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和泪辞》 第一章 拒嫁王妃 彼时沈妄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没有离开过将军府的庇护,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人心。 母亲无微不至的溺爱让她以为人生便应当如意下去,父亲表面虽护着她,但总剥夺她为自己做决定的权利。 她像温室里的花,脚下有沃土扎根,枝叶由园丁修剪培育,未来如何生长早已经被她人规划好。若水,若谷兄妹俩陪着她无忧无虑的长大,但从未有人教会她学会承担责任。 父亲叫她嫁太子,她便以为那是最好的决定,她以为只要她不惹祸,谦卑待人,麻烦就不会找上她。 却不知,从她应下婚约那刻起,罪恶,阴谋便开始暗中滋长,生芽…… 世人皆知,早前皇后有一个儿子薛懋,早早的就封了太子,后来据说是喝了毒酒死了,薛懋死后薛风嬴很长一段时间未再立太子。 皇后还有一个女儿薛晴,当时年纪尚小,薛懋死后不久,晴公主在水边玩耍,不慎跌落水中,溺水而亡,女儿死后皇后便收敛了许多。近些年皇帝身体越来越差,这才召回薛瑞封了太子。 …… 大殿内,熏香缭绕,薛风嬴在长榻上随意倚着,似乎有些有气无力。 太子跪坐榻下,身旁的人都被支开了。 “瑞儿,为父前日不是已经如了你的意,将沈旋的长女指给你了吗?你还要求哪家女儿?” 薛瑞笑意盈盈地伸出手帮他捏着腿,“父皇,儿臣心里属意沈妄便想娶她,此谓求。但还有一个女人,儿臣是不得不娶。” “怎么个不得不娶?” “儿臣要娶的人,是一位教坊舞姬。” “胡闹,瑞儿你贵为太子,如今刚刚行完弱冠之礼,天下人都在看着你选妃,你竟要娶个舞姬做妃?”薛风嬴被气得坐直了身子,说话间忍不住咳嗽起来。 薛瑞连连起身拍着他的后背,“父皇息怒,前些日子南方水患迟迟没能解决,儿臣宴请世子们一同商议对策,不想酒后一时迷糊,夺了舞女清白……这舞女,却是皇后娘娘的人。” “皇后。”薛风嬴欲言又止,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赵月她已无后,只怕又想在你身边安插眼线,顺便也叫天下人看我薛氏的笑话。” 薛风嬴边说边摇头,薛瑞知道他多半是妥协了。 “只是将军府那边不好安抚,区区舞女同沈家长女一起册封,这不是在踩将军府的脸嘛。” “父皇不必在意,儿臣这就亲自拜访沈将军,将军府的人向来通情理,我相信沈妄不会不理解。” 薛风嬴扶着额头,像是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儿臣告退。” 薛瑞转身离去,在外殿停下脚步,对着守门的小太监嘱咐,“父皇头又疼了,多烧几炷安神香。” “是。” 太子离开皇宫便去了将军府,沈妄正和若水,若谷在庭院里下棋,就听得小厮的声音隔着几堵墙传过来,“太子到。” “大姑娘,是姑爷来了,咱们快去看看……”若水在一旁眉飞色舞的讲述太子如何相貌堂堂,就好像要嫁人的是她。 “不必了,要是有我的事,爹爹待会会差人来叫我。” 等了一会也没见爹爹派人过来叫自己,沈妄心里倒是有一丝不舒服。“咱们接着下棋吧。” 寿宴那日沈妄见了太子仅仅一面,薛瑞满眼笑意地瞥了她一眼,对着沈旋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娶到将军之女,三生有幸。” 沈妄头一次被男子用那样柔情似水的眼神打量,竟然恍惚间觉得太子为人应当不错。 她自小身周围绕的人不少,不缺爱,所以也不至于花痴。 直到大婚当天,沈妄一席红衣拖地,柳腰藕臂,梨涡醉人,上了浓妆的她一时叫人认不出。 弯月眉,狐狸眼,挺翘的鼻头,小巧的嘴,头顶金冠上的金蝴蝶也翩翩地翻飞着,叫嚣着,垂下的珠帘完全不能掩映她脸庞的绝美,反倒因为朦胧,为其增了三分魅惑色彩。 沈妄如同行尸走肉般被人牵着,拉着,抬着,总算到了太子府门前。 原本若水扶着沈妄正要跨进门,一双冰凉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 “给我吧。”声音冰冷得像冬天失足跌进了冰窟窿。 沈妄低头看着那手,似乎有些粗糙,不似一般王公贵族娇生惯养的样子。 薛瑞封太子不过一年,他十五六的时候便在边疆军营历练。 “你先回房间休息,行礼时我派人叫你。” 薛瑞带着沈妄穿过宾朋满座的宴厅,穿过长廊,穿过庭院,来到婚房。 “盖头取下来吧,多此一举。” 沈妄正想拿手去护着,薛瑞已经一把扯下。 “阿娘说礼成之前取了盖头,婚姻不会幸福。” 薛瑞盯着沈妄倒有半刻失神,背着手不言不语直接走了。 环顾四周,视野很是开阔,处处挂着大红绣花,门窗上贴着喜字,沈妄捡起地上的盖头,拍了拍灰重新戴上,摸索着门边进屋了。 沈妄端坐在床榻上,心觉有些无聊,门外偶尔走过去几个丫鬟,仆役。 “太子殿下居然会娶个舞女,再怎么说这陈安意也不能在将军之女前面接进来啊。” “谁说不是,沈妄可是正妃,太子殿下这么做也太打将军府的脸了。” “沈将军大度呗,听说因为这个事太子殿下去拜访了好几次沈家。” “将军府的人为了把女儿嫁进来,这种亏都吃得……”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得亏这边没人,当心隔墙有耳……” “亲自拜访……”沈妄听着过往丫鬟的议论,有些怔愣。 那日太子来访,竟然是为此事吗?沈妄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叫她知情。 这到底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 沈妄最气不过的不是太子娶侧妃,而是父亲连这样折辱她的事情也要替她做决定,不说过问她,竟然都不让她知道。 越想越气,沈妄愤愤的扯下盖头,再坐到镜子前,手忙脚乱的拆卸头顶的花冠,饰品。 “我不嫁了。” 而太子府西边的一座安意殿,薛瑞正叫丫鬟送去一盘小点心。 丫鬟推开门,房里却空无一人,镜前留了一只有些瑕疵的翡翠玉镯子,丫鬟想拿起来看看,却发现镯子已经断成了两截。 “太子殿下,两位王妃都不见了。” …… 拿着弯刀的大汉冷不丁发问,“大哥,这太子府戒备森严,咱们怎么闯进去啊?” 太子府后门外一棵树上两个黑衣人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个子高的显然是领头的,他手里拿着弓箭,仅仅露出的两个眼睛还瞎了一个。 “太子妃在将军府自由惯了,这几日一定会出太子府,我们不用进去,在此守株待兔即可,皇后娘娘交代咱们办事可以不急,但要干净。” “那……”拿弯刀的黑衣人正要接着说话,高个子捂住了他的嘴。 两个大汉蹲在树上,见一红衣女子鬼鬼祟祟开了门往西边集市方向逃去。 “大哥,还是你聪明!” 不用猜也知道这肯定是太子妃了,俩人正打算跳下树追上去,后门那边又踢踢踏踏传来脚步声。 沈妄一路走来无人敢拦,随手抓了个丫鬟问了后门的路,她便披散着头发提着嫁衣裙摆来到后门。 所幸无人看守,毕竟任谁也想不到太子妃会逃婚。 沈妄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正奇怪为何门都没有上锁,这太子府的戒备未免太不森严? 来不及多想,沈妄警惕的张望了一圈便往东边跑了。 却不知树上蹲着两个正犯迷糊的彪形大汉,“大哥,怎么两个太子妃都逃婚了?咱们追哪个?” “啧,你可记得清那将军府长女长什么样子?”独眼的那位轻啧一声,满脸疑惑。 “大哥,实不相瞒,小的脸盲,况且这黑灯瞎火的也有些看不清楚。” 独眼一拍腿,“宁可错杀,都杀罢了,你追刚刚那个,我去追这个。” 话音刚落,俩人兵分两路追了上去。 沈妄一直跑,不敢停下脚步也不敢回头看,生怕她一停下便会被官兵包围。 直到跑到集市旁偏僻野地,繁星夜垂,目光的尽头有三两颗茅草房,上元节刚过没多久,家家户户门口还挂着灯笼,朦朦胧胧的也能照亮前行的路。 沈妄慢下来走到湍急的溪水边蹲着洗脸,一捧一捧的凉水扑在脸上解了不少乏,一股股细流顺着脸颊滑过脖颈,滑进领口,过长的衣袖也浸湿了水。 却不知自己正被溪流对面的黑衣人瞄准。 “真是一位美人,对不住了太子妃。”独眼边默念了句,边放出了上满了劲的箭。 说时迟那时快,箭发那一刻,沈妄却站起来转身要走,黑衣人心里咯噔一下。 那箭果然擦着沈妄的腰际飞向了远处,沈妄惊觉:“什么人?” 沈妄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要害她,她不记得招惹了谁。 沈妄撸起袖子对着四方各使了一记冲拳,独眼咬牙又拉了一弓。 “大小我也是将军府出来的人,躲在暗处做什么,有本事出来。” “唰!”那箭自溪流对面快速飞来。 沈妄一偏头,看准了箭心正要躲开,身前忽而出现一个庞大身躯遮住了她。 “噗呲!”是箭入肉入骨的声音。 “是谁?”沈妄慌忙接住倒下的身影,是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 “薛翎?!”独眼心里暗叫,想着自己的位置已然暴露,先撤下来再找机会。 “姑娘,姑娘没事吧。”薛翎嘴角的血迹慢慢流下,蜿蜒到下巴上。 沈妄看着眼前人胸口的箭有些手足无措,“我倒是没事,本来也不会有事,那一箭我原本就躲得过。” “噗!你,本,本公子好歹是为了救姑娘才受伤。”薛翎被她的话气得又吐了口血。 沈妄被吓得脸色惨白,她哪里见过这么多的血,“你救我,反倒是节外生枝了,你要是死了,我岂不是得欠你一条命。” “本公子不需要姑娘的报……” “报什么报,我这便带你去找大夫。” 沈妄拉起薛翎的胳膊放到自己肩膀上,毕竟人命关天,被抓回去便被抓回去吧,大不了认错认罚。 想不到成年男子这么重,沈妄费了好大劲扶着他走在集市上,一家一家的寻医馆。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或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公子哥,披头散发,妆发尽毁的新娘,走在路上怎么可能不扎眼。 眼瞅着薛翎快晕过去了,一众穿着普通的汉子急急忙忙迎上来接人。 “殿下,殿下。” 沈妄松了口气,将人递了过去,刚一撒手自己也晕了过去。 第二章 良娣替嫁 另一位太子妃离开了太子府便回了私宅。 太子在僻静处置了一座简陋府邸,专门用来金屋藏娇,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此与陈安意相会。 薛瑞出了太子府便毫不犹豫追到宅子里,比起一面之缘的沈妄,他更害怕失去这个女人。 陈安意便是太子奶妈的私生女,当年薛瑞母妃横死,皇帝又是个懦弱的主,他受尽了深宫女人的欺辱,连下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是奶妈陈氏让他体味到了母亲的感觉。 薛瑞幼时,陈氏常常悄悄将陈安意带在身边,所以俩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陈氏染病,卧床没到一年便走了,临走前把陈安意交给薛瑞。 正值宫内缠斗最盛的那几年,薛瑞孤立无援,皇后喜欢看跳舞,薛瑞便暗箱操作叫人把陈安意安排去做了教坊舞姬,自己则主动请缨去了边疆躲过了风头。 陈安意也不负所托果真取得了皇后喜爱,混到了皇后眼皮子底下。 薛瑞回城后便置了这所府邸,他对陈安意,除了惺惺相惜,还有愧疚。 薛瑞策马赶到小宅子边,一黑衣人鬼鬼祟祟在门前徘徊,见来了人慌忙闪进夜色,他抽下腰间盘着的荆棘鞭,追上去便是一顿抽,他心里害怕陈安意出事,不由得加重力道。 黑衣人倒在地上痛苦的扭动惨叫,薛瑞拿鞭子将其锁了带进门。 “陈安意,陈安意。”薛瑞将黑衣人一脚踹进花坛,匆匆推开卧房。 屋内热气腾腾,一开门热浪袭来,薛瑞挥了挥手,朦朦胧胧的看见浴桶里的湿发女子,女子长相大气,不惊艳但清爽,右眼角下有颗泪痣。 “太子殿下,着急寻奴婢何事。”陈安意回应着,却未转头,只一瓢两瓢的往身上浇着水。 “你不是什么奴婢,是本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薛瑞一阵后怕,急切的大步上前,一把捏住她的肩膀。 陈安意低着头,“奴婢一介舞女,不敢奢望。” “陈安意,你看着我,说你想嫁给我。”薛瑞拂去黏在她肩头的湿发,语气十分温柔。 “薛瑞,你可知朝廷上下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 太子穿着新郎服,温文尔雅的站在那里。“那你可知我求了多少人才娶到你吗?” “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可你的补偿不是我想要的,你叫旁人如何揣测一个供人取乐的舞女使了什么龌龊手段爬上太子的床?” “没人敢说你,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陈安意挣开薛瑞的禁锢,自浴桶中站起,丝毫不避讳薛瑞灼灼的目光。 陈安意跨出浴桶,湿漉漉的站在太子面前,眼神也湿漉漉的,“太子殿下,儿时我也曾做过与你共枕眠的美梦,只是在梦里,我们仅仅是寻常百姓,如今你身份尊贵,我不想再趟着蹚浑水,我累了,只想远离这些宫墙是非,求太子殿下成全。” 薛瑞拿起桶边的干浴巾,温柔帮她擦拭身体,像在擦拭一件珍贵宝物。 “安意,除了放你走,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别离开我。” “我只想你放我走。” 薛瑞情绪有些波动,眉头都蹙到了一起。“刚才在门口便有杀手埋伏,你以为你真的逃得掉吗?” “我已经把你拉上船了,离开我,你只有死路一条。”薛瑞抓住陈安意的胳膊摇晃起来。 薛瑞太过激动,手上用劲太大,陈安意被抓得五官都拧到一起。“求你放我走,生死由天,只要你放我离开,我保证带着你的那些秘密远离庙堂。” “蠢女人。” 薛瑞见同她道理也讲不通,一个手刀劈下去,陈安意赤身裸体的晕倒在他怀里。 “安意,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我这便带你回去,我们行礼。” 薛瑞细心地为陈安意穿上嫁衣,甚至亲自为她穿鞋。 虽然陈安意是侧妃,但薛瑞给她的聘礼,置办的嫁衣行头,与正妃无异。 拾掇完,薛瑞抱着盖上盖头的陈安意出了门。 花坛里的黑衣人早已经昏死过去,薛瑞本就满腹不爽无处发泄,拆下鞭子又是一狠抽,恰好抽在那人脸上,霹雳吧啦,瞬时间皮开肉绽。 地上的黑衣人吃痛的叫出声。 面前这个男人是魔鬼,“别杀我,太子饶命。” “你知道我是太子?谁派你来的?” “这,这,不能……” 这时候有人闯进府来,正是太子亲信,武玄。 薛瑞没耐心仔细审问,太子府还有一大群人等着他带人回去,眼下他也有了计策。 陈安意遇险,沈妄失踪,怎么看都像是他的好太子妃沈小姐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这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啊。 薛瑞理所当然的以为沈妄最有动机害陈安意,只需要等沈妄再出现找到证据即可,他就不信她敢自此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也不信她狠得下心与亲朋断了联系。 薛瑞只使了个眼色,武玄便心领神会,一刀了结了那杀手。又在那杀手身上翻找一番,搜出一块狐头令牌,这令牌薛瑞与武玄都不曾见过。 薛瑞先一步出了门,武玄将令牌揣进怀里紧随其后。 路上颠簸,陈安意在太子怀中醒来,却见手腕被红色的丝绳系紧了,忽而心中一凉。 “放开我。” “陈安意,一会你便冒充沈妄与我拜堂,接受册封,只要不掀开盖头,你也别说话,没人知道你是谁。” 陈安意明白了,原来今日婚宴的另一位女主角也逃了,“这就是你说的明媒正娶吗,叫我代替另一个女人与你拜堂成亲?” “不要任性,今日之事绝非巧合,她沈妄想叫本太子难堪,只有你能帮我了。” 陈安意缄默不言,不知道是因为骑在快马上觉得心里翻江倒海,还是因为薛瑞的话。 “太子呢!赶紧再找找。”薛风嬴坐在大殿中央,身旁朴素打扮,手里捏着一串佛珠的是皇后赵月。 仆从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吉时已经快到了,新郎却不见了。 沈旋坐不住,正打算出去找找,秦旌也跟了上来,薛瑞抱着新娘策马赶到。 “吁!”缰绳一拉,马蹄高扬,险些要砸到沈旋的脸上。纵然沈旋久经沙场,这突然一蹄还是把他吓得滞住了。 “太子殿下,这是……” 秦旌伸手想去接下马上的新娘,回过神的沈旋按住了她的手。 薛瑞抱着陈安意下马,陈安意对着沈旋与秦旌福了福,太子便牵着她进了大殿。 秦旌疑惑极了,“将军,那可不是妄儿。” 沈旋抿嘴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小声,“春月,去将若水,若谷叫回来。” “我与太子妃沈妄一见倾心,再见如故,怕她一个人无聊,便带她去集市逛了逛花灯,许了愿。” “瑞儿,不成体统!今日可是你大婚,若是误了吉时,岂不是叫为父脸上无光。” “孩儿不孝,让父皇忧心了。” “既然你牵的是沈家长女,那另一位太子妃呢?” “怎么不安排人宣她出来。” “陈安意出身低微,不好与正妃一同受册,儿臣也是考虑到将军府的感受,请求父亲免了她的册封仪式。” 陈安意扯着薛瑞衣角的手默默松开,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笑话。 “怎么不早说。”薛风嬴觉得这太子事儿不是一般的多。 “太子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既然太子嫌我的人身份卑贱,何必要娶。”赵月替陈安意出了头,毕竟陈是她的人,太子当众羞辱陈安意,无异于在挑衅她。 “儿臣并非嫌弃,这,方才儿臣说话不妥了,侧妃的册封仪式再择良辰可好。” “允了。” 薛风嬴又斥了太子三两句作罢,陈安意配合,接下来的册封仪式,和拜堂顺利非常。 陈安意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人指来唤去,她满心的茫然,这一步似乎没了回头路,老天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送入洞房。”随着仆从的高声,人群爆发出喜悦的喝彩声。 陈安意被人领着回房间,这路却不是她熟悉的,到了卧房门前,这才反应过来,她只怕今晚,是要住在东殿。 奇怪的是,沈妄的陪嫁丫头也没跟来,陈安意想着大约是薛瑞安排好了吧。 陈安意才坐了片刻,便进来两个丫鬟,说是要替她洗洗脚。 陈安意怕说话声音露馅,只点头允了。 这两个丫鬟陈安意有些熟悉,她住在安意殿时,她俩经常给她端茶水,陈安意有些喜欢她们。 两个小丫鬟打好了水,帮着陈安意脱去鞋袜,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脚惊呼出声。 “小主这脚,怕是在将军府练功吃了不少苦吧,触目惊心!” 陈安意很不自在的缩了缩脚背,这是她在练舞受的伤,现在却成了下人们夸赞别人的切入口。 “小主啊,太子殿下果然还是在意你的,就说那侧妃区区舞姬,肯定是抓着太子什么把柄才给娶进门的,今日还敢在你前面进门。”两个丫鬟试探着讨好陈安意,见她不为所动,接着往下说。 “这不,还是小主有魅力,把咱们太子吃得死死的,才见两面,连册封仪式也不想给西边那人呢。” 陈安意双手放在膝盖上掐着大腿,但她不能说话,不敢表现出异常,只得点头。 两个丫鬟以为说了什么让主子戳心窝的话,变本加厉的说着陈安意的坏话,却不知身前坐着的就是那位。 “只怕往后要守活寡了噗嗤,让她白日做梦,便叫她没好果子吃……” 仿佛是那脚自己踢了出去,陈安意这一脚便踢翻了水盆。 两个丫鬟反应快极了,忙忙跪着连连磕头认错,“小主息怒,奴婢不知哪里做得不好,请太子妃明示。” “……” 陈安意正要说话,感觉有人走进门。 正是薛瑞醉醺醺的跨了进来,他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盆,挥手赶人,“下去吧。” 两个丫鬟逃也似的离开了。 “安意,过来。” 陈安意后退一步,掀开盖头来,“我问你,你选择去找我,真的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吗?” “自然。”薛瑞摇摇晃晃站不稳,无赖般抱住陈安意,往床上倒去。 “还是因为你觉得沈妄你带不回来。” 薛瑞正解着陈安意腰间的束带,听到这话手一顿,“安意,别乱想,我是爱你的。” 陈安意一动不动的躺着,任眼泪滑下,她伸手抱住了像个孩子一样在她身上蹭的薛瑞。 宾客散去,沈旋也带着家眷打道回府。 沈旋在马车里,才同秦旌解释,“太子说盖头下上妄儿,那便是。倘若你揭了那姑娘的面纱,却不是妄儿,便是拂了太子脸面,这场婚事原意是结盟,你这一掀岂不是弄巧成拙。” “那妄儿的死活我们就不管了吗?” “妄儿虽一向乖巧,但我知道她骨子里留着叛逆的血,这次事故,决计是她逃婚了,暂且不慌,多派些人手去寻。” “这……” 于是太子妃册封仪式后,城中城外多了不少将军府的便衣侍卫,加上太子派出的人,少说百余,却还是迟迟没能找到太子妃沈妄,谁也想不到,她此刻睡着翎王府的客房里。 第三章 自来熟翎王 翌日,阳光明媚。 沈妄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她捂着空瘪的肚子爬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客房。 沈妄站起来走了走,窗外阳光很刺眼,她也睡得不知道什么时辰。 昨晚上翎王一直叫她姑娘,想必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真蠢,我穿着嫁衣也不知道我是谁。” 想必现在满大街都是寻她的人,她甚至能想象到暴怒的父亲和母亲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解决的。 沈妄低头一瞧,自己身上穿着普通丫鬟的衣服。 “遭了遭了,本姑娘的清白。”沈妄捂着胸口喃喃自语。 “姑娘的清白还在呢,是奴婢给姑娘换的。”一个丫鬟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丰盛的早膳。 沈妄两眼发光,昨天一天到现在没吃东西了。 “姑娘昨天饿晕了,林离他们带你回来,大夫给你看过了,身体没什么大碍。” “这是哪里?”沈妄边喝粥边询问。 “翎王府” “翎王?”沈妄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中。 这翎王在如今活着的皇子中排行老三,城中城外风评不佳,说是经常在府上设宴,夜夜笙歌,结交的也都是些不堪大用的纨绔子弟,其母妃秦氏早些年先后入冷宫,又被赐了毒酒,薛翎一路走来,不曾被人看好。 小丫鬟说着便哭哭啼啼起来,“是啊,姑娘没事,我家主子可惨了,一箭射中胸口,大夫给治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沈妄将筷子拍在桌上,起身便走,“我去看看他。” “奴婢带姑娘去。” 走在翎王府内,沈妄觉得这翎王品味还不错,府里的大件小件都很低调,雅致,不像是外人口中不学无术,纵情声色之人的口味。 将沈妄带到了翎王的卧房,这小丫鬟便退下去了。 沈妄推开门,扒开帘子走进去。 床边站着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是昨晚接翎王的那波人中的一个。 “姑娘。”林离冲沈妄抱拳。 沈妄点了点头走近床边,床上的人儿额头满是汗珠,嘴唇惨白得没有人样。 “他热吧。”沈妄说着要去将那被窝拉下些。 林离伸手截住了她的胳膊,“不可。” 薛翎似乎陷入了不好的梦,突然伸手在空中抓握着什么,“母妃,别走,别,不要丢下翎儿,父皇,求你……” 沈妄白了林离一眼,打掉他的手,自然的坐在翎王的床边,握住他飘摇欲坠的手,“不走,母妃不走。” 床上面色虚弱的人闭着眼露出微笑,紧紧地反握住沈妄。 林离站在床边黑了脸,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沈妄伸出另一只手去抚平翎王紧皱的眉头,薛翎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了下来。 林离见沈妄的安抚有效,便开口搭话,“王爷自小没见过生母,怕是心里寂寞,想念。” 沈妄点点头,她没出过将军府,父亲只有母亲和穆姨娘,俩人也没什么矛盾,更因为穆姨娘膝下无子,她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她有些为不能感同身受翎王的痛苦而遗憾。 正攀谈着,有丫鬟送汤药进来。 林离接过来,便要扶起薛翎。 “等一下,这药还烫着呢,等药稍稍凉了再扶他起来。” 林离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心不如姑娘家细,林某还想劳烦姑娘……” 沈妄没接话,端起汤药,细心吹拂了起来。 过了小片刻,林离扶起薛翎,沈妄一勺一勺小心的喂着。 薛翎昏迷着,喂进去的汤药也洒了大半,有一口喂急了,“咳咳咳。”薛翎被呛醒了。 “小心,小心。” 见他胸口纱布没再渗血,床边的俩人松了口气。 “姑娘,你还没走呢。”薛翎倚靠着林离,说起话来气若游丝。 “既然醒了,赶紧盛些粥来,翎王殿下该饿了。”沈妄拍了拍木头似的林离。 便换了沈妄给翎王做倚靠,林离急匆匆跑了出去。 “倒不是本姑娘不想走,昨日奔劳了一天,滴米未进,见到你的下属的时候我也饿晕过去了,这不就被带回来了。”沈妄面不改色。 “咳咳,那便不是为我?”翎王又咳嗽了两声,说话的语调有些欠揍。 真真是自来熟第一人! “你快别说话了,你要是在我手上出了事,方才那人能撕了我。” 被林离捏过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沈妄揉了揉胳膊又发问,“我倒是有些问题想问你。” “本王不想喝粥,想吃糖葫芦。” “别充三岁小孩,你这王府要吃什么没有,偏偏要吃什么糖葫芦?” “方才我梦到了母妃,小时候她偷偷带我出宫,吃过一次。” 沈妄觉得奇怪,方才那下属不是说翎王没见过生母么。 “那好,我去给你买,但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昨日你为什么会出现……” 听到这话,薛翎却突然很虚弱的样子,顺着沈妄的臂膀要滑下来。 沈妄连忙抱紧他,慢慢将他放平在床上,这翎王说晕就晕啊。 从方才醒来得知这人是翎王开始,沈妄的思绪就开始疯狂的长,昨日是太子大婚,这翎王殿下是太子的弟弟,连皇上都在场,翎王却出现在离太子府几里之外,还碰巧为她挡了一箭。 沈妄想不通,便先把疑问抛下,当务之急是让他活下来,等他痊愈了再问不迟。 林离端着一大盆清粥冲进来,沈妄吓得连连后退。 “公子,翎王又晕了。” 林离看了沈妄两眼,急忙放下粥去摸薛翎的脉搏,却没看见翎王此时微微睁着眼。 沈妄移着小步子出了卧房,正巧碰见带她来的小丫鬟。“姑娘,若有人寻我,便交代我去街上了,买两根糖葫芦就回来。” “翎王殿下,太子妃出府去了。” 方才还晕着的薛翎此刻被林离扶了起来喝着粥,“林离你带人跟着去,暗中护她周全。” 薛翎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王府之外,坚强的独眼还埋伏在这里,伺机而动,毕竟太子妃不可能永远待在翎王府不出来了。 皇后娘娘给的任务是杀了太子府正妃,现在沈妄没杀成,还伤了翎王,要是就这么回去,八2九不离“死”,倒不如杀了太子妃,看能不能以此为筹码求皇后娘娘留他一命。 沈妄穿着翎王府丫鬟的衣服,出入府都自由,一般人也不敢搜身,她身后不远处还跟着林离和林柳。 沈妄为了掩人耳目,戴了半截面具,这个做法救了她一命。可难保这街上的人里有几个探子什么的。 王府附近自然是繁华地段,布庄,胭脂坊,青楼都是人满为患。 “店家,店家,这边可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游走?” “往日只有一位背着卖的老翁,今日倒还未见着人。” “多谢了。” 天气虽炎热非常,街上还是人声鼎沸,沈妄逛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卖糖葫芦的小贩,于是站在一家客栈屋檐下小留。 身后不远的林离和林柳正跟着干着急,才低头喝口水的功夫,再抬头却不见沈妄的踪迹了。 正是叫暗处的独眼掳了去,沈妄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便被他贴了定身符,拿臭抹布捂了嘴拖进一旁的巷子里,动手还算干净,没叫什么人看见。 “坏了坏了,等下翎王的救命之恩没报成,我这小命又要丢在这。”沈妄心里叫苦连天。 沈妄见他腰间别着的弓和箭,这不正是昨晚上袭击她的人嘛! “对不住了太子妃。”独眼抽开匕首,眼看着要刺下去。 “住手!” 最后关头,林离可算匆匆赶到,一脚踢飞了独眼手上的匕首。 独眼见形势不妙,自己不像是来人对手,转身便要逃走,林离将手中那串刚买的糖葫芦砸了过去。 糖葫芦手拿的那端尖刺扎中那人脖颈,“啊。”对手应声倒地,林离顾不上解开沈妄,冲上去一脚将人踹翻,自腰间取下绳子将人捆成了粽子。 “给我老实点!” 沈妄闭着眼睛不敢看,她怕看了影响食欲,此后她再也没办法直视糖葫芦了。 “*&%%¥#@@……&”沈妄嘴里含着酸臭的抹布,叽里咕噜的说不出话。 林离解决了杀手,这才小跑回来救沈妄。 林离拿下沈妄口中的脏物,疑惑道,“姑娘,你为何不动?” “呸呸呸,那贼人给我腰上贴了什么怪东西,你且帮我摘下来。”沈妄连连吐了好几口唾沫才回答。 林离撕下她腰间黄纸,上面的鬼画符他也看不明白。 “这是什么妖物,竟有此定身之效。” “大千世界,修习诡道邪术之人不在少数,我爹爹征战多年,战场上也遇到不少歪门邪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沈妄说着,捡起地上的面具重新戴上。 “不行,我得带回去交给殿下,此人不简单!”林离说着,便要将符纸塞入腰间。 顷刻间,那符纸却无火自燃,“公子小心!”沈妄忙忙打掉他手里的物件,“看起来,这符纸只要用过一次便会自毁,好一个死无对证。” “不行,这贼人如此了得,带回去反倒对殿下有威胁,我这便结果了他!”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独眼轻嗤。 沈妄的小脑瓜此刻转得飞快,急忙拉住林离,“等等等等,杀不得杀不得!” 此话一出,躺在地上的独眼也心头一滞,太子妃为何替自己求情? “杀了他线索就断了啊,我们还怎么查到背后之人?我知晓你护主心切,可也要分事情轻重。” “可……” “咱们将这厮带回去,关起来,等殿下醒了再做定夺如何?” 林离思索再三,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姑娘说的是。我且再找店家要些麻绳,多捆几遍。” “公子别捆了,人都被你捆得只留两个……一个窟窿眼了” 正说着,方才与林离兵分两路的林柳跑了过来。 “二位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你且将那人押着,先行回府,好生看着,我们随后来。” 林柳颔首抱拳,然后径直去了独眼身边,押着他便往外走,路过俩人时十分淡定的抽下独眼背后那串糖葫芦,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林离万物皆可做武器的属性。 “我叫林离,往后姑娘叫我名字便可。” “我叫,叫若水,你叫林离?那他是不是叫林聚?翎王殿下取名字也太随意了吧,噗哈哈哈哈。”沈妄噗呲一下笑出声。 “姑娘说笑了,他叫林柳,他的名字倒是殿下取的,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怎么了?” “以后再说吧,我先陪你去买东西吧,翎王殿下吩咐要照看好姑娘。” “走吧。” 俩人路过那玉楼春,楼上楼下站满了绝色美娇娘,沈妄不由得感叹,这王公贵族附近的情色产业真是发达,想必平日里,翎王殿下也是艳福不浅。 “林离,方才你在哪里买到的糖葫芦,我只给殿下买串糖葫芦就好了。” “那老翁应当还未走远,我们去前面看看,学府那边孩童多,兴许在那边。” 果不其然,俩人离学府还有一段距离,便远远见着举着糖帚的卖糖翁。 “走。” 林离加快了步伐,沈妄却叫路边卖砚台的吸引了目光。 父亲就爱收藏砚台,想必翎王也会喜欢,只送一串糖葫芦似乎太占便宜,也显得她将军府小气。 “林离,糖葫芦你去买一串,我看看这砚台。” 林离听话去了,沈妄走近了摊子。 “姑娘真是好眼光,我这可都是上好的玉砚!要不是家道中落,可不会卖!”小贩谄媚地笑着。 毕竟卖的东西价高,一天不见得有几人光顾,遇到一个便要抓牢。 沈妄一块块把玩着,始终觉得缺了些什么,“砚都是好砚,只是总觉得不够,看一眼惊艳,第二眼就忘了。” “这……不是说姑娘不识货,小人这可都是绝版……” “绝版又如何,你手中那块给我看看。”沈妄说话间瞥见小贩手中拿着一块。 “给。” “这块玉砚,姑娘若是喜欢,也可以卖,只是个旧品,且有一点小瑕疵。” 沈妄手中是一方梅花玉砚,通体光泽诱人,黑得纯粹,背部的梅花浮雕惟妙惟肖,她很是满意。 “我就要这个了。” “一口价,二百两。” “二百两太贵了,二十两。”沈妄家中沈旋收藏的砚台不过千,也有百,父亲的砚台里过二百两的也不过两三方,她可不好宰。 “二,二,二十?姑娘,可没有你这么做生意的。” “二百两,买了。”沈妄玩心正起,林离举着糖葫芦过来了。 “等等。” “多谢公子。”小贩狗腿的接过钱袋子,“姑娘,那砚归你了。” “殿下说了,姑娘想要什么便买什么,他买单。”林离倒是干脆。 “……我第一次砍价,就叫你给搅和了。” “姑娘买砚是要送给殿下吗?” “嘘,神秘点。” 俩人一同打道回府,进了翎王卧房,这回他是真晕了过去。 “这糖葫芦……”林离举着糖葫芦发问。 沈妄此刻又脑补着方才那独眼贼人背后插的那根糖葫芦签,一阵恶寒,连连摆手,“原本是翎王要吃,他既然晕过去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醒来,我也不喜甜口,林离,你便吃了罢。” “这,我也……” “可别说你也不喜,我可不信。” 林离盯着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若有所思,似乎由沈妄的话想到了什么人,“我喜。” 第四章 危机四伏 才回府不多时,进出翎王府的大夫却不止一两波了,因为翎王受伤的事不能叫旁人传去宫中,林离也没敢请太医。 “翎王殿下这箭伤伤及肺腑,我等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沈妄和林离又一起送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下人们此时传晚膳,沈妄不怎么饿,林离便叫她回客房休息。 沈妄回了房间,坐在桌前拿着茶壶往茶杯里倒水,又将茶杯里的水倒回茶壶,这样来回,困意袭来,就伏在圆桌上睡了。 也不知道太子有没有为难爹爹和阿娘,沈妄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回去面对这一切的,但从她决定逃婚那一刻起,事情就已经开始变复杂了,作为导火索的她还不想太快回去风暴的中心。 再醒来时天只是蒙蒙亮了,沈妄佩服自己着实能睡,林离也不知道差人来叫叫她。 沈妄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推开门准备去看看薛翎。 出了门,偌大的翎王府鸦雀无声,沈妄跨出房门的脚步顿了顿,再落下时便是小心翼翼的,又走了几步,还是一个下人都没见着。 沈妄觉得不对劲,不由得加快了去往翎王卧房的步伐。 刚一进门,便见林离四仰八叉的瘫在帘子外边,隔着帘子依稀可见薛翎床边坐着个体态纤盈的陌生人,看身影应当是个女子。 “什么人在那里?林离林离,快醒醒!” 沈妄蹲下身拍着林离的脸,眼神警惕的盯着帘子里的身影。 “来者可是将军府长女沈妄?”里边的人说着,站了起来。 “你认得我?” 沈妄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但被她的靠近的动作吓得退了几步,“别过来,你把他们怎么了?” “姑娘放心,只是下了点迷魂香助他们小睡片刻,明早便会自然醒来,不会伤及性命。”那人撩起珠帘,款款而来。 沈妄借着窗外一点微弱的光仔细看去,女子梳妆整洁,脸上带着一副半面木质面具。 “你是谁?”沈妄踉跄着退到门边的烛台后。 “秦衍,不知你母亲近来可安好?” “秦姨娘?胡说!秦贵妃多年前就被赐死了,天下无人不知。”沈妄狐疑的打量着那女子,身形就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听声音,也像是同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妇人。 “不,我并没有死。” “你来这有什么企图?你把翎王殿下怎么了?” “沈妄,翎儿是我亲生儿子,我不会害他。” 那妇人一盏一盏点起屋内的烛台,最后只剩下沈妄眼前那一盏。 “亲生儿子?翎王殿下的生母不是燕贵人吗?” “有些事情,等我治了翎儿再同你详说。”秦衍说话声轻轻地,自然的走到沈妄跟前,点燃了最后那盏灯,烛火跳跃着,照亮两张近在迟尺的脸庞。 沈妄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信了她。 屋里点了灯,看起来昏黄温暖。 秦衍给薛翎把脉,沈妄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观望。 “翎儿这伤势,我再晚来一天,估计就叫阎王收去了。” “秦贵妃会医术?”沈妄自小只从母亲口中听到过秦衍这个人,她乃系沈妄母亲秦旌的表妹,母亲说姨娘为人谦逊,敢作敢为,儿时是他们兄弟姐妹中最有胆识的一位,但从没听说过她还精通医术。 秦衍没回话,放下薛翎的手,将被褥掀开,沈妄知事的帮她接过来,置于床榻之下。 薛翎此刻呼吸微弱,连胸口的起伏都快看不清了,秦衍依然不慌不忙的去解他的里衣,细心的剥开来,一圈一圈的解开染血的绷带,薛翎精壮的胸膛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 沈妄险些忘了男女有别,这刺激画面一出现,慌里慌张的背过身去。 想不到这厮穿上衣服看着身无二两肉,脱了倒还看得过去。 秦衍给薛翎喂了些混了麻沸散的酒水,自怀中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符纸,又拿出笔在上面改了几笔,将几张符纸叠在一起贴在了薛翎头上。 “沈妄,帮我护着符纸,塞些东西进他嘴里,免得他叫太大声。” “用我的帕子吧。”沈妄红着脸不自然地转过头,眼神却忍不住瞟了瞟薛翎赤裸的胸膛。 沈妄将帕子揉作一团塞进薛翎嘴里,秦衍拿着床头上的各色工具开始给薛翎清理箭的残渣。 尖利的刀刃剌开他胸口坏死的那一小片皮肤,昏睡中的薛翎忽而怒目圆睁,想叫出声却发现嘴里有异物。 沈妄被他狰狞的面目吓得直缩手,秦衍淡定的拿酒水消毒了伤口,开始拿镊子一粒一粒拣起碎屑。 暗红色的血涓涓的自胸口流出,薛翎呜咽不清的叫不出声,沈妄见他额头,脖颈青筋暴起实在不忍,便拿袖子给他擦着如露珠凝结般的豆大汗珠。 “护着些符纸,若是叫他挣开了更不好下手。”秦衍沉着的提醒着。 沈妄这才注意薛翎额头那符纸,忽而想起今日独眼对她使的那妖术,想来这秦贵妃也会用定身符。 沈妄这晚觉得时间过得尤其漫长,而薛翎在挣扎了几番之后又疼得昏了过去。 “好了,我儿已无性命之忧,接下来要劳烦你悉心照料了。”秦旌最后为薛翎包扎好,盖上被褥,撕了符纸拿了帕子。 见已无大碍,沈妄悄悄退出了房间。 卧房里气氛压抑了许久,一出来沈妄便深深吐了一口气。 今晚一轮圆月当空,正是人们对月抒意的好时机。 看样子,翎王并不知晓秦衍还活着的事情,那他当初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的呢。 沈妄独自一人在灰暗的长廊上散步,她在想,等翎王痊愈了,她便回太子府领罚。 栏杆边一丛一丛的牡丹正开得艳,三两株芍药也举着花骨朵来凑这个热闹。 秦衍觉得满园春色的翎王府还缺一个女主人。 “沈妄,我希望,今日的所见所闻,你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 沈妄正坐在栏杆上对月发呆,秦旌手持一朵娇艳的牡丹走过来。 沈妄滑下栏杆,“姨娘不等殿下清醒吗?” “既然曾经我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那么现在也是。”秦衍向沈妄走来,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牡丹别在沈妄小巧的耳朵上,沈妄忽闪着长卷的睫毛,眼里疑惑更胜。 “可是这对他不公平。”沈妄觉得面前的女子十分有亲切感,“姨娘,你能摘下面具吗?” 秦衍自顾自说起来,“沈妄,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先同你说一些陈年秘辛,当年我与皇上情投意合,皇后赵月容不得我……” 沈妄跟着秦衍的叙述想象着,仿佛身临其境。 鹿韭宫内软塌上的皇后气愤地摔了茶盏,“必叫她肚子里的孽种见不到太阳!”这时的赵月穿着还是华丽非常。 原是秦衍已身怀六甲,皇后使了许多阴谋诡计也没能成功让她流产。 秦衍护子心切,薛风嬴又软弱,册封以来赵月在宫中的势力已经伸到了皇上脖子前,赵月的父亲乃跟随先皇出生入死的老臣,先皇驾崩之后,赵家表面上远离庙堂,实际爪牙伸得极远。 为了护住肚子里无辜的小生命,秦衍便求皇上下旨将她打入冷宫,暂时稳住了赵月。 