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 第一卷 飘摇 第一章 牛肉馋嘴 晌午,知了吠鸣不止。 大明三百二十四年,版图已是最盛,而那应天府朝堂之上却是纷争云云。应天府外,江南省肃杀之气也浓烈不少。而江南省之中,不起眼的江阴县牧村的小巷之中,一条一人大的老黄狗趴在阴凉处,打着哈欠,怡然自得。 而村口俨然立着一颗三人合抱粗的老桑树,却已经是年月久了,光秃秃的没了多少叶子,只有几条粗大的枝丫,很丑。两个剪了寿头的小儿,正爬着老树嬉戏。 太阳正大,老桑树又产不了多少树荫。不过两个小儿还是笑声盈盈,好不快活。 两小儿长得机灵,都是五六岁大小。其中那个较瘦小的一个小儿姓徐,名宏祖,倒是俗人常取的名字,大抵是祖上有光而家道中落,长辈期望振兴家族。说到头,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滋味。 “阿祖,最近你出来玩的有些少了?”另一个小儿脸孔白里透红,肉嘟嘟的有些胖。 阿祖有些耷拉着脸,愁道:“哎,别提了,我爹老让我背道德经,可烦了。” “哼哼,我家就不一样了。”那胖脸娃嘿嘿地笑,“我爹说了,等我长大了,就让我管家里的两百头牛!到时候把牛养多了,天天有牛肉吃!” 阿祖有些羡慕:“阿明,你家有养牛的营生。不像我们家,天天只能吃青菜萝卜,好久才能吃上一顿肉。” 阿明拍拍胸脯,咧着嘴,笑容淳朴:“放心,以后我天天吃牛肉,也少不了你的,咱们是好哥们!” 阿祖满心感动,正想说上两句,忽然就听得树下嘿嘿的声音往上传。 两小儿往下探,却发现一个牛鼻子老道在树下歇着,手里还捧着本发黄的小册子,正哈哈地笑。 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老头是什么时候躺在树下的。 阿明不怕生,壮了壮胆,却是喊道:“老头,你笑什么?” 老道收起了小册子,眼睛有些晶亮:“小施主,财不外露,家里富贵,未必是什么好事。” 阿明愣了愣,两个眼睛滴溜溜地转,笑出声来:“老头,我看你就是穷,可别打我家牛的主意。” 童言无忌,老道也不生气,嘴里哼哼:“牛肉馋嘴,可贫道不贪身外之物。” 起身把坐在屁股下的拂尘拿了起来,简单地掸了掸腿,就往巷外走去。两人这才看清楚这老道的样子。身上穿了破烂的道袍,也没有什么行李,除了拂尘,背后倒是带了面小旗,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字:算命。 两个小儿虽然才上完了蒙学,但是也都还看得懂。阿明哈哈地笑:“阿祖,你看这老头就是个神棍吧,还算命呢哈哈哈。哪有道士说牛肉好吃的。” 阿祖若有所思,却是点点头。 老道走路四平八稳,却是全当做没有听见。 突然想到了什么,阿明悄咪咪地贴着阿祖耳朵,小声说道:“不对啊,大黄怎么不咬他?” 阿祖也是懵了。大黄就是巷子里趴着的那条老黄狗,村长养它已经有整整三四个年头了。差不多从他会走路开始,那大狗就守着村口。大黄通人性,凡是村里人,它都亲切的紧,但要是村外的人擅自闯进来,都要被它追着跑上几条街。 那牛鼻子老道分明不是村里人,却没有被大黄撵上,实在奇怪。 “不管他了,咱们抓知了去。”阿明晃了晃自己圆圆的脑袋,三下五除二从树上爬下去。 阿祖应了声,也跟着下了树,把老头忘在了脑后,全当琐事。 童言无忌,童心不易。 …… 大抵过了两三个时辰,太阳都红红地趴在了山头,天儿也不那么热了。 牧村地方一般般大,但是人口却不多。村里的百来户人家大多生起来了茫茫的炊烟,饭香徐徐飘在整个村子里,让人有些心旷神怡。阿明和阿祖手里都抓着两三只知了,都是折了翅膀,叫不出声了。 阿祖鼻子狠狠吸了一口空气,闻到了饭香,里面有他最熟悉的青菜萝卜,偶尔能吃着的鸡蛋鱼肉,还有一股特别香的味道,好像是牛肉。 一定是阿明家飘来的,阿祖想着却是流了口水。 阿明好像没那么饿,只是嘟哝着嘴:“太阳下山了,知了都不叫了,找不着了。” 天色也不早了,阿祖看了看阿明:“回家吧,应该要吃饭了吧。” 阿明点了点头,却是有些期待地问道:“明天还抓知了吗?” 阿祖有点想答应,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明天我要背道德经。” “真可怜。”阿明有些同情。刚读完村中的蒙学,按照规矩,孩子要出村上私塾,得过了七岁这个坎。两人都不过将将五岁,本可以玩耍上不短的一段时间。但阿祖他爹却是有些严格。 阿明家里是养牛大户,本来就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荒废个两年其实也无甚所谓。况且阿明他爹本就没打算让阿明读后面的书,大抵读了蒙学就断了。识的一些字,能写自己的名字就够用。至于念书作诗那些风雅的东西,阿明他爹自己看了都头痛。 阿祖家境比较普通。阿祖爹娘平常都耕农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人看来也就是地道农民而已。但不知为何,阿祖却是被父母当做未来学子来看的。 蒙学结业才几日,阿祖平日里的生活作息就被他爹规律地紧紧有条,一候五日,一三五都得背上一整天的道德经,二四虽然可以出去嬉戏,但却不得出村。 阿祖他爹虽然务农,却有些墨水在肚里。有几日阿祖半夜睡不着起来上茅房,夜里却好像看见他爹在正屋里挑着灯写写画画。 阿祖心里也有些猜测,大概是爹年轻时候读过一些书,想要当个文人,却没能过了国子监的考试。现在务了农,心里多少有些望子成龙的念头,想要儿子胜过同辈人。 阿祖自己也想遂了老爹的愿,但毕竟道德经这东西实在晦涩难懂,先不说其中的道理几何,光其中的一些字就是鬼画符一般,囫囵吞枣地记下来,实在进不了脑。又是孩童心性,隔天出去一疯玩,便都抛在了脑后。 两人互相告别,各自向家中奔去。 饭香袅袅。 …… 阿祖家是最普通的土砖砌的,在村中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像村长家和阿明家之类的富农之家,都是搭的上好的红砖,用黑瓦盖着屋头的大院子。不过阿祖倒是挺满足,至少悠游自在,想村里有个老乞丐,住的是茅草搭的茅屋,一下雨就漏,那才叫可怜。 正屋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不大不小,差不多也就四尺宽长。一家三口围坐在桌上,他爹徐思安坐的正是家主位,挺得很端正。 桌上摆着四盘菜,除却平常都有的青菜和萝卜,却还摆着一碟花生米和一小盘牛肉。 “哇,牛肉诶。”阿祖惊呼,伸出手就要去抓。 徐母立刻伸出筷子敲了下他的脏手:“净手了没?” 阿祖吃痛,收了手在那嘿嘿地笑,忙跑去屋后的井口挑了水洗手,回来拿起筷子就夹。 桌子对于常人来说差不多是正常宽,但对于阿祖这个五岁的屁孩却是有些宽了。阿祖铆足了劲,使劲伸手,也没能夹着一块牛肉。 徐思安看得好笑,伸出筷子夹了两块到他碗里,问道:“今天玩了什么?” “谢谢爹。”阿祖嘴里塞着牛肉,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在村里的树林里抓了知了。” 徐思安点了点头,没有说些什么。 “对了爹娘。”阿祖一边吃,一边又问,“你们什么时候买的牛肉啊?这一叠怕是有二两吧?” 家里一般是没有闲钱买牛肉的。自打阿祖记事开始,也在村宴上尝过一回味罢了。 两人都有些沉默,整个正屋有些安静,只有阿祖嚼着牛肉的声音。 窗边的蜡烛往下滴着蜡油,呲呲的响。 徐母开口,声音轻轻地:“祖儿,今天,阿明他爹来了。” “啊?”阿祖嚼着牛肉的嘴停下了,“他来干啥了?” 徐母嘴角抖抖,有些说不出口,倒是徐思安一口气说了出来:“阿明他爹,让你以后…少跟阿明玩。” “为什么?”心里大概猜出了些什么,阿祖吐出了嘴里的牛肉,表示自己的不满,“就因为我们家穷吗?” 徐母有些沉默,徐思安停下盯着阿祖,语气有些严肃。 “祖儿,你喜欢读书吗?” 阿祖愣住了,五年来老爹头一次问自己这句话。阿祖一抬起头,就看见徐思安的眼睛灼灼地盯着自己,有些头皮发麻。 被盯得目光有些躲闪,阿祖嘴里结结巴巴:“喜,喜欢。” “真的?你老实跟爹说。” 听着徐思安语气有些重了,阿祖毕竟年纪小,登时有些怕了,眼睛红红,快要哭出来。 “你吓到孩子了。”徐母连忙护住阿祖。 徐思安盯着阿祖,半晌,终于是叹了口气:“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唉,终究是逃不过这些功名啊。” 徐思安的语气缓了些,让阿祖稍稍安心。却是不了解他爹的话里意思,有些好奇。 “爹,什么是功名啊?” 徐思安笑了笑,话语中却尽是悲哀:“功名啊,人心腐朽罢了。” 就着小盅子里的土酒,一整口咽入喉中,又夹了颗花生米吃进嘴里。徐思安吐了一口酒气,有些醉醺醺的。 阿祖听得云里雾里。 “牛肉馋嘴。祖儿,倒了去,喂狗。” 徐思安的话音都带着酒意,也不知道是不是醉了说的痴话。 阿祖愣了愣,这话好似在哪里听过,却是中午那老道口中说出来的。不过仔细想来二者没什么关联,大概是巧合罢了。 黑夜,银月孤星,村口老树的枝丫被晚风吹得嘎嘎的响,黄狗吃着牛肉,池塘里都是蛙声一片。 第一卷 飘摇 第二章 火 大夏天,人们都起得早。天差不多还是黑的,公鸡就开始打鸣,迷迷糊糊地起床,阿祖睡眼惺忪。 桌上摆着一个铁锅,里面是徐母熬的稀粥。打了水洗漱干净,阿祖就着咸菜,喝了两大碗。 徐思安和徐母都在寅时去田里了。天气太热,清晨这时候是最适合除草挖渠的,要是中午之时去,得了暑气,反而得不偿失。 阿祖吃完早饭,照着日常洗了碗。看看天色,却也还是不怎么亮。去取了烛台来。家境贫寒,油灯是点不起的。整个牧村,点的起油灯的人家怕是也没几户。 阿祖用火折子点了蜡烛,那蜡烛的火焰就燃了起来。只是蜡油有点久了,火焰摇摇晃晃。阿祖看着就着烛光,也就摇摇晃晃着脑袋背起了道德经。 手里捧着的这本道德经破破烂烂,字迹倒是很清楚。听他爹说,这本书是祖上传下来的,有千年的历史。阿祖其实是有些不信的,祖上传了一千多年,怎么可能还没有朽掉。只是徐思安郑重其事地把这书作为传家宝传给他,阿祖才上了心。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阿祖捧着这本破烂的道德经,背得有些吃力。 这第一遍刚背完,阿祖就背不进去了。这一篇的字是挺简单,记得便是。但其中概念却是不好理解。那太上是什么东西?阿祖求知欲谈不上强,却好奇心却重。几十个字颠来倒去,脑中不去念想,却是不可能的。 自己每念一遍,脑瓜子里就有个声音念叨一遍昨天徐思安说的那句话。 爹为什么称功名是腐朽的人心?爹讨厌功名吗? 越是想,阿祖越是不懂。 “功名啊,人心腐朽罢了!” 阿祖口中喃喃,恍惚中便是把这话念了出来。 一回过神,阿祖打了个寒颤。四周看看,还好爹没有回来,不然又得挨上几句骂。 天已经有些亮了,阿祖吹灭了蜡烛,将烛台放回炊房。 “别去想它,别去想它。”阿祖挠了挠自己的脑瓜,好不容易将心神收回。念头却又一转,想到了昨天中午的那个老道。 那老头身材佝偻,不过妇女身高。面相倒也一般,不知为什么自己记得这么清楚。尤其是他对阿明说的话,更是像是刻在脑袋里一样。 家里有钱,怎么会不是好事呢?有钱多好啊,可以修好屋子,买好衣裳,吃好吃的。 阿祖想着自己如果是有钱人的样子,有些飘飘然。 晃了晃脑袋,阿祖只觉得自己分心太严重了,总是无法专注。到时候若是爹要抽查自己的道德经,怕是少不了挨一顿批。 正要回去背书,那窗外却有一声不小的声音传来。 猛然惊觉,却是不知道哪里有人喝了一声:“着火了!” 接着此起彼伏的声音就如同火势一般蔓延开来了。 一而再再而三都有事情转移阿祖的注意力,阿祖再也背不进书,一溜烟地跑出屋子凑起热闹。 牧村靠山,有条丈余宽的溪流从山那头一直淌下来,孕育了这个小村。村民大抵是靠着溪流挖渠农耕,牧民也沿着溪建圈,方便取水饲畜。 阿祖眼睛尖着,遥遥的便看见一条大黑烟从溪流边升起来,夹着不小的火光。此时太阳才从山头升起没多久,那火光却是红了半边天。 若是真的着火了,小孩是决计帮不上忙的,大抵也就是在旁边看着。 撒开丫子,阿祖向那边跑了去。 到了溪边,阿祖看的真切。沿着溪岸大抵有几里长的栅栏,都被火燎着,呲呲地响。却是栅栏里面,本都是牲畜吃的绿草地,应该都是水分鲜活的嫩草,却也是火光冲天。几条牧犬在那栅栏里汪汪的叫,里面的牛羊也都是嘶哑地哞咩不止,躲着火苗四处地窜。 大抵有几十个村民都是来救火的。大都带着自己的木桶水盆,从溪里取水往圈里面泼。只可惜全村上下人口也不过百,这火势却是成了气候的,烧了有几里地,单这些水,怎么救的过来? 阿祖隐隐也看见自己的父母在其中帮忙,汗流浃背,但那火势却是不见小。 救火是停不下来的,但火,也是停不下来的。 阿祖只能看着,周围也都有几个孩子看着。阿祖找了找,却没找着阿明。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火终于灭了。却不是扑灭的,而是整片牧圈都烧干了。上百亩的绿地,都化了灰。牛羊大概都烤死了,没有一只幸免,全部化成了碳灰,闻着却没有烤肉的香气,只有焦臭的味道。 救火失败了。 大部分人都流着汗,有的人被烤伤了,结了痂。有的人手上被水桶勒出了红印,微微渗血。 大家都沉默了。 全场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几个小孩都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 人群之中有人登时就憋不出哭了出来。阿祖远远地看,是两个剃了光头的中年人,各自抱着妻儿在哭,嚎得撕心裂肺。 印象之中,全村剃了光头的也只有两人,一个叫季大海,世世代代在村里做着羊肉生意,另一个叫李旦,也是从祖上就开始牧牛。 李旦正是阿明的父亲。 阿祖脑子翁的就一炸。阿明家的牛都没了! 李旦搂着妻儿,阿明在他爹的怀里,仿佛失了魂。一家人哭声漫漫,听在阿祖耳朵里难受得紧。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家业倒了,却难忍不落泪。 唉,天灾啊。 众人的眼神都有些同情,好好的两户富足家庭,竟被天灾毁了去。 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中,徐思安站起了身,神色有些凝重。拈了一把草灰,徐思安手指轻微一捏,那草灰便全部变成了尘埃,散去空中了。 “草灰都烧透了,不是天灾。” 徐思安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口气严肃。 徐思安的冷静,让人们诧异,但也让人听得恍然大悟。 是啊,满地都是青草而非枯草,怎么可能平白燃起这么大的火? 徐思安的说辞有理。莫非,真是有人蓄意纵火? 那究竟是为何要纵火呢? 是谁,与季李两家有这么大的冤仇? 亦或是谁,嫉妒两家的家业? 牧村人,都是民风淳朴,人与人之间过得和睦。偶尔邻里之间有点小摩擦,也都是一笑泯恩仇。这种情况下,要找个凶手却是难。 或者,是村外之人? 那目标就更广,更难寻找了。 线索到这里便是断了。在场的所有人,互相交头开始议论。连那两个哭哭啼啼的汉子,也停了哭泣开始思考。 阿祖的小脑袋也滴流滴流地转,当然,也想不到是谁。不过脑海中却蹦出一个身影,却是昨天躺在树下的那个老道正喃喃地说:“牛肉馋嘴,可贫道不贪身外之物。”。 仔细思考老道说的话,却好像是他早早地便预测到了这种情况一般。莫非,这老道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阿祖有些迷糊了,却也不敢说出来。 村民们叽叽喳喳议论了几个时辰,大致也就是提名,皱眉,然后否决。讨论许久,却还是没有什么结果。只是有人东一嘴西一句的,话题乱的不行。 太阳晒得人脸要生烟。不知谁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随后犹如弹弓打鸟,后面肚子打鸣的声音如同麻雀升空一般响成一片。众人附议着,先回去吃了饭,晚上再到村里的议事堂去一致协商。 于是结队各回各家,大都急急地回去做了饭,只有那季李两家,大抵是伤心,走的最慢,落在后面。 阿祖本想去安慰阿明一番,看了他们一家子大都脸色不好看,心里渗渗,有些不敢。突然一双大手抚在他头上,他安心了许多,是老爹的手。 徐思安汗涔涔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回去吧。” 阿祖抬起头看了看徐思安的脸,又看了看阿明一家,点了点头。 饭桌之上有些安静。今天的菜和往常一样,三个人却都没什么胃口。 阿祖闷着头扒着饭,脑袋里乱糟糟。徐思安的话却是从耳际传来。 “道德经背的如何?” “啊……”阿祖刚刚正想着纵火的事情,徐思安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话音有些断断续续,“背了一些……” 徐思安盯着阿祖的眼睛,看的他目光有些闪烁:“背来听听。” 阿祖嘴巴有些哆嗦,背不出来。结结巴巴之时,却是徐母打岔道:“出了这般祸事,祖儿怎么背得进去。你也是,别吓着祖儿。” 徐母的话是顶管用的,徐思安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徐思安语气沧桑,“与我一般,与我一般啊。” 阿祖缩了缩脖子,感觉饭桌之上,自己的老爹经常会说些听不懂的怪话。不过徐思安说完这些话之后大多会喝上一盅闷酒,偏偏酒量又不行,大概就是醉醺醺,尔后便不止是怪话,像是在说胡话了。 果不其然,徐思安的脖子之上染上了淡淡的红,酒气不小,似是教育一般地大眼瞪着阿祖的小眼,说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懂么?” 阿祖还没来得及说懂,徐思安便是自己唱自己的反调,大喝一声:“屁的圣贤书!” 徐母和阿祖对视,缄口不言。徐思安自顾自在那耍着酒疯。而屋外,正午的烈日横在空中,灼着人心。 …… 安排在下午的农忙本就不多,祸事一出,这下午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村民大多休息着,等着晚上的全村大会。知了都有些识趣,叫的不如当初那般响亮了。 阿祖躺在床上,努力闭着眼。明明有些困意,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太阳分明没有照进来,阿祖却感觉脸上是被晒着的感觉。取了蒲扇扇了几下,到底是不解热。那老道的嘿嘿的笑脸留给他的印象颇深。阿祖倒是不怕,但是对之挥之不去的感觉有些烦躁。 财不外露啊。 阿祖心头有些砰砰的跳,他总感觉那老道不像是神棍那么简单。阿祖那小儿的好奇心觉得这老道和道德经里的太上一样值得探究。 一个打挺从床上蹦起来,阿祖直勾勾地就朝着村口的桑树跑去。 第一卷 飘摇 第三章 凤凰栖梧桐 金乌落扶桑 大抵是出了祸事,村口静悄悄的。阿祖一路小跑到这,也不见一个人影,他有些气喘吁吁。 今天的太阳格外的毒。知了不叫,也寻不见大黄的影子。 真安静。 跑到这儿,其实有些鬼使神差。阿祖大概觉得找到这老道人,能解这火祸的疑,但却不知道老道人会在哪里出现,只想在这里碰碰运气。 四下看看,却不见那佝偻身影。阿祖心里有些失落,本就有些累了。小屁孩两腿一撅,瘫倒在树下,就闭了眼,歇会乘乘凉。 说来也怪,躺下之际,清凉之意席卷而来。半日不见的夏风乍起,吹得阿祖舒服地紧。 “舒服吗?” “舒服。”阿祖闭着眼睛回答。想想不对劲,睁开眼一看,眼前正是昨日的那个老头,在那嘿嘿的笑。 打量下来,老道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件破道袍,一柄拂尘,还有那面写着算命的小旗。 阿祖大是讶异,刚才还没看见这老道,结果一会儿他就像凭空变出来一样。 “老头是你!” 老道没有生气,皱巴皱巴的脸上笑容确实不太好看:“小施主,是我。” 阿祖顿时身上来了力气,跳将起来。 “老头,你知不知道……” “村里发了火灾?”没等阿祖说完,老道就抢了他的话。 阿祖眼睛一亮,这老道果然知道些什么。结果那老头后头就来了句:“无量天尊,贫道在村头看见的,好大的烟。” “你……”阿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知不知道阿明家的牛都被烧死了?” 老道眼睛眯成一条缝,却是慢悠悠地说道:“贫道扪心而悲。” 阿祖瞪了瞪眼:“你早知道会有这场火灾的,对不对?” “呵呵,小施主高看了。贫道算得是富贵之灾,却算不到是什么水灾火灾。” 老道说的话倒是不像假话,但是阿祖就感觉忒气人。 “你知道他又有富贵之灾,为何不帮他?” “昨日我已提醒小施主两位,可两位未曾入耳。”老道微微作揖。 阿祖一愣神,昨天那老道倒是说了富贵不是好事之类的话,但当时两人权当是神棍骗人的屁话,没进心里去。 “无量天尊。贫道观这火势,乃是业火。小施主没有帮上忙,却也不必气馁。” “如今业火已去,小施主自可宽心。”老道说的一板一眼。 “业火,业火是什么?”阿祖却是问道。 “小施主年纪尚小,等些年月,自然会知晓。”双手合掌,老道卖了个关子。 阿祖心里刺挠的厉害。本来堆在心里的疑问就不少,老道一卖关子更加烦躁了:“那你不是会算命吗,帮我算算那纵火的是谁。” “小施主,贫道算命耗神费力,但确是要收费的。” 阿祖瞪了瞪眼睛,老道却是老不死地撇起了嘴角,活脱脱的一副神棍模样。 “你要钱?” “贫道不贪钱财。” “你要衣服?” “贫道一身道袍足矣。” “那你到底要什么?” 老道目有神光,却是盯得阿祖有些发毛。 “贫道,想借施主家里的那本道德经一用!” 阿祖心头便是一凝。道德经,莫不是说的自己家传家宝的那本? 那道德经徐思安反复叮嘱他要保管好。阿祖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是还是每每把这书藏在枕头底下,也不曾和外人说起过。就连阿明这样的死党玩伴,也不提传家宝之事,这老头自然也不可能听说。 难道是算出来的?这老头有这么厉害? 阿祖看了看老道,摇了摇头:“那是我家的传家宝,你换个条件吧。” “呵呵,贫道只借来一用,用完便物归原主,小施主不必担心。”老道又是做了个揖,脸上笑容更甚。 “那你要是不还怎么办?” “小施主放心,贫道是出家人,言而有信。” 阿祖眼睛滴溜溜一转,就哼道:“我不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教我算命!” 老道眉头一皱,嘴巴嘀嘀咕咕:“小施主,这术却不是几日可以……” “我不管,你教不教,不教我便走了!”阿祖仿佛拿捏到了老道的把柄,颇有跟着徐母上菜市讨价的架势。 老道嘴唇闭了开开了闭,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阿祖看了他这副模样,扯气高昂,迈开两条小腿就要往外跨。 “慢着。” 听着这声,阿祖知道老道要认怂了,笑嘻嘻地扭过头,却是看见那老头郑重其事,取了那写着算命的小旗铺在地上。说来也怪,那小旗在那老头身上时看着不过头巾大小,这般取下来却是铺的开三四方地,足够几个人坐下。 老道正坐在小旗上一边,却是标准的禅坐,闭着眼睛,双手合掌在胸前,老神在在。 “小施主,坐。” 老道的声音没怎么变,却突然多了一种奇怪的气质,就好像是很威严的感觉。阿祖莫名的就听着坐下了。 “小施主,你真要学贫道的算命法?” 阿祖盯着老道的嘴,分明是没怎么动,那话音却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心里有些惊异,却更是觉得老道不凡。 “要。”阿祖的声音很坚定。 老道身形还是不动:“法不外传。小施主,想要学这法,你得做贫道的徒弟。” 啊?那岂不是要跟你一样当个道士? 阿祖心里想着,却是有些迟疑了。听人说,道士都是每天神神叨叨地只能念经打坐,给人做法。而且每天只能化缘吃素,借宿而寝。 老道睁开了眼,脸上浮出了笑:“小施主,你心不诚。” “我是诚心的!”阿祖马上说道,“可是……我不想当道士。” 老道摇了摇头,看着阿祖:“心诚而得法,小施主。你没有听过刘玄德三顾茅庐的故事吗?” “听过。”阿祖点点头,三国的故事却是蒙学老师常常说的。 “那刘玄德已有帝王相,却还是得三顾茅庐才能请到孔明出山。你心不诚,如何学我这算命法?” 帝王相? 阿祖似懂非懂。 “也罢,这法,你是学不得了。”老道就要站起身。 “别别别……”阿祖挽留,心里却是急的不行。“那你先帮我算,我明天就来这把那书给你?” 老道停下了动作,却是眼光奕奕:“当真?” 阿祖一咬牙:“真的。” “好,贫道就信一回小施主。”老道却是折身坐下,听禅入定。 阿祖正要好好观察,却是一阵微风袭来。那老道的浮尘本是丢在地上的,却飘飘乎飞了起来,回了老道手里。 视线一高,阿祖低头,却发现自己也是飘了起来,稳稳地浮在空中,啧啧称奇。 再看那老道,却也是那打坐的姿态,跟阿祖一般浮空。 阿祖四面看看,却发现都是些蒙蒙白雾,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不见老树,看不见巷口的板凳,甚至,连地面都看不见了。 老道口中喃喃,念着些什么,很不清楚。阿祖耳聪目明,却也听不到些什么。只晓得那老道开始念得缓缓,而后便是越念越快,语速惊人。 阿祖知道他这是念咒语呢,就那些武侠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 猛然间老道双眼睁开,满目都是神光。手中浮尘一挥,刹那间光芒大作,那四周却是突然黑了下来。 那是漫天星空!诸天星辰,如同萤火虫一般浮在其中。阿祖感觉这与平时夜晚看见的星空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阿祖却是说不出来。 阿祖眼前却是布着一颗偏亮星辰,阿祖伸出手想去碰碰它,却是没摸到什么,只是穿了过去。 “小施主,你摸不到的。” 阿祖窘迫地收回了手,有些尴尬。 老道笑笑,倒是挥手间,那诸天星辰犹如星空流转,各自沿着轨道,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阿祖看的眼花缭乱,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那老道却是不紧不慢,仿佛是在观赏星空一般。 阿祖不知道过了多久,但那星星却是看的他有些累了。只是那老道一挥浮尘,天色猛然一变,再回过神来,两人却依然还是在那老树下。 “小施主,贫道算完了。”老道笑眯眯道。 阿祖嘴里有些嘀咕:“算完了,可是我除了星星什么都没看到啊。” “呵呵。”老道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观星术,你也只当是赏景吧。 “纵火的人是谁?”阿祖急迫地问道。 “不是人。” “不是人?”阿祖看着老道,有些怀疑,“可爹说了不是天灾的。” “不是天灾,却也未必是人祸。”老道装神弄鬼。 “行了行了,你就说究竟是谁。”阿祖实在受不了这老道爱卖关子的性格,就跟那说书先生一样,睁着大眼刚刚说到那精彩处,突然说出一句“且听下回分解”,让人好不恼火。 老道却是看看那一旁的老树,点了点头,莫名其妙地念了句诗:“凤凰栖梧桐,金乌落扶桑!” 想了想觉得阿祖是听不懂的,却是回头对着阿祖嘿嘿的笑:“小施主,我说,纵火的是只会喷火的大鸟你信吗?” 阿祖愣了愣:“真的?” “真的。” “你把它抓来我就信。” “爱信不信,反正贫道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只要你把道德经拿来……” 老道摆明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把它抓来,我把道德经送给你都行。” 老道脸有些黑,却是有些尴尬。 “贫道打不过……” 第一卷 飘摇 第四章 鱼龙舞 灯火通明。 村里的议事堂存了有许久了,也不知何建起,只是在村中发了大事才会启用。 聊要事的时候,议事堂是不许小儿进的。孩童大抵都被留在家中,或是千叮万嘱不能吵闹后被安置在堂外的旷地上。 阿祖叼着根狗尾巴草蹲着,心里却是合计着那道士说的大鸟的事。 如果这场大火真的是一只大鸟引起的,自己又该如何说起?那老头又说那大鸟怎么怎么厉害,自己肯定不是对手。 号召村里的大叔大伯去抓鸟?他们会信吗? 想到这里,阿祖自己都笑了,他也有点不信。 议事堂里面声音不小,好像是有人在争吵的样子。 周围孩子也不少,都是就地蹲着坐着。有几个人在草丛里找着蛐蛐,阿祖却是没这心思。他眨巴眨巴眼睛,四处看看,想找个熟悉的影子。 果然,角落里,阿明独自靠着一个木墩子,低着头一声不吭,有些孤寂。 飞来横祸啊。 阿祖缓缓走过去,却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了一旁。 阿明低头看着地,阿祖也低头。 一如蒙学时的同桌一般。此时大抵是抬起头相视一笑,然而阿明却是笑不出来。 “阿祖,你知道一头牛是多少钱吗?”沉默许久,阿明的声音突然传来。 “许多吧,我记得二两牛肉就得十文了吧。一头牛得有几百斤……” “我爹说了,三两一头,我们家,没了几百两银子啊。” 阿祖怔住了:“那倒是好多的钱。” “哈哈哈。”阿明突然不明不白地笑了,笑声中尽是苦涩,“你呀,也知道好多钱了。” 阿祖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这几日就要走了。” 募地看去,阿明却是满目泪光。阿祖鼻子一酸,有些悲戚。 “去哪?” “巴蜀,投奔一个亲戚。” 阿祖咬了咬嘴唇,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他能如何,他又能改变什么? “我爹说,我们家本来就应该是富贵人家的。”阿明抬头,细细说道,“可是这场大火,烧了我们的富贵命。” 他抬起头,看着阿祖:“我爹说你是贫农命,不让我和你玩。呵呵,贫农命,你信吗?” 阿祖和他对视,心照不宣。阿祖摇摇头:“不信。” “我也不信。”阿明却是憨憨地笑了。 蛐蛐声不绝,两人亦是小叙。在那灯笼照明的夜晚,两个少年的命运暂时划开两条支线,奔袭远方…… 议事堂的事,大多是糊涂的。白天在现场倒也讨论不出结果,换一个地方议论,也只是众说纷纭而已。 没有由头的火,没有嫌疑的人,大概是讨论不出结果的。一夜的灯火,换来的大概也就是报官之类的决策。 这事阿祖本是想关心的,却又关心不来。阿明要走的消息说的是坦诚,却也让他很是难受。整夜在那木床上翻覆入不了眠,也只有走到屋外去看那满天繁星。 这星星从小看到现在,却没有一次有那么多,那么难数。 …… 翌日,村民生活倒是照旧。插秧、除草、赶集,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这便是乡野生活,无论生了什么大事,生活还是照旧的。 依旧是早早的起床,今日徐思安倒是没有抽查自己的道德经。阿祖吃了桌上的粥,洗了碗。从自己枕头下抽了那本道德经,阿祖有些心虚。左右看看是没人看见的,阿祖也是笑了笑,怎么会有人看见呢。一溜烟便是出了门。 他要去看看那片火地。 村道不长,倒也不短,昨日倒是急急地跑,今日倒是可以缓缓走。路上大抵可以看见几个挑着便桶的大汉亦或是取了衣服的妇人,阿祖倒也熟识,打了招呼便是。 行到那后村道的小口,倒是看得村里的那个老乞丐,取了个碗,在那唯唯诺诺的要人施舍。 老乞丐头发斑白,胡须乱糟糟,盖满了整张脸,却是看不清楚样貌。说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村中的,倒也没有人知道。老乞丐没有人赡养,只是遭人可怜,说不上是哪儿人。所以在村中乞讨,却是大家默许的。村里还有几家好心人,取了收苞米后留下的稻草,给老人搭了一个草屋。 阿祖是没有那个钱去施舍的,却也不会像顽童似的抢他碗里的几文钱。只是堪堪地路过,对着那老乞丐礼貌的笑笑。 老乞丐没什么气息,只是蔫蔫的坐在地上,也不回应。 阿祖也不生气,笑笑之后便离去了。 …… 牧圈被火烧了个通透,只是能看见一地的灰。阿祖踏了两脚,莫名的实,却是这灰都淀进土里了。 虽是孩童,但阿祖却也是不傻。那牛羊被火烧完了,却也不止劫灰,至少那骨头还应该是在的。如此看来,人为纵火也是说不通的。哪有人能放出这么大一片烧穿骨头的火? “真是只大鸟?”阿祖嘀咕道,“那它为什么要烧光这里呢?它也得不到啥呀。” 倒是稀奇,阿祖也得不到啥结论。只是来到这里之时,胸口就有些闷闷地热,才一会,那热感就是不小了。 阿祖掏了掏胸口,回想起来,竟是那本道德经!道德经在发热! 阿祖拿出道德经来,那封面之上的道德两字竟是洋溢着金光,有些灼灼的烧起来的感觉。心里一震,果然这本道德经有不凡之处! 只是这本道德经陪伴自己许久,却是不知为何从未发出这种异样。 只见那道德经金光不断浓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金色气息从中传来。那气息却是化了形,变作一双大手的模样,飞了出去。 阿祖大感诧异,那双手却是飞到了灰烬之中,不多时,便是取了什么回来。那取来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到了阿祖下意识张开的一双小手中。 回过神来,那金光却已是消散。那道德经也变得沉寂,俨然就是一本普通破书的样子。只是那落在阿祖手中的东西也让他惊异,那竟是一片乌金色的羽毛! 羽毛很大,足足有阿祖一双手掌大小。阿祖仔细观察一番,却也看不出什么,倒是提醒了他,这大抵便是那纵火大鸟的毛了吧。 一片毛便这么大?那这鸟? 阿祖有些想象不出来。看来这真凶八九不离十了,阿祖把那道德经和羽毛一起收了,不做声响,折道回家。 路过那老乞丐之时,那老乞丐却是分明抬了抬头,浓密毛发中的眼睛散出神光,只是阿祖却是没有发现…… 回了家,阿祖迫不及待却是翻开那道德经,想要仔细探探那其中奥秘。只是那道德经巍然不动,俨然地变回了破书。翻开其中依然是那枯燥的文字,阿祖看了便头痛。只是强忍着看了几篇,那道德经也不变化。 阿祖垂头丧气:“破书!” 突然阿祖眼睛一亮,却是想到那老道要这道德经,莫非他知道其中的奥秘? 下午他便是要借书,自己马上要送去,到时候让他演示一番不就好了? 想到这里,阿祖却是心念一通,只是等着下午。 这越等却是时间越长,阿祖心心念念,吃中饭的时候有些不集中,让徐思安瞥见了端倪。 “怎么了?”徐母拿筷子头敲了敲阿祖的碗,让他回神。 “没事没事。”阿祖悻悻地笑。 徐思安看着阿祖,却是觉得有些可疑。 阿祖目光躲闪,却是想些东西来转译徐思安的注意力。眼珠一转,便是问道:“爹,你说说,啥叫业火呢?” 那老道昨日曾说了这火是业火,倒也却是让阿祖有些好奇。 “业火,那是典故里说的,焚烧罪孽的火。”徐思安很有学问,有问必答,“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好奇。”阿祖回答到,仔细想想自己却也不算是说谎。 徐思安点了点头:“好奇是好事,有不懂的就问。” 阿祖松了口气,终是糊弄了过去。心里合计了那业火的意思,却是那老道分明说的是这大鸟焚烧罪孽? 阿明他们家又有什么罪?季叔叔他们家又有什么罪? 阿祖心里迷糊,下定决心待会一定要问个清楚。 吃过饭的时间大致是悠闲地。徐母洗了碗,刺起了绣。徐思安倒是拖了家里唯一一条长椅,靠在椅背,摇着蒲扇,哼哼地睡了过去。 听得徐思安鼾声渐起,阿祖蹑手蹑脚,跑了出去。 今天的天色,有些阴,倒是不和前两日那样一般热。阿祖不多时便跑到了村口,直直的走向老桑树,遥遥的便看见那老道盘坐在树下。 前两次看那老道大抵是一副神棍模样,但却都普普通通。今日一看,那道人却是仙风道骨,古井无波。 “小施主,果然守信。” 老道士闭眼,双口不语,却是传音而来。 对于老道士这种手段,阿祖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大大方方地从口袋中取了道德经,递给那老道:“喏,记得还我啊。” 那道德经从阿祖手中飘飘然飞了出去,却是自然地飘到了老道面前。老道倒也不伸出手去接,只是睁开了眼看,那道德经赫然稳稳地立在了空中。 这老道真厉害!阿祖心里叹道,隔空取物,只有他看过的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手才会。 老道看着那道德经,眼中光芒大盛。那道德经却好像是被微风拂过,哗啦啦地开始翻页。老道倒是如同不求甚解地读书一般,紧盯着看到了底。那道德经倒也不厚,不多时便翻到了底。 阿祖只是在一旁看着,却也不敢说话打断。 那老道看完了书,眼中却尽是失望之色,喃喃道:“不应该,不应该呀。” 想要使那手段再翻一遍,那道德经却是不听使唤了。老道的神术好像不起作用了,那道德经在空中摇摇晃晃,掉了下去。 老道神色不佳,如丧考妣。 阿祖心中一凛,怕是出了些什么问题。 老道突然大嚎,声音沙哑:“与我无缘,与我无缘啊!” 阿祖被吓了一跳,却是那老道状若癫狂。出声道:“老……道长,你……” 未曾把话说完,那老道却是痴笑了一声,看了一眼阿祖,身体逐渐化作透明,消失在了远处。 没了痕迹,阿祖四处寻找,却是没看见人影。除了那地上掉着的道德经有些徒然,那老道仿佛人间蒸发。 阿祖感到茫然,也感觉心里有些坠坠。 “轰!”天雷炸响,凭空而生。雷雨降了,而且是突然的倾盆大雨。 阿祖捧了那道德经,在一抔雨水中,淋回了家。 第一卷 飘摇 第五章 连夜雨 睁眼看来,阿祖惊觉,发现自己却是躺在床上的。 头部传来一阵剧痛,倒是让他清醒了不少。身子有些热意,阿祖感觉难受,想要翻个身,倒是把头上压着的一条毛巾给翻了下来。 身边登时传来起身的声音,徐母的声音缓缓传来:“祖儿,你醒了?” 阿祖口干舌燥,有些沙哑地说道:“娘,我想喝水……” “水,喝水。”徐母急忙取了水来,扶了阿祖坐起身。喝了半碗下去,阿祖感觉好了些,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娘,我是怎么了?” 徐母只是摸了摸阿祖的额头,只是眼中含着泪光:“傻孩子,怎么能到雨中跑呢,你染了风寒,已经睡了两天了。” 阿祖怔了怔,依稀记起那天的事,倒是有些印象。那雷雨来的突然,自己没什么防备,却是淋回家的。 “那道德经呢?”突然想起那本道德经,阿祖怕它被淋湿,倒是提起。 徐母慈爱地看着他:“你爹帮你收好了,你要是想要,我去拿。” “不用了,娘。”听得这话,阿祖安心了些。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阿明家怎么样了?” 徐母看着阿祖,有些沉默。 阿祖感觉有些不对,却是又问:“阿明家,不是要走么?” “今日清晨,已经走了。”徐母声音带着一丝不忍。 “什么?”阿祖心里听得就是一跳,就想起身。好友离别,阿祖虽然不大,却也懂得相送这个道理。只是浑身剧痛传来,没能下得了床。 徐母忙扶着他,为他拍了拍肩头:“祖儿,现在已经是午后了,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阿祖心里有些挣扎,终究是躺会了床,眼中却是雾气蒙蒙:“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哭吧,哭出来会好些……” …… 晚饭是徐思安端来的。今日竟不是青菜萝卜,倒是一碗黄鸡参汤。阿祖喝了几口便有些没了胃口,将碗放在一旁。 徐思安看着阿祖,没说什么话。平日里开朗的祖儿,正承受着人间疾苦,或许是有些惨痛了。 …… 雷雨过后半个月了,夏去秋迎,村里的苞米也都熟了,露出的都是一片金灿灿的橙黄色,这是农民最开心的季节。而后农忙一去,便是忙里偷闲的深冬。 徐思安和徐母挽着裤脚在田里割着晚稻,收着稻草。方圆几亩地,大概都是农忙的身影。 那日之后,阿祖便有些沉默了。风寒不过两候便好了,可阿祖依旧不愿出门。徐思安和徐母都没什么办法,知道他是受了刺激。大抵也就是让他呆在家中休息,好让岁月缓缓他心中的伤痕。 募地传来几声鼓响,农忙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看去,却看得一队车马,在那村道上缓缓地驶。那车马打扮的分明及其豪华,竟是铺着五爪金龙的布料,领队的是九匹红色的高头大马,后面却是拉了个高台,高台上站着几个带着白头巾的力士,正敲击摆着的几台红皮大鼓。 而那高台之后,俨然立着一面黑金色大旗,分明写着两个大字:“国丧!” 徐思安眉头一皱,低语道:“皇上驾崩了。” 大明朝过了三百多年,大抵也历经了十几任皇帝。但凡是皇帝去世,都会派上百架九龙撵,周游天下,但凡遇见人烟,便擂鼓示悲,号召国丧。但徐思安活了三十多载,却也是第一次遇到。 徐母听得一惊,却是缄口不言。皇上驾崩这样的大事,分明是不由得小百姓说的,自己若是多言,怕会招来祸事。 那车马行的极慢,力士擂鼓却也是不紧不慢。农民们大多也看出了有大事发生,大都不敢乱动,只是在原地愣了神。 行至一半,那马车却是停了下来。从那马车上却是下来一个怪异的黄发人,捧着一本黑卷,照着便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朝三百二十四年,九月初四午时,武帝功德圆满,真龙归天。念圣上生平,无不心心于百姓疾苦……” 声音尖尖细细,如同鸭嗓,有些刺耳。但徐思安却心里晓得清楚,这便是西厂的宣旨太监,只是没曾想到能来到这山村之中昭告。 “今真龙已归天,乃命二皇子朱浩为天子浩帝,掌管天下,封年号为浩然年,钦此——” 一段长文念完,那鸭嗓却是不喘一口气。徐思安眼神凝重。武帝朱武死了,却封了二皇子为帝,按照常理,默认嫡长子才是天子首选才是。 未曾想到那鸭嗓太监却是又从身旁侍从身上取来一卷黄卷,开始长长地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浩帝即位,精修朝政,大赦天下。迁朝都于顺天,翻文理政,现朝堂积弱已久,广招贤才入京,为朝堂之臣……” 顺天?那是在北方啊。 从应天府到顺天府,却是个不小的跨度,大致垮了有半个大明地界。新帝才立,这么耗神费力,真的好吗? 徐思安心里思索,而那鸭嗓后继之音却是如同惊雷炸响。 “徐思安听旨!” 徐思安听得双瞳一缩,整顿衣冠却是跑去。 见圣旨如见真龙,徐思安跪坐在路旁,授首低头,双手却是颤抖不已。 “今圣上求贤若渴,既方为十六年前国子监应天府状元,不应埋没。今命你为顺天府典礼司,兼任礼部员外郎,官居正五品,半月内入顺天,行军政之情,钦此!” “臣,接旨。” 徐思安心中坠坠,却是压抑的说出这句话,双手承接。 那鸭嗓太监点点头,却是把那圣旨一卷,说道:“既要接旨,手上不得玷污。”身旁的侍从急忙取出一个净瓶,倒出清水洗了洗徐思安的手,又拿出干净的丝巾擦了擦。 那太监这才满意,郑重地将圣旨交在徐思安手中。 徐思安看着那金色的小卷,眼中有茫然,有激动,却也有着无奈,不舍。 直至那撵车敲着鼓逐渐远去,路上尽是烟尘。而周遭的村民才都是一圈地围了过来,纷纷是看了热闹。 “徐思安你有出息了,你要当官了!” “听那太监说,你是状元,为何要在这里种地?” 叽叽喳喳如麻雀,徐思安权当做是耳边风。只是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两人心有灵犀,离开人群,却是默不作声地往家中走去。 …… 家中没什么家具,倒也清闲。两人农忙结的匆忙,回到家中时,阿祖还在默默地洗着碗,没什么声响。 徐母走过去,却是拉了阿祖的手,眼里很是郑重:“祖儿,你来。” 阿祖眼里迷茫,却也没什么抵抗。这几日他大多有些无精打采,只是在家中歇着,不读书也不玩耍,爹娘也不曾说过他。 爹娘这是要说道自己了吗? 阿祖觉得自己是有些颓废。 被徐母拉倒桌上,三人也就是吃饭时的座位。徐思安看着阿祖,阿祖也看着徐思安。 “祖儿,你喜欢读书吗?” 阿祖愣了愣,这话仿佛在半月前徐思安曾经问过。他点点头,却是没有回答。 “我不逼你,你若不喜欢,那便不读。” 阿祖诧异地看着徐思安,爹仿佛与以前有些不同了。 “爹一直逼着你读书,是爹不对。” 阿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爹年轻的时候,读了书也觉得无趣。可是你爷爷给爹读了最好的私塾,花了最多的钱请了最好的老师。爹十二岁就背完了四书五经,晓了琴棋书画……十七岁那年,爹去考了应天府的国考……” 阿祖认真听着,徐思安认真地讲。 “爹考上了状元。” 阿祖瞪大了眼睛。 “考了状元,却没能过得了功名试。你知道吗?武帝在位时,朝堂之上尽是些蛆虫之辈,爹的状元名,本是可以直接入朝堂听圣封……” “那武帝是个昏君,那吏部尚书宁无疾,更是个恶吏啊……谁听封谁进爵,武帝全都听了宁无疾的一面之词。呵呵,这功名,都是一锭一锭的金子,全进了那宁无疾的腰包。” 阿祖听得清楚,想不到爹还有这般遭遇,不由得出声:“那爹你现在又为何说出来?” “狗皇帝死了。”徐思安继续说道,“那新即位的浩帝乃是他的二皇子,我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号,但是他要我回顺天为官。” “爹,你要做官?” “是啊。”徐思安叹道,“圣旨来了,我不得不去。但是却不知这一回,是不是又是一番人心腐朽。” 转头看着阿祖,徐思安挤出了笑容:“爹要走了,你要照顾好你娘。” 阿祖惊呼出口:“爹,你要自己去?” “圣旨上说的是军政。” 徐思安口中喃喃:“军政,不携家眷,一入顺天,终身不出。” “终身不出”这四个字犹如一颗巨石,刚从徐思安口中说出,便压垮了这一家。 徐母嘤嘤哭泣,而阿祖更是嚎啕如雨。 徐思安目中红红,耕读生活终于要结束了,自己终于进了自己想要的仕途。可是看着这妻儿,这陋室,这牧村,眼中却是始终憋不住流出了一滴清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男儿离家弃子,如何悲哀? 泪目之中,三人紧紧相拥,犹如生死之别。 窗外,不知何时,一番秋雨又缓缓下了起来。连夜不断,绵绵无绝期。 第一卷 飘摇 第六章 奇门遁甲 半月时间说不上短,在这种时候却是让人觉得流逝不止。 临行饯别,泪眼婆娑。 顺天府派来的车马已经到了。官家红缎,驾车的是个蓄了胡须的中年大汉,带了四个带刀侍卫,也都是驾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阿祖只是在那说书先生中听到过这番场景。 那中年大汉翻身下马,只一抱拳,倒是有些江湖气概。从腰间取了块金色腰牌,以示众人,口中喝到:“锦衣卫无机将军玄无机,奉旨接典礼司大人回京。” 浩帝迁都到顺天,那顺天便是京城。而如今这江南省的应天府倒是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也不知后续会有什么打算。 徐思安看了那大汉,却也是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有劳无机将军。我与家人临别情深,将军可否容我与妻儿多叙几句?” 大汉虎背熊腰,生得威武,眼睛里却是也有些恻隐。军政残酷,虽然他不曾体会,但也有所耳闻。拱了拱手:“大人自请,不要误了日程即可。” 徐思安点了点头,却是转身看向自己的妻儿。 徐母与阿祖这些日已经哭了许多次了。然而离别之时,那股凄然的感情还是翻涌上来。一想到这入了官场,与家人便如同天人永隔,甚至彼此生死都不知,徐思安眼中亦是慢慢湿润。 甩了甩心中的愁思,徐思安抚了抚徐母的脸庞,神色温柔。 “成英,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照顾祖儿。” 穆成英乃是徐母的名字,自从嫁给徐思安之后,外人大多以徐氏相称。而家中,也往往喊了孩子他娘,如今这最后这名字,竟是在这种情形下喊出来的。 徐母面颊沾泪,只是点头。 “若是觉得生活辛苦,你便……”徐思安口中絮絮,有些说不出口。 徐母已然知道他话中含义,却是哭着断言:“我绝不改嫁。” “好,好,好。”徐思安话被断了,却是挤出了几颗热泪,随即仰天长啸:“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喊声不响,却震动寰宇。 周遭是围了许多乡亲的,本以为是件天大喜事,村长本想设一番村宴为徐思安践行,却被徐思安婉拒。今日看来,背井离乡,空留妻儿,却是人间至痛。 “祖儿,爹让你念书,是爹对官场还抱着希望。”徐思安看向阿祖,却是细细说道。“可爹发现自己错了,你不该是读书的人。” 阿祖也只是细细听着,双目含泪。 “如今爹去了顺天,可能今生都回不来了。” “从此你若是喜欢什么,一定要大胆地去做,不要让自己后悔。你若是不喜欢什么,却也不要逼迫自己。” “你不是喜欢那些武侠演义吗,那便好好地读,好好地看。” “你喜欢山水,就出去游览。” “你喜欢知了,就去捕。” 大大小小说了百来条,徐思安却是不觉得口干,语气却是愈发酸涩。 “如今爹什么也不要求你,只求你照顾好你娘,娶个好妻子,生个孩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大人,过了一刻了,日程不等人。”旁边玄无机却是抱拳,轻轻念道,“抓紧。” 徐思安点头,眼神还是柔和地看着阿祖。 “记住,你姓徐,是徐家的儿子。尔后有了孩子,告诉他在顺天还有个爷爷……” 阿祖泪涕横流,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模糊的视线之中,只见那平日里不觉高大的身影上了马车,再无痕迹。 玄无机口中一吹哨,马车掉头。四名带刀侍卫脸色肃穆,马儿嘶鸣,已是缓缓往村外奔去。 “夫人,少爷,告辞。”玄无机抱拳,飞身而起,横跨几丈,稳稳落在了马车上。 不过几息,马车已是只见一缕烟尘。 “爹!”阿祖口中大喊,却再没能听见徐思安的回应。 ……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九月愁思,流年不解。 已是过年的年岁了,今年的江南深冬,比往日要冷一些。少见的鹅毛雪堆了有一尺高,算得上一番奇景。 牧村的溪流依然是结了厚厚的冰,虽不至于像北方那样说的,可以让人踩在上面滑冰,却也是冻得结结实实,偶尔能看到鱼儿被冻在冰层中。 没了农忙,村里大多数也是张灯结彩的。做不到城里那般花红柳绿,剪几张红纸却也不麻烦。几家富贵人家也在门口挂满了灯笼,煞是好看。 也有几个小儿,在门口拿了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喜气洋洋。 就连村子里的那棵光秃秃的老桑树上面,也吊了两个红结绳。 阿祖坐在屋子里,面前生了个火盆。细细看来,他头发长了些,个子也长了些,穿了件新棉衣,却是捧了本三国演义,在那默默烤火。 徐母端了碗热粥过来,却是问道:“祖儿,你不出去玩吗?” 阿祖看了看徐母,却是笑了笑:“娘,我不喜欢玩,我喜欢看书。” “喜欢便好,喜欢便好。记得把热粥喝了……”徐母把热粥放在桌子上,缓缓离去。 徐思安入了顺天,因为军政不能外出。那朝廷却也不算不通人性,每隔一月会派发家属二两银子。对于一个农村家庭,二两银子属实不少,除去日常结余,一年能省下十多两,已然算是富贵。徐家因此也不再担心生活开支,权当是大户生养人家便是。 徐母也曾问过阿祖是否想要一个丫鬟照顾生活,阿祖却也只是摇头拒绝,没有答应。大概是徐思安的话入了耳,阿祖自此便常常读得武侠名著,或是去村里的说书先生那里听书。只是生活比较简单,倒也没有什么坏处,反而懂了些之前不懂的东西,有些用处。 仔细想来,阿祖大致也只有阿明一个交心玩伴,如今阿明走了,又去何处玩耍呢? 三月而已,阿祖的孩童心性已是磨去了不少,不太像一个快六岁的孩子。 现在家里只有母子二人,说得却是他要当家了。 阿祖哑然失笑,继续读那三国演义,却是读到了那刘备三顾茅庐处。阿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道袍身影,却是那老道士念叨着他心不诚的样子。 那日老道士怪喊道“与我无缘”之后,便是人间蒸发了。阿祖倒是也去找寻过几次,都没有什么结果。想来也是,这老道来无影去无踪,自己能找到才是有些怪异。 阿祖对这些算命相术之类的神妙之术其实很有兴趣,只是自己心里也清楚,这类东西大概与武艺一般,不仅要天分和勤劳,还得有师傅领路或是秘籍开道,苦修上几十年才能有些成就。就那日的玄无机,本是会东省一个县的武举人,听说是拜了江湖中有名的“铁马卦”萧铁为师,苦练腿功二十年,才能百步内飞身上马,有那无敌之姿。 家中那道德经就连那老道也掌控不了,怕也是有神异在其中的,只是自己发现不了罢了。 “哎,那道德经究竟有什么。”阿祖念念,取了那道德经来,就开始翻。 翻了几页,阿祖无感,只是枯燥无味。但是却觉察有些不对,仔细想想,好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是那根乌金羽毛! 那日下雨之后,阿祖知道这羽毛有大问题,于是把这羽毛夹在道德经中,以免丢失。之后遇了种种事,没再查看。如今却是不见了。 阿祖眉头一皱。 羽毛夹在书中,那书又不曾翻开,这羽毛又怎么会丢失呢? 难道是爹拿走了?可爹一定会和自己说的。 难道是那老道?可那日自己是在落雨之后才把羽毛给夹进书中。 思索之际,阿祖眼中却是看见金灿灿的光,却是那道德经突然开始有了些变化,一如那日在牧圈之时的神异。 道德二字金光灿灿,熟悉的金色气息再现,这次却没有化了双手,而是变了四个凝实的大字。金光刺眼,阿祖强忍着向那四个大字看去,却是心头一震。 那分明是“奇门遁甲”四个大字。 阿祖这三个月读了许多名著仙侠,对着四个字见得也不少。那诸葛亮的介绍之中,也只说的此人久居山林,研读奇门遁甲,终于洞悉天文地理,号称卧龙。 那战国时的逍遥子,也正是洞悉了奇门遁甲,创了逍遥门,已是武道巅峰。 如此说法云云,却又不是一统。这奇门遁甲一时变成风水相术,一时又变成武道绝学,阿祖只当是看了消遣,却从未当成真。 如今他却真实看到了神妙,还是在传家的道德经之中。 道德经为何会突然有此异变? 阿祖思量之中,那四个大字已是化了一道水波般的金光,在空中凝聚,不多时,便成了一颗小球。 那小球光芒万丈,还没来得及让阿祖打量,便直冲阿祖面门而来。 阿祖心神一动,脑海之中却已是冥冥变化,仿佛多了些什么记忆。抽丝剥茧,阿祖仔细想去,俨然是一段无边无涯的文字。 文字开头便是朴素,只写的是《奇门遁甲:人盘》。 阿祖就是再懵懂,却也是明白了些什么,自己怕是如同那仙侠小说之中一般,得了什么传承。既然这奇门遁甲有那么多传闻,想必不凡。 再往那文字后看去,却已是开篇。洋洋洒洒地写着:“开门:万物伊始,吉星始照。五行属金,西北为乾……” “修炼无道,心中有道,练气为虚,开脉为实……” 阿祖细细读着,其中文字倒也比不上道德经那般晦涩。只是读到尽头“为实”二字之后,那些文字便犹如雾里看花,不太真切了。阿祖明明白白知道它在脑中,却硬是读不出来。 几遍尝试之后,阿祖放弃了。大概是其中还有奥妙需要自己发掘。 而那中间的文字几许,却是让阿祖有些兴奋,分明就是传说之中的修炼功法! 第一卷 飘摇 第七章 开脉 “修炼无道,心中有道……” 阿祖默默念着,出了里屋。却是看得徐母正端坐在门口,手中只是捧了杯热茶,看着门外的场景发了呆。 “娘。”阿祖心里发酸,知道娘是想爹了。 听得这声,徐母转过头,却是温柔说道:“祖儿,怎么了?” 阿祖本是想和母亲谈谈这修炼之事的,但那话却是半晌出不了口,转眼看看这院子里空空荡荡,没什么生机,便说:“娘,我们贴春联吧。” 徐母眉眼之中带了笑:“好,那便贴,娘去买。” “我一起去。” 看了那跟上来的小小身影,徐母感到欣慰。祖儿倒是许久没有和自己出门了。锁了家门,两人便往集市赶去…… 冬日的早晨有些冷,天也算不得亮。但大概是过年的缘故,家家户户大多起得早。那集市里的几家商铺也开的早了些。 “徐夫人,今日真早啊。”年货铺子的老板是个八字胡的中年人,脸上有颗痣,冬天总是戴了顶北方样式的小毡帽,看着很喜感。 自从徐思安当了官的消息传遍了村里之后,村里人大多这么称呼徐夫人了。徐母倒也有些烦,觉得阿谀奉承,但是村民都叫惯了,也没寻心思让他们改。 “小儿的爆竹声太吵了。倒是胡老板,起的也早,爆竹生意做了不少?”徐母微微笑道,落落大方。 “小生意,小生意。”胡老板贼眉鼠眼地笑,眼睛一尖才看见阿祖,“哟,今天徐少爷也来了。” 阿祖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好久不见,徐夫人想要点什么?什么爆竹烟花我这都有……”胡老板开始推销起自己的商品来,有点滔滔不绝的意味。毕竟徐家现在算是富贵人家,人人尽知。 徐母看了看阿祖,见到他摇了摇头,于是婉拒了胡老板:“不必了,我来挑副春联。” 胡老板搓搓手,忙道:“好说好说,这边这边。” 迎进铺子里,阿祖看着一面墙上整齐的挂着十几副对联,字迹倒是工整大方,颇为不错。只是得看看其中诗句如何了。 “这幅怎么样?”胡老板指了指最左边的一副。 阿祖看去,上面却是写着“团圆美满合家聚,幸福齐乐庆华年”。 徐母颜色一变,瞥了胡老板一眼,摇了摇头。 “胡老板,不太地道。” 胡老板神色也是僵住了,细数其中意味,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是我的疏忽。” 徐思安久居顺天,终身不归。徐家何来团圆美满一说,又何来合家齐乐? 徐母叹了口气,却是说道:“无妨,换一副吧。” 胡老板连连打哈哈,只能带两人重新看别的。但是气氛有些冷了,两人也没什么心情继续挑选,大致选了对招财进宝的春联,就要离去了。 结账之时,胡老板连连道歉,他的确只是无心之举。 一副春联花了七文钱,倒也不贵。徐母拿了一吊钱,胡老板屁颠屁颠地找了三文,把春联包好,递了过来。 阿祖接了过去,胡老板却塞了两颗蜜糖过来,对自己露了笑脸,一口黄牙看的阿祖有些好笑。 于是出了店,徐母问阿祖还想不想买些别的,阿祖只是摇了摇头,便要回去。 两人有些沉默,步伐不紧不慢。徐母突然打趣道:“那胡老板给你献殷勤,怕是想要把女儿嫁给你。” 阿祖想了想,那胡老板确实是有个女儿,只是长得壮实,有些男孩模样,忙说道:“我才不要娶她咧。” “呵呵呵。”徐母笑声盈盈,却是阿祖许久没有听见的。 印象之中,徐母也是端庄文雅的,只是干农活的时候却是从来不含糊。阿祖只觉得娘亲很有铁娘子的风味,但对家人时又会吐露出柔情风骨。 只是他才知道父亲身世,却不曾了解过母亲的身世。 回去的街道还是那番模样。大概是最破的石板路,却也比泥泞的山路好了许多了。路旁堆着铲开的积雪,好让人们走的安全些。 只是路过一个小口,只看见那老乞丐蜷缩着,在那发抖。面前依旧是摆了那个碗,却没看见里面有钱,好似是还没开张。 阿祖心里觉得有些可怜。想想自己家现在大概是有些闲钱的,问徐母讨要了那之前买春联找的三文钱,却是放进了碗里。 那老乞丐有些反应,只是哼哼两声,叽里咕噜听不出说了些啥。 徐母摸了摸阿祖的头,两人继续回家。 …… 贴春联用不了多少时间。不多时,两人便把春联张贴完毕。这番小院好像是有了些生机,让人看得满意了些。 徐母看着露出了会心的笑:“取剪刀红纸来,为娘再剪两张窗花。” 阿祖点点头。以前就注意到过,娘的手工很巧,能刺绣,能剪纸。这样一双手,分明是大家闺秀的手,以前却常常要去种地,真是糟践。 之后,自己也得努力,让娘亲不干农活。 徐母细细地裁剪,阿祖也只是目不转睛地看。 把红纸对了折,却也没有划线什么的,只是胸有成竹地剪,展开之时便成了一朵绚烂的花,有些神奇。 花成了,但还不能用。徐母把窗花又换了个角度折,再次展开,反复几次,那窗花却是有了几个棱角。 “这一步,叫做折花。” 徐母的声音很温和。 “折花过后,窗花贴了不会皱。” 阿祖耐心地听着,却是有些好笑:“娘,你教我这些,是想要我以后学女工吗?” “臭小子。”徐母指了指他的鼻子。“你以前老是好奇,我这不是省了你问吗?” …… 直到贴完了窗花,阿祖憋在心里的修炼的想法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到底是看徐母有些累了,阿祖只是催着徐母回去休息。 徐母也不推辞,只是告诫阿祖不能老是闷在家里,适当时候要出去走走。 阿祖口中应着,只是回了房间。看了那放在桌上的热粥,已经是冷了。囫囵吞了下去,也没有什么心思品味。 “练气为虚,开脉为实……” 阿祖坐在床上,心里反复嚼着这句话。 什么是练气?什么是开脉? 练气一词阿祖并不陌生,大多数仙侠小说之中常常会提到,大概是最基础的境界。但是这开脉一词,却从未有听过。 练气是虚的,开脉是真实的? 阿祖感觉自己正在摸索着什么东西。 而那脑海之中却是突然冥冥震动。阿祖感觉耳目一新,心神便是一转,看到了一副新景象。 那是心,那是肝,那是体内五脏和血脉在流淌。 而那头部脑海之中,却是有一颗金色的小球,犹如甘泉,汩汩流淌。 这是?自己的体内? 阿祖心中一震,这是内视吗?传说的高人能够自视体内,看到种种器脏,便是这番景象? 循循看去,那视野也如同他自己的视野一般,缓缓前进。不多时,便看到一条灰色长脉从脊柱行出,长长的滑到后脖颈,尔后直入脑中。 这条经脉是什么?为何是灰色的? 阿祖心中疑惑,随即见得那金色小球淌出一条金灿灿的线,沿着那经脉一路跟随。那线拉的极长,终于是盖住了整条经脉。 金色细线拉完,那金色小球也失了颜色,在没有那般金灿灿的感觉了。 那金线单是盖住经脉,却是没有动作。阿祖正是好奇,忽然猛地传来一阵痛感。细细一看,却是那金线化作了金色的水,在往经脉里面渗。 痛感来的强烈,并且持续不减。阿祖吃痛,叫出了声。 金色的水渗入得很快,阿祖只感觉自己的七窍好像都在出血,一股腥咸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天旋地转,眼前仿佛都黑了。 “祖儿,祖儿,你怎么了?” 叫声引来了徐母,她跑了进来,却只看见阿祖躺在床上,神色痛苦,身体外面都流着黑色的污垢,发着恶臭。 金色的水已经全部渗入了,疼痛感也逐渐散去。阿祖只看得那条灰色的筋脉隐隐变得通透了,好像有些不同。 身上一紧,却是徐母不顾阿祖身上的污垢,紧紧抱住了他。 “娘,我没事。”阿祖睁开了眼,只看得徐母那张焦急的脸。 “这怎么像是没事的……”徐母话语急促。“娘,娘这就去找大夫。” “娘,不要去……”阿祖伸了手拉住徐母,却是说道。“我饿……” 徐母听着,却是一阵咕咕咕的声音从阿祖肚中传来。徐母看了看阿祖,也不似那么疼痛了。犹豫着点了点头,就去做饭。 阿祖看着娘亲的背影,却是急急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自己仿佛有些不同了。 阿祖只觉得自己的眼神变得异常的好。往地上看去,却是看得见一丈外的几只蚂蚁跑动,甚至于它们的足部都看的清清楚楚。 