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纨绔,民国贾女要立业》 第一章 之岚 “太好了,我们真的不是兄妹。” 民国二十二年,江城周家,周公馆后花园的湖边,尚有那么一丝料峭春寒,早春的迎春花不畏寒霜从容地开着,却是慵懒地堆积在角落的一抹黄。 在蓬蓬垂落的早春花枝下,周家二少周慕青忍不住把“妹妹”周之岚揽在怀里,眼圈通红道:“知晓你的身世,我实在太高兴了!” “哥……”身世明了,却让周之岚的心境变得格外烦乱。 “我终能光明正大说出我爱你了。我对你的就是发自内心的爱。之前纵使我疯狂地嫉妒李绍文,可我们是兄妹,我打算压抑情感祝福你。时至今日才能向你坦诚我自己。”慕青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周之岚抽去力气似的,倚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低着头不发一言。 “我懂得不该在今天说这些,是我太不顾忌你的心情了。原谅我自私,可我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下个月……成为他的新娘。” “我和李家大少,是那天明记遇上就冥冥中注定了。如今身世明了又如何?我周之岚活到二十多岁,才发现自己竟是个笑话。祁家只听一个道士的话就随随便便抛弃了我,多么可笑又荒唐?然而这般天方夜谭,就在我身上真真切切地演着!哥,这可不是梨园阁的新戏码。我感激爹娘养育了我。可我毕竟不是周家的人,在周公馆里哪还有立锥之地?”之岚只觉一片栖遑,她望着慕青,忽然感叹道,“要是我早一点知道身世该多好!也许那时还有转圜的余地。” “现在还有机会!只要你没有嫁进李家,我们就还有机会!” “哥,我已经不是自由身了,怎么能反悔?即便我明白,为何爹会带我去明记吃饭,不偏不倚遇上了李绍文;为何爹和大娘一次次逼我出去和李绍文约会;为何爹替我应下了和李绍文的婚事,又能如何!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把我嫁到李家去,可我的确没资格不嫁,我的性命都是周家爹娘给的,这是真真正正该我报答的养育之恩。 我是祁家不要的,有幸被爹娘收留的孩子,能有今日活着的周之岚都已经是天大恩典了,怎么还能挑三拣四?哥,我出嫁后请你按照既定目标走下去。”之岚面带痛苦轻轻启唇,她的身世令自己有些迷濛,说得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慕青心上。 就在那该死的明记饭庄,让岚儿第一次遇上了自己的情敌李家大少李绍文,事情就变得不可掌控,慕青懊恼地想着。他不语,凝视着之岚的眼睛,在她的眼底打探到完完全全的自己。老天还给不给他们机缘呢?之岚的回忆似乎拨回了那一天…… 江城有三家显赫的商贾家族。周之岚正是周家三小姐,又是万德商行主事的周二老爷膝下独女。 生活于她不过是后花园春秋冬夏的交替而已。女校毕业已一年,她不必像同学一样急着找事或忙于找人嫁了,爹一心培养她淑女的技能,特意请钢琴老师来家教习钢琴,因此她每天早上读书作画,下午小憩后练琴至日头西斜,闷了则花园散步或写日记,五点后待周老爷和两位哥哥返家,再同用晚膳,把一年当了一日在过。 今日却蹦出一个例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例外却枝蔓出故事的开头。 刚进春总有些寒意,春困天寒,人们都喜欢躲在温暖的被窝里,被子除了是抵挡寒冷的利器,也是卸下各种伪装后的保护,在被子里永远最放松自在,随便用什么姿势躺着,都以休息一词蔽之。之岚也不例外,她晚上看小说看得忘了时间。早上听到妍翠急促的敲门声才惊醒,险些误了早餐。 洗漱完毕,开门出来遇上二少爷周慕青。 “今天可要迟到了哦,二哥。”之岚笑着眨眼。 “是啊!”慕青被她的笑意感染,望着她的眼里含笑。 餐室菜已布好,周老爷、大太太和大哥周悦华都已就坐,老爷子自然是主位,右边依次坐着大太太和周悦华,左边则是慕青和之岚。 “爹、娘、大哥,早。”她和二哥慕青找了自己位置坐下,依例与大家招呼。周管家带仆人随侍一旁,老爷子先动筷子,大家方开动。周家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餐桌上只闻觥筹交错。 老爷子用完餐,定定地望着小口喝粥的之岚笑道:“岚丫头,你不是吵了几天要去吃明记饭庄的片皮鸭吗?今天中午得空,十一点我来接你。” 之岚脸上掩不住孩子气的兴奋:“哇,谢谢爹!” 大太太和悦华瞥她一眼,之岚忙敛了笑意低头继续舀着,心怀里还是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悦涌上脸容。 “让妍翠把你那套淡紫色裙装找出来,你穿那套最好看。”老爷子想了想。 餐后,周慕青回房换衣服,与老爷子同车到万德商行上班。周悦华则去另一个方向的万德银楼工作。大太太在佛堂做早课,唯有之岚托着腮盯着滴答的座钟发呆,期待指针飞转。妍翠早早给她化妆换衣裳,换好后之岚对着穿衣镜旋了个圈,又问过好几次脸上妆有无脱,心思早飞到明记去了,有弧度的裙摆掀起一阵风浪。 门外传来汽车发动机轰鸣,是爹来接她了!她抑制不住冲动,忙忙奔下楼。老爷子在厅堂里拉着她左看右看,感叹这丫头长大了,正是花朵含苞待放的年纪。他满意点头,带她坐进车里。 车至明记饭庄,老爷子大步流星往包间去,之岚亦步亦趋。 “你来了,周老弟!”周老爷和之岚一进包间,有位长者同老爷子笑打招呼。未料里间尚有旁人,之岚面上有些羞赧。 “致远兄,反让你们久等了,该罚该罚。小女之岚一直想来尝尝这里的片皮鸭,我特意带她过来。”周老爷自坐下,这时对面有位男子起身走来为她拉开座椅。 “谢谢。”之岚羞涩地对他轻声道谢后落座。 “这是我家老大绍文,我早已把生意上的事情全权交他处理,忙了一辈子也该享清福啰。”原来这人是本城三大家族中的李家老爷。之岚只听家人闲聊过,这才对上号。 听到李绍文这个名字,之岚心里咯噔一下,对面年轻男子便是堂姐周静如心心念念的人?不由悄悄用余光打量。李绍文自有一派神韵,英锐凛然的五官给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他的眼睛,他拥有一双犀利眸光的双眼。虽然他此时挂了副淡淡的笑意,但依然让人感觉到他骨子里存的一抹狠劲。 眼下他正目光灿然望着自己,之岚急忙避开他的眼光,低头喝口茉莉花茶。 她想起昨天堂姐周静如来家做客时对自己说的话。因明天就要去梨园阁听戏,昨个儿两个人就聊到听戏的话题上。 “这次听戏我表哥他们也去呢。要知道我绍文表哥,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可难得有这个机会。”静如满目期待。 “你对你绍文表哥的小心思也太明显了吧?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之岚笑道,“话说你的两个表哥,只听说很小就送去上海读书,说得我也好奇想见见。” 静如笑道:“后天你就可以见到啦。” 不料还没到看戏时,就在饭庄提前遇见李绍文。 “想什么呢,岚丫头,你念念不忘的片皮鸭可上桌了。”周老爷提醒着发呆的之岚,“且先给李老爷、李大少夹过去。” 侍者端来一大盘包好的鸭肉卷:油光水滑的鸭片和着葱段,卷起裹着甜面酱的面皮中,码在盘子里齐齐整整。 之岚拿起筷托上的一副筷子,往李老爷和李绍文的碗里分别夹了一个:“请慢用。” 李老爷笑呵呵:“不客气不客气。周家侄女这样漂亮懂事,不知哪家儿郎有这个福气。” 说得之岚面皮一红,偷偷瞥眼周老爷笑模笑样的不语。 李绍文忽地端起面前红酒杯道:“周小姐,初次见面你我对饮一杯如何!” 二哥慕青喝酒时她偶尔尝试过两次,第一次是呛过来的,第二次是忍过来的,听到要自己喝酒,之岚十分为难回头求助爹。 但周老爷正和李老爷推杯换盏,之岚下定决心刚要推拒,不想企图被老爷子看穿。 “岚丫头,讲来李家与我们可谓亲戚,这个酒你该同他饮。”老爷子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此话一出之岚什么推辞的理由都噎在嗓子眼里。 她并不想同这位李大少有任何交集,明面上她不喜欢他那带着几分轻佻却志在必得的表情,深层次静如对他的心意始终萦绕在她脑海里,成为她了解他的障碍。 她满心不愿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大大咧咧举起示意,随便抿了一口放了下来。这酒怎如此辣?她眉头都要拧在一处。 “慢着!周小姐,按本地习俗敬酒的可要喝干哦!”李绍文慢悠悠说了一句。 之岚一听满心不悦,反感地横他一眼,得寸进尺!她没好气地瞪着他:“我酒量不好,恕不能从。” “岚丫头,你说的什么话?李家贤侄说得在理,这确实是本城习俗。”周老爷全程在她背后监看似的,爹的肯定令她咬牙闭眼,梗脖灌了下去。这酒越辣越涩就越让她对李绍文反感不已,呛得她咳了好几声。 “周小姐好酒量!周家有如此诚意,何愁万德与致和合作不成?”李绍文抚掌微笑,自己也把一整杯酒喝个精光。 之岚细细体味这话,原来自己只是爹带来谈生意的筹码,不免心生屈意,碍于老爷子的颜面,只能暗暗哑忍。 好容易吃完这顿难以言表的午餐,两家寒暄几句就要分开。李绍文手抄裤袋,走到之岚面前道:"周小姐,虽然你我初次见面,但我觉得你面熟得很,仿佛哪里见过似的。” 他做了个思考的动作,顿了顿又道:“相信我们缘分不止于此,定会再见的。” 之岚面露不喜,明知是俗套的套近乎,但自己的经验不足支持她对付面前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客气笑笑,随周老爷上车离去。 回家好久,李家那个三分自得的男人还驰骋在她脑海里。她怨爹谈生意非要带自己,又怨自己不该多嘴提出想吃明记的片皮鸭,怨来怨去只把思绪扭得一团糟。 她心烦意乱起身挽窗帘。远处花园中池塘的水面透着阳光金灿灿的碎影,近处玉兰树上常青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她窗外景致极好,整个小花园一览无余。树叶上洒下的光斑明透清新映得满眼绿,这样生动活泼的颜色令她心念一动,坐到桌前抽出本子写日记,文思涌动写完后只觉口干舌燥,喊了几声“妍翠”无人应答,便自己开门下楼去厨房倒水。 忽然听得厨房方向爆发一阵怒吼,她闻声紧赶几步。 第二章 祁家 “是谁允许你们编排主子的?反了反了,周管家,把今天在厨房里的下人记下给我全部撵出府去!”这是桂妈的声音。 之岚连赶几步到厨房门口,正看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情形。 一个胖嫂子出言顶撞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拉扯别人。大家评评理,本就是大少爷害了我女儿阿花。我虽是个下人,但也不能尽着你们周家欺辱吧!大少爷做下这等龌龊事,现在夫人出面赶我们走。你们周家吃干抹净就想赖账?今天我非要替我女儿阿花讨个公道不可!”说着,她拉起一旁一个少女的手。 阿花姑娘粗布衣衫样貌朴实,眉眼周正,甚至还有些稚气未脱,她红着脸低着头,木讷立在一旁。 桂妈打量着少女冷笑:“真可笑!看看你家阿花,又蠢又笨。我们大少爷什么女人没见过,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会看上粗使丫鬟。定是你这没皮没脸的女儿纠缠我们大少爷,主动贴上来的吧!大少爷还没说自己吃亏呢,你们还有脸扯这些。马大嫂子,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件事你该问问你那不要脸的女儿。” 听得之岚撇撇嘴。大哥的风流韵事连她深闺女子都有所耳闻。 周悦华是远近有名的风流公子。他众多桃花韵事最有名的,当数他和本城守备官孙宗翔的侄子争夺沁香苑头牌红姑娘一掷千金的壮举,曾引得富贾王孙纷纷侧目。最后还是爹出面,又是赔礼又是请宴,还把姑娘让给了对方,才把这件事平息下来。 那时爹愤怒异常,令大哥禁足在家,还收回给他的月例。为这些风月事,大太太这些年没少训诫大哥,不过大哥常常故态复萌。 今天这事恐怕又是大哥兔子吃了窝边草后不想认账。说来亦奇,不知怎的姑娘们就吃他甜言蜜语这套,之岚眼看桂妈就要让人把马大嫂子母女带到柴房去。 正在拉扯间,大门处有声响,正是爹和两位哥哥回来了。 之岚反应极快,笑迎过去:“爹你回来啦!” 老爷子脱大衣时就听见厨房里响动不小,那里的嘈杂似还夹杂着女人的啜泣。 他皱皱眉,问向款款下楼的大太太:“怎么回事?” 大太太勉强笑道:“下人们没做好事情,桂妈正在训斥她们。” 之岚不经意望了她一眼,无意道:“娘,我怎么听说厨房那边的事和大哥有关?要不让大哥确认一下?万一真是诬陷,大哥怎能受不白之冤?” “嗯?什么事与你大哥有关?”老爷子来了兴趣,转头问大太太,“夫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太太哑口无言,怨毒的眼光向之岚投射而来。 之岚摆出无辜的笑容,大太太无奈只得跟着周老爷往厨房去。 之岚心里却松口气,老爷子做主不过是给些钱撵出去,总好过大太太把人拉去柴房灌一种什么不孕之药,虽然她没眼见,只是听人在说。万一果真如传闻呢,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今天恰好碰上老爷子处理也是阿花的幸运。 周慕青拉着之岚走在后面,悄声问道:“怎么了?”她不答,目视悦华,慕青顿能感到悦华的惶惶不安。 慕青心领神会,拉起之岚的手,对老爷子道:“爹,我和岚儿先回房了。”老爷子应允,两个人一起上楼。 慕青的手温暖宽大。他一身得体的素色洋装,打着笔挺的领带,有着温柔的朗目,高直的鼻梁,微抿的唇和清爽的发丝。之岚望着他,最能找到形容他的词汇大概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总之有他在旁,她很心安。两人一起进房间说话。 “你猜大哥又犯了什么事?”之岚一脸神秘兮兮的语气。 “因为什么?”慕青被她说得好奇起来。他猜测到悦华的事,十有八九和女人有关。 “厨娘马嫂子的女儿阿花被他坏了。马家的不依不饶,在那里吵呢!可怜马姑娘,年纪这么小,大哥实不该就这么毁了人家一生,若不是爹和你们及时回来,恐怕又要被私了呢。” “我搞不懂大哥的想法,以前的教训还不够么?”慕青沉思着感叹一句,“不过爹肯定是给点钱打发她们母女出去。” 说起悦华,慕青虽然平静,之岚却从他眼里读出了不屑和鄙夷。 “我常听大哥慨叹花无百日红,人不风流枉少年。”之岚道。 “不说他了,道不同。”慕青柔和地转了个话题,“明记片皮鸭好吃吗?” 之岚不想再提这件事,勉强点点头。 慕青定神地看着她,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哎呀,这么一闹我都忘了,明天我和爹要去鄂城一趟,没办法陪你去梨园阁听戏了。” 之岚“哦”一声,脸上写满失望,对他撅起嘴巴。 “不过~我提前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等我。”慕青神秘又兴奋地对她一笑,开门时回过头强调了一遍,“surprise!” 慕青夸张的模样逗得之岚捂着嘴笑,她心中期待起来。慕青再进门时,手里捧个扎着花结子的礼盒递给她:“快拆开看看吧!” 之岚喜悦拆看,盒子里是套连衣裙,俏皮的圆领泡泡袖,腰身紧束,有个大大的蝴蝶结,毛呢格子的细纹,配上领口的白色百褶,即不花哨又不过于素净。 她拿起来走到穿衣镜前比着,笑眯眯道:“我哥有眼光,真好看!” 她仅仅比了一下,出现在镜子里的样子慕青特别惊艳,令他的心微微弹跳了一下,顿时后悔自己按耐不住热切,非赶在今天送这礼物给她,不禁说道:“明天……” “怎么了?”之岚拎着新裙子比来比去,对着镜子敏锐意识到慕青说不出口的迟疑。 “没什么,这件衣服真的很衬你。”感受到她的喜悦,他按下了话头。 周家的两辆福特汽车停在梨园阁门口,之岚看见同坐后排的悦华一路上没好气地偏头望向窗外,想必大哥还在怨自己多嘴,平白挨爹一顿训。 昨日之岚旁敲侧击问容妈马家母女去向,容妈叹口气道:“还不是给了钱打发出去。听说老爷单独问询了大少爷,大少爷当场被问得脸上没个好颜色,又把太太气个不行。” 之岚心道果如此结局,倒也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从小她与大太太王氏的母女关系算不得好,如今更坏又能怎样?偷瞥悦华丧气又暗自怨闷的样子竟有半分幸灾乐祸。 车到了。戏园经理带领伙计们迎候门前。记者们多如过江之鲫,远远望见周悦华便如蝴蝶寻得花蜜,瞅准机会靠近悦华,抢着问平日难得一问的问题,悦华一一官样文章答复得滴水不漏。 周老爷和周慕青出差,周家由大老爷领着,打头走着是大老爷和静如的娘——万玲珑,悦华挽着大太太王氏居中,次后就是大老爷的两个姨太太和静如的妹妹们,之岚和静如手挽手落在最后。 之岚抬眼望着:梨园阁不愧是江城最豪华的戏园子,门口竖立的木制单门牌坊甚是气派,坊上提名梨园阁三个大字。再看戏楼是一栋两层小楼,飞檐斗拱争奇斗艳,配色彰显雍容华贵,本就不是一般的戏园子,自然不是一般的豪奢。门旁的花牌延绵不断,花锦芳杨贵妃扮相的海报格外醒目。 静如四顾左右压低声音对之岚道:“你听说过本城三大家族中的祁家么?祁家可有意思啦,祁老爷娶了四房妻妾,各个生下的都是女儿,坊间传说祁家女儿各有千秋,等会她们来了,我倒真想瞧瞧。” “姐姐你消息比我灵通多了,我几乎一无所知。”之岚一脸佩服。 “不怪你不知道。"静如笑道,“你家也没人会谈论这些。二叔家规矩最多,我每次来都不敢多呆。” 听到这话之岚点头称是,周公馆里仿如遗世独立,楼中日月长,世上事再过变迁沧海桑田的,打迈进黑漆大门光阴便停驻了。若时日真的停住长生不老那该多好,而世上安有永生!该衰老的增长的依然随着时间流逝,这就是之岚悲摧之事,年齿渐长,对世事洞明学问却没任何长进。 她和静如两个悉悉索索低声聊天,忽听得身后有一阵刹车的声音,祁家的车子在门口停下,说曹操曹操到,两人不由站定好奇观看。 记者们又去围堵他们,众人围着祁老爷问答的,拍照的,祁府管家率一些家丁同戏院的伙计一道把记者们排开,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恰时,头车上下来一位中年女子。那女子一身锦缎团花旗袍,长久养尊处优蕴养出浑身贵气,她美丽异常,眉眼中还透着几分妩媚,此刻神情却敛容顺目。她指挥着几个仆妇穿行照顾,又亲自从车上搀扶下一位白发苍苍威严的老夫人。 祁老爷赶过来,和这位美妇人一起仔细地搀着老夫人,一个伙计赶忙头前带路,这气势令吵嚷不自觉安静下来,连周家诸人亦纷纷停步。 祁老爷和美妇人搀着老夫人经过周家人身边时,对众人一笑,大家不由都答了个礼,他们径直搀老夫人进门去了。 第二辆车子陆续下来的都是女眷,有一个女人,略略有些发福,身段却还能看出当年的玲珑有致,举手投足间独有风流,打扮偏大红大紫,她熟练地在镜头前摆出造型,毫不介意闪光灯齐唰唰聚焦在自己身上。 悦华和身边丫鬟燕儿戏言道:“你信不信,凭我的经验,这位夫人不是从戏班出来的就是青楼出身的。” 大太太怪他多嘴,瞪了他一眼。 万玲珑听了笑对大太太道:“华儿好眼力。刚刚过去的老夫人正是祁家的一家之主——祁老夫人,搀扶她的是当家的二姨太碧春,华儿所说的是三姨太瑶春。弟妹,你不知道,碧春出身小户人家,是云阳街上徐裁缝之女;至于瑶春的出身更不值一提,是当年梨园阁如意班的一个不出名的小龙套;只有四姨太宋玉春是书香门第,她们嫁给祁老爷前都不是现在的名字,是祁老太太请人占卜,说是能保祁家兴旺发达才改成现在这样。咦,四姨太没有来呢,估计又病了。” 之岚惊讶于万玲珑消息之灵通,静如露出不值一提的表情,附耳悄声道:“别忘了,我娘大名可叫玲珑呢。” “就你话多,我们走吧。”周大老爷不快道。 大家都进门去,周悦华有意落在后面,和之岚怀着同样目的想看看祁家的小姐们,静如陪之岚走在后头。 第三章 绍文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悦华几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去,是祁家的姑娘们远远走来,她们身上洋溢着扑面而来动人心魄的活泼愉悦。 头前一个高挑女子,穿着米色衣衫搭配格子呢背带裤,她肤白胜雪,眉目清秀,颇有几分二姨太碧春的样貌,只不过她一副冷傲的神情,双手随意地斜插在裤兜里,和周围有点格格不入。 之岚探究的目光和高挑姑娘的碰到了一起,那女子嘴角似笑非笑,能明显感觉到她拒人千里的意味。 还有两个年纪稍小的女孩子,一个特别活泼,把另一个逗得抿嘴直笑。后面跟着伺候这小姐们的丫鬟们,都是听见了那个活泼姑娘的说笑,努力忍着笑意。 静如努了努嘴,悄悄对之岚耳语:“瞧那个冷美人,定是祁家大小姐祁玫无疑,后面两个必是二小姐祁瑛和三小姐祁珊。” 祁玫冷冷地环视四周,看到四周拍照的记者,直直往前走。另两个姑娘则丝毫不顾及周围环境,该说说该笑笑。 周悦华的眼光久久停留在捂嘴轻笑的祁珊身上。她留着长发,只在鬓边简单地编了小辫子在头发后挽起,用粉色发夹丝丝缕缕轻轻扣住,一袭飘逸的白色连衣长裙。她站在那里笑容纯真,就像书里走下来的颜如玉。如果此刻她捧着一本诗集,将更为她神情里不经意流露出的诗意增光添彩。 她身边的祁瑛,手舞足蹈地在说着什么,她的气质则完全不同。 之岚远远对比,其实祁瑛才是三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她的出众在于除了结合了其他二人的优点,胜在那股青春活力。祁玫本身也美,可是不柔和,祁珊与她相比只是清纯罢了。 静如对之岚耳语:“你快看华哥哥看呆了。说来也怪,华哥哥那种脂粉堆里打滚的,居然对祁珊这个黄毛丫头感兴趣。他这口味变得也太快了。” 之岚点着静如小声笑道:“嘴这么损。” 一会儿,外面的正主就只剩她们两个看热闹的,两人刚踏进戏楼大门。池座里,所有人都已经入席了。 万玲珑看到静如问道:“你们怎么才来?” 静如笑道:“刚看两只鸟儿打架,看得住了,忘了时辰。” “你多大了!”万玲珑本想多说几句,但看两个姨娘还坐在自己旁边,不想给她们看低去,便道,“快点入座吧。” 两人到后面一桌坐下,旁边一桌,正是祁家的三个女孩子。 悦华突然起身过来在她们这桌坐下。大太太回头惊讶地盯着悦华,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周大老爷笑道:“他们兄妹年轻人在一起话题多,跟我们这群长辈坐一起,华儿也会不自在。弟妹,随他吧。” 大太太闻言作罢。 悦华换了位置过来,非之岚所料。除开大哥悦华与她沟通极少,更因昨晚自己多嘴该令悦华耿耿于怀才是。 静如把点心碟推到悦华面前:“华哥哥,吃点吧。” 悦华拈了一块,侧身过来悄声问道:“如妹妹,你可知旁边三个女孩子里面那个穿白衣的叫什么名字?” 之岚瞬时明白,大哥是冲着白衣姑娘而来!家里那怯生生的阿花生涩的面容忽然浮现在自己脑海,抬眼观察着三个女孩说话的一颦一笑,尤其望着白衣姑娘用扇子轻遮笑颜的娇俏,之岚心内莫名涌出怜惜,冲动地开口了:“如姐姐别告诉他!他,有名的辣手摧花!别让他再祸害人。” 悦华变了脸色:“周之岚!你平素不多言多语也还罢了。没想到你最近总是跟我作对,那我不妨告诉你,你平日装腔作势,故意在爹面前撒娇的样子让我恶心!我们周家养着你无非是就等你卖个好价钱!” 之岚勃然大怒,不甘示弱反驳:“你敢说我说的不是实话?是谁把马家的小姑娘坏了的?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为了争夺沁香苑的红姑娘得罪了孙长官?你在外面什么名声你不知道?你做的丑事还要劳烦爹收拾残局!” “你……”悦华一时气结,刚要反驳。两个人声音大了起来,前后左右都往他们这边看去。 静如听两人语气不对,厉声喝止:“都给我少说几句!这是公众场合,岚妹妹,你太不晓事,人说私事不外扬,你也应该给华哥哥留点情面吧!华哥哥你年纪最大,别和岚妹妹一般见识。” 静如一番话下来,两个人都住了嘴,之岚捧起面前茶杯,润了润喉。 大太太本要干预,被大老爷拉住了:“他们小孩子间拌嘴,我们做大人的就不要插手了。” “是啊,弟妹,老爷说得在理,有如儿劝和他们也没再吵了,算了算了。咱们聊咱们的。”万玲珑忙打圆场。 热茶入腹,之岚冷静下来,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理智依然回到她身上,见大太太回头瞪她,便先服了个软:“对不起,大哥。是我乱说话,你别跟我见怪。” “嗯。”悦华碍于场合,冷哼一声。 静如圆场道:“华哥哥你不是问我旁边白衣女孩的名字吗?” “对啊!”悦华兴头来了,“快说说。” “她是祁家三小姐祁珊。”说着,静如倒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就着水渍把名字写了一遍。 祁珊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讨论她,微微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好和悦华的眼神碰到一起。她立即羞涩地收回目光。 突然之岚见到静如的眼光向门边痴痴望着,眼光怔怔发亮,不由也随着她目光探究而去,是李家人到了。 丫头仆妇簇拥着李府当家夫人——万玲珑的亲姐姐万心巧。万心巧颇为严肃,跟随她的丫头仆妇两个姨娘都敛容整肃,颇有些畏惧这位当家主母。 万玲珑看她姐姐过来,忙起身迎上去招呼:“姐你来了。” 万心巧笑着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往预留位置走去,两人样貌相似,然一个严肃一个活泼,一望便知。 李家的两个姨娘——张氏和冯氏,都自觉地去另一张桌子坐下,丫鬟仆妇们不消多言,各自伺候着,分工明确井井有条,在场的女人们都佩服李夫人的驭下之术。 “姐,我要像你就好了。”万玲珑艳羡道,“我家乱糟糟的。” 万心巧安慰似地拍拍妹妹的手背:“不是姐说你,你对下人们还是要严厉点,嘻嘻哈哈的,怎么树立你的威信。” “唉,无奈哪!只怪我肚子不争气,到现在也只有静如一个,生生地看人可要爬到我的头上。”万玲珑一脸黯然,“真羡慕你,绍文绍武都有了大出息。” 万心巧神色忧虑:“妹妹你还是没想穿。其实有没有儿子并不重要,倘若静如得个如意郎君,不也能为你在周家增添法码么?”话未说完,她看到绍文绍武过来,便递了眼色给妹妹,“回头再说。” 之岚又见到了静如心心念念的李绍文。 他还是之前她明记见到的模样,只是今天由黑洋装换了身藏青色长袍,更沉稳些。他见到她时,脸上隐隐藏着含而不露的笑,之岚不知怎的嘴里浮起涩,似乎明记的酒味还泛在喉里生着刺,她偏过头去瞧第一次见面的李绍武。 他身旁的李绍武是个翩翩美少年,他干净的笑容闪现在熠熠的眼睛里,像一缕日光照进人心。这两个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颇有城府,一个阳光率真。 “如姐姐,你的绍文表哥可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呢。”这边之岚对静如窃窃私语,她的话就事论事。 “可不是!要知道绍文表哥已经接过李家的生意,他已经是咱们这里新贵了,听说他在商界很有手腕和魄力。”静如提起李绍文,真是说不尽的溢美。 李绍文坐下前习惯性扫视全场,一撩衣袍,才稳稳坐下。李绍武则直接坐下。两人都有礼道:“娘,姨妈。” 万玲珑笑道:“绍文绍武都来了,几年不见你们都越来越俊了。得了,我也该回了。” “姨妈,怎么我们刚来您就走?侄儿们都不好意思啦。”绍武笑道。 万心巧微笑道:“妹妹别急,我们姐妹好久没见应该多聊一下,你就安心在这坐着,想妹夫也不会有什么不情愿的。” 万玲珑看她姐这么说,不再推辞多说什么。 李绍文察颜观色道:“姨妈既然担心姨父,我不妨去说说。”只见他径直往周大老爷这桌来,行礼说事得了答复,仍旧回原桌落座,干脆利落,俱都落在之岚和静如眼里,还吸引了祁家三姐妹的目光。 之岚一眼不错地注视着李绍文的举动,被他察觉到了,两人目光一旋又分开。她对静如言道:“我觉得就你大表哥的行事风格来看,你喜欢他不妨直接跟他表白,这样希望大些。” 静如愣住了,这种女孩子先表白的事情,她从没有考虑过。她很惊异之岚大胆的想法,可万一被表哥拒绝,她该如何自处?这件事她反不自信踌躇着。 之岚话刚出口就后悔失言,看静如沉默,她也没做声。 戏开场了。花锦芳一身杨贵妃的扮相格外惊艳,一开口一阵满堂彩,真不愧是本城老牌名旦,果名不虚传,大家纷纷沉浸在戏里,情绪跟随着角色起伏。今个儿虽包场,小贩穿梭贩食递手巾的规矩倒还是照旧。 之岚瞥了眼悦华,他倒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双眼睛时不时飘向祁珊。再顺着视线往祁珊那边看去,她装作毫不在意,其实她早就注意到周悦华的目光,举止坐立有点不太自然。 之岚暗叹口气,这小姑娘跟悦华完全不在一个级别,看来悦华拿下她指日可待。 她难融入戏中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借出恭的名义离席,打算四处逛逛。她没来由地想念慕青,若是他在,就可以两人溜去逛街了。 她从戏院角门出去独自走到戏楼的后面,发现梨园阁里居然有一个小花园。凉亭里摆放桌凳,想必是供客人小憩之所。 她坐下吹着微风,日光正好,阳光微有些暖,微闭眼享和风丽日格外舒畅,突然耳畔传来男人的声音:“周小姐好兴致!” 之岚突然睁眼,受光线刺激,眯着眼睛,好半天才看清是李绍文,随口答道:“彼此彼此,李大少爷。” 李绍文手托下巴,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嗯~今天的你比上次明记见到的你还要亮眼,果然是人靠衣装,今天这身实在是很衬你。没想到你我不谋而合,同亭赏花也属有缘。” “是么?我可不觉得。要论起来,你和我静如姐,青梅竹马那才叫有缘。” “静如她只是我表妹而已。”绍文眸光一睐,不经意道,“岂可和你相提并论?” 之岚被他的话噎了一下,礼节性的淡笑:“李大少玩笑了,我哪里敢当。” “散戏后等我,我送你回去。我觉得你似乎不愿同周家其他人同行的?我猜你和你大妈相处得也不算很愉快吧。”李绍文似笑非笑,抱着手臂,语气中摸不透是揶揄还是奚弄。 “关你什么事!”之岚白了他一眼。 “呵呵,这么可是说中了,相信我看人很准的,这个自信我有。”李绍文嘴角吊着随意的笑,“总之,听我的话等着我!” 之岚嘴一撇不服道:“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 “现在为止还无关紧要,不过我相信你迟早会是我的人。”李绍文唇凑近她,轻轻对她耳语,语气暧昧。 说实话,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她的脸“唰”得红到耳朵根,愣愣不晓得回话。 “不说话我可当你答应了!”李绍文继续笑着耳语。 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离自己这样近,气息就在自己的耳畔,之岚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说完他微笑背剪着双手,不紧不慢地离开。之岚只恨自己笨嘴拙舌,怎么面对他就处了下风。 第四章 挨打 静如找过来的时候,之岚脸色不大好。静如问道:“你还在为戏院里的事情不高兴?脸色这么差?” 面对静如,之岚神思涌动,因为自己没有回绝李绍文对静如有愧意,有心成全他们,打定主意道:“姐姐,刚刚我碰到李绍文了。他说你若想等他,他答应散戏后送我们回去。” “真的?”静如眼里放光,“好妹妹,还是你记挂姐姐。” 之岚看着静如期待的面容轻轻笑了,心想:如姐姐你可要抓住机会。 散戏时,李绍文不知道同家里人说了什么,自己和静如居然真的被允许和李绍文同路。 万心巧嘱咐李绍文几句后先行离开了。 李绍文看之岚拉上了静如,摆出了然的神情,走到她们面前道:“车子就在外面,两位小姐我们走吧。”三人一齐步出梨园阁的大门。 刚出大门,就看见祁老爷的车子折返来,三人向祁老爷行了个礼,对方没在意,风风火火地进园子里去了。 站到了汽车前,之岚盘算着给静如和绍文创造机会,自己抢先拉开前门,打算坐进去。没想到被一双大手挡住了。之岚抬头一看,是司机老陈。 “周小姐,对……对……不起。您看这前面已经放了好些东西,不能坐人的。”老陈面有难色,座椅上确摞着盒子。之岚不便为难他,只得听从李绍文的安排。但她心有不甘,忙抢先一步进到车里,想把位置腾出来给静如。 “你故意的?”就在之岚弯腰进车里的一霎那,为她拉车门的李绍文不经意在她耳畔飞快飘出这句话。 之岚客气笑笑,李绍文瞧得出那笑容里藏着狐魅般的得意。 李绍文心中有数,对静如说了几句,自己接着坐进车里。这样一来,绍文坐在之岚身边,静如在最外面。李绍文回望之岚一眼,似是回应她。 之岚很讨厌和李绍文“贴”得这样近,她想打开车门,然而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不由白了李绍文一眼,又害怕静如看见,幸好静如忙着关右边的车门没在意。 车开了。车内一时寂静无声,李绍文打破沉默:“静如你还没正式给我介绍介绍你妹妹呢。”漫不经心的口吻。 静如一念,果然是自己不是,忙给他介绍道:“这位周之岚,我的堂妹。” “你好之岚妹妹,初次见面。”李绍文油腔滑调,还伸出手打算握之岚的手。 之岚瞪着他一眼,明知故问!听他的语调怪怪的,知他有心戏弄,自己还是坦然答道:“你好。” 但她无视他伸出来的手。李绍文淡淡地把手缩了回去。就这样随便聊聊,车已经开走一段距离。 只听李绍文吩咐司机道:“先开去我姨父的家里,把静如小姐送回去。” “是。”司机答道。 静如在这个位置,想和绍文聊天说说话,碍于之岚千头万绪开不了口。她静默思量反正绍文表哥已经回了江城,以后再找机会多去姨妈家和他独处,所以绍文一提到先送她回去,她亦没有反对。 三人一路沉默,李绍文假寐,眯起的眸光正与之岚看向静如的碰个正着,之岚尴尬地收了回去。眼光瞅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物,但静如感觉得到车内一方狭窄的空间里承载着三颗心思。之岚是忧,自己是愁,剩下绍文哥飘渺不定琢磨不透。三股思绪缠结着,在这方小小空间里汇成凝气,气氛不由得凝重起来。 此时司机老陈一嗓子打破沉默:“静如小姐,您府上到了。” 静如打开车门时把自己那抹不甘留在车里,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家门。 “我上次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果不其然。”李绍文这话说出来时之岚还是默默望着静如进门的背影,没有任何回应。 “你在看什么?”绍文饶有兴致问着,自己也跟着之岚一起望向窗外。 “你难道真不知道如姐姐是怎么想的吗?”之岚有点为静如打抱不平。 “知道。”等到听到之岚问话,绍文才往外挪挪身子,轻松地靠着椅背。 “知道了你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呢?” “岚儿,作为一个淑女,你难道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我记得有句俗语叫好奇害死猫,所以不应该好奇的千万别多打听!好了,浪费这么多时间,你我也该聊点正题吧。” “正题?正题就是我们还没有熟悉到你喊我小名的地步吧?” “有什么关系。我说过了,你迟早会是我的人,不妨提前适应适应。”李绍文悠哉的话语,好像在说旁的云淡风轻的事情。 “喂!你不要以为我好骗,你就可以开我玩笑轻薄我,我可不是如姐姐,不吃你这一套。”之岚的脸涨红,但她仍然头脑通透,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 “现在不信没关系,在江城还没什么我李绍文得不到的。”李绍文用极清淡的语气抒发着言语里狂妄的内涵,真是个巨大的反差,和他的人一样。 “你以为感情的事就像你做生意一样么?你错了,你根本不了解我。”之岚轻蔑道,“何况你一点不懂尊重我,那天在明记,我不会喝酒,你非要逼我喝干。” “其实那天的事情,我只是逗逗你,你也太经不起玩笑了。”李绍文狡黠地看着她,“再说,我从不怕难,解决难题充满了乐趣。假以时日,相信我们定然会加深了解,我做得不好的你也可以指出来嘛,不是吗?” “可是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你,我对你没有任何了解的兴趣。你何必在我身上白费心机?”之岚思前想后,还是开诚布公得好,感情只有两种,非是即否。有了静如先例,她不可能往“是”的道路走,只能选择另一条路。 李绍文凝视半晌,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贴近对她说道:“岚儿你不知道,你有多可爱。我得费很大的劲,才能控制自己不把你抱在怀里。” 之岚瞪大双眸看着他。在她看来,李绍文说话半真半假令人捉摸不透。刚认识表现得似乎非常亲密,言语交锋间自己又常常落于下风,明面谦和处隐藏着骨子里的自大,这个人不是她招惹得起的。 “好一双芊芊玉手,你浑身上下都让人着迷。”李绍文继续说着。他一边轻柔细语,一边替她拂过鬓边的碎发。恨不得再凑近一点,他就可以吻到她的脸颊。 听到这句话,之岚周身突然产生了勇气,她迅速抽回手,用力推开了他。 不仅如此,她还往车窗处挪了挪身子,有意和李绍文保持距离,凛然道:“你已经冒昧了知道吗?你我刚刚才认识多久,干嘛惺惺作态拿我调笑。” 李绍文抱着手臂地看着她:“有点意思。你知道很多女人都会沉沦于我的这些赞美和表白中。没想到羞怯的你还能保持冷静和勇气,这使我对你更有兴趣了。” “我不会受你的诱惑,你和我大哥一样,不过靠些手段玩弄女孩子,我看不起你们!” “你以后就会知道,我对你跟你大哥的那种不同。不过呢,你要是愿意把自己和那些女人放在一起相比,我倒替你不值。”李绍文笑道。 “你!”之岚一时气结,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既然她言语上总是落败,干脆就保持缄默好了。她打定主意不发一言,如此李绍文亦不再多话。 车到周公馆。绍文绅士般打开车门,把之岚扶出来,微笑道:“回去吧!不过我今天可是足足看了一场好戏,不知道你大妈会作何反应。” “什么意思?你今天看到了什么?” “没有什么,我只是提醒你要小心一点。我不希望你有闪失!要不还是我陪你进去吧?”绍文想了想,忽而脸色严肃道。 “不要。”之岚一口回绝,“你我就该到此为止。” “好吧,你自己小心。”李绍文纵有不舍,但看她如此坚定的眼神,便不再勉强。 “我知道,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之岚客气致谢,转身往家门口走去。 李绍文并没有立即上车,直到目送她进了大门,才命司机开车。 车里似乎还留有好闻的香粉余味,司机开车带李绍文回致和商行。他想起戏院里远远看到周家兄妹争执的样子,觉得很有意趣。他从明记初遇,到戏楼争执,一直注意着之岚,大庭广众下直接驳她大哥的面子,率真哪!今天的她无论是形象还是个性都令他有些心神恍惚,自己那原本出口半真半假的情话,顿时变了八分真心。可她听不出来,还是有意逃避?想得他的嘴角吊起一抹笑意。 之岚浑然不觉慢慢走回家里,大太太已经坐在大厅的沙发里等她了。 她进门刚喊了一声娘。大太太满面怒容快步到她面前,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跪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还有你大哥吗?”大太太沉声怒喝,“在梨园阁,你为了一个外人去揭你大哥的陈年旧事,我们家还真培养出一个好女儿啊!” 原来是为了戏院里的那件事。她忽然领悟到李绍文说的好戏是她和悦华吵架,难怪他先说要自己小心,又说要陪自己进来。原来那个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发生的一切。 大太太见她根本不在意,愈发恼怒,那日之岚在老爷面前说破了悦华的丑事,心已经恨之。白馨的两个孩子,慕青有勇有谋,自己儿子争不过。之岚一个以后会嫁出去的女孩子,居然也骑在悦华头上作威作福,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怒之下她抬起手,又啪啪啪啪给了她好几记耳光。周之岚吃痛,捂着脸颊眼里冒火直勾勾瞪着她。 一干人都惊动了。周管家忙上前阻拦道:“太太息怒,小姐若是有什么不对,训斥几句也就是了,要是打坏了,怎么向老爷交代?太太,手下留情!” 周管家不劝便罢,一劝大太太更生气:“她还会搬出老爷来压我了!今天不打死她,我难消胸中的恶气!”她疯了般上前打她。 之岚连忙蜷起身子护住头,忍着如雨下的拳头巴掌落在背后,这是她从小就学会的绝招,早熟练到成为一种无法忘怀的习惯了。 妍翠年纪小早就吓得在一旁面如土色,危急关头是容妈一个箭步冲出来,不顾一切用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死死地护住之岚。不知容妈哪来如此大的气力,之岚只觉得仿佛被一堵墙隔绝了疼痛和难受,一种叫做温暖的东西在她的身心滋长蔓延!尽管这份温暖是一个奋不顾身的年老下人带来的,但她在手指缝望见容妈一声不吭咬紧牙关承受着本该属于自己的苦痛,眼里还是湿润了,泪珠子不由自己控制地成串落下来。 围观的丫头仆人乱哄哄的,拉的拉劝的劝,看热闹的起哄的,场面一时失控。悦华急得大喊:“桂妈快!拦住太太!”自己和桂妈等一同上前。 他抱住大太太道:“娘,三思啊!打这丫头泄愤事小。娘,万一你真的伤了她,爹不得要怪你吗?这么多年的局面不就付之东流了吗?” 大太太听进悦华的劝,理智又回到她的身上,停下手喘气:“罢了,看在华儿的面上,这次我就饶了你。你再有什么吃里扒外的行为,我定饶不了你!” 之岚脸上好些血道子,红肿得一道一道的。容妈也受了轻伤,还把她抱在怀里,满面泪水纵横。 悦华让管家赶紧把医生请过来。 桂妈指挥丫鬟把余怒未消的大太太扶进屋里,看热闹的一时方散,各归各位。 第五章 情起 容妈把之岚送回房里。妍翠机灵绞了帕子来敷脸,两人给她换衣服擦洗,扶她躺在床上。 容妈不顾自己身上疼痛,一面给她清理一面骂道:“老不死的下这样的狠手!自己也是有子女的,好歹你也喊了她这么多年娘吧,还是这样刻薄!要是你娘在世看见你这样子得多心疼啊!可惜容妈我没本事保护不了你,害你受苦。” “不碍的,容妈。你不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之岚安慰着她,“仔细论起来,戏楼的事我也该像从前那样忍的。容妈你也伤了,等一下有医生过来也让他诊诊。” 两人正说着话,周管家敲门,他带了医生过来。医生给之岚看完诊开药,她坚持让容妈也看了诊。医生给她们上完药膏后,所有人都出去了,留她一人在房里静养,房中安静下来。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见妍翠在门外高声唤道:“三小姐,老爷和二少爷来了。” 之岚应了一声。 老爷子疾步进屋查看了她的伤势,听说这药膏敷在脸上不会留疤,似乎心也放了下来,劝慰她道:“岚儿,你娘脾气是急些,肯定不是有意的,别怪她,我会和她谈谈的。你从小就识大体,定能体谅她的。” 不待之岚作声,周慕青急了:“爹,娘这件事下手太狠了,完全是把岚儿往死里打。岚儿事情做得再不对,也不能如此这般折磨她!爹您素来疼爱岚儿,可不能就随便算了。” “青儿你一向懂事,这是什么话?再打得不对,也是你们的娘!父母责,须顺承。《弟子规》你读过吧,怎么说出如此没分寸的话来!”老爷子脸色阴沉下来。 “爹、二哥,我没事已经不疼了。戏院里到底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当别人面口没遮拦,翻大哥的旧账。幸亏如姐姐劝着才没出大错,都是我不好别责怪娘。”之岚从小就明了她和大太太相争,定然得不了半分好处,暗地里拉了拉慕青的衣摆,示意他不必替自己强出头。 “听听,岚儿聪慧,说的话得体多了,你读书这么多还不如你妹妹,都不知道书都读哪里去了。”老爷子带着责备慕青的口吻,起身往门口走,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转头对之岚道,“岚丫头,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点心送来,你今天就不用下楼吃饭了,安心养伤吧。” 之岚挤出笑容,脸上毕竟敷着药膏,表情十分古怪,老爷子皱皱眉:“青儿,你多陪陪你妹妹。”便离开了。 房间里,周慕青坐在之岚床畔,耳边似乎响起母亲的话:青儿,万一娘哪天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岚儿。而今出事,他自觉辜负了娘的嘱托。 “对不起岚儿,要是我今天陪在你身边,就不会出现这种事了。对不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其实我忤逆她不止一件,已经虱多不痒了。这些因果在我多嘴那天就已经种下了,甚至更早,谁让我不是她亲生女儿呢,这是原罪,就算后天怎么赎也赎不了,与其这样不如想开点,既来之则安之。”之岚想得透彻。 “可你太不懂得保护自己了!这么多年我们一向谨小慎微,从不轻易发表意见。为什么这些天你突然忍不住,几次说破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就想阻止大哥,别的根本顾不上。我只能说,可能是因为看到祁小姐后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吧。” “唉,也许我们长期隐忍,只要一有导火索就会情绪爆发,辛苦你了。” “今天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慕青应了,还特意从房里换衣服过来。 “今天挨打这件事,让我认清了一个事实:我们在家里势单力孤。虽然你可能会是周家接班人,依我看爹心软,加上大妈的枕边风,指不定花落谁家。只有你早日掌控周家,才有能力成为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之岚没来由想起来李绍文,他那种挥斥方遒的气势在心中轻易抹不去。 “虽然我也不止一次想过。可到目前为止很难,我只是爹的助理,无人无权。”慕青的神色暗淡,给她掖掖被角,“得容我从长计议。” 之岚?道:“如果我有什么能帮你的,跟我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好,我们兄妹一心。” “三小姐,药端来了。”妍翠把药碗端到边桌上。 慕青到之岚身边,给她披了件外套,扶她坐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哥,我可以自己喝。”之岚没和其他男人距离这么近,尽管是自己的哥哥,还是有点不自在。 “今天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伤了。今晚就让我为你做点事情吧!”他递过一勺汤药。慕青说得诚恳,她怕他自责过甚,便不再抵触。她也贪恋他的暖,不自觉往他怀里缩了缩,乖乖喝下药,真是苦!她有点犯恶心。 “很苦吧!我去给你拿点心压一压。等我一会。” 乍脱离温暖怀抱的之岚只觉得冷,到底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她裹拥被子,倚靠在床头。 等没一会儿,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慕青进门笑道:“看我给你带什么了,看!有你喜欢的桂花糖糕。来吃一点。”心细的他特别让人把糖糕切成小块,用勺子喂给她。 看着眼前嘘寒问暖的慕青,之岚蓦然明白,他们的亲密和默契早就超过兄妹所有,也许是自幼以来两个人相依相伴,情感已融进了骨血。这个家里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非慕青莫属。 这一刻她享受着他的柔情,一股汩汩的暖流直沁入心底。 “还苦吗?” 她摇摇头。 “二少爷,三小姐,晚膳送来了。”四五个丫鬟鱼贯而入,摆桌子的摆桌子,布菜的布菜,井然有序。布置完后,几人收拾好带着碟子药碗等离开。 慕青扶之岚起身。两个人相对坐下,他们很难单独一起用餐,慕青夹菜盛饭殷勤得紧。 之岚脸颊疼痛,吃吃停停。见她的样子,他心痛又愤恨,哪有心情品尝食物,一时停奢不进。 “哥,怎么不吃了?” “吃好了,我本来了不饿。”他望了望也停下筷子的她,“怎么了?” “说真的我今天大开眼界,你没去真是可惜呢!以前我只觉得如姐姐已经不可方物了,直到看到祁家三姐妹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们三个女孩子各有千秋,大小姐祁玫是个冰美人,三小姐祁珊我好喜欢她出尘的气质,唉可惜被大哥看上了。祁家最漂亮活泼的是二小姐祁瑛,那种美丽我简直无法形容。” 慕青看着脸上包扎厚厚纱布的之岚,心里更不是滋味。既然她转换话题,自己便顺着问道:“是吗?有这么美?不过,就是天仙下凡,也比不上我的之岚……妹妹。” “哥,就你会逗我开心。对了,你听说过李绍文没?这个人很难缠,你做生意可能会和他打交道,要小心他。”想起李绍文,她依旧觉得有种如鲠在喉无法言喻的感受。 “你今天看到他了?他从沪上回来后就接过了李氏致和商行,做生意很有手腕,能软能硬,心思颇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我和他略略有过接触,打过几次交道,我敢断定此人会是我们万德的劲敌。对了,他还是如姐姐的表哥。”慕青沉吟道。 “我知道,如姐姐和我说过自己喜欢他很多年了。不过我觉得姐姐恐怕所托非人了。他今天送我和姐姐回来,明知道姐姐喜欢他还跟我说些不着调的话,真无语。”她想到车上的暧昧一幕,撇了撇嘴。 慕青立马警觉起来连连追问,之岚向他言讲了事情经过。 他心中大震,忙道:“岚儿,他是个很危险的人。你涉世未深,一定要提防他。如果他再有心约你,你想方设法推掉,而且必须要告诉我。我说的千万要记住!这很重要。” “嗯。我听你的。”之岚点点头。 慕青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她已经越来越洋溢出成熟女人的意味,越发后悔自己那天送给她衣服,更悔到底没有把不许她穿去看戏的话说出口。 周慕青今晨又起晚了。昨天晚上他一直陪之岚,待她准备洗漱入睡时抽身出来,仍去书房同老爷子商量工作。 忙到半夜,结果错过了宿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三更天才恍惚睡去。 凤凰拧了帕子给他敷脸,慕青的脸被热气蒸腾,精神舒畅许多,问道:“三小姐起床了吗?” 凤凰恭谨答道:“起了,她都用过早餐了。” “好我知道了。”慕青把帕子递给她。 "少爷要过去探望她么?“凤凰看着慕青开门的动作,问道。 慕青的背影回答了她:“是。” 凤凰怔忡地站在房里,耳边传来隔壁门开的声音。 “二哥,今天你又晚了哦。”之岚倚着门边笑道。 “是啊!”慕青望着她,眼中有种暖意掩饰不住,笑盈盈道,“你今天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昨天晚上多亏你陪我,才能好得这么快。"说完这句,她鼓起勇气,“谢谢你。” 第六章 见面 “谢什么,你我之间何必这么生分言谢?我理所应当的。”慕青笑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 正巧凤凰送来外衣,她打破了这个局面。之岚回过神,凤凰早就准备好了慕青的衣服,递了过来:“二少爷,您出来得匆忙外套没拿,天气寒冷,当心着凉。” 慕青从凤凰手中接过轻声道谢。 之岚忽然记起他还没用早餐,提醒道:“二哥,你快去用早餐吧。时间不早了。” “好。” 凤凰在后望着他下楼的背影,看得痴了。周公馆仆佣们谁不私下议论两位少爷,就属慕青口碑好,对人和善有分寸从不与人狎昵。 之岚进房,背倚靠着房门,脸上还有些热热的,可能是新换的药膏敷着有点反应。 平静的日子如流水,她的脸上伤势也慢慢好转,整个人容光焕发。 隔了两天,静如来约她去逛街。现下大太太对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静如很容易就约她出门了。 两个人坐黄包车逛了逛繁华的五马路,特意拐到显正街的万德商行买进口香水。慕青本欲派车送她们回去,被静如婉拒。之岚觉得静如今天有点怪怪的,逛街的时候心不在焉,派车子又被她拒绝,似乎在等什么人。 果不其然!两个人刚走出万德商行转了个弯,真有一辆汽车停在二人面前,就是这辆黑色别克!之岚不会忘记。李绍文从车里下来,伸手对静如和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静如毫不意外微微一笑,跨步上前挽住李绍文的胳膊,李绍文却饶有兴味瞧着吃惊的之岚。 “如姐姐,是你约了他吗?” 静如面有得色,娇笑道:“不是我约的,今天是绍文哥约我的。” 之岚心中顿生反感,便道:“即然姐姐你佳人有约,我也安心不少,就不跟着你们了,姐姐你们好好玩,再见。”说罢准备离开。 李绍文对静如使了个眼色,静如虽满腹狐疑,依然拦住之岚道:“我不放心你一人回家去,也就顺路的事,再说我可是在你大娘面前下了保证的,必须把你全须全尾带回去,可别让姐姐我为难。” “没错,就是顺路的事,之岚小姐不必有顾虑。"李绍文手插裤袋靠在车边随意地说道。 话说到这里,一味推辞反惹人生疑,之岚自嘲自己想太多,又对上静如挽留的目光,只得同意坐上了车子。 李绍文的车上,三个人位置大变,之岚在最左边,中间是静如,伴着静如的是李绍文。一路上静如挽着李绍文的胳膊,一脸幸福。之岚悄声对静如道:“如姐姐你太出人意料了!” “妹妹你不知道,我长这么大,他一向对我不冷不热的。最近这段时间你都不知道他对我多么好,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我可要好好让他补偿回来。”说着,她笑看向李绍文,后者正低头看手表。 之岚能理解她,笑着点了点头。此时静如除了头靠在李绍文的肩上,整个人恨不能缩进他怀里,李绍文轻轻抽出放下手臂,静如察觉到,瞪了他一眼。他哄她很有一套,她本来因为他抽出手臂不快,只被他耳语几句,顿时笑逐颜开。这情形让之岚很是尴尬,她扭头看向车窗外。 车子依旧先开到大老爷家,李绍文把静如扶出来,附耳对她说了几句悄悄话。静如虽然依依不舍,却还是笑容满面地进门了。 李绍文急忙示意司机赶快开车,主动往望着窗外的她身边靠了靠:“车窗外有什么美景,让你这么目不转睛?” 她不想理他。预料之外,李绍文不再多说,轻松地靠在椅背上。 司机好像事先知道路线,开得飞快。 此时猛然发现根本不是回家的路线,之岚有些慌张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之岚小姐,初次见面我就有个想法,没来由地想把你带过来一起吃个下午茶,总算今天有机会,希望你赏个脸。” “不去,快送我回去,我要回家!”之岚生气道。 “岚儿,今天我还有话同你讲,这件事关系到你们万德的生意,甚至你们周家的未来,只有你能让我坦诚相告。如果你错过今天,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李绍文正色道,“我建议你不妨听听,生意上的事你最好能信我。” “如果你要同我谈生意,那你怕是找错了人,我爹和两个哥哥都可以谈,偏我是外行。对不起我不感兴趣。请让我下车。”之岚拉左边车门把手拉不动,这才想起上次也是这样。 “既然你不愿意进去聊,要不我们就在这儿……”李绍文作势越发地靠近她。 之岚紧张地心恨不能跳出嗓子眼,车里太不安全,不如先下车再说。 车已停到城西咖啡店门口,李绍文把她请出来,一出来就强行拉着她的手,他抓得很紧,甩都甩不开,之岚只得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边。 他似乎感受到了她不安,回头对她笑道:“轻松点,没事。” 咖啡店的经理迎上来,点头哈腰:“李大少爷,照您的吩咐,都安排好了。” 李绍文满意地点头,环顾四周,留声机里放着西洋音乐,很时髦,正是下午客人多的时候,经理径直把他们引进包间。 “请进,我的三小姐。”李绍文走到门口突然停步,打开包间门。之岚虽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房内布置得如此华美!鲜花烛光妆点着房间,钢琴手坐在靠窗的钢琴前,指尖流出音乐,营造着一种罗曼蒂克的气氛。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这种浪漫的氛围里,不免有些动容。 她走了过去,侍者给她拉开椅子,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钢琴手的背影。恰巧钢琴手弹的是钢琴老师唐荣教过她的小夜曲。看着他的身姿,让她想起和钢琴老师唐荣的那段还未开始就嘎然而止的感情,眼眶湿润了。 李绍文仔细观察她,看她一动不动聆听音乐,便明了这音乐定然勾起她某些心思,让琴手停掉。突然断掉的琴声,把她拉回现实。李绍文凝视着,她不好意思地掏出手帕擦擦眼角。 “岚儿,你想起了什么还流泪?” “李大少,你还是称呼我的名字吧,我们不熟叫太亲密不好。” 李绍文微笑道:“听多了就会习惯的。要不我叫你之岚可以吗?” 她本欲反对。李绍文接着说:“我是真心诚意想交你这个朋友,希望你别排斥我。”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决定静观下文,听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今天的李绍文和戏楼那天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今天他语气谦和诚恳,有些让人难拒绝。 “其实提前布置了这一切,就是为和你聊聊天。”李绍文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 “你要同我说什么?” “你终于问了。我是一个商人,不做无利可图的事。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你们万德,对此我有个计划。” “你想对我们有所图?”之岚听出来他的弦外音。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生意场上无对错,关系错综复杂,你们万德和我们致和确实是对手。你我互有底牌,必然共生共存。