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凰不如为皇》 六国毕 第一章吕氏有女 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史记·吕太后本纪》 吕雉在长安汉宫看着王莽篡位的闹剧,简直要把她气笑了。她孤零零的飘荡在长安宫也有两百来年,看着自家的不肖子孙与刘氏宗亲作战失利被诛,看着侄女张皇后郁郁而终,看着薄姬的族孙女景帝的薄皇后无故被废,看着窦姬的外孙女被武帝蒙骗从金屋藏娇再到长门冷居,更别提“宣霍,成许、哀傅”没一个好下场。 如此可笑,两百年前自己还要找个傀儡坐王座,两百年后居然有人恬不知耻的自吹自擂被别人拥立为皇。说好的“非刘氏王,而天下共击之”呢?不过如此而已。 她看着王莽兵败自杀,长安化为瓦砾。心中无名业火腾腾燃烧,早知如此,当初必不为刘氏妇,刘季竖子哪堪良配?夜空中九星连珠,一股奇妙的能量将愤恨中的灵魂带离这个世界。 单县古称单父,舜帝的老师单卷居住地,因而得名。 周成王封少子臻于此,为单子国。东周春秋初期,属宋国,后为鲁国单父邑。 战国初期,复属宋国。宋灭,改属齐国,五国攻齐之后属魏地。 魏景愍王元年,秦拔魏二十城,以为秦东郡。二年赵将庞煖带了赵、楚、魏、燕、韩五国的军队攻秦,等到秦兵反扑五国联军后撤,赵国还趁势夺取齐国饶安。齐王建对于边角之地的一些损失并不上心,依旧在临淄宫城内醉生梦死,政务交由大臣后胜处置,后胜是齐王母族之人,齐王建十分信重。 周边局势的动荡并没有影响吕家的生活,这一夜天象奇异有九星连珠,神奇的天象并没有吸引吕家院落内众人的关注。 穿着一身玄色绸衣的吕公正在产房外焦急的踱来踱去,双手紧紧握在背后,他的妻子正要为他生第四个孩子。大儿子与二儿子面容虽显稚嫩,但已经可以看出承自吕公俊朗的外表。他们穿着青色绸衣站在门外紧张的盯着房门缝隙露出的一抹光亮。 吕公虽然早早遣人将稳婆请来,但是没料到自己妻子居然难产。家中女奴将一盆盆血水端出来,看的三人心惊肉跳。 “阿父,阿母生我们的时候也是流这么多血嘛?”大儿子吕泽脸色惨白的问一旁焦躁的吕公。 “未曾如此般凶险!请大司命少司命保佑母子平安,顺顺利利。”吕公双手合十朝着天空祈祷。此时东方晨光熹微,翻出一抹鱼肚白。 原本静谧的村庄忽而响起一声鸡鸣,继而群鸡司晨鸣叫不止,同时产房内也传出一声婴啼。 “大司命少司命在上,我吕文必为两位进奉香火,感谢上神保佑。”吕公微微放松身心,像是想起什么来的又急急忙忙向天上的神祇许诺。 吕雉穿梭在一个神奇的通道中,她并不能分辨周围景物,只能看到周围的事物飞速后退,又进入了一个温暖潮湿又黑漆漆的空间。她张嘴欲喊出是何人来玩弄自己,却不想随着一阵挤压,被挤出了原来的地方。 她只觉臀部被拍了一巴掌,正要怒声制止这个大胆狂徒却从耳边听到婴儿的哭声,稍稍愣怔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再度投胎了。 稳婆是一个中年女性,穿着棕红色的麻衣。她手中抱着细软的丝绸襁褓出来,凑到吕公身边报喜:“恭喜吕公获一凤儿,母女平安。” 吕公大喜,伸手抱过自己的女儿,看着刚出生还红彤彤的小脸,脱口而出:“雉儿,吕氏雉儿。”大儿子吕泽还有二儿子吕释之围过来看着自己的新妹妹,吕释之年幼调皮忍不住伸手准备戳戳吕雉的脸蛋,被大兄打了一下他的爪子。 吕雉闻听这一世的父亲,给自己起了原有的名字,内心惊讶无比。这是巧合还是又一次成为吕家的女儿呢? 吕公从激动的情绪中微微收敛恢复冷静,看着一旁正等着赏钱的稳婆,对旁边吕泽说:“泽儿,给稳婆赏钱。” 吕泽从长袖中掏出一串布币递给稳婆,稳婆掂量一下惊喜的朝着吕公道谢:“谢吕公赏!谢吕公赏!” “下去吧。”吕泽打断了稳婆的道谢,让她回去。 稳婆走后,吕泽看看仍然抱着孩子不放的吕公,忍不住提醒:“阿父,快些安排人去照料阿母吧,阿妹也早些放回屋内,省的着了凉气。” “啊呀,还是泽儿想的周全,就如此办。”吕公拍拍脑壳又亲吻了下新生儿娇嫩的额头才将吕雉交给一旁的女奴照料,又隔着门向里面的妻子询问了几声,看妻子无碍才带着两个孩子离去。 吕雉强撑听了没两句,就觉得困顿难耐,忍不住睡了过去。 吕公让两个儿子去休息,自己则走到一个小房间,里面摆满了牌位,最上面最高的一个隐约可见天齐至尊四个字。吕公取了三根香,用油灯点燃插入精致的青铜香炉内。他跪在排位面前的草垫上,向着列祖列宗报告家中又多一口人的消息。 随着吕雉渐渐长大,家人也发现此女极为不凡。凡降生以来,绝少哭闹,区区一岁之躯即能口齿清晰,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吕公以为这是天要兴吕,对大司命、少司命还有及祖宗供奉不断。 吕雉也觉得自己的重生实乃鬼神之力,因而私下里也常常祭拜。吕公挂在嘴上的什么“此子不凡,他日或可为至尊”“凤命天定”。她听了却不置可否,只是觉得这一次一定不能去楚国,要是再碰到刘季那竖子,她或许会忍不住想办法杀了他。 想她上一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上侍奉双亲中应付家用下照顾子女。刘季竖子不顾夫妻之义逃亡路上撇下自己与刘太公独自逃亡,自己在楚军营中勉力维持还要照料老父。 项羽还派人奚落说自己的丈夫逃跑之际将盈儿与鲁元从车上几次踹下去。若非夏侯婴多次相救,恐怕她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子女了。两年囚徒生涯换来的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困苦的生活也摧毁了自己的好颜色。 时常相伴汉王左右的变成了戚夫人,自己只能留守后方。大势已定,刘季竖子却以盈儿“不类己”为由想要废太子。若非周昌仗义执言说:“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能奉诏。”太子那次就接近被废了。 唯一遗憾的是盈儿自小被腐儒教导,竟不知一点为君之道。若非大臣拥护,他的皇位早被刘如意篡夺。 她站起来走到院落内,看着院内的树枝郁郁葱葱,不禁想起与盈儿的争执。 当时年轻的帝王看着眼前的人彘惊恐万分,面色苍白,眼神飘忽不定。忍不住转头冲着好整以暇的吕太后喊:“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她当时被逆子气了个倒仰,自己费劲心机除去隐患,震慑不臣之心的众人,最后还不被儿子理解。看来盈儿不但不肖父也不肖母,真是令人失望。即便多次和盈儿沟通“上下一日百战,下匿其私,用试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无借人国柄,借人国柄则失其权。”等为君之道。固执的盈儿却充耳不闻,沉溺酒水不问政事,郁郁而终,令人扼腕。 吕雉看着死去的皇帝,真是觉得讽刺异常。秦扶苏以仁亡,汉刘盈亦因仁亡。哪有皇帝以仁慈享天下的呢?不说前车之鉴胡亥继位杀众兄弟,就看戚夫人当初鼓动刘季更易太子就罪无可恕。 权柄操之于君不可与人,如此道理都不教给皇帝,教坏盈儿的腐儒真是其心可诛。若是盈儿能强硬些,自己反而会欣慰一些,如此软弱即便坐上君位国政也不免被大臣操纵。 吕雉不禁叹了口气,却被一旁的长姐吕长姁发现。 “阿妹缘何叹息啊?”吕长姁现在还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大眼睛直溜溜的乱转,看来是耐不住寂寞来找她玩耍,她比吕雉大了三岁,平日最喜欢小妹。 她看着自己的阿姐收敛了过往记忆笑着回答:“无他,唯悲风伤秋耳。” 吕长姁看着人小鬼大的阿妹,忍不住拉着她的手晃晃说:“阿妹不要说难懂的话了,快来陪我玩耍嘛。” 终究是自己的亲人,吕雉耐着性子和眼前的阿姐玩了会儿幼稚的孩童游戏,心里却在想着天下走势。 最后一次的五国伐秦以失败告终,天下终将统一于秦,若非始皇帝后继无人,天下也不会陷入战乱不止。想到这里吕雉觉得自己应该早做准备以免阿父又带着自己家人跑到楚国去。 “阿姐,我有些事要去找阿父说,先不陪你玩耍了,下次我们再玩。”吕雉看着眼前有点失望的姐姐,终究忍不住还是许诺下次再玩。 “好吧。阿妹去吧,我去找奴奴陪我玩。”吕长姁蹦蹦跳跳的跑走了,失落来的快去的也快,真是孩子心性。 吕雉穿过走廊进入前院,路上的遇到的奴仆纷纷跪下行礼,她目不斜视抬头挺胸走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刚才按照之前做皇后时的习惯来走路。懊恼的跺跺脚,她加快了脚步朝着阿父的房间走过去。 书房内摆满了一卷卷竹简,露出字迹的部分有《黄帝四经》、《老子》、《管子》,房间正中摆有一青铜香炉,淡淡的檀香从顶部飘出充斥了整个房间。桌案位于房间东侧,西侧还有一个小塌可供主人休憩片刻。吕公跪坐于桌案之后,手拿一卷竹简,正在研读道家经典。 “阿父。”吕雉走到房门口偷偷望了眼吕公在做什么才出声提醒他。 吕公抬头望着自己的小女儿娇俏可爱的样子,不免放下手中书卷柔声道:“有事进来说,站门口作甚?” 吕雉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着发觉没有任何失礼之处才缓步走到吕父案桌前跪坐。吕父感觉很奇怪,小女从未如此严肃过,今日过来也不像往常抱着自己的腰撒娇。吕父看着眼前小小年纪却坐的端庄的女儿忍不住问:“雉儿可有何事?” 她盯着阿父的眼睛,摆出一副说客的样子认真的说:“阿父可知天下大势?” 六国毕 第二章稚子说天下 吕公闻听小女吕雉竟然要大言不惭的分析时事,觉得还是不要打击她的兴致笑着说:“姑妄言之,若言之有理阿父便赠你一份礼物。” 吕雉看吕公并不太上心的样子不得不先说最终结论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天下必统一于秦,而今为免战乱之苦不如早早远离是非之地。” “哦?从何而知秦国可统一天下呢?”吕公原本放松的坐姿此时已经坐的笔直,身体稍稍前倾,脸上笑意收敛,十分严肃的看着她。 她先道了声失礼,用手指蘸着案桌上的杯内水匆匆画就一副地图。吕公看着吕雉画地图心中十分惊异,足不出户竟可生而知之!他不动声色看着眼前地图渐渐成型。 “去年五国伐秦不利,匆匆败退。今年秦又新增濮阳为东郡治所。秦对韩魏成包夹之势,控制东郡十年就可以掉头攻灭韩魏。当今还有谁能阻拦秦国的步伐? 更不提秦国商君变法以来军功封爵法律严厉,士卒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将相相和国力大胜,若是早日投到秦国,也可早日安定下来。”吕雉先说地利又说人和头头是道,让吕父大为惊叹。 吕父并不想轻易遂了女儿心愿,指着地图一角为难她:“为何不是齐楚统一天下?” “自燕国乐毅五国攻齐以后,齐国国力大衰,我们所在不还是先属宋又属齐最后却被魏占领了么?何况齐王建胸无大志,继续齐君王后的政策与秦谨慎相交,从不抗秦。社稷终究不保,不谈也罢。 至于楚去年伐秦不利,连国都都不要,迁到偏僻的寿春建了新的郢都。阿父还能指望畏敌如虎的楚国能统一天下嘛?” 吕公摸着自己的长髯再问自信的女儿:“今年秦长安君及大将军蒙骜率军十万攻赵,赵将庞煖领军十万御之,斩杀秦军大半,射杀蒙骜,赵国声势大振你又为何不说说赵国?” “阿父~你且看。赵国上有东胡,东有燕齐皆世仇,略胜一子亦于事无补。听说赵偃信重权臣郭开,郭开曾经阻止了廉颇归赵,使得一代良将郁郁而终,更别提赵偃还欲废长立幼。 国赖长君,有贤德嫡长子不立,反而要使无能品行不端的庶子继位,恐非社稷之福。”吕雉侃侃而谈并不因吕父刁难露出难色,说了这么久嘴里干涩,忍不住端起案板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吕父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姁儿,奈何秦国严刑重法实为我所不喜。” 哈哈两声吕雉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她叹了口气,倒让吕公责怪的瞥了她一眼。她平复了下心情才又对着吕父说:“商君有言‘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秦一统六国也许需要重法推动,但是国家一统平民需要休养生息之际才是黄老学盛行之时。 商君既然认同因时而制,当重法不被需要的时候,就是时候推行其它政策了。若是阿父天天在此研读黄老,却无用武之地,何其可笑?倘若早早去咸阳求得一官半职,他日才可掌握天下的走向啊!” 他闻言懊恼的拍拍大腿,之前却是他不懂变通,被吕雉一番开导终于恍然大悟。他看着眼前生而不凡的女儿忍不住吐露了最大的秘密:“你可知你是何姓?”吕雉眨眨眼睛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我本是齐姜后裔,你母亲原是子姓贵族后裔,应该称呼你雉子才是。自从田氏代齐,我们吕氏不得不远离故土。我们这一支才迁徙到了宋国,奈何宋国也非乐土,战乱不止。你如此早慧,倒是让我想起与你相反大器晚成的姜太公,或许这就是大司命定下的命运吧!” 吕雉听到这些真是惊讶无比,原来自己还是齐国与宋国旧贵族之后,怪不得阿父善相面好黄老,原来是家学渊源。 “那阿父可同意了我的提议?早早搬去咸阳即可躲避战火,也可早些准备晋身之阶图谋朝堂。”吕雉忍不住催促吕父早做决定。 “莫急莫急,现下战乱不止,即便要搬迁到咸阳也要提前派人打点准备,岂是旦夕之间可以准备妥当的?” 她点点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幼年的身体并不足以支撑她一日中更长时间的活动,她已经呵欠连天,眼睛因着分泌的水雾变得雾蒙蒙的。 吕公抱起吕雉娇小的身躯,亲自送回了她的房间。 之后他叫来了大小儿子考校功课,发觉自己昨日教授给他们的新字又被他们忘却不少,有之前天资妖孽的吕雉做对比,他都要忘了小孩子的正常水平如何了! 他拿着笔将竹简上的字又一一教导一遍,大手握小手让两人先继续学习握笔,继而让他们自己练习。吕公遣人叫来家宰,家宰到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小郎君从书房出去。 看着家宰国胜急匆匆的样子好动的吕释之忍不住偷偷扯扯他的衣角,国胜回头发现又是这个顽皮的家伙只得温言提醒:“莫要顽皮,主上还在屋内等着呢。” 吕泽连忙抢先拍了他手一下,让吕释之惊吓松开手,随即代弟向家宰作揖致歉:“家弟顽皮,望家宰勿怪。” 国胜避而不受,回礼说:“岂敢!主上还在等候,恕不奉陪了。” 看着国胜匆匆进入书房的背影,吕泽忍不住教训吕释之:“阿弟你也有六岁了,怎么还能捉弄家宰,小心家宰告诉阿父让他打你臀哦!” 吕释之揉揉被打的有点痒的手背,看着眼前大兄有点严肃的表情才解释:“我知道的。只是今日阿父居然没有因为我们学字慢打掌心,我才好奇阿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你倒是在这方面聪颖了几分,大概父亲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吧,想要不被打掌心你下次乖乖学习那些字啊。”他忍不住揉揉弟弟的头,看弟弟躲避到一旁笑了几声。 遥远的咸阳宫内,曾经的十三岁的少年国君已不复往日青涩,现已二十岁的秦王政已经能够亲政了。他坐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中,看着手中的竹简,深邃的眼眸里浮现出几抹闪亮的光芒,棱角分明的眉毛已经高高挑起,看来很满意手中的文章。 夜已深重,侍立一旁的内侍互相看看又不敢出声提醒,秦政眼角余光看到底下奴仆不禁出声:“何事?” 一个胆大的内侍跪地请求:“陛下,时辰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 秦政不悦的看了眼眼前的内侍,又问了:“何时了?” 内侍听国君并未生气才继续低头回答:“已经子时了,王上。” 秦政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拇指与食指捏捏鼻梁后站起来冲着内侍命令:“掌灯,回寝宫。” 内侍诺了一声,连忙站起来挂好灯笼为其开路。 偌大的宫室内徒留一片寂静,案桌上的成堆的书卷无言的诉说着年轻国君的勤奋。 秦政走出大殿,朝着母亲赵姬居住的甘泉宫望了一会儿,问内侍:“王太后还未从雍城归来?” 内侍战战兢兢回答:“未曾回来,王上。” 秦政一甩长袖,大步朝着自己的寝宫走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咸阳城内相国府中吕不韦正在听心腹的报告,他抚着长髯手指敲着桌案向面前的人询问:“王太后可还对嫪毐满意?” 心腹露出一个笑容回答:“王太后出入都要嫪毐相随,十分宠爱。” 吕不韦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终于松了口气,叹息说:“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秦旧都雍城离宫内,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宫室内王太后赵姬正在和身负异能的嫪毐玩游戏,只听得赵姬柔肠百转的娇声从宫室紧闭的大门内隐隐约约传出。守在门外的宫女心腹听得面红耳赤,却不得不等候在原地准备随时进去服侍王太后。 云鬓蓬松的赵姬桃腮粉面,媚人的眼睛在烛火下闪着点点星光,完全看不出已有三十多岁。嫪毐伸手轻轻拭去赵姬额头上的些许汗珠,吮入口中,让赵姬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敢问太后可还满意?”充满磁性的声音从五官分明俊俏非凡的嫪毐口中传来。 “明知故问!”赵姬伸手捏捏一旁英俊的小脸才又开口,“我有了身子。” 嫪毐面上不变心思几转,才笑着搂住赵姬在她耳边说:“生下来,他日秦王山陵崩,我们的孩儿也可为王。” “政儿也是我子,你莫非是在诅咒我儿?”赵姬撑在榻上盯着眼前男人的眼睛,想要分辨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并非如此,只是秦国历代国君寿数不长,难免要早做准备。”嫪毐回视赵姬温柔的笑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想要安抚身旁的女人。 “如此,日后事日后再看。”赵姬被轻易安抚了下来,眼皮努力睁开,先前运动体力耗尽,她还想多看看嫪毐,却困倦的缓缓合上眼皮。 嫪毐拥紧身边的娇躯,嗅着赵姬身上的体香,内心升起一种非凡的成就感。秦王又如何,其母不还是在我身边? 星空中一轮明月无声的注视着底下的宫室,清冷的月光同时洒在雍城还有咸阳之上。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带来的影响有多么的深远,事情已经超出吕相国的预料一发而不可收。 六国毕 第三章名将之死 秦咸阳,十日之后才得到战败的消息。秦国大将军蒙骜率军十万与秦长安君攻赵,被赵国老将庞煖以十万兵马拒之,蒙骜被射杀于战场,秦兵损失惨重被记仇的赵国人斩杀大半。这位历经四朝的元老重将死在攻赵的战场上,消息传回朝野大震。 秦国历来没有怪责战败之将的习惯,更何况蒙骜为将时先后夺韩十余、赵三十余、魏五十余城战功卓著。当初秦穆公面对两次战败的孟明视,依然宽厚以待,促使他第三次出战打败晋国。从那时起秦国对战败将领的宽容度就高了很多。 尽管国君十分宽容,但大臣总是谨慎的。蒙府中蒙武与其子蒙恬蒙毅还是强忍悲痛,身着孝衣为祖父守灵,原本充斥各色官吏熙熙攘攘的府门现下却门可罗雀。 “阿父,他们真是奸猾小人,不过战败一场,祖父的灵堂都不来祭拜一番。”蒙恬红着眼睛跪坐棺椁旁愤怒的指责。 已尽中年的蒙武瞪了眼年少轻狂的儿子:“慎言,人之常情而已。他日我们重振家业,这些趋炎附势之人便又会到我们这里钻营。” 一个侍从从门外跑过来,朝着蒙武跪下报信:“家主,吕相国来访正等在门外。” 蒙武强忍腿部的酸痛站起来,示意两个孩子也站起来随他迎接贵客,拍拍蒙恬的肩膀说:“要记住只要国君还需要我们外出作战,我们家就不会沉寂下去。瞧第一个明眼人不是来了?” 他整理了下衣着对着侍从说:“贵客来访,快去大开中门。” 咸阳城的变动远在单父的吕雉并不知晓,现在她正教导吕长姁读诗,虽说不读诗无以言是孔丘说的,但是对于贵族而言的确好像是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真理。 只是事实上贵族之所以为贵族,只是因为他们生来就是贵族而已,他们可以如齐庄公淫辱臣妻,可以如齐襄公罔顾人伦,如更多的贵族可以灭绝社稷。 长姁跟着吕雉一句句念着硕鼠,吕雉手中还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秦篆书写的诗词。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跟着吕雉读完最后一句的长姁眨巴着大眼睛问自己聪慧的妹妹,“这是说的什么意思啊?” 吕雉想了想说:“是说我们家的粮仓里长年养着一只大老鼠,我们家辛辛苦苦得到的粮食被它祸害不少,我们发誓要离开这里再也不被老鼠所害,到时候哭嚎的想必就是没有粮食吃的老鼠了吧。” “那我们为什么不打死那只老鼠呢?一只老鼠难道不是很容易就被打死了么?”吕长姁还是不明白,奇怪的提出了新问题。 “那可是很大很大的老鼠,我们一家人都打不动的。与打老鼠相比,不如搬家来的方便快捷。”吕雉笑着对吕长姁解释,她并没有解释老鼠代表的到底是什么,也许吕长姁再大一些就会明白了。 另外一个曾对老鼠大发感概的人物,已经穿过巍峨壮丽的函谷关向着秦咸阳前进。曾经认为厕中鼠不如仓中鼠的原因是所处环境不同,师从荀子将法家思想学了七七八八之后,就准备抓紧时机入秦去贩售自己的才华,大概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做一只硕鼠。 尽管儒家痛恨礼乐崩坏,但事实上礼乐崩坏社会秩序的混乱也促使各种新思想的诞生。孔子的弟子问稼穑,孟子弟子陈相与其弟不信儒而加入农家,让农家成了儒生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是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 说起来但凡儒家不喜欢的,秦国都深信不疑,无论兵、法、墨、农、纵横都可以在秦国的耕战体制内得到很好的发展。 精神全部放在吕长姁身上的吕雉并没有发现吕父带着两个儿子站在小院落的门口,听到她对硕鼠一篇的讲解。 啪啪啪突如其来的掌声,打断了吕雉和吕长姁的学习,吕公率先走进院落大声赞扬:“吾儿才华横溢天资过人,明日便与你大兄二兄一起来书房学习吧。”吕雉与吕长姁面面相觑,吕长姁想想要学习那么多,有些想打退堂鼓。 吕雉倒是觉得这个机会不容错过,抢先答应了下来。送走吕公之后,她才向着姐姐解释一起学习的意义。虽然有些迟钝的吕长姁并没有很快明了那些复杂的话,但她深深记住吕雉最重要的一句──掌握学识才能掌握在自己命运。 距离单父不远处有一地为沛郡丰邑,那里住着一户刘氏人家。家主刘煓有四子一女,长子刘伯、次子刘仲、三子刘邦、四子刘交。 眼下院落内十六岁的刘季又被其父追打而出,他长得额头稍稍隆起,五官十分奇特,常常被人指指点点。刘季又被从家中赶出来不由得悻悻然去找同乡好友喝酒,对其父要他去农间辛勤劳作的要求抛掷脑后。 他尽管没有口头反对,实际行为却完全看不出这是个能干的好儿郎。刘季素爱为祸乡里,年仅十六也让同乡长辈们约束子孙“勿使子孙友刘季”“此子好吃懒作非良人”这时候喜欢天天做白日梦的刘季还不知道自己声名狼藉已经被潜在的岳父岳母拒之门外了。 此时也不想那么多的刘季,又跑到卢绾家中与老朋友一起吃酒作乐。他与卢绾同年同月同日生,两家关系莫逆,幼时还同往一处私塾读书。刘季每次被他父亲打出门,最后兜兜转转总是去找卢绾吃酒,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刘季手指上因为抓烧鸡而沾满了油渍,他将手指伸到嘴里舔了舔,又端起酒碗,将里面的醪糟一饮而尽。尽管米酒不醉人,但是也耐不住刘季当水喝一样的喝法。略显苦闷的喝酒总是容易醉去。 卢绾看着醉醺醺的好兄弟实在不知如何劝慰,没等他开口,刘季就酒醉说起了自己的志向:“真想成为信陵君一样的人物啊。” 卢绾摇摇头也不管刘季是否听到,自言自语:“身负惊世之才,然上不能君臣相得,下不能安抚黎民,终日饮酒自弃而亡,哪里值得你学习呢?” 打着呼噜的刘季看上去已经睡熟了,卢绾熟练的叫来家奴让他将刘季搬到客房去休息,顺便又遣人通知刘父说刘季在自己家休息。 第二日刘季醒来之后才拍着脑袋向卢绾致歉,说昨日心情不好,太过于失态失礼。卢绾与刘季相交多年,自是不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回到家中的刘季难免又被刘父责骂,心高气傲的刘季决定早日离家闯荡。他简单留书一封带着一把家传短剑,随便裹了些衣物,装了些铜钱带了几个烤熟的芋头就踏上西行去往大梁的路。 在家中的吕雉味蕾饱受摧残,当过太后的她不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好歹也要美味适口。这时候想到之前看汉宫之人吃的豆腐还有西域水果真是忍耐不住,西域水果也许这一世难以吃到,但是豆腐还是有可能的。 吕家虽然说起来是破落贵族之家,实际上却底蕴颇足。吕雉进入厨房发现地上堆着些绿色的蔬菜其中最大的是几棵菘菜,她蹦蹦跳跳就是看不到案台上面都有些什么,气馁的让一边的女奴夏将自己抱起来。发现案台上有肉酱,还有闻着微酸的醋,她眼睛一亮,看来只缺一碗豆花了。 她示意夏将自己放下,询问她:“家中菽豆存放在哪?” 夏不假思索的回答:“马厩旁边的屋内。” 吕雉拍拍自己的脑袋,才想起来现在的菽豆人吃多了容易胃酸腹胀、频繁放屁、消化不良,有钱人家宁愿吃黍稻麦也不愿意吃豆子。 等找到豆子泡到水中之后,都要到了午餐的时辰,交代给夏让她等两个时辰豆子泡大再叫她之后,赶忙朝着正厅走去。厅内吕公已经就位坐于上方,他的妻子也就是吕雉的母亲,原是宋国破落贵族之后子姓孔氏之后,名乐。乐子坐在主位一侧手中握着精致的餐刀却迟迟不动,看着门外。 吕公切了块烤肉塞进嘴中,嚼了几下发觉夫人还在发呆,咽下之后才对她说:“夫人为何不吃?” 乐子闻言放下手中餐刀冲着吕公温柔笑笑回应:“雉儿还未来,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心里总是难免担心。” “吾儿少年老成,无需担忧。”吕公轻皱的眉头松开轻笑着安抚夫人。 话音刚落,两人就看到门外跑过来的吕雉的身影。她发现父母都在看她,难免羞涩的将自己步伐放缓,缓步走到母亲的案桌后搂住了母亲。 乐子宠溺的拍拍吕雉的背笑问:“雉儿作何晚归?让阿母甚是担心。” “阿母有所不知,我准备了一味美食,晚餐前献给你与阿父。现在先不要多问,你们吃后我再告诉你们做法如何?”吕雉稍微解释了下自己的去向,顺便卖了个关子给家人。 吕公也被勾起了好奇,忍不住笑说:“那我便期待一番吾儿的供奉,先吃午餐吧。” 下首的兄妹三人互相看看,强忍好奇继续吃着自己案桌前的食物,原本鲜香肥嫩的烤肉现在也不再吸引他们的注意,他们不知到时候会是怎样的新鲜食物。 吕雉则看着母亲案桌上留给她的一小碗肉羹,心想果然如此,肉羹又是肉羹。 六国毕 第四章豆花的诞生 下午原本还要学习的三人心思涣散,被吕父严厉的训斥了一顿,蔫巴巴的三人刚又开始学习生字,就看到女奴喜等在门外正伸着头看向吕雉,只是因为吕公在而不敢出声。 吕公看看低头认真学习的吕雉,看来今天的教学只能到此为止了。吕雉被吕父叫起来,她才发觉夏已经等在外面好一会儿了。她向着父亲行了礼打算去厨房准备制作豆腐,不料阿父也准备跟过去看看到底是要做什么新鲜食物。 “阿父,孟子说君子远庖厨,我以为阿父也不喜庖厨之事呢!”吕雉看着明显要跟随她一起去的吕父忍不住问。 “假仁假义,孟子说不要去厨房是为了不听牲畜被杀的惨叫,那他为何不说以后茹素不食肉类呢?看不到就当不存在真是虚伪至极。他周游列国每一个国君都问他强国之法,他泛泛以仁义空谈。若是真为求仁义何不妥协一下找一国执政推行他的仁政呢?”吕父摇摇脑袋对儒家学说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吕雉经历颇多,对父亲的话还是比较认同的。如果非要她选一门儒学研读,她觉得荀子才是最合她心意的。不过现在不是讨论学术的时候,还是早点做出豆腐重要,她点点头继续往厨房走去。 厨房外的硙(汉时叫磨)已经被清洗干净,一盆泡发的黄豆也已经准备好,吕雉让夏去马厩牵了驴过来拉磨。 吕父和另外三个孩子围在一边看吕雉指挥的井井有条,却还是不明白要怎样把黄豆做成美食。驴绑好之后,吕雉让夏将湿黄豆倒入磨中开始磨成浆,磨下放着一个大木桶来接豆浆。 伴随着沙沙的声音,驴儿被鞭子抽动带起石磨。石磨缝隙汩汩流出乳白色的液体,空气中也弥漫出一股豆腥味来。等全部黄豆磨过一遍之后,接着用细密的布过滤出残渣让喜晚些时候拿去喂驴。 过滤后的豆浆被放入灶台的锅中煮沸半刻,静置时三次倒入适量白醋搅匀。等待豆花成型之际,吕雉让喜将鲜嫩的菘叶切成碎末,又切出一些葱花,另起灶台用猪油炸香肉酱后放入菜碎,最后加入适量开水煮沸片刻作浇头。 另一边的锅中已经生成了白嫩的豆花,一边的吕公啧啧称奇,吕长姁还惊叫说阿妹会仙术。 吕雉看已经差不多了回头冲着吕公说:“水嫩一些的可以称之为豆花,如果用重物压实留下的可以称豆腐。” 喜给在场的几位都备好碗勺,为乐子准备的一份喜亲自送了过去。 吕公忍不住端起瓷碗用木勺舀了一块带着汤汁的豆花送入口中,又滑又嫩的口感加上肉酱葱花的鲜香,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他朝着等待他回应的吕雉评价:“味绝美,味绝美。” 吕释之看吕公已经尝过,他自己忍不住也尝了一口,被美味征服的他不停的大口吃了起来,连说话都顾不上。吕长姁和吕泽还能稍微矜持一些,一勺勺慢慢品尝味道。等他们吃了三分之一时,吕释之已经嚷嚷着又要一碗了。 当三兄妹吃够出去玩耍的时候,吕雉看看正在深思的吕公建议:“阿父觉得我们将这个制作方法献给秦王如何?” 吕公看看一脸期待的女儿忍不住泼冷水:“味虽好,恐秦王不喜。”吕雉哈哈笑了起来。 “阿父我岂不知献豆花如献芹?”吕雉摇摇脑袋又继续说,“秦王政能立为国君,华阳太后功不可没,年纪老迈难免胃口不佳牙齿松动,若是以孝敬长辈的名义送给国君,想必秦王一定会很高兴。” 吕公点点头认可了女儿的观点叹息道:“吾儿聪颖过人,不知有何志向?” “阿父可知武丁之妻妇好?出则战入则祭,国内可与武丁平分秋色。”吕雉神色恍惚的说着自己心中的想成为的那个人。 吕公没想到女儿竟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想想乐子也是商朝后裔,好奇的问:“莫非是乐子告诉你此事?” 吕雉倒是不好说是上一世看多了秦朝遗留典籍才发现的,只能就此应下。她忽然想到前几日忘了的一点:“不知家中可有《六韬》?” “藏于书房中,莫非你要一阅?” “并非如此,只是想到我们一路前往咸阳,路程漫长难免遇险。不如教大兄二兄兵法,出发之前训练一队随从,路上也能安心些。”吕雉嘴上这样说着却不禁想起号称学过《太公兵法》的张良来,这时候的张良还是韩国公卿之后应该正在新郑呢吧。 韩国都新郑张府内,年轻的张良正在家中读书,他的父亲张平已经逝去整整十年。张良的祖父曾经担任三位先王的国相,他的父亲也曾经成为两位国君的国相。这一切荣誉不但深深激励着张良努力学习,也将他死死绑在韩国的战车上。 宫城内老迈的韩然看着面前争吵不已的大臣十分厌烦,挥手让他们安静下来。大臣终于慢慢停了下来,等待国君发言。 “郑国入秦几载了?寡人都有些记不清过了多久了。”虚弱疲惫的国君向着底下的大臣询问。 这时候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慢慢响起:“已经……经有……五……年了。” 韩然右手轻拍桌案:“韩非啊,你还是这么耿直。是不是还怨恨寡人不曾推新法改革啊?” 已经中年内敛成熟许多的韩非结结巴巴说着:“臣……不……敢。” 韩王然看着嘴上说着不敢眼睛却露出执拗光芒的大臣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别说了,等韩非面色惭红停下来之后他才说:“去年合五国之力不敌秦国,魏国还丢掉了朝歌、濮阳。 他日秦国一统天下,必定先从灭韩开始,不过寡人应该看不到这一天了,想来魏无忌死之前也在庆幸自己可以不必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吧!” 国君的话让底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都不能找到话语来劝慰国君,国势已经如此艰难,实非人力可为。 灰心丧气的韩然宣布退朝,回到了后宫。大臣们窃窃私语着退下,韩非想着自己的同僚恐怕早有了韩灭投秦的准备了吧。 楚国春申君曾疏通河道抑制水患,政绩显赫。曾经深受春申君恩惠的楚人将他封地所在的江河命名为春申江简称申江,还有多地起名黄浦,申港,黄山(江阴)。去年他主导参与的五国伐秦以失败告终,在朝中被楚王怪罪不已。 他对楚王的怪罪不以为然,想到如今的太子时是自己与王后李嫣嫣的子嗣,忍受一点王上的责难又有什么大不了? 李嫣嫣是他门客李园的妹妹,为了解决国君无子而被献给他,他宠幸过后,李嫣嫣听信哥哥的谋划请求他将自己送给国君:“楚王十分信任公子,即便是亲兄弟也不如公子与大王的亲密。 公子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令尹,然而国君无子,待国君百年之后兄弟即位,新楚王势必会亲信他自己的心腹,公子还能长时间受宠信嘛?不仅如此,公子身为令尹,为政时长,难免触动王族利益,一旦王的兄弟即位。公子恐怕就要大祸临头,哪里还能奢求保有相位还有江东的封地呢? 现在妾身有了公子子嗣,其他人却不知道。我和公子欢好时日不久,以公子贵重的身份将臣妾送给大王,大王必定宠幸臣妾。若是天命使然让臣妾生出男儿,就可以变让公子的孩子做楚王,楚国尽在你的掌握之下,谁还能让你有灾祸呢? 春申君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未免人亡政息,也不得已出此下策,他派李园将他已有身孕的妹妹送给了国君。 李园见计划完全按照自己所想在实现,得陇望蜀,又想凭借妹妹的儿子更进一步执掌国政了,不过这事不能急,还需从长计议。在春申君面前的李园依然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黄歇完全没料到眼前谦恭的属下心里有着怎样的念头。 本以为能够尽快出发的吕雉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给挫败了,乐子又一次怀孕了。如果没有变故这一次应该是她唯一的妹妹吕媭。上一世她在前朝专权时,最大的帮手除了审食其以外就是自己的妹妹。 为了让妹妹能够上朝揽政,特意封她为临光侯。可惜在自己死后,诸吕被杀,连妹妹与樊哙的儿子都没有保住。妹妹自己更是被刘氏宗族的人乱棍活活打死,自己当时看着他们这样狠心的虐杀自己的妹妹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那一日长安被血染红,她永远不能忘怀这些血仇。 她曾发誓若再有一次机会,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这一次必定不会让她再落到这样的地步,定要她安安稳稳过一生。 古人云: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吕刘之仇虽非国仇,也差之不远。这一次自己一定会让刘季好好尝尝眼睁睁看着自己家族族灭的感受。 吕雉对自己的妹妹抱有深切的歉意,虽然权柄之争向来残酷,踏入棋局就已经身不由己。这一次她会更加细心的照应自己的家族,一定要看着它兴盛起来,一定要看着它长长久久的流传下去。 她也会告诉世人,她想做到的都能做到,只要她有足够的能力,谁拦在自己的面前,谁就要承受她积蓄已久的怒火。 六国毕 第五章姜太公钓鱼 自从吕雉给了吕公提议,吕泽吕释之两人日常学习就变得更加紧凑。上午学习文字,下午就要学习《六韬》。吕雉跟在两人的身后也默默学习兵法韬略,上一世的自己长于政务却不会用兵,难得这一世可以弥补自是学的非常认真。 曾经被冒顿羞辱过的文书还历历在目。这一世也许能亲自领教一番他的骑兵,若是能把他抓到,阉了与刘季凑一对正好。 “缗微饵明,小鱼食之;缗调饵香,中鱼食之;缗隆饵丰,大鱼食之。夫鱼食其饵,乃牵于缗;人食其禄,乃服于君。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 吕公没想到自己还要教授子孙兵书韬略,然而既然是祖宗思想那也必须传承下去。读了一遍之后,看着昏昏欲睡的吕释之和吕长姁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也许人各有志,不能强求。看看正在全副身心研读经典的吕泽还有吕雉,决定提问看看他们的领悟水平。 “阿泽你来说说看,太公这句话含义如何?”吕公还是先询问了下自己的长子,希望他以后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不要让自己失望。 吕泽忍不住挠挠头断断续续的说:“鱼竿丝线细微,鱼饵隐约可辨,小鱼会来吞食;鱼竿丝线粗细适中,鱼饵喷香,中鱼会来吞食;鱼竿丝线粗长,鱼饵丰盛,大鱼会来吞食。 鱼若吞食鱼饵,就会被丝线牵着;人若想食君禄,就要服从君意。所以用鱼饵得鱼,鱼可烹杀;用俸禄得人,人会竭力;以家为资本去夺取国家,国家可被获得;以国为资本去夺取天下,天下可被征服。” “不错,吕雉你来说说。”吕公很是满意吕泽的分析,想看看自己一向聪慧的女儿有什么见解,又向着女儿提问。 吕雉发觉基本释义已经被大兄说完,自己只能稍稍总结一下这段话的中心思想:“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诱饵,对付不同的国家也要用不同的政策,想要得到什么总要做好牺牲品才能诱惑到对方。” 吕公对女儿的新看法也表示满意点点头嘉许的笑笑:“很好,也很不错。太公垂钓于渭水,直钩无珥却钓到文王,岂是寻常渔夫可以理解的?” 学习的时光匆匆而过,吕雉又跑去乐子的房间看望乐子。乐子正坐在床边小塌上,借窗户上白布透过来的光亮,手拿针线为未出世的孩子缝制衣物,看到吕雉过来才放下手中的针线。吕雉上前几步挨着阿母坐下扯扯她的袖子才担忧的说:“阿母,女红费眼,不若让奴婢们去做吧。” 乐子轻笑着抚抚女儿的发顶,觉得自己女儿这么小就如此贴心十分动容:“雉儿,我亲自照料家人的衣食是一件让我很欢喜的事情,我会记得爱惜眼力的。就如你现在跟随泽儿他们读书,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才去的一样。” 吕雉双手抬起,拉住了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常常捏着细针的拇指食指顶端有这一层薄薄的茧子,是经常为家人缝衣留下的。她用自己的小手轻轻揉捏母亲的手指,为母亲缓解些许疲劳。 “阿母既然说会爱惜眼力,不若给我讲讲故事吧。”她想让母亲歇息片刻,装作撒娇的样子向母亲请求。 乐子用另外一只手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脖颈,舒服的长吟一声,听到女儿想听故事问:“雉儿想听什么故事呢?” “阿母给我讲讲妇好的故事吧!”吕雉想从母亲这里听听妇好的故事,看看和史料记载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乐子惊讶的看看女儿,了然的笑笑:“母辛啊,她的故事恐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先说她的身世吧,她是商朝北部诸侯的公主,从小就耳闻目染父兄出战议政,聪颖非凡举一反三。 她成年之后跟随父亲去商朝新都城朝觐商王,在集市中遇到了武丁,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传闻她在集市上,抓偷钱贼子时被武丁帮助过,当然也有说法是武丁被她当贼子暴打一顿。时间过得太久具体情况已不可考。 武丁被她娇美的外表和出众的武力吸引,大胆而热烈的追求她。她的父亲为了诸侯国考虑,也不得不答应了下来让她成为武丁的又一个妻子。她被她父亲分封了一片很好的封地,尽管在后宫内锦衣玉食,但她厌烦宫墙内无趣的生活时常跑到自己的封地去处理公务游猎玩耍。武丁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也只能留守国都,看着母辛整日出去游玩。 一直到一年夏天北部边境有外敌滋扰,她坚决请战,武丁再三占卜发现都是大吉,才不舍的让她带兵出征。结果自然是母辛带士兵勇往直前摧枯拉朽的将敌人打败。这样子她才渐渐在商朝国都政务和军事上有了很大的权力,她开始经常性的参与国家政府政务、军事行动、祭祀天地祖先。身经百战屡战屡胜说的都是这位伟大的女将军,女祭司,女王后。 今天就先给你讲这些吧,瞧瞧都睁不开眼了!。”看着眼前强撑着已经不停打盹的女儿,乐子轻柔的将她抱到床上,盖好了被子。 这样学习玩耍的日子,过的非常快。吕公派去咸阳打探情况的家臣已经风尘仆仆返回,并带来咸阳最新的局势。他还自作主张留下一人在咸阳继续打探消息,为以后吕家搬迁过去做好准备。吕泽和吕雉也被吕公叫来一同听咸阳的情况。 吕公不但没有生气,还大大夸奖了一番他的作为。吕公询问了一下咸阳房价几何,家臣想了想才回答:“咸阳大城房价颇高,宫城外为王公贵族的宅邸在北城,庶民一般居于西城,东城多各国使节还有关东来的学子,南城多商人。房价也是北城最贵东城其次,南城高于西城。 若是想在咸阳也买一栋如此大的宅院,在东城需要百金左右,一金在秦可换580半两钱。总计大约六万钱。” 吕公点点头让他将咸阳故事都讲来听听,看能不能从中分析些有用的信息。 家臣想了下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秦相国吕不韦正在组织人手修著《吕氏春秋》,吸引了很多学派的学士门客加入。咸阳城内平民对秦王政即将成年加冠都很期待,已经有大臣呼吁提早秦王提前加冠,但是被吕相国拒绝。 秦王太后以休养身体为由长住雍城离宫,秦王曾派人接她回咸阳奉养未成。吕相国在蒙骜逝世后首先前往蒙府凭吊,继而百官才纷纷前往。据闻长安君接受秦王的命令将继续攻赵。大概就这些消息。” 吕公挥手让家臣退下之后,才转头看跪坐一侧皱折眉头的两人问:“你们试着分析一下咸阳局势。” 吕泽思索片刻才不太确定的说:“秦王和吕相国之间矛盾渐长,吕相国仍想独揽大权,才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提前加冠的提议,另外也有可能是秦王派人在试探吕相国的心意。” 吕雉看大兄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才把自己想到的一点说出来:“一般战败之后,将领都会带军回国休整,而长安君年纪轻微,居然要独自统兵实在奇怪,恐怕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也许咸阳最近会有混乱也说不定,不过等我们明年出发到达咸阳时应该不会再遇到麻烦了。”吕公轻捋自己长长的美髯判断说到。 “阿父,可准备好了随行的护卫?”吕雉最担心的还是路上的安全问题。 “勿忧,我已安排国胜去人市买了些壮年奴隶,近几日正在多加训练,你若是感兴趣过几日也可以去看看。” 吕雉看吕公早有安排,才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秦雍城离宫内,身着华美宽松宫装美艳绝伦的王太后赵姬,正轻扶着腰部来支撑已经显孕的腹部在花园散步。花园中各色花朵也争相盛开,原本应该轻松欢快的气氛,现在却有些凝滞。 “嫪毐这几日在做什么?”赵姬心不在焉的问着身边的女侍。 赵姬的心腹恭敬回答:“郎君最近接见了许多雍地大臣,今日又出去会见官员了。” “让他早些来见我,几日都不见踪影,还说爱重于我?”怀孕中的赵姬性情难免受影响,现在被冷落几日就已让她觉得分外难熬。毕竟当初是为了能够与嫪毐长相伴才来这里,如今她被弃置一旁让她心火略大。 傍晚时,嫪毐兴奋的从宫外回来的时候,被他的眼线提醒赵姬心情不好,他略一思索想好了对策才匆匆赶往赵姬的寝宫。 嫪毐悄声进入赵姬寝宫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正在怒气冲冲等着他来发脾气的女人,不想看到的却是双手抚着凸起腹部恬静睡去的赵姬。他坐在床塌旁,看着赵姬闭着眼显得文静安然的样子,心也有一点点触动,麻麻痒痒的。 他伸出右手用食指凌空描绘着赵姬的五官,恰在这时,赵姬睁开了迷蒙的双眼,看着坐在身边的嫪毐笑着问到:“你回来了?” 嫪毐右手顺势抚上赵姬柔嫩光滑的脸庞,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是,我回来了,让你久等。” 原本充满算计的相遇,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六国毕 第六章失望的刘季 张耳本是魏国大梁人,家境贫寒,年少时在城市内是一个游侠,整日混迹街头还有好义的名声。在魏安釐王三十年时,他的命运转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魏国当时受到秦国猛烈进攻朝不保夕,不得已魏王将窃符杀将救赵旅居赵国十年之久的信陵君请回国内救急。 信陵君在他接任上将军之后不负众望,再一次联合五国联军打败秦军于河东,蒙骜无奈率秦军退守函谷关内不出。可以说他一人就是秦国东扩最大的拦路石,连续两次挫败秦军战略的人在战国末期也是绝无仅有的了。 凭借急公好义的名声,张耳顺利成为信陵君的门客。身为一个魏人从小听着魏公子的传奇故事,能够侍奉于他即便只是最低层次的下宾,张耳也是非常满足的。奈何外敌不存则内斗既生,本就因才能名声出众的公子,被秦人故施离间计,终究还是败给了帝王之心。 自从信陵君饮酒自伤去世,已经过了三年。现在是魏王增在位,正好也是王三年。曾经名震天下的魏公子已经很少被提到了。原本信陵君的诸多门客也纷纷散去,只留下少数人还承袭信陵君的遗志,在魏国出仕。 失去主君的张耳失去饭碗,在大梁与他人械斗失手杀人,不得不亡命逃离。他选择了外黄,而这里又一次改变了他的命运。外黄豪绅黄氏有一女儿,远近闻名美丽异常。可惜被其父许配给了一个故旧之后,黄氏淑女不甘之下出奔在外遇到张耳。 张耳的朋友为他做媒向黄氏女提议:“除了张耳,你怕是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他在信陵君门下也算见多识广,谈吐不俗,更别提上天送他一副好相貌,体魄也十分强健。 儒家文化盛行之前,女子婚嫁十分自由,爱则合,惡则分。夫妻之间合则来不合则去,与四处宣扬学说的思想家们也差不多,虽然这也是儒家痛心疾首礼乐崩坏中的一部分。 总之黄氏女十分满意张耳,摆脱前夫之后迅速嫁给张耳为妻。黄公无法只能上下活动,将张耳的杀人罪抹掉。 他凭借自己曾是信陵君门下的经历和岳家丰厚的财产,仗义疏财,广交豪杰,成为了外黄第一豪侠。他也在岳家和门客的支持下被推举为外黄县令。 世卿世禄的封邦建国时期,君主还有公卿大都是从门客中发掘人才的,认为自己有才能就投身贵族门下,如果被赏识就可以成为属官家臣。战国末期养士最多的就是战国四君子,一人可名动天下,上可伐国下可参政。 郡县之间依托豪富的游侠则更是不胜其数,六国的土壤野蛮生长着地方豪强,即便到了汉朝也屡禁不止。汉武帝时期就曾经大力打击豪强,然而只是成功一时,没有多久豪强又逐渐演变成了世家大族操持了地方政权。与严刑峻法的秦地比起来,六国故地真是散漫的令人惊奇。 说起来,张耳与吕雉也算是有秦晋之好,她的独女鲁元公主下嫁了张耳的儿子张敖,生出的女儿张嫣曾被她安排给刘盈做了皇后。只是张嫣早早守寡,诸吕被杀之后,在汉宫孤苦一生。张敖死后谥号为鲁元王,跟随公主的封号取谥号的在西汉也算是独一份了。 刘季仰慕信陵君遗风,入魏之后听闻了不少外黄大侠的传言,自然也想加入了张耳门下。刘季听从县城内贩夫走卒的指点,终于找到了张耳的府邸。 张府是黄公别院改建而成,占地颇广高门大户气势非凡,两名奴仆守在朱漆大门外,应对着来投的游侠。刘季见此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奴仆看最后一个人身高六尺有余,前额微凸,面容非凡,看上去还略显稚嫩。一奴问刘季:“你也是来投张公的嘛?”刘季点点头没出声。 另外一人看刘季不语,劳累大半天心情不佳的讥讽道:“怕不是个哑巴?” 他瞪了眼无礼的奴仆反驳说:“汝公怎么会是哑巴。” 被辱骂的奴仆想要伸手打刘季,被刘季预料之中的躲开了。另一个年长些的奴仆拉住还要动手的那人劝说到:“勿要多事,当心主公惩罚于你。”年长些的奴仆向着刘季致歉,请他入内。 刘季这才背着包袱手握短剑,趾高气扬的踱步走进大门。张耳的宅院内装饰的十分精致华美,前厅外还有很多游侠儿比试剑术,围拢观战的人群不时发出声声叫好。 他被在院内迎接的家臣安排好了住所,虽然只是简单的房间,家具摆放的整整有条,十分整洁。 饿着肚子的刘季并没好意思向奴仆去要饭,等到他吃到第一口食物的时候已经是在夜晚宴会上了。 张耳坐在主位,几位剑术高强的门客坐在贴近主位的案桌后。刘季之前曾观摩过他们之间的比斗,十分叹服。刘季初来被分配到末尾就坐,他远远看着主位上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蓄有短须,眼睛明亮,笑容十分亲切。 “诸位。”当张耳开口之后,大厅内的嘈杂的声音才渐渐安静下来,“欢迎新的朋友来此,我有幸得遇诸位,实乃天意。 我曾追随信陵君,见证了信陵君率五国联军伐秦的胜景,也见证了信陵君郁郁不得志的晚年。第一杯酒敬信陵君,是他才让我们相聚在一起。” 张耳双手握樽,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底下的门客也齐声回应敬信陵君,刘季跟随他人的行动,被仪式感吸引眼睛兴奋的发红。 张耳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握着酒樽继续说:“六国苦秦已久,被秦人杀害的将士数不胜数,第二杯敬六国死难将士。” 众人又跟随张耳满饮一杯。 张耳举着最后一杯酒:“最后,我必须敬在坐的诸位,不忘信陵君之志,来这里加入我抗秦的事业。” 刘季在这时完全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明主,不禁感动的热泪盈眶。只是他很奇怪周边的人反应却很平淡,情绪激动的他并没有细想。 在张耳示意享用食物的时候,刘季难以忍耐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吃着案板上的肉食,并不理会诧异地盯着他看的几个门客,毕竟吃饱肚子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过了多半月,刘季已经完全明白为何早来的门客会比较冷淡了,实在是张耳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宴会开始之前都要讲这么一次。原本以为张耳能够领兵出战的人们,早已和本来就是来混口饭吃的门客一样,不再追求更多。只有极少数志向远大的人,看清形势早早离开。 刘季原本也打算离开,但是想想回去之后势必被人耻笑,父亲又要自己种田。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这里有吃有喝还能学习剑术也是相当不错了,岂能强求? 单父的吕雉正在劝说吕父提前找来秦律教给兄妹,自商君后秦法严苛,法不容情,稍有不慎就会被罚钱,罚为城旦舂,再严重甚至斩首也有可能。为了避免到时候不知情而犯法,吕雉不得不强烈建议吕父在家中进行普法教育。 秦律时时更新,吕公想办法找来眼前这些最新秦律竹简,着实废了不少心思,于是吕公的书房内继兵法之后又充满了秦法教育的声音。 “钱善不善,杂实之。出钱,献封丞、令,乃发用之。百姓市用钱,美恶杂之,勿敢异。金布” 吕公先是读了一遍原文才朝着大眼瞪小眼的二儿子与大女儿解释:“官府收入铜钱,以一千钱装为一畚,用其令、丞的印封缄。钱数不满一千的,也应封缄。钱质好的和不好的,应装在一起。出钱时,要把印封呈献令,丞验视,然后启封使用。百姓在交易时使用钱币,质量好坏一起通用,不准选择。” 若是这条金布律可以一直实行下去,那么就不会有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了。古时候铜币易磨损,人爱新钱而厌恶旧钱,把自己手中足重的新币留下而把旧币用出去,就能赚得磨损部分的差价。这条律例就是保护旧钱拥有着的利益,毕竟铜在古代就是钱,谁也不想手中拿着分量不足的铜钱。 吕雉想着汉二年的钱律也是承袭自秦,禁止人选择性的收铜钱,拒收缺损破旧铜钱的要被罚金四两。只是曾经秦法肉刑被汉初继续实行,直到淳于缇萦上书救父,肉刑才被基本消除。 现在他们还是先从生活日常的《金布律》开始,以后还有《徭律》、《田律》要多加了解。 在秦王成为始皇帝之前,秦国土地是属于国家所有,庞大的国有土地是保证军功封爵的前提,这就是之前吕公只问了城市房价不问土地的原由。 原本无地之人只能沦落到去帮有田之人做帮佣,或者去垦殖官方土地来获得稀少的食物。在土地为生产资料的时候,无地之人总是难免沦为社会底层。秦国征发傜役时会将赘婿,商人优先派到劳务繁重的地方去服役,重农政策由此也可见一斑。 尽管儒家经常苛责秦国重法,可是曾经入秦的荀子却对秦国霸业已成表示了赞叹,从那以后有很多儒生前往秦国谋求发展。 六国毕 第七章成蟜之乱 转眼间秋去冬来,到了秦王政八年。吕相国的《吕氏春秋》已经编成,他自信满满的派人在咸阳市门公布,任何人可以删改使文章更好的可以给予千金奖励。然而并没有人应下。这本书也成为了街头巷尾人们热议的话题。 只是吕不韦并未意识到自己正在与大秦的基础──法治越来越远。秦政初即位时,万事都要依赖他,他被尊为“仲父”。随着国君年龄渐长,两人之间融洽信任的关系也渐渐有了裂痕。 去年秦政授意臣子鼓吹提前加冠亲政,被吕不韦坚决反对,而今年他又修著了杂家著作弄的都城沸沸扬扬,秦政心中对吕不韦越发不满。 今日朝会上,吕不韦又建议秦政下令让长安君成蟜继续伐赵,秦政认为应该再派老将领出战,却没有获得相国的赞同。 蒙骜张唐伐赵的时候,长安君与樊於期是支援的第二波军队,蒙骜不幸战死之后,樊於期心思就活动了起来。他曾经和吕不韦有旧怨,一直想找办法报复吕不韦。这一下终于被他等到了机会,他前往军营主帐面见长安君。 长安君成蟜是秦王政的异母弟,本来以为这一次攻赵是一次刷功勋的美差,结果不料老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蒙骜败亡自己还要在这营地驻守。自己本是大秦王族,现在居然要在这臭哄哄的军营忍耐。 大帐内左侧是一个兵器架中间挂有羊皮地图,上面标记了赵国边境驻军情况,右侧架子上有一些竹简隐约可以看到是兵法。 