耳朵也出人意料的空灵。外面不时出现的一点声响都尽收耳底,不光是那些小儿的爆竹声,还是冬日的喜鹊叫声,都听得真切。 捏了捏拳头,阿祖感觉体内有着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力气。 只是,自己的肚子也变得真的很饿…… 而且,嗅觉也灵敏了许多,闻到的却是自己身上的那股恶臭,实在是有些恶心。 那床上竟是自己留下的污垢,阿祖感觉有些无奈,又有些惊异。 那金色丝线,全然是那金色小球所产生的。只是那金色小球现在好像失了神采,不再发光了。 这一切都是那本道德经所赐吧,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一本传家宝之中却含着奇门遁甲这样的东西? 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又是什么?莫不是那真实的开脉? 阿祖想着,却是没有答案。 时辰差不多是中午了,娘正在做饭。阿祖看了看床,抽了被褥,便是要去洗了。 第一卷 飘摇 第八章 坦白 抽了被褥,便是到了井口。 冬日寒冷,那井里的水是最适合洗衣服的。农村的井,是真的算得上冬暖夏凉的。虽说表面是浮着一层冰,但是下面的水温度适宜,不会冻手。 阿祖转着轱辘把,那水桶滴流滴流地往下掉,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那道德经之中的神异自己已然见识到了,便是那金色小球和这所谓的奇门遁甲。看着似是修炼功法,奈何他完全不懂其中门道。就连刚刚那疑似的开脉,也是金色小球帮助自己完成的。 只是那金色小球现在已经沉寂了,不再散着光芒。 如果把这归为奇遇,那倒是有些怪异了。 因为那道德经是作为徐家传家宝传来下的,按道理来说爹也应该带着它有一段时间,更毋论徐家上面的几代祖先。可为何那道德经只在这时发了神异,却不是在其他时候呢? 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阿祖思考着,这段时间遇到的奇事尤其之多,倒是需要考量。 脑中灵光一闪,却是那根乌金色羽毛! 那乌金色羽毛的消失,会不会根本就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是被取走了,而是被这道德经给收了? 若是如此,那道德经的变化却是可以解释了。当初那道德经也是从火场之中主动找寻的羽毛,换言之,这羽毛却是对道德经有一定的吸引力。 阿祖只是觉得自己离着真相很近了。 可是那又如何?纵然自己知道了其中奥秘,自己也不过是得了修炼法,却浑然不知道其中的门道。 若是真要修炼,必定是要一个师傅领了进门的。 可是这天下之大,但是练武的人也不过十之一二,更不用说那虚无缥缈的修炼了。 阿祖想着,脑中却只是锁定了一个人,便是那老道。 那老道说是相术,展现出来的种种神通却并非单单相术可以解释。隔空取物,凌空坐行,哪个不是仙人手段? 在遇到老道之前,阿祖还质疑着修炼存在的真实性,可遇到了那老道后,阿祖却是笃信不疑了。只是那老道在那日疯疯癫癫后,便是再也寻不到踪迹。 又想起那母亲的纤弱身影,阿祖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得了母亲的肯定。 思绪凡凡,有些苦恼,阿祖听得“哐当”一声,便往那井底看去。 那井底漆黑一片,阿祖却是看的清楚,大概是开脉之后,目力极佳,就连在黑暗之中也能尽收眼底。 却是那桶架在了那冰层之上。阿祖甚是奇异,今年的冬天仿佛格外的冷,按理来说井底的冰不应该这么厚才对。 取了长棍来,捣碎了那冰层。阿祖只是提了水,没去想它。 …… 洗了被褥,挂在晾杆上。从垫脚的凳子上下来,徐母已经做了饭,也烧了水让阿祖去洗个澡,冲一冲满身的腥臭。 洗了澡,阿祖只觉得浑身舒坦,好像进了一种奇异的状态。肌体之间仿佛在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鲸吞牛饮。 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飘飘若仙。 只是肚中的饥饿感愈发强烈,阿祖顾不得这些,只是急急地上了饭桌。 徐思安离去的这几月,饭桌上大概是沉寂的。倒不是说母子俩关系不好,只是少了个家主,大概压抑许多,倒也正常。母子之间的对话也一般般是琐事,却也没什么别的话题。 徐思安素来强调吃饭礼仪,要“长先席,食无声”。虽然爹走了,阿祖却也一直遵守。只是现在狼吞虎咽,却是坏了规矩。 徐母看了阿祖一副饿坏了的模样,却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阿祖一口半碗饭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不多时,那一小锅饭便已是被吃完了。 “祖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徐母有些担忧地问道。 阿祖吃完了米饭,腹中饥饿有所缓解,却还是没有感受到饱意。只是单单在那里夹着菜吃,说道:“娘,我还饿。” “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徐母哪里放心得下,又是问道。 “娘,我没病,就是饿……” 徐母思虑一番,便去柜子里取了些枣糕来。 阿祖来者不拒,如风卷残云尽数吃进了肚子,又喝了半壶水,这才打了个嗝,有些不雅。 徐母自然不会嫌弃,只是今日阿祖各种方面都有些怪异。在房中异样的满身腥臭,在现在却又食量进人,却是让人难以不起疑心。 “祖儿,你老实跟娘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阿祖听得这话,却是有些噎住了。他本想找个时间跟娘细说一番,却一直没有好的时机,但这番情况下,却是娘先问了他。 阿祖知道娘是个温和的人,只要自己想要的,徐母都会答应。只是修炼这种事情实在有些惊世骇俗,娘看起来只是温婉,却不知道能否接受。 神色有些慌张,阿祖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抬起头来,只看见徐母那双似水柔和的眼睛,其中汩汩流着的却是母爱。阿祖仿佛得了最大的保证,却是说到:“娘,你知道修炼吗?” 徐母听得修炼二字,却是蹙了蹙眉,却没有无法接受的样子,竟是说了:“娘知道。” 这下轮到阿祖感到大吃一惊了,却是有些结巴:“娘?你怎么知道……” 徐母只是叹了口气,说到:“娘见过修炼之人……” “真的?”阿祖继续问道,“在哪?” 徐母看了看阿祖,只是幽幽地继续讲述。 “娘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便是修炼者……我只见过他徒手劈开了假山,额头能托大鼎……” 阿祖只是眨巴眨巴眼,更小的时候自己也曾问过外公外婆之类的问题,但徐母大多是含含糊糊,没有正面回答过,只是如今却是这样的。 “那外公人呢?” “他死了……”徐母的声音变得有些冷冽。 “死了?” “穆家的人,在我心中都已经死了……我姓穆,却再不是穆家人……我,只是徐家人……” 阿祖看着徐母脸色不太好,只是觉得她碰了伤心事,不敢再问。 徐母才发觉自己情绪不佳,收敛了一些,便要转移话题:“祖儿,你为何要问修炼之事?” 阿祖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只是缩了缩脖子,问道:“娘,如果我修炼,你会同意吗?” 徐母瞳孔一缩,只是问道:“你要修炼?” 阿祖兜不住话,也不想母亲担忧,便把一五一十地把遇到老道之后的奇事都说了出来。 那话若是常人听得,大概是嘲弄着不信罢了。徐母却是听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当做戏言,其中大概是母亲对儿子的信任占了许多。 细细听罢,徐母蹙眉沉思。她的心思与阿祖不同,毕竟是成熟了许多的。老道,大火,道德经,以及那所谓的大鸟,听着大致便是金乌了,这一切都是串联着的。只是老道的目标是道德经,或者便是祖儿得了的奇门遁甲,那金乌的目标却是尚未可知。 只是那老道和金乌听起来都有其恐怖之处,不知道可否善与。 “祖儿,这些事情,都不要和外人说。”徐母脸色有些凝重。 那老道看来分明是修炼有成,却依旧对道德经如此执着。但他不知其中神异,得了道德经却不知驱使之道,那便只有一个解释:这道德经高深到连这老道也只能仰止。若是有强人知了这消息,未必不会起歹心,必须得保密。 阿祖点点头,铭记在心。 “也不必过分忧心。”徐母摸了摸阿祖的头,“你要做什么,娘都是同意的。只是修炼这事,娘也只是听说,不能给你什么帮助……” “娘,只要你平安,其他别无所求……” 阿祖只觉得鼻子酸酸,看着娘眼中母爱真情流露,自己眼中泪滴也是打了转。只是脑海中又浮起徐思安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便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少年修炼,前途茫茫,而背后却有退路,便是娘亲。 …… 还有两天就是小年了,年味又足了一些。阿祖下了决心要修炼之后,也不再窝在屋中读那些书了,反而常常出门跑步锻炼。 修炼,锻炼,一字之差,自然是有些相通的。阿祖虽然不懂得修炼,纵然得了法决也不知如何进展,却也不想单单等待。修炼修的是法力,锻炼练的却是体魄,终究是有些好处的。 在这深冬,阿祖往往是第一个起床的,有时门口积了雪,他便拿了铁锹铲开,也是有些锻炼的效果的。尔后大多是跑步,从家中跑到村口,又从村口跑到后山,大概是每个村道都跑上几圈。 那金色小球给阿祖开脉之后,便是沉寂了,再也不见什么神异。阿祖只是觉得要些契机来触发它,却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开脉之后,自己力气大了许多,体魄也更为强健,不穿着冬衣也感觉不到冷冽,更是不怎么感觉累。 娘亲是支持自己修炼的,每日会多做些饭菜给自己。阿祖只觉得母亲用心良苦,也不曾懈怠锻炼。锻炼之后自己觉得力气有些增长,有些长高的模样,只是那修炼没什么进展,却也没有太气馁。 这几日跑到那溪流之旁,只是觉得冰层有些更加厚了。阿祖觉得奇怪,大概是自己的目力得了那开脉的好处,能够观察得更加清楚了,其他村民却是没有发现的。 第一卷 飘摇 第九章 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徐思安常常用着这话来告诫阿祖,说是成功并不能一蹴而就的。阿祖看着这愈发变厚的冰层,却是想起了这句话。 这几日的冰层,却是冻得有些太快了吧…… 阿祖有些玩心,只是试探地把一只脚伸到了冰层之上,却是发现这冰真的坚固异常。纵然全身踩了上去,也没有塌陷的感觉。 这便是那传说中北方人滑冰的感觉吗? 阿祖心里想着,只是滑着滑着便来到了小溪中央。开脉之后他的平衡感也是极好,纵然冰层表面滑溜溜的,他也能站得稳。 只是到了那中央,阿祖的靴子却有些湿了,感觉脚上黏黏的,有些难受。想来也是,毕竟在冰面上滑行,纵然是再好的靴子也得沾点水。 阿祖拍了拍脑袋,正打算回家烤烤。眼睛却是一尖,却是看的冰层底下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莹莹地发着红光。 那红光好像就在溪底下,只是隔了厚厚的冰,有些发散,但阿祖却是看的很清楚的。 突然红光大盛,却是有些变动了。 阿祖盯着那红光,却是有种错觉,只是觉得好像离自己有些近了些。或者说,这红光好像有些在上升? 心里有些突突的跳,忽然一道巨大的裂缝在冰层上浮现,一直裂到阿祖脚下,阿祖汗毛炸起,登时奋力一跳,只是从那溪中跳上了岸。 阿祖心中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开脉之后力气大了些,不然还真跳不上来。 咔咔咔的声音遍布了整个冰层,那道裂缝从正中间散开,动静不小。 阿祖却是看得有些心惊肉跳,这阵势着实恐怖,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猛然之间,那红光冲出冰面,只是带起了几丈高的冰屑。那冰屑便是像是漫天的箭雨一般,铺天盖地,锋芒逼人。阿祖躲闪不及,只是被一支冰棱刺在小腿,刺骨的寒冷便是渗入体内,鲜血要流出来,却是冻作了冰碴。 剧痛钻心,阿祖的脸一瞬间便扭曲了一番,只是被冲击的意识却清醒了不少。 眼睛紧紧盯着那红光,阿祖才明白了。 那竟是一条飞在空中的几丈长的大蛇!那红光便是这大蛇的眼睛! 这区区丈余宽的小溪底下,竟是藏着这么一条庞然大物! 那大蛇双目红光猩红如血,而周身贴着的鳞片幽幽的发着蓝光。有一道道寒气,在它身上逸散着,煞气逼人。 而极目看去,那大蛇的小腹之处,分明长着两个小小的肉瘤,有些怪异。 阿祖知道这大蛇是凶物,自己不是对手。只是折身想要逃,那小腿之处的剧痛却是愈发强烈。阿祖咬了咬牙,只能强忍着一瘸一拐往后奔去。 耳际却是嘶鸣声,那大蛇竟是吐着红信子呼啸而飞,只冲阿祖袭来。那速度犹如离弦之箭,便是那日的玄无机也远远不及。 阿祖却是逃不离,只叫那大蛇咬在了右膀子上。两颗毒牙穿透了阿祖的骨头,一股极寒之意便是散布全身。阿祖大概知道自己是中了蛇毒,只是身体一下子没了力气,躺倒在地。 大蛇见阿祖没了反抗之力,却也不在急着追。只是盘了身子,在一旁吐着信子,嘶嘶作响。 阿祖看了那大蛇眼中,竟是分明有着一丝戏谑之色,心中一震。 这大蛇不会是通人性吧? 或者,它只是有着灵智,却兽心不减? 阿祖看着那大蛇猩红的眼睛,只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身体麻痹感不断增强,冷冻入骨,阿祖虽然脑子很清醒,但纵然是开了脉的身体,也扛不住这猛烈的蛇毒。 那大蛇见得阿祖好像是坚持不住了,眼中竟是露了一副失望的颜色,好像是看得玩物一般。之后便张开了双颌,那大嘴之中的腥臭之味弥漫而出,便是要吞了眼前的小儿。 忽然大蛇一声嘶吼,收了大嘴。扭过头去,阿祖才看得它背后竟是少了几片蛇鳞,流出了蓝色的血。 好像是有人…… 阿祖虽然不能动,但眼睛却依旧明亮。那大蛇分明是被人用什么手段伤了。 大蛇吐着蛇信,身子舒展开来,却是又扭转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分明是有些认真了。 而在那大蛇十步之外,却是站了个人影。阿祖极目看去,只见得人影面目蒙蒙地带了一层水汽,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人影在大蛇旁体型分明微不足道,却是气势不输。只见得他手中凭空甩出两道红色的匹练,便犹如甩起了两条长绳。那两条长绳明明是外物,却犹如他手臂的延伸,异常灵活,便与那大蛇斗了起来。 大蛇身躯庞大,每扭一下,便是有神力在其中。阿祖只是觉得大地震颤,乾坤颠倒。而那人影却也不落下风,那两道匹练舞得犹如红莲。只是听得两者碰撞,好像金铁交鸣,声音震得阿祖心弦悸动。 大蛇斗了一番,不见结果,露出有些不耐烦的神情。只是张口吐了一道寒气,刺骨凛冽。那人影一声冷哼,只是祭出一道明亮的火焰,与那寒气同样是声势不小,炽热逼人。 两者一接触,那火焰竟是摧枯拉朽地将那寒气蒸了干净。那大蛇见得自己的招数被破了,也是一惊,只是盘动身体也升了空,就要飞离溜之大吉。那高人却也不想放了它跑,凌虚踏空,双脚在空中一踏,一步便是几丈远,几息之内便追上了那大蛇。 那大蛇见得脱不了身,只是更加急躁。在空中与那高人拼了几招,气势其实落了下风。 狗急跳墙,大蛇急了,更加恐怖。双目猩红之色更甚,那庞大的蛇身在空中犹如长绳,便是突然发力,将那人影团团缠紧,正是巨蟒捕猎的姿态。 阿祖看了有些不妙,只是出声提醒:“前辈小心!” 大蛇见自己得了逞,缠得更加紧了,只见得它肌肉紧绷,若是常人来了,莫说骨头,便是被挤成肉糜也不夸张。 那人影只是被埋在它的蛇躯之中,看不清楚身形。 阿祖想要起身帮帮忙,只是身上麻痹感依旧不减,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看得焦急万分。 那大蛇勒了许久,却仿佛不见效果。募地那身躯之中有一缕缕火光浮现,只见得那大蛇开始嘶叫,却好像脱不了身。 火光熊熊而起,转眼包裹了整条大蛇,那大蛇松了身躯,从空中掉了下来,只是犹如蚯蚓遇了盐,在地上拍打着身体,挣扎不止。那火光却是没有随着它的挣扎变弱,只是愈发旺盛了。 那人影缓缓落下,身上也是熊熊燃着火光,就连那头发眼睛也是炽烈燃烧着。 “畜生,若非有所顾及,杀你何须一招。” 那人影只是自言自语,声音振聋发聩,却是犹如洪钟大吕。 阿祖这番看去,那蒙在神秘人面目上的水汽却是被火焰燎去了,才看了个清楚,心下却是大惊。 神秘人头发胡须虽然燃着火焰,但阿祖双目非常人可比,早已洞悉,他分明是那个村中乞讨的老乞丐! 老乞丐平日虽然用发须掩了面,很难看清长相,但是阿祖是看得真切的。 为何,他明明有这般神武,为何要在村中扮作乞丐? 亦或是,他本就是村中的老乞丐,有了奇遇,修了大神通? 心中震惊的同时,阿祖思索不定。只是那寒毒显然是入体已久了,已经开始侵入脑海,思绪也开始有些迟钝了。 那老乞丐看得那熊熊大火将庞大的蛇躯烧了个干净,有些要转身离去的念头。只是看了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阿祖,又是长长叹了口气,只是返了回来。 阿祖的意识涣散了,视野之中,只是看得那老乞丐单手搂了自己,尔后眼睛便是合上,不省人事…… 白雪皑皑,风霜遍地。 阿祖睁开了眼,看到只是一番陌生的景象。 周遭大抵是石壁,却也有些暖意,能抵御些风霜。一个脏乱的身影只是生了火,在那火堆之旁捣鼓着什么。火堆上架了条树枝,叉了两只拔了毛的鸡。另外一边却是一个用树枝制作的简易烤火架,正烤着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 阿祖眨了眨眼,却是发现自己的小腿和臂膀之处都是被布条缠着,做了简易的包扎。 看了看墙上老乞丐那被那火光映的影子随着火焰摇摆,阿祖试探性喊道:“老……前辈。” 那老乞丐只是继续自己手上的活,却不搭理他。 “前辈?你在干什么呢?” 老乞丐依旧没转过头来。 阿祖有些气馁,只好停了询问,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继续大量四周。只是看这地方,不像是什么房屋之中,倒像是个山洞。 许久之后吗,老乞丐扭过身来,只是手里拿着他那个破碗,里面乘着些绿色的草药。阿祖有些恍然,原来前辈是给自己磨草药呢。 那老乞丐动作有些笨拙,好像是不怎么干过这些。只是给阿祖解了布条,往伤口上抹了一些,见那伤口已是好了些,便不再包扎了。 阿祖有些吃痛,只是嘶嘶出声。 “别叫了,你能活着,就是万幸了。”老乞丐终于说了一句话,却是不怎么响亮。 “前辈,多谢相救……”阿祖本就想学着侠客抱拳的姿势,却有些别扭。 老乞丐却是笑出了声,只是说道:“老夫只是帮你驱了伤口的毒。那体内的寒毒,却不是我帮的你。” 阿祖听得一惊,急忙内视体内,只见得四肢百骸尽是染着蓝色的寒气。只是那寒气好像受了什么东西压制,并没有发作。 却是那有段时间不发光的金色小球正吸食着这些寒气。 阿祖感到有些惊喜,这沉寂的小球终于是有些变动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小子,你有大机缘啊……”那老乞丐突然嘿嘿的笑,却是说了,“那金色小球不是凡物,连老夫也看不透……” 阿祖心头一凛,这老乞丐竟是看透了自己体内变化,恐怖如斯! 老乞丐看出他的神色变化,却是更止不住笑:“哈哈哈,老夫却不至于贪你的造化。” 阿祖点点头,倒是看得老乞丐身上正气盎然,也不像是狡诈之人。只是出声问道:“前辈,那大蛇……” “大蛇?”老乞丐一愣神,却是说道。“那是条蛟。” “若是老夫全盛时期,别说是条蛟,就是条真龙,我也杀了。” 第一卷 飘摇 第十章 孤魂 火光袅袅,香气扑鼻。 “前辈真有这么厉害?”阿祖啃着一只烤鸡,口中含糊不清。 “那是自然。”老乞丐亦是啃着一只烤鸡,有些傲然,显然对阿祖说的话很受用。 阿祖看着老乞丐,却感觉有些不真切。 在村中,老乞丐往往是一副卑微的模样,只是在角落坐着默默乞讨,更是没有听过他说什么话。而在刚刚屠蛟的时候,他却犹如天神下凡,威势无匹,俨然绝代大侠。可是现在,他又像是村里那些时常吹嘘自己的泼皮无赖,有些好笑。 就好像,是一个人,有着很多面一样。 也不知,哪一面是真实的他? “前辈……你……究竟是……”阿祖思忖一番,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老乞丐看了阿祖,只是笑道:“老夫姓祝。” “祝前辈……你到底是隐世的大侠,还是……” “隐世大侠?”老乞丐一愣,随即痴笑了一番,苦涩道:“不过是个孤魂罢了……” “祝前辈这么厉害,又怎么会是孤魂呢。” “也对,孤魂尚能游荡,而老夫只能被锁在山中。”仿佛激起了老乞丐心中的愁绪,他又是一番吐露。 “山?哪座山?”阿祖问道。 老乞丐盯着阿祖,却是笑道:“我只在牧村,你说是哪座山?” 阿祖思索,只想起一座山。牧村虽是山村,听着像是四面环山的意思,可周遭却只有一座矮山,那座山是没有名字的。村中老者都说那山存在已久,是千百年前就存在的。只因为那山像是很突兀地出现在那里,不连山脉,也无地势,单单从地上拔起,其实很怪异。也有人上去查探过,山上只是长些灌木,并没有什么矿藏奇珍,尔后也无人关注了。 这样的一座山?竟能锁住老乞丐这样的大能? “牧村旁边的那座?” “是。”老乞丐放下了烤鸡,只是应了声。“便是我们脚下这座。” 阿祖一愣,看着自己二人像是在山洞中,却是不想竟是在牧村后山的山洞。 “祝前辈你为何被锁在这山中?” “不知。” 老乞丐的回答让阿祖摸不着头脑,为何是不知? 似乎是看出了阿祖的疑惑,老乞丐只是笑笑:“老夫若是知道其中奥秘,必要破了这诅咒……” “诅咒?” “便是老夫口中被锁在山中的说法。离山越远,老夫的修为便会越低,而回到山上,老夫便能恢复修为……” 阿祖恍然,只是觉得这山越发神秘。 “祝前辈,不知你被锁了多久了?” “多久?醒来至今,大概百年了吧……老夫也不知道了。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醒来之后,只记得自己姓祝,是在村中的一个乞丐……” 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阿祖与老乞丐交谈许久,本就只是出于好奇和对于前辈的向往。然而这位祝前辈口中叙来的故事有些杂乱无章,却好像是一片片的雪花,散落着拼接不起来。 大致也只是知道这老者中了怪异的诅咒,与这山锁在了一起。而他经历的岁月堪称长流,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了。 老乞丐讲累了,或许是不愿意讲了,又或者是他记不得讲不出了,只是又抓起了烤鸡啃了起来。 阿祖见老乞丐不再叙述,只是心中觉着这老者或许有着天大的秘密,自己怕是接触不到了。 内视体内,那金色小球已然是将那蓝色寒毒全部吸收了,只是表面汩汩,好像有神异流淌,却是恢复了一些。 灵光一闪,祝前辈既然能够看透自己体内的金色小球,想必能对自己的修行指点一二? “对了前辈,我看你杀那条蛟时毫不费力,不知你是什么修为?” “修为?”老乞丐心不在焉,只是啃着烤鸡,“杀那蛟时,大概是筑基期吧……” “筑基期?”阿祖对此有些熟悉,好像是哪本仙侠小说之中曾经讲过,但却记不清楚了。 老乞丐愣了愣,随机哈哈笑道:“小子,亏你还是个修炼者,连境界都分不清楚?” 阿祖只是尴尬地笑笑:“我还算不得修炼者吧……没有师傅领我,确实不知……” “小子,你莫不是想套路我做你师傅?”老乞丐吹鼻子瞪眼。 阿祖脸色一变,刚刚确实有这么一点小心思,没想到被这老乞丐看出来了。 “想都别想!” 老乞丐回绝得极为果断,阿祖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劳烦祝前辈给我讲解一下修炼境界之分?” 老乞丐看看阿祖,是一番诚心模样,却是趾高气昂:“好,那老夫便给你讲解一番……” 阿祖大喜,只是竖耳听着,不敢错过。 “修炼一途,分为十个大境界,乃是练气,凝神,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出窍,大乘,合体,飞升。” “练气,便是入门之时,凡人将体内精气神转化为灵气,才算踏上修炼一途。” “凝神,修士开辟六识为神识,方才洞察四方,精修者,神识可杀人于无形……” “筑基,打磨身体根基,修的是体,开辟髓穴,将体魄锻炼到极致,方能支持后续修炼。已经可以辟谷,吸收天地灵气,不必食寝。” 讲到这里,阿祖却是打岔:“前辈你肯定已经过了筑基期,能够辟谷了,却为何还要吃这烤鸡呢?” 老乞丐嘿嘿一笑,却是猥琐笑道:“当然是因为好吃啊。” “……”阿祖噎住,讲不出话来。 “金丹,体内灵气圆满,化为金丹,杀敌护体,攻防一体。” “元婴,元神化婴。只要元婴不灭,修士不死。” “化神,神魂为神,天地相守。摄人心魄,便是要搜人记忆也不无可能。” “出窍,元神已经可以离体,遨游天地……” “大乘,肉身修为圆满……” “合体,修满元神修为,肉身元神合一,移山填海,无所不能……” “飞升,说实话,老夫也未曾真的听闻过……” 阿祖听得却是玄乎。从开始听的炼气期开始,仿佛还有些考究,之后便是越发玄乎。到了那元婴本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而那之后的几个境界更像是胡说八道一般。 “祝前辈,听你的说法,好像是见过合体期的修士?” 老乞丐露出思索的表情,只是看了看阿祖:“老夫说我原本便是,你信吗?” “原本便是?意思是现在不是了?” 常常叹了口气,老乞丐向上看去,只看见头顶的石壁:“纵然在这山中,我也只堪堪有化神实力……” “但老夫冥冥之中,却有冲击飞升之境的记忆,却记不太清楚了……老夫隐隐觉得,只要恢复到当初的实力,便能解这一切的真相……” “可不知是天地压制,还是什么原因……百年了,实力却不见长……” 听着老乞丐幽幽的长叹,阿祖的思绪更是不定。 经历了这几个月的事之后,阿祖像是一夜长大了,不再稚嫩,遇事也会更加谨慎地思考。 牧村只是一个小小的山村,一直都是平静的,却为什么突然间冒出这么多异兽高人呢?老道、金乌、冰蛟,还有这面前自称曾经是合体期的前辈,似乎是预示着要发生什么? 若是老乞丐说的话是真的,那背后或许有更恐怖的东西?不然又如何将他和这山锁在一起? 阿祖思虑之中,体内却是突然有一番剧痛传来。 心下内视,正是那金色小球,滴流滴流地吐了条金色的丝线,沿着小腹,绕到咽喉部直接贯穿到裆下,却又是裹上了一条灰色经脉。 阿祖熟悉,几日前便是这番样子,那小球给自己开了一条灰色经脉,之后便是沉寂了。而今日不想那金色小球吸了那寒毒,又是照旧继续了。 接下来大概便是剧痛? 阿祖想着,果然一股入髓的疼痛贯入脑中,只觉得天旋地转,眼中看到的竟是些黑光点点。 阿祖本来是有了防备的,可那那疼痛分明是忍不住的,就好像是从心神之中传来一般。只是身体本就受了些大伤,这通脉一来更加是受不了,痛嚎一声便跌坐下来。 老乞丐闻声,只是惊咦,已是双眼染了赤光,便看向阿祖。 只见得阿祖体内金光流淌,那金色小球又是失去了光彩。而那金色丝线如同颜料染布,往一条灰色经脉之中渗去,也带出一大片黑色杂质。 “任脉?”老乞丐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而另眼看去,这小子体内的督脉分明是已经开了,不带杂质,有些通透。 之前他只是给阿祖治伤,并未仔细观察他体内状况,如今观测之后,却是一惊。 “连筑基都未入,为何能开辟任督二脉?” 阿祖体内的变化依旧在发生。老乞丐分明是开了火眼金睛,看的一清二楚。 人体之中,有许多条经脉,负责周天循环,韵精养神。寻常十二正经,是所有人天生就开了的,只是流淌了人体的精血,并无差异。而修士到了筑基期,却可以逐渐打通人体之中本该不通的奇经八脉,壮大自己的精气血。奇经八脉开辟的越多,修士日后的修炼之旅便是会愈发顺利。而奇经八脉之中最为神秘的,便是这任督二脉。传闻那任督二脉与天地相通,本不应在人体之中,因此生来便是完全阻塞的。若是能够打通,即使不行修炼之道,光是神识五感便比常人强上许多。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不开任督二脉,也有异类,生来便是宠儿,经脉自开,得天独厚。 上古时期的尧帝,听说天生任督二脉便是自通的,因而犹如天人,是生来的帝王。 老乞丐看着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阿祖,却没有打断他。 这是他的造化,天大的造化。 第一卷 飘摇 第十一章 长生 思绪都被痛苦搅作了一团,犹如万箭穿心。 痛苦犹如潮水,一浪接过一浪,阿祖只觉得自己的骨髓都被剔了出来一般。双牙紧咬,就连牙齿之间也有鲜血溢出。 终于,那疼痛缓缓散去,阿祖扭曲的脸孔逐渐舒展,犹如大病初愈。 身体上依旧是浮出了和上次差不多的污垢,有些腥臭。阿祖只觉得恶心,却发觉那老乞丐站在他面前,面露思索之色。 “祝前辈……” 老乞丐有些郑重,只是单手伸出一根手指,心念一动之间,阿祖体表已是燃起了一抹火光,却并不感到灼烧。顷刻之间,体表的污垢都被火焰烧了个干净,却没有伤到身体和衣物。 “小子,我问你,你学的究竟是什么功法?” 老乞丐一双大眼瞪得像个铃铛,却是问道。 阿祖正要回答,却想到徐母告诫自己的话,忙闭上了嘴,没敢说话。 “你可知道,你这功法有多惊人?” 阿祖心里坠坠,看着那老乞丐的神色,虽早就知道自己这功法有了不得之处,却还是有些吃惊。看来这功法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 “不知道。”阿祖只是摇了摇头,这却是实话实说了。 “入门便开脉,你走的却不是修炼路,乃是修仙路啊……” 修仙?何为修仙? 老乞丐盯着他,却是说道:“老夫虽然不曾目睹飞升境,却听得世间有一种说法……” “那飞升不是一个境界,而是一道劫……” “天地降下的杀劫……若是过了,便是成了仙,若是不过,化为劫灰,尽归虚无。” 老乞丐眼中带的却是从未阿祖在他身上见过的迷茫与敬畏。阿祖试探问道:“成了仙,又能如何?” “长生!”老乞丐正声,却是神往已久,“与天地同寿,不受生死束缚。” “长生?也就是永远活下去?”阿祖发声。 “是了。”老乞丐应答,“那秦始皇寻不死药,炼长生丹,不就是想永垂不朽,开创王朝亿万积业?” “前辈你怕是已经活了几百年了,你也想寻长生吗?” “自然是想。”老乞丐愣了愣,随即答道。 “为何想长生?长生有何用?”阿祖仍是孩童,虽然远比同龄人成熟,却也有疑问。 老乞丐哑口,却是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答他。 “若是长生,便要看到身边之人离去,入土,自己却要一直活下去。真的好吗?”阿祖想着,却是喃喃道,“我爹离我去了顺天,我便要悲痛许久。若是身边之人一个个都死去,长生真能快乐吗?” “快乐?”老乞丐重复了一番阿祖的话,却是有些深意在其中。一个孩童的话,如此品来竟有些道理。 “我爹只让我做我喜欢的事。我不想长生,我只想修炼,做一个大侠,无忧无虑。若是身边之人一个个死去,我便也死去罢了。” 老乞丐看着阿祖天真烂漫地说话,却是哈哈一笑,犹如疯癫。 “你这小儿……造化果然不会平白落到人头上……” 看着老乞丐状若癫狂的笑,阿祖只是又有些懵懂了。 那老乞丐笑了许久,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只是又低下头看着阿祖,说道:“小儿,听了你这一番话,我倒是有些想教你修炼之道了。” 阿祖眼中带了希冀,可是老乞丐却是话音一转。 “只可惜,你修的功法神妙。老夫教不了你……” 阿祖有些失望,只是点了点头,那老乞丐却是又说了一番。 “不过,你还未筑基,却已经开了任督二脉,走的不是一般的修炼路。如果能一直走下去,未必会是长生,也许会是别的结果……” “别的结果?”阿祖只是听着,小声呢喃。 “老夫也不清楚,这天地之间或许也有别的和你一般的异类……你们这帮人,也不知是天才还是祸害……” “我们这些人,纵然在修炼路上走得再远,也只是沿着前人继续走而已。但你,或许应该再开一条路?” “再开一条路……” 老乞丐看着沉思的阿祖,只是尝试着点道:“我曾听闻有人修到金丹层次,却不化金丹,只是生绿丹。人体如树,绿丹便是开枝散叶。待得那绿丹成千上万,便是化神又能奈何?” 阿祖心头一凛,却仿佛懂了些什么。 前辈这是提醒自己,未必要走那寻常修士的修炼法。为何要入练气,为何要凝神?为何不自创一套境界?说不定能走到另一条路上,而那条路的终点才是真正的结果? 仿佛心念通达,阿祖只感觉脑内冥冥之中好像茅塞顿开。身体自然而然地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周遭仿佛有一丝丝的涓流吸来,被鲸吞入体。 老乞丐心头一动,果然这小子有些门道,自己不过是想要启发他一番,没想到却是真的顿悟了。 传闻那传说中的道家创始人,老子,便是顿悟之后,由一介书生,一朝入道,直骑一头青牛,登天而去! 只是不知道这小子之后会是怎样…… 顿悟空灵,阿祖只是觉得自己遨游太虚。睁眼之后,自己仿佛神游一般,却只是置身于一片虚无的空间。 四周尽是漆黑,只是面前摆放着一抔黄土。 土? 阿祖心中疑惑,只是那黄土之中依稀有着什么东西。仔细观察,却发现只是一段细长根茎缓缓从中钻出。 阿祖耐心观摩,却不见其中奥秘。只是时间流淌比平常快了许多,那根茎茁壮成长,很快从一指长短到了有差不多一尺高。 只是那根茎长得虽快,却还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祖心中疑惑更甚,只见得那根茎还是越长越高,最后大抵是长到极限了,差不多和阿祖一般高。从那根茎顶部慢慢地冒出一个花骨朵。 花?阿祖是农村孩子,虽然没有务农,但也是识得大部分花草的。只是这花却不在阿祖的认知范围之内。 疑惑之间,那花骨朵猛然绽放了,竟是带着无限的光华的。阿祖只觉得眼中有异彩绽放,却是那花犹如骄阳。 这花说来也是奇怪,只是开了,却没有什么花粉与香气。甚至那花瓣都是最普通的纯白色,其中的花蕾也是淡淡的白色,异常朴素。 阿祖只是看着,心却是突突地跳。只是不由得想起那花的生长,犹如一个人的一生,从初生,到成长,到最后的绽放,枯萎……然而与人不同的是,那花只是枯萎,却不是死去,待得春风吹过,生机再来,花儿又会再开。 若是比作修行,那花的生命却又犹如各种阶段。从种子之中伸出的第一根花茎,便正是修士练气,悄然入门而已。而后有了生命,有了生机,成长,成熟,便是凝神筑基,最终绽放为一朵花,不也正是修士的修炼之路吗? 阿祖心念一动,仿佛得了什么。仔细一想,这不正是那祝前辈跟自己说的,另一条路吗? 如果将自己看做一朵花,随之生长,又何尝不是一种尝试呢? 轰!犹如天雷轰顶,阿祖再一睁眼,看到的又是在山洞之中的景象了。 而眼前,却是那老乞丐,正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 “小子,是不是有所收获?” “额,像是吧?”阿祖窘迫,只是答道。 “像是?”老乞丐看着阿祖,随后呵呵一笑,“罢了,你不想说便不说。” 阿祖只是松了口气。 “小子,你该走了……” 听得老乞丐悠悠地话,阿祖却是突然想起自己怕是有段时间没有回家了,娘恐怕是要担心,问道:“前辈,不知过了多久了?” “三年……” “三年?”阿祖心里一动,自己这一悟,竟是三年之久? 想到自己的娘亲在村中找寻自己许久,又四处托人打听,甚至寻遍江南,却终归只能独自一人担心受怕,阿祖的心不禁狠狠一痛。 打量自己身体,那日的蛟留下的伤口却还是清晰可见,阿祖感觉有些不对。 却是看那老乞丐嘿嘿一笑,猥琐道:“嘿嘿,骗你的,不过半日而已。” “……”阿祖久久无言,却只是憋出了一句。“你这……老头。” 转身便要离去,却是发现四周都是墙壁,俨然看不到路在哪里。 老乞丐依旧是那番不讨喜的笑容:“你知道往哪走吗?” “……”之前本是思考了老乞丐的几幅模样,现在阿祖只觉得这张猥琐笑容才是老乞丐的真正面目,只得作揖抱拳,“还请前辈指路。” “哈哈哈哈。”老乞丐大笑,突然间乾坤一变,那一面的墙壁依然是凭空消失,正对的正是一片飘雪的天空。老乞丐单手提起阿祖的领子,却是凭空而起,从山中直飞向天空。 云彩飘飘,仙气氤氲。阿祖只觉得空气被急速带得极为凌厉,而四周的风景却是犹如仙境一般。 这便是仙人凭空踏虚的手段吗? 阿祖心中暗暗羡慕,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有这样的神通。 不多时,阿祖便遥遥看的地面之上正是一条蜿蜿蜒蜒的小溪,便是村中的那条了。 老乞丐似是刻意显摆自己的本事,下落得极快,犹如雄鹰捕食。阿祖心中自然知道老乞丐不会害他,也只是放了心。 飘然落地,不起灰尘,就连地上的积雪都不曾留下印子。 “老夫本事如何?” “前辈手段惊人。”阿祖心中有些好笑,一半是假装的恭维,另一半却也是诚心的称赞。 拍马屁是受用不尽的。老乞丐只是一乐,笑道:“去吧去吧。”而后手中一花,凭空变了一只碗来,却是他平时乞讨的那只破碗。 看了这碗,阿祖便是想到这老乞丐明明有那般神通,自己竟然施舍过他三文钱,心里却是默默啐了一口。 “对了前辈,你在村中,三月前是否有见过一位道人,或是一只大鸟?” 忽然想起了之前经历,阿祖只觉得老乞丐或许有什么消息。 “道人?不曾关注。”老乞丐想了想,却是说道,“至于大鸟,你说的是那只金乌?” 阿祖眼中有光,果然这老乞丐知道其中关系。 “那金乌有些问题……我原以为它是来寻村口那棵扶桑树,但却好像不是这样……” 第一卷 飘摇 第十二章 神战不周 那金乌,真是冲着这山而来吗…… 金乌的事导致了阿明家的离去。阿祖放不下,如鲠在喉。 而村口之树竟是一棵扶桑树,他却是没有想到。古神话之中倒是讲述过扶桑神树,说是有大隐秘,只是却难将扶桑树与一颗光秃秃的树联系在一起。 半日过去,正午总算是出了太阳,融了些雪。 阿祖思索着老乞丐离去之时所言,却是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自家屋前。 活了上百年的姓祝的前辈,使得一手火焰法术…… 扶桑树,只剩枯枝烂叶…… 不知何处出现的金乌,不伤人,却是烧了一圈牲畜,之后不见身影…… 隐隐之中,总觉得这些事情都有着联系,宛若红绳系着的苞米,一环接着一环。 回过神来,却已经正对着门口的那副对联,只是自己和娘亲一起挑选的,“招财进宝家兴旺,富贵平安福满堂”。 这几个月间,富贵到了,平安却仿佛远了。 而那门内,徐母却已是翘首。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 “娘……” “祖儿……”徐母见得阿祖归来,自是欣喜,“今日怎么回来地这么晚?饭菜怕是凉了,我去热一热。” 眼帘之中,阿祖却是有些狼狈模样,肩上和小腿之处尽是伤痕。 “祖儿,你怎么受了伤……” 听得娘亲的担忧之色,阿祖只是宽慰道:“没事娘,只是受了轻伤,已经处理了。” “疼吗……” “不疼。” 徐母只是轻轻抚摸着阿祖的肩膀,伤口却是已经结痂。 “娘,我今日,遇到一个怪人……” “怪人?”徐母的手却是一颤。 “便是,便是那村中的老乞丐。”阿祖喃喃。 “老乞丐……他又如何怪了……”徐母眉头皱了皱,只是继续问。“我们回屋说……” 阿祖其实身体已是恢复许多,但是却已经受着母亲的搀扶。 “他是个修炼之人……” …… 细细说来,徐母只是全然入了耳。 她不会修炼,却支持着自己的儿子做任何事,自然对修仙之类的东西有些接受能力。然而听到那长生之词,以及那活了百年的老乞丐,还是震惊许久。 一个大能,却是在小山村之中行乞百年? 也许仙人手段与凡人不能相比吧……徐母只是听得,脑海便是浮现两个字:孤独。 或许是百年孤独吧,没有亲人,无人关注……若非祖儿的一番遭遇,或许他会继续下去,百年,千年,最终寿元耗尽,无人问津。 若是祖儿到了那番地步,却是要看着自己老去吗? 徐母却是不敢去想了,只是消了脑中念头,强挤出笑容: “若是如此,祖儿你却要好好感谢那前辈的救命之恩。” 听得徐母的语重心长,阿祖只是点了点头。 “娘只要你平平安安……” …… 爆炸声声,烟花漫天。 小年夜的天空总是能亮上两个时辰的。一户农家,不管平日里是有多少饥寒,这时候的烟花是总要挤出来的。说是可以趋吉避凶,有些烧香拜佛的意思。 年关近了,那雪却是停了。这几日只是小小的出日头,将那积雪都融了,化了水,阿祖和徐母二人得耐心地打扫,把雪水排出去。 阿祖心里倒是猜的八九不离十,大概是那蛟之前引发的寒冷异象,才会让前两日冰雪不止。如今这蛟被那位祝前辈除了,化了雪却也不稀奇。 自家的烟花却是早已经放了。今年虽然有闲钱,却只是同往年一般,买了最普通的,放了个响。不似村里的大户人家,轰鸣个半天不见停。 徐母点了团火,却是一叠黄纸,端端正正的放在后厨灶头。这唤作祭灶,却是祈求温饱的。 阿祖不信这些,只是看了那黄纸烧了逐渐变少,火焰摇曳。 被徐母拉了拜了灶君,只是作了揖,倒是不消下跪磕头。脑内想的不是什么灶君下凡散粮食,只是爹那张板的严肃的脸。 冬日不见星。阿祖离了后厨,只是坐在门口坎上,看着天上不时炸开的烟火。 任督二脉皆开,阿祖的目力已经看得透那些炸开的花,其实,这烟火只是光,看似绚丽,背后只是硝石纸片的消散而已。 爹,顺天如何……是否也有烟花呢……是否,更加漂亮呢? 爹,孩儿要修炼了…… 内视体内,那金色小球又是沉寂了。阿祖冥冥看着,只是不知何处,却是在那小球之下,多了一抔黄土。 这是他悟的东西,黄土之中,有一枚不曾见得的种子。 他知道,他真的开始创自己的路了…… 有几分茫然,却也有几分不真实。 修炼路,究竟如何呢…… 蓦然有湿润之意。阿祖摸了摸脸,却不是自己情不自禁的落泪,而是那天际落的雨。 冬雨,真是少见。 雨纷纷,犹如瓢泼,却是不好放烟花了,好似是老天有些不满,请来了这雨来浇灭它一般。 阿祖只是起身,进了屋避雨去。 …… 山洞之中,老乞丐只是悠悠躺着,合了眼假寐。那烟花吵得他也有些烦躁,睡不着觉。只是这场大雨来了让他很满意。 耳际巨响,竟是有一道惊雷披在了山头。 老乞丐张目,眼中却是乾坤流转。 山在动…… 无名小山,不过百丈高,这时却犹如巨人醒转,咯咯作响。 老乞丐心念一动,那山洞已是大开,纵身而出,犹如天神。只是掩耳之时,已经是站在了山顶。 小山犹如雨后春笋,竟仿佛受了雨水的滋养一般,正在拔高。 一息,便高一丈。 雾气氤氲,万物生长。山顶之处,竟有赤光发出,妖异至极。 老乞丐心里生疑,神识铺开,犹如一张天罗地网,铺天盖地,向那山中探去。 他在这山中活了百年,也无时无刻不在研究。但只知这山锁他修为,却从未见过这种异象。 山,不止的长,其中缓缓有仙霞流出,宛若神迹。 老乞丐心中一凛,却道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身体之中却是也隐隐有神光浮现。只见得一道金色绳索赫然出现在了肩头。 这是…… 纵然老乞丐本事通天,却也惊了一番。 那金色绳索缓缓粉碎,化了一片莹莹地金光,往天际而去。 于此同时,老乞丐却是经脉发热,浑身化作了一个火人。不觉间天地之间成了一个灵气漩涡,身体却是鲸吞牛饮地吸食这些灵气。 本就被压制在化神境的修为只是犹如潮水一般涨动,就要突破。 三魂七魄归元神,遨游而出。 肉身发出龙象之音,举手投足之间拔山填海。 化神,出窍,大乘…… 修为涨得不止,老乞丐犹如天神,天空之间化了一片火海,尽是他所生得霞光。 神魂与肉身再度相容,而体内依然化为一番小乾坤,有着天地伟力。 合体! 自己居然回到了合体境!压制消失了! 老乞丐一喜,只是心念却汩汩而动。 为何自己会突然恢复修为?为何这山突然变得巍峨? 眼中本是疑惑,只是瞬息之间,老乞丐却忽然间忆起了什么,天地齐鸣! 天火燃尽半边天,而那另半天,却依旧是大雨落着。一番奇异的景象,只是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口中喃喃,而老乞丐只是眼中带着火光。 我姓祝……我名祝融…… 此山……山名不周…… 天地变得幽寂,雨竟是变小了,或者说不是变小了,却只是缩了范围。在那雨水之中,一个人影缓缓浮现。 那人影只是瘦削,被大雨附了身体,却丝毫不能沾湿他的衣裳。 雨色带着雾气,只能见得幽幽的一双蓝色眸子,在那空中立着,诡异非常。 四目相接,雷霆乍起。 天地之间仿佛变得安静,只见得那两双眸子互相对视。 远处一声鸣叫却是打破了寂静,一道火光划过天际,只是翱翔在天空,却是一个遮天蔽日的火红身影。 金乌…… 祝融油然而生一副熟悉的感觉,却是那金乌在空中转了几圈,便是护在了他的周身,要与他一同战斗。 “原来如此……原来是你,我竟认不出你……” 祝融的声音之中只是颤抖,那金乌依偎着,却依旧坚定。 那雨水之中的身影,却是缓缓踱步,在空中行走。又是一道蓝色光芒冲天而起,犹如神灵降世,却是一条九丈巨龙。 “应龙……” 应龙与那金乌互相嘶鸣,战意冲天。 “共工,我们之间已经斗了几百次了。你还不厌烦吗?” 祝融眼中带火,话音如同洪钟。 “只要杀你,我全不厌烦。”共工的声音却是冷冽。 “嘤!”“轰!” 两声兽吼震天,金乌与应龙直冲云霄。火雨相交,连那天地都颤了三分。 共工与祝融已是双拳相交。金铁之音震天,竟是破空之声。拳脚之间,有神光浮现。 祝融身上带了真火,而共工浑身亦是幽光一片。不过一息时间,已是交了不下百招,却是不分上下,赤色火光和蓝色幽光都迸发开来,只是好像灭世般的威势。 祝融眼中神芒一现,两道无匹的神链凭空出现。正是那日斗蛟的手段,却不知强了多少。 只见得那神链上面带了真火,洞破虚空,仿佛要将天地都焚尽。 共工右手往天际一招,只是一柄蓝色神剑划过天际正接在他手中,引动风雨。 两人皆是一声怒吼,仿佛黑夜都变得昼亮。 不周山上,草木只是与那山体一同生长,仙气迷蒙。千丈,万丈……不周山在长,而天地也是仿佛大变了。 第一卷 飘摇 第十三章 恍若一梦 水火不容,而水与火之间的战斗,却必有一方失败的。 或是水扑灭了火,或是火烧干了水…… 共工,祝融,两尊合体大能,只是施展神通在天际厮杀。三昧真火烧去了共工的头发,只是他目光不动,转手便是一剑,有裂天剑芒,劈向了祝融的脸,却是留下了一道血痕。 “这一招我胜了……”共工的声音只是幽幽,却能听得他的状若癫狂。 祝融神色不变:“是,你胜了,那便结束吧……” 共工只是睁大了幽蓝色的双眼:“休想……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手中一抖,剑吟如龙。 叹了口气,祝融眼中火光激燃,手中神链亦是变得更加炽热,却是与那神剑碰撞在一起。天地炸响,波荡千里。 只是那战斗的余波却是堪堪传在整个牧村,尔后消弭无形。 祝融皱了皱眉,只是不暇分身。 云间,应龙和金乌却是急速穿梭,缠斗不止,神威逼人,真火与冰焰齐出,只是要将天都打出个骷髅来。 金乌振翅,张口之前吐出的,竟是那之前牧圈扑不灭的业火,声势浩荡。应龙也是同时摆尾,唤来一道水汽,却也是传说之中的弱水,不遑多让。 水火之间,只是水汽滔天,两兽依旧厮打在了一起,已是最普通的爪击扫尾。 战斗不止,不周山也只是轰鸣,依旧缓缓拔高。 …… 战斗之音犹如天雷,阿祖闻了声,只是出了门循声看去。 却是看得那村后的小山已是巍峨万丈,看不到顶。即便是自己目力惊人,也只望到半山腰。 而那山头,却只看见红蓝两色,浑然一片。 声响震天,好似天神下凡,鬼神皆惊。 这是…… 阿祖看着那惊人景象,只是心悸不止。好像有一股威压隔着万丈直逼自己而来,让人有些匍匐,情不自禁地就要下跪。 好厉害的威压。 阿祖心中震动,只是身体僵硬不动,仿佛冰冻三尺。 蓦然之间,那体内的金色小球一动,金色光芒大盛。阿祖顿时压力全无,身体已是回归了自己的控制。 “娘,娘?”阿祖不及好奇,却是想到自己的娘亲,忙朝里屋之中喊道。 喊了几声,却是不见回应。阿祖心中感觉不对,只是进了里屋,却看见娘亲只是趴坐在桌上,似是睡着了。 感到其中蹊跷,阿祖试着摇醒娘亲,却是没有成功。娘亲只是呼吸匀称,却仿佛昏迷了一般,没有声响。 阿祖皱着眉头,只得先放弃了。想着那小山的异变和那股威压,却是与那老乞丐联系了起来。 老乞丐那日是将他安置在那小山的山洞中的,这异变或许与他有关…… 阿祖看了看娘亲,好像是没有大碍,一咬牙便是跑了出去,直奔那山而去。 那山变得巍峨,阿祖却只觉得它庞大的没边,跑了几里地到了山脚之下,只看见参天的影子。 而站在山脚下,那万丈山顶的两色光芒反而是愈发刺目了。只见得神光流转,两色光芒在山顶飞舞,时而翱翔天空,时而直下九天。 繁花火舞,雨落大地。 惊雷炸响,劈在了山头,却只是劈下了,掀不起一丝波纹,反而让这场战斗更加激烈。 猛然一道剑芒从万丈落下,却是开了地面,横裂开一道百丈的裂缝。 阿祖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好险,只是这一剑,便要隔世。 这究竟是什么级数的战斗…… 一声清亮的吟叫声由九天而响,却是有什么东西从天而坠。阿祖看着,却是一只乌金色的神鸟,与一条蓝色的神龙缠斗着。 两兽坠地,大地震颤。 落地之后,却不见得受伤。只是神鸟振翅,神龙摆尾,依旧要斗。 阿祖汗毛炸起,心口起伏不止,这番场景,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只是心中合计,却是看得那神鸟想起了前几日所说的金乌,心中一震。 这便是金乌?身躯遮天蔽日,神通盖世,怪不得那日老道说自己不是对手。 那神龙又是什么,竟能够与金乌斗得不分上下? 只见那金乌双爪一开,其中锋芒分明是阎王索命,寻常人等,怕是触之即死,而神龙亦是伸出龙爪,威势无匹。 一番碰撞,金乌落下了几片乌金神羽,而神龙也是破了两三片龙鳞。 神鸟的血与龙血都撒在了地上。而那鲜血落地之处,竟有神光浮现,草木窜起,生机盎然。 已然是神兽之血,能够唤动天地生机了。 而兽眸相对,那金乌余光尽是看得阿祖的身影,瞳孔一缩。 阿祖也是呼吸一窒,不敢发声。 金乌看着阿祖,神色之中竟是出现了人性化的诧异。好在它并无害人之心,只是飞升而起,便是往村外而去。 那神龙亦是看了看阿祖,流露出一丝不屑,只是游龙而动,追身金乌而去。 缓了口气,阿祖如获大赦,身体之上已是汗涔涔一片。 这两只神兽,任意一只,只要吹口气,怕是他便没了。 而那金乌与应龙翱翔空中,吐神火与寒冰相斗。只是两者都受了些伤,不分胜负。金乌且战且退,风驰电掣地往村口赶去。 应龙只是有些忌惮的模样,却也不畏惧,依旧紧紧跟着。 这异象,究竟是…… 阿祖只是心里暗念,只是有些胆寒,不敢动弹。 空中神通交接,爆炸余波无数,恍若灭世。 这么大的动静,为何没有村民发现…… 阿祖面色一变,看着两兽的方向,却是从村中穿过,怕是要有不少破坏,急忙跟了上去。 那两兽的速度极快,阿祖根本看不到背影,只是一路看得不少狼藉。熊熊火焰点燃了几个草堆,又有弱水腐蚀了柴堆…… 阿祖呼吸越来越重,只是冲着家门直奔而去。 如果娘亲有事…… 若是娘亲有事…… 便是天上的真仙,我也要叫你陪葬! 业火缭乱,弱水四处。小小的山村,在神兽之战中,如此脆弱不堪。 直到看见那趴在桌上依旧昏迷的身影,阿祖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释了重负后,便是凝重。阿祖去了隔壁人家,万幸家门却是没有闭上。阿祖打开门,却也只是看见几个人,大概也只是昏迷着躺倒在地,也是像娘亲那般不省人事。 阿祖试着推搡几番,却是醒不来。 与娘亲一样…… 阿祖又去一户人家,却也只是看得差不多的景象,就连烛台上的蜡烛也还是亮着的,火苗呲呲地烧…… 他们好像是同时昏迷的,应是那山顶那如同神仙般的斗争开始之时便如此了。 疑云重重,阿祖觉得自己猜想得大致是对的,或许,全村的人都已经如这般晕倒了。 只是,为何自己没有晕倒…… 蓦然间,村口光芒大作。之间的那边便是一声枭鸣,一道古树的影子通天而起! 那树影盖了半边天,千万神光摇曳,仿佛空间都凝固了! 扶桑神树现! 极目眺去,阿祖似是看着太阳一样,只是觉得眼睛灼烧的厉害,也还只是看得清模糊的光影。 威压遍天,便是那金乌停落在了扶桑之上,枭鸣不止。 金乌落扶桑! 便是嘶吼声也传来,阿祖看不见,但那金乌与神龙一直争斗,想必是那神龙的叫声。金乌好像与扶桑神树有些联系,或许是得了助力,神龙斗不过了。 阿祖的猜测似乎是没错,只见那金乌冲天而起,后面却不见得跟了神龙的身影。扶摇直上,便是往山顶而去。 而山顶的那两色神光,依旧是没有停过…… 这两只神兽本就恐怖了,而那山顶的斗争却仿佛远胜。 只是这等战斗绝非阿祖能够参与的,他能做的也只有眺望,揣摩其中缘由。 共工与祝融血战,却是悍不畏死。两者浑身受了伤,合道修士身躯不灭,气血如海,不周山顶只是化作了一片血海,猩红遍地。 “你斗不过我的……” 共工喘着粗气,纵然为合道期,神通尽出之后亦是消耗极大。 祝融听着,只是眉头一皱,却是好像有些熟悉,这话仿佛听过…… 却见得共工一挥手之间,弱水浮现,化形为上万道神剑,有不世神芒。 万剑齐发,祝融只是分了神,却也一挥手,火光变作一个个金色神圈,与那神剑碰撞在一起,消弭虚无。 “我们分不出胜负。”祝融沉声。 “你不如我,我说了,你不如我!”共工只是魔怔了一般,怒吼道,本是幽蓝的双目却是有血红色浮现。 气息有些波动,战力反而削减。 祝融摇了摇头:“你入魔了……” 熟悉之感再次传来,他只是见得这场景是复刻一般,脑中始终周而复始。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祝融的记忆交杂,却是怪异浮现,仿佛有着很恐怖的东西被隐瞒了。仔细思虑而去,却是看的一番斑驳。 究竟是什么…… 耳际却是那共工神剑的锋芒之声。祝融回神,正要抵御,却是一生枭鸣,那金乌却是化了一道火箭,直直的撞在共工身上。 共工本就与祝融战斗许久,失了许多心神。金乌却是落了扶桑神树,威势滔天,狠狠地就将共工撞飞了出去。 “畜生……”共工口中鲜血四溢,只是狠狠道。 金乌盘旋天空,落到祝融身旁。祝融只是伸出了手,抚了抚它。 “你败了,共工。” 祝融神色冷冽,淡淡道。 “我……败了……”共工神色一僵,却是木然如死尸,随即发狂道:“我没败!” 祝融看着共工,犹如神祗。只是共工眼中的猩红之色更甚,全然只有疯狂。 记忆终于全然浮现,却是如波浪一般涌起。 金乌,应龙,共工,而后便是…… “不好!”祝融突然出声,就连金乌也是一惊。却见得那共工已然飞身而起,却是已经飞到了不周山的山腰处。 凶剑绝世,状若。挥剑而后,便是永恒。 灭世的剑芒横断了不周山,整座山犹如失了生命,坍塌而倒。 共工怒触不周山! 万丈的不周山,便是由九天之上龟裂,化作无数庞大的滚石,直落而下! 祝融眼中精芒而现,一切都是不变的。这一场景,却是仿佛是一出戏,在他的记忆之中上演了无数次了。 每次,灯枯油尽的他都只能看得那不周山的碎片屠了生灵,却无能为力。 凶手应是共工,是不周山,可他心中却仍有负罪。 像是个百世轮回,永不停歇…… 而这一回,他脑海中却是猛然想起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曾在路边冲自己童真地笑,曾在雪地施舍了自己三文钱,曾在山洞听自己侃侃而谈…… 纵然体内灵力已经不足半成,自己也要…… 白色神光通天而起,笼罩整个不周山和村庄,却是时光与空间交错…… …… 麻雀叽喳,绿草茵茵。 睁眼之间已是早春,暖阳沐浴在身体上,只是舒服。 阿祖醒来在一片绿草地之上,四周却空无一物。 恍然一梦。 第二卷 白鹿 第一章 六合机巧 眼望四野,只是空旷。 什么山村,什么小溪,什么人烟都化作虚无了。 等等,什么山村…… 记忆之中只是另一番模样。 自己名为徐宏祖,生养在应天府外的山野,虽是天子脚下,却只是贫苦人家,并不享得太平盛世,只能流浪山野。 父亲徐思安十六年前考取功名,却不得官职。青云有志,终于浩帝登基,得入顺天,为军政之臣。 而自己的娘…… 关于自己的娘的记忆俨然变成了一张白纸…… 我是单亲……母亲早已难产而去…… 怎么可能…… 少年瞠目,只是自言:“我……” 脑海之中,却总是忆得一丝迷迷蒙蒙的背影,与自己的记忆格格不入。 只是那背影犹如昙花一现,而后便恍然消失。 真的是这样的吗? 募地抬首,只是喊了句:“娘!” 声音如同泥入汪洋,在这旷野间传播,不见踪迹。少年双目流泪,只是不死心,继续喊道:“娘!” “娘!” “娘!” …… 喉咙都变得嘶哑,少年流了血泪,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 声嘶力竭,希望暗灭。仿佛只是一个失了母爱的少年在寻找最后的关怀而已。 良久,少年垂头,黯然神伤。 若是自己没有娘亲……父亲又在顺天不得出,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四周,青草遍野,生机盎然。 温馨的春天暖阳依稀落在草地,只是和谐。 少年目力惊人,只是黯然之时,在草地上寻得些什么小玩意。 细来看去,却只是三文铜钱…… 拾起三文铜钱,只是铜物的冰凉,不曾有其他奥秘。 毫无思绪啊…… 只是为何,心中有些怅然。 …… 应天府,坐落在江南省西南。 大明建立之初,本是北方以根据而生。大明十四年,明成祖挥师南下,扫清蛮夷,疏通水道。应天府坐落在水陆交错关头,又盛产明成祖喜爱的古玩之类,因而下了圣昭,迁都至此。 建朝三百余年,应天府确实如明成祖所料,一直是南方的经济枢纽。而三年之前明浩帝迁都顺天府,应天府却仍然是全大明最昌盛的地方。纵然没了皇权龙气,依然繁华不减。 虽然权势之争已经远离,富贵与贫穷的矛盾却始终存在。 应天府之北,地势开阔,水陆通达。大多是富贵人家,商人和世家扎堆在这里,开设了酒茶青楼,压榨这片土地之上的每一分价值。而皇城长林,也是坐落在应天府最北的上元之中。 而应天府之南,邻近的是江阴山野,地势大多险峻,以贫农和流民居多,大户人家极少。准确地来说,应天府从最开始就没将这块地方划入府辖,因而少有官府管制。纵然是有些生意人家,也做不到大。 纵然是安定几百年的大明,民生悲哀,莫若如此。 而应天府六合之内,正是如同普普通通的小镇一般,地界虽大,却只是市井气息。 六合正街,一个铺子挂了块金丝牌,只是刻了“机巧坊”三个大字,其中别有一番场景。 手里捧着一枚核桃大小的木片,细细雕琢了一人之首,只是这人首之上却只有独眼,不见另一只。 刀头只有寸厘长短,却是锋利异常。只要偏差毫厘,便是花了雕刻。阿祖双目如丝,双手却是稳稳不抖,只是刀头刻开了一个小口,画了眉眼。那人脸便是跃然有了些生机,栩栩如生。 旁边一位老者盯着,单眼架着块琉璃,看着怪异,只是点了点头:“嗯,孺子可教。” 这老者一直被人叫做童老板,本是应天府的富贵人家,据说祖上是明成祖那一代的古玩学究。只是这几年,古玩凋零,不似之前受人待见。老者也算家道中落,只是就近来了六合,开了这家古玩店。 说是古玩,其实并无古玩之实。童老板大多经营的便是雕刻生意,自己也算是雕刻大家。童老板年纪大了,就连看东西也不太清楚,若是要雕刻,只能借着西域传来的这唤作眼镜的东西。虽然家人都是劝他不要执着于此业,但他一心不肯,说是老祖凭的是这番手艺创下的家业,只想要传承下去,自成一业。在这多多少少收了十几个雕刻学徒,小到如阿祖这般八九岁大小,大到二十多岁的青壮年,都有。 童老板收徒看的不是手艺如何,只是看资质。雕刻之道,其实需要种种先决。一是目力要好,如若看不清楚,那断然是做不来的,只能雕坏一块块好木。二是手要稳,沉着有力,若是雕刀都拿不稳,一切都是空谈。 三便是心境。本着来说,应该是需要锻炼的。童老板只是招了学徒,每日管饭管住,没有饷钱。他负责每日提供雕刀木料,当然是最便宜的那档,给每个学徒五年时间。听着时间很长,其实是一般的。雕刻一途,本就是静心养气,讲来应该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干的活,年轻人心性高,五年时间,能磨掉已然不错。 阿祖是三年前来的这里。 当年醒来之时,只是在一片山林之中。阿祖虽然年幼,但已经有了些自立的心性。颓废换不来什么。阿祖走了两天两夜,体力尚存,只是不识路,晕头转向之时便来了这六合城。 好在怀中尚有三文铜钱,只是买了两个馒头果腹。机缘巧合之际看得这唤作“机巧坊”的铺子招收学徒,来碰了运气。 不曾想到那童老板竟然不考技艺,单是测人目力与手劲。这两项却是阿祖强项,当时中的童老板下怀,便留下来当了学徒。 阿祖其实本无这番打算。只是眼前缺个去处,记忆之中是每个月都会有顺天发来的安家钱的,却是没再看见相关消息。 于是安顿下来,再做打算。阿祖只是存了心思,有了资本,再入顺天的。只是不知道,究竟如何能见到爹。 三年磨炼,阿祖本就有资质,又是少年独立,心境也不差。俨然在童老板心目中成了最佳人选之一,常常受他单独指导。 手中木片上的人,跃然徐徐,却是传神。 却是童老板发声道:“后两日,我便拿红木来给你雕?” 阿祖愣了愣神,雕了三年苦木,只是未曾雕过红木,听人说是很贵重的木料。 “你的本事够了,怕苦木限了你。”童老板笑笑。 阿祖点点头,童老板是严肃的性格,一般不苟言笑。他若真是笑了,那便是真的开心。 其实童老板貌似刻板,却是个祥和的人呢。虽是收学徒,但也是养了几十张白嘴五年,当是行了善。 “歇了吧,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童老板只是摆了摆手。 阿祖只是应了声,放下雕刀和木片,揭了帘子出去了。 童老板看着瘦小的背影,只是拿了他雕的人像,布了老茧的手抚摸着上面的纹路,那眼镜的昏花却是有些神采。 …… 机巧坊地方很大。大概是六合地界荒凉,地皮也值不得多少钱的缘故。童老板把这机巧坊划了三处,一处便是外门,是正经经营古玩的门店。二处便是大房间,布置了十多张小桌和雕具,专做学徒练习用的地方。而第三处,便是学徒的寝食处,却是生活之所。 在这贫民之处,便是有了吃住也是不容易了。只是有了简易的茅房和洗漱处,外加铺了几个朴素床铺,却也让学徒们满意了。 好在学徒都是男子,倒是没有男女之分,生活不便之类。 阿祖来了住所。只是门口摆了一张大桌,上面提了两个木桶,装的大概是些简单的吃食。 一个锦衣华服的妙龄女子,妆容美丽,只是给学徒们分发着粮食。 阿祖认得她,便是那童老板的孙女,听说是六合县里很有名的才女。童老板一心要将雕刻传下去,只是做了这学徒的事情。他孙女奈何不得,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爷爷累着,一心来帮忙照看门店学徒。 