上的褚怜香扑来。 褚怜香听到了风声怪异,以为是梦,等那黑影从空中扑近的时候,他看清了,那黑影是一个人,这人一身青袍,脸庞消瘦,鼻如鹰钩,一个秃头上带着一只奇特的金箍。 这正是: 都说一醉解千愁,酒入愁肠愁更愁。 今日事来今日毕,明日事来明日忧。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55章 青袍怪客 那青袍人展开飞翼,嘴里发出苍鹰般的一声尖啸,并在空中伸出双爪,如苍鹰搏兔般猛的凌空击下! 褚怜香不及拔剑,人大喝一声:“惜玉掌!” 但见他双掌一推,朝着青袍人袭来的双爪迎了上去。 惜玉掌,足以断金切玉,绵里藏针,可还是败了。 对方的双爪坚如铁抓,将褚怜香的双掌抓住,趁褚怜香无法反抗,青袍人早飞起双脚,在褚怜香的胸口猛踢了两脚。 只交手一招,褚怜香连退几步,手掌和胸口同时剧痛,跌倒在地。 原本褚怜香之惜玉掌也是一门足以摧碑裂石的内家掌力,但青袍人居高临下,占尽上风,加之褚怜香本来酒醉,出掌绵软无力,所以不敌。 褚怜香虽然倒地,但他身经百战,意志力何等坚毅,他挣扎爬起,半跪在地,一抹嘴边鲜血,一面喘息,一面嘶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暗算于我?” 青袍人桀桀怪笑道:“哼哼,姓褚的,你自命怜香狂侠,自以为醉剑江南无敌,且以正派人士自居,你四处惹人讨厌,坏人好事,惹祸上身还不自知,如今大祸临头,你得罪了我的主子,他特派我来取你首级,你认命吧!” 说完,青袍怪客右手剑指一招,从他宽大的青袍内飞出一柄桃木短剑,“嗖”的直向褚怜香头部射来。 褚怜香本已受伤,他已知道来人武艺怪异高强,此时不知虚实,他只能就地一滚,避开桃木剑,模样极其狼狈。 青袍客右手一招,桃木剑又回到了他的手中,但又在瞬间脱手飞速射出。 此人手中的桃木剑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无论那桃木剑射向哪里,只要他一招手,那桃木剑便可以被他轻易召回。 如此一来,青袍客不停的射出桃木剑,一连射出二十余次。 褚怜香攻敌不足,自保有余,他忍痛在地上不停的翻滚跳跃,躲过了多次桃木剑的攻击。 青袍客见桃木剑伤不了褚怜香,他忽然像大鸟一样振翅一飞,从道旁树上摘下三片树叶,一抖腕掷了出来,那几三片树叶快如弹丸,往褚怜香飞去。 飞花摘叶!难道真有人练成了传说中的这种无敌神功? 褚怜香不知敌人深浅,不敢硬接,又只得伏地一滚,三片树叶插身而过,将褚怜香刚才所处之地后面的杂草削落一片,那三片树叶真是锋如利刃。 其实哪里有什么飞花摘叶的神功,只不过这人善使障眼法,摘下树叶的同时,便在树叶上附上了三枚薄如蝉翼的绿色飞刀,只是一般人不知道其中的伎俩,容易被他这飞花摘叶的手法唬住。 青袍客见暗器落空,他并未停步,逼近褚怜香,双掌齐扬,左手扔出了三个小布包,右手飞出了三张黄色道符! 青袍客宽大的袍子中仿佛藏着层出不穷的奇怪而致命的各种物品。 褚怜香已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见青袍客又有暗器来袭,他好不生气!只见他飞起一脚,将那三个布包踢在空中,同时双手一伸,将那三张黄符抓在手中。 那布包被褚怜香一踢,忽地散了开来,在空中撒下一团绿雾,同时传来令人窒息的臭味! 与此同时,褚怜香正准备将抓在手中的三张黄符撕掉,谁知那三张黄符突然起火,将他的双袖燃了起来! 褚怜香大惊之下,双手连连扑打,意欲将火扑灭,怎料火还未灭,空中绿毒纷纷落下,笼罩了他的全身,褚怜香双眼突然不能视物! 青袍客趁势欺身而上,一招“金刚铁腕”,一只鹰爪般枯瘦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褚怜香的咽喉! 褚怜香喉头被制,双眼翻白,不能呼吸,只要青袍客手上再用一点儿力,就可以拧断褚怜香的脖子,褚怜香即将死于非命。 万分危急之时,又有一名青袍客从大路上走来,他本是背负双手,闲庭信步,但走到这里,见此情景,他大喝道:“手下留情!”话未说完,他急于解围,掌中一柄青钢剑蓦然朝那秃头人后心刺去。 秃头青袍客转身凌空一纵,飞过来者头顶,同时避开了袭来的长剑。 来人不理秃头青袍客,径直奔到褚怜香的身边,褚怜香目不视物,双袖火虽已灭,但双手烧伤,其状不忍目睹。他听到有人奔到身边,仍然下意识的举起双手戒备。 来人急忙说道:“是怜香狂侠!褚居士别慌,青松来也!” 来的正是青松书院的青松居士。 褚怜香今晚到青松书院中偷酒喝,恰巧青松居士不在院中,原来青松居士今晚应邀前往城西北的大明禅寺,访问那里的一位好友,亦是当世一位得道的高僧---鉴真和尚。 青松居士与鉴真和尚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两人对坐品茗,一会儿谈天论地,一会儿讲经说法,交谈了半日仍然意犹未尽,直到晚上,月上柳梢头,青松居士才独自返回,可巧就在路上看到了这一幕。 秃头青袍客看到了来人同样是一身青袍,只不过自己的青袍上绣着的是金色雄鹰图,而对方的青袍上绣着的却是一颗古朴的青松,再听到对方自称青松,他已经明白了来的是谁了。 秃头青袍客冷森森地道:“无量天尊!原来是青松书院的青松居士。青松,同为扬州四修,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青松道:“你是秃鹰!见面不如闻名!亏你还敢提扬州四修之名,四修中怎么出了你这样的人物!修道之人本应慈悲为怀,你又怎能对人痛下杀手!” “道不同不相为谋!况我奉上峰差遣,此人我非杀不可!否则我亦无法交代!” 说完,秃鹰的桃木剑又夹着怪啸飞向褚怜香。 青松居士岂容他得逞,他一转身,手中长剑一挑,向桃木剑斜削过去。 秃鹰手一招,桃木剑又诡异无比地飞了回去,难道秃鹰真的练成了传说中神奇的飞剑御剑之术? 不过就在那一霎那,青松居士在月光的映衬下,看到了那秃鹰的手与桃木剑之间分明是有丝线相连,等秃鹰再将桃木剑祭出之时,青松居士让开桃木剑,挥剑一斩,将丝线斩断,那桃木剑便掉入草丛中去了。 秃鹰大怒,道:“江南四修,僧道书酒,你排在我之后,怎么能赢我呢,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真本领!” 说完,秃鹰青袍一振,急速飞向青松居士。 青松居士使出“松风舞动”剑,长剑朝前一刺,这一剑却落了个空,眼前突然失去了秃鹰的身影! 青松居士低头一看,身前现出一只大鹰的黑影,秃鹰一定在自己身后。 青松居士挥剑向身后反撩,那黑影“嗖”一声消失了。 突然,青松居士的左肩被人拍了一下,他转头去看,只见秃鹰那难看的瘦脸近在咫尺,他左手一个肘锤撞了过去,秃鹰又瞬间消失了。 青松居士寻找不到秃鹰的踪迹,他也不愿与秃鹰过多纠缠,他正准备去搀扶褚怜香离开,谁知背后被秃鹰猛踢了一脚!青松居士一个趔趄,差点儿栽倒! 等青松居士回身看时,秃鹰又消失了,青松居士走又走不了,打又打不了,一时非常被动。 可秃鹰还不愿意放过他们,他频频出手偷袭,打得青松居士毫无还手之力。 其实并非青松居士如此不济,他的青松剑法可是当世一流剑术,如果面对面光明正大的较量,他未必会输与秃鹰,甚至比秃鹰还强上许多,此时青松落败,实因秃鹰的功夫太过诡异,让青松居士摸不着头脑! 秃鹰,翱翔蓝天,有着巨大的翅膀、强壮的腿、尖利的爪子和凶猛的喙,是一种地地道道的猛禽,有着空中之王的美誉。 秃鹰之秃鹰功模仿野外之秃鹰形态而练成,自成格局,非同小可! 秃鹰功又分为内功、外功、轻功三种。 内功称为鹰眼功,吸天地之灵气,搬运周身,汇聚于眼,练成之后,夜能视物,眼观八极,神目如电,气息内敛。 外功称为鹰爪功,是最为猛烈的擒拿手法的一种,练成之后,双手十指有如钢爪,专拿人关节,分筋错骨。 轻功称为鹰翔功,是内外功结合,加之特制鹰形青袍,达到近似于飞鹰般滑翔的高妙身法。 而击败青松居士的正是鹰翔功之移形换影,此功利用速度与身法,借用环境与青袍,将自身隐于无形,趁机偷袭打击对手,尤其在这样的月夜,更能奏效。 但青松居士绝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使出岁月年轮剑,将剑化成无数个光圈,将自身周遭笼罩。 秃鹰见移形换影不起作用,索性凌空飞起,一式“鹰击长空”,向青松防御最为薄弱的头顶抓来。 青松居士等的就是他这一招,只要秃鹰不再隐藏行迹,他就不再畏惧,他一招“松风舞动剑”,向空中的秃鹰洒去。 这一招秃鹰万万不能用鹰爪功接下,鹰爪虽利,利不过青钢剑! 却见秃鹰飞翼中青光一闪,“乓”的一声脆响,青松居士手中的青钢剑断为三截,他的眉心却留下了一道一寸左右的伤口,不知是被何物所破。 青松居士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倒了下去。 秃鹰狞笑着,他伸出枯藤般的鹰爪,一招“锁喉扣”,再度向立在一边的褚怜香咽喉抓去,褚怜香双目受伤,不明当下情形,惶然无计,不知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剑鞘向秃鹰后心撞来,秃鹰闻风而动,转身一脚踢开剑鞘,却有一柄长剑随之刺向他的胸膛! 好个秃鹰,临危不乱,双脚一顿,施展鹰翔功之“鹰击长空”,从来人头上飞掠而过,从而避过了那雷霆万钧的一刺! 秃鹰正欲再次动手,刚才那使剑之人转过身来,只见他天蓝长衫,手里拿着一柄松纹古剑,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从刚才那一剑之中,已知道此人剑法不凡。 而此时,就在道路不远处,又有一条粉色人影飘飘而来。 秃鹰已连伤两人,见对方援手不断,他亦有些疲乏,于是他决定见好就收,他哈哈大笑道:“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等着吧,我会再来找你们的……” 话音未落,青袍已展,几个起落之后,秃鹰消失在黑夜之中。 正是: 青袍怪客秃鹰功,击倒狂侠与青松。 道不相同狭路逢,生死离别亦匆匆。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56章 江南四修 裴旻正一个人在扬州街上漫无目的的信步行走。 公孙大娘一向与他形影不离,自从裴旻与月娥眉挑明关系之后,公孙大娘虽然与裴旻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现在她是裴旻的徒儿,裴旻对她的安危自然上心。 这次单独赴约,裴旻便多少有些不放心,那安庆绪身居高位,对公孙大娘又有些暧昧的神情,昨日书院聚会,安庆绪与公孙大娘琴舞相和,两人颇有好感,后来安庆绪更是大胆的邀请公孙大娘前去赴宴,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安庆绪高居鸿胪寺卿之位,恐怕早已成家,他撩拨公孙大娘,极有可能怀有坏心眼,裴旻对那安庆绪十分不喜,甚至是有些厌恶,即使他求了褚怜香去暗地保护公孙,但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不知不觉间,裴旻便朝城西梧桐居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与褚怜香分手后的公孙大娘便看到裴旻迎面走来,但裴旻似乎有些神不守舍,他没有看到公孙大娘,而是只顾低头朝前疾走,公孙大娘哪里知道,裴旻此刻正在胡思乱想呢! “师傅!你到哪里去?” 裴旻一愣,看到是公孙大娘,他连忙跑过来相迎,好像害怕她跑掉一样。 公孙大娘抿嘴一笑,道:“师傅,我这才离开半日,你便如此担心!怎不见你以前这样关心我呢?难道你还怕我被别人拐走了不成?” 裴旻道:“我看那安寺卿表面人对人恭恭敬敬,和和气气,但他身为鸿胪寺卿,见多识广,历经世故,说不定其人有很深的城府,也许是他伪装得很深,我常听父亲和古通今等前辈们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对他又不怎么了解,因而还是保留一份警惕的好。我现在是你的师傅,当然有责任保护好你了。” 公孙大娘心想,裴旻说的真不错,那安庆绪别的不知道,至少对自己有一些觊觎之心,但自己既然已经拒绝了他,就没有必要让师傅知道,免生不快,于是她抿嘴笑道:“想不到师傅还想到了这么多,不过,我这不是毫发不少的回来了么。” 裴旻憨笑道:“徒儿乃仙女下凡,飞凤转世,难保别人不心生歹意,以前有公孙管家保护你的安全,现在责任则全在我的身上,你离开后,我自然坐立不安,万分担心你的安全。” 公孙大娘道:“所以你还是放心不下,来接我来啦?” 裴旻道:“我们已为师徒,但愿今生今世,师徒名分永存。” 两人四目相对,胜过千言万语,此时夜色较浓,行人稀少,裴旻忽然问道:“我请褚大侠来梧桐居接应你,他人呢?你没有遇到他吗?” 公孙大娘笑道:“遇见啦,他安全的接我出了梧桐居,可是他酒瘾发作,又找青松居士讨酒喝去啦!他要我把你也叫上呢!还说一定要请你喝酒,咱们赶紧去瞧瞧!” 说着,公孙大娘率先向青松书院走去,至于安庆绪怎么对她的,她对裴旻却只字未提。 裴旻暗自嘀咕:自己虽然喝酒,但酒量不佳,怜香狂侠酒量奇大,自己作陪,并不能让他尽兴,不过褚怜香任侠仗义,只要他喝得高兴,自己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两人走到半路,远远便看见路上的两个青袍人你来我往,正在动手,只见那秃鹰掌中青光一闪,青松居士便被打倒,等秃鹰又去加害褚怜香的时候,裴旻总算及时赶到,出手相救。 等到裴旻将秃鹰惊走之后,裴旻看到,褚怜香已双手摸索着来到青松居士的身边,此时,他推了推青松居士的身子,青松居士纹丝不动,他才知道青松居士被打倒,他一时默默无言。 而裴旻换给青松居士的青钢剑已断为三截,青松居士倒在路边,一动不动,裴旻一探青松居士鼻息,青松居士已经归天,回天乏术,秃鹰的那一招太快,太利,一击致命。 此地离青松书院并不甚远,公孙大娘展开轻功,前去通知书院中人,没过多久,来了几个书院中的童儿和仆人,他们用担架将青松居士和褚怜香抬回了书院之中。 书院中的童儿们年龄尚小,青松一死,他们失去了主心骨,一个个不能理事,都大叫“师傅”,纷纷双泪长流。 裴旻内心亦十分自责,如若青松居士用的是松纹古剑,而不是自己的青钢剑,幸许不会遭遇不测,但世间之事,谁能预料,很多事并没有回转余地,又或许是上苍早已有所安排。 逝者已矣,唯有安排青松后事,让他入土为安, 受伤的褚怜香仍让大家感到十分忧心,只见他仍是双眼紧闭,不能睁开视物,想是眼睛已经受损,此时,他的脸上浮起一片绿气,刚开始绿气稍淡,但到后来绿气越来越浓,直到他整张脸都变成了绿色,慢慢的,绿色中又隐隐透出黑色来! 裴旻与公孙大娘都是外乡人,对当地人事并不熟悉,忙叫书院中的一个童儿去请郎中。 但深更半夜的,没有郎中愿意出诊,一直挨到第二天上午,郎中倒是请来了一位,此人还算是当地有名的医官,可是他看了看褚怜香的面容,把了把脉,摇了摇头,没有诊断出一个所以然来。 此时褚怜香躺在书院客房的床上,郎中离去时开的几味常见的去毒驱邪的中药,童儿们早已熬成药水让他喝下,但他所中之毒毫不见缓解。 裴旻轻声问道:“褚兄,你觉得怎样?” 褚怜香摇头道:“目不视物,脸如针刺。” 褚怜香其实难过的不是自身所中之毒带给他的痛苦,让他更难过的是青松之死,青松是为他而死的,这样一位才学兼备、文武双全的有道长者,本应该长命百岁,颐享天年,怎料却一战而死,自己与青松居士不过交往数次,但青松居士重情重义,对自己舍命相救,叫他怎能不深深自责呢? 所以,褚怜香问道:“青松居士的后事有没有安排妥当?不论我这伤有没有治,我一定要亲自送他最后一程,一定到他的坟前祭拜,如果我不治而亡,也望裴兄将我与青松居士比邻而葬,我一生漂泊无定,能死后与他为邻,再续友情,也算不枉了!” 裴旻道:“青松居士没有亲人,书院中的童儿们都是他收留的流浪儿,这些孩子青松居士待之如亲子,教他们习文练武,他们已和管家一起准备青松后事。我们已请过阴阳先生,择好了下葬吉日与阴穴宝地,明日便将居士葬于书院后山之上。” 裴旻话锋一转,道:“褚兄也不要过于悲观,褚兄之伤,在于人为,只要找到施放毒药之人,想法让他交出解药,然后对症下药,并非无救。” 褚怜香叹道:“伤我和青松之人行为古怪,武功高强,来去无影,要找到他谈何容易!我即使身死,本不足道,只是还有一桩心愿未了,死亦不甘啦!” 江南狂侠褚怜香本风流倜傥,生性不羁,剑术高超,多年以来,他为了寻找红颜知己,江湖漂泊,行侠仗义,鲜逢敌手。这次在扬州,他结识水氏兄妹、裴旻与公孙大娘、青松居士等人,正沉浸于醉酒当歌的日子,怎料却遭此变故,如今他变得少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沧桑之感。 公孙大娘在旁道:“褚大哥且放宽心,我与裴弟必定倾尽全力找到解药,此人既然能击倒青松居士和怜香狂侠,武功必非泛泛之辈,如果此人还在扬州城,我们定可以找到他。” 裴旻亦道:“不错,我虽然与那人只交手一招,但我见他秃顶金箍,身披青衣鹰袍,轻功极强,还会鹰爪绝技,这样的人应该容易打听得到。” 褚怜香挣扎着支起上身,努力回忆道:“青松居士与之交手之时,我听到那秃顶怪客说什么‘江南四修,僧道书酒’,他们两人既然都是四修之一,道,必定就是那秃顶怪客,书,便是青松居士,那僧与酒分别指谁呢?” 公孙大娘反应较快,脱口而出:“扬州酿酒最在行的是谁?难道是……” 裴旻与褚怜香异口同声道:“甘泉酒坊,水龙吟。” 裴旻道:“说道酿酒之道,莫说扬州,就是当世,水龙吟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行家。” 公孙大娘道:“那他定然对‘四修’十分了解,更何况,他与青松居士和褚怜香皆有交情,他定不会坐视不管。” 公孙大娘道:“阿弟,为防那青袍人去而复返,我看由你照顾褚大侠,我去请水龙吟兄妹过来商议对策。” 