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公主拿错救世剧本后》 序章 九重天上最高天,离恨天,诛仙台。 原本由玄铁石所铸的石台已分崩离析,遍地血迹,殷红却又似掺杂着金沙,顺着黑黢黢的石缝流淌下去,在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那是世间最硬的石,是世间最纯的血。 玄霜一头墨发,在周身凌乱的气息冲击下,四散飞扬,而发丝中清晰可见那赤金血迹,熠熠生辉。 那是神族的血。 她不知,她杀了多少同族才到达这里。 她只知,既救不下他,那便。。。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霜儿,他们是无辜的。”天君长离上神持袖而立,仿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皆不过是他所幻化。 “无辜他们无辜这世间真的有无辜的神吗”玄霜低头,看着满目疮痍。这里,也有他的血。“一朝令下,父君便将其诛得魂魄尽散,一灵不剩。只是因为那可笑的预言,却偏偏还要打着拯救三界的旗号。其实你们不过是为了那地位权势罢了。” 言语间,那墨色的头发一点、一点变得雪白。随着发间愈加清晰的血迹,她的双眸也越来越黑,一如头顶逐渐转黑的云。 说罢,仰天长笑。 那笑声凄切而坚决,比之地府恶鬼冤魂过犹不及,更多了些毁天灭地的狠戾。 天君道:“公主入魔,速去梵境寻佛君。” 西方梵音响起,一片彩云驱散了如墨般的乌云。 玄霜望着那彩云中的身影,停下手中飞扬着的利刃,似恢复一丝清明,喃喃道:“师父。” “小九,你入魔了。”梵境佛君瑞羽上神立于半空,伸手抚平了她飞扬的发丝。 “师父,神与魔,没差的。枉死他人,以达目的。” “为众生杀一人,为一人杀众生。便是所谓神魔。不过是道不同罢了。” “那若那一人重过天地,重过众生呢” “未至绝境,莫谈轻重。小九,本君可以让他生,你可愿意” “当真可以” “只是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只要可以让他有机会自己做决定,弟子愿意,生死不惧。” “无怨无悔” “本就因弟子而起,小九无怨无悔。”两行血泪从她惨白的脸上划过。 堂堂天界神女,因一末等神君,一念堕魔,再无踪迹。 自此,神界再无玄霜公主。 而三百多年后,九重天外,虚无之境的深渊中。 云郕仙界那在位刚逾百年的女君乐无忧,一身白衣缓步走上阶梯,那娇嫩如雪的赤足,每走过一节便被石阶上的棱角刮伤,留下一片血迹,沾染到裙摆上如红梅娇颜而泠冽。 她的表情没有一丝苦楚,嘴角上扬着,有着许久未见的笑意。 身后一片片红色的血迹与飞舞的衣衫相连,似万丈红绸随着崖底传来的灵气飘飘荡荡,一如凡尘十里红妆。 身侧,则是无尽深渊。 乐无忧自觉自己这一辈子,无名,却也可以说过得轰轰烈烈。 她有过好多个名字,但无论是哪个,她都从一出生便被扣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帽子。看似至高无上,但实则却从未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为何这世间就一定要由某些人说了才算 神也好,魔也好,是仙是人还是什么魑魅魍魉。 她为何就不能是她自己,去做她想做的选择 如今她要做自己的选择了。 虽然,那深渊混沌黢黑,仿佛下一秒就有地府恶鬼爬出,瘆人心魄。但她一点都不怕。 因为她终于要去寻他了。 终于,她可以在心爱之人的躯壳里,与他团聚。 她要来了。 纵身一跃,天降血泪。 第一章 乾元会 初春,乾元会,月下老人的桃花阁。 那阳光透过桃花瓣洒下,片片斑驳,脚底嫩草初冒,黄绿且柔软,自是一副春意浓浓的景象。 可就是这样一副景致,乐无忧却看不见。她倚在那园中最茂盛的桃花树上,闭着眼睛假寐。 “那位从一早便在那树上睡着的,可是云郕王乐家那个幺女,当今女君” “你看那年纪轻轻便两鬓微白,穿得大红大绿像株大海棠似的,定是无忧女君无疑了。” “她来这里做什么她不是从来不参加这种热闹集会的吗” “听说啊,女君的那位叔父眼下正是急不可耐地将她嫁出去呢。这不,便巴巴来这乾元会了。” “嘘嘘嘘,小点声,莫要吵醒了女君,听闻那可是个疯批的主。” “怕什么谁人不知她天生目不辨色,耳不闻声的。眼下还正睡着,就算是我们喊破了喉咙她也听不见半分。” 乐无忧翻了个身,撤去灵力,终于,世界恢复了一片寂静。 后面的内容不用听她也知道,必是什么乐家奇耻大辱,灵力低微的半仙,污了乐家千年盛名,诸如此类。 若是五十年前的自己,想必此时定是要下去将那些嚼舌根的人暴打一顿了事,不过如今她再也不是年少时那个冲动的孩童了,而眼下的自己。 真是躺又躺不平,卷也卷不动。 今日,乐无忧是被叔父诓来的。说是什么桃花歌春意正浓。 乐无忧看着这几百年都没有变过的春意,嗯,她真的差点就信了。 其实她心里知道,叔父是想她赶紧嫁出去,以便可以延长她那走过大半的仙人寿命。 在仙界,所有功德均需灵力加持,灵力增长也与功德程度息息相关,灵力越多,寿命便越长久。 寻常仙人可有几百年的寿元,但似乐无忧这般,先天瓶颈灵力不足无法修炼的,自是没法去积上许多功德。没有功德自然也是没法获得灵力加成。所以灵力越来越少,寿元自是越来越短。 为此她叔父还专门写了个什么郎君册子,里面均是日前风光正盛的年轻仙君。 正当乐无忧在这儿瞎琢磨,忽感树下仙气一盛,忙低头查看。 那群莺莺燕燕都消失不见了。 心中暗道定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提早开席了。 月下老人本是神界的神君,因年岁久了觉得那神界规矩繁多着实没什么趣味,便在三百年前下界来到这个他之前飞升的仙界,也算是告老还乡。 酿得一手好酒,名曰桃花醉,据说是以神界桃林的桃花为底,上神清泪为引,馥郁清香,保准让人把前生今世的悲欢离合都品尝个够。 乐无忧来到阁前,方知是北岐山萧家孪生兄弟到了。 要知道那萧家二子,区区两百多岁,却已然是年轻一辈仙君的楷。 特别是长子元玑仙君萧伯染,未逾百岁便飞升上仙,更是在百年前的仙妖大战中绽放异彩,任凡间司战仙君之职。 而那次子元阳仙君萧仲梁,虽不及兄长那般天赋异禀,却也百岁有余便在凡间平反恶妖,屡建功绩。 不仅如此,他还是乐无忧心心念念难以企及,追了近七年的梦。 按照叔父乐云的要求,那萧家双子无疑是在他那郎君名单中的,毕竟如此灵力充沛又能震慑一方的年轻仙君着实不多。 但是偏偏他们的母亲,北岐山山主尧商女君,正是乐无忧执政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按理来说,以乐无忧那点微末道行,若说排座那都该排到桃花阁门外了。 她品阶虽低,但万幸出身甚是高贵,为整个云邺仙界的唯一女君。放眼云郕怕是只有曾为神君的月下老人方能受得起她一礼,这才落座在那月老身侧,恰与那萧家二郎来了个面对面。 回想起上次与元阳仙君相见,还是是三年前乐无忧偷偷躲在北岐山脚下,看他们兄弟二人下界除妖,而如今的元阳君依旧是那副模样,素衣素冠,在阳光下格外明亮。 所谓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元阳君吧。 “元阳仙君,近年来可好”乐无忧拎着手中的酒壶,便欺身到萧仲梁桌旁,边说还边倚着桌案,单手倒酒,全然不顾那因身子虚弱而微颤的手,将月老那珍品桃花醉生生洒出了一滩。 “女君。”萧仲梁颔首道。 “听闻元阳仙君前些时日去了忘川,助幽冥府君灭了扰乱人间的恶灵不知那恶灵长得是何模样,可如那画本中凶恶” 乐无忧的母妃原本是云郕第一美人,遂乐无忧也算得上美人胚子。纵使不施粉黛,纵使衣着不妥,纵使几缕华发,但她还是美的。只是因长久身弱,面色苍白,唇无血色,遂美得便没那么明显,需要细细推敲罢了。 就见乐无忧边说边笑,那身子因虚弱倚着桌案显出一副别样的风情。 只是那风情,在萧伯染看来,是那样刺眼。 萧伯染挥袖用术法擦净了桌上的酒渍,没好气地道:“恶灵自是长了恶灵的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 “无忧不堪,没得元玑仙君这边见多识广,又天生不辨颜色,自是不知那恶灵是何般模样,可是同仙君一般”说罢,手一抖,将杯中未饮完的酒尽数洒到了萧伯染身上,“呀,不好意思,身子不好,手抖了些。” 月老。。。他的桃花醉,都快洒出去一壶了。 这元玑仙君,乐无忧从第一次见就不大喜欢。 周身上下都是黑色,她原本看事物就辨不出颜色,被他这身衣服一挡,更是仿佛挡住了她所有的光,看着就碍眼。 趁着萧伯染去更衣,乐无忧从元阳神君那儿听来了许多故事,什么张牙舞爪通体曜黑的恶灵,什么耀眼夺目绯红的曼珠沙华,什么站起来可通天实际不足两丈的十殿阎罗。 乐无忧觉得今日这乾元会来得甚值,不仅喝到了这桃花醉,还得了和元阳仙君这长谈的机会。 突然,乐无忧起身便向月老告罪,说自己醉了,慌忙离了宴席。 等萧伯染更衣回来,发现她正一个人蹲在姻缘桥底,撸起了袖子一个人与平静的溪水搏斗,当然所谓的搏斗不过就是一把一把的石子砸进水里,再闪身躲过那四散的水花。 “你在做什么”萧伯染用灵力将声音传入她耳中。 “战斗。” 萧伯染没忍住,笑出来声。战斗,这个小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听他笑得这样开心,乐无忧就想着再帮他加点料,一把将石子哗啦啦投入萧伯染身侧的水中,溅了他一身的水。 萧伯染低头看了看,这是自己刚换好的衣服。 嗯,所以现在是在与他战斗了 萧伯染拂了拂衣角的水渍,但那水渍却像是得了乐无忧的授意,越晕越开,让他玄色的衣服上留下了几滩无法忽视的痕迹。 抢救无果,似有些自暴自弃,索性便不再管了,接着道:“堂堂云郕女君,年过百岁,行事仍是如此,犹如三岁孩童。让别人知道了,岂不是丢了乐家人的颜面” 乐无忧又是一把石子,不过这次瞄准的却是萧伯染脚边的泥土,刹那间尘土飞扬。 “本君丢人的事可做得多了,会差这一件” 萧伯染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刚刚的水渍和上溅起的尘土,果不其然,和泥了。 看着“斑驳”的衣角,萧伯染有些忍不住了,但他还是努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今天一定要把想说的话说完,继续道:“女君可知,再过几日,神界神使便要下界” 乐无忧心里一惊。 这百年一次的神使降临本就是仙界的传统,用以选择合适的上仙飞升神位。只是这具体的时日向来都是由神界定夺,下发神旨昭告下界。而如今,她招摇山还未收到神旨,他们萧家又是如何知晓 见她未言语,萧伯染继续道:“女君难道不该想想,为何此事北岐会比招摇山早一步知晓” 乐无忧很想说,你莫要忘了你也是北岐人,却还是忍住了。 就听萧伯染接着说:“上次神使降临时逢变故,女君年幼。可是时至今日,难道还不争上一争” 乐无忧抬眼,上下打量眼前这人。 以往每次见面,他都如那东魉山的铁杠成精,没一句让人快活的。怎么这次乐无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百年前那次神使降临时,她仅仅只有三岁,还是个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的奶娃娃。