阿祖其实不甚了解,只是听得几个师哥大都是“诗诗姐”地叫,因此也便只是跟着叫了。 到了晚饭的时间,诗诗姐便是来分发的。其实十几个学徒大概是比较讲规矩的,自觉地有些秩序,倒也不累。 阿祖被童老板单独留了,只是落在了最后,也不气恼,安安心心的排在队伍后面。 那诗诗姐只是很和蔼,每个人排队到她跟前,都是道声谢。诗诗姐便是从一个桶里舀上一碗米饭,又从另一个桶里打了碗清汤,最后发了个馒头,一并递来。 队伍井然有序,缓缓前进。只是轮到阿祖之时,那诗诗姐也是嫣然一笑,打了粮食给他。 阿祖却是闻得诗诗姐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气,只是口腹之中有些饥饿感,却是吸了口气:“谢谢诗诗姐。” 诗诗姐点点头,却是又听得:“诗诗姐你身上好香。” 心中有些开心,笑靥如花。自己用的却是名贵的香水,自然好闻。 不过下一句话却是让她哭笑不得,只是说不出话来。 “比米饭馒头都香。” 看着那少许的童真,其实生气不起来,却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童言无忌,当不得真。只是看阿祖有些饥肠辘辘的模样,真是好笑。 阿祖却是不知道他这话的气人,只是拿了饭食,便去了寝室。 第二卷 白鹿 第二章 大胆毛贼 寝室之内其实是和谐的。 若是说十几个学徒都是铆足了心性要学这雕刻手艺的,却是不对的。只是有食宿之忧,能够得了去向,也有个盼头,才能安定。 几个学徒大多是三两成群,说笑打屁,大多是按着年龄的。 阿祖啃着馒头,只是听着他们闲聊。 要是和他们聊天,其实是聊不进去的。十多个学徒之中,阿祖是最小的。如若自己没有记错,他今年才将将过了九岁,而其余学徒中年龄最小的也只有十三岁,都是正是青春热血的时候,聊得却是些怪异的话题。 比如以后是要当个什么人啊,以后要赚多少银两之类的云云,有时他们也会对着街上的女人指指点点,说是哪个生了一副好面孔,哪个屁股大之类的,尽是些听不懂的,阿祖却是不关心的。 他喜欢的是那些奇闻异事。这些师兄弟总是有奇奇怪怪的渠道,获得一些所谓的小道消息。什么江宁出了绝世高手,以一敌百,杀得匪盗落荒而逃;什么三年之后有东郊大会,皇上与诸侯将在仙山群雄猎鹿。其实消息不一定准确,但是听得人很有滋味,倒像是茶楼的说书人的意味。 “你们知道吗?在京都出了大妖,专门挖人心吃呢,皇上出了全东厂的高手去抓呢……” “你可别骗人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妖精。” “真的真的,听说吏部尚书家的嫡子都被挖了心呢!” 阿祖又喝了口汤,却是听着这新的“说书”。 妖精?京城? 迁都之后,应天只是留都,京都则是顺天府了。 听说顺天府护卫重重,十二禁卫军严防死守。真有妖精,怕也是入不了京城吧。 爹身为京官,入得是军政,安置在京城之中。不得外出,也不得与外人通信,应该不会有事…… 心里想着,阿祖只是放宽了心,不再去听它。 来这机巧坊已经整整三年了。一侯有四日是要练习雕刻的,刚开始只是艰苦,现在倒是有些熟能生巧了。童老板也对自己客气许多,自己似乎有些安于现状。 但阿祖其实知道,终有一天,自己是要离开,要去顺天的。纵然见不到爹,终归是要去。 嚼着食粮,却没什么心去尝滋味…… …… 第二日其实是快活的。 童老板虽然严肃,但其实很通达,有些劳逸结合的觉悟。虽说不发饷钱,但是每候的最后一日其实是不定任务,大可以出去逛逛的。 到了这一日,学徒大多是三五成群地在六合的街巷上闲闲地游荡,有时候也会去找些临时的营生,赚个几文钱也是好的。 阿祖其实也是想出去找活的。只是六合生意本就不多,什么茶楼酒店都是独苗家,完全不缺人手。若是去寻苦力活,看了他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又不都愿意收。 整整三年了,其实阿祖却也就攒了二十文钱,想来就算是每日出去乞讨,也比这赚的多些。 二十文钱,连能不能去到上元都是问题。 阿祖叹了口气,只是在机巧坊店门口发了呆,出来透透气,也胜过整天闷在屋里。 “阿祖,你不出去吗?” 却是一只手搭在了肩头。看了看那手,长得肥嘟嘟,好似一只猪蹄,阿祖都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是谁了。 拍他肩膀的是六合王记豆腐坊的少东家,名叫王栋。其实年纪不大,也只有十一岁,却是个人尽皆知的纨绔。 说是纨绔,却从不欺男霸女,其实在整个六合,欺男霸女的事情都不太多,大概是民风淳朴的感觉。王栋只是不务正业,靠着他爹的豆腐坊的生意,有那个资本每天玩乐。只是有一回当街被他爹抓了回来,说是几日未回家,打听清楚却是独自一人去了隔壁的溧水县逛青楼,闹得整个六合人尽皆知,才被落实了个纨绔的名头。 王栋其实与人和善,却是个自来熟,更是常常传出来周济困苦行侠仗义的事情。六合的人说他是纨绔,也并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王栋自从在青楼被抓了回来,自然是乖了许多,大概是做给他爹看的。只是每日带了几个随从,在街上游荡,逢人便是闲聊,游手好闲。 阿祖却不是主动认得王栋的。只是有一日出来逛的时候,想着事情正叹着气,便看着这胖子跟着一起叹着气凑上来了。 阿祖本不想理他,可这胖子却不像副纨绔模样,只是上来便勾肩搭背了。而后便是有一句没一句,却是相识了。 知了阿祖的名字,却是脱口就是称了阿祖,却是让他愣了愣,倒是有些熟悉的称呼。说来自己恍惚间好像是有个好友的,却是不太真切了。 王栋只是阿祖阿祖地叫,阿祖也便是反击地王胖子王胖子地喊。王栋却也不生气,只是脸上的肥肉都把眼睛挤成了两条缝。 “出去做什么,又没有钱……” 阿祖只是有些没劲地说道。 王栋眨巴眨巴眼睛,却是说道:“你要钱?” “是啊,我要钱。”阿祖翻了个白眼。 “要钱便是简单,你叫我声大哥听听,我便给你一两银子如何?”王栋只是嘿嘿的笑,两只眯眯眼都笑没了。 “你可别吹牛了,王胖子。”阿祖看了他一眼,却是笑了出来。“你哪有那么多钱?” 王胖子被看穿,只是哭丧了脸:“被你看出来了,我爹现在是不给我钱了。” 那是自然,都出去逛青楼了,再给你钱,你岂不是要翻天?你以为给你配这几个侍从是干什么的? 阿祖只是心中嘀咕,那胖子又是一副不安好心的模样,凑近过来。 “你若真是要钱,却是简单的——” 阿祖诧异,莫非这胖子真有门道? 却见他挥挥手让自己的几个侍从回避一下,却是贴了阿祖的耳朵:“你便把童老板的家业弄过来便是……” 阿祖咦了声,云里雾里:“什么意思,我只要好好学,自然能继承童老板的衣钵。” “……你是不是傻……”王胖子只是露了无话可说的神情。“我说的是你把童老板的孙女给办了……” “办了?”阿祖更是懵懂。 王胖子脸上肥肉颤颤:“娶她啊,娶她。” 阿祖愣了愣,只是哈哈大笑:“诗诗姐都十九岁了,马上就要婚配了吧。我才九岁,你是在想什么呢?” “女大三,抱金砖。”王胖子摇头晃脑,“她大你十岁,你不得抱了金山去,还愁没有钱?” 阿祖觉着这胖子大概是昏了头,不去理他了。 王胖子倒不觉得无趣,反而却觉得自己是很有见解的,只是还在循循善诱:“你看人家诗诗姐,又有才华,长得又漂亮……” 侃侃而谈之间,只是又看得一个靓丽的身影,一转话题:“你就是看不上诗诗姐,就是那边的那位小姐也是不错的……” 阿祖只是白了眼,自己又何曾说过看不上诗诗姐了。耐着心思,顺着王胖子的目光看去,却是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 在阿祖那远超常人的目力看来,那确实是个粉雕玉琢的人。女孩儿大概十二三岁,脸上不施粉黛,却是素面朝天,白得撩人心。小巧的鼻子,粉色的唇,最让人注意的还是她一双清澈的眼,让人有些迷醉。头上只是简单地别了金色的凤尾头饰,身上穿的却是粉红丝绸长裙,应该是富贵人家。 单单比起来,却是比诗诗姐还漂亮上几分。 “怎么样,漂亮吧?”王胖子只是嘿嘿的笑。 阿祖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得意些什么劲。 那女子容貌是极好,但更让人驻目的,是她背后跟着的几位大汉,都是一脸肃杀气,身上都背了个大包裹,只是不像什么简单角色。 六合正街上大概几百户人,其实阿祖大都认得面孔,只是看着这几位,却不像是本地人。看了那副模样,怕是有事要发生。 阿祖只是盯着,却是眼里闪了光,果然是有事发生了。 “漂亮是漂亮,就是有些倒霉运……” “什么,什么倒霉运……”王胖子听不懂,只是懵了。 “她腰间挂的那块金腰牌被刚刚走过的那灰衣人偷了。” 阿祖眼里看得清楚,那女子领着头走在前面,后面的几位大汉也一丝不苟。只是几个人走得缓慢,跟着迎面而来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人错过。那人长得不起眼,手却是分明一抖,就好像生了花,变戏法似的便把那女子腰间的腰牌顺走,藏在袖里了。 一切好像天衣无缝,只是阿祖偏偏生了这一双眼,就是看见了。 王胖子听得一愣:“真的?” 阿祖点头,不想那王胖子却是好像正义使者般的跳将了上去。 “呔!大胆毛贼,给我站住!” 王胖子只是像个愣子,声音喊得响亮,满街都听见了。登时连着那女子在内所有人都驻足了,只是不知这位纨绔要搞些什么。 王胖子被这么多目光盯着,却是浑然不觉,只是中气十足。一只肥胖的手拉住了那灰衣人,喊道:“毛贼,不许动!” 灰衣人只是有些震惊,看了那胖子一眼,故作平静:“小兄弟,是否是认错人了?” 王胖子鼻孔朝天,只是一副扯气高昂的模样,又是高声道:“你是不是偷了前面那位姑娘的腰牌了?” 那姑娘闻得此声,也是猛然惊觉,只是摸了摸腰间,那腰牌却是不翼而飞了。 满街人盯着,那灰衣人也只是强装无辜,不想露出马脚,只是笑眯眯:“小兄弟怕是看错了。” 第二卷 白鹿 第三章 盗圣 灰衣人长相普通,便是那种丢了大街也未必有人认得出来的模样。 那姑娘已是走了过来,背后几个大汉也是尾随。 “是你偷了我的腰牌?” 姑娘声音清脆,像是银铃般悦耳动听。只是其中的质问之意跃然,身后的几个大汉也是不易善与的模样。 灰衣人只是声音不变,像是行得正坐得直:“姑娘,这小兄弟只怕是看错了,我只是路过……” 姑娘看了看这灰衣人,确实只是普通百姓模样。又看了看那胖子,笑容有些猥琐,反是奇怪。 “我这腰牌不是好偷的,若是搜出来,可想好后果了……” 声音已经变得冷冽,显然这位姑娘有些生气了。 灰衣人只是笑笑:“姑娘若是不信,便可搜身。” 那姑娘听得此话,却是冷哼。眼神一动,背后几个大汉便是出身,架起了这灰衣人。王胖子正要笑,却是也被架了起来,不能动弹。 旁边几个王家侍卫见得少主被困,只是前来要救,就被一人一拳打翻在地。阿祖在远处却是看的眼睛一缩,果然这伙人绝非常人。 四周的人却是围得越来越多了。看热闹,却是百姓喜闻乐见的事。 王胖子哭丧了脸:“姑娘,是他偷的你的腰牌,不是我啊!” “哼,满大街的人都没看见,偏偏就你看见了,未必没有问题。”女子的声音是好听,落在王胖子耳朵里却是让他苦恼。 围观吃瓜群众大都指指点点,议论起来,大多是说这女子霸道,不分青红皂白云云。 女子神色一凝,只是说道:“看什么热闹,速速离去。” 她说的话是没什么威势,只是背后那几个大汉一瞪眼睛,便是凶神恶煞,好不吓人,登时人群散去了一片。 阿祖摇了摇头,想不到王胖子只是打抱不平,就闹成这样,只是想来确实是那灰衣人偷得东西,不能诬陷了胖子,便要上去解围。 只是听得那胖子急急地喊道:“不是我看见的,不是我看见的……是我兄弟……是阿祖……” 阿祖翻了个白眼,自己还没上去,便是被捅了出来了。 女子疑惑:“阿祖?” 阿祖便是小名而已,本名乃是徐宏祖,女子本就不认识,自然奇怪。 “是我。”阿祖已经走来。 女子看着阿祖的模样,却是有些诧异。那胖子生的魁梧,女子以为他的兄弟是谁,竟是个八九岁的小孩。 “就是你看到了他偷我腰牌?” 阿祖点头,只是一旁的灰衣人眼睛一亮,却是没人注意到。 “那我便搜他们的身,若是没有,拿你是问。”女子冷声道。“搜。” “等等。”阿祖发声,只是孩童声音。 女子扭头,有些不耐烦,只是阿祖又说:“你搜不到的,那腰牌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灰衣人瞳孔一缩,竟是被看穿了手段。 阿祖指了架着灰衣人的那个大汉,声音只是沉着:“那腰牌被放到他身上了。” 被指着的大汉一愣神,无意间松了双手,却是摸索起身上来,竟是在自己怀中搜到了块硬物,正是那块金色腰牌,面色便是一沉。 回神一看,那灰衣人竟是已经遁开一丈开外,在那哈哈大笑。 “小子,生了一双好眼睛,竟能连续两次看穿我。” 灰衣人手往脸上一抹,面容便是一变,竟是露了一副俊俏面容出来。 女子声音冷冷如冰:“你暴露了,竟是不走?” 几个大汉却是严阵以待,都围在了女子周围。这灰衣男子盗窃手段通天,只是武功高强,绝非一般人。 “走?”灰衣人又是笑道。“我姬无命要走,谁能拦我?” 便是手中一花,飞了几枚暗器出来。虽是分别朝着几个人,却是指向奇准。 几个大汉双手舞得如风,便是将飞向他们和那女子的暗器尽数当下。 阿祖瞳孔却是盯得紧,只是见得那暗器直勾勾地冲着自己胸膛,飞行路线是洞悉了,身体却是反应不及。 要吃痛之际,体内好像生了什么,却有神光异动,双手有如神助,竟是一把抓住了那暗器。 心中猛然一震,好像生了异变。阿祖警惕,却是万幸没有人注意到他。 只有那王胖子最惨,没有护卫,也没有防身手段,便是一把被暗器打在圆滚滚的肚皮上,只是摔倒在地,哀嚎起来。 “别叫了……”阿祖正惊异自己手段,摊开手一看,只是一枚石子而已。 王胖子炸了眨眼,摸了摸自己,好像是没事。 几个大汉也是发现被耍了,只是双手刚按在他们带着的包裹之上,便是看不到灰衣人的身影了,只是遥遥传来一句:“有缘再见……” 女子眼睛一缩,只是细若蚊吟地喃喃:“姬无命……盗圣……” 大汉们就要上去追,却是被女子低声制止了。 “不用追了,追不上的。” 几个大汉只是抱了拳,齐齐喊道:“是。”而后便是恭恭敬敬的退到后面去了。 阿祖看了正街的尽头,便是那灰衣人离去的地方。 其实他的耳力与他的目力一样好。那女子虽然说得小声,自己却是听见了。 盗圣……想不到这毛贼如此有如此响亮的名头…… 看那女子,却是好像认识这毛贼一般,又有这种阵势…… “阿祖……拉我……” 阿祖正在品味这番发生在身边的武侠情节,却是被胖子煞了风景。俯首一看,却是王胖子趴在地上,还没起来,只是一只手在拉他的学徒衫。 “别拉了,拉坏了你赔吗?”阿祖瞪眼,这学徒衫是童老板统一发的,自己这套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年岁小,这个尺寸却是特制的。 “我,我起不来”。胖子只是哭丧脸,没有松手。 阿祖看了他,却是体格太过浑圆,只是像个球似的躺在地上,不由得哑然失笑:“胖子,你像个乌龟知道吗?” 花了好大得劲把他拉起来,都没有说话了,只是氛围有些尴尬。 良久,那女子终是发了声:“抱歉,误会了你们……” “本应好好道谢。”女子微微颔首,只是带着几个大汉离去了。“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日后若是相遇,自是举杯而言。” 女子语气之中尽是江湖气,配着她这绝美的模样,却是有些不伦不类,阿祖只是觉得好笑,没有说些什么。 倒是王胖子嘀咕:“什么人啊,就这么走了……” 掐了掐他的肥肉,阿祖教训道:“你还说,若不是你上去找事……” 王胖子缩了缩脖子,却是不老实:“我那还不是……想干好事呢。”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教训一个大块头,其实看起来很奇怪。只是王胖子明事理,知道自己理亏,也乐得和阿祖那实在的性格交流。 阿祖心里却是清楚,这胖子哪里是想干好事,分明是见了美女,又觉得自己得了表现的机会,想要演一出英雄救美,只是当了狗熊。 看了眼地上几个东倒西歪的王家侍从,怕是卷进了一起了不得的事情里。 …… 深夜,阿祖却是睡不着觉,睁了眼,脑海里冥冥想着些东西。 今日那伙人,想必不是普通人……想着那一拳一个打倒王家侍卫的模样,又有那金色腰牌…… 如果真是盗圣,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偏隅之地…… 还有自己那空手接飞石,自己什么时候又有这般手段……可平日里自己只是觉得五感机灵,力气比同龄人大些,其他倒是没有什么不凡之处…… 六合如古井,平平无波,而这时,倒像是波涛汹涌的江流…… 想到这里却是有些发笑,自己这番心性,说是九岁,又有何人信呢? 旁边的师兄弟已是酣然,阿祖双眼有些迷蒙,终是沉沉睡去。 …… 天蒙蒙亮,阿祖便是醒了。好像是个习惯,阿祖也不知何时有的,只是记忆之中曾经在山野之中,便是每日在这时起了。 每候的前四日是要练上一日雕刻的,但也没特别夸张。其实若是起的够早,倒也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虽说昨日睡得极少,其实是有些困倦的。 旁边的师兄弟也还没起床,阿祖只是轻手轻脚地起来,出去洗漱了。 出了寝室,阿祖也不想直勾勾地奔了练习处。他评判是否该去练习的标准,却是早饭是否送来了。 外门的店铺已经是开门了的,做生意一向讲究个起早。阿祖只是想出去透透气,来了机巧坊门店,满柜都是些珍奇古玩。 阿祖其实看惯了这些东西,倒也不好奇,只是跟着在那倒拾的伙计打个招呼:“早啊,阿牛哥。” 阿牛哥憨厚地笑笑,也是点了点头:“早啊,阿祖。” 阿牛哥是机巧坊门店的跑腿伙计。阿祖在三年前来这里时,倒是已经看见他在这做活了。听说他本也是农村人,本来是专程来想要学这雕刻手艺的,倒是不知道真假。只是童老板见他资质不行,但诚心恳恳,又有些可怜劲,不忍心赶他走,只是留了他做了跑堂伙计。 打了招呼,阿祖只是要出门伸个懒腰,却是被阿牛哥的话给留住了。 “阿祖,听说你昨天抓了个毛贼?” 阿祖眨了眨眼,想不到这事传的是快,也只是笑笑:“只是提醒了一下……” 阿牛哥恍然,只是翘了个大拇指:“那也厉害……” 阿祖摆摆手,不想提他,阿牛哥却是又说:“听说横井那里招人了……” “招人?” 招人又有什么稀奇的…… “是啊,听说专招不满十二岁的小孩,只要满了条件,就给好多银子呢……” 第二卷 白鹿 第四章 风云 “好多银子,那是多少?”阿祖眨了眨眼,只是好奇道。 阿牛哥只是摇了摇头:“那便不清楚了……” 阿祖只是微微上了心,却是决定在第五候去看看。毕竟如果能快点来些钱,自然是好的。 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快的。阿祖只是看了阳光缓缓地照进来,路上的行人也慢慢变多了。这便是六合的街。 诗诗姐进来了,拎了个蓝布盖着的篮子。阿祖嗅了嗅,便知道那是红薯香。 其实很多时候,是没有早饭吃的。只有富贵人家才是日日三餐,茶饭荤素,普通百姓,农忙赶得急,大概是只吃中饭和午饭的。 但在这机巧坊之中,倒是有些好的。诗诗姐是个正儿八经的才女,却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经常会做些早饭吃食,便宜了学徒伙计们。 诗诗姐只是一眼便看见了在门店的阿祖,眉眼之间带了笑:“阿祖,怎么每次吃早饭你都是第一个。” 阿祖耸了耸肩,自然知道诗诗姐只是玩笑话,嘀咕了句:“不吃早饭我也是第一个起……” 诗诗姐自然是没听见的,只是也向阿牛哥打了招呼:“阿牛,早啊。” 阿牛哥腼腆地笑笑,只是红了脸没有说话。 阿祖看的清楚,脑袋里却是浮现了昨天那王胖子说的话。 诗诗姐,倒是会顾家的媳妇吧,只不过,确实不相配了,阿祖平日里也只是把她当了姐姐看。 不过阿牛哥倒是挺好的,虽然看起来有些憨厚,长得却端端正正,性格也很温和。 诗诗姐十九岁,正是待嫁的年纪。阿牛哥看起来也是一般大小。 若是要娶,倒是阿牛哥来娶恰当些…… 阿祖只是想着,却又觉得不现实。门当户对,阿牛只是个村中来的农民,没有家世,而诗诗姐却是富贵人家,想来童老板也是不会同意的…… “那你们猜猜今天的早餐是什么?”正是想着,诗诗姐却是俏皮地笑笑。 一笑百媚生,阿牛哥脸更红了,不敢说话。诗诗姐习以为常,而阿祖早已知道了,只是答道:“红薯而已。” 诗诗姐眨了眨眸子:“果然和你的眼睛一样灵。” 随后便是调笑声,阿祖却是不知道有什么滑稽的。银铃般的笑声同红薯香一起,却是引来了阿祖的师哥们。 吃早餐的时间自然是快活的。诗诗姐却是没走,跟着一起闲聊了。 秀色可餐,虽只是红薯,也别有一番滋味了。 吃完了,只是被诗诗姐笑着催了去练习了:“快去快去,不然爷爷便要拿鞭子抽你们了。” …… 六合便是如此,市井之中,欢声笑语也当是人生。 而反眼看去,六合之外,那应天府之中繁花似锦的重地上元,又是另一番景象。 大明迁都,应天府做了留都,却还是分封了亲王的。应天府是水陆交通重地,应天亲王自然不是闲职。 上元之中,偌大的长林旧宫占据了半壁。作为曾今的皇宫,纵然君王不在,依然是庄严肃穆,金碧辉煌。 长林的天字宫内,九根龙柱撑起朱瓦高顶,九丈长的金色长桌堆满了批文,几个长髯鹤顶大臣坐了一旁,汗流浃背地整理着,却是细细上报。 而堂宇之上,赫然坐了一位面弱冠玉的男子,生的俊逸不凡,只是不着正装,却是穿了长衫,一双丹凤眼之中尽是凛冬。 “王爷……这个月的税银,比上个月又少了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男子眼中冷意更甚,只是问道。“为何出入如此之大?” “这……只怕是那醉仙楼迁出的缘故……”那上报的大臣有些汗涔涔,却是那男子话音如二月东风。 “哼,便是皇企,说迁就迁么。”男子一声冷哼,不满之意流露于颜表。“少了这二十万两,便是多了多少流民,不清楚么。” 几个大臣都是不敢说话,只是颔首。醉仙楼是皇家扶持,乃是之前的应天第一大酒楼,光是在上元便是有三家分楼,一个月的流水何止千万白银,已经是在应天府根深蒂固了。而如今耗神耗力迁离,去的是哪里还用明说吗? 那冷面男子不语许久,却是突然哈哈大笑。 “二哥果真是个帝王才…也罢,那便扶那吉阳楼为王企……再叫它,生一个应天第一楼出来……” 大臣皆是噤声,偌大的天子宫,无人声响。 “为何不说话?”男子俯首,却是问道。 “王爷英明,王爷英明。”便是唯诺云云。 男子点头,只是摆摆手,眼中却是有隐隐见得的寒光:“继续报。” 男子乃是当朝皇帝朱浩的五弟朱文,浩帝即位,应天府便是空了出来,少了一个王爷,朱文便是分封至此,号称文王。入主应天,那应天旧城长林竟是被允了作为王府。 先帝朱武,号称武帝,膝下有九子两女。大明守旧,向来是嫡长子继王。大皇子朱烨和五皇子朱文本是最有王才的,而二皇子朱浩则是半生藉藉。武帝心其实不系朝政,早有引退之心。若是五年前,满朝文武都觉得大皇子朱烨会位登龙帝,谁知两年之后朱浩异军突起,却是得了皇位。 其中缘由,却是不得知晓了。只是朱浩即位三年,动作幅度极大。最有代表的就是他即位后的第一条圣旨,便是迁都军政。迁都是不知为何,军政却是效果非凡的。集了皇权,贪污腐败之类倒是少了不少,百姓都是拍手称道。 王才啊…… 文王想着,剑眉却是挑了挑。 忽然一个小太监却是进了堂来,只是在文王耳际轻声几句,文王长袖一挥,便是让几个大臣都退下了。 小太监也是识趣告退,而后便是进来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用黑布蒙了面,只是露了眼睛,却是有些飞贼的模样,其实很是奇怪。 那黑衣人单膝下了跪,只是颔首道:“王爷。” 文王轻手拿了长桌一杯御酒,只是一饮而下,低垂着眼眸:“事情如何?” “回王爷,已经在全应天去找了……” “混账!”文王募地一砸酒杯,便是高声。“不是说了,只能在高淳、江浦和六合三处寻吗?” 装酒乃是金樽,自然不会碎。只是集中残留的几滴酒液渐起,沾染了黑衣人的面孔。 “可是王爷,若是那样,只怕有些难,其中耗费的财力未免也太大了……单是万两,怕是拿不下来……” “万两不够就十万两,十万两不够,那便百万两。”文王盯着自己的手掌,五指之间,仿佛便是城中江山。 “王爷……”黑衣人还想再说,却是被文王看了一眼,有些不敢说话。 “你看这天字宫,缺的却是些什么……”文王话音一变,却是缓缓问道。 黑衣人神色一凝,只是没说什么。 文王笑了笑,却是抬头看着那穹顶,双目之中,有厉色划过。 二哥,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可惜却是要三年之后了…… 黑衣人眼中是文王缓缓站起的身躯,确实仪表堂堂,可那其身躯之中,却不知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 目光如炬,手中握了雕刀,却是如同拿着兵器,与那木料行生死之战。 阿祖看着手中的红木,却是平静。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可是标准的三寸金丝红木,质地坚韧,内有异香,雕刻之后便是可以看到浑然天成的金丝。便是单单这块木料放在市面上面卖,也要五两银子。 这便是童老板那日说的红木了,阿祖也曾想过,却没想到一上就是这最顶级的。 但是三年的时间,已经让他的心性磨得古井无波了。雕刻时的阿祖,就像一个专注的老人,不闻外事,只雕手中木 童老板带了眼镜在一旁看着,昏花的眼睛之中,神色只是严肃。 究竟是自己最得意的学徒,今日,便是他的证明了…… 若是成了,那便有机会……若是不成,那便是功亏一篑…… 阿祖却是也不想负了童老板的希冀,虽说自己终归是要走的,但也未必没有机会回来。童老板已经有七十多岁了,若是这一批不成,怕是很难有下一批了。 雕刀落下,沿着红木的纹路缓缓游动,却是在作画一般。木屑缓缓地碎开,雏形渐渐浮现。四肢,眼睛,耳朵,最后是那一条条的胡须…… 深吸一口气,阿祖吹了灰去,却是一只吊睛猛虎浮在那红木之上。 “好!”纵然是向来严肃的童老板,也是长呼一声,只是心中激动之情难以掩饰。 阿祖只是笑笑,却是很开心的,童老板心中的欣慰也的确是他想见到的。 “阿祖,明日你不再是学徒了。明日你便是机巧坊的雕师!”童老板只是心中高兴,而后激动的话却是让阿祖意料之外的。 “童老,这……” 童老板见得阿祖发言,只是怕他不答应:“机巧坊每月收入分你三成!” 阿祖愣了愣,笑道:“这不是银饷的事……” “那又为何……” “我只觉得我水平堪堪,童老何必这么心急?” 童老板眼睛之后的双眼盯着阿祖,却是有些泪眼汪汪的意思。 “我时日无多,机巧坊却是少不了一个雕师……你尽管去做,就是有了亏损,也不碍事。只有你有一日当了大任,我才放得下这雕刻……” 这却是肺腑之言了。抬眼看去,诗诗姐却是在门口看着。阿祖只是觉得心中也有些酸涩,点了点头。 那吊睛白虎只是被取了挂在了门店之中,学徒之中,却也是议论开了…… 第二卷 白鹿 第五章 向死无生 这是阿祖第一次坐镇机巧坊。 准确地来说,是他第一次没有与师兄们一起练习,而是坐在门店之中,独自雕着红木,好像供人围观的活物,又好像是卖艺的奇人。 童老板只是叫了他坐着练习,叫那些客人看着技艺,却又没有决断他雕什么,一切都由他自己心想。若是客人有些问题,便是按自己的想法解答便是了。 阿祖思考了一番,大概这便是所谓的炫技吧,其实他不懂的其中意义。 机巧坊的生意只能算是一般,因为古玩雕艺这个行业,其实是雅人的专属。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在雅人眼里,你只要雕的好,便是朽木,也是价值千金;反之,在俗人眼里,你就是雕的再好,用了最为珍贵的好木,也只是废品罢了。 童老板给了整整五块金丝红木供阿祖施展,其实是多了的。若是拿出百分百的心思,细究其中每一处细节,雕上一块红木便是得画上几日功夫。 阿祖手中取了红木和雕刀,却迟迟落不下,不知道要雕什么,才能有些新意。 “阿牛哥,你说我是雕些什么呢……” 阿牛哥站在门口,像个迎客松,只是愣了愣,憨笑道:“你问我做什么,我可不懂。” 作为跑堂的伙计,阿牛哥其实每日的工作便是早起收拾门店,而后若是有了生意便是迎客,就像是酒店的小二一样。你若是真叫他去正儿八经地给些创意,却是痴心妄想了。 阿祖只是苦恼地撑起了脑袋。 昨晚师兄们的议论是不绝的,说是自己若是真当了大雕师,会怎样怎样云云。阿祖只是听着问题,有些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真的留下其实是不可能的……但若是狠心遂了童老板的愿,而后离去,却也是于心不忍的…… 若是去了顺天,还有机会回来吗…… 思绪延绵,却是听得阿牛哥高高地喊:“客官里面请。” 回了神,却是看见一个带了圆帽,蓄了八字胡的老头正走进来,便是看着铺子里的文玩。 老头生了张马脸,颧骨高高地,生的很正派,只是那八字胡有些不伦不类。只见他眼睛亮堂着,却是扫了一眼文玩,只是皱着眉问道:“怎么全是雕艺?” 招待客人也许是童老板想要自己所练习的吧……阿祖忙起身,便是说道:“机巧坊主营雕艺,客官若是有需求,尽管来提。” 老头摇了摇头,只是叹气:“罢了,雕艺便是雕艺吧……” 看这老头的模样像是没听进去,阿祖耐了心:“客官是送礼,还是收藏?” 老头愣了愣:“你是谁?” “我是雕师。” “你是雕师?”老头满脸写的其实都是不信。“这些雕艺都是你做的?” 阿祖自然懂的,雕刻是文玩一道的,年龄大看起来就像是个先决条件。若是别人跟他说一个九岁的小儿是个雕师,其实他也是不信的。 阿祖摇了摇头,只是答道:“其实大部分是前朝古玩,还有一些是家师雕的。” 老头这才收了惊讶,却是又问:“那你师傅呢?” “我师傅今日不在,我便是看店雕师。” 阿祖只是起了身,对了柜台便开始介绍起来。 “这是宪帝在位时的佳作,乃是雕刻大家张之初的作品,用的是檀香木……” “这是岳帝在位之时,天机坊首席雕师孟知州所作,用了金丝雕线……” 老头跟着点头,眼睛也是一明一暗,只是心里暗叹这小儿确实有些学识,至少没有说错什么……只是那刻的虽然不错,却尽是些白鹤与迎客松之类,却是不符合他的要求。只是摇头叹气。 阿祖只是当他不满意,继续介绍。 领了他兜兜转转,连续看了二十多件,老头却是一直摇头,阿祖心中有些不忿,只是升起了念头,却是又指了一处。 “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乃是当朝第一文人,丹青所作……” 话音一落,老头却是一震。 丹青,乃是大明当朝的第一文人。听他的名字,仿佛是个作画大家,其实不然。此人才华横溢,无论是琴棋书画文玩古业,还是天文地理观星风水,样样精通,号称是妖一般的天才。 丹青一作,却是价值何止万两?不曾想竟然出现在这家机巧坊之中。 老头眯了眼,仔细看去,却是一个单独锁着的不起眼柜子,自然是好好珍藏了。其中便是一块苦木,材质本是最劣质的,竟然上面刻了一方山水八卦图,此中细节颇多,雾气氤氲,似有光华,阴阳鱼遨游,栩栩如生。 而苦木右下角,赫然刻了丹青两个小字,便是那字也犹如龙蛇跃然,大气磅礴。 果然是丹青的真迹! 老头眼中一亮,随即却又是黯然。 “客官是否对此有意?”阿祖只是尽职,见老头神色有变,笑着问道。 “自然有意……奈何这等神迹,却不是我等染指的……”老头叹了口气,“小子,这等珍品,为何不压轴给我看?” 阿祖呵呵一笑:“我看老先生频频摇头,只怕是看不起我们店中藏品,便是搬出来证明一番。” 其实他心中却是嘀咕,有些恶趣味了。童老板自是嘱咐过,若非遇了有缘人,这镇店之宝自然是不会卖的,正是要拿出来让你眼馋的。 老头一呆,却是哑然笑了出来,没有生气:“你这小儿……带我看些你师傅的作品吧,这些古玩大家,雕画的尽是些老物……” 阿祖带了老头去了另一个柜前,却是看了。 “这便是我师傅做的……” 老头观了,满柜尽是珍稀木材雕的,其中雕工竟也是极佳,不在前面看得几个大家之下。莲花,人像,山水之类等等,都是不凡。 “果然不错……”老头点头,称赞道。 阿祖眉眼间带了笑,其实他对童老板也是尊敬的。若是童老板的作品得了嘉奖,自然也是开心的。 “只是,我看这作品,却是少了些东西……” 阿祖眨巴眨巴眼,这老头问的话却是奇怪:“少了什么?” 老头说道:“便是生气了……雕作是看人的,若是人没有生气,那这雕作亦是如此……” “敢问家师,是否已经封刀了?” 阿祖答道:“师傅尚未封刀。” “那便是有了向死无生之志了……” 老头说话神神道道,却是说的有些过了,阿祖皱眉,有些不高兴。 “抱歉,老头子只是无心话……”老头立刻缓了神,作礼道歉。“并非有心论家师生死。” 阿祖哼了口气,只是不满意:“若是没有客官满意的,便请回吧……” 老头子自知理亏,却是看了阿祖一眼,知趣地便要走。只是余光撇得一枚红木,眼光一亮。 那是一枚三寸金丝红木,三寸不长,乃是短料,刻在上面的却是一头吊睛猛虎,怒目圆睁,张口作咆哮状,威武逼人。 “这……”老头子神情有些变动,却是用了敬辞问道。“抱歉小友,可知这件是谁作的?” 阿祖不情愿搭理他,只是看了看他所指的,却真是自己前两日雕的那只猛虎。 “我作的。” 老头子脸上写满了喜意,却是笑道:“那我便要这件了。” 阿祖只是看了老头一眼,不知为何他如此上心,或是觉了愧疚想到道歉了。只是拿了手套,端正的取了红木盒放了,就领他去柜台结账。 “一百二十两!” 老头愣了愣,却是哈哈大笑,倒没说什么,只是豪爽的拿了两张银票。 阿祖倒是被这番举动惊了,自己明明高报了二十两银子,那老头应该也是觉得价格高了的,却是不曾议价。 老头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疑惑,只是自言自语:“我今日,本是想给我那刚出生的孙儿买一块宝玉的……” “只是进了这店,是有缘,便想求一副雕作了。只是这些作品雕功虽好,但大多老成,不适合我那孙儿,看来看去,却是小友你雕的虎最有生机,最得我心……” 阿祖恍然,听了之前老头说的话,心里还有疙瘩,却是不当成恭维话来听的。 “那你以后便都来就是了,我每天雕,每日赚你一百二十两。” 这话其实带了气头和玩笑的,老头只是眨了眨眼,尴尬笑笑:“有缘再见,有缘再见……” 老头出了店门,便是那大牛哥送客的声音。阿祖回了雕台,坐上去只是满脑子是向死无生那四个字。 凡是沾了生死这两个字的,大多都不是什么好词。 童老板,雕了一辈子,有了家业,有了徒儿,又怎么可能向死无生呢…… 阿祖眨了眨眼,心中有些郁气,只是拿了雕刀开始撒气了。 之后这一日便是没什么事了。既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虽是夸张,阿祖这一日已是开张了一次,开玩笑的说,下次开张那是得三年之后的…… 只是阿祖想的事情又是多了一件罢了…… 转眼两日又过去了,又是第五日,却是学徒们出去逛的日子。阿祖一大早便习惯地要出去了,却是想的自己已然不算是学徒了,没有休息的日子。 本想着一百二十两,自己也是有不少分成的,只是好像无处去花。募地想起有了银子便是要去顺天这事,却没想到这银子来的如此之快。 只是童老板委了自己重任,这一时间却是不得离去了…… 伸了懒腰去了门店,却是看见诗诗姐坐了雕台,正看着自己笑。 “爷爷说了,今日不要你坐镇了,放你去玩,我来做生意。” 诗诗姐的嬉皮笑脸不像嬉皮笑脸,只是美丽动人。阿祖只觉得心里有些暖,却是好像许久未体会的亲情一般。 第二卷 白鹿 第六章 朱樱 阿祖出门,已是看到一坨肉山站在门外了,赫然是王胖子。 缓缓忆起,那日听了阿牛哥说了横井那儿招人,给的钱挺多,倒是和胖子约定了要去看看的。 王胖子其实是富贵人家,他爹只是不给他闲钱,若是吃穿,决计不会亏待他。主要的是王胖子不仅是讲义气,他自己也想要玩乐钱,听得这个消息,也乐意陪阿祖去。当然,到时若是看的是苦力活,他也不会去做了。便是支走了几个侍从,只身前来。 其实自己好像也不缺钱了……阿祖想到,只是既然约定了,又有空闲,去看看个究竟也无妨。 …… 横井其实是六合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虽说叫它横井,其实并没有什么古井之类的。这儿地界不大,只是像个广场,没什么建筑,只是有两棵百年古树相并而立。阿祖来过两次,都是看的大多是老头孩童在游荡,有时也是流民的休息地。 只是今天来,却是看的这儿支起了一片偌大的黑色帐篷,盖了怕是有一里地,不知是什么时候建起的。人声有些嘈杂。 阿祖和王胖子只是走近,便是看得一块木牌。王胖子没怎么念过书,却是还没阿祖认得多。阿祖只是念到:“亟招男孩,凡是高出八岁,不满十二皆可。不论成否,都有饷钱。” 那帐篷外面只是立了几个奇奇怪怪的器具,有两个管家模样的人在那引导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好像是做些什么测试。 外面还排了队,都是小儿。孩童们之间倒不是相同的,好像是没什么身份限制。有衣着富贵的,也有普通家庭。看得几个贫农孩子也都是可以的,甚至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排在队伍中。 对于这些贫苦孩童来说,只要有钱,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胖子只是嬉笑:“嘿,看来真是可以拿钱的。阿祖我们去排队吧。” 阿祖翻了个白眼,这胖子只是看了有玩乐钱拿,便兴冲冲了。想来胖子也不过十一岁,应该是符合条件的。 本应是胖子陪自己来的,结果却是自己陪了胖子弄钱来了,有些好笑。 自然便是排了队,老老实实地等。 胖子闲不住,只是跟着阿祖议论纷纷。 “诶,你说,他们找了这么多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莫非是那西游记说的,要去送给妖精当药引吃吧……” 胖子的嘴巴像个蚊虫似的稳稳响,都是些没营养的话。 “呵呵。”阿祖只是不想理他,就是盯着胖子圆滚滚的肚皮咕噜噜地动,有些好玩。 “你说他们是不是招的武道苗子,要培养出几个绝世高手?”王胖子不觉得自己很无趣,只是自顾自说。“那我看我便是他们要寻的人。” 却是看了前面那两个管家摇了摇头,好像是没有成,只是给了那测试完的孩童银两,便是让他离去了。 王胖子平时眼神一般般,这时候却比天生目力惊人的阿祖还要看得清楚。 “我的天,他给了整整一两银子啊。” 阿祖侧目,也是看了清楚,确实是一两银子。只是看那孩童没有达标的样子,这样都有一两,那若是达标了,又该有多少钱? 套了阿牛哥前面的话,却是好多银子了。阿祖竟也是有点感兴趣了,毕竟没人是和钱过不去的。 两人驻目,只是队伍又往前动了动,又开始测下一位了。 测试倒是挺快的,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罢了。只是阿祖看得一个又一个同龄人进去,好像符合要求的人也只是寥寥几个,大多都是被遣走了。只是那些好像达了标的,大多是进了帐篷里,也不知道拿了多少钱,更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 只是一刻功夫,便是轮到了两人。阿祖排在后面,却是王胖子挺着肚皮大摇大摆先上去的。 那两个管家看了王胖子,却是一愣神:“小兄弟,怕是过了十二岁了吧。” 王胖子生的膘肥体壮,却是不像是他的年龄,反而看着是成年的模样了,显然是两个管家光看了外貌了。 王胖子一听此话,便是气急败坏:“本公子才十一岁,十一岁!” 两个管家四目对视,其中的怀疑之色溢于言表。只是看王胖子闹得厉害,才说道:“若是如此,小兄弟只怕是过不了我们的标准,也不用测了。” 王胖子听得这话,只是更加生气:“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歧视胖子,啊?” 声音炸了天。王胖子称是纨绔,其实是有当纨绔的潜质的。便是这一手泼妇骂街般的本事,当纨绔只怕是绰绰有余。 两个管家只是惴惴,也不想王胖子闹下去,但看他这般模样,确实不符合要求,不必测试的。 王胖子闹得厉害,引得后面排队的孩童都是频频看来。他却害躁,只是觉得自己有理。 终是帐篷里听的了声响,却是拉起了帐帘,露出张皱着眉头的俏脸来。 王胖子和阿祖一看便是眼熟,又岂会不认得,这不正是那日被偷金腰牌的那个女子吗? 今日这女子穿的却是男装,绾了长发梳作马尾,露了高挑苗条的身材,却更有味道了,看得胖子眼睛直勾勾的。 胖子以貌取人,阿祖想的却远比他深,那日看这女子就不是本地人,果然来这里是有什么事要做的。 那女子眨巴眨巴眼,看到了二人,眉头舒展开一些,只是淡淡道:“是你们啊。” 阿祖点点头,那王胖子却是嘿嘿地笑:“是我们啊,美女。” 女子招招手,只是说了:“让他们进来。” 两个管家显然听得女子的话,却是让阿祖和王胖子进去了,而后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测试。 进了帐篷,里面却是像个大房子一样,很是开阔。虽是黑色帐篷,本来应该很暗的,但是却隔了每一丈就设了一盏油灯,也很明亮。 “美女,你们大白天蒙了这么黑,还要点灯,是不是有病啊。”王胖子天生便是说话不入脑的性格,只是没心没肺道。 那女子听了只是笑笑,不生气也不作回答,只是带了他们去了一个隔间,像是会客厅。 会客厅也不小,摆了几张崭新的红木桌子,其实是很庄重的。女子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只是沏了茶,一人一杯。 阿祖喝了口,只是觉得一般般,茶味挺浓,其实不对他的口。 那王胖子却是有模有样地出了口气,端着茶碗,取了盖在杯沿上磨了一圈,品了香,然后缀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装的,只是说的话尽是猥琐之意:“好茶,好茶啊……” 阿祖一脸鄙夷,王胖子也反嘲讽:“我可没装,这是大红袍,我在家里喝过的。” 阿祖虽然不懂茶道,但光听这名字便有些了不得,只是那女子淡淡一笑,语出惊人:“这是武夷山大红袍母树上结的茶。” “咳咳。”王胖子只是强忍着不咳出来,却是被吓到了。 武夷山大红袍母树,总共三棵六株,一年不过产二十几两茶而已,听说就算是再有钱,没有权势也是喝不到的。 “你们帮了我,便是客人,不然也喝不到这茶。” 阿祖看了胖子这般模样,傻子也知道了这茶的珍贵了。心中更是笃定这女子绝对不是一般人。 “我本打算事情结束了,就去找你们答谢,却是没想到你们自己来了……”女子话中有些意外。 我们又如何知道是你啊! 阿祖正不知道怎么说,胖子却是抢了话:“这都是缘分,缘分。我们就是想来碰碰运气……” “哦?”女子很有兴趣。“你们也是被招来的?” 胖子嘿嘿地笑,表示确定,阿祖只是看了他,说道:“只是看有银两可拿罢了。” 女子点点头,却不觉得二人贪财,喃喃道:“确实,这次花的财力的确是不少的……” 又抬起头来,只是问道:“还未请教你们的名字?” “我叫王栋,王家栋梁的意思,他叫阿祖……” 胖子话接的快,阿祖撇了嘴,插了一句:“叫他王胖子就好了。” 王胖子一瞪眼,正要和他斗嘴。只是听得那女子咯咯地笑,却是好像个风铃受了春风,很是好听。 第一次看得这女子这般笑,比之前看到的每一眼都要美。 那日在街上虽是解了误会,其实还是有些不愉快的。大概是胖子觉得这女子就连道歉也不够认真,只是冷冰冰的,以为是个冰山美人,没想到现在这样笑起来,却是要勾了他的魂去。 女子笑停了,只是介绍了自己,却也是俏皮。 “我叫朱樱,樱花的樱。” 朱樱…… 阿祖其实还不是很懂男女之情,只是觉得这女子虽是好看,给人印象最深的却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性格。 好像在人前,她就必须保持冰山的形象,冷冷拒人于千里,而私底下,却又是烂漫如花,就像是邻家的小姐姐一样。 “你们想要拿那钱,也不是不行。但我却不能给你们开后门,还是要测试的……” 胖子已是听不进去了,满眼都是朱樱的模样,只是嘿嘿的笑,点了头。 “不过嘛,我看王胖子你就不用测了……” “为啥?”王胖子苦了脸。“你们怎么还是歧视胖子。” 朱樱捂了嘴,却是说道:“那倒不是,我已经目测了,不通过!” “……”王胖子噎住了。 第二卷 白鹿 第七章 内在关 “此次征人,要求不少,设了很多标准……” 朱樱红唇亲启,只是娓娓道来。 “这外在却是少不了的……” 胖子听了便又是嘟囔:“那不还是歧视胖子?” 朱樱摇了摇头,解释道:“设了年龄限制,便是大部分男子在这个年龄的身长和体重都符合标准……胖子你虽然未满十二,但是生的太过魁梧。倒是这位阿祖兄弟,目测还是符合的。” “……”胖子哑口无言。 “除却身长和体重,还要求五感俱佳,灵巧机敏,那外面的仪器,便是从西域带来的测试五感的……” 听得这话,胖子却是看向阿祖,阿祖也眨眨眼睛。 心中其实有些诧异。这灵敏的五感,给他带来了太多东西了……机巧坊的学徒资格,巧遇看见盗圣行窃,现在好像又符合这征人的标准…… 胖子哭丧了脸:“姑娘,你直说要招他不就行了?” “他?”朱樱看了阿祖,是啊,自己来时便见过他,又为何不测测他呢…… 朱樱只是有些惊讶,尔后又是微笑:“不知道他的五感反应能否过了标准。” “那肯定能过了。”胖子吹嘘起阿祖来。“这家伙可是属兔子的,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 阿祖只是笑笑,看了朱樱投来微微有些怀疑的目光,不置可否。 “可是空口无凭……” “诶呀,我那日不是说了,你的腰牌被偷,便是被他看见的……”王胖子见得朱樱不相信,却又是继续说道。 朱樱眼瞳一缩,没想到自己居然把这事忘了。 那毕竟是盗圣姬无命……传说中,姬无命一生偷盗,只凭心情,亦正亦邪,却是只失手过一次…… 而偷腰牌这次,虽说是得手之后才被发现,却也能说是失败了一半了。 难道这少年真的如此厉害…… 平复了一番心情,朱樱虽是信了大半,却仍然是有些怀疑。偶然的事情极多,如果真的是……可是这次需要万无一失…… 朱樱久久不语,阿祖只看出了她在心中踌躇,便是说道:“你不必纠结,我只想取了测试的钱财……” “若是你信了我,便可以免去外面的种种环节,那我便让你信。” “让我信?”朱樱美眸之中却尽是错愕。 你倒是如何让我信? 朱樱看着少年自信的模样,眼中只是熠熠生光。 而后阿祖的话,才真的让她惊叹 “我那日不仅见得那毛贼偷你的腰牌……还见得……你的腰牌之上,刻了一个‘文’字……” “!!!” 却见得那胖子得意:“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朱樱却是没有空来注意他,眼眸之中尽是不可思议。这种目力,何止机敏,俨如高原之中的苍鹰,于百米高空便可见得地面猎物。 而后阿祖却是看着她,又说道:“至于听觉……” 朱樱不自禁屏息,阿祖却是也不说话,只是嘴唇缓缓轻动,无声地做了两个口型。 那两个口型不算复杂,很是明显。朱樱已是了解,心中的震惊更是无以加复。 分明是“盗圣”两个字……他如何得知,难道竟是那日的低声喃喃被他听见了? 若是如此,真是恐怖…… “至于嗅觉味觉……”阿祖正要说道,朱樱只是抬手制止了他。 “不必了,我相信你了,你过了外在关了。” 阿祖闭口,只是笑笑:“好。” 却是胖子在一旁搓了搓手,问道:“那美女,不知阿祖可以拿多少钱呢?” 朱樱看了这番财迷模样,只是启齿。 “过了外在关,便有二十两……” 胖子一喜:“二十两,有这么多?” “又不是你得的,为何这么高兴?” 胖子嘿嘿地笑,那股猥琐劲却又是出来了,阿祖只是一看他,便知道又是想了拿钱去做些风流事 朱樱却是眉目之中带了笑:“你怎么不问问内在关呢?” “还有内在关?”阿祖蹙眉。 “是的,过了内在关,便是五百两。当然,先到先得,我们只招两百人……” 阿祖看了朱樱,倒是没有她在诓骗的感觉。只是觉得好奇,为何要花上如此大的精力和财力筛选上这么两百名少年呢……其中,应该是有些隐情的吧,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自己这段时间都要在机巧坊,却是分不出精力的…… 本想拒绝,却是胖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出声:“五百两?那内在关究竟是什么?” 阿祖直道这胖子贪财,朱樱便是回答了:“双手各提五十斤重物,行百步即可。” “什么?”阿祖和胖子同时出声。 两个五十斤,那便是百斤。就是对于成年男子来说,百斤重物也是极沉重的。让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少年去分双手提,只怕累的筋疲力尽,双手断了也不行。更无伦要走上百步。举步维艰,又如何行走。 这标准也未免太过严苛了吧? 看了阿祖和胖子目瞪口呆的神情,朱樱只是解释:“这便是内在关,若是测试之时觉得不行,退出即可,倒是不会强迫。” 两人这才有些释然。 朱樱心中叹气,这内在关又岂是那么简单…… 双手提了如此重物,便是气力要求,却也不止。长时间提了重物,双手感觉会极度迟钝,而右手气力其实一般是比左手大些的,这也意味着容易在行走之中失衡……而提了重物走上百步,消耗气力极快,更是耐力的考验。 一个内在关,其实是气力、平衡力和耐力的三重测试…… 断了心中思绪,朱樱只是笑笑,却是说道:“不必气馁,若是不成,那便不测了……若是实在需要银两,我便送你们五百两便是,就当是还你们恩情……” “真的?”胖子只是贪财,那心思却是谁都看得出来。 阿祖摇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既然不做那内在关的测试,而后其实是些普通的杂谈了。阿祖其实看得出朱樱身份不一般,若非这招人的事,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来这六合市井之地。虽然交谈之时平辈而谈,胖子有时姑娘有时美女地喊,朱樱也只是接地气地攀谈,但是阿祖能感到她身上有种奇特的气质…… …… 出了营帐,朱樱亲自送客,阿祖孑然,而胖子却是捧了一包东西,一张堆着横肉的脸满脸都是憨笑,正是那允诺的五百两银子。 离去之前,朱樱眨了眨眼,却是俏皮道:“我告诉你们,除了内在关,还有第三关哦。” “还有第三关。”胖子的大嘴都可以塞得下鸡蛋。“就是内在关有人过得了吗?” “有。”朱樱只是说了一个字。虽说是肯定的回答,但胖子分明满脸不信的神情。 道了别,两人只是徒步,便要回正街。 而朱樱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却是双目之中有了些神情,分明是羡慕的模样。 …… 横井到正街,有上几里的距离,路上却是有着许多摊贩的。 胖子抱着银两,只是不嫌得重,却是嘿嘿地傻笑,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你也太招摇了……”阿祖觉得滑稽,对着胖子说道。 胖子只是一哼,像是头老牛鼻孔中出气:“我堂堂正正地拿的钱,怎么不能招摇?” 阿祖看了这胖子的嚣张气焰,只是想要吓他一番,便是偷偷说道:“又有小偷!” “小偷,哪呢哪呢?”前几日刚刚便是遇到手段如此高明的小偷,胖子便是谨慎,只怕银子丢了,连连辗转。 却只看得阿祖在那嘲弄的笑容,才是知道被耍了,便要和阿祖打闹。 “胖子,如果我说我能过那内在关,你信吗?” “呸,你要是能过,老母猪都能上树了。” “咦,你还能上树?” …… 一个是雕刻学徒,一个是富家子弟。两人身份其实悬殊,但却能打打闹闹,这便是友情的珍贵之处吧…… 阿祖看着这胖子,虽然有时有些不靠谱,但两人之间却是真挚的友谊。 友谊……为何而生,又为何而去…… 其实那内在关,自己真的能过…… 自己除了五感俱佳,其实身体之上,也是天赋异禀……不然又如何披荆斩棘,在三年前,走出那一片山林。只是三年雕刻生涯,他未曾显露,也不想显露而已。 只是,若是过了内在关,怕便是要牵扯到这事件背后种种,有可能要离去了…… 机巧坊像是他的家,或者说,自从一人从山林之中出来之后,机巧坊便是他的家。 若是要离去,去向一个另外的地方,那这胖子,那些师兄,诗诗姐,还有童老板…… 路边摊贩嘈杂的叫卖声,淹没了思绪。 …… 斜阳红映,只是朝夕。 机巧坊的大门,还是敞着的。 胖子去当铺折了银票,分了阿祖一半,两人便是分别了。阿祖其实不太计较,想了一想,又是去买了两只烧鸡,回了机巧坊去。 入了寝室,师兄们闻了香味,都是大喜。其实平日里大多是粗茶淡饭,虽然满足,其实还是很馋的。 阿祖只是一起和大家分食了,其乐融融。 大师兄年龄是最大的,只是口中含着一只鸡腿,却是对着他说:“阿祖,你怎么还回这里啊?” 阿祖一愣:“为何不回这里?” “你是雕师了,怎么能和学徒住在一起?不掉身价吗?” 阿祖只是好笑,摇了摇头:“有什么掉身价的。” 众人大都是一笑,觉得这师弟真是真诚,能当上雕师,果然是有真本事的,纵然是这幅心境也很厉害了。 两只烧鸡,十几人分,其实还是饿的。众人只是闲聊,又眼巴巴地等着诗诗姐送晚饭来。 “你们去过长林宫没有?” “你这不是屁话,有谁去过?难不成你去过?” “我是没有,我远方亲戚的大姐去过,我只是听说的……” “我远方亲戚二大爷的侄子还是冀州刺史呢……” “别打岔……真的,那长林宫里面有一只神鹿啊……” 阿祖也仔细听着,虽然没入耳,只是当成消遣,又是小道消息罢了。 闲情逸致,或许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吧…… 第二卷 白鹿 第八章 童家事 晚饭如期。 阿祖只是照旧排在了最后,看着师兄们一边拿了饭食,一边都是感叹休息日为何总是如此之短。 到了最后,却看得诗诗姐狡黠地笑,那饭桶之中却是空空了。 阿祖有些好奇,却是看出来诗诗姐是有话要说的。 “诶呀,做少了,阿祖,你今日的饭食没了。”诗诗姐只是俏皮,阿祖又怎么会当真。 阿祖便是随了她,也装的哭丧了脸:“那我只能去诗诗姐家蹭饭了。” 诗诗姐眨了眨眼,一边嘟哝了嘴:“真是个厚脸皮……” “好了,你猜对了,爷爷让你去我们家吃饭……” “为什么?”阿祖问道。 三年以来,童老板应该是第一次让学徒去家中作客吧……毕竟童老板的家人其实并不是特别支持他坚持这番旧业…… “你是雕师啦,自然是座上宾咯。”诗诗姐只是答道,语句很亲切。“对了,把你的衣服什么都整好,以后你不在这里睡了……” 阿祖心中一动,那师兄们说的话,竟是成了真。 那此后的容身所,竟是何处…… …… 虽说六合本是市井地,但也不能一概而论。任何地界,都是有了贫富差异,而西平街,差不多便是六合的富人区了。 曾想过童家是怎样的,却不想是一座看起来如此华贵的大院,坐落在六合西平街最为繁华的地带。 门口摆了两座丈高的石狮,口中含了石球。两侧是两颗绿莹莹的迎客松,而其正中,便是朱色大门,兽首门把有些威武气概。 这,便是富贵人家的大门么…… 阿祖其实不太听得童家的事,只知道童家祖上是靠雕艺为主的古玩发家的,而这几代衰弱之后,才是迁来六合的。 现在想来,怕是童家在几代前应该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了。 诗诗姐扣了门,不多时便是有白发老管家前来开门了。 “小姐……这位是……” 管家似乎并不知道阿祖要前来,看着这带了破烂包裹的小孩,只是有些诧异。 “木叔,爷爷让我带他来吃饭,他是机巧坊的新雕师,你叫他阿祖就好了。” 木叔浊浊的老眼之中带了犹豫,但看了小姐的模样,只得将阿祖请了进来。 “阿…公子请进……” 步履蹒跚,只是缓缓,引了二人前去。 沿路尽是绿植花坛,又有几口清泉。阿祖只是像了,不,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不止地赞叹惊呼。 与这里相比,机巧坊之中,确实是……猪圈一般…… 心中想着,却是诗诗姐说道:“木叔,你先走吧,我带阿祖四处逛逛。” 阿祖抬首,只是看了诗诗姐,不是去吃饭么? 木叔也是颤颤巍巍问道:“不是老爷让这位公子去吃饭吗……” “诶呀,没事没事,木叔你去歇息会吧。”诗诗姐只是劝导,语气轻描淡写。 木叔还是有些不放心,正要说道什么,却是诗诗姐已经拉了阿祖走了。 “唉……”木叔没有去拦,一双眼睛之中却是写满了寂寥。 今夜,只怕有事要生了…… 院子很大,兜兜转转了许久,终于是在一个有些新的屋子前停下了。阿祖看了拉着自己的诗诗姐,只是心中也感觉有些不对了。 “到了。”诗诗姐看着面前的屋子,只是松了手。 “诗诗姐……这是……” “以后你便住在这里,还看不出来吗?”诗诗姐看着阿祖,脸上却不再嘻嘻哈哈了。 “为什么?”阿祖发问。 诗诗姐抢过他的包袱,开了屋子的门。屋子不大,用屏风隔了。外面是一些琐具,大概都是生活用品,里面却是摆得井井有条,小桌小凳,还有一张干净的床。相比起之前的住处,好上不少。 把他的包袱在了床上,诗诗姐也是坐在了床沿。 阿祖有些懵,诗诗姐拍拍一旁,示意他坐下。 只是听了,坐下之后,她却是自言自语地说起来了。 “你知道的,我爷爷很喜欢雕艺……” 阿祖点点头,继续听着。 “你知道机巧坊现在每年有多少盈余吗?” “应该不少吧……” “一千多两。”诗诗姐的语气变了。“你可能会觉得很多吧……可是我二叔在开溧水的酒楼,一年便可以赚上七万两银子……” “爷爷七十六岁了……他有风湿,你知道吗?那是治不好的病……” 阿祖有所耳闻,其实但凡是年轻时做多了体力事,年老了大概都会患上这种病。如果遇了潮,膝盖关节之处便会生了刺骨痛,很难忍受。 听得很多老人好像都是在深冬身死的,其实这种病便是主因。 诗诗姐转了头,看了阿祖。 “爷爷的时日怕是不多了,谁想他继续劳碌呢……” 阿祖在她的眼中看到的却是悲伤。 “爷爷一直想要发扬雕艺,可是现在雕艺真的不再那么好了,玩乐才是常人心中所想的……” “我也曾想要劝他放弃,但是他一直很固执……” “家里人也曾商议过要把机巧坊变卖了,或是转了做别的生意……可是爷爷不同意……” “他说了,机巧坊乃是曾经童氏雕艺的象征,若是机巧坊不在了,他便也是不想活了……” 阿祖看着已经渐有泪意的诗诗姐,从未见过她是这般模样。印象之中,她一直是个温婉而俏皮的乐观大姐姐,现在却这样吐露…… 募地却是想起了那日那个老头曾经说的话,便是那“向死无生”这四个字。 原来童老,本就是向死无生的人…… “我不想我爷爷死……” 情感的爆发犹如喷涌,诗诗姐哭花了妆,泪眼满面。 “我每日去机巧坊,便是想看着你。我知道,爷爷的全部希望便都是你,你便是童氏雕艺的未来……看着你进步,看着你能够挑起大梁,我便是安心了,因为我知道爷爷还能活着……” 不知这些话掩饰了多久,只是迸发之时,阿祖的心灵都是如此震撼。 自己便是……童氏雕艺的未来…… 自己若是离去,童老便是没了性命的行尸,因为他会满怀死志…… 可自己终要离去…… 思绪如麻,却不能快刀斩之。 诗诗姐掏出方巾抹了眼泪,只是也带去了一丝妆粉。 “我不希望你负了爷爷……至少,在他安乐之前……” 阿祖嘴唇轻动,却是拒绝不了,只是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诗诗姐擦干眼泪,便是强挤出一抹笑:“你若是做到了,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 要求与否,又是如何呢…… 阿祖却不是那样的人,只是童老,诗诗姐他们,都曾给自己带来家一般的感觉…… 诗诗姐终是抑住了抽泣,起身便是说道:“好了,我们去吃饭吧,爷爷怕是已经久等了……” 却是看得阿祖坐在床上不动,却道:“诗诗姐,脸上的妆花了,眼睛也红了,不好看了。” “你这小子……”诗诗姐俨然一笑,却是在房间里就近取了水,扑在了脸上。 妆容化开,而后是白皙的面庞。洗尽铅华,只是最朴素的少女,笑靥如花。 “走吧……” 阿祖看着,那走出门外的倩影,宛若只绽放片刻的绝美夜来香。 …… 饭桌之上乃是陌生的。 在这偌大的餐堂,一张金丝楠木桌,本来算上管家木叔,其实应该正好是十人,十张雅座。 而今,却是临时加了一张。上面坐的,还是个土里土气的外人少年。 气氛有些沉默,只是不太有人说话。 “呵呵……”童老却是最先发声的,只是觉得气氛不对,要打破一番了,便是夹了一个鸡腿到阿祖的碗里。 “阿祖,吃啊。不必拘谨。” 阿祖只是闷了头说声“嗯”。虽说早就料到可能是这种情况,却还是有些紧张的。到现在也未曾吃过几口饭。 诗诗姐问道,不见方才的情绪:“饭菜不好吃吗?” 阿祖抬头,只是回答道:“好吃。” 看得他这番模样,饭桌之上的其余几人只是在心中摇头。 这分明是个乡下的野孩子,竟说是雕师。就算他是,岂能让他如此上桌…… 唉,可他也毕竟只是个孩子,几个长辈,也不好说些什么。 “阿祖啊,你是哪里人?”终是有一个长辈发话问了,却是个中年男子,看着长相有些英气,年轻之时怕也是个俊生。 阿祖愣了愣,回答道:“江阴人。” “你父母呢?” 阿祖思虑,却是实话实说了:“我爹在京,入了军政。至于娘亲……我没有娘亲……” 听了这话,饶是饭桌之上所有人都是不平静的,显然是这般遭遇让他们也是有些动容了。 “你爹既然是军臣,那为何你不曾领的朝廷安家钱,要来机巧坊中做事呢?”另一妇人看着,脸上也有些不忍,只是又问。 “我爹十七岁考的功名,却是三年前才入得军政,不知是什么变故……总之生了什么,我是在一处荒野中醒来,误打误撞来到这六合的。”阿祖认真地讲到,只是眼中清澈。“至于安家钱,或许是寻不到我吧。” 众人沉默,就连童老和诗诗姐已是第一次听的阿祖的身世遭遇。 这般遭遇,在这群锦衣玉食的人中,真是不好想象的,某种程度上,却像是成了阿祖的苦情牌。 “不过万幸,童老和诗诗姐都待我很好,机巧坊便是我的家。” 阿祖的语气却是变好了些,听得人心头一动。 “唉,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妇人声音苦涩,话中却是有些安慰的意思。“多吃点,别饿着了。” 只要是人心的,便是软的,又哪有什么铁石心肠? 第二卷 白鹿 第九章 雕金龙 过境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阿祖的遭遇惊了童家人,也软了童家心。可事情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端坐在家主位的是一位中年人,双眉如剑,不怒自威。 “阿祖,你学我家老头子的雕艺,不知有几时了?”中年人饮下一杯美酒,眼中直直盯着的是那空荡荡的酒杯,只是沉声。 他一发声,全场便都是寂静了。 阿祖听得话中意思,便知他是童家掌权者,也是童老板的嫡子,诗诗姐的父亲。只是老实回答了:“三年。“ “三年……”中年人闭上了眼。“你知道我家老头子浸淫其中多少年了吗?” “我未曾听过具体多少年岁……”阿祖摇摇头。“但我想,应是一辈子。” 中年人面露一笑,只是盯着阿祖:“是啊,自是一辈子。他雕了一辈子,雕出了你们这群学徒,雕出了风湿。如今,童家本已弃了雕业,乃是他要成那机巧坊……童氏雕艺本该不存在了,但他说你已成了童氏雕艺之兴,你自觉如何……” “成安……你不能……”童老板见得气氛有些变了,便是要出言,却是被中年人抬手打断了。 “爹……你要成这机巧坊,我便准了……但你若是要这般胡闹,我却不能同意。” 童老板口中嗫喏,终是说不出话来。 “小子,你怯了吗?”