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成为神兽的我被魔女收养了》 第一卷 1: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诸位,你们都是我黄仙一族的希望,待会无论遇见的是什么情况,都要尽量把话表述清楚。” “语言有着调动天地灵力的作用,你们每多说清晰一个字音,便有更大的机会摆脱妖兽的身份、得道晋升!” 玄采山脉,黄仙岭,世代栖居其中的妖兽黄仙一族迎来了三年一度的大日子。 狩猎场上,浅棕、桔红亦或是褐色的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生物或站、或趴、或蜷缩成团地围聚在那里,聆听着家族长老的告诫。 在那一张张深色的面纹中,黑珍珠般的双眸透露出紧张、激动与迫不及待的神情。 — 黄仙一族世世代代以褪去妖兽身份,晋升仙兽、神兽为己任。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的种族特性便是能依靠其他物种的允诺、放大言语中的力量,最大程度地利用大气中的灵力来加强自身。 这项技能能帮助他们诱骗猎物、达成日常生存所需的狩猎目标,让种族顺利地存续至今。 直到过去的某一天,一位曾任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大长老、在某一次狩猎中不幸受到重创的大黄仙留下了遗愿: 希望他的后辈们能不局限于在这片小天地中的内部往来,努力学习其他物种的语言,走出这片山脉、去看看更遥远的世界。 最好,能在不断的历练中渐渐掌握大气灵力中蕴藏的规律,最终让自身超脱生灵寿命的限制。 家族里的兽们谨记长老的话语,并参考长老留下的秘法做了规定,每一位幼兽在接受最基础的捕猎生存教育的同时,还要学习其他物种的语言,并竭尽所能地表述出来。 在这之后,长辈们会将他们带去领地的边缘,向“有缘人”讨封。 训练有素的小黄仙们会向过路的善心人提出一个或多个定义,若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与外界的有效接触便会使他们功力大增;但若是表述不明确,或是拦人的时候看走了眼,他们也将付出一定的代价,得不偿失。 讨封成功,意味着他们的兽生将发生转变。 小黄仙们将有机会褪去兽身,变幻为心仪的其他物种,或是在两种形态间随心所愿地转换;体内多出的灵力也能帮助他们更便捷地调动天地灵力、引起四周变化。 更有甚者,便能从“妖兽”进阶,成为不同层次的生灵。 他们得以更自由自在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过上不同于讨封失败者的幸福生活。 — 负责带领这些孩子前去讨封的长老一脸严肃。 狩猎场外,更多还没到时候、或是前几届时没能讨封成功的毛团屏住呼吸,个个表现得比当事黄仙们还要紧张。 场内那些“家族希望”,既是未来的他们,也是过去的他们。 这场每隔三年就会举办一次的活动,实则也会因为个体体内所含灵力的变化,成为大多数黄仙一生仅此一次的机会。 有些黄仙,在失败后回到家族苦苦学习,到头来也只是再失望一场。 在这些妖兽之中,一只浅沙棕色的小黄仙正左顾右盼。 两只浑圆的小耳朵立在脑袋两侧,捕捉着在风中传递的声音。 他的弟弟,也是他们家系六子中最小的孩子,此时也该站在狩猎场中,接受长老的临行教育。 问题在于……他不在那儿。 “小六!” 小黄仙发出唧唧吱吱的叫声,同时将自己体内的灵力发散出去,寻找起某只试图翘活动的调皮小兽来。 在狩猎场外的雪地中,两截露出地表的树根之间,蜷缩着一个毛团子,他的毛色与四周的雪景浑然一体,尾巴被紧攥于脚掌之间,若非跳上制高点去向下眺望,很难发现这里居然有个在“躲猫猫”的家伙。 方诺听见了自己兄长的呼唤。 些许带有不好意味的灵力乘着风飘进他的鼻子里,害他打了个喷嚏,而这也暴露了他的行踪。 一只身披浅沙棕色毛发的毛团蹦跶到位于他上方的树根上,咧开嘴发出了几声低鸣,像是在告诫他别再耍性子,赶紧配合族内长老们的安排。 “我不想去。”他用族内的语言告诉自己的兄长。 一旦讨封成功,黄仙岭便容不下他们这些未来的“神兽”、“仙兽”,他们就得离开安逸的环境,去往外面的世界独立谋生。 方诺的父母便是这样远离了巢穴,他一生下来就由排在前面的哥哥姐姐照顾,兄长为父,长姐为母,族里的其他长辈都是他的老师和恩兽。 他舍不得他们。 “别这样,小六。”他的这位哥哥是家族中典型的讨封失败者,听闻此言,心中自有苦衷。 因为感觉无论怎样祝福,都不是一件好事,要么继续惹恼年龄尚小的弟弟,要么当众和希望小辈成功的长老唱反调。 “大家都支持着你呢,你是我们的希望。”他只能这样说。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听到这里,本就自明理亏的方诺也不好反驳什么,他实在拗不过兄长的软磨硬泡,遂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从藏身处爬了出来。 抖了抖身上的雪,晶莹的毛发反射出淡淡的彩色光辉,方诺不情不愿地跟在哥哥后面,追赶已经出发的讨封大部队。 隔着老远,他们就瞅见许多大大小小的异色毛团蹲在雪地里,那是专门前来为小辈送别的族里其他长老。 白皑皑的雪景在黄仙们的足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土灰色的“尽头石壁”,以及石壁下不知蔓延向何处的、蜿蜒曲折的碎石道路。 四周被大雾天气笼罩,这是某位黄仙长老“吞云吐雾”的能力在起作用。 先前队伍里的幼兽们都已四散离去,开始在雾中寻找有缘的生灵——最好是经常路过这座山脉的人类。 这样一来,自己也能变成人类了,很多小兽都这么想。 可以拥有更高的视野,更强壮的躯体,也不用怕翱翔天际的鹰隼或其他捕食者。 他们黄仙一族的能力也能在那般外表下发挥出色、广交朋友,从周围生物的语言中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实现那位祖辈的遗愿。 方诺的兄长替他向长老解释了迟到的缘由,而后,就像赶鸭子上架般的,方诺被推上了那条处在雾中的碎石路。 “你会成功的!”见不到闹别扭的弟弟的背影后,哥哥才将酝酿已久的祝福表述出来。 变得更强、活得更自由总是好的,他希望方诺能讨封顺利。 方诺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中,不确定族内同伴能否观察到他的一举一动,但他顾不上分心去思索这些事,而是将身体贴伏在地表上,感知地面颤动的同时竖耳倾听附近的动静。 过了一段时间,一阵清脆的蹄声“哒哒哒哒”传入了他的耳中,迫于紧张他从地面一跃而起,忽地发现周边的雾气淡去了不少,他猜测是长老们在配合他的行动。 下一刻,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他的视野,由于大雾天,驾驶者放慢了速度,也让他避免了刚出茅庐就惨遭踩踏、变为肉泥的不幸结局。 “前面出了什么事” 眼前的车厢内传来一阵清亮的声音,方诺能判断出这是一个人类在问话,接着,相应的回复也紧随其后: “起雾了……而且,前面的路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我过去确认一下吗,女士” “……我来吧。”最开始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劳烦您了,请安心处理驾车的问题,别为了路上的这点小事情徒感焦虑。” 不多时,迷雾里走出一道身披斗篷、头戴兜帽的人影,较高的靴跟踩在碎石路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方诺一个激灵,连忙按照族中长辈们所传授的那样,直起身体张开双臂——有些不对——双臂向前平伸——感觉怪怪的——无所谓了,只要站起来、能让对方关注到自己即可。 “哦呀”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从对方的兜帽下流淌出来,语气中满载着其对眼前景象的惊奇之情。 “你……”当第一个使用不属于自己种族的语言的发音从他喉咙里钻出来时,方诺明显地感受到了大气灵力的反馈。 这就是族中传承已久的秘法的效果吗这就是讨封吗 “你——”有了希望的他鼓起勇气,说出了他准备好的两个定义,“看看我,像人还是像仙” “”斗篷下的人类似乎没听懂,但她的确发现了前路摆出张牙舞爪姿势的小生物,“车夫说的拦路的东西,就是你这个小家伙吧” “好可爱呀。” “……” “你看看我——”方诺有些急了,自己学习的时间果然还是太短,口齿不清以至于无法进行不同种族间的交流吗 “像人还是像仙”他抬高了音量。 只要对方做出肯定的回答,那就算讨封成功,他都是不会亏的。 “我看你像……”谢天谢地,对方似乎是听到且听懂了。 方诺朝人类的方向跑了几步,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遂继续挺直身体,期待斗篷人类做出回复。 哪知,对方忽地俯下身来,双手朝他一拢,直接抓住了他。 方诺:“!” “可怜的小家伙,天寒地冻的,你是和父母走散了吗” 随着不同的字音一个接着一个从人类口中吐出,方诺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不断流失。 “既然这样,就让我来照顾你吧,直到你的父母找上门来。”对方自顾自地说着,“如果你是被抛下的话,很快,你就会有个新家了。” “这真是一件美事呀。” 等、等一下……方诺察觉到周围的雾气正逐渐散去,他赶忙做出最后的努力,哪怕是让眼前这个粗心的人类意识到自己有灵智也好! 【来自世界的恶意+70】 什么声音只觉自己越来越虚的方诺在斗篷人类手上胡乱挥舞四肢,甚至上牙啃咬对方的手指,希望她能将自己放开、让自己回到族亲们身边。 然而,对方只当捡来的小家伙不习惯人类的温度和拥抱,拉开缝在斗篷上的衣袋将方诺塞进去后,便匆匆赶回了马车上,她雇来的车夫还在等待她。 方诺挣扎着将脑袋伸出衣袋口,却发现四周的雾气竟然已经尽数散去,而自己也已来到了车厢之中。 在斗篷人类惊喜的叫声中,他挣脱开衣袋的束缚,迅速爬至车厢的窗边—— 只见道路旁零零散散蹲着几只毛色相近的毛团,其中应当是他兄长的那只似是还没回过神来,所以没能及时蜷缩起来,眨着眼睛目睹载着弟弟的马车远去,徒留尘烟糊脸。 第一卷 2:要好好与我相处哦 听不懂人话、径自把方诺捡回家的家伙,兜帽下是张年轻女性的脸。 马车车夫唤她“女士”,下车后他们来到碎石路尽头的一座属于人类这一种族的领地里后,遇到的其他人类则唤她作“魔女大人”。 魔女大人逢人向她打招呼,她就会强行把方诺从自己温暖的衣兜里掏出来,顶着寒风向那些人炫耀: “看,我出一趟远门,见了只可爱的小生命回来。” 瞅着方诺在女人手中挣扎的人便会说: “哟,这是只貂啊,看上去还蛮机灵的呢。” 谁是“貂”啊!方诺张开嘴,试图用自己的尖牙吓唬围上来的那伙人类,同时还发出带有威胁含义的叫声。 他们是黄仙一族,而非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妖兽种族。 托捡他来这边的人类的福,在讨封活动中被定义为其他物种的他灵力大减,都暂时没法发挥种族特有的本领了,否则一定吓这群人类一跳! 但是……暴露自己能口吐人言一事,似乎也不是件明智之事。 说到底,这里是其他物种的领地、狩猎场,自己则很不幸地成了别人的猎物,只不过相貌似乎恰好中了捕猎者的好球区,这才没当场被咬破喉咙杀死。 想到这里,方诺双手握上尾巴,尽量在魔女的手掌中缩起身体,他不想让这些有能力随时危害自己的生物认为自己是威胁。 “呀,好可爱啊。” “我会照顾这个孩子。”戴着兜帽的魔女道,“直到他用能力独自狩猎。” “那当然是随您所愿咯。”她的炫耀对象满不在乎地说,“貂又不像耗子,会跑去村里储粮的仓库偷我们一年的心血。” “听到了吗,小家伙”魔女将方诺捧至眼前,一缕银白色的卷曲头发自然垂下,荡在方诺耳侧,仿佛化作了她柔和声音的传声筒,“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家人了。” “要好好与我相处哦。” 魔女的家高于这座人类领地内所有生物的房子,坐落于一块拔地而起的巨石平台上,巨石的侧边被人为地修了一座阶梯,其他地方则铺满了柔软的、湿哒哒的草坪。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魔女家门前没有其他装饰物,只有沿着房屋墙边摆着的一个个雪堆,最靠近门边的那坨上面还插了把除雪铲,这些雪堆和屋外的草地应该都是她扫雪的成果。 魔女是个大忙人,回家一趟只有给新捡来的宠物做一番清洁的功夫,很快就有住在附近的人类上门拜访,似是有事想委托她帮忙。 先前她出现在碎石路上,恐怕也是在帮那些人类做事。 她将方诺留在自己的住宅中,锁好门窗,匆匆离开了。 方诺一只兽留在偌大的陌生环境里,身上的毛发还没干透彻,有些懵懵的。 一阵风透过纱窗的孔隙吹进来,自他背后拂过,害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回过神来,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现在处在家族领地外的世界,远离了平时一直陪伴在身边的族亲,周围尽是未曾相处过的其他物种……还因为所谓“有缘人”话语的力量,暂时性地失去了口吐人言的能力。 一张开嘴想编织人类语言所需的发音,喉咙就像火烧一般疼痛。 但这个情况也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缓和,相信再过几天就会消退。 魔女并没有在这间房屋内限制他的行动,临行前也只是把湿漉漉的他摆在高于地面的平台上静待自然风干,所以,在魔女回来前,他可以付诸行动来自救。 只要能离开这间屋子,他也许就有机会回到自己的族群当中,到时候再考虑有缘人和讨封的问题也不迟。 话说回来,自己这算讨封成功,还是失败了呢 唯有失败才有理由回到族亲们身边,方诺没考虑太多,支撑起身体,再用较干的爪子揉了揉脸上的毛发,感觉整只兽都变得有些蓬松起来。 而后,他后腿一蹬,尝试落到地面上。 然而,这座平台与他过去生活中接触的树木、石块都不一样,四根差不多与他身体同宽的支柱支撑着它,而附近也没有其他落脚点。 “啪叽”,他的四肢先触及地表,然后在地上滚了一圈,撞上了某样东西后才头昏脑涨地停下,全身毛发都炸了开来。 仰起头,先前一跃而下的平台已在看似极其遥远的上方,不过,镇静下来后,他当时发现了一些可做落脚点的地方,有助于他向上攀爬或向下跳跃。 在更高的地方,似是这栋房屋的房梁的位置上,悬挂着一些风干的药草和果实,大部分方诺都喊不出名字,只感觉它们的颜色很漂亮,十分吸引他前去查看。 于是,他弓起身体,再做了一次跳跃,扒拉住了不远处高于地面的某样物体,让自己的爪子牢牢挂在其边缘上。 这些“落脚点”相较于丛林里的树木更为光滑,为他的攀登行为增加了不少难度,而且方诺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其实损伤了这间屋子的不少物品。 生在野外及妖兽族群中的他,可没有养成爱护家具的习惯。 “哐当”!踩着某样家具、成功跳上屋内书架的最上层的方诺刚站稳身体,尾巴一扫,一不小心就让原本放在书架上的某样装饰品投向大地母亲的怀抱。 物体摔碎后发出的清脆巨响吸引力他的注意力,他这才将目光从彩色的干果及药草上移开,投向底下一片狼藉的地表。 方才身居高处时没有仔细浏览,现在定睛一看,他不由在心中抱怨起魔女日常生活中的邋遢,他们黄仙一族的巢穴可从来不会如此凌乱! 啧啧啧,真是没眼看。 想到这里,他不由畅想起有朝一日自己若真能摆脱妖兽的身份、晋升为仙兽,一定要先学会扫除的咒法,只有四周变得干净了,他的心才能静下来,修炼也能事倍功半。 方诺继续向下眺望,仗着自己取得了良好的视野,他很快就发现了屋子的出口。 但当他跳过去扑在门上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锁死了,将力气花在它上面还不如原路返回去挠纱窗。 【来自世界的恶意+10】 重新落回地面的妖兽不由有些沮丧,这时候,他的耳畔再度响起了被魔女抓住时听到的陌生声音,似是在宣布一项数值的增进。 是谁在说话刚刚平贴下来的毛发再度炸开,方诺拱起背,小心地在地面上挪动,警惕着周边环境中潜在的威胁。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扎进了他的脚掌! 【来自世界的恶意+10】 “吓!” 方诺本能从地上弹了起来,随后才发现——原来是魔女出门前没清理干净的一些碎渣子搞的鬼。 仿佛是某样易碎品从高处落下来,才变成了像他眼前这么一滩碎片,反射着房间内的自然光,隐约可见上面投映着一团白白圆圆的东西。 方诺不再对视野中的废渣感兴趣,别过头移开视线,打算深入房间来寻找方才的声源,顺便再找找附近有无破门的道具。 然而,就在他有所行动的那一瞬间,他用余光观察到反光碎片中的白影也动了一下。 方诺顿时紧张起来,咧开嘴发出威慑的声音。 那是谁是刚才在说话的东西吗这间屋子里除了自己外,还有其他生物 是一只白色的、圆圆滚滚的,与他差不多高、和他处在差不多位置所以才能被反光物照到的生物。 有些焦虑地甩了甩尾巴,反光物中的陌生事物也动了动,白团子后掠过一道黑芒。 “……”方诺似是认识到了什么。 他前半身趴伏在地上,伸长脖子凑到反光物边,嗅了嗅。 而当他缩回脑袋的时候,反光物表面也有一枚明显的黑点在缩小。 那是他的鼻子。 要是魔女没有把面前这玩意摔碎就好了,好好保管它,别往高处或危险的地方放……要是它还是完整的就好了。 这般想法于方诺的脑海中萌发出来,他迫切地希望事情真能如此,这样一来,他就能看清反光物映出的事物的全貌了。 【目标:修复-镜;所需恶意值:50】 古怪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耳畔响了起来,方诺没心情考虑这档事,他现在在意的只有反光物映照出的影像。 他将肉眼可见的反光物碎片全部拢到一块,可把它们一块块拼起来显然是件不现实的事情……倍感烦恼的方诺伸出毛乎乎的爪子,状似随意地将碎片们捋平,而就在这时—— 【恶意值支出已获准,修复/重构开始。】 刹那间,房间内的天地灵力被尽数汇聚至他眼前的这一小块区域,覆盖在那些碎片之上,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下一刻,一面完好的镜子悬浮在他的眼前。 方诺眼疾手快,趁其还未因重力影响倒回地面之前,伸爪扶住了它,同时也清楚地看见了镜中自己的形象。 