这接待神使一事自然就落在了原本曾生于凡间帝王家又颇有威望的尧商手里,而眼下这个局面。 她琢磨不透眼前这位到底是来迷惑她的,还是真心想助她。“不知尧商仙君可知晓,元玑君来与本君说上这番” “还不知,不过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果然,有幺蛾子。 见乐无忧依旧无动于衷,洗哦啊薄弱继续道:“当年那个睚眦必报的云郕女君哪里去了” “死了,早就死得透透的了。这不是还要感谢萧家的大恩。”说罢扭头就走,捻了个诀便朝她那南岭招摇山飞去。 当年的乐无忧,早在五十年前的墟水便死了。 那个张扬肆意,热血沸腾的乐无忧,一早便埋葬在那墟水之后的望泱川了。 而眼下这个,不过是具躯壳罢了,只求在仅剩不多的日子里,捍卫住乐家以及父君以生命拯救的云郕。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 她也曾想改变局面,努力修炼,但是毫无进展,甚至连累家人。 她也曾想去争去抢,但这副孱弱的身子却禁锢她,寸步难行。 刚到山门,便一个踉跄跌下了云头,不禁暗笑自己就这点微末道行,先不说能不能如叔父所愿重现乐家盛名,就连直面聆听别人的言论都做不到。 她还是,这般没用。 今日,她不是醉了,也不是真的灵力不足。其实因天生耳不闻声,她早就学会了大音希声之术,就算别人不用术法传声她也可以听得见。 那大堂之上众人所交流的,议论的,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穿得如同粗壮的海棠花。 什么云郕千年之辱。 什么肖想元阳君,毫无自知之明。 她只是,不想听见罢了…… 她怕。 她怕,若是再多听一会儿,她便控制不住自己,像以前那般不管不顾冲上去。 但也是,她空有女君之名,不过只是托生托的好,托到了正儿八经的前云郕王妃肚子里。 要不凭这身微末道行就是连给众仙提鞋都不配。 徒有其名,却无其能 是谓,德不配位。 待叔父在山门前把发呆的乐无忧拾回去时已是傍晚,“无忧,你怎么穿得如此俗气,像株粗壮的海棠花。” 叔父这话说的,真的是,不如不说。 她只知那花红柳绿,却从未见过海棠花的颜色,又怎知它是何等样式,那颜色搭配起来是否合适。是海棠还是牵牛还是什么牡丹芙蓉,在她眼中不过都是黑白而已。 而在她看来,今日不过只是穿了一身灰色罢了。 叔父紧接着便转达了萧伯染未说完的后半截话,“明日,尧商北岐山设宴,与众仙商议接待神使一事。” 乐无忧抿了一下嘴,这北岐设宴,帖子送了三山六洞七川,却偏偏未送到她这云郕主山,南岭招摇。 不由得按嘲,尧商的心思真的是都藏不到她死,她是真的没什么威慑力啊。 乐无忧有一种不得不被拽起来还击的无奈。 “忧忧,那元玑仙君还是不错的,不像你说的那般阴诡。他还特意嘱咐说是你目不辨色,耳不闻声之症,也许可以被天上的神君治好。” 乐无忧表面没有言语,但心中冷笑,他这是为她好若她猜的不错,这不过是就是他见她不肯接招给她画的一张大饼。告诉她,你争一争,争一争就可以治病了。 这不过就是为了引她与尧商相斗的伎俩罢了。 听闻这萧家长子在北岐并不太受待见,虽然眼下这萧家在云郕的大半军功地位都是靠他打下的,但是萧家家主尧商还是更喜欢自己的次子元阳君多一些。 说来也是,世人皆喜爱温润阳光,又怎会喜欢那种毒舌诡谲之人。 七十多年前,乐无忧还是个孩童模样的时候就时常偷偷下凡,去寻那人族孩童玩耍。因为凡人真的是天真的很,不想她在仙界遇见的那些小仙童,每个人都有着七窍玲珑心,长着八百个心眼。 所以他们自然是发现不了她的缺陷。 也就是在那段时日,她偶然发现素衣元阳如何温柔相待,赠人钱帛;而玄衣元玑又是如何折腾他人,以钱相要胁。 元阳,素衣,温润; 元玑,玄衣,暴戾。 果然这衣品便如人品,一眼便不会分错,与北岐初见分毫不差。 “忧忧,要不这次我们试一下问问神使你的眼睛”乐云试探道。 “叔父,你知道的,我的眼睛是不会好的。” 第二章 乐家的尊严 百年前,妖皇全族入侵人仙妖三境的交界处——墟水之畔。 前云郕王乐舟行为护三界安稳,携仙族全力抵抗,最后以元灵生祭,与那妖皇同归墟水。而前云郕王妃更是以一身灵脉封印墟水,自此人妖殊途,不得相交。 这是写入典籍大家都知道的历史。 当然,还有只乐家人才知道的。 那便是,无忧出生时原本灵力充沛,得八十一只鸾鸟绕梁,天中成万丈霞光,乃是神族降世之兆。也正是这征兆方使得妖皇心中大乱,给了前云郕王乐舟行将其击杀的时间。 而她母妃,也不仅仅是用灵脉封印墟水,更是将乐无忧的大半灵力封印在了墟水,方保屏障百年敦实,震慑妖族。 所以这病,没法治。 因为一旦治了,封印消失,凡间将再无保障。 那时便是下一次仙妖大战的开始。而如今的局面,内忧外患并无能力与妖族一战。 所以,她的眼睛治不了,也不能治。 似看出她的失意,乐云主动岔开话题道:“叔父还有件事顺路想与你商量一下。”乐云面带些许忐忑,想说之事甚难张口的样子。 “叔父是为了阿姊和阿弟飞升之事吧。”乐无忧一猜便猜了个正着。 在仙界,成了上仙之后便有机会飞升为神。但这个过程必须由家主向天递表,以示推荐。而眼下,他自己的一双儿女均即将为上仙,甚至可以飞升为神。但主上遗留下的唯一骨血,却还是仙君品阶,半仙之能。乐云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忙接到:“这理应是你的机会啊。可是。” 话还没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原本是为了岔开话题怕无忧因为眼睛伤心的,怎的又将上飞升一事了,顿觉说多错多便不再言语。 乐无忧又怎会不知叔父的心思,她这位在父君身边跟了几百年的护卫直肠嘴笨,但偏偏就是生得一副赤胆忠心,也不知他是如何与旁人周旋这么多年护她长大的。微微一笑,似安抚道:“叔父说的这是什么话,守墟水本就是我们乐家人的责任,无忧一出生便救一方免于战乱实是我之幸,本就理所应当,叔父无需感伤。至于阿姊阿弟飞升之事,更是不必拘泥于凡人间那些规矩。我们乐家人丁本就稀薄,若要是还搞那些君君臣臣,不是让旁人笑话乐趣。我这份天赋是没有了,但若是阿弟可以顺利飞升,那便是云郕千年来最年轻的神君,说出去我们乐家也有光。” 乐无忧虽是个作天作地的疯批,但这番话说得倒委实没有一丝假意。若说她对这世间无怨,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一出生便失了这选择的机会。 这仙界众人蠢笨如牛不知其中原委,待她皆没任何温情,更觉得她是这世间顶废的人物,就连小妖飞升的末等地仙也敢欺上一欺。唯独乐云与其长女幼子方能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因近日墟水内阵法莫名有些波动,不可无人看守,叔父安顿好筋疲力尽的乐无忧后,便又回了墟水杀阵前。 临行时还嘱咐她莫要冲动,一切等他明日到了北岐之后再说。 第二日,早早,乐无忧便驾着云赶到了北岐山门前。 她本是不愿再踏上北岐山一步的。 那萧家第一代家主原是凡间一帝王,在位期间颇有建树,临了年迈却被奸人所害,饿死于殿中坏了原本的气数。神族不忍,让其位列仙班,特封北岐山主。而尧商仙君正是当时的公主,早在几百年前承袭了父位。因是帝王家,规矩颇多。什么晚辈拜见需沐浴更衣,焚香三日,方得递交拜帖,若品阶差了还需行三拜九叩之大礼方可拜会。 不过好在乐无忧品级不高但位份在那,这云郕众仙无一人受得起她的跪拜,但毕竟还是晚辈,该有的礼数总是还要有的。 所以当年仅仅是为了看那稀罕的上古神兽铜阳雁生产,便沐浴了三日。 好不容易去了还被人说成是连累铜阳雁难产而死的衰神,以至于好几年都没有人请她去参加宴席。 也是自此与萧家那在明面上的梁子便结下了。 但这又怎能怪她,她怎知众仙在陨灭的葬礼上穿的颜色和平日是不同的,她不过就是穿了身黑底白边的衣服罢了。 但这次,她本就是去砸场子的,想来是不用在乎那些规矩了。 刚入正厅,就见来得人已是不少。什么南冥,东极山各地山主洞主皆已到了。 果不其然大家见到乐无忧的到来有些意外,但还是行了个礼数周全却又草草的礼。 “大家来这么齐啊。”见众仙没有起身让座的意思,乐无忧只得找了角落里的位置坐好,堂而皇之坐下来扒了颗葡萄扔进嘴里,“这葡萄倒是挺甜的,本君刚架云过来有些累了,你们继续,本君自便”说罢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边吃还边招呼小仙娥送上新的餐食,显然是一副拿这当流水席的架势。 虽然表面是毫不在意,但乐无忧还是暗暗施展了大音希声之术,监视着每个人的言语。巡视一圈,竟未看见萧伯染,只有元阳君一人冲她微微颔首。 就听南冥川主道:“眼下女君也是到了,倒是要好好说道说道,尧商仙君这般做派究竟是视我们其他人和女君于何地。” 尧商仙君道:“川主这罪名扣得就大了,尧商不过是想着女君年纪尚轻,接待神使这种大事总是缺了些经验,尧商虽不才,灵力不济,却也是人间仙界皆办过诸多宴席,更是百年前亲手操办过一次。这才敢自荐这接待神使一事。” 南冥川主道:“尧商仙君此言差矣,女君虽年幼却是正经云郕女君,不懂可以学,不熟可以练,终有一日,女君是要担当起这仙界责任的。” 虽只与这南冥川主见过几面,如此听来人倒是不错,看他那下巴上的三尺胡须乐无忧都觉得甚是可爱。 “南冥川主这马屁拍得太过明显了吧。小仙竟不知川主何时成了女君的马前卒。女君来之前你怎么不说呢”尧商仙君身侧一青衣小仙道。 “你,你这是何话!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 乐无忧偷偷打量这青衣小仙,觉得甚是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忽然发现众人皆熄了声响,转头查看她的表情。她只佯装什么都没听见自顾自吃着葡萄,边吃边仿佛后知后觉道:“怎么了你们继续啊。” 见她并无什么反应,那小仙接着道:“当年需要尧商姑姑的府邸宴请神使时,川主不曾说话,如今定这主持大局倒是人人都可说上一嘴了,可是欺负我尧商姑姑孤儿寡母要不然我们问问女君可愿拿出招摇山来宴请神使我们无所谓,就是怕那荒山野地,太过寒酸,万一那些精怪穿得都像海棠花似的,又土又俗岂不是折了我们云郕的颜面。” 大海棠 乐无忧突然想起来这是那日那个在树下说她像株海棠花的小仙,原来是尧商的侄女。 果然是一家人。 乐无忧向来知道众仙一定会私下议论她的废柴,但是经历了五十年前那件事后,还敢如此在正式的场合堂而皇之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番话,这海棠姑娘想必年纪一定不大,而且胆子也是一定不小。 正欲出声呵斥维护一下拥护者的颜面,忽听啪啪两声,两个鲜明的巴掌印出现在那小仙脸上。 叔父乐云正大步从外走来,“放肆,竟敢议论君上府邸,是谁给你的胆子。” “乐统帅,这是尧商的北岐山,不是乐统帅的招摇山,更不是墟水。” “那又如何敢对女君不敬自是要教训一二的。” “乐统帅,尧商好像并未给乐统帅下请帖。乐统帅这般不请自来,是否妥当” “我家女君在哪里,我自是要跟在哪儿的。”