所幸秦衍成功在冷宫中诞下一对龙凤胎,一个是薛翎,一个便是文心公主薛文心。 彼时的太子是赵月年幼的儿子薛懋,秦衍害怕薛翎被盯上,于是送走了他,对外界宣称只诞下一女。 恰逢与皇后出自一家的燕贵人接生,难产,母子皆亡,皇上配合秦衍,偷梁换柱称薛翎是燕贵人的儿子。 等到事情平息,秦衍又请旨将薛翎带在身边,皇上也经常偷偷跑来冷宫看俩人,薛翎虽然以为自己没见过生母,但秦衍给他的爱足够多,他一点也不遗憾。 皇后嫉妒心强,也是爱皇上的,她最容不得的人便是秦衍。 后来文心公主误入锦书阁,出来时勉强保住了性命,得了失心疯,秦衍知道是皇后所为,但苦于找不到证据。 随着薛翎长大,皇后还是不放心,开始在背后找当年接生燕贵人的接生婆。 秦衍发现她还在调查,心里害怕,怕皇后再迫害薛翎,于是请求皇上赐死自己,永绝后患。 故事说到这里秦衍便没再往下说了,沈妄也机灵,“秦姨娘那是假死?” 秦衍点了点头。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处关注着翎儿的情况,若不是翎儿有生命危险,我也不会贸然行事。” 沈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翎王受伤怎么说也是为了救她。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经安全了,为什么不能与翎王殿下相认呢?” “久在樊笼里,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秦衍笑着摇头,边帮沈妄将晚风吹乱的碎发梳理到耳后。 “实不相瞒,我昨日自太子府出逃,一路遭人追杀,那刺客用到一张符纸,便和姨娘方才使在翎王殿下身上的相差无二。” 秦衍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起了警惕。“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说,只能告诉你这是皇上教给我的一门巫术中的一种,具体有多少人掌握,掌握了多少,我一概不知。” “巫术?皇室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沈妄,从你应下与薛瑞这门婚约起,这些事情以后慢慢会自己找上你,我现在也不好与你透露太多。”秦衍言辞恳切。 “那好,我最后只问一个问题,秦姨娘这些年藏在哪里?” 秦衍笑而不语,伸手在沈妄鼻尖弹了一弹。 一缕烟粉吸入,沈妄浑身渐渐瘫软无力,“秦姨娘,我……” “远在天边。” …… 斑驳的红漆木门,锈蚀的铜环门扣,高墙外的长廊落叶满地,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弓着身子扫着地,但怎么也赶不上风吹落叶的速度。 冷宫门外萧瑟,宫内却一副自然和谐景象。门窗,家具虽老旧,但一尘不染,任何一个角落也找不到蜘蛛结网的踪迹。 一袭轻衫的秦衍正护着一个放风筝的稚童,欢声笑语,鸟语花香,好不怡人。 忽而一阵风过,天上那只燕子形状的风筝挣脱了绳子的牵引,滑翔着落到宫墙边的高大梧桐树上。 稚童握着手中的绳子撇起了嘴,秦衍看他眼眶微红,咬牙不哭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翎儿乖,母妃这就给你取下来。” 别光以为秦衍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出阁前她可是实实在在的将几个兄弟姐妹揍得服服帖帖。 秦衍挽了袖子,束高了发,三下五除二便往树上爬。 薛翎站在树下,看着母妃吃力的样子有些担心,“母妃,你下来吧,风筝翎儿不要了,下次父皇再来我再向他讨一个。” “没事,就快拿到了。”秦衍依然努力向上攀爬着,只是那风筝夹在一根过细的枝丫上,秦衍够了三五下也没能够着,一咬牙便再往前挪了一小步。 眼瞅着就要拿到了,脚下枝丫闷声一响,裂了开来,吓得秦衍一哆嗦,树下的薛翎紧张的大叫,“母妃小心!” 秦衍拍了拍胸脯,镇定自若的伸手去取风筝,“拿到了!” 话音刚落,脚下的树枝咔嚓一声断了,秦衍和薛翎同时惊呼出声,“不!” 秦衍在半空中仍不忘护住风筝,顺便闭上眼睛快速的回顾了她的一生,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父皇!” 秦衍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她一睁眼,便是一脸宠溺又担忧的薛风嬴。 “阿衍,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风筝罢了,你喜欢我再给你拿。” 秦衍看着手中揉作废纸的风筝,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委屈,扎进薛风嬴怀里酸了眼眶。 “来,翎儿,差人给你买了糖葫芦。” 仨人便一同在萧瑟的冷宫中做饭,吃饭,种花,浇水…… “阿衍,朕平生最爱的是你,最对不起的也是你。” “母妃,翎儿也最喜欢你了。” 谁能想到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连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都没办法保护好,连朝朝暮暮这样平凡的心愿也没办法实现。 即便皇上一两个月才悄悄来一回,薛翎也十分满足,和母妃在一起的时光从来不会寡淡。也恰恰是因为冷宫清净,叫他的童年少了许多的阴暗,唯一让薛翎替母妃遗憾的,就是她的亲生女儿,文心公主,却不在她身边长大。 秦衍教他识文断句,教他人情世故,教他常怀悲悯之心,教他如何在重垣叠锁的宫中自保。 这和谐美好的一切都结束在那一道如晴天霹雳的圣旨下来那一天。 那日就如寻常任何一个天气晴朗的五月天,院里仨人种的牡丹也开得像如今眼前的一般好。 当时文心公主被人诱引入了锦书阁,再出来既已疯疯癫癫,秦衍得知后悲痛欲绝,一病不起。 薛翎记得,父皇也自那时来得越来越少,有一次竟然过了半年之久,最终等来的,却是一道赐死秦衍的文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谏官赵氏, 陈氏等奏称,秦贵妃妒皇后得宠,屡屡加害,但念在初犯,贬入冷宫,然秦氏毒妇,变本加厉,意图使巫术勾引谋害皇上,兹事体大,不容姑息,但皇后仁慈,圣上念及旧情,加恩赐令自尽。” 床褥之上卧躺的秦衍被特许不跪,薛翎替她接下那犹如万斤重的金色丝帛。 宦官口中的毒妇,谋害,自尽,小薛翎听来字字诛心。 “母妃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我这就去找父皇求情!” 薛翎见床上的秦衍面无表情,了无生气,心里更加焦急。 “翎儿,别去!”秦衍爬下床想拉住薛翎,薛翎一甩袖子,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影,独留秦衍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啜泣。 那日老天似乎也体味到了薛翎满心的绝望,配合着他下起了倾盆大雨。 薛风嬴宫外,跪着个孱弱的身影,大雨瓢泼,薛翎跪了半夜,几次差点晕过去,但他依然凭借坚强的毅力咬着牙让守门的小太监传了一次又一次的话,几个宦官三番两次来劝说,想要拉走薛翎,他挣扎着,手打脚踢不让任何人碰他。 薛风嬴终于是没有见他,薛翎终于也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却是一个人在房内,床边不再有秦衍忙碌的身影,悦耳的声音。 薛翎拖着病躯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梧桐树下放着一匹马革,里面似乎裹着人,身旁的宫女小声告诉他,“小皇子,别过去了,贵妃饮了毒酒,人都烂臭了。” “母妃!不要!”薛翎推开那小宫女,想要跑过去,几个下人合力抱住他,任凭他如何嘶吼,牙咬,挣扎也不放开。 “你们这些坏人,给我让开,我不要你们!我只要我的母妃!” “母妃别走,翎儿乖乖,我不要你们,我不要……”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薛翎都是一个人哭醒的,然而梦醒来更加寂寥,如今他依然是孑然一人。 纵使皇上为了补偿他,早早给他封了王爷,薛翎那时就下定决心,这辈子最恨的两个人,一个是绝情的皇上,一个是狠毒的皇后。 第五章 五月绣羽衔花去 “有些事情,等我治了翎儿再同你详说。”秦衍说话声轻轻地,自然的走到沈妄跟前,点燃了最后那盏灯,烛火跳跃着,照亮两张近在迟尺的脸庞。 沈妄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信了她。 屋里点了灯,看起来昏黄温暖。 秦衍给薛翎把脉,沈妄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观望。 “翎儿这伤势,我再晚来一天,估计就叫阎王收去了。” “秦贵妃会医术?”沈妄自小只从母亲口中听到过秦衍这个人,她乃系沈妄母亲秦旌的表妹,母亲说姨娘为人谦逊,敢作敢为,儿时是他们兄弟姐妹中最有胆识的一位,但从没听说过她还精通医术。 秦衍没回话,放下薛翎的手,将被褥掀开,沈妄知事的帮她接过来,置于床榻之下。 薛翎此刻呼吸微弱,连胸口的起伏都快看不清了,秦衍依然不慌不忙的去解他的里衣,细心的剥开来,一圈一圈的解开染血的绷带,薛翎精壮的胸膛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 沈妄险些忘了男女有别,这刺激画面一出现,慌里慌张的背过身去。 想不到这厮穿上衣服看着身无二两肉,脱了倒还看得过去。 秦衍给薛翎喂了些混了麻沸散的酒水,自怀中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符纸,又拿出笔在上面改了几笔,将几张符纸叠在一起贴在了薛翎头上。 “沈妄,帮我护着符纸,塞些东西进他嘴里,免得他叫太大声。” “用我的帕子吧。”沈妄红着脸不自然地转过头,眼神却忍不住瞟了瞟薛翎赤裸的胸膛。 沈妄将帕子揉作一团塞进薛翎嘴里,秦衍拿着床头上的各色工具开始给薛翎清理箭的残渣。 尖利的刀刃剌开他胸口坏死的那一小片皮肤,昏睡中的薛翎忽而怒目圆睁,想叫出声却发现嘴里有异物。 沈妄被他狰狞的面目吓得直缩手,秦衍淡定的拿酒水消毒了伤口,开始拿镊子一粒一粒拣起碎屑。 暗红色的血涓涓的自胸口流出,薛翎呜咽不清的叫不出声,沈妄见他额头,脖颈青筋暴起实在不忍,便拿袖子给他擦着如露珠凝结般的豆大汗珠。 “护着些符纸,若是叫他挣开了更不好下手。”秦衍沉着的提醒着。 沈妄这才注意薛翎额头那符纸,忽而想起今日独眼对她使的那妖术,想来这秦贵妃也会用定身符。 沈妄这晚觉得时间过得尤其漫长,而薛翎在挣扎了几番之后又疼得昏了过去。 “好了,我儿已无性命之忧,接下来要劳烦你悉心照料了。”秦旌最后为薛翎包扎好,盖上被褥,撕了符纸拿了帕子。 见已无大碍,沈妄悄悄退出了房间。 卧房里气氛压抑了许久,一出来沈妄便深深吐了一口气。 今晚一轮圆月当空,正是人们对月抒意的好时机。 看样子,翎王并不知晓秦衍还活着的事情,那他当初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的呢。 沈妄独自一人在灰暗的长廊上散步,她在想,等翎王痊愈了,她便回太子府领罚。 栏杆边一丛一丛的牡丹正开得艳,三两株芍药也举着花骨朵来凑这个热闹。 秦衍觉得满园春色的翎王府还缺一个女主人。 “沈妄,我希望,今日的所见所闻,你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 沈妄正坐在栏杆上对月发呆,秦旌手持一朵娇艳的牡丹走过来。 沈妄滑下栏杆,“姨娘不等殿下清醒吗?” “既然曾经我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那么现在也是。”秦衍向沈妄走来,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牡丹别在沈妄小巧的耳朵上,沈妄忽闪着长卷的睫毛,眼里疑惑更胜。 “可是这对他不公平。”沈妄觉得面前的女子十分有亲切感,“姨娘,你能摘下面具吗?” 秦衍自顾自说起来,“沈妄,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先同你说一些陈年秘辛,当年我与皇上情投意合,皇后赵月容不得我……” 沈妄跟着秦衍的叙述想象着,仿佛身临其境。 鹿韭宫内软塌上的皇后气愤地摔了茶盏,“必叫她肚子里的孽种见不到太阳!”这时的赵月穿着还是华丽非常。 原是秦衍已身怀六甲,皇后使了许多阴谋诡计也没能成功让她流产。 秦衍护子心切,薛风嬴又软弱,册封以来赵月在宫中的势力已经伸到了皇上脖子前,赵月的父亲乃跟随先皇出生入死的老臣,先皇驾崩之后,赵家表面上远离庙堂,实际爪牙伸得极远。 为了护住肚子里无辜的小生命,秦衍便求皇上下旨将她打入冷宫,暂时稳住了赵月。 所幸秦衍成功在冷宫中诞下一对龙凤胎,一个是薛翎,一个便是文心公主薛文心。 彼时的太子是赵月年幼的儿子薛懋,秦衍害怕薛翎被盯上,于是送走了他,对外界宣称只诞下一女。 恰逢与皇后出自一家的燕贵人接生,难产,母子皆亡,皇上配合秦衍,偷梁换柱称薛翎是燕贵人的儿子。 等到事情平息,秦衍又请旨将薛翎带在身边,皇上也经常偷偷跑来冷宫看俩人,薛翎虽然以为自己没见过生母,但秦衍给他的爱足够多,他一点也不遗憾。 皇后嫉妒心强,也是爱皇上的,她最容不得的人便是秦衍。 后来文心公主误入锦书阁,出来时勉强保住了性命,得了失心疯,秦衍知道是皇后所为,但苦于找不到证据。 随着薛翎长大,皇后还是不放心,开始在背后找当年接生燕贵人的接生婆。 秦衍发现她还在调查,心里害怕,怕皇后再迫害薛翎,于是请求皇上赐死自己,永绝后患。 故事说到这里秦衍便没再往下说了,沈妄也机灵,“秦姨娘那是假死?” 秦衍点了点头。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处关注着翎儿的情况,若不是翎儿有生命危险,我也不会贸然行事。” 沈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翎王受伤怎么说也是为了救她。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经安全了,为什么不能与翎王殿下相认呢?” “久在樊笼里,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秦衍笑着摇头,边帮沈妄将晚风吹乱的碎发梳理到耳后。 “实不相瞒,我昨日自太子府出逃,一路遭人追杀,那刺客用到一张符纸,便和姨娘方才使在翎王殿下身上的相差无二。” 秦衍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起了警惕。“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说,只能告诉你这是皇上教给我的一门巫术中的一种,具体有多少人掌握,掌握了多少,我一概不知。” “巫术?皇室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沈妄,从你应下与薛瑞这门婚约起,这些事情以后慢慢会自己找上你,我现在也不好与你透露太多。”秦衍言辞恳切。 “那好,我最后只问一个问题,秦姨娘这些年藏在哪里?” 秦衍笑而不语,伸手在沈妄鼻尖弹了一弹。 一缕烟粉吸入,沈妄浑身渐渐瘫软无力,“秦姨娘,我……” “远在天边。” …… 斑驳的红漆木门,锈蚀的铜环门扣,高墙外的长廊落叶满地,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弓着身子扫着地,但怎么也赶不上风吹落叶的速度。 冷宫门外萧瑟,宫内却一副自然和谐景象。门窗,家具虽老旧,但一尘不染,任何一个角落也找不到蜘蛛结网的踪迹。 一袭轻衫的秦衍正护着一个放风筝的稚童,欢声笑语,鸟语花香,好不怡人。 忽而一阵风过,天上那只燕子形状的风筝挣脱了绳子的牵引,滑翔着落到宫墙边的高大梧桐树上。 稚童握着手中的绳子撇起了嘴,秦衍看他眼眶微红,咬牙不哭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翎儿乖,母妃这就给你取下来。” 别光以为秦衍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出阁前她可是实实在在的将几个兄弟姐妹揍得服服帖帖。 秦衍挽了袖子,束高了发,三下五除二便往树上爬。 薛翎站在树下,看着母妃吃力的样子有些担心,“母妃,你下来吧,风筝翎儿不要了,下次父皇再来我再向他讨一个。” “没事,就快拿到了。”秦衍依然努力向上攀爬着,只是那风筝夹在一根过细的枝丫上,秦衍够了三五下也没能够着,一咬牙便再往前挪了一小步。 眼瞅着就要拿到了,脚下枝丫闷声一响,裂了开来,吓得秦衍一哆嗦,树下的薛翎紧张的大叫,“母妃小心!” 秦衍拍了拍胸脯,镇定自若的伸手去取风筝,“拿到了!” 话音刚落,脚下的树枝咔嚓一声断了,秦衍和薛翎同时惊呼出声,“不!” 秦衍在半空中仍不忘护住风筝,顺便闭上眼睛快速的回顾了她的一生,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父皇!” 秦衍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她一睁眼,便是一脸宠溺又担忧的薛风嬴。 “阿衍,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风筝罢了,你喜欢我再给你拿。” 秦衍看着手中揉作废纸的风筝,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委屈,扎进薛风嬴怀里酸了眼眶。 “来,翎儿,差人给你买了糖葫芦。” 仨人便一同在萧瑟的冷宫中做饭,吃饭,种花,浇水…… “阿衍,朕平生最爱的是你,最对不起的也是你。” “母妃,翎儿也最喜欢你了。” 谁能想到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连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都没办法保护好,连朝朝暮暮这样平凡的心愿也没办法实现。 第六章 嫂嫂 即便皇上一两个月才悄悄来一回,薛翎也十分满足,和母妃在一起的时光从来不会寡淡。也恰恰是因为冷宫清净,叫他的童年少了许多的阴暗,唯一让薛翎替母妃遗憾的,就是她的亲生女儿,文心公主,却不在她身边长大。 秦衍教他识文断句,教他人情世故,教他常怀悲悯之心,教他如何在重垣叠锁的宫中自保。 这和谐美好的一切都结束在那一道如晴天霹雳的圣旨下来那一天。 那日就如寻常任何一个天气晴朗的五月天,院里仨人种的牡丹也开得像如今眼前的一般好。 当时文心公主被人诱引入了锦书阁,再出来既已疯疯癫癫,秦衍得知后悲痛欲绝,一病不起。 薛翎记得,父皇也自那时来得越来越少,有一次竟然过了半年之久,最终等来的,却是一道赐死秦衍的文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谏官赵氏, 陈氏等奏称,秦贵妃妒皇后得宠,屡屡加害,但念在初犯,贬入冷宫,然秦氏毒妇,变本加厉,意图使巫术勾引谋害皇上,兹事体大,不容姑息,但皇后仁慈,圣上念及旧情,加恩赐令自尽。” 床褥之上卧躺的秦衍被特许不跪,薛翎替她接下那犹如万斤重的金色丝帛。 宦官口中的毒妇,谋害,自尽,小薛翎听来字字诛心。 “母妃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我这就去找父皇求情!” 薛翎见床上的秦衍面无表情,了无生气,心里更加焦急。 “翎儿,别去!”秦衍爬下床想拉住薛翎,薛翎一甩袖子,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影,独留秦衍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啜泣。 那日老天似乎也体味到了薛翎满心的绝望,配合着他下起了倾盆大雨。 薛风嬴宫外,跪着个孱弱的身影,大雨瓢泼,薛翎跪了半夜,几次差点晕过去,但他依然凭借坚强的毅力咬着牙让守门的小太监传了一次又一次的话,几个宦官三番两次来劝说,想要拉走薛翎,他挣扎着,手打脚踢不让任何人碰他。 薛风嬴终于是没有见他,薛翎终于也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却是一个人在房内,床边不再有秦衍忙碌的身影,悦耳的声音。 薛翎拖着病躯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梧桐树下放着一匹马革,里面似乎裹着人,身旁的宫女小声告诉他,“小皇子,别过去了,贵妃饮了毒酒,人都烂臭了。” “母妃!不要!”薛翎推开那小宫女,想要跑过去,几个下人合力抱住他,任凭他如何嘶吼,牙咬,挣扎也不放开。 “你们这些坏人,给我让开,我不要你们!我只要我的母妃!” “母妃别走,翎儿乖乖,我不要你们,我不要……”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薛翎都是一个人哭醒的,然而梦醒来更加寂寥,如今他依然是孑然一人。 纵使皇上为了补偿他,早早给他封了王爷,薛翎那时就下定决心,这辈子最恨的两个人,一个是绝情的皇上,一个是狠毒的皇后。 想也便知,秦贵妃还是不辞而别了,沈妄第二日清晨自客房柔软的床榻上醒来,被子的四个角被掖得好好的,没来由心里觉得一阵温暖。 唯有床头秦姨娘戴过的木质面具提醒她,昨晚的际遇不是大梦一场。 沈妄拿起那副面具,样式是一个轻巧的狐面,十分简约好看。 “姑娘没事吧。”门外传来敲门声,像是药效已经过了,翎王府的人陆陆续续要醒了。 “没事。” 沈妄放下面具,起身简单洗漱便去了翎王的卧房。 “姑娘可算醒了。” 刚一进门,林离就上来搭话,沈妄无视他,越过他拨开珠帘,薛翎正靠着床头,手里头似乎端着碗汤药喝着。 见沈妄进来,他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床边,嘴上却说,“姑娘随便坐。” 沈妄看着他面上泛着健康的红润,又想起昨日种种,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两个人都活着,相互挂念却不能见面,甚至干脆不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死活。 “昨日的晚膳叫人下了药,翎王府上下都昏睡到鸡叫才醒,所幸下毒的贼人好像没做出什么谋财害命的事来,实在是有惊无险!”林离早向薛翎汇报过了,这话是说给沈妄听的。 沈妄还是不理,径直走向薛翎,她有些好奇,秦衍是如何骗过文武百官,远离宫墙后安然无恙这么多年,“殿下,可曾亲眼见到秦贵妃下葬。” 正喝汤药的薛翎手有片刻僵滞,“不曾,你问这做什么?” 沈妄摇了摇头,没再往下问。 用过饭,大夫给薛翎把了脉,“殿下的伤势已经稳定了!实在是奇迹啊!接下来只需要注意休息,饮食均衡,好好休养,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太好了。”林离一拍腿站了起来。 下午天气转阴,气候宜人,薛翎便叫沈妄扶着他去庭院栏杆边赏花散心,林离偏要跟着来,说是怕沈妄力气不够,薛翎坚持说自己能走。 拗不过他,最终由林离和沈妄俩人架着薛翎出了门。 花丛里,蝴蝶萦绕期间,蜜蜂也辛勤地采着花蜜。 薛翎心情大好。 “林离,去给本王摘一束花,每种都要一两朵。” “……”林离黑着脸下去了。 沈妄盯着林离的背影,“殿下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聪明。” “林离保护欲太强了,本王难得支开他一小会。” “殿下说话前,我想先问几个问题。” 薛翎知道终于是躲不过。 “前日是将军府长女沈妄与太子大婚,而殿下作为太子的弟弟,理应到场,如何会出现在几里外的小溪边?” “我若是说,皇兄大婚,我没去,你信吗?” 沈妄睁大了眼睛盯着薛翎片刻,“我信。” “但,殿下还是没有回答为何出现在那里?” 薛翎扶了扶额头,躲开了沈妄的审视的视线。“这要怎么回答?那姑娘为何出现在那?又为何被杀手追杀?” “杀手?什么杀手?那贼人被关在地牢深处呢?”远处的林离隐隐约约听到风送过去的只言片语,举着花束应声,没人理他。 沈妄继续眯眼打量薛翎,“难道你看见我一身嫁衣,不曾起疑?” “我便是将军府长女,太子要娶的太子妃。”沈妄自问自答。 他懒得装惊讶,默然地点了点头,气氛有些尴尬,薛翎终于想起来要问的话题,“我早上醒来,床头有一方素帕子,不知道是不是姑娘昨晚落下的。” “额……你帮我丢了吧……”沈妄想起秦衍,有些犹疑该怎么跟他解释,说几分合适。 “昨晚可是你与林离在我房中,我是不是做噩梦了?”薛翎继续询问。 听他疑惑的语气,想来昨晚上发生的一切他都以为是梦呢。 “嗯,见你似乎陷入梦魇,惊惧地嚎叫,我便同林离守了你一小会,想必那帕子便是那时落下的。” 沈妄心虚的解释,话语中满是漏洞,昨晚明明只有沈妄一人没用过下药的晚膳,林离怎会同她一起守着薛翎。 “有劳姑……嫂嫂了。”薛翎这会儿似乎变傻了,就这么信了,沈妄松了口气。 “我和太子礼还没成呢,叫什么嫂嫂!” 林离这时候捧着一大束鲜花走过来,只听到后半句便接话,“太子大婚并未传出太子妃出逃的消息,想必有人替你礼成了,所以按道理,殿下叫你嫂嫂没有错。” 沈妄看了看林离,又看了看薛翎,“你们早知道我是太子妃?” 亏得她还得意洋洋的以为自己身份还是个秘密,这俩人一唱一和把自己当猴子耍! 薛翎瞪了一眼林离,接过花束要递给沈妄。 “那你们还敢留我?”沈妄不想伸手去接,“我要走了。” 沈妄摸了摸袖带里的砚台,决定带回去送给父亲。 薛翎狠狠踩了林离一脚,林离立马心领神会,“太子妃留步,昨日抓到的贼人还在地牢关着呢!” “好,那便审了他再走也不迟。” 薛翎站了一会感叹有些累了,林离便坚持要他坐在安了轮子的椅子上,推着他进到地牢。 仨人来到地牢最深处,这里就关了一个人。 林柳在牢房前站得笔直,见仨人到来,自觉地拿钥匙开了门。 牢房内,独眼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十字木棍上正睡得打呼噜。 林离提起旁边的木桶,一桶凉水浇下去,有几滴溅到了沈妄的衣角,她不自然的提了提裙摆。 地牢里终日不见阳光,本就阴冷,这么一桶凉水浇下去,很难不冻醒。 然而独眼却摆了摆头,接着打起了呼噜。 “林柳,怎么回事?” “这贼人长得壮实,昨晚上吃得多,所以晕的久。” 薛翎哼笑一声,“他倒是安逸,想来和下药的不是同一波人,给我打。” 得了命令,林柳抽出一旁桌子上的鞭子,“啪!”这一鞭子下去,独眼疼醒了。 “嘶!” 独眼长得本就一副鲁莽大汉的样子,此时挨了一鞭子,表情凶煞极了。 “给个痛快的!” “不用着急求死,本王且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好好回答,可免去些皮肉之苦。” “你且死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独眼咬着牙偏过头。 林离看不惯他这么对薛翎说话,上去就是一脚,“什么人派你来的?知不知道你差点杀了翎王殿下!” “呲呲——”林离本就记恨着独眼伤了薛翎,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此刻他拿着烧红的烙铁就要贴上独眼的脸。 第七章 林聚 沈妄还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下意识想去拉林离。 怎么感觉薛翎不太想从此人口中套出什么似的,还没说三两句就要上重刑,这是铁了心的把他往死里整? “且慢。” 都已经闭着眼等待烙铁灼蚀肌肤的独眼又是一惊! 沈妄这一叫,林离带着询问的神色望向薛翎。 “何事?” “这贼人,就交由我来审吧。”沈妄走到薛翎身边,蹲下来跟他说话。 “他原本就是被派来杀我的,身上的秘密自然是跟我有关,虽然的确是误伤了殿下,但我还是想殿下给我一个亲自审问的机会。” 独眼此时已经是老泪纵横,想不到太子妃如此大度,他明明是被派来杀她的,沈妄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他性命。 想当初,他在皇后手下做事,多少共事的下属,皇后一个不喜欢便杀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而如今,太子妃有如此度量,将他一个杀手的性命也看得这么重,他不由得反思自己,这些年来跟错了主子。 其实沈妄除了不忍看他受酷刑,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想自己审他,她总觉得薛翎瞒着她什么。 薛翎无法反驳,最终还是由了沈妄。 只留下林柳远远的守在地牢门口。 “将门果真无鼠辈!”薛翎一离开,独眼便激荡的表白,唾沫星子喷了沈妄一脸。 “你也不错,这么有毅力,跟到翎王府也一定要杀了我。” 独眼嘿嘿一笑,“太子妃过奖了。” “你还真当我在夸你啊。”沈妄翻了个白眼。 “实不相瞒,小人是皇后派来的。”独眼倒是坦诚,沈妄正想着如何撬开他的嘴,这厮却不打自招了,“你愿意说?” “小人几次残害,太子妃却几次相救。我独眼不是不识好歹的货色,待我交代完我所知道的,太子妃只要给我个痛快的,王爷那边也好交代,小人若侥幸不死,愿誓死追随太子妃。” “你先说说情况。”沈妄怕被诓,便不敢随意应他。 “皇后派我和小弟找机会劫杀太子妃,若太子妃不死,便是我们死,谁知太子大婚,两位太子妃都逃了,我便和小弟各追了一个。” “我与皇后不曾有什么新仇旧怨,她为何执意杀我?” “皇后娘娘这些年看起来是吃斋念佛,与世无争,实际上暗地里每时每刻都想着如何扳倒太子。” “皇后不是已经无后了吗?谁做太子于她何干?” “太子妃没有在宫里生活过,自然不知道,这宫里流传着,前太子薛懋就是叫当今太子薛瑞的母妃游氏毒死的,皇后娘娘为了报仇后来也赐死了游氏,这俩人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啊!” “嗯,那定身的符纸?” “皇后娘娘赐的一张,具体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沈妄见他说的话逻辑还算严密,时间线也对的上,隐隐约约有些信了。 其实独眼还有更大胆的猜测没说,要是说出来定能让沈妄脊背发凉。他怀疑皇后娘娘和薛翎是一伙的,但终归是猜测,而独眼见沈妄与薛翎关系亲厚,不敢随意妄言。 若是皇后娘娘与薛翎结盟,皇后派人杀沈妄,薛翎再英雄救美,再让沈妄爱上翎王,既打破了将军府与太子的联系,还顺利拉拢了将军府,可谓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唯一难以解释的是,薛翎怎么会冒生命危险去豪赌,万一秦衍没出现,此刻他已经是泉下幽灵。 “还有一点,今日,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翎王殿下并未婚配,这青天白日,街上只有一个女子戴着面具,身后还跟着翎王府的人,小人一眼便认定那女子就是太子妃。” 沈妄眉毛挑了挑,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 “我叫你什么?” “独眼。” “这叫什么名字?”沈妄禁不住笑出声。 “小人只是一个杀手,平日没任务时也不能出现在人前,说不定哪天就曝尸荒野了,用不上什么名字。”独眼也配合她难为情的笑了。 “我给你取一个吧,就叫林聚怎么样?”沈妄玩心又起,故意逗他。 “谢太子妃赐名之恩,林聚感激不尽,但有使令,定当万死不辞。”独眼第一次有了姓名,激动得涕泗横流。 “好好,你哭大声些,我假装抽你几鞭子,待会我带你出去。”沈妄说着捡起地上的鞭子,在林聚身前抽着空气。 “啊啊啊,疼啊,要死啦……” 沈妄心里笑了笑,呵,表演欲望还挺强的。 林柳听着里面的人浮夸的叫声不堪其扰,薛翎其实就这地牢门口。 虽然没听见她们说什么,但薛翎早已经看出沈妄想要救下此人。 “王爷,咱们不能放人,他拿箭射过你!”林离十分不爽。 “无妨,你看那独眼,也不像智商有多高的样子,沈妄想做什么都由她,你且先代我护着她。” 薛翎朦朦胧胧的觉得,沈妄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熟悉的像是母妃温香的怀抱。 沈妄甩鞭子甩累了,便打算丢下新进迷弟林聚去找薛翎求情,但又怕林柳趁她不在动私刑。 纠结间,林离推着薛翎又下来了,沈妄凑上去,简直要笑成一朵花。 “王爷,这厮方才都乖乖招了,能不能……”沈妄话还没说完,薛翎一挥手,林离拔出腰间的刀,朝着林聚一刀劈了下去。 “别!”沈妄惊恐的闭上眼,片刻后慢慢自指缝间瞥着。 “跪谢翎王不杀之恩,林聚愿意自废一半武功以谢罪。” “不用了,你还是留着谢太子妃吧,待会我叫林柳给你拿些上好的金疮药擦擦伤口。”薛翎指了指独眼胸口的鞭痕。 沈妄有些动容,这薛翎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多谢王爷成全。” 最重要的是,这独眼差点杀了他,他居然这么轻松就放过独眼,可见其心胸开阔,君子之姿。沈妄心里暗暗对薛翎竖起大拇指。 “从你下地牢我便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还林聚,怎么不叫林合,林留?” “原来林柳的名字是谐音来的啊。”沈妄觉得方才的气都消散了,这薛翎也不是个讲不通的主。 薛翎笑着摇了摇头,就要站起来,林离又给他按了下去。 从地牢出来,沈妄便打算带着林聚离开,她已经出逃两天了,也该回太子府领罚了。 “王爷,承蒙照顾,沈妄叨扰多时了,只是过了这许久,我该回去解决一些事情了。” 薛翎倒也不留她,“你,一个人可以吗?” “不是还有林聚吗?” “王爷放心,林聚定当护太子妃周全。” 林聚这个呆子,在场没一个爱听“太子妃”这三个字的,他却张口闭口不知避讳。 别了薛翎,沈妄戴上秦贵妃留下的面具,慢慢悠悠的上路了。 又经过买糖葫芦那集市,沈妄这才想起袖袋中未送出的砚台,于是在玉楼春前小小驻足。 林聚这傻大汉经过玉楼春时十分的不自在,叫那些穿着暴露娇语连连的美娇娘撩得面红耳赤。 “这位姑娘,看你们在这站了许久,是不是想进来看看呀?”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突然走过来搭话。 “等等等等,本姑娘可是女儿身。”沈妄连连摆手拒绝,林聚看向他处,不敢直视来人。 “来嘛,我看姑娘的穿着是非富即贵,只要你想,没有不行哦。”那娇媚娘频频抛媚眼,电得沈妄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不妥,不妥,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不妥。”沈妄努力挣开这艳色怀抱。 忽而有人扯着她出了那香艳怀抱,转瞬又跌进一方有力臂湾。“姑娘误会了,这是我家娘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只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失礼了。” 霎时间被来人清冽的气息包围,沈妄不由得片刻僵滞。 “王爷?”沈妄试探道。 “不是我还能是谁?”薛翎蹙眉。 “林离准你出来?”奇怪的是,沈妄没去问他为何在此,也没问他为何帮自己,似乎这一切是理所当然。 美娇娘见有人解围,转攻害羞的林聚。独留薛翎抱着狐面沈妄。 “不谢谢我?本王可是拖着伤残的身体替你解了难堪啊。”薛翎松开她,语气轻松自如。 倒是沈妄的心乱了,心怦怦加速跳着,她还没适应过近的距离带来的暧昧刺激,薛翎却撒开了她。 沈妄惊觉自己竟然有挽留遗憾之意,下一秒便红了脸,直叫耳朵尖也红得滴血。 “谢过王爷。”沈妄正难为情,薛翎举起手中物件,欠揍的笑了,“这是要送给我的吗?还贴身带着,这么宝贝我。” 沈妄才刚觉得薛翎人不错,这下子滤镜又碎了,她摸了摸袖袋,果然砚台不见了。 “还给我。” “林离说你专门给我买的,你不送,他便叫我来讨。”薛翎举着砚台洋洋得意。 实际情况呢,林离此刻正恨不得翻了翎王府来找他,他哪里知道王爷受着伤翻墙还跑得这么快。 “你!”沈妄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的确是给他的。 薛翎拿着砚台细细端详起来,忽而眉开眼笑的说:“为何送我砚台?” “不知道送什么,家父喜欢收藏砚台,路过看见,便买了。”沈妄对答如流。 她不知道的是,薛翎方才看见手中那方玉砚的侧方刻了两个字,“夫持”。 沈妄怎么也想不到小贩口中的“小小瑕疵”,居然是这一对情人玉砚缺失了另一块。 第八章 将军府 可怜的薛翎此刻满心欢喜,还以为沈妄在暗示什么,眼下又提了她的父亲沈旋,想必是把自己当做一样重要的存在。 “本王觉得不错。”薛翎心里一阵欢喜一阵愧疚,想不到沈妄这么单纯,相处不过几日,便心许与他,这比想象中简单多了。 “多谢太子妃了,日后若有难,随时来找本王。” 好不容易挣开的林聚走过来,却见新主子眼波粼粼,面具下露出的肌肤绯红,而翎王却笑得一脸自得,怎么看都是自家主子被欺负了,于是暗暗心里下决心,往后让主子离薛翎远点。 “王爷多保重。” 又是一番作别,沈妄终于带着林聚踏上了回太子府的路。 薛翎担心林聚再反水,派了林柳远远跟着。 马车上沈妄摘下面具,满脸写着忧心,她不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太子。 林聚见她心情似乎十分低落,以为她是被薛翎气着了。 “太子妃不必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感情。”林聚所指自然是薛翎。 沈妄回答的却是关于太子,“我倒是希望和他不相干,只是覆水难收,木已成舟,我想悔也无从可悔。” 林聚心里犯起了嘀咕,木已成舟?太子妃这话几个意思?莫非她真的与翎王府的那位牵扯不清? 说的也是,不然太子妃为何逃婚,翎王殿下又为何替她挡箭,方才又为何三番两次作别,想来是依依不舍,可真真是对苦命鸳鸯。 “太子妃,小人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咱们低调些可好?你叫我小主便可,往后自称也换做‘我’,有什么话就直说。”沈妄一坐马车就犯恶心,语气有些不耐烦。 “太……小主说的是,依我看,小主如今嫁了太子,不像从前在将军府那样自由了,一举一动都被人放大了摆到台面上说评,行为上还是要注意点。” 林聚有些同情和钦佩,沈妄的确是一位敢与世俗作斗争的烈女啊,为了真爱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有这么一位好主子,他心甘情愿尽心尽力辅佐之。 “嗯?没头没尾说些什么?” “太……小主不必遮掩,林聚不是迂腐之人,日后二位相会,有我能帮忙的,必定倾力为之。”林聚摩拳擦掌,在太子眼皮底下搞小动作,想想就很刺激啊。 沈妄白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厮自言自语些什么。 “林聚,你说,咱们要不要先回一趟将军府?” “回将军府做什么?”林聚心猛一紧,太子妃莫非想把他扔在将军府。 “小主,林聚是不是说错了话,小人再也不敢非议主子……”林聚说着就跪下了,这鲁莽汉子还是个感性的角,眼泪随时随地说来就来。 “别别,我只是说回趟将军府,带上爹爹阿娘见太子,薛瑞会不会网开一面,不跟我计较?” 林聚擦着眼泪又坐回去,“那日两位太子妃都逃婚,让太子殿下在文武百官面前颜面尽失,我想他不会让此事轻易翻篇,但如果带上将军和夫人,太子也不好当面发作……” “薛翎说那日有人替我礼成了,所以这事应该没有想象中麻烦。” “替?那有没有可能眼下只有太子殿下知道主子失踪的事?如果是这样,咱们就扮做回将军府看望,再带上二老去见太子,他一定不敢戳穿。” “我没让你分析。”沈妄说完掀开帘子对车夫道:“麻烦改道,去大将军府。” 车夫一拉缰绳,马匹朝着相反方向奔去。 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就到了,林聚小心翼翼的护着沈妄下了马车。 从前他只干过杀人灭口这类的事情,第一次服侍人。 春月正要出门便见自家小姐从马车上下来,身旁还站着个独眼的凶汉,急忙抢着迎接,“快去告诉将军,夫人,小姐回来了。” 林聚撇了撇嘴跟上去。 整个将军府一下子热闹起来,“小姐回来了。”“大姑娘回来看我们了。” 正厅内,金闪闪的牌匾下沈旋和秦旌正襟危坐着。 “哼,还知道回来?”沈旋自鼻腔哼出一声,十分威严。 沈妄心里也委屈,假意无视沈旋,阿娘牵起她的手,“妄儿,这几日不在将军府,吃食还合口味?有没有想爹爹阿娘?” “我一切都好,也才离开两三天,却想阿娘想得睡不着。” 沈旋背着手,看也不看母女俩,“当然好,翅膀硬了,飞出将军府了就不得了了。” “就你能说,人人都该怕你。”秦旌噎话,沈妄心里暗自拍手叫好。 沈旋见秦旌又护着女儿,气不过回怼,“你就惯她,看看她现在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 “那爹爹眼里,就有女儿吗?”沈妄往常都是由着父亲说教,这是第一回顶嘴。 “从小到大,女儿可有一件事忤逆过爹爹?这回与太子结亲,我原本还有一丝期待,谁知到我进门你都不曾告诉我,太子早有心属之人。”