裴旻点头应了,又道:“再请一位书院童儿去名扬客栈,将月儿唤来,她所会玄心诀之心旷神怡曲,有安心宁神之功,幸许对褚大哥的伤情稳定有作用。” 褚怜香忙道:“我二度为水坊主解围,他如知道此事,必肯相助,如此,有劳二位了。” 甘泉酒坊,水凝冰正独自一人坐在天鹅池边的小石桌旁,她两手支颐,看着池边的柳树与竹子正自发呆。 须臾,只见她环视四周之景,随口吟道:翠竹与垂柳,叶落做虫舟。二者常相伴,摇曳池塘边。翠竹有几丛,垂柳只一株;翠竹向上,垂柳向下;向上是一种精神,向下是一种妩媚! 是呀,人是需要有一点儿积极向上的精神的,但作为一个女子,只有在心爱的人面前无声绽放出妩媚姿态,这样的女子才是最美的。 而水凝冰牵肠挂肚之人正是那喜欢豪饮的怜香狂侠,褚怜香放荡不羁,古道热肠,嬉笑人间,正得水凝冰欣赏,她情不自禁的走近他,关心他,想向他表露心迹,但褚怜香对她却是若即若离,爱理不理的态度,她不明就里,以至于时时来此独处,她想将心里话说与这澄澈的天鹅池听,向这柳树与竹子倾诉,但当她看到池中的天鹅夫妻的时候,那两只天鹅交颈厮磨,你侬我侬的样子,让水凝冰的心里却更加的不是滋味儿了。 正在她神思淼淼之时,水龙吟已从山下飘然而至,他远远便唤道:“阿妹,你又在这里发呆。快走吧,褚大侠出事了!” 水凝冰一惊,将摆在石桌上的一只用来喂养天鹅的食壶打翻,壶中米粒撒了一地。 这真是: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 九天外,送寒风阵阵,幽山空谷,无限相思,只影向谁诉?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57章 梦回崆峒 水龙吟兄妹很快来到了青松书院。 水龙吟查看了青松居士的伤口及褚怜香的伤势后,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三人出了客房,在大厅中,裴旻问道:“水坊主,依你之见,情形如何?” 水龙吟长叹一声道:“青松居士和我相交多年,我视之如亲兄长一般,谁知前日一别,竟成永诀,真是世事无常,天意弄人。褚大侠虽与我相交不久,但其人豪侠正直,深得我心。从他们受伤的情形上看,我已猜知凶手是谁!” 公孙大娘道:“坊主既然已经看出端倪,何不直说,我们好商量救治褚大哥的办法。” 水龙吟道:“此人武功之诡异,为人之狡诈,实在是令人头疼。扬州四修,僧道书酒。这是扬州士人阶层对四个技艺出众之人的统称。酒,指的是城西南甘泉酒坊之主,便是区区在下,因在下酿酒之术尚可,很得当地酒国同道认同;书,指的是城东南青松书院之主,便是青松居士,青松居士开办书院,收留流浪儿童,他本人亦是学富五车,文武双全;僧,指的是城西北大明禅寺的住持,鉴真和尚,他佛法高深,济世度人;而那‘道’么,便是城东北上清道观之观主,秃鹰道长!” 至此,裴旻与公孙大娘二人方才明白了“扬州四修,僧道书酒”八字的真意。 水龙吟接着道:“我们僧道书酒四人分居扬州四地,各有各的艺业。平日里,我与青松、鉴真三人素有往来,只因我们志趣相投,有共同语言,但我三人与那秃鹰却从无瓜葛。只听闻此人道术高强,且与官场之人多有往来,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在人前露面。” 裴旻道:“我想起来了,那伤害青松居士和褚怜香的青袍人,头顶光秃,青袍上绣有苍鹰,那袍子展开如雄鹰之翼,一切与秃鹰形象相符。” “褚大侠所中施毒术十分奇异,加上从断剑切口与青松额头之伤来看,这凶手当是秃鹰无疑。我方才说过,秃鹰道长道法高深,精通各种道门奇术,善施各种符毒,有些旁门左道。而他手中有一件极其厉害的兵刃,一般情况不见其使用,此物叫做‘幽冥飞扇’。据说此扇是长安子午谷的左神通用特殊青钢为秃鹰量身打造。左神通号称当世第一巧匠,制造的这柄幽冥飞扇不但扇沿锋利无匹,且扇骨中布有机关,内中大有乾坤,‘幽冥飞扇’实际如何厉害,却无人见过。” 裴旻道:“难怪我看到那道人手中青光一闪,青松居士手中的青钢剑便断为三截!” 水龙吟道:“如今青松居士遇害,前几日,我甘泉酒坊又连连遇袭,甚至险些被烧为平地。而我与青松俱不是来犯之敌的对手,如今细细想来,除了上清观秃鹰有此实力外,扬州城中还没有此等高明人物。” 公孙大娘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找上门去,到上清观索取解药。”她还是那爽直的性子,巴不得马上可以行动起来。 水龙吟道:“秃鹰对四修之书酒痛下杀手,这中间必然有重大的阴谋,只是鉴真和尚那里却没有任何动静,倒要警告他注意提防。” 水龙吟的担心不无道理,而褚怜香之伤亦不可耽搁。水龙吟有心与裴旻同去,但又苦于没有前往大明寺之人,因此踌躇。 裴旻也算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再加之与月娥眉结合后,他不再是一个懵懂少年,心性慢慢的变得比以前成熟了许多,遇到事情也不似原来的犹豫不决,而是多了几分当机立断,他平静地道:“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我和徒儿先去上清观寻找解药,水坊主去通知鉴真和尚,然后再来接应我们。” 水龙吟沉吟片刻,道:“也只有这样了。” 月娥眉道:“裴阿哥,我也要跟你们同去!” 裴旻道:“上清观之行危险重重,月儿可在青松书院等候我们,褚大侠那里,还需要你从旁照顾。” 月娥眉对裴旻言听计从,当下不再言语。 尔后,在众人合力之下,青松居士被葬在了书院后山,也算早日入土为安。 水龙吟手擎酒杯,怆然道:“一壶浊酒聚知音,半生相识有几人。误坠红尘把酒饮,笑看生死若比邻。青松居士,请饮此杯,你我来生再聚!” 说罢,他将杯中酒慢慢倾倒在青松居士墓前。 褚怜香在水凝冰的搀扶下亦来到青松居士墓前,他将那葫芦中的酒倒了一半在青松墓前,又像陪着老朋友喝酒一样自己喝了几口,只是他一时哽咽,竟致无言。 书院中的十余名童儿跪拜青松墓前,痛哭流涕,裴旻等亦十分伤感。 午饭后,裴旻、公孙大娘、水龙吟三人分两路相继离开了青松书院。 书院里变得冷清下来,晚上,褚怜香的面部和眼睛忽然变得剧痛无比,由于太过疼痛,褚怜香在床上捂着面部不停挣扎,照顾她的水凝冰顿时没了主意,好在月娥眉取出了凤仪琴,弹奏起了心旷神怡曲,那曲子听来如沐春风,如浸清泉,如饮美酒,褚怜香总算慢慢安静了下来。 半夜里,水凝冰照看了褚怜香一天,十分疲倦,已自去另外的客房歇了。 褚怜香独自睡在床上,这些年,他时而狂饮烂醉,远离了少年时行侠仗义走天下的初衷,在无休止的辗转反侧中麻痹自己,不明白快乐在哪里,不清楚明日在何方,不懂得如何去争取,只是日复一日的在各色人物之间沉沦,无论是断壁残垣亦或是蓝天碧云,他都已无动于衷,如行尸走肉般苟活,只有酒能让他忘掉烦恼与忧愁,唯心灵深处仅存的那一丝冲破藩篱之心在挣扎…… 突然,褚怜香浑身微颤,嘴里时而呓语:“冷艳如罗敷,聚散如浮萍。当年我一句戏言,没想到一语成谶。阿萍,你在哪里?你可知我日思夜想的便是你?我走遍天南海北寻找的也是你,几年来,你毫无音讯,我望眼欲穿……” 褚怜香的思绪一下子飞回了少年时代的习武之地:崆峒山。 陇右道原州平凉地界有一山,名曰崆峒。 远古时代,崆峒山脚下的原始社会氏族部落争战不断,战争中,崆峒氏族逐渐掌握了一些攻防格斗的技巧和方法。 后来,崆峒山出了一位先贤,名叫广成子。他住在崆峒山山洞之中,悟出了崆峒武术的源头之法,名叫阴阳诀。 阴阳诀言道: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无视无听,抱神以静;我守其一,以处其和;形将自正,乃可长生;物将自半,以达至道。 这仅仅是阴阳诀中的要旨部分,其中包含的动静、虚实、开合、刚柔、进退等阴阳变化的互转互补的道理玄奥高深。其内涵强调的是生命的运动与延续,追求的是崆峒武术演练中人与自然的和谐,讲究的是身体与精神、精神与自然的协调。 据说五千年前,轩辕黄帝也亲自向广成子问道于崆峒。 广成子创立的武术体系包括了探索宇宙生成、预测阴阳变化、研究存亡之道、考察人与自然关系,将武术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而且他还是一位真正的技击家,他擅使雌雄剑、落魂钟等兵器和翻天印等奇门兵刃。 后来,崆峒山在广成子所创阴阳诀及技击法的引领下,逐渐形成武林一派,即崆峒派。 崆峒派武术最具特色的是奇门兵刃,其特点在于所用兵器短小精干,易于藏身和出其不意,其中有风火五行轮、风火扇、挎虎篮、飞爪、佛尘、九齿铁耙、连枷、铁琵琶、分水娥媚刺、翻天印、太统法铃等。 褚怜香十岁便入崆峒学艺,是崆峒派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他专攻飞抓,掌中一对儿铁抓远攻近取,十分厉害。 十八岁那年,他在山上认识了一位叫做罗浮萍的芳华二八的女弟子,她怀抱铁琵琶,冰霜冷艳,似不可亵渎。 两人本是朋友之交,谁知罗浮萍冷艳的外表下有一颗火热的心,她喜欢上了风流倜傥又洒脱不羁的褚怜香。 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重纱。从此以后,背着师傅和师弟师妹们,褚怜香和罗浮萍二人常常在崆峒山山后偷偷幽会。 崆峒派的后山之中人迹罕至,褚怜香在后山隐秘处的森林中找到了一棵大树,这大树主干有水桶般粗壮,离地两三丈之处,粗如儿臂的六七根桠枝向四面伸展。褚怜香穷三月之工,在这树上建造了一间隐蔽的树屋,屋中干净整洁,桌凳床铺一应俱全,别有一番风情。 褚怜香与罗浮萍私定终身,一有闲暇便到树屋中相聚,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好景不长,三年前,崆峒派举行比武大会,拔得头筹者可执掌崆峒信物乾坤铁旗,成为崆峒掌门接班人。 崆峒派原本并无派系之争,唐朝第一代掌门飞虹子将崆峒派治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飞虹子去世后,由于没有事先安排接任者,又或许是没有精通崆峒绝技八种以上的武学奇才来胜任掌门,所以导致崆峒内部开始分裂,慢慢的分为男弟子与女弟子两派,男女弟子由不同的师傅教授武功, 男弟子这边,也就是褚怜香的师傅,道号元真子,精通五行轮与翻天印。 女弟子这边,也就是罗浮萍的师傅,道号玉贞道姑,精通拂尘与挎虎篮。 元真子与玉真道姑都希望自己的弟子取胜,以夺得乾坤铁旗,当上崆峒掌门,从此地位便在崆峒为尊。 比武进行了两天,一轮轮的淘汰下来,年轻一代的弟子中仅剩下了两人:褚怜香与罗浮萍。 他们必须在第三天一决胜负,以此选出最终的胜利者。 这一晚,褚罗两人又在树屋下碰头了,褚怜香左手揽着罗浮萍细腰,右手铁抓飞出,抓住头顶的树枝一拉,两人便进入了树屋之内。 褚怜香温香软玉在怀,他刚要吻向罗浮萍的面颊,罗浮萍却轻轻的推开了她,褚怜香微感诧异:以前的罗师妹对自己百依百顺,温柔得像只小猫,今天这是怎么了? 罗浮萍忧心忡忡地道:“褚师哥,你就没有半分担心么?明天你我同场较技,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褚怜香大大咧咧惯了,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面露难色道:“师傅对我十年栽培,我亦下了十年苦功,师傅等的就是我夺得乾坤铁旗的那天,我……我……我安忍违背师傅之意!” 罗浮萍俏脸一寒,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崆峒女弟子在崆峒山一直受到男弟子们的欺压和嘲笑,我肩负师傅及一众师姊妹重托,一定要为女弟子们争一口气,我也不能输呀!”她几乎是着急得带着哭腔了。 “阿萍,我……”褚怜香刚想说让自己的爱侣赢,但想到师傅那严厉的目光,想到师兄弟们一个个失望和嘲笑的神情,他又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唉,褚师兄,乾坤铁旗事关重大,看来我们两人都志在必得,你不必说了,明日我们各自凭各自的本事罢!”说完,罗浮萍便跃下树屋,匆匆而去。 褚怜香伸出手来,想要出口挽留,但还是任浮萍飘去了,他患得患失,一只手伸在空中,半天才颓然放下,他脑袋中嗡嗡作响,全没了主意。 真是: 落魄江湖带酒行,醉剑飞舞掌中轻。 十年一觉怜香梦,赢得江湖狂侠名。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58章 破镜重圆 第二天,崆峒山比武夺旗大会决赛如期举行,两个曾经深爱的人站在了比武场的中央,站在了对立的一方。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站上了比武场一决高下,就一定有胜利的一方,也一定有失利的一方。 褚怜香欲言又止,他一夜无眠,思前想后,是全力夺取乾坤铁旗,还是让罗浮萍赢,他还是没有拿定主意,赢了比赛,就会赢得同门的尊重,但他会失去自己的爱侣,输了比赛,那他再也无法在崆峒立足,这实在是一个重大的决定,也实在是一个难以抉择的两难处境。 名与情谁最重要? 有人说是名,谁不想功成名就,俯视天下?名可以为你带来滚滚之利,名可以让你拥有别人羡慕的眼光、尊敬的态度,甚至盛名之下,得到别人的心就容易得多。美女爱英雄,英雄慕才女,都是一个“名”字作祟。 有人说是情,名利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分真挚的感情才是最难寻获、弥足珍贵、永恒不衰的,两情相悦,一见钟情,可遇而不可求也!而情却不是理性的,情有时候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罗浮萍眼圈微红,她又何尝不是难以决断,但,这,就是命运,命运安排两个人相爱,又安排两个人决一胜负,所以说,世界上哪有一帆风顺、顺心如意的坦途大道可言,也许,这也是上天给二人的一种考验。 随着仲裁一声“比试开始”的声音,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对方亮出了兵器。 但他们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他们谁也不想先出手。 两边的阵营里,元真子率领男弟子坐在比武场的西边,玉贞道姑率领众女弟子坐在比武场的东边,两边的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场上的二人,两边同时响起了加油鼓劲的呼喝声。 见场上的两人久久不动,台下质疑之声嚷嚷四起,鼓噪之声越来越大。 僵持了一阵,褚怜香和罗浮萍两人只有同时出手了。 他们用的都是十八般兵器之外的外门兵刃。 褚怜香仍是使飞抓,他掌中的一双铁链相连的铁爪不停地抓、冲、勾、扫,凶猛之极。 罗浮萍使的是一只铁琵琶,沉重的铁琵琶砸、劈、拦、格,招招沉重,还时而弹奏出“铮铮铮”的让人烦躁的声音。 崆峒派武功本就以辛辣凌厉见长,一出手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不分胜负不会罢休,但褚怜香与罗浮萍总还算顾念对方是自己的爱侣,不忍对对方痛下杀手,几十招过后,两人仍是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男弟子人群中更有几人起哄道:“褚师兄平日自命不凡,今日手下留情,不会是看中了那姓罗的小师妹了吧,亏我们还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我看啦,褚师兄别不是中看不中用吧……” “他要是一输,我们可就惨啦,今后崆峒山归女道姑统领,我们不被那些女弟子瞧不起才怪呢!” 元真子本就如坐针毡,加上男弟子们这一番言语上的火上浇油,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在台下站了起来,朝台上的褚怜香喝道:“怜香,你在搞什么?还不快出绝招!” 玉贞道姑听元真子如此一说,她愤然站起大喊道:“元真子,你别得意,萍儿,用‘反弹琵琶’。” 场上的两人虽在交手,但也将周围的一切瞧在眼里,听在耳里,再这样下去,终不是了局,两人似心有灵犀,他们同时下了决心,同时使出自己兵器上的绝招! 胜负在此一举! 褚怜香的绝招是飞抓三连环,两只飞抓挟带着两股恶风朝罗浮萍飞去。 罗浮萍的绝招是反弹琵琶,但见她转身反手一弹,琴弦突然断开,变成了三根带尖锥的绳标,分三路朝褚怜香飞去。 褚怜香手中一只飞抓抵挡绳标,一只飞抓仍向罗浮萍飞去。 罗浮萍万般无奈,将琵琶往身前一挡推,一声巨响,琵琶与飞抓相撞,那飞抓被撞得四分五裂,而琵琶也被撞开了一个大洞,同时,一股大力将罗浮萍撞倒在地,她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褚怜香的另一只飞抓扫开了两根绳标,另一根绳标却扎进了他的肩膀。 一招之下,两败俱伤。 罗浮萍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师傅和众师姊妹的呼喊,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觉得心里的伤比身上的伤更难以承受,她一声不吭的走了,走哪里去,没有人知道,因为她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里,总之,她想离开这个伤心地,一刻也不愿在此停留。 褚怜香拔出扎在肩膀绳标扔在地上,他打伤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心里空空荡荡的,任凭师傅厉声呵斥,任凭众师兄弟如何劝解,他呆立场上,无动于衷,内心则是悔恨交加,罗浮萍走了,仿佛带走了他的一切,以前的没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也许是他突然间懂得了失去比得到更宝贵的道理,这个道理也许只有真正失去了才能明白。 