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次品》 第1章 第 1 章 新星历270年3月6日。 星际联盟紧急发出传唤,命白银要塞林静恒上将即刻回首都星沃托,接受质询。 林静恒悍然抗命。 隔日,沃托日报头版头条,赫然是一句暴怒的隔空喊话——“林静恒,你要造反吗?” 3月底,白银要塞被全线封锁,五百架超时空重型机甲组成的机械部队停靠在人工大气层外,白银要塞里的精英们将炮口对准了自己的同袍,对峙双方都不肯退让,及至26日夜,剑拔弩张的僵持已经持续了将近48小时。 亲卫长洛德悄无声息地把朗姆酒和冰块放在上将桌上,后脚跟轻轻一碰。 正站在窗边的上将朝亲卫打了个指响,示意他留下。 这位凶名遍布八大星系的林上将个子很高,从头发丝到皮带扣,无不严谨妥帖,整个人透着一股严丝合缝的冰冷意味。他端起酒杯,随手加了几块冰,左耳上有一圈虚影——上将的通讯开着,正在跟人通话。 通讯技术已经十分发达,电话都是直接接入个人终端,想说什么,大脑发出信号就能直达对方接收器,不用再劳动口舌,也不用担心被第三人听见,旁边人只能通过通话人的表情判断这通电话是问候还是骂街。 然而亲卫洛德安静地侍立在侧,从上将脸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当代社会鼓励坦率、开放和真情流露,林身上那种旧式的保守与封闭十分不合时宜,媒体和政敌们揪住这一点,天天写文章骂他心机深沉、目中无人。 心机深沉的上将结束通话,含着的酒在舌头上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对洛德说:“元帅致电,让我战略性妥协,先回沃托。” 洛德一愣。 “战略性妥协。”林上将又十分玩味地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笑了,挥手打开时事新闻。 沃托的各大媒体都在瞩目着形势紧张的白银要塞。 新上任的大秘书长格登正站在首都星国会门口,在一圈记者的包围下发表简短的演说:“我与林将军是同学,是朋友,更是亲人,我以我的事业、人格、我的一切发誓,林将军对沃托的忠诚无可质疑,他绝对不会背叛沃托,也绝对不会背叛联盟,所有对他忠诚的质疑,都是恶意中伤!” 林上将听着这番慷慨陈词,“咯咯吱吱”地嚼了个冰块。 “静恒,如果你能看见,请你给我一分钟,听我说,”大秘书长深情地转向镜头,语重心长,“不要让那些子虚乌有的指控扰乱你的判断,不要放任这场误会,造成亲者痛、仇者快的争端。回来吧,我和静姝都在沃托等你,静恒,沃托还有你的家人啊!” 镜头随即扫过了旁边的一个女人,她一身黑裙,不施粉黛,皮肤苍白,除了浓墨重彩的眉目,脸上几乎毫无血色,却有种近乎惊心动魄的美感 。 林静姝是上将的亲妹妹,一年前嫁给了联盟七大星系里最前途无量的男人格登。 被卫兵簇拥的格登夫人没有发言,目光放空,仿佛一具精美的人偶。 林上将毫无触动,转头问自己的亲卫:“你觉得大秘书长这人怎么样?” 洛德斟词酌句,谨慎地回答:“是个风云人物。” “唔,确实是个人物。没别的毛病,就是听他说话我起鸡皮疙瘩,这语气让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以为我跟我妹夫有一腿。”林静恒失笑,抬手关了屏幕,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太肉麻了。” 洛德接过空杯,同时压低声音说:“将军,不用管那些杂音,‘白银十卫’已经整装完毕,我们随时可以战斗,只要您一声令下。” “干什么,造反吗?”林静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洛德,你是第一军校毕业的?” “是,长官,我是乌兰学院260届荣誉毕业生!” “家里是做什么的,有兄弟姐妹吗?” 洛德有点困惑,不知道上将这个节骨眼上拉什么家常,但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我父亲经营一家医疗机构,母亲在乌兰学院任教,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林静恒一哂。 随时准备战斗…… 这不懂事的小青年,说得到轻松——和谁战斗? 将你引以为傲的父母兄弟么? 第一军校的别称就叫“乌兰学院”,虽说乌兰学院被称为高级军官的摇篮,但毕业后能直接进入白银要塞的寥寥无几。 除了对成绩 第2章 第 2 章 五年后。 新星历275年,第八星系,北京β星。 “北京β”是个烂大街的行星名,每个星系都有一打“北京星”“伦敦星”或者“津巴布韦星”系列,就好比远古地球时代,中国好多城市都有“北京路”“南京路”一样。 也许是因为这个名字,北京β星很有东方气质,不少居民或多或少地带了点远古华裔血统——当然,在第八星系这个鬼地方,就算带了远古神龙的血统,也别想过什么体面日子。 据说其他星系主流媒体的每日十大头条里,必有一条在哀叹第八星系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还给这里起了个别名,叫做“荒漠”。 联盟总共有八大星系,首都星沃托所在的第一星系当然是金字塔的塔尖,越往后排、距离沃托越远,发展也越是相对滞后——到了第八星系,基本已经是金字塔的下水道了。 第八星系之所以成为“荒漠”,有自然原因,也有历史原因。资源匮乏、交通不便是一方面,更多的则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事要从头讲,那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在两百多年前的旧星历时代,联盟和星际海盗团打得正热闹——星际海盗团的成员也都是远古地球人的后裔,不是眼如网球的et,人家一开始也不叫“星际海盗”这种一听就是反派的破名字,并且其中不止是一方势力。联盟政府控制了大部分星系政权之后,为了省事,把所有拒绝承认联盟的反政府组织统称为“星际海盗团”。 第八星系“离群索居”,相对抱团在一起的其他七大星系来说,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孤岛。当年为了对抗强大的联盟,一小撮一小撮的反政府势力被迫结盟,以第八星系为据点,遥遥对峙。新星历纪年伊始,第八星系曾被星际海盗团占据长达百年之久,直到新星历136年,才被时任联盟将领的将军陆信收复,重新建立起和其他七大星系的航道。 百年来,联盟在科学之光与人文之光这两大探照灯下光速发展,第八星系则在海盗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不断冲突内乱中颠沛流离,航道两头,渐渐拉开了难以弥补的鸿沟,双方差距之大,近乎于当代智人和远古黑猩猩。 陆信将军收复失地后,联盟曾派人来第八星系考察,发现这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毫无价值,于是在第八星系建立了“民主自治”政府——也就是把这帮黑猩猩放生大自然,让他们自己玩蛋去的意思。 联盟有重要场合,需要各大星系行政长官代表出席时,其他七大星系的行政长官都有自己的名牌,唯独第八星系的代表没有名字,名牌上就简单印了个“第八星系”。并不是联盟搞地域歧视,实在是因为这帮猩猩动辄内讧,行政长官及其政府基本都是一次性的,代表天天换人,换得大家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只好以“种族名”代称。 但凡有点办法的,都想方设法移民了,剩下的,都是被时代抛弃在荒漠中的可怜虫。 在第八星系,北京β星算是相当体面的了,这里是人口最多的一个星球,虽然也乱、也萧条,但还有一些苟延残喘的工业和星际航运线路在运营,能让人们凑合活着。 夜幕低垂,北京β星上,一辆慢吞吞的公共汽车拉着昏昏欲睡的乘客,沿路缓缓行驶。掉漆的车身上,“星河运输”四个字斑驳得只剩下“日可云车”。驾车的人工智能可能是个“人工智障”,损坏率已经达到95%以上,目前只剩下“超安全模式”一档能用,在夜色里龟速前行,每隔五分钟就要鸣笛一次。 两侧车窗没有一扇完整的——都是被夜车鸣笛声吵醒的沿途居民砸的。 车里八面透风、尘土飞扬,没有人维护。因为“星河运输”公司已经倒闭了两百年,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套停不下来的城市公交系统,每天半死不活地自动跑。 此时正值当地的严冬,由于行星公转规律,北京β星的冬天很漫长,按照统一的新星历计算,要绵亘三年之久,而城市恒温供暖系统却已经因为没钱停运了。凛冽的寒风侵入毫无防备的人类城邦,从车窗中穿堂而过, 第3章 第 3 章 高速机车上下来三男一女。 其中,三位男士可能是以组合出道的,三颗脑袋分别染成了正红正绿和正黄,站在一起,是一套标准的交通信号灯。女士则和方才的小太妹撞了衫,也是内衣外面挂了一件皮夹克,看来这身装束可能是本地女流氓的冬季风尚,颇为脍炙人口。 他们四个从天而降,看起来都不是什么良民,但在摇摇欲坠的黑酒吧后面站成一排,却个个蔫头耷脑,不敢先吭声。 几个人在底下互相推搡了片刻,最后,“交通灯组合”齐心协力,将他们中间唯一的妇女推了出去。 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女机车手扛住了严冬,没扛住酒吧后门那位先生的冷脸,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她有些踟蹰地说:“那个人身上有奇怪的屏蔽器,我们跟丢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得女机车手打了个大喷嚏,差点把肺喷出来。 才刚停止抽噎的小男孩被这凶残的喷嚏吓了一跳,惊弓之鸟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嗷一嗓子,又哭了。 夹着烟的男人一低头,小男孩跟他对视了一眼,一眼过后,男孩的抽噎生生憋在了嗓子里,他愣是不敢嚎了。 “请个警察过来,都别在这排队现世了,进来。”一个眼神止住小儿夜啼的男人单手抱起了小男孩,转头冲机车手们一点头,余光瞥见角落里狼狈的女孩,也冲她说了句,“你也是。” 机车手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入。 女孩爬起来,犹豫了一下,但酒吧里扑面而来的暖气很快瓦解了她的意志,她蹭了蹭手背上的划伤,捡起行李,也跟了进去。 酒吧里装潢很复古,有种破破烂烂的别致,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朗姆酒的甜味,吧台上放着爵士乐。此时应该已经打烊了,服务员和调酒师都不在,只有那方才开门的男人一个,可能是老板。 “一个开小酒馆的,拽成这样?”女孩心里疑惑地想,这时,她隐约觉得桌边置物架上有东西在动,一开始还以为是摇曳的灯光,再仔细一看,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小眼睛,她往后一仰,吓了一跳,这才看清,那里趴着一条碧绿的大蜥蜴。 “没事,这东西懒得很,不咬人。”老板顺手把小男孩放在女孩对面的高脚凳上,又问她,“喝什么?” 女孩回过神来:“啤酒。” 老板瞥了她一眼:“你多大了?” 这时,女孩借着灯光,看清了老板的长相——这男人是黑发,面部轮廓虽然颇为深邃,但还能看出偏向于东方血统。他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胸口和轮廓分明的小腹,注意到女孩在看他,才随手系上两颗扣子。 男人脖子上有一道旧疤,从喉结往下,一直横到肩头,隐没在衬衣里,让他无端多了几分凶险。他叼着烟,在烟雾中略微眯着眼,下巴上还有点没刮干净的胡茬,可以说是十分不修边幅,但即使邋遢成这幅熊样,他看起来也并不显得轻佻,究其原因,可能是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特别,让人无端想起飘着浓雾的峡谷,幽深、阴冷。 女孩的目光和他一碰,下意识地挪开视线,简短地回答:“五十。” 老板一撩眼皮:“说人话。” 这女孩是个没人管束的小流氓,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莫名其妙的,她在这酒吧小老板面前有点抬不起头,那双灰蒙蒙的眼睛让她紧张——不是女人看见俊俏男人的那种紧张,是逃学熊孩子看教导主任、迟到的菜鸟看顶头上司的紧张。 于是她一低头,能屈能伸地给自己打了个对折:“二十五。” 这时,她眼前突然白光一闪,女孩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遮住脸:“你干什么!” 老板的手腕上浮起一个隐形的个人终端,在女孩身上扫了一下,一张身份档案立刻浮在半空,他鼻子里喷出两道烟,一条长眉微挑,念出了女孩的名字:“黄……静姝?” 女孩炸了毛:“你凭什么看我身份证?” 老板不理会,兀自一哂:“你也叫静姝?这名字不错,跟联盟大秘书长的夫人重名。” “联盟大秘书长夫人”是什么玩意,对于第八星系的小太妹来说,听着就跟“科学家给域外黑洞取名貔貅小肠”差不多——没听说过,不知所谓。 但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手查别人信息的,这点常识她还有,女孩戒备十足地瞪着眼前的男人:“老娘碰上条子了?” 老板没理会她这番出言不逊:“出生于新星历259年8月,小兔崽子,刚十六啊?” 梗着脖子的女孩被他目光一扫,无端矮了三寸。 老板伸手一抹,浮在他手腕上的身份信息就地消散,一只机械手从吧台冷冻室里取出一瓶牛奶,倒了两杯,放在少女黄静姝和她对面的小男孩面前,又颇为人性化地摸了一下大蜥蜴的头。可惜大蜥蜴自己就是冷血动物,并不稀罕另一 第4章 第 4 章 宇宙时间13:00整,正是北京β星上维纳斯港的深夜。 维纳斯港是个半废弃状态的星际港口,只剩下少量工人从政府那领着微末的工资,每天过来做些基本维护。 此时,寒夜深沉,维纳斯港周遭远近无人,大片的空地上,遍染霜白的枯草有一人多高,在呼啸的风声中死气沉沉地来回摇摆,“沙沙”作响,放眼望去,像一片无人区,色泽荒凉而沉郁,维港陈旧的建筑与发射台陈列其中,像旧时科幻小说里描绘的场景,说不出的丑陋。 白草夹着一条窄路,大约是工人们进出港口的通道,一队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正顺着小路往维港方向走,白天工人们会把他们赶走,夜里倒是能混进去避风。 一个流浪的老人脊背佝偻,背后背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孩子,忽然,他脚下一趔趄,摔倒在地,背上的孩子球一样无知无觉地滚落下来,僵硬地翻了个身,露出一张青紫交加的小脸——原来这孩子早没气了。 路边的垃圾桶检测到地上有碳基生物的尸体,就启动了自动清洁系统,“嗡嗡”地开过来,伸出冷冰冰的铲子和机械手臂,要把尸体铲走,老人连忙张开枯枝似的双臂扑了上去,试图用自己的身体盖住那孩子,好像这样就能给死孩子分一点活气似的。 可惜这垃圾桶的系统虽然落后,也没那么好骗,依旧继续铲,在方寸之间,和老人展开了冰冷的拉锯。 毫无悬念,垃圾桶赢了。 羸弱的老流浪汉被粗鲁的垃圾桶撞倒,跪在地上,悲从中来,不由得嚎啕大哭。他的同伴们循着声音远远地看了一眼,又没心没肺地继续往目的地走去。因为在这里,死人被垃圾桶铲走并不是一件多稀罕的事,不值当大惊小怪。 流浪者们渐行渐远,忽然,一双硬底的长靴从白草丛中走出来,脚步略略停顿了一下,朝那垃圾箱走过去。 这是个男人,大个子,有一头利落的亚麻色短发,皮肤苍白,五官因为过于标准端正,反倒显得有些刻板,他迈开双腿,每一步都是严丝合缝的等距,走路时肩背板正,虽然穿着便装,却莫名有种军人气质。 男人默不作声地伸手打开垃圾桶的后台程序,弯腰摆弄了片刻,垃圾桶“嘎吱”一声,铁铲缓缓放平,交出了方才被它吞噬的小小尸体。 他也不嫌脏,双手抱起小孩的尸体,把他交还给跪在地上的老流浪汉:“节哀。” 老流浪汉愣愣地看着他,男人又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检测到三点钟方向,距离您大约两百米处,土质最松软,您可以选择在那里安葬您的孩子,再次对您失去亲人表示遗憾。” 这男人不但步幅一样,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匀速往外蹦,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像一台机器。背台词似的说完了这一套流水账,他后脚跟一碰,冲老流浪汉浅鞠一躬,转身要走。 老流浪汉忍不住讷讷地问:“您是……” 没过脑子脱口而出,老流浪汉马上就后悔起来,因为这陌生男子衣着整洁,透着低调的优渥,像个他眼里的“上等人”,在老流浪汉浮萍转蓬似的人生经验里,最好识趣地离这些“上等人”远一点,否则招人嫌弃,往往会受皮肉之苦。 谁知那男子听问,却站住了,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的身份是加密文件,无法查阅,我的名字叫湛卢。” 老流浪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自称“湛卢”的男子又问:“请问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找不着北的老流浪汉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擦了一把鼻涕,摇摇头,男子迈开长腿,循着方才那些流浪汉们的踪迹追了过去。 维港接待大厅里有供暖,流浪者们纷纷扒开外套,搓手搓脚,让自己尽快暖和过来,抓紧黎明前最后一点夜色,争分夺秒地各自睡去。 不到半个小时,鼾声就此起彼伏地响了 第5章 第 5 章 湛卢说:“根据窃听到的通话信息判断,毒巢似乎和星际海盗团有勾连。” 四哥翘着二郎腿,侧头看着车窗外,车窗外扭曲的空间场让人头晕眼花,盯上几秒简直能晕得吐出来,他却十分习以为常,听了湛卢这话,四哥没接茬。 湛卢在他沉默的第二秒就反应过来,立刻更正:“抱歉,先生,这部分常用词库没有更新。” 按照联盟政府“反海盗法”的定义,所有未经官方授权的武装都属于“星际海盗”,当然也包括黑洞。 “回去把你那破蜥蜴扔了吧,换个鹦鹉养,”四哥说,“有助于你尽快适应‘海盗’身份。” 湛卢转瞬之间在自己海量的数据库里完成了一次大搜索,找到了一张远古地球时期的卡通画——面目狰狞的海盗船长,肩膀上站着一只同样面目狰狞的鹦鹉。 他对着这张画钻研片刻,悟了:“哦,您在开玩笑。” 四哥发愁地捏了捏眉心。 湛卢在空旷的车里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机械笑声:“哈哈哈。” 为了防止湛卢礼貌地搜索出一个更冷的笑话回敬,四哥连忙转移了话题:“佩妮是北京星的地头蛇,还算有点本事,甩开她没那么容易,你找出原因了吗?” “是的,先生。我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湛卢说着,车厢里浮起一块带着血迹的生物芯片,“我在短时间内无法识别,这块生物芯片植入人的心脏里,启动时,能在小范围里同时给人类和人工智能造成集体幻觉。” 四哥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 “今天下午,他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利用这个,把自己和被他拐走的男孩伪装成两个流浪汉,甩开了佩妮,混上城市公交,打算前往维港。车上其他乘客总共十三位,没有一个察觉到。集体幻觉触动了我身上的‘禁果’系统,所以我没有受幻觉影响。路上,我做了几组实验,试着放出几段干扰,但只有一个女孩挣脱了幻觉,她恰好是个‘空脑症’患者。为了保证无关人员的安全,我入侵了城市公交的系统,把它逼停在破酒馆,并给佩妮小姐发了信息。”湛卢依旧用平静的声音回答,“先生,我怀疑这块芯片和‘伊甸园’有类似的原理,只是相对简陋。” 四哥皱起眉:“短时间内,我可能没法在这地方给你凑一个研究团队。” “我知道,先生,我会自己想办法。”湛卢停顿了片刻,又问,“您还是想找……” “不用告诉我概率,我知道你的算法。”四哥打断他,他的下巴略微绷紧了片刻,继而又轻轻地拍了拍车身,“再过一阵,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实在找不着就算了,这鬼地方夭折的小孩太多,说不定真没了。” “先生……” “没就没了,”四哥的神色淡淡的,“赶不上乱世,未必不是命好,到了吧?” 两句话的功夫,车子已经穿越了空间场,精准地落在了“破酒馆”后门,车轮落地时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只有地面薄薄的细雪渣滑开了一点。原本停在那的几辆高速机车不见了,看来交通灯组合和佩妮已经走了。 “蜘蛛”从这里逃跑的时候,也用了空间场,可他只有自己光杆一条,空间场启动的动静相当大,定位误差看来也相当不小——否则他不用假扮流浪汉,饥寒交迫地步行到维港。 而湛卢则是控制着一辆几吨重的车穿越空间场,定位在“破酒馆”后门狭窄的小巷里,这意味着误差不能多于五十公分,否则落地时非得弄出个“一辆汽车骑墙来”的特效不可。 二者虽然看似是差不多的空间场,但如果有个相关领域的专家在这里,就会看出里面的技术含量差距极大——足有“日可云车”和星际机甲的差距那么大。 可惜,第八星系文盲遍地跑,并没有人会欣赏技术的优美。 不过这么说也不尽然,偶尔能碰上个识货的知音,只不过…… 人形的湛卢从车上分离出来,扛起后备箱里的“蜘蛛”,正要开门,碧色的眼睛突然洞穿了酒吧后门,一眼扫描到了屋里的情景。 “先生,”他顿了顿,“您有客人。” 四哥的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这位大佬私下里,表情比人工智能丰富不到哪去,此时却罕见地有些一言难尽。 随着后门“嘎吱”一声打开,室内的暖气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只见本就灯光昏暗的“破酒馆”中,壁挂的小灯都关了,只剩吧台顶上一盏,恰到好处地给灯下人刷了一层“柔光”滤镜。 滤镜里的是一位男青年,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外套披在肩头,发丝凌乱,懒洋洋地靠着吧台,乍一看,他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懒怠打理自己,不修边幅地随便出来见个人,并且随便得天生丽质、气韵自成。 然而他这“随便”的一身,从内到外没有一丝不雅的褶皱,单是那一脑袋凌乱又蓬松的“秀发”,就 第6章 第 6 章 五分钟后,“破酒馆”里又放起了半死不活的爵士乐,深度昏迷的“蜘蛛”被一根带电击功能的金属绳捆在桌脚,而本来要回去睡美容觉的陆校长也重新坐回了吧台。 绿蜥蜴趴在湛卢肩上,一动不动,像个塑料摆件。 陆必行手很欠地顺着蜥蜴的后脊捋了一把,蜥蜴没什么反应,他把自己摸出了一胳膊鸡皮疙瘩:“谁能告诉我养这玩意的乐趣是什么?” 湛卢有理有据地回答他:“爬行动物的历史非常悠久,因为古老而神秘,从地球纪元开始,许多人类文明想象的神魔就是以爬行动物为蓝本。您看,它非常安静,但不断变换的体温和循环的生命磁场却非常绚丽,是一种矛盾又奇特的生物,像活古董一样充满魅力。” 人工智能的浪漫情怀说得陆必行一脸找不着北。 四哥在旁边敷衍道:“他的意思是这玩意适合当布景摆拍。” 陆必行恍然大悟,接受了这个理由,并且光速认同了爬虫的可爱之处。 四哥的手指在吧台桌面上轻敲了两下,拉回了陆必行的注意力:“你方才提到‘伊甸园’,对它了解多少?” 陆必行大言不惭道:“我要是有足够的经费和人手,我都能在第八星系搭一个!” 四哥耐着性子听他吹,感觉北京星偌大一个地壳,都装得下陆少爷这口大气。 “‘伊甸园’是信息技术系的第一课,科普教材还是我亲自编的,”陆必行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软饮,润了润喉咙,准备长篇大论,“两位同学,你们知道新星历时代和旧星历时代的分界点在哪里吗?” 四哥懒得搭理他。 倒是湛卢很配合地回答:“政体来说是联盟的成立,技术层面来说,则是‘伊甸园’的建立。” “非常准确,”陆必行打了个指响,压低了声音,“那么我请同学们闭上眼睛,放飞想象力,跟我一起来到我们联盟的首都星——假设你是一个生活在沃托的普通人,你在沃托的生活水平和在北京星差不多,也住在一座铅笔似的筒子楼里,一室一厅。” 湛卢忍不住开口:“可是……” 沃托没有“筒子楼”这回事。 “嘘——”陆必行装神弄鬼地打断他,“别打岔。” “在‘伊甸园’的笼罩下,你的家应该是这样的:清晨,你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草木的香气凝结在你周围,周围奔跑着你喜欢的动物,当然,它们只管清新可爱,绝对没有随地大小便的毛病。又或许你喜欢大海,那你的家就会像海底,珊瑚和五彩斑斓的鱼群围着你游来游去,你能感觉到海水像摇篮一样托着你,但是作为一个哺乳动物,你不会遇到一点呼吸和气压问题。”陆必行的声音非常适合宣传邪教组织,自带引人入胜的功能,他说到这里,微笑起来,“这只是伊甸园美好之处的一角。” 湛卢仍然在一板一眼地纠结方才的问题:“您讲得非常精彩,但是第一星系没有筒……” “行了,”四哥打断他俩,“别废话,说重点。” 陆校长激情澎湃的午夜小课堂被他泼了一盆冷水,只好干巴巴地说:“哦,好吧。‘伊甸园’其实是一张人机并联的大型‘精神网络’,与现实世界高度重合,能最大限度地为人服务。” 四哥很难伺候地说:“也没让你照本宣科。” 陆必行和一届更比一届熊的学生们混久了,脾气早磨出来了,从善如流地又换了种说法:“伊甸园笼罩下的地方,你的大脑可以随时接驳任何设备与人 第7章 第 7 章 第一星系,白银要塞。 悬浮车门向两边滑开,联盟军老元帅伍尔夫先生和大秘书长格登先后下车,格登客客气气地请老元帅先行,自己风度翩翩地扶住车门,半弯下腰,伸手递给车里的格登夫人林静姝,凑近她耳边,轻声细语地问:“还难受吗?” 林静姝脸色不大好看地点点头,从首都星到白银要塞,要是不想像当年的林上将一样走十三天,就得通过跃迁,自古有晕车晕船晕机的,林女士晕星际跃迁,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毛病。 格登说:“你开放授权,让伊甸园帮你调节一下平衡器。” 林静姝没吭声,默默地摇摇头。 自从林上将去世,林静姝就像她哥哥一样,选择屏蔽了伊甸园的大部分功能。 伊甸园网络不是一天建成的,最初只是小范围应用,让人控制家用电器、玩个全息游戏之类,渐渐成熟的技术在漫长的百年光阴里,一点一点给人们日常生活增加便利,人们也像古地球人给手机装一堆应用软件一样,不断开放着自己的授权。 《精神网络保护法》规定,伊甸园中每一项应用,必须充分告知公民隐私披露的可能性,得到公民授权才能链接。不过这些通告内容事无巨细,动辄十几万字,大家一般都懒得看,反正伊甸园建立伊始,立法和监管就相当严格,没闹出过泄露用户隐私的丑闻。 而当今,开放、包容、坦率和自由表达是无可置疑的政治正确,除了少数笃信苦修能磨砺自己的宗教人士,也就只有林静恒和他的白银十卫会屏蔽伊甸园了——这其实是林将军生前的一桩“罪名”,骂他的人说他是包藏祸心,一点也不磊落,死后则变成了“功劳”,联盟政府特意写文章说他“为了磨练钢铁之军,身先士卒地拥抱痛苦”。 林静姝选择用这种方式纪念亡兄,跟茹素差不多,格登没什么意见,还十分体贴地给了她半个臂膀,让她靠着自己休息。他的温柔有点在白银要塞作秀的意思,也有真情实感——不管大秘书长私下里和当年的林上将有什么龃龉,他对林静姝还是很有感情的。 没有办法,这样的美人,即使是个摆在家里的死物,看久了也能让人生情。 白银要塞的新守将李将军早早迎出来,在路边恭候元帅和秘书长夫妇,两排卫兵在他身后列队,军容整肃,一水的年轻英俊、细腰长腿。但仔细一看,又有点违和,因为这些卫兵英俊得太过整齐划一,除了军装上的编号,几乎是一个蛋里孵出来的,叫人一眼扫过去,简直要被他们英俊出密集恐惧症。 元帅是老牌人物,一看这仪仗就皱了眉,李上将小声解释:“白银十卫现在走得不剩什么了,其他……其他那些都是权贵子弟,桀骜不驯,很不好管束,为了第一星系的安全,我调来了一批人造人,您看这个模式……” 老元帅不阴不阳地打断他:“这倒是个办法,回头我就写封信给联盟议会,让他们派个人工智能来统辖白银要塞,往后机器人指挥机器人打仗,又文明又省事,也省得整天勾心斗角。” 李上将特意带了一支机器人模特队出门相迎,本想展示自己灵活变通,不料被老元帅当众挖苦,只好臊眉耷眼地在前引路,再也不敢多嘴了。 一行人走进白银要塞,径直沉入地下,来到地下最深处,元帅用联盟军的最高权限打开了七道封锁的大门,随着最后一道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抬起,一架巨大的机甲落入所有人眼里。 它近乎完美、近乎璀璨,冰冷的机身熠熠生辉,像一条沉睡的巨龙。 格登秘书长仰头赞叹道:“这就是‘湛卢’。” “对,”李上将似乎是怕惊醒什么,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静恒……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唤醒湛卢,它拒绝一切精神链接,包括伊甸园。湛卢是人类瑰宝,是白银要塞的旗帜,我们不想人为破坏,强行链接,可是这些年星际海盗越来越猖獗,联盟实在需要它,没有办法,才想请格登夫人来帮这个忙。” 李上将说着,冲林女士欠了欠身:“您是静恒唯一的血亲,分享同源的优秀基因,或许能打动湛卢。” 林静姝退让半步不肯受礼,还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老元帅上前,伸手摸了摸湛卢的机身,伸手按在舱门上,试探说:“请求链接。” 整个地下空间先是“嗡”的一下,随后,那声波频率很快离开了人耳分辨范围,好似一声无声的咆哮,海浪似的往四下回荡,与此同时,老元帅觉得某种极强大的压迫力当头碾了过来,沉睡的机甲像一头困兽,一旦睁眼就要张嘴噬人。 老元帅陡然一惊,连忙松手,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元帅!” 老元帅摆摆手,挡开李上将谄媚的手,浑浊的眼睛盯住了他,一字一顿地说:“260年 第8章 第 8 章 陆校长被湛卢提上日程的开学典礼还没开始,他本人先遇到了一点麻烦。 开学典礼安排在上午,在此之前是全体教职员工大会。 初建的星海学院下,总共设了三个专业学院,分别是机甲机械设计、机甲操作和信息科学,教材都是校长亲自撰写……加东拼西凑的。 依照陆校长的伟大构想,未来的星海学院应该是人类智慧的终极殿堂,配备最尖端的实验室、通感图书馆,自己的出版社是宇宙最权威,研究所遍布八大星系,汇集全人类的精英,与遥远沃托星上的乌兰学院文武相当、遥相呼应,无数在人类历史上光芒四射的名字都将打下星海学院的烙印。 陆必行身无长物,就是敢想。 积跬步至千里,陆校长坚信,眼下这三个球球蛋蛋的小破专业,就是他伟大事业的第一小步。 然而开学在即的大好晨光中,三个“小步”的院长一起愁云惨淡,向校长展示了冰冷的现实。 机甲操作系的院长是个暴脾气,不等校长讲完对新学期的美好展望,上来就抢话:“陆校长,我是教不下去了,我院上学期不及格率百分之九十,这还是期末考试所有科目分数都开根号乘以十的结果,您说怎么办吧!” 机甲机械设计院长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刀:“我院不及格率百分之百。” 陆必行听了这骇人听闻的数字,宽容地说:“设计专业对基础知识要求比较高,没关系,大不了我们延长学制,您看,第一年是不是也不要太严格了,差不多的给提几分,让他们及格算了。” “提不起来,”设计院长一脸哀莫大于心死,“如果按照百分制计算,那我院学生只有一个人平均分上两位数了。” 陆必行:“……” “我院就不说了,没数据,”信息科学院长是位面容清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话慢悠悠的,“校长啊,我不知道您招生广告是怎么做的,好多报考本专业的学生都认为我们是教怎么打探小道消息的,我跟他们解释,说我院不是间谍系,也不叫特务系,结果呢——报道来了四十九个,退学了五十个。也就是说,我现在只有新生,没有二年级了。” 陆必行把老院长的话从头捋了一遍:“……退学的比报道的还多是怎么回事?” 老院长说:“有个学生报道手续走了一半,发现学校里有一帮小混混是他仇家,怕挨打,直接跳到了退学程序。” 学校的老师是陆必行走遍第八星系,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学究,在第八星系,均属于濒危物种。 众学究们来时,都以为自己会得天下英才而教,从此踏上追求知识和真理的大道。谁知来了以后,干的都是动物园管理员的活,实在有辱斯文。 三个院长围坐在一起,用六只眼睛控诉校长这个大忽悠。 陆必行八风不动:“这应该是教材和课程大纲不合理的问题,之前我都是私下里带几个学生,第一年正式办学,没有经验,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大家可以及时提起教学会议,我们随时修正嘛。” “陆校长,”机甲操作主任说,“您知道初等学位证多少钱一张吗?” 第八星系教育体制和其他地方不同,比较简单,只分 “初等”和“高等”两档,初等就是基础教学,在公立学校按部就班地念上十五年也行,自学成才、然后到政府指定地点考个证也可以,取得初等教育证书,就可以参加职业培训,选择就业了,或者选择继续研究深造,进入高等教育阶段。 当然,高等教育不是想选就能选,整个第八星系中,共十八颗行星上有居民,高等学府只有十一所,其中六所已经倒闭,只剩下光秃秃的校址和保安两三个,防止流浪汉和犯罪分子们把学校当成窝点。 绝大多数人可能都不知道大学长什么样。 &n 第9章 第 9 章 礼堂气势恢宏,浩瀚的穹顶是一片能以假乱真的人造天空,想要晴空万里就晴空万里,想要星辰大海就星辰大海,观礼区域中,智能指路标在每个入场人士脚下穿行,老远一看,那些荧光过处,就像来回呼啸而过的流星雨。 不过虽然礼堂的装修高端大气,此时堆在里面的“瓤”就差点意思了。 开学典礼即将开始,四座的学生们已经就座,学生们个个是豪杰,人人都是一把惹是生非的好刷子,仿佛不是来求学的,而是来挑事的。 刺头和刺头凑在一起,难免互相扎成一团—— 东南观礼台上,一个膀大腰圆的男生懒得往里走,不肯去自己的座,一屁股坐在最外侧,很快引发了一场斗殴,围观者还有人起哄架秧子,致使冲突迅速升级,把整个一块观礼台都拉进了无组织无纪律的群架。 西北角上,有个女孩被小流氓同学摸了一把屁股,二话没说,直接从包里掏出了一把激光枪,一枪开出去,把礼堂的座位撕开条口,四座皆惊,差点造成踩踏,安保机器人迅速赶来将其制住,发现那把激光枪竟然还是自制的。 礼堂中间观礼区有一位更绝,坚持了动口不动手的原则,自己带了个微型扩音器进场,黑进了礼堂的音响系统,借用礼堂三百六十度环绕声,石破天惊地吼了一嗓子:“约翰吴,我x死你!” “约翰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反正他这一嗓子算是奠定了整个开学典礼的三俗氛围,哄笑声四起,前排三个院长带领一帮学究老师,格格不入地正襟危坐在其中,像一伙身陷盘丝洞的老唐僧。 陆必行看着满眼鸡飞狗跳,心理状态十分稳定,因为陆校长一向认为,像他本人这样的天才是不用别人教的,自学成才足矣,恰恰是最不好教的,才最值得教。 只是…… 他目光往空荡荡的vip座位上一扫,暗自叹了口气——四哥没来。 不过陆校长开学办校至今,还没让熊学生们气出心梗来,当然自有一番天地宽的心胸。他很快又想开了——四哥来了,是重大惊喜,四哥没来,也是理所当然,他没有损失。 很快调整好自己的陆必行面不改色地登上讲台,在一个能把穹顶掀起来哄声里,闪亮异常地亮了相。 礼堂灯光突然黯淡,只留下落在讲台上的一束,讲台缓缓升到半空,穹顶换上了星河遍布的图景,星星们缓缓旋转,目力所及之处,无边无际地绵延出去。 陆必行泰然自若地站在讲台上——虽然没人理他。 “亲爱的同学们……” “砰”一声,讲台最近的观礼台上,一个学生被直接推了下去,随后,七嘴八舌的破口大骂愣是盖过了礼堂的音响,讲台底下成了一片战场。 暴脾气的机甲操作院长猛地站起来,就要离席。 陆必行暂时闭嘴,不慌不忙地摸出一副耳麦扣在头上,脚尖在讲台上有规律地踩了几下,整个礼堂的音响“嗡”一声巨震,全体师生都成了骰盅里的骰子,所有不老实坐在座位上的都给震趴下了。 礼堂短时间内一片鸦雀无声。 陆必行取下耳麦,面不改色地继续说:“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星海学院。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想揍我,但是不好意思,你们够不着。我还知道你们正在计划等我下去再动手——我的演讲大约需要十五分钟,诸位可以在十五分钟之内好好考虑一下是否真要殴打校长,毕竟,截至昨天,我校最大的股东变成了黑洞。” 闻听此言,前排教职员工们一起吊丧似的低下了头,感觉自己的工资都被臭流氓们玷污了。 陆校长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继续侃侃而谈:“我将与同事们一起,陪伴大家度过接下来的几年——也许是诸位一生中最重要的几年……” 方才黑进了扩音系统的男生突然插嘴:“校长,你们教怎么泡妞撩汉吗?” 陆必行面不改色地回答:“看来这是一位两边开花、八脚踩船的同学,我建议在座 第10章 第 10 章 陆必行赶紧采取危机公关措施,挨个找辞职的院长和老师谈话。可惜经历了这一通别开生面的开学典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诱之以利,都不管用了。 老院长在演讲稿里把自己的志向讲得明明白白,头顶星空的人,即使趋利,也趋得有底线,而梦想和尊严是不能用钱践踏的。 穷途末路的梦想和尊严也是。 陆必行奔波一天,滴水未进,前心贴后背,毫无成果,只好独自一人回到教职员工办公楼。 办公楼空荡荡的,无人落座的桌椅排列整齐,老师们都比较有素质,临走时收拾好了东西,这里干净得好像没人来过。 陆必行转了几圈,觉得太/安静了,于是启动了办公室自动清洁系统,让“嗡嗡”的打扫声添了一点热闹,自己喂了自己一盒压缩营养餐。 压缩营养餐是方方正正的一块,毫无美感,硬度和山楂糕差不多,是一块按照人体所需的各种营养成分压缩的人工营养素,应急管饱,节省时间,方便又便宜,就是口感不太高级——毕竟,高级的猫狗都要吃天然粮了。 好吃的东西陆必行不是没吃过,也不是吃不起,只是他不馋,也懒得费心思。 他三口两口解决了晚餐,血管里的胰岛素渐渐浓郁,起了些生理性的疲惫,除此以外,他还感觉到了一点孤独。 陆必行发了会呆,办公桌上跳起一个界面,显示的是学校的花名册,教职员工那块几乎全是灰的,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校长。去年招的一百多个学生,今年剩下了不到三十个,就他吃个便饭的功夫,仅有的三十人又灰了一半——应该是拿到了成绩单,彻底认命了。 而今年的入学通知书总共发了一百零五封,来了九十个报道的,其中不少人都是北京星本地人,慕名围观一下四哥,围观完也该走了,一天退学了四十个,此时,这个数字还在时不时地变动,跟闹着玩似的。 “举步维艰啊。”年轻的校长叹了口气。 陆必行肺活量挺大,这口长气叹了足有半分钟,一口气吹完,他决定想开一点。 时代在进步,文明在前行,旧的“怪胎”们不断维权抗争,取得平权,变成正常人,可是时代又会造就新的怪胎。 陆必行自称是“天才”,但也知道,他这种天才只是怪胎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身为一个怪胎,如果自己还不能没心没肺一点,那日子还怎么过? 陆必行让中央电脑放了一首能把大楼顶上天的电子舞曲——往常为了照顾老先生们的心脏,办公大楼里都只放轻柔的古典音乐。 今天,整栋大楼都是他一个人的天下,陆必行让中央电脑封锁了前后门,没人看他,他就彻底放飞了自我,把外套一扒,还是觉得束缚,干脆连鞋袜一起脱了,解放了被禁锢的十个脚趾头,桌上的茶杯被电子舞曲震得“嗡嗡”作响,校长土匪似的一脚踩在椅子上,飞快地发布了新的招聘启事,并且卓有成效地制定了“plan b”—— 万一招不来老师,无所谓,正好他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多学生,大不了自己教。照这个退学率,过不了多久,估计整个星海就剩下一个小班了,一二年级和三个学院完全可以合而为一——反正仅从去年的成绩单来看,让这群人杰们分年级和学院,实在没什么必要。 三小步合成了一个小步,陆必行还觉得蛮有道理,他将自己阶段性的失败总结为步子太大扯到了蛋,想通了这点,陆必行很快把这事抛到一边,就着锣鼓喧天的音乐声,他哼着跑调的歌,用有限的设备摆弄起林给的那块芯片,打算先大概摸个情况,做个预算,再去找湛卢要钱。 想到湛卢,陆必行的思绪跃迁了一下,并且沿着那个神奇的人工智能,爬到了人工智能的主人身上。陆必行一边分析着生物芯片的接口,一边走了个神——无端想起了礼堂中,林的那个眼神。 可能是礼堂的灯光效果太梦幻,也可能是那帮黑社会们进场的姿势太拉风,总之,那一幕既然想起来了,就开始在陆必行脑子里盘旋不去。 他倒咖啡的时候、坐下写研究计划的时候、跟着鬼哭狼嚎的歌起来抖手抖脚做运动的时候……林那双眼睛都如影随 第11章 第 11 章 “那个是陆信。” 首都星沃托的钻石广场,林静姝惊讶地回头,发现和她说话的是老元帅伍尔夫,连忙站起来打招呼:“伍尔夫先生,晚上好。” 钻石广场是联盟议会中央大厅和森林公园的过渡地带,此时,联盟议会的中央大厅里正在举行舞会,夜灯从大厅里穿过半封闭的钻石广场,一直伸进碧涛如海的公园,闪烁间,衣香鬓影、笑语如歌。 这就是文明世界。 