但是现在我有办法让你们万德陷入困境,只要这个计划运作起来,它给你们万德带来什么后果,我也无法预计。” “这么说,你想击垮万德?你是不是因为和别人有什么合作非要对付我们?”之岚有点急切。 李绍文放下杯子,似在沉吟:“信息瞬息万变,机会更是可遇不可求。我不是一个眼睁睁错过机会的人。” “如果你要实行什么计划,相信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之岚冷静反击。 李绍文微微笑而不语,反让女招待端上西点。 之岚道:“我不是来白吃白喝的,既然你直言对付我们万德,我自然会回去让爹他们小心,好了,我要先走了。”?说着,就要起身拎着手袋离开。 “等等。”李绍文见她急了,忙不紧不慢加上一句:“之岚你最好听完,这个计划不是你们周家现在能对付得了的。但在我还没有施行前,这个计划的开关掌握在你手上。用你来换万德的未来,我觉得非常值得。” “你要我怎么做?”之岚心中一紧。 “就像我在戏楼对你说的一样,我要你成为我的人,我要娶你。”李绍文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令之岚头皮发麻。 “简直是荒谬,你疯了吗,李绍文?你我才认识多久,根本就不了解你。再者我不信,我周家多年根基,岂是你能轻易撼动。而且我并不喜欢你,强扭的瓜不甜,我真心认为如姐姐才是你的良伴。”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互相了解,增加感情。你现在不信没关系,等着瞧吧,我说过越难的事情做起来才越有意思,我可以等到你们周家求我,不得不把你呈送到我手上。”李绍文笑起来,被某种预想的前景打动着,忽然冒出一句,“也许,我面对你是疯了。” “既然如此那我非要拭目以待!你要说的话说完了吧,告辞!”望着他意得志满的笑容,之岚忽然生气起来,再次起身抓起手袋就要走。 “作为一名绅士,我还是该送你回去的。”说着他拦住了之岚的去路。 之岚瞪着他,李绍文微笑着,不露声色挽起她的手,牵她出来。 之岚心中暗恨一声。 第七章 危机 近来她发现老爷子和慕青回来得越来越晚,两人在书房商量事情的时间越来越长,连带着悦华也忙碌起来。她终于忍不住好奇,晚上等到隔壁房间有动静,敲开了慕青的房门。 她直截了当问:“哥,最近你们忙得这样紧?是生意……” 慕青叹口气:“并没有什么。” 她走过去:“哥你不要瞒我,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别让我担心。你就告诉我吧!” “岚儿……你……好吧,唉……之前我们还说过,没想到真应验了。这李绍文愈发厉害了,自他执掌致和商行以来,偏偏走了孙长官的门路,许多商家以前都和我们万德合作的,现在都倒戈致和那边。不仅如此,他的行动步步针对我们万德,我们不仅损失了多年来的合作伙伴,最近开始居然一些大客户都在流失了,他和他爹李致远相比,出手迅猛准确,正好正值我们谈下鄂城分店用钱最紧张的时候,他真是厉害。爹都头疼不已。” “李绍文?他?!”之岚惊道。 “没错,是他。”慕青揉了揉眉心。 之岚心道他果然开始了他的所谓计划,所言不虚哪:“那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说来也讽刺,当初李绍文刚刚当上致和经理,李致远特意拜访了爹,还对爹谈了继续合作的意愿,希望爹多提携李绍文。 近来这十几天,李绍文突然动手发难,现在想来,他们早就在布局了,只是我们实在太大意了!他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资金都不及筹措,大额的回款还得要些时日。 而且如今鄂城的新开分店还需要投入,就怕资金链紧张,实在不行,鄂城的市场恐怕要放弃了,更可怕的是,不知道他发难的意图,要是情形恶化,万德商行本店恐怕也得受拖累……”慕青说着,长叹一声,眼里全是凝重。 “真到这么艰难的境地?爹有什么对策没有?” “已经请大伯母说情了,请李绍文顾念亲戚间颜面高抬贵手,可大伯母一提这事就被他拿话搪塞,最后愣是没结果。”慕青摇了摇头,”我们只得期望银楼还有些款项周转,大哥已经在筹措了。只怕李绍文早就对我们有掌握……“ 之岚已然知道李绍文的用意,没猜错的话这才刚刚开始而已,难怪说让自己换万德的未来,原来如此。望着一筹莫展的慕青,她心下犹豫要不要把李绍文的意思讲给慕青? “我……也许知道他的意思……”之岚迟疑地小声地咕哝着。 “你怎么知道?”慕青奇怪地发问道。 之岚见瞒不下去,就把李绍文约她的前后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慕青越听脸色越发阴沉:“这么说他的目标居然是你?”这是句不言而喻的话,他望着眼前头垂着的一脸抱歉表情的之岚,手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可恶! 他心中升起一种莫可名状的情感,似乎决了堤般磅礴而出,这种情绪只有那时眼见之岚和唐荣同在湖边站着时才有过,好不容易那件事了结掉,自己压制感情这么久,又来个李绍文重新破了他的功。何况,李绍文并非唐荣,这次他又该如何护她周全呢? 对手意图已明了,该如何拆招,自己得想个法子才是。 “岚儿,你喜欢李绍文吗?”这个问题必须问个明白。 之岚摇摇头。 “那好,这件事你再不要说了,谁都不要告诉,连爹也不可以。交给我,我来想办法。不早了你先回房去休息吧。”慕青只要得了她这一句话,心里无端地欣慰不少,目标明确起码不被动了。 “好。”之岚最信慕青,只要他承诺他一定会想法办到。毋庸置疑。 之岚走后,慕青思虑纷乱,原来危机和焦虑根子在她。该怎么办呢?他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杯子端到嘴边,还是轻轻放下来。 接下来几天之岚密切地观察着家中的气氛,看来危机并没有被解决。眼看着老爷子心事越发沉重,从家里众人食不甘味,到慕青和老爷子他们整天整夜地待在商行,连带着银楼里的悦华都忙得夜不归宿。她心知事态越来越严重,万德一定处于紧急关头,不禁感叹李绍文真是犀利角色。 正在周家一片忙乱之际,始作俑者却破天荒地上门了。 一部汽车径直到了周公馆大门口,司机老陈先下了车,为车里的李绍文拉开车门请他下车,李绍文一身笔挺洋装从车里出来,皮鞋擦得锃亮。老陈从车里捧出件礼物,递到他手上。 周公馆的众多丫鬟仆人挤出来看热闹,人人都觉得他潇洒又很有气势。 “世侄李绍文特来拜会周伯父。”李绍文朗声道。 “快请!”周老爷子听到来报,不由皱眉,不知这个混世魔王又有何贵干,心中一沉。老爷子到底定力深厚,心中再多思绪,也不在面上表露出来。身边的慕青暗道不好,他已经知其来意,却不能言明。 之岚在房里听妍翠说起李绍文来访,在房里坐立不安起来。 诸人都在沙发落座,李绍文更是亲自奉上礼物。 “世侄你今天上门所为何事?” “我今天正好得空路过贵府,想着前次和三小姐在戏楼相识,想向伯父求个不情之请。不知我有没有荣幸再请三小姐赏脸一起吃个便饭。” "报歉我想岚妹妹一定不愿意。"慕青代之岚一口拒绝,话里藏了三分情绪,“李大少这次恐怕要失望了。” 老爷子瞪了慕青一眼,对李绍文道:“这样吧,待我亲去问问小女再给你答复。”说着让管家上茶,径自上楼去找之岚。 老爷子敲开之岚的房门,挥退了其他人。 “岚儿,爹有件事要求你。”老爷子诚恳对之岚道,“现在万德的前途尽在你手,只有你才能救周家。" 之岚立即明了爹的来意,沉吟不语。 "岚儿,救万德也是救你娘,年轻时我家贫,进城谋生,在你娘家的白家商号作杂工,是馨馨不嫌弃下嫁给我,还助我自立家业,后来你的外公去世,又是馨馨把白家商号完全交给我,才有今日的万德。为了你的母亲,你也该应下这件事。我绝不能让万德折在自己手里,否则我对不起你母亲,也是万德的罪人!"老爷子神情坚毅。 话尽于此,之岚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看来是不想去也会被爹架着去。可她必须尽力一试:“爹…我…真的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不行!你是我周世雄的女儿,你必须要去!这是我的命令!妍翠,赶快给你主子梳妆打扮!岚儿,一刻钟之内我要看到你下楼。"吩咐即定,老爷子态度对之岚软和下来,“又不是逼你结婚,吃个午饭便罢,我让青儿三点钟去接你回来,你放心,你在席上机灵点多探探李绍文的口风。" 之岚在妍翠的巧手下,梳好头发画了淡妆,又换了件改良旗袍。妍翠夸她花容月貌,之岚心里凄凉,有种被当作一桩交易的悲哀满溢心怀。 她在妍翠的搀扶下慢慢从楼上下来,一双眼睛只在慕青身上。慕青眼圈通红地死死盯住之岚主仆,手死劲握成拳头暴露青筋,面如死灰。 与之鲜明对比的是大赢家李绍文,他意气风发,脸上掩不住的得色。还不待之岚下来,疾步向前从妍翠手中接过她的手就要行礼离开。 "慢着,我有个要求:三点钟我会让周慕青去致和接岚儿。" "伯父放心。"李绍文答应下来。 望着李绍文牵着之岚的手,慕青很痛恨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尤其是眼睁睁看着岚儿被人带走。临出门前,之岚停步转身,李绍文低头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慕青怎么也忍不住看到她传递出的悲哀、求助、伤心、绝望各种情绪交织的复杂神情。 此时不为后悔半生!一念及此,他拼着一口气奋然而起,他跑到门口一把抓住李绍文挽着之岚的胳膊,对上之岚的眼眸:“不要跟他走,坚持你自己的初心。” 之岚凝视着慕青深沉溢漫情绪的眼,几乎就要沉沦进去,按他所说的做…… "青儿,放开你妹妹!"老爷子的话适时响起,如同天雷般在慕青耳边轰鸣。"妹妹"这个词准确无误击中了他,抓着之岚的手顿时变得无力起来。 这句话对之岚也产生了强烈的作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为什么他会是我哥,偌大的周家护不了我…”的绝望盘旋不去,由着自己几乎被李绍文拖着前行,木然地听从李绍文的摆布。 "青儿,你跟我去书房。"之岚离开后,老爷子敏锐地捕捉到慕青的痛苦,想同他谈谈。 坐上车,李绍文直接吩咐司机开车。 "去哪里?" "越宫饭店,我已经安排好了。" 之岚早就听说这是城里最豪华的饭店,倒是只闻其名。 不一会儿饭店到了,这座金碧辉煌的饭店是全城除了江城海关那座钟楼外最高的大楼,站在顶层能俯瞰全城之景,还能看到滔滔江水。饭店侍者直接把他们带到观景餐厅。 李绍文亲自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过是一顿饭何必这么隆重?" "请到你真的不容易,希望我们能新的开始。“绍文微笑着,挥手叫侍者们上菜。 此时慕青还在老爷子的书房。 "爹,就这样让李绍文带走岚儿简直是周家的耻辱。我还有办法和致和搏一搏,何必要牺牲妹妹。"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你在指望银楼的回款?“老爷子不由叹口气,他了解悦华,银楼的回款迟迟不到定然是出了岔子。 “青儿,我们等不起,鄂城那里已经万事俱备,我不能随便放弃。何况他哪是冲着岚儿来的?大摇大摆地不是来示威又是为何?可是青儿你记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况且你分析一下,如果岚儿真能和他修成正果,对我们有百利无一害,不仅万德危机可解,商业格局可变,就连岚儿本身也可得佳婿,可谓皆大欢喜。你要懂得放手,我们都对岚儿放手才能让她成长。"老爷子言辞恳切,慕青没有作声,他能放手吗? 他明确听到内心的回答是简简单单一个不字。 第八章 交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绍文命侍者撤掉面前杯盘碗盏。周之岚偷眼旁观静待他接下来的举止行为。 “意外吗?”李绍文不紧不慢喝了口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逃避不了,之岚苦笑不答。 “那好。”巴掌轻拍,琴师上场拉小提琴。 李绍文起身,单膝跪在之岚面前,手里捏着一枚戒指。 之岚大惊:“这是?” “希望你接受我做你的男朋友。我喜欢你,会照顾疼爱你一辈子,相信我。”李绍文温柔地说道,手里依然举着那枚宝石戒指。 “我不要。”之岚满脸都写着拒绝,“我们才认识,根本谈不上不了解,你休想让我接受,你再如此我立即就走。” “我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李绍文凝视着她的眼眸,满是坚定。 “你怎么对得起如姐姐?她对你一片痴心,你对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会也不可能喜欢你,懂吗?”之岚一字一句道。 “没关系。我们慢慢相处着不就了解了吗?以前父母那辈连面都没见过是如何过一生的?至于静如,她只是我表妹而已,我从来也没有承诺她什么,何来对得起对不起?” “你怎知道父母辈的人都会幸福呢。我听说沪上有名的鲁迅先生,就一直不喜欢他的原配夫人,这不好像又娶了他的学生,如他一般还有很多人。你沪上求学多年,理应听说的。我劝你别白费心机了,谢谢你今天的午餐,日后有机会我还你。”之岚拒绝。 “等等!我本来不想强迫你。做我的女朋友就是我的条件。你最好答应我,否则我会考虑继续对付万德。别怪我,早先我就开诚布公地告知你过你,这些天不过是我小试牛刀罢了。如果万德有失,我不知你有何面目能见你的父亲,他对你期望得紧呢!”绍文用轻柔的口吻对她说着,如此威胁的话他居然说得风淡云轻。 “你!行啊,有本事放马过来,我周之岚最不吃吓唬这一套。”李绍文把之岚的脾气说上来,怕什么?怕能解决问题吗?万事不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法子吗!如今自己挨打后,反而悟出来不能瞻前顾后的道理。即使畏惧的事,越恐惧还越会以某种更坏的形式发生。 周之岚这几句话令李绍文意识到要换个法子与她相处。他起身把琴师侍者挥退,一幅受打击的模样坐在之岚面前的椅子上。 “你又玩什么花样?" “你究竟哪里不喜欢我,告诉我让我死心。”李绍文郁郁寡欢的模样,“我在沪上读书时,班上也有女同学爱慕我,同学们也曾约我上堂子喝过花酒,我都不曾动过心。不知为何就在梨园阁和你对视的那一眼,就打动了我,使我下决心一定要娶你回家。对你我努力了,现在我有点累了有点灰心,说实话你讨厌我吗?” 李绍文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吗?没想到他也会脆弱,他样子让之岚离开的脚步一滞,他的话问住了之岚。 "其实你要我说个子丑寅卯,真的说不出来。一提到你我只会想到如姐姐。你知道吗?如姐姐打小就同我说过长大后要嫁给你,每次她都会和我分享她对你的心境,她对你的感情从来有增无减哪!你出现时她总是永远仰慕你的那一个,也许你没有注意过。有如姐姐,我不可能动关于你的念头,而且你的性格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不要白忙了,好好对待如姐姐才是正途。” “够了!你们每个人都在我耳边唠叨周静如。我也好,她也罢,我们都是活生生有感情的人,她有她的感情,我也有自己的选择,你们不要把她强行绑在我的人生里好吗?她得找适合她的人,你们不要使我觉得没有选择静如就是罪恶好吗?”李绍文这话带着委屈,之岚听得出来,一时哑口无言。 两个人静静坐着,场面寂静,似乎落根针都听得见。 “周之岚我问你,如果你和你如姐姐同时喜欢除了我以外的另一个男人,你会和她争么?”李绍文思索了下启唇问道。 之岚不假思索:“不论是谁,只要姐姐喜欢,我都不会和她争,我甚至都不会让它开始。” “那是你不懂爱,全错!全错!”李绍文起身有些微咆哮,他真真实实生气了,“你就是个逃兵,你根本不懂爱情!周之岚你……我不同,不管你怎么想的,既然选择了你,我就会一直努力下去,坚持到底!” 李绍文一把拉起之岚,烦躁地走到观景餐厅的窗边。 ”你看!“他手虚虚地指向江边,”那边有几个码头,名义上是郑家的,其实也是我的。如果我万事只懂逃避,我如何能在江城立足?如何能有今天的地位?小姑娘,如果你和另一个人同时爱着一个男人,你得争。你成功了所有人都会恭维你,她们的眼光让你觉得很值得,你会发现那些过程的艰辛简直不值一提。而失败者只能躲回他们的巢穴舔舐伤口,谁让他们技不如人? 生意场上我见过太多……更有甚者除了怨天尤人一无所长。只有你成功了,别人才肯定你的能力,那些你想踩在脚下的人会真正臣服于你,所以只要你爱了,就争,管多少姐姐妹妹,那都是你的敌人,你的输赢凭的是胸膛里的一口气,有心气就会行动,有行动就不会后悔,绝不算输!感情这事同样如此。 现在是你得到了我的心,你比周静如,你就是成功者,这是你女人魅力莫大的荣耀。别忘了,你也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只有我懂得你这枝含苞待放的花儿,我可以带你吃没有吃过的,见识没有见过的,让你真正走出深深的宅院闺阁。” 周之岚几乎被他护在怀里,说着话时之岚似乎还无知无觉,如今听他的腔子里呼出的气就在耳边,才忽而醒悟,她推开他,站到一旁。 他的话让她目瞪口呆,前面她听得糊涂,后面归结了还是和静如比较。 她咬了唇,不想继续,忙转个话题:"这里果然是一览众山小,古人诚不欺我。” 李绍文盯着她的表情,忙添了把柴:“你看,站在高处才有韵味,心胸也会开阔许多,远处长江送流水,不论江岸发生什么变化,都长流不息奔流不止,这当是人生的一种境界。你不应该只困在周公馆那个小圈子里,不妨交给我带你感悟感悟别样的人生。” “你已经掌控致和,独当一面了。你声名显赫,谁人不知你这个面慈心狠的李家大少?你也算修到一定境界了吧!”之岚没有顺着李绍文的意思,反而揶揄他。 “都是些虚名,都跟流水一样,早晚要逝去的。世人无非看人浮浅的表面。就像你当初在梨园阁遇到的我,不也是认为我存意戏弄吗?你根本无法了解我那时已经对你有好感的事实。” “原来那时候你就注意到我了?” “我要说在明记就留心你了,你会相信吗。我那天在梨园阁不错眼地看了一场好戏。你和我不同,我是根子浸在泥水的人,我需要新鲜的水灌溉,你就是那股清流。”李绍文动情道。 “你就说我单纯,傻呗。”之岚不着痕迹把话锋一转。 “别小瞧自己,你有你的厉害之处,你不动声色就俘获了我的心呀!” 之岚丢了个大大的白眼,讥讽道:“又说回原点了。你还真会甜言蜜语,如姐姐就是这样被你骗吧。我可还记得上次你对如姐姐软语温存的样子,这么快就喜新厌旧啦?” “我之所以和静如亲密,其一我是利用她约你,其二我想让你嫉妒。” “即便你不喜欢她,她也是你表妹。你居然利用她,太可怕了!”之岚后退一步。 “我承认我不对,是我太心急了。我会同她道歉的。”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时间快到了,我哥应该来接我了吧。” “真舍不得……”李绍文难得有此良机,他突然跨出一步,抱住之岚喃喃道。 “放开我,我要回家,送我回去,你得言而有信。”之岚经此突袭,意外不已,直接反应就是使劲推开,然而推不动!她心中警铃大作,直接冷静要求道。 李绍文放开了她:“好吧,我言而有信。谢谢你今天陪我聊天。为了你,我决定终止针对万德的计划,你大可放心。” 之岚望了他一眼。这一次和李绍文见面,他给她画了个有诱惑力的未来。她不敢信,所谓听其言,还得观其行才对。她收拾了心情,一马当先出了观景餐厅的门。 李绍文看着她的背影,自己软和下来,跟上她的脚步,和她下电梯出来上车。之岚倚窗若有所思地看着一闪而过的风景。绍文看看手表。 车回到致和门口。周慕青早就如约等在大厅里,之岚下车,绍文见了慕青笑道:“我可是说到做到,你妹妹完璧归赵。” 慕青脸色惨白不言,把之岚牵住就走。 之岚能感觉到慕青心里的愤恨和羞辱,她偷偷看到他蜷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攥成拳。 一路上两人无话,慕青几次想开口,望着身畔整个倚在车座靠背上的之岚,什么也问不出口。? 之岚放松下来,反而累极,只想快点回家。? “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慕青体贴地说道。? 她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真的就这么睡着了。他忍不住把她歪倒的头搁在自己肩上。? 车行到家门口,慕青凝视着她的睡颜,不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愧疚自责后悔一并浮上心头。他抚了抚她额前的发,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无能,让你受委屈……” 好一会儿,她才悠悠转醒。? “岚儿,到家没事了。无论他下午说了什么话,你就当一阵风,风过了就过了,万事有我。”慕青劝慰她。? “我信你。”之岚对上他诚恳的双眼,无奈地笑笑。? 周慕青定定地看着她挤出的笑,良久叹了口气。 第九章 问询 刚刚转进大门,之岚预计爹和大娘肯定一阵盘问,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还不及等她腹中盘算,客厅传来说话的声音,光听声音,就可以想象说话的人定然面带威严的神情,声音道:“周老弟,我们这么多年生意伙伴,你儿子做下的事情,我不得不上门来问问。”? 就听见有什么东西“啪”地甩在茶几上,那声音接着说道:“周老弟你看看这些东西!虽说讲究西洋一套。但是对于我们中国人,周礼还是立身之本吧!你周家会连媒人都请不起吗?再说我们也算门当户对,你们周家大公子,礼数到了,我们多少会考虑的,何来私通款曲这套!”? “谁来了?”之岚悄悄问着接自己的妍翠,心里多少有点猜度。? “是祁家的老爷来了。”? 祁家人出现,定是有关大哥的事。? “走,我们上楼去。”说着她带着妍翠从后面悄悄上楼瞧。? 周老爷子愣了,突然反应过来,道歉道:“这……唉!是我家华儿不懂事,可是现在的孩子你也知道,华儿他并没有对我们说起过这些事,我和他娘还得问问他才知晓。老哥见谅见谅!”? “这东西我看见了还好说。不知怎的到了我娘手里,现下闹得阖家不安。老弟,不是我这当大哥的为难你,实在是老太太那里不好交代。听丫鬟说你家大少爷偷约我们珊珊出去过好多次。我听说周悦华以前就花名在外,我承认对女儿家教不严,正要回去教训她。但是老弟,你也要管牢你儿子,周家正当危机时,让他少在外面惹是生非,省得给你带来灾祸。”祁老爷话就说得很重,而且很不留情面。? 听得之岚微微皱眉,她悄悄从楼上往下望去,感觉祁老爷身材高大,很有威严,她脑海里不由勾勒出那个印象深刻的祁家二姨太,还有丰腴漂亮的三姨太。 “对不起,老哥费心了,我会好好管教我家华儿的。”周老爷生生忍下了不悦,“要是你家女儿真有什么,我们会负责的,多少年了我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 “周老弟,我话是重了点,可是为了你周家好啊!”祁老爷还补上一句,“那好,我要是再发现你家老大约我家小女,我可不是现在这么客气的!告辞!”? 老爷子陪着送客,进门后他在沙发上枯坐半晌。大太太不敢多言默然陪坐。? “你看你生的好儿子!没有青儿让我一半省心!”他拂袖而起,“周贵,要是悦华那个孽障回来,要他到书房来!”? “是!”周管家回答了一声。 大太太起身,头晕目眩,她忙扶住了沙发的扶手。管家看情形不对,赶紧命几个丫鬟扶住了她,大太太步履蹒跚:“送我去佛堂吧。” 之岚在楼上看到大太太的背影,想她一个处处要强的女人,被悦华做下不省心的事一次次无情打击,换自己是她便也承受不住,不免心内慨叹。待大太太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角,她从暗处出来,下楼转转。? 刚刚把茶几上的报纸拿在手里,就听见门一响,周管家迎候过去,两位少爷前后脚进屋。管家和大少爷耳语几句,大少爷神色一变,衣服来不及换,急匆匆上楼去书房。慕青不知就里,把换下的外套递给下人,之岚直接拉着慕青往自己房里走。? 慕青任由她拉着,三两步跨上楼梯,问道:“岚儿何事这么急?”? “嘘,进屋说。”? 慕青从其言,进了房落座。? “你知道大哥又犯了什么事被叫到书房去吗?”之岚颇有几分神秘。? “又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听戏那天我回来给你说的,大哥和祁家三小姐的事情?今天东窗事发,祁老爷特意找爹理论来了。”? “哦。是为那个啊,这事很好解决,若是他们真的有情,我们礼数尽到,不就得了。”? “我看难!今天祁老爷话说得很难听,到底还是因为大哥名声不好,人尽皆知。我有个自私的想法,要是爹能就此撤掉大哥的差事,把银楼交到你手上就好了。”? 之岚这话是真心,她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仿佛有周慕青的低语,想着自己被李绍文带走时无助的模样,倘若万德掌握在二哥慕青手里,自己有人撑腰的,必定不会受李绍文的摆布。? 况且她自己有眼会看!冷眼旁观周悦华大大小小的荒唐事,大哥怎么会是经商的料子?家里的万德产业只有在慕青二哥手中才是得其所,于公于私自己都必须无条件支持他。? “可能性不大,以前大哥闯那么多祸,爹也没撤过他的差事,今天这事也没个什么。倒是你脑瓜里想这么多!”慕青微微笑道。?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或多或少有想法,银楼是致和力不及所在,若从此打开局面,万德资金链会从根本上境况大改。可是老爷子没开这个口,他不能提,甚至如岚儿一样心里活动一下也不行。? “哦。那也对。”之岚嘴里应道,心中还是有些侥幸和预感。? “看吧。”慕青突然又补了一句,之岚望着他沉思的神情,明白他是心里有些活动的,如此甚好。? 晚餐时,气氛颇为沉重。大哥悦华只顾埋头吃饭,大太太面色阴沉。慕青之岚感受到飓风骤雨的气氛,互相对视一眼。? 待大家用完,下人们收拾碗盘,老爷子宣布道:“今天饭后,我有个事情要说。青儿,你跟在我身边很久,历练也成熟了。我决定,从明天开始,由你接手华儿万德银楼的工作。”? “老爷,我不同意你这样的安排!我自然会好好管教华儿,你怎能如此偏心,为了些许小事就撤华儿的职!”大太太站起身反对道,五官都激愤得有些扭曲。? “你能管教好儿子?笑话!华儿不给我丢脸,我都要烧高香了!就是你一再溺爱纵容,华儿才接二连三地做出这样的丑事,已经让人家上门指着鼻子骂,你还想怎么管教?万德如今处于危难时刻,华儿我只问你一句话,银楼的周转资金去哪里了?你说!”悦华低下头,大太太被老爷子呛白一顿,顿时无言以对。 “再说这是小事吗?华儿,你作为一个男人,做事要敢作敢当,不能总是为父替你收拾残局。另外你两天内把银楼账目盘点清楚,把账目和钥匙交给青儿,之后你给我在家好好反省,哪都不许去。”? “是,爹!”悦华缓缓答道。之岚的希望成真,果然女人的直觉不虚,她暗暗欣喜,转眼看大太太不甘的情绪布满脸庞,隐隐似乎读出恨,她又转头看向慕青,慕青的眼里平静无波,神思凝重。? “青儿你到书房来。”说完,老爷子把慕青单独召到书房谈话。 老爷子和慕青走了,大太太缓缓站起身子,悦华忙把她搀扶住,大太太瞪着他生气地推脱几下。悦华坚持着把她扶住,大太太便没再挣脱,两个人慢慢上楼去了佛堂。餐室里只剩下之岚。 周管家适时上前:“三小姐,您是上楼回房还是去花园散步?” “什么?”之岚一愣,“我想想……你们先去吧。” “好的,您请便。”管家知趣地退开。 说着就有打扫的佣人进来,餐室是呆不住了,她走到大厅沙发边,翻看着今天的报纸,草草翻完,望望四处没人,想去花园走走,刚挪到大门处,被楼上慕青叫住:“岚儿。” 她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到楼上的慕青有点意外。 慕青快步从楼梯上下来:“我陪你散散步,外面花园里黑。” 也好,两人同行总比孤单独行好。 她和他一前一后。没有月光,耳畔只听得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偶尔略有几声虫鸣,更显夜的寂静。之岚率先打破沉默:“哥,恭喜你,果真被我说中了。” “银楼这事何喜之有?我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唉!岚儿,以后我恐怕会愈来愈忙,照顾你的时间也会变少。万事你得自己留意,在家里你日子不好过。在外面又有李绍文虎视眈眈。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我知道,可有什么办法?我只有自己加点小心。”之岚感叹道,“其实我觉得在家好无聊。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天天在家无所事事。我真羡慕哥你呢!” 慕青想了想,说道:“如果你觉得无聊,我倒有个提议。你不是会画画吗?最近我发现我们万德银楼的首饰样子毫无新意。我记得家里好像收藏过一些图样方面的书籍。你在家学学画画图样,说不定日后用得上,也可以打发时间。你年纪轻轻又是读过学堂的,在家赋闲是可惜。” 着实是个好主意,看她眼神一亮,就知道这个提议提到她心坎里去了。 “嗯,好!就这么办!不愧是我哥,能理解我。” 他受用着她的撒娇,看着她的笑容,自己也开心起来。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经意间一颦一笑就平复了他的心绪。唐明皇当年称杨贵妃为解语花,不过如此。 “你接手银楼之后打算怎么办?“之岚问道。 “爹在气头上,只给大哥两天时间,你想想只有两天怎么可能清理这么多年的积账,这太不现实了。所以我特意向爹建议,给大哥多点时间,爹同意了。我想先接触接触银匠师傅们,向他们讨教讨教。银楼这差事要想做好也急不得。” “也是,明天我就去爹的书房找找书去,你银楼接手后我早点上手可以给你分忧。” “好!”慕青轻轻拍了下之岚的肩,是鼓励她也是勉励自己,“辛苦你了,岚儿!” 第二天一早慕青刚开门正遇着之岚从房里出来。 “这么早?” “我正要去爹的书房找资料。” “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了,哥。我想自己独立地完成这件事。”之岚眼里泛着自信的光芒,“快去吃早饭吧,这么晚想必哥你也饿了。” “好。”慕青嘴上应着,人却目送她往老爷子书房的方向走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下楼用餐。 之岚第一次踏进老爷子的书房,入眼什么都是新鲜。爹好归置,瞧那些笔墨纸砚收得整整齐齐,信件公文各自归档。她敏锐地注意到抽屉有个上了锁,估计是印章之类。 她一心记挂找书籍资料,抬眼往书架上寻去,粗粗翻找果然搜罗到一些笔记和书籍,一股脑抱下来,一本本翻看,有用的放在桌上,没用的依旧插回书架里。忙忙碌碌地,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怎么样?”慕青用完餐后上来,特意转到书房看她,他站在书房门口,依靠着门望着她,不知怎的,看到她的笑容就很满足。 “哥,收获颇丰啊!桌上那跺,都适合我好好研读。” “岚儿,你很有天赋。假以时日下一番功夫,会做得很好的。” “恩。我先把这些拿房里看。” “你别太累。不能一口气吃个胖子,读书亦然。” 之岚点点头。 远远地,周管家看在眼里,打定主意走上前:”哦,是二少爷和三小姐啊。刚刚下人来报说老爷的书房有动静,我特意来看看。” “这里没事。”慕青淡淡道。 “是,既然二少爷如此说。我这就吩咐人来清理。”?周管家顺着话说道。 第十章 强行 悦华最近常在饭桌上听到爹表扬慕青,比如爹说银楼的王掌柜夸慕青精明强干谦恭谨慎,是个可造之材云云,每每提起这些,悦华脸都发烫心里生恨,想想自己银楼工作这么久都没有得到过王掌柜的称赞,慕青仅仅刚到,便得如此断语。他嗤之以鼻,心道王掌柜就晓得一味怕老爷子的马屁,懂个球!如今人人都趋炎附势,看自己失势就落井下石。 离开银楼时他从心腹李奕手上接过那本私账时,还满怀憧憬,倘若自己能拿回这笔印子钱定能将功赎罪,老爷子一高兴说不定银楼就从慕青手里再度夺回来。 这天之岚正在房里看书,门口响起轻轻敲门声。 “娘,您怎来了。”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之岚隐隐有种不祥预感。 “我特来向你道歉。上次看戏以后,我一时气急打了你。我心里万分后悔,不知道怎么向你开口。希望你能原谅我。” 之岚心里更惊三分,忙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娘还提它干嘛?再说那件事我也不对。” “那...我还有件事求你。你大哥被撤了差事,近来经济上有些困难。我为他凑了一些,还远远不够。恰巧李家大少爷愿意借钱给他,但是委托了你大哥,希望能约你出去吃顿饭,不知你……” “所以您答应了,让我陪李大少爷吃饭,换取大哥的利益,您这算盘拨得真不赖。”之岚讽刺道,“您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好歹也是周家小姐,可不是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更不是沁香苑的陪酒女郎。就算我是庶出,也不能任由别人糟践。”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凡我有半点办法也不会想你的心思。你也要体谅体谅我作母亲的心情。好吗?” “您要我体谅,可名义上我也是您的女儿不是?为了大哥就要牺牲我?”之岚想起李绍文顿生反感。 这一次他不知是如何找上了大哥悦华的,冷静下来的之岚决计问清楚:“娘,大哥究竟怎么了?是怎么又和李绍文搅在一起,您不说清楚叫我如何能答应?” “这...”大太太踌躇半晌,看之岚的架势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只得和盘托出,“具体我也不知,只听华儿说急用钱。不瞒你说,他把我所有的金银首饰都拿去当了。至于他怎么碰上李绍文的,华儿说是在当铺碰上的,他问了下情况就慷慨解难了。” 如何这么巧?最近周家人在哪里,总有李绍文阴魂不散,这又是唱得哪一出?之岚沉思没应声。 “我知道今天求你的事,确实让你为难。我让你大哥同去,让他保护你。可以吗?” “不行。不去,没得商量。您请自便,不送!”之岚下逐客令。 “唉!”大太太坐下来,长叹一口气,“你知道我这个正房夫人是怎么来的吗?” “娘您理应是正房夫人,这有什么?” “不,不是的。”大太太沉浸在回忆里,“我和你爹成亲纯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并不喜欢我,只不过碍于长辈情面娶了我,婚后我生下了华儿。“ “我不想听这些。” 大太太毫不理会之岚的态度:“当时家里很穷,你爹为了生计进城碰碰运气。他先是在你娘家里的商行当杂工。你娘排除万难,相中你爹,而你爹也争气通过了种种考验。听说当年白家有个条件,你爹若要娶你娘,就必须自立门户。你爹做到了,不仅创立了万德,还赢得你娘的爱情。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恩爱夫妻。” “娘您不嫉妒吗?” “嫉妒?我哪有资格,老爷进城以后,除了寄些钱回来,几乎不与我交流。后来你大伯也进了城,每次也只托你大伯捎来银钱和口信。那时我已心灰意冷,在家里天天等你爹的休书,不想从来没有收到。后来我才得知,你娘听说了我和华儿的存在,多次劝你爹不要休妻。 你四岁时,在你娘劝解下,你爹才回到乡下,接我和华儿到城里同住。又是你娘谦让,我才能当这个大太太。我很感激你娘,她是个美丽善良的女人,胸襟和气度不是常人能比的。你明白了吧,我承你娘的情,又怎么会做出害你的事情?华儿与你同去,下午早些把你接回来,你只管放心就是。” 之岚依旧沉吟不语,大太太连声哀求:“好孩子,你就应承我吧,娘以后加倍对你好,再也不会打你冷待你。我给你道歉。” 之岚被大太太的话说得有些心软,却没有接话。 大太太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牙一咬,索性跪在她面前,唬得她忙去拉大太太。后者用手帕抹眼睛,作势就是不起。 之岚到底年轻经事不多,慌了神:“娘,您别这样。” “岚儿,好孩子!家里就仰仗你可以救我和你大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大太太差点纳头就拜,真个流泪道,“如果你答应,就还认我这个娘,你若不答应我就死在你眼前,华儿捅了这个篓子,我本没什么活头了。” 之岚沉默。 “岚儿你放心,我让你大哥就在致和等你。” 见她不发话,时间一点点推移,大太太有些跪不住了,不仅仅是脸面上的,更有些身体上吃不消。她狠下心,神色由哀求逐渐变得强硬起来,她索性爬起来道:“要不我同你爹招呼一声?我好话说了一箩筐都不行,你爹说话自然管用的。”说着她就准备招呼周管家,就在房间唤道,“周管家。赶紧去给老爷打个电话,说家里有事让他回来一趟。” “娘,不要!”听着外面周管家应了声,之岚慌忙阻止。上次被周老爷“劝”去陪李绍文共进午餐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事已至此,似乎她不应也得应。现下大太太真翻了颜面,把爹请来只有更糟糕的结局。这些事从小到大,她尝试得已经够多了。这家里真心能帮自己的,只慕青一人而已。 一想起慕青,之岚心想悦华接自己哪里靠得住,得告诉二哥一声,自己也安心些。 听得答复大太太立即起身欢喜道:“好好好,我这就让周管家备车,让华儿同你去致和。” 说着,她整了整衣服,拉着之岚的手道:“岚儿,对男人你自己灵活点,快去换身衣服,一会就出发。” 她忙唤妍翠给小姐更衣,又令周管家备车,对外只说大少爷和三小姐要出门买东西。暗地里叫桂妈看着,不许任何人踏出家门与老爷、二少爷报信,尤要盯紧容妈,不让她与之岚见面。 妍翠给她梳好头发画了淡妆,换了件新买的洋装。 打扮停当,开门见到悦华和大太太在房门口等她。大太太打量她一番,连声夸她水葱般的模样,她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 大太太一阵尴尬,忙把两人送上了车。 车子开走,大太太也安心不少,低低念了声佛号。 出发前之岚塞了张字条给妍翠让带给容妈,能不能送到慕青那里,她自己都没有把握。 行到致和门口,商行伙计忙通报李绍文。 得了消息,李绍文匆匆带着助手小张下楼迎接,他嘴角挂着浅笑,眼里藏不住欣喜,看到悦华和之岚在会客厅里等,笑道:“周大少爷,之岚小姐,稀客稀客!” 他转脸悄声吩咐助手小张道:“你带着周少爷去账房拿钱。” 小张对悦华一礼:“大少爷这边请。” “李绍文,我妹妹可交给你啦。你可言而有信,下午三点我准时来接她。” “哥!娘不是要你在这里等我吗?”之岚问道。 “没事没事,李家大少爷说到做到,上次你们一起吃过饭,他又不会吃了你,我三点自会在这里等你的。”悦华笑道,“这一点我信得过李大少爷。” “是。你尽可放心。”李绍文拱拱手笑道。 悦华随小张离开了,会客厅里就剩下他和之岚。 看起来她今天刻意装扮过,头发挽起来,洋装突出她凹凸有致的曲线,格外有种诱人的美。和以前清水模样不同,他有些呆了,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之岚推脱,他没有勉强。 之岚独自站着,悦华一走把她的希望和后盾都带走了,她又开始惴惴不安了。 李绍文带她回到办公室。进门时,坐在门边的女文书看了她几眼满是疑问。之岚打量他的办公室,收拾得清清爽爽,方才镇定下来。 李绍文唤来下属,把工作布置下去,盯着他认真工作的侧脸,和向下属部署工作的条理,竟然让她心里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 “我们走吧。”李绍文很快忙完了,温柔地对她道。这时他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丝毫不在意她的惊讶,光明正大出了办公室。 牵手的举动令之岚不舒服,像手中粘了块化了的糖,甩不开挣不脱。出门时她完全不敢看门边的女文书,因为同为女人,她读出女文书洞悉的目光里,有种嫉妒令她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自己。 李绍文牵着她,她立时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办公室里似乎还有几个女员工黯然伤神?看来李绍文对女人好像自有他的魅力。 之岚有点承受不住众人或嫉妒或惊讶或窃窃私语的各色眼光,如果目光能杀人,她估计自己早就死了好几遍,她脚下不自在地放快脚步。 而李绍文有意表现得更加亲密,强硬拥着她走出了商行。坐上了汽车,李绍文吩咐开车,司机问都不问,直接启动。 第十一章 茶舍 容妈接到妍翠送来的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快去找慕青接我,我在李绍文处。她把字条毁了,内容默记熟,就要悄悄出门找二少爷。没想到前门后门都有人把守,她突然想起送菜的角门一向人来人往无人注意,打定主意往那边走去。 “站住!” 容妈一惊,回头看正是大太太身边的桂妈。 桂妈问:“太太吩咐今天无事不许外出。你往哪里去?” 容妈笑道:“小姐早上吩咐我上书局买些画画用的纸。这一忙就忘了,等下小姐回来没看到,又要说我了。” “平素我不拦你,今天可不行。阿容,你我可都是宅子里的老人,别让我为难。” “小姐的吩咐,我不得不听。我们下人哪个主子都得罪不起。阿桂你说是不是?”她压着自己的性子笑道,说着脚下不停往外走去。 “看来你非要与太太作对,敬酒不吃吃罚酒咯?”桂妈眉头一皱,要左右一起拿住容妈。 容妈看准角门位置,猛冲出去,她没缠过足,一双大脚跑得飞快。 桂妈心道不好,急急忙忙赶去给大太太复命。 容妈掏出兜里的钱,叫了辆黄包车,叫车夫尽快赶到万德银楼去。 大太太急了,一旦容妈告知了老爷或二少爷,悦华欠钱的事情就会东窗事发。她正在焦头烂额时,周管家进来对大太太恭敬道:“太太,您有什么吩咐?我听说厨房那出了点事情。” “不不不,没有什么。那是桂妈和容妈私下闹了矛盾。” “既然如此。我可以派人去把容妈带回来。不知您意下如何?” “那最好不过。”大太太欢喜道,“只是千万不要惊动老爷和二少爷,他们工作已经很忙了。再为家里的事情操心就不妥了。” “是。”周管家从命。 大太太宽心不少,桂妈扶着她坐下来。 “快一点快一点。”容妈催促道。 车夫用手巾揩汗,用尽力气脚下不停,咬着牙跑向万德银楼。 银楼门口容妈下车冲进去,车夫累得放下车柄,站着拿着搭在身上的手巾扇风。 容妈问着伙计,伙计们说今天二少爷一大早直接到商行去了。容妈焦急,出来看着那个车夫在对马路,穿过去正要同车夫说话。 突然驶来一辆车嘎然停住,车里的家丁一拥而下,抓住了容妈。他们捂住她的嘴,把她架起来带到车上,整件事一气呵成干脆利落,歇脚的车夫手中的手巾啪嗒掉在地上,他半晌怔住手脚哆嗦捡不起来。 容妈一介女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登时吓得腿软颤抖。坐在车里,她抖抖索索问道:“你……你……你们?” 车开走了,挟持她的人放开了她。容妈看车开回周家,她明白定是大太太的安排。 回了周公馆,周管家背着手走到容妈面前:“老爷和二少爷前往鄂城谈生意,今天未必回得来,告诉你也无妨。” 他语气和缓下来:“阿容,你何必为了三小姐得罪太太和大少爷。不值当的,做人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你好好想想。” “老周,你要我眼睁睁瞧着太太和大少爷作践三小姐吗?我做不到。” “唉……”周管家轻叹口气,清退左右,深意道:“阿容,我是看在我们同是老乡份上,告诫你一句。你可要考虑清楚,不要错了念头,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容妈冷哼一声:“你是你,我是我。”转身离去。 “不识好歹!”周管家暗骂一声。须臾,他理了理衣服,从容地向大太太请赏去了。 李绍文的车子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李绍文扶她下来,她警觉地问道:“这是哪里?” 绍文笑道:“自然是吃饭的地方。我曾说过要带你感受,不会伤害你的。”说着敲了敲门。 应门的小丫鬟见是李大少爷这位常客,笑迎进门,之岚被李绍文硬拖着手往里走。 丫鬟带着两位贵客往宅院深处走。之岚一路赏景,颇有“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雅意,风穿竹林刷刷作响,好似进了深林幽谷一般。穿过竹林小径,豁然开朗,小桥流水人家,虽然场面不大,却也是文人雅叙所在。木桥一旁眼前几处房舍,挑帘进入,原来兼做茶室。 李绍文熟悉,直接带着她上楼去风景最通透的那间。这里正好听得流水潺湲,眼观茂林修竹,美不胜收。 “喜欢吗?”绍文轻声问道。 之岚点头:“这里处处透着风雅,不知道主人家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在席上面对面坐定,之岚正提起主人家,适时门敲了几声。 来者是个面容娇媚的女子,她手中托着茶具,为他们奉茶。 “哟,今天怎么老板娘亲自来,着实难得。” 女子放下茶具,嫣然一笑。之岚觉得用风情万种来形容她并不为过。女子轻启朱唇道:“两个原因:一来李大少爷你是我们的贵客,二来丫鬟说你今天带了女孩子,我嘛,肯定是要来瞧瞧的。” 之岚没料到她说话这么直接,不由面上一红。 “是该来看看。”李绍文笑道,“这位周小姐是我的女朋友,之后更会是我的夫人。你们也该认识认识她,以后如果她独自来这里,也留这间雅室给她。” “你怎么这么说……我们还不是男女朋……”之岚赶紧辩白道。 “是。李大少爷的吩咐,我们敢不遵从。”女子玲珑心思,听懂了李绍文的弦外之音,不由打断之岚辩解,看来这个被他宣称夫人的女子,想必李大少还在努力追求,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之岚,这姑娘衣着不凡,定是哪家贵女,以李大少的身份,真正做夫人的女子定然门当户对才是。 女子回到她的位置,为他们表演茶艺。她手法纯熟地沏好两盏茶,递给他们。之岚品茶可谓一窍不通,但她聪颖,学着绍文的样子如法炮制。 “好茶!也就你们这的乌龙合胃口。” “蒙大少爷夸奖。茶壶我留在这里了。”女子款款起身,“大少爷还是照老规矩吧,周小姐您吃点什么?” 说着她把菜单拿到之岚面前。 之岚盘算来警戒去,腹内不配合地有些饥了,抬头问道:“不知你们有什么样的拿手菜?” 女子瞧着之岚气度自若的样子,客气地给她介绍着菜式,之岚斟酌着点了几个下饭的小菜。点好菜,女子收拾了退下去了,一切都恰到好处。 “这个老板娘很有韵味。” 话音刚落,绍文道:“她是正山茶行季掌柜的外室,人称四娘。这处宅子原本是季掌柜金屋藏娇之所。季掌柜去世后,四娘便把这里辟做了茶室。” “这里这么隐秘,寻常人哪找得到这里?” “是啊。我常常来这里吃饭喝茶,这里可以让人安静下来思考问题。” 这话令之岚想起了慕青:“原来你和我二哥一样,也喜欢躲在安静处想问题。” 李绍文听她聊起慕青,就话说道:“要论你的两个哥哥。以后能作为我敌手的,只有你二哥周慕青。” “为什么?” “我看人很准的。”李绍文神秘地笑道。 之岚没有接话,不置可否。李绍文靠近她悄声道:“岚儿,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恐怕你自己也不曾留意过,你的笑容令人心醉。” 之岚低头寻她的茶盏:“你不该这么高调的,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绍文一把握住她的手:“岚儿,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实在是爱你。” 之岚惊异地与他相对,直言道:“别,我可受不起。我觉得你还是叫我的名字更好。” 李绍文不接她的话头,他的面孔泛着红润,眼眸里深情款款,双手差点抚上她的脸颊,被之岚偏过头去打断了:“看,刚刚飞过去一只喜鹊。” “喜鹊喜鹊,正是有喜,好兆头。”李绍文笑道。 之岚道:“我可永远记得如姐姐。要有喜事,也是你跟她,我大不了等你结婚那天去讨杯喜酒吃。” “又来了,我不想听这个。”听她好端端提起静如,李绍文脸色蓦地睛转阴默默喝茶。 “两位贵客,菜来了。这是蚂蚁上树……”丫鬟送菜来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饭后,两人从茶室出来,之岚站定望着小桥流水房舍道:“我很喜欢这儿的清静雅致。就事论事,我应该谢谢你让我知道这儿还有个世外桃源。” “何必谢我这么生分。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喜欢的话我们下次再来。其实还有别的地方也不错……” “你可别再劳师动众地约我了,我实在是当不起。”之岚想起这几次两人是如何见的面,简直心头一团乱麻。 “好,既然你不喜欢,我再不这样了。”李绍文虽不知具体是什么事,看之岚烦闷的神情总归不是顺心事,就着她的话顺下去。 车回到致和门口。周悦华如约等在大厅里,之岚见了悦华道:“怎么是你?” 悦华一愣:“不然你以为是谁?” 没看到慕青,定是容妈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反正也平安无事回来了,等会回家问问容妈情况。之岚心想。 李绍文转头对之岚道:“岚儿,快跟你大哥回去吧。” 这句话令之岚猛然感觉自己就是两个男人间交易的一桩物事,屈辱感油然而生。她瞧不起大哥悦华,为了自己的私利,轻轻巧巧出卖家人。 她既不理睬悦华也不搭理绍文,自己穿过大厅打算叫辆黄包车。 第十二章 伤怀 周悦华心知她生气,不敢上前劝她。 李绍文疾步追过去,忙忙拉住之岚问:“岚儿,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生气了?我改。” “我问你,我大哥陷入经济困难的境地,和你有关么?”之岚直接道。 “是。我如果说不是,大约你也不会信,这件事确实与我有关,我正是那个当铺的东家。当时你大哥困难到当东西,别说是我碰上了,就算旁人知情,也同样会帮的。”李绍文坦荡说道,“当然,我全是为了你。我早就说过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已经发展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能借此机会约你,我怎能放过?” “够了,每次不要总拿我做借口。倘若你真的爱我。你就要尊重我,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自以为是,这样只会把我推得更远,对你愈发讨厌。” “好,我再也不这么做了。我是怕你不愿意见我,我知道在你心里对我印象不算好。不这样做,我怕你不来。没想到对你造成困扰了,对不起对不起!”李绍文主动对她低头认错,令她惊讶,一瞬间不知该指责些什么。满心里只有慕青对他的评语,说他能软能硬、能屈能伸,此言不虚。 悦华远远从窗边瞧见绍文拉着之岚,心里飞快地盘算,李大少爷有意要和妹妹相好,看起来妹妹不情愿,不过以李绍文对付女人的手段,八成有戏。看来自己要多多与妹夫走动走动,定然好处多多。 主意打定,他走出来对绍文道:“李大少爷,我先走一步。你一会儿把我妹妹送回周家可好?你是个爽快人,我信得过你。” 李绍文求之不得地答应,周悦华不由之岚分说,自己跳上车子,一溜烟开走了。 之岚没料到悦华丢下自己先走,起先颇为不快,转念一想又释然。早就想过悦华靠不住,就算他当场把自己卖了也不见怪。 “你大哥都走了,我送你回去吧!”绍文不容她异议,直接拉她上车,“对不起,我道歉,别生气了。” “道歉原谅还有什么用?”她叹口气,身后无人的境遇使她硬气不起来,只好望向路边风景,“就这样吧。” 李绍文亲自把她送进周公馆大门。 “有劳李大少爷亲自送我们三小姐回来。”大太太对李绍文道。 “伯母!”绍文恭敬地称呼道。 大太太起身到他们面前。她慢条斯理对李绍文道:“李大少爷,我很感激你在困境中帮了我们悦华。但是我下次不想让我们岚儿这么偷偷摸摸和你一起,今天的事有一不能再二。” 之岚对大太太嗤之以鼻,且不说她拿腔作调,悦华需要帮助时,恨不能让自己插翅飞去李绍文身边。现下钞票到手,就道貌岸然做关心状。她冷哼一声。 李绍文微笑道:“伯母您尽管放心。我保证决不再发生今天这种事。” 大太太笑道:“那就好。” “伯母,我该告辞了。” 大太太点点头,看着他毅然离开的背影,怪不得华儿说李大少爷为人爽快。 李绍文走了,转头看之岚还站在一旁,热情道:“你也累了一天了,还站在这里干嘛,快快快上楼休息去。”大太太对她态度柔和许多,到底顾念她帮了自己的儿子。 之岚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便服,把自己整个抛在床上,不喜欢的人总是想方设法纠缠,却根本没法回绝,好不恼人。 容妈端水给她洗脸,忍不住激动地说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按你的字条去找二少爷,可是被周管家带人拦了下来。之岚小姐,李大少爷对你好吗?” “容妈你别急,把详细情形给我说一说。” 容妈把前番怎么跑出去,怎么找到银楼,怎么又被带回来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之岚脸色严峻。没想到爹不在,大太太趁机把持了家中大权,还有周管家与她沆瀣一气。慕青怎么办?有什么胜算?难啊!她坐在床边,不禁为他担忧起来。 “小姐先洗把脸吧。”她拧了把手巾递给之岚。 之岚接过来敷在脸上,想着心事叹了口气。 容妈伺候她多年,瞧出她有心事,道:“之岚小姐你可以过得平安喜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容妈谢谢你,我相信我一定会的。” 晚饭时大太太对她格外殷勤,不住地给她夹菜。头一次见大太太热情,之岚万分不习惯,架不住“盛情难却”,硬着头皮吃了几口菜。 “今天老爷和二少爷有事出门不在家。你们不用这么多人伺候,周管家,让年纪大的先去休息吧。”大太太心情甚好,微微笑道。 之岚惊异地瞥了大太太一眼,她素来不会对下人们这样柔和。 周管家话赶话,接口道:“如此,我替大家谢过太太。” 之岚眼看周管家明里和大太太是一条线,可怕的是大太太还会邀买人心了,她的脸色沉峻起来。 第二天慕青回来了。 晚上他来敲之岚的房门,他像一座山似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之岚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怎么了?” “你派容妈去找了我是吗?”慕青问道。 “是。” 可恶!慕青恨得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时候偏偏去那该死的鄂城! “李绍文同你说了什么?这几次他带你去了什么地方吃饭?”慕青问话抑制不住酸涩的情绪。 “他说他爱我,要我做他女朋友,带我去过越宫饭店和季四娘的茶舍。” “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喜欢他,可我该怎么办?他每次出手,我几乎没有任何力量拒绝他。有时我想他似乎对我不错,他说要带我见识和感受,让我走出闺阁……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然不能答应他!我听说李家夫人早就相中如姐姐作为李绍文的对象,你于己于人都不可以答应。无论他对你许下什么,承诺什么,都别轻信。你千万不能任性。”听了之岚的话,慕青情绪激动起来。 “李夫人有这个意向吗?”难怪李绍文每每听到静如反应如此剧烈。 “是的。他们是表亲,理当结婚亲上加亲。” “可恨!他们李家既然许下了如姐姐,李绍文却又跑来招惹我,真讨嫌!”之岚骂了一句,解了点气,忽又想起什么,叹道,“哥你知道么,我觉得冥冥中有双手在把我和李绍文往一处推,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我该怎么办?哥你能不能给我出主意?” “我真想时刻护着你,可是每次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总不能在你身边,我真没用!”他眼睁睁望着哀声叹气无计可施的之岚,满是懊恼。他真想抵近把她揽过来,可又怕她受到惊吓,只把茶杯递过去,让她喝口水平静平静情绪。 “这不怪你,早就说过我们两个势单力孤,这就是原因。”之岚把今天的事情起因和容妈的遭遇说了一遍,又告诉慕青周管家和大太太在同一阵线的推测。 慕青越听心情越沉重,久久不言。 “事情到今天的地步,早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要想在家里做主,非得像爹一样完全掌控万德不可。现在我只有一个心愿,希望二哥你能做到心中所想所愿之事。” “岚儿...”慕青红了眼圈,“我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其实……我……更希望那幸福是我能给予你的。我......我知道我们是兄妹,不该如此,可是我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慕青终于忍不住拉住她的手,从她的手指、手腕、手臂……一点点一寸寸把她拉向自己怀抱,紧紧抱住她,紧得似乎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之岚听着他忍不住吐出压在心底的话,惊讶之外还有震撼。慕青的怀抱是那么温暖,令她心里五味杂陈。从小到大,慕青是她最亲的人,她从没想过慕青对她是怎样的情感,而自己对他,就像习惯般地亲密和依赖。可他们是兄妹哪!兄妹怎么可以…… 她手足无措推拒着他:“二哥,别这样!你,你你是我哥!说什么呢!我们,不能这样……” “对不起,我……”慕青能感受到她的抗拒,千言万语不晓得怎么表达,只得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一时间之岚的脸发烫地通红,两个人对面一时无话。 慕青生怕再次冒犯了她,满是悔意:“岚儿我...” “别再说了,怎么你偏偏是我哥!唉!”拿这话问天,天无法给她回答,拿这话问自己,徒增伤感而已,慕青如若不是自己的亲哥哥就好,可这是怎么样的天方夜谭!她无言以对。 慕青顿时明了:“好,我再不提了。” “哥,对了我画了几张图样,要不要看看?”之岚忙把话题扯开去。 “好。” 