褚怜香内心大喊:就让他们去争那象征着权利的乾坤铁旗吧,从今以后,我愿做一个风尘浪子,就算走遍天涯海角,就算等到海枯石烂,我也要找回那心爱的姑娘,求得他的原谅。良久,褚怜香挥开双袖,也决然离开了崆峒。 两个崆峒最得意的弟子离开了崆峒,留下了元真子和玉贞道姑等崆峒门人议论纷纷,他们也该认真反思一下了,家和万事兴,自古同门相争,又有什么好的结局?也许,这两人的离去会给他们敲响警钟。 一对爱侣,自此劳燕分飞。过了一段日子,想着罗浮萍也应该冷静下来了,褚怜香就四处寻找罗浮萍的下落,但始终没有找到,她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于是褚怜香便学会了借酒浇愁,杯不离手,酒不离口,他烂醉之下,悟出一套醉剑,他流落江湖之际,四处锄强扶弱,尤其是近些年在江南做了几件大事后,得到了个江南狂侠的名号。 房顶上,一个妙曼的身影看到屋中褚怜香的情形,听到褚怜香的呓语,她的身躯亦微微颤抖。 褚怜香却突然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他面如针刺,双目勉强睁开,只见眼前漆黑一片,他又挣扎着从床上来到地上,摸索着站在桌旁。 这名昔日洒脱不羁的剑客,此时显露出了与之前很不相称的柔弱,因为,他毕竟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是人就有弱点,尤其是身体受伤的情况下,一个人更会显得无助,更想要得到别人的关心。 他呆立良久,若有所思,嘴里突然轻哼道:“秋风吹醒英雄梦,不在江湖在网中。是非名利总成空,何日萍水再相逢?” 那房上之人眼中不知不觉的有两行清泪流了下来,但她迅疾揩干了眼泪,从房顶跃了下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满含秋意的凉风吹进屋内。 褚怜香回过神来,他听见了一个细软的脚步声进屋了,他茫然问道:“是水姑娘么?” 来的真是一位女子,只听她冷哼一声,道:“我不是你的水姑娘,而是你的敌人,听闻江南狂侠武艺超群,特来讨教!” “你是何人?” “我乃繁星楼四星宿之一,朱雀。” “朱雀?以前江湖中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会是敌人?” “你说无怨无仇,我说怨深似海,话多无益,看招吧!” 说完,朱雀一掌便向褚怜香肩头拍去。 室内狭小,避无可避,褚怜香双眼不能视物,他这两日已渐渐适应了黑暗,耳力也大为增强,他本能的一掌推出! 两掌相交,各退一步,朱雀的掌力并不甚强,也许她并未使出全力,但其掌劲中却有一股凌厉之气。 褚怜香“咦”了一声,惊讶道:“阴阳诀掌力,你是崆峒弟子!” 一个人声音可以隐藏,容貌可以看不见,但内力根源却是无法改变的。 朱雀冷哼道:“你还记得崆峒,可你早已把崆峒山后的树屋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你说什么?”褚怜香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冷艳如罗敷,聚散如浮萍。” 褚怜香颤声道:“你是阿萍!对,是你的声音!阿萍,阿萍……”他伸出双手在空中一顿试探,一阵乱舞,他心里又欢喜又激动。 朱雀避开了褚怜香的手。 褚怜香一边喊着:“阿萍,你在哪里,别走……”一边四处寻找,他把屋中的凳子椅子都打翻了,但他把这些东西通通扒开,他还在那里用双手试探着寻找那说话的人呢! 他把房内几乎找遍了,没有找到刚才说话的女子,他几乎快要疯掉了! 朱雀终于有些不忍,她伸出双手,抓住了褚怜香四处试探的手,褚怜香一把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又一把将她搂住,他害怕她再次溜走,再也找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慢慢分开,朱雀牵着褚怜香坐到了床边。 褚怜香道:“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天可怜见,你终于愿意和我相见了!” 朱雀嗔道:“冤家,我要不是看你沦落到如此田地,我死也不来见你!” “你怎么又变成朱雀了?” “我逃下崆峒,零落江湖,当时我万念俱灰,一路乱走乱闯,在西北昆仑的苦寒之地偶遇繁星楼之星主,她与我同病相怜,分外投缘,再加上我武艺尚可,便留在了繁星楼,渐渐便成了繁星楼四星之一的朱雀。你摸摸我腰间的玉带,上面有四枚金星,这便是繁星楼四星的标记。” 褚怜香边抚摸她玉带上的金星,边道:“难怪当初我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到玉门关外西域一带去了!” “谁叫你当初薄情寡义,为了一枚令旗要与我一争长短!” 褚怜香苦笑道:“怪我年少气盛,当年之事以后休提。” 其实两个人当年都有错,当年两人都年少气盛,不肯服输,性子倔强。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一些事情早已看淡,早已不如当初的执着,两人本来心心相印,只因门户之争,导致他二人劳燕分飞,这些年朱雀也在查访褚怜香的踪迹,褚怜香在江南闯出名头后,朱雀就找到了他,她一直就在他左右,但她一直碍于女子颜面,不肯先行认错,所以没有与之相见罢了。 两人依偎着说了一会儿别后情形,忽然,门“吱呀”一声响了,水凝冰推门走了进来。 正是: 繁芜倥偬烟消散,云水禅心自淡然。 白驹过隙鸟翩跹,难得有情鸳鸯伴。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59章 中秋时节 水凝冰看到眼前的一幕,她呆住了,双手一哆嗦,手上端着的一碗药水也掉在了地上。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美丽女子,正和她的褚大哥紧紧相拥着坐在一起。 但见那女子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羽衣,额头纹着一枚小小的火焰图形,再加上长眉大眼、高鼻瘦脸、烈焰红唇,十分性感妩媚。 这是一个气质高贵的成熟女人,而自己打扮素雅,生活单纯,与对面的这个女子一比,自己仿佛一下子便被比了下去。 水凝冰眉头轻锁,她指着罗浮萍,怒目而视,满怀敌意,却对褚怜香道:“褚大哥,她是何人?” 褚怜香极为尴尬,自从他踏足甘泉酒坊后,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水凝冰已喜欢上了自己,他是过来之人,如何不知?只是他碍于水龙吟之面,又不想这芳龄少女难堪,一直未曾对她明言,更何况如果罗浮萍不再出现,保不准有一日自己真会也喜欢上这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所以,褚怜香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罗浮萍看褚怜香欲言又止的神情,女人对这种事何其敏感,她立时内心雪亮,起身道:“这位姑娘,我是朱雀,是他的夫人,你又是什么人呢?” 水凝冰早已料到了几分,但她还未死心:“我是水凝冰,我不相信,褚大哥独来独往,我从没听褚大哥说过他有什么夫人!” 罗浮萍盛气凌人:“是水姑娘,多谢你对怜香的照顾,我是不是他的夫人,不信你问他吧。” 水凝冰向褚怜香投去询问的目光,褚怜香只得郑重的点点头。 原以为水凝冰会痛苦的离去,没料到她淡淡一笑,道:“哼,褚大哥是我的心上人,就算你是褚大哥的前夫人,我也要将他抢过来!”她将这“前”字说得极重,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罗浮萍冷冷一笑,道:“你倒抢抢看,你要是比得过我,我就将他让给你。不过,以你这样的年纪,我想无论如何你是比不过我的。” “哼,比就比,难道我还怕你不成?”水凝冰一捋袖子,准备放开了手脚打一架,就算打输了,自己也总算争取过了,问心无愧。 “比武功?我闯荡江湖多年,如今贵为繁星楼四星之一的朱雀星,你一个无名女子,量你也打不过我。”罗浮萍一脸坏笑道,“今日月圆,宜金樽对月,开怀畅饮,好!我就跟你比喝酒!你敢不敢?” 罗浮萍自以为闯荡江湖多年,可没少喝酒,看水凝冰不过一个年轻女子,比起喝酒,自己一定能轻易的击败她,而且,比酒这个法子比动武强多了,可以不伤和气,也给褚怜香留一点儿面子。 可她没想到的是,水凝冰家里是开酒坊的,那可是打小闻着酒香长大的主儿,喝起酒来不可斗量。 “好,我答应你,哪怕醉倒在地,我舍命也要跟你斗一斗!”水凝冰故意示弱,内心暗笑。 两人一前一后奔向后厨,将褚怜香晾在了一旁,他不知道,女人任性起来是非常可怕的,更何况,眼前之局,他也不知道如何劝解。 两女来到后厨,红酒她们是来不及找到了,还好这几日因筹办青松丧事,书院管家与童儿新买的几坛白酒还没有用完,仍摆在橱柜之中。 两人分别抱了两坛酒,来到前院的青松树下,坐在那四方木桌旁。 罗浮萍将两只瓷碗在两人面前分别放了一只,她先将自己面前的酒碗倒满,然后斜睨水凝冰道:“论年岁,你比我小,我便让着你,我先喝!你看着,我可干了!” 说罢,她将一碗白酒喝了个底朝天,喝罢,她将酒碗故意在空中慢慢倾斜,一边说:“瞧瞧,一滴也没有剩!该你啦!你能不能喝?不能喝可别逞强啊!” “喝,给我倒上!”水凝冰赌气道。 罗浮萍给水凝冰倒了满满一碗,水凝冰看着透亮的白酒,她故意皱起了眉头,表现出很难为情的的样子,这小妮子还挺有心思。 罗浮萍落井下石:“怎么?喝不下,那你还是趁早认输了吧!女孩子不能喝酒,这不丢人!” 水凝冰努努嘴:“要我认输,没那么容易!你看好了!” 她一只手端起酒碗,另一只手故意捏着鼻子,一仰脖,咕嘟咕嘟声中,一碗酒很快下肚了,喝完以后,她却被呛得连连咳嗽,两片红云飞上了她的脸庞。 罗浮萍笑道:“姑娘,你可慢着点儿喝,酒还多着呢!” 水凝冰嘴里喷着酒气,道:“您别客气,您喝多少,我都陪得住!到你啦,您接着喝!” “好,看我的!我满上了啊!呆会儿你可别耍滑头,也要像我一样倒满嘞!” 一番唇枪舌剑,两个人斗着嘴,酒不停,你来我往的一连喝了五六碗。 慢慢的,罗浮萍舌头开始打结,称呼也开始变了:“妹子,水妹子,这……这一碗,轮到谁……谁……谁了?” 她不停的往碗中倒酒,可她双手已有些不听使唤,酒洒了不少。 水凝冰笑道:“当然是轮到姐姐你啦!这玉冰露味道还可以吧!” 感情这酒就是出自甘泉酒坊的玉冰露,是水凝冰家酿造的,扬州城中只要在高档酒楼里都有得卖。 罗浮萍右手擎住酒碗,左手食指虚空朝水凝冰指点了几下:“你呀,你……想不到你还真能喝……好,我拼,瞧着啊,我要喝了……” 她刚将酒碗送到嘴边要喝,突然,她摇摇头,道:“哎呀,不对,你别以为……我醉……醉了,我心里明白得很,我刚刚才喝过了,这碗是你……你的……,来,你喝……” 罗浮萍将酒碗往水凝冰嘴边一送,水凝冰虽亦有些微醉,却比罗浮萍要好得多,她右手一翻,挡住酒碗:“的确该姐姐喝,姐姐你不用客气!”说完,她亦将酒碗推了回去。 两人右手互相推来推去,却暗暗较劲,一会儿你向我这边推动了数寸,一会儿我又向你那边推动了尺许,过了几个回合,两人两手都擎住酒碗,在中间僵持着。 罗浮萍大笑道:“妹妹如此相让,想是不能再喝了,那姐姐就将这碗喝了,就算我赢了吧。”说着,她便往回用劲儿夺碗。 水凝冰亦笑道:“岂能让姐姐吃亏,既然姐姐说这碗是我的,那我是勉为其难,当仁不让!”她亦边说边往自己这边用力夺碗。 两人同时用力,双手都使上了劲,只听“啪”的一声,瓷碗破碎,一分为二,两女手中各执一片残碗,碗中酒洒了一桌。 水凝冰嘻嘻笑道:“这下好了,都没得喝了。” 罗浮萍颓然长叹道:“不喝就不喝吧,就算你我打了个平手。唉,妹子,你我不必相争,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水凝冰奇道:“既然你和褚大哥是夫妻,你不喜欢褚大哥吗?” 罗浮萍摇摇头道:“你年龄太小,有些事你没有经历过,还不能体会。” 说着,她将她与褚怜香之间的过往一五一十的向水凝冰讲了出来。 听完之后,水凝冰久久不语,半晌,她幽幽道:“姐姐,你与褚大哥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我敬重褚大哥之为人,我祝福你们!” 她此时心意已明,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无法得到褚怜香的了。 罗浮萍道:“妹妹,你年轻漂亮,将来一定能找一个如意郎君。” 刚才两人还斗来斗去,此时敞开心扉,竟一时情同姐妹,唉,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罗浮萍道:“夜已微凉,酒已喝够,我们回屋里去看看吧。” 她站起来,谁知此时双腿竟然虚软无比,险些跌倒,她还要逞强,双手伸出去扶那棵青松,哪知两手连捞几次,却只在空中摸索,却还是没有摸到那松树。 水凝冰笑道:“姐姐,你醉啦,我来扶你吧。” 水凝冰的脚步却要稳健得多,两个女子相互搂着腰,扶着肩,回屋去了。 话分两头说,不说水龙吟去大明禅寺通知鉴真和尚,单表裴旻与公孙大娘前往上清观追讨解药之事。 裴旻与公孙大娘走在路上,一路从城东南的青松书院到城西北,他们就走了足足半天的时间,待他们问明了上清观的方向,朝扬州城西北的山上走去,走到半山腰时,月上山岗,已是半夜! 公孙大娘停住脚步,道:“师傅,走了这许久,我有些累了,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一下吧,你瞧,天空的月儿多圆啦!” 裴旻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铺在道旁厚厚的杂草上,然后指了指,道:“你坐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站着警戒!这几日突生变故,忘了今日是八月中秋佳节,唉,我们当日从船上来扬州,本意是在此地赏月过节,不想世事多变,我还没有让月儿和你好好的吃上一口月饼呢!” 公孙大娘款款坐下,道:“如今我们重任在身,务必要找到解药救治褚大侠,其他的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裴旻道:“月是故乡明,中秋情更深。我心寄明月,随到陌桑村。看到这月,我突然有了一些感慨。” 公孙大娘道:“师傅,你一定是想家,想家里的爹娘了吧!” 裴旻点头道:“是啊,神游故国应笑我,思乡愁肠眉紧锁。山水入梦忽一笑,慈母重又把梦托。昨日,我又梦见了陌桑村的山山水水,梦见了慈祥的母亲大人,儿行千里母担忧,等此间之事一了,我们也该回去看看了。” 公孙大娘道:“我还想着今日中秋,等到甘泉酒坊水坊主的玉琼浆出窖之时,向他讨要一坛,我要用这世上最好的酒,去孝敬裴师公呢!” 裴旻道:“待取得解药,如再有机会,我们便去甘泉酒坊拜访,看看那玉琼浆到底如何!” 公孙大娘又道:“皎皎月光旁,牛郎织女双星遥望,眨眼闪动,似乎在遥相呼应,你看……” 两人在这月光下坐看明月与双星,窃窃交谈着,浑不知离此地不远处的及腰深的杂草丛中,有一对红色而狰狞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不仅仅如此,自从裴旻与公孙大娘刚踏上了这半山腰的时候,这双眼睛便一直跟随他们了。 过了一会儿,公孙大娘伸了个懒腰,道:“师傅,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继续动身吧。” 裴旻点点头,伸出手,将公孙大娘从草地上拉了起来。 正是: 是是非非几多情,恩恩怨怨分不清。 潇潇洒洒任我行,平平常常过一生。 第8卷 游历四方之酒 第160章 魑魅魍魉 两人正欲联袂前行,忽然,离他们不远处的深草丛中传来一阵十分急促的窸窸窣窣和哼哼唧唧之声,裴旻凝神一看,有什么东西正快速分开丛丛杂草,从远处向两人所在之处奔来,但因为杂草太深,却看不清草下躲着的是什么物事。 裴旻左手将剑鞘举在身前,右手迅速的将公孙大娘拉到身后护起来,同时大喝道:“什么东西鬼鬼祟祟,滚出来!” 草丛里没有任何回答,传来的却是野兽般“嚯嚯嚯”的低吼声,且那怪物越奔越近,眼看草丛中那分开的线路快到路边了,突然,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草丛里腾空而起,朝两人所站之处腾空扑来。 裴旻内心笃定,不慌不忙,待那不明之物快要扑近时,他正眼一看,仍不免大吃一惊,只见那物浑身漆黑雄壮,一口尖嘴獠牙,一双血红双眼,模样极其恐怖。 是一只巨大的黑野猪! 说时迟,那时快,裴旻右手一探,长剑“呛啷”出鞘,跟着一招“双龙夺珠”,一剑向那黑野猪最为显目的红色双眼刺去,一出手便是攻敌之要害! 说也奇怪,那黑野猪一声低吼,竟不上当,它当空伸出前脚,将裴旻长剑拨开,其灵活程度不亚于一名武林高手! 裴旻“咦”了一声,不待他有任何回旋余地,那巨大的黑猪落地之后,又昂头向他猛顶过来,那血红的双眼和长长的獠牙让人望而生畏! 裴旻护着公孙大娘,身形一让,野猪扑了个空,裴旻把公孙大娘推开,他要独自对付这头野猪。 小时候,裴旻时常跟随父亲入太白山中打猎,他们除了猎到一些野兔野鸡之外,也曾在山中与野猪遭遇,那时候他便学会了如何对付野猪。 他知道,山中的野猪野性十足,有极强的领地意识,一旦惹怒了它,它将会疯狂的攻击入侵者,虽然它仅会撞、扑、咬三招而已,但野猪皮糙肉厚,力大如牛,任何一招都不是人类能够生生承受的,而逃跑也无济于事,野猪奔跑速度之快,人不能及,所以,老猎人口口相传,都说“宁遇两只熊,不遇一头猪”。 