白天,沃托的伊甸园管委会和立法会作壁上观,七大星系代表们在议会厅吵成一团,几次三番险些动手,别提多现眼。晚上,大家让伊甸园调整一下激素,把衣服一换,把脸一抹擦,带上一家老小,又是欢乐祥和的朋友圈。 作为议会大秘书长的夫人,林静姝是肯定要出席的。想找她搭话跳舞的人实在太多,要是一一应允,林女士可能得变成一只自动陀螺,因此她惯常是露个面就躲,等大秘书长完成交际任务,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跟他回家。 这天,林静姝刚好躲到了森林公园入口的碑林里。 联盟成立至今,所有为人类文明做出过杰出贡献的英雄都会在碑林里拥有自己的石碑,石碑上刻录着主人的功绩,顶上则是个半身人像。执掌联盟军委两百多年的伍尔夫老元帅有一块,林静恒上将——由于英年早逝,且逝得动静很大,也得到了一席之地。 在这些石碑中间,有一块地方非常特殊,只有个四四方方、大约三十公分高的石头底座,上面既没有刻字的碑,也没有石像,在排列整齐的碑林当中,像一颗豁牙。 林静姝方才就坐在这块石底座上歇脚。 老元帅三百多岁了,一生横跨新旧两个星历时代,跟谁都没必要太客气,简单地冲林静姝一点头,他看着那孤零零的石头底座:“这块石碑,原来是陆信的。” 林静姝立刻退后一步道歉:“对不起,我不……” 老元帅打断她:“你见过陆信吗?” 林静姝一愣,谨慎地回答:“没有,也没太听人提起过。” “不敢提了,整个首都星,除了我这种黄土埋到脖子的老东西百无禁忌,谁还敢提陆信?”老元帅用靴子尖踢开石座旁边的杂草,苦笑了一下,“当年他在乌兰学院创下的很多记录,至今没有人能打破,是我亲自破格把他提上来的,后来他抗命直入第八星系,一战后位列十大上将,才三十六岁,功勋前无古人,誉满天下……桀骜不驯。荣耀对他来说,来得太多太早,最后毁了他。” 老元帅的下颌骨绷成了一条锋利而沧桑的线:“最后落到叛国通缉,死无葬身之地,连个石像也没剩下。” 林静姝静静地听,耐心十足、不感兴趣,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没头没脑的树洞。 老元帅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良久,一阵细碎的晚风吹来,卷起林静姝身上的香水味。老元帅鼻粘膜有点敏感,不由得偏头打了个喷嚏,这喷嚏让他回过神来:“人老话就多,不好意思,看到你让我想起静恒了。陆信的脾气出了名的乖张,却一直很疼他,连湛卢也留给了他……可能是觉得军委的这些酒囊饭袋们不配碰他的机甲吧。” 林静姝微微一歪头:“我的荣幸。” 老元帅打量着她,据说林家兄妹是双胞胎,粗一看,两个人轮廓仿佛,五官也颇有神似之处,然而仔细一看,又觉得是南辕北辙——他们之间没有那种父女或是兄妹的血缘感,行为举止、气场气质,全都大相径庭,像两个恰好长得有点像的陌生人。 舞会的灯光变了颜色,意味着快要结束了,老元帅风度翩翩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林静姝挎上他的胳膊:“你哥非常有天赋,不亚于当年他的老师陆信,只是不用功,他在乌兰学院的时候,每次都卡着刚好能拿奖学金的成绩,多一分的心思也不肯花。不逼他,他就永远心不在焉,我教过他、带过他,一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林静姝脸上的微笑像是画上去的,说不出的精致虚假:“他那个人,的确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我们每次见面都是例行寒暄,两句问候的话说完,就没别的好聊了。” 老元帅说:“我以为双胞胎之间的关系会十分亲密。” “也许吧,不过我们很小就被分开了,这些年一直没什么交集,”林 第12章 第 12 章 “怎么回事?”四哥伸手关上热水,“湛卢,报告故障。” “湛卢机甲机体受损严重……30%……60%……80%……警告,持续损毁中……” 四哥一把攥住他冰冷的手腕,湛卢猛地睁开碧绿色的眼睛:“先生,我和机身失去联系了。” 有那么一瞬间,四哥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垂下眼睫挡住了目光,接过湛卢手里的开水,倒出来一点,又往里扔了个茶包,转到茶几后坐下。 宁静的香气蒸腾起来,北京β星的天空是凛冽的湛蓝。 “意外事件,”四哥伸手抹去顺着杯沿滴下来的水,捻了捻手指,他依旧是很平静,语速比平时还要慢一点,“不慌,我们先猜猜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机身在白银要塞最底层,按道理来说,他们不会把它拿出来展览。” “我的机身防御系统是联盟最高级,能抵挡所有重型武器之下的正面攻击,依照刚才的损毁速度来看,应该是机身遭到重型武器连续打击……很可能不止一架超时空重型机甲。”湛卢尝试着连接那远在白银要塞的同名机甲,反复几次都失败了,他十分不适应地活动了一下,好似生锈了似的,把身上每个关节都转了一遍,“抱歉,先生,我现在感觉有点不习惯,像是身上重要器官被切掉了一样。” “……”四哥诡异地沉默了一秒,“湛卢,出去跟别人不要这么说话。” “好的先生,”湛卢说,“所以,我存放在白银要塞最底层的机身正在遭受狂轰滥炸。” 那么白银要塞想必已经被炸得外酥里嫩了。 四哥往后一靠:“白银要塞的地理位置非常微妙,地处一二星际交界,与两大星系警戒联动,被八条星际航道包围其中,戒备森严,外围还有三个军事要塞环绕,严防死守起来,苍蝇都飞不进去,硬闯或者大规模的重型机甲跃迁都不现实。” 湛卢手心向上,一个立体的星际航道地图悬浮在茶几上方,白银要塞外围八条航道让人眼花缭乱,七十六个关卡穿梭其间,此外,航道外围,还有“伯伦”、“小蜂鸟”与“长白山”三个驻军要塞,围着白银要塞旋转,像三颗卫星。 “白银第一卫队被我留在航道商船上了,如果有异动,他们早该把消息传过来。”以假乱真的星际轨道倒映在他灰色的眼睛里,他说,“整个要塞的防御与军备是我亲手置办下的,六个备用能源系统,武装军备足够把整个第一星系炸成流星雨,就算他们派了条狗坐镇白银要塞,也不至于这么不声不响地一败涂地。” 湛卢补充了一句:“接替您掌管白银要塞的是阿瑞斯·李上将。” 四哥——林——扒下军装、再不提自己真名的林静恒停顿了一下:“那确实跟派条狗过去也差不多。” 湛卢说:“您的意思是,白银要塞的最高行政长官李上将叛变,主动关闭了白银要塞的防御系统吗?” “可能是他,也可能是权限更高的人,”林静恒把茶杯转了一圈,冷笑了一下,“我还没动手,他们自己先窝里反了——湛卢,想办法联系第一卫队,告诉他们机灵点,撤退,撤离时走民用航道,避开小蜂鸟要塞。” 对他的命令,湛卢永远是先执行,后质疑。飞快地发完信,他才平平板板地说:“小蜂鸟要塞的叶里夫将军是您的朋友,先生,您是否怀疑他也已经背叛了联盟?” “首先,要把白银要塞炸成筛子,至少要成百上千艘机甲,那么多重机甲不可能春游似的一起在天上飞,否则离的近的星球用肉眼都能观测到。所以无论这股力量是从域外来的,还是玫瑰之心附近,都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机甲开进第一星系,运送武器的过程必须是长期分批而且严格保密的,所以他们在白银要塞附近,还必须有一个能容纳这些重机甲的地方,小蜂鸟的位置和公转轨道最理想,”林静恒顿了顿,“第二,小蜂鸟的叶里夫不是我的朋友,我哪来那么多朋友?叶里夫其实是陆老师的旧部,隐藏得好,所以这事很多人不知道,让他得以蛰伏保存实力,这么多年,他被迫安分守己,一来是我用武力强行压制,二来是他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不想跟我翻脸。他是一条被我拴在枕边的狼,又恨我,又顾念旧情不愿意咬我而已。” 方才死了一次机的湛卢听着这些人类之间的微妙关系,cpu简直要过热,好一会,他才问:“先生,您为什么要把一匹狼拴在枕边?” 林静恒照例不回答,只是简单地吩咐:“保持严密关注,叫白银九从域外过来,到第八星系边缘找我。” 湛卢的后脚跟轻轻碰了一下,就在这时,佩妮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静恒一挑眉,示意湛卢替他接。 湛卢立刻接通通话,一张嘴,惟妙惟肖地模拟了林静恒的声音:“什么事?” “四哥,”佩妮压低声音,“有人想见您,说 第13章 第 13 章 陆必行:“……” 小兔崽子们,校长已经知道了! 紧接着,机甲存放室的安全加密锁就遭到了攻击,陆必行透过他刚长出来的天眼一看,发现加密锁遭到的攻击方式十分眼熟——是他上个礼拜刚发的课外阅读拓展材料! 怀特翘着尾巴显摆:“熬了三个通宵才看懂的,校长应该给我发奖学金。” ……然而校长只想发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一方面,陆校长有点老怀甚慰,因为他虽然把嘴唇磨掉了两层皮,但总算往一部分朽木脑子里塞了一点有用的东西,另一方面,他又十分的气急败坏,因为熊孩子们好不容易肯学点东西,学会了就拿来对付校长! 当代交通工具,大体可以分为星际和非星际两种。 非星际交通工具就是在大气层里跑的,品种比较多,包括地上跑的普通民用车、军用机甲车,低空的高速机车、高速轨道车,高空的飞机、特殊飞行器等等。 而星际交通工具则一般只分两种——星舰与机甲。 星舰可以军用,也可以民用,是个统称,范围比较大。 但机甲就不同了。 依照联盟法律规定,机甲仅做为军用设备使用,小到可以塞进实验楼存放的单人简易小机甲,大到能遮天蔽日的超时空重型机甲,所有的机甲上都有两套系统,一套常备飞行动力系统,一套军用系统,包含对接各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接口与防御系统,机甲绝对禁止私人持有——除了在三不管地带的第八星系。 再简陋的机甲也是凶器,绝不是一知半解的未成年们的玩具。 陆必行本人虽然不大靠谱,但大小也是个为人师表的,不敢任凭学生们瞎捣蛋,他紧急中止了实验,身上的芯片来不及取下,三下五除二把检测仪器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拽断了三根线一个传感器,设备抗议的警报声响成一团,隐约的焦糊味冉冉升起。 陆必行心疼得恨不能以身代之,但怀特那小王八蛋显然是用了功的,非但把拓展阅读材料吃透了,还进行了自己的改良,眼看存放室的密码锁摇摇欲坠,陆必行顾不上乱成一团的实验室,急匆匆地披上衣服就要往外赶。 实验室的门禁是老旧的指纹与虹膜系统,为了省钱,陆校长没装基因锁,他本来就没习惯这身突如其来的怪力,心里一急,大力金刚指直接把指纹采集器戳了个窟窿。 门禁遭此横祸,以为是外敌入侵,虹膜也不扫了,锁也不开了,就地发出尖叫,同时自动切断实验室内一切网络和信号,合上了紧急防盗门——紧急防盗门有三米多厚,用的是特质材料,能扛住三次中型粒子炮。 宇宙中肯定有某种掌管“倒霉”的神秘力量,并且在陆必行头上浇了一泡看不见的狗屎。 陆校长被锁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和紧急防盗门面面相觑,气成了一根烟筒。 机甲存放室里,有少男少女各两位,此时,八只眼睛正注视着一溃千里的加密锁—— 牵头的是怀特,他感觉自己在机甲方面造诣有限,于是又请了两个帮手,薄荷和她室友黄静姝,两个女孩本来不愿意与他为伍,是怀特花钱雇来的。 同行的还有个男生,正是开学典礼上占别人座位还占出一场群架的那位,名叫维塔斯,这小青年酷帅狂霸拽,整个星海学院,除了校长,没有不想揍他的,他平均每天要跟熟悉与不熟悉的同学们干上八架,所以有个外号,叫“斗鸡”。斗鸡兄家里做的可能也不是什么正经买卖,自称曾经碰过一次真正的机甲,原本是奔着“机甲操作”专业来的。 四个人分工明晰,怀特负责溜门撬锁,薄荷和黄静姝两个人做设备维护员,分头负责飞行系统和武装防御系统,斗鸡负责开机甲。 “咔哒”一声,密码锁彻底失效,存放室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怀特乐得蹦了起来 第14章 第 14 章 大混混和星际海盗对视片刻,颇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片刻后发现双方没有主动退让的意思,于是一起觉得对方是给脸不要。 各自冷笑一声,零零一先开口说:“第八星系里有头有脸的,我们都给请来了,现在客人们差不多到齐了,四哥姗姗来迟,看来是来压轴的。” 原来这伙来历不明的域外海盗不止请了他一个,林静恒有点意外,因为第八星系的大混混们虽然不是政府,但和孱弱的官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履行了很多管理职责,算是灰色地带里的隐形政府,大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怎么跟域外海盗这种反政府组织来往。 要把这些人齐聚一堂,一封邀请函必定不够,这里头必定用了非常手段。 林静恒一插兜,意味深长地问:“我是压轴还是断后啊?” 这话有点不客气,零零一眼角一抽,随后笑了:“当然,请大家过来,只是想交朋友认识一下,不是每个人都像林四哥那么有远见。我研究了最近几年黑洞扩张,感觉四哥应该不止想当个地头蛇吧,那您对我们提出的合作应该很有兴趣。” “不敢当,”林静恒戳在星舰前,“我算不上地头蛇,最多是条地头蚯蚓。管不了北京星外的事,不过有人想在北京星上搞小动作,我就得露头看一眼了。” 林静恒不软不硬的傲慢态度让零零一脸色微沉。 虽然软硬兼施,把第八星系的大混混们都召集来了,但黑洞的人无疑是他们最特殊的一个客人——他们的生物芯片在整个第八星系无往不利,别说拐个把孩子,就算把星系行政长官拐走也不在话下,偏偏在北京星上失了手。蜘蛛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多半是被人处理掉了,零零一不知道眼前这个“林”究竟是有什么神秘手段,还是仅仅是运气好。 同时,被他们请到这个边远空间站上的人大多不是自愿来的,有的是被威胁,有的干脆是被技术手段诱骗。只有黑洞收到邀请以后,二话不说应了约,而且这个林大摇大摆前来,身边只带了一个拎包的小白脸,零零一也判断不出,对方是知道他们的底细,还是单纯的傻。 因为摸不出对方深浅,零零一想了想,选择暂时忍气吞声:“请您跟我来。” 巨大的星舰像一座摩天大楼,笔直地指向天空。里面装着一个与外界泾渭分明的世界,零零一有意想给林静恒一个下马威,直接带他坐电梯到了顶层。电梯一开门,他就皮笑肉不笑地往外一伸手:“这里是观景栈道,请。” 原来电梯外面是一条完全透明的栈道,横穿整个星舰,高高地挂在几十米高的半空,那栈道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折光率与空气很接近,干净得一尘不染,肉眼几乎看不见它,栈道两侧的护栏只有不到三十公分高,基本不管用,更悬的是,这栈道两头不是固定在星舰上的,而是利用磁场漂在半空。 “四哥不恐高吧?”零零一咧开嘴,笑出了一口大板牙,他踏上透明栈道,悬空似的站着,栈道好像还在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这里视野好,我个人很喜欢,不知道合不合四哥的审美。” “我是粗人一个,没有审美,”林静恒毫不犹豫地跟上,头也不抬地说,“湛卢,上来的时候慢点。” 湛卢虽然狗屁不懂且多嘴多舌,但跟随他多年,黑话还是听得出的,收到主人不怀好意的指令,他迈步往栈道上一踩,无声无息地放出了磁场干扰,整个空中栈道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猛地往下沉去。 零零一正在专心致志地装神,没有余力保持平衡,脚下猝不及防地一空,他当场大叫一声,手舞足蹈地乱抓一通,四脚并用地扒住了栈道边,差点给吓哭了。 林静恒完美地保持了平衡,故作严肃地瞪了湛卢一眼:“我都说让你慢点了,看看你干的好事!” 湛卢无辜地回视着他。 林静恒踱步到零零一面前,一弯腰:“栈道有限重,您倒是早说啊,看看,多危险,来,我扶您一把。” 他嘴上说着扶一把,两只手全插在兜里“不可自拔”,一脸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零零一脸色青红交加,咬着牙爬起来,动了杀心,恶狠狠地剜了湛卢一眼,他按下耳垂上一个小仪器:“检修空中栈道!” 说完,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客气,阴沉着脸在前引路。 透明栈道很快走到了头,尽头是一片空场,困兽似的咆哮声传来。 那是一个圆形的开阔场地,像个运动场 第15章 第 15 章 怀特是第一个清醒过来,他茫然地爬起来,先把自己从头摸到脚,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少零件,脑浆也没洒得到处都是,这才出了口大气,仰面一翻,肚皮向上,躺下了。 感觉自己是捡回一条狗命。 怀特家里有点小钱,小时候还参加过一次第七星系的旅游团,坐了半个月的星舰,他就自以为能上太空随便遨游了,可是一艘客运星舰中,80%以上的自重都来自于服务性装置,人在最高档的星舰里,几乎感觉不到和地面有任何区别,跟战斗凶器机甲完全是两码事。 他躺在那,四大皆空地思考了一会生命与死亡,思考得快要修成正果,旁边才有了点动静,薄荷和黄静姝相继醒过来了。 黄静姝趴在地上干呕了五分钟,指着薄荷说:“你这个手欠的贱/人。” 薄荷自觉理亏,难得大度地领了这声骂,她艰难地爬起来,左摇右晃地走不了直线:“这是哪?” 黄静姝恶声恶气:“问谁呢?” “有行程记录,”怀特现在不敢碰机甲上的任何东西,他双手紧贴裤缝,以立正的姿势踮起脚,抬头看仪表盘,“我……等会,你们谁会看星际坐标?”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 怀特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连星际坐标都不会看,咱们就这么把机甲开出来了?” “舱门上有两个指示灯绿了,”薄荷没理他,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说,“我看看……压强……不对,是室外气压,那另一个可能是空气质量。陆总好像说过,高级机甲才有自己的核心智能,这种比较初级的只有指示灯这种简单的交流信号……一般除了帽子,绿都是代表好事吧?” 怀特问:“我们会不会还在北京星上?飞了一圈又落回了大气层?” “不知道,先想办法下去,再飞一次真要死在里面了,”黄静姝站起来,这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狐疑地问,“等会,我们是不是少了个人?” 片刻后,他们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斗鸡同学,斗鸡已经吐白沫了,形象甚是凄惨,黄静姝伸脚踹了踹他的小腿:“这货还活着吗?” 机甲上其实是有医疗设备的,但是三个人简短地开了个会,认为斗鸡好歹也是一条性命,还是不拿他做这种必死的实验了。由怀特负责背着,出去找人求救。 斗鸡人高马大,要是把瓤掏出来,皮囊够把怀特囫囵塞进去,半死不活地压在怀特身上,把这位星海学院第一技术宅压得像头不堪重负的驴。怀特喘着粗气、出着热汗,面红耳赤地听他两个女同学满嘴生殖器地大吵了一架,磕磕绊绊地吵出了一个方案——直接把舱门掰开。 “他既然晕了,精神网就应该和驾驶员断开连接了,我们这一路走的是自动驾驶航道,现在既然到了目的地,应该随时可以下去。”薄荷一边解释,一边试探性地伸手拉住舱门,“就是我不知道这个舱门应该怎么……” “开”字尚未出口,机甲就又发出了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叹息。 三个人脸色煞白,以为这个二踢脚又要上路,就在怀特已经打算自动晕倒时,一股带着特殊气味的风吹了进来,舱门滑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薄荷才艰难地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这是哪?”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成排的机甲,泛着连绵的冷光,并排停靠在一个巨大的仓库里。每一架机甲上都安了狰狞的武器,一个黑洞洞的炮口正好对着他们,杀意森然。 细碎的风声从一眼看不到头的仓库另一端涌来,擦出窃窃私语似的声音。 怀特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这里绝不是北京β星。 突然,黄静姝一把拽过薄荷的胳膊,把她往门后面一塞,同时捂住了她的嘴。 下一刻,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三个少年大 第16章 第 16 章 为了不打草惊蛇,湛卢没有使用技术手段试图入侵。独眼鹰看着他手法熟练地扫描除了周围监控,很快规划了一条完美避开监控的路径,本着就想知道“姓林的要搞什么阴谋诡计”的想法,独眼鹰跟了上去。 “你不是都已经‘死’了吗?联盟和海盗人脑袋打成狗脑袋,跟你有什么关系?联盟开你工资了?” 湛卢变成了一只机械手,扣在林静恒胳膊上。 林静恒戴上手套,悄无声息地翻出了房间,顺着贵宾区外墙上一条贴墙管道爬了上去。独眼鹰往下一张望,差点犯了恐高症——那管道紧贴在墙上,圆的,目测直径不超过十公分,还有点滑,而底下足有几十层楼高,交错的监控和枪口瞄准镜四下乱扫,像一张大网,掉根头发下去都能被打成筛子。 独眼鹰这么犹豫了一下,再一看,林静恒已经在十米开外了。 他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贴墙的掌心与后背衣服上冒出一层仿生的小吸盘,把他本人吸在墙上,饶是这样,独眼鹰还是一步一挪,走得心惊胆战,感觉脆弱的管道要承受不了两个男人的重量,在他脚下簌簌发抖。 独眼鹰:“你他妈是壁虎吗?” “人人都喜欢置身事外、少找麻烦,谁不知道闲云野鹤的日子舒服?”林静恒知道这军火贩子小花招多,也不特意等他,头也不回地说,“可是你既然活得比别人舒服,将来死得比较快、下场比较惨,不也很公平么?陆兄,我说句你不爱听的,管委会的大董事们都在殚精竭虑,唯恐一步走错了万劫不复,你想岁月静好就静好,你算老几?” 湛卢引经据典:“坏事总会发生——墨菲定律。既然风浪总会来临,与其做听天由命的沙堡,不如亲自站在风口浪尖上。” “闭嘴吧你,”独眼鹰怒不可遏,“你都变成手了哪那么多话?什么人你都跟,他把你格式化了吗?” 管道走到了头,林静恒侧身看了一眼,拐过墙角,大约两米远就是一条栈道,只要没有心理障碍,这个距离跳过去问题不大。只是墙角上有带自动监控的激光枪,三支,三角形分布,没有死角,一旦扫描到没有相关通过权限的人,这三支枪能在瞬间把人切成几块。 “湛卢又没说错,我看是你在这穷乡僻壤里当土皇帝当久了,忘了天高地厚。”林静恒不动声色地说,同时动手解开了自己的外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也是这么教你儿子的吗?怪不得培养了一个与世无争的教育家,又天真又文明,还怪可爱的。” 独眼鹰好像当场被人掀了逆鳞,突然来了火:“对,你不天真,你最识时务!你不到十岁就被陆信接到身边,他拿你当亲生儿子养大,湛卢的权限连他老婆都没有,单独开给了你一份,你呢,你怎么报答他的?林静恒,你老师被人陷害,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他们开着张牙舞爪的机甲怪物,满世界追杀一个这辈子只拿过笔的女人,你就能没事人一样地在乌兰学院里念你的书,走你的康庄大道,给联盟当看门狗!你多威风啊林上将,年纪轻轻就统领白银要塞,把当年陆信的旧部压得像活王八一样,大气都不敢喘,我说你一声狼心狗肺,你不冤枉吧!” 林静恒一声不吭,下一刻,他突然动了,松手将自己方才解下来的外套扬了出去。扣在他手臂上的湛卢同时在衣服上打了个能量圈,飞出去的衣服辐射出模拟人体的红外,好似一道人影飞了出去,三支激光枪同时调转枪口,打在外套上,这一瞬间,一个空间站研究员模样的男子恰好从栈道上经过,目光被激光枪的异动吸引,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脖子突然被一双手扣住,“咔”一声—— 林静恒人为制造了一个死角,利用短暂的时间差,纵身跳到了栈道上,落地抓人几乎是同时完成,而三支激光枪也立刻有了反应,追上了他,机械手形状的湛卢立刻伸出探针刺入那研究员身体,将他心口的芯片强行拆了下来,接在自己手心上,千钧一发间,已经准备射击的激光枪识别了芯片,被他骗过去了,茫然地悬空片刻,又缓缓重新垂下。 林静恒放下手里的尸体,站在栈道中间,与几米外目瞪口呆的独眼鹰对视了一眼。 “狼心狗肺,这话我听过好多次了,陆兄骂得是不是有点没创意?”他玩味似的一点头,三下五除二将那死人身 第17章 第 17 章 空间站是毒巢那个拜虫子教的大本营,一开始并不是专门为颠覆联盟设计的。 一个邪教组织,倘若沦落到要崇拜虫子,格调和财富水平显然都不会太高,这空间站是捡了废弃的空间站改造的,相当于废物利用,表面看欣欣向荣,其实里头存在各种安全隐患——比如抗干扰能力就很差。 备用能源系统很少检修,供电水平很不稳定,灯光忽明忽灭,警报声一直在响,一大群慌张的研究员在不明状况的情况下,好像受到磁场影响的昆虫,第一时间从各处聚集而来,集体往星舰底层跑,林静恒皱了皱眉,此时也只好见机行事,不动声色地混迹其中。 湛卢的声音直接钻进他的听觉神经:“抱歉先生,因为陆先生已经一百九十六岁了,经过评估后,我认为他完全可以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自由活动,所以您把他单独扔下时,我没有及时出示风险提示。” “没关系,我也有疏忽,”林静恒很谦逊地跟他一起反省,“我也没想到,独眼鹰那么大的一个脑壳,发育了两百年,里面就长出一个杏仁。” 湛卢沉默了一会,分析出林静恒这句话是个尖酸刻薄的玩笑,于是及时发出了并不欢乐的笑声:“哈哈哈。” 军火库里的陆必行还不知道自己是始作俑者,对突如其来的大规模停电十分意外:“贵基地的能源系统这么不稳定,几声警报器都能超负荷?要不要我帮忙检修?哎,你们有话好好说,动手干什么?” 由于断电,空间站收发机甲的通道已经关了,整个空间站进入半失控状态,方才发警报的人接不到反馈,这会已经有点慌了,提枪指着陆必行,他恶狠狠地威胁道:“闭嘴!” 陆必行听话地抿了抿嘴,做足了和平的诚意,他是来找走失未成年的,不是来找事踢馆的。 可惜对方丝毫不买账。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上前按住他,在他身上乱搜一通。 陆必行配合地任他们搜,很好脾气地解释说:“不请自来真的是很抱歉,其实是我们学校有四个孩子乱动教学设备,在这附近走失……” 毒巢的武装分子根本不听他那套,按着他的两个人猛地将他双臂往身后折去——这些人身上带着神秘芯片,手劲极大,而且有意下黑手,这样一拽一别,能把普通人的胳膊直接揪下来。 陆必行双肩狠狠地一绷,脸上笑容渐淡:“我真不是来找麻烦的,你们这样不好吧?” 按住他的两位有点意外,没想到陆必行膀不大、腰不圆,骨肉长得居然异常结实,其中一个人一脚踩在他膝弯后面,陆必行的膝关节“咔嚓”响了一声,整个人单膝跪了下去,把地面磕出了一个小小的凹痕,冰冷的枪口直接顶在了他的脑门上:“少废话。” 陆必行垂下眼,看了看那膝盖撞的凹痕,舌尖把上牙底部扫了一遍,然后他说:“行吧。” 拿枪抵着他头的人一愣,没明白这声“行吧”是什么意思,可是下一刻,他突然听见不祥的风声,下意识地一抬头,他眼睛陡然睁大,留在视网膜上的最后一个影像是一团扑面而来的烈火,陆必行身后那台机甲方才竟然自己动了! 不管身上装多少芯片,哪怕把自己插成超级卡槽,人也不可能躲过机甲的一击,拿枪的人嘴还没张开,自肩部往上已经被机甲一炮掀飞了出去,烈火腾云似的飞起来,他肩头焦黑一片,血水尚未流出,已经被烧焦。 陆必行人下来了,居然没和机甲断开精神链接! 另外两个毒巢的武装分子看傻了,来不及惊慌,他们手里按着的陆必行就爆出不像人的力量,猛地挣脱束缚,直到这时,那把无主的枪才落下,陆必行一伸手接过来,同时横起一肘,狠狠扫在左侧人的脖子上。 “没听说过远程链接吗?你机甲设计老师真是英年早逝啊。”中了这一肘的那位声都没吭一声就倒下了,陆必行一甩手 第18章 第 18 章 林静恒把口罩往上提了提,保持了冷静和克制——这并不容易,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见到“自己”以求婚的姿势、跪地叫别人“爸”的时候,还保持理智的。 在戒躁戒怒这方面,林静恒可能是个伟人,他甚至通过眼前的情景,把方才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推断了一个大概。 湛卢:“先生,据我分析……” “不用分析,”林静恒打断他,“我猜得出来。” “哦。”湛卢很乖地中止了分析进程。 然而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曾经读到过一篇文章,讲人的一生有无限的可能性,很高兴您还能以这样一种形象出现,看起来活泼多了。” “被活泼”的林静恒不小心拧碎了实验桌上的一根试管。 陆必行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芯片还开着“伪装”功能,连忙关上,当着独眼鹰的面大变了一次活人:“忘脱马甲了——爸,你怎么会在这?” “你又怎么会在这?”独眼鹰的表情惊惧依旧,“还有你……你你你刚才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什么玩意?” “啧,”陆必行弹弹裤子站起来,“这是什么话?不帅吗?” 独眼鹰的门牙差点随着自己一声吼飞出去:“帅你个……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知道啊,改天介绍给你认识。”陆必行回答,“那是我金主。” 独眼鹰听了这话,脸色碧绿碧绿的,和假的金色眼珠相映成辉,宛如一块富丽堂皇的金镶玉。 陆必行觉得他爸爸表情不对,好似下一刻要开爪挠人,他又心系学生,于是单方面停止了和独眼鹰大眼瞪小眼:“我这还有点事,忙完再跟你说。” 独眼鹰:“滚回来!” 这时,零零一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眼扫过不速之客们和满目疮痍的实验室,勃然大怒:“把他们给我剁碎了喂狗!” 陆必行纵身跃过报废的机甲车,十分炫酷地冷笑了一声:“喂狗?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怀特眼眶里转着的眼泪“刷”一下掉了下来:“校长!” 陆校长扫了他一眼,确定这几个熊孩子全须全尾,于是继续有理有据地补充了自己炫酷的论据:“你们这个空间站里根本没有狗。” 零零一不知道这些怪胎都是从哪冒出来的,气急败坏:“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 实验室屋顶上足有上千条的激光枪一同调转枪口,铺天盖地的瞄准镜锁定在陆必行和四个学生身上。 独眼鹰:“你敢!” 独眼鹰贱招成双,又摸出一颗电磁干扰弹,投入实验室中间,方才瞄准着学生们的激光枪自动调整优先级,对着那小球群起而攻之,零零一身后的研究员们被误伤一片,其中一位倒霉蛋横尸于地的时候,刚好压住了电磁干扰弹,成了一枚绝佳的志愿肉盾。 下一刻,巨大的电磁干扰不分彼此地横扫一片,屋顶的激光枪当即宛如一堆失了水的残花,纷纷蔫巴巴地垂下头去,安保机器人们混乱地乱跑一通,自己跟自己撞得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实验室的供电系统也几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原本亮着的培养箱一个又一个暗了下去,里面悬浮如标本的孩子失去了供给,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因为窒息而挣扎起来,小手在厚重的玻璃上用力敲着,瞠目欲裂。 薄荷下意识地想去帮忙:“哎,等……” 陆必行一抬手拦住她。 “退后。”他沉下脸色,“你们几个,回去一人记一次过,以后每天早晨轮流到广播站念个人检讨和心灵鸡汤半小时,念一个月。” 独眼鹰带来的打手和保镖们冲进了满目疮痍的实验室——大混混们都很惜命,除了林静恒,所有被请来的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保镖和跟班。此时,由于空间站接连遭到两次电磁干扰袭击,太热闹了,贵宾区或被威逼、或被糊弄来的客人们全都下来了,围观事态。 独眼鹰环顾四周,放开喉咙:“你们还真信得过这帮无赖吗?他们要是真有合作的诚意,会把咱们都弄到这个鬼地方软硬兼施吗?域外星际海盗是什么东西,你们不知道,回去问问你们老子!今天你们有用,他们拿你们当座上宾,明天让他们掌控了第八星系,你们没用了,你们就是培养箱里的耗子、斗兽场上的野猪,信不信?信不信!今天老子要宰了这个大放厥词的小白脸,你们谁有意见?” 相比这些莫名其妙的域外人,独眼鹰才是真正的地头蛇,来的人大部分都和他做过生意,目睹了这群域外海盗们贪婪的野心和丧心病狂的手段,这些过惯了和平日子的大混混们心里早就充满疑虑,只是出于谨慎,还在按兵不动。此时,眼看独眼鹰公然翻脸,做了出头鸟,群众们当然喜闻乐见,集体站在了独眼鹰身后,趁着实验室供电没有恢复,与星际海盗们交了火。 趁乱,独眼 第19章 第 19 章 机甲一刀切过来的速度,即便把人类的反应速度再提十六倍,等有灼热感的时候,也已经万万来不及躲了,否则机甲设计就不需要自动防御系统了。 直到能量刀一刀落在主控室一角,浓重的黑烟腾空而起时,陆必行被能量刀晃得睁不开的眼才对准了焦,看清了眼前的人。 陆必行:“……” 熊学生开着机甲去作死时,他自己把自己锁在了实验室,好不容易骗出个交通工具追过来,刚进门就被主人撞个正着,抖了八个机灵才摆脱追杀,循着学生的坐标追过去,无缘无故又差点被打成史上最帅的蜂窝煤……每一次,陆必行以为自己不可能再倒霉时,命运都会在下一个转角给他惊喜。 有那么一瞬间,科学工作者陆校长动摇了,萌生了随便找个宗教大神拜一拜的想法,因为科学好像已经不能解释他这坎坷的一生了。 林静恒放下他,把手往身后一背,皮笑肉不笑地询问:“怎么,要不要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让你组织一下语言?” 陆必行刚想开口,突然耳根一动,他余光一扫,见那架偷袭他的机甲正发出令人胆寒的噪音,粒子炮在预热! 即便是茫茫宇宙中无足轻重的轻型粒子炮,也足够在一瞬间让方圆百米之内的生物灰飞烟灭, 陆必行来不及细想,估算了一下自己那台机甲的位置,一把拽住林静恒的胳膊,拖着他开始狂奔,同时启动了机甲的防御系统:“没看见那有一台发疯的机甲吗,你一个人就这么闯过来,你是不是疯了!” 林静恒:“……” 这个人居然有脸说别人疯了? 情急之下,陆校长这位“斯文的读书人”忘了自己今非昔比——他目前是吃过大力丸的读书人,手劲大得能把实验室的安全门砸出个坑。 没轻没重的一拉一扯,林静恒这具肉体凡胎的肩膀“嘎嘣”一声响,肩膀差点被他拆卸下来,幸亏林——前上将是一条腥风血雨的硬汉,才忍住了没一嗓子惨叫出来。 林静恒重重地咬了一下后槽牙,这身疼出来的冷汗才发出来,他手腕一抖,使了个巧劲挣脱了陆必行,而这时,粒子炮已经出了膛! 四个小崽子跟彩排过似的,尖叫得无比整齐划一,此时无论如何已经来不及了,陆必行在机甲外远程关上了舱门,把学生们关在了里面,同时猛地一推林静恒,抬手撑在墙边,下意识地弓起后背护住他—— 那么一瞬间,林静恒的表情有些错愕,陆必行没看见,他下意识地低头闭了眼,留在视网膜上最后的图像,是林锁骨和脖子上那道长长的伤疤。 去皮肤科开一管最便宜的药膏,拿回家随便抹几天,再疤痕体质的人也能让皮肤干净如初,一点也不麻烦。 为什么要留着它? 那么狰狞,那么愤怒,像一条张嘴欲噬人的恶蛟。 就在陆必行胡思乱想的时候,半空中响起一声宛如咆哮的轰鸣,随即,一个巨大的虚影腾空而起,像一只上古传说中的鲲鹏巨鸟,双翼轻轻一抖,就足以遮天蔽日,似乎要把整个机甲发射台、整个空间站都挤碎。 那虚影一闪而逝,旁边三台没有启动的机甲不知什么时候动了,像国际象棋的旗子,一个接一个地站成竖排,第一台机甲的核心机身被粒子炮融了,第二台机甲一侧的对接阀飞了出去,第三台机甲轻轻晃了一下,惊天动地的粒子炮三次衰减,烟消云散。 这还没完。 只见方才开炮的那架机甲突然半身不遂起来,仿佛遭到了外力强行入侵,晃晃悠悠地左突右撞几次,它突然启动了能量刀,砍向了自己,这英勇就义似的一刀没有半点水分,整个机身从中间裂开,四方底座的能量阀炸裂,椭圆形的机甲防御系统好似热刀下的豆腐,顷刻间一分为二,外壳上的裂缝如蛛网,随即发生了几次小型爆炸,驾驶舱玻璃球似的从这庞然大物身上紧急弹出,里面的驾驶员已经被震荡的精神网震晕了——正是那个零零一! 被关回机甲舱的四个学生手脚并用地把没上锁的舱门扒开一条缝,焦急地往外看。 林静恒:“你还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陆必行猛地缩回手,随即,他回头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 第20章 第 20 章 独眼鹰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他为什么要炸了空间站?他有病吗?” “炸都炸了,哪那么多为什么?”林静恒一步迈上机甲,对独眼鹰说,“还不上来,你想死吗?” 独眼鹰和他抬杠简直已经快成本能:“呸,用不着你假……陆必行你个小兔崽子,你干什么?反了你了!” 陆必行虽然也贫嘴、也话唠,但是脑子里并没有存放一个火药库,所以比他一把年纪的爸爸知道轻重缓急,那可怕的爆炸越来越近,地面开始震颤,所有停靠的机甲都开始瑟瑟发抖,陆必行只好以下犯上,强行把原地跳脚的军火贩子掳上机甲,他们俩人还没站稳,舱门就自动关闭上锁,随即,防御系统开到最大功率,一个粒子炮打飞了空间站的机甲进出核验门,机甲直接飞了出去。 小型机甲通常无法携带大功率动力系统,要脱离引力,整个动力系统需要经过至少两分半的预热。因此为了节约机甲自身的能源,一般做法是,用机甲停靠站的轨道作为外力,对机甲进行加速。 此时,冲天的火光蹿起,空间站的爆炸连成了一串,预热显然来不及了。 那机甲直接蹿上轨道,一边滑一边加速,它身后,轨道不断碎裂,空间站正在爆炸中加速崩塌。 陆必行一口气没顾上喘匀,连忙去查看疯狂旋转的动力系统:“不行,照这么下去,加速完成不了就会……” 他话没说完,机身就狠狠震动了一下,空间站从中间开始断裂扭曲,疯狂的警报声打断了陆必行的话音——加速轨道彻底崩开,而机甲速度不够,被空间站的人工引力吸了进去! 流线型的机身在空中打了几个滚,驾驶员林先生可能是单飞惯了,缺乏载客经验,连句“扶稳坐好”的提示都没有,他倒霉的乘客们集体成了滚筒洗衣机里的袜子,被搅成了一团。 四个青少年叫唤出了合唱团的效果,独眼鹰一头撞在舱门上,看表情,想必他已经把林静恒的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问候了个遍。 陆必行手忙脚乱地扯住了一条安全带:“林!” 随后,强引力警报突然变了调子,空间站的人工引力场开始不稳定,然而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独眼鹰:“要炸了,姓林的你到底行不行——” 下一刻,毒巢的空间站在漆黑的宇宙中炸成了一朵烟花,漾出来的巨大能量狠狠地撞在机甲防御系统上,防御罩一击之下损伤度超过80%,后半个机身直接着了。 警报声和乘客们的叫声混成了一团,林静恒:“备用能源脱离。” 机甲壮士断腕似的脱离了后半机身,借着这一波能量加足了速度,脱缰野马似的蹿出了烈火,飞向第八星系的茫茫星海。 林静恒一转身,按了按被吵得生疼的耳根,体贴地询问道:“诸位需要止吐药吗?” 怀特晕得完全站不起来,跪在地上干呕,用肢体语言告诉他,十分需要。 这架机甲本来就是林静恒在北京星上的小收藏,他熟练地拖出了医疗设备,把四个学生分别扔进了护理间。昏迷不醒的零零一被他顺手捆在了电击椅上,随后,他启动自动回航,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肩颈,打开了机甲上的酒柜。 陆必行意意思思地凑过来,没话找话地询问:“要换我来开吗?” 林静恒对着已经空了的酒柜沉默了片刻:“我的酒好喝吗?” 星际酒驾的陆必行无言以对,只好冲他笑出了八颗璀璨的白牙。 “连酒瓶都没给我剩下,”林静恒感佩地说,“少爷,牙口真好 第21章 第 21 章 “先生。”湛卢的声音闯进了机甲的精神网,好像一颗小石子,砸起细细的涟漪。 林静恒短暂地收回散落在黑暗里的意识:“恢复多少了?” “5%。” “能替我联系白银九吗?” 湛卢顿了顿:“抱歉先生,能量不足,无法在星际范围内搜索并定位对方。您想体验一下我的‘极限功能’吗?” 极限状态是指电量低于一定数值,机甲大部分功能被迫关闭的状态——湛卢现在情况特殊,如果他的机身也在,一般时不会轻易断电的。因为一架超时空重型机甲一旦能量不足,在星际战场上通常意味着机毁人亡。 机甲的极限功能,通常是人和机甲都只剩下一口气时,仅剩的功能。高级机甲的机甲核个性化设计很多,机甲极限功能的功能设定,通常表现了机甲主人的死亡观。 林静恒还没研究过湛卢的极限功能是什么,于是问:“启动,你的极限功能是什么?” 湛卢回答:“陪您聊天。” 林静恒:“……” 什么脑残功能!用二手机甲就这点不好。 湛卢的前任主人是个天性浪漫的男人,给湛卢这架传奇机甲设置的极限功能就是聊天,可能是想在死到临头时再聊五块钱的。 “要是我哪天改行当设计师,我一定专门出产核心人工智能是哑巴的机甲。”林静恒问,“自定义的极限功能可以更改吗?” “可以,”湛卢的声音在浩渺的机甲精神网里轻轻震荡,“您拥有我的一切权限。” “那就改成……”林静恒顿了顿,突然词穷了。 如果是死到临头,他想要什么呢? 