樊於期进来的时候,看到成蟜身着一袭白色长袍,宽衣广袖正在大帐内烦躁的走来走去,袖子被风带动的飘逸无比,与秦王政有几分相似的俊脸此时紧绷着像是陷入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樊於期正要行礼之时,被成蟜以甲胄在身为由免去了。 他跪坐在一旁,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成蟜开口问道:“蒙骜败亡,军士损失惨重公子不知有何打算?” “我欲退军,却不知王兄是否应允。不知将军有何建议?”成蟜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摸着精美的青铜酒樽看向樊於期问到。 樊於期看着在军中肆意饮酒的成蟜眉头微皱又很快松开,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咧的光芒,嘴上却挤出一抹笑容:“公子有所不知,恐怕君上的王兄和君上并没有血缘关系!” 成蟜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平淡的反问:“自我父王从赵地归来,这样的说法不知道被多少人提过。父王既然认定王兄是自己的血脉,你为什么还有异议呢?” “末将实在是为公子的性命担忧啊!公子原本与大王只差三岁,也是有机会登得大位。 夏太后素来喜欢公子而不喜欢大王,曾经带着公子向华阳太后推荐让公子继承大位。奈何华阳太后只是听从了先王的选择,让赵政继任。 夏太后去年刚刚逝世不久,您就被派出咸阳来边境作战,岂不蹊跷?公子想必也知道郑伯克段的故事吧!” 成蟜面色惨白,但是还强撑着反驳:“并非如此,王兄说让我来前线经历些磨炼,回去之后才好加封土地。况且战场胜败谁也难料,这只是巧合罢了。 樊於期看成蟜已经被吓到了,不免又加了一把火:“公子也知王上称呼吕相为‘仲父’,王上从小被吕相国照顾,感情上也是偏向相国。不知公子与相国关系如何呢?臣下听说公子的母亲,在秦政登位后诅咒相国被华阳太后斥责过啊! 何况公子曾经是赵政最大的竞争对手,为何还要被派出来建立功勋呢?公子能力如何?是否能统帅五军?是否能攻必克守必坚? 君子想必也知信陵君故事,信陵君率五国联军攻秦之后,被魏安釐王忌惮不得不在自己的封地醉生梦死郁郁而终。敢问公子秦国现今是否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君上又是否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国既非陷入困境,公子也并非善战宿将。您还能怎么欺骗自己说这一次出战是为了给君上增加功绩呢?” 成蟜听着听着,手不慎碰倒酒樽,馥郁的酒香弥漫开来,但他仿若无觉,双手按膝身子倾向樊於期诚恳的问:“不知将军可有良策救我!倘若能度过难关,我必定会报答将军。” 樊於期看成蟜已经完全被自己说服,才故作为难的样子:“按理说我本不该多嘴提醒公子,实在是不忍心公子陷入危难,才来提醒。 公子如今身在军营,想要独身离开倒是简单,只是若公子一个人,势单力孤未免不智。 以臣下看来不若发檄文昭告天下,策反军吏降赵。以公子的地位流亡赵国未必不能成就晋文公故事,若是可以得到赵国的支持,再回咸阳沟通旧公族,大业可成!”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成蟜被樊於期细细分析,觉得自己的确可以按照他的建议去做,只是想到自己在咸阳的幼子不免忧心:“我儿子婴还在咸阳,如之奈何!” 樊於期拍拍胸脯保证说:“公子若是信任臣下,臣下可以去咸阳将子婴送来。” 成蟜觉得樊於期真是个热心好人,站起来走上前几步紧握着他的手臂:“如此,就拜托你了!我必不忘你的恩义!” 他第二日就匆匆返回咸阳,成蟜准备好檄文传晓三军,让军吏支持自己叛秦自立,反对的军吏被他授意诛杀厚葬在军营外。与蒙骜一同伐赵的老将张唐见势不妙,连忙率亲卫杀出营地赶回咸阳报信。成蟜带着一万余残军叩响了赵国边境的关隘大门,请求降赵。 消息传到赵国都城,年迈的赵偃被秦国远亲的这波叛乱给惊呆了!不过能削弱秦国多少都可以让赵国缓口气,赵王封长安君于屯留却并不让他进入赵国。屯留就是秦国边境的一个城市,赵王此举如同成蟜放在火上烤。 成蟜别无他法只得攻下了那座小城,修整防御。这一切都和他设想的不一样,为何赵国不接纳他呢?尽管坐在温暖的大厅中,他也感到彻骨的寒意,殿外夕阳如血。 樊於期比张唐早一点回到咸阳,朝会时报告说成蟜请求撤军所以才派他先行回咸阳请求,此话虽不合情理,但也勉强说得过去,毕竟简单的军报也不如将领亲自来解释有说服力。 两天后风尘仆仆的张唐赶回咸阳带来的消息,使得朝野震动! 案桌后秦政黑着脸看底下正跪地请罪的张唐又问了一遍:“寡人没有听清?你说成蟜叛乱降赵了?” 吕相国跪坐在秦政右手第一位,面色从容心里却惊讶无比,自己只是想趁势打压一下长安君,怎么一下子他就胆大到反叛了? 张唐硬着头皮又叙述了一遍长安君叛秦经过,并且呈上了成蟜作的檄文。 秦政手紧紧攥着帛书一角,气的面色涨红,他牙关紧咬看着文书上写着“……赵政非先王血脉,实乃吕不韦之阴谋子嗣,谋夺祖宗基业。” 自从他跟随赵姬一同归秦,王公贵族就一直有传言说自己是吕相国的亲子。先王对此说法不置一词,他仍然仁厚的对待自己的大恩人,并在病逝的时候让他即位。 秦政从开始被人嘲笑的赵国邯郸口音,一点点练习成关中雅言。从不通文墨到夜以继日地学习,唯恐坠祖先威名。自己研读了多少车的简牍,制定了怎样的政策。他们都不会在意,眼下这些一本正经的大臣们有多少内心正在嘲笑自己呢? “王翦,张唐将兵五万平乱于屯留。”秦政深吸一口气,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王翦起身走到大厅中与张唐一同跪拜接受了命令,王翦追问叛军军吏及长安君的处置办法。 他面朝地板等了好久才听到头顶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秦国有战死的军吏,有战死的公子,没有反叛的公子。” 吕不韦这一次朝会时,一直没有出声,一方面是为了避嫌,自己拥立了秦政即位,在对待王室问题上自己必须要保持低调。 另一方面,他也没想到会逼反王上的弟弟啊,这让他更加难以开口。毕竟之前秦政还在建议让长安君撤回来呢,若非自己坚持让他继续作战,也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樊於期看着局势没有按照自己料想的那样发展,吕不韦并没有遭受打击,可惜了成蟜多么天真的王族啊。哼! 大臣们朝会结束,纷纷散去,议政殿内只留下几个内侍。秦政在大殿内安静的坐了良久,只觉得整个殿门透露进来的光芒,使得自己像是兽类口中的肉食,即将被吞没入腹。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这里的生活比邯郸还要更加艰辛,邯郸欺辱自己的人不会花心思隐藏自己的心思,他们的厌恶明明白白的写在他们暴虐的脸上。坐在君位上,看着眼下面容都是一般的大臣,他还不能摸清他们的心思,他们是尊敬自己,还是厌恶自己? 秦政从后殿出去,沐浴在阳光下,才让他感到些微温暖。 六国毕 第八章动身 长安君成蟜战败被杀的消息传到魏国的时候,吕雉的母亲刚产下自己的妹妹吕嬃不久。乐子发现吕雉对待婴儿及其耐心温柔,让三姐和二兄都嫉妒不已。 吕嬃出生三个月后,长得白白胖胖的十分喜人,吕公的秦法教学也普及到了《贼律》。 无故入人室宅庐舍,上人车船,牵引人欲犯法者,其时格杀之,无罪。吕雉看着这一条律令不免有些出神。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条律法的讲解了,课程结束后,吕雉留下与吕父详谈:“阿父,我们可以动身了嘛?” 吕公看着眼前又长高不少的吕雉点点头说:“过几日打包好行李财物,我们就可以出发去咸阳了。路线也已经规划好,我们可以跟随商队一起行动。” “阿父,我想绕道韩国入秦,路上说不定还能有些意外之喜呢。”吕雉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芒,让吕公不自觉听从了她的判断。 吕父早早处置了田宅,将不易携带的物件匆匆变现。吕家车队总计有二十多辆车,除了几辆乘人以外,大多车内带的都是一卷卷的简牍,这个时代学富五车其实也不过一本现代小说的字量,不过文字在这样的局限下倒是不得不微言大义来节约篇章。 传闻商人之所以称之为商人,是因为部落时代的商部落热衷于与周边部落互通有无,从而让这种从事行为的人称为商人。 宋国原本为殷商后裔,有春秋战国最繁华的城市定陶,秦国于年前建立的新郡──东郡就包含了定陶这一繁华的城市。 尽管单县现在已经属于魏国,但是商人本性里的追逐利益还是让他们熙熙攘攘穿行在战国土地上。吕父找到的这一家商队长期从事魏韩秦之间的贸易,跟随他们一起行动也可以避免被路上的的盗贼袭击。 六国法治稀松,不时有平民亡入山野做盗贼。毕竟与高额的赋税相比,在山野为寇除了有可能要被官府派军清剿以外,基本没有什么不足之处。更别提韩魏边境已经岌岌可危,大量的军卒都驻守在外部,使得国内盗贼越发肆虐。 吕公早已和商队主食谈拢了价格,出资较多的随行人员可以在商队中占据一个好位置,毕竟车马行进带起的烟尘没人想要在队伍后面闻到。 商队主事是长得肥肥胖胖的看上去十分肥硕,胖胖的脸上时常挂着亲切的笑容,他正站在吕父一旁感叹:“算上你们,商队终于又有百多辆车了,真难得。” 他示意国胜带着大部分奴隶护卫跟在商队之后,只留下几个护卫伴随在自己的车边。因为马匹难得,所以并没有骑马的,马儿都是拉车用。商队有百人左右的护卫,却只有几个骑马的,充作斥候打探路途。 吕父笑着回应:“家学渊源,都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一些竹简,祖宗传下来的,总不好轻易毁弃。” 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是跟随熟识的商队,也不能避免到了荒郊野外被杀掉抢劫财产的可能。 商队主事听到都是些竹简,就失去了兴趣,看吕父也登上了马车,他才上了自己的马车让队伍朝着西方出发。 乐子有些不舍的从马车上的小窗看看越来越往后的宅院,难免有些低落。吕雉笑着安慰她:“阿母,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岂不比空荡荡的旧宅重要?” 她想想觉得的确如此,家人还在一起,没什么比这更加重要的了。吕嬃在马车上也没有什么不适,反而兴奋的吐泡泡。吕雉坐在一边和她玩耍,吕长姁也加入了进来。 吕家跟在商队主事车后的有两辆车,前车坐着吕公与两个儿子,后车才是乐子与三个女儿。毕竟吕嬃还需哺乳,男孩年纪已大这种场合难免失礼。 吕雉还从没出过家门,难免对外面的景色更感兴趣,车队半个时辰之后已经行驶到田野中的道路上。路上来往的大多是商人还有游学的学子,路上还有一些士子掏钱加入车队跟随。 与路上的熙攘比起来,田地中就显得萧瑟许多,明明已经快到秋收的时刻,原野上却只有很少的农人在劳作。大概是被魏王征发到边境守城了吧! 路上风光看久了之后,难免单调。吕雉与长姁缠着乐子让她给她们讲故事,乐子又讲了母辛率军与敌作战的故事,听的长姁惊叫连连。 尽管周朝时女性地位已经不如商朝时那么高,但所幸不如明清时一样被锁在后院里,程朱理学害人不浅。 春秋战国有很多闻名遐迩的女性中女性政治家无论是秦国的芈月,晋国的齐姜(晋文公夫人助其成大业),晋国的赵姬(齐姜的女儿),卫灵公夫人南子(子姓,宋国公主)等都曾经在国家政务中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 至于以美色著称的女性那更是比比皆是,曾经“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的夏姬真不知道她能美成什么样子。 商队从单父出发要经过很多座大城,首先要到的是宋国旧都睢阳。到达睢阳之前商队经过了蒙城,蒙城是一个小城市,最出名的大概要算曾经出生在这里的庄子了。 商队在蒙城出售收购商品,吕公也使人买了些补给品。吕雉想着庄子出生地原是这样,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不过等商队再次出发之后,她在车中诵读起了《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的名句。 吕长姁倒是对这些玄而又玄的道家经典不感兴趣,只是当她听到“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时打断了吕雉问:“人能够在天上飞嘛?” 吕雉在准备脱口而出不可能之前,生生止住,毕竟连死而复生都存在,人能飞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她看着长姁笑笑回答:“应该是可以的吧,只是暂时我们还不知道方法。” 长姁眼睛发亮似乎找到了感兴趣的事物:“那我一定要上天去看看,与地面有什么不一样。” 吕雉笑笑说:“那阿姐到时候要好好想办法呀,如果只是口头说说而已,那恐怕是没办法实现的。” 从蒙城去睢阳的路途需要的时间更加漫长,商队朝夕才会进食,让原本一天三餐的吕家难以忍受。吕雉想提前做些易于食用的食物,可以在车辆上饿了吃,想了很久才想起一种食物—胡饼。 吕家车队为了路上生活方便是有带着三个小石磨的,毕竟随时加工总比带着一大堆磨成粉的谷物要方便。根据磨的粗细程度不同,还分成了三种。 最粗的可以给谷物去壳,最细的能将小麦磨成细粉。 春秋战国时期的食物种类真的很多,但是口感好的真没几样。那时候北方贵族最喜欢黍饭,也就是现在的小米,就是因为口感好。 至于水稻还是楚国与北方诸侯多次战争之后才传到北方的。北方平民根本吃不到黍、稻,往日辛勤劳作之后都是以菽饭(煮黄豆)麦饭(煮麦粒)为食十分艰辛。 由于石磨最开始制作费时,平民们都是用舂的办法来给谷物去壳。舂就是捣药罐的大号产品,女性要手持一根大木棒用大头的部分不断砸击石臼。 秦国伐女性“城舂”就是为官府舂米,时限可能长达几年。至于吕雉为太后时故意把戚夫人贬到永巷,让她舂米。只是为了惩罚她而已,那时候她还没有杀她之心。 吕雉嫁给刘季,乐子为了不让她饱受舂米之苦,嫁妆里就有一个精致的石磨。 重新回到吕雉这里,这一晚休息的时候,她已经命人将之前蒙城买来的一些麦粒先脱壳后又换细磨细细磨成粉。为了保持细腻的口感,她还让奴仆用细麻布做的筛子筛过三遍。 筛过后的面粉已经很细腻,用水揉成面团,分成小块,奴仆用圆木棍碾压成薄饼,在两面涂抹上豚(阉后的猪)膏撒上薤(今藠头)叶。放在烧热的铜釜内不一会儿就飘出了诱人的香味。在一边眼巴巴看了很久的吕释之,被这种新食物的香味吸引都快要失礼的流口水了。 吕雉瞪了眼没样子的二兄,让他将家人喊来准备吃晚餐。吕公带着乐子从帐篷中出来之后,看吕雉又研制了新的美食,不免胃口大开。吕公看看面饼上的薤叶碎闻着豚膏的香味不免赞叹:“脂用葱,膏用薤。如其所言,果然美味。” 那些被筛出的粗粒面粉被赏赐给了奴仆享用,奴仆们吃到这样美味的食物感动的热泪盈眶。商队主食闻着香味找过来,舔着脸借走了吕家的最细的石磨。商队护卫们看主食借来石磨也不免兴奋的呼喊起来,不多时商队那边也传出谷物的清香。 春秋战国时最有名的挑剔之人当属孔子,他号称“八不食”,谷物要食用精细的,生肉片也要切的鲜薄。另外曾经因为美食而身死的国君郑灵公,再分美食的时候故意跳过食指大动的公子宋,公子宋上前几步将自己的指头伸到郑灵公鼎内尝味。(染指的来历)结果一次恶意的玩笑,使得君臣相忌,公子宋以弑君结束,郑国也陷入大乱。 食物在春秋战国不但是果腹用,祭祀上也非常重要。国君祭祀要上“牺牲”古代祭祀所用牺牲,行祭前需先饲养于牢,故这类牺牲称为牢。猪牛羊三牲齐备为太牢为天子用,猪羊两种为少牢是诸侯国君用的。牢这个字起源于人们关牲畜的围栏,后来才慢慢变成了关人的监狱的称呼。 六国毕 第九章睢阳 宋国曾经是纣王的弟弟微子启建立的国家,四周都被分封了姬姓诸侯来监视。宋国慢慢的变得繁华起来,但是周边国家经常嘲笑宋国人。 我们熟知的“守株待兔”“拔苗助长”还有曾经楚国人不过河就不攻击的宋襄公都是宋国的代表。 宋国即使如此也延续到了战国末期,它的旧都城也是战国中数一数二的繁华城市。贸易繁荣,百工聚集。商队到达睢阳不免要留出两日贸易,吕公一家也在市集上逛了起来。 除去哪里都有的粮食买卖,还有十分精致的丝织品,木器,漆器,陶器,青铜器,衣帽鞋。市集上的人摩肩接踵,吕雉也难免应接不暇。 上一世,中原地区连年战乱民生凋敝,吕雉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这么繁荣的景象了。吕公注意到妻女被一家丝绸店铺的精美丝绸吸引,便带着家人逛了进去。 店铺里并没有很多人,摆着的一卷卷丝绸放在柜台上。吕雉以后来人的视角也不能挑剔说这些东西不好,乐子正仔细打量着一匹绣着凤凰的艳丽绸缎。 “长姁、雉儿你们想不想要这个花色布料?”长姁连忙跑过去看了起来,吕雉看到上面绣的凤鸟不免被勾起了伤心的回忆,愣神的时候被长姁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好的,阿母。”吕雉连忙回应正在含笑看着自己的母亲。乐子在另一边又给吕公还有两个兄长挑了合适的布料。当她示意吕公付钱的时候,吕泽忍不住劝说:“阿母还未给自己选布,也选一匹布料吧!是不是阿父?” 吕公对儿子的孝顺很是满意的点点头,用手搭在乐子的肩膀上,嘴唇在乐子的耳边柔声说到:“买几匹你喜欢的,到时候也可在房中用上。” 吕雉他们在一边并没有听到吕公说的什么,只是发觉乐子白皙的脸庞很快染上一抹红霞,但她到底还是给自己选了两匹布。吕公拉着乐子的手有些感慨的说:“这些年在单父隐姓埋名,也是苦了你。难得出来,务必尽兴为上。” 乐子面色动容,身体却靠在了吕公的胸膛上。吕雉既为父母夫妻情深感到开心,也为两人在人来人往的商铺门口就秀恩爱而无奈。街道上的行人倒是大多善意地看着这对夫妇情深的样子微笑,吕泽面皮薄了些,难免上前几步咳了两声以做提醒。 他不悦的瞪了长子一眼,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吕公带着家人继续往前走,身后家仆抱着之前选购的丝绸。 说起来现在街上男女拉个手完全没有问题,这可是男女互相看着顺眼都能去原野中野/合的时代呢,官方还要组织夜晚的聚会,无故不参加的男女还要受到惩罚。这倒不是尊重私人需求,完全是因为国家需要更多的人口缴纳人丁税而已。 前面是买卖武器的地方,吕释之眼睛一亮转头央求吕公给他们买两把武器。他倒是个滑头知道如果只说自己想要吕公不一定会答应下来,将吕泽也拖下水。吕公看了眼吕泽眼睛中的希冀,答应了下来。 武器店铺生意倒是兴隆的很,时局动荡,并非游侠才需要武器,普罗大众也难免需要一把武器防身。有眼力的店员迎上几步向着吕公作揖:“这位贵人可是需要什么武器,我们这里可是全睢阳质量最好的,童叟无欺。” 吕公点头示意让他领着自己一行人看看都有些什么不错的青铜剑,他推荐了几把本地工匠铸造的短剑都没有入吕公的眼,便带着上了二楼。二楼的武器都被绸布包裹着,看上去十分精致。 “客官,这些都是从楚国江东带回来的吴越短剑,吹毛断刃绝不夸大。”店小二随手拿起一把短剑揪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展示给吕公看,只见飘落的发丝落到泛着寒光的白刃断成两截坠落到地上。 “阿父,就买这把剑吧!”吕释之一点也不懂买卖砍价的奥义,率先将自己的喜爱表露出来,让小二礼貌性的笑容都变得真诚不少。 “此剑作价几何啊?”吕父忍耐住教训儿子的想法,面上不露声色向小二问价。 小二将这把青铜剑用木盒装起来,才回答:“一千五百文。” 吕公又让吕泽选了一把称心短剑,才又对着小二问:“两把一起作价几何?” “三千文不二价。”小二压抑着兴奋的声音,但是眼睛里闪着的光芒表现出来的可不是他说的那样。 他看看小二才还价说:“北方人皆持长戈劲弩,短剑不可敌也。况且我买一把千五百文,两把还是千五百文一把,莫不是欺我是外地人?当心我去找褚市投诉。” 吕公作势要走,小二才惊慌起来,连忙作揖讨饶:“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两把剑两千五百钱不能再少了,这可是从楚地辛苦运来的,越国大师新作。绝对值得这个价。” 一行人从剑铺出来之后,吕雉和乐子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吕泽和吕释之,长姁三人还有些搞不懂状况。乐子笑着说:“孩子面前还是这么顽皮。” “夫人可还记得你我初遇的糗事?我们当时争一块布料,结果还是被我争到了。不过最后这匹布还是到了你家做了聘礼,是不是夫人?” “不知羞,和淑女争布料还有脸说。”乐子嘴上说着贬损的话,手上还是牢牢牵着吕公的大手。 他们说说笑笑回到了暂住的旅社,趁着安定下来的日子,吕公继续拿着竹简教育大家识字,只是和之前教授的魏字不同,已经变成了秦国篆书。 不过六国文字最难学的还是当属楚国文字,异变的太厉害,鸟虫文甚至连很多楚国小贵族都无法认全更别提其余六国之人了。 吕公最开始居住在单父也是为了远离齐国田氏的威胁,田氏得国不正对待旧公族难免斩尽杀绝,国内只有旁支小宗才能勉强延续下来。当然也不乏有先见之明的人离开齐国去他国求生,吕公的祖先就是这样到的单父。 那时候的单父还是宋国所在,齐国联合楚国灭宋之后,吕太公也曾想过继续逃难。不过齐国最后的霸业也仅到此为止,很快就被燕国乐毅带兵打的齐国只剩沿海地区,单父也被魏国占领了。 每天要学的字学完之后,吕公身在宋地不免应景的教了商颂里的《玄鸟》。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吕公看着大眼睛盯着他的孩子不免解释到:“这首诗先说了殷商的建立,武丁的中兴,还有最后商朝盛极一时,诸侯来朝的景象。现今只有秦赵可以称为玄鸟之后了,岂不悲哉?” 吕雉倒是对吕公的悲哀不甚在意,毕竟她可是经历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起义的,一个佣耕掀起了反抗秦二世的起义,也是六国贵族所想不到的。 六国贵族在始皇帝还在世时就私下串联,却一直不敢起兵反叛,等到昏庸无道的二世时,更让一介佣耕抢先发作,真是旧贵族的耻辱。 那些打着复国口号的贵族推出一个又一个傀儡,然而在秦末的混战中,没有一个可以继续给祖先供奉血食的,战乱之后统统断绝了祭祀,岂不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商队主事卖出自己携带的货物,又收购了大批睢阳特产,准备一路销往大梁。主事大手笔的买卖难免在市集里面有些扎眼,有几个靠在墙角的壮硕男子互相用眼神无声交流一番,一个男子悄悄缀上了主事的队伍,而身后的这一切商队主事还毫不知情。 这个男人跟随到商队驻扎的旅社,花了几十钱就从旅社小二口中获得了商队一行人的规模,着重询问了护卫人数之后,发觉完全可以吃下,他急匆匆消失在街道上。 这边吕家在出发前,吕雉又用石磨制作了米糕准备路上闲时来吃,白糯的米糕沾上蜂蜜或者是饴糖十分美味。吕长姁现在完全可以说是吕雉的小迷妹,在她看来自己的小妹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短短时日就制作出这么多种好吃的食物。 当商队再次上路慢慢离开城市,商队后缀着的几人也被认为只是偶然同路的行人,护卫们也没有多加在意。当渐渐进入略见荒芜的树林外的道路上时,林中安静无比,树林上方却有大群的飞鸟。 前车吕泽面色不太好的转头问休憩的吕父:“鸟不入林,恐怕林中有人埋伏啊。我们赶快提醒下商队之人,以免遭受袭击。” “言之有理。”吕公敲了敲车壁,赶车的阿大探头进来,看吕公有什么吩咐。 “速派兵卫去提醒主事,林中恐有埋伏。”吕公面容严肃的看着自己的驭者说到。 阿大迅速召来跟随车辆的一个家兵,将家主的命令传达下去。那家兵意识到事态紧急,连忙跑向前面的商队主事的车辆。 六国毕 第十章贼人显踪 商队主事在车上听到后方带来的消息,难免有些将信将疑,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命令队伍停了下来,并派了几名骑奴前去探查。 骑奴御马飞驰而出,四五里的距离转瞬即之。他们刚靠近密林边缘,就被几支绵软无力的箭矢赶了出来,林中冲出二百人左右的盗贼。 他们大多衣衫破烂手里拿着削的木杆为兵,只有看上去衣着稍好些的才有些简陋的甲胄和青铜戈矛,穿戴最为齐全的为首者拿着一把青铜剑,身体被简单的皮甲包裹,露出遒劲的肌肉。 眼前的危机近在眼前,商队仆从不免有些惊慌失措,主事倒是未曾遇到这么大规模的盗贼,以往几十人不长眼的盗贼只需派护卫上去一顿砍杀就可解决,此时敌众我寡,他却犹豫了起来。 吕雉发觉主事没有下达指令,而商队护卫也有些惊慌焦躁,示意乐子将自己抱上车顶。乐子看着眼中闪烁自信光芒的小女儿,不免相信了她做的决定。 “诸位,速速将车骑围拢起来。”吕雉双手围拢朝着后方的车辆喊了起来,随行护卫的家兵,也赶快朝着后方吕家的车骑跑去,边跑边转述吕雉的命令。 吕公与吕泽带着吕释之也下了马车,命令家兵将前面商队主事的马车迅速赶回来。原本成一脸纵队的队伍慢慢围拢成了一个椭圆。 他们同学兵法自然也很快领会了吕雉的意图,派有弓弩的家兵登上了车顶准备先射杀一些靠近的盗贼。回到车阵的主事所幸将指挥权完全托付给了吕家人,有了主事的号召商队人员也动作加快。当盗贼靠近进入一射之地之时,后方的车辆已经形成了两个环形的车阵。 最外层的车阵车与车间留有半人宽的缝隙,恰恰是让盗贼无法进入又可以让内部护卫用长矛反击的大小。 两层车阵间隔十步左右,弓手,弩手站在第二层车阵车辆上方已经蓄势待发。吕雉此时已经从车顶下来,与吕氏女眷在第二层车阵后等待护卫战斗的结果。 吕公此时也不得不为了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努力,指挥着双方的护卫在车缝隙处做好战斗准备。商队反应如此迅速倒是让尾随在后的几个盗贼进退两难,他们不得不绕了很大一圈才与正面冲击的团伙汇合。 车辆上方的弓弩手终于射出了第一波箭矢,随着吕泽的命令,箭矢一波波的整齐射向冲过来的盗贼。盗贼散乱的人群中,传出数声惨嚎,倒下的盗贼被后面的人直直踩踏上去,原本的惨嚎慢慢消失只留下后方数一动不动的尸体。 当盗贼靠近车阵时,后方的弓弩手已经没有了宽阔的射界,不得不朝着前排车阵缝隙射箭。这时候盗贼内有几把简陋木弓的射手开始了他们的回击。 车阵外的近距离交战已经如火如荼,车阵外的盗匪首领发觉商队已经变成了难啃的骨头,他们无法攻破车阵,反而不断被里面的人杀伤。 他命令前排的盗贼将后面的托举上去,妄图凭此翻越障碍。后方的弓弩手却正愁没有目标,送上门来的靶子他们统统笑纳,只留下来车顶上哀嚎不止的几个盗贼。 动作迅速有幸翻越车阵的盗贼发现后面还有一层,身边又全是护卫最后绝望的被戳成了筛子。 乐子本想捂住女儿的耳朵,让她们不要被盗贼的哀嚎声惊吓到,却被吕雉拒绝了。长姁战战兢兢看自己的妹妹都不需要,她也学着放下捂耳朵的手,学着适应这个残酷的世道。 “没有能够比敌人的哀嚎更动听的音乐了!”吕雉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语。乐子有些担忧女儿太过坚毅,日后恐难为男子所喜。 恍惚中的吕雉想起自己下令将在永巷中还要哭诉不止作谣“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的戚夫人削成人彘,她费劲心机诛杀赵王,反被盈儿埋怨。他难道不知自己为了维护他的帝位求计张良跪谢周昌的委屈? 她将自己的一腔怒火发泄到了戚夫人身上,眼前粪坑中蠕动的躯体,任谁也不能相信曾经是刘季最为宠爱的戚夫人。她的心里终于感到难得的平静,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刘盈从此不理朝政自暴自弃。 车阵中的砍杀声,将她从过往中带回。吕雉听到外围的战斗声音渐渐变弱,意识到战斗即将进入尾声,她示意一旁保护她们的一个家兵带给父兄一条计策,这可以让无心再战的盗贼基本全军覆没。 吕公听了女儿的计策深以为然,与主事沟通过之后,主事使人将一袋铜钱洒在了地上,而这时候原本稳固的外围车阵被守卫故意放出了一个口子。护卫原本强有力的反击也变得微弱了起来,匪首原本要撤退的心思,被眼前的财物所吸引。如果损失惨重一钱也捞不到,那岂不是白白损失这么多人? “二三子,这车阵已散,冲啊!”匪首激励自己的手下,匪寇一窝蜂的挤进两列车阵当中。 匪首很快发现事情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发展,看上去像是战败的守卫其实还是阵形紧密的堵在匪首两端,而一拥而入的盗贼更是被第二层车阵所阻。 车顶上的弓弩手不必瞄准随意射下去,就可以听到一声盗贼的痛呼。两侧的长矛远比他们手中的木杆做的长矛要长,靠近两端的盗贼身体被戳出几个血洞,倒在地上惨嚎越来越轻微。 匪首头顶木质发髻也被长矛挑散,他冷汗直冒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刚准备喊盗贼们退出去,就被一抹寒光晃花了眼,他发觉整个世界旋转几次,看到一旁自己无头的身体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要死了。 他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失去了指挥的盗贼们也渐渐意识到不对准备转身逃跑的时候,被后方弯腰捡拾底下铜钱的伙伴给堵住。有眼见前方败势已定的匪徒,转身就要从孔隙中逃出。没有跑出几十步就被在外围观战许久的骑奴抓住机会刺倒在地。 剩下的匪徒眼见大势已去,只得扔下了手中的武器,跪伏在地祈求商队之人能宽恕自己,毕竟即便是被卖为奴也可以活下来,为什么要送掉自己的小命呢? 匪徒被一一绑缚起来看押在一起,那些在地上的钱币占满了血污与灰尘,不少死去的匪类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铜钱。 吕雉这时候也从安全的地方走了出来,用手绢捂着鼻子避免吸入灰尘,朝着父兄和主事那里走过去。主事这时候正在不要钱的说着恭维话:“先生大才,若非先生指挥得当,商队必定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她是十分看不上主管其人的,当初看自己家只是带了一些书简的穷书生就不屑一顾,发现工具好用就舔着脸来借,自己家维护了商队又急忙恭维了起来,前倨后恭真是无言以对。 不过现在的重点也不是想这些,她打断他们的说话:“现今当先医治受伤护卫,按斩首杀伤论功行赏。” 主事十分惊异眼前小小淑女居然还懂得这些,看她父兄也是一副言之有理的样子,便按照吕雉的提议照做。他派人计算功劳的时候,显然也吕家的护卫算在里面。 吕氏护卫进退得当,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远比散漫的商队护卫杀伤匪徒要多,他在远处观战十分羡慕吕家训练得当,心中不免转着些想让吕家帮忙训练一番的小心思。 原本有些力竭的护卫们,听到吕雉为他们争取到了奖赏,不免高兴的欢呼了起来,受伤的护卫也觉得自己身上的伤痕不痛了朝着吕雉叩谢不止。吕雉面不改色坦然受之。让商队主事更觉得此女不凡,神异异常。 战场打扫完,死去的匪徒有百多人,十几个不幸战死的护卫被安葬在不远处的树林中。剩余投降的匪徒,在一边惴惴不安的等待着自己命运的安排。 “这些匪徒不若枭首垒观以警后人。”吕雉面不改色的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吕公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对残余匪徒安排这么冷酷,不过他只是嘴唇微动没有反对。毕竟胜利者才有选择是否怜悯对方的权力,若是自己等人被匪徒劫掠恐怕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主事若是想让自己的护卫令行禁止勇往无前,最好还是让战斗时躲在后方的几个去砍几个人头练练手,下次才好知晓敌人不过如此而已。这些匪徒即便卖给人家恐怕也难免桀骜不驯,恐怕还会败坏了商队的声誉。主食还是不要想着将他们卖钱了。”她看着有些犹豫的主事劝说到。 不久之后,路旁堆起了一个两丈高的京观,摆在最上面的是死不瞑目的匪首。为了避免死尸带来的瘟疫,剩下的匪徒还被驱使着挖了一个深坑,坑挖完之后才被一个个处死扔在坑中。空气中充满了粘腻血腥的味道。 吕泽和吕释之看着俘虏被杀难免露出不忍的表情,吕雉却淡淡笑着说:“大兄,二兄慈不掌兵啊!”她相信自己的兄长会缓过来,不至于像盈儿一样被吓的惊慌失措。他们注定会成为有能力的将领,何不早些磨砺一番呢? 当他们再度出发之后,后来之人见到为祸乡里的这一群匪徒被齐齐整整的摆成了京观震骇不已。还以为是大梁命令当地出兵清剿的匪徒,只有大胆的人去远处简易的坟包看到隶属商队的新坟才惊讶的发觉原来是商队做的。 无形之中,这支商队出众的武力传遍了魏国。让商队主事再次来往贸易的时候,不见匪盗踪迹,这是后话不提。 六国毕 第十一章龙阳君其人 魏国都城大梁,王公贵族聚集的北城有一座显赫的府邸,那是属于龙阳君在都城的住所。虽然他在魏国有一块叫做龙阳的封地,但他还是喜欢在都城生活。 府邸内的书房,有两个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人看上去美貌异常,年龄的逝去完全无损他姣好的面容,男生女相俊俏非凡。 他柳叶弯眉紧紧皱起像是对眼前献计之人不满。另一人看上去相貌平平与美丽的龙阳君比起来甚至是显得有点丑陋,他的嘴唇不停开合完全不顾自己主君的抵触情绪。 “够了!我是不会离开大梁的。多说无益,请你下去休息吧。”长安君终于忍耐不住,开始逐客了。这对于谦逊有礼著称的长安君来说简直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 在自己的门客退下之后,龙阳君想起先王对自己的宠爱,不免坚定了留下来的信念。自己若非能得遇安釐王,受到他的宠爱,也不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多次出使他国让世人见识到自己的能力。他的魏国将由我来继续守护,这是他对自己死去的爱人许下的誓言。 话分两头,自从上一次吕家帮助商队消灭了袭来的匪盗之后,之后一路畅通无阻,倒是让众人感到分外诧异。不过这样平静的前行是商人求而不得的,吕泽在每天休息的时间都会花一个时辰来操练懒散过度的商队护卫。 他先从令行禁止开始练起,他将整个商队护卫分成两队,每次训练必须分出高低。优胜队伍不但可以获得一些赏钱,还能在晚餐时获得肉类加餐,失败的一队则只能看着优胜者大口吃肉流口水。商队护卫的训练热情高涨,到了后期,每日优胜的队伍吕泽也不能提前获知。 吕公对吕泽的进步称赞不已,他从一开始还有些许紧张到后来已经镇定自若。吕释之也被这种比拼所吸引率领吕家家兵也加入了进来,当一开始由吕家家兵多次获胜之后,不甘示弱的商队护卫们也慢慢习惯了训练,开始胜过吕家队伍了。 吕雉倒是从来不曾加入进去,但是每当她站在一旁观看的时候,比拼中的护卫兵卒们无不爆发最大的热情,竭尽全力将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现给这位小淑女看。闲暇时间他们对吕雉也是又敬又畏。 商队主事看着自家的护卫慢慢透露出强军的精气神大喜过望,不仅承担起吕氏日常消耗的开支,还将自己商队中比较珍贵的青铜器赠送给吕氏几件。 至于吕雉他当然是准备了一些珠宝,因为他发现吕家真正的核心貌似是这个不凡的小淑女,为了早早结个善缘,花点成本完全是值得的。 自从吕不韦投资国君成功之后,天下商人没有不以他为榜样的,这个商队主事也不例外。 秦国咸阳,自从长安君死后,臣子们发现越发难以捉摸大王的心思了,甚至吕相国也觉得即将亲政的年轻国君深不可测。他曾经建议将长安君的儿子,子婴一并杀死以绝后患。 他还记得秦政当时听着那个提议,似笑非笑冷冽的看着自己说:“寡人难道容不得一介幼子?倘使寡人连一个幼子也不能容下,岂不又要被腐儒说寡人没有容人之量?” 吕不韦连忙请罪不提此事,秦政不过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何至于此,仲父也是为了寡人着想。” 这时候的秦政还不知道不远处的雍城离宫里自己的母亲已经生下两个自己的弟弟,而嫪毐也越发骄纵。 赵姬将嫪毐任命为雍城的最高官员,嫪毐也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培植党羽阴蓄死士广招门客,在雍城一地已经足够和吕相国分庭抗礼。吕相国倒是没有想到,嫪毐不但将太后服侍的十分满意,还趁此攫取了不少的权力。他越来越觉得这将引发不小的麻烦,不得不暗中打压嫪毐的势力。 离宫内,赵姬将自己的小儿子抱在身边,看着他继承自嫪毐的小脸,感到如今的生活如此幸福欢快,这是她在邯郸从未感受到的。 自从她嫁给异人为妻,天天被同胞们冷嘲热讽,天天战战兢兢生活在恐惧忧虑之下。在秦国的日子也并不轻松,夏太后属意楚国女生下的长安君,多次带着长安君觐见华阳太后希望能获得她的支持,让长安君可以成为国家的继承人。 一边是对她敌视的后妃,一边是想要积极融入秦国宫廷的儿子,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开心,所幸异人即便变成子楚也依然是个仁厚念旧之人,因为在邯郸她与他荣辱与共,他最后还是力排万难将她立为王后,秦政继承了偌大的帝国。 吕不韦年迈已经不能满足她勃发的欲望,每逢夜晚她的花蕊总是空虚难耐,第二日醒来之时,床褥上往往已经被鲜嫩的汁液染湿。 她需要男人,这有什么值得羞愧的嘛?她自小就是作为昂贵的礼物被调理的分外敏感,缺少了雨水的灌溉,一块膏腴之地也难免干涸。 夫君即位不过三年而逝,她难道还要为死人守身一辈子不成?如果异人真的希望她能开心的话,想必也不会责怪她去寻欢作乐吧。 嫪毐搂住出神的赵姬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笑着看向嫪毐说:“看看他的小鼻子多像你,长大之后一定又是一个美男子。” 嫪毐手中搂着另外一个孩子,宠溺的看着赵姬笑笑说:“我倒是觉得我手里的孩子更像你一些,你看他明亮的大眼睛,眉毛也很像你的。” 两人使宫女将孩子抱走,干柴烈火一触即然,大殿内的灯火彻夜未熄,是谁金莲颤颤又悠悠,又是谁婉转吟哦声不休,真可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此后不久嫪毐因功封侯曰长信侯封地为河西太原。至于这功到底为何,不知道的人依旧不知,宫内知道的侍女内侍却也不敢多说。如果有一天事件败露,恐怕他们也要难免一死。 嫪毐获得太原为封地,风头一时无两。雍城的一应事情决于嫪毐,宫中事无大小也均决于他,家中童仆宾客多至数千人,投奔嫪毐求官求仕的宾客舍人也有千余人。 他却不知有一词叫做盛极而衰,今日的恣意肆虐,为他日败亡早早埋下了祸根。 转回魏国,吕家跟随商队终于到达了大梁门下。自从魏国迁都安邑至梁地(今开封)已经百多年,梁地土地肥沃,河流加人工沟渠灌溉下沃野千里,魏国也凭借地利迅速成为战国时代的强国。这时候的魏国人恐怕没有想到他们成也大河败也大河的命运早已注定。 大梁有着高耸坚固的城墙,城门处兵士向着行人检查他们所带,遇到商人大收一笔。应该说在战国国君的通识里,最重要的莫过于农业,只有让农民可以安心生产国家才能富强,如果没有农业作为一个国家的基石,那么一场灾祸就可以轻易导致灭国。 秦汉时期气候温暖,在现今的黄河流域都有水稻种植,吕家到达城门之前的农田中就有着一些水稻,粟,菽长势喜人。吕家跟随商队通过城门,主事使人将商税交给了守门士卒。士卒将大部分钱币装入要上缴的竹筐内,少部分与伙伴分得,一旁登记之人视而不见。 吕雉暗中不免为魏国吏治崩坏所惊,怪不得近些年来魏国国势衰微。吕雉在之前越接近大梁的时候,听到国民对龙阳君的传闻越来越多。有人说龙阳君在先王死后依然在都城魅惑君王。也有人说他是为了报先王知遇宠爱之恩才继续为新国君效力。 她还是第一次除了对始皇帝以外的人感兴趣,虽然自己连垂髫之年都没有到,但也不妨碍她欣赏美色。她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见一见这位风流人物。 这一次商队去市集销售货物,吕家就在城中旅舍居住,未曾出去。吕公把孩子们拘在房中,整日教导文字。吕雉还打算出去见识一下龙阳君其人,不免有些焦躁。吕公发觉她有些心不在焉不免有点奇怪:“雉儿为何神思不属?” 吕雉发觉父兄阿姐都转头看着自己不免有些羞惭,她想了想说:“曾闻龙阳君美貌过人,想要拜访一番。” 吕公不免哈哈笑了两声:“吾儿甚幼也惑于美色乎?罢了,为父带你拜谒龙阳君。” 吕释之听说吕公要带阿妹前往,也跳起来吵吵着要一同前往。吕公本不想厚此薄彼,但是想想女儿智多近妖恐怕又要做些事情,不得不拒绝了二儿子的请求,只有吕泽对龙阳君不感兴趣准备在旅舍中继续读书学习。 龙阳君这一日正在花园中练剑,却不想侍从来报说:“有一父女拜谒君上。” 他将剑收入鞘中,缓了一下气息柳眉微皱才问侍从:“可有问其来意?” 侍从支支吾吾看上去是不敢说,龙阳面色微冷:“但言无妨!” 侍从汗出如浆,跪地颤抖说到:“常闻龙阳君美甚,愿谒之。” 龙阳君难得的气笑了,他的美名声传四海,当下竟然无名之辈都敢来观赏了,正要发怒让侍从赶走他们,却又想到敢于在一个君上门口说出此话之人必定非凡不若一见。 “将他们带到大堂,且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龙阳君平静的声音传到侍从耳中,让他惊讶的愣怔片刻,后来他抬眼看到龙阳君不悦的看着自己,才连忙爬起来去迎接客人。 六国毕 第十二章说龙阳 龙阳君等在院落中,实在是太过好奇来访者,而不能跪坐在大厅里等候他们的到来。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自己侍从领着两人过来,其中为首者是一个将近三十的壮年男子,高冠博带衣一袭白色丝质长袍,面容俊美非凡,眼睛里透着睿智的光芒,嘴角含笑,手上牵着一个小女娘。 那女娘身着一件绯色长裙上面绣着艳丽的凤凰,短发扎成两个小团子,略显圆润的小脸可看出是一个美人胚子,将来必定有倾国倾城之姿。 令人惊奇的是她黑白分明的瞳孔炯炯有神,不像寻常幼子到一新环境就四处打量。她直直的注视着自己,竟让龙阳君觉得这幼龄稚子是在审视自己。 龙阳君倒是不知道吕雉正在心中腹诽,刘向为了写自己的主张就随意丑化了龙阳君,眼前之人哪里像是为了担心君王宠爱不保就借鱼喻事来自保的幽怨之人呢? 眼前之人穿一身黑丝长袍,衬的他白皙的肌肤闪闪发亮。乌黑发丝被简单束成一束,自然垂在脑后,精致脸庞上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粉面红唇让见识过后宫姝丽的吕雉也不免叹息,真可谓人间尤物。明明已经中年却完全看不出衰老的痕迹,显然是驻颜有术。 龙阳君原本还对来访者有些不满,发觉来客男人眼中清明流露些许赞叹,女娘则是惊艳之光,让他原本的郁气不觉散去了。 吕公发觉女儿失礼盯着龙阳君看了太久,捏捏拉着他手的小手,拉她前走几步介绍自己:“在下单父吕文携女路经大梁,素闻君上大名,不免好奇,才冒昧打扰。” “君上果然甚美,名不虚传。”吕雉盯着龙阳君的眼睛真诚的夸赞道。 龙阳君倒是没有被这么年幼的孩子称赞过,况且童言无忌必定是出自真心,他的俏脸难免染上一抹红,让他的颜色越发诱人。 “不知除此之外,两位还有何事?”龙阳君想着眼前两人要是没有要事,他就不欲与之多谈了,现下国中声讨他的人很多,他今日有些焦头烂额。 吕雉多多少少也可以料到龙阳君正为什么发愁,不免嘻嘻笑了笑说:“君上若是为朝野喧嚣烦心,我劝君上还是早早回封地去。若是还想仕宦于魏,就不要被那些见识短浅之人所扰。” 龙阳君诧异地看看吕父,发现吕父只是摸摸自己女儿的发顶微笑却不置一词。他看着眼前的小人好奇的问:“此言怎讲?” “我曾听说庄子这样评价一个人‘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如果你真的是为了遵从内心的想法才留在朝堂,那么别人对你的毁谤或者称誉都不应该影响你做事的原定计划。 倘若随着他人评价而不停改变自己,难免会忘却自己的初心,最后恐怕会一事无成。”吕雉大眼睛眨眨,脖子仰起好一会儿已经有些酸痛,她用另外一只手揉捏下自己的脖子。 龙阳君听得眼前雉儿随意便可引用庄子的话来开导自己,不免十分惊讶。意识到两人的身高差距让吕雉感到不适,不免懊恼的蹲下身子看着她说;“倒是我以貌取人了,希望小淑女不要怪罪。” 他又站起来真诚邀请吕氏父女前往会客厅,让他弥补一番之前对两人的冷淡。他心中还有个大胆的想法,也许他们能对国事也有独到见解。 双方在会客室按礼跪坐在软垫上,吕父才听着谦虚实则骄傲的向龙阳君介绍:“吾儿年幼无知,一岁时便妄言国家大事,两岁时便对兵家之事指手划脚,实在让我头疼的很。” 龙阳君简直被吕父的厚颜惊呆了,这让他说什么好,这样天赋出众的孩子还要说自己头疼,那自己无能的徒子徒孙岂不都是废物? “敢问君上才干比之安釐王何如?”吕雉上来就准备先打击一下龙阳君的信心,欲扬先抑真是说客的经典方法。 “弗如。” “敢问君上才干比之信陵君何如?” “弗如远甚。” “敢问今上比之先王何如?” “亦弗如。” 吕雉看着眼前有点丧气的龙阳君,不免又加了一把料:“依在下看来,魏国或许十数年内将化为乌有,不知君上在都城有何志向?” “愿保魏氏宗庙祭祀不断,我也知我实非中兴之臣,但先王厚恩于我,怎敢弃之!” “君可闻卫成君故事?”吕雉看龙阳君的志向倒不是不切实际的什么带领魏国重成霸主之类的,觉得还是可以尝试说服一下对方的。 “愿闻之。”龙阳君倒是不太清楚刚刚灭国不久的卫国故事,专注的盯着吕雉,想让她讲给自己听一听。 “自韩赵魏三家分晋及田氏代齐,礼乐崩坏甚重。至今为止百四十诸侯,如今不过七家。那些诸侯国纷纷断绝了祭祀,祖先失去血食。 卫国身处四战之地,唯唯诺诺臣服强国以图自保。卫成君时国力衰微,为图自保。 不惜放弃公爵自贬为君,如今已经五世。”吕雉看看龙阳君皱起的眉头继续说,“听闻秦立东郡,迁卫君角于野王。如今卫国灭而卫庙血食不断,卫君岂不聪慧?” 龙阳君听到眼前小人居然想让自己说服国君自贬,不禁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不顾眼前尙是一介幼子:“汝可是从秦国来的说客?快快离开,不然我定严惩不饶。” 吕公看看自己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女儿,心里洋洋自得,果真是姜太公后裔,心性超泽儿远矣。田氏代齐时日已久,吕公听到已经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了。 “君上可知何国可一统天下乎?魏国先后灭绝多国宗庙还用多言乎?况且卫国姬姓诸侯尚且苟且偷生,毕万不过一大夫耳,魏恒子分晋而魏侯建国。 庄子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莫不如是。兴盛衰亡天命所定,人力岂可拦阻?”吕雉看龙阳君陷入沉思,觉得他还是可以听进去自己的谏言,不免又正色道,“家父齐国吕氏之后,齐姜失国而祭祀终不致断绝何其幸也。莫非国君身死国灭才是君上的志向?” 龙阳君听得两人身世,不免肃然起敬,再不敢怒目以视,告罪之后又退回了桌案之后。 “当今天下,国力尚存者齐楚。齐国自乐毅之后偏安一隅不与五国沟通承平日久。 楚国惧秦迁都,听闻国君重病,太子年轻恐非社稷之福。秦国上有关中平原,下有巴蜀之地,东有东郡,南有南郡。 天下一统者秦也。倘使魏王能尽早与秦沟通,六国一统,安抚子民,面北事秦王,未尝不能保有宗庙。君以为然否?”吕雉简要分析了当下国力较强的两国,又分析了下魏王在六国统一后的作用,让龙阳君自己想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龙阳君默然不语,脑海中却不免想着当今形势,自从之前五国伐秦失败,天下莫挡秦军者,合五国之力尚不能攻入关内,魏国如今失去北方领土又能苟延残喘多久呢。他从灰暗的未来中回过神,看向堂下不骄不躁,不急不忙的小淑女。 他站起来走到吕雉身边郑重拜谢,并且邀请他们在自己府邸常住。吕公有些为难,吕雉想想自己的行程倒不是很忙,客居一两个月倒是无妨,便示意吕公答应下来。她看着一脸恳切的龙阳君,心里想着眼前的美人还是多看一段时间,也免得自己再被什么乌七八糟的人脏了眼。 “听闻先王赠送君上不少典籍,想必君上也能不吝分享给我们一览?”吕雉笑的像只偷腥的猫儿,顺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龙阳君笑笑说到:“何至于此,典籍任你抄录无妨。” 吕公带着吕雉离开的时候,龙阳君还专门派遣了卫士相送。回旅舍的车厢中,吕公看女儿简简单单说服了魏国重臣,担心她以后骄傲,不免起了考验一下她的心思:“雉儿怎知龙阳君不会将你我二人交给国君处置?” “我并未代表秦国而去说服对方,而是代表天下厌恶这连绵不休的战争之人。倘若龙阳君连天下大势都不顾,这样的人怎么能闻名于诸侯?仅凭美色?”吕雉不免笑着问到,“况且据闻龙阳君也是灭国宗室后裔,我以理论,以情动。他未尝没有切肤之痛,多少也能领会我的想法。” 吕公赞许的点点头,自己女儿不为流言所惑,有自己的分析看法真是难能可贵。 吕雉望着车窗外熙攘的人群,不免想到秦末连年战乱十室九空瘟疫横行的惨景。也许秦国在统一后仍然是严刑峻法,但即便如此也比战乱不止的秦汉之交好得多。更别提战乱导致的边境华裔被掳掠进匈奴之地为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难道不是战后野心家的过错嘛? 这些被掳掠的人给匈奴带去了制度,技术,消化完这些的匈奴成为了农耕民族的最大敌人。当初木弓骨矢是什么时候变成强弓金矢的呢? 自己难得获得的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如果将人生完全浪费在报复仇人身上,岂不是舍本逐末?假若六国毕,四海一,而大秦长存,岂不是对那些野心家最好的报复?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些恼羞成怒的面孔了。 六国毕 第十三章越女剑 回到旅社的吕公向家人宣布了龙阳君将要邀请自家前往做客的消息,吕泽还在奇怪为什么突然间就改变了行程,吕释之倒是简单的为自己终于有机会见识一下闻名天下的美人了而高兴,连带的乐子和吕长姁也不免有了些期待。 护送吕家人回旅舍之后的卫士还肩负着向其余人打听吕家人消息的使命。 市集酒舍中,被灌的醉醺醺的商队护卫只要稍微一打探。他们就喋喋不休的将吕家人在商队遇到盗匪后的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指挥统统一吐而出。 最后他们还支支吾吾将那个最凶的小淑女的表现着重讲给卫士听,搞得卫士以为他们在说梦话。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面不改色的就下令杀掉俘虏呢?莫不是白起转世? 龙阳君听到手下打探得来的消息,倒是不觉得那个小淑女做不到这样的事。能在愤怒的封君贵族面前面不改色侃侃而谈,果然非常人啊。 吕雉正在旅舍讲做客龙阳君的好处:“龙阳君剑术天下闻名,大兄二兄倒是可以趁机学一学,况且龙阳君家中典藏丰富,我们还能抄录一些珍贵竹简,他可是承诺说任我们抄录的。” 说起抄录典籍,她倒是不免想起秦汉之时的一个奇人──张苍。从秦始皇时期活到汉景帝时期活了104岁,简直堪称人瑞。当然如果说他最有名的成就是活的久那显然是不公平的。 张苍也是师从荀子,好黄老学,早年曾经任秦国御史掌文书,后因罪逃回魏国,跟随刘邦东征西讨。汉朝时出任过计相(财政部长),增订《九章算术》,完善音律,也是一个非常全才的人物。 吕家等到商队主事晚上回来的时候,吕公才将自己受到龙阳君邀请不得不和商队分开消息告知他,商队主事留给吕家几样精致的器物,让他们替自己转呈给龙阳君。 他还强行留下商队一个标识牌,洋洋得意表示中原没有他们商队办不到的事情,有事可以寻他们主家的铺子寻求帮助。 这份礼物倒是十分称心,吕公收下了,最后叮嘱他商队训练可依照之前一样的训练方法,早晚能成一支劲卒。 第二日商队出发向韩国而去的时候,吕家带着自己的家兵车辆踏上了去往龙阳君宅邸的方向。 龙阳君昨日被开导一番之后难免想和吕家人多聊聊,知道今日吕家将过来做客,亲自迎接到门口。让没见过他容颜的吕家其余人等惊艳不已,长姁还以为自己见到仙人,倒是让龙阳君看了笑话。 等到龙阳君与吕家众人混熟,才发现自己真是又管吃喝又管剑术教导,比自己侍奉安釐王时还要累。 他看吕释之练习剑术十分有天分,悉心教导当作亲传弟子。吕公看龙阳君如此慷慨,也多和他沟通学术互有进益。吕雉十分羡慕二兄能得到真传,但是他学的招数要求力量较高,自己以后也是学不来。 她一连看了几日,龙阳君又怎的发现不了正在偷看的小淑女,这一日教导结束他冲着树后的吕雉说:“为何不出来学?” 吕雉难得扭捏着出来,小脸还带着羞红:“君上剑术恐非我能使用,我就是看看而已。” 龙阳君这时候才觉得吕雉像个小孩子,虽然寻常二岁多的小孩子也没有这样妖孽的,不过自己难道不也是自幼非凡所以才走到今天? 他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吕雉温柔笑说:“我剑术传承略杂,当然也有适合女子的剑术。只是却不能凭白教你,他日魏国有难,还望你能向秦王美言几句。” 吕雉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露分毫,打着哈哈转移话题:“不是说教我剑术?和秦王有何关联?” 龙阳君笑而不语,只是静静盯着眼前小人,吕雉看着美丽的脸上清澈的眼睛流露出恳求的光芒,不免叹息了一声。 “若是无碍于家人,我必为魏王美言。若是魏王要与国共存亡,那实非言语所能救。君上想要保存魏氏宗庙,还是要以说动魏王为要。”吕雉忍不住还是做出了自己的承诺。 这时候两人还不知道,今日的弱龄幼子未来将在大秦帝国拥有怎样的地位。 因为吕雉身躯实在弱小,龙阳君专门找了一根细小的短木匕首,说起来这种东西物件是幼儿的玩具,让吕雉拿去正合适。 龙阳君先是展示了一遍称为越女剑的剑法,他的身法翩若惊鸿,手中剑刃带动一抹泠冽寒光,剑刃带动树叶在空中飞舞,曼妙身姿下是暗藏杀机的奇诡剑术,每一击都在扬长避短攻敌要害。龙阳君止息之后,便看到吕雉陷入沉思。 “啊我懂了,兵法和剑术其实也是一个道理,都要扬长避短,攻敌所必救,还要欺骗敌人让敌人暴露自己的弱点。君上以为如何?”吕雉大眼睛闪闪发亮,显然是对两样事物的本质相同而惊喜。 龙阳君不免被眼前之人悟性感到叹服,只是自己刚才辛苦舞了一套最美的剑法,却被无视难免有些失落。 吕雉发现这点不免安慰他:“君上剑法身姿飘逸,剑气凌厉,招数奇诡难测,真乃宗师。” 她倒不是盲目吹捧,龙阳君剑术果然是十分高超的。男子之身演绎女子剑术,做到柔美与力量并存,技巧与战术共举,让人并不会觉得怪异反而称赞,已经是相当完美了。 听到她的话,龙阳君才满意起来,吕雉真的领悟了这套剑法的精妙之处。这套剑术还是他早年云游各国时,在楚地向一个老妇学到的,她称其为越女剑法,初时他还不以为意,老妇舞动起来他才觉得精妙的剑法里处处杀机。 龙阳君想着往事,嘴上却在提醒吕雉越女剑的特点:“此剑术相传为越国女剑士所创,追求内实精神,外示安仪,动静结合,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若想练到高深,只求速度、剑招不足以出师,需得做到以快制静,以静制动,以正合,以奇胜。” 从那日起,吕雉和兄长一起练习起了剑法。