那是一只与其他黄仙外形类似的、全身披着雪白毛发,唯有尾巴末端呈现黑色的小巧生物—— 当然,不是貂。 第一卷 3:欠人情 不怪这座人类领地的居民和那位魔女大人会产生误解,毕竟,方诺现在的体色一点也不符合世人对“黄仙”这一种族的想象。 黄仙黄仙,顾名思义,是一年四季都披着一身黄色毛发的生灵,因其行踪诡异、善迷惑其他动物,而得到了“仙”的名号。 但实际上,黄仙岭上修炼时间最长、最刻苦的老黄仙,也仅止步于“妖兽”这一层次。 有天赋的小黄仙们都因族中的规矩远赴他乡,基本没有再踏足这片山脉的兽。 方诺从有记忆起,就一直是族里的异类。 依赖哥哥姐姐照料的他比起和族里其他正常的同龄小兽们玩耍,倒是同岭上那些患了白化病的个体更合得来。 每年天气还暖和的时候,他的毛色还显得比较正常,只是较其他族亲而言似乎有些深;而每逢天气转凉,他换上的新毛总会呈现出与其他族亲不同的纯白色,唯有尾巴那块还是深色的,像是得了什么疾病。 另外,他的尾巴也比哥哥在相同年龄段时要短,但不影响他在林间上蹿下跳。 以前在黄仙岭里观察长辈们的捕猎行动时,他偶尔会去山间的水潭边疑惑自己的长相,可既然身边的兽们都不在意,他也就没必要花心思在这些与生存无关的事上。 当下,视野中多出了一面能清晰映照出他的形象的镜子,令他能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其他黄仙们的不同之处。 ……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 他两枚如黑宝石般的眼睛还是与记忆里一样炯炯有神;纤细的胡须呈抛物线状,两边对称,一根没少;爪子也还是那么锋利,没有因为讨封活动的失利而变钝。 习惯了自己毛色在冬季的变化,当镜子里出现与黄仙外貌不符的影像时,他的思维竟一时间没拐过弯来,纯粹是自己吓自己。 想到这里,方诺抽回脚掌,镜子随之倒地。 解决完了一个问题,那么接下来,就该思考那总是突然响起的陌生声音,以及刚才修复镜子的神奇力量了。 方诺算是只思维敏捷的小兽,他很快就想到了那个声音每次响起时的共同之处。 只见他再一蹬腿、跃起,往旁边的房门上直踹一脚! 雪白的毛团滚落在地上,四肢被撞得发麻。 然而,并没有声音响起。 不是自己受到伤害、感觉到疼痛的时候吗 声音是从他接触到外出的魔女、被听不懂人话的她害得失去能力的时候才出现的,在那之后,它还在他试图撞门却发现其被锁上、寻找声援却踩到镜子碎片时响起来过。 而且,跟随在短句之后的数值也有所不同。 方诺暂且搞不明白其背后的奥秘,只隐约感觉这种力量大概是讨封活动的“报酬”,并且能帮他修复一面破碎的镜子。 等等……他将自己的脚爪摁在镜面上,胡须上下抖动着,陷入了沉思。 这股力量,能否帮他构筑出打开这座房屋大门的工具 这样的想法刚刚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已经有些熟悉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目标:构成-门钥匙;所需恶意值:100】 【恶意值不足,无法取得支出许可。】 造东西要的数值比修东西要多! 不过,它还真能做到啊 但这样一来,自己似乎是无法通过这项特殊能力出去了,除非,他能猜到增加数值的方法。 推开镜子,心怀遗憾的方诺跳回自己最初的出发点,也即小屋窗边的桌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这间屋中的家具与摆设。 他看见了先前被自己忽视掉的物体—— 摆在场景最中央的,是一口边缘锈迹斑斑的大锅,像是一直有人在其中储存或炼制腐蚀性的药品。 在它上方,则是一盏看上去有一定年份的吊灯,边上还悬挂着几只羽毛绚丽的鸟类的标本,乍一眼望上去就仿佛还活着一样。 其余的地方,都莫名其妙地被各种书籍、容器与天体仪所覆盖着,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被摆放成那样。 但凡魔女在日常生活中用用同样倒在地上的扫帚,这间屋子还不至于如此杂乱。 真没办法,方诺心想,黄仙一族讲究人情因果,倘若让魔女欠他一桩事,到时候让她把自己送回黄仙岭不也就顺理成章了吗 有了想法后,他将第一个目标定在了平摊在不远处地面上的书本上,看起来不厚,哪怕是他这样体型的小兽都有自信叼着他爬到书架上放好。 在心中定下整理物品的顺序后,行动力超高的小兽便开始了他的“让魔女欠人情”计划,全然没考虑过那一地狼藉的制造者可能另有他物。 顺利地将几本掉落在地上的书拖回它们应该拜访的位置后,他眼中的目标便只剩下地板上最厚的那本—— 漆黑封皮上镶嵌着一只血红色的狰狞巨眼,其余的部分还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鳞片,怎么看怎么不祥,也不知道魔女为什么要收藏在自己家中、还如此乱丢乱放的古怪书籍。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计划,方诺绝对不会去触碰这样的事物。 他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跳下来,挪动到怪书附近再背过身去,用尾巴戳了戳封面上的那只眼睛。 看样子只是装饰品。 稍微放下心来的方诺伸出两只前爪按在书本两侧,借力站起身来,再把这本书也扶了起来。 一不留神,肉垫擦过书封上翘起的鳞片状装饰物,一阵由擦伤引起的刺痛立即从他掌心中传出。 方诺本能地缩回爪子,于是那本书就像之前的镜子一样,“啪嗒”一声倒回了地上,激起一片飞扬的沙尘。 【来自世界的恶意+170】 “” 突然响起的声音似是在呼应方诺心中不断滋生的不祥预感,紧接着,数缕能被肉眼确认到的黑气自那本倒地的书的侧边弥漫出来,并给方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刚才还愁没有足够的数值制造开门的钥匙,现在好了,一下子就加了那么多,还附赠一个脑子清醒的兽都能意识到的危急情况。 从那些已经蔓延到他足下的黑气中,方诺感知到了不止一头危险妖兽的气息! 假如他的身边真的有这些妖兽存在,那下一秒他无疑会被撕成碎片、沦为其他物种的腹中美餐……怕是连“美餐”都做不到,能塞牙缝只能说明那些家伙牙齿保养得不错、牙缝够窄。 那本书里是关着十几头成年妖兽吗是人类布置的封印那个魔女的作品 方诺浑身毛发炸开,不住地往远离怪书的方向退去,嘴巴微张,从喉咙里发出威慑敌人的嘶鸣声。 就在他已退到小屋的墙边、退无可退的时候,视野中的古怪书籍竟自动翻开——不,是被那些邪恶感十足的黑气挤开的! 下一个瞬间,几团扁平化的黑影咆哮着试图从书页中冲出,他们的上半身皆已能看清兽族的形象,但越往后身体越狭窄,宛如一个个一角极尖的多边形。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小屋的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毫无心理准备的方诺又被吓了一跳,只觉自己的身体这会儿要应激了。 来者正是方才被人叫去帮忙的魔女,此时她已脱下兜帽斗篷,露出一头银白色的长卷发,在室外光芒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从书页中冲出的黑影看到来者,居然个个都怂了起来,不再发出索魂般恐怖的嚎叫声。 其中一只多边形折过身子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白色毛团,随后悻悻地跟随大队伍缩回了书本里。 “幸好赶上了。” 立在门口的魔女松了一口气,举起手用衣袖拂去脸上的汗珠,而后将目光投向目光呆滞、眼神发直的新宠物。 “对不起。”她竟向方诺道了歉,“让你单独留在陌生的环境里,你一定很害怕吧” 倒也没有……方诺余光瞟向方才送了他百余点“恶意值”的书籍,发现它已十分老实地自己闭合起来了,被关在里面的家伙也不再制造动静。 他再将视线移回魔女身上,对方笑容满面,还蹲下了身、向他张开双臂,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吓退一堆危险存在的“更危险人物”。 而她接下来的自言自语,也印证了方诺的猜测: “那些作恶多端的妖兽,即便被揍过一回了也还不老实!看来它们的刑期又要增长了……” “它们应该是感觉到了这里有其他生物的气息,以为我终于离开了,所以才想要越狱的吧,还把这间屋子弄得这么乱,真是……” “不过,”她捧起地上一动不动的新“家人”,用食指蹭了蹭其柔顺的毛发,“你没事,就是最好的事!” 啊……躺在魔女掌心的方诺无力地半张着嘴,已经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应对是好了。 他本想让魔女欠自己人情,但自己却被对方救了,而且,还知道了“对方已封印十多只强于自己的妖兽”这一事况。 日后,他还有机会返回黄仙一族吗 第一卷 4:黄仙报恩说 方诺浑身炸毛,从魔女怀中一跃而下。 四肢刚接触到地面,他就宛如离弦之箭般窜进了不远处的书架底下。 在被对方捧起之际,这个地方便于他脑海中闪现而过——一个绝妙的藏身地,足够阴暗,足够狭窄,也许还足够肮脏 放在平时,连他都会对这样的地方望而却步,更别提身为其他种族、相传喜好整洁环境的人类女性了。 当然,他要对这间房屋的主人是否符合黄仙一族的共同认知表示怀疑,毕竟,“这座小屋被某个存在弄得一片狼藉”可是他亲身经历的事实。 书架下灰尘挺多,不过,倒是没有其他令兽反感的小生物。 方诺以书架一脚为掩护,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向上张望,顿时,银发的魔女脸上略显失望、沮丧的神情,跃入了他的眼帘。 啊,她是在寻找自己,方诺如是想着。 可不要小看一直在林间生存的黄仙的速度啊!瞅着魔女的表情,他不免产生了些许恶作剧成功的得意感。 “阿嚏……嚏!” 【来自世界的恶意+10】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书架下的灰尘作祟,他很快便不得不向魔女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对方脸上瞬间露出了欣喜之情,也不再关心那本封印着危险之物的书了——只见她一边从衣袖中抽出一截绳子状的物体,一边快步接近方才有动静传出的书架。 方诺吓得立即缩回了脑袋,然后把身子往远离光源的地方缩了缩。 “别害怕。”头顶上传来魔女的声音,“我不会伤害你的。” “嗯……”她顿了顿。 随后,高跟鞋的“哒哒”声在房间内响起,似是她又返了回去,捣鼓起了其他的事情。 “可怜的小家伙,我可以向你保证,刚才吓唬你的家伙们,绝对不会再跑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后,书架外竟再没响起过魔女的说话声——但方诺可不会被人类的这种把戏骗到! 尽管周围安静下来了,可对方略显紧张的呼吸声仍不断飘过他的耳畔。 很明显,魔女兴许正蹲在书架跟前,等待她的新宠物耐不住性子、“自投罗网”。 愚蠢的人类,他想,因为刚才那般险境,自己意外凑够了用于制造门钥匙的“恶意值”,只要等魔女远离小屋,自己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地方。 尽管,他还没有弄清楚这项能力的来由,但这不妨碍他在其基础上制定回黄仙岭的计划。 当然,在回家之前,他还打算报答一下魔女之前的救命之恩……相信这不会浪费他太多时间、亦或是破坏他的逃离企图。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恰如方诺所料,魔女匆匆赶回来前其实还未能完成他人的委托,所以她无法在小屋内停留太长时间,最终只能遗憾离开。 听见关门的动静后,方诺又特意等了少许时间,而后才慢慢从书架底下爬出来,立起身子,用前脚掌理了理沾灰的毛发。 他几个跳跃来到靠窗的书桌上,隔窗眺望远去的魔女。 仅一会儿的功夫,对方的发型就变了个样,至少从方诺的角度、也即魔女的背后望去,她那头在光源底下璀璨夺目的银发不再披散在她的身后,而是被高高束起,欢脱地在其背后摇摆着。 这样一来,伏在地上的时候就不容易沾上灰尘了。 但方诺可不会关心人类外貌的变化,他只会暗自庆幸对方离去得如此果断。 在进行了这番简单的确认过后,他抓紧时间调动起周围的大气灵力,同时在脑海中思索起构筑门钥匙的事情—— 【目标:构成-门钥匙;所需恶意值:100】 【恶意值支出已获准,构成开始。】 和上次类似,在消耗了一定量的灵力和所谓的“恶意值”后,一把简朴的钥匙出现在了方诺的视野里。 叼起钥匙,方诺的内心激动万分。 但待他再次抵达房门口时,却又遇上了新的困难。 他该怎么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 直立起来,他的身长尚不足以够到门把手;跳起来的话,只会重演之前的情况。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房间内的其他摆设。 魔女走之前,稍稍收拾了一下这间小屋,把那些不知被哪个家伙撇到地上的显眼物品全都捡了起来,有的收进了书架,还有的先暂时搁置在桌子上——这都是她在等待方诺出来期间做的事——那本潜藏着危险的书和方诺修好的镜子,也被她重新摆到了书架最上方。 见此情形,方诺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不明原因的,他暂时没有损坏眼前场景的美观,以及打破物体摆放的平衡感的想法。 那么,就用自己的能力制作一个高度合适的垫脚平台吧,他想。 下一个瞬间,光芒于他眼前汇集,并逐渐勾勒出一个棱台的轮廓,然后迅速消退,唯留下构筑好的真实物体。 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这一次仍是扣了他100点“恶意值”,现在,他只持有20点这种奇怪的数值了。 而即便是认识到了这个事实,方诺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在滥用这份力量,相反,他乐在其中,并且已经有了关于“如何获取恶意值”的猜测。 打开魔女之家大门的小兽,钻入门外郁郁葱葱的草坪后,却不再着急离开,他想要在魔女归家之前,解决自己欠下的那份人情债。 自草地里支撑起身体,方诺的小脑袋左右摇摆着,将周围的环境尽收眼底。 自己能做的事实在太少,且他也不明白人类的喜好……手头唯有从族内老辈那里听来的故事可供他做参考。 在他们黄仙一族中,经常有几只妖兽不甘讨封失败,闭关修炼一段时日后瞒着长老们下山,接触外面的世界。 而当他们自认为产生了些许变化,心满意足回山后,长辈们反而会庆贺他们的平安归乡,很少有归咎他们私自离山的。 于是,这些外出历练且凯旋的兽们,就成了族内小黄仙们心中的偶像,孩子们经常缠着他们讲述和外界有关的事情,其中就有“报仇”和“报恩”。 有些心术不正的黄仙,就会跑去报复害他们讨封失败的妖兽部落或者人类,方诺从来都蔑视这类兽,可还是有其他的同辈小兽盲目崇拜他们……魔女之家里的黑色书籍中,兴许就封印着与这类兽相似的存在。 至于“报恩”——这才是像方诺这样的小兽最感兴趣的故事。 在他们看来,这是件浪漫、伟大的事,以至于“有恩必报”都成了他这样的小黄仙的原则。 在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中,有的黄仙离家后不幸踩中捕鼠夹一类的陷阱,被路过的好心人所救,而他也会在恩人身陷落魄困境时出手相助,每天都去送食物、药草之类的,还会帮恩人与其他善心人牵线搭桥,让其得到同类的帮助从而脱离险境…… 还有的则化身为指路的路标,引领恩人找到埋藏在偏僻地带的宝藏,从此变得富裕起来…… 又或者是帮恩人驱邪、解除其他妖兽留下的诅咒;要么就是“每天带些稀罕的物品丢在恩人家门口,欣赏对方惊诧的神情并以此为乐”这样的事情;也有专门去提醒有缘者厄难将降,全凭目标悟性来实现报恩的…… 自己该怎么做呢方诺回头瞥了一眼魔女的小屋,只觉脑海中思绪蹁跹,各种各样的想法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但似乎没有一个是靠谱的。 而在他苦恼于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一阵嘈杂的声响扰乱了他的思路,循声望去,就见到几只大鸟在自己正上方盘旋着,边扑扇翅膀边发出难听的鸣叫声。 干脆抓几只鸟丢魔女家门口吧,就当给她提供某一顿餐食的原材料,也算是报恩了。 方诺认识那几只不断作死的鸟,确切来说,是从家族长老那儿听说过这个物种。 那些鸟被黄仙一族的老辈们称作“报丧鸟”,属于“生灵”。 在黄仙一族的传说中,“生灵乃一切兽族之始”,甚至不被划入兽族之类的人类也能被函括为它们的一员,但它们中大部分都只是普通的飞禽走兽,一生都没有机会开启灵智、化形为其他物种。 而他们妖兽则是最初一代机缘巧合下开启灵智的生灵的后代,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发展为不同的妖兽家族,各自拥有擅长的能力,并能将大气间蕴含的灵力转为己用、制造不同效果的“奇迹”。 “报丧鸟”之所以会被身为妖兽的黄仙长老提起,是因为它们算是极其特殊的一类生灵。 这些家伙的食性很杂,既以植物的果实、种子为食,也会啄食视野中的虫豸,有时候还会盯上刚出生的妖兽幼崽或还未发育起来的小黄仙……方诺曾听他的兄长提到过,族里有几个家系就是因为这些贪婪的“黑色死神”,而失去了他们的继承者、他们的“希望”。 是的,“黑色死神”,方诺仰头观察起空中盘旋的鸟类们,同时在脑内不住回想着族内流传的这个报丧鸟别称的由来。 这是对雄性的报丧鸟的专称——它们普遍披着一身全黑的羽毛,在光源下还会呈现出金属般的蓝绿光泽;它们的眼睛如血一般红,导致很多小黄仙在成长起来以前,看到红色的果实就跑。 这些家伙经常仗着这身漆黑的伪装,隐藏在树木茂盛的枝叶丛中,以它们的阴影为掩护,假使它们能沉住气不发声,那便不会有一只黄仙察觉到它们。 从树木中自然发散出的灵力,也会阻扰成年黄仙的感知,有些时候,这些贱鸟会去攻击路过的大黄仙,毁坏他们狩猎其他猎物的计划。 “喔哦!喔噢!”叫声越来越急促,飞在天上的鸟儿们像是已经盯上了草地里的小兽,决定好好戏弄底下这不会飞的可怜生物一番。 毕竟,方诺那身雪白的毛发,在绿草环绕中显得无比醒目,就好像是一只可移动的标靶,在对那些已填饱肚子、正愁无聊找不到事情做的鸟儿们说: “快来啄我啊。” 第一卷 5:黑鸟与女王 “喔哦、喔噢喔哦喔噢喔哦哦哦哦!” 