这问题太简单了,林静恒活到这把年纪,不敢说知道别人,起码了解自己,他可以不假思索的回答,死到临头,当然是想多杀一个赚一个,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机甲的极限功能是自杀式爆炸。 可是……这二手机甲是那个人留给他的。 他记得那天夜里,乌兰学院下了大雨,所以应该是个周二。 乌兰学院占地六千五百平方公里,差不多是一座中型城市的面积了,一半是校舍,另一半是一片建校时规划的森林,两百多年,一代人还没过去,林木已经参天,为了维持环境湿度和水循环,每周二中午到午夜,是乌兰学院的自习时间,学校会集中安排下雨。 当时陆信被软禁调查,机甲湛卢就被封锁在乌兰学院里。 三十三年前的那个傍晚,林静恒得到消息,三位一体的联盟议会对陆信下了秘密拘捕令。 他偷走了湛卢的机甲核,用实验室里的空间场强行突破门禁,想要赶到陆信那里。 民用载人空间场本身已经是紧急情况下才会动用的,会给人体带来极大的负担——何况他拿的还是个毫无防护措施的半成品,连续三次跃迁定位不准,他用半成品的空间场跳了四次,摔在陆家附近的时候,脊柱严重损伤,腰部以下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是带着乌兰学院的雨水,一步一步爬过去的。 那时候,他和旁边那几个花钱找人写检查的小崽子差不多大,年少轻狂,头脑空空,里面装着很多疯狂的念头,汪着很多的水。 陆信被他这个从天而降的意外吓坏了,赶紧调来急救舱,骂骂咧咧地说:“乌兰学院的浇花水是怎么呲进你脑子的?” 林静恒挣扎着把湛卢的机甲核递给他:“没时间了,湛卢在这,你随便接一台机甲,先走!” &nbs 第22章 第 22 章 机甲损伤的侧翼散落在扭曲的空间里,精神网剧烈波动,失去平衡的机身疯狂地高速自转,乃至于机甲自身的平衡系统已经失灵。 独眼鹰觉得自己那祖传的二十三小对染色体都快给离心力甩出去了,紧接着,整个机身内充斥起浓稠的保护气体,独眼鹰全身被保护气体紧紧包裹住,听觉与视觉相继失真,他像个琥珀里的虫子一样,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瞥见模模糊糊的林静恒,忽然想:“他一个人的精神力撑得住吗?” 独眼鹰听过林上将的大名,可是鉴于林上将所有的功绩都是悄无声息的,没打过诸如“誓死保卫首都星”之类的大战役,独眼鹰一直都对他怀有偏见,觉得林静恒名不副实,完全是军委的公关团队挑了个长得最人模狗样的小白脸,玩命包装出来的一个形象。 什么“一次性入侵十五台机甲”,听着是怪厉害的,但他的机甲可是湛卢。 大部分的星际海盗一见湛卢,腿都先软三分,用联盟最尖端的武器去收拾一帮野路子造反派,轻而易举不才应该是正常么?只要不是酒囊饭袋,都应该做得到吧。 可这台简陋的小机甲毕竟不是湛卢,连自己的智能都没有,防护系统又已经瘫痪,方才那重重的一击与跃迁的巨大压力全在林静恒一个人身上,他没像零零一似的当场跪下,已经算很硬气了。看在他们现在在一条船上的份上,独眼鹰决定帮他一把。 独眼鹰一抬手按在了机甲舱内壁上,凝神渗入机甲动荡的精神网,打算给他当一个志愿的“副驾驶”。 方才遭到炮轰的精神网比他想象得还要起伏不定,然而还没等他理顺,独眼鹰的太阳穴就猛地一紧。 林静恒:“滚出去!” 随后,机甲的精神网毫不客气地把独眼鹰当成了入侵者,直接撞了出去,独眼鹰的脑袋好像被一根钢针穿透了,炸裂似的疼痛让他差点晕过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刚刚跃迁过一次的机甲还没来得及抖落掉侧翼的残骸,林静恒就不顾过热警告,再次强行跃迁。 独眼鹰的肺都快被挤出来了,而就在他与精神网将断未断的时候,他余光瞥见了第二颗导弹,那枚导弹竟然就等在他们跃迁落点附近,烧着了黑暗似的扑面而来,险伶伶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两次跃迁,顷刻间几乎将机甲能源耗干,直到机甲再次落定,保护气体一下被抽走,独眼鹰踉跄着站稳,耳畔还在蜂鸣不止:“你……” “我的机甲,是我的地盘,”林静恒冷冷地说,“我的精神网里容不下第二个活物,这回只是警告,再有下次,我就没这么温柔了,你小心变成植物人。” 独眼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等落了地,我一定打爆你的头。” “可以,欢迎尝试,”林静恒一耸肩,“毕竟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嘛。” 独眼鹰:“……” 现在就想宰了他! 机甲里因为过热而产生的噪音渐渐平息下来,开始逐条报损伤和能量危机,重新定位坐标。 独眼鹰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双联击,忍不住又多嘴:“我说,这机甲是你的吧?你刚来第八星系几年,是干了什么挖坟掘墓的事吗,让人这么不依不饶的赶尽杀绝?” 这回,林静恒直接把老波斯猫当成了噪音污染源,没听见似的关了自己的耳朵,他凝神判断了一下周围情况,略微调整航线,关闭动力系统,让机甲自由地沿着直线匀速滑行了出去。 被忽略的独眼鹰气结,感觉这男人的性格简直是烂得没治了,连背影都是找揍的形状,怪不得联盟军委请了八百个公关,姓林的还是声名狼藉。 独眼鹰:“你耳背吗?” “刚才那是星际海盗。”这时,医疗室的防护门打开,陆必行坐着轮椅滑了出来。 他 第23章 第 23 章 “先生,我检测到您的心率超过正常范围20%,您还好吗?” 林静恒说不出话。 他花了十八年,一边追查当年劫走陆夫人的神秘人物,一边挖空心思、排除异己,爬到了联盟最前线,进驻白银要塞。白银要塞是军事重地,在域外海盗仍然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拥有最高的机动权,只有那里,才能给他梦寐以求的自由。 十五年前,他终于找到机会,故意放过了一支星际海盗,任由让他们逃窜到第八星系,借机追过来,途径凯莱星,他打了个微妙的时间差,独自离队,把军火贩子独眼鹰堵在了凯莱星大气层的悬浮夜总会里。 独眼鹰当时正在寻欢作乐,裤子都没穿上就被林上将逮出来了,整个逼问过程堪称军火贩子一生的奇耻大辱,最后迫不得已承认自己就是劫走陆夫人的人,林静恒才大发慈悲,给了他一条裤衩。 客观回想起来,林静恒承认自己当时年轻气盛,事情办得有点损,但一个巴掌拍不响,老波斯猫搓火功夫一流也功不可没——总而言之,这条裤衩是他俩交恶一辈子的坚固基石。 光腿穿裤衩的独眼鹰让三把微型粒子炮架着,从天而降,被迫交出了陆夫人的骨灰、随身带走的上将肩章,以及当年她乘坐的小星舰上的航行记录仪……但没有孩子。 独眼鹰咬牙切齿地告诉他,陆夫人死了,陆信一直期待的那孩子没保下来。林静恒当然不信,但是当时并未发现那孩子存在过的证据,他又不便过多停留,只好暂时放过了独眼鹰。 当年陆信碑林里的石像被敲碎拿掉的时候,林静恒费尽心机地保留了一块,刻的正好是陆信的肩章,此后漫长的岁月中,林静恒反复推演陆信机甲失事之地,花了很多精力搜索遗骸碎片,总共收到了三片指甲盖大的小碎渣。 残骸是他的遗体,石像是他的荣耀,肩章是他一生信仰,爱人是他魂归之地。 至此,除了那个生死未卜的孩子,这四样东西终于能一起安息。 五年前,林静恒执念不死,重回第八星系,在生态舱外做了基因锁,用的是当年陆夫人产检时留下的胎儿基因信息,定位坐标本来是独眼鹰的凯莱星,没想到在北京星外围就被陆必行意外打开了。 是天意吗?是他从不曾相信的命运吗? 林静恒的目光依附在机甲的精神网上,延伸到很远,人在机甲中,视角已经扩散到无边黑暗里,蓦然回首,百感交集地望着这一架简陋的、可怜巴巴的小机甲。 五年里,他对陆必行一遍又一遍起疑,一遍又一遍失望。又因为三十多年前,黑洞曾是独眼鹰最密切的合作伙伴,他甚至不嫌麻烦地把黑洞抓在手里,以期能找到蛛丝马迹…… “为什么……为什么大脑的基因型会和身体不符?” 湛卢回答:“抱歉先生,可能性太多了,我无法判断。” “哦,”林静恒顿了顿,又好似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觉得他和陆老师像吗?我觉得不太像。” 也许是那倒霉的独眼鹰做了什么手脚,也许他只是更像母亲——林静恒和陆夫人不大熟悉,三十多年,太久远了,不大熟悉的人和事,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有那么片刻,他从来条分缕析的大脑里甚至冒出了很多不相干的念头,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不成逻辑,仿佛是短路了。 湛卢认真地问:“您是想让我对陆校长和陆信将军的面部特征做一次分析对比吗?” “……不。” “先生,”湛卢说,“我必须提醒您,您的精神力波动非常大,和机甲链接的匹配度正在下降,根据历史数据,已经逼近最低值,您还好吗?” 林静恒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陆必行身上,心不在焉地问:“嗯?” “目前数值是56%,匹配度下降到50%以下,您将面临非主动断开精神网链接的风险,您从毕业以来,从未发生过非主动断开情况。” “是吗?那我的人生还真是不完整。”林静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随后他闭上眼睛,截断了自己的视线,方才水波一样起伏不定的精神网络沉静下来,匹配度数值停顿了片刻后,开始回升,稳得像被一只力大无穷的手托举着,一直上升到89%。 像一件看不见的盔甲缓缓成型。 他又成了那个山崩地裂不改颜色的将军。 “距离废站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准备下降对接,伤患、没有机甲驾驶资质人员,都回护理舱。”林静恒背对着众人吩咐。 如果他愿意去星海学院当教导主任,学校的校风校纪一定能整肃一新。从叛逆的校长到叛逆的学生们,听了他的指令,二话没说,全都排着队地各归各位,听话极了,活像一群有了马戏团户口的野生动物。 “先生,”湛卢在精神网里问,“您会和陆校长聊这件事吗?” “不,”林静恒说,“说多少遍了,我不喜欢聊天。” 他故意曲解湛卢的问话,逃避回答,但是单纯的人工智能没听出来,仍是问:“那您会像陆信将军那样,把我的全部备用权限交给他吗?” 林静恒沉默了一会:“不。” 湛卢在精神网里安静地等着他的话,不过根据历史数据——林静恒以这种紧绷的口气回话的时候,接下来九成会装聋作哑。 然而这一次,他还是说了下去。 “你的前任主人,是一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可以为了一些信念去牺牲。”林静恒淡淡地说,“我不一样,我没那么多情怀好寄托,没有酒,我就会喝血,我等着给所有想要我命的人收尸,我没有遗志需要谁去继承,也没有遗愿需要谁来实现……还有,湛卢,今天所有数据,包括我和你说过的话、医疗信息,精神网匹配数据,全部给我按照最高等级加密。” “好的。”湛卢说,“但是陆校长也许还不知道他和陆信将军的血缘关系。” “他不需要知道。”林静恒开始着手调整航线和动力系统,准备降落,他与机甲精神网的匹配度又悄无声息地上升了一格,达到了人与机甲交互的极限值——90%。 很快,精神网里已经可以观测到废站,机甲缓缓减速进入废弃的补给站轨道,机舱外围感觉到了人工大气的摩擦,隔热层轻轻地响着,仿佛已经能听见猎猎的风声。 这是好消息,人工大气层还在,说明这个废弃的补给站很可能 第24章 第 24 章 北京β星的行政中心距离星海学院三百公里, 正值中午, 室外体感温度无端偏离预期, 直线上升, 逼近二十度,石头似的冰层泛起生机勃勃的湿润, 持续了两年多的隆冬似乎有了点复苏的意思, 好似突然从宇宙尽头来了一阵春风, 吹得天空湛蓝如洗。 这是星海学院“论文周”的第三天,三天前的傍晚, 学生们已经下课了,突然接到通知,只有一个校长的学校教学安排果然非常随意,校长大概是想放年假, 临时把这一周改成了论文周,他开放了图书馆权限, 列了一打书单, 留了一个非常大的题目——我觉得人类未来将会走向何方。 此时,距离交作业的时间还有四天,大多数学生没有思考人类未来,而是在思考无故失踪的怀特等人,整个学院成了快乐的谣言制造厂,关于那四个人谁和谁私奔的辩题已经引起了两轮群架。 薄荷居住的孤儿院得到了一笔生活费——她设定好了,每个月的助学金到账,都会自动转走四分之三给“家人”, 不过这一次,随着助学金到账的还有一封告状信。 信誓旦旦说要开除他们的陆校长连处分都没舍得记,只是采取了幼儿园的管理方式,临走时匆匆写了一封信,向几个学生的家长告状。孤儿院的大孩子们正围着这告状信牵肠挂肚,怀特的父母则已经往空荡荡的校长办公室跑了两趟,斗鸡维塔斯的母亲比较不负责任,看完以后大笔一挥,回了一封信,简洁明快四个字:“让他去死。” 而按照入学信息寄到黄静姝家里的信没能送到,在整个星球漂泊了一圈,又被系统退回了校长信箱。 这天,已经辞职的信息学院老院长收拾了行囊,准备要离开北京β星,临行,他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星海学院,远远望见礼堂那片恢弘的穹庐顶和满学校喧嚣闹腾的猴孩子。老院长没料到学校里还有这么多学生,他双手扒着围栏,探头往里看,只见两个少年正打打闹闹的经过,男孩子正在抢女孩子手里的表格。 “给我看看能怎么样,我又不一定非得追着你,少自作多情了!” 女孩子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走开。” “我也可以给你看我的呀,三个学院我哪个都没报,我还提了个新的专业方向——星际走私向导,怎么样?听着牛逼吧?哎,你等等我!” 老院长听完,愣了半晌,感觉这神圣的知识殿堂里,饲养的还是一帮智力感人的大猩猩,于是扶着校园的栏杆,缓缓地走了。他已经两百六十岁了,居无定所,在第八星系的每个高校里都任过教,目睹了无数次门庭冷落,学校关门。星海学院是他最后一站,终于还是让他失望了。 他忽然有些灰心,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干涩的老年斑,觉得自己这一生,可能是做了一场白日梦,走了一条执拗又错误的路。 两百六十年,也该结束了。 前不久,他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在凯莱星的一个有产权的养老院里,给自己置办了一席之地,打算在那安度晚年,这在第八星系,算是相当体面的晚年了,今天就要出发。 老院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难得的风和日丽,没有北风,温暖得不像北京星的冬天,他觉得这大概预示着自己的路途会很顺利。 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过节似的从各自藏身的地方钻出来,快乐地和擦肩而过的老教授打招呼,互相庆祝着又熬过了一个冬天,即将迎来长达四年的好季节。 不远处,不知是谁家养的鸽子成群地飞过天空,落在星海学院六百万的穹庐顶上,不客气地降下“天粪”数泡,表达着对莘莘学子们无尽的祝福。 佩妮打开破酒馆的门,给酒馆的吉祥物大蜥蜴带了一包新鲜的面包虫,然后打开窗户通风,挽起袖子,擦起破酒馆的桌椅板凳——四哥的地方干净得很,活不多,日常维护即可,她干脆自己干了。 佩妮认识他五年,以一个女人的标准来看,四哥其实并不是一个邋遢的人,除了他那不修边幅的个人形象,再没有其他不良习惯了,他喝酒,从来不喝醉,用过的东西会放回原位,无论是他常来的破酒馆还是他的家,都充斥着一股干净冰冷的秩序感。 “你家主人什么时候回 第25章 第 25 章 虽然独眼鹰是个军火贩子, 但自称烧杀抢掠样样精通, 跨界干起刮地皮的活, 也十分得心应手。不到十分钟, 他就按着陆必行的清单把需要带走的物资都翻了出来,设置了程序, 一样一样地调运, 往机甲里塞, 并不需要四个累赘似的“助手”。 一个冷冰冰的黑洞四哥,一个是满脸杀意的凯莱独眼鹰, 谁也不敢主动跟这二位搭讪,学生们茫然地袖手站在一边,酷的不敢酷了,活泼的也不敢活泼了, 挤在一起,像狂风骤雨中无处躲藏的四只小动物, 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身后是不敢细想的国破家亡,而眼前是无止境的星际流浪。 这时,薄荷的个人终端亮了,主控室里的陆必行利用补给站的通讯网,打通了她的电话。 平时听他在教室和礼堂扯淡,没觉得他有多靠得住,然而此时,他投影出现的一瞬间, 几个学生居然有种“得救”的错觉,一下围了上来。 陆必行问:“害怕吗?” 一句话差点把学生们的眼泪问出来。 薄荷有点哽咽地问:“陆总,你怎么还没过来?” “走私亡命徒们都有自己的‘地下航道’,这个补给站的人事先撤离,还带走了所有的武器装备,一定是有准确消息渠道的,跟着他们比我们在星际间乱走安全多了,我试试入侵他们的通讯数据库。”陆必行正低着头翻开主机程序,投影里只能看见一个侧脸,他一心二用地说,“不要怕,人的一生本来就是一场有来无回的冒险,这是常态,以后会习惯的——准备好上第一堂机甲操作课了吗?” 四个学生里,薄荷和怀特各有志向,从来没打算过要学机甲操作,斗鸡已经对机甲留下了心理阴影,而黄静姝是个空脑症——根据当代脑科学理论,空脑症在集中精力、通感非人脑设备的时候,有难以根治的缺陷,这代表她很可能无法链接精神网,即便能连上,匹配度也会很低。 如果是平时,就算把他们绑在椅子上,强迫他们听讲,大概也只能得到四位“课桌觉皇”,总有一些“朽木”天生不开窍。 “机甲是为了应付星际战争而产生的凶器。早年间,战争打到了星际级别,所使用的战舰动辄需要几个营的士兵。一艘战舰上,多重兵种需要通力协作,有专门的驾驶员、测绘专家、炮兵等等,效率很低,出错率也高,而一旦这些太空军中混入敌军奸细和叛徒,就会给战舰上的整支部队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所以精神网应运而生了。” 手忙脚乱中,个人终端里有些失真的男人声音依然是温和而镇定的,有种安静的力量,连向来不屑于他古怪梦想的独眼鹰都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煞风景地开口打断。 “有了高度智能的精神网,一整艘战舰的功能就被凝聚在一台机甲上,一旦人的意识与精神网对接,人就成了这台战舰的灵魂。精神链接后,你的五官六感会被机甲的接收器取代,大脑接收大量的信息,这就是很多人第一次链接精神网的时候,往往会被震晕过去的原因。” 怀特问:“校长,怎么才能适应精神网?” 陆必行沉默片刻:“以后叫老师吧,学校都没有了——适应精神网的原理很简单,就是熟悉机甲每一部分、每一个功能,对它们带给你的感受有充分预判,一般在课堂上是用模拟器分开学,再一样一样地往上叠加,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一学年的时间。” 斗鸡耳朵里听着陆必行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眼前看着不断录入物资的机甲上复杂的信号和程序,不敢去想身在北京星上的朋友和妈妈,一时间悲从中来,几乎被巨大的绝望压垮了:“陆总……老师,我听不懂,我也学不会,我基础教育上到七年级就被退学了。他们说我智力有问题。” 黄静姝轻声说:“老师,我是空脑症,天生精神力低下。” 怀特:“老师,我……我不是那块料……” “嘘——”陆必行打断他,“数一下自己的呼吸,深呼吸,十次,不要数乱了。” 零星的抽泣声渐渐消失,陆必行语速不变,好像无论天塌地陷,还是学生们都是大傻子,都影响不到他:“记住这种感觉,这是你们在机甲操作里需要学到的第一课,一旦发现自己无法匹配机甲,无法适应海量的信息时,就摒除一切杂念、和你用不着的感官,集中精神数自己的心跳或者呼吸,往往十次以后,你就会发现,精神网震荡起伏的频率与你计数的频率相仿,这代表精神网接纳你的第一步。” 当一个人的语气太过笃定的时候,其他意志力不够强的人,会下意识地服从他。 焦躁不安的学生们逐渐听了进去,四颗朽木似的脑袋,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竟然被刨出了有一个口子。 林静恒收回望着那投影的目光:“报一下机甲维修和充电进程。” “备 第26章 第 26 章 陆必行的手一放刚碰到林静恒后背, 滚烫的血立刻沾了他一手, 他又惊慌失措地把手悬起来, 用僵硬的肩膀担住了对方的重量, 一时间腿都在抖。 方才的紧急跃迁把伤口撕裂得不能看,林静恒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然而意识依然牢牢地粘附在精神网上。 他无声无息了好一会, 才攒够了力气, 几不可闻地说:“死不了,扶我一把。” 后脊的伤要是放在原始时代, 基本就是个高位截瘫,林静恒短暂地失去了肢体控制力,身体不断往下滑,下巴磕在陆必行肩上, 鼻尖扫过他的脖子,微弱的声音都淹没在急而浅的呼吸里。 陆必行:“你说什么?” “没什么, 算还……还你一次。” 后面这句听清了, 陆必行先是一呆,随后心里突然起了一把无名火,久违地想骂句粗话。可惜为人师表几年,装惯了斯文讲理的大尾巴狼,这部分功能退化,他愣是一时没想出合适的词来。 之前跃迁时,四个学生都在护理舱里,打过特殊的药剂, 没能体会五脏六腑乾坤大挪移的快感,此时才终于感受到什么叫猝不及防的“裸跃”,当场给震晕了一地,身体素质最好的斗鸡爬着挣扎到墙角垃圾桶,吐了。 可是这一次,没人照顾他们了。 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是联盟立的,既然联盟都已经快要吹灯拔蜡,未成年人们想要在荒凉无尽的宇宙中活下去,靠着虚无缥缈的立法是不够的。 移动急救舱已经从医疗室里滑了过来,独眼鹰背着手走过来,弯腰和林静恒对视了一眼。 冷汗顺着林静恒的睫毛铺开,好似结成了一层水膜,水膜下的眼睛依然结满了浓雾,看不分明。 独眼鹰不得不承认,这位联盟军委的台柱子虽然不是东西,但说到做到,果然是自己的命不要,也保护好了陆必行这个“人形虎符”。军火贩子心情十分复杂——按照常理,当他知道自己保护了二十多年的秘密泄露的时候,是该杀人灭口的,此时他看着林静恒,恨不能方才炸起的车门再寸一点,直接把这个人一分为二,一了百了。 然而他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林静恒万万不能死。 “医药箱没及时补充,你听见了,”独眼鹰说,“只有来时剩下的,得省着用,你需要多少保命,自己说。” 林静恒为了省力气,没自己说话,直接通过精神网控制了机甲里的广播,用那机械的声音问:“医药箱库存呢?” “微型手术仪还勉强够用,外伤用品——愈合剂不多了。” “局部麻醉,替我接上断骨和神经,伤口不用愈合剂,直接缝。” 陆必行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独眼鹰就没那么温柔了,听完了伤患本人的意见,直接动手从他婆婆妈妈的儿子手里拽走林静恒,扔进了急救舱,三两下设定好急救程序,又问:“血浆、综合抗生素和止疼药呢……哦,止疼药不多了,抗生素好像快没了。” 林静恒惜字如金地回答:“都不要。” 陆必行伸手去拦:“去你的,不行!” 独眼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鸳鸯眼里少见地流露出鹰隼似的冷光:“他这个人惜命得很,这些年,想要他命的人能从这里一直排到沃托,林上将能活到今天,可不是靠脸,对不对?” 急救舱平稳地滚了出去,往医疗室驶去,林静恒闭着眼睛,冷冷地一勾嘴角:“过奖。” 独眼鹰耐着性子冲陆必行一低头,讨好地问:“你连爸的话也不信了吗?” “你就别跟着添乱了。”陆必行斩钉截铁地甩开他,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追了过去。 独眼鹰:“……” 有一个历久弥新的问题:老爸和这小白脸同时掉水里,你打算先捞谁? 老波斯猫现在不大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泄愤似的叫嚣道:“要是这祸害真就这么死了,那说明他也不像传说中那么有用,死不足惜——需要把精神网交给我吗?” 林静恒没 第27章 第 27 章 机甲里的昼夜模式可以以假乱真, 平稳运行时, 只要不扒开舱门往外看, 叫人有种还在地面的错觉。 一过了清晨五点多, 仿造的日光开始渐强,温和地驱散着乘客的睡意。 青少年们大多是起床困难户, 在北京β星上时, 校长信箱里收到的最多的一条建议, 就是希望学校第一堂课的时间能往后拖两个小时。 不过么,人一生中, 总有那么一段日子,是每天盼望天亮的。 人的潜力大概是无穷的,一宿过去,幸存的少年们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忽略伤心, 各自拿出一张精力充沛的脸,在餐桌上围坐一圈, 黄静姝带头翻开自己个人终端里的教材, 其他几位自发模仿,不管内容看不看得进去,好歹都摆出了学霸的造型。 早自习和早餐结束,学生们开始趁消化时间上理论课,理论课的内容是辨认机甲里的各种设备……以及参观活的联盟上将。 斗鸡小声说:“所以说,四哥以前真的是个将军——上将到底是什么官?第八星系没有这个官吧,是不是比星系行政长官还大?” 怀特十分严谨地说:“这恐怕得看是哪个星系的行政长官,我们八星系就算了, 我们的行政长官还没有黑洞的四哥说话管用呢。” 黄静姝很有大姐风度地鄙视道:“哪跟哪,压根不是一回事。” 薄荷是个脱俗的小姑娘,并不关心虚名,只是一脸难以接受地感慨:“这都不重要,当上将一年得开多少钱?说不干就不干了。” 那几个熊孩子不敢到林静恒面前搭话,隔着五米远,叽叽喳喳议论个没完,还以为他听不见。 林静恒怀疑是自己没事就装聋作哑遭了报应,只好低头翻着陆必行偷出来的地下航道线路图,继续装听不见。 薄荷煞有介事地说:“工资一般是按级别计的吧,肯定很高了,我觉得他们应该还有灰色收入。” 林静恒:“……” 这孩子仿佛是在暗示他涉嫌贪腐。 “对啊,”怀特说,“军队平时要买武器装备,还要买机甲,都可以抽回扣当灰色收入吧?陆总卖了一架机甲就建了个学校,哪怕每次抽1%,也很多了!” 林静恒一顿,感觉有点道理,按照这个说法,他好像错过了好几百个亿。 陆必行正好回来,不幸听了一耳朵,发现自己去调个机甲内部结构图的功夫,几个熊孩子已经把他的脸丢尽了,连忙上前驱赶:“走走走,别在这围着捣乱。” 他一抬头,正好对上林静恒的目光,连忙假借低头跟学生说话,挪开视线,不敢再往这边看。 陆必行昨天一时恍惚,忘了机甲上不同于地面,上面有个无处不在的精神网,虽然林最后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他自己已经疑神疑鬼一早晨了,总觉得自己那只图谋不轨的爪子被人家看见了……那可太说不清了。 他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自己那只很欠的手,心想:“留你何用?就会闯祸。” 林静恒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露出一点不明显的笑意,他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因为没有抗生素,只能靠免疫系统硬扛,直到现在体温还没完全降下去,头天晚上几乎是半昏迷状态,哪怕在太空中时刻绷着一根弦,注意力也只够放在机甲外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他看着陆必行那紧绷的背影,意外地发现,这货也有脸上挂不住的时候。 是因为被人看见自己哭了吧? 有点可爱,也有点可怜。 这时,林静恒闻到了一股烟味,他头也不回地冷下脸:“机甲上禁烟禁火禁喷雾是常识,想抽滚出去抽。” 独眼鹰看出他刚缝完伤口,行动不便,于是有恃无恐地冲着他喷出一口烟圈:“一夜不见啊林上将,看见您还健在,鄙人甚感欣慰。” 林静恒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几步,独眼鹰还以为他主动退避了,十分得意,叼着烟狠狠地嘬了一口,不料烟还没进肺,他就突然感觉不对,军火贩子凭借多年打架斗殴的直觉,猛地往后错了半步,正好躲过了饮水机里喷出来的一股凉水,烟头已经被浇灭了。 有的人一天不打就忘了谁是老大。 独眼鹰:“狗娘养的!”   第28章 第 28 章 “这都没晕过去, 说明比一般人能忍得住疼, ”林静恒说, “还不错。” 他话音刚落, 一根探针就缓缓从零零一的头上转了出来,转而插/进脊髓。林静恒伸手一抹, 头顶密封的玻璃板上翻过一层薄膜, 那玻璃变成了一面反光镜, 转了个角度,让零零一正好能看清自己的脸。 一只小甲虫大小的手术仪爬上了他的身体, 乍一看,那东西好像小孩的仿真玩具,如果能忽略它前爪挥舞的手术刀、钻头和小电锯,堪称憨态可掬。 作壁上观的独眼鹰一撩眼皮:“喂, 微型手术仪可不多了。” “知道,”林静恒说, “这不是给人用的, 是我的收藏品。” “小甲虫”爬到了零零一的脸上,先在丝毫没有伤到眼球的情况下固定了他的眼皮,使其无法眨眼,前爪缝合,后爪止血,相当利索,接着,它又继续往上爬了一点, 类似电锯的“嗡嗡”声响起,一条血痕从零零一的额头上蔓延开,很快被止血凝胶凝固,随后,细碎的骨粉头皮屑似的喷了出来,“小甲虫”锯开了他的颅骨。 这场景实在太刺激,零零一双眼一翻,打算就地晕过去,中枢里插的两根探针却及时阻断了植物性神经的反应,紧接着,他全身的肌肉都不听使唤起来,连惨叫都只能发出细弱的哼哼,整个受刑过程严格遵循了林上将的审美——高效、安静,直到“小甲虫”神乎其技地把零零一的颅骨掀开,露出里面新鲜的大脑。 “星盗折磨俘虏的手段,”独眼鹰啧啧称奇地说,“听说这一套流程是凯莱亲王发明的,风靡一时,是海盗们的经典酷刑之一,还有个名字,叫……” 林静恒:“生吃猴脑。” “变态啊,”独眼鹰摇摇头,“乌兰学院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人才。” 一般人所谓“疼死”、“吓死”、“被折磨死”,通常是受刺激过度,引起了神经性休克,继而在低血压和心肌抑制中死去,而这种会引起休克的疼痛水平,一般就是这个人能忍耐的极限。 使用技术手段阻断这个过程,则意味着,这个人会遭受远超过他忍耐极限的强刺激。 无法控制肌肉,眼皮被固定,他只能在无尽失控中眼睁睁地看着、承受着。 接着,他的大脑会被接入特殊的传感器,讯问方会反复就某个想要审问的内容提问,在被讯问人崩溃的情况下,通过传感器读取他相关的脑部反应,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者玩腻了,大发慈悲地赐下死亡。 整个过程毫不血腥,除了裸/奔的大脑略微有碍观瞻之外,现场还是很文明的。 零零一作为一个星盗,显然很了解这一套东西,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他被迫睁着的眼睛里充斥着无法描述的惊恐。 林静恒笑了一声:“看来你很懂嘛。” 说着,他站了起来,然而也许是后背的伤口疼,也许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他一下没站稳,晃了晃,手指蹭过了个人终端弹起的透明屏幕,不知道触碰了什么程序,零零一身上的一根探针竟然松动了一些——他很快感觉身上的麻木感褪去,连惨叫都响亮了不少。 零零一什么都顾不上,大着舌头吼了出来:“嗷缩……索……说,什么都……呃……说,你……你……” 林静恒充耳不闻,好像打算重新把探针插回去。 零零一快疯了,吱哇乱叫一通,哈喇子与涕泪齐下,口齿不清地恳求对方给他一个坦白的机会。 独眼鹰适时地插嘴:“死到临头也有说话的权力,听两句也不耽误你什么,我来问。” 林静恒居高临下地看了看零零一,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笑容,冲独眼鹰一伸手:“请,陆兄。” 独眼鹰上前一步,撑着膝盖蹲下:“你真名叫什么?” “么……没有真名,”零零一渐渐能控制口舌了,一眼一眼地往镜子里瞥,想看却又不敢仔细看,他的呼吸又急又短,倒气一样,磕磕巴巴地说:“我们都没有名字,从小就是按编号长的。” “哦,域外长大的,”独眼鹰一点头,“星盗有好多股势力,你属于哪一支?不是凯莱亲王卫队吧?” “不、不是,”零零一飞快地否认,“我属于‘自由军团’。” &nb 第29章 第 29 章 机甲“北京”的实时航行图上显示了一片空白, 此时,他们所经过的航道是不在地图上的地下航道, 是无数穿梭在第八星系的走私贩们开辟出来的, 这意味着,这条航道上没有任何安全保障。 “北京”, 就是林静恒这架小机甲的名字。 一般来说,只有湛卢那样的重机甲才会有自己的名字和编号,这种模型一样的小机甲,在茫茫宇宙中充其量只能算个小飞虫, 没有人工智能,当然也没必要有名字。陆必行坚持要叫它“北京”,仿佛是借这北京β星上最后一台机甲,纪念他们回不去之地。 黄静淑跪坐在训练室的墙角,在舱壁上打开了一扇巴掌大的小窗, 她透过小窗往外望去,外面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 四下没有光,没有同行者, 也看不见任何天体——星际旅行中,引力有时是致命的,航道要避开大型天体轨道。 只有极偶然的时候,机甲会撞进一些太空尘埃中,那些细小的尘埃漂浮旋转, 反射了遥远恒星的光,远远望去,好像一层泛着微末光晕的轻纱,薄如蝉翼似的。 他们已经在地下航道上走了接近一个月,期间经历了几次非紧急跃迁,黄静淑已经渐渐能忍受那种五脏都快被挤出来的感觉了。 除此以外,机甲周遭一直是这样的环境,不刺激也不惊险,让人恍惚觉得,这种无边的寂寞才是常态。 联盟和星际海盗之间的大战也好,疯狂的凯莱亲王也好,灰飞烟灭的故土也好……仿佛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而已。 他们这些落后地区出产的落后学生,也并没有因为特殊的经历获得特殊的才华,他们依然只是一群毫无用处的累赘。 训练室里有模拟机甲,安装了一个仿真的微型精神网,他们魔鬼训练了一个月,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成功接入。 怀特是个弱鸡,无论是体能还是抗失重,他在同学中全是垫底,至今一连上模拟机甲就能直接抽过去。 斗鸡那傻大个倒是身体倍棒、吃什么都香,但智力方面的长势着实不甚喜人,缺乏起码的基础教育水平,基本是个半文盲。别说教会他什么高精尖的技术,就是让他看个小家电说明书都觉得吃力,还伴有注意力、暴力倾向等行为障碍。 如果说以上这两位虽然有问题,但慢慢来还算能解决的话,薄荷的情况就没那么简单了。 她有一定程度的黑暗恐惧症,以前无论在孤儿院还是女生宿舍,她都不是独居,所以症状不大明显,但是一旦连上精神网,人的感官就会和宇宙中的机甲感官共享。就像正常人会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体外环境,如非刻意,不会去留意自己的心跳呼吸一样,刚刚连上机甲精神网的人,也会被大量的机身外信息包围——暗无天日的宇宙环境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链接精神网最多不到五秒,她整个人就开始尖叫着大哭,一身冷汗,心肺功能紊乱到几乎需要药物干预。 至于她黄静姝——空脑症就是空脑症,至今为止,她与精神网的匹配度没有达到过30%,原因不明。 拉环一声轻响,有人在她旁边开了一听啤酒,味道飘过来,黄静姝一扭头:“陆总。” 陆必行抽出一个纸杯,倒了半杯给她:“这是林以前的库存,估计是手下人随便放的,他们不知道他不爱喝这个,我看都快过期了。” 黄静姝半死不活地说:“没人喝快过期了你还这么小气,就不能单独给我拿一罐吗?” “给你半杯不错了,小朋友,还要怎么惯着你们?”陆必行一伸手,“不喝给我倒回来。” 黄静姝赶紧把纸杯端走了。 一直等她喝得差不多,陆必行才开口打破沉默:“你昨天的作业错误率很高,论述题也有抄袭痕迹,整个做得都很敷衍,以前没有这种情况,为什么?” 黄静姝:“你怎么知道我是抄的?” “我不会给学生开我没看过的拓展书单,你们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显然也没有主动阅读的习惯。”陆必行靠在训练室一侧的墙壁上,站姿十分放松,却又并不显得吊儿郎当,“所以我知道你抄了哪本书、哪一段,有什么新鲜的?” 黄静姝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一低头:“哦,那你扣我分好了。” 陆必行看了她一眼,耐心十足地等着他的下文。 黄静姝一口把纸杯里剩下的啤酒灌下去,小太妹风范十足地一抹嘴:“陆总,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天生缺胳膊断腿,有的人天生就注定一事无成、注定被淘汰。我……我们几个人都是这样,‘出厂’时就是不合格品。对不起,陆总,教我们操作机甲,比训练仓鼠钻火圈还难吧?” 陆必行不置可否:“仓鼠钻火圈可没什么观赏价值。” “但是既然开始打仗了,不会操作机甲的人,将来很难在太空中活下去,对吧?以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当废物,一辈子依赖别人。”黄静姝平静地说,“机甲操作需要很强的身体和心理素质,得够聪明,还得没有基因缺陷,你不觉得这也是一次自然选择吗——消灭那些有缺陷的人,只保存正确的。” “唔,”陆必行有些讶异地一挑眉,“听你这么说,老师有点吃惊。” 黄 第30章 第 30 章 怀特踉踉跄跄地从跑步机上下来, 干呕了两下,几乎要热泪盈眶:“人?人!附近有星球吗?小空间站也可以啊, 我做梦都想踩在地上。我不想再吃冷冰冰的压缩营养餐了, 哪怕是白开水煮的青菜叶也好……” 学生们你推我搡地从训练室里探出头,连在寝室休息的薄荷都挣扎着爬了出来, 在千里无人的宇宙中流浪了一个月,重回人类社会,兴奋溢于言表,简直恨不能机甲能化成一只大手, 一路拥抱过去。 然而成年人们的反应就不是十分友好了。 独眼鹰猛地推开门,从自己屋里大步流星地走出来,面沉似水:“什么情况?” 林静恒眯起眼:“必行,给我报备一下武器库状态。” “还可以,”正在武器库里的陆必行忽然听见他的声音, 顺口回答,“密封性良好, 武器库环境状态无异常, 唔……就是这程序有点古老啊,实战时反应会不会有点慢?” 说完, 他才回过神来,林方才叫了他的名字。 陆必行耳边“嗡”地响了一声,声音不大,像个蚊子过境,他耳根动了动, 觉得机甲上的重力平衡系统仿佛出了问题,脚下轻飘飘的。 林从来没有单独叫过他的名字,正常时候连名带姓,讽刺他的时候叫“陆校长”、“少爷”什么的,当面就直接“你”来“你”去。 陆必行顿了顿,有些恍惚地问:“需要我替你升级一下吗?” “不,你回来吧。”林静恒透过机甲广播传来的声音有些发沉,“防护系统开启。” 陆必行猛地一抬头,整个机甲里“嗡”一声,防护罩直接开启到了最高功率,两枚导弹上了膛。 黄静姝问:“四……林将军,怎么了?通讯信号有什么问题吗?” “自从进入星际时代,宇宙上最危险的就不是黑洞了。”独眼鹰说,“小鬼们,记住了,比黑洞更危险的就是人。” “这是局域通讯信号,速度快,信号强,但是只供内部沟通,不与外界联系。”湛卢在旁边科普似的解释说,“只有内网没有外网的情况,常见于战时,关闭对外通讯,是隐藏自己不被潜在敌人扫描到,而内网范围就是他们的巡逻范围,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 他话没说完,机甲北京猛地一晃。 林静恒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开了火,一颗导弹划过夜空,精准无比地与另一枚朝他们偷袭过来的导弹相撞,残骸与射线撞在“北京”的防御系统上,星星点点,黑暗中突然炸起了一朵烟花,短暂地照亮了四周。 至少六十架战斗机甲密密麻麻地把他们包围在了中间,哪一架看起来都比“北京”凶猛不少。 甫一见面,就给了他们一枚导弹做见面礼。看来是没有一见钟情。 林静恒与独眼鹰互相不信任地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问:“是不是你仇家?” 还不等他俩对喷,一个声音就连忙插/进来,同时替两个人做出回答:“不是,先别内讧。” 陆必行从两人中间穿过去,抬手把他们俩分开,然而右手是实实在在地抵住了独眼鹰的胸口,还把他往后推了两步,伸出的左手却悬在林静恒胸前,手指伸展两下,没敢往上放——这位前将军的衬衫有三颗扣没系! 他以前在白银要塞,是被联邦军委严苛的着装标准憋坏了吗? 一偏头对上林静恒的目光,陆必行火速把左手缩了回来,假装理了理发型,人模狗样地走到通讯台旁边。 陆必行把自己的个人终端连在通讯台上,飞快地输入了一串代码:“我爸这些年做生意,挺和气生财的,没得罪过什么人——老头,林又不像你,他是那种 第31章 第 31 章 然而对于这番好意, 独眼鹰并不领情。 独眼鹰听了这句近似于“关门放狗”的话,双眉原地起跳,差点超越发际线:“不就是收拾几个小瘪三吗?你至于装出星系这么大一个逼吗?林静恒,不摆个造型你活不下去吧?” 林静恒淡淡地回答:“阁下心里想什么,眼里就见什么。” 臭大姐那边也回过神来,这位纤细的不美男子身在八枚导弹胁迫下, 表现出了令人敬佩的骨气, 直接甩来一条语音:“呸, 老子还有三千兄弟,我们宁死不屈!” 林静恒嗤笑一声:“要送我三千人头?太客气了,那怎么好意思。” 陆必行:“……” 林将军的精神力强弱姑且不论,这张平时不言不语的嘴战斗力着实惊人, 力战敌我双方,丝毫不落下风。 就在他又好笑又无奈地摇头时, 林静恒无意瞥了他一眼, 有那么片刻, 这位前任联盟上将心里“咯噔”一下,怀疑自己在陆必行心里的形象不怎么样。 不尊老不爱幼, 脾气稀烂, 还喜欢拿腔拿调。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在他漫长的从军生涯里, “作秀”和“装模作样”,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在第一星系,没有人关心将军们打了多少仗,剿灭了多少海盗, 有什么军事理论和国防见解——话题才是一切。赞誉也好,骂名也好,哪怕媒体上连篇累牍都是他的黑料也无所谓,只要不被和平了两百多年的民众们遗忘。 