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懂些什么,为父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想不开,理不清。”沈旋甩了甩袖子,强词夺理。 “不告诉我,我不是迟早要面对?” “妄儿,你误会你爹爹了,大婚那日,太子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对你一番深情表白?” “……”沈妄都冒到喉咙眼的话别憋了回去。 听这意思,林聚是猜准了。 连门口的春月都感觉到屋子里空气似乎突然滞住,气氛突然尴尬。 “啊咳咳,说的也是,幸好太子殿下对我很满意。” “对对对,太子慧眼识珠,我们妄儿魅力无穷,自然能轻松拿下。” 母女俩一唱一和,沈旋又冷哼一声,气冲冲地走了。 沈妄接着与母亲话家常,“阿娘,女儿这次回来,希望接二老一同回太子府小住几日。” “能多看看我们妄儿,我自然想去,只不过……”秦旌面露难色。 “阿娘觉得爹爹不愿去?” “那倒不是,他不愿去我也能让他去,只是,这是妄儿你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阿娘何出此言?” “今日你可是一人回将军府……” “额这是,这是因为太子殿下醉心于钻研学问,加上政务繁忙,所以才没有陪女儿回来。”沈妄讪讪的赔笑。 觉得不够真诚,又补充了一句:“太子殿下可是多次嘱咐,一定要带上二老。” 好在最终说服了秦旌,又寒暄了几句,沈妄便出来了。 院子里,若水和若谷围着林聚打量着,“说,接近大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二位,太子妃于小人有救命之恩,林聚因此追随太子妃至此,往后将要和二位共事。”林聚一紧张,又忘了沈妄的叮嘱。 “林聚?哪个聚?” “‘彤云晓聚,黄星夜映’那个‘聚’。”沈妄自正厅出来,恰巧见到仨人。 “大姑娘。”若水,若谷迎上去。 “你们怎么在将军府?” “你大婚那日,将军带我们回来的。” “爹爹……”沈妄陷入沉思,莫非父亲知道些什么,回想刚才父亲母亲话里有话的样子,沈妄心里有了猜测。 “到我房里说。” 四人进了房间,沈妄开门见山,“婚宴我逃了,那日所发生的我已了解了大概,你们且与我说说这陈安意。” “陈安意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廷舞女,听说是皇后娘娘的人,也不知道最近怎么跟太子殿下扯上关系了。” “皇后。”沈妄重复了一遍。 林聚有些心虚,接话道:“想来是皇后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 若水没理他,接着汇报。“不过大姑娘走后,有人替你拜了堂,接受了册封仪式,太子殿下还当众羞辱了陈安意。” “可曾看见过此人长相。” “不曾。” “既如此,你们快去收拾行李,我亲自去会她。” 说走就走,沈妄立刻去劝母亲。 “妄儿,怎么这么着急要走,天色也不早了,明天再去吧。”秦旌有些疑惑的拉住沈妄。 “阿娘,什么时候去不是去,反正你在府上也是闲着,倒不如去太子府好好参观参观。”沈妄拉着秦旌撒娇。 最终还是没能拗过她,秦旌牵着沈旋的耳朵跟随沈妄上了路。 可怜林柳刚在大将军府周围找好地方歇脚,没料到沈妄这么快又要动身,就此跟丢了,接下来在将军府门口蹲了几日也没见人,终于明白过来,气恼的回去复命了。 就快到太子府,秦旌却突然想起来没带礼物,便非要下马车去买。 “就给你们二人买对金镯子。” “阿娘,聘礼,嫁妆够多了,不缺这一对镯子。” 任沈妄如何拒绝,秦母铁了心的要送。 这不,最终一行人还是进了首饰店,店家见来人个个身着华服,喜笑颜开地迎接。 “几位要看什么?” 沈妄随意瞥了几眼柜台上过度包装的饰品,有些不喜。 正走神,却见秦母上前去同一个妙龄女子攀谈。“姑娘这款好看,我也喜欢。” “夫人好眼光,若是喜欢,小女子愿意割爱。”这女子说话如风和惊鸟铃,悦耳清脆,闻之不忘。 沈妄拉了拉秦旌的袖子,道:“阿娘,这好看的还有。” “姑娘不用客气。” 沈妄这才仔细端详女子,此人梳着简单的发髻,穿着低调奢华,五官是中规中矩的闺秀长相,不至于有过多惊艳,第一面就十分亲切自然,像是沈妄一路的人。 第九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最有辨识度的便是她右眼角那颗美人泪痣。 难得有这么看得顺眼的同龄人,接下来沈妄便同女子一同逛了几个小铺子,最终买定了一对喜鹊登枝的腰佩。 天色不早,集市前将要分别,沈妄对着女子遗憾道:“今日逛得不尽兴,姑娘且留下芳名,来日我亲自登门拜访。” “如此甚好,实不相瞒,小女子姓陈名安意。” “陈安意!?”几人同时脱口而出,连沈旋也不例外。 “诸位不必惊慌,想必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谣传,我虽然的确是太子府的人,但不似大家想象中那般……那般……”陈安意手足无措的解释着,霎时间憋红了脸。 沈妄低着头皱眉思虑小半刻,泰然自若的回答:“姓沈,单字妄,僭妄的妄。” 这下换陈安意怔住了,好巧不巧搭讪了天生对家。 “看来不用分别了,我正要去太子府,这便一道去吧。”沈妄说不清自己在跟陈安意置什么气,连她自己都感觉到自己说话突然阴阳怪气。 又是混迹在皇后身边的人,还能长久服侍太子左右,想必不是个单纯人物,只这一小段对话,沈妄便对来人多了戒备和膈应。 陈安意听她话里话外羞辱自己,加上自己也不自信,不敢回话,只唯唯诺诺的点头,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去了。 陈安意的马车在前头,沈妄一行人紧赶慢赶跟着,不多时便到了。 还是由陈安意将众人带到太子所在偏殿,沈妄自打进门手心便开始出汗,这开头就很让人不安。 一进门,殿内的空气要比外面清凉许多,案几前打盹的薛瑞用手撑着脸,一副滑稽模样。 “安意,过来。”薛瑞朝着刚进门的陈安意招招手,话音未落,身后又跟进来一波人。 陈安意没理会他,人带到了便转身走了。 “怎么没人通报!武玄!”薛瑞见来人是沈妄,暗自捏紧了拳头。 沈妄就看不惯他这副为所欲为,唯我独尊的嚣张模样,开口道:“太子殿下,臣妾毕竟是太子府的第二主人,回个家还需要下人通报吗?” 沈旋背手站在沈妄身后阴沉着脸,太子殿下这语气,让他也不舒服。“贤婿近来安好?” 薛瑞这才看清沈妄身后跟着的将军和夫人,想来是料到这一页不好翻过去,沈妄故意带上爹娘以要挟他,让他有苦说不出。 好一个沈家长女,世人都说你心性纯良,原来是这般好算计。 “好,岳父岳母光临太子府,有失远迎。”薛瑞忽然站起来,一脸阴霾早已换成了满脸喜悦,唯有看向沈妄时候,眼底藏着点点寒冰。 “都给我仔细伺候着。”薛瑞传了晚膳,让武玄亲自督工,沈旋对此十分满意。 后院里,沈妄向下人打听了陈安意,下人们都说她平常不怎么出安意殿,脾气秉性也不为人知。 正聊着,薛瑞从身后走来,边走边着鼓掌,“太子妃对我真是用情至深,这般容不得人!” 下人们低着头匆匆走了,沈妄身边只跟了若谷,沈妄见他几欲回嘴,暗暗拉住了他。 “夫君说得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了解殿下身边的人,也是为了更好的了解殿下不是?”沈妄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 想不到她竟然如此淡然的承认了。 “一日夫妻?我的好太子妃是不识数吗?这就不记得我们成亲几日了?”薛瑞看着沈妄牵拉着若谷的手眸色深了几分。 沈妄知他在兴师问罪,这下子没想好怎么回答,秦旌不知从哪冒出来,笑意盈盈地接话道:“妄儿啊,你与太子成婚,今日是第三日啦!” 薛瑞对着岳母倒是和颜悦色,“自然自然,往后还将是日日夫妻。” 沈妄拉着若谷落荒而逃,到了自己的卧房,遣散了太子府的人,便关起门来与另外仨人商议对策。 “啊,完了完了,太子这是没打算原谅我,要不是阿娘救场,看他那表情恨不得当即吃了我。” “太子吃人?”林聚这个小睿智。 还是若水靠谱些,“要不,大姑娘趁等下宴会二老在场,逼他不计前嫌?” “话只要是从太子殿下嘴里说出来,有这么多丫鬟奴仆在场听见了,日后他也不好再明面上难为姑娘。” “那暗面上呢?” 若水若谷一致看向林聚,沈妄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道:“苟且一日是一日,走,咱们去吃饭!” 沈妄刚说要吃饭,下人就过来传膳,一行人跟着太子府的下人去到宴厅。 “妄儿,过来坐。”饭桌上就缺一个沈妄了,秦旌见她姗姗来迟,拍了拍身边的位子。 “不了阿娘,妄儿想坐在太子殿下身边。” 此话一出,薛瑞端着酒杯的手当即一震,陈安意也投来疑问的目光。 薛瑞左手边坐着陈安意,按道理说,她本就该坐在太子右侧,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俩人还是叫她这话惊了片刻。 “好好,你们夫妻二人如胶似漆,琴瑟和鸣,实乃天作之合!”秦旌拍手叫好,沈旋也被她感染,渐渐不再一副冰山模样。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可宠我了,舍不得对我说一句重话。”沈妄才刚坐下下便凑近了薛瑞,抱着他的臂弯满脸娇羞。 薛瑞一口酒含着都忘了吞,正式见面不过三两次,沈妄便迫不及待投怀送抱,这般不矜持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想来是怕他追究逃婚的事情,故而放下矜持,不惜勾引他。 那他便陪她演这出戏! 现在岳父岳母眼里二人应当是新婚燕尔,如此痴缠再正常不过。 “承蒙太子殿下厚爱,果如殿下承诺,小女真是三生有幸!来,吃菜!” “岳父大人过奖,太子妃不仅与我恩爱非常,对待侧妃安意也是宽容至此,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突然被提到名字的陈安意,紧张得筷子掉到地上。晚宴她原本不想来,薛瑞还是差人叫来她。 为了不落人口实,她还是来做了这个陪衬。 不知道太子是不是当真在乎她,似乎他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过问题。 “多亏姐姐大人宽容,安意得以入门。” 说话间,薛瑞帮她把筷子捡了起来。 “安意妹妹别这么说,往后我们姐妹二人好好服侍太子殿下!”沈妄滔滔不绝的说着,满桌子人跟着她受饿。 “才相处了几日,妄儿便发觉这太子府上上下下的氛围真是太好了。” “即便是我不小心打破了什么名贵物件,太子殿下也不曾怪我。” “那是自然,世间再珍贵的宝物也及不上妄儿开心。”薛瑞满眼笑意的握住沈妄的手。 “那太子殿下可否当着爹爹阿娘的面起誓,往后不论妄儿做错了什么,殿下都不能多计较。”沈妄边说边使力想抽离他大手的禁锢,试了两三次便作罢。 欲拒还迎,薛瑞心里冷笑一声,“那是自然,只要妄儿还是我的太子妃,我便护你还来不及,怎可能记仇?” 沈妄又是娇羞一笑,拿起桌上的筷子给薛瑞夹了块鸡肉。 “好好好,有太子殿下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来!吃饭!” 立侍一旁的若水在心里感慨,人生果如戏,全靠飙演技。 一屋子心明眼明的,各自揣着秘密,互相恭维。 用过饭,众人便各自回屋睡了,太子在书房忙了半夜。 若水守夜,与沈妄睡一个房间,林聚和若谷挤一张床,一夜便被林聚踢下床三五次。 沈旋与秦旌在太子府过了两夜,这两日沈妄与太子接触不多,要接触也是沈旋夫妇在场,于是未起什么争端吧。 沈妄便得意洋洋,以为太子会吃这个哑巴亏,不再与她这小女人计较。 沈旋夫妇上午坐马车回了府,午膳晚膳沈妄都不曾见薛瑞,陈安意也躲在安意殿避着她。 天快黑时,沈妄便派若谷去翎王府查探消息,看看翎王身体状况如何了。 若谷武功一般,轻功却数一数二,是块做探子的料子。 当年他被云游的侠士带在身边长大,那人不曾留下名字,只准他叫自己师父。 叫师父便叫师父,但此人却只教了他轻功,后来若谷才满十一二,师父便将他托付给了沈旋,自此销声匿迹。 行路至一半,若谷发现有人跟踪,便拐进了小巷子里,又跳上墙头蹲着。 跟踪的人站在巷子口,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嘴里喃喃自语,“奇了怪,怎么凭空就没了。” 话音刚落,若谷捡起一摞瓦片,跳下去就往来人头上盖。 “啊!”林聚惨叫一声,捂着头后退。 头上冒出的血模糊了他唯一的一只眼。 “林聚?!”若谷没想到他会跟来,愣了几秒,忙上前去扶。 “若谷小兄弟,听主子说,你只是轻功好,我便偷跑出来护你。”“刚才不知哪个贼人打了我,嘶,是你打跑了他吗?” 若谷心虚道:“是是是,我,我不用人保护,我的轻功在天下数一数二,遇到危险我可以跑。” “林某惭愧,这些日子与你同床,时常扰你清梦,便想补偿……” “撕拉!”若谷撕下衣角,“快擦擦血,包扎一下。” 若谷自以为从小被人送来送去,心思细腻,非常敏感,所以他一向话少,害怕说错话给沈妄惹麻烦,所以即便是林聚夜夜扰他,他也没说什么,他知晓同情所有人的不易。 第十章 狐头令牌 虽然林聚的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他还是领了好意。 “那你跟着我,别跟丢了,我不会等你。” 若谷转身飞进夜色,林聚跟了上去,但是明显不像刚才那般吃力。 俩人来到翎王府,趴在墙头盯着府里动向。 林聚搭话,“若谷小兄弟,你轻功这般好,想必天资聪颖,为何不学点武功傍身?” “师父让我不要学。” “这是为何?” “师父说,能力太强,麻烦都会找上门。” “那你师父厉害吗?” “不知道。” “能把你的轻功教成这样,想必不差。” 若谷转过头,看着一头衣布的林聚,他包得太丑了。 “师父希望我,平安顺遂过这一生。” “我也希望。” 若谷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林聚补充道:“我也希望自己平安顺遂过完这一生。” 此时,灯火通明的翎王府下人们都在厨房忙着,薛翎闷了一天,走出门来,站在屋檐下伸了个懒腰,一眼便看见墙头趴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庞大黑影勉勉强强挂在墙头,看着就像将要掉下来,戳眼极了。 实在是林聚体型魁梧,不适合做探子。 “翎王无恙,他发现我们了,撤。”若谷拉着林聚融入夜色。 “林离!”薛翎气得眼红,这简直在侮辱他,翎王府的戒备这般松懈! 林聚和若谷一路狂奔,并无追兵,只是林聚失血过多,渐渐体力不支。要是换做一般人,血这样放,早已经不省人事了。 到最后,是若谷拖着林聚回了太子府。 沈妄,若水见林聚重伤,还以为俩人中了什么埋伏,“大姑娘,翎王身体很好。” “先别说这,林聚是怎么了?若水,快去请府里的大夫。” “我没事,从墙头摔下来,流了点血。”林聚勉勉强强笑着。 若谷一言不发,拆开他的头巾,重新包扎好,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叫大夫看过,并无大碍,只是轻微脑震荡,这一晚便是林聚睡床,若谷直接打了地铺。 沈妄承诺明日便找太子将她殿里的下人撤走,这样空房间就多了。 若谷摇摇头,“大姑娘讨张床便可。” 这一晚,若谷梦到了师父,这世间最宠他的人。 师父带他云游期间,偶尔身边带着不同的人,每每师父身边多了别人,他便赌气出逃,每次都被师父亲自拧回去。 “师父说,他的轻功天下第一,我就是第二!”他总是神气的与旁人分享,却不曾了解背后真相。 他一次次出逃,师父都是拦下请缨的手下,亲自抓他回来,就是怕有人追上他的轻功,伤了他的自尊。 等到他的轻功真的天下无双,师父反倒不再追他,亲自将他送到了将军府。 他不知道太小时候的记忆,记事便是在师父身边逍遥自在。 年幼时,他总以为是自己太任性妄为,所以才被推开。 却不知这一夜并不太平,翎王府这边,经历了刺客一事,林离正被罚面壁思过,林柳大半夜带着一队亲卫在府中府周勤加巡视。 太子派人往四人房间吹了迷魂烟,半夜搜了他们的房间,果不其然,在林聚身上搜出了那块奇怪的狐头令牌,林聚自小习惯带着,便忘了扔。 “武玄,想来我这太子妃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单纯。” “殿下,这令牌做工精巧,兴许太子妃背后养了不少人啊。” 薛瑞捏紧了手中令牌,恶狠狠道:“有多少,我吃多少。” 次日清晨,沈妄醒来,却见自己被绑在柱子上,这阴暗环境,一看便知道是地牢。 “这是什么破地方,我不是在做梦吧?” “救命啊!”沈妄挣扎着大喊。 身边的若水,若谷,林聚等人被她这一嗓子给叫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若水疑惑道。 “是我。”太子带着武玄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枚狐头令牌。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我爹娘刚走,你便要食言?”沈妄冷声呵斥。 “我的好太子妃先别着急,看看我找到什么?”薛瑞将那两面令牌举到沈妄跟前。 沈妄浮夸的做了个作呕状,“你要报仇,要治我,我勉强可认,搞出些名堂来想诬陷我?没门!” “嘴硬,武玄,用刑。” 武玄得了令,便去一旁刑具室内找东西。 沈妄怒不可遏,“你要干什么?快放了我!” “还在装傻,你这妒妇!安意她几时与你结怨,真是歹毒!”薛翎上前去,钳住他的下巴厉声道。 武玄拿了一把羽毛小扇,薛瑞接过来,脱了沈妄的鞋袜,便开始挠她脚心。 “薛瑞,你这混球!胡乱说些什么!”沈妄快要笑出眼泪来。 身后一同绑着的仨人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为她求情。 “我与你定亲之时,原以为你就是个单纯的小丫头,没想到还没进门,便在我眼皮子底下使坏,若是那日我没有及时赶到,陈安意死了,我告诉你,我让你这辈子不得好死。”薛瑞恶狠狠的。 “你在说什么屁话!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哈哈哈哈,你就是不敢动我!若我身上有伤,看你怎么同爹爹阿娘,哈哈哈,还有皇上交代!” 林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太子殿下,折磨我吧,害侧妃的真的不是小主,是小人的主意。” 却不知这话是越抹越黑,太子扔了羽毛站起来,“太子妃好手段,下人都是这般忠心耿耿,可知随意顶罪会要了他的命。” 沈妄喘着粗气,“林聚,你不必多言,薛瑞就是想找我的茬,不管跟我有没有关系,他都不会放过我的。” “我在你眼里,这般是非不分?”薛瑞却轻声笑了,说话的语调怪声怪气。 沈妄瞪着她,像只高傲的小孔雀,“我劝你赶紧放了我。” “我要是不呢?”“你说得对,我是不敢把你怎么样,但我替太子妃管教一下下人,应该不为过吧?” “不要为难他们,他们都是听我的话做事!”沈妄终于慌了,不安的扭动起来。 武玄得了命令,上前去给了林聚一鞭子。 若谷阻止道:“别打他,他身上有伤!” 武玄瞥了一眼,站到若水面前,若谷阻止道:“别打她!她只是个弱女子!” “太子妃身边的人也真是重情重义,那便打他!”薛瑞用手指点了点若谷,武玄的鞭子霹雳吧啦打了下去。 地牢里仨人哭嚎声一片,唯有挨打的人抿嘴咬牙忍着疼痛。 “薛瑞,王八蛋!我叫你冲我来,你这个欺软怕硬的混蛋!”沈妄痛骂着薛瑞。 “只要你如实招了,当面给安意道歉,写下保证书,往后见了安意恭恭敬敬行礼,我便饶了他。”薛瑞搬着凳子坐到沈妄跟前。 “我是正妃,凭什么见了她要行礼?”沈妄嗓子都沙哑了,依然不肯低头。 薛瑞看她高傲的样子,便忍不住想折磨她。 “凭什么?凭你害过她,凭我在乎她。”薛瑞盯着她笑得一脸无害。 “我没害过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妄,我原本打算,若你能容她,我便与你相敬如宾,给你几分疼爱也未尝不可,但你自己不识好歹……” “滚。”薛瑞还没说完,沈妄哭着骂他。 眼前的女人头发乱糟糟的,还穿着就寝时的衣衫,恐怕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我叫你滚!我们没办法沟通,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暴君!”沈妄咬着牙骂她,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溢出眼眶。 “……”薛瑞正要反驳她,听见动静的陈安意拖着裙摆跑了下来。 “太子殿下!” 薛瑞招呼武玄住手,又将来人揽入怀中,温声细语。“你怎么下来了,你先去吃早饭,我帮你讨回公道,待会来陪你。” “放了姐姐吧。” “嗯?”俩人丝毫没避讳绑着的几人的目光,模样亲密无间。 “薛瑞,你既早有心属之人,又为何娶我?”沈妄冷冷发问。 “我娶的不是你,是将军府长女。” 薛瑞似乎被戳中了不该戳的,猛然自腰间抽出荆棘鞭,朝沈妄打去,“啪!”沈妄肩头的衣服都被打破了,露出鲜血淋漓的血肉,染了半边胸口。 陈安意急忙拦住他,将他推远了些。 “太子殿下,姐姐讨厌我是应该的,那日你非要我先她进门,我本是侧妃……放了她吧,我不怪她。” 陈安意也以为是沈妄要害她,也是一番好意,但这劝阻的话反倒成了火上浇油。 “安意,你不必为这冥顽不灵的女人说话,这般固执,以后不好管教!就是该打!” 薛瑞看了看沈妄肩头的伤,看了看手上沾了血的鞭子,心里有些悔意,但面上没表现。 这荆棘鞭上全是倒刺,一鞭子下去剌肉剌血,比得上普通鞭子十下。 “沈妄,你好好和安意学学,来日方长,你再这般执拗,有你的苦头吃!” 薛瑞揽着陈安意扬长而去,武玄收拾了残局也走了。 “大姑娘,想不到太子真的敢下手打你。”若水出声询问。 “等他放了我,我便要回府告他的状!” 沈妄又生气又委屈,伤口还疼。 “若谷,你还好吧?”沈妄出声关心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若谷,林聚哭着回应,“他不好,他快晕过去了。” 沈妄咬牙切齿道:“你放心,只要他敢让我活着出去,我替你们讨回公道!” 第十一章 营救嫂嫂 “小主,都怪我不好,那狐头令牌真是我的,想必另一块来自和我一同接任务的小弟,呜呜呜。”林聚哭诉着。 “你你你你,你都跟了我了,还带着干嘛?”沈妄气得直翻白眼。 “带惯了,忘了丢……” “完了完了,怪不得他不信我,这下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错了呜呜呜。” “……算了,就算没这块令牌……既然他认定就是我害了陈安意,只是缺个由头治我。” “事已至此,你万万不能再自爆身份,薛瑞这厮不讲道理!” 沈妄这话只有林聚一人听得明白,她不想让若谷若水排斥林聚,于是扯谎说林聚是路边买的,好在若谷若水向来乖巧,她不愿意说的,他们也不会问。 眼下还有一点,若是林聚自爆杀手身份,必要牵扯到背后的皇后,且不论薛瑞信不信,他必定会对林聚施以酷刑,甚至杀了他,这是沈妄不愿意看到的。 几个人被绑了一天,垂头丧气了一天。 快到夜晚,地牢潮湿,有伤的几人伤口开始发炎,最主要还是这一日没人送水送饭,几个人都耷拉着脑袋各有所思。 “也真是倒霉,我才出阁几日,游了却不止一个地牢。”沈妄委屈巴巴的吐槽。 “啪嗒!”忽而地牢里传来开锁声,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陈安意?你来干什么?”沈妄看清来人面貌,语气毫不客气,要不是她今早跑来添油加醋,她不至于挨这一鞭子。 陈安意穿着就寝的里衣,端着些瓶瓶罐罐,神色焦急。 “我带了药,还有些吃食,想你们也饿了一天。” “良娣,这是……”林聚对她倒还客气。 “我知各位对我喜欢不上,安意看起来是很得殿下欢心,实际这府中一个能信的都没有,我只是不忍各位受折磨。” “哦?良娣这般心善?倒是我沈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早上我原意是为你们求情,结果弄巧成拙激怒了太子……今日集市初见,你我如逢知己,为何报了名就容我不得了。” 陈安意说着剥开她肩头衣物,细心替她擦药,沈妄动弹不了,别过头不去看她。 “就算你这么做,我也不会承你的情。”棉球沾着冰凉的药水,触碰到伤口,刺痛不已,沈妄不得不咬牙切齿的说话。 林聚一如往常的缺心眼,毫无防备,“良娣,你只需要给我们松绑就好,待我们逃出去……” “林聚!”沈妄出声制止,也不得不转过头来与陈安意对视。 眼前人眼神清明,倒是不像有什么心机城府,沈妄看着她轻启朱唇,“别为难她。” 陈安意浅浅一笑,沈妄警惕松懈了些,或许陈安意没她想的那么坏。 眼见陈安意上完药,又给沈妄喂了几口水,“解开我们吧,我们自己来,不会跑。” “好。”沈妄有些意外她居然毫不犹豫就应下了。 “我没有派人杀你,我也是大婚当天才知晓你的存在。”趁着她给自己解绳子,沈妄又附在她耳畔开口道。 陈安意解绳子的手顿了顿,“我相信你。” 此时绳结已解,沈妄转了转手腕,和她一起去给后面仨人松绑。 “太子说有人刺杀你,你见到人了吗?” 陈安意回忆了当天情景,她一路逃亡到被带回去,并未见人行刺,所谓刺客只从薛瑞口中听到。于是她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他就是气不过我出逃,差点误事,借口报复。”“我沈妄最不屑两头三面,如果你坦诚,那我也愿意相信你。” “沈妄,我无意与你争宠。” “怕是不用你争,本就是你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来人高声打断,“安意!”确是薛瑞。 沈妄那句“我也不想要。”被噎了下去。 此时几人都被松绑,薛瑞的突然出现,林聚一口桂花糕没吞下去,差点噎得背过气。 “连你也……”薛瑞指着陈安意,面露愠色。 一旁的武玄提着一个餐篮进退两难,陈安意连忙接下来,又去安抚他。 “太子殿下,我刚才已经和沈姐姐谈过了,她没有害我,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沈妄梗着脖子懒得去看太子,薛瑞见她这不服输的样子更气,“你看她这样子,毫无悔意!” “我悔什么?我没做过凭什么悔?” 沈妄按下了正要跳出来的林聚,暗暗朝他摇了摇头。 “安意!你这样只会纵容她变本加厉!”薛瑞一脚踢翻地上的餐篮,转身离去。 翻倒的篮子里有些药,纱布,饭菜…… “吩咐下去,太子妃残害良娣,狼心狗肺,不知悔改,禁足一月。”地牢外传来薛瑞刻意提高的声音。 陈安意抱歉的冲众人笑了笑,提着裙摆走了。 沈妄让若水提上地上的餐篮,一行人慢悠悠的回自己的东殿,一路上丫鬟奴仆都是畏畏缩缩,见了她们就躲。 “今日太子宣扬小主加害陈安意,府中上下必定议论纷纷。”若水有些担心,一直注意着沈妄的脸色。 “他就是要搞臭我的名声,让我在太子府过不下去只能去讨好他。”沈妄捂着肩头伤口,看了看身后伤痕累累的若谷暗自捏紧拳头,“我偏不低头。” 几人都进到沈妄卧房,支走了府中丫鬟,若谷躺在床上,若水正给他上药。 “若谷,这下你要的床是讨不到了,丫鬟奴仆也不需要我遣走了。” 沈妄坐在床边,心疼又自责。若谷话少,跟了她这么多年,一直是忍辱负重,向来默默干着最累的活,却从不邀功讨好。 小时候沈妄干的坏事,大半都是若谷替她扛下来了,沈家的家法他比沈妄还熟。 林聚这时自胸口处摸出薛翎赐的金疮药,打开来却发现那药颜色变得有些发紫,他没多想依然往伤口上倒着。 “若不是若谷,林聚有伤,我们还有胜算逃出去。” 若水给若谷上完药又给他盖上被子,又对沈妄说:“大姑娘,需要我回府一趟吗?” “不用了,太子手上有证物,不能让爹爹知道。” “这个哑巴亏我们就生吞了?” “不,眼下还有一个人能帮我们。”沈妄心中早有打算。 “谁?” “翎王。” “那位纨绔王爷?” 沈妄和林聚对视一眼,一来林聚的事情他完全知情,二来从太子大婚那日他都不不在场可知二人关系不佳,三来上次一别薛翎承诺有麻烦尽管找他。 沈妄取出笔纸,一番写写画画,便将太子府的地形概况画了个大概,特意将她所在东殿多描了几笔。 “若水,要麻烦你跑一趟,告诉薛翎明日来太子府一趟……” 不久薛翎收到信,信中人自称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急需救命,害得他一晚上不敢睡,大清早就出发了。 …… 第二日醒来,沈妄洗漱完便想出殿去,门口却守了两个披甲的士兵。 “这是?” 沈妄刚走到门口,那两个士兵便将手扬起来,剑柄挡住了她的去路。 “殿下命我们二人看着太子妃,饭菜下人会送,一个月过后才能放行。” “连东殿也不能出?”沈妄伸着脖子往外看,似乎今日的太子府格外热闹,四处传来交谈声,嬉闹声。 “殿下说了,只要太子妃肯认错,我们这道卡可以省了去。” 沈妄收回视线,上下打量着俩人。 “太子妃大人有大量,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今日府中可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回太子妃,殿下早就约了许多人在府中举办诗会。” 沈妄点点头,真乃天助她也,薛翎趁着诗会来,这理由正当多了。 就是不知道那厮愿不愿意来…… 两个侍卫见沈妄眉头紧锁,一脸阴霾,生怕她记恨到自己身上,都是一脸怯怯的望着她。 “行了,那你们守着吧。” 沈妄伸着懒腰进了屋,一不小心压到肩头上口,疼得直叫。 却不知,此刻薛翎带着林离拿着图纸在太子府瞎转。 一边要躲着人,一边还要找地方,可难为这两个路痴了。 “林离!!”薛翎咬牙切齿地被人拉着跑。 “殿下不急,只是太子妃这图画得着实潦草,我……” 营救嫂嫂行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你让本王很失望,回去之后本王便把王府的安保交给林柳!” 这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说认路,翎王殿下是真路痴,林离是被沈妄清奇的画功害苦了。 摸索着摸索着,俩人误入了安意殿。 “昨晚上殿下明明留宿了,今早却没见人……”丫鬟们端着洗脸盆一边走一边嘀咕。 有丫经过,俩人赶紧躲进了院子里的假山后面。 “王爷,太子妃,恐怕已经是太子的人了。”林离忽而扼腕叹息,尽管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本王是来救人的!”薛翎抿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待丫鬟走远,俩人走到门前,正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 陈安意睡意朦胧的一抬头,却见两个穿着华贵,脸上戴着黑色布巾的大汉,不由得叫出声,“啊!” “别叫别叫!”俩人也被吓得不清,赶忙捂了她的嘴,拖进屋里。 陈安意以为自己清白立马要被毁了,呜呜咽咽哭起来,落泪速度堪比林聚。 “怎么了?良娣?”有仆人听到动静,急匆匆跑到门口,但没有命令不敢直接推门进去。 “知道该怎么说吧?”林离恶狠狠的盯着陈安意,见她乖乖点头,这才撒手。 “没事,就是,就是有蟑螂。”陈安意强装镇定,尽量让声音不带哭腔。 “蟑螂?奴婢这就叫人洒扫房间,点些熏香。” 两个大汉一听这话急了,慌慌张张的摆着手摇着头。 陈安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不用了,我,我看错了。” 第十二章 为什么不劫我 赵柔夷方才退下之后便去寻沈妄,太子为人阴滑,她总隐隐觉得薛翎撑不了多久。 “武玄,看来翎王府需要我们帮忙清理门户。”薛瑞话音刚落,手下几名侍从纷纷跃跃欲试。 “皇兄,不必了,我差林离……”薛翎忙不迭起身。 “嘘——” 薛瑞冲薛翎摆摆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你我二人已经心知肚明,不必要撕破脸皮叫人看笑话。 说是追凶,薛瑞却领着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了,翎王也不再拦他,眼下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武玄开路,从东边安置贵客的偏房开始搜起,一间一间推开来,桌底下,床下,衣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薛瑞自是想当然觉得薛翎应当会将人安置在这边,即便是沈妄已经跑了,说不定还能在房间里找到她住过的蛛丝马迹。 “没有。”武玄又出了一间屋子,边说边对太子摇了摇头。 薛翎见太子渐渐不耐烦,趁机道:“皇兄,都查了这么久了,不若换本王府上的人接班?” “不累。”太子眯着眼睛眼神犀利,又招呼武玄过来,凑到他耳边耳语几句。 武玄得了命令,转身去办了。 薛瑞接着带人逐间排查,先是搜到了赵柔夷昨晚住的房间,薛翎站在帘子外焦急的等着,面上却平静如水。 但见太子亦面无表情的走出门,便知他无功而返,松了口气。 想是赵柔夷起得早,也没带什么物件,下人们收拾了与没住人一般无异。 下一间便是沈妄住过的房间,薛翎暗自许愿,沈妄最好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然而事与愿违,刚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满桌子的残羹剩菜,薛翎欲哭无泪,一口气没接上来,干干咳嗽两声。 “这是?”薛瑞指着圆桌向其发难。 翎王顺了口气,镇定地走上前去,“柔夷早上起得晚了,本王差人送了早膳进来,或许是还没来得及打扫。” 薛翎将打扫二字咬得极重,吓得随行的王府下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三弟的意思是,昨晚是柔夷住在此处?” 不等薛翎回答,薛瑞上前撩开帘子亲自巡查起来。 床上乱糟糟的,被子也蜷成一团玫瑰花,薛瑞看了床底,又鬼使神差的抖了抖那被褥,翻开来,果见枕头边安静睡着一对喜鹊登枝的腰佩。 薛瑞捡起来拿到薛翎跟前晃了晃,“让我们猜猜这是谁的?” 薛翎盯着那对润玉,霎时间又慌张又欣喜。 慌张来自于不知如何将这些连串的谎话圆过来,而欣喜,他也说不清来自何处,大约以为,这玉佩,是沈妄为他准备的吧。 在心里斟酌一番,他决定暂且认下,若说是来自赵柔夷,等下若是薛瑞拿着玉佩亲自去问,难免穿帮。 “不用猜,这是本王放的。” “啧啧。”薛瑞撇着嘴轻啧两声,“三弟真是没情趣,若要送给心仪女子,一只便可,二人各执一半才显得郎情妾意,琴心相挑。” “皇兄教训的是。” 往常因为赵柔夷喜欢他,缠着他,各大家都不敢觊觎于他,况且他常年流连青楼的污名,更是少有女子对他示好。 加上薛翎自己也不甚上心,在男女感情方面一直没有办法得到发展。 “三弟拒绝柔夷的次数不下十回了,这是想通了?” 尽管听着他的揶揄,薛翎很是不自在,但还是笑着点头,“柔夷性子单纯,过去这些年我一直当她是打趣玩闹,其实我并非凉薄之人,然而皇兄你也是知道的,本王在外还有许多女人,这对她不公平。” “欸,这有什么难,既然送了玉佩,那证明三弟已经想通了,待我回府,择日进宫便向父皇母后替你二人请婚。”薛瑞将玉佩塞进薛翎手中,语气里满满的关心。 “不用麻烦了……”薛翎嘴角抽了一抽,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叫薛瑞抓住了其他方向的把柄。 “怎么能叫麻烦,这可是事关翎王府王妃的大事。” 薛瑞左右手摩擦着走出门去,薛翎叹了口气,感受着手中玉佩温润的触感,百感交集。 林聚翻出了翎王府,见没人追上来便走走停停,忽而一次转身见武玄飞身追来,他咬牙猛一提速,却感觉胸闷气短,运功不畅。 渐渐二人距离缩短,林聚左躲右藏,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被抓的命运。 武玄看他壮实,由是买了绳索将他捆紧了才带回去。 “你们皇室的人都喜欢把人捆成粽子吗?” …… 查完了沈妄的房间,薛瑞接着开了几个门,忽而茅塞顿开似的带领随从匆匆往下人住的偏房赶。 既然他能想到薛翎可能将沈妄安置在好的住处,那薛翎也有可能想得到,既如此,他便反其道而行之。 这么一想却是歪打正着,薛翎今日的心一上一下就像在做仰卧起坐。 好巧不巧,薛瑞跨进院子的时候,赵柔夷正推开沈妄所藏的那间房。 “柔夷。”薛翎下意识叫住她。 赵柔夷转头,对上的却是薛瑞的眼睛。 “柔夷,我们方才正说到你呢。” “说我?说我什么?”赵柔夷看了看他身后一脸凝重的薛翎,将推门的手缩了回来。 “进屋说。”薛瑞下一秒便推开了那门。 薛翎先赵柔夷一步挤进了门,见没人才又松了口气。 屋内床底下的沈妄听到外面有动静,默默往里挪了一寸。 仨人进了屋,坐在圆桌边僵硬的闲谈,各自东张西望,默默搜索着线索。 沈妄在床底凝神屏息,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恨不得它也消声。 不不,这形容不妥,心脏不跳人也没了,晦气,沈妄暗自推翻了这比喻。 “三弟有东西要送你。”薛瑞神神秘秘的对着赵柔夷一笑。 薛翎方才早已经将两只腰佩挂上了,此刻他在桌子下偷偷捏着上面的流苏,果断拒绝道,“没什么,下次我再单独与你详细说来。” 恐怕是等不到这个下次了。 薛瑞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站起身来假意热身。一边说话一边若有若无的踢着床边垂下的床单。“三弟这是怕我这个外人在场不好意思了?” 赵柔夷听不懂俩人在说什么,遂托着腮帮子观察起对坐的薛翎。 “这种事情,还是郑重些好。” “什么事情?”赵柔夷问出声,沈妄也在心里问了句。 薛瑞替他答道,“关乎翎王府女主人。” 薛翎果然要娶赵柔夷了么,看来自己并没有猜错,他们是互相喜欢的。沈妄心里暗自下了结论。 赵柔夷满眼放光,“王爷愿意从了我?” 薛翎扶额低头,却细心的发现桌上洒了细碎的糕点屑末,眼神随之游走,地上也若隐若现,直到床前才消失,似乎延伸到床底去了。 他瞪大了眼睛,薛翎此刻已经逛去了衣柜边,想是还未发现这细节。 “咳咳。”薛翎咳嗽了两声,“本王觉得,太子殿下说得有理,不如就请皇兄做见证人,咱们到正厅去详说。” 二人视线一齐向他投来,薛瑞更是不掩饰眼中怀疑。 “殿下,逃走那人抓回来了。”门外传来武玄救命的汇报声。 薛瑞狐疑的扫视了一圈屋子,将信将疑的迈步走了。 赵柔夷匆忙凑近逼问薛翎,“王爷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正经事?” 薛翎起身,推着她出门去。又细心将门带上,薛瑞带着下人不知去往了哪个方向。 这时候林离恰好路过,薛翎终于有机会交代他护住沈妄。 这一上午没干什么,光提气松气了。 “太子殿下觉得你我互相爱慕,意在撮合。”薛翎耐心与赵柔夷解释。 “等下,你便装得娇羞些,暂时混过去。” 赵柔夷眼神中燃起的火花渐渐熄灭,但还是点了点头。 儿时第一回进宫,她迷了路绕进人烟稀少的冷宫,却偶遇一池碧玉边坐着个碧玉似的少年,池中锦鲤欢畅游玩,往来翕忽。少年眼神清明,脸庞挂着泪迹,明明无风,赵柔夷却觉得心田泛起涟漪。 她主动去搭讪,少年却撅嘴走了。后来打听到他便是皇子中最不受宠的薛翎,听着人群对他杂七杂八的议论,赵柔夷不相信,那样一个明媚少年,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缠绵床褥,不知礼数的浪荡儿。 也许薛翎早已经忘了池畔红着脸与他搭讪的少女,只知道自他封了王爷,搬出宫外后,突然出现的,对他死缠烂打的赵柔夷。 那一眼,她便赌上了所有。 第十三章 兄弟之妻,不可僭越 薛翎笑意盈盈的将瓜子刮过来,凑上去道:“我让你三颗如何?” “笑话?王爷这是小瞧我?”沈妄瞪了眼前人一眼。 翎王摸了摸鼻子,默默磕着自己的瓜子。 嬴也不是,让也不是,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沈妄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这才仔细打量这院子。 不大不小,在王府中却很是突兀,既无水塘,亦非花园,更不通南通北。 就这么一间孤零零的院子,中央摆了间亭子,亭子旁种了棵桃树。 沈妄走向那桃树,看那躯干的粗细,应该种下十年不止了。 她摸了摸树干上凝集的剔透桃油,转身对翎王莞尔道:“翎王倒是好兴致,荒废一座院子守一棵桃树。” “你也奇怪本王这间院子的布局?哈哈哈。”薛翎也放下手中瓜子,走到树旁。 “寻常宅邸往往置一处棋室,而本王下棋,最不喜欢封闭环境,故而留了府中一角专供下棋。” 沈妄转身对着薛翎,“别人家都叫棋室,王爷直接创了个棋院,大手笔啊。” “其实这也不是本王的主意,是……” 薛翎话还未说完,林离急匆匆跨进院子叫他,“王爷王爷。” “何事惊扰?” “是赵柔夷赵小姐求见。” 薛翎点点头挥手赶人下去,接着说:“说到就到,这棋院就是赵小姐的主意。” 沈妄点点头,略沉吟,姓赵,皇后的人,与翎王关系不浅? 这不正常,翎王明知皇后害过自己的母妃,不应该和她的人走得亲近。 “她,是你什么人?”沈妄冷冷道。 “嗯?”薛翎被他这一问击中心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慌乱的解释道:“普通朋友,普通朋友。” 见沈妄神色如常,他才又复了笑脸。 又一抬头,墙头上挂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林聚还能是谁? 薛翎抽了抽嘴角,这庞大身影好生眼熟,于是自然的联系到前些日子夜里闹的那回刺客乌龙。 原来是沈妄派来的,大概是忧心他的安康,心中挂念才在夜里派来的吧。 想不到沈妄深入虎穴之时还想着自己,真是个性情女子! 沈妄忽而叹了口气,“每次遇到你就没有什么好事,不是在被刺杀,就是在被追杀。” 薛翎险些让一口到了嗓子眼的暖心话给噎死,他咳嗽两声边顺气道:“到底是谁没好事,第一回中箭差点丢命的是本王,第二回与因为你与兄弟生了嫌隙的也是本王。” 