慕青看了之岚的画稿,说道:“你把这些图样都给我,我带去给银匠师傅们瞧瞧,我打算从你那些图样里挑一个试做,增加点银楼首饰的花色。” “哥,要做就做那个凤穿牡丹吧,那个我最满意,既喜庆还应景。听如姐姐说,半个月后就是李夫人的五十生辰,说是今年特别隆重,也邀请了我们家出席,要是能赶制这件首饰,其一可以当做寿礼,其二也可以借此机会在诸位夫人小姐之间宣传我们银楼的产品,可谓一举两得。你看呢?” “好主意!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能把这件事做好,对我们万德百利无一害,还可以趁机把万德银楼的招牌广而告之。可问题是...怎么非是李夫人的寿礼,就仿佛我们周家巴结他们李家似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当借机打广告就是,何必在意是谁的寿礼呢?” “嗯,你说得对。就这么定了!”慕青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定能做好的。” 第十三章 寿宴 李夫人寿宴的日子到了。这天周家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一切准备停当。 之岚穿上了早先备下的粉色长袖连衣裙,腿上是时兴的肉色丝袜,足蹬一双系襻钮的黑色圆头皮鞋,头发稍稍挽起,略略画了淡妆,更显娇小可爱。 悦华慕青一个中式长袍一个西式洋装,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悦华身材颀长,长袍衬得他风流倜傥,慕青的格花毛呢洋装让他看来笔挺利落、儒雅温润。 最难得素来清淡的大太太换了一袭深红色的长旗袍,脖子上戴了串珍珠项链,想必已从当铺赎回了首饰。老爷子是簇新的深黑蓝色锦缎长袍配着精致的苏绣,沉稳合身份。 今天安排了两辆汽车。周管家指挥仆从把贺寿礼品搬上最后一辆车子。今天的仆从们也打扮一新,分拨同去的仆人更收拾得体体面面。 之岚手上捧着首饰盒,想到昨天慕青把凤穿牡丹的项链给自己时的兴奋劲头,这件确是绝佳之作:红宝石凤眼的金凤凰,栩栩如生的羽毛,雍容的牡丹花边点点红宝石勾边,真是美轮美奂。他为此特意请人打造了精美的首饰盒盛放。 当时她看到自己图纸上的画已然成了眼前金光闪闪的实物,不由欢喜道:“实在是哥你有心,才有如今这般绝艳的项链。” 慕青笑道:“喜欢吗?看这些红宝石是郭师傅后加上的,跟你的草图还是稍有改动。你觉得怎么样?” “很精妙。不愧是万德手艺最好的老师傅,思虑得周全。”之岚赞叹道。 “可惜,你打算把这件首饰送做如姐姐的姨妈做寿礼,不然我真想把它赠你聊表心意。” “你说什么呢,可别暴殄天物。” “是,遵命!”慕青极其高兴,之岚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喜悦,她很少见过他如此喜形于色。 想到这里之岚捧紧了手上的盒子,身旁的慕青不错眼地瞧着她,抚慰地握了握她的手。 行到李宅,园子大门洞开,车子鱼贯而入。李府管家安排仆人们搬下寿礼,李家有专人记录、引路等等,待交接完成引仆人们到偏房休息。 李老爷和夫人带着绍文绍武,并管家仆从数十人在门口迎接客人。李绍文早就在人堆里一眼发现了之岚,目视她脸上露出了微笑,之岚也看到了他,微微点点头算是给他打个招呼。 周家诸人往客厅里走去。今日请来的贵宾真不少,有本城的各部委员、警察局的警长、商界名流、租界警探们,大律师们等等甚至还有本地的当红影星,连孙长官也派遣自己的侄子前来相贺。 老爷子带着悦华兄弟俩在名流人士中寒暄,突然看见大老爷一家远远进来,忙过去和他们说话。 门口站着祁老爷一家,除老太太外都到了。看到祁珊,周悦华眼睛一亮,自从他被禁足又忙着筹款,近一个月未见到祁珊,写信给她也杳无音信,再见到她竟然有难舍难分之感。 他欢场游荡数年,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之岚见到祁珊,不由自主转向悦华,看到他企望热切的眼神,以她女人的直觉,心道大哥这次要认栽了。 之岚胳膊肘碰了碰慕青,悄声道:“哥,你看几位祁家美人儿,我说的不错吧!” 慕青笑道:“你言之有理。不过我早就说过妹妹你才是最美的,其他人哪能相提并论?” 之岚闻言莞尔。她的目光被祁家四姨太宋玉春吸引过去,她们素未蒙面,这是第一次见面,虽然玉春没有其他几位夫人的容颜姿色,打扮也是素净简朴,她身上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气质暗暗吸引着自己。 近看玉春脸色极差,她很瘦,脑后盘着发髻,病气使她憔悴苍老不少。之岚和她对视,目光似乎包涵千言万语,虽然第一次见面,之岚居然察觉出她眼眸里的悲伤,她真想飞奔到玉春面前安慰她。 理智阻止了情感泛滥,她只是悄声对慕青道:“好奇怪,怎么我会感觉这位玉夫人如此亲切,就像我和她有某种前缘似的。” “也许她孱弱的样子让你潜意识地想起娘亲。我第一眼见她,也有种特别亲切的感觉。”慕青理解她。 “我想也是。” “嗯。”慕青道。他自己丝毫不曾注意,对面有一个小姐也在悄悄打量他。 老爷子和祁老爷寒暄,即便因为悦华的事情闹得不快,场面上还是客客气气。 玉春一直想找机会和之岚说话,趁此机会把她拉过来仔细询问。她和蔼地问她年纪生辰爱好等,之岚一一作答。不知为何,自己的回答好像触碰到她的伤心处,玉春竟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玉夫人,玉夫人?”之岚奇怪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没有没有,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我很高兴认识你。”玉春拿出帕子擦泪道。 祁珊听到玉春的言语,觉得她情绪反常,平素娘从不在人前无故流泪。她看向娘,玉春兀自抹泪,收拾着心绪。 祁老爷对玉春道:“今天是李夫人的大寿之日,大家都乘兴而来,你对着周家侄女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瑶春对祁老爷笑道:“妹妹素来不惯这种大场合,失态也是意料之中,老爷不必太计较。” 祁老爷听罢冷哼一声,又对周老爷笑道:“老弟,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老爷子客套道:“不妨事,不妨事。” 之岚不喜欢这种气氛:“爹我想去喝点东西。” 周老爷宽和笑道:“你们年轻人不必陪我们枯坐,去吧!” 悦华的心思瞬时活泛起来,频频目送祁珊。 祁老爷见状也对几个女儿说道:“你们也去吧。”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珊珊你留下,陪陪你娘。” “是。”祁珊颇为失望。 “不用不用。珊珊你跟姐妹们去玩吧,我这儿不打紧,快去吧。”玉春断然拒绝。 祁老爷蹬了玉春一眼,不便发作。碧春最明祁老爷之意,忙接话道:“玉妹妹,你看你身子本来就弱,适才又流了泪。我们都陪老爷,不意忽略了你这个病人,让珊姑娘在旁伺候,也好照应不是?” “说了不用,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不劳姐姐们操心。”玉春直言道,“珊珊你还不快去!” “是,娘!”祁珊听从,转身离开。 “回去再同你算账。”祁老爷暗地对玉春发狠,玉春仿佛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慕青陪着之岚往餐台走去,他说:“岚儿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其实我不想吃东西,只是不喜欢那边的气氛。咦,如姐姐在那边。” “我们过去吧。” 他们往餐台走去。静如一个人站着,手里托着一小碟蛋糕。 “如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大伯他们呢?”之岚问道。 “爹他们在房间里休息,娘陪姨妈说话,其他家里弟弟妹妹都还小,你知道的我和他们谈不来。我不如过来取点吃的。” “你绍文表哥对你如何?”之岚有心探问。 “唉,别提了。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对我同原来一样疏远,不闻不问的,我简直弄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静如一脸沮丧,“还以为事情有转机呢,又是空欢喜一场。” “如姐姐,别伤心了,说不定他是太忙了。”之岚心下明了,不便言明,只能安慰。 “可能我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静如苦笑道,“我已经有点心灰意冷了。都说女人心思难揣摩,绍文哥的心思更难测啊!” 之岚不敢同她多说,怕多说多错。 “你们站会,我去那边拿点茶水。”静如说着就离开了。 慕青听了她们的对话,完全明白李绍文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在眼前的之岚身上。 “我觉得自己真对不起如姐姐。”之岚望着静如有些落寞的背影,烦恼道,“她要是知道李绍文正想方设法追求我,该怎么想我,我又如何对她交代?” “和你无关,都是那个可恶的李绍文,吃锅看碗。”慕青幽幽道,“搅得我们周家家宅不宁。” 最可怖的是,自己还不能做出什么改变这一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沉沉地击中了他。 见他不响,之岚轻声道:“这屋里好闷,我们出去走走吧!” 慕青沉默地陪着她,两人走到后花园,后花园是李宅精妙之处,两人都有心事,找了一个清静所在,在花园凉亭里坐了下来。 从前面的大宅完全想不到后花园如此之精美,建造者似乎有意参照苏州园周,亭台水榭月洞门假山石却又造地势而建,还为了和前面大宅呼应,做了巧妙的设计。 “这里真舒服。”之岚抬头,微风已经开始有些暖意了,俗话说吹面不寒杨柳风,意味着天气开始转暖了。 “是啊。”慕青应道。 这时突然听到墙边树丛后有声响。 “有人在那里!”之岚吃了一惊。 第十四章 安慰 “嘘!”慕青手指比划,他猫腰从凉亭台阶下去,轻轻拨开树丛,脱口大惊道,“大哥,祁小姐是你们!” 祁珊面色绯红,羞涩不语。 “二弟,三妹,你们……不要说出去好吗?”这么服软的大哥,之岚还是头次看到。 “祁三小姐,你爱我大哥吗?”一旁之岚插嘴问道。 悦华被她这么一问,不禁紧张起来,他期待着祁珊的答案。 “我爱他。我这辈子非他不嫁。”祁珊绞着手帕,坚定地说。 “哪怕他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完美?他可能有很多过去,有很多故事,很多缺点,你也坚定不移地爱他?”这话一出,悦华有些不安地望着之岚。 “我可以。他曾经和我坦诚说过一些,我也听说过他的事。即使他以前有再多不好,只要我相信他包容他,他一定可以感受到。他的过去我不在乎,以后他爱我就够了。” “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听说过大哥的轶事,她还能坚定不移地爱着大哥,之岚不禁佩服祁珊,她终于有点理解为何悦华会对祁珊念念难舍。 她对悦华道:“大哥,祁三小姐是个好姑娘,你不要辜负她,好好待她。”转头对慕青道:“哥,我们去别处,把这里留给大哥他们,走吧。” ”祁三小姐是个勇敢的好女人,外表柔弱内心坚定,能有这样的女子爱着大哥,是大哥的幸运,我很欣赏她。”之岚感叹。 “得爱人如此,夫复何求?”慕青道。 “哥,我希望会有这样的姑娘爱你心疼你。”之岚听出慕青的话音里颇有羡慕,她真诚动情地肯定道,“你值得。” 慕青神情复杂凝视她,心下隐隐作痛,含糊说道:“是的,会的。” 这时李家仆人们穿梭往客厅里去。 准备开席了,他们回得正是时候。菜早已布好,各家各族也入席了。周家两房坐在一起。 大家酒足饭饱后停奢各自聊天。 慕青见时机成熟,悄悄把盒子递给之岚,给她做了个眼色。之岚离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李绍文坐在主桌看着心上人捧着盒子来到自己母亲面前。 之岚站在万心巧面前,恭敬地双手呈上首饰盒,朗声道:“这是我万德银楼特意为李夫人五十大寿精心制作的寿礼,名字叫凤穿牡丹,望夫人笑纳,祝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万心巧惊喜地接过盒子,嘴里说道:“哦?专门制作的?” 她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刚一拿出来金色耀眼夺目,众人都有些好奇,距离最近的李老爷和李家兄弟等粗粗一瞧,确实是件珍品!凤凰姿态栩栩如生,牡丹花瓣晶莹闪烁,手工精湛无双! 万心巧初看打心眼里称赞,待仔细欣赏发现镶嵌全部是红宝石,登时脸色大变。之岚体察到她由晴转阴的面色,有种不好的预感,浑身紧张起来。 李老爷的两个姨娘也凑过去瞧,几乎要异口同声赞叹,突然张氏瞥到万心巧的神色,偷偷拉了拉冯氏,两人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了回去。 李老爷站起身道:“周姑娘,谢谢你们,太费心了。” “梅儿,收起来吧。”万心巧饶是大户人家的当家夫人,再不悦也忍下来。梅儿把东西收在盒子里,原样放好。万心巧暗地使个眼色,梅儿把盒子原样交还到之岚手上。 之岚愣神,万心巧道:“你们周家的心意,我心领了。请回吧。” 李老爷和李家兄弟被这突然转变弄得措手不及。 之岚心情愤愤,拿了盒子转身便走,忘了行礼。万心巧看着她微微有些皱眉。李绍文目光追随她,当时他发现项链上镶嵌了红宝石,心道不妙,没想到娘这么不顾面子,当众发作。 之岚心灰意懒把盒子扔给慕青,她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无精打采垂头丧气。慕青觉得情形甚是古怪不免疑惑。 静如好奇问道:“岚妹妹,你刚刚给我姨妈什么?” 慕青把盒子递给静如,她打开一看惊叹:“好美!” 慕青接着说道:“这叫凤穿牡丹,以金为底镶嵌红宝石。不知为何你姨妈并不喜欢。” “是红宝石镶嵌?”静如重复了一遍。 “是的,难道?”慕青眉头皱起来。 “你猜得不错。问题就出在红宝石上,我姨妈素来忌讳红宝石首饰,家里别说放红宝石首饰了,就是这三个字都是禁忌。” “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道原因,只知有这个忌讳。” “唉!原来如此,早知道我们策划这件事就应该先咨询一下你,是我们疏忽了。我们本是一片好意,却好心办了错事。”慕青悔道。 大太太心头暗喜。 悦华心想:叫你们出风头结果弄巧成拙。出了这样的事,坊间很快会传开,到时候银楼经理的位置看你周慕青坐不坐得稳! “你们这两个孩子,做事情怎的不和我商量一下?”周老爷登时不快,“青儿你做事向来稳重,这次怎么会不加考虑?是不是岚儿瞎胡闹?岚儿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上次周管家同我说了你们去书房的事情,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对不起爹。是我害了二哥,是我想的主意。”之岚听老爷子话锋不对,怕连累慕青刚刚到手的差事,便把事情揽了过来。 “跟岚儿无关,爹!她什么都不懂,都是听我的安排。”慕青不愿意老爷子万事都怪到之岚头上,为她辩白道。 “闭嘴!”老爷子怒道,“青儿,你回去给我写份检查书,有文字上的东西,我也好给股东们解释。岚儿,以后生意上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要插手了。真是添乱!”周老爷气难平。 “好了好了,二弟。你说也说了责也责了,青儿和岚儿都是为了万德好,念在他们一片诚意这次就原谅他们。”周大老爷为他们说情,也算给老爷子一个台阶下,他没再多说了。 大太太听周老爷对他们不痛不痒地处置,内心为悦华的忿忿不平。 远处李绍文惦念着之岚,他决定餐后找她聊聊。 万心巧丝毫不受这个插曲的影响。略略呷口茶漱漱口,对福管家吩咐撤席。 管家应诺,撤席对之岚如蒙大赦,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满耳听到都是她寿礼的议论,有的说周家巴结李家而不得……一时间风言风语,爹的脸色也越发铁青,之岚再听不下去,她飞奔出了宴会厅。 慕青急了,他不顾一切追了出去。李绍文眼见之岚跑出去,着了慌匆匆赶出门。万心巧大喊:“绍文……”一出口惹得众多宾客转头瞧她,顿时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之岚跑得飞快,寿宴后还有堂会,园子里搭起了戏台。她不辨方向,停在一个抄手游廊抱着柱子痛哭。 李绍文先找到了她。他不顾她的反对,用蛮力打横抱起她,就近把她带到一间偏房。 “你要干嘛?你还嫌你们家羞辱我不够?”之岚红肿着眼睛哭吼道,“放我下来!” “对不起。岚儿。”他狠狠把她箍进怀里,让她在自己的肩头哭个痛快。 之岚的肢体充斥着对自己的排斥,李绍文什么也顾不得,他抱着她,任她尽情饮泣,捶打宣泄,不停地道歉:“我知道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的泪水尽情倾泻。李绍文心如刀绞,内疚感充斥心头,更抱紧了她。 之岚不只是为了凤穿牡丹的事,更因着心中酸甜苦辣一股脑涌起,全随着眼泪发泄出来。她越思越恨,双手发狠不停捶打着李绍文。 “岚儿听我说段故事如何?”眼前的情势,他清楚感受到她在恼恨自己,他任她发泄,自己反倒平静下来,仍然不收手地紧拥着她,在她耳畔用温柔的声音说着话。 “什么故事?”她还带着哽咽声,慢慢停住了饮泣,“放开我罢!” 李绍文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舍得放手,继续讲着故事:“当年我家还有两位姨娘,三娘和五娘。当初五娘最得我爹的宠爱,她曾是三娘的丫鬟。那时我们致和面临最大的危机,爹为了家中生意成日奔忙。一天三娘告到娘那里,说是抓到了五娘与医生通奸的把柄。娘派人从医生那里搜出了一只五娘的红宝石手镯,说是定情信物。没想到五娘抵死不认。于是娘告诉了爹,爹大怒,打算休掉五娘,没想到她个性刚烈,投了湖。” “她死了?”之岚惊道。 “是的。医生逃走了,人死无对证。听说娘丢了一枚红宝石戒指,三娘也丢了一块红宝石的链坠。令人吃惊的是在五娘捞上来的尸体身上,居然找到了戒指和链坠。没过多久,三娘疯了,遍寻名医也不见好。两年后的冬天,疯疯癫癫的她在后园失足摔倒,听说头磕在石头上不治而亡。爹深受打击,未曾再娶妾室。自三娘去世后,我娘就视红宝石首饰为禁忌,不许任何人在宅子里提起,她还把知道此事的仆人们都打发走了。” “太离奇了,我觉得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 “上辈人的恩怨,个中细节我也是道听途说。今天我一定要把前因后果告诉你,不然你心里放不下包袱。你们的一片心意,我们心领的。”李绍文软语安慰,拿出手帕给她擦去脸上泪痕,他松了手,之岚趁机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 “说来凤穿牡丹确实是一件上佳珍品。不想万德银楼有如此的精妙绝伦手艺。” “当然,为了这件首饰,我们费了不少功夫。我的设计,我哥亲自监督,银楼最好的手艺师傅制作的。不想并不被你娘认可,再好的珍品也毫无意义。” 轮到李绍文惊讶道:“你的设计?你会做设计?” “别小瞧人。” “我哪里敢,倒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喜欢的人果然厉害!”李绍文这句恭维话令之岚心中舒服多了。 “你们为了我娘的寿礼如此用心。不论如何我都非常感激。”忽然他深施一礼。 “没什么,你何必行此大礼。”之岚淡淡说道。 “岚儿谢谢你。”他动情地握住她的手。 之岚不好意思地抽出了手,一时间气氛有点僵住。 第十五章 看破 “岚儿,你妆都花了,我让人打盆水来给你洗洗脸。”李绍文柔声道。 说着他开门唤进一个过路的小丫鬟,让她打水来。 他的出现让盲目寻找之岚的慕青顿时有了方向。他悄悄走到窗下。 门半掩着,慕青顺着门缝望去。 李绍文半跪着,手里举着一枚蓝宝石戒指,问面前椅子上的之岚道:“第二次,我请求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以后的风风雨雨让我保护你照顾你,好吗?” 慕青心下一阵酸涩,这句话他永远不可能同之岚说,只能听凭它从李绍文嘴里说出口,这瞬间他无比羡慕李绍文。 岚儿怎么回答他,是慕青最关心的,他的手指情不自禁蜷起来抓成拳头,浑身上下似乎无数个毛孔都在注视着之岚。 “我不能答应。为了我自己的后半生,为了你自己的幸福,也为了如姐姐。”之岚的话很诚挚,其实她思量过,与其藏着掖着拖着吊着,只是三个人的痛苦,不如趁机会说明,断了李绍文的念想,“而且我听说伯母已经选定了如姐姐,若你再选择我,像什么话?” “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都是自作多情白费口舌。”李绍文叹道,“我的夫人,只能我自己来选。我看中的就是你周之岚,这颗心就是为你而跳动的。再有天仙佳人放在我面前,我也不稀罕。” 见之岚凝视着他,他的双眼焦灼地泛红起来,“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考虑我?” 之岚摇摇头。 “做得好,岚儿,你不能答应他。”慕青窥到之岚的回答,忍不住冲了进来。 “周慕青!这是我和岚儿的事,你偷听谈话不说,还不经允许闯进来?”李绍文的表白被生生搅扰,不快道。 “岚儿的答案已经明了,你何必强人所难?”有了之岚回答做底气,慕青反而镇定下来,气定神闲地走到房里,一把握住之岚的手,就要带她走。 “还有,李家为你定好的夫人人选是如姐,你别把岚儿拉进来趟浑水,再者岚儿早就听如姐说她非你不嫁,现下你转头追求岚儿,把如姐置于何地?你让岚儿如何面对如姐?我周家的女子不可能尽在你一棵树上吊死吧。我只有岚儿一个亲妹妹,你也知道我们亲娘走的早。我亲口答应过娘会护她周全,决不允许她在婚姻大事上行差踏错。你和她不是爱情,倘若她以后真的遇到爱情,我不希望她会后悔。”慕青一番话确是掏心窝子,说得之岚湿了眼眶。 “慕青弟,这话你说得就有意思。我是诚心诚意爱她,我的夫人非岚儿莫属。我敢说,她嫁给别人都不如嫁给我,我有这个自信和实力。以后她嫁过来要雨要风、锦衣玉食,我都能保证,李家但凡有我在,我绝不会委屈她。”李绍文信誓旦旦,就差赌咒发誓了,“再说我们两家门当户对,岚儿嫁给我也不辱没她。” 李绍文开诚布公,转头低声下气求准备和慕青一同离开的之岚,“岚儿,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知道这是你一辈子的终身大事,是该慎重的。我能等。这些话代表了我一片心。我会给点时间你,岚儿你自己再多想一想吧。” 之岚没有作答,她牵住了慕青的手没有放开,两个人刚要出门。 恰在此时丫鬟打水送来了,李绍文把话一转,殷勤地端过水放在盆架上:“算了。我不想勉强岚儿你,但是你还是来洗把脸,外面人山人海的,大花脸如何见人?” “没错。”慕青则直接拧了把毛巾递给之岚,“快擦擦,一会凉了就不好了。” 李绍文眼看慕青占得先机,几分不甘几分无奈,自我下台道:“也罢。岚儿,接下来还有堂会,我先行一步。”说着自行离开了。 “他还同你说了什么?”李绍文离开后慕青问道。 “他安慰了我,把红宝石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这是一件宅子里的秘辛。”之岚给他复述了一遍。 “没想到他把宅院里的隐秘毫无保留对你言讲,摆明不把你当外人。”慕青分析道,“如此你更要小心,他说的事,李夫人定然脱不了干系。你想一想,为何五娘会单单拿了三娘和李夫人的红宝石首饰,暗示什么呢?再者,三娘为何会疯癫,这么巧头磕在石头上死亡?李夫人如此厉害手段,若她存心对付你,我不觉得你能应付。” “是的。”之岚道,“我小心谨慎,反正不会主动接近李绍文,我说得很明白了,就怕他执拗。” “我护着你。”慕青待她洗完脸,把毛巾接过来扔进盆里,“我们走吧。” “等我补个妆。”之岚洗脸后,拿出随身手袋坐在梳妆台前补妆。 慕青抱臂倚靠着梳妆台,耐心等看她描眉画眼,她的眉眼,修长带韵;她的腮红,如花样红;她的朱唇,不点而绛;每一样貌每一神态都是深深印记在他心中的。只怪老天,偏生自己做了她的哥哥。 之岚补完妆,收拾了物事依旧放进手袋里,慕青自然而然伸出手握住了她温暖的柔荑,带她回了前厅。 打从有了电影,年轻人不惯咿咿呀呀的戏,之岚回到厅里四周一望,这里布置出一个小舞池,年轻男女正翩翩起舞。 她有些倦意袭来,静静地看着静如和李绍武跳狐步舞,老爷子走来和慕青说了几句话,有位本城颇有名望的士绅邀请老爷子饮酒闲聊,老爷子特别过来带慕青同往。 “你一个人当心点,我一会就来。”慕青不放心地叮嘱着。 “你去吧。我会小心的。” 现在只有之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纵然耳边是热闹的音乐,但倦意不等人,索性靠着椅背眯缝了眼。 有个丫鬟适时过来,停到之岚面前道:“周小姐,我们大少爷为您安排了一间客室,请跟我来。” 之岚环顾四周没看到李绍文,此处又热闹喧嚣,男男女女人来人往。虽然说在大厅里打盹确实不雅,但她不熟悉李家,先在那回廊里哭就生出如此多事,哪敢随意跟着丫鬟乱走,便回绝道:“谢谢李大少爷好意,我要在这里等我二哥。他的心意我心领了,你就这么回复他吧。” 说着把脸侧了过去,不想多言。 静如在舞池里注意到双玲同之岚说话,眼见着双玲独自退了下去。那不是伺候李绍文的丫鬟吗?她疑窦丛生,顾不得一曲未终,匆匆跟在她身后,眼睁睁瞧着双玲穿过走廊上楼,她也跟着上楼,藏身暗处偷瞄。果不其然,李绍文出来听双玲禀报几句,面上苦笑了一下,听他似乎答复双玲的话,又似乎自语道:“罢了,随岚儿的意思吧。”说要兀自进了房间。 静如颓唐地站着,未见李绍文时还心怀奢望,果真听这话不由心凉如冰。“岚儿”多么亲密的称呼,静如双手一阵阵出冷汗,脑子里却清清楚楚,她和李绍文的桩桩件件,从梨园阁第一次见面,他为何提出送她们回家,到最后一次让她开口留下岚妹妹,为何每次都有之岚在场,就算之岚要走也非要把她留下?一些她从不曾留意的细节掠过脑海,真真“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片冰凉。” 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般清醒,原本他对自己好得蜜里调油似得,接着又冷若冰霜,原来周之岚厉害啊,不动声色挖墙脚抢走了自己的绍文哥!她恨得全身颤抖,她心中默骂:周之岚!你这个表里不一的贱人,枉我念你姐妹情谊一场,江城少爷公子这么多,找谁不行,你就如此饥不择食吗?! 她越思越恨,仿如独处于一条深幽漆黑的巷道,出口越来越窄,好不容易费九牛二虎之力脱身,眼看着出口那儿就站着满面微笑的李绍文,刚要往他身旁奔去,转眼间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之岚轻巧挽住,旁若无人地带走了他。 静如望着茫茫空无一人的“出口”,眼前仿佛浮现出李绍文和周之岚两人相携的背影,她默默流泪,发着誓:周之岚,你我姐妹情分就此断绝,我永不原谅你,永不! 这些感受她只在心里揣摩,虽然立在廊下,一动不动,但她心思百转千回 接下来的晚宴平顺异常。倒是静如沉默许多,之岚同她说话,静如只推说累。 席间之岚还感觉万心巧的目光若有若无向她瞟过来,待她望去却又了无痕,她只当自己错觉。 席散后,大家各自话别。玉春拉着周之岚不忍放手,祁珊几次提醒才放开。之岚对她的失态并不觉冒犯,从眼神里看得出她对自己的千愁万绪乃至千言万语却开不了口。 为何如此?她望了望慕青,他也疑惑不解。 那边静如目送李绍文,他总是没有看她,他不明白自己满心满眼只有他,他的一切渗入她的毛孔里,如果杀了自己,那流出来的血液也要凝成李绍文三个字的,她突然想起曾经之岚拉她选衣服,她们看上了同一件衣裳的事,静如深知之岚有个琳琅满目的华服衣橱。思及此,她打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阵悲和卑。 第十六章 定亲 寿宴结束后的一个星期天,一大早黄媒婆就上门了,她由周管家引进来。这婆子不老,才五十上下年纪,浑身上下绫罗绸缎,打扮得阔气却也俗气,人很精明,一望便知惯常能言善辩。 “周老爷、周太太,老婆子贸然登门。实在是受人之托,现在府上可有一门好亲呢。”黄媒婆笑道。 “什么好亲?”老爷子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想让对方自己把话说出来。 “来的都是客,请坐下慢慢道来。周管家,看茶。”大太太接过话头,搀着老爷在沙发坐下。 “周老爷,您府上的三小姐待字闺中,现在江城很有名望的李致远李老爷特意托我为他家大公子李绍文做媒。不知周老爷意下如何?” 老爷子早有准备,女儿大了自然留不住,他一直在创造之岚和李绍文的机会,虽然是他心内属意的佳婿,真到论婚嫁还是有些许惆怅。 “周老爷,李老爷和您府上门当户对,李大少爷和令媛可谓男才女貌。不知您还有何顾虑?” “不行!我不同意妹妹嫁给李绍文!”慕青听到这番话,从不轻易表态的他失态地大声说道。 老爷子面色凝重大声道:“青儿,这里不是你插嘴的地方!” 大太太瞧着他们。 “爹!”慕青强项顶嘴道,“这是妹妹的终身大事,怎能如此草率地决定?怎么也得问问岚妹妹的意见吧!” “成何体统!”周老爷生气难以抑制,“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到问你们小辈意见?还不给我退下!” 慕青还打算说什么。周老爷同周管家使了个眼色,道:“此事就这样决定了。岚儿和李绍文天作之合。在这个家里,我就是天,我做了决定的事情,半分都不能改!阿贵,请二少爷回房!不准他随便下来!” “什么!”慕青感到天旋地转,“爹,您不能这么轻率地把岚儿许人!” 大太太插嘴道:“青儿,岚儿早就与李大少爷私下见过面,想必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你又是什么身份多管?” “青弟,你我作为岚儿的哥哥,理应祝福她。李家确实门当户对,李绍文城中新贵,妹妹嫁过去当少奶奶也不辱没她。”楼下动静这么大,悦华也听见了,他走到大太太身边说道。 悦华的话狠狠击中了他的软肋。是啊!他毕竟只是之岚的哥哥,有什么立场阻止她的婚姻?自己只是她的哥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看她被送到李绍文身边!他强撑自己,用强大的意志力恢复镇定的的样子,手在微微战栗,心在隐隐作痛撕裂流血! 他无法反抗,任由周管家“请”进了房间。 “既然您家小姐与李家少爷有情。那我们就更好谈了,现在我们仔细谈谈这桩亲事……”黄媒婆先还不明情况,现下脸上都笑出了花。 老爷子把情况仔细问了一遍,又交换了之岚和绍文的生辰八字。 慕青回了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醒好的红酒,一饮而尽,不知今天的酒怎么醒这么久还是如此辣口,他咳了几声,烦闷地把手中的酒杯甩了出去,摔得粉碎。 客厅里因为自己的婚事闹出的响动,隔壁二哥房中摔杯的举动,之岚尽收耳里。慕青尚且为她争不到权益,以她人微言轻,更是难以撼动周老爷的绝对权威。她无法过多瞻前顾后,只有行动能改变命运,她决定试一试。 “慢着!爹,这件婚事我不同意!”之岚不顾下人们的阻拦,快步从楼上冲下来,带起一阵决绝的风。 “你有什么资格同不同意!这么多年,我供给你们吃供你们穿,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敢在家里翻天了么,就忘了恩义么?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已和李老爷议定下来,你愿意也得嫁,不愿意也得嫁,没得商量。”周老爷又一次召唤周管家,“把小姐请回自己房间,别让她下来。” 之岚满腔怨懑无处诉,正好周管家近前来,怼道:“不用,我自己会走!” 毫无疑问的失败。她没到自己房间,敲开慕青的房门。 慕青颓败地坐在桌前,一枚残留着酒渍的碎杯子歪倒着和他的人一样毫无生气。看他难过,之岚益加难过。 “对不起,岚儿,你和我都没这个能力。大哥说得没错,我更没有这个权利。”慕青淡淡道,听得出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伤情。 “我知道,我试过了。说来多可笑又可悲,我自己的婚姻自己全做不得主,我只不过是一个长得还过得去的娃娃,大抵去和致和的李大少联姻是我唯一有用的功能。大哥在梨园阁说得对,爹养我无非卖个好价钱罢了。”之岚冷冷自嘲,这样还看不清楚形式?最可怕是明明看得透彻却无能改变。 慕青借着酒意过来抱她:“我带你逃走,好么?” “哥,我们能逃去哪里?”逃走,这是第一次她升起这个念头,很快被自己否定了。逃去哪里他们都还是兄妹,二哥不可能一辈子守着自己过生活,今后怕还会有二嫂……她怎能拖累他的生活?关键是她自己并没有多少钱,她知道他也是一样。 之岚冷静下来仔细思索:“我不能这样自私,绝不能拉着你一走了之。你会有自己的生活,不能被我带偏方向。眼下万德的归属迟早就是你的,你绝不能一走了之,白白弃了这个机会。仔细想想,爹说得对,他养我们这么久,做儿女的总得为了家效力才是。想想前段时间万德商行危机,若是我嫁过去能为你做点事情,也算不负你的情意。” 慕青愣了:“为我?” “哥,我迟早就是要嫁人的,闹到这个份上,我能选择的好像只有李绍文。现在的情势是:爹顾念大哥无法真正放权给你。一旦我答应了李绍文,可以让致和不与我们为敌。嫁给他,于你大有好处。为你化解了一个外在的敌人,你尽可以放手一搏专心应对家里的事,今天如此被动,还看不明白形势么?我真心希望你能拿到万德,再没有阻碍,能做到你想做的事情。只有你成功了,我也有些指望。” 慕青半晌无言,没想到之岚报着“牺牲”的想法。他缓缓开口:“岚儿,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见解。可我不要你去为我的理想做牺牲。比起万德,我希望你能幸福,而不是拿你的人生做筹码或赌注,若你能找到一个人,互相爱慕尊重,相依相伴,这样我也知足了。” “哥。也许我不是牺牲,也许我可以试着和李绍文磨合,他不是一个没情趣的男人。”之岚想起他承诺过会带自己感受和见识,“就算我们两个现在没感情,也许婚后可以磨合好也说不定。” “你不懂。爱情哪能掺杂一些阴谋?他跟你并无感情基础,只怕你们薄弱的情感长堤就连小风浪都经不住,更别说千里之提溃于蚁穴了。你们两个如何平等,如何相守?”慕青越说越激动,突然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感伤道,“我要不是你哥哥就好了!” 慕青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之岚与他四目相对。慕青终于问出了欲言又止的话:“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没有你哥哥这层身份,你会爱上我么?” 他的眼光有怜、有爱、有忧伤、有伤心、有怨、有内疚、有自责……她的心弦被狠狠拨弄一下,他的情绪左右着她,这话出口,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复杂地难以把控:“我想我会的。可是这个前提根本不存在,你是我从小就信赖的大哥哥。” 听到她的答案,慕青忍不住把她揽入怀里。他的怀抱还是那样温暖,能为自己遮风避雨,之岚不自主地往里缩了缩。 “岚儿……”慕青忘情地轻呼。他用手导引,抬起她的下巴,情不自禁想吻她。 之岚如梦初醒,推开了他,头偏向一旁。 “你觉得我不如李绍文,是吗?”慕青索吻被打断,黯然道。 “不。”之岚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身不看他,喃喃道,“你是我哥……我们不能这样,天哪!” 这句话狠狠戳中他的心结。慕青眼圈泛红,强忍着不使眼泪流出来。他慢慢再一次轻轻环抱着之岚,自语般:“岚儿,让我再抱一抱你。哥以后再不会了……” 之岚不住地鼻酸,背着身眼泪簌簌而落。 周家破例留了黄媒婆吃便饭。慕青没什么胃口。大太太深知悦华的心事,特意在饭桌上提及让黄媒婆去祁家说合。黄媒婆没想到这一趟另有收获,喜不自胜,一口答应下来。老爷子想想也该让悦华定下性,默许了。悦华兴高采烈,比平日里多吃一碗饭。 老爷子让悦华交账。好在悦华早有准备,偷偷让心腹李奕把账了了。他不再心惊胆寒,应对自如。老爷子查了,也没什么大的纰漏。 黄媒婆果然迅速,老爷子很快收到祁家的回音。本来祁家犹豫,黄媒婆几次从中周旋,祁老太太和老爷都不松口。倒是四夫人玉春,坚持为女儿祁珊同意了这门亲事,才令老太太和老爷让步最终答应下来。 之岚听黄媒婆绘声绘色地叙述,没想到寿宴上病歪歪的玉夫人如此坚毅,祁老爷可不是容易妥协让步的人呢! 悦华达成心愿甚是欢喜,大太太也放下心来,老爷子也深觉欣慰。 老爷子让周管家带黄媒婆下去领了赏钱,她喜滋滋称谢离开。老爷子和大太太第一次为了悦华的事坐下来商量。 晚上饭后,之岚主动邀慕青花园散步。 慕青感触道:“不知道你还能这样陪我散步的机会有多少,真是物是人非。” 之岚道:“我嫁去李家之后,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没有一个合适的人照顾你,我不放心。” “嗯。我知道。”慕青淡淡地,不像以前对这个问题排斥,也不热衷。 两人不再言语,一前一后向湖边走去。之岚改不了习惯,看到石头就要去踩。她脚下紧走几步,慕青看出她的意图,忙拉住她道:“又想站到湖边的石头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哪能几次三番救你?” “曾经我有一次差点落水,是你救了我?” 慕青自觉失言,原本这件事他打算深藏心底,不意间说了出来,他默然。 “哥你怎么不直接同我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到那个救我的人,好好感谢他。” “……没什么好说的。”慕青望着远处的湖水,倒映着明亮的月光,一池清辉。之岚突然觉得他的态度,相隔了一层厚障壁,不复以往的亲昵。她更怀念曾经与慕青无拘无束的日子。刚刚两人还能无话不说推心置腹……可是身份问题根本无解,如果他们不是兄妹就好了!她不止一次涌起这个念头,无一例外地被她否掉:这么荒唐的想法,怎么可能! 慕青凝视着她的面容,苦涩难当。他痴痴望着她。纵然他在心里发誓,要自己放下她重新开始。但知易行难,要做到却困难重重。他疯狂地爱着她,即便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即将嫁给李绍文,也没有减一丝一毫。他抬头仰望空中明月,心中默默祝祷,他定会把这份爱深深埋藏心底,以哥哥的身份呵护她直至她出嫁。 他的心清明了许多。 第十七章 身世 这些天悦华越发得意,红光满面。老爷子和大太太决定趁热打铁,让周管家备好彩礼,同祁家知会了时间。他们打扮一新,带着车队浩浩荡荡往祁家去。 悦华在家里等消息,焦急得在客厅不住地踱步。 自打李夫人寿宴上那么一出,反而让万德银楼的客户多起来,好多人慕名而来看凤穿牡丹,以致于慕青瞒着爹继续让之岚出设计图,还培训了一批伙计专门接待定制的客人。他和之岚都忙碌起来。 老爷子和大太太回来得稍有些晚。悦华问结果如何,大太太掩不住疲惫:“谈妥了。” 悦华欣喜不已。 老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小子等着娶媳妇进门吧!” 他正色又道:“华儿你马上娶妻的人,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荒唐。什么喝花酒、逛青楼,不许再去了。你那些狐朋狗友也少来往。你平素行为不端,到时候祁珊嫁过来,若因为你那些龌蹉事搅得阖家不安。爹不会再偏袒你,你好自为之!” “老爷,华儿不会的。他自从这回禁足后,一直在家反省。他已知错了。”大太太抢先说道。 “是,儿子知错了。” “那就好!”老爷子揉了揉太阳穴道,“你们都散了吧。我今天有些乏了。” 悦华的婚事已定。这天李家登门拜访,同样带来了大批聘礼。老爷子大太太在门口相迎,两家客套寒暄后落座。 李老爷开门见山:“孩子们的生辰八字我找人合过了,确是天造地设一对。只是按他们的八字,最近一个月都没什么好日期。下个月阴历二十四,倒是个吉日,我们倾向这个日子。周老弟、弟妹,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可以。” “这点彩礼,不成敬意。你们查点一下,若有缺尽管提出来,我们照办。”李老爷笑着,让管家把礼单呈上来。 “好。阿贵,你去安排吧。” “是,”周管家退下去。 “对了,我还没恭喜周老弟双喜临门。听说大侄子将和祁家的三姑娘成亲,也就在这些天吧?” “已经在准备了。” “先恭喜啦。我大侄女在家吗?能否请来一见?” “去请小姐下楼。”老爷子吩咐道。 不一会儿,之岚款款从楼上而来,身旁还跟着桂妈。 “过来见过李老爷和李夫人。” 之岚哽了半晌,老爷子清清嗓子“嗯”了一声,她只得乖顺行礼道:“伯父、伯母。” “嗯。不日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没必要这么见外。侄女和小犬,确是郎才女貌。好好好!”李老爷爽朗笑道。 “老爷!”万心巧不满地拉拉李老爷的衣袖,她不喜李老爷在外人面前喜形于色,让人看得轻了。 面对之岚,她心中不快。除了她一直倾向于静如以外,更因为上次之岚送来了凤穿牡丹,这件红宝石首饰偏偏提醒她从前那些糟心事,而且她发现自己拒绝收下时,这丫头拿了东西就走,全然不顾礼数。 论儿媳妇人选她首推静如。静如漂亮聪慧,又是亲上加亲。不想李绍文却看上眼前这个样貌性格皆不及静如的女子,她暗地叹口气:真是儿大不由娘哪! “今天来还因为我受了绍文的嘱托给大侄女你带件东西。”李老爷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递到之岚手上。之岚看时,还是那枚熠熠生辉的宝石戒指,蓝宝石攒在金托子顶上,造型别致漂亮,“绍文说这是定情信物,一定要我带到。” “谢谢伯父伯母。” “那就这样吧。我们提的事情,你们商量商量。今天我们就告辞了。”说着李老爷和万心巧起身,周家诸人一并送到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老爷子对大太太吩咐道:“现在家里嫁女娶亲都定下了,你上点心,该置办的、订做的都要安排起来。” “是。老爷。” “对了,让管家帮你参谋。”老爷子想了想。 周公馆开始热闹起来。裁缝、鞋匠等等络绎不绝,整整忙碌了三四天。这些天之岚甚少见到慕青。除此之外,凤凰清理房间时发现二少爷又开始饮酒了,她担忧起来。 接下来便是今日午间。 祁老爷和四姨太玉春的造访打破了周公馆最近忙碌的节奏。他们是过来商讨悦华婚礼细节的。 之岚在房里绘图样。 “小姐,准备开餐了。老爷让您下楼去。”烟翠通报。 “知道了。”她揽镜自照,天气有些转热,她穿了件v字领的素色连衣裙,雪白地脖颈上光秃秃的,突然想起来有枚玉锁片,挂起来权当点缀。 远远望见祁老爷和玉夫人同老爷子讨论着什么,悦华和慕青都敬陪在座。 她走过来。老爷子笑眯眯道:“岚丫头,过来与祁老爷和玉夫人打招呼。” “是。”她对他们行个礼。 “你……你……这玉锁哪里来的?”玉春脸色大变,站起身急切问道。 “我娘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 玉春一把抓住她脖子上玉锁,反复查看。 大家怔怔地看着她古怪的行为。祁老爷喝道:“玉春,你干什么!对侄女如此不礼貌,还不快放手!” 玉春置若罔闻,丝毫不顾他人的话语。她不止细致地检查了之岚挂在脖子上的玉锁片,还强行拉着她转身,撩开她的头发,查看她脖颈。之岚下意识要挣脱,慕青起身准备制止玉春。 没想到玉春手一松,口中呢喃:“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说着她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晕倒在地上。 所有人愣住了!饶是老爷子镇定,忙指挥人将玉春安置在客房休息,让周管家赶紧请来医生。他当即下令人们全数出去伺候,无命令不准进门。 祁老爷一个劲地向老爷子赔不是。老爷子似乎有隐情的模样,反劝祁老爷宁耐一时万事等医生来。 之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何玉夫人看见这枚玉锁就晕倒?莫非这玉锁有什么问题?她只觉得匪夷所思。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理解玉春的意思。 躺了一会,床上的玉春缓过气想坐起身,大太太眼疾手快扶住她,给她垫了个枕头。玉春让之岚坐在床边,流着泪看她。玉春对祁老爷道:“老爷,你知道她是谁吗?” 祁老爷愠怒道:“她是周家侄女,你到底想干什么?闹得这一出不嫌丢人吗?” 玉春并不在意祁老爷对她的态度,脸上犹有泪痕,自顾自道:“老爷,我们丢失的女儿,就在你面前。” 玉春声音不大、字字清晰,之岚此时想起来,当此时那句话仿佛平地一声雷,“炸”得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祁老爷忙道:“你说什么胡话?女儿丢了多少年呢,你凭什么认周侄女是我们的孩子?” 玉春激动道:“凭她脖子上的玉锁和脖子后的胎记,我能肯定她是我们的女儿。玉锁是我娘家家传宝贝,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我娘特意把她的随身之物给了我。那上面有祥云图案,还刻了四个字‘与福者佩’,最重要的,是那上面有一条我曾经失手跌落过的缺角痕迹。老爷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女儿生下来,在脖子后面有一道月牙形的胎记。我刚刚查看了三小姐的脖子,果然也有这个胎记。没想到我苦苦寻找的女儿,竟然就在周家!”她情不自已,泪流满面,越说越激动。 “你们祁家好歹也是世家望族,怎会丢失女儿?”之岚不能接受,质问道。 祁老爷生怕抖出家族丑事,接过话头:“一派胡言!我看你精神病又犯了,闹到周家来了。我们的女儿从小被强盗所掳,说不定早不在人世了,你居然指着世侄女说是我们的女儿,看来你病更重了,回去让医生给你好好看看。” “我不吃药,我没病!现在她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心病全消。我被你们害了这么多年,如今找到女儿,是天不绝我宋玉春!”玉春说话的神态,与她平时病病殃殃的样子判若两人,“我找到了女儿,祁家人会得到报应的!” “你!”祁老爷气急反手甩了玉春一个耳光。 这一打让在场人都惊呆了。 玉春捂着脸,望着祁老爷似笑非笑,这神情让之岚莫名害怕起来,她真想转身逃出房间,玉春彷佛看透了她的想法,紧紧拉着之岚的手,转脸轻柔说道:“之岚,我来告诉你为何爹娘抛弃了你。你爹当年娶了好几房姨太太,无奈就是得不了儿子。娶了我以后,我早产生下来你,当时你祖母求孙心切,请了个杂毛老道为你们算命,看了你的生辰八字,非说你身负诅咒,妨了祁家男丁进门。 她大怒,命你爹把你丢掉,好歹我也是做母亲的,怎么忍心丢弃你,于是偷偷在你身上系了我的传家玉锁,他们……他们居然瞒着我把你抱出来,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你。你被带走后,我整天以泪洗面,如果不是后来有了珊珊,我怕是早就死了。还好老天有眼,这些年你爹女人不断,不说男孩,那些女人连个女儿也没有生养过。真是报应!”说着她就床上跪坐着向周老爷叩了个头,“感谢周先生,谢谢你们周家收养了我女儿,没有让她在街边冻死饿死,谢谢谢谢。” 祁老爷望着她气愤难平,见她把家事抖落出来,不由开门拂袖而去。 老爷子本默不作声,看到玉春如此,动容道:“当年馨馨在厨房后门不远处发现了提篮里的婴儿。她因为生青儿亏了身子不能再有孩子,正想要个女儿。她说这是上天赐给她的,非常高兴,毫不犹豫抱了回来。为了藏住这个秘密,我们遣散了当年所有的知情人,才能让她安稳地长大。这么多年,岚丫头早就是我周家的一份子,是我周世雄的女儿。只不过如今解开了她的身世之谜,多了一个母亲疼爱她,亦是好事。” “爹。这么说岚妹妹她真的不是?"慕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之岚听罢,因为身世震惊不敢置信,又被老爷子的话感动,她憎恨抛弃自己的祁家,看到病病歪歪的玉春却同情难过,一时间五味杂陈,心头满溢不是滋味的滋味,她有些站不住了,还只是初春,怎会一阵阵地发闷? 一双手扶着了她,还把她带了出来。她只听见那双手的主人说道:“爹,我陪岚儿出去散散心。” “好,你们去吧。岚儿,你记着:你永远是我周家的女儿,其余你且不要想,有我们周家,你身世绝不会露白。爹一定会让你风光大嫁。青儿,你多开导开导她,这种事情,她的确一时难以接受。” 慕青牵着之岚行礼出来,出来时还听着老爷子正在对大太太和悦华沉声吩咐着:“仁敏、华儿,我亦不希望听到家里有什么闲话。” “是,老爷。我和华儿是知道分寸的。”大太太恭顺说道。 第十八章 燎原 “我们去湖边说说话好吗?”慕青温柔地问道,从他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妹妹,他面上压制惊喜的感觉,还要顾及她的感受,然而自己满腹心语,不得不说给她听。 现下两人在湖边说着话,听着之岚依然抱着舍身成仁的念想,依然要自己按照既定目标走下去。他不能放任她傻下去。慕青急了:“岚儿,我爱你。我不要你为我为周家牺牲,你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你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你该自己做主,不被任何东西束缚住手脚才是。岚儿,你看清楚自己的心!” “想清楚了我的心有如何?可我们没有力量,哥,我心里真的害怕……”之岚语声低沉,眼里有种对未来不解迷茫。 “别怕,我在。”听着她的话荡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他哪里忍得住?直接用手托起她的头,寻找她的唇,初探时轻轻勾勒着她的唇形,生怕碰碎了一般,他笨拙地亲着,之岚也笨笨地瞪着眼睛抿着唇不晓如何回应,除了这是他们的初吻外,她也确实被慕青惊了一惊,但这句“我在”令她放下所有防备和畏惧,她闭上了眼睛。 “轰隆隆……”天色暗了下来,一声炸雷惊起。先前就阴沉闷热,现下乌云压顶。 雷声让之岚受一吓,下意识缩了一下,慕青揽住了她。 “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再说。” “嗯。”之岚沉沉地应了一声。 一时间狂风袭来,吹得湖水泛波,风扫枝叶,风里夹杂着灰,吹得人睁不开眼,云层压得越来越低。 “我们要快一点。”慕青拉着之岚,他把她护在怀里,向家里跑去。刚到门口屋檐下,雨立时兜头浇下。 他们进了家门。 周管家迎上来道:“二少爷三小姐,快开餐了。我正要派人去找。” “这不是回来了。”慕青本来习惯性地要牵之岚的手。之岚缩回了手,瞥了眼周管家。他突然反应过来,忙就手指了指餐室,“都在那边?” “是。二少爷,就等你们了。” 两人走进餐室,坐到属于他们的位置上。慕青心里兴奋多饮了几杯。之岚有些不敢往玉春的方向看,又觉得玉春正不错眼地瞧着自己,甚是难为情。她偷偷瞥了眼大太太和悦华,他们倒神色如常若无其事一般。 席上玉春不住地给之岚夹菜。之岚不好意思又拗不过,她匆匆拨了几口饭菜就离席上楼回房。玉春脸上写满落寞。 用过午餐,周老爷安排车子送玉春回去。之岚没有下楼,慕青悄悄对玉春道:“玉夫人,您不必担心。岚儿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我会慢慢开解她的。” 玉春谢过慕青又要再次拜谢老爷子。老爷子制止道:“不必了。” 玉春走后,之岚关自己在房间,怎么以前还自诩胆大的自己,面对感情,变得裹足不前?此刻她确实看清了自己的心,这么多少年来大事小情都是慕青的帮助和扶持。以前有什么思绪越矩,便把自己囿于慕青只是自己的哥哥的框里。如今把前提抽掉了,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至关重要还有那个吻,她脑子里快速回放着那个吻的前前后后,羞得捂住了脸。 门响了,是慕青进来了,正瞧见她捂住脸,奇道:“你怎么了?” 之岚放下手,凝视着慕青下了决心。她从来就是敢做敢当的周之岚,不由道,“我愿意跟着心走,为了我们试一试。” “我真的很高兴,我太高兴了!”慕青情绪高昂起来,走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寻找她的双眸,“岚儿,我……也会害怕你不情愿。突然让你接受我是太勉强你了,这么多年我都是你哥哥,漫说是你,换作我自己,我恐怕也受不了,今天本来是我唐突了。” “我担心,李家那边……”之岚想想李绍文对自己势在必得的样子,尤其那近在眼前下个月二十四日的婚仪,益发惶恐不安起来。 “既然如此,这个婚事是不成了。不过好在下个月才办,时间尚有转寰余地。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我来想办法。”慕青表情凝重起来。 “哥,每次都是你给我善后。”之岚羞涩起来,她现在望着他,四目相对时就会羞红了脸。 “你是我心上人,我心里只有你,你的事我义不容辞,就算你要我摘天上星,我也会想方设法为你做到。”慕青深情地说道。 之岚不自在地低下头,听着他的表白,其实她也动了情。 “岚儿,我想听你喊一声慕青,好吗?” “这可是在家里。”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叫我,我要听。” 之岚没想到一个英俊帅气的大男人也会撒娇,对他顿时没了主意。她转头看着这张近在眼前的笑脸,这是她熟悉而喜欢的。 蓦然她从没像现在这样,企望活一回自己。她从来就是爹眼里懂事的孩子,中规中矩地生活,然后听从安排嫁给门当户对的公子、相夫教子,这样的人生简直可以一眼望到底,她逼自己直面内心的声音。其实忽然才警觉她不知不觉中正失去自己,就该不在乎什么世情,自己就是自己。 她顿悟了,慕青早就占据了她的心,她总能感知他的喜悲,听从他的建议,凡事为他考虑,这就是感情的萌芽,自从知道他们不是兄妹,萌芽苏醒长大了。 “慕青。”她不再犹豫,抬头仰望他。 慕青忍不住俯身再次吻了她,这个吻就像他的人,温和轻柔恰到好处。之岚糊里糊涂,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所措地被他搂在怀里,跟着心走。 结束这个长吻时,之岚的头有些晕乎。她还没反应过来,慕青直接抱她坐在腿上。这是一个更加亲昵的姿势,连李绍文都没与她如此靠近,之岚愈加羞涩,慕青的唇在她耳畔脖子处流连。 之岚久久凝睇他,深深地信赖他,他是她的安全感,在他面前她从来不设心防,自然而浓情。 这种感觉和李绍文带来的不一样,原来这才是恋爱的滋味,以往和李绍文种种见面约会,李绍文只是主动安排着行程,自己被动地接受着,心上也没太大波澜。 慕青端详她的面庞:“你怎么又流泪?”他察觉到她情绪转向伤感。 “没有,我一时伤怀,怕我们的事情不长久,万一李家……” “嘘~放心,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慕青用食指封住她的唇,有意逗趣,“谁让我比你高呢?” 之岚莞尔。慕青痴痴地凝视她,仿佛铭记下她的眉眼笑靥。他打定主意,等自己想办法退掉李绍文这桩亲事,他就想办法公开她的身份,然后娶她。即便李绍文出手,为了她在所不惜。 有人敲门。 “是谁?”之岚从他怀里弹起来,与他拉开距离。 “我是凤凰。二少爷,我去您房间没人,估摸着您在这边,我把您常穿的便服给您拿来了。” “进来。” 凤凰打开门,她只敏锐地扫了一眼,就察觉出少爷小姐的气氛不对劲。她满心疑惑地把便服递给了慕青。 她本打算习惯性地替慕青换上,伸过去的手被他一挡,不由一愣。 “你下去吧。”慕青道。 凤凰应了一声,出去了。 慕青拿着便服,有意逗之岚,笑道:“岚儿你来帮我换吧。” 之岚害羞不答。 慕青起身拉她到身边坐下:“我要你帮我。”不由分说,他脱掉了缎面马甲,之岚起先还帮他拿着。 慕青继续脱掉衬衫,露出半身,见之岚着慌撇过脸,故意笑道:“看都不敢看我,还敢说喜欢我!” “哪有不敢!”之岚不甘示弱道。她扭过头来,慕青身材极好,微微麦色的皮肤显得孔武有力,她真想摸一摸又忍住了。 慕青换上便服,对上她的星星眼,把她搂在怀里道:“以后我的身心都是你的。” 之岚不答,但眼里的笑容漾在心底。 她得到了一个甜吻。慕青继续说:“以前我记得曾答应送你一个礼物。这些天一直在银楼赶制,明天就可以做好,我回来时带给你。” “是什么?” “保密。” “不要,你今天就告诉我好不好,慕青……”之岚笑着往他怀里腻,又被他一吻封住。 两个人浓情蜜意,完全忘记了时间,一直到凤凰再次敲门,才依依不舍分开。 第二天之岚是被慕青早安吻唤醒的。她睁开眼看清了床边放大的这张俊逸的面庞,他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润润的暖暖的。 “你醒了,快起来吃早餐。我要去银楼工作了。” “这么早就走?我好舍不得你呢!”之岚撒娇,从被子里伸出手臂环着他的脖颈。 “我今天会早一点回来陪你。”慕青半跪床边,动情地说道。 “好啦,你快去吧,工作要紧。” 慕青点点头起身,吻了吻她的面颊。开门出来,凤凰在楼梯口侯着,把外衣递给他。 这两天她觉着少爷和小姐的互动和以前大不相同。可当她看到慕青一如以往接过她手上的衣服,一如以前对她微笑道谢,又不禁暗笑自己敏感。 二少爷三小姐毕竟是亲兄妹,两人即使有情谊,又岂能发生什么旁的?她甩甩头好像要把绮思抛掉,转身进房间收拾。 之岚洗漱下楼吃早餐。大太太和悦华对她倒是客客气气,比之前态度好了很多,她还是觉得不自在。看着仆人们穿梭,她恍如局外人,并非刻意,心态变了而已。 她从来没觉得一天如此难熬。虽然一如往常,但她书读不进,画不成画,连坐卧都不宁。而且她前所未有地思念慕青,以前和李绍文约会都不曾有这种“行也相思、坐也相思”之感。 好容易听见客厅里的座钟敲了三声,大门一响,不由满心欢喜,冲出房门看到正是慕青回来了。