不过,野猪身形笨重,只要利用地形和速度,就可以压制它的进攻。 那黑野猪“咕咕咕”地低嚎着,转身又朝裴旻立足之地冲来,裴旻倒持剑柄,不退反进,同样朝野猪冲去,在将与野猪相撞的一刹那,裴旻猛向左一闪,剑身在野猪身上划去。 松纹古剑本是一把世上少有的锋利宝剑,兼之裴旻之力与野猪前冲之力一结合,即使野猪毛皮超厚,剑尖也顿时在野猪的右身上划开一道口子! 奇怪,猪身上并没有鲜血迸出!反而是从一个野猪皮囊内滚出一个人来! 只见那人小头大眼,满口龅牙,长发凌乱,四肢短小,模样可憎! “什么人?故弄玄虚!装神弄鬼!”裴旻一声怒喝。 怪人桀桀怪笑道:“我乃此间山鬼,入我山门,须得缴纳供品,三跪九叩,以示孝敬。如若不然,就只有纳下命来!” “供品没有,宝剑倒有一把,我可以让你尝尝它的滋味儿!” 裴旻掌中松纹剑挥洒出一道剑光,向那人舞去。 山鬼倒也机灵,就地一滚,一双黑漆漆的枯手反来抢裴旻双脚,要将裴旻扯倒,那招式倒也诡异。 裴旻长剑一划,山鬼缩回双手,但他那双脚又一个扫堂腿朝裴旻踢来。 裴旻腾空一纵,躲过扫腿,长剑反而从天而降,剑尖向那山鬼头上点去。 那山鬼团身一滚,又躲了开去。 双方你来我往,裴旻长剑伤不到山鬼,山鬼拳脚亦打不着裴旻,如此纠缠,裴旻也是无奈,只得边出手边思考对策。 谁知那山鬼模样的怪人打不着裴旻,更显得暴躁无比,他趁隙从身后掏出一个奇形兵刃,张牙舞爪的朝裴旻打来。 裴旻一看,山鬼手中拿着的武器模样奇特,握在手中的是一截木柄,中间是一段铁链,铁链的另一头连着的则是一颗镶满尖刺的铁球。 这种奇门兵器叫做“晨星连枷”,它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列,但此器十分灵活,威力又大,且没有固定招式,倒是不可小觑。 裴旻长剑挽了个剑花,将那尖刺铁球激回去了。 山鬼飞身一转,连枷带着风声半空扫来。 裴旻举剑相迎,一声脆响,两般兵器悠然分开,裴旻看时,松纹古剑完好无损,也幸亏是一柄宝剑,否则定被那连枷砸开口子。 两人又斗了几招,裴旻已渐渐摸清了那连枷的来路。 裴旻不欲与之缠斗,见那怪人又把连枷砸来,他一声大喝:“星月剑!”只见他剑光闪烁无定,突然,他一剑刺在连枷之铁链上,剑尖连着那带刺铁球猛向山鬼怪人胸口撞去! 一声闷响,一声怪叫,山鬼了账。 公孙大娘见裴旻得胜,小跑过来,道:“师傅,看来此路甚不太平,我们可要小心在意!” 裴旻点点头,二人沐浴着月光继续沿着山路向山上走去。 走不多远,他们便被山腰处的一口水塘挡住了去路。 水塘依山而建,一边是巍峨大山,一边是黑色悬崖,而塘边堤岸是唯一上山的路,只不过整个堤岸被杂草与低矮的芦苇包围,同时盖住了将要通过的路。 如此荒山野岭,虽是秋末,杂草中也难免有毒蛇出没。 裴旻灵机一动,用剑在道旁砍下一段树枝,用作探路的拐杖,他一边用树枝拨开路上的长草,一边带着公孙大娘往塘边堤岸上走去。 堤岸的小路狭窄难行,苍耳、粘草籽等都粘到了裴旻的身上,但他也顾不得这些了,眼前通过这塘边小路要紧。 公孙大娘紧跟裴旻身后,她一眼看去,但见塘水深邃无波,水面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周围影影幢幢的树木都沐浴在一层淡淡的光辉之中,空山不见人,但闻鸟语声,一切风平浪静。 眼瞅着堤坝之路已过一半,裴旻对这样的草中小路已经渐渐熟悉,他有些放心了。 就在此时,塘中“哗啦”一声打破平静,水面的月光被撞得支离破碎,一尾大如簸箕的金色鲤鱼跃出水面,又“啪”的一声落入水中,但它并未下沉,而是浮在水面上,发出“哇……哇……哇”的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这声音在此旷野无人之地显得如此清晰与诡异,让人不禁后背生凉。 公孙大娘走南闯北,见识极广,奇人怪事她倒不惧,但她未见过这么大这么叫的金鲤,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双手紧紧抓住裴旻的衣袖,显得分外紧张与害怕。 裴旻亦内心震荡不安,但公孙大娘与他同行,他又不能表现出紧张之情,他安慰道:“别怕,跟紧些,我们先离开这里!” 熟料那金鲤在水中飞快的游动,且朝两人站立的堤岸边破浪游来,一眨眼便已到岸边。 裴旻与公孙大娘自不会坐以待毙,他两人沿着狭窄的堤岸小路向前紧走几步,但小路隐没难行,一不注意便有落水或坠崖的危险,那金鲤却在水中跟随,且水中移动速度比岸上还快,一会儿便在水中与裴旻和公孙大娘并行。 金鲤似看准二人所在之处,它“呼”的一声飞出水面,一个“鲤鱼摆尾”,那巨鱼的鱼尾带着水珠朝裴旻与公孙大娘二人站立之处扫来。 堤岸小路的宽度本就只容一人立足,两人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裴旻左手将公孙大娘一按,示意她蹲下躲过袭击,而他右手已挥出一掌,向那鱼尾拍去。 鱼尾湿滑无比,又兼之此鱼摆尾力量巨大,“扑通”一声,裴旻被那怪鱼扫入水中。 裴旻入水,但并未慌乱,他自小在河中玩耍长大,水性自是不错,他见堤岸甚高,不易上岸,便向池塘的浅水处游去。 但水下却有一条黑影向他游来! 黑影正是那金鲤,可就在此时,金鲤的嘴里却伸出了一只手,手里拿着一柄生满锯齿的鱼骨短剑! 又是怪人作祟!世间哪有这样一个小水塘可以长出如此四五十斤重的金色鲤鱼? 裴旻本第一眼看到此鱼时就已有所怀疑,如今更是内心雪亮,他将剑鞘插在腰间,两只脚和一只手朝岸边划水,另一只手拿着长剑,随时准备应战。 金鲤很快追上了裴旻,金鲤口中的鱼骨短剑已一剑向裴旻腿上刺来。 裴旻长剑一挡,继续飞快朝池塘岸上游去。 只是水中战斗,全长三尺七八的长剑受水之阻力,反而没有短短的鱼骨剑使用便利,更加上这怪人一身的鱼皮水靠,在水中更是游刃有余,双方纠缠了一会儿,裴旻的松纹古剑没有刺到鱼身,反被那鱼骨剑割伤了手臂。 裴旻知道水下大不利己,便不与金鲤交锋,反身继续向岸边奋力游动。 金鲤紧追不舍,眼看快追上裴旻,那金鲤口中的鱼骨剑再度伸出来刺裴旻的脚心! 不料这水塘区域不大,裴旻已游到了浅水区,他吸了口气,使出一个千斤坠,脚已踩着塘底,他双腿一蹬,身子再往前一扑一冲,已脱离了鱼骨剑的攻击范围。 那金鲤在浅水区游速慢了许多,裴旻猛一转身,在水中腾空而起,双手紧握剑柄,持剑用力向金鲤背上插去,长剑直没至柄! 裴旻将剑抽了出来,鱼身里不断涌出一股鲜血,血液在水面漫开!那金鲤慢慢翻转,白色的鱼肚皮朝天露了出来。 裴旻将鱼拖到岸边,用长剑将鱼肚皮划开,只见鱼肚皮里果然藏着一个身形骨骼奇瘦的怪人。 裴旻上了岸,公孙大娘急忙撕下一副衣襟,将裴旻受伤的左臂包扎起来。 两人匆匆走过水塘,继续向山上走去! 快到山顶时,两人已隐隐约约看到了山坳里道观的飞檐! 正是: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举杯邀明月,大醉笑群英。 第9卷 游历四方之医 卷首语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中国劳动人民几千年来在与疾病作斗争的过程中,通过实践,不断认识,逐渐积累了丰富的医药知识,对于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有着巨大的贡献。上古时期文字未兴,这些知识只能依靠师承口授,后来有了文字,便逐渐记录下来,出现了医药书籍。 由于药物中草类占大多数,所以记载药物的书籍便称为“本草”。据考证,秦汉之际相关本草的书籍已出现了许多,但可惜这些本草都已失传,无可查考。 现知的最早本草著作称为《神农本草经》,可能是东汉医家修订前人著作而成。此书共三卷,收载药物包括动、植、矿三类,共365种,每药项下载有性味、功能与主治,另有序例简要地记述了用药的基本理论,如有毒无毒、四气五味、配伍法度、服药方法及丸、散、膏、酒等剂型,可说是汉以前我国药物知识的总结,并为以后的药学发展奠定了基础。 到了唐代,由于生产力的发展以及对外交通日益频繁,应形势需要,政府指派李绩等人主持增修陶氏所注本草经,称为“唐本草”。后又命苏敬等重加修正,增药114种,称为《新修本草》,此书可算是我国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药典。这部本草载药844种,并附有药物图谱,开创了我国本草著作图文对照的先例,不但对我国药物学的发展有很大影响,而且不久即流传国外,对世界医药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明代的伟大医药学家李时珍“岁历三十稔,书考八百余家,稿凡三易”,编成了符合时代发展需要的本草巨著——《本草纲目》,此书载药1892种,附方11000多个。 医药可以治病救人,却不可能让人长命百岁,但自来华夏许多帝王却痴迷于长生不老术。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曾坐着船环绕山东半岛,在那里他一直流连了三个月,他听说在渤海湾里有三座仙山,叫蓬莱、方丈、瀛洲。在三座仙山上居住着三个仙人,手中有长生不老药。 告诉秦始皇这个神奇故事的人叫徐福,他是当地的一个方士,听说他曾经亲眼看到过这三座仙山。 秦始皇听后非常高兴,于是就派徐福带领千名童男童女入海寻找长生不老药。 徐福带领的浩大的舰队出发了,但他在海上漂流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找到他所说的仙山,更不用说是长生不老药。 秦始皇是个暴君,徐福没有完成任务,回去后依秦始皇的作风一定会被杀头,于是他就带着这千名童男童女顺水漂流到了日本。 继秦始皇之后,历代帝王以及王公贵族,都呈现出一片痴迷长生不老药的现象,可也因此,那些王公贵族的死亡率一度上升得很快,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这些药吃多了,产生了中毒的后果。但当时的人并不知情,一心沉迷于寻找不老药,结果自是无果而终。 不过,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是我曾经看到过的药店门口的一副对联:但愿世上人无病,不妨架上药生尘。其中所含深意,让人心灵为之一震。 第9卷 游历四方之医 第161章 各个击破 与水塘中的鱼形水鬼一番较量,使得裴旻全身湿透,此时在山上行走,经山中秋风一吹,他亦觉寒气侵体,浑身冰冷,好在他身体强健,一路咬牙坚持,不过,越是强忍寒意,越是觉得寒冷,他与公孙大娘四处打量,要找一个地方生火取暖。 此时,就在山路转角之处,出现了一座盖着灰瓦的石屋。 裴旻内心一喜:总算有人家可以暂借休息了,说不定还有暖和的火盆可以烤烤衣服呢! 裴旻上前敲门,半响,一个老妪佝偻着身子将门打开了。 老妪拄着一根黑旧的木头拐杖,她身材矮壮,衣着老旧,头裹长巾,脸上浮胖,双眼凹陷,活像一个老巫婆。 公孙大娘上前道:“老婆婆,我们在山中迷了路,请老婆婆行个方便,让我们在你家中休息一晚,可以吗?” 老妪断断续续的咳嗽了几声,垂头侧耳道:“姑娘,你说什么?老身年岁大了,耳朵听不太清了,眼睛也花啦。” 公孙大娘只得再大声的把话重复了一遍。 咯吱声中,老妪颤颤巍巍的将那木门打开,道:“客人请进吧,这里山大林密,常有人走失了方向,过路人借宿也是常有的事。咳……咳咳……咳咳咳……只要你们不嫌我这里简陋,愿住多久,就住多久。” 裴旻与公孙大娘进了石屋,老妪将门关上,又弯着腰颤巍巍的回到了她原来坐着的一张安乐椅上,那安乐椅上堆满了破衣烂袄,显得十分陈旧。 两人四处打量,只见屋内一角的土坑中,几根柴禾正毕毕剥剥地燃烧着,使得屋中明亮而暖和,不大的石屋内,在墙上四周石缝中插入了木条,木条上铺有一块块的木板,就这样搭起了几排简易的木架子,架子上摆着一排排形态各异的木偶,两三排的架子上,木偶总数怕有上百个之多。 裴旻与公孙大娘坐到火堆旁,不一会儿,裴旻身上的衣物已烘干了不少。 那老妪也坐在火堆的另一边,她一言不发,只是一只手拿着一段残木,另一只手用刻刀在木头上仔细地雕刻着,火光映照在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和灰蒙蒙的双眼上,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害怕。 公孙大娘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但那老妪正在一旁专心地做人偶,自己总是客人,她又不好将心里的疑虑向裴旻明言,她向裴旻身边靠了靠,试探性地问道:“老婆婆,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老妪道:“老伴儿死了二十多年啦,我孤家寡人一个,平日没事儿的时候,就做一些孩子们喜欢的木偶到山下扬州城里去卖,以此换些零花钱。” 老妪不停的用刻刀在木偶上修刀,地上落了许多的木屑,不一会儿,一个木偶在她手中渐渐成型了,她露出满意而邪恶的笑容,嘿嘿笑道:“这位小哥与小姐俱是年纪轻轻,拥有绝好的青春年华,老身实在是羡慕……咳咳咳……我给小哥做了一个木偶,这就送了你罢。咳咳……咳咳咳……” 说完,老妪将手中的木偶举了起来,只见这木偶的面貌依稀与裴旻有几分相似,但这木偶却是残臂,没有双手! 裴旻拉着公孙大娘腾的站了起来,悚然退后数步,道:“这……这木偶为什么没有双手?” 那老妪诡秘一笑,道:“小哥你不必生气。老身独自一人,孤苦伶仃,日子过得极其寂寞,我正好差一个守门人,小哥要是留在我这里,老身半辈子的积蓄将来也是你的。不过我看小哥手提宝剑,脚步轻盈,武艺定然不弱,恐怕只有没了双手才会听命于我吧。” 裴旻见她露出了本来面目,反而毫不惧怕,振声道:“哼!想不到你是我们的敌人,你如此居心险恶,就别怪我欺负老人家了!” 公孙大娘也厉声喝道:“你到底何方神圣?” 老妪脸现寒霜,冷笑了几声,方道:“老身乃上清观魑魅魍魉四鬼之一的人鬼,你们能来到这里,想必已见过山鬼和水鬼了。” 裴旻道:“你说的是那头黑野猪和金鲤鱼?可惜他们已是我剑下亡魂,难道你也要步他们之后尘?” 老妪怪笑道:“年轻人,勇气可嘉,但何必逞能!你们过得了山鬼和水鬼那两关,不见得能从我这里过去,我的地盘我做主!谅你们也插翅难飞!你们看到我这架子上的木偶了吧,我每杀一人之前,便要做一个这个人的木偶像,如今算来,已有上百人栽在我的手里,只要我一出手,便十拿九稳。” 话已说僵,动手难免。 老妪飞身而起,顺手从木架上抄起一个木偶便朝裴旻掷来。 此老妪杀人如麻,自不是善类,裴旻早拔剑在手,他一剑劈下,将飞来的木偶斩为两段。 老妪见了,又心疼又恼怒。 这里的每一个木偶都是她呕心沥血之作,都是她“战绩”的见证,如同她的一百多个孩子一般,都是她的心头肉,叫她如何不心疼! 她以木偶为暗器,以为石屋狭小,出手必中,不料裴旻剑法凌厉,又快又准,她这一招“枯木逢春”徒劳无功,叫她如何不恼怒! 不过,她不能停手,秃鹰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不能阻挡来犯之敌,她无法向观主交代,木偶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木偶接二连三的朝裴旻与公孙大娘飞来,裴旻与公孙大娘两人三剑,风雨不透,木偶纷纷被打落在地上。 那老妪还要去取木架上的木偶,裴旻与公孙大娘对视一眼,两人心有灵犀,同时腾空飞脚,将两边墙上的木架踢翻! 木架上的人偶纷纷落地,许多木偶甚至直接掉落到了火坑里! 这些木偶有些摆放时间较长,十分干燥,有的还涂有粉彩油漆,遇到火便呼呼燃烧起来! 那老妪捶胸顿足,连连咳嗽,似乎喘息得不能回转过气息,她不捡木偶,反而气急败坏的朝裴旻扑来。 裴旻与公孙大娘腾出手来,裴旻出右掌,公孙大娘出左掌,两人配合默契,两掌去如迅风,同时击在老妪的左右肩头,将老妪击倒在地。 老妪挣扎着还要爬起来行凶,不料就在她奋力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她的两只脚连续踩在了地上的两个圆滚滚的木人偶上,她一下子便向火坑栽去! 她衣服上平日里沾染的油漆太多了,她的衣服也太久没有洗过了,如今一旦惹火上身,她那佝偻的身体一下子便轰然烧了起来! 老妪身上的火越来越大,她挣扎了几下,终于倒在地上不动了,她还是被她杀死的人偶复了仇,这就是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裴旻将地上的木偶及木架子全部扔到了火坑之中,让这些附着在木偶上的冤魂随风而去吧。 等裴旻与公孙大娘出了这恐怖石屋后,那石屋里的火越烧越大,终于将整个屋顶也烧了起来。 折腾了这么一夜,已将近黎明,天空中的明月光芒渐渐暗淡,大地悄然复苏,树林中已渐渐响起了鸟语。 古老的上清观终于出现在眼前。 当裴旻与公孙大娘推开道观大门的时候,突然从院子里传出一阵悠扬动听的歌声: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编成卷入我行囊,伴我从此去远航。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长大游远方,一心牵挂爹和娘。 这是江南一带传唱极广的一首童谣---《苇编五绝》。 只见上清观前院的梨树下站着一人,此人穿一身花花绿绿的戏服,后衣襟上插着两根长长的羽翎,她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眼睑上抹有红妆,嘴唇涂有红膏,浑身打扮成了贞观巾帼英雄樊梨花的模样。 此时此刻,她正提着嗓子,挥动着长长的广袖,用尖锐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唱着这首童谣,从容貌与声音来看,这唱戏的人分明是一位女子。 