沈妄只是随口抱怨,话说出口便觉得不妥了。 但见薛翎这般态度怼她,心里没来由腾起一丝无名之火。 沈妄一言不发的正要走开,薛翎一把扯住她,“骂了本王,嫂嫂倒是气什么?!” 高墙上趴着的林离身上的肉抖了一抖,他先前便许诺,往后主子与翎王幽会,他必全力相助。 眼下他便是趴在这墙头守着注意有什么人靠近。 “要开始了吗?罪过罪过。”林聚拿一只手捂住唯一一只眼睛,又忍不住自指缝间偷窥。 他自认为藏得很是隐蔽,这小角落靠墙有一丛窝竹,恰好他穿着墨绿色的衣衫,正好融入这环境。 沈妄甩开他的胳膊,抱臂道:“兄弟之妻,不可僭越。” 翎王嘴比心快,“若是真爱,有何不可?” 果然下一秒见沈妄张大了嘴惊恐的看着他。 不不,这果然二字薛翎很是不赞同,正常女子被心上人一番表白应当娇羞?喜极而泣? 怎么,沈妄是惊恐呢? 嗯,她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不同凡响! “嫂嫂别误会,本王不是影射你我,只是说理。”薛翎尴尬的解释。 沈妄觉得薛翎就是在耍他,一股热气冒上来,冲得她霎时间脸红脖子粗。 “小主脸红成这样,翎王殿下到底说了些啥啊啊啊啊……”林聚蹲在墙头听不清说话,只能干着急。 “贼人!看剑!”一声嘹亮的嗓音穿过高墙,送入二人耳中,蹦如墙上人脑子里。 “啊呀!”林聚一个拘灵踩破了一片瓦,仰面倒下去。 声音的主人下意识接住掉落的大汉林聚,那天下午,日光昏黄暧昧,碎风也微醺,林聚平生第一次被人公主抱,竟然也是顺势勾住来人的玉颈,一个看着玉软花柔的姑娘怀里抱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好,不唯美…… 四目相对,火花四溢! 林聚还没来得及道谢,来人已将他扔到地上。 此女子身段细长,就是腰粗了些,个头矮了些,言行举止无不展现着她的飒爽英姿。 林聚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还在揉着甩疼的屁股,女子已经捡了剑横到他脖子前。 “刀下留人。”说话的是沈妄。 女子大大方方眯着眼睛将沈妄从头到脚打量了三五遍,言色不善道:“你是谁?” “柔夷,放了他,这是将军府长女沈妄,现在是太子妃,这是她的侍从。”薛翎走上前,将沈妄挡了个彻底。 被换作柔夷的女子听了翎王的话,才收剑入鞘。 林聚起身,满眼敬佩不掩。 “太子妃,得罪了。”赵柔夷扒开薛翎,冲沈妄抱拳。 “久问不如一见,赵小姐果然女中豪杰。”这声赞叹沈妄是由衷发出的,这赵柔夷的行事作风真是比她这个将军府出来的人还要将军! 薛翎原本还怕两个女人一台戏,哪曾想二人聊着聊着竟然携手去下棋了,反倒是把他这个翎王府主人晾在一边。 “赵小姐住在哪里啊?怎么往常宫宴不曾见过。”沈妄磕着瓜子与人闲谈。 赵柔夷也不客套,也唤她沈小姐,“我住得离宫远,家里人不让我随意进宫,我也不稀得。” 沈妄原以为这赵柔夷应当是那种死缠烂打类型的装娇作弱的女子,没想到这般对她胃口,简直比初见陈安意还要欣喜。 二人对弈,吃喝了大半个时辰,又传宴时才又携手去用膳。 行去路上,沈妄偶然见她腰间凤佩,做工精巧细致,似乎颇为眼熟。 转念想二人此前不曾碰面,便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摇摇头赶走了这个念头。 经过棋院里那番对话,沈妄与薛翎二人之间关系微妙了些。 沈妄觉得翎王爷和自己说话客套礼貌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自个反省过,想着过去的确对她这个挂名嫂嫂大大的不敬重,由是想借机弥补。 晚膳十分丰盛,上次一别,沈妄十分想念翎王府的菜谱,都开始暗自计划着如何拐走翎王府的厨子了。 赵柔夷显然是常客,并不惊异与翎王府菜肴的美味。 待到薛翎与赵柔夷都下了桌子,沈妄便毫不矜持的接着吃了起来。 薛翎吃过晚膳习惯舞剑消食,今日赵柔夷便在一旁观摩。 宫中大都以为薛翎未经沙场磨砺,每每宴会上被提名舞剑都是各种理由搪塞推却,实际上他自小生活的环境恶劣程度并不亚于战场,一套剑法舞下来是行云流水,毫不卡顿。 多少人追着赶着生怕放过他,一直以来,他对外都是一副胸无大志的模样。 未立太子那些年,他度过了几天安生些的日子。 然而现在,薛瑞被召回做了太子,朝中权贵各自投靠心中信任之人,保守的依然中立观望,派别渐渐显露。 就算是他表现得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薛瑞党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这回他不请自来,闯了东宫,还和刚册封的太子妃扯上了干系…… 这些天王府周围探子不断,他微服出巡时候也常常感受到身周有高手气息。 往后的日子应当越来越难过了,只希望迟些走到举步维艰那一天,这处境便是,深处官场,身不由己。 两套剑法舞下来,薛翎出了点小汗,揩着额际走到檐下。 赵柔夷自袖兜里取出一方帕子,犹豫片刻递了过去。 薛翎接得不及时,赵柔夷又上前一步,抬手将丝绢帕子覆上他的额头。 沈妄吃饱喝足正好出了门,便见到赵柔夷这难得的小意温柔。 方才她伸长了脖子瞅了几眼,薛翎舞剑的动作刚劲有力,未曾脱力,看样子恢复得不错。 此刻他面色面色红润,见沈妄出来,眼神抖了一抖落到她身上,下一秒便退了一步,抽出赵柔夷手中帕子要自己擦汗。 赵柔夷一个手刀,截了他的手腕,强摁着他在柱子上为他揩汗。 这下连沈妄也黑了脸,赵小姐这架势,这动作,这力道,是要给薛翎脱毛吗? 薛翎许是见沈妄脸色变了,慌慌张张推开赵柔夷,干干笑道:“本王自己来,快把本王皮搓去一层。” 赵柔夷被他推开,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沈妄。直言道:“我知道你喜欢沈小姐那样的女子,但她毕竟已经许给太子殿下,而我,我可以学。” 沈妄与薛翎同时虎躯一震,还是薛翎先开了口,“柔夷误会了,嫂嫂既然是嫂嫂,关系亲密是自然,本王怎么会对兄弟之妻生出男女之情呢?” “柔夷不会看错,方才用膳,王爷眼神始终若有若无停留在沈小姐身上。” “那是因为她吃相难看……” “那眼神可不含嫌弃之色。” 沈妄于是趁着二人理论时机,悄悄溜去看林聚了。 若是见了这场景,沈妄还不了然,那便愧为女儿身了。 联系到翎王府角落的棋院,以及赵柔夷对王府的熟悉程度,像是来往已久,而且,赵柔夷,必定是喜欢薛翎的。 第十四章 狼来了 既然赵柔夷喜欢的是翎王,而且还误会了翎王喜欢自己,虽说并非事实……她却也不问自己缘何出现在翎王府,果真是位值得结交的大气女子。 沈妄被薛翎安排着住在上一回住的偏房,赵柔夷就在她旁边。 俩人睡前也没再打招呼。 沈妄是因为方才撞见赵柔夷对翎王猛烈的示爱,害怕尴尬;赵柔夷则是觉得沈妄或许也对薛翎有意思,再凑上来又有巴结之意。 这一夜难得好梦,翌日上午,沈妄在林聚的呼喊声和蓬勃的敬爱中惊醒。 “主子快醒醒快醒醒。” 也怪沈妄平日疏于管理,忘了跟他强调,女子的闺房男子是不能随意乱闯的,尤其是在女子就寝穿着里衣的时候。 “做什么做什么?薛瑞来了?” 沈妄眨眯着惺忪睡眼裹着薄薄的蚕丝被坐起来,一时间头昏脑涨,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薛瑞来抓她更可怕的事情呢? “那倒不是。”林聚毫不犹豫的回答。 沈妄哀嚎一声,倒头埋进被子,“我要睡觉,你出去!” “都快正午了,小主昨晚是做了什么累成这样。” 林聚说完,连忙捂嘴,就好像自己知道来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沈妄隔着被子瓮声瓮气地说道:“林聚,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要随意进出我的房间。” “可是……林聚是怕主子饿肚子,吃了饭再睡也不迟啊!” 林聚语气竟然还有些委屈,感情成了沈妄不知好歹了。 沈妄扒拉开被子一角,露出两只圆眼,一眼便看到了林聚身后桌子上的早膳。歪头问林聚,“他们呢?都起了?” “王爷和赵柔夷小姐都起得早,现在正在院子里配合练剑呢!”林聚说到赵柔夷的时候加重了语气,以表示自己对此人的刮目相看。 沈妄不以为然的啧啧两声,莫名有些不爽快,“这俩人倒是衬托得我这个将军府出来的懒惰了。” 林聚还想说什么,沈妄打断了他,“行了行了,你别说了,出去吧,我起床就是了。” 沈妄也不顾及林聚还在场,作势要起身,林聚这才意识到自个的失礼,手忙脚乱的退出门外。 沈妄快速梳洗一番,舒舒服服的用了早膳。 林聚还算上心,饭菜都还是热的,吃起来刚好。 用过饭,她便出门去寻那俩人的身影,果然在昨日舞剑的院子里忙碌着。 看见沈妄来了,本心不在焉的薛翎一下子来了兴致,振作了精神认认真真的耍起剑法。 赵柔夷疑惑他突然带了狠劲的剑锋,也倾力配合。 沈妄见二人配合无间,默契非常,男俊女俏,实在是良配,忍不住鼓起了掌。 想来这学翎也是个傲娇的主子,嘴上一直说着不喜欢赵柔夷,跟人家舞剑倒是积极认真。 “好剑!好剑!”沈妄高声赞叹。 二人收了剑向她走来。 她低头思虑一番,顿觉方才用词不妥,似有歧义,遂而扬声更正道:“王爷,赵小姐,妙剑!妙剑!” “太子妃谬赞,谬赞。”赵柔夷也抱拳回应。 仨人寒暄一番,便相约去棋院对弈。 正偕同往院子的方向走,“太子殿下到。”隔着高墙几堵传来小厮嘹亮的嗓音。 沈妄现在对诸如“太子,殿下,薛瑞”一类的词十分敏感,每听到一次,便觉得肩头隐隐作痛。 “我先去拖住他一会,你们尽快想好对策。”赵柔夷见薛翎忽然面色沉重,沈妄忽而神情慌乱,了然道。 薛翎点了头,赵柔夷便出去了,不一会儿听到二人客套声。 “柔夷也在,好久不见。” “太子殿下也别来无恙啊。” 薛翎冷静下来,将沈妄领到一间偏房,关了门与她商议。 “接下来万万不能出去叫人发现。”薛翎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沈妄点头如捣蒜,她可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本王原本打算等你醒了再商议往后对策,哪曾想你这样能睡,哪曾想薛瑞来得这样快。” 现在是抱怨的时候吗?我的好王爷? 沈妄忍着心中的吐槽,目送他脚步生风的走了。 接下来便是在房中无聊。 薛翎出了门,才穿过回廊,便见到了太子。 “三弟好兴致啊。”薛瑞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看赵柔夷,又对薛翎挑眉。 薛翎尬笑两声,摸着鼻子道:“舞剑,休闲而已。” 两兄弟边走边聊,走到一间凉亭下便坐下了。 原本聊着诗词歌赋,太子不耐烦了,一个急转弯,“三弟,不知道昨日我的太子妃劫持的人有没有受伤?” 这时林离适时出现在凉亭前,事情突然,薛翎没来得及交代清楚,哪知道林离这般没脑子,还是亲自来上茶水。 薛翎瞪了一眼要上台阶的林离,来人顿时怔怔然愣在原地,太子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二人的小动作,只冲林离招了招手,笑容可亲。 “来来……” 林离只得硬着头皮走了上去,这下可惨了,待太子离去,他不知道要领什么罚。 太子起身,翻开林离的衣襟领口,仔细翻看检查一番,见他脖颈处确有一处浅红刀伤才撒手。 又坐下来时候便自袖兜里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个瓷润小瓶,道:“毕竟是我的人伤了他,来,这瓶上好的金疮药三弟一定要收下,收好。” 薛瑞话里有话,翎王抿嘴不语,倒是林离,口无遮拦,“多谢太子殿下挂念,只是金疮药王爷已经赐过了。” 言语之外似乎还说着,金疮药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翎王府难道没有吗? 这话自然又换来薛翎一记眼刀,他惶恐林离再待下去说漏什么,遂赶紧摆手催他下去。 林离整好被拉扯乱的领口,转身退下去了。 “三弟可知,我那贪玩的太子妃之后逃亡哪个方向去了?”薛瑞把玩着瓷器,接着套他的话。 薛翎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那日实在是被惊着了,太子妃将我二人带了不过几百米远,便混进人群遁走了,本王也未辨清具体是朝哪个方向去了。” 太子突兀轻声一笑,笑得薛翎满背冷汗,心惊肉跳。 “既然太子妃跑了,那他的手下呢?那个独眼的壮汉?” “那大汉……” “两只黄鹂鸣翠柳……” 薛翎正要回应说那大汉也与太子妃一样的操作,只是往反方向遁走了。 俩人口中的大汉便闭眼忘情的哼着小调,自亭子前面吊儿郎当的穿过。 “这……”薛瑞指了指林聚,指了指薛翎,就看他作何解释。 薛翎微张着嘴,显些露了马脚,扶着额头道:“那大汉关键时刻弃暗投明,太子妃独自逃走后我便将他带回府邸了。” “哦~他在王府里领的什么工?”薛瑞这个“o”字尾音拖得尤其绵长曲折。 “暂时闲着,用不上。” “三弟真是好心肠,换做我,早斩了,临时倒戈之人,无论如何都用不得啊。”薛瑞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语重心长地说道。 薛翎讪讪赔笑,他还是第一回面对太子这般被动。 见太子不再接着询问,薛翎吊着的心刚要放下。 “那位,你过来一下。”太子冲着快走出圆门的林聚叫了一声。 林聚茫然回头,“我?” 回应了才仔细一看,乖乖,凉亭下这坐的不是太子是谁? 林聚可还替若谷记着那一顿鞭子了,要是有机会一定要还给这厮。 他,太子妃的人,劫持翎王手下的同党,出现在在翎王府,一切似乎不太合理。 可难为了林聚的脑子,现下只觉得太子态度还算亲蔼,便傻乎乎愣着不走。 “就是你。”薛瑞又强调了一句。 林聚咬牙,低头走近凉亭,凑近便看见桌上的金疮药。 这些人怎么都喜欢送金疮药呢…… “来来,且说说弃暗投明的心理历程。” 薛瑞直入主题,思考没给林聚思考揣摩的机会。 弃暗投明?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林聚疑惑看向薛翎,他却一脸你别看我你自己看着说的表情。 “我这是弃明投暗!”林聚憋了半晌,蹦出这么一句来。 据他分析,太子口中弃暗投明,应当是薛翎口中来的,只是小主那样好的主子,她不允许别人将其与“暗”这类词语联系。 “好一个弃明投暗,三弟,我就说,这人跟了你,却还这般护着前任主子,留不得啊,你不愿意沾血,不若就让本太子替了了解了这麻烦事。”薛瑞笑意盈盈,嘴里却说着杀人诛心的话。 薛翎感觉心凉了半截,林聚也感觉人已入土半截。 薛瑞已经去抽腰间的荆棘鞭子了,薛翎还在疯狂犹豫要不要保下林聚。 事情发展到这般前猛虎后毒蛇的地步,薛翎也不打算再明哲保身了。 正要拦下太子,林聚这厮一个箭步跑出去老远。 薛翎霎时间捶胸顿足,感叹猪队友毁一生,这一跑啊正和了太子的意愿。 薛瑞果然收了腰间的鞭子,泰然站着,任由林聚匆匆跑远。 他此行目的断不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随从,归根结底还是要寻到沈妄的下落。 他又不是傻,这么明显拙劣的漏洞怎么会看不出来,眼下只是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将这翎王府搜上一搜,便知沈妄在何处。 而我们可怜的女主人公在藏在偏房里的床底下吃着桂花糕,坐着吃总让她感觉门窗外随时有人会推门而入。 女人的第六感又一次拯救了她。 第十五章 喜鹊登枝 赵柔夷方才退下之后便去寻沈妄,太子为人阴滑,她总隐隐觉得薛翎撑不了多久。 “武玄,看来翎王府需要我们帮忙清理门户。”薛瑞话音刚落,手下几名侍从纷纷跃跃欲试。 “皇兄,不必了,我差林离……”薛翎忙不迭起身。 “嘘——” 薛瑞冲薛翎摆摆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你我二人已经心知肚明,不必要撕破脸皮叫人看笑话。 说是追凶,薛瑞却领着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了,翎王也不再拦他,眼下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武玄开路,从东边安置贵客的偏房开始搜起,一间一间推开来,桌底下,床下,衣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薛瑞自是想当然觉得薛翎应当会将人安置在这边,即便是沈妄已经跑了,说不定还能在房间里找到她住过的蛛丝马迹。 “没有。”武玄又出了一间屋子,边说边对太子摇了摇头。 薛翎见太子渐渐不耐烦,趁机道:“皇兄,都查了这么久了,不若换本王府上的人接班?” “不累。”太子眯着眼睛眼神犀利,又招呼武玄过来,凑到他耳边耳语几句。 武玄得了命令,转身去办了。 薛瑞接着带人逐间排查,先是搜到了赵柔夷昨晚住的房间,薛翎站在帘子外焦急的等着,面上却平静如水。 但见太子亦面无表情的走出门,便知他无功而返,松了口气。 想是赵柔夷起得早,也没带什么物件,下人们收拾了与没住人一般无异。 下一间便是沈妄住过的房间,薛翎暗自许愿,沈妄最好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然而事与愿违,刚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满桌子的残羹剩菜,薛翎欲哭无泪,一口气没接上来,干干咳嗽两声。 “这是?”薛瑞指着圆桌向其发难。 翎王顺了口气,镇定地走上前去,“柔夷早上起得晚了,本王差人送了早膳进来,或许是还没来得及打扫。” 薛翎将打扫二字咬得极重,吓得随行的王府下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三弟的意思是,昨晚是柔夷住在此处?” 不等薛翎回答,薛瑞上前撩开帘子亲自巡查起来。 床上乱糟糟的,被子也蜷成一团玫瑰花,薛瑞看了床底,又鬼使神差的抖了抖那被褥,翻开来,果见枕头边安静睡着一对喜鹊登枝的腰佩。 薛瑞捡起来拿到薛翎跟前晃了晃,“让我们猜猜这是谁的?” 薛翎盯着那对润玉,霎时间又慌张又欣喜。 慌张来自于不知如何将这些连串的谎话圆过来,而欣喜,他也说不清来自何处,大约以为,这玉佩,是沈妄为他准备的吧。 在心里斟酌一番,他决定暂且认下,若说是来自赵柔夷,等下若是薛瑞拿着玉佩亲自去问,难免穿帮。 “不用猜,这是本王放的。” “啧啧。”薛瑞撇着嘴轻啧两声,“三弟真是没情趣,若要送给心仪女子,一只便可,二人各执一半才显得郎情妾意,琴心相挑。” “皇兄教训的是。” 往常因为赵柔夷喜欢他,缠着他,各大家都不敢觊觎于他,况且他常年流连青楼的污名,更是少有女子对他示好。 加上薛翎自己也不甚上心,在男女感情方面一直没有办法得到发展。 “三弟拒绝柔夷的次数不下十回了,这是想通了?” 尽管听着他的揶揄,薛翎很是不自在,但还是笑着点头,“柔夷性子单纯,过去这些年我一直当她是打趣玩闹,其实我并非凉薄之人,然而皇兄你也是知道的,本王在外还有许多女人,这对她不公平。” “欸,这有什么难,既然送了玉佩,那证明三弟已经想通了,待我回府,择日进宫便向父皇母后替你二人请婚。”薛瑞将玉佩塞进薛翎手中,语气里满满的关心。 “不用麻烦了……”薛翎嘴角抽了一抽,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叫薛瑞抓住了其他方向的把柄。 “怎么能叫麻烦,这可是事关翎王府王妃的大事。” 薛瑞左右手摩擦着走出门去,薛翎叹了口气,感受着手中玉佩温润的触感,百感交集。 林聚翻出了翎王府,见没人追上来便走走停停,忽而一次转身见武玄飞身追来,他咬牙猛一提速,却感觉胸闷气短,运功不畅。 渐渐二人距离缩短,林聚左躲右藏,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被抓的命运。 武玄看他壮实,由是买了绳索将他捆紧了才带回去。 “你们皇室的人都喜欢把人捆成粽子吗?” …… 查完了沈妄的房间,薛瑞接着开了几个门,忽而茅塞顿开似的带领随从匆匆往下人住的偏房赶。 既然他能想到薛翎可能将沈妄安置在好的住处,那薛翎也有可能想得到,既如此,他便反其道而行之。 这么一想却是歪打正着,薛翎今日的心一上一下就像在做仰卧起坐。 好巧不巧,薛瑞跨进院子的时候,赵柔夷正推开沈妄所藏的那间房。 “柔夷。”薛翎下意识叫住她。 赵柔夷转头,对上的却是薛瑞的眼睛。 “柔夷,我们方才正说到你呢。” “说我?说我什么?”赵柔夷看了看他身后一脸凝重的薛翎,将推门的手缩了回来。 “进屋说。”薛瑞下一秒便推开了那门。 薛翎先赵柔夷一步挤进了门,见没人才又松了口气。 屋内床底下的沈妄听到外面有动静,默默往里挪了一寸。 仨人进了屋,坐在圆桌边僵硬的闲谈,各自东张西望,默默搜索着线索。 沈妄在床底凝神屏息,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恨不得它也消声。 不不,这形容不妥,心脏不跳人也没了,晦气,沈妄暗自推翻了这比喻。 “三弟有东西要送你。”薛瑞神神秘秘的对着赵柔夷一笑。 薛翎方才早已经将两只腰佩挂上了,此刻他在桌子下偷偷捏着上面的流苏,果断拒绝道,“没什么,下次我再单独与你详细说来。” 恐怕是等不到这个下次了。 薛瑞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站起身来假意热身。一边说话一边若有若无的踢着床边垂下的床单。“三弟这是怕我这个外人在场不好意思了?” 赵柔夷听不懂俩人在说什么,遂托着腮帮子观察起对坐的薛翎。 “这种事情,还是郑重些好。” “什么事情?”赵柔夷问出声,沈妄也在心里问了句。 薛瑞替他答道,“关乎翎王府女主人。” 薛翎果然要娶赵柔夷了么,看来自己并没有猜错,他们是互相喜欢的。沈妄心里暗自下了结论。 赵柔夷满眼放光,“王爷愿意从了我?” 薛翎扶额低头,却细心的发现桌上洒了细碎的糕点屑末,眼神随之游走,地上也若隐若现,直到床前才消失,似乎延伸到床底去了。 他瞪大了眼睛,薛翎此刻已经逛去了衣柜边,想是还未发现这细节。 “咳咳。”薛翎咳嗽了两声,“本王觉得,太子殿下说得有理,不如就请皇兄做见证人,咱们到正厅去详说。” 二人视线一齐向他投来,薛瑞更是不掩饰眼中怀疑。 “殿下,逃走那人抓回来了。”门外传来武玄救命的汇报声。 薛瑞狐疑的扫视了一圈屋子,将信将疑的迈步走了。 赵柔夷匆忙凑近逼问薛翎,“王爷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正经事?” 薛翎起身,推着她出门去。又细心将门带上,薛瑞带着下人不知去往了哪个方向。 这时候林离恰好路过,薛翎终于有机会交代他护住沈妄。 这一上午没干什么,光提气松气了。 “太子殿下觉得你我互相爱慕,意在撮合。”薛翎耐心与赵柔夷解释。 “等下,你便装得娇羞些,暂时混过去。” 赵柔夷眼神中燃起的火花渐渐熄灭,但还是点了点头。 儿时第一回进宫,她迷了路绕进人烟稀少的冷宫,却偶遇一池碧玉边坐着个碧玉似的少年,池中锦鲤欢畅游玩,往来翕忽。少年眼神清明,脸庞挂着泪迹,明明无风,赵柔夷却觉得心田泛起涟漪。 她主动去搭讪,少年却撅嘴走了。后来打听到他便是皇子中最不受宠的薛翎,听着人群对他杂七杂八的议论,赵柔夷不相信,那样一个明媚少年,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缠绵床褥,不知礼数的浪荡儿。 也许薛翎早已经忘了池畔红着脸与他搭讪的少女,只知道自他封了王爷,搬出宫外后,突然出现的,对他死缠烂打的赵柔夷。 那一眼,她便赌上了所有。 闷热天气,薛瑞将林聚绑在正对翎王府大门的柱子上,高声道:“今日本太子替翎王抓了个府上不忠心的,杀鸡儆猴,各位扪心自问心中有无忤逆心理,趁早自个消化了,不然,就是这个下场!” 说着,熟练地自腰间抽出荆棘鞭来抽在林聚身上。 林聚咬着牙只闷哼了一声。 薛瑞这架势,大有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沈妄的意思。 这头林离也是忐忑不安,他掀了床单也挤进床底。 沈妄吃惊,都忘了说话,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 “你怎么也躺进来了?”终于是沈妄先开了口。 “王爷叫我无论如何都要护太子妃周全,站在外边我紧张。” 沈妄翻了个白眼,“外面什么情况了,薛瑞怎么还不走?” 林离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王爷说太子好像抓了林聚,不知押往哪个方向去了。” “林聚也被抓了?”沈妄愤愤然一抬头,撞倒床底。 第十六章 若是王爷舍得 她揉着头皮接着说,“他的目标是我,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害我身边的人……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待在这翎王府,迟早连累了你们王爷。” “可是王爷交代就在此守着你,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提早剑拔弩张。”林离很感激沈妄为薛翎着想,但还是优先遵从王爷的命令。 “翎王有意争太子?” 林离无奈苦笑摇头,“这不是有意无意能左右的,即便是王爷归隐山林,太子殿下依然会怀疑他是在暗中结交势力。” 沈妄沉默,这倒是和她很相似,就像她也无意争宠,对这太子妃的位置也丝毫不在意,但…… “林离,我是理解翎王的苦衷。你仔细掂量掂量,若提早撕破脸,我相信你们很多计划都会被打乱了吧。” 这回换作林离沉默。 “主子虽犯迷糊,作为侍卫,朋友,应当及时为他纠错,对吗?”沈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薛翎为她这不过一面之缘的人愿意做到这地步,沈妄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不愿意再牵连他许多。 林离沉吟许久,默默爬出床底让出路来。 “出了门,若是我在府内有难,不要救我。”沈妄边爬出来边交代。 林离点头,二人鬼祟出门,一路顾盼前后,奇怪的是一个人也没看见,逃亡十分顺利。 就像是大家都跑去了哪里看热闹。 不错,薛瑞这一出喧宾夺主,叫翎王府上下无不震慑,纷纷躲在树后,柱子后,门后,远远指点痛斥。 林聚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初始是强忍着不叫疼,到后来变成了脱力虚弱到无力叫疼。 况浑身火辣辣的像泡在驱蚊水中一般,鞭子抽在身上甚至麻木了。 薛瑞只抽了几鞭子,便交给武玄施刑,又强拉着薛翎一齐坐下喝茶。 二人也不说话,薛瑞就这么拖着耗着,折磨着薛翎的心态。 “差不多也可以了吧?”薛翎已经没了好脸色,重重地将茶盏放到桌上,语气冰凉。 “武玄做事向来一丝不苟,不会变通,不耍圆滑,你看,这样的人才合适收为下属。”薛瑞答非所问。 这鞭子抽得鞭鞭到位,林聚身上衣服已经被染成血衣,叫人看着不忍。 林离携着沈妄翻过高墙,悄咪咪自后院牵了马要逃。 沈妄却在策马时候,无意看见洞开的翎王府大门。 武玄正在林聚身前卖力,鞭子扬起落下似乎连带着血星沫子。 “吁” 沈妄忽尔一拉缰绳,骏马杨蹄,勉强停住脚步。 正要往回翻的林离见此情形,暗叫不好。 隔着百米的距离,脸色都看不清楚,但沈妄就是清晰的感受到来自俩人的视线。 明黄色衣衫的身影想必就是薛瑞,“几日不见,愈发人模狗样。”沈妄暂时可以毫不掩饰眼中厌恶与嫌弃。 薛瑞起身,似乎向门外沈妄伸出一只手。 她知道,就算她进了这扇门,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林离,但要她眼睁睁看着同伴受折磨,她做不到。 大不了受些皮肉之苦,薛瑞断然不会杀她。 “驾!” 沈妄掉转方向,奔袭而来。 “太子妃让夫君真是好找啊。” “我可没叫你找我。”沈妄俯视来人,又往往身侧浑身是血的林聚,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这不是怕本太子狼心狗肺的名头坐实了么,太子妃在外要是遭逢意外了就不好了。”薛瑞笑意盈盈,竟还好心替她牵马。 薛翎一旁沉默着品茶,手中捏紧了药配,唯有泛白的指尖能稍微彰示他此刻的紧张。 “呵呵。既然太子殿下这么热心肠,那便放了我的人吧。”沈妄拉着缰绳不送,与薛瑞僵持不下。 “太子妃连个叛徒也要护?这人可是亲口承认已经投靠了翎王府了,莫非……”薛瑞不接着往下说,而是看了看依然端坐着的薛翎,笑得几乎盛开来,沈妄渐已习惯他的常规操作——笑里藏刀。 沈妄装作没看见,“那你缘何罚他?” “不忠。” “我的下人不忠应当我自己来管。” “你我是夫妻,分什么你我呢。” 沈妄一时语塞,不明事理的人若是见了这一幕,还以为是小两口闹了脾气,打情骂俏。 只有沈妄心里知道,他话里话外羞辱,讽刺自己。 良久,她颓然开口道:“我跟你走,别再牵累别人。” 薛瑞笑而不语,并无动作。 “你还想怎么样?放人!”沈妄奋然大怒,翻身下马冲到武玄跟前夺那鞭子。 薛翎也施施然起身,“嫂嫂,伤了自己可不大划算。” 然武玄左躲右闪,沈妄如何也抢不来。 “武玄,退下吧。” 薛瑞深深看了一眼薛翎,上前拉开沈妄,面对面与她说道:“这时节坏人多,太子妃再乱跑可不好,回去可以,不过要绑了双手。” 语气俨然沈妄求着他要回去。 “小主,别!”林聚不忍她又为自己受这屈辱,艰难开口。 “绑。”沈妄看了眼林聚,登时鼻头泛酸,将双手递到武玄跟前。 武玄绑了沈妄,薛瑞与薛翎寒暄两句便要出门去。 闹剧将要谢幕,沈妄离府那刻,转过头对着薛翎笑了笑。 千言万语包含其中,歉疚因为白费了他多少力气救她,感谢因为他为她所做一切。 薛瑞将沈妄带回太子府,先是锁在书房,派人严加看守。 每日只有有人送饭时候才能看见人影,沈妄拉着送饭丫鬟的手询问自己几个随从的下落。 起初她以为丫鬟是连一个字都不敢说,总是轻手轻脚的来,轻手轻脚的走,说话也是打着手势。 过了好几天她才反应过来,薛瑞派了个聋哑下人来送饭,就是要她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也不能传递任何消息。 这期间,薛翎派了林离潜伏在太子府周围,伺机而动。 林离的效率从来没有这么低过,已经过了七八日之久,还未找出沈妄被关在哪个房间。 离最后一次将他派出去,已经过了整整一日尚未回府复命。 然而林柳最近也被派出去办事了,他也不方便再去太子府周围露脸,薛翎一时间找不出合适人选协助林离。 赵柔夷也在翎王府住到现在,虽然没有几天能见到薛翎,但她很满足。 这日早膳后,她又独自在院落舞剑,薛翎急匆匆自回廊经过。 她收了剑,冲人喊道:“王爷去哪?” 薛翎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腰间两枚一模样式的玉佩撞到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赵柔夷见他眼窝深陷,似乎几夜没睡。“我知道王爷对太子妃的事情上心,但也要注意身体,若是有我能替你分担的就好了。” 这一次沈妄不在,这一次薛翎没否认。 “府上住得还习惯吗?柔夷还有什么事?” 赵柔夷接着说:“还记得上回你交代我装作被你表白的事情吗?那天太子似乎没能顾得上你我。” 她自问自答,“若是他真的对沈妄上心了,若是王爷舍得——倒是可以考虑利用这一点。” 薛翎皱了皱眉,这些天他太过急躁,以至于没能发现这些细枝末节。 “柔夷在说什么利用不利用呢?本王只不过一介闲人。” “王爷不必瞒我,若是觉得信不过我,柔夷先替你去翎王府探探虚实,以示诚意。”赵柔夷抱拳,转身要走。 “等等。”薛翎及时拉住她,赵柔夷眨着眼睛疑惑看他,“林离也在太子府附近,我已经吩咐他尽力护沈妄周全了,只不过过了很多天还未找出她被关的具体位置……生死未卜。” “我说了,太子不会杀她。” 赵柔夷叹口气,拂开翎王的手走开了。 晚些时候,她趁着夜色潜伏到太子府附近。 才刚隐入黑暗,两个提着跨篮子的丫鬟路过,边走边嘻嘻笑谈。 “太子妃被关在书房独守空房这么多天,夫妻不和,真是可怜。” “你懂什么,太子妃犯了那么多错事,太子还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舍不得罚,以后啊,要嫁就嫁太子殿下这种男人。” “呸呸,太子殿下哪看得上你。” 林离这么些天都未得到的消息,她原以为很难知晓。赵柔夷叹口气,拂开翎王的手走开了。 晚些时候,她趁着夜色潜伏到太子府附近。 才刚隐入黑暗,两个提着跨篮子的丫鬟路过,边走边嘻嘻笑谈。 “太子妃被关在书房独守空房这么多天,夫妻不和,真是可怜。” “你懂什么,太子妃犯了那么多错事,太子还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舍不得罚,以后啊,要嫁就嫁太子殿下这种男人。” “呸呸,太子殿下哪看得上你。” 林离这么些天都未得到的消息,她原以为很难知晓。赵柔夷叹口气,拂开翎王的手走开了。 晚些时候,她趁着夜色潜伏到太子府附近。 才刚隐入黑暗,两个提着跨篮子的丫鬟路过,边走边嘻嘻笑谈。 “太子妃被关在书房独守空房这么多天,夫妻不和,真是可怜。” “你懂什么,太子妃犯了那么多错事,太子还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舍不得罚,以后啊,要嫁就嫁太子殿下这种男人。” “呸呸,太子殿下哪看得上你。” 林离这么些天都未得到的消息,她原以为很难知赵柔夷叹口气,拂开翎王的手走开了。 晚些时候,她趁着夜色潜伏到太子府附近。 才刚隐入黑暗,两个提着跨篮子的丫鬟路过,边走边嘻嘻笑谈。 “太子妃被关在书房独守空房这么多天,夫妻不和,真是可怜。” “你懂什么,太子妃犯了那么多错事,太子还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舍不得罚,以后啊,要嫁就嫁太子殿下这种男人。” “呸呸,太子殿下哪看得上你。” 林离这么些天都未得到的消息,她原以为很难知晓。 第十七章 假戏真做 翌日,薛翎与赵柔夷携厚礼进宫拜见皇后赵月。 不巧二人到的时候,皇后正在午睡,小太监不敢放行,薛翎也没有为难他。 赵柔夷左右扫视一番,兴致勃勃道:“上一次进宫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鹿韭宫的布局变化竟然这么大。” 薛翎点头赞同,“皇后娘娘这些年愈发喜静了,鹿韭宫按照她的喜好倒是布置得如同佛门圣地一般。” 俩人在门外候了好些时候,终于,一莲步小太监急匆匆来,说了句,“皇后娘娘宣,二位请跟我来。”又急匆匆去。 二人相视一眼,互相勉励,一前一后走进了大殿。 榻上皇后娘娘正襟危坐着,眯着眼睛让宫女们打理一头乌黑秀发。 赵月已近知非之年,脸上再怎么保养,也耐不住几条皱纹攀延的速度。 自打赵柔夷进来,赵柔夷的视线便一直锁定着她,不曾去瞥一眼薛翎,好似料到他会上门“兴师问罪”一般。 “皇后娘娘,本王此行……”薛翎行了礼便迫不及待开口说话。 “柔夷,过来。”皇后出言打断,语气慵懒。 赵柔夷担忧地看了看薛翎,还是听话的走上前去。 二人知道,皇后这是生气了,若不是听到赵柔夷也在其列,赵月还不打算现在见薛翎。 “你们都下去吧,梳子给她,让柔夷帮我梳。” 下人们留下梳具,垂首走了。 赵柔夷轻柔的为皇后梳着头,赵月眯着眼睛似乎十分享受。 “柔夷怎么今日自发进宫见我了,往常可是请不来的。” “这不是许久未见,想姑姑得紧吗?”赵柔夷说着体己话,难得的温柔。 “哼哼,这会儿嘴舍得甜了,恐怕不是吧。” “姑姑,柔夷最近借住翎王府上,翎王说今日有要事相商,您就听他说说吧。”赵柔夷放下梳子,蹲下来乖巧倚着赵月的大腿,为她按摩。 “你啊你,这么大了也不知道矜持,无故留宿男子府上这么多天,传出去好听?”赵月摸了摸赵柔夷柔顺的头发,语气满满的慈爱。 “管别人怎么说呢?柔夷的心思谁不知道。”赵柔夷撇嘴,大有撒娇意味。 薛翎站在殿前,阴沉着脸,不知从何处插话。 赵月抬头看了眼薛翎,长相温润,气场倒是有几分王者之气,但远远不够。 她本已无意插足权谋相斗,但薛瑞与她早有弑母夺女之仇,万万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若他日薛瑞登基,她赵氏下场一定不好看,她必须站一个阵营。谁做太子都可以,唯独薛瑞不行。 “翎王有何事需要讨教本宫?” 薛翎甩袖背手,开门见山,道:“本王想向皇后娘娘讨一个人的下落。” “找本宫讨下落?笑话,你找什么人与本宫何干。”赵月轻嗤。 薛翎自袖兜掏出一块狐头令牌,样式与林聚所持并无不同,唯独材质不同。 林聚的为青铜,他手中这块,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还望皇后娘娘莫要忘了盟约。”他将令牌伸手亮出。 “荒唐!”赵月勃然大怒,一拍坐榻,赵柔夷连忙劝慰,“姑姑息怒,姑姑息怒。” “你敢威胁本宫!就为了小小一个侍卫?” 赵月拍着胸口,边顺气边指责。 “翎儿不敢,只是时常拿出令牌警醒自己,此时与皇后娘娘是风雨同舟啊。” “难成大事!”赵月打断他。 其实薛翎并非她所中意的结盟伙伴,他太大义,太感性。 只是皇帝现下时日无多,子嗣亦无多,剩下的能看的寥寥无几,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薛翎不做理会,接着道,“娘娘方才说起小小侍卫,看来是认了。那么,请将他完好无损的归还于我,不然坏了你我盟约就不好了。” “你跟我提盟约?薛翎,到底是谁先违背计划,险些坏了大事?” 薛翎莞尔,颔首,“翎儿不知皇后娘娘在说些什么。” “计划原是设计让沈妄倾心于你,将沈旋手中兵力夺来。本宫听你的,派去两个蠢货增加可信度,事成便斩了以绝后患,现在呢?你却让人落入太子手中!若是让他查出什么,你担得起吗?” 赵柔夷手上动作一顿,没想到皇后娘娘直接当着她的面说出了真相。 不知为何,她听着这话心里一丝窃喜,这么一说,薛翎不是真的喜欢沈妄,只是演戏。 薛翎理亏,气势渐弱,“娘娘,计划计算得再完美,然时事变幻无穷……” “休要寻些借口搪塞本宫,事实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那娘娘料到沈妄会逃婚了吗?料到派出去的杀手如此尽责一路追到翎王府还要杀人灭口吗?本王若是那日未跟上,太子妃现在已经是死尸一具了,到时候顺着杀手查到娘娘头上,您洗得清干系吗?” “信口胡诹!你可想过,就因为你贸然行动跟到野外救下沈妄,让她本身也有可能对你起了疑……还有那后来带你那好侍卫闯诗会又是如何与沈妄扯上联系的?害得薛瑞提早加强了防备,这些你都要咱们狡辩?” 赵月说得头头是道,薛翎垂死挣扎,“本王是为了把假戏做得真些……” “依本宫看,翎王是想假戏真做吧,若不是我将那侍卫找回来,王爷此刻只怕已经抱得美人归咯。” 俩人互相怪罪,踢起了皮球,赵柔夷听得头昏昏沉沉,理不清楚,只注意到那句“假戏真做”,方才的庆幸又消散殆尽。 “你只需旁观,别再插手就是万幸!” “听这话意思,娘娘还有什么动作?” “你既然问了。本宫便明明白白说给你听一遍,此前你我没想到的是,薛瑞竟然会对沈妄这么厌恶,只需随其自然,让太子自己动手断了与将军府的联系。” 皇后娘娘说得隐晦,但薛翎还是很快听懂了,“薛瑞不会傻到杀她,至少是现在不会。” “你啊你,还是不够啊,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我们帮他——亲自动手。” “本王……” “行了,本宫今日累了,不想再与你争论,你若是再敢轻举妄动,不听安排,本宫扶你,一样可以弄垮你!”赵月开始赶人,说话毫不留情。 薛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良久,转身,意欲离去。 心中小人儿来来回回彳亍一番,还是觉得此行不能空手而归,复又发问,“本王的人在哪?” 皇后不耐烦挥手道:“他已然投入本宫门下,你不必留在这与我多言,自去宫中寻他问他,本宫要与柔夷单独说会儿话,你且小声些退下吧。” 薛翎抱拳,鞠了一躬退下去了。 赵柔夷起身与赵月平坐,皇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 “柔夷啊,你喜欢谁不好,怎么的就偏偏要吊死在薛翎这棵树上。” 赵月此生,前一半作恶,后一半赎罪,经历了各自辉煌,伤痛,她只想守好赵家人,安度晚年。更是不想性情直率的赵柔夷再进宫,步她后尘。 “娘亲,柔夷喜欢王爷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你劝我都劝了多少年了。” 幸而薛翎已然走远,若是尚在宫门外听得这声软软糯糯的“娘亲。” 不知道会不会惊讶得风中凌乱。 “柔夷,你哥哥懋儿,小妹晴儿,皆是死于非命,虽然本宫知道是谁下的手,但也无处伸冤。后宫的悲哀本宫已然尝遍,本宫不想你再与皇家有任何牵连。” 赵柔夷陷入沉思,没有立即作答。 她心中此刻也是五味陈杂,且不论母亲替她这般着想,更是因为方才知晓薛翎既已对沈妄动了真心,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做小。 良久,赵柔夷缓缓点头,“娘亲的好意柔夷怎敢不理会,王爷亦无心娶我,若是有缘,怎会让柔夷等候了这么多年……柔夷的婚事,全凭娘亲做主。” 赵柔夷一口一个娘亲叫得亲切自然,原是二人早有约定,私下里便以母女相称。 赵月十分欣慰,连连说了三给好字,“好好好。本宫看那何太傅长子何人可尚且不错,与你相配,择日让你们二人见上一见……”赵月还拉着她的手喋喋不休,赵柔夷的心思已经飞到天外。 赵柔夷常年被安置在远离宫墙的卷云寺,与老古板师父习武,赵月极少来看她。 她也不是没听过其他小和尚们的议论,说她是师父与娘亲所出。 当年赵月与当今皇上闹不和,被遣送入卷云寺读佛诵经一年之久,期间在庙中被诊出喜脉,九月后,春回大地之时,诞下赵柔夷,再被召回时候也并未带走她,而是对外界宣称此女乃其兄长之女,也只能以姑侄相称。 