中年人应是名了成安,却是改了称呼,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阿祖早有觉悟了,此时却是镇静了下来。中年人的态度,其实乃是童家真正的态度。他们并非对自己有敌意,而是对童老的关心,成了对雕艺的反对。 这是童家与童氏雕艺之间的决断,却也是这世间对那过时古玩的排斥,更是岁月对童老的挑战。 “我自觉还远不如童老……”阿祖缓缓说道,然而又是话音一转。 “但童老年岁已大,确实需要有人继承他的衣钵,来振兴童氏雕艺……” “童老若是认定了我,我自然不怯。” 少年之音,青涩,普通,却有赤子心。 “好,好,好一个不怯。”中年人却是鼓起了掌,目露欣赏的神色。 “可是你不怯,可我却是怯了……” 幽幽叹气声中,中年人却已是站起身,高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大山,巍然耸立。 “我童成安问你,我爹相信你能振兴童氏,你便觉得自己能振兴了吗?” “你如何证明?便凭你黄口小儿三言两语?” “我爹等了三个五年,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你自问,你配吗?” 声音渐渐严厉,童成安正是怒目。这是久居上位人的威严,也是整个童家的威势。 “爹……”诗诗姐想要出口打断,却是被童成安呵斥。 “住嘴,男人谈事,女人插什么嘴!” 诗诗姐只能颔首,爹,这是真的生气了…… 阿祖看向童成安圆睁的眼睛,其中看到的,却不仅是怒意,还有童家的肩负,对父亲的关心,甚至……还有一丝希冀…… 或许,他也想要一个答案,他也曾想让童老如愿…… 阿祖也是缓缓站起,与那童成安对立而站。 一个小儿,一个堂堂家主,四目对视,阿祖却是毫无退意。 “那我便告诉你我配了!” 少年之声铿锵,却是没有丝毫颤抖。这时,他不再是个少年,而是个真正的男人。 “好!有胆色。”童成安称道,却是端起一杯酒,遥遥递来。 “喝了这杯酒,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阿祖接了那递来的酒杯,沉沉坠手。杯中,酒色清纯,毫无杂质,如同一杯平静的水,但其中的腥辣和刺鼻气息溢然而出。 他才九岁,从未喝过酒,也不会喝酒。 但此刻,他肩负了重要的东西,不得不喝。 举杯饮进,浓烈的气息灌入口中,犹如烈火入喉,直入心扉。 滴酒未落,杯中已是空空。一如豪情侠客慷慨上阵,只是杯酒杀敌,我意纵横。 “木叔,去取东西来……”童成安眼中已是有了些波澜,面前的这个少年,虽然有着少年都有的青涩,却也有着豪情万丈的侠骨。 眼中迷蒙,酒意渐起。阿祖强忍着渐渐散开的醉意,却是含糊道:“你要我如何证明。” 募地回首看去,木叔已是回来了,手中却托了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 “你自是要振兴童氏雕艺,那便让我看看你究竟是怎么雕的。” 童成安口中说着,却是取了托盘,掀了红布。 而那托盘之中,却是一枚五寸长的金条,和一把崭新的雕刀。 “你便拿这金条,给我雕。无论雕出什么,只要完整不出错,便是你胜了。” “爹……” “成安……” 童老和诗诗姐俱是发声,其他人不懂,他们又怎么会不懂? 金质与木质不同,更为坚韧,其中却又带了绵绵的柔软。便是官家筑金,也是靠烈火淬融,又怎么可能用雕刀做出雕艺? 退一步来讲,即无雕台,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本就不是雕刻的环境。金质不好控制,其中乃是矿石纹路,便是要雕,也会受到极大的阻力,难以成型。阿祖才九岁,又哪来这么大的气力? 更何况,他刚刚才喝了酒,在醉意之中,难度又何止大了千倍百倍?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童成安摆了手,却是示意。 “无需多言,我且问你,你敢雕吗?” 醉眼之中,阿祖迷蒙一笑,却是上前,接了那雕刀,便是单手要取那金条。 金条虽然才五寸长短,却是沉甸甸,在手中坠坠欲落。 童成安眼睛一亮,便是点点头。 左手之中拿了金条,右手的雕刀还未下刀,醉意上心头。 诗诗姐神色之中更是带了悔意。或许,自己不应该在之前跟他说那些……他才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却不该承受那么多。 他竟是不要雕台,只是弓着身,便要托着这金条来雕。 阿祖的脸庞已经有些红了,眼中也带了模糊,手中仿佛像是负了一座小山,要将他拉倒一般。 这金条啊,果然是金子,竟是这么沉重…… 迷蒙之中,仿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 阿祖神志清明,眼中已经尽是澄澈。而周遭,童家人,木叔,诗诗姐,童老板,还有童成安,他们都是保持了原来的姿态没有动作,却是好像时间停止了一般。 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神色,有震惊,有同情,有担忧,而童成安眼中还带了异样的赞赏。 体内有奇异的金光发散,如神灵相助,一股清凉之意袭来,将那全部的酒意,都驱散了。 这是…… 阿祖惊异,这种状态,曾经感受过一瞬,便是那姬无命向他们投掷石子之时,自己恍惚之中接下的时候。那日只是像突发的神异,如今却是不知为何又出现了,竟是为他解了酒,还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空灵。 脑中便是有天马行空,各种思绪向天地间发散开来。此刻,他觉得自己是天地的焦点,正与这个世界沟通着。 时间再动,周围的种种又开始继续。而阿祖已是有如神助,心中已是成竹。 雕刀缓缓下落,便是触在了金条的表面,也触在了众人的心头。 阿祖不曾犹豫,这种状态之下,他好像通晓了千万大道,无所不能。小小金条,又能奈何?与那雕台之上的红木,又有什么区别? 铿锵有力,手与雕刀化为一体,不曾出过一丝抖动,金屑横飞。而金条之上,丝丝缕缕的纹理犹如上天镌刻下来的铭文,缓缓浮现。 金条坚韧,又如何能坚韧得过少年赤子之心? 便像是笔走龙蛇的书生,又像是桀骜的侠客。雕刀如游龙,在金条上面驰骋,勾勒出的,便是少年意气。 众人看着那少年,那少年却不再感受周围的人群。 童老板眼中尽是落了老泪,久久不能言。 少年的身影落在诗诗姐眼中,那么耀眼。她本是才女,却不曾在生活之中吐露诗词,然而如今,她却想长吟了那诗仙的诗词。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众人不再酒食,只是默契地等了那少年。 终是雕刻罢,少年抬首,手中却只是飞花一般,那雕刀便横插在托盘之上。而他另一只手中,却是金光闪烁。 众人注目,那金条之上,却是怒目圆瞪,仙气飞升,风云暴雨之中,赫然是一条遨游天际的巨龙! 那龙的品种不曾见过,却是神态真实,连每一片鳞片都闪着熠熠神光,好似下一刻便要从金条之上飞出,遨游天际! 少年醉酒,豪情万丈,只手雕龙! “阿祖你……你这雕的是什么龙……”听得颤颤巍巍的声音,便是那童老板已是发声。 “我也不知,随心而雕罢了。”阿祖淡淡一笑,此时已然退却激情,心如止水。 随心而雕,便是如此吗? 却是那唤作木叔的管家发声,难掩激动之音:“这……这是应龙……这便是那神话之中的降雨神龙!我在古籍中见过,应龙入风雨间,爪生六指!” 童成安却是看了阿祖,眼中有难以掩饰的精芒,久久,口中吐了话。 “你胜了,我不再过问童氏雕艺之事……我只希望你,也不要负了我童家……” 少年点头,没有说话。 “这金龙是无价宝,我有心买下,不想占了你便宜。一百万两银子,如何?” 童家众人此时都是抬首,目中带了不可置信。童家已不是大明初始的那个童家,拿出一百万,却是要伤筋动骨的。 虽说这金龙的确惊人,却真的要花上这么多钱买? 阿祖看了童成安,心中却是洞悉了许多。 其实他真正意味,便是信任了自己。这一百万两银子,却是一个借口,真意却是想让自己凭此振兴童氏雕艺的。 摇了摇头,阿祖口中说道:“多谢家主,但这材料雕刀都是童家出的,我便是要拿,也是取那工费,这金龙却不是我的。” “一百两,足矣。” 童成安哑然,终是失笑。 “那便如此吧。入座,这饭,还是得吃的……木叔,吩咐后厨,再做一遍。”声音之中,已然不再有排斥的意味。“对了,取我那陈酿的女儿红来……” 皆大欢喜,宛如家人。 …… 酒过三巡,皆是醉意。满桌都是醉人,就连诗诗姐也是趴倒在桌。童老板酒气熏天,却是拍了拍阿祖的肩头。 阿祖也是喝了许多酒,却不曾醉了,只是看了童老板满脸的笑。童老板平时严肃,这般大笑的景象,却是第一次看得。 “阿祖啊……你……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阿祖笑笑:“童老,你醉了。” 童老板没听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继续说道。 “像极了……丹青……” 话音刚落,童老板已是不胜酒力,就是倒了下来,阿祖赶忙将他接住。 丹青…… 第二卷 白鹿 第十章 盗将行 丹青引 深夜,阿祖躺在这陌生的房间,再没有师兄的鼾声作伴,其实有些不习惯。 童老板说了自己像是丹青,应是自己当时在那奇异的状态下有如神助,才气不输。只是听他的意思,便是好像他认得丹青。 想来,店中那镇店之宝,便是丹青的佳作。或许童老板与丹青有的,不仅仅是一面之缘而已。 倒是说来,那奇异的状态,为何而生…… 两次进入这奇怪的状态,自己体内都好像生了什么怪异,有金光泛滥。而之后便会重归沉寂,再无动静。 或许自己的身世之中,也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爹知道吗……那过世的娘,又是否明晰? 心中长叹,这身世之谜,与童家纠葛,究竟如何…… …… 清晨已至,太阳光悄悄透过纸窗,却是印上了熟睡中的男孩脸庞。 阿祖睁眼,尔后便是感到刺目。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那机巧坊的寝室当中,倒是有些回不过神。侧目一看,床边却是工整地摆了两张百两银票,不由得哑然。 推门而出,门口却是有个陌生的女孩等着的。年龄大概是十六岁左右,生了漂亮的瓜子脸,个子长得却是不高,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觉。 阿祖摸头,仔细想想,确实不认得,便是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我门前?” 那女孩搓着双手踌躇,看着有些紧张,只是说道:“奴婢灵儿,是家主专门派来伺候徐公子的……” 徐公子?阿祖愣了愣,却是想到自己姓得是徐。不过大家都是称他阿祖,被叫做徐公子还是头一回。 倒是没想到童成安会来这么一出,有些猝不及防。 见得阿祖不说话,灵儿又是说道:“奴婢已经取了水,便帮公子洗漱……” “不用不用。”阿祖赶忙拦住她,只是夺了她的水桶,便是忙关上门,心中有些好笑。 童成安究竟是想自己振兴童氏雕艺,还是想把自己认成干儿子? 不去想他,只是洗漱了,才开了门。却是见得灵儿在外面捂着脸,好像是在哭,而一旁站了诗诗姐,只是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见得阿祖出来了,便是瞪了他一眼:“你为什么欺负灵儿?” 阿祖目瞪口呆,更是结巴,说不出话来:“我没有……我只是……” “哼,我可告诉你,灵儿和我情同姐妹,你要是敢欺负她,我跟你没完。”诗诗姐一边安慰灵儿,一边警告阿祖。 灵儿哭哭啼啼,听了声音,知道是阿祖出来了,只是啜泣道:“诗诗姐,徐公子没有欺负我……只是……他不要我帮他洗漱……怕是……怕是嫌弃我……” 阿祖连忙解释:“我没有……我只是不习惯别人帮我……” 诗诗姐看了二人,便是了解了其中误会,只是哈哈地笑了出来。 此中意味,少年纯情,而少女也是如一张白纸罢了…… …… 早饭其实朴素,就算是再大户的人家,吃的也不过是带了肉馅的包子和养生的粥。阿祖只觉得肚中有些饥饿,塞了几个包子,觉得过瘾。 诗诗姐却是看他这般模样,只是嘀咕:“慢点吃,噎不死你。” “今天你还是要去一个人坐镇机巧坊的,爷爷昨天喝多了,有些不适。” 阿祖停了口,问道:“童老怎么了?” 诗诗姐见他担心,也是安慰的口吻:“没事,大夫说了,只是喝多了发的头痛。” 阿祖这才放心了些,毕竟他决心继承童老的衣钵,便是童老的关门弟子,又怎么可能不担心自己的师傅。 吃完饭,出了门,却是有一架马车等在童家门前的。 诗诗姐眨眨眼,说道:“上车呀,大雕师。” 阿祖看看她,疑惑道:“为什么昨天来的时候没有车接送?” 诗诗姐嘻嘻笑道:“我可是沾了你的光,这马车,其实是我爹安排的。” 阿祖恍然,只是心里嘀咕,大户人家果然是不一样,出行有车马接送,就连早上洗漱都有丫鬟侍奉。 车马行得极快,到了机巧坊,师兄们还尚未起床。 诗诗姐只是挥手就要和阿祖告别,阿祖又是生了疑问,说道:“诗诗姐,今日为何不见你给师兄们做早餐?” “嘿嘿,那自然,也是沾了你的光了的。” 诗诗姐的话里依然是俏皮不减。阿祖一知半解,她却已是上了马车,就离去了。 进了门店,阿牛哥已是收拾好文玩,便是坐着发呆了。 见得阿祖进来,阿牛哥便是起身,声音憨厚:“阿祖,你回来了!” “我当然会回来。” 阿祖只是觉得阿牛哥今日打的招呼不太一样了,却是听得他说道:“诶呀,你昨天的那番事迹可真是太厉害了……” 阿祖一愣,反问道:“什么事迹?” “当然是你雕金龙的事迹了……听说你那个时候简直是天人才俊啊,便是比起那丹青,也是不差了……” 感了好奇,阿祖觉得有些不对,自己明明昨天才在童家雕的金龙,为何今日便传到了阿牛哥耳中? “阿牛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阿牛哥呵呵一笑:“我从菜市来的时候,沿路就听着那些摊贩在说了,怕是不久,整个六合都要谈论你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阿祖心中有了些猜测,这应该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了…… 莫非……是…… 阿祖眼中带了光芒,只是还不确认。 …… 阿牛哥其实是个老实人,虽然有时听得许多消息会跟阿祖念叨两句,其实也只是分享消息,而后便是去门口照旧迎客。 阿祖沉思片刻,也是去坐了雕台,只是日常坐镇。 机巧坊的生意本就不多,早上更不会有什么人。阿祖心中想着东西,也无心做那炫技的雕刻,只是坐着捋了心中所想。 若是没想错,这事,却应该是童家人自己散出去的。 其中意义,应该是想为机巧坊造势,可若是振兴雕艺如此简单,童老又何必如此费心。 真正需要改变的是民众的看法,而非搞些噱头,来捕获一时的关注。若是如此,待得兴头过了,雕艺只会更加不得人心。 为什么琴棋书画始终为人们所热衷,为什么诗词曲调一直都是雅人的格调?正是因为这些行业为大众所认知,被所有人认为是一种才华,就连大明朝也是崇文敝武的。 想让雕艺和这些行业一样被熟知,最有效的方法,是让人眼前一亮,了解其中真正的奥秘,让人们认知它为一种才学,让所有人都承认它。 阿祖正思索,却是有什么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看,是两个男子合力搬了一个大号的木桶进来。 一个男子正向阿祖抱拳:“徐公子,我二人是童家下人,奉家主之命,给机巧坊送早餐来了。” 那桶中有些异香,阿祖闻得出,应是什么菜粥之类的。却是恍然明了诗诗姐之前说的话,原来这便是所谓的沾了光。应该是以后童家会安排机巧坊一众学徒的餐饭,不必她费心了。 如此也是甚好,诗诗姐本就是才女,应该做的是和才子一起吟诗作对,却不该日日炊烟。 阿祖打心里觉得开心,只是点了点头。 那两人搬了桶朝了寝室方向走去,应是去分发早饭。阿祖正要回了思绪,却是又看得那个跟他说话的男子又走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去分发?”阿祖疑惑。 那男子只是笑笑:“徐公子,若是分发,一人足矣了。我只是来跟徐公子说些事。” 尔后声音竟是一变,又说到:“徐公子昨日那雕金龙,可真是厉害啊……” 阿祖觉得有些不对,听得那声音竟是有些熟悉。却是看那男子,分明是变了张脸庞,赫然便是那日的盗贼——盗圣姬无命! 尔后警惕,阿祖只是站起身,看着他说道:“你为什么要来,是想找我寻仇?” 姬无命脸庞其实很英俊,若是放在台上,怕是会迎来无数少女的垂青。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做个盗贼。 姬无命脸上带了笑意:“莫要着急,虽然你坏了我事,我却不是来寻仇的——” “而是,来帮你的……” “帮我?”阿祖心中自然是疑问,只是问道。“帮我什么?又为何帮我?” 姬无命闭了眼,片刻之后,却是缓缓说道:“我们是一类人……” “我可和你不一样,我才不是毛贼。”阿祖只是盯着他,却是会错了意。“你若是不走,我便是要喊人了。” 姬无命睁眼,看着阿祖:“我是盗圣,若是能被你喊来人,那却是算你厉害了……” 阿祖一愣,看了周围,却是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想来是姬无命用了些手段,隔绝了和外界的联系。 “我虽然说算是个贼,你却以为我只会那些偷盗手段吗?”姬无命缓缓说道。“我若是要杀你,不过眨眼间。” “不过,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 阿祖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手,只得继续听他说。 “那日我见得你的手段,我便知道我们是一类人……”姬无命缓缓道来,却依旧是听不懂的话。“只是你因为什么原因,被封印了,因而不能展露……” 手段?封印? 阿祖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我修为不够,但是那个人却够了……” 修为?那个人? 阿祖看了姬无命,终于问道:“哪个人?” 姬无命嘴角撇起弧度,却是指了一处:“便是作此物的人。” 阿祖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是一个柜子。阿祖又怎么不知道,那柜子中藏得,便是丹青的真迹,那姬无命所指之人,也便是——丹青…… 丹青,为何如此神秘?难道他身上也藏着秘幸吗? “我姬无命偷盗一生,只失手过两次,一次是你,另一次便是他……” “失手在你手上,是你的目力,失手在他手上,乃是我远不如他……” “如今天地有变,我不能继续做我的盗圣,他不能做他的才子,你,也绝不能安心当个雕师……” “你若是想通了,或是有事要发生了,就去看看那副柜子里的雕作,你便懂了。” “我们三个人走的是三条路,就不知道最后,会是谁先走到,又走到何处了……” 姬无命长长说了一段话,阿祖全然入了耳,虽有解惑,却是更加如沧海一粟,寻不得真相。 恍然间,那姬无命已是变回了之前那下人模样,好像无事发生,悄然离去。 阿祖看了柜中,那副山水八卦图,依旧惊艳。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天地有变……盗圣……才子…… 盗将行……丹青引…… 第二卷 白鹿 第十一章 弥天局 人间俯仰陈迹,叹息两仙翁。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 大明如镜,照得人心。 长林宫内,已然是列队徐徐。 两百名十岁左右的少年有秩序地排成一个方阵,目视前方,他们都是青春时,英气逼人,天资卓越,都认为自己将出人头地。 这里是长林,是留都最隐秘的地方。 而面前的,是整个应天府,乃至整个江南省都最有权势的人。丰神如玉,却又威势逼人,文王丹凤之中是幽幽的潭水,却能覆灭神州。 久久沉默,文王不说话,便是没人敢开口。生杀予夺,都在他的一言之内。 文王开口了,一出口便是无上威严,回音袅袅。 “你们都是天骄,天生神力,耳聪目明……” “但你们,都过不了第三关,因为你们不够优秀,你们入不了我的眼。” “不服,大可提出来。若是能说服我,你便可以不受训练,直接入神鹿营!” 文王目光掠过,众少年皆是颔首,不敢直视。 摇摇头,文王叹了口气,只身离去。 …… 机巧坊今日没有生意,倒是门外始终有些嘈杂声响,好像是什么“雕金龙”字样的声音。王胖子近几日也没有来,应是赚了银子去挥霍了。 阿祖无心雕刻,也不想去看门外事情,只是始终放不下心中念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姬无命所说的话给他的触动太大,让他心中惴惴不安。 天地有变,我也绝不能安心当个雕师…… 是了,三年生活,磨平了自己的孩童心性,让自己学会和大人一样思考,一样考虑前因后果。唯有昨日那雕金龙之时,才真的感受到了那股少年义气。 不由得想起那日的内在关,若是少年心性,至少自己绝不会退。 三条路,自己也走了一条路吗……究竟是如何一条路…… 如期而至的是傍晚,便是回童府的时候了。 阿祖跟阿牛哥道别,出了店门,便是看见马车停在门口,一旁灵儿姐站在,向自己招手。 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阿祖上车,随着马车颠簸。 “徐公子好似不太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车厢之内,灵儿缓缓出声。阿祖抬头,只看见灵儿姐眼中带了担忧神色。 “灵儿姐……你说,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你,你本是富家千金,你会如何……” 阿祖发问,眼中只是思绪交错。 灵儿眨眨眼,看了阿祖,回应道:“我只是童家丫鬟,即便本是千金,那现在也还是丫鬟。” “那若是那人要你去当回富家千金呢?” 灵儿错愕地看着阿祖,心中感到徐公子好生奇怪。 思虑片刻,灵儿又是回答:“若是非当不可,便是当了,那我也与诗诗姐是富家姐妹了。” 阿祖闭上了眼,却是品味灵儿姐的话。 阿祖只是哑然,却好似懂了些什么,其实灵儿姐说得不无道理。若是注定要走上那条路,自己便不能做雕师。可自己做雕师的目的便是振兴童氏雕业,其中方法,却不止做雕师这一条路…… 或许可以通过其他的方法让人们感受雕艺的魅力,因为在这大明朝,真正时代的标杆不是百姓,他们只是跟随者,而真正引领风流的人,是那群皇亲国戚。 蓦然脑中一动,却是想起了童家为自己造势的事…… 造势……皇亲国戚……人尽皆知之后,皇亲国戚又岂会不知…… 如果连皇亲国戚都为雕艺宣传…… 原来如此,原来,这是一个局,一个兔子妄图搏鹰的局……可是,又如何成局……皇亲国戚又凭什么仅靠一个消息便相信雕艺…… 看来自己,还需要和童成安谈谈了…… …… 残阳如血。 童成安正对着鱼池,手中捧了饵料投食。而鱼池之中,是几条鲤鱼,贪食而愚昧。池中水被夕阳映得绯红鎏金,正如仙池,奇异妖艳。 无声无息之时,阿祖已经来了他背后,默默看着他投食。 而饵料落下,有一条肥大的金色鲤鱼跃然出水! “你果然来了……”童成安缓缓出声。 “家主,你又如何知道我会来。”阿祖平静道。 童成安挥手,所有的鱼饵飞入水中:“因为你雕出了那条金龙……” “就因为这个?” 高大的身影蓦然转身,眼中带了光彩:“因为雕出了金龙,你便是另一条金龙!” 阿祖哑然,却是笑道:“家主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个九岁孩童,又何来金龙一说。” “越过龙门,便是金龙。”童成安遥指那池中的金色鲤鱼,却只是贪婪着吞噬着鱼饵。 “家主何必如此……” “一条金龙,便需要如此造势……” “区区一日,整个六合便人尽皆知。” “那若是一候之后……” 童成安接过了他的话:“那整个应天,都将知道你这位童家雕师!童氏雕艺之名,将会传遍应天府!” “其实那日,只要你下了刀,便是你雕的是一条虫,我也会承认你,为你造势。这便是我下的棋!” “童氏雕艺传遍应天,自然将恢复鼎盛……” “真有如此简单吗?”阿祖看向他,眼中依旧清澈。 “呵呵,你果然明了了,自然不可能如此简单……你可知道文王?” 童成安的声音变了,却是笑出了声:“文王,乃是当朝浩帝的五弟,三年前被分封到应天府……” 阿祖早有预料,只是皱起了眉头。 “那又如何,家主为何如此肯定文王会对雕艺感兴趣?” 童成安摇了摇头,却是说道:“他对雕艺不感兴趣,但他对龙感兴趣……” 阿祖心中一震,这是惊天的秘幸! 终于看到阿祖露出了一丝触动的神情,童成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居在长林宫!长林是曾经的皇宫,不缺财富,也不缺人脉,他唯独缺的,便是一张龙椅!可偌大的应天府,又有谁敢为他雕?” “你的雕艺惊为天人,只要你……为他雕一张龙椅,文王自会扶持童氏……” “扶持童氏……家主所说的,应是扶持童家才对吧……” 阿祖眼中流露出的是冷漠:“若是我雕了,那文王自然将童家视作己方势力,童家势必直上青云。” 童成安赞叹,面前这少年,果然如他所料,一鸣惊人。 “不错,昨夜我已遣人前往上元长林宫,不出三日,文王便会得知你的消息……” 这便是童成安!童家之主!昨日酒席之上,他是一个严父,也是一个孝子,而更像是一个忠义之人,但现在,阿祖好像看见了一条毒蛇,双目冷血,伺机而动。他伪装地太好了,就好像是潜伏在黑夜之中的刺客,悄无声息。 这是一步险棋!若是昨日他没有通过考验,那童家便壁虎断尾,将童氏雕艺废除。而他通过了考验,童成安便是雷霆手段,造势并与文王交谈,他真正想的,乃是让童家成为应天,乃至整个江南省的第一家族!而昨夜的那封信,便是最后把他和童家捆在一起的绳子…… 无论何时,童成安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童氏雕艺如何……昨日的一切,都是他的面具,撕开面具之后,他是一个商人,他只想着家族利益…… 原来真正的大家族之中,只是这种尔虞我诈吗?自己纵然机敏,却依旧涉世未深…… “就算如此,勾结亲王谋反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童成安的眼中突然竟是疯狂:“大罪?呵,成王败寇。只要文王称帝,那我童家何罪之有?” “不仅如此,我童家还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也会是文王的座上贵宾,享尽荣华富贵!” “若是败了……呵,童家本就衰弱至此……败了,那就是败了,我也会当好我的罪人……” “阿祖,你没有退路,你现在根本走不了……” 阿祖眼中盯着童成安,只是有些不真实。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他…… 童老为了雕艺向死无生,而童成安,为了这个家族,也是如此。 “你可知道我昨日为何取出女儿红?你若是成了,我便是把诗诗许配给你又如何?便是十岁之差又如何?” “这一切种种,只需要你为文王,雕上一把龙椅!” 疯狂之后,乃是诱导。 “我只问一句话?你眼中,还有没有你的父亲,还有没有你的女儿……” 阿祖淡淡问道,声音冷如冰窖。 沉默,无言。童成安缓缓说道:“童家……大于一切……”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但不是为了你们童家……”阿祖缓缓出口,已毫无情感,“是为了童老,和诗诗姐……” 童成安错愕,而后便是大笑。 “阿祖,我告诉你,男人,要成大事,绝不能顾虑儿女情长……” “不过,你既然答应我了,我们之间便装作无事发生,诗诗和爹那儿我自会解释……这几日,你便是好好准备吧……”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只可惜化了龙,也要被他左右…… 阿祖已是转身,准备离去。童成安看着他的背影,只是又说道:“我告诉你,文王对龙感兴趣,还有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 阿祖皱眉,记在心上,步履不曾变化。 若是童成安没说错,几日之后,便会有人从上元而来,为的便是接自己入长林宫。 长林宫啊,自己若是为文王雕了龙椅,怕是不得出了吧……除非……文王真的称帝了…… 顺天,应天,两座城,遥遥相望。父亲在顺天之中因为军政不得出,自己却将是因为这秘幸…… 姬无命所说的变天,便是这般吗……确实是要变天了呢…… 自己还是太过稚嫩,却是需要更加成熟了……这何止是一个局,这简直是弥天局! 夕阳已落,阿祖却没有心思去吃饭。 离开六合应该还有几日吧,自己和那些朋友伙伴,却是需要道别了…… 第二卷 白鹿 第十二章 休门 机巧坊之内,却是狼吞虎咽声。 阿祖看着师兄们吃着自己买的烧鸡,脸上写的是欣慰。 “师弟,你当上了雕师,竟是这么有钱了?” “师弟,听说你雕出了金龙?” 许许问候,阿祖只是不怎么说话,偶尔敷衍而过。本想叹气而去,却又说不出口。 三年同窗应如是,不及文王一点兵。 出了寝室,看得却是门店之中摆满的文玩。古色古香,虽说这店铺的年岁不久远,却依旧让人感受到雕艺的传神。 这便是童老要守护的东西……自己,却不能长留了…… 看了站在门口迎客的阿牛哥,依旧憨厚老实,不曾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他是如此喜欢这家店啊……如此喜欢…… 阿祖上前,不由得阿牛哥诧异,取了一包香囊,却是塞到了阿牛哥手中。 “阿祖……你给我什么东西……” “阿牛哥,我当了雕师,有钱了,这便是我给你以后讨媳妇的钱。”阿祖微微一笑,便是回了店里去。 阿牛哥看着那背影,却是摸不着头脑…… 唉……心中长叹。 还有那王胖子,这几日竟是不见,应是出去玩乐了。想要跟他道别,却是无处去寻…… 也好,至少不需见得那番生离死别的场景…… 那雕台之上写的是他的三年岁月,是童老的精神寄托。若是自己去了长林,能遂他心愿,却也算是成了。 阿祖戚戚,又是坐下了, 自己却也只能等待,安心再当几日雕师。 只是不知,如何和诗诗姐,灵儿姐,还有童老去说…… …… 长夜如是,幽幽难眠。 长林宫内,黑衣人单膝下跪,只是看了文王。 “王爷,没有符合要求的……” 文王丹凤眼斜视了地面,却是缓缓出声:“三座城,一个也没有?” “额,那两百人便是过了第二关的全部人选了……第三关,真的无人可过……” 目中的寒光犹如利剑,却是刺破了云霄:“若是如此……那便得换个计划了……” 忽然有一个人影进了宫宇,却是个公公模样的人,喊了声“王爷”。 一闪之间,黑衣人已是消失不见,文王神色淡然。 “何事?” “启禀王爷,刚刚有下人来信,却是什么六合童家的人。”那公公诚惶诚恐,只是怕惹了文王不悦,只是跪坐在地上,毕恭毕敬。 “童家?那信中说的是何事?” “那人只说是送信的,却是要王爷亲手拆封……” “哦?”文王眼中露了有趣的神情,却是说道。“拿来看看?” “是……”公公双手递了一封包装严密的信封上来,文王信手拿了,便要拆开,又是转头看了那公公一眼。 公公自然识趣,只是乖乖说了“微臣告退”,而后便是倒退出宫。 手中信封竟是有些沉甸甸。文王撕开封条,其中竟是掉出来一块丝绸包裹的硬物。皱着眉头,文王捡起硬物,心里有些忌惮。 “昌叶……打开……” 那刚刚消失的黑衣人赫然出现,竟是无声无息。只是从文王手中接了硬物,眼中精芒一现,那硬物便是开了一条缝。 “王爷,这外面一层,乃是石灰。”唤作昌叶的黑衣人解释道,而后那石灰的外壳四分五裂,化成了灰烬撒在地上。 而留在他手上的,竟是一小段金条。 文王细细看去,那金条不过几寸长,也不过是寻常品质,但在其上另有乾坤,却是巧夺天工地雕了一条神龙。 神龙栩栩,怒目圆睁,好似要飞天而去! “有意思,这般手段,确实是惊人的……”文王喃喃道,又是看了那信封之中,还有另一张信纸。 拆开看了,其上却是密密麻麻地写了一片字迹。品读之后,文王只是皱眉,而后又是舒展。 “童家……雕龙人……雕艺……” “昌叶,你即刻带人前往六合童家,记住,不可招摇,不可跋扈,只要接到一个叫徐宏祖的小儿,马上回来。” 纵然现在是深夜,文王却是不曾缓令。黑衣人亦是不迟疑,只是飞身而出。 深宫之中的人影脸上露出冷意,就连那金碧辉煌的墙瓦也露了阴森之气。 童家……竟是算计到我头上来了……呵呵,有胆色……那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只是,究竟是谁,走漏了自己的风声…… …… 已是第四日了。 阿祖只是坐着。这几日,童老未曾寻过自己,诗诗姐也不见踪影。 自己好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却是无人问津。 阿祖知道这是童成安的手段,他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他的计划,就连自己的女儿和父亲也是不可信任的。 只是这样的亲情,未免也太过脆弱了。 不知文王那边何时会派人而来…… 阿祖看了看四周,只是静谧。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片荒野,自己只是一个懵懂的小孩,要在千万荆棘之中,寻得生机。 忽然想起了那姬无命所说的话,看向了那锁在柜中的山水八卦图。 那是丹青所作,姬无命说会对自己有用,在想通之时或是有事发生的时候,便去看看……现在,应是有事发生了吧…… 阿祖站起身,走近柜子,只是看着那八卦图。 隔着一层西域的玻璃,那八卦图上依旧像是仙气氤氲,阴阳之间,自有平衡。阴阳鱼更是活了一般,似是要跃然而出…… 童老一直都很放心他,让他单独坐镇店内,自然是给了他柜子钥匙的。 阿祖想了想,看看四周无人,只是拿了钥匙开了那柜子,要取这雕作出来。 八卦图入手,便是惊变。 他仿佛又一次进入到了那种奇妙的状态,只是这种状态,再也不是偶然出现,而是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地多。 阴阳鱼遨游在周身,太极气仿佛大海一般无穷无尽。诸天乱流,而他好像是其中的一颗流沙,随着狂风一般的气劲四处而去。 那是一种玄妙的东西,好像是看不见的气息,在身边流动。在这时,阿祖却是想起了一个词:灵气。 他的周身,尽是灵气。灵气包裹着他的身体,冲刷,洗涤,带走污垢,带来生机。 而他的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冲开了…… 脑内似有神音,缓缓升起。只是一遍,便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而阿祖已然铭记在心了。 “休门:筑基入体,灵气锻身。滔滔不绝,生生不息……天地为饮,大道为食……” 回神而去,自己只是原来那番模样,不曾动过。手中拿的依然是那八卦图,自己却不再是之前那个自己。 身体轻松,脑袋之中空灵无比,有些异样。但阿祖此时真正感觉到了的变化,却是能够控制自己的躯体了。 这控制却不像是平时普通的控制,例如伸手抬腿之类。他感觉自己能操控身体深处的每一部分,就连心脏的跳动都是尽在掌握。 如果阿祖现在需要的话,他随时可以停止体内某处的血液流动,或是憋住呼吸,直到窒息而死。 脑中记忆浮现,却好像是之前迷失的什么东西。阿祖心中一喜,思索之后却是冗长的文字。 “奇门遁甲:人盘。开门……” 断断续续一长篇,只是读到休门之后,便是一片云雾了。 阿祖成熟许多,便是懂了其中意思。 原来如此,自己其实一直怀着某种修炼功法。奇门遁甲乃是一个大纲,而人盘便是其中一部,讲述的便是八门神异…… 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这番记忆被封印了,因而不得知。现在他却身怀了两门,也就是开始的开门和刚刚听到的休门。 他的六感惊人,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却是那开门的原因。 阿祖极尽思量,到了休门之后,却再也看不到一点东西了。 可是就这些吗? 阿祖思索,难以接受这答案。那日他曾记得,有一个慈祥的影子,在心头浮现过一瞬,却是再也记不得了。 对那个影子,阿祖一直有着遐想…… 只是短时间之内,似乎是没有机会了…… 无心思考之中,阿祖却是内视体内,看到了一枚金色小球,而在小球之下,更是有一抔黄土。金色小球只是寂静地浮在那里,不曾有声响。而黄土之中,赫然有一丝绿芽,冒出头来。 这是…… “修炼一途,分为十大境界,乃是练气,凝神,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出窍,大乘,合体,飞升……”浮现的声音历历入耳,只是让他铭记,却不记得是谁讲的了。 修炼……便是这等级数吗?只是不知,自己究竟修炼到何等境界了? 或者……那姬无命所说之意,便是自己走的路,乃是另一条修炼之路! 阿祖按下了心中的情绪,只是把八卦图锁回柜中。 这是自己的一张底牌……童成安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一步不慎,便会遭他算计,自己一无后台,二无财富,暂时不能与他斗。 而那文王,既是浩帝亲弟弟,想来也不是善与之辈,只怕比童成安更加恐怖。 在他们面前,自己仿佛一颗尘埃一样渺小。可他们不会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变为一个飞天遁地的修士,最后反扼住他们的喉咙…… …… 杭州府,是人间美景西湖所在地,平日里人流络绎不绝。 而西湖畔,便是声誉天下的灵隐寺,香火鼎盛。而那灵隐寺最深处的禅院,却是一个青衣人,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忽然他双目一睁,其中有混沌流转。只是喃喃道了:“人盘吗……” …… 思量许久,阿祖却是坐下了。 他要为机巧坊做最后一件事。 雕台之上,是一块炫技用的红木,阿祖凝神,雕刀缓缓而动。 木屑飞舞,光华一新。 停刀,阿祖吹了口气,吹散一片云烟。 门外似有声音,阿祖探头,却是一个下人模样的人。那人进来,只是毕恭毕敬,对着阿祖双手抱了拳,说道:“徐公子,家主请你回童家,有要事商议。” 终是要来了吗…… 阿祖点头,起身而去。虽是少年,风尘万千。 而那雕台之上,赫然是那红木,却是写了四个大字。 “童氏雕艺。“” 第二卷 白鹿 第十三章 无名客栈 车马虽驰,人心未至。 童家,在这衰败的家业之中,又新生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野心。 偌大的庭院,人声嘈杂,但在阿祖眼中,便是死寂亦或是腐朽。 近了童家大门,便见得一众人在一旁等待。 阿祖看去,童老,诗诗姐,灵儿姐,还有童家的所有人,也包括童成安,都是翘首。而一旁,便是一架朴素的马车,连上面的车夫也化为平民模样。 想必这便是那长林派来的吧……真是谨慎,身为皇家,竟然不曾招摇而出。 也是,若是被发现了,势必成为之后的一条导火索…… 马车之上下来一个黑衣人,却是拱手抱拳,对着阿祖,声音沙哑。 “阁下可是徐宏祖徐公子?” 江湖气很浓,阿祖觉得这应是另一种掩饰,只是不卑不亢:“是我。” 黑衣人点头:“事不宜迟,那便出发吧。” 阿祖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气劲直击面门而来,身体便是不能动弹了,只看那黑衣人闲庭信步,便是带了自己上车。而在外人看来,却像是黑衣人搀扶了他上马车一样。 果然是个高手……文王是要万无一失啊…… 便是听得童老、诗诗姐和灵儿姐的告别声。 “阿祖,既得文王赏识,要把童氏雕艺发扬光大啊!” “阿祖,在哪里要好好的,我等你回来!” 身子一僵,他们却是不知道此一路的凶险,看来童成安只是跟他们说道自己得了文王赏识,却不曾说过原因。 如此也好,因为自己大概,是没有机会回来了。 车夫挥鞭,宝马嘶鸣,已是扬尘而去。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马车之上,阿祖正对着的,是黑衣人那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睛。 “徐公子,可知此去为何?” 阿祖的身体随着马车一起颠簸,却平静如水。 “得了文王赏识,为文王雕些玩物。” 黑衣人却是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却是问道 “哦?徐公子是雕师?” 阿祖知道,这黑衣人应只是奉命而来,却不知道童成安与文王之间的种种。看来,文王的保密工作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 “学习三年,略有小成……” “三年……”黑衣人缓缓说道。“徐公子天资令人羡慕啊……” 阿祖只是摇了摇头:“你们这群武艺高强之人,才让人羡慕……” “呵呵。”黑衣人只是笑笑,便没有说话了。 …… 六合与上元之间,正是应天府极南与极北,差了两百里路程,若是好马好鞭,一日时间,也可将将赶到。但若是马车,再快也是需要两日的。 深夜而行,其实容易遇上匪人,黑衣人自然是晓得这个道理。太阳落了山,便是下令让车马停在一家客栈暂歇。 “徐公子,今夜已深了,我们便在此处休息。” 阿祖点点头,其实这根本容不得他,便是那黑衣人全权安排而已。 进了客栈门,便是看得招牌高挂,却是单单写了“客栈”两个大字,让他有些好奇。 这客栈为何只叫客栈二字? 黑衣人看得出他心中疑惑,便是解释:“徐公子有所不知,这没有名字的客栈,我们江湖人统一叫得他无名客栈。这等客栈,住进房间里便是安全的,可若是在房间外,便是江湖,解疑报怨,快意恩仇,全无阻碍……” 阿祖看了黑衣人一眼,却是不知道他为何要向自己说这些。 黑衣人又是缓缓说道:“我只是怕徐公子半夜睡不着,却是千万不要出房,免得遇了歹人。” 阿祖点了点头,只是问道:“你说是这等客栈,意思是别处还有此类客栈?” “江湖在,这无名客栈便在。” 江湖…… 这世间,便是江湖吗…… 这时刻本是吃饭时间,客栈内还是有些客人的。阿祖一行人,算上车夫也就仅仅三个人,却是势单力薄的模样。 那几张小桌之上的人大都抬头看了看,却又是低头吃酒了。 黑衣人虽是穿着黑衣便服,看着是夜行的模样,也不感到突兀。只是招了招手,便是喊道:“小儿,把最好的酒菜都上上来。” “诶,好嘞。”便是应声。 三人落座,也不曾招摇。 黑衣人像是闲不住嘴,又是问了。 “徐公子,不知是哪里人?” 阿祖犹豫一番,却是说道:“你便是当我是六合人了。” “六合人……那不知徐公子,可曾见过一次招童?便是招公子这般大小的人……” 黑衣人的话让阿祖眼睛一缩,便是猛然想起。那朱樱腰牌之上有一个“文”字,他那日便有过猜测,如此这般看来,这件事其实和文王起码是有关系的。 “见过,只是不知?” 黑衣人笑了笑:“便是招亲军后备而已……” 阿祖点了点头,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酒菜上齐,那车夫只是夹了筷子吃菜,不曾喝酒。黑衣人却是端起酒杯,敬了阿祖一杯。 “祝徐公子,事业有成!” 事业有成!只是不知,焉有命否? 阿祖苦笑一声,却只是也端了杯酒,一饮而尽。 他这一生,短短九年,只喝过一回酒,便是在童家那一次。不想第二次,却是在这番场景之下。 才是少年,酒,便是消愁。 “徐公子,好酒量!”黑衣人赞叹,却是又让小儿倒满。 …… 门口却是有什么声响。微醺之时,阿祖却是侧目看去,便是进来了一伙强人,为首的却是一个独眼龙,生的极为魁梧。 独眼龙进来便是嚷嚷,声音不小。几桌人都是蹙了眉,只当没听见,继续吃酒。 “小儿,速速给爷爷们上酒菜,要最好的!” 独眼龙大声吼道,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也分明有些耍威风的意思。那店小二只是点头哈腰,迎了几人上了一桌,不巧,正是阿祖隔壁一桌。 那独眼龙一众只是坐下,听得一阵乒乒乓乓,便是他们随身带的刀剑武器,也不入鞘,放了地上动静不小。 阿祖只觉得耳朵不太舒服,没说什么。黑衣人自是继续喝酒,那车夫也只是吃菜。 募地那独眼龙看了阿祖一眼,便是哈哈大笑,喉咙很是粗犷:“你个小儿,也学大人喝酒?哈哈哈!” 这句话落得黑衣人耳中,却是引得他不高兴,只是站起身来:“你吃饭便吃饭,莫要吵到徐公子。” “嗯?”独眼龙发声,那一只眼圆瞪,便是如同铜铃一般。“你可是有不满意?” “就凭你这般地痞,也敢入这客栈?”黑衣人嗤笑,并不为之所动。 独眼龙见得黑衣人并不惧他,也是犟了脾气,站立起来像是坐小山,拎了把开山大斧,凶神恶煞。便是他这身材,怕是得有两三百斤,力量堪比蛮牛。 “你敢和你爷爷这样说话?” 四周的人只当是看热闹,却不打算过来劝架。在这无名客栈之中,这般无名生起的争斗是常有的,毕竟人人都觉得自己是个江湖人,却不是人人都长了眼睛。 “废物。”黑衣人只是冷笑。 独眼龙恼羞成怒,竟是挥起大斧便是劈来,威势无匹。这一斧下去,劲风吹得人耳生风,怕便是躲开了,这满桌酒菜也要四分五裂。 阿祖心中一震,这独眼龙却不是单单的蛮力,果真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他也不曾担心,毕竟身边这位应是文王身边之人。 黑衣人浑然不惧,眼中却是精芒掠过,一根手指只是点去,便精准地挡在那斧刃处,便是金铁声齐鸣,竟是将那斧头硬生生给挡住了。 “你……”独眼龙目瞪口呆,竟是看走眼了,踢到了铁板。 “今日我没有杀心,赶紧滚开,休要逼我……”黑衣人虽是沉声,杀意却是如波涛汹涌。 “是是是……”独眼龙唯唯诺诺,只是灰溜溜地回了他那桌,再不敢出声了。 整个客栈都静了些,知道是来了了不得的强人。 阿祖心里赞叹,这黑衣人果然厉害,恐怖如斯。 那车夫,却是依旧不出声,只是不紧不慢地吃着菜。 …… 是夜,阿祖一个人静静地盘坐在床上。 筑基入体,灵气锻身。滔滔不绝,生生不息…… 口中喃喃,阿祖只是心神集中,体内那黄土之中的绿芽,便是如同人一般,呼吸吐纳。 晚上那独眼龙的斧头,自己全然不惧,并不单单是因为有那黑衣人,更是因为,阿祖也可以做到,单指接下! 果然如此……阿祖心中一喜,自己没有想错。那休门法决之中有深意,的确是让他修炼的。这体内的绿芽,便是他的修为根基。人体呼吸,吸得是空气,而这绿芽,吸得便是灵气。 每一次呼吸,便是一个周天。而每过一个周天,这绿芽吸收的灵气便会传遍他的身体,温养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体魄更加强健。 这,便是休门开篇所说的筑基! 只是难道是每个修炼之人,都是如此的吗……按照记忆所说,那练气之后乃是凝神,而后才是筑基。那开门所说的便是与练气相对的通脉,为何这一篇,说的是筑基呢…… 还有,为何自己从未修炼,却过了通脉境呢……自己现在,便是与筑基期修士相当吗? 今日那黑衣人给自己的束缚,其实更像是一种武道的力量……但其实在那时,自己感觉是可以挣脱的……难道,这筑基期便是能与那黑衣人匹敌了吗…… 思虑一番,周天循环却是结束了。阿祖感觉那绿芽已是停止了呼吸,好像是达到了一种饱和的状态。 夜晚极静,阿祖睁开了眼,感觉前所未有地清醒,即使已经冥想了有两三个时辰,却还是精神奕奕。 这便是修炼,怪不得有那么多人神往……这吐纳之后的神清气爽,却是远比一夜酣睡来的更加舒适。 阿祖想到,却是忽然听得外面有些声响。 他耳力极好,依稀听得几句话,却好像是那个独眼龙的声音。 “什么狗屁徐公子,打不过你,我便杀了这小儿……” 听得这番声音,阿祖心头一动。自己还不能暴露修为,只是应该速速喊那黑衣人前来才对。 却是好像有什么人过来了,那独眼龙便是惊呼:“是你……” 而后便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阿祖凛然,自是有强人悄无声息之间料理了他。只是翻身躺下,装作酣睡的模样。 房间门悄然开了一条缝,却是透出一只眼睛,看了一眼床上的阿祖,便是离去了。 阿祖又怎会看不出来。他开脉之后,夜间视野一如白昼,却是瞟到了那眼睛的主人——便是那桌上只是安静吃菜的车夫! 果然……一个车夫,又怎么可能如此平静。 阿祖安心躺着,便是等着天亮。 第二卷 白鹿 第十四章 长林鹿园 早餐过后,便是继续赶路。 昨夜听到了那独眼龙被杀的声音,起床之后却并没有看到什么痕迹,应是被料理了。只是不知道是车夫把他的尸体清理了……还是这家无名客栈所为……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上了马车,那车夫的眼神依然是古井无波,只是一挥马鞭,马车便绝尘而行。 …… 又是一日路程,周围的路况变得好些了,不再颠簸,也没有生什么事端。只是照常日出而行,日落便寻一处客栈歇息。 阿祖只是安心在车上坐着,到了晚上,便在房中修炼。 不过修炼之时,却看得那绿芽好像又长大了些,让阿祖有些欣喜。 第三日上车,又行了一会儿,黑衣人却是跟着阿祖说道:“过了这客栈,便是江宁了……差不多到了午时,应是能到上元,徐公子大可闭眼休息一会儿。” 阿祖只是知晓,却未曾闭眼。 江宁,邻近上元,便算是一块分界地。在江宁的边郊之处,只是一般的城镇模样,而越是靠近上元,便越是繁华。 马车的车窗只是一张薄薄的帘子,掀开,便可以看到车水马龙。 街上不似六合那般小贩颇多,反倒都是些大店铺子,应是有所管制的。茶楼和酒楼比比皆是,而已是有些莺莺燕燕的女子在青楼前迎客。 护城河之中游的不是渔船,而是画舫。上面有佳人打着花伞,胭脂淡墨,正是才子所爱。 这便是大城市吗…… 阿祖有些兴趣,眼中有些神采。 “徐公子可是感兴趣?”黑衣人只是笑道。 阿祖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上元之中,可是比这江宁繁华许多了……公子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游览一番。” 阿祖听着黑衣人的话,只是心中苦笑。 若是有机会出长林宫,那文王便不是文王了。 …… 午时,人声已是渐渐小了。 马车缓缓停下,阿祖只是被黑衣人提醒下了车,便是站立在一道恢弘的大门之前。 这座大门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门都大,童家的门已是极为威武,但是在这扇大门之前,却是微不足道。 而那黑衣人,却是在他下车的时候便是眨眼间不见了。 又反眼看去,那车夫亦然不见身影,只留一辆马车,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阿祖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测,大概这两人是文王手下的不见光的力量,平时不能为人所知。 而朱色大门缓缓打开,出来一个带了梁冠的中年男人,说是男人,其实生的有些妖异,没有胡须,也没有喉结,隐隐之中有些阴柔之气。 阿祖知道,这便是那皇亲国戚之间做事的阉人,也就是太监。传闻朝廷之上设了东厂和西厂两大组织,那西厂便是超过半数都是太监。 那太监看了阿祖,只是尖声细语道:“敢问小师傅,便是王爷请来的雕师,徐宏祖大人?” 阿祖只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不过九岁,与这太监也只是第一次见,这太监却是尊称他为大人,大概是久居宫中,这宫廷气太重了些。 只是“嗯”了一声,那太监便是揖手:“大人,随我来。” 进了门,入眼即是富丽堂皇。阿祖感觉到的第一印象,便是大。 这里实在是太大了。曾经有人说,一个长林宫,便是占了上元的半壁江山,如今看来,却不是假的。 四处可见的,是花草。绿荫丛生,有许多阿祖从未见过的品种,应是通过特殊手段从别处迁移的。而夹道之外,便是高墙。遥遥看去,琼楼玉宇,朱阁绮户,都是林立。 若是没有前面的太监领路,阿祖只怕自己会迷路。 “公公,这长林宫,可真是大呀……王爷住着不累吗?” 那太监只是陪了笑:“大人说笑了,这等玩笑,却不是乱开的……” 行了有几刻之时,终于是走到一处台阶处。阿祖细看,从同到尾怕是有上百阶,而横向往上,却依次有着三排阶梯,都用白龙玉柱隔了,两边宽度相当,而中间的那排阶梯,却是格外宽阔的。 阿祖他们走的是最左边的的阶梯,只是问道:“公公,为什么不走中间的道?” 那太监一惊,却是看了阿祖一眼,低声说道:“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中间那条乃是龙道,普天之下,也只有当今浩帝才能走……便是王爷,也得走两边的小道……” “若是常人走了龙道,便是杀头大罪!” 阿祖心中一震,不再去问。 而后继续走,台阶尽头,便是偌大的一座金色宫宇。 这便是长林之中最大的一座宫殿,天字宫!大明朝两百余年,其中有大半时候的朝政,都是在这里商议的。 据说,此处原来叫的是天子宫,而浩帝迁都,因而改名,才是天字宫。 如今天字宫之内,便是文王理政之处。虽然真龙不再,却依旧如此神秘威严。 太监只是领了阿祖进去,毕恭毕敬地在门口双膝下跪:“王爷……雕师到了……” 阿祖虽然做好了准备,但第一次见得天字宫,还是一愣。那太监也是急忙道:“大人,王爷就在里面,还不快下跪……” “无妨,带他进来。” 声音幽幽传出,却是回音悠长,便如同大罗神音一般。普通人听得,怕是马上要情不自禁地顶礼膜拜。 阿祖体内有修为,却是不受其中影响。 “是……”太监唯唯诺诺,只是带了阿祖进去了。 天字宫之内,金光熠熠,竟是那墙壁盈盈生光。外边明明是晌午时分,这朝堂之中,倒是照不进一丝太阳。 而那高堂之上,有一张九丈长的金色方桌,横立着摆放。而长桌尽头,赫然坐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材高大,坐得很是端庄。阿祖看去,只见他俊逸不凡,一头青丝散开,剑眉,挺鼻,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一双丹凤眼,好似看彻人心。 这便是那文王,却是生的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阿祖以为,凡是王爷,大都是如同大员一般,穿了长袍,带了花翎帽,蓄发留须,一副威严模样,却不想是如此年轻的一个人。 那太监已是说了告退,识相地退下了。阿祖和文王对视,竟是有些沉默。 “坐。”文王发话。 阿祖只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见得旁边有许多凳椅,随便找了一张,便是坐下了。 “你不怕我?”文王又是问道。 阿祖只是眨了眨眼,便是反问:“为何要怕?我是雕师,又不是你的大臣。” “哈哈哈。”文王大笑,一双丹凤眼笑成了一条缝,却并无失态的丑样。“有意思,不愧是天才!童家出了你这个雕师,真是大造化。” 阿祖听了这话,却是反驳。 “我是童氏雕师,却不是童家雕师。” “哦?”文王眼中带了浓浓的兴趣。“那你倒是说道说道?” “童成安要我来给你雕龙椅,却不是我的本心。若非为了童氏雕艺,我才不来。” 这却是真心话了,文王只是听得,觉得这个小孩有些意思。 “那你可知童成安为何要你为我雕龙椅?” 阿祖心中知道,这是文王的一番试探,要看自己究竟是否了解事情的完整来龙去脉,再做打算。 自己知道文王要谋反,那雕龙椅只是童成安表忠心的一个牌坊。既然文王派人接了自己,那么在他心中,童家已经成为了他的隐含势力,一个和皇权对立的势力。 在文王真正开始反叛的时候,这股势力,便将和皇权的箭矢对撞。文王胜了,那童家将是开国元勋,一飞冲天。若是皇权胜了,树倒猢狲散,童家也将化为齑粉。 这是童成安的一次豪赌,他打赌文王现在手中的底牌还不多,只要他表了忠心,童家自然会被大力扶持。 可他却没有想过,童家既是成了一张底牌,也会变为一枚棋子。 文王必反,但现在他还不能反。若是在他的叛乱之前,便是被揭发,那这雕龙椅一事,便是他致命的把柄。 阿祖知道这些,但他不能过早暴露,否则容易生出事端。 “自然是为了发扬童氏雕艺。”阿祖只能装疯卖傻,一副单纯模样。 文王的眼眸露出寒光,只是又问:“只是如此吗?” “自然如此。” 文王颔首,脸上已是带了笑容:“少年天才啊……两日舟车劳顿,应是累了吧。我已经吩咐膳房做了些酒菜,雕刻之事,明日再说。” “来人。”文王话音刚落,便是又进来了一个小太监。这小太监生的唇厚齿白,差不多是十七八岁的模样。 “带这位徐大人去凤字楼用膳。” 小太监点头说了声是,便是领了阿祖出去了。 天字宫之内已是无人,文王收去了笑容,眼中尽是严寒。 “昌叶,监视他的出入,童成安说是送了一条龙过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龙……” 宫宇最上的穹顶,那黑衣人点了点头,已然不见。 …… “凤字楼应是这长林的用膳处吧,名字取得倒是普通……” 阿祖嘀咕,那前面的小太监却是耳朵挺尖,回道:“大人,这长林宫内,共有三处用膳处,分为龙、凤、虎三处,平常官员入内,只能去那虎字楼用膳,今天王爷却是破例让大人去了凤字楼,想来是很看重大人。” 原来如此……阿祖恍然,只是听得那小太监一口一个大人喊得他头疼,只是说道:“你别喊我大人了,你还比我大好几岁呢,叫我阿祖好了。” “这……万万不可啊大人……”那小太监只是犹豫,不敢出口。 “诶呀,有什么不行的。”阿祖不耐烦,却是眼睛一亮,看到了什么奇景。 在前方,却是拦开了偌大一片园子,其中种了许多绿植和树木。还有许多假山,却不是那种观赏的假山,是和真的小山一般一样的那种。 “那是什么地方?” “哦,那是鹿园,是王爷三年前来这之后新建的,因为王爷最喜欢鹿了。”小太监殷切答道。 “长林宫内都传,王爷是在几年前就寝之时遇了鹿神子托梦,是一个少年由一只白鹿化成,从那时起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阿祖点点头,只是想起了师兄们曾经聊过的市井之说。 “真的,那长林宫里面有一只神鹿啊……” 神鹿……便是在这鹿园之中吗…… 摇了摇头,想必是无稽之谈罢了,便继续去那凤字楼。 第二卷 白鹿 第十五章 郡主 凤字楼,虽说是一个用膳的地方,却是僻静。 随了那小太监走进去,只是见了四周鎏金了的高墙,和摆放精致的观赏玩物。而整个用膳厅,却只有一张大小适中的方桌,工整地摆了八张靠背檀香木椅,而圆桌之上,什么也没有。 阿祖觉得好奇,又问了那小太监:“这整个凤字楼,只有这一张桌子?” 小太监只是回答:“是大人,这凤字楼,只有这一张八仙桌。” “这么一张桌子,才能供多少人啊……” 阿祖嘀咕一番,小太监却是又解释:“大人,这凤字楼,是招待王亲贵族的餐饭之地,寻常人根本进不得……平日里只有王爷和郡主大人才能在这里用膳,你便是第三人……” 阿祖眨眨眼:“那龙字楼呢?” “自然是只有当今皇上才可以进……” “哦?连文王都没有进过?”阿祖来了兴趣。 “呵呵,大人说笑了。这长林乃是旧皇宫,当然是按着皇上的规格建的……现在成了王府,御膳房迁去了顺天,那龙字楼自然是封楼了……除非浩帝允许,不然纵然是王爷,也是进不去的……” “哦……原来如此……”阿祖恍然,却是又在心里嘀咕了。 看来文王还没有明目张胆地表露出自己的野心……至少这些太监们还对皇帝如此敬重。其实鬼知道文王有没有偷偷进去过龙字楼…… 阿祖这么想着,那小太监只是说了:“那大人就请入座,我这就去通知膳房……” “去吧去吧。”阿祖摆摆手,自顾自地坐上了那檀香木椅,伸了个懒腰。那木椅之上还铺了一层雪白的皮毛,靠着倒是也不觉得闷热,极其舒适。 “咦……这是什么皮,比童家的羊皮椅舒服多了……”阿祖啧啧称奇,果然是曾经的皇宫,其中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那是西域进贡的雪狼皮,自然是舒服。” 募地有人回应,阿祖只是听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回首一看,却是看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倩影。 那倩影身姿婀娜,扎了小辫,精致的脸蛋之上,带了一抹浅浅的笑,分明是那在六合见过的少女——朱樱。 “朱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阿祖惊呼。 朱樱只是盈盈地笑:“那是因为我住在这里啊。” 阿祖恍然,那日见得她身上佩戴了金色的腰牌,腰牌之上写的正是“文”字,便是猜了那文王与这招收少童有些关系,原来朱樱便是文王府的人。 适时便是那小太监刚从后厨出来,只是见得朱樱也坐上了那八仙桌,与阿祖交谈着。便是慌忙跪地磕头:“郡主大人……” “郡主?”阿祖目瞪口呆,他只是猜测了朱樱是身份不一般,定是与文王有些关系,却是从未想过,这少女会是一个郡主…… “那文王……” 朱樱知道他心中诧异,只是笑着答了:“那是我爹。” 果然……大明皇室为朱姓,朱文……朱樱…… 他早该想到……只是他一直觉得那皇室之女大多是深居幽静,不愿躬身外出。这朱樱却是亲自前往六合这样的市井之地,有些不同。 “郡主你与这位大人,似是旧识?”那小太监只是发觉了,斗胆问道。 朱樱淡淡点头,挥了挥手:“我与他是好友,要和他叙叙旧,你退下吧。” “可是王爷吩咐我领这位大人来此用膳……” 朱樱有些不耐烦:“你通知了膳房就好了,莫不是他吃饭也要你教?父王问罪下来,你便是提我便是,速速退下。” “那劳烦郡主了……”那太监只是嗫喏,不敢多言,便是退下了,剩下阿祖干瞪眼。 阿祖盯了许久,最终吐出几个字:“我始终是没有想到,你会是文王之女……” 朱樱也只是一笑:“便是文王之女,又是如何,我们不还是好友吗?” 阿祖一愣,却是哑然。 也是,在他浅短的印象之中,朱樱应是在陌生人之前较为冷漠,而与好友却是极为热情的。 “倒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朱樱也是疑惑,反问道。 “那是因为我是文王请来的雕师。”阿祖老实答道。 “什么,你是雕师?”朱樱脸上写了诧异。 阿祖见得她有些不信的模样,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听说雕师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却没想到你这么小年纪,也是一个呢。” 阿祖嘟起了嘴,却是反驳:“小孩怎么了,你也不过大了我几岁。我便是小孩,也比那些半吊子雕师强上许多。” 