因为沃托需要他这样一个人,联盟议会需要一个扎眼、狂妄、狠毒、谁都拿他没办法的独/裁者形象,来做公共反派。 联盟是“平等自由”的,平等自由的联盟拿什么来阻止七大星系拥有军事自治权呢?这不合理,所以要有这样一个“大反派”站在台面上。他必须压得住阵脚、拉得住仇恨,让联盟中央“无可奈何”地对民众说,“我们也拿这个人没办法,但是我们不畏强权,一直在努力斗争”。 议会需要作风强硬的反派,军委需要他作为陆信的继任者,成为一个平衡军方内部裂痕的吉祥物,这些年来,他处心积虑地维持着这样一个形象,游走在各方之间。 否则,一个不到百岁的年轻人,凭什么他能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呢? 难不成还凭他有本事么? 自他离开联盟,五年来,林静恒无数次想抛弃这个枷锁一样的“形象”,找回当年被活埋的自我。 然而三十年过去,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本来应该是什么样了。 可能就是个不摆造型活不下去的人吧。 “你们现在可以试着链接一下精神网,”林静恒忽然说,“湛卢的精神网附在上面,我可以让他按照你们的精神力水平适当开放权限。” 四个学生呆呆的,没想到这句没开头没落款的话是跟他们说的。 因为一时没人回答,场面不免有些尴尬,林静恒只好又装作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只能连一小会,这么小的机甲经不住湛卢的能耗。” 陆必行一下跳了起来:“还都愣着干什么,熊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机灵!” 独眼鹰:“拿湛卢收买人心,你也太无耻了!” 可惜没有人理他。 这可是湛卢,联盟第一传奇机甲,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见到重机甲?更别说亲自感受他的精神网了! 与简单粗暴砸下来的小机甲精神网不同,拥有人工智能的湛卢像个体贴的保姆,在学生们依次进入精神网的一瞬间,他就迅速评估出了每个人的精神力水平,自动为他们屏蔽了大部分的信息流。 他甚至非常妥帖地播放起古老的八音盒音乐,还问薄荷:“这样有助于缓解您的焦虑症吗?” “……呃,谢谢,不用这样。”薄荷被人工智能诡异的审美弄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委婉谢绝,“我主要是怕空荡荡的太空,现在外面这么多人,没关系的……那什么,能关上吗?这声音让我想起好多恐怖电影。” 湛卢的精神网极其浩瀚,初来乍到,让人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依稀想起自己年幼时第一次仰头望见无边星 第32章 第 32 章 地下航道擦着边穿过第八星系边缘, 一直往域外方向延伸, 途中据说要经过三个地下补给站,第一个补给站在第八星系外围的小行星群附近, 坐标十分隐蔽, “自卫队”目前就盘踞在这里。 “臭大姐”——此人大名叫“斯潘塞”,自觉除了身材略苗条以外, 整个人都充满了英雄的阳刚之气, 他也不知道八星系的这些臭流氓们为什么要给他起这么个侮辱性的外号, 不过好在大家都是互相侮辱,也不能算吃亏。 斯潘塞先生家里的祖业就是星际走私和黑市交易,笃信“狡兔三窟”的道理, 目前, 后面两个补给站作为备用基地, 坐标地址都是严格保密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打算等到山穷水尽时, 再撤到那边当退路。 自卫队行政大楼有六层高,顶层是客房,楼道里有个瘪三似的保安二十四小时值班, 随叫随到, 房间里还配了保姆机器人,可以点菜,在这么个避难的空间站里,称得上十分豪华了。 基地上空飘着能源塔, 相当于是人造的“恒星”,透过人工大气均匀地落在空间站上,湛蓝的天空足能以假乱真,只有远远眺望“地平线”时,能看出一点不自然的端倪——“天地”交接处,没有那一条鱼肚白的线。 一行人在基地休整了一宿,连月的太空漂泊,至此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连半夜三更在大街上吵架扰民的人声都十分亲切,让人想起北京星上永远不会闭嘴的“日可云车”。 第二天,热情洋溢的斯潘塞上门来请,先是带他们参观了“自卫队”的军容军貌——老实说,十分没有人样——又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基地倒不是临时的,你们看这些楼、还有住宅区,都有好多年头了,不少人在这住了大半辈子。”臭大姐从楼上指了指不远处的街道拐角,“看那。” 只见那楼底下,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正分为两派,进行着一场武力冲突。 新星历时代的人,大约二十来岁长成,此后会一直保持这个面貌,直到超过两百岁,才算是“人到中年”,生理机能开始滑坡。中年不长,大约三四十年后,就会渐渐显露出老态,走向人生终点。 看这些“夕阳红”们白发苍苍的模样,平均年龄怎么也得二百五以上了。 然而这群老二百五们老当益壮,朋克不减当年,为首的一位大爷拎着菜刀,嘴里缺了两颗牙,说话漏风,也不耽误他放狠话说要砍人全家。 “年轻时候在太空里跑货讨生活,一辈子也没有身份,只好到地下城养老。”臭大姐耸了耸肩,推开窗户破口大骂,“去你娘的老龟孙,给老子滚远点,别在老子楼底下吵吵!” 夕阳红们抬起头,集体朝他竖起了中指。 臭大姐不好意思跟“二百五”军团一般见识,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地关上窗户:“见笑了,地方小人多,那边机甲消耗又多,基地里能源有点紧张,冲突难免。” “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林静恒忽然不紧不慢地说,“不知道方不方便请教。” 臭大姐屁颠屁颠地说:“别客气,您说。” 林静恒:“基地的人既然都是在地下航道上做走私生意的,按理说也是星际间飘惯了的,怎么,凑不出一个机甲队?” 陆必行本来站在窗边,津津有味地围观着夕阳红们的战争,听了这句问话,他忽然一愣,回头看了林静恒一眼。 就听臭大姐苦笑了一声:“四哥太高看我们啦,小生意人讨生活而已,谁碰过机甲?一辈子攒一条破破烂烂的小商船很不错了,大走私贩能有多少?大部分都是下水道里的耗子,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 陆必行的眉心轻轻一拧,臭大姐这话没落,他就忽然朝学生们招招手:“你们没见过在空间站长期定居的吧,人工大气层和气候环境都跟普通星球上不一样,走,我带你们出去转转,好好长长见识。” 学生中,有敏感如薄荷的,已经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但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陆总……” “走走走。”陆必行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连推再拽,“听他们聊天很无聊的。” 薄荷回头看了林静恒一眼,林静恒冲她一点头,一直目送着陆必行把稀里糊涂的未成年们都领走,他的嘴角才一弯,露出了一点不怀好意的似笑非笑。 “哦?”他缓缓地说,“从没碰过机甲,那您这批 第33章 第 33 章 臭大姐可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模范公民, 别看这破基地连用电都限量, 私牢建得却十分精良。私牢迷宫似的深藏在地下,有双层电磁信号屏蔽层, 层层叠叠的牢门一落下, 别说是臭大姐,就是纤细如蚊蚁也别想逃出去。 “劳驾斯潘塞先生, 你先‘病’几天吧, 有需要的话, 我会随时来找你。”林静恒把臭大姐和他那一干卫兵缴了械,挨个扔进了单间,分别关押, 临走仔细欣赏了一下这地下监牢的独特设计, 冲他一挥手, “这么精致的地方, 你不多住几天可惜了。” 臭大姐有心破口大骂。 林静恒脚步一顿:“对了,我脾气不好, 你注意不要乱说话。” 臭大姐并不敢真的激怒他,听了警告,只好把污言秽语咽回肚子, 憋得脖子粗了一圈, 憋出一句:“你给我等着!” 说完,不等林静恒嘲讽,他自己脸先红了,觉得这句话说得实在英雄气短, 像个伪娘,羞耻得要掉眼泪了。 机械手形象的湛卢竖起一根手指,提示说:“先生,您违反了联盟军事管理条理中‘禁止虐待俘虏’的相关条款,根据估测,监/禁地的面积和采光情况均不符合联盟标准,侵犯了囚犯的基本人权,您还威胁对方……” “唔,”林静恒漫不经心地回答,“有人要来罚款吗?” 湛卢:“……” “没有罚款,就没有人权。”林静恒把机械手湛卢竖起的小拇指往下一压,“没事不要自己录入无关数据,跟谁学的?还翘起兰花指了。” 私牢再往下,就是臭大姐存放机甲的地下仓库,林静恒带着湛卢直接坐电梯下去——三核的重机甲简称‘重三’,机身长达一公里以上,这种机型早在新星历240年,就已经彻底被联盟从军队里淘汰了。 “我上次见到重三,还是在乌兰学院念书的时候。”林静恒说。 “您入学第一年,机甲操作拿了满分,其他科目都不很理想。”湛卢说,“陆信将军私下致电校长,要求扣发您当年的奖学金,避免助长偏科还嚣张的歪风邪气,不过校长先生很教条,以校规为由拒绝了他。” 林静恒一愣:“什么?” 他入学乌兰学院的时候才十四岁,是整个学校最小的学生,叛逆心正强,我行我素,不少老师跟陆信告过状,他被念叨得不耐烦,就用学年末肯定能拿奖学金来打赌,赌注是让陆将军闭嘴一个暑假……毕竟,两个月憋着不能长篇大论,对陆将军来说是一场酷刑。 湛卢欲盖弥彰地替前任主人辩解:“陆信将军非常关心您的教育,并不是怕输给您才作弊的。” 林静恒:“……” 是哦,那他还挺正直的。 重三虽然古老,但毕竟是重机甲,量级与普通机甲不可同日而语,机甲“北京”拿到它面前,就像是个塑料的小甲虫,只是稍微启动预热,都会引发一场小地震,如果它在地下随便移动,大概能把一排街道顶塌了。 不过好在,它其实也不能随便移动。 方才湛卢的精神网一覆盖过来,林静恒就发现了,这架机甲的机甲核损坏非常严重,基本报废,也就能预个热发出点动静。应该是发生过机毁人亡的事故,被不法商贩捕捞回来保养个外壳,当成稀罕物件高价卖到黑市,糊弄不识货的大傻子——臭大姐还以为是基地水货们精神力不够,才无法启动它的。 “这应该是新历170年,联盟生产的最后一批三核机甲,此后进入超时空重机甲时代,技术上翻天覆地,旧机型就停产了。”湛卢的声音回荡在机甲存放室,说着,机械手上打出一道荧光,落在机甲尾部,“您看,这里有生产编号。” “联盟所有的重机甲都有档案,即使报废也都会回收,按理说不该流到外面,”林静恒仰头望着庞大的机身,“翻一下你的数据库,按着生产编号查查,这架机甲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生,我的数据库里无法找到这个编号,这是一台生产出厂时就没有被记录在册的机甲。” 林静恒深深地皱起眉。 重机甲与普通的小机甲不同,重甲是国之重器,军方管理极其严格,从生产到报废,都像联盟议会后面碑林的石头一样有数,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走失一架。 这说明什么? 林静恒忽然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独眼鹰在私牢入口等着他,没跟下去,因为怕自己一时手滑枪毙了臭大姐,此时,他脚底下已经积攒了一层烟头,正七窍生烟地喷云吐雾。听见脚步声,独眼鹰头也不回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清点物资储备和武器装备,包括这个基地和他后面那两个秘密仓库,确认战备是否充足。”林静恒说,“然后我要利用基地的硬件打开对外通讯和定位, 第34章 第 34 章 陆必行想了想, 忽然说:“老陆, 你是因为这个才特别愤怒吗?” 独眼鹰先是噎了一下,随后粗声粗气地说:“滚蛋, 少自作多情, 老子是因为心疼我自己的家当!” 陆必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家产这玩意,就像在河沟里用沙子堆个临时堤坝, 圈住那么一点水, 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百年之后沙堤一塌,水流又是与泥沙同下江洋。站在全宇宙的角度上, 往前看是亿万年, 往后看也是亿万年, 你手里的东西不算你的, 充其量是寄存——反正将来也是便宜我,想开点吧, 我都没说什么呢。” 独眼鹰仍要垂死挣扎,冷笑一声:“谁说家产要留给你?你又不是我儿子,你是我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据说这句话已经和“再不睡觉晚上大灰狼来叼你”一起, 入选了恐吓四岁以下儿童专用套餐。 陆必行听完沉默了一会, 有点难为情,忍不住往四周看了看,鬼鬼祟祟地说:“老陆,再怎么说我也是三十多的人了, 你能不要在公开场合叫我‘宝宝’吗?” 独眼鹰:“……” 陆必行拿他的波斯猫爸爸寻了个开心,寻完,也没忘了正事:“你们没把斯潘塞打死吧?这基地最早的设计图还有吗?我要用一下。” “不用去了,”独眼鹰的脸色沉下来,“那位联盟上将已经打算把这个基地当成诱饵,送给星盗了,你好好休息几天,别整天无事忙,让你那几个学生也别到处瞎跑,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不然到时候出了意外可没人顾得上他们。” 陆必行回头看了一眼拥挤的建筑和人满为患的街道:“这么快就要撤离?那还是要解决能源问题啊,不然这么多人同时走,大规模的机甲或者星舰同时起落,基地搞不好会过载,还有……” 独眼鹰打断他:“不是,你没明白。” 陆必行一愣。 “别说这里只是个小小的空间站,里面住的都是毫无价值的垃圾和人渣,就算是第一星系的首都星沃托,只要有必要,他都能毫不犹豫的扔了。你知道战争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一盘棋,伤亡率只不过是个数字。”独眼鹰说,“你是不是觉得,在北京星上他对你还不错?那是因为当时你们没有利害关系,你不了解他。” 陆必行一扬眉:“老头,自打我有记忆以来,就没见你离开过第八星系。所以就以林上将的年纪,你俩到底能有什么恩怨啊?他小时候拿弹弓砸过你玻璃?” 独眼鹰狠狠地咬了咬嘴里的烟头。 陆必行只好正经了一些:“别说恩怨,就连你认识他这件事其实都挺奇怪的,能说吗?不能说也无所谓,我以后继续拉偏架好了。” 独眼鹰:“你还知道你拉偏架!” 陆必行一摊手:“他是我的赞助人,你呢,只是个一毛不拔的爸爸,不给钱的爸爸当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爸爸——何况人家还比你年轻貌美。” “年轻”和“给钱”这两项是客观事实,没什么好说的,独眼鹰又不方便敞开了和林将军比一次美,气得鸳鸯眼差点变了颜色,好一会才顺过这口气来。 陆必行:“还是你跟上一辈的谁有仇?” “林静恒的……不知道算养父还是老师,是我的一个老朋友。”独眼鹰近乎斟词酌句地开口说,他艰难地说了这句话,又补充了一句,“过命的朋友——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这个人被诬陷有罪,死了。” 陆必行:“你的朋友?我见过吗?” “没有,那时候还没有你。”独眼鹰顿了顿,“这个人……人缘很好,诬陷他的人认为他很有势力,整个联盟遍布他的余孽,即使死了,也能吓破一些人的胆子,所以他们需要找一个人,来接管控制这股势力,那个人就是林静恒。” 陆必行迟疑了一下:“这个故事里的反派……都这么尊重遗产继承法吗?” “不,”独眼鹰静静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好像穿过了年轻人的身体,落在一百多年前、满目疮痍又充满希望的第八星系,“他们刚开始不相信林静恒会死心塌地地忠于联盟,恰好当时,那个人有几个桀骜不驯的旧部叛乱,为了试探,他们派了他去,你知道他的战绩吗?伟大的林将军真是初出茅庐、一战成名,击毁‘敌军’机甲上百架,其中有一个营甚至全部殉难、无一幸存。而三个 第35章 第 35 章 湛卢十分有礼貌地提示说:“陆校长, 联盟官方颁布的‘部队战斗力评测标准’是百分制, 经我粗略估计,自卫队的评测结果大约是5分, 在星际海盗面前没有还手之力,我想您对他们的估计太乐观了。” 陆必行强行挖出一点神智,组织了一句人话:“没关系,硬件是基础,软件可升级。这一点咱们都清楚。” 林静恒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面貌上,依然看不出他和陆信有什么相像之处,就连性格也不太像——陆信虽然也是个可怕的话篓子,但他其实只是单纯的贫, 为人处世上并没有那么圆滑, 他的前半生太过一帆风顺,把自己活成了一段光芒万丈的传奇,有时候不免霸道,脾气上来了, 还会有点说一不二的不管不顾。 可是陆必行不一样。 他会大半夜不睡觉, 风风火火地绕着这破烂的基地跑一圈, 一大清早过来, 不提自己想干什么, 也不提那些被歌颂出花来的人权至上,他只是单纯跑来提出一个方案,这个方案甚至和林静恒的原计划并不相抵触——假如自卫队那帮战五渣和星盗一照面就灰飞烟灭, 那也并不影响大局,接下来还可以继续把基地推出去当牺牲品,按原计划办。 也许只是要求一点额外的时间宽限。 他是怎么长成这样的呢? 林静恒忍不住想:“肯定是那老不正经的波斯猫就知道花天酒地,小时候没好好照顾过他。” 陆必行的脑子里本就跳跃着胡思乱想的小火苗,林静恒这个漫长的注视简直有些要人命,他连忙四下乱瞥一通,希望能找个反光的东西,观察一下自己这个角度够不够帅。 然而他这动作和神态在林静恒看来,却更像是小心翼翼的坐立不安,生怕给别人添麻烦似的。 “我还说过想给他重建一个星海学院呢。”林静恒想。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让步:“斯潘塞手里的航道资料太糙,交战时不够精确会出问题,我需要探明地下航道,绘制军用地图,同时确认两个秘密仓库的位置与情况,开始转移部分物资和军备,再加上在基地构架通讯网,修理那架损坏的重三——大约需要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对外通讯网铺开,搜索白银九,一旦白银九做出回应,通讯建立,第八星系的凯莱亲王可能立刻就会注意到,你觉得这时间够用吗?” 陆必行——因为还在死机状态,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抬头。 “基地管理权限我开给你了——时间不够也没办法,战事瞬息万变,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能再多了。”林静恒是一个不会妥协的人,所以偶尔妥协一次,业务就格外不熟练。他干咳一声,佯做若无其事状,低头翻看陆必行那份复杂得让人头疼的设计图,冲陆必行摆摆手,想打发他走。 这时,陆必行一把抓住他的手,随即又飞快地放开,手掌接触时间十分微妙——说抓了一把也行,说拍了一下手心也行,只不过前者是耍流氓,后者是“天真无邪的友好庆祝”。陆必行以科学家的精确,刚好卡在这二者中间,几乎给湛卢的人机交互识别功能造成了混乱。 林静恒瞬间僵硬了一下,他不习惯与人靠太近,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会让他有点不适,但因为不想显得不好相处,只得假装若无其事。 根据不完全统计,一百个谈恋爱的故事,九十个主角都会对心上人不经意的接触有“过敏反应”,回过神来又会想方设法掩饰自己的敏感。陆必行实验完毕,认为自己差不多可以得出结论了,林就是有那个意思。 “这怎么办?”他一边六神无主,一边不动声色地转身出门,感觉自己的背影凭空高大了三寸,像走台步一样英俊潇洒地走出去了。 “有那么高兴吗?”林静恒目送着他的背影,心里还有点纳闷,“走路都不会好好走了,跟屁股后面竖了根大尾巴似的。” 湛卢提醒他说:“先生,我觉得就三个月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您没有对陆校长做出详细说明和风险提示。” “他知道,”林静恒叹了口气,伸手把设计图放大,铺满桌子,“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朽木不可雕,硬是把猪塞进星舰,就意味着它会飞了吗?怎么就不明白呢?” 湛卢想了想,又问:“先生,来时路上,您对黄小姐说过,白银要塞对精神力高低没有硬性要求——请问您是认为空脑症不算什么,还是仅仅出于社交礼仪呢?” 林静恒一耸肩:“谁知道呢。” 毕竟,谁也没在联盟部队里见过空脑症,也没见过智障、废物和焦虑症患者。 联盟自由宣言里说,灵魂生而高贵,人人自由平等 第36章 第 36 章 林静恒正顺着湛卢的精神网, 细致地扫过重三受损的部分。 他需要一点一点地把故障及其原因理顺,够清楚了,才能编制整修方案。对林静恒来说, 解决机甲故障,在技术上是没什么难度,只是个细致活——好比解一个缠在一起的小线团。 不过如果说解决机甲突发故障是解一两个小线团,那么像重三这样的损坏程度,可能相当于把一百多只猫扔进毛线仓库里, 而重塑整修工程,就是要在猫灾过境之后,手动把所有毛线理顺归位。 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技术,只需要一颗能原谅整个世界的耐心。 林静恒虽然不算毛躁的人,但冰天雪地里伏猎鹿群的野狼的耐心,与解毛线团的耐心显然不是一个器官。他本想以“让学生们与重机甲内部构造亲密接触”为由, 糊弄着把维修重三这事推给陆必行。 不料一时鬼迷心窍让了步, 遍寻基地, 找不着第二个靠谱又好糊弄的机械师,只好七窍生烟地亲自上阵。 “先生您需要休息吗?”精神网与他意识相连的湛卢忽然说, “我注意到您左眼上方的脑前额叶血流速度在加快,您似乎在克制自己的不良情绪。” 林静恒整个人被“毛线团”工程烦得要炸裂,但又不方便因为这点屁事炸, 于是克制地从精神网里撤出来,一言不发地离开重三,跑电梯间里抽烟去了。 湛卢尽职尽责地给他当了人形烟灰缸, 林静恒沉默了大半支烟的功夫,才开口说:“你说你,联盟最尖端的科技之一,怎么就不能裸/奔呢?” 湛卢郑重其事地对自己的功能做出了说明:“先生,严格来说,没有机身,我只是不能实现一些作为机甲的功能,但人工智能的功能不受影响,能耗也很低。” 林静恒听了,发愁地把烟头塞进嘴里,巴不得湛卢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工智障。 “比如在一定范围内入侵监控系统,实时为您关注外界情况。”湛卢仿佛是为了表现他不只有“聊天”一种功能,碧绿色的虹膜里快速地闪过了无数影子,精确通过机甲停靠站的监控看见了实景,他观察了片刻,汇报说,“斯潘塞先生的自卫队哗变了。” “哗变?”林静恒莫名其妙地一抬头,“我把斯潘塞关地牢的事,这么快就走漏了风声?” 湛卢:“稍等,正在解析唇语……” 林静恒在他手心里弹了弹烟灰,一点意外过后,没往心里去,听着当解闷——基地在他眼里,就好比是个捡来的肉鸡场,肉鸡们扑腾着翅膀叫喳喳,闹大了大不了宰一批,虽然有点麻烦,但也谈不上损失。 他摇摇头:“这些人还挺忠心。” “不,”湛卢解析完成,回答说,“哗变的原因是自卫队针对斯潘塞先生个人的愤怒,现在他们认为斯潘塞先生在装死,想向他讨个说法。” “内讧啊,”林静恒听着有点新鲜,“为什么?因为他引狼入室?” 湛卢:“因为他投降不及时。” 林静恒:“……” 拖回来的机甲堆得乱七八糟,哗变的自卫队员们都挤在一片小广场上,有站着喊口号的,还有赖在地上打滚不起来的。 陆必行头天晚上是在机器人的工作间里过的夜,工作间离小广场只有不到二十米,让他把众人的七嘴八舌听得清清楚楚。 “刚离开大气层没多久,我就差点撞上能源塔,差点变成烤乳猪!” “你们知道开着机甲上天有多可怕吗?四周什么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臭大姐你把我们当什么?是那什么伊甸园里连脑浆都长得特别正确的精英吗?” “就是,别他娘的放屁了,有多少人恐高?多少人怕黑?多少人幽闭恐惧?啊?你那么牛逼,天都上去了,怎么不先给我们治治脑子?” “遇见有人来,没看清是谁就先开炮,你以为你是谁?白银十卫?老子因为你,差点交代在那!” “独眼鹰你也敢打,他卖机甲的时候你还尿床呢!” “有本事你自己打!装什么洋葱大瓣蒜!” “对,机甲有本事你也自己开!” “臭大姐!你别装死!” “滚出来!” 这些人被林静恒放倒在基地大气层外,刚死去活来地连人再机甲拖回来,黑洞洞的宇宙中被剥夺精神网权限、飘在空无一人的真空里不是闹着玩的,没有强大的身体和心理素质,光是恐惧就能把人逼疯。 &nbs 第37章 第 37 章 生物芯片的伪装和隐形功能发挥到极致, 周围所有背景都被虚化,只剩下一个放大的巨型屏幕,三百六十度立体画面的效果过分逼真, 合成了一个几乎真假难辨的幻觉——仿佛那些避之唯恐不及的星际海盗、凯莱亲王卫队,已经杀气腾腾地近在眼前! 即便是在新星历时代,太空环境对于人来说,也属于危险的极端环境,走私贩们在航道上跑货运, 尚且算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每次都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更不用提直面星际战争……虽然他们的对手并不觉得那个乱七八糟的照面配叫“战争”。 但对于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没有强有力的伊甸园系统做依靠的普通人来说,在真空中被剥夺精神网的创伤不亚于被人杀一次,会带来持续不断的极度恐惧与焦虑——这也是自卫队员们从空中下来以后,立刻哗变的原因。狂躁和暴怒是人们试图控制恐惧的方式,能让躲躲藏藏的小老鼠都露出狰狞的獠牙。 而此时, 不辨真伪的空袭场景像点燃引线的火苗, 顷刻引爆了那些被压抑的恐惧和焦虑, 游/行队伍中闹得最凶的人,恰恰是创伤最深的人,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当场崩溃,开始慌不择路地到处乱窜,徒劳地试图找地方隐蔽, 然而民居民巷里拥挤的建筑只是在视觉上“隐形”了,实体还在,没有消失, 乱跑的人很快撞在看不见的墙上。丧失理智的人已经无法分辨拦路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们开始疯狂地大喊大叫,困兽一样,一遍一遍地撞向看不见的墙。 在人群中,强烈的情绪往往像瘟疫,会迅速传播开,怒气冲冲的人群惊慌失措,有人茫然地抱住头,有人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有人开始大叫另一个人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循着记忆的方向狂奔,一头撞在看不见的墙上,拼命扒着墙缝爬起来…… 还有人扯着粗哑的嗓门,在喊“妈妈”。 立体屏幕上的视频来自北京β星被轰炸时,一个正好能拍到导弹降落过程的路面监控,监控在南半球一个偏僻的海港附近,那片大陆人迹罕至。所以其实绝大多数的北京星人都和佩妮一样,并没有亲眼看见他们被地狱吞噬的过程,他们是在莫名其妙的回春里一声不响地消失的,死亡迅捷而平静,像登出了一个不甚有趣的全息游戏而已。 这可怕的末日图景,都便宜给了巴掌大的小小基地。 视频中导弹落下,膨胀的白光远远超越了音速,无声地滚滚而来,吞没了整个基地,与此同时,在芯片的作用下,身后隐约的机甲、人们脚下的路、远处的建筑……也全部消失不见了,身边的人被变形拉长,皮肉好像沙子堆就,狂风一吹,就扑簌簌地随风飞散,剩下一个惊惶的骸骨。 惨叫声几乎要惊动能源塔。 “啊!啊!” 视频在最后的白光里结束,多媒体屏幕暗了下去,绽开了莲花的待机画面,接着,被高能粒子炮、大功率防护网、多媒体轮流祸害过一轮的能源系统哀叫了几声,正式宣布过载,除了机甲站的核心能源,其他地方全部断电。 整个基地一片寂静,丑态百出的人们瞠目结舌地或跪或站,还沉浸在噩梦的深渊里。 即便用过生物芯片,陆必行也没有试着同时影响这么多人,大脑一时针扎似的疼了起来,他有些虚脱地扶了一把墙。 周六目瞪口呆地瞪着他:“那是……刚才那是什么?” “全息恐怖电影。”陆必行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枪的形状,逗小孩似的在周六额头上一点,随后他抹去额前的冷汗,把剩下半碗汤喝完了,对周六说,“逗你的,不是电影,这是北京星被袭击后留下的最后一段视频记录,近地轨道的守卫向联盟求援时上传的,我从你们废弃的补给站里下载的。” 周六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一脸懵懂地点点头,凭着本能迈开两条腿,跟着陆必行往外走。好一会,他才好像想起了什么,半带自言自语似的小声问:“你为什么要保存这段视频?” 陆必行刚开始没回答,周六以为他没听见,此时他莫名有点畏惧陆必行,没敢再追问。 直到他们俩走出机甲站台,能远远看见瘫成一团的游/行队伍时,陆必行的脚步才微微一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因为我住在北京星。” 周六猛地抬起头。 “我通过投资,在北京星上拿了长期居民身份,这些年一直在那生活。投资的钱建了一个学校,叫星海学院,招来的都是些不大成器的小崽子,开学第一天就把老师集体气走了。我有很多学生在北京星上,还有很多朋友——”陆必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能源塔被大气层过滤过的光柔和地打在他脸上,他像是发了会呆,继而轻轻地摇了摇头,问周六,“怎么,你以为我也是个星际流浪汉吗?” 周六说不出话来——他只听说这伙人里有个叫独眼鹰的军火贩子,臭大姐的机甲就是从他那买的,至于是什么样的军火贩子、住在哪、为什么会在星际漂泊……周六没跟着臭大姐他们上天,也没接触过独眼鹰,对这些都不大清楚。 他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陆必行他们也是居无定所的星际浪客,未曾在这个星系 第38章 第 38 章 “陆总,”怀特把一打写废的纸放在他面前, “算不出来。” 陆必行看起来有点疲惫, 眼底有一圈乌青,不时在自己眉心和太阳穴一线按来按去。 空荡荡的工作间里, 那些不知疾苦的机器人像兵马俑一样无声无息地陈列着, 死气沉沉。 陆必行撑着额头, 翻了翻怀特的作业,能量塔的晨光斜斜地打进工作间,在他脸上投下一圈轻薄的阴影, 他沉默了好一会,久到怀特有种错觉, 仿佛下一秒, 他就会把那一打演算纸一推, 告诉他们结束了,以后再也不用做这种无用功了。 这样的预判让少年怀特有点惴惴不安, 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惴惴不安的原因。 可是他提心吊胆地等了好一会,陆必行只是平静地问:“参考书都看了吧,哪里不懂?” 四个学生局促地对视一眼,斗鸡粗声粗气地说:“哪都不懂。” “哪都不懂是不可能的, ”陆必行神色淡淡地把乱七八糟的草稿纸理成一叠,“除非书没看进去。” 他平时与人说话,总是温和中透着热情,让站在他面前的人有一种自己被全心全意重视的感觉,然而此时, 虽然对学生们依然称得上温和耐心,却多少流露出了一点克制后的倦怠意味。 话说尽,事做绝,还是没法打动的人,有可能真是披着人皮的石头吧,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死了,因此也并不在意肉身再腐朽一次。 工作间的大门一直敞开着,也一直空荡荡的。 陆必行目光扫过,非常失望,觉得自己的坚持有点可笑,也有点卑鄙——因为这个基地上空悬挂着一个看不见的死亡倒计时,他心知肚明,却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牵扯白银十卫,一定是重大军事动作,即便林不打算拿基地当诱饵,基地这些三教九流的混混们也绝对不堪信任,而矛盾的是,他对这一点了解得清清楚楚,依然会妄想自己能用粗陋的燧石点着他们身上一点火种。 这个逻辑简直是不自洽的。 “这几个用到的数学模型都看不懂。”薄荷壮着胆子说,“连……连照着算都不知道怎么把数代进去。” 陆必行回过神来,顿了顿:“唔,所以‘已经达到初等教育相应水平’,还真是骗人的对吧。你们几个初等学位证多少钱买的?” 怀特抠着手,小心翼翼地回答:“……八十块保真,教育局能查得到编号,再加两百,能买来全套的申请材料。” “贵了,”陆必行打开个人终端,抽出那本参考书,“信息学院原来的老院长说一百三十八就能办全套,你被人坑了。” “陆总,联盟其他星系的初等教育涵盖了所有经典的数学模型,”黄静淑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等他们的孩子大脑发育到一定阶段……当然,是正常的大脑,伊甸园就会把这些已知的结论从他们这里灌进去,他们好像生来就会一样。” 陆必行一抬头,冲她射出两道凉凉的目光:“你想说什么?” “远古茹毛饮血的野人是人,一辈子没出过大气层的地球古人是人,我们也是人,可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们和联盟人也不一样,他们生来就会的东西,是我们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黄静淑说,“陆总,你用联盟的初等教育水平来要求我们,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不觉得,”陆必行皮笑肉不笑的一提嘴角,屈指弹开个人终端上漂浮的电子书,“你把了解一个初等数学的小模型当作成就吗?这个看法很有趣。不过在我看来,已有的数学模型只是工具,和榔头、锤子、麻绳没什么区别,第一个发明榔头的人可以称之为‘天才的成就’,那难道后来那些举着榔头砸核桃、砸脑壳的大猩猩也要来给这‘天才成就奖’冠个名?” 他这话一不小心脱离了幽默的范畴,称得上尖刻了,黄静姝敏感地听出了他话音里的火气:“陆总,你……你怎么了?” “没怎么。”陆必行垂下视线,略微缓和了一下语气,“数学书自己看吧,个人终端上的图书馆权限开给你们了,用到的几个经典模型都有很详细的说明。有实在看不懂的点可以挑出来问我,但我不会领读榔头的安全使用说明,还有什么问题?” 怀特吞吞吐吐地说:“陆总,那我们……这个作业还要做吗?” 陆必行十分简短地说:“做。” “可是……” “如果你相信一件事是有用的,你就去试着说服别人,说服不了,你就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陆必行说,“战争情况下,能源问题是重中之重,怎么说也要解决,逃不过去。” 否则,就算是白银九登陆,他们毕竟千里迢迢地从域外赶来,没有落脚点和稳定的能源系统,也是个麻烦。 失望归失望,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四个学生十分机灵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第39章 第 39 章 监控画面黑下去的时候,机甲北京上正发出尖锐的引力警报, 林静恒的心狠狠地一跳, 随即才意识到,并不是基地的妖魔鬼怪把摄像头吓晕过去了, 而是他已经离开太远, 那一点微弱的内网信号终于难以为继了。 “我们受到引力影响, 正在朝已知行星‘索多’加速。”湛卢说,“请注意索多的逃逸速度为65.8公里/秒,属于大引力行星, 先生,我建议立刻打开推动器, 是否开启?” “不, ”林静恒的目光没离开黑下去的屏幕, 沉默片刻,他说, “报送坐标和引力波动,我们现在偏离原始航道多少了?” 此时,他们正在穿过一片未经标记的地带,此地已经接近第八星系边缘, 然而理论上说,仍属于联盟辖区之内,可讽刺的是,过去成百上千年里,这个星系中最活跃的探险家和测绘员是一帮黑市走私贩。 走私犯们测绘航道图, 只是为了活命混口饭吃,当然不会做多余的探索,地下航道的测绘图上只给出了安全航道的坐标,但偏离这个航道会发生什么、遇到什么,最远跃迁距离是多少,则一概是空白,需要有人亲自探路。 湛卢迅速为他报送了坐标区间:“无法估算我们偏离航道的角度,先生,我想我们已经在往另一个方向走太远了,您在寻找什么?” 机甲里的警报声越来越急,已经接近歇斯底里。 这么个节骨眼上,林静恒却顺手回放了方才的监控画面——陆必行好像跟旅游胜地合影似的造型重新跳到他面前,那青年眉目舒展,眼神清亮,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能沉迷色相,人工智能都快看不下去了,湛卢提醒他:“先生,引力正在增大。” “唔,”林静恒的视线没有离开画面,很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逼近‘沙漠’行星带了吧。” “沙漠”,是大行星索多和第八太阳之间一片稳定的小行星带,里面有数百万颗小星子,大颗的直径几百公里,小的或许只是块一人高的石头。 虽然这个行星带整体相对稳定,但内里的小星子们并不老实,它们时时刻刻都在互相伤害、互相撞击、再互相结成家族,不断出生,不断死亡。行星带里还充斥着数不清的“彗星坟场”,幽灵一般沉睡在其中的彗星随时会随着引力变化涅槃,呼啸着甩开长尾,凤凰似的穿过沉闷的第八星系。 沙漠行星带和一般物质稀薄的小行星带不同,由于特殊的天文环境,这里非常危险,又叫“死亡沙漠”,对于星际旅行者来说,是个有来无回的禁地。 湛卢的声音在机甲北京疯狂的警报声里已经有些失真了:“先生,我必须提醒您,前方非常危险,重复一遍,非常危险,小机甲北京号不具备穿越‘沙漠’的物质能力,您必须……” 林静恒没理他,将北京的防御网推到最大,机甲周围,细小的星尘微粒开始多了起来,紧接着,防御网跳出了第一条撞击警报——有小石头撞上了机身。 “先生,这……” “定位附近的跃迁点。”林静恒打断他。 湛卢被迫执行主人命令,同时,仍然忍不住说:“附近没有跃迁点记录。” 他话音没落,机甲北京的导弹猛地推上轨道,林静恒不由分说地开了火,直冲向前方迎面撞过来的星子群,大片的星子像棋盘上的棋子,被他撞洒了一片,它们疯狂地彼此碰撞,撞出了荧荧的可见光,像是远古传说中太阳系的黄道之光,致命的碎片劈头盖脸地向北京涌过来。 北京的轨道变换灵活到了极致,林静恒以让人难以想象的精准操作躲开了一个又一个扑面而来的石块,这机甲比他自己的身体还要灵便。 “先生,您这种行为有失稳重……”湛卢的声音突然中止,一块高速划过的巨石猛地擦过北京机尾,整个机身都跟着晃了晃,容易大惊小怪的小机甲北京尖叫起来,然而不等这一撞撞实在,湛卢突然检测到了跃迁点的磁场,林静恒立刻启动了跃迁。 跃迁距离极短,目标点坐标不到半个标准航行日,几乎眨眼就到了。 周围那些浓稠而险恶的星子凭空消失了,在跃迁点强大的磁场排斥下,这里几乎形成了一个直径约十几公里的真空地带,就像平静的台风眼。 北京终于闭了嘴,唯有方才震得人耳生疼的尖叫余音好像还在,湛卢:“跃迁成功。” 林静恒让北京上了跃迁点所在的轨道,和它保持着相对静止,飞进了这个奇异的跃迁点范围。 “正在读取跃迁点编号,编号是……”湛卢奇怪地停顿了一下,“一个单词?” “什么?” “跃迁点的编号是‘惊喜’。” 这是个非法编号。 联盟跃迁网中,每个跃迁点都有自己的 第40章 第 40 章 陆必行是个外表干净整洁,私下里一塌糊涂的男人, 工作间被他弄得乱成了一锅粥, 两个给大卸八块的工作机器人不分彼此地堆了一地,四条机械腿并排戳在他桌上, 为了给自己腾一块趴着睡觉的地方, 他把大大小小的芯片摞了两摞, 本来就摇摇欲坠,此时猛地一哆嗦坐起来,两摞芯片山轰然崩塌, 差点把陆必行埋在下面。 周六“啧”了一声,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陆老师, 你这个形象, 真像个老婆离家出走、自己睡书房的失婚大叔。” 陆必行还沉浸在方才那个让他心绞痛的噩梦里, 强打精神,抹了把脸, 嘀咕了一句:“污蔑,我是风华正茂的单身青年——什么事?” 周六正色下来:“我们放在外围的一个探测器传来消息,有一波高能粒子流,正在向这里扫过来, 大概五十个小时之后就会到基地,你知道基地的磁场和重力都是人工的,很脆弱,我们没有行星那么稳定的地磁场,一旦被干扰出了问题, 基地里这数千万人,可能就裸/露在太空环境里了,防护网现在肯定来不及建成,你爸让我来问问你,打算怎么办。” 陆必行刚睡醒,脑子有点浆糊,听见“高能粒子流”,本能地以为是第八太阳的太阳风暴,心想:“防护网?基地以前那个破防护网比丝袜还薄,几个粒子炮就给报销了,能管什么用?以前的太阳风暴怎么扛过去的?” 然而下一刻,他反应过来了,激灵一下抬起了头。 “这股高能粒子流是从最近的可居住行星‘白鹭’上来的。”周六那张孩子似的脸泛起凝重,“其实白鹭星离我们不算太近,但白鹭星以外,第八星系就没有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了,我以前跑货的时候,在白鹭上落过脚,感觉就是个偏远的小地方,不知道那些疯子为什么连那也不放过。” “因为136年,联盟军从域外杀进来的时候,白鹭是他们第一个根据地。”独眼鹰打着赤/膊,叼着根牙签走进来,“也是当年联盟军杀进第八星系的突破口,算凯莱亲王的伤心地之一。” “那都是一百四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周六忍不住说,“第八星系的平均寿命才多少,除了基地这帮老也不死的玩意,有几个能好好活过一百四十岁的?早他妈换了一代人了,那个叫什么冯的星盗是有病吗?” 一不小心活过平均寿命的独眼鹰躺着也中枪,怒道:“小崽子,你说谁老不死呢?” 周六莫名其妙地一抬头:“啊?独眼鹰大哥……呃,叔,难道你都已经有一百四了?” 整个第八星系都知道军火贩子独眼鹰的赫赫威名,他的个人品牌在军火市场上占据着无法忽视的份额,周六这孤陋寡闻的乡下青年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年近两百的中年波斯猫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恨不能把自己飞走的青春小鸟逮回来,扒皮拔毛炖上一锅。 