而裴旻仔细看时,却发现他明明就是一个男人,因为这人唱歌时,咽喉处有一个巨大的喉结上下滚动,女子又怎会有这个特征! 这唱歌的歌伎见有外人来到,尖着嗓子半唱半问道:“何人入我门?不经允许,不知礼数,该当何罪?” 裴旻道:“山野粗人裴旻,有事求教上清观秃鹰道长。劳烦……劳烦小哥通报一声。” 他不知此人身份,此人非男非女,非道非俗,因此他胡乱叫了个“小哥”的称呼。 那歌伎道:“你真坏!说什么小哥哥,人家是小姐姐啦,大家当面叫我戏精,背后叫我戏鬼。” 裴旻道:“哦,你是上清魑魅魍魉四鬼之一?” 那歌伎道:“你真聪明,岂止如此,奴家乃四鬼之首,专一看守上清道观之日月门,你们也不想想,观主高高在上,岂是说见就能见的吗?” 公孙大娘沉声道:“要是我们非要见他呢?” 那歌伎道:“哟,这位小姐姐说话挺冲的嘛!难道你们要对奴家动粗不成?奴家怕怕!” 公孙大娘知道此行绝不可能一帆风顺,如今只有硬闯山门了,她冷哼道:“我们要是动手,你又能怎么样?” 那歌伎嘻嘻笑道:“不怎么样,我决定……先动手!” 他不打任何招呼,话音未落,他右手一甩,一段长长的广袖飞快的朝公孙大娘飘了过来。 昨夜裴旻连战三场,公孙大娘有意让师傅休息片刻,她见那歌伎用袖子来袭,在不明白对方的招式的情形下,她斜刺一闪,躲开长袖。 那长袖看似绵软无力,此时打在两人身后的门上,那门如同被人用力推了一掌,猛然关上了。 公孙大娘九天凤仪剑已经出鞘,但那戏鬼长袖善于远攻,一对儿广袖使开时,如流云飞瀑,翻滚汹涌,既不能硬接,双剑也攻不进去! 好在公孙大娘轻功极好,那戏鬼之流云飞袖虽然招式奇特而凌厉,但公孙大娘身轻如燕,飞跃纵跳之间,从容不迫,戏鬼一时也奈何她不得。 就这样,没过多久,戏鬼招式已然用老,而公孙大娘已思得破敌之策。 戏鬼双手一伸,双袖起起伏伏,如平地波涛般直卷过来。 公孙大娘飞身而起,如凌波踏浪般从双袖上飞了过去,双脚连连在戏鬼的头胸处连踢了六七脚之多。 戏鬼没想到公孙大娘轻功如此高明,他遭此重创,一下子软软地斜倚在梨树身上,他伸出兰花指,说了声:“冤家……你……”他便头一歪,去地府阎君处报道了。 正是: 木偶各异无心机,戏如人生人如戏。 破除万难达险地,惊得深山飞鹰起。 第9卷 游历四方之医 第162章 万物归根 两人进入上清观的大殿,殿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影。 不过,两人还是十分谨慎,因为他们明白,越是接近目标,越不能忘记来时的路,一路的艰难险阻告诉他们,成功不易,眼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们继续往后搜寻,很快来到了紧闭的老君殿,这里正是秃鹰的炼丹房。 门突然无风自开。 裴旻与公孙大娘试探着进入房中,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秃鹰正坐在丹房上方的蒲团之上,他微闭双目,突然用沙哑的声音道:“很好,很好。” 裴旻振声道:“好什么?看你的样子,想必就是‘扬州四修,僧道书酒’中的‘道’者,秃鹰?” “不错,正是贫道。你能战胜我手下四鬼,真如尊主所料,你果然是身手不凡。不过,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为的就是引你来只自投罗网,最终你还是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裴旻道:“扬州异象四起,袭击甘泉酒坊、怜香狂侠受伤、青松居士殒命,一切都是你的安排?你真是用心良苦!” 秃鹰得意大笑道:“不错,山上说话之黑熊、长江啼叫之金鲤、土里深埋之木偶、城中传唱之童谣都是我安排手下的山鬼、水鬼、木龟、戏鬼这四鬼所为。皇天不负有心人,你终于还是上钩了。” 裴旻道:“难怪我一入扬州界面便怪事迭生,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牵着,让我一步步自愿地进入了扬州城,就算你的计划天衣无缝,然则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秃鹰道:“你屡次与我猎鹿会为敌,尊主自然要取你的命,包括你身上残图的秘密。” 裴旻道:“想不到你们如此苦心孤诣,不过,你有把握一定会胜过我?” 秃鹰道:“你年纪轻轻,果然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我愿意先礼后兵,只要你愿意吐露残图秘密,我可以向尊主求情,饶你性命,你也算是少年才俊,说不定尊主爱惜人才,肯吸纳你入伙也不一定呢!” 说着,那秃鹰忽然抓起蒲团宝座边的一个酒坛,右掌一推,那酒坛便“呜呜呜”地旋转着飞向裴旻。 秃鹰口中大笑道:“既然来到上清观,来者是客,好,我先请你吃一坛酒!” 他表面客气,实是试探裴旻武艺如何。 裴旻答道:“道长客气了,裴旻不善饮酒,道长请自便!” 正说着,那酒坛已飞到眼前,裴旻轻舒猿臂,右臂一揽,已将那酒坛接住,他转身一圈,又将那酒坛顺势抛了出去,且去势更急、更快! 秃鹰双掌一按,突然从蒲团上飞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将飞在空中的酒坛合掌抱住,又翻回蒲团之上,轻功之高,实属罕见。 秃鹰冷笑道:“我是诚心对你,可你却毫不领情。这可是世上最好的酒,名叫‘玉琼浆’,那日你们在甘泉酒坊天鹅池边饮酒畅谈,却不知道我就潜伏在山洞酒窖之中,哈哈……这玉琼浆也被我顺手牵羊弄了一坛回来!” 说完,秃鹰拍开坛口泥封,仰脖喝了几口,连连大呼道:“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美酒恋红尘。真是好酒,好酒哇!水龙吟果然是酿酒大师,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他了!怎么样,刚才你定是怕我酒中下毒,现在你是否要喝上这绝世美酒?” 说罢,秃鹰又将酒坛抛了过来。 裴旻却不上他的当,他知道,像花面狐、冷凝翠、秃鹰道长这类用毒高手,转眼之间便可以随意下毒,不可不防,说不定那秃鹰喝过酒之后,只需要手指往酒中一浸,藏在指甲中的毒药便已融入了酒中了。 裴旻反身飞起一脚,将那酒坛踢得飞到了墙上,酒坛破裂,玉琼浆洒了一地,果然,那酒液中隐隐有一层幽幽的绿色在闪动。 裴旻冷笑道:“要喝‘玉琼浆’,我自会去水坊主处讨要,道长的酒裴某实不敢喝。只要道长愿意交出绿毒解药,今日我也愿意饶道长一命,只请道长到河南道千载寺后山面壁思过,以赎杀害青松居士之罪!” 秃鹰道:“年轻人,出言不逊,狂妄自大,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秃鹰嘴里突然发出一声明亮悠长的鹰啸之声,这声音惊空遏云,让人为之一震。紧接着,秃鹰双臂一震,那宽大的灰色鹰袍突然展开,他如同两肋生翅一般凭空飞起,朝裴旻远远扑来。 秃鹰人虽未到,他的长袖中已飞出一物,“呜呜呜”地旋转着率先朝裴旻立足之处飞来。 裴旻一看,那正是一面展开的钢扇,扇面闪着幽幽青光,似乎在毒药中浸泡过一般。 是幽冥飞扇! 飞扇来得极快,裴旻的剑更快,他长剑出鞘,顺带一挥,剑光闪处,那飞扇被挡了回去。 秃鹰人在空中,一伸手,将那飞回的幽冥扇握在掌中,身形一落地,便一式“顺水推舟”,将展开的钢扇平平向裴旻咽喉切去! 裴旻连躲带闪,躲开对手袭击。 一击不中之下,秃鹰的幽冥飞扇又一式“云横秦岭”,他转动扇沿,变往前切推为左右横扫,若非裴旻见机急退,那扇锋差点儿割破了裴旻的咽喉。 幽冥飞扇一旦展开,可切、扫、拍、旋,而一旦收拢,又可当点穴笔用,加之扇骨前端尖锐,又是一柄锋利的短剑! 好个裴旻,他见幽冥飞扇奇绝诡异,无坚不摧,着实不善易与,加之他此行目的在于打败秃鹰,获取解药,时日不可稍有耽搁,必须速战速决,于是,他一出手便是幻月剑法中极厉害的连月之剑! 但见他急速挥动松纹古剑,一道道剑光连绵不断地喷薄而出! 偌大的丹房内,一道白光与一匹青光你来我往,交错纵横,一时难分轩轾。 裴旻暗自诧异,这无坚不摧的连月剑法竟然不能立见奇效! 原来,秃鹰不但幽冥飞扇十分厉害,鹰翔功更是不可小觑,尤其是“移形换影”法,曾令青松居士也命丧其手。 秃鹰身形飘忽不定,每次都躲过了裴旻长剑的攻击,不过他也暗暗心惊,裴旻之剑法如此厉害,他亦不敢轻拭其剑锋。 裴旻剑法一变,满月剑挥洒而出,只见房内剑气弥漫,激得烛火也明灭不定,秃鹰周遭被剑光包围,移形换影再无用武之地,他顿现原形,方发现脸上和手上已被割了几道口子。 秃鹰自不会束手就缚,他鹰袍一振,身形飞掠,往后疾退,就此脱离满月剑的笼罩范围,幽冥飞扇转向裴旻一指,“嗤嗤嗤”几声轻响,扇中飞出数点寒星,直取裴旻。 裴旻喝道:“雕虫小技!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长剑一挥,剑尖幻出星星点点,将那射来的钢钉尽数点了回去,这星月剑练至纯熟之后,妙就妙在不但可以快捷无伦的刺出数剑,还能将射来的轻型暗器反激向施放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可是剑法中极难练成的招数了。 这一招是秃鹰万万没有料到的,想不到对手年纪轻轻,便身怀如此世所罕有的剑法,他一时托大,小腿上已中了一枚扇骨钢钉。 秃鹰腿上一痛,顿时跌倒在地,只拖着一条伤腿挣扎着爬到那时常打坐的蒲团之上。 裴旻早纵身上前,用剑指着秃鹰,道:“秃鹰道长,你输了,乖乖的交出解药吧。” 秃鹰一声冷笑,右手假意抛掉兵器,幽冥飞扇脱手而出,却旋转着飞了出去,飞向丹房墙壁,割断了墙上挂着的一副三清天尊图。 裴旻喝道:“恶道,你还敢动手!” 他正要挥剑废掉秃鹰的双手,此时这蒲团周围地板突然翻转,裴旻与秃鹰同时向一个黑洞中掉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公孙大娘一声惊呼,正要相救,但那蒲团处的地面已“砰”地一声关上了,此时,丹房中的地面已恢复原状,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样。 公孙大娘在地上东敲敲,西敲敲,不见有任何回应,她只有干着急,她哪里知道,丹房隐藏的地下暗室里更是危机重重,裴旻根本没有闲暇回应他。 片刻,裴旻已站了起来,这是一间修在丹房下的密室,还没等裴旻看清室内情形,头顶的地板关上了,眼前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正当裴旻惊疑不定之时,突然,一股极强的吸力要将他拉向一边,裴旻忙使千斤坠定住身形,手中长剑突然拿捏不住,脱手飞了出去,只听“叮”一声响,松纹剑似乎被吸粘到了墙上。 裴旻喊道:“秃鹰,你在哪里?” 秃鹰嘿嘿阴笑道:“小子,这四周布满了磁石,你剑法虽然厉害,在这里再也无从施展!我在这里,来抓我吧!” 裴旻朝出声处一掌拍去,不料一掌打在坚硬的墙壁上,震得他手掌生疼,而自己的背部却挨了秃鹰一掌,将他击了一个趔趄,等他回身一拳打出时,秃鹰又不见了踪影。 裴旻道:“你的腿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反应还是如此迅速?” 秃鹰大笑道:“我故意骗你的,我的扇骨钉我还不清楚吗?丹房中你我平分秋色,在这密室中看你还怎么打得过我!“ 果不出秃鹰所料,无论裴旻怎么出击,都被秃鹰躲避后反击,想是秃鹰经常在这密室中练功,自然熟悉这漆黑密室的每一寸地方,这也是他能够祭出的最阴险的招数! 挨了几掌后,裴旻反而被打得冷静下来,他慢慢的摸至墙角,贴着墙一动不动,他现在较之以前有一种极强的自制力:越是遇到困难,越是心如止水,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摸准情况再后发先至,这样方能反客为主,毛毛躁躁的人是很难办到这一点的,这也是他经常修习《无极心经》的结果。 秃鹰见失去了裴旻的踪迹,他在空中虚击几掌,故意出声引诱道:“小子,道爷在这里!” 裴旻不为所动,保持缄默,静观其变,秃鹰反而无可奈何。 秃鹰咧嘴狂笑道:“你以为你躲得了吗?道爷让你尝一尝我独门绿毒粉的滋味!” 裴旻寻思道:褚怜香定是中了这老道的绿毒,这道家绿毒如此厉害,可不能让他得逞,怎么办才好呢?他心思一动,突然想到青松居士曾说过:剑只是身体的延伸,心中有剑,万物皆可为剑。 武谚有云:拳打卧牛之地。这密室如此狭小,即使手中有剑,使用也是不便,更何况这里还有磁石之墙,金属武器毫无用武之地,自己何不以指代剑,使出在青松书院中切磋时青松居士打败自己的招式,来战胜秃鹰,况且密室中双方皆不能视物,何不将计就计,让对方也上当。 裴旻心念一动,不待秃鹰施放绿毒,他故意提脚在旁边的石壁上踢了一脚,果不其然,秃鹰一掌便向发声之处击来! 裴旻大喝道:“你上当了!” 他右手指剑飞速点出,使出青松剑法中的万物归根剑,黑暗之中,指剑狠狠的点在秃鹰右肋下的章门穴。 章门穴是人身致命三十六死穴之一,秃鹰一声惨叫,瘫倒在地。 正是: 不畏艰险赴征途,魑魅魍魉尽扫除。 不求功名著史书,只愿泛舟游五湖! 第9卷 游历四方之医 第163章 佛光普照 正在此时,丹房中响起了一声“阿弥陀佛”的佛号,密室的地板被打开了,柔和的烛光顿时洒满了整个黑暗的斗室。 密室上方现出了公孙大娘和水龙吟的脸庞,他们用绳子将裴旻从密室里拉了出来。 一位六旬左右,慈眉善目,圆脸大耳的和尚笑眯眯地站在丹房之中。 水龙吟向裴旻介绍:“这位就是扬州四修之首,大明寺的高僧,鉴真大师!” 裴旻早听闻过鉴真大名,他连忙上前,稽首道:“大师之名,如雷贯耳,小生有礼!” 鉴真合十还礼:“尘寰百世万千人,几个虚名几个真。少侠过誉,贫僧回礼。” 水龙吟道:“裴少侠,秃鹰情形如何?解药是否取到?” 裴旻摇头道:“秃鹰还在地下密室之中,尚有一息尚存!但他负隅顽抗,不交解药。” 水龙吟道:“我们将他弄上来再说。” 裴旻拿起烛火,再次回到密室,只见秃鹰倒在地上,双眼正盯着他。 裴旻将绳子绑在秃鹰身上,将他也拉出了密室。密室的入口重又恢复了原样。 裴旻向秃鹰索要解药,秃鹰一言不发,闭目待死,十分顽固。 水龙吟与裴旻搜遍了秃鹰身上,找到的各种道术用品非常之多,包含桃木剑、绿毒、道符、罗盘在内,却没有一样是解药。 他们再度搜索了整个丹房,房里瓶瓶罐罐非常之多,裴旻等除了找到一些丹药和许多炼丹的材料之外,仍旧一无所获。 他们扩大搜索范围,除了在秃鹰的起居室里发现了一名被拘禁的少女外,其他什么也没有找到。这少女必定又是秃鹰用来修炼邪恶养生术的,水龙吟与裴旻自打发她回家去了。 公孙大娘在道观中找到了两名小道童,将他们拉到了丹房,指着秃鹰问道:“你们的观主还有没有什么藏宝密室,他的解毒药物藏在哪里?” 两名道童惶恐无比,连说不知,公孙大娘也只能让他们离去。 忽然,裴旻惊道:“秃鹰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裴旻用剑指点中的是秃鹰的章门大穴,他知道秃鹰迟早是死,但没想到秃鹰这么快就没有了动静。 房内的水龙吟、裴旻、公孙大娘都是武学高手,但却对秃鹰嘴里冒出的丝丝冷气茫然不解!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好几次了,甲骨龟君于轻鸿、追魂剑手雷池、百花谷主毒蝎娘子等死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情形。 裴旻恍然大悟:“又是冰蛊!又是影子杀手!” 裴旻环顾四周,哪里还有什么可疑之人?难道是刚才那两个小道童之中的一人下的手?那两个小道童中的有一个人便是潜伏在上清观监视秃鹰的那暗影杀手吗?这些人真是无处不在。 秃鹰既死,褚怜香该怎么办呢?裴旻突然感到惶然无计,心里失落。 鉴真大师道:“秃鹰已死,不过诸位不必过于担心,根据水坊主所描述之情形,怜香狂侠所中绿毒,贫道自有方法解之!” 水龙吟道:“大师有解毒方法,何不早说?让我们白白担心。” 鉴真大师微笑道:“水坊主勿怪,如能从秃鹰处取得解药,自是更好,如若不然,配此解药可能要两三日以上,时间上便容易耽搁了,恐对救治褚大侠多少有些不利!” 他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扬州四修,僧道书酒。水坊主善于酿酒,行云流水拳法自是高雅;青松居士满腹经纶,青松剑法别具一格;而秃鹰道长专修奇门武学,一身秃鹰功本就非同小可,但他还同时身兼飞花摘叶手、灭魂火符、追命绿毒,再配上幽冥飞扇这样的利器,四修中当属他的武功最高。贫僧虽然会些讲经说法、造房施药等微末之术,对武学一道却是一窍不通。我听闻最近秃鹰在扬州兴风作浪,造无稽异象、闯甘泉酒坊、毒怜香狂侠、弑青松居士,却一直不敢对我有所造次,只因为一是我大明寺寺内高手如云,不容小觑;二是我对医道颇有研究,虎守杏林的传说亦令他有所畏惧。” 裴旻奇道:“虎守杏林?什么传说,令秃鹰这样的人亦心生胆寒?” 鉴真大师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目前救治褚大侠之毒伤要紧,等此事一了,我自会与裴少侠深谈。如今我先回寺中准备,你们速将褚大侠送来大明寺,如此方能节约时间,事半功倍。” 众人正欲走出丹房,突然一阵喧哗,两队士兵从屋外涌了进来,执刀分队而列,领头者喝道:“都不要妄动,鸿胪寺卿安大人到!” 一锦衣人背负双手,昂首阔步走了进来,正是安庆绪。 安庆绪表情严肃,他看了看秃鹰之尸体,再看了看在场的人,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秃鹰可是皇帝赐封的镇南大法师,负责调查扬州异象,怎么会死在上清观中,咦,公孙姑娘也在这里,你可知是谁将秃鹰杀害?” 公孙大娘道:“安大人,这秃鹰作恶多端,不但戕害青松居士、毒伤江南狂侠,还侮辱了许多扬州少女,我与阿弟前来找他索取解药,比斗之下,拳脚无眼,一个收之不住,便将之打败,他刚才只不过是受了伤,人却非我们所杀?” 