朱樱笑得花枝乱颤,却是没正经地道歉:“好好好,你说你是,你便是了。” 只是见她凑近过来,小声问道:“大雕师,你说是父王请你来的,只是不知道请你雕些什么呀?” 阿祖分明听出她有些调笑的意味,只是刚想反驳,心中便是一凛。 不知朱樱是不是无心……但她既是郡主,便是常常会和文王接触的。文王还未展露出他的野心,朱樱自然应该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朱樱是否是向着她爹的。龙在皇室之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若是自己说了是为文王雕龙椅……那朱樱是否会猜测出文王的反叛之意…… 阿祖一愣神,只是改了口:“雕些玩物罢了。” 朱樱只是又盯得紧了些,看得阿祖有些发毛。蓦然间,她一笑:“罢了罢了,反正那太监都叫你大人了,想来你也不敢骗我。” 阿祖松了口气,只是见得那膳房恰好上了第一道菜品,却是连带着餐盘一起的。 怪不得桌上没有碗筷,原来竟是和菜品一起送上来的。阿祖看了那餐盘之中,竟是可怜兮兮地只有五片,似是一种肉类。 “这么少……”阿祖只是嘀咕,便是拿了那餐盘内摆的筷子。“这筷子倒是挺好看的……” 朱樱自发充当了他的向导,介绍了起来:“这筷子是象牙做的,好看吧?” “象牙?那是什么的牙,有这么大?”阿祖好奇。农村少年的童年,却是没见过的这奇异的动物的。 朱樱很耐心,并不觉得厌烦:“那是西域的一种巨兽,可以长到上万斤重,光一颗牙齿,就有百斤重呢……” 阿祖眨眨眼,有些不信:“真的假的。” “哼,我才不骗你呢。”朱樱笑笑,只是俏皮。“不过这象牙筷没什么稀奇的,这道菜才是最贵重的,乃是炒凤舌,我以前就听郑主厨说,是雀舌的舌尖……” “麻雀?”阿祖发问,却是又逗得朱樱忍俊不禁。 “怎么会啊,是云雀,从冀东的千丈崖那里取来的。” 阿祖盯了那几片肉,夹了一块,只是啧啧称奇:“真有这么厉害。” “当然了,这菜还有很厉害的名字呢,叫做‘凤凰吟’。” 阿祖摇了摇头:“什么凤凰吟,这么一只鸟就吃舌尖,真是浪费……这量又这么少,吃个几十只都吃不饱……” 只是吃了下去,味道确实不错,量却是少的可怜。阿祖吧唧吧唧嘴,只是又夹起一块。 朱樱银铃一般的笑声却是未曾断过:“若是让郑主厨听到你说的话,非得气疯不可……” 阿祖不以为然,三下五除二便是吃完了,眼巴巴地等了下一道菜。 “不行,我也饿了,我可是来吃饭的……”朱樱没形象地摸了摸肚皮,只是嘀咕,又是高声喊:“膳房,给我也做上一份……” 阿祖一呆,朱樱却是看了他:“怎么了?” “别人都说是用膳,偏偏你说是吃饭的。我以为王府怎么怎么庄重呢,我看你这个郡主,怎么像在客栈酒楼里点菜一样?” 朱樱撇了撇嘴:“那又怎么样,用膳和吃饭还不是一个意思。这里每个人都认识我,干嘛要又是预约又是品鉴地弄得那么正式?我这三年过来,哪次不是这样吃的?” 阿祖哑然,却也是露了笑:“我看你不像个郡主,像个刁蛮大小姐。” “郡主抛开身份,不就是个大小姐吗?我还想当个刁蛮大小姐呢……”朱樱也是嘻嘻笑着,很是清脆。 可不是吗?朱樱竟是如此平易近人的,不说文雅话,也不会轻视不会恭维。在她的眼中,阿祖便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好友,在这王府悄然再遇。 两人的笑声有些纯朴,却是让往日都很沉默的凤字楼,有了些生机。 …… 吃完了饭,朱樱却是问了阿祖:“爹只是让你来吃饭,有没有说让你之后干些什么?” 阿祖摇了摇头,只是说:“他让我明日再议雕刻之事。” 朱樱眨了眨眼,俏皮地说道:“要不,我带你逛逛吧?” 阿祖想了想,便是答应了。其实他也有逛逛的心思,让一位美女来带着,比那烦人的只会喊“大人大人”的小太监可是好上百倍了。 朱樱拉了他的手,便是要出凤字楼,却是又看见另一个黄发的老太监毕恭毕敬地在门口等了。 阿祖只是有些晕乎乎,只听得皇上身边太监多,却是不曾想到这王府之中也有这么多太监。要不是这几个太监看着特征比较明显,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 “海公公?你在这做什么?” 朱樱便要遣走他,海公公连忙说道:“郡主大人,王爷要我带这位大人四处看看。” 蹙起了眉头,朱樱有些不满:“他是我好朋友,我带他逛逛就好了,用不着你了。” “万万不可啊,王爷可是吩咐过了,不可让这位大人走失了……”海公公有些慌乱,只是又说道。 “海公公,我好歹也在这里过了三年,你觉得我会迷路吗?” “这……” “嗯?”朱樱不满之意流露颜表,郡主的威势才是显露出来了。 “郡主有心了……但切记不可出了长林……” “放心吧放心吧,这么点时间,怎么逛的完。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你便在还在这里等他……”朱樱有些不耐烦,拉了阿祖便走。 只是走了几十步远,阿祖才给朱樱翘起了大拇指:“郡主可真是霸气。” 朱樱娇嗔道:“拍你的马屁,想去哪儿?” “我又没来过,咋知道去哪……对了,我来时见过一个鹿园,带我去看看吧……” 第二卷 白鹿 第十六章 神鹿 龙阳 “鹿园吗,那确实是个好去处。” 朱樱点点头,拉了阿祖便走,却是落落大方,不觉得有什么男女之分。 阿祖其实有些好奇,想起了那领他来吃饭的小太监说的话。 “朱樱啊,听那小太监说,王爷是前几年睡梦中梦见了鹿神子,才建起这鹿园的?” 朱樱脚步不停,只是回答他:“我爹确实是这么说的,梦中那鹿神子是一只幼年白鹿化成人形,便是个少年,生的俊逸不凡,他心生向往……” 阿祖啧啧称奇:“还真有这种怪事,他还能信梦里的东西?” “谁知道呢,我爹平日里就是个死板严肃的人,哪能想到他为一个梦,建一个鹿园……” 死板严肃……阿祖有些说不出话来……文王,表面上的确死板严肃,至少他看起来恪守大明条律,不走龙道,不入龙楼,便是一副专心朝政的模样。可阿祖却是知道他的真面目,其实是一头收敛了獠牙的猛虎,伺机待发。 伴君如伴虎,而伴了文王,又何尝不是? 看来文王隐藏的极深,即便是他的女儿,也不知道他的谋反之心,甚至于连他的真实性格都不清楚…… 但若是以后文王反心一露,不知道朱樱会如何想…… 思虑之间,鹿园已经是到了。 方才只是远看,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近在眼前了,这才感受到这鹿园的规模,远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大。 阿祖粗略估计,这鹿园怕是足足占了有千亩地。其中有山峦小溪,花草茂盛,树木林立,便如同真实的山林一般。 如此巨大的鹿园,不知要养上多少条鹿…… 阿祖极尽目力看去,却是在那小溪边,隐约看了两个身影。毕竟还是太远了,即便是以阿祖的目力,也看得不太清楚,大概只知道是两只普通深棕毛色的鹿。 “咦,文王不是说那鹿神子是白鹿所化吗……为什么,却养的尽是棕鹿?”阿祖却是看了朱樱一眼。 朱樱比身旁少年年长,高上一头,只是拿了白净的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傻啊,白鹿哪有那么好寻,就是抓遍神山也是找不到几只的……” “而且在爹心目中,那鹿神子是至高无上的鹿中帝王,便是只能存在一只的,这些棕鹿,只配当他的子民罢了。” 鹿中帝王……阿祖心头一凛,却是隐隐觉得文王便是隐隐在宣明志向一般。 他便向往成为帝王吗…… 却是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反手打开朱樱的手:“你别摸我的脑袋,会长不高的!” 朱樱嘻嘻地笑:“哟,你还知道会长不高啊。” “哼。”阿祖扭头。“再过两年,我一定比你长得高,信不信?” 朱樱眨了眨眼,一副戏谑的眼神:“那好啊,到时候比比呗。” “哼。”阿祖又是一声哼,却又是转头问道。“你说你爹觉得白鹿是鹿王,只能存在一只,那意思就是这鹿园里面有一只咯?” “嗯,爹说是放了一只的,只是我从没见过。” “爹说那是神鹿,自然是不可能让常人看见的。若是有一天看见了,那便是神鹿化了人形,要从鹿园里出来了……” 阿祖目瞪口呆,愣是想不出文王这么做的道理所在。从外面费劲千辛万苦寻来一只白色的鹿,放到自己建的鹿园之中,便是盼着它变成神鹿,化为人形…… 他莫不是傻了吧?那个城府如此之深的文王,竟是会干这种事? 朱樱看了他的神色,也是嘟哝了嘴:“对吧,我就劝过他好几次,可他却完全不听,好像着了魔一样……” 阿祖摩拳擦掌:“我倒想看看这白鹿和普通鹿有什么不一样。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 朱樱看了他,只是苦了脸:“若是能进去,那便好了。” “哦?你也不能进去吗?” “不但是我,便是我爹,也从来没有进去过。自从三年前这鹿园建起,放养了鹿群之后,这鹿园便不开放了,只是每日有专门的人在外面往其中投放水和草食。我爹甚至说了,这鹿园比那龙字楼还要重要,便是皇上,也不能进去。” 朱樱解释道。 “你想要看鹿,只能随缘,若是那白鹿恰好出来,你便看见了。若是运气不好,连根鹿毛都看不见……” “这么厉害?”阿祖啧舌。“那真就没人见过那白鹿?” “至少我印象之中是没有的……”朱樱想了想。“反正就连往其中放鹿的时候,都是保了密的,没人见过。” “那若是那白鹿死在里……” 阿祖的话还没说完,朱樱忙捂住他的嘴,看了看四下好像是没人,才松了口气。俏脸之上满是警惕地看着阿祖,只是小声告诫:“你千万不要议论这白鹿的生死……” “两年前,有个士大夫前来拜访,只是说了这白鹿似是死在山林之中的话云云,便是被我爹凌迟处死了……从那以后,根本就没人敢再说类似的话了……” “我爹说了,那鹿神子是天生神灵,是要化为少年从鹿园之中出来的,又怎么可能死于非命……就是浩帝这么说了,也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阿祖瞪大了眼睛,只是觉得这文王真是魔怔了。 朱樱只是盯了他,却又是叹了口气:“我爹这个人虽然专心政业,却就是有这么些怪癖……” “这些怪癖?”阿祖暂且忽略了专心政业这个词,反而更是好奇。“还有别的?” 朱樱点头,又是缓缓道来。 “我爹很敬重他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伯……” “大哥,大皇子?” “嗯,便是前朝大皇子朱烨,也就是当今北地燕王。” 阿祖感觉奇怪:“那算什么怪癖?” “你不明白……那种尊重,已经是到了怪癖的地步了……” 朱樱声音娓娓,只是有些神秘的样子。 “我先跟你说个皇室之内的不传之秘,你千万不要四处乱说,那是杀头大罪……” 阿祖眼神严肃,小脸之上只是自己绝不外传的决心。 “你知道大明皇室本是只传嫡长,但可知为什么偏偏这次传位给了浩帝?” “为什么?” “因为大皇子是个龙阳之人!” “龙阳?什么是龙阳?” 阿祖眨了眨眼,这样的词,便是早早懂事的他,也是未曾听闻过。 “诶呀,就是一个男人,不喜欢女人,反而喜欢男人……” “啊?那还怎么生孩……呜呜呜……”阿祖就是惊呼出声,却是被朱樱捂上了嘴。 “我叫你不要乱叫……”朱樱瞪了他一眼,看看周围,好像是没什么动静,才敢松开手。 “呼呼呼……”阿祖直喘气,却是一脸歉意。 朱樱没再指责他,只是继续说道:“大伯二十岁便是封了燕王,纳了王妃,只是几年不见有子嗣……后来王妃不幸病死,他也没有再娶,便是一直独身……便是因为他是龙阳的原因,纳王妃只是因为皇室所迫,其实并无夫妻之实……” “尔后这件事不知怎么地被挖了出来,我大伯也就成了皇室之耻。我爷爷,也就是武帝身体不佳,便是要退位的时候,觉得他难堪大任,所以才立了遗诏,传位给二皇子……” “皇室之内皆以我大伯为耻辱,因此才将他分封到边疆。虽然大伯现在还是燕王之名,却已经没有什么人拥戴了……” 朱樱一通话说完,只是连连长叹:“若是我大伯没有犯下这大错,皇位说不定还是他的……” 阿祖看了她一脸惋惜,却是疑问:“那他是你的亲大伯,你又是怎么看他?” 朱樱脸上写的却是无奈:“我又能如何看他,我只当他是我的大伯……” “他亲口说的自己喜欢男人?” 朱樱一愣,却是反驳不了:“那倒没有……” “那你为何不信他?”阿祖却是反问。 “可他若不是,为何不出来反对……就连爷爷当着全皇室问他,他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我觉得,你若是他的亲侄女,便是应该信他……” 阿祖一脸认真地看着朱樱,语气有些严肃。 “……”朱樱哑然,神色凝重。“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好好问问我大伯……” 也许是自己让她有些内疚了? 皇室,果真是乱得让人想不到…… 阿祖有些得意,又是再问:“所以你爹很尊重大皇子,便是那怪癖?” 朱樱回神,只是答道:“当初所有人都觉得应当遵从遗诏,立二皇子为帝,只有我爹,冒了大不韪,依旧支持大伯登基……” 额……文王,竟是支持燕王登基?他不是有叛乱之心吗?为何当初一心支持燕王? 阿祖硬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出了文王对燕王的敬重。 “大伯如今在皇室之内人人唾弃,只有我爹依旧对他相敬如初,以大哥相称。下人若是说了大伯的一丁点不是,便是即刻处死。就是再尊贵的贵客,也免不了杖责……” “浩帝的妻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妃秦氏,在当初浩帝尚未封王之时,曾经议论过大伯,也被我爹打了一巴掌……为此浩帝和我爹也是水火不容,如今浩帝登基三年,我爹还从未入过顺天……就连这听封的文王位,也是千里传的圣旨……” 阿祖听得惊异,这文王,果真是生猛,照这么看来,还的确是个怪癖了…… 不过这个怪癖,却是有根据的。照如今文王心中想要篡位的念头来看,这未必不会是当初埋下的一根导火索…… 为了兄长,一怒之下,便是要翻了这天吗……文王,竟是如此一个性情中人…… 城府,性情……两种极端的性格,竟是能够重合在一起,还能装的温文尔雅,刚正不阿……文王……让人看不透…… 第二卷 白鹿 第十七章 又闻长生 夜色渐落。 天字宫之内,文王已是整理完批文,缓缓起身,走到宫外,只是看了眼天色。 “该回来了……” 果然,一个黑衣身影便是不知不觉中就伫立于屋檐之上。 “王爷……” “如何,这小子这一下午做了些什么?” “王爷,这雕师大人似是与郡主相识……” “哦?樱儿认识他?”文王挑了挑眉。 昌叶从屋檐落下,犹如落叶飘动,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是……我曾与他交谈,他便说他是六合人……” “六合人,那便不是奇怪的事了……樱儿的确是主动请缨去的六合……”文王淡淡说道。“若非那个废物……樱儿又怎么掺和进这件事中……无妨,你便说说其他。” “郡主带了雕师大人去了鹿园……” “鹿园……”文王的眉头拧紧,又是缓缓舒开。 “罢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可曾监听得他们说的话?” “王爷,郡主很谨慎,属下未曾监听到什么……只是在凤字楼里听得郡主大人问了雕师,究竟是来雕些什么……” “哦?那小子又是怎么答的?” “雕师大人只是说了雕些玩物罢了……” 文王眼中古井无波,没有什么情绪。 “没有吗……”文王低垂了眼眸,却是遣走了昌叶。“继续监视,但凡他有什么动作,一并告诉我……” “是。”昌叶抱拳颔首,只是身姿随风逐渐模糊。 “若是真龙,又怎么藏得住……” …… 看了鹿园,尔后其实也去了许多地方,只是这些地方却是没有那么神秘了。 譬如那观星台,说是先帝,也就是武帝在位之时,专门建来观测星象的。朱樱说是武帝不喜政业,更喜欢的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星相风水,这也是他早有退位之心的原因。 还有什么南水陵,明明是一座大墓,却是葬在长林宫内偏处。因为是大墓,不好迁徙,所以即使迁都顺天,这南水陵还是留在了长林。据说其中葬的,是历代皇亲的尸骨,甚至武帝的尸骨,便是三年之前葬在其中的。 诸如此类的奇怪地方在长林之中还有几处,阿祖只是当了景观来看,没有放在心上。 待得到了这傍晚时分,朱樱如约带他回了凤字楼,只是看得那老太监早早地等着了。 “海公公,你莫不是一直站在这里了?” 海公公悻悻一笑,满脸都是皱纹:“郡主大人说笑了,王爷命小人安排徐大人的起居,又怎么敢怠慢……” “哼,刚刚走了这么久,现在都饿了,我带他去吃饭,你可不许跟着!” “郡主大人……文王吩咐了,大人游了长林宫,定是累了。晚膳已是在住处准备好了,只需大人去梅居休息……” “梅居?真的?我爹真是这么说的?”朱樱有些不敢置信的模样。 “郡主大人,小人可是不敢撒谎……” “那好吧……那阿祖你跟他走吧,我们改天再聊……” 阿祖点点头,只是看了朱樱在朝他笑,也是回了一个笑给她:“改天再见。” 海公公只是毕恭毕敬地朝着阿祖作揖:“大人随我来。” 挥手告别,阿祖跟着海公公朝那梅居走去。 …… “海公公,我们那都是听了鸡叫声起床的,这长林宫之内,又是看什么的?” 海公公有问必答:“大人,这长林之中,是有打更的。若是想要早起,听了那五声更声,便是寅时,可以起了。” “哦。”阿祖恍然,又是疑问。“那你们平常又不做农活,究竟干些什么?” “大人,这长林之中养了文王府上下几百口人,便是各司其职……护卫就是看家护院,膳房便是负责伙食,像我们这群下人,也就是干些下人的事……” “那文王每天干什么?” “文王自然是每日忧心政务,尽心尽力。小人好几日见他深夜不寐,还在那天字楼里面劳累……真是一位贤王……” 阿祖眨了眨眼,这文王的表面形象还真是极好的。不光外貌出众,更是如此一副躬身事业的模样,很难让人想象他的背后面目。 他本是想问问文王平常有没有奇怪的举动的,便是那反叛的端倪。如此看来,就算是有,也是不会让这些下人知道的,怕是他的女儿也没有机会接触到…… 文王这番表面,不仅是掩饰,更是显得自己贤明,收拢了人心……若是自己问了,这老太监十有八九会向文王禀报,反而有些不好。 “……那郡主大人每天干些什么?” “郡主大人,乃是皇室之女,自是等得成年,招收驸马或是对外和亲了……” 海公公只是回答。 “哦?”阿祖却是调笑道。“那你们却是白养了一张吃饭的嘴了?” “大人你虽是郡主好友,却也不要开此玩笑……郡主大人虽然没有要务,却是亲切的人,也常常主动干些实事,绝非游手好闲……” 听得海公公有些严肃的语气,阿祖没再说话,只是看了过了一个又一个巷口洞门,终是来了一处两层高的朱阁。 这间高屋倒是一眼便看得出是住人处了,周围竟是环环长了一片梅花,气息优雅。一条幽幽的小径直入深处,便是好像那诗中形容寺庙禅院的句子一般: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而高屋之上点睛之处挂了一块木匾,不知是什么材质,只是写了一个“梅”字。那“梅”字写得很是漂亮,有了狂放不羁之意,又有着浪人一般的雅兴,就连不懂书法的阿祖也是盯了许久。 因为他觉得很熟悉,在那机巧坊之中的雕作之上,常常有了匠人的署名,大都是笔功不俗的字体。 “大人,是否对这书法有些兴趣。” 阿祖摇摇头,却是一副神秘模样:“海公公,我知道这块匾上的字是谁写的,你信不信?” 海公公也是有些好奇,他在这长林之中几十年,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位大人分明是第一次来,却也敢吐狂言。 “说实话,小人却是不信的……” “我若是猜出来,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阿祖脸上带了笑。 “大人若是猜出来了,小人自然应了,凡是能做到的,什么条件都可以。” “好,那我便猜了。”阿祖便好像奸计得逞的小孩,却是露出了使坏的笑。 “这匾上的字,便是大明第一才子,丹青所作。如何?” 海公公睁大了眼睛,却是哑口,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大人……真乃神人也……” “这梅兰竹菊四居室,本是长林宫历来就有的,只是五十年翻修一次。最近一次翻修,便是三十年之前,当时还是武帝在位,便是他亲自求那丹青,为这四块匾赋字……说来丹青真是一个奇人,自从这块匾挂上之后,这四居室便是气候宜人,绿植自生,让居住的人心旷神怡,成了皇室贵客专属的住处……而四处居室之中,又数这梅居最为奇异,四季生梅,自是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入住。” “这么邪乎……”阿祖忆起了朱樱那吃惊的表情,原来是因为文王把他安排在梅居的缘故。只是想想又有些不对,又是出言。“这块匾是三十年前写的,那丹青,估摸着也得有五六十岁了,竟然还被称作大明第一才子,怕是不妥了吧?不应该叫做大明第一文人?” 海公公笑了笑,却是解释:“大人年纪尚小,只是听过他的名号,不知道他的惊艳也是正常。那丹青游历四方,不喜官职。在四海甚至是西域和藩邦都留下了足迹,却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少年岁,但看他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就好像长生不老一样啊,便是才子相称也不为过。” 阿祖心头一凛。长生……这个词如此熟悉……姬无命曾经说过他远不如丹青,而自己和他们又走的同是修炼路……莫非,丹青也是个修炼之人,而且已经修炼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便是可以长生? 想来也是,落字成法,他的一副字匾便是能改变一个居室的环境,他的八卦阴阳图雕作之中有神力助他破了修炼封印……就算他还不能长生,也怕是能青春不减了…… 丹青……若是有机会,一定是要与他见上一见…… 却是那海公公在那神往:“如此神人,便是与我们普通人有天人之别!” 阿祖只是笑笑:“海公公还真是像个信徒一样……” 海公公自嘲地摇摇头,又问阿祖:“大人自是猜对了,我当然要履行承诺,只是不知道大人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阿祖眼睛中带了亮光,却是小声说道:“海公公,我若是想要些东西,可否帮我取来?” “小人银饷不多,只要不掏空了小人的积蓄,大人自是吩咐……” “不贵不贵……你给外面我去买些硝石和狼草各两斤过来,要不了一两银子……记得,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要去长林宫外面买……” “大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莫不是想要做些爆竹来玩?”海公公好奇。 阿祖像是被说中了,却是点头:“对,你们宫中应是没有爆竹买的吧,太过无趣了。你可千万保密,不然就是丢了我的脸面了……” 海公公还是守信的,只是说了:“只要大人不闹了火灾,小人自然会保密……” “嗯……”阿祖很满意。“那我可以进去休息了吗?” “大人自便,晚膳已是在房中……若是需要什么,只需喊声,自是会有下人前来……”海公公揖手告退。“对了,大人吩咐的东西,我明日便会送来。” 阿祖没有说话,只是进了梅居,便是好像在家中一般,躺上了那张大床,呻吟一声,好像极其劳累了一番。 过了许久,阿祖才是猛然起身。 那股气息终于是消失了…… 之前他一直和朱樱交谈,却是没有集中心神。而刚刚和那海公公赶往这梅居过程之中,他那远超常人的灵觉才是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他,只是不知跟了多久了……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暴露什么东西…… 阿祖心有余悸,自从得了开门之后,他自觉已经不是常人了,却还是着了道……这人精于似是武道之人,及其可怕……好几次,都是气息突然消失,而后出现在某个角落的阴暗死角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接他来的那个黑衣人…… 还是要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若是自己的灵觉更强些,又怎么会被跟踪…… 文王府……长林,果真卧虎藏龙…… 第二卷 白鹿 第十八章 李破天 五声打更,天边已是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 天快亮了……这是在长林的第二天…… 阿祖结束了呼吸吐纳,睁开了双眼,目光之中,却是异常平静。 自从无意间发现这个修炼之法,整整三日,他都没有真正地睡过觉了。修炼之后他的困倦之意会消失不见,而身体的潜能会逐渐开发。他的五感愈发灵敏,四肢也变得有力。隐约之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一直继续下去,将会做到将神念外放的地步。 体内的绿芽还是那样探出头的模样,但是阿祖知道,伴随着他的修炼步伐,这棵绿芽也会慢慢生长,这是他的修炼之路。 想想昨日文王所说,怕是不久之后,便是会派人叫自己去雕龙椅了。 阿祖缓缓下床,只是走出这梅居,却是看得门外的梅花依旧盛开。 昨夜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警惕,不过那个监视他的人似乎是没有再出现了,应该只是监视他的外出动作。 阿祖心里很清楚那监视者一定是文王派来的。自己虽然表现得好像是不知道他的反心,但他毕竟有着很深的城府,不可能相信阿祖的一面之词。 好在目前自己还没有露出太大的破绽……只要自己不暴露自己的底牌,那一切都不能盖棺定论。 阿祖知道自己从昨天进了这长林之后,文王便是不会让他出去了。但若是他愿意,以他现在的力量,其实翻出这城墙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他一走,童家势必会受文王怀疑而遭受牵连。童家生死他并不在意,但诗诗姐等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却是不可磨灭的。 这是一把环环相扣的锁。 阿祖抬头,看了那牌匾之上的“梅”字,有些惆怅。 其实他心中亦是有些担心,若是文王败了,那童家还是要背负上谋反罪名,万劫不复。若是文王胜了,那童家就一定能昌盛吗? 文王是一头虎,与虎谋皮,又怎么能令人信服。 自己在那叛乱之后,又是何去何从? …… “大人,用早膳了……” 回过神来,那海公公已是站在一旁,恭敬地说道。身边是个小厮端了托盘,上面却是一碗燕窝粥。 阿祖点点头,拿了那燕窝粥,只是站着,也不寻思回屋坐着,便是吃了。 这燕窝粥味道有些甜,只是分量极少,不过两三口。阿祖三下五除二吃完,只是嘀咕:“这也太少了……” “大人,这是最顶级的早餐了,乃是血燕的燕窝熬的粥,对人是大补,不宜多吃……”海公公解释道。“而且,皇室礼仪讲究早上少食,否则会影响处理朝政……” “我又不处理朝政。”阿祖自说自话,却是看了一旁那小厮,是个生面孔,长得细皮嫩肉,也就十三四岁大小,最重要的是,那小厮竟是有喉结的。 “咦,你不是太监吗?” 那小厮看得好像有些腼腆,只是不敢说话,却是海公公回答了:“大人,他叫兰芳,是文王的侍从,确实不是太监。” 阿祖眨了眨眼:“那你不是文王的侍从吗?” 海公公又说道:“小的是原来武帝身边的侍从太监,只是未曾迁去顺天,因此才在这王府做事。兰芳,却是文王自己带在身边的贴身侍从。” 却又是拍了那小厮:“愣着干什么,徐大人问话呢,你为何不答应?” 那兰芳身子一抖,口中嗫喏,只是哆哆嗦嗦:“大人,小人……兰芳……” 阿祖恍然,却又是问:“真是个怪名字,那为何文王不要太监侍从?” 海公公笑了笑:“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我们太监本来就只应该存在皇宫之中,因为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太监乃是专门伺候那些嫔妃的,以免生了意外。现在迁都了顺天,这长林之中的太监,其实是旧都留下了的。” 阿祖这才不问,只是把那吃完的玉碗放回了托盘,说道:“走吧,我知道是文王要见我吧?” “自是如此,文王有请,却是点名要兰芳来接你的,小人就不陪同了……”海公公陪了笑,却是接过那托盘。 “好吧,那带路吧?” 兰芳很腼腆,只是听了这话,便是引了阿祖,迈了不大的步伐就往外走。 阿祖看了看在前面默默走路的小厮,也不说话,只是唯唯诺诺的模样。果然小厮和太监就是不一样,那些太监无论大小,都是很机灵的,便是看自己的脸色有些不对,也是会嘘寒问暖。兰芳却是单纯的不敢交谈,好像是怕生一样。 虽说自己并不嫌弃他,只是不知为何文王要养这样的侍从,想必有许多不便吧? 不过这问题却是以后才能考虑了…… 阿祖还是记得些路的,此时去的地方分明不是天字宫,应该是要去雕龙椅的地方了…… 想来也是,雕龙椅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放到明面上来的,便是朱樱,也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兜兜转转有了几刻钟,阿祖虽是不累,却也是抱怨这路也太长了。就连前面那带路的兰芳,似是也有些喘气,心里也是有些好笑,这小厮的体力竟是比自己还差。 终是到了一座陌生的僻静之地,却是一个普通的平屋。 兰芳只是小声说了声“跟我来”,便是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平屋。那平屋之内分明堆放的都是些杂物,却是看不见人。 阿祖真纳闷,耳朵却是敏感地感觉到了什么声响,这间屋子好像有些不简单。 却看得兰芳走上前去,不知在何处摸索一番,轻轻一按,却是面前的墙壁缓缓打开,赫然是一扇暗门。 阿祖心中一凛,这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若非自己听得灵敏,还发现不了。这暗门设计地真是巧夺天工,毫无痕迹。 那暗门直通地下,便是一排看不到尽头的阶梯,两边墙壁上都是整齐的挂了油灯。跟着兰芳走了进去,却是也走上了一些时间。 估摸着得有十丈有余,阿祖却是看到了一间朴素的地下室。地方不小,很难想象在如此长林的地底之下,还有如此大的一块地方。 而地下室的门却是打开的,其中还站了两个身影。阿祖又岂会认不出来,一个便是那文王,另一个,却赫然是那日为他赶车的车夫! 果然,那车夫身份绝对不一般…… 阿祖正是惊异,却是见得两人身边赫然躺了一块庞然大物,横竖都是大约有一丈,竟是一块硕大的金子。 如此巨大的一块金子?阿祖曾经试想过如何雕龙椅,自然考虑过龙椅的大小,却从未料到龙椅的规模会如此之大。这一块金子,怕是有万斤之重? 童成安是不是过于高估自己了?虽是雕出了几寸长的金龙,便是可以挑战这般庞然大物了?而文王甚至不曾怀疑? 不过若是在之前,阿祖觉得自己断然是完不成的……但是修炼之后,他却是自觉还是可以一试的…… 只是就算可以完成,也只能是慢慢地磨。便是全身心投入,怕是也得花上一年的功夫。 文王看了兰芳带到了阿祖,只是看了他微微一笑,说道:“你退下吧。” 兰芳连忙颔首,阿祖看他眼中却是情绪交加,有着尊重,敬畏,还有一种奇怪的神情。一时之间阿祖说不上是什么,没去想他。 待得兰芳走出地下室,关上了那暗门,文王才是微笑着对着阿祖。 “你昨日见过樱儿了,听说你两是旧识?感觉如何?” 阿祖只是打哈哈地回答道:“咳咳,如见知己……” 文王丹凤眼之中却是带了有些危险的笑意,却没有继续问,只是介绍了旁边的那位车夫:“这位是我的侍卫李破天,与我有如兄弟之情,你当和他好好认识一番。” 破天……好狂傲的名字…… 阿祖眼瞳一缩,装了自来熟的模样抓了他的手:“幸会幸会……我叫徐宏祖,你应该知道吧……我那天还以为你只是个车夫呢……” 李破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 文王也不多说,直入正题:“阿祖你知道此行是来做什么的……这雕龙椅的金子已是在面前了,只是不知道你要如何雕?” 阿祖装模作样地打量了这金子一番,其实心中已经有些数了,只是语气有些不确定:“我是雕艺师傅,却不是雕刻师傅,自然是拿了雕刀慢慢地雕,这么大的一座金子,要雕成龙椅……你不给我图纸,我又怎么知道要雕成什么模样?” 文王哈哈一笑:“自是如此。”却是那李破天从袖中抽出一张巨大的金丝绣的图纸,手中只是轻轻一动,那图纸赫然是平铺而开,竟是稳稳地摊开在地上。 绣的自然是龙椅,阿祖仔细看了,那龙生五爪,正是象征至高无上天子的五爪金龙。 阿祖蹙眉,手托了下巴,缓缓说道:“若是这样,怕是要雕上很久,估摸要花上一年……” 文王似是已经提前知道了结果,并无愠怒之色,只是缓缓道:“一年,便是一年吧……只要你能雕好,便是让你在这长林之内住上一辈子又有何妨?” 阿祖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谁不知道你个狗贼本就没打算让我走,还在这假惺惺的。却是又说:“嗯,还有这金块太过巨大,我搬不动,怕是要上十来个人打下手……” 文王摆摆手,却是笑道:“无妨。破天兄便会协助你,他一人足矣。” 却是在阿祖惊讶的眼中,那李破天好似是炫技一般,便是单手按住了那巨大的金块。看他的样子分明没有用力去抓,那万斤重的金块却好像是被他的手掌吸住了一般,竟是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给举起来了! 这……阿祖这次是真的被震撼了。李破天这种表现,不是极致的力量,而是武道的极致表现。这给他带来的震动远比那日黑衣人单手接斧刃来的多得多,因为单手接斧刃,他自问也是可以做到,但这手单手举起万斤之物,自己还是远远达不到的。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的修为还远远不是这李破天的对手。 阿祖心底一沉,却是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如同普通小孩看戏法一般惊呼。 文王精致而英气的脸上,那抹笑容之下,却仿佛带了无尽的威胁……这是他的实力展现,却也是他的的立威…… 童家……你真的考虑好在算计谁了吗…… 第二卷 白鹿 第十九章 武道奇才 万斤重的金块,轻若无物,落在地上,竟是不扬起一丝灰尘。 再看那李破天的淡然模样,也是气定神闲,便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阿祖眼中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只是又问了文王。 “那若是我雕不成呢……” “事在人为……若是不能成,我也绝不怪罪你……” 文王闭上了眼,没有什么波动。 阿祖点点头,却是不知道文王此话真假。当然,按照童成安的意思,自从他被送到长林之后,童家已经算是被纳入文王阵营了……自己雕不雕成,只是童家在文王心中的分量几何…… “劳烦文王给我准备上好的雕刀,雕琢纯金,对雕刀的损耗也是极大的……” “那是自然……”文王淡淡一笑。“以后你每日早晚各在此雕上两个时辰,我自会命人送来饭食……” “不过现在……我倒想亲眼看看你,打算如何雕……” 文王嘴角一撇弧度,丹凤眼之中分明是极感兴趣的神情。而一旁的李破天却是又取出一个包裹,打开之后,竟是一柄金色雕刀。 “你知道这把刀叫什么吗?” 文王似是开玩笑的语气,阿祖看了那雕刀,确实不凡,却也不知道名字,只是摇了摇头。 “这叫御刀,乃是开国先帝明成祖所赐给当时的第一雕师——童立的雕刀……”文王语出惊人,便是让阿祖也是一惊。“想必你也猜到童立是谁了吧?” 童立……童家先祖么…… “当时的童家,可谓是大明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便是称之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只可惜明成祖之后再无皇帝衷爱古玩雕艺……童家也是没落,无人知晓……甚至何时变卖了这雕刀都不知道。虽是现在有些起色,可也难以回复到当时的鼎盛时期了……” 文王冠面之上露了惆怅之色,却又是变成笑意:“不过,我相信终有一日,童家会东山再起的。” 丹凤眼之中的情绪如此纯粹,纯粹到阿祖甚至以为他是的真心的祝福——可是阿祖知道,文王这又是在试探…… 只能继续装傻,便又是懵懂问道:“文王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喟叹罢了……你既然继承了童氏雕艺,我便将这御刀给你……只希望你,尽力而为——” “为”字拖得极长,阿祖与文王对视,却是看不到他有什么情绪波动,仿佛没有感情一般。 文王掩饰得太好了,他是一只伺机而动的饿兽,等待着机会,一触即发。 阿祖点了点头,接过了那柄御刀。御刀入手,感到的是一阵冰凉,继而是厚重。在机巧坊之中阿祖用过无数把普通的雕刀,它们大都是为了雕师的力量考虑而设计得比较轻便小巧,更加易于操控。 而这柄御刀,厚重,冰冷,不像雕刀,反而像是一把……杀人凶器,天生便是为了撕裂而生。 阿祖心中已是有了判断,这柄御刀绝不是一般的刀,至少,它绝对不是被用来做普通雕艺的。 御刀……如此厚重……明成祖亲赐…… 如果他没猜错,这柄刀,便是被明成祖赐下,只是为了让童家先祖童立雕龙椅!而那时童家的鼎盛,也势必是因为童立的成功!而那龙椅,便是在长林天字宫之内摆了上百年的那一把——而今势必已是被送到顺天府皇宫之中。 这柄御刀,天生为了雕龙椅而生……却绝对不是文王为了童家而准备的,只要有人愿意堵上反叛的罪名来雕,无论是谁,文王都将赐下! 这是蓄谋已久的……童成安以为这雕龙椅只是一个由头,他错了。文王……是真的想要一把龙椅。他不仅想要皇帝的位置,他还想要专属自己的一把龙椅,便如同开国一般! 他的野心远比任何人想的还要大! 阿祖心中有了半棵成竹,御刀在手,却是不曾下刀,围了那硕大黄金块缓缓地踱步。许久,他才找准位置。 下刀,金铁交击,黄金的韧性一展无遗,御刀如此坚硬,竟也只是划开一道浅痕。 “王爷……这黄金块,竟是纯金的?” 先前看了这么大一块黄金块,阿祖自然以为是鎏金。因为这种大件的雕刻,一般内部都是不需要触及的,鎏金的价格相比纯金来说低上许多,而且更加容易雕琢,雕出来的成品效果也不会相差太多。 寻常富贵人家便是要做些鎏金器具,也都是拿寻常铁块先雕,之后在外施鎏金。便是纯鎏金来雕,已是骇然了,竟不想是纯金。 文王微微一笑:“要雕,自然是要雕最好的,区区一块黄金又能如何?怎么,纯金雕不了么?” 阿祖摇摇头:“不是,只是会累一些……” “无妨,若是劳累,便再给你一两年……”文王的目光灼灼。“只要你能雕出来……要什么好处我都许你……” 无论什么好处么…… 阿祖心头只是苦涩,却是没有回答。御刀再次落下,这次却是发挥了他的全力,直接陷入那金块正中。 只是这一下,怕是一般雕师根本就做不到。阿祖体内灵气调动,那黄土之中的幼苗盈盈生光——当然,在外人的眼中自然是看不到的。 从开口,拉到边缘。一条三尺余的划痕,便是浮现,竟是与那御刀的刀刃一般深。阿祖这一刀,是完整的刺入金块之中了。 龙椅龙椅,再尊荣华贵,它也是一把椅子,也是得有座位扶手,便是一块黄金,也得给它掏出一个洞来。 文王见得,已是悄然鼓起掌来,却是夸赞:“果然少年英雄,好气力!” 阿祖冷眼看了他,却是说道:“文王还请不要出言打扰,不然我怕会出错……” 脸上露了错愕的笑,文王却也不生气,只是不再发出声响。 那刚刚的一道发力,体内那被修炼得极为强悍的力量竟是已耗去一成……黄金果真坚韧…… 阿祖面色不变,只是又照做,在金块的另一头也是划开一道同样的划痕。 两道划痕对称,都是极深,而且非常笔直工整。接下来又将那两个开口笔直相连,便是能大致雕出一个缺口,便是那预留的座位了…… 只是阿祖有些犹豫的模样,文王不见他有动作,只是问了:“如何?” 阿祖拿手指了金块侧面,却是可以看见那两道雕痕:“只要横着顺着这两道印子切下去,切到开口所在的位子,便是第一步……” “若是如此,确实这一刀有些难……”文王蹙了眉。“那你打算如何做?” 阿祖笑笑,只是解释道:“我刚刚划得那几条,便是轮廓线,只要顺着这线慢慢地凿,凿上一个月,差不多就是可以完成了……” 文王点点头,却是那不做声的李破天说话了。 “小子,你再把这两道雕痕划上一刀……” 阿祖只是看了看文王,看他示意可以之后,才是照做。御刀在金块侧面驰骋,发出刺耳之声,阿祖却是面色不变。 前面已出了三刀,这一刀,可真是费劲心力。 “让开……”划痕一处,却是听得那李破天沉声。只见他缓缓往前,一只手深入那金块侧面的豁口,闭上了眼睛。 募地,他的发丝便是无风而动,那金块之内仿佛有些声响,却是看不出什么变化。 唯独阿祖能够感受到,那是一道无形之刃,好像是习武之人的内力一般。李破天逼出内力,化为长刀,直接要切开金块! 那道内力无坚不摧,便是黄金也阻止不了他。直直地划到阿祖之前所说的位置,才是消弭无形。 只是听得“哐当”一声,那被割出来的金块与整体黄金已是分离。 文王目露神光,却是也不惊讶,显然他对李破天的实力很是自信。 “接下来还要如何?”李破天的声音没有波动,只是看了阿祖又问。 阿祖缓过被再次震惊的神情,只是说道:“接下来几日我要慢慢打磨切口,雕出雏形,大概需要一候时间……这几日却是没有力气活了。” 李破天点点头,却是又看向文王:“文兄,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谈,在这恐怕不太方便……” 文王侧目,对了阿祖说:“你便在此好好雕,中午自会有饭食送来……” 而后两人只是一齐缓缓往室外走去,似有交谈。 阿祖看了那两道背影,心生忌惮。 文王……心怀野心,谋略恐怖,而这李破天,武力怕是登峰造极,短时间内不可力敌……这两者放在一起,究竟如何解……怕是也只能任由事态发展,待得雕完龙椅再做打算了…… 御刀金色的刀身光洁平整,犹如铜镜…… …… 天字宫,天色尚早,还没有大臣抱着批文前来。文王却已是与那李破天伫立宫前。 “破天兄……不知是什么事……”文王缓缓出言。 李破天眼眸犀利如鹰:“文兄……不知你那人选如何……” 文王只是叹气:“未曾寻得……第三关,确实有些严苛了。” “依我看,眼前便是有一个人选……” 文王丹凤眼一凝,目光烁烁:“你是说……那雕刻小儿?” 李破天哼哼一笑,却是缓缓说道:“你不觉得这小儿有些过人之处吗?” “确实……他见我也无惧意,也算是胆识过人,但是……” “我那时随行去接这小儿,便是觉得他有些不一样,那时也只是以为他胆识过人,没有仔细查看……”李破天口中娓娓。“可就在刚才他雕刻之时,我才真的发觉了……” “发觉了什么?” “我们习武之人,讲究的是天资最优,苦修其次……我天生经脉通畅,气力惊人,才能在这半百的年岁修到宗师之境……” “可文兄知道修武一道的最强天资是什么吗?” 文王看得李破天竟是有些激动,这种神情已是许久没有在他脸上看见了,不由得发声:“是什么?” “人体之中有奇经八脉,而最神秘的便是那任督二脉,因为天生不通,而且没有固定经络,更是在成年之后会隐藏不见……” “而传说中真正的练武奇才,百年难得一见,乃是天生任督二脉全开!这种天才入了练武之道,将会一日千里!” “而我方才在他雕刻之时,分明看出了他的任督二脉畅通,气血畅行!” “真是巧合……天大的巧合……这样的人多少年才出一个,而江湖之中能看出任督二脉行气的也不过一手之数,他却偏偏被我遇见了……文兄,你觉得这是什么?” 文王看得李破天神采奕奕,心中也是一震。若真是如此,却真是机缘了……这是天意,这是他的又一个重量筹码! 二哥……你可曾想过,在这应天府,到底有多少东西被你错过了…… 练武奇才,若是得李破天相授,不日便是一飞冲天! 童家,果真送的是一条真龙! 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章 棋 雕琢打磨,过程其实是枯燥的。 金子的纹路并不像木料一样有规律,虽是已经开了缺口,却还是需要修整。金屑飘散,每一缕都是价值不菲。但阿祖目光平静,只是依旧专注。 想来雕了也有许久,想是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这地下室不见天日,阿祖也不知道时间。只是听得那暗门开了的声音,才是停了手。 进来的却不是文王,而是那个瘦弱的身影——兰芳。 兰芳只是端着餐盘,里面装了些精致的饭食,缓缓走来,却是说道:“大人,该用膳了。” 若非这声音,阿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关押在天牢里的囚犯,有些想笑。 只是闻了那餐盘之中的饭食,本来早上也没有吃上多少东西,腹中便是饥饿,发出咕咕的声音,有些丢脸。 那兰芳听得这声音,竟是像个女孩子一般,呵呵地笑起来了。 阿祖不以为然,只是拿过饭食,便是坐在地上吃了起来。想了想,又嘟哝道:“兰芳啊,你说说你,为什么取个像女孩子一样的名字……” 兰芳腼腆,说话的声音也是如同女子一般,有些中性:“大人,我觉得我这名字也不算女孩子家……” “就算是个男孩子的名字,你也生的太细皮嫩肉了,像个女人一样……”阿祖嘴里含糊。“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子,不然怎么叫大丈夫呢……” 兰芳看阿祖才不过九岁大小,倒是装模作样地开始教训他了,也有些滑稽,却是不敢反驳。 “诶,文王为什么要你做侍从?” 阿祖看了他这番模样,更是好奇。 兰芳听了文王的名字,眼中流露出敬畏,却是摇摇头,只是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十年前我还是一个流浪街头的小乞丐,是文王收留了我,之后我便一直是他的侍从了” 阿祖撇了撇嘴,心里却是合计了一番。这文王莫不是大发善心,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只是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便是靠了在那金块之上休息。兰芳看了阿祖闭目养神的模样,也只是觉得这位小大人还真是有些性情,只是端了餐盘便走了。 “大人定要休息好,却莫要耽搁了雕龙椅的事情……” 待得兰芳的脚步声远远而去,听不真切了,阿祖才睁开眼睛。 这个兰芳的性格懦弱好像不是装出来的……只是其中疑点确实不少…… 文王心性谨慎,按道理来说雕龙椅这件事某种程度上应是他的把柄才对,更应该保密。既然连朱樱都不知道,那为何这区区一个小厮能够介入? 若是要解释,便是兰芳是文王的心腹,或是绝对置信之人……否则,以文王的性格,这小厮断然会被软禁甚至除去…… 现在看来,心腹这说法却是说不通的。至少他目前没有看到兰芳有什么能力,性格也比较软弱…… 当然,也不排除兰芳其实是用来监视他的人,隐藏极深……那阿祖也无话可说了。 那若是置信之人,文王又是为何会对一个捡来的乞丐推心置腹? 目前还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而且他在兰芳眼中看到了对文王深深的敬畏,却不是单纯的尊重…… 那便是文王在他面前展示了什么手段了,否则兰芳不会无凭无据地感到畏惧。 阿祖只觉得自己的推测能力比之前高上了许多,好似思维更加灵敏了……这一切,却是他开始修炼之后才察觉的。 看来那修炼远不止强健体魄这么简单…… …… 凤字楼。 文王今日难得地来楼中用膳,诸位大厨自是拿出了十成的功力的,连上菜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上不少。 文王孤身一人坐了那八仙桌的主位,不见那李破天的身影。纤细的手指取了装着琼浆的金樽,却是缓缓轻饮,只是小酌。 便是貌似潘安,风流倜傥,不知要让多少小姑娘神魂颠倒,这样一个人,却是权倾朝野的文王…… 身边没有侍从,文王只是自己喝酒吃菜,面无神色,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却是那兰芳进来了,只是禀报:“王爷,那徐大人已是用完膳了……” 文王眼眸低沉,不知是何表情,只是低声:“嗯……不错……” 却是递过了手中酒杯到兰芳面前,说道:“赏你的。” 兰芳心头一震,惧怕之意横生,却又不敢流露在脸上,只是嗫喏着说了声“是”,便是忍着酒的烈性,将那杯中剩下的酒全部喝完了。 他才十六岁,本就不是喝酒的年纪,也没怎么接触过酒,自然不胜酒力,不过一会儿,他那白嫩的脸蛋便是红了,只是强忍着醉意还要感谢赏赐:“谢王爷。” “嗯,我还有要事,你退下吧,待得晚上你再去接那小儿出来。”文王似是满意,声音温和了一些。 兰芳如获大赦,便是毕恭毕敬地退下,文王的威势实在太甚了。 看了小厮出去,文王只是又亲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酌饮。他吃的不紧不慢,却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许久,门口却是进来一个倩影,正是他的女儿,文王府郡主——朱樱。 朱樱进门,却不像是平常那么活泼,变了严肃的模样,只是坐在文王对面,温婉地叫了声:“爹,我来了。” 文王眉头一挑,却是教训道:“说了多少次了,在这长林之中,要叫我父王。” 朱樱有些不满:“叫爹和叫父王不是一样么……” “不一样……你可是堂堂郡主,怎么可以如此刁蛮任性?我还以为你请愿去六合招人,是变了性子,没想到还是这番模样。” 朱樱心里有些不高兴,却也是不敢说。这是皇室家教,也是大明礼仪。在生人面前要有上位者的威严,而在客人面前要彬彬有礼,就算是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也要保持良好的形象。 可是她深居宫中,又是如何有最好的朋友呢……直到昨日遇了阿祖,她才觉得自己似是本心释放了,竟是有些无话不谈的意味,确实好像是破了礼仪的规矩。 这该死的郡主身份,给她带来的却是烦恼…… “知道了,父王……” “嗯。”文王点头,这才满意了些。“你与那新来的雕师,是旧时好友?” 朱樱一愣,果然爹是监视着自己的,只是回答:“是啊,那日我去六合,被偷了腰牌,便是他帮我寻回的。” 文王眼中闪过一瞬精光,完美的脸庞之上写了浓浓的兴趣:“哦?他如何寻得,你回来那日说的不是盗圣偷得你的腰牌吗?” “是啊,是盗圣偷得,你不知道阿祖有多厉害,两次看穿了那姬无命的手段,才叫他灰头土脸的跑了。”说起阿祖的事迹,朱樱脸上却是有了神采。 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是有些失态了,却看得文王没有生气,只是若有沉思。 “他有这么厉害?” “很厉害,他在百步之外看到了我身上腰牌刻的是文字,而且也能听到我小声说的话……”朱樱不由得想起那胖子形容的。“就好像一只兔子一样……” 文王却是少见地在她面前笑出声来:“不错,果然是如兔子一样……身为一个雕师,五感机敏总归是好的……” 朱樱又说:“那日他还来了招人处,我便当他只过了第一关呢……只可惜没有过第二关……” 文王点点头,心中却是有些合算。 如此看来,外在关便是过了的。观他雕龙椅时的气力,在六合之时应该是藏拙,内在关也是过得了的。那按破天兄所说,这小子确实是最佳人选…… 无心插柳柳成荫,原以为只不过是一个少年雕师,却是一个了不得的人。 现在便是童家想收手,自己也是不会收手的……而且,还需要将这小子和文王一脉给捆在一起才行…… “樱儿,你觉得,雕艺如何?” 文王突然问道,却是让朱樱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只是听说过,却还没见过雕艺是什么样子的……不好评价……” “这便是雕艺。”文王缓缓说道,却是从怀中取出一块金条,拍在桌上。 朱樱拿了那金条仔细看去,却是上面雕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腾云驾雾,怒目圆瞪,传神至极。不禁脱口而出:“好厉害……” “确实厉害。”文王丹凤眼之中带了微微的笑。“你此去六合,却是没有发现这等神乎其技的技艺……” “这金条,正是你那位阿祖好友所雕,所以我才大感兴趣,接他来长林……” “真的,他的雕艺也有如此厉害?”朱樱脸上流露了震惊之色。 “自然如此,他正是来自六合童家的雕师……我决定扶六合童家为王企,你觉得如何?” “什么?”朱樱更是不敢置信。“父王你真要这么做?阿祖自己的水平就是再高超,却是代表不了……” “我意已决……”朱樱话未说完,文王已是闭上了眼。 朱樱看了面前的文王,他说的话,从来都不允许别人反驳。 她却是不知道,这本就是文王的策略。现在不惜财力扶正支持他的家族企业,待得之后,这些家族企业就将是商战之上的利器。 要与浩帝争斗,至少得取得大明半壁江山。 文王心中所想,她又如何知晓…… “既然父王你已是有了决断,为何叫我来呢?”朱樱叹了口气。 “便是让你知晓而已……与那阿祖,自然也是要多来往。” “我们本来就是好友,不用你多说了……” 朱樱起身,却是没什么胃口用膳,只是就要离去。 “阿祖在为我雕些东西,你平时可能见不到他……若是有时间,你可以去梅居寻他。” 朱樱把这话记在心上,却是没有回头。 眼中寒芒一闪而过,文王却是继续小酌。 樱儿,你只要与他接触,告诉他那童家被扶为王企的消息,便是足矣了…… 至于其他,你与他的友谊,甚至是更近一步的感情,也将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只会把他锁得越来越紧…… 这步棋,可是如何…… 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一章 鹿神子现身 “大人,天色不晚了,该回去休息了……” 兰芳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祖抬头。 龙椅只是修得光华了一些,却已是极大的工程量了……果然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点了点头,自是兰芳领了他,出了地下室。 往后的日子,莫不是每天在地下室与梅居之间折返,作无趣的轮回。 …… 回了梅居,遣走兰芳,看得屋外梅花依旧,在这春日绽放,有些妖异。 叹了口气,回了室内,却是想起那与海公公做的赌约,那茶桌之上,赫然摆了两个包裹,密封地极好。 海公公果然是守信的。 阿祖想着,只是把那两个包裹放了床铺下,想了想,又拿了一床被褥裹了,防止受潮。 这是他无意中想到的东西。 狼草和硝石,两样平平无奇的东西,以某种比例混合在一起,能够猛烈燃烧,并且产生极浓的烟雾。这是农村小儿熏老鼠洞常用的伎俩。 在那史书之中也曾记录,若是在加上狼的粪便,便是那烽火台之上点的狼烟。 至于用处……在这宫中,浓烟是有很多用处的…… 当然,最想用的地方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何时有机会…… 夜色渐渐深了,梅居之中有个极大的浴池,每日都有下人会来勤奋地换水,若是觉得水冷了,也可以生火加热。 阿祖没有叫人来,只是跳进了浴池,闭上眼缓缓思考。 其实他心底之中,一直有一个极大的猜测…… 长林之中,应该有一批与他一般大小的孩童,是从六合或者是其他的地方招来的。因为之前朱樱乃是郡主,却是亲自到六合征人,现在她回了长林,那批人想必也是被带回长林才对。 自己去横井那日,朱樱也说了只收两百人,在这长林中,两百人却是不小的规模。但是他进长林也已经有两三日了,却未曾看到一点迹象。 黑衣人说是招收亲军后备,那为何训练如此寂静无声? 或者,这根本就是黑衣人的说辞…… 这长林之中,禁忌之地颇多,其实这些人有可能就被隐藏在某一个地方……而且,是一个极其隐秘,不会被怀疑的地方…… 这批人,或许是……文王某种见不得人的底牌……为的,便是…… 叛乱! 阿祖睁开了眼,思绪万千。 这是他的猜测,阿祖不知道对不对,但是他需要努力掌握更多的情报,这样才能在叛乱发生之时,站在更加主动的位置…… …… 一夜修炼,起床之时,却是看得长林宫好似生了什么事。 阿祖听觉灵敏,自然是发现宫中走动的下人太监都是有些躁动。 虽是好奇,却也不能去探查,只是看能不能找些人问问。 照旧还是海公公与兰芳前来送早餐,阿祖只是依旧不客气地吃着,却是问了:“海公公,这般吵闹,长林是不是生了什么事?” “大人,果然瞒不住你。生了大事,了不得的大事!” 阿祖皱了皱眉,他最讨厌那卖关子的行为:“那你倒是说呀。” 却是海公公神神秘秘地说:“大人,你可知道那宫中的鹿园?那是王爷梦得了白鹿化为鹿神子,因而才建的……” “我知道,你不必介绍,直说生了什么事就行。” “昨天晚上……就在那鹿园之中,鹿神子现身了!” 鹿神子现身? 阿祖心头一动,难道那文王梦中的东西并非无稽之谈? 海公公又是娓娓道来:“就在昨夜,那守园的将士正是交接换班之时,有人无意之中却是看得那鹿园之中,有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影,在那假山边叉了腿,似是在小解呢……” “小解?鹿神子在那园中尿尿?” 阿祖听了好笑,只是那海公公却依旧严肃:“是啊……王爷本就梦见那鹿神子由白鹿变化而来,而这园中人影昙花一现,被灯火照见就受惊逃去了,便如同惊鹿一般,不是鹿神子又是什么?” “海公公,你莫不是被洗了脑了?你真信有什么鹿神子?”阿祖摇了摇头,却是反驳。“我看,就是有人潜到鹿园之中了,不小心被看见了……” “大人,此话可不能乱说……被王爷听见了,就算你受他器重,也免不了大祸啊……” “那鹿园整日都有人监视,若是一个普通小儿,又怎么可能潜得进去……分明就是鹿神子现身了……” 阿祖无言,不知海公公是真的傻了,还是迫于文王压力,被同化了。总之这鹿神子的说法,他是不信的。 不管文王设下这鹿神子之说是真是假,反正所谓的鹿神子现身了,他总归是会有动作的,自己静观其变,希望能在其中看到什么端倪。 想到这里,阿祖便是若无其事,依旧由了那兰芳带路去地下室了…… 今日的工作与昨日却是还没有什么区别的,毕竟打磨如此大一块金子不是小工程。只是文王和那李破天今日没有在一旁监工,不知是不是处理那鹿神子之事了。 地下室的油灯,映得那金块光彩熠熠,只是少年拿了雕刀,一丝不苟…… …… 鹿园之外,围了一批忙里偷闲的下人,只是议论纷纷。 文王设下这鹿园,便是求得那鹿神子现身。如今鹿神子真的现身了,那文王又会作何反应?是取缔了这鹿园,还是继续供养那鹿神子? 几个守园的将士架了长刀,守备比平常更加森严了些。莫非文王真的要有大动作了? 却见得忽然有大阵势,一圈的护卫围了一个着了长衫的英俊男子,直直走来,围观之人大都跪坐在地。 文王来了!长林之中,见文王者谁敢不跪? 却见得他面无表情,只是命了侍从遣散了那围观之人。便是走到那齐齐跪下的守园将士面前,却是淡淡问道:“起来吧……是谁说自己看见了鹿神子?” 却是一个将士兴奋地站了出来:“王爷,是小人!” 看他的模样,满脸红光,便是一副觉得自己立了大功的模样。 “你在何处见得?”文王声音平淡,也不见有什么波动。 “回王爷,昨日小人在换班之时,便是在那假山靠溪那头看见的鹿神子……” 文王微微一笑,却是又问:“那你见得那鹿神子在做什么?” 将士一憋,文王这笑容让他有些发毛,却是老实回答了:“小人见得那鹿神子在……在小解……” “混账!”却是那文王笑容突然消失,面有怒色,直直的就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文王是个政客,不会武艺,在那将士的眼中其实这巴掌力度和速度都不够看,只是他不敢躲,还是让那巴掌结结实实扇到自己的脑门上。 开玩笑,若是敢躲,这条命怕是也交代在这里了…… 文王往日大多是平淡的模样,喜怒不行于颜表,也是奖罚分明。可若是他看着生气了,那便是十有八九动了真怒,这时候万万不可触了霉头,否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堂堂鹿神子,便是尊贵的神灵,又如何会做这种卑劣之事?定是你等看管不力,让闲人进了鹿园!”文王语气之中,听得到明显的怒意。“你等可知罪?” 那些将士都是见得形势不好,纷纷又跪下了:“属下知罪!” “若是知罪,自是去刑法堂领杖责三十……” 文王缓缓道,眼中的森然不减。 “是……”纷纷芸芸,都是不敢出声,只是庆幸保了一条小命。 却是有个将士斗胆,又说道:“王爷,小人知罪,可否让属下戴罪,去那鹿园之中,将那闲人抓出来?” “嗯?”文王看向他,眉头一皱。“你还想进鹿园?” “属下只是……” 还未等那将士说完,文王却是淡淡下了令:“斩了……” 将士眼中的瞳孔放大,却是见得那文王贴身侍从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长刀…… “王爷……王爷!” 鲜血洗涤不了皇室的罪恶,即便是最贤明的王爷,在一怒之下,下人的生命依旧犹如草芥。 殷红染透了青石板,却始终触及不到那鹿园一丝…… …… 天字宫之内,文王只身一人,却是没有处理政务,只是饮着酒,面色阴沉。 李破天的身影缓缓走进来,却是平淡道:“文兄何必如此动怒……” “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文王口中自言,修长的手指擎着酒杯,有些发白。 “小卒而已……反正那最重要的人寻得了,其余的都不重要了……”李破天劝导,却是说着暗语。 “虽是如此,可未免又会被人发现端倪……我看,这件事得加快进程了……三年之期,还是很快的……” “也是如此,我看,趁早向那小儿摊牌才好……” 文王眼中阴晴不定,却是看了李破天:“破天兄,摊牌之事我会安排,之后再议……只是还请你明日去鹿园之中……不要让人看见……” 李破天微微一笑,那普通的长相给人很强的迷惑性,以为他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可谁又能想到,他会是一个恐怖的武道宗师呢? “小事而已……” 文王点点头,却是又对了虚空之中喊道:“昌叶……” 黑衣于房梁之上现身,却是缓缓落下,单膝跪地:“王爷……” “那小儿可有动作?” “徐大人,不曾做什么,只是与昨日一般……” 文王皱了眉头:“知道了,继续监视……” 黑衣人隐去,文王却是喃喃:“不该呀……难道童成安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 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二章 山雨欲来 文王大怒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长林。 