不过半月吕雉也练的颇为神似,只是失之力道,不是现在的她可以解决的。她上午练剑,下午跟着父兄习字,晚上还经常缠着龙阳君要借阅典籍。 如果说能在他这里学到剑术是意外之喜,那么借阅典籍就是她早有预谋了。 战国时代第一个推动变法的人就是魏国文侯时期李悝,他当政时期魏国贤臣良将层出不穷,最有名的当属吴起、西门豹。他推动魏国政治改革,让魏国率先成为战国时期强盛的国家,著有《法经》一书。 现在有机会可以抄录原本,吕雉惊喜不已十分珍惜此次机会。她往往借回几卷,就命家宰国胜找人抄录下来,当他们离开时,吕家的车队又多了几辆,一部分是抄录的典籍一部分是龙阳君赠送的礼物。 这时候吕雉才刚刚借到《法经》,她现下看到正是平籴法。内容其实很简单,国家在丰年粮食价格低贱的时候主动高价收购,在灾年时以低价卖出。 如果放到两千年后还有个时髦的词汇叫国家宏观调控,不过古人的智慧从不逊于后人。 《法经》除了有在经济上的指导以外,还新设许多成文律法。可以说商君带去秦国的就是《法经》,秦国参照它制定了适合自己的《秦律》,秦灭亡,汉又承袭《秦律》。法的历史也是源远流长,只是法作为工具永远都是为肉食者服务的,与法本身无关。 例如即便是号称严苛的《秦律》也有规定被告不服可以向上一级司法机关乞鞫(申诉),从县到郡最高到咸阳,倘若无罪便可当庭释放,倘若有罪还会被罪加一等。既保护无罪冤案,又震慑不轨匪徒。 吕公看自己的女儿研究《法经》有些不喜,但是想想之前她又能灵活引用庄子学说,终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出声制止。 晚间吕公与乐子抱怨自己女儿经常研究法家经典还有点酸溜溜的,乐子亲昵的安抚自己的夫君说:“雉儿聪慧,总不至于数典忘祖,况且她博览群书也好扬长避短。怎么还要气自己的孩子不成?” 吕公伸直手臂,乐子给他更衣从不假于人。吕公的衣服脱到一半,乐子的小手就被吕公捏住。吕公温热的气息传到她的耳边,弄的她心里痒痒的:“既然我儿年幼,那么就由其母受罚,如何?” 乐子粉面含春,两腿酸软无力,双手扒着吕公肩膀羞涩的答道:“唯,请君怜惜。” 吕公清朗的笑声在乐子头顶响起,接着一阵悬空吓得乐子惊叫一声。乐子被吕公抱起带到了床上,她的衣衫被一件件解开,不免羞惭的闭上了眼睛。 “看着我,夫人”吕公伸手轻抚乐子仍然嫩滑的脸,看着她慢慢睁开眼睛,“夫人为我吕文生儿育女,当好好赏赐,且让为夫好好侍候夫人。” 乐子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人,心脏酸酸胀胀的,她紧紧搂住了吕公。油灯印衬着两人的影子在窗上摇曳不止,却不知是风吹火动还是火助风散。 紧密的夜里,只能在门外听到乐子隐约的吟哦和求饶。守卫在外的侍女不免相视一笑,想着自己未来会遇到怎样的男子。 六国毕 第十四章魏王的反应 现在的魏王是安釐王的儿子,信陵君率五国伐秦时秦国大败。当时魏增在秦国做人质,秦王愤怒下想要囚禁他。还是大臣劝服了秦王政才让魏增之后得以回国继承王位。 魏增可以说即恐惧又怨恨秦国,他一即位就不得不面对国家衰弱的景象。信陵君死去,更是让蓄势待发的秦国直接腰斩魏国,建了东郡。有判断能力的大臣早已看出魏国难以存续,不然信陵君怎么会被朝堂上的大臣谗言所伤,不得不返回自己封地。 他不知道眼前一个个声称为了他的社稷要怎样怎样的,有几分真心,越发感到厌烦,更不知有没有一个大臣是真正为魏国,为宗庙考虑的。 他木然的站起身子,想到当初先王临终前叹息着对自己说:“吾儿,魏国就交给你了,为父无能。只盼望你能将宗庙传承下去而已,秦国已不能力敌,望你好自为之。”说罢,先王就断了气息。 魏王增刚刚回到后宫,内侍就汇报消息说龙阳君觐见,他想到自己父亲的男宠,难免有了些兴致,不知道他见自己是想做些什么呢? 龙阳君发觉自己被内侍引到一处花园,心中有些怒气,这里曾经是他经常舞剑给先王看的地方。王上莫不是要羞辱自己? 魏王站在一丛菊花后,看着远处出现的身影,不免嗤笑一声。说来幸好龙阳君不是男子,若他是女子说不定王位就让她的子嗣继承了。若非先王多次要自己照顾好他,他大概早被自己踢回封地了。 国中大臣看自己依然留着龙阳君,还以为自己也有和父王一样的癖好呢。想到都城内的谣言,魏增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龙阳君走近之后才发觉魏王增的黑脸,有些疑惑,难道是来之前朝堂上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龙阳君先向魏王行了礼,看到魏增的脸,不免想起先王,先王姿容倒是比眼前这位好多了。他迅速把自己失礼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向着已经要发怒的君王告罪之后才说起自己的来意。 魏王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难免以为龙阳君做了秦王的说客,不免有些恼怒。龙阳君说完自己的看法,发现魏王正阴冷的看着自己心中不免咯噔一下。 “龙阳君莫不是看不上魏国的封地,想要在秦国获封一块?”魏王冷笑看着面前的封君,“先王对你宠爱有加,先王被大司命召回,你就要寡人奉献土地,去做秦国臣子?” 龙阳君听着国君的指责,想着吕雉曾说过的话,不免按耐住自己的性子与魏王分析一下时势。 “君上想必也知秦国乃当今最强,韩魏已经危若累卵。之前五国再伐秦国,无功而返还损失了朝歌。王上难道还对自己国家实力如何不知?”龙阳君想起先王不免红了眼强撑着继续说,“先王是宠爱于我,我与先王朝夕相处,我怎会背叛先王。 实在是担忧将来王上身死国灭,将来先王无人祭祀。王上若是以为臣下有弃魏投秦的心思,臣下回府邸自戕,请王上将臣下葬在先王陵墓旁。臣下告退。” 魏增看龙阳转身越走越远,想着龙阳君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难道还会在乎秦国的一点食邑。有些后悔刻薄言语伤到臣子,连忙快走几步拉住了龙阳君宽大的衣袖:“是寡人的错,是寡人的错,请留步。” 龙阳君刚才一半是做戏一半是真情,在先王死后他每每想到先王,再看自己彳彳亍亍独立于世不免悲从中来,的确有几分厌世。可若是他一死了之,将来魏国宗庙断绝,他还有何面目服侍先王呢? “王上应该听闻过甘罗说赵,助秦得十六城故事。六国羸弱不堪,互不信任,秦必定会逐一击破。齐国更是与五国有灭国之仇,楚国更是蛮夷也。 王上想保存宗庙不去侍奉强秦岂不是自绝于天下?何况若是王上能首先降于秦,便是六国的首位降秦君主,秦国亦会优待于王上。若是王上不能安寝剩余五国想比也会死战到底,于秦何利乎?” 魏增压抑自己的情绪,想着七国战乱不休,魏国更是与多国交战。唯一能号令天下的信陵君也追随先王而去,这魏国真是一个烂摊子。 他有些踌躇:“爱卿言之有理,然而赵国伐秦寡人也参与了,现下投秦恐怕实属不智。” 龙阳君发现魏王动摇不免鼓舞到:“如今魏国东有齐国,西有韩国,南方有楚。王上不若西攻韩国献于秦王,不然韩国君王懦弱,连治水大臣都送予秦国。若是韩王率先降秦,魏国将来实属难测。” “韩国与我唇齿相依,若是韩灭而秦不厚待于寡人如之奈何?”魏增想着邻国那个老迈君王,也不是有为君主,坚定下来攻韩的想法。 “臣下正巧有一客人即将入秦,不如拜托他转交国书给秦王,若是秦王来信商讨则是有心安抚王上,若是所求皆允则必定是欺骗王上。”龙阳君想着市集商人买卖都要对价格争执一番,国家之事也不例外。 “甚善!你且与你那客人沟通,勿要为他人所知。”魏增不免多叮嘱了龙阳君一声。 “臣下明白。王上,那臣下告退了。”得到魏王示意的龙阳君缓缓退下。 龙阳君走后魏王又对自己之前的决定患得患失了起来,然而想想最早也要明年才能得到秦王的回应,又将烦心国事扔在脑后,去宫内找自己最近宠爱的妃子去了。 回到自己院落的龙阳君找来了吕公吕雉,将魏王意欲求和,想把传信的使命交给吕公一家,毕竟魏国朝堂内外实在有太多大臣被外国收买了。稍有动静就会被他国发觉,事关重大,必须要谨慎为之。 吕公认为传信倒是无碍,就是担心魏王意图反复,那样自己一家人恐怕在秦国就会十分难做。 龙阳君信誓旦旦保证说:“国君会用印出国书。你们也可以推脱不知。” 吕公细细思量一番终究答应了下来,吕公领着吕雉回去的时候,吕雉回头看到龙阳君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想必是让自己不要忘却承诺,她也回头笑了笑。 过了没几天龙阳君从宫内带着国君手书回来,将信件郑重交托给了吕公。吕雉抱怨说自己还没有将想要的书籍抄录完全,边说还边用眼睛盯着龙阳君。 龙阳君想了想让人将吕雉想要的竹简全搬来送给她,吕雉不禁被他的豪爽惊到。不得不保证自己到了咸阳一定会让人再抄录一份送回来。 “先生此去咸阳路途甚远,单凭先生家兵不免有所疏漏,请收下我的一番心意。” 吕公看看一侧肃立不语的士卒,想要推辞就被龙阳君打断。 “况且先生到了咸阳,若是与我相互来信,总要有些人手。”吕公无奈只好应下。 龙阳君在吕公他们出发之前又赠送一批财务,书籍加财务多了几辆车。吕公出发在即龙阳君伸手将自己的玉佩摘下送给吕雉说:“此去咸阳,魏国城池有此凭证可畅通无阻,有缘再会。” 车子驶出一段吕雉探出车窗,朝着背对他们要回去府邸的龙阳君喊:“多谢君上教授剑术,君上放心我必定会用心练习的。” 龙阳君回头看着正朝自己挥舞手臂的吕雉,也伸出手朝她挥了挥。这一次等到吕家车队消失之后,他才有些怏怏不乐的回去。原本他还觉得吕家幼子都有些吵闹,现在他们离开倒是显得府邸越发冷清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教授他们剑术许久,却忘了赠送他们一把趁手武器,等自己找到好剑胚,铸造好再遣人送过去就是。 吕泽他们都是很聪慧的孩子,只是有了吕雉的对比,实在有些难以争辉,不过他相信他们都会有所成就的。 先王死后他也没有找过姬妾,府邸出了一些下人以外就是自己之前教导过的徒子徒孙会来拜访。只是往往都是他们惹出了麻烦希望自己能帮忙平息,要是吕雉是自己的弟子。龙阳君倾情摇了摇脑袋,这天下不知谁能有幸成为她的老师。 刚出城不久,吕雉就让奴仆传消息给吕公,要车队拐向韩国。吕公已经习惯吕雉突如其来的想法了,便命令车队在分岔口向西前行。 这一日车队走了几十里,夜晚扎营之后,吕泽与吕释之在兵卒吃饱之后,又照着老办法开始训练,让两队人马互相争比。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吕泽和吕氏家兵却输给了吕释之一队的龙阳君赠送的兵卒。 吕雉好奇的询问了下他们的来历,原来是魏国训练出的少数武卒,怪不得能胜过经过短时训练的吕氏家兵。 战国时期几大强国都有训练精锐步兵,吴起练魏武卒,田忌、孙膑练齐技击,商鞅练秦锐士,都名震天下。 只是随着魏国桂陵之战失利,马陵之战惨败魏武卒也渐渐失去他们往日的荣耀,白起主导的伊阙之战彻底将韩魏联军消灭,魏国再也没有足够的财富与人力来重新训练大规模的武卒。只有少数精锐的武卒留给了国君,龙阳君的那部分武卒还是先王赠予的。 六国毕 第十五章南阳假守 韩国在战国时期一直是一个个很尴尬的位置,中原四战之地。除了早起韩昭侯用申不害变法,韩国有过辉煌的时期以外再无功绩可说。 甚至可以说韩国能立国完全是祖先韩献子当初“存赵”积攒的人情,在晋国末期韩赵魏三家公卿联合诛杀智伯,才得以建立自己的国家。 韩国初始也曾像魏国一样培养强军,韩国弓弩与宝剑也是名传各国。可惜好景不长,长期的战争失利让韩国一蹶不振,到了今日已经只有弹丸之地了。 韩国公族颇多,国土变少公族却变本加厉的在朝堂为自己谋夺利益。韩国都城新郑南方有一郡曰南阳,郡治于宛城,由才能卓越的叶腾为守。 这一日他巡视完城池,风尘仆仆回到郡守府时,守卫的兵卒将王上使节与公子胜在府内等候的消息报告给了叶腾。 叶腾刚毅的方脸上虽然面不改色,但是紧握的手掌却显示出他不快的心情。他大步快走到达大厅,看到衣着华美的两人正背对大门谈笑风声。他假咳两声唤回他们的注意,才按照礼节先向王使还有公子胜行礼。 两人发现正主到来有些尴尬,王使与叶腾寒暄几句不咸不淡的废话,才将韩王手书交给叶腾,口头还传达韩王命令:“公子守才能皆备,谨慎孝敬。王上特任公子胜为南阳守,叶君任假守。” 叶腾其实对这一日的到来早有预料,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有些怨气。 他瞥了眼一旁若无其事的公子胜转过头严肃的看着王使的眼睛说:“臣下才疏学浅,恐难担当大任,请王上另请高明,臣下愿退位让贤。” 王使对叶腾早就闻名已久,他当初主张合力抗秦,结果韩王懦弱将他踢到南阳。后来韩国多次惨败,他也没有被召回国都,南阳在他治下倒是越发繁荣了。如今韩王一病不起恐有萧墙之祸,才将自己的儿子们赶出了国都,为公子安清理朝堂。 王使安抚的笑笑,示意叶腾跟自己去别处说话。两人到了一个安静无人的房间,王使才安抚的笑着说:“王上早知君有怨气,然国事衰微非人力可为。如今公子安当立,君若不愿为假守何不向公子安输诚?言至于此,愿君多多思量。” 等到王使走后,他又回到大厅面见公子胜。公子胜其人好色之名闻名国都,即便自己身处南阳也有所耳闻。叶腾之前并未仔细打量,如今只见得眼前之人两眼无神眼下青灰,身体肥而不壮,实非长寿之相。 “不知君上是否要住府衙?倘若君上要住,臣下便遣人收拾一下。”叶胜站在公子胜一旁面露笑容恭敬的提议道。 “何必多事,此处破烂不堪,我居于城内,以后政务还要靠叶君多多协助,初来疲乏,改日再会。”公子胜打着哈欠断断续续的说完,头也不回的径直出了府衙。 公子胜如此无礼,叶腾连忙回到后院照看自己家人,索幸他初来府邸并未唐突自己夫人。不过未免以后他再来,倒是要早做准备。 叶腾夫人有些担忧的看向出神的夫君:“夫君怎的突然被左迁为假守?王上岂不知夫君辛劳?” 他不欲多加解释,只是柔声安抚了夫人,随后他召来自己的门客问计。 这位门客是前一日才从新郑赶回来的,他当时就带回来韩王的任免消息。当时叶腾也没顾上细问新郑近来的动向。这时闲暇下来才召他前来。 叶腾跪坐在软塌上,眉头紧皱向对面须发皆白的老人问到:“智公,公子安为人如何?” 智公曾是破落贵族之后,国家灭亡之后不得已做人谋客为生。他捋着长须叹息说:“公子安不如王上远矣。” 叶腾多少也能预料到,父亲就无能庸碌,儿子又怎么可能脱胎换骨。更别提今日所见公子胜,如此人物竟也能成为一郡之守。真不知是韩王老糊涂了,还是公子安驱逐了自己的兄弟。 叶腾想到国事丧气不已,不得不向老人问计:“智公有何教我?” “当下主君不如在军中多立亲信,以图自保。他日秦国攻伐之时献城,才可保一方安宁。” 叶腾默然良久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照做,南阳虽非他的生养之地,但是在自己的管理下渐渐繁荣起来,实在不忍心它毁于战火。早年间年轻气盛不免还有强韩之心,被赶到南阳近十年也慢慢冷却了。 国君无能,早年将上党郡献给秦国,而上党郡守不愿,降于赵国,引发长平之战。韩王仍然不思其反,连败于秦,接连丧地,实非明主。今日又遣一无能小儿羞辱于我,真是难以忍受。 与即将病逝的韩王相比,远在郢都的楚王虽然卧床不起,但是好再还有他信任的春申君来主持国事,让他能安心修养。 春申君繁忙的处理一天政务之后,回到自己府邸,就被自己的一个门客拦下说有要事与闻。他抬眼看看原来是朱英,便带他到了自己书房。 朱英本是魏国人后因战乱南迁做了春申君的门客,已经有十多年了,平时也无特长,也不献计。家宰曾谏言驱逐,春申君却笑着拒绝说:“信陵君能用鸡鸣狗盗之徒,朱英总还是会有所长的。” 后来五国伐秦失败,朱英谏言秦国距离楚都太近,推动了楚国迁都。春申君才觉得他果然还是有其能力的,对他十分信重,让他在自己旧吴封地代理政务。这一次却不知他有什么要规劝自己的,他走到书房前的路上想着。 两人在书房卧榻相对跪坐,朱英想着现下主君处境不免面露凝色:“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祸。今君处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望君上早做判断。” 春申君难免有些奇怪,自从楚国迁都,自己被国君拜托了国政,楚国上下皆从他号令,倒是不知道有什么祸福:“何为毋望之福?” “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实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当国,如伊尹、周公,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而有楚国?此所谓毋望之福也。” 这话倒是不假,自己现在随时可以篡夺王位,春申君看看朱英又问道:“何为毋望之祸?” “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毋望之祸也。” 春申君心里不以为然,嘴上问:“何为毋望之人?” “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园必先入,臣为君杀李园。此所谓毋望之人也。” 春申君看他要杀自己儿子的舅舅不免安抚他:“李园势单力孤,我善待良久,何至于此!” 春申君对朱英不复往日亲热信重,朱英知道自己的谏言不被主君所用。大厦将倾他已发出警告,君上不纳,他为了不被祸事连累,几日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时已经过了冬月,新年开端不久。楚王病重,不过十多日卒于宫中。 春申君前往宫内祭拜,被李园早早埋伏的刺客杀死,人头被扔出宫墙。李园继任令尹命官员将春申君家族诛杀,郢都一时血流成河。他扶植太子熊悍登基,先王谥考烈。 秦王政九年,远在楚国的李园终于继任了梦寐以求的令尹之位,楚国进入了李园的时代。 咸阳城里,吕不韦再也不能找借口阻挠秦王亲政了,这日朝会上,他向秦政提出了春日在雍城祭祀先王行冠礼的计划,秦政难得愉悦的同意了这个方案。 只是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冠礼将会被自己的母亲的奸夫给毁掉,而他也将被六国耻笑良久。 天气一点点变冷,吕家路径新郑也未曾停留太久,只是简单补充食物之后,就向着南阳前行。他们从新郑打探到叶腾从正职被贬为临时工,公子安已经立为新王正在主持先王丧礼,堵城内皆服白,倒是让他们不好多加驻留。 继续向南的车队中,吕雉此时正在父兄车内对他们说自己的计划:“传闻叶守公而忘私,贤能有加却不被韩王重用,而今更是被贬。不若说服其降秦,如此吕家也可获得功勋不必担忧日后服役。” 吕泽眉头紧皱思索片刻说:“南阳,韩国南方门户,之前也多次拒秦,阿妹如何得知叶腾不是忠君之人反而会降于秦呢?” 吕雉总不好说自己在史书上看到过,只能辩解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韩国将亡,若是不想南阳化为灰土,只得早早降秦保全城市。若是兵临城下再肉袒而降,岂不为时晚矣?何况他兢兢业业将南阳治理的兴盛繁荣,难免留恋当地,情理结合总能说服他。” 吕公笑着感叹:“吾儿越发像纵横家了。”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今我也算借强秦势,说六国人。”吕雉不得不为自己一路的强秦之为找借口,“天下纷纷嚷嚷战乱不休,名分未定也,若天下一统,令出一处,才能天下太平啊。” 吕公看女儿有转眼阐述起了李悝观点,真是对她的杂学感到无能为力。 六国毕 第十六章守君王之土何如 吕氏一家进入宛城内,发觉城内居民精神饱满面容丰腴,可见平日生活不错。在韩国穿行这么久,这样的城池除去韩国国都以外可排第一。只是南阳在韩国接连丧地后,已经成了与秦接壤的边境。 虽说吕雉言之凿凿认为自己可以轻易说动叶腾降秦,但是拜访之前总要打探一番消息再做决定。吕家一行人暂时住在城中市集旁的旅舍内,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未打探消息,守城门的士卒就已经把吕家一行人的奇异之处报告到了城守府。 他们忘了自己所带的家兵在路途上不断磨砺,已经有了一种强军的底蕴,吕雉日夜与之相处还不觉如何。守门士卒可是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精锐的兵卒了。尽管现在不是战争时期,但是对它国间谍还是要不停驱逐的。 当国胜带来守卫的消息说他们一行人被暗中盯梢了,吕公才懊恼的拍大腿:“倒是忘了这一点,不能暗中行动。” 吕泽手握剑柄,拇指摩挲着剑柄上缠绕的麻布开口:“无妨,我们从大梁而来,他们也打探不出什么,只是最多将我们当成前去秦国的使节。这倒是没有什么麻烦。我们也可正常打探城内消息,使节总是要搜集消息的。” “大兄言之有理。我们也可以充当魏国商人,且看叶假守是否来拜访我们探听虚实。”吕雉小脑袋点点赞同了吕泽的观点,接下来她又提出了具体实行的办法。 叶腾今日刚刚打发了公孙胜,他竟然要自己在城内寻些美貌女子送给他,如此荒唐的提议他好不容易用政务繁忙推脱了。属下却又来报告城池来了不速之客,车队旁边的护卫举止统一训练有素,而且路途上击杀匪盗带给他们的还有一种强烈的自信。这些都让守卒感到些许压力,也因此记忆深刻。 他不得不深思,在自己刚被降职的微妙时刻,这些人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派出手下去这些人暂住的旅社打探消息,却不想只打听到这是从魏国来的一家商人要西行入秦。 这当然是吕泽吩咐过护卫,让他们只透露这些给旅舍的人,别的一概不准提。现在主动权已经掌握在吕家的手中,犹如姜太公钓鱼,总要想办法吸引鱼儿上钩。 叶腾感到有些挫败,他准备第二日登门拜访,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这一局倒是他败了,他倒是没料到这一家护卫被管束的如此严密。寻常人家护卫到了城市中往往会去女闾欢快的放松一番,稍有自持能力的也不免去酒肆。这一家人的护卫在旅舍外训练,也不见他们抗拒,真是奇怪。 吕公这一日上午正在监督孩子们练习剑法,一个在院落外守门的护卫走到他身边报告说门外有一人要拜访他们。吕公示意吕释之他们继续被打断的练习,他自己则向着院门走去。 吕释之看到吕公身影远去,才对一旁认真练着小短匕的吕雉惊叹:“阿妹果然引来了叶守,快说说到底是为什么?” 看到吕释之这时候十分感兴趣叹息说:“先前阿父教我们《六韬》是谁在阿父面前梦会周公啊?” 吕释之伸手挠挠头面色通红有些羞愧支支吾吾的说:“是我的错,当初以为那些策略过时老旧,并未放在心上,以后我必定会用心学习,还望阿妹教我。” “无他,钓鱼而已。我们家兵训练精良气势雄壮,叶腾必定不会相信我们只是普通商人,而他越是好奇,越不能得知我们的来意。 求而不得便是吸引他前来的原因,之后就是我们的计划了。”吕雉平平淡淡的将一番谋划分析给吕释之听,引得他用崇拜不已的眼神盯着吕雉。 “阿妹可要亲自游说叶腾?”吕泽这一次也有些跃跃欲试,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芒。 吕雉看到吕泽满怀希冀的表情改口:“那便让阿妹我见识一下伯兄的实力如何。” 吕雉其实也多少可以感受到自己聪慧带给吕泽的压力,作为传统上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来说,如果被自己的弟妹比过去难免会有些嫉妒。只是吕家家风甚好,吕泽知道自己不如吕雉就越发刻苦读书学习,乃至当初并不很擅长的剑术,现在也能舞的有模有样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起上一世的事,刘季率乡人反秦,吕泽和吕释之跑来说要追随刘季一同参战。吕雉十分为他们担心,想让他们在家中照料父母。 他们却说吕公认为刘季早晚能成事,才将她嫁给那人,可是那人性情乖戾难免将来厌弃她。为了能做她的奥援,也为了掺合进这大势,他们才不得不加入刘季的队伍。 不论哪一世,家人始终都是最亲密的家人。吕雉看着有些兴奋却强自压抑的吕泽说:“伯兄早晚也是要继承家业的,历练一番总是好的。” 院门外吕公与叶腾正相互打量。吕公平时喜好宽松的长袍,现在正穿着一身藏蓝丝绸长袍,头顶扎着一根玉石发簪,发簪并未仔细雕琢,露着玉石原本的纹路。儒雅出尘的气质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眉眼温和又睿智。 这倒是出乎叶腾的意料,毕竟能随身带着的护卫训练的井井有条令行禁止也不该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今日前来之前特意换了一身比较华贵的衣饰,想要在气势上压倒这家神秘来客,却不想又落入下成。 他平常严肃的方脸露出一抹笑容拱手示意:“我乃南阳假守,听闻城内来了一位魏国豪商,难免想要认识一番,这才不请自来。” 吕公看眼前人与自己年岁相仿,多了一丝亲近:“叶守之名,声传全国,我也是神交已久。家中早已扫榻以待侯君多时了。快请进。”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吕家租赁的院落,叶腾注意到前院正在练习的护卫,果然如守卒所言,气势不凡训练有素。 他犹豫片刻一半试探一半赞叹说:“我治城多年,从未见过如此雄壮之兵,却不知是何人训出?” 吕公回头看看眼中冒着亮光十分好奇的叶守,笑了笑才说:“敢请叶守稍安勿躁,入得房内再详谈。” 吕公引着叶腾进入一间宽阔些的房间,房间内被提前用熏香熏过,有种淡雅的香气。吕泽和吕雉也跟着他们进入房中,倒是令叶腾诧异无比。 “此乃我大儿四女,房外护卫都是孩童玩闹不值一提。” 吕公谦逊的话语却是让叶腾以为这人在骗他。 “见过叶守。”两个小人倒是一丝不苟的行了礼。 “这莫非要留小儿一同交谈?”叶腾有些疑惑的看看吕公问。 吕泽被吕雉用目光示意,走上前一步说到:“叶守可知为何我家护卫令行禁止勇武非常?” 吕公赞许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叶腾不免也对这个问题好奇不已:“哦?这却是为何?” “足食,奖功罚过,战无不胜。”吕泽想着自己亲身经历,看着一群衣不蔽体的奴隶慢慢磨练成今日强兵的样子也有些自得。 吕公适时打断分好座位,他与叶守在榻上相对而坐,吕雉两人坐于案桌一侧。 叶腾想着如此简单不免有些不信:“请详言。” “他们彼时不过是人市奴隶,被我家买下。日日以足食相待,身体才慢慢强壮。训练之时分为两队,优秀者为胜可食肉,败者只能观之。有不听号令之人还要单独惩罚。 一路上从小规模盗匪到大群盗匪,由两股战战到目不改色,才磨练成这一批闻战则喜的士卒。” 叶滕有些失望,如此之法虽易却不可在国中推行,韩国羸弱已久积重难返。他叹息一声才看向吕公:“不知先生来此何为?” “我本魏国乡野之民,感于时势动荡才决定寻一安乐之处长居。” “南阳西邻虎秦恐非安乐之所,秦国势大南阳也朝不保夕。”叶腾想到此地危机深重自嘲的说。 吕雉看到叶腾失落的样子接过话题:“叶守言之差矣,我家并非长住南阳,却是准备西行入秦。” 叶腾虽然早有些预料却不想这家人如此坦率,不免奇道:“我乃南阳守,尔等在我耳边说入秦事,岂非不当?” “韩国连年战败如今不过弹丸之地,南阳更是身处边境。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吕雉看看紧皱眉头的叶腾继续说,“不知叶守守国君之土抑或庶民之土?” 他叶腾本以为吕雉不过年少无知童言无忌,将自己的行程多嘴说了出来。现在却不得不正视眼前之人,即便她是一个幼子:“守国君之土何如?” “守国君之土,当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面对强秦唯有前仆后继,以属下之民,垒白骨为墙,流红血为河。誓死保卫王上之土地而已。” 叶腾听着童声平静的叙述残酷的战事,脑海中浮现出城毁人亡,焦土片片心脏一阵抽痛。他吸吸鼻子缓解了下眼中的涩意,哑声问:“守庶民之土又如何?” “守庶民之土,当西通于秦,肉袒出降,效微子旧事,保一郡安宁。阡陌之间唯鸡犬相闻,雉儿欢欣而已。” 叶腾虽不至于拍案而起,却也严厉的盯视吕公:“说我降秦,莫非是秦人间谍?” 六国毕 第十七章黔首 吕泽看叶腾语词严厉却并无怒色,反而笑问:“敢问叶守可还记得上党冯守亭旧事? 昔日桓惠王失野王地,欲将上党献于秦,当地民众不愿。韩王派冯亭治上党降秦,冯亭献地于赵引发长平之战,其人亦战败身亡。武安君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号称“人屠”,其名能止小儿夜啼。 今日南阳与秦相接,以叶守看来新王何如?韩王可能保一方平安,是否能任用贤能?” 叶腾实不能违心称赞国君踌躇说到:“我本为布衣,先王任用才治南阳。如今要我叛韩降秦岂不是恩将仇报?” 吕公这时候终于发声:“何其迂也,如今韩国旦夕而亡,若死守南阳血流漂橹。秦王怒而兴兵,韩国宗祠不保社稷断绝亦源于君也。 况且韩王懦弱,恐秦王稍加恫吓便献南阳于秦。叶守又当如何?叶守难道欲献土魏王乎?” 吕雉嗤笑一声,冲着叶腾说:“曾闻叶守爱民如子,却不想是我道听途说不可当真。原是叶守爱惜羽毛,宁保王土不顾庶民。” 叶腾被刺的满面羞红,不得不告罪:“非是如此,只是韩王派来公子胜,我也深受掣肘。” 吕家被叶腾挽留十多日,才继续出发向西,这一次他们又多带上了叶腾的手书,最终叶腾还是选择了保土安民,他还想着到时候可以向秦王请求保韩国祭祀,只是没料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 秦国并不寒冷的一个冬季过去,庶民都忙于春耕。吕家车队一行也终于进入了秦国境内,他们很快便意识到秦地与韩魏之间的不同。春耕时节田野之中,有很多头顶扎着黑布的农人正驭使耕牛耕地。春日微寒的风也没吹去农人的热意,不少农人黢黑的脸庞上汗湿如雨。 秦国有很大比例的国有资产,不提土地即便如农田中的农民使用的耕牛也是可以从官府中借来使用的,当然分配顺序肯定是先高爵后低爵。有爵位的农户还能分配到隶臣帮助耕地。如果耕牛、隶臣在劳作时被故意伤损,农民还要赔偿政府损失。 吕家一行人被当地县治下的亭长细细盘问入秦理由,吕公强忍烦躁将家族成员还有家兵一一在亭长处登记,之后他拿着手中“验传”翻来覆去看看。竹片上写着他的年龄、名姓、来历、相貌。除了年幼的孩童,成年人都被发与了这样的证明文件。 亭长在秦算是基层小吏,维持治安,追捕盗贼,普及律令都是他们的任内职责。眼前的秦吏看上去不过二十有余,却竭力板着脸装作成熟的样子叮嘱这些远方来客:“秦国严禁私斗,杀人者死,伤人者罚为城旦,还要拔去胡子眉毛,尔等可谨记?” 吕公应了声,心里想着女儿早就想到了此事,入秦之前还多次考校,若非要直入咸阳,以他的记忆都可以去试着考为秦吏了。只是为吏的前提是要有爵位,现在即便他学富五车也不可能任官。 他们正要离开重新上路之时,一个年轻人背着大背篓向屋内年轻亭长喊道:“亭长汝母送来的衣物,快来取。”原来是邮人来送衣物,邮人是秦国底层公职,日日传送书信衣物还有包裹。 吕公看了眼急匆匆的年轻的邮人才上了车继续往城池前进,车内他还向着儿子感叹:“秦国强盛果然不无道理。” 吕雉正在后车拿着她母亲的验传打量,与当时嫁给刘季后她见到样式相似,格式也一样。正出神的时候,听到长姁惊呼一声。 乐子不免看向自己女儿问到:“长姁怎得了?” “那边一个壮汉把一个瘦子抓起来带走了,阿母这是为何?” 吕雉之前看那人在路上晃荡,还在想事也没放在心上,看他被抓才插嘴解释:“春耕备耕之时不事生产路上晃荡,犯了将阳罪,大概要被拉到乡廪夫或者县里去审判。” “阿妹懂得真多。”被长姁用崇拜的眼神盯着看,吕雉倒是变得有点羞愧了。 这还真不是她从书上看来的,而是当初刘季做亭长时,每日都在做的事情。说来也好笑,刘季平素为祸乡里,结果转身成了秦吏,去抓了和他过往一样的“无赖子”。 吕家前往县里的时候,被拦截多次检查验传,确认人证无误之后才放过通行。到了天黑之时,才将将赶到县里驿舍。驿舍是由一个老舍人主持,环境看上去比较简陋。只是想到天色已晚,吕公还是准备在这里过夜。 “老丈,我们家人与护卫要住一晚,找个最大的院落。”国胜当先向老舍人提出了要求。 老舍人眼皮一翻:“先检查验传,无验传不可住宿。” 国胜有些气恼正要发作,连忙被吕泽拦下,他忙说:“有的有的。”吕雉也虚惊一场,当初吕公教导了自己家人,但是忘了教导家臣家兵,也是有所疏漏。看来以后还要将秦法教给眼下这些人,不然闯出祸事早晚还是会连累到自己身上。 老舍人嗤笑一声,才慢悠悠的将一行人的验传检查一遍,发觉是外国来客才明白过来为何他们有些桀骜不驯。 老舍人回过头来冲着吕公说:“舍内还有上院一间,你们人数众多,食物要加钱才可供应。你们的车辆要靠边停放,院子可没那么大地方,马匹草料也要加钱。” 吕泽统统答应了下来,让老舍人给安排住所。正在前厅吃东西的一人,眼睛盯着吕泽让国胜掏出来的大笔铜钱若有所思。 吕公带着家人选好院落里的房间,让大部分家仆、家兵跟着舍人去其他院落住宿,自己院内只留了几人。院内有灶台,吕公让学了几手的喜料理他们晚上的食物,他今日连番应付亭长的确有些劳累。 吕雉发现家人们都有些难以适应,在房间内安抚到:“边境小县难免条件艰苦,咸阳城中我们已经有了大院落,且先忍忍。” 等到喜端过来食物,众人兴致才高了些。吃完饭吕公又教导叮嘱了一番秦律后才让吕雉他们退下休息。 今夜月黑风高,吕雉在榻上却有些坐卧不安,熄灯之后,她在昏昏沉沉的时候听到远方传来似有似无的声响,不及细听就消失了,她才慢慢陷入了安眠之中。 第二日一早,他们就被隔壁的惊呼吵醒,等他们穿戴整齐时,竟发现院落外面被看上去像是亭长的人带着他的手下围住了。 吕公走上前几步询问:“不知这位亭长为何要包围我等?” 那个亭长疑惑的打量一番吕公才说:“昨夜与你们争执过的老舍人被发现死在自己院落内,有人举报说你们可能是凶手,所以不得不将昨夜所有嫌犯都拘捕起来调查一番。” 吕家家兵已经手露兵刃与包围起来的求盗吏卒等对峙了起来。吕公连忙伸手朝着家兵示意,让他们放下武器。 他回头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中年亭长说到:“我们刚从韩国而来,不至于专门来杀一个老舍人。我听闻秦律虽然严苛,却也公正。希望能还我家一个清白。”他束手就擒,回头看着吕泽吕雉说,“莫慌,为父很快就回来。” 吕家成年男人都被带走,只留下几个女仆与惊慌的乐子在一起。吕雉皱着眉头,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自己家人一向严谨,不可能在大半夜出去杀人。却不知是谁见钱眼开,想要污蔑她家。 隔壁的凶杀现场,令史正带着一个笔吏勘查现场。屋舍内他正翻检尸体让一旁笔吏记录。 “死者男,六十余岁,身高六尺。衣着棕色长麻里衣,草鞋有松散开痕迹,应是打斗中被损毁。 尸身除脖颈儿有一刀一寸长明显伤痕外,并无其他伤口,腹部有大片青瘀。 瞳孔有血点。手指缝隙有血痕,应是挣扎时抓挠歹徒所得。根据尸体僵硬程度,大概死于子时。” 令史又站起来在屋内边角走动查看窗子正向内合起,严丝合缝没有损坏痕迹,在看死者身着里衣,应该是被门外之人叫喊,才去开门遇袭。根据宵禁,夜里是不会有人前来投宿的,那么凶手应该就是住客了。 这时候在吕雉院中侦查的亭长听到下层小吏报告找到凶器,连忙过去查看。一把青铜短刃满是血痕的扔在墙脚下,隔壁就是凶案所在地。 他使人将新发现报告到一边的令史,令史过来看了看短刃的位置,又回到案发院落。他围着墙边仔细查验,找到几个轻微的脚印,让一旁的文吏记录下来它的大小。 他已经想到尽快抓到凶手的办法了,如今不过是去验证一下,想在他的眼下嫁祸于人,实在是班门弄斧。 吕雉此时也安慰着惊慌的家人,细细说了秦吏的调查审判流程。她虽然相信法律公正,却不免对秦吏有所怀疑。毕竟秦国后期吏治实在腐败。却不知现在的秦吏是否可以秉公执法。 她央求吕泽带着自己前去县衙,她多少有些想法或许可以让歹徒早些绳之以法,早些让吕公从狱中出来。 县狱内吕家人被分成好几个屋子关押,吕公与国胜关在一处,国胜看吕公不慌不忙难免自责到:“若非昨日起争执被人看到,今日也不会有此灾祸。” 吕公笑了笑才说:“我等初来,车马鲜明恐被歹人盯上做局陷害,即便昨日你未曾与老舍人有口角,也会有人因我们而死。” 国胜感动万分跪拜于地说到:“主上不曾怪责臣下,臣下敢不为主上效命。” 六国毕 第十八章真相只有一个 院落内吕雉已经捋清了思路,决定想办法协助令史早日捉到凶手,那么吕公就可以早日归来了。只是见到令史还得让吕泽帮自己,她看着一脸担忧的吕泽走上前几步扯扯他的袖子说:“阿兄且随我来。”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吕雉才开口说:“阿兄如今阿父身陷县狱,我们不宜坐等,阿兄请隔壁的令史过来,我有些想法可以让他早些查出真凶。” 吕泽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便快步走到外间去找带人细查旅舍的亭长,亭长看到嫌犯家的大儿子有些奇怪,听到吕泽的请求想了一下还是派人将隔壁的令史请来。 吕泽走后吕雉在原地想着之前刘季为亭长时遇到的一些案例,如果令史不能秉公执法,那么她也只能将魏国国书拿出来公布使节的身份了。不过这点小挫折完全不值得暴露身份,抓一个栽赃手段如此低劣的贼子,应该不需要太多时间。 院落外吕泽引着一副肃容的令史走了进来,那令史约莫四五十岁,白发苍苍,脸庞腮帮处有着一个深凹的疤痕,大概是早年从军留下的。他虽然有些衰老却将背挺得笔直。他后面还跟着一个笔吏。 “这位令史,我常闻秦律要求封、诊、式。如今令史想必已经得到足够的信息,我有些拙见想说给令史听,不知令史是否感兴趣?”吕雉盯着年迈的令史,脸上露着轻笑说。 女童不被他的面相所惊,让令史心里十分惊奇。不过若是令史知道眼前女孩曾经把人削成人棍,恐怕他就不会惊讶了。他看了眼笔吏示意他记下来:“但讲无妨。” “秦国速来法律严厉,宵禁时驿舍不会有外客,老舍人必定死在昨晚到今早。老舍人虽然年纪不小,但是整日忙于旅社想必身体十分强健。在死之前应该会有些反抗,可能会给歹徒留下伤痕。 最重要的一点是旅社中人员众多,如果能排出大部分嫌疑人,找到真凶的速度也会更快。一个人分身乏术,如果有人能证明他在夜间未曾出入房舍,那他便不太可能是真凶。 最后凶案的发现人也有可能是凶手,还望令史能早日将真凶绳之以法。” 令史听她说的条理清晰,不免赞许的点点头,有些点倒是他也没有想到的。他回头看笔吏已经记载完,才看着吕雉挤出笑容说:“吾身为令史必当秉公执法,若汝父当真无辜,必会无罪释放,切莫担心。” 等令史走后吕泽和吕雉回房的路上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疑惑的说到:“阿妹当真觉得入秦是一个好决定?” 吕雉停下脚步看着有些闷闷不乐的吕泽问道:“我们脚下何地?” “秦地。”吕泽有些闷闷的回复。 “非也,此处不过是之前的韩地,现下已经和韩地大相径庭。即便我们常住单父,总有一日也要生活在秦法之下。若是这样不如早早入秦,才有机会改变。况且你也看到,秦法虽然严苛,但是秦吏却在严法下追求公正。不是比韩魏之地好多了?入秦以来可曾遇到盗贼?” 吕泽最后点点头承认:“是我想岔了,走吧,阿母还等着我们。” 令史带着亭长赶回了县衙,衙内令史问亭长是谁发现的尸体。亭长是听到手下报来的消息才急匆匆赶来封锁现场,他叫来那个求盗询问。 求盗不过是逝世的父亲刚刚传下来的爵位,经历很少,被令史询问更加紧张只推说自己再见就能认出来。 令史带着亭长和他的手下到了狱中,向关押在其中的人说:“疑犯众多,但是凶手却必定不多。凡是昨夜可互相证明其未出房舍之人,便可被无罪释放。” 许多人互相为对方作证,他们出去之后又被要求脱下全身衣物检查有无伤势,确认无伤痕之后才被彻底释放。狱中人也越来越少,吕公想到昨夜和妻子沉睡也举手示意有人证,他被带出去检查了无伤痕却被留下。 狱中只有几人声称在夜中出去过,理由倒是千篇一律的去茅厕。令史使人将其中之人一个个扒光检查,最后在一个有些瘦弱的中年男子身上发现了抓痕。求盗也喊了起来,说这人就是发现尸体的那人。 吕公被令史带到堂上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不是他的嫌疑被洗脱了,为何还不让他离去。一边的嫌疑人有些战战兢兢,恐怕意识到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料那样发展。 令史看着嫌犯问他名,让他将尸体发现的经过讲讲。他支支吾吾的说:“我叫大河,昨晚在大堂吃饭时看到这位的家人与老舍人起了争执,今早去找老舍人时,发现他被人杀死在院落中,才急忙向求盗报告的。” 令史又询问:“大河你是否认为是这一位杀害的老舍人?” “是的没错,肯定是他杀死的老舍人。他们和老舍人有争执,还不愿意被检查验传。” 令史笑了两声:“不知你胸口抓痕从何而来?春日虽然不冷也不至于有蚊虫叮咬。” 大河额头汗出如浆,两股战战,令史严厉的审视让他脆弱的心理直接崩溃了,他跪伏在地上喊道:“小人被猪油蒙了心,是小人看他们出手阔绰,起了贪心,才想杀了老舍人嫁祸给他,老舍人平日速来乖吝,他早该死。” 令史让笔吏记载爰书宣判到:“大河因妒忌杀人,并且嫁祸他人,两罪并罚,坐死罪。吕文其女敏捷善思,提供线索有功,奖百钱。” 笔吏记录好审判书,将竹简放入库房中,另一边令史让人从库房中取来一百钱交给了吕父,宣布他无罪释放可以回去了。吕公手里拿着一串钱,还有些哭笑不得,他不忘向令史道谢:“多谢令史能证我清白。” 令史摆摆手反而说:“令爱倒是提醒了我,才让你能快速脱罪,不然恐怕要你多等片刻。” 吕公出得府衙,看到国胜正在门口一旁等候,便伸手将自己手中的一提铜钱交给他,国胜还不太清楚经过,但忙不迭的说:“恭喜主公洗脱冤屈。” 吕公摆摆手,对他说到:“夫人怕是受惊吓了,快快回去。” 旅舍内吕雉半个多时辰前便看到自家的家兵家仆三三两两的回来,猜想到令史必定是采用了自己的方法,快速锁定了嫌疑人,心中大定。 又等了接近半个时辰,吕父和国胜也回到旅社,一家欢喜非常,乐子还张罗着主持了除晦仪式。 吕父将那个人的杀人动机讲出来,吕释之难免嗤笑一声:“昨日那老舍人那么讨厌,我还以为只是针对我们,却没想到不喜他的人还有许多。这下他被杀了想必这里可以换一个温和些的舍人了吧?” “仲兄,虽然老舍人比较乖戾,但他还是将我们安排的井井有条,凶手也只是为了推脱罪名罢了,你怎可跟着说这等话?”吕雉皱着眉说。 她虽然不是个善良的女子,却也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言语上稍许不敬并不足以让她动怒。她只是有些担心吕释之过早变得冷心冷情。 吕公也认为吕雉说的话是对的,教训吕释之说:“雉儿言之有理,啊对,令史还奖你百钱,不知你如何打算?” “不若赠给老舍人的家人,他也是因我们而死。”吕雉脸上的一丝悲悯稍显即逝倒是让吕公以为看错了。 等到吕公带着家人再次上路后,咸阳城中秦王政已经大摆车仗准备去雍城祭祀先祖,准备冠礼了。 国王的车驾规格自然不是寻常样式,春秋时天子架六匹,诸侯架五匹。战国之后诸侯随意践踏陈旧礼制,端看国君想架多少。 秦政这次就是由16匹无杂色的黑马拉着庞大的车架前往雍城的,城市主路两旁跪满了虔诚的臣民,他们相信新一任亲政的秦王必定可以带领秦国变得更加强大。 吕相的车骑在秦王车架后,听着臣民高呼“王、王、王”声势浩大,他脸色却不是很好。终于到了这一天,他却有些患得患失,权柄是如此诱人,没有人能轻易放弃。 雍城离宫内嫪毐抱着锦被内赤裸的赵姬正在温存,赵姬正絮絮叨叨说着让他将两个孩子带出宫在宫外安置一段时间,等秦政加完冠回咸阳之后再将孩子抱回来。 嫪毐不想她这时候还要说别的事情,挺身又刺入她体内。赵姬娇呼一声,又沉醉在其中。风儿甚急吹拂的花朵颤抖个不停,花蕊中又流出更多蜜液。两人又来了几次,嫪毐才抱着体力耗尽沉沉睡去的赵姬思考对策。 秦王之前杀反叛的长安君时,也没见他有任何宽恕,如果自己的事情被他发现定是必死无疑。即便自己在雍城一地权势通天,在秦王面前依然不堪一击,不如趁秦王来行礼刺杀于他。 下午时秦王驾临雍城,文武百官都要来参加典礼,因而浩浩荡荡规模盛大。秦王政念及又有年许未曾见过母亲,便准备先行拜见母亲,再去沐浴焚香,准备隔日祭拜祖先。 六国毕 第十九章秦王至雍 秦政大步走在前往王太后赵姬起居的宫室路上,石板铺就的地面被宫人日日打扫纤尘不染,路上遇到的宫女宦人无不跪伏在地。他心中想的却是一年多未见母亲,不知她修养的如何了。 赵姬早在秦政到达宫城之前就得到了消息,她此时正坐在铜镜前让女侍给她插簪子,铜镜里的她雍容华贵,与当初在吕相府上做舞姬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别。只是在咸阳上上下下的规矩实在是让人难耐,好在还有嫪毐在身边。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两年多时光,都给她留下难得的欢愉记忆。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大殿门口,看着一身玄色袍服的儿子大步走过来。他的五官越发肖似先王,即便如此他仍然被诽谤为吕公子嗣,这时候赵姬倒是难免有些懊悔,若是秦政发现自己与嫪毐的事,恐怕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秦政在赵姬两步外站定,看到她丰腴不少,才安心了些。不管怎样,她总是自己的母亲。他正要跪地请安,却被赵姬走前一步拉住了手腕。 “母后?”秦政有些诧异的看向赵姬。 “我儿即将加冠成人,以后更要亲政,便不要在跪了。”赵姬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是想着政儿肖似先王,让他跪伏于面前,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秦政这才直起身子,向赵姬问候:“母后在雍城长住,身体也强健不少,不若等儿臣加冠后一同回咸阳,也好让儿臣于母后身边侍奉。” 赵姬听到秦政说这样的话,一面有些动容另一方面又有些为难:“此事还是等吾儿冠后再议,转眼间吾儿也长这么大了,真是白驹过隙,岁月不饶人。” 秦政锋锐眉峰下深邃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母后,发觉她气质比离开咸阳之前更柔和,也没有深思,还以为是雍城这边清净的环境让她修身养性,笑着安抚:“母后身子硬朗,虽不如二八少女,但也算得驻龄有术,实不必如此伤感。” 赵姬收回来的右手自然垂在腿旁,紧握成拳强笑着回:“吾儿早些去寝殿休息一番,明日的祭祀可不能出一丝差错。” “那母后也早些休息,儿臣先行告退。”秦政看赵姬脸露疲容,为了赵姬身体着想,只好早早离开。 此时雍城内外来了许多官员,王族,虽然自秦孝公变法伤害了公族利益,但是这些年秦国逐渐强大起来,他们也分享到了不少权益,比之前一穷二白却是好多了,低阶官员住在旅舍,高阶官员和王族都在这里有自己的宅邸。 吕相邦这时在自己府邸正在会见雍城本地官员,吕相邦早年四处行商,相秦又十分操劳,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他仰靠在软垫上听着底下官员的诉苦,他字字句句都是在报告长信侯嫪毐目无王法勾结上下,在雍城内已经是说一不二之人。 “大王加冠在即,这些事等大王亲政后在报,明日百官观礼,若是搅乱祭祀,那才是罪该万死。嫪毐不过一低贱小人,如何当的王侯?自取灭亡且等着看。”吕相邦看眼前之人有些不识趣,不免提点他一番,明日虽然是秦王亲政的开始,但整个秦国都是他的心血,他是不会让其他人破坏这个仪式的。 那个官员唯唯诺诺退下之后,吕相邦才召来家妓舒缓一番酸痛的身体,即便坐在车中软垫上,一路颠簸还是让他年迈的身体有些难受。这个城里应该还有些什么他遗漏的点,他一时半会儿却想不明白。 李斯最开始充当吕相邦的门客舍人,后来被任命为郎官。在发觉朝中有人呼吁秦王提前亲政的时候,他就预感吕相邦未来权柄将慢慢转移给秦王。 为了不让未来秦王对自己的出身忌惮,他早早就为秦王献计,离间六国君臣,认为秦王可以统一六国。秦政彼时还未亲政,虽然不能直接任他高位,却也任为长史。 他的计策生效之后,他被奖励不少财产。只是雍城之内并没有他的房舍,他也不得不在旅舍中租住。 旅舍中人来人往,消息倒是五花八门,正在大堂用餐的李斯,被后桌的两人交谈吸引了注意力,他装作继续吃喝的样子听后面的交谈声。 “伯兄怎的垂头丧气,在雍城为吏虽然功劳甚少,但是政务轻减,为何愁眉苦脸?” “季长有所不知,这雍城原本倒是一个好去处,只是自从那位来了之后,长信侯无尺寸之功,竟得以封侯赏赐食邑。这便也罢,他如今门客上千,私兵更是无数。大王来之前,我们居其下真是十分难过。” 长信侯嫪毐,李斯在咸阳倒是听到过他的名字,除了之前王太后强行要给他封侯以外,他在咸阳倒是无甚传言。却原来在雍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直觉里面有些猫腻,不禁身体微微后倾想要听的更仔细些。 “听说那位十分重新长信侯,一个阉人而已,难不成还能传承爵位?” “且附耳过来。” “作甚神神秘秘的,哎,我过去就是,别扯了。” 李斯最后几句听不太清楚,但是隐约听到的几个词“假阉”“与太后”“子嗣”。已经足以让他想到平静的雍城可能有一件祸乱宫闱的大案,而这又可以使自己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夜晚城市中陷入一片静谧,秦政沐浴之后,躺在榻上陷入过去的梦中。 “二三子,随我打这个秦贼。”一个粗哑正在变声期的肥壮少年,正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男童,追着年幼的赵政跑。 赵政额头汗液不停的滴下,给精致的丝绸衣衫肩膀处染上点点湿痕。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嘴里也呼哧呼哧喘着气。 街上的行人,原本还有些要出来阻止身后的孩子,却被其他人拦住了。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原本目露不忍的人脸上就变成了憎恶的表情。 赵政感到自己的腿越发酸痛。奔跑的时候,他还分心想着那人一定说的是:“那是秦人的孩子,别管他。” 很早以前,他曾经问母亲赵姬,为什么自己是秦人的孩子就要挨打,那时候赵姬只是露出一个非笑非哭的难看表情没有多加解释。后来他长大些之后,才明白了秦赵之间的仇恨。 要想不挨打,只有跑的快一些,更快些,躲在家中那些孩子就会慢慢散去,城中可没有人会帮他。 在城中与他处境仿佛的还有丹那个家伙,燕国与赵国也是生死仇敌。两人年岁相仿,难免有些惺惺相惜。 这一次他原本以为又能顺利跑回家中躲起来,却不想前面一个壮硕的女人勾勾脚让自己摔在地上。他的手掌心被地面沙尘磨的生疼,但最重要的是后面的孩子追了上来。 那些赵人孩子暴虐的对趴在地上的赵政拳打脚踢,秦政只能双手紧紧抱住头部,身体弯成虾子一样,无声的忍耐这群人的暴行。 过去的经历让他知道,一般等他们打累了,也就会慢慢嘻嘻哈哈散去了,都是孩子力气也不会多大。然而这一次却有个更聪慧的,扯开裤腰浇了赵政一头温热的尿液。其他孩子也有样学样,纷纷照做。 他们嘻嘻哈哈撒完尿,才慢慢散去,赵政浑身上下都被打的疼痛不已。几十步外就是家中,他却在几十步外被人欺凌至此。他慢慢爬起来,低着头并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目光,外人只看到一个湿透的落汤鸡慢步朝着那个秦人家中走过去。 耳后传来街上大人们或是嘲讽,或是嬉笑的声音,他将自己小小的拳头握的紧紧的,通红的眼底深深的情绪都是暴虐。 在家中做针线的赵姬看着自己年幼的儿子被家仆围绕着回来,身上湿漉漉的,还以为他去哪里玩水,不免有些责怪的说:“政儿,都告诉你水边不安全,为何还要去。” 赵政的情绪已经忍耐到极点,将身边的女仆推到,回过头冲着走过来的母亲喊:“我恨赵国,我恨赵国人,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赵姬听到他这样说一时难以忍受,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响亮的声音像是惊醒了她,她打过儿子的手紧紧握起,左手捂着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打了他。 她缓缓蹲下身子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不许你这样说,你可还记得我也是赵国人。” 赵政捂着自己飞快变得涨红的左脸,飞快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跑过去。他并没有看见女仆向赵姬解释后,赵姬崩溃大哭的一幕。 秦政缓缓睁开眼,看到高阔的房顶,才缓缓意识到自己正在雍城的离宫里面。殿外已经十分明亮,他刚刚起身殿外等着的宫人就赶来服侍他洗漱更衣。 他穿戴整齐,步出大殿,心中想着他再也不会让人有机会羞辱自己,无论是谁。 殿外早已备好的仪仗,他们将带着秦王前往蕲年宫举行祭祀。浩浩荡荡的车队带着秦王离开了宫殿,远处看到秦王离开的还有赵姬。不知怎的她今日心神不宁,不知要发生什么。 六国毕 第二十章王冠 秦政这一日的安排十分紧凑,上午要去祭祀先祖,下午又有冠礼。百官其实只是来观冠礼的,宗庙是赢姓族人才能进入的地方。 他从宽大的车撵上下来,看到宗正带着诸老等在宫殿之前。在他们颤巍巍的跪下之前,连忙免去礼节。眼前这些人最老的有与昭襄王同辈的,他怎能让曾祖父辈份的老者跪在自己面前。 诸老强推秦政走在前首,这他到无需推辞,率先带着王族向放满祖宗牌位的大殿走去。 大殿早早就打开大门,等待今日秦王的驾临,秦政站在满满的排位前,感受着祖先似乎在审视自己。他仰头向上看摆在最上面的牌位,最上是飞廉旁边是恶来,最下面是自己祖父孝文王,还有父亲庄襄王的牌位。 父王逝去已经有九年之久了,他都快忘记那个温和宽厚之人的样貌。有时候他也会奇怪为何他不是父王那样的性子,某一次他不慎说出来,只记得父王笑着拍拍自己的肩膀安慰:“龙有九子,各有不同,毋需烦恼。” 他燃起三根香插在排位前硕大的青铜香炉内,之后他带身后的王室成员在牌位面前行了稽首礼后,又听排位前须发皆白颤颤巍巍的宗长用艰涩难懂的西方老秦人方言念着祭文。如今能听懂这种语言的王族也是越来越少,王族大多说着一口雅言。 秦政听着祭文大概是先说了历代祖先的功绩,其中实在不肖的一言带过,一位位轮流下来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到了自己的祖父只说了孝顺昭襄王,也是,在位三天实在难说功绩。 秦王在殿内听祭文的时候,离宫赵姬正皱眉看着眼前的嫪毐。嫪毐嘴唇上上下下,她却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赵姬手抚胸口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却觉得分外陌生:“你为何要我的印玺?在雍城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么?” 嫪毐露出的温柔笑容,却让赵姬觉得不寒而栗,她退后几步,还是被嫪毐紧紧抓住了手腕。 他看着惊慌失措的赵姬叹息一声说:“太后想必也知道,如今是除掉秦王最好的时机,如果再拖延下去,总会有人告密。到时候不但我要死,我们的孩儿也会被秦王下令杀死。快些将印章给我,庄襄王死去那么久,让他儿子去陪他,想必他也不会觉得寂寞。” “不,我不会交给你。夫君虽然早逝,但他也曾真心爱重于我,你怎敢如此僭越?”赵姬不敢相信一向表现的恭敬有礼的人,现在居然想要弑君,杀死她的政儿。不等她说出更多反对的话,她只觉得脖颈一痛,便晕了过去。 