赵柔夷还记得第一次进宫,小小的晴公主向她炫耀自己的母亲有多温柔,她一时愤慨回怼,差点暴露身份,此后赵月便尽量不让她接触宫中人和事。再大些,便是她赌气不来。 “过几日本宫便摆宴,请各大家世子赴宴,你好好比对比对,本宫是觉得何人可最是不错。” 从回忆里面走了一遭再出来,赵月仍然在向她介绍着何人可其人,赵柔夷微笑的听着,享受这久违的母爱。 “好,都听娘亲的安排。” “何太傅不过宫中世子们的老师,在权力纷争中无需站队,柔夷你若是嫁过去,不仅能免与其他派别起冲突,我二人还能日日见着……” 这温情时刻,好不和谐,为这空旷的鹿韭宫平添几分人情味。 薛翎此时,正郁闷的在宫内漫无目的的闲走,忽而直面走来一对男女。 女子神色飞扬,手脚胡乱挥舞,似乎有些疯癫,而她身旁颀长而立的,不是林离又是谁呢! 第十八章 文心公主特别篇(1) “林离?”薛翎出言叫住来人。 林离猛然顿住脚步,抬眼与薛翎视线撞了个满怀。 他张了张嘴,心虚地摸了摸鼻头,语气弱弱的回应,“王爷……” “长离长离,这是谁?”一旁的少女一脸天真烂漫。 “公主,这是你的哥哥翎王殿下。”林离恭恭敬敬的行礼答道。 “文心能认识人?”薛翎心下一惊,加快步伐走到二人跟前来,一时忘了先质问林离为何不辞而别。 虽然薛文心并非与他同母,但薛翎亦是爱屋及乌,连带着养母秦衍那份疼爱都给了文心公主。 林离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只是认得我。” “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都不曾认识,怎么会记得素未谋面的你!”薛翎气冲冲揪起林离的衣领,咬牙切齿。 自薛文心出事,皇后便一直将她圈在鹿韭宫,很少再抛头露面。 “殿下息怒。”林离垂眸,并不辩解。 林离说着眼泪涌上来,哽咽道:“公主的事情,的确,的确是我的错,如果当初不是我那般执拗幼稚,也不会害了她……” “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薛翎冲他吼道。 “你干什么,坏人!放开我的长离!”文心公主在一旁对着薛翎拳打脚踢,翎王不为所动。 “殿下可还记得七年前公主出逃了一年。” 林离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那个红衣翩翩,对他满脸崇拜的少女的清瘦身影。 薛翎渐渐松开他的领口,半信半疑的接着谈话,“怎么不记得,那次宫中上下皆以为文心已经遇害,没想到一年之后她却自己跑了回来……” “那一年,她一直和我一道四处游历。” 犹如晴天霹雳,薛翎晃了一晃,“怪不得本王派出去那么多人都是无功而返,原来是拜林大侠所赐。” 林离苦笑,“我遇到公主的时候她正被人绑架,与我同行的日子里也不断有杀手偷袭行刺,林离并不知其中还有真心寻找公主下落的人。” 薛翎面色微微一沉,“那倒也是。” “只是没想到就因为我随口几句话,公主她误闯了锦书阁,酿成大祸啊。”林离痛苦的闭眼,“我以为她终于受不了我的脾性,不告而别了,这些年竟没认真去寻她踪迹,更没想到,她竟然就是公主,就在身边,我真是狼心狗肺。” “你喜欢文心?” 林离不答。 “所以你背叛本王,是因为赵月手中捏着文心?” 薛翎只当他是默认,又长叹一声,“去凉亭里与本王说个明白。” 薛翎迈步走在前面,薛文心一把拉住林离,畏畏缩缩像只受伤的小兔子,“长离长离,他好凶,你不要去不要去了。” 林离鼻头又是一酸,这话和回忆里的重叠起来,真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没事的,王爷是担心你。”林离揉了揉薛文心的头顶,薛文心伸长了脖颈去蹭他。 …… 当年林离还是个逍遥四方的无名英雄,胸中豪情万丈无处宣泄,活在自己的英雄梦里无法自拔,时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劫富济贫造福百姓。 七年前,沧州的林离还叫林长(chang)离。 那些年他惩奸除恶,亡命天涯,世人只道他是个神话,称他英雄。 袅娜月色下的苍苍竹林,景色未添半分暖意,北风也不止清冷。 长离斜倚着一棵粗壮的毛竹,抱着臂,双手叉在咯吱窝里取暖。 一行黑衣人押着一名妙龄红衣女子在林间穿行。 “沙沙沙——”是踩过厚实积雪的声音,寒风呼啸着划过脸颊,如同蹭脸而过的飞镖。 “放人。”长离做足了气势,声音回荡在这雪中。 “何人劫路?”几名黑衣人停下脚步,仓促地摆阵,将少女围在中间。 “且去问阎王!” 长离不多言,抽刀、刀光剑影,割喉、寒梅沥雪,入鞘,一气呵成。 只是那女子登时没了倚靠,倒在雪地里。 “姑娘,醒醒。”长离将人扶起,靠在一颗竹子上。 薛文心忽闪着睫毛,缓缓醒来,便见眼前凑得极近的俊秀脸庞。 “是你救了我?” 林间悉悉索索的声音,提醒着陷入怔愣的长离,雪下大些了,他慌忙退后,正经道:“姑娘,那群人未能伤你,你且循着前面那片屋子走,天亮前便可见人烟。” “那你呢,恩人姓甚名谁?”薛文心站起身,拍拍袍子上的雪屑,摊开手道:“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可以跟你走吗?” “我只管救你,何时说要带上你?”英雄将剑往身前一横,隔开二人距离。 但见一朵鹅绒般的飘雪轻盈地划过女子头顶,顺着眉心,落在粉盈盈、挺翘小巧的鼻尖上。 长离心跳漏了一拍,又别扭道:“我亦居无定所,姑娘可另寻良人托付。” “不,我不怕。”薛文心摇着头,满眼崇拜,语气焦急,生怕眼前人丢她一人在这冰天雪地里。 长离今儿本是赶路去城外酒庄上会旧友,那家伙虽年长他许多,二人却因为志同道合走到一起,近些年那人收了心,在卷云寺隐居,不想他路上顺手救人,还遇到这等麻烦事。 他捏捏额角,不再推辞,挥袖向城外方向去。 薛文心欣喜地跟上,一路欢腾活泼,动不动抱住他的胳膊,“恩人唤我文心,或文文亦可。” “林,长离。”长离将手抽出,躲开些。 “长离,长离,长离别后离……”薛文心喃喃自语,长离加快步伐将人甩在身后。 “我倒是觉得长字去了好,恩人便唤林离,这样别人一听名讳,自然觉得恩人是个身高八尺的魁梧大汉。”薛文心说着不好笑的冷笑话,独自捧腹大笑,又在心里补上一句:而不是眼前清秀俊逸的公子哥啊。 长离冷冷看她一眼,不露情绪。 薛文心跟在他身后,喜形于色,长离单调冷清的漂泊生涯突然热闹起来,想不到她这一跟啊,就是一年。 长离四处行侠仗义,身上常年新伤旧伤交替,他一个粗人处理伤口也敷衍,反复感染是常有的事。 最严重那一次右手差点被废,他害怕此生再不能拿起剑来,躺在床上背对着床边人抹着眼泪,薛文心却不合时宜道:“长离,你哭了。” 长离吸着鼻子,瓮声瓮气,“男子汉大丈夫,不会轻易弹泪……我感冒了,鼻塞罢了。” 薛文心撇撇嘴,懒得与他争辩,这么一个别扭逞强的人要扭过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只有她能从时光间隙中窥见他柔软的部分。 “长离,你饿了。” “长离,你冷。” “长离,你累了吧。” “长离,你明明喜欢吃甜,为什么不承认。”薛文心举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笑得明艳,明目张胆的散发她的明丽,长离又看得晃神。 只因他多看了两眼小童手中的半串糖葫芦啊。 …… 不论长离如何发烦,警告威胁,薛文心就是不长记性,依然三句不离这句式。打不得骂不得,长离拿他没办法,渐渐也随她去了。 长离别扭的英雄路上多了个别扭的小丫头,二人互相依偎着度过长夜漫漫,江河漫漫,岁月漫漫。 只是这渐入和谐境地的相处模式还是因为一场变故被打破。 小小院落,不知不觉已然历尽一个春夏秋冬,此刻又是大雪倾覆,亦如相遇那日。 “长离,你怕疼,别去了。”薛文心抱着长离的大腿,不让他去赴约。 长离很是苦恼,因着他的放纵,薛文心愈发的无理取闹,“笑话,我若是怕疼怕累,怎么会走这条路。” 薛文心目光灼灼,眼神中有让人心安的因素存在,“长离……我怕你疼。” 长离一愣,心里涓涓流入一股暖流,语气轻缓下来,犹豫片刻,那手还是覆上她的头顶,“听话,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同他们一道去剿匪,自是不能出尔反尔。” “长离长离,不要去不要去,这分明是叫你去送死,他们觉得你无所不能是吗?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薛文心摇着头不放手,声音带着哭腔。 长离背手而立,声音忽而冰凉,“我无所不能。为人之所不能,才叫行侠仗义。” “自欺欺人,你当真以为你能救得了天下人?”少女眼中崇拜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目忧心无奈。 “少管闲事。”长离被少女的话刺激得霎时间脸红脖子粗,仿佛被人探见软肋一般恼羞成怒,他如今已二十又三,叫一个看着不过豆蔻之年的小丫头教训,成何体统。 “长离啊,你的事,怎么会是闲事。你看看我好吗?”薛文心语气恳切,仰望着身前冷漠神色的人。 “你看看我好吗?”长离无动于衷,薛文心重复一句,眼泪大颗大颗涌出,砸在长离玄色的衣衫上,融得看不清了。 “看看我。” 长离还是不忍,垂首对上她的眼睛,哪有昨日明丽,此刻跪坐身前的女子眼神里盛满了破碎,看得长离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我并非讽刺你能力不够,只是你也需要量力而行啊,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哭,但也不想你是因为忍着不敢哭。” 薛文心循循善诱,“在我面前,放下你们那些英雄形式好吗?” “这不是形式!”长离忽而又发难,“我所坚持的道义,在你嘴中不过满足自我优越感的形式主义对吗?” 第十九章 文心公主特别篇(2) “长离,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文心,你不要以为跟在我身边几天,就有多了解我!”长离极少唤她名讳,更极少以这般愤然如惊雷的嗓音吼出。 “我……” “你别说了,是我林长离能力不够,还不能入你法眼,还请文心姑娘另寻住处,待我修到长生剑十重,再看够不够格。”长离说完也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这么刻薄的话真的是从他嘴中说出来的吗? 薛文心倔强的仰着头,“长离,我陪着你,你心中有无欢喜。” “无。” “当初为何救我?” “为善。” “如今为何救苍生。” “为善。” “没有丝毫私心?” “没有。”长离回答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薛文心一时忘了言语,抱着长离腿的手也脱力垂下了,只呆滞的看着她的长离。 长离险些忍不住蹲下身去扶她,然还是咬牙忍住,拂袖离去,这一回只留薛文心一人面对银装素裹的天地。 夜晚,长离负伤归来,院落内悄无声息。 “走了吗?”长离喃喃地问失落的自己。 推开房门,心中暗喜,薛文心穿着单薄,守着一点豆灯。见他浑身是血,眼中有星光闪动,但未如往常一般起身扶他。 长离心里疑惑,小姑娘竟也不怕冷,这冷风零零的鬼天气穿着几件轻衫,面色依旧红润。 “有热饭吗?”长离生硬的搭话。 薛文心一言不发进了厨房为他盛饭,端菜,长离就坐在床上给自己涂着金疮药,后背有伤却有些够不着。 薛文心放了菜饭,擦手自然的接过他手中药瓶,二人良久没有对话。 她指尖冰凉,若有若无点到长离旷阔炽热的后背肌肤,激起一圈圈鸡皮疙瘩。 “长离,你的长生剑练到多少重了。”薛文心冷不丁发问,长离以为她是没话找话缓解尴尬。 “九重。”长离自得道。 想想又接着科普:“十重的剑谱早已绝迹,天下练此剑法之人,九重的高手不过三两个。” “我也许,可以帮你找到第十重的剑谱。” “真的吗?”长离欣喜地转过身,下意识抓住薛文心的手腕。 薛文心抿嘴点头,看不出开心的样子。 长离这才发现自己失礼的行为,手忙脚乱的推开她,干咳两声,“嗯嗯,你不用哄我。” 第二十章 礼尚往来 “父皇听说去见文心姐姐的母妃了。”晴公主眨着眼睛,睫毛弯弯,十分圆润可爱。 “咳咳!”身前传来威严的嗓音,“起来吧,跟本宫进来,晴儿去别处玩。” 薛晴嘟嘴,并不离开。 “是。” 薛文心乖巧的作势起身,但因为跪了太久,险些起不来。 小太监上前扶了一把,晴公主似乎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薛文心一瘸一拐的进了宫门,赵月见跟进来一只小包子,挥手让小太监将薛晴拉走了。 “我不走,我不走,母后不要骂姐姐……” 晴公主哭闹的声音回荡殿前,渐渐模糊,赵月给薛文心赐坐。 “晴儿自小就粘你,你的性格真是和你生母很像,很讨喜。” 薛文心莞尔一笑,讨好道:“母后,小公主喜欢文心大约是因为宫中玩伴少,您大可以让她和小皇子们一起跟着何太傅识文断字,玩伴多了,性格也开朗。” “不用,她跟在本宫身边,本宫亲自教她。” “不是说母后教得不好,只是不如老师教得有条理,也省时。” “怎么?你一个人野不够?还要晴儿也跟你一样?混不下去了,知道回家了?”赵月喝着茶,说的话尖酸刻薄。 薛文心低头死命咬唇,不敢再多言,赵月向来在她面前是喜怒无常。 “也是多亏你,若不是捡你回来,本宫也不能发现你那好父皇的打的一手好算盘。” “文心不知母后在说什么。” “本宫现在才知道,什么冷宫,什么圣宠,都是假象。你的父皇,每个月最期待的就是本宫去卷云寺小住这几日,这样他就可以和他心心念念的真爱叙旧了。” 薛文心从方才晴公主口中的话也隐约猜到几分,没想到赵月竟然当着她的面说了出来。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文心啊,母后先前对你严苛了些,希望你不要记恨。” 薛文心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不会……只是……” 进了宫,她所能接触的人不过一个赵月,一个薛晴,连父皇都少见,锦书阁的事她迟早要向赵月开口。 “只是什么?文心有什么想问?” 薛文心犹豫着开口,“女儿……女儿想问问母亲,锦书阁藏在何处,如何进入。” “锦书阁?”赵月眯着狭长的凤眼,探究地上下打量薛文心。 忽而又和蔼一笑,“这个简单,待本宫画个地图,叫小太监引你去。” “多谢母后。”薛文心被开心冲昏了头,竟也没有怀疑赵月为何不问缘由的帮她。 罪恶之花悄然落地生根。 赵月突兀的亲蔼了许多,甚至拉着薛文心的手询问起她这一年也没有遇上什么新鲜事。 却不知在她款款退下之时,榻上的女子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森森然盯着薛文心的背影,直到她出门走不见了踪影。 “秦旌,给你送一份大礼。” …… 第二十一章 惦记嫂嫂 沈妄散漫地换上了衣衫,推开书房的门,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她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小主!” “大姑娘!” 熟悉的声音跃入耳中,沈妄一时间愣在原地。 若水若谷二人急匆匆赶到身前前,围着她看了一圈又一圈。 “大姑娘瘦了。”若水吸了吸鼻子。 “薛瑞没有为难你们?” 沈妄回过神来,抓着若水的手询问。 “没有,太子殿下将我们安置在偏房,只是不能随意进出太子府。” 不等沈妄回应,若谷插话道:“林兄呢?他没有和大姑娘一起回来吗?” 沈妄这才注意到身边似乎缺了人,心里暗叫不好,“先别急,等下我亲自问问。” 仨人简单说了分别这些天自己的情况,由太子府的下人领出了府。 “太子妃,请。” 沈妄掀开马车帘子,陈安意已经坐下了。 今日她穿着鹅黄色的长裙,整个人散发着让人容易卸下防备的温柔气息。 俩人相视一笑,沈妄自然地坐到陈安意身边。 “良娣起得这么早?” “叫生分了,姐姐叫我安意就好了。” “那你也叫我沈妄吧,我大不了你多少。” 陈安意轻轻点头,“安意有早睡的习惯,殿内过了晚膳便熄灯了,睡得早自然醒得也早。” 沈妄知道她在暗示太子不曾留宿安意殿,陈安意还挺对她胃口,并不因为出身低微而妄自菲薄,谄媚讨好。 正要回话,车帘子被人掀开来,薛瑞探头进来,见二人亲昵模样,面色微微惊诧。 沈妄见他盯着自己,翻了一个标准的白眼,抬脚踩在身旁的空位上。 薛瑞黑脸,抿嘴坐到俩人对面,掀开窗帘向外看去。 “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皇宫去,沈妄奇怪这厮居然没出声呛他,一时间找不出突破口来搭讪。 “殿下最近忙坏了吧,日日在地牢窝着,连饭也忘了吃。”陈安意似乎看透她的心思,出言相助。 “不忙。”薛瑞不耐烦答道。 “是忙着管教我的人吧,真是让殿下费心了。”沈妄阴阳怪气的接话。 “他的身份比较复杂,暂时还不能还给你。” 薛瑞语气正经,似乎并未参杂任何情绪,他已经知道先前是冤枉了沈妄,真正有问题的是林聚。 沈妄又接不上话,他不对劲! 想必太子已经查到了林聚背后的人,她再追究恐要陷入更深的漩涡。 罢,静观其变。 这一路再无多言,待到了皇宫,薛瑞独自走在前头,两位太子妃不远不近跟着。 宫女们心里偷笑,这太子殿下似乎不得两位欢心啊。 要颜有颜,要钱有钱,要权有权都爱不上,那只能是那方面有问题了。 仨人一路走来,偶遇许多公子哥,太子一一态度亲蔼的打了招呼。 就快要到鹿韭宫,沈妄左右顾盼,便见红墙边蹲了个衣着玄色长袍,打扮书生模样的男子。 那男子蹲在墙根,将手中手链上的珠子散尽,三两只麻雀在他身前跳跃,叽叽喳喳啄着满地蹦跳的朱玉。 许是见沈妄多看了几眼,又知她过去对宫中人事并不关心,陈安意为她解释道:“那位是何太傅长子,何人可公子。” 沈妄点头,“嗯,倒是个有性格的。” “走快些!”薛瑞冲二人没好气的喊道。 俩人默默跟上,沈妄心里隐隐期待,皇后设宴,薛翎应该也会来吧。 宫人领着仨人进了鹿韭宫,弯弯绕绕来到宴厅,一番折腾可算落了座。 今日说是设宴,实则是给皇后侄女赵柔夷选婿的风声早已经传了出去。 宴会还未开始,宴厅里大伙都兴奋的议论着,许多公子哥甚至耳鬓戴花。 沈妄前后扫视一番,并未见那熟悉身影,有些泄气。 直到赵月携手赵柔夷现身,薛翎才姗姗来迟。 看着对面那人落寞身姿,沈妄心里升起一丝心疼。薛翎撞上她的目光,明朗一笑。 “今日欢聚一堂,各位且尽兴!”皇后举杯,敬在座一圈。 “谢娘娘,娘娘千岁。” 接下来便是例行的诗赋词曲相拼,何人可自然而然拔得头筹,皇后频频出言夸赞,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但沈妄却细微地察觉到那人的不情愿,要说这般随性的公子,不该出这样的风头。 在场的其他公子心里也明了了大半,什么选婿,皇后心里早已经内定了人选,他们不过是来做陪衬和见证的。 酒喝了大半,也该进入正题了。 皇后清了清嗓子,“咳咳。” 大殿内登时鸦雀无声,众人皆收了脸上笑意,目光紧随皇后赵月。 “诸位,今日还有一事,本宫身边坐的是侄女柔夷,现在已经到了婚嫁年龄,趁着适龄的公子们都在场,本宫便做主为她择一良人。” 赵月牵着赵柔夷的手举了举,立刻有人冒头。 “臣以为何人可公子,与柔夷小姐,实为良配。” 啧啧,这双簧演得有些刻意了。 “嗯……” 皇后赵月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接话。 忽而有人失礼打断,恰是太子薛瑞。“儿臣倒是觉得翎王殿下更合适。” “太子还是注意些仪态,风度,别忘了身份。”赵月面无表情看着薛瑞,心里却气愤不已。 “儿臣只是不想赵小姐被人乱点鸳鸯,在座的有几人不知道她心属之人乃是翎王殿下。”薛瑞大大方方站起来,气场不逊于赵月。 薛翎本就有心理准备,太子上回在王府就给他敲了警钟,抓住机会怎可能不作妖,眼下必须先他之口堵话了。 “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了,只是本王……心中……另有所爱。”薛翎放下酒盏,施施然起身,腰间悬挂的两枚白玉随着身子起伏摇摆,突兀极了。 在座的陈安意,沈妄,太子见了那玉佩,皆是一惊。 陈安意更是突然转头看向沈妄,沈妄撇着嘴委屈地摇着头。 “是啊,既然翎儿与柔夷二人都无意结亲,本宫也不好强求……” “王爷怕是忘了,那日我在贵府之时,你对我一番真情流露。”薛瑞又出言打断。 “啊?”沈妄满头问号。 薛瑞接话太急,又咳嗽两声,道:“对着我向赵小姐一番真情流露。” 赵月抓紧了赵柔夷的手,眼神在二人身上交替跳跃,“翎王?” “王爷不是还要将腰间白玉送给赵小姐吗?” 没想到薛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头一棒,若是薛翎接不下,那便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布对立了。 薛翎左右为难,眼神险些露了慌乱,偶尔与沈妄对视。 “其实……”薛翎长舒了一口气,豁出去了。 “其实本王心中所系女子,是太子妃。” 薛瑞微张了张嘴,一时发不出声音。 “得罪了皇兄,诗会一见,本王就已倾心。但毕竟沈妄已是兄长之妻,本王本打算将情思深埋心底,但若是心里住着别人娶了赵小姐,也给不了她幸福。”这话本就是半真半假,薛翎无奈一笑,满含心酸,足以以假乱真。 好一个风流王爷,平日里浪荡不着边际就算了,现在连嫂嫂也敢惦记,不愧是薛氏第一纨绔。 沈妄无辜躺枪,众人皆投来探究目光,这太子妃究竟有何魅力,勾得太子,王爷离不得。 “胡闹!”赵月一拍案几。 众人赶紧闭了嘴,皆垂首恭敬的对着赵月,等她的下一句话。 “皇上驾到。” 所幸救星赶到,这一声过后,薛风嬴被一左一右两个小太监扶着慢悠悠步入大殿。 “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 薛风嬴落座赵月身旁,赵月偏过头不去看他。 殿内薛瑞依旧站着,薛风嬴开口道,“瑞儿,你还站着干什么,坐。” “父皇,方才正在给赵小姐选婿。” “嗯嗯,知道了,你是有什么要说吗?”薛风嬴起床不久,才刚洗漱完就赶来掺一脚。 “儿臣力荐翎王,却不知翎王为何宁可撒谎属意太子妃也不愿应下。” 薛风嬴看了看低头喝酒的薛翎,看了看赵月身边乖巧的少女,点头道:“嗯,有夫妻相。” “父皇!”薛翎起身,刚要反驳,薛风嬴扬手制止,“你的事情朕都知道,那些无关紧要的苦衷太子也与朕详说了,不必顾忧,喜欢就去抓住。” “皇上?”沈妄误会了其中意思,慌忙出言。 哪有这样的父亲,勉励自个的儿子抢嫂子? 薛风嬴又扬手制止,“莫慌莫慌,听朕说完,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太子与朕说翎王只是因为风流水性惯了,怕耽误人家好姑娘。”说着他指了指赵柔夷。 沈妄拍着胸口坐下了,方才真是将她吓得不轻。眼下薛风嬴出面解释了,她却不知为何心里却还有种失落感,如那日听闻薛翎喜欢赵柔夷的心情一般。 “既然你们年轻人不好意思,顾虑多,那便由朕做主了这桩婚事吧,翎儿也该娶个妻子,收收心了。” “父皇,不可……” “来人,拟旨!” 薛风嬴身体日渐虚弱以来,待人待事愈发的不耐烦,三两句便要将人打发了,唯一听得进的,似乎只有薛瑞的话。 今日这宴会散去,心满意足的只有薛瑞,何人可二人。 被赐了婚的赵柔夷也开心不起来,方才薛翎眼中排斥深深戳痛了她。 她想得到他,但不是得到一个想着别人的他。 薛翎这边神思不属的打道回府,路上遇见林离打招呼也怏怏的,林离担心他的安危,一直送他到宫门外。 薛瑞携着二位娇妻在鹿韭宫外等着皇上移驾时候偶遇,等得沈妄腿脚发麻。 第二十二章 卧虎藏龙 待到宾客散尽,薛风嬴才又由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出现在鹿韭宫门口。 薛瑞转身对二人说道,“你们俩结伴回去吧,我稍后跟来。” 沈妄撇了撇嘴,这厮刚才不说,这不是让她俩白站这么一会嘛。 “走吧。” 陈安意扯了扯沈妄的袖子,俩人向宫门外去,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内,沈妄眯眼小憩,陈安意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殿下方才留你我,是不想给你和王爷独处的机会。” 沈妄睁眼,轻嗤,“小人之心。” “你真的不喜欢王爷吗?”陈安意眼神十分诚恳,沈妄愣了片刻,弱弱答道,“了解不多,不喜欢。”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陈安意还想问什么,但亦将视线转移他处,不再言语了。 这边薛瑞上前去替了一个小太监的身,亲昵地扶着薛风嬴回寝宫。 几人走后,竹枝掩映下,一位玄袍公子与落单的小太监藏在假山后开始互换衣衫。 俩人身长,体型极为类似,换好衣服后若是不看脸压根不能发现端倪。 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一向不需要争权夺利的何家居然会参与到这场明争暗斗中。 “走吧,老样子,到府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脸,明日鸡叫时候来换我。” 何人可系好腰带正从假山出来,小太监哆哆嗦嗦指向他身后,“公,公主……” 何人可匆忙转身,薛文心举着一束狗尾巴草,歪头好奇的看着俩人。 “她什么时候在这的?”何人可皱眉看向小太监。 小太监慌张地摇头。 这些天因为有林离跟着薛文心,皇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禁她的足,这一会儿林离去宫门口送薛翎去了,薛文心搭了椅子扒开门栓跑了出来,又好巧不巧见到这幕。 “给你。”薛文心走上前去,将那一束狗尾巴草递给小太监。 “听闻公主前些天开始能认得一两个人了?”何人可看着眼前人娇憨笑脸,接着问小太监。 “大概,大概是的。殿下先前将小的安排在鹿韭宫监视娘娘的时候常与公主作伴……” 小太监接过薛文心手中的狗尾巴草,薛文心欢喜地拍着手围着俩人转了一圈,小兔一般跳走了。 何人可盯着她的背影半晌未言语。 “何公子,这……” “按原计划,公主的事情我会禀报殿下。” “殿下,殿下会对公主下手吗?”小太监盯着手中的狗尾巴草轻声喃喃。 “你最好别在殿下面前说这种话,不然你的命也难保。” 何人可躬身迈着小碎步往皇上寝宫去了,小太监亦绕开人群向何府方向去。 薛风嬴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了无生气,薛瑞坐在床边尽心尽力地为他揉捏着肩膀,大腿。 此时,何人可也轻手轻脚地在书架后边兑着摄魂香,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味道混入宫廷用香之中是件难事,这宫中多的是用香大师,稍微不掌握好用量比例,被发现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谨慎如他,向来是亲临现场,现配现用现销毁。 自薛瑞还未回京,便远程操控着何人可为自己在宫中通络,若不是这一招催命之术,说不定薛瑞此刻还在边疆与敌寇,狼虎厮杀。 前些年薛风嬴还健朗,感官敏锐,何人可下手很难,所以剂量极小,现下薛风赢孱弱至此,心肺已衰,加上有薛瑞打配合支开旁人,他甚至敢直接站在书架后配香了。 何人可配完香,将之收进袖兜,出门前对薛瑞使了个眼色,薛瑞了然地点头。 “父皇,天色渐晚,儿臣就先行告退了,过几日再进宫来看您。”薛瑞下了台阶,对着榻上虚弱的皇上行了个大礼。 “嗯。”薛风赢发出类似没睡醒的嘤咛声。 薛瑞昂首阔步转身离去,在出门那刻,照旧对着门口立着的太监高声道,“安神香可不能断。” “一路平安。”身后传来薛风赢飘摇欲坠的声音。 薛瑞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榻上那不过五十的白发老人,莫名觉得像他像一头老去的雄狮,发出最后的狮吼。 世人口中软弱无能的薛风赢,该下场了。 薛瑞一路不再回头,宫门外武玄早已驾着马车等候多时了。 “殿下,有事。” “嗯。”薛瑞进了马车,接过武玄手中递过来的纸条。 马车一路颠簸,薛瑞揉着酸胀眼角,缓缓展开那纸条,上书一行秀丽的蝇头小楷:密谋事发遇公主。 “薛文心?” 薛瑞太阳穴突突一跳,下一秒揉烂了纸条。 “怎么了殿下?”武玄转头问。 “停车!” “吁——”武玄停了车,掀开车帘等候薛瑞发令。 “武玄,你潜回宫中,探探薛文心的虚实,若是真傻便废了她的嗓子。” 薛瑞起身坐到武玄跟前,武玄抿嘴,“若是假……” “若是已经能认人了,那便让她失足落井吧。”薛瑞咬牙道。 事已至此,他绝不会冒任何险。 武玄翻身下车,飞身去往皇宫,他办事从不多问,只管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这也是为什么武玄能常年稳坐太子亲卫之首的原因之一。 “驾!”薛瑞一扯缰绳回了太子府。 一进门将缰绳扔给了下人,薛瑞差下人温了一壶酒,今日所有事情都按照预料中顺利达成目的,但他总是觉得不能安心,回府时候拉着缰绳的手都是颤抖的。 薛瑞坐在花间凉亭下独酌,脑海中怎么也拂不去薛风赢那一团行将就木的背影。 宴席那几杯小酒对他这个在边塞待过的人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两壶酒又下肚,薛瑞盘算着差不多武玄该回来复命了。 果然,不消片刻,太子府墙头翻过一个黑影。 “殿下,噗。” 武玄一瘸一拐地扑倒在薛瑞面前,刚开口便呕了一口血。 “武玄!怎么回事!”薛瑞放了酒壶,赶忙去扶显然身受重伤的武玄。 “公主身边,身边有高手相护……” 面前黑衣男子少有的狼狈,自回了京城,武玄何曾受过这样重的伤。 “武功在你之上?薛文心身边何时多了这样的人物?” 薛瑞一边说着一边将人往房内扶,对着傻站着的扫地丫鬟道,“请大夫来!” “武玄,别急,你先养伤,伤好了再说。”薛瑞握住武玄的手,神色严肃。 武玄跟随他从战场,到官场出生入死,不离不弃这么多年,是薛瑞唯一敢将后背留给他的人。 “殿下,良娣求见。”门外有小厮通报,薛瑞拍了拍武玄的肩头,带门出去,又吩咐传话的丫鬟好好照看武玄才离开。 薛瑞出了圆门,陈安意就站在竹子下面等她,隔着几步的距离,薛瑞道:“你找我什么事,不是不愿意见我的吗?” 他本就烦心事缠身,语气自然不好。 “殿下,你就不想知道,翎王殿下为何日夜戴着那一对喜鹊登枝的腰佩吗?”陈安意叹了口气,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走近薛瑞。 薛瑞背着手,眼睛闭上又睁开,“因为……沈妄?” 陈安意默认。 “你是说,那对腰佩是沈妄送给他的?” 薛瑞霎时间目眦欲裂,那日在王府薛翎骗他那是送给赵柔夷的,明明在宴厅当场拒婚,却又戴着和她有关的玉佩,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沈妄——”薛瑞咬牙死命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那人的名字。 虽然薛翎对沈妄有意他已经看出了七八分,却不知道沈妄原来也与自己的兄弟目成心许。 自己的妻子与对手两情相悦,真是天大的讽刺! 陈安意附在薛瑞耳边,吐气如兰。“沈妄买那对腰佩那天安意也在场,她对将军和夫人撒谎说是买给殿下的,我原本信了,却不想今日在翎王殿下身上看见了。” 薛瑞顺势将头埋在陈安意肩头,馨香钻入鼻孔,他内心平静了许多。 “殿下不要太累了。”陈安意乖巧地抚着薛瑞的背,一如从前俩人相依为命的时候。 良久,薛瑞抬头对她说:“安意,你派人将这事散播出去,尤其将军府附近的舆论控制要做好,想必明日,大将军就会登门了。” 陈安意乖巧点头,十分顺从。 薛瑞走后,陈安意独自回了安意殿,乔装打扮一番出门办事。 今日鹿韭宫一行,皇后娘娘暗中与她传了密令,叫她找机会在太子府内杀了沈妄,并将线索引向太子。 这是她唯一一次没有将皇后娘娘的密令告诉薛瑞,不得不承认,她起了私心,她不想杀沈妄,也不想她留在太子府…… “殿下,对不起,如果我告诉你,你一定不会让她走。” 她不敢赌,不敢想象薛瑞爱上沈妄后自己会陷入何种境地。 最好的办法是,助沈妄如愿离开太子府,而薛瑞还是她一个人的殿下,皆大欢喜。 待她办完事回府,武玄伤势也基本稳定了,薛瑞正坐在床前圆桌上梳理各路暗线传来的密令。 “咳咳,殿下。” “武玄,你醒了啊,不用起来,就躺着说。”薛瑞放下折子,坐到武玄床边。 “殿下,那人使的是长生剑。” “长生剑?难道是卷云寺那位?”薛瑞蹙眉。 “不是,比那位年轻许多,你我都见过,就是翎王殿下的随侍林离。” “林离?上次被沈妄劫持的那个侍卫?”薛瑞语气惊诧,“翎王身边居然卧虎藏龙啊,看来本太子还是小看了他。” “那人剑法精湛,到达长生剑九重少说应当有十年了。”武玄捂着胸口,说话有些吃力,今日那一剑砍在他胸口,若不是他袖兜里的一沓符纸,只怕他此刻已经魂归黄泉了。 “翎王的人怎么会在薛文心身边守着,莫不是皇后安排到翎王府的。” “不像,那人护主心切,我还只是试探,他便使出要了我的命的架势,似乎,薛文心对他很重要。” “薛文心,林离,赵月,薛翎……”薛瑞重复着几人的名字,实在想不明白这几人能有什么联系。 “殿下,我怀疑,这个林离,就是当年沧州的漂泊英雄——侠肝义胆林长离。”武玄使力靠坐床头,眼神诚挚地盯着薛瑞。 “林长离恰好与卷云寺那位是故交,说不定他就是练的长生剑。” 第二十三章 互生情愫 “林长离,林离,长生剑。” 薛瑞嘴里喃喃重复一遍,眼中杀意尽显…… 接下来半天太子府还算太平,将军府倒是乱成一锅粥。 府里的下人们都是行色匆匆,生怕触碰到主子逆鳞,被当做了出气筒。 沈旋晚些时候去宫里见了夕日战友,当今皇上薛风嬴,回府路上便听得小女传闻,越接近将军府那传闻越发不堪入耳。 他跳下车,夺过开路下人的马匹,将一众仆从甩在身后先行走了。 府里下人们见大将军怒气冲冲的骑马闯进府,都埋着头假装认真干活。 沈旋翻身下马,直奔西院,秦旌正坐在石桌前做女红,看着倒是安逸闲适得很。 “夫人!你可听闻街头关于妄儿与翎王府那位私通的消息?” 秦旌抬了抬眼皮,依旧没停下手中的活计,“你跟我急什么?以我对妄儿的了解,她做不出这样苟且之事。” “你了解?那妄儿有胆子逃婚你可料到?” 沈旋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急躁了些。 秦旌手上动作一顿,又抬头瞥他一眼,将手中绣了一半的花往桌上那么随意一丢,拍手站起来与沈旋对峙。 “还不是你非要答应那个老皇帝,拿妄儿做牺牲来牵制太子!若不是你与皇家没法分清干系,我真想带着妄儿远走,不管你死活!” “我……” 沈旋自知理亏,张嘴连说几个我,见秦旌眼神犀利,复又张了张嘴,声音渐渐闻不见了。 “将军,姐姐,聊什么聊得火热?”一向足不出房门的穆忞突然出现,一面向二人走来一面打着圆场。 秦旌轻飘飘看了来人一眼,对着沈旋道:“明日我们去太子府走上一遭,此次流言发酵得这样来势汹汹,背后必定有有心之人推波助澜,妄儿身后只有我们,若是你我再乱了阵脚,她便是孤立无援了。” “都听夫人的。” 沈旋突然泄气,待回过神来,秦旌已经迈着悠然步子走远。 “夫人……” “将军且宽心,翎儿若是真的与妄儿心意相通,大可助二人假死,远走高飞。” 穆忞坐到秦旌方才坐过的位子,沈旋听得这话面色一僵。 “娘娘……” “嘘!” 穆忞将食指放于唇瓣上做了个手势,又左右看了一圈。 “同将军强调多少次了,秦贵妃多年前已经死在那道赐死文书之下了,且唤忞儿。” “忞儿……微臣,不,我许诺过陛下……”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苦衷,也不强求,翎儿若是喜欢也靠他自己去争取,我绝不插手。” 穆忞轻轻一笑,面色温柔。 沈旋在心里纠结,只觉得进退两难。 穆忞嘴上说不会掺一脚,难保暗戳戳助力薛翎,到时候便是叫他负了皇帝嘱托。 况且穆忞不是不知道沈妄乃秦旌所出,怎么会撮合自己的儿子和侄女?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确认小女妄儿心思究竟在谁身上,才好决定下一步棋落在何处。 沈旋暗下决心,不管这俩人有无情思,一定要棒打鸳鸯打个彻底。 次日清晨,一道刺眼的阳光照进书房,沈妄自地铺上爬起来,又懒洋洋的伸了伸懒腰。 下人早已经将水和毛巾备置好了,她晃悠悠的起身洗漱。 若水忽而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扯着沈妄的袖子道:“大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大将军和夫人过来太子府找你了,若水在前堂听得看门小厮议论,说是来对证你与翎王殿下暗度陈仓的流言。” “我?和薛翎暗度陈仓?”沈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甚至忘了问若水是怎么逃过重重阻碍进来书房的。 若水飞速点头。 “哪个没脑子的传的?” 沈妄奋然大怒,真是不让人歇歇,七七八八的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外面都说,都说是王爷宴会上大大方方挂了大姑娘买给太子殿下的腰佩……说你二人寻,寻刺激……没想到被发现了……” “寻刺激?”沈妄翻了个白眼。 最近难解决的事情实在太多,沈妄来不及一件件理清晰。 “大姑娘,那腰佩,怎么会在翎王殿下身上,莫不是……” “若水,你跟我这么多年,我像是为了寻刺激不要脑子的人吗?” 沈妄打断若水的话,又快速洗漱一番,换了衣衫匆匆去见爹娘。 这对腰佩,当天宴会上知道那是她买的人,不过一个陈安意,沈妄眼前浮现陈安意频频示好的模样,有些不忍怀疑她。 “小心些陈安意。” 她脑中突然浮现薛翎交代他这话时候正经的神色。 “若水,你和若谷可曾告诉他人我那天给太子买了一对腰佩。” “不曾不曾。” 若水吃力地跟着脚步生风地沈妄,连连摇头。 “那就是陈安意了。” “良娣有问题?” “嗯。” 沈妄沉吟,伸手拦了若水,“叫上若谷,去太子寝宫找林聚。” “为什么不去地牢?” 沈妄还是耐心解释,“今日爹爹和阿娘来太子府看我,薛瑞绝对不想让他们发现他苛待我,连书房外戒备都撤了,想必地牢里的人也转移了。” “好。”若水咬牙应答,似乎干劲满满。 “大姑娘为何不将真相告诉将军和夫人?” “薛瑞势大,爹爹不便与他撕破脸,若是要拉整个将军府下水,我宁可独自与他周旋。” “大姑娘多加小心。” “嗯,你也保重。” 沈妄做了几个深呼吸,往会客堂去。 “爹,娘亲!” 沈妄换上欢快神色,蹦跳着进了门,直扑秦旌怀里去。 一旁太子脸色有些难看,装的是忍辱负重。 “妄儿,怎么好像瘦了?”秦旌亦欢喜地拉着沈妄左看右看,又捏捏她素净的脸庞。 只有沈旋和太子一样板着脸。 “将军。”秦旌伸手拍了拍沈旋。 “嗯嗯,妄儿近来还好吗?” “好。” 沈妄亦僵硬地回应。 “将军和夫人今日登门,所为何事?”一旁低气压的薛瑞适时抢话。 沈旋正要回答,秦旌抬手截断,“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我二位登临贵府,只想搞清楚外面那些关于妄儿与翎王爷的传闻。” “这,这要问太子妃本人,至于本太子,对太子妃是问心无愧。”薛瑞将话梗抛给沈妄。 好一个问心无愧,沈妄扯了扯嘴角,摊开手道:“我与翎王殿下清清白白。” “若是清清白白,怎么会落人话柄?” “爹身处官场这么些年,难道见过洁身自好,却能完全明哲保身的人吗?”沈妄噎了沈旋的话。 秦旌倒不是一味盲目地护子,她执起沈妄的手,诚恳问道:“妄儿,且与娘亲说实话,你对翎王殿下若是无意,娘亲必定替你做主。” “娘,你也怀疑我?” 沈妄站直了身子,语气弱下来,心里委屈极了。 这样子在沈旋看来却曲解成做贼心虚,“妄儿,太子府不比将军府,你如今已为人妻,爹爹不求你帮太子操持内务,但是一定要和其他男子要保持好距离。” “妄儿从来不是沉迷情爱,云心水性之人。”秦旌生怕沈旋说重了话,连忙拦他。 “不过是几个好事闲人,无端端编造些宫闱轶事引人咂舌称奇,爹娘却如此劳师动众上门问女儿的罪!” “以后我要弄垮谁,便也差些人去闹市宣扬他的丑事,叫他没脸见人!”沈妄语气平静,眼神却直勾勾盯着薛瑞。 “太子妃如此笃定,那便请翎王殿下太子府小坐,当面说个明白,几位以为如何?” 薛瑞显然被她一番含沙射影激怒了,捏着茶杯的手隐隐发力,手臂上青筋暴起。 沈妄姑且算他害她不成,恼羞成怒。 沈旋和秦旌二人神色晦暗不明,皆将询问目光投向沈妄。 “随意。”沈妄一挥衣袖,自然地坐到薛瑞身旁空位上。 “齐颜!” “在!” “请翎王,速去速回。” 武玄受了伤尚在修养,于是他手下弟子齐颜暂待其位。 片刻后,薛翎跟随齐颜驾马飞奔而来。 那流言早已传入翎王耳中,腰间玉佩自然是收了起来。 薛翎进了太子府,由齐颜领着到了会客堂。 堂内气氛正凝结如冰,待他前脚才跨进门,薛瑞便阴阳怪气道:“关乎太子妃的事情,三弟都是好迅速。” 薛翎没急着回答,只悄悄瞥了眼面色如常的沈妄。 她却不曾抬眼看他,或许是气他的吧。 薛翎正色,回答得风轻云淡,“太子殿下说笑了,长嫂如母,长兄如父,关乎至亲,本王心中自然着急。” 对于玉佩之事,他心有愧意,若不是他戴着去了宴会,也不会给沈妄添了这麻烦。 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一场有预谋的英雄救美,没想到沈妄对他用情至此,先是赠砚,后又留玉。 薛翎怪自己愚钝,也怪自己定力不佳,鬼使神差便着了她的魔。 秦旌早已将薛翎进门后的神色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试探,“听闻翎王殿下也有一对喜鹊登枝的腰佩,真是巧了,我们妄儿有一双一幕样式的。” 沈妄听见娘亲提到这事件最关键的证物,心中不安,但还是强装镇定,不知是否露了马脚。 她左右思量,又联想起薛翎这厮昨日宴上一番没头没尾的表明心迹,那深情眼神不似作假。 她本劝慰自己那只是他演技过人,现在看来,或许确有其事。 因着那对遗落王府的玉佩,他误以为自己真的属意与他,所以才…… 沈妄恍然大悟,登时分不清忧喜。 那她呢,她对薛翎是否有意。 