在这场唇枪舌剑中,乐云已经有些败势,毕竟他是莽夫武将,实在是做不了台面上那用一张嘴便可搅弄风云的文人。 “可是今日之局,定的是如何接待这上界神使一事,来的都是诸位山主川主,乐统帅不过只是前云郕王的护卫,如此,怕是不妥吧。” “乐云当然知道身份不如诸位山主,本来就没有什么冒犯之意。只是这百年一次的神使莅临,本就应当是由我们招摇山负责。不过是因为之前女君尚在襁褓之中,这才是让尧商仙君代为准备。可是现在诸位却在这里堂而皇之,当着女君的面欺辱女君年幼,听不见大家说的话,不会是忘了这招摇山百年前的荣光和家主当日在墟水是如何救大家一命的了。”乐云已经有些急了。 乐无忧心里暗道不好,这句话一说怕是会让尧商抓住机会。 果不其然,尧商嘴角一阵似有似无的微笑,“尧商也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先君主之恩众仙自是不敢忘。况且女君都未曾言语,在座各位皆是于仙界凡间有大功德的仙君,而乐统帅不过只是掌三千精怪的护卫,机缘巧合的榕树成精罢了。这般咄咄逼人指责大家忘恩负义是想借乐家之势压人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乐无忧怒了。 平日里如何架空她,议论她,她为了大计,都可以忍了。毕竟她那灵力眼下确实也是无法有所作为,未能为众仙做些什么。只盼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招惹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罢了。 哪曾想竟已助长这等风气至此等地步,当着她的面便敢朝乐家人发难,真是都忘了她五十年前是什么模样。 想当年前云郕王与王妃为护众仙家平安,耗费了整座招摇山的灵力结阵,又率乐家千人与妖族同归于尽,只剩下无忧与叔父,阿姊阿弟四人,虽无血亲但却可以说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在无忧看来说她,可以。 说她家人,那绝对不行。 乐家这几千年的尊严不能跌,乐家人的尊严也不能跌。 乐无忧慢慢站起身来,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有些捉摸不透这个年轻的女君会如何处理这个事。 乐云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被乐无忧摆了摆手,压了下去。 就见她自顾自召了把椅子,坐在了正中央,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单手捻着鬓前的发丝,盯着那绿衣小仙道。“方才是谁说南冥川主溜须拍马来着哦,是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是东极的若清仙君。东极山主是我父亲,北岐山主是我师姑。”那小仙先是有些紧张,但在抬眼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尧商仙君后便又是一副你能奈我如何的模样。 是了,东极山主年少时拜入北岐,认了尧商的父亲做老师,所以那可不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哦。东极山的。所以现在东极山是你说了算了”乐无忧右边的嘴角微微一扯,一阵讥笑。 随后手臂一挥啪的一巴掌便扇在她脸上,扇得那小仙如同断线风筝,打翻了条案上的佳肴美酒,一个轱辘翻了个跟头跌坐在她面前。 这一掌花了她太多灵力,劲儿使得有些大,竟震得有些手疼,“是谁教你在本君面前也敢自称我的” 乐无忧低着头,俯视着那一身的汤汤水水,甚是狼狈的若清小仙。全然没有昔日桃花树下那副骄傲的模样,眼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衔着泪水,没忍住便滴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谁仗势欺人。 无忧颇有一种你骂了我家长辈,我就打你家小辈出气的架势。不过就是卖弄威风罢了,她也是会的。更何况她从不仗势他人的势来欺人。 她仗的都是她自己的势。 只是可惜了这美酒。 她本想安稳度过这短暂的仙人生命,不再给身边人招惹是非。 但偏偏有人不同意。 那便让他们看看,五十年前,仙界横着走的乐无忧。 纵使灵力低微,却也无人敢欺。 打了小的,老的果然说话了。尧商忙起身上前道:“女君好大的威风,之前的纠葛还未解决,如今又来尧商这北岐山耍官威吗尧商纵使身份不如女君高贵,但好歹也是一山之主,近百年更是为这仙界付出了诸多。女君就是这般对待肱骨之臣的吗” 乐无忧的头依旧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抬眼瞅了一眼。就见尧商仙君站立在台阶边上,瓷白富态的圆脸仰着下颌,头微微晃动,晃得那满头的金碧发饰叮铃直响,赫然一副君临天下的傲慢之意。 随后又向上扯了一下右嘴角道:“这威风本君便是耍了,你又能奈本君何我们的区别不过就是别人卖弄你的威风,而本君卖弄的是本君自己的。” “女君这般如何能以德服人。 扫视了一下她身后的元阳君,微微皱眉,暗道,这一事之后,便是再无可能了,有些遗憾,却也是不得不去做的。 站起来向台上主座走去,抬手施了个许久未用过的诀,除了叔父外,众人皆觉身上似有千万斤重的担子,不得不跪将下来。 “以德服人,本君不需要!本君敬诸位是长辈,遂向来不与大家计较,但尔等皆当本君这云郕女君是个摆设吗” 第三章 剧本的女主角 这便是乐家的血脉压制。 乐无忧瞧了瞧脚下努力爬起来却又不得不匍匐在地的尧商,那努力的模样甚是好笑。 “尔等怕是忘了,整个云郕仙界都是乐家的。你们脚下踩的每一座仙山,每一个洞府,每一片仙泽,都是乐家人一点一点创下的。本君凭这乐家血脉便可压得尔等抬不起头,还需要什么以德服人。” 伸手用手指轻轻勾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道。“平日里敬你是长辈,这才纵得你这般没大没小,你莫要还以为这是你那早已亡了的国,你还是那个一手遮天的公主。待神使一事了了,便带着那个什么若清,下凡领罚,尝满人生六苦,过过凡人的日子吧。” 只言去程,莫道归期。 接着坐直了身体说道:“父君带着乐家千余仙兵殒命墟水,为的是护一方平安。本君乃父君之后虽天资不足,无法相比,但万万不许他人折辱乐家。若是大家安分守己,本君自是给大家应有的体面,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不然,尔等看着办吧。”随后起身甩袖而去道:“五日后,招摇山疏昀阁,恭候诸位叔伯,共迎神使。” 头也不回走出山门。 叔父道:“女君今日真是有主上当年的风范,我们那个英勇无畏的小无忧又回来了。”那欣慰的表情俨然是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架势。 乐无忧微微一笑,心里也觉得自己刚刚真的很帅气!不过果然,这灵力还是不是太够啊,眼前顿感一黑,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乐无忧醒来已是日落西山,她一睁眼就看见青辉那原本就长的鸟脸在余晖下显得格外修长。 “女君,你终于醒了!”青辉满脸担忧地道。 “本君睡了多久” “不短了,已经有几个时辰了。叔公已经回墟水去了。说是五日后再回来。” 乐无忧诧异了一下,什么五日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在北岐山大显神威,夸下海口,说是五日后邀众仙来南岭招摇山,共迎神使。 所以,这一仗算是她赢了吗 乐无忧开始扶额。 海口是夸下了,可是五日后的场面又该当如何 向窗外望去,夕阳之下她那南岭招摇山,连个影子都没有。 它已经一毛不拔到连影子都没有了!怎么办 回想一下北岐山那郁郁葱葱,树木环绕,溪水丁零的。 果然还是她莽撞了。 她当时应该就地征用北岐山的地。 乐无忧正在为方才的事发愁,而这边青辉却一跳一跳问着不停。 “女君,我们招摇山是要来客人了吗” 乐无忧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是要来客人了,来的还是不得了的客人。 心里暗自抱怨叔父五日后再回来有什么用,这前前后后的一应事务还是得她自己先准备好。不由得怀疑他回去墟水只是想甩锅。 “真的吗我们招摇山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外人来了。” 那可不是吗。自百年前那场大战后,不止乐无忧的灵力没了,就连招摇山的灵脉也枯竭了。自那以后无论是灵巧的小精怪还是珍稀的草木都不生一个,久而久之寸草不生,堂堂云郕主山生生换了样,自是也没什么人来朝贺。 这边青辉还在不停地问这问那,叽叽喳喳得她头疼。 似为了阻止她继续这样下去,忙按住她问道:“本君睡去的这段时间还有什么发生吗” “哦,还有元玑仙君嘱咐女君最近少吃点。他说他已经快抱不动女君了。”青辉边说还边窃窃地笑。 这什么意思嫌她胖分明是他太弱了! 乐无忧嘴角不自觉有些抽搐。 回忆起昏倒前最后的记忆,心中疑虑顿生,难道将她抱回来的不是叔父,而是萧伯染 忙又跟青辉确认了一遍。 青辉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身玄衣的元玑仙君,怀抱素色衣衫的她,洋洋洒洒降落山门前,那一身飘逸的墨发和硬挺的身躯如何在阳光下一闪便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将她送回房间放在床上。 那慷慨激昂的样子,描述得萧伯染天上有地上无的,就跟话本里的神仙哥哥一样。 虽然他好像确实就是个神仙。 “青辉,你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女精怪了,就你这口才,要不你去凡间说书吧,也许还可以给我们招摇山贴补一些家用。”乐无忧脑子里突然就有了这么个想法,若是青辉可以赚钱养家她也就不必愁那每个月的灵石开销了。 但青辉却没有接茬儿,拒绝得很是干脆。 谁料乐无忧还未来得及遗憾她赚钱大计的夭折,她便成了戏本中的女公子,什么“女君与男宠二三事”,“一代战神的堕落”。 等她发觉想阻拦时已经来不及了,青辉仅凭一张大嘴巴,竟说得十里八村的鸟兽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第二日清晨,当萧伯染一手拎着一包仙果,一手扔过来化成原形的青辉,出现在乐无忧面前时,她真的想假装不认识她然后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闻女君以血脉压制,逼众仙就范,从北岐山掳了山主长子到这南岭招摇做男宠”萧伯染扯着嘴角的招牌讥笑道。 乐无忧一脸震惊不知所以。 “又听说元玑仙君随女君一夜笙歌后,因女君要招其入赘,愤而离去” 萧伯染步步逼近,乐无忧节节败退。 “还有人说二人反下北岐山,携手揽腕,举止亲密驾落山头” 乐无忧心道:“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真的可谓是目瞪口呆。这造谣都比这个有可信度吧!” 乐无忧还想再退,却被凳子挡住了后路,屈膝从绕过凳子,一把逮住桌边刚恢复人形的青辉怒斥道:“你说明白了,这什么情况!” 青辉也是一脸委屈,“不是女君让小的去说书赚钱吗那去凡间小的灵力不够,就只能在我们那山间讲一讲,换几个仙果吃吃。” 乐无忧向萧伯染摆了摆手,一副你放心,我肯定帮你做主的模样,朝青辉道:“你都跟谁说了!” 萧伯染看着正在跟青辉理论的乐无忧暗笑,她倒是三言两语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而在一旁已经把三山的鸟,六洞的兽,七川的鱼都说了一遍的青辉,还在努力证明她并没有告诉太多的人,“也不能都怪我,至少那反下北岐可不是我说的。是那北岐山的小妖自己向外说他们山主自元玑仙君随女君走后,气得砸了半个山门。”眼瞅着似不能说服盛怒下的二人她又补充道:“而且文学作品不,不得有一定的夸张的成分,我看凡间的都这么写的啊。” 边说青辉边偷眼看向萧伯染,见那脸色越来越暗沉,她辩解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下去。 “哼,你这故事编的真的是狗屁不通!”萧伯染眸色晦暗,分辨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 不过这事竟激得云郕十大仙君的萧伯染口吐芬芬,惊得乐无忧忙按着青辉的头点头陪笑道,“是是是。我家这都是精怪成仙,智力都有些问题。” 她原本还想说“请元玑君您多担待一二”,可这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萧伯染后面的话拦住了。 “第一,本尊自愿护你家女君回来,不是她掳的。第二,是抱着你家女君架落山门前,不是携手揽腕。第三,日头未落便回家请罪,未成有幸与你家女君一夜笙歌。第四,你家女君从未问过本尊要不要入赘招摇,更谈不上什么愤而离去。以后写故事要按事实写,行了你下去吧,就按这个去挨个再说一遍。” 这是重点吗 这是重点吗! 而萧伯染却是全然没顾乐无忧还沉浸在她的思考中,挥手打发了青辉离开便悠悠问道:“你不问问我昨日请罪的结果” “元玑仙君乃云郕仙界最有正义感的仙君,将本君带回来,何罪之有,又何须请罪。”乐无忧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小折扇,倚着塌半躺着,全然不复方才那副心虚,但也显然对萧伯染想说的话浑然没有半点兴趣。 话题竟是这样就被终止了。 乐无忧心想,反正我这样躺着也不累,您老愿意站在那就站。 就这样,一个半躺在榻上,一个站在桌旁,竟半晌都没人言语。 “你果真是不愿多知道一点关于我的事。”萧伯染还是没忍住,先张了口。嘴角扯出一阵苦笑,垂了垂眸,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乐无忧摇摇晃晃打着折扇,竟仿佛从那扇缝中看见他眼中的光似乎暗了暗。 转念一想好歹也是送自己回来的恩人,多少也得给他留些情面,忙道:“难不成,我们尧商仙君还能打你板子不成” 那话说得似乎是关心,但却全然是敷衍之意。 萧伯染冷哼了一下,嘴里酸酸地道:“倒不曾挨板子,是女君那心心念念的元阳君,替他兄长挨了道雷刑。” 他话刚落地,眼前的乐无忧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萧伯染一人在空荡的厅堂。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追随着乐无忧离开的方向,重重地咽了口口水,目光凄切。 而这一幕,乐无忧并未看见,她正忙着去找那疗伤的灵药。 要知道那雷刑可不得了,打上以后伤口三五天都不会痊愈,此后还要疼上共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好个彻底。 边找着还边嘟囔着:“元阳君那细皮嫩肉的可别给我打坏了,我还指望有一天打倒尧商占领元阳,可不能到时候嫁个一身伤疤的。” 乐无忧左翻右翻把什么东泽进贡的堑海紫蛟珠,叔父从雪山带回给她滋养身体的晶凝露,父君留下来的神界九转丹等等等。 她手里拿着一株千年灵芝开始纠结,这是日前阿姊偶然入凡间秘境发现的。 原本是计划等她寿命将至时,用来续命。 一共就只有两株,若是拿来给元阳君疗伤,那她身归混沌之时又当如何 也罢,剩下一株想来还可以续上几十年寿命,到时候嫁了双修渡渡灵力也就罢了,毕竟也是自己所累才害他受伤的。 下定决心后,便还是将那千年灵芝放了进去。 等她包好了各种灵丹妙药打发小精怪送走后回来,萧伯染竟还没走。 不止没走,他还要住下,美其名曰是连累他挨罚,无家可归的补偿。 乐无忧无奈,只是赶紧招来了只精怪带萧伯染去寻了处僻静院落。 看着灰尘满地的院子和满脸傻笑的小精怪,萧伯染脸上那颜色说不出的好看。 而偏偏乐无忧还丢了一句还请元玑仙君自行打扫一下院落,就跑掉了。 乐无忧还想着好好过上这最后几日的安生日子,若是他再像之前那般频繁找茬,便到叔父那边躲上一躲,等到了日子再回。 但随后几日,她竟一次都没碰到萧伯染。 问小怪们,小怪们就说元玑君自打施了法术打扫干净屋子后就再没出来过。 不由心下生疑,怎的这次竟是如此反常。不过这样也好,倒也省得了去躲他,便也没再深究。 乐无忧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怕他。虽然每次见到都会吵上几句,但总觉得那萧伯染像是可以将她看透,那副看穿一般的似有似无的笑意着实让她有些莫名的害怕。 直到第四日,乐无忧终于听到小怪来报,说元玑仙君有事来寻。 这个时候再说自己不在多少是有些扯了,于是便硬着头皮来到那处院落。 一进门,乐无忧便惊呆了。这还是她的院落吗 若不是因为没出云郕那黑黢黢的山门,她真还以为到了萧家后院。那原本光秃秃的树上竟盘着繁星花,那白色的一簇一簇绽放着,而萧伯染正半倚在树下,白色的内衫外披着一件黑色外衫,发髻有些凌乱,身后墨色的发丝随风飞舞一缕一缕打在繁星花上。就见他单手捻着一盏白瓷茶杯,正将脸凑近去嗅那袅袅茶香,透过水雾整个人都格外温柔。许是换了地方未休息好,他唇色有些发白,靠近茶盏轻轻吹着上面的雾气,雾气消散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颚清晰可见。 乐无忧竟可耻地觉得,觉得好美。 萧伯染的容貌不止与弟弟元阳君很像,甚至还要出色几分,再加上他那脸上自带的三分讥笑,更是有着别样的韵味。 那发丝撩的是他的脸吗不,是她的心。 她好想去扒一扒他面颊上的发丝。 乐无忧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暗自骂自己道:“乐无忧你好歹也是这一界女君,怎能如此肤浅,竟会为色所迷。” 春风又染招摇山,一株红杏想出墙。 第四章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乐无忧花了好久做心理建设,才下定决心站在他面前问道:“听闻元玑仙君有事找本君” 萧伯染没有说话,只锁着眉头,默默递上一盏茶。 那茶汤清亮,香气扑鼻,却又淡淡地散发出阵阵药香。 乐无忧却没想那么多,忙嘬了一口,暗道:“嗯,是挺香的,还是萧家人会生活。”随即便因些许愧疚而有些巴结道:“听闻北岐山主喜茶,这茶真是不错。听说凡间青瓷最好,这茶盏可是上等青瓷” “就是普通白瓷。” 沉默。 乐无忧觉得自己好像把天聊死了,想着又不是自己上赶子要来的,也不必巴结他,只是默不作声喝着茶。 许久,看着不停地给自己续水的乐无忧,还是萧伯染开口道:“近几日女君休息可好” “甚好甚好。”乐无忧一副狗腿子样。 “那女君也不问问客人在您这招摇山休息得可好” “那元玑君休息得可好”乐无忧边说,边顺手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盏。那份敷衍之意不用明言彼此都清楚得很。 可是萧伯染却并给台阶下,直言道:“不好。” 这还叫不好那原本简陋的院子都布置得如此雅致了,还叫不好乐无忧暗骂,又嘬了一口手里的茶。 可她没注意到,当茶杯遮住视线的时候,萧伯染那一脸幽怨之感,像极了独守空闺十几载的怨妇初见夫君时的表情。 她更没注意到的是,萧伯染那周身通黑,没有一丝杂色,举着透亮的白瓷茶盏,坐在纯黑的黑檀木榻上,处在黑藤白花的冥星花丛中。 “若是小仙没记错,明日便是神使驾临的时日了。” “好像是哦。” “那女君不该有所准备” “本君这招摇山光秃秃的,有什么可准备的谁人不知本君这招摇山的灵脉,早在百年前便因墟水一战而受损,就算是本君现种也是来不及了。不过这光秃秃自有光秃秃的美感。” 她抬手又喝了一盏茶。 萧伯染暗笑,也不知她自己有没有发现她那一紧张撒谎就喝水的毛病。如此好的茶,竟是牛嚼牡丹。 其实他知道这几日她未曾闲着,只是想了许多办法似乎都不太能行得通。 不过他突然就像释然了一般,眉头舒展了下来。 萧伯染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道:“那可是云郕仙界的颜面。女君不要,小仙还是要要的。那不如就让小仙来操持吧。” 眼光可见,乐无忧的嘴角抽了又抽,半响才扯出一句:“那好吧,你自便。” 这几日她是真的翻阅典籍想了很多办法。但还是没办法使招摇山的灵脉恢复一点生机,就算是仙侍调度得再合理,宴席布置得再妥帖,也是改变不了招摇山寸草不生的事实。毕竟这是自己争权路上第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若是办的不漂亮必定有人诟病。 特别是尧商定会借此生事。眼下有人愿意顶包最好不过,到时候无论他是敌是友终究是可以甩锅给北岐萧家。 反正她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就算他有何想法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有人来抢着干这苦差事还不好,甩手掌柜,乐得自在。 说罢乐无忧便想扭头就想走,但显然,萧伯染没给她这样的一个机会。 “女君留步,还得点上招摇山诸位小仙,看看如何调配。” 若说这世上最不知道分寸的人可能就是萧伯染了,乐无忧不明白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正在和他的母亲,北岐的山主尧商仙君,争这仙界的主事之权。如此这般究竟是为何是想来迷惑自己还是真心实意投诚 虽然心生疑窦,但乐无忧还是按照他的说法做了。 当诸多小仙被乐无忧召至山门前时,她那乐家的好斗血脉开始不由自主地涌动。坦白说心里还是有些兴奋的,毕竟她自小便崇拜强者,期盼有一天自己可以如父君那般成为顶天立地的王者。 不光是她兴奋,那些精怪小仙也很是兴奋。 毕竟这萧伯染可是三山六洞七川赫赫有名的俊美男仙,自是走到哪儿,哪儿都有一群追随的小女仙。 不过,当然也可能还是有些八卦的意思的。也有一双双眼睛都一直在她和萧伯染的身上滴溜溜直转。 