一只通体黝黑的大鸟在天上飞累了,遂离开仍在空中盘旋的大队伍,降落在紧挨着某栋房屋屋檐的小树枝杈上,扭头梳理起翅膀上的羽毛来。 它时不时仰起头来,发出一连串空灵的鸣叫声,一声比一声急,也一声比一声嘹亮……就好比是在为仍然飞翔于空的同类们加油打气似的。 而当其他黑鸟们皆尽兴散去后,它也不急着离开脚下的树杈——大多数报丧鸟比起与同伴们一同翱翔天际,更倾向于单独活动。 它们的外貌、鸟类特有的警惕心以及它们的藏身本领,令他们无惧于自然界中的一部分威胁,因此也不需要通过扎堆来分散风险。 在它看来,同伴们不过是各自归巢,待明天的同一个时间,它们照样能相互碰面、一起玩耍。 于是,它藏身于树荫之中,头一仰,像往日一样,举办起纯粹是自娱自乐的演唱会来。 冬季的寒风即为它的气氛组,风吹树叶的声音便是它的伴奏,至于某只野兽利爪磨树皮的声音……不得了!今天居然有新的观众、亦或是新的演奏者加入了这场演奏中! 一道白影映现在黑鸟赤红的眼眸中,而后猛然放大—— 方诺向前一扑,自以为爬树和靠近对方时做到了“悄无声息”,狩猎时也没有蠢到故意发出声音进行威吓。 【来自世界的恶意+10】 然而,漆黑的报丧鸟扇打双翼,飞到了更高的一根树枝上,低下头来,瞪着红眼睛,双眸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喔哦” 它像是在困惑方诺为什么要袭击自己。 方诺伏在树杈上,尾巴不住地拍打着树身,以表现其心中的烦躁与不耐。 方才分明是这些家伙存心挑衅自己,这会儿又仗着逃过一劫,居高临下地投来无辜的眼神…… 但说到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自然界中狩猎失利是他自己的过错,下一次决不会让猎物有机会逃出生天! 自我鼓励、调解了一番后,对自己的捕猎能力产生了一丝怀疑的方诺干脆沿着树枝漫步到了一旁的屋檐上,向下张望巨石平台底下的人类村落的同时,也是在寻找离开找个地方的道路。 “喔哦!” 方诺特意不去关注逃掉的猎物,可哪知原本停在更高树枝上的报丧鸟忽地发出了一声鸣叫,而后竟作死地扇动起翅膀,降落在了对其抱有杀意的雪白毛球身侧。 像这样全身乌黑、还会发出仿佛在鸣冤般叫声的鸟类,在人类们心目中,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的象征吧。 方诺抬起前足,试探性地伸向黑鸟的身躯。 把它杀了,丢在魔女门前,按照黄仙一族的说法,这叫“替身挡灾”,反倒成了好的预兆。 见大黑鸟居然没像前一次那样跑掉,狠下心来的小兽登时从屋檐上一跃而起,骑到了对方的身上,然后张开嘴、露出一口锋利尖齿,径直往其脖颈的位置咬去。 几乎是在他动手的同一时刻,一声刺耳的鸣叫伴随着破空之声直冲他的耳畔。 也许是黄仙一族的天赋,又或许是声源们的特殊能力,声音传入方诺耳中后,离奇地转化为了黄仙们的语言: “请放开他!” 而就在方诺表现出迟疑的那一瞬间,反应过来的报丧鸟疯狂拍打起翅膀,试图从捕猎者的魔爪下逃脱。 【来自世界的恶意+20】 方诺的目光被悬停在半空中的鸟影吸引,下意识地放松了对猎物的束缚。 但他凭本能地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道爪痕,权当是对自己看中的猎物的标记。 方诺不紧不慢地在屋檐上刮去沾在爪子上的血渍,抬头面对突然降临的鸟类帮手,以及第二次从他手底下逃生、这会儿已经飞到救命恩鸟身旁告状的黑鸟。 之前随着事况变化响起的提示音,给予了他些许灵感,而他也迫切盼望能有机会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倘若一直捕不到猎物,所谓的“恶意值”会增加到能凭空创造一头猎物的程度吗 “你是魔女大人的新家人。”这时,似乎能使用黄仙一族语言的大鸟再次出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我们不会对你抱有敌意。” “也请你……”它瞅了一眼身旁受伤的同类,“不要伤害居住在这附近的报丧鸟。” 它的说法很委婉,语气很诚恳,确实是在向初来乍到这座村庄的新生灵表达自己的善意。 “你是谁”方诺对它产生了好奇,在他看来,报丧鸟是不会说自己种族的语言的。 “还有,我才不是那个人类女性的‘新家人’。”他强调道,“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那个魔女用糟糕的回答导致他讨封失败,害他只能发出吱吱的、理应只有族亲们才有能力听懂的叫声,无法发挥出黄仙一族特有的语言本领;又把他强行从族亲们身边带走,再丢进一间存在危险的房屋中,害他欠下了一份与性命相关的人情债,不得不绞尽脑汁去想报恩的方法…… 在方诺看来,所有与魔女有关的事情,都被蒙上了一层阴暗的滤镜,他完全不会对它们产生任何良好的印象。 可这些会飞的家伙,显然和自己抱有不同的看法。 方诺凝望着空中的大家伙——那是只报丧鸟一族的雌鸟,和常见的雄鸟不同,它并没有全黑的羽毛。 取而代之的是以暗褐色为底、点缀满整齐白色小斑点的外表,它的嘴则有点灰绿灰绿的,比它身旁的雄性黯淡了少许。 “啊,你能听懂我的话吗这真是太好了。”对方如是回答着,证明这次有效交流完全是依赖黄仙的种族本领,它其实只是在碰运气,寄希望于捕猎者能理解自己的请求、放过自己的同伴,“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愿意告诉你……” “我是报丧鸟一族的女王。”它,不,现在应该是“她”了,这只妖兽如是宣告道,“我代表所有魔女大人的朋友欢迎你的到来,我们会向尊重魔女大人一样爱戴你。” 纵使是黄仙一族中最见多识广的长老,估计也不曾知晓玄采山脉中居然又诞生出了一个妖兽家族吧。 每个妖兽家族都有自己的领地,基本上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往来,消息闭塞、信息落后什么的,都是再常见也再容易理解不过的事情了。 对于天上那只鸟的说法,方诺心中只泛起了很小很小的波澜,他很快就不再对此表示惊奇、并且接受这个事实了。 再说了,其他种族的女王又与他何干呢 他也不想以报丧鸟为模板进行化形啊。 “……我感觉自己能猜到你在想什么。”天上的鸟女王继续说着,她的话语在方诺听来依旧是黄仙一族的语言,遗憾的是,这个能力并非双向的,“拥有与你相似外貌的某个家族,向来嫌弃自己的身份,以变幻为其他种族为兽生目标……真是令鸟不齿。” “那是我们一族独有的本领。”听到有鸟诋毁自己的家族,方诺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然而天上飞的那俩家伙听不懂他的抗议,全然是在自顾自地抒发方诺无法理解的情感罢了。 方诺认识到了这个颇有些悲哀的事实——在报丧鸟们看来,自己怕不是一直在叽叽吱吱地乱叫,就像还未开启灵智的生灵那样吧 他希望那径自说话的鸟女王能理解自己的话语,而不是全凭喜好胡乱揣度。 【目标:构成-獬豸草;所需恶意值:10】 【獬豸草 用途:通性、读心; 传说:神兽獬豸途径之处,遍地生长这种蓝色的小草,它有着尖塔般的花穗,会开出白色的小花,服用其中的花蕊的生物将短暂获得沟通万物的能力,持续时间依服用者体内的灵力浓度而定。 禁忌:1-不可大量食用;2-不可在变形状态下食用。】 【恶意值支出已获准,构成开始。】 唯有方诺能听见的声音随他心意短暂响起后,符合他需求的物品便凭空出现在了他与报丧鸟们之间,这一次甚至没有强光的特效,乍一看就像是他从自己的毛中掏出来了几根杂草似的。 说来惭愧,方诺不记得自己有学过“神兽獬豸”和“獬豸草”相关的知识,这让他对自己在接触外界后觉醒的力量有了新的认知。 他自己是没有必要吃这种草的,听不懂话的是对面那俩,他的能力也是为他们而用的……也就是说,那两只鸟现在亏欠于他。 真是太棒了呢。 快给我吃——方诺往前一推由能力构筑出来的小草,示意两个只顾着说瞎话的大鸟赶紧承接自己的这份恩情。 鸟女王一下就认出了跃入眼帘的药草,并且很快就接纳了这份“好意”,她还透露给了方诺一个事实——那就是魔女也在种植这样的药草,它们被种在魔女之家背后的花园中,而在度过这个冬季后,将会有更多品种的药草在那里定居。 魔女会用它们来熬制救命的药剂,这座人类领地的居民愿意与她交好,听说也与她的那些作品脱不了干系。 第一卷 6:依兰 服下药草后,双方的沟通更加顺利,至少不再是一方听得懂,另一方纯粹瞎掰了。 方诺也向报丧鸟们表达了自己对魔女的不忿,以及正在筹划“离家出走”的事实。 “区区一个不懂事的小不点……嘶。”被女王救下的雄鸟带着伤,所以在拼命扑扇着翅膀,但他还是在一直往下掉。 只见他十分费劲地飞到与女王并肩的高度,然后再不断重复先前的步骤:往上飞、再往下坠落。 而在这么做的过程中,他还在分心去同伤害了自己的小兽搭话: “魔女大人只会伤害对人类有害的妖兽,她把你捡回来,一定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她才不会故意拆散别兽一家呢。” “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过错”他的言语就像他之前的作死行为一样令兽反感,方诺有些后悔把药草给他了。 “原来你会说话。”方诺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先前只有鸟女王在说话,他还以为大黑鸟是她的眷属,是一只还未进化为妖兽的生灵。 生灵在他眼里是猎物,但妖兽就不一样了,胡乱袭击其他妖兽家族的话,很可能会造成两个家族间的冲突,甚至形成长达好几个世纪的矛盾。 到时候要是又有个老祖宗整了个遗愿什么的,最初鲁莽行事的家伙没准会成为千古罪兽,被族亲们世世代代铭记……当然是记他不好的方面。 不过,是那只报丧鸟及其同伴骚扰了他,矛盾因他们而起,方诺问心无愧。 他也不需要黑鸟的道歉——毕竟已经让对方付出了血的代价,他没那么小心眼。 “你个小东西!”雄性报丧鸟瞪着他那对赤红的眼眸,险些因方诺的表态背过气去。 “他一点都不尊重我们!”终究没被气晕过去的黑鸟冲他的女王喊道。 鸟女王连忙飞到黑鸟与方诺之间,制止冲突进一步恶化,也是为了阻止黑鸟再次作死。 “我们本以为你是生活在山脉对面的雪精灵,它们是只能存活一个冬季的脆弱生灵,很容易乘着风迷路到这里来。”她解释道。 这也就说明了黑鸟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是生灵——生活在其他物种、比如“人类”这个种族领地中的妖兽,没必要遇到一个生物就暴露自己有灵智。 方诺在面对这座领地里的其他人类时,也是这么做的,还尽量保持人畜无害的模样,以此来确保自己的安全。 至于妖兽们仗着自己有灵智,玩弄其他生灵……一直待在巢穴中、活动范围局限在家族狩猎场中的方诺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他偶尔会听族里同辈们议论,外界确实有调皮的种族,对做这种事情乐此不疲。 族里据说也有喜欢虐杀生灵的家伙,但方诺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会与方诺这样还未开始独自狩猎的小辈成为朋友。 “真是恶趣味。”他评价道。 “你看见低于自己的生物,难道不会想去逗逗它吗”黑鸟很好奇。 “我怎么可能会去无故接触其他种族的生灵” 自他有记忆起,接触到的生物除了家族里的妖兽,就是被长辈们捕获、奄奄一息的陌生生灵。 彼时,众小兽们一拥而上,仅存一口气的猎物很快就奔赴了死神的怀抱。 族里的长辈们则宽慰地笑着,在“家族希望”们享用完美餐后,才开始清理剩下的生物残骸、补充维生所需的营养。 而有关其他种族的知识——也是依靠年迈的黄仙们讲述他们年轻时的经历,或是通过那些逃回家的大黄仙们分享旅途过程中的见闻——像他这样的小辈才有机会获取的。 因此,方诺知道“报丧鸟”这个种族,却会把它们视作猎物。 “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令兽惊讶的,鸟女王竟对他的表述产生了同情,“你应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增长一下自己的见识……留在魔女大人身边是个不错的选择。” “为什么要否认呢她是真心把你当‘新家人’看待的。” “‘新家人’……”方诺渐渐放下了对报丧鸟们的敌意,他有了新在意的事情,“那她原来的家人呢” 这大概是他和那位魔女唯一的“共同语言”吧,他想,并且问了出来: “是丢下她,跑去浏览更遥远的世界了吗” “你怎么敢这么说!”在鸟女王身后尽力凌空的黑鸟质疑道,“你真是个用心险恶的坏东西,居然这么诅咒魔女大人!” “你们为什么要叫她‘魔女大人’” 方诺已经对黑鸟的种种发言和举动感到麻木了,他懒得搭理对方,只想从鸟女王那里打听到自己想了解的信息。 “说实在的,”他又想起了一桩事,“我还不知道那个人类的名字呢。” 他又看了空中的妖兽们一眼:“也不知道你们该怎么称呼……报丧鸟女王,和……杂毛鸟” 有效的交流能帮助黄仙更顺利地汲取大气中的灵力,增强自身的力量,因此,当鸟女王和黑鸟对他的提问做出反应时,方诺便感受到周围的灵力以自己为中心,纷纷汇聚而来。 无形的灵力缭绕在他身周,短时间内任他采撷。 “魔女大人就是魔女大人。”鸟女王展开翅膀,犹豫了一瞬,随后飞落在离方诺不远的屋瓦上,“她赶跑了视我们和其他小型妖兽族群为食的邪恶妖兽,让这片土地不再受到他们侵扰……她还会为受伤的报丧鸟敷药,从不在意我们身上背负的恶劣传闻。” “如果你真没听说过她的名字,那我希望你能记住它——”鸟女王低下头,露出藏在暗褐色脖颈中的绮丽花纹,就像是在对方诺宣布自己的所属,“她的名字是‘依兰’,这也是一种花名。” “依兰”方诺听得懵懵懂懂,但他听说过这个词,“依兰花” 在玄采山脉中心,常年潮湿的玄采湖畔,长满了会开出名为“依兰”的花的植物。 花朵绽放时会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让一整片湖岸都沉浸于芬芳之中,闻到那香气的妖兽能放松紧张的心情,消除精神上的疲惫。 黄仙一族的长者们偶尔会离开家族的领地,翻越黄仙岭去到玄采湖边,采集新鲜的花朵带回巢穴中;族里的雌兽喜欢用它们来打扮自己,让自己的身体沾上花香,还会提取其中的精华来护养她们的毛发。 “魔女大人……依兰她在某一天来到这座被邪恶妖兽占领的山之村,为我们和村中的人类争取来了生存空间。”鸟女王阐述起旧日的往事,“她调制的药剂让我生长出了新的羽毛,得以再次展翅飞翔。” 她脖颈上的花纹,便是魔女留下的“印记”,也是她的骄傲、是“女王的证明”。 而她的话语,倒是让方诺获得了提问之外的信息,那就是这座人类领地的名字。 原来叫“山之村”,他想,感觉和“黄仙岭”有异曲同工之妙。 “跟这小家伙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被冠上“杂毛鸟”之名的黑鸟虽然理解不了黄仙一族的骂兽说法,但他凭本能感觉对方没在说好话,所以也不会对方诺表示出好脾气,“他不是想走吗走了他就和魔女大人没关系、也不需要我们尊敬他了,让他走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雪白的小兽扭过身,向屋檐乃至整座巨石平台下方瞭望,“我给予了你们听懂万物言语的力量,现在,我需要你们回报我。” “哈啊”黑鸟又打算开口呛兽了。 “带我飞下去。”方诺站直身体,伸出胳膊指向底下的村落,“飞出这座‘山之村’。” 他的体型凭目测还不及这两只鸟大,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乘坐在报丧鸟的背上,而不是被他们用爪子抓着——那样看起来就仿佛他成了报丧鸟的猎物一般。 要是能同时被两只鸟带着飞就更好了,待回到族中,相信他也能成为同辈们钦佩的对象。 “你想得美。”黑鸟长这么大还没遇见过如此离谱的要求,“我倒是能叼住你颈后的毛发,把你丢到道路上让马车辗。” “我答应你。”但鸟女王却同意了他的要求,“但是,我希望你离开前,能再见魔女大人一面。” 她不强求黑鸟和自己做出相同的选择,而且,黑鸟受伤了,连保持自身平衡都要耗费好些经历,更别提带一只小兽飞上一段距离了。 于是,方诺坐进了报丧鸟的羽毛中,远远看去,就像一只暗褐色的大鸟背了一颗雪白的果实,他们身后还有一只黑鸟紧追不舍,但它的飞行本领似乎有些薄弱,忽上忽下的。 坐在鸟背上,方诺看见了山之村的全景—— 村庄的一面临山,山的对面应当就是黄仙一族举行讨封活动的地方,那座山也即妖兽们口中的“尽头石壁”;流经村落的弯弯曲曲的河流两侧,是人类建造的房屋与开垦出的田地;靠近魔女之家所在的巨石平台的地方,是一片枯木林,也许过了这个冬天,那些树枝上就会长出翠绿的新叶,而后结出累累硕果。 没多久,魔女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兽的视野里,按照约定,再见了对方一面后,报丧鸟女王就会带方诺离开这个村庄。 只是,对方目前的处境,似乎不太适合见面 ——魔女对面,一条数人高的蛇形妖兽,正吐着信子,伺机朝她袭去。 而在他们周围,不但有碍事的、铁定帮不上忙的委托者腿软了一时间跑不掉,还有许多身为蛇形妖兽眷属的小蛇伏在地上摇曳着身子,作为另一重威胁、给予魔女极大的压力。 第一卷 7:梅开二度 魔女的武器并非符合她名号的法杖,也不是人们印象里适合女性战士使用的弓箭,或是与其曼妙身姿相称的、吟游诗人们擅长的有弦乐器。 被她握于手中的,是一柄造型朴素的长剑。 剑身上没有花俏的装饰纹路,护手也是最普通的款式,整体看上去更像是村庄守卫用于吓退盗贼的装备,而非用来讨伐妖兽的精良武器。 天地间的灵力以魔女的身躯为媒介,不间断地汇入那柄长剑之中,黯淡的剑锋逐渐焕发出雪白的光辉,驱散周围一切阴影,也让包围她及其他普通人的蛇妖眷属不敢向前。 视野中的巨蛇发出一阵低鸣声,无奈人类们听不懂妖兽的话语,只觉对方是在威胁自己,再不反抗最终只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魔女挥剑向前,于空气当中划出一道白线。 而后,原本被聚集于剑身之中的灵力随着她的动作,转瞬间被释放出来,雪白的剑气也立即扩展为一条耀眼的圆弧,圆弧扫过之处,尽是躲避不及的小蛇遗体,有的被当场削去了上半部分,有的则是身首分离。 蛇形妖兽的眷属逝去后,它们的遗骸却不会保存下来、步入大自然的轮回,而是化作带有腥臭味的有毒的雾气,不断扩散到周围的空气当中。 而一旦这些带毒的气体接触到周边的空气,便会瞬间渲染上一层淡绿的色彩,仿佛是在防止有人误吸入它们一样。 