她笑容可掬,站在楼上望着他。慕青把手里衣服递给门边的仆人,三两步跨上二楼。 “回来了?”之岚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 “走,我们进房里说。”慕青拉着她进了房间。 周管家在楼下抬眼望着慕青和之岚两人,他的面上看不出表情。他望了一会儿,这时凤凰端着水盆从他身边经过,凤凰低着头准备上楼去。 “二少爷回来了?!”周管家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随意搭了凤凰一句。 凤凰答道:“是的。” “你去吧。” 凤凰看去,周管家已经背着手离开了。 房间里两个人情不自禁搂在一起。慕青道:“古人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今天我算是参透其中滋味。我想你,忙忙做完手上的工作,特意早早回来陪你。你想我吗?” “我也是一样的,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么难熬?” 慕青还没净手洗脸。之岚本欲让烟翠打水,不想凤凰已然端了水盆在门口敲门。 之岚闻声打开房门,把凤凰唤进来。她自然地接过凤凰手机号里的手巾,耐心地等他洗了手脸,递给他擦干。凤凰冷眼旁观,隐隐感觉他们分明是一对情侣或是一双夫妻。她怔忡间,慕青吩咐她端水下去,才回神收拾退下。 门关上了。慕青拿出送她的礼物,他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之岚打开看,是一枚镶珍珠的金戒指,叫“明珠”。 慕青就势举着戒指单膝跪下,对着她道:“希望岚儿你能给我机会,让我照顾和陪伴你的后半生。” “我愿意给你机会。”之岚羞赧道。 慕青喜滋滋地把戒指给她戴上。 “这是我设计的‘明珠’?”之岚盯着戒指,手掌翻来覆去地瞧。 “是啊,我很喜欢你‘明珠’的设计,我以前就得到了这颗珍珠,直到看到你的设计稿,才觉得物得其所。”慕青笑道,“漂亮,很衬你。” “我也很喜欢那张设计图,没想到做成实物这么美。” “岚儿,你答应了我,我们已经定下了终身之约。李绍文那边你千万不要担心,全部交给我摆平,你只需乖乖在家等我的消息,好吗?” “嗯好。”之岚瞧着手指上的戒指,脑海里浮现出被她扔在抽屉里的宝石戒指,扔得越远越好,之岚心道。 两人在一处,顿觉时间飞逝。晚上慕青看账簿,之岚伴在他身边百无聊赖,慕青便指点她学习。她悟性高学得快,看着她在身畔认真用功帮他的忙,慕青觉得以前枯燥的公事多了份乐趣,原来古人云红袖添香夜读书果然美哉乐哉。 之岚默默陪伴他一个晚上,洗漱就寝时他们才散。甜梦伴了她一夜,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还觉得恍如梦境。 第十九章 心凉 李绍文听说最近周之岚和周慕青两兄妹状甚亲密地现身梨园阁,听京昆社新上座之《牡丹亭》。他已有好些天没看到她,心中挂念,打算亲自约之岚吃饭谈婚事细节。 上午,周公馆里驶来一辆黑色别克汽车停在门前。李绍文从车上下来,周管家不敢怠慢,忙把他迎进客厅。 这边李绍文刚刚进门,那边慕青派去找他谈取消婚约的人,偏偏错过了。 还不等他表明来意,周管家恭敬地对李绍文说道:“李大少爷您请稍待。我马上去请三小姐下楼。” 李绍文笑道:“麻烦您了。” 周管家很会来事:“不客气。您马上是我半个主子,应该的。” 这话令李绍文大大舒心,想按习惯打赏,转念一想还是不要张扬,便看着周管家上楼。 桂妈笑道:“太太,我们未来的姑爷来了。” 大太太与他寒暄客气。李绍文本坐在沙发处,见大太太过来忙起身。 大太太笑道:“请坐,李大少今天来是?” “我今天正好得空,接岚儿吃个午饭。” “岚儿真是好命。尚未过门便和李大少你如此恩爱,玉夫人真有福气。”大太太感慨,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好在李绍文心思不在话上,倒也没注意。 之岚得了管家的通报,她想起慕青再三嘱咐,只应了一声想着如何推脱。 她思索着,门口又响起了烟翠的声音。 “知道了。”之岚应道。 楼下李绍文心里焦急,面上却不表露。他抬眼望着之岚紧闭的房门,烟翠在门外等,手里拿着小姐的披风大衣。 之岚想到一个好主意:“烟翠你进来。” “这样可以吗,小姐?”烟翠进来房间,听之岚叮咛几句,皱眉道。 “去吧,就这么和太太说。” 烟翠下楼,和大太太小声说了几句。 “这样啊!那好吧。”大太太能理解姑娘家的羞赧,通情达理道。 她转头和李绍文道:“不好意思李大少,岚儿突然身体不适,她肚子疼得厉害,要不李大少你改天……” “是吗?”他摸不清这话真假,当着大太太的面,又不好辩驳或质疑,不论如何还是有些失落。 “女人嘛总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希望你体谅。”大太太说得有三分清楚,李绍文将信将疑,恨不能冲到之岚房门前询问,眼下大太太一众人等在他面前,只得把这种冲动抑制住。 “那好吧,我改天再来。”李绍文起身告辞。 桂妈代替大太太送出门,在李绍文上车前,她笑道:“李大少不必着急,太太说欲速则不达,她会想办法的。” “那真感激不尽。你转告夫人,让她尽管放心,以后我自会照拂悦华大哥的。” 之岚在房里听到李绍文汽车的发动声,放下心来。她本想晚上等着慕青回家,就告知他李绍文邀自己共进午餐的事情,等来等去只看到老爷子下班回来。 “爹,二哥呢。” “哦。我让他临时出差去鄂城解决万德分店的一些问题,快的话三天慢的话需要五天吧。”老爷子看着她说道。 之岚脸上写满了失望,她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些倒是完完全全落在周管家眼里。 她用过晚饭在书桌前独坐。 有人敲门,是爹,之岚起身亲自给他开门。 “今天你娘同我说早上李绍文来约你吃饭,你推说身子不爽回了他。” “爹我确实那时肚子难受得很,不是有意推却的。” “这些都不重要,我从来没有把你看做外人,可你不免让我有些失望。”老爷子话锋一转。 “我哪里做得不好?”之岚心里一沉。 “那时李家派人来说媒,我们家已经应了这桩婚事,你就算对他不喜欢,也不能借口拒绝,懂吗?” “我...”老爷子一语中的,之岚无言辩驳。 “岚儿,最近我听管家说,你和青儿走得很近,你是不是还和青儿一起听戏了?今天听到他没回来应该很失落吧。是我故意把他派到鄂城去的。”老爷子开口,“我是过来人,看得出来,你心里的人应该是青儿对吗?” 之岚红了脸低下头:“是的。” “孽缘呐!你想过吗,你和青儿是不容于世的!祁家是不会让你认祖归宗的。世人眼里,你始终都是我周世雄的女儿,而周慕青是你的二哥!”老爷子的话就如同一盆凉水,让她发热发烫的心浇了个透。 “也许我可以单方面公开身世,离开周家,后果我自己负责,决不拖累您,只求您能允许我们在一起。”之岚把酝酿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岚丫头,你别怪我狠心无情。你这样做了,我越发不会允许青儿娶你,如果你公开身世,那时你已经是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周家岂不成为江城的笑话,你说说我怎么能同意青儿娶你进门?那时青儿必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进来,才能堵悠悠众口,我才会考虑把万德交给他。如果他一意孤行要娶你进门,休怪我不顾父子之情,只有赶他出周家门了。”周老爷这话说得很重,之岚沉默了。 “所以岚丫头,如果你还顾念父女之情,不把事情做绝,你最好的归宿是嫁去李家。依我看李家那小子爱你得紧,你不如牢牢抓住他,下半辈子自然衣食无忧。女人嘛,有一辈子穿不尽的绫罗,一辈子花不完的金银,又有爱你的夫君,你还瞎追求什么?爱情能当饭吃?幼稚!”周老爷劝她。 “爹的意思是劝我放弃慕青哥?”之岚的脸色阴沉下来,一听爹的话,尚不能接受,她不甘心。 老爷子沉默一阵,说道:“是。” “爹您让我放弃慕青哥,对我是多么残忍,我已经爱上了他,从来没有答应过李绍文...…”之岚的眼里有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李家已经找上了门来,就不得不承担后果。”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如今涉及李家,况且是李绍文那个商界的“魔王”。周老爷还记得之前万德突如其来的危机,李绍文那种翻云覆雨的能力,他对岚儿势在必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怎肯善罢甘休?再说事情原就是自己起心撮合,之岚的想法算得了什么,“如今你和青儿只当做梦一场,梦醒了依然要面对现实,你该嫁还是要嫁过去,别做他想。另外你不要想把身世公开,到时候别怪爹心狠手辣。” 老爷子带上门,之岚趴在床上不断地流泪。一步一步踏入这个境地,进退两难,除了感叹世事弄人别无他法。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爹的话言犹在耳,句句都刺中她的心,隐隐作痛。 但这也激起她的欲望,无论结果如何,她还是要试试,慕青身在鄂城,只能依靠自己,一定要和李绍文摊牌。 第二天李绍文再次上门。 李绍文沙发坐定,茶水喝着。 大太太对桂妈道:“你去楼上务必把小姐请下来,她不开门的话,想办法让她出来。” 桂妈应了,她在之岚房门口唤了几声,她没有应声,她在换衣服,也不想卖这个面子给桂妈。 大太太见此情形,对周管家耳语几句,管家心领神会,须臾带来了容妈。 “太太唤我何事?” “你快去把小姐请下楼来。” 容妈不明就里,看着未来的姑爷不紧不慢地饮茶,想着他们小情侣吵架,不疑有他地到之岚门前敲门。 听见是容妈的声音,之岚开门,她已经换好衣服化了淡淡的妆,手指上特意戴上明珠之戒,把李绍文送她的宝石戒指收进手袋。一切整理妥当,轻款走下楼。 李绍文快步走过去,牵起她的手。突然他发现了明珠之戒,微微瞥了她一眼。他微笑同大太太告别,带着之岚上了车。 之岚正襟危坐,刻意和李绍文保持距离。 李绍文眼眸微眯,靠近她,大手一捞,把娇小玲珑的之岚捞进怀里。他紧紧搂着她,逼着她仰头望他。 绍文笑着,见她红唇娇艳欲滴,若不是车里有司机,他怕是要当场吻上去:“说说你为什么没戴着我送你的定情戒指?” 之岚正色道:“我有话对你说。” 李绍文摇摇头:“不,我现在不想听。我们先去吃饭。” 之岚没有反对,车上也不是一个谈话的绝佳地点。 车依然开到越宫饭店。李绍文殷勤得紧。等到残羹剩菜都撤下了,之岚委婉道:“李绍文,我们的婚约你是否再考虑考虑?” “为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从出门开始,李绍文觉她心中有事,听到这句,感慨幸亏昨日周悦华来拜访他时,给他提点了一二,令他心里有些计较。 之岚望着手指上的明珠之戒道:“我周之岚不是你心里想象地那么完美,我既没有家世,也没有身份、地位,而且我心里有别人了。” “谁?”李绍文突然怒气冲冲,他差点一把抓住之岚的手,但是他忍住了,“是谁送了你这枚戒指。” “你管是谁?”之岚毫不退缩也不恐惧,“其实你何必装糊涂,我有没有对你动过情,你应该感受得到,只是你自欺不愿意面对。如今我提出还来得及,告诉你,我已经找到自己的心,我要退婚,我不要嫁给你。” 李绍文的眼眸泛出寒意,他和她对视着,突然想到什么,反而笑起来,笑得诡异:“岚儿,你故意拿个破戒指就想逼我失去理智退婚?我差点就着了你的道,你别用激将法,对我没用。” “可我是心里有人了。你强使我们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快乐。你放我走吧,也给你自己一个新的机会。”李绍文不吃硬的,之岚想来软的。 “我只问你,现在你把你的情人叫到我面前,我就信。你能吗?”李绍文反问道。 之岚愣了,她深深地记得老爷子同她说过的话,漫说慕青不在,就算他在,她根本不可能公开,在慕青得到万德之前,她不能做任何不利于他的事情。 “你不能,是吗?都是借口。够了,岚儿别闹了。我不会相信的,你别瞎想了,乖乖在家等着我家车轿就好。对了,今天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我决意提前我们的婚礼,下周三正是吉日,让你早日过门。” 李绍文想起来悦华拜访时说的话,悦华道:“依我看岚妹妹对妹夫你的心性还不是很稳便。其实你若中意我妹妹,成亲就该宜早不宜迟。洞房花烛夜,你居然还要等?相信我,对付女人我最有经验,什么感情什么心思,一旦你征服了她的人,感情和心思自然随着身体走。”说着他还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 在女人方面,周悦华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场高手。看之岚惊疑不宁的神色,果然明白悦华告诫自己之意。看来自己在悦华身上“投资”回报不虚,该听进劝就该从善如流。 之岚还要说什么,被他打断了,“走吧,不早了。我今天还有很多事,我送你回去。”他为她拉开椅子,强行牵着她的手,带她下楼。 第二十章 夺取 李绍文闷闷不乐遣了司机,自己开车。一路上速度极快,他没有往周家去,反拐进一个私家花园停了车。 他冷脸打开车门,与之岚同坐在后排。 “这是哪儿?你不是送我回家么?” “不对,不对,那时你为什么在咖啡店听音乐流泪,是不是因为他?送你戒指的究竟是谁?你为了什么要和我退婚?你心中的情郎到底是谁?”一路上他越想越不对,一把抓起她戴着戒指的手,那枚精心打造的珍珠戒指闪闪发光,刺他的目。嫉妒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怒不可遏,犀利的眸光投射在她脸上。 之岚不惧,她调整情绪淡淡说道:“我就是不想嫁给你。我心中什么想法,有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何资格质问我。” “你!别忘了,我还没答应与你退婚,现在你还是我的未婚妻!”李绍文哪里受过这种挫折,尤其是他用尽心机想得到的女人这样对他,冷哼道,“你不要一再试探我的底线,不要以为我好拿捏!” 之岚一脸淡然,眼里坦然而无畏。 李绍文凝视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率先红着眼圈,最终忍了又忍低声道:“岚儿,我真心实意要娶你为妻。从当初梨园阁第一眼就认定你了,甚至更早在明记我就对你萌发了情愫。你是这么多年我唯一令我动心的女人,我可以不在乎面子,只求你别拒绝我好不好?要不,我再给你点时间考虑?” 他深深注视着她,语气愈发软下来:“我从没对女人说过这些话,我爱你岚儿。我再不问了,你就安心保留你的隐秘,只要你不与我退婚。”说着放开了抓着她的手。 他的语气令她有些心软,之岚还是坚定地回答道:“我之前对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能拿后半生下一个无望的赌注。无论考虑多久,我也答应不了你,因为我根本没有爱过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读过吧?我是为你好,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是你想象般美好,那时你该有多恨我?” “你现在怎么断言?也许我们结婚,你就能回心转意。你没有爱上我,我知道,我可以等。”他猛地抱住她,语调里依旧洋溢自信,“我们时日还长哩,我不信你是铁石心肠。” 她推开他,在手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他。 李绍文没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顿时面色如冰,不接她递过来的戒指盒,嘴角吊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冷冷道:“既然你思虑得这样周全,言语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唯有行动才能扭转乾坤。我这个人偏不相信命运,从来主动出击,否则怎会有你面前的我?”他脑子里又浮现出悦华的笑,还有那身子和心思的论断,怒意激得他心一横,竟然起了令她臣服之心。 他索性扳住之岚,亲吻她的脸颊,寻找她的唇,之岚害怕躲闪,可她一介女流气力有限,又是在车里狭小的地方,身子被他圈在怀里。 她抽出双手拍打车窗,挣扎大喊:“有没有人?救命啊,救命啊!” “没用的,这里只有你我。这是私家花园,非请莫入。” 李绍文一边急风暴雨地吻她的脖颈,一边解她衣服上的扣子。 之岚慌了神,惊恐万状:“李绍文,求求你别这样,你既然爱我,何不绅士些,在我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哈哈哈。”李绍文扯开她的上衣,“你不是要与我退婚吗?印象好坏又如何?我从不在乎这些虚名,我要把你变成我的。这可是你逼我的。” 之岚知道激怒了他心里的疯狂,动弹不得,急得双泪直流,伸出手推、掐、挠、咬都似泥牛入海毫无用处。李绍文就势钳住她的双手,三两下把她剥得干干净净。 慕青此时已经在赶回江城的车上。原本要花费三天做好的事情,他心里揣着事情,加班加点弄了差不离,忙忙赶回来,回程车上他焦虑万分,总觉得要出事。 他让司机开车带他亲自去致和商行,不知为何他今天心神不宁,催促司机快一点开车。 赶到致和,听职员说上午李绍文就离开了商行,还不曾回来,慕青心内更加烦乱,事不宜迟,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李大少爷。 车里的李绍文忘情地吻着之岚,之岚的双手被制住,一片悲凉,默默祈祷道:“慕青慕青,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我啊!不然就来不及了!”?她知道他来的希望如此渺茫,还是在心底祈求着。 慕青还在致和商行的接待室踱步,助理小赵平素从没见过这么急躁的少东家,他小心翼翼道:“经理,要不我们先回去?” 小赵的话提醒了他,就像头脑里照进一束光。对!回去!他叮嘱小赵先回银楼,自己忙忙吩咐司机开车回家。 老爷子让周管家送文件,管家前脚坐了人力车刚离开,慕青后脚进门。他来不及换大衣,直接唤来凤凰问道:“今天有客人来过吗?三小姐在家吗?” 凤凰本欲答话,听到他第二句紧接着问三小姐,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她微微思索,三小姐佳人有约,她不想让二少爷掺和进三小姐的事情里,打定主意撒谎道:“没有人来。我看见三小姐带容妈一起出门了。” 慕青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和容妈一起出门了吗?” 凤凰佯装愠怒道:“二少爷,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不信你可以问烟翠。” 慕青打量了凤凰一眼,想着她伺候自己多年,行事稳重得体从未有错处,便道:“三小姐和容妈回来后,你在家打电话到银楼告知我一声。号码你知道的。” 凤凰应了,她暗地松了口气,若是二少爷真的招烟翠来问,自己撒的谎肯定立时暴露。 慕青没在家里多做停留,听了凤凰的话他放心不少,让司机带他回了银楼。 李绍文抚着之岚,之岚扭动身躯,拒绝道:“不要啊,不要!” 李绍文豪横,不在乎她微小无力的反抗,火热的唇把她的讨饶活活吞没。之岚不住地流泪,他不住地吻。眼泪是咸的,不得不说,这一刻他心内充斥着成就感,她已是他的战利品。 下一刻,他吻着她的耳垂,轻声道:“岚儿,别怕,我来了。” 之岚紧张而恐惧,“啊——”一阵强烈的痛让她不舒服地轻微蜷起身躯,绍文下意识放开了她的手。 她掐着李绍文光洁的背。绍文被掐痛,释放着自己。之岚所有其他的感觉都没有了,生生只有痛,撕心裂骨地痛。 …… 狂风渐息,云住雨收。李绍文穿好了衣服,之岚木木地抱着衣衫不住地发抖,看着她的样子,理智回到绍文身上,他自责内疚。 他帮她穿衣服,之岚心底绝望,眼泪已经流干,任由他摆弄。李绍文不住地对她道歉:“岚儿,对不起……我听你说要退婚……我……一时糊涂……是我该打,你心里难过,就狠狠打我几下好么。岚儿,别这样,你可别吓我,岚儿!” 之岚抱着自己依旧发愣着不言不语。 李绍文拥抱着她,柔声道:“岚儿,我会负责的。我发誓再也不会伤害你。改婚期的事你放心。” 之岚思绪乱极了。突然她想起厨房那个被悦华坏了的木讷的阿花姑娘,原来自己连那个小姑娘也不如,起码她还有母亲能为她出头讨公道。 她低头瞥见手指上的明珠之戒,“明珠”这是多么讽刺的词,自己现在还配吗?她就像心上被戳了个窟窿,想起慕青,就汩汩流血,痛不欲生,她摩挲着明珠之戒,原来明珠的结局就要蒙尘的,是要投暗的。 她取下明珠之戒时,已经没有眼泪了,就这样举着明珠戒指呆呆发傻。绍文一旁看着她的动作,帮她从手里拿下明珠戒指收进手袋里,不失时机捡起激情时掉在地上的戒指盒,从里面取出宝石戒指,套到她手指上,对她说道:“岚儿,你放心,我会加倍对你好的,等我的消息,现在我就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他返回驾驶座开车,在后视镜里瞥到回过神的之岚在整理头发和妆容,不禁宽心了些。到了周家大宅门前,他开车门把她扶下来,吻了吻她的额头。之岚木然地听凭他做这一切,她明白自己已没有能力阻止,连最后的底牌都输完了。 “今天累了,快回去休息吧。”李绍文轻声道。 “嗯。”之岚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自尊让她不能在家里下人面前表露出任何不快和难受。 凤凰盼着三小姐快回来。听到门口响动,确认是三小姐回了,心中释然。忙忙去厅里给慕青挂了电话。 之岚独自坐在房间里,她不想回忆之前发生不堪的一幕幕,唤烟翠吩咐人烧水她要洗澡。 浴室里她一遍又一遍洗着,她狠狠地把李绍文带给自己恶心的印记搓洗掉,她借着哗哗的水声无声地流泪,自惭形秽的她涌起对不起慕青之感,似乎怎么也搓不干净,她把手中的海绵狠狠地甩出去,捂住了满面泪水的脸。 洗完澡,容妈来收拾她的衣服。问她眼睛怎么红肿着,被她拿话搪塞过去。回房后,她把自己今天的遭遇和心情封存在日记里。这么多年,她不想对人诉说的隐情和话语,早已习惯在纸上倾吐和发泄。 慕青忙到晚上才回来,听说之岚早早睡了。想必今天和容妈出去累了,他便没有吵扰她。之岚倚靠床上,虽然听到隔壁慕青房间里有动静,她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敢见他。慕青一边忙着公事,一边私心计划明天无论如何要找李绍文谈。 夜里之岚恶梦连连,几番惊醒。 第二天慕青又派小赵去致和商行,却得了反馈:李绍文去上海了。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慕青心里越来越焦虑。 听到李绍文要婚礼改期,万心巧十分不满。本来先生已经算好下个月才有好日子,也可以慢慢细细准备。可儿子非一意孤行提前,老爷居然也依着他胡来,自己苦劝无果。她只得请来先生再次重算了一个大致日期,又让管家等加紧速度置办结婚物品。 之岚则一直躲避着慕青,避免与他独处。正巧她自失眠那晚就开始感冒,正给了回避他的借口。 第二十一章 风雨 慕青让人盯着致和和李府,一有李绍文的动静就第一时间报告给他。可传来消息是李绍文根本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岚感冒总不见好,探望也总是各种推脱。加之婚期骤然缩短,时间变得益发紧张不够用,慕青心情烦躁,他已经有莫名预感,却不敢往更坏的方向去想,纵使他涵养再好,也在时间里等待煎熬自己。? 他的工作态度骤然严厉,家里下人们或是银楼里的职员们都得小心谨慎,生怕做错事被他责罚。? 李绍文在第三天上午回了城。一下火车,他就让家里的仆人们把东西带回去。自己直接让司机开到周公馆,接之岚吃便饭。? 今天带她到站前路法租界旁边的法兴西餐店吃西餐。? “这儿的牛排做得极好,岚儿你尝尝。你猜猜我这几天去了哪里?”李绍文兴致高盎,笑意盈盈。? 而之岚淡淡地望着他,一点没有猜的欲望。? “算了。直接告诉你,我去了上海,特意给你带回了最时髦的婚纱。看!”他说着,递给她一个包装好的盒子。? 之岚把包装盒的绸结拆开,洁白的婚纱叠得齐整,还缀了装饰银珠,头纱似乎很长。? “我按你的身量估着买的,你带回去试试,不合身我请师傅改。”? 之岚的手指触着这白纱的糙,心中亦是疙疙瘩瘩,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点惶恐加一点不安,这盒婚纱正在提醒她,近在眼前的婚期,也是自己彻底失去心中挚爱的时日,虽然她已没有能力能抓住手中残留的东西。 用过餐,这次他直接送她回了周公馆,之岚下了车,李绍文半拥着她,说道:“唉,真不想和你分开,这些天,我从来没有尝过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滋味,我好想你。”? 之岚提不起兴致,只随意答道:“嗯。”? “没心没肺的岚儿。”李绍文并不满意她的答复,忽然抱住她,附耳道:“我太舍不得你了,我这么爱你,作为奖励吻我一下再进去,好么?”? 之岚被他突然的一搂,又是在家门口,思想不及准备,压低声音道:“我感冒还没好,你不怕被传染?”? 李绍文加紧了揽在她腰上的力度,坏笑道:“我不怕,你还害什么羞?别忘了花园里……”? 之岚最害怕的就是提起那件事,只得妥协,踮起脚尖,敷衍地吻了一下他的唇,李绍文还嫌不够,就要回吻她。? “李绍文你干什么?放开岚儿!”慕青下车时突然看到这一幕。? “是二哥啊。岚儿是我未婚妻,我和她亲热一下有何不可?”李绍文似笑非笑反问了一句。? “岚儿她不愿意嫁给你。正好我要跟你谈谈,趁这个机会索性说开最好。你和我家岚儿不合适,我们要跟你退婚。”慕青压抑多天找不到目标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哦?是吗?我怎么没听她说这件事?结婚是我和她的事,我要听岚儿亲口告诉我。”李绍文转头瞧之岚,一副吃定她的表情。? “岚儿,你怎么想的快跟他说啊!”慕青急切地眼神凝视她。? “我……”之岚何尝不想说出真实感受,可自己后路全失。就算慕青不介意,她也有种对不起他的感觉,无可奈何,能奈何! 她和慕青对视着,眼圈湿润道:“哥……对不起……”? “听见了吧,二哥。妹夫先告辞了。”李绍文有意称呼道,说着拱拱手抬腿上车。? 之岚转身就跑,泪水止不住滴滴答答飞出眼眶。? 慕青算是明白了,肯定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然她如何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他决心问个清楚。? “走,我们去湖边。”慕青追上她,拉着她就往门边走。? 凤凰探出头,正瞧见烟翠在收拾落地的婚纱盒子。慕青拉扯着之岚出门,三小姐似乎在哭哭啼啼,她早就直觉这两人有问题,悄悄跟在后面。? 慕青连拉带扯把之岚带到湖边凉亭里,情绪激动问道:“你为什么当着李绍文的面不拒绝他?你根本就不爱他,除此之外更因为你的身世,你本不是周家女儿,你本该导正这一切,寻找你真正的人生和幸福……”? 之岚讷讷道:“我知道,可这不重要。”? “这不重要什么重要?李绍文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凤凰找了个隐蔽的树丛,蹲了下来。正好能听见凉亭里的对话。“什么!三小姐不是……”信息量大得让她捂住了嘴巴。? “不是……我……”之岚辩解着,可话说得如此绵软无力。? “那到底因为什么?你把我们的感情放在何等位置上,当做什么?”慕青得到她不清不楚的答案,越说越来气。? 之岚有口不能言,就算与慕青说清道明,又能改变什么,得到的不过徒增伤感罢了,他会不会对自己失望?老爷子逼他出门的话,下周三李绍文咄咄逼人近在眼前的婚期。她绝不能把慕青逼入绝境,更不想在他的心里留下自己不够完美的印象。但她依然会因舍不得而退缩不前,真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告诉我,岚儿!”慕青一再地追问,使她最近想象过的念头浮现出来: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慕青他无法改变自己嫁给李绍文的结果,今生注定无缘,不如干脆断了他的念想吧!让他忘了自己好好生活。念头一出,她心在颤抖淌血,整个人难受得有些站不住。 她狠着心肠打定主意道:“哥,对不起。退婚的话我对李绍文说不出口,因为我就喜欢你们都爱我,都离不开我的感觉,看着你们做我的裙下之臣,我心里很高兴。”话一出口,她只觉得心脏在狠狠收缩,全身冰冷一片凄凉。她和他,绝对就这样结束了。她就要流下泪来,可她恶狠狠命令自己不许流泪,只要有那么一滴泪水,也会被他看穿自己的谎言。 “你说什么周之岚?从头到尾把我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弃子吗?”慕青不敢置信。? “没错。”?之岚狠狠咬着牙。 “你!”慕青如此温润的人,这话激得他脾气上来,脸色阴沉地可怕。突然间他却抱住了她,深深地呼吸,换了一副声调和神情道:“你刚刚说的我不信。看着我,岚儿我不信你是这么想的,我不信你心里没我,之前一切都是假装和演戏。”慕青的腔调温柔恬静,带着蛊惑和催眠的力量似的,之岚完全陶醉于这万顷之湖的眼波里。? 他顺理成章地覆上她的唇,轻啄着之岚唇的轮廓:“告诉我,岚儿,你爱我。” “不——”之岚慌忙推开他。? “你不愿意?他,你却愿意?……”慕青沉默下来,热切一扫而光,“我完全明白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他,是我自作多情了。”? 之岚读着他的落寞,心如刀绞,双唇颤抖着,只吐出了三个字:“对……对……不……起。”? 这一切凤凰尽收眼底,转瞬间她的情绪由惊讶跌成失落,不由伤感,听到最后之岚残忍的话,她偷偷瞧着万念俱灰的二少爷,暗暗恨着之岚。? 不知何时她早已默默喜欢慕青。纵然她身份卑微,拦不住她对他的爱,只要是他让她去做的,她都心甘情愿。即使知道二少爷爱上了三小姐,她也愿意退而求其次,只求能在慕青身边伺候就好。当她亲眼目睹、亲耳听到三小姐的话深深刺伤着二少爷,她情愿代他受这种锥心之痛。她更恨伤她心上人的之岚。她银牙暗咬,强忍着不当场冲出去质问指责之岚。? “你走吧。”慕青无力地挥挥手,“我一个人静一静。”? 明知自己的心在涌血,之岚却安静地望着他,踌躇了一会,叹了口气。她转身握着拳,踏着软绵绵的步子离开。? 慕青见她走了,腿一软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凤凰适时飞奔出来扶住了他。她用尽力气扶他在凉亭石凳上坐下来。? “你怎么来了?你听见了我和三小姐说的话?”慕青探寻着问道,心想如果她真的听见他们的谈话,这个丫头怕是留不得了。? “没有。我来湖边找掉了的耳环。正碰上三小姐离开,顺眼发现您差点摔倒。您和三小姐吵架了吗?兄妹间哪有隔夜仇?二少爷您别多想。”凤凰强颜笑答。? “唉……扶我回房吧。”慕青听懂了她的话外音,倒也不疑有她。? 那天以后之岚再没在家看到慕青,伤得他这么深,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也许这样也好。李家上门改了日期,就定在下周三。时间紧迫,家里只得放一放为悦华婚事的操办,先准备之岚的嫁妆诸物。? 李绍文看女人很准,之岚试了婚纱很合身。镜子里的她恍若变了一个人,清丽端庄。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地幻想着新郎是慕青,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日子波澜不兴,按部就班地过着。慕青对之岚怨恁,一门心思全放在工作上,晚间就宿在银楼的客室里。 凤凰一连数天慕青的面都见不着,看着家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女主角之岚平静度日,她满腔相思尽化恨,落在之岚身上。有朝一日……她皱眉想着。? 第二十二章 婚礼 之岚没几天就要出嫁了,大太太出乎意料到她房里坐坐。? “娘,您今天怎么来了?”之岚对前事还心有芥蒂。? “让我看看你的婚纱。”大太太起身在衣柜处详看,感叹着陷入回忆里,“真漂亮。我也曾经梦想过结婚时穿这样漂亮的婚纱。可惜……”? “娘您……”? “我没资格当你娘。你这样喊我倒让我觉得羞愧。我来看看你,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看着你长大。过几日你就要出阁了,家里少了一个人我还真不舍得。”大太太蓦然有些鼻酸,“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要用的没有?告诉我,我吩咐下人去采办。”? 之岚摇摇头。? 大太太拉着她的手,让她同坐床边。恐怕这是二十三年来,娘俩最为推心置腹的一次。? “岚儿,你别怪为娘。以前在家的不开心不愉快,别带到新家去。嫁到李家,要尊重丈夫,毕竟他是你的天;要孝敬公婆,你夫家不像我们家,人多是非多。做人媳妇是不容易的,我相信以你的聪慧,用心就会做好的。”大太太动情道。? 之岚心下感叹,只因不是老爷子的亲生女儿,真的是远成亲近成仇,喊这么多年的“娘”还不如当外人来的客气。? 大太太说完这番话,心里舒畅了不少。之岚恍然坐着没言语,还是大太太自己起身道:“我来得唐突了,你休息吧。” 容妈正巧要到之岚房里收拾换洗衣服,在楼梯口碰到大太太,行了个礼,目送她上楼。眼瞅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容妈敲开她房门,一进门紧张地问道:“大太太又来干什么?” “没什么,就聊了会天。” “她?聊天?”容妈颇为惊讶道。 “是啊。可能我马上就要出嫁了,没人在家里和她唱反调,有点感慨罢了。容妈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之岚拿出一枚钥匙递给她,“这是我抽屉的钥匙,我不在家以后交给你保管。” “这……” “拿着吧,烟翠随我陪嫁去李家,这里除了你我也没什么人可以托付。”之岚笑笑。 “小姐,我……”容妈看着手心里攥着的钥匙,犹豫再三她的决定始终没有说出来。 “怎么了?” “没,没事。”容妈想想还是不让她知道,留个念想也好,“我会好好保管的。” 容妈出了之岚的房间,抹了抹悄悄流下的眼泪。她盘算好等之岚小姐出嫁后就回乡下去,本打算顺便向她辞行的,没料到小姐把钥匙托付了自己,越发开不了口。 凤凰终于盼到慕青回家了。晚上二少爷喝得醉醺醺东歪西倒,她赶忙上前搀扶他。之岚想上前搭把手,凤凰忽然有意无意地推了她一把,这么一打断,她没有跟进去。 凤凰扶慕青躺在床上,熟练地唤丫头传水盆,自己准备睡袍,又是擦洗,又是换衣服,还要人备醒酒茶,忙得团团转。 之岚在门外望着,她多天没有见到慕青,一直诓自己心静如水,再次见他熟悉的脸庞时,自己所筑的谎言堤坝全部崩溃,情感根本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凤凰忙完了出来带上房门。之岚总觉得她冷冷地斜了自己一眼,定睛一瞧她和几个小丫鬟走开了。她趁人不备,悄悄开门闪身进去。她坐在慕青的床边,轻抚着他的脸庞。酒精的作用下慕青睡得很沉,他的睡相很美,眼线长、睫毛卷翘、鼻子高挺、唇微抿着。常常有些人醒时看着清俊,睡着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慕青属于醒睡如一的人。 他轻呓道:“岚儿……” 之岚心痛,俯身贪恋地吻着他的唇。慕青含含糊糊应和着,她吻得难舍难分,不经意落下颗颗泪珠。 “为何你自己放不下呢?”这话也是说给她自己听,“慕青,原谅我。” 慕青“唔”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听见了。 凤凰留了个心眼又折了回来,她敲门打断了之岚的动作,她忙起身让凤凰进屋,她站在一旁,看着凤凰麻利的收拾了地板上遗留的几件脏衣服。 凤凰抱着衣服,对之岚道:“三小姐。二少爷这番回来还酒醉不醒。不如等他清醒些再同他说话不迟。况且您这样絮叨,他也没法回应您不是?” 之岚听她言中有骨,不解地瞟了她一眼。凤凰这丫头倒也是个有胆识的,说完话若无其事抱着衣衫出去了。 转眼就到了之岚出阁之日。家里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周家上下批红挂彩,仆佣们穿上了喜庆的新衣。一大早就有梳头丫鬟来给之岚梳妆,帮她换上婚纱披上头纱,还特意给她个橙色小花编织的花冠,李家定在越宫饭店大宴宾客,举行西式婚礼。 “李家的车来了。”早有周公馆仆人在门口高呼,李绍文快步进屋,今天他一身合体的黑色大礼服,在衣服翻领上别着宝石胸花,他眼里不由自主地带着笑容,等着他的新娘。 之岚被仆佣簇拥着穿着婚纱走出闺房,众人纷纷侧目。慕青看着她光彩夺目地捧着锻带系着的淡红色麝香石竹花束站在那里,心下百感交集。 这一刻慕青恨不能不顾一切带她走,可岚儿的态度……慕青至今不明白到底哪里做错让她变了心,或者根本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在玩弄自己的感情?无论是什么缘由,现在他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爱的女人走向另一个男人身边。 在大家的惊呼喝彩声中,李绍文上前打横抱起之岚,她不好意思地挽着他的脖颈,由着他抱着上车,还是她熟悉的那辆车,还是她熟悉的后座,只是今天妆点了鲜花。 之岚坐在车里,绍文满足地拉起她的手挽着自己的胳膊,她瞥见外面站着的慕青,顿时失去了脸上刻意营造的微笑,慕青今天身着纯黑长袍神情落寞,在人群中格外扎眼。之岚不忍直视,忙乱地收回了目光。 周家诸人上了李家车队的后几辆车。大太太和周老爷一起,今天老爷子甚是欣慰,他特意焚香祝祷告诉白馨,女儿出嫁了,愿她保佑之岚一切顺利。大太太仿佛自己嫁女似的,穿上了大红的旗袍,竟有几分不舍几分喜悦,全然忘了几个月前与之岚的剑拔弩张。 悦华慕青在一辆车上,二人各怀心事,悦华想着之岚的婚事尘埃落定,马上轮到自己抱得美人归,今天又可以在婚礼上见到祁珊,他脸上的喜悦恨不能满溢出来。慕青则紧锁眉头,若非今天宾客齐聚记者也到,他根本就不想参加这个婚礼。 越宫饭店今天被李家包场,红地毯铺路,鲜花彩带装点格外喜庆。李家交游甚广,宾客众多络绎不绝,何况这可是本城一大新闻,人潮涌动,喜气洋洋。 李绍文意气风发地搀扶新娘子下车,记者一阵地拍照,侍女一旁撒花,宾客纷纷鼓掌,他俩确实男才女貌。绍文兴奋地忘乎所以,不按常理出牌,仍旧把之岚抱起走向宴会大厅。 静如站着看他们甜蜜一幕,心里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难受,那原本是她努力即将得到的位置,生生被人夺去,李绍文已变成她多年的信仰,而今她信仰就在她面前全数崩塌,自己只能冷峻地望着之岚大出风头,猜想明天见报的就会是“贤伉俪情深似海”之类的新闻,算得什么! 另一个觉得始料未及是万心巧,看着一旁李老爷笑纹深深的脸。她倒是觉得新媳妇颇有心机,能把理智的儿子五迷三道地简直找不到北。她原是不喜的这样的媳妇,要是之岚恃宠而骄自己岂能约束得了她?她皱着眉头思忖,转头看向落落大方的静虹,越看越爱越爱越怜。 新人已经进了大厅,所有宾客一同拥进去。大太太挽着周老爷也进了大厅。新人在主席台前站定,台上挂着囍字,依旧是花团锦簇。 证婚人打开一卷证明书,念誓词道:“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誓词念毕。 他问李绍文道:“李绍文你是否愿意与周之岚结婚,无论困苦、疾病、贫穷、残疾,终生不离不弃?” 李绍文干脆地答道:“我愿意。” 又同样问之岚一遍,她轻轻哽咽,暂停了一会,答道:“我愿意。” 这三个字出口,彻底伤了慕青的心。他原本悄悄站在人群最外面观礼,听着大厅里似乎带着回响,之岚的“我愿意”就如同重锤击打着他,不由心灰意冷走出了大厅。 外面的花园阳光明媚,尽管是初夏,江城的日头便开始毒辣起来。慕青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转,阳光照在身上亦不觉得暖和。他后悔没有在桌上带一杯酒来。 “周二少爷,陪我喝一杯如何?”一个女人端着两杯红酒淡笑走过来。 “你是……祁玫?”慕青隐隐记起在李夫人寿宴上若岚向他介绍过的那个冰美人,她看上去很傲气,不易接近的模样,没想到也有主动的一面。 “我嫌那里面闷得慌,出来转转,不想碰到了二少爷你。”祁玫直爽说道。 “谢谢。我倒也是正想来一杯。这么好的景致不能辜负。”慕青接过她给的酒一饮而尽。 “酒不是这样喝的。你这叫借酒浇愁,好酒要慢慢品。”祁玫摇头道,“不过看你今天也没兴致。不过很奇怪,你妹妹结婚合该高兴才是,怎么看起来彷佛失恋一般?” “那是我妹妹。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慕青突然对她沉下脸。 “好,我不说了。改天我倒想找你品酒如何?” “好啊。”论品红酒本城慕青已是行家里手,突然出来一个女子敢和他切磋,慕青多看了她几眼。 “那就一言为定。”祁玫笑道。她笑起来的样子和之岚有点相像,这反令慕青心情愈发低落,原来相思是种痛到骨子里的病,待他收回思绪望向身畔,祁玫已经离开了。 慕青缓缓步入大厅时仪式几乎进行完毕。他看得出来,之岚也只是强打颜笑,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如今她必须自己承担。 第二十三章 婚宴 大宴四方来客,周家两人心事沉重。万玲珑哪里不懂女儿心意,但李绍文毕竟爱的不是她,况且之岚是自己的侄女,只能劝静如想开,天涯何处无芳草。 慕青胃口全无,筷子随意挑几口菜。新人双双来敬酒,李绍文红光满面,和慕青的郁郁寡欢形成鲜明对比。之岚一双眼睛只在慕青身上,把他的落寞尽收眼底,翻涌着难过。静如端着酒杯痴痴望着李绍文,后者却乐不可支浑然不觉。 静如突然起身笑着和李绍文碰杯,说道:“表哥表嫂,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我先敬绍文表哥一杯。”她仰头饮酒。 李绍文干了。之岚惊异地看着她,难道她不怨自己?她自认为无颜面对静如,静如一定会以为自己横刀夺爱,对自己充满怨恨。一声“表嫂”令之岚一惊,然而还有后续。静如娇笑道:“岚妹妹,哦不。现在你是我表嫂,我也敬你一杯,一口喝干哦!” 她又喝下去了,之岚端着杯子,她没怎么喝过酒,之前几桌说是敬酒,倒也只抿了一点。静如知她酒量极差,分明是想看自己出洋相。 李绍文对之岚道:“今天喜庆难得,都是娘家人,你不妨也喝一点吧。” “我代她喝。”慕青接过之岚手中的酒杯,对着静如一气喝完。 “我再敬你们一杯。”慕青梗脖又一杯下肚。 “青弟你……”静如本欲为难之岚,没想到慕青插了一手,让她不得不作罢。 “哥,你这样喝很快会醉的。”之岚担忧地劝道,“别再喝了。” 慕青执拗地摇头,刻意不看她,一言不发。静如没达到目的,闷闷不乐坐了下来。绍文敬完酒,挽着之岚往其他桌去了,她回头偷瞧了慕青一眼,他举着酒杯喝着闷酒。 一番交峰,几位周家的长辈多少看出点端倪,这几个年轻人感情错综复杂。老爷子是过来人,他瞧得出静如那丫头恐怕心里有李绍文。青儿,他知道,看那种眼神和情绪,对岚丫头怕是情根深种。情关难倒英雄汉,况且岚丫头已经嫁给了李绍文,自己得帮青儿过这个坎。 悦华趁机转头飞了个眼风给祁珊,祁珊甜甜一笑。玉春望着之岚特别欣慰,她的气色已然好转不少。敬酒时祁老爷仍是面无表情事不关己的模样,唯有玉春为她高兴。之岚礼节性地笑笑,又随李绍文转到下一桌去。 宴会终有散时。告别时,慕青徒增伤感,他回头要说什么,终究踏上车子走了。送别了所有宾客,李绍文搂紧了之岚,这场酒宴对付下来,她精力似乎被抽完了,人软绵绵的没有气力,她的心随着慕青走了,场面上的曲终人散,只剩空空荡荡的桌凳,让她感觉格外孤寂。 她和绍文并排坐在后座,头倚着靠背,闭目养神。绍文心疼地直接拉她靠在自己怀里。 片刻就到了李府,伶俐的丫鬟分别把李老爷万心巧并两个小姨娘扶下车,后下来的之岚望着气派的大宅感叹,前次寿宴时来过,不想这里竟是她的归宿。 李老爷和万心巧会客厅坐定。李绍文携之岚进来,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爹、娘。” 之岚随他也喊了一声。丫鬟端着托盘上来,上面放了两个茶杯,道:“请大少奶奶为老爷夫人敬茶。” 之岚跪下敬茶。李老爷笑逐颜开,道:“新媳妇快快请起。” 万心巧严肃道:“别忙,你既然成了我家的人,就要守我们李家的规矩。” 说着把茶让丫鬟放在一旁,“第一、每天早上洗漱后早饭前要到公婆房间问安;第二、公婆吩咐的事你要记在心里,迅速做到;第三、要听你丈夫的话,他说一你不能答二;第四、你初来乍到,家里的仆从丫鬟你要尽快熟悉。从明天开始,管家会给你一个花名册,他会向你详细介绍每个人的职责。另外,如果你婚前还有什么抛头露面杂七杂八的事,嫁进来就不能再做了。” 之岚听万心巧的言语,想着入乡随俗,低眉顺眼答道:“一切都听娘的。” “另外你只带了一个陪嫁丫鬟,我看霜华伶俐心细,就让她跟着你吧。” 霜华就是端茶杯的丫鬟,约摸十八九,生的模样敦厚,小女孩似得团团脸,端水奉茶却稳重老道,足见不能以貌取人。霜华应了,喊了声大少奶奶。 “今天都乏了。你们都好生歇息去吧。”万心巧分拨定了,挥了挥手。 立时就有丫鬟带着绍文之岚到二楼东厢的新房里去,屋内陈设一新,以红色为主,喜帐喜烛齐备,床上全换了成套的被褥,被好命婆命人撒帐撒上了花生、桂圆、莲子等各类干果。 “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新人一到,有人摆上了两只斟满酒的银酒杯,分别递给李绍文和之岚,两个人手挽手喝了。礼仪至此已毕,丫鬟婆子收拾了退下去。 李绍文借着烛火贪看自己的新娘。折腾了一天,之岚疲乏已极,靠着床栏休息。绍文愈发欢喜,抱着她就要亲吻。 之岚扭脸推他道:“我今天好累。不想……要不你在旁边躺椅上将就一下?” “新婚之夜都不双宿双栖,怎么可以?”绍文不悦,说着他就想把她放倒在床上。 之岚顿时神经紧绷,她忽然想起车里的场景,不由害怕地环抱住自己的身子。 绍文见状心一紧,没有进一步动作,他担心刺激到她,放开她道:“好吧,我到书房去睡。”他把被子随意一裹就出了房门。 “什么?昨天大少爷是在书房睡的?这成何体统!快去把周之岚给我找来!”早有下人通报万心巧昨夜新房的情形,她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发脾气。 之岚择床,初到李家还不习惯睡不安稳,洗漱后头还有些晕。霜华来报,形容得绘声绘色,说夫人如何把红木八仙桌拍得山响,又说李宅里老爷都算不得数,全仰仗李夫人的鼻息,倘若惹夫人生气,那是吃不了兜着走。烟翠越听越为小姐紧张,之岚听闻婆婆在厅屋发脾气,面上不露表情,内心还是七上八下的。 她挪步去见万心巧,一路揣摩婆婆要问什么,如何对答。 “娘,找我有何事?” “周之岚,你娘在你出嫁时没有教过你吗?”万心巧劈头盖脸一阵斥责,“昨晚为什么让绍文一个人睡书房?你是怎么为人妻的?” “我……”没料想因为没有同床被婆婆责问,她无从辩解。 “娘您不要为难岚儿。昨天她太累了,我怕她初来乍到不习惯,主动搬去书房睡的。”绍文轻描淡写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和她细水长流,又岂在朝朝暮暮?” “就你偏袒她!”万心巧知他为之岚开脱,颇为不悦。 “娘,别那么紧张。”李绍文随意地顺手掸了掸衣袖,“岚儿,我去致和上班,今天尽量会早点回来陪你。娘是不是该开饭了?我都饿了。” “对对,你看我都忘了。”万心巧听儿子提起早餐,不由暗怪自己疏忽,忙忙吩咐人开饭。 之岚环顾四周,寿宴时她都没发现李宅装饰如此古朴守旧,和自己家完全风格迥异,处处都是红木雕花镂空的中古摆设,让她没来由有种压抑不适感,幸好自己的新房布置喜庆,冲淡了这种浓重肃穆的气氛。 “你也一起吧。”万心巧对之岚吩咐道,第一感觉很重要,就算之岚再低眉顺眼,自己也总是记得她拿了盒子的样子,似乎眼前还有凤穿牡丹刺她的目耀她的眼,怎么样也喜欢不起来。 之岚新媳妇,不多嘴听而已。两个姨娘聊几句菜色和天气,万心巧偶尔也附和几声。李老爷把致和大权全部交给了绍文,诸事不管,每天沉醉在书法和养花中,如果和他论起养花种草,他准能滔滔不绝聊上半晌。 看着绍文坐在她的身侧快速用餐的样子,她竟然错觉是慕青,恍惚了瞬间。 “不合胃口?”绍文瞥到她停下筷子。 “没有。”之岚摇摇头。 “福管家,等会用完餐就带大少奶奶熟悉熟悉。”万心巧想起了昨天布置给之岚的任务。 “是。” 李绍文快速地吃完面前的餐包,喝了一杯牛乳,拿过双玲递来的外套,匆匆出门。李绍文一走,家里各自散了。之岚不敢妄动,只等着万心巧吩咐撤掉碗盘才起身。 “少奶奶,这边请。”福管家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之岚亦步亦趋。 她看着一摞花名册,让福管家把丫鬟仆人们带来对号入座,倒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她能大致分得清场面上丫鬟仆人的名字,也了解了他们都是哪里粗使的。万心巧考了考她,颇满意她的聪慧。 李绍文却很晚才回来,他在外应酬用过晚饭了,他回来后就悄声对之岚道歉,说重要客人非得陪着不可。万心巧特意命双玲端了碗参汤送来,之岚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来无论如何都必须把绍文留下。 霜华来铺床,铺了张白色帕子。之岚不解启唇要问,绍文倒是了然于胸,对她使了个眼色。 门关了,绍文和她相对立着,令她有些尴尬。绍文从抽屉中取出备好的一小瓶鸡血,撒在白帕子上等它干。之岚静静注视他的动作,李绍文把帕子抽起来放在一旁桌上,笑道:“这么一看真是那个意思。” “这是?”之岚依旧不解。 “你呀!这是落红。”绍文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之岚脸上通红。 今晚才是两人的洞房花烛。之岚强迫自己接受他,可只要他一靠近,她就会想起车里的一幕,筛浆似发抖。绍文言语抚慰她,试着让她平静下来,之岚调整呼吸,无济于事,那种恐惧无助从潜意识而来。试了几次后他打算用强的,可她身体内摩擦痛得厉害,看着之岚疼得蜷成一团,他于心不忍,不得不败下阵来。 “对不起,我……”李绍文感到歉疚极了。 她转过身去抱着被角不想理他。 他心情低落,但他知道自己可以等,等到她真正接纳自己再尽享鱼水之欢不迟。 他靠近搂着她,想同她说点情话,偏头去看,她好像睡着了。 霜华给万心巧呈上了染血的白帕子,万心巧满意地笑了,连声道:“好好好,好极了。”又要丫鬟拿去压箱底。 “绍文,给你媳妇儿多夹点菜。”吃晚饭时,万心巧道,之岚觉着自从早上婆婆看到了那方染血的白帕子,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第二十四章 原委 慕青起床时头疼欲裂。这些天他已经不是醉酒,完全是酗酒了,好在他酒品不错,喝了倒头就睡不吵不闹。 老爷子了解慕青,完全是放任他发泄。悦华瞧着他一天天随波逐流醉生梦死,心头暗自庆幸:他完全是废了,爹一定会把银楼交还自己手上。可是自己对爹旁敲侧击几次,老爷子全无动作,只让王掌柜暂代,这下悦华期盼算是落了空。 房门外,有人怯生生地敲门,敲得很轻很犹豫。 门开了,慕青很意外,来的人是容妈。 容妈欲言又止,慕青让她放宽心,尽管说出来。 容妈这才道:“我打算回乡下老家,特意来向二少爷辞行。” 他听闻她要走,不禁惊讶。 “我伺候小姐从小长大,现在小姐出嫁了,我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了,我本想早先同小姐说,没想到她把抽屉钥匙托付给我,那时我狠不下心对她讲。” 容妈拿出一枚钥匙交给慕青道,“我要走了,钥匙再拿着也不合适,能托付的人也只有二少爷您了,她与您最要好,想必小姐也愿意,希望您能好好保管。” “……你什么时候的车,要不要我送送你?”慕青握着钥匙,缓缓问道。 “不用了不用了。我乡下的侄子来接我的。”容妈拒绝道。 慕青不再勉强,起身为她开门,送她出来。 容妈叹口气:“二少爷您不要再醉酒了。我看得出来,三小姐其实很心痛您的。” “好。”慕青低沉地应道,“你也要保重。” 容妈点点头,回杂物间收拾包袱。 慕青使劲攥着手心里的这枚钥匙,捏得滚烫。 多久没有踏进过之岚的这间房了,原来自己也一样触景生情,他坐在她房里的书桌前,想象着她在桌前看书、写日记。日记!这念头令他茅塞顿开,头疼减轻了一大半。为何她前一日还浓情蜜意,第二天态度突变?悬而未决的谜团重新从他脑海深处浮现出来,他相信答案就关系在他手上这枚小小的钥匙上。 “咔哒”一声,他打开了她的抽屉。抽出她的日记本,一页一页读起来,不重要的部分,他也仔细阅读,生怕错漏了每一个字。 李府里万玲珑施施然来做客。静如看到之岚,以前那股亲热劲全无,冷面冷心只做敌人一般。 之岚行礼喊了声“伯母,堂姐。”便默然作陪。 万心巧姐妹俩聊起以前的人和事,静如也加入聊天,唯有之岚发现自己像个傻瓜一样,插不上嘴又不能离席,不住喝茶掩饰自己心内的难堪。茶水喝多了却有个副作用,不一会儿就要出恭,憋得忍无可忍,不得已让霜华扶着自己上厕所借以逃避。 万心巧对着她的背影白了她一眼,静如全看在眼里。 “静如你出落得越发水灵了。”万心巧拉过她,看不够似得。她膝下无女,就是喜爱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笑道。 “本来我想撮合如儿和绍文的,不想他另有所爱,缘分这事强求不得,好在绍武还没娶亲,差不多也到年龄了,我看他言谈间对如儿有意思,不如来个亲上加亲如何?我们绍武配如儿挺好,就看如儿的意愿了。” “姐,这个事还要问过绍武的意见吧。”万玲珑道。 “要紧的是如儿,绍武和他大哥性子不同。如儿答应他就会答应的。”万心巧胸有成竹。 之岚返回堂屋门口正好听个真切,看来如姐姐注定是要嫁过来的,本身她就认为自己挖走了李绍文,这在同一屋檐下,只怕以后百口莫辩,姐妹情谊真得到此为止画上句号了。 她缓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竖着耳朵听静如的答复,静如本有些彷徨,瞥见坐在位置上的之岚,立即说道:“姨妈,我愿意。绍武哥人好,我愿意嫁给他。” 女儿开金口,万玲珑自然要随了宝贝女儿的心愿,两人商量早日把婚事定下来,之岚低头抿了口茶,无意瞟见静如挑衅似得回了她一眼。 慕青伏案读之岚的日记,李绍文的出现和一步步靠近岚儿,令他深觉不察的内疚与心堵。再翻几页,他看见了决定命运的那篇文字—— 六月三日 李绍文约我,他跟我说提前了婚期,新日期就在下周三。慕青虽然一再嘱咐我退婚的事情全部交给他,可他毕竟远在鄂城,加上昨晚爹的那番话,我好无助,他今天就在厅里,我想他必定胜券在握的模样。我不想见他,可事情远远比我想得恶劣,大太太居然用容妈敲门逼我答应李绍文的约会,如果娘还在,想我今天也不会达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我没有时间了,也许这是最后能和他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的时机吧,如还了他定情信物,必定彻底了断。 席间我提到了分手退婚之事,没想到他恼羞成怒,开车把我带至一个私家花园,在那里……夺走了我的贞操……我怎么就完全陷入没有退路的境地?谁能帮帮我!倘若慕青知道这件事,他除了愤怒以外,还有什么可以做呢?这家里所有人都站在我和慕青的对立面,所有人都希望我平平静静收心嫁给李绍文,我并不是这华丽房子里的三小姐,凭什么任性?除了责罚轻贱还能换来什么?我宁愿不要告诉慕青,让他慢慢忘怀我吧。我和他不可能了,此事迟早还是我们心里的疤,何必要揭开血淋淋的呢?求你了,周之岚,放手吧。 红字缭乱的笔迹格外刺眼。他握着本子的手颤抖着。不想原因竟是如此,六月三号不正是他急匆匆回来的那天吗?难怪那天自己心神不宁发疯一样寻找之岚的下落,是自己这个大傻瓜大笨蛋忽略了,为何不多问几句!她已经被李绍文深深伤害了,自己的态度不更让她雪上加霜吗?他无法想象她一个人怎么熬过结婚前那一个个孤寂的夜晚,自己都不曾露面安慰她! “周慕青!你这个愚蠢至极的傻蛋!”他暗骂自己!从震惊和自责中冷静下来,事情还有蹊跷。他思索着,爹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大娘用容妈相逼,一定是承了爹的意思。为什么每次李绍文带走岚儿的关键时刻,自己总是不在?他还突然记起那天自己明明回来问过凤凰,更可恶的是她居然撒谎说之岚和容妈出去了。 没想到凤凰伺候自己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背叛了自己。不可原谅!他狠狠捏着拳头,千算万算,就像之岚写的一样,背地里家里人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恶狠狠亮出利刃扎了他一刀。 “凤凰,你过来。”慕青阴沉着脸看完日记,第一件事就是找来凤凰问询。 “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凤凰愣了,早就想到有这一天,没想到来得如此快。肯定是容妈临走时告诉了二少爷。她还得想个对策,二少爷吃软不吃硬,不如先服个软掌握主动权。 她跪下道:“二少爷是我骗了您,我是有苦衷的,二少爷,您和三小姐是兄妹啊,三小姐的事,凤凰求您不要再管了好吗?她已经找到了如意郎君,不需要您再操心了不是吗?” “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我做决定?我最恨——做了错事还要找一堆理由。”慕青怒喝道,“凤凰你年纪不小了吧,看来也是时候给你寻一门好亲了,打发你出去。” “二少爷不要啊!求您了!我不嫁人,我情愿终生侍奉您。”一听说要发落她出去,凤凰恳求着,她哭的断断续续,“二少爷,凤凰从小就敬您爱您,我知道我们身份悬殊,我不奢求什么,您别赶我走好吗?” 慕青听到这话有点吃惊:“所以你就嫉妒我和岚儿的兄妹感情,有意不告诉我她的去向?如此的你真是歹毒的女人,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凤凰被慕青戳破心事,磕头如捣蒜,涕泪俱下:“少爷您饶了我吧,凤凰再也不敢了。