安庆绪似乎不信:“只有你们在场,不是你们所杀,那是何人所为?总有一个是凶手吧,总不成是幽灵杀人,你们可不要狡赖。” 公孙大娘有些火了,道:“你又哪只眼睛亲眼看到我们杀了他,他死之时,嘴里冒着寒气,但此时寒气消失无形,的确是匪夷所思。” 安庆绪看到公孙大娘生气了,他可不愿得罪了她,于是,他语气转缓:“秃鹰是皇帝陛下御封的镇南大法师,正奉命彻查金鲤黑猪、童谣木偶诸事,是我亲自前来传的诏书,他如今被人杀死,我又如何向皇帝陛下回复?真是左右为难。” 公孙大娘笑道:“安大人,你可看走眼了,黑猪金鲤、木偶童谣等怪异之事,都是秃鹰的手下---上清四鬼所为,黑猪是山鬼所扮,金鲤是水鬼作怪,木偶乃人鬼所埋,童谣乃戏鬼传播,这四人皆是受秃鹰指使,秃鹰道人是贼喊捉贼,他才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者。” 安庆绪似有不信:“此话当真?果真如此,那秃鹰真是死有余辜!但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呢?” 公孙大娘道:“你们从山下而来,一定见到了山路上山鬼和水塘中水鬼的尸体,木鬼已被烧死,但石屋尚在,戏鬼就在前院之中,他们就是最好的证据。” 安庆绪不得不点头道:“这点不容否认。如此一说,你阿弟不但无罪,而且有功?那谁是你的阿弟裴旻?” 其实在场的其他三名男子,鉴真大师是和尚,水龙吟长发披散,三十多岁,只有裴旻最为年轻,安庆绪见多识广,岂会不识人,且他先前本在青松书院见过裴旻一面,正是彼时并未打过招呼,但他却故意有此一问,他知道裴旻与公孙大娘的关系,而公孙大娘前番拒绝了他,且裴旻安排褚怜香前来梧桐居捣乱,让安庆绪有些难堪,所以安庆绪对裴旻十分不满,想借此树立自己的威风。 裴旻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答道:“在下五品游击将军裴旻,见过寺卿大人。” 安庆绪上上下下大量了裴旻几眼,突然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已封将军,果然英雄出少年,难怪公孙姑娘拜你为师了。” “大人过誉了,我不过偶然间在剑南道救了圣驾,皇帝陛下一时高兴,让我领此虚衔罢了。” 安庆绪道:“我亦听闻此事,据说你在楗尾堰上与刺客大战一场,将刺客打入江中,立下救驾奇功。” “往事休提,如今我们要去救人,时间紧迫,请大人行个方便!” 安庆绪笑道:“那是自然,这里的残局就由我的手下来收拾,你们尽管去吧。近日我自会来找你们,我们还有要事相商。” 裴旻不知道他要商量什么事,但眼前也顾不得要问个究竟了,他与水龙吟、公孙大娘向青松书院赶去。 当水龙吟与公孙大娘走出屋子之后,安庆绪却突然叫住了裴旻,道:“裴将军,留步!” 裴旻道:“安大人还有何吩咐?” 安庆绪道:“吩咐不敢当,裴将军英武不凡,日后安某希望和裴将军多亲近亲近,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嘛,只要在朝廷为官,哪一个不是希望攀龙附凤,我认识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结交的王公贵族更是熙熙攘攘,皇帝陛下对我器重有加,只要你我以朋友之情建交,他日如有机遇,我定当在皇帝面前为裴将军美言几句,将军扶摇直上之时,切莫忘了安某便是!” 安庆绪混迹官场,左右逢源,自然懂得笼络人心,他见裴旻少年英雄,便想趁机拉拢,日后或许可以作为己用。 熟料裴旻却并不理会,他淡淡道:“裴某不懂为官之道,并无意攀附权势,也不喜尔虞我诈之术,安大人的心意,裴某心领了。” 说罢,裴旻竟自去了,唯留安庆绪一脸不甘之色。 半日之内,裴旻、月娥眉、公孙大娘、水龙吟、水凝冰、罗浮萍几人马不停蹄的将褚怜香送到了大明寺。 方才半日,褚怜香已变得口不能言,呼吸急促,四肢微微抽搐,想是那绿毒已由面部侵入了四肢肌肤之中了。 鉴真大师已准备好了治疗绿毒的药物器具,只等褚怜香一送到,便立即动手解毒。 他先小心翼翼的用药水将褚怜香面部清洗干净,然后将调配好的祛毒膏均匀地敷在褚怜香的面部,不留一点儿空隙,再用白布将褚怜香整个头部裹了起来,只露出了嘴巴和两个鼻孔,看着倒有几分恐怖,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然后,鉴真大师还将早已制好的三颗解毒丹喂褚怜香服下。 鉴真大师忙得额头汗珠密布,等他停下手里的活儿的时候,罗浮萍焦急的问道:“大师,他……伤情如何?” 鉴真大师吁了一口气,道:“明日开始,每天换一次解毒膏和服用一次解毒丹,三日之后,褚大侠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他受毒伤侵袭,要完全康复则需上月光阴。” 围观众人齐声道:“多谢大师!” 鉴真大师道:“阿弥陀佛,佛门之人本就需慈悲为怀,更何况褚大侠在江南一带行侠仗义,颇有侠名,贫僧不过是举手之劳,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褚怜香仍由罗浮萍与水凝冰二人照顾,不过,水凝冰自与罗浮萍斗酒之后,与罗浮萍冰释前嫌,她知道褚、罗二人的关系,因此知难而退,只在罗浮萍身边帮忙端茶送水。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终于将褚怜香安顿好了,裴旻的心里也放松了许多,早听闻扬州大明寺香火鼎盛,寺后大明山是扬州最高峰,站在山顶,便可以将扬州城一览无余,于是,他准备在寺庙周围到处转转,欣赏大明寺周围的景致。 正是: 黑暗之中现佛光,大明寺中烧高香。 东渡重洋涉远航,为把佛法去弘扬。 第9卷 游历四方之医 第164章 虎守杏林 一出寺庙的后门,但见寺后地上铺满了金黄的树叶,一片巨大的杏树林呈现在眼前,但见这一颗颗杏树主干大都有水桶般粗细,枝桠则是在空中犬牙交错,十分密集,想必这片杏林种植年岁较为久远,如果在夏季,一个个金黄的杏子高挂枝头,你争我挤,那种景象必定蔚为壮观。 裴旻站在杏林边缘,他抚摸着一棵巨大的杏树,掌中所触之树皮粗糙而充满条条裂纹,几只蚂蚁与爬虫在树干上忙碌的上下穿梭着,裴旻不禁心生感慨,这里真是世外清净地,人间无忧天。 裴旻想要穿过杏林,去攀爬那高高的大明山,体会一下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偌大的杏林里,一条与林中杂草显得泾渭分明的灰土小路直通山上,还未踏足便颇有曲径通幽之意境。 没进杏林多久,裴旻突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野兽低吼的声音,这声音让他感到了十分不安,他不由得攥紧了掌中长剑。 林中平地起了一阵旋风,一只斑斓猛虎突然从林中跳了出来,站在裴旻对面,它瞪着一对儿黄宝石一般的大眼,咧开一张血盆大口,口里露出了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尤其是上下四根獠牙更是让人害怕,它嘴里发出阵阵低吼,嘴边若干坚硬的长长的白须随之抖动,那猛虎似乎随时都要冲过来。 正在此时,一声佛号响起:“阿弥陀佛,虎儿,不得无礼!” 裴旻不敢回头,但他听声音便知道,是大明寺主持鉴真大师到了。 听到鉴真大师的话,那老虎收起了血盆大口,趴在地上,眼神一下子变得十分慵懒起来,刚才还虎虎生威的猛兽,此刻温顺得像一只听话的大猫儿。 在裴旻惊讶的神情之下,鉴真大师走上前去,像摩顶受戒一般轻抚那大虫之头顶,嘴里喃喃道:“虎儿,此乃名将之后,忠良之人,裴旻裴将军,不可惊扰,让开道来。” 那老虎竟像听得懂他的话一般,仍旧慵懒的站起身来,站在路上看了裴旻两眼,然后甩着虎尾,慢慢的自到杏林深处去了。 鉴真大师招呼裴旻上前,他在前领路,与裴旻先后而行,裴旻边走边奇怪地问道:“大师,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只大老虎?你们不怕它伤人吗?” 鉴真大师微笑道:“在上清观,我便提过‘虎守杏林’的传说,将军可否听过?” 裴旻摇头道:“旻孤陋寡闻,未曾听过。” 鉴真大师边走边说道:“扬州城,三国之时地属东吴,当时称为建业城。建业城中有一位名医,叫董奉,他医术精湛且医德高尚,深得当地百姓敬重。他救治病人却不计酬劳,对贫病患者更是分文不取。但他有一个极其特殊的要求:凡治愈一个人,就让被治愈的人在他的后院及后山上栽种杏树,重病治愈者种五棵,轻病治愈者种一棵。数年后,在他的房前屋后,上万棵杏树竟已郁郁成林,林中百鸟争鸣,林下走兽嬉戏,可见那董奉医好的病人之多了。” 鉴真大师娓娓道来,出于尊重长者和故事本身极强的吸引力,裴旻也乐于倾听。他们一路出了杏林,向山上走去,大明寺后山上山之路鲜有人走,山势又略显崎岖,但鉴真大师与裴旻二人谈笑之间,步履轻盈,如履平地,直向顶峰攀援前进。 鉴真大师继续道:“据说有一天,董奉在回家途中,看见路旁的茅草堆里躺着一只大老虎,老虎是猛兽,是森林之王,还吃人,董奉心中十分害怕,但作为医生,他发现这老虎的表情非常痛苦,像是得了怪病,而老虎看到董奉挎着药箱,眼神中流露出祈求的神情。董奉慢慢的向老虎靠近,老虎温顺的闭上了眼睛,董奉就给老虎进行检查,结果全身都没有发现什么毛病,最后,他冒着危险让老虎张开嘴巴,这才发现,那老虎的喉咙里面卡着一块大骨头。于是,董奉想办法将那骨头取出,老虎的病就慢慢的好了。那老虎非常通人性,为了报恩,它跟着董奉回了家,在董奉后山的杏林里住下,自愿给董奉看家护院。” 还有如此人虎奇缘,裴旻暗暗称奇,不由得听入了神。 “董奉在杏林旁边修建了一个谷仓,当杏林的杏子成熟之后,他广而告之,城中只要有想吃杏子的,不用钱买,也不用和他打招呼,只要用谷子作为交换,将谷子自觉地倒入谷仓,就可以拿走同等重量的杏子。由于对董奉的敬重,前来买杏子的人很多,也都很遵守董奉的规定,一升谷子换一升杏子。据说一次,有个人多拿了一些杏子,杏林中的老虎就冲出来对着他大吼,他拼命逃跑,多了的杏子全部都跑丢了。董奉常用谷仓中的这些谷子救济周围的贫苦老百姓和接济断了盘缠的路人。” “几百年过去了,随着历史的变迁,先贤们在董奉故居的基础上建成了现在的大明寺。董奉虽已作古,但他的杏林还在,他那悬壶济世的精神还在。在我们寺中的藏经阁中收藏了很多医学书籍,我的医术有很多便是从中学来的。而你适才所见之老虎,它是我多年前在这大明山中采药时救下的,我看到它时,它还不足月,它的母亲却已病死了,我将它从小养大,它便守护这片杏林,这番经历与董奉虎守杏林多有相似。” 半个时辰后,他们已来到大明山之峰顶。 两人站在峰顶放眼四望:近处的草木、杏林与寺庙幽静祥和,不食人间烟火;不远处的扬州城尽收眼底,但见街道房屋阡陌纵横,行人如蚁来往穿梭,几处炊烟扶摇而上;远处的长江在夕阳掩映下如一条闪烁着金光的金色飘带,浩然东去;更远的远峰则只见一片黛绿,几片白云在其峰腰萦绕。 如此心旷神怡,让人心胸为之一开,顿觉心灵澄澈,仿佛自身融于自然之中,投于大地怀抱,裴旻不由赞道:“足与峰平,心与天齐,神思淼淼,不可言喻。” 鉴真大师道:“春风化雨,夏雨狂情,秋云飘渺,冬雪无言,宇宙浩瀚,天地无穷。在如此难以捉摸的天地之间,千万年方才有人的出现,以贫道愚见,人乃自然之精灵,世人都当竭尽心力,我为人人,方不枉父母所赐之皮囊,就像董奉,行医济世,杏林遗爱,造福万民。” 裴旻慨然道:“大师如此胸怀,令人敬佩。旻乃后学末进之流,之所以游历四方,以增见闻,无非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羽翼丰满,匡济黎庶,九死无悔。” 鉴真大师道:“将军之志,犹如波澜壮阔之大海,相信他日将军海纳百川,终能成就一番大业!但不知将军对大海又有何认识?” 裴旻道:“让大师见笑了,我生于内陆,自离家出道以来,从未见过大海模样。” 鉴真大师遥望远方,眸子突然无比清澈,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道:“贫僧十四出家,投身寺庙,精研佛法,潜心悟道,成年之后,贫僧修缮庙宇,造塔塑像,宣讲律藏。四十余年来,受我剃度和传授戒律者先后达四万余人,江淮大地之人尊我为授戒大师。” “因我大唐名声显赫,曾有日本(又名东瀛、扶桑,当时的遣唐使自称国名为日本)佛界僧人来华留学,与我寺众僧交流之下,两相比较,他们才发现日本佛教戒律不完备,僧人没有规范的律仪受戒之礼。因此,有两位日本僧人荣睿、普照恳请我寺派出得道僧人东渡日本传授正统的佛教,为日本信徒授戒。” “日本与我中华相距千里,中间又隔着茫茫大海,且不说大海茫无边际,更糟糕的是,海上常有海盗猖獗,劫夺过往船只物资,海上又时有惊天骇浪,海水又深不可测,鲨鱼等掠食者时常出没,又没有前人绘制的航海图,东渡日本,谈何容易!当时,面对日本僧人的请求,大明寺众僧皆默然无应。是为法事,何惜身命!我为了弘扬佛法,普度众生,遂决意亲自东渡日本。” 回忆往事,鉴真大师不胜唏嘘:“五年之前,正是天宝元年,我开始进行东渡日本之旅,直到今日,我已东渡四次,因种种原因,致使东渡仍未成功!但是,宣扬佛法、教化世人是我的心愿,日本求学僧人的拳拳盛情之请,让我感其诚意,使我东行之心坚如铁石,如今我正准备第五次东渡之行!” 裴旻没想到鉴真大师还有如此经历,鉴真大师描述的那波澜壮阔又危机重重的大海不但未令他害怕,反让他有些好奇与神往! 裴旻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大师意志坚定,此行定能成功。” 鉴真大师道:“第一次出海,官府误听一弟子谗言,以为我与海盗勾结,我经过多次辩解方才脱身,因此未能成行;第二次,我周密筹备,有一百余人陪同出发,谁知遭遇风浪,东渡失败;第三次,因越州僧人不明我之心意,苦苦挽留,并控告荣睿是来引诱我,导致我东渡失败;第四次,我从福州出海,不料大明寺弟子担心我之安危,苦求扬州官府阻拦,我被淮南采访使截回扬州,第四次东渡也告失败。” “这一年来,我常与弟子们及官府要员深谈,他们已深明我之用心良苦,表示对我东渡鼎力支持,我已谋划第五次东渡,想必此次东渡如将军所言,定能成功,将军四处游历,这次便是大好时机,如若将军不弃,可与我同行!” 正是: 弘扬佛法许宏愿,锲而不舍意志坚。 乘风破浪若等闲,不到彼岸誓不还。 第9卷 游历四方之医 第165章 长生不老 裴旻正欲回答,忽然,山下大明寺中响起了一阵洪亮的钟声。 鉴真大师道:“裴将军不必急于回答,如今重阳将近,天气转寒,这次东渡尚未准备周全,目前只是打通了各方关节,而出海的船只、船上的人工、随行的人员、要带的物品、等尚在筹划之中,造船和路费等钱款也还差了一截,还要想方设法利用化缘和募捐来筹集,我想,此次东渡大概至少会在明年春暖花开之后才能出发,那时将军再做决定也还不迟。此时寺内钟响三又三声,共九声,必有官军来到大明寺,不知是谁此时前来山门拜会,我们下山去瞧瞧吧。” 两人随后从大明山顶峰下山。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两人虽紧走慢赶,也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寺中。 有小沙弥悄悄来报,说有一位朝廷大官已在客堂等待多时了。 鉴真大师与裴旻来到客堂,只见一个身材魁梧之人正站在堂中,漫不经心的欣赏着墙上的壁画。 鉴真大师仍是宣了一声佛号,道:“果然是安大人造访鄙寺,贫僧来迟,未曾远迎,请恕罪。” 来的正是大理寺卿安庆绪。 安庆绪转过身笑道:“大师说哪里话,安某说过处理好了上清观的事后,便会来大明寺造访,如今姗姗来迟,大师勿怪。” 三人分宾主落座,安庆绪道:“自上清观一别后,不知你们所说的褚大侠伤情如何?” 鉴真道:“褚大侠暂居大明寺,由老衲予以医治,他所中之毒已经尽除,所受之伤已趋于稳定,总体已无大碍。” 安庆绪道:“如此甚好。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我来宝寺,实则有一件重要大事和二位相商。” 鉴真道:“安大人有什么吩咐,尽说无妨。” 裴旻见安庆绪虽身居高位却并不趾高气扬,对他倒没有什么反感。他却不知道安庆绪曾经对公孙大娘展开过追逐,虽然每个人都有追求所爱的自由,但安庆绪妻妾众多,又怎会给公孙大娘带来幸福,要是裴旻知道此事的话,定不会对安庆绪假以颜色。 安庆绪道:“我听闻鉴真大师曾多次出海,但未成功。今年大师又在做出海的准备,我此番前来,所商之事便与大师出海有关。” 鉴真大师与裴旻对望了一眼,两人似乎都在想,我们刚在山上谈过此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裴旻自是不方便发问,鉴真大师已出声相询:“不知安大人如何得知我即将出海的消息?” “哈哈哈……”安庆绪笑道,“鸿胪寺主管一切内礼外交事务,只要是大唐管辖之地,地方但凡有重大事件,当地官员必先呈报鸿胪寺备案,鸿胪寺结交遍布天下,消息灵通,天下之事本寺卿不知道的又有多少呢?” 鉴真与裴旻不禁悚然动容,心里都有一种隐隐不安之感。相比朝廷中的三省六部,鸿胪寺虽是特设的一个机构,但它是一个没有多大实权的部门,既不管钱,又无兵权,没想到暗地里掌握了大大小小上上下下无数的机密要事,看来官场这中间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鉴真大师道:“敢问安寺卿,到底是什么事情用得着老衲之处?” 安庆绪娓娓言道:“你们都知道,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在寻找长生不老之药。中华第一位大统一的皇帝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用尽各种办法,他听方士徐福上书说海中三座仙山上有神仙居住,必有长生之术。