嫪毐一手拖着赵姬的脖颈一手拖着她的腿弯,将其置于曾经承载二人欢愉时光的床上。他伸手轻抚赵姬紧皱的眉毛,发觉不能抚平终于作罢。缓缓地在她额头留下一个吻,才去一旁室内找太后印玺。 从殿内出去的嫪毐挤出去个笑容朝着外边的侍女下令:“太后累了正在休息,尔等不要进去打扰。”侍女跪伏应诺。 嫪毐凭借王太后的印章一路畅通无阻,进入了秦王居住的宫殿。他在案桌上翻翻捡捡,最终才在一个木盒内找到了秦王印。 他出得离宫直奔自己在雍城外的庄园,那里有自己的门客私兵,之前已经利诱使得他们唯命是从。 秦政此时已经结束了祭祀,在蕲年殿外的礼台上进行加冠仪式。直系长辈不再,不得不从宗族分支选一辈分大名声好的族老在台上为他主持仪式。 各种礼节繁琐不堪,底下的官员等到秦政更换了发簪重新加冠之后,跪伏在地向着秦国又一任国君行礼。 底下的昌平君、昌文君看到这一幕不禁想起楚国内继任国君的异母弟,怎么看也是眼前的秦王气势更盛。是的,昌平他们两人是秦昭襄王的女儿与楚考烈王生下的公子,因为在楚国身份有些尴尬,才在秦国出仕。两人能力颇佳,而且也算是秦政的长辈,现在担任着左右相的职责。 在这里要说下秦国宰相并不只有一位,分别有相邦、左、中、右相。当然这么多位置不一定同时被任命,要看那时候国君是不是有这样的需要。 忙碌一天的秦政,打算先到蕲年殿的偏殿稍事休息再回离宫,却不想偏殿内竟然藏着一个小吏。他正要使人抓下此人,却不想他看到秦王政进来,跪伏于地说有紧要消息报告给大王。 秦政眉头微皱,深邃的眼睛盯着眼前瑟瑟发抖却坚持要报告消息的人,摆摆手让护卫暂时放开他。 “说来看看究竟是何事,能让你大胆闯入宫殿等候寡人。”秦政意味不明的平静声音,让底下的小吏不知喜怒。 “诺,此事与王太后有关,还请大王屏退他人。”底下的小吏头也不抬说出了这样的话。 “尔等退下吧。”随着秦王的声音响起,殿内的其余侍卫,宫女都无声退下,大门也被关紧。 “有何事快快道来!” “诺,臣下是雍城离宫一小吏,曾经见王太后与长信侯嬉戏。长信侯尝与宫人博戏为乐,宫人胜,而长信侯酒醉斥而骂道‘吾乃秦王假父,汝等宫人怎敢与我相抗。’ 臣下怀疑,臣下认为长信侯并未受宫刑。臣下恐其祸乱宫闱,不得不在此告之于王。”小吏颤抖着身子犹豫了下又继续说,“自从王太后封嫪毐为长信侯,他广招门客,私蓄死士,雍城上下无不听命于他。 欲得官者日日守于其门外,敬献厚礼,则其人可得心仪官职。如今王上来雍加冠,而长信侯未至,臣下恐其有不轨之心。” 秦政听到这样的消息,头上一阵阵抽痛,眼前之人说的事若是为真,那么现在就是非常危险的时刻,他朝门外喊来侍卫,让他们将这个小吏关押起来,严加看管。 他这时候想着宫内还有两位亲近些的楚国公子在,急忙令人去将昌平君、昌文君请来。他又下令侍卫将宫内侍卫,宦官全部召集起来。 秦政看着匆匆奔去的侍卫,看着西方残阳如血,仿佛给偌大的宫殿附上一抹不详。 昌平君和昌文君正在一处便殿休息,他们也不是年轻人,漫长的加冠仪式,让他们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当侍卫带来秦王急召的消息时,他们整了下衣冠急匆匆向那里赶了过去。 昌平君两人赶到的时候,发觉年轻的帝王沉着脸,看着远处即将落下的夕阳,不知在想什么。昌平走到身边开口提醒:“王上召我们来有何要事?” 秦政这时候也顾不上避讳什么,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讲给二人听。两人听完大惊失色,这要是嫪毐在雍城叛乱,雍城驻军不足,王上恐怕有危险。昌平君极力劝解:“王上何必身陷险地,不若跟随臣下一同前往咸阳大营。” 昌文君是昌平君的同胞弟弟,他也点着头向秦王劝说:“吾兄言之有理,还望王上以国为重。” 秦政似乎又回到了被人追着跑的时光,明明只是一个低贱阉奴,竟能震动朝堂,惊走国君。不,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他红着眼睛盯着昌平君下命令:“左相速速前往咸阳带一万兵马来援。右相率领宫城内侍卫,宦人集结起来死守宫门。” 两人看秦王注意已定,只好应诺兵分两路匆匆而去。昌平君带了几个侍卫,架了一辆轻车迅速朝着咸阳奔去。昌文君则将召集起来的侍卫等人编分队伍,应对可能接踵而来的袭击。为了收拢更多的士卒,他派出几个骑兵,持相邦手令征召雍城城池的守城士兵。 秦王政现在想到离宫内的赵姬,真是又气又怒,但是还没真正调查,也不好直接去质问她。他派出几个人将王太后从离宫请到他这里,让士卒将附近宫城的兵卒全部集中到这里。 离宫距离此处并不远,侍卫进入赵姬宫中,发现王太后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坐在床边,不得不将她架起来带到车架上往蕲年宫驶去。 秦政此时正等在殿中,看到侍卫带来失色的赵姬,他让侍卫退下,逼近几步询问:“儿臣听闻母后钟爱的宦官嫪毐是个假阉人,不知母后可有话要对儿臣说?” 赵姬额头鼻尖亮闪闪的布满汗珠,看着秦政走近伸手摸索着他检查是否有受伤。秦政冷脸又问了一遍她才嘴唇颤抖着说:“他是吕相邦送他来给我排遣寂寞之人,若非我们有了孩儿,他也不会想要那么多。这都是我的错,我未曾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自己终究又一次被人羞辱,而这份羞辱还应该是自己最亲近的母亲给予的。他眼珠赤红死死盯着眼前颤抖的母亲质问她:“母后可有一丝一毫在乎过儿臣的感受?都城内说儿臣是吕相邦子嗣的传言不绝于耳,母后却和奸夫在秦国祖先面前生下了孽种。” 秦政一甩衣袖大踏步要离开宫殿,却被赵姬哭喊着抓住了袖角:“政儿,母后并未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我只是太过寂寞。嫪毐偷走了我的印玺,恐怕会不利于你。” 撕拉一声,秦政的袖袍被撕裂,他大步踏出了宫殿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哭泣的赵姬。赵姬手中握着残破一角布料,软软的跪坐在了地上失声痛哭,她意识到一切都毁了。 六国毕 第二十一章王于兴师 昌文君在殿外已经将收拢来的士卒宦人编成整齐的队列,不得不说他能如此效率做到这一点,实在是与每个成年男性在都会进行军事训练密切相关,能让土里刨食的农民不再散漫而没有纪律。 宫中侍卫自然也是行伍出身的一把好手,宦官虽然不曾上过战场,但是在秦法的震慑下,也跟着侍卫做的不错。 昌文看到秦政出来,疾走到秦王身边报告:“王上,军中武器不足,请开武库。” 秦王没想到自己的印玺和赵姬的太后印都被盗了,眼下实在陷入困境。他不得不将这消息告知昌文,昌文大惊失色,印玺乃一国之宝,虽然不如虎符可以调动三军,但是也能使动不少官员。 昌文不得不请求秦王亲自去武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毕竟秦人除了敬畏法律以外,就是敬畏秦王了。秦政点头答应了下来,他带着三四百有武器的兵卒,带着大量的马车朝着武库前进。 武库官员见到秦王亲至,自然统统满足了王的要求。等到他们带着武库长短武器,还有大量的箭支返回宫殿的时候,远远的城门处已经响起喊杀声。 却说嫪毐从离宫出来,直奔庄园带上自己的家兵,又向城外乡下以秦王被困,拯救秦王之名收拢县兵乡兵。因着他并非行伍出身,门客家兵乱糟糟的,整理队伍花了不少的时间。 嫪毐带大队人马急匆匆朝着城内赶,终究没有赶上封锁城门的时刻。他试图用王印诈开城门,却不想固执的五百主以无王令为由,拒绝了嫪毐的进入。 嫪毐大怒指着火把旁自己的脸喊道:“吾乃长信侯,奉太后诏令率兵勤王,尔敢拖延?” 年轻的五百主从小被教导要依令行事,眼前之人虽号称有太后令,若是有为何不早早拿出,若是没有那必定是逆臣贼子。他冲着底下大喊:“大王无恙,尔等莫被贼子蒙骗。速速退去,明日尔等就知大王尚且安在。” 嫪毐无奈,原本打算诈开城门,现在不得不改成强攻,骗来的兵卒见要进攻城池受到不小的冲击。他让心腹格杀县兵首领,恐吓他们此时退出已经晚了,若是能一路攻入城内挟持秦王,才能有一线生机。 秦政心中天人交战,宫内墙高门深,实在是防守的好地方,城门却可以将匪贼拒于门外。当如何抉择?他看了看昌文君麾下有些沉闷,转头对他说:“带着他们去城门防守,只需一夜明日援军就可到达。派人将城中官员的侍从奴隶都召集起来备战。” 他坐在马车上转头朝着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士兵,宦官大声颂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打着火把的士卒们,在秦王的带领下精神抖擞,随着大王高声唱起来。被喧嚷的喊杀声惊到的官员出门打探,才发现秦王亲自带兵平叛,听到使者的征召。他们连忙派出自己家的侍卫,奴仆加入了秦王的队伍。 年轻的五百主,原也是赢姓李氏后裔。早年公族衰落,他才不得不从底层小军官积功升任五百主。砍杀了刚刚爬上墙来的一个反贼,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热血,耳中隐隐约约传来歌声。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可以分辨出城内传来的是秦人的战歌。 他扭头看到秦王坐在一辆简陋的马车内,马车上还装满了戈矛,箭捆来城门支援。不禁激动的全身战栗,冲着陷入血战的同胞喊道:“二三子,王上亲率兵马来援,为了王上,杀啊!” 士卒听到这个消息,略显疲惫的身体中仿佛灌注进了新的力量。齐声喊道:“为了王上,杀!”声势惊人,让刚刚搭人梯上来的反贼在惊愕中被一刀枭首,或是震慑于守卒的气势慌张后退惊叫着坠落到城墙外。 嫪毐看到城上士气大振,不得不在下方向自己的兵卒蛊惑到:“先登者封侯,杀入城中奖万金。”却是再也不提救秦王的鬼话了,只是他没有发现麾下的县兵交头接耳,有趁黑慢慢摸到队伍边缘悄悄跑掉的。 他此时倒是完全顾不上这些,眼中只能看见那个年轻的五百主,将一个个受到激励登上城墙的死士斩杀殆尽。他急的眼珠通红,却无济于事。早知如此,不如在离宫内独自刺杀秦王。只是那时想到秦王身边护卫众多,只好决定带兵攻击。 秦政这时候带着援兵已经到了城墙下,他不顾昌文君劝阻,登上城墙抽出佩剑手刃为首的一个死士。五百主看秦王身陷险地,不得已只好自己往他那边靠拢过去,护住了秦政的侧翼。 昌文看这样实在危险,将手下三分之二兵力派上城墙,接替力疲还有受伤守卒到城墙下休息。宦官奴隶未曾经过军事训练,只被分配了烧水,给弩箭上弦的任务。 虽然嫪毐也尽力搜集了弓弩,但是与城内武库中的精良武器比起来还是差之远矣。更别说守城士卒往往甲胄完备,箭矢除非命中要害,不然都会被护甲挡下身体无恙。 秦政看对方攻势一弱,靠近城墙边缘朝着因为弓弩射击不得不退出一射之地的嫪毐喊道:“嫪毐贼子,寡人亲至还不束手就擒?” 嫪毐一边正要命人将盾牌兵带到前方,听到秦政的声音,大声回到:“汝父在此,何不献王位于我?王太后早已允诺,让吾儿为王。” 秦政这时候被贼子羞辱一阵,气的是眼前发黑,呼吸不畅。昌文君看秦政被人气的不轻,只好扶着秦政到城墙下休息。 他拍拍秦政的后背,帮他喘气,嘴上劝解到:“嫪毐不过无本之木,待兄长率咸阳军前来,捉住他任大王处置,何须计较。” 这时候他也满满缓了过来,平静下来向着昌文君发誓:“寡人必要将此人车裂,以平寡人心头之恨。” 这时的城墙上,已经有顶着盾牌爬上来的敌人,城墙下烧的滚烫的开水,及时的被装在木盆中运上城墙。守卒将滚烫的开水浇在露头的敌人身上,听到他们双手捂着眼睛嚎叫着坠落,成为其他贼人的踏脚石。 一时间反贼被烫的嚎叫声不绝于耳,城墙上的守卒则发出欢呼声。嫪毐眼看人梯不利,丧心病狂的要前方死士将死去的尸首堆成山,来支撑人梯,另一边让人负土成山。两法齐用让死士可以更容易攀附上城墙,城墙上压力很快便增大很多。 率几个骑兵连夜回到咸阳的昌平君深知救急如救火,说动营中将士带着车架载着些许步兵还有几百骑兵迅速返回雍城,其余五千余步兵在火把的映照下,在宽阔的路上向西急行军。 雍城距离咸阳有三百里之远,昌平还是带着骑兵一路在驿站换马不换人疾奔才在三个时辰内回到的咸阳,在说服营内守将上又花费一番功夫。如今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却带了更多的马匹,为了急行军,骑士一人带三马,人人手持火把,在漆黑的夜见如同一只明亮的火龙向着西方疾驰。 每当骑乘的马匹耗尽体力,他们就将其驱逐出队伍,让其在路外休息。后面的步兵自然会来接收这些马儿,他们忍着髀肉生痛,死死搂着马脖子。不时有体力耗尽的骑士从马上坠下,几声痛呼之后就没有了声息,他们是被狂奔的马匹踩踏而死。 昌平君同车的蒙武看着自己的好儿郎,死的如此惨烈,皱着眉头紧抿双唇,却是将手中的鞭子更用力的抽向马臀。不能让这一切牺牲毫无意义,大王怎能死于阉人手中,君辱臣死,他必定不坠先父威名。 路边的驿站远远地被马踢震地的声音惊动,老舍人拿着火把在门口张望。看着大军急匆匆西去,喃喃自语:“莫不是大王出了什么差错?” 蒙武与昌平君一路疾驰,终于赶在天亮前到达雍城边缘。蒙武率军休整,昌平君虽然急躁却也没有办法。疲军必败,这也是兵家正论,他虽然未曾领兵出战,但这点常识还是懂得的。 蒙武虽然让军卒休整,却也不是在原地干等,早早派遣身量狭小善奔的兵卒摸黑去城边打探。探子回报说城墙处还有喊杀声,反贼并未攻入城内。听到这个消息,昌平君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酸痛,骨架都要散掉了。 随着东方晨光熹微,嫪毐越发急躁,竟然派后面一列死士,将受挫退下的死士杀死。一时间后退是死,前进也是死,前进还能有机会获得封赏,死士带着些许依然分不清情况的县兵拼命朝城墙进攻。 秦政华美的袍服上也染上了血痕,他穿着一套盔甲护住了上半身,气喘吁吁的在城墙下休息。年轻的五百主此时也接近力竭,原本在后方烧水上弩的宦官奴隶,也被发放了武器被派遣到城墙一同防御。城墙上原本的血痕被沙土遮掩了,只是出于血迹湿滑让守卒站不稳的缘故。 嫪毐看守军已经逐渐势弱,激动再次鼓舞自己的死士,兵卒。他们往前冲锋的路上,渐渐觉得脚下土地在震动,接着他们听到东方隐约传来马群的喧嚣声。 一支骑兵队在渐渐升起的太阳前,朝着他们冲了过来。他脸色剧变没想到秦王竟然在一夜之间搬来了救兵。他带着有马的死士连忙朝着自己庄园退去,只要还有金银,就可以继续往西逃,就可以汇聚更多的士卒,就还有机会。 六国毕 第二十二章咸阳城内 “之后王上如何了?”长姁睁着大眼睛看着那个在旅舍正中说了一半停下的士卒向他问到。欢脱些的吕释之也期待着这个老卒正在讲的故事。 那个老卒闻声瞪了一眼出声打断他的人,发现不过是一个幼儿,像是怕惊吓到孩子,才扯着嘴笑了笑。他清了清嗓子说起那日战争的结果:“昌平君与蒙武将军夜行三百里,从咸阳直奔雍城,遗落战马千余匹,才在日出之际赶到,率军攻向反贼。那嫪毐还妄图返回乡下庄园,却被早早备下伏兵的蒙武将军抓到交给了大王。” 旅舍中有好事者起哄,笑他说:“却不知你在何处?”老卒涨红了脸大声嚷嚷说:“吾那日在城墙上曾手刃三贼,加爵一级,吾来咸阳就是大王召来晋封的。” 旅舍众人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是见过王上的人。他们十分欣羨这个老卒运气,竟然能见到大王,那可是大王啊。多少国人一辈子也不曾见过大王,虽然他们在咸阳城中,但是每次大王出巡,他们都要跪在地上,根本不知道大王长什么样子。 吕雉在一旁听着却不知这人是不知还是并未说完全:秦王曾下令“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杀死嫪毐者赐钱五十万。”嫪毐及其死党被一网打尽,秦王秦政车裂嫪毐,灭其三族。嫪毐的死党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枭首,追随嫪毐的宾客舍人罪轻者为供役宗庙的取薪者——鬼薪;罪重者四千余人夺爵迁蜀,徙役三年。 至于那位祸乱宫闱的女人,如今被拘禁在雍城,秦王政还放出话来,敢为赵姬求情的必定诛杀。结果一群腐儒以孝道,以礼仪劝谏秦王,却接二连三被杀死吊在了宫墙外面。 司马迁在他自己记载历史的书卷上说秦政将他的异父弟,派人置入麻袋,摔死在宫城下。吕雉却不以为然,若是以灭三族来看,那两人必死无疑,不可能有幸免之道。然而是不是真的在麻袋中摔死,她却十分疑惑。毕竟项羽一把火,烧尽了秦典籍。司马迁也不能见证前朝的历史。 他们一家人听完秦王政的历险,终于离开旅舍,前往国胜派遣家仆提前在咸阳买下的宅院。这宅院比在单父时小了不少,但是也不是不可接受。国胜办事谨慎,庭院什么的都有安排人打扫干净,多余钱财还买了些家具早早搬入了房间里。 一路上舟车劳顿,让吕家一行人十分劳累。吕雉若不是为了在旅舍听听消息,也不会在那里驻留许久。虽然马车上已经尽可能的铺的软,但是限于糟糕饿路况,还是颠簸的分外难受。一家人好好缓了几天才恢复了精力。 这一日吕雉建议吕父去少府呈献豆花以及豆腐还有米糕的制作方法,吕公有些犹豫,看着她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问到:“吾儿为何让为父去?” 吕雉看吕父真是悠闲惯了,竟然忘了他才是一家之主,不得不提醒他:“阿父乃家中长辈,自当先领爵位。况且大兄,二兄尚未成年,只有阿父是最合适的。还有一物,我派国胜正在制作,等彼物做出,阿父可一并带去少府献上。” 吕父对吕雉是万分相信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做出什么好物件。大半天后国胜拿着一个奇怪的木架子过来,喜还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石臼。吕雉示意喜将石臼置于地下,国胜按照吕雉的指挥将奇怪的木架子安置在石臼上。 这个木架子中间位置被一根木轴固定在旁边的支柱上,石臼里有一个木锤固定在长长的木板上。木轴后的木板高高翘起,大概有成年人小腿那么高,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大概是三七比例。 吕雉冲着一脸迷茫的喜说:“去将家中未磨的稻拿来一袋。”喜匆匆忙忙去厨房旁的仓房内取来了一袋稻谷。 吕雉让喜倒了三分之一石臼的稻谷,示意她用脚去踩那个翘起的木板。喜按照她说的照做,只见喜踩了木板后方下去,木锤那端却翘了起来。吕雉让喜脚离开,木锤就砸进了石臼里。 喜眼睛发亮惊喜的说:“这个可比往日舂米省力省时多了!” 吕雉看着喜一脸激动的样子打趣她说:“家中石磨那么多,何时让你舂过米了?” 她眼眶红彤彤的哽咽着说到:“奴小时候也是从农家长大的,家中甚贫,买不起石磨。奴母日日夜夜舂米,只为了能让家人有一口米吃。后来奴母早逝,后母才将奴卖到贵人家中。” 吕雉叹息一声,想到前世沛县乡下那些个经历,周围贫苦的农户妇女可不是天天舂米。她转头看向一旁含笑捋须的吕公骄傲的表功:“阿父以为此物如何?” 吕公围着此物转了一圈,倒是看明白了其中门道。他点点头赞许到:“这倒是与撬棍原理仿佛,有此物农家也可稍微轻松些许。喜且让我试试。” 喜不甘不愿的将位置让给吕父,吕父亲自感受了一下果然省力不少。吕雉看玩上瘾的吕父笑着说:“此物必定可以让阿父获得封爵,阿父还是早早带着此物,还有一桶豆花,豆腐去献物吧。” 恰在此时吕释之拉着吕泽,身后还跟着长姁跑到了他们身边,看着这个十分新奇,一个个都尝试了一番。长姁更是被它的原理所迷住,不想让吕父带走。吕雉不得不承诺说给她造个更有趣的物件,到时候让她玩个够。长姁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此物,让吕父带着上了马车。 国胜尽管常常被吕雉的奇思妙想惊艳,但是这一次这种工具发明还是让他将她视为天人。人人可见到的物件,却没人想到再加工一下,能想到这点的人,果然非凡啊。 幸好吕雉不知道国胜对自己有这么高评价,不然脸上一定会羞红不已。这物件名叫踏锥,在汉朝不知何时流传开来,她后来看有人献给皇帝,才记住了样式,让国胜带人造了出来。 吕雉又让国胜找工匠造了一个不带木锤,两边同样长度的木板。吕雉带着吕长姁坐在两端上上下下,让长姁玩的十分开心。等长姁玩累休息的时候,她让人给翘翘板两端加上了扶手,避免小儿脱手从上面掉下去。 吕父坐在马车前往少府,后一辆车还带着豆花儿,豆腐,米糕,踏锥石臼未舂稻谷。吕雉恐少府外人太多,吕父要等太久,提前备好一小桶酱汁,实在肚饿可以先吃碗豆花儿,也可以吃几块米糕,真可谓想的面面俱到。他看着少府外面献物长长的队列,使一个奴仆前去排队,自己等在后面。 太阳即将到达正午,眼前队列才短了一点,早已习惯一日三餐的吕父还真的肚子饿了。他看前面排队的人那么多,竟然没有去吃饭的,不得不让跟随的奴仆给自己挖了一碗豆花。温热丝滑白嫩的豆花加上鲜香酱汁,香味瞬间袭向了队列中的人。他们眼睛泛光盯着奴仆手中的吃食,有的已经忍不住问价想要买上一碗。 这时候原本在官衙中盯着文吏给进献物件造册的主官,闻到浓郁的香味也不禁咽了口唾沫,站起身向着外面走去。刚出衙门就看到吕父端着一碗白花花的东西对热情的人们解释:“此物原本是要献给少府的,只是带的多,我又饥饿难耐才准备先吃一口,怎么能卖给你们。若是少府不收此物制作方法,到时候我就将此物送给你们吃,如何?” 主官心中越发激动,献给少府,那岂不是自己就能尝一尝了?未免食物有毒,进献给皇帝前,还是应该先试吃一下的。这绝不是贿赂,吃一口吃食怎么能成贿赂呢? 他板着脸朝围起吕父的人群说到:“为何喧哗?还有你带着你要进献的吃食速速进来,且让本官检验一下是否可用。” 吕父看自己凭借女儿的一碗豆花建功,越发对女儿的其他创造抱有信心。他连忙让奴仆将马车内的东西一一搬到府衙内,主官和文吏早已按捺不住,要吕父介绍下吃法。 吕父哭笑不得,不过想到当时吕雉刚刚制作出豆制品来,自家人也是连续吃了好久,才恢复正常。他指着豆花儿说:“此物名为豆花儿,本为菽豆制作而成。可以放蜂蜜饴糖吃甜口,也可以放酱汁吃咸口。不知上官想吃何种口味?” 主官舔舔嘴唇说:“两种都尝尝,都可以尝尝。”吕公将豆花分成两种味道的四小碗,主官很快拿起一碗咸口的品尝了起来,入口丝滑,鲜香美味,几口吃完。又尝甜口的,香甜可口,与豆味浑然天成。 他一口气吃了两碗,看到吕公拿着一碗正慢条斯理的吃不禁觉得自己更饿了。他怨念的盯着吕父让他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吕公略略填了肚子,又介绍起米糕,这些米糕已经提前沾了蜂蜜。主官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只感到香甜软糯,味道十分美味。吕公又让他们品尝了与肉类同时炖出的豆腐,竟然丝毫不逊于肉食,也是鲜美无比。 吕公看主官非常满意,才慢慢讲起制作方法。主官示意笔吏继续记载流程,他又多吃了几块米糕和豆腐。主官看文吏记载完,不经感叹到:“未曾想到菽豆竟然也能做成如此美味,不可思议。” 吕公笑而不语,他又让奴仆展示了踏锥的使用方法,官员更是惊为天人,这种省力工具,此人必定能封爵。主官将物件收下,亲自送吕公出了府邸。吕公走后,主官示意早已馋的不得了的侍卫,搬起这些木桶酱汁什么的,朝着自己的上级那里走过去。 不到一日,整个少府都知道了豆花儿、豆腐、米糕这三样吃食,踏锥当然也很重要,但是还是在官员先尝试过美食后才研究起了这个工具。官员们有的还盯着用菽豆制作豆花的过程,按照记载制作完美无缺,变化过程更是奇妙非凡。 六国毕 第二十三章功至为上 “王上,少府近日献上几味新鲜吃食,王上可想试试?”楚八子看着忙碌不休的秦政柔声问道。 楚八子芝芈是秦政归国后不久,华阳太后派来服侍他的人,虽然当时华阳太后并未多说,但秦政到底还是对她与旁人有所不同,更别提她为秦政生下了第一个孩儿──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他希望自己的第一个孩儿能让像山林中茂密桑树一般生机勃勃,而扶苏的降生也在朝堂上兴起了让他提早亲政的呼声。 秦政盯着眼前已经有些失望的娇俏小脸,终究不忍拂她心意,温声说:“那便试一试,近来胃口不佳,实在无甚想食用。” 芝芈原本失望的表情,被惊喜替代。她眼睛闪着愉悦的光芒,嘴上露着笑意应声:“诺,妾身这就为王上端来。” 秦政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叹息一声,却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芝芈。他趁芝芈去而未返,又抓紧时间批阅了几卷竹简。直到一阵鲜香的食物气息飘来,他才抬头看向端着托盘有些辛苦的芝芈,他责怪的说了一声:“怎得不让宫人端?快放下。” 芝芈红着脸却不出声,只是将放下的托盘朝着秦政推了推,指着托盘一一介绍:“此物为民间献上,号称豆花儿。此物名唤豆腐。此物名唤米糕。还请大王一试。” 秦政看着叫豆花儿的食物,白白嫩嫩浸在棕褐色汤汁中十分诱人,上面还点缀些许鲜绿韭花酱,闻着十分诱人。他拿起一旁精致的青铜勺舀了一勺,豆花儿在勺中颤颤巍巍,联想到的事物倒是让他看了芝芈胸部一眼。他吞入口中,只觉的豆花儿口感丝滑,鲜香无比,不禁点点头:“倒是好味道,不知太王太后可曾尝过?” 芝芈跪坐在一侧,笑着回应:“太王太后牙口不便,对此物十分欢喜,还说请王上派人多加赏赐献物者。”秦政微微点了下头:“这莫非是菽豆所作?” “正如大王所想,却是那人以菽豆所作,传闻他已经将制作方法进献给了少府,少府官员食用后甚爱才进献上来。” 秦政又尝了下叫做豆腐的食物,这却是与肉汤一起熬煮,一口下去有肥肉的口感,却没有它的腻感。与软嫩豆腐同煮的另一种却韧性十足仿佛瘦肉一般。米糕软糯可口,厨子还别出心裁将枣泥置于其中,也是非常美味。 近来被大臣连连气到的秦政,今日终于胃口大开。芝芈在一旁看着他吃的很是满足,露着温婉的笑意看着眼前年轻的君王。 她本也是楚国王女,生母失势才被派到陌生的秦国联姻,太王太后虽然照拂自己,但是自己的任务就是服侍秦王。太王太后将自己派给王上,见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中就像是被小锤子锤了一下。 略显青涩的国君,棱角分明的俊脸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落凡的神祇。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形容她见到这样超凡的美色的时刻,她一直将那一幕深深埋藏在心底,那是独属于她的记忆,即便国君可能不知自己的爱意。 秦政看了眼又陷入恍惚的芝芈,并没有惊动她。他怎么可能发觉不了眼前人眼中经常浮现出的热烈爱意呢?只是他并不想回应她。他只是在她宫中安置了眼线,让他们暗中保护好她。毕竟女人为了子嗣,权位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想到这里他脸上又变得阴鹜不已。 吕家众人饭时结束,吕公正和家人说着最近的消息:“听闻今日陛下又杀了一个劝谏他的大臣,城中民众都有些流言肆虐。说起来自我献上踏锥也已过了五日,却不知是否能建功。” 吕雉安抚性的笑笑:“工律中,功至为上,此物省力省时,必定建功。” 家人说话间,就有门卫来报,说有一官吏来见家主。 吕公连忙站起来,正一正衣冠,才随着他出门接待那个官员。吕公大开中门还未说话,就见到这个眼熟的官员头顶木冠大了一些,那官员略显亲热的与吕公打了招呼,并且制止了他的行礼。 “这次吾来就是为了王上赏赐你的事,王上对你献上的食物十分满意,并且认为踏锥当为国之重器,必须好好嘉赏。” 吕公看着越来越激动的官员,连忙打断眉飞色舞的官员:“上官还是进院内再说吧。此处人声嘈杂实非畅谈之地。” 那官员有点尴尬的清了下嗓子,才笑着说:“言之有理,进内在谈,进内在谈。” 吕公引着这位上官进入书房,他看到满书架的黄老经典,不免也有些惊讶:“未曾想到汝甚爱黄老,吾等官吏还以为汝为公输后学。” 所谓公输自然是指公输班一门,吕公笑笑自谦说:“都是祖先所留,不值一提。不知上官是否有正事要谈?” 那官员有些懊恼的拍拍脑袋,他让身后的随从将带着的沉重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王上认为踏锥有功于国,当多加赏赐。如今你已是大夫了,这些是王上赐金。上面还有大夫冠,以后就可戴于头上了。”他犹豫了下才又接着说,“我为章氏名固,吕兄以后称我一声章弟便是,王上对踏锥十分感兴趣,听闻有召见你的想法。吕兄可要早做准备,到时候切莫失礼。” 吕公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又有些果然如此的恍然,怪不得女儿虽然早早备好韩魏信件,却安坐如山。他脸上仍然露出惊讶的表情:“果真如此?不过是小儿拙作,不想竟然入了大王眼,真可谓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时间退回秦政食用之后,少府呈上来的竹简提到献豆花等物的人还进献了一种工具名为踏锥,可以在舂谷时提高效率。他倒是好奇起来,想要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物件,便命人带少府官员来演示。 秦政也是个聪明的,虽然他不能想出这种工具,但是演示一二就能明白其中道理。他兴致上来还亲自试用一下,果然省力不少。有了此物就有了更多的脱壳谷物,就能让粮仓堆的更多,自然也能为前线大军提供更多的食物。 说起来在秦国管仓库真不是轻松活计,不但要账本要与仓内实物数量一致,谷仓如果出现超过三个老鼠洞,仓廪夫都要被惩罚。为了不让老鼠祸害粮食,仓库除了养鸡以外还要养狗,也可以说是现实版的狗拿耗子。 想来李斯如果是个土生土长的秦人,就知道没有什么厕中鼠不如仓中鼠一事了,秦律严苛仓中鼠被赶的四处逃窜,岂是楚国糟糕的吏治可比?要是在很多朝代一把火了事,但在秦国要是仓库失火那可是重罪,从上到下都要被惩处。 眼下此物果然大善,当他暗示少府官员在朝堂上提起的时候,却有些不识趣的臣子站出来说:“王上,此物诚然省力不少,然而城舂向来是惩罚隶妾的,若是此物让她们省力岂不是放纵不法?” 吕不韦站在队首脸色灰白,不发一言。自从那日嫪毐招供说是自己送他到的王太后赵姬身旁,秦政一脸阴鹜的盯着自己,这相位恐怕是做不久了。他不知此时若是发言,会不会激发秦政的逆反心理。 李斯想着这时候正是自己表现的时机,也站出来走到中央跪下说:“大王,城旦,城舂是因为官府需要筑城,需要舂好的谷物,才派遣罪人去做。不推行便民工具岂不是舍本逐末?臣请大王推行国中以便民。” 秦政听到李斯的进言脸上才浮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李斯倒是聪明。他抬手制止了臣下的纷争,定论:“此物甚善,当推行全国。明日寡人亲自召见创造者,看看是何等人物。” 下朝之后,他一面派人去奖赏踏锥发明者,一面想象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有这样的奇思妙想。 吕公对朝堂上的争执倒是一无所知,他对面前正要告辞的章固说:“章弟若是不忙,不若留下吃顿便饭。吾儿又制作了些新鲜吃食,味道上佳。” 已经站起来脚都迈出门槛一半的章固,连忙收回腿脚,稳了稳身子笑着说:“吕兄诚意如此,章弟怎能推拒。必定尝试一番好味道,若是味道甚佳,还可以进献给王上。” 他心里不禁想着:吕公真可谓是他的贵人啊,第一次见面就让自己升官升爵。再来他家,又可以有新鲜食物,这可真是不枉王上新封他为“珍膳史”。 他跟随吕公到了大厅,吕公一一介绍妻儿,倒是让有些功利的章固十分汗颜,心中暗暗发誓必定要好好结交吕公。 吕公此时指着吕雉介绍:“此为我四女,踏锥及吃食都是她想到的。” 章固看眼前小人,不可置信得看看吕公,但是看吕文一脸认真不似玩笑,便还是忍着惊异回应了吕雉的问候。 大家分清主次坐于案桌后,吕雉才介绍说:“之前曾用麦做了烙饼,今天可称为汤饼。” 家中奴仆将早早按照吕雉指点制作出的食物一一端上桌,章固看盛装食物陶器十分精美,不免有些惊讶。陶碗中白色的细条被整齐的码放在内,上面点缀些许丝状菘叶。汤汁鲜浓似乎是骨汤熬制的,碗旁小碟内放着切好的烤肉片,韭花酱,肉酱。 他在吕公招呼一声之后就拿起一旁梜子,捞起一根汤饼吸入口中。柔韧的口感,与鲜美的汤汁融合在一起十分美味。他未曾吞咽便失礼的赞叹了一声“美味”又夹起一旁的肉片,勺子舀了韭花放在碗中。 韭花清香与骨汤的鲜浓碰撞在一起,激发出浓郁的香气。肉片与汤饼同食,口感更佳。他已经顾不上失礼,端起陶碗大口享用美味,脑中划过一个念头:这吕家人真是会吃!以后不若多多来蹭饭? 六国毕 第二十四章初相见 吕公带着吕雉走在前面宦人身后,他看着每隔一段就有一个精锐雄壮的兵卒守在宫室外的道路上,路上还有些宫女来来往往。但这一切给他的印象仿佛是身处一个巨大的囚笼,寂静又令人不寒而栗。 他甚至不能听到前方宦人行走的脚步声,若不是这个宦人在引领自己前往秦王所在之前,曾经轻声细语的交代了一番宫内禁忌。他都会以为眼前是一个飘荡的黑色鬼魂了。 秦国尚黑,从秦王到百官,再到底下民众皆习惯身穿黑衣。吕公的浅蓝服色与吕雉的红衣于整个宫室格格不入,万幸宫女的衣着还是符合吕雉的审美的。吕雉倒是不曾觉得这宫廷有何不妥,毕竟她也曾住过很久的甘泉宫,只是如今的秦宫更显威严。 她看着因为自己身高而显得更加庞大的宫室,有些叹息,当初项羽一把火,让刘季在一河之隔的另一侧重新耗费大量人力才修建了长安的雏形。长安过了很久才慢慢繁荣起来,然而就她刚刚到达咸阳时,便被眼前的都市惊艳到了。 咸阳城内除了秦王所在宫城有宫墙外,竟然没有城墙。这当然不是防御上的疏漏,实在是因为咸阳发展太快,人口也越来越多。城墙来不及规划,就又被新的住宅扩大了城市范围。另外秦国自变法以来,再也不曾有关东之人能侵入秦国腹地了。 现在的秦国国土更是深深拓展到中原,关内越发安全,城墙倒不是必须的了。不过民心所向,人心墙,不墙。也可以说是现在的秦国。至少在此时,秦国上下一心,力图统一天下。远远不到胡亥将秦国弄的人心尽失,老秦人也对秦国失望的时候,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吕雉跟着吕公走到一个大殿前,被宦人要求原地等候。他则向侍立在外的一个宦人沟通一番,那人回头打量一番吕氏父女,才进入殿中向秦王汇报。 秦政听到宦官报告吕氏父女已经候在门外,便让他将人领进来。他远远看着门外先走出一个接近中年的男子,浅蓝长袍,风雅过人。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童,软发扎在头顶两侧,一身红裙,显得娇俏可爱。 吕雉趁着没到近处,先四处打量了一番殿内。大殿中伫立着许多又粗又高的木柱,高高顶在房梁之下。这些木柱统统雕饰繁复,刷着一层透亮的红漆。空气中隐约飘着檀木香气,应该是殿中央精美绝伦的香炉中传出来的。与殿外铺就的砖石不同,殿中地面上铺着的是乌黑的石板,石板中闪着点点星光,宛如站在璀璨的星空中。 坐在侧殿的秦王身着一件黑色丝袍,衣袍边角用金线绣着些祥云,宽袖上绣着日月以及星辰。头上戴着冠冕,玉珠后有着深邃迫人的眼睛,凌厉的眉峰,高耸的鼻梁,以及纤薄的嘴唇。再走近了些,吕雉不敢再看,连忙低下头做守礼状。 秦政看着远处进门开始,那女童便放肆的打量自己的宫殿,甚至打量自己,。到了他身边才像是晓得规矩。看着两人走近恭敬的跪伏行了拜礼,他平淡的说了声:“起吧,赐坐。” 吕公站起身子,恭敬的跪坐在秦王下手,吕雉也挨着吕公安静坐好,好像之前对秦王感兴趣的不是她一般。 秦政看着这个胆大的女童此时垂头乖巧的样子,心中起了逗弄的心思。他仔细打量了番吕公,看起来不像是个匠人,想起之前听到调查之人打探到的是外国来人,有些好奇:“不知尔等为何千里迢迢,西行入秦呢?” 吕公闻言按照之前吕雉说服自己理由稍加改编:“天下战乱不休,秦国终究一统天下,只为了觅得一安身之地耳。” 他看着吕公通身温雅得气质,以及柔和的五官,想到在朝堂的那人不免尖锐的问到:“不知尔等与吕相邦可有关系?” 吕公这些时日已经打听到吕相邦有些失势,但是在这一点上欺瞒国君那更是下乘选择,不免有些踌躇。 吕雉不像吕公那样瞻前顾后,若是秦王连一句实话都不愿意听,那她来秦岂不是毫无意义?她吸了口气抬头盯着玉珠后秦王的眼睛说:“君子之泽,五世而衰。如今吕相邦与我等不过是同姓之人而已,便如王上与赵王一般。” 秦王身边侍立的宦人脸色一变就要发作,被秦王挥手制止了。他看着眼前小人叹息道:“哦?我?入宫之前无人教你规矩么?” 吕公现在脸上失了血色比变得惨白一片,却不知自己向来以聪慧闻名的女儿这是要做什么。在王上面前称我,往小里说是不敬,往大里说就是忤逆。 吕雉听到秦政带著些玩味的语气,知晓他倒是并未打算追究自己的责任,但是想到那个宦人还是额外解释:“身处乡野,倒是未曾通晓礼仪。” 秦政不知是揭过这一篇还是打算过后再发难,他转头看向吕公:“听闻吕大夫深爱黄老,却不知为何献物于寡人?关东不是相传‘秦,虎狼之国也。’莫非吕大夫不治黄老,更爱商君了?” 吕公面对秦政的诘问,惨白的面色才慢慢恢复,他整了下衣冠说到:“天下纷扰无比,战乱不休几百年。当今秦以严刑峻法强国,他日一统天下,治理新附之土,一味严刑峻法反倒过犹不及。秦国即便吞并天下,其民也久经战乱,民心思定。彼时还望王上推行宽徭薄赋之策,让民众生养休息。” 秦政虽然对他提及以后宽徭薄赋要求不置可否,但对他的秦国能吞并天下的断言还是很感兴趣。 “吕大夫为何认定秦可一并天下?赵楚都乃强国,为何不是他们?” 吕公看看秦政嘴角露出的笑意,松了一口气:“今天下尚余六国,韩魏旦夕可灭,赵国西有强秦,北有东胡,东有燕国。况且赵王昏庸,信郭开而逐良臣,短视之人。楚国主弱臣强,权柄操于李园之手,国内封君众多,犹如一盘散沙,亦无吞天下之志。” 秦政看他有理有据不免赞叹:“国内尚有对寡人存疑之人,不想吕大夫在魏国却是看得明白。既然你有认同秦国,何不早些入朝为官?” 吕公闻听此言不得不离席跪拜推辞:“今秦国以严法独强,臣若是推行黄老,无异于南辕北辙。臣愿等王上一统天下,再入朝为官。” 秦政刚才也不过是试探一下他是否真的想要推行黄老,还是借此名来求得一官半职,结果倒是让他半喜半忧。眼前人的确是有才华,却不适合这个国家未来的发展,他心中将此人记下,准备等着将来一统天下再征召他为官。 若是吕相邦有他这样的远见,早就应该放弃权位,安享晚年。恋栈权位只能让他越发厌恶他,更何况他还派嫪毐与王太后私通。 秦政看这一次召见已无他事,便准备让他们退下。不想吕雉听到之后,跪拜说:“我有几句话愿进谏王上,不知大王可愿一听?” 吕公事先不知吕雉有劝谏秦王的计划,想到来之前宫门外挂着的十余尸体,不免连忙跪地求饶说:“小儿无知,还望大王不要见怪,臣下立即带女儿回去好好教养。” “哦?却不知你要进谏何事?”秦王难得平静的心情又被“进谏”两个字给搅乱。上个这样说的人还挂在宫门外,如果是眼前小人说这样的话,要不要也挂在外面呢? 吕雉额头贴地,跪伏不起请求:“愿请大王屏退左右,也让阿父出外等候。” “照做吧,且让寡人听听她要说些什么。”秦王阴沉着脸,让宦人带吕公下去。吕公退下前担忧的看了一眼吕雉,她却好像恍若未觉。 秦政看人们都退下了,宽阔的大殿里只有他与她同在。 “起来说罢,若是说王太后事,寡人不在乎挂在宫门外的尸首多一个小一点的。”秦王沉声说道。 吕雉慢慢爬起来,揉了揉又麻又疼的腿。好一会儿,看秦王脸色更差之后才说:“我先不讲王太后事,单讲长安君及王上异父弟。长安君本先王之后,未及弱冠之年离奇反叛。大王不求真相,匆匆镇压。王太后其子,更是同胞血缘,因嫪毐叛乱亦被诛杀。 王上更是囚王太后于雍城,而今国内民众皆言王上为不友不孝之人。若王上欲一统六国,如此名声恐令他国之人视为du夫而抵抗到底,平白增添变数。愿王上深思自省。” 秦政原本只是看她幼小,才给她一个说话机会,却不想她果真大胆如斯。他先被她的话语激怒,听到后面发觉也有些道理,才没有发作。 他却兀自嘴硬反驳:“今天下谁人不知秦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些许抵抗又能怎样?” “孟子曾言‘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今大王上不孝母,下不友弟。异地而处,王上是否愿意被此等不孝不友之人统治?人人愿有仁厚君主,今王上不思其反,恐大王失却民心。”吕雉有些叹息地说道,她还想到自己愚钝的儿子,真是做到了里外一致,可惜他却不知,做皇帝要的是外仁内厉。 秦政看着眼前之人置生死于度外,真是不知怎么说才好,他低声问:“若是单说母后又将如何?” 六国毕 第二十五章西行路上 吕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与刘盈的母子不和,现在是万分看不下去子嗣不孝其母。她咬咬舌尖让自己在秦宫内清醒些,这可不是她一言九鼎的长乐宫。 “不知大王为何要说关中雅言,不说晋语?听闻王上八岁才入秦,想来晋语应该说的不错?”吕雉却没有直接说原来的话题,跳到另外一点。 “秦国上下皆学雅言,寡人自不能例外。这与王太后事有何关连?”秦政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问,还是说出了缘由。 “王上从赵归秦,想必被本国贵族耻笑,才练成雅言。王太后一弱势女子,在秦无乡音可闻,无家族可亲,王上忙于学习政务。却置惶恐不安王太后不顾,敢问王太后可曾要王上多多陪她?”吕雉从自身经历多多少少也能猜想到,赵姬在陌生的秦宫中是怎样战战兢兢适应,“何况传闻夏太后不喜王太后,以其出身低劣,献美人于庄襄王得长安君。后宫无亲信之人,华服美食又怎能安抚她?” 秦政不得不承认,他当时一力想要证明自己,的确忽略母后颇多。他紧紧抿着唇,袖中的手握成拳,有些沉默没有出声。 吕雉看秦政不复之前的傲气,又接着说:“王太后早年出身甚低,辗转贵人之间,见识颇短,即便到秦宫亦未得人教导。得一俊俏男子哄骗,无论真假都足以让其欢欣鼓舞,又何尝只是她一人之错?” 秦政想起自己对母后的疏漏,背对吕雉颤抖着身子眼中流下了泪水。吕雉有些欣慰的看着眼前人真情流露的时刻,她忽然觉得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自己与盈儿前世缘浅,本应紧密相连的两人,最后如同陌路,此时看着眼前人,有了悔过之心她不禁也喜极而泣。 秦政毕竟已经成年,稍稍哭泣一番,就克制自己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吕雉反而诧异万分。这下子他可头痛了,之前即便芝芈抱着扶苏给他看,扶苏也往往是笑着的。在他面前敢哭的人除了那些惺惺作态欲求恩宠的女子还真没几个,而且那些人姿态甚美,哪像眼前之人鼻涕眼泪一把,简直太失礼了。 被秦政惊异的盯着,吕雉的哭声终于渐渐止歇了,她不客气的接过秦王政递给她的手巾,先擦了眼泪,又擦了鼻涕。然后用通红的眼睛看秦政,用手捏着叠好手巾的一角着哑着嗓子问:“不知王上还要否?” 秦政皱眉看着眼前不讲究的人,摆摆手;“寡人赏赐给你了。你可要放回家好好供奉起来。” 吕雉控制不住笑出了声,稍歇之后才解释:“殿中风沙略大,竟让王上与我迷了眼。” 秦政哈哈大笑,真是未曾见过如此有趣的人,虽然这样说一个女童稍显奇怪,但事实的确如此。她勇敢机智,又口舌出众,像极了之前一位同样年少却能力出众的人,只是先前那人被嫪毐所惑,现下也应魂归大司命了吧。 “殿内风沙的确略大,打扫之人当罚。”秦政顺着小人的玩笑话打圆场,“只是先前寡人放言,敢说王太后事,戮而杀之。现在要迎回太后,实在愧对之前谏臣。” “谏臣自当劝谏君王。为君王死谏之人,置生死于度外。愿王上嘉其死后哀荣,如此臣下才会归心。况且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若学郑伯,实在落了下乘。”她稍稍停顿才又复言:“我之所以不甘示弱,也想考验一番大王胸怀如何,若大王胸怀大志,海纳百川。我才能不负他人之托,传言给王上。若大王沉迷不悟,以小失大,我也不能助大王轻得韩魏之地。” 秦政有些怀疑的看吕雉,不太相信:“如今可见识了寡人的胸怀?不知是否可以道于寡人?” 吕雉差点崩不住翻了白眼,自己才刚刚说了要给那些谏臣死后哀荣,他转眼就忘了:“请王上派人收殓大臣尸首送归其家,安抚其家人。另外请大王速速迎回王太后,示臣民以孝,安臣民之心。最后请遣在外焦急等候的我父归家,说我已无事。” 秦政拍拍大腿,向外喊进了宦人。宦人以为要像以前一样将进谏之人拖出去斩了,那人双手挟着吕雉就要出去。秦政黑着脸制止了他,在吕雉直直盯着他的视线下,面上真是挂不住。他将两件事交待给宦人,让他去传人做。 吕父忍不住在门外侧身伸头打量殿内,发觉女儿还安好,才松了口气跟随者宦人离宫。吕雉看吕公安心离开又转回头冲秦政说:“如今王上不若速速迎回王太后,再听我言。” 秦政笑着说:“你这人,既然亲自说动寡人迎母,不若跟随我一同前往。寡人车架甚大,可以路上边走边说。” 吕雉无法终究被秦政带上了车驾,秦政说风就是雨,想到对母后误解颇多才造成这场惨剧,真是一刻都等不下。 咸阳臣民就这样看着秦王车架浩浩荡荡又急匆匆往西而去,他们这次倒是不知道秦王又要去做什么议论纷纷。有些六国探子四下传播谣言说:“秦王西去弑母,非人子。” 秦政出巡前早已将国务拜托给了昌平昌文两人,经过蕲年宫事变,他很是相信两人。这一次出巡车架不比上一次多,主要是少了官员的随侍,护卫倒是多了不少,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叛乱。 “王上的车架果然非小民可比,舒适非常。”吕雉躺在软塌上,来回打了几个滚情不自禁的叹息说。 秦政看着惫懒的女童真是无话可说,难道还要在怪罪一个孩子嘛?虽然她言行举止都不像孩子,自己带上的车,也只能忍着。 “你以区区女子之身却能力出众,可惜不为男儿。”秦政看着她舒适的躺在榻上惋惜道。 吕雉本不想多说,身体有些疲累,已经昏昏欲睡,听到秦政这样说迷迷糊糊反驳:“何其迂也。商君曾言‘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而今我能力出众为何不能为官?我难道比那些进谏失败的大臣还差?我愿为当世妇好,让女子知道自己除了生儿育女,只要有功于国便能出将入相。” 她越说越困,最后几句已经变成了轻声呢喃,若不是秦政靠近了她的嘴唇,他几乎听不到她吐出的最后几字。 秦政倒是好像听过妇好之名,他今天也大悲大喜精神不济。他也上了软塌很快睡了过去,车外单调的车马声音,将他带到了往昔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里。 彼时秦庄襄王派人迎接自己遗落在赵国邯郸的妻儿,赵姬带着秦政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可以离开邯郸。他们坐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中,秦政因为过于疲惫竟然烧的神智不清。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出了赵国边界,赵姬脸色灰败,那时他还问她,是不是身体不适。赵姬温柔笑着摇摇头。 经过一夜休息之后,赵姬脸色好了很多,他头枕在母亲怀中,闹着让赵姬给他讲故事。赵姬从小就被当舞姬培养,哪里有什么好故事讲给儿子听。她绞尽脑汁想起自己幼时还有一个贫穷但还算温馨的家时,母亲讲给她的故事。 车轮碾压在坚硬干涸的土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耳边伴随着赵姬当时温柔的声音:“传闻商朝武丁有一任挚爱的王后,叫妇好。她出则战,入则祭是整个商朝的大英雄,武丁对她敬爱有加,传闻有一次妇好与武丁一同出战巴方,武丁正面与巴方交战,妇好带兵埋伏在战场之后。 武丁与巴方战斗焦灼的时候,妇好带军从后方痛击巴方。两人合力将巴方打得落花流水全军覆没。武丁还让妇好主持国中祭祀,每逢重要的节庆,就让妇好带领臣民祭祀祖先。虽然武丁有好几个在外出战的王后,但是妇好确是最强的一个。妇好在国都外有自己的封地,每逢在宫中厌烦就跑到自己的封地去游玩,留下武丁一个人在宫中处理政务……” 秦政听着听着故事,又缓缓的陷入沉睡,睡着之前他看到一向艳丽的母亲怔怔出神,那时候他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也许母亲也是想成为妇好那样的人吧?只是她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 他渐渐陷入黑暗,感到母亲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惊惶失措大声喊着:“母亲!” 吕雉揉揉眼睛,看到车窗外面光线昏暗已经接近黄昏时分,想着他们上午出发大概也该到了雍城。正在此时,身旁的一声惊呼吓到她,她回头才发现,原来秦王也睡在榻上,还说起了梦话。呵,千古一帝就在自己身旁,多么有趣。 秦政从梦中惊醒之后,看到吕雉直直盯着他,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说:“你父既然为姜姓,却不知你姓什么?” 吕雉有些扭捏的笑笑:“我母亲本为宋国公主之后,按理我应该叫雉子,不过与稚子同音,真是不如不叫。” 他难得看到吕雉露出小儿女之态,不觉哈哈笑了起来。不得不说有眼前之人的陪伴,是他近些时日最放松的一天,他心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还不及他抓住就又快速的消失在脑海中。 雍城城门落钥之前,秦政带着自己的车架再一次进入城中。雍城虽然是秦国的始兴之地,但是自从定都咸阳之后,国君除了祭祀先祖,是不会常常到西边来的。吕雉入城前,打量了下有过明显维修痕迹的土墙,猜想当日防守是何等的惨烈,有些怔然。 六国毕 第二十六章母子和 雍城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披着一层橘黄的轻纱,城中看上去有些静谧。秦政看了眼疑惑的吕雉,随口解释道:“城中与嫪毐曾有沟结者,或被诛或迁于蜀,臣子为嫪毐所惑者颇多。” 吕雉看他最后一句语音明显低沉下来,可见也是分外惋惜其中某些人的吧。 车架缓缓驶入离宫内,夕阳已没入地平线。宫内为了迎接秦王驾临,宫灯全部点起,映照的宫室美轮美奂。远处一座大殿外有百余人看守各处,大概就是囚王太后的大殿。车架并不曾停下,直直朝着那座大殿驶了过去。 车子停下,吕雉后下来,看秦王站在殿外踟蹰不前,不得不开口:“王太后已失二子,王上忍心让其继续煎熬?”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到殿内走出了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秦王将诚惶诚恐的宫女叫了过来,问了王太后最近吃住如何。 宫女将托盘放下跪拜回到:“王太后多日来只稍稍食用,夜梦中也常常惊醒。” 秦政让宫女退下,他快步走向大殿,双手将大殿门推开,进入了宫室内部。吕雉觉得这时候不宜进去打扰里面母子谈心,肚中有些饥饿,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让宫女给自己拿些吃食。然而在宫室外一个人吃,岂不是太可怜了?她决定忍着肚饿,等秦王招待自己。 宫殿内,秦政大步走进去并没看到赵姬,四处看了看才发觉侧殿卧榻上有一个凸起。他缓步走过去,榻上的人却嗓音低哑的说:“我不吃,端下去吧。” “母后还是起来吃一点吧。”秦政看到赵姬消瘦了不少的背影自责的说,“都是儿臣疏于照料母后,让母后在都城内郁郁寡欢才被贼人所骗。儿臣知错了。” 赵姬听到秦政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多听了一会儿才惊讶的转身看向说话之人,竟然果真是政儿。 她缓缓不顾鬓松钗斜从榻上爬起来,扑在高了她一头有余的成年儿子身上,边哭边用手掌拍着他的胸脯:“你怎敢如此狠心!这秦国除你之外我再无亲人,你怎能如此待我!” 秦政双手敞者尴尬不已,但是看到赵姬抽噎不止。他轻轻搂住母后,右手轻轻抚在她痩削的背上,嘴里不停说着:“是儿臣错了,儿臣的错,母后莫哭了。” 远在邯郸的时候,赵姬抱着哭诉的儿子,雍城中儿子抱着哭泣的赵姬,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赵姬仿佛要把前半生的委屈一次发泄完一样,良久才渐渐止歇。母子二人终于放开,互相体谅的时候。吕雉却借秦王势,指挥的宫内厨子团团转了。 “干枣去核切片,取枸杞子泡水备用。开水内下入枣片,枸杞煮半刻入粟米小火慢煮一个时辰。”吕雉说着自己的要求,宫内厨人分工明确的按照她的要求做着。 吕雉本来想等秦政晚些时候,请自己吃晚餐,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意识到,恐怕一时半会儿等不到他出来。又想到王太后最近食用不多,才打定主意让一个侍卫带着自己去了厨房。她又指使厨人简单做了个开胃小菜酸爽萝卜丝,想到秦政男子需要的吃食更多,又让厨人切了上好的牛羊肉片,精致的摆成花瓣状,蘸料也是由肉酱加醋和韭花酱合成香气扑鼻。 想到饭后还要有个甜食为好,又吩咐厨人将新鲜大个的梨,上首切开,去掉内核,置入蜂蜜后将梨柄盖回去放在蒸锅上,大火蒸半刻。 她看着厨人按照自己的要求都一一准备好,此时粟米粥的香味已经散发出来,她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几次了。估摸着秦政差不多该安抚好王太后,她便派人带着吃食往回走。 秦政这时的确要派人去叫吕雉进来一起吃饭,毕竟他刚将吕雉在赵姬面前夸的天花乱坠,只是没想到王太后胃口不佳,岂是一般吃食可以解决的。吕雉进来之后,秦政看到后面跟着的宫女们带着托盘,闻到空气中的香气,也有了胃口。 吕雉向秦政与王太后行礼,秦政指着吕雉说:“母后,便是此儿说动儿臣,让儿臣知错能改。” 王太后让吕雉起来,近距离打量了一番,点头称赞:“倒是个标致的,日后必定是个美人。” 吕雉虽然不喜她只评价自己外表,但是想想她的出身再想想自己的年龄,也不再计较,开口提议道:“我让厨人做了些开胃小菜,想来王上与王太后都饿了,不妨一试。” 秦政不免感激的看了一眼吕雉,又用言语激赵姬说:“母后若是不吃,儿臣又怎能独食。撤下去吧。” 吕雉看赵姬眼窝深陷,姿容憔悴的样子也劝说:“这可是我听闻能美容养颜的补食,王太后还是试一试吧。” 最后赵姬还是留下了食物,决定多少吃些。秦政与赵姬坐在上首主位,吕雉居于下手。 秦政看到精美的肉片与蘸料,就猜想又是这小人指示厨人做的,她年纪不大,会的新鲜吃食却不少。赵姬原本胃口不佳,但是尝了尝煮的软烂的粟米粥,粟米的清香伴随着枣片与枸杞的甜香,实在不错。即便是一盘萝卜丝,也酸辣爽口,她不禁赞叹:“你倒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吕雉也不好大包大揽,放下手中的勺子说:“我只是出主意,大都是厨人所做。餐后还有一样食物,要献给王太后与王上。” 秦政几口吃完了自己碗中米粥,一旁盘内的肉片也消失的七七八八。他笑着看向准备卖关子的吕雉:“寡人已经吃完了,还不快让人端上来。” 宫女将一旁放入水中温热的碟子端出,露出一个大大的梨来。秦政想着总不会是蒸熟的梨的时候,见宫女将犁柄取下置于一旁,露出其中清香的梨肉,其中还盛满了汁水。他拿起一旁的勺子尝了一口,清甜爽口果然不错。 赵太后也吃的差不多,原本以为没啥胃口,结果最后还是吃了多半碗粥。她让人将蜂蜜炖梨端上来,尝了尝眼睛一亮,拿着勺子将一整个梨吃的干净。最后她发现秦政欣慰的看着她自己的时候不免解释:“此梨味道甚好,因而多吃了几口。” 餐后秦政开口提议接赵姬回咸阳奉养,赵姬有些犹豫。吕雉脑筋急转出声提议道:“王太后身体虚弱不宜颠簸,不如将养几日再回都城。” 