看在凤凰这么多年伺候您的情分上,我不敢求您原谅,只求您别赶我走好吗?我……我……无处可去。” 慕清被她摸得透透的,见她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念着是伺候了自己多年,口气到底软了下来:“我可以不赶走你。但是——你伺候我是不得了,我会跟管家讲,让你换个环境,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宽容了,你走吧。” 慕青背过身去,凤凰在他身后磕了个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李府的万心巧留妹妹和侄女吃饭,她们是常客,厨房里特意做些她们爱吃的菜,看着她们三人亲亲热热地用餐聊天,之岚完全被撇到一边不被理睬,心下多少有些不好受。 桌边之岚木头似的坐着,哪像静如嘴巴热热闹闹会来事,万心巧由衷喜欢静如,改天就要跟绍武定下来,让她进府成为真正的李家人。 处置完凤凰,慕青清醒非常,爹和大娘都是之岚婚姻的促成者。而李绍文则顺水推舟,他如同一只巨蛛,放出适当的诱饵,软硬兼施引导着周家众人一步步踏进他的网里,到最后成功从眼皮底下绑走了之岚。可笑自己有眼如盲,天天醉酒不醒,给对手可乘之机。 他不能这么轻巧地被摆弄,一定要夺回之岚。 周管家来通报,说凤凰自请到厨房帮佣,在丫鬟里挑了彩萍来伺候,又说彩萍年纪还小,若有犯错请二少爷多担待云云。说着就让彩萍进来。 慕青定睛看她,才十六岁出头的一个小姑娘,让他想起当年的凤凰,过来与他作伴也不过这个年纪。只不过凤凰有双机灵的眼睛,给人印象深刻。 慕青同意了,让彩萍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间里的各色红酒收拾掉。 吩咐既定,周管家望着已完完全全振奋起来的周二少爷,他恢复了往昔的精气神,接着命彩萍打了盆冷水,他用毛巾擦了脸,换身衣服去餐室吃便饭。 第二十五章 进门 吃过午饭之岚终于可以告辞回房歇歇,这应酬怪累人的,她斜倚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手里捏着柄湘妃竹骨仕女团扇缓缓摇着,以解暑热,想想以前在周公馆,定有慕青与自己打扇,两人品评书册,好不快哉,而今自己只能孤零零坐在这里遥遥怀想。 门虚掩着,静如推门进来。她打量四周,新房的装饰未撤,仍旧红色为主,帐幔被褥还是喜庆之色,家具摆设都是绍文精心挑选的,是绍文哥的眼光和风格。 看着本该是自己的新郎,本该是自己的婚房,她冷笑着:“岚妹妹,你就不该跟我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 “你明知我喜欢绍文哥,为何还要抢走他?” “如姐姐,这话从何说起,从头到尾都是你绍文哥一厢情愿。”之岚冷冷道,“拜托你搞搞清楚,是你绍文哥主动追求我的,我挣脱不了,无能为力!” “你真是好妹妹,明知我喜欢他喜欢了许多年。好一句无可奈何,你更明知我的人生所得不多,我也只要绍文哥,没想到你就这么生切豪夺抢走了他,还在这里给我辩解。噢,你无奈,而我什么都没有,你当我傻子糊弄么!我绍文哥不是霸王硬上弓的人,他追你,你如若顾念我不愿意,他还能勉强你吗?枉我把你当好姐妹,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把绍文哥让给我呢?”静如越说越来气,看着之岚楚楚可怜的样子,直接上前冷不防打了她一耳光!烟翠霜华惊住了。 “周静如!麻烦你去问问你绍文哥耍的什么手段娶我进的门,你凭什么在我房里撒泼?你还不是李家人呢,而我可是这家里名正言顺的大少奶奶!你还来质问我!这是我的房间,霜华,请表小姐出去。”这一巴掌打得之岚激起了脾气,起身怒喝道,“再说就算我抢了又如何?没抢又如何?现在我已经在这里了。你还能改变吗?在你眼里的蜜糖,不要以为我也喜欢!你气出够了吧,这一巴掌就当我欠你的,从此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姐妹情谊,你既然不把我当妹妹,我也没必要攀你这个姐姐不可。你给我滚出去!”她乜斜了静如一眼。 “不用你下逐客令,反正我马上也是李家的人了。周之岚你给我走着瞧。”说完静如准备摔门而去,没想到半途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扑通”摔倒在地。 “如姐姐,走就走了,不必行此大礼。”之岚不疾不徐摇着扇子,嘴上却急切地命令着霜华,“还不赶快把静如大小姐扶起来?” 霜华如梦惊醒赶紧上前搀起静如,之岚身子不动,嘴里还在问:“哎呀,如姐姐你伤到哪里了?我这房门槛高,如姐姐你走路得小心点。” 话中有话,静如哪听不懂,她回头瞪了之岚一眼,在霜华的搀扶下慢慢出了房门。静如走后,之岚和烟翠对视微笑着。烟翠这个小机灵鬼,深解自己递过去的眼色,果然下了手。烟翠要对她说什么,被之岚做出噤声的动作制止了。 霜华进了房,之岚面上沉静问了几句,倒是说静如大小姐膝盖磕破了点皮,伤势并无大碍。之岚深知静如从小就好面子,怎么伤得定然是不肯多言的。 恰恰逢着李绍文又要赶赴南京出差几天,俗话说“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之岚自觉轻松不少,她和他之间至今还没找到一个平衡点,尤其是在夫妻之事上。李绍文不在,之岚知道自己不被待见,她谨守万心巧给她布置的家规,晨昏问安,平常不多言多语,尽力做个贤惠的媳妇。 晚上慕青冲进老爷子的房间,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我去鄂城时,爹您和岚儿谈了什么?” 老爷子从文件中抬起头来问道:“哦?岚儿同你说了什么?” 老爷子不动声色地挑挑眉。 “不是她,是走了的容妈告诉我的,她说小姐出嫁前给她说过心事。”慕青平生第一次对父亲撒了谎。 老爷子点点头:“你想知道些什么?” “爹,您明知道我的心意,为何……” “你和她不可能,你们是兄妹!现在是,将来也是!她是祁家弃女,还身被诅咒,你觉得祁家可不可能让她认祖归宗?只要在江城,她总归是我周世雄的女儿,你懂吗?其实这一层,以你的机智怎么想不到?你毕竟不敢承认罢了。”老爷子说话一针见血,“她最好的归宿就是李绍文。” “我可以带她走,离开江城。”慕青斩钉截铁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天真!你天天读报纸应该知道时局吧?北边已经兵荒马乱,很难说江城这种安稳日子还能过几年。离开江城你失去了万德的根基,能从哪里开始?之岚更是深闺小姐,只怕外面怎样都知之甚少,贫贱夫妻百事哀你懂吗?与其跟你受苦,你说说李绍文是不是她的好归宿?”老爷子这番话说得慕青无言以对,这是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岚儿婚礼后我对你说的,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可惜你一直沉浸在情绪里,根本走不出来。在商言商,我为啥会同意并且撮合岚儿和李家少爷?岚儿嫁给李家大少爷,除了她下半生衣食无忧,对我们万德也大有好处,万德被致和压制多久了?况且万德还没有完全从上次危机恢复过来,她嫁过去只有利无害。“ 蓦地,慕青从爹的话里读出了一个结论:掣肘万德的依然是致和,只要有了万德,他就可以做主,只要打败致和,就自然有方法让李绍文乖乖地交回之岚。 曾经之岚与他说起要他真正掌控周家,他那时还有各种顾虑,关键是没有强烈的紧迫感,还打算从长计议,而今真的等不起了。之岚果然是旁观者清,他与悦华手心手背都是肉,况且悦华还有亲娘撑腰,即便分家也少不了他那一份。前段时间的危机,虽然李绍文再没明面上的动作,但万德的弱点一直都没有解决——万德因为悦华的风流史牵连,早就得罪了孙长官,总是无法走上层路线,不得不被致和牵制。现下万德的现金流太弱,稍有风吹草动就难以保全,他一定要改变这个局面。 回到银楼,慕青经历了凤凰一事,对人多了层防备,不敢轻信轻许。他一切亲力亲为,把抽屉里发现的之岚设计的所有图样,全部带到银楼给师傅们看过,挑其中能做的,推陈出新。他不再像以前那个对人如沐春风的慕青,以前的自己常常客气地礼让别人,重话都说不了两句,至此他变成更像会恩威并施的商人。 静如是七月十八下午用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绍武欣然同意娶静如,也算圆了自己的心愿,当初还是小孩的时候,静如总是追着小大人绍文跑,自己更喜欢赶在静如后面,甘心情愿做她的跟班。 自打定了日期后,李家人全围绕绍武新婚之事团团转。大伯母万玲珑特意提前来到李府给她送嫁妆。 之岚在水榭边冷眼旁观丫鬟仆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要说不嫉妒是假,人与人最怕对比,对比就会有高下,人言可畏一点不错。 下人们聊天说静如娘亲万玲珑特意亲自来指挥下人铺床叠被,连大少奶奶嫁过来都没有这样的排场。姨娘张氏和冯氏来凑热闹,张氏道:“同是周家小姐,这嫡庶到底有别。如果是大少爷娶了表小姐,派头不得更足,登的新闻名头会更响。” “可不是。” 宅子里,之岚自是听得了看得见。自从她嫁进了李家,性子其实收敛了许多。每每听人议论,都悄悄走开了去,走开不代表她不放在心上,这宅子里谁不是看大少爷的面子,大少爷不在,谁又能护她周全?况且新进府的静如,恨自己恨得入骨入心,她纵使小小扳回一局。她更清楚李府的人看自己不过是外来者,一时间做做客还罢了,倘翻身做主人仿似绊动了主人们的神经,驳了他们的面子。之岚彻彻底底感受到浸入骨髓的孤独。 李绍文和之岚都坐在一旁椅子上观礼。敬新媳妇茶时,万心巧笑眯了眼,特意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李绍文看了娘一眼,登时心头不爽。娘还没给过之岚红包呢!按家规二媳妇娶进门是绝不能超越大媳妇的。娘素来躬行礼仪,这样越矩的事她难道不懂? “谢谢娘。”静如撒娇道,更惹得围观人群对着之岚议论纷纷。李绍文抓紧了椅子扶手。他有些薄怒,静如进门动静这么大,这是把之岚置之何地?之岚虽然面上淡淡地,李绍文能感受她的心伤,他及时伸手去抓住了之岚的手。 之岚对视着他叹了口气,他到底是自己的丈夫,想起出阁前大太太对自己说的话,在这家里他就是天。无论以前对他持有什么样的情绪,她不得不重新在心中审慎地评估。放眼望去偌大的李宅,此时靠得住只有身边这个男人,既然认命来到这里,她也该愿赌服输。她主动回应他,对他展颜一笑,态度缓和不少。 李绍文心里一喜,周遭繁杂中眼里只有身边端坐的这个女人。礼未毕,他忽然聊发少年狂拉着之岚离开。 万心巧哪里受得了,原本她做样子给之岚看,有意刁难她,不想李绍文为她出头,带着她离开,她的怨气一股脑地记在之岚头上。静如也没想到有这一出,看着空空的位置,盖头下的她暗暗把指甲掐进肉里。 “最后一项,送入洞房。”司仪及时唱和着。大家回过神继续热热闹闹地把新人送入洞房。绍武静如的新房与绍文之岚的相对,一个在西一个在东。静如由绍武牵引着走进了西厢房。李绍武抱得美人归,可谓人生一大快事。 绍文吩咐司机备车出去转转,实际想带她避开家里的议论。两人刚准备跨出大门。 “你们给我站住!今天你弟弟大婚,往哪里去?”万心巧威严的声音身后响起。 “我和岚儿有点事,晚上就不要等我们了。”绍文头也不回答道,他安之若素。 “难怪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养你这大还不如你媳妇的一句话管用。”万心巧鼻子一酸,拿帕子拭泪。 “娘,凭心而论,我为什么带岚儿走您不明白吗?非要我说破?” 万心巧没料想自己一碗水端不平惹怒了绍文,反将了自己一军。 “娘,您不尊重岚儿就是不尊重我,我知道选她没遂您心愿,可她是我喜欢的人,是这个家里的大少奶奶,您以后不要这样当众给她难堪好吗?” 之岚一直注视着绍文,他的话令她感动,这话点醒了他,他是自己的丈夫!是她下半辈子应该依靠的人。从来没有想到绍文会坚定不移地维护自己,今天像一把大伞一样矗立在身后,叫她如何不感动? 万心巧无言以对。 “娘,我们走了。”绍文大步流星扯着之岚,之岚匆匆和万心巧行了个礼跟着绍文的步子走了。 第二十六章 逃出 “你想去哪里?”李绍文问道。 “去四娘的茶室吧,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晚饭。” “没有我也让她变出来。”绍文笑道。他看着她真真实实地坐在身边,不由感叹她的魔力,让自己冲动地从家里逃出来,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夏天来了,就算是傍晚,江城的暑热鼎鼎有名,只站一会都会汗流浃背,纵有茂林修竹也减不了多少热。 茶室却有种凉意,房里架子上搁着大盆冰,屋顶吊扇忽悠悠地转,自然小小房舍有股凉风。 “给我们做点吃的,把你们老板娘拿手菜的都来一点。”绍文笑道。 丫鬟应声退下。 “你今天不该带我出来的。你弟弟的婚宴不参加,家里人该如何看待我们,娘又该找我的茬了。我想要不然忍忍吧,也许我们赶紧回去还来得及。”之岚有几分担忧地说道。 绍文想起他的弟弟,绍武对做生意没兴趣,在城里养德中学教音乐。两个人自幼深厚的感情,不想各自娶妻后变成了如此。 他已经放了话,从来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再回去怎么可能!他烦乱地一挥手:“来都来了,现在想起回去婚宴恐怕真是晚了。家里谁能嚼我们的舌根?反了他们。是我主张拉你出来的,娘还能找你什么茬?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用这餐饭。” 四娘炒了几个拿手菜,亲自端上来,她比上次见的样子风韵了不少,看到绍文和之岚,刚提了一句:“大少爷少奶奶,你们怎么来在我这里?报上说今天不是贵府二少爷成亲.....” 之岚对她使了使眼色,精明的四娘生生把半截话咽进肚子里,放了菜赶忙退了下去。 从茶室吃饭回来,婚宴已散多时,在众人眼光中,娇小的她被李绍文怀中搂着,就像依附在他这颗大树的藤一样,回到新房里。这让之岚婚后第一次感觉到在李家有了依靠。 惊奇的是当晚她和李绍文的夫妻关系大有改善,说来也怪,似乎他会怜香惜玉,似乎她放宽了心,她的疼痛感已大为减轻,是夜他温香软玉在怀,抱着之岚吻了又吻,动作也轻缓不少。 第二天起床看着凌乱的床铺,之岚羞得捂住脸,绍文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早餐后绍文仍旧上班,之岚来向万心巧问安,万心巧让她一旁坐下,并没有再当众给自己难堪,她暂时松了一口气。 “娘您昨天睡得好吗?”静如人未到声先到,她头发盘起,身着一件百花锦绣旗袍,越发出落得妩媚动人。 “我睡得好。倒是你和绍武的房间是新铺的被絮,晚上睡起来热不热?刚来家里住的习惯吗?你想吃什么尽管跟福管家说,让厨房做。” “我什么都不缺,娘您安排地最周到了。”静如捏着帕子笑道。 “现在你也嫁给绍武了,以后这个管家之权就交给你了,之岚你把福管家给你的花名册交给静如。” “是,娘。”之岚也不意外,本来娘也只让她熟悉熟悉家里人员而已。 之岚原本坐在一旁俨然看客,一出优秀的戏,演员自己纵然陶醉,看客更无法自拔,她知道婆婆不喜欢她,不想再看着她们娘俩亲亲热热地戏码,正好借口拿花名册,起身行礼,不待万心巧回答,告辞退了下去。 静如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得意,她得不到的,绝不能让之岚得到。 “你看看你看看,气性越发大了。”万心巧气愤道,“我还没允许她走呢,静如你不知道我昨天有多生气,绍文从没有忤逆我,她一嫁进来就...?” “娘您息怒,她虽说是我堂妹,我是帮理不帮亲,依我看绍文哥也太宠着她了,这样下去迟早会爬到您头上兴风作浪,到时候再想管束她,可不是容易事呢?娘您要多多提醒绍文哥。” “你绍文哥也是个倔的,我说多了他也未必听,唉……” “娘您有所不知,绍文哥毕竟主外,哪能面面俱到,家里还是全靠您管着才是。” “对对对!静如还是你想得透彻,真是后悔让绍文娶这个灾星进门,好端端的家里,就因为这个灾星,你看他们兄弟俩……绍文连你们的婚宴都没参加。我知道绍武虽然不说,心里还是难受的,你做妻子的也多要开解他。” “娘,我会的。” 正在这时,之岚拿来花名册打断了她们拉家常,她把册子交给了静如。 “娘的吩咐我照办了。”之岚冷冷地说道。 倒是万心巧,正在抱怨她的话被之岚听个正着,微微闭嘴不言。 “娘您说得不对。第一,我不是稀罕你们李家非要攀附进门的,您没必要一口一个灾星地骂我。第二,绍文为何没有参加弟弟的婚宴,他的意思昨天就告诉您了,娘您心里最清楚,媳妇觉得有必要提醒您一声。”之岚不卑不亢道,“媳妇退下了。” “你你你…”几句话把万心巧气个够呛,静如忙让丫鬟端上参茶,自己亲自用小勺子喂给万心巧顺气。尽管她知道之岚有个性,当年在梨园阁怼悦华时就领教了,却没想到,她敢当面对万心巧顶嘴。 之岚说完心下痛快不少,她送册子时听到万心巧议论自己那些话,顿时不忿,压抑多日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 烟翠担心道:“小姐您这样驳夫人的面子,若传扬出去恐怕对您不利。” “说也说了做也做了,怕有何用?藏藏掖掖地更让人看得贱了,不破不立,否则迟早养痈成患。” 但不知是谁刻意放出风声,顶嘴之事还不到半天就家里传得沸反盈天。 之岚没料想闹得沸沸扬扬,还传来消息说万心巧气得旧疾复发卧床不起,心内着慌,连忙派霜华去探问。 霜华回来禀报道:“我本来要进房里问安的,被二少奶奶呛白一顿,赶了出来,我看丫鬟们都忙忙乱乱,二少奶奶更着人去请老爷和医生了,看来夫人卧病在床此言不虚。” 之岚听了大惊,她强做镇定要烟翠赶紧去请李绍文回转。 烟翠去了没多久,李老爷赶了回来,之岚急得在房里踱步,热得大汗淋漓,深悔自己只图嘴上痛快,小不忍真乱了大谋。她想了又想,还是自己先主动去万心巧房间认错赔罪。 霜华陪着她走进万心巧的房间,她,李老爷和医生、静如和绍武都陪在万心巧床边,下人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 “让她出去,我不想见她!”万心巧躺着睁眼看到了之岚,情绪激动起来。 “大媳妇,你先出去吧。”李老爷起身说道,他的语气和缓但能听出几许责备之意。 之岚带着霜华只得出了房间,正走到厅门口,李绍文风风火火地进门。 “你怎么回事?”他看到她,劈头盖脸道,“在家里给我惹了什么祸?” 之岚没有做声,李绍文急忙去万心巧的房间探望母亲。 医生来了,开了些调理气血的药,叮嘱万心巧原有旧疾,必须卧床修养一个月,不宜再动气。 李老爷对绍文说道:“此事不论对错,既然你母亲不愿意见到之岚。你好好跟大媳妇说一声,这一个月里千万别在你母亲面前出现。” “是,爹。”李绍文不想婚后如此多事,“我去跟她说。” 他出了房间往新房来,之岚坐立不安,单等着绍文前来。 “娘怎会被你气得旧疾复发?”绍文坐下脸色不悦道,“我刚问娘身边的丫鬟梅儿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之岚解释道:“我不知道娘有旧疾,娘平白说我是灾星,我心里不高兴,顶撞了她几句,没想到会这样。我也不想的。” “你为什么心胸这么狭窄,不能忍忍呢?说你几句又不掉一块肉。为啥非要逞口舌之快。”李绍文责备道,“我也知道你在家受委屈,可现在明火执仗的,别人看来你有理都变没理了。你别再去见娘了,医生说让她静养一个月。” 之岚失望道:“我原以为你总是站在我这边的。自进了你李家门,我天天小心谨慎,生怕做不好,可无论我怎么做,也得不到你娘的认可,既然如此我也没法子。” “那是你的问题。”李绍文淡淡地说,“你毕竟是家里的大少奶奶,该担待的就担待点,不要老是计较,做人要大气些。” “我不大气?”之岚得到绍文的论断,生气道,“行。既然你说我计较!那我不敢计较了总可以吧?我不敢耽搁你李大少爷的工作。你说的我懂了,请回吧。” “说你两句你气成这样,值当的吗?”李绍文被她的话激怒,自己起身佛袖而去。 之岚伏在桌上哭,霜华烟翠劝也劝不住。她后悔了,如果婚姻是这样的,当年拼命也要同慕青在一起,她刚刚对绍文萌发的一点好感,又被无情的现实击碎。 之岚愈发沉默,独自吃饭,独自回房。晚上绍文有心和她说话,犹如打在棉花上,只有一个话题令她挑了挑眉,那就是悦华的婚期已定。周家发来了请柬,就在本周六。 “娘现在病着。爹的意思是让我们和绍武夫妻出席。” “你安排吧。”之岚答道。 李绍文看着冷战的她,深叹口气,走来捉住她的手:“白天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的,完全没有体谅你的处境和心情,是我太急躁了,别生我气好吗?” “我们的婚姻就是个错误。你家里没有人喜欢我,都认为我是个入侵者和破坏者。如姐姐自始至终才是你们李家大少奶奶最佳人选,我算个什么。”之岚苦笑。 “岚儿你不要妄自菲薄。周末我们去参加你大哥的婚礼,权当散心。”李绍文心疼地揽她入怀。 她和万心巧互不见面,倒是一个暂时的平静。 第二十七章 解围 绍文携手之岚,绍武带着静如直奔周公馆。之岚一身浅粉小礼服,静如偏爱大红大紫,各自挽着伴侣随人群里观礼。 之岚望着喜气洋洋的老爷子、大太太,看着悦华祁珊一对有情人,不经意回想起寿宴上自己问亲妹妹时,她对爱情坚定的回答,不禁叹口气,感情问题上自己始终是佩服珊妹妹的,她有着难能可贵的勇气。 之岚的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着慕青,慕青一身簇新的暗深红长衫,站在前排。 之岚松开李绍文的手,不自觉往慕青身边靠过去。 慕青似有感应,回头望见之岚,排开人群握住了她伸来的手,他们在人群里相逢,似乎此刻空间里只有他们,周遭一切背景是虚妄,他们有千言万语,他们有满腹情绪,若非公共场合,慕青定然控制不了自己,难免当场把她抱在怀里。 两人牵着手过来,李绍文一直注视他们,他总觉得他们行为透着说不出的怪异膈应,感觉更似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心里不免酸涩难过恼火,可转念一想,他们不是兄妹么,暗笑自己荒唐无聊,是不是太放之岚在心上而起的幻觉。 “李绍文,我能不能借岚儿说几句话?”慕青道。 “二哥请便。” “哥,我抽屉里还有几副图样要给你,那些图里面还有几个要说明的地方,我要给你说说。”之岚及时提醒了慕青,示意他去房里谈。 “好。”慕青心领神会,两个人上楼去了。 李绍文不疑有他,独自在楼下等着。 “我抽屉里的图……” “我已经拿了。对不起岚儿,我终于明白了你的苦衷,容妈回乡下临走时交给了我这个,我看了你的日记。”房间里,慕青拿出手中的钥匙晃了晃,“前些时候我真笨,我被情绪左右失去了判断,我不对,不该冷落你。” 他从她背后贴上来,她的幽香她的体温她的心跳,一切都如失而复得。 “我已经嫁人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想?我打算要和李绍文好好过日子。以后你不要顾虑我,去达成你的心愿,把万德拿到手,再娶个像珊妹妹一样的好女人,我会祝福你为你祈祷的。容妈她走了?……走了也好,她再也不用看大娘的脸色,往昔早就不可追了。”之岚一动不动,保持着亲密的姿势,却说着离别的话语,说着说着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圈从内到外泛着红。 “你还爱我对吗?”慕青闻言,突然把住她的肩膀,把她转向自己,“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我没猜错你心里还有我。” “太晚了,我心里有你没你对现在的你我来说有何意义?我已经嫁给李绍文,我都不知该如何李家脱身?退一万步讲,假如就算我们现在在一起,除了灰溜溜地离开江城,隐姓埋名还有何途?我不要这样拖累你,你原本就是属于万德的,万德也是属于你的。我走后,你不要再喝酒了,一定要多保重自己。”之岚偏过头去,慕青被她未来是悲观设想感染,默默放开了她,之岚转身就要开门。 “岚儿,我相信我们的缘分还没完,你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吗?”慕青在她身后补了一句。 “是什么?”之岚脚步停住,开门的手一停滞,却没有回头。 “我定从李绍文手中夺回你,只是当我努力做到的时候,求你等着我。”慕青这句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衷心希望你能成功。”之岚说完默默打开门,轻飘飘地下楼去,她还在回味慕青的话,蓦然看见李绍文站在楼梯口仰望楼上的她。 她的心思矛盾极了,来时已打定主意和李绍文好好过日子,然而慕青在她心底撒上一颗希望的种子,她深信慕青定会做到,就像回到在私家花园那天,李绍文明面上那么激烈的动作,之岚心里深处依然希冀慕青能跨越千山万水拯救她。 李绍文的身边没有了之岚,只感觉焦急和失落。看她在楼梯口裹足不前,不由越发急迫,三两步上来牵她。 “你哥对你说了什么?这样恍惚?” “没有。就是商量设计图而已,已经谈好了。”之岚收拾了纷乱的思绪,看到悦华和祁珊的仪式还在进行道,“我们继续过去观礼吧。” 不多时慕青下楼。 突然有个女子蒙住了慕青的眼睛。 之岚代慕青一惊。 慕青转头惊讶道:“又是你?” 不知那女子对慕青附耳说了什么,他跟着她走到了一旁。 之岚在李绍文身边看得真切,李绍文贴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之岚摇摇头,这姑娘不是祁家的大小姐祁玫么,她远远遥望他们,酸楚得很。 “我是来问你那个约定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兑现?你那时莫不是敷衍我吧。”祁玫背着手,她的眼睛亮闪闪的,透着狡黠的目光。她哪里不知当时慕青不过是随口搭腔,不如索性说破看他的反应。 “祁小姐,你把我拉过来就是说这个?我没敷衍你,最近银楼事多忙得紧,实在没时间跟你约,抱歉。”慕青拒绝道。 “没关系。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今有我祁玫守株待兔,我偏偏不信你忙。”祁玫似乎早就知道他这样答,“反正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不了到时候我天天到万德银楼等你。” 慕青无奈问道:“你要我怎么样?” “下周二下午四点,我在越宫饭店等你,不见不散。”祁玫娇俏又傲气说道,“你若不来,我自有办法找你。” “这么说我是不答应也得答应咯。”慕青皱着眉,“我不记得哪里得罪了姑娘。” “没有,你当日接了我的酒,就是我的朋友了,朋友相会岂不是乐事?”祁玫笑道。 她的笑明快清爽,也许这笑感染了他,也许让他想起曾经的之岚,想着了却一椿麻烦,慕青应了。 慕青他们说完话回来,正和李绍文之岚碰了个照面。 还不及介绍,祁玫落落大方地挽住慕青的胳膊,清脆的声音道:“我认识你,你是周之岚。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周慕青。” 祁玫的话一出口几个人都惊住了。 “二哥有女朋友了,恭喜!”李绍文首先说道。 慕青想起他对岚儿的承诺,急忙否认道:“别听她的。我们刚刚认识。” 祁玫甜甜一笑:“是刚认识。不过我会努力把他变成我男朋友的。” 之岚打量了她一眼,祁玫是自己的异母姐姐,上次在戏楼里看到她,静如还说她是冰美人,看来静如是不了解她。神色上看,她实在是骄傲自信的人,平心而论这一点她很欣赏祁玫。 祁玫今天全程关注着慕青,虽然之岚是他的妹妹,女人的直觉敏锐地告诉她两人之间绝对不简单。与其如此,不如先发制人,看周慕青如何逃避。 凤凰穿梭给桌上添酒水甜品,她也留心着二少爷身旁那位祁小姐,心又落在谷底,走了一个周之岚,又来一个祁玫。 “你这丫鬟找死吧,怎么搞的?酒都放不好?”凤凰想着心事,不小心洒了酒在祁官山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帮您擦。”凤凰放下手中的东西,拿出手帕帮他擦。 祁官山盯着凤凰惊慌失措的娇俏面庞,心先酥了三分,话也软下来:“好好好。”就要上手去摸她的脸颊。 “这可不行啊。你那是红酒,弄到衣服上洗不掉。亲爱的,你是男人没经验的,这种场合得我来谈。”一个身着缎子旗袍的女人眼见男人“色疾复发”,娇滴滴地把他推开。 “小丫头,我跟你说不着,知不知道我们是谁好吧,叫你们管事的人来,给我们谈谈赔偿的事情。”女人瞧着凤凰年轻粉嫩的脸就来气,天生的小狐媚子样! 凤凰鞠躬哈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别叫管事的人来,好吗?太太求您了!” “滚开。”女人借机抬脚差点踢过去,被慕青拦住了。 “她弄脏你先生的衣服是不对,但她已经道歉了,小夫人,你也应该得饶人处且饶人。” “哦,是周二少啊,她是你家丫鬟当然维护啦,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我现在只要你们赔偿,我知道你周少爷识货,这可是最新的款式,价值不菲,红酒污渍又洗不掉,穿一次就废了。” “大好的日子嚷什么?”祁老爷见手下人在这里吵嚷,忙转过来。 祁官山见到他,气势顿时矮了几分,他拉了拉身边的女人,女人瞥了眼他不依不饶:“祁官山你个孬种,怕什么,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劝不了,除非他们周家赔钱。” “宏爷,这...”祁官山在女人面前吃瘪,为难地转向祁老爷。 “她说得没错,你连个女人也管不了。”祁老爷甩了个轻蔑的眼光。 “今天是我周家大喜日子,也是你祁家的好日子,你也该见好就收。这样吧小夫人你出个价。”慕青平静的语气。 “不多,这个数,一千。”女人伸出一个指头。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就是那百货大楼里进口的顶级洋装,或是顶有名的成衣铺里出售的手艺最好的师傅绣制的长褂,能上三百大洋已然是天文数字了。 祁官山转脸望向祁老爷,后者饶有兴趣地瞧着慕青,他想看看周家的后起之秀如何处理。 第二十八章 风头 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这边来了。身旁的祁玫为慕青捏把汗,祁官山带来的小夫人歌女出身,收入房中已经是第四房,她市侩爱财,虽然有着漂亮的外表,但为人刁蛮任性,在爹手下人的家眷里都是出了名的“撒泼”夫人。 周家诸人一边旁观,老爷子站起身没动,这点小事若慕青搞不定,倒也枉担了未来周家接班人的名声。 李绍文搂着之岚若有所思。之岚提着心瞧了瞧慕青神色如常,放下心来。 “我想请祁老爷做个中人。”慕青不紧不慢道,“祁老爷您威望甚高,有您做证大家不至于说我周慕青弄虚作假,不能服众。” “好。”祁老爷微微点头。 “祁先生,能否借你衣服一观?”慕青见祁老爷应下,转而问祁官山。 “休想!万一你们拿了衣服就赖账,我们岂不是连证据都没有?”女人头脑转得倒快。 “那好,彩萍你去我房间把挂在衣橱里,右手边第二件的黑色洋装拿过来。” 彩萍飞快去取了来。 “诸位,本城都知道我万德商行有个口号,叫做假一罚十,所以大家都知在万德商行买到的东西质量绝对有保证。我手上这件是我万德商行新进口的、与祁先生身上同款的洋装,你看看是与不是?”慕青拿到衣服,把它递给祁官山。祁官山看了,瞥见夫人的眼色,不发一言还给慕青。 慕青早料到对方的态度,让祁老爷把两件衣服仔细看过。祁老爷辨认了标牌后,点头道:“的确是同一款。” “那好。我来告诉大家辨别,诸位请细看,这件衣服有个特点,就在它的绣标上,这个字母a,真标的a字左边绣线要明显短于右边。”慕青把衣服展开,专指着绣标对众人道,“而祁先生那件,字母a左右都一样,c字还绣得微微有些歪斜。你们可以再看他衣服里的领标,上下裁剪处没收边,缝头必然不直。我过手过很多这牌子的假货,这牌子一向供不应求,仿制人太多,可惜都不及原物精细。” 说完慕青笑道:“祁先生,你找哪家衣铺买的,别忘了去他家退货。下次注意些,别让人骗了。” 祁官山吭吭哧哧话都挤不出来很是尴尬。女人也收了声闹了个大铁青的脸,狠狠盯了祁官山一眼,敢情吃了大亏还在这场合丢了脸。 “恕我直言,这种衣服,手工好些的顶多五十大洋,手工次的那就……小夫人您要我们赔一千大洋,恐怕是漫天要价吧。不是我们周家给不起,您先生这衣服实在货不副实。祁老爷您说呢?” “周贤侄说得不错,老三你恐怕是吃亏了。” “干得好。”祁玫鼓掌,转头对祁小夫人道,”就这冒牌货你们还打算要钱?“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起来,还有不少人指指戳戳,祁官山羞臊不已,女人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和她男人躲到一边去了。 凤凰感激慕青替她解围,满心期待他多看她几眼,可他背过身去:“凤凰,你如果不想惹祸上身,就赶紧退下。”慕青言尽于此,他已经看清刚才祁官山对凤凰都手动脚,不过衣服的事扫了他的兴致而已。 凤凰对慕青的话言听计从,忙退回厨房去了。 悦华的婚礼,周慕青却大出了一把风头,众多待字闺中的小姐女士们,纷纷打听这位儒雅清俊的周家二少。 祁玫紧紧挽着慕青,他几次抽出手臂又被她挽了回去,她伴在他的身边,犹如一个随时整装待发的斗士。 之岚相信慕青能轻松解决,她从来就信任他,果然意料之中,只不过祁玫如此高调示爱,她了然自己就像比赛失去了资格早被踢出了局,那种不甘和难过催折她的心肝。 “雕虫小技。”李绍文看穿一切似的,嘴角吊起一抹似笑非笑。 之岚深吸口气,不想再看到慕青和祁玫的互动,对李绍文道:“我们走走吧。” “得亏你大哥的婚礼,这次总算能和你一起重温你的闺中生活。”两个人转到小花园来,李绍文打趣道,“周公馆这片花园我还是第一次来。” “没有你家的大。”之岚道。粗粗算来,这是她和第三个男人来到湖边,湖畔年年只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只不过才过了几个月而已,她的人生像走马灯一样“精彩”。就连身边人也是娶的娶,嫁的嫁,甚至亲人反目成仇,爱人也远离而去。 夏日正炎热,湖边的温度稍稍低一点,今天还有些微风吹来,凉亭里小坐吹风极其舒服。 “这情形让我想起我们戏楼的见面。”李绍文与她并肩同坐。 “嗯。”之岚兴致阑珊应道。 “大哥大嫂,你们在这里。”绍武走过来说笑道。他还是那么阳光的模样,最近新娶了静如,人逢喜事精神都爽利起来。 “你夫人呢?”绍文问道。他记起刚刚之岚和慕青上楼谈话时,静如走来对自己说的话。 “周之岚真是好运,我真羡慕她,我只想问你,绍文你为何不能给我机会呢?” “你我之间,除了表兄妹亲情,我从没想过其它任何可能。我劝你收了不该有的心思,既然嫁给绍武就一心一意对他。”李绍文冷淡对她回绝道。 “假如你遇到岚妹妹之前,我向你表白,你会不会喜欢我一丝一毫?”静如沉默了一会问道。 “也许我会。”静如问得认真,李绍文思索得也认真。 静如想起看戏那会之岚对她说的话,她说让她先表白还有可能性,可惜没听岚妹妹的,主动迈出这一步。 “我明白了,打扰了,绍文哥。”静如是失意着走的,李绍文心下体悟到自己对她是有些残忍,但事情就得当机立断才可安宁。 “她过去她爹娘那了,我先陪着她的,我怕我在,他们一家人说话不自在,我出来转一转。” “绍武,娘的事情我确实不是故意惹她生气的。我明白你们兄弟情深,若不是因为我,你大哥也不会不参加你的婚宴的……我得对你说声对不起!”之岚深感对不起无辜的绍武,不如借此机会说开免得更加深误会。 李绍文意外地瞧着她。 绍武不介意地笑道:“没关系,我们是一家人嘛。大嫂你初来乍到,娘她不了解你,难免有些敌意。日子长了就好了,大哥和我兄弟嘛怎么会有什么想法,其实我还要感谢大哥,若不是他不喜欢静如,哪还有我的机会?” “别乱开玩笑。”绍文板起脸。 “哥这可是我肺腑之言。哈哈,我不打扰大哥大嫂你们,我去看静如啦。”说着他笑呵呵地离开了。 “同是兄弟俩你们性格真不一样。”之岚打量着绍文。 “是啊,我和他虽然同在上海读书。我从小都是被当作接班人培养的,读商科做生意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弟弟不一样,他性格开朗,我希望他能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所以他学的是音乐。”李绍文感叹道, “我哪里不想像他一样活得自在逍遥?我接手致和商行,生意场上的权谋和算计就影响着我,一步错算可就是步步错,赌的是李家全家老小的前途和命运,随时那有万劫不复的危险。 我告诉自己,我不能输、不能错、不能轻易冒险、更不能糊涂,这些让我不断地调整磨砺着自己的个性,才能走到今日的位置,成为现在你面前的我。我曾推心置腹地对你说过,我也难免情非得已做一些事情,我是根子浸在泥水的人,你就是那股清流。” “在我看来,你始终是个商人。”之岚轻轻道,“万事还是利益当头。你这个人,真心假意谁人能分清?” “旁的事你不必多想,你相信我,对你我从来都是真的。”李绍文望着她的眼眸道,“岚儿,我希望你嫁给我之后,在家里安安心心做太太,这样我在外面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之岚心内梗了一下,还记得当初他在越宫饭店对自己口若悬河,说要让自己见识没见过的,带自己走出深深的闺阁,如今听他言下之意,仿佛又让自己进了另一个金丝雀的鸟笼?她不由闷闷说道:“要开席了,我们进去吧。” 婚宴上,静如和绍武在周家大老爷那一桌,有意避开了绍文和之岚。 之岚不时地观察着祁家众人。祁老太太虽然年老却威严,她才是一家之主,她震慑着祁家众人,看她一贯的做派就知道年轻时如何地说一不二,她能做出抛弃自己的决定,之岚一点都不意外。 二姨太碧春不愧是当家夫人,她不断地在饭桌上照顾一家老小,最是八面玲珑。三姨太瑶春今天不甚多言,可能是祁瑛没有来。玉春的眼光全在祁珊身上,之岚好像读得懂她的意思,祁珊出嫁她是欣慰和不舍,之岚忽然有点羡慕珊妹妹。 待到她顺着祁玫的眼光望去,她和慕青眼光交汇在一处,慕青朝她遥遥举杯喝了一口,祁玫却笑着向慕青回敬喝了一口。 之岚徒增伤感,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她将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 时间转眼就到周二,下午不到四点,慕青还在银楼忙着。 “经理,外面又有位女士来订制首饰,她指明非要您接待。”李奕来报。 慕青一愣:“是吗?我这就下楼去。” 他看看又是哪位太太小姐,自从他在悦华的婚礼上出风头以后,这些天总有姑娘借着订首饰的名义让自己接待,虽然烦不胜烦,但顾客至上,他不得不耐着性子。 包间里有位姑娘正等着。她第一次来这里,在她看来这座银楼外表很旧,进来后却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这里重新布置装潢过,尤其是在原本的大厅展柜旁加设了几个小包间,温馨甜蜜的气氛很适合单独接待前来订制首饰的女眷们,厅中间的玻璃陈列柜最打眼的就是万德银楼的镇楼之宝,传言中的凤穿牡丹首饰。 “是你,祁玫?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我怕你找理由推脱不来,既然你这座山不到默罕默德那,那我默罕默德只好走到山这里来啦。”祁玫玩笑道。 “那你等我我上楼把工作安排一下再去吧。”慕青深吸一口气,他真佩服祁玫的执着。 第二十九章 消息 车到了越宫饭店,祁玫预订了顶楼能看江的观景餐厅。慕青自然是有备而来,一个男人怎么让女人出钱请客吃饭? 祁玫背着双手,望着滚滚长江东逝水:“这里景观真是不错,站得高看得远,你道我为何要约你来这里?” “为何?” 祁玫用手指着右边,正看见几个排开的码头里船只来往川流不息,卸货的装货的搬运工们人头攒动。她道:“周慕青你看,这儿正好能看到几个码头呢!” “我知道,那不是你家的吗?我们周家的短处就是没有码头,每年光租用码头、运输周转都是一大笔费用。”慕青叹道。 祁玫道:“你以为那是我家的么?我们两家同病相怜。” “哦,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桩绝密,如果不是你我可不会说。”祁玫笑道,“所以我打算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条件?”祁玫提到交易,以她的性格,她在祁家的熏陶,他毫不意外。 “从今以后你只准对我一个人好,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你要把我当你的女朋友,我就告诉你。这可是一个你翻身击垮致和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哟。而且你也不亏啊,除了万德商行可以翻身,你也得到了我这个集美貌与智慧为一身的女子,这生意不要太划算哦!” 慕青被她的话逗得笑起来,笑之余思之令人回味。的确如此,万德被致和压制得太久了,慕青急切需要一个机会,至于祁玫当女朋友,这女孩子倒是一厢情愿,左不过男未娶女未嫁,感情的事又不要个结果,到时候再想办法脱身。虽然不算个正人君子的做法,眼下若真如祁玫所言,不啻是个上佳的机会。 主意打定,慕青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要立刻把秘密告诉我。” “来,口说无凭,在这里签字画押。”祁玫狐狸般诡笑道,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指着上面的空白处。 慕青惊异她心思缜密,拿来看过。 上面写道: 保证书: 兹有周氏慕青自愿为我祁玫之男友,许诺一生一世与祁玫相好,心里只存祁玫一人,一生只爱祁玫一人。 立书人后面空着,单等着周慕青签字。 “你这个小丫头,在这里等着我呢。好好随你。”慕青啼笑皆非抽出钢笔随意地画了个名字,感叹着要是感情这码事要能用文书约束就好了,“怎么样,满意了?” “可以。”祁玫把纸小心翼翼折起来收好,说道,“现在我告诉你,你看到的那五个船只往来最频繁的码头,名义上是我祁家的,实际上我们也得每年向李绍文交上一大笔钱。他走得是孙长官的门路,但凡有赚大钱的机会,他都会插一手,只是又不想抛头露面,就利用我爹,说是共同经营,实际上我家每年得利都非常薄,大头都是他的。 但听我爹说,如今有个转机,最近南京那边派来本城一位张督察员,他可一直和孙长官不睦。” “你们连这么秘密的事情都知道?”慕青惊叹,他不得不佩服祁家信息网的强大。 “何足挂齿,你忘了花锦芳吧。张督察员最喜欢她的戏,包了她的场子,她陪陪酒略施小计就把话套出来了。跟你说,听说张督察员专找孙长官的错处准备给南京那边的上峰报告。我爹已联络他,你们周家不是和孙长官有嫌隙吗?也可以借此机会活动活动。” 慕青觉得此行不虚,能从祁玫嘴里听到如此重要的情报。 这些年周家被孙长官打压的事情还少么?最关键的是,李绍文不就走了孙长官的门路,才能对万德商行予以致命的打击?权力这把双刃剑,他李绍文能用,自己也能用。 “嗯,你说得有道理。”慕青沉吟道。 “好了,正事谈完了,祝贺我们成为男女朋友。来,干一杯。”祁玫绕到桌边端了两杯红酒,像上次之岚的婚宴时一样递到慕青手上。 这下慕青不想接也得接。 祁玫和他碰了碰杯,两个人各自喝了一口,祁玫趁机把头靠在慕青的肩头,慕青退缩了一下,祁玫不管不顾挽着他的手臂,不让他闪躲。慕青偏头望了肩头的祁玫一眼,感激她提供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饭后慕青备车把她送回祁家。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边了,一个大小姐身上总是酒气熏天的,你和谁喝酒去了?”二夫人碧春吩咐人给微醺的女儿端上醒酒汤。 碧春不悦道:“你不知道你瑛妹妹的事情已经闹得你奶奶和你爹焦头烂额,难道你想步她的后尘?” “瑛妹妹太傻,她喜欢的那是什么人?银样蜡枪头而已,别把我喜欢的人和他相提并论。我喜欢有本事的人。”祁玫傲气道。 “好好好,这么说,应该是有哪位公子深得你心吧。”知女莫若母。 “周家二少爷周慕青,他迟早会是做大事的人,我的眼光绝不会错。” “周少爷和我们倒是门当户,跟你年龄相仿,如果你们有意,要不要我和你爹见见他?” “娘您不要插手,别帮倒忙,女儿搞得定。”祁玫拒绝道,这势头大好,爹娘可别帮了倒忙。 “瑛妹妹还是闹呢?” “可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爹想把这个老师辞了,你瑛妹妹不肯又闹起绝食来了。”碧春说道,“到底是三娘眼皮子浅,教不出来好孩子,你奶奶和你爹为她的事情焦头烂额。这段时间你可当心,万一有个差池,当出气筒的可就是你。” “知道,我不去三房那边。”祁玫心里喜悦,好歹让周慕青签了保证书,他就翻不出自己的五指山去,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她祁玫就不信铁杵磨不成针。 慕青得了祁玫的消息,他着手开始查证,现在银楼生意渐渐步入正轨,他的重心开始准备入主万德商行,要完全掌控万德,即便是周老爷的儿子,他也要做出成绩来服人,尤其是应对那些麻烦的股东们。 回报说,派去探查江边那五个码头的人监视到李绍文出入过多次,尤其是广江码头的祁官山亲自把李绍文送出来,参考了祁玫的消息,果然不是无中生有。 得到回报,慕青直奔万德商行,找到老爷子商议。 “爹,据我得到的信息,李绍文已经掌控了祁家的五个江边码头,这五个码头里,吞吐量最大、位置也最好的是广江码头。而且消息说孙长官有麻烦,有位从南京新派来的张姓督察员正在搜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恐怕我们可以利用一下。”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老爷子沉吟道,“会不会是骗局?” “您别管哪里来的消息,我现在就是要查证这件事。” “你打算怎么做?”老爷子目视着他,充分地征求他的意见。 慕青一笑,附耳说了几句,老爷子点头称是。 首先周慕青让人备车,专门去了一趟梨园阁,给花锦芳送了个巨大的花牌,特意邀请她星期天来周公馆唱堂会,对外只称是自己父亲59岁小寿。 花锦芳也是场面上活络的人,有钱可赚何乐不为?又只是一个堂会,当即一口应下来。两人相谈甚欢俱都满意而归。 接着他把名贴递进了张督察员的官邸。 张督察员早就想见识一下江城的三大家族,祁家已派人来接洽,周家现在识趣递了名贴,只剩李家还没人前来。 见到周慕青的名贴,张督察员大感兴趣,忙请他前来相见。 “张长官,久仰久仰,幸会幸会。”慕青拱手笑道。 “周二少你今日来是?”张督察员第一次见到周二少爷,打算探探他的口风。 “听说您刚从南京来,不免有些思念家乡菜,正好我们家里刚请了专做江浙菜的厨子。星期天恰逢我家老爷子五十九小寿,不愿意大张旗鼓,只在家中摆宴,想请您到我周公馆赴宴,不知您可否赏脸。” “鄙人荣幸之至。我刚到江城,就受到本城望族你周家的邀请,如此盛情若我推却,倒显得不近情理呀!” “是的,那好。时间地点都在这张名贴的背面,您一看便知。”慕青笑道,“能结识您这样的人物,我们周家深感荣幸,那我们就在周公馆等您莅临,您还有公事我不敢多叨扰,告辞。” 张督察员让副官送慕青到门口。 两件大事做完,他返回万德商行,向老爷子回禀办妥了。 不得不说如今李绍文也颇为犹豫,李家素来和孙长官走得近,现下江城突然空降来了个南京派来的张督察员,祁家已乐见其成。李绍文多次拜会孙长官,得到的消息也不乐观,张督察员和孙长官是明面上的对头。李家是否改旗易帜,李绍文决定等等再说。 周公馆周日要宴客,尽管低调小范围,府里上下还是都动了起来,采买的抓紧时间采买,还特意请裁缝给老爷太太、大少爷夫妻和二少爷各做了一身新衣服。 慕青踌躇满志,对这次会面充满期待。万德的翻身,没准真可以从张督察员身上打开缺口,他也顾虑行事冒险,然而不付出焉能得收获。既然南京那边派来了他,就说明上峰定然已对孙长官这个“江城王”起了疑心。 即便失败,首先接洽的祁家,到时候倒霉的定不止周家一族,再见招拆招不迟。 第三十章 被捕 星期天上午,张督察员却没有按时前来。 周老爷等得焦急,忙派人去打探消息。 “不好了,老爷,听说早上张督察员的车刚驶出府邸,就在街上被人炸了,张长官他..….只怕凶多吉少!” “什么?”老爷子拍案而起,“车被炸了?!” “不对!不对!!爹,这件事不对劲。知道他今天出门赴宴的,只有我们和他自己的手下,如果我们没人泄露,问题一定出在了他自己人身边。”慕青心中一震,强迫自己冷静分析道。 “他刚来这里不久,势力未稳,有点操之过急了。孙长官经营多年,哪能由着他在眼皮下折腾,我现在唯一害怕这件事会牵连我们万德。”老爷子坐下说道,“毕竟我们也算是明目张胆活动了,孙长官本来因为华儿的事情和我们有嫌隙,现在怕是真得到口实了。” “老爷,那我们怎么办呢?”大太太听闻急切问道。 老爷子叹息着摇摇头:“青儿,到底是谁告诉你消息的?” “事到如今,爹我告诉您,是祁家大小姐告诉我的,那天我和她一起在越宫饭店顶楼餐厅吃饭,她指着他们祁家的码头跟我说的。” “哦。这样机密的事情她也告诉你?”老爷子想了想,心里大致有个估量,却没有说出来。 “眼下怎么办?”大太太追问道。 老爷子摇了摇头,叹道:“听天由命吧。” “吱嘎~” 门口停着一辆车,警察局的王警长从车上下来,对带的一众小兵们道:“这里是周公馆,进去不要乱摸乱动,听到没?惹了麻烦别说老子没有告诫你们。” “是。”他一个手势,警察们直接荷枪实弹跑进了周公馆的大宅里。 “又见面了,周老爷、周夫人,两位少爷。”王警长大咧咧地和众人打了个招呼。 大太太、祁珊等一众女眷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早慌了神乱了阵脚,大太太在心里默念佛号,祁珊挽住了她。女人们惶恐不安地盯着警士们。 “能不能让内子等女眷回房,有什么事我们谈?”周老爷赔笑道。 “是应该,请夫人们先上楼去。”王警长倒也客气。 大太太、祁珊还有桂妈、一些小丫鬟们都挤在大太太的房里,她心疼悦华的媳妇,拉着祁珊的手,许是因为悦华多年荒唐,娶妻以后收敛了不少,她对祁珊竟隐隐有些感激。 “奉孙长官之命,带周家二少爷周慕青接受调查。”王警长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为什么?”悦华惊问。 “刚刚在街上的爆炸案听说了吗?我们奉命搜查张长官的官邸,发现了周慕青的名贴,上面还写着时间地点,有证人说周二少爷前段时间拜访过张长官。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怎么样,周二少爷跟我们走一趟吧。而且这是要案,你看我都亲自来带人了。” “张长官被害,孙长官首要应该调查谁是主谋,谁是要犯,谁执行操作,怎么会怀疑到我家青儿身上。我今天59小寿,青儿他也不过是请张长官来家里吃个便饭而已,我们怎可能起心谋害张长官,岂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爷子辩解道。 “周老爷你说的我们接下来自然会调查,现在逮捕令白纸黑字写得是周慕青,其他的我可做不了主。弟兄们,带走!”王警长又是一挥手,“烦请周老爷你在这张文书上签个名吧!” 老爷子听到这话,身体晃了一下,刚刚才提到牵连,不想真的发生。他作为一家之主,稳了稳心神道:“王警长,他这个事,我也知情,我跟你们去接受调查怎么样,求王警长您放过我青儿?” “可别。”王警长拒绝道,“明明白白写得是只有周慕青,我另带了旁人算怎么回事!” 周老爷瞬间明了,这事情有蹊跷,始作俑者是祁家?还是有人借力打力?他得尽力调查一番。 这些时日,他明白青儿为了让万德摆脱致和的控制,做了无数努力,奈何背后似乎总有个手在翻云覆雨。 “爹,我跟他们去,你年事已高,经不得的。” 老爷子不再多言,签了文书后吩咐管家拿了把现大洋塞到王警长手里:“还请您多多关照周慕青,这点请兄弟们喝茶。” “好说好说。”王警长见钱眼开,立即给周二少爷让开一条路让他自己走出去。 凤凰躲在厨房门边看到慕青被王警长带走一幕,简直天旋地转不可置信,她强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孙长官翘着腿在府邸悠闲的喝着茶,听着下属的汇报,终于把周家老二逮进牢房,他周家还想琵琶别抱,这一箭双雕用得真是极好。 想当年他的侄子回来哭诉求助,说周家大少爷欺人太甚,硬生生把自己看中的美人儿抢走,虽然后来动用权力让周家放弃了,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只此一家,从此接下了梁子。 之前因为祁老爷暗中活动这件事已经让他很不高兴了,但祁老爷是个聪明人,不该少的孝敬依然不会少,该汇报的事依然前来汇报,自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慕青被带走后,老爷子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很久,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祁玫会是祁家故意安排的吗?祁家为什么要坑害自己?谁走漏了风声?还是有人故意将计就计?毫无头绪。 他只知道一点,孙长官一定是这件事得利之人,做生意这么多年,他从来对权力畏畏缩缩,不敢接近也不敢疏离,尤其这样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世,谁可以长久坐稳疆场? 这次是真的太冒失了,好在并没有什么其他过从甚密的事情,但慕青在警察局,万事不由己,随便安个名头,他也受不了,恐怕还得为了他,主动去和孙长官服个软。 慕青被捕,对老爷子打击极大,他不得不做出临时的安排,除了重新任命周悦华掌管银楼,更重要的是,关于周慕青的消息,不许全家有任何人泄露一个字。 大太太想起慕青被带走一幕还有些后怕。原来身在周家即便锦衣玉食,也不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步踏错依然粉身碎骨。她告诫重掌银楼的悦华,一定要以慕青为鉴,万事不要自作主张。 祁珊婚后深受大太太影响,也信佛拜神,听到爹重新任命自己的丈夫为银楼经理,她不由独自去了家里的小佛堂祈祷。 她深深磕个头,双手合十道:“愿佛祖保佑我夫君做事顺顺利利,保佑二叔早日脱离牢狱之苦,保佑周家霉运尽消。” 大太太走到佛堂门边,听到祁珊的祈愿,心中不由一叹。有这么善良漂亮的媳妇,是华儿这小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爷子坐车直奔万德商行,通知账房预备下大量的银票。准备工作做完,他亲自去孙长官的府邸拜会探探底。 “就说我很忙,不见不见。”孙长官拿着老爷子的名贴,手指夹着反复摆弄,对副官说道。 他心里有数,也想试试周家有多大泼天的能耐,先晾着他们几天再说,倘若他们这次彻底臣服,他依然可以给他们以前的荣耀;倘若周家是个硬骨头,这次慕青被捕就让他们知道点厉害,自己轻松动动指头就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副官向老爷子回复了孙长官的态度。 “麻烦您再向孙长官说说好话,就说我周世雄家教不严,犬子周慕青做的错事还望孙长官高抬贵手。”周老爷子低声下气地塞给副官一把银洋。 “好,你在这里等。”副官环顾左右,把银洋揣在怀里。 副官把话带到,还绘声绘色形容一番。 “哦,他这么说?”孙长官思索道,“给周世雄说,今天我确实很忙,三天后再来拜访。” 得了这样的信息,周老爷欣慰不少,他已做好思想准备,这次不管对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也要把慕青救出来。 周悦华下车站在万德银楼门口。再次看着万德银楼招牌的四个大字,他心里不免有种失而复得的快意。 他缓步走进万德银楼,里面和他在的时候已大相径庭,慕青改变的东西他终归瞧着有些碍眼。 王掌柜接到周老爷的电话,已经准备好了账本和钥匙。 周悦华冷冷地接过东西,对王掌柜说道:“王先生,你知道我和我弟弟性格不同,做事方式也不一样,你要尽快适应我的方法,最好不要有怨言,如果对我不满,大可以对爹讲明白。” 王掌柜知道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为的就是上次慕青执掌银楼时,他称赞了周慕青。他心思一沉,悦华什么样性格的人,和他共事这么久,哪有不明白? 悦华学着老爷子的样子,他要王掌柜通知银楼所有人开会。王掌柜望着他暗地摇摇头,还是照着他的意思办妥了。 沉寂许久的万德银楼二楼的会议室又热闹起来。 瞧着环坐一圈的熟面孔,他掩不住地得意洋洋地宣布:“今天召集你们来开会,是因为万德银楼现在由我——周悦华全权管理。” 举座皆惊,大家议论纷纷。悦华抬手止住:“你们不用议论,我二弟另有去处,你们听我的就行,是不是啊,王掌柜?” 王掌柜点头称是。 “那好。第一件事,王掌柜你吩咐人去把那个凤穿牡丹撤下来。” “为什么?”郭师傅很不忿,到底是自己的心血。 “这件东西给我们周家带来过羞辱,凭什么做为镇店之宝?”悦华看着凤穿牡丹就闹心,“撤下来。” “是。” 悦华接着又提出取消订制首饰业务,这就如同烧得鼎沸的油锅里洒下一滴水,众人炸开锅般纷纷抵制他的决定。 助理李奕劝道:“大少爷,订制首饰可是我们万德银楼收入的重头,取消这个业务,对我们大有损失,您该重新考虑考虑。” 悦华沉吟着,确实不该操之过急,便不再勉强。 散会后,他把玩着撤下来的凤穿牡丹,金首饰依旧在手上闪闪发光:“周慕青,我要看你这回怎么翻身?” 慕青在牢里也不算受苦,一是爹给警察们暗中使了钱,二是孙长官迟迟没有示下如何处置他,其他人也不敢怠慢。慕青觉得很懊丧,还是自己太沉不住气,才轻易地做出判断,害了爹和万德,为了救自己,爹又不知该拿出什么底牌和孙长官谈判。 第三十一章 祁玫 周老爷本想封锁消息,可是慕青被捕之传闻依然不胫而走。 祁老爷得知了这个消息沉默不语,不为别的,孙长官对他放出这个风声,无非杀鸡儆猴而已。 他打算准备礼品再度拜访孙长官,以求对他表忠心。 碧春很快也听说了,自己女儿心上的人,自然多关注了些。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祁玫,不想祁玫已然听说了一切,跑来问她:“娘,这事是不是真的?” 碧春点点头。 “为什么?凭什么抓他?”祁玫不可置信。 “听说因为在张督察员府邸搜出了周二少的名贴,还留了时间地点。他虽然不是张督察员那个案子的嫌疑人,但是也算牵连在内。”碧春表情凝重。 “是我,是我害了他。”祁玫一听悔不当初,颓然瘫下道,“娘啊,我真不应该怂恿他去走张督察员的门路!” “你?” 