长林震动,朝堂上下无不惴惴,谁也不想因为口舌议论丢了小命,那鹿神子的事情,在一天之内便是以这番杀鸡儆猴的方式被压下来了。 鹿神子……文王究竟是如何想的,没有人知道。 结束了又一天的雕琢,今日倒是认得路了,便不要那兰芳带路,自己就回了梅居,只是才远远地呼吸得那一圈梅花幽香。却是看得一个倩影等了在门口。 阿祖定睛,那不是朱樱又是谁呢? 朱樱遥遥便是向他招了招手,却是微微笑道:“大雕师,我等你等了好久啊……腿都软了……” 阿祖嘀咕:“你若是累了,进去歇不就是了,这可是你家,我才是客人……” 朱樱咬牙切齿,却是嘟了嘴:“你这人,可真不知道怜香惜玉……” 撇了撇嘴,阿祖却是没说什么话,只是走进房间,朱樱也自然只是开玩笑,跟了进来。 “你这环境可真好,那么漂亮,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 “嘿,自然是本雕师技艺奇高,让你爹大吃一惊,所以才把我安排到这最尊贵的房间来。”阿祖咧了嘴,没皮没脸。 朱樱吐了舌头,想了想,却是说道:“我爹说了,你是六合童家的雕师……” 阿祖挑了挑眉,只是让朱樱坐了茶座,自己却是像头死猪似的摊开在了床上。 “我不是。” “哦?难不成爹在骗我?”阿祖的回头让朱樱有些惊讶。 “那倒不是,在外人看来我的确是童家雕师,可是我不承认。”阿祖翻了个身。“我只是童氏雕师……” “童氏?童家?”朱樱有些没反应过来。 阿祖细细解释道:“童家和童氏可是不同的……童家是靠童氏雕艺发家的,但是现在童氏雕艺已经快没落了,童家现在主营的是经商,却不是雕艺。” “童氏雕艺快要没落了?可是爹说的是扶持童家为王企……而不是扶持童氏雕艺啊……” “什么?”听得朱樱的嘟哝声,阿祖却是一个打挺。 “你说文王要扶持童家为王企?” 见得阿祖如此激动,朱樱只是点点头:“我爹昨日是这么说的,他看中的是童家的雕艺,所以要扶持童家为王企……我当时也觉得不妥,因为扶持一个小家族为王企,还是不被人们看重的雕艺,难度应该不小……现在听了你说的,倒是有些不同了……” 阿祖眼中有些冷,却是没有说话。 文王在兑现给童成安的承诺,便是扶持童家……这的确是没错的,但是阿祖万万没有想到童家会被扶持成王企。王企……那便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文王一言,便是决定了童家生死。 反叛一触即发之时,童家作为王企一定是首当其冲,就算是临时情况有变,童家有了反水之心,也是不可为的…… 不知童成安是否想到了这一点,他把童家当做筹码去赌,童氏雕艺在他眼中无关紧要,可在阿祖眼中,童氏雕艺又比童家何止重要上百倍? 哎,希望到了那一天,自己有些能力吧…… “我爹若是本就这么想的,那还有些合理。扶持童家这样的一个商业家族,却是比扶持童氏雕艺要简单上许多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动机,莫非真是看你雕艺不凡?” 朱樱喃喃道,阿祖却是反驳。 “童家在我眼中就是个冷血的商人世家,扶持这种家族,与扶持猪狗又有什么区别?” 阿祖的脸色不好看,朱樱自然是看得出来的,只知道其中有些故事,有些兴趣,却是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呢?” “童家起于童氏雕艺,如今童氏雕艺没落,便有摒弃之心,这算什么?”阿祖哼声。“猪狗尚有思源之心,童家岂不是猪狗不如?” 朱樱点点头:“照你这么说,却是有点道理,不过对于家族来说,家族利益自然是最重要的,童家若是真的危难,那摒弃童氏雕艺也不是说不通……” 阿祖摇了摇头:“人都是以自己的角度思考的……在常人看来,童家是快要亡了,因此壮士断腕,舍了那童氏雕艺未必不可……可是在真正热爱童氏雕艺的人的眼中,心中的悲痛一定深如大海。” “而在我眼中,童氏雕艺与我有授业之恩,那童氏雕艺之中的人更像是我的亲人一样……” 朱樱听得很仔细,却是笑了:“你说我像个刁蛮大小姐,我看你像个深沉的教书师傅。” 阿祖耸了耸肩,朱樱一时半会的确了解不了他对于童氏雕艺的感情。 “诶,你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当了童氏雕师的……” 朱樱的话音让他的思绪回到了那三年之前,娓娓道来…… 饥寒交迫,孤身一人来到六合……花完了那三文钱,只是换了馒头充饥……是那个机巧坊让他有了希望…… 诗诗姐……童老……还有那些师兄…… 在元宵节放孔明灯,在中秋节一起做月饼……三年时间虽然艰苦,但却好像是在家中一般的生活。 只可惜,待得这几日之后的清明,却是不能一起吃青团了…… “我无家可归,那机巧坊便是我的家……” 长长叙完,只是好像说完了一段人生感悟,却发现朱樱也是面露思索的神色。 “我和你很像……” 阿祖听得却是一笑:“你是堂堂郡主,我是一介草民,又哪里像了?” 朱樱不是在开玩笑,她也面露了少见的愁容,只是倾诉。 “我也未曾见过我母亲,我爹说,她是难产而死的……” “我爹也是一心政业,与我交谈,也都是满口规矩戒律……” “我今年十三岁了,却没有感受过太多人之常情。在人前,我必须要保持皇室的典礼端庄,身边的人也只会阿谀奉承……身为郡主这么多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看我身份的人……” “我爹让我跟你多来往,但我想说的是,我真心当你是朋友……” 阿祖看了朱樱,她的眼中有了前所未有的真诚,只是点了点头,嘟哝道:“那么煽情干什么……” “哼,本郡主跟你说,你就是雕完了我爹要的东西,我也要把你留在这宫里陪我玩……”朱樱突然恶狠狠地说道。“你若是不留,我就让我爹把你变成太监!” 阿祖自是知道这是朱樱放的狠话,也只是反击:“你敢把我变成太监,我便天天在你饭菜里面下泻药,拉不死你!” “哼,那我便每顿都让你试毒!” 平民与皇族,又是也未必隔了天堑…… …… 这晚间却是不如早上那般热闹了,不知是什么情况,是否是那鹿神子的事情被压下了…… 吃了晚饭,阿祖只是破例出了梅居,却是没想得直接休息,想要逛逛。出了梅居,竟是看得那海公公还站着门外,一副听候吩咐的模样,也不觉得劳累。 “海公公,我出去消消食。” 海公公自然是不放心让他一人出去的,只是应了,便是跟在身后。 出门之际,那一道气息便是跟上了自己,阿祖感觉得到,却是没去管他。 他要跟踪便由他去吧,反正自己也只是逛逛,不做什么,任他阴魂不散便是…… 还未到戌时,其实这长林之内还是没有歇息的。等到戌时,那天便是彻底黑了,打更人会打上第一更,此时才是寻常人歇息的时候。 “诶,海公公,这早上还不是挺吵闹的,为什么现在没人议论那鹿神子的事?” 阿祖疑惑,却看得海公公汗涔涔的脸:“大人,你也不要议论了,已经有人因为这事掉了脑袋了……” “哦?”阿祖恍然,想来应是那文王做的,看来这鹿神子之事还有别的蹊跷。 “那我便不问这个了……对了海公公……” 阿祖每问些什么,海公公都会抖上一抖,却是觉得这徐大人有些难伺候,每次都问些动辄要人命的东西。 诶呀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能问些普通的事情么…… “那文王究竟是住哪的,你知道吗?” “这……”海公公思索一番,却是说道。“王爷专心政事,一般是直接在那天字宫席地而眠,不回寝处的……若是非要说个寝处,却是在那萧天阁……” “萧天阁……”阿祖复述一番,却又问了。“我听郡主说王后是难产而死,不知文王可否有新纳侍妾?” “额……”海公公失言,只是小声说。“小人未曾听过有新妃……” “哦?那海公公你可知道王爷有多少岁了?” “小人不太清楚……不过那当今浩帝却正是而立之年,王爷应当是在二十八九左右……” “哦。”阿祖点头,没有继续再问,却是让海公公有些疑惑了。 这徐大人究竟是想干什么? …… 今夜是漫天繁星,应是最好的观星时间了。阿祖倒是记得长林之中是有一座观星台,可惜那是先帝的东西,普通人是动用不了的。 对于观星,阿祖其实倒是说不上特别感兴趣,只是他有种奇特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曾经在星际之中遨游过,当然听起来是匪夷所思的。 长林已经静了,像是一座睡着的巨兽。 杀伐,宫廷,在这巨兽之上不断上演,而终有一日,这巨兽会不再蛰伏,而是扑啸而起,直面顺天府。 爹……不知文王若是真的翻了这大明,孩儿又能否见到你呢…… 打更人敲响了第一更,少年踱步。而在另一边,那鹿园之外,竟是灯火通明。 已是有人送了性命,自然是不能松懈了,不管那究竟是不是鹿神子,这群侍卫自然是得严阵以待的…… 而那鹿园之中,竟是有一个人影闪现,未被任何人发觉。 内力翻涌,却是无声无息。一头棕鹿已是发不出一点声响,倒在地上,就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三章 你便是鹿神子 被雷声吵醒,出门看去,竟是下雨了。落雨的长林,还是第一次见。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想来是晚春,虽然已是没有寒意,下些春雨也是正常的,只是这雷声没有春天的温婉,却是带着夏天的不羁。 梅居之外的梅花依旧闻得见花香的。门外却没有站着海公公,不知是做什么去了,只有那撑着花伞的兰芳,也不曾带了早餐。 “大人,王爷今日吩咐了,不用去雕了……” “哦?”阿祖应了,只是又问。“为何?” “怕雷雨坏了心境。”兰芳却是这般,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那地下室之中不见天日,隔音也是不错,这雷雨本是影响不到的,想来是文王的说辞罢了。 “我说说你,怎么又打了一把花伞。”阿祖没去再问,只是又嘲笑了一番兰芳的女儿家打扮。 兰芳笑笑,没有反驳。没有男子气概,像个女孩儿,这种话其实他听得多了,甚至宫中有太监也这么说,当然他不会去理。 “今日不送早餐了,王爷请大人去天字楼……” 阿祖见得没有早餐,其实早有准备了。只是看那花伞太小,两个人撑不下,有些犹豫。却见得兰芳又丢过来一把油纸伞过来。 撑了伞,离了梅居,只是往天字宫走去。 兰芳走在前面,却举止小家碧玉,倾斜花伞挡了细雨,像是个姑娘一样。 “我说兰芳,你这样,若是出了长林,怕不是有多少男人会喜欢你。” 阿祖调笑道,兰芳脚步一停,似是一愣,却又是缓缓走了。 …… 雷雨天气,长林之中的人烟也少了。放眼看去,各处的侍卫好像都有些松懈,都是寻了个附近的亭子吹牛打屁。 只是路过了那鹿园,看那鹿园的侍卫,还是一丝不苟,穿了铠甲,任凭雨水打在脸上,也不曾动弹。 也对,才刚刚除了人命,他们又怎么敢松懈呢? …… 从左道直上天字宫,却是看得些烟气。 烟气?阿祖心中有些疑惑,只是随了兰芳继续往前。 “王爷,徐大人到了……”兰芳稽首,却是不曾下跪,只是带着阿祖直接进了宫内。 阿祖定睛,却是宫宇之中那张九丈金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个一人高的大鼎,那之前看到的烟气,竟是从其中传来的。阿祖闻了闻,似是一种特殊的肉味。 文王和李破天盘坐着,面前是一张金色的小桌。那张桌子却是未曾见过的豪华,也是雕了各式的花纹,不知是何处取来的。 文王颔首,不曾说什么话,那兰芳已是识趣地退下了。 “小子,过来吧。” 文王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古井无波,好像昨日的鹿神子事件对他也没产生什么影响。阿祖自然是没法违抗的,只是上前。 金色小桌很小,大概只能坐上四个人。阿祖才看见文王和李破天是坐在蒲团之上的,而小桌这一面,也只摆了两个蒲团。 而小桌之上,竟是摆了三副玉色碗筷,而每个碗中都装了一些肉块,只是光闻那肉香,闻不出是什么肉。 “坐。” 文王微微一笑,温文尔雅。 阿祖坐上了蒲团,想学着文王那般盘坐着,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又换了个姿势,蹲坐下来。 礼仪尊荣,应是长林之内最该规矩的。在这天字宫之中,若是有其他人胆敢这般模样,怕是已被斩了。而这时文王却不曾训斥。 阿祖看了面前那碗中的肉,熬得精益剔透,也看不出是什么,只是抬头问了文王:“王爷,你叫我来,莫不是让我来吃早饭的?” “自然不是,当然是有别的事要商议的……”文王笑笑,拿了玉筷,却是先吃了一口。“只是得先吃饱在商议不是么?” 阿祖点点头,自然是如此,只是闻了那肉香,不知是何种味道。虽是极香,但却并不让他喜欢。 “这肉好奇怪啊……”阿祖拿了筷子,只是又问。“不知是什么肉?” 却是那李破天神色有些变化,只是依旧沉默,阿祖才感到了蹊跷,手中的筷子又是放下了:“诶呀,今日有些不舒服,怕是早上动不得荤腥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文王也是放下筷子,丹凤眼竟是直视着某处,其中有些可怕的意味。“这肉……可是大补……” 阿祖募地一凛,文王似是暗有所指。只是顺了他的目光而去,看到的竟是一张棕色鹿皮被胡乱的丢弃在地上! 李破天终是开口,却是说道:“小子,你可曾听过昨日那传出来的鹿神子之事?” 阿祖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波动,但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文王似是不满,语气却是激动起来:“鹿神子乃是白鹿所化,夺天地造化!区区棕鹿,便是化了人形,也是灵智未开,还真当自己是了?不过是一个精怪!” 果然如此! 那大鼎之中炖的,分明是那所谓的鹿神子!而这碗中,放的便是那鹿神子的肉! 文王不容有人践踏他的鹿神子幻想,触犯者,死! 但看那鹿皮,分明是真的鹿皮。难道真的是棕鹿化了人形,要从这鹿园之中显现了? 惊疑参半,阿祖看那文王的冠面,竟是有些扭曲了。 文王是疯了不成? 一时无言,文王的面色疯狂,在这时间没有人能够平息他的暴怒。李破天也只是平静看着,不曾说话。 许久,文王终是静了,一切癫狂尽收心底。 “抱歉,失态了……” 阿祖平静的看着文王,这位应天的统治者,表面是贤明的王爷,而背地里,却是全大明最有野心的猛兽。 能够将所有情绪压抑下来,这才是真正的枭雄。 “今日唤你来,是有事要和你说……” 文王看向李破天,李破天也是出言。 “小子,你可曾听说过武道?” 阿祖点点头,他又怎么会不知?之前去过无名客栈,便是见过形形色色的绿林好强,那黑衣人也与一个独眼龙模样的人交手过,当时李破天也是化了车夫在场。 李破天,也曾展露过他的手段,极为惊人。 “只是见过,不知道具体概况。” “嗯,自是如此……”李破天缓缓说道。“我李破天六岁习武,四十六岁那年跨入宗师之境,掐指算来,堪堪四十年,已是天纵之资……” 听得李破天的话语,阿祖虽是有些兴趣,却是反问:“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莫不是要炫耀?” “因为你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看着李破天眼中的金光,阿祖一愣,这李破天和文王一样发疯了? “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任督二脉全开!” 李破天这句话落在阿祖耳中,却是让他有些迷蒙。 任督二脉全开……这话听着好似有些熟悉…… 原来自己内视之时,那两条奇异的经脉,竟是任督二脉吗…… “虽然你已经九岁,起步有些晚了,但是你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天资!”李破天有些激动,话音之中听得有些颤抖。“只要你一心修武,怕是能够冲击那武道最后一境!” “武道……最后一境,又是什么……” 李破天闭上双眼,发丝无风自动。 “武道一途,共有四境……” “后天,先天,宗师……” “偌大的江湖,便是不知有多少人卡在了后天,连先天都入不了。便如我一般的宗师,在这江湖之中也不过五指之数……” “而宗师之上,丹田之中内力化形,无穷无尽……到圆满之时,丹结两花,为结花境!” “若是到了结花境,已是过了人力巅峰,便是与天下为敌,又能如何?” 阿祖看了那闭眼的李破天,却是一副神往之色,结花境这样虚无缥缈的境界,又有哪个修武之人能够不神往? “听起来确实很厉害……”阿祖嘀咕道,其实那般笑傲江湖的梦想,有何曾不是每个男孩心中的梦呢? “可是,我为何要修武呢?” 阿祖出声,却是让李破天噎住了。 他没想到阿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他本以为这本是有致命吸引力的,但事态却不如他的剧本走向。 李破天只是看到了阿祖的任督二脉开了,却不知道他的这两脉为何而开。他不知道,他所追求的武道,在阿祖眼中,并非无可替代。 阿祖身怀奇门遁甲人盘!修的是修仙真路,又岂是武道能比的?结花境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人身人力,又岂能与那动辄移山填海的真人比拟? 气氛诡异,因为这种情况不在他的预计之中。 终是文王叹气,却是说话了。 “你必须修武……因为……我命你修武!” 文王双目之中,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势。 “想必你对之前的种种事情都有所耳闻……我今日便告诉你一切真相……” “半月前,我在高淳、三浦和六合三处,征来了二百少年……” “他们都过了我设的前两关,便是五感灵敏,身体强健……” “但他们却过不了我的第三关,因为第三关,便是要他们有绝世的习武天赋!” 文王缓缓述着,语气却不变。 “他们被招来了长林,便是成了一个营……” “我称为……神鹿营!” 神鹿营!阿祖心中一凛。 在这长林之中,与鹿相关的东西,实在是太过敏感了…… “神鹿营便是为鹿神子而生,他们要披着鹿皮,以鹿的姿态活在鹿园之中。五感灵敏,身体强健……他们如同鹿一般小巧机敏,又能四足着地,似鹿一般生活行走……” “而我寻遍了整个应天,整个江南省,甚至是整个大明,都寻不得一个过了第三关的人……我以为我寻不到了……直到你出现了……” “而你,便是那个过了第三关的人……你要修武,修到无人能敌,修到绝世之资!而平日里,你要鹿的姿态生活……” “三年之后,你要披上白鹿皮走出来,从那鹿园之中……” “因为,你便是鹿神子!” 惊雷破天,直劈云霄! 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四章 兰芳伤 文王字字如雷,击打在阿祖的心上,而最后那一句“你便是鹿神子”,更是让阿祖变了色。 究竟是为何,为什么区区一个梦,让文王对鹿神子这一事如此执着? 那可是整整两百条人命!两百个鲜活的生命,居然要被圈养在鹿园之中,整日学着啃食青草? 等等……如果这便是事情的真相,那大锅之中炖的,竟然是一个人,一条人命! 而文王刚刚吃下的,竟然是人肉! 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堂堂的王爷,扭曲成这样? 文王那张俊俏的面庞,竟是如此恐怖! 阿祖站起身,却是离席。 “你明知道他们过不了第三关,便是要去当棕鹿,不见天日,与送死没有什么区别,为何还要这样?” 阿祖的声音如此冷冽,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成熟,他也不能再当成那幅稚童的模样。 “因为我救了他们的生活……”文王淡淡道,冷血无情。“你可知道他们之中,有多少个人是吃不饱饭的?有多少个困苦家庭?他们来了这里,便是那五百两白银买下的。” “我买下了他们的命,他们便得听任我。我要他们当鹿,他们便得当!” 文王之话,不容逆反! “那我又为何要为你当那无稽之谈的鹿神子!” 少年怒嚎,用尽所有的力气,便是文王,在他眼中,也与那畜生无异。 “因为你也被卖给我了……”文王嘴角一撇。“我不信你还不知道……童家赌上了家业,从你来了这长林之后,你便是属于文王府的人……” 阿祖眼睛睁大,却又是吼道:“我又不是童家人,童家人凭什么卖我?” 少年拿起桌上的玉碗,劈头盖脸地便向文王丢去,而后便是要朝宫外奔去。 玉碗在空中便被气劲拦下。李破天沉了脸,便是要出手,却被文王拦住了。 “你若是要跑,那两百人也只能终日如此,眼巴巴地等下一个鹿神子……而你,也要做好童家覆灭的准备……什么童氏雕艺,什么机巧坊,全部都会化为齑粉。” 少年驻足,却是堪堪在宫宇门口停住,双手已是紧紧地攥了拳头。 “你拿这种东西来威胁我,不觉得卑鄙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文王面无表情,丹凤眼只是盯着阿祖。 “便是如此,你休想我再为你雕那龙椅!” “你威胁不了我……只要鹿神子现身,区区龙椅,我又何曾在乎……”面不改色,文王只是淡淡出口。“我不会杀你,你走不了。” “明日开始,破天兄会来指导你修武。修武之余,你每日要花上一个时辰学习那白鹿的姿态……其余时间,你若是愿意雕,那便雕,若是不愿意,便是出了这长林,我也不拦你。” “三年之后,你以鹿神子无敌姿态现身,到得天下尽知之时,你便自由了,如何?” “到了那时,什么闲言碎语,我都会为你摆平,你若是愿意留,长林便留,你若是不愿意,我给你万贯家财,又有盖世武功,天下皆可去得!” 文王的字字句句都落在耳中,少年却不曾有什么反应,待得话音落尽,只是只身出去,冒了那大雨滂沱。 “文兄……”李破天出言,文王却是抬手制止了他。 “破天兄不必多言,这是双赢……你会有个天资绝世的徒弟,我也会遂了鹿神子之愿……这小子,是绝对不会逃的,否则他当初便不会来这长林……” 漫天的雨,如同瓢泼。阿祖的视线被盖住,眼珠被雨滴打得生疼。但他却不想闭上眼。纵然未死,他也不想瞑目。 他只恨自己太弱,若是他能战败那李破天,又有滔天权势,童老他们便不会受到威胁,那鹿园之中的同龄人也能重见天日。 多怀念小时候的摔跤啊,那般没有心机,若是摔跤便好了,他定要把那文王摔倒在地,打得他口鼻之处尽溢鲜血! 他从反叛的局中,又走到了另一个局,而这个局,竟是所谓的一个梦引起的!如此可笑,又如此悲哀! “啊!!!”阿祖向天怒嚎,这长林宫之中,没有人声,只有那暴雨的声音。 仿佛老天回应他一般,一声惊雷也是轰隆响起,而后归于平静。 阿祖心中已是下了决心,他从未如此坚定,对一个人有如此之强的杀意。 三年之后,他便是自由了。便看他能否斗过那李破天,若是不能,他便继续修,修到斗得过为止! 便是修到真仙才行,他便修到真仙,翻了这长林! 募地又是一柄油纸伞递到他的面前。阿祖抬头看去,却看得是那兰芳,撑着脆弱的花伞,被这大雨打的东倒西歪。 “大人,雨下得太大了,快回去吧。”兰芳强露出一番笑容,只是说道。 阿祖愣了愣,没有说什么,只是无言的拿过那油纸伞。 身上已经湿透了,其实再撑伞又有什么用呢……只是看兰芳的眼神,似是真的担忧,便也是撑开了伞。 好大的雨啊…… 两人在雨中踱步,不曾说话。 …… 梅居之中,阿祖带了一地雨水进了屋,却是看得兰芳站在门口,他竟是化了妆的,那妆容被大雨打湿,露出的面容竟是如此像女子,配了他的长发,便是像个翩翩女子。 “进来吧,外面雨大。”阿祖终是不忍,却是喊了他进来。 兰芳有些踌躇,不知如何。看了阿祖的眼睛,却是好像得了保证,才敢颤颤巍巍地走进来。 “大人,梅居是贵人才能进的……” “我让你进,你便是进,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我是贵人,你又为何不是?” 阿祖只是独自这么说,却是满不在乎:“你要去洗浴吗,免得得了风寒,看你身子骨也太弱了……” 兰芳摇头,阿祖只是哦了一声,却是当面脱去了自己的外衣,便是要去浴池之中了。 却见得兰芳脸有些红,竟是从脖子根红到了耳际。阿祖有些好笑:“都是男人,你羞些什么?莫非你是女扮男装?” 兰芳又摇摇头,却是说道:“大人莫要取笑小人了,小人虽是没有男子气,却真的是男儿身。” “我看你就像个女人……真不知道文王是怎么想的……”阿祖嘀咕,只是去了浴房,把兰芳落在这里。 却是没注意到,他说道文王之时,兰芳的身子便是微微有些发抖。 …… 浴池之中,阿祖只是独自憋气在池底,让自己的思绪更加清晰。 文王是个疯子,这是无疑的。鹿神子是他的梦,他想实现这鹿神子的梦想。 可是他明明白白说了,三年之后自己便是要在世人之前现身,原来这是他早已定好的时间吗……他还要自己修武,或者说在他眼中,鹿神子应该是武功盖世? 那为何是三年?为何鹿神子要身怀武功? 鹿神子真的是文王的梦吗,或者只是他杜撰的借口……其实他,另有目的? 阿祖想不明白,目前的线索还不足以支持他弄清楚。 浴池之上浮出少年的面庞,他断了思绪。 唉……也只能继续找寻线索了…… 阿祖擦干净身子,披了洁白的浴袍,从浴房之中出来,却是看见兰芳坐在茶桌前,独自一人,似是沉思的模样。 雨水浸润了他的衣服,将那地面都打湿了,到现在都不见好。 “你真不去洗浴?” 见得兰芳不回应,好像有些恍惚的模样,阿祖感觉有些不对,只是上前想去看看,兰芳却是直勾勾地就要翻倒下去。 阿祖连忙搀扶住他,却是见得他满脸都是绯红,摸了摸他的额头,竟是有些发烫。“谁叫你不听的,果真得了风寒……”阿祖嘟哝道。 记着海公公倒是说过,只要喊声就会有下人前来的,阿祖便是喊道:“来人那。” 不多时,便是从外面急匆匆地闯进来一个小太监,也是个生面孔,只是毕恭毕敬:“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加热一下浴房的水,这兰芳怕是得了风寒,得给他洗个热水浴才是……” 小太监只是一愣:“大人,便是兰芳大人也是下人,那浴房怕是不能给下人……” 阿祖瞪了他一眼:“这里是我在住,我让他用,你有什么意见?” 小太监不敢说话,只是连连说是,便是去了浴房。 阿祖皱了眉头,这兰芳倒也不重,只是把他扶到了床上。雨水从他的衣服之上渗出,打湿了被褥。 阿祖想想,自己床下还放着硝石和狼草呢,不能受了潮,这湿哒哒的衣服也不能一直穿在身上,应当脱下来。 只是想帮兰芳把那潮湿的衣服给脱了,才发现兰芳一直把自己裹得死死的,全身上下都只露了手脚和头颈。才把那暗袖取下,露的却是白条条的瘦削手臂。 阿祖摇摇头,这兰芳也太瘦了,一点也不壮实,怪不得这么一会儿就得了风寒。 除去了衣服,只留下一条亵裤。阿祖却是眼睛一动,有些震惊。 兰芳确实是个男子,只是太瘦太白净了。但在他的身体之上,却是无数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知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原来他一直裹得那么紧实,竟是不想露出他身上的伤疤!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这些伤疤? 兰芳曾经说过,他本是一个小乞丐,被文王收为侍从。身为文王侍从,本不应该受伤才对,难道是在当乞丐之时留下的?可是看起来这些伤疤之中,分明也有些新伤…… 阿祖蹙了蹙眉,不得其解。 兰芳好像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阿祖暂且不去想他,只是先把被子给他盖上了,免得寒气入体,更加严重。 等了许久,却是那小太监来说了,热水已是烧好了。 阿祖点点头,让小太监出去找换洗的被褥和一套男子穿的衣服来,待得小太监出去了,才是扶了兰芳去洗浴,免得他看见兰芳身上的伤疤。 或许从这兰芳身上着手,也是一个突破口…… 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五章 真正的侠客 烟雨如幕,梅居却没那么清冷。 丹青所作的“梅”字似有神力,不仅让梅花四季环生,还能让室内冬暖夏凉。即便是那雨水的寒冷,也终是被驱散了。 兰芳醒来,眼中只是迷蒙,却是感觉身上有些异样,惊异之时,却是发现阿祖拿了伤药正给自己涂抹着伤口,登时身体一颤。 阿祖有感,自是一笑:“你醒了?” 兰芳感到有些窘迫,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却是看了身上盖了床崭新的被褥,只是将那被褥往上提了提,才好受些。 阿祖停了涂伤药的手,却是有些滑稽:“你羞什么,都是男人。” 兰芳面露苦色,心里却是否定了这句话。面前少年不过九岁,又怎么说得上是男人……而自己这般模样,又怎么配得上是个男人…… “你身子骨太弱了,受了风寒,我看这几日你还是别做活了。”阿祖自说自话,收起了那伤药,却又问道。“诶,对了,你身上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弄的,我看不像是……” 话未说完,只见得兰芳已经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恐惧,身子都缩在了被窝里,抖得厉害。 阿祖自然是察觉的。兰芳这一举动,至少让他坚信了一件事,那便是他的伤口是人为的,而且兰芳对那个人极度恐惧。 身为文王的侍从,竟是有人敢这样对他,究竟是谁…… 阿祖没有再问,只是说:“你得安心养几日了,你住哪,我送你过去?” 兰芳看了阿祖,这少年给他带来的感觉是异样的友好和平易,便是虚弱地说道:“萧天阁……” 萧天阁……阿祖之前曾经问过海公公关于文王的住处,为的便是探明地点,日后好有机会行事……其实他床底下的硝石狼草,一度便是为此准备的,只不过目前看来并没有机会去用。 海公公说文王的寝处便是萧天阁……兰芳是文王的随身侍从,倒也不奇怪…… “那我送你过去?” 兰芳拒绝了,便是轻轻道:“等雨停了,我自己过去便是……” “要不要我叫两个小太监来伺候你?” 见得兰芳又是摇了摇头,阿祖只得放弃了。只是现在时间尚早,外面还是下着大雨,其实也没有去处。 兰芳缩在被子里,不曾说话,而阿祖也只是想着事情,一时沉默。 不知几时,少年的肚子咕咕作响,才发觉好似已是正午了。阿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东西自然是饿得慌的。 想想平时的餐饭是兰芳负责的,看他这幅模样,大概是下不了床的。阿祖只是喊了太监来,让他去打两份饭来。 小太监眨眨眼,看看兰芳是躺在床上的,自然明晰。只是苦了脸说如果不是兰芳大人亲去,是进不了凤字楼的,若是要他去,便只能去那虎字楼取饭。 那虎字楼说是寻常官员去处,看似宫中的下人应也是去那里的,倒像是个食堂。阿祖也不曾管了那么多,只叫他去打。 不多时便打来了饭菜。阿祖摆了一份在床边柜上,让兰芳自己吃,自己却是坐上了茶座,美滋滋地吃起来。 “嗯,我倒是觉得这虎字楼的饭比那凤字楼好吃多了……”阿祖边吃边嘟哝了嘴,却是说道。“至少这分量足。” 兰芳看了阿祖囫囵地吞了半个狮子头,只是笑笑,也是斯文地吃起了饭。 餐毕,叫那太监来收拾了,便又是长时的沉默。 阿祖其实也是表现得很喜欢交谈的,可是跟兰芳聊天有些聊不起来。有时好像是问了他的伤心事,兰芳也就是摇摇头不肯说,好像是得了什么心病。 窗外,雨停了…… 阿祖出了梅居,看着却是那些梅花,好像是更加艳丽了一些。闻着有点香,阿祖觉得就好像那些女人身上的香味一样,诗诗姐,灵儿姐,还有朱樱,她们身上都有一种奇妙的香味,很好闻。 只是想了想,兰芳身上竟是也有香味的,让他有些匪夷。 折了一朵梅花,细细地闻了一番,就要返身回去,却是看得兰芳穿上了准备的换洗衣服,竟是打算走了。 阿祖惊异:“你走得动吗?” 兰芳看看他,只是点点头,却是拿了那来时的花伞。明明停了雨,竟依旧撑了伞出去。 阿祖没有去拦,兰芳虽然脆弱,但是很执拗,他说走得动,应是拦不住的。 真是个怪人…… …… 一日时间,转瞬便过去了。今日下午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了,再没人打搅他,也再没事扰乱他的心神。 若是没生什么意外,明日便是那李破天要来教自己习武了…… 阿祖想着,四肢百骸血气翻涌,不知武道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对自己的修炼之路有着自信,他坚信自己的路走到尽头,绝对不会输给武道……可现在,他还远不是那李破天的对手。 李破天说过自己的武道天赋是绝世的……只是不知道,若是自己到那约定的三年之后,能否以武道击败他呢……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 长林宫的夜,终归是短暂的。政律与日夜是一起的,王府注定是不眠的地方。 翌日的清晨,也不是那兰芳来送的早餐,风寒确实是没那么快好的,阿祖也曾有过体会。没有问兰芳的去向,阿祖吃了海公公送的早餐,只是在梅居之中安心等待。 李破天……宗师之境…… 冥想之中,梅居内悄无声息。阿祖灵觉一动,却是张开眼时,那李破天赫然已经站在面前。 “你们这群习武人,都是这么神出鬼没的?” 李破天面色不变,只是缓缓说道:“怎么,不生气了?” “当然生气,又怎么可能不生气……”阿祖缓缓道。“只是把生气表现出来,也没有用,还不如藏着呢。” “呵呵,果然如此……那日去六合接你,我便看出了你的一些不凡处了……” 文王不在身边,李破天的话似是多了一些。 “你实际之上的言行举止很老成,你的行为也很理智,不像是一个九岁孩童。” 阿祖听着李破天的话,却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叙述。 “可你毕竟是一个孩童,你打磨了自己的言行,却不能改变自己隐藏的心性,你太年轻了……” 阿祖看着李破天的发丝无风自动,又是问道:“那又如何?” 李破天叹了口气:“年轻,就会有少年心气……志向比天高……” “若是有能力,志向高远自然不是坏事……可惜你只是一个孩童,你的能力匹配不了你的志向。” “……”阿祖沉默了,却又抬起头,看着李破天。“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因为我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李破天眼中的是沧桑,却没有那绝世高人的心气。 “曾经我也意气风发,觉得能闯出一番大事业,能够在这江湖之中滚动风云……” “可我发现,江湖之人,究竟还是民,民不能与官斗……单单的武艺,便是再高超,也斗不过朝廷……” “我不曾向官府低头,便是与文王,也是平辈相称……可我知道,我终究只是朝廷的走狗……” “你有修武才,日后成就远高于我……文王是想让你当那鹿神子,可我不曾如此想,我只想让你,了了我的江湖梦……” 阿祖看向李破天,叙述之中仿佛带的是真情实感,让他有些动摇。 “你信不信我与我无关……你们这群年轻人,若是从小不学文,那心里肯定怀着侠客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热衷于武道……但我要尽心尽力地教你,无论是出于那鹿神子,还是出于我的希望……” 李破天看着阿祖,口中依旧絮絮。 “侠客梦……”阿祖复述了一便,自己的修炼之途,是否又是为了自己的侠客梦呢…… “那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侠客吗?”李破天又是一问,却是让阿祖愣住了。 真正的侠客…… 阿祖摇摇头,李破天却是又开始叙述。 “人们都以为侠客是绝世高手,武功盖世……他们都错了,是不是侠客,又与武艺有什么关系呢……” “侠客能够豪情万丈,行侠仗义,靠的是那武艺吗?他们靠的是那侠客的心性……” “昨日那鼎中的孩童,不是被烹死的,也不是我杀的,而是自杀,你可信?” 阿祖瞳孔一缩。 李破天没有顾忌,又是继续说。 “我那日去了鹿园之中,未曾杀生……那鹿园之中有真鹿五百条,还有两百装成鹿的少年,我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寻到一个人……” “文王要的是一个交代,若是寻不到……他会清算所有人……” “我以内力威慑,要的是逼迫那暴露的人出来……但最终站出来的却是一个少年,我看得他的眼睛,便知道不是他……” “可他当了替罪羊,我不会滥杀,他却是不由分说地一头碰死在石头上……我带去天字宫的,便是他的尸体。” “你可知道……他以自己的性命救了其余一百九十九个人……他在我的眼中,就是真正的侠客……” 李破天声音终是变了,竟是有了一丝惋惜的意思。 “人非武功盖世就成了侠客……而是有侠客之心,才配称得上……” “我没有侠客之心,我称不上侠客……可我授你武艺,却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侠客……” 长言叙完,李破天面色已是回了古井无波。 阿祖心中波动,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可以当我是伪善……我只负责教你习武,三年之后,你要不要成那鹿神子,不是我能决定的……” 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六章 法武双修 李破天目中露了精光,阿祖眼前只是登时一花,便是惊觉自己被李破天带了在空中飞。 准确地来说,却不算是在飞,更像是一种极其高明的跳跃。以那武侠小说之中的含义,应是某种轻功。 李破天身子轻灵,连带携了阿祖也丝毫不费力。他每次都在飞檐之上轻轻一点,便是能窜飞出几十步的距离,并且速度极快。 这便是武道宗师么…… 阿祖心中想着,但不知为何却没有特别惊异,不知是心中早有准备……还是什么,总感觉体会过更加神异的手段…… 不多时,两人便飞到了另一处宫阙。这一处也是宽阔的,只是僻静无人。 “这是地字宫……原来的时候,它叫帝子宫……”李破天缓缓说道。“这里不会有人打搅,你可以安心练武。” “我修的是无相功,其实是一门主内功法……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无形无相,战斗之时变化多端,让人难以防备。” “无相功一共有五重,我修了整整四十年,还只是在第四重,你天资惊人,自然是有一日能破那第五重的……” 李破天沉声,阿祖只是听着,并未说话。 “现在,静下心神,跟我一起扎马步!” 李破天突然一喊,身体登时遒劲如松,下盘稳稳,已是扎了马步。 阿祖一凛,这修武之路竟是来得这么快。只是跟着一起做了,有些不习惯,姿势看得奇怪。 李破天点点头,却是走过来,纠正了阿祖的错误姿势。 “腿要如弓,便是我一脚踢过来,你也不能动弹……”李破天说着,当然是没有真的踢过来的。 “练武一途,本是最开始要强身健体的。我看你身体气力已经远超常人,便是略去了这一步。但这第二步,却是省不了的。” “人生来做事,惯用的是手,可是双腿才是支撑人体的根本。上身功夫练得再好,下盘不稳,还是脆弱不堪的。习武若是不扎马步,便是不完整的。” 李破天缓缓说着,却是如同真的恩师授业一般,谆谆教导。 “今日既是起步,你便扎半个时辰的马步足矣……” 半个时辰,听来好像是不长,可是实际上真的要做起来其实是极难的。就算是让一个人一直坐上半个时辰,都会有些酸痛,而扎马步却是没有支撑,完全依靠身体力量。若是一个正常人第一次扎马步,就是坚持一刻钟都是匪夷所思的。 阿祖的身体经由开脉,已经极其强健,其实真要扎上几个时辰的马步,也感觉不到疲惫。只是他不能表现得太过神异,免得让李破天怀疑。 半个时辰,虽说不至于太累,但也有些难熬,主要是极其枯燥。而李破天则是盘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转眼时间便到了,李破天睁开眼睛,只是见得阿祖好像有些疲惫模样,好像是强行维系了马步的样子,脸上却露了一番欣赏的神色。 “看来半个时辰的时间,游刃有余?” 阿祖错愕了,他明明表现出一副很勉强的样子,为何李破天能看出来? 李破天似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却是点道:“你太大意了,哪有一个初学者能扎上半个时辰的马步,连汗都不流一滴?” 阿祖恍然,只是收起了那疲倦的神态,站起身来。 “你的本事比我想的大一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掩饰,我也没兴趣,因为我只负责教你……至于要怎么做,那得看你……” 李破天的这一番话,好像是有些深意……阿祖原来一直以为他和文王是一丘之貉,现在看来,若是李破天没有故意制造假象,那他便和文王不同,文王是虚伪地求鹿神子,而他是满腹真诚,求得是一个真正的武道天才。 “不过看你这幅模样,怕是扎马步这一步,也得略去了?” 看着李破天的眼神,阿祖只是吐了口气,点点头。 “好,我相信你,这样进程也会快上许多……”李破天突然一笑。“先决条件都有了,现在便是最重要的一步了……” 阿祖一凛,他没想到进度会如此之快。 “坐下。” 李破天的声音让阿祖错愕,他却是以身示范,盘坐在了地上。 这个姿势倒是和阿祖往常修炼的姿势相差无几……阿祖熟练地也跟着坐下,双手摆在大腿上,正是佛陀的姿态。 修武竟然是这样的吗…… 却又是听得李破天说话:“闭眼……冥想……” “人体之内,精气神随着身体的衰弱强盛而改变,这是无法避免的。修武之人之所以能够以体魄劈山碎石,靠的是另一种力量——内力。” “精气神和气血融合,充斥在四肢百骸,而内力需要修炼而来,由经脉输送到丹田存储。经脉越通畅,修武的效率越高……” “你的任督二脉是天生通畅的,你修炼内力的速度比任何人都要快,这是你最大的优势……” “感受自己的身体,寻找丹田的位置……” “眉心正中印堂穴,便是你的上丹田,道家也称之为泥丸宫……” “胸部正中膻中穴,是你的中丹田……” “脐下一寸处,那是你的下丹田……” 阿祖听着李破天的话,双眼紧闭,好似在。李破天不知道的是,阿祖能够内视,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丹田……原来自己体内那神异的金球和那一抹绿芽,便是在那上丹田之中…… 只是不知道这会对修武造成什么影响。 上丹田连接着任脉,而下丹田正是连接了督脉,而中丹田,却是与那心脏血脉相连。 果然如此……任脉和督脉直接影响上丹田与下丹田,平常武者任脉与督脉不通,修武的速率自然大大降低。 而那奇门遁甲的开门竟是能让人任督二脉全开,果真是神异。那为何开门需要开了那任督二脉呢……平常修炼之路是需要这一步的吗…… 阿祖突然有了一些想法……如果现在的修炼并非是完整的修炼,而修武本是这修炼之中的一部分,那这开脉是否解释得通呢? 奇门遁甲或许是真正的修炼路,而其他修炼者的修炼路是不完整的?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便如同那一抹绿芽一般,正是不知何时埋下的种子…… “不要睁开眼睛,用身体感受,你的体内有很多浊气,天地之内有很多清气……就如同呼吸一般,用你的经脉把那些浊气释放出体外,把清气存入经脉之中……” “清气入体,便让它如同水一般在经脉之中流淌……最终化成内力,存入丹田……” “一番呼吸,最后便是一个周天,周天循环不止,便是内力的修炼……” “怎么样,感觉如何?” 李破天睁开眼,看了阿祖,却是好像已经入定的模样,不由得点点头。看来这小子不仅有任督二脉的优势,悟性也是不差,却不知道,阿祖心中已经是震动一番。 这修内力的步骤,与那修炼之中灵气的修炼几乎毫无差距!阿祖能感受到那种清气,也能感受到另一种灵气。灵气与清气是共存的,每次呼吸,体内那抹绿芽就将灵气提纯,逸散在各处,而包括任督二脉的所有经脉行气,将清气化为内力分别存入三个丹田。 也就是说,阿祖同时进行着法武双修!他能感受到体内灵力的增加,也能感受到丹田之内那缓缓积累的灵力。 李破天说他是修武的绝世天才,可他却不曾想过,阿祖还是法武双修的天才! …… 体内贪婪地吞噬着周天的两种气。灵气虽然已经饱和,可内力的修炼好像要比灵气的进度更快,也更加漫长,整整四个时辰过去了,从清晨修到下午,内力才堪堪填满丹田。 李破天已是有些失态,直到阿祖站起身来,他才出口问道:“你知道你修了多少个周天吗?” “不清楚……”阿祖面无倦意,只是摇了摇头。 “便是我,一次修炼也只修一百零八个周天,你修这上千周天,不觉得心神劳累?” 阿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修武虽然和锻炼身体一样,永无止境,可身体终究是会劳累的,而阿祖偏偏是一个异类——修炼的灵气反哺身体,会让他的精气神更佳,这便是他晚上修炼之后都不思睡眠的原因。 平常之人便是一生都触及不到武道,更谈不上那虚无缥缈的修炼成仙之路…… 修武与修炼,好像相辅相成,只是从来没有人能将这二者结合在一起……而阿祖能够做到,究其原因,竟是那奇门遁甲的修炼功法…… 阿祖心中已经确定了,这奇门遁甲绝不是单纯的修炼法,它与修武一定有着某些关联,阿祖甚至猜想它之中还有其他的奥秘。 而细想之中,这仅仅是奇门遁甲的人盘而已,若是还有其他分卷,这究竟是如何一本震铄古今的功法! 阿祖已有些不敢去想,而李破天早已是惊为天人。 或许,这个小儿真的能,在这三年之内吗,超过他四十年的功力!饶是李破天看破人情世故,古井无波的境界,也有些啧舌艳羡。 惊才绝景! 赞叹之余,李破天亦是怅然。自己已是宗师之境,在江湖之中已是堪称独步,而次子之后必会超越他,而到了那时,又有谁能指导他呢? 他也许要独自探索,那从未有人抵达到的结花境……不知那时,自己是否有机会看到…… 怅然之余,李破天已是转身。 “今日的修行已经过了……我自会明日而来,只希望你不要误了。” “哦,对了……” 阿祖听声,却是李破天不知何处取出来什么东西,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张卷起来的鹿皮。 “虽非我所愿,但你还是听着文王为好,准备好扮那鹿神子……” 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七章 清明小祭 脱下鹿皮,擦了擦汗。 修武,学鹿。往后的几日,大都是这样进行的。 阿祖本是被迫修武,可是当他发现了修武与修炼之中的共同之处后,便是主动的了。修武与修炼相辅相成,进度自然是不慢。不过李破天尚未教他无相功,说是他将丹田之中的内力提纯到最为精炼的时候,才能修行功法。 每日修武结束之后,便是要花上一段时间练习伪装成鹿的模样。阿祖其实有些明白之前文王招人的标准了,鹿本就是灵觉机敏的,随时能够对周围的情况做出反应。鹿的奔跑速度还很快,因此需要人身体较为强健灵活,最重要的是体型限制,成年人过于高大的身躯,无法成功地伪装成一头鹿,只有如阿祖这般年纪的少年最为合适。 不过也有些说不通的地方,若是那些棕鹿的人选,这些标准确实是说得通的……不过既然阿祖是要当那鹿神子的,理应化为人形,又为何要学那鹿的姿态呢?除此之外,鹿神子又为何需要身怀绝世武功? 阿祖隐隐觉得这其中还有更大的秘密……若是有机会,自然是要去揭秘一番的…… 不过这几日,那兰芳却是没怎么来过了,按道理来说那风寒也该好了……兰芳虽然有些娘娘腔,但是阿祖还是把他当朋友看的,几日不见,心里自然有些空落落。问了几个小太监,也都是摇摇头说不知道。 朱樱这几日也不曾来过了,不知是又去做什么了…… 阿祖觉得有些坐以待毙的意味,文王不再要他雕龙椅,也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其实每日是多了些时间的。只是这长林之中属实是无趣的,刚来之时,或许觉得地方很大,各色各样的人也不少,有些新鲜。只是那新鲜劲过了之后,发现这长林之中每日度过的时间都是一样的,没什么新鲜事,就好像是笼中的雀鸟一样,只能日复一日地嘤啼,有些无趣。 有时想着,若是还能在那机巧坊之中,或许还能多雕些有趣的东西,能从师兄口中听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不知道童家怎么样了……若是扶为王企之后,是否会迁到上元呢…… …… 洗浴干净,破例决定出门看看,只是那海公公依旧是默默地跟了身后。那往常总是跟踪在身后的影子倒是不见了,不知是不是文王下的令还是如何。 阿祖没有说话,只是出门,随着晚风闲逛。 这长林宫中,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劳作,许多人的命运,这一生都不会变了……待得许多年之后,他们不会被后人记住……哦,有的人是太监,连后人都没有…… 这想法是有些遥远了,阿祖摇了摇头,却是看得前方的一个凉亭之上,有两个匠人模样的人正在摆弄些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阿祖问了尾行的海公公。 海公公自然是知道的:“大人,这是在装青灯……这是长林宫的传统,每每快到清明的时候,大小宫阙之上都是得装上青灯的……” 阿祖恍然。 哦,清明……自己来了长林之中这么久了,连时间都快忘了…… 只是自己好像从未祭拜过自己的娘亲……真是不孝,身为人子,居然不知道娘的尸骨何处,只能看着明月缅怀…… 阿祖叹了口气,那又能如何?自己从未知道母亲的模样……就连想给她画张遗像也是做不到……只是朝地上倒了黄酒,燃了祭奠的黄纸,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人这是思念起亲人了?”海公公自然是看得出阿祖的悲哀模样的,只是试探地问了。 “是啊……海公公你不想吗?” 海公公尴尬地笑笑,只是应了:“自然是想的……小人虽是阉人,可也只是迫于生计……若是当年的旱灾没有发生,小人自然是会有妻儿的……可惜现在,绝了后,也是爹娘不在咯……” 阿祖看看海公公,他老迈的脸上除了皱纹,也看不出什么神情,就当他是真的伤心吧。“不说这个了……这长林之中也会过清明?我听说那南水陵之中葬的就是皇室宗亲,那岂不是那些皇帝藩王都要来这长林祭拜?” “自然是如此的……”海公公颔首。“不过这只是小祭,真正的大祭是那十年一次的东郊大会,将是王侯在仙山逐鹿,在那逐鹿之前,才是真正的大祭……” 王侯逐鹿…… 阿祖皱了皱眉,这消息好像是在那师兄们的闲聊之中听到过,当时不过以为是闲言碎语,不想竟是真消息。 “小祭和大祭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小祭只是宗亲参加,祭拜叩首缅怀先人,不过一日时间,而那大祭,乃是全皇室都得参加的,一般都得三日之久……” 阿祖点点头:“那清明节那日,那些皇亲国戚都会来这长林?” “是啊,到时候大人可得小心言行,可不是所有王侯都如同王爷这般好说话的……若是招惹了皇室,动辄便是杀生大罪……” 阿祖心里有些想笑,只是不能说。想了想,怕是全皇室之中,如那文王一般城府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春分之后十五个日头便是清明,想来还有三日时间…… 不知可否在那皇室来临之时,做些文章…… …… “我们修武之人,常常讲究招式与手段……招式之间相互克制,才有可能以弱胜强……”李破天沉声,却是正给阿祖讲解。 “可是你知道,什么招式是无法被克制的吗?” 募的一个问题,阿祖想了想,却是回答:“在我看来,若是无形的招式,才是最无法被克制的。” 李破天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无形的招式,看不到破绽,自然无法被克制。可是你可曾想过,如何使用出无形的招式?” “气功?” “呵呵,气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修武本就是内力与身体的协调使用,区区将内力外放,便是那所谓的气功,其实根本无用……” “诗仙曾作过一句诗词,‘抽刀断水水更流’,其中意味便是那水乃是无形之意……水这种东西,若是蒸了,便是气,若是冻了,便是冰……” “气能灼人,冰能冻人,无论如何,都是对敌之数……无相功的精妙便是从那水中悟来的。无相功,能让人的招式如水一般变化多端,难以猜测,便如同无形的水一样……” 阿祖自然是明白,李破天便是在启发他无相功的威力之处。若是真的如此,那无相功确实恐怖,因为它如水一样,可以以力破敌,也可以巧技一击毙命。 阿祖明晰,却是看得李破天端过来一杯茶。 “这是做什么?” 李破天缓缓说道:“你看那杯中。” 阿祖往那杯中看去,只是平淡无奇的一杯茶,若是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这茶赫然就是那武夷山大红袍母树上的茶叶——朱樱请他和那胖子喝过一次,很名贵! 阿祖不解,李破天却是笑笑,手指贴了那杯壁,不知做了什么,却是又问:“你再看?” 再看那杯中之时,那其中的茶叶竟是有些不同了,那最上面的一根茶叶竟是整齐的裂成了两半,其他茶叶却是完好无损。而看那杯中的茶水,竟是都没有怎么波动,更毋论那茶杯,毫无动静。 “这无相功,看似没有什么动作,可是这茶叶已经是断了……若是对人,那碎的,便是人的脏器……你可知道,这无相功之中的奥秘了?” 李破天竟是恐怖如斯! “修这无相功,不需要什么口诀……我前几日让你修内力,今天开始你便是要修这内力的运用……你端了这杯茶,若是什么时候能用内力碎了一片茶叶,不伤到其他东西,便是成功了……” 随手将那茶杯递给了阿祖,却又是闭目养神,盘坐在了一旁。 阿祖看着眼中的茶杯,那其中的茶水,有些清澈,还有些异香。 丹田之中内力涌动,犹如潮水一般涌出,本是想从那手中发力,却是有些不好控制,竟是从身体各处逸散了出来。 “运用好内力,它和你的手一样,能够听到你的指挥……想象它是你的手,你能用它握住茶杯……” 阿祖闭眼,内力从经脉流动,直入那手中的分支,却是犹如喷泉一般,全部从那手掌之中爆发,竟是让那茶杯开始颤抖,连其中的水都溅出几滴。 “你若是再这样发力,那杯子便是碎了……”李破天不曾睁眼,却是好像能看得到一般,缓缓说道。 阿祖一凛,只是断了内力,重新开始尝试。却不想发力过猛,那杯子竟是从底部开始龟裂开一条大缝,直接碎成两半。 李破天摇了摇头,却是不曾生气:“那边上的桌子,还有几杯茶,你去端一杯来,继续。” 连续修炼了一个下午,阿祖碎了几个杯子,却也没能伤到那水中的茶叶。不过李破天也不曾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天色,说了:“明日不必练习了……文王说了,让你这两日最好不要出门……” 不要出门……阿祖心中自然清楚。虽说清明小祭是在后天进行,不过大明疆域辽阔,其中分封在各地的亲王不计其数……自然是有几位会提前赶到的,自己若是出门,难免会遇上几个……若是生了事端,就连文王也不好保下自己…… 鹿神子之事在文王眼中甚至高于龙椅……文王断然不会让自己有任何的危险……若是自己有事,怕才是文王最不想见到的事情…… 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八章 竹居燕青 明日便是清明了,长林宫之中应是来了许多亲王或是皇女的,阿祖只是一日待在了那梅居之中未曾动过。 修炼了几个时辰,觉得那泥丸宫之内的绿芽再无生长的样子,阿祖睁了眼,竟是不知道做些什么了。 阿祖只是觉得无聊,想要出门看看,却是被一个小太监拦了:“大人,王爷吩咐了,这几日不得外出。” 侍卫团团地围了这片居所,应是那文王吩咐的。听说这梅兰竹菊四居都是给权贵住的地方,皇室应该是另有住处的。文王护了这里,自然是隔绝了阿祖与皇亲的联系。 阿祖若是真想要出去,其实倒是觉得可以突破了这护卫,去了外面的,只是那样未免会引发文王的怀疑。想了想,这梅兰竹菊四局其实是相通的,都在一个院里,其实是一个去处。 既然不能出去,那去其他的三居室看看也好……虽说那三居应该都是没有住人的,自然不会开门,可看看那门外的绿植也好——已经看了许久的梅花了,都有些疲乏了,看看竹子啥的其实也不错。 阿祖想了,只是从了那后门出去,将各种灵觉都提升到极致,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是要尽快的溜回去,不被人发现才是最好的。 后门出去,还是一片梅花。往那梅花群外走,却是看得一堵高墙,阿祖皱了皱眉,平日里不曾想过往这后门走,竟没想到在这院子里面也是砌了墙的。大概是各个居室之间都是有高墙分离,便是在一个院中,也只能通过那正门进。 看那墙的另一边,有一大片的竹林,应是那梅兰竹菊之中的竹居。阿祖也有些庆幸,若是别的两个居室,自己其实是看不出来的,也只有竹子那么高挺,能让他在墙的另一侧看见。 只是这区区的一面墙,其实是拦不住他的。阿祖看看周围,好像是没有人监视的,只是扒上了墙面,那两腿一发力,整个人就蹿高不少。 阿祖很自信,便是在许久之前,他也是能爬上去的。更何况他现在已是法武双修,爬这一面墙,又有何难? 站了墙头,阿祖极好的掌握了平衡,也不敢高高站起,怕被人看见,只是迅速地翻下了,到了那竹林之中。 竹林成荫,让人感觉有些清新。听海公公说,梅居才是梅兰竹菊四居之中最好的一居,只是现在看了,这竹居倒是也不差。 从那竹林中偷偷走了出来,掩着身子,却是看得一间矮屋,与那梅居倒是不同,只有一层。那矮屋的屋顶却是由竹子盖得,绿茵茵的,有些心旷人怡。 那屋檐之处自然是一块匾,一如那狂放不羁的字体,便是“竹”字。 阿祖想要更靠近看看,竟是看得那竹居的门是开着的,心中有些震惊,竟然还有人住在竹居之中? 隐隐看了去,竟是看得有个人在门厅之中喝着茶,观摩着什么。 阿祖觉得好奇,细细看得好像是个棋盘。阿祖虽然不懂的下棋,却是还有些常识的。下棋自然是要两个人才能下的,虽说常常听得有什么天资聪颖之人能够和自己对弈,其实让人发笑。自己已是知道了下一步,那便是无止境的,又有什么意义。 真是个怪人……阿祖嘀咕了,自己本来只是想看看这竹居的,却是遇到了有人居住,自然是该走了。 正要离开之时,却是那人竟是轻轻发声:“小友,这就要走了?” 心中一凛,自己隐藏地应该还是不错的,普通人应是发现不了才对……不想得竟是这么快便被识破了。 却是看得那人抬起了头,只是温和地对了自己笑。 阿祖知道是暴露了,也不做掩饰,只是直起了腰:“你看见我了?” “小友怕是从墙头那边翻过来的吧……住在梅居?”那竹居中人不曾回答,却是又问。 这人应是高人了……阿祖这么想着,却是点了点头。 “那你便是文王贵客了?不妨过来坐坐?”那人笑容不减,竟是邀请了阿祖过来坐。 阿祖愣了愣,这竹居人好像是没什么恶意的,既是如此,自己便去坐坐吧。只是缓缓地走到了那人身边,正对着棋盘相对而坐。 这番才仔细地看了这人的容貌。应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穿了简单的便服,理了长发,面庞很白净,但是又十分英气。最让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十分清澈,仿佛犹如一面明镜一样,让人心生好感。 “小友可要喝茶?” 阿祖摇摇头,昨日练习那无相功,便是看吐了茶杯了,就是再好的茶叶他也看不上眼。 那竹居人也不生气,只是笑笑:“不知小友名讳?” “我叫徐宏祖,叫我阿祖就好了。”阿祖回答。 竹居人复述了一遍:“阿祖……是光宗耀祖的意思么……呵呵,是个好名字……” “那你叫什么?” “我?”竹居人想了想,只是说了:“那你便唤我燕青如何?” “燕青?那不是那水浒中的那浪子的名字吗……”阿祖嘀咕,心想这燕青应该不是他的真名才对。 燕青缓缓拿起了茶杯,文雅的品了一口:“是啊,自是我慕了那浪子之称,取这燕青为化名,当然不是真名。” 阿祖点点头,这倒是也说得通:“那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却没有说真名,我亏了。” 燕青哑然,却是一笑:“小友可真有意思,那你是要如何呢?” “我亏了,自然是要补回来的。”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燕青笑意不减。 阿祖自是不信:“真的?那我要黄金万两?” “小友真是说笑了……一个名字,竟是值得上这么多钱么?”燕青笑着摇摇头。 “那不就是没有吗……” 阿祖嘟哝着,却是燕青又说:“并非是我拿不出来,只是这么多钱,应该是到它自己的用处之上去的,而非如此挥霍掉的。” 看了燕青有些一本正经的模样,阿祖觉得有些好笑,只是小声说道:“说的跟真的一样……” 童言无忌,阿祖说的话,燕青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小友,可是会下棋吗?” 阿祖摇摇头,这棋盘是围棋的棋盘,黑子和白子交错摆了不少,他一看就有些头疼,就好像看了那满是蝌蚪文的经书一般。 “我不会下围棋,但我会下五子棋。”阿祖回答。 五子棋自然是小儿都会的,只要让五子连成一条线,虽说也有些奥秘,但其实一般在下围棋的人中总是入不了眼的。不过燕青却露出一番感兴趣的神情:“那小友可否与我来上几局?” 阿祖一愣,没想到这燕青竟会邀请他,想来也是无聊的,那就陪他下上几轮。 只是一落子,便觉得那燕青气势有些不同。阿祖自觉五子棋的技艺不算太差,但看得燕青一颗黑子落在那棋盘正中,便是那围棋之中的天元位,仿佛有一种无名的气场。 阿祖愣了愣,却是燕青提醒道:“小友,落子啊?” 这才反应过来,只是在右上格补了一颗,两人你一颗我一颗,下得极快。只是燕青持先手,自是有些优势的。不多时,燕青已是四子成了,阿祖堵无可堵。 “小友,你输了。”燕青微微一笑。 阿祖自然是不服气的:“你是占了先手的便宜的,下局我黑!” 燕青也不生气,只是示意再来。阿祖开局便逼得极紧,连连成子,燕青也只能防守。只是无论如何进攻,燕青总能看出其中破绽,进行围堵。阿祖一心急,却又是让燕青不知何时成了四子连珠,又是输了。 阿祖自然是不服输的,只是又接连下了几把,却都是输了的。 “再来!”阿祖还是有些不服气。 “小友,何必如此急躁,慢慢来,有时顺其自然,反而会看到出路……”燕青出声,却是好像在提示。 “你看着一处,十字四角都有子,若是你落了此处,自然是横竖成三子,我就会围堵不及……” 阿祖看去,却是果真如此的。 “有时不能太急躁……待得一切尘埃落定,自然会有路在面前……”燕青出口。“就好像修炼一般……你修了练气境,却是直接修那筑基境,单单是肉身气力强健,却没有神识支撑……” 阿祖心中一震,这燕青能发现自己果然不是偶然,的确不是常人……竟是一眼看出了自己体内的修为! “你是修士?” 