王太后回寝宫休息之后,秦政才不解的问:“为何母后不愿随寡人回去?寡人已说让母后回咸阳多多接待臣下妻女,也不致在宫中寂寞。” 吕雉倒是大概可以理解王太后的想法:自己的情人,带兵反叛要弑杀自己国君儿子,她如何能若无其事的回到都城中去呢? 她看着秦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示意他近点听一听。 咸阳吕家,乐子听闻吕公将吕雉独自丢在宫内,差点要和他打起来,若不是不久秦王就派人收殓了死去大臣的尸首,吕公又再三保证秦王对吕雉礼遇有加,乐子才不会轻易被安抚下来。 昌平君代理国政,发现王上竟然在雍城一去不返,还留信朝堂思母成疾,王太后一日不归,他就要在雍城侍奉王太后一日。初时几日大臣们还纷纷去书请求大王归来,大王不为所动,昌平君不得不率领臣下一同前往雍城,请王太后与秦政归国。 昌平跪伏于地涕泪横流向着赵姬请求:“如今国都人心惶惶,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王太后以国事为重,随王上归国吧。” 跟随在昌平之后的百官也齐声说道:“请王太后以国事为重。” 这样王太后终究不忍国无君主,答应了下来。秦政看着一切皆如吕雉预料,真是赞叹不已。秦政携王太后回咸阳之日,臣民欢呼不已。他们似乎忘却不久前的的惊国叛变,反而为秦政孝敬王太后编出了五花八门的故事,纷纷自我感动不已。 秦政看着人心易变,不免感叹:“民心多愚。”吕雉看眼前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瞪了他一眼说:“我为王上尽心竭力,却不知王上如何封赏于我?” 他近来经常与吕雉交谈,对吕雉丰厚学识以及洞察人心的能力十分欣赏,他想了想说:“不若寡人赐你一通行令,使你可常常出入宫廷如何?” 吕雉想要的却更多,她装作幼儿撒娇的样子眨巴着眼睛:“若是王上按我计策,灭韩亡魏,轻取其土,还望王上封我为官。” 见惯了吕雉冷静自持的样子,秦政只觉得她眼下撒娇卖萌的样子真是没眼看。他扭过身去憋着笑说:“灭韩亡魏不还是借寡人之势?若是你想到办法安抚其民再无反叛。寡人便许你一官半职,何如?” 吕雉伸出自己的小手,眼睛亮闪闪的嘴上露出笑容:“口说无凭,击掌为誓。” “如此,可算你应下了?”秦政也笑哈哈的用自己的大手与她的小手拍了一下。 “王上且等着那一天,必定让王上见识到我的能力,不输你的朝臣。”吕雉自信满满,却不知身入秦王套中。 秦王亲自送吕雉归家,并且命人将吕家附近宅邸买下,送给了吕父扩建宅院,另外赏赐钱币器物不提。吕家一时间被臣民议论纷纷,城中好事者编出民谣曰:“王西王东,吕相势颓。王西王东,吕大夫起。咸阳有二吕,不知二吕是几吕。” 六国毕 第二十七章咸阳双吕 自从秦王礼送吕雉归家后,吕家在咸阳城中可谓人尽皆知,传唱甚广的童谣也传入吕公耳中。吕公这时候正和家人商量对策:“雉儿,如今城中对我们猜测颇多,并且将我们于吕相邦绑在一起相提并论,恐怕会让吕相嫉恨我们。” 吕雉看吕公有点焦急的样子,轻笑着安抚到:“吕相邦身陷嫪毐叛乱一案,他现在不韬光养晦,却让人来打压我们家,那不正好如了秦王心意?秦王早已厌弃吕相,前些时日略过吕相而让昌平君监国可见一斑不足为虑。” 吕公紧皱眉头却不是那么乐观:“虽说如此,但是吕相邦门下舍人颇多,朝堂也有不少出于吕相邦门下,恐怕他们会不甘示弱。” “那便如他们猜测那样,我们大张旗鼓去拜访吕相邦如何?吕相邦总不能把我们赶出来,毕竟秦王对我们也算颇多礼遇。只要吕相邦发下话来,难道他的门人还能违命不成?”这却是在一旁的吕释之在出主意,他喜欢直来直往,素来厌烦考虑良多的事。 吕泽点点头称赞吕释之这一次的想法很有道理,他扭头看着吕公:“阿父,二弟言之有理,吕相邦现下是稚儿闹市捧百金,稍有不慎,便是人财两失。吕相邦若是见我们拜访,必定礼遇有加,不妨一试。” 就这样,吕公亲自手书一份投函,上面写着要拜访吕相邦,派下人将其投递至吕府门下。 吕相邦此时在大厅中手拿书函,进退两难十分烦恼。在他之下的门下舍人议论声嘈杂不已,炒的吕不韦脑仁疼,他点了一个平时经常有独特见解的门客让他分析一下如何是好。 “相邦如今被王上所厌,在朝堂岌岌可危。这东吕既然被秦王礼遇,必定非凡,不如接待看看有何过人之处。”他的话刚说完,就有另外一个门客站出来反驳。 “相邦为王上‘仲父’,怎可随意接待一大夫。相邦位高权重,朝堂更是门下众多,实不必礼下于人。”他似乎还沉浸在吕相邦前些年一呼百应,朝堂莫敢不从的时候,对吕公一家人嗤之以鼻。 这时候有另一个身着寒酸些的门客跪伏在地谏言:“相邦之所以能容纳诸多门客,皆因其广阔胸怀,如今东吕光明正大来书拜访,若是相邦拒之门外,不但有碍相邦美名,更显相邦忌惮其人。相邦不如郑重接见,也好止息城内流言。” 吕不韦手捧大肚,来回走了几步思索着如今的确只能接见其人。他拍拍肚子笑着说道:“既然王上对其甚感兴趣,我也不得不召来见识一番到底如何。安排下去,明日请吕大夫来我府邸。” 自从吕公派人递了书信给吕相邦,城中对“东吕”“北吕”到底要如何竟然下了赌局。庄家认为吕相邦必定不会接见吕公,给“东吕”定了极高的赔率。吕相邦因为府宅在北城因而被人称为“北吕”,吕公因为家住东城就成了“东吕”。 吕公听到还很高兴的表示自己家族原本就来源于东齐,这称号倒是不错。吕雉打听到这个消息,便让吕泽带着自己压胜钱全部投入“东吕”名下,吕释之看妹妹竟然有如此气魄,也不甘示弱掏出了自己的钱币。 吕泽看吕雉胸有成竹丝毫不慌,想着大概她早有决断,也跟着胡闹一把。当吕泽带着一车钱币去了赌坊的时候,被不知身份的小官吏好心劝阻:“孺子甚是愚蠢,相邦之尊,怎会输于大夫之身。家中长辈也不阻止尔等败家,还不速速回家。” 吕泽只好声称是为了家父投注,并不是胡闹,小吏才摇头叹息不再劝说这少年。 这日朝堂朝会结束,吕相邦被留了下来,正不知秦王有何吩咐。秦政这些天在宫中多花些时间陪同王太后,倒是过了些时日才听闻城中兴起的赌戏。他暗忖这必定又是吕雉搞出的名堂,不过在吕相邦面前还是不动声色,看着有些憔悴的吕不韦问道:“寡人听闻城中兴起一赌戏,不知吕相邦可曾投注?” 吕不韦捏捏手中的笏板,扯出一抹强笑说:“必定是东吕获胜,臣下怎敢投必输之注。” “相邦言之有理,‘东吕’几百年前与相邦是一家也不定,相邦可要善加招待贵客。”秦政带着些戏谑的声音传入堂下吕相邦的耳中,让他感到一阵晕眩。 “臣敢不遵命。”吕相邦退下后,秦政看着他消失在殿门外的身影久久未曾收回视线。这秦国终将是他一人的,吕不韦若是能有自知之明还可保得荣华,若是自不量力那却是以卵击石。 隔日吕相邦告假未朝,亲自在家等吕公拜访。吕公携子女在巳时(午时之前)才到吕相邦府邸,门下侍从早早得了指令,见到有人前来,连忙入内去向家主禀报。 吕公站在高阔的大门前,叹息:“吕相邦真不愧一国之相,府邸气势不凡。”吕雉心里嗤笑吕不韦虽有匡扶之功却无自知之明,要是不趁现在功成身退,他日却不知葬身何处。 吕不韦听到门下来报,不得不屈尊降贵亲自去门外迎接吕公。大门打开两人相视打量一下,才哈哈笑着说些什么“久仰大名”“相邦果真如旁人所言,气势不凡”最后,吕相邦还要将吕公一行人请到厅内上座,亲切的询问吕公的诸子女,并引见了自己的家人给吕雉他们。 吕雉打量着房间内的摆设十分华贵,竟然不逊于秦王宫殿。看他如此奢靡,也不难理解当初秦王为何要将他贬走了。 中午时分吕相邦为了表现自己的热情,还准备了丰富的宴席招待他们。宴后吕公与吕不韦说起自己家世,互相印证发现彼此果真是出了“五服”的同姓同氏族人。吕相邦的假笑才变得真诚了些许,他言语试探吕公来咸阳的意图:“咸阳居之不易,不知文侄是否习惯?” 吕公看着吕不韦一把年纪还要费心机便直言相告:“愿承继祖先之志,推行黄老、管学经济天下。” 他倒是不曾想吕文如此大言不惭,先不提秦国重法,就是单单依靠尺寸之功就想改变国策实在是痴人说梦。吕不韦倒是没有评价吕文的想法,席后又说了几句才送客。 吕公带着儿子已经步出门槛,吕雉落在后面轻声提示吕相邦:“君上遵先王遗命辅佐秦王劳苦功高,今秦王羽翼已丰,君上操劳过度,不若乞骸骨于王上。 传闻嫪毐自称王上‘假父’,而君为王上‘仲父’。不知君上是否能若无其事安坐于朝堂之上?君上病弱求退,王上推拒三次乃允。如此君臣相和也不失一方佳话。言尽于此,愿君上慎思之。” 吕不韦睁大了眼睛看向身边小小女童,吕雉大而明亮的眼睛露出一抹笑意,朝着吕不韦眨眨眼示意之后,才快步跟上父兄的步伐。 吕不韦之前倒是并未有退下的打算,他自持功高认为秦王离不开他的辅佐,却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没有他秦王可以让昌平昌文辅政,没有他秦王也能找到合适之人为官。他竟然还自得于秦王不得不忍受自己,看来自己果然老迈,竟然再无谨慎之心。 更何况嫪毐本为自己进献给王太后,秦王之前怒斩进谏大臣,却对自己不闻不问,却原来不是不欲处置,而是颇加忌惮才容忍了他。他惊出一身冷汗,匆匆回到庭院内,告知家人准备返回封地让他们早做准备。 秦王隔日在朝堂上看到吕相邦遣人送过来的竹简,上面写着“王上不以臣老迈,仍任臣为相邦。今王上已冠,老臣病弱,不能再为王上效力,请乞骸骨。” 秦政胸中一股郁气不上不下,他还打算有机会再打压打压之前不可一世的吕相邦吕“仲父”呢,结果这么快对方就投了降表,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只是这样的手笔,看起来又像是吕雉的手段。 他下朝后,派人将在家中学习的吕雉一声令下召入宫中,让在家中逍遥的吕雉愤愤不已。 吕雉出门前,向着吕公解释:“如今吕相欲退,而秦王必定不甘,为保朝堂稳定,终究还是要劝解一番。” 吕公虎着脸言辞警告她:“吾儿虽有天人之资,却不可恃才傲物,秦王执掌大权,若是激怒他恐有大祸。切记切记。” 吕雉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才跟随宦人入得宫去。她在马车上晃荡的时候,心里还想着,秦政虽然不至于唾面自干,但是为了强国也是放得下身段的。她这时候倒是经常把他当成盈儿一样为其操心不少,哪知这家伙不乖乖按照自己的设想做,还要打扰自己的平日学习。 哪有什么天生圣人,能称为圣人的没有一个不是善于学习善于思考的,全知全能的那一定是上帝。吕雉心里充满怨念的想着这些,盘算着晚些见到秦政,一定要让他补偿自己。 秦政坐于案桌后批复着公文,看到吕雉在大殿门外逡巡却不进来,不得不让身边宦人将她带进来。 她本打算行礼,却被上首的秦政以年幼免了去了。秦王还不曾质问她到底和吕相邦说了什么,吕雉就开始指责秦政:“王上不顾我年幼,召至宫中误我学习,不知王上可曾备好赔礼?” 秦政看她脸皮颇厚,黑着脸训斥:“你岂不知吕不韦深为寡人厌弃。却为其支招脱身,居心何在?” 六国毕 第二十八章吴起吮疽非为仁也 吕雉听着秦政年轻气盛的怨言,不禁想起自己上一世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刘季深恐赵王在他死后被她加害,特意派自己很敬重的周昌任赵国相邦。自己下命召赵王入京,周昌多次以赵王患病为由拒绝,最后一次她召来周昌向他发火时说的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话。 那时候周昌面色灰败,终究没能完成刘季交给他保护赵王的命令,赵王死后三年他就逝世了。自从吕家被毁,她就常常反思,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让自己的子孙亲族不能安享天下。 她早年虽然对“仁”嗤之以鼻,但是看多了汉宫里的那些帝王心术,才终于明白过来。君主可以明面上仁慈友爱,但内心却要冷硬无比。上一世她用冷硬的外壳保护自己,却终究失了人心。人心易变,人心也易得,端看君主是用怎样的手段而已。 秦政看自己不过大声说了两句,吕雉就出神了,正以为是自己吓到对方的时候,却看她哈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在寡人面前真是越发无礼了。”秦政瞪着她气乎乎的说。 “大王可曾听过‘国人暴动’故事?”吕雉打算给年轻的君王讲讲历史故事,虽然她这样问但却猜测秦王未曾研究过史书。不然历史上那么多废长立幼不得好下场的国家,他怎么独独将天下交给了胡亥,难不成老糊涂了? 秦政觉得眼前小人还真不比朝堂上的那些老臣差,做派都是一摸一样的。好言相问却开始东扯西扯,非要长篇大论一番,听的人急躁不已。 “且说来听听。” “周厉王在位,宣布‘专利’政策,山林湖泽改由天子直接控制,不准国人进入谋生。国人怨言四起,厉王派大臣监视臣民,臣民无法,路上见面只能眼神示意。厉王却以之为能,越发肆无忌惮。 贤臣进谏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水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奈何厉王不听。终有一日,国人暴动要冲入宫城杀掉厉王,厉王逃到彘地,十三年后病死那里。 今日王上若是无故诛杀国相,不但使臣民心寒,更有损君王仁德之名。国君即便冷漠残忍,亦要装作仁慈大度。如周厉王一般目光短浅,逼迫国人道路以目,被国人驱逐,实在愚蠢。 若是他装作虚心纳谏,稍稍退让,也可安抚国人。今王上亦是如此,为保王太后声誉,则不可斥责于他,何况吕相邦在任,为国举荐贤才,东扩秦土,终究有功。陛下若是怨念,不如擢其子,而留他在都城养病。 可使他不离秦国,不得不为子嗣劳心。亦能示臣民君王之恩德。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今日去一有功之臣,他日怎知其余归附之人,不会兔死狐悲?愿王上慎思之。” 秦政原本板着脸故作严肃,他越听越觉得吕雉话语有理,只是有一点他很奇怪:“你开口闭口必提‘仁’,莫非对孔孟学说有所涉猎?” 吕雉说的有些口干舌燥,举起案桌上水晶杯将其内的水一饮而尽,才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孔孟要求君主自己先学圣人,再推行仁政。庶民何曾在乎君王如何?君王厚待其民,民则厚待君王。孔孟将仁做目的,在我看来远不如做手段快捷。传闻吴起吮疽,兵卒其母痛哭。吴起此举岂是仁义?不过收买人心为其效死而已。” 说的兴起的吕雉并没有意识到,秦政看她的目光越发幽深。从未有如她这般将孔孟分析的鞭辟入里的,也从未有人告诉他“仁”可以作为手段而不是目的。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便不怕寡人忌惮你?”秦政神色复杂的看着吕雉,他不相信她不知道她说出的那些话对于一个君王的意义,但是她在自己面前却是毫无保留,到底是为何让她能如此相信他? 吕雉抬起头看到脸色有些难看的秦政,眼睛盯着他深邃的瞳孔笑道:“王上莫不是要杀我?我欲助王上一统天下,绝非说说而已。若是王上不懂驭人之术,为臣下欺瞒,岂不有损大业?” 秦政看到她清亮的眸子,不觉相信了她的话。如果说王太后养育了他,吕相邦扶持了他,眼前小小的吕雉却是点醒了他,到底要如何做一个君王。 吕雉看秦政既没有召来侍从将自己拖下去斩首,也未曾动怒,才满意的继续说:“传闻姜太公钓鱼用直线,渔夫嗤笑。却不知太公钓文王,岂是一鱼可比。今天下莫不如此,臣下爱财,则以财诱之。臣下爱名,则以名嘉之。如此而已。” 吕雉被秦政安排送回家中之后,吕公问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只是简单说了说流言之害,并未多讲。 咸阳朝堂上,秦政大张旗鼓的表明要挽留吕相邦,吕相邦则坚持自己老迈实在不堪重用。双方往来八次,在第九次的时候秦政才恋恋不舍的对朝臣宣布:“吕相邦有功于国,寡人挽留不得,寡人加冠未久,诸事杂乱只好留吕相邦在都城时时请教。吕相邦其子吕蜴特封为郎官,侍卫宫室。” 最后一次时,吕相邦不得不亲自参加朝会,听到秦政一方面用他的儿子安他之心,另一方面却让儿子当了一个小小郎官。若是寻常小贵族,能入得郎中令门下为大王守门,也算是美差,在郎中令下经历几年就可出外任官。可是堂堂相邦之后却要与他们一起为大王站岗,他连反对的理由都没有。 咸阳城中上下臣民无不称赞秦政仁德,不但留下辞职告老的老相邦,还留下他的长子做郎官。吕相邦在府邸听到城中如此评价,还真被气病了几天。不过能从相位黯然退下总比不得善终要好。他叫来自己的子孙,要他们见到东吕之人勿必退避三舍,不可与之争锋。 他算是看出来了,吕雉这人真是才能非凡,现在又让王上成熟许多,皆是她的功劳。虽然他多日不曾上朝,但是秦王召见过谁,他还是有些眼线的。虽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但秦政之前还是略显粗暴手段,现在行使起来渐渐变得圆滑高明许多,真是后生可畏。 吕不韦自己虽然觉得是黯然退下,在他人眼中却已经是很不错了。这让他有苦说不出,比遣返他到封地去作威作福可是有趣多了,秦政多少也解了些郁气。 嫪毐之乱时,雍城本土老秦人,还有军功贵族萌生了驱逐关东之人的计划,确切说来其实商鞅的败亡与秦国守旧势力的反扑不无关系。只是商君虽死其法犹存,雍城内的孟、西、白三氏已经是秦王政时期仅存的几大公族势力了。 说起公族不得不说封邦建国的封建传统。国君拥有一大片土地,但是缺人治理国家。他不但会任命自己的亲人为官,还会给他们封地。比如周天子分封了众多姬姓诸侯国,新的诸侯国君就以他们封国为氏。这些公侯在自己国内又分封自己的子弟,于是诸侯国内也多了一群与国君同姓的公族。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说的就是这样的事,诸侯国的公侯们与自己国内的公族血缘五世断绝,不再认自己为诸侯同宗,另起小宗。晋国历史上有名的“曲沃代晋”就是春秋时期,小宗反叛强夺了大宗基业的故事,自然这在儒生眼中自然也是礼乐崩坏的表现。 晋国的惨痛教训就在眼前,秦国也不得不对国内公族势力多加限制。尽管秦政对老公族“逐客”建议不以为然,但是国家依然要依靠这些老秦人,他们才是秦国四方征战的中流砥柱。 秦政的“逐客令”是不得不发,只是不知有没有人能上书劝谏自己了。都城内对秦王最新下达的“逐客令”众说纷纭,有的秦人支持,认为关东之人抢占了他们的官职,强夺了他们的土地。也有得目光长远的秦人认为关东人为秦效力,还是有功与国不能“狡兔死良狗烹”。 李斯看到城内纷纷嚷嚷,关东同僚愁眉苦脸。之前曾经有劝谏秦王迎回王太后的人被杀死的前例,关东人虽然利益攸关,却无一人敢于劝谏秦王。李斯深感这是属于他的机会,准备写上一篇文章,作为自己的进身之资。 秦王坐在殿中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文章,一看是李斯所做,脑海中想起是一个中年小官,出自吕相邦门下。他曾经向自己说秦能一并六国,并大力吹捧法制,还是荀子弟子。他打开手中书卷慢慢读了起来,看到“……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的时候不禁击节而赞。 他自然不会独享这篇文章,当即命令宦人将此文传于国都。公族势力和军功贵族大失所望,认为秦政与他的祖先一样,都是不重视老秦人的国君。他们虽然有怨言,却也不得不隐忍下来,只是单纯靠军功实在难以和关东嘴皮贼溜的谋士争功。 他们却是不知,被他们怨念的秦政,这时候正在被吕雉抨击:“孔子曾言‘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如今关东之人往往身居高位,军功贵族却长居其下。实非幸事。 王上不若仿照齐国建国学,广招旧公族、军功贵族子弟为弟子,王上亲领祭酒之职,并请兵、法等大师任教。 及诸生学有所成,王上亲自考之用之。其人必定对王上感激涕零,也可收老秦人之心。不知王上以为如何?” 六国毕 第二十九章舍?得! 秦政彼时身处邯郸也曾听赵人谈论过齐国临淄有一座稷下学宫,里面诸子百家都在那里讲学,当时最有名的自然还是屡任祭酒的荀子。他对这个提议还是颇感兴趣,于是身体前躬充满兴趣的看着吕雉问:“不知从何请得这些大师?” 吕雉看眼前人如自己所想一般果然对此很感兴趣,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经意,嘴里闪出新生白亮的小乳牙:“王上既知我族为姜太公之后,竟不曾听闻《六韬》?家父曾用《六韬》开蒙我家子弟,自然也可为王上执教。 另外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除兵略以外,王上也可征召服役五年或十年老卒。他们久经沙场对军中底层之事了结颇多,也可避免学成生徒成赵括之后。法家不但可以经年老吏为教授,也可延请他国名士任教。 我曾听闻韩国有韩非为公族,力推韩桓惠王变法不成,东学于荀子。大成之后归国不得重用,如今韩王安庸碌之辈,若王上稍加恫吓,必定能派韩非入秦。” 她喘了口气看秦政听的十分认真,真是觉得欣慰不已,若是当时自己的盈儿也能如此般多好。 “为何不说了?”秦政看着眼前小人居然露出一种哀怨的神情,不觉出声惊醒了她。眼前之人应该是活波,骄傲,自信的一个人。他并不愿意看到哀愁笼罩在这个如太阳一般给人温暖的小人身上。 “请王上勿要怪罪,我忆起些许往事。建国学不止于此,王上也可许在军中有才能的低等军吏入学。秦国东扩王土越发增加,不如早早备足治理当地的吏员。天下虽大,有才能之人却稀少。 如今秦国法行天下也是吏治之功,学宫可为秦国增添万千良吏,通晓兵法的将才。有此为凭再添强军,何患天下不平?” “此言甚善,却不知学宫当建于何处?”秦政拍着大腿站起来来回走动十分兴奋,似乎已经看到秦国一统天下的未来。 吕雉这时候却笑得很是奸诈,眼睛也眯成一条缝隙:“听闻咸阳以西有王上游猎的宫苑,平时禁止臣民往来,不如择一宽阔平坦之地建国学,也好让生徒远离都城尘嚣安心向学。” “莫不是你看上了寡人的园林,才来提建学之事?”秦政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人无利不起早。凡有所言必定公私两便,绝不虚言。更别提她之前就用周厉王“专利”来劝谏自己,现在以开放园林结尾实在奸诈。 “传闻王上园林甚美,如何?王上可舍得?”吕雉笑看秦政,并不为他怀疑的语气所吓。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如何不可!”秦政瞪了眼吕雉终究答应了下来,“以一园林换一天下,大善。” 秦政想着自己未来天下一统幻景,简直要沉迷其中了。他有些叹息的对吕雉问道:“你可知秦人来自何方?” 吕雉想想母亲的故事回答:“商纣王大将飞廉之后,大概是东方。” 秦政自嘲的笑笑,深邃的眼睛却露出一抹哀意:“正是如此,商原本位于现在韩魏宋等地,西周灭商,迁秦人于西陲防范西戎。秦人世世代代与戎狄征战不休,周天子却坐享其成。向东是我们秦人毕生的追求,周天子势弱,挡在我们前面的又成了强晋。 说来你也算贵姓之后,那便应该知道秦人要回归故土的怨念,这就是我大秦向东征战不休的原因。” 即便过了很久之后吕雉也不能忘怀,那日秦政眼中炙热的光芒。那日与秦王沟通之后,她还未及出宫,便被华阳太王太后和王太后赵姬接连召见。 华阳太王太后久居高位凤仪天成,虽然五十有余却保养甚佳,怪不得当初孝文王立她为正夫人。她用带着浓重楚音的雅言对吕雉说:“你父前些时日送上的豆花、豆腐实在美味,我还曾让王上多加赏赐。听闻王上与你相处甚欢,便召你来看看。” 如果说秦国谁能比吕不韦影响更深,就不得不提华阳。她虽然不轻易干涉政务,却凭借君王的厚爱直接选了异人为子。异人为讨她欢欣,还专门学了楚言。她更是将异人改名为子楚,如果说秦国内楚人势力的代表人物,那必定非她莫属,更别提昌平君昌文君都对她十分恭敬。 吕雉此时不禁有些懊恼,这些时日实在有些得意忘形,让这位盯上了她出格之举。她只好装作乖巧的样子:“王上厚爱,让我自由出入宫廷,伴随王太后。” 华阳王太后见证大秦四代君王,自然不是如夏太后目光短浅之辈,她也未曾计较眼前之人的无礼之处。毕竟她对秦政即无哺育之恩,又无扶植之义。现在不过是凭借当初拥立子楚的恩惠,才能安享晚年。她看吕雉人虽幼小,却言辞谨慎,只得又说了几句便让她退下了。 侍立在一旁的楚国陪嫁媵妾用楚语向她抱怨:“此女年幼便如此不知礼数,为何不惩治一番?” 华阳瞪了眼追随自己多年的老人:“慎言,此为秦国,此女更是秦王所爱,如何能惩治?况且稚龄幼子若是被我惩治,外人当如何想?” 与觐见华阳太王太后的战战兢兢不同,王太后对吕雉很是亲近。大概是秦政虽然助她登上王后之位,却终究不如女儿贴心。吕雉是这样想的,毕竟当初鲁元也曾助她颇多,又不像刘盈一般迂腐。 刘盈在一次宫宴上,竟然让他庶出的大哥坐在上首,简直没有规矩,大汉皇帝怎能屈居人下?她除了对皇儿不争气以外,更对没眼色的齐王起了杀心。皇帝在此,他年长颇多岂能不知礼仪? 王太后自从雍城归来,秦王政便派人教导了些她的礼仪,又时时请些官员夫人来陪她玩乐。这次见到的王太后再不像当初那样憔悴,脸色也红润不少。 “雉儿快来尝尝,这是御厨新近制作的吃食。”自从王太后发现吕雉对美食深有研究之后,常常分享新鲜美食给她。她宫中的御厨不但被赵姬指挥的团团转,更是被吕雉常常借用。自从吕雉将麦粉制作出各种食物后,近来御厨将麦粉煎炸蒸煮弄出不少吃食。 眼前被叫成蒸饼的东西倒是她没见过的,她掰了一块白白软软的很有弹性。放在嘴中嚼了嚼除却麦粉香气外,还有着微微的甜味。 王太后一脸自得的炫耀她的新发现:“原是厨人准备做汤饼时留的湿粉团,结果他们忘了使用,不想过了一夜居然变大了。尝试各种做法之后,发现蒸烤最为美味,这才有了你眼前的这个蒸饼。” 吕雉看剩下的全是白白的蒸饼,有些太过单调。提议道:“为何不在其中置入些许馅料,到时馅饼一定味道更嘉。” 赵姬恍然大悟,对吕雉的点子赞叹不已:“果然还是稚儿聪慧,稍后便让厨人试一试。” 两人又沟通了一番,吕雉才支支吾吾提起她身负的另外一项使命:“不知王太后归国后还适应否?” 赵姬媚眼如丝瞥了眼吕雉:“可是吾儿还不甚放心?” 她也不好说是,只能劝说:“王太后身份敏感地位尊崇,王上之前更未亲政,的确应三思而后行。” “日日身处宫中,实在无聊的紧,雉儿不如想些有趣之物解闷如何?”赵姬沉默了一下,转移了话题,吕雉也只好点到为止。 吕雉最近不但要被秦政咨询政务,还要想着新附之土的安民问题,现在又是被赵姬拜托这些杂事。 宫人游乐?玩乐?她好像有了一点点想法,到底是谁用宫中妃子来着。啊!想起来了,孙武当时曾经用吴王阖闾的妃子练兵,斩杀两个不听话宠妃才将那些女子练的有模有样。 “宫中女性颇多,不如选强健仆妇,分两队争以球戏。让她们按照规则踏鞠,设球门,球入门中得分,以一时辰为限分上下两场。以总分多者为胜,观者可在比前押注以赌输赢如何?”吕雉想着现在的蹋鞠,在汉时渐渐演变成练兵之法,也不得不感叹一番。 赵姬想着可以看女子为戏,已经十分期待,便强留她在宫中主持这件事。因而她连秦王这些时日宣布建立国学于禁苑中,引发的朝野喧哗也没注意到。 之前老秦人以为秦王不对他们上心,一味偏袒关东说客谋士,故而才推动了逐客令的宣布。李斯的一篇雄文将他们的计划打的粉碎,他们咬碎牙也不得不忍下去。 这一次王上宣布的国学计划,生源来历都是老秦人公族,军功贵族,底层小军吏,和关东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老亲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串联起来纷纷表示王上这个政策是一个好政策,他们必定鼎力支持。 李斯原本还自得不已,却不想没过几日朝堂风向顿转,关东人又眼红起老秦人的待遇。纷纷表示自家孩子虽无军功,但是也才能颇佳,也愿入国学为生。 秦政这时候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了,他装模作样表示宫室有限,教授不多,初期恐怕不能容纳太多。结果那些关东官员一个个表示自己可以从六国召来些许大师为教授,还请王上能招收他们家中子弟。 这还有什么好推辞的,他只能在朝堂上装作为难的样子,安抚老秦人:“既然诸位诚意十足,那便一视同仁。” 老秦人看自己的进身之阶有多了一条,虽然还是被关东人抢了一部分资源,但他们自己也不用额外付出,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六国毕 第三十章球戏 最近花了很长时间忙于政务的秦政,回过头来再回到后宫中时,却发现宫中女子少了不少。他不得不召来内侍询问,才得知今日正在举行球戏比赛。宫中不当职的宫女闲暇的太妃都跟着去看,倒是显得后宫空荡荡的。 他想着自己今日也无甚要忙,难得闲暇一天,便让内侍带自己去看。喧哗声隐隐传来,他越靠近王太后赵姬的宫殿声响越大,到了近处已经可以听到欢呼的娇声,还有大声喊着努力的。让秦政越发好奇,她们是在如何玩乐。 当宦人引领着秦王转过宫殿的角落后,他看到王太后所居宫室外的广场上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围起。里面空地上有两支队伍,一队服黑,一队服红。细细看去都是做胡服打扮的女子,正在奋力争抢脚下的藤球。场地两边分别立着黑红二色的木门,一个服黑的队员将球踢入红门中,场上一半观众欢呼了起来。 秦政终于有暇寻找王太后在何处,看到她与华阳太王太后还有眉飞色舞的吕雉,正坐在宫室台子上看底下的球戏,只好也走过去向着两位问安。 “儿臣见过太王太后,见过王太后。”秦政看两人投入的观看比赛,竟是直到他走到她们身边都未察觉,略略放大了声音问候。 吕雉看着自己训练好久的队伍,终于将规则摸透,比赛也十分精彩的。耳边忽然传来的请安声音让吓了她一跳,回头看去可不正是秦政。 华阳先出声回应:“政儿来了啊,雉儿使人作球戏为乐,且一同看看。” 秦政跪坐在王太后身旁,发觉底下用虎皮垫着十分柔软。吕雉正在犹豫要不要行礼,秦政看看一旁又投入看比赛的两位太后,轻轻摆手免了。 他越看场下球戏,越发觉得两个队伍互相争斗像极了战场两军博弈。无论是红队示之以弱还是黑队断红队后路,都与兵法相关。他偏偏头冲看的兴起的吕雉问:“想必又是你想出的球戏?” 吕雉真是冤枉万分,她目不斜视继续看比赛,嘴上却说:“王太后交代,我一届白身怎敢不从?” 秦政真想拽着她头边的小辫问问她,最后还是按捺下心思:“即便是母后示意,这点子却不是王太后能想出来的,且说说你是如何想出此物?” “孙武练兵于阖闾后宫。我比之孙武如何?”吕雉小脸上洋溢着笑容问,与名将相比竟是丝毫不羞。 “寡人又未曾看过孙武练兵,怎能分出高下。”秦政看着底下红队冲过黑队防线又进一球,忍者拍腿叫好的冲动说。 “王上若是喜欢,可推行于郎卫之中。想比男儿之争更能入得王上法眼。”吕雉低着头有点闷闷的声音传出。 这时候比赛时间结束,红队以32:30反败为胜。场下观众赢了的纷纷叫好,输了的有些丧气。华阳在一旁开心的说:“我早早选的红队,看来我还是慧眼识珠之人呢。” 王太后输了虽然不太开心,但是这比赛甚是有趣,再说些许财物不过博一乐。她自然输得起:“太后慧眼识珠,果然不凡。妾身输得心服口服,稍后就将赌注送往太后宫中。” 秦政这时候也宣布要赏赐获胜队伍,每人赐千钱,红队十五个人激动的下跪谢恩。今日赛事结束,围观宫女也渐渐散去。王太后回身后的甘泉宫,太王太后也上马车回她的宫殿。吕雉原本想向王太后申请出宫的,结果被秦政留了下来。 吕雉看着远去的华阳太王太后车架,问身边的秦政:“敢问王上还有何事?若无他事请恕我告退。” 秦政睨她一眼,有些不快的说:“怎么寡人刚来,你就要走?寡人想到你还未曾上交韩魏信件,你可是忘之脑后了?” “那便请王上派一宦人随我回家取信,前些时日被王太后所留,岂是我故意失约?我多时未归甚是思念母上大人。”吕雉兴致不高的闷闷说到。 吕雉回到家中的时候,吕公看她又长高了点又胖了点不禁笑着感叹:“秦王倒是待你极好,多日不见长大许多可见吃食不错。” “阿父!宦人还等着韩魏信件呢,快取出来交给他带走,怎可让王上久等。”吕雉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吕泽和吕释之倒是笑着看她没怎么说话,吕释之还手快的默默吕雉的头。吕雉本来还以为自己长高不少,和大兄二兄个头一比,简直像是短了许多。 当信使带着信件归去之后,吕雉看着家中变得富丽堂皇不少,院落也比之前大了许多。家人穿戴也奢华许多,有些担忧打算晚餐时要提出来警醒一下父兄。 晚餐之后,吕公准备让孩子们散去的时候。吕雉站起来说:“父兄暂且留步,且听我一言。” 吕公有些诧异不过想想她向来所言非虚,又坐下看着她点点头:“那便说来听听。” “如今,我们吕家在都城除了王上宠信,再无根系。父兄若是不谨言慎行,被人所嫉必定要引出祸事。今日我从宫中归来,看到家中上下皆衣丝穿帛光鲜亮丽,实在忧心。还请阿父严加管束上下人等,勿要使奴仆生出骄纵之心。” 吕公自力压吕相邦一头之后,感觉自己近来正是志得意满飘飘然,竟然忘记这里是异国他乡失却警惕之心。他有些赧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真是得此女何其幸也:“为父记得了,明日就对家中仆从严加训导,必不让祸起墙内。 秦宫隐官原是为国君说些俏皮话逗乐,或是杂技优人所处之。其中竞争自然也是激烈无比,里面除了自愿进入娱乐秦王的,还有些是被罚没的有罪之人。 隐官分配的住所里面有一个面容恐怖的中年妇女,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居住。房内并无什么杂物,只有一个大大的卧床,几样简单的家具与餐具。她原本也是一文吏之妻,丈夫因为先前长安君叛乱被牵连。她自己也因此毁了容貌,不得不带着先夫留给自己的两个孩儿在隐官求生。 她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拢起,准备出门前去演出。她最后看了眼在一旁乖乖巧巧的孩儿说到:“高儿,待阿母外出,汝必须紧闭房门照顾好成儿,懂了么?” 被唤作高的少年约莫十岁大小,看着母亲疤痕累累的面容并不畏惧,笑了笑点点头。她有些担忧的看了眼他们,最后看时日不早只得推门而出。 他在母亲走后,快走几步用木条将房门插紧,才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他放松多久,门外就浮现一个阴影,砰砰砰的砸门声让他的弟弟恐惧的抱紧了他。他浑身颤抖不已,却还是在阿弟耳边轻声安抚:“阿成不怕的,他进不来的。” “赵高赵成,我带了饴糖出来尝一尝啊?你们那个丑母不是出去了么?出来玩呀?真不知丑鬼怎么能生出尔等如此标志之人!”那人已经不满足用手捶门,用脚踢起门来,踢的门咣咣作响。 这时候,隔壁的一个泼辣人从她房中出来冲着踢门的人骂道:“竖子,不知汝母正在午眠?小心我找人割了你的卵蛋,看你整天还怎样朝着孩子发骚。” 踢门声止歇,外面粗犷的声音骂骂咧咧的走远了。这时候门外传出刚才的女声,这时候温柔不少:“勿怕,汝母早已拜托于我,必定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堂皇的宫殿也无法掩藏丑恶的人性,那人是为王上表演杂技之人,不爱女子偏爱幼儿。除了隔壁女子深受宫妃喜爱还能阻的一阻,不受庇护的男女童皆被他玩虐过一遍。 赵高盯着门外渐渐消失的身影,在赵成耳边说道:“不会永远如此的阿弟,总有一日,我也要站在高处看他们如何为我娱乐,总有一天。” 自从赵姬将新鲜的麦食给秦政尝鲜之后,他很快便联想到这些食物在战事上的作用。麦粉与麦粒相比更为细腻,占空间更小,装在袋中远比一袋麦粒要重上不少。可以减轻补给食物的压力,对战事自然十分重要。 他已经下令推行细磨到乡下去,在租牛之处也可无偿使用石磨磨粉,让许多贫困的庶民也能吃到细软的麦食,豆花儿豆腐。 都城中豆制品也被继续开发,豆干豆笋也应运而生。到是让一向贱价的豆子涨价不少,之前种植了很多豆子的庶民们很是发了一点小财。 这一日吕雉跟随吕公乐子出去南市买些家用,看到市集内有小贩在卖热乎乎的豆花了。虽然不见得比吕家做出来的美味细腻,但是也围拢了许多等着尝鲜的顾客。 吕公拉过一个排在后面的顾客问道:“这位仁兄可知豆花儿从何而来?” 那人一身棕衣褐色头巾,见到一身浅衣的吕父刚要发作,发觉吕父头上的木冠才恭敬回答:“公士勇见过大夫,这豆花制作方法是国君传抄到市集中的,但是没几个人做的好吃,眼前这家人做的滋味不错,故而顾客颇多。” 吕公继续往前走,还看到卖蒸饼汤饼以及各式各样米糕的小贩。他不禁向妻女感叹到:“这下人人皆知美食做法,秦王果真推行甚快。在市集上人人见识过这些,回家之后必定会试着制作。” 吕雉看着眼前繁荣的场景笑着说道:“阿父不趁此时多买些家用,到时候去郊区可没有这里便宜。” 六国毕 第三十一章星陨如雨 今年虽然是秦政加冠亲政的第一年,但是开端就碰上嫪毐叛乱,也算是颇为不顺。秦政迫切的想要做出一番功绩,也好在来年郊祭上告慰祖先。 此时他手中有两份帛书,一份来自于魏王并有龙阳君署名,另一份来自韩国南阳假守。南阳假守腾对他来说也是个有名之人了,秦国在他那个方向攻略进展不顺,不得已才在韩国北方薄弱处攻入魏国境内建东郡。 想起之前吕雉推荐的韩非,既然与李斯同为荀子之后,那么派李斯出使韩国恫吓新韩王倒是不错。只是魏国派谁前往好呢?曾经信陵君在世时,秦国不敢攻打魏国,等他逝世魏国接连丧土,再无阻碍。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要派遣吕雉再去,只是现在三岁多的吕雉作为正使也显得国中无人。尽管甘罗十二岁出使赵国名震天下,可是吕雉对他确实是不同的。尽管现在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却也不是没有例外。毕竟当初秦国屡屡扣留别国使节,更是让楚怀王死于秦境也不是没有先例。要是那个小小人被人砍了,那岂不是因小失大? 吕公此夜正在院中观星,是夜,东南鬼角两宿之间星陨如雨。他大惊失色,这难道是有大贤身殒,当今世上可称为大贤之人只有那一位。 李斯在家中听到下人传来消息说西南天空有星殒落,想到恩师在自己离开前说要入楚,光着脚急匆匆跑到院落内,看着西南星空不禁跪地痛哭,他再也没有机会追随荀师了。与李斯同样悲伤难抑的还有新郑的韩非,他想到荀师的教诲也伤感不已。 荀子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一直生活在兰陵,原本春申君任他为兰陵令,李园杀春申君后罢免了他。他喜欢兰陵风光一直居住在那里一直到今日。 远方荀子的逝世对咸阳城中之人并未有什么影响,只是给那些达官贵人添了一些谈资,似乎未曾激起任何水花。尽管后世儒家将荀子视为异端,但是他的性恶论却一直是帝王将相的心头好。 这一日吕雉又被召到宫中,她也正好对秦政是否能答应下韩魏条件好奇。进入殿中看秦政正皱着眉头看手中帛书,她刚要行拜礼就被免去了。秦政看到她从殿外直直进来,早就注意到了她,他看了眼吕雉笑着说:“不如寡人特免你行礼直到你及笄如何?” 吕雉看秦政竟然打算这样做,还是摇摇头拒绝了:“想必过不了多久,王上便要任我为官了,那时岂不还是要行礼?” 秦政看看自信不已的吕雉,向她泼冷水:“魏王竟想保存千里之土为其封国食邑,怕不是梦呓。你这功劳应在何处?” 吕雉听到魏王的要求,稍稍想了想大概明白是谁出的主意了,她笑着解释:“王上不知可通商事?” “寡人不知。”秦政对吕雉时不时的说教已经很是适应,她这声色平稳的好像再问你吃了么一样。最过分的是,明明她知道自己不知道还要再问自己一遍,他为了听到原因,还不得不配合下。 “商人买卖也非一言定价,往往商人出高价,买者以各种理由打压其价,最后才能以一个合适价格交易。于魏王而言他的底价已为我所知,不知大王可愿听之?”吕雉有些奸诈的笑着对秦政说。 “且说来听听。” “魏王庸碌无为,能有一地可使他保全宗庙,使祖先获得血祭便是他的追求。既然魏王提出助秦灭韩,不若与之约定。魏军每取一城便增魏王食邑千户,韩国城池不多想来也无损于事。 等韩国灭,可封魏王于韩地,也可封他于秦地,端看王上如何抉择。只是韩人想到自己灭国有一半是魏国所致,不知会不会报复魏王。” 秦政从她平淡的话语里听出对魏王的轻蔑,不由笑着问:“不是听说你与龙阳君相交甚欢,寡人还以为你必定会为魏王求情。” “天下一统既然是大势,我自然是顺势而动。魏王存在与否对魏而言,是能否安魏人之心。王上应该不会不知楚怀王旧事吧?至于龙阳君实在俊美非凡,况且他还教我剑法,自然关系非比寻常。”吕雉想着龙阳君的风姿,最后几句近乎呓语。 “南阳的条件寡人应下了,到时候派李斯出使,应该还能带回韩非。魏国寡人一直没有想好合适之人出使,以你看来谁去最当合适?”秦政看着眼前都要沉湎回忆中去的人,真是想敲一个暴栗在她头上,语音中也带上了几分不耐。 “王上莫不是在此处算计于我,王上想我出使魏国?”吕雉转过味儿来,看看面前有些面色阴沉的秦政问道。 “寡人并不想你出使,但你却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然派你父兄去如何?”秦政想到吕公不可能没有见过龙阳,如果让他出使也不错,匆匆改口说。 “我父兄甚爱黄老,此行非我莫属,便请王上等我的好消息。”她思量一番,盯着秦政的眼睛领下了这次的差事。 吕雉回家将自己要东行于魏的消息说了,乐子言辞反对,吕公也不是很赞同。吕雉看着乐子手拿针线却良久未动,叹息一声向她解释:“阿母,我愿成就妇好之功业,况且秦王会派遣精兵随扈左右,阿母实不必担心。” 乐子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从小主意大的女儿哭诉说:“雉儿还未曾听我说完妇好的结局。她因久经沙场身体暗伤严重,在生育之时难产而亡。你莫不是也想让我看你壮年崩卒?” 吕雉想着乐子的恐惧只好安抚说:“阿母无需担心,我这次也是主要去见龙阳君。龙阳君向来对我极好,还曾教我剑术。见他会有什么危险呢?阿母不也是见过龙阳君其人?” “果真是去见龙阳君?”乐子将信将疑的看着信誓旦旦的吕雉。 吕雉只好用自己的大眼睛盯着乐子说:“况且近来我练习越女剑有些瓶颈,正想向龙阳君求教,这次也是随正使一同出访怎么会有危险呢?” 乐子终究被吕雉说服,点头答应了下来,开始为她准备些路上换洗衣物等等。吕雉从母亲房门出来,看到吕公站在门外正在等她,两人默契的走到了院子一边才低声交谈。 “你已经做了决定?” “是,阿父。阿母就劳阿父好好照顾了。” “其实不如让泽儿随同你一起去,我也能放心些。” “大兄现下更需在家中读书,准备去国学就学,怎能随我去魏。”吕雉终究没有同意让大兄陪她一起出访,即便有一日她能身居高位,也少不了同族的衬托。这一次国学的建立,吕家必不能落于人后。 当秦王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李斯之后,李斯心里十分抵触,面上却一脸荣幸的答应了出使韩国的命令。韩非啊,当初在荀子门下就学时,曾经深得荀子喜爱。自己拼尽全力却被荀子认为太过功利,然而得文武艺不卖帝王家还能如何?他可从来不是甘于人后之人,也不是钟情山水的人。 在朝堂将一个个对手踩下去,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是他的抱负。韩非长久未见,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去看一看也好,他心里这样想着。 李斯带着仆从刚出府门,就被随侍的郎卫叫住,李斯有些不满地询问,却得到消息说还有一位使节要跟随他一起出发。 他等了片刻,便发现远处来了十数辆马车,比他这里的三五辆多的离谱。等到马车驶近停下,才看到马车内先出来一个穿着精美的女仆,她抱下来一个女童。这莫非是说动秦王迎母的那人? 吕雉看到眼前人身姿修长穿一身黑色袍服,上面简单勾勒了些红色花纹。马脸上有细长的眉毛,眼睛在脸上显得长长的,露出冷冽的光芒,薄薄的嘴唇上还有下巴蓄着胡须。 还不及他出面询问,那俏丽女童便称赞起来:“这就是作《谏逐客书》的李长史吧?真是久仰久仰。” 若是说别人这样说还有恭维之嫌,但是看女童清亮的眼睛,却意识到她的确是真的认为自己的文章很好。李斯内心很是满意,还要称赞对方:“原来是向秦王进谏的吕氏凤凰儿,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王上曾多次称赞你聪慧,果然如王上所言。”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李斯看时间不早,便提议出发。吕雉自然无不可跟在了他的后面。她出门前已经和家人告别过,便只需跟着李斯向东走。 李斯原本还以为自己是东出唯一的使节,却没想到王上派了另外一个女童,虽然他承认她能劝谏秦王的确是做到了很多人没做到的事情。但是与国君交谈,为王上争取利益,岂是一点小聪明就可以做到的? 他一直以为吕氏的核心是吕父,毕竟他也从未与吕雉打过交道。吕雉更是只在寥寥几人面前,露出自己成熟犀利的观点。李斯的轻视,对她倒是没有什么阻碍。毕竟他只是恫吓一下韩王召韩非入秦,并与叶腾联络下降秦具体事宜。只要叶腾能带南阳归秦,韩国的这一份功劳就不会少了吕雉的。 想到那时李斯辛苦忙活一场,却发现是为自己的计谋辛勤出力,她在车中就笑的不能自已。那个场面一定非常好看,传闻中的大奸臣李斯到时候会怎样表现呢?怕不是要把自己恨得要死,还要面上笑着称赞自己。 不过这也在所难免,古来能成大事者,无不心性坚忍。不管那个人是要做好事,还是做恶事,无不如此。 六国毕 第三十二章李信 李斯原本以为自己轻车简从去一趟新郑要不了多久,但是没想到有吕雉跟着,每日像是郊游。每日出行也就走个五六十里,早中晚三餐不漏。他憋气前去沟通的时候,她却抬出秦王:“王上怜我弱小,特意吩咐日日三餐,不可中断。实在是耽误李长史了,还请李长史多多包涵。” 他还能说什么,他不但无话可说,还只能扯着笑容奉承下眼前这人:“原是王上吩咐,倒是臣下思虑不周,未曾领会上意。” 吕雉这时候正在吃刚刚出炉的带馅蒸饼,这还是她走之前王太后特意派来的一个御厨做的。 她看看李斯孤身站在篝火旁,竟觉得他有点可怜了。她扯起一个甜甜的笑容,邀请李斯:“说来李长史也算长辈,不若以后就称呼我为雉儿如何?王上既然特许我午餐食用休息,李长史便也来尝尝宫中的好味道如何?” 李斯有些犹豫,空气中的香气扑鼻,竟也觉得肚子有些空荡荡的。他捋着长须淡笑:“如此算我托大,雉儿叫我声李伯便是。” 两人在路边解决了午餐,剩余的食物赏赐给了随扈的兵卫首领。原本像李斯这样的,吃了三个包子也就饱了,但是侍卫首领愣是吃了十个才够。 因为还在秦国境内,使节的早晚餐都是在驿站食用。因为秦国对国家财产保护可以说到了严苛的地步,他们按照自己的官职外出公干可以领用合乎身份的食物,私人出外不能出示公干证明的只能自己掏钱食宿。 最重要的一点是,当官员外出公干,他在原地的食粮便不再发下,等他回原地复职后才会继续发放食粮补贴。驿站管事也往往是由病退老卒担任,不论大小都是有爵之人,那些公干官员也不能随便颐指气使。 因而对秦官员来说,外出公干真是不如在自己原职工作,风尘仆仆还要被克扣食宿,那哪里比的上在自己官衙舒服。 这次出使对吕雉当然是不同的,她不但带着王上亲自给她的证明文件,还带着大量的魏钱,让她在魏国不至于没有花用。驿站的舍人看到带着秦国王印的帛书十分惊讶,他在这里十多年,很少见到带着这样印章的公文。 当吕雉在驿站最好的上舍准备休憩的时候,跟随服侍的喜嘟囔着:“这里还不如家中小主人住的房间!” 吕雉看喜还有些愤愤不平,笑着宽慰:“若是如我家中一般,岂不是让秦王多花费许多?那不还是要取之于民?” 随扈首领将驿站外分配了兵卒轮戍,才打算去驿站内休息。这时候他的一个手下拦住了他:“千人,王上命我们护卫一女童去魏国出使简直儿戏,更别提我等在雍城浴血奋战现在却要充当女童护卫。属下皆十分不忿。” 首领握紧了手中之剑,严厉的盯着他,又望了眼不远处用眼睛关注这边的守卒:“尔等需谨记,这是王上亲令。若是有人懈怠不谨,休怪我不念胞泽之情。勿谓言之不预也!” 众士卒听到自己上司严厉的斥责,不得不稀稀拉拉应诺。首领俊秀的脸上,锋锐的眉毛紧紧皱起:“尔等未食乎?” “诺!”士卒齐声的应声,传到吕雉房间的时候,喜正准备用小浴桶给小主人洗澡。说来吕家最爱洗澡的当属吕雉了,可能前世在宫廷沐浴十分简单,只要吩咐过,不久就会有热乎乎的香汤备好。 这一世她也留下了常常沐浴的习惯,只要有机会沐浴,她是能每日都清洗一番的。喜刚扬起的水瓢被外面的声响吓到,直接一瓢水全都浇在了吕雉的头上。夏面容失色的刚要跪下告罪却被吕雉制止:“无妨,还不继续?” 喜这才继续给吕雉洗起来,洗完之后,喜将吕雉身上的水珠擦干。套上一件宽松的小裙,用小暖炉将她湿乎乎发烘干。吕雉感受着脑后的温暖,迷迷糊糊的想着随扈的首领看上去年轻有为的样子,明天可要好好接触一下。 吕雉出外,咸阳宫中王太后和秦政还都不太习惯。王太后少了一个能陪她试吃试制各种美食的人,秦政则是少了个敢在他面前胆大妄为直言不讳的人。 楚八子芝芈刚抱着扶苏给秦政看过,秦政看扶苏长这么大了还要其母抱着,有些严厉的说:“放下扶苏,要他自己多走走,这么大了怎得如此娇气!” 这话对一个孩子来说也许还无妨,但是芝芈听了难免以为秦政对自己不满,连忙跪拜请罪:“是妾身之错,还望王上勿要迁怒扶苏。” 秦政看着芝芈诚惶诚恐的告罪,压抑了不快:“寡人何时发怒了?快起来。” 芝芈花容失色的起身,整理一番衣着后说:“妾身看王上今日情绪低沉,想来是遇到些许难题,才担忧王上迁怒扶苏。” 秦政有些怔然,想着自己难不成是想那个家伙了不成,天天气自己,走了才好。他回头冲这担忧的看向他的芝芈:“让人抱下扶苏,服侍寡人休息。” 芝芈听到这话,惨白的小脸渐渐浮起羞红。她应诺后将自己的孩儿交给一旁的女宫人,为秦政宽衣。 不知远在咸阳的秦政夜晚有没有休息好,吕雉虽然身处新环境,却是适应的很好。早上起来她神采奕奕的和眼下青黑的李斯打招呼:“李伯怎的未休息好不成?要注意身体啊!” “一把老骨头了,颠簸一日浑身酸痛,夜里也难以安眠。”李斯不适的锤锤自己的脊背,叹口气解释。 吕雉面上装作关心的样子说到:“没想到李伯身体不适还要强撑,归国后我必定为李伯美言两句。喜稍后将王上赠予的毛皮送给李伯一张,李伯身为国之干城,怎能受次颠簸之苦!” 李斯这下不得不推拒:“王上钦赐怎敢随意送人,雉儿不是让老朽为难?” 她强硬表示王上赐来就是为了便宜旅途,她怎能对李斯受苦不闻不问。李斯推辞几次,最后还是接下了那一张棕色的毛皮。李斯心中对吕雉观感好了许多,认为她是个孝顺长辈的仁厚之人。 如果让吕雉知晓李斯心中所想,一定会忍不住笑出来。仁厚的那个吕雉早早死在楚军营中了,仁厚之人永远只能任人欺辱。 吕雉出发前让喜叫来随扈的首领,那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逆着朝阳靠近了吕雉车外,下了马朝着车门外的吕雉抱拳行礼:“不知使臣召末将何事?” 这时候她才有机会细细打量眼前之人,他头上被木冠紧束,星眸剑眉俊美非凡,前胸覆着皮甲身上背着一只长剑,手上虎口处露着厚厚的茧子。如果说龙阳君是男人中美的极致,那眼前人浑身带有的军旅气息,却让他更显阳刚。 吕雉对这种纯粹的军人很有好感,她看眼前人有些紧张,笑着说:“将军无需多礼。将军既然护卫于我,总要相互认识一下。昨日匆忙,未曾与将军沟通,怠慢将军,还望将军勿怪。” “末将为李氏名信,曾任千人,现听王令带两屯为使臣护卫。”吕雉打量他的时候,他自然也打量了一番眼前女童。虽然她年龄颇小,却可从现在的骨架看出,未来是个美人。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明亮的眸子灿若星辰,她自身年龄不符的成熟气质让她通身笼在一团迷雾中。 吕雉心中念头急转,秦国李信,难道是攻楚时那个兵败丧七都尉的?不过尽管如此李信之败,大部分还是要怪罪给突然反叛的昌平君。昌平反叛直接给深入楚地的李信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后路尽断供给不顺,更别提前有强敌项燕,李信的失败真是非战之罪。 “李将军治军严厉,昨晚可谓声势惊人。日后我和家人就多劳李将军照顾了。” 吕雉看李信如今不过将将二十,内心赞叹在秦国不满二十就能任为千人将。不是家中有长辈奥援,就是他有真材实料。不论哪一种都需要与之为善,更别说这一世她还想逐莫顿于漠北呢。能够早早结交一些良将,到时候也不至于自己孤身一人在军中操劳。 “使臣客气了,末将自当尽力而为。若无他事末将就命车队出发了?”李信看时日不早向吕雉请求。 吕雉点头示意可以出发,李信就骑马绕行车队一圈,传达了命令。吕雉躺在白软的皮毛上,还有些犯困。她叫来坐在一旁的喜问道:“车队可带了石磨?” 喜有些疑惑的看看迷迷糊糊的吕雉,虽不知小主人这时候问此有何用意还是回答:“在最后装粮食的车中,不知小主人是否现在要用?” 吕雉摆摆手否定了她的想法:“等下一次休息时,将石磨借给李将军去用,让他们也做些饼来吃。路途遥远日后还要靠李将军护卫,互相照料也是应该。况且李将军虽然恭谨,却不代表底下兵卒对我们也礼遇,还是要多思虑一番。” 中午时李信看到喜派人送来的石磨还有一袋已经磨好的麦粉的时候,想着吕雉年纪不大却深谙人心。大概也是她发觉了护卫心中的不满之处,才来施恩于下。他看着期待的盯着自己的兵卒发话:“还不快接过来,不是想吃烙饼。嗯?” 士卒们欢呼之后才分出两人前去接过石磨与麦粉,之前闻着使臣那边的香味他们可是直流口水。 六国毕 第三十三章成周商人 在吕雉到达周国故地成周时,当地人还流传着周赧王债台高筑的故事。东周最后一任国君周赧王在他在位的第五十九年,联合六国伐秦。结果只有楚国、燕国派了少许兵力,周赧王自然大败而回。 他为了出战,之前借了城中富户粮草,大败而回之后被讨债的富户堵在宫城门叫骂。周赧王为了躲债不得不躲到一个高台上,眼不见心不烦,耳不闻心不乱。当地人至今仍然叫那“躲债台”。 周赧王身为东周最后一任君王,可以说是最幸运也可以说是最不幸的。他的幸运是他是东周在位时间最久的天子,最不幸的是在伐秦失败之后,他为平息秦昭襄王怒火不得不把自己名下的仅有领土人民献给秦。他死后再也没有继任天子,东周可以说灭在他那一代。 七年后吕相邦带兵彻底兼并了东周公国,东周再也不复存在。原本东、西周两公国位于秦与六国之中,绝佳的地理位置,让当地民众经商为生赚取大量中转利益。这才是周赧王能够在其城下能借到钱粮的原因。 吕雉与李斯带着大队车马,让沉寂许久的成周之民激动不已。自从东周灭亡,他们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秦国重农,凡有傜役、戍役统统优先抓赘婿、商人。赘婿问题暂且不说,成周商人依靠之前秦国天灾捐粮赠爵的微末爵位苟且偷生。 当吕雉在城内驿站安眠的时候,成周几大商人家族主人正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客厅争论不休。 “自周入秦,生意难做不说还要常常去服役,实在苦不堪言。眼下有秦兵护卫车架,不如求之其主,为我等美言于秦王。尔等意下如何?”说话的是一个坐在上首富态中年男子,他面色白皙,胡须打理的极为整齐。 “我等家资不丰,之前为换爵位,家底都空了。如今哪还需要去奉承秦使。”一个坐在末尾的瘦削男子反驳说。 “贤弟当初不愿劳军,结果被秦军抓去服役。若是你跟随王兄一同劳军,岂不是没有灾祸?”说话之人看上去也是为首者一派,对过的拮据的老相识劝解道。 “诸位,如今天下秦军势强,若是不与秦人打好关系,我等还能做些什么?去耕地?”为首被称为王兄的人看了眼末尾之人,对他的不识趣很是不满。 他站起来在厅内踱步说到:“明日一早我就去求见秦使,希望能得到召见,愿意去者早些来我家门口等候,散了吧。” 当吕雉醒来正在食用早餐的时候,看到喜带着一个守在驿站外的兵卒过来。那兵卒说驿站外等着一群人,想要见使臣。李斯推说不见,才又报告到她这里。 吕雉玩味的笑笑,告知那个士卒:“待我食完之后,让喜去叫为首之人之人进来便可,下去吧。” 士卒推下后,喜忍不住问:“小主人在成周无亲无故的,怎么会有拜访者?” “我虽无亲无故,却是秦王代表,他们必定是有求于我。且让他们等着,他们的目的一会儿便知。”吕雉吞咽下自己口中的食物,才解决了喜的疑惑。 等到外面的商人被召见,已经过了将近一刻。他们跟随者为首的王氏大商人进去拜见使者,却发现主事人是一个幼小女童。