就在萧伯染点人头,安排分工的时候,一小女仙柔若无骨地靠前,自告奋勇道:“小仙妙妙不才,愿助元玑仙君行主事之责。” 看那小仙星星眼的模样,乐无忧不得不感慨:这不,又收了个小迷妹。 正打算看他如何应对,就听萧伯染悠悠道:“不才就少出门,回家多读书。” 沉默。 乐无忧总觉得自己不善交际,总是把天聊死。如今与这司战仙君比起来,怕是小巫见大巫。 这哪是司战,这是“撕”战吧。 不过毕竟怎么说都是自家的崽,多少还是要护上一护。乐无忧试着打破沉默,走上前,故作亲民道:“你这碎花裙真是挺别致啊!从哪买的” 哪曾想那小仙扭头就跑,还能从风中听见她梨花带雨的流泪呜咽声。 这是什么情况 “女君,小妙是只狸猫精,她最近是掉毛期,那不是碎花裙,是裙子上沾满了她的毛。”青辉在一旁一脸耐心地解释道。 乐无忧。。。。。。 萧伯染。。。。。。 从此云郕仙界就又多了一段传闻:一小仙因当众勾引元玑仙君,被女君怒斥而逃。 真是好一出原配与小三的戏码。 “本君还是回去吧。”乐无忧哭丧着脸,她是真的想来做和事佬的,有人信吗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不想做,却非得让她做。做的多,错的也越多。 乐无忧真的很希望眼下可以像一条咸鱼一样安然度过这一仙生,毕竟她这副残躯真的很难有所作为。 偏偏她总是会在想躺平的时候被人一把薅起来,让她继续战斗。 而她背着这太多的责任和期许,又不得不去战斗。 若不是为了不堕父君与母妃以及那殒命墟水的千余乐家军威名,乐无忧真的半点都不想管了。 乐无忧派人跟着萧伯染后,倒是真乐得自在什么也没再管,萧伯染也再没因这集会一事烦过她,不过只是听闻他整日脚不沾地忙得飞起。 就这样,乐无忧庸庸碌碌却又开开心心过了一日,待到集会当日推门而出时。 她惊呆了。 疯狂地揉了揉眼睛,这是什么情况梦游一夜到北岐了 这是她的招摇山吗她那光得没毛,死得荒芜的招摇山,去了哪里 就见原本光秃秃的山上竟长满了草木,虽对于她来说都是差不多的颜色,但分明是有在北岐那郁郁葱葱的即视感了。 而静默许久的莲池竟也开始被灵力催动,潺潺水声直击她的天灵盖。 “怎么样”萧伯染突然出现在她身侧,原来他从昨夜忙完便一宿未睡,一直守在乐无忧门口,只是为了在一大早第一时间亲眼见见乐无忧看到这一众美景时的表情。 结果他也很是满意。 可是,乐无忧却只是以为他不过是为了邀功罢了。 “甚好,甚好。元玑仙君是如何把本君这贫瘠的招摇山打造得这般。本君一个目不辨色的人都能感觉到那场景必定是美极了。” 乐无忧这几句还是说的蛮是发自内心的,毕竟她自小便从未在自家门前见到这般精致。常听闻父君在世时常与母妃在这莲池遥望青山苍翠,下上几盘好棋。但她这近百年来,却从未见过莲池之水有过一丁点儿的波动。 “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会让你看见那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的景致。绝对比你日前所见更为震撼。”萧伯染望着定定看着远方出神的乐无忧,郑重地道。 明明是那般动情的承诺,在乐无忧这儿却不是那般想。她认为定是萧伯染久不当家,这首次在她这招摇山当家作主甚是兴奋,人便也感性了点儿。毕竟萧伯染在家里不受人待见一事,四海皆知。 不过,她却忽视了萧伯染所用的那个你字的称呼。 “别白费心机了,要知道本君的眼睛是没有办法的,因为”想解释些什么,却在看见萧伯染黑得发亮的眸子时还是没忍心继续说下去。 就让他开心一下也好,“算了,等神使来了,本君问问看,是否有法子。” 一阵沉默,随后萧伯染有些忐忑道:“无忧,母亲向来颐指气使惯了,所以才会有之前那样的诸多事情发生。” 这是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吗乐无忧心中暗道。 “本君一个晚辈,按理来说不该与长辈计较。只要不污乐家之名,本君自不会再苛责于她。毕竟她也是元阳君与你的生母。”乐无忧说的云淡风轻,毕竟她不过只是想做一条咸鱼罢了。 “若有一日,母亲做了有辱仙门之事,还请女君留她一命。”萧伯染眸子里闪过一丝动容。 乐无忧偏过头看向他,心生疑虑。什么情况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察觉到她探索的目光,萧伯染浅笑道:“我是说‘若’,只是担心,以母亲那个性格会有朝一日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虽然她不喜欢我,但是毕竟是我的母亲。不过你还是要万事小心。” 乐无忧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已然是给萧伯染这几日的一众行为下了个定性。就说他怎会如此好心巴巴地赶过来帮着做事,原来是想让她高抬手,放尧商仙君一马罢了。 心中有些失落之余又不禁有些自嘲。 这世间向来强者为尊,真的关心她这么一个弱者的人又有几个。 二人行将至山门前,招摇山的精怪小仙皆已分列两旁,一众人的面上皆流露出欣喜之情,萧伯染还特意召唤来了鸾鸟绕山,啼鸣不止。见到这样的场面,乐无忧那身体里乐家的血脉不由得开始疯狂涌动,震得她胸口酸麻,从胸口逐渐涌将上去,到她的脸,她的头顶。 父君,母妃。 乐无忧在心里呢喃道,眼眶不知不觉有些湿润了。 多少年了,这招摇山自父君母妃殒灭后近百年都未曾有过这般大场面了,父君在世那招摇山几百年的荣光,万仙朝贺,百兽齐鸣的场景,只能从史书中看得。 虽与当年那阵势没法比,但那声势,俨然是有书中所描绘的鼎盛之样。 乐无忧挥袖在主桌旁落座,远远瞧见了众仙纷纷赶来,从云头驾落。 第五章 发难 “母亲。”乐无忧远远瞧见萧伯染向独自赶来的尧商仙君见礼,但后者却是一副不爱搭理的模样。“你此番已经搭上了女君这座靠山,如何还需向吾卑躬屈膝。” 随即便拂袖而去,徒留了萧伯染一个人在那,独自沉默不语。 这母子能有啥隔夜仇,乐无忧心中暗叹这尧商仙君真是不识好歹。她儿子巴巴地跑来,屈尊降贵给自己打溜须,就为了减轻她的罪责,可她却是这般。 “你听说了吗那元玑君可是从昨日就把北岐山都给搬空了,那一山的花花草草,都搬了过来。” 远远听见几位仙友在那议论。 “是嘛。吾刚路过那莲池,发现仙气萦绕,那这元玑君真是下了功夫啊。不过不是听闻女君相中的是萧家次子元阳君吗” “不一定,这三界谁人不知元阳君是萧家的心头宝,又是在这等飞升的关键。若是成婚之后再飞升,那必是要夫妇双方共承那七七四十九道天雷的。以女君那微弱灵力,尧商仙君那等急功之人定是不会同意元阳君和女君在一处的。许是又不想放下女君这身地位,派长得一模一样的兄长元玑来与女君来个日久生情。” “有可能,听说前几日,元玑君还抱着女君回来的。” “不是携手揽腕共驾云头吗” “非也非也,是抱回来的,还是元玑君亲自更正的。而且听说昨日女君还亲手教训了一个勾引元玑君的小仙娥,怕是要成了。” “真的吗” “说是那小仙娥还没靠到近前,就被女君骂得痛哭流涕,掩面而逃。” 乐无忧汗颜。她想说她没有吃醋,别人会信吗 不禁暗叹这仙界的诸仙也真是八卦,元玑君那种种对萧家的维护之意竟被他人扭曲至此。 心里默默摇摇头,果然萧伯染藏得是真的深,竟将这众人皆瞒住了。这与尧商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戏唱得,真真是精彩。 “女君安好。”在众人的参拜下,乐无忧安稳就坐,好一副君临天下之像。 听着下面众仙精彩纷呈的慷慨陈词,乐无忧佯装成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有那袖口的微微颤动,反映出了它的主人藏匿在衣袖中的手是怎样的。 虽然一开始身体里的血脉躁动不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君临天下的豪情壮志还是被她压了下去。 乐云负责去安排接待事宜,萧伯染则去协调精怪以及宴席事宜,只剩下青辉随侍身侧,乐无忧坐在座位上,看着下面已经到场的众仙闲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清辉搭着话。 忽一面生的小仙娥赶来,半跪在她近前道:“女君,北岐山主有事找您” 乐无忧心下生疑,何时,这目中无人的尧商仙君竟会来请她有要事相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叔父与元玑君呢有事找他们便可,本君有些乏了。” “去请过了,但眼下乐统领和元玑君均脱不开身,山主不敢私自定夺,这才派小仙来请女君。”顿了一顿又近身小声道:“元阳君也在。” 乐无忧心里一笑,这是派上美男计了若是之前她怕是心心念念飞也似的去了,不过眼下,她好像心里并没什么大的波动,想得更多的则是早些时候萧伯染明示她提防尧商的话。 但转念想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众仙齐聚,又是在自己的招摇山,料想尧商也不敢做些什么逾矩之事。况且若是当众公然回绝也不是很妥。 不过还是为了有备无患便偷偷招呼身侧的青辉去跟乐云通报一声,起身随着那小仙娥去了。 青辉看着乐无忧的身影刚从门外消失便慌慌张张向山门赶去,她此刻心里有种莫名的担忧,女君灵力低微,即便是刚刚的那个小仙娥都打不过。若是有个万一,她不敢想。 没走几步,竟撞上了个人,黑衣墨发。 青辉的心顿时稳了下来,“求元玑君快去救救我家女君,女君被尧商仙君派人带走了。” “是吗无妨,本尊这就去寻她。” 看着眼前这位元玑仙君那如三月春阳般和煦的笑容,青辉如坠万丈冰窟。 惊呼道:“你不是元玑君!元玑君不会这样对除了女君以外的人笑!” “是吗”来人语气不变笑容依旧。 “你到底是谁!” 看着眼前没有丝毫幻化,笑容依旧的人,他是元阳仙君萧仲梁! 青辉突然意识到,这是换了身黑衣的元阳君。 她清清楚楚记得方才那个小仙娥为了匡女君出去可是声称尧商仙君是与元阳君在一处的,如今元阳君在此,那女君 她不敢想,加快脚步便想走。 可刚走两步便被元阳君拦下,他并没有打算放她过去。 “你这是要去哪儿” 青辉心下一凛,暗道不妙,这元阳君从一开始就是与他们一伙的。 “真是可惜,本君原意只是想支开你的。”萧仲梁捻了诀便将青辉变回了原型。看着在地上蜷伏的独脚青辉鸟,低声道:“要怪就只能怪你太聪明了。”说罢袖子一挥,青辉便消失了。 等萧伯染安顿好后,却并未在前厅瞧见乐无忧。忙赶去山门处寻乐云,得知乐无忧并未来找过他后,心里突然一凉。 乐无忧虽有时任性随心所欲,但却不是个不识大体的人,这次宴会事关乐家尊严,她定是会安安稳稳等到最后的。而如今却和青辉同时消失,众仙又皆不知其所踪,那必然是出事了。 “怎么办”乐云问道。他很少放任乐无忧自己一个人行动,特别是在本就有篡位之心的尧商还在。但是此次确实是有诸多的事宜需要安排,竟不自觉便让乐无忧落单了。 “有劳乐统领先控制好局面,以接引为名把控好各个出口,防止无忧被带出招摇山。晚辈这就去找。” “若是尧商仙君此次果真有不臣之心,怕是也不会对尊上手下留情。可要小心。”乐云伸手拦了一下道。 “本尊若想搅翻天,怕是他们没有一人拦得住。要尽快,赶在神使来之前,我怕母亲早有其他打算。”萧伯染心里是后悔的。