魔女似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幕的上演,只见她腾出一条手臂向上高举过头,给躲在她身后却迟迟未逃走的父老乡亲们打了个信号—— 她后边的普通人们立即从衣兜里、帽子或是头发的发卡上,取出几根“干草”,或放进嘴里使劲咀嚼、或贴在鼻子与嘴之间的部位,遮挡住一部分鼻孔。 那是专门用来净化毒雾和瘴气的药草,经过魔女的特殊处理与储存,哪怕是不适宜此类植物生存的冬季,也能被人们常备于身。 与他们为敌的妖兽见眷属的舍身攻击难起效果,当即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不熟悉妖兽品性的人类可能意识不到,但作为当事兽的他可再清楚不过——对付除了数量多和不谙世事外“一无是处”的人类,居然也要牺牲那么多眷属,若是让家族里其他兽知道了,那他以后该怎么混 为首的那个女人,莫非就是这片土地新的掌权者 依住在这附近的妖兽们所言,那女人据说会使用诡谲的术法,还经常随身携带点不好惹的宝物,对于毒、诅咒什么的,也能轻而易举地解决。 自从她来到玄采山脉,开始罩这附近的弱小生灵后,他们这些自诩拥有强悍实力的妖兽,再也无法向过去那样自由自在地在山间游走了! “嘶!——”明知两个种族间语言不通,蛇形妖兽还是想在不得不撤退之前,好好向今天终于被自己撞上的“瘟神”发一波脾气。 弱肉强食本是山间妖兽们公认的“真理”,你能恃强保护他们一时,难道还能守护他们直到永远终有一天,一切都会重归正规,这片土地也将不再适合弱小的物种生存。 “啊啊,真是令兽无语。”与此同时,吩咐报丧鸟女王在空中“发挥种族天赋”的方诺将脑袋缩回羽毛中,自我缓解了一下直面巨蛇咆哮后感到的脑瓜子疼,待脑海中的嗡嗡声散去后,他才把自己有关对方这番“好面子之语”的感想分享给身下和身旁的鸟听。 鸟女王虽然不是很理解“种族天赋”意指何举,但她还是随心而为,一直载着方诺在半空中盘旋;而那只黑鸟瞅着自家女王的举动,不免有些尴尬,他意识到了,这是那只雪白毛团子在报复——报复当初自己与朋友们在空中捉弄他一事。 “这样的话,我在家族里听得多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黄仙一族算是对其他种族友好的妖兽,他们那晋升仙兽的家族梦想,离不开其他生物的帮助,尤其是在他们看来最具同理心(也最好骗)的人类。 可尽管如此,家族中还是会成长出别具一格的黄仙,他们都是一副生来就觉得其他种族欠自己一笔的模样,打心眼里看不起诸如人类这样能一脚踹飞他们的大型生物。 有些方诺的同辈在这些族亲身边耳濡目染久了,竟也有了以小小身躯“愤世嫉俗”的想法,完全是让其他小黄仙看笑话的料。 “你呢你向往化身为其他物种……比如报丧鸟、比如人类吗”鸟女王带着几分忐忑感的声音从方诺身前传来。 “我不想离开家族,讨封失败在某种意义上,对我而言倒是一件好事。”对见识广阔世界兴趣缺缺的小兽闷闷回复道,“但是,我没想过会失去自己辛苦积攒来的灵力,变得连最擅长的‘学舌说话’都做不成。” “在回到族亲们身边前,我要向那个人类女人讨回失去的一切。”这也是他执着让魔女欠自己恩情的原因。 身为能敏锐捕获大气灵力变化的妖兽,他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预感,只要自己报答了魔女的救命之恩,所作所为甚至盖过了二者间善缘的极限……他便能获得巨大的灵力反馈,兴许能直奔仙兽之位,还能彻底断绝了自己与魔女的这份孽缘,如家族那位长老的遗愿所述,此世再无任何事物有能力约束自己。 “哼,不切实际的想法。”飞在他们身边的黑鸟又开始絮絮叨叨了,“怎么能说和魔女大人的缘分是孽缘呢,你这个暴殄天物的臭小鬼。”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鸟女王则是饶有兴趣地打探起方诺的想法来。 自己在找机会,方诺心说,所以才没有在见完魔女“最后一面”后差遣报丧鸟送自己离开,而是一直逗留在这处天空中,观察底下的战局。 本来想在魔女不敌蛇形妖兽的时候做点什么,扭转下那时的战况——哪怕只让巨蛇分心了一瞬都行。 谁料那巨蛇眼看眷属被杀,竟渐渐失去了战意……看他那样子,是打算放些狠话就遁了。 白长那么大个头了。 “我曾听族里的长辈提起过,玄采湖畔除了一大片一大片的依兰花树,还栖息着一条巨蛇,和以它身躯为庇护之所的蛇族妖兽。” 身形迷你,咬合力、体力都在同辈中算不上出色,还会在冬季表现出白化现象的方诺,在家族中唯一能与其他族亲相较的,大概只有他听师长们讲话时的那份用心了吧。 正是因为他的认真,才让他学到了更多关于其他物种的知识、精通家族的狩猎方针、比其他同辈更擅长模仿及使用其他生物的语言。 “我知道他们心脏的位置,也知道可以用哪种植物的汁液来令他们的眼睛失明。”这些知识在第一眼看到魔女的对手时,便一直于他脑海中徘徊不去。 只不过,凭他的体型,想要在现实中进行实践……感觉就不太现实。 眼下,地面上几乎是一边倒的战斗已临近尾声。 魔女不愧是作为这座村落的守护者、将过去欺凌人类的强大妖兽封印在书中的存在,尽管她的战斗方式与方诺想象中的不尽相同,可以说完全是靠蛮力()在物理压制敌方,但不得不承认,这种“以理服兽”的方式很有用。 本就产生退意的大蛇在与人类交战的过程中,就在一点一点地往便于遁走的地带转移,他的眷属则在损耗了一定数目后,不知为何再也没出现过了。 方诺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黄仙报恩……”他想起了过去从长辈那听来的各种传闻,又感觉边上的黑鸟将目光投了过来,不禁嘴硬道,“十年不晚。” “哈。”黑鸟对此嗤之以鼻。 事件的发展又一次没能顺自己心意,方诺心中略感不甘与颓丧。 他将脑袋探出鸟女王的脊背,只看见在一片雾蒙蒙的绿意之中,一条庞然大物竖立起前端身子,颈部变得比之前扁平得多,其一边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发出嘶鸣声以作警告,一边往远离雾中人影的方向游走。 绿色的毒雾不知何时,已弥漫到报丧鸟们的身下。 方诺心生糟糕的预感,然而,在他设想中可能会在不久后上演的事情,又未必会与他扯上关系,所以,脑海中汇报“恶意值”增长的声音大概率不会响起。 “啊啊啊!——”雾中突然传来陌生人类的惊呼声。 “魔女大人!魔女大人!救救我”有人在向他们的守护者求救。 “怎么了”报丧鸟女王和陪伴她的黑鸟显然未曾预料到这般变化,他们的语气听上去又惊又急,却又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给如何是好。 有毒的雾气遮挡了人们与妖兽们的视野,但身为众蛇领导者的巨蛇却不受其影响,不但能遵从心的遗愿平安撤离此地,兴许,他还有机会反将一军! 魔女的身影在绿雾中若隐若现。 天地灵力托起她的长剑,令其飘浮在半空中,不停绕着她转动,充当只具象征意义的防护。 “在那里!” 一句夹杂着暗喜之意的嘶吼声,传入了唯一能听懂巨蛇语言的方诺耳中。 刹那间,各种想法于他脑内运作了一遍,而后,他出声向正在往更上方飞去的报丧鸟们喊道: “接住我!” “什么”鸟女王没能反应过来这句“命令”的含义,下一刻,她感觉背上一轻—— 那只小东西跳下去了! 事情发生的是如此突然,伴随在鸟女王身边的黑鸟自然也没能回过神来,虽然他位于女王下方,却也没能遵从那一声吩咐做出行动。 确切来说,他明白过来时,已经与方诺错过了。 【来自世界的恶意+40】 体验了几次这种提示音,方诺已能辨析出这些数值的来源。 一份来自任由他坠落下去的鸟女王,一份来自未能接住他的黑鸟,一份来自假装分心、导致“无意间被风吹落鸟背”的自己,还有一份来自底下正威胁到他生命的毒雾。 如果任事态如此恶化下去,想必还会有更多的“恶意”投射在他身上、最后为他所用吧——来自那条巨蛇的,又或者,来自山之村的居民。 但通过这种举动薅了一把神秘声音羊毛的方诺懂得见好就收,见自己一时兴起计划的实践有了回馈,他立马在空中调整方向与落姿,打算把欠魔女的人情也趁势报掉。 消耗10点恶意值,构筑出方才魔女用来屏蔽毒雾的药草。 消耗10点恶意值,换来确保一段时间内视野清晰、无视瘴气的药草。 然后,就像听完家族长老授课后在脑海中演练过许多次的那样,方诺乘着风坠入迷雾,最终降落在巨蛇脖子与驱赶相连的位置上,也即理论上最靠近其心脏的地方。 先前在讨封活动中失去的灵力,随着他的行为霎时间自四面八方涌来,他张开嘴,让它们聚集于自己的尖齿之上,再瞄准感知中巨蛇体内灵力最充沛的那个地方,往对方的鳞片上一咬! 可惜的是,区区小兽的攻击,不足以致命,只会让巨蛇感觉自己性命遭到不明物体的威胁,再不敢仗雾偷袭、乖乖离去罢了。 一击制胜的方诺目睹周围浓雾随着巨蛇退去而渐渐消散,他的内心满是知识与实践相反应后生成的愉悦与满足感,略带一丝符合他年龄段的洋洋自得。 头顶上,两只报丧鸟拍打着翅膀飞翔于空,就像是唯二的观众在对他的完美演出予以掌声。 他蹲坐在巨蛇庞大躯体游走后留下的泥坑中,隔着淡淡一层绿雾,与理应是被他救了一次的魔女四目相对。 此刻,雪白小兽的躯体内满载着灵力,离实力的突破只差临门一脚——来吧,再次使用出黄仙一族流传至今的秘法,为这段意外结下的缘分点上句点吧! 刚完成一项或许再没可能重演的壮举、如今满腔热血尚未退去的方诺颤抖着语气,向他的“有缘人”问出了那句至关重要的问题: “来吧,看看我,像人,还是像仙!” 扑啦扑啦——天上的两只鸟表现得比他们刚结识不久的“新朋友”还要激动,翅膀扇动个不停。 “啊啦。” 激动兽心的,魔女终于注意到了泥潭中的小小毛条——对方直立起身体,两条前足向前,就像…… 在向人类祈求一个拥抱 “奇怪,”魔女蹲下身,伸手戳了戳白毛团的小脚,“之前离开家的时候,我没有锁门吗” “” “不过,你真懂事啊!”魔女一把抱起地上的方诺,用怜惜的目光打量着他沾上烂泥的身躯,“担心妈妈了是在想我吗所以才不顾艰辛地找过来了” “” “对不起啊,我小看了刚才那只妖兽,差点就要负伤回家,这回让你感到害怕吧” “但现在已经没事了。”她将方诺收进口袋中,用手轻掩袋口,防止方诺因自己的动作过大而不慎掉出来,“我们这就回家,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让你担心的事了。 第一卷 8:称呼 早晨的第一缕光束,透过魔女小屋的纱窗格,分化为一道道金线,投射在窗前的小方桌上,也照亮了其上正蜷曲着身体、依偎在一张坐垫中的雪白毛团。 雪白的小兽于花朵造型的坐垫中舒展开身子,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适应了会儿室内光的强度,随后,仿佛泄愤一般地开始拿身下这张魔女纯手工制作的坐垫磨爪子。 叩叩叩,窗外传来硬物敲击窗框的声音。 方诺循声望去,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两只已与他熟络起来的大鸟。 “喔哦!”你认命啦 “闭嘴。”小兽几步来到窗前,伸出前足搭在纱窗上,冲之前服用的獬豸草已失效、而今已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黑鸟呲了呲牙。 “我昨天……”一谈到那件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昨天真是脑抽了!才会放着她身后那么多普通人类不管,一心只想通过她的认可来实现化形——” “超越种族极限本就不是一桩易事,是你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没见识的小东西。”虽然没学过黄仙的语言,但看里面那只毛团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大致猜到他在说什么的黑鸟继续在窗外制造噪音,“怎么可能凭人类——哪怕那是魔女大人——凭一人之言就让一介妖兽晋升为仙兽呢”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边上的鸟女王则陪着他唱起了双簧,“听说蛇族的妖兽们命中注定会遇见一样能让他们蜕皮成仙的宝物,一旦找到它,他们自能升格为仙兽。” “黄仙一族的秘法也是这个道理。”她自信道。 “一直噢噢噢噢的吵个不停,简直烦死了。”方诺的心情本就不怎么灿烂,这会儿又听这俩家伙说了一堆鸟语,还全是在他看来没什么价值的内容,不由出声制止道,“你们会把那个女人吸引过来——” “——的。” “啊啦。”熟悉的开场语,“这不是芋头和小黑吗今天也在一起玩吗” 窗外,抱着一叠刚过水的白床单的魔女,笑语盈盈地出现在二鸟一兽的视野中。 每日早起是魔女依兰的好习惯,而在忙完早上该做的一切家务事后,她便要赶到平台下的村庄里去,聆听村人们新遭遇的艰难困苦。 现在时候还很早,底下的村子里只有一些农妇在活动,再过一段时间,村庄中便要热闹起来了。 而那些屡屡作死的妖兽们也会像过往的每一天一样,跑出来——被收拾一顿——落荒而逃,仿佛这已经成了他们每天必做的正事……也许是一种特殊的与人类互动的方式、一种娱乐活动 仅是听到声音愣神的功夫,依兰便已踱步至窗前,微俯下身,伸出手掌让其中一只小鸟蹦到上面,再用灵活的大拇指抚摸其身上柔顺的鸟羽,只觉已经打好了这一天美好心情的基础。 与此同时,窗内—— “芋头” 方诺扒拉着他在桌上找到的一只瓶塞,注视着外边人与报丧鸟们的亲昵往来。 “小黑” 原来魔女给这两只报丧鸟起了名字……不过,他们俩似乎从来都没听明白过,不清楚这些名称的真实含义,只能认识到魔女说出对应音节的时候是在呼唤自己。 他咬住眼前的软木塞,用力一甩头,让它触碰到窗框、制造出响声。 他才不关心塞子撞上窗户后会被弹飞到哪里,屋内有这么多物品可供他“互动”,窗外那女人的目光也被那两只鸟所吸引,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他可以做很多心中想做的事情……或是干脆和外面那些家伙一样,去领略早晨大自然的美丽风光。 现在的他,感觉嗓子很不舒服,手脚也不是很活络,体内灵力流失的状况比上一次还要令他感到糟糕——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心理因素。 不过,通过昨天那场失败的实践,他对讨封失败后如何恢复状态有了经验……稍稍让他感到缺憾的是,这次没有第二个古怪的声音从他脑海中冒出来,他也就没能觉醒其他匪夷所思的能力。 将脚边一颗不明作用的水晶拨去一边,无心观赏窗外“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美景的方诺离开窗边,沿着方桌的边缘来到一处好下地的位置,不出片刻就来到了地面上。 他想用之前制造出的门钥匙开门,却发现房门大开着,离门口稍近的地方摆放着一只木桶,有人往里面打了将近一半的水。 方诺跳上水桶边缘,压低身子凑近水面——下一个瞬间,他脚一滑,结果整条兽都挂在了水桶的边沿上,下唇和胡须尖尖也都浸入了水中。 刚好,方便他洗一把脸,恢复精气神。 屋外,依兰抱着床单,默许了两只报丧鸟停在她的手臂上、增加她的负重。 她前脚刚踏入房门,后脚方诺就卡着视野窜了出去,雪白的小兽钻入与四肢着地时的他差不多高的草地里,似是想确认什么般地站立起来、回身张望。 “要记得回来的路哦!”背对着小兽的人类对她的新宠物打招呼道。 谁理你!方诺撒腿就跑。 落在人类臂弯上的两只鸟见状,各自迟疑了一刹那,然后先后飞起,紧追跑走的小兽而去。 “你们的关系已经那么好了啊……”魔女放下怀里的物体,举起手臂擦去额上的汗珠,“真是叫人羡慕呢。” “要好好相处哦!”隔着老远,女人的声音乘着风飘入妖兽们的耳中。 “喂。”刚才在屋内没能观察到,现在对方向自己搭话,方诺这才留意到黑鸟身上缠绕着一层白色的绷带,让他看起来格外滑稽,“你还打算离开吗” “我劝你还是收了这条心吧,小东西。”他一副前辈告诫后辈般的认真模样,“被魔女大人赶出这个村落的妖兽,至今还对这里抱有觊觎之心。” “村外往尽头石壁的方向走,是昨天那帮蛇族妖兽的活动区域;另一边,是树妖们的巢穴,据说那里还有某只兽王留下的遗迹,弱小的兽族过去了只会送死。” 方诺渐渐放慢脚步,他清楚黑鸟听不懂自己的语言,所以也不会回应对方的话,而是耐下心来,听其表达完全部想说的东西。 “你是怎么到这里的,也唯有通过那个渠道离开这儿。”黑鸟说正经事时,还是表现得挺靠谱的,“如果是马车,那你就需要等到下一个红星闪耀之日,待新的物资从山的另一边被送来这座人类领地。” “红星闪耀之日”方诺听到了一个自己不理解的生词。 还有,原来这位“小黑”懂得这么多,他们女王知道吗 “语言不通真是麻烦。” 方诺拉过自己的尾巴,一狠心从上面拔下两根毛来,并以这个动作为掩护,尽可能表现自然地变出了能让报丧鸟们通晓万物语言的神奇药草。 幸好构筑这种“獬豸草”所需的恶意值只有10点,大概是它们算消耗品的缘故吧,不像能够长期使用的门钥匙和垫脚平台,个个都要消耗百点数值。 黑鸟赤红的瞳眸中传达出一种“你早该怎么做”的神情,他和伴飞的鸟女王几乎同步地做了个俯冲,从方诺手里衔走了那根药草。 “哈啊!”黑鸟降落在方诺身边,用鸟喙敲了敲小兽的脑袋,自以为分得清轻重,“还是这样痛快!我受够了你那叽叽吱吱的叫声!” “你也该注意自己那报丧一般的鸟鸣,小心被路过的人类拿石头打。”方诺一边挥着手臂,一边回嘴,“杂毛鸡。” “你们俩别吵了。”鸟女王也跟着降落在了地面上,无奈道,“刚才我的族亲说得很清楚,你想要离开这座村庄,要么通过天上飞的方式,要么,就只能让魔女大人带你出去。” “先不说这个,”年轻的小兽很容易被其他事情吸引兴致,“什么叫‘等下一个红星闪耀之日’离那一天到来还要等多少时间” 两只鸟面面相觑,不消片刻,黑鸟率先回过味来: “按照人类的说法,从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开始,每隔七天的第七天,就是一个‘红星闪耀之日’。” “‘七个日夜即为一红星日’,你的家族里,没这个叫法吗”他又问。 “你们明明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居然也会学他们这么划分天数。”方诺下意识地感慨道,“在我的家族里,大家生来只需要懂得一年、四季,及其背后气候的变化,还有我们头顶的光源何时从地平线下升起,又何时落下……这些知识都与狩猎、维生息息相关。” “不过,曾经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又迫于生计回到家族里的长辈们曾告诉过我……” 他依稀还记得,那位在外界遭受其他种族迫害、回来时已面容憔悴、形如枯槁的长辈,在被族亲们押到长老跟前谢罪前,被自己与另外几位好热闹的小辈团团围住。 他们都缠着那位长辈,希望他能分享在外界的所见所闻,可那时候他表露在脸上的神情,宛如沉浸于噩梦之中、永世无法从中脱离。 