有人以为自己被戏弄想要离去,却被王义给阻拦了下来。 吕雉看为首人穿着华丽,在秦治下还能这么高调看来还是有些人脉,否则早就被发配修城墙去了。后面有几个已经一身葛衣,明显是家业不丰。她看出面前人犹疑的样子,先开口说:“我领王命出使,尔等若无他事,就速速散去。” 王义不顾身上衣着的昂贵,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液,向着吕雉跪拜:“我等为成周商贾,想请王使能为我等向王上求一条活路。” “哦?我看你衣着鲜丽面色红润并不像将死之人啊!”吕雉故作不解的样子嘲讽底下之人。 王义不得不将自己在秦国遭受的打压讲出来,希望能让眼前之人多一丝丝怜悯。殊不知吕雉对商人的死活其实并不太关心,不说历来商贾就是末业,一国之本在于农。现今秦律更是严格打压商贾,岂是自己能够做到放他们一马的? 她想着未来能够提高女子地位,还没想好怎样解决赘婿问题,却又被成周商人所扰。 吕雉冷淡的看着眼前哭惨之人,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如果让他们服役叫残,那些年年为秦国耕战的庶民又怎么说。 “够了!尔等当知秦国最贵军功,将来一并六国必定需要当地情报,若是你们可以将他国情报搜集献给王上,王上看尔等有用还能给你们升升爵位。若是日日囤积居奇,那便是死路一条。” 吕雉看李斯已经在外等她出发好一会儿了,她连忙带着喜出去重新上路,留下那群商人在后面面相觑。 王义看那女童虽然冷淡,却总算指了一条明路,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返家对自己家的商队下命令。其余商人想想也明白过来,原本还聚集起来的房间,转瞬就空无一人,他们生怕自家商队落于人后。 这日午餐时,李斯不禁反问吕雉为何要指点那群商人。吕雉看他不甚赞同的样子笑着说:“昔年弦高犒师不也是一商人?今王上欲并天下,有兵有将,有工有农,岂能独缺商贾在外。 虽然商人舍本逐末,但是也沟通有无。让商人入军或为城旦皆非良策。商人所赚甚多,王上应设法夺其财留其人才是。” 李斯原本还以为吕雉是同情商人的,却不想她竟然出了这样的主意,若是天下商人知晓她要为王上出此主意,必定深恨之。当然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她既然有这想法,到时候王上也是找她询问。 吕雉原本还以为李斯应该兴致勃勃的询问下她的想法,发觉他并不感兴趣还十分诧异。她想了想大概猜到他的想法,李斯果然还是李斯,永远以自己为重。既然他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她也不再谈她的想法。 未来秦一并六国,按秦政秉性必定会大兴驰道,若是能用商贾之钱为秦政的建设买单,到时候允他们免费使用驰道也就是了。更别提一文钱从商人手中流到秦政手中,最后到征发的傜役手中,傜役必定也会将钱币花用出去。 既然那些商贾坐拥其财,像汉武帝那样出个财产税应该不错,但是不需要太复杂,让富户每年上交他们金钱的一部分,再按照他们的总财产数额分出大商人和小商人,还有走街串巷的小贩,按不同额度收取税收。 吕雉将自己的思绪又收回眼前,现在秦国连韩国都没有打下,她想的却长远到可以出任想邦之时了。 过了成周,使节队伍就离入韩不远了。吕雉打算在魏国旧地绕行一下,因此就要和李斯分开了。 李斯分别前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来表达自己在路上颇受照顾的感激之情。吕雉面上也不得不装作不舍得样子。等看着李斯和他的小小队伍远去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李斯可是个老狐狸,能侍奉秦政那么多年岂是寻常之辈? 在吕雉悠哉悠哉往大梁赶路的时候,秦国咸阳国学正式成立,秦政亲领祭酒但不得担任教职。 吕公也带着两个儿子去咸阳城西的国学担任教职,乐子本打算陪他一起去,但是吕公说:“不过半旬就得一假期,无需如此。”才让乐子留守在家中。 吕长姁看着开心离去的父兄问一旁送别的乐子:“为何我不能去国学学习?” 乐子想到此时不知是在韩还是在魏的吕雉喃喃答道:“大概是因为当今是男儿的世界吧!你若是想和男儿一样就要付出更多精力,遭受更多不平才能取得和男儿一样的功绩。” 吕长姁其实也并不对那些圣人之文感兴趣,自从她妹妹造出了翘翘板给她玩,她便对里面的原理十分感兴趣。央着父兄给她找了些精巧的木制玩具,钻研起来简直不知日月。而且当初她还对吕雉讲的那个飞天之人念念不忘,总想着去天上看一看。 虽然也不是没有人幻想过,人类可以长上羽毛飞到天上去,但是那种鸟人怎么能是吕长姁所向往的。 话分两边,吕公带吕泽,吕释之到了设立国学的宫室,那里原本就是秦王平日游猎用的宫殿,秦政让人将宫殿里的器具收拾一番,重新换上适合教学用的。又兴建了些房舍给那些住宿的学生。这样花费了些许时间,才拖延到今日。 秦政原本要将国学设成兵法两科,却不想吕不韦门下的农家子弟也向他建议说要在那开农学,秦国蜀地李冰之后听到要设国学,也派遣自己的家人游说不能不重视水利。秦王看要设的科目增加,宫室却不够了,只好准备让他们轮流上课。 吕公在那里看到不止孟、西、白后人来le,还有冯亭的后人冯去疾的儿子,蒙武的两个儿子,李斯竟然也把他儿子李由送了过来。还未开课,底下就乱糟糟的互相比较自己祖上的功业。 六国毕 第三十四章亲临 吕公头痛却不知如何制止眼下这群高官子弟,论爵他们都是高爵子弟也不愿意听自己一言。课堂内比较沉默的是一些小官子弟、低等军吏之子,可能祖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们只是满眼羡慕的盯着那些人。 说来也巧,今日秦政想想自己也算是国学祭酒,怎能不去看看自己的学生如何。他带着一群官员浩浩荡荡的就往国学去了,等到被人引到应该上第一门课的吕公门外,听到殿内吵闹,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 跟在秦政后面的各位家长,此时脸上也是红白交错,却是没有人敢越过秦王制止自家的小崽子。秦政回过头瞪了他们一眼之后,才一甩袖子迈入大殿。 这大殿中,中央位置摆了诸多案桌,案桌后能看到大声喧哗的都是些显贵之后,殿后那些衣着略微显得寒酸些也安静些。原本还扯着嗓子争吵的孟家后人看到门外逆着光走进一个人,细细打量一下发现竟然是带着冠冕的王上亲临。 他连滚带爬的跪拜在地,倒是让周边的学生们也发觉了秦政的到来,一个个跪拜在案桌一旁。 吕公看殿内终于安静下来,总算长嘘一口气,骄纵的孩子真是难以管教。他整整衣冠就要向秦政下拜,却被他拉住了。 秦政走到吕公的案桌前,看着底下的学生很是失望:“当日曾有人跟寡人说,建国学召学生,他日秦国多万余良吏良将,一统天下何其易也。今日寡人倒是没有想到,寡人寄予厚望的学生在先生面前如此不敬。 尔等以祖上功绩争辩不休,却不知脚踏实地勤恳学习,他日以自己功绩征服他人。徒以口舌之辩,宛如长舌妇人,妄为栋梁之后。” 秦政训完这群半大少年,径自前往边角空起的一个案桌后坐下,冲着不知所措的吕公说:“不知寡人今日可有荣幸听吕先生讲一课?” 吕公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正色对秦政说:“王上愿听臣下讲课,真是臣下荣幸。” 他看看还跪拜在地上的学生们,清清喉咙说:“都回座位,安心听课。” 殿中终于传出吕公清朗的读书释义的声音,立在大殿外的诸位家长,进退不得,生生站了半个时辰。等到秦政听完一节课出来后,他们忙不迭的跪下告罪,说自己教子无方什么的。秦政看着眼前官员意味深长说了句:“国学为秦国储材之地。” 大臣们等秦王走远了才爬起来,想着秦王的未竟之语。若是朽木,大概就会被清除出去吧。休息时间,殿内学生有大胆的走到门外,发现自己的家长皆在,已经可以想到归家之后的惨痛未来了。毕竟他们也算是丢丑丢到王上面前,真是给家族抹黑不少。 坐在殿中的蒙毅扯扯一旁蒙恬的袖子附耳悄声说:“还是大兄有先见之明,否则我们归家必定要挨一顿板子。” 蒙恬少年老成微微皱眉看着还是一番天真活泼的弟弟叹息说:“祖父去世,家族未来要靠我们,怎能如他们一般骄纵跋扈。” 想到祖父蒙毅也不免了沉闷许多,他拍拍胸脯表示:“我定会用心学习的。” 那一日秦王亲自教训了那些学生之后,他们在上课时再不敢喧哗。因为不能苛求每个学生都能学全国学中设立的诸多学科,他们往往都是专注学习一门。农门和水利学习的学生是最少的,不过有些志在牧民的法学生,还是会跑来旁听一番。 在吕雉还在往东前进的时候,李斯已经到达了韩国新郑。韩王安深知韩国存亡取决于秦王意志,不得不对李斯的到来用上宾之礼接待。 李斯看着亲自迎到宫城外的韩王,面上扯出笑容,心里却是很不屑。只是他看到跟随在韩王安后的韩非时,内心才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 他整理衣冠之后向韩王拱手行礼:“臣李斯代秦王出使贵国,见过韩王。” 韩王安拿出帕子抹抹自己额头的汗液,这秦使一来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身后一个大臣怒斥李斯:“尔既然为使臣,为何不跪见王上?” 韩王安回头看看竟然是一个先王时期的老臣,自己还没将他清出朝堂,他就要给自己找麻烦了不成?他不顾周边臣子难看的脸色连忙打着哈哈笑到:“秦韩世交,秦使见寡人,如寡人见秦王。无妨无妨。” 韩王安领着李斯往宫城内部走去,李斯稍稍靠后些,看着本当壮年的韩王安竟然已经佝偻着些身子,内心叹息他如今也是难以挽回国势,被秦人压弯了脊梁。这一趟出使任务必定能顺利完成,到时候自己的官职也能顺势涨一涨。 韩非看着前列的韩王以及跟在其后的李斯,真是感叹不已。当初自己因韩国势弱求学于荀子,李斯就已经在那求学。在自己还未学成时,便入秦求官。自己学成之后,他已经能让一国之主亲迎,莫不是这一世终要落后李斯一步? 韩王与李斯重新回到大殿,将上座留给了李斯。他端坐在案桌后才看向面带微笑的李斯,心里惴惴不安强撑着笑意问:“不知李卿来韩,可是秦王有何指示?韩国虽小也可供奉于秦,但求秦王念及往日韩国一向谦恭,免使民众历经兵戈之祸。” 李斯安坐原位冲着东方拱手:“秦王此次派臣下前来,却是有一事想向韩王说明。王上言:‘寡人听闻李卿就学于荀卿门下,荀卿门下有一韩宗子名非,深得荀卿教诲。寡人愿请韩非入秦,不知李卿可愿出使韩国?’ 韩非名传秦王之耳,不知韩王可如送郑国一般送韩非入秦?秦王必定厚待韩非,不知韩王以为如何?” 李斯话音刚落,就有一须发皆白老臣冲到韩王安台下跪拜劝说:“王上不可!昔日先王送郑国入秦悔之晚矣,如今怎能献王族之后于秦。臣请王上厚献财物向秦王赔罪,公子非不能入秦!”他长长跪拜在地,仿佛韩王不许他就不起来。 “相邦此言差矣,如今韩弱秦强。秦王愿召公子非入秦,也显秦韩之好。若是激怒秦王,大军扣关,不知谁人能阻?”另一个人站起来向着韩王安这样反驳相邦的话,他说完还回头看看缩着脖子的其余臣子叹息一声。 韩王安当初能即位,并非凭借才干,完全是因为当初先王矮子里拔高个,选出一个还算可以的继承人。只是如今的韩国朝不保夕,即便有抗秦之志也无抗秦之力。 他揉揉抽痛不已的太阳穴,问坐在远处脸色难看的韩非:“非卿意下如何?” 韩非心里咯噔一声,还是不得不按照礼节,站起身子走到韩王台下结结巴巴回复:“臣……不愿……入入秦,臣下下……原是……为强强……韩而……回国国。” 李斯好久不曾听到韩非磕巴的声音,现在听到有种回到过去在荀卿课堂中的错觉。 “斯说说刚才‘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纷乱理而归于暴。’是何意?”荀卿一身齐儒的代表装扮,宽衣高冠身姿挺立如松。他手握竹简,看着居然在出神的李斯,点名他回答问题。 李斯连忙站起来想想之前荀卿刚刚诵读过的字句,连忙回答:“顺从人的本性,必定会让人互相争抢不休,最后导致国家动荡不安。” 荀卿微微点头看到一旁两眼发亮盯着自己的韩非,便也叫他起来说一说。 韩非好歹是王族之后,与之前的李斯比衣着光鲜气度俨然,唯一的毛病是口吃:“人……性恶……也,须……以礼礼教……之,以以……法规……之。” 荀卿大喜,露出大大的笑容称赞他:“韩非可得我衣钵,坐吧。接下来……” 李斯恍惚好一会儿才发觉殿上之人正在看着自己,不免有些尴尬:“不知韩王可曾作出决定?是否允许公子非入秦?” 韩王安看刚才自己一番话他是一句没听进去,又不能发怒,只能按捺性子再说:“李卿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不如暂且休息几日。寡人与臣下还需好好思量一番,想必秦王尚能多等几日。” 李斯想想秦政虽然没说到底要在什么时间之内将韩非带回去,但明显也是希望他能越快越好。他装作为难的样子:“韩王不知秦王,王上曾说要韩非月内入秦,不然将派人带兵来请。请韩王慎思。” 韩王安听到李斯的武力恫吓,额头冷汗直流,笑着打哈哈:“且许寡人几日,到时候还请李卿多多美言一番。今日朝会便罢,诸卿且回吧。” 殿内臣工一一散去,韩王安身上的冷汗浸湿里衣,浑身粘腻。他站起身来发觉老相邦还跪拜在地未曾起身,空荡荡的大殿内只余他二人。 韩王安像是意识到什么,缓缓踱步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老相邦:“相邦且回去休息吧,公子非怎的也不是今日入秦。” 老相邦身子一歪,倒在殿内明亮的石质地板上,露出痛苦又死不瞑目僵硬面容,韩王掩面大哭不止。 六国毕 第三十五章魏咎 殿内发生的事,已经走出宫城的韩非与李斯自然是不知道的。 “非且等一等。”李斯看前面的韩非脚步越来越大,简直要快步如飞。不知是想逃离这宫廷还是逃离自己。 听到李斯的喊声,韩非终于停下了脚步,他面色不虞却也不好对李斯无礼,各为其主如此而已。自己不像李斯原本只为楚国小吏可在他国出仕,他身为韩国公子吃穿住行皆来自韩国,没了韩国就没有了韩非。 他一心想让积弱难返的韩国强大起来不惜远游求学。先王昏聩不纳其术,今王懦弱不敢抗秦,他生不逢时回天乏术如今更是被秦王逼迫,心中痛苦万分。 李斯快步走到韩非身边,发觉他面色雪白身体摇摇欲坠,连忙用手搂在他腋下,扶着他向一旁他的车驾走去。 宽阔的车驾带着两人向韩非的居所而去,车内李斯看着眼前虚弱的韩非劝说:“如今韩国势弱,旦夕将灭。非岂能不知?如今我奉大王令入韩相邀,韩王终将派你出使。为何如此想不开!” 韩非想反驳李斯,又因为身体不适,不能出声,只好瞪了他一眼。 且不提李斯带韩非回府邸之后的事,同在新郑的张府家仆将今日都城内的消息传给在书房读书的张良:“听闻今日老相邦跪死在大殿上,王上命人将老相邦送回其家,并宣布将亲自吊唁。还有秦国今日派使者入韩,面见韩王不知说了什么。” 张良挥挥手让家仆退下,想着这两年来韩国已到生死存亡之际,秦国派使节入韩必定又想图谋什么。只是他还未曾加冠,即便有何见解也不能传到韩王眼下。韩王可不是能如秦王政那样破格任十二岁的甘罗为上卿的人,先王反复无常,今王懦弱。 “阿兄,来陪我玩耍~”张良看到父亲留给自己的唯一的小弟,正在门外盯着自己。 他站起身来,抱起弟弟笑着问他:“阿弟也到了启蒙年纪,不如我教阿弟识字可好?” 若是张家仆人见到这一幕一定惊奇不已,自从张相邦过世之后,张良再也不曾笑过。原来并不是不会笑,而只是不想笑。 “阿兄陪我做何事都好。”张善睁着大眼睛向他的兄长撒娇,惹得原本有些沉郁的张良哈哈大笑了起来。 吕雉此时正在秦国入魏之前的最后一城停驻,封丘也是秦国扩展东郡时控制的城池。对于当地人来说不论是宋卫还是赵国,都是走马观花一般来去匆匆。因而当地人对秦国官吏的控制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秦法严苛,稍有不慎就会触及法律。 她在东郡经常看到亭长拿着简牍召集村民讲法,务必将秦法从上至下宣传到位。眼下只是多了一郡之地,便使得亭长不得不将主业改成了普法。若是天下均归于秦,所缺少的优秀吏员是否足够呢?但愿咸阳的国学能如她所愿培养出更多的人才,未来秦国不至于面临无人可用的境地。 这一路李信跟随吕雉也渐渐看出,这小小使臣并非无的放矢。她看似在每个城池休憩玩乐,却也是深入了解新秦地之民对秦国观感,对秦法的适应状况,以及各个城市粮食价格。虽然他没有多加评论,但是每次她说要去集市逛逛的时候,李信都手握剑柄亲自护卫。 李信对吕雉相互了解越深,越是惊奇于如此小儿竟然无所不知。他常常在闲暇时光与吕雉讨教练兵还有作战之事。 尽管现在李信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千人将”,但这并不妨碍他有指挥三军的梦想。吕雉也对面前恭谨好学的李信有很深的好感。他未来的子孙可是不但有老将李广,还有凿通西域征战大宛的李广利。 吕雉将城市中各种粮价记载下来,打算到时候用于向秦王献策。也许可以像刘彻设“均输”一样,来对城市各种货物价格统计,从而简便得知城市附近的粮食生产情况。 商人除了在当地受到灾祸时,才会高价出售粮食。不然寻常丰年,只是比乡村收购粮食价格要高一些而已。 太阳西斜,吕雉也从市集回驿站休息,明日一早就可以直接向南入魏了。想想那里很久未曾联系的龙阳君,觉得自己还是早些派人去通个信为好。她冲在车前驾车的李信喊道:“李将军。明日出发之时,可否派两人先入魏向龙阳君报信。” 李信想想使节护卫里人手足够,便点头应下。 魏国大梁龙阳君府邸此时正被一个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打扰,公子咎正大声抨击他在朝堂上的发言:“龙阳君深受先王恩惠,不思保魏反而欲与秦国合谋攻韩。若是韩国灭亡,接下来便是魏国,不知龙阳君是何居心?” 龙阳君看着眼前年轻的公子咎,义正言辞却不切实际反驳到:“魏国国衰军弱,人心不齐。天下能当秦军者唯有赵楚,赵国因东郡已于楚国隔离。楚国偏安一隅都城东迁,又怎会为魏国火中取栗。 秦军若是驻于东郡,南下旦夕可攻大梁。不知公子此时还欲图反秦是否要将魏国宗祠尽毁!” 公子咎气的脸色涨红,不顾衣着华服美衣,提拳便要打向好整以暇的龙阳君。龙阳君身为剑术高手,即便未曾拔剑,也手脚灵活,对付一个怒意上头相要发泄一通的公子咎简直是手到擒来。 他先是一手将公子咎挥来的拳头推开,又趁势伸脚绊在公子咎的脚下。公子咎还未反应过来遍扑向了花园中的鱼塘,龙阳君早有预料在他前扑之际往后推了几步,避开飞溅的池水。 他看池中的公子咎扑腾几下发现水深不过齐胸之高,才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冲着龙阳君喊道:“还不快派人将我拉出来!” 龙阳君叹了一口气,让仆人取绳索拉上来公子咎。公子咎在龙阳君府邸沐浴更衣后才怒气冲冲的离开。这大魏除了少许之人,都可以看出魏国处在灭亡边缘。聪慧的早已经偷偷沟通于秦,愚蠢的却意图南迁于楚、东迁于齐,妄图躲过兵灾之祸。 殊不知秦王蓄势待发,意图一统寰宇,天下哪有清净地。只有自己还愿意向魏王说些难听的实话,朝堂之上还有人昧良心说天下无事,王上可安心。真是好一个“天下无事”,他们看不到秦国兵锋日近,却在朝堂上上蹿下跳指这个卖国,说那个通秦。 魏国变成如今样子,真是咎由自取。李悝之后再无盛世,诸国君不愿厚待有才之人,人才纷纷入秦。吴起、卫鞅、孙膑、张仪、魏章、公孙衍、范雎都曾在魏国,却不被国君所用,纷纷入秦。魏国国君昏庸至此如之奈何? 如今到了国家灭亡之前,也只能尽力保得魏王宗庙不失,全了先王与自己相知的恩义。 龙阳君正欲离身去书房读书,又有侍卫走到身边报告:“君上,门外有人称君上故人使者,交给臣帛书为证。请君上一览。” 他顺手拿过仆从举起的帛书,看了一眼却笑了起来,上面用墨汁勾画着一个野鸡。想来这也是只有她能做得出的事,他缓了缓冲着家仆说到:“快将门外之人带进来,勿要被人发现。” 巧合的是,公子咎不豫的回到府邸,深恨龙阳君让自己出丑,命令仆人盯死了龙阳君府外。这两个秦士卒,牵着良驹在龙阳君府邸前等候。虽然他们已经改变装束,打扮成大家族武士的样子。但是他们通身军旅铁血气势,让他们在街道上与散漫的路人格格不入。 消息报到公子咎的府邸时,他眼睛发亮直觉自己抓到了一个机会。如果那是秦人派来的使节,自己命死士抓起来得到信件,不就能做实龙阳君卖魏的行为? 公子咎派人埋伏在城外,等第二日两个秦卒北返时,被大批人马围起来,才暗道不好。两人虽拼死力战,却还是寡不敌众,最后一死一伤。伤者被拖在渔网中带回了公子咎的府邸,两人身上的物件还有龙阳君给吕雉的回信都被公子咎收到。 两秦卒拼死守护的帛书上写着:“……未曾想到你为使节,等到粱城,必为你接风洗尘……” 公子咎大喜过望,这是龙阳君私通秦使的证据,但是想要扳倒他其实对国事于事无补,怎样才能断绝魏王想要与秦相和的心思呢? 这一日吕雉他们与大梁相距不过数十里,已到午时正在路边林中休憩,准备食物。说起来虽然远远出使让李信底下的兵卒初期还有些怨言,随着路上每日都有美味食物给他们吃。每逢城市还经常给他们加餐肉食,倒是让他们对吕雉真心喜爱了起来。 虽然吕雉和李信交流后,总是给他们增加许多训练项目,但是获胜一队能吃到肉食,真是最大的奖赏了。他们也是秦国农家之子,即便受得一些微末爵位,家中生活还是紧紧巴巴,想要食肉往往要等到节日年庆之时。 李信一路上看到自己属下在不断训练中越发气势惊人,也不由得被吕雉的才能惊艳。 正当他啃着煎饼的时候,一个骑马的斥候飞奔到他身边报告:“千人,前方三里外有数百兵马朝这边过来,不知是敌是友。” 六国毕 第三十六章秦人英勇相助 吕雉原本正坐在树下慢悠悠吃着东西,那斥候飞马经过时带起的扬尘,让她直接没有了食欲。夏站起来本要斥骂对方,却被吕雉拦阻了下来:“大概前方有何变故,不然你在路上可曾见过斥候直接冲到营地之事?” 夏想了想还真不记得斥候有如此行为的时候,她想到上一次也是在魏国遭遇了劫匪,不由担心的看向李信那边。 吕雉看到李信正在大口吃着饼,听到斥候像他报告的消息脸色一变,吐出嘴中的食物朝着正在吃东西的士卒们喊道:“有敌来袭!速速集合。” 吕雉不由想起出发前母亲想要阻止自己,自己说什么来着,一定没问题,不会遇到危险。这下还未入梁就遇到危险,真是大话说早了。 正在吃饭的众士卒听到号令,将自己手中的食物纷纷扔回装饼的筐中。拿起了随身的武器,盾卫还将后车的大盾取出。弩手也取出后车的一捆捆弩箭,仰倒在地用脚蹬着弩身开始上弦。弓手只是默默的带上拇指的或木或石的扳指,那是用来保护拉弦的手指不被弹回来的弓弦所伤。 吕雉看李信并为打算用车架组阵,不由往前跑了几步到他身边询问:“为何不以车阵为凭?莫不是要直接攻上去?” 李信皱紧眉头看了眼吕雉才缓缓说:“末将准备派人将你们送出此地,末将率部阻拦敌人。” “大梁附近哪有那么多盗匪,势必是为我而来。如果是魏王不想见我也不必让我通过关隘,直接在北方边城就可拦下我。这样一想大概是朝堂上反秦大臣准备杀掉使节来阻止秦魏联合。”吕雉越是事态紧急她脑海中的思路越发清晰,“若是以车驾为饵,李将军率兵伏于林中。他们势必追逐车驾,将军可半路而击,必定克敌制胜。” “善!那便请使节先藏身林中,我派人稍后入林。”李信转念一想,这也是最佳选择,如果自己不能打退对方,吕雉终究要被抓住。 吕雉招呼喜将自己抱起来,朝着丛林深处跑去。她的一些家仆被李信授意驾车一直沿大路逃跑,他带人打扫了下踪迹,带着剩余兵卒退到了林中。几名骑马的斥候被他安排到树林边缘等着随时支援战场或是追逐逃亡的败兵。 李信带人入林百步之深,草高林密已经只能隐约看到林外的路面。他们在林中静静等待对方到来,希望能打一个出其不意。 公子咎原本不想亲自上阵,但是家中门客说:“主上若能杀死秦使,必定扬名天下。”他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天下人无不恐惧恭敬对待秦使节,只有他能带门客死士诛杀秦使,这是怎样的勇敢。 他带着家中护卫死士以出城游猎之名,大摇大摆的出了大梁城门。守卒倒是见多了这群贵族在城中玩腻就带着人出外打猎,他们还以为这一次也一样。 只是他并未学习兵法,家中护卫也不曾经过严格训练,他带着的人虽多达二百多人,出的城外就像一盘散沙。公子咎看的很是气恼,他还指望日后能美名流传,这些人真是给自己丢脸。他派门客费了大劲将这些蠢货编成队列,才继续沿着马路向书信所言的道路前进。 因为公子咎也不曾带过兵马,他没想到这群人走了没多久,也就一两个时辰,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掉队之人也不少。他不得不停下休息片刻,收拢了散掉的护卫死士才继续向北前进。 这就是为何明明他已经知道吕雉从何而来,却还是没有及时埋伏起来的原因。在发现有斥候远远看到他们折返之后,他让手下有马的冲锋向前,没马的跑步加速。不得不说魏国自从丢掉河西河东之后,国内马匹真的少得可怜。 公子咎下了命令也不过十多匹骑马的冲了前去。剩余的大队还是用他们酸疼的腿向着前方前进。往前追的骑士看到远处的车驾奔逃踪影,不得不派一个人回去向公子咎报告。 他一听怎能接受自己无功而返,催使手下之人越严。整个队伍都可以听到大声的喘息声,让在密林中等候的李信被他们的蠢样惊呆了。 虽然树林边被草草打扫了下,但是如果骑士细细打量还是能够发觉不对的。他们却直奔远处的马车而去,未曾驻足检查。更蠢的是骑士与后面的步兵远远脱节,那为首者还把步兵的气力耗尽。 李信看密林前方路上已经出现了松松垮垮的队伍,他站起身子冲着趴伏在地的士卒打了个呼哨,握紧了长矛向前冲锋。 林中最靠前的是盾兵他们举着重盾首先冲出了树林,在到达马路前列了一层薄薄的阵列。持矛的一部分在盾兵之后,一部分散开分到两翼。半圆的阵势中间是弓弩手,冲着前方松散的队伍就射出箭矢。 实话说秦军在战国末期,除了遇到强将以外,无惧于天下。他们的队列严整,盯着眼前敌人就如盯着爵位田地,未有任何一国军队可挡。更别提,秦军武装精良,秦弩之强在韩国衰弱之后闻名天下。 秦军在大规模攻城战时,以大规模的弩箭袭击震破敌胆,再攻城时便势如破竹。 回到眼下,公子咎的队伍正疲惫不堪还要追逐远方车驾的时候,路过密林也未曾停下。却被林中的沙沙声吸引,猝不及防就见到举着重盾的秦卒,然后就是戈矛兵,还未短兵相接他们后方就射出几轮箭让公子咎的兵卒倒了一片。 公子咎再傻也知道自己遭了埋伏,冲着惊乱的兵卒喊道:“列队!列队!” 惊慌失措的队伍在敌人近在眼前,哪里有机会列队。更别提公子咎出门就没有带盾,只有些弓手戈手。那些门客之前还以长兵不雅,非要用短剑。秦人大盾一举短剑连人都够不到就被缝隙中伸出的戈矛戳倒在地。 能被直接枭首的在这杂乱的战场上也是一种幸福,如果腹部被戳一个血洞,倒在地上那才是生不如死。不但要被两方人马踩踏,还时不时被重盾砸在身上。要知道为了让重盾不被敌军推动,盾下是有尖刺的。这种盾只要戳在地上,就可以挡住几个人的推动。 公子咎看着自己的弓手因为力竭射出软绵绵的箭,被秦人轻松用手就可以挡掉。秦人的弩箭又沉又重,他看到一个弓手刚刚拉开弓,眼睛就被一只箭矢贯穿脑后露出血淋淋的三角箭头。 自己一方的士卒门客迟钝的反应过来,却不敌那个为首的杀神。他拿着一根半丈有余长枪,枪尖寒光如银蛇时不时收割己方一条人命,片刻时间就有十数人死在他的枪下。 持盾士兵不断挤压公子咎的阵地,有的没有经历过这么血腥战斗的门客,扔下手里的武器就要往后逃跑。前方之人频频后顾,看后面有人逃走,自己也心思活泛不准备战死在此。 喜让吕雉骑在自己脖子上,在林中远远看着战场的交战。让她用一个词来评价这场战斗,她只能说这群魏人不堪一击。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什么时候崩溃,能逃出几个,能被俘几个? 说实话如果他们不早早投降,杀红眼的秦兵说不准就要把他们的每一个脑袋都砍下来,作为自己的战功了。 公子咎看眼前己方大势已去,不得不让麾下之人投降,有些不愿投降的还将他推下马车,抢夺马车逃之夭夭。留下公子咎欲哭无泪,这场战斗怎么就没有按他的设想发展呢? 吕雉看李信派麾下打扫完战场,才从林中出来。因为公子咎一方是看到林中冲出的秦兵,所以逃散的兵卒都是往另一边逃亡。 李信看着眼前俘虏的公子咎衣着华丽却狼狈不堪,发冠也不知丢到何处,披头散发十分可怜。想也知道必定是这一次袭击的主使者,提着他到了吕雉身边。 公子咎原本还死撑着不愿说出自己身份,结果被吕雉冷冷一盯说:“那么你便英勇战死在这里,我们入城也能知晓你的身份。” 当他发觉这孩子这不是在开玩笑,刀刃临身才哭爹喊娘的将自己的身份,还有为何能知晓他们走这条路统统说了出来。 李信只懂作战,不知该如何处置眼前之人。他看看吕雉,吕雉会意的带着他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 “不知使者如何处置这公子咎?”李信觉得他是个烫手山芋杀不得放不得是一个麻烦。 吕雉冲李信笑笑,在这样正直简单的军人面前,她都不想说出自己的谋划,但是为了大局她为这件事下了定义:“今日秦人使节在路途上遇到公子咎被盗匪袭击,使节派麾下护卫英勇相助使公子咎获救。李将军可明白了?” 李信虽然是个心思简单的将领,却不是蠢货。他略略思量一番意识到这样说法的好处:将眼前这个秦魏冲突控制在小范围内,不但可以施压给魏王,还能维护秦人在魏国的名声。毕竟他们也不想让魏人变成下个赵国人,赵国人长平之战后,视秦为死敌。秦军攻赵每次都要花更大的代价,才能克敌制胜。 六国毕 第三十七章烹镬之刑 大梁酒肆中,一个人正在大声讲自己看到的事:“今日秦人使节在郊外救了出外打猎的公子咎。” “莫不是你胡言乱语,公子咎怎么会被秦人所救,他不是一向敌视秦人?”一个中年男子捋着自己的胡须反问,并不相信他所说的。 那个大声讲话的人看上去衣着寒酸,却不知哪里来的钱来酒肆消费。他瞪视那个反驳他的人接着说:“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才像是恍惚一样呓语:“午时之后,秦人为首的车架带着一身狼狈的公子咎,车架后的士卒浑身浴血,他们就那样穿过了大梁城门。城池守卒竟不敢阻拦一下,我还是胆大跟着看看才发觉秦人带着公子咎去了龙阳君那里。” “今日公子咎带着大批人马不是说出城狩猎?如果遇到匪盗被秦人救了也不无可能。就是不知一向反秦的公子咎现下是什么心情?”另一个人插嘴将自己知道的信息说了出来。 “秦人莫不是有什么阴谋?”有人还是对秦人的行为十分警惕,毕竟就在年初魏国刚刚损失了城池。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秦人倒是仁义啊!竟能对遇难的公子咎全力相助,真是真是……”有人最后竟然不知说秦人什么好。 “秦人仁义?秦人仁义还能有长平坑杀四十万降卒?”某个老人像是对过往十分了解,也对秦人身怀怨恨。 “不是说白起因为不仁被杀?这和这一次的秦人使节有何关系?要我看,秦人真是仁义,明明可以见死不救却还是施以援手。”最开始讲故事的人对自己最初的说法竟然深信不疑了。 龙阳君府内会客室大厅里,龙阳君正按着头想着吕雉果然给自己带来个麻烦。吕雉笑眯眯的看着龙阳君:“这些时日还望龙阳君多加看管公子咎,待得城中舆论四起便可以放他回去。” 龙阳君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一饮而尽才看看端正坐在吕雉一旁的李信,才扭头对吕雉说:“上一次离别,不曾想不过几月你竟然成了秦王特使。这位李将军看上去武艺非凡,想来秦王对你也很是看中。” “君上风采依旧,秦王此次派我前来便是为了回复魏王所请,不如请龙阳君早些安排我面见魏王。”吕雉似乎未曾对龙阳君那里出纰漏而被遇袭的事放在心上,毕竟祸福相倚。她虽然受了些许惊吓,但是也不是不可以之谋利。 坐在主位的龙阳君有点沉默,稍稍犹豫片刻还是将近些时日朝堂上的变化讲出来:“自从今年初杨端和攻魏,取衍地。大王心思就不再偏向秦国,被公族鼓动意欲反复。朝堂上群臣除少数沉默不语,大多都声称要随魏国共存亡。 魏王竟然被这群臣子蛊惑,以为自己能战胜秦国,沉迷不悟。现下恐非面见魏王的好时机,不若多等几日,待魏王平复心情之后再见。” “无需如此,且为我通报一番便说:‘秦王已派使者入韩。’魏王必会召见于我。”吕雉自信的说道,并不将魏王意图反复放在心上。 “那便如你所言,明日一早我便面见魏王。”龙阳君听到秦王派人出使韩国一惊,稍后又叹息一声答应了下来。 “这些时日未见,不如君上看看我剑术进展如何?也好指点一番。”吕雉想着难得有机会入魏,怎样也不能白白来一趟,舔着脸请龙阳君指点自己剑术。 花园中李信站在一旁看着不远处的两人,龙阳君对舞木剑的吕雉不时出声指点,吕雉听到意见便从新练了一遍。得到龙阳君肯定之后,她汗湿的小脸才露出个笑容,想着秦王还要自己照顾好她,他不得不走上前去打断两人。 “吕使已经练习颇久,今日便如此。明日再行练习,也免得着了凉风。”李信硬着头皮说出自己往日绝不会说出口的话语,然而王上的命令不可违背。 他为难的样子差点逗乐吕雉,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面部,意识到的确该休息了。她和龙阳君分别后,朝着自己房间走过去,还让喜去准备自己要用的热水。龙阳君派人还将吕雉安置在上一次她家一起居住过的院落中,他的细心让孤单一人出使国外的吕雉甚感欣慰。 “小主人练剑后要沐浴,奴自是知道的。热汤已经备好,小主人现在就要用嘛?”喜看着已经迫不及待就要往卧房后的沐浴间去,心里暗骂自己笨,这还哪里需要问。 “嗯,来帮我沐浴。”吕雉刚才练起来投入至极,现在汗湿难受都想直接进水里去了。 大梁城中不过一夜之间,秦人勇敢相救遇难公子的故事,便做到了人人皆知。虽然还有些曾经在与秦国战争死去的士卒的家人对此并不相信,但是犹如池塘中的一粒石子,无法让平静的水面掀起大些的波澜。 今日粱城中来了一个奇怪的人,说他奇怪并非是说他穿着或者是长相。他三十左右年纪虽无美貌但也算相貌端正眼睛深邃有神,身穿一身麻衣却不卑不亢。坐在酒肆中听着别人讲秦人的故事,他不曾说话却不时嗤笑两声,几次三番让讲故事的人没了兴致。 原本听的兴起的听客,看都是此人扰乱了他们的乐趣,联手将他赶了出去。他这次倒是没有做多余反应,乖乖的离开了酒肆。他拉住一个路人问询:“兄台可知龙阳君府邸在何处?”路人不耐烦的给他指了路,他告谢后才循着路人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他却不知自己想找的秦人使节不再龙阳君府邸,却是正在魏王宫私下面见魏王。 魏王增正嗤笑眼前小不点也敢自称秦王使节,对龙阳君引荐之前说的夸赞之语不以为意:“秦国无人乎?竟派孺子出使,身高不过三尺,年龄不及垂髫莫不是羞辱寡人?” 吕雉跪坐在自己的案桌后,对魏王表现的色厉内荏丝毫不惧:“秦之咸阳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何为无人?”她将昔日晏子使楚回击楚王的话语稍加改编,回复给眼前魏王。 他深吸一口气,一拍案桌怒道:“倒是个口舌伶俐的,莫不是以为寡人不敢将你烹了?来人取镬在殿外烧水。” “哈哈哈。”吕雉非但不被魏王恐吓反而忍耐不住笑了起来,“听闻易牙献子于齐桓公,齐桓公终得人味,晚年却被饿死宫中。不知魏王今日食我,他日又是何等下场?”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坐在原位不言不语,只是笑看魏王还要如何。魏国势弱,大梁距东郡不远,自己如果今日死于此,恐怕秦政正好有借口攻魏灭国。她倒是有兴致看一看魏王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要和秦国鱼死网破。 魏王增怎能不知动了秦国使节的下场,兵锋就在不远,他假咳一声转了话题:“龙阳说秦王派使节入秦?莫不是要秦韩联合?” “韩王恭事于秦,愿献王族侍奉秦王。秦王原本不想与魏相连,还是我竭力为魏王求情,秦王才派我出使。听闻魏国不愿降秦,我归国必死魏王还是将我置入镬中烹了吧。” 吕雉表现出一副随君处置的样子,倒是让魏王增头疼。 “是寡人之错!只是如今臣子并不愿联秦攻韩纷纷反对,如之奈何?”魏王增想着朝堂的呼声也很是心烦。 “王上此言差矣,兵符既在王上手中何必管臣下意见。须知王上若是宗族断绝,臣子势必另行侍奉新主,到时候魏人仍在,其王不存岂不可怜?”她看看魏王脸色变幻不定又继续说,“若是王上降秦,臣工反叛,恐秦王认为王上意图反复,那时才是祸事将至。如卫君在野王仍可祭祀先祖,无忧无虑平定祥和岂不乐哉?” 魏王站起来背着手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祖宗偌大基业,寡人不孝竟无从保全。只是这一城之地未免太过狭小,秦王占土甚多何不多分寡人一些。” “秦王念及魏王有归降之心,又被我极力劝说特意开恩。王上若能攻占韩国一城之地,秦王便为魏王增食邑千户。王上以为如何?” 魏王增脚步停下,细细盘算魏国距离秦国近些的有哪些城池,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整日吃喝玩乐的美妙生活。侍臣问及殿外水已烧开接下来如何之时,他才黑着脸吩咐做出一桌宴食。 魏王与吕雉约定秋收后,便派兵入韩为秦王献土以表自己心意。吕雉在私下宫宴上吃的十分满足,说起吃食果然还是中原人会吃些。她暗暗记下几样新鲜吃食,准备回秦之后再做给家人吃。 当龙阳君带着吕雉回返府邸之后,却见到门外等候着一个人,龙阳君使人叫醒他之后。他打量一番两人面相惊讶无比,他走进几步冲着吕雉说到:“秦使好手段,莫不是欺魏国无人看穿你的谋划? 随侍的李信闻言面色一变,拔出手中剑刃指向眼前之人,他绝不能让使臣的谋划落空。 “且慢。”吕雉连忙出声制止了李信,留下了眼前之人性命。 六国毕 第三十八章尉缭 “我倒是从未小看天下英雄,先生久等于此,想必也不愿在街道谈论,不如入内一谈?”吕雉言笑晏晏的丝毫不被眼前之人所惊。 那人少加犹豫便点点头应了下来,他原本学于鬼谷子之后,这两三年星图纷乱,原本清晰的天下走势又变得迷茫不堪。他出山原本是要入秦,却不想在大梁见到让他感兴趣的事。 眼前三人的面相更是非富即贵,最奇妙的是那稚子竟然有龙凤之姿身孕王气,莫不是她将成为天下之主? 他在心里将自己的判断抛之脑后,认为是最近星象大乱导致的人气杂乱,ra他相面术也时常失误。 吕雉看眼前人答应了下来,便让李信收回剑刃,向他拱手赔罪说:“李将军关心则乱,还望先生勿要怪罪。”李信见状也不得跟着告罪。 龙阳君带着他们进入府邸推说有事要处理先行离去,留下三人在院中。吕雉只好邀请他与之私下相谈,见他答应才与李信一同向着院落走去。 李信虽然像他赔罪,却走在他侧后方,手指紧紧握着手中剑柄。如若他有何不利之举,便可立即斩杀他于剑下。等到三人在客厅分主次落座后,李信才稍稍放松下来。 那人仔细打量吕雉后自我介绍说:“我本名缭,梁人。近来听闻秦使救公子故事广传,才来见一见使节。” 吕雉倒是猜想到他可能是谁,但是为了确保起见还是要多问询一下:“不知先生在此等候我的目的?” “王上昏庸,我本想入秦。既然秦使在此,所以希望王使可为我引荐于秦王。我善兵法懂谋略,使者尽可一试。”缭嘴角露出自信的笑容,像是在面见秦王一般让吕雉随意刁难他。 她偏头看看一边露出不屑神色的李信,觉得李信实在过早对此人下了判断,她随口问道:“今天下一统在即,不若先生说说,秦王如何才能做到?” “当取远交近攻之策近攻韩魏赵,拉拢燕齐,最后灭楚。”他不假思索将推算多日的想法提出来,却看吕雉并没有什么反应,让他有点失落。 吕雉小巧的手指敲击在桌面上发出嘟嘟的声音,她轻轻摇头说:“你所言范相早已说过,不知你是否还有其他见解?” “于此我的确未有新意。只是当初秦人有合纵之忧,如今亦然。不若厚金贿赂诸国大臣,以求合纵不复。” “先生言之有理,王上必定欣赏先生才华,先生过些时日便与我们同回秦国如何?”吕雉站起身来激动的邀请眼前人,他就是秦政未来最重要的臣下之一──尉缭。她倒是没想到今世他还未入秦之时,就自动找上门来。 缭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吕雉才叫来仆从带他去休息。 “为何使臣轻易相信此人,若是他国探子于秦岂不是灾难?”李信一脸不豫的样子,对他的观感并不好。 吕雉看着担忧又不快的李信略加解释:“他既然已知我意图,却安心等于门外,未曾喧哗出去,也未曾拜见朝中其他反秦大臣。又有何惧?况且秦国历来有诸多魏人出仕,如今不过又多一人而已。” 李信想想的确如此,倒是不再如同最开始那样敌视缭。吕雉在与魏王达成一致之后,与公子咎达成一致,让他写书信召来他的家宰为他“获救”一事,送来高额的酬谢费用。他即便有心反抗,却被看守的死死的,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当他带着自己的残兵败将回到自己的府邸后,才听到街市中都是称赞秦人“仁义”的声音,差点没有气晕当场。只是事已至此,他再跳出去说是自己技不如人那不是更加丢脸?他咬牙切齿的记下了吕雉这个人,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再报复回去。 吕雉在提前派遣快马将自己的信件往秦国送回之后,过上了三五日一宴饮的悠闲日子。魏王假借龙阳君之名,将她当作龙阳君子侄辈经常召见。她也趁机记下了魏国国中大臣的派别,准备到时候汇报给秦政。 她闲暇时光继续随着龙阳君练习剑术,或与缭讨论兵法战术,日子过的乐在其中。 韩国新郑的李斯却过的没那么悠闲,他那日带着病弱的韩非回了他的府邸。不想看到了韩非案桌上帛书写就的书稿《说难》、《五蠹》等惊为天人,他曾想将这些书稿付之一炬。却又想到韩非既在烧文何用,况且秦王在咸阳也曾点名要韩非入秦,他又怎能阻止。 他将韩非安置好,就匆匆离开韩非府邸,不再思索这事。他在驿站内感叹,果然荀师有识人之明,不嫌韩非口吃将他教导的相当出色。自己却是只学到些许皮毛便洋洋自得入秦求官,只是韩王从无变法之心,韩非终究要为大王所用。 果不其然,在韩王连续三天向臣下问计之后,看到台下的臣子终究对韩非入秦一事不再阻挠,召见正在称病的韩非。韩非不得不坐马车前去宫廷,他似乎早已想到自己的处境,现在不过是保留尊严去接受那不可更改的一切。 韩王安面带难色的向着几日不见又瘦弱许多的韩非说:“非啊,国势衰微还望你为国入秦,况且若是你能说动秦王保韩,也不枉你与先王的君臣恩义。” 韩非面色惨白看着面前为难却不思进取的韩王,怒火丛生却也不是他的过错。先王将韩国交给他的时候,国势就已经如此。 他跪拜在韩王安面前,双手微颤,泪滴一滴滴滴在明亮见人的地板上。他磕磕绊绊的说:“臣……下下……谨……遵王王……上……之令……令。” 韩王安看着眼前忠诚的大臣又要入秦,他将背负先王一样的名声,也十分伤感。他转过身去沉声说:“爱卿归家修养几日,便入秦去吧。秦王向来任用有才之人,以后便好好保重吧!” 他听到背后如泣如诉的应诺声,然后就是沉重踉跄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韩王安回过头来发觉之前韩非跪拜的位置,有了一滩点点滴滴的湿痕,而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缓缓走回自己的案桌后,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失声痛哭。国之将亡如之奈何! 李斯早在韩非受召时就已经知晓了韩非的命运,他的君王哪有魄力去违抗秦王的意志呢?他也不准备当日就再去拜访韩非,毕竟理论上自己只是秦王的使节,若是让韩非怨恨自己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他这些时日除了在等韩王的回复,还是在等他暗中派去南阳的使节回复。是的秦王自然是手写一份密函交给李斯,让他到韩国便派人去南阳送给宛城假守腾。这自然是一个重要性不亚于邀韩非入秦的任务。 如今他已经完成了其中之一,现在只差信使归来,便可带韩非归国。 宛城城守府叶腾朝着自家的夫人安抚:“待得秋收后,我便携城降秦。不会有战乱之苦,夫人且放心吧。” 他的夫人还是担忧不已:“听闻秦卒向来斩头为功,万一他们将城中兵民一同斩杀,那不是徒造杀孽?愿良人慎重选择主将再降不迟。” 叶腾听夫人劝说倒是想到一个合适的人物,如果他一定要降那也是与他最好。起码看起人也是个惜民之人,总比未曾打过交道的秦国其他将领要好的多。正在这时,门卫报说门外有一信使要面见假守。 他使人带进信使,与他一同进入书房,才拆看秦国使臣的回信。原本以为不过是新相邦昌平君的回信,却不想是秦王亲笔。信上写着:“……可保其民财货,土地却要重新丈量,韩王宗族土地要被收归国有,府库积蓄留待秦军接收……毋使秦韩军民再流滴血。” 秦王的私印在帛书的右下盖着一个鲜亮的红痕,上面只有一字“政”,棱角分明尽显一代王者的强硬性格。他失神的轻轻摸了摸印记,却好像被蛰了一般赶紧拿开了自己的手指。这张帛书定要好好保存,以后也许还要用到。 他让人安置了信使,拿出干净的帛书回复:“王上要求臣下必定尽力而为……亦愿求得和平……最后愿拜求吕氏为秦军使。” 第二日李斯派来的信使带着叶腾的回复快马加鞭的往新郑奔去,他看着带着自己帛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府邸外,才渐渐松了一口气。 “叶假守,怎的在我面前出神?莫不是昨夜与夫人纵欲过度?”令人厌恶的声音将叶腾惊醒,他不得不应付公子的无礼要求。 “公子当知府库财务,只有秋收后才可打开送往都城,臣下不能将财物先搬到君上家中,若是君上有何不满,可前往新郑向王上请求将臣下罢黜。” 公子胜经过几个月的放纵,身体稍显瘦削,脸色却越发清白。城中不少家女儿都被他召去宠幸,若不是他还好吃好喝的养着那些女子,他怕是早早就要上书陈情了。城中女子倒是大多视其为好归宿,除了早有婚约的有些许怨言,在他金钱攻势下闭口不言了。 他面色难看,嘴上更是口不择言:“叶假守可知这是韩氏王土?我为王族便是用一用又如何?” 六国毕 第三十九章老卒 叶腾都要被眼前蠢人气笑了:“这虽是韩氏王土,却是韩王一人之土。君上若想增加食邑还请向王上求肯,臣下只听从王上命令。若是君上无事,请恕臣下公务繁忙不能相陪。” 他甩甩袖子将公子胜留在后面,自顾自的走出了公子胜在宛城的宅邸。公子胜原本就是争位失败才不得不来到南阳,他如何能求得新王给他增加食邑。他在后面破口大骂,却一点也不被叶腾放在心上。若是他在这样不识趣,城池易主之日倒是不妨阵亡一个公子。 就在李斯仍然等着信使的时候,秦国吕家的二代子孙已经与军功贵族后代交好,在国学中也算是找到了伙伴。 蒙恬性格沉闷却与吕泽相谈甚欢,蒙毅性格活泼与好动的吕释之经常玩闹在一起。虽然课堂内还是有不少豪门之后对贫寒后代有些傲气,但是自从秦王训斥后再也不敢表现出来给家族抹黑。 蒙毅这时候正拉着吕释之袖子要去旁听法吏的讲课,吕释之为了不让自己的袖子被扯破,不得不跟着他快步走:“蒙兄?毅兄?且慢些,这可是我母亲亲手缝制的,可别扯破。” 他脚步略略放缓,明亮的眼睛闪过一道黯然的光芒,冲着撅着嘴抱怨不已的吕释之说:“这可是历经几朝的老法吏,错过今日不知又要等到哪天才能到他主讲。难不成你也想随你兄长一般去学兵法?” “学兵法有甚不好?做个将军征战天下,总是男儿心愿。再者刚刚不是在说袖子嘛?怎么扯到兵法了?”吕释之有点迷茫的看着高他一些的蒙毅不解的问道。 蒙毅左右打量下四周空无一人,才侧身到吕释之耳边说:“若是不拉你袖子,难不成在众人面前拉你手不成? 我等兵将家族,虽然有喜好兵法征战之人,更多的却是为保祖宗家业不得不为国征战。若是不幸折戟,留有文吏也好为家族留下一条血脉。”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微不少,让吕释之想起不久前他的祖父才战亡在赵国战场上。 “那么便如你所愿,一同听听法吏的课。只是别再扯我袖子,我走快些便是。”吕释之想想觉得蒙毅的话真是很有道理。家中除了吕泽只有自己一个男儿,若是皆战殁沙场,自家女眷未来不是要受旁人欺辱? 蒙毅伸着自己的手在吕释之头顶小辫摸摸,然后发出哈哈笑声,朝着远处宫室跑过去。陡然遇袭让吕释之猝不及防,他双手抱着头向蒙毅的身影追过去。 “吕弟切莫怪罪,家弟实在顽劣,稍后我便教训他。”蒙恬倒是没想到在自己面前还算克制的蒙毅,在他人面前太过放肆。 吕泽倒是不以为意,两个人年纪相仿,打打闹闹又不曾动肝火:“无妨,家弟与阿毅相处甚欢,倒是好事。刚来不久还吵着家父要回去探望家慈,前些时日假期在家玩闹一日才不再郁闷。” 两人说说笑笑朝着兵家课堂走过去,这一日却不是吕公讲课。案桌后是一个看上去五六十的老卒,他带着不更的小小木冠,在这群学生面前却战战兢兢没有一点气势。 吕公看眼下果然变成了自己猜想过的样子,不得不出面解释:“王上认为尔等空学兵法,却不知兵事。特意请来一些久经战阵的老卒,为尔等讲述兵事。”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看还没进入状态的老卒,向着底下的学生说:“那便如此,有关军中生活尔等有何疑惑皆可询问这位老卒,一个个举手示意。” 李斯虽然是一个文吏,但是却想让自家子弟走战将道路。他预估秦国灭六国时间不短,若是他的儿子能在战场混些军功,他的家族也好在秦长胜不衰。李由举着自己的手想让吕公点自己提问,吕公看他首先举手就指他提问。 李由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没说出口,眼看吕公要点下一个人了连忙摸着脑袋说:“不知军中吃用何物?” 老卒也被眼前紧张的孩子给逗乐了:“在军中,每顿吃的饭菜因爵位不同而不同。簪袅可以有精米一斗、酱半升、菜羹一盘、干草半石。而老卒我在最后一战后才升上不更,听闻不更比簪袅要多半斗米。如今王上推行麦粉所制饼食想必不久后军中便会分配麦食。” 吕公看李由红着脸坐下才又点了另外一人,那人倒是关注行军:“不知步军一日可行多远?” 老卒不免想起随武安君征伐天下时辉煌的战果,他听到自己了解的问题笑着回答:“轻车携带物资,兵卒非兵器食水不带,可日行二百里。” 他脱去自己的草鞋露出自己长满茧子的脚底板给那些孩子看,引得孩子们发出众声惊呼。却有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我等可是要为将的,怎么会要靠脚赶路。” 老卒听到这样的声音,忘却了身份之别浑身颤抖严厉的看着那些学生:“是!尔等皆非穷困老农之后,家世非凡。在战场能骑马行车,然而尔等勿要忘记,兵卒在路上行军甚是辛苦。若尔等不能计算士卒体力,盲目率军前行,必定轻则贻误战机,重则兵败身死。” 吕公拍手为这一老卒发言鼓掌,却看老卒泪流满面继续哽咽说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若是尔等不愿知兵事,老叟也不愿多谈。就此告辞。” 孟家后裔羞愧万分不得不站起来告罪:“先生言之有理,是学生张狂,还请先生毋走。” 秦政不知何时到来,在门外静立听着老卒哭诉自己的长辈在征战时被无能将领带上死路,让底下的少年对兵家之事不得不多了谨慎。 他想着眼前的一切都是出自那个机灵聪明的女童,将近月余不见倒是十分想念了。殿内吕公劝说伤心的老卒:“今日便是王上,虑及此事,才请先生来为未来将才解惑。想必尔等也知兵者,国之大事,必要谨慎行事。” “诺!”众学生的齐声回答让老卒渐渐止歇了哭声,缓过来继续为底下认真不已的学生解惑。 秦政又转到农家和水利那边的课堂,发觉学生寥寥。虽然农为一国之本,水利更是农耕大事。眼前若无人愿学,却是不妥。他倒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合适办法,也许还要等吕雉回来才能想个好主意。 最后他转到宫殿附带的花园时,发觉农家几人竟然在自己特意命人栽培的奇花异草旁开垦了耕地正在试用一些新农具,而且花园边缘还堆着粪肥,弄的那一片臭乎乎的。 黑着脸的秦政想要发脾气,但是看看那些人一身麻衣,挽着裤脚在“农田”劳作又觉得自己竟然无话可说。他朝身边的宦人吩咐:“待寡人走后,你带农家教授去宫室外开垦一片土地。花园原本学子放松之地,不可种植农物。” 宦人看秦政并未生气,还要给他们划分土地,心里已经明白过来稍后说话的分寸。 他估摸着老卒那边一课将要讲完,便准备进去对这一节课点评一番。不想老卒一看到秦王激动的跪拜在地,最后还是被秦政亲自拉起来。 秦政站在殿内望着眼下的学生,想着老卒的那些话语,沉重的说到:“今日老卒将自己毕生经验分享给尔等,望尔等日后领军少犯错误。能将兵卒带去,也能将兵卒带回。一人从稚龄幼子成长为男儿,需要二十载。若是尔等带兵志大才疏,便去学法罢!” 讲完这些后,他向着诚惶诚恐的老卒询问了一番在国学任教待遇如何,老卒忙不迭的称赞这个差事轻松待遇也丰厚,况且能够见到秦王也是非常荣耀的事情。让原本打算给老卒一些赏赐的秦政倒是不知说何为好。 老卒说完那些话后,倒是面有难色想说又不敢,看的秦政急躁不已只好自己询问:“老丈可还有事要与寡人说?” “老叟家中还有孙儿,正当少年,不知可否能入国学。”他最后还是跪拜在地,将自己的一点私心说了出来。 “老丈莫非不知,寡人令不更爵以上人家每家一子可入国学?”他当然未曾下此令,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他回去补一份命令不就可以了?想到那些空荡荡的课堂,总还是要有人去学的吧。扩大学生范围,原本就是农人出身的学生未来任亲民官的可能不是更大些? 老卒连忙叩谢王恩,秦政使人拉起他,才回咸阳宫中。 他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时候,还在想着李斯都回信说一切顺利正在返回秦国了,却不知道吕雉这些时日在做什么,她在魏国可曾受了委屈? “使节到底何时归国?”李信看吕雉在魏国住的很是愉快,都要忘掉秦王的使命了。 吕雉摆出一脸无辜:“回国的信使不是已早早出发?且再待五日罢!最近我的剑术又进益不少,归国可就没有宗师指点了。” 李信想着秦王下的密令,要他在正事办完后立刻带回吕雉。他忍不住将秦王命令传达给吕雉,希望吕雉能早些归国,不要再滞留魏国了。 “李将军未曾听过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便再留三日罢!”吕雉摆摆手朝着自己的房间跑去。 六国毕 第四十章伴君如伴虎 吕雉带着尉缭回到咸阳之时,刚好赶上三伏天。一路上不能说是风餐露宿顶着高温却也分外辛苦。李信在吕雉终于动身归国之时可谓归心似箭,也不知道咸阳是不是有娇妻美妾在等。 刚回到咸阳她最终还是选择先归家探望家人,随后再进宫去见有两三月未见的秦政。毕竟她出使的结果早就送到秦政的案桌上了,如今也不需要急匆匆去报告。 吕家众人早早得到先行报信,恰巧今日国学也是休憩,乐子张罗着家仆去准备些吕雉爱吃的吃食,吕长姁想要向她分享近来她鼓捣出的木质机械。吕雉从马车上下来之后,还不及向父母跪拜问安,就被乐子抱在怀中连声说到:“我儿竟然瘦了不少,脸也黑了不少。” “阿母,还是先放下我吧。大街上人来人往,回家再说。”吕雉这么大的人了,被母亲亲密对待难免有些难为情。她看到站在一边的吕公看着她与母亲相拥,有些尴尬的移开视线,笑着劝说母亲。 在门外等候的吕长姁也学着乐子的样子抱了抱吕雉才放开她。一行人回到大厅时,她笑着向吕公问安,然后一一向兄长问好。她让跟着的仆从将自己带回来的礼物意义分给家人,有给母亲还有姐姐的布料,有给两位兄长的宝剑,还有给父亲准备的一本残书据说历史悠久也不知真假。 她将自己在出使期间遇到的人与事,当作故事讲给很少出远门的兄长姐姐听,让他们听的入迷不已,她差点以为自己能做小说家了。自然她未曾将自己遇到的凶险告知父母,此次远行本已危险,若是再惊吓到父母更是不孝。 吕公仔细听着女儿的经历,难免又骄傲又失落。她是如此优秀,又是如此独立,让他心绪杂乱。吕雉看家人中只有父亲显得很是沉默,也不得不问:“阿父觉得我应对如何?” “阿,甚好,甚好。我为我儿骄傲不已。”吕公将自己有些失落的思绪收回,由衷的夸赞女儿的成就。 吕雉想着在旅舍居住的缭,想着还是要先向秦政引荐一下为好,不然她那么辛苦将一个大活人带回咸阳自讨苦吃?她冲着正在观赏宝剑的两位兄长先解释:“大兄二兄,这两把剑是龙阳君托我带回来送给你们的,他说你们受他教诲,却没有一把配得上的剑实在不妥。” “那四妹岂不是还欠缺我与大兄一份礼物?”