早知如此他断然不会怂恿乐无忧去争这主事之责,怕是他们这急着收回政事的行为激怒了母亲,才会让她选在今日发难。他眼下最怕的其实是那神使若真的便是他之前无意偷听的那位早于母亲有所勾结的上界之人,那乐无忧这次怕就真的,要凶多吉少了。 他不敢想下去。 乐无忧现在确实被关在了一个结界中,确切说是一幅画里。她跟着那小仙娥向院内走去, 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原本看见的还是熟悉的地方,但随即却越走奇怪。她招摇山何时有如此精致的院落了,等她进门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进了一个结界。 原来她刚走过的不过就是那副画中的图样。 眼前所见的尧商仙君正端坐在台上,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只蝼蚁。 “尧商仙君如此大费周章请本君进来是为了商定什么”乐无忧收拢自己因害怕而有些混乱的思绪,问道。这个时候,她不能乱,只要拖住时间,叔父一定会想办法来救她的。 “果然,一提吾那小儿,女君便来了。真是可怜萧伯染那一腔赤诚,掏心掏肺却还不如仲梁勾勾手指头。”尧商仙君捻着手指嗤嗤一笑。 这话说的让乐无忧心里甚是不爽,仿佛被侮辱的不是萧伯染而是自己,哼了一声道:“你怎知本君是因为二公子而来” “难道不是吗” “本君不过是想看看,你想耍什么花样。至于元阳君。想必他早便知尧商仙君所谋之事,并且一早便参与其中吧。”看尧商脸上的表情微颤,又接着说道:“所以尧商仙君向来不喜伯染是因为他没有与你们站在同一战线上吧。” “那个竖子可是心心念念巩固你们乐家的大业呢。”尧商仙君轻哼了一声,“乐行舟不过就是在战场上救了他一命,他便要拿整个萧家来给乐家做嫁衣裳,做梦!”。 乐无忧想咽下一口口水,却觉得嗓子有些发紧,那一口却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咽了下去。萧伯染,原来他待自己真的是一片真心,而她却一直在误解和怀疑中徘徊不前。 “本君倒要谢谢尧商仙君,帮本君想清楚了很多事。” “谢什么” “当然是谢谢你告诉本君,萧伯染有多么光明磊落,而你们,又是如何污浊不堪。不过眼下尧商仙君将本君困在此处是想如何”手下暗暗结了个印,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准时机逃出去。却发现自己的灵力连最简单的法术都没办法支持。 尧商仙君缓步下台,道:“你当真以为本尊只是简简单单地困住你而已吗你好好看看,这个结界乃是神君之血所绘,不仅说可以压制灵力,就算是你那乐家血脉的作用也不用指望在这里使出半分。” 说罢一条碗口粗细的铁链从地下冒出,瞬间便将乐无忧锁了个彻底。 “你所依仗的不过就是这身血罢了,同样成仙,若不是几千年前你们乐家人机缘巧合,误食神界的崖蜜果,又岂会在仙界一家独大。”尧商手指挑起乐无忧的下巴,一如宴席当日那般。“机缘巧合罢了,也是时候该换换人了。” 乐无忧觉得下巴一阵刺痛,应是被尧商的指甲刮破了皮。 就见尧商抬手看着指尖上那一抹血印,“这乐家的血真的是好东西,你看,那殷红中带着的金色,多美啊。不愧是上古血脉。哦对,忘记了,真是可惜”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看不见。” 尧商袖子一挥,乐无忧就觉得指尖一阵剧痛,她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血正在从心脏流向指尖,又从指尖喷涌而出。 她要死了吗她终于还是要死了吗 第六章 神使 这一瞬间乐无忧想了很多,其实若是就这般死了也不错。起码不用每天去思考自己该如何才能挽回乐家颜面,也不用每天用摆烂来掩饰自己的不甘。不会再听那样的言论,不用再看在乎人担心的表情,也不会总觉得对不起别人的期盼。 剧痛中清楚的听见尧商说:“乐家血脉又如何放了它,看你还有什么可嚣张的!当日宴席之辱,今日就让你偿还。” 听见这话乐无忧心里便有些不甘,忍着剧痛,咬牙冷笑道:“堂堂皇家之后,如今却在这背地里使着阴诡禁术,尧商仙君当真是对得起先辈积得那些德。本君是天生能不配位,但你德不配位。那位子就算到手又能坐得了几时更何况,本君若死在这,仙君也不好向外面诸仙交代吧。” “哼,这就不用女君挂心了,神使自会有法子助我巩固住这仙界地位。更何况,女君也不会今日便魂归虚无,小仙会把女君做成傀儡的,然后会在宴席上当着神界使者,光明正大传位与小仙。至于我那个逆子,他不是心心念念想与女君做神仙眷侣吗” 乐无忧心下一震,萧伯染喜欢她所以他做了那么多事是因为喜欢 尧商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那声音温柔,却凉的渗入骨缝。 “既然他那么喜欢女君,自是要由女君在大婚之日,亲手了结了他。” 说罢转身大笑,向台阶上走去。 乐无忧手不住地颤抖,要她亲手杀了萧伯染 眼前浮现出大婚之日成为傀儡的自己抬手一剑刺穿他的想象,他那一脸的惊异,那一脸的心痛,那一脸的绝望。 不行,这绝对不行。 不能死,她不能死。 无论是为了萧伯染,为了乐家,还是为了整个仙界,她都不能死。 乐无忧咬着牙,催动身体里仅剩的一点灵力,想冲破桎梏,但奈何封印太强,她只能将自己的手腕微微抬起。 尧商已经坐在台阶上召唤出的椅中,俨然已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悠悠道:“别想了,这可是神界的锁魂链,就算是我那天赋异禀的不孝子,也不过是堪堪可以移动半分,更何况此处还有结界,以女君那点道行,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乐无忧冷哼一声。 “是这样吗尧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此刻已底牌尽出,野心尽现。但你真的了解本君吗现在就享受胜利的喜悦未免有些太早了吧!” “你什么意思!” 众人均觉她是自小灵力低微,但却不知她并不是真的低微,而是因为她母妃的封印。 而解开封印的关键就是她自己的血。 乐无忧咬破舌尖,全然不顾一口腥味立即喷出。 她瞬间感觉自己流逝的血开始在倒流,流回自己的身上,流回到心里。 “你!”尧商一脸震惊看着她。 眼前这个本应虚弱而面色惨白的少女,突然面色红润,周身灵力环绕,流动如星云。 只见她一挣,便有一道白光立即冲破锁魂链,直冲天际。 随即天地震荡,群兽环绕嘶吼,众仙跪地叩拜。 “神力,你怎么会有神力” 乐无忧心想,自己费劲心思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想必叔父和萧伯染应该是可以找到她了吧。 终究是流了太多血,体力不支起来。 乐无忧以周身灵力化剑,剑气凌厉,欲向尧商劈头去。 只要这一击可以击中,那尧商必定是要魂归虚空。 可忽的白光一闪,竟被挡了九成下去,余下之力只堪堪震得尧商吐了口血。 那来人一袭白衣,周身散发着朦胧的圣光。 是神使。 乐无忧心里暗道不妙,尧商来了如此强的一个帮手,而她自己的力量却不足以让她再施展一次了。 似看出乐无忧已到了极限,尧商甚喜。 挥手便是一个杀招直取无忧面门,却不料杀招未至,竟被神使挥手挡去,尧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何止是她,还有乐无忧。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尧商的后台怎会为她来挡上这一招的。 就见那神使一把将乐无忧扶住道:“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了你百年。” 就见那神使长袖一挥,乐无忧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君上。”尧商心里有些忐忑,弄不清楚眼前这位新晋水神,皓庭霄度天的君戚夜是用意。 天分四方,位有九重,共计三十三天。除魔君占据东方八天,天君天后独坐最高九重天的离恨天外,众神皆按等级分享其余二十四天。而君戚夜便是七重天上皓庭霄度天的前水神第七子,也是如今的新晋水神,对于小小云郕仙界来说,位份已是极高的了。 三百年前,尧商不知自己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竟得了这么一位尊神亲自下界来拉拢她做同盟。彼时她还以为是这几百年的诚心上达天庭,感动神尊,特来助她成功。 这几百年她的所作所为也皆是这位戚夜神君的授意,就连困住乐无忧那副画,也是出自他手。 而眼下这位神君之意,却是让她着实捉摸不透。 “本座已将她记忆洗去,你好好想个法子如何唬弄过去。此后,你的任何行动都必须与本座知晓。特别是有关她的,切记,不可伤及她半分。” “可是君上,若不铲除乐无忧如何掌控云郕” “放肆。你是在质疑本尊” “小仙不敢。”尧商惶恐。她还记得初见之时这位尊师是如何心狠手辣,须臾间便将不肯听从的仙者处理得连个魂魄丁点儿都不剩。以及他又是如何面不红,心不跳,云淡风轻地告诉旁人,这只是飞升成神的过程中历劫失败了。 神尊的威名,不容置喙。 “你只需要记住,你只做自己该做的,其他事不必知道。”说罢抱起乐无忧踏出结界。 而结界外的众人早在白光出现之时便已察觉此处并聚集在此,却因灵力不足,皆被阻于结界之外,进不来。 萧伯染更是急的满目赤红,生生将结界用他那把断桓枪砸出了条口子。 眼下结界突然消失,一白衣男子怀抱乐无忧而出,萧伯染忙上前确定无忧无恙后方才细细打量那人。 眼前这个将乐无忧小心放在树下之人,一身白衣,周身灵力翻涌,衣裾飘飘。身姿挺拔,五官分明,却没有一丝表情,眸光清冷而疏离如高山融雪,俨然是一副傲视天下的尊神模样,仿佛就算是下一秒这仙界崩塌也不足以掀起他面部的半分变化。 偏偏就是这样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尊神模样,手上的动作却小心谨慎,既如在放置一盏易碎的瓷瓶,又如在触碰那镜中水月,生怕下一秒惊醒了怀中的人。让人有种错觉,这整个仙界似乎都比不上无忧这安稳的一觉。 萧伯染发现,果然是之前他在密室中瞧见得那位尊神,几十年来毫无变化。也对,这过往几十载,于神族而言不过须臾。 他疾步上前,握住正欲给乐无忧整理衣衫的神君手腕,冷声道:“不劳神尊费心。” 众人惊异之下,慌忙跪地叩拜,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君戚夜似乎没想到在这小小凡世竟有人会出手拦自己,微微一愣,随即便扭头看向这个阻碍自己动作的人 他还是老样子,这般又无实力,又目无尊长。 “你还是本尊见过的,第一个敢阻拦本尊的小仙。” 那眼神猖獗,萧伯染仿佛似曾相识。就好像不知什么时候,也曾见过这样的眼神。恍惚中他看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黑色的匍伏在地,而那白衣男子只眨了一下眼,微微垂眸如视蝼蚁。 “神尊言重了,只不过护佑女君乃下界诸仙之责,不敢劳烦神尊。” 