而彼时的他自己,则很符合他一贯作风地向对方探讨了一些族内普遍不会传授的知识,还向他发誓,说一定不会告诉家族里的其他长辈自己掌握了这类学问。 “他告诉我,”方诺仰起头,眼中映出了此刻被云彩所遮掩的光源影像,“被我们称作‘伟大的光源’的发光体,向我们的大地传播光与热的存在,在外界被称为‘异时空’。” “是我们这颗星球唯一的恒星。” 第一卷 9:方诺之名 于他们头顶闪耀的、给万物带来光与热的巨大光源,被称作“异时空”。 他们所居住的星球绕着它公转,过去的生灵们专门为其环绕它一周所需的时间制定了一个单位,称之为“年”。 再之后,对应夜空中一直存在且永远最醒目的银白星辰圆缺变化的“月”、对应在不同地区循环出现的气候变化的“季节”,以及对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天空中闪烁的红色星辰的“红星闪耀之日”等定义,也出现在了生灵们的日常用语中。 即便在不同的种族中,这些概念有着不同的描述语,但它们形容的对象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当天地中诞生出能理解万物语言的生灵时,借由大气灵力发挥种族本领的它们,只需花费少许功夫,便能串连起不同言语指定的同一对象。 大气灵力是“媒介”,后来由这支生灵族群进化来的“黄仙一族”,需要借助它们才能发挥出翻译的能力,一旦体内完全失去灵力,这只兽就废了、也离死神不远了。 在时间的不断流逝中,不明缘由的,黄仙一族失去了有关“红星日”和“异时空”等说法,只能靠跑去外界再逃回来的族亲,悄悄地向族中少不更事的小辈转授这些失落的知识。 “真是太奇怪了。”方诺踩着巨石平台通往底下山之村的第一级台阶,伸长身子、小心翼翼地用前足去够下一级,“为什么人类……不,是过去的智慧生灵要划分出这么多概念来呢” “你疑惑的点不太对吧”紧跟着他的黑鸟在旁边的草地上蹦跶着向前,嘴里吐槽道,“你应该困惑你们家族为什么把这么多知识传丢了,害,远离人类的种族就是这样,与时代脱节。” “也可以说,是太过接近人类的我们跟不上其他妖兽家族的思路了。”每次黑鸟开口说话,都要他们家族的女王来打圆场,“这是不同家族各自选择的道路,作为他们后代的我们是无权评判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条路径通往怎样的未来。” 她迅速结束了跑偏的话题,然后又把谈话的重点拉回了方诺接下来的打算上:“我能感觉到,你在犹豫自己的抉择,不如让我们带你好好逛一圈这座人类的领地,之后你再考虑是要留,还是要走” 有时候,方诺心中会不禁涌现出对鸟女王“说话的艺术”的敬佩之情。 “也不是不行。”他采纳了对方的建议。 他很怀念一直以来抚养他长大的族亲们,在家族里的时候,也满心抗拒参加讨封活动、害怕自己会因此远离家乡……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不知不觉受到古板的家族长老、颓废的讨封失败者、闯荡外界失败而的落跑者影响的他,内心非但没有对未知的外面世界产生恐惧,反而在暂时放下“亲情”这道桎梏之后,对其心生向往、憧憬之意。 魔女给了他这样的机会,鸟女王的建议则给予了他顺势走下去的台阶。 既然这样,不妨把握住它试试,反正,他也为自己留下了反悔的余地——一个红星日的时间,待那辆马车再次出现在山之村中时,想来他也已经做出决断了。 “那么——带路吧!”雪白的小兽加快了速度,朝阶梯下的村落奔去,“芋头!还有、小黑!” “等等,你在叫谁啊”黄仙一族语言的发音与人类有所不同,迟钝的大黑鸟一时间对不上号,展翅冲到阶梯的最下方,拦住了迎面“飞”来的雪白毛球。 对于他的这句提问,方诺早已等候多时了,他迫不及待地公布了魔女对二鸟的命名,随后看着他们俩傻眼的模样直乐。 这俩报丧鸟,听完魔女为自己取的名字后,一个直呼敷衍,还有一个把脑袋埋进了羽毛中,仿佛内心受到了伤害。 “小黑为什么是小黑呢”——所有雄性报丧鸟都是黑色的。 “芋头……啊,既然是魔女大人的决定,一定有她自己的思虑。”——某鸟自我调解的能力着实令兽艳羡呢。 得知了魔女呼唤自己时所使称呼的真实含义,又受到了听得懂人话的小毛团的嘲笑,两只鸟在带路时的精神显然比不上过往,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而当他们得知魔女没来得及给她的新宠物命名时,忽然间又振作了起来,仿佛再过不久,他们就能看方诺的笑话了。 鸟女王降落在一棵枯木上,忍不住鸣唱了几声后,再低下头来打量他们的新朋友: “你家里的亲戚们,又是怎样称呼你的” 在报丧鸟一族中,所有妖兽都直呼她“女王”,而除她之外的其他鸟都没有专属的名字,她只能用“我的同伴”、“我的族亲”来称呼他们。 要说为什么——因为他们有其他分辨彼此的方法,像是叫声、羽毛颜色和身体上的特征等等,无需用命名来辅助。 “我们的自我认知意识不高。”黑鸟对这个事实很有自觉,“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好了,准确叫出族群中一位伙伴的名字,真的很重要吗” 这些被人类们认为晦气的大鸟,每一年都是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来的,何况时间长了,还会留在身边的同伴也就固定了,就更不需要特定的称谓了——都习惯了。 “他们按我出生时是一胎中第几个来称呼我。”方诺跳到一堆雪上,激起无数冰粒飞扬,“他们都说,我是最后一个睁开眼的,所以是最小的,就叫我‘小六’。” 然而,他的自我认知却并非如此。 “我觉得,我应该叫方诺。”这是他心中对自己身份的一贯认知,且从来没告诉过除相同家系的兄长姐姐外的其他族亲,至于那些听了他这个说法的黄仙,也都当他在看玩笑,改天就全抛脑后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叫‘方诺’。” 他跃下雪堆,朝着不远处位于枯木林外的房屋走去,飞在身后的鸟们则向他介绍说:那里是整座山之村中每天升起第一缕炊烟的地方,里面住着一对勤劳的夫妇。 “自从我有记忆起,这个名字就一直陪伴着我,不断提醒我:我就是我,‘方诺’就是‘方诺’,而非族中其他黄仙。” “那不是很好吗”黑鸟难得说了句动听的话。 “不过,”然而本性难移,很快,他又开始嘴碎了,“这个怪名字,我用我们报丧鸟一族的语言听起来是一个样,你用你们家族的语言说出来是另一个样……” “你该怎么把它告诉魔女大人呢”他已经把事情想得很远很远了,“你知道该怎么用人类的语言自我介绍吗” 方诺白了他一眼,表示那个人类女人爱怎么称呼他就怎么称呼吧,他才不想花心思在这上面。 “总比‘芋头’和‘小黑’好。”自己的外貌怎么看也比那两只鸟更好抓住重点……不对,他还没决定留下来,又为什么要在意魔女的想法 说话间,几只妖兽已来到最近的那栋房屋跟前。 屋子的女主人正在烹饪早餐,男主人则站在院子里的水井边,用便捷的工具打水。 鸟女王芋头告诉方诺,这些都是无法感知大气灵力的人类,他们一生都无法制造“奇迹”,所以才需要魔女那样有能力的人类来守护他们。 她又说,在遥远的山外世界,有很多人类就像他们兽族一样,可以不受限制地感应并运用天地间的灵力,凭空生火、造冰、“妙手生春”…… “那些人类的祖先,都是两个种族的混血。”这些事情都是鸟女王从她的候鸟朋友那里听说的,“他们继承了人类的外表,还有我们兽族的能力。” 也许有一天,外出闯荡的黄仙一族会遇到同样听得懂万物语言的人类,到时候,他的处境很可能会十分危险。 “所以他们才会逃回来吗”方诺又想起了那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家族长辈。 他多么希望,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那些黄仙,也能遇上鸟女王描述中的能人,这样一来,待他回到黄仙岭后,兴许就能过上不一样的生活了。 这不比讨封成功要好得多而且更“现实”。 两只报丧鸟自然是不清楚他这般自私且天真的念想的,他们一边鸣唱着,一边对方诺分享过去鸟生中积攒下来的见识,试图赢得小兽钦慕的目光。 “那个打水的工具,其实是魔女大人引入这个村子的哦。” “看到房屋边上的水渠了吗那是魔女大人有空的时候,帮这家人挖的!” “那些驱赶毒虫的药草也是魔女大人从她的药草园里移植过来的!到了春天,那边的气味可熏鸟了!” “啊,那边的稻草人,是用来驱赶我们的……” 俩鸟一唱一和地降落在屋前田地中央的稻草人上,仗着冬季这块地上什么都没种、房屋主人们不会跑来驱赶他们,开始啄稻草人身上的装饰物。 报丧鸟是不善抱窝的妖兽,稻草对他们来说全无吸引力,但他们不介意在这种时候伪装成自认为低他们一等的鸟类生灵,在人类们被这番行为逗笑之际、以人们的举动为乐。 “你们这种自娱自乐的本领,也挺令兽钦佩的……”对此,方诺只能如此感叹。 第一卷 10:六六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 像夜晚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漫天…… 美波动在她亮银色的秀发上, 或是散布淡淡的光辉; …… 那迷人的微笑,那容颜的光彩,都在说明一个善良的生命: 她的精神安于世间的一切,她的内心充溢着真纯的恋情!”(注1) 塞满了厚重书籍的书架跟前,一位头发花白、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的老绅士合上手中的书本,于昏暗的、就连室外光线也被厚厚的窗帘所遮挡的环境中,转过身,面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门口的窈窕人影。 他不再出声,将书放在身旁的矮桌上,而后顺势拉开了桌旁的椅子,以这种无声之举向门外的访客发起了邀请。 对方没有犹豫,径直入内,微弱的光点自她衣袍下飘出,最终化作充斥整间屋子的璀璨星光,驱散了原本聚积在其中的压抑、沉闷之感。 “一直待在这么暗的环境里,对眼睛不好,村长先生。” 依兰在距离老村长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环顾四周,随后好心为对方送上健康相关的提议。 “至少,以后想看书时,应该把窗帘拉开。” 话音刚落,厚实的布帘便无风自动、径自从中间分开,直至移动到各自一侧窗框的最边缘才重新沉寂下来。 “愿意分享您方才阅读的感想吗”做完这件事后,魔女轻笑一声,抬起手臂勾了勾手指,被搁置在矮桌上的书籍立即朝她飞了过来。 “我在门口听见您的吟诵了,那是一首不错的诗……就是有些古老,上次听人咏颂它时,我也许才刚刚开始接触灵力。” “而如今,您已经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它们了。”老村长同样也以尊称称呼对方,“您编织灵力线的技术已然十分成熟,哪怕站在这里的是一位能人,而不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大概也无法觉察出您的行动、在您动手之前做出应对吧。” “啊啦,”依兰袍袖掩嘴,“您是在夸赞我吗” 她翻开手中的书,然而才看了几页,便一副兴趣全无的样子,挥手让它回归原位——并非回到村长身旁的矮桌上,而是十分贴心地将其插回了书架上。 这种整理物品的方式,她也已经用得得心应手了。 “那首诗,是很久很久以前,由来自其他地方……其他‘世界’的人传播到这个地方来的。”村长说话时略显迟疑,似是在思考他真切希望表达的内容,“山外的马车将它,以及其他许多诗集,送进了我们这个小村庄中,同时也将外界的文明、文化带了进来。” “您需知道,”他恳切说道,“山之村的住民们,并非对外界这数十年间的动荡一无所知。” “我只看到了你们需要帮助。”依兰丝毫不做思虑地回复道,“既然已帮助过你们一次,我又暂时无处可去,不如趁这些时间,把你们面临的所有麻烦都解决了,也省得我日后后悔没做得够多、够好。” “啊,您……”村长伸手向前,手臂不住地颤抖着,“就宛如从诗中走出来的一样……” “只愿……”他微微皱眉,“您最后不会失望,或者,对现在的想法……” 他压低声音,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语: “……追悔莫及。” “喂,喂!(啄)魔女大人在和里面的人说什么呀(啄)” 窗外,由于窗帘被拉开,室内的情景被路过的妖兽们尽收眼底。 两只鸟飞落在室外的窗台上,个个都闲庭信步,全然不掩饰自己偷听八卦的企图。 然而,不幸的是,他们从新朋友那儿得来的翻译药草已过了时效,哪怕把耳洞贴着窗玻璃,他们听到的也只是些晦涩且真的听不懂的音节。 二鸟唯有寄希望于他们的小兽伙伴、期盼语言学造诣明显深于他们的方诺,能在事后转达屋内正在讨论的内容。 “獬豸草的效果越来越短了。”方诺则在暗自烦恼语言不通的问题,他虽听得懂这俩聒噪生物的话语,但无奈不会使用它们的语言,“看来得找新的能让他们俩听懂万物语言的药草了……这次没法制造了吗” 他牢记“獬豸草不可大量食用”的警告的同时,也在心中掂量起了拿报丧鸟们做药草实验的利弊。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在这种被鸟女王芋头一眼认出、理应在这个世界上比较常见的药草上,“牺牲刚认识的朋友们的性命”——夸张了,不过是过量啃草罢了,后果再遭也莫过于拉肚子、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应该、很大概率不会也不至于危及生命。 但这只是未接触过这块领域的他个兽之见。 之前听鸟女王芋头说,魔女之家背后有座花园,里面种满了各种药草,那么,魔女之家里也应该找得到相应的知识吧 那位魔女还懂得怎么把药草做成药剂,她的小屋里,估计也不会缺记载这方面内容的书籍。 作为黄仙一族曾经的“希望”,尽管他从来就没兴趣去碰鸟类的语言,但在人类语言学上,他还是比较精通的,人类的文字,他也是会用一点的。 虽然,这样的自信,经历了两次失败的讨封行动后,已经被那位魔女打击得差不多了。 “难道说,我得先巩固识字” “不知道那座小屋里有没有教兽认字的书……哎呀!”方诺忽然感觉自己的耳朵被蹭了一下,扭头一看,发现是小黑在搞事。 对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见到他在不停自言自语,完全不搭理自己与女王,便直接动嘴了——十分符合其一直以来表现出的个性。 小心我拿你试药嗷!方诺张嘴恐吓了回去。 若不是不想在獬豸草这种效果明晰的东西上浪费你们宝贵的信任,让你们对之后可能会构筑出的其他药草或物品产生戒心,我早就能做多少做多少了! 跟你们在一起,倒霉事(划掉)恶意值要多少有多少啊!(被啄) 你够了!方诺伸出双爪,一把掐住黑鸟的鸟喙。 就在这时,边上的另一只鸟也戳了戳他的背毛。 她铁定不会是故意的了,这样一来,他们的举动一定有着背后的原因……因—— 某位熟悉的人类的脸庞及双手手掌紧贴在窗户上,双目圆瞪,骇兽至极。 方诺险些原地起飞。 炸毛起跳的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被拖长了,耳畔响起似曾听过的、歇斯底里的野兽惊叫声,伴随着两只鸟的超级慢动作一点一点增大原有的音量。 他的后背贴到了地面的草坪上,然后整个身体倒立过来,再往后一滚——就滚远了。 “喔哦噢噢噢噢!”两只报丧鸟也像受到惊吓般纷纷起飞,不过,吓到他们的应该是方诺的激烈反应。 毕竟,无论魔女糊在一块透明板上的大脸有多狰狞、扭曲,在经过报丧鸟眼中“特殊滤镜”的处理后,都会变成和蔼可亲的面庞。 头戴兜帽的人影很快从这座小屋内蹦了出来,将老村长的叫喊与门被风带上的声音全抛脑后,一心只顾着往雪白毛团滚走的地方奔去。 直到视野中出现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路边的小兽,她才逐渐放慢脚步,呼吸也稍稍稳定了下来。 “话说回来……”方诺用余光看见某道人影离自己愈来愈近,然而他却连起身的动力都消失了,“刚才他们在屋内聊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人类,真会打哑谜啊。” 身下感受到紧贴着毛发的光滑触感,那是魔女戴着工作用皮手套的手。 很快,他就被这女人抱了起来,这次,他被轻轻推上了她的肩膀,这是一个很好的落脚平台,而她的手则化作了仅起到防护一侧作用的“栏杆”,确保他不会立即栽倒下去。 魔女带着方诺回到了村长居住的小屋门前,向村长为自己突然离开一事致歉后,便将浑身僵硬的小兽放回了地上。 两只报丧鸟一前一后地降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踱着步子欣赏眼前的“温馨”画面。 “它就是你新养的宠物”老村长目睹魔女蹲下揉搓雪白小兽皮毛的一幕,不忍开口打破这般美好场景道,“我听其他村人说,它是你在尽头石壁下捡到的。” “是啊。”魔女敏捷握住了方诺伸来的爪子,“马车夫可以为我作证,下次他来的时候,您大可亲自去问询。” “你确定,它不是新出现在山脉中的什么妖兽的幼年体吗”村长谨慎问道。 “它看起来是只貂。”魔女挠了挠小兽的下巴,后者顿时应激般地呲牙、发出像是在警告她别得寸进尺的低鸣声,“野生的貂。” “我还没老年痴呆。”村长有些无奈,“不过,我对兽族的了解比不过你,你说什么,就当它是什么吧。” “你有给它起名字吗”瞅了眼貌似越来越激动的“貂”,村长好奇发问,“还有,什么标记都不给的话,小心村里的猎户们从山间会来后,把它当无主的野兽给杀掉。” “嗯……”魔女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小兽,“名字啊,我还真没考虑过。” “嘿,”她捏了捏方诺一只前足的肉垫,“都说大山里的动物通灵,你说,你喜欢怎样的名字呢,告诉我好吗” 说着,她还把“芋头”和“小黑”喊了过来,就当给方诺做了个示范。 方诺张了张嘴,感觉自己若不做出点回应的话,恐怕会后悔终生——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成为第二个“芋头”。 脑海中众思绪迅速转了一圈后,他假装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用尾巴在身后的雪地上扫出了一个对应数字“6”的符号。 确定魔女注意到那个图案,而村长的眼睛没那么尖、视野也被自己和魔女的身躯挡住后,他又迅速用尾巴把它擦掉了。 这一切,仿佛只是个发生在大自然中的巧合,他方诺,和黄仙一族某一家系的“小六”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六……”魔女站起身,望着地上左右摆动、不断扫雪的尾巴入了神。 “对了!” 良久,就在村长对这一幕无语了、转身打算进家门继续看书时,魔女依兰两手一拍,一个“好主意”由心而发: “对了,你就叫‘六六’吧!” “来,六六!”她俯下身捏住方诺的两只前爪,猛地一挺身体,抓着方诺旋转一圈后、再将其揽进怀中,“我的好六六,从今以后,你可要好好记住这个名字!” “每当我提起它的时候,你都要认识到,是我在呼唤你!” —— 注1:节选+改编自乔治戈登拜伦创作的诗歌《她走在美的光彩中》。 第一卷 11:大小姐的故事 被取名为“六六”、并得到自由活动许可的方诺毫不留恋地从她身旁逃开,在那两只鸟的带领下,往村子里其他尚未去到过的地方窜去。 他来到这座山之村不到两天的功夫,这里的人类住民就都从各个渠道获悉了“魔女养了新宠物”一事。 这会儿,大多数居民都起床了,多数看到他跑过的人,皆不约而同地从喉咙里挤出逗小动物玩般短促、有节奏的声音,还有人远远地就掰下早餐的一部分掷过来,便宜了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那两只鸟。 魔女是个有秘密的人,方诺边沿着村落的主干道熟悉周边环境,边思索起方才在窗边看到的情景。 这个“秘密”不仅仅在于她有“能力”,掌握了大气灵力的使用方式、能够施展出所谓的“奇迹”——按照村长的说法,这项本领似乎被称作“编织灵力线”;而且,她身上还背负有身世、来历的谜团,停留在山之村的这些时间,已引起无数人深思。 人们仿佛并非真心感激他们的守护者,而这个种族相对于妖兽们而言更加“天真”的性格,也使得这些人能毫不避讳地当着一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兽,议论有关于其“主人”的种种传闻。 “异时空在上,最近干得不错,我的大棚里作物们都长势喜人,多亏了那位魔女把喜欢挖洞的野兽给统统赶跑了,冷风才不会倒灌进去。” “哦,我的小鸭掌木先生,可是你上次不是说,那个女人帮我们一定有她自己的考量,让我们别太依赖她吗” “开什么玩笑。”被称为“小鸭掌木”的村民回嘴道,“我只是在感谢她为我们做出的贡献,这证明她还有留在这座村庄中的价值……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在山外的世界,有一帮和那魔女一样能够制造奇迹的‘能人’——” “听说过,可那又如何” “他们在狩猎魔女!啧啧,我是说,他们在针对那些会危害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生存的怪咖。”叫鸭掌木的村民边说,边瞅了瞅蹲坐在不远处的白毛小兽,“我们的这位魔女,还罪不至此。” 这些家伙,明知道魔女会使用神奇的力量,他们居然也不提防一下身边路过的小动物,就不怕它们身上带了魔女的眼线么 想来是不怕的,旁听了片刻后,方诺自行得出结论、回答了自己的疑惑。 身为人类的他们本能比黄仙一族走出更远、接触到更宽广的世界,然而,这些人的生活区域却被限制在了这座小小山村中,每天要做的不是清点冬天的粮食储备和未来一年准备播进地里的种子数目,就是跑去向他们的守护者倾诉自己身上发生的倒霉事、请求对方施以祝福与帮助。 他们的人生需要更多的刺激,有时候,挑衅权威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说质疑魔女、靠说魔女的玩笑段子取乐也算“挑衅权威”的话…… 这一个个乐子人,过习惯了有魔女庇护的生活,竟开始莫名怀念起魔女不在的那段时光,想看看魔女当真化作“魔女”时会是什么模样。 怪不得村长当时要说,希望魔女以后别为如今的心态感到后悔。 “这座村庄,给我的感觉真奇特。” 两只鸟听不懂人类们的语言,只能通过表面上看到的、人们边工作边友善聊天的模样,感觉此地的气氛很和睦;但作为新来者的方诺不同,他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见证了一圈村里人的表现后,心中隐约泛起一股凉意,只觉有一种隐患正徘徊于这个地方、随时可能会爆发开来。 但总不见得自己刚来就出事,一只兽要倒霉还是得有限度的,否则他还是别琢磨让两只报丧鸟学语言的事了,想方设法让自己转运才是当头大事。 在村子里绕了一阵后,方诺开始原路返回。 他很在意芋头之前提到的“魔女的花园”,也对存在于魔女之家中的各类学问很感兴趣。 至于这座村庄中那些平生第一次接触到的“普通人”,不明缘由的,方诺对他们兴致索然。 他感觉这些人有点像家族里那些屡次讨封失败、已经对自己的成长毫无信心、完全依赖于其他后辈的失败给予自身活下去的动力的长辈们,他并不希望自己与这样的生物产生交集。 “果然,如果要远离家乡独自生存的话,还得是去更远的地方……”不知不觉中,他已在心中为这座山脉打上标签,“假如一个红星日后我选择留下来的话,也一定要想办法说服那个魔女,让她……” 让她放下守护这座村落的责任,远赴他乡 真是好笑,方诺不由自嘲,他才认识那个人类几天呢,就以为自己的想法能改变对方的心意了 “果然还是离开比较好。” “喔哦” “你听不懂我说话,就别出声增加自己的存在感了……也别在我面前假扮普通生灵。” 方诺回身跃起一扇,却被飞在半空中的黑鸟灵活躲过,等待着他的则是恶意值增加的提示音。 心中叹气,于心中感慨着自己离家不久、真是越来越成熟的方诺无视了黑鸟捉弄得逞后发出的高昂鸣声,沿着自己印象里的路线,往村庄边缘的枯木林跑去。 穿过枯木林,就是通向魔女之家所在处的石阶,魔女这时候应该还在村中忙碌,有好多村民都希望得到她的助力。 “真让鸟感动,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临攀上巨石平台之前,仗着自己有翅膀、打算提前一步去魔女之家等待他的芋头笑着说道。 “别自我感动了。”明白他们二者间存在语言不通障碍的方诺没好气地回复说,“我只是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那栋小屋是目前唯一的参考对象……待找到其他可供落户的地方后,我就住出去,直到马车再次驶入这座山村!” 两只鸟完全不在乎他说了些什么,不仅如此,他们还很快展翅高飞,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了。 …… “从前,王国的郊外有座漂亮的花园,在那里,孩子们可以在春天踏过朵朵鲜花;在盛夏于树荫下乘凉,捕捉伏在树干上的鸣蝉;他们可以一起采集金秋的硕果,一同捧起深冬的薄雪……那里是他们能够忘却苦恼、放肆游乐的地方,是他们的乐园。” “花园的主人是一位贵族大小姐,她在王国社会中有着很高的地位,美丽的外表下是一颗不近人情的内心。她外出旅行、在王国各地增加自己的名声已有好久了,在她不在家的那段时间里,花园里常年洋溢着孩子们欢乐的笑声。” “哥哥,你所述的故事里的花园,莫非就是我们眼前这座吗”女孩子稚嫩的嗓音响起,打断了先前阐述之人的话语。 “哈、哈。”被她称作“哥哥”的青年发出干巴巴的笑声,语气听上去愈发虚弱,“怎么可能呢,这里离王国还很远呐。” “倘若我没有想错的话,”他轻抚妹妹的头发,叹息说道,“这里是山之村魔女的花园……是那位我们的父母还在世时,于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尽头石壁下的旅人的家。” “某一年秋天……”他继续讲述方才那篇未完的故事,仿佛是在以这种途径,让自己能一直保留有意识。 某一年秋天,那位大小姐突然回来了。 她见到孩子们在花园里玩耍,不禁大为光火,引以为傲的长发梳成两截螺旋马尾辫,因她情绪激烈的举动而不住摇摆着: “谁允许你们进入我的花园的赶紧离开这里!” 孩子们都被这突然跳出来的女孩吓坏了,纷纷四散奔逃。 赶走孩子之后,大小姐差人在花园四周砌起坚实的围墙,围墙上被固定了一块写着“禁止入内”字样的告示牌。 天地间的灵力在大小姐的操纵下化为各种陷阱,提防有无视警告的坏小孩偷溜进来。 很多不知情的孩子不幸踩中了那些陷阱,于是悲哀地、无法被任何人拯救地在那处围墙下永远闭上了眼睛。 大小姐又令人在围墙边挖出很深的水渠,引王国护城河的活水流经那里,原本栖息在河流中的凶猛大鱼也因此迁徙到了那儿,堆积的灵力使它们的身躯更为壮硕,也使它们的性情愈发残暴。 很多不知情的孩子不幸掉入了水渠中,于是,他们的遗体接连堆积起来,成为了大鱼们的食量。 久而久之,孩子们摸清了一条规律:那就是每天傍晚,他们便能踏着水渠上同伴们搭建起的桥梁,无视这层障碍而翻过围墙、小心翼翼躲过无处不在的陷阱,于花园中留下自己的足迹;而到了翌日清晨,还未从花园中离开的人,他们的去路也被水渠中的邪恶生物们啃食殆尽,从此再也无法离开这座花园,死后的灵魂也将化作天地间的灵力,被用来修复陷阱、迫害下一批勇敢闯关的年轻人。 “啊,那真是一位魔女!”听说了这些事的人们纷纷谴责自那以后再没回到过花园的大小姐,但是,没有人勇气可嘉到亲临花园,破坏那些可恨的陷阱、屠戮那些食人的怪物。 “哥哥,这篇故事里的魔女,和这座花园的主人,有什么关系吗” “哈哈,”青年人拍了拍妹妹的脑袋,轻笑说道,“当然,没什么关系吧。” “不过,我在想,故事都是人写的,也都是人们传播的,也许最开始,它并不是这样记载的……”他隐约听见了黑色死神们鸣唱的声音,不禁皱起眉头,但还是努力不放过最后一口气,坚持说了下去,“或许,它最早只是在记录一个没落贵族家族的故事,但渐渐的,经过人们的口耳相传,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哈啊,我只是有感而发。”他轻叹了一口气,“我的寿命兴许就要到了尽头,你以后就需要独立思考问题了,切不可以完全相信每一篇故事的主旨……” “我们的魔女啊,身怀秘密,但是,无论其他人怎么说,你都要知道——” “喔哦——喔噢!”急促的鸟鸣声掩盖了青年人的忠告。 一只黑鸟降落在两个年轻人头顶的树枝上,歪了歪脑袋,眼神中透着好奇地端详起这两位陌生来客。 他怎么不记得,魔女大人还为这座冬季暂时荒废的花园,请了花匠或是园丁呢 第一卷 12:兄妹 身披黑羽的死神,睁着他那对猩红色的眼眸,不住地发出凄厉的叫声。 诺卡伸手揽住妹妹的臂膀,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前额紧紧抵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不愿让她看见树上的黑鸟。 黑羽红眼的报丧鸟,在山之村住民的口中,又被称作“鬼鸟”,或是“诉讼冤屈之鸟”。 传言,它们能沟通死者的亡魂,代其传达未能实现的遗愿、解决未能申诉的冤屈,了却其在人世间的执念……然后,它们便会根据该灵魂的做法,决定是要让其永世不得超生,还是放纵其自然消散、作为大气灵力的补给永远安息。 它们平时隐藏在树林中,有着穿透力极强的鸣声,因而很少有人能循着声音第一时间发现它们,反过来说,一旦一眼就瞧到它们了,便会让人下意识地认为眼下的处境并不一般,自认为被鬼鸟们缠上、大难临头了。 “啊,”怀中的女孩忽然语气惊喜地叫道,“白色的猫猫!” “你在说什么呢,艾丽卡”年轻人抱住妹妹的头,生怕她眼中进了不祥的东西。 不过,这些鸟……据说在魔女依兰定居山之村后,数量就慢慢多起来了。 本来,村人们最见不得这些东西,几乎是看到就打,还支持没进山所以没活做的猎户用它们来进行狩猎比赛。 依兰来了之后,赶走了平时威胁人们安居乐业的妖兽,让大家知道这些报丧鸟只是普通的生灵,还是会捕捉虫子和耗子的益鸟;后来,鸟的数量上来了,村里老人与病弱之人们的死亡频率还是和以往一样,也没有目击到报丧鸟的人突然暴毙,这些鸟也就渐渐融进了村落的生态系统里。 看来,他是受到身为猎户的父母的影响,才在潜意识中恐惧这些旧日死神们。 “这样想来,你们莫非是魔女的宠物、不,眷属吗”他稍稍放松了对妹妹的保护,让她能撑着自己的肩膀、挺直身体以获得更好的视野。 “真是抱歉,”仍吊着一口气的诺卡将后脑勺紧贴在身后的树干上,脸上浮现出黯淡的惨笑,“无意中闯进了你们主人的花园,明明,村子就在下面了。” “我却没有力气过去那边了……” “啊,不对,不是猫猫。”坐在他膝盖上、扒住他身体的女孩不合时宜地大叫一声,打断了自家兄长的抒情,“难道是只兔子”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艾丽卡” “一只白色的小动物!”他的妹妹被他保护得极好,因此也表现得比他活泼、有生机得多,“不像猫,耳朵也比兔子短好多,莫非那就是爸爸妈妈以前提到过的,贵族们的宠物短耳兔” “妹啊……”虚弱的青年一阵无语,父母皆过世后,对方终究还是被自己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某些时刻完全“派不上用场”。 算了,还是用自己的眼睛来看吧……如是心想的青年人诺卡,尽量睁大原本微眯着的眼睛,将视线一点一点往妹妹正在关注的方向投去。 在尚未翻动过的、结了一层白霜的园地中,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小生物,一声不吭地蹲坐在那里。 弥漫在大气间的灵力宛如贴心小棉袄一般,将对方那警戒、忌惮的心情传递到了诺卡心中。 人类,年轻的人类——和村里那帮皱纹满面,或是眼中满载沧桑的居民不同,和把他捡来这里的魔女也有些不太一样。 那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依然对生活抱有期望和信念的人类……不对,是俩。 他们是什么人出现在魔女的花园中,是被魔女种出来的植物人吗还是被她圈养起来的紧急储备粮 可是,尽管靠在树上的那个人类男性仍抱有对“活下去”的渴望,他的生命却在一点点流逝。 他就要死了,亲眼见过黄仙一族中几位长辈陨落的方诺敢打包票,若是得不到救治,对方活不过今天。 对方的身体上看不见外伤,甚至衣服上都不见血迹,那么,是中了毒么 就在方诺远远观察树下的一男一女时,其中的那个女孩忽然向他伸出手,嘴里“小白”“小白”地叫着,迫切地盼望他能赏足前去他们身边。 他可不想和将死之人扯上关系。 【目标:构成-金色曼陀罗花;所需恶意值:10】 【金色曼陀罗花 用途:保护、逆转、解毒; 传说:漆黑的曼陀罗花背负着仇恨与诅咒,少量服下从它们中提取的精华,能够以毒攻毒、使死者睁开双眼,因而它们受到垂死挣扎者的欢迎;金色的曼陀罗花与它的同类相反,它会指引迷途之人走出苦海,会给予受磨难之人久违的幸福,还能帮助服用者找到永恒的幸福……但请务必谨记,服下它便意味着与花中的皇帝签下契约,重获新生的同时,有朝一日也将在开满寓意‘梦醒’之花的情境中苏醒,服用者所拥有的一切也将归花皇所有、幻化为下一朵金色的曼陀罗花,静待下一位向往救赎的幸运儿。 禁忌:1-确保在使用该药草前,灵魂未与任何妖兽或概念体结契;2-未持有守护兽之印。】 “停下。”方诺朝远离人类兄妹的方向退了几步,“我没说想要救他们。” 他还没那么随便,见谁都想拿他们试验自己的能力。 而且,那俩还是人类,可没鸟类妖兽们好糊弄,何况他也不该在人类面前做出任何可能暴露自己妖兽身份的事,比如,刚好掏出根能解毒的、不明底细的杂草来。 那个声音当真受他的言语操控,在被他拒绝后,居然真的再没响起过了。 “这里是魔女的花园,他们是魔女的不速之客,那么就该让魔女来管他们。”做出决定后,方诺扭头就跑。 “话说回来,”怀揣着“不关我事”这般敷衍的心情,在确定自己跑出那俩陌生人的视野后,他干脆不装了,直接放慢了脚步,开始思索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情,“我虽然在家族巢穴中听说过曼陀罗的威名,但看来无论是哪种草、不,应该是‘消耗品’,所需的恶意值都是10点” 10点的恶意值,只要他让小黑从自己爪下逃走一次就能薅到了,刚好那家伙还那么喜欢作死,简直是会移动的‘恶意永动机’。 “嗯,小黑现在应该是跟着芋头,去找那个女人了吧。” 想到这里,已经绕到魔女之家前院的方诺以门前的雪堆作跳台,三两下来到小屋的窗台上,然后趴了下来,等待那两只负责任的大鸟尽责而归。 他们比自己更熟悉这座人类领地,应该能在最短时间内把魔女喊回来……若是做不到的话,他再勉为其难地以“魔女的新家人”的身份出面,让她回来替那俩人类收尸也不迟。 他遇事想得可真周到! 自觉想通如何处理一桩麻烦事的方诺,心满意足地在窗台上蜷缩起身体,沐浴在异时空光辉的照耀下,安心地打起了盹。 但这心还没安个一时半会儿,他就给来自小屋后院的嘈杂声响吵精神了。 从他的角度感受起来,就是那个不知名的年轻人感觉自己死期将近,为了让妹妹、也就是被他称作“艾丽卡”的女孩不为自己的逝去感到悲伤,所以开始向其讲述童话故事,以安慰她的心情、让她开心起来。 男人所阐述的童话是先前那则故事的续闻,是由后人们补充的故事的其余部分、包括结局,然而,在方诺听来,他的话语莫名令自己感觉不畅快、他所描绘出的画面也令自己心烦意乱。 “……我想把你托付给我们的魔女。”有关某位任性妄为、行为古怪缺乏逻辑的大小姐的故事临近尾声,身为兄长的男人这么对他的妹妹说道,“你要相信她是个善良的人,但如果她拒绝,你也要尊重她的决定。” 自己要是还能与人类交流就好了,方诺心想,他可以把这个貌似知道不少事情的男人视为自己的“有缘人”,相信其不会做出与魔女类似的事情。 而那样一来,自己便可以化形为其他物种、更便捷地操纵大气灵力,而且还能钻研自己最喜欢也最擅长的语言学,由此发挥出自己身为黄仙一族全部的天赋,一举成为仙兽或是传说中的神兽。 鬼使神差的,在男人正在交代“遗言”之际,本认为事不关己的方诺已然跳上屋顶,来到了那棵底下躺着人的树正对着的位置上。 紧接着,他看见了自己有记忆以来最感到惊愕的一幕—— 纯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树梢上飘落下来,凛冬的寒风卷起它们,于距离那俩人类不远的地方堆砌成一道人像。 下一刻,栩栩如生的雪雕焕发出了生的光彩,它的皮肤愈来愈红润,手指开始颤动,鼻下有了呼吸……由雪组成的扭曲线条化作了银白色的、卷曲而蓬松的秀发,枯叶飘下,原本被其覆盖的地方,生出了一对湛蓝而生动的眼眸。 魔女,降临在了她的花园中。 第一卷 13:猎户之子 一整个午时,方诺都在思考方才的那场奇迹。 现在的他还太年轻,参加家族的讨封活动前,他连独自狩猎的资格都没能取得,对于这个世界大气灵力的了解,也仅来自于师长传授的那些知识。 原来,能掌控大气灵力的“能人”,还能借这股力量实现空间上的移动,从巨石平台底下的山之村瞬间降临到魔女之家背后的花园里。 消耗灵力能做到的事情,比他一直以来认为的要丰富许多,兴许,还会挑战他想象力的极限。 可惜,他实在是太弱小了。 假使遇上的有缘人不是魔女,或许,自己就能用积攒下来的灵力捣鼓出些了不起的奇迹了,方诺如是遐想着。 