他一扭头,懒得看周六,敲了敲陆必行的桌子:“按着你那个设计,把基地里所有人都捞起来,五百个小时不眠不休也干不完,你现在想怎么办?是不是简化一下防护网设计,好歹先对付上,先扛过磁场干扰再说……又怎么了?” 陆必行猛地站了起来:“林还在外面。” 独眼鹰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双眉一挑:“谁?林静恒?” 陆必行转身要去机甲站的联络中心,机甲北京在机甲站停靠过,挂着基地内网,只要有一点信号,他就能试着联系林。 “哎,”独眼鹰伸手要拦,“他死不了,死不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说是一打小破粒子流,就是第八太阳炸了也炸不着他,你就放心吧!” 陆必行一侧身躲开:“你们俩一天到晚,见面就掐,你对他这不可理喻的信心到底都哪来的?” 独眼鹰一耸肩:“林静恒这个人,人品烂成那样,唯一的价值就是还有点本事,要是他连这点本事也没有了,那不就剩下一捧人渣了吗?” 陆必行脸色一沉:“爸。” 独眼鹰觑着他的脸色,感觉自己的隐忧仿佛要成真。他玩不来旁敲侧击的一套,把牙签一吐,深吸一口气,直接说:“陆必行,这么说吧,我不是什么讲理的人,但是对你一直十分放纵,你长这么大,我也没限制过你什么,对吧?你十几岁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凯莱那么多小丫头片子,你愿意跟谁玩,愿意跟谁搞,都随便,只要别让我年纪轻轻升职当爷爷,我不管你。” 周六莫名其妙地灌了一耳朵父子间私密对话,不大想听,又不好意思这时候开口打断,正尴尬着,闻听独眼鹰他老人家竟然还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十分感佩。 陆必行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 “以前我没反应过来你爱吃菜不爱吃肉的问题,爸也有疏忽——假如你要找个男的,我虽然不能欣赏这个口味,但是也不干涉。”独眼鹰说着,还好似意有所指地看了周六一眼。 周六吓了一跳,三下五除二把衬衫系到了风纪扣,举起双手:“我不喜欢男的!” “谁说你了?自作多情。”独眼鹰白了他一眼,继 第41章 第 41 章 林上将下令, 白银十卫也不敢说“不”,居然被一台快没电的机甲核堵了回来, 他一时几乎有点震惊, 噎了片刻,林静恒说:“你是又非法下载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数据, 中病毒……” “病毒”两个字还没说清楚,强大的舒缓剂就席卷过他的身体。 “舒缓剂”的名字十分小清新,但和治疗青春痘的舒缓面膜没有关系,它的渗透速度极快,一旦进入人体,会在几分钟之内扩散至全身。那感觉就像每根神经都被拉出来电击了一回, 林静恒的声音瞬间哑在了喉咙里,呼吸中断, 脖颈绷得仿佛要断开,手指陡然收紧, 裸/露手臂上的经脉好像要破皮而出。 然而与此同时, 因为疲惫而降到了80%左右的匹配度瞬间上升到了人机匹配的极值。 舒缓剂的强刺激大约持续了一分钟, 此后引起了全身多处肌肉痉挛。 林静恒在剧烈的喘息中, 十分熟练地动手把别在一起的筋骨捋顺,暗无天日的地下航道在他眼里一览无余,那些偶尔飞过的漂浮物都仿佛集体降了速。方才螃蟹爬行似的机甲轻轻一震, 调整了一个微妙的角度,近乎优美地用单边的动力系统在航道上加了速。 湛卢一动不动地等在一边:“先生,根据人工智能守则, 当人工智能评估后认定主人的生命安全正在受到威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违抗命令,我现在拒绝执行闭嘴命令,因为我必须提醒您,您在白银要塞时,就有非常严重的舒缓剂滥用行为,过去五年,我认为您的症状有所缓解,但是刚才……” 林静恒捋顺了抽筋的小腿,略微活动了一下脚踝,整整衣领站起来,接了杯生理盐水打断他:“我怎么不知道舒缓剂也被划入毒品范畴了?” “舒缓剂是在极端条件下,强行提升人机匹配度的药剂,”机械手湛卢将四指并拢,摆出来了一个指天发誓的手势,好像要强调自己很严肃似的,“没有人会在匹配度80%的时候使用舒缓剂。” 林静恒有点刻薄地一笑:“那倒是,有些废物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80%。” 湛卢继续用发誓的手势说:“我们在讨论您的问题,您为什么要针对无关人士发表歧视性看法?” “这个数值偏离我的平均值10%以上,这在实战中难道不算极端情况?有什么问题?” “这只能说明您极端疲惫,精神力在透支。”湛卢严肃地说,“在航线确定时,机甲自动驾驶功能就是为了让驾驶员能断开精神网,得以休息,而您在机甲内从不断开精神网,即便机甲上不止一人可以充当驾驶员,按照机甲操作规范,您这是违规操作……先生,等一下,您这也是违规操作。” 林静恒为了不听他唠叨,挂上了入耳式的耳机,放了一首骚气十足的乡间小调,同时果断拆开了和北京机甲精神网叠在一起的湛卢精神网,在现实和精神网两个维度完全屏蔽了湛卢,一边加速回航,一边耳根清净地编制测绘地图去了。 此时,距离高能粒子流抵达基地,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二百八十四位一言难尽的“机甲驾驶员”已经来到了机甲站,集合完毕,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和机甲对应的编号,抓耳挠腮、形态各异,活像动物世界拍摄现场。 四个学生正在按着编号下发升空方案——方案是一段音频,用的是放假那浑厚如海螺的声音。分别讲了每一台具体机甲的启动方式、升空顺序、停留位置、防护罩打开时间、防护罩如何与邻近机甲对接……以及在太空如何正确使用尿不湿。 这是周六带着他的偷师小分队,与四个学生一起,在听完陆必行的讲解后,通宵一宿,紧急赶出来的,录完了两百多条音频,播音员放假已经失声了。 陆必行对人类智力仍然抱有最后的希望,还在立体屏幕上放出机甲防护罩的构建原理,徒劳地想让驾驶员们明白自己即将要干什么,然而他磨破了舌头,只收获了一堆茫然的眼神。 陆必行一口气灌了半瓶矿泉水,摆摆手:“算了,直接上吧——爸,剩下十六台无人机甲,咱俩对半分一下可以吗?一张精神网带八台无人机甲,会不会太勉强?” 独眼鹰看他就来气,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八台无人机甲?”周六小声问,“这怎么做到?你不是说你是个教书的吗……我看你别是什么秘密部队的特种兵吧?” “当然不是,熟能生巧而已,弹钢琴还要兼顾十根手指呢。”陆必行说,“你知道秘密部队的特种兵是什么样的吗?” 周六诚恳地摇摇头。 陆必行笑了一下,没往下说——秘密部队的特种兵,他人在遥远的行政楼里,用一个机甲核,在几秒之内撬了三十六架停靠的机甲,一炮炸飞了整个基地的防护网。 这时,独眼鹰已经开着他机甲上了轨道,人群 第42章 第 42 章 陆必行听见声音不对时,才刚跳下机甲站台, 回头一看, 已经来不及了。 他距离最近的一架机甲八百多米, 身边却没有一个随时能掀翻基地的人形机甲核, 搜遍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弯柄的锅铲! 而黄静姝正在机甲站台上,她才刚磕磕绊绊地试着挂上了精神网,匹配度堪堪达到53%, 人机链接摇摇欲坠, 像一阵风就能刮掉的蛛丝。她咬着牙,沉下心,非常努力地适应着机甲视角,不料才刚成功转入机甲视角, 就迎面看到了这一幕, 吓得她差点和精神网断开。 从陆必行他们敲锅开始,基地里无所事事的闲人们都聚在机甲站外, 探头围观,一起目睹了这场突发事故, 尖叫和惊呼声四下响起, 有个心理障碍严重的前自卫队员一把抓住栏杆:“机甲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开的,我说过了!为什么不信!” 陆必行顾不上管他,扭头往最近的一架机甲跑去,同时调出基地权限,试图用外力强行关闭加速轨道。 可即便停了加速, 机甲巨大的惯性仍不是那点微弱的摩擦力能制动的,加速轨道轰鸣变轨,尽可能地伸直上扬,凶险地避开冷却塔和悬浮电站,接触的地方爆出狰狞的火花。 八百米,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况下,男子飞毛腿的世界纪录也要接近一分半,而一分半已经足够一架机甲撞出基地薄薄的人工大气层。 陆必行远程打开联络站,冲着失控的驾驶员吼:“控制住你的精神网!” 可是驾驶员在强刺激下已经失去了意识,吐出的白沫快把他噎得窒息了,人机匹配度迅速下降到50%以下,精神网链接陡然断开。 关闭的加速轨道无法散热,已经明显过热,整个机甲站的警报声都在响。 而最糟的是,与此同时,靠内网和联络站彼此相连的其他机甲也看到了地面的场景,恐慌很快从地面传上了天,一部分机甲驾驶员心理素质本来就不过关,不少机甲的人机匹配度也开始跟着波动。 眨眼功夫,已经有三四个人和自己的精神网断开了,方才成型的防护网眼看就要千疮百孔,而恐惧还在扩散—— 独眼鹰骂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将意识沉入精神网中,咬牙试图填补空缺,他本来就背着八架无人驾驶的机甲,随着负担不断加重,很快隐隐出现了精神力过载的征兆——小机甲的精神网不像湛卢,没有那么宽广的覆盖面积,即便把他逼得精神力过载,他也只能管住附近小范围里的问题,再远处他鞭长莫及。 这时,通讯内网里突然传来周六的声音。 周六:“交给我!” 独眼鹰觉得自己牙龈里都冒出了血迹,一张嘴一口血腥味:“你行不行?” 周六:“不行还能怎么办!” 放假操着他几乎发不出声音的海螺嗓吼出一句:“妈!” 独眼鹰绝倒:“你这是哪门子的幸运咒?” 机甲防御罩在构建的时候,陆必行是考虑过突发事件的,他最先统计了比较有经验的驾驶员人数,之后按照机甲精神网的覆盖范围,把这些人分开布局,就是为了万一有人突然掉线,他们能替周围的人担住——独眼鹰听了一耳朵,认为他是扯淡,因为这些所谓“比较有经验的”,也就是他们刚来基地时遇见的那群巡逻队水平,自己不掉线已经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他们去担别人的? 谁知道防护罩还没构建好,就出现了这么多问题,还真就得这么办! 地面上,加速轨道已经被拉到了极致,陆必行余光瞥见了黄静姝停在轨道外的机甲:“小黄!” 他的声音直接顺着联络器,撞进了黄静姝耳边,女孩激灵一下。 陆必行:“你学过这个!” 对,当时在湛卢的精神网上,林曾经亲自带着他们感受过,如何延伸、铺展精神网,如何在精神网交叠的地方侵入对方的机甲。 但……怎么可能呢? 半个小时前,她还以为自己要当一个人形的吉祥物,被陆必行拖上天。 现在他却让她独自拖住一架失控的机甲? 有的时候,一秒钟可能有无限长,在一瞬间,黄静姝的思绪绕着八大星系转足了三圈,流连于无数传说中的奇迹之地,试图从中找到“人可以创造奇迹”的证据。可是浩瀚无边的星际联盟、无法超越的伊甸园、四通八达的星际航道、穷尽她想象也难以描摹的美景……它们对她——一个流落到八星系的空脑症小太妹来说,都太遥远、太不真实了,没有办法给她任何力量。 失控机甲的一侧已经脱离了轨道,黄静姝的目光追随者它,视野收窄到只有一小条,好像世界上除了她和这台失控的机甲,其他所有东西都消失了。 &nbs 第43章 第 43 章 “凯莱亲王阿瑞斯冯的父亲死于亲兵哗变,兄长死于手下背叛, 而他本人在逃亡路上, 意外感染了彩虹病毒, 据说当年域外的医疗环境难以救治, 导致他全身大面积坏死,不得不用人造器官代替。” “而根据反乌会的规定,使用、制造与人体如出一辙的替代器官,是藐视自然的重罪, 所以他们只为他提供合金制品, 致使他形象怪异,三度残疾。” “多年来,反乌会也一再使用阿瑞斯冯的形象进行反乌宣传,丑化他, 把他当成反对滥用技术的负面案例。阿瑞斯冯的性情偏激, 早年经历让他极端封闭、喜怒无常,不信任任何人, 和反乌会的关系也只是互相利用。” 林静恒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这个人设听着真是亲切,像本人的海盗版本。” “我还根据他袭击凯莱星、北京星的资料, 大致分析了他手上的武装力量……” “这不重要, ”林静恒打断他,“我需要知道当年从第八星系到域外,身边跟着的旧部还剩下谁。” 湛卢:“根据我能收集到的信息,他身边只有三个当年一直跟着他逃亡域外的旧部。分别是……” “不用挨个介绍,搜索你数据库里所有的地下黑市资料, 最好是影像视频,新闻、偷拍,什么都好,与这三个人做交叉对比,直接给我对比结果。” 湛卢沉默了大约五分钟:“先生,这三人中其中一个名叫源异人,男,两百二十岁,有虐待狂倾向,是凯莱亲王的忠实信徒,我在数据库中搜索到了两段他的影像,出没于地下黑市,根据唇语分析,周围的人称呼他为‘黑鳞’,或者类似的发音。第二段视频拍到了他从地下黑市上购买的商品。” “什么东西?” “一条美人蛇。”湛卢平平板板地回答,“非常不人道。” “哦,看来他果然是对凯莱亲王十分‘忠诚’。”林静恒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 阿瑞斯冯和美人蛇,如出一辙的人造畸形产物,会让人产生不快的联想,以这位凯莱亲王的性格,如果知道自己的心腹居然私下去碰这种东西,一定会把这个人大卸八块。 那么这个源异人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到黑市上收购这种人造怪物? “美人蛇”往往带有色/情、狎昵意味,而虐待狂的心里往往有个压抑的渴望。 这真是非常耐人寻味。 湛卢天真无邪地问:“抱歉先生,您在暗示什么?我没有接收到。” 林静恒没理他:“所以源异人对地下黑市和地下航道非常熟悉。” “恐怕是,”湛卢回答,“包括常见的地下航道位置、构建规则、跃迁点分布……” 林静恒接上他的话:“也包括地下航道的人员构成,他知道什么人才会在地下航道上讨生活,和他们打过交道。” 湛卢:“是的,先生。他了解他们,但即便知道这些人毫无威胁,仍要赶尽杀绝。” “明白,”林静恒说,“堵住老鼠洞,不让蛇进来——看来今天只好装一回老鼠了,我需要一些快速肌肉溶解剂。【注】” 快速肌肉溶解剂在半小时之内,就破坏了林静恒几乎完美的肌肉层,多年来严苛的生活与不间断的训练,他的体脂率非常低,肌肉层被削薄以后,整个人几乎形销骨立起来。 “消耗掉所有粒子炮,导弹保留一颗,”林静恒把明显松垮下来的衬衫扣子系好,“炸掉物资库……对了,还有剩下的舒缓剂,都倒了,保留包装盒,扔在待处理垃圾里。” 机甲北京像个拆装玩具一样,一丝不苟地执行他所有的命令。 “湛卢,屏蔽我的个人终端。”   第44章 第 44 章 距离高能粒子流抵达基地,预计还有半小时。 大起大落的兴奋过后, 很多人已经相当疲惫了, 陆必行在空中现场教学, 手把手地教会了他们如何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环境中, 设置机甲的自动导航和自动定位。教学现场基本是又一场马戏开幕,但好在有惊无险,没有上天的过程那么吓人。 之后大家简单商议了一下,留了少壮派们轮班保持清醒, 看守防护罩, 让老弱病残们都去休息了,七嘴八舌的精神网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陆必行舒了口气,看了看表,偷偷用远程权限连上了基地的机甲联络站。 他们没来之前, 这时而停电的基地内网很不稳定, 大概也就只能覆盖两个航行日的距离。而陆必行作为一个宅,在给老太太们修电影屏幕的同时, 当然也没忘了网络问题。 经过他修整后,现在基地的内网信号稳定了许多, 覆盖范围也更广, 联络站注册过的机甲,能在六个航行日距离外,接收到模模糊糊的信号,四到五个航行日距离,内网信号就很稳定了。 林在回复“收到”的时候, 应该已经回航至内网覆盖的区间了,此时已经过了一天,就算他慢悠悠地任凭机甲匀速运动,也该进入可定位范围了。 可以定位…… 陆必行眼睁睁地盯着自己的爪子摸向了定位系统,不受控制的,他心想:“这有什么意义吗?” 完全没有,因为定位器覆盖五个航行日,巴掌大的一块屏幕,不管多伟大的机甲、也不管机甲里坐了个多伟大的人,在图上看,就一个小黑点。 假如机甲正常在航道上行驶,驾驶员没有进行突然加速或跃迁等非常耗能的操作,那小黑点还会半天不动地方。 即便他此时穷极无聊,还可以欣赏一下基地万家灯火的美景,为什么要盯着一个半天不动的小黑点看? 陆必行不大明白自己这个逻辑,可离奇的是,他还是这么干了。 “哎喂,”就在他像个跟踪狂一样干这件无聊事的时候,个人终端上有人来电,陆必行随手接起来,周六的投影就浮在了他手边,周六问他,“陆老师,薄荷是孤儿吧?” 这不难猜,有父母的女孩不会叫“薄荷”这么一个没开头没落款的名字。 陆必行盯着定位屏幕,一个眼神也没给他:“是不是孤儿也没你什么事。” “你看看你这嘴脸,”周六把脚丫子翘到了桌面上,“跟你爸一模一样。” “根据联盟未成年人保护法,对于二十周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在无法联系到法定监护人的情况下,所属学校师长、社区行政人员可以作为临时监护人——我现在就是她的临时监护人,我说话算数。至于老陆,”陆必行一摆手,“我只是给他面子。” 周六:“……陆兄,在古时候,十七岁已经能当孩子他妈了!” 陆必行微笑着回答:“确实,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那个年代,三十六岁已经能寿终正寝了。” 周六:“……” “人类太贪恋年富力强的感觉,旧星历的基因革命把青年时代拉长到了两百年,相对而言,二十年的儿童时代短得像一瞬,与一生相比,只是一眨眼。”陆必行说,“太珍贵了,像花期只有五分钟的花,像一把随便就漏出去的沙子,一秒的遗憾都是终身的遗憾,当然值得好好保护,你啊,再等三年吧。” 周六往后一仰,刚学会开机甲的人,在机甲里总是很拘谨,往往是第一次通过精神网控制第二台机甲的时候,才能找到感觉。此时,自以为找到了感觉的周六开始在天上恢复了坐没坐相的流氓样。 定位屏幕在茫茫宇宙中搜索着机甲北京,两个人谁也没吭声,相对沉默了一会。 第45章 第 45 章 子弹和激光枪聒噪地步步紧逼, “轰”一声, 一道门板应声而下, 激光枪把海蛇的后腰擦出一片焦黑。 海蛇一手拎着鸟少年,单手抓住紧急通道栏杆, 纵身一跃, 直接跳了下去,可是还没完, 又一队追兵迎面而来。为首的高高举起枪, 直指他胸口, 海蛇猛地把随身带着的金属床柱扔了出去, 同时带着鸟少年狼狈地就地一滚。 橡胶味、金属味、硝烟味、血腥味……充斥在他鼻尖, 尚未恢复的身体仿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鸟少年突然挣扎着从他手里飞出去,猛地撞向一侧的墙壁。 那墙上原本挂着一副油画,画了一个颇有古典美的少妇,少妇朱唇轻启, 正在微笑, 鸟少年这玩了命的一撞,画上少妇从下嘴唇到胸口全都凹陷进去, 墙上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密道! 美貌少妇平白无故没了下嘴唇,表情显得尤为震惊, 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上站起来破口大骂。 鸟少年探出头里,冲海蛇尖叫一声,听品种像画眉鸟。 海蛇一愣, 随即想也不想地跟着钻了进去。 一直监视他们的源异人却是脸色骤变。 追捕两人的海盗谁也不知道这重甲上还有秘密通道,面面相觑了一会,正要拔腿开始追,忽然听见源异人冰冷的声音。 “够了。”他们老大冷冰冰地说,“昏头了吗?人都要被你们打死了,靠谁领路?滚!” 鸟少年一路拉着林静恒,跌跌撞撞地顺着密道一路狂奔,很快到了底,眼前黑暗的长廊非常熟悉,林静恒一低头,从衬衫上撕下一块布,草草地在伤口上绑了几圈,防止伤口被外衣反复摩擦,随后意识到,这里就是那视频里记录的秘密实验室。 惨白的灯光下,成排的营养舱里住着非人非怪的生物,有些仍醒着,透过透明的玻璃,麻木地望着两个不速之客,像是没有灵魂。林静恒东张西望了几眼,鸟少年立刻伸长胳膊踮起脚,试图用变形的手遮住他的眼睛,同时拼命拽着他的衣服往前走。 林静恒颇为玩味地看了他一眼。 源异人渴望展示他变态的一面,这是一定的,每个变态都会对自己的恶行自鸣得意,如果不能展示给别人看,那恶行的快感至少会丧失一半。 但顾忌凯莱亲王,源异人不敢公开展示自己的秘密宠物,否则不会在林静恒点出他在黑市买美人蛇的时候就大惊失色。不过这个几乎鸟化的少年不一样,除了不能说话和骨骼形状奇怪以外,他实在太像个人了,可以完全不依赖任何医疗器械生存,不会引起任何关于“移植人”的联想,即便看见他的特异之处,大概也只会觉得他是个受了什么辐射的畸形儿。 所以,这个鸟少年才会被牵出来“散养”。 林静恒不是生化专家,湛卢不在身边,也没法查资料,他不知道这鸟少年身上天/衣无缝似的移植技术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知道,在众人面前公开暴露源异人的密道,这事肯定不是源异人授意的。 所以他是谁的人?有什么目的吗? 鸟少年轻车熟路地带着林静恒穿过毫无人性的实验室,拐了不知多少弯,打开一道细窄而隐蔽的小门,里面管道丛生,应该是实验室排气管道,鸟少年纵身一跃,再次展示了他接近“飞翔”的本领,轻飘飘地在空中滑翔了三米多高,敏捷地攀上了一根管道,活像吊了隐形的威亚。 他自己飞上去,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个没长翅膀的人,连忙回头张望,却见那人眨眼功夫就徒手顺着管道爬了上来。 越往上爬,环境就越黑,两人谁也没有光源,走到中途,就开始要摸瞎行进。鸟少年有些担心,他自己倒是轻车熟路,怕身后的人跟不上,“啾”地叫了一声。 “海蛇”在他身后说:“接着走,我听得见你的声音,追踪得到。” 也许是黑暗造就了恐惧,也许是林上将台词功力不过关,鸟少年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听了这个声音,莫名觉得一股凉意顺着后脊爬了上来,突然对身后的男人生出了说不出的恐惧。 他连忙努力定了定神,窸窸窣窣地继续往上爬去,而身后一直无声无息,几次三番, 第46章 第 46 章 林静恒舔了一下嘴唇。 嘴唇上裂了口子, 血腥味和细微的疼痛让他精力集中了一点,如果说抗体造成的高烧和精神力过载问题还都不大, 那么脱水就有点麻烦了。 他薅出了机甲内部的紧急维修工具, 检查了动力系统——正常。 源异人还要让他带路,当然不可能给他一台跑不动的机甲。 林静恒麻利地卸下了十六个散热片中的一个。 机甲上每一个散热片的长宽都是两米,约三毫米厚, 右上角装有智能调控芯片,剖开就能看见里面流动着一种非常特殊的低温散热芯, 每个散热芯大概一巴掌大小, 能持续维持超低温数月,过期后, 则会被散热片里的智能芯片归拢到一边,定期排出。 散热芯肯定是不能直接接触皮肤的, 倒是过期后没来得及排出的散热芯比较友好, 一般在零下十度左右。 林静恒拆下了几个已经过期、但还没来得及排出去的散热芯, 直接贴在身上,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人形冰袋,强行降温。 鸟少年蹲在一边看着, 眼神里流露出一点忧郁,怀疑自己好不容易捞出来的这位怕是命不久矣。 “没关系,”林静恒说, “这个速度,不到一天就能回到航道上,航道上有补给点。” 而一天过后, 源异人觉得他身上的彩虹病毒发作,一定会现身。 林静恒:“你叫什么?” 鸟少年想了想,难以启齿似的摇摇头——也对,源异人对他大约是有称呼的,但想必不是什么尊重的称呼……至于他自己的名字,估计也早就想不起来了。 林静恒又问:“认字吗?” 鸟少年依然是摇头,然后无声地张嘴说了句什么。 显然,人话他是会说的,可是变异的舌头和嗓子让他发不出正常声音,只能比一比口型。联系上下文,林静恒能看懂他单个词,但成了长句,问题就有点大了。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没法沟通,鸟少年沮丧地蜷缩成一团,扁平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膝盖,像没有安全感的鸟把自己裹在翅膀里,低下了头。 林静恒半真半假地试探了一句:“你既然认识臭大姐,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鸟少年摇了摇头,艰难地冲他伸出两根手指,随后努力地重复一个词的口型,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林静恒用他烧得发疼的眼睛看懂了,他说的是“救命”。 “他救过你两次?” 摇头。 “他救过你的命,但是你只见过他两次。” 这回,鸟少年点点头。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连猜带蒙地艰难沟通了片刻,林静恒大致理解了一个不知道对不对、也不知真假的故事——据说在很多年前,出于某种原因,臭大姐曾经救过这个鸟少年一次,而前不久,臭大姐因为生意的缘故,在域外碰见了喜欢逛黑市的源异人,跟在源异人身边的鸟少年认出了他,给了臭大姐某种程度的提示,告诉他海盗即将入侵的消息。 林静恒假装恍然大悟,其实没信。 他觉得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点像仿古体的地摊小说,通篇蹩脚的“侠义”“报恩”,主题通常是描述古代人怎样义薄云天,现代人的良心如何江河日下。 且不说这个报恩的故事套路得很,单就源异人容许鸟少年接触林静恒,并把他俩一起放出来这事,就绝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林静恒装作精力不济,退出精神网,打开了自动驾驶,闭目养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鸟少年觉得他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凑近,观察片刻,伸手悬在他额头和鼻息上试探了一会,又不知从哪翻出一条毯子,十分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给靠散热芯降温的人盖上。 最后,鸟少年把毯子卷成细细的一条,搭在男人小腹上,然后用干净的毛巾细细地擦着“海蛇”脸上的细汗,在他悬空的后颈处卷了毛巾垫好,像是做惯了照顾人的事。 做完这些事,鸟少年透过机甲舱壁上的观景窗,往茫茫宇宙里望去,面上依然是担忧,依然是郁郁寡欢。 第47章 第 47 章 机甲在两个跃迁点之间传送, 是走正常通道, 有跃迁点支撑, 机甲本身耗能较低,只要驾驶员别因为跃迁掉线,一般也不会给机甲上的人造成太大伤害。 “紧急跃迁”就不大友好了,那是从某个不在跃迁点辐射范围的地方,以机甲自身的高耗能、高损伤为代价, 强行连通某个已知坐标的跃迁点,把机甲生拉硬拽过去,极其野蛮、极其没有人性——通常只有疯子才这么干。 林静恒炸掉“惊喜”, 除了把跃迁点当成地雷外, 也是为了把海盗困在这个小行星带里。 他赶在导弹之前, 堪堪穿过“惊喜”,来到小行星带更深处的另一个跃迁点——这就是他九死一生在小行星带里摸索出来的暗道,可惜测绘图还没画完, 今天要报销在这里了。 “湛卢,”林静恒指了指昏迷的鸟少年, “取出他身上的定位器和窃听器。” “无法取出。”湛卢扫描过后,回答, “这位先生的心脏是‘活体打印’出来的人造器官, 器官本身就是那个定位器, 本架机甲的医疗设备中并没有备用心脏可供选择,一旦取出,他会在很短时间内死亡。” “这不叫‘无法取出’, ”林静恒说,“只是取出来他会死而已。” “好吧,先生,”湛卢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是否杀死他,取出定位器?” 林静恒一顿,跳过了这个问题,答非所问地下命令说:“你想办法屏蔽部分信号,让对方接到定位信号时有一定误差,断断续续,我希望他们认为我正在努力屏蔽定位器,只是效果不佳——学得像一点。” “恕我直言,先生,”湛卢说,“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对别的人工智能也提出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他们可能会死机。” 林静恒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湛卢的军姿站得非常笔挺:“只是个建议。” 科技进步了,但人的反应速度不比许多万年前快到哪去,重甲机尾遭到重创时,源异人根本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借着机甲的精神网回头看见漫天烟花,通讯器里短时间内乱作一团——然而只是短时间。 域外并不是一个热爱和平的地方,“星际海盗”的名字听起来不像科班出身,但却是足够训练有素。 通讯频道里一乱,所有人立刻默契地安静了一秒,随后极有效率地开始按顺序报数。 “一号机失踪,二到十六号均已坠毁……呲啦……这里是十七号机代为汇报,本机机身损毁严重,防御系统失灵,武器系统自爆风险高,动力系统失灵。” “十八到二十四号坠毁,二十五号机代为汇报,跃迁点已被炸毁,重复一遍,跃迁点已被炸毁。失踪一号机在爆炸前穿过了跃迁点,现已逃逸。” “大人,战队阵亡机甲七十六架,另有五十三架完全丧失战斗能力,剩余六十架机甲均有不同程度损伤,我们折损已过半,请您指示,是否撤离。” 源异人猛地抽了口气,扭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定位器,继而暴怒:“撤离个屁,竟敢暗算我,我要扒了他的皮!整队!集合!把所有人的精神网连在一起,扩大搜索范围,搜查最近的跃迁点磁场!” 凯莱亲王卫队对于星际跃迁的研究,一直是走在联盟前头的,当年袭击仪仗队的时候就露出了端倪,可惜后来那一小撮星际海盗被林静恒收拾了,联盟军委继续高枕无忧,并没有奋起直追。 因此,源异人断然不肯相信,自己手里六十架中型机甲,外加一架重甲,会逮不住对方。 “大人,三个航行日外发现微弱的跃迁场信息。” 源异人从暴怒中冷静下来:“可能是陷阱,远程扫描。” “没有结果,不能确定对方去向。” 源异人双眉一挑:“试着激发翠鸟身上的定位器,他可能想办法给屏蔽了。” 林静恒在“一号机”上,慢条斯理地吞着一块没滋没味的压缩营养餐,看着脚下的鸟少年整个人突然抽动了一下,好像遭到了电击的心脏病人:“源异人正在试着激发定位器,这个人很有意思,不管你给他什么,他都不会信任你,但是如果你稍微退一步,半遮半掩地引他自己来追踪,只要他自认自己付出了努力,不管得到了一个多么荒谬的结论,他也会深信不疑。这种没有逻辑的自信是谁给他的?” 湛卢有理有据地回答:“著名宇宙歌姬叶芙根尼娅小姐,她的成名曲就叫《相信你自己》。” 机甲里应景地放起了聒噪的音乐。 & 第48章 第 48 章 书上说, 索多的小行星带是个稳定的行星带, 陆必行方才险象环生地躲过了一个迎面撞过来的星子,又差点被来源不明的粒子流撞个正着:“随意变道是要被拘留的!” 他走钢丝似的避开两颗相撞的星子,灰头土脸地从碎石中呼啸而过:“我回去一定要投诉《死亡沙漠生态实录》的作者, 为什么没有标明‘本故事纯属虚构’!” 小机甲一多半的能量都用在了防护罩上,陆必行一丝神也不敢走,速度低得仿佛在宇宙中爬行。而尽管这样,这仍是他操作过的最难的电子游戏, 要命的是,他还只有一次机会。为了提神,陆必行在机甲里播放了一支最闹腾的电子舞曲,音效非常炫酷, 足够烦死十个林静恒。 然而随着他深入小行星带, 陆必行虽然把机甲开成了移动的ktv, 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跃迁点? 炸毁跃迁点这种事,就他认识的人里,没有第二位敢这么干了, 可如果真的是林,机甲北京根本没有那个规模的武器库存量,他用什么炸的?脑电波吗?” 乱窜的能量波动越来越密集,陆必行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近被炸毁的跃迁点了。 他非常小心地绕过一颗直径上百公里的大星子,用防护罩硬扛住了暴风雨似的星子碎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 大星子顺着轨道呼啸而去,他的视野豁然开朗。 陆必行心口重重地一跳。 那是一片惨烈的坟场, 数不清的机甲残骸飘荡在真空中,时而被狂风似的星子卷过,尘埃一般四起,再自行摸索出新的旋转轨道,在索多的引力影响下,缓慢而死气沉沉地漫步着。 透过精神网,陆必行甚至能看见一两具完整的人类尸体漂浮在真空中,像是凝固的蜡像——源异人下令紧急跃迁的时候,要求无战斗力的机甲卸下剩余能源,让给有效战斗力,这道命令并不是让不参与跃迁的人原地待命、等待战友凯旋,而是无情地抛弃了他们。 要知道机甲维系防护罩、变换轨道、躲闪不明飞行物、发射武器等等,全部需要很强的动力,也就是能量。 没电的机甲只是脆弱的太空漂浮物。 跃迁点被炸毁,剧烈的能量波动让小行星带动荡不安,而这里可是死亡沙漠。 一个毫无防御和躲闪能力的“太空漂浮物”,被遗弃在死亡沙漠中间,等于死路一条。 运气好的,很快就和机甲一起粉碎在星子撞击下,一了百了,运气不好的,则会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一个一个地被死亡沙漠吞噬,而自己被困在一个不能躲也不能动的机甲里,惶惶然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就像是被活埋。 受不了这种恐惧的人往往会崩溃,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跳出机舱寻一个痛快——也就是陆必行邂逅的那几具全尸。 而陆必行抵达的时候,这地方已经没有活物了。 陆必行脑子里“嗡”一声,好像有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断了,一路上自己跟自己聊了几百万字的喉咙突然失声,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扫……替我扫描……” 机甲上的扫描任务发送一半,后面跟着一串闪烁的省略号,等待着他的下文。 “扫描……机甲北京的通讯端口……或者残骸……” 机甲并没有智能核,尽管精神网与主人相连,除了冰冷的人机匹配度,并不能感觉到任何剧烈起伏的情绪,一丝不苟地执行了扫描任务。 陆必行机械地坐在原地,有东西朝他撞过来,他就下意识地躲开,心里一个完整的念头都没有,心跳好像被什么东西拖得极缓。 不知过了多久,机甲突然“嘀”一声轻响,陆必行激灵一下。 “无法匹配。” 陆必行一口卡在喉咙里的气呼出来,方才几乎要暂停的心跳脱缰野马似的狂飙,几乎要破胸而出,冷汗顺着他的后脊流了下去,非常痒——无法匹配的意思是,机甲北京……林,不管是死是活,至少不在这片坟场中。 陆必行闭上眼睛,迅速定了定神,开始着手分析“坟场”里的残骸。 通过标识判断,这些残骸应该是来自凯莱亲王卫队,而依照机甲残骸的数量来看,至少曾有上百架、甚至更多的中型以上战斗机甲曾聚集在这里,这是一支荷枪实弹的海盗战队。 战队中,一部分机甲机身破碎,只剩残骸,死于极强的能量冲击,应该是被爆炸的跃迁点波及,而剩余一部分损坏的机甲则相对完整,多数毁于物理撞击,它们的共同点是…… &n 第49章 第 49 章 生态舱只有一人来长,是个小东西, 陆必行开的小机甲档次也不高, 在自爆的重甲、凶险的行星带与飞掠而过的机甲残骸中, 这两个“小东西”在夹缝里的捕捞行动, 就分外惊心动魄了——像是滔天的森林大火里,一只短腿的松鼠奋力起跳,去抓树上掉下来的松果。 高速飞出去的生态舱一下把小机甲拽得失了控,接触的瞬间,捕捞网就撕裂了, 而这样的高速下,固体的捕捞手完全不能用。陆必行不敢硬拉,只好立刻加速,同时,他在机甲的不断震颤中,灵巧地偏转了一个角度, 释放了第二个捕捞网, 还没来得及固定稳, 机甲一角就撞上了一块残骸。 陆必行“嘶”了一声, 来不及去查看机身损坏情况,手速飞快地利用机甲自己的广播,在短距离内构建了一个简单的内网,试着联络生态舱:“林,听得见吗?要么减肥要么减速,我快抓不住你了!” 林静恒没有回答, 但下一秒,陆必行却听见了湛卢的声音。 湛卢彬彬有礼地说:“陆校长晚上好,见到您很高兴。” 听见人工智能平静如常的声音,陆必行快要吊死的心总算从房梁上落了地,此时,他的机甲正在上演惊心动魄的夺命狂奔,驾驶员本人却差点把一口气却松到了底:“湛卢啊,我今天晚上一点也不好,肝都让你家主人给吓破了。” “同意您的看法,今天真是糟透了。”湛卢在绵延不断的爆炸与火光中,保持着均匀的语速,“这架生态舱是我利用变形功能仿造的,并不是真正的生态舱,无法提供持续不断的营养和治疗。” 陆必行:“没问题,我这都有……” 就听见湛卢接着说:“而我作为没有机身的机甲核,在宇宙环境中,为主人提供等同于机甲防护罩的保护,所携带的电量只能持续三分钟。现在进入最后一分钟倒数计时——59、58……” 陆必行一口气差点把肺噎炸了:“湛、卢!” 一克要花六百万,还是第一星系币,就造出了这种坑货! 这腐朽的联盟军委啊,到底养活了多少贪腐成风的蛀虫! 然而此时实在不是一个和人工智能讨论政治的好时机。 陆必行把机甲的加速度推到了极致,防御系统冲着他的耳朵死命尖叫——因为在这个速度下,哪怕撞上一个小石子,也会轻易洞穿机甲的防护罩,让他机毁人亡。 自杀式的加速下,陆必行用了三十秒就追上了生态舱,继而他突然转向,在机甲与生态舱错身而过的瞬间,陆必行扭转了机甲内仿重力器的方向。 一瞬间,机舱内所有非固定物品——包括驾驶员本人,一起被突如其来的重力变化甩了出去。 同时,向外扩张的引力场好像一个吸尘器,将生态舱吸了过来。 湛卢的倒计时还剩下二十五秒。 陆必行迅速打开接收装置,捕捞网磨擦在舱门上的声音让人牙酸。 而同时,被这小小的引力场吸过来的,除了生态舱,还有狂蜂浪蝶一般的小星子群和机甲残骸。一个不怀好意的机甲舱门突然穿入捕捞网中间,猛地将捕捞网缠住了,在生态舱之前撞向接收门。 陆必行被迫给了它一记粒子炮,然而生态舱却也被弹开了。 倒计时还剩十五秒。 陆必行猛地将引力场推回原位,自己顺着舱门滑落在地,尾巴骨差点摔劈了,同时,机甲灵巧地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一个惊险的加速从一打撞过来的星子中擦过,抛出了最后一张备用捕捞网,精确地缠住了生态舱。 还有十秒。 陆必行猛地把动力器推到紧急制动方向,机甲像神经病一样来了个急刹,生态舱惯性地滚进了敞开的接收门。 接收门随即关闭,迅速启动气压调节机制——气压调节到人类能生存的环境,所需时间正好是十秒! 十秒,小机甲身披朝霞似的飞出了重甲自爆范围。 陆必行跳起来狂奔。 接收门一声轻响,气压调节完毕,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瞬间,湛卢的仿生态舱的防护罩就分崩离析,这回,湛卢连打招呼的电都耗净了,无声无息地变回机械手,垂在一边。 陆必行扶着门框看清了旁边的人 第50章 第 50 章 “谁让你来的?”林静恒虽然强压着音量, 怒火却已经溢于言表, “你不在基地训狗, 没事定位我干什么?” 这个问题颇为一针见血, 陆必行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没听说过什么叫‘死亡沙漠’吗?你知道在死亡沙漠里紧急跃迁是什么行为吗?你看见那么多残骸, 猜不出前面可能会有星盗?你就开着这么一个……”林静恒重重地伸手一拍机甲舱壁, 无端被嫌弃的小机甲发出打嗝似的响动,显得十分委屈。 林静恒又想起这货往自己身上塞芯片的事,一时间,新仇旧恨,气得心率都快不齐了:“你简直不知死活!” 陆必行:“……” 他还没张嘴,台词已经被抢得差不多了, 只好沉默着点点头, 用没什么事干的舌头舔了舔牙尖。 林静恒有心想揍他一顿,然而陆必行老大不小的一个人, 已经过了挨揍的年纪, 只好强行按捺。 一个月不到,林将军活活憋回了两顿臭揍, 个中滋味快赶上古代传说里的“内力反噬”了。他冷冷地说:“精神网给我, 闪开!” 陆必行温文尔雅地冲他一笑,终于找到机会开了口:“不,有本事你来硬抢。” 话音刚落, 医疗室门口突然伸出几只机械手,七手八脚地固定住了林静恒的四肢——太空极端环境中,什么心理生理情况都可能发生, 医疗室有专门的束缚装置,最高可承受五十吨以上的拉扯,全凭驾驶员操作,足以绑住好几只发疯的大猩猩。 林静恒:“……” 这是要造反吗! “嗯哼,”陆必行不慌不忙地溜达过来,动嘴指挥束缚装置把肝火太盛的病号塞进医疗舱放平,一手撑在林静恒耳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我听说非自愿断开精神网的伤害是很大的,休克算轻的,反抗太激烈,甚至可能造成驾驶员脑死亡,这我还没尝试过,真的假的?将军,要么你给我上一课?” 林静恒:“陆、必、行!” “唔,”陆必行在他身边坐下,跟智能的医疗室要了一杯清水润喉,做了连讲三堂大公开课的口水储备,然后开了腔,“将军,我发现你这个人不太讲理,这不好,虽然别人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但我个人认为这是封建糟粕。你看,我这机甲上也没剩什么能量了,咱们慢点走,距离基地还有几个航行日,利用这段时间,咱们来好好讲讲道理。” 林将军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气急败坏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放开,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吗?” 对于这一点,陆校长的理解距离事实真相有些偏差,但结果相去不远,听了对方凶狠的威胁,他非但毫不在意,还十分恃宠而骄地一摊手:“好怕怕,你想把我怎么样?来吧!” 林静恒:“……” 什么小鬼是“脚前脚后的小跟屁虫”,胡说八道,陆信果然是个满嘴跑机甲的完蛋货,鬼话没一句能信,生了个什么破玩意! 