吕释之仿佛蒙受巨大损失一般,跳起来冲着吕雉要别的礼物。乐子伸手拍了自己的二儿子脑壳一巴掌,面色不虞的说:“朝自己幼妹要礼物,谁教的你?” “阿母,我只是说些玩笑话,何必当真。”吕释之抱着头讨饶,他的样子倒是逗乐了家人。 吕雉看也见过家人,再晚些宫门就要落锁不能进出,便起身向吕父与乐子告辞说:“阿父,阿母随我归国的还有一人才能卓著,我欲引荐给秦王。今日再不去便要再拖一日,实在不妥。请恕女儿不能常伴左右,还要出去一趟。” “正事要紧!见到王上务必谨言慎行,不可恃宠而骄。”吕公想想这些日子秦政甚是喜爱韩非,提醒的话在嘴边几转,最后只是模糊的提醒了一番。 “唯。”吕雉应声后,召来车夫带着自己去缭所住的旅舍。 不提吕雉将准备用餐的缭怎样带出旅舍,他们两人入得宫中之时,缭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一派轻松样子的吕雉问:“秦王竟让你随意出入宫廷?倒是未曾料到你如此受秦王宠爱!” “何谓宠爱?此乃功劳!”她哧了一声直言反驳。吕雉并不想将自己在韩魏两国的谋划透露出去,也不愿将王太后的私密透露出去。更何况这些事若是让眼前之人知道,必定是祸非富。 尽管缭在吕雉的带领下一直畅通无阻的进到了秦政的寝殿外,他俩还是被宦人挡住了。宦人严格的搜查了一番缭,吕雉倒是对这例行检查没有意见。毕竟这时代除了战将、说客、还有一类人极为出名,那便是刺客。 秦王殿内是不许人携带武器进入的,门外的侍卫也不得无召进入。这一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不错的规定,直到未来有一个叫荆轲的人面见秦王的时候才被打破。 秦政端坐在案桌后手拿着一卷竹简看似在聚精会神读书,其实眼睛余光一直盯着殿外的两人。吕雉带人到近前跪拜的时候,他才放下手中书卷冲着吕雉说:“寡人不是已经免去你的礼节了?将寡人的话忘到天边了嗯?” 略带磁性的声音传到吕雉耳中,她也就不做那副恭敬的礼节了,顺势起身,扯着缭的衣角向秦政介绍:“魏有遗珠,我特意带回来送给王上。不知王上可还满意?” “还未曾见识一番,怎知是否满意?起吧,且让寡人考你一考。”秦政虽然很是相信吕雉的识人之能,却不得不谨慎面试一番。有人才华横溢却不一定适合为官,比如正在使馆长居的韩非。 缭跪伏在地听两人熟捻的交谈,无视尊卑觉得十分荒诞,这真是在号称虎狼之国的秦国都城?这真是在秦王面前? 他缓缓起身,仔细打量眼前的秦王,想要分辨他的面相。秦王有着高高的鼻梁,略显狭长的眼睛,胸部肌肉突兀撑起王服,磁性的声音在他听来也像是豺狼低吼。然而原本应该明显观测到的运势却像是被天机所扰,本应是失仁刻薄的面相,现在却不知其未来,真是非常有趣。 “不知王上想知何事,但问无妨。”缭不知秦王意图询问些什么,但是想想自己苦学那么久,心中才算慢慢冷静下来。 秦王倒是也不曾出什么太难的问题,只是问了下如今一统六国当如何是好。他甚感诧异的看了看一旁旁若无人吃着点心的吕雉,将之前与吕雉交谈的时候说过的话语又说了一遍。 “好,甚好。不知先生愿为何职?”秦政倒是没想到吕雉真是给他请来一个大才,想要用合适的职位笼络他。 不待缭回复,吕雉插嘴提议:“不知先生觉得尉缭如何?”她心想怎么听都是觉得尉缭更顺口些,若是他叫内史缭以后的内史腾怎么办。 “哦?卫尉抑或国尉?”秦政看着缭,话音确是在问一旁胡吃海喝的吕雉。 吕雉听到秦政故意趁她吃东西时问,连忙喝了一口水咽下点心说:“先生才华难得,既然要为统一出谋划策,怎能不任国尉?” “先生无尺寸之功,恐难服众,暂且为假尉。不知先生可曾有住所?若是暂无,不妨由寡人为先生安排。”秦政想着将现在的国尉换任他职,给尉缭留下官位,还要操心他的住所。 尉缭想想居旅舍终不是长久之计,谢过了秦政的安排,由着宦人将他带下去新住所。 夕阳西下,原本有些暗沉的殿内,镀上了一层金边。吕雉想想自己今日刚刚回咸阳,未曾与家人常伴,她站起来走到秦政面前请求:“今日忙于向王上荐才,还未在家久留。若王上无他事,我便告退了。” 秦政原本没有什么想法,听到她的请求还起了逆反心理,想着今日听到李信回报的魏国惊魂还有些后怕:“当初为何不听李信之言,令他断后求生?莫不是学了几日兵法便小看天下人?”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在训斥自己,倒不如说是关心自己。吕雉心上一暖,面上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自然有所考虑,若是魏王心思易变,只会拦我在关外。魏人如今即无良将又无良兵,能袭击我之人不过尔尔,也算万幸。 那日李将军麾下皆英勇杀敌,不知王上是否已经奖赏过士卒?若无他们为我前驱,恐怕我真是要在魏国做客,直到王上派军来救了。” “赏功早已结束,李信积功为郎中升爵为官大夫,其短兵也多有封赏。你怎不询问一下自己的封赏?”秦政随口说着吕雉关心的事,看着殿外天色越来越黑,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原来是李将军的亲兵,怪不得他用起来如臂使指。王太后近些日子还好?也有些时日未曾见过王太后若非今日已晚,必定要拜见王太后。糟了!天色已晚我便告退了。”吕雉说着说着注意到殿外竟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意识到自己恐怕要错过落锁,转身就要往殿外跑去。 “此时宫门已锁,只能坐吊篮出宫。之前你也说想要拜见王太后,不若现在陪寡人去探望王太后如何?王太后必定留你宿于宫中。”秦政右手握成拳置于腰后,脸上克制着笑意,声音平淡的提议。 吕雉苦恼的抓抓头,想想为自己一人破掉宫规打开大门实在不妥,若是坐在吊篮上摇摇晃晃想想便很恐惧。没有办法她也只好答应下来秦政的提议,她想着还在家中等候自己的家人向秦政提要求:“也只好如此,只是我曾与家人说过要回家团聚。如今既然无法归家,还望王上派人传信回去,勿要使家人忧心。” “便如你所愿。”秦政叫一旁的宦人传口信去吕家接着问:“不知在寡人宫中有何可忧心之处?” 吕雉不假思索张口答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我人微言轻岂能一直相伴君上左右?” 她这时候正看着走出殿门的宦人,并未发觉听到她话语秦政的面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六国毕 第四十一章水车其物 从秦宫回到家中的吕雉还有些奇怪,那夜随秦政一同拜见王太后时,气氛总有些怪怪的。王太后对自己倒是一如既往的照顾,秦王却是时不时走神,好像有什么难题需要解决。她想自己总不能事事包办,有些事情总要秦政自己想通,更别提也许他是在考虑晚上招谁侍寝呢? 接下来吕雉的日子总算是安稳许多,除了家中父兄常常不在。她并非不能去国学入学,只是想到要和一堆在她眼中的小孩子一起总是有些畏难,平日里自然多由乐子亲自教导吕雉与吕长姁。 因为之前出使时间颇长吕嬃都快忘记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姐姐了,不得不让吕雉花费更多心思与妹妹亲近。 “阿妹!阿妹!快随我来,看我新造出的一个好玩物件。”吕长姁闯到屋子里才发现不但吕雉和小妹都在,乐子也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 她先向母亲问安,看到乐子许可之后,便拉着吕雉到了后院。吕雉看到堆在后院的有大大小小的木轮,轮外刻着齿。不知她是要用这些做出了什么,只好露出个期待的表情看她指挥着仆人将那些轮子组装完毕。 眼前出现了一个左边垂直于地的大轮子,紧接着是一个木轴,头部与左边轮子的圆心紧密咬合。木轴另一端通过有些倾斜的齿与另一木轮相接,复杂的木轮最后带动的是底部一根垂直于地面的木轴。长姁亲自转动左边最大的轮子,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大大小小的轮子与木轴全部转动了起来。 底部的那根木轴更是转动的飞快,长姁眼睛发光的盯着吕雉,希望自己的妹妹能猜到自己想要做出的东西。 “如果左边能被水流带动,那么底部原地转动的木杆也许可以连接一个石磨。阿姐是不是想到用水力推动的石磨?”吕雉看着不停运转的机械,眼睛渐渐闪烁起与阿姐相仿的亮光。 “不止如此,我还想到它可以提水。”长姁看吕雉明白自己的想法,更是喜悦不已,让家仆组装起其余零件。 最后左边的大木轮上挂满了小木斗,小木斗与地面成一个斜角固定在木轮上。大木轮一侧离地位置摆上了一个曲折的木板,像是农间水渠。 吕长姁勉强压抑自己的喜悦,向吕雉介绍说:“当水冲动左边的木轮,水也会被木轮提到高出,木轮转动,木斗中的水就会倾斜流出。如果找合适的木板接水,就可以将水引入农田,木板越长,水便能流的越远。如何?” “这真是太惊人了!阿姐是怎么想到的?”吕雉瞬间意识到这样的工具的意义,她压抑下自己想要马上去寻秦王的冲动,向长姁细细询问。 这下子长姁脸上通红,她支支吾吾的说:“家中马车后部有金属齿轮,可以用来制动。我拆下来研究好些日子,才发觉齿轮可以刻在侧面,也可以刻在木柄上。之后组合在一起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阿姐必定能借此物名留青史,此物用途极大。阿姐随我去见秦王如何?”吕雉激动的拉着长姁的手盛赞不已。 “不如先做好底部的小石磨再演示给秦王看如何?”吕长姁多少明白了当初吕雉制造出踏锥的心情。要是吕雉知道长姁是如此想她,恐怕要羞愧死,毕竟那舂米工具还是她见过才复制出来的。 一日后,吕雉带着长姁入宫。长姁第一次进入这样规模的宫殿,有些战战兢兢好像空气中都充满了威严的王气一般。吕雉只好多加安抚,长姁才渐渐从肃穆的环境中适应了过来。 两人的模型在吕雉强硬要求下,侍卫只好亲自携带着跟在两人后面。秦宫内有从渭河引来的活水,见到秦王后也可尽快演示给他看。 吕雉与长姁进入殿中发觉秦政在练习剑术,两人看十分他投入只好静立一旁等候。秦政原本还是有些对吕雉的怨气,但是想想自己既然比她大不少,与一个孩子计较实在掉份。他练剑时也不是没有见到两人站在一起等候,看起另一人相似的外观猜到必定是吕雉的胞姐。 终究没忍心让两人久等,秦政匆匆收招后将长剑插入鞘中。他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手巾,边擦汗边问:“你莫不是将你胞姐也要引荐给寡人?” “正是如此,若说之前踏锥可省力百倍,我姐制造之物却可省力万倍。还请王上移步一观。” 秦政将信将疑地看着吕雉,她眼睛中闪着璀璨夺目的光芒,让人不自觉就要相信于她。长姁从未见过君王,被秦政审视腿软的都要倒在地上了,吕雉在她背后用力托着她也是稍显吃力。 “那便去看看吧,希望此物有你所说那般效用。”秦政带着她们去了宫中花园一处人造小河,看着长姁与吕雉让侍卫将怪模怪样的工具拼起来。 长姁紧张的看看吕雉,吕雉笑着让侍卫将卡住木轴的木片抽出,奇妙的一幕出现在了秦政眼前:水流带动水中的轮斗,水被木斗提起,在另一侧倒下,顺着木板浇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另一边经过木轮与木轴的带动,底下的石磨也被带的转起来。这竟然不需要一丝人力,简直太神奇了。 吕雉看到秦政露出惊叹的表情,不由炫耀起来:“王上觉得此物如何?是否胜踏锥百倍?凡有河流之处皆可建造,既能提水又能磨谷,若是更易石磨样式也能打磨武器,将水斗换成布帆也可在无水处运用风力。” 秦政一拍大腿,忍不住称赞:“大善,此物甚妙。” 当他们再次回到大殿的时候,秦政已经再不敢小看长姁了。只是他灼热的目光让长姁坐立难安,被吕雉狠狠瞪了几眼才稍稍收敛。 “不知你可想要何封赏?”秦政觉得钱爵就是一般人所能想到的最关心之物,他看着还不曾及笄的小姑娘,想着也许她会让自己给她先定一个好郎君也说不定。 吕雉当初也不是问过长姁想要什么,只是她说只愿研究机械,还有请王上出资支持她研究飞天术。眼下这时刻,再沉默下去实在不妥。她看长姁一脸为难,就知道她不知秦王是否愿意答应下来她的要求。 “听闻王上少府中有百工,阿姐曾立下心愿想要飞天,不知王上可能允她入得少府,借用少府资源研制机械与飞天器械?” “到无不可。只是‘飞天’?人怎可能飞天!”秦政一口答应了下来,若是这位女童能再研制出些许机械,便是把整个少府交给她又何妨?只是飞天他却是不信的,能飞在天中的除了蚊虫只有鸟禽了吧。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王上莫要早下断,将来若有一日,家姐必定能实现。另外家姐功劳总不至于作为一名工匠,还请王上多多照顾一番。” 秦政想想如此功劳怎么也当得这点要求,他冲有些紧张的长姁笑笑:“如此便让你姐任少府工师,不受他人管辖,直接听命于我。如何?” “那便多谢王上,阿姐年纪尚幼,大多时间还要在府中,这点还请王上理解。” “还不曾知晓此物名称,还有你胞姐之名。”秦政倒是不在乎有人挂名在少府,少府就是他的私人府库,还有众多的匠人为王室制造各种物件,修建陵墓也是他们在规划。多一人少一人完全是他一人可以决定的事情,完全不会有阻碍。 长姁在吕雉鼓励的目光下,终于勇敢的将它的名字说了出来:“水车,风车端看用何力推动命名便可。我,我名长姁。” 她倒是跟着吕雉学的毫无尊卑,然而这有什么呢,秦政看中的是她的才能。在他面前恭敬有礼的人甚多,却无一人可以制造出如此神奇器具。如果非要做个比较他宁愿要个不甚恭敬的有才之人,也不愿要一个唯唯诺诺却一无是处之人。 吕雉带长姁回到家中,向母亲乐子报喜,乐子开始还不敢相信大女儿竟然抢先做了女官。尽管她早就知道吕雉的梦想,但也不曾想到一向喜欢鼓捣木头的大女儿也能为官。吕雉不得不向乐子解释工师这种官职,又将长姁特长之处分析给她听。 乐子听到女儿并不需要像全职官员一般,日日住在工坊,成年前也只需要有想法便可去少府才松了一口气。 秦国非同一般的执行力,让水车不到半月就布满了渭水的岸边。渭水两岸每隔几里便有一个大大的水车伫立在河边,人们走在旁边时可以听到木轮转动的嘎吱声音。 有些咸阳居民听到管理磨坊的病残老卒说,可以只收取一点点谷物就可以为他们将谷物去壳。感兴趣的人将自家谷物带到水车磨坊中,不过片刻就将磨出的谷子带了出来。人们见的确如此便利纷纷将家中谷物带来,水车旁很快就聚集起很多抱着谷袋的人家。 与民用的水车相比,少府工坊中为了磨制武器的水车则不需要磨谷物那般大的石磨,只需要纤薄些的石磨板固定在木轴上。水力带动大轮传导至小轮上,小轮带动的石磨转的飞快。 原本需要手动打磨的金属箭矢,戈矛,剑等都可以很快完工。这些武器木柄或者金属剑柄刻着此时的相邦昌平君,工师蕺,丞义,匠成。完工的兵器被整齐收好,稍后便会送到咸阳武库中去。 匠人对水车的发明赞不绝口,这工具的发明真是省去他们诸多时间,他们这时候还不知道发明人只是一小小女童。 六国毕 第四十二章花香墙外 正值炎夏,尉缭休憩时间出外打量这个强国之都,他当初看到秦王的面相,本认定他是个刻薄寡恩之人,为何会有变故呢? 沿河街道一栋木屋旁立在水中一个怪模怪样的大木轮,黔首们手中提着着沉重的袋子,一个个轮流进入木屋,不多时就带着变小不少的袋子出来。 “老丈你们在此作何?”尉缭实在好奇难耐,忍不住问向最末尾的一个老人,看他头顶褐色包巾却是一个公士。 原本正与前面之人交谈的老公士被吓了一跳,看到身后居然是个从未见过的大官,忙准备跪拜行礼。尉缭连忙止住对方,向他解释说:“老人家勿要多礼,你这是为何等在此处?” 老公士爽朗的笑笑露出了缺失几颗牙的口腔,他朝王宫的方向拱手说:“都是大王怜惜子民,特意设水车造福民众。让我等力薄口钝之人也可吃喝无忧。早些时日大王公布了豆腐与麦粉食物,城中老人想在自家做也不方便。如今有了这水磨家家支付一点谷物便可得麦粉食用。” 尉缭这些日子被秦王使唤的不停,也未曾来过街市,倒是不知道城中竟然有了这么大变化。他与老丈告别,继续沿河走下去,发现每隔不远就会有一个水磨在河边运转,如此便民,莫非是自己的相面术未曾学精? 朝堂上诸臣子对秦王推广水车,风车倒是没有太大异议。尽管这样又要让城舂之人失去刑罚,也不是不可以换成别的比如制衣,秦军四处征战除了可以自备衣物,还可花钱向官府购买。若是能多做些出来,也能为当地府衙创收,若是考核得“最”更是可以早早升迁,何乐而不为。 只是国君召一女童入少府为工师实在有些令他们目惊口呆,尽管这是一个先例,少府却是国君私产,他们倒是没有理由反对。然而若是有一日,朝堂上也有了女子为官,他们必定会口诛笔伐,誓死捍卫他们的独有的权利。 吕公带着两个儿子从国学回来时,还对咸阳城不过短短半月竟然又增了新鲜事物表示惊叹。归家后才听大女儿竟然凭借功劳升任工师,他惊异的盯着有些羞涩的长姁问:“莫非这外面传颂的吕氏水车是我儿所做?” “正是如此。阿父每一架水车都标注了师姁呢,国人都快知道有一个女工师监制了水车制造。”吕雉笑眯眯的将这个消息说给吕公听,她对自己长姐先一步扬名并无嫉妒之意,有此能力得到秦政赏识是她的荣誉。 她当初制作踏锥只是为了有一个进身之阶,却不是真的喜爱这些百工事物。与那些木头机械比起来,她更喜欢的是纵横捭阖,更喜欢的是秣马厉兵征服天下。随着时间的过去,秋季已经近在眼前,她即将以一己之力撬动整个天下大势,每每想到此处她都激动的浑身战栗不已。 “只是我儿名声远扬,日后恐难婚配!”吕公尽管认为长姁制造的水车有功于国,却不得不为她将来的婚嫁愁心。时人虽有招赘习俗,赘婿却被秦法严惩,如此虽是工师却也难得国中小官吏钟情,更大的官员却也不一定喜爱离经叛道的女儿。 他皱着眉头像是为未来愁心,却浑然忘了长姁如今不过黄发垂髫,哪需要如此紧张。 “父亲勿要担忧,若是未来有儿郎不愿娶姁妹,我带着大兄打上前去为必让他娶了妹妹。”吕释之看上去成熟些许,张口却还是不过脑子的混账话。 吕公伸手拍了吕释之头一巴掌,吹胡子瞪眼的盯着他:“你在学堂学的法竟然全忘了不成?” 有了吕释之的打岔,一家人才不在纠结还未发生的事了。隔日早餐时一同用餐的乐子面色红润春意荡漾,还被不知人事的长姁疑问:“阿母脸色不好,莫不是病了?” 原本要恢复的面色,瞬间又羞红一片,乐子伸手悄悄拧了吕公腰间软/肉一下。吕公忍痛还要面色不变的解释:“夫人今早被热到,所以有些暑红不足为奇。” 长姁还想问为何早上竟然会被热到,明明最热的时候是午后。吕雉心里好笑却拉了拉长姁的袖子,止住了她的行为。 宫中秦政正坐于案桌后聚精会神的正在听韩非的讲学,他听到“上下一日百战……”一句时,激动的手拍大腿:“正是如此,先生大才。”过激的反应倒是让韩非吓了一跳,他支支吾吾的想要自谦一番,被秦政制止。 “先生之言真是让寡人茅塞顿开,寡人愿聘请先生为博士,不知先生意下如何?”秦政真挚的看着韩非再次提议。 他支支吾吾的再次拜谢了秦王的邀请,表示自己不能担任博士。韩非不愿为官的原因一则是深恋故国,他出生至今无一不是凭借韩王恩泽,若是出仕于秦心中不安。二则是自己口吃不能与人当中辩论,每每总要被人嘲笑,为官经常不得清净。 秦政看先生如此坚决,只好作罢不提此事,又与他论起“夫妻持政,子无适从。”这句话来。 大殿中时不时传来秦政提问的声音,随后便是韩非磕绊的回复。两人不知日夜直到夜已深才被宦人提醒休息,秦政特意安排宦人带韩非去前宫找一偏殿休息,也好再次日可以早些聆听韩非教诲。 跟在持灯宦人身后沉默走着的韩非,意识恍惚像是早些年在韩王宫中面见先王一般。那时候他还对黄老很感兴趣,自己在家中学了很久觉得学有所成便兴冲冲的向韩恒惠王献策。 那时的韩王还不像之后那样老迈,上党郡守自作主张引发的大战只是将韩王惊吓不已,韩王虽然颓然但不糊涂,他面见韩王上书说:“如今国中贤才在野,朝中多蛀虫,何不举贤才代之。” 只是他并未想到连续五年的陈书却不曾被韩王采纳,自己才愤而前往楚国兰陵拜在荀师门下求学。如今他的学说墙内开花墙外香,韩王弃之如敝履,秦王尊之如圭臬。 若是韩王能如秦王一般向学,韩国也不至于落日今日模样,自己当然也不会身处咸阳。一切不过是如果,过往也不会改变。韩非沉着脸随宦人越走越远,彻底消失在宫殿转角处,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在吕公带儿子前去国学之后,吕雉又被王太后召去陪看球戏。自从那日将水车献给王上之后,吕雉倒是有些时日未曾进宫了。她当然知道韩非的思想会对秦政造成多大的影响,只是总有一日他会成为一个帝王,而她却不愿再入后宫。 前朝那么多空位,她坐在何处不可?更别提秋季即将到来,那时收获的季节,农人收获粮食,而自己将第一次获得官职。 当她被引到王太后那里时,看到王太后与秦政正躲在殿下阴凉处看着台下球赛。王太后苦夏穿着十分清凉,透过几层薄纱还可看到白皙肌肤。她热的脸红彤彤的正命人将扇子扇快些,看到远处走过来的吕雉连忙伸手招呼:“快过来让我看看,这些时日不见竟是又长大一圈,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吕雉忍着王太后热情不已的揉捏,娇笑告饶:“王太后且饶了小人,再摸下去回去我又要胖上一圈。” “母后还是放过她吧,以后让她多多进宫陪母后也就是了。”秦政看不过去勉强说了一两句公道话,让吕雉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球戏吕雉也不曾仔细看,她只是注意到这一次黑队却是胜了。王太后还在一边解释:“黑队自从上一次失利,知耻而后勇为了奖赏,苦练球技如今已是宫内第一球队了。” “不知宫中有几支球队?”吕雉想想宫中也不会有太多球队,如果还是当初自己刚刚成立之时也不过两队而已。 王太后冲吕雉笑笑说:“宫中乏闷不已,一些太妃,还有我儿的女侍将宫中女子召集起来,凑成了数十支队伍呢!” 吕雉想想若是这么多队伍只以一轮定胜负实在有些无趣,想着积分制不错:“王太后不如令每支队伍一年春秋为两个赛季,赛季时每支队伍在主殿外举行比赛,最后按照赛季积分最高者为胜,得最高奖励,其次两队得稍逊奖励,再后三队稍加奖励。如此赛制复杂,王太后也可多观赏几场赛事。不知王太后以为如何?” “雉儿想法不错,我稍后便与诸宫商议一番,在秋季之前将计划做好。”王太后听到吕雉得好主意,等眼前比赛结束赏赐胜者之后,便急匆匆移驾朝着华阳太王太后那里去了。 “寡人多谢你能为母后想办法开解,当时虽迫不得已,事后再看也并不是无其他解决之法。母后现在乐于其中也让寡人宽慰不已。”秦政双手藏袖中捏着衣角,盯着空无一人的台下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王太后厚待于我,我也当投桃报李。这些话暂且不提,听闻王上最近甚是厚待韩非?”吕雉盯着秦政棱角分明的俊美玉颜,想着韩非几日宿在宫中,用言语试探于他。 提起韩非,秦政眼睛一亮称赞他说:“先生才学过人,寡人学到不少,尤其是‘上下一日百战’寡人更是深有感触。” “王上!君疑臣则臣疑君,还望王上慎思!” 六国毕 第四十三章出征 秦政看吕雉沉着脸说教,有些不以为然,声音带着些玩味:“哦?有何不对?” 同样一句话对不同的人自然会产生不同的后果,吕雉用这句话教自己的盈儿时,实在是因为刘盈不知人性险恶,他也不愿深想人性之恶。或者说他即便知道这个世界糟糕至极,却也仍存一丝善念。他能做到自以为是的善良,却是自己背负着骂名为他遮风挡雨。 与之相反的是秦政早已遍经人世丑恶,不论是早年欺辱他的陌生人,丢弃妻子独自逃亡的秦异人,还是对他厌恶不已的夏太后。除了王太后的相伴以外,竟然从未得到其他些许温暖。 吕相为了自己的权位才扶植异人,在秦政身上也获得了超额回报,竟然敢称秦政“仲父”,自然也是为了利益。若是说满朝文武有谁毫无私心,吕雉自己都无言以对。只是若是说朝下之臣无一人忠于秦王那更是有失偏颇。 她想避免秦政一头扎进仇恨与狭隘的世界,她面色凝重的冲云淡风轻的秦政说:“智伯即死,其臣下有降有逃。唯独豫让三刺赵襄子,其一诈为刑人欲图刺杀赵襄子于厕。 其二漆身吞炭行乞于市,再刺赵襄子于桥。最后赵襄子不忍献衣物于豫让,豫让以匕首三刺自尽而亡。如此人物无愧于忠义。豫让之所以如此奋不顾身,皆因智伯以国士待之。此可谓士为知己者死。” “豫让的确无愧于此,恩义分明国士也。”秦政想着自己未曾拥有如此臣子,十分羡慕能获得如此忠义之人投效的智伯。 她看出秦政还未意识到问题所在,又举一个近在眼前的例子:“昔日魏信陵君礼贤下士,亲自为侯嬴驾车,为其祝寿,更是多次拜访屠户朱亥。邯郸之围,信陵君听侯嬴言窃符救赵,朱亥锤死大将晋鄙。侯嬴念及身体羸弱不能出战,在家中面北自刎。如此人物也是忠义非凡。 更莫论信陵君于赵得毛公与薛公,说动信陵君归魏救国,使信陵君合五国之力名震天下。必定先有礼下于人,才可得贤才于野。若信陵君如王上日日自怨自艾不信臣下,岂能得贤才投奔?” 秦政想着秦国死敌信陵君得故事,陷入沉思。信陵君一人而已却能名动天下,一人之力能力挽狂澜。即便他是秦国的敌人,秦政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过人之处。 “郑灵公得美食而不欲分享于公子宋,公子宋亲自染指尝味。君臣相忌,公子宋弑君,郑国内乱不休。亦是不得不以之为鉴。王上忧虑臣下不忠,不义,不若先付之以诚。先前王上既然能舍一园林得无数栋梁,今日何妨舍下高傲得无数忠臣?”她眼睛亮闪闪的竟让秦政不能直视,吕雉期待着秦政的回应。 正反三个例子,远得不过数百年近的不过数十年,不得不让秦政深思。身为一国之主想要召见贤才,只是等他们自荐不知等到何时。礼下于人亲自请求,才能说动贤臣。 他眼睛渐渐亮起露出个笑容冲着吕雉说:“雉子便是寡人的侯嬴,非但未寡人解惑,还为寡人举荐贤臣。看来寡人当以国士之礼待雉子。” “我怎可与老朽侯嬴相比,常闻‘釐尔女士’,王上请以女士待我。”吕雉对着秦政玩笑说到,倒也未曾想要真的怎么样。 秦政左手置于右手之上,头拜至手行了个空首礼说:“那便请子女士日后多多劝谏寡人。” 这样她倒是不能无动于衷,只好行了女性用的肃拜礼节,右手盖于左手上,抬起至额头再缓缓下垂至胸腹为止答曰:“王上厚爱至此,敢不从命。” 那一日之后,吕雉也常常回想起两人相识相知的过往,更是对当日初见她将秦政怼的哑口无言记忆犹新。 时间匆匆而过,夏去秋来。水车磨坊外常常可以看见带着谷物来去壳或是磨粉的城民,城外蓝田大营也征召了足够的士兵,大约有十万之众。蓝田原是为了抵御楚国而设立,在楚国迁都避战之后,重要性已经大幅下降。 城中六国探子却不知这一次秦政兵发何处,只得向自己的国君连忙报告。吕公也得到秦政召见面授机宜。他要承担与南阳假守的沟通事宜,助秦军早早安定下南阳,并向新郑进攻。 这一战秦政已经委托尉缭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若是占领南阳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征收府库存粮继续东攻,争取一战灭韩。秦国宛如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亭长、乡廪夫从乡间挨家挨户征发应该出戍役的成年男子。除了距离都城较远的东部郡县,集合地定在当地以外。关中基本都是在咸阳汇合,已经进行了几日演练。 军营管理严格,吕雉随父兄在营外围观了一番秦人练武。在乡中耕作一年的老卒很快就适应了军中节奏,只有新卒虽然来之前已经经过军训,却还是偶尔犯些错误。 几千人的军阵随着鼓声整齐前进,练习进退转向,操场上尘雾四起。十万人组成的硕大军阵,按照同样的号令行事,脚步声整齐有力,同时跺在地上带动地面轻轻震动。引的营外围观之人的一声声惊呼。 吕雉笑着问吕释之:“二兄还是愿意从军?从军辛苦不已,况且你也未到年龄,阿父此去也只是作为信使,岂能带你一同前往?” 原来是吕释之听到吕公要随军队前往韩国,因为自己不能前去,来之前还在闹脾气。乐子正在细细叮嘱吕公:“战场上要多加小心,紧随蒙将军之后,勿要逞能。” 听的他哭笑不得,连忙劝说:“我只随大军前往南阳,南阳降秦后后便可归国。” 吕公一一与家人分别,进入了把守严密的军中,吕雉和家人原路返回暂且不提。 一个小卒检查过吕公的通行证之后引着他向大营走去,把守在营帐外的短兵检查过吕公通行证之后,才进入帐中向蒙武报告。 蒙武子嗣身在国学,他偶尔也见过吕公一两次。他从都城拜别秦政的时候,秦政还让他好好照顾好吕公,说他是南阳假守的熟人十分重要。 他连忙放下手中地图,亲自出帐迎接。两人互相打量一番,还是吕公先拱手开口说:“久闻将军大名,果然不愧是名将之后治军严谨。”蒙武看吕公谦恭有礼也回礼说:“军中环境不比城中,恐委屈了先生。” 两人互相恭维一番,进入帐中细细商议起南阳之事。 军中士卒这一次出征,发觉自己经常食用的粮食换成了麦粉制作的食物。当然并不是说军中无精米可用,只是精米数量减少了很多。麦粉食物简单易做,装载时又可以携带更多,实在是行军最优的粮食。级别稍高的军官自然可以选择是尝试面食还是继续食用精米,这对他们来说不存在什么问题。 十数日训练之后,出征之日到了。吕家众人在辕门之外看着蒙武将军车驾后竖着大纛黑底白字曰秦将军武。之后便是三军整齐的出了辕门,最后是辎重队伍,国内无事辎重队伍看上去并无太多兵马护卫。 吕雉看乐子已经远远望着已经消失了踪迹的大军久久不言,劝说道:“韩国弱国,旦夕将灭,阿母还是回家等候吧。” 他们上了自家马车,踏上了完全相反的回咸阳的道路。 事实上在吕雉以为的三军之中,还有些从秦国国学学法一段时间的刚刚毕业的新人。秦政当时想到韩国安定少不得秦吏治理,将国学中学习成绩优越的一部分年长学子提前毕业塞到军中,等韩国灭亡顺势分配到底下郡县为秦效力。 这也只能弥补底层官吏缺少的很小一部分,更多的还是将从军中识字懂法的军官中去分出部分到地方任职一段时间。 南阳的叶腾自然早早得到秦国大军东出的消息,楚赵韩三家战战兢兢,不知这一次秦王剑指何方,他却是知道这一次就是韩国灭国之战了。 他明面上安稳了城市中的人心,暗地抓紧了当地兵权的控制,渗透了不少守将。秋后不久,在他还未等到秦军身影之时,却听到国中带来的消息说魏国大举侵入韩国东部边境,正在大兵围攻新郑。 这是!这是双管齐下。不知怎的他脑海中想起那个经常露着闪亮光芒的女童,这样的计策谋划真是不留一点生机给韩王。 公子胜听到东方魏国攻打过来,急匆匆的要叶腾将府库打开,自己要带钱财去楚国。他的那些心思看的叶腾真是想将它抓去送给韩王,他义正严辞的拒绝了色厉内荏的公子胜。此后几天不曾听闻到他的消息。 在秦军叩关他派人去请公子胜的时候,却发现他在城中的府邸已经打扫一空,不知何时从城中溜走了。他在城中眼线众多,竟然不知他什么时候出的城。仔细打探之后发现他的府邸有密道通往城外,可能是留待他日城池被围攻逃生之用。 这一日他安抚城民之后,回到府邸却见到府中等候一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吕公。 “叶守可曾做好准备?秦军已陈兵关外只等叶守携城出降。” 六国毕 第四十四章灭韩亡魏 当蒙武带着吕公叶腾检查了府库之后,对叶腾能截留下这么多粮食表示了赞叹,蒙武拍拍叶腾肩膀说:“叶守功绩卓著,我必定为叶守请功。” 他却不能坦然受功,推脱说:“都是吕公之言惊醒下官,如今王师天降,也能让庶民少些征战之苦。” 这时也不过与吕公面见叶腾相隔三日,大军驻扎在城外,城内兵将只带了少许短兵护卫。乡里未曾有大军防守除了些顽固不化的老封君以卵击石,占领整个南阳可以称得上的是一场武装游行了。 军中少壮派倒是对没有几个人头可以砍失望不已,被蒙武狠狠压制了这种思想。既然已经派下官吏占领了土地,当地之人就成为了大秦之人,要是发觉杀良冒功可是死刑。 当晚蒙武又拜访了叶腾,他心中疑惑却还是将蒙武请进来说话。书房中,他面色大变问一脸淡笑的蒙武:“王上竟令我率兵攻郑?” “王上思及叶守身为韩人必定对新郑了解颇深,故而将重兵委托给叶守,还望叶守不要让王上失望。”蒙武留下这句话就告辞离去,书房中的灯火彻夜未眠。 叶守率军反攻韩国之事却是吕公所不知道的,他此时已经穿过函谷关急匆匆朝着咸阳而去。尽管出征不过月余,他心中却装满了对家人的思念。想到家人他下令驭手再快些,真是一日都不想在外奔波。 新郑的韩王安先听到魏国在边界入侵,还有些愣怔,他反问台下大臣:“你们是说魏国攻韩了?现在已经兵临城下?魏国不是一向与韩唇齿相依?魏增疯了?”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对于这样的事情也是无话可说。 过了几日之后,韩王安听到一个更糟的消息,南阳降了秦国,带着秦军直奔都城而来。他问臣下是降魏还是降秦?臣下纷纷赞同说降魏,说什么同为三晋,魏国广博必能容人。他大开城门肉袒降魏,让龙阳君叹息不已。 “后来如何了?”秦政激动的听着内史腾讲述亡韩经历,简直恨不能身临现场。 “王上莫急且让内史慢慢讲。”吕雉笑着劝解秦王,如今韩国已灭,魏国正在陆续控制之中,初秋出征如今已近冬季了。 内史腾现在已经是身穿黑袍的一名秦官了,在灭韩上尽管未获得太多战功,但是韩国能兵不血刃被秦国控制也是一件好事。秦政看他善于治理城池特意封为内史,时人都称他为内史腾。 “龙阳君将韩王困在魏兵营中,派遣军卒封守宫城府库,在我带军到达之后,将绝望的韩王安交给了我。现在已经迁徙到了陈地,原来的韩宫被时时维护作为王上未来的行宫,大部分财务已经装点正在运往都城。”内史腾将心中的一点愧疚压到心底,平淡的叙述着韩王的下落。 吕雉倒是不太关系韩王如何,她在想的却是张良这一次又做出了怎样的选择。这一次明面上韩国灭于魏国,却不知张良是不是要舍弃尚且年幼的弟弟,继续踏上刺秦的道路? “听闻韩国张氏五世相韩,不知名臣之后如今安在?”吕雉忍不住将自己的想法问了出来,她实在对此太过好奇。重生之后经历的越多,未来变动的越与前世似是而非。 如果她按照前世经验再去推测今世之人,总会有所疏漏。如果以前世恩怨报复今世还未认识的人,又有违她的信念。随着时间的变化,她对前世越发释怀了,因为她知道这一世是完全不同的一世,她也必定能给天下留下不同的记忆。 新郑城中王旗变换,尽管给城民带来很大震动,但是秦军军法严苛,城中除了少许维持秩序的秦卒并无太多军卒入内。韩国境内除了各个乡镇为了强征王室土地,才派出军卒跟去。 秦军的军功爵与土地挂钩,秦军既然铲除了一国最大的地主,当然要将土地收归国有。在秦无尺寸之功的贵族被纷纷剥夺了土地,迁往咸阳为生。 张府张良皱着眉头看门外操着一口关中方言的秦卒,秦卒示意当地人将自己的话翻译给这户人家。当地人缩缩脖子才战战兢兢的朝着张良翻译:“秦王有令,大户人家乡中田超百亩者皆迁入秦,若违令不尊当迁往蜀地。尔等还有三日考虑时间,三日后不答复者当直接迁出原地。” 当地人看秦卒似乎不懂当地语音一般,悄悄加了一句:“小郎君还是入秦去吧,先报名的秦人还包路上食宿,抗令不尊的都要被抓到炎热的蜀地去。” 秦卒虽然用方言说话,却不是听不懂当地话,不然怎敢让当地人带路。他看这人并未说什么不妥的话,也不曾指出来,睁一眼闭一眼就当没有听到。 “我已明白上吏之意,还请上吏容我考虑一番,明日必定给答复。”张良向秦卒拱手行李,倒是让年轻的秦卒尴尬的扯着嗓子拉走了当地人。 闭上门回到府邸的张良想到自己见到秦卒轻笑一声,他与传言中见人就割头的凶悍秦人一点也不想象。他既是稚嫩的也是年轻的,看上去不过比自己大上几岁,却已经在千里之外为国作战了。 如今韩王先降魏,又被魏人交给了秦人,自己要报亡国之仇却不知到底要寻谁。城中大胆商户见秦军出具安民告示,竟也大着胆子开门迎客了。若不是时不时可以看到一列秦卒在街上巡逻,他都要以为这是平日一般的新郑城了。 他听闻秦王已经将韩国故地命名为颍川郡,郡治阳翟。府中不知世事的弟弟还在等着他回去教他习字,家仆累世为张氏效命,此时也等着他做出决断。他想想自己近些日子在城中看到的景象,已经做下了决定。 “我离开前已经有不少人家做了决定准备入咸阳为生,少数公子家被强行迁往了蜀地。还有很多韩女被一同带着返回,因为队伍庞大所以速度较缓。”内史腾又回忆了下接着说到,“张氏也在迁往咸阳的名单上。” 内史腾从宫中退下去他城中府邸处理公务之后,吕雉盯着秦政不放,直到秦政率先转头测对她说:“作何如此看寡人?难道又是寡人有何不妥?” “王上宫中女子颇多,子嗣也并不稀少,不若让这些王女自择生路吧!”吕雉想想将来秦王宫内隶属秦王的数千女子被胡亥一律诛杀为眼前人陪葬,简直战栗的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哦?倒是让他们如何选择?”秦政转过头来眼含笑意看着吕雉,十分好奇她打算出些怎样的主意。 “王女既然血统高贵,便不好随意恩赐,除自愿入宫争王上一夕恩宠之人外,不若赏赐给国中尚未婚配的年轻俊杰。未免强人所难,可办一相亲会,让其自由相处一番。”吕雉缓缓说出自己想了很久的一个主意,她真是见不得女孩子受苦。 入得王宫虽然能继续衣食无缺,却恐怕要长久枯守。孰优孰劣且让她们到时候自选吧,她能做的也只是这么多了。 秦政看眼前人真是毫无顾忌,竟然连“争恩宠”都说得出口不得不表态:“就按子女士之言,若非子女士强烈谏言将王公之后迁居,寡人还不曾想到此事。” 她笑了笑,她是不会承认这点是学汉朝皇帝迁地方豪强守陵学到的,她虽然不至于让异国王族给秦王守陵,将他们置于秦王眼下也能便于控制这些亡国贵族。这些人在秦王死后可是上蹿下跳整日做着复国梦。 “庶民多愚,无人指使不过一盘散沙。迁王公之后便可让其在农间安心劳作,不受他人所惑。”吕雉叹息一声,又是再感叹庶民的愚蠢,或许换个中性词可以叫质朴。 两人分别之后,吕雉想想自己兄长年纪大些的吕泽不过十三,相配一个王女却是有些年龄不合,就不知道有没有年龄适合的从小养着也不是不行。 说到从小养着她蓦地想起张嫣来了,却不知他上一世的祖父张耳如今怎样了。还有刘季那竖子此时如何了。 韩国灭亡后韩非在秦迷茫了一段时间,李斯本来还欲陷害于他,结果被早有预料的吕雉将韩非送到了国学任教,让李斯深恨却又无法。 魏国外黄县人心惶惶,刘季跟在张耳身后正在巡视城墙。自从魏军西击韩国,魏国国内流言肆虐。竟然有人说魏王准备降于秦国才为秦国火中取栗,张耳将传播流言者枭首示众才让纷纷嚷嚷的小城恢复了面上的平静。 张耳看到自己的小城防守还算严密,满意的点点头自得的说:“便是秦军杀来,我这小城也可坚守一月之久。我等必定奋勇杀敌誓死效命于魏王,怎能坠了信陵君的荣耀!” 他巡视一圈带着手下门客回到自己的府邸,当日晚餐时竟然发觉又少了几个门客,他按照往日习惯三敬酒之后,破口大骂那些自顾逃离的门客,说他们毫无忠义之心,说自己待他们甚厚。 刘季经过将近两年的磨砺,也不是嘴上无/毛的少年了。他现在年已十八嘴上续着一点短须,在张耳门下也算是资历颇深的老门客了,这自然不是他能力出众还是怎样,实在是张耳门客来来往往只有他还留在张耳门下。 六国毕 第四十五章战外黄 因着内史腾入秦为官,蒙武还在驻守颍川郡近期不能轻离。倒不是说颍川还有什么抵抗力量,不过是一些亡命匪盗趁着韩国灭亡,大肆劫掠富户。蒙武只能带着部分军卒展开治安作战,安抚人心之类的。 继续带领秦军东进的是老将王翦之后王贲,他在龙阳君的带领下将魏国大部分都和平占领,魏王也被带往了咸阳。秦政想想要为剩余诸国六个好榜样,给了他一万食邑,留下他王宫中的财产允他带走。剩余土地政策与韩国一样,土地全部收归国有。 魏王增离开王宫前,有些留恋的看看整个宫室,才不舍得和龙阳君踏上西行的路途。龙阳君在车内劝说魏王:“君上,如今前往咸阳必不可再谈魏国,谨言慎行方保平安。” 是的魏王增现在已经是秦国的承平侯了,因献国功受封为彻侯。他想想自己以后再不必为朝政烦心,又有美人相伴,也并无太大损失,子孙无能只好带着祖宗牌位降秦了。就如龙阳君说的一样,他的先祖也不过从大夫做起,享国这么多年难道还亏了? 承平侯自然是将他的王印留给了王贲,让他广发他最后一份王令,让诸城池见文降于秦。这也算是他为庶民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大梁旧地被秦军占领,并没有酿出什么祸端来,一则这是魏王自己降于秦城中子民也未曾受战乱之苦。二则前段时间秦人使节救了公子咎一事还在四处传扬。秦军名声还不错,驻守在梁地也不曾欺压城民。 公子咎原本想要不去咸阳,但在要么迁移到蜀地的威胁下,不得不跟着大队一起向咸阳前进,距离他的故乡越走越远。 秦王将新征服的魏国包含之前的宋国旧地,一起划分成砀郡,郡治正好是昔日吕家众人停驻过的睢阳。 王贲本以为剩下的东部城池不会再有什么阻碍,却不想下属报告说自己送到外黄的使者被人砍了脑袋。他在地图上翻找一番才看到外黄其地,不过是睢阳以西的一个小小县邑。他倒是来了兴致想要见识一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然想要捋自己的虎须。 他也不曾多带军马,只是简单带了一万兵卒,准备让外黄的守将见识一下什么是秦军。 外黄的张耳门客,看张耳竟然不知死活杀掉了王使,还宣称这是有人叛乱之后在夜间逃亡的更多了。刘季强自按捺自己的心思,想着张耳为自己供应食宿也有这么久,不为他战一场实在有所愧疚。 当守城的士卒惊叫着报与张耳的时候,他身着盔甲正要告别妻子。他侧耳听完士卒的报告,带着刘季还有残余的一些门客上了不过一丈多高的城墙,看到的就是外面四个方阵。密密麻麻的黑色秦卒竟是比县内众人还要多。 外黄县承平已久兵甲不修,护城沟也是草草挖掘,不过半人深潜。如今大军压境,城墙上众人面色灰败。 王贲才不管这些人到底何方来历,当即下令先来几轮箭雨。秦军阵中矮下一片,刘季等人还未搞清楚秦人这是在做什么的时候。城墙上一个曾经多次征战过的老卒,尖历的喊着:“秦弩快躲于墙后!” 他的话音还未落一片乌云就从秦军阵中射向了小小县城的城墙。为众人警告的老卒与没来得及藏身的士卒,被强劲的箭矢带落到墙下不知死活。 刘季与张耳藏在墙后,等待箭雨的结束。不料秦军除了有弩还有弓可以用,随着秦军方阵中一级一级的将命令传达下去,弓手也拉开了自己的弓他们听从为首老卒的经验控制好角度向上倾斜。一声令下箭雨成抛物线状在城墙上方向下落下,将未曾护头的守卒钉死在城墙上。 在弓弩手的压制下,步兵已经开始向着城墙冲锋。队列为首者搬着长梯一部分架在浅沟上,一部分搭在了城墙边缘。 箭雨稍歇,刘季露头瞟了一眼外面,发觉已经被秦军架起了梯子,他朝守卒呼喊要他们准备好讲梯子推下去。秦军南征北战多年怎么会不曾考虑过这样的事,梯子上有金属钩,被士卒的重量压的死死的根本无法推动。 墙上的守卒不能露头,一旦露头出去便会被箭雨射成马蜂窝倒下。刘季挥着自己的长剑想要砍下登上城墙的秦卒人头,却不料秦卒手持一个小盾挡掉了他势在必得的一剑。 两人僵持的片刻又有数个秦卒冲上城来,城墙下的木门被巨木撞的咣咣作响,门缝露出的缝隙也越来越大。刘季眼前到处是倒下的守卒,大略一扫也可以看到城墙上已经被一层黑色秦卒占领,秦卒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多。 他往后寻找张耳,却不想在县城远处看到了骑马奔逃的张耳,他啐了一口。朝着前方壮硕的秦卒虚砍一剑,之后也朝着后方跑去。 那秦卒一愣想到自己的命令是占领城墙,便又向着身旁的其余守卒砍杀而去。秦卒也早已憋的难受,原本以为的大战没有,眼前些许小城的守卒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军功。若不能早早束手就擒,怕事就要被一刀枭首。 王贲踏进县衙之时,只比他下令射箭晚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他的士卒就已经将整个县城完全控制了起来,投降的些许士卒正等着王贲的命令。王贲想想残破的城墙,把他们罚去了城旦。 却说张耳连妻儿都顾不上,径自往城外打马飞奔,县中四门秦人只攻了一门。他从另外一门逃出,朝着陈地逃窜。 若说陈地有什么出名的,那要数曾经在陈地做人佣耕的陈胜了,不过如今陈胜还未出生,陈地只是春秋时古陈国留下的唯一一点记忆而已。 刘季抢的马匹无奈之下也只能朝着东方自己的老家沛县而去,楚国仅弱于秦,秦人总不可能连灭两国又去打楚国。他细细谋算一番,想到回家又要被家人日日训斥,苦着脸向东继续赶去。 砀郡在承平侯走后,大批的王公之后也被强行迁入咸阳,留给秦军一个干净的地盘,唯一的一些难题不过是匪盗从生而已。王贲也不得不留在原地驻守,秦军老卒逐渐被抽调回国,留下些年轻新卒为秦王暂时驻守砀郡。 轻取韩魏可以说是秦政亲政以来最大的功绩,他已经决定在明年春祭祀的时候向祖先好好说一说自己一年来的成就。 韩国先定,张良等众人也在归国的秦卒护卫下一同入了关中,进入关中他时不时看到河流旁立着些大木轮,十分好奇。 他向齐步走在他们身边的秦卒询问,被秦卒用没见识的目光瞥了眼之后,才骄傲的说起来:“此乃吕氏水车,为吕氏长女所制,非但可以灌溉,还可以磨谷。王上见其效用非凡,推行天下。想必用不了多久,韩不对颍川郡也能用上此物。” “多谢这位仁兄解惑,没想到竟是如此。秦国竟然女子也能为官不成?”张良还是有些接受不能,在他印象中女子从来都是囿于后宅,从未听说还能成为工师之人。 那秦卒想到秦王唯才使用更是骄傲非凡:“王上用人不拘一格,先有甘罗12岁为上卿,后有吕氏女为工师,国尉听闻还是一个魏人哦不砀郡人。若是尔等也有才华,自然也可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况且秦王在咸阳建了国学,为国储才。他日天下一统,秦吏便可遍布天下。” 张良对眼前人言辞条理分明十分惊异,赞叹道:“小弟见仁兄言之有物条理清晰,莫不是学过私塾?” 他爽朗的大笑着拜拜手说道:“我家积功有不更爵位,正好可以让一小儿去国学入学。听闻大王准备在各个郡建立郡学免得学子长途跋涉在咸阳入学。原本各县倒是有县学堂却只是教授律法的,也不知以后县学堂能不能教授其他知识。我的这点知识还都是家中小儿告诉我的。” 张善睁着大眼睛看着张良与秦卒交谈,张良将车窗的布帘降下他才问:“阿兄我也可以去国学入学嘛?” “会的!我定会让阿弟入国学的。”张良看着张善期待的眼神不由说到。如果只需不更爵位,他为了阿弟只好出仕于秦了。 秦咸阳因为秦政迁来韩魏诸多王公贵族,城中房屋价格高涨。他不得不命内史腾向城外继续扩建,让内史腾忙的天天不见踪影。 吕雉这些时日正在劝说乐子让吕泽与吕释之到时候去参见相亲会,提前订下一门亲事。乐子推说为时尚早,不需如此匆忙。 “阿母,如今的王女都是韩魏之后,语音亲切不说,便是习俗与我家也算相近。能早日订下贤惠妻子不也是一件好事?”吕雉皱着眉头向乐子提议,她倒是不想让那些女子入宫被关大半生。 乐子见自己女儿竟然还在操心兄长的亲事,哑然失笑说:“即便如此,雉儿也总要先与泽儿、之儿问上一声他们的意愿吧?” 六国毕 第四十六章真香 归家后的吕释之挎着脸不可置信的问:“阿妹竟然要给我提前定亲?我还没玩够!不,我还没学有所成怎能匆匆定亲!” 嘴上用学业做借口,他却是不知人事,对定亲一事一口拒绝。吕雉又看看大兄吕泽,吕泽倒是稍知人事却还没考虑这么长远。 国学中年龄大些的公族之后闲暇时光最爱说些房中事,他听来听去不过就是那样,也不曾感兴趣。 “若是能有合适女子早早订下也未尝不可,这件事还需看阿父阿母的意思。”吕泽笑着将皮球推给了父母,他却是没有想到吕雉早已说通父母,这却是专门来跟他们通气的。 因为吕公能说动内史腾降秦,轻易取得南阳。秦政给吕公升了爵位,现在已经是一名公乘了。若是说有什么不同之处,望文生义他来往国学已经有官车接送了。这点倒是让他们一家在东区显得扎眼不少,毕竟东区多的是来贩卖才华的各派学士。 不能说那么多学士中没有想要实现自己伟大理想的人,但是任何一个人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总是要加入到秦国里面去,秦国如此强大他们即便仗剑穿越各国,也不敢在秦稍稍放肆。 咸阳城中此时平民已经大量的开始食用起了麦粉食物,吕雉意识到这一点,想着应当早些说服秦政在咸阳北方多多种植宿麦,增加粮食产量。 “《周礼》有言‘芟刈其禾,于下种麦’‘芟夷其麦,以其下种禾豆’我入秦以来却不知秦地是否行此法?若是仍有未曾推广地区,不如使国学农家子带农户革新种植之术。”她拢着衣袖手指在袖中揉捏,这农业生产不去调查她也不能妄下论断,却不知秦政知不知。 吕雉实在不知在秦国为何没有专管农事的高官,治粟内史只是主管国家财粮缺不管庶民究竟怎样种植。 “这寡人不知!若真是如此,寡人便问询治粟内史,兴许他知。”秦政倒是被吕雉随口一个问题问到了,他一国之主怎么知道农耕之事,每日操劳也不曾有歇息之日。 “天子尚且亲耕,王上竟不知农事。可曾知错?”吕雉眉头紧皱盯着秦政厉声严辞浑然忘却这是一国之主。 秦政举起左手,用袍袖挡住吕雉的视线,亲自道歉:“是寡人的错,寡人往年都是让吕相邦代理,今岁却是忘了此事。明年春寡人必定亲自躬耕于垄亩,为万民表率。” 却说入秦的韩国贵族们即便出发时,带了大量的粮食,却未曾料到他们行动缓慢。入秦之后不久,纷纷断了粮食。 有那不知世事的公子要求押运他们的秦卒给他们提供精米、粟米食用,被秦卒黑着脸赶了回来。 张氏队伍中米粮也所剩无几,张良不得不向前些日子与他说过几句话的秦卒问询:“我等粮食即将告罄,不知可否从临近乡邑购些米粟食用?” “勿忧,王上既然早有言当先报名入秦者,可包食宿。尔等稍后便知,供应何物。”秦卒露出了怪异的笑容,让张良心里惴惴不安。 一路行来每到食宿时间,两队人都是分开食用。韩人贵族吃着自己米粟,秦卒吃着自己的麦食互不相扰。 因为护卫他们的行军速度实在太过缓慢,大军已经加速归国。留在入韩队伍中护卫的士卒,数量却是不多。有些想要逃跑的韩人,被木枷锁着走的踉踉跄跄。又警告其余人若是再逃就将被送到沿线城池去城旦,韩人才全部老实下来。 因而除了张良能与秦卒说上几句话外,韩人都是不愿理会秦卒的。一方面他们不愿背离自己王公的骄傲,另一方面却是厌恶这些灭亡自己国家之人。 晚间秦卒端着几锅浓香四溢的肉汤到了韩人篝火旁,还有几个士卒提着几个竹筐,里面放着麦粉烙成的大饼。 香气扑鼻即便是再傲气的王公也吞咽了一下口水,他们盯着那些大饼不知是何物所做轻声交谈起来。 一个为首秦卒站出来说:“此乃麦粉所制,王上有令必不少尔等路上食用,请便吧。” 秦卒带着一起来的士卒回到他们那边的营地,嘻嘻哈哈笑着猜测那群王公之后会不会安心去吃麦食。毕竟他们当初听闻自己要吃麦食时还不是十分抵触?最后尝过之后,纷纷变成了真香。 韩人队伍中一个年轻贵族红着脸大声说:“秦人竟然拿麦食羞辱我等,我便是饿死,也不会吃一口麦食。” 他的发言也让有些蠢蠢欲动的韩人止住了脚步,一个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挤进了人群。她身着一身宫装,颜色俏丽却不保暖,裹着一件白狐皮制成的皮裘,娇小的脸上眉目如画。 站在一旁的张良认出了她的身份,是王长女韩嫣。她手拿一个木碗挖了一碗肉汤,又从筐里拿出一个大饼,才看着或是轻蔑或是皱眉盯着自己的人群开口说:“天下已无韩国,何必故作姿态,子孙无能痛失其国。便是麦食但能果腹,有何不可?” 她走向自己的马车,挺得笔直的背影下,是已经拖在地上沾染了尘污的白色狐袍。韩嫣并不关心那些人是否要去食用麦食,她只想走的稳些不要撒掉这鲜美的汤汁。她当然也不是无所顾忌的就去了,之前早早就跑到秦卒那边看了他们的吃食才过去的。 秦卒既然吃用的与韩人一样,那么总不会是用一样的吃食来羞辱韩人。看他们吃的很香,也许是想看韩人王公闹些笑话娱乐一番。 “王女,怎能亲自去拿吃食,这是奴婢该做的。”迎过来的羽面色羞愧的对着韩嫣说到。她是一个十八岁的宫女,即便秦卒已经将大部分宫女宫人遣散归家。她却千里迢迢服侍韩嫣入秦,来报答她昔日救自己于公子胜手下的恩惠。 韩嫣将手中的食物递给了羽,回头看了眼已经有人去拿吃食的韩人,嗤笑一声说:“若不是我亲去,他们此时还要犹疑不前。以后莫要再叫我王女了,王已经不在,国更是不在。以后但唤我主上便可。” 羽用手将饼掰碎泡入肉汤中,韩嫣用勺子挖了一小块送入嘴中,味道并不差,事实上是非常好。吸取了汤汁的饼块,鲜香软糯十分美味,与她吃过的任何一种食物都不同。 “羽你快去再装一碗回来,记得找个大点的碗,还有再带个这个饼。”韩嫣放下勺子笑着对羽吩咐。 不久之后,当羽尝到麦食的好滋味,惊叫一声大口吃了起来。不过此时周边的人都吃的很是欢快,那个曾经说这是羞辱的年轻公子更是面色涨红的吃完了自己的一份,对身边仆从说:“快去再拿一份。” 不远处的秦卒看了一会儿争食闹剧,便又给他们带去一桶肉汤,更多的饼食。 张良看着吃的开心的弟弟,总算明白过来,当初那个秦卒露出的笑意为何。 秦国朝堂对王上一战定两国惊讶不已,但是无论怎样这都是件好事。秦政在朝堂上透露些口风:“此次得建奇功,寡人得一贤才相助,不久之后诸位便知到底为何人。” 回到自己府衙的李斯,充满怀疑的想着莫不是韩非?可是韩非虽然入秦却是想为存韩出力,秦王还能感谢何人呢?他因为带韩非归国已经被任命为客卿,想到秦政看自己时稍稍停顿,莫不是自己建了奇功而不知? 听到传言的吕雉在秦政面前惊喜的询问:“王上朝堂之上是在说我吧?王上准备兑许诺言了嘛?” “正是如此,此次灭韩亡魏你之功绩当可排第一,不知你想为何官?”秦政看着眼前激动不已的小人,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典客如何?你既然能言善辩,必定无损秦国威名?” “整日与戎狄蛮夷相处未免无趣,不做!”吕雉摇摇头,表示坚决反对。 “太仆如何?掌管国内马政,也是非常重要。” “王上竟然视我为母猴?意图使我避马瘟不成?不做!”吕雉看秦政提议越发不像话,生气的瞪着他。 “你又不是宗室,自不可入宗正为官。那么便往郎中令下做一议郎如何?” “负责顾问应对,又不需随时当值,还有六百石俸禄,做得,此官做得。”吕雉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心里盘算着她到时候的收入。一石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升。商鞅立下的度量衡,商鞅方升一升大概是将近一斤精米。一石米等于将近一百斤米。六百石用斤来算就是六万斤米。 郎中令为九卿之一,掌管宫中禁卫。其下有谒者掌臣下进书,郎官掌守门户,内则宿卫,出充车骑,有议郎、中郎、侍郎、等。其中议郎顾名思义,在于其不仅是和博士一样承问答,当顾问,而且职掌言议,可议朝政。 “那么寡人隔日便于朝堂上宣布,任你为官。如此你可满意?”秦政看着喜不自胜的吕雉,笑着说道。不过六百石米而已就乐的她找不到北,岂不知相邦等三公可得四千二百石俸禄。 吕雉回到家中时还有些飘飘然,她将自己即将秩比六百石的消息告知母亲乐子,让乐子惊讶的合不拢嘴。即便是吕公在魏国庄园收租也不曾年年有六百石积粮,如此女儿竟然成了家中收入的第一人。她不由想起上一次吕公还抱怨说自己女儿太过能干,让自己压力颇大,这一下恐怕又要让他郁闷良久了。 人们常说斗食吏,就是每日俸禄一斗米粮的小官,他们忙碌一月俸禄不过几石而已。吕雉的六百石也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每年一发,而是每月发放一部分。 六国毕 第四十七章舌战群臣 隔了两日秦政不但准备自己上朝宣布任吕雉为官一事,还准备亲自带她上殿。吕雉被秦政安排了一件黑丝红云纹的特制小官服要求她换上。 她倒是没想到秦政竟然连官服都为自己准备好了,怪不得一大早就召自己入宫。只是这服色实在不太和她审美,罢了为了能在前朝有一席之地,忍忍还是在偏殿由着宫女换了衣服。 秦政等在殿中,看到换好衣服出来的吕雉眼睛一亮,原本留的有些长的发丝被简单绑在脑后,不到及笄年龄头上也不曾有饰物。露出饱满的天庭,明亮的眼睛,小巧却挺立的鼻子,樱红的嘴唇。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之前一直听她劝谏自己,偶尔换了一身衣服倒是让他惊艳不已。 出来就发现秦政盯着自己目步转睛的样子,吕雉扯扯自己的衣袍有点不安的问:“可是有哪里不妥?” “未曾有不妥之处,你穿此衣倒是十分相衬。时候不早,随我上朝罢。”秦政看到吕雉紧张的样子,笑着安抚她说。 两人一前一后从朝堂的后殿绕进了前殿,跪坐在其下的臣子们看到秦政亲自带着一女童上殿还有些疑惑不解。那女童身着黑丝长袍,绣红色祥云锁边,简洁大方。她在大臣的注视下也不曾退缩,径自坐在了郎中令身边的席位上。 秦政不待臣下提问抢先开口向他们介绍起来:“这就是寡人之前所说的,攻灭两国最大的功臣──雉子,以后她将亲任议郎。诸臣工可有意见?” 