祁玫带着哭腔把当天越宫饭店吃饭时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我们家机密的事,你一知半解为何要对周少爷胡说?且不说会不会让他促成行动,专说你这泄露机密的行为?要你爹怎么罚你?”碧春指责道。 “娘我错了,现在我害了周慕青,能不能求求爹,为他开脱?” “你爹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孙长官借这件事正在给你爹颜色看。要他如何为周慕青开脱呢?” 祁玫没得到满意的答复,一定要见他一面!她打定主意,趁家人不备,跑出家门口叫了辆黄包车,往警察局去。 “我找你们王警长。”她从车上下来,拿出大小姐派头。 不知道她是哪个来头很大的富家千金,众人不敢造次,门口有人帮她通传一声。 “哟,是祁大小姐。”王警长把祁玫请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上次在李府寿宴上见过她,那时他还请过她共舞一曲。 “麻烦你带我去见见周慕青,我和他有兄妹之谊,他被捕,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能不来看他。” “祁大小姐果然重情义,但是上峰交代了,他是重犯不能探监,我也不能违抗。” “王警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我就见他一面,不多说话,你看可以吗?”祁玫软话相求,心领神会地从手袋里掏出一些银洋塞进王警长手里。 他看着祁玫咽了咽口水,可惜她是祁家的宝贝千金,祁家人他还不能染指,他收了手中的银洋,得点现大洋倒是眼前的好处。 “行。我带你去,跟着我走。”王警长借口支开左右,带着她下了楼梯,一路上他趁着黑,几次打算吃祁玫豆腐,被她机智地躲开。 幽长又黑暗的地下通道,一个个监室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满耳满眼祁玫越听越心惊不安。 “到了,就在前面,你们有话快点说,不要磨磨蹭蹭。”王警长指了一下前面。 祁玫独自往前走,果然在右边一个监室见到了憔悴的慕青。 慕青头发长了,灰突突无力耷拉在脸上,一身洋装粘着草和灰,一片片脏兮兮的,虽然没有受刑,但完全是一副落魄潦倒的模样。他无精打采地坐着,这里不知日夜,他成日陷入自责和后悔中无法自拔。 在祁玫看来,他精神上的糟糕程度远胜于外表。她没想到之前还神采奕奕的周慕青,被折腾成这个样子。 祁玫无端落泪道:“周慕青。” “祁玫?”慕青抬起头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对不起。是我害你成了这样。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想同你谈条件,怎么会..….”祁玫哽咽道。 “跟你无关。”慕青没有看她,“是我自己冒进失误。” “不!是我,怪我一知半解就对你说了…...你别责怪你自己,要怪就怪我。” 祁玫动了感情,低声下气地哭求,“我只求你能振作起来,你振作什么都有希望,我们外面的人才有盼头,求你了,周慕青。” 慕青转过头仔细地打量她。祁玫这个为自己不顾一切探监的女人,竟然给他牢狱生活带来一点温暖,他有点感动。 “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一个千金小姐该来的地方。”慕青说话柔和了不少。 “你放心,我..….”片刻的温和令祁玫动容,她望着慕青咬着唇,想了想没有说后半句。 祁玫从警察局出来,眼前不断浮现出慕青消瘦的脸庞,越想越难过内疚。她自责,抱着头蹲在路边哭了起来,路人纷纷扭头回顾,真是个奇怪的场景!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千金小姐不知为何事所伤,居然不顾身份在街边痛哭。从她身边走过的女人则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先入为主地认为,就算是不愁生计的太太小姐们也能被男人所抛弃。 回家的路上祁玫思索着该如何出力救慕青,虽然娘已对她说过了爹处于自身难保的境地,可爹一向疼爱自己,她愿意亲自向爹求一求。 突然思绪一转,有件事疏忽了,她站住转身,在附近站台上了电车。 她去了显正街的万德商行。 周老爷没想到祁家大小姐亲自上门,他在二楼办公室见到了她:“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去见过慕青了。”祁玫开口第一句使老爷子有些意外。 听完这句,周老爷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可第一次很欣赏她。 “我爹都已经知道了。”祁玫接着说道。 老爷子瞬间明了,封锁消息根本无用,孙长官正捉着一个典型,如何不会宣传得人尽皆知? “他怎么样?” “不好,尤其是精神,要再使他振作恐怕要费些时日,所以这就是我来的目的。他之所以这个样子,是因为他在惩罚自己。这不是他的错,错完全在我。老实说,是我把一知半解的情况说给了慕青,害他轻举妄动,酿成了今天的惨祸。现今我爹也陷入自身难保的境地。不过您放心我会尽力求他帮帮慕青的,我不敢求您原谅,但我必须要把他的情况告诉您。” 老爷子听着祁玫的话,细细问道:“你家码头真的是李绍文的?” “我是这么听说的。” “你说你爹自身难保,他最近还好吧?” “是我娘说的。只是几次他回家脸色不好,除了奶奶,别人都不大敢和他说话。” 老爷子思索着,周家因为亲近张督察员,慕青被牵连了进去,同样接洽过张长官的祁老爷,不应该毫发无损,以孙长官睚眦必报的性情,这不合情理,背后定有隐情。 他想得入神,完全忘了对面还坐着祁玫。 “周世伯。”祁玫主动喊他才反应过来。 “大侄女,谢谢你,特意跑这一趟。” “本来就是我应该的,为了周慕青,我情愿的。” 老爷子定定看了她一会,亲自把她送出来,又派车把她送回去。 祁老爷在家正在大发雷霆。 “玫玫呢?又野到哪里去了?一个两个的都不叫我省心,三房的那个已经闹得够烦了。原以为你教出来的不一样,看来也是一样的!”祁老爷对着碧春斥责道。 “老爷喝口水消消气,她可能是到后园玩去了,她还小,您别气了,气坏身子不好。顺喜,给老爷沏杯茶来,记得沏新到的雨前龙井。” 顺喜麻利地把茶端上来。 “她不在。”祁老爷坐下来喝了口茶,“你把她看紧一点,最近局势麻烦得很,让她少上街,免得惹事。” “这是?” “还不是因为张督察员这个事,孙长官正满城搜捕杀手呢,外面乱哄哄的,孙长官本来对我们祁家也有意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爹。”祁玫刚刚回二房的翠微居来,正听得爹在娘房里说话。 “跑哪里去了?”碧春不悦道,“你爹到处找你也没找到。” “爹,您能不能想办法救救周慕青。”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祁玫居然对着祁老爷扑通跪下了。 “为什么?”祁老爷惊道。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碧春也吓了一跳。 “爹。我喜欢他,不想他出事。”祁玫眼见慕青的情况不乐观,索性豁出去如实相告。 “你..….江城这么多富家公子,你何苦偏偏喜欢他?他现在身陷囹圄,还不知能不能顺利脱身。”祁老爷急了,“而且他开罪了孙长官,以后也不见得能翻身,我劝你趁早斩断情丝,实在不行,爹我亲自给你物色一个,保管比周慕青好。” “不,爹我不要别人,求您尽力试试,为周慕青开脱开脱。” “玫玫,别为难你爹,祁家没有这个能力。你爹稍有不慎,也会落到周慕青的田地。你要你爹怎么帮他?” 碧春扶起祁玫。祁玫已经腰酸腿软,梨花带雨着实让人看了心疼。 “从小到大,你最懂事。唉…...爹不是不帮你,是确实无能为力。”祁老爷望着他最钟爱的女儿,心痛不已。 恐怕城里商贾大户不知道慕青出事的,只有嫁到李家的两位周家小姐。 李绍文有意瞒着之岚,他生怕她知道这个消息,尤其最害怕静如会透露给之岚,小心翼翼等了好些天,见她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放下了心。 他还有意试探了静如,随便同她聊了聊,这次静如消息不灵通倒是出乎意料。 为防止意外,他要霜华看着之岚,非常时期一旦之岚有风吹草动,要她立即去致和禀报自己。 街上搜捕杀手的风声动作愈来愈紧。 第三十二章 释放 约定三天时间到了,孙长官似乎有意晾着周老爷。 周老爷一大早就在门房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临近中午,孙长官才派副官传老爷子到办公室相见。 “周老爷,不好意思。你看我这事多,差点忙忘却了,若非副官提醒才记起来,慢待你了,请包涵,坐吧。”孙长官虚笑着,让手下看茶。 “不敢当、不敢当。” “唉,你知道最近为了查清张同侪遇难的事,给他个交代,我也很为难。你看,杀手至今没抓到,上峰怪罪下来我也没办法交差,真是焦头烂额的。”孙长官一开口就有意把难处说在头里,单等周老爷接口。 “孙长官,我知道,您有难处尽管开口,周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说好说,你这个态度就比以前好多了不是。” “今天我已经在家里备下了宴席向您陪罪,只求您务必赏光。” “这……”孙长官佯装为难推却道,“这不好吧。” “以前种种是我们周家小辈不懂事,也是我这个做家长的管教不严,几次三番和您过不去,我心里也不好受,今天只求您可以赏脸。这是我周家无上荣光。”周老爷低声下气,毕恭毕敬地再次恭请着孙长官。 “你太客气,这话怎讲?既然话已至此,我再不赏脸倒显得不通情理了,那你头前带路,我就走这一遭吧。” 周老爷闻言赶紧打头,鞠躬哈腰地开路,孙长官带着副官随其后,一步三摇的派头。 到了车前,周老爷还不等副官为孙长官开门,抢先一步为他拉开车门,请他进去。 孙长官坐在车里,心里甚是舒适。周家早这么识趣,这周慕青也不至于受这茬罪,暗叹江城商人里还是李绍文会来事,不需要多加提点,就能顾虑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妥妥贴贴不失分寸。 两辆车一前一后驰进周公馆。 大太太、悦华夫妇为首,带着仆佣出门列队迎接。 “嗯,周老爷,你费心了。”孙长官下车看到这样的阵仗,还有一袭红毯直铺到会客厅里。 周家人跟随孙长官两人进门,仿佛孙长官才是周公馆的主家。 “老爷,安排好了。”周管家通秉一声,忙去餐室布置。 “两位长官这边请。”老爷子虚抬一下手示意道。 孙长官不客气直接坐了主位,看各人落座,主动举杯道:“周老爷、周夫人,为我们的未来干一杯。” 老爷子直接一饮而尽。 “孙长官,今天的宴席是向您谢罪,我敬您一杯,为了以前和您侄子不快的事,说一声得罪了。”悦华起身恭敬举杯。 “哦。你就是周家老大。”孙长官微眯着眼睛,“确实是相貌堂堂,难怪美女爱英雄。” “哪敢当此谬赞。请您满饮此杯,实在是表达我道歉的心意。”悦华一饮而尽后又一次举杯。 “嗯,好说。”孙长官喝了一口。 悦华再次喝了满杯。 “孙长官,小儿慕青的事。不知......”周老爷试着提起。 “不忙不忙,先吃得尽兴,再谈事情。”孙长官大手一挥。 老爷子满腹的话只得咽下去。 一时间菜布齐备,大家陪着孙长官先动筷子,他却不吃,举着筷子,点着烤鸭说道:“嗯,这色泽香味倒像我在南京时候吃的烧鸭的味儿,不错。”接着又品评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等菜色。 凤凰站在仆人队伍里,她知道慕青未来全部掌握在眼前这个人手里。她的力量微末,唯有小心伺候,才能为二少爷出一份力。 周家人赔笑附和着孙长官,好容易等他开动用完餐。 “味道不错,这请的厨子手艺不错,做得地道。” “您能满意就好。”周老爷道。 碗盘撤下去了,巴巴等着孙长官慢悠悠品茶,周老爷有点心急:“长官,犬子周慕青确实年少无知、无心冒犯,您能否高抬贵手,我敢保证他再不会犯傻了。” “周慕青啊……他倒是个敢想敢做的,就怕他不像你们其他人啊。”孙长官干笑几声。 “我们都能保证的。”悦华抢着说道,“您尽管放心就是。” “孙长官有要求尽可以提,只要我周世雄做得到。” “那我明人不说暗话。”孙长官就等这句话,把深谋思虑过的话提了起来,“我听说你们万德商行和万德银楼都是江城商界的翘楚,我也不提得高了,和李家的致和一样,利润五五分怎么样?” 周老爷暗骂一声,五五分,怎么不去抢?现下慕青成了人质,自己被逼上梁山,似乎不答应也得答应,只得赔笑道:“孙长官爽快,我周世雄也爽快,就按您说得定,每月底自有银洋奉上。” 说着他让周管家去把书房里准备好的红纸包拿来:“这是这个月的红利,希望您别嫌弃。” 孙长官拿过来打开看了看,全是银票,料也不少,微笑道:“一言为定。” “那犬子周慕青?” “周老爷你急什么,功夫茶功夫茶,还火候到了自然有得香茗品。”孙长官大笑道。 听他这么说,老爷子总算吃了颗定心丸,花了如此高的代价,得尽快救回慕青才是。 这顿饭后,又捱了两天,第三天下午,终于传来消息: 袭击张督察员的杀手被抓了。传说是张长官在华景俱乐部赌输了钱赖账,被黑帮寻仇所致。王警长立了大功一举抓到三名嫌犯,把他们当场击毙了。周慕青纯属诬陷,无罪释放。 周老爷去接了慕青回家,看着自己憔悴而邋遢的儿子,老爷子心疼不已。 警察局地下的监室阴暗潮湿、蛇虫鼠蚁杂生,哪里是人呆的地方?老爷子顾全慕青体面,没有带多余的旁人,由王警长带路,亲自下到监室,把慕青搀扶出来。 周慕青的眼睛许久没有见光,突然上来有光亮之处,一阵刺痛条件反射似的闭上了眼,木木地居然不知道用手遮挡。 老爷子抑着心痛,谢过王警长,又打发他们一些好处,父子俩登上了车,让司机开车回周公馆去。 直到上了车,慕青才有些反应,一声“爹”出口,许久没听到慕青唤自己“爹”,老爷子竟有些哽咽。 “没事了。”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递给他一件外袍,“换上吧。” 他依然是周家的二少爷,怎能在下人面前失态。慕青换上了,比刚出警察局的样子整洁了许多。车里的他比以前沉默,老爷子知道,虽然他衣服换新了,他精神的调整和振作还需要时间。 终于到了家门口,周管家亲自把慕青扶下车。 “老爷。”周管家毕敬地称呼道,“这是按您的吩咐准备的火盆。” “青儿,跨过去,跨过火盆,以后顺顺利利。”老爷子柔声鼓励着。 慕青看了看爹面带勉励的表情,照着做了。 “我都让管家准备好了,你回家洗澡理发,吃个饭多休息休息。” “好。” 周慕青回来,所有人都安心下来。大太太在饭桌上欢喜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嫂祁珊也在微微笑着。 不管真心假意,慕青看着熟悉的人和物,这些都让他感觉踏实安全。在狱中他胃口一直很差,虽然老爷子让厨房做的都是他喜欢的菜色,他也只吃了一点便推说饱了。 “青儿,事情都过去了。放宽心,往前看。”周老爷在饭桌上叮咛道。 慕青点了点头。 凤凰远远看着慕青,他消瘦多了。这场牢狱之灾似乎令他沉闷许多,眼前的他让她难过,她希望以往那个意气飞扬的二少爷能够回来。 慕青整理后回房躺在床上,在警察局里他根本没怎么睡,潮湿阴冷的草垫子上他受的不是罪。放松下来实在困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了好长一觉,他再醒来时已是晚上了。 老爷子给他留了饭菜,说是二少爷醒了后热好给端到房间里来。 丫鬟在桌子上摆好了饭菜,对慕青说道:“二少爷请用。” “怎么是你?凤凰?”慕青听这个声音耳熟得很,不由定睛瞧,“彩萍呢。” “她肚子不舒服,我便送了来。”凤凰道,“少爷有问题尽可以问我,我知道您一定有问题问我。” 慕青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让她一旁站下,自己先用饭。 凤凰的话如同石子打在棉花上,想起以前的二少爷定会被自己的话撩拨起情绪。经过这场牢狱之灾,他的心性更能忍耐了。 慕青慢条斯理吃饭,凤凰倒是等的有些焦虑。 终于吃完了。 “我问你,爹到底如何把我救出来的。” “老爷把孙长官请来家中,摆了一桌酒宴。” “爹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孙长官提出每月利润五五分,老爷答应了,这个月的钱老爷拿给了他。” “什么?五五分?”慕青捏紧拳头,果然和自己估计的差不多。 没想到因为自己冒失的行动,引发了如此巨大的后果。他知道利润五五分这个决定对于万德商行那些股东会有怎样的反弹,爹将面对多大的压力。 更关键是,自己掌控周家的计划又回到了原点,还比之前更糟糕,以前自己在万德商行工作时无功无过,执掌银楼后有功无过,如今只有过而无功,如何能服众。 他接着问道:“银楼那里呢?” “老爷派大少爷去了。” 慕青听了心中一痛,周悦华再次执掌银楼,自己一场辛苦为谁忙?恐怕不日就会功亏一篑。 “哦。”慕青心里落寞,脸上还是淡然处之。 “对了,我不在家时,可有什么人来找过我?” “并没有。”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多问,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也是,之岚如今嫁了李家的人,怎么能随意回娘家走动,假定自己是李绍文,定不会同之岚说这件事,她必然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嗯。你收拾了去吧。”慕青不再问了,他起身去阳台上站一站。 凤凰在房间里收拾碗盘,抬头望向慕青站在阳台的背影,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手,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外袍,披在他身上。 慕青回神,对她道谢:“今天谢谢你,以后这些事,还是让彩萍做吧。” 凤凰咬着唇,收拾了东西退下去了。 慕青眺望着远处那片湖,入狱不过才数天而已,却有物是人非之感。 他偏过头去,看到隔壁之岚房间禁闭的阳台门,突然之间期望之岚能从那扇门推门出来,喊一声:“慕青。” 想得呆了,他收回思绪,自嘲地笑笑。 第三十三章 重掌 “青儿你感觉好些了吗?”老爷子进屋后关切地问道。 “爹,我身子舒坦多了。” 老爷子走到桌前和他相对坐下:“我想跟你聊聊。” “因为我,要爹您承受压力,我很过意不去。” “你能平安出来就好,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把华儿安排到银楼主事了,因为我那时候心里没底,能花多少时日救你出来,银楼没人坐镇不行。” “爹您想得对。” “你的差事,我想先过一段时间,等事情平息下来,你再回商行工作如何?” “您安排吧,我没有异议。”慕青点头。 “我还有点私事想同你说。”老爷子说着笑了起来,“祁家的大侄女来找过我,说她去警察局的监室里探望过你。” “是,她来过。”慕青最明白不过祁玫的心意。 “她很不错,是个有胆识的姑娘。我知道你心里有岚儿,但应该翻篇了,你也该给别人一个机会。当然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我说这么多,只是劝你自己斟酌一下。” “爹,她来找您说了什么?” “她来求我原谅,说了你的近况,还打算让她父亲帮忙为你开脱。” 慕青沉默不语,这祁玫真是个痴人。 “看样子她也很内疚,第二件事很关键,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很疑惑。” “是什么?” “她话里的意思是祁宏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影响和牵连。”老爷子皱眉说道。 “这不可能,祁老爷最早向张督察员靠拢,孙长官怎么可能对他半点动作都没有。” “只有一个合理解释:祁家和孙长官是一路,或者说祁家是被安排的。” “看来祁宏这个骑墙派两头讨好。但是他出手代表着一定想摆脱李绍文的控制,可以利用。”慕青思虑道,这么说三家中,只有周家着了道,真正动了手。慕青苦笑。 老爷子望着他点点头:“现在能把你救出来我已经很安心了,任何事情都急不得,欲速则不达,其他的我们得容后再议。今天晚了,你虽然不便露面,从明天开始还像以前,所有的账目你必须重新过一遍,就如同你在商行上班一样。” “好。” “挫折只是暂时的,我们找出失败的原因,随时都有重来的机会。”老爷子微笑勉励他,“你上次凤穿牡丹的事情不就是个例子。” 慕青望着老爷子,操劳使他头发花白得更多了,他心中莫名一暖,入狱前他还有些介怀爹对之岚说的话,而今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祁珊性格温婉,没想到她和大太太投缘,她们时不时上街逛逛,亲如母女一般。家里本来就人少,她们一走,家里越发寂静起来。 寂静的日子没过几天,祁玫来了,她带了瓶红酒来。 “你身体恢复了好点吗?”敲开门,祁玫拉着慕青左看右看,“总觉得你气色还差了点,周慕青,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谢谢你看望我,可你带礼物就不太好吧。”慕青皱着眉头,“况且现在我们孤男寡女处于一室,实在是……” “你这个人……别忘了你签过保证书,我们可是男女朋友,不该当在一块吗?”祁玫丢了个白眼过去。 “感情是保证书保不了的,我感激你,但是我心里你并没有承认你是我女朋友,保证书你就当是我们之间的小小玩笑吧。”慕青正色道,不如早点与她说清楚,断了她的念想。 “周慕青,你个大傻瓜!我就是要当真又如何?”祁玫激动站起身,若是旁人她早耐不住一走了之,可面前这人,无论说什么,她都有些不舍,不免柔和地换了话题,“你......要不要带我去花园走走吧。” 慕青有推脱之意,祁玫不乐意道:“今天看在我给你带礼物的份上,带我去一次吧,就不算男女朋友,我结识你这个酒友也不容易。” 慕青望着她放在桌上的红酒,思来想去,答应了。 祁玫兴奋起来,站起来主动拉他。两个人随小径绕到湖边来。 “哇,豁然开朗。”祁玫叹道,“本城三大家族的花园,虽然你家最小,不过我还挺喜欢这儿的雅致,格局皆有布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自从之岚出嫁后,慕青再没有如此逛过花园,他害怕来这儿会触景伤情。这路上、凉亭、石头、草木、湖边,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他对着湖面不知想些什么,祁玫并肩站到他身边。她个子很高,穿上高跟鞋差不多和慕青一样,她偏过头看着慕青的侧颜,他原本就很清俊的面容透着一种温润儒雅,如今瘦了更棱角分明。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情不自已在他脸颊印下一吻。 慕青呆了一刻。 “我喜欢你。”祁玫毫不讳言。 她和之岚是两种个性。之岚更为压抑内敛,祁大小姐随性洒脱。 “可是我……”慕青思量拒绝道。 “不要说出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不要说,我不听。”祁玫捂着耳朵。 慕青望着她叹了口气。 远远处传来雷声,慕青如释重负,忙对祁玫道:“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雷声一声紧似一声,祁玫没有做声,两个人满腹心思回转。刚走到门口,老爷子的车驶了进来。 他忙从车里下来。 “正要找你,你快随我去一趟万德银楼,那边出事了。”老爷子不由分说让慕青上车,留下祁玫独自一旁。 老爷子想起了什么,对祁玫说道:“大侄女,你在家里玩一会,如果你要回家跟周管家说一声,他会安排的。” “周伯父,我没事,你们快去吧。”祁玫同他们挥挥手。 “爹,银楼出了什么事?” “华儿那个混小子,没想到他这么个性子,把你在银楼时许给职员的提升的福利全废除了,闹得几个老师傅带头罢了工,大家还在会议室等着呢。” 慕青料想到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由担心起展柜里的凤穿牡丹。 停了车,老爷子和慕青一同疾步进门。 所有人都挤在二楼会议室里。 周悦华坐在桌子前,看他青灰愠怒的脸色似乎已经发过脾气了,李奕站在他身边,似乎在向郭师傅解释着什么。 “东家和二少爷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大家自觉让开一条路。 “华儿,这是怎么回事?银楼交给你才几天,就闹成这样?”老爷子坐下,疾声道。 “是他们……郭师傅带头闹起来的。”悦华声音小了下去。 这句话激起矛盾,众人反驳和议论不绝于耳,一时间会议室里外七嘴八舌,到处都是声音。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慕青走到人群中间,“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你们大家派个代表,一条一条说。” 众人纷纷推举出郭师傅。 “郭师傅,你慢慢说,我记一下。”慕青随手抽出一个记事簿,坐在桌子旁。 “你们大家能坐的都坐下说。”老爷子抬抬手。 一时间会议室里里外外站的站,坐的坐,围个水泄不通。 郭师傅一条条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慕青听了,根源还是悦华的擅自决定动了银楼的根本,万德银楼已经不像当年悦华在的时候,如今业务量大增,又增加了定制项目,还按照以前奖罚的老黄历当然会出纰漏,眼下解决之法,只有恢复自己订立的所有制度才行。 慕青把记录做好了,推在老爷子面前,老爷子心里明镜似的,当下做了个决定。 “华儿,不是爹不给你机会,看来你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你……还是把这个位置让给青儿吧。” 老爷子宣布完,在场众人立时欢呼雀悦,掌声久久不息。 周悦华一言不发,他心里恼得恨不能破口大骂。当着爹却不能发泄,只得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华儿,你还是按规矩把钥匙和账簿交给青儿。”老爷子对着悦华说道。 “对了,大哥,我上楼的时候没看见橱窗里的凤穿牡丹?你……” “我就不明白了。”听到这句话,悦华本跨出会议室的脚步停下来,指着慕青大声道,“你为何非要把周家的耻辱成天摆在橱窗里,当天李家寿宴上的事情你忘了吗?” “没错,这是周家的耻辱,却也是周家的荣耀,得益于凤穿牡丹,才能发展出今天的万德银楼。”慕青说道,“你知道为了做这个,郭师傅费了多大气力?岚儿花了多少心血?银楼每个人都为此付出了多少?” 悦华无言以对。 万德银楼的伙计们被慕青这句话鼓动起来,纷纷叫好,悦华闹了个无趣,只得乖乖去清理东西走人。 会议室里,慕青呼声正高可谓众望所归,他和周老爷顺便开了个会,讨论恢复被悦华废除的各种条款。 慕青一条条一款款陈述地有理有据,老爷子觉得很欣慰,本来他正在为慕青重返万德商行犯难,而今银楼里伙计们这么一闹,正给了他一个借口,只是如今要委屈华儿了。 悦华满心烦躁地在办公室清理东西,突然看到抽屉里他随意扔在一边的凤穿牡丹,突然想起刚刚在会议室里受到的“羞辱”,他从盒子拿出这东西轻轻握在手里,慢慢收紧手指,可怜凤穿牡丹这枚金项链坠,因为受力不均变了形。 他看着,一道闪电的光影照耀在这枚链坠上,心里莫名涌上一阵快慰。 等了好一会,慕青和老爷子布置完,又宽慰了伙计们几句,大家各回各位,一场因为悦华卷起的风波就这么平息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字条 老爷子满意地坐车回了万德商行,慕青把他送上车子,看着老爷子的车消失在雨幕里,才返回大厅里。 看着远处空无一物的展示柜,他突然想起悦华拿走的凤穿牡丹,快步上楼找悦华。 周悦华背着手在窗边站立着,他的桌上放着已经整理好的账簿和钥匙,慕青一眼看到账簿上面放着变了形的凤穿牡丹。 他大惊失色,对悦华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你也知道心疼,是吗?你不是最看重这个东西吗?周慕青,现在它已经被我毁了,哈哈哈。”悦华大笑起来,“你心痛吧,可你一样把我看重的东西毁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过我的面子吗?” “大哥,面子是你自己干出来的,不是别人给你的,并不是我要抢你的位置。只是这个位置太沉重你坐不起,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自己的决定,后果必须你自己承担,这句话很早以前我就想同你说的。”慕青语气强硬。 “你还有资格拿这句话告诫我?你别忘了,是谁把你救出来的,后果你自己承担了吗?如果没有整个万德给你垫底,你现在还能完好无损地站着我面前指责我?对了,救你我也出了一份力,我不指望你承我的情,没想到你这样对我,我的弟弟,真令人心寒啊!” 慕青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严格说来他不得不承认悦华说得有几分道理。 “这是给你的账簿和钥匙,你不是要坐这个位置吗?请吧。”悦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慕青坐下来,细细看被悦华捏坏的首饰,想了想请郭师傅来办公室。 “二少爷,您找我有何事?”郭师傅刚放下手中的活计,习惯性地擦了擦手。 “郭师傅,你手艺最好,这个又是你做的,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修复它?”慕青把坏了的首饰递给他。 越纯的金子质地越软,不必费多大的劲就能弄坏,郭师傅查验后发现有几个承托红宝石的爪伤了。 “我试试看。但不一定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没事,您先尽力一试,如果不行把这几个红宝石拿下来也可以。”慕青提议。 “那样就破坏这件首饰的美感了,可惜了阿奕的提议。”郭师傅惋惜地道。 “李奕提议了什么?”慕青好奇顺口一问。 “其实在这上面镶嵌红宝石,是李奕出的主意,那天他给我送饭进操作间,看了看凤穿牡丹,提议说用红宝石镶嵌最起色,我也觉得不错,就采纳了。”郭师傅回忆着。 “是李奕提议的?”慕青追问了一遍。 “是的。”郭师傅肯定地答道。 慕青听后沉默了,让郭师傅把凤穿牡丹带走。 隔天李奕来送文件。慕青第一次审视这个人,李奕戴着眼镜,长着一张圆圆脸显得和善得很,慕青深知他工作能力出色,做事常常能思虑周全,问一答十,确实是得力的下属。他素来不声不响,处事圆润得体。 他审阅后签下自己名字,李奕合上文件夹如常离开。 慕青有些怀疑自己,也许只是巧合,但是经历了牢狱之灾后,他对很多人和事保留了一份冷静和戒心,下结论尽量慎之又慎。 该如何查证李奕?慕青的眼光落到账簿上,对!查账!他立即带着账簿找到了王掌柜。几天繁忙的工作,调发奉,查明细、对账销账...两人忙得热火朝天,竟然没有找到大疏漏。 “二少爷,我们是不是过于敏感了?”王掌柜疑惑,周慕青不语,一个劲地在办公室踱步。 确实有一些东西深藏在纸面之外。 “李奕这个人是什么来路?”慕青突然问道。 “他啊,他是五年前来到这里,从柜台职员晋升起来的,他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他做事爽快人缘又好。当时大少爷主事的时候,相当倚重他,很多事都不经过我,直接指挥他去处理。所以有些事我也不清楚。” “他在银楼这有什么朋友或者交往密切的人?” “之前他有个助手好像叫何谦,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离开了。” “有他们的资料吗?” “档案室里应该有吧,您知道入职时我们会要求填表的。” 慕青谢过王掌柜,往二楼档案室去。打开门,一排靠墙的大木柜里,存放着万德银楼的历史。慕青主事时间短,又忙着变革,接着又是一场牢狱之灾,尚来不及翻阅这些旧档,如今起心方才把他们两人的表格提取出来。 他记下了他们的地址。 晚间吩咐司机开车专程寻访。李奕倒没有异常,可要找到何谦家地址,遇上了麻烦。路两旁越开越荒凉,司机心里打鼓不由问道:“二少爷,这里会有人住么?” 慕青从车窗外望去,天与地在黑夜里融为一体,黑色无尽地铺开去,像一头吞噬希望的兽。 他犹疑着道:“还往前看看吧。” 终于荒野中出现零星灯火,他停下来找到一家庄户人家,询问后却得到了没听说过此地的答复。 看来何谦留了假资料,经此一事慕青可以断定何谦一定有问题,只是是否涉及李奕和悦华,还需要进一步查证。何谦这条线索又断了,该从哪里着手? 慕青犯了难。 慕青冷眼旁观李奕行事,看他每天笑嘻嘻地,反而不知其人几分真几分假。到底李奕其人在银楼里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决定打草惊蛇。 “听说没,李副经理被二少爷贬到柜台去了。” “是吗?这么能干的人都...” “别瞎说了,有个词听说过吗?叫做天心难测。少说多做,干活干活。” …… 职员们纷纷议论他对李奕的任免,听到有人说他不近情理,甚至为李奕打抱不平,慕青反微微笑了笑。 李奕却没有多言,默默收拾了东西,到柜台去。 每天李奕照旧上下班,慕青派人监视他居住的巷子,这个人一向独来独往,下了班深居简出,家里人口也简单,除了他似乎还有个做家务杂活的老婆子,别无其他。几天下来没有任何收获。 局面越平静慕青心里越不安。无法露出蛛丝马迹,就无法印证他的判断。 李绍文约了之岚吃午饭。万心巧依然卧床不起,家中大小事情皆由静如料理。之岚闲得发慌,不待李绍文来接,自己带着烟翠往致和商行去。 两人出来的早,坐着叮叮当当的电车晃晃荡荡,一路上大小商店也不时进去逛上一逛,之岚她们一人买了一只奶油冰淇淋解暑,若不是衣饰上有区别,旁人定以为两人不是主仆而是姐妹。 慢悠悠走到致和,尚且还不过午,之岚轻车熟路直接到李绍文的办公室跟前,如今女文书收了眼光站起身向她行礼,轻声道:“夫人,要不要通报一声?” 之岚挥挥手止住了,她带着烟翠开门进去。 “你怎么来了?”李绍文放下手中的电话听筒,意外道。 “我在家里左右也是等,不如四处走走,有烟翠陪我倒是把路放在嘴里,有乐趣多了。” “那你们在这里坐一下,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马上就好。”李绍文撳铃让女文书给她们上茶。 之岚从手袋里拿了把紫檀香扇坐下扇风,烟翠走得汗流浃背,见端来的茶大口大口喝下去。 李绍文继续埋首桌前的文件里。 女文书敲开门道:“经理,有人来找您。” 李绍文还不待回答,门外急匆匆冲进来一个女人,急切道:“大少爷,我丈夫的事您究竟如何答复,他已经等了好些天了,再等不得了。” “出去会客室说话。”李绍文略略有些紧张地瞥了之岚她们一眼。之岚捕捉到他眉宇间不自然地一丝慌乱,估计是谈什么机密事情,不便当着她们的面罢了。 李绍文出去后办公室只剩之岚主仆。 烟翠吃了冷的又喝了热的,一肚子不合时宜,顿时疼痛难忍,她身子微微扭动着。 之岚发现她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和难掩饰的神色,问道:“烟翠你怎么了?” “小姐,我好像吃坏了肚子了。” “走,我带你去找厕所。” 向女文书问过方向,她带着烟翠下楼,烟翠腿脚快,忙忙乱乱忍痛疾走抢先一步。 之岚路过会客室。女人尖锐的声音传出来:“……不止如此,我丈夫说,周慕青对他已然起了疑心,在他租住的宅子附近一直派人盯梢。他消息送不出来,还是派宋婆子给我带的信,现在我们都不知怎么办了,只能求助您了……” 李绍文声音低沉听不太清。 之岚听到周慕青这个名字,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慕青肯定在调查什么事,她得助他一臂之力。 之岚急忙蹑手蹑脚走过会客室门前,跑进厕所拿出手袋里随身带的纸笔,飞快写道: “慕青:见字如晤。不知你在查什么人,我在致和见到他的夫人来求教李绍文,具体内容不详。岚字。” 烟翠净了手,腹痛大为缓解。之岚等她出来,害怕会客室门响,她使了个眼色,趁无人注意,全力拉她快步走到致和门口,悄悄把纸条塞到她手里,低声叮嘱道:“你赶快去万德银楼,一定要交到二少爷手里。” 第三十五章 查访 之岚招过致和对面歇脚的车夫说了地址,待烟翠上车坐定时,又抓了一把银洋随便塞给他。 车夫还准备退些钱,之岚心急道:“还不快走?” 车夫乐得拉这一趟。路不算远还白白得了这么一大票外水,忙不迭提起车把拼着一口气拉远了。 车转了弯,之岚总算放了心,做完这一切,她稳了稳心神返身进了致和大门。 会客室门开了,小夫人似乎得了主意,不似之前那么慌张,同李绍文道了谢,从之岚身边擦肩而过径自去了。 李绍文向之岚走过来,瞧她扭头望着远去小夫人的背影,解释道:“她是我手下人的夫人,遇上点难事特意向我求教。” “嗯。”之岚含糊应了一声。 “你怎么一个人在门口?” “来的时候我给烟翠买了个冷食,她恰才腹痛难忍,我叫了车子送她回去了。”之岚神色平和如常,淡淡一笑。 “是么?”李绍文狐疑犀利地眼神似乎要穿透她的眼眸,但见她脸上挂着清澈的笑,不禁揽住她道,“害你等太久了吧,我忙完了,要不要还是去吃牛排怎么样?” 之岚松了口气:“依你的安排。” 烟翠不负所望,把纸条带给了慕青。 慕青打开看过,是岚儿清秀俊逸的字,但写得十分潦草,推想她当时情势必然紧迫,不由为她为了自己冒险而感动。 岚儿...他很想念她。拿到字条这一刻他知道,她心里也有自己。慕青紧紧捏住这张纸条,手心的汗把字晕开都浑然不觉。 这里有几个很重要的信息:一是李奕已经娶妻;二是他的信息是夫人送出去给李绍文;果然和李绍文有关,慕青毫不意外,他已经从红宝石这件事猜到了,李绍文这个做局的高手,怎么会不在对方的棋盘上摆上过河卒子?三是岚儿写得是他夫人求教,那么李绍文不知教了李奕什么应对的招数,慕青竟然有点期待。 第二天,李奕自己主动走进了慕青的办公室。 “二少爷,我是来向你说实话的。”李奕开门见山说道。 “哦?”慕青抬眼望着他,静候他的下文。 “我向您坦白,这一切都是大少爷吩咐属下做的。”李奕一五一十,把悦华怎么挪用了银楼的款项放高利贷中饱私囊说给了慕青听。 慕青还了解了悦华为了把账目找平,数据可以核对,居然偷偷指使何谦夜间从柜台里取出一些金银饰品卖到黑市,卖的钱三个人二一添作五,全部瓜分殆尽,这简直太恶劣了。若不是当着李奕,他恨不能拍着桌子把悦华大骂一顿。 为了让自己说得更可信,李奕还拿出了一本他誊抄的一份悦华的私账账簿献给了慕青。 最后他说着竟然痛哭流涕:“二少爷我也是身不由己,大少爷威胁我说若我不听从他的,就让我在本城混不下去。您周家家大业大,我还有家人要养,也是没办法哪!求二少爷原谅我,看在我将功补过的份上,继续让我在万德银楼工作吧!我做什么都可以!” 若不是慕青得了之岚的报信,恐怕会被他涕泪交加情感交融的假象所蒙蔽。 慕青起身走过去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用担心,我想你愿意告诉我,是信任我,这件事到此为止,事关大哥,我不想再深究了。如果你听我的话,你还可以继续留在万德银楼,不过将功赎罪你还是继续在柜上工作。” 李奕破涕为笑点头如捣蒜道:“二少爷,我愿意。” 慕青冷眼旁观他的表情,看到李奕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用亲切地口吻笑道:“你也跟过我,知道我的性子。你尽管放心就是,我说到做到。” 但慕青依然派人监视他。也许他的宽慰话起了作用,令李奕放松了警惕。 “二少爷,我今天跟踪李奕,发现他在城西一家咖啡店私下见了李府的福管家。”小赵回话道。 慕青现在最不明白的是悦华的钱究竟去哪里了?他读完了之岚的日记,也记起来她曾经告诉过自己,她被大太太逼去和李绍文共进午餐那件事,大哥究竟是什么原因沦落到要去当铺当首饰的地步?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他准备深挖这件事的时候,从万德商行传来不利于他的消息:万德商行以老刘为首几个老股东,正联名上书要求换掉慕青这个银楼经理。 老爷子接到上书,本欲置之不理,他草草一阅,这些人的理由无非是借慕青上次冒进的事,连累了万德有损云云。可越置之不理,质疑和传闻越多,逼得老爷子不得不公开谈论这件事情。 有人道:“老周,不能用你二儿子管理银楼,他还太年轻,不合适。” 有人道:“周老爷,您心真大,还敢任用一个犯过错误的人!” ……反对声不绝于耳。 他预先料想任命慕青定有反弹,却不想股东意见如此大,令他有些骑虎难下,逼得老爷子不得不宣布召开会议,讨论周慕青的去留。 会议气氛如火如荼,几个股东分成两拨,互相争论地激烈,老爷子有些坐不住了。 “各位,我来说几句,银楼的事情我最有发言权。”王掌柜适时站起身,老爷子原本斜倚在椅子上,立时正起身子。 “我也是万德的老人了,单论我的资历,银楼的事务我参与不算过吧!” 大家无言以对。 “两位少东家我都共事过,谁行谁不行,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各位都听说了前几天银楼里发生过什么事情,群众的眼睛是最亮的,大家的选择不会错,周慕青才是最适合掌管银楼的人。 你们知道自从他执掌银楼以来,银楼的利润提升了多少?可以说是他带领我们万德银楼从那种疲沓的氛围、饿不死吃不饱的死循环里走了出来。我们的每位伙计更有干劲了,为什么他的贡献你们这些股东们看不到,非要揪着他的一点错不放呢?”王掌柜说得声声达肺腑,句句在情理,令人无法反驳。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老爷子本欲趁热打铁来个一槌定音。 没想到刘先生抢先道:“不行!为了把周慕青从牢里救出来已经让我们万德商行吃了大亏。我坚决不同意任用周慕青,不是王掌柜单单几句话就可以抹去周慕青带来的损失,这是我作为股东的权益,否则我可以收回鄂城那边的大额投资。”这句话一出口,另外几个支持悦华的股东态度重新活跃起来。 收回投资意味着什么,鄂城分店开业在即。周老爷心知肚明,他按紧了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周悦华深舒了口气,亏得当年主事银楼时年年打发了几个支持他的股东们一大笔钱,比万德商行的年终分红还要多。他们早就站在自己一线,不为别的,支持自己也是为了他们自身利益。 周慕青没有来,倘若他再不来,这个会议几乎就可以定论下来,悦华明白自己已经占了绝对优势,他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起来。 “对不起,我来迟了。”周慕青推开门进了会议室,他换了身黑色洋装,戴了副金丝边平光眼镜,很有些成熟的意味。他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容,还有个男人跟在他身后,在场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各位,我带来了一点东西,你们看一看。”慕青把手上物事递给周老爷。 悦华的目光在接触到李奕那刻心就一沉,他最怕的事情恐怕就要浮现眼前,预感不妙。 老爷子翻了翻簿子,怒道:“周悦华,这本私账你如何解释?” “我……我……”悦华惊骇不已,他万万没想到李奕手上还有东西,顿时说不出话。 “我来说吧。这是万德银楼的一本账外账,记得是周悦华——我的大哥历年来从银楼里贪的钱。另外我还有人证,这位是悦华曾经的助理现在的副经理李奕。这本账是李奕一手经办,据说我大哥他们为了平账,不惜盗卖银楼的首饰,是不是啊,李奕——”慕青双手撑着桌子,沉声质问,虽然话是对着李奕而谈,目光似利剑投射着周悦华。 “二少爷,都是大少爷指使我这么做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只求二少爷开恩。”李奕这是认了。 “你……”悦华激愤而起,“当初你怎么说的?全都是你怂恿我的。李奕!你怎么反咬一口,呸……小人!” “很好。周悦华,这么说你已经认了。各位还有何话讲?”慕青目光炯炯环视着各位股东们。 “悦华,这些钱呢?”周老爷指着簿子上的数字问道。 “我拿去……放了高利贷,可那个姓石的小子真不是个玩意,他卷了款子逃跑了……”周悦华低下了头。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老爷子怒骂道,“还开什么会,讨论什么?周悦华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痴心妄想掌管万德银楼,还打算中饱私囊吗?这会……都散了吧。散了!” 事已至此,股东们无话可说,刘先生走到悦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叹口气走了出去。 “周慕青,你好狠!在这里等着我,你不要犯在我手里,下次就没你好过的!”悦华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会议室里只剩下慕青和李奕站着。慕青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李奕你最近是不是去城西的咖啡店见过李绍文的人?今天的事你是不是也要向你主子汇报?” 慕青转头看向李奕,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令李奕不寒而栗。 第三十六章 逆袭 民国22年,注定是有故事的一年。 随着汽车爆炸而烟消云散的,还有张督察员这个人,就像不曾来过江城一样。 波诡云谲的时局越发的不太平,东北的战事还远远没有影响到这个南方的城市。 人们歌照唱舞照跳,新记市场听听戏,显正街、五马路逛逛街,太太小姐们关注着各家商行新上的进口舶来品,中山公园依然摩肩接踵。 有诗为证:“车如流水马如龙,楼层阁阁在望中。新市场前人似蚁,红男绿女笑相逢。” 一切如旧。 一辆车停在了万德商行门前,下来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最后出来的是张副官,顿时吸引了路人的眼光。 周老爷听楼下人声鼎沸,又听闻有伙计来报:当兵的来了万德商行了。 饶是他镇定,经历了慕青被抓一事后,自己咋听到当兵的来了,依然觉得惶惶不安。 他强打精神走下楼去,张副官走到老爷子面前行了个军礼,说道:“新任的守备官希望请您全家周末来府邸做客,希望您赏光,他说很久没见到您家二公子,甚些想念。” “新任的守备官是?”老爷子只听说孙长官出城时被土匪误杀了,具体的消息他也不太清楚。 “张黔墨,张长官,哦,他以前在本城是张督察员。”张副官回答道。 “他!他不是......”周老爷惊讶不已。 “一言难尽,这事还得由长官亲自告诉您。” “好,到时我们周家一定来。” “就这样定了,我立即回去复命。”张副官不苟言笑,得了答复赶忙回程。 听到张督察员不仅没事,还取代了孙长官,周老爷子几分忧虑几分庆幸。 忧虑是不知张长官性子如何,庆幸是觉得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周家。 周末上午,周家人全部换了新装,坐了汽车往张长官府邸去。 自从孙宗翔死了以后,他的府邸就由张长官住着。张长官来江城时日尚短,还没有另开府第。 周家一行人下了车,周老爷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门边花坛里种的木槿和美人蕉还盛放着,他还记得之前被晾在门房里两个时辰的事。没想到过了不多久就物是人非。 张长官亲自相迎。 周老爷子受宠若惊,他心里打鼓,不知为何这次张长官归来后如此热情。 “鄙人迎接来迟,你们勿怪。” “岂敢岂敢。”周老爷弯腰拱手。 “快快请进。” 周家人随着张长官进门去,虽然还是孙长官当年的府邸,里面的装饰却面目全非。 顶上换了气派的水晶吊灯,沙发和家具的样式也大改,原本挂在墙上的仕女图也换成了一副“天下为公”的书法。 周家人在沙发上忐忑地坐下来,大太太局促地挽着老爷子,悦华慕青默然坐着,他们心里都在打鼓。 “快看茶。”张长官满面笑容吩咐副官道,很快送上了茶水点心。 他突然起身走到慕青面前,弯腰一揖。 惊得慕青忙弹起身,扶住他说道:“您这是?” “多谢周慕青你的救命之恩。” “我?救命?” “是的。虽然不是你直接救了我,但是若不是你,鄙人断断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你们面前。”接着张长官把死里逃生的事情经过叙述一番,“是你的名贴救了我。那天车刚刚启动,我想起忘带你的名贴,于是下了车去取,车上坐的是我当时的副官。后来炸弹爆炸了,我乔装改扮躲了整整好几天,直到听说凶手抓住了,我才启程回了南京。” “这也是张长官您的造化。”老爷子道,“才能逃过这一劫。” “话虽如此,若不是慕青兄弟送来了名帖,哪能让我死里逃生?不知道慕青兄弟是哪年的?” “光绪三十四年的。” “倒是我的小弟了。”张长官笑道,“如蒙不弃,鄙人愿意和慕青你结个异姓兄弟,以后周家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知老爷子意下如何?” “我愿意,既然张长官您肯赏脸,我恭敬不如从命。”慕青不假思索。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 “慕青弟既然答应了,我们一言为定。以后有你遇上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张长官笑道。 “是。张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慕青立马起身拜了一拜。 “啊,哈哈哈,你太客气了。”张长官大笑着扶起他。 悦华和大太太完全是陪衬。大太太脸色不算好,默默坐在周老爷身边,悦华一脸不屑的表情,他似乎有些看不惯慕青谄媚的样子。 “长官,厨房饭菜已齐备了。”张副官过来禀报道。 “走走走,别客气,我把以前的厨子辞了,新请来大厨专门做地道的金陵菜,他手艺很好,今天特意吩咐他做了拿手的,你们尝尝。”张长官热情相邀,周家人起身相随。 府邸的餐厅他们第一次来,里面的金碧辉煌连见惯大场面的周家人都连声称赞。 餐桌上已经布好菜了,果然是大厨手艺,每道菜的刀工丝丝不乱、配菜搭配的色样俱佳,尤其烧鸭更是油光水滑。 时人都知金陵菜精致咸鲜,作为官菜,很拿得上台面,同时兼取四方特色,适应八方之味,讲究七滋七味。以咸为主,咸甜适宜,酸而不涩,苦而清香,辣而不烈,脆而不生,浓而香醇,肥而不腻,淡而不薄。 “能在江城吃到道地的金陵菜,今天你们的口福不小。”张长官笑道,“我也是遍请高人才得之。” “是难得。”老爷子陪笑附和着。 用完饭,张长官硬拉着慕青聊了会天才放他们回去。 他和慕青越谈越投机,悦华觉得从来没有这么难捱的时间,今天除了爹和慕青,其他人都是敬陪末座,又不能随意离开。终于等到他们坐上车子,悦华松了口气,大太太心下轻松不少。 “青儿,你为啥要拜大哥?你要知道现在是乱世,过分地接近权势就是玩火。”老爷子有些责怪。 “爹,权势就是刀尖的那一面,如果您疏远,这把刀根本不会为您作用,我想万德商行还没有真正摆脱危机,如果张长官这把利刃可以用上,何乐不为?况且短时间局势不会再变了。”慕青早就心中打定了主意,“时间紧迫,东北那边时局不稳,我们万德商行被致和李家压了这么久,是时候打个翻身仗了。” 老爷子听了慕青的话,望着他感叹道:“我老了,是该让你们年轻人接班了。” 不久,周慕青和张长官结拜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开了,从来好事无人问,小道消息真真假假漫天飞。 周慕青立时成为城中新贵,是人人巴结的对象。 这个消息传在李绍文耳里,听得他心情一沉。 孙长官在时,自己从来就是他府邸的座上宾,周慕青算什么?而不久前他亲自带了礼物上门拜访张长官,却吃了个闭门羹,最气愤的是,那些亲兵还告诉他,想见张长官的人如汗牛充栋,拜访都得等上小半个月。 无论如何,也要见上张长官一面探底。 李绍文自有办法拜会了张长官,他递进去的名帖,多了个头衔:周慕青的妹夫。也就是说,他是打着慕青的招牌,才见到了张长官。 “你是周慕青的妹夫?”张长官看着名帖狐疑道,“你这个头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之前怎么也没听闻慕青弟提起过。” “张长官,我怎敢欺瞒您呢!我的夫人就是周慕青如假包换的妹妹,江城人尽皆知。”李绍文陪小心笑道。 “不过你李绍文嘛,别的不知道,你这山头是改的真快。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孙家的座上宾里,孙宗翔最为倚重你,凡事都会找你商量的,如今你……”张长官话里有话。 “那些旧事是李某年轻识浅一时糊涂,我只求张长官对我们致和商行关照一二。”李绍文依然笑着说道,说完这句话,他一阵心酸。人都看着商人光鲜亮丽、穿金戴银,却不知背后低声下气才是常态,天上那么多云,谁知道哪一块下雨?不未雨绸缪怎么行?每天一睁开眼,就想着还有这么多人倚靠着致和生活,这么多人工作等着拿报酬。 李绍文赶走了心头的情绪,等着张长官接下文。 “看你是慕青弟的妹夫面上,我确实可以对你们致和关照,但是,想着你以前的做派,虽然我不是心眼狭小之人,多少还是有些顾忌。”张长官想了想回答道。 “我懂。” “你的能力我绝对相信,你可以放宽心。只要你……”张长官笑了一笑。 李绍文顿时明了:“张长官您尽管放心就是,该如何孝敬的我懂。” 张长官的态度还在犹疑,但起码讨了他一个明确的态度,李绍文心又放回肚子里。 这些天周慕青简直感觉到了人生如戏,他再去万德商行,那些本来不支持自己的股东多少都换了一副谄媚的样子唤自己“小周少爷”,如果老爷子此时提出放权给他,必定也不会再有人反对,可惜老爷子没有提。 第三十七章 邀约 大部分时间他依然在银楼待着,有他坐镇,万德银楼回归井井有条的样子。 令他烦乱的是,祁玫来得越来越频繁,俨然女朋友的做派,时间长了,银楼里人人皆知,令他难以开口解释。 银楼里祁玫直接让人打开他办公室,坐着等他。 “你怎么又来了?”慕青一开门就看到这位大小姐,头大不已。 “我想你了,别忘了你是我男朋友。”祁玫直言不讳,“今天我来,是我爹请你周末去我家吃个饭。”她走到办公桌前抽出报纸随便翻翻。 “我不去。”慕青觉得已经足够了,不想再和她多有瓜葛。 “你去嘛,其实我爹另外有事找你商量。”祁玫所言不虚,自从慕青身份反转,成为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祁老爷一改之前的态度,恨不能立时能把他变成自己诚心如意的女婿。 “什么事?你先说给我听一听,我先考虑考虑。” “好像是码头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给我个面子,周末就答应了吧?”祁玫主动摇着他的手臂。 慕青脑子里快速权衡着利弊:“让我好好想想再答复你吧。” “那我过两天再来,等你的好消息。”祁玫知道他没拒绝地那么坚决,已知他做了让步,便不再强迫。 她心满意足地走了。 周慕青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声音在纠缠,一个劝他:干嘛不去,听听祁老爷谈谈码头的事机不可失。另一个阻止道:不行,你根本不爱祁大小姐,不能害了她。 他始终想不清楚,胸口就像天气一样,闷得很。站在银楼办公室的窗前,他蓦然觉得透不过气。 下班后,他带着心事回了家。吃饭时,老爷子见他提不起精神,让他到书房来仔细询问。 “青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老爷子问道。 “我……”慕青欲言又止。 “有什么难题尽管说。”老爷子见他为难,心下不由猜到几分。 “祁大小姐跟我说,周末祁老爷想请我过去吃个便饭。” “你在犹豫去不去?”老爷子一语中的。 慕青点点头:“说是祁老爷想和我谈一谈码头的事。” “我只能给你一个建议,你得自己衡量。我知道银楼里都传开了,可你对祁玫也是勉为其难,是吗?说到码头,三家里只有我们家没有码头,贸易就好像捏在别人手中。平心而论,如果你这个时候去谈码头的事情,也未尝不可,倘若你完全不想和祁家有纠葛,不去我也可以理解。不过你是否还记得你对祁家骑墙的判断?我相信祁宏现在依然在做这件事。” “我明白,祁家看来也在借机努力摆脱致和的影响和控制。”慕青点头道。 “嗯。青儿,做事情千万要明确你的目的。” 这是句至为关键的话,他的目标是夺回之岚。除了拿下万德,让之岚能恢复自己的身份在本城正大光明地生活,也是他计划重要的一部分。 祁家,他绕不过去。 老爷子的话拨云见日,让他的思绪终于从漫漫的迷雾“森林”里漫步出来。 周末到了。 祁玫收到消息,慕青会来。今天她精心打扮一番,穿上了新裁的夏衣——一件淡淡墨绿的丝绸连衣裙,这件衣服很衬她高高的个子,胜雪的肌肤。她不顾炎炎夏日坚持把头发披散在肩头,还特意在头发上别了一个精致的发卡。 碧春帮她把关,务求把女儿最美的一面展示给慕青。 祁老爷更是用心排布饭菜,听说他爱喝红酒,又把自己珍藏很久的进口干红葡萄酒拿了出来。 祁家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款待好周慕青,其他所有活动都谢绝了。为了今天这场“便饭”,祁老爷有心吩咐准备,甚至还请来裁缝为几房都新做了衣服。 碧春心里明白,祁老爷是相看女婿。 瑶春在为了自家女儿的事闹心,玉春碧春的女儿都有着落,一个比一个嫁的好,只自己院里这个不如意,哪有情绪掺和相亲,老爷的吩咐不得不听,只能在自己房里嘴上抱怨。 一时众人各有想法。 周慕青准时坐车到来。 祁老爷带着家人亲自在门口迎接。 “慕青你来了。”祁玫才不管什么礼数,她见到他从车上下来,跑过去直接挽起了他的手臂。 慕青微微皱皱眉,没说什么。 碧春敏锐地感觉到什么,望望这个挽着周慕青傻乐的女儿,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惭愧惭愧,我何德何能让祁老爷您这个长辈亲自相迎,太隆重了,真不好意思。” “无妨无妨,你如今是张长官的义弟,倒也算后起之秀了。”祁老爷笑道。 “嗨,虚名而已。” “饭菜还在准备中,我们先到厅里稍坐。”祁管家头里带路,“请!” “客随主便。” “周慕青,吃完饭后,我带你去宅子里转转。”祁玫兴奋地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都是祁玫上赶着缠着周慕青,对方对她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强烈。 