陆必行拉开架势:“这件事,我们可以从现象说回本质,再从本质回归现象——” 林静恒:“滚!” “那不行,我得说完再滚,”陆必行心理素质相当稳定,慢条斯理地跟他倒小茬,“林,我问你,你在地下航道上发现星际海盗时,北京还在内网范围内,你为什么不发条信息回基地?” 林静恒当然不可能像个好学生一样有问必答,从鼻子里喷了口气。 “因为不信任我们——我,还有基地里的所有人,你觉得告诉我们也没用,反正这些人对上星际海盗,基本没有战斗力,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所以你自己一个人去解决,对不对?你考虑过自己为什么要为一些不信任的、没有战斗力的废物冒险吗?” “宰一个源异人也算冒险?我看他不顺眼,顺手除掉而已,以后这种话少拿到外面说,让人笑话。” 林静恒冷笑一声,接着,他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涵养,“你现在放开我,我不跟你计较。” 陆必行凉凉地说:“谢谢了帅哥,不过你还是躺着继续计较吧。” 林静恒:“……” “所以你是‘顺手’高烧脱水,‘顺手’差点在真空里变成一具浮尸,”陆必行说,“哦,对,用肌肉溶解针把自己弄成一具骷髅也很顺手,你原计划里是不是还想顺手升个天?而你达成了这么多个人成就,居然还有勇气冲我发火,把我想质问你的话率先说了一遍——林静恒先生,你这种恶人先告状的精神,已经超越了教科书级别,直接进入了人间奇迹级,你知道吗?” 林静恒闭上眼,聋了,同时,他开始想象把旁边那个喋喋不休的小崽子吊起来打,以消解源源不断的心头内火。 &nbs 第51章 第 51 章 以前, 自卫队没有层级, 也没有管理——这帮人都听臭大姐的,臭大姐说“走, 来几个兄弟打架去”, 充当小弟的就扛起家伙跟着走, 是个自由散漫的打手团。 但乌合之众中,也能长出天然无污染的野心, 即使是羊群里, 也总会有头羊越众而出, 抓住一线曙光,鼓动着众人跟着他奔向前路。 当初,是周六纠集了一帮小弟,跟着陆必行一起构架起了整个基地的能源系统, 现在,也仍是他趁热打铁,组建起了真正的自卫队。 陆必行匆匆出门找林静恒,回程由于能源不足,稍微耽搁了一段日子, 在这短短一周的时间里, 周六牵头,给自卫队规划了编制, 他跟学生们提出自己的想法,四个学生分头从陆必行的电子图书馆里帮他查阅资料,最后东抄西借, 拼凑了一个《基地自卫队管理条理》。 有了构架和雏形,显得很像那么回事了。 当然,以上种种,并不能打动林上将,在林静恒看来,所谓的“自卫队”,依然比过家家强不到哪去——蚂蚁众志成城,也能挖出引人注目的地下城堡,生物学家们惊叹这些小东西竟然会造出这样的奇迹,并著书立传,让人们看了偶尔为之感动。 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奇迹”和感动过后,依然抵挡不住一场大雨。 “我们每天练兵六小时,先熟悉机甲操作,定点巡逻,以后怎么办我也不太懂,都听你的。”周六带着他的训练小组和陆必行他们一起进入基地,兴致勃勃地跟在陆必行身边,张牙舞爪地描述着自己的宏伟愿景,也许是他刚刚当上自封的自卫队长,有了点自信,也许是桃色八卦听多了,对林静恒少了点距离感,他还胆大包天地跟林静恒交流了一句,“林将军,你以前在那个什么……什么要塞,也是这样吗?” 林静恒拎着湛卢,无动于衷地回答:“不,联盟职业太空军不执行任务阶段,每天训练时间要达到十小时,这是军委统一规定的。” “统、统一规定?”周六面有菜色,“那就是可以自行放水的意思吗?” “大概吧,”林静恒淡淡地说,“我也觉得他们没少放水,否则不至于这么不堪一击。” 陆必行问:“白银十卫呢?也按标准执行训练计划吗?” “不,白银十卫睡眠时间六小时,三餐、内务及休整三小时,非特殊情况,没有其他休息时间。”林静恒头也不回地越过他走向行政楼,“毕竟,域外海盗这么多年也没休息过。” 林静恒这番话,其实是让周六别再白日做梦的意思——与出身良好、营养均衡、从小受到正规军事教育的联盟军比起来,这倒霉基地里出产的都是先天不足的豆芽菜,联盟军尚且溃不成军、生死不明,这些豆芽菜居然企图随便喊两句口号,灌几口鸡汤,就从孬种变成英雄。 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过因为不想当面打击陆必行,林静恒这番表述比较委婉,周六是个粗人,一时没能适应这种沃托风格的拐弯抹角,还下意识地摸出个人终端,戳着计算器算白银十卫的训练时间。 “你听明白了吗?”陆必行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周六有点无措地说:“大概……他是说我们训练时间不够吗?” 陆必行信口开河,把林静恒的意思曲解了一百八十度:“林将军的意思是,如果你们能按着白银十卫的标准要求自己,他就会帮你们练兵。你知道白银十卫吗?” 周六摇头。 “白银十卫是真正的联盟精兵,没有解散的时候,他们驻扎在白银要塞,星际海盗不敢进犯八大星系一步,十几年交战,从无败绩,是八大星系的保护/伞。你说怎么样?” 周六的眼睛被他越说越亮。 陆必行拍拍他的肩,像个兜售壮/阳药的邪教份子,压低声音问:“你们想变成新的白银十卫吗?” 周六的理智摇摇欲坠:“可是……可我们就是一群瘪三啊。” 第52章 第 52 章 清晨四点, 林静恒很有效率地休息了四个小时后, 起床把绘制完毕的军用航道测绘图交给湛卢,由人工智能进行最终校准,自己则直接上了高强度的体能恢复训练。 一个半小时后, 他大汗淋漓地下来,透过精神网, 看见周六赶羊似的轰着他的瘪三自卫队,开始围着机甲站跑圈。一边跑一边嗷嗷叫, 听不清在喊些什么洗脑口号。 林静恒看了一眼表,发现这帮人居然照抄了白银十卫的日程。 他漠然地冲了个凉水澡,敷衍地把营养餐塞进肚子——体能恢复训练的时候, 配合运动量,还必须严格且精确地控制营养摄入, 普通食物是做不到这样精确的,只能吃特制的营养餐。 劣质压缩营养餐还能有点食用香精,他吃的这种,则除了一点非常清淡的咸味以外什么都没有, 色香味俱不佳, 口感接近凝固的鼻涕。 吃完以后四大皆空, 生无可恋。 林静恒换了件衣服披上, 快步穿过基地的晨曦, 走向机甲收发站——他需要收集高能粒子流过境的数据,用以反推凯莱亲王轰炸白鹭星的火力。 正在带人晨跑的周六远远地看见他,有心表现, 连忙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放假。 放假一个踉跄,发出海螺似的呐喊:“一、二!” 瘪三们大汗淋漓,梗起脖子,跟着海螺嚎出了几声猫叫。 周六气急败坏:“没吃饱饭吗!” 被他强行拉来的自卫队员们跑了不到三公里,队伍拖了二里地,有气无力地拽着自己的脚丫子,跑步的姿势形态各异,一个个都像饱食了耗子药。 周六火了:“重新喊!大点声!” 自卫队员们就拖起老旦的唱腔,咿咿呀呀地憋出一句:“一姨姨——二啊嗷——” 林静恒头也不抬地穿过鬼哭狼嚎的瘪三团,上了机甲站的电梯。 电梯门一合,按键却没反应,林静恒一皱眉,电梯广播就传来某个让人头疼的声音:“欢迎乘坐智能语音电梯,要开启电梯,请先与电梯互相问候——早上好,林先生。” 林静恒:“……” “电梯”提示说:“推荐您回答,‘早上好,亲爱的电梯宝贝’。” 林静恒眼角跳了几下,直接从个人终端上调出了基地的管理权限,强行从后台启动了电梯。 “好吧,我知道你心里这么说过了……呃,哔——” 林静恒又把电梯广播静音了。 电梯门一打开,陆必行就在机甲站主控室门口守株待兔地逮住了他。 陆必行平时就是个很注意形象的人,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越发变本加厉,给他一束灯光,他就能登台走秀了:“做人要有幽默感和娱乐精神,将军,你一天到晚这么严肃,不觉得生活十分枯燥,少了好多快乐吗?” 林静恒惹不起他,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往主控室里走:“不觉得。” 陆必行追上去:“你闲来无事,除了喝酒发呆,就没有什么消遣吗?” 林静恒说:“消遣有的是。” 四个学生起得都很早,已经聚在了主控室里,正围坐在一张圆桌旁,不知道在做什么作业,各种演算屏幕从四个人的个人终端上射出来,飘得到处都是,桌上还摆了简单的早餐。 一见林静恒,四个青少年下意识地集体起身立正,怀特慌忙把嘴里的面包咽了下去。 林静恒冷淡地朝他们点了一下头,径自走向数据库。 陆必行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肘:“调阅高能粒子流的数据是吧——来,孩儿们,检查你们作业的人来了,都过来,把白鹭星遇袭的分析报告口头汇报一下!” 四个学生面面相觑,怀特被面包噎得差点就地牺牲。 第53章 第 53 章 林静恒一时摸不清这是什么套路。 摸着良心说, 以林静恒那根不大敏感的神经,都听出这话有点暧昧……但也并不是没有“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的可能。 一来, 林上将鲜少会赏脸跟人闲聊, 即使长到这把年纪,他也没怎么体验过“聊骚”和“暧昧”,不是很能把握这种度;二来,陆必行这人惯常自来熟, 活泼过了头,林静恒不大确定他说话是不是就这个腔调。 由于林静恒愣了一下没接话, 把陆必行撂在了半空,气氛忽然就微妙地尴尬了起来。 陆必行干咳一声:“那个……” 林静恒:“你……” 他们俩几乎同时开口, 又同时闭嘴,大眼瞪小眼,更尴尬了。 就在这时, 窗外传来自卫队在机甲站外集合的声音, 一帮被疯□□练了一天的自卫队员们不管男女老少, 一水的面容狰狞,在周六的指挥下大喊了三声“自卫队万岁”,声嘶力竭地敲破了主控室里凝固的空气。 陆必行反应飞快,立刻就坡下驴, 强行“哈哈”一笑,同时抬手在林静恒手上拍了一下。 林静恒:“……” “你不知道那种古老的传说吧?这是有讲究的,不小心撞在一起开口的人, 要互相打一下,先动手的走财运,挨打的会走桃花运,”陆必行一语双关地说,“分你一点桃花运,不用谢。” 说完这句话,陆必行简直不敢再看他的表情,跳起来转身就跑——仿佛跑慢了会被大流氓按住强吻似的。 “等等。”林静恒叫住他。 陆必行脚步一顿,惴惴不安又有点期待地一回头,看见林静恒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喝了几口没滋没味的白开水,似乎斟酌片刻,才接着说:“你那个朋友……在外面带着他们叫唤了一天的那个。” “周六啊?”陆必行脱口说,“他是……” “异性恋”仨字差点脱口而出,陆必行反应过来,惊险地一口咬断话音,差点丢人现眼。 “什么?”林静恒先是一扬眉,随后又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不管他是什么吧——我觉得他大概弄错了一个因果关系,白银十卫并不是因为经受了严酷的训练才能成为精英,而是因为他们是精英,所以才承受得住每天十几小时的高强度训练。他把这点弄混了,手底下这点人很快就跑光了。” 陆必行眉开眼笑从门框处探头进来:“将军,你这是免费的场外指导吗?” 林静恒和他废了半天的唾沫,说得口干又气躁,这会大概没电了,于是恰到好处地变回了聋哑人。 陆必行脚不踩地地走了,如果不是电梯间里有监控,他大概能自娱自乐地跳个舞。 探索林和未知的感情关系,对于陆必行来说,就像他第一次飞出凯莱星的大气层、探索太空一样,即使每一步都是前人验证歌颂过的,他亲自靠近时,还是发现“纸上得来终觉浅”,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偶有所得,就能让人兴奋异常,忘乎所以。 然而基地如狂风骤雨下、岌岌可危的一个鸟巢。湿透的羽翼间或能摩擦出微弱的温度,主旋律却依然是电闪雷鸣。 当陆必行委婉地向周六转告林静恒的建议时,意外地不大顺利,陆必行突然发现,自己这鸡汤恐怕是煮过了头。 客观上看,林静恒的话没毛病,因为长时间、严苛的自律并非什么“精神”,它是一种很不容易培养的素质,与环境、教育、科学系统的管理和自我管理都密不可分,不是每天喊几句“什么玩意万岁”就能变出来的。 但周六既不相信“天赋精英”,也不相信“循序渐进”——如果他相信,当初他就不会单挑几十个人,把他们强拉硬拽到陆必行面前。 周六听完以后沉默了一会,问:“陆老师,你说怎么办呢?” “我建议先不要执行标准化的军训,”陆必行说,“比如你可以把自卫队分成几组,让大家自行准备铁人三项比赛,赢了的可以先挑机甲,刚开始最好以鼓励为主,慢慢来,比强行逼着他们做事效果好,很多东西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这一次,周六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他说:“可是凯莱亲王已经炸到白鹭星了,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来吗?” “那也没办法,我们现在就是这种条件,已经比连个机甲驾驶员都挑不出来的时候强多了,”陆必行说,“我在正想办法做一个镜像反追踪系统,用于进一步隐藏基地坐标,万一凯莱亲王来到这附近,可以先用游击战阻挡他们一下……” “兄弟,别说了,我没念过什么书,有时候反应慢一点,但我也不傻。那天林将军跟我说的话,我回去又想了想,琢磨过味来了,他的意思是,联盟军都不行,让我们别白费力气了,对不对?”周六打断他,“我不相信,‘往前走,别回头’,这是 第54章 第 54 章 陆必行——因为正在进行儿童不宜的心理活动, 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把不笑也有一点翘的嘴角压了下去, 可惜没来得及伪装全套,眼神过于灵动,堪称贼眉鼠眼, 语速还有些急,看起来像憋了个恶作剧的大尾巴狼。 林静恒的脚步谨慎地一顿。 陆必行无辜地问:“怎么?” 林静恒摇摇头, 眉心习惯性地拧在一起,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工作间走, 他怀疑自己这段时间有点无所事事, 有点太关注陆必行了,而且还总是过度解读,有种他一言一行里都有什么深意的错觉。 好在,陆必行很快把表情和语气调成了正经模式。 “我打算改做太空测试,在内网范围内, ”陆必行把林静恒领到工作间,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反追踪系统, 随即侃侃而谈, “你看, 基地内网的覆盖面积有四个航行日,这个范围,足够小机甲在里面扑腾着演习了。” 林静恒面无表情地一挑眉。 “我的想法是让自卫队分成若干组,进行实体机甲演习,参加演习的每台机甲都打开通讯端, 发送特定频率的信号,用来模拟远程通讯,他们可以利用反追踪系统隐藏自己的行踪,也可以想方设法破解反追踪系统,找出对手。这样是不是很一举多得,既在实战里测试反追踪系统,又能练兵。” 陆必行脾气温和好说话,颇为善于变通,可是骨子里却有股细水长流的执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依然不肯放弃,还把基地里的那些人当“兵”。 林静恒听完,无奈地一点头:“唔,好主意,组织一群猩猩玩太空躲猫猫。” 陆必行停下脚步,他隔着几米站住,在工作间柔和的白炽光下回头看着林静恒:“林,这个问题我其实问过你一次……你当时在航道附近发现海盗战队靠近,为什么要独自涉险引开他们?你那时候回航,测绘地图完成大半,臭大姐逃往域外的渠道和补给都在你手里,为什么不干脆放弃这个基地?你真的认为这些人只是一群猩猩吗?” “不,只是个比喻,”林静恒眼都不眨,“我没有侮辱猩猩的意思。” 陆必行定定地看着他。 “另外,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基地?”林静恒不慌不忙地迈开长腿,越过他,往工作间外走去,“从来只有星际海盗避让我,没有我给他们腾地方的道理。源异人——他算哪根葱?” 陆必行原地叹了口气,第一次见识到这么硬的嘴,不知道触感是不是也一样……陆必行想象了一个薄胎厚釉的瓷器,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好像已经被冰到了门牙。 林静恒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楼梯间里传来:“你那所谓‘自卫队’现在只会开着机甲沿固定轨道走,演习什么的别扯淡了,还有备用计划吗?” 陆必行追上去说:“会有办法的。” “一盘散沙,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和泥有和泥的办法,拢沙有拢沙的办法,”陆必行正色说,“我这个人虽然不太靠得住,但是关键时刻没掉过链子吧?你再相信我一次,怎么样?” 话音刚落,薄荷接通了他的个人终端:“老师,有几个自卫队的人找你。” 陆必行应了一声“稍等”,目光仍是追着林静恒。 林静恒不知道老波斯猫是怎么教育的,把这小子养成了一株普度众生的奇葩,在他看来,陆必行有时候天真得不可理喻。可他又偏偏看不下去陆必行殚精竭虑、四处碰壁——在别处碰壁就算了,到了自己这,只要不影响大局,林静恒是不舍得给他脸色看的。 僵持了半分钟,林静恒不耐烦地冲他一摆手:“随便吧。” 陆必行弯起眼睛笑了,声音略微压低了些:“将军,我发现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基本上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所以林静恒决定临时当一会哑巴,插着兜,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陆必行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居然觉得他这爱答不理的臭德行也很有味道,于是在心里打了个勾——他又验证了一个古老的结论,和爱情有关的荷尔蒙会抑制大脑的负面情绪,让人盲目地觉得对方的缺点也一样可爱。 陆必行笑眯眯地问:“难道是想让我以身相许?” 林静恒冷静地回答:“滚。” 陆必行心满意足地滚了。 这一天,机甲站主控室里非常繁忙,所有不服周六的抱团小势力都派人拜访了陆必行,有和他请教机甲常识的,有跑来抱怨周六、顺带试探口风的,还有攀关系混脸熟的。 往常安排好的定时定点空中巡逻也乱了套,因为这些小团体们各自为政,谁也不跟谁商量。 上午,十分钟之内,来了三波要上天的巡逻队,机甲站的轨道都快让他们摩擦出火了,而到了下午和傍晚又没人去了,天上只有一颗孤单寂 第55章 第 55 章 整场闹着玩似的演习至此, 已经进行了四个多小时,因为反追踪系统只开了基本功能,很快, 所有人都在打急眼的过程中熟悉了它。 熟悉以后,追踪和反追踪的过程就被跳过去了,演习开始从斗智变成了互相撕咬。 周六驾驶的“自卫队一号机”操作灵活, 胆大心细,他的确是比所有人都努力, 可惜,出头的椽子先烂,自卫队分家后, 很多人看他本来就不顺眼,此时场中剩下的人自发抱团, 一起围剿他一个。 周六比其他人高明一点, 也并没有高明很多,在这种局面下, 很快就被虚拟导弹击中了,不得不黯然退场,演习场中,只有二十几个人的自卫队全军覆没。 这让他们前一阵疯狂的口号和操练,成了个没什么说服力的笑话。人们热爱笑话,因此广场上鼓掌和起哄的声音来得更猛烈了些。 林静恒眯起眼,看着演习场里碰碰车一样互相撞来撞去的机甲,捻灭了烟头。 独眼鹰摇摇头:“你这人确实是自作聪明。我跟你说, 林静恒——要不然,你就放下一切,终身为世界和平奋斗,每日三省,彻底成为一个圣人。要不然,你就什么都不要顾忌,想干掉谁就他妈直接干,杀他一票痛快的,往后死活不论——你这种卡在中间的算什么东西?哦,你一肚子仇恨、忍辱负重,小动作一打一打的,还腆着脸满口大义凛然,怎么,难道你这半吊子还觉得自己怪不错?” 他说了这么长一串,仍不过瘾,还伸手一指林静恒:“丢人!” 林静恒面无表情地把烟头一丢:“我给你脸了是吧?” 两人之间短暂的和平支撑不了一个中场休息,眼看又隐隐泛起火药味,林静恒突然想起了什么,及时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对独眼鹰说:“喂,我问你个事。” 独眼鹰两百岁而青春依旧的脸上泛起轻蔑的冷笑:“你问我就说?我是什么?湛卢的搜索引擎吗?” 林静恒没理会:“你听说过‘女娲计划’吗?” 独眼鹰的笑容陡然一僵:“什么?” “在北京β星上,我曾经三次让湛卢扫描过他的基因,三次都不匹配。”林静恒注视着独眼鹰的表情,“他的大脑里有个保护装置,在第一次非法植入芯片时意外受损,被湛卢发现,我才得到了他脑部组织的基因型。” 猝不及防地,林静恒把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摆到台面上,独眼鹰一时措手不及。 “你辛辛苦苦的隐瞒了这么多年,突然发现我知道了这个秘密,却只是消极躲避,甚至从来没有来质问过我,我是怎么确认他身世的。你这态度不合常理啊陆兄,要我看,更像是一个秘密下都还藏着另一个秘密,你怕多说多错,对不对?” 独眼鹰嘴角僵死在那,眼角没收敛的笑纹像是撕裂了他的面孔,露出皮囊下、经历过百年战乱的暗色肌理。 “你这人不太适合保守秘密。既然你不喜欢联盟那套虚头巴脑的东西,那我就直说了。”林静恒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问,“他大脑里的保护装置在保护什么?来自哪里?为什么脑部基因和身体不匹配?他——还有你,跟那个女娲计划有没有关系?” 他步步紧逼、图穷匕见,独眼鹰眼皮开始狂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后腰的激光枪上。 林静恒没有丝毫躲闪退让的意思——这里是机甲站,广袤无垠的机甲精神网是他的领土,没有人可以在机甲群里谋杀林上将。 两个人僵持半晌,广场那边传来了一阵欢呼,演习彻底结束了,“老子世界第一”战队可能是起名太土,运气不怎么样,苦苦挣扎,依然没有逃脱垫底的命运,围观群众们齐声起哄:“解散!解散!” 给这场上不得台面的内斗平添了一点活泼的喜剧效果。 独眼鹰这个人,千真万确,不适合保守秘密,他一个字没说,一系列的反应却已经泄露了一切。 林静恒看着他,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缓缓点点头:“好,我有数了。” “你要是还有一点记得陆信对你的好,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独眼鹰喉咙滚动片刻,从里面挤出一句话,“你就不要再碰这 第56章 “我认为这个决定不符合您的行为模式, ”湛卢的声音在空旷的重三里回响, “先生,是什么让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这里是距离基地十个航行日之外的荒芜之地, 杂乱的信号通过已经成型的反追踪系统射出来,像是群星中竖起了一个巨大的万花筒。小说 章节更新最快 三支战战兢兢的基地战队已经藏好了。 重三关闭了武器系统,只装了个虚拟炮口——虚拟炮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电磁波,标记了谁,就相当于谁被“击中”了,超过一定强度, 就代表防护罩被击碎。 玩具一样,非常搞笑。 林静恒感觉自己就像个身高两米三的壮汉,捏着一把两寸长的呲水枪, 站在杂乱无章的路口, 准备跟一帮学龄前熊孩子们玩捉鬼游戏。 熊孩子们发自内心的恐惧着,没毛的鸡仔一般躲在四通八达的小路里, 唯恐成为水枪下落汤的亡魂。 而林将军接下来四个半小时的任务,就是翻箱倒柜地把他们挨个找出来, 温柔地拿水枪喷一下他们柔软的小屁/股——千万不能喷重了,否则他们脑壳里那颗杏仁会震荡给他看。 这个丢人现眼的过程还将被拍摄下来, 在演习结束后拿回去供人围观……万幸,此地已经离开了内网范围, 基地没法直播。 林将军,英明神武几十年,至此算是全扫了地。 然而世界上没有比男人的面子更重要的事, 因此林静恒面不改色地对湛卢装神:“基地剩下的三支战队几乎是一个类似自然选择的结果,通过自行归类,分出了别出心裁型,稳重防御型,还有机动突击队,各有所长,如果他们知道配合,加上熟悉反追踪系统,还是有一定潜力的。” “您上次不是这么评价的,”湛卢很不懂事地揭发他,“您上次说,剩下的三支战队代表了人类社会的三大顽固毒瘤——卑鄙小人,愚蠢的大多数,还有眼高手低做白日梦的大傻子。” “……”林静恒沉默了两秒,“那是个玩笑。” 这次,湛卢并没有“哈哈哈”,而是有点困惑地说:“根据当时语境与您惯用的语言模式,我认为那并不是一句玩笑。” 林静恒的语气开始不好:“人类和人工智能最大的不同,就是人类的行为和语言没有固定模式。” 湛卢有理有据地反驳:“先生,看来社会学与心理学并非您的专业,事实上,人类的行为模式研究早在地球时代就已经开始了,人类种种看似复杂的行为其实都有内在的逻辑。举个例子,根据您本人的历史数据,您将会对我说……” 林静恒:“闭嘴!” 湛卢:“……闭嘴。” 联盟第一机甲和他的主人几乎异口同声,湛卢顿了顿,尽忠职守道:“是,执行‘闭嘴’命令。” 林静恒:“……” 他现在有点想把湛卢从重三上拆下来,这种二手机甲的机甲核只配安在健身房的脚踏车上。 “诸位应该已经知道规则了,”这时,陆必行的声音在每一台演习机甲上响起,“在以前的演习里,诸位都没有反追踪系统的权限,而这一次不同。三支战队中每个人都拥有反追踪系统的部分权限,此次演习,你们的对手不是彼此,只有林将军一个人,他会是你们的狩猎者。简单来说,这个游戏以前是每个人都蒙着眼睛,互相追捕,而这一次只有林将军一个人蒙着眼,他来追捕你们所有人。” 三支战队的机甲驾驶员们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庆幸难度降低,反而更紧张了。 “今天,我们不打算淘汰任何人,”陆必行继续说,“从现在开始,进入积分环节,积分排名最低的,负责围 第57章 第 57 章 青年科学家陆必行先生,虽然是个什么都不懂, 每天对着实验报告里谈恋爱的奇男子, 但他还有强悍的行动力、冒险精神,以及敢于得寸进尺的大无畏。 此时,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林静恒的不自在, 很快无师自通地找到了调戏闷骚的乐趣, 立刻决定蹬鼻子上脸——陆必行突然上前一步, 一把抱住林静恒。 林静恒:“……” 这其实只是个一时冲动的闹着玩, 陆必行本想看看他更不自在的样子, 不料林静恒的触感居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他胸口有些坚硬,腰围却比目测还要细一些, 后背非常的板正。而最重要的是,这具仿佛雕塑一样的身体竟是有温度的, 那温度竟不止停留在皮肤表面, 还浸透了衣服,静静地向四周辐射, 被陆必行莽撞地抱了个满怀, 就灭顶似的把他浸没在其中。 陆必行头皮炸了起来, 整个人有些发麻,他甚至嗅到了那人唇齿间浅淡的朗姆酒味……若有若无的, 因为林静恒后来屏住了呼吸。 随后,陆必行听见“嘎嘣”一声响——林上将忍无可忍地后退了一步,往后一仰, 过于僵硬的关节冲他俩抗议了一声。 陆必行怕他一会把自己僵裂了,虽然没有过瘾,还是恋恋不舍地松了手,退到安全距离之外,他若无其事地说:“没想到你这么温柔。” 林静恒被一张温柔卡拍在脸上,很想勃然作色,骂一句“放肆”,可他从没在陆必行面前摆过将军的谱,因此一个电光石火的拥抱当然也算不上冒犯,找不着发火的理由。 林静恒深吸几口气,别无选择,也只好和他一起若无其事,冷哼了一声:“怕你哭而已。” 说完,他急于恢复自己拒人千里的臭德行,转身就走。同时,陆必行也暗自松了口气,悄悄活动了一下酥麻的四肢,隐秘地回味起方才的拥抱,感觉心快从胸口翻出来了。 然而就在两人各自“若无其事”的时候,重三的医疗室打开了,一架医疗舱意意思思地滑出来一点,探头探脑地往陆必行方向张望,湛卢的声音响起来:“陆校长,我检测到您心率过速,血压突然升高,体温也有一定起伏,请问您需要医疗服务吗?” 陆必行:“……” 林静恒一顿,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陆必行窘迫至极,转身就走:“我……我要去给跃迁点加密了。” 人形的湛卢从重三机甲壁上走下来,奇怪地看了看陆必行消失的背影,默默地开始搜索自己的数据库,片刻后,人工智能的目光重新聚焦,恍然大悟:“先生,经过合理推断,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可以和您分享……” “我不想分,你自己留着吧。”林静恒叹了口气,端着空杯子冲他一伸手,示意湛卢给他倒酒。 湛卢训练有素地替他倒了半杯酒,还加了冰。 陆必行从重三上随便开走了一辆小机甲,直接跳过跃迁点消失了。 林静恒也没有要回基地的意思,静静地飘在黑洞洞的宇宙里,目光放空了,他很慢很慢地啜着杯子里的酒。 湛卢提醒他说:“先生,我根据您身体的恢复情况,适当放宽了饮食要求,但如果您还继续要酒,今天恐怕就有点过量了。” 林静恒心不在焉地说:“唔,收回酒柜吧,不要了。” 他喝酒,还抽烟,但都没什么瘾,纯属跟老兵痞们混久了沾来的,有就来两口,没有拉倒。禁食阶段,他可以滴酒不沾,而只要上了机甲,他也绝不会动一点明火。 陆必行那小崽子恶作剧,在他禁食的时候追问他喜欢吃什么,林静恒没有回答过,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向来是什么方便吃什么,营养师规定什么他吃什么。 他不喜欢看小说,憎恨无聊的社交,在白银要塞的时候,会屏蔽所有非军政相关的新闻,整个娱乐圈里就认识一个叶芙根尼娅,上一次看电影还是二十多年前——那片子是联盟军委参与投拍,宣传军委情怀的,为了市场,需要军方派出几位形象良好的军官当门面,首映的时候,伍尔夫老元帅派了一队亲兵,端着枪把他押到了首映典礼,让他坐在那给人拍照,拍完睡了两个多小时。 唯一的娱乐,是机甲自带的小游戏,偶尔执行长时间星际任务时,他会和机甲来几盘。玩得最多的是“炸大楼”,一座虚拟大楼图标会在精神网范围内随机冒出来,很快消失,驾驶员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跟上,炸毁虚拟图标,这是个锻炼精神力的小游戏,人机匹配度不高的一会就死了……哦,对,林静恒设置的炸毁目标是联盟议会大楼的照片。 林静恒突然说:“我是个挺无趣的人,是吧?” “按照人类的标准,不能这么说,”湛卢想了想,公允地评价道,“您刻薄起来还是很有活力的。” 林静恒苦笑:“好吧,你的意思是,我只是单纯让人无法忍受。” “您确实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湛卢一歪头,“先生,您看起来有点苦恼,像佩妮小姐第一次和您 第58章 第 58 章 陆必行在日历下面发了一会呆, 想起他去给周六送补给之前, 日历上还没有这个记号, 应该是临时加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机甲站正对面, 隔着两道门和一条小路就是行政楼,林静恒的房间正亮着灯。 自从上次被湛卢不小心戳破, 陆必行已经很久没有和林静恒单独说过话了。 刚开始, 他每天睡前, 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林静恒那个复杂又惊讶的眼神,就这事的尴尬程度来说,在陆必行的个人经历里能排进前十, 非常下不来台,弄得他很臊眉耷眼地躲了林静恒几天。不过好在陆校长还年轻,青春的脸皮总是有着惊人的弹性,几天以后,他就调整好了心理状态, 打算去找林静恒来一场“理论联系实际”的谈话。 然后他就发现, 林开始躲着他了。 林静恒可能是有什么特殊的隐身功能,开着重三那么一个庞然大物, 居然可以做到神出鬼没, 除了例行演习之外,其他时间,此人想没影就没影, 用什么黑科技都定位不到。至此,陆必行才算明白,为什么林一开始对反追踪系统这么重要的道具可有可无,如果白银十卫都会这个凭空失踪的特技,那他们确实没有必要上那么多层保险。 而此时,林静恒屋里的灯是亮着的……而且依照亮度判断,他开的还不是伏案工作时用的小灯。 这一般是会客的准备。 林在等他。 可是陆必行在行政楼和机甲站之间的小路上逡巡半晌,感觉到了进退两难。 很久以前,陆必行的目标不高,他只是想尽自己最大努力,减少这场战争中无谓的伤亡,能保住这个基地万幸,万一不尽如人意,就也得听天由命。他想过尽量不能去打扰林的计划,最好能兼顾大局和局部。 可他毕竟没长林静恒那一副能随时跳出红尘外的心肠。 三个月朝夕相处,他看着这些野草一样的生命在沉沦中反复挣扎,看着他们试着像人一样站起来,跌倒,再滚在地上爬,他和他们一起,把破烂站一样的基地改造成现如今的样子,几乎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林静恒和独眼鹰就都很默契地知道“规矩”,从不去打听别人的名字和生平,因为他们知道,那都是胶水,会把人和人黏在一起,黏太多就不好割舍了。 陆必行从小到大,吃过很多苦,也得到过很多宠爱,它们在他人生最初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深厚的奠基,以至于家破人亡到这个地步,他还是能好了伤疤忘了疼,相信事情总会有转机,总会往好的地方发展。 可是他也许错了。 此时,基地被夜幕笼罩,距离三个月之约到期还有不到三个小时。福柯和黄鼠狼学会了怎样在反追踪系统里龟缩躲藏,周六要解散自卫队。他们拼尽全力,还是没来得及长出人样。 事已至此,陆必行再也没有两全的办法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请求林静恒。 三个月,是林静恒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这是基于星际战争史上著名的“百天假说”,陆信将军提出的,陆必行读到过——如果星际间爆发破坏力极强的全面战争,到了通讯网络中断的地步时,过于依赖信息的各方人马都会被拖慢脚步。由于宇宙环境的复杂性,在通讯网崩溃后,除了凯莱亲王这种彻头彻尾的神经病意外,所有人都会谨慎小心,以各自据点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势力范围,冲突规模也会大幅度降低,通常在三到四个月后,新的格局才会初步成型,那时事态变化会一日千里,再不露面就真的晚了。 陆必行不想去试探,林究竟会不会为了私人感情做出让步。于情于理,他也不该再去拖延林将军的脚步。 但……基地的人呢? 周六、放假、福柯大姐、黄鼠狼、胖姐、电影老太……就该悄无声息地被这个该死的时代吞噬吗? “陆老师?”身后有人叫他,陆必行回头一看,是胖姐。 胖姐穿得非常随便,趿着拖鞋就溜达出来了,刚洗的头发上缠着吸水巾,手里还拎着两个大口袋,正奇怪地探 第59章 第 59 章 什么叫做兵荒马乱, 什么叫鸡飞狗跳——看看这时候的基地就知道了。 陆必行的“二十分钟”明显是高估了他们。 机甲站里一片“吱哇乱叫”, 快要把人造太阳提前惊醒了,灯火通明中, 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人, 穿成什么鬼样的都有, 各路围观群众扯着嗓子乱问一通,声势之浩大,活像雨后河坑里的蛤/蟆群,谣言们像掠过水波的微风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简直是成群结队。 有人尖叫, 有人大喊,有人不知被触碰了什么伤心事,嚎啕大哭, 有小孩躲在机甲站外,搂着冰冷的铁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抚养人匆匆而去。原本聚在一起庆祝新年的老人们嘴角还粘着奶油, 听天由命地挤成一团,望着基地绝望的夜空。 而伟大的基地武装,他们没有悬念地掉了链子。 匆忙间,黄金勇士的集合队伍和铁面骑撞在了一起,两队人马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争个你上我下,谁也不肯让谁先过, 福柯的人骂黄鼠狼他们是“化粪池里的杂质”,黄鼠狼的人骂福柯他们是“苍蝇追着屁飞”,双方你来我往、妙语连珠。 还有一些动作慢的老弱残兵,被拥挤的人群堵住,找不到自己的组织,因为无法参加骂战,急得到处乱窜。 一小撮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趁乱先一步蹿上站台,开着机甲离开了轨道。 十五架海盗机甲,就这样把基地的跨年夜搅和成了一部恐怖片。 如果是在白银要塞上,林上将能把他们集体枪毙了。 怀特正在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被人一把薅住了后脖颈子。身量没长成的少年“嗷”一嗓子,四肢乱划,脚不沾地地被人拎到了重三脚下,发现他的几个同学已经都在这了。 “都上去,”林静恒把怀特往地上一撒,抬手指了指重三的舱门,“你们老师呢?怎么一转眼就没影了,联系他,让他别乱跑,到我这来。” 薄荷赶紧联系陆必行的个人终端,却被对方拒接了。 下一刻,广场上的多媒体屏幕陡然亮了起来,陆必行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基地的喧哗。 仓促间,大概不够炖一锅鸡汤的时间,这次陆必行罕见地没有废话。 “如果我是你们,”陆必行打开了机甲站最大的探照灯,灯光直冲云霄,照向天空中几架正在往远处飞的机甲,“我会趁他们还没飞远,把准备潜逃的人打下来。” 正在争吵不休的福柯和黄鼠狼同时一抬头,机甲站里鸦雀无声了片刻——不管在哪,总会有一些特别深谋远虑的“本事人”,有些人参加基地武装是为了争权夺势,有些人是为了证明自己,有些人单纯是想保护家人,还有些人,是打算在危机到来的时候,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地溜。 趁乱偷机甲逃跑的,铁甲骑和黄金勇士各占一半,谁也不用笑话谁。 黄鼠狼脸都绿了,也顾不上吵架了,跟福柯两人各自怒气冲冲地对视一眼,飞快地带人各走一边,各自上了机甲。 紧接着,地面机甲的精神网一个接一个地铺开,直冲着刚离开轨道的几架小机甲涌了过去,生生把跑的慢的人从精神网链接上撞了下来。 但跑得最快的却已经脱离了小机甲的精神网范围,福柯二话不说,直接上了轨道,加速开到最大,她带着几个人,狂风似的卷了出去,自己的机甲尚未完全脱离引力,她一枚导弹已经打了出去——果然不愧是基地资历最老的自卫队员,这一枚导弹打得十分有水平,跑太急的几位忘了开防护罩,被炸成了一串烟花,顷刻间将基地晃得宛如白昼。 十个航行日外,外敌来袭,基地里这第一炮,却是拿来清理门户的。 地面的人群先是死寂一片,随即不知是谁率先小声说:“死……死了吗?” “死了”这两个字涟漪似的在人群中扩散,陆必行再次开了口:“如果你们现在不知道听谁的,就请先听我的——还没有登上机甲的跟我走,在站台上就位,前线情况看这里。” 他说着,多媒体的屏幕上亮出了周六传回来的图景,从图像上看,只有八/九架机甲能看见轮廓,剩下的都是模模糊糊的剪影,但能看出人不多。 “我在这里只说一次,截至目前,凯莱亲王还没有重兵压境,这只是一支探测小分队,总共十五架机甲,是我们远程巡逻队的一半。基地有反追踪系统裹着,也没那么容易被定位。” 陆必行说完,走上机甲站。 此时,机甲站台相对安静了不少,他的身影在机甲站暴躁的灯光下非常显眼,影子被拖得极长,覆盖在机甲站的机甲群上,几乎有些骇人。 陆 第60章 第60章 林静恒倒是没生气, 他觉得很有趣。 他还记得小半年前, 这几个小崽子们还都像愚昧无知的小动物一样,满脑子让人哭笑不得的想法,无法无天地在贫瘠的土地上随便地长,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 或许会开一朵仓促惨白的花, 又或是会在惨白里枯萎湮灭。 没想到, 现在居然也学会了动起眼睛和脑子, 甚至人五人六地跑到他面前叫起板来。 单就这点教育成果来看,陆校长那野路子的流氓学校可比乌兰学院强多了。 “所以呢?”林静恒有点逗她的意思, 故意反问, “你们老师难道没告诉过你, 他们之所以能多活三个月,就是因为还有作为诱饵的一点价值?” “可是……”薄荷还想说话, 怀特偷偷拽了她一把, 挤眉弄眼地冲她连连摇头,女孩咬着嘴唇踟蹰片刻,终于还是甩开他的手, 从几个学生中走出来, 她说,“谁也没有权利定义另一个人的价值……别拉我,让我说完!” “别拉她,”林静恒双臂抱在胸前,“胆量还是要有的。” “旧星历基因革命之后, 联盟全面禁止了非必要医疗手段的基因改造和人体改造项目,从那以后,人的基因成百上千年来没有变化,在造物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这段话可能是从哪本书里摘录出来的,不大口语,有些拗口,薄荷照本宣科得磕磕绊绊,“没有人能决定别人的生死。” 林静恒听完一点头:“对,公民的生命和自由神圣不可侵犯,政治非常正确,觉悟赶上湛卢了。” 湛卢的声音在重三里四面八方地响起来:“谢谢您的赞扬。” 林静恒垂下眼睫,似笑非笑地冲她一摊手:“不过小姑娘,虽然‘神圣’不可侵犯,但导弹可以侵犯,量子炮可以侵犯,巴掌大的激光枪、纽扣大的生物芯片、几毫克的剧毒生物碱——都可以,是不是这个道理?” 薄荷:“……” “应不应该,和会不会、能不能,是两个概念。凡事要从‘应该’的角度看,阿瑞斯冯早就该遭天堑了,还用得着我亲自收拾么?”林静恒朝湛卢招招手,墙上的冰柜弹出来,几瓶五颜六色的低酒精苏打水一字排开,“喜欢喝什么自己拿,玩去吧。” 学生们没有任何办法,打动不了林静恒,他们连通风报讯都做不到——从这里联系周六,只能使用远程通讯,远程通讯的核心处理器是湛卢,姑且不说他们拿不到权限,就算有,周六他们可是正在和海盗捉迷藏,稍不留神就会泄露坐标,谁又敢冒险给自卫队发信息? 周六的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他们方才出师不利,本意是想埋伏在跃迁点外,等海盗们一跃迁,立刻来一波远程导弹,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知道策略归知道策略,实际操作归实际操作。 