过去这些日子,她一次次关乎他的期待,失落,窃喜……她不会真的不知不觉被薛翎的一举一动牵动神经了吧? 若真是如此,那事情会难办许多,沈妄头痛地扶了扶额,感叹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当初千不该万不该淌了皇室这趟浑水。 “腰佩……本王……确有一对。”薛翎脸色亦变了变。 眼见二人都慌了神,恰似证实了薛瑞所惑,他心中燃起烈烈业火。 “妄儿,你那一双呢?” 沈旋又出言质问沈妄。 “……丢,丢了吧。” “太子妃不先找找再下结论?”薛瑞亦咄咄逼人,“还是说,太子妃压根就知道腰佩在哪,只是拿不出来?” 沈妄没法回答,只得憋屈地咬着牙不言语。 这俩人沉默着,在座仨人只当他俩是默认了互生情愫。 第二十四章 七步封喉散 “妄儿,你可知错?”沈旋抿嘴,严肃地对着沈妄。 “我……”沈妄翻了个白眼,不知作何解释。 “还请将军莫怪。” 薛翎怎么会看不出沈妄的不自在,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走到沈旋面前。 “都是误会,太子妃与本王并无暗度陈仓的心思。全是本王一厢情愿,那对腰佩也是本王强行讨来的。” “三弟好深情啊,为了嫂嫂清白这样作践自己的声名?”薛瑞扣着扳指,语气揶揄。 沈旋看看薛翎,又看看太子,终于苦恼地低下头揉起了太阳穴。“王爷啊,自重。” “皇兄何必咄咄逼人,嫂嫂毕竟发妻,她何种品行,实在不应该全听旁人吹耳边风。”薛翎已经没了方才莫名地心虚,接起话来犀利无比。 “本太子就应该相信你口中的她的样子?你可知她现在什么身份?”薛瑞一拍桌子,桌上茶杯险些跳起来。 身份,身份,她沈妄就是沈妄,什么身份都别来束缚她。 “别吵了!”这一句颇有气势。 沈妄截住正要劝和的秦旌,会客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来,沈妄咽了口口水,强装镇定。 “既然翎王殿下也将误会澄清了,还有什么好吵的!若是各位还不放心,我与王爷自愿写下承诺书约定再不相见!” 话音一落,满座无声,薛翎也与太子面面相觑。 “当然了,整件事情也不全是王爷一个人的错,我呢,与人相处的分寸拿捏还缺些火候,想必是做了什么让王爷误会的举动,还请多担待。”沈妄说得声情并茂,末了又对薛翎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你……” 薛翎原本想着来这么一出英雄救美地顶罪,沈妄不说感激涕零,让她羞愧掩面应当绰绰有余吧。 哪里料到太子妃如此心安理得,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先前对她的认识是否准确。 “如此,也好。就是不知太子殿下的意见……” 沈旋忙不迭打着圆场,将话题引向薛瑞。 “好。”薛瑞捏着茶杯沉默半晌,还是轻飘飘应了。 沈妄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原本已经做好了舌战薛瑞的打算,没想到他这么轻易松了口,怕是又想好了什么更阴损的招数。 “上笔墨!上笔墨!”秦旌催着木头似的齐颜去取笔纸。 可怜的翎王爷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从头到尾没人问问他愿不愿意…… 齐颜手脚快,不多时候便将笔墨呈到了薛瑞面前。 “写吧。” 薛瑞冲沈妄努努嘴,表情淡淡却极尽嚣张。 沈妄努力挤出笑脸,狗腿地接过来递给薛翎,“王爷来写,本妃签字。” “嗯。”薛翎亦是意味深长看了她两眼,似乎憋着气。 苍天可鉴,她沈妄句句属实,不知哪句话让他又不满意了。 薛翎洋洋洒洒挥笔,“写完了。” “好好。”沈妄挂着笑脸正要接过来,那厮却似乎避瘟神一般早早撒了手,宣纸轻飘飘滑落,掉到地上。 “告辞。” “额……”沈妄看着那人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抽了抽嘴角,蹲下身捡起那承诺书,三两笔也签下了大名。 齐颜接过来呈给薛瑞,他正一脸的若有所思。 “夫君还有什么问题吗?没问题娘子就先回书房了。” “不急,岳父岳母难得来一趟。” 薛瑞扫了一眼宣纸,一秒换上了笑脸。 沈旋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宽慰,女儿长进了,这般主动的窝在书房学习,不负所望! “不不,今日叨扰多时了,只是城中城外人言正盛,还望太子殿下出面澄清,证明小女清白,平日也恩爱些,好让谣言不攻自破啊。” “岳父大人放心,既然太子妃是冤枉的,这都是本太子该做的事情。” “好好。”沈旋似乎对薛瑞十分满意,终于展颜。 “你们夫妻俩有什么事情就快去忙,我二人自行回府。” 仨人又寒暄一番才作罢,沈妄自始至终不言语。 待散去,薛瑞似乎赶着离开,沈妄打算先回东殿去看看。 “大姑娘!”若水自回廊柱子后走出来,行色匆匆。 “边走边说。” 俩人并行。 “能搜的地方都搜了,没看见人。” “莫非是我想多了,林聚还是在地牢?” “先不说这个,刚才我来这边找大姑娘,看见良娣鬼鬼祟祟地躲在会客堂外偷听。” “不奇怪。”沈妄快步走着,脑中猜想着关押林聚的地方。 “沈妄。” “谁?”沈妄应声转过头,正是陈安意。 “我方才看见翎王爷去了书房方向,别走岔了。” 陈安意站得远远地,依旧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柔和气息。 “多谢。” 沈妄懒得多言,抬脚改了方向。 她明明心里清楚,若是避而不见更能置身事外…… 看着沈妄对自己的态度转变,陈安意一点也不奇怪。眼下她有更苦恼的事情,没想到一向眼里进不得沙子的太子只讨了个薛翎沈妄再不相见的誓约,并无休妻打算。 想到这里,她越发的不安。 …… 沈妄知道薛翎折返大约为了什么,倒不如解开误会,趁着没有实质性的发展斩断这孽缘。 “大姑娘,万事小心,切莫冲动!”若水一脸郑重其事,沈妄无心解释。 “守在门口,有人来了记得打暗号。” 沈妄还未走到,便见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摸进了书房,抬脚慢几步跟了进去。 “王爷,咱们开门见山,你有什么要说的一次性说清楚了,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沈妄冲着坐在案几前的男人抱拳,似乎潇洒随性。 “嫂嫂……那腰佩……” 薛翎张了张口,复又张了张口,迟迟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腰佩应当是不小心掉在王府的,那日走得急,惹得王爷多想,实在罪过。” 沈妄压着嗓子,客套而疏离的解释着。 “本王知道你有苦衷,我只想要一个答案,不求其他。”薛翎似乎得了失语症,一时之间思绪揉作一团,甚至忘了他来找她的初衷。 俩人之间似乎毫无关联,却又存在着看不见的千丝万缕。 沈妄叹了口气,薛翎的表情一改往日漫不经心,看来是认真的了。 “王爷在我这里求不到什么答案,况且王爷现在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请回吧,免得叫人撞见,再落人口实。” 沈妄转身背对薛翎,害怕他看出自己的慌张。 “沈妄!谁才是自欺欺人?若说玉佩是遗落,那你赠我那方玉砚怎么解释?” “不过一方普通砚台,王爷不要随意揣测!”沈妄亦气急了。 “普通砚台?普通砚台为何刻‘夫持’?” 这下换作沈妄语塞,良久,她才出声解释:“不过路边随手买的赝品,不信你可以去问林离!” “你!” 薛翎这时终于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妄身边,伸手抓住她的袖角,模样有些卑微了,“我不信,沈妄,我们之间从相识到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不信我的直觉有错。” “这就是事实,王爷不信也得信。” 沈妄挣开他的手,一咬牙甩门而去。 “别再见面了。” 若水见沈妄出了门,急忙跟上去劝慰。 独留薛翎一个人站在门边怅然若失,“你叫本王去问林离,却不知道现如今林离也不在我身边了。” 好在俩人的谈话没被旁人听去,经过今日闹剧,薛瑞也果然履行承诺,频繁设宴,在宴会上与沈妄表现得亲密无间。 太子府难得又太平了一段时间,沈妄与若水若谷俩人还在暗戳戳找寻着林聚的下落,除了陈安意送来的林聚不在地牢的消息,此外皆无所获。 只是讨到了薛瑞一句不会伤他,沈妄不再那么操心。 虽然表面平静,沈妄可不敢完全松懈,薛瑞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决计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现在薛瑞对她的禁足已经愈发松懈了,守卫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沈妄和若谷若水仨人用过晚膳正在书房下棋闲聊,齐颜送来一碗乌鸡汤,说是太子殿下赏赐。 沈妄狐疑地打量了来人一番,咬牙一口闷了。 “味道还行,还有吗?”沈妄喝完咂咂嘴,齐颜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跟武玄一个性子,不愧是师徒。”若水咂舌。 “不知道林兄的伙食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救出他来。”若谷搭话。 “有刺客!”门外突然一阵嘈杂。 沈妄惊觉,“门外吵什么?走!” 仨人推开门,院子里齐颜正和一黑衣人缠斗,明显有些吃力。 柱子边躺着的正是昏过去的薛瑞,他身侧蹲着两个手足无措的守卫正在呼救。 “他怎么了?”沈妄一溜小跑到薛瑞身边。 “太子殿下刚进院子就遇刺了,那贼人撒了一把毒药粉,殿下挣扎了一会竟直接昏死过去了……” 沈妄没再听清后面言语,只专注地摸了太子的脉搏,又探探鼻息。 “殿下中的是七步封喉散,快叫大夫!”齐颜一边与黑衣人周旋一边抽出空来冲沈妄喊道。 那黑衣人钻了这空子,将人一脚踹远了,转身飞身踏瓦而去。 “若谷,快去找大夫!” “小主,这毒我听师父说过,毒性极强,七步之内夺人呼吸。” 沈妄一时间手忙脚乱,“薛瑞,你可别死在我住的院子里啊,不然我有理说不清了!” “要不,太子妃试试度气,能拖到大夫来就最好……”一旁守卫弱弱的提议。 “不行,小主慎重,当心也中毒。”若谷十分的不赞同,这太子殿下与沈妄本就不对付,凭什么舍命救他。 “管不了那么多了。” 沈妄似乎也狠下了心,拍了拍薛瑞的涨红的脸庞,捏着他的鼻子连度了几口气。 若谷不情愿的探了探薛瑞的微弱的鼻息,稍稍有了大的起伏。 “咳咳。”沈妄忽而感觉舌尖一股麻酥感,飞速蔓延到喉头。 一咬牙,她又掰开薛瑞的嘴度了几口气。 “若谷,我不能呼吸了。” “小主!”若谷急得直冒汗,又在心里记了薛瑞一笔。 感受着那阵麻酥感蔓延到肺部,她整个人像是离开了水的鱼,涨红了脸和脖子,掐着自己的脖子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大夫来了!” 第二十五章 无解蛊毒 那大夫被若谷拖着来到檐下,“让开让开,都让开!” 若谷拨开一众闻声而来的奴仆,大夫面色沉重地替二人切了脉,各喂了一粒白色药丸。 “暂且吊住了这口气,解药还需现熬。” “快去!” 齐颜和若水异口同声,俩人匆促对视一眼,各自扶着自己的主子要回屋子去。 “每过一刻钟喂一颗,切记!” 大夫揩了揩脸颊处的汗粒,分别交予二人一瓶药丸才率先出了院子。 “还愣着干什么?府中巡逻加强些!别再出事了!”陈安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院子里的,这时候也小露了个面,随即跟着齐颜去了太子寝宫。 若谷,若水俩人将沈妄安置下,又打了水给她擦了脸。 实在是她的脸色乌黑,唇色暗沉,呼吸太过微弱,看着让人心疼。 “都怪我没看好大姑娘……”若水一旁哭哭啼啼,若谷一言不发出了书房,守在院子门外去了。 天边恰挂着一弯钩月,似锋锐镰刀,散着犀利寒光。 陈安意正坐在太子床边胡思乱想,药还未熬出来,她捏着白色小瓶战战兢兢。 “安意……” 这一声轻得快要听不见了,薛瑞强忍着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撑着手想自己坐起来。 “安意……” 陈安意终于如同惊鹿般跳了起来,手中小瓶不小心飞了出去,重重砸到地上,白色药丸散落一地。 “殿下,快躺下,解药就快好了。” “咳咳,叫齐颜……” 薛瑞又被她按了下去,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仿佛说这一句话已经要了他半条命。 “齐颜进来!” 陈安意这时已经顾不上什么矜持礼仪,她不忍去看薛瑞痛苦的模样,跪在地上匍匐着捡拾药丸。 “殿下醒了!” 守在门外的齐颜闻声破门而入,几乎是飞到薛瑞床前。 “快……快备马,送我去何府……何府。” “殿下,你身上的毒还没解!”齐颜面露难色。 薛瑞边说话边大口喘着呕着,陈安意捡完了药丸也来到床前,眼角带泪,握住了薛瑞紧抓床单的手。“有什么事比命都重要?好好躺着,等身体好了再说!” “齐!颜!备马!” 薛瑞似乎没听见她说什么,扬手挥开了她,咬牙切齿地下了命令。 “那刺客也许还没走远,齐颜不是对手,殿下此行凶险,三思啊!”齐颜亦跪伏塌下,恳切劝慰。 “误了事你们担不了责!” 薛瑞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这阵过后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床前跪着的俩人头已经磕得血流不止了,薛瑞固执的摸着墙边,踉跄着扑到桌上,打开小瓶往嘴里倒了大半。 “齐颜!” 薛瑞艰难的干咽下了那些缓解窒息症状的药丸,眼看着摇摇晃晃站不稳了,齐颜终于还是起身扶住了他,下一秒携着他快步离去。 马背上颠簸,齐颜将薛瑞锁在身前,勉强不让他掉下去。 薛瑞趴在马背上头痛欲裂,更觉得一切恍若梦中。 方才他中毒昏迷,却隐约还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那炙热柔软的两瓣毫无情欲,生硬的覆盖他的唇,温热的气息一丝丝灌入他的身体,他竟然不觉得排斥,反而恨不能醒过来狠狠地夺走她的呼吸。 他想,那应该是因为窒息感被缓解而带来的更大的渴望。 沈妄这个人他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往日种种,俩人早已经是势如水火,若是放任他死了,那她就自由了,可她还是救了他,想到这里,薛瑞满心的茫然。 他从来所学,不过人伤我一寸,我必千万倍奉还。 马背上的路程分外漫长,待赶到时候,薛瑞险些又昏死过去。 齐颜将薛瑞横抱着下马,何府守卫正要上前,“滚开!” 齐颜一个箭步闯了进去,守卫看清来人,不敢再拦。 “地牢……”薛瑞伸手指了指花园岔路中一条。 “这边。”一个小厮机敏的跳出来带了路。 才进了地牢,齐颜放下薛瑞,他不知突然哪里来的力气,一口气跑到林聚眼前,夺下了他手中的汤碗,一饮而尽。 “???” 林聚身旁还站着何人可与武玄,薛瑞这操作一时间让众人傻了眼。 太子殿下费这么大的劲就为了冲到何府地牢抢一个阶下囚一碗乌鸡汤? 离谱! “殿下!!” 薛瑞情急之下喝了汤,这才跌跌撞撞又要瘫倒。 武玄脸色一变,上前接住他,“这是怎么了?!”显然是在质问齐颜。 薛瑞又剧烈咳嗽一阵,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殿下!殿下!” …… 薛瑞再醒来便是在陌生的房中,他一睁眼,刺眼的阳光灼痛了他。 良久,他伸出手遮了遮眼睛,再睁开时候适应了,他翻转了一下手腕,确认自己还没被阎王爷收了去。 身体上的不适已经消失了,他撑着手肘坐起来,武玄恰好端着一盆水进来。 “殿下!”武玄急忙来扶他,还是头一次见他表露喜色。 “我这是……” “是良娣快马加鞭送到了解药,殿下得以死里逃生。” 薛瑞一愣,紧接着说:“她人呢?” “送到药就回太子府了。” “太子妃也没事了。” “嗯,知道了。” 薛瑞下了床,往脸上捧了几捧水,武玄还站在身旁。 “你下去吧。”薛瑞侧头瞥了他两眼。 武玄不动,薛瑞拿毛巾擦干了脸坐下来,“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 “我改变主意了。” “若是不想伤她,倒掉就可以,何必自己喝了?” “她不是和翎王两情相悦吗?我喝了,岂不是让他们彻底爱而不能了?”薛瑞这借口实在勉强,武玄紧紧盯着他,半晌抿嘴不语。 薛瑞被他盯得心虚,武玄很少对他开口问为什么。 “她是太子妃,她可以不爱我,但绝不能爱上别人,我就是要她永远离不开我!” 依然换来长久沉默,武玄终于叹气一般说了句“但愿”,才转身走了。 薛瑞霎时间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有些颓然。 他怎么会不清楚,喝下那碗连心蛊意味着什么。 的确是能牵制沈妄和薛翎,但也意味着他多了软肋,此类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在他精明算计的一生中甚是少见。 薛瑞自闭小片刻,换上床头干净的衣衫才出门去。 听闻太子醒了,何人可安排了可口饭菜,俩人桌上谈话。 “殿下,昨晚你夜闯太师府,想必各路探子早已将这消息传开了。” 何人可品着酒,姿势潇洒恣意。 “既然已无法挽回,那不如大大方方进出,任他们揣测。” “还是殿下想得开。那关在府里地牢的……” “他交代的,可信度还算高,先关着,好吃好喝伺候着。” 这些天光是忙着温柔地让林聚开口,就已经耗费了他大量的心思。 “也好,那太子府昨日的刺客跑了,殿下要不先在我这躲躲?”何人可戏谑地瞥了瞥薛瑞身后的齐颜。 “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齐颜二话不说跪下认罪,武玄也陪他跪下了。 “不用了。那刺客身手了得,甚至在武玄之上,不怪齐颜。”薛瑞挥了挥袖子,接着说:“想必就是薛翎的旧门客,如今皇后身边的红人——林长离。” 跪着的俩人拍了拍膝盖又站得笔直,武玄接话,“我和齐颜比对了那人出招的剑法,习惯,的确是他,只是他对齐颜留了几分力未下死手。” “皇后,翎王……”何人可捏着下巴自言自语,“会是谁派来的呢?这俩人都很有动机啊。” “也不排除是他个人想法。”齐颜看了眼师父,“那日师父去找文心公主,差点成为他的剑下鬼。” “文心和林长离的关系还是个谜,武玄,派人去找找薛文心失踪那一年的线索。” 武玄带着徒弟领了命就下去了,何人可接着道:“殿下这些天要谨慎些了,直接对你出手,想必是狗急跳墙了。” “急什么,不是要杀我吗?那我们就将计就计,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薛瑞敲了敲桌子。 “殿下心里有打算就好,只是,这连心蛊可是无解的啊……” 薛瑞忽然不说话了,低着头对着酒杯发呆。 “殿下用完膳,我遣马车送你回去。”何人可笑着摇头,一仰头饮尽杯中酒水,神叨叨的摇着头离开了。 何人可安排的阵仗极大,的确,薛瑞大张旗鼓的回府反而更安全,越是引人注目越好。 回了府,太子府的侍卫增加了三四倍不止,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巡逻的人,再想在府里进行第二次刺杀就难了。 薛瑞径直回了寝宫,往常他更喜欢往书房里钻,但自从在那囚禁过沈妄,她居然就安心的住了下来…… 薛瑞坐在榻上,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集中精力看进去一行字。 唇上那陌生的触感和气息似乎还在,他下意识摸了摸唇瓣。 “温些酒来。”他索性将纸笔摔了,扶着头撑在桌上苦想。 下人很快送来两壶好酒,薛瑞提着酒壶仰头便灌,自桌上喝到床上,又自床上喝到院子,最后竟然像个小孩子一般守在小厮身旁,温一壶喝一壶,直喝得昏天暗地,不分方向。 “我也知道连心蛊无解啊……” 薛瑞喝醉了反而比平时乖顺许多,他不让扶,下人们便围成圈护着他,生怕他摔了。 终于是武玄和齐颜回来才让下人们松了一口气,“都下去吧。” 俩人想方设法要将薛瑞扛回去,哪知道他死活不让人扶着。 “别碰我,没醉,只是一点点,一点点晕了……” 薛瑞一步一跌,脸上两抹红色十分抢眼,又偶尔扶着栏杆干呕,看这摸索的方向,似乎是去书房,武玄和齐颜皆是心领神会。 “我怎么,怎么到这来了,走错了,去……安意殿……” 薛瑞站在书房门前挠着头,武玄和齐颜跟在身后束手无策。 “走,带我去……” 俩人只好又陪着太子弯弯绕绕圈到了安意殿。 “开门开门!” 薛瑞扒着陈安意的房门双手大力拍打,“开门!” 第二十六章 娶我爹算了 良久无人回应,薛瑞拍着拍着便顺着门滑坐下来,模样十分落魄。 武玄忍不住为主子叹息,太子妃那边不能讨好,良娣也闭门不见了。 无奈,最终睡倒在陈安意门前的薛瑞还是被武玄拖回了自己的寝宫,清早却见床榻上又空了,原来薛瑞夜里不知什么时候摸去了东殿…… 太子连吃两回闭门羹的谣言,不过半日便在太子府内传开来。 薛瑞这一觉睡得安逸,只是醒来有些头昏脑涨。经过前日的教训,武玄和太子愈发的形影不离,这会儿他便站在薛瑞床边,抱着剑打盹。 薛瑞轻手轻脚坐起来不想吵醒他,房门“啪嗒”一声被人撞开。 “殿下,何府密函。” 突然到来的齐颜将武玄吓了个激灵,薛瑞皱了皱眉,扬手示意他过来。 “武玄,你拆开看看,说了什么。” 武玄接过来利落的拆了信,“何公子说林聚中的慢性毒,会慢慢侵蚀筋脉,直至武功尽废,而且那毒……来自薛翎赐的金疮药。” “又是用毒?无色无味?他就没怀疑?”薛瑞心里咯噔一下。 “林聚交代,那药是他刚投奔太子妃时候薛翎赐的上好的药,说应该是好东西,就一直带在身边用……” 薛瑞闭眼沉思片刻,道:“可以放他回来了。” “我这个心软的弟弟,废棋留着留着就成了祸患啊。” …… 沈妄自解毒醒来,若谷若水两人的伺候可谓是无微不至。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后遗症,她总是身上某处莫名疼痛,或是心里凭空多出一些无法追究来源的感受——有痛苦,开心…… 听了她的描述,若谷若水更加忧心,沈妄如厕若水要跟着,睡觉俩人一起守着,饭前俩人先验毒,只差喂她吃饭了。 如此,生活还算悠哉,得益于薛瑞的脑子这一回没短路,没把刺客的事情又算在她头上,不过这也不意味着她对他就有所改观了,薛瑞打她和她的人那几顿鞭子她还记着呢! 今早薛瑞就派人传话说要放林聚回来,沈妄特地备了些点心为他接风洗尘。 “小主,我终于回来了!” 林聚的出场方式一如既往的直接,沈妄眼见一个魁梧大汉含着满眼泪花向她熊扑过来,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若谷自觉的上前拦住,林聚顺势抱了抱若谷,勒得他直皱眉。 “若谷小兄弟,好久不见了。” “嗯嗯。”若谷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林聚又对着若水,沈妄嘿嘿嘿傻笑几声才坐下来。 “回来就好,我可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再受牢狱之灾了。”沈妄叹了口气也坐下来。 “其实太子殿下没为难我。”林聚嘴里包着一口桂花糕,吐词不清,“反倒是给我找了好几个大夫看伤。” 仨人奇怪的看着他,林聚被盯得不好意思,拍拍手上碎屑,撸起一只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来,“你们看,连身上的新旧疤痕都给我祛了。” “而且,那位审我的公子哥为了让我招供,都快跪下求我了。”林聚还有些小嘚瑟。 “那你招了?” “招了……我看他也挺不容易的。” “嘶……”沈妄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顶,安慰自己道:“罢了罢了,既然他放你回来,应该不会怀疑我和皇后之间有勾结了。” “你刚刚说,审你的是个公子哥?他有什么特征?” “可好说话,长得白净。”林聚睁大了一只眼很认真的回答。 “说详细点!” “我听到太子的随侍叫他何公子。” “你……”沈妄欲骂又止。 “有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怪事,何公子给我送了碗乌鸡汤被太子殿下给喝了。” “乌鸡汤,何人可……”沈妄默念,突然想起太子府遭刺客那天,她似乎也喝了一碗乌鸡汤。 “怪不得太子府找不到你,原来给关在太师府了。”若水听着沈妄念出的名字接话。 若谷亦道:“这么说,太师府的人是薛瑞党了,藏得好深。” “奥对了,他们还查出来翎王殿下赐我的金疮药里有毒,会让我武功尽失。” 林聚叼着块杏仁酥,从怀里掏出那小瓶子。 “薛翎!?”沈妄惊呼。 “小主你也别怪王爷,刚开始我也生气,不过在回来路上想通了,那时候我刚成为小主的人,不久前还拿箭射过他,王爷不放心是可以理解的。” “他骗我!”沈妄一拍桌子,满脸怒气。 太子府另一边院子里正在练剑的薛瑞也突然心口一阵绞痛,不得不杵着剑跪在地上歇一歇。 林聚还在说着什么,沈妄已经听不进去。 薛翎百般回避的那个问题……她一直没有得到答复,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她完全忘了去梳理,而且似乎着了魔一般,下意识的觉得薛翎的话都是可信的。 林聚这话似乎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开始与薛翎相处,他就对她百依百顺。从舍命挡箭,到太过轻易放过林聚,到为了帮他逃出太子府不惜与薛瑞撕破脸…… 她何德何能,让一个素未谋面的皇子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本太子娶的不是你,是将军府长女!”太子这句话如一声炸雷在她脑海响起,大概这也是薛翎的想法吧。 这一切更像是一个取得她信任的阴谋。 原来是身在山中的人是她,原来自作多情的人是她,想通了,这些天的茶饭不思猛然间变得讽刺起来。 “若谷,去翎王府帮我把腰佩和一方梅花砚讨回来。”沈妄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气冲冲回了书房。 仨人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沈妄拿了一张纸出来,递给了若谷。 “他若是不还,就把这个给他看看。” 若谷收好纸,转身出了门。 薛翎似乎早料到他要来,叫林柳在门口守着,说是太子妃派人来就把腰佩归还了。 若谷拿到了东西却不走,林柳上下打量他一番,道:“还有什么事?” “小主交代,还有一方梅花砚台。”若谷回答干脆。 “腰佩是误会,砚台却是你家主子实实在在赠给我的,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讨回去的道理?”林柳身后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王爷。”几个人行了礼又站定。 “回去告诉太子妃,她亲手送给我的东西,想要,就自己来拿。”薛翎说完就打算背着手走开。 “王爷留步。” 若谷向前一步,王府的几个侍卫紧张的手也摸上了刀把。 “小主说让你看看这个。”若谷将纸递给林柳,再由林柳给了薛翎。 薛翎展开宣纸,眼神本是毫无色彩,忽而似乎受了什么打击,瞪大了双眼,眉头也蹙到了一块。 小小一张纸,薛翎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又将那纸揉成一团,狠狠捏在手心,边走边吼道:“林柳,去拿砚!” “是!” 薛翎如此失态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连若谷都有些好奇纸上写了些什么。 不多时,林柳将用丝绸包好的砚台还给了若谷,若谷飞身回了太子府复命。 沈妄将自己锁在书房内,除了吃饭便不让林聚仨人跟着。 她需要好好静一静,她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薛翎对她毫无保留的用心,说是为了更好的取得她的信任自然说得通,但就是因为太过毫无保留,沈妄觉得他下的赌注未免太大。 下午的时候若谷已经拿回了腰佩和砚台,此刻它们就躺在沈妄面前的桌子上。 沈妄拿起桌上那方砚台,再一次仔细端详,终于在侧身处发现那两个字,“夫持”。 “还真有。”沈妄轻哼一声,又将砚台放下。 “你说母妃还活着,是真的吗?” “谁啊啊啊啊?!” 空荡荡的房子里面突然传来问话声,吓得沈妄从凳子上弹起来。 “是我,薛翎。” 沈妄顺着气,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薛翎,“你走路怎么没声??” “先回答我。”薛翎站在门边,目光灼灼。 “是,秦姨娘,就是你的生母,还活着,而且就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沈妄点头。 “那她现在在哪里?!” 薛翎有些激动,连连上前几步。 “我不知道。”沈妄摇头。 薛翎语气咄咄逼人,“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才几日不见,眼前人竟然已经这幅阴沉模样,沈妄看着来人深陷的眼窝,没来由一阵心酸。 “你中箭伤,大夫们束手无策,就是秦姨娘为你疗的伤。”沈妄拍了拍心口,不再看她。 薛翎没再急着问下一句,沈妄反倒有些期待了。 “那,你不愿意给我一个答复,是因为这层血缘关系吗?”薛翎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口。 “不是。”沈妄脱口而出,薛翎显然被她突然激动的声音激得一愣。 “你还在装傻,你求的是答复吗?你求的是将军府的权势!” “你们一个个的,怎么不去娶我爹算了!” 沈妄一口气说了出来,可算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我……你已经知道了吗……”薛翎几次欲言又止,“我承认,我们的相识的确是我算到的,但对你的感情,是我没办法控制的。” 薛翎说着,自袖兜里抽出一方帕子,正是与秦姨娘相识时候沈妄落在他房中的。 沈妄抿嘴,也用他的话回答:“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第二十七章 私奔怎么样 “我不知道你怎样才愿意信我,但是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薛翎失落地捏着帕子。 “你想我信你什么?信你不害我?信你真的喜欢我?” “我……” 沈妄冷声,“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不可能有结果,信不信的无关紧要。” 嘴上这么说着,沈妄的心却狠狠抽痛了一下。 她为嫂,他身有婚约,再退一万步说,她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有勇气为他与世俗纲常对立。 “沈妄!本王哪敢奢求……结果,你心里没我,说这些话连个前提都没有,本王哪敢……” 薛翎说着,有些哽咽,“想不到本王会早早折在你手里。”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沈妄亦不敢回头,她怕看见他眼里的落寞会忍不住心软下来。 若是大婚那日她不曾逃婚,兴许就不会遇到他,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沈妄在心里叹气,默默地后悔。 “沈妄。” 熟悉的嗓音,却是陌生的舒缓语气。 薛瑞带着一众手下进了门,薛翎依旧背对着他。 “刚才叫你走你不走,这回走不成了。”沈妄摇着头,走上前去,自薛翎手中缓缓抽回帕子,似乎断了他的后路。 “你们本就同床异梦,我与你也并无任何过分举动,我为什么要心虚。”薛翎背了手,这话其实是说给薛瑞听的。 “三弟似乎对我太子府的风水很是喜欢,三番两次不请自来,要不要给你收拾间偏房,方便长住?”薛瑞走到二人中间来,将俩人隔开。 薛翎轻嗤一声不以为然,薛瑞接着将沈妄挡在身后,一字一顿对着薛翎道:“你以为太子府戒备当真松懈到这地步?那是我放你进来的。” “沈妄她根本不可能跟你走,你我都是同样的目的,却还不如我实诚,非要借着情爱的名义骗她的感情。” “够了。”薛翎气红了眼,上前一步揪住薛瑞的衣领。 门边的随从正要上前,薛瑞扬手制止,依旧和蔼笑着,“我说得不对?” 薛翎喘着粗气,慌张地看了看太子身后一言不发的沈妄,她也是这样想的吗?转瞬又泄了力气,将薛瑞推开去。 薛瑞整着被他扯乱的衣领,薛翎看着沈妄的背影无力地说了句,“对不起。” “你嫂嫂早就先我下了逐客令,三弟还不走?” 薛翎不再与冷嘲热讽的薛瑞争执,耷拉着脑袋慢悠悠出门走了。 “为翎王爷开路!” 薛翎还未走出去几步,薛瑞一声令下,太子府的下人都拥着薛翎往外走。 薛翎抿着嘴依然目视前方,镇定地走了出去。 果然又如了太子的意,探子们很快将这事传到了皇后耳朵里。 赵月本不是很满意女儿的婚事,但耐不住赵柔夷日复一日的枕边话,才有了一些动摇。 这段时间她一直由赵柔夷陪着,气色刚刚好了许多,心情也爽利了不少,下人们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皇后娘娘笑得这么开心了。 “薛翎闯进太子府见了太子妃?还差点和太子动手?” 赵月将手中的瓷羹往碗里一丢,一瞬间连吃饭的心情也没有了。 “岂有此理!” “娘亲息怒。”赵柔夷急忙上前抓住赵月的手。 “本宫苦心经营多年,毁就毁在这选人身上!再留着他,总有一天要被他拖累死!” 赵柔夷心微微一颤,皇后的话似乎已经把薛翎视如废棋,这就要杀了一了百了。 “娘亲三思,王爷怎么会这般不知分寸,许是有奸人迫害,况且王爷与女儿婚旨已然人尽皆知,娘亲动了他,柔夷岂不成了寡妇。”赵柔夷一时心急,直接跪下来抱着赵月的小腿哀求。 “柔夷,你刚刚没听到吗?薛翎他的确是接了婚旨,但他还和那个狐媚子沈妄暗中勾连!”赵月恨铁不成钢,气愤地捶着桌子。 “这件事情并无实证,探子只是看见王爷去见了太子妃。若是王爷当真与太子妃有染,太子殿下怎么会放王爷走?” 虽赵柔夷并不想逼迫薛翎娶她,但现在事情变得更加棘手,她害怕娘亲对薛翎下死手。 “即便他待你这样无情,你还是要护着他!” 赵月站起身,狠狠扯了把衣摆,气愤地丢下赵柔夷要离开。 “多谢娘亲。”赵柔夷跪伏下身子高声对着赵月的背影道。 “真不知道,若是哪天我真的要杀薛翎,你会不会为了他杀了我。” 赵柔夷盯着地面,忽而鼻头一阵酸涩,青石地板上落了几滴豆大雨点,这条单相思的路她走得很坚决。 赵月渐渐走远了,赵柔夷擦干了眼泪决定去拜托林离。 说曹操曹操到,林离陪着薛文心正从院子圆门处进来。 “林离!”赵柔夷扑了上去,“快去趟王府,务必请动王爷,叫他入宫一趟,皇后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林离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护住薛文心。 公主歪着头笑嘻嘻看着赵柔夷,似乎对她很是喜欢。 林离听完面露难色,如今太子要杀文心,他有些不放心,但涉及到薛翎的性命,实在难以抉择。 “你替我照看好公主,一步不能离。若是有人图谋不轨,这药可防身,撒出去之前切记捂住你二人的口鼻。” 林离将薛文心的手交到赵柔夷手中,又自袖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小纸包。 “速去速回。” …… 太子府。 薛翎走后,薛瑞也没有再过多责备沈妄,只是默默退了出来,为她带上了门。 沈妄一个人坐在桌前撑着下巴发呆,薛翎啊薛翎,怎么只是和他说了几句重话,心却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 “我这是怎么了呢?” 沈妄边闭眼冥想边自言自语。 “问问你的内心,正视你的内心。” “嘶……”沈妄拍着胸脯,显然已经不像第一被吓到那么大动静了。 “穆姨娘?你怎么来了?” 沈妄过于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姿态丰盈,风韵犹存的少妇。 “想你了,来看看你。”穆忞毫不客套的走上前坐到沈妄对面,自顾自倒了杯茶水。 沈妄忘了往她身后,没有人跟着。 “姨娘也是溜进来的?”沈妄心里吐槽,这太子府怎么跟菜市场一样。 “想什么呢?我从大门进来的,薛瑞要派下人跟着被我拦住了,想和你单独聊聊。”穆忞温和一笑,沈妄觉得甚为眼熟。 “瞒着爹爹和阿娘?” 穆忞神神秘秘地凑近她耳畔,说道,“不瞒着,他俩怎么可能不跟来?” 沈妄撇了撇嘴,“姨娘不会就是专程来提醒我问问自己的内心的吧?” “嗯”穆忞诚恳地点了点头。 穆忞的突然到访让沈妄很晕,“我……” 穆忞和沈妄俩人以往相处虽然不多,但待她确实真诚。 “我很混乱,好像在乎,但是一想到我与他之间隔着的山海,便觉得不该在乎。” “你会在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突然想起他吗?你会因为看到他因为你伤心而自责吗?”穆忞握住沈妄的手。 沈妄躲闪着她试探的目光,良久别扭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在乎的,你只是觉得你们之间的阻碍太大……其实,在我看来,他无心权谋,你亦无心母仪天下,若是给你们机会做一对平民夫妻,你愿是不愿?” 沈妄陷入震惊久久不能缓过神来,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可能性。 “但,但是,我二人甚至还未面对面承认接纳过对方,姨娘说这话实在……为时过早。” “你且不管早不早,你们俩人的心思我看在眼里了,只要你点头,遇到什么事情都有姨娘,别怕。”穆忞胸有成竹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沈妄抽了抽嘴角,这穆姨娘为何对她和薛翎的事这样上心……说话这样没头没脑,不着边际,而且她一个将军府的小妾,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还能为她对抗这么多人。 “姨娘你凑近些。” 穆忞照做了。 沈妄伸手要去摸她的额头,被她笑着打开,“狡猾的小丫头,当你姨娘脑子烧坏是吗?” 沈妄讪讪地赔笑,穆忞将杯中茶水饮尽,与沈妄一步三回头式的告了别。 “呼,穆姨娘这档口又是来添什么乱。”沈妄送了口气,又坐下来。 林聚,若水和若谷仨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干什么?有事就说,我又不是魔鬼。”沈妄捡了桌上果盘里的橘子砸了过去。 “嘿嘿,太子殿下请小主上桌去吃饭。”林聚挠着头走进来,后面跟着俩人。 “不去。”沈妄拒绝得很快。 “你看,又是若谷赢了。”若水摊开手,林聚无奈的自袖兜里掏出几块碎银放进了若谷早已经伸开的手心里。 “小主,这太子殿下日日都请,顿顿都请,你真的一次都不答应啊。”林聚转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沈妄,就好像被拒绝的是他一样。 沈妄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他,突然正经道:“你们觉得,跟翎王殿下私奔,怎么样?” “什么?”仨人齐刷刷将双手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疑惑地看着沈妄。 “没什么没什么。” 连沈妄都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她居然真的在考虑穆姨娘说的那不着边际的可能性。 “小主……”林聚幽怨地看着沈妄,若说从前他必定是毫不犹豫站薛翎的队,但是上次豪华牢房一游,以及后来薛瑞对沈妄上心的种种表现,让他不由得也开始心疼起太子殿下。 “私奔,那我们,小主打算怎么安排?”若水撇着嘴,含着泪。 “我随口一说而已,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沈妄连连摇头。 若谷却向前一步,一脸正经,“若是有若谷能帮忙的,小主尽管提。” 第二十八章 我林长离第一个要杀你 “头疼。”沈妄抱着脑袋死命甩了几下。 “离他和赵柔夷成亲的日子还有多少天?” 若水掰了掰手指头,“将近一个月吧。” 沈妄点了点头,“这些天闷在府里都快发霉了,明天我们出门去逛逛。” 若水似乎还有话要说,沈妄打断了她,“太子殿下那边我会想办法,今晚你们都早点睡吧,若谷留下。” 林聚和若水乖乖退了出去,若谷端正地坐在沈妄面前等着她的后话。 “今晚跟我去薛瑞寝宫走一趟。” “现在去更好啊。”若谷眯了眯眼睛。 “我们是去做贼,不是做客!” “小主要偷什么?”若谷愣了愣,怪不得找轻功最好的自己。 沈妄神气地吹了吹刘海,道:“偷他一个罪证。” “太子殿下犯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所以才要去偷。” “呃……” “我们在他面前实在太被动,要想翻身,就得掌握主动权,先发制人!”沈妄双手一拍,握在一起。 若谷叹了口气,但愿事情像小主说的那样顺利吧。 …… 这边林离好不容易赶回了翎王府,林柳却守在门口撑了满弓瞄准了他。 “叛徒,不许踏入翎王府半步。” “林柳,事发突然,我必须见王爷。”林离焦急地解释。 “我不会信你说的任何话。” “你听我说完……” “滚!” 林离张了张嘴,无从辩解,一咬牙飞身迎上去。 “对不住。” “抓刺客!” 林柳也是没想到他真敢硬闯翎王府,一时间慌了神,手中长箭离弦向林离飞去。 眼看着那箭就要刺中他,林离却视若无睹,丝毫不躲。 “噗呲!”