瑶春轻轻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大家在沙发上坐定,慕青开门见山问道:“听说您今天要跟我谈码头的事情,是什么?” “哦,这是我私下的一个想法。是这样,你们万德和李家致和的出入货量占我们码头货运总量差不多三分之二了,我打算给你们万德现有货运费用便宜百分之二十,只求你多在张长官面前美言几句。” “你算给我便宜百分之二十?”慕青惊讶道,心想着祁老爷倒是大手笔一次。 “我年纪也慢慢大了,不得不为儿女考虑,同时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好好对待我们家玫玫。” “所以这算条件是吗?”慕青一脸严肃问道。 “算是吧。”祁老爷想了想。 慕青没有做声,一时气氛有些僵。 “爹,你说什么呢。”祁玫打圆场,“我和他刚刚开始,八字还没一撇呢。” 祁老爷瞪了一眼她,她赶紧闭了嘴。 “老爷,可以用膳了。”管家来报。 “贤侄,这边请。”他领头往餐室走去。 慕青和众人身后相随。 祁家的餐室陈设古朴典雅,窗外面就有一片小荷塘,塘里荷花开得别样好看。论起发迹,祁家和周李两家不同。祁老爷的祖上在清末时官至翰林院编修,后来外放地方大员,曾是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属下,在洋务运动时还配合在本城兴办学校、大办工厂等,在江城很有影响力。 这座宅子算得上祁家的祖宅,真想不到这样雅致的餐室深藏在宅院深处。周慕青欣赏着景致,闻着淡淡的荷香,竟有三分喜爱这间餐室。 “贤侄,今天的菜色不知道合不合你意。”落座之后,祁老爷客气道。 “真是太丰盛了。”周慕青笑道,“您真是客气。” 桌上摆出的确实是平常人家难得一见的菜式,比如清蒸金鲳鱼、荷叶粉蒸排骨和古法熬制浓香藕汤等。 “贤侄你喜欢就好。”祁老爷笑道,“对了听玫玫说你喜欢喝红酒,尝尝这瓶法国过来的干红,味道醇厚。”他示意下人给慕青倒了一杯。 慕青看了一眼祁玫,品尝了一口说道:“确实是好酒!平心而论,若论品酒,我远远不如祁大小姐。” 祁玫突然听到慕青的称赞,甜甜对他笑了一下,夹了一块鱼放在他的碗里。 周慕青不自在地对祁玫说道:“祁大小姐,谢谢你,我自己来。” 碧春一直关注着他们两人的互动,她心疼女儿低三下四的样子,低头舀汤时不经意看见瑶春对自己似笑非笑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激发了碧春的好胜心。她是祁家的当家夫人,除了老夫人基本上属于说一不二的人物,瑶春如此有意味的一眼让她心里顿时难受起来。 美味佳肴她无心品尝,吃什么都不是滋味。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再次抬头看了看女儿和慕青。祁玫的眼光完全沉浸在慕青身上,自己都食不甘味。 碧春终于打定主意,换上一副笑容,对祁老爷说道:“老爷,您常说我翠微居的厨子做的芡实糕好吃,今天我想让厨子做了,给贤侄尝尝,如何啊?” “好啊!不知道贤侄意下如何?”祁老爷望着慕青笑道。 “全凭您安排。”慕青客气着,不好意思地说道,“祁伯父您们是我的长辈,称呼我名字就好了。” “好好,既然贤侄答应了,我马上吩咐厨子做,等一会就当点心吃吃。”碧春不等祁老爷答话,直接接口说道,她退了下去。 瑶春对着她的身影,脸上不经意地冷笑了一下,玉春看见了,她早就知道二房和三房不合,也不想多事,只顾低头吃菜。 吃吃喝喝间时间过得最快。 “管家,把这剩下的菜,留一份送到采苓院给二小姐。”祁老爷想起关着禁闭的祁瑛,吩咐管家道。 “我本不该多问您的家事,二小姐病了吗?”慕青听到这话,好奇地问了一句。 祁老爷不便多说,道:“是,小女病了有一时了。” 慕青敏锐地注意到瑶春脸上尴尬之色,想是定有难言之隐,便不再多问。 祁玫笑着对他眨眨眼。 “老爷,我回采苓院去看看小瑛。”瑶春站起来告辞而去。 第三十八章 设计 玉春对着慕青和祁老爷行了个礼淡淡地笑了笑也转身离去。慕青知道她是之岚的生母,对她很有亲切感,本想向她问安,看她离开只好作罢。 碧春来得正是时候,她端着一小碟切好的芡实糕过来。 “怎么都走了,看来我弄晚了点。”碧春笑道。慕青不得不承认她的笑容很有魅力,难怪她能成为祁家后院里的准女主人。 “没关系,她们也不是没吃过。”祁老爷接过话。 “来,你尝尝。”碧春把碟子放在慕青面前。 “真的很好吃的,周慕青你快吃吃看。”祁玫用可爱期待的眼神望着他,还递了双筷子。 慕青毕竟是正常男人,他有些受不了祁玫这种眼神,他避开她的眼眸,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筷子,拈了几片放在嘴里。 确实是好吃!芡实糕就是要趁热吃,糯糯的甜甜的,里面特意撒了一点坚果仁,不知道还调了什么花汁子,有股淡淡的清香。饶是慕青不爱吃甜食,仍然多吃了好几片。 祁玫看他吃得香,忍不住直接用手拿了几片放进嘴里。 碧春看着女儿的动作,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吃相逗乐了她,捂着嘴轻轻笑了。 祁老爷故意地拍了祁玫几下,说道:“看你这样子,哪像个大家闺秀,让贤侄见笑了。” “爹,我一向如此。”祁玫嘴里嚼着糕点,满不在乎道,“慕青了解我的。” 慕青礼貌一笑。 “吃完了,我带慕青去后院走走。”祁玫吃完芡实糕,随意地拍了拍手,拉起慕青就往餐室外走。 “采苓院你就别去了,不要打扰你三娘她们。”碧春叮嘱道。 祁老爷不经意地和碧春对视一眼,他就喜欢她的心细如发。 “我知道,我不去三娘四娘那边。” 周慕青随着她拉着走,祁玫习惯性地把手挽着他的胳膊,带着他沿着水榭向前慢慢走去。 “可惜我只能带你沿着荷塘走一半,那边是采苓院和四娘住的的芝兰苑。”祁玫远远指着前面对慕青说道。 “那栋二层小楼是哪里?”慕青环视荷塘一周,看到一独栋遗世耸立的小楼问道。 “你看我家最高的就是那栋藏书楼了,那边景致最好,可以俯瞰整个祁家。可惜我没办法带你过去。内院是历代祁家家主才能居住的地方,现在爹就在那边起居。” “难怪你上次对我说我家花园小,这么看来,所言不虚。”慕青感叹着。 “你家人少嘛,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家花园。”祁玫靠着水榭栏杆道。 “我忘了问,你之前在饭桌上对我眨眼是为什么?” “你知道我妹妹是因为什么‘病’了吗?” 慕青摇摇头,看着她一脸神秘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之岚的形象:“你猜大哥又犯了什么事?”当时她问这句话也是如同祁玫这样一脸神秘的笑。见慕青走神,祁玫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祁玫撅起嘴巴,“我刚刚跟你说话听到了吗?” “嗯。”慕青随意应道。 “我告诉你,我妹妹祁瑛爱上了她的钢琴老师,爹不同意,关了她禁闭,让她不许和人接触。” 祁玫的话就好像一道惊雷劈中了他。祁瑛不就是之岚的翻版么!只是当年出手出得快,还没有足够时间让他们开花结果。 他一阵阵的头晕,突然有些站不住了,是不是站在这儿中暑了,为什么这么难受? “你……怎么了?”祁玫发现了慕青不对劲,她想去扶住他,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气力,还不等她想清楚,身旁的慕青“扑通”瘫软在地。 “慕青。”她想去叫他,自己也腿软难受,声音含在喉咙里出不来,再后来她倒地不省人事。 “快,把他们搬进旁边的客房。”有人指挥道,立马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人一拥而上,就近把他们抬进了水榭旁的一间客房里。 碧春正焦急地在房间里等消息。 “二夫人,您交代的事情办好了。”仆人过来禀报,她才算安心。 祁老爷被她三言两语支开了,他去内院书房里小憩,正是天赐良机,自己一定能帮女儿圆这个心愿的。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回事?”祁老爷问道。 “府里四下找遍了,各院都去了,就是没看到周少爷和大小姐。” 这个消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碧春也听说了。她焦急地捏着手帕找祁老爷来了。 “老爷,这是……”碧春急切地问道。她显得心乱如麻,眼圈红红的,好像哭过。 “你不要急,我已经派人去各院找了。”祁老爷安慰她道。 话音未落,瑶春就到了。 “老爷,您不公平,人丢了又不是我们采苓院藏的,您为什么命令下人在我们三房乱翻乱找。”瑶春很不高兴。 “周贤侄是贵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三房牺牲一下又如何?你看芝兰苑都没什么异议。”祁老爷顿时拉长了脸不高兴。 “老爷,我先前吩咐了玫玫不要带周贤侄乱走的。她个性虽然任性随意了些,毕竟从来没有违拗我。”碧春冷静下来,想了想,“会不会还在水榭附近?” “对对对,怎么把那里给忘了?”祁老爷一拍脑袋。 “三妹对不住,为了玫玫的事惊扰你们三房了。”碧春口头上对瑶春讨个不是。瑶春撇撇嘴,心道:就知道假惺惺地做给老爷看! 祁老爷勉强劝道:“你们啊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总是一见面就闹得不痛快?我们总归是一家子,要和和气气的。” “是。”碧春带头说道。 瑶春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爷,人找到了,在水榭的客房里,可是……”管家来报,他欲言又止,“您和二夫人亲自去看看吧。” “怎么了?”碧春毫不知情似的问道。 祁老爷听着管家的声调,心里一沉,马上命管家头前带路。 碧春和瑶春都跟在后面。 门开了。 瑶春先叫了出来:“怎么回事?老爷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她夸张的声调宣告得人人皆知。 床上躺着慕青和祁玫。慕青先醒来,顿时傻眼,起身看着身旁还裹着被子睡着的祁玫,半晌没有说出话。 片刻祁玫也醒来,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迷迷糊糊检查了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环顾四周看见周围一圈人,连忙惊慌失措地抱着被子对慕青嚷道:“慕青你对我干了什么,为什么我们在床上?” 祁老爷气急败坏地走过来,对慕青说道:“周慕青,你跟我们解释一下,这是什么道理?”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慕青浑身长满口也说不清,但他心知一定被人算计了。 “老爷,众目睽睽的,我们玫玫的清誉不能白白被毁,求老爷为我们玫玫做主。”碧春适时候声泪俱下地恳求着,不时用帕子擦擦眼泪。 “放心放心,我会为你做主的。”祁老爷脸色铁青,他把所有的下人都挥退了,并叮嘱不许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这下屋里只剩祁老爷、瑶春、碧春和两个当事人。 周慕青整理好衣服,掀开被子下了床,他反而镇定下来,脸上有种淡然,祁玫随后羞涩地下来,乖乖地溜到母亲身边。 “周贤侄,我们敬你如上宾,我知道玫玫心许于你,你……也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她出了这档事,以后传扬出去,她如何能再嫁人?唉!”祁老爷垂头丧气道。 周慕青没有吱声。本来答应祁家的邀请,他已经有思想准备,但此事横生枝节打乱了他的节奏,他立即明了祁家有人故意设了这个局,眼下只能见招拆招。 “周贤侄,事已至此,今天你得给我个答复,为此事负责。”这次宴席上祁老爷还看不出慕青对女儿的心意,他本颇为担忧,发生了眼前这件事,生怕慕青死活不认,那就可怜女儿一片心意。 “您想让我如何负责,我并没对您女儿做了什么!” “岂有此理!”祁老爷怒道,“古来女子名节为重,我祁家人都有目共睹,你要逼死我女儿吗?我只得你一句话,回去后你必须三媒六聘,给我玫玫一个名分,否则我祁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面对怒气冲冲的祁老爷和横眉怒目的祁家夫人们,慕青面色平静,思考良久道:“既然如此,就按祁伯父的吩咐。” 祁老爷听到慕青这样说,脸上立马换了笑颜。只要周慕青肯认,他自放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精明的他对设局的人猜出了几分,和碧春对视了一眼。 “好好好,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祁老爷爽朗地笑道。 “话已说清,我多待无益,告辞。”慕青一揖,出了祁家大门坐车回去。 回到家,见到老爷子说了前事。 周老爷道:“无论他们是否设计于你,于情于理你都要给祁家侄女一个交代。” “我知道。”慕青低低地答道,“我已然想好了。” “那剩余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爹来办。”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她是个好姑娘,好好珍惜吧。” 老爷子果然行动起来,雷厉风行,很快就给他们定下了日期,就在本月十六。 慕青对祁玫总是淡淡的,不太提得起热情,虽然她性格开朗说话讨喜,对自己也是一心一意,他无数次问过自己,理论上自己应该喜欢她。 祁玫对自己自信满满,只要她努力,有朝一日定会爱上自己。 第三十九章 反目 自定了婚期,祁玫总是主动约慕青,有时去公园逛逛,有时去华新电影院看舶来电影,偶尔也去舞厅跳跳舞。 他答应的次数不算多,大多数都以工作繁忙推脱了。即便答应,也从不主动,还会不经意地走神。祁玫都不在乎,只要他现时在自己身边就好。 周末下午祁玫和慕青刚看完阮玲玉主演的新电影出来,他把她送回家。 车绕过祁家院墙,准备往大门行驶去。 祁玫突然看见墙边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个姿容秀美的男人猫腰躲着,样子十分滑稽。 “停车。”祁玫道。 “怎么了?”慕青正在一旁闭着眼睛小憩,被她的声音搅扰,睁开了眼。 “你看,那个姓唐的又来骚扰我妹妹了。”祁玫撅起嘴巴,用手一指。 慕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他?”他惊讶万分,这家伙不是消失了好几年,居然又在江城出现,真是贼心不死。 “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还很有渊源。”慕青冷笑着,“我下车去会会他。”说着他开门下来。 “唐荣,这么多年没见,别来无恙啊。”慕青走近说道。 唐明海听见声音,吃了一吓,抬起头看见是周慕青,起先慌张后强作镇定,问道:“你是谁?认错人了吧,我不是唐荣,我叫唐明海。” “唐明海,你想翻墙去同我妹妹约会?”祁玫跟上来指责道。 “他真的叫唐明海?”慕青向祁玫确认着。 “是啊!”祁玫奇怪地望着慕青。 “你休想骗我,就算把你挫骨扬灰我也认识,唐荣,怎么连自己的真名也不敢叫出来了?又来这里故技重施吗?”慕青冷冷说道。 祁玫听出话中有话,没有插嘴,静听下文。 唐荣起身想跑,被慕青提前预料,跨前一步抓住了衣领。 “周慕青,你干什么?之前搅黄了我和你妹妹,如今你又想来破坏我和小瑛吗?”唐荣被他揪住索性不再装,撕破脸皮地说道,“我和小瑛是真正的爱情,你懂吗?你给我放开!” “爱情?你别亵渎这个词。”慕青不松手怒道,“如果你有点骨气一门心思要娶岚儿,我还真敬你是条汉子。可怜岚儿至今不知道你的真相,你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你那时对我的丫鬟凤凰做了什么?不用我点明吧!你可别忘了,我当初对你说的话!” 祁玫咋听这话,愣愣地看着慕青。突然她反应过来道:“还跟他多费什么口舌,把他带去爹那里,绝不能让妹妹上了他的当。” 唐荣见事情败露,不知那里来的一把子力气,把慕青冷不防推开,撒腿就跑。 “哎呀,糟糕!我们快去把他的事情告诉爹去。”祁玫急道,两人径直往祁家大门走去。 “爹!”进了祁家院门,祁玫大喊着跑向屋里。 “大小姐回来了。”祁管家听到声音走出来,说道,“老爷今晚有个饭局,他不久前刚坐车出去。” “那我先回去了。”慕青本意送她回家,不巧碰到唐荣这档子事,随她进来见祁老爷,既然主人不在,待下去也无意义,转身欲走。 “慕青,谢谢你。”祁玫有点不舍,“今天若不是你,我们根本不知道唐明海真实的一面。” “我应该的。”慕青闻言淡淡地说道。 自从上次万心巧被之岚气病了以后,之岚倒是谨慎不少,没有再娘照面过,都是静如一力照顾。李绍文从张长官府邸出来,回家刚刚跨进门,福管家来报:“大少爷,李奕来了。” 李绍文如此精明的人,听到李奕胆敢明目张胆来到家里,心里料到了什么。 “让他到书房等我。福管家你先去吧。” 李绍文本欲先回房间,想了想改了主意直接去了书房。 “大少爷。”李奕看见他,忙行礼道。 李绍文打量着他,道:“你是告诉我,被发现了是吗?” “大少爷……”李奕满脸歉疚。 “我已经想到了,周慕青不是周悦华,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之岚在房间里,老早就听到烟翠笑着来报:“小姐,姑爷回来了。你不是下午作了幅画要给他欣赏么?” 左等右等却没看到他的人。 “不对啊,我可是亲眼看到姑爷下车进屋了,要不要我去看看?”烟翠疑惑道。 “我去看看吧,他可能先去娘那里了。我到大厅里等一下他。”之岚想了想,迈步出了房间。 走到大厅里,没有看到人,又走到万心巧的房间门口,远远张望,也没有李绍文的身影,他去哪里了?对了,是不是在书房?想着她往书房方向上楼去。 “大少爷,我已经失败了,万德银楼没有人在里面了通风报信了。” “我知道,现在对付万德商行,不容易啊,今时不同往日,周慕青有了靠山,而我们致和才是危机开始,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想。实在不行还真得再寻方法,周慕青他查出来你的什么事情?” “两件事情,一是我建议郭师傅在周家给您母亲的寿礼凤穿牡丹上镶嵌红宝石的事情;另一件是周悦华亏空的事情。”李奕说道。 “那还好,都是陈年老账了。”李绍文说道。 什么!之岚刚刚走到书房门口,正好听见了李奕和李绍文的对话。 悦华亏空之事她之前已知情并不意外,然而那凤穿牡丹上的红宝石居然有人故意布置!之岚感到一阵眩晕,凤穿牡丹是自己的心血,就这样被人做下手脚,始作俑者居然是自己枕边的丈夫,既如此那李家花园里的安慰都是假的,是李绍文早就布好的陷井,单等着自己往里面落! 她强忍情绪,继续听着…… “那件事情你没有透露过吧?”李绍文问道。 “没有,任何人我都没有说过,大少爷,您放心,那件事只有您知我知,我会烂死在心里的。” “那就好,估计周慕青怎么也想不到是你把他拜见张长官的行踪透露出去的。” “大少爷还是您神机妙算,若不是您建议孙长官处置他,让他到警察局监室里待一段时间,同时还震慑了祁家杀鸡儆猴,不然哪会有周慕青的一蹶不振?”李奕趁机捧道。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这个法子只能延缓一时,如今张黔墨又回来了,周慕青得势,而我们则要从长计议。”李绍文思索着说道。 之岚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错听在耳里,她的身子一阵阵筛糠式地发抖。 前阵子慕青竟然被抓了,是李绍文建议!而且他面对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周之岚,周之岚你怎如此蠢笨?天哪,嫁了一个多么面目可惧的人,今天看清楚了没?! 之岚脑子和心都痛难抑制,她就地瘫坐下来。 从头至尾她都错得离谱。这场婚姻走到今天,究竟该怪谁?到底自己仿如漂萍,她竟无人可以责备,自始至终都是孤零零一人。想想结婚后更是打算尽力做李绍文的贤内助,甚至从内心里慢慢接受了他,预备跟他发展出感情。这一切一切,因着他算计慕青而根本不值!之岚心寒。 李绍文,你为何如此对我?她想着,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大少奶奶,你怎么了?”福管家远远看着她在书房门口垂着头坐着,见她捧着心口,一脸痛苦,忙走过来问道。 “糟糕!岚儿她在!”李绍文有点心虚,不晓得她听去了刚才和李奕的对话没有。 他对李奕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开门去看。 “啪!”他刚踏出书房,之岚挣开福管家的搀扶,快速准确地给了李绍文一个耳光,所有人都懵了。 李绍文捂着打痛的脸颊,之岚毫不留情面,令他难堪而愤怒:“你干什么!” “你不用问我,你做了什么心里有数。”之岚反驳道,“难道要我在这里说出来让大家悉数尽知?” “我是为了致和!”李绍文嚷起来。 “够了!为了致和,你就致我哥于死地?你把他送进警察局,你要他一蹶不振?你娶我干什么?让我看着你怎么毁灭万德吗?”之岚冷笑道,“哦,我差点忘了,你没娶我之前,就在玩这个戏码了。是我猪油蒙了心,自己瞎了眼!你真的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今天我才看清你是怎样一个人!” 之岚转身就走。 “都散了散了,看什么!”李绍文心里烦闷,对下人吼道,“今天的事情谁敢传到夫人耳朵里,我拿谁是问,你们不信邪的尽可以试试看。” “是。”下人们都知道李绍文心绪不佳,谁都不想撞在枪口上,都四散走开了。 “福管家,我说的你听见了吗?”他特意提点了一句。 福管家是个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他早就听出了李绍文的话有意针对自己:“我明白怎么做,大少爷。” “很好。”李绍文挥退了福管家,李奕见形势不对也告辞离开。 他想去楼上给之岚解释,思来想去她还在气头上,一言不合又会吵架,不如先让她冷静一下。 第四十章 私奔 家里越待越心烦,他让司机开车去了四娘的茶室。 丫鬟轻车熟路地把他引到熟悉的位置。 “李大少爷你来了。”四娘的声音传来,今天又是她亲自送上了茶,“哟,怎么夫人没来?” “她在家里。”李绍文不想回答,轻描淡写说道。 “你和夫人吵架了,是吗?”四娘通身剔透的过来人,看脸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来,喝盏茶吧,虽然茶不是酒,能一醉解千愁,但茶有茶的品格,初喝进口是苦涩难当,咽下去后好茶自然会回甘。” 四娘话里有话,李绍文一点就明了,她变着法子劝慰自己。 李绍文接过这盏人参乌龙,一种特有的香气四溢,他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 “幸亏我这儿茶杯小,不然真是饮骡子饮马了。”四娘说笑道,说得李绍文轻轻一笑。 “对我这儿新来了几个唱曲的姑娘,有一个嗓子不错,人又有灵性,要不要让她来唱一曲,就当玩赏玩赏,解解闷也行。”四娘问道。 “你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当年季掌柜金屋藏娇的原因我算是晓得了。若我是季掌柜,有你这样玲珑的人,我也做个金屋把你藏起来。”李绍文赞叹道,“去叫来吧。” 不多时,一个姑娘抱着琵琶来了。 李绍文看时,这个姑娘倒是样貌清秀,羞羞涩涩,打扮朴素不花哨。不知为何,看着她,让自己想起当初在梨园阁再次见到的周之岚,那时候的之岚和周悦华争执,喜悦悲哀浮在脸皮上,远比婚后的她灵动有生气,就在那时候他一眼相中了与众不同的她。 李绍文想得入神。 “嗯哼。”四娘在旁边轻轻清了清嗓子。她的声音拉回了李绍文的思绪,“大少爷,你还听曲吗?” 李绍文客气地笑了笑,手虚抬了一下:“姑娘你请坐吧,随便捡你拿手的曲子唱一个。” “嫣影。”四娘道,“李大少爷的吩咐听见了吧。” 嫣影怯生生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抱着琵琶唱了一曲《鲜花调》。她的歌喉婉转柔美动听,手指轻拢慢捻抹复挑,真个儿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曲终了,李绍文听得有些入迷。 “你叫嫣影?唱得好。赏!” 李绍文从茶室出来,有些晕乎,刚刚弹琵琶的嫣影姑娘,她的面容还在李绍文的面前晃晃悠悠,坐上了车,司机回头问他去哪里,才甩甩头抛掉胡思乱想。 他本不想回家,可天色暗了下来,便道:“回去吧。” 一路上猜测着之岚会闹成什么样子,他有些害怕面对她。 车开到李府的门口,福管家迎了出来,焦急道:“大少爷您回来得正好,少奶奶今天粒米没进,送进去的饭都一口没动,您去劝劝她吧,按理说我不该多嘴,俗话说夫妻拌嘴床头吵架床尾和,您劝一定会好的。” 李绍文嗯了一声,就往房里去,刚敲门,就听见之岚的声音:“我不吃,拿走!” 他拧开门,和之岚正对眼。 “你来干嘛?”她对他冷冷说道。 “你闹够了没?你对我有意见,也不要对着下人撒气。”李绍文坐在榻上。 “你凭什么责备我?”之岚冷哼一声,“你做过的事你怎么不反思反思。” “没错,你哥周慕青是我送进警察局监牢的,这件事我承认,我就是对万德有企图,你想怎么样?你以为你能阻止?”李绍文听到之岚这么说,反而淡定下来。 “你!可笑我还打算给你欣赏我的画作。”说着之岚毫不留念地拿起桌上的画幅,划了洋火点燃,火光中映出她坚毅的面容,和着她冰冷至极的话语,“我宁可把它烧了也不愿意给你分享。你不配,李绍文,你根本不配。” 李绍文忽然急了伸手去抢。 已经晚了,画已经燃成残片,她不怜惜地把残片扔进妍翠备好的火盆里。望着那欢快地舔着残片的火舌,李绍文一时竟起了怔忡。 “你给我滚出去!”之岚这句话出口,心想夫妻情份完了一半。其实她心潮涌上一阵悲凉。此刻她羡慕静如,起码她有一个家,自己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周家不是自己的家,祁家早就不要她了,细细想来竟无路可去,自选择了李绍文,她再没有任何退路。 “好,你别后悔。”李绍文发狠道,“画你可以烧,饭你也可以不吃,看最后吃亏的是谁?” 结婚以来,家里就没有安宁过,娘还躺在房里起不了身。他是一个不善于处理家务的男人,后院起火让他烦不胜烦。 听到让他“滚”,他抬起脚,头也不回出了房门。 “给我在书房备床。”他赌着一口气对福管家说道,“以后不要管少奶奶吃不吃饭,她爱吃不吃,不必理她。” 福管家一脸担忧,却不好多言。 “但是,如果她闹着回娘家,不许她回去,福管家你同霜华交代一下,让她有新情况随时报告我。”李绍文想了又补了一句。 福管家应了,李绍文听到他的回答心下稍安。 祁玫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突然听到院子里声响大噪,惊醒过来。 刚出房门,碧春急急慌慌地拉着她的手说道:“不好!真的出事了,你二妹不见了。 正说话间,几个家丁来报,说是在南墙根下发现了女人的发饰,拿去给三夫人辨认了,果然是二小姐的东西。祁玫想起来今天下午在墙根边看到唐明海鬼鬼祟祟的样子,那里一定有问题。她让几个家丁头前带路,没走几步就到了发现发饰的地方。 一堵围墙,分隔内外的世界。 她蹲下来,拨开掩在墙根的长草,看上去没什么破绽,就是一堵普通的围墙,年代久远还看得出墙上斑裂的痕迹,随意地推了推,就听见“哗哗”掉灰的声音,几个家丁连忙上前帮着推,换下了祁玫。松垮垮的砖哪里经得起用力,立马塌出了一个洞直接通向外面马路上。 祁玫心里明白,这种事情三妹一个人不可能干的出来,定有人帮她。她想到了什么,弓着身子弯腰从洞里钻出去。 碧春急忙吩咐道:“快去跟着大小姐。” 还不等人过去,祁玫从洞里钻了回来。 “那边是哪里?” “大街上,果然不出我所料。”祁玫了然,使了个眼色给碧春,悄声说道,“娘,这件事不能声张,还是等爹回来处置。” 碧春心领神会,忙对管家和众人说:“那边没什么,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祁管家,明天安排人把围墙修一修。” “娘,二妹定是和唐明海私奔了。”房间里祁玫笃定地说。 “什么?私奔?你是怎么知道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刚刚从那个洞里钻出去,看到的就是下午发现唐明海的地方,一定是他早就计划好了。下午慕青戳穿了他的身份,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趁着今晚爹不在家,把二妹带走了,不信您可以查查,二妹身边定有为她通风报信的人。” 祁玫分析得丝丝入扣,不由得碧春不信。倘若是私奔,女儿这样处置是完全正确的。 “那我这就派人去请你爹回来。”等不到一会儿,听见外面有汽车轰鸣声,静谧的夜里汽车发动机訇訇的声音特别刺耳。 果然,就听见祁老爷的匆忙的脚步声。听到有人焦急地来报说二小姐失踪了,他的酒顿时吓醒了大半,匆匆告辞坐上车往家里赶。 “到底怎么回事?” “爹,我怀疑二妹和唐明海私奔了。“祁玫不慌不忙把前面发生的事情如实讲给了祁老爷。他时而皱眉,时而沉思,最后听到她转述慕青的话,大怒道:“唐明海这个混蛋骗子,我打雁多年,没想到这次被雁啄了眼。” “爹,二妹失踪,我们要不要报警察局?”祁玫问道。 “不行!这毕竟是我们的家事,你奶奶还不知道,警士一来弄得满城风雨,要你爹这张脸往哪里放?”祁老爷坚决反对。 “可是老爷,万一唐明海带她坐火车去了别地怎么办?”碧春担忧地说。 “这就要靠玫玫你了。”祁老爷想了想。 “我?” “是啊,你去让周慕青帮帮忙,凭他和张长官的关系,只要他私下和张长官说说,城门戒严就可以查到唐明海的行踪。” 不愧是祁老爷,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精刮得很,祁玫先还不信,听到他的这句话,不由她不信。 “爹,俗话说人不可轻用,何况我还没嫁给慕青,这时候就让他为我们家的事情跑前跑后,不好吧。”祁玫顾虑地说道。 “怕什么,正是他为你献殷勤的时候,比如你爹我就是这样……”祁老爷发现自己多了话,忙收住话题。 “要不……找人要紧,你试试吧。”碧春开口,祁玫不得不同意。 “爹,您别忘了查查二妹身边的人。” “你跟我说了,我心里有数。” 她当即去周家找慕青,说了原委。 “没想到唐荣使出这么下作的法子,这件事我管定了。”祁瑛让他想到了之岚,他一阵后怕,如果不是自己当年插手,也许岚儿会做出同样的傻事。 “慕青……”祁玫望着他有些感动,不禁抱住他亲了一口,周慕青又是一愣。 祁老爷特意到采苓院安慰了瑶春,看着瑶春哭得红肿的双眼,虚弱的身体,哪还有以前那种风韵,他忙要管家去请了医生为她医病。 第四十一章 进香 他在厅堂把采苓院里平时伺候二小姐的丫鬟仆人全部叫了来,挨个询问。问到一个小丫头时,她的眼神闪闪躲躲,说话有些紧张,他单独把这个小丫头留了下来。 “是你给二小姐通风送信的?”祁老爷直截了当问道,“当时唐明海住在哪里?你又怎么传递消息?” “老爷!老爷恕罪啊!”这个小丫头心虚难当,跪下来求饶道,“不是我愿意的,小姐说不替她送信,就赶我出去,我父母早不在世上了,这里院子里的人看我年纪小,都待我很好,我不想被赶出去,于是就答应了。唐明海先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客栈里,后来租了房子,在三民巷的2号。”居然还租了房子,看来是要打持久战的意味,没想到自己这么大意,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你怎么送信的?” “以前我都是趁着给二小姐采买东西,从厨房的角门出去,后来来来去去问得多了,加上二小姐无意间发现围墙松动,就每次从那里钻出去,出去以后再用砖从外面垒上,里面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小丫头答道。 祁老爷拍着桌子,气得说不出话来。祁瑛的个性从来就是任性妄为,都是瑶春惯出来的,可瑶春如今因为伤心过度病病倒倒,如此自食恶果,他能说些什么呢? “我说的句句属实,所知道的全部都说了,老爷饶了我吧。我不想被赶出去。”小丫头磕头如捣蒜。 “唉……”祁老爷的情绪由盛怒平息下来,长叹一口气,“我可以饶你一次,你不能再待在采苓院,自己收拾了,去干杂役吧。” “谢谢老爷。”小丫头叩了个头,抹着泪下去了。 祁老爷在桌前呆坐良久。 慕青效率很高,当下立即去找了张长官,张长官一口答应,很快下令全城戒严搜捕唐荣和祁瑛。 万心巧的病经过静养大好了,静如提议去城外的修元寺还个愿,顺便散散心。 之岚不想去,这些天她谁也不想见,和李绍文的关系更是跌落谷底,两个人一直冷战,谁也不愿意先妥协。 今天万心巧还愿是李家的大事情,按照规矩得全家女眷出动,纵然她再不想带上之岚,也不得不为之。但她对她的膈应还在,特意让李绍文多派了一辆车。之岚带着烟翠坐在后面的车子上,她觉得这样挺好的,不用和万心巧、静如面对面,倒免了尴尬。 她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出了城沿途全是低矮的泥土平房,更有甚者是茅草屋,一路上还有不少衣不遮体的乞儿,瘦骨嶙峋毫无生气,简直和城里繁华大都会的景象天渊之别。之岚第一次体会到普通平民艰涩的生活条件,从惊讶感叹到同情,尤其路过村子时,看到那些瘦弱的小孩子,追赶着汽车的模样,还引得她几分心酸。 车开得不算快,泥巴地延展开来,时不时有些颠簸,忽然地她似乎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车到近前,她终于看清。那真是一对璧人,男的帅气英俊,女的甜美不可方物,男人搂着女人的腰,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女人举起手握成锤,娇羞地锤了他一“拳”。 之岚目不转睛,这两个人她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停车,停车。” 可恨司机居然没听她的话,仍向前开去。 “大少奶奶,恕我不能从命,若没跟上夫人的车,到时候夫人唯小人是问,小的可担当不起。大少奶奶请见谅。”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 之岚心里急不可耐,她不顾一切地打开车门,唬得烟翠忙抱住她。门打开了,风很大,吹得她的长发上下翻飞,衣裙飘飘,挽好的头发垂落下来,她一把扯开绑头发的结子扔在一边,她的面容露出坚毅果敢的神情,司机不由心中一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态的大少奶奶。 “你不停车,我就跳下去!” 司机畏惧了,他害怕出事,刹车靠边停了下来。 之岚不顾一切挡在那对男女面前。 “唐荣,好久不见。我问你,当年你为何不辞而别?”她心中有太多问题,一股脑抛了出来。 “这位小姐,你认错人了吧?我是唐明海,不是唐荣。”唐荣有意装作不认识她,以期隐瞒过去。 “唐荣,你不用逃避,我来找你别无所求,就是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虽然之岚根本没同他开始,但她没问个清楚并不甘心。 “周之岚,你都已经嫁人了,还来纠缠我夫君干嘛?”祁瑛听到之岚话味不对,不免心里涌起一阵阵醋意,说话不客气起来。 “祁家二小姐,我和他的事,和你无关,我今天定要他给我个交代,否则我一定会纠缠到底的。”之岚坚定道。 “你!”祁瑛气得话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 之岚的车一停,车队遭此变故,也不得不停了下来,犹疑不前。 静如察觉有异,忙对万心巧说:“娘,您看,那个,又惹麻烦了,要不要我下去看看?”自从万心巧病了,那个就成了之岚的代名词。 “真是个扫帚星。”万心巧心烦道,她隔着车玻璃偏头往后瞧去。 正看见唐荣带着祁瑛要离开,硬是被之岚扯住了,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夫君以外的男人拉拉扯扯,这像什么话?成何体统?万心巧觉得丢脸至极,心里还有些愤恨。 唐荣本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也不想搭理之岚,不想她不依不饶,他心一横,大声说道:“好!你不是想要个答案吗?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辞而别?那是因为我受不了你的暗示纠缠,我很累,累得我要逃走。这就是答案。” “是吗?“唐荣的这句话,彻底地粉碎了她青春时期所有对初恋的幻想,之岚楞了楞神为自己感到不值。 “周小姐你何必问呢,如果你放在心里,还能留个念想,你看你非要纠缠得个答案,不得自取其辱吗?”听到唐荣的话,祁瑛完全放下心来,她同情的语气在之岚听来简直是讽刺。 “哟,大嫂,你这是故人见面,在聊什么这么激动?那边妈都等急了。”静如婷婷袅袅地走过来,笑道。 待她看清对方是祁瑛,有意亲热地拉起之岚的手,之岚不自在地挣脱了。 静如抢先说道:“不好意思,祁二小姐,我家大嫂最近情绪不太好,她说什么疯话你别太在意。” 之岚对静如怒目而视,这一刻她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初恋于她就好像一个笑话,爱情她被排除出局,婚姻更像一场闹剧,还收获了厌恶她的婆婆、面和心不合的姐姐。 她松开抓着唐荣衣角的手道:“是我失态了,唐荣,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祝你和祁二小姐幸福快乐。” 再次回到车上,心中反而平静下来,车启动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不管唐荣给出什么答案,都是她真正的解脱。她轻叹口气,静如的出现说明万心巧定然目睹了这一幕,后面的关怕是更不好过,但她并不惧怕。 车到了修元寺的山门,之岚方在禅房安顿好,福管家来报说夫人吩咐因着大少奶奶有辱家门,这次敬香由二少奶奶负责递进。 之岚倒不在意,在禅房里的书架上取了一本金刚经释义读了起来。 不一会儿,烟翠从外面走进来,对她说:“小姐,我无意中听见霜华在外面悄悄地求福管家,说想求夫人给她调换到二少奶奶身边伺候去,听她的意思,敬香递进一般是家里管事的少奶奶代做,她如今看您不受宠,也打算为自己谋出路了。” “随她去吧。”之岚闻言想了一会儿,补充道,“你去把福管家叫进来。” “大少奶奶您找我?” “福管家,如果霜华对你说了什么,请你尽管满足她的心愿吧,也算是她在我身边伺候一场的情分吧。” 福管家听了惊讶不已,他到李家,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霜华想离开大少奶奶这件事,任哪个主子知道不都是少则一顿训斥,多则一顿处罚,像之岚这种还是头一次。 “大少奶奶,那霜华一走,您院里不够人伺候,要不要再派一个人?” “不必了。”之岚一口回绝了。 霜华出走令众下人们对大少奶奶议论纷纷。论口碑大少奶奶人好,可惜不受宠,众人看她都带着同情的神色。她并不在意,进香之事她作为最不得宠的那位,反而获得一定程度的自在。 长这么大,修元寺她还是头一次来,烟翠扶着她拾阶而上,眼前巍峨的大雄宝殿里,两尊威严的大佛合分左右,中间高大的释迦牟尼佛倒是慈眉善目的样子。 旁边站着一个老和尚,专心地诵经敲木鱼,之岚拜了佛,给了一些香火钱,老和尚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随口念出一句偈子: “半生坎坷半生闲,恐有烟云半迷情。 若问归途何所在,西方极乐离恨天。” 之岚听了,十分不解,烟翠好奇想多问几句,老和尚口诵阿弥陀佛走开了。 烟翠心里不乐,嘟囔着:“这老和尚,这么托大。” 之岚对她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第四十二章 嫣影 出得大雄宝殿,在半山腰处有一处小配殿。那边反而香火鼎盛,人来人往,几乎都是女眷进出,烟翠拉住一个女子打听,说是供奉送子娘娘。 “小姐,这次进香,您是逢庙必拜,那送子娘娘处,您也该拜拜吧。” “那里反到不必去,我虽拜佛纯属入乡随俗,但老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必要拜的菩萨,就不要轻易踏入殿门,省得麻烦。” “小姐您嫁给姑爷这么久,就不想要个孩子吗?”烟翠道,“如果小姐有了孩子,母以子贵,也许小姐您不会在这里这么难熬,况且姑爷还是心疼小姐的。” “你别说了,倘若我需要用一个孩子来母凭子贵,这种婚姻我要来有何用?”之岚有点生气。 烟翠不响了。 两个人正说话,只见静如独自从半山腰下来。 “大嫂,怎么你也准备去拜送子娘娘?可惜啊,可惜就算你临时抱佛脚,恐怕有心无力。”她笑着,又悄声贴近之岚的耳朵,“你别白费心机了,生孩子这件事岂是你一个女人可以完成的?” 之岚依然挂着淡笑回敬她:“弟妹,你虽不是一个人,却久未见动静,我已然如此人尽皆知,倒是你,我到要看看,生不了蛋的母鸡还能得意多久?烟翠,我们走。” “你!”静如面上气恼,想了想又平静下来,“我不跟你计较,反正你不过嘴上得意而已。”她在之岚的身后站着,嘴角吊起一个轻蔑的笑容。 从修元寺回来,万心巧直接把李绍文叫进房里,谈了半个时辰。 出来的时候,他面色沉沉,背着手径直来到之岚房里。 烟翠给姑爷端上茶水,她用眼角余光瞥着李绍文阴沉的脸色,兀自觉得心惊胆战。 李绍文看着神情自若的之岚,他的眼睛隐藏不了他的怒气,一道犀利如寒光般的眼神投射而来。 “你和祁家二小姐的夫君是怎么回事?你心里的情郎是不是他?” “我们曾经是朋友。”之岚手上翻过一页书,“如今恩断义绝连朋友都不是。” “娘说看见你在进香的路上和他拉扯扯,连府里下人都望见你不顾身份的行为,真的吗?” “都看见了,我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之岚淡然说道。 “娘和弟妹给我说,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发生了这些事!你已经嫁给我,是这李宅大少奶奶,做事情怎么如此不检点?” “我不检点?”之岚被这句话激怒,把书往桌上一扔,“我和你婚后可有做出半分逾越规矩的行为?我不过是路遇曾经的朋友叙个旧,何至于被家里人传得不堪?你是我的丈夫,没想到听风就是雨,不能理解我,还一味责问我,你真叫我寒心。” “你的意思是我不体贴不理解你喽?我自认我问心无愧。为了照顾你的情绪,我带你出去连绍武的婚宴也没有参加,在娘面前,我一直为你说话,可你呢?结婚以来,你做得事情哪一件不闹得阖家不安?不是你给娘顶嘴,怎么会让她旧疾复发,躺在床上个把月才好?不是因为你在路上拉扯祁二小姐的夫君,怎么会得到娘的不快?” “是,我做的一切都错,你李大少爷是圣人,说得做得都对,你把我哥送进监牢我还得感激你是吗?”之岚讽刺着,“既然我无理取闹,你这个大圣人还跑我房间里干嘛?” “不受教!”李绍文瞪着她,起身拂袖而去。 他胸口一阵憋闷,不想在家里呆,也不想去致和,他在书房里发了阵呆,瞧到书房书架上摆放的结婚照,照片里他和之岚微笑着,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全城最幸福的人,现在再也回不去了。他拿下来细细打量。 “大少爷,您要的茶来了。”福管家端了一盏茶进来。 李绍文放下照片,拿起茶只喝了一口,想起了什么,吩咐福管家道:“备车。” 坐在车里,他让司机直接开到四娘的茶舍。四娘像是能掐会算的妙人儿,长了副比干的七窍玲珑心,李绍文只坐下,还没开口,四娘捂着唇笑道:“今番不光是来饮茶吧,又是和夫人拌嘴了?” 李绍文叹口气摇摇头。 “看来我猜的怕有八分准,听个曲子解解闷吧,要不还是上次那个姑娘?” 李绍文不置可否。 四娘吩咐丫鬟把嫣影带上来。 江城里居然有这么清清秀秀、吴侬软语的江南女子模样,尤其是她的眼睛有几分像之岚,让李绍文心驰神往。 四娘笑道:“人来了,我就不打扰大少爷的雅兴,您想听唱曲,或是烹茶,嫣影都学了,让她伺候你吧。”说着她退下去了。 房间里只剩李绍文和嫣影。 嫣影抱着琵琶羞怯地站着,静听李大少爷的使唤。 李绍文并不是见色迷心的男人,看着她娟秀年青的样貌,心里突然有个迷迷糊糊的想法。 “还是弹上次那个曲子吧,你要是弹的好,我重重有赏,赏赐随便你挑,只要我办得到。”李绍文笑道。 “好。”嫣影望着面前这位姿容不凡、穿着不俗的浊世佳公子,没像其他客人一来就动手动脚,顿时心生几分好感。 嫣影依然坐在上次那个角落里,用尽自己所学,弹了一曲十面埋伏。 李绍文闭着眼睛细听,他能听进去曲里的十面围城的紧张和项羽壮志未酬的遗憾。一曲终了,他饶有兴味地鼓掌道:“好!真好!嫣影小姐的琵琶,简直弹活了曲意。我要重赏你,你想要点什么?” 嫣影抱起琵琶深施一礼,笑道:“我别无所求,倒是惟愿李大少爷您能多来听我弹曲,就足够了。” “哦?就这?”李绍文笑道,“这个要求倒是有趣。” “唉……” “嫣影姑娘为何唉声叹气?我哪里做得不好?”李绍文勾起了好奇心。 “多说没有意义,不说也罢!”嫣影抱起琵琶起身离开。 “姑娘留步。”李绍文抢先一步起身,拉住了她的手。 拉着她一个转身,却见嫣影泪眼婆娑,她一只手抱住琵琶,一只手正在抹泪。 李绍文忙松开了手:“是不是我唐突了姑娘?见谅。” “没有,没有,是我失礼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你要是信得过我,不妨跟我说说。”李绍文想了想说道。 “谢谢您。自从我到这里,伺候的都是大爷们,谁也不曾像您这样对我这样客气。”嫣影怯生生地说道,“我已经很感激您来听曲了,哪敢多求?” “你是哪里人,怎么来到了四娘的茶舍?”李绍文温和地指了指桌子,让她放下琵琶,坐在自己对面聊聊天。 “我是黄城人。民国二十年长江发大水,我们那里遭了灾,实在活不下去了,我爹把我卖给人贩子换了粮食,人贩子转了几道手,本来说把我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可是嫌弃我年纪大了点,说是江城好谋生,最后把我卖到了这里,四娘对我们这些姑娘很不错,我本想这一生就这样算了。” 李绍文看着嫣影沉重的表情,道歉着:“对不起,我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嫣影一语不发。 如今这世道,能自保尚且不易,他一下子同情起眼前的姑娘。 “你一辈子在这里可惜了,你看过电影吗?不然我请你看个电影吧,最近有电影明星阮玲玉的新片。” “我……真的可以吗?”嫣影从没看过电影,她常常听往来的客人提起,不知道电影是个什么神奇的东西,她抬头期待地望着他。 李绍文被她的眼神感染,笑着点点头:“我们现在就走吧。” “嗯!”嫣影羞涩又感动答道,看着李绍文一脸崇敬。 两人步出茶舍,嫣影去和四娘“请假”,四娘心知肚明,许了。她望着李绍文和嫣影一前一后的身影,不禁感叹着嫣影这丫头看起来温温柔柔文文弱弱,没想到颇有手段。 车到了华新电影院。 嫣影就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坐在车上,原来不用马拉的车里面是这个样子,看到街上花花绿绿的招牌、鳞次栉比的楼,一切都新奇不已,她简直目不暇接。 李绍文关注着她,看着她单纯的样子,突然来了兴趣。 在门口买了两张电影票。突然想起还从来没有带之岚来过,真是可惜,他望望身边这个姑娘,脑海里浮现出之岚从不会这样东张西望,如果是她来了会什么样呢?估计见怪不怪了。 “走,进去吧。”李绍文挑帘。 “我……”嫣影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看这电影院里黑漆漆的……”她有些害怕,朝他身边缩了缩。 “哈哈,没事的,别怕。要不你牵着我的手?”李绍文爽朗地把手递给她。 嫣影羞羞怯怯地牵着了他的一根指头。 李绍文感觉到了,反手一抓握住了她的整只手掌,他牵手时才感觉到她的手指上厚厚的老茧。 “没想到你这么用功。” “我别无所长,要不在学习弹琵琶上用用心,将来如何能养活自己呢?”嫣影说道。 李绍文心念一动,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走进了放映厅里。 第四十三章 婚讯 一场电影下来,这姑娘沉浸在电影情节里不能自拔。 “真好看,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故事,对了,还有这么时髦漂亮的女人和帅气的男人。”嫣影笑着,拉着李绍文说个不停,“我真的谢谢您,李大少爷。” “你别这么见外,叫我李绍文就行了。”李绍文忽然觉得跟她在一起,如此轻松随意,家里的烦恼忧愁仿佛都抛向九霄云外,这是一种很新鲜的感觉,就好像透不过气的生活添上了一些新鲜气息,也似乎味如嚼蜡的食物上撒上了调味料,从头脑到心肺是那么一种有滋有味的刺激感。 听到她说起时髦美丽的服饰,李绍文上下打量着她,嫣影穿着朴素的花缎旗袍,看上去既不合身也老气横秋。 他皱眉问道:“怎么,四娘连给你们做身好衣服都不舍得?” “我们一年有八套四季换洗衣服,不过只有最红的唱曲姑娘才有资格挑花色。” “哦。那我给四娘说说,额外请裁缝给你做几套,花色随你选,布匹随你挑。好吗?”李绍文问着。 “不行。不行。这坏了规矩,我可受不起。”嫣影着力推辞着,她低下头红着脸,“我不能白白受您的恩惠。” “我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这事情你不要管了,我自去对四娘说,你只管练好琴艺,给我弹曲子就好。”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嫣影竟然激动流泪了。 “别哭别哭,我最怕女人流眼泪了。”李绍文看着她,不知怎么宛如之岚在眼前流泪,情不自禁伸出手去为她拭去泪水。 嫣影心里渐渐涌上一种感觉,这个男人,她一定要牢牢抓住不放手。她前半生历经坎坷,见识过太多生离死别,当年的邻家小哥、曾经被卖到富商家里对她好的厨子大哥……都恍如浮云。她知道如果自己轻易松了手,这个男人就会彻彻底底消逝不见,她有强烈的不安全感,这种感觉让她极端恐惧。 原本以为只是李绍文一时心血来潮说说罢了,没想到,李绍文把她送回茶舍,果真同四娘说了衣服的事。四娘派丫鬟通知,带她去布店扯布,嫣影还恍如梦一场。 从带嫣影看电影那天起,李绍文开始喜欢有事没事来茶舍坐坐,四娘每次必叫嫣影作陪。 选了布料,四娘请人给她量身定做,又给她做了头发,还特意在万德银楼定制了首饰,一番打扮下,可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嫣影身上别有一番韵味。 她清丽纯粹的面容配上时尚的造型,别有一种风味,李绍文对她多了几分欣赏。 周家最近忙着筹备慕青的婚礼。 自从报上登了周慕青和祁玫的结婚启事,张长官率先送来厚礼,接下来送礼宾客络绎不绝,周家门槛都快踏破了。 慕青即将迎娶祁玫,老爷子乐得脸上笑开花,如今万德商行那几个常和自己唱反调的股东,也不敢多说一句,他现在才感觉迎来万德发展的春天,他务必要把青儿的婚礼办得盛大隆重、轰轰烈烈,其他的事情全部放在一边,以婚礼为第一要务。 老爷子亲自操持,婚礼用物亲自过眼,慕青的婚事激起老爷子的内疚之心。因为他自幼丧母,白馨只留下这个独苗,而大太太毕竟不是慕青的生母,对他人心隔肚皮,老爷子心知肚明却无法照顾到位,今番他一定要让慕青风风光光娶妻进门。 慕青心情复杂,他感到一阵阵迷茫,他有种男人婚前的焦虑,全无喜悦,还会时不时设想倘若她的新娘是之岚会如何。 大太太插不上手,老爷子没让她经手,周家人都看得出来,老爷子对二少爷看重的程度,远远大于悦华,她就算不开心也得忍。好在悦华婚后收敛很多,儿媳妇祁珊性情和顺,他夫妻二人还算和和睦睦,令她很是欣慰。 慕青这场婚礼声势浩大,悦华想起自己婚礼时的场景,不免存了对比之心,自然在屋子里抱怨。祁珊开解道:“夫君你应该这么想,小叔的荣耀就是我们周家的福气,如今乱世,只要周家平平安安,你也能安安稳稳在我身边就好。” “妇人之见!”悦华道,“大丈夫不做出些功业,就算在家里,也被那些下人轻慢。” 听悦华这么说,祁珊不响了,悦华也有他的道理。这世上人皆服权势、本事,佛尚且还争一柱香,何况自己的夫君还是正经的周家大少? 慕青的婚礼,打算分两种方式举办。先是西式,把越宫饭店整个包下来,回家后再办一道传统婚礼,所有人紧锣密鼓筹备着,祁家也同时准备着,该添置添置,该收拾收拾,该置办置办,忙得不可开交,祁老爷最疼爱祁玫,他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留下一丝遗憾。 祁玫数着日子在过,她期待的美好时刻过几日就要到来了。 之岚近来很少看到李绍文,她想他是存心晾着自己,每个女子对自己的夫君都有个期望标准。一天又一天,她对他不抱什么希望,她不问李绍文的行踪,也不大关心他的想法。 李绍文反对之岚有些无计可施了。他几次听烟翠说小姐依然独自吃饭、读书、睡眠,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心中难受,他想寻找能让他们感情修弥的方法,他放不了她,却不愿意低下姿态,李绍文一直拧巴着。 上午门口邮递员送来了报纸。万心巧被静如搀着回房了,李老爷到书房练着书法,绍文绍武各自上班去了,之岚拿到了报纸,很久没读报了,她不由拿起来随意翻翻。 突然她的眼光停留在一则简短的通讯上,大意是本城周家二少爷周慕青三天后迎娶祁家大小姐祁玫,将在哪里设宴,时间几点,欢迎光临云云。 之岚不相信,又重新看了一遍,白纸黑字言简意赅,她却看得目眩头晕。 他真的要娶祁家大小姐了?想当时祁大小姐自信满满地对她说:“我一定会把他变成我男朋友的。”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她想起慕青曾在悦华婚礼上对自己说,让她等他。现在这样还能继续等吗?她心口泛上阵阵绝望。她能够理解他的选择,他是该找个合适的姑娘。理解虽能理解,可她骗不了自己的心,看到他结婚的讯息,她实在心痛难以控制,脑仁疼、胸口闷,站起身一阵阵眩晕。 终于之岚腿一软,身子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好了,快来人啊!大少奶奶晕过去了。”丫鬟看见之岚昏倒,吓得大喊起来。 不一会儿,万心巧带着静如来了,早有丫鬟仆人把她抬起来,就近平放在沙发上。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去请医生了没?”万心巧问道。 “去了去了。”福管家请示万心巧道,“这事要不要通知大少爷,请他回家一趟。” “大少爷又不是医生,来了有什么用,他来了大少奶奶就能醒过来吗?再说他整天为了致和奔波,别给他添乱了,这家里我说了算,现在就等着医生来。” “是。”福管家应道。 “有没人看到,她是为何晕倒的?”静如问道。 没有人吱声。当时客厅别无他人,谁也不知道平白无故突发情况。 福管家递上一份报纸给万心巧:“别的也没什么,只是在大少奶奶倒地的方位,有份报纸,可能她当时正在看。” 万心巧接过报纸翻了翻,她留心到周慕青和祁玫结婚的那则简讯,疑惑不解。 医生匆匆带着医药箱来了:“李夫人您身体如何?” “我大好了。”万心巧客气道,“今天请您来,是为了我的大儿媳妇,您看看,她无缘无故晕倒了。” 诊断后,他问烟翠:“最近少夫人饮食如何?” 烟翠摇摇头说了实话:“不好,自从姑爷小姐闹了矛盾,小姐就吃不进什么东西,每天都是勉强吃一点。” 静如听到这句话,心下舒坦。绍文和之岚在闹矛盾,大有幸灾乐祸之感。可她眼见昏迷不醒的之岚却担忧起来,到底是从小到大的姐妹一场,静如心情复杂,静听着医生的下文。 万心巧瞪了烟翠一眼,似乎责怪她不该对医生说夫妻闹矛盾的事。 “她营养不良诱发了低血糖病,我想可能她情绪压抑,这对她的病情恢复有害无益。”医生道,“你们家属还要想办法让她多吃点东西,要多开导她。” “那现在呢?” “给她喂些糖水先看看情况。” “还请李夫人借一步说话。” “少夫人体质太弱,如果您想早点抱孙子,一定要想办法给她调理调理,当务之急是要她多吃些。”医生悄声对万心巧说道。 “有劳您了。”万心巧道谢。 医生告辞,福管家送他出门。 “没听到吗?赶紧去准备糖水啊!”万心巧对下人吩咐道,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之岚,离开前低声说了一句,“不中用的东西。” 烟翠给之岚喂了糖水,等待了一会儿,她果然苏醒过来。 “小姐,小姐,您终于醒了。”烟翠喜极而泣,“我担心死了,医生说您营养不良诱发了低血糖,再怎么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啊!” 之岚很感动,在这人情凉薄的李家,还有烟翠相伴,她有几分宽慰。烟翠说得对,再如何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第四十四章 搅局 李绍文又是很晚才回来,最近他工作结束后,常常去见嫣影,单纯去听听曲也好。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李老爷在客厅里等着他。 “我有应酬。”绍文寥寥几句,打算回书房去睡。 “你到底和你媳妇怎么了?才结婚多久,就闹成如此?”李老爷认为有必要劝劝儿子,“当初是你开口,非要娶之岚进门,我还想着你和她是新式自由恋爱,有感情基础会好些,从来你都是一律拒绝别人说媒介绍,一定要自己找。你看中的人,我满足你的心愿,就是不想让你重蹈我们这辈人包办婚姻的复辙,现在为什么和她闹得这么僵?” “爹,我的事,我心里明白,您不明白,您别多管闲事。”李绍文听着提起他和之岚的婚姻,就觉得心里烦乱得很。 “前阵子你娘病着,我不便说什么,虽然你媳妇也有不对的地方,毕竟她嫁到李家初来乍到,我们能包容多包容些。这些天我看着眼里,如果是因为你娘对她的偏见,影响了你们夫妻感情,这就没有必要了,毕竟今后的日子,是你们夫妻二人自己过,我们的意见不应该左右你们。” “我知道了爹。” “你媳妇病了,最近你多陪陪她。”李老爷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她病了?”李绍文惊讶道。 “是啊,今天她在客厅晕倒了,请来医生看过了,说是营养不良诱发的低血糖病。” “她?营养不良?” “听伺候她的丫鬟说,媳妇自从和你闹矛盾之后,每天就没吃什么东西,长此以往就营养不良了。” 李绍文听后有点愧疚,现在他不知不觉间沉醉于四娘的茶舍那个嫣影姑娘的温柔乡里,对之岚确实没有以往的上心,这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你不要再去书房睡了,无论你们闹什么矛盾,作为一个男人,先给自己的夫人低个头也不算得什么。” “好,我这就去看看她。”