跃迁点附近会有很强的能量波动,因此打过去的量子炮也好、导弹也好,都会产生一定的偏差,但具体偏多少、往哪偏,则要看跃迁点本身的属性和过往机甲的吨位,是要靠经验和手感来调整的……自卫队打牌的经验和手感或许还有点,打导弹就差太远了。 周六刚嚎了一嗓子“准备”,太过紧张的自卫队员们已经人出现了幻听,手一哆嗦,四五枚导弹同时抢跑,迎宾礼花似的擦着跃迁点飞了,边都不靠。 这回可坏了菜,打草惊了大蟒蛇,还暴露了自己的坐标。 这支海盗小队虽然只是探测队,但反应出乎意料的迅捷,立刻分散开,组织起凶猛的追击。 海盗在域外摸爬滚打惯了,别说被人家追上或者挨一炮,就算双方的精神网擦个边,都能在一瞬间让自卫队全体掉线。 周六朝通讯频道大吼一声:“跑!” 林静恒平时开着重三收拾他们,就好比秋风扫落叶——自卫队是 第61章 第61章 手下惊骇地看着他。 阿瑞斯冯逗小猫似的在他下巴上勾了勾, 金属和皮肤摩擦出诡异的声音,问:“怎么, 想不明白?” 这位全宇宙最丧心病狂的海盗头子不直播炸星球的时候, 连走路也很慢,脚步有些蹒跚,一摇一摆的, 手上总要扶着点什么, 可能是假肢没什么安全感。 假如盖住他那张可怕的脸, 单看背影,他几乎像个上了点年纪的慈祥大伯。 “源异人这些年让我惯坏了, 是有点狂, 但他狂得一直很有分寸,”阿瑞斯冯一下一下地用拐杖轻轻地敲打着地面,“他最后消失的地方是死亡沙漠, 为什么?死亡沙漠地形复杂, 非常危险,长了脑子的人都不会去那迎战未知的对手,就算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至少也会给我传个信, 对不对?可是他没有,说明在他眼里,对方不算对手。” 手下回头看了一眼和探测小队殊死搏斗的小机甲群,难以置信地问:“就像这样?” 自卫队损失惨重,片刻功夫, 已经有三四架机甲死无全尸。 扮猪吃老虎的事时有发生,可没听说过扮猪被老虎吃的。 如果这是装的,那装得未免也太逼真了——难不成这些机甲都是无人驾驶吗? 阿瑞斯冯没理会,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那么大一支战队,还有重甲,为什么会被一网打尽,渣都不剩?如果对方没有一支超时空重甲战队,那么源异人他们很可能先被人暗算,对方引爆了核导弹库……或是跃迁点一类的超级能量源,但即使是跃迁点爆炸,也不大可能把整个机甲战队全部扫清,可是我们没有收到任何警报和求救信息——也就是说,源异人他们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还选择继续追击。源异人不傻啊,这只能说明对方看起来柔弱得超乎想象,很可能就是这么一支小猫两三只的小机甲战队。”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快步走进来:“阿瑞斯殿下,我听说您的手下找到了一支武装……” “心黑手狠,你知道我想起谁了吗?这些年我们到联盟拜访,领教过很多次。”阿瑞斯冯好像没看见来人,仍然不紧不慢地对自己的手下说,“林静恒死后,他的白银十卫不是各奔东西了吗?这些人到现在都没动静,说不定就有那么几个沦落到第八星系了。” 闯进来的人听了这话,脚步戛然而止,如临大敌起来:“你说什么?白银十卫!” 来人是个瘦高的男子,模样介于中青年之间,穿着打扮与太空机甲格格不入——此人长发及腰,用一根缎带绑成一束,穿了一身蕾丝花边的直领对襟长袍,底下是紧身的绑腿马裤,这身衣服来历大得很,据说是古地球时代,华丽巴洛克风格与神秘东方汉服风格的有机结合,只有考据最严谨的复古派才穿得出来。 复古复成这样的,在别处不多见,但是在“反乌托邦协会”里要多少有多少,反乌会崇尚自然、崇尚复古,为了亲近自然,把自己打扮成一棵红豆杉的也大有人在。 “晚上好,鲁瓦先知。”阿瑞斯冯这才不慌不忙地转身,冲对方一欠身,纠正道,“我认为这不大像白银十卫中的一支,应该只是几个人,联盟自毁长城之后,白银十卫曾经哗变过一次,虽然很快又蛰伏妥协,但联盟虚伪惯了,未必不会秋后算账,五年过去,昔日的精英战队被发配边远地区,流落到各地也很正常,您觉得呢?” 阿瑞斯冯到了域外以后,就投奔了反乌会,反乌会里“信仰”领导一切,每一支武装都会配一个反乌会里资历高的“先知”,负责日常监督和洗脑工作,以防那些怀抱导弹的星际海盗沉溺当代武器,忘了自己反科技的伟大使命。 这位“巴洛克汉服”爱好者,就是凯莱亲王卫队里的洗脑总司令。 “先知”听完,面色凝重,仔细想了想,他点头说:“对,您说得有道理,我们已经入境这么长时间了,如果真是白银十卫中的一支,大概整个第八星系都会被他们掀起来,不会这样藏头露尾的——阿瑞斯殿下,您打算怎么办?” 凯莱亲王一扬眉,方才还慈祥着的脸上露出了血气:“当然是炸飞了他们。” 先知一滞,想起这老疯子连炸三颗星球的倒霉事,他太阳穴就一跳一跳的疼,连忙说:“不行,上面非常在意下落不明的白银十卫,如果你的推断准确,这可能是我们唯一一次获得信息的机会,必须留活口!” 阿瑞斯冯舔了一下嘴唇,没吭声。 先知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跟这货谈“大局”是对牛弹琴,他像个生怕疯狗咬坏了兽皮的猎人,不由分说地一摆手:“你给我留在这,这事不用你插手,我去带人会会他们!” 阿瑞斯冯不笑了,冷冷地看向先知:“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抢你的功劳,我们是一体的,”先知语气一软,诚恳地拍了拍凯莱亲王的肩膀,“之前你要报仇,组织觉得你手段太激烈,是我替你扛下了压力,因为我理解你,现在你也理解我一下,行不行?万一错失重要信息,我没法 第62章 第62章 “游击战能打成这样, 是重甲里的指挥官厉害。”阿瑞斯冯轻轻地眯起眼,“你看那个‘生命和自然’,满嘴环保,其实怕死怕得要命,身边配的先锋队, 平均人机匹配度在八十分以上,反乌会的精锐都被他们瓜分了, 从来有恃无恐, 一照面就让人卷了, 对方精神力得强到什么程度?就是可惜, 手底下是一帮乌合之众。” 跟在阿瑞斯冯身边这位,其实本来是个护士, 负责照顾他那拼装身体的,战战兢兢地跟着个杀人狂病人混久了, 莫名其妙地成了名义上的“将军”, “将军”做个保姆绰绰有余, 打打杀杀的事就不明白了, 听完仍然十分不明所以。 “这都看不明白吗?蠢货。”阿瑞斯冯叹了口气, 骂了一句,脸上却没有太多愠色, 因为他是喜欢蠢货的, 也喜欢握得住把柄的人,身边人的聪明在他看来是很危险的东西,和顶在头上的激光枪差不多, 一定要除之而后快,对这些平时懂事,又有点反应不过来的笨人,倒是很有耐心,不紧不慢地解释说,“粒子炮的攻击力比导弹差太远,如果方才是导弹群掀过去,至少可以打掉那废物一个侧翼,对方神出鬼没,打法老练,一般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我猜是因为那个废物蛮力到处乱炸,而这种规模的爆炸会干扰导弹轨道……这个厉害指挥官手下,大概都是刚会开机甲的货色,不会校准,只能拿粒子炮凑数。” 机甲的防护罩是能扛住一定程度的粒子炮的,遭了两拨粒子炮的偷袭,“先知”的海盗战队确实乱了阵脚,但不至于伤筋动骨。所有被击落的机甲,都是重三趁乱发的导弹。 “先知”虽然被凯莱亲王当枪使了,但那是因为他对着疯子轻敌,没有真傻到底,几个照面之后,他同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先知”狞笑一声,猛地一跺脚:“给我调阅白银十卫近二十年的数据,做偏好分析!” 最高等的重甲,通常都会斥巨资构建机甲的机甲核,连反乌托邦协会也不能免俗。 先知嘴上把当代技术视为洪水猛兽,把人工智能视为精神毒品,但实际上也会经常“以身饲虎”——为了解放全人类,伟大的先知不惜亲自沾染这些大毒瘤。 反乌会的人工智能数据库受到严格监管,几乎没有自主学习的权限和能力,其实只能算一台功能有限的超级电脑,专门打仗用的。超级电脑没有聊天功能,当然也没有湛卢那上车拉的废话,干净利落地执行了命令,要是让林将军看见了,准得要羡慕得把湛卢卖了破烂。 没有废话的人工智能迅速将反乌会骚扰联盟、又被白银十卫痛揍的战役数据导出,不到十秒,超级电脑就完成了偏好分析,然后它自动对照周围地形,把导弹射程内所有区域切分,标上了百分数——根据历史数据,人工智能总结了白银十卫的战斗风格,把基地武装方才跃迁后可能躲藏的区域按照概率高低标出来了! “先知”目光一扫,迅速做出决断,挑出了概率最高的三个区域,将手下火力一分为三,无差别暴力释放导弹,同时狞笑一声:“释放通讯信号干扰!” 基地武装这边的通讯频道里立刻“哔”一声惊叫,哑了嗓子。 一般来说,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是不怕这一手的,通讯信号中断不影响什么——精神网的视野远远超过人肉眼,连着精神网的时候,驾驶员是能看清周围战友与指挥官的,指挥官只要一动,其他人能自动领会他的意图,有无声的默契。 可是仓促凑在一起的基地武装能有什么默契?连通讯频道里不能侃大山都是在林将军的铁血下刚学会的。 这柔弱的羊群刚刚还威风得很,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威武雄壮”的感觉,就迎来了当头痛击,通讯信号突然中断,基地武装的老少流氓们顿时傻了眼,就地成了一帮找不着妈的小婴儿。 与此同时,汹涌的导弹眼看就向他们藏身之处涌来。 按照概率分析、针对整个区域的盲目打击并不准确,对方是摸瞎撞大运。 如果是林静恒自己在这,根本就不会理会,然而方才失去通讯的基地武装可没有这份定力,本来就正在六神无主,一看导弹密密麻麻地扑过来,顿时慌了神,以为反追踪系统歇菜了。 烂泥扶不上墙的基地武装乱了 第63章 第63章 太过激烈的大战过后,人们一般会经历几个过程, 先是“茫然不知所在”, 随后是“喜极而泣”,再过上一会, 想起痛失战友, 再一看满目疮痍, 精神用尽了, 才到了“悲从中来”的阶段。 基地的瘪三们“喜极而泣”的过程没过完, 没来得及悲, 事情就又出了变故。 “诸位……”陆必行在通讯频道里说了一句,可是声音很快被淹没了。 他皱起眉, 直接把扫描到的能量波动图发到了通讯频道里, 又被淹没了。 陆必行:“喂!” 想要这些瘪三们军纪整肃, 大概只有导弹能出点力。 陆必行是个文明人,没有扯着嗓子嚷的习惯,也没有一言不合就拿导弹瞄准队友的脾气,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冲着通讯频道来了一句:“都让一让, 先让我求个婚!” 这一句话终于有了回音,独眼鹰用更大的嗓门震天动地地喊了回来:“陆必行你个小兔崽子你活腻了吗!” 通讯频道里的噪音终于被这父子俩联手荡平了。 “谢了老爸, ”陆必行正色下来,把方才的能量波动图重新发了一遍,“001跃迁点炸毁的高能粒子流已经过去了,附近不该有这么剧烈的能量反应, 诸位,还没完呢,都警惕一点。” 众人做好了收听一段桃色新闻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打开的是军事新闻频道,蒙了片刻,窃窃私语好像起于青萍之末的狂风,“嗡”一声在通讯频道里炸开了。 周六哑着嗓子呵斥了道:“都闭嘴!先别说话!” 福柯也“嘘”了一声,安抚住自己的人:“陆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黄鼠狼不安地问了一句:“林将军呢?” 林静恒没动静,他嫌烦,早静音了通讯频道,凭空一抬杯子,他对湛卢没开头没结尾地说:“一盎司。” 湛卢这时候很懂他的意思,酒柜的门自动弹开,给他倒了一口烈酒。 林静恒嘴上说要回航,却一反之前干净利落,自己一动不动,对那些磨磨蹭蹭的瘪三也没什么意见,一口刮嘴唇的烈酒压在舌头底下,他的目光没离开远程通讯系统图,沉静的侧脸像是在等一场战争的头狼。 黄静姝觑着他的表情一激灵:“将……” 林静恒竖起一根手指,打住她的话音。 与此同时,通讯频道里那一千只鸭子渐次哑了,林静恒重新打开通讯频道,听见最后一个不知哪来的二愣子纳闷地反问了一句:“怎么都不说话了?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这时,已经不用陆必行现场讲解怎么看异常的能量波动图,只要没从精神网上掉线的,全看见了—— 黑洞洞的宇宙中,好像此处都藏着影影绰绰的怪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冒出来,无穷无尽似的,让人吊着一口气,来回欣喜若狂,来回绝望。 在他们不远处,比方才更张牙舞爪的机甲群缓缓露出头来,暗色的机身上,凯莱亲王卫队的标志像噩梦的图腾——然而这一次,对方是一水的重甲。 这是一支超时空重甲的机械战队。 像围困白银要塞的机械战队。 像玫瑰之心埋葬了两颗联盟将星的机械战队。 像把凯莱星、北京β星和白鹭星付之一炬的机械战队。 损兵折将的基地武装们,兵不成兵、队不成队地围在重三周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像等待瓢泼大雨的蚂蚁群。 而他们赖以生存的窝——反追踪系统,已经给上一个对手殉了葬。 怀特哆哆嗦嗦地喘了一口气,气如游丝地问林静恒:“将、将军,您怎么还在喝酒?” 林静恒把压在舌头下的酒咽了下去,回头看了四个学生一眼,觉得他们年轻而无畏,也觉得自己四肢有些发冷。 & 第64章 第64章 可惜整个八星系的通讯断了, 现场又没有靠谱的战地记者, 不然如果能采访到凯莱亲王家族最后的亡国之君, 传奇的阿瑞斯冯大概能占一个月的头条。 咬牙吐血、惨胜海盗探测小队的巡逻队是诱饵, 精致的反追踪系统是诱饵。 难道故意暴露的地下航道、假模假样的能量波动就不是诱饵吗?反乌会的先知不就是这么交代的吗? 怎么上一轮的诱饵下一轮又奇幻地成了真呢? 这里面真真假假,阿瑞斯冯百思不得其解, 活着的时候没明白,死到最后也没明白。 真的有联盟正规军潜伏在八星系吗? 如果是这样,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连炸三个星球不闻不问? 还是说, 这是一场从三个月前、源异人失踪开始, 就针对他的捕杀? 最重要的是,林静恒怎么可能没死? 反乌会的“环保先知”提倡大家都去原始森林里睡树屋, 自己打起仗来却要靠大数据分析。 海盗头子凯莱亲王离经叛道, 与联盟不共戴天, 却至死都不相信联盟的伊甸园系统也会出错。 这个文明空前的时代是这么的光怪陆离,以至于其中的人影影绰绰,看着都没了人样。 白银第九卫从天而降, 阿瑞斯冯难以置信,他手下的马屁军团更是大惊失色——凯莱亲王偏好选人用人偏好智障的劣势终于暴露出来, 但他已经没机会亡羊补牢了。 马屁军团被白银九冲散, 乱成了一锅粥,林静恒不给他们喘息的余地, 直接以亡命徒似的姿态闯进海盗包围圈,三秒钟就锁定了凯莱亲王本人的机甲,白银九与他配合度极高, 兵分三路合拢包围,将海盗战队割得七零八落,同时,左右两枚导弹炸开了阿瑞斯冯的护卫队。 林静恒精准无比地瞄准了阿瑞斯冯的重甲武器库,导弹撕裂了真空。 阿瑞斯冯狗急跳墙、紧急跃迁,林静恒却好像事先知道他要跳到哪个跃迁点,一枚导弹随后追至,几乎跟阿瑞斯冯同时抵达,这好巧不巧,恰恰是一个事先被做过手脚的跃迁点,顿时被导弹引爆,喷薄而出的能量顷刻间把这个噩梦化身的男人卷了进去。 与三个星球、亿万怨魂一起,烟消火散。 世界上不是只有海盗的人工智能会做行为模式分析。 阿瑞斯冯一死,海盗战队的灵魂就没了,尽管他们的兵力倍于白银九,也只不过就是个行尸走肉似的“傻大个”,溃不成军,随后抱头鼠窜。 整场战役结束得比暴风雨还让人目不暇接——在白银九赶尽杀绝的打法下,幸存的海盗崩溃了,全体自己卸载武器库,主动跳下精神网,缴械投降。 陆必行这时瞥了一眼表,从白银九亮相到清理战场,一共是十分零二十一秒。 他长长地呼出口气,心想,原来这就是白银十卫……被联盟亲手推倒的长城。 下一刻,一个信号接进了通讯频道,白银九在众人面前亮了相。 可能是因为白银十卫五年前就已经退出了联盟,五年来和林静恒一样,没少放飞自我,白银九卫队长从形象上看……实在不像个军人。 卫队长虽然穿着军装,但竟梳了马尾——联盟正规军,不论军种、人种、性别,除非是文职人员,否则一概不许留长发。而此人不光是长发,两鬓还有栗色的长发掉出来,打着卷垂在胸口上,造型感十足,一看就不是天然长的。卫队长身量高挑,站姿异常挺拔,眉目虽然轮廓很深,却莫名有点少女感,仔细一看还化了妆,像个穿了军装拍艺术写真的女模特。 随后,只见“女模特”后脚跟轻轻一碰,敬了个堪比仪仗队的标准军礼:“白银第九卫卫队长,伊丽莎白卡拉图兰向您报道。” 基地的乡巴佬们没见过这么洋气的女将军,大气也不敢出,傻愣愣地看着她。 白银九比他的预期来得慢,林静恒本来已经有点来火,一看她这个德行,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先是招招手,从医疗室里调出几架医疗舱,把方才跟着他好生受了一番颠簸的学生们都塞进去擦鼻血治疗脑震荡,随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撩起目光,冷森森地刮了女军官一眼,关闭了陆必行临时用他的远程信号搭建的通讯频道,把闲杂人等的目光都隔离在外。这才不阴不阳地开了口:“图兰卫队长,是我信号发错了,还是你解读有误?没记错的话,我是让你速来前线,没让你速来相亲吧?” 第九卫队长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要完,后背的筋抻得更直了。 偏偏这时候,湛卢还好死不死地给她上了个眼药——湛卢愉快地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图兰卫队长,您今天看起来非常美丽动人。”   第65章 第65章 第九卫队长——图兰将军, 当场倒抽了一口凉气, 心想:“我的妈, 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我这是什么时运?” 她掉头就跑,可惜来时“哒哒”的军靴已经把她暴露了,林静恒断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图兰七上八下地贴着墙根站好,想了想, 又转过去,保持了面壁思过的动作,非礼勿视。 陆必行好整以暇地缩回爪,仿佛扑面而来的杀气遇见他,都绕了个弯, 化为两丝小清风,拍了拍他的袖子。 如果他这时候像平时一样搔首弄姿, 或许林静恒还能痛快地把他打出去。 可那青年人站得直直的, 眼睛也直直地盯着他看,瞳孔是透亮而且真诚的——太透亮了, 近乎有些无邪的成分,像个孩子……这些搞科研的人,眼巴巴地盯着一个期待许久的运算结果时,目光都像孩子。 而他靠得有点近, 林静恒能闻到青年人热烘烘的气息,透着勃勃的生命力。 林静恒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沉默了三秒, 他小心地挪了半步,躲开了这股令人心悸的生命力,用了十分的克制和冷静,婉拒说:“我很感谢,但没这个想法,你父亲也不喜欢你和我交往太密切,不用做无用功了,先出去吧。” 被迫旁听的图兰一瞬间怀疑自己是认错了老大,想找个基因锁检查一下了。 陆必行眨眨眼睛,一点也不在意,可能是鸡汤熬多了洒不完,他张口就是一段能写进厕所读物的扯淡:“喜欢一朵花,不见得非得看见花开,喜欢一个人,不见得非得有结果,追求爱与美的过程怎么能叫无用功呢?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美好的过程,你不觉得吗?” 林静恒不觉得,而且无言以对,全天份的好言好语用尽,他现了原形:“吃饱了撑的,滚出去!” 他没有拔/枪,这种程度也不算发火,倒像是猛兽小心翼翼地缩着爪子,用肉垫轻轻地拍了他一下,陆必行被拍得心花怒放,见好就收,一边往外走,一边热情洋溢地和图兰打了个招呼:“卫队长你好,头发剪得很有艺术感。机甲有什么需要维护的,随时来找我。” 图兰用瞻仰烈士的眼神目送着他的远去的背影。 林静恒感觉手腕一圈仿佛被人用烙铁烫过,热度经久不散,方才满腔愁绪全让陆必行给搅合散了,哭笑不得,又有点说不出的异样。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僵着脸色冲图兰一招手,示意她滚过来。 图兰奉命整理仪容,不敢让他久等,匆匆洗了把脸,把攒了好几年长的长发一刀切了,齐耳悬着,露出了脖子,唯独额角鬓边的两绺卷发没舍得动,依然在那垂着,企图蒙混过关。 林静恒扫了她一眼,觉得她这个形象毫无审美,像个被电卷了触须的天牛虫。“跟我说说,联盟现在怎么样?” “将军,”图兰听了这句问话,忽然敛去了嬉皮笑脸,在他面前站定,“现在已经没有联盟了。” 她语气平平淡淡,落在人耳朵里,却有种炸雷似的惊心动魄。 图兰问:“我从哪说起?” 林静恒顿了顿:“白银要塞。” 图兰略微仰了一下头,随后,用一种与她碎嘴子风格不符的寡淡语气说:“今年……去年六月底,半夜,没有任何预兆,白银要塞的能量系统突然崩溃,防御关闭,无法重启,上千架超时空重甲在这种情况下侵入大气层内,没有亮明身份,也没有示警,直接狂轰滥炸,白银要塞损失惨重。” 白银要塞,无数精英,乌兰学院百代积累,林静恒数十年经营…… 图兰修正了一下措辞:“不,应该说,差不多是全军覆没。” 尽管林静恒觉得自己一直是利用白银要塞,除了白银十卫之外,没拿别人当过自己人,听完这几句话,压不住的血气仍在疯狂地往他头顶冲。 “什么原因?”林静恒压低声音问,“网监是死的?巡逻队呢?瞎了吗?” “白银要塞的能量系统是被人从内网入侵的,有人在湛卢机身上植入了一枚芯片,湛卢无法启动,所以他们两个月才会例行检查一次,权限很高,被他们忽略了。至于巡逻队——白银要塞走得走、辞得辞,李上将一个空降的酒囊饭袋,剩下的也不服他管,他不甘寂寞,就自作主张用了一批人造人,那天的巡逻队正好是人造人卫队,同样被黑了。” 这里面乱七八糟的猫腻,林静恒一听就明白。 机甲和机甲核的人工智能是军委的产业,但人造人——虽然原理都一样,只是简化版、能量产的人工智能——却由于利润丰厚,被伊甸园管委会巧取豪夺,成了管委会的特批产品。 人造人替换人类军队,这里面涉及多大的产值、 第66章 第66章 那是个沉默的仪式, 陆必行第一次看见星际流浪者的葬礼。 没有坟墓, 没有颂歌,没有遗体,自然也没有遗体告别。 拇指高的白蜡烛站成一排, 贴了谁的名字, 就算是替谁站在了这,胖姐把它们挨个点燃,然后人和蜡烛面对面, 人默默地站着, 蜡烛默默地烧,烧尽了, 就算告别过了, 同行一场,了结了这段仓促的缘分。 生活在这个基地里的人, 来历不明,一生没有身份、没有值得被称道的事迹,挣扎着活过百十来年,就像“死亡沙漠”里一颗微小的星子, 从碰撞中来,再在碰撞里灰飞烟灭,在时光里来而复往,杳无痕迹。 白银九换班,运人的小机甲来回跑,溢出浑浊的热浪, 能量塔西斜到另一边,基地的空气受热不均,开始款款流动了起来,形成了悠扬的晚风。晚风过处,蜡烛一个接着一个的熄灭,写着名字的小纸条也被卷上天空,散乱地飞进狭窄的民居与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然后晚餐开始了。 刚从机甲上轮值下来的白银九跟他们卫队长一样自来熟,闻着味就来了,自然而然地混迹其中,蹭吃蹭喝。 胖姐给陆必行倒了一杯自酿的麦芽酒,过滤得不太干净,口感倒是还不错。他晃了晃酒杯,走到周六旁边,拍了拍周六的肩膀。 周六这一阵子被林静恒扔在远程巡逻队里,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娃娃脸都瘦没了,滞留在少年阶段二十年的脸二次发育,长出了轮廓,竟人模狗样了起来。 “凯莱亲王就这么死了。”周六一低头,用力跺了跺地,好像在确认自己确实从机甲上下来了,“就跟做梦一样……以后呢?海盗们还会派别人来吗?” 陆必行说:“不好说,要看反乌会在第八星系怎么布局,或者阿瑞斯冯在他们那是不是重要人物。” “倒是,”周六抬手跟他碰了个杯,说,“除了阿瑞斯冯那个损人不利己的疯子,没人会来第八星系,对吧?连海盗都知道这里什么都没有。” 陆必行想了想,又问:“基地坐标不安全了,一群老弱病残住在这,你们有什么打算?” 周六一听,肩膀就垮塌了,两根肩胛骨支着,中间弯出一个稀里哗啦的弧线,有气无力地说:“陆老师,你以前开学校的时候,每年挂科率肯定特别高吧?” 陆老师的学校挂科率确实高得吓人,但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你要求太高了,现在来问我有什么打算……”周六盯着地面,目光发直,喃喃地说,“我现在就想四脚朝天地躺着,把脑子挖出来放在一边,什么都不想。死里逃生一次,把力气都用尽了。” 陆必行知情知趣,立刻就不问了,跟他并排坐在一起发呆,一起把脑子挖出来放在膝盖上,空着脑壳,目送能量塔沉入天幕下。 人们喝完了胖姐他们搬过来的几大箱麦芽酒,沉痛渐渐融化,开始喧嚣起来,有叽里咕噜自说自话的,有三五一群地凑在一起大声骂街的,具体骂了谁不知道,反正上下三路满天飞,还颇有节奏和韵律,像一首合唱。 “方才福柯大姐说,我们以后还是叫‘第八星系自卫队’,正好行政大楼的名字也不用改了。”周六在吵闹的背景音下,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他舌头有点大了,“我想起我刚组建自卫队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自己选择了命运,满腔豪言壮语,都是你忽悠的……现在才知道上当了,我是被命运推着、搡着,莫名其妙走到这一步的。刚才坐在这,我觉得自己好像失忆了一样,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开着机甲上战场,怎么拿起枪炮对着别人轰。我还以为旁边坐着的是放假……” “放假”两个字,他说得哽咽含糊,陆必行满半拍地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周六的五官蜷缩在一起,摇头晃脑地使劲伸展了一下,没展开,他便放 第67章 第67章 陆必行没想到, 传说中的白银十卫居然是这种画风,先是跟图兰大眼瞪小眼地愣了片刻, 随即意识到眼前是位大姑娘, 连连摆手, 说了好几次“不太好”,脸有点红了。 图兰也没想到,基地这帮流氓嘴里的“老师”居然真有书生气质, 竟具备“脸红”的功能, 觉得挺新鲜,甚至伸手在陆必行脸上戳了一下, 怀疑陆老师脸皮底下装了什么黑科技的变色装置。 “脸皮薄没有前途的, 兄弟, ”图兰粗声粗气地在他肩头捶了一拳,语重心长,“叶芙根尼娅那么不要脸, 都没搞到我们将军一根头发,你要吸取教训啊!” 陆必行生吃了她一拳, 左摇右晃片刻,把头一低。 “我攻略过几个闷骚,都是这种类型的,”图兰兴致勃勃地舔了舔嘴唇,“从怎么撩到怎么把握节奏,套路很熟,包学包会。我跟你说, 闷骚很美味的,我们老大这种极品闷骚更是走过路过不能错过,你要抓紧啊。” “好吧。”陆必行抓了抓头发,从个人终端里抽出电子便签,正襟危坐地整了整衣领,“那我就不客气了。” 图兰连忙把岔开的两条大腿一收,倾斜着交叠在一起,吃力地拗了个秀气的造型,洗耳恭听他的问题。 “呃……”陆必行想了想,问她,“他有什么爱好?” 好为人师的第九卫队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有点尴尬地挠了一把她额角的两根“触须”,发现第一个问题就超了纲:“……啊?爱、爱好?” 陆必行目光清澈地看着她。 “花式损人算吗?”图兰绞尽脑汁地思索片刻,“不算啊……那我真想不起来了,反正吃喝嫖赌,他一样都不行。” “哎,堂堂……怎么那么低俗。”陆必行叹了口气,捧着电子笔记追问,“音乐他喜欢吗?有偏好的艺术吗?总有爱好的运动吧,好身材又不是天生的。” “我们将军也不高雅啊。”图灵摇头,“他要是听音乐,那就只有一种情况,肯定是湛卢把他嘚啵烦了。审美吧,一直是个谜,我觉得他都不知道艺术殿堂的门往哪边开。至于运动……平时体能和格斗训练都是我们分内的事,不算爱好。我就最讨厌体育运动了,能躺着就不想坐着,最讨厌男人们聊竞技,谁聊踹谁,可是有什么办法?例行体能训练我也不能不去啊。” 陆必行开始觉得这个牛皮吹得很大的第九卫队长不靠谱了:“那他以前在白银要塞,没事都拿什么当消遣?” “每个活物都是他的消遣,折腾我们就是他最大的娱乐。另外他没有没事的时候,一直都挺忙的。” 陆必行震惊道:“你们没有假期?” “我们有,轮休。”图兰说,“不然哪有机会浪?跟同事瞎搞会被老大打死的。可是没人跟他轮啊,反正除了去沃托例行汇报,我没怎么见他离过岗。” “伤病假也没有?” “白银要塞的健康管理和医疗水平是联盟顶尖的,有病直接治,不用特别批假,外面的疑难杂症削尖脑袋还住不进来呢。”图兰一摆手,“我这么跟你说吧,据说连他妹结婚他都没露面,是让亲卫长替他送的贺礼。” 陆必行把电子笔记拍回了个人终端,确定了,这个大姑娘就是不靠谱:“行吧——那他有什么愿望吗?短期的、长期的都算。” 图兰一脸茫然。 “理想呢?” “和家里人关系怎么样?你刚才说他有妹妹,听起来有点冷淡啊,那除了妹妹,他还有别的亲属吗?” “他平时除了工作,和哪个圈子的朋友来往比较多?” “他在联盟有什么牵挂吗?” 第68章 第68章 “湛卢,精神网覆盖整个基地, 三分钟之后, 我要看到‘全景图’, 包括所有自然与非自然的能量反应。” “是, 先生。” “控制监控权限, 核验基础通讯,封闭所有人机端口, 全景图出来后同步到所有人的终端, 分六组清点基地, 所有设备一应归档, 基地代号——”林静恒把手擦干净,目光扫过启明星上气候有些干燥的基地, 话音轻轻地停顿了一下,“暂定为‘spmf1’, 简称一号基地。” 哪怕他给基地起个代号叫“吉娃娃”,来自白银要塞的旧部们也不敢提出质疑, 只有湛卢敢于不讲政治,仗义执言, 张嘴就说:“先生, 按照联盟规则,陆地军事基地首字母不是‘s’, 而且……” 林静恒伸手一指他:“全景图!” 湛卢作为非常强大的人工智能,只要有电,大可以一心十万八千用, 嘴里唠叨不耽误他扫描,林静恒话音刚落,重三“嗡”一声轻响,巨大的立体全景图缩影铺设在虚空中,密密麻麻的数据跳来跳去,同时,更加微缩的版本传到了每个人的个人终端上。 而湛卢也坚持说完了自己的话:“……‘spmf1’代号已经被联盟白银要塞占用。” 林静恒拿到了全景图,比较满意,因此没有发火,只是语气很平和地回答:“去他娘的联盟规则。” 正在进行邪教活动的反乌会成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白银卫面前迅速缴械,湛卢的精神网笼罩下,他们身上连根针都不能私藏,手无寸铁地被机甲车挨个清理出来,像是给拆迁铲车挖出来的建筑废料。 这些人复古复得群魔乱舞,穿成什么样的都有,相当不体面,林静恒大略一扫,仿佛走进了一个行为艺术展销会。 唯有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清秀得鹤立鸡群,有幸让林将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 这人应该不是什么“先知”类的头目,因为静静地混迹在人群里,被机甲车拖走的时候,其他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看面相,他应该有两百多岁了,眼角布满了鱼尾纹,眼珠浑浊而平静,目光像是透过一口深井往外看,头发理得很短,两鬓斑白,穿着合身的亚麻风衣外套,没挂那些不知所谓的鸡零狗碎,柔软的外套被微风轻飘飘地卷起衣摆,他被机甲车的一条机械手捆着往前推,直挺挺地悬在半空,居然也不显得狼狈。 与林静恒擦肩而过时,男人突然叫破了林静恒的身份:“林将军。” 林静恒脚步一顿,机甲车随即停了下来,机械手臂高高地举起,车内,一柄激光枪的枪口伸出来,抵在男人的太阳穴上,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林静恒略微眯起眼:“你叫我什么?” 那男人彬彬有礼地说:“林静恒将军,以前我看过您的照片和视频,熟悉您的长相,自我介绍一下,我的教名叫‘霍普’,是个反乌会的无名小卒,很荣幸见到真人。” “无名小卒”应该是真的,不然也不会被派来跟着阿瑞斯冯那个神经病,毕竟反乌会的主力都在忙着颠覆其他星系。 “我跟你们老大阿瑞斯冯做了详细的自我介绍,看他表情,到死都觉得我是个冒名顶替的诈骗犯,你凭着一张脸,就认为我是林静恒?”林静恒冲机甲车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往下压了压,反乌会的霍普被机械手放了下来,“‘林静恒’的死讯可是伊甸园宣布的,你是还没听说过?” 霍普双脚落地,在粗暴的机械手下踉跄了半步,脸上却没有愠色,反而朝机甲车的驾驶舱点头致谢:“这件事我听说过,不过我并不认为眼前的您只是个整容爱好者。您接管这里,应该是阿瑞斯冯已经全军覆没了吧?不瞒您说,凯莱亲王这个人过于偏执,非常不好控制,经常对组织阳奉阴违,又有那么一副……玷污自然的身体,组织中的很多人都对他有微词,但是最终还是决定供养他,就是看中了他的疯狂和军事才能。这些年,他组织了多次针对联盟的袭击,谨慎小心,战斗经验丰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和他过招的。” 霍普说到这,居然胆大包天地抬起眼,对上了林静恒的目光。 想必林将军的眼睛里并没有传说中的“王八之气”,反正这个搞邪教的中年人并不畏惧他,盯着林静恒的眼睛,他一字一顿地说:“伊甸园并不是万能的,对不对,林将军?” 林静恒不置可否地一弯嘴角:“有可能。” “没有什么是万能的,”霍普低低地对他说,“包括人类,自古以来,智人一 第69章 第69章 林静恒临时办公会的门半开着,图兰来给陆必行送机甲维护部队名单, 顺便知会自家老大, 刚好找到这里。 在门口立正整理了衣冠, 第九卫队长还没来得及喊报告, 就听见这么一句, 图兰连忙叼住自己差点出口的“报告”,紧紧地闭上了嘴, 一双好事的眼瞪出了三白状, 连气都不舍得喘了。 第八星系的文明是“走私贩与流浪者之歌”, 第八星系的城市是人工智障报废陈列中心, 第八星系的行政负责人是各大行星的黑/社会,第八星系的人民都在水深火热里麻木地挣扎……综上所述, 林静恒听完陆必行的提议,认为青年科学家陆先生的大脑高强度地工作了一下午, 怕是烧了。 林静恒忍下了出言不逊,问他:“你要吃什么基地里没有, 非得往外跑,土吗?” “大半年没上过天然行星了, ”陆必行放软了声音, 一条腿站着,一条腿吊着, 隔着张桌子,吊着的腿不肯在一个地方立着,来回画圈, 他笑眯眯的,像个一辈子都没脾气的样,“将军,我长这么大,连第八星系都没怎么逛过,在凯莱星蹉跎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还因为捡了你在北京星蹉跎了那么多年……” 他一翻出旧账,俩人隔着生态舱朝夕相处的尴尬情形历历在目,这事本来只是一般尴尬,被陆必行半真半假地把桃枝一递,顿时变成了十分尴尬。 林静恒头皮一紧:“行行行,去去去,别在我这碰瓷了,赶紧滚,午夜之前回来。” 说完,这个没有一点娱乐精神的男人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头一低,翻开了一份不知谁打上来的报告,屁股都没有挪一下的意思。 陆必行缓缓站直了,目光左摇右晃地闪烁片刻,感觉自己方才找的借口有点失误,林静恒现在故意听不懂邀请的暗示。 伟大的文明啊,发展处营养膏这种反人性的东西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发展出能提供一日三餐的人工智能呢? 陆必行暂时没什么好对策,也不确定林静恒是不是真的不想去,只好深深地看了林静恒一眼,心想:“真难追啊,算了,来日方长吧。” 他这么心宽地想着,向门口一转身,正好和图兰走了个对脸,两个人的目光碰了一下,图兰开口在门口叫唤了一嗓子:“报告!” 林静恒:“稍息,什么事?” 图兰面色凝重地走进来,煞有介事地说:“将军,方才基地外围扫描图景扩大到两百公里,发现有小股不明身份人员正在窥视,根据能量反应,怀疑对方有一定武装!” 林静恒和陆必行同时一愣。 陆必行从小在八星系长大,知道这些八星系的人,但凡有一点活路,他们断然不会冒险反抗,十分诧异,心想:“启明星的人这么尿性?” 这时,图兰在林静恒看不见的角度,冲他挤了一下眼。 陆必行:“……” 好奇心害死猫,好事心害死卫队长,图兰这个大姑娘怕是嫌命长了。 “你先站住,”林静恒叫住陆必行,随后问图兰,“基地外多远?什么级别的武装?” 陆必行背对林静恒,用力冲图兰挤眉弄眼——示意她瞎话别太扯淡,林静恒不想去,他自己还想出去放个风呢。 图兰心理素质卓绝,充分表现了她坑蒙拐骗的天赋,意识到自己把情况说得太严重,立刻面不改色地改口:“位置一直在移动,级别为‘地面减’,不太专业,我怀疑是反乌会的人在这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民众组织了自发的自卫武装。” 武装有很多种层次——例如机甲、或是地面反导系统之类,当然是“太空级”。而非星际武装,则是“地面级”。 通常讲的“标准地面级”,是地面陆军武装水平,一般会有机甲车,比这个标准强悍的,比如空袭、航母、地面□□等,叫做“地面加”。以此类推,比标准“地面级”弱,有一定杀伤力,又不太厉害的,就叫做“地面减”。 地面减――相当于说有一帮本地流氓拎着铁管和板砖在外面逡巡,不至于戒备他们,但是阴沟里也不是没有翻船的可能。 “地面减没关系。”陆必行不太想这么坑林静恒,见缝插针地插嘴拆了个台,拔腿就走,“不要小看技术人员,科技时代,只要电磁波还在流动,世界上就没有我们黑不动的系统,实在不行我还可以穿空间场——走了。” 图兰和林静恒同时叫住他:“等等!” 林静恒皱了皱眉,陆必行不是他的兵,说是随军工程师,其实纯属义务帮忙,而且他这么大一个人,平心而论,无论是机甲操作还是忽悠水平都很过关,是个民间高手,只要他愿意,乱世里组织个地方武装是完全不成问题的,他不是弱不禁风的未成年,于情于理,林静恒都不方便管太宽。 陆必行说:“放心,要真有民众的自卫武装就更好了,我下来跟他们好好聊聊,正好把他们都和平演变 第70章 第70章 陆必行把空着的那只手塞进嘴里,仰头吹了一声拐着弯的长口哨, 楼上方才泼水的窗户里影影绰绰地露出一个人影, 隔窗窥视。 陆必行就很自来熟地冲人家喊:“别躲,我都看见你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我长得这么一表人才,你们就拿这种没诚意的套路圈我?一点区别对待都没有,帅哥的自尊心都被你们伤透了!” 周围传出一阵窃笑,楼上的窗户打开,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探出头来,笑得花枝乱颤, 一看就不像做正经生意的。 “笑什么?”陆必行闹着玩似的一挥手, “赶紧赔礼道歉, 扔两包烟下来!” 窗户后面闻声, 挤出了更多的脑袋, 有男有女,有直毛的, 也有卷毛的, 放眼一看,五彩斑斓,这些人大多衣衫不整,搔首弄姿, 他们你推我搡, 嘻嘻哈哈了好一会, 凑了两包杂牌烟, 从楼上扔下来,砸到陆必行怀里。 从地球时代到新星历,“烟酒茶糖”就和人类历史一样悠久,有添加了各种黑科技、昂贵得不可想象的产品,也有传承历史,粗制滥造的手工烟卷。烟盒上的广告画是个俏皮的男人,一扭八道弯地站在那,冲外面的人挤眉弄眼,里面装的是第八星“特供”的劣质烟草,隔着包装都能闻到很呛的焦油味,辛辣非常,烟头的纸卷还有没粘结实的,颤颤巍巍地翘了个小尾巴。 陆必行接了烟,学着烟盒上男人的姿势,摆了个造型,冲楼上的莺莺燕燕们一挥手,拉起林静恒继续往前走:“不客气啦!” 被敲诈了两盒烟的群莺们看他懂事又讨人喜欢,集体冲他飞了个吻。 林静恒一直在琢磨怎么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才不显得刻意,十分心不在焉,旁观了全场,刚开始还以为陆必行这个星际死宅在启明星上有熟人,后来被陆必行塞了一盒烟,他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走出了大约有一百米,这位来自沃托的林将军才回过神来,皱眉问:“等等,刚才那是敲诈卖/淫团伙吧?” 鱼龙混杂的闹市里,一些看着非常正经的小楼,往往是隐藏在其中的红灯区,这种小楼的成员资质不佳,有些人连个人卫生都搞不利索,看着非常倒胃口,因此卖笑卖身都不怎么畅销,只好以敲诈和碰瓷为生。 套路通常是这样的——先找人拿盆水在窗口等着,看见有疑似肥羊的从底下经过,就把盆里的水往下一泼,过路客无端造此“天谴”,当然得讨个说法,然后楼里就会打着道歉的名义、或以“进来烘干衣服”之类的借口为由,把人拖住骗进来。 再然后,道歉和慰问就会变成“灌酒失足和仙人跳”三位一体套餐,保证能刮下“棒槌”们身上最后一分油水。 陆必行回头看了林静恒一眼,和他大眼瞪小眼片刻,没憋住,笑出了声:“将军,你这反应不是慢了半拍,是慢了半部歌剧啊!” 林静恒:“……” 他今天思考了一路“从哪来到哪去”的问题,被哲学魇住了,从开车出了基地,就十分不在状态,半个脑子都在放空,一不小心放太空了,居然没注意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 陆必敏锐地从林将军沉下来的脸上读出了他此时的心声——放肆,找死吗? “哎,别别别,走都走了,哪有特意回去找人麻烦的道理?”陆必行伸开双臂,乐不可支地拦住他。 他现在看林静恒,可以说是相当不理智,戴了好几层荷尔蒙凝结的滤镜,看他骂街也可爱、损人也可爱,连那一脸反社会的杀气腾腾,都能牵强附会地找到可爱之处,审美大幅度跑偏,像个神经病。 “今天他们那一个楼里,肯定有人福星高照,因为将军走了个神,稀里糊涂地捡了一堆狗命,这是什么?这是锦鲤一样的运气啊!快把刚才给你的那盒锦鲤烟揣好,可遇不可求……哎,你看,那居然还有个算命的,赶紧趁鸿运当头,讨几句好听的话!” 破棚子下坐着个包头巾的老头,佝偻得像个句号,面前摆着张瘸腿桌,桌上是一张神神叨叨的八卦图,八卦图一角压着一副被老鼠啃过的塔罗牌,老头脑袋上顶着块霓虹的牌子,写道:古法命运占卜。 陆必行探头冲算命摊的老头喊:“爷爷,围观命运多少钱一次?” 老头冲他比了个手势:“街票二十个点。” “给你一百个,我们要看好看的。”陆必行在个人终端上戳了几下,一百 第71章 第71章 然而这并不是打嘴仗的时候。 从技术上说, 彩虹病毒确实已经被攻克了, 如果这是和平时代, 那么即便是在下水道一样的第八星系,彩虹病毒也未必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可现在已经到了用营养针换物资的地步了, 万一产生大范围的瘟疫传播, 靠白银九那点人力物力是不可能控制住局面的。 