平定心神后跟着出来的尧商忙道:“大胆,萧伯染,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此乃上界新晋水神,七重天上皓庭霄度天的君戚夜上神,岂容你在这放肆。” 萧伯染的手并没有松开。 他还没弄清楚眼前这位神尊到底是何用意,他不敢放手。 按理来说,这位神尊应便是尧商背后的主君,想必尧商这几百年来想一统云郕仙界的野心也是他养出来的。可眼前的这般模样又是为何 萧伯染他不敢确定,即便那神脉传来的压迫让他控制不住想缩手,但他还是坚定地没有用力握了握。 萧伯染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好像看见眼前这位神尊笑了一下,似有些无奈。但那表情稍纵即逝,他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神君还是放下了抬起的手。 等到乐无忧醒转过来时,她已经躺回了自己的床榻上。 身侧,青辉正趴在床边泣不成声。 “女君,青辉真是吓坏了。您终于醒了。” “发生了什么本君怎么会在这里” “女君您不记得了吗” 乐无忧翻了翻自己的记忆,却发现记忆只停留在了跟着小仙娥进入结界。“本君只记得有个小仙娥说尧商找本君有事。” “是的,我按女君吩咐去找叔公求救,结果撞见了元阳君。我当时还以为那是元玑仙君,还向他求救。” “你说你看见了元阳按照小仙娥的说法,他不是应该同尧商在一处这么说他们应该早就串通一气了。” “可不是,我还被他收进了乾坤袋。青辉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女君了。”说完便抱着乐无忧的双腿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了” 青辉的哭功跟她那八卦的能力比起来可是丝毫不逊色,乐无忧一边哄着,一边抬手轻拍着青辉的头。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也不知,我出来时叔公和元玑仙君都在,还有位白衣神尊。尧商仙君在众仙面前狡辩,说她是想与女君在神使驾临前,就之前的诸多恩怨做个了断。可女君刚到便晕了过去,是神界的神尊大人救了女君。但小仙瞧当时那情形,明显就是尧商有不臣之心,欲谋不轨,想伤害女君。可是叔公不让我说,让我感觉来照顾女君。” “本君,不记得了。”乐无忧伸手用食指指节揉了揉额头,问道:“叔父呢” “叔公还在宴席上。他们说元玑君对神尊不敬,要严惩。” 严惩因为什么乐无忧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还是隐隐觉得一定与自己相关。 “快,快扶我过去。” 第七章 红色的血 乐无忧赶到的时候,尧商正在一一罗列萧伯染的罪状。 “私自挪用北岐山上灵草仙木,按照仙界法度本就应受到处罚。而方才还对神尊不敬,更是大罪。不得轻饶。” 乐无忧心下一凛,这是要闹哪样难不成是为了在神使面前彰显一下她的公正廉明,大义灭亲 “但按理说仙律中也并没有明言元玑仙君此番作为违反哪条,况且他此次也是为了女君,不如就下不为例”乐云求情道。 乐无忧瞧向厅堂中正襟危坐的神尊,一身白衣面色淡然,却又是那般亲切而反感。 怎么会这样复杂的心情,明明应是第一次相见。 乐无忧上前正欲恭恭敬敬向上行跪拜之礼,身子刚刚低下,便觉得有股浓郁而浑厚的灵泽托着她,那礼竟怎样都行不下去了。 “云郕乐家百年前于三界有大功德,天帝曾允无忧女君见神族可免跪拜之礼。”说罢还安排在了左手边落座。 乐无忧狐疑,有这个说法吗她怎么完全不知 转头看向叔父乐云,就见其也是同自己一样一脸茫然。 尧商听见这话心里可着实有些没法淡定了。自打这位水君大人见了乐无忧后,先是终止了那布了百年的局,致使一切前功尽弃。如今就为了让其免跪,竟连天帝的谎都敢扯,这算不算假传神旨 偏偏她心里那诸多不满又是半分都不敢说,只得将那怨气一股脑儿都撒到萧伯染身上,不依不饶道:“不成,虽没有哪条仙规是明言的,但未经山主同意私自挪用山中灵物却是实打实地有违规矩。无论从家法还是仙规,元玑都有明知故犯之嫌,若是不加以惩戒日后他人效仿,这仙界法度何在更何况如今神使也在,元玑先行违反仙规之举,后又冲撞上神,实乃丢了我们云郕的颜面。不严惩不足以于这三千仙界立足。” 尧商仙君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一时间现场竟鸦雀无声。 正座上那位悠悠道:“无忧女君怎么看” 乐无忧语塞,这是行刺她失败,尧商想来个杀人诛心之计一时竟也分辨不出这是苦肉计还是诛心而已。 “尧商仙君倒真是大义灭亲啊!”正想以此为机,询问方才事情的缘由。 却被萧伯染打断了。 “无妨,既然母亲说元玑违反了家规仙律,那就按母亲说的论刑吧。况且今日确实冲撞上神,实乃元玑之过。”萧伯染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在议论的不是他今日的刑罚,而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一般。 是那样的,轻描淡写。 但他没有想到,他这幅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却更加验证了乐无忧的错误想法。她认为他与尧商二人定是打着,在神君和诸仙友面前,彰显萧家仁爱而公正的主意。 既然他们母子二人想演戏,那她便奉陪。她倒是要看看,这对母子当是以什么样的刑罚来演这场戏。 随即用公正而洪亮的声音道:“既然元玑仙君自愿领罚,以正纲纪。本君一个外人,若再拦着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但这因即出自招摇山,那就在招摇山领罚吧,也请神君作个见证。” 她背过身来,面朝着正座之上的那尊神,全然没有看见,她说这句话时身后萧伯染嘴角的一丝苦笑,那笑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似有些无奈,有些心痛。 等她说完转头抬眼去看,以为会看见萧伯染失望的神情。毕竟她就这样推波助澜,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没成想却看见萧伯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嘴角微扬,乐无忧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 她竟觉得他那笑容中竟带着些许得意。 得到君戚夜那微微颔首的批准,尧商仙君抬手便捻了个诀,空中顿时乌云密布,一瞬间四下无光竟如同一瞬入夜。 她竟亲自请出了五雷。这五雷并不像上仙飞升的雷劫那般来得致命,却可从伤口处令人遍身通电,痛苦不堪,且伤口七七四十九日不消,一扯即痛,可谓是仙界最重的刑法之一。 乐无忧不禁心里一惊,他们这苦肉计使得,未免有些过于逼真了,这便是萧家的家法吗 就见萧伯染低头解开外衫,交代身旁侍奉的小精怪仔细看好后,便跪了下来。那一套熟悉的动作,竟让乐无忧从心底里感到了微微心痛。乐无忧不由想起儿时总是闯祸,她也是这般熟轻车熟路地在举着荆条到父君的牌位前跪下,请求责罚。而叔父每次都既因她的熟练而感到无奈,又因她的满不在乎而气愤。 那他呢他的这般熟练又是受过多少次雷法惩戒才练就的呢 她想从他眸间探究一二,可萧伯染却只是眼底深邃,看不出心绪。 乐无忧又想日前萧伯染说元阳君为他挡下了雷刑,可如今他却还是要跪在这儿受上五道,不由感叹真真是造化弄人,他还是没躲过去。 他到底是如何的人是真心助她还是只是苦肉计罢了 还未等她感慨出个结果,那雷便已经到了。 电光一闪,如银龙出世自如墨的云中钻出,直指萧伯染背脊。 那力量竟让坚挺如斯的萧伯染一个踉跄。 那五雷强度是根据施法者怨念而定,那力度一道强过一道,若是第一道便这般,那此后四道该是如何 乐无忧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握紧了衣袖里拳头。 心里想着,他一定是装的。他装得这雷越强,他们萧家的威信便在他人心中更立得住。 纵使那雷一道强过一道,照得原本昏暗的四周如同白昼,可他却依然直挺挺着背脊,没再有一丝踉跄。 台上正中坐着的那位,终于有了些反应。毕竟在君戚夜看来,萧伯染的忍耐程度已经是超过了普通仙者。他果然还是这样,实力又弱,脾气又倔,任你如何他总是不让你如愿。 不知是那雷心里不服气,还是尧商君定要在众人面前将这苦肉计演至极致,这最后一道雷却是等了许久都未曾下来。 就听得天上瓮雷阵阵,宛若当年墟水岸旁的怒吼声,仙妖双方鏖战,不死不休。 就在众人皆被天上的声音吸引,乐无忧却听见尧商压低声音道:“你要知道,你姓萧。” “我也可以不姓。”萧伯染抬眸,目光如炬盯着他的母亲,那目光中没有任何亲情可言。 乐无忧心里一震,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这难道不是苦肉计吗 在她还没思索出个定数,这最后一道雷已然是到了,一瞬间强光闪现没有丝毫犹豫便砸将下来,萧伯染直挺的脊梁瞬间匍匐了下去。 她以为她会看见他吐血的模样,但他没有,他只是嘴里鼓了一鼓,紧接着便咽了下去。 一抹赤红从萧伯染嘴角溢出。 赤红,乐无忧脑海里蹦出这样一个词。那是异于黑白的颜色,在她眼前竟是如此鲜艳,艳得如同要刺穿她的双目。 那就是书卷里血的颜色吗她见过凡间沙场染血,见过仙界滴血祭奠,但那都是暗黑色,都不如萧伯染这嘴角来得触目惊心。 她竟然可以看见他的血!她为什么可以看见 心里竟被这抹赤红激得一阵没来由的愤怒,尧商。好你个尧商。 眼见萧伯染身子越来越低,双臂已不太能撑起自己的身躯,而天上的雷却依旧不绝,绵延不断自上而下砸向他的后背,犹如一把利刃直直穿将下来。 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不可以死。 这不是苦肉计,这是必杀计,想将萧伯染置于死地的杀计。 等乐无忧自己再反应过来,她已经飞身下台,一抹月白直冲冲挡在匍匐在地的萧伯染近前,拼尽一身灵力挡住未完的那最后一道雷。 她半跪在那,盯着一脸讶异跪倒在地的尧商,嘴角一丝冷笑,耳边只听得清辉那尖锐的叫声和乐云担忧的呼唤,随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没有看见萧伯染那满目惊讶和随即而来的担忧,她也不知道她就这样被萧伯染抱在怀中,而她被雷击得有些发散的元神正在被萧伯染四溅的灵力护得妥妥当当。 君戚夜在看见乐无忧飞身下台的瞬间,便紧随其后。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只有半仙之力的乐无忧,怎么就能跑那么快。他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被雷劈着正着。他也是真的很想将萧伯染塑的那屏障劈开,可看见元神四溅的乐无忧,他还是忍住了。 还没到时候,计划有变,他要赶紧回去,与那人商量此事。 确定乐无忧无碍,君戚夜扭头看向愣在那儿的尧商,冷冷道:“你自己搞出来的局面,自己收场。