又或者,他会认识到自身的平庸,意识到:想达到类似魔女目前的境界,对于一只小型妖兽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方诺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又低下脑袋,枕在魔女亲手缝制的花朵形靠垫上,打了个哈欠。 他的举动制造出了些许声响,吸引来了正在小屋厨房里忙碌的魔女的注意力。 她的声音从厨房间虚掩的门后飘了出来,与之同时传来的还有搅拌未知事物的声响: “六六你恢复精神了吗” “可不可以帮妈妈去看看”一颗被兜帽掩盖住大半张脸的脑袋顶开门缝,探了出来,“看看今天早上倒在我们家后花园里的那位客人醒了没有” 好麻烦,方诺又打了个哈欠,继续瘫倒在靠垫上。 他舒展了下前臂,脚掌似乎碰到了摆放在桌面上的某样坚硬事物,然后用力一按——一只瓶塞当即从它本该堵住的地方射出,正击中在窗户的边框上,由此制造出了室内室外都听得到的一声巨响。 窗外台面上的两只鸟被吓得飞起,再次降落时,他们俩没敢再选择窗台,而是各挑了一根看得顺眼的树枝,在上面站稳了,接着开始发出噪音、抱怨屋内那只小生物的贸然举动。 当然,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方诺这么做的目的,好脾气的芋头旋即再度飞起,自地面上衔来一枚石块,丢在窗台上: “真不愧是魔女大人,他早就醒啦,他妹妹在照顾他!” “闭嘴。”方诺扶额,“我让你丢石块是为了什么呀……” 哪有对完暗号后,直接把暗号代表的含义说出来的道理 尽管普通人类听不懂报丧鸟一族的语言……但,就是因为他们的叫声足够吵、足够烦,他们才会背负上“报丧鸟”这个骂名,甚至它还直接成了他们的种族名! 然而,在不服用药草的情形下,无论方诺如何手脚并用,外加用捡来的树枝和自己的尾巴在雪地上画示意图,这两只鸟也怕是永远都理解不了他的真实意思,总会做出“多此一举”的行动。 “看来,在这间屋子里找书看的计划得提前了,至少,在我离开这里前,得多认识些植物,哪怕是效果比獬豸草只长一点点的药草,对现在这种情况也是有帮助的。” 他趴在花形软垫上,于心中暗自盘算起来。 自己的能力只会提供固定的选择,通晓语言对应獬豸草,解毒、“起死回生”对应金色曼陀罗花,而倘若他通过学习掌握了更多药草的信息,能够进行构筑的选择是否也会有所增长呢 答案想必是肯定的吧,他有这种自信。 “六六”这时候,在室内也用兜帽蒙脸的魔女捧着个大锅,从厨房间出来了,“那位客人醒了吗” 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女人方诺支撑起身体,用略带怨念的目光紧盯着问话之人,她呢她指望自己能做出怎样的回应 说到底,方诺下意识地在桌面上磨起了爪子,他这会儿说不出人类的语言,不就是现在站在对面的那个女人的锅么! “啊啦。”魔女瞅着自家宠物的这般表现,若有所悟,“我明白了,看来他现在很精神嘛。” 你明白了甚么! 方诺收回指甲,只困惑思维方式如此跳脱一女人,为什么能掌握使用大气灵力的技巧,还能施展出黄仙一族长老们都未曾在小辈面前展示过的某些“奇迹” 越是强大的存在,脑回路就越异于常物吗 “我们去看看他们吧。”只听魔女这么说着,将手里的锅搁在屋内更大的那张桌子上,随后来到方诺跟前,微俯下身摊平手掌,一脸在期待着什么事上演的模样。 方诺犹豫了一瞬,伸出脚掌,搭在魔女的手上。 她顿时一副激动万分的神情,双手宛如某种陷阱般往手腕方向一扣,便将不幸的猎物紧紧攥于掌中。 “喂——喂喂!” 然后一提。 【来自世界的恶意+10】 可怜的、还未累积太多社会经验以至于面对如此情景,脑海中竟一句像样的垃圾话都冒不出来的小兽,被眼前的巨人径直拎到了半空中。 好在过了没多久,他就被魔女放了下来,落脚点仍是熟悉的肩膀。 “没弄疼你吧”明知道他们一人一兽间对不了话,这女人却还是用柔和的声音,拉低了自己在方诺心中的下限。 “我诅咒你!”方诺憋了半天,才从脑海中翻找到一句十分恶劣的话语,并将之用在了对方身上。 托魔女的这个行为,积攒了一个上午的困倦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此时变得格外清醒的他趴在对方的肩膀上,思考着自己的爪子究竟要磨多尖,才能趁其不备、一次割开她的喉咙。 就这样,他们俩来到了室外。 在那片每天早上都要进行除雪的大草坪上,魔女先前支起了一张供外人歇息的床铺,周围还建立了几顶帐篷和一座未点燃的篝火堆。 她也许是想趁这次有不速之客拜访的机会,来做个户外露营 那俩人对于你而言完全是陌生人吧……方诺无奈腹诽。 有着一头金棕色的长发、用红色的蝴蝶结绑了一个披肩单马尾辫发型的艾丽卡远远就看见有人从小屋里出来,立马提着围裙,脚步轻盈地朝他们奔了过来: “啊,魔女大人,谢谢您救了我的哥哥!” “您的魔药真是太厉害了,熬制方法也很神奇……只要把药草和辅材加进大釜里,它便会自己咕嘟咕嘟地煮起来,一到时间,气味就全都飘出来啦!” 这个女孩,看来也有成为魔女、不,是成为了不起的“能人”的潜力……蹲坐在魔女肩上的方诺心说。 光是从她的说话风格,就让方诺不禁感到:她和魔女一样,都是让兽退避三舍的、不好惹的存在。 “不客气。”在面对其他人类时,莫名正经起来的魔女忽略了对方投掷来的话题,直奔主题道,“尽管你们是我的客人,但,有些事我希望你们能为我解答。” 她的提问方式十分委婉,语气听上去也显得淑女极了,如果换作不了解魔女在山之村名声、且没有被她拯救过的其他人,也许就会认为自己在气势上占了上风,可以随便拒绝回答、撒谎了吧。 但也正是这种对待任何人都柔和的、不以“能人”自恃的态度,她才能在其他人类心中建立威名、在山之村中立足。 “就让我来回答你吧。”不远处传来兄长诺卡的声音,他是一位同样有着金棕色头发,戴着浅色发带、一簇刘海微微挡脸的少年。 不熟悉人类的方诺无从判断他的年纪,只感觉他的年龄应该介于艾丽卡和魔女依兰之间。 “艾丽卡,过来。”他将妹妹喊到自己身边,“我说过了,对魔女大人放尊敬点。” “啊啦。”魔女轻笑一声,“没关系。” 她很快又道:“我记得……你们应该是村里一位猎户的孩子,在我选好住址开始修建房屋的时候,猎户们还来帮过忙,我们应该在那时候见过一面。” “您的记忆向来很好。”身为哥哥的年轻人说,“遗憾的是,我们的父母可能没有机会再见您一面了。” “这是……”魔女意识到了某个事实。 而在在这种时候,树上的两只报丧鸟也很会看气氛地鸣唱起来,作为背景板的他们存在感比魔女肩上的“装饰毛球”还要高。 诺卡告诉魔女,在巨石平台上的小屋修建好不久,他们的父母就在一次狩猎期间遭到了妖兽的袭击,由于那里位于远离山之村的山中,魔女无法将自己的庇护扩展到如此遥远的地方,两位老人不幸丧生,就连尸骨也没能返还村落。 他们从与父母同去、最后侥幸逃回来的猎户邻居口中得知了这一噩耗,于是在村庄的集体墓地里为父母建好衣冠冢后,两个孩子便结伴上山,企图找回父母的遗骸。 “山……”方诺循着年轻男人阐述过程中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们口中的“山”指的并非尽头石壁,也不是方诺的故乡“黄仙岭”,而是魔女之家背后、比巨石平台海拔更高的崖壁上的那片区域。 山之村有一个出口正对着上山的道路,往那个方向去的话,就离黄仙岭越来越远了,所以方诺从来没关注过那里。 按照哥哥诺卡的说法,这对年轻人本打算在山上待完这个冬季,若是熬不过去,就和父母一同埋葬在天地之间;如果活过了这个寒冷的季节,他们便会在第二年气候回暖的时候回村,放下不切实际的愿望,兄妹俩相依为命地老实生活下去。 第一卷 14:冬眠? 兄妹俩在搜寻父母遗骸期间,于山间偶遇了一位来自山外的猎人。 对方自称是“王国的巡山卫兵”,刚打了一场败仗,侥幸从战场逃回,稀里糊涂地领取了也许一开始并不属于他的军功后,离开军营来到了玄采山脉附近,打算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谁知,在山里称霸的妖兽于某一天夜晚跑进了他家的院落里,咬死了所有本能活过这个冬季的牲畜。 妖兽离开后,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他扛起火器,头脑一热就追着它们的足迹进了山……然后一直迷路到现在。 困在山间的这段时间,陪伴巡山者多年的火器受冻损坏了,他的两只皮靴也离他而去:一只在攀登荆棘丛生的山壁时被勾住、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实在无法继续穿下去;还有一只,则在他饥寒交加的时候,作为热量及能量来源,最后连一点痕迹都不复存在了。 他把冲锋衣的领子撕下来绑在脚上,以免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他每天以雪水喂食,偶尔遇上妖兽的残羹剩饭,若不嫌弃的话,倒能饱餐一顿。 就这样,不知道在山中驻足了多少个日月,他还以为自己会就此逝去,谁知,竟能在这妖兽无数的山间见着同类的身影。 “这座山的王者是一头有着人脸的巨熊。”巡山者这么对兄妹俩说,“它性情暴戾,领地意识极重,好在还没品尝过我们的血,尚未养成食人的癖好。” “那您为什么要进到山里来呢”诺卡一边安慰瑟瑟发抖的妹妹,一边就他们一行人的处境质问巡山者,“您不怕踏足它的领地,让它惦记上您吗” “它吃饱了,就该睡觉了。”巡山者解释道,如今山间的气候愈发寒冷,那头王者巨熊下山捕猎,实则是为了在冬眠前储存足够量的脂肪。 “我本想沿着他的足迹找到它的巢穴,在它睡着时给予一记致命攻击。”他叹了一口气,“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没能得逞,它很快就会醒过来,然后送我去见死神。” 然而,他连袭击巨熊的机会都没能把握住,进山不到一天,他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顺带把自己回家的路也弄丢了。 …… “冬眠……玄采山脉里食物丰富,就连冬天也有各种各样的小型妖兽在雪地里玩耍。”方诺的两条前足现在仍在生疼,因而他只能乖乖趴在魔女的肩膀上,侧耳聆听年轻人的叙述,“那些大型妖兽从不忌惮种族之间相食,不像我们,还坚守着‘仅狩猎生灵’的原则。” 熊形妖兽及作为其眷属的生灵,他们的体温不会随着环境温度的下降而大幅度降低,何况他们和黄仙一族一样,身上都披着足够御寒的皮毛,只要不是极端气候,他们都能确保一定的活动能力。 唯有在缺乏食物的情况下,这些大家伙才会无奈选择冬眠——这是种节省能量、提高过冬存活率的好方法。 “等等。”方诺忽觉不对劲,“我曾在课上听到过,蛇形妖兽在晋升之前,摆脱不了源自祖代生灵的本性,他们才是需要冬眠的妖兽!” 和年轻人口中的王者巨熊不同,继承了旧日的老祖宗们类似体质的蛇形妖兽,每逢冬天,就不可避免地要面对能量短缺、身体陷入麻痹状态的情况。 可是,就在不久前,还有一条巨蛇跑来山之村作乱。 在方诺看来,这才是妥妥的“挑衅权威”——有违常理。 “巨蛇苏醒,巨熊下山……怎么看这都像是山之村或是其他某个地方要大祸临头的前兆。”身为黄仙一族的成员,方诺自打有记忆起,就一直耳濡目染“凡事必有对应”的教育。 他第一次接触外界后觉醒了转化日常中倒霉事为“恶意值”的能力,有可能也是也是一种预告,在告诫他:你以后要倒大霉了。 “快点反应过来啊。”他甩甩尾巴,拍打起魔女的脊背,却仅仅是逗乐了对方,得到了两声“乖”作为回应。 “你这——”方诺一开口,嗓子又是如火燎过一般刺痛,他还是无法使出家族的专属本领,“咕呜……” 坐在床铺上静待体力恢复的诺卡听到了点动静,疑惑地投来目光,但他没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遂继续回忆先前在山中地遭遇: “我们想办法劝服了那位巡山者,让他放弃这座可能会赔上性命的赌气行为;他听说了我们父母的事后,决定帮我们一起寻找他们的骨骸,之后再一起下山,赶上春季到来后的第一辆马车、回到他出发的地方。” 但他们未曾料到,几天后,一行人居然会迎面撞上那头山间巨兽。 起初,三人不过是依稀听见了某种生物的吼叫声,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理应不会影响他们的活动。 又不知在深山里行进了多长时间,哥哥诺卡在布置返程时所需的参照物时,突然发现,有一些植物的枝干被折断了,仿佛是有什么生物撞上了它们,又似是那头生物直接从它们上踩了过去。 冬季这些灌木上没有绿叶覆盖,因而这些痕迹十分显眼。 他们还在受伤的灌木丛后发现了动物的足迹,硕大的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在他们视野的边际、由于其他植物的阻挡而消失了。 从发现足迹的那一刻起,一股古怪的腥臭味总是在三个人类周围飘忽缭绕、若有若无。 “哈啊……”一回想到这些细节,诺卡便一阵后怕及忏悔,“如果意识到这些奇怪现象的时候,我们就决意返程,便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之后的事情,无需赘述,无非是那头巨熊出现在了他们周围,被吓到的人们仓皇逃窜,最后以牺牲一人为代价,兄妹俩脱离了险境……最后却也和被妖兽捕食的那位巡山者一样,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中迷失了方向。 “啊啦。”依兰垂下眼帘,目光闪烁,也许是在同情兄妹俩的遭遇,也许,是在考虑其他事情。 由于那位巡山者曾是一位退伍士兵,在他的掩护下,兄妹俩在逃出妖兽魔爪时没受什么伤,慌不择路时也没钻到过那些荆棘遍地的险境中去,所以,看着如今得到救治的这对兄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不久前才遭遇了那样的事件。 哥哥将从混乱中抢救出的干粮全都塞给了妹妹,自己却在摸索方向的过程中,误食了带毒的野草,就这样勉强着自己一路坚持下来—— “我们最终找到的,却是一条绝路。” 他伸手指向天空,周围有灵智的生物们便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兄妹俩在魔女之家上面的那处悬崖边停下了脚步,往回走,很可能会遭遇巨熊妖兽的埋伏;往前,那即是九死一生。 “你们跳了下来”魔女语气中难得夹杂上了惊讶之情,“掉到了我的后花园里” “幸运的是,我们活下来了。”诺卡点头答道,“您救了我们。” 可他那时为什么要在树下讲故事,讲的故事又有什么含义——方诺很想代替魔女与对方交流,很多事情,之后才赶到现场的魔女并没能经历。 “来到我的花园里,你们就是我的客人,为客人处理麻烦是我应做的。” 魔女果然不会询问他在意的那些事,她直接跳过了道谢与接受谢意的事宜,举手示意年轻人与他的妹妹暂且噤声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当中。 片刻后,她抬起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看来,最近山间的灵力有些紊乱,动物们的生理状况都受到了影响。” “之前的那条蛇……”方诺听见她喃喃自语,“可能是兽潮将至的前兆。” 兽潮 方诺暗自惊讶,参照族中的说法,倘若有一种或多种动物繁殖缺乏章法,速度过快、子代过多,同一片区域里挤满了自己的同类……那么,基于某种生理因素,这些动物——妖兽或是普通的生灵,很可能会在时间的推移下变得越来越狂躁,然后,在某一个节点,突然暴动起来形成“兽潮”。 在族内有些长辈的观点中,山外“人类”这一种族的无休止扩张,也可以被看作一种“兽潮”,刺激它发生的可能是一种名为“贪婪”的心理疾病——这种病症有一定几率出现在小型妖兽身上,即便是黄仙一族也要小心提防;还有可能,这种类型的“兽潮”源于这一种族先天固有的对“生”的渴望。 “不就是扩张地盘嘛”,彼时尚未接触过外界、除了记住这条信息外什么都不了解的方诺在脑海中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因此,从魔女口中听到这个词后,他完全没产生任何畏惧的情绪,反而有些困惑,更多的是不以为意。 “对了。”没能听清魔女自言自语的年轻人突然开口道,“巡山者先生为我们赴死前,就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走不出这片山了一样,他跟我说了一则故事,告诉我一定要把它转述出去。” “直到……”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似是仍在困惑已逝之人生前的托付,“直到遇见正确的、能够理解那则故事的人为止。” 第一卷 15:立誓 在诺卡以为自己将死的时候,便把巡山者托付给自己的故事,当作一针安慰剂,传递给了自己的妹妹艾丽卡。 而今,他经魔女之手保住了性命,也就能亲口陈述那篇故事了。 它的内容,方才踏足过后花园的方诺早已偷听去大半,主要讲述的就是一个骄纵任性的贵族女人从原先的自私,经历了一些事情、遇见了某个特殊的孩子后,忽然间受到了触动、遂性格渐渐变得慷慨起来,她那犹如冬天寒霜般冰冷的心灵也受到感化的故事。 最后的结局并不算美好:人类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人类所拥有的繁荣也终究只能持续一时,变得无私起来的女人最终消失在了认识她的人们的视野中——与那位被她珍视的孩子一起——他们大抵是死了,故事只是使用了一个童话般的结尾进行留白。 而且,故事的中间部分充满了十分阴间的描述,完全是明示了死在女人行为下的人数之多,怎么想,撰写故事之人也不可能让她得到善终,哪怕她已实现自我救赎。 “啊啦。”听完诺卡的叙述后,头戴兜帽的魔女语气平淡地回应,“真是一些有趣的描述呢。” “你的职责已经结束了。”她这般对诺卡表述,“将它完全交托给我吧,就由我来记忆它、传承它。” “这!”诺卡神色倏地一凛,“果然!您就是巡山者先生提到的——” “嘘。”魔女挥起衣袖,让其于面前的年轻人脸上轻轻拂过,“就把它当作你支付给我的报酬,从今往后,你们要做的就是遗忘它,再不要将它在其他人身畔提起。” “听懂了吗”她分明是在威胁在场的这对兄妹,但那温和的声音及时而响起的如银铃般悦耳的轻笑声,却让两个年轻人忽略了其语言背后的不善,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我们发誓不会告诉另外的人。”诺卡代他的妹妹说出了誓言。 “对了。”