那箭没入他肩膀,生生把他带得倒退了几步。 “你,你不要命了吗?” 所幸林柳手抖了半分,那箭才没射中心脏。 林柳突然觉得手足无措,看着来人染血的肩头,甚至觉得手中弓箭有些烫手。 府里下人与林离即便不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也受过他不少恩惠,虽然林柳称他是刺客,但还是没人上前将刀刃对着他。 “我可以,见王爷了吗?”林离捂着肩膀,鲜血自他指缝间涓涓流出。 林柳看了看手中弓箭,看了看大义凛然的林离,一把将弓箭丢给下属,转身走了进去。 林离深呼吸几口,拖着受伤的手臂跟了上去,下人们都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 林柳带他来到棋院,指了指那紧闭的院门。 “王爷把自己反锁在里面,说是不见任何人,我带你翻进去吧。” 林离笑了笑,“林柳,你不必自责,这一箭是我该受的,不管怎样我的确对不起王爷的知遇之恩。” “谁说我自责了?” 林柳猛地将他的腰搂住,飞身跳上墙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林离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你们干什么?” 薛翎正靠着桃花树坐在地上喝酒,忽然墙头出现两个大汉。 “王爷!”林离一激动就将林柳撒开来跳下墙头,可怜林柳前后站不稳,最终又掉出了院子。 “林离!” 林离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头报以歉意一笑,接着跑到薛翎面前。 “赵小姐传话,皇后已经对你起了杀心,王爷要快些进宫稳住皇后。” 薛翎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问道,“你这伤怎么回事?” “不碍事,倒是王爷,赶紧备些薄礼见见皇后。” “她想杀我和我娘不是一天两天,急什么,杀得掉吗?”薛瑞喝醉了,眯着眼睛对林离笑。 “王爷你在说什么胡话?” “林离,我告诉你,母妃没死,而且……而且啊,文心是我亲妹妹……亲妹妹。” “王爷你振作一点,这莫不是害了癔症。”林离捧着薛翎的脸拍了拍。 “本王忍够了,赵月,赵月,说是扶我,不过拿我做马前卒……” “不对,马前王爷……嗝……”薛翎突然挣开林离的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跳起舞来。 “本王忍,忍,等本王的势力渗透到她背后的组织的时候,就该收网了。” 林离握住箭尾,咬牙将箭头掰断了扔到地上,“王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到的。只是现在,王爷务必进宫一趟!” “进宫?本王不去,本王要喝酒。”薛翎耍赖的对着林离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林柳在墙头一言不发的看着俩人。 “王爷你清醒一点!” 林离上前抓住薛翎的肩膀大力摇晃起来,“我们走到今天牺牲了多少人,绝不能前功尽弃啊。” 薛翎干脆闭着眼睛任他摆布,又伸手拔下了头顶束发的簪子,一头黑发散下来遮了脸他也不管,依然时不时扬起酒壶喝两口。 “王爷这是,被太子妃伤了心……”林柳跳下墙头,走上前来。 “伤心?王爷,你想想赵小姐,她也是留在皇后身边,日日如履薄冰,一听到你有威胁立刻来求我传话。”林离气不打一处来,更加大力的摇晃薛翎。 “论伤心,更有资格的人应该是她吧?这么多年,她对你的真心大家有目共睹,过去你说不想太早成家,心中住不下人,她也是不离不弃,不怒不怨,好不容易盼来一道婚旨,王爷却说这时候遇上了真爱?” “柔夷。”薛翎拿酒壶的手顿了顿,似乎这时候才真正开始思考。 “如果王爷因为在太子妃那里吃了闭门羹而要这么多人陪葬,我林长离第一个要杀你!” 林离说着当真去掐薛翎的脖子,薛翎被抑制了呼吸,下意识松开了酒壶,抱着林离的手咳嗽起来。 “林离你干什么!” 林柳踩着破碎的酒瓶渣子,冲上来一脚踹开了似乎陷入癫狂的林离,薛翎摸着脖子跌坐地上。 “林离……”林柳红了眼眶,伸手去拔腰间的刀。 “住手,林离!”薛翎扶着桃花树边咳边制止林柳,直到咳出眼泪。 仨人就这么对峙了片刻,最后还是一齐围着桃花树坐了下来。 林离不由得回想起几年前初见薛翎,那时他已经褪去些稚气,做事不再全凭义气,偶然遇见比曾经的自己还要狂妄的薛翎,竟然头脑一热被他骗上了贼船。 那日恰是卷云寺那老顽固说要来京城看看小徒弟的情况,顺路与他一块喝了酒。 俩人在二楼边喝边叙旧,楼下吵吵闹闹有些扰人。 林离张着耳朵听八卦,原来是有个农户赌博借了高利贷还不上钱,讨债的要抓了他刚过门的媳妇抵债。 老顽固捡了颗花生米砸中了林离的脸,“听没听我说?” “楼下那讨债的好像是叫赵权。” 老顽固顺着林离的手势看了眼,“哦,皇后的娘家人吧。” 林离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 “不救?”老顽固笑得一脸贼相。 “农户欠债在前,不好救。” 只是还没等老顽固再挖苦他,林离撑着栏杆翻身下了一楼与赵权理论。 林离好说歹说替二人还清了债务,赵权收了钱却又翻脸不认,农户这才说了实情,借高利贷的事情本就是个圈套,不过是赵权早就看上了他家娘子。 林离还在心里权衡着动手和动嘴的利弊,忽而耳边一阵风过,那赵权飞出去两米远。 身前站着的,掸着袖子的神气少年,就是薛翎。 再后来一切顺理成章,薛翎向他抛出橄榄枝,对他保证:“往后你要行侠仗义,不用管对方什么来头,这世界上的恶人,除了一个皇帝要留给本王杀,其他的你尽管拔刀。” 林离看着面前信誓旦旦的人想笑,那时候薛翎个头还不及他胸口,他怎么就答应了呢? …… 再回神,薛翎酒醒了大半,主动开口,“是本王任性了。” 林离捂着肩头靠在树上,“王爷想通了就好。” 薛翎叹了口气,“本王酗酒,倒不全是因为沈妄,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母妃尚在人世,感情上难以接受,难道这么多年我恨父皇恨错了吗?” “秦贵妃还活着?”另外两人张大了嘴。 薛翎点头,“你们可还记得那日全府被迷晕,就是母妃来过,是她替我处理了箭伤,沈妄那时候错过了晚饭,所以醒着见到了她。” “这……” “罢了,母妃这么做,大概,大概是另有打算吧。林离说得对,本王不能懈怠,也不该再辜负柔夷,早知,翎王妃的位置早该……。” “等等,我想先插个话”林离忽然出声打断。 “你说” “快给我找个大夫,我快死了” 薛翎和林柳忙不迭转身,眼前的林离肩膀伤口血流不止,捂着伤口的手臂上袖子亦沾满了鲜血,脸色更是惨白得可怕。 “你他妈不早说!?”林柳一巴掌拍在他另一边肩膀上,林离皱眉苦笑。 “王爷快去梳洗准备,我带他去找大夫。” 林柳头一次这么有主见,拉着林离没受伤的胳膊将人顺势扛在肩上就要往外跑。 薛翎在二人身后爽朗大笑,“院门钥匙在我这,等等我。” …… 薛翎收拾一番,喝了醒酒汤,下人也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只是林离本应该躺在床上治疗,却坚持跟着薛翎回宫,他实在放心不下薛文心。 于是薛翎临时加了辆马车,让大夫随行,就在马车内替他拔箭疗伤。 这马车本就颠簸,加上林柳一脸严肃的坐在一旁看护,执刀的老先生紧张得浑身冒汗。 好在箭头并未伤及筋骨,林离的虚弱大半是因为失血过多,待颠簸到皇宫,手术刚好做完,林离途中疼得晕了过去,所幸已经提前交代了林柳去换看着薛文心的赵柔夷,他晕得也安心了许多。 第二十九章 殿下好早啊 林柳去指定处接了薛文心,将人带到了林离睡的马车内,仨人提心吊胆的等着王爷的消息。 薛翎只带了两个随从帮忙提着礼物,刚进鹿韭宫迎面就撞上了皇后赵月。 “儿臣参见母后。”薛翎对着来人鞠了一躬。 赵月连眼皮都懒得抬,拂了拂袖子调头就走。 “姑姑,方才的莲子羹味道不错,柔夷看姑姑似乎吃得不尽心,叫御膳房又做了些。” 赵柔夷端着碗走进来,与薛翎并排站着。 “都进来说话吧。” 赵月一点也不意外,她这丫头护薛翎护成什么样子。 “是。” 赵柔乖顺地追上去,“姑姑,柔夷想着您不喜欢吃太甜,这碗特地少了些糖。” 薛翎命随从将礼物交给了鹿韭宫的宫女,整理好仪态跟了上去。 “说吧,找本宫什么事?” 薛翎一进门,赵月已经坐在榻上,姿态表情极尽不耐烦。 “儿臣此行目的有二,一是赔罪,而是求赏。” “说。”赵月不紧不慢地喝着羹汤,一旁的赵柔夷担忧的看着薛翎。 “儿臣去见太子妃,实属失礼之举。” “何止失礼,简直荒唐。设宴那日你当众表白太子妃,朝中本就议论纷纷。” 那日有皇帝出面解释,加上并无实证,好歹还能解说成薛翎不想成家随意扯谎。 可如今他不顾一切,大张旗鼓去见了沈妄…… “儿臣知罪,儿臣只是一时被表象蒙蔽,给母后带来的任何不好的后果,儿臣愿意一人承担,绝不拖累他人。” “说得轻巧。”赵月放下碗,瞪了眼身旁的赵柔夷。 往日里活泼的她,如今被束在宫中,也不得不收了锋芒,努力迎合。 薛翎心中一阵愧疚,“扑腾”一下跪下了,“儿臣是入戏太深,那日见太子妃不过清算往事,儿臣愿对苍天起誓,再不违背母后的意思。” “薛翎啊,本宫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用了。” “姑姑,王爷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赵柔夷插话。 “你还在替他说话!那可是你未来夫君,跟自个嫂子勾三搭四,寡廉鲜耻。”赵月又剜了她一眼。 “母后息怒,儿臣深知过去对柔夷有所亏欠,希望母后给儿臣一个补过的机会。”薛翎对着赵月伏低了身子。 “如何补?” “请母后做主,将我二人婚期提前,儿臣如何做派,任凭母后考验。” 赵柔夷心下一惊,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嘴。 “本宫凭什么信你?”赵月来了兴致,撑着下巴打量着薛翎。 薛翎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瓷杯砸在地上,又捡了一块大些的碎片,自头顶束起的长发中顺出一缕来割断了。 “儿臣希望与柔夷结发同心。”薛翎捏着那一缕长发,伸出的手对着赵柔夷。 “姑姑……”赵柔夷试探地叫了一声。 赵月眯着眼睛不说话,俩人的心弦都紧绷着。 “罢了,你希望婚期定在哪天?” ,皇后终究还是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心软了,赵柔夷松了口气,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向薛翎走去。 “现在就开始准备,儿臣觉得三日后便是吉日。” “三日?”赵月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神中带着些质疑,不解。 薛翎肯定地点了头,赵柔夷接了他手中的青丝,又与他并排跪着。 赵月看着塌下一对郎才女貌的人儿,心中悲愤,都是年轻人啊,怎么也劝不听的年轻人。 可她,也年轻过啊。 “允了允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累了。”赵月伸手不耐烦地挥了挥,这心情好的日子还没过几天,糟心事又找上门来。 不知道在这宫里,什么时候她才能真的高枕无忧。 “谢母后。”薛翎磕了头谢了恩站起身来,自然地去扶起赵柔夷,俩人一前一后出了皇后寝宫。 “王爷不必困扰,要你娶我只是权宜之计,柔夷不敢妄想其他。”赵柔夷走在他身后先开了口。 “啊。” 身前的薛翎突然就停下了脚步,赵柔夷低着头没意识到,一下子撞到他的后背。 薛翎转过身来,“本王既然亲口答应明媒正娶,绝不会利用你的婚嫁之事谋利,翎王妃这辈子只会有一个。” 说着,他默默按下了赵柔夷想要还他头发而抬起的手。 “有王爷这句话,柔夷已然心满意足。” 赵柔夷红了眼眶,谁曾想这场独角戏突然就有了回应,她更加坚定了辅佐薛翎的心。 “成亲的事不用你操心,本王留下林柳与宫中对接。柔夷回去陪着母后吧,三日后再见。”薛翎对赵柔夷笑了笑,背着手转身离开了。 赵柔夷看着他干净修长的背影,心里熊熊燃起的,不知是希望还是爱意。 薛翎出了宫,林离也刚刚醒来。 因为薛文心太过吵闹,林柳干脆一个手刀砍晕了她。 “公主怎么了?” “睡了。”林柳认真地点头。 林离狐疑地看了他几眼,好在刚好薛翎进了马车。 一番交代之后,薛翎又嘱咐林柳留下办事的同时帮着些林离。 自此,危机解除,几人分别,各自去忙该做的事情了。 …… 夜晚,若谷轻轻叩开了沈妄的房门。 俩人都换好了夜行衣,鬼鬼祟祟潜入了太子寝宫。 “有异常就跑,别恋战。”沈妄蹑手蹑脚的蹲在墙角,太子寝宫大得很,只要不去他睡的那一间,以若谷的轻功,还不是来去自如。 俩人翻箱倒柜,勉强搜出一些小官员贿赂太子的证据,但这远远不够,薛瑞随意辩驳就能掩去的罪名。 “若谷,咱们方向错了。”沈妄突然开了窍,叫住了正埋头翻找的若谷。 若谷一脸茫然的看着她,“怎么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肯定会带在身边,咱们最好还是去他睡的房间里看看。” 若谷嘟嘴,“趁着没人在再去不是更好吗?要是吵醒了殿下那就糟了。” “谁说一定只能今晚行动?咱们可以去探探情况先。”沈妄一脸神秘。 “武玄太谨慎了,我一个人还能躲过他,带上小主就说不准了。” “那你一个人去,我就在这等你,去看看内里布局也是好的。” 若谷抿着嘴想了想,“好。” “那个……” 还没等沈妄再交代两句,若谷飞身没了人影。 沈妄撇撇嘴坐在地上,这大半夜的,寒气逼人。 一阵风吹进来,沈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摸索着爬到床上裹上了被子。 不知为何若谷去了这么久,沈妄等着等着困意袭来,竟然就这么睡了去。 “小主,小主醒醒。” 若谷晃醒了她,“你去了多久?”沈妄眨着眼睛看着窗外已经蒙蒙亮了。 “我刚飞到殿下房间的屋顶,武玄和齐颜突然回来了。” 沈妄吓得清醒了,“那你别抓到了吗?” “被抓到我怎么还会在这?他俩一个进了屋,一个守在门外,我就趴在屋顶掀开了一片瓦偷看。” “可有发现?” “殿下和武玄计划在翎王大婚之日捣鬼引蛇出洞,抓住上回刺杀的背后之人……只是详细的计划他们说得太杂乱我没怎么听懂。” “他怀疑谁?” “好像是皇后。” 沈妄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有人要杀他,他自保反击,我倒觉得无可厚非。” “那,我们此行,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不怕,来日方长,只要我们擦亮了双眼,总能抓住他的小辫子的。”沈妄伸出手,攥成了拳头,似乎是信心满满。 “小主,天已经亮了,我们还是尽早回去。” 沈妄点了头,若谷携着她飞身赶回书房。 进了书房,沈妄亦打算脱了衣服接着补觉,刚离开的若谷突然折返。 “怎么了?” 沈妄看着一脸惊魂未定的若谷发问。 “太子殿下来了。” “快躲起来!”沈妄瞳孔猛地放大,这厮八百年不来一回,怎么偏偏今天来。 若谷左右彳亍一番,钻进了桌子里,拖地的桌罩子将将盖住了他。 沈妄看着脱了一半的夜行衣,跺了跺脚钻进了被窝里。 “沈妄?” 门外果然传来敲门声,沈妄假装睡着没听见,期望他会离开。 “没起?刚才看见有个人影钻进了书房,是你吗?”薛瑞又敲了几下。 沈妄心里抓狂,正要回应,“吱呀”一声门已经被推开了。 薛瑞左右扫视一番,见床上的人背对着他,露出后脑勺。 沈妄在心里疯狂组织语言,迟迟不敢动作。 薛瑞已经开始检查房间,沈妄听见剑鞘敲击桌子的声音,撩起帘子的声音。 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殿下好早啊!” 沈妄突然转头,笑得一脸灿烂。 薛瑞被这颗突然扭转的头吓得倒退几步,站定才问:“太子妃很冷吗?裹得这样紧?” “啊,我喜欢早上吹吹冷风再睡个回笼觉。”沈妄讪讪笑着。 “刚刚进门的人是你?”薛瑞侧头接着环顾四周。 “是啊是啊,那个,殿下找我什么事?”沈妄连忙转移话题。 薛瑞背手,眼神不太自然,“倒也没什么,宫中传来消息,三弟的婚期提前到了三日之后,太子府要送的礼品还需你我一同去置办。” 这下换成沈妄一脸疑惑,这事情交给武玄去做尚可,或者约着陈安意去不是更好,薛瑞这是抽什么风。 只是眼下支走他要紧,于是还是满口答应。“行,待我再睡个回笼觉,醒来就去。” 薛瑞似乎松了口气,但依然站着不走。 俩人大眼瞪小眼,“还有什么事吗?”沈妄抓紧了被子,生怕夜行衣被他看到。 “奥,呃……”薛瑞伸手摸了摸眉毛,“我来拿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沈妄耐着性子赔笑。 “腰佩。” “那对腰佩本来就是……” “在床边衣柜上层抽屉里,一对都拿去吧。” 薛瑞正要解释,沈妄却十分干脆。 想到他肯定要说,这腰佩本就是岳父岳母给他俩买的,所以就是他的东西,沈妄先行开口。 反正这东西在她这让她看见了触景生忆,倒不如物归原位。 薛瑞张了张嘴,走到衣柜前翻找一番,果然里面躺着一对腰佩,砚台,还有一方帕子,薛瑞拿了该拿的,又盯了那帕子半晌。 “你好好睡,醒了去找我。” 薛瑞拿了东西也不多留,终于快步离开了。 沈妄这才放松下来,将被子一脚蹬开,“吓死我了。” 沈妄吓得汗流浃背,若谷倒是一脸风轻云淡地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第三十章 否极泰来 “小主。”若谷站在沈妄跟前,一脸同情地望着他。 沈妄方才躲得太着急,鞋也没脱便上了床,于是她干脆起身将床单被套扯了下来。 这一套睡了好些日子,太子府的下人对她“敬而远之”没个下限。 自打她在书房住下,院子里扫地的丫鬟也不来了。 “还愣着干什么,等着太子回来抓?”沈妄将被单扔给若谷。 “小主好好休息。” 若谷又担忧地看了几眼沈妄。 沈妄点点头,看着面前人忧心忡忡的样子有些好奇,“有什么话只管说。” “小主品貌无双,一定还能遇到比王爷更好的人。” 沈妄一句话哽在喉头,若谷这是…… 奥……刚刚……“刚刚薛瑞说三日之后翎王大婚?” 若谷面色凝重地点头,似乎替沈妄伤心。 “那……提前了好,反正是迟早的事……”沈妄故作轻松,心里的小火苗像突然被人掐灭了。 “小主能想明白就好……” 若谷话还没说完,门被人大大咧咧撞开来,吓得俩人都往桌底下钻。 “小主没事吧?你们在玩什么?” 林聚挠着脑袋看着抱头鼠窜的二人。 “林聚!下回再不敲门,你就等着流落街头!”沈妄边起身便对林聚说道。 “嘿嘿嘿,小主没事啊,我方才来的路上看见太子殿下手上捏着小主的帕子……还以为……” 林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结结巴巴说不完全。 沈妄翻了个白眼,“罢了,你也是担心我。”就是脑洞太大。 不过,如此说来,薛瑞拿走她的帕子做什么? 沈妄暗自撇撇嘴,原以为已经了解的身边人,好像一个个在颠覆她先前的认识。 “若谷小兄弟,这大白天的,你们怎么穿着夜行衣啊?”林聚上前揪了揪若谷的袖子。 “我们昨……” “奥,我们,试试新衣服合不合适。”沈妄打断了若谷,疯狂使眼色。 若是让林聚知道,不知道有多少话,肯定要怪她不带他。 “那我看是不太合适,若谷小兄弟还是太瘦了,得多吃点……”好在林聚是个好糊弄的角色,得了答案又自个胡乱脑补去了。 “若谷小兄弟,你是不是挑食?” “不挑。” “那怎么这么个弱不禁风的样子。” “……” 沈妄和若谷都很无语,难道要长成林聚这样才不叫弱不禁风?那这世上弱不禁风的恐怕要占七八成了…… “不过长结实了应该会影响练轻功吧,嗯,这么一说还是衣服做大了……” 沈妄扶了扶额,抱了几件衣服干脆去隔壁若水房间里换了。 果然也只有若谷这只闷葫芦能受得了他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沈妄换了衣服,出门叫了早膳,又进屋小坐了一会才叫醒若水。 昨晚上她特意叫她不用守夜了,若水难得睡了个好觉。 若水很快梳洗完毕,俩人又回到书房,林聚还在和已经换下衣服的若谷谈天说地。 诚然,谈天的是林聚,说地的也是。 所幸没等多久有丫鬟送来了早膳,有了食物,终于堵住了林聚的嘴。 沈妄边喝粥边说,“待会你们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去给翎王选大婚的礼品。” “那不是还早嘛!”林聚啃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问。 “三天之后。”若谷吹拂着有些烫嘴的汤,轻轻回答。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若水问沈妄。 “不知道。”沈妄诚实地摇了摇头。 才三口不到,林聚一个包子下了肚子,他又舀了碗鲜虾汤来要喝。“要我说啊,赵小姐这么痴情,能等来这个结果也是不错的。” 仨人停下动作,齐刷刷盯向林聚,林聚心虚地低下头喝汤。 “嘶哈——烫!” 沈妄一脸嫌弃地看着烫得嗷嗷叫地林聚,“别急。” “喝这碗吧。”若谷默默推过去自己面前那一碗,沈妄和若水又盯向若谷,若谷则泰然自若地将俩人各自扫了一眼,平淡道:“这碗盛得早,我只是不想喝太凉的。” 话题绕了一圈终于找了回来,沈妄没什么胃口,有一下没一下揪着包子往嘴里塞,“待会只需要若水和林聚陪我出门,若谷留下来看书房。” “说好的怎么又变了?”林聚喝着汤,眨着眼睛问沈妄。 “免得有人趁没人在翻我们的东西啊。”沈妄冲若谷眨了眨眼睛,若谷看见了,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小主的意思应该是叫他趁着薛瑞带人出门,完成昨晚上没能做到的事情。 “我们也没什么值得翻的东西。”林聚补刀。 “我……没有……没有也不能让人随便翻,这是隐私,是尊严!”沈妄欲哭无泪,这林聚的智商怎么就不用在恰当的地方。 “喔。”林聚瘪了瘪嘴。 明明被留下的是若谷,怎么反倒林聚一脸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 这俩人关系竟然不知不觉好成这样了,也好,沈妄一直担心若谷性子太沉闷自个闷坏了,现在有了林聚在他身边闹腾,好坏参半吧。 几个人吃完了饭,按照原计划行事。 沈妄带着林聚和若水去找薛瑞,令人意外的是陈安意并没有随行。 沈妄几次想开口问问薛瑞,最后还是作罢。 她和陈安意之间微妙的信任已然瓦解,好在陈安意尚未对她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暂且井水不犯河水吧。 “为什么他们俩也要进来?” 薛瑞铁青着脸问沈妄。 今日他特意安排了小些的马车好让俩人坐近些,勉强说成是省人力,低调。 沈妄却偏要两个随从坐进来,小小的空间里面坐四个人本就够呛,更何况林聚这个大汉和他挤在一排……薛瑞心里极其憋屈。 沈妄看着倒是心情不错,薛瑞唯一欣慰也在此。 听到薛翎要娶亲的消息,她并没有一蹶不振,这是不是说明在她心里,薛翎或许没那么重要? “这马车不坐白不坐,这样还少骑两匹马,殿下不是要省人力嘛?这下不止省了人力,连马力也省了。”沈妄半靠在若水身上,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我跟你换。”薛瑞拿手指了指若水。 林聚将这话听进了心,太子殿下这是想和小主坐一起吧。 “不换,这边风景又不见得好些。”沈妄扯住若水。 “你……”薛瑞不由得捏紧了衣角,酝酿片刻将情绪强咽了下去。 “哼。”薛瑞将头偏到一旁,一路不言语。 另外仨人倒是心安理得,依然在他面前聊得火热。 什么巷子的糖人,果脯好吃,哪家衣裳好看…… 这一路煎熬,到了定下的目的地,薛瑞气愤地掀开马车帘子,一个人气冲冲下了车走在前面。 才从马车上翻下来的武玄投来一个你们对我家主子做了什么的眼神,沈妄无辜地耸耸肩。 薛瑞果真就像闹脾气一般,始终铁青着脸。 武玄跟在身边默默地将他与另外仨人隔开来。 …… 才挑到一半,似乎有探子来传了信,薛瑞急匆匆离开了。 待沈妄反应过来结账的人跑了,一个不熟悉的属下走上来禀报,“太子妃,殿下有急事要处理先走了,您只管逛,账记在太子府。” 沈妄点点头,问道:“他真的就单纯来让我逛个街?” 今早她还暗自担心,想着薛瑞会出什么阴招整她,结果逛了半天他人直接走了,这叫怎么回事。 “殿下说自太子妃嫁进来,还没好好陪您逛过街,许是觉得有些亏欠。” 陪!陪?她?逛?街? 这是什么神奇走向?沈妄猛地一震,又突然联想到薛瑞拿走的帕子…… 他这是威逼不成改色诱了?沈妄拍了拍脑袋,怪不得这些天薛瑞的表现愈发地不对劲。 她都已经洗干净脖子等着他把剑架上来了…… “小主?小主?” “啊?” 若水总算拍醒了走神的沈妄。 “那人已经走了,小主暗自嘀咕些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接着逛。”沈妄咳了两声向前面的面具摊子走去。 “我就说,太子殿下是对小主上心了。”林聚吃着糖人,在沈妄耳边叨叨。 “他打了你一顿,再给了颗糖,胳膊肘这就往外拐了?” 沈妄气不打一处来,林聚的确是缺根筋,真说不定哪天就被他卖了,他自己还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林聚终于专心致志对付糖人不再多嘴了,若水和沈妄都松了口气。 ……几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府,沈妄直奔书房去。 若谷正在房中等她。 “若谷小兄弟,看,我给你买了件新的夜行衣,上回抱过你的腰刚好一环臂,应该合身的。”林聚紧随其后,献宝似的翻出一件衣服要展示。 沈妄看着那挂满了金丝线的黑色外袍叹了口气,若谷嘴角抽了一抽,还是绅士的点了点头,道,“多谢。” “好了好了,你们先去把东西放好,还有一些在下人手里去拿过来。”沈妄推着俩人出了门。 “你几时抱过若谷的腰?” “上回一起去翎王府探情况,我受了伤,多亏若谷小兄弟……” 林聚和若水边聊天边走远了。 “怎么样?有发现吗?”沈妄倒了杯茶喝起来。 “我假装闲逛去了殿下寝宫,撞见了齐颜,他一直在,所以没能得手。” “齐颜?”沈妄沉吟,今日出行,薛瑞的确只带了一个武玄。 留了个左膀右臂…… 沈妄分析道:“要么就是他寝宫的确有足以拿捏他的罪证,要么就是防我的。” 若谷皱了皱眉。“殿下中毒那日,齐颜似乎看出了我的轻功功底,接下来他应该还会来试探。” “这就不好办了。” “若谷办事不力……” 沈妄打断他又要自责的话,“没事,万事需谨慎,我可不希望身边的人再受伤。况且眼下情况有变,先等等看。” “什么……变?”若谷歪头问。 沈妄抬头看了眼他,有些好奇。 看来林聚对他的影响的确很大,往常他从不开口问这些,只是麻木地被当做工具使用。 沈妄没什么野心,只希望在乎的人都能活得开开心心,看到若谷开始关心身边的事情,着实欣慰。 “薛瑞……他……”沈妄一连说了好几个“他”。 “嗯?” “唉,没什么,先不管这些了。眼下薛瑞不再针对我们,翎王娶亲之后一切便尘埃落定,事情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应该开心才是。” 第三十一章 花前月下 若谷点了头表示认可便要退下去,沈妄拉住了她。 “今天食言没带你出去,给你放半天假,出去走走。” “不……” “想买什么就买,只要你不是买房子,这一点钱我还是有。”沈妄堵了他的话。 这时候林聚拿着一包什么东西溜了进来,沈妄顺手指了指他,道:“可以叫林聚带你去我们方才去过的地方。” “去哪?”林聚探头探脑。 “你拿的什么?”沈妄没回答,反倒问起他来。 “杏仁酥,嘿嘿。”林聚扬起手中的纸包,笑得一脸淳朴。 太子府再小气也不会缺了他们这些东西啊,沈妄无奈地摇头。 “往后想吃什么便说是我要吃,不要再鬼鬼祟祟的了。” 此时的沈妄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随口给他行了个方便。 “小主真好心。”林聚满足地吃着糕点,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别好像跟了我连饭都吃不饱了。” 沈妄又扶着额头笑了笑,看到若谷亦抿着嘴,双颊露出两个浅浅酒窝,心情愈发好了。 “好了好了,现在陪若谷出去逛逛,你也该置办几身好行头了。” 沈妄说着走到柜子边翻找一番,递给二人几张银票。 林聚喜滋滋地的接过钱,扯着若谷飞快跑了出去。 若水此时还在认真地忙碌着,殊不知这本就是件可做可不做的活计。 这样一天过得极快,沈妄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啃笔头啃到睡着,睡了醒,醒了睡,反复到天黑,林聚和若谷可算回来了。 “小主,看我们买了什么?”林聚兴高采烈地跑上前。 沈妄揉了揉惺忪睡眼,定睛一看,俩人并不是想象中的满载而归。 沈妄撑着桌子站起来,“钱是掉了?” 林聚笑容僵了僵,站在他身后的若谷走上前,补充道:“买了件称手……呃……好看的武器,还有一身衣服。” “……”沈妄愣在原地,定定望着一袭白衣的若谷。 “若谷小兄弟这是什么话,我是看这武器与这衣裳相配,你往常装扮真是白瞎了你一身的好轻功,要这样穿,才显出大侠风范。” 倒也是,若谷一直穿着练功服,头发简单的半束半披挡着脸,永远站在角落一声不吭。 “我只会轻功,不是大侠。” “噗嗤——”沈妄笑出了声。 “……我早说了……不合适。”若谷抬起手臂低头左右端详自己。 “合适合适。”沈妄连连回答。 所谓一物降一物,林聚真是将他吃得死死的。 沈妄围着圈圈将人打量着,眼前人白衣白靴,头顶被根碧玉簪子束成一个马尾,完全露出一张清秀中带些少年稚嫩的脸庞,腰间也挂着镶了许多宝玉的白色长剑,剑柄尾部系着红色流苏。 怪不得有些眼熟,薛翎也常穿白袍,他的剑法倒是可以称得上大侠二字…… “若?若谷?” 若水抱着床单被套走进来,险些也呆住了。 若谷闻声转头,被众人这么一围观,有些不好意思,始终抿着嘴,脸色晦暗不明。 “若谷这样打扮,倒是……倒是有几分王公贵族的气度。” 若水不吝啬地夸奖他,又绕过几人去给沈妄铺床。 沈妄抚掌大笑,“这样一收拾,不知多少姑娘家见了要脸红。” 几人又闹做一团,说了些笑话,街上遇到的人事,各自洗浴睡下了。 沈妄白天睡得多了,晚间有些辗转反侧。 今日的新被子若水细心地拿出去晒了半日,盖在身上暖烘烘的,让本就内心浮躁的沈妄愈发难以入眠。 她心里之所以躁动不安,一是因为一箩筐的白日梦,二则是她一直逃避着不去想的,却一直不由自主蹦到他脑海里的那个人。 沈妄睡不着便起身看看书,写写字,一有困意便去躺下,如此折腾了小半夜,终于累得足以睡下了。 …… “沈妄,跟我走。”穿着喜庆大红色的男人死死攥着沈妄的手腕。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来人的脸,那人头顶高悬的太阳太过刺眼,沈妄一抬头便睁不开眼了。 “是谁?” “沈妄!过来!”沈妄还在努力睁眼,一个气愤地声音又自身后响起。 “薛瑞?”沈妄缩着脖子转头去看,这人正是摆着标准凶煞表情的太子。 “是我,快过来!” “沈妄,你喜欢我的吧?跟我走。”看不清脸的男人语气明显急切了些。 “只要你点头,我帮你们。”穆姨娘突然出现在眼前,简直要挨着她的脸,沈妄下意识后退两步,恰恰甩开了扯着她手的男人。 “妄儿,过来……” “太子妃……” “沈小姐……” “沈妄……” 身边人似乎一个个凭空出现,渐渐将沈妄围成一圈。 沈妄背后惊起一阵阵冷汗,不断被人逼得向着薛瑞的方向后退。 看不清脸的男人身边只站着个戴着狐面的女子,俩人与她的距离愈发远了。 沈妄内心的慌张愈演愈烈,“不……要……” 沈妄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好像失声一般,任凭她如何使力也只能张着嘴哈出几口气…… “不要!”沈妄自噩梦中猛地坐起来,那回音恐怕可“绕梁三日”,没过片刻房中房外点起了灯,三个“臭皮匠”披着衣服便赶了到了沈妄床前。 与此同时,进入梦乡没多久的薛瑞,心口一窒,也难受醒了。 “没事,做噩梦了。” 沈妄虚弱地对着仨人摆了摆手。 若水坐到床边,捏着袖口给沈妄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珠。 “若水陪小主睡吧。” “不用了,我喝口热水歇会儿就好了,你们各自回房吧。” 见沈妄脸色不佳,两个大男人站在这也碍事。 林聚担忧地看了眼沈妄,伸手打算拍拍若水的肩膀,到了半空中又默默收回了。 若谷说过,男女有别,要学会尊重。 俩人回了房间,若水陪沈妄坐了一会才去厨房找了热水来,直到沈妄脸色好起来又躺下才离开。 沈妄躺在床上抱着枕头思绪疯长,这梦的寓意不言而喻,那看不清的人一定就是薛翎吧。 “唉。” 沈妄躺了许久也没能睡下,反正天色已经不算浓了,便披了件厚些的衣衫换好鞋子打算去书房外院子透透气。 沈妄打了灯笼拉开了门,门前站着个黑影。 四目相对,俩人皆是一脸惊讶。 就这灯笼熹微的红光,沈妄见那人扬着手,应当正要敲门。 薛瑞正要开口说话,沈妄伸手捂了他的嘴,扯着他走得离房间远些才松开。 “殿下大晚上的有事找我?” 沈妄提着灯笼坐上院子里的秋千,薛瑞也不管草坪上一夜积露,就地坐下。 “没事,睡不着……想着你也可能睡不着……” 只是怕你遇到危险。 这托词沈妄懒得信,但问他也不会说,沈妄张了张嘴不再问这话,反而聊起其他话题,“花种得挺多啊,有什么用呢,看的人寥寥无几。” 薛瑞摸了摸胸口,方才他惊醒,便是因为胸腔里的那颗心又一次狂跳不止,因此而带来的细微的难受,让人可以忍受,却不能忽略。 大概是连心蛊起作用了。 薛瑞很是不赞同她的话,“这些花被种下,住在这的人能够看上一眼,那就是值得的。” “你……”沈妄顿觉这话暧昧不清得很。 薛瑞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口解释,“我只是想说,园艺师傅是我亲自选的,他的手笔不比宫里差多少,这些花……算了……我就是那个意思。” “嗯?” 沈妄微微荡着的脚突然顿住,手上灯笼也掉落一旁。 “花前月下的意思。”薛瑞站起身帮她捡起灯笼,又指了指天上那轮颜色淡淡的弯月。 沈妄木讷地接过他递来的灯笼,她捂了捂心口,果然,除了惊讶,心跳正常。 “你怎么不说话了?”薛瑞挡在沈妄跟前,试图在微弱的光里看清她的神色。 沈妄低头看着灯笼上的虫鱼鸟兽图案,“我应该说什么?” 俩人初见,他说“得妻如此,此生无憾。” 再见才得知他心里早住了人,配合家人瞒着她给她难堪。 经历了你来我往多少次缠斗,现在薛瑞却又对她说起什么“花前月下”。 沈妄自嘲又心酸地摇了摇头,替自己,也替陈安意,人心真是没办法猜透啊。 猜透了又如何呢,人是会变的。 “沈妄,我们冰释前嫌吧。”薛瑞沉默了片刻,走上前执起沈妄的右手。 沈妄抬头这时候才抬头看他,如果太阳起来的早些,或许他就能看清她眼里的冷漠。 沈妄愈发觉得看不透这兄弟俩,也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话。 薛翎从头到尾骗她,也说喜欢她。 薛瑞与她相看两厌,现在也说喜欢他。 “别再骗我,别再伤害我身边的人。”沈妄忍着没有挣开他的手。 薛瑞咽了口口水,斩钉截铁道:“好。” “明日我搬回东殿吧。” “好。” …… 俩人又聊了几句,沈妄借口困意袭来要回房间,薛瑞乖乖离开了。 “你们……” 沈妄一推开门,若谷,若水,林聚仨人端端正正坐在桌前,一脸正经地盯着她。 “小主,我可看见了。”林聚换上了笑脸,急忙帮沈妄搬凳子。 “看见了怎么着?拉个手而已,我们是夫妻!夫妻!”沈妄嘴硬。 “小主再睡会儿吧,脸色还是这样差。” 沈妄闻言摸了摸脸,又拍了拍,唔,既然已经打算顺其自然了,且抛开那梦吧。 第三十二章 耳鬓厮磨 “我不睡了,你们还累的话再去睡会儿吧,再过会可以吃饭了。” 林聚浮夸地摇了摇头,若谷和若水也默认。 “就算要坐着,先回房换了衣服行不行?”沈妄换了严厉地语气,几个人才听话出门了。 “啊。”沈妄恨不得一头撞在桌子上,这三个人确定不是来给她添堵的吗? 沈妄几人用过早膳,叫了几个下人打扫了东殿,合力将书房里不多的东西搬回了回去。 “小主,你说,太子府为什么每个花园里都有秋千?” 若水抱着枕头,好奇地问。 “他童心未泯吧。” 沈妄随口回答。 “哦。”若水认真地回答,又突然想起什么,气愤道:“林聚他又偷懒,刚好要给小主搬东西,人却找不着了。 “随他吧,东西也不多,大部分也是若谷在搬。”沈妄说着,头顶飞过抱着被子的若谷。 若水撇了撇嘴,“都欺负若谷。” 沈妄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别抱怨了,书房里有些书还是值得一看的,待会我们选两本带过来。” “好。”若水又开心起来。 沈妄小时候吵着要上学堂,秦旌便给她请了先生单独教。 沈妄不依,“一个人学习没有氛围,我肯定学不好,我要上学堂。” 沈旋:“行,那若水也陪着你一起学,学不好有你好看!” …… 也得亏如此,若水得以识文断字,俩人多了可以深入交流的话题。 几个人搬好了东西,正要坐下歇歇喝口茶,林聚踩点般现身。 “你躲去哪里了?”若水抢先嗔斥。 林聚挠了挠头,笑得一脸憨厚,“我四处逛逛,刚刚回书房那边,扫地的告诉我小主已经搬来这边了。” “来得真是巧。” 沈妄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细心地发现他嘴角,衣领残留的渣末,指不定又是躲到哪里偷吃去了! …… 接下来这一天,直到晚饭前薛瑞没再出现在她面前。 这正合她心意,那天晚上俩人突然从原先的剑拔弩张过渡到了握手言和,现在见面,怎么看都会很尴尬。 若谷也十分有默契地不再提问关于收集薛瑞罪证的事情,毕竟看样子小主应该是打算接受薛瑞的。 嗯,至少不是敌对。 离薛翎大婚的日子只有一两天了,沈妄反倒愈发心静,她与若水俩人在桌前讨论着书里痴情女子,林聚又冒冒失失闯进来,“小主,殿下叫你一起吃个饭。” 沈妄合了书,“不是说过再问就说不饿?” “今非昔比嘛~” 沈妄和若水同时恶寒,不过他说的对。 “陈安意在不在?” “不在。” 沈妄脑海中思索一番,实在没有想出合适的推辞。 “算了,走吧。” 沈妄起身便走,若水忙里慌张跟在她身后帮她打平身上衣服的褶皱。 沈妄进了门,与薛瑞隔了一个位子坐下。 薛瑞倒是全程专注着吃饭,偶尔简单问一两句关于给王爷新婚送礼的准备事宜。 他没有提及今早的对话,没有步步紧逼,这样的状态才渐渐让沈妄放松下来。 俩人不咸不淡地吃完饭,道了晚安,好像俩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沈妄都有些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惭愧。 第二日一大早,沈妄因为昨天没有休息好所以想赖个床。 奈何虽说明日才是正经的大婚之日,今日就要开宴,她作为太子妃自然要到场。 若水将人从床上拖起来,沈妄挂着熊猫眼迷迷糊糊靠着床边。 若水艰难的帮她擦了脸,上了正妆,又将人架起来。 “小主,太子殿下都已经等在门口好久了……” “啊我也不想睡,是困意在支配我。”沈妄站着摇摇晃晃的。 若水边说边拿起桌上的衣裙,左一层右一层替她换上。 好不容易换上了,又将人拉到铜镜前替她梳妆。 将梳到一半,沈妄眼睛才慢慢完全睁开。 镜中的自己还是熟悉的自己,就是这身衣服有些陌生。 “这,哪个戏楼借的?”沈妄嫌弃地翻了翻衣摆。 “太子殿下一大早送过来的,要我看,和他身上穿的是一对儿。” “不让换?” “小主你太夸张了,平日里穿得清汤寡水就罢了,现在做了太子妃,偶尔尝试不同的风格也未尝不可啊。” “说得也是。”沈妄耸了耸肩。 若水手上效率高,不一会儿便扶着盛装的沈妄出了房门。 薛瑞还算体贴,直接将马车停在了东殿门口。 “这回舍得换大些的马车了?”沈妄打趣,薛瑞笑了笑冲她伸出一只手。 沈妄顿了顿,还是将手递给他,他扶她上了马车,而后紧随。 姗姗来迟的陈安意只看见这浓情蜜意的一对背影,原本匆忙的脚步忽而停下来,再缓步向那马车靠近,每走一步,手中捏着帕子的手便愈发用力。 “良娣不上来吗?” 赶车的小厮看着呆在车前的陈安意,出声询问。 还没等陈安意开口,薛瑞掀开车帘,语气温和道:“上来吧。” 最终,她还是没能鼓起勇气上了这辆马车。 陈安意摇了摇头,“不了,我坐后面那辆。”说完也不等薛瑞的下文,径直向后走去。 薛瑞抬起的手落了空,一时间有些尴尬。 沈妄不自在的咳嗽两声,“今天天气不错。” 薛瑞没搭话,又坐定。 不一会儿马车外传来齐颜的声音,“出发。” 马车晃晃悠悠地匀速前行,俩人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 沈妄穿着这身衣服穿法复杂,即便她饿着肚子也只是刚好合身,逼得她不得不坐直坐好,只能说薛瑞低估了她的体重,要不就是这些天太安逸她长肉了。 等到了翎王府,沈妄已经是苦不堪言。 薛瑞领着俩人走了流程,沈妄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没心情再应付,于是寻了个借口开溜了。 翎王府她不算陌生,于是轻车熟路地摸去了膳房。 那里正忙得热火朝天,早上她错过了早膳又不好意思说,要真等到中午开宴,她估计已经做了一只饿死鬼了。 沈妄将厚厚的衣服下摆提在手中,厨房里负责管事是个小个子的中年人,看着短小精悍。 许是先前见过沈妄,那男子瞥见她便麻溜地端了盘点心送过来。 “太子妃先尝尝鲜。” “嗯嗯。” 沈妄故作稳重的点了点头,手上迅猛地动作却很诚实。 “不错。” 沈妄咬了几口,味道果然一流。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多亏了太子妃之前在王爷面前夸奖,小的才能升职做了厨房掌管。” “这个给我,你去忙吧。”沈妄又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盘子便要转身。 这一转头,便与正要来视察后厨的薛翎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沈妄一时间忘了咀嚼地动作,只愣愣看着薛翎向她走来。 