李绍文听从了爹的话,吩咐人把铺盖从书房收回到房间里。 “对不起岚儿,最近我工作忙,忽略你了。”李绍文望着躺在床榻上的之岚,才发现她真的比以前瘦弱多了,爱怜之心顿起,坐下来轻柔道,“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之岚冷淡地答道,她只要一看见他,就记起慕青的事,难免怨懑。 “我知道你为你哥怨恨我。我开诚布公地说,我也有立场,我所做都是为了致和。周慕青是我的劲敌,我们之间难免一斗,倘若时光倒流再来一遍,我也仍然会这么做。”李绍文毫不讳言,“就算我没有娶你,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我就会对万德下手,其实你也明了的。” 立场不同这是她和李绍文之间矛盾的根源,她没有再言语。 “不过你哥已然是本城新贵,又娶了祁家大小姐,我都要仰他鼻息过日子喽。”提起慕青,李绍文叹了口气。 说起亲事,之岚越发难受,她不想听,反正自己病了,不如就以病为借口不去慕青的婚礼。 “我累了想睡了。”之岚翻了身,面朝床里不想看李绍文。 李绍文看她的身形动作,知道她还在怨自己,不过也不计较,洗漱后依旧与之岚同房间歇了。 烟翠看着眼里,以为姑爷小姐关系和缓了,她真心为小姐感到高兴。 慕青和祁玫如期举行婚礼,张长官亲自到了。 报上说这又是本城一大盛事,眼瞅着江城极富盛名的三大家族豪门贵公子们纷纷成亲,多少私底下爱慕暗恋过这些贵公子们的女孩子伤心难过,这些轶事传闻又给普通人增加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家大少爷、少奶奶到了!”李绍文带着之岚从车上下来,一众记者抢着上前拍照。 今天李绍文是不可能在明面上不给慕青面子的,所谓夫唱妇随,因此之岚也一同出现在婚礼现场。她穿着一袭淡红色旗袍,李绍文牵着她前行,径直往礼堂里走去。 慕青远远望着之岚,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她清瘦了许多,浓浓的妆抹不去憔悴感。从她堆起的笑里慕青能感觉她的日子一定很难捱。 他心痛,当年那个灵气十足的岚儿被抹灭了,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恨不能什么也不顾带走她。可他瞥见了盛装款款向他走来的新娘祁玫,理智回到他的脑海里,不得不硬着头皮告诉自己,今天娶的是祁玫。 之岚凝望慕青,今天是他的婚礼,她实在无法隐藏眼里的情感,纵然使君娶妇,罗敷嫁夫。之岚莫名心酸流泪,慌忙拿起手中的帕子擦着眼角。 “你怎么了?”李绍文见她落泪,探问道。 “二哥娶妻,我高兴...”之岚说谎遮掩道,手里不断地绞着手帕。 李绍文直觉不对劲,虽然哪是高兴的样子,可他不想点穿,他们的关系恰才和缓些,她既然这么说他愿意信。 慕青起先痴痴地望着之岚,她在流泪,他也难受。待看到她被李绍文追问,慕青方才收回目光,转到祁玫身上。 祁玫今天穿的白色婚纱他没见过。想必是爹一手安排的,这婚纱和头花把祁玫打扮得老成了些,若是穿在岚儿身上是不是又会是另外一种风味? 他发着呆,主婚人觉得不对,清了清嗓子提醒了走神的慕青。 他回过神,原来祁玫在祁老爷的护送下,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还伸出了戴着白手套的手,只待自己接,刚刚他神游太虚,根本没注意到。 慕青这时才接过她的手。他发现了祁玫手上戴着一只金戒指,这也是爹准备的吧! 看着黄金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慕青没来由地想起当时送之岚的定情信物明珠之戒。 后来他在查找岚儿的日记时,在抽屉里最深处的铁盒子里找到了这枚戒指。慕青知道盒子里存着岚儿的回忆,都是她宝贝的东西。想到这,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祁玫看着他笑,心也甜了起来,她原本七上八下的,祁家宴会后,所有事她都想透,谁在暗中撮合帮助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无论起因如何,只要他已经成为自己的丈夫,她就要牢牢抓住身旁这个男人,不能让他游离在自己的掌控之外,一念及此祁玫自信满满地牵着慕青的手。 同以前一样,主婚人宣布着一项项的婚礼流程,之岚不想看下去,几次想起身都被李绍文拉住了。 “你想往哪里去?哪里都不准去,给我乖乖坐在这里。”李绍文附耳道,“今天我们都是焦点。” 话音说得虽然轻,语气却很重,之岚偏头瞧了他一眼,李绍文转过脸去了。慕青和祁玫任何一个甜蜜的互动都刺着她的心,她不得不坐在这里当看客,这种滋味令她如坐针毡,面子上却还不能流露一星半点,所以痛苦她还必须生生咽下去,手的细微动作出卖了她,她把一条丝绸帕子绞得“伤痕累累”。 李绍文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了?” “我头疼病又犯了,好痛好难受。”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她心里不舒服,压抑着早就不想呆下去,假的是她并非头疼。 “哎呀,我是觉得你不大对劲,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何至于我们在这浪费时间,我们回去吧。”李绍文听到她病着还是心疼,忙起身。 李绍文这话说得不中听,之岚的脸色更差,知道他和慕青可谓对头,只是因为自己才勉强攀个亲戚,但听他参加婚礼是浪费时间,她还是沉下脸。 他不管不顾,径直往周老爷身边去,道:“爹,岚儿身子不舒服,我带她先回去。” “好,有劳贤婿你多多照顾岚儿。”老爷子心知肚明她“病”,忙应了。心想她不在这里于慕青好,对岚儿自己也好,何必非要眼睁睁瞧着,兀自伤心呢,再说她已经嫁给了李家的人,万一李绍文起疑对她自己的婚姻也不见好。 李绍文得了答复,扶着岚儿就往饭店门外走。这么突兀的举动,抢过了慕青这个新郎官的风头,更打断了婚礼的节奏。 所有人看着他们。 “各位,我夫人突发旧疾,身体不适,我们夫妇俩告辞一步,二哥,你们夫妻的婚礼请继续、继续。”李绍文换了一副笑模样。 老爷子皱了皱眉,本打算叮嘱李绍文悄悄行事不打扰婚礼,还没等他派人传话,他就先行动了。 祁玫更生气,怨李绍文行事鲁莽不懂分寸,更怨之岚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自己婚礼上出这一档子事。 “岚儿怎么了?哪里不好?”慕青丝毫没有顾及祁玫,急忙问道。 “哥,没什么,我们先回去了,我祝你和二嫂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之岚用若无其事掩盖眼底的黯然,慕青了解她在假装,愈发心酸。 “走吧。”李绍文搀着她快步离开。 台前慕青的胳膊若非被祁玫用力挽着,他就随着他们一同离开婚礼现场了。祁玫有意防着让他寸步不离自己,经此一事,她明白了之岚在慕青的心里占有独特的地位,免不了嫉妒。慕青的心再次随之岚飘走了,连身子都轻飘蓦然颤抖起来。 第四十五章 回门 老爷子目睹这一幕,暗舒口气。悦华和大太太对视一眼。 李绍文有种说不出的快慰,今天这场江城新贵周慕青的婚礼,搅局的可是自己,还是在众目睽睽面前,就算他是张长官的红人又如何? 车刚刚要开动,李绍武带着静如过来,关切地问道:“大嫂,你哪里不舒服?” “我倒是不记得岚妹妹你有旧疾呢。”静如话里有话,“我也是奇了怪了,青弟娶妻你怎么会心里不舒服呢?” 之岚被静如点中心事,冷脸道:“我就是心里不舒服,你满意了吧。” “阿如,不要乱说。”李绍武打断静如,“大嫂身子弱,是该回家去好好休息休息。” “绍武,我们先走了。”李绍文伸出胳膊揽住了之岚,吩咐司机开车。 静如看着他们夫妻亲密的样子,涌上一股无名之气,顿时脸色不好。 之岚一走,虽然慕青婚礼继续,祁玫总觉得他倒像个木头人一般。 张长官把今天的戏尽收眼底,走到慕青面前道贺,拍了拍他的肩:“慕青弟,李绍文这么一闹,我也看得出来他有意搅扰你的婚礼,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为你出这口气。” 祁玫刚要开口答应,慕青直接对张长官说道:“张兄不必了,他也是为了我妹妹,只要我妹妹好,我没什么。” 到底是兄妹情深,祁玫这一刻极其羡慕之岚,如果慕青如此对自己就好了。 “李绍文是你妹夫,我也是看在你妹妹面子上没对他怎么样。”张长官爽朗笑道。 慕青觉着这话中有话,细细想来似乎存了什么涵义,只是一时没有领悟,便没有接茬多言。 “恭喜贤弟你了。”张长官笑道,“我还有些军务,饭就不吃了。祝你和弟妹白头偕老。” 周家人把张长官送上车,他的卫兵荷枪实弹,已经有人提前把车子检查了一遍,经历过一次生死,张长官在安全方面谨慎又加谨慎。 送走了张长官,宾客们也都轻松自在不少,喝酒跳舞都随意起来,看着宾朋满座,周老爷不由感叹:到底是换了一片天,如今周家也有了李家当年的光景。 敬完茶、拜罢了天地、送入洞房,挑了盖头,喝交杯酒之后所有人都出去了。 “终于结束了,今天真是累。”祁玫伸了个懒腰。 没想到慕青道:“你自己快休息吧。” “你什么意思?”祁玫神经一紧,他不打算和自己圆房? “我回自己房间换衣服,你不用等我了。”慕青留下这句话,不待祁玫回应,就疾步开门出去了。留下祁玫咬着嘴唇,望着摇摇的红烛,中堂悬挂的喜字,她祁玫从来不服输,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但今天她可以忍,没有做任何动作,由着他出了新房的门。 凤凰一直敏锐地观察着新房的动向,自打二少爷即将结婚,凤凰想着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娶祁大小姐,心头阵阵抽痛,午夜梦回拥被独坐,只有她自己才懂得相思暗恋的滋味。 二少爷出了新房没有回去的消息,很快就在周家传开。凤凰心里却颇快慰。 “你知道二少爷成亲那天在哪里睡的吗?”厨房里的厨娘们交头接耳。 “哪里?”另一人问道。 凤凰耳朵竖了起来。 “你说奇不奇,二少爷从没醉成这样,连自己的房间都闹不清楚,新婚之夜没跟少奶奶同房已经够怪了,他居然跑到三小姐的房间里睡了一夜。” 凤凰听了震撼不已,只有她知晓来龙去脉,二少爷从头到尾都没忘怀过三小姐,她反倒有几分期待二少奶奶的态度。 从结婚那晚,祁玫便想去之岚的房间看看,她是个怎样的女子?如何对慕青产生深远的影响?但愿能从她留下的东西一窥端倪。 “不用锁门,我在在这里呆一会,你们去吧。”下人们应诺收拾了洒扫工具离开。 祁玫抬眼,这间屋子陈设不多,一张床空空荡荡,床头悬挂着一副之岚最爱的兰草图,是她亲笔所绘并请人装裱好,上面提了一段明朝诗人薛网的诗句: “我爱幽兰异众芳,不将颜色媚春阳。西风寒露深周下,任是无人也自香。” 蝇头小楷端端正正,偏偏每个字都有意出锋,写得柔中带刚。祁玫站在房里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幅兰草图,半天才把目光投射到其他陈设上。橱柜里有她日常看过的书籍,从典籍诗词到几部鸳鸯蝴蝶派作家的小说,排列得整整齐齐。 祁玫拉开书桌前的椅子,挽起窗帘,她惊讶于她窗前的风景,小花园尽收眼底,远处湖水波光粼粼,祁玫和之岚见面不多,互不了解,她只能设想着诗情画意的生活如何造就之岚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子。 “二少奶奶,您对三小姐好奇是吗?”凤凰鬼魅一般出现在房门口。她忽然的说话声,静默空洞的房里竟然有浅浅的回声,祁玫吓了一跳。 “没什么,闲来无事正好看见佣人们在这里打扫,进来转转罢了。”祁玫淡笑着。 “二少奶奶您不知道,我曾经是二少爷的贴身侍女。”凤凰自荐道,“这家里哪一件我心里没数?您要听我讲讲吗?” 祁玫好奇心大动,却犹豫不语。 凤凰反而迈步进来,恭敬地道:“从小三小姐和二少爷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三小姐在学校曾被几个男孩欺负,都是二少爷帮她出头。二少爷最护着三小姐了,看得跟什么似的,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她和慕青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也是应该的。” “如果...”凤凰开口,想一想及时收住了话头。 提起慕青,祁玫手托腮,他的事办得如何? 慕青跟着悦华的车一路来到了金凤楼,这是城里新开没多久的堂子。 悦华下车让司机去老地方等着,司机轻车熟路开走了,自己晃晃悠悠进了门。 慕青随后下车,立马一位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迎上来,大爷大爷娇滴滴招呼着。 他应变笑答:“我是头一回来你们堂子,不懂路数。不过刚才进来的那位少爷,他是我的朋友,不知道他点中了哪位姑娘?” “他呀,贾少爷是我们这的熟客,我看大爷您气宇不凡......” 慕青听到妈妈称呼悦华贾少爷,反应过来道:“不就是银洋吗?好说好说,只要你告诉我刚刚那位贾少爷点了哪位姑娘,都是你的!”他掏出一个锦袋,利落地抖了抖声音。 “好好好。”妈妈笑开了花,但凡来堂子里打听事的多半都是那些宅院里夫人们派来的人,只要不在堂子里闹出事来,她们只管赚钱就是,哪管客人们后院里的火烧不烧。 她接过钱袋,笑逐颜开道:“爷,贾少爷起先一阵儿也就来吃吃花酒从不留宿,陪的姑娘也不定,只最近这段时间,他来了就是牡丹的客,他只点牡丹。” “牡丹姑娘是个什么来历?” “牡丹是被人牙子半途卖到这里的,听说是去年长江大水逃难逃出来的。” “能不能把牡丹姑娘请下来相见?”慕青道,“贾少爷出多少银洋,妈妈,我可以翻倍给你。” “这...这回子牡丹房里有客。”妈妈有些为难,“要不要我换个姑娘推荐给您?” 慕青面露不悦:“我就相中了牡丹,你们不就是赚钱嘛,我钱出得多理应请她来陪我才是。” 妈妈听了不语,他心中有数,又加了把大洋塞给了她。 “好好,我这就派人去试试。可有言在先,若是牡丹不愿意下来,我也不好勉强。”妈妈拿了钱塞进衣兜里,立即派小厮上楼去叫牡丹下来。 牡丹正陪着悦华饮酒调笑,听小厮在门外敲门,不由走去开门。 悦华谈兴正高,生气道:“是谁胆敢打扰我们?” “姑娘姑娘,楼下来了个金主,非要见你不可,妈妈没法子,要我上来唤姑娘一声,姑娘暂且见见面再做打算。” “非要找我?”牡丹很好奇,她来金凤楼时间不短,花魁排位从没轮上,偶尔也有点到自己的,只有遇上贾少爷才算是稳妥有靠,这怎么又来了个金主非自己不见? “是哪个敢让你出去作陪,明知道你是我的人!”悦华听了这话冲动地拍案而起,“你别去,待我去会会他!” 悦华拨开门口的小厮,一马当先直奔楼下。 “大哥!真的是你!”慕青上前一步揪住悦华的衣领。 刚刚怒气冲天的周悦华顿时萎靡,那股盖世的气焰先灭了半截:“青弟,你怎么来了?你知道我在这?” “你的车号化成灰我都认得。大哥,你叫我该怎么说你?以前种种教训这么快就忘了?”慕青连连责备,“大嫂还在家里等你,你娶了这么好的大嫂,还跑到这里花天酒地,爹和娘要是晓得了,你想想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要告诉他们,青弟,算大哥我求你了。”悦华讨饶道。 “你赶紧跟我回去,真丢人现眼。”慕青几分薄怒,“别让那些有心人看我们周家的笑话。走吧!” 悦华被抓个正着,无奈地跟着周慕青从金凤楼里出来,和刚进去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去坐你的车,你带路吧大哥。”慕青下车的时候让司机先回去了,两个人走了一点路找到了悦华的车,上车回周公馆。 第四十六章 端倪 车尾的烟尘里,有个人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车越走越远。 车里两个人沉默一阵,悦华试探性地问道:“珊珊她知道了吗?”他问这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确认而已。 慕青叹了口气:“现在才想起大嫂,你回去好好同她解释解释吧!我想她心情不会太好。” 悦华急了:“我说周慕青,你就是有预谋的。你要算计我尽管朝我来,你伤害珊珊干什么?” “是我伤害大嫂还是你伤害了她?你不要把她当傻瓜,她早就察觉你不对了,她只是麻痹自己。我不能理解,大哥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为什么又要在外面寻花问柳呢?” “说了你也不懂。”悦华一脸沉醉道,“这是男人的刺激。长期和一个女人朝夕相处,就算这鲜花再香,你闻着闻着也会腻不是?突然有机会你来到花园瞧瞧姿态各异,摇曳生姿的花,就算只闻闻香气会让你的鼻子好受些,嗳...…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慕青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除了工作忙,他心里大部分依然是被之岚占据,也许他刚刚意识到自己娶亲了,还有位夫人。 到家了,慕青下车时对悦华道:“你回房好好劝劝大嫂,对她赔个不是。” 悦华答应了,两个人进了门。 祁玫早在家里等着消息,听彩萍来报慕青回来,不由快步下楼,在厅里看着一旁心虚的悦华,有意虎着脸道:“大哥,你要我说什么好,如果不是慕青劝着我,你这么欺负我妹妹,我定然饶不了你。” “祁玫,怎么跟大哥说话呢!”慕青皱着眉。 “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别说了。”慕青制止道,“这件事让大嫂处理吧。” 悦华垂头丧气神情落寞地上楼去了。悦华进屋,祁珊什么也没问,依旧从书里抬起头来,只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 她哪里读的进去书,只不过像这样夫妻的状态不知从哪天开始就如此这般。 悦华没有言语,开始自己换上睡衣。刚换完,燕儿在门外敲门送上水盆。 “进来。”两个人同时喊道,祁珊对望了悦华一眼,悦华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 燕儿端了水进屋,悦华净了手,燕儿递来的毛巾,被祁珊接过去,如以前一样仔细给他擦了手。悦华莫名有点感动,任她擦拭着,以前她仔细些他还会嫌烦。 待燕儿把水盆端走,悦华柔声对祁珊说道:“十天后,我们万德银楼江南片分店开业,你和我同去参加庆典,庆典结束后我们早一点去逛逛街,你不是一直想吃长街有名的姚记烧卖吗?我带你去。” “你这是补偿我吗?”祁珊一语中的,她柔情似水的眼睛盯着悦华,看得他心里发毛。 悦华平素喜欢她忽闪忽闪纯真的一对大眼睛,真实无辜的眼神望着自己。今天她的眼神似乎看透了他的灵魂,映照着自己的种种不是,拷问着他的良心。他突然不安起来,仿佛有种不详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来。 “他们会和好吗?”慕青问祁玫,他不确定。 “会的,我了解我妹妹,她性情温和,是个传统不能再传统的女人,只要大哥好好待她,她就不会有别的想法,真希望周悦华能从此后真心待她。” “我也希望如此。”慕青道。 “你会真心对我吗?”祁玫望着他,话题忽然转变。 慕青把头侧向飘着窗帘的窗口,他说:“起风了。” 明天就是万德银楼分店开张的日子,慕青激动得久久难以入眠,甚而话也多了几句。 睡到半梦半醒之间,忽然他前所未有地思念之岚,分店开张离他掌控万德商行的目标可谓又进了一步。他多想和之岚分享这般喜悦,倘若她在身边,定能拿出更多更精妙的设计图稿,他们会更加愉悦,他怀念他们一起研究凤穿牡丹的那段岁月,契合得如此合拍,甚至不用说下句对方都能心有灵犀。 他去了自己的房间,拿出明珠之戒对着月光翻来覆去地观察着,眼前幻起当时向之岚求婚的场景。 “岚儿,明天你能来吗?”他自语。回答他的只有虚空,他只得收拾思绪藏起明珠之戒。 第二天,周家人起了大早,每个人都打扮得喜气洋洋,大太太近来常和祁珊逛街,衣服样式大变,颜色更是明亮洋气起来,再不是一水的暗色淡色,整个人面貌焕然一新。 祁玫今天一袭粉粉嫩嫩白碎花的旗袍,悦华和慕青并周老爷都是锦缎长袍,颜色不同。只有祁珊依然穿着一身她最爱的白色衣裙。 “颜色太素静了。”悦华皱眉。 “我最喜欢这身素白色,很衬我。”祁珊笑道。 “只要你喜欢,我也喜欢。”悦华笑道,今天他们还有场难得的约会,千金难买她喜欢,随她吧,况且这身白穿在别人身上,绝对没有她那种清纯脱俗的气质,确实很衬她。远远看着她,周悦华想起在梨园阁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音容笑貌宛在如初。 周家人坐汽车到码头,又转客船到对岸。 老爷子遗憾地望向人声鼎沸船来船往的码头,叹道:“可惜...” “幸好祁老爷算给我们低了二十个点。”慕青低低道。 “人有我无,迟早都是隐患。”周老爷背着双手,瞥见船上站着大太太祁家姐妹几人,接着道:“如今两位祁家姑娘进了我周家的门,你们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媳妇儿,我眼里揉不进沙子,要是被我发现你们婚姻出了什么问题,别怪你爹我不留情面。” 老爷子的话让悦华闹了个红脸,他低着头应一句,慕青迟疑一会也同样答应。 女眷们在一旁看风景。随行的燕儿和彩萍都是第一次坐船过江,看着江心偶尔开过的货船兴奋不已,叽叽喳喳议论纷纷。祁珊虽然也新奇,到底是大家闺秀,文文静静地坐在靠边的位置,若有所思望着船行翻涌的浪涛。 新店的位置正是江南片最繁华的长街上,周末休息正逢开业庆典,可谓观者如潮。 两位少爷各自挽着夫人,老爷子带着大太太,后面的周管家领着仆人们,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鞭炮声过后,主持人开场白:“今日秋高气爽,本城又见盛况,江北名号万德银楼终于开启江南分店,见证新的辉煌......”接下来是周老爷致辞,致辞完毕,由老爷子揭幕。 他拉着红绳用力扯下,只见蒙着店名的红绸随之落下,“万德银楼江南分店”几个大字露了出来。 众人鼓掌叫好,安排好的鞭炮齐鸣,之后拿上来一条大红绸带,由周家三位男士剪彩。 周老爷站在中间,慕青悦华分站两旁,三人手持剪刀一刀而下,他们相视而笑,这是难得和谐的一幕。 远远的来了支舞狮队,锣鼓喧天,舞狮队由远及近慢慢舞来,大家纷纷挤作一团看热闹,后面的凑过来,前面的被推挤。 “大家不要挤不要乱...”老爷子在话筒前大声疾呼。可惜没有用,舞狮队越来越近,围观人们被挤得左冲右突,一时间乱作一团。 周家人紧急退在万德银楼的台阶处。周老爷对慕青道:“怎么回事?这个舞狮子是谁请来的?” 慕青摇摇头:“不知道,今天并没有安排舞狮队,这里场地不大,我怎么会请来这个呢?” “是不是别家向我们祝贺请来的?”悦华道。 “有可能,等会等他们舞完了,请他们过来领赏,我们问一问。”慕青担忧道。 四散混乱的时候,没人注意到有人偷偷绕到周家众人背后,趁着周家仆人们瞧热闹、周老爷几人说话没防备,他摸出把刀极速刺向周悦华。 “悦华小心!”站在侧面的祁珊瞥见危险袭来,奋不顾身使出毕生气力扑向周悦华,她把他护在自己身后! 刺客速度极快,已经来不及收住手,就这么一刀生生地扎进了祁珊的后背,血咕咕地涌出来,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裙! “珊珊!”悦华撕心裂肺地呼喊。 刺客一击不中,慌忙逃走。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谁也想不到突然发生的意外。 “快抓住他!抓住他我万德重重有赏!”慕青稍稍指着逃走的刺客身影大声喊道。 有人如梦初醒赶着去追,有人提议去警察局报案,有人高喊“救人要紧,快送医院”!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先送医院!”老爷子让职员们一起扶着祁珊绵软的身子,悦华奋力背起祁珊。 祁玫急了:“我知道这街上有个天主教医院,快快快!我带路。” 人们自动地让出一条路来让背着祁珊的悦华他们先离开。 “爹,您和娘留在这儿,这里还需要人主持局面。我们去医院。”慕青迅速冷静地指挥道,“周管家你带人在这里好好照顾老爷,不能再出事了,有什么事你派人随时来医院告知我。” 第四十七章 和解 “是哪个敢让你出去作陪,明知道你是我的人!”悦华听了这话冲动地拍案而起,“你别去,待我去会会他!” 悦华拨开门口的小厮,一马当先直奔楼下。 “大哥!真的是你!”慕青上前一步揪住悦华的衣领。 刚刚怒气冲天的周悦华顿时萎靡,那股盖世的气焰先灭了半截:“青弟,你怎么来了?你知道我在这?” “你的车号化成灰我都认得。大哥,你叫我该怎么说你?以前种种教训这么快就忘了?”慕青连连责备,“大嫂还在家里等你,你娶了这么好的大嫂,还跑到这里花天酒地,爹和娘要是晓得了,你想想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要告诉他们,青弟,算大哥我求你了。”悦华讨饶道。 “你赶紧跟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慕青几分薄怒,“让那些有心人看我们周家的笑话。走吧!” 悦华被抓个正着,无奈灰溜溜跟着周慕青从金凤楼里出来,和刚进去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去坐你的车,你带路吧大哥。”慕青下车的时候让司机先回去了,两个人走了一点路找到了悦华的车,上车回周公馆。 车尾的烟尘里,有个人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那车越走越远。 车里两个人沉默一阵,悦华试探性地问道:“珊珊她知道了吗?”他问这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确认而已。 慕青叹了口气:“现在才想起大嫂,你回去好好同她解释解释吧!我想她心情不会太好。” 悦华急了:“我说周慕青,你就是有预谋的。你要算计我尽管朝我来,你伤害珊珊干什么?” “是我伤害大嫂还是你伤害了她?你不要把她当傻瓜,她早就察觉你不对了,她只是麻痹自己。我不能理解,大哥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为什么又要在外面寻花问柳呢?” “说了你也不懂。”悦华一脸沉醉道,“这是男人的刺激。长期和一个女人朝夕相处,就算这鲜花再香,你闻着闻着也会腻不是?突然有机会你来到花园瞧瞧姿态各异,摇曳生姿的花,就算只闻闻香气会让你的鼻子好受些,嗳..….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慕青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除了工作忙,他心里大部分依然是被之岚占据,也许他刚刚意识到自己娶亲了,还有位夫人。 到家了,慕青下车时对悦华道:“你回房好好劝劝大嫂,对她赔个不是。” 悦华答应了,两个人进了门。 祁玫早在家里等着消息,听彩萍来报慕青回来,不由快步下楼,在厅里看着一旁心虚的悦华,有意虎着脸道:“大哥,你要我说什么好,如果不是慕青劝着我,你这么欺负我妹妹,我定饶不了你。” “祁玫,怎么跟大哥说话呢!”慕青皱着眉。 “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别说了。”慕青制止道,“这件事让大嫂处理吧。” 悦华垂头丧气神情落寞地上楼去了。悦华进屋,祁珊什么也没问,依旧从书里抬起头来,只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 她哪里读的进去书,只不过像这样夫妻的状态不知从哪天开始就如此这般。 悦华没有言语,开始自己换上睡衣。刚换完,燕儿在门外敲门送上水盆。 “进来。”两个人同时喊道,祁珊对望了悦华一眼,悦华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 燕儿端了水进屋,悦华净了手,燕儿递来的毛巾,被祁珊接过去,如以前一样仔细给他擦了手。悦华莫名有点感动,任她擦拭着,以前她仔细些他还会嫌烦。 待燕儿把水盆端走,悦华柔声对祁珊说道:“十天后,我们万德银楼江南片分店开业,你和我同去参加庆典,庆典结束后我们早一点去逛逛街,你不是一直想吃长街有名的姚记烧卖吗?我带你去。” “你这是补偿我吗?”祁珊一语中的,她柔情似水的眼睛盯着悦华,看得他心里发毛。 悦华平素喜欢她忽闪忽闪纯真的一对大眼睛,真实无辜的眼神望着自己。今天她的眼神似乎看透了他的灵魂,映照着自己的种种不是,拷问着他的良心。他突然不安起来,仿佛有种不详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来。 “他们会和好吗?”慕青问祁玫,他不确定。 “会的,我了解我妹妹,她性情温和,是个传统不能再传统的女人,只要大哥好好待她,她就不会有别的想法,真希望周悦华能从此后真心待她。” “我也希望如此。”慕青道。 “你会真心对我吗?”祁玫望着他,话题忽然转变。 慕青把头侧向飘着窗帘的窗口,他说:“起风了。” 明天就是万德银楼分店开张的日子,慕青激动得久久难以入眠,甚而话也多了几句。 睡到半梦半醒之间,忽然他前所未有地思念之岚,万德分店开张离他掌控万德商行的目标又进了一步。他多想和之岚分享这般喜悦,倘若她在身边,定能拿出更多更精妙的设计图稿,他们会更加愉悦,他怀念他们一起研究凤穿牡丹的那段岁月,契合得如此合拍,甚至不用说下句对方都能心有灵犀。 他去了自己的房间,拿出明珠之戒对着月光翻来覆去地观察着,眼前幻起当时向之岚求婚的场景。 “岚儿,明天你能来吗?”他自语。回答他的只有虚空,他只得收拾思绪藏起明珠之戒。 第二天,周家人起了大早,每个人都打扮得喜气洋洋,大太太近来常和祁珊逛街,衣服样式大变,颜色更是明亮洋气起来,再不是一水的暗色淡色,整个人面貌焕然一新。 祁玫今天一袭粉粉嫩嫩白碎花的旗袍,悦华和慕青并周老爷都是锦缎长袍,颜色不同。只有祁珊依然穿着一身她最爱的白色衣裙。 “颜色太素静了。”悦华皱眉。 “我最喜欢这身素白色,很衬我。”祁珊笑道。 “只要你喜欢,我也喜欢。”悦华笑道,今天他们还有场难得的约会,千金难买她喜欢,随她吧,况且这身白穿在别人身上,绝对没有她那种清纯脱俗的气质,确实很衬她。远远看着她,周悦华想起在梨园阁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音容笑貌宛在如初。 周家人坐汽车到码头,又转客船到对岸。 老爷子遗憾地望向人声鼎沸船来船往的码头,叹道:“可惜...” “幸好祁老爷算给我们低了二十个点。”慕青低低道。 “人有我无,迟早都是隐患。”周老爷背着双手,瞥见船上站着大太太祁家姐妹几人,接着道:“如今两位祁家姑娘进了我周家的门,你们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媳妇儿,我眼里揉不进沙子,要是被我发现你们婚姻出了什么问题,别怪你爹我不留情面。” 老爷子的话让悦华闹了个红脸,他低着头应一句,慕青迟疑一会也同样答应。 女眷们在一旁看风景。随行的燕儿和彩萍都是第一次坐船过江,看着江心偶尔开过的货船兴奋不已,叽叽喳喳议论纷纷。祁珊虽然也新奇,到底是大家闺秀,文文静静地坐在靠边的位置,若有所思望着船行翻涌的浪涛。 新店的位置正是江南片最繁华的长街上,周末休息正逢开业庆典,可谓观者如潮。 两位少爷各自挽着夫人,老爷子带着大太太,后面的周管家领着仆人们,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鞭炮声过后,主持人开场白:“今日秋高气爽,本城又见盛况,江北名号万德银楼终于开启江南分店,见证新的辉煌......”接下来是周老爷致辞,致辞完毕,由老爷子揭幕。 他拉着红绳用力扯下,只见蒙着店名的红绸随之落下,“万德银楼江南分店”几个大字露了出来。 众人鼓掌叫好,安排好的鞭炮齐鸣,之后拿上来一条大红绸带,由周家三位男士剪彩。 周老爷站在中间,慕青悦华分站两旁,三人手持剪刀一刀而下,他们相视而笑,这是难得和谐的一幕。 远远的来了支舞狮队,自带的锣鼓喧天,舞狮队由远及近慢慢舞来,大家纷纷挤作一团看热闹,后面的凑过来,前面的被推挤。 “大家不要挤不要乱...”老爷子在话筒前大声疾呼。可惜没有用,舞狮队越来越近,围观人们被挤得左冲右突,一时间乱作一团。 周家人紧急退在万德银楼的台阶处。周老爷对慕青道:“怎么回事?这个舞狮子是谁请来的?” 慕青摇摇头:“不知道,今天并没有安排舞狮队,这里场地不大,我怎么会请来这个呢?” “是不是别家向我们祝贺请来的?”悦华道。 “有可能,等会等他们舞完了,请他们过来领赏,我们问一问。”慕青担忧道。 四散混乱的时候,没人注意到有人偷偷绕到周家众人背后,趁着周家仆人们瞧热闹、周老爷几人说话没防备,他摸出把刀极速刺向周悦华。 第四十八章 遇刺 “悦华小心!”站在侧面的祁珊瞥见危险袭来,奋不顾身使出毕生气力扑向周悦华,她把他护在自己身后! 刺客速度极快,已经来不及收住手,就这么一刀生生地扎进了祁珊的后背,血咕咕地涌出来,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裙! “珊珊!”悦华撕心裂肺地呼喊。 刺客一击不中,慌忙逃走。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谁也想不到突然发生的意外。 “快抓住他!抓住他我重重有赏!”慕青稍稍指着逃走的刺客身影大声喊道。 有人如梦初醒赶着去追,有人提议去警察局报案,有人高喊“救人要紧,快送医院”!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先送医院!”老爷子让职员们一起扶着祁珊绵软的身子,悦华奋力背起祁珊。 祁玫急了:“我知道这街上有个天主教医院,快!我带路。” 人们自动地让出一条路来让背着祁珊的悦华他们先离开。 “爹,您和娘留在这儿,这里还需要人主持局面。我们去医院。”慕青迅速冷静地指挥道,“周管家你带人在这里好好照顾老爷,不能再出事了,有什么事派人随时来医院告知我。” “是。”周管家佩服慕青临危不乱的气魄。 老爷子这次真的被吓到了,他不能不服老,人老多情,再看到这种血腥场景,既痛苦又震惊,胃里一阵阵翻涌不适,手脚轻轻颤抖。大太太亲自搬了椅子扶他坐下来,老爷子轻轻感叹了一句什么,她没听见,再问时他摇摇头不说了。 祁珊送进急救室,悦华等家属在外等着消息。 祁玫双手合十,纵是她没有教派信仰的人这时都在祈求奇迹到来,她情不自禁流泪,慕青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悦华在门外急得踱步,时不时叹口气。 “她不行了,你们家属见见她的最后一面。”医生出来通报,一脸遗憾的表情。 “什么?”祁玫急着一把抓住他的手,“求求你们救救她吧!” “我们都尽力了,她伤口太深,又是关键部位,血止不住,对不起。” 悦华疯了一般跑进去,握住了祁珊的手,她手已然冰凉。 “珊珊,你不要吓我,我们还约好了要去吃姚记烧卖。你快点好起来,想吃多少我买多少。”悦华催折心肝痛哭着。 “别哭......”祁珊手指动了动,艰难地说道,“我喜欢...你笑的样子...…笑笑…...” 悦华艰难地挤出一丝笑。 “我忽然觉得...…好幸福.….”祁珊惨淡的脸漂浮着笑,就好像那天她出嫁的样子,脸上浮起红晕,“爷爷...…是你来接我了......” “不要离开我!.…..珊珊,你醒醒!我还没给你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珊珊对不起!别离开我……” 祁玫转身捂着脸不忍看祁珊被血染红的腥红衣裙,她遏制不住眼泪簌簌落下来。慕青带着她关门出来,房里只留下悦华夫妇。 须臾听见房里一阵痛彻心扉的呼喊:“不要啊!珊珊你回来啊!!珊珊!!” 祁玫伤心至极地靠着医院的墙壁,不住流泪,她有些站不住了。慕青强忍悲痛,看着祁玫惨痛面无血色的样子,忽然同情上前扶她坐在长椅上。几个在门外陪同的丫鬟仆人无不垂泪,虽然祁珊进门时间短,但她性格和顺,待人温柔,上上下下人缘都好。 不知过了多久,周管家派人到了医院。 “二少爷,周管家派我告诉您一声,已经把老爷太太安顿好了。警察也到银楼去过了。大少奶奶她……”仆人住了嘴,眼前的情形凶多吉少,他不需要多问,只需听慕青吩咐即可。 “派人去通知祁家了吗?” “已经去了。” 慕青在门玻璃外看着悦华抱着祁珊痴痴傻傻地坐着,他是指望不上了。他叹口气强打精神,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处理,祁玫亦擦干眼泪站到他身边:“一会我爹和四娘他们来了,我来跟他们说吧。” “好。”慕青点点头。 祁老爷带着几位夫人急匆匆赶来。 “娘。”祁玫赶忙迎上去,慕青跟在后面。不待多言,祁老爷风风火火推开急救室的门,冲了进去,玉春在后跟随着。 祁老爷望见周悦华呆若木鸡紧紧抱着断气的祁珊不放手,他的心凉了半截。一路上他还抱着希望不断地安慰玉春,如今亲眼见到这一幕,那点可怜的希望如泡沫一般破灭了,他瘫坐在旁边的病床上。玉春越发抑制不住,冲到病床前,抖抖嗖嗖摸了摸祁珊冰凉的身体,失态地大哭起来。 碧春拉着祁玫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早上好好的出来,怎就这样了?” “娘,我们都在参加新店开业的庆典,不知道哪里来个舞狮队,现场一片混乱,没想到有人冲出来用刀刺向周悦华,珊妹妹为了保护他就......”祁玫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还在后怕,说起祁珊之死更是言辞哽咽。 “啪。”祁老爷闻言,一巴掌打向傻坐着的悦华,怒道,“一定是你在外面做了什么缺德事,连累了我的珊珊?我就知道让珊珊嫁给你是个错误,上天这么快就惩罚我了。” 他一眼望见哭得就剩一口气的玉春,接着怒吼道:“都是你这个女人!我当初就是不同意珊珊嫁给这个混蛋,都是你非要顺着那孩子,现在她被害得连命都没了,你心满意足了是吧?你就是个祸害!” “老爷,三思啊!周家小辈都在这里,你不能口不择言乱说,妹妹她丧女也够痛苦了。”碧春劝道。 一巴掌刺激了悦华,他放下祁珊,“扑通”跪倒在祁老爷面前,疯了一般扇自己耳光道:“爹你说得对,是我不是人,是我害了珊珊,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玉春愈发难过,瞥过头去不愿意看,暗暗抹泪。 瑶春看到这里,想起跟着唐荣生死不明的祁瑛,感同身受悲从中来,不禁在一旁啜泣。碧春心里明白她是触景生情,心里喟叹江城祁家不知祖辈做了什么孽,不仅求男丁不得,反而子嗣单薄,余下的这几个女儿中祁珊是个短命的,祁瑛下落不明,只剩祁玫这个独苗。 慕青想去扶起悦华,祁玫拉了拉他,小声道:“别去,大哥也是发泄心中痛苦,随他吧。” “悦华你起来!”门口传来老爷子威严的声音,“今天的事情纯属意外,并不是你的错,你不要都揽在身上。我已经派人以青儿的名义把这件事告知给张长官。城里出现如此命案,张长官很是重视,答应一定会让凶手绳之以法。” “爹你怎么来了?”慕青问道。 “我不来怎么行?青儿,可惜那个贼人跑得快,还没抓到。”老爷子朗声答道,快步走到悦华身边扶他起来,一边对祁家人说道,“珊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想的。请祁老兄尽管放心,我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哼!算你说得有点良心,可我在你这平白折了一个女儿,你总要有点动作吧!” “该尽到的责任该有的礼数我们都会办到,珊珊她嫁进我周家,就是我周家的人,我和内人都当女儿看待的。” “这种场面话就不要说了。我和阿玉养大珊珊不容易,如今她死得这么凄惨,纵然另有歹人,你们周家也有个照顾不周的责任。况且阿玉她身子一直就弱,遭受今次打击恐怕……”祁老爷完全冷静下来,坐在病床边不紧不慢道。 慕青心道祁老爷果然是商人本色,还能就眼前局面同爹谈“生意”。 “你别说了,我家愿意赔偿你们损失,不知这个数你们满意吗?”老爷子心里有数,举起五个指头晃了晃。 “老爷,我们怎么能跟亲家要钱呢?你把珊珊当成了什么?”玉春擦了擦泪,拒绝道,“这钱绝不能要!要了,珊珊走得也不会安心的!绝对不行!” “男人说话,你个妇人插什么嘴?闭嘴!我也是为珊珊好,这是他们周家该我们的。”祁老爷喝止了玉春,“珊珊有今天,也有你这个做母亲的责任,你也是害了她的元凶之一,有什么资格这里啰嗦!” 玉春被他说中软肋,听了此言没再言语。事到如今人已不在,说再多要再多也等不回祁珊唤她一声“娘”,怎么料理后事无非是给祁家一个面子,于己又有何干?那种失子之痛唯有自己才能独自吞咽,她看得开。 “那怎么行?起码得这个数。”祁老爷用手比划了一个“八”。 ”好!“周老爷一口答应,八万银洋不是一个小数目,可爹眼都不眨应了下来。慕青万没料到祁老爷这种境况下还记得要钱,不由替祁珊寒心。 慕青想起,忙问道:“爹,那个舞狮队,是什么来头?” “舞狮队我们拦是拦下来了,问起他们却说是去附近一个住家。我们去查问了,他们只不过是路过我们银楼,那家正巧乔迁,请的舞狮队热闹一番而已,与此事无关。” “难道?”慕青开口了。 第四十九章 审讯 “这是巧合了?我猜可能刺客早就藏在人群里,就算不来舞狮队,恐怕他也会择机下手。奇怪的是,大哥你惹了什么人,要对你下如此辣手?” “我怎么知道?”祁珊的死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最近他是不大规矩,可他实在想不出谁与自己有深仇大恨,朋友都是场面上的人,他一向出手大方,他们理应热心捧着自己,况且他那些狐朋狗友没一个有骨气能甘做死士。 “也许那些人并不是冲着大哥来的,说不定就是要让我们周家不好过。”祁玫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 大家没出声,无论如何真相还得依靠警察局的调查了。 周悦华彻彻底底地失去了祁珊,望着护士来给祁珊的面部蒙上白布推到太平间去,前尘如现事一般。 她舍己救了他,过去他们在梨园阁的初次见面、和她私下见面花前月下的亲密,她的幻象常常浮现在自己眼前,悦华喊着“珊珊”伸手去抓却随风飘逝。 消息传到之岚耳朵里时,全城都知道了。她从报上看到这一消息,记者们把祁珊中刀这幕写得惊心动魄,如何起刀,如何埋伏,正在喜庆欢腾时刻气氛急转直下,之岚仔仔细细读了两遍,边读边流泪,她想起了寿宴时问祁珊的话,她大声回答“我可以……”时那种自信还历历在目,想着妹妹那么凄惨的死去,之岚愈发感伤。祁珊还不知道自己是她的亲姐姐,而且再没机会告诉她了。 玉春怎么办?她受不受得了这个打击?她拿着这份报纸,看到这篇报道,脑子里一时涌入了如此多的思绪纷乱芜杂。 “你看到了。”李绍文抄着口袋从楼上下来,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报上说,凶手明明是朝着周悦华刺去,死的却是你嫂子,看来又是你那个令人头疼的大哥,不知招惹了什么,我看周家迟早要败在你大哥手上,这次是你大嫂挡了灾,下次只怕周悦华就没这么好命。” 李绍文的话如此冷血透彻,之岚心里不舒服:“这些记者也没有亲眼所见,写得哪能全信?说不定是有人寻仇,我们周家做生意多年,怎么可能没几个对头。” 他听出之岚情绪不佳,拉过她的手:“过几天你大嫂的葬礼,我们肯定要去,到时候具体问一问。” 慕青一直在等着警察局方面的消息,又是全城戒严,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抓出来。且不说死的是有头面的江城周家少奶奶,就是一般平民百姓,治下出了如此恶劣的凶杀案,有了孙宗翔的范例,张长官不得不防,南京那边的风吹草动,就算不动摇根基,受上司责罚也够他喝一壶的,事关仕途不得不防。 这次重点盘查城门口、火车站、码头等,街上多了很多荷枪实弹的军警,一时间人人都在传扬祁珊案的细节,讨论是哪个亡命之徒做下的,畏惧罪犯还会不会再次出手,猜测案件的起因,坊间传闻无数。 玉春再次病倒闭门不出,每日祁府汤药不断,全府上下只瞒着老夫人,所有人都不敢谈起祁珊。老爷有令,只要谁敢谈起三小姐的事,轻则挨打,重则发卖出府,严令下祁府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不安和压抑中度过了好些天,警察局里终于传来了令人欣慰的消息:在一个暗娼遍布的巷子里,发现了凶徒躲藏的痕迹,终于抓捕到那名贼人。 审问时,王警长破例让慕青和悦华在审讯室旁听。 慕青一踏入这里,似曾相识摧心剖肝的感觉扑面而来,若非必须,他不愿意也不想再踏足这里。 “又见面了周二少,今时不同以往,看在我当时照顾您还不错的份上,烦劳您在张长官面前为我多多美言几句。”王警长一脸谄媚,让慕青上首坐了,悦华也跟着沾光。 慕青客气笑道:“好说好说。”经历许多事情,他可以操控自己的情绪该表露的表露,不该表露半分也看不出来。 悦华借着昏暗的灯光迫不及待地打量着对面坐着的囚犯。那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多日的东躲西藏让他看起来邋邋遢遢,此人头发长至耳际,他很瘦,他指着悦华目露凶光,向王警长咆哮道:“怎么会有他,让他走,我不要看到他!” 王警长沉声吼道:“周大少可是证人!你这个阶下囚还敢挑三拣四!” “让他走!不然你们休想让我交待!”说完他闭口不言,再看时居然连眼睛都闭上了。 “你不要逼我对你用刑。”王警长觉得在周家两位少爷跟前没面子,半是恐吓半是威胁。 对方也是个硬骨头,不论怎么恫吓根本不开口,对王警长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大哥,不然你在那边办公室休息一下吧!我在这里听,当务之急还是让他开口认罪,让大嫂的案子早日真相大白。”慕青劝悦华道。 悦华只得起身离开。 “嗨,让两位少爷见笑了。”王警长干笑着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无妨,王警长可以开始了。” “是是是……”他清了清嗓子,问到作案动机时,凶手的话让慕青顿时明白了一切。 “我在金凤楼做过杂役,我是黄城人,村里都叫我赵二,金凤楼牡丹姑娘是我青梅竹马的发小。去年长江发大水,牡丹的爹娘都在那场水灾死了,是我带着她逃出来的,可我们在逃难的路上走散了。直到我乞讨流落到江城来,无意间在金凤楼外碰见了牡丹,她告诉我说她被人卖到这里。 不过那时她不叫牡丹,也不是头牌红姑娘,她看我流落居无定所,介绍我到金凤楼做杂役。我明着是做工,暗地里也打算保护她,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爱她。我实在不能忍受那些达官贵人拿钱想法子作贱她。最可怕的是她变了,她变了你知道吗?”赵二说着说着痛哭了起来。 “继续说!”王警长嚷着。 “后来她穿金戴银涂脂抹粉,我曾经劝她离开这里,过正常人的日子,可她拒绝了,还嘲笑我说她要的我给不了,所以我恨她的那些相好,尤其是周悦华。” “为什么?”慕青疑惑。 “牡丹她不是红姑娘,陪的客人也没有定数,只有周悦华来了后就总是点她作陪,也许对于周少爷来说不过是玩玩而已。可牡丹不是,我看得出来她动了真心,我不允许!我要杀了他,这样牡丹自然死心,可惜冤死的是他的老婆。”赵二哼哼两声,“这个傻货婆娘,居然代她男人去死,她要是知道她男人背地里做了什么,该从阴曹地府向他讨债才是!” 办公室隔音很差,赵二说到激动处声音极大,话里话外满是对周悦华的嘲讽,气得悦华连连捶桌子。他的话也让悦华惭愧自责,毕竟祁珊被害和自己有关,他后悔结识了牡丹。 “是什么人指使你做的?”王警长喝道。 “没有,都是我一个人策划的,世态炎凉我都尝过了,关键时候能指望谁?” “看来你不用刑不能说实话,如果没人指使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万德银楼的开业庆典?定有人通风报信协助你,说!那个人是谁?”王警长冷哼一声,凭他多年办案经验,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有心对付周悦华,哪能不打听消息?万德银楼的开业不是保密的。今天是我唯一的机会,天不负我,哈哈,只是可惜啊,死的不是他周悦华!” 王警长顿时无话,逻辑上来说赵二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破绽。 “对了,我还要感谢你,小周少爷。”赵二并不知慕青的名字,只晓得他是悦华的弟弟。 “感谢我?”慕青费解。 “如果不是你,我怎么知道周悦华的真实身份,他在金凤楼一直自称姓贾,若非你那天点破了他的身份,我怎么会这么快得手?”赵二一语戳破,慕青想起那天追踪大哥的事情,不禁有些懊恼,哪成想真被人听了去,总总前尘酿成今日惨祸。 “这都是老天的天意,连天都帮我,哈哈……”赵二阴惨惨笑起来。 慕青不想再听下去,便对王警长道:“我想再问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我和我大哥就不妨碍你们执行公务。” “周二少您自便,我自会秉公执法的。”王警长笑道,“之前说过的事……” 慕青含笑点点头。 两个人在回周公馆的车上默默无言,慕青自觉两人对于祁珊之死都负有责任,所谓涓涓细流因缘际会汇成河流,大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意味。 “你们两个来我的书房,我有话问。”老爷子听道周管家来报两位少爷回来了,忙特地下楼专等着他们。 悦华和慕青交换了眼色,跟着老爷子去了书房。 “是什么结果,凶手是谁,为什么要对华儿下手?”老爷子已经猜到事情与悦华脱不了干系,“青儿你说。” 第五十章 追踪 慕青把事情前因后果都一一说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华儿,我曾经说过你迟早要毁在女人身上,我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调查结果迟早要传扬出去,我该如何跟祁家交代。华儿啊,你是不是要毁了我们万德才甘心!就不懂收敛一点吗?你结婚时我提醒过你不要再行荒唐事,怎么从来就当耳边风?” “我对不起珊珊,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周家,这次全是我的错,我不会再逃避了,爹。”悦华心情难抑一下子跪倒在爹的面前。 “晚了!即便你这次真能痛改前非回头是岸,也来不及!祁家一个好好的姑娘交到我们手上,我们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职责,养不教父之过,是我的错!”老爷子头痛,以手抚额。 “爹,不全是大哥的责任,也怪我,如果没有我在金凤楼找大哥时暴露了他的身份,也许能避免这场悲剧,大嫂就不会白白牺牲了。”慕青亦扑通跪下,“请爹责罚我,无论爹对我做出什么惩罚,我全部接受。” “青儿你起来,此事与你无关,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既然赵二起意报复,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出,归根究底都是他做错了事情。”老爷子道。 “我愿意为珊珊守灵,等葬礼结束,我就搬到乡下祖宅去住。”悦华痛悔流泪道,“我再也不能让爹为我收拾残局了,是我的责任我愿意承担。当时在岚妹妹骂得对,我确实总让爹为我收拾残局,是我错了。” 这话他说得诚心诚意,慕青多看了他几眼。 “早该如此,就这样吧,如此对祁家也有个交代。”老爷子之所以同意这样的处理办法,除了可以让悦华反省自己所为,还可以让他躲开是非的漩涡,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他希望悦华能从这件事的影响中早日解脱出来。 老爷子思忖,当年自己忙着花花世界奔前程,年轻气盛时对小小年纪的悦华疏于管教和照顾,随着年岁增长,老爷子越发感到对悦华当年有亏欠,总想尽力弥补他,所以明知慕青强过悦华太多,也不愿意开口让慕青独自继承万德商行,大抵也出于一个父亲的爱子之心。 无论如何也要给悦华留一条后路,仁敏一直偏心,对慕青和之岚不好,青儿一旦上位会不会把对她的怨气发泄在华儿身上,老爷子不敢揣测也不想揣测,手心手背都是肉,打到哪一边都痛彻心扉。 “对了,这会叫你们来,还有一件事让你们分析分析。” “爹,还有什么事?” “刚刚你们回来前,舞狮队里有个人上门找了我,他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老爷子想了想说道,“那人说在他们舞狮队出发前,曾有个男人给他们指了方向,所以他们才走了万德银楼的门口。” “您的意思是舞狮队的事情绝对不是巧合?会不会是赵二找了他们先布好局,然后再趁机动手呢?爹你有没有问他那个人样貌如何?”慕青问道。 “我问了,他说那男人穿着很朴实就像一般人一样没什么特点,只不过戴一顶草帽,帽檐压得很低,模样没有看清。对了,我还记下了舞狮队这个人的地址,具体的你可以去问问他,毕竟我没有见过赵二,你还是上门再仔细打听打听。”说着,老爷子把一张纸递给了慕青。 慕青接过纸条,径直到门房里取了外套,坐车出去。 祁玫的心为慕青在医院里扶她的举动悸动不已,她一腔柔情盼着慕青回新房里,让彩萍打听,说是在老爷的书房里。她亲自去迎他,出房门时正看到慕青的背影,本想喊他一声,可想到最近他定然忙得焦头烂额,把话头生生咽了下去。 “少奶奶,二少爷也是太忙了,家里里里外外都要操心,您得多体谅。”彩萍给她端上一杯茶,安慰祁玫道。 “我明白。”祁玫深情的眼神飘向门外,听到门外汽车启动的轰鸣声,轻启朱唇。她爱的就是这样的慕青。 有了地址,慕青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了报信人的家里。 一番问询下来,他又得到了新的线索:那天的指路人个子也不高,撇脚的江城口音,最关键的是那个人穿了一双有花纹的布鞋非常特别。 报信人道:“他的鞋面花纹样式很不同,布鞋鞋帮要稍稍高一点,那个花纹我还记得,甚至可以画下来。” 于是慕青劳驾他画了下来,画完了他把纸折起小心地揣着口袋里。 “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盯着他的鞋子看的,我在队长的旁边,他同队长指路,我无聊就往脚下看了看,偏巧就觉得他鞋面花纹好看,暗暗留了心。” “你这个线索很重要,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 “其实我也私下很感激你们万德银楼,若不是你们,我老婆都难讨到呢。”报信人道。 “为啥呢?”慕青来了兴趣。 “我结婚时家里正遇上难处,我娘当时给了我一枚金戒指,打算给我老婆做结婚戒指。我老婆不喜欢那个样子,问了多个银楼都不给改,我老婆性格犟的很,非要我找到改戒指的地方,说是找不到就不和我结婚了。后来我们坐船过江慕名去了你们万德银楼,没想到你们银楼伙计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所以这次听说你们遭遇不幸,还是我们舞狮队造成的,不把情况告诉给你周二少爷,我心里不安。” “谢谢你。”慕青没想到自己的便民举措,自己也得到了回报。 他起身主动握住了报信人的手,对方反而局促不安起来:“不不不,这是我该做的。” 从报信人家里出来,慕青顺便去了新开张不久的万德银楼江南分店,王掌柜见他来了,忙出来迎接。 “王掌柜,这次我们家逢此劫难,爹为了大嫂被害的事情,无心打理这边新开张的分店经营,这里全仰仗王先生您撑着,确实难为您了。”慕青对王掌柜很是感激。 “否极泰来,这事一定会有个结论的,这些困难都是暂时的,一切好起来的。”王掌柜反而宽慰他道,“我知道老爷少爷们心中难过,我是受过你爹恩惠的老人了。你爹当年创造万德品牌很不容易,我能担待的就多担待点。给我带话给你大哥,我们毕竟共事一场,让他节哀顺变,早日振作起来。” “谢谢您,我会的。” “按二少爷您的吩咐,郭师傅也到这边分店来了。” 慕青去探望郭师傅,两个人寒暄一阵。 “这里的业务还是得靠您把关了。”慕青笑道,“您别客气,有什么需要,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跟我说,您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区区一个分店拿下完全没问题。” 职员给他端来一杯茶,只喝了一口,许是太着急了。 “咳咳咳……”他猛烈的咳嗽着,难受得捂住了胸口。 “慢点慢点。”郭师傅起身忙过来给他拍背。 “没事了。”一会儿慕青笑道,他去掏口袋里的手帕,不知不觉把报信人给他画的图掉在了地上。 他还浑然不觉擦着身上的水渍,郭师傅俯身捡起来,打开纸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看到这个花纹他不由大声惊呼:“这...这...这...不是李奕的鞋子花纹吗?” “李奕的?” “是的,他这双鞋子很特别,他常常穿,我曾经觉得他的鞋子花纹不同,不过我没有告诉过他,也许他自己还不知道这一点。”郭师傅回忆道。 “是他?”慕青从郭师傅这里得知答案,不免心里有了着落。是他就对了,他曾被自己逐出去,失去了他棋子的作用,想必李绍文也不会待见。他如何不想报复呢? 看来就是他幕后主使,定然他结识了赵二怂恿他下手,不过怪就怪在,他恨的人应该是自己,怎的目标变成了大哥? 会不会是赵二事到临头违背了李奕的意愿,或者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第二天他去了致和商行。 致和最有名气的是它大厅里悬挂着本城最大最豪华的水晶吊灯。当初这灯从沪上走水路运来,彼时刚刚到岸就引起围观,直至安装到致和商行的大厅里第一次对公众亮相时,更是吸引无数市民前来到致和商行开眼界。 李绍文从楼上走下来,老远就望着慕青在大厅里赏那巨型吊灯。 “二哥,真是我的贵客哪。你我在这里见面倒没几次。记得上次你来时我不在,招待不周,这次我一定好好尽地主之谊。”李绍文从楼上下来,率先向他伸出了手。 秋意凉了,李绍文今天一袭黑色长风衣,里面是一套毛呢洋装,领带打得笔挺,显得精神又潇洒。 “好说好说,我是专程来的。”慕青淡淡一笑,顺他的方向迎了上去。 两双手紧握在一起。 李绍文同样打量着周慕青,他一袭灰色淡雅长袍,举手投足彰显儒雅。 这是很有看头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