燕青摇摇头:“我不是修士……只是我有辩识法,能够看透一些东西……” “辨识法……”阿祖是第一次听到这名词,只是出声问了。 燕青解释道:“便是那辨人识物之法……我是从一本古籍之上习得,便是修士的修为,也是可以看透的。什么妖物虫怪,都脱不了我的眼……” “这么厉害,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修为境界的?” “自然是曾经亲眼见过修士的……” 阿祖自然是惊异的,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其他的修炼之人,而看燕青对这些境界的熟悉程度,自然是与那修炼之人熟识的。 “是谁?” 燕青一笑:“那不能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个装神弄鬼的算命老道……” 算命老道? 阿祖忆去,不知为什么,好像是有些印象…… 说起来也奇怪,看着这燕青,倒也是有些眼熟的样子…… 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九章 亡妻 “你长得有些眼熟……” 阿祖发言,燕青笑笑,只是反问:“和谁像了?” 摸了摸脑袋,阿祖是仔细去想的,只是看了眼熟,但一时半会却又想不出来。 “想不出了,你等我几天,说不定我就想出来了……” 燕青也不气恼,只是语气有些好笑的意味:“那小友可得赶紧了,明日我便是走了……” 明日便走? 阿祖眨了眨眼睛,这燕青像是才住在这里,却是明日就要走了。想想这几日的事情,明日便走,怕不是与那清明小祭有关。 “你是来祭那南水陵的?” 想来有些怪异,那皇亲国戚不是都有别的住处吗,又为何会住在这竹居?或者说,燕青是旁系之类? 燕青笑笑,不置可否。只是站起了身,进了里屋。 “小友要进来看看吗?这竹居与那梅居,可是大不相同哦?” 阿祖楞了楞,燕青这话说得,好像是他很熟悉这梅兰竹菊四居一般。阿祖本以为他只是临时住在这竹居,现在看来还有些隐情。 既然本来便是想看看竹居的,进去观赏一番也无妨。 跟了进去,只是见得里屋不似那梅居一般大,却是井井有条。若是真要说个最大的区别,那梅居只能说的是偏向华丽,而这竹居却算得上是典雅了。 屋内各式文雅的东西都是有的,什么笔墨纸砚,茶琴棋具,摆放在各处。两面的窗子也都是竹制的,能够看到外面的美景。整个布局看上去,与那燕青自带的文人气质,倒是有些搭。 燕青拿了一尊瓷制的笑脸佛陀,却是看那佛陀口中流出清澈的茶水,进了竹杯。 阿祖四处看看,只是见了新奇,其实他对这些是没什么兴趣的。倒是瞄到了那竹床旁的床柜,却是让他惊呼出来。 那床柜之上,分明摆了一副画像。那画像自然是极为传神的,画中是个女子,长相温文尔雅而绝美,但也不至于让阿祖如此惊讶,却是上面的人,竟是十分面熟! “朱樱?” 听了阿祖喊出的名字,燕青一愣,却是看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画像。 “小友,是在喊谁呢?” 阿祖指着那画像,却是说了:“文王的女儿,便是朱樱,与这画上之人好像……” “朱樱么……小友怕是认错了……这画中之人,乃是我的亡妻。” 燕青脸上露了一副凄然的表情,似是提起了伤心事,只是解释道。 “哦……对不起……”阿祖自然是发现了,画中的女子其实更加成熟一些,不是那般十三四岁的模样,而是二十多岁的青春年华。 “无妨……亡妻逝去许久了,我只是画了这幅画,全当留念。”燕青露了苦笑,却也没有太过悲伤。“小友若是有想画的人,我也可以为你画上一副……” 想画的人……这一句话却是勾起了阿祖的思绪……那应是有许多的……诗诗姐,童老,还有远在顺天的爹…… 可是最想画的,还是…… 但自己永远也不知道她的样子,永远只能看到一抹黑影…… 脸上露了神伤,却是被燕青捕捉到了。燕青轻缀一口茶,淡淡道:“小友也有些伤心事啊……” 阿祖点点头,燕青却是没有再问,只是看了看窗外的竹子。 “这偌大的世界,与这竹林一般……有的竹子枯了,但它会留下根,生了新竹,但有的竹子枯了,便是再也不见了……” “小友不妨往好处去想……至少,它们还有根呢……就如同清明去祭拜逝去的亲人,至少那些亲人还有人记着……” 阿祖似懂非懂,这番话像是文人雅客说的,说不出有什么大道理,但听着总是深有感悟。 “小友,你该回去了……若是被那些下人发现了,怕是不妙……” 燕青有些戏谑的笑笑:“毕竟你可是翻墙过来的……” 阿祖看看天色,好像是有些晚了,燕青这番催促也是有道理的。只是要正回墙那头,燕青却是给他拿了个凳子,让他垫着翻。 这燕青,还真是个奇人…… 阿祖想了,只是回了梅居,心里却是一直在考虑燕青熟悉的面相…… 究竟是谁呢…… 对了……亡妻……燕青的妻子与那朱樱如此相像,燕青的眉宇之间,仿佛也与那朱樱的双眼有些类似…… 就好像……朱樱便是燕青与他亡妻的女儿一般…… 阿祖心中一震!朱樱明明是文王的女儿,文王府郡主!可他之前竟是从未想过,那文王是标准的丹凤眼,正是妖俊的面相,朱樱和他却是不太相似。 朱樱从未见过她的娘亲……而有没有可能……她的娘亲,便是燕青的妻子? 如果这个设想是真的,那文王是不知道吗……可是燕青住在竹居,自然应该是文王安排的,两人应是旧识才对…… 这是皇室的伦理,还是……领养? 文王又为何对朱樱视若己出……若是燕青便是朱樱的生父,为何两人不相认…… 种种问题如同疑云,却是始终差了一线,才能看到其中的结果…… …… 青灯长明,而长林,敲响了打更声,却和往常不同,声音持续连绵。 清明到了,这不是普通的打更声,而是丧鸣,招的,是皇室的魂。 长林之内,有一座南水陵,其中葬的是皇室历代先祖,以及各种嫡系亲氏。在清明这一日,天地间风云变幻,真龙聚首,整个长林宫都为止颤抖。 天子要来了,那是当今浩帝,是真正的统治者。这大明的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上元,乃至应天府无不震动,这座曾经历经数百年的古都,又一次见到了它曾经的主人。 天子龙躯亲至,而数位藩王、公主也是亲至,只为在那南水陵前行叩拜之礼。 阿祖睁开了眼。 他从未眠过,他要去看看那南水陵。 文王是要反的,但势必不会是现在反。朱樱和他说过,文王与当今浩帝不和,两人虽是兄弟,却犹如仇人。 可如今两人是要在那南水陵行兄弟叩拜的……阿祖若是前去,未必不能看见一些端倪。还有一个让他敢去前往的因素,便是那南水陵是皇室才可进,按理来说,护卫之类只能在外守着,却是不能进的。 如果用了什么计策,将那些护卫引走,潜入自然是可行的。 也就是说,阿祖有很大的把握潜入其中,而不被发现。 若是生了意外,阿祖也有很大的把握,因为文王会保下他,文王不会想让他的鹿神子计划夭折。 阿祖看着窗外,才是打丧更之时,其实是半夜子时。这种时候,梅居之外的护卫往往是最薄弱的……因为正常人在这种时候,往往会横生困意。 床底下的硝石和狼草已是混合制成了粉末,只需要小小的一撮火苗,便是可以产生持续许久的烟雾…… 穿了一套深色衣服,只是蹑手蹑脚地出了门,看了门外,那两个守卫竟是东倒西歪,仿佛快要睡着了。阿祖憋了气,却是灵巧的从正门的墙头,悄悄翻出…… …… 南水陵,已是灯火通明。 南水陵之外,只有一条夹道,而夹道两侧,每隔一个身位便是有两个带刀护卫驻目而立,却是不敢有一丝松懈。 往日这南水陵虽有护卫,却不会如此肃穆,只是在清明这个时分,乃是皇室小祭,任何宵小之辈敢于混入其中,都会是杀生大罪。 募地一声太监高音,只是喝了:“皇上到!”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下跪。 而夹道另一侧,却是一位身着龙袍之人,生的高大威武,面相有些粗犷,说不上什么好看英俊,只是能算的上普通。可是没有人敢于轻视他,因为他正是当今的皇帝——浩帝。 浩帝双手负在身后,表情却是严肃,只是缓缓踱步,往那南水陵之中走去。 而后便是又一声,却是喊道:“皇后娘娘到!” 只见得一个美艳妇人,穿了凤袍,却是摇曳着步伐,脸上写着悲哀,好似被这清明之情感染……她便是秦氏,巴蜀大家秦家的千金,也是浩帝的妻子。 “燕王到!” “宁王到!” …… 太监声每响起一次,便是有一个皇室之人朝那南水陵之中走去。他们是全大明最为尊贵的人,可他们也要过了清明。 “文王到!” 又是一声,却是呼了文王。只见得文王穿的竟不是正装,却是便装,面无表情,只是生得貌似潘安,叫人暗生艳羡,也是要往那南水陵中走。 “文王……穿这身,怕是……”那太监犹豫一番,却是出口。 文王只是看了他一眼,丹凤眼之中的寒光扫过面颊,淡淡道:“怎么,不妥?” 太监犹如糟了雷击,只是嗫喏:“小人不敢……” 文王没有说话,却是继续往那南水陵之中走去。 …… 几个王爷公主宣读完,而后便是后一辈,便是那些皇亲国戚了。朱樱也在其中,只是不如之前那么威势逼人。 待得所有人宣读完毕,都是入了南水陵,那太监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只是站了原地瑟瑟发抖。 南水陵极大,不像是墓,却像是一座宫了。 而几个皇室之人在其中,却是没有了之前的那番威势。大多是兄弟亲戚,撇去了那皇室的外衣,却是手足情深。 而一向温文尔雅的文王,却是拥了一人,口中有声。 “大哥!” 而仔细看去,那拥着的人,竟是昨日阿祖在竹居见过的——燕青! 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章 燕王 殷珠 燕青与文王相拥,脸上也是带了笑:“五弟。” 谁能想到,那在竹居之中,与阿祖趣味相谈的温顺男子,便是那被分封边疆的燕王朱烨?而朱樱口中那个龙阳之人,竟是如此温文尔雅! “大哥……”又是一声。细细看去,却是那身穿龙袍的浩帝。想来,这浩帝便是燕王的二弟,只是这浩帝职位应是燕王的,却是不知为何传给了他。若是按那大明传统,便是燕帝了。 “二弟。”燕青一笑,脸上依旧是温和的,却是文王不曾发了声。 “大哥,你们虽然是兄弟之实,但还是应称陛下才对……” 声音有些不合时宜,却是冷淡。文王只是听了这声音便是面露不快,自是那秦氏发言。 “是我草率了……”燕王一愣,只是又笑了笑,揖手道歉。 这便是皇室之间的冲突,皇权大于亲情。便是在兄弟面前,皇上这一个名字,依旧是重过一切的。 燕王不生气,可文王却是面露不满:“你这泼妇,怎么如此对大哥说话?” 当着众皇亲的面,骂了当朝皇后为泼妇,自是除了文王,无人敢为。其实在朝政之中,这秦氏也时有干涉,虽然往往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可大多是为了家族牟利。奈何碍了这皇后的名号,也无人敢说。 这文王这话虽是过激,却也有人心里拍手称快的。 “你敢这么骂我?”秦氏一愣,脸上露了恨意,自是尖声。 秦氏是巴蜀世家的小姐,是嫁入皇室的,虽说有了皇后之实,其实对那皇室礼仪了解地不多,平日里自是装的典雅,若是真的发了怒,便好像泼妇骂街一般,文王说得倒是形象了。 “忘了当年那一巴掌?”文王冷笑一声,丹凤眼之中冷意浮现。当年秦氏腹诽大哥,便是他亲手打的那一巴掌,今日便是当了皇后,他又怎么不敢? “你……”秦氏气节,只是说不出话。 “区区一个外姓人,也敢在南水陵大吵大闹,若不是今日是清明,就算你是当朝皇后我也不饶你。”文王言辞犀利,却是步步紧逼。 “我是外姓人,那也比这个龙……”秦氏被说得哑口无言,只是想转了矛头,又提那燕青的龙阳之事吗,却是被浩帝打断。 “够了,休要聒噪!” 浩帝发话,自然是静了。秦氏也不敢出声,浩帝是她的依仗,若是浩帝说了的话,她又岂敢不从,只是内心满腹委屈,也不敢说出来。 “五弟,她毕竟是你的嫂子……”浩帝语重心长,对那文王却是不曾生气。“我知道你对我即位这一事耿耿于怀,可那是爹的遗诏……” “区区遗诏,算得什么数……便是视那大明律法若无物吗?”文王没给浩帝面子,依旧针锋相对。“在我看来,必是你们用了什么手段,逼得那个昏老道立得!” “五弟……不可如此……”终是燕青制止了文王,脸上依旧是那淡淡的笑。“今日是清明,不可动怒,别招扰了历代帝魂……” 文王对燕青极为尊重,自是不再说话。 那周遭的皇室宗亲亦是沉默,不敢出声。朱樱站在人群之中,却是看了燕青与文王。 爹对大伯,还是那般敬重。大伯也依旧是那么平静,就算是有人打骂他,他也不会生气,就好像是古井无波的海水一般…… 又想起了那日阿祖曾经问过的那句话,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大伯,这龙阳之时,是否是假……若真是假的……那这皇位之事,必然是另有隐情的了…… 那皇室之中……又究竟生了什么…… “时辰差不多了……”浩帝喃喃。他位高权重,自是领袖。这祭奠先祖,自然是他先打头的。却是在那台上,有了上百只金色的檀香。 浩帝取了一只,在那香火台上点燃,却是对了满堂的牌位,深深一鞠,将那檀香插在那香炉之中。 满堂的牌位之上,写了无数的名字。从明成祖朱彦到明武帝朱武,乃是帝位。而旁边两列,乃是后位、嗣位。 帝位写的是历代皇帝的名字,后位写的是与之对应的皇后之名,而那嗣位之中,便是那数不胜数的亲王、公主以及旁系之名。 有的名字已经久远,而有的名字,近在咫尺。不同的人,都看着自己思念的那个名字。 在这满堂牌位之后,是一座大墓。葬的便是他们的遗体,靠了那最顶尖的技艺,万年不朽。 浩帝双眼盯着那朱武的名字,喟然长叹,只是缓缓跪下,正要叩首。 而燕青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那嗣位最底下的一个名字,黯然出神。 她那么美丽,那么温柔。她一开始不知道自己的皇室身份,却只当自己是个普通人。两个人相濡以沫,过着最幸福的生活…… 若是一直那样就好了…… 却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众皇亲纷纷皱眉,连着文王也有些恼怒。 “什么声音,这么吵闹?” 文王发问,自是去寻了门外看守的侍卫首领,却是那侍卫头头回答了:“王爷,那鹿园……着火了……” 鹿园…… 文王心头一凛,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鹿园是他鹿神子计划之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若是暴露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带了所有人去灭火……记住,不可惊动里面的鹿,但也不可以闹出动静,若是少了一只,我要你人头落地!对了……那火因,也得给我查出来!” 侍卫自是心头一惊,连连颔首。便是带了所有夹道的侍卫火急火燎地往那鹿园冲去。 远远看来,那鹿园之中,飘起了一缕浓浓的烟,似是火势极大,侍卫心中焦虑异常,却是命了所有人都去取水。 若是一个不好,怕是明年的清明,在那村野之中,又要多祭奠几个人了…… “生了什么事?”燕青看了文王方才的神色,就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却是问道。 文王面色已然恢复正常,却是回答:“无事,只是宵小而已……继续小祭……” “五弟啊,我看这长林划给你做王府,也不怎么样嘛……”那秦氏巴不得寻事嘲讽,却是阴阳怪气出声。 “闭嘴,堂堂皇后,如此聒噪,成何体统?”终是浩帝发声,让众人止了争吵。秦氏幽怨的看了浩帝一眼,也是不敢说话。 祭奠继续,浩帝叩首,眼中看了牌位,口中有些喃喃,不知是说些什么,应是些祝福语。 而后浩帝便是入了那陵中。这便是那小祭的规矩,拜了首,那南水陵之中的魂魄才会安宁,此时进入,才不会受到阴魂侵扰。 而后便是那秦氏叩首。说来其实有些不对,自是那秦氏并无血肉至亲在这陵中,不知她究竟在拜些什么。 只是按部就班地拜完,也是直接进了陵。而后是一个又一个,有些像那朝圣的信徒…… 而他们在那仪式之中,却是未曾想到……有一个幼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那门口进入了…… 之所以如此无声无息,一是那些皇室之人大多是身居富贵之人,自然是不懂的武艺,而阿祖法武双修,又岂是他们看得见的?二是他们都专注于那祭奠仪式,从未顾虑过门外情况,又不曾想得那门外的侍卫已是被那文王调走去灭火了…… 而第三点,便是阿祖从那休门之中得来的好处的,便是对身体的完全掌控。他可以做到身体最小程度的变动,来完成需要的动作。除此之外,他可以完全隔断自己的一切发声,就能做到真正的无声无息。 这是阿祖的底牌,无人知晓! 而现在,他已经潜入了这南水陵外围,在隐秘的角落,将身形的存在感降低到最小……一双眼睛都不怎么绽放光芒,却是注视着其中的一切…… 他居然看到了燕青……燕青往那香炉之中插了檀香,却是注目看了那最底下的一个名字……阿祖的目力极好,即使是在如此之远的距离,他也能看得清——殷珠。 殷姓,而非朱姓,那么便是外族……他还不知道燕青的身份,但想来,这个殷珠与那燕青关系不一般,若是没错的话,便是他的亡妻…… 只是那燕青跪拜了之后,却是朝那陵中走去。那入口只是小小一个,阿祖也不能贸然进入,否则定是会被发现…… 不到万不得已,阿祖是不能暴露的。纵然文王会保下他,也得要个像样的理由。若是无故闯了那内陵,便是很难圆回来…… 正是思虑之时,却是那燕青眼中余光看了自己这里一眼,心中一凛,阿祖知道自己是被发现了。 正如在那竹林之中一样……燕青有一种辨识法,能够堪破伪装,甚至洞察他的修为。阿祖早该想到的。 万幸的是那燕青似乎没有打算拆穿他,只是嘴角微微一杨,便是往陵中走去了。 阿祖缓了口气,好像是没有暴露。昨日与那燕青结的一番善缘,竟是有了效果,果真是上苍眷顾…… 燕青去这陵中,最想要的,应是去悼念他的亡妻吧…… 阿祖不知道的是,在那陵内,那穿着龙袍的浩帝,眼中却是露了一抹精光,没有说话…… 上百个皇室宗亲都是入了那南水陵,再无人在这外围。阿祖现了身,不再隐匿。长时间的控制气息,即便是他也有些吃力。 看了那满堂的牌位,不知为何,阿祖精神有些恍惚了…… 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一章 叛乱有因 这牌位之中有古怪! 阿祖只是盯了这牌位,便是感觉到精力在被快速的消耗,就好像它在吸食人的精气神一般……但看了前面那群皇亲国戚,为何又不受影响…… 难道只有是皇室之人,才能进这南水陵? 若是如此,那阿祖的计划难度会大大提升——他本就想进这南水陵之中,主要探的便是那文王与浩帝之间的关系,而他们都已经入了陵内,自己势必是要跟进去的…… 现在是无人的,阿祖轻手轻脚,近了那牌位,却是细细看了一番。 上面的名字有些倒是可以看出来的,一如那朱武之类,便是上一任的皇帝——不过他依稀记得,爹曾经说过朱武是个昏君,不关心朝政,早有退位之心。只是大明戒律规定的,只是皇帝死后才能任新帝,于是碌碌了几十年。直到三年前,武帝病危,才立遗诏传位给浩帝。 而最后那些名字却是不认得的,阿祖想了想,应是那些不出名的皇室偏系,看了那最后一列,便是那“殷珠”二字。若是跟着进了陵中,还应该要记得寻这两个字。 只是他没想到这外围与陵中之间竟是如此小的一扇门,自己又在无时无刻地消耗精力,是否应该进去,倒是要决策一番了。 正思虑之时,那泥丸宫之内的金色小球竟是一震,突然散发出无尽的光彩。阿祖心中一凛,这小球一直存在那绿芽之上,往往是沉寂的。阿祖以往都注意了那一抹绿芽,却是常常忽略了它,没想到它这时居然出了神异! 只见得金光离体,却是如同衣物一般裹在阿祖身上,将那吸食精力的力量全部抵御在外。阿祖顿时感觉身体轻松许多。 “这是……” 阿祖心中震动,这便是传说之中的金光护体?只是那金光护体一般都是修道之人主动催动来抵抗外物的术法,自己这身上的金光却是那小球自己释放的。 只是如此金光灿烂,又怎么偷偷溜进去呢…… 正是想着,那小球仿佛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那金光竟是化为无形,只是阿祖依旧感受的到它附在自己体表,心中大喜。 如果这金光是那小球所带,那若是自己能够加以控制,何尝不是多了一道保命手段? 只是就算如此,又如何进那陵中呢? 那日听燕青所说,自己应是筑基期,却是没有修了那凝神期,因此远不如同境界修士。凝神期修的便是元神……若是自己有了元神,此间顾虑便会大大减少。元神可以感受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说不定能侵入陵中…… 却是艳羡了那那燕青的辨识法,果真如同那元神一般神奇。 咬牙想了想,还是进去试试……若是被发现了,也未必是死路一条。 只是蹑手靠了那入口,想要听一听里面的动静,好像是都已经去了亡者墓前。阿祖抑制呼吸,缓缓进入。 那陵中,竟是整整齐齐的上千口大墓!而看那些皇亲国戚,好像是都去拜了一处新墓。为首的便应是是那浩帝了,只是不吭一声,端正地看着那墓碑上的字。 那应是武帝的墓了……这与阿祖预料的有所不同,阿祖原以为所有皇帝都会被葬在一处的,便是那帝冢,如今看来,每去世一位皇室之人,都是要在这南水陵之中扩一处新坟,长此以往,怕是这南水陵也要扩建了。 想象这一个南水陵之中,竟是葬下了历代几十位皇帝,其中陪葬之物怕都是价值连城,若是那盗圣姬无命来了,可真有些意思了。 不过想想那姬无命是亦正亦邪,可能是不屑于去盗这死人的东西的…… 阿祖只是稍微想了,却不敢原地发呆。这陵中很大,所有人都在拜先皇,自然是他的机会。 “父皇,儿臣来看你了……” 浩帝跪倒在地,口中喃喃,正是一副悲戚的模样。阿祖远远地看,只看到他身材高大,面相普通,倒是看不出其他东西。 既然浩帝与文王不和……那么他们会不会起冲突?文王想要篡位,但是现在不会表现出来,若是要借题发挥,自然是要将那皇位之事提出来…… 浩帝一跪,而后众人皆跪。这便是规矩,哪怕你不是浩帝之后,而是旁亲,甚至辈分比武帝还高,武帝依旧是帝,见帝者不跪,乃是死罪。 可惜,他们没想到偏偏还有一个人,在后方隐匿观察着。就是见了浩帝与武帝两位,他都是未跪,而这个人,竟是一介平民。 不过阿祖却是看了清楚了,那文王竟是未跪,而且双手拉住了那朱樱,也不让她跪下去。 “五弟……见了父皇,为何不跪?”浩帝发声,纵然他涵养极好,不曾与文王争吵,但是文王不尊重先帝,却是他不能忍的。 “他不配!”文王发声,却是铿锵有力。 朱樱也是有些懵,前两年清明小祭,她爹纵然与浩帝不对眼,也不曾坏了礼仪,而为何这一次,如此冲动? 只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面前这新坟之中,葬的是先帝,也是她的爷爷,是文王的生父。纵然不考校那皇室礼仪,也有孝道之恩…… “五弟,我知道你对父皇传位于我一事耿耿于怀……可现在是清明之时,小祭乃是大事,大可日后再议……”浩帝虽有些生气,却是语重心长。 “再议便再议,只是今日,我不想再跪!” “朱文!你莫要太过分了!父皇立下的遗诏,便是圣旨,又怎么是你一言能改得了的?”却是那秦氏出言斥责,她是浩帝妻室,自然也可称武帝为父皇。 “圣旨?呵呵,他在位这么多年,可曾办过一次实事?只是穿着道服算命,在那观星算卦,又何曾有过一点皇帝的样子?大哥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便是接位之时,被这一纸诏令便是毁了?你若是说出个缘由便是,为何要给他安上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他身为人父,竟是也不曾怀疑?” “他自己都不曾出言反驳,你为他打抱不平作甚?”秦氏说不过,内心也隐隐有些怕文王,自然是不敢直言,只是靠了事实反驳。 “你!”文王气结,面色冰冷,却是一只手拦住了他。 “五弟……不可……”却是那燕青拦住了文王,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没有什么怒意,只是淡淡地露了微笑。 “大哥……” “休要再提。” 文王只是松了手,却是依旧不曾跪下:“大哥,你若是受了这命,便是要一直背着这罪名……可我,不会跪!” “唉……”燕青叹了口气,却是按下文王的肩膀:“他始终是你我的父亲。” 文王脸上有不甘,有凄然,最终还是跪了下去。他不听别人的话,可是大哥说的话,他一定会入耳。 “樱儿,跪吧……”燕青转眼却是对了朱樱,温柔的语气却是如同父女一般。 朱樱也是跪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小辈。父辈说什么,自然要听。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南水陵之中,堂堂皇室之内,会出这样一番闹剧。 而在后方看着这一切的阿祖心中已是有了一番合算。 燕青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了……既然文王称他为大哥,那么燕青自然就是那个因为龙阳之罪而错失帝位,被分封至边疆的皇族之耻——燕王。 从现在看来,文王的确对燕青极为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算是浩帝下令,也没有燕青的话好使。 燕青被安排到竹居,应是文王怕他在皇室寝处被孤立,因为燕青为皇室所不齿……只是文王不曾想到,这给了他见到燕青的机会。 只是燕青身怀龙阳之罪,可是自己在竹居见到的他,温文尔雅,不像是有这样的怪癖。他还亲手为亡妻画了一幅画,画工极好。若是真的龙阳,又岂会耗了如此大的精力去描绘一个根本不在乎的人。 燕青对着那画的眼神,便是最真情的,一如他在外陵之时看着那殷珠二字的眼神一般……这样爱妻子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是龙阳之人…… 若是燕青是被污蔑的,那真相便是相当恐怖了…… 这是一场阴谋,浩帝是凭了算计才踏上帝位,而燕青是牺牲品。或许是一场交易也说不定,甚至,连亡去的武帝,都参与到了其中。 在那文王的话语之中,却是说了武帝不参政业,打扮得像个道人…… 等等,昨日与那燕青的交谈之中,却说了他认得一个修炼之人,便是一个装神弄鬼的道人……难道,燕青说的便是武帝?武帝竟是个修炼之人,难怪不心系朝政…… 那么燕青势必有了什么把柄被掌握在浩帝手中……否则,他不会受了算计却不发作……只是连堂堂燕王都无法出言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难怪文王会如此暴怒,因为他视燕青为最尊重之人……阿祖甚至怀疑,文王计划的叛乱便是为燕青而起,若是成功了,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帝位让给燕青。 或许在文王眼中,他所做的并不是叛乱,而是恢复正统? 阿祖心里甚至有了一瞬文王是正确的错觉,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一番念头。即便文王的反叛是有原因的,他依旧是个残忍的人。他草菅人命,两百孩童在他的眼中还不如一个鹿神子。 平民的性命,在皇室眼中,或许只是个数字罢了。 而目前能让他有些好感的,却是那燕王燕青……只是不知道,燕青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二章 奇门遁甲:天盘 看了那文王与浩帝的争吵似是被压下了,而后便是冗长的祭拜。阿祖断了思考。 若是他们不起冲突,自己怕是也看不出什么了。不妨趁了他们祭拜的时间,去其余的墓中,寻一寻那殷珠之墓。 嗣位墓自然不会和帝位的墓在一起。帝位墓自是尊贵的,纵然是墓,也堪称豪华,而嗣位墓也许就普通些。若是想要找的快些,自是就地看看墓碑上写的字便是。 阿祖朝着远处那普通些的墓区去寻。只是这墓区虽然不如帝位那么恢弘,但胜在个数多,也是林林总总,如同山头一般。 就近看了看,却是寻了一座墓,样子有些普通。不过既然能在这南水陵之中,本身就不是一件普通的事了。上面的字却写得清楚:“武帝次妃岐氏之墓。” 这是武帝的二皇妃吗……阿祖心中想了,岐氏,又是个外姓,而且是个小姓…… 武帝次妃,应是新墓了……那看来那殷珠之墓离得不远。 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又是看了一座墓,依旧是普通的模样。上面刻的字体也是一样的:“武帝四妃姜氏之墓。” 阿祖耐了性子又往前走,走了许久,看了那下一个墓,那开头的字竟也是武帝七妃的字样,没有继续看下去,只是继续向前。 武帝妃子还不少…… 阿祖本以为那传说之中的后宫三千佳丽是戏言,现在想来,其实是有些道理的。这些还只是被立了妃的,不知有多少佳丽没有名头,只是在深宫之中盼着垂青。 连续走过了十几个墓,终于见得不是武帝开头的字样了。阿祖驻目,却是看了:“浩然文王妃之墓。” 浩然是年份,因为文王年岁不算大,在武帝年间未曾听封,是浩帝即为之后才封的文王,自然是要称为浩然文王的。浩然文王妃,也自然便是文王的妻室,也就是朱樱的母亲。不过阿祖之前便有猜测,那燕青之妻才是朱樱的生母,自然是要去探查一番的。 不过让阿祖怀疑的是,文王的王妃之墓居然没有写了姓氏,与前面的几座墓都不一样。 难道不同的嗣位,其上刻的字也不一样吗? 阿祖想了,却是往后又看了几座。下一座却是“宣武宁王王妃应氏之墓”,这宁王便是那三皇子了……只是三皇子听封较早,在武帝年间便是封了宁王了……不过阿祖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看见了这座墓却是写了姓氏的…… 莫非有些蹊跷? 阿祖心里想了,却是还想继续往里走,竟是一片空地了。 没了?那殷珠之墓呢? 阿祖明明白白地记得那殷珠二字是刻在那嗣位的最底下的……理应在其中有墓才对。 若是殷珠在这南水陵之中连墓位都没有,那燕青又是为何要来? 看这空地,还有不小的位子,怕是还能容下上百座墓,为何容不下一个殷珠之墓呢……阿祖心中想了想,却是有些恍然。 若是燕青那龙阳之名被皇室坐实了,他会为皇室不齿,而这殷珠怕是也被皇室唾弃,说不定,便是特意针对的她…… 或许殷珠本应葬在嗣位,但皇室根本不允许…… 阿祖想了想,却是看向远方,目力极尽之处,那遥远的南水陵尽头,便是一堵高墙了。 那个角落是漆黑的,没有光。但是阿祖的目力能够看破黑暗,却是看得清楚,那里竟是堆了一个小土堆,十分地不起眼。 阿祖弯了腰,缓缓走去,融入那一片黑暗之中,不想被人发现。 走了快有一两里路,这南水陵内果真是大得无边无际。走到尽头,却是终于看清楚了那小土堆…… 那小土堆竟是一个小坟,而那坟上,只是一块木牌。这边的地面都未曾修缮,只是裸露的泥土。 木牌之上字体与之前墓碑之上的有所不同,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殷珠之墓。 果然……皇室不允许殷珠葬在嗣位,便是放在这偏隅之地,就连墓都是粗制滥造的吗……而且单单写了姓名,甚至连名分都没有…… 或者,这墓根本就不是皇室所建,而是燕青所筑? 燕青,性情中人,却是将他的感情压抑到了最深处……亡妻不再,而他被分封边疆,只是孤苦一人,却能在那竹居之中怡然。或许他的孤寂已经达到了顶点,而后便是平淡了。 阿祖心中已是确信了,那龙阳之事绝对是子虚乌有,是来自有心之人的诬陷……而这有心之人,自然最有可能是那获利最大之人。 浩帝!他有极大的可能便是那个诬陷者! 凛然之后,却是为其不平,纵然是争夺皇位的战争,又何必让燕青一家,到了如此的地步?燕青如此寡淡,便是将皇位让了来保全名节,也未必不会答应。 尔虞我诈,皇室之间,便是如此吗? 募地却是听得耳际声响,却是缓缓传来脚步声。 阿祖一震,只是与黑暗之中隐了身形,不知究竟是谁来了。 他眼中看得清楚,来人生得文雅,绾了长发,却正是燕青孤身一人! 休门发动,此时阿祖身体的气息降低到最低,便如同那传说之中的枯木神功一般,只是像一棵枯死的树枝,隐匿在角落。 燕青自然是为了那殷珠之墓独身而来,双目却是莹莹。这还是阿祖第一次见他流露出感情来。只是燕青单膝跪在了墓前,任由那泥土沾染了他的膝盖。 “珠儿……我来见你了……” 燕青的声音很轻,却是极其柔情,双眼中似是流了清泪。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温文尔雅的燕王,或是那个龙阳的皇室之耻,才会落泪。 这才是至亲,夫妻之间的情意,便是如此。 阿祖自然是不会去打断的,燕青跪坐了,却也没有说话,只是拿了手去抚摸那木质的墓碑,就好像在抚摸他妻子的面庞一般。 “珠儿……” 燕青又念了一遍亡妻的名字,双目只是继续盯了那墓碑,久久不言。许久,他终是站起身来,却是转了头,竟是看向阿祖的方向。 “小友来的,有些猝不及防……” 燕青的声音很轻,他是认得阿祖的,自然也不想引来别人。 阿祖心头一跳,燕青的辨识法果真厉害,纵然自己如此隐匿身形,都是被他发现了……只是缓缓露出了身形,在黑暗中匍匐了潜行过来。 “这是你的妻子?” 阿祖小声地问,燕青也只是嗯了声,却是反问:“小友来这里做什么?” 这般问题,自然是不好回答的,只能想个办法搪塞过去,却是急中生智:“你不是明天就要走了?昨日我吃的那亏自然是要讨回来的,可不能让你跑了……” 燕青笑笑,自然知道阿祖是编造的借口,只是也不去拆穿:“你若是要提,便是提了,为何要来此处,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可是要杀头的……” “我看就你一个看见了,别人可看不见。”阿祖嘟哝一番。 “呵呵,那可未必……”燕青自若说道,却是略有深意的。“那你是要什么,我昨日可是否了你那黄金万两的……” “我知道你便是燕王,但我要问清楚你究竟是不是龙阳……若你真的不是,那为什么听任了诬陷,却不反驳?”阿祖提问,却是让燕青愣了一番。 燕青摇摇头,却是拒绝了:“我是不是龙阳,你自然是知道了……但其他的,我不能说,这是为你好……” 果然是有隐情的,只是燕青有难言之处,自己自然不能去问了…… “那可不行,问不出来,我可不甘心。” “呵呵,小友果真是贪心,若是我喊上一声,别人可就看见你了……”燕青又是笑笑,却是要捉弄阿祖一番。 阿祖自然是知道他不会喊得,燕青是个平和之人。这时阿祖却想了,若是真的让燕青当了皇帝,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政业方面的或许不知道,但单从他的性格来看,苛政是不太可能的,民生之类,也会好些。或许,那浩帝颁布的军政之令,也是不会实施的…… 那自己,会不会也有机会见到爹呢…… 想到这里,他居然是有些想帮那文王谋反了…… 只是打消了这念头,却是看了燕青:“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的,我相信你。” “你信我么……”燕青喃喃。“那便是好的,这普天之下,信我的人,怕是也不多了……” “既是如此,你再换个条件便是……” 换个条件……既然不能知道他的秘密,那燕青身上还有什么自己迫切需求的东西么…… 答案自然是有的,便是他的辨识法!燕青的辨识法极其厉害。他说了自己不是修炼之人,却是能看透阿祖的隐匿,全然是那辨识法的功劳,可见的此法的厉害。 “那你便教我你的辨识法吧。”阿祖回了,却是让燕青笑了笑。 “果真是狮子大开口……呵呵,也罢,这辨识法留在我这,也不算是什么不传之秘……” 阿祖却是没想到燕青会如此爽快,尽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只是燕青又说:“只是这辨识法是我从古籍上看来的,那古籍并非我的东西,我只能告诉你其中口诀……” 阿祖点点头,口诀便是口诀吧。 “那古籍是我父皇的东西,并且是他的随身之物,我也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记下第一篇,如今想来,这古籍怕是葬在那武帝墓中,取不得了……” “你便听着,我只记得这些,小祭时间也是不多了,便只有这一遍了……” 阿祖自是好好听着,不敢遗漏,而接下来的话音却是让他猛然一颤。 “奇门遁甲:天盘……” 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三章 战 奇门遁甲:天盘! 这个名字让阿祖心中震动不已,他不知道天盘具体如何,但却能料想到其中的恐怖。 阿祖身怀的是奇门遁甲人盘,这是一门高深莫测的修炼功法,更是将修炼和修武结合在了一起,若是放到外面,应是震古烁今。 而与之对应的天盘,又会是如何呢? 正所谓天地人,天字立于人之上,那天盘自然是不会比人盘差。难怪燕青根本不是修炼之人,却能够在黑暗之中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因为那是天盘,纵然是天盘的第一篇,也有着鬼神莫测的威能。 人盘是一直隐藏在阿祖的记忆之中,寻不到来历。而依着燕青所说,天盘应是武帝随身携带的宝物,或许是经书一样的存在。 又想了那武帝本是皇帝,却总是道人打扮,又有这天盘加身……那燕青所说的修炼之人,果真是他……身怀天盘,又怎么会垂死? 或者,天盘根本就不是修炼功法,奇门遁甲各盘所专修的东西都不一样?人盘教人修炼,而天盘教的是惊天的技巧? 阿祖心中虽是震惊,却是依旧一字不落地将燕青念得口诀记在心中。这是一篇辨识法,竟是不要求人的修为如何,只要能够集中心神,就能让虚妄无所遁形,莫说是武林高手与修炼真人,便是鬼神精怪,也能全然东西。 简直如同神话之中的火眼金睛一般!而这,只是天盘的第一篇,而后的几篇,想必更加恐怖! “小友,我便只知道这一篇了……” 燕青念毕,只是缓缓说了:“我来此祭我的亡妻,便是那小祭已经快结束了……你应是快点要离开,外面是生了事端的,五弟身边有高人,未必不会留了下手……” 阿祖心中一凛,自己居然是忘了这一回。虽说那些寻常护卫已是被自己支走,但是那神秘黑衣人和李破天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平时应是不能上台面,自然不显露,自己在鹿园放了自制的狼烟,虽然不会起火,但难免会引得文王怀疑,那两人很有可能已经赶来了…… 隐了身形,只是与燕青道了别,便是潜出了南水陵,到了那外围的祠堂。 那遁去的背影,常人自然无法看见。可是燕青目视阿祖的离去,淡然一笑。 小友,若是有机会,自然会是再相见的…… 可是谁也不知道,那同样在后位悼念先母的浩帝,亦是抬首,眼中竟是也带了一丝精光…… 祠堂之中自然是无人的,看来那些皇室还没有结束小祭。阿祖缓了口气,可依旧绷紧了神经,因为在这南水陵之外,或许有李破天与那黑衣人埋伏着。 他没有神识,无法探查到外面的情况,只是有些焦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因为出了这门,若是对上黑衣人,想必还有逃跑的可能,若是对上李破天,怕是一招都接不了。 纵然阿祖已经身怀一些武艺,在修炼之路上已是达到了筑基境,他也尚未对敌过。若是让他与战斗经验丰富的敌人对战,势必是要吃亏的。 急中生智之间,他突然想到了那方才学来的辨识法。不知这辨识法,能否隔了这一道墙,帮自己确定外面的情况。 “辨识:人眼天生,沾染凡尘,顿失神异……生气逆行,天眼自生,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生气逆行…… 生气是什么,既然燕青是普通人,也能使用,那么这生气莫不是人体的精气神……精气神又如何逆行? 蓦然想起了那日在机巧坊之中,曾有一个无理老人说了童老的作品毫无生气……那生气,便是人体生命的气息。人体生命的气息从生下开始便是诞生,从长大到衰亡,生机一直存在,自然而然地散发……若是将那些散发的生机收回,岂不就是生气逆行…… 只是,又如何将那散发的生机收回? 是了,便是收敛自己……人体散发生机,便是绽放,若是收敛,那生机自然收回! 阿祖顿悟,体内勃然的生机收回体内,却不曾消散,只是在体内壮大。那生机自然而然地在体内轮转,似是经历了一番变化。 猛然之间,阿祖仿佛生出了第三只眼。周遭的生命,所有的气息,都像是黑夜之中的光那么明显,回首望去,那南水陵之中的各位皇室都尽收眼底,甚至连他们的神态动作都可以知悉。 这便是天眼……这便是辨识法…… 果真如此神奇…… 往那陵外感受去,却是看得那南水陵的飞檐之上,竟是站了一个人,也知他穿的是黑衣,便是那个黑衣人…… 而在门外的夹道,李破天如同老僧入定,赫然端坐在那里,却是毫无声息。 现在没有护卫,他们自然是赶到来镇守的…… 阿祖心里一沉,果然这两人都来了…… 接下来该如何,便是知道了他们两人的存在,又是怎么出去呢。或者是隐藏在原地等待那两人离去? 不行……便是等在这里,或许会被王室发现……若是再不走,怕是等到封陵都没有机会了…… 自己若是全力逃,又有几分机会呢…… 那黑衣人的武功阿祖尚有把握抵挡,可是那李破天绝非力敌之辈……若是自己一心要逃,就算能逃出去,也怕是会被记下特征,宫中又会有几个九岁小儿…… 若是能改变身形就好了…… 阿祖正想着,那金色小球散发的护体金光竟是不在贴在他的表面,而是改变形状,粗大了一些,更是化作了迷蒙的水汽一般。 从外看来,这护体金光结结实实的遮住了阿祖的容貌与身形,甚至是将气息掩盖了,在外人看来,便是看不出身份。 阿祖心里一喜,这护体金光还有如此神异。只是锦上添花,却非雪中送炭,若是要逃出去,还得自己拼命地逃。 屏住呼吸,阿祖用尽全身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奔出! 在那一瞬间,他本就放弃了潜逃的可能,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伪装根本起不到作用。 果然,那黑衣人第一时间便是从飞檐之上落下,急速地落到阿祖面前,便是要拦住他的去路,一张面着他的胸口便是打来。 来了…… 这是阿祖的第一次对敌,他无数次想过对敌的情况,自然也是考虑了与黑衣人的对战。 自己的第一目的是逃跑,而非鏖战! 手中的护体金光不减,只是化为掌形,却是对了一掌。 阿祖没有用上武艺,他的武艺还太过孱弱,只是单纯地修出了内力,连功法都尚未习得,以武道与黑衣人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任脉与督脉流转,却是被护体金光掩住了气息。体内的灵气充斥着四肢百骸,神力盖世,此时的阿祖,只是这一掌下去,仿佛能够劈杀一头蛮牛。 双掌相击,其中的力量犹如惊涛骇浪!阿祖心中已是有了衡量,那黑衣人的掌力与自己不分上下,可自己是凭了那猛冲之势,若是真的要比拼,还是要弱些的。 黑衣人被迸发的掌力击退,而阿祖也是后退两步,但那冲击之力被护体金光卸去,阿祖没有感到不适,又是向前。 武道与修炼之路都是对敌法,但修炼之路为何更加高深,便是它的变化莫测!阿祖虽然还不能对灵气运用自如,但是单纯的爆发释放还是做得到的。 灵气爆发,犹如一次爆炸,将黑衣人又冲击开几分,便是打开了一道口子。阿祖脚步轻灵,一道灵气又是在身后引爆吗,做了助力,让他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身而出。 黑衣人被那灵气打得猝不及防,便是防守不及,叫阿祖跑了。 阿祖正是窃喜之际,却又有一股强大的气劲从侧面传来! 李破天出手了!金光护体下,自己隐藏的极好,李破天应是看不透自己的身份的,那么若是自己在他眼中是个普通的宵小,他势必全力出手! 无相功,犹如水一般,无色无相,动辄劲气杀人! 李破天快如闪电,施展轻功,便是那之前阿祖所见的。只是一息之间,便是追上了阿祖。手中如水的内力撕扯而出,仿佛要将阿祖的身体撕裂! 只是一拳,这一拳便是将阿祖击倒!无穷无尽的内力将阿祖的身体包裹,仿佛要渗入其中,捏破阿祖的脏器。 阿祖毫无反抗之力,他远远低估了李破天的武道修为! “说吧……你究竟是谁……” 李破天淡然质问,威势逼人,这便是宗师之威。阿祖自然是不会说的,若非生死关头,他绝对不会暴露。 而现在,护体金光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竟是将李破天的内力全部挡在外面。阿祖没有感到一丝痛楚。 李破天皱眉,眼前这个神秘人好似孱弱不堪,但他的防御手段有些古怪,无相功无孔不入,只要有一点破绽,便能将人粉碎致死,却根本穿不透面前之人的身体。 也罢,那便抓活的…… 只是李破天以为纵然眼前的神秘人没有被无相功侵蚀肺腑,也是失了战力,却没想到阿祖竟是完全毫发无损。 阿祖迅雷间拨开李破天的拳头,却又是反手一拳,裹挟这灵气,直击李破天面门。 李破天虽是惊讶,却依旧是反应了过来,这拳威势太弱,他都没有必要躲。只是内力裹在面门,将那拳头挡了下来。 阿祖受阻,心中震惊之时,却是李破天大手一伸,犹如索命阎王,要牢牢抓住阿祖的身体,擒住他。 却不想那水汽一般的外壳竟不是实物,一手只抓了空,而阿祖已是逃出三步之外…… 这是什么功法,竟是如此神奇……这人明明实力一般,却有这神奇的保命手段…… 李破天惊异的同时,正要追身而去,却是听了什么声音,好像是有人要来了…… 虽有不甘心,但是自己不能被外人看见,否则会出大事……李破天目中露了精光,只是飞升而起,消失不见。 若是下次遇见,定要抓住你盘问个清楚…… 黑衣人亦是消失不见,一场打斗,再无痕迹…… 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四章 怀疑 金光护体,亦是如意。 逃出南水陵地界的第一时间,阿祖便是感到那李破天与黑衣人的气息消失,才放松一番。 李破天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他本以为与李破天斗,尚有一线生机,却未曾想得,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没有这金光护体,怕是在交手的第一招,阿祖便是生死未卜了。只是感叹这也是自己的机缘,金色小球散出的金光竟是仿佛能听懂自己的心意,犹如那如意棒一般自如变化。 今日这一决断,有些草率,下次却不能这样了…… 不过如此大的风险,也给他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结果。他知道了皇室之间更加具体的秘密,知道了文王反叛的因果,甚至获得了奇门遁甲天盘的开篇,也有护体金光这样的意外之喜。 燕青乃是燕王,浩帝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逼得燕青让位。因此文王心有不忿,才决定篡位…… 若是站在文王的角度,或许在他心中,他便是正义的。 只可惜,他的反叛或许有他的正义,但他这鹿神子的计划,却是阿祖所无法忍受的。 若是阿祖有了足够的能力,这鹿神子的计划,他是一定要阻止的……皇室纷争与否,他却是可以不参与……因为那或许将会是整个大明的战斗,他根本左右不了。 只要童氏完璧,只要爹在顺天能够安康,那阿祖便是心安了…… 护体金光好像是到了极限,却是消弭无形,尽数散尽了。阿祖内视体内的金色小球,已是黯淡了到了极限,就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果然,如此强大的手段,绝对是有禁制的……恐怕要等到什么时候,那金色小球再次回复神采,才能施展。便犹如人的体力一般,需要恢复一番。 阿祖不去想它,只是躲在了南水陵外的绿植之中。这长林之中的绿植大多茂盛,却是给了阿祖很好的藏身之地——成年人躲不进去,阿祖这小巧的身材却很好掩饰。他又可以完全掩盖自己的气息,自然是几乎不会被发现。 刚才李破天之所以急急地要隐去,自然是因为有人来了,大抵是自己与他们的打斗声引来了侍卫。 只见得那被引去灭火的侍卫首领带了一大片人,正是探查结束,听到那打斗声,才是急忙赶到这南水陵外。 那首领面色铁青,只是手上拿了一包什么东西,四处张望。阿祖自然是知晓的,那东西便是狼草和硝石的混合物,若是点燃,能够引起巨大的烟雾,并且持续极久……那鹿园所谓的“火灾”,便是此物罢了…… 想必文王会细究的……只是阿祖并未被人认出,只要快些回去,摆脱了嫌疑,谁也不能指认。 趁着那些侍卫在南水陵之外搜寻,阿祖却已是偷偷回了梅居。看了那梅居之外还是有侍卫监视的,阿祖眼珠一转,却是在竹居之外的高墙一跃而起……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九岁少年,在这长林之中,来去自如,无人发现…… 而南水陵之外,一众皇亲已是出身。却是文王面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又与浩帝生了什么冲突,只是问了那侍卫首领:“如何?可曾查明那火因?” 侍卫首领只是战战兢兢,却是将手中之物呈上:“王爷……这便是那火……” 文王只是接过那包东西,观察一番,眉头挑了挑:“这便是你们报的那火灾?” “是……王爷……” “我说了那鹿园要加紧看管,你们竟是让人丢了这东西进去?” “王爷……小人也不知……”文王这声音,听着便是怒了,侍卫自是觉得要掉脑袋,说话都带了颤音。 “那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文王话语之中怒意不减,便是要问罪了。 却是燕青拦住了他,只是宽慰道:“五弟,莫要如此,今日是清明……饶过他把,若是看这鹿园,不让一石一鸟进去,也太过严苛……” 燕青的话很管用,文王自是变了面色,只是责骂:“既然大哥如此说,那我便饶你一条狗命……你定要查明那纵火之人,若是寻到,就地格杀!”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能保下人头,侍卫连连点头哈腰。 却是文王反问:“你谢我何用,为何不谢我大哥?” “多谢燕王……多谢燕王……”侍卫自是遵从,口中不断喃喃,才敢退下。 文王手中捏紧了那包东西,眉头紧皱,只是不好发作,久久不能平静。而四周的皇亲也都是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唯独燕青搭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过气结。 浩帝站在远处,只是冷眼看来,却是也没有说话。 清明小祭的闹剧,就此告一段落。此后皇亲大都是赶回了分封之地,对此事没有更多议论,而长林之中,却断然不会如此平静。 …… 梅居之中,依旧安静。 侍卫依旧守在门口,只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便是这特殊的日子,皇室的威严会变得鼎盛,动辄便是会有性命之危。 阿祖已经回了居所,没有换洗衣服。他的身上是没有沾染尘土的,大概是那金光护体的缘故。这种时候,若是换了衣服,反而会遭人怀疑。 再没有听到燕青回那竹居的声音,想必是祭祖之后,便是回去了。 文王不会单单让这件事情过去的。鹿园起火,事关他的鹿神子计划。而且李破天是目睹了一个神秘人从那南水陵中冲出来,自然会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只是这金光护体是超脱李破天认知的。阿祖没有漏出任何马脚,他连武道都未使用,李破天不可能认出来。 若是李破天是明面之上的人,那在那南水陵外,阿祖已是被擒住了。可惜,阿祖被命运眷顾,多种巧合才让他逃过一劫。 想必过不了多久,就是会有人来查探了。长林宫中的所有人,都是会被核查。 只要自己一口咬定不知道,那么谁也无法指认自己。 阿祖尽心,只是在床上入定,却是修起了那辨识法。 在南水陵之中已是用过辨识法,只是那时算是顿悟,才堪堪入门,将天眼显化,而出了那南水陵,却是破了这辨识法。现在想来,自己有修炼的基础在身上,用起这辨识法应是比那燕青更加轻松才是。 燕青仿佛无时无刻都在使用那辨识法,即便是在那南水陵之中,给亡妻祭奠之时,依旧是能感知到自己。说明这辨识法应该是有些窍门的,不然无时无刻地生气逆行,那便是违反常理的,不可能长时间运转。 生气逆行……或许是有别的什么含义…… 若是生气指的不是人体的生命气息,那便是什么呢?那燕青有什么特点吗,为何他能做到? 燕青……燕王,一个性情淡然,古井无波的谦谦君子…… 若是真的要说一个特点,那便是他从来都是喜怒不行于色,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或许,这也是生气的意思? 难道生气,真的是一种情感。只要一直淡然,那天眼就会缓缓显现,无时无刻运转? 阿祖有些不敢相信,若是如此,那古往今来有那么多圣人,从来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岂不都是开了天眼的? 若是如此,阿祖却是要更加打磨自己的心性了……他已经远比同龄人老成稳重,却依旧会在某些时候无法保持心境。 平复心情,收敛了生气,才堪堪开了天眼,阿祖又一次进入那辨识法中的玄妙世界。 门口的守卫,便是生命,生机盎然……那庭院之中的梅花,也有着淡淡的生命火焰……还有花上的飞虫,地上的蚂蚁,都是小小的生命。 阿祖看向自己,体内的生机流转,亦是那鲜红的颜色,而内视而去,体内海量的灵气竟是金色。 而冥冥之中透过墙壁,却是看得那门上挂的那块匾,其上的梅字,竟是与生命不同,淡淡地燃着蓝色的火焰。 难道不同的东西便是有不同的颜色吗……阿祖之前在那南水陵之中,看得一切都是红色,还以为这辨识法便是如此…… 那梅字是丹青说做,丹青是修炼之人,莫非,这其他的颜色,便是那灵气的颜色。不同的颜色,代表了不同的属性? 阿祖凛然,似乎懂了些。生气逆行,一方面说的是使用辨识法的人要生气逆转,而另一方面,说的却是辨识法看人,是逆转了本质去看的,绝非外表…… 坚持了大概有一刻钟,那辨识法才是消失了……好像是比之前久了一些。看来还是有些作用的,阿祖相信只要自己勤加练习,或许便是有一日,能够如同那燕青一般。 只是才断了辨识法,便是有一个人影出现在房里,赫然是那李破天! 阿祖知道李破天是来干什么的,自然不会露出破绽,只是问了:“你来做什么?” 李破天审视着阿祖,却没有看见任何异常。他的脸上露了狐疑,只是问了:“你今天出去过了?” 阿祖摇摇头,自是否认:“没有,不是不让我出去吗,你问外面的守卫便是……” “我知道小小的一堵墙拦不住你……”李破天沉声。 “那又如何?”阿祖反问。 李破天看着阿祖,心中自然是有些感觉的。他冥冥之中总觉得阿祖与此事有些干系,却是找不到什么证据。 嗅了嗅空气,也没有闻到那股硝石与狼草的味道——阿祖自然是早早清理过了,又怎么会犯这等低级错误。 李破天点点头,只是转身,就要离去。却是猛然挥手,一掌便是排向阿祖的面门! 手掌在触及阿祖的脸庞之时堪堪停住,少年面无惧色,也无一丝破绽。 “罢了罢了……若真是你,也当是我纵了你……”李破天叹气,只是飞身而去。 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五章 危机 李破天试探之后,却是离去了。 他的话却是让阿祖愣了愣,似是文王还未追查到自己头上,而李破天也并非奉命而来。甚至听得话中意思,是想瞒下这件事。 先前李破天和他说过几番肺腑之言,还当是一时兴起,看来,他的确与文王有所歧念。 但是文王,是不可能忽略这次的事件的,纵然李破天瞒下了,那黑衣人却也是有可能会禀报给文王的…… 文王会查,而且如他这般城府的人,就算将文王府翻个遍,也是要查清的。事到如今,既然死无对证,也只有装疯卖傻这一条路。 阿祖躺在床上,大脑之中放空。 其实还有一个线索,还是有些危险的……那些硝石和狼草是海公公买来的,若是他反了水,那鹿园之中的火,便是直接指向他。 虽说海公公有所承诺,说是不会外传,可他毕竟是个下人,又对文王有所敬重,未必不可能…… 自己或许不能坐以待毙了…… 文王不会动自己,就算自己承认了是那个纵火之人,甚至承认自己是那逃出南水陵的人,文王也不会动手,因为自己是鹿神子的唯一人选。但是这样自己的底牌,会暴露许多,让自己处于不利地位。 阿祖内心之中,始终是对文王有着杀心的。从那日见得那大鼎烹肉之际,他便明白了,有朝一日,他终会杀了文王。即使他现在从未杀过人,甚至连家畜都没杀过…… 文王始终站在主导地位,纵然生了再多的事端,他依旧可以运筹帷幄……那就不能让文王一直出招,自己需要反将他一军! 看来,要与朱樱谈谈了…… 长夜已至。 皇亲国戚皆是离了长林,那屋檐之上的青灯还未撤去。而宫中,却是肃杀之气浓烈。 这几日生的事情太多了……鹿神子,鹿园大火,以及那只有少数人知道的南水陵中的宵小…… 整个长林,惴惴不安,既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慌,亦是因为文王阴晴不定的态度。每出一件事情,总要有几条无辜的人命因此而死。 而天字宫之内,文王已是眉头微皱,神色并不好看。 “你说这些硝石并非长林药房传出?” “是,王爷……”头戴红缨的药方大臣已是颔首。“属下钦点了药房所有硝石狼草,并无减少……依我看,那些东西,定是从外面药房带进来的……” “外面?你觉得是那宵小随身带进来的?”文王竟是一番冷笑,却是反问。 “额……属下是这么认为……” 文王摇头摇头,却是反问:“这几日三千禁卫守这长林,凡是外来之人,便是二哥我都让他搜身了,你觉得有人带的进来?” 那大臣一时语塞。 “长林之中有奸细……那些东西,是奸细带进来的,好与那宵小……里应外合!”文王丹凤眼之中带了寒芒。 “王爷,可是……” “我说是,那便是。”文王的声音不容置疑。“你下去吧……” “是……”大臣自是揖手退下。 文王端坐着,注视着自己的手。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在此时,竟是有些无力了。 “呵呵……二哥,休要轻看了我……”文王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忽然沉声一喊。 “昌叶!” 黑衣人在话音落下之际已是浮现,来无影去无踪。他武功只能算是偏上,但这诡异的行踪才是让人捉摸不透。 “王爷……” “你与那宵小交过手……且看他的武功怎样……”文王缓缓问道。 黑衣人似是沉吟一番,只是回答了:“若是单看武功,不如我……只是他防御功夫极好,我伤不到他……” 文王点点头:“那依你看,这人轻功比你如何?” “恕我直言,此人毫无轻功,单单是凭了力量与取巧,算不得什么本事……” 文王盯着有些不忿的昌叶,却是有些戏谑:“算不得什么本事,还不是让他跑了吗?” 黑衣人一凛,不敢说话。 “罢了……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去搜遍整个上元周边的药铺,便是去寻那狼草与硝石的售卖记录……记住,每一笔售卖,都得查得清清楚楚!”文王单手捏成拳,竟是冷笑。“我只给你一日时间……退下吧……” 一日时间,搜遍上元,本是几乎完成不了的任务……可是昌叶可以做到…… “是。”昌叶抱拳退下。 “破天兄……”文王又是唤来李破天。 李破天自是悄然出现,比之那黑衣人还要诡异些。 “文兄……” “依你看,这宵小应是何人……” “不知……那宵小掩饰手段极其高明,我看不破……”李破天沉声。 文王忽然笑了笑:“若是你都看不破,那怕便不是宵小了……” 李破天摇摇头:“他只是凭了那护体手段,若是再给我几息时间,饶不得他……” 文王自是点点头,却又是抬头看了那宫宇的穹顶,不知在想写什么,许久,他却是低下头,问道:“破天兄,你说,这会不会是二哥干的呢……” 李破天迟疑,却是没有正面回答。 “文兄……你我的约定,可没有出谋划策这一条……” 文王呵呵一笑:“自然如此,是我草率了……” “那小儿练功如何?” 李破天看了文王眼中的精芒,心里一动,只是回答:“一日千里。” “那他可能与昌叶对战?” 李破天面无神色,而内心已是惊涛骇浪!文王居然也怀疑到了阿祖的身上,这与他想的一致。 若是阿祖真的有不为人知的手段,那宵小也未必不可能是他…… 只是李破天心中对了阿祖有惜才之心,不想他被此波及,而又有些侥幸心理。而文王,既然能够怀疑到一个小儿身上,疑心居然如此之重…… “文兄说笑了,就是进度再快,也不可能一步登天……若是真是如此,怕是再过三个月,我也不是对手。”李破天笑笑,却是否定了。 “呵呵……也对……”文王颔首。 最大的可能,还是二哥……难道他已经发现了鹿园的异常……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不妙…… 或许在那小祭之时,便该动手吗…… 文王心里没底,他身边有李破天,浩帝身边,自然也会有绝世高手。自己现在的底牌还不够,一旦失手,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 阿祖要寻朱樱,自是要在空闲时间,便是那练武之后。 朱樱在长林之中不受约束,来无影去无踪,阿祖只是在小祭见过她,却是不知道如何去寻。只是问了海公公,也是说不知。 “郡主大人的去向可没人知道啊……”海公公皱着老脸回答。“不过大人可以在用膳时间,去那凤楼看看……” 阿祖点点头,记在心里…… 清明已过,那练功之事,还是恢复照常。阿祖依旧是眼巴巴地拿着茶杯在那碎茶叶,看着李破天打坐。 内力与那灵气相比,实在是太过生涩了。灵气非常灵活多变,可以受自己的心神自如控制,而内力的释放极其考究,稍有不慎,便会失控。 而无相功的修炼,更是将内力的运用考究到了极致。 这是一种磨练,一如其他的技巧一样,便是熟能生巧的事,并不是一朝一夕可成,所以李破天才不急不慢,因为他本就做好了碎上一年茶杯的打算。 想他当年,也是不知碎了几个瓷碗呢…… 阿祖已经有所进步了,今日才碎了两个茶杯。集中注意力之后,他似乎觉得那内力的控制容易了一些,不知是为什么。 掌握一些规律之后,内力的释放更加平滑,而杯子也不再颤抖地厉害了。阿祖觉得他绝不会再碎一个。 杯中的水在抖动,而茶叶却是始终没有变化。 再多一点……内力不足以触碰到茶叶…… 阿祖眉头一皱,手中的内力延绵透进茶杯,那茶叶有些发抖,却始终没有变化。而更多的内力释放之后,那杯中之水竟是飞溅而出。 茶水溅了一脸,阿祖叹了口气。 而闭目养神的李破天那里,无形的无相内力犹如屏障,将茶水尽数挡下。 李破天睁眼,起身走来,看了阿祖手中的杯子,缓缓道:“不错。” 阿祖不知道这是宽慰话还是什么,只是点点头。 “今日便练到这里。”李破天沉声,又是提起阿祖,一番眼花缭乱的轻功,便是已然回到了梅居。 阿祖落地,看得李破天就要走,倒见他似是犹豫一番,却是回头。 “我本不该提醒你……”李破天看了阿祖。“不过,你小心一些……” 阿祖心头一凛,不知是李破天看破了什么还是如何,只是这提醒,不正是让他小心文王吗? 难道文王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 鹿神子一事,板上钉钉,文王真的会动自己吗? 思虑之间,那浩帝朴素的脸孔却是出现在自己眼前。 