更要命的是, 这个骷髅人在窄巷和拥挤的人群中造成了恐慌,惊弓之鸟似的小商贩们连滚带爬地躲开他, 尖叫和恐惧已经先病毒一步传播扩散开了,形态各异的小推车、智力不足的机器人各自撞成一团, 把窄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简直是寸步难行, 眼看要造成踩踏。 林静恒伸手把陆必行往墙角一推, 同时, 踩着旁边一个倾斜的棚子纵身起跳,一把扒住了二楼的外窗台,双手一撑就把自己甩了上去。正在窗口往外窥视的人被突然蹿出来的林将军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见鬼似的跑了。 而年久失修的破窗台本来就有小裂缝,根本禁不住成年男子的重量,林静恒一脚踩上去, 窗台上的裂缝群已经“沙沙”地准备绽放了。有些束缚的衬衫竟没有影响他的动作,林静恒在窗台上只停留了一瞬, 立刻借力扑向几步之外的一根破旗杆, 给他垫脚的窗台被这样摧残过后, 直接坍了一小半,土石落入人群中,不幸中招的几位几乎有天地翻覆的错觉,唯恐天下不乱地就地造起谣来:“地震了!” 而旗杆也不是定海神针,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难以负重地歪了,林静恒以太空军特有的绝佳平衡感顺着倾倒的旗杆爬了上去,快要接近顶端的时候,铁旗杆终于忍无可忍,底部和支架相连的部分断了,沿街往前倒去,像撑杆跳里一根格外高大的杆子,将林静恒从人们头顶甩了出去,直接“飞”过了挡路的人流,砸在另一栋小楼六楼的楼梯间里。 林静恒双手一撑给自己减震,顺势滚到了楼梯间里,三步并两步跳上楼顶,从上面追向骷髅人。 乱七八糟的人流蜂拥而至的时候,陆必行第一时间把一个来不及跑的小男孩抱了起来,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人们混乱地往前跑时,这种恰好堵在人群前的老幼病残非常容易被推倒,而一旦有人倒下,在这么窄的街巷里,会造成多米诺骨牌式的效果。 人这些两条腿又跑不快的动物,成群踩过来,也并不比野马群安全多少。 “嘘——”陆必行冲要哭不哭的小男孩笑了一下,把他放在高处,连着银河城内网的个人终端切瓜似的黑进了商业街的广播,随后,他把一个录音的小程序当成了话筒,从抽出兜里一把袖珍的小手/枪,调到爆破模式,卸下消音装置,往天上连开三枪,借着广播大声说:“都停在原地,不许动!我们有彩虹病毒的抗体!” 人群被突如其来的巨响镇住,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陆必行喘了口气,声音从商业街广播里传出来:“大家好,联盟白银要塞白银第九卫军团现在已经夺回第八星系,刚刚接管三百里外的反乌会基地,很快会重建八星系秩序,请大家不要惊慌,彩虹病毒的紧急抗体是军方常备药物之一,如有异常反应,请立刻就医做隔离处理,送到基地接受治疗。” 他说话一个字是一个字,有种口齿清晰的力度感,又并不咄咄逼人,人群的恐慌渐渐回落。 “这里是窄巷,很容易造成踩踏事故,我再重申一遍,诸位不要惊慌,自由散开,有序疏散,”陆必行说,“彩虹病毒早在百年前就已经不是绝症了,请相信,联盟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的……劳驾,先让我过一下。” 第八星系人民向来对联盟那套假大空的说辞免疫,但他们看见陆必行从人群中穿过,脚步快而不急,逆着人流,往骷髅人逃跑的方向追去,像是全然没把彩虹病毒当回事的样子。 这种无所谓似的态度,倒是一针挺有效的镇定剂。 “狗屁公民,没听说过,老子是公的,不是民。” “他刚才说什么,那基地让什么军团占了?是说咱们又换政府了?” “这狗娘养的政府,比袜子换得都勤。” “你是谁啊?在联盟干什么的,你说话管用吗?” 陆必行笑眯眯地灌了一耳朵冷嘲热讽,不生气也不回应——有心情对他骂骂咧咧指指点点,说明理智回来了,总算不至于踩死小孩了。 指指点点的人群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陆必行还算顺畅地过去了,看见林静恒正在不远处冲他招手,那骷髅人却不翼而飞了。 陆必行一愣:“怎么,是空间场?” 林静恒联系了基地的白银九,对那头说 第72章 第72章 可是这个人实在是太虚弱了, 连最轻巧的袖珍激光枪也端不大稳。 陆必行温和的目光落在他斑驳的脸上, 尽可能地摊开双手, 以示自己无害。 直到对方看着略微冷静了一点,他才轻声细语地问:“您看起来需要帮助, 冒昧问一句, 您现在感染的是彩虹病毒吗?是从哪里感染的?” 陆必行自觉这句话的语气已经相当和缓, 不料非但没有起到安抚作用,反而刺激了对方。那把冲着他的激光枪口本来已经垂下去了, 一听这话,又凶狠地抬起了头, 持枪人陡然紧绷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这是彩虹病毒?” 陆必行立刻意识到, 自己太急于追查彩虹病毒的来源, 说错话了:“冷静, 我慢慢跟您解释, 其实……” 可是对方已经是惊弓之鸟,根本不听他解释,那人嗓子里好像含着个生锈的铁片, 表情越发狰狞,歇斯底里地打断陆必行:“你知道这是彩虹病毒,为什么还敢过来?你不怕彩虹病毒, 你怎么会不怕彩虹病毒?!你一定是他们的人!” 这逻辑没治了。 陆必行:“我……嘿!” “闭嘴,闭嘴!”对方一边吼, 一边不由分说地朝他开了枪。 这么近的距离, 激光枪可不是那么容易躲过去的, 幸亏那人手抖得厉害,这一枪没瞄准,从陆必行头顶擦了过去,在惨白的墙上留下了一道烧焦的痕迹。 陆必行心说,这货算哪门子的公务员,一点程序也不讲,上诉的机会都不给,上来就判死刑。 可是“不跟拿枪的人讲道理”,这原则陆校长还是懂的,他并不打算以身试激光枪,连忙就地一滚,俯身抱起方才被他踹开的厂房门,掩护着自己,东躲西藏。 持枪人双目充血,像个活鬼,双手扣住激光枪,乱打一通,追着陆必行不依不饶,破破烂烂的厂房门很快粉身碎骨,就在这时,他身后的窗户突然被人砸开,绕到厂房另一侧的林静恒直接破开楼道窗户,翻了进来。 林将军可不是个会优待病号的文明人,劈头盖脸的玻璃碎片砸下去,那人下意识地护住头,手还没抬起来,胸口就被人用膝盖顶了出去。 正常人挨上这一下都能当场胃出血,何况是个病人。他整个飞了出去,“咣”一下撞在身后墙上,糜烂的皮肤像烂水果皮,一搓就破,血迹在惨白的墙上蹭了长长的一道,持枪的那条胳膊肘部被撞碎了,激光枪不受控制地甩出了几米远,被陆必行一脚踩住。 林静恒隔着一件外衣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掼在地上,持枪人瞠目欲裂,垂死的鱼一般不住地打着挺,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动静,被噎得直翻白眼。 陆必行:“林!” 林静恒面无表情地一歪头,这才略松了手,迅速地搜遍此人全身,个人终端上的金属检测仪“叮当”响成一片,然后从这位身上搜出了一副电磁手铐、两把激光枪并一支杀伤力不大的小刀,连人再武器,扔了两堆。 陆必行手忙脚乱地扔下破门跑过来,低头一看这人惨状,倒抽了一口凉气,后槽牙上掠过了一层飕飕的小阴风。 在他印象里,林静恒这人虽然看起来总是不太高兴,但其实很禁得住招惹,自己上蹿下跳整天撩闲,也并不见他动怒,而且因为林静恒经常损人,还偶尔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只是个“口是心非”的嘴炮。直到目睹此情此景,陆必行才算信了——联盟军委培养的大杀器,半分钟之内徒手打死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动口不动手,可能只是出于……另类的稳重。 林静恒脚踩着那人,从随身的医药箱里摸出了一支消毒喷雾,把周围里里外外地喷了一回,隔着脱下来的外衣捏起俘虏身上搜来的证件:“于威廉……第八星系警卫总署警督?官不小么,我看你这证也像买的。” 警督先生狼狈地呕出一口酸水,吐得没东西可吐。 “八星系警卫总署在首都星凯莱上,好像不是个需要经常星际出差的岗,您为什么会在这?”陆必行问,“凯莱亲王入侵八星系的时候,您是不是在执行特殊护送任务?” “警卫总署的护送任务不多,对象一般是外宾和高官,八星系这鬼地方一般没有外宾……所以是行政长官正好离开凯莱星出巡?”林静恒意味深长地一顿,“哦,那可真巧啊。” 他一句话暗示了八星系政府高层有里通外敌的嫌疑,于警督虽然被打成了“五体投地”的熊样,仍奋力地抬起头,对他怒目而视。 陆必行忙问:“那行政长官呢,人在哪?” 于警督硬气地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这位是来自联盟的林上将,”陆必行耐心地跟他掰扯,“我们已经占领了启明星,正在清理第八星系的残余海盗,于警督,我刚才要解释,你不听,我认识彩虹病毒,而且敢靠近你,是因为我小时候感染过一次,有抗体,我们真的不是星际海盗。”   第73章 第73章 旧工厂本来乱糟糟的地下室一下就安静了。 从忙而不乱的白银九, 到哀哀嚎叫的病人,全好像被使了定身法, 只有医疗舱的红灯在密闭幽暗处, 不依不饶地闪。 彩虹病毒, 这种理论上已经被杀灭的人造病毒,哪里来的变种?这究竟是意外事故还是人为?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是谁—— 这些偏向于局面性的问题, 林静恒已经无暇考虑了, 他在反应过来自己做什么之前, 先一把抓住了旁边的陆必行。由于隔着手套和特殊材质的隔离服,他第一把没攥住, 滑了,手套滑开的无力感像激光枪一样击穿了他的太阳穴,将他浑身的血冻成了冰。 变种彩虹病毒的传播方试是什么? 致病性和致死率呢? 如果旧的抗体已经失效, 那陆必行呢? 成千上万个念头, 在他脑海里喷发出来, 翻来覆去, 没有一件是好事。 陆必行还没回过神来, 已经被他按在了一个医疗舱旁边。 “检查……”林静恒一张嘴,声音却劈了,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检查他是否已经被感染。” 医疗舱平静地作出回答:“无效指令。” 林静恒额角青筋暴跳:“我让你检查他是否已经被感染变种的彩虹病毒!” 可是医疗舱并不懂人类的悲欢, 依然无悲无喜地回复他:“无效指令。” 医疗舱里有人工智能, 但智力很有限——在这种情况下, 正确的操作方式是, 先要求医疗舱采集记录变种彩虹病毒的信息,然后用更强大的电脑解析病毒特征,如果遇到一些特殊的病毒,甚至需要医学专家的人工参与,等完全解析了病毒发作、破坏机理的种种特征之后,医疗舱才能根据这些信息,生成有效的病毒检测方法,保存进数据库,执行任务。 可是这一来一回不知要多久,而这个变种彩虹病毒的潜伏期又会有多长? 还来得及吗? 林静恒略微有些耳鸣,图兰的声音明明是直接在隔离服内的耳机里响起的,却好像远远地隔着一层什么:“……将军,将军……” 陆必行按住他的肩:“林!” 林静恒竖起一只手,众人安静下来,见他雕塑似的静止了片刻,再开口,却已经听不出方才对医疗舱无理取闹的混乱:“伊丽莎白。” 图兰:“在。” “第一,通知守在工厂外圈的人,隔离区立刻按照联盟标准最高危险级疫区处理,所有靠近人员一律穿好隔离服,进出双层消毒,捕杀附近区域内所有动物——鸟,昆虫,尤其是以腐肉为食的,宁可错杀,不要放过,尸体集中消毒后处理。” “第二,附近有条河,派两个分队,追踪上下游水源去向,严密监测周围所有动植物、土壤水质情况,七十二小时之内采取强制性隔离,所有接触过水、土壤的人一并隔离观察。如果它进入地下水系统,我需要整个银河城戒严,断水三个小时,整体消毒。” “第三,有一个病人曾经在四十八小时之内两次离开工厂,进入银河城核心地段人流密集区,虽然打过阻断,但现在不能肯定传统阻断对变种病毒的效果,你们尽可能地隔离他接触过的所有人。” 图兰实话实说:“将军,这很难。” 陆必行插嘴说:“这个人的尸体就在工厂外,你们把他随身携带的空间场带给我,空间场里应该有他坐标定位记录,有时间和地点,我可以黑进银河城内网,搜索同一时段、在病人身边一公里范围内出现过的人个人终端信息。” 林静恒:“你需要什么?” 陆必行:“如果数据量大,我需要一台超级电脑。” “好,”林静恒立刻点头,“叫湛卢过来。” 图兰:“将军,即使这样,我们人手恐怕也不够。” “去找周六,”陆必行说,“人手还不够就致电基地,把整个自卫队都叫过来。” “还有,”林静恒说,“强制征调整个第八星系的医疗资源,做好瘟疫全面爆发的准备。于警督,你清醒吗?不清醒的话让医疗舱给你提个神。” 于威廉直到现在还没从噩耗里回过神来,突然被点名,他下意识地挺了挺佝偻的肩背。 “我需要你告诉我你们感染彩虹病毒的前因后 第74章 第74章 彩虹病毒是人类的智慧的结晶。 依靠人的免疫力抵抗彩虹病毒, 是基本不可能的。不要说于威廉他们这些自以为身强力壮的普通人,就算是白银十卫、林静恒他们这种人形兵器,如果没有抗体, 也无从抵御原版的彩虹病毒——何况这还是进化版。 于威廉说:“实验室里没有一个人幸免。” 陆必行隔着隔离服,打开了个人终端上的录音,一时间, 地下室里只有医疗舱来回移动与病人痛苦的呼吸声。 陆必行迅速给变种彩虹病毒建了个简单的档案, 问他:“从开始传播到在人群中爆发,大概是多长时间?” “第二天开始, 有零星几个人出现了相同的发烧症状,所有人都很紧张,又过了二十四小时——第三天夜里开始爆发, 当时人就像暴风雨下的树苗一样,一茬一茬地往下倒。那么小的一个空间,出现一两个感染者还能隔离、在病人周边喷水预防病毒浮尘,后来感染的人越来越多,你在那里面,有种四面八方都被病毒侵占的窒息感。” 陆必行点点头, 问:“这期间实验室有什么动静?有人死亡吗?他们怎么处理死者?” “实验室每天定时向我们喷洒空气麻醉, 昏迷时间在半个小时左右, 这期间他们对我们做什么,没有人知道, ”于威廉顿了一下, “至于死人……我不确定, 最先感染的那几个人身体素质最差,发病后很快奄奄一息,然后就在我们昏迷期里被移走了,应该是死亡之前。” 林静恒:“怎么逃出来的,逃跑路径是什么?阻断又是哪来的?” “我们被关进实验室后第五天,照例是被集体麻醉,”于威廉说,“但我做警督以前从过军,所以比一般人耐药性强一点,不像别人昏迷得那么彻底。” 陆必行一愣:“从军?” 第八星系维护秩序的武装,基本都是非法武装,他一时想不起来什么地方能用得上“从军”这么严肃的字眼。 于威廉相信了他那套“小时候感染过彩虹病毒”的鬼话,看了他一眼,就说:“136年那会你还小吧,不记得了。” 陆必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陆信将军带人打进第八星系,那时候我们都受够了凯莱亲王,民间成立了一支‘自由联盟军’,宁可跟凯莱亲王鱼死网破,也不想苟延残喘地在这里烂一辈子,虽然后来……联盟不管出于什么考虑吧,没把我们‘自由联盟军’列入合法武装,但战时我们跟着陆信将军,从他那接受的是联盟标准的军训和军事化管理。”于威廉低低地叹了口气,脸上剥落的皮肉让他的五官垂下来,呈现出了诡异的老态,他喃喃地说,“那时候,他在第八星系一呼百应,所有人跟着他舍生忘死,我们觉得自己总算活出了人样,从此可以堂堂正正地站起来了……” 可是谁知道,人一生的际遇竟能这样无迹可寻,为人的岁月短如流星,灿烂地燃烧一下,终于还是成了泥沼中颜色暗淡的铁石,至今回忆起来,那时为其马首是瞻的英雄悄无声息地从人间蒸发,那时热血沸腾的自己也仿佛只是一段异想天开的幻觉,把那些故事和别人说出来,模糊的细节都经不起推敲。 于威廉转向林静恒:“这些年我在八星系政府里混日子,每次到了沃托,都是有求于人,心惊胆战,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现在到了这地步,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就想问问你们,他到底为什么就非死不可?我不相信他会背叛联盟,你们为什么要诬陷他?” 林静恒在隔离服里,隔离服从一些角度看,就像个奇怪的罩子,里面躲的是谁,一点也看不出来。对于这句虚弱的质问,林静恒就和他平时一样懒得理会,他语气不变地追问:“你没有彻底晕过去,然后呢?” 于威廉自嘲地笑了一下,收回视线,公事公办地回答:“我隐约听见外面有非常急促的脚步声和简短的交谈,交谈内容听不太清,大致有类似于‘转移’、‘不安全’之类的字眼,然后进来了一群长得很像大肚蝈蝈的机器人,就是那个。”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一指,陆必行抬头看去,只见地下仓库一角有一个巨大的机器人,非常丑,像个大肚子螳螂。头顶上印着反乌会的标志,还有人头蛇神的诡异女神相,腹部是一个能容纳几个人的医疗舱。 于威廉接着说:“它们进来以后就开始冲我们喷某种雾化的液体——我感觉应该是体表消毒和阻断一类的东西吧——当时我神智本来不大清楚,被它们这么一喷,倒是有点醒了,然后那个机器人就伸出个一人多长的铲子,把我和周围的几个人铲走,装进了它那个舱里,跟自动清理垃圾差不多。之前为了互相照应,我和几个感染得比较晚的同事都扎堆,围在总长身边,当时那个机器人里有九个人,六个都是我的同事。” 陆必行有些吃力地弯下腰,仔细检查了那机器人的医疗舱,打断了于威廉一下:“你们从实验室出来就一直在这里面吗?有没有出来过?” 于威廉摇摇头:“没有,一直到了这里才打开的舱门。” 陆必行点点头,乐观地冲林静恒一抬手:“这是专用的医用隔离舱,病毒泄露的风险很小,看来事情没我们想象得那么严重,虚惊一场,吓死我了。” 林静恒:“虚惊?” “只要能控制住,不让病毒扩散,那就好办啦,制造病毒的人肯定有应对措施,将军,二十四小时还不够你找到他们老窝的吗?” 第75章 第75章 “哔”一声,启明星的地下牢门突然打开, 机甲车的强光刺眼地打进来, 图兰卫队长坚硬的军靴敲在地上, 像落下来的枪声一样, 她目光一扫牢房里, 飞快地对了一下个人终端上霍普的照片,锁定了目标, 见以那个霍普为中心,一圈囚徒都伸着脖子,屏息凝神地听他说话,图兰的眼角轻轻地一眯,遮住眼睛里泛起的冷意。 随后她彬彬有礼地一摆手,命人把强光关上。脸上摆出微笑,像个客客气气的女秘书, 双手扣在身前,轻声细语地走过去问:“请问您是霍普先生吗?” 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看了看她,不卑不亢地站起来:“是我。” “没有恶意, 霍普先生,是这样,我们找到了您救助过的人,但现在问题有些复杂, 这里可能面临扩散……”图兰当着一室偷听她说话的囚犯, 似乎只好语焉不详, 声音又轻又急, 像个焦虑得话都说不清的小女孩,她细声细气地恳求道,“病人提到了您名字,可不可以请您帮个忙?” 霍普一愣,好像立刻反应过来“问题”和“扩散”指的都是什么:“怎么会?贵部没有这种常备抗体吗?” 图兰咬了咬嘴唇,满是难言之隐,低声下气地一低头:“请您帮帮我们,平民是无辜的。” 霍普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匆忙冲众人挥了挥手,颇为客气地一整衣冠:“好的,没问题,我知道得不多,请您尽管吩咐,他们毕竟也是我带来的。” 同一时间,周六大步闯进自卫队驻扎的军营,尖锐的哨声把所有人都叫醒过来。 “集合!”他急喘了口气,“快起来,穿好隔离服,跟我走!” 银河城进入漫长的深夜,而第八星系边缘的小小基地刚刚黄昏,第八星系自卫队行政楼下,留守的黄鼠狼刚收队,蓦然听见整条街区的音响设备都开始“呲啦”作响,他疑惑地抬起头,看见莲花形状的多媒体屏幕上闪了几下,随即,福柯的脸出现在上面。 “兄弟姐妹们,”她一嗓子叫亮了不少灯光,人们纷纷从窗口探出头,望着立体屏幕上的女人,“手足同胞们,我们是第八星系自卫队,第八星系就是我们的故土,我们在最糟糕的时刻依然留守这里,现在,是请求诸位再次为八星系站出来的时候了。” 湛卢从重三上卸下,化作人形,携带了巨大的超级电脑处理器,直接穿过空间场,精准地降落在被隔离的工厂地下室门口,一排虚拟屏幕从他身后一字排开,湛卢罕见地没有废话:“先生,陆校长,已经链接到银河城内网、注册个人终端数据库,请给我下一步的指示。” “防止病毒扩散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陆必行远程联系着奔波的自卫队和白银九,“诸位,我们现在做的一切,有可能都只是虚惊一场的无用功,但万一有一点疏漏,很可能就是致命的,不要挑战病毒的无孔不入。” 他说着,无数代表个人终端的小红点在湛卢的虚拟屏幕上闪过,病毒携带者韦伯斯特四十八小时内经过的地区全部被排查,小红点们随着时间变成一根一根缠绕的红线,让人眼花缭乱,城市、街区的实景图时空回溯似的闪过,湛卢的处理器强大无比,这点数据丝毫不在话下,每一个定位成功的目标,就会同步到彻夜不眠的自卫队或者白银第九卫手上,一队一队的士兵穿着隔离服,来到机甲车进不去的小巷,搜索可能接触者,看不见的敌人刀刃高悬。 而地下仓库的另一侧,病人们已经睡着了,连于威廉都撑不住,躺进了医疗舱,医疗舱虽然对彩虹病毒束手无策,仍是尽忠职守地为他们的生命注入最后的动力。 尖叫的乌鸦从夜空中陨落,立刻被从银河城医院征调来的防疫机器人铲走,一排消毒车从旧工厂附近出发,不断喷洒着消毒试剂。 图兰急匆匆地将霍普半拖出牢房,消毒小队的临时负责人接通她的个人终端:“卫队长,消毒剂预计会在一小时之内告罄,目前也无法确认传统消毒剂是否能杀灭变种的彩虹病毒,请您尽快指示——” 第76章 第76章 机甲擦边绕过“死亡沙漠”,把第八星系最后一颗大行星的引力也甩在身后, 宇宙就开始变得非常寂寥。他们途径之处, 航道图上越来越空旷,偶尔途径的天体, 有名有姓的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几个简短的代号, 或是显示“不明区域”,大段的文字与语音介绍与数据分析不见了踪影,渐渐被冰冷而不知所谓的数字与字母占据,乍一看, 航道图像一本让人头昏脑涨的代数书。 这就是已经到了域外——这里是蛮荒之地、漆黑之地、文明之薪火未及之地。 林静恒远程接通着启明星,静静地听图兰汇报启明星上的情况。 “消毒剂已经告罄了。”图兰忙了一宿, 脸上有一点憔悴的疲惫,“独眼鹰现在还没有消息, 我们把能隔离的都隔离了, 现在主要是在等, 如果再要出问题,那真的没办法了——将军,我现在临时找个神信一信磕俩头, 你觉得管用吗?” “你在人间老实呆着吧, 别把神激怒再招来天谴, ”林静恒让她别扯淡, “根据那个霍普供述, 反乌会现在在七大星系乐不思蜀, 他们域外老巢很空,你觉得这个说法靠得住吗?你零星从其他七个星系得到过反乌会的信息吧,能不能估算一下反乌会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图兰说:“反乌会在七大星系相当活跃,就现在来看,他们在域内的兵力已经超出我想象,如果域外还有大量军队,那得有多大规模?我认为……” 陆必行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那边讨论打仗、讨论国计民生问题,事到如今,无论是正在前往海盗老巢的他们两人,还是留在启明星上等待命运的图兰,都已经过了心急如焚的阶段——事已至此,除了挣扎在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路上,别无他法。 于是陆必行闭上眼睛,给了自己一分钟,快速收拾了一地狼藉的心情,他开口问:“湛卢,能放一点音乐吗?” “好的,陆校长,”湛卢回答,“您偏好哪一种音乐?我这里有军委太空部门购买过版权的乐库合集,或者您也可以选择试听我自己的创作。” 陆必行没想到闷骚的机甲都这么闷骚:“你还有自己的创作?给我个歌单。” 林静恒正专心致志地翻阅霍普交代的航道图,跟图兰就一点蛛丝马迹,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域外海盗势力关系,没顾上他俩。 湛卢就大大方方地向陆必行展示了自己的“伟大”创作,问陆必行:“我在启明星上听到了您别开生面的告白,您在追求先生吗?为什么您不去找他多聊一会?” “你看他像有时间跟我聊的吗?我很缺乏经验啊小湛卢,有时候想不出那么多套路,”陆必行一摊手,叹了口气,“而且刚才我为了跟他一起出来,那几句话说得太羞耻了,越回忆越羞耻,再要进一步,聊骚和骚扰之间这个界限就不好把握了。哎,给我翻翻你的数据库,看人类求偶的时候,除了唱歌送花轧马路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惯常做法?” 湛卢十分骄傲地回答:“我认为先生并不喜欢花,比起花草,他似乎更欣赏真菌,前些日子他刚让我把重三上的观赏绿化带清空了,要求种满蘑菇……” 林静恒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来:“湛卢,注意周围异常能量波动,你知道这里是域外,而我们正在用非常容易被定位的远程通讯联系启明星吧?中止无关进程。” “好的,先生,”湛卢一边听命把收集能量的半径扩大,一边说,“顺便把您的审美情趣数据加密,了解。” 陆必行听了“蘑菇”俩字,愣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一转头,看向林静恒。 林静恒好似全心全意地扑在反乌会武装力量研究上,遍布于整个机甲的精神网都像瞎了一样。 陆必行一低头,很想像个淡定的成年人一样与他相安无事,然而到底按捺不住,遥远的重三上好像伸出了一根菌丝,勾勾连连地牵住了他一根神魂,牵得他神魂颠倒,几乎要使出吃奶的劲,才拽住要翘上天的嘴角,唯恐被湛卢看出来,陆必行欲盖弥彰地给自己找了点事做,随口说:“刚说到哪了,都怪你打岔……哦,对,你要给我听你的歌。” 湛卢很高兴向他展示自己的才艺,不过说实话,他那点“才艺”实在是乏善可陈,再怎么像真人,他毕竟也是个人工智能,与其说是“创作音乐”,不如说是类比乐库生成的新数据,做的曲子虽然中规中矩,但十分空洞、听过就忘。 陆必行昧着良心夸了他几句,随手打开了最后一个文件夹。 最后一个文件夹是“童谣”。 “机甲先生,你很有童趣啊。”陆必行一边说,一边随意点了一个。 活泼欢快的配乐立刻充斥在机甲中,湛卢用他那颇有磁性的声音跟着节奏念:“小 第77章 第77章 老波斯猫谈到女娲计划就当场色变, 加上陆必行诡异的身体基因, 林静恒其实一直有个大概的猜测, 他有时会旁敲侧击一下, 但一直没有很执着地去逼问——因为陆必行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好,每天活蹦乱跳,像个精力过剩的青少年。他以为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是悲是喜、都已经过去翻篇了。 他以为…… 有那么片刻的光景,林静恒忽然想起他们还在北京星上时, 他带着佩妮去星海学院给陆必行送机甲,偶然间经过阶梯教室后窗, 听见陆必行讲的关于异宠的只言片语—— “你见过人头蛇身的东西吗?” “别人送给我父亲的,我溜进地下室发现了她, 一个女孩……” “然后我开枪把她打死了。” 十五年, 应该不是个一蹴而就的治疗过程, 大概要经过无数次失败、无数次磨合、无数次崩溃。 而人的生命又该有多顽强、多脆弱呢? 一个小小的少年,每天最大的期望是凯莱星上下雪, 他能得到特许出去玩一会, 当他行动不良地误闯独眼鹰的地下室,看见如同源异人那人体实验室一般的情景时,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独眼鹰或许不至于亲手炮制异宠,但他既然出钱买, 当然会有更丧心病狂的人代劳。 买卖难道不是变相的纵容么? 那些人头怪物们, 一个一个透过孱弱的营养舱, 了无生趣地同他对视, 他们都与他同病相怜,又都因他至此。 当他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当一个少年冲动地举起枪,打死那个苟延残喘的女孩的时候…… 他想打死的是谁呢? 陆必行看起来从来都很会生活,很会找乐子,甚至能把琐碎的吃喝拉撒上升到美学,有时候过了头,几乎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这样一个人,也曾经会觉得生存本身艰难得难以为继吗? 然而再举步维艰、再难以忍受,他这一生大概也要像开了弓就永不能回头的箭矢一样,不停地往前飞,否则,一个懦弱的逃避者,该怎么面对不惜私藏病毒株的独眼鹰,怎么面对那三亿多张消失在尘埃里的面孔……又怎么面对阴冷的地下室里、被剥夺了一切的人形怪物们呢?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 “你看吧,”陆必行强行打破沉寂,胆大包天地隔着隔离服,拍了拍林静恒僵硬的肩膀,“这点破事既不愉快,对我们目前要解决的问题也没什么帮助,你干嘛非得要问?先说好,这事你听过就算,不用安慰也不用可怜我,不然跟你翻脸,我翻脸很凶的。” 林静恒突然觉得呼吸很困难,心口上好像压了一块重于性命的石头,喉如塞鲠,一时失了语。他有点想吐,也许是被说不出来的话哽的,也许是沉重的隔离服架在身上、他僵直着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后背肩胛骨缝里好像被注了一公升的酸水,稍微一动就“吱吱”作响。 下一刻,林静恒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肌肉僵硬。 他不动声色地在隔离服的手腕处轻轻按了一下,耳机里等待音响了三下,随后是一个机械的声音:“当前腋下/体温为37.9c。” 低烧。 林静恒缓缓地把卡在胸口的气吐出来,那把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来了一边,并不锥心刺骨,只是伴随着陆必行三十年的回忆,有种绵长而深入肌理的钝痛感。 林静恒没声张,在精神网中禁言了湛卢,随后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借着查看航线图,远离了陆必行,计算着还有多久能赶到霍普说的地方。 陆信把彩虹病毒的抗体带到第八星系的时候 第78章 第78章 陆必行是个老少边穷星系长大的乡下男青年, 一直都很想去洋气的联盟参观一下, 因为种种原因,未及成行, 联盟就散摊子了。然而在他印象里,纵然联盟有千千万万种问题, 一天到晚都在吹牛皮和粉饰太平,但归根到底, 那也仍是一个能让绝大多数人无忧无愁度过一生的富足之地。 他没想到, 镜花水月似的伊甸园下,居然这样云谲波诡,已经烂到了根里。 难怪一捅就破。 “重三/退役之前,曾是联盟军委重点管控的军备,它是怎么流出联盟的?我不知道, 毕竟军委生产的最后一批重三也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所以……”陆必行迟疑了一下,“联盟被星际海盗横扫,并不是因为军方战斗力不行,也并不是因为政府昏聩无能?不是……你说你们这些人,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搞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有多大的不满是伊甸园不能平息的?” 林静恒说:“据我所知,军委、甚至一部分管委会的成员中, 日常屏蔽大部分伊甸园功能的人不是少数, 只是主体意识形态在那摆着, 他们都表演得都很热爱伊甸园, 不对外宣传而已。” 陆必行皱眉想了想:“可是听说伍尔夫元帅还在主持军委工作,如果到现在,海盗都没能完全占领世界,那是不是能证明……” “证明他清白吗?”林静恒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不一定,也可能是和海盗分赃不均,或者他的盟友并不是占领沃托的光荣团。” 林静恒平时尖酸刻薄的话信手拈来,认识的人差不多都被他损过,可是陆必行觉得,那些冷嘲热讽加在一起,也没有这几句“平心而论”来得刺骨,忍不住问:“你真的信任过他吗?” 林静恒没有回答。 他不是神仙,他不知道。 伍尔夫元帅是联盟奠基人之一,乌兰军校第一任校长,至今仍是名誉校董代表,在他被陆信领养前,伍尔夫曾经照顾过他,长大后,又不遗余力地提拔过他。 元帅一生为联盟鞠躬尽瘁,桃李满天下。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不能信任,联盟自由宣言又算什么呢? 一场“世界充满爱”的集体幻觉吗? 林静恒知道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于是尽可能清晰简短地交代:“几个月前,我在源异人那里遭遇过一次彩虹病毒,综合抗体对它有效,这说明凯莱亲王卫队手上没有变种彩虹病毒,因为没有用隔夜的剩饭‘招待客人’的道理。我猜阿瑞斯冯甚至连爱玛星上的女娲计划都不知情。” 反乌会一直明晃晃地反对人体实验和非自然嫁接,才造成阿瑞斯冯一直顶着那副鬼样招摇过市,要是让他知道反乌会的伪君子们暗地里搞这些事,凯莱亲王那个疯子可能自己就把他们掀了。 陆必行迟疑地点了下头,隐隐开始觉得不对——不是林静恒说的不对,而是林将军其人,向来是个“你爱懂不懂,我说什么你干什么就行”的混账,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掰扯自己的想法了? “八星系开发彩虹病毒的人,曾经以培养异宠作为遮掩,而异宠最大的市场还是在联盟其他星系……这样看来,女娲计划的资助人来自联盟的可能性比来自域外大。星际海盗不止一方,各有各的优势,联盟的背叛者很可能也不止一方,后者比前者可怕得多。” 陆必行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重,心想:“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林静恒深深地看了陆必行一眼,在精神网里,与湛卢无声地直接沟通:“他的心率和体温现在怎么样?” “心率略有些上升,应该是情绪起伏的缘故,”湛卢回答,“体温正常。” 林静恒暗自吐出口气。 作为前职业军人,他的身体素质是远远强于普通人的。凯莱亲王轰炸北京β星,他们逃离补给站时丢了医药包,林静恒在消炎药和麻醉药都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接受了缝合手术,除了之后一两天略有低烧和不适外,几乎没有别的反应——他虽然不甚爱惜自己,但毕竟曾经是由联盟最精密的训练日程、最严苛的健康管理堆出来的,光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抗体就注射过不知多少,免疫系统像个碉堡,已经几十年不知道什么叫流感了。 而同一种病毒的潜伏期长短,一般是传播途径、病毒数量与感染者身体素质决定的,这样看来,如果陆必行也感染了彩虹病毒,到现在仍迟迟不发作的可能性不大。 有可能是陆必行用彩虹病毒重塑身体的时候,身体获得了某种特殊的抵抗力。 或是单纯是运气…… 眼前是荷枪实弹的机甲群,身后是孤助无缘、四面楚歌——林静恒总觉得,运气这玩意怎么说也该来垂怜他一下了,总不能全宇宙按人头排队,专门跳过姓林的吧? 早知道这样,把陆必行打晕了留在启明星上多好。 第79章 第79章 “关闭机舱——” “开始调节气压。” 机甲里按部就班地响起了机械声, 林静恒本以为人类已经够不堪信任的了, 没料到人工智能一样靠不住! 他难以置信,同时,听懂了湛卢的言外之意, 第一次清晰地碰到陆信三十多年前留给他的遗言,又是百感交集。百感交集的复杂滋味还没来得及仔细尝,他听见了脚步声靠近,林静恒慢半拍地意识到陆必行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而湛卢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知情不报! 百感交集被怒火烧成了灰, 林静恒下意识地去推生态舱门, 打算把湛卢搓成一堆破铜烂铁, 好在还没彻底昏头,立刻想起自己已经脱了隔离服, 他连忙又缩回手, 把生态舱里所有的电子锁都扣上了。 陆必行的脚步声在外面停下了。 片刻后,他听见陆必行用情绪非常稳定的声音说:“是有点晕……湛卢,你的精神网范围太大了, 我见过的那些重甲没有这么复杂的精神网, 这已经是收缩过了吗?” “是的,很荣幸为您服务, ”湛卢说,“另外, 陆校长, 我不推荐您这么做。” 这个仿造实验品的生态舱是不透明的, 林静恒听得心惊肉跳,因为看不见陆必行在外面做了什么。 就听陆必行很讲理地回答:“我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不然实在控制不住这个疯狂的混蛋,你有推荐吗?对了,他把生态舱给锁了,我怎么能弄开?” 林静恒:“陆必行,你……” “哦,会了。”陆必行在机械方面的造诣无人可比,一点就透,立刻学会了怎么通过湛卢的精神网无死角地深入机甲内的各个角落,随后用青年科学家在各种网络通讯世界里溜门撬锁的绝技,带着湛卢这把万能/钥匙,三下五除二地破开了生态舱的电子锁。 一串弹开的“咔哒”声响起,林静恒实在没办法,只好双手扣住了舱门。 陆必行试着往上提了一下,发现最后一道“人工锁”居然还挺不好开。 陆必行:“松手。” 林静恒:“滚!” 陆必行叹了口气:“你不觉得我们俩这样不好看吗?像抢棺材板的僵尸跟盗墓贼。” 林静恒恨不能召唤出一个与世隔绝的玻璃罩,把陆必行像童话故事里那朵不能凋谢的玫瑰花一样罩在里面,他的手不停地抖,手肘上青筋暴跳,一阵一阵的晕眩让他有点犯恶心,一时说不出话。 “不松手是吧,好。”陆必行不喜欢跟人玩掰手腕,很快放弃了。 随后,林静恒感觉整个生态舱动了起来,被陆必行推着走了一段路,不知推到了哪里,旁边“嗡嗡”一阵响,“咣当”一声强光刺入,林静恒的瞳孔倏地一缩,跟一个工具机器人头上顶的探照灯看了个对眼——青年科学家陆先生作为一个伟大的技术人员,绝不使用暴力,他指挥着一群小机器人,把生态舱的大半个机身拆了。 一只手伸过来,挡住机器人头上的强光,陆必行把干完活的小机器人赶到一边:“别照他眼睛,会伤害视力。” 一只……手…… 陆必行把隔离服脱了! 陆必行脸上不见了平时和煦的微笑,略有些上翘的嘴角绷得死紧,背光的瞳孔幽深,像两个吸光的黑洞,然后他弯腰探身过来,林静恒下意识地往后缩,狭小的生态舱却不给他回转的空间。 陆必行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触手的皮肤烫得吓人,但似乎还是完好的,没到轻轻一碰就滚下一层皮的地步。 林静恒说话时几乎不动嘴唇,声音压在喉咙里,似乎唯恐泄露一点病毒的气息:“你疯了吗?” 第80章 第80章 医疗舱里有个能变形的“冰袋”, 拗成了一个懒人沙发似的形状,林静恒整个人陷在里面物理降温,力图让自己能清醒一些:“一般通讯频道里有他们各处防护罩损伤程度, 是个动态列表, 找得到吗?” 陆必行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静恒大概是发烧眼皮沉,眼睛半睁不睁,目光看起来比平时散乱一些, 看起来却很奇怪地不怎么虚弱,像个古老传说中天生病态的血族, 藏着棺材里带来的力量感。 对方目光扫过来, 陆必行心跳立刻失序。他连忙低下头, 迅速下载了防护罩的损伤动态表,没仔细看, 就随手投影到了机甲舱壁上。 林静恒看完沉默了一秒:“……能倒过来吗?” 陆必行:“……” 青年科学家感觉自己要是长此以往,怕是要傻, 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 为防忙中出错, 他只好努力去想林静恒的可恶之处, 打算挑出一两样, 当护身符,暂时平息男青年造反的荷尔蒙。谁知仔细一思索, 陆必行几乎犯了选择恐惧症, 林静恒各种混蛋可谓是“琳琅满目”, 排起队来让人目不暇接。 陆必行被莫名其妙的亲吻打断的怒火忽然死灰复燃,而且越想越生气。 很快,他被浆糊拥堵的脑子给大火烧出了一条血路,工作效率顿时高了许多。 陆必行干净利索地在狂轰滥炸的自由军团的通讯频道中开了个后门,一道远程信号挂上去,胆大包天地通过自由军团的通讯网,经过若干跃迁点,往启明星的方向飞去,打算联络后援。 可惜,大概是从林静恒身上沾染了一点霉气,双向连接还没来得及建立,反乌会基地就开始释放特殊的干扰。 反乌会虽然内防空虚,但技术水平可以吊打自由军团——自由军团的内网应声瘫痪,陆必行那边微弱的信号也随即崩断。 湛卢:“功亏一篑,抱歉。” 陆必行叹了口气:“没关系,我再试试。” “唔。”湛卢十分不习惯地顿了一下,“好的,陆校长——比起和机甲打游戏输了都要使用不文明用语的先生,您真的是非常温和有礼。” 湛卢虽然是人工智能,但他首先也是个机甲核,在陆地上对自己的主人尽忠职守,而一旦上了机甲,作为机甲核,驾驶员的命令会优先于主人的命令——简单说,就是林静恒现在没法让他闭嘴。 因此林将军只好自行聋哑,全神贯注于手头的这张动态表。 防护罩损伤速度、损伤程度,对于外行人来说,只是一堆没用的数字,最多是在防护罩快被穿透的时候知道往哪躲。 然而对于经常打仗的前线人员来说,一点蛛丝马迹也能捕捉到大量信息。 林静恒能在不用计算机的情况下,根据动态损伤,快速判断出双方的火力分布与攻击效率,如果遇到非常菜的指挥官,他甚至能掌握对方的思路。 这时,他发现自由军团非常奇怪。 自由军团并不菜,相反,他们堪称训练有素,虽然驾驶的都是小机甲,但士兵们好像排练过一样,反应极快、进退有度,配合得天/衣无缝,三下五除二就瓦解了反乌会基地的反导防御,看得人心惊——即使白银九在这里,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然而这都是在通讯被切断之前。 宇宙环境里,大家都开着机甲,没法互相喊话,因此在当代战争中,通讯干扰与反干扰是个专门学科。真打起来,被人干扰通讯是很正常的。但这支战斗水平直逼白银九的自由军团队伍,却在通讯切断后的一瞬间就成了乌合之众。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形竟然直接溃散了,像一群失去了信息素的蚂蚁,让人十分费解,部分机甲甚至开始做不知所谓的布朗运动,而更加离奇的是,他们竟然还在保持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