端坐在前列的王绾眉头皱的紧紧的,他曾是吕不韦送给秦政的太傅,吕不韦失势前他迅速的转向了秦王,因而此时也算是位高权重距离相位只有一步之遥。他手捋胡须凝视着对面的小小女童,吸了口气抿紧嘴唇说:“臣不知此女有何功劳当得王上如此封赏?” “微臣曾说龙阳、魏王增、以及内史腾降秦,不知此功可足够?”吕雉微微一笑平淡之极的将自己说过的事告之惊疑不定的臣子们。 早在秦王带着吕雉进来时内史腾就大概意识到今日要发生何事了,原本此事本不应该让他来评判,毕竟自己只是一个降臣。只是吕雉又是帮自己免除南阳战乱之苦的恩人,又帮自己向秦王引荐,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坐视不理。 “臣下可为吕议郎作证,吕议郎曾在韩时亲自说我降秦,我在细细思虑之后才向王上投诚。吕议郎功不可没。”内史腾不但仗义执言还朝着吕雉拱手行礼。 她笑着回了内史腾一个拱手,想想朝堂之上竟有几位大臣都是自己举荐又盯着王绾说:“微臣曾为王上举荐贤才,内史,国尉,公子非皆为我举荐。敢问王卿在下功绩是否足当议郎?” 王绾面色已经十分难看,本以为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却不想还真的功勋卓著。他为官近十年,看过不少年少轻狂之人,眼下之人不骄不躁真是可造之材,除了她是…… “王上!不可任一女子为官,官员当为天下之表率,若女子纷纷向王上求得官职,国中女子可还能安心在农间生产劳作?可还能为丈夫生儿育女主持中馈?可还能孝敬父母伺候公婆?”王绾直接将焦点钉死在了吕雉的女子之身,王绾身边的一些臣子也跟着附和。 “王上!自古以来未曾听闻女子可临朝参政,还望王上三思?”一个身处末尾的官员义正严辞的反对吕雉。 秦政看了一眼安坐如松不为所动的吕雉,正要开口时发现吕雉冲着自己轻轻摇了下头,到嘴边的言语一转:“还有谁人有意见,便一齐提出来罢!” 看上去吕雉胸有成竹完全不需要秦政帮助,他放在桌案上的手握成拳,期待她将用怎样的言辞来辩驳这些守旧的大臣。 又有一人张口说到:“前朝皆男子,一女子在殿上易使臣工分心,不利于朝议进行。” “王上!微臣甚是欣慰。”吕雉仿佛丝毫不被责难声所扰,轻笑着向秦政说。 “不知爱卿有何喜事?难不成爱卿不曾听闻寡人臣子责难于你?”秦政此时接过话题,让吕雉好从容发挥自己的辩才。 “诸位大臣对微臣的功绩无可辩驳,不得不针对微臣女子之身,想来对微臣的些许功劳他们都是佩服不已的。”吕雉笑眯眯看了眼曾经出言反对过她任职的人接着说,“反对之声如此多,倒是让我一时难以捋清头绪。便先为王卿解惑: 天下间男儿大多躬耕垄亩,未见朝堂之上有众多农家子,既然农家子未曾登上朝堂,不知王卿为何如此担忧农妇登上朝堂? 生儿育女主持中馈,先不提男儿但凡有妻必定有妾,殿上之人谁无庶子女?管家之权向来由家相主持,何时轮到妻子操劳?微臣得王上简拔于乡野,秩比六百石。有此收入可租赁可赎买多少隶臣妾为服侍亲人? 至于另一位臣子所言,说不能专心于朝议,岂不是毫无自制力?怕是下得朝去常常出入女闾罢?” 趁着吕雉缓了口气时间,原先开过口的臣子诘难:“这位也未曾听过有女子跻身朝堂之事,既然自古便无,为何还要强行与男儿争功?” “且慢!众位在座臣子,侍奉秦王莫不是不知秦之来历?秦人先祖为黄帝之后颛顼之孙的后代,在商时为纣王爱将飞廉之子恶来之后有商一代,女子出入朝堂,带兵征战,为国祭祀,皆非难事。为何到你口中就是自古便无? 况且商君既说‘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如今微臣以渺渺之身跻身殿上有何不可?微臣为秦筹谋得功,举荐贤才,王上赏功许可微臣占得一席之地,不知你还有何意见?” 那人听闻吕雉得反驳再不敢说话,他看向王绾不知他是否还有能反驳她的地方。 “王上或许不知宣太后旧事?昔日宣太后以太后之位临朝,国中只知太后而不知昭襄王。四贵之名国人皆知。昭襄王禁宣太后于后宫,逐四贵于封地,朝中放为昭襄王一人之尊。还请王上三思?”王绾板着脸将秦国母子争权旧事重提,认为这便可以警醒一意孤行的秦王。 朝堂上臣子们议论纷纷,有些年迈的臣子还记着当初宣太后执政时的英姿,可惜朝堂终究是男人的,即便母子也不能避免争权。只是王绾这招混淆重点恐怕并不能建功。 吕雉听着如此论断实在可笑,她笑了几声缓过来之后朝着王绾问:“如今王上亲母仍在,华阳太王太后亦在,我岂可与宣太后相比?况且微臣区区议郎如何掌控朝政?有王卿如此为王上着想的忠臣,何惧我一幼儿?” 王绾面色剧变,不想区区小儿竟然深谙名家之术,论点紧跟重点论据又条理清晰。这是自从上一次他为关内贵族发言建议逐客以来,在朝堂上的又一次失利,眼看秦政面色越来越不豫。他知道这一次又要服软,他刚与张口说些什么,却被一旁暗中观察已久的李斯抓到了机会。 “王上!子议郎曾与我一同出使,能力出众为国建功不可不封赏,如今议郎职位还是委屈了她,王上若有机会再为其升职方显公正。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恐失臣民之心,亦有违法治之本。”李斯言之凿凿,全然为秦王为法治着想的样子,倒是引得不少青壮大臣赞同不已。 毕竟最担心不能赏功的就是这些少壮派,他们是朝中未来的栋梁之才,早晚会凭借功劳坐上前面的位置。 李斯在大势已定之前跳出来支持吕雉,实则不过是摸准了秦政的心思。若非秦政早有决断,吕雉去哪弄一套官服上身?他出声前也权衡了一番利弊压下自己看到吕雉上殿的不快,准备日后继续交好对方。 “国尉怎么不说话?”秦政看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尉缭轻皱眉头有些不满地说。 “回王上,臣下为子议郎举荐不久,还未了解朝中诸臣,是以不便开口。况且为人臣子难免被责难,如今子议郎被众臣责难,仍能有礼有节难能可贵。臣下认为她可当此职。”尉缭面色淡然,话语中却充满了对吕雉的欣赏。 秦政满意冲着尉缭轻笑一下,然后看向堂下众臣:“子议郎才堪其用,日后不得再以男女之别责难,今日可还有事上奏? 大胜而归的吕雉将自己的新官袍给乐子,还有在家鼓捣木头的姐姐看,赢得她们的齐声赞誉。长姁还凑上前去仔细打量了一番,眼中露着歆羨的光芒赞叹:“阿妹的官服真是好看,工师的衣服难看死了。” “好了长姁,雉儿也累了一天,赶快回去换身衣服准备吃晚餐吧,想来过不了几日,雉儿的名声就要传到大街小巷了。”乐子拉拉长姁,免得她将吕雉的官袍弄坏。想着自家女儿一个个都如此能干,也不知是喜是忧。 事情倒是果如乐子所料,吕雉得封为官,咸阳城中好事者编出了歌谣传唱:“生男莫喜,生女勿忧。吕家女郎胜男郎。”还有什么“男儿田间争口粮,女郎朝堂赚得全家粮。” 从咸阳到秦国边陲,这些歌谣激励了多少女子。她们在这乱世中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而这一日并不会让她们等的太久。 六国毕 第四十八章选择的权力 韩王安虽然即位不久,子嗣不丰,但是他父王留下了许多王女,未曾订下婚事。因而住在殿中的韩女数目还不少。 这一日成年和接近成年的王女们被集中在一个大殿内,她们有的哭哭啼啼以为自己要被带入秦王后宫,有的欢欣鼓舞觉得定能争得一夕之欢,韩嫣确是其中颇为冷淡自持的一个。 她躲开自己哭哭啼啼的亲戚们,在殿中边缘细细打量这座宫殿,与韩人的宫室相比风格虽然粗犷了些,却大气豪迈,装饰虽不如韩宫华美,却算得上精美至极。 大殿之门忽然被人推开,门外逆着光走进来一黑袍女童,韩嫣惊讶的发现宫女们纷纷向她行礼,莫不是秦国公主?还是那传闻的吕氏女郎? 吕雉看众人安静下来满意的笑笑说:“诸位公主,秦王开恩允你们自择生路,一可入王宫等待临幸,二可与国中俊秀男儿相亲,双方满意则可由秦王赐婚。人生大事愿你们细细斟酌,你们有一日权衡时间。明日我自会带人来与你们相亲,愿入宫者也将被送往后宫。” 当她转身离去之后,殿内沉寂片刻又爆发了更大的喧哗声,韩嫣看已无他事,便回了自己暂居的偏殿。 偏殿中等候韩嫣的羽一脸焦急,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回来才松了口气说:“听闻秦王要将亡国公女纳入后宫,奴正在担忧焦急的时候幸好主上回来了。” “这倒不是传言,今日已有人向我们通知,要么入宫,要么嫁人。只是她还给了我们相看男儿的机会,也不知明日究竟是些何等男儿?”韩嫣说着说着陷入迷茫,虽然女大当嫁距离她及笄也不过还需两三年,但是她看看自己饱满的胸部,这一劫不知可否安然度过。 宫中腌臢事众多防不胜防,她的母妃便是中了她人算计,才在生她弟弟时一尸两命。如今韩国灭亡自己得脱牢笼,却是再也不会入得宫中。即便不算秦宫已有的妃子,若是秦王按照每次灭国便纳公女入宫,真不知到时候宫中要多多少怨女。 一日匆匆而过,吕雉又一次进入殿中,看众人难掩忧色的面容轻笑着劝解:“如今想必你们已经有所决断,秦王宫中不会只有你们一批王女,若是尔等执意入宫便要做好孤寂一生的准备。那么愿意随我去相亲之人请到我的右手边。” 她话音刚落,就见到一个已显优美身材的少女当先站到了她手下。那女子虽稍显稚嫩却姿色出众,一双杏眼却在眼角露出一丝坚毅,与那些仍然愁眉苦脸的女子形成鲜明对比。不由得吕雉对她多了一丝好感。 半刻时间即便是最犹疑不定的女子也做出了选择,恰如她所料愿意嫁人的公女大概占到五分之四。 “既然如此,尔等好自为之,他日宫中难熬勿谓言之不预。”吕雉不能强人所难警告一声之后,转身便要离去。原本在左手边愿意入宫的女子又跑出来三个进入了右边的队列,她这一次没有再说些什么带着她们朝前宫的广场走过去。 前宫的广场秦政早已安排了愿意参加此次相亲的适龄男儿,只是其中年龄最小的还当属吕泽。吕泽回家之后自然也听到了自己妹妹的为官的故事,他当然为妹妹的成就感到欣喜。 只是身边却有些人说些怪话,像什么“吕家男儿不如女儿”“女子为官不如提携父兄,何必让她跻身朝堂”让他听的火大不已。 他正要发作与那些人争执起来的时候,吕雉带着王女们刚好到了广场上。 “好了诸位俊秀,还有诸位淑女。现在听我说规则:淑女安坐在我左手案桌之后,男儿们排队按顺序一个个轮着与淑女沟通三分之一刻,互相满意者两人可坐于我右手案桌旁,不满者可留在原地继续相看下一个。那么便开始吧。”吕雉当初为王太后操办球赛,制定赛制都能办的完美无缺,更何况是办个相亲宴席呢? 吕雉朝着自己的兄长眨眨眼退到后面任他们私下去沟通,她坐在远处的案桌旁等着他们沟通出结果。 “雉儿果然又想出新鲜事,如此趣事怎的不叫我来看看?还是我听到政儿说才知晓。”王太后的声音忽然传到安坐的吕雉耳边,她刚要行礼就被王太后伸手打断了。 “王太后可是来的正好,相亲刚刚开始正有的看呢。”吕雉毫不见外的给王太后让了个位置,让她就坐在自己身旁。 王太后赵姬坐下后打量一番吕雉的官服,点头称赞说:“如今你也算得偿所愿,你在朝堂上的言论都传入后宫之中,按说你的功劳便是相邦都做的,只是你年纪尚幼又不能专心政务,做个议郎到也算合适。” “前朝争吵倒是扰了王太后清净。”吕雉虽然不至于告罪,却也不得不稍加解释。 “这你却是想错了,这后宫没个新鲜事,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冢中枯骨,等死而已。有了你之后这日子啊,才有趣了起来。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让这些亡国之后,嫁给国中儿郎的?”赵姬笑着打趣吕雉,却是丝毫不在意她在前朝弄出的纷纷扰扰。 吕雉看着前面相亲有得欢快有的沉默的一对对男女,靠近王太后在她耳下轻声说:“我愿这些女子都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力。” “便只是这些女子不成?嗯?”王太后才不相信刚将自己的姐姐举荐成工师,自己又任职议郎的吕雉只是想让这些女子选择自己的未来。 两人在上方聊天的时候,地下相亲的一对对也是聊的兴起,时不时就有互相满意的男女做到了另一边的案桌旁继续深入了解对方。 韩嫣心不在焉的拒绝掉又一个张口就以家世来说事的公侯之子,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比自己还矮了些许的一个男子,若是她没记错,那就是为首女童眼神示意过的男儿。 “我为吕氏名泽,年龄十三岁,如今正在国学上学,家中父母安在,还有一弟三妹。家中两个妹妹都有官职在身,我父目前在国学任教。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嘛?”吕泽在每个人面前都是这样说上一段,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在这些比他要大的女性面前夸耀自己,他又不是正要开屏的孔雀。 眼前之人有趣的很,逗得韩嫣咯咯娇笑了起来,她看着对面男儿面色慢慢发红,已经要离案而走了,伸手扯住了吕泽的袖子正色道:“郎君既然坐在我面前,何不听完我的话再做决定?” 身在吕泽之后的一个郎君眼中露出一抹遗憾,他可是早就看中了韩嫣,人又漂亮身材又好,现在看起来倒是对那个乳臭未干的吕氏子感兴趣。 “泽自然愿听淑女之言。”吕泽坐下后发觉眼前之人注视着自己,白皙的俊脸上浮起一抹羞红。 “我本韩王庶女,名嫣。此生最恨宫廷无情,故而不愿入宫。若是郎君愿娶我为妻,我也不愿终老后宅,若是郎君对我还算满意,便与我一起去另外一边如何?”韩嫣看着吕泽清澈的眼眸,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她有些踟蹰不知他是否是自己的良人。 “善。”吕泽看着眼前容貌过人的女子流露出的一丝哀怨,想想自己家中女子各个能干,也不觉不愿终老后宅有何不妥,答应了她的要求。 他看着眼前女子星眸潋滟闪出喜悦的光芒,不禁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两人起身一齐向着另一边的案桌走过去。 “看你如此关心那一桌,那是你家儿郎?”王太后一脸笑意侧身靠近吕雉问。 “唯。正是家兄,我想韩女姿色过人,便让兄长来相看是否有合适的女子也好早早订下。王太后也知我等本为关外之人,想为兄长定一门关内显贵之后难度颇大,便不得不早早绸一番。”这才是吕雉不得不早早为兄长定亲的理由,虽然李斯上了《谏逐客书》自己也建议秦王建了国学。关中与关外之人裂痕仍然存在,只比以前稍好些。 “此次相亲未能订下婚事的女子又将如何?”王太后看原位上仍然有些王女坐在那里,不被那些男儿所惑。 吕雉看了看远处的情形笑笑说:“过不了多久,承平侯携公子王孙入秦,自然也是可以请来合适的郎君再相亲的,何况承平侯有功于秦,总不能让魏国公子们没个身份适宜的妻子。” 两个多时辰之后,吕雉使人登记好可以结为连理的一对对新人,将人先送回殿中。又安抚了下未得良人的十多位公女,将到时候可以将魏人公子请来为之相亲之事告之她们。 韩嫣一脸喜色的回到自己的住所,将自己得遇良人的好消息告诉了等候已久的羽。羽激动的热泪纵横对着韩嫣说:“这真是太好了,能有这样的一个郎君在,主上也能有亲近之人照顾了。” 她面色动容拉过羽的手说:“如今身在秦国,我也只有你一个家人了。” 六国毕 第四十九章矫车余桃 回到家中的吕泽被家人问起相亲经过时支支吾吾说不出口,还是吕雉为他解围说:“那是韩王的女儿,大兄很是喜爱。要不了多久王上赐婚,她就可以来家中住了。” 事实上在韩嫣拜见了吕公乐子之后,乐子还是很满意这个未来儿媳的。如今秦政已然赐下婚事,但是两人年龄还小,只好等吕泽加冠再行婚礼。 在吕家的韩嫣自然也是要与吕泽分开居住的,她被乐子安排到女儿们居住的院落。她在吕家几日也算是见识到了吕家的奇异之处,吕父带两个儿子经常在外,家中是吕雉与乐子的一言堂,吕长姁虽是个年纪小的却常常沉迷在机关术中。 生活在如此简单却不寻常的家族中,韩嫣还是十分惬意的。不用去担忧与她人争宠,也不用防备她人的陷害,平静而温馨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乐园。 只是每天看着家人在忙忙碌碌,只有她闲着实在不妥,这一日她寻到了刚刚回家的吕雉面前。 “不知大嫂有何事?”吕雉刚由着喜给她更衣,在家她还是喜欢穿些轻便的服装。她看着韩嫣眉头轻颦似乎有话要说,便当先开口询问。 “我在家中无事可做,听闻秦国官员皆有佐吏,雉儿出入朝堂为议郎应该还未有合适人选,如今我便学毛遂之事,不知雉儿可能应允?”韩嫣紧紧盯着她的面色又开口说,“若是佐吏不可,我也能胜任文吏、笔吏。” 吕雉轻笑了两声才冲着紧张不已的韩嫣说:“我可是等大嫂良久,原以为能早早见到大嫂自荐。大嫂怎能当我的笔吏,便请大嫂为我佐吏如何?” 远道而来的承平侯被秦政亲自接见,为其举行宴会。他被秦政安排在咸阳一处宫室中,并许诺承平侯及后代可以永居于此。 宴会上吕雉也见到了又有好久未见的龙阳君,她以更衣之名离席等在殿外。不多时就见到龙阳君修长的身姿,在月光与殿外灯火映衬下缓步走到了她面前。 “甚久未见,君上可还安好?”吕雉打量一番龙阳君,发觉他舟车劳顿之后竟然还是神采奕奕。 “雉儿在魏国时倒是口风甚紧,豆腐、麦饼、水车只献给秦王?”龙阳君瞪着吕雉朝她抱怨。 “各为其主而已。如今这些终究会传到韩魏,以另一种方式。如今魏国基本安然保存,日后也不必被战火所扰,岂不是一件幸事?”吕雉笑嘻嘻的安抚龙阳,他若是真的在意这些,便不会随着她出来叙旧了。 两人在殿外相谈甚欢,还约定好择日再见,吕雉心里正想着以后又有人指点自己练剑的时候,发觉自己侧上方有一道视线死死盯着自己,这个角度的人只有──秦政。 秦政坐在高处怎能看不到吕雉悄悄溜出大殿,随后那个俊美非凡的龙阳君也跟了出去。两个人在外面时,他意兴阑珊甚至想提前结束宴席,等两人回来他激荡的心绪才缓缓平复。 曲终人散,秦政面色不好的等着留下的吕雉给他一个解释。吕雉这次却完全摸不透秦政到底是为什么不快,她还在说着些对魏国公子公主的建议。 “寡人是想问你与龙阳君在殿外说了些何事?”秦政黑着脸打断了吕雉的话语。 原来是这样,吕雉感受到莫大的危机,在求生本能下思绪急转开口说:“龙阳君称赞王上唯才是用,连微臣都可跻身朝堂,还与臣下约定择日考校一下剑术是否有所进益。臣下念及国学中多文少武,欲请龙阳君为师。便是如此。” 他对自己竟然开口质问吕雉还感到惊奇,为何如此看重眼前这个人呢?与宫中那些怨妇一般,他恶寒的打了个冷颤,将这些思绪甩到脑后。 看着吕雉如今毕恭毕敬,他又怀念起从前那个直言快语的样子了。君臣二人又沟通了下对来魏之人的安排之后,吕雉才离宫回家。 秦王政九年发生了许多事,秦政平定了嫪毐的叛乱,迎回了被他囚禁的王太后,将位高权重的吕相邦解权扣在都城,最后还收获两国,接纳了几位良才美玉。只是如果问他这一年最重要的是什么,他却一定会告诉你是遇到了吕雉,没有她就没有这糟糕一年后来的胜利。 对于秦国之人这一年的变化也是多多,不论是市集上多出的新鲜美食,河边的水车磨坊,还是风靡开来的球赛。是的,球赛从秦王后宫传到郎卫又扩展到民间,已经是很多农人在农忙之后的娱乐活动了。 有了长姁吕雉的榜样,那些王子公孙之后也不再将女儿作为联姻的工具,毕竟若是可以直接在朝堂为自己家族出力,岂不比嫁入其他人家要直接许多?那些贵女们也见识到了,女子拥有知识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对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更是珍惜不已。 总的来说,对秦人而言这是很好的一年,出战没有败绩,灭国如同儿戏。即便未曾有太大功绩,那些出征的兵卒在治安战中更是卖力,让韩魏旧地极快的恢复了秩序。除了少数士卒还需维持当地治安,大部分已经赶在来年春耕之前回到自己的乡间。 蒙武与王贲则不得不留守当地,征召当地的的适龄男子训练,填补防御上的空缺。韩魏之人基本也算平静的接受了自己更换了国度的事实,与韩魏贵族的剥削相比,秦人的严苛法律倒是显得一视同仁了起来。 他们身为刚附之民无爵不得为官,看着自己家中的那面积可怜的土地,倒是有那些自作聪明的偷偷移动了封土。秦国能不废吹灰之力定下两国,自然得到了府衙中的原始记录。 那些新上任的亭长们,不得不颇费口舌宣传了秦法“盗徒封”要被除以耐刑以及“盗田”更重的罪。屡教不改的不得不抓出来明正典刑,让无知的农民们引以为戒不再犯错。 这样农间才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秦人将往日在乡镇中无地的破落户还有犯了小罪的罪犯集中起来,为公田耕种,确保年后田地上没有撂荒的状况出现。 韩魏沿河的乡邑也渐渐见识到秦人带来的水车,让他们明年春季灌溉时可以省却不少力气。秦人还派来了些许农官,指点他们如何耕种,如何堆肥。那些种田的老把式将信将疑,但是秦卒守在一旁,只好战战兢兢的答应了下来用新方法。 当春风从北吹到南时,秦政已经带着文武百官在咸阳城外郊祭了。秦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有女子参与了君王祭祀。如果让吕雉说一说她在郊祭中的感受,那她一定会说周围都是人,把她挡的严严实实,上看不到祭台,下也看不到秦王。 冗长的仪式,她是不知究竟秦氏先祖有没有听到,只是再让他在这里受苦,她就要见到自己的先祖了。正在微寒的春风中压抑着自己的困意的吕雉忽然觉得周围安静了下来,她睁眼看看周围的大臣都在盯着自己,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秦政在祭台上,念着由他人代笔的祭文,盯着台下被遮掩的看不到的小小身躯,把祭文扔在供桌上,说起了自己想说的:“寡人幸得良才辅助,子议郎为国荐才……” 他在台上大肆称赞了吕雉,让臣子们不顾礼节纷纷回头看向了那人。吕雉虽然一向历练的宠辱不惊,但是这么多人盯着自己,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她回过神来听到上面秦政的话语一阵头疼,这不是给自己招嫉恨呢嘛。 祭祀结束后,秦政看着黑着脸的吕雉笑着说:“莫非是不满寡人在祭天之时称赞你的功绩。” “岂敢如此,只是王上在台上单独称赞微臣,微臣惶恐不已,忧心他人嫉恨。”吕雉垂着头右手虚握成拳拇指摩挲着食指闷闷的说,并不似秦政所想的一般开心。 她难道还不知人性如何?若是她只是安安静静做她的臣子,那些人也不会再三抵触。若是自己能力出众,但是谦恭有礼,或许还能赢得部分好评。如今秦王当中祭天时称赞,若她不摆出惶恐的态度,那些人转头就能说自己骄纵不知礼数了。 那么礼数就是要让着那些老资历的臣子,不管他们是不是有能力,他们的资历就是他们津津乐道的所有。若是有年轻人做出了超越他们的功绩,他们面上笑嘻嘻,心里却嗤之以鼻。 若是年轻人越过他们得到晋升,那更是十恶不赦大罪恶集了。若是没有一个明眼公正的上司,那年轻人不知要中蹉跎多久才能熬成老资历,迎接新的年轻人又是一个往复开始。 “这秦国是寡人的秦国,寡人要用你,何必在乎他人言语。”秦政似乎无所顾忌那些臣子的反应,不知是对自己有信心还是对吕雉有信心。 只是他没料到吕雉沉着脸说了一句让他面色大变的话。 “弥子瑕受卫灵公宠爱,昔日分桃则是爱重表现,年老色衰则是矫车余桃。王上既读《说难》如何不知?”吕雉沉闷的说着,丝毫不顾秦政难看的脸色。 六国毕 第五十章齐赵朝秦 “你竟拿卫灵公与寡人相比,寡人可曾亏待于你?”秦政真是气不打一出来,怒气冲冲的大声反问吕雉。 “微臣知错,微臣不该杞人忧天。微臣身体不适还请……”吕雉心烦意乱头晕欲呕,低声告罪想要早些回去休息,却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秦政看着吕雉倒下,连忙快走几步到她身边,用手轻触她的额头,发现滚烫不已竟然是受了风寒。看着怀中吕雉泛红的小脸,还有苍白的嘴唇,他对自己未曾注意到她的变化懊恼不已。 “来人!速传太医”秦政大声朝着门外吩咐后,亲自将吕雉安置在宫殿中。担忧自己宫中之人不能照料好她,还特意向王太后要了人。 吕雉这一病就是几日,原本只是小小风寒,她平日也算是时常锻炼不曾病过。这些时日她忙碌不休,在祭祀时吹了些风便倒下了。 他也不好将病弱的吕雉送出宫去,只好安置在王太后宫中休养。为了不让她醒来之后责难,还派人将她在宫中风寒养病的消息传回了吕家。 乐子原本忧心不已,听到宫人说有太医诊治才稍稍放心。韩嫣看舅姑面色不好请缨道:“不如让我入宫照料雉儿如何?舅姑还要在家照料家事,不便前往。宫中规矩甚严,我也曾多次出入宫中当可无虞。” “嫣儿言之有理,那便拜托你好好照顾雉儿了。”乐子一时情急没想到这茬,她看韩嫣说的诚恳才答应了下来。 吕雉昏睡时身陷在梦中,她看到上一世的自己穷尽一切,却是徒劳无功,家族覆灭。她像是幽灵般飘荡在汉宫各处,看着其中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一时间她竟然忘却了自己还生于世。 “不是说就要醒了?怎的还未曾醒来?” 秦政急躁严厉的声音传到吕雉耳中,她眼皮颤动几下缓缓睁开,看到坐在一旁的韩嫣眼睛通红不知多久未曾休憩,远处秦政正对站在一边的几个白胡子太医发脾气。殿外一片漆黑,却不知是何时了。 “王上!雉儿醒了。”韩嫣看到吕雉缓缓睁开眼睛,惊喜的朝着秦政说。 她看到秦政大步走过来,头上的冠冕珠子颤动不已他却恍若未觉。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寡人还以为这些庸医无能,竟连小小风寒都治不好。”秦政的眼睛也有些泛红,却不知是熬夜处理公务还是等她所致。 “我这是昏睡了几日?不知王上可曾亲耕了?”她还想着秦王在她病倒那日只后的安排,不知他有没有按照计划去做。 “寡人早已亲耕,你既然病了就不要再想国事,等你大好再想不迟。”秦政有点感动又有点生气的冲着床上的小人说,像是早已忘记当初向她发火的事。 就这样吕雉一直被秦政留在王太后处养病,她在那里还见到了来给王太后请安的扶苏和他的母妃芝芈。那却是个温雅的女子,怪不得未来能将扶苏教成那个样子。 当她病养的差不多的时候,扶苏已经和她熟起来了,常常跟在她后面玩耍。让她苦恼不已,最后经常要靠芝芈好言相劝才能让她有空闲喘息一番。 吕雉出宫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哭成泪包的扶苏,天地良心这总不能怪到她的头上。还不是秦政往日少去后宫,他的长子少人陪伴玩耍,遇到她才算是多了一个玩伴。 对年幼的扶苏来说她才不管眼前到底是不是官员,硬要漂亮小姐姐带着玩。小姐姐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凶起来也不吓人,他最喜欢小姐姐了。 她当时被扶苏缠上不得不以姐姐的身份陪了他些时日,他日日叫着姐姐她也曾反对过,但是王太后笑着说无妨,结果他变成了黏人的小跟班,真不知道日后长大他会怎么想自己少时的糗事。 秦王政十年,这一次的夏季,历时近十年的郑国渠终于完工。渠内湍急的水流配合水车使得关中平原可得百万亩良田,也减轻了农人辛勤的灌溉之苦。 在水车出现之前,农人灌溉是用桔槔一种杠杆工具来从河中提水,虽然比直接提水轻便些,也不能免去劳作之苦。秦政推广了水车之后,水流可以随着高度不一的木板将水引到远处灌溉,让农人惊叹不已。 尉缭的远交近攻的政策在今年也是推行的十分顺利。齐王建在临淄宫中将老生常谈的即墨大夫送出去之后,还是让相后胜为他安排朝见秦王的规划。 后胜收取了尉缭派人送来的诸多黄金自然是要为秦王多说些好话的,齐王建之母君王后也经历过齐国衰败即将灭亡时的惨象,齐王建自然也不会管五国的兴衰,只要仍然有一立足之地能让他安享晚年便可。 赵国这时候还准备攻打燕国,为了避免秦国在后背刺,赵悼襄王也不得不朝见秦王。 秦政亲政第二年,两国来朝也是一件盛事。吕雉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两个君主一个昏庸一个志短,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她出神之时却不想齐王建率先挑起话题说到了她的身上:“秦王用人真是唯才是用,如此年纪便做到议郎,寡人在临淄都听闻了吕郎女郎的传闻。不如请来看看如何?” 坐在对面的赵国老迈的悼襄王哈哈大笑:“小儿狂放,必招灾祸。昔年有甘罗为秦王说我,如今不知甘罗安在?” 秦政想想现在还需忍耐不便发作,早晚有机会报复他们,他扬手召来坐在远处的吕雉,介绍给两位君王:“此乃寡人良才,若非年幼,寡人便可任其为相。” 齐王建酒醉打量了一番端坐的吕雉,口不择言的说道:“寡人看她实在渺小,不知是否身负异术?啊哈哈!” 坐在一旁的随侍的使臣面色难看,想要提醒齐王却也没有机会。宴席上随着他的醉言渐渐安静了下来,秦王听着“异术”两字不得不想起嫪毐那人,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齐王酒醉,微臣倒是不愿与之争执。只是身为齐人竟用身高来衡量才华,竟不知昔日晏子之事?倒是我忘了,如今不是齐王数典忘祖,而是齐王忘记自己祖先得国何处了。”吕雉表面沉静心里却压着怒火,声音不疾不徐的传到殿上众人的耳中。她的每一句话都讽刺了两位君王。 不提韩赵魏三家分晋,灭晋祭祀。只说田氏代齐也不过百四十年,如今竟然在吕氏后人面前口出妄言,真是取死有道。 “哦?寡人祖先如何得国?”齐王建酒醉不知身在何处,竟然笑嘻嘻的又问吕雉。 “王上,齐王酒醉还是请他回去休息吧!不知赵王今日可曾尽兴?”吕雉冲着赵王挤出了个笑容说到。 等到两国君王走后,秦政倒是举杯致歉:“倒是让你受人之辱,是寡人之过。” 吕雉看着一脸真诚的秦政,心中一暖嘴上却说:“自古君辱臣死,他们侮辱微臣。微臣自然一报还一报,他日身死国灭也是咎由自取。如今赵国欲图伐燕,王上可等赵军尽出之际出兵攻邯郸。要么一击得胜,要么可得数城。” “爱卿倒是与尉缭不谋而合,便由得他猖狂些许时日。”秦政轻笑着称赞吕雉谋略过人,赵国如今已是俎上鱼肉,缺无自知之明,真是可悲可叹。 赵国雁门边城里正当壮年的李牧正在院中练武,他看到急匆匆赶来的门客,缓缓收功将长刀扔回了架子上。 他带头上带着木冠,光洁的额头下有着凌厉剑眉虎目有神,让家仆不敢直视其威。 “将军,王上从秦国返回已决定秋后攻燕,如今韩魏以无,王上怎能一意孤行,还请将军再上书进谏一番。”他的门客满头大汗赶到李牧身旁,汗都来不及擦拭,便将自己得到的消息报告给了李牧。 “非是我不愿进谏言,只是赵燕世仇,王上未必愿听我所言。五年前我就曾谏言与燕国修好,合同抗秦,王不用,命我攻武遂、方城。如今王上信赖郭开,更非我一人能劝动。”李牧想起南边的朝堂,眉毛皱的紧紧的叹息不已。 他的门客也不是不懂这道理,只是赵王得以安然归国,必定是秦人所图甚大。昔日楚怀王入秦被扣,死后才被送回楚国。赵王何德何能竟能安然无恙? “臣下为君忧虑,若是赵军攻燕,后背空虚,恐怕秦军必定攻赵。如此将军必定南返,匈奴若是趁势寇边如之奈何。听闻如今匈奴中出了一个头曼单于,在草原统领上万户。实力不可小觑。”那门客喘气的时候顺手将头上的汗用袖子擦了擦继续说,“若将军必定要南下,不若趁早北击匈奴,以解后顾之忧。” 李牧听到这个建议点点头称赞:“先生言之有理,秋日之前我必带兵清剿关外部落,将其逐出关外百里。” 两人在雁门正在讨论攻匈奴之事,却不想匈奴人也在想着趁李牧南下,入寇关内。头曼产于头发梳成一个个小鞭子垂在脑后,脖子上挂着几颗狼牙都是他亲自猎杀的战利品。 他的手深入女奴的破衣内,揉捏着那绵软之处,听到底下燕人所说之事睁开眼睛露出凶厉的光芒反问:“那李牧当真要南下攻打燕国?” 六国毕 第五十一章李牧 “你且说说为何说李牧要南下?若是说不出个所以,以后就留在草原为我牧羊。”头曼啐了一口底下的燕人使者,手下又用力揉捏不止,女奴却不敢发出一声。毕竟她亲眼见到上一个呼痛的女奴是怎样被砍掉头颅,做成酒杯的。 那燕人使者有求于人只能唾面自干忍受这份屈辱,他露出个谄媚的笑容说:“今年赵王亲自朝见了秦王,意图攻燕。只是秦人一向贪婪,赵人攻打燕国时必定会趁机攻赵。李牧驻守在边境必定要南下保卫国度,这样不就是单于的机会了吗?” 头曼单于凶厉的眼睛露出一抹狡诈寒光,冷笑着说:“那么燕人不给我报酬便想我为你们征战?若是不能送给我一万弓十万箭,我就去联合东胡去燕国边境转一转。” “这我无权应下,还请单于许我归国报于王上。”那使者倒是没想到头曼也是个贪得无厌的,只能先这样推脱一番。 “我的耐心可是十分有限,你们燕国恐怕等不了太久,希望下一次你来能给我带来好消息。”头曼冷笑一声,露出脏污的黄色牙齿,恶臭的口气直奔燕人使者。 “必定尽快为单于答复。那么请恕在下告退了。”说完之后燕国使者头缓缓底下倒退着走出大帐,因为上一个敢用臀部对着单于的人听闻已经被喂了狼群。 秋后赵国果然大举攻燕,燕人为了能得到秦人的援助,不得不紧急派出燕太子丹入秦为质,希望能得到秦人出兵的承诺。 咸阳城中吕雉跟随在秦政身边打量着燕太子丹,他与秦政年纪仿佛,容貌过人脸上时时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却不知是伪装还是本性。 太子丹自然也见到跟在秦政后面的吕雉,赞叹说:“这就是传闻中的女郎?王上可真是任性妄为呀。” “莫提她了,你与寡人自从赵国一别也有十余年未见,往日灰头土脸的丹也长成大男人了。今夜当为你入秦接风洗尘,让寡人好好招待一番。”秦政倒是不想在与人谈吕雉,每次都好像说的他是昏君一般,殊不知秦国有今日有她很大的功劳。 吕雉保持沉默,看着两人谈笑风声一点也不像未来剑拔弩张的样子,那么燕太子丹当初派荆轲刺杀秦王莫不是因国家立场不同才不得已为之?还是说燕丹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将自己的想法深藏不露? 晚间的宴席中,秦政不但自己现身,还拉来了承平侯的公子等人做陪客,正常宴饮在吕雉看来是宾主尽欢。就是不知道燕丹内心是怎么想的了,只是虑及此事不得不早早警告秦政一声。 “王上,微臣听闻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眼见燕丹却似与传闻不同。”吕雉看着酒后略显失态脸颊晕红,眸色迷蒙的秦政不由得旁敲侧击想要知道他是怎样想的。 “丹那个家伙,从来都是面上淡淡,心里想着怎么报复别人。寡人与他在赵国同为质子,寡人倔强不愿示弱常常挨打,那家伙缺经常围在强壮的孩子身后才能避免被打。如今他又围到了寡人身边,如此而已。”秦政断断续续的将他脑海中的那个燕丹讲了出来,于他而言今日不过是志得意满重见旧人而已。 吕雉看他并没有将燕丹当成刎颈之交才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等到荆轲到了的那一日之后,再告诉他燕太子丹想要刺杀于他。 燕丹没过几日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尽管下人还是毕恭毕敬,但是他见不到秦政了,想要谈及出兵之事也不得不去面见尉缭。他面上不变心中却对秦政责怪不已,原本只是秦政一句话的事,现在却要他东跑西跑。 秦政最终派遣王翦、杨端和、桓齮与樊於期兵分两路攻赵,四人也算是久经沙场趁火打劫赵国理当没有什么问题。 秦王政十一年秦军攻占云中,阏与、橑阳、邺、安阳等九城,赵悼襄王忧惧而亡,赵王迁继位。 赵悼襄王与女妓生下的王子迁,为了能让迁上位,他还废黜与正妻所生有贤德之名的太子嘉,不管如何赵国这个烂摊子他如愿以偿的交给了他昏庸无能的儿子手中。 一个在边城举盾防守的士卒手上的长盾被凌厉的箭矢打的叮当作响。他伸手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根箭矢发觉竟然是金属箭头,看了眼箭杆上的铭文,竟然是燕人文字。他与一同防御的同伴唾骂燕人不止。 李牧本来在赵国边境防备匈奴,从往来两地的商人口中他听说燕国人竟然将大批的强弓、箭矢送到了匈奴人手中。赵国被秦人背后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却因匈奴牵制无法脱身而去。 匈奴人本也不是为了攻城而来,他们只是来炫耀武力。即便是真想入寇也是从关隘的薄弱处进关劫掠。 只是这样李牧也不敢轻离关城,不得不将赵王迁派来的使者礼送回了邯郸。李牧看匈奴这一次的反应十分奇怪,看上去进攻热情不高,却是阻碍他们出关。 半月之后李牧听到探马的报告怒火中烧面色涨红胡须轻轻颤动反问:“你说匈奴劫掠了燕国边境,大胜而回?” 探马看到主帅怒发冲冠,缩着头轻轻点了两下。 李牧抽出随身宝剑,用力砍向了案桌一角,咔嚓一声木桌断开,他怒极咒骂到:“头曼终有一日,我要把你的头砍下来。” 燕人也可谓是自食恶果,但这并不能改变邯郸城中对李牧拒不回援的恶劣印象。尤其是郭开本就嫉贤妒能,他在赵王迁耳边不断进献谗言。初期赵王还能认识到李牧在边关劳苦功高,但是渐渐的他也生出了些不满。 燕丹看燕国危机解除,他不想在咸阳继续无所事事,便请求秦政许他归国。 “哦?可是寡人招待不周?丹来秦不过一年有余,怎的匆匆要归国?”秦政轻笑着像是一个热情挽留客人的好客之主。 燕丹袖袍中的手掌紧握,扯着难看的笑容说:“国中尚有要事,如今却是不得不归,若有机会必定再聚。” “既然王上真诚留客,公子何不遂了王上心愿?听闻王上与公子早已相识,难得公子入秦,不若多留些时日再让王上好好招待一番贵客。”这是吕雉顺着秦政的意思开口挽留燕丹,岂能让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吕雉身量也长大不少,说话时声音不像最初那样还带着一丝奶音,黑袍穿在她身上衬的她越发白皙。虽然她还是做着她的议郎,却已经获得了爵位,如今也已经是五大夫了。只是连及笄年龄都未到,更戴不了冠了。 她笑眯眯的样子已经骗不了燕丹,他在咸阳一年有余早已吃够了她的苦头。若是自己长久不能归国,说不定自己的弟弟们就要想办法上位了。只是眼前两人想要强扣的样子,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是我的不是,倒是我未曾体谅秦王,既然秦王真诚相留,那么我只好如秦王所愿了。”燕丹挤出难看的笑容回复等着他回答的秦政。 “王上,燕丹恐怕不是个甘于现状的人,如今虽然应下,说不定也会想法子逃走。不如将他软禁,免得他逃出咸阳。”吕雉看似在意燕丹归国,实际上却是想避免他回去派人刺秦。 “无妨,一个燕丹无损大事。他即便回去又能做什么呢?”秦政自忖还算了解燕丹,认为他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那王上今年关中丰收,颍川郡与砀郡收成也不错,明年便可大举伐赵。只是听闻赵国北部有一良将李氏名牧为赵守边,恐怕是秦军的阻碍。如今赵王迁无能,当早早使反间计除去才是。若是可能不妨让人趁赵王要诛杀李牧之时,留他性命,也好多留一武将驻守边疆。”吕雉十分重视李牧,但又不想让他死在赵人手中,言辞十分犹豫。 “李牧何许人也?寡人怎的未曾听过?”秦政还真不太了解赵国边疆的将领,毕竟往日入的他耳中的都是什么“信陵君”“庞煖”之类的动不动就可以联合五国攻秦的人物。 “赵悼襄王元年,李牧率军二十万先在关外放出牛羊牧人为饵,引匈奴争抢,又佯装失败,引匈奴深入。后续以车骑阻碍,阵中弓弩袭击,待得匈奴力疲之际两翼精兵骑士尽出,斩首十万余,只余匈奴单于与数骑得脱。” 吕雉当年受冒顿之辱,深恨无李牧般的良将在手,他的事迹自己当然也是多次翻看过的,如今秦政问询她倒是一口将李牧的成名之战讲了出来。 “若果然如此,倒是不得不虑。这些年上郡边境也时不时受匈奴侵扰,寡人早想派兵出击,却又不得不优先中原。若是真能得一良将,也可使得寡人攻略南方无后顾之忧。” “如今义渠尽在王上之手,王上若是以后北伐匈奴,倒是可以征召义渠骑兵为秦作战。”说到义渠吕雉自然也绕不过那个一身相诱义渠王的宣太后,她用美色除去秦国北边的隐患,真是个传奇人物。 君臣二人商议良久,只是秦政对吕雉打算亲往赵国十分反对,吕雉却又想亲自见一见李牧。吕雉返回家前,她还未曾说服秦政让她苦恼不已。 六国毕 第五十二章公子嘉 赵国邯郸不知何事开始流传出了“王迁不如公子嘉,娼妓之后竟为王。贤德公子不当立,边关将军誓不回。”的谣言。 这些话一开始只是在城市中的小孩子中传唱,之后竟然让整个邯郸城人尽皆知,城中公子嘉自然也听到了这样的传言。 他带着一顶华丽的木冠,姣好的面容下眉头紧皱似乎是在因何事发愁。他案桌对面坐着一个小小说客,仔细一看这竟然是吕雉本人。 “公子如今秦赵相争,赵国仅有一良将分身乏术。赵王又无容人之量,眼下城中流言纷纷扰扰。若是公子不早做决断岂不是引颈待戮?”吕雉面带微笑并不因身处敌国而担忧。 原本与秦政争执不得结果的吕雉,头脑一热便带上家仆向东进发了。秦政隔了一日才发现她竟然大着胆子跑出国都了。若是再让她遇到危险无人护卫岂不是更糟,眼见她意已决只好将刚任郎卫不久的蒙恬派出去护卫她出行,对蒙恬耳提面命要他务必将吕雉安全的带回来。 吕雉下手坐着蒙恬,他眉锋凌厉鼻梁高挺容貌过人,这时他放在案桌上的手已经握成拳,只等公子嘉有不利于吕雉的动作时便抢上前去挟持下他。 “若是我将你们绑了送给赵王又当如何?”公子嘉眉头松展开盯着吕雉黑白分明的眼眸,嘴角略带笑意说。 她不得不伸手制止将要爆发的蒙恬,继续劝说公子嘉:“若公子愿意将我等送给赵王,不但不能自保,恐怕还将立刻被害。” “哦?这却是为何?”公子嘉不解的倾向吕雉那边问。 “原本街巷谣言不过是说公子贤德,若是公子将我等送给赵王,反而做实公子与国外勾结。赵王原本不当立,又宠信郭开。若是知道自己兄长与国外沟通,你猜他会怎样做呢?”吕雉不等他回答继续说,“必定想法子斩杀公子来保自己王位。一则可传出公子死于秦人刺客之名。二则还可以召回李牧伺机杀害。郑伯连同胞兄弟都可以杀害,赵王岂会对公子容情?” “你们既是秦人,却为何要为我出主意?”公子嘉有些不解的看着吕雉。 “公子可知魏王自愿降秦保住宗庙香火不断?今年赵国又失九城,明年秦国再来攻打不知赵国还有多少城池可以失去?如今大势在秦,公子若是阻挡不过螳臂当车毫无作用。 况且秦赵同姓之后,秦王念及此事,准备将秦氏宗庙包融同姓的赵氏,公子可曾明白?” 公子嘉怒极而笑反问:“莫不是在梦呓,秦赵分家近八百年,如今却要说是一家人岂不可笑?” “话虽如此,若是赵国庶人听闻秦王愿奉赵氏入秦宗庙,多少也会少些因长平之战带来的抵触。赵国若是誓死抵抗,在下恐怕贵国庶人将又相传‘兄弟早分家,征战誓不休。长平死难四十万,冤魂追索赵不散’这样的歌谣了。”吕雉不为所动将自己的计划坦然告知。 “端的是好谋划,将秦赵相争死难兵士推到赵国头上,让庶民离心。如此阳谋倒是让我退无可退。”公子嘉像是认命般闭上眼睛又说,“不知秦使想要如何?” 吕雉面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宽慰低落的公子嘉说:“良禽择木,贤臣择主。昔年微子启降于周武王,可曾知今日赢姓之后灭周祭祀?如今还请公子嘉随我等北上说李牧,若是不能止住李牧,他必定会入邯郸送死。” 原本以为不过是带上公子嘉一人便可,不想他竟然拖家带口,还将他的生母废王后一齐带了出来。倒是个仁德君子,万幸不是他继承了国家,不然君明臣强,秦国一统又将增添诸多波折。 车队正在邯郸北门前出城,公子嘉的仆从拿出自己的玉牌证明了身份,车队顺利正要通过城门时,吕雉听到后面有人大喊:“速速拦住公子嘉!王上急召公子嘉入宫。”蒙武已经手握剑柄随时准备暴起冲关,却惊讶地看到守门士卒将入城卖柴的车辆拉到一起,堵住了城门。 “公子嘉速走,勿要再返回邯郸。”一个守卒在最华丽的马车窗外悄声喊了一句。 他们出得城门之后,还能听到守卒大声怒斥那些贩柴的人:“尔等莫非是不长眼?怎能堵住城门?快将车拉开,没看到使者等急了?” 车内废王后虽显憔悴却威严不改的审视着吕雉,吕雉只是甜甜一笑劝说热泪盈眶的公子嘉:“公子在城中拥趸颇多,也难怪赵王坐立不安。夫人切莫瞪我,如今公子逃出生天,他日为赵氏供奉香火也未必是件坏事。” 城外十几里林中驻扎着蒙恬的属下,毕竟大队人马入城实在太过显眼,两队人马汇合一起向着北方前进。 事关生死车队一直狂奔一日在夜间才停在了路边休憩,秦卒准备的食物虽然简单却也算得上美味。让饥肠辘辘的公子也吃的很是满足。 篝火边吕雉稍稍吃了些,便不再食用。她看公子嘉也曾吃完想到自己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不知公子在邯郸时,可曾与秦王相处过?”吕雉心里暗暗祈求一定不要相处过,不然她的计划恐怕就要失败大半了。并不是说说李牧降秦,而是在未来安赵人之心,有一个赵国公族能更快的安抚庶民。 “秦政?我那时年幼尚且在宫中,只在宴席上见过几次未曾有深交。只是听闻他在城中生活的甚是艰辛,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吧!”公子费了些时间才会议起有些长远的过往,毕竟也经过了十余年。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吕雉情不自禁将心中想的说出了口。如此秦政的怒火也许还能控制住,不至于杀公子嘉泄愤,至于赵王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雁门边城,李牧正在接待赵王使者,使者一脸谄笑:“赵王念及将军在边境功勋卓著,为国守边辛苦,特意命臣下接将军回都城休养些时日。” “并非是我不愿回都城,实在是边城军务繁忙一时不得脱身,待我将边城处理妥当再随你回国都不迟。”李牧挤出笑容敷衍王使,待使节走后他才沉下脸。 书房屏风后一直听完全部交谈的门客与副官走了出来,门客跪伏在地上向李牧谏言:“将军切莫去邯郸。” 佐官司马名尚原本是边境一户被匈奴杀害的农家之子,因其力大无穷才被李牧召入军中,近十年前大破匈奴一役,他舞着重锤杀的匈奴人脑浆迸裂浴血奋战一日方休。平日里虽然话少对李牧却是忠心耿耿。 “将军,这小人欲图加害不如让我去杀了他,推说被盗匪所害权当没有见过此人。”司马尚虽然勇武却不是无谋之辈,他面色焦急又愤怒的向李牧说。 李牧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沉声说:“不妥,即便杀一使者,不过拖延些许时日。王上除我之心不死,我就无一日安宁。秦人流言一箭双雕,真是深谙人心,却不知是何人推波助澜。” 大将于外,最忧谗言。李牧怎可能不懂这个道理,这一次城中谣言初起之时,他在都城中的探马就飞速回报给了他,不等他犹豫几日,就等到了王上的使节。 三人在书房沉闷之时,家仆敲门而进,报告了一个自称公子嘉的人正等于侧门外。 他猛地站起来,右手按着晕眩的头,左手伸平指着侧门的方向吩咐到:“还不快将那人请进来。” 当吕雉跟着公子嘉从门外进来之后,四处打量了一番李牧的府邸,虽然身居高位,府邸里却不显奢华,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一定是寒酸。她心中想着当地传闻李将军用自己俸禄照料战死士卒之后看来是真的,对他的敬仰也多了几分。 李牧见到公子嘉身后还跟着一人,面色冷淡下来疑惑问道:“不知这是何人?公子为何带她来见我?”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如今我却是为救将军一命而来,将军何不请我等入内再谈?”吕雉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见到李牧之后眼睛发亮的说到。 等在府邸外面的蒙恬面色淡然,只是从他紧握的剑柄来看他的心绪并不像面上表露出的那般轻松。他不由想起自己强烈反对吕雉孤身进入李牧府邸时,她的反应。 她看着远处的李牧府邸,视线却又像是越过了李府看向了远处的草原,嘴角轻笑轻声说道:“这天下很大,除了齐、楚、燕、韩、赵、魏、秦以外,北有匈奴东胡,南有百越。将来天下一统,还需要更多的良将为秦守边出战。如今良将既在眼前,怎能不示之以诚?” 他原本对与自己交好的吕泽,吹捧吕雉还不以为然,此时见她眼界颇大,并不如自己般只是看到一城一池的得失,才由衷感叹王上果然未用错人。 远在咸阳的燕太子丹此时却与一名秦国将领相谈甚欢,如今两人更是相交莫逆,吕雉还不知燕丹为了能归国竟然找上了…… 六国毕 第五十三章谋赵 当吕雉在雁门为说服李牧颇费口舌之时,却不想咸阳城中爆出了又一件叛国之事。樊於期竟然用他的令牌带着燕丹逃向了燕国。 起因却是樊於期在伐赵中,中规中矩无甚功绩,在燕丹挑拨下叛秦投燕。秦王大怒诛杀了他的亲族,让樊於期深恨秦政。 咸阳城中在樊於期叛秦之后,不知何时也流传起了吕雉叛秦投赵之事,街上庶民浑然忘却吕家为便民做的踏锥、水车等物,也忘了吕雉出席郊祭的往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流言非但不曾止歇,反而愈演愈烈。 吕家韩嫣让家中仆从打听到外界消息,不由盘算起来,吕雉当日出奔虽然有了秦王背书,却难防有人恶意中伤。也许她应该面见秦王一番,若是平日还当无事,现在却是敏感时期不得不虑。 “哦?你不是吕雉的佐官?还是她未来长嫂?入宫何事啊?”秦政打量一番韩嫣,语调平淡的询问对方。 他之前并没有将吕雉身边之人放在眼里,毕竟有吕雉那样显眼的人在前,谁还能看到她身后的人呢?在他刚刚处置了樊於期之后,此人来此是为何事呢? “是!臣妾见过王上,自从雉儿出国也已有三月之久。城中有了些谣言,虽不知是何人推波助澜。臣妾不得不为雉儿向王上请求,她此去虽不合理法,却也是为王上、为秦国考虑。愿王上能安吕氏之心。”韩嫣硬着头皮在秦政面前战战兢兢的请求说。 “哈哈。议郎到是找了个好帮手,寡人岂能不知她?寡人与她相识已久,数次听她劝言。你无需忧虑,且回去等着便是。”秦政面上露出些许笑意说到。 他看着韩嫣退下,却不知远处的吕雉此行可还顺利。没了她在国中倒是觉得寂寞了些。 不出几日,城中就传出秦王以吕公在国学教授尽力有功为由,提升了吕公的爵位。街头巷尾的对吕氏不利传言顿消。幕后主使人也看透了秦王对吕雉的维护,暗暗咒骂几声那个好运的人,阴谋便无疾而终了。 又过了月余吕雉的亲笔书信传到秦政案桌上,他看着因年幼笔力不足而将字写的歪歪扭扭的文书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她的亲笔未曾有人作假,上面写着:“……如今已得公子嘉、李牧,李牧称若是王上答应……我将不日带公子嘉归国。臣雉拜首。” 与她的书信一并到达的还有李牧盖有私章的文书,上面写着具体的一些要求,秦政之事简单看了一下觉得都可答应下来就放到了一边。 吕雉再次踏上咸阳的土地之时,已经又到了秦王政十二年。她先将公子嘉安排到行人招待使节的驿馆中,派人传信给家人之后。准备入宫向秦王汇报一番自己的在国外的动向。 她跟在宦人身后,看着久别壮丽的宫殿竟生出一丝亲切感。秦政在案桌之后看似在处理政务,只是手握毛笔长时间不动一下,墨汁滴到竹简上晕出一片污渍。 他看着几月不见的吕雉逆着光从殿外走进来,像是小小的神祇踏入了凡间。等他听到吕雉行礼问候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让她坐在案桌对面给他讲讲在外游说之事。 “我先是去了邯郸游说了公子嘉,然后又去雁门游说了李牧,再之后我就回来了。”吕雉笑嘻嘻的又忘了谦卑称起了“我”来。 却不知秦政是未曾意识到,还是未计较,他皱眉不悦的问:“公子嘉便罢,你且说说如何说动李牧的?秦赵仇视已久,你还坚持前去,若是不交代清楚寡人便交待下去罚你禁足如何?” 吕雉从秦政有些冷硬的话语中听出了淡淡的关心,笑了笑说:“我随公子嘉前往了雁门见到了李牧,原来李牧早在邯郸有眼线,城中流言四起之时,他就有所预料。我用王上任人唯贤与郭开嫉贤妒能还有赵王庸碌作比,他便有所动摇。 再说到他死于邯郸之后,边境必定毁于匈奴人之手,李牧便面色大变。最后又说王上对降民一视同仁,若他能降秦,王上必定继续任他驻守边关。他才答应了下来。” 随后她仔细打量了下秦政的面色,看他未曾动怒才问到:“不知王上可曾答应了李牧的要求?若是我没记错,李牧请求王上不得因怨伤赵民。” 秦政哼了一声,想着这点有些不快,问吕雉:“蒙恬曾说你许诺要将赵氏迁入秦氏宗苗?你倒是不想想寡人的为难之处。” “王上!此事务必施行啊。秦赵合一,即可使赵人不再思故国,也可使赵人不再因长平一战痛恨秦人。两国祖上本是同宗同源,若是将过错推到赵国臣下身上,赵民便不会再怨恨秦人。如此两全之事还请王上三思。”吕雉听到秦政对她建议有些怨言连忙出言解释。 “赵人祖恶来之弟季胜,秦人祖恶来。若要合宗也未尝不可,只是要说服宗正。”想到那个经常在祭祀时扯着嗓子用老秦人的方言读祭文的宗正,秦政就有些头疼。 “这是王上宗族家事,恕我无能为力。”吕雉连忙摆手表示这可不是她能解决的问题,“家中还等我回去,若无他事我便归家了。” 秦政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吕雉可以退下,吕雉飞快的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徒留他与一案的政务在殿中让他郁闷不已。 归家后吕雉听闻了韩嫣为她亲自面见秦政之事,拉着她的手真诚的赞叹说:“大嫂倒是居安思危,解我后顾之忧。这次真是幸好有大嫂在,不然家人恐怕要受些惊吓。” “既然已经是一家人,自然也要为家人着想,今日舅父还未曾归来,不然也能阖家团聚了。”韩嫣听着吕雉的称赞汗颜不已,连忙岔开了话题。 乐子抱着几月未见的吕雉眼眶红红的带着哭音感叹说:“雉儿出去之时,尚不及我腹,如今却是长大不小。我儿在外都黑了不少,下次切莫再不告而别,让我担心不已。” “阿母,是雉儿的错,当时太过匆忙,只好留书。如今孩儿不是已经回来了?”吕雉沉声安抚乐子。一旁的韩嫣和长姁也在一旁为吕雉说情,才让乐子慢慢恢复了平静。 这一年秦政使王翦与桓齮兵分两路攻赵,李牧率边军在阵前不战而降。赵军大败,邯郸被围。李牧在赵国都城中的属下为秦人破开一门,赵王迁被虏,赵国灭亡。 远在咸阳的公子嘉被封为承安侯,得以在咸阳供奉赵氏香火。秦军在赵地也大肆宣扬“秦赵本一家,如今合宗为一”的消息。让大部分赵人慢慢接受了如今是被秦国统治的事实,李牧所在的雁门郡郡治改善无,他将继续在雁门防备匈奴还有东胡人。 自然他的军中也被安排了许多秦人军官,边军也按照秦法重新划分了爵位官职,可以说在灭赵一役中基本保存完全。边郡的庶民并未经历战火,便见城头王旗变换,虽然有些遗憾,却也庆幸不已。 赵国旧地除北部云中、雁门、代郡外又分出了赵郡治邯郸,巨鹿郡治巨鹿,秦国兵峰直抵燕齐。 易水两隔秦燕,燕国惶恐不已。当日燕丹归国不得不向自己的太傅问:“如今秦人兵锋日盛,如何保全燕国?” 太傅鞠武叹息说:“秦王最恨他人背叛,如今太子从咸阳归国还带了樊於期,秦王必定不会忍下怨气,早晚会怪罪到燕人头上。我听闻国中有一个名士叫田光,太子可以去向他问计。” 田光自称年迈接见了太子丹之后,又将荆轲推荐给了燕丹,田光在告别荆轲之后,为了表示自己不泄露秘密的决心,自刎在家中。 燕丹拜请荆轲将来刺秦,让他要么可以让秦王归还诸国被侵略的土地,要么杀死他。荆轲在燕丹门下享受着上卿待遇,却迟迟不动。 赵国灭亡,他才向燕丹请求说:“秦王如今所需两件事物都在国中,太子只有让我带着这两件事物去秦才能成功近身。” “不知先生所需何物?”燕丹压下心中的焦急问不慌不忙的荆轲。 “樊於期的头颅还有督亢地图。” “这怎么可以,若非樊於期,我在如今还在咸阳受囚,我怎能杀掉我的恩人?”燕丹掩面而去,留下原地的荆轲。 荆轲自己去找到樊於期劝说他:“如今有为郎君家人报仇的机会了,不知你是否愿意作出一些牺牲?” “不知所需何物?”樊於期强笑着说到。 “自然是郎君的人头。”荆轲趁着樊於期听他说话之际,抽刀削下了他的脑袋。 他在燕丹面前一脸感动的说:“樊於期听闻太子需要他的头颅,竟然趁我不备挥刀自刎。太子还请节哀。” 燕丹哭哭啼啼扑在樊於期无头的尸身上,随后为他举办了盛大的葬礼。荆轲又备好了淬毒短匕,准备入秦行事。 易水边,太子丹与宾客们知道荆轲要入秦的都穿白为荆轲送行。高渐离击筑,荆轲合着节拍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只见他带着秦舞阳一直渡过易水,却未曾回顾一次。燕丹和宾客为此情此景所动,哭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