好像……就好像梦里他要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一样…… “提前祝你,祝你新婚快乐。” 薛翎已经走到身前,沈妄眼神飘忽,看着言不由衷。 薛翎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将她从头到脚大量了一遍,又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与掌事的厨师聊起宴会的菜肴来。 沈妄杵在一旁喝了会西北风,良久,放下餐盘离开了。 “喜上眉梢这道菜放在最后压轴怎么样?王爷?还在听吗?” 掌事的连声问了几次,薛翎才收回盯着沈妄背影的眼神。 “好,就按你说的来安排。” 薛翎自一进院门,只看见她的背影便认了出来。 方才在会客厅,她与薛瑞站在一处,般配得很,看样子俩人关系似乎没那么僵了,他莫名慌张。 人群中他的视线就是不由自主的锁定了她,半路沈妄偷偷溜走,他没忍住便也打发了旁人跟过来了。 当她转过来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他亦是心潮澎湃,只是面上无甚表现。 她与他搭话,他却好像心里没底一般故意忽视她。 “你清醒些。”薛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他还在妄想什么? 经此闹剧,沈妄跟在薛瑞身边没再落单。 薛瑞在外人面前言行举止都得体,偶尔与沈妄和陈安意说话都是语气温和,含笑。 沈妄忍着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强撑着配合他演戏,俩人表现得恩爱非常,琴瑟和鸣。 沈旋和秦旌十分满意,都欣慰的将薛瑞狠夸一顿。 “给你。”薛瑞突然自桌上盘子里拿起一块杏仁酥递给沈妄。 沈妄愣了一下,下意识摆摆手,“太干了。” “拿着,你不是爱吃?”薛瑞又递得向前一些。 沈妄挤出一个笑容接过来,小声嘀咕道:“我几时爱吃了……” 不巧,薛瑞这厮听力好得很,他凑近过来悄声说道:“不爱吃?太子府的杏仁酥可是全都送到东殿去了,后厨有些供不应求啊。” “嘶——林聚。” 沈妄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但微笑着。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女人。”薛瑞拿手捂住嘴,企图掩饰疯狂上扬的嘴角。 “我……” 沈妄手在身前挥了挥,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贪吃也不是什么大错。 身旁安安静静的陈安意看着俩人耳鬓厮磨,觉得十分的扎心戳眼。 诚然,一位坐得很远的王爷也这么想。 …… 到了下午些时候,太子府一行打道回府。 沈妄与爹爹阿娘寒暄一番才上马车,薛瑞语气轻松的跟她谈论着。 沈妄心不在焉,掀起车帘往外望去。 马车已然行了一会儿,齐颜这时却骑着马调头向王府方向去了。 皇后和皇上明日才来,齐颜此去大概是为了那天若谷听到的什么计划吧,沈妄想着,将帘子盖上了。 第三十三章 翻天 一般来说回程应当总让人感觉比去时短,但是沈妄跟着应酬了一天,加上吃的东西太杂太多,一路疲累,愈发觉得路途遥远。 薛瑞察觉到她怏怏的,于是也安静下来。 马车慢下来,沈妄急切地掀开帘子,果然到了。 薛瑞正要伸手准备要扶她下车,不等马车停稳,沈妄跳了下去。 “小心。” 沈妄踉跄几步站稳了,若谷林聚翻身下马来接她。 “没事。” 沈妄丢下众人进了府。 “殿下。” 薛瑞下了车,陈安意截了他的路。 “安意怎么了?”薛瑞愣愣地看了她一眼。 “我……”陈安意不知如何开口,躲他的是她,她有什么资格责他忽视她。 “累了就回安意殿歇息,我差人给你温些补汤。”薛瑞笑了笑。 陈安意点头的空当,薛瑞牵起她的手进了太子府。 俩人之间的关系早已经超越了相濡以沫,无论薛瑞内心如何挣扎,反问这到底是不是爱意,她之于他,无疑是重要的。 “殿下,我若不亲自来到你眼前,你什么时候才能再看我一眼?” 陈安意乖顺地跟在他身边,低着头声音似蚊音。 薛瑞心口一窒,缓缓道:“以为安意不想见我,几次去找你都不在。” “殿下心里,有沈妄吗?”陈安意尽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薛瑞犹豫着,他不说话,她心里明白了大半,“那便是了。” “安意,你听我说……”薛瑞语气弱下来,他有种负罪感。 “不用,殿下不用解释,她本就是你的太子妃。”陈安意轻轻摇着头,头顶的步摇摇曳在薛瑞眼前。 “安意有自知之明,也并非善妒之人。既然殿下将我强留身边,我且问殿下,你爱我吗?”陈安意微笑着,紧紧盯着薛瑞。 薛瑞看着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心里不忍,伸手替她抚去满脸泪痕。 “怎么会不爱呢?” 陈安意反手握住他替她擦泪的手,“殿下,不要再忘了安意了。” “好好,这些天太忙,的确忽略你的感受了。”薛瑞将她搂进怀里。 陈安意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富有生命力的心脏跳动声,稍稍安心了些。 “今夜我再去安意殿,安意可别给我吃闭门羹了。”薛瑞轻轻拍着她的背,俩人抱了很久。 这一夜风平浪静,沈妄早早睡下,为了更累的第二天做足了准备。 薛翎大婚的正日子,沈妄起了早,说什么也不再穿得像昨天那样。 如此一来,剩下的时间还够她吃个丰盛满足的早饭。 今天就换了沈妄和三傻站在府外等太子,这已然日上三竿,薛瑞却连影子都没见着。 沈妄朝武玄努了努嘴,道,“殿下人呢?” “额……才起,太子妃稍安勿躁。” “能理解能理解,殿下杂事缠身,想是处理到了深夜。”林聚眯着眼睛和武玄套近乎。 武玄本就冰冷的表情又冷了三分,“差不多。” “来了来了。” 若水欢快的声音将众人视线吸引,果然,陈安意搂着薛瑞的臂弯走了出来。 “久等了。” “快上车吧。”沈妄率先上了车。 陈安意和薛瑞挨着坐,沈妄坐在俩人对面。 沈妄发呆,之前这俩人似乎闹了别扭,好长时间也没见两人同行,这回想是说和了。 薛瑞看着双眼无神的沈妄,也开始胡思乱想,他身边的两个女人似乎关系也很微妙,他最不希望看到俩人闹成母妃与皇后那样你死我活的关系,但是沈妄真的,让他很失望。 就这样,仨人一言不发到了翎王府,照例是繁杂的流程。 沈妄迷迷糊糊跟着敬了一次又一次的酒,其余时间便专心吃菜,直到薛翎牵着盖了盖头的赵柔夷出现。 “俩人八字合,身量配,相貌匹,心意通,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着周围人奉承恭维的话,沈妄咬着筷子暗暗不爽。 “沈妄!” 薛瑞拍了拍她的手,她下意识飞快躲开,薛瑞当即黑了脸。 沈妄这才左右顾盼,大伙都好端端坐着,只有薛瑞和陈安意站了起来。 淦! “敬酒。”薛瑞又强调了一遍。 沈妄手忙脚乱的端起酒杯站起身。 薛瑞将她深深看了一眼,转头对着新郎新娘道:“祝翎王,翎王妃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妄抬了袖子遮了脸,轻轻嘬了口。 她最不喜欢喝酒,若不是必要,不碰。 “听说翎王殿下和太子妃有过旧情……” 沈妄坐了下来,时间过得很快,新郎新娘离开后,皇后也扶着皇帝去小憩了。 只是经过刚才的失礼举动,沈妄总觉得身上多了许多探究审视的目光。 她环顾一圈,又似乎没人看她,太敏感了吧,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忽而一小粒木屑缓缓自眼前掉落,恰落尽她依然满杯的酒水里。 沈妄下意识抬眼往房梁上看去,房梁上蹲着一个只露了两个眼睛的黑衣人。 阿巴阿巴,沈妄正要说话,薛瑞握住了她的手,沈妄看了薛瑞再去看梁上,那人影向着新郎新娘携手离开的方向去。 “吃菜。”薛瑞笑眯眯地给沈妄夹菜。 “不要命了?这么冒险?” “放心,不会殃及到你。” “……”沈妄有些颤抖的端起酒杯,紧张的一口一口咪着,甚至忘记方才里面掉了木渣。 “沈妄,你还记得太子府中毒那次吗?”薛瑞主动解释。 “嗯嗯。” “刺杀的人,是林离,我想你也有所怀疑。”薛瑞将沈妄手中酒杯夺过来要一饮而尽。 沈妄还未来得及抬手阻止,酒已经下了肚。 “我不知道。”沈妄咽了口水。 “你真当我不知道那晚有人在我寝宫偷听?翻过的地方也不知道整理好。”薛瑞笑得很不屑。 “你知道为什么不说?”沈妄冷言相对。 “你其实心里清楚的很,刺杀我的人是薛翎身边亲信。” “武玄早就发现房顶上有人,所以我们才改口故意说怀疑的人是皇后。” 沈妄埋头吃菜,心里却很想听他说下去。 “你怀疑谁是你的事情。” 薛瑞也不负所望,“你心里害怕真的是薛翎,害怕我伤害他,是不是?” 沈妄不回答。 “让我再猜猜,你原本打算捏到我的把柄想办法牵制我,却不小心得知我将刺客之事认作了皇后的手笔,所以将计就计。” “我想,如果听到我要对付的是薛翎,太子妃应该早就跳出来制止了吧。” 沈妄被他说中了心思,但仍然强撑着。 “殿下思维当真活跃,不去写话本子可惜了。” “我既然说得不对,你紧张什么。”薛瑞猛地捏住她的手腕,面上依旧和煦。 “我哪紧张了?”沈妄反问。 “从方才看到梁上刺客开始,你就开始发抖了。” 沈妄扒开他的手,道:“我胆小不行?” “沈妄,你很聪明,你看到那人针对的对象是薛翎,就猜到了吧。”薛瑞依然对她笑着,外人看来只是夫妻间交谈而已。 只是过了一夜,薛瑞仿佛又变成了她曾经认识的那个深不可测的人,这些天的示弱和友好居然险些让她卸下防备。 “倒是我大意了,殿下竟然能藏着这许多的心思,风轻云淡地和我说冰释前嫌。”沈妄不再辩驳,反唇讥讽。 薛瑞笑容僵滞脸上,冰释前嫌他当时确是真心相待,若不是安意昨夜告诉他,沈妄到此时还在和薛翎偷偷约见,他还在傻傻的以为沈妄对自己态度好转是发自内心。 不过缓兵之计,把他耍得团团转。 薛瑞气恼,如此拙劣的计谋他也未能识破,果然是被鬼迷了心窍。 “冰释前嫌?沈妄,我真后悔喝了那碗汤。”薛瑞失了耐性,狠厉地说道。 “那碗乌鸡汤到底有什么古怪?”沈妄稍一回忆便知道他指的什么,于是戒备地问。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现在,还是先担心担心你的心上人吧。” “你要杀他?”沈妄心急,一时忘了否认。 薛瑞似乎来了兴致。“你猜呢?” “你不怕我这就去告诉皇上?”沈妄皱着眉看着他。 薛瑞笑而不语,沈妄撑着桌子站起来,转身跑了出去。 整个翎王府好不热闹,角角落落都站了人,怎么看都不合适刺杀之类的事。 沈妄心里多了疑虑,但心里牵系着薛翎安危,还是不敢怠慢。 凭她随口宣扬,若水刺客收了手,她再被扣上心机扰乱王爷大婚的帽子可就惨了。 她若是直接去找薛翎,不说他信不信她,见不见都是个问题。 就这样一路问下来,竟然没人知道皇上歇在哪间房。 沈妄插着腰扶着花园的柱子喘着气,这边离后厨近,客人少了许多。 “得抓紧时间。”没休息多久,沈妄咬牙又要去寻。 却眼见两抹红色身影向这边走来,“?” 沈妄目瞪口呆,她只想着这边安静,却独独忘了薛翎的寝宫建在这边。 罢了罢了,既然撞见了好歹提醒一声,也好过漫无目的的去找老皇帝,到时候两边都失手。 薛翎牵着赵柔夷的手扶着她往这边走,时而附耳低语,时而帮她提一提裙摆。 沈妄硬着头皮上去,“王爷留……” “让开!”薛翎满脸嫌恶地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打断。 “我是来……” “嫂嫂快些回席间陪着太子吧,不要再钓着本王不放手了。”薛翎不给她说话机会。 “我说,有刺客要杀你,自己上心点。”沈妄气得要跺脚。 “嫂嫂对本王还真是关心。”薛翎轻嗤一声,扶着赵柔夷绕过了她。 沈妄强忍着替刺客了解了他的冲动,捏着拳头接着去找皇帝。 薛翎觉得气愤又排斥,沈妄明显这两日与薛瑞表现亲密,却一次次来招惹他。 还编出什么刺客来骗他,选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地点刺杀? “太子妃找谁?” 沈妄正要敲一间偏房的门,走廊上一个小丫鬟叫住了她。 “皇上。” “早就又回前厅去了。” “多谢。”沈妄道了谢拔腿便往回赶。 方一进门,老皇帝斜垮垮地坐在椅子上,愈发衬得他身形枯瘦。 皇后坐在一旁闭着眼睛念佛,时不时捡个葡萄吃。 “皇……”沈妄正要开口,坐上的老人忽然猛地咳嗽起来,一旁小太监连忙上前扶着他。 第三十四章 覆地 “太医!快宣太医!” 一时间人潮涌动,整个大厅陷入混乱。 沈妄被人推推搡搡挤到一旁,她茫然失措地隔着人墙看着老皇帝咳嗽着,呼吸节奏也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完全失了频率。 不对劲!沈妄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一个身影。 “父皇!”薛瑞扒开人群,一脸担忧跪在老皇帝身边。 “怎么了?” 估计是听到了异动,薛翎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沈妄突然一阵眩晕,垂侧一旁的手心不禁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薛瑞,真正的目标难道是皇上? 可这满屋的人都能为他作证,他甚至没有靠近过老皇帝身边。 沈妄呆立原地,瞬时间觉得自己一直被薛瑞牵着鼻子走。 赵月也乱了阵脚,手中那串佛珠也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 薛翎沉着地遣散了众人,只留下太医和皇后,薛瑞和他自己。 “小主,发生什么了?”沈妄刚随人群出了房间,若水跳过来抱住她的胳膊。 “等下说。” 沈妄拉着她到回廊边,身边人叽叽喳喳议论着,若水已经将事情缘由听了个大半。 “皇上没事吧?” “嘘——先别说这,若谷和林聚他们人呢?”沈妄心里疑惑满满,急于求解。 “我们在这呢!”林聚边跳着边挥手,若谷站在身旁也象征性挥了挥手。 沈妄走上前去,眼神越过林聚直接看向若谷,“若谷。” 若谷了然地点了点头,眼神微动,道,“小主尽管吩咐。” “这会儿皇上出事,各处戒备松懈,你去找找皇上今天住过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沈妄贴着他的耳朵小声交代,若谷得了命令,飞身离开了。 林聚挠了挠头,心里的不满意全然表现在脸上。 “不必这幅表情,若谷轻功好,带上你反而目标大。”沈妄内心感叹她这主子当得好没骨气,平时还是待林聚太宽容了。 “我不是觉得小主没有给我安排任务而不满。”林聚摇了摇头,满脸无辜。 沈妄挑了挑眉毛,林聚接着往下说道:“只是有什么事,小主从来不用我和若水姑娘,所有事情都只交给若谷小兄弟。” 沈妄似笑非笑,“他轻功好些,我只是想查些事情,犯不着动武,若是轻功好的是你,我自然也会用。” 林聚迅速接话,“可是若谷小兄弟却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我和若水都觉得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努力。” 沈妄总是心底存着侥幸,觉得若谷轻功够好,逃应该不成问题。沈妄以为他接着要说自己也要勤加练好轻功,好让大家可以并肩作战。 “不如这次回了太子府,我和若水教他练些防身的剑法。”林聚拍了拍胸脯,十分激昂。 沈妄脸色臭了几分,真是高估林聚了。 若水解释道,“大将军早就交代过了,若谷的师父不让他练除了轻功以外的功夫。” “这个我听若谷小兄弟说过,但是现在大将军管不着他了。”林聚嘿嘿一笑。 “不是还有他师父?”若水反问。 林聚嘿嘿一笑,脚步微转,故弄玄虚地模样让沈妄很想揍人,“他师父都对他不闻不问这么多年了,说的话也无须听了。”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若谷如今跟在她身边,想做什么想学什么她都支持,“你们教吧,这种事情不用跟我说的。” “我是想让小主帮忙劝劝若谷小兄弟,我试探了几次他都不愿意学。” 林聚说完觉得不够诚恳,又补了一句,“小主的话他一定听。” “他不愿意我也不好强迫。” “可他师父这样做,不也是强迫吗?”林聚气呼呼地抱着臂膀。 “既然若谷这么顽固,那便找到他师父,让他改口不就行了。”若水插话道。 “你说得对。”林聚点头,“他师父什么来头我们都不知道,上哪找,找到了又凭什么听我的?” “……” “皇上,皇上!” “皇上驾崩了!” 几个人正聊着天,大厅那边突然传来惊天的恸哭声。 沈妄一拍身旁柱子,“果然。” “什么,走得这样急?” “太医不是说皇上只是疲劳,没有大碍吗?” “老天降灾!老天降灾啊!” 沈妄带着俩人一路穿越人群,府内人心惶惶,各个面色惊恐,有胆小的甚至吓得拿袖子擦起泪水来。 沈妄来到大厅门前,双开门洞开着,沈妄再欲向前一步,御林军二话不说拔刀相向,“太子妃勿怪,任何人不得入内。” 沈妄抿了抿嘴,点头表示理解,只是站在门口往内望。 老皇帝坐在过大的椅子上,歪着头闭着眼,胸前黄袍染了大片黑红色的脏渍,看着像是淤血。 身旁皇后跪着,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嘴唇飞快地接触分离,似乎在念咒。 薛瑞正站在一旁对着跪了一排的太医大发脾气,那架势就好像他们是杀父仇人。 沈妄伸了伸脖子,才看见薛翎半个身子,他站在皇后身边似乎万分苦恼地捏着额头,身上喜服已经褪下扔到一旁地上,露出亮白的里衣。 大婚之日,皇帝驾崩,薛翎这个王爷口碑想不受损也难,若是有心之人将两件事联系上,他这辈子怕是难以洗脱不详之名。 沈妄提前替他担忧起来,这局面真是让人焦头烂额,只是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妄又瞥了几眼,转身要走。 “站住!” 薛瑞自身后叫住她,沈妄捏着拳头转身,和和气气问道:“见过殿下,找我什么事?” 薛瑞淡淡看她一眼,又朝着身后一干跪着地太医道:“有如此庸医,乃国之大不幸,父皇的命,你们要担大半的责!” 沈妄惊讶得忍不住瞪了瞪眼,薛瑞接着道:“拖下去!” 方才挡过沈妄那个头头看了看薛瑞,看了看里面的一个死两个沉默,终于向身后手下挥了挥手。 一列人从沈妄身边快步进了大厅,三下五除二将一帮子老得胡子花白,满面泪光地太医押走了。 “冤枉啊,殿下,冤枉啊……” “皇上这是……” “啪!”押送的侍卫一个嘴巴子抽得人说不出话来。 沈妄看着一众老人家哭着喊冤,心里十分不舒服。 薛瑞如了意,缓慢下了阶梯来到沈妄跟前。 沈妄警惕地后退了两步,“怎么?” 薛瑞猛地攥住她的手,“沈妄,我知道是你的人,别想在我眼前耍花招。” 沈妄一头雾水,她什么都没做,何来花招? 莫非若谷去查线索这么快就被抓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我。”沈妄压低了声音。 “你不承认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阻止你。” 沈妄转了转手腕,满心无语,他只要一激动就要攥别人手腕么? 薛瑞看着她眉头紧皱着,排斥之意毫不掩饰,又气愤地甩开她来。 沈妄摸了摸被攥出红色手印子的手腕,心想他怎么一激动就喜欢攥人手腕,忽而觉得一股异香无风而来,那香味直戳戳钻入她的鼻孔,心肺,像是熏香的味道。 “齐颜,太子妃累了,送她和她的随侍先回。”薛瑞挥了挥袖子,齐颜不知从那个角落钻出来,还是很礼貌的伸手,示意沈妄自己走。 沈妄迈步离开,齐颜紧紧跟着她。 待到了大门口,马车已然备好,沈妄上了马车,一撩帘子。 果不其然,三傻乖乖坐着等她。 沈妄泄了气一般瘫下来,看来薛瑞说的是若谷没错了。 “小主……”若谷低着头,语气也弱弱的。 “没事,就事论事。”沈妄抬手制止他无休止的自责行为。 赶马车的齐颜就坐在帘子外,沈妄担心他听见,于是坐到若谷对面,配合着手势说起了唇语。 沈妄指了指若谷,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挠了挠头,“你看见什么了?” 若水和林聚一脸问号。 若谷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眼睛,又将两只手指放在鼻子下面做了个吸气的动作。 沈妄心念一动,面色欣喜,先是将手腕凑到鼻子处闻了闻,又伸到若谷鼻子下。 林聚和若水也挤过来闻了闻,依然是满脸问号。 若谷闭着眼睛对比一番,遂而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没猜错!皇帝的死和薛瑞有关,一定是若谷去时撞破了他手下人毁灭证据,幸好若谷逃了出来。 撞破了这样天大的秘密,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薛瑞在大厅里激她什么刺杀薛瑞完全只是骗她,只要静下心来想想,他如果要这样直截了当地刺杀,还不如早些动手,何必等到翎王大婚。 他真正的目标一直都是皇帝薛风嬴,让皇帝在翎王婚宴上驾崩…… 见沈妄一脸凝重不说话了,三傻也安安静静的陪着。 马车到了太子府,齐颜看着几人进了东殿,派了人将东殿围了起来。 沈妄招呼仨人到房内,将房门锁了,几个人躲到内屋小声商量。 “我才问到地方,守门的说屋里刚刚打扫完不让进,我绕了一圈跳上房顶搬开一片瓦,才闻见一丝异香,下面香炉边站着的人就看见了我……” “好险,你没受伤吧?”沈妄关切地问了问。 “我没事,我跑得快,我只是奇怪,他完全可以喊一声抓刺客,那样我肯定跑不掉。”若谷说道。 林聚胸有成竹地补充,“这还用说,觉得做了亏心事,不想让人严查那间屋子。” “不错,问题绝对就出在香上面,像是那人正要掩盖罪证,叫你撞见了。” “那人看见我倒是没追,我混进人群和他们俩汇合,就被太子殿下的人抓了个正着。” “我在薛瑞身上也闻到了这股香味。”沈妄有些口干,幸好桌上水壶里还有些水,她直接提起来对嘴喝了。 “啊?那太子殿下,这是弑君之嘴实锤了啊!”林聚大惊小怪。 这一声吓得沈妄呛个半死,若水帮忙拍着她的后背为她舒气,沈妄咳了几声,恨铁不成钢:“那香应该是从皇上身上蹭来的,照你这么一说,你也在我手腕处闻了香,怎么不说我是凶手呢?” “奥,对,那我误会了。”林聚改口。 沈妄放下水壶,接着恨铁不成钢:“非也非也,倒也误打误撞,他这般紧张我调查这事情,至少有嫌疑。” “那……我们下一步做什么?”林聚小心翼翼问话。 “还能怎么办?先皇驾崩,薛瑞登基,我们还能怎么办?”沈妄两手一摊。 第三十五章 酷刑伴侣 “小主肯定不是这么想的。”若水会心一笑。 沈妄伸手弹了弹若水的额头,道:“鬼机灵。” “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找到他弑君的实证。” 林聚勉强接受了薛瑞洗不白的事实,皱着眉道:“可是我们现在出不去啊……” “那就想办法出去!”沈妄摸着下巴疯狂思索着。 “爹爹和皇上关系好,我们要想办法告诉爹爹熏香这条线索,他一定会彻查。” 现在事情已经不再只是关乎她个人,薛瑞所做,乃系杀父弑君的天谴行为。 几个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色凝结得十分一致。 “可是我们都打不过外面守着的那位……” “乐观些,在翎王府我曾拦了翎王和,额翎王妃的路,告诫他们小心刺客,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联系我的动作,他肯定能察觉到异常,若是发现我们已经不在翎王府,一定不会傻到相信皇上是病发而亡。”沈妄刮了刮鼻子。 “但愿他聪明些。” …… 翎王府这边已经是乱成一锅粥,沈旋大将军听闻皇帝驾崩噩耗,怒发冲冠,得力手下陆泽宁率一众精兵包围了翎王府。 表面上说的是护龙体,实则暗中操作不放走任何可疑人物。 薛翎果然没让沈妄失望,他将皇上出事前沈妄来告诫他的事情告诉了了沈旋,并说出自己怀疑此事或许是人为,这才引得大将军不顾一切派人围了翎王府,誓要查出个凶手来。 沈旋脸色暗沉,似乎是忧心忡忡,“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在此处多留几时。此事或有蹊跷,不排除府内有心之人故意为之,我沈旋斗胆出兵,护各位周全。” 薛翎点头附和,也参言道:“将军也是为各位安全着想,若是误会一场,自当解除戒备。本王府上空房众多,佳肴随意吃,美酒随意品,且安心留下。” “早听说将军与皇上交情匪浅,如此尽忠尽责,果然君臣美谈。”薛瑞带着下人,从俩人背后缓缓走来,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地鼓着掌。 他这般阴阳怪气的论调让沈旋本就阴沉的脸色彻底拉了下来,正待要开口,薛瑞挥挥袖子拦住了他。 一众吃瓜群众顿时也摸不着头脑,照理说沈旋应当和薛瑞是一个阵营的,毕竟女儿都嫁过去了,怎么当前的情景更像是沈旋与王爷一路? “皇兄说得是,将军不过忧心父皇是否被害,查一查以防万一,不要急啊!”薛翎捏着袖子走到薛瑞身边,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急?”薛瑞歪了歪头,坦然对上他的视线,“我不过夸赞将军两句,三弟话里有话?这是另有所指啊!” 薛翎看着眼前装无辜的薛翎,虽没有实证,但直觉就是他的手笔。 “莫不是贼喊捉贼。”薛瑞亦拍了拍薛翎的肩膀,靠近他耳边小声说道。 “不敢不敢,皇兄真会说笑。”薛翎带着客套的笑按下他的手。 正想着如何接住他下面的话,薛瑞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一旁气场强大的沈旋。 “岳父大人可愿与本太子共商对策?”薛瑞侧开身子,随意指了一间身后的偏房。 “哼。”沈旋冷哼一声,“走。” 这才对嘛,众人松了口气,果然薛瑞和沈旋才是一路的,看清局势好站队! 众人为俩人开道,待二人进了门,随从包围了房间四周。 庭院里的人们三两扎堆,都在低声议论,时不时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一番。 “王爷。” 林离带着薛文心来与薛翎搭话,薛翎正扶着脑袋暗自神伤。 “问清楚了,太子妃和她身边几个随侍,是在皇上驾崩最混乱的时候就被太子安排人带走了。” 薛翎点头,方才他找了一圈只知道沈妄失踪,遂托林离四处问问,他带着疯傻的薛文心好做幌子更容易搭话。 “看来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那么院子里拦住俩人说的刺客一事……也许真的是她担忧他的安危…… 薛翎甩了甩头,将思想挖掘的方向摆正,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查明父皇被害一事,他有九成的把握这件事和薛瑞有关。 薛瑞若成功上位,没他好果子吃。 …… 这边俩人进了房间,薛瑞先是不说话,沈旋是个直来直去的人,等得实在不耐烦,便起身问道:“我且问三个问题,若你都能让我信服,我这就撤兵。” 薛瑞礼貌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岳父请问。” “薛风嬴是不是你杀的?”沈旋也不说皇上,竟然是直呼其名,又将桌子一拍,气势汹汹,桌上茶杯跳了两跳才落定。 “我怎么会杀父皇呢?皇位本就是我的,岳父这话真是说笑了。”薛瑞面不改色。 “或许你怕夜长梦多?或许你野心勃勃?”沈旋盯着他,眼中寒芒闪烁。 “将军,要讲证据,几乎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父皇吐血的时候我可没有靠近过他身边半步。” “大家都知道的呀,是那群太医把错了脉象,这是个意外。” 薛瑞耐心解释着,若不仔细观察,绝对看不出他那笑容里满满的不耐烦。 若不是他身后势力太过单薄,哪里轮得到沈旋对他兴师问罪? 小不忍则乱大谋,务必拿稳了沈旋。这样想着,他又强压下心中怒火,依旧赔笑。 “哼哼,恐怕不需近身也能动手。”沈旋嗤了一声,接着道:“皇上是中了慢性毒,无需近身,甚至无需亲自动手。” “是吗?”薛瑞假装惊讶,微微瞪大了双眼。 不过他也的确惊讶,沈旋不曾接触过尸体,却得知父皇中毒。 莫非是太医说漏的? 不对,那天进门的太医都被他控制了,当时给皇上切脉时候,除了太医,在场不过一个薛翎,一个赵月。 如此按排除法便可知告诉沈旋此事的应当是薛翎,可他是怎么笃定父皇中的上慢性毒的。 仅因为几个太医表现异常? 这不合理,趁着沈旋探究地眯着眼看他的时间,薛瑞在脑海中钩织各种可能,他思前想后,做了个大胆假设,会不会薛翎他本身便通晓医术? 不,准确来说,通晓用毒。 如此假设,便也可解释林离毒杀他的七步封喉散的来源,薛瑞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何人可是不是你的人?” 薛瑞正想得入神,沈旋突然发问,他才回神,品了这话,瞳孔微一震,强行镇定下来:“奥,何府公子,仅仅认识,泛泛之交。” “人赃并获,就是他下的毒。”沈旋语气平平道。 “你说巧不巧,我的人喝醉了酒随便睡了间房,那位何公子穿着夜行衣便闯了进来,制服后从他身上搜到了配毒的原料。” 薛瑞做恭喜的手势,道:“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你父皇死了,何喜之有?”沈旋又是一拍桌子,将薛瑞耐性又消磨了大半。 他愣了半晌,才接着说:“是本太子用词不妥了。” 他好歹一国太子,马上要登基的储君,却被一个将军对着大呼小叫……虽然这种罪他从小也没少受过。 但他真的快要忍无可忍了,他想要权利,想要掌握,支配一切的权利。 “你当真与何人可没什么私交?”沈旋放缓了语调接着问。 “岳父,这可是第三个问题了。”薛瑞笑着回答。 这笑意不达眼底,沈旋莫名觉得身后一阵凉风起,他挥挥手道:“算了,为何事发后遣走我女儿?” 薛瑞依然保持微笑,“因为,她身边的若谷看到了何人可啊。” “什么?你!真的是你干的!?”沈旋激动得连拍桌子,吵得薛瑞是直皱眉头。 不论他是再问一遍何人可,还是沈妄,他都打算摊牌了,既然逻辑上无论如何也圆不过去了,倒不如自爆。 只可惜啊,若不是沈妄横插这一脚,也许沈旋对他怀疑不会这么深,也就不会提早上演接下来的悲剧了。 薛瑞心里恶狠狠想,这是沈妄自找的。 “岳父啊岳父,我的确下了毒,但也多亏了大将军助纣为虐啊。” 沈旋正要拔剑,见他气焰嚣张,气红了双眼,呵斥道:“你这畜生,什么意思!?” “若不是大将军将女儿嫁我,我哪有这等底气?”薛瑞说着歪理,这笑容在沈旋看来十分狰狞。 “你狡辩,逆子!我替你父皇砍了你!”说着沈旋就要掀了桌子。 一起身,却觉得浑身忽然使不上力气了,“你……又是下毒,卑鄙!我沈旋怎么会将女儿嫁给你!” “将军这回是真的误会朕了,这可不是毒,只是以防万一将军动粗伤了筋骨,特意备的销魂香,若是不动手便安然无恙,强行运气也只是让你睡一觉而已。”薛瑞指了指门口升烟的狮子状铜炉。 “薛瑞,你不配!”沈旋撑着桌子,指着他鼻子大骂。 “我是父皇亲自立下的太子,皇位迟早该交给我的,朝堂上下谁人不知你我是同舟共济?与其战战兢兢这些年,让实权渐渐被赵氏毒妇抢了去,何不早些落入我手中,也好与赵月分庭抗礼啊。”薛瑞毕恭毕敬,说着道理。 沈旋心痛地闭上眼睛,他就是知道他说得对,才觉得无可奈何。 揭穿他,自己会受牵连他倒不在乎,只是最终受益的必然会是赵月薛瑞党。 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乡野,深受赵氏一脉毒害,百姓,官员苦不堪言。 若是让本就权势滔天的赵氏再上一层楼,那薛风嬴生前的苦心便都白费了。 薛瑞上位,两家相争,至少不会一家独大。 “薛瑞,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自负自私付出代价。”沈旋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似乎变成一个没了生气的老头。 薛瑞心满意足,起身拍了拍衣衫下摆,背手要离去。“岳父能理解朕的苦心,朕甚感欣慰。” “别动我女儿。”沈旋在身后,轻描淡写却斩钉截铁道。 “岳父放心,我若是想动她,就不会留下皇上驾崩太子妃回府这样让人怀疑的话柄了。”这句话薛瑞是真心的。 他永远也杀不了沈妄,两人体内的蛊虫无论相隔多远,都将俩人相连。 其中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也该半死不活。 这蛊虫本来打算给林聚和沈妄喝下,薛瑞只需要握住林聚,便可支配沈妄。 林聚受伤,因着体内蛊虫的相连效应,沈妄也会跟着承受相差无几的痛苦,只不过身上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可谓是极佳酷刑伴侣。 第三十六章 急火攻心 薛瑞出了房间,也不关门,外头观望的官员探头探脑隐约能看见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沈旋。 良久,沈旋低着头走出门来,“撤。” “将军?” 陆泽宁上前一步,表示疑惑。 “我说撤。”沈旋重复了一遍,陆泽宁才点头朝身后站着的人使了眼色,不过片刻,将军府的人都撤离了翎王府。 秦旌看沈旋面色不佳,赶忙备了马车和他一道回了将军府,只是和薛翎简单说了声便走了。 众人看局势渐渐稳定,也都纷纷道别,翎王府进出的人络绎不绝。 薛瑞差人将薛风嬴的尸体放到了马车上,薛翎几次想出言阻止,都被皇后的警告的眼神拦了下来。 今日事发突然,往后行事更加艰难了。 “三弟先留在府上,父皇的遗体还需要做些处理,明日早朝来见。”薛瑞坐在马上,高高在上地俯瞰众人。 “本王愿同往……” “不必了,父皇毕竟在翎王府出事,三弟还是别乱走,免得引人猜忌。” 薛翎张了张嘴,没往下说了。 正好他们也需要更多时间来缓冲,和重构谋划。 薛瑞护送着马车上冰凉的尸体,带着人浩浩荡荡回了宫。 皇后赵月本想借口和薛风嬴一辆马车,薛瑞却坚持以不能惊扰龙体为由给她单独安排了专人转护的马车。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皇帝驾崩的风声,薛瑞横刀立马开路回宫路上,百姓自发列队哀悼。 薛瑞看着街道两旁的百姓,第一次觉得软弱的父皇竟然还有些声望。 …… 沈旋此时正在回将军府的马车上,秦旌看他眉头紧蹙,时不时唉声叹气,便贴心的帮他揉着心口。 穆忞亦坐在一侧作冥思苦想状,细看之下眉间还锁着一丝哀愁,她也没能算到薛瑞会越过查找刺客,直接对老皇帝下手。 待到了将军府,穆忞也不打招呼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往屋里去。 秦旌见了抿了抿嘴也没多说什么,扶着沈旋要下车。 “慢点。” 难道她温柔一回,沈旋却是无心调趣,下车时候一阵脚酸,踉跄几步。 秦旌慌张去接,沈旋自己已经站定,“还好还好。”秦旌拍了拍胸脯。 “噗——”下一刻,沈旋闷闷地吐出一口淤血。 “将军!” 才进门的穆忞听到声响也转过头来,急匆匆跑到俩人身边。 “我对不起皇上……”沈旋说着老泪纵横。 “先别说了,快进屋。”穆忞招呼着身旁随从。 陆泽宁接住老将军,将人半背半扶带进了屋子。 “穆忞,你留下来,我有话要说。” 沈旋依靠在床头,艰难地抓着穆忞地袖口。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共情点,穆忞此刻也默默咬着唇流着泪。 秦旌拍了拍一脸担忧的陆泽宁,“你去找大夫,我给将军打热水敷一敷。” 俩人走远了些,沈旋从床上支撑起来,噗通一下摔下了床,穆忞手忙脚乱去扶,“将军这是做什么?” “娘娘——”沈旋就势跪在穆忞脚下,“臣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枉死,臣无能啊——” “起来说话。”穆忞一遍擦眼泪一遍试图拉起沈旋。 “臣明知此事情太子所为,却只能放任自流。”沈旋跪着不起来,“甚至抓了杀人凶手也不不能替皇上报仇……” “将军,起来说,为什么不能揭发薛瑞……”穆忞坚持要扶沈旋。 门外偷听地秦旌咬紧了手帕不发出声音,一直以来她都误会,穆忞是沈旋娶来气她的。 从穆忞进门,他从不主动去见她,穆忞看着也对沈旋无意,她原本还有些同情穆忞做了俩人矛盾的牺牲品,没想到今日却从他口中听到娘娘二字。 秦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一直以来在将军府做妾的穆忞,压根不是什么烟花女子,分明就是易容后的秦衍,她的亲人! 秦旌气恼,这么多年明明感觉到她带给自己的熟悉感,怎么就没往那个方面想。 当然,这不是一个容易接受的事情,一般人怎么敢想象易容,重生这样的事情。 里面的人还在对话,“无论如何要护薛瑞坐上皇位,这是皇上的意思。” “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要对自己下手吗?”穆忞带着哭腔道。 “臣不敢多想,如今看来,就是这个意思。” “他傻啊!”穆忞眼泪涓涓不断往外流。 她能理解薛风嬴的苦心,但还是不能容忍薛瑞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行为。 俩人抱在一起哭得昏天暗地,秦旌也颇为动容。 “夫人?” 陆泽宁带着大夫进了院门,就看见秦旌站在门外用帕子擦着眼泪,于是开口询问。 秦旌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但里面的俩人已经察觉。 “都进来吧。” 秦旌叹了口气,又擦了擦哭红的双眼,推开了门。 俩人已经简单擦过眼泪,沈旋坐在床上,眼泛泪光。 穆忞坐在床边,发型有些乱了。 “你听到了?”沈旋问。 秦旌点了点头。 大夫看这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有些战战兢兢。 “没事,先给他把把脉。”秦旌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大夫于是小心翼翼跪到床边给他把脉,片刻,“将军这是劳累过度加上急火攻心,伤了心脉,好好养养就没事了,我这就开方子。” 陆泽宁于是领了大夫写了方子,出门去忙了。 这下子屋子里只剩下仨人。 “如果不是被我听到,你们还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秦旌第一个开口,“是信不过我?”她登时觉得这么些年的闷醋都白吃了。 俩人的矛盾自沈妄起,一直没能得到正面解决。 “就是怕你说漏嘴。”沈旋道。 “就是信不过我。” “有些事情不是知道了才好的。”穆忞,不,应该说秦衍插嘴道。 沈旋背过身子不去看秦旌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局面。 当年薛风嬴做太子的时候,与沈旋一起征战沙场。 一开始沈旋心高气傲,很是不服这个宫里来的少爷做自己的上司。 他下意识认为这些人养尊处优,哪里懂什么带兵打仗,他们擅长的只怕是投个好胎。 哪里想到这位太子爷宛若天生战神,疆场上以一敌百的神话倒是闯出不少。更是为了无所牵绊,和沈旋一样久久未娶。 薛风嬴也看重沈旋一身好武功,不顾一开始俩人横眉冷对,坚持委以重任。沈旋渐渐放下心中芥蒂与他出生入死,那些年虽然刀尖舔血,朝不保夕,但真是让人怀念的日子啊。 后来薛瑞归来登基,带精兵凯旋,被禁锢宫中,他到越发不像他了。 他像从前那样,力排众议让沈旋做了大将军,但在其他大多数事情上,他作为一国之君却常常无能为力。 沈旋曾经常常进宫去陪他看他,看他愈发消沉模样,调笑道:“皇上甚至觉得这比先前的边疆磨砺还要折磨人吧。” 薛风嬴也无奈,“京中势力庞杂,以朕一己之力难以瓦解。” 沈旋一直都知道,他擅长的领域不是谋划,而是用人。 但有赵月的插手,他甚至不能表露自己看重谁。 经薛风嬴手提拔,除了掌兵的沈旋,其他的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但凡他对人露出欣赏的意思,赵月都尽可能斩草除根。 他也越来越不像那个潇洒肆意的他,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也常常推脱不见沈旋。 “沈旋啊,让赵月觉得你我不和,这对将军府的发展才是最好的。” “扶薛瑞……” 这是后来薛风嬴对沈旋说的最多的话。 …… 至于与秦旌的矛盾,则来自于突然多出来的沈妄。 秦旌性子烈,沈旋却独独爱她。 后来俩人因为怀不上孩子而争吵,秦旌离家出走不过几天便带回了沈妄。 秦旌说,“既然是在冬天捡回来的,不遇到我,这个小家伙就该冻死了,便唤沈妄吧。” 沈旋抿嘴不语,周边人都是议论纷纷,说秦旌是不是婚前早有了孩子,这时候才抱回来说是捡来的。 沈旋心里半信半疑,但还是选择相信沈妄,更何况他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生理问题。 他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俩人成亲这么久却怎么都不能怀上孩子。 早年他被敌军俘虏,在地牢受尽折磨,后来薛风嬴带人闯敌营救回他。 命是救回来了,大夫却说他丧失了生育能力,举而不发…… 他一开始并不消沉,觉得大丈夫此生为国效力无憾便好,沈家人丁兴旺,断了他这脉也无妨。 只是后来遇到秦旌,才开始祈祷渴望上天给一个奇迹,他想和她有一个孩子。 总之,在沈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众人不敢再议论,沈妄就作为将军府唯一的长女快快乐乐成长起来。 俩人直接自此有了隔阂,谁也不捅破,但一直存在。 后来沈旋娶了穆忞,秦旌觉得他大概是误会自己真的有外遇才娶了来气她。 虽然的确也气到了她,但她仍然表现得毫不在意,俩人别别扭扭直到现在终于揭开了真相。 …… 秦旌放下了矜持,走上前去抱住沈旋,“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