她若有半分闪失,本尊让你整个北岐山陪葬。” 说罢白光一闪,便消失了。 而屏障内的萧伯染对外界浑然没有任何留意,轻手擦了擦乐无忧嘴角溢出的血迹,边捋着鬓角略微发白的头发,悠悠道:“母亲,母亲。”那两声母亲的音调却截然不同,相同的只是他越来越冷的情绪。随即捻了个诀,指天长啸道:“我萧伯染在此,以天地为证,从今天开始退出北岐,从此与尧商仙君和萧家再无任何瓜葛。” 戾气划过他与尧商之间的土地,形成一道深深的痕迹。 他努力过像弟弟一样与母亲和睦相处,但是现在,还是不再努力了吧。 第八章 喜欢我吗? 待乐无忧醒来又是日落西山,还是青辉那张修长的鸟脸趴在她旁边。 看着那修长鸟脸上肿的跟核桃大的眼睛,她不禁右手扶额,自从开始掺和这事起,这还未出五日,竟已晕了三次。 果然要成为他们心目中女君应有的样子,还是不太容易的。 嘶,手好疼。 乐无忧缓缓张开右手,就见手心中清晰可见三道指甲印,那颜色晦暗显然是自己用了很大气力握住所致。 方知刚才自己竟握得如此用力,不禁暗暗一笑,还是那么冲动。 不过那抹赤红,她为何会看见其他颜色。 心中疑窦顿生,她之所以能看见红色是因为眼睛出了问题 听见她发出的声音,青辉醒了,从她口中乐无忧才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她才知道她自己双目赤红,一身素衣从天而降,半跪在萧伯染身侧,单手扇飞了那最后半道雷,那周身气泽压得众仙皆跪倒在地,帅得如同父君再世。但随即她便元神发散满嘴吐血晕了过去。若不是萧伯染用周身灵力相护,真是就怕她就此魂飞魄散了去。 而因神使离开,尧商再无后台自是悻悻而去。 萧伯染在她昏倒后就与尧商断绝了关系,又生生拖着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身躯守到医仙赶来,确定乐无忧元神完好无损,方才回去处理伤口。 “萧伯染呢他怎么样”乐无忧忙问道。 “元玑君不太好。” “什么可是那雷劈得太重。”乐无忧开始有些后悔当时竟同意了尧商的话。 “元玑君身上全是五雷法的痕迹,而且,除了今日新伤还有几日前的旧伤未痊愈,医官约莫了时日,许是五六天前的。” 五六天前。 那不就是他前几日莫名其妙来招摇山住的那几天所以他来这是为了疗伤的 回想那几日她自己的态度,她竟,竟是还对他漠不关心。 产生这样怀疑后的乐无忧真真的愧疚万分,忙继续追问是因何被打,想确定事情与她无关,以便减轻自己些许自责。 但青辉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回想他那日来时的“拜女君所赐”,又很是没底。 所以,他是因私下告知她神使一事而被尧商惩戒,随后来招摇山疗伤却只字未提 想到这乐无忧忙起身穿鞋,向萧伯染的小院跑去。 她乐无忧此生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从不欠外人人情。喜欢听就听,不喜欢就装听不见。 而眼下这事若是推理不差,她竟不知不觉欠了他如此大的一份人情。 她一定要去确认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是眼下她心里想的唯一的事。 才行至院外,就闻见了一阵浓烈的药味,有些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闻到过。院外繁星花已不在,只留得光秃秃的树干,与日前来时那副生机勃勃的模样判若两院。 她竟有些忘了,这才应是这院子原本的样子,荒芜,衰败,一如她招摇山的其他地方一样。 也对施咒的主人已经力竭,那些术法又怎会还在。 萧伯染一身白色里衣趴在床上,身上的伤都已清理干净,看不出一点的痕迹。抬头看了一眼进门的无忧,脸上的担忧转瞬即逝,随即便如发脾气的小孩一般,自顾自地趴在那,没有说话。 乐无忧讪笑,打破沉默道,“你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小仙又没有堑海的紫蛟珠,雪山的晶凝露,更没有什么九转丹,千年灵芝,恢复起来自然是慢了。女君若是现在便想赶小仙回北岐怕是有些困难。更何况小仙刚与母族断绝了关系,若是实在不想见也只好等小仙几日,等小仙可以下地了。” 那话说得甚酸。 乐无忧想起自青辉被萧伯染抓回来后,便时常跟在他身边,怕是已说了不少自己的日常。而当日给元阳君送去的药,怕也早就被说了个彻底。 所以他知道也不奇怪。 乐无忧没有接茬,抬手就去扯他身上的衣服。 “你做什么!”萧伯染怒斥道。 “让我看看你的伤啊!” “还是算了吧。小仙一副病躯,身上又是那般模样,别污了女君的眼睛。” “所以,你是因为我被打的吗”乐无忧打断了他说的话。 “什么”萧伯染似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就之前,你来我这小住。” 萧伯染回想起那日他急急忙忙赶去墟水,就是想着让乐云去寻她,以及神使要来一事。全然没考虑母亲之前所布之局,也没考虑自己如何自处。 不过回去后那五道天雷要比今日的轻多了,反正他被惩罚过多次也已经习惯了。 他巴巴赶到招摇山寻思她可以慰问一下,关心一下。毕竟他是个男子,自是不能像个姑娘家贴上前去说,你看人家好疼,都是因为你人家才受伤的。 只得自己一人在院落疗伤,期盼着,有朝一日无忧可以突然到访,撞破他,发现这个“秘密”。 他再从善如流,邀个功,示个好。 只是他没料到,她竟真的一次都没有去看他。 一次都没有。 拖到他的伤都快痊愈了,她也没来。 就算是那院门口,她都没经过过一次。 按理来说,乐无忧方才舍命救他,他应该是高兴的。但是他突然想到,眼前这个他喜欢了近百年的小姑娘似乎一直关注的是如何把他受伤一事与自己摘个干净,一股愤怒,委屈,百感交集的情绪蓦地就涌了上来。 他似乎是给她最后一次机会的心态问道:“你来就是为了确定是不是与你有关” 眼见乐无忧那小脑袋不停上下移动,他真的好想把它撬开,看看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她是从小吃绝情丹长大的吗 为何已经做的如此明显,却依旧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究竟还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她明白。 他没好气的道:“怎么能与女君有所干系不过就是小仙与母亲的恩怨罢了。女君请回吧,小仙要休息了。 随即,又仿佛难以掩盖怒气,恶狠狠地道:“乐无忧,你是不是瞎!” 等乐无忧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一个诀撵至了院门外,愣愣地回想方才萧伯染说话的那番神态。 他那副恼羞成怒的样子,眉头蹙得如同墟水旁那层峦起伏的望泱川。 而她竟会本能地弱弱辩驳,“本君只是分不清颜色,眼神可好着呢” 乐无忧想着他那副吃了苍蝇般的模样,若不是身上有伤不方便移动,定是要跳起来打她的。 可是他却并没有如她想得那般,而是摆出了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了些什么。 这让乐无忧突然意识到,好像萧伯染从来都不曾让她花费灵力去与他交谈,每每都是他主动传声入耳,以至她才没有下意识去施咒。 如此这般,脑海里蓦的就浮现出了之前青辉读的凡间戏本子里那些红尘男女。 只不过以前脑海里都是只会幻想成元阳君,如今却一下子都变成了萧伯染。 那委屈的表情,那暖心之举。 不知不觉她突然就在心里做了个可怕的推测。 他不会是喜欢自己吧。 如果说,他真的不是像别人口中那般为了巩固萧家地位而接近她,那他做的诸多事情又是为的什么 所以,萧伯染是喜欢自己的 乐无忧深一脚浅一脚走回自己的院落,之前所有的疑惑都远没有这个猜测来得让她心神不宁。 “青辉,萧伯染好像喜欢我。” 没料想,青辉倒是显得比当事人淡定了许多,只是浅浅地问道:“那女君可喜欢元玑君呢” “可是我喜欢的应是元阳君吧。”话虽然接的快,但她浑然不知自己竟不自觉地竟压低了音量,那话说的甚是没什么底气。 “那女君喜欢元阳君什么呢” “元阳君那副皮囊甚是好看。”说完,想起萧伯染嘴角那似有似无的笑,那繁星花下的发丝拂面,以及五雷劈下时那紧咬牙关的嘴角冷笑,顿时又觉得这个辩驳有些苍白。 “可是元玑君更甚吧。” 是啊,若说元阳君那笑是冬日暖阳,可融尽世间风雪,让人如沐春风般和煦温暖,那萧伯染,则是初春细雨,百般花样变化无常。他虽也曾那般温润笑过,但他的笑还可以邪媚得动人心魄,又可以苦涩得让人心疼。 乐无忧却不想就这样投降,倔强道:“元阳君更温柔。” “元阳君是对所有人都很温柔,可是元玑君只对女君一人温柔啊。就像上次小的说错了话,元玑君都没有过多责怪。若是换做旁人,可是要早就被我们元玑君捏圆了丢出仙界的。所以元玑君定是爱屋及乌才会这般。” 乐无忧不禁嘴角抽搐,青辉那副狗腿的模样,让她觉得仿佛萧伯染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确实是这样,他虽向来言语上不客气,但若论做事,萧伯染做过那诸多事情,桩桩件件,乐无忧皆是其中的最大受益者。 而元阳君 好像并没有办法比较。 元阳君其实不过只是在宴会上方能见上几面的路人罢了。 更何况,虽然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尧商带着元阳君一起诓她也是事实。回想起来,好像当时她确实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心理波动。 那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到底是什么 是幼年北岐山初遇时,那个温婉安慰,在她使小聪明报复侮辱她的小仙时帮着打掩护的人 还是年少时凡间再见,那个柔声细语,给穷困潦倒的乞儿银帛细软的人 又或是宴席间相逢,那个耐心细致,给她讲解这广阔天地间万事万物的人 不过好像,也就仅此而已了。 因这世人待她总带着三分讥笑,三分不屑,三分凉薄,所以乐无忧便对元阳君那份善意与温柔格外珍视。 而萧伯染呢 她突然惊觉,自己好像从未在心底里喊过他元玑君,都是直呼本名。 何时竟与他如此亲近了 这份不知不觉让她讶异不已。 “那他真的喜欢我吗” 那可是仙界几百年难见的奇才,北岐山府元玑仙君。即便是再不得北岐山主尧商仙君的喜爱,那也掩盖不了他天纵奇才的事实。 而乐无忧呢,她是谁 不过是仙界几千年来灵力最低的云郕王,天生目不辨色不停闹笑话的疯批,先天听不见的残废,大限将至的落寞皇族。 他怎么会喜欢呢 或者说凭什么让人家喜欢呢 “喜欢还是不喜欢女君验证一下不就知道了” 青辉探过身来,伏在乐无忧耳边轻轻说道。 “青辉,你是真的觉得本君听不见是因为距离吗”乐无忧顿时感觉自己的智商都受到了侮辱。 “主要是,主要是,这事小怪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说。”说罢,便捂着脸,一副话本里公子哥逛青楼的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