于是,秦始皇派徐福率领童男童女数千人,以及预备好的三年粮食、衣物、药品、农具等一应物资,乘坐蜃楼之船入海求仙,但徐福率众出海数年,并未找到神山与神仙,后来,徐福便神秘失踪了,有人说他葬身大海,有人说他在岛上自立为王,还有人说他带着那些童男童女去了日本……” 裴旻道:“这些传说我也听人讲过,但此事怕有一千年之久,早已成为历史,真相如何,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安大人又为什么讲起了这件事呢?” 安庆绪道:“这个徐福寻仙的传说与我此次之任务大有干系。我朝明皇陛下今已年过六旬,自从今年七月十五中元节在泰山祭祖告天后,他似乎与天有所感应,仿佛觉得上天在召唤于他,陛下本来就十分痴迷于长生不老炼丹术,这一两个月以来,他求取长生不老药的意念更加迫切。因为我身为鸿胪寺卿,精通各地地理人情,陛下以前便一直让我花大力气寻找不老药。本月,吾皇已下密令,多次催促我举全中华之力,为其物色炼丹术士,务必炼制出长生不老药,还要循着历朝历代道家仙人的足迹,寻找散落各地的长生之药。” 鉴真大师长叹一声,道:“古往今来,哪里来的长生不老,那些寿龄极高之人,大多是抛却了喜怒哀乐、功名利禄的修道之人,他们常常隐居深山,粗茶淡饭,过着无忧无虑、云淡风轻的日子,他们吃得粗粮、睡眠康健,因此得以长生,是药三分毒,哪里是药物能延年益寿的呢?” 安庆绪接着道:“陛下哪里知道这些,他与秦始皇一样,一心一意追求不老药。加上宰相杨国忠因为杨贵妃的关系,在朝中势力很大,深得明皇信任,但他一味专权跋扈,败坏超纲,我父身为三地节度使,多次向皇帝陛下进言,直陈杨宰相专权误国之事。因此杨国忠与我父多有不和,常常污蔑我父有谋反的野心,还常在明皇面前煽风点火,说我办事不力,不是真心为皇帝求取仙药。明皇陛下因此大怒,要我最迟在明年内必须找到长生不老药,否则,就赐我一死!” “因此,我不得不以此事为当务之急。我任鸿胪寺卿以来,结交遍布天下,四海英雄莫不给安某几分薄面。于是,我利用所有的人脉打听消息,终于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情报。” “情报里说,九百多年前,秦始皇向东巡游到泰山附近之时见过一位奇人,叫做安期先生,他们一见如故,大谈了三天三夜,秦始皇赏赐了非常丰厚的珍宝给那安期先生,但安期先生走的时候却两手空空,只留下一双赤玉鞋和一封羊皮信,信中叫秦始皇三年后到蓬莱仙岛去找他。三年后,始皇帝就派了徐福向蓬莱进发,至于结果如何,先前我已经说过了,无果而终。但是到了汉武帝的时候,有个叫李少君的方士称自己路遇盗贼,一个叫安期的神仙救了他一命,安期先生还请他吃了个仙枣,李少君吃了仙枣后,他身上被强盗打伤的地方便痊愈了,整个人还精神百倍,眉飞色舞。” 裴旻道:“东海长流水,南山不老松。这一切不过是前人传说,不可尽信,人岂能长生?能从秦始皇活到汉武帝时代的人,少说也是百岁以上高龄了吧,我只听说本朝异人李道子活了一百多岁,其他朝代百岁以上者实属凤毛麟角。” 安庆绪看了裴旻一眼,道:“那是因为懂得养生之道的人极少,凡人有几个能遇仙缘?我认为安期先生的确存在,他的仙枣极有可能就是人们苦苦寻找的长生果,而长有仙枣的地方便在海上的神秘仙岛上。根据我收集的情报推测,那神秘岛就应该在扬州出海口与日本国之间的大海上。” 安庆绪神神秘秘的从怀中取出一大块儿红色的玉石,放在手掌上托着,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只见安庆绪掌中的那块儿红玉约莫有三寸左右,呈现出一只天然鞋子的形状。 鉴真大师看了看,道:“大明寺藏经阁中有一本《仙家记事》,书上便提到了安期先生与秦始皇的奇闻异事,也提到了赤玉鞋与羊皮信,今观安大人手中之玉,赤红剔透,天然如鞋,这难道是赤玉鞋?是传说中安期先生留个秦始皇的那双赤玉鞋之一?” 安庆绪道:“不错,这是左赤玉鞋,是我花重金从一位古董商手中购得,也许此物是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关键所在。” 裴旻皱了皱眉,道:“还是那句话,安期先生的传闻历时太久,这赤玉鞋虽然书上亦有记载,但安大人还是莫被别有用心的人设局骗了!” 安庆绪又道:“那卖赤玉鞋的古董商说这是他的传家宝,我花了极大的代价才从他手中获得此宝。不管怎样,如今刀快要架到我的脖子上了,好不容易打听到一点相关消息,只要有希望,就不得不冒险一试。我知道,单凭我一己之力,很难到达目的地,所以,我亦想得到两位的帮助。我之所以来到扬州,便是寻找帮手,本来我已物色好了让秃鹰去海上仙道寻找长生药,因为他本就是方士出身,他的炼丹术在大唐首屈一指,道术高明,武艺高强,实在是极好的人选,谁知道他却……如今我也只好亲自出马了。至于出海的费用,鉴真大师不必费心,所有船只、食物、人工等一切用度都包在我身上,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鉴真大师思虑片刻,道:“我前四次东渡,其中有两次是因为人为干预而失败。既然安大人要与我同行出海,你是朝廷大员,有你一起,想必黑白两道都不会找我们的麻烦,那真是太好了。” 裴旻看了看鉴真大师,道:“好,一来我也正好要出海见识见识;二来当今皇帝虽然年纪大了,但毕竟是一代中兴之主,以前因我友钟馗之死,我对他颇有嫌隙,如今我也想通了,玄宗皇帝在位多年,如能振臂一呼,重新亲贤臣,远小人,国家必定振兴繁荣,所以我亦愿帮助安大人寻找长生药。离明年出发还有大半年时间,我也好召集一些旧友做帮手,大家一起出发,如能既帮皇帝找到仙丹,又助鉴真大师东渡成功,那真是功德无量了。” 安庆绪道:“好,就这么定了。鉴真大师,这几日之内,你将明年东渡还欠缺的物品列成清单,我派人外出采购,出海的船只你亦不必劳心,我在扬州长江之滨的崇福寺边已着手建造一艘大船,最迟明年二三月便能建成。船只建成后,六月我们就能顺风出海了。” 三人定好了大事,安庆绪自去安排,而裴旻与鉴真大师亦各自准备。 正是: 秦皇梓棺化尘土,汉武茂陵草木深。 明皇又求不老药,安期仙枣何处寻? 第9卷 游历四方之医 第166章 万事俱备 鉴真大师忙于挑选出海的随行僧众,大弟子祥彦也帮忙筹备,他们夜以继日地整理和抄写一些准备要带去日本传授的佛经及医书,以及研究出海东渡的路线,制作航海图。 裴旻则留在大明寺,一方面与鉴真大师再度仔细谋划出海的一些细节;另一方面,他在扬州城中广泛聘请传音使者,让他们奔赴各地,请自己的几名好友来大明寺聚齐。 大明寺俨然成为了东渡大本营。 裴旻邀请的人员名单有:说书人古通今、棋圣王积薪、书圣张旭、画圣吴道子、诗仙李白、乐圣李龟年、青龙星万仞山、天涯双尺何天涯等人。而他的父亲裴鼎年岁渐老,裴旻并不忍心让他老人家受风尘之苦,所以并未通知他。 而月娥眉与公孙大娘自不用说,二女与裴旻不离左右,裴旻去哪里,她们便要去哪里,天涯海角永相随,月娥眉与裴旻心心相印,伉俪情深;公孙大娘还要向裴旻请教更多的剑术,将自己的双剑剑术发扬光大呢。 裴旻到水龙吟所居住的寺院客舍中,见到水氏兄妹正在那里攀谈,裴旻便说明来意,邀请水龙吟与之同行,因水龙吟造酒的功夫极好,武艺同样不凡,兴许会有所帮助。 水龙吟踌躇半响,道:“我有甘泉酒坊这样的产业要经营,你知道,酒坊是我一生的心血所在,如今立足方稳,名气渐长……” 水凝冰忽然插嘴道:“哥哥不必忧虑,就让妹妹代你出海如何?” 水龙吟道:“这……这如何使得?” 水龙吟少年时颠沛流离,岂不知出海的危险,世道的艰难,他怎么放心让一个女孩子四处闯荡。 但水凝冰在甘泉酒坊居住多年,哥哥毕竟是男子,她有心事也是与湖中天鹅倾诉,如今听说要出海游行,她不但不害怕,反而是喜出望外,欢呼雀跃,少女之心春情荡漾,对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向往,她愿意如蝴蝶般冲破一切蛹的桎梏,破茧而出,在五彩的世界展翅纷飞,即使遭遇风暴而折翅,亦在所不惜。 她缠着哥哥的手臂摇晃着,撒娇道:“哥哥,就让我去吧,我的好哥哥,你就答应吧,有裴大哥他们照应呢……” 水龙吟对妹妹一向宠溺惯了的,虽踌躇不定,但也禁不住水凝冰的软磨硬泡,只得点头答应。 裴旻本没想到请水凝冰同行,如今弄巧成拙,也只得面对现实了。 水凝冰拍掌笑道:“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有水凝冰替兄出海,好哦,太好啦……” 待水凝冰欢欢喜喜的出门后,裴旻本也准备离开水龙吟的房间,可水龙吟却叫住了他,显然他要跟裴旻说的事情并不想让他的亲妹妹知道。 水龙吟道:“我虽是酿酒为生,却并非孤陋寡闻之人。我听闻将军曾智破花面狐王、勇战甲骨龟君、力败飞天蜥蜴、激斗丧家犬,还与公孙大娘一道识破金冠银环蛇的奸计,扬州击败秃鹰更是我亲眼所见,将军真是少年英豪,通过这些时日之留心观察,裴将军果是可以信托之人。” 裴旻被他说得莫名其妙,道:“承蒙盛赞,坊主过誉了,这些不过是江湖缪传而已。” 水龙吟道:“将军不必过谦,前些日子,你将上清观中为害扬州的秃鹰一伙铲除一事,我可是感同身受。” 裴旻道:“裴某不过由着性子胡来一通,又何必值得水坊主如此夸赞一番呢?” 水龙吟道:“非是我有意夸赞,实是事情干系重大。” 说着,水龙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了放在了桌上,只见木盒中躺着一本绢黄的书册。 水龙吟道:“这是我近些年编写的酿酒秘诀,名曰《甘泉酒谱》,里面详细描写了玉冰露、玉泉饮、玉琼浆等酒品的酿造方法,我撰写此谱,不过是为了让我的酿酒工艺留待后人研究,谁知道这本书却引起了图谋不轨之人的觊觎。” 裴旻也想起来了,当初在甘泉酒坊的时候,坊中的确遇到一些变故,但水龙吟所遇之危险却远非裴旻所想象。 水龙吟道:“其实酒谱并不足以引起如此波澜,只因这中间有一个秘密。” 说罢,水龙吟从木盒中拿起酒谱放到一边,又从木盒刚才放书处的夹层里面取出了一块羊皮残卷。 裴旻只看了一眼,便道:“这是《山河社稷图》残卷。” 水龙吟奇道:“将军怎么对此图如此了解?” 裴旻道:“算上你手中的这块残图,这已经是我见到的第五块残图了。” 水龙吟追问道:“那四块残图来自哪?” 既然水龙吟手中藏有残图,裴旻便对他毫不隐瞒:“书圣张旭、画圣吴道子、诗仙李白、乐圣李龟年。” 水龙吟道:“我得此图也是偶然,是一个宫中之人送到酒坊,叮嘱我妥善保管,我发现秃鹰等人最近不知受了何人指使,从何处得到了消息,总之是将我盯上了,我本想将此图托将军保管,将军四海行侠,必能打听到其中消息,如今看来,算是找对人了。” 裴旻将残图收入百宝囊中,道:“也好,如今我朝激流暗涌,我如能将《山河社稷图》集齐还原,他日定有大用。” 水龙吟提醒道:“将军明年将要出海远航,残图带在身边定要妥善保管为妙。” 裴旻道:“这点我省得!我会先妥善收藏。” 水龙吟本来想打听宝图的来龙去脉,裴旻道:“此事不宜多谈,大明寺虽然安全,但我多次遇到有身怀冰弹的影子杀手环视,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故而谨防隔墙有耳,泄露天机。” 水龙吟点点头,目送裴旻出屋而去。 褚怜香经过鉴真大师的精心治疗后,不消半月,身体已几乎恢复如初。 这一日清晨,褚怜香太久没有活动身子,也太久没有喝到酒了,心里便有些闷得慌,他提了长剑,到大明寺后院活动活动筋骨,他左手做擎杯状,右手长剑轻盈飘忽,剑剑连环,身子左摇右摆作醉步之态,耍起了醉剑。 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剑,“当”的一声架在褚怜香的长剑上! 褚怜香一看,来者正是裴旻。 裴旻笑道:“我来与狂侠陪练,请多多指教。” 褚怜香咧嘴一笑,长剑便送了过去,两支长剑你来我往,进退随心,但动作缓慢,务求流畅,就像同门师兄弟初练剑招一般。 双方过了三十四招,裴旻把剑收了,道:“褚兄病体初愈,适可而止吧。” 两人就杏林旁的石桌旁就坐,罗浮萍端了茶壶茶杯进来,给两人倒上了香茶,然后也靠褚怜香一侧坐下了。 裴旻道:“明年六月,我与鉴真大师即将出海,贤伉俪可否一路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褚怜香道:“既是鉴真大师要出海远游,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他于我有救命大恩,我自当随行保护他的安全。” 裴旻道:“如此甚好,我们东渡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我想一定会成功的。” 转眼间,又过了半年时间,此时正是春华三月,大明寺山前山后鲜花遍地,杏花更是开得满树都是。 裴旻与月娥眉闲来无事,在大明寺前小路上走动,看着两边桃李争妍,菊丛艳丽,月娥眉不由吟道:“桃红李白菊黄时,正是春光无限日,香风醉心君莫笑,月儿对花亦可痴。” 裴旻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今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似锦繁花尽收眼底,我心境极佳,亦有一首《思美人》奉上:美景横陈心自然,翩翩凤舞似飞燕。忽闻娇香芳菲醉,一亲芳泽不羡仙。” 月娥眉娇笑道:“裴哥哥,你比以前顽皮多了。从前的你老实木讷,看一下女孩子也脸红心跳,如今逗女孩子可是随口而出,什么‘似飞燕、闻娇香、亲芳泽’,奉承得人家心里好生欢喜甜蜜。” 两人在庄严肃穆的寺院之中不可动手动脚,出院之后言语和动作倒随意一些。 裴旻轻握月娥眉之手,道:“还不是因为与月儿在一起之后,突破了男女界限,方知人间风月无边,更何况,我离家八年,你看如今我已短须一部,早已从稚气未脱到经风沐雨的年岁啦,人都会长大的嘛!此生有月儿终身相许,旻已心满意足了。” 月娥眉正欲答话,忽然有人故意一声咳嗽,惊扰了二人的情话。 裴旻一看,有一人带着两名侍从正站在路上不远处看着他们。 裴旻拱手道:“安大人,别来无恙。” 月娥眉挣脱裴旻双手,脸上一红,道:“安大人,你每次都来得巧的很,那神出鬼没的样子叫人防不胜防。” 安庆绪对裴旻的话视若未闻,反而是笑嘻嘻的对月娥眉道:“月姑娘与公孙姑娘俱是绝世天颜,安某羡慕得紧,不敢有丝毫冒犯之意,姑娘海涵。” 裴旻不知安庆绪为什么总是提及公孙大娘,但又不知其中缘由,他道:“安大人此次上山,必与东渡之事有关,我们不如进寺再谈吧。” 几人来到寺中,鉴真大师亦闻讯赶来,安庆绪道:“这半年来,皇上已暗下三道密旨,催促我抓紧寻找长生不老药的行动,使我日日如坐针毡,内心不安。我这半年来常到江边船厂监工,那出海的大船已经造好,只等大师到时候给它命名,然后一声令下,即可东渡起航。但不知你们准备得怎样了?” 鉴真大师道:“佛经、医术等俱已齐备,出海的随行僧众亦已选定。但我多年前曾游学太史监,知道出海必看风向,否则极易造成航海时南辕北辙。只是如今阳春三月,东南风正盛,六月份方始有西南风,那时方可出航,直通日本。” 安庆绪道:“嗯,那便六月出发,还有三个月,还可以看看有什么地方没有准备周全。那依大师之见,那艘大船当如何命名?” 鉴真道:“嗯,我想想……既然我们是代表大唐去寻找长生不老药和东渡重洋,不如叫做‘大唐长生’号吧。” “好,希望此番东渡我们都能如愿以偿吧。”安庆绪瞥了裴旻一眼,道,“裴将军,你准备得如何?” 裴旻道:“我所邀请的帮手近几日也该到了。” 大船蓄势泊江,不畏四海茫茫,只待扬帆起航。 正是: 长生殿里求长生,四海奔波劳远征。 一心一意向东行,轻不言败赴征程。 第9卷 游历四方之医 第167章 扬帆起航 正说间,突然,寺外传来一阵纷扰喧闹,有僧值匆匆来报,说外面有一群人要强行进寺,一些大明寺武僧正在阻拦。 只听有人大喊道:“裴兄弟,你在哪里,我们到啦,快快出来相见!”其声音大如惊雷。 另有一人也在大叫:“裴大哥,小弟也来了!你听见了吗?” 裴旻侧耳倾听,他已经听出了万仞山和何天涯的呼叫声,他面露喜色,道:“是我的朋友们!他们来了!” 说罢,裴旻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起身飞步而去。 大明寺寺门前,万仞山正在那里大呼小叫,但佛门之地,毕竟不能过于蛮干,他不停的原地踱步,时而又喊叫几声。 何天涯正想努力往里冲,但被寺僧推阻,看到裴旻从寺里跑了出来,他兴奋得挥舞起了双手。 古通今背着铁锅,摇着纸扇,笑眯眯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等待,还是老人家沉得住气,比较有耐心。 裴旻来到寺门,跟寺僧说明情况,古通今等三人才被放行。 裴旻先向古通今问好,古通今道:“裴老弟,幸好你还记得老朽,自从陌桑村一别,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你再不来找我,我又要四处云游,过我的说书生涯去了。” 裴旻道:“如今正有大事要做,先生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正有用到先生之处。” 裴旻又问万仞山,“万大哥,你走了,我的紫嫣妹妹谁来照顾呢?” 万仞山挠挠头,不要意思地道:“她怀了身孕,在陌桑村陪伴着伯父伯母。” 裴旻没想到万仞山这么快就和裴紫嫣有了爱情结晶,他哈哈笑道:“紫嫣妹妹终于有了一个疼爱她的人了。” 万仞山窘道:“伯父伯母比我还疼她呢,有他们照顾,我很放心,你知道的,在陌桑村里住久了,我很早就想出来走一走了。” 裴旻给了何天涯一个紧紧地拥抱,道:“天涯,一两年不见,你越来越高了。” 何天涯亦甜甜的叫了一声“大哥”,几人前呼后拥的进了寺中。 到了中午,大家在大明寺的会客厅准备用餐的时候,裴旻将自己的三位朋友向安庆绪、鉴真大师、褚怜香、罗浮萍和水凝冰他们一一介绍,众人互相客气了一番,就算相识了。 