都是枭雄,浩帝又岂会简单?文王若是单怀疑自己,自然是不会动他……可若是他两个都怀疑呢…… 文王的疑心太重了,整个大明都难以寻得的鹿神子人选,却是在机缘巧合之间寻到,而之后便是发生了种种事情。 阿祖与浩帝没有关联,他自己清楚,可是文王,却未必相信。 或许,文王心里便是怀疑了自己,甚至怀疑了童家。 在他眼中,或许猜测了……阿祖是浩帝安插而来的奸细,不懂武艺只是伪装,真实目的,便是让鹿神子计划破产…… 阿祖心里一直认为了那鹿神子计划与这叛乱有些关系,不然文王不会如此重视……他的疑心让他觉得浩帝或许知晓了鹿神子之事,才会派来自己这个奸细…… 文王并不知道,正是他自己,在破坏自己的计划……一如那三国之中的曹操,多疑的性格,才错杀吕伯奢一家…… 阿祖不能放任这事态发展下去……否则自己会死,童家也会灭,而童氏雕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六章 死忠 端正站在那梅居之前的,便是那黄发身影——所谓黄发垂髫,海公公乃是阉人,容颜虽比同龄人好些,那发丝却已是黄了。 先前那徐大人是只身出了门,说是去凤楼吃饭,既然王爷吩咐了不必再看管他,海公公便没有放在心上。他奉了命,只是照顾徐大人的起居,自然不需要面面俱到。 只是尽些心力站在居所面前,一来是替了那护卫的职位,二来也让他这根老骨头有些歇息的时间。 却是不想又有了劳碌了。 “海公公,王爷寻你……” 海公公听得出,这是小春子的声音——他带了五年的小太监,不够机敏也只能口首传话,便是这长林中一个传信太监。 “王爷?”海公公有些错愕。“寻我去哪里?” “天字宫。”小春子的声音依旧是有些稚嫩,便是少年身残,成了太监,也不曾断了对生活的希望。 天字宫自然是认得的,那是议事的地方。海公公心中有些意外,只因他还未进过这天字宫几回,每每都是有重要的大事的。 上次去天字宫,便是那徐大人来的那一回……后来王爷传令,要不是传信太监,要不就是兰芳来寻,倒是有许久未见过王爷一面了。 说来,那兰芳也有许久未见了…… 那常年跋涉于长林深宫之中的老迈腿脚,才缓缓向那天字宫而去。 宫阙之上的青灯还未撤去,只是在这傍晚的霞阳映衬时,不显得那么幽寂了。清明过了,那股氛围还是萦绕不去。 不知为何,海公公总是觉得那青灯之中的绿光有些明亮了。 …… 百阶阶梯,他踏过几回,这一身老骨头却是轻飘飘的,还能走上几遭呢? 天字宫啊,好辉煌。 海公公每次进入,都是怀着最敬畏的心情来的,却依旧为之震撼。 进了那宫宇,看到的依旧是那九丈金桌,以及那坐在正前方的文王。 “王爷……”海公公照例下跪,还不算昏花的老眼却是看得文王身边坐了一位中年模样的人,心中迟疑。 “起来吧。”文王挥手,照顾了这一位长林老叟。 海公公谢了恩,站起身,却是又细看那中年模样的人,仿佛是个没有见过的人。 “王爷……小人斗胆,请问这位是……” “这是破天兄,江湖人称‘无相绝踪’,与我兄弟相称。”文王自是介绍,而李破天也是抱拳,做了江湖礼仪。 江湖人? 海公公眨了眨老眼,自古民不与官斗,江湖不与朝堂,为何王爷与一个江湖人称兄道弟,若是招安,还可理解。 为何他之前从未见过。 海公公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惴惴,却是不敢把这些问题问出口:“王爷寻小人来何事……” 募地一阵波动,海公公那迟缓的意识却才看见那李破天竟是已经转瞬到了自己身前,却是拿了一包东西,扔在他脚下。 “海公公,找你来,是你丢了东西。” 文王笑笑,却是拿了一杯美酒轻饮。 海公公蹲下老迈的身子,揭开那布包,却是看得燃烧了一半的什么的东西。他又岂会不认识,那自然是硝石与狼草的混合物。 老眼一睁,瞳孔已是勃然。 “不知这东西,是不是你丢的?” 海公公自然不敢认的,只是颤颤巍巍地又跪下了。 “王爷……小人不知啊……” “不知?”文王将空酒杯摆回长桌,丹凤眼之中却是危险的光芒,缓缓踱步下来。 “海公公,我先慢慢跟你说,你自是知道了……” “这里面的两样东西,乃是硝石和狼草。” “你可知道硝石和狼草是何作用?在三百年前,我大明还只是泡影,那倭寇来袭,硝石和狼草被放在火台之上,加些狼粪,便是那示敌的烽火!” “而这些年月,那争斗是少了些,那烽火狼烟用不上了,这东西便是用来做爆竹或是烟花,供人消遣,有时也被那蛮人用来熏些毒虫。” “海公公,你不会不知道吧?” 文王的话音缓缓,却是一字一句都压在海公公心上,这才点点头。 “嗯,这东西只是产烟,生不了火……可是那声势,比起火来说可是差不了多少啊……” 这话便是有深意的,海公公就是再傻,又岂会不懂,这东西与那所谓的鹿园火灾的关系? “王爷……你与小人谈这些做什么……” “呵呵,这上元共有大小药铺十七家,这狼烟和硝石药用本就不大,囤积的货也是不多……那烟火铺与药材铺都是直供的,那按两算的生意,可是不多啊……” “诶,你还别说,还真有那么十来笔生意,算起来,刚好狼草一斤,硝石一斤!” “你说,会是谁分别派了这么多人,去那不同的药铺,买这些东西呢,又为何,要新旧掺杂,让人看不出源头来呢……” 文王平静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却是冰冷严寒。 “海公公,你说说,究竟是谁呢……” 海公公双腿都变得绵软,使不上力气,而面部已是僵硬无比。 “小人……不知……” “不知,你还敢说不知?”文王的脸犹如风暴翻涌,瞬间变色。 “说,是谁让你去买这些东西的?” 文王面部扭曲,却是第一次在下人面前露出了真正的狰狞。他伪装了一辈子,一直是那谦谦君子的模样,而这时,他终于露出了獠牙。 这才是真正的文王,一个枭雄,一个伪善的统治者。 “小人……不能说……” 海公公声音已是打颤,却是依旧坚定,像是在滔天大浪中打摆子的小舟,已经摇摇欲坠。 若是再年轻个五岁,他怕是已经说了。可他现在已经过了七十岁,是迟暮的年头……他没有妻儿,将是无名的枯骨。 那清明前的一同喟叹,徐公子问了他是否思念亲人……他自然是思念的,如今已是半生入土之人,那便是一同去了,自然不必再思念…… 徐大人……还那么年轻,自己若是说了,便是害了他…… 自己虽然是一个太监,却得信守承诺…… “不能说?”文王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也是……你毕竟是这长林之中的老人了……果真是对了皇室忠心耿耿的……” “我且问你,我平日里待你如何?” 这是蓦然来的奇怪问题。 海公公低垂了首级:“王爷平日里待人及物,都是极好的……” “那我问你……你最尊重的是皇室,还是王府?” “这……王府也属皇室……” 海公公回答,心中已是震动不止,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留下,年老不多汗,可这时,他感觉自己已经大汗淋漓。 这一问出来,便是摆明了立场了。文王在海公公面前摊牌了,他要与皇室作对。 只是为何要与他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说呢…… 文王摇摇头,否认了海公公的说法。 “不,这长林文王府不属于王室,它属于我……”文王睥睨着海公公。“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做你的皇室太监,第二条,做文王府的太监……你觉得,是哪一条路,更好走呢……” 这…… 皇室之人,都是尊崇无比,在海公公眼中都是一座座的大山。但若是真要比个高低,那却是不言而喻的。在这文王府中,人人都知道那龙道只有皇上可走,那龙字楼为皇上封楼,真正万人之上的人,从来只有一个。 太监的本身意义,便是为皇上以及他的佳丽而生,海公公自净身开始,便是已经被灌注了皇权至上的思想。可是时移世易,武帝已去,浩帝北上,在这长林之中,皇权思想依旧在,但是真正的统治者,却是文王。 这是一个抉择。海公公知道,只要选择了第一条,那便是死路,选择了第二条,是生路,也是谋反之路…… 自己也算是谄媚了一辈子了……在这入土的时候,还要卑躬屈膝吗…… “小人心中,依旧向着皇上……小人……选第一条……” “哦……”文王挑了挑眉,却没有想到一个老太监居然会有死志。 “也罢……你是忠心之人,若是你能说了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海公公老眼迷蒙,看到的却不是生的希望。 “小人守信……既是承诺了,便不能说……” 文王点点头:“不愧是铮铮铁骨。” 海公公虽是一个老太监,但是在这长林之中,却是辈分最高,还是有些威望的,他自然是有收拢之心。将李破天搬到台面上来,并且表明了自己的反心,便是让海公公抉择。若是海公公不愿,那便杀了,若是愿了,那这些底牌也迟早会让他看见。 “动手吧……破天兄……” 长长叹了口气,却是看得那李破天迟迟不动手。 “破天兄?” 李破天双眼之中竟是悲凉与惋惜之色……他一生追求的侠道,在这短短几日时间之中频繁浮现,而他坐拥一身武艺,却无能为力。 不服从,便是死。文王是枭雄,却不像曹操,能解得了云长……江湖之人,来这文王府之中,真的对吗……他真的,选对了人吗…… “唉,我的江湖气还是太重……对这忠义之人,下不了手……” 文王斜倪他一眼,却是抽了那挂在墙头的三尺青锋…… 那流淌了数十年的血液,终是停了…… …… 凤字楼之中没有寻到那靓丽身影,阿祖探口气,没有吃饭的心情,却是回了梅居。看了那站在门口的,竟是一位新的太监。 海公公应是有事了吧……阿祖没去想他,只是回了屋子。 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七章 和亲 长夜未央。 在人们都在酣睡之际,阿祖却是盘坐着,体内的绿苗呼吸之间,仿佛律动的生命。 传说修仙之人都可以辟谷,阿祖今天没有进食,却是也不觉得饿,应是那修炼路起了些作用了。 修炼之时的他,虽是孩童身,却在那灵气流转之间,如同谪仙。 思绪在修炼之间也不曾停歇……若是文王真的怀疑自己是浩帝安排的奸细,那么接下来到的,只会是他的雷霆手段。 在这长林之中,他久久未眠。 现在他与文王之间,是一种奇妙的平衡。文王警惕他,又不可遵了宁愿错杀而不放过的道理,因为鹿神子的人选,同样难得。 文王如此在意鹿神子,阿祖本就猜测鹿神子和谋反的事情是关联的。而自己因为这鹿神子的事情,已经与那谋反的事情绑在一起了。 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而不暴露底牌…… 阿祖睁开眼睛,庭院里的虫鸣稀稀疏疏。 天亮了…… 阿祖起身,洗漱干净。 门外端着早餐的,不是兰芳,也不是海公公,却依旧是那昨日的小太监。 不客气地接过那燕窝粥,才喝了一口,却是问道:“海公公呢?” 小太监摇摇头:“昨日被王爷唤去了天字宫,便是没有回来过了……” 阿祖皱了皱眉头:“是海公公安排你在这里的?” “不是。”小太监老实回答。“是王爷吩咐的。” 王爷吩咐的……文王早就知道海公公不会回来了?海公公一个太监,又有什么要事要商议? 募地脑海之中却是闪过那日与海公公的赌约,心中一动。 莫非是查到了…… 海公公是否会如实跟文王说了呢……那自己怕是要准备一番了…… “小太监,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郡主?” “郡主大人?小人不知……” 小太监果然是不知道的,阿祖念头一转,却是又问:“那你可知道郡主大人的寝处?” “额……大人要做什么?” “问你你便答,若是有事,便是我负责……” “额,这长林之中,王爷与郡主,都是住那萧天阁……”小太监不敢违抗,只是思虑一番,却是犹豫道。“不过萧天阁乃是禁地,旁人是进不得的……” 阿祖点点头,今日若是还寻不到朱樱,只能去那萧天阁一趟了…… …… 文王还没有动作,那练武的日程还是一样的。照例是由那李破天看着,用内力碎那杯中的茶叶。 丝丝的内力让水微微起了波澜,一如江面涟漪。 阿祖尝试着,心中却是有些诧异。不知为什么,他又觉得那内力的控制简单了些,至少他现在没有那用力过猛的迹象。 终归是好事。 李破天盘坐着,不闻不问。 看了看茶杯中间,那茶叶随着水的波动而起舞,就好像在惊涛骇浪之中身不由己的小船。 “师傅……” 李破天睁眼,竟是愣了愣。 阿祖对他的态度从来都不算好,而他也从未期盼过阿祖有些好态度。 他真心是想教阿祖的,也曾跟他吐露过心声,但起因却是文王的野心,而阿祖也从未向他拜师。这声“师傅”,听得有些格外刺耳。 李破天应不出“徒儿”二字,只是反问:“何事?” “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李破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杀人,护人。” “除了这些呢?” “没了……” 李破天的语气听不出波动,但却仿佛能看出他的悲凉。 “那你可曾救过人?” “……”李破天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回答。 沉默之时,阿祖却是抬首,问道:“海公公死了吗……” 李破天叹了口气:“死了……” “你杀的?” “非我所杀。” “那是文王杀的?” “……是……” “为何杀他?” 似是对了海公公的愧疚,只恨自己不能救他,李破天对了阿祖的所有问题都是一一回答,唯独到了这里,他却是一抑。 “……” 李破天不想参与这皇室之内的尔虞我诈,那谋反之事也与他无太大关系。阿祖有可能是那神秘人,李破天却是隐隐希望他不要站出来,最好让这件事情无头绪到最后。 只要死无对证,阿祖就永远是安全的,文王不敢赌。 “练功去吧,不要问了……” 李破天已是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模样,却是说道。 阿祖沉默,只是低了头,继续修武…… 侠客啊…… 李破天没有入定,却是看了那蓝色的苍穹,独自叹惋。 …… 一日练武已是结束,阿祖兀自去了那凤字楼,却依旧是没有寻得朱樱。 为何她多日不见了? 阿祖心里有些疑惑,想了那小太监说的萧天阁,才就地问了侍卫。那侍卫听得这地,也是直摇头,直到阿祖再三言明,才敢伸出一根指头遥遥望去。 几番绕路,走近之后,才觉得那萧天阁是极大的,有些新。照例,那龙字楼进不得,龙道走不得,那龙宫自然也是入不得的,所以才新建了这萧天阁,作为王爷以及家眷的居所。 隐隐想起那兰芳也是住这的……现在看来,这萧天阁好似一个大宅院,容些贴身侍从也未尝不可。 阁外戒备森严,应是全长林最严密的地方之一。看了那大门,却是站了两尊门神一般的侍卫,异常高大。 看来想要直接走进去是不成了…… 不过阿祖这次却没打算翻墙进去,因为这种时候文王对他已是极为警惕了,若是偷偷进了萧天阁被发现了,那便是让事态更严重。想了想,只是站了那萧天阁门外,却是大喊起来。 “朱樱!朱樱!” 这番模样,却是如那往常村里小儿呼玩伴一般。那大门两个侍卫都是皱皱眉,觉得这小儿好生无礼。 他们是那萧天阁的侍卫,在长林最深处,往往不出,未曾见过阿祖却是正常的。 “放肆,你怎么呼那郡主名讳?” 一个侍卫发声,手上拿的是一柄大戟,只是把那戟往地上一立,震动一番,颇有威严。 “我是朱樱好友,呼她名讳如何了?”阿祖却是不慌,只是装腔作势。“你敢对我无礼,我等会让朱樱治你的罪!” 侍卫自然不会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便是郡主好友,也不可能如此无礼!在萧天阁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你让我进去?” 侍卫一听,哈哈一笑:“这萧天阁又岂是你个小儿能进的?” “你又不让我叫,又不让我进,那我怎么找朱樱?” 阿祖也不恼,只是盯了侍卫的眼睛,却是看得侍卫有些毛躁。 侍卫摆摆手:“小儿,速速离去……” “那行啊,那你帮我去通信朱樱?” “这……”侍卫噎住了,他又怎么进得去。 “那我便换个人喊……”阿祖眼球一转。“兰芳!兰芳!” 侍卫一瞪眼,便是想提了这小儿便走,却是那萧天阁二楼的飘窗开了,露出一张许久不见的白净脸蛋,正是那兰芳。 “等等……” 兰芳出声,似是有些沙哑,却是叫住了侍卫。 这侍卫自然是认得兰芳的,毕竟每日都能看得到,心里有些嘀咕这小子还真有些门道,这才松了手,站回了那青铜大门前。 兰芳虽是文王的仆从,却好像还是有些权力的。看这侍卫,好像有些听从的意思。 不赶走阿祖,也不代表他能进去这萧天阁。只是等了些许,那兰芳才缓缓走下来,却是有些一瘸一拐。 “你怎么了?摔着了?” 阿祖出言,兰芳只是忽略了,依旧是偏小的声音:“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找朱樱。” 兰芳看了阿祖,只是摇摇头:“你最好不要寻她,郡主大人现在正在伤心头上……” “伤心?为何?” “浩帝下旨,要给她赐婚……” “赐婚!”阿祖的眼瞳一缩。“与谁?” “西域有个藩邦,叫做波斯,便是与那波斯的王子……”兰芳解释。 “可她才十三?” “先赐婚,待得成年完婚……”兰芳缓缓说道。“波斯与大明边疆屡屡起征伐,此番赐婚,乃是和亲。” “和亲……”阿祖喃喃复述。 皇室,是多少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梦。可是这些人不会想到,不同的地位有着不同的苦恼,那些越尊贵的人,越是无法自由地生活,甚至连自己的终身幸福都是要被剥夺的。 就好像那燕青一样…… “朱樱不愿吗?” “当然不愿……”兰芳叹了口气。“我才被王爷收留时,她才三岁,我是看了她长大的……虽然我身份卑贱,可她便如同我的妹妹一样……我知道,她是最向往自由的性格,又怎么甘愿如此……” “那文王呢?” 兰芳眼中泛起一丝异样的神色,却是摇摇头:“文王也不愿,只是那是皇上赐婚,若是不从,便是抗旨……” 抗旨……若是文王反了,还何来抗旨一说? 那自己就更得和朱樱谈一谈了。 “那你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我叫不动她……她现在不想见人……” “那若是我说,我能帮她呢?” “你?”兰芳错愕地看了阿祖,却是没有见到他脸上有开玩笑的神情。 那张稚嫩的脸上,写的仿佛是自信,倒是他羡慕的东西,只是点了点头:“我试试吧……” 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八章 摊牌 半晌幽幽,那萧天阁之中才是出来一个倩影,看那身形,自然是朱樱了,只是她竟是拿了一块半透的丝巾,把整张脸都盖住了。 “走吧……” 声音有些沙哑,阿祖自是知道这里不是交谈的地方,却是跟了朱樱辗转。 兜兜转转许久,终是寻了一处无人的凉亭,才坐下来。 “你要成亲了,竟是还能随意出闺房?” 阿祖调笑道,那朱樱却是不想与他嬉闹:“连你也这么觉得?” 摇了摇头,自是不敢去逗她了。 “你带了这丝巾干什么?” “……”朱樱沉默一会儿,却是只说了一个字。“丑……” “哦。”阿祖愣了愣,只是应了声,又问。“有多丑,我看看?” 朱樱银牙一咬:“不给。” 阿祖自然是知道朱樱应是太过伤心,才哭花了脸,也哭哑了嗓子,因此带了这丝巾,免得见人难看。 “哦。” “……” “……” 两人皆是沉默,许久,朱樱才是开口。 “你说你能帮我,你要怎么帮?” 阿祖想了想,他的帮,其实便是让朱樱宽心——因为文王会反,若是文王反了,朱樱便是不去和亲,也称不上抗旨。 只是,这话该如何说呢……朱樱还不知道文王要反的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事比那和亲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若是她生母的事,更是难言了。 踌躇一番,却是看得那朱樱已是收起了丝巾,露了那忧愁的脸。其实倒也不算是很丑,只是眼睛有些红肿了。 和亲啊,让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孩,都失了花容…… “你可曾想自己的娘……” 朱樱一愣,却是不知道阿祖为何说这题外话。讶异之后,却是答了:“想……” “那你想看看你娘的模样吗?” 朱樱心中一动,看那阿祖已经是一副认真的模样。 “想……” “我见过……” 少女的眼睛瞪大,看了那不像似说谎的阿祖:“在哪?” “从燕王那里……”阿祖缓缓说道。 “大伯?你见过他?!”朱樱的语气变了,却是惊疑。 阿祖没有顾念她的疑问:“燕王那里有一副人像……那副人像与你极为相似,年岁却是大些……我那时也吓了一跳,以为那画的是你,可是后来燕王跟我说,那是他的亡妻……” “你是说……可是大伯没有子嗣……” “那是谣传,我见过他,你也见过他,难道你真的认为他是龙阳之人?” 少年眼中竟是带了坚定,仿佛笃信不疑。 “你若是不信,那你可知道你的娘亲名讳?” 朱樱摇了摇头。她爹从未提起过,而那清明小祭之时,在那墓碑之上,也是无名,只是单单写了文王之妻。 阿祖又是继续说道:“那你知道你大伯母的名讳吗?” 朱樱一顿,思绪延绵——那个名字已经深埋了如此之久,连同皇室的唾弃,与燕王一起归隐在角落里。 两人同时出口,却是异口同声:“殷珠!” 阿祖点点头,又盯着朱樱的脸庞:“而你,叫做朱樱……” 朱樱一震,她竟是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殷珠……朱樱……虽分了轻重音,但其中的声似,不言而喻。 真是如此吗…… 大伯母是自己的生母……而大伯,竟是自己的生父……那个一直被皇室不齿的龙阳之人,镇守边关的边疆燕王,竟是自己的生父! 自己竟是一直以龙阳来看待他,虽然不曾疏远,却也从未亲近…… 眼中的震惊之色还未消去,却又是染上了一丝悔恨。 “燕王绝非龙阳,可是却被安上了龙阳之名,生生夺走了他的皇权席位……” “你觉得你为什么会是在这长林,而不是那边疆王府……那是因为燕王受了某种胁迫,只能委认这龙阳之名,因此他才会让你成为文王的女儿!” 朱樱说不出话,只是听得阿祖继续吐露。 “你有了文王之女的身份,自然不会再受唾弃,可这也让燕王的龙阳之名再无洗脱的可能……我想,他每一次与你见面,都是极想与你相认的吧……” 朱樱又是想起那每次见面,大伯那温顺如水的言语神情,如今看来,那竟是不曾感受过的父爱吗……在文王身上,她感受到了严厉,感受到了慈祥,却从未能够体会到那父爱的感觉…… 清泪铺面,朱樱说不出话来,阿祖每一句话,都让她哀愁更甚。 终是叙完,阿祖却是没有顾了朱樱的泪目。 “你不想与他相认吗……” “想……自然是想……”朱樱出声,沙哑的嗓音带了哭腔。“可是我该如何去说,他的难言之隐,我又如何解决……” “去找文王,自然一切都明晰了……” 阿祖的话让朱樱转念,终是点了点头。 “可是……就算此事解决,我也还是要和亲……” 阿祖摇了摇头:“你不曾想想因果吗?” “你父亲不是龙阳,那皇位本该是他的,和亲这等事,应是皇权来立,又怎么轮得到别人来定……你便是不去,也算不得抗旨……” “可是事已至此,二伯已是皇帝……”朱樱絮絮,却是猛然间意识到了,瞪大了眼。“你是说……” “文王要反。”四目交接,阿祖却是面不改色。 朱樱看了看四下,万幸是没有人的,拍了拍胸口,刚才的话若是传出去,便是要翻天了。 “你如何知道?” “你看不出来?文王与那浩帝不和,你以为单单是不忿?” 面前的少年,从辩证到分析,条理明晰,面面俱到,却是面无波澜,好像是在说些家常小事一般,可若是真的听到他说的话,才会感叹风云变幻。 “可是……” “你若是不信,便还是去问问文王……他既然敬你父亲,又把你视若己出,到了真的瞒不下去的时候,自然会说。” 少年的声音如此平静,让朱樱有些陌生——尽管她与阿祖认识的时日也不多,却是第一次感觉到阿祖的冷静。 冷静到可怕,这又怎么会是一个九岁少年? 无论是那聪明才智,还是这种心境,都让她感到陌生,而奇妙。 “你……真的是五叔请来的雕师……” 朱樱难以置信地问道,却是悄然之间,已是换了称谓。 阿祖摇摇头,叹了口气:“半月一起,我也以为我是个雕师……可直到来了这长林之中,我才意识到,我只是一枚棋子……” “棋子……”朱樱喃喃复述,这少年,仿佛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远比他之前讲述的更加神秘。 “是啊,一枚棋子,为了家族利益而生,虽是可以被废弃……” “我原已经接受了,可一候之前,我又发现,我何止是一枚棋子……我,竟是这叛乱中心的乱流……” 阿祖缓缓讲述,他的眼中,闪烁着洪荒乱流。 “你是说,你要参与这叛乱?” “并非我要,而是文王要我参与……我来这长林,原本只是为了那童氏雕艺,从没有想过卷入这场纷争……” “或许你不知道我对童氏雕艺的感情,可是朱樱,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择……” “若是我退出,我自己会死,那童氏雕艺会覆灭……” “可若是我参与,叛乱败了,童家作为王企首当其冲,童氏雕艺依旧会覆灭……” “叛乱胜了,童家会昌盛,可童氏雕艺的未来,犹未可知……” “如果是你,会怎么选呢?” 朱樱看着眼前的少年,这种抉择,或许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做出来…… “我……我不知道……若是和五叔言明,又会如何……” 阿祖摇摇头:“他当了你十三年的父亲,把你当了亲女儿看待,虽然没有那父女之实,却也不会让你知道他的真面目……” “真面目……”朱樱品味了这几个字,却是看得阿祖眼中的冷意。 “你真觉得他是个一心为政的贤王?若是如此,那他便不会反了……” “朱樱,你既然已经信了他是你的五叔而非父亲,那么,若是我要杀他呢?” “杀”字咬得极重,却是对那文王的入骨之恨。 朱樱眼中惊异,她从这个九岁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冰冷刺骨,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定了定神,却是问道:“因为他以童氏雕艺为威胁,把你卷入这叛乱之中?” 阿祖又是摇头:“这长林宫中,没有那个人敢对你不敬。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是郡主,你天生高贵!所有皇室之人,都不用考取功名,不用为生活劳碌,你们生来就是人上之人,只要动动嘴伸伸手,那些被奴隶之人就会围着你们打转。你可能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可是在这大明之中,每天不知有多少下人因为主人的一句话,便是枉死。” 少年缓缓叙述,说的却是这大明的悲哀,某种意义上来说,从那统治一开始,这种悲哀便是永远刻在了人间。 “你难道不知道文王的行径吗?你也曾说过文王因为什么事情而严惩了谁,处死了谁,可你曾想过那些被惩罚,被处死的人?他们的死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一个小错,或是一句无心的话,便是遭了横灾!你难道觉得这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吗?” “你若是知道,那鹿园之中,关押着两百少年,你会如何?” “你若是知道,那天字宫的大鼎,被烹了一个少年,你又会如何?” “你若是知道,海公公鞠躬尽瘁,却是被文王赐死……” “你让我如何不想杀他?” 少年声嘶力竭,瑕疵欲裂。压抑了如此之久的,是最深处的情感。 朱樱双目圆睁,阿祖每一句话,亦是都压在了她心头…… 一切之后,便是沉默…… “我们去找他……” 第二卷 白鹿 第三十九章 血祸 天已是快暗了,而天字宫之中,已是点起明灯。 “王爷……若是纳为王企,每月要赋税十万两以上,那六合童家每月纯利才堪堪到这个数,您看……” 宫宇之内,大臣翻文理政,却是捧了那明细经文,看了高坐的文王。 “赋税嘛,自然是可以匀的……能者多劳……” 文王似是有所思索,只是简单答了。 “可是……这不符大明律法……” 律法? 文王眯了眯丹凤眼,却是看了那大臣一眼。顿时让他觉得不寒而栗,好似有了生死之威一般。 今日的王爷,好似有些不同。 气氛变得有些冰冷,大臣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却是惴惴不安。 忽然一个太监进了宫宇,照例下跪:“王爷,郡主与徐大人求见……” 文王挑了挑眉,那面若冠玉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让他们进来。” “是。”那太监自是退下去迎人,文王亦是让大臣退下。 大臣如获大赦,只是急急拜退,行了礼,才是匆匆出了门。 朱樱入宫,身后跟的是阿祖,两个少年少女身影,却是毫无畏惧,好似来势汹汹,与那高堂之上的文王对立而面。 “樱儿……为何寻我……我说过,在这长林之中要行那皇室礼仪。” 文王似是忽略了那后面的少年,却是对了朱樱,缓缓问道。 朱樱看着那古井无波的脸庞,那是她十三年来一直唤了父王与爹的人。 “我想知道我娘到底是谁。” 文王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本以为阿祖寻了朱樱来,是相谈那童家之事或是谋反云云,却没想到朱樱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娘难产而死,这事我便与你说过了,每年那小祭,我们也曾去过那南水陵祭奠……” “可你连她的名字都不告诉我。”朱樱直视了文王,那眼中的坚定是从未见过的,好像是一个面无惧色的上阵男儿。 “我与你娘乃是孽缘,萍水相逢,诞下你乃是无心,她的名讳,我亦是不知。所以那南水陵中的墓碑,也未刻下她的名字……” “我不信,便是萍水相逢,怎能连名讳都不知晓,她为你诞下我,难道连名字不肯说?” 话语铿锵,十三年来,朱樱从未质疑过她爹,而今日,她终于第一次向文王质问。 文王没有回答,他从朱樱眼中看到了从未看到的东西,那是疏远。 许久,他终是长长叹气,却是又说:“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你乃是我领养的孩子,我未娶妻室,你娘也是……” 话音还未说完,朱樱已是沉声:“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 “你不是我的生父,我的生父是大伯,我的生母便是他的妻子——殷珠!” 沙哑的声音却是高亢,在这天字宫之内产生了回音,震得人耳都有些生疼。而阿祖却是在一旁看着,从未开口。 沉默许久,文王终是看了一眼少年:“是你告诉她的?” 阿祖点头:“是。” “你从何处知道的?” “竹居……” “竹居……哈哈哈……”文王突然笑了起来。“我万万没想到,大哥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孩童,吐露真言……” 阿祖摇了摇头:“从竹居之中出来,我只是有些猜测,而从那南水陵中出来,我才觉得这事是八九不离十……” “你果然就是那个人……” 文王眼中露了精光,却是说道。他一直对了阿祖抱了怀疑,不想竟是成真了! 阿祖全然无惧,却是点头:“是我。” “你不怕我杀你?” “你不能敢我,杀了我,鹿神子计划夭折,你的谋反大计也会失败。” 少年直视文王,不知不觉之中,这区区的一个孩童,已是与那权倾天下的文王站在了对等地位。 “这便是你的筹码?你觉得凭这个鹿神子的身份,便是能够挡住我?” 文王睥睨着阿祖,似有怒意。 少年面无惧色,依旧不紧不慢:“我之所以敢来,还因为朱樱……” “靠一个侄女?” “因为她是燕王之女,你便不会动……” 阿祖如同运筹帷幄的棋士,在这宫宇之中与那文王对弈,两人久久无言。 “果然是一条真龙……”文王终是缓和了表情,又是那淡然的模样。“童成安送来之时,我只当你技艺高超。看见了你的绝世资质,我也以为你是我的棋子而已……今日看来,你已是知道了我的全部计划……” 阿祖摇摇头:“我不知道具体计划,但是,你会全部告诉我。” “呵呵……也好……终究是得让你们知道的……” 文王的眼中终是出现了一丝柔和,那不是伪善,却是人心最深处的情感。 “一切根源……都来自一本书……” 思绪飘转,却是回到了三十年前的深冬…… “三十年前……皇后难产而死,只留下了一个独子,取名朱烨……皇室血脉贫瘠,武帝才新纳了几位妃子……” “十年间,共生下九子二女,武帝已是垂垂老矣……大明历届皇帝,都不得长寿……武帝觉得这是一种诅咒,自己亦是命不久矣……” “他那时才不过半百,却已是极为年迈的模样……他不想死,于是他寻遍了大明,去找那延寿的办法……” “他已经无心政事,因为他觉得便是政事才剥夺了他的寿元……什么灵丹妙药,怪术偏方。,甚至是人血嫁命,他都试了,却都无济于事,衰老的速度都无法缓解……” “他去寻那不老的丹青,却是寻不到……他去探那秦始皇的不死药,找到的只是青铜鼎中的废土……” “终于,他奄奄一息了,在那病床之上卧病不起,连立遗诏的力气都没有了……举国哀伤,而后便是准备大哥的登基……” “然而这时……却是出现了一个神秘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讳,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处,他便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长林,一路走到武帝面前,谁都拦不住他。他问武帝是否想要活命……” “武帝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但是他已经不择手段想要抓住生的希望……因此允下了什么条件之后,那个人给了他一本古籍……” “我只是知道那本书的存在,但却从未亲眼见过……而那个人也无影无踪……” “武帝着魔了,他对这本书视若珍宝……这本书上好像记载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或是什么隐秘法门,他真的延缓了衰老,从那病铺之上站起……” “他不再参与朝政,便是每日例行的早朝,都由了六部代办……他在长林中建了八卦鼎与观星台,每日只是摆弄左道……”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不再是那皇帝的模样了……他穿了道服拿了拂尘,在长林之中四处漂游,好像在寻找些什么……渐渐地,他跑出应天,跑出江南,最后在世界各地的山水间游荡,再没人找得到他……” “三年前最后寻到他的时候,他已是疯疯癫癫,尚存了最后一口气。写下遗诏之后,便是撒手人寰……” 文王好像是在说一个神话故事,但他的眼中,却没有悲哀,也没有伤情,好像那武帝于他毫无关联一样。 朱樱眼中只是澄澈,听着文王的讲述,而阿祖心中已是断定,那本书,定是燕王看过的……奇门遁甲,天盘! 可是,这又与文王叛乱有什么关系呢…… 文王似是看出了两人的疑惑,又是继续。 “武帝一心想着自己的生死,无心朝政,就连亲情也没有多少顾及……大哥那时为了国家安定,才躬身政业,一心实事……” “大哥虽然有了妻室,却是没有时间去温情……东瀛是大哥派人去建交,西域是大哥遣将前去安定……他已是有了身为大太子的觉悟,也早已做好了接位的准备……” “待得大明安定,他才能回来,与妻子缠绵一时,此时他已是二十三岁……堂堂燕王,二十岁便是娶妻,到了二十三岁,还未有子嗣……” “终是到了他该顺心的时候,那个神秘人却是出现了……武帝延寿,即位之事自然也是延期……” “可不知为何,武帝虽然对亲情冷漠,却是突然对平庸的次子关爱有加,甚至不止一次提出要让二哥即位……大哥虽有不忿,但也未曾多想,毕竟大明律法,也非空口能改。” “直到那个夜晚……鲜血染红了长林,燕王宫上下两百余口人都是被灭口,只留下了大哥一人,就连他的妻子,殷珠都未能幸免……” “那个夜晚下着倾盆大雨……这一切的杀戮都在雨声之中进行,没有一个侍卫能够发现……直到大哥冒着雨来到我面前,我才看见那襁褓之中的婴儿……” “那便是你,那日你才刚刚出生……”文王的声音似是叹息,却是看向那双目噙满了泪水的朱樱。 “大哥让我认你为女儿,且视若己出,不管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得说出你是燕王之女的秘密……我看了浑身是血的大哥,自然知道若是暴露,你怕是会有杀身之祸……” “于是我对外宣称,便是你为我的亲生女儿,而你的生母因难产而死……而大哥,却是在雨水之中回了那血地……” “可事情哪有如此简单?燕王府的屠戮没有人来查明,那皇室之中却是有数人联名参大哥有龙阳之好,不可接任皇位……” “我知道你的存在,这明明是赤裸裸的诬陷,可是我不能站出来为大哥辩解,因为我不能暴露你的存在……大哥也不曾反驳,更是让那龙阳之名坐实……” “武帝不信他,皇后也不信他,就连他的几个兄弟,也不信他。大哥被分封到了北地,可那北地又有什么税银粮饷……虽是燕王,却只是一个守关将……” “尔后浩帝登基,便是你们所熟知的事了……” “我不知道大哥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在我看来……朱武不配做皇帝,也不配身为父亲……那狗屁浩帝,也不过是鸡鸣狗盗之辈……这是合谋的篡位……” 文王喟叹,那双眼之中不是愤怒,而是悲哀。 击垮一个人最快的方法,便是至亲之人,无情的污蔑。 第二卷 白鹿 第四十章 白鹿 文王眼眸低垂,此时的他,不再隐藏于城府之中,而是一个普通的弟弟。 “我们几兄弟并非孪生,但大哥从未对我们有过间隙。” “太师授业太过晦涩,他会帮我们解惑……” “创下祸事之时,也是大哥替我们开罪……” “大厦将倾,大明动荡,也是他为了这王朝躬身……” “他如何配不上这皇帝?他若是配不上,又有谁配?” “可是如今,他却只能在那北地孤苦,与战火为伴,就连悼念大嫂,也只能在南水陵之中筑一处小坟……而我,却不能为他分担什么……” “他何错之有?” 文王不平,却亦是令朱樱和阿祖沉思。 “我要为他夺回这属于他的东西……” 文王的拳头攥紧,却是狠狠地敲击在了那金桌之上。他的脸色不变,而拳头之上,已是溢出丝丝的鲜血。 “那鹿神子呢……” 阿祖并未沉浸在文王的哀伤之中,文王所说的种种事情,也都是皇室家世,到底都是他的叛乱之因而已。 “鹿神子……确实并非我的梦,而是我的计划……” 文王松开了手,任由鲜血横流。 “要叛乱,单纯的商战是远远不够的,大明皇室的底子太厚了……若是我老老实实地扶持自己的势力,便是百年也不足以掀翻它……” “所以,浩帝必须死……” 文王眼眸如刀,死字咬得极重。 “鹿神子便是去刺杀浩帝的人,所以他必须武功盖世,对吗?” 阿祖终是问出了他最大的猜测。 “是……每隔十年,便是会有一场大祭,皇室会在东郊神山猎鹿……顺天府守卫太严,浩帝身边一定有高手守护,只有这十年大祭,他身边的守备会降到最低……因为这是大祭,除了皇亲国戚,没有人会入内……” “你就是鹿神子,你要伪装成最耀眼的白鹿,让浩帝注意到你。待得他想要猎杀你的时候,便伺机杀死他……” “三年之前我就在筹集这个计划,整整等了三年,我才等到你……” 文王的眼中有了杀意,也有了希冀。 “你觉得我一定能杀死那浩帝?” “他是我的二哥,我与他在长林城之中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不是练武之人。”文王缓缓说道。“而三年之后,以你的资质,武道修为不会比破天兄弱上多少,成功的概率极大……” “如果失败了呢?”却是朱樱开口。 文王摇了摇头,他缓缓走到堂宇之外,而天已是黑了。那遥遥天际,挂着的一抹皎洁的明月,而明月周围,繁星点点,却无一能盖下月亮的光芒。 “没有失败……若是失败了,鹿神子会死,我也会死,所有背负了叛乱罪名的人,都会死。” 十三岁的朱樱没有体会过父爱,亦是从未背负过生死,她久久说不出话来。而阿祖却是走到文王身边,身材矮小的他,才刚刚过了文王肋间。 “做鹿神子的事,我答应你……” 文王低首,看向那少年。 “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不能动童氏雕艺。” 少年眼眸之中是平静的寒潭之水,再无波澜。九岁的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东西,即使是这种惊天之事,也再动摇不了他。 文王笑笑:“你是不是搞错了,是我手握了筹码,为何你来提条件?” “我知道你一直在担忧什么……你担心我是浩帝派来的奸细,怕这一切都已经被浩帝知晓,怕他是将计就计……” “可是你又不舍得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文王挑了挑眉:“那又如何,你如何证明你不是呢?” “我不用证明。”阿祖淡淡出声。 “若我真的是奸细,那你的计划已经被浩帝所知悉了,不论这鹿神子的事情有没有发生,浩帝都会剿灭你……” “若我不是奸细,你却还有机会。选择是你自己的,我想,你也很清楚……如果你要动手,在怀疑我的第一时间,便是动手了……” 少年轻描淡写地说,却是极有道理。 文王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眼中却是欣赏的神色。 “不错,你的聪明才智,超乎我的想象……我答应你的条件,若是真的成了,我扶的便不是童家,而是那童氏雕艺……” 阿祖没有为文王的欣赏而欣喜,却是缓缓摇头。 “我答应做那鹿神子,却不代表我是你这一派的人……你们皇室之人,都是草菅人命。我唯独看得起的,只有燕王与朱樱二人。” “你囚禁孩童,还食人肉,亦是亲手杀了海公公,我原谅不了你……” “那东郊狩猎之时,不是你们猎鹿,而是鹿猎你们。若是有机会,除了他们二人,我谁都会杀——包括你……” 文王错愕地看着阿祖,少年的眼中竟是杀意森森。他没有动怒,也没有惊慌,却是仰天笑了起来。 “只要能让大哥登基……你便是杀了我,我也愿意……” 阿祖皱皱眉,在他心中,文王是一个血腥的施暴者,在他眼中只有利益,只要能达到目的,他绝对会不择手段。可是阿祖从未想过,这位城府颇深的文王,竟是愿意付出生命,只是为了将皇位交到燕王手中。 而听得此话的朱樱,亦是睁大了眼。 文王的身影,在那月光的映衬之下,在玉石板之上拉长——仿佛是他内心深处的故事。 “从幼年之时,大哥在这长林之中,便是惊艳了……” “他自幼聪明绝顶,什么诗词作赋,都是一点即通。他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从不恃才傲物,为人谦和。” “我一直把他当做我的守护神,在我那懵懂之时,便是闯了什么祸事,都是大哥替我扛下来的。有什么难题,也都是他为我解……” “武帝终日寻延寿之法,我虽是皇子,却始终没有感受过父爱……后来我娘亦是死了,在这长林之中,我唯一依托的,便是他……” “我曾以为那是长兄之情,后来我才发觉,或许是我一直把大哥当做了父亲,长兄如父……” “可我还是错了……直到大哥因为政事四处奔走,我才发觉他的离开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在那大雨之日,当我看到大哥撕心裂肺地痛哭,将朱樱交到我手上之时,我才发觉我的心竟也是碎了……” “我这二十多年岁,从未动过男女之情,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我对大哥的感情并非钦慕,而是爱慕……” “我才是龙阳之人……收留兰芳,是因为我把他当成了恋人……但这种事情,又如何能启齿……” 文王缓缓说道,脸上不带一丝变化,到了这种地步,即便是自身的龙阳之耻,也都抛上了台面。 原来如此……怪不得兰芳如此瘦弱,也不机敏,却是被文王收留,原来是娈童这样的禁忌之事……那兰芳身上的伤口,想必是文王的特殊癖好了……自己为兰芳上了药之后他便是出不得门了,那是因为文王觉得有人觉察到了他与兰芳的特殊关系,需要警惕……那兰芳的一瘸一拐,竟是也这禁忌之恋引起的吗…… “大哥不是龙阳,却非得被安上龙阳的罪名……而我这个真正的龙阳,却能在这长林之中高谈阔论,真是可笑……” “樱儿,我不会去破坏你的家庭,所以我只能默默地给你最好的守护……但我毕竟不是你爹,你始终是要去寻他的……” “我的反,是为了大哥的江山,也是为了你在三年之后不必远嫁到波斯……” “这便是一切的一切……” 文王终是叙完了,他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吐露出来,再也没有隐瞒。 朱樱心中百感交集,她感受到了自己的脆弱无力……在这真相面前,她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她只是一个倾听者。而一切的背负,都要那九岁的少年去做…… 阿祖听完了文王的话,亦是思绪万千。晚风萧瑟,吹得发丝轻舞。 “那好……我会当那鹿神子,而且,我也要为你把那座龙椅雕完……不过,那不是为你准备的……而是为燕王准备的……” “那鹿园之中的两百少年是为了鹿神子打掩护……但是我要你善待他们,不能将他们看成牲畜……三年之后,你要让他们完好无损回到家中……” “还有,兰芳是你的恋人,但也是我的好友。既然你把他当成恋人来看,就不要伤害他……” 文王点头,没有感到意味,对少年的要求并无反驳。 “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文王侧目。 “叛乱之后,燕王若是即位了,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废除军政……” 这话一出口,文王和朱樱都是面露不解,而阿祖才是解释。 “我爹在顺天城为官,因为军政不能外出,我想见他……” 两人恍然。 一个王爷,一个郡主,还有一个竟然是九岁的孩童,三个身份截然不同的人之间的谈话,却是惊天的秘幸……远在顺天的浩帝,或许永远都想不到…… 深夜的长林,天字宫之中的灯终是熄灭了……这一日,文王没有再彻夜整理朝政,而是缓缓踱步地走向萧天阁……而他的身前,一个少年,一个少女,亦是缓缓而行…… 白鹿弑君…… 他们走在那条龙道上……要将那皇权踏碎…… 第三卷 唯丹青 第一章 茶仙 仲夏的上元,酷暑难熬。 上元新阳,是整个应天府最为繁华的商业街,与那留都长林,紧紧两条街的距离,因此时常有权贵在此闲游。而新阳之畔,便是整个江南省最大的渡河——九江。 而仲夏时分,本是民俗的除魔之日——在这九江之中,除了那往常才子佳人的画舫之外,还游了几艘龙舟,便是迎圣去晦,应了那除魔之意。 而此时,在那新阳长街,临了那渡河,却是有一对少男少女,正漫着街道,赏那华丽风景。 “你吃糖葫芦吗?” 少女衣着打扮是朴素的模样,却是天生丽质,叫人有些转不过眼来,便是那文王府郡主——朱樱。不过她却是只与了那小几岁的少年,没有再带侍从,没有让人看出来。 阿祖摇摇头,拒绝了朱樱的糖葫芦。 与文王做出约定之后,他算是落下了心中的巨石,但在那长林之中三月,日日雕龙椅,修武道,其实有些枯燥。想了那禁足之令已是被取消了,却是想来这长林之外看看。 三月时间,阿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头略微高了一些,却还是比那朱樱矮上半头,因此往往被朱樱嘲笑,才有些苦恼。 那无相功的进展依旧是缓慢的,照了李破天的说法,这一步乃是最难迈出的,若是做到了碎一片茶叶而不动分毫的境界,那之后无相功便是自然破镜,只不过,这一步的功夫,还是滴水穿石,需要许久的。 约定雕的金龙椅,倒是有些进展,堪堪雕出了大致模样了,不过阿祖耍了个心机,倒是在那椅背之上雕了一个“燕”字,以表这是燕王之物。文王看了,也并未阻止。 只是跟文王言明了要来这上元之中看看,文王亦是没有反对,让朱樱带了自己,只是反复说了不可暴露身份云云。 因此朱樱与阿祖都是着了最朴素的服饰,便是化为平民百姓的模样。文王还想让李破天前来守护,不过却是被阿祖婉拒了。 文王与阿祖摊牌,阿祖自然也是暴露了一些底牌的——但他并未说出自己修炼的真相,大致只是说了自己有些保命手段,而那上元邻近长林宫,治安自然也是极好,出不了什么差错。 而出了这长林,朱樱便是直直地带了自己奔向这新阳街。往日的她在那长林之中要摆出郡主的仪态,但阿祖却是知道她的活泼性格的。因而隐匿了身份来商业街上,自然是放飞自我了…… 阿祖想着,面前少女只是啃了口冰糖葫芦,笑靥如花。 堂堂郡主,亦是有这般少女心思啊,或许是知了有不必远嫁波斯的机会,才能如此欢喜。不知那三年之后,会是如何了…… 阿祖心里想了,却是问道:“这新阳街,到底有多长?” 他们已经走了差不多有两里路了,却还是遥遥看不到尽头,以阿祖的目力,若是看不到尽头,那便是真的无边无际了。 朱樱只是笑笑:“九江有多长,这新阳街便有多长。” 阿祖心中嘀咕,这莫不是在吹牛,这九江乃是渡河,少说也有百里长,难道这新阳街也能有百里?那得是多少家店? 此时想着,那渡河之中的一艘画舫却是传来轻佻的声音,正是几个锦衣羽冠的公子哥,却是笑了朝朱樱吹口哨。 这些公子哥,往往是家中有些优渥,每日在这繁华之地寻欢作乐,偶尔瞥见一个姿色不错的姑娘,便是起意调戏,若是终日寻不见目标,便是去那青楼度夜了。偏偏他们还能自诩为才子爱佳人的道理,有些好笑。 朱樱自是不会理他们的,而阿祖也是装了没看见。那画舫上的公子哥,见得讨了没趣,也不会死皮赖脸,只是见得这姑娘与一个小儿在一起,便是起哄,念着什么“老牛吃嫩草”的说辞,随着那画舫缓缓而去了。 少女俏脸一红,却是看了面无表情的阿祖,好像没听见一般。 心中一道也是,这阿祖才不过九岁多,自然是不懂这些儿女情长的……不过说起来,其实阿祖十分老成,对于种种人情世故也似有了解,或许也并非完全不知…… 吃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随性地将核吐在地上。朱樱又是花鞋一踹,将那核踢开两丈远…… 新阳街有没有百里长阿祖不清楚,不过以他们的闲游速度,便是走上一天,也是走不完的。便是刚刚那些走过的店口已是让阿祖频频侧目,这光景比起那六合正街,好上了不知多少倍了。 才走过一连排小铺,见得的是一幢宽阔的大楼,倒是建得格外艳丽,那楼外却是莺莺燕燕。 阿祖眨巴眨巴眼,只是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朱樱看去,那楼宇之上挂了一块红色大匾,娟秀的字体,却是写了“南仙楼”三个字,不由得摇摇头,拉了阿祖的手便是要走。 “这是青楼。” 阿祖恍然:“怪不得小二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那叫老鸨……”朱樱自是不想让阿祖接触这种地方的,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这种地方只会让男人迷醉心神,丧了志气。 在这新阳街中,这种地方其实数不胜数。酒色,乃是男人之本性,商人抓住了他们的弱点,便是抓住了钱财。阿祖既是不禁足,自然是不能任他去的,否则若是被酒色掏空了,鹿神子之计亦是没了希望。 “我饿了……” 阿祖摸了摸肚子,似是个委屈的孩子。朱樱看了这天,才不过巳时——与那早餐才过了一个多时辰,这小子却是叫饿了,感到有些好笑。 “刚刚让你吃糖葫芦,你又不吃……” “糖葫芦又不顶饱……”阿祖嘀咕,肚子咕噜咕噜地响。“这附近有吃东西的地方吗?” 四下看看,除了那没过多久的青楼之外,只见得一家雅静一些的高楼,却挂了一个“茶”字。 “只有一家茶楼……” “茶楼里面莫不是只有茶?”阿祖对于这城里的地方,确实是一无所知。这却不是他成熟与否的问题了,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来过。 朱樱摇摇头:“那倒不是,糕点之类的也是有的,不过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却是吃不到的……” 阿祖听得那糕点二字,自然是点点头,朱樱也只得无奈地带了他去。 这茶楼比起那南仙楼,自是冷清许多的。比起喝茶听书,那美人美酒更加引人。在这雅致之地,要不就是一群年过半百的清闲老人,否则便是那真正的文人雅士。 例行地是那门口的小儿点头哈腰,引了二人入了座。朱樱随意点了些茶水与糕点之后,小儿便是屁颠屁颠地准备了。 阿祖很有兴致地看着这茶楼内景——每处雅座都是可以坐上两三个人,而雅座之间都是用屏风挡了,只能模糊地看见邻座的人影,却不知是谁。而所有雅座却都是可以看见中间围着的一个看台,细细看去,那看台之上却是一个姑娘。 那姑娘用珠帘掩面,只露出一双清凉的眼睛。在她面前却是摆了一套古色古香的茶具。姑娘极为优雅地温壶,倒水,待得温水浸润茶叶,又是将水倒掉,反反复复几次,最终是将茶水泡好了。又把那泡茶壶中的水导入一个长嘴小壶中,提了长嘴小壶,在那台上摆了各种姿态,将那壶中之水尽数倒入面前的茶杯之中。 阿祖是不懂这些的,只是觉得有趣,与那常常可以看到的把戏表演一般。而周遭为数不多的文人雅士却都是鼓掌喝彩,为这位茶师高超的茶艺赞叹不已。 那女子颔首,却也不说话,只是端了茶具退下了。 阿祖皱了眉,有些好奇:“她泡的茶不是给客人喝的吗?” 朱樱也是摇摇头,每个茶楼都有着它的规矩,况且她也不怎么出入这种场所。 疑惑之间,隔壁那座,却有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应该是个常客,只是回答了他们:“周姑娘的茶,可是只有有缘人才能喝得,寻常人等,可没那个资格……” “周姑娘,台上那位姑娘吗?” 那苍老的声音介绍起来兴致勃勃,不厌其烦:“是了,那周姑娘可是得了茶仙亲传的弟子,她泡出来的茶,可谓是人间极品……” 人间极品……阿祖眨眨眼,他对茶其实不感兴趣,也看不出那周姑娘的厉害之处。倒是那茶仙,带了个仙字,让他有些敏感。 “茶仙,很厉害吗?” “自然……茶仙说得便是茶中仙人,在茶道之中,便是无人可及……” 老者的声音洋洋得意,好像是凸显了自己的见识有多广一样。阿祖看不到他,想来那应是一张眉飞色舞的老脸。 阿祖想了想,却是又问:“那茶仙与那丹青相比如何?” “这……”那苍老声音有所迟疑。“那应还是比不了的,丹青乃是第一文人,便是单论茶艺,也是第一……” 阿祖点了点头,当然那老者是看不见的。他知道丹青是修炼者,远非普通人可比,自然是当得起第一文人的…… “那周姑娘只给有缘人献茶,不知这有缘是何意?” 阿祖一愣,却是坐在一旁的朱樱问的,好像她对这也有些兴趣。 第三卷 唯丹青 第二章 有缘人 “这老夫却是不知道了……姑娘若是真的想知道,自是亲自去问那周姑娘……”那老者自是听得出是换了个姑娘,只是一笑。 朱樱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她看了那坐在一旁的阿祖,只是有些思绪。 有缘么…… 那周姑娘退去之后,却是上来了一个老者,头发有些花白,而面颊之上有一颗痣,看得很是醒目,只是一张口,露出一口黄牙,便是说道:“上回说道……” 这应是茶楼的说书人了。阿祖对说书人并不陌生,在他的记忆之中,虽不是在茶楼之间见得,在那天桥之下,或是闲聚之处,也往往有那么一位说书先生,只靠了一壶茶水,便能在那絮絮叨叨说上许久,都不带重样的。 在这茶楼之中,那茶水应是不缺了,只是不知道这说书人与那往常见得的说书先生比起来,是否一样有趣了。 吩咐的糕点已是上来了,阿祖只是自顾自地拿了一块,啃得嘎吱响。 说书人一上来自是没那么激昂的,只是有些摇头晃脑,好像那背书一样:“那尹喜见得东方紫气一团,如同烟雾弥漫,自道是有圣人而至……” “他心下一惊,便是出了草楼,从那函谷关外遥遥望去,才见得一道影子,竟是从那天际而来,而那紫气正是那影子驾的祥云啊……” “尹喜知道那影子多半便是圣人,于是跪拜相迎,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那紫云才飘到眼前,此时他才看得清楚,那紫云之上竟是一头两丈高的青牛,站在那云间,犹如踏了神舟!” “而那青牛之上,竟是坐了一个老者,那老者头发花白,坐在那青牛背上,竟是闭目养神,丝毫没有惊慌。尹喜只是朝圣心切,一连磕了九十九个头,那青牛才缓缓落下,那牛蹄落在虚空之中,竟是步步生莲!” “才见得那青牛落地,那老者才是睁眼,那眼中竟是丝丝混沌。尹喜设下酒宴,想要为这老者洗尘,却是被老者摇头婉拒……” “尹喜本是想要求一副佳作,见得老者婉拒,叹道莫非心愿不成,却看得那老者似是读通了他的心思,只是伸了单手,在那虚空之中拟画。竟是凭空生物,化了一本神书……” “尹喜兀自向那神书看去,只见得金光万丈,缓过神来,那青牛与老者都已是不见踪影。惊异之间,才看的那神书之上的金光散去,只看到三个神妙的大字……” “道德经!” 说书人说完,才平复了一番。这说书,便是如同那高歌一般,一轮高过一轮,最后到了那高潮之时,不说得口舌生烟,可算不上合格的…… 这便是那老子西出函谷关的故事……老子一朝顿悟,见得那大周已是暮气沉沉,不久便是将要毁灭……于是西行而去,要周游这一片天地。而尹喜乃是那函谷关的守护人,见得老子不凡,才是想要求得一副字画……而老子信手之间,却是留下了一篇五千余字的长文,便是那千古佳作——道德经。 若是要普通地说,断然是招不来听客的兴趣的,只有这般神话化,才能让说书变得更加生动有趣……而且单是论这故事的真实性,其实也有待商榷。便是那青牛而行,一日著五千字的佳作,都是带了神话色彩的,若是以常理来度之,都是有些不切实际…… 看那些茶客,大都是有些兴致勃勃。说书人自是满意,却是又说了另一段:“那尹喜得了那道德经,觉得其中大有道理,于是……” 还未说下去,竟是被一个孩童声音打断了:“那骑牛老者去哪了?” 说书人一愣,往那声音源头看去——他在这高台之上,其实是看得见那些茶客的。在那传声音的雅座,只是一个吃着糕点的小儿,和一个长得极为俊俏的姑娘。却是那小儿提的问。 小儿对这说书有兴趣,说书人自然是愿意答的:“那骑牛老者便是老子,他往那函谷关之外而去,乃是为了周游世界……”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阿祖又问,却是问倒了说书人。 “这……我倒是不知……那老子出了函谷关之后,便是无人知晓了,他是仙人,自然是有这般手段的……” 阿祖点点头,却是又问:“那你知道仙人有何手段吗?” 说书人想了想,只是答道:“长生不老,无所不能,大概是这样吧……” 仙人…… 阿祖心里暗暗向往。他并不向往那传说中的长生,因为他隐约地觉得长生亦是有了长生之悲哀,但是他却向往了那仙人的其他手段……一如那凭空生物,凭虚御空的本事…… 他的内心是善良的,便如了那人之初,性本善的俗语……他不是佛祖,不是圣人,做不到悲悯世间万物,又是也会贪玩而杀死一两只小虫,可当面前真的看到一条鲜活的生命离去,他却做不到毫无波动……这也是他想要杀那文王的理由…… 若是自己是仙人,能否救济这世间的疾苦…… 见得他不再问,那说书人才是松了口气,只是继续说自己的书。 阿祖沉思,而朱樱也是看了他发呆,没有去打断他。忽的却是有人打断,却是那小二前来。 朱樱疑惑,那小二却是笑笑:“店家有请……” 这话语打断了阿祖的思索,看得那小二,却是问了:“为何请我们?” 小二摇摇头:“并非请你们,而是请公子你一人……” “请我一人?”若是公子,说的自然是阿祖了,阿祖有些好奇。 “公子去了二楼便知……” 阿祖与朱樱对视,想来是没什么问题,阿祖又往口里塞了一块糕点,才与那小二往那二楼走去,留了朱樱一人在原处喝茶。 二楼应是不对外开放的,看那梯子,也只容得一人通过……好在阿祖身形敏捷,自是轻松上去了。 而到了二楼之上,才发现这装修风格比起那一楼更加典雅。不过这二楼虽大,却只在正中间有两个雅座,只是看得其中一个雅座之中坐了一个身影,应是那小二口中的店家了。 小二拜退,阿祖也就吧唧着嘴走近,才看得那店家便是那周姑娘,不过没有拿面纱掩面,却是露出了本来模样。 阿祖原以为这周姑娘只是这茶楼的招牌茶师,却是没想到她竟是这茶楼的主人……不过想来,若是她的茶艺真的那么惊人,自然也是不甘做别人的茶师。 细细看去,这周姑娘的容貌只能说得上是普通,并不是特别惊艳的模样,与一般的姑娘也无什么区别。只是她面前的小桌之上,亦是摆了之前的那套茶具,看上去气质就有些不同了。 若是正要拿一个词来形容她,阿祖却是想起了那童家的诗诗姐,便是才女二字。 周姑娘浅浅一笑,却是没有轻看这个小儿。只是玉臂一展:“公子请坐。” 声音有些空灵,让阿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才咽下了那糕点,坐上雅座,却是见得那周姑娘开始泡茶。 这次的泡茶却不比之前楼下那次,只是最淳朴地润杯,倒茶。不一会,那温热的一些茶水便是被推至阿祖面前。 阿祖看了自是好奇:“为什么你这次泡的不一样?” “之前那次是表演,这次是才是真正地泡茶……”周姑娘解释道,却是示意阿祖用茶。 阿祖看了那杯中淡淡的茶水,与那长林之中见得的大红袍母树有些区别——长林中的茶水大都比较深色,大概是因为那茶叶的品质,让茶水尤其浓郁,而这杯茶,却是比那水的颜色都深不了多少…… 只是阿祖对这些茶都不怎么懂,才端起那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登时皱起了眉头。 “如何?与其他茶师的茶水有何区别?”见得阿祖皱起眉头,周姑娘却是笑笑,好奇问道。 “茶水在我嘴里都是一个味道,我喝不出好坏……”阿祖嘟哝道,却是让周姑娘哑然。 其实阿祖还有个原因没说,便是他每日练那无相功,都是靠了那茶杯练习,就是看了那茶杯,都是有些反感了,更不用说让他喝茶……来这茶楼之中,也只是就近寻得吃处,并非冲着那茶艺而来……朱樱点的那茶水,他只当是解渴的东西罢了,某种意义上,在他眼里还不如那白开水好喝。 “那倒是我唐突了……”周姑娘颔首,并不气恼,却是怡然一笑。 “你为什么要请我来,就为了喝你的茶?”阿祖放下茶杯,看向那对座的周姑娘。“对了,我才听说,只有有缘人才能喝到你亲手喝的茶……” 周姑娘笑着点点头:“自是如此,公子便是我的有缘人了……” 阿祖抬头看了那周姑娘晶亮的眸子,更是疑惑:“为什么我是你的有缘人,究竟是怎么个有缘法?” 周姑娘却是不正面回答,又是絮絮。 “有缘便是有缘,又岂是因为什么才能有缘呢……” 阿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机缘巧合入的茶楼,却是遇上了这么奇怪的事情……当然,若是那无缘无故的有缘,他自然是不信的。 却见得周姑娘盈盈一笑,又是说道:“若是真说个有缘……你可曾听过风后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