又等了几日,却没有见到书画乐三圣及诗仙的到来,只不过前去传音的使者都有回音,这几人不是抽不开身,便是不想出海东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务和想法,裴旻也并不计较。 又过了三个月,转眼间已到阴历六月,天气也越来越热,阳光越来越刺眼,眼看着夏季已经来临,安庆绪便催促着鉴真大师早日出发。 鉴真大师因为有前几次渡海失败的经验,他倒是不慌不忙,只是张罗着让安庆绪手下兵士及寺中僧侣往长生号中搬运饮水、食物、经书等一应用具。 闲暇之时,鉴真和尚让大弟子祥彦加紧训练水手,以备随时出海。 而裴旻等人在大明寺中暂住,他们不是整日打拳练剑,便是到扬州城中四处游览。 扬州的女子,美貌动人,有诗为证: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扬州的景致,别有韵味,有诗为证: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扬州的夜晚,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有诗为证: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是澄平日,犹自笙歌彻夜闻。 扬州的明月,也是如此多情,有诗为证: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尤其是万仞山和何天涯二人,在扬州和大明寺的短短时日,让他们大增见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东渡事宜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黄道吉日,即可出发,直到六月初三这一天,消息传来,鉴真大师终于决定三日后,即六月初六起航东渡! 当天晚上,鉴真大师就在后院的一间秘密僧房中会见了一位僧人。 此人身穿灰布僧袍,容貌消瘦,眉毛胡子苍白而细长,他双掌合十,向鉴真大师行了一礼。 这人正是来大唐邀请鉴真东渡的日本和尚,法名荣睿,他一直潜伏在大明寺中,只是为了避免惹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这第五次东渡他亦在背后努力了很久,见第五次东渡马上即可成行,他今晚便向鉴真大师辞行,因为他要先回日本,为鉴真大师的到来打点一切。 六月六日转瞬即至,这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空中一片蔚蓝。 扬州崇福寺边的长江码头边,一艘巨舰横卧江面。这船是安庆绪动用鸿胪寺的威信,寻找全国最好的造船工匠打造。安庆绪要亲自出海,他首先考虑的肯定是自己的生命安全,他所监督建造的一定是当时最先进最牢固的大船。 只见这“大唐长生号”有三层楼之高,长二十余丈,可以搭载上百人,船舷两边装备了形状如同鹘鸟翅膀的防浪板,这种装置既可防倾侧,又可掩挡海浪,保护甲板上的人员与物品安全。 大船的船舱内,上有大厅与阁楼、瞭望台,大厅和阁楼用于乘员歇息,瞭望台用于海员观察前方情况。船舱下部有均匀分布的十几个水密舱,可以抵抗大风大浪的击打,整个“大唐长生号”的船身亦采用榫钉接合与油灰捻缝技术,船体十分结实,大船周围还悬空系有八只救生小艇,以策万全。 “大唐长生号”威武雄壮,气势不凡,引得许多百姓前来围观。 此时岸边码头人头攒动,五十余名兵士及二三十余名水手已各就各位。 安庆绪与裴旻、月娥眉、公孙大娘、古通今、万仞山、何天涯、水凝冰以及褚怜香夫妇、鉴真大师及大明寺随行僧侣等一一上船。 长生号因是安庆绪筹资建造,便由安庆绪担任船长,鉴真大师的大弟子祥彦精通航海术,便由祥彦任大副。 岸上送别的人群之中,有平民百姓闻听东渡盛事而来看热闹的,有当地的一些达官贵人为讨好皇帝身边的红人安庆绪而亲临现场捧场的,也有许多来送行的僧侣在暗暗祈祷鉴真一行平安远航。 等所有拟定人员上船完毕之后,鉴真大师及弟子们再将所带之物全部检视了一遍,直到准确无误之后,鉴真大师和安庆绪才来到大船的前甲板上。 按照规矩,新船出航,必须祭河神。 有的大船处女航行必须血祭,即用大公鸡之血洒于江上,但鉴真等是修行之人,尤忌杀生。于是,他们便在甲板船头上摆上香案和果品,然后,鉴真大师点燃三柱信香,焚香对天礼拜,嘴里念完了唐三藏法师玄奘译注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愿上天保佑,祈祷这次东渡顺利成功,念完心经,算是祭天完毕。 安庆绪亦在香案前三拜顿首,愿河神庇佑,以示诚心求药。 祭天已毕,吉时已到。 随着岸边一声巨大的礼炮声响,长生号主桅杆上升起了绣着巨大“唐”字的彩旗,船工们拉动绞盘,收起船锚,升起大帆,长生号缓缓扬帆,离岸顺江而去。 长生号顺着长江水路向东航行,一路畅通无阻,直向出海口而去。 一过扬州城后,长江呈喇叭状,水面越来越宽阔,水流越来越湍急,长生号在惊涛骇浪中起起伏伏,船工们喊着号子,奋力控制大船前进的方向。 长江是华夏文明之摇篮,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她从世界屋脊上的唐古拉山发源而从扬州崇明岛入海,浩浩荡荡,奔波上万余里,到了入海这里,江水汹涌澎湃,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大唐长生号在浪涛中上下摇摆,裴旻、月娥眉、公孙大娘、万仞山、何天涯等人从未经过如此大浪颠簸,他们互相搀扶着,或紧紧的抓住身边可以抓住的东西,当仍被甩来甩去,他们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尤其是万仞山,一个不注意,他被甩了一个趔趄,只见他紧紧抓住船舷栏杆,猛地站在船舷边呕吐起来,吐了很久,他差点儿没有把肚里的胆水吐出来。 好在这样的颠簸没有持续多久,长生号已经驶入了一片开阔而平缓的水面,裴旻来到甲板一看,眼前一片蔚蓝,远远望去,水天一色,原来大唐长生号已进入了出海口外,远处便是茫茫一片的东海海域。 这时候,何天涯、水凝冰也来到了甲板之上,他们年纪尚轻,从未来过海上,此时看到海洋波澜壮阔的景象,便大声赞叹起来,尤其是水凝冰,一番欢呼雀跃,像个小孩子一样,看得古通今与褚怜香暗笑着摇头。 连万仞山也慢慢适应了大船航行的频率,没有再呕吐了,他瞪大眼睛,看到了一个从未看见过的世界。 连公孙大娘也赞道:“我自小游历四方,经历过洞庭湖之烟波浩渺,领略过长江之浩浩荡荡,也见识过黄河的一泻汪洋,但与这大海相比,它们终归是投入了大海的怀抱,海纳百川,莫过如此!” 裴旻亦道:“这还是刚入海之情景,已是海天一色,蔚蓝如新,让人心胸为之一开,如此壮观,又不知道进入了大洋深处是何等的景象了。” 古通今道:“直面大海,方觉人之渺小,天地之大,更是浩瀚无垠,行走江湖,当存敬畏自然之心。自然之道,不可违逆。” 裴旻道:“愿提七尺剑,直为斩楼兰。我只盼能扫尽天下邪恶奸佞,杀尽江湖无情无义之人,收尽尘世负心无耻之魂,还五湖四海朗朗乾坤。” 古通今盯着裴旻的眼睛,十分严肃的说:“有些苟活于世之人早该一死,有些命不该绝之人却逝于人世,少侠行走江湖,其志可勉,面对人命自要谨慎,不要轻易论断和决定他人的生死,即使是最睿智之人也很难看穿天命所归,如果铸成大错,将是终身遗憾。” 裴旻心中一震,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青松居士何等慈祥仁爱之人,却不幸殒命,猎鹿尊者何其邪恶,却阴魂不散,天命是什么?谁在主宰人世命运?…… 长生号按照鉴真大师预先制定的航海图向东北方向航行,水手门轮班划船,一直走了四五天,一路平安无事,倒是海上时而有各种各样的海鸟来船帆上停留,惹得水凝冰直拍手叫好,那俏皮美丽的模样,将一旁的何天涯看得也痴了。 正是: 茫茫大海波连天,千鸟竞飞大船边。 乘风破浪勇向前,五番东渡挂云帆。 第9卷 游历四方之医 第168章 海盗出没 (本文在纵横中文网免费连载,请勿在盗版网站欣赏。) 这天早上,长生号的人都还在船舱中休息,突然,外面一阵鼓噪,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大声喝道:“勿那船只,赶快停下!停下!让我们过去搜查!再不停船,我们将动用武力,到时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听到呼喊,纷纷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有的站在船舷两边观看,有的涌到甲板上,安庆绪也出来了,早有兵士慌慌张张的上来禀报:“安大人,有海盗,怎么办?” 安庆绪瞪眼张望,果见远处斜刺里开来一艘大船,主桅上飘着一面骷髅海盗旗。说是大船,但最多仅有长生号一半大小,且船体破旧,船帆上补丁累累,海盗船的船舷和桅杆上都有一些皮肤黝黑形貌各异的汉子,他们手里拿着刀叉等兵器乱挥乱舞,嘴里大声呼喊,呵斥个不停。 安庆绪见势不妙,但他并无多少航海经验,不知道怎么办,他急忙问道:“鉴真大师,如何区处?” 鉴真大师不及回答,大声吩咐道:“调整方向,升起前后副帆,快速前进,甩掉海盗!” 大副祥彦和尚立即传下令去,水手们快速行动,“嗬哟”、“嗬哟”的喊着号子,七手八脚的将前后副帆立即升了起来,长生号三张大帆张满了风力,慢慢加快速度朝前面海域驶去。 海盗船往往打劫过往商船的时候,从不事先打招呼,而往往是突然偷袭,一击得手。 那是因为这片海域上来往的大船不多,那海盗船已算是大船,一般的商船,海盗船尽可以赶得上。 哪知今日海盗船却碰到了比他们大上一倍的大唐长生号,他们一直在后面悄悄追赶,却一直追赶不上,就算能追上,也不能轻易攻上这么大的大船。但他们又见长生号造型华美,船上必定有许多值钱之物,不肯轻易放弃这送到嘴边的美食,于是,他们便妄想勒令长生号停下,以方便他们上船洗劫。 长生号上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会束手就擒,大船加速向前驶去。 海盗船的前甲板上,有一个头发蓬乱、胡子拉渣的中年独眼人,他左眼上斜斜带着一个黑色的眼罩,不知是瞎了还是别有原因。只见他在那里指手画脚,像是群盗之首,在他的指挥下,海盗船见长生号逃走,立刻调整方向追了过来。 海盗船体型比长生号小了一半,因此比长生号更加灵活,再加上这些海盗常年在海上活动,对海流及风向的掌握更加熟悉,不一会儿就快要追上长生号了。 鉴真大师见海盗船快要追近,但他并不慌张,他以前四次东渡中也曾遭遇过数次海盗,但海盗都是为了劫财,和尚和尼姑是方外之人,“贫僧”、“贫尼”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一般海盗专劫过往商船,但不会抢劫和尚和尼姑,所以鉴真大师每次都可化险为夷。 海盗船很快就追到了长生号身后,忽然,从海盗船的甲板上飞出了一块碗口大小的石头,朝长生号猛然轰来,一声巨响,石头将长生号船尾打出了一个大洞! 紧接着,海盗船上有石头接二连三飞来,不断的向长生号发动攻击! 那海盗船上定是安装了绞盘或投石机一类的远程攻击武器! 裴旻站在船尾,他双手紧握松纹古剑,把一颗迎面而来的石头打入水中,但他双手一麻,心里一惊,这飞石力量真大,震得他双手一麻!他大叫道:“大伙儿退入舱中!不要被飞石击中!徒儿,护着月儿进舱!暂且不要出来!安大人,派几名盾牌手过船尾来。” 还没等盾牌手就位,海盗船上乱石如雨,纷纷而下,长生号船身多处受创,船上更是一片狼藉。 好在长生号上的大部分人已退入了船舱中,躲开了飞石。 突然,又一枚石头飞速射了过来,“嘭”的一声巨响,大石正中船尾的桅杆,将那桅杆打断成了两段,船尾的大帆顿时掉落到了船上。 长生号的速度慢了下来,只见那海盗船追来与长生号并行,海盗船上忽然扔过来无数的钩索,海盗们准备用钩索爬上长生号,进行短兵搏斗。 长生号上冲出十余名士兵,他们纷纷抽出长刀去砍钩索,试图阻止海盗船靠近,但这些铁钩上的绳索非常结实和坚韧,兵士们虽然砍断了几根,海盗船还是利用其余钩索的拉力,很快向长生号靠近。 “嘭”一声闷响,两船并行靠在了一起,海盗船上的那些海盗们不待那独眼龙吩咐,纷纷从船舷上、甲板上鼓噪着冲上了长生号上。 这些海盗常年抢劫过往商船,屡屡得手,可这次他们碰到了硬点子,长生号上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裴旻长剑一挥,一名刚刚翻过船舷的海盗惨叫一声,掉入了海中。 何天涯双尺齐出,一名海盗手中的短刀飞上了天,他则被何天涯一脚踢到了一边。 水凝冰使用的是一对儿峨眉刺,她初逢强敌,精神抖擞,峨眉刺向一名身材魁梧的海盗刺去,不料那海盗功夫不弱,一闪身躲开峨眉刺,手中的一把短柄斧向水凝冰劈来。水凝冰另一支峨眉刺急忙挡去,却被磕飞了。 那魁梧的海盗呲牙咧嘴的嘿嘿冷笑,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烂牙,模样令人生畏,与此同时,他一只大手向水凝冰胸口抓去。 水凝冰一声惊叫,何天涯离她较近,不及去救,只得将手中双尺飞掷而出,那魁梧海盗猝不及防,一尺扎进了他的心窝,一尺扎进了他的小腹,他仰后便倒。 与此同时,褚怜香与古通今等也与海盗们动起了手,长生号上的高手们一时还占了上风,不过,安庆绪所带的士兵们还是折损了几人。 海盗船和长生号短兵相接,各有胜负,这可急坏了一个人。 海盗船的首领独眼龙起初还气定神闲的站在海盗船甲板上耀武扬威地指挥,平时海盗们抢劫商船时,他根本不用亲自动手,那些商人一遇群盗,往往都是马上跪地求饶,纷纷献出金银恳求饶命。 此时见对方船上突然涌出这么多高手,将自己的一些兄弟打死打伤,独眼盗首怪眼圆睁,刷的一声从腰畔抽出一把长刀,几个起落间,他已站在了长生号甲板上,手中长刀向站在甲板最前面的赤手空拳的何天涯砍去。 大部分海盗为了在船上进进出出使用方便,大多都是使用便于携带的短兵器,唯有这独眼龙的长刀与群盗不同。此刀刀鞘是青铜打就,上面已有许多绿色的包浆,刀身稍稍弯曲,狭长而雪亮,刀柄有一圈弧形护手,像是西洋剑与马刀的结合。 何天涯手中没有兵刃,急闪身后退两步。 那盗首跨步追上,又是一刀斜斜劈来。 眼看何天涯连连躲闪,毫无还手之力,斜刺里一柄长剑伸来相救,那长剑剑尖颤动,指东打西,与独眼龙的长刀顿时搅在一起。 救下何天涯的正是狂侠褚怜香。 双方你来我往,刀来剑往,那盗首独眼龙胜在长刀锋利,力量雄浑,褚怜香则胜在招数精妙,变化多端,三五招一过,两人竟是不分胜负。 突然,佛号声响起,鉴真大师喝道:“阿弥陀佛,两位且慢动手,请听我一言!” 独眼龙和褚怜香悠然分开。海盗们和长生号众人都停下了手,纷纷向自己人那边靠近,双方仍然举着手中的兵器对峙。 那独眼龙怪眼一翻,恨恨道:“你这和尚?啰嗦什么?” 鉴真大师道:“我等是大唐僧侣,前往东方日本国送经传道,望大王高抬贵手,放我等通行!” 那独眼龙伸手一指安庆绪及裴旻等人,道:“这些是什么人?” 安庆绪与裴旻等几人沉心静气,不慌不忙的看着那独眼龙。 而万仞山脾气可不好,他拧眉怒目,声若洪钟道:“你管我是谁,来来来,你敢不敢与我战上几合?” 鉴真大师示意万仞山稍安勿躁,继而向独眼龙答道:“这位是大唐鸿胪寺卿安大人,这位是游击将军裴将军,其余的都是随我出海的江湖侠士。我们大明寺向来与人为善,仁德播于天下,出家之人一生清贫,并无多余钱财供奉大王,还请大王见谅。” 独眼龙环顾一周,看到安庆绪等衣服装饰华丽,长生号内外又雕梁画栋,十分华美,船中定然藏有贵重金银,而与这些大官儿等随行的少不了有几位大美人,他咽了两口唾沫,眼珠子转了几转,似乎下定了决心,道:“好,既然有朝廷官员和将军,我们看在大师和朝廷官将的面子上,就不与你们为难,你们去吧。” 说完,他招呼手下收回钩索,海盗们纷纷退回了海盗船中。 裴旻一愣,早听闻海上的海盗们大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怎会为鉴真大师三言两语就劝退了?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长生号缓缓前进,海盗船慢慢的与长生号拉开了距离。 船上的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古通今却道:“大家小心戒备,谨防有诈!” 不一会儿,海盗船与长生号相隔已有二十丈,但海盗船并未离去,一直尾随长生号之后。 突然,海盗船上又有一枚大石向长生号射去! 古通今老于世故,果然预料对了。 原来,这独眼龙是东海近海一带最为臭名昭著的一个海盗,此人最不讲信义,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家眷美女,只要被他在海上遇到,他绝不轻易放过,而男丁往往被这一伙海盗任意屠戮杀害,然后丢进海中。 只不过此次长生号上高手众多,已有几名海盗葬身大海,他恐怕硬抢打不过,会令盗匪大伤元气,故而他趁着鉴真大师相劝的机会退回海盗船,待海盗船与长生号进入了合适的距离之后,他便指挥海盗们用海盗船上的绞盘发射石头进行偷袭,一旦石头打沉长生号,他便可以落井下石,趁长生号没有沉没之时大肆抢劫。 果不其然,几枚石头攻击过后,长生号船体伤痕累累,船上士兵用弓箭向海盗船还击,却因距离太远,射到海盗船周围已是强弩之末,如隔靴搔痒,不能对海盗船构成威胁。 眼看长生号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再这样下去,它就真的被独眼龙的海盗船击沉了。 长生号之命运,将奇情迭起。 正是: 东海长生刚起航,又遇海盗来猖狂。 自古天无绝人路,银鲨墨龙飞羽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