只片刻功夫,两人便将先前的紧张、忧虑之情抛到了脑后,诺卡同他的妹妹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将话题转到了其他事物上,“请问……” “您肩上的那只小动物,是只什么生物呢” “它是一只短耳兔吗”艾丽卡凑上前来,伸出手想要抚摸方诺看起来光滑无比的毛皮,却被他“哈”了回去。 “听说,那是王国里的贵族才会饲养的宠物。”她面露遗憾地缩回手,躲进了哥哥的怀中。 “不,不是哦。”魔女似乎对逗小孩子玩一事很感兴趣,她柔声否认道,但并没有在之后补上正确答案。 “那么,是只鼠兔”艾丽卡充分发挥了小孩子的想象力,同时也是在展示她的知识储备,“听说,即便是在玄采山脉中,这种生物也十分罕见,甚至能称‘濒危’。” “哈哈,”魔女轻笑着摇了摇头,“我的能耐没有你想得那么夸张,小妹妹。” 她怎么可能接触到山中的濒危野生动物呢就算有机会遇见,传闻中胆小、怕惊扰的这种生灵也不会如此亲近她,愿意趴伏在她的肩上。 方诺用脑袋蹭了蹭仍然生疼的前臂,莫名感觉附近有人在自作多情。 “那就是一只雪貂咯”艾丽卡眼睛一亮,“对!它是一只小雪貂!” “……”方诺已经不想和先天缺少一通的人类细说白化黄仙与雪貂的区别了,说了他们也听不懂。 他们祖上虽然存在亲戚关系,但如今黄仙一族已升格为妖兽,两个种族间是分等次阶级的!就像蛇形妖兽与他的毒蛇眷属一样,他们已然不是同一个物种了,完全不能被相提并论。 在黄仙家族中,若是有族亲说:某某某像只雪貂——这若是被误解为是一句脏话,他连说理的地方都找不到。 这种比喻,站在人类的角度思考,就像在说:你和猴子长得一模一样。 “我可以摸摸它吗”猜测得到魔女的认可后,艾丽卡明显兴奋了不少,她雀跃着,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可能会被拒绝的请求。 去一边去!闻言,方诺一个激灵,向其发出威慑的叫声。 自己的胳膊被那女人扯过后还在疼呢!你这小祖宗就甭来妨碍它们自愈了!离得越远越好! “它看来有点认生。”诺卡搂过妹妹,瞅着在魔女肩上炸毛的小兽,如是评论道。 “我遇到它的时候,它好像被自己的家人抛弃了。”魔女大言不惭,“心伤未愈……不过,跟住在附近的鸟儿们关系挺好。” 方诺一时间哑口无言,心情格外复杂地仰起头、望向天空,尽量不让自己受到这些家伙言语的刺激。 一抬头,便看见那些黑鸟们又在他们头顶上盘旋,飞行高度比上次要高出不少,飞行过程中也没有发出他们那极具穿透力的叫声。 他用余光瞟了眼不远处的门前小树,小黑和芋头依旧一鸟占了一根树枝,没有参与空中他们同伴的“狂欢”。 “鸟就是这样。”他心中感叹,“整天都在发神经。” 纵使真正与他有过交流的鸟形魔兽只有小黑和芋头俩,但这个事实并不妨碍偏见于他脑海内的逐渐成形。 “人类也是。”盯了一会儿天上的鸟们转圈圈后,略感晕眩的雪白的小兽将目光移回附近的大型生物们身上。 这会儿,有些过于兴高采烈的魔女正在向她久违的客人们宣传药草的种种好处。 也就是在为她的“魔女制药”打广告。 喂,你不关心蛇族冬天睡不着的事了吗还有杀死某位陌生人的“山中王者”,你说要那俩“客人”忘记,结果还真都忘了啊——包括你自己 方诺抬起手臂,捅了捅魔女的肩颈。 “六六”对方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你想下来吗在草地上逛逛” 您不是在这俩访客面前自称药剂师吗方诺在心中没好气地答道,怎么就看不出自己肩膀上有只前臂被拉伤的妖兽呢 幸好黄仙一族自愈能力还算优秀,若是没有其他生物来叨扰他们,一般几个小时后也就痊愈如初了。 方诺摆了摆尾巴,将之荡到了魔女身前,绕过她的颈部,轻轻搭上了她另一侧的肩膀——这么做想表示的意思很简单,也很清晰,就是在警告对方:别把自己放下来! 还在巢穴中的时候,他真应该向师长们请教一下增加重量的奇迹,方诺心想,如此一来,就能让魔女品尝到她自己造就的恶果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魔女确认诺卡已经重获了行动能力,其体内的毒素也已不再会威胁到他的生命,便“友情赠送”给他们一些风干的药草与储备的魔药,叮嘱他们回家以后一定要按“医嘱”行事,直到彻底无恙。 随后,她亲自送两位客人下了巨石平台,并邀请他们之后有空多来坐坐。 即便是在冬天,屋外的草坪也可以多添置一些家具陈设,供今后到访魔女之家的客人们消遣娱乐。 为什么一定是屋外呢方诺一边试图扒拉自己的尾巴,一边暗自思索可能隐藏在魔女话语背后的信息。 但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一定是魔女之家内部的环境过于脏乱差了,而且书架上还存在着隐患,她才不想让访客们进入其中。 在兄妹俩的身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边际后,魔女长舒一口气,抬手摘下了兜帽。 如瀑的银发由此倾泻下来,覆盖在方诺身上,宛如给他盖了一条由丝绸制作而成的被子。 方诺下意识地抬起手,发现自己的爪子勾到了对方的头发。 “噁……”扯了扯,挣脱不掉。 “别玩了哦。”魔女温柔的声音于他耳畔响起,“唉,本来想邀请他们一起来享用下午茶的,还可以一起做点心……” “但是,他们有些过于看重‘魔女’这个称谓了。”本名其实是“依兰”这种花名的人类女性不无遗憾地感慨道,“希望以后他们能不再介怀……相信时间吧,它才是最有效的魔药。” “还是六六好。”魔女伸手,将肩上的小兽捋到了自己的肘窝里,“来,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季节的食谱,一起度过美好的下午茶时光吧!” 说着,她带方诺来到了室外的一顶帐篷下,之前方诺就注意到了,这个地方居然支起了一口大锅——魔女怕不是将屋里的锈边锅搬来了外面。 大锅旁边,还放了一张便携小桌,是能折叠起来、便于在室内存放的那种。 里面装着各种干花、干草的试管摆满了那张桌子,除了它们之外,那上面还放了几个锥形瓶、几只茶匙,以及少许显然已经储存许久、早已不再新鲜的带皮水果。 小桌旁边架了一根木棍般的事物,大概是用来干搅拌的活的。 嗯,锅,香料,“烹饪工具”什么的都齐全了,就差要接受烹饪的食材了。 想到这儿,方诺会心一笑,想不到自己只接触了几天人类社会,就学会了自我幽默。 “我们来准备一些适合这个季节的花草茶吧。”这时候,他头顶上传来魔女的自言自语声,“底下的村民们或许也有需求。” 第一卷 16:制作花草茶 “加入一茶匙接骨木花……” 银发的魔女支配起周围大气中的灵力,让它们以细线的形式渗透入现实当中、获得具体的形象和实体,再同她所盼望影响到的现实物品粘连起来。 手指一动,受灵力线操纵的物体便脱离了原本处在的平面,径直朝身为灵力之“源”的她飞来。 这会儿,她所需要用到的接骨木花是一种颜色淡黄近白的小花,被储存在一根与试管相似的小巧密封罐中。 透过玻璃制成的瓶身,能够瞅见其中泛黄的花朵,隐约能闻到些许清新宜人的香甜气味。 “你知道吗,六六” 即便周围没有可供魔女交流的对象,却一点也没有打击到她说话的热情,她把自己的新宠物认作一位完美的倾听者,将心中的表达欲全数倾泻在了它身上: “接骨木花自古以来就有‘万灵药’的美称,它们与大气灵力的相性极好,妥善使用的话,能起到庇护的作用,将霉运和不愿消散的怨灵统统驱离人们身边。” “啊啦。”她一挥手,暂时失去使用价值的空罐子便飞回了原位,“你想要加些糖吗” “之前,好心的车夫先生恰好带给了我一包,可惜,不是上次他对我提起的山外的精制糖。”魔女用空出的手点了下趴在她手臂上的小兽的鼻子,随后再度扬起手,几块红褐色的晶体顿时从小桌上一堆玻璃器皿的后方飞出,直冲进她的掌心里。 方诺看得眼神都直了。 操纵灵力线的“奇迹”,学会了它后,有能力的人类或妖兽便再也不需要亲自去接触周围的某样事物,而是让它主动奔赴自己。 方诺心中萌生出了一种感觉——若是将这种能力锻炼到极致,最终能影响的,将不仅仅是干花、红糖这样的死物,还能控制有生命的物体。 与魔女的能力比起来,黄仙一族这种“通晓万物语言”的本领,似乎……稍显逊色 不过,家族里没有哪一位长辈提过,说任意一个生灵这辈子只能掌握一种“奇迹”。 现在的他,虽然在说其他种族的语言的事上尚有些不利索——倒不如说是除了说人类语言外其他一窍不通,托魔女的“福”这项本领还被暂时封印了——然而,若是能找到契机,他相信自己能习得其他能力。 他还年轻,在他兽生道路上等待他去把握的机会可谓是数不胜数,如今这种情况,无非只是行进到了道路的分岔口。 “不过,对于我这个‘魔女’而言,应该是永远无法触发接骨木的庇护效果了,它们并非我的‘万灵药’,我在救治方才那位客人时,也没有考虑过去使用它们。” “我试着用其他剧毒中和他体内的毒素……啊啊,我试图杀死他,亦或是拯救他。” 就在方诺浮想联翩之时,他忽觉自己的身体被猛地举高,接着意识到这是魔女的“犯病”水平又上了个层次—— 她平日里一定是孤独惯了,好不容易有个陪伴,便一心想将其的价值“榨取”干净。 人类真是一种麻烦的生物,无论他们自己是怎么想的,但现实就摆在那里、摆在方诺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与他曾经从长辈们那儿听来的外界故事里: 若是没有朋友,人类们似乎很难独自一人生存下去,首先,他们的精神便会把他们自己逼疯。 无论他们自身愿意与否。 而那个被他们认知为“朋友”的存在,其实并非强求是他们的同类,它还可以是宠物、是作品、是个树洞,甚至是幻想,只要能用来倾诉自己的所思所想,那它们便是“朋友”。 自己可不想成为这种“朋友”,方诺心想,于是,他忍耐着前臂的不适感,在魔女手中胡乱挣扎了起来。 要制作下午茶点心就好好做!别整天嘀咕那些有的没的事情! 就算要说,也别卖关子!听得懂人类说话可是很难受的,尤其是听那种只说一半就不说下去的家伙说话! 在他的“努力”之下,魔女总算变得正常了起来。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旋即回想起了自己方才的古怪行为,神情木讷地将双手收回眼前,原本被她捧于其上的小兽已然消失。 不过,方诺并没有立即远离现场,他从魔女掌中翻落到了地上后,于草地里滚了一圈,最终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坐了起来。 他回过头,对上了魔女逐渐恢复光彩的目光。 “六六” “喔哦——喔哦!”体型较方诺而言大出一圈的黑鸟降落在他身旁的草地上,站稳身体后,用一侧翅膀拍了下雪白小兽的脑袋,“喔噢!” “我又没错!”方诺举爪企图同报丧鸟小黑扭打起来,但对方及时跳开,换来他脑海中一句“恶意值+10”。 报丧鸟理解不了人类或黄仙的语言,他们只看见方诺从魔女双手掌上跳走的那一幕,随后便见魔女摆出一副神伤的模样。 于是,他们就自然而然把一切错误都归咎到了方诺的身上。 “你真不讨人喜欢。”小黑用鸟喙轻轻敲了他一下,之所以不像以前那般没心没肺地重击,可能是因为他心怀失望之情。 “我也不需要被人类喜欢。”方诺哼了一声,人类不过是黄仙一族晋升为仙兽的一种选择,有了两次讨封失败的前车之鉴,就算几天过去后自己的语言能力恢复了,他也没必要继续死磕在这个物种上不放。 “你们这些听不懂话的杂毛鸡,就继续去讨好自己看中的人类……哎!”他正忙着冲看不惯的小黑嘴硬呢,忽然间,两只手从他头顶上伸来,瞬间就让他的上半身远离了地面。 “真不愧是魔女大人!”那杂毛鸡又在他耳旁感慨连篇了,“如此不计前嫌,如此仁慈!” 亲临此等情境,方诺只觉身心俱疲。 与什么都不懂的鸟瞎计较,最终折磨的也是他的精神……如此安慰自己的方诺随着身躯一点点脱离地表,看向报丧鸟小黑的双眸中就越是目露凶光。 他很难不计较对方的话。 “抱歉,六六。”魔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心中盘算,“希望你能原谅我。” 她告诉方诺,在得知后花园有其他人类闯入后,她就一直很兴奋、很期待,并在自己屋外的草坪上制造了“奇迹”,希望难得上门的客人能感受到自己的热情、与自己好好相处。 但是,兄妹俩惧怕魔女的威名,没停留多久便向她提出了离开的请求。 “差一点……就连你也要被我吓跑了呢。” 你这个症状,存在多久了从成为魔女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犯吗 孤独成疾……可是,底下村落里的人类起码表面功夫做得不错,他们还是乐意接纳魔女的,就像诺卡之前所说的,他们还助力了魔女之家的建立。 方诺把前脚掌按在魔女的脸颊上,他自觉受不住对方如此认真的道歉,确切来说,是没料到对方会向一只“生灵”如此诚恳地表达歉意。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魔女将雪白小兽的行为视作一种安慰,脸上的愁容渐渐淡去,“我们继续来做下午茶吧,别浪费了那一瓶接骨木花。” 随便你吧,方诺仰头望天,继续在心中谋划针对小黑那番“恶言”的报复。 一茶匙接骨木花,剩下的用作之后的摆盘。 再接一茶匙蓍草,这是一种有着芳香气味、开着白色或粉紫色的椭圆形小花的植物,当然,在这个季节,魔女用到的是被制成干花的它们。 再来一点紫锥菊的干花——到了这一步,方诺已经隐约认识到魔女准备做什么了。 因为对大气灵力亲和度较高、自带庇护效果的接骨木花也能用于治疗风寒、感冒,就算是给没得病的人服用,也能起到一定的预防疾病效果,再加入红糖,还能驱寒补暖、帮助发汗、补充体力。 蓍草也能用来入药,可以起到祛风止痛、解毒消肿的作用。 紫锥菊则能够提升服用者的免疫力,对治疗感冒、缓和咳嗽有很大帮助。 魔女之前说,她想要做符合当前季节的花草茶,也许山之村的居民会在这方面有求于她——而她的确是这么做的,能够操纵大气灵力、不惧疾病的“能人”,制作这种药茶的目的绝非为了自己。 哪怕是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她也在为他们着想。 不得不承认,方诺心想,报丧鸟们没尊敬错人,这个女人值得他人及他物的敬意。 不过,那只鸟也没怪罪错兽,因为,他方诺的确不打算讨“人”喜欢—— “好了!”将材料尽数丢入锅中,再加入符合食谱需求的净水后,魔女当着方诺的面施展出了她所掌握的另一个奇迹,“凭空生火”。 同时,受她操纵的灵力线还起到了水果刀的作用,它们拣起桌上那些谈不上新鲜、但不至于被称作干果的果实,再做了几番方诺无法通过肉眼捕捉到的操作过后,将已被切片的果实摆回了桌面上。 恢复原本恬淡模样的魔女站在帐篷边上,目睹着自己这般“奇迹”的效果,抿嘴微笑。 不一会儿,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扯过一边衣袖,开始在里面翻找起东西来。 最后,她从袖子里翻出几枚干燥的玫瑰花瓣来,与扒住自己上臂衣服不放的小兽对视了一眼,捏着花瓣的手指一个对撮,它们登时变得光滑、仿佛刚脱离花托一般。 “三个奇迹……”方诺暗自惊叹。 花草茶的制作告一段落后,灵力线自动盛出了锅里的一部分液体,装在透明的茶壶中,摆放在了锅旁的小桌上。 紧接着,几只小巧精致的茶杯从桌下飞了上来,分别在桌面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定,等待有人往里倾注茶水。 “喔哦、喔噢!”几只大鸟从天俯冲而降,落在了茶桌旁的草坪上。 他们之中,先前与方诺闹了不快的小黑蹦跶着来到魔女脚边,抬起头,与此刻正垂下头的方诺对上了视线。 “我承认,”他的叫声中透出些许难堪,怕是刚才被鸟女王芋头教育过了,“我刚刚说的话,是有些太过分了。” “我不应该说你不讨人喜欢。”小黑一副诚心道歉的模样。 身为报丧鸟的他本性单纯,日常中不会考虑太多事情,既然被指责是“错了”,那他便会认为自己一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哈、哈。”方诺咧开嘴,也不说什么,反正对方也听不懂。 雪白的小兽自认为手臂已不怎么疼了,干脆跃下魔女的臂膀,跳到桌面上,推了下其上的某只茶杯。 桌上的茶壶自动飞起,开始往里面倒入液体。 “来喝吧。”他向地上的大鸟抬了抬手,希望对方能理解自己的身体语言。 小黑,令他深受触动的,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情——透过那对赤红的眼眸,他们俩的友谊似乎得到了彼此的承认,并更上一层楼。 然而,在黑鸟腾空来到茶杯边上,打算降落之际,外表纯洁得仿佛不容任何邪恶浸染的雪白小兽,放开了一直被自己握于胸前的尾巴。 一点黑芒拂过桌面,“不受控制”地打翻了唯一被注入茶水的那只杯子,滚烫的水立即洒了出来,既溅在了趴在一旁的方诺身上,也淋到了毫无防备的报丧鸟小黑。 “哈啊,真是抱歉。”明知道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方诺仍旧尽力调整了挂在脸上的表情,不让它表现得太过于幸灾乐祸。 他抱住自己末端呈现黑色的白尾巴,朝魔女的放下凑近了几步,露出像是在关心鸟类朋友、希望在场唯一的能人施予救助的神情。 他也不想做得太过分,毕竟,他可不是爱计较的野兽,身为黄仙一族的妖兽,为了升格为仙,首先要保证的,就是心胸开阔,“不咎既往”。 可是,谁叫他的尾巴不听话呢 不是一直有传言说,长了尾巴的妖兽,和他的尾巴,可能不是同一种生物吗 第一卷 17:旧时灾厄 “对不起……” 在鸟女王的监督及方诺构筑的“獬豸草”的赞助下,一鸟一兽终于达成了和解。 在这之后,他们“其乐融融”地享用起茶壶内剩余的花草茶来,还听魔女小声念叨着——等确认好茶水的味道、以及加入红糖块对应的甜度后,她打算准备几份茶包,抽空送给底下村落里有需要的居民。 三只妖兽在草坪上排排坐,一边聆听在场唯一一位人类的自言自语,一边无视周边妖兽意见地大肆发表自己的感想。 “魔女大人完全可以委托我们去送茶包啊!”不长记性的小黑语气激动地表示道。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种族叫‘报丧鸟’啊”方诺嘴里叼着一根多制造出来的獬豸草,导致发言时声音有些含糊,但在泼黑鸟冷水的事情上,他从来没畏葸不前,“怎么会有人类敢收下报丧鸟送来的‘礼物’不怕折寿吗” “你们两个,收收火气。”芋头叹了口气,“寒冬里的热茶还不足以让你们的心态平静下来么” “嘁。”一鸟一兽各自朝相反方向别过头去,不再交谈。 如此对峙了一会儿后,他们俩又默默埋下头来,专心饮茶,不问其他。 “明天,我打算进一次山里。”妖兽们头顶上突然传来人声,语气听上去十分淡然,毫无起伏,就像是在讲述一件日常安排。 疯狂吸水的两只妖兽闻言,动作一顿,蓦地抬起头来——在这一过程中,方诺胡须上的水珠不慎被抖落,溅在了小黑的羽毛上。 生怕这俩孩子气的家伙又要打起来,芋头连忙展开翅膀,跳入方诺与小黑之间。 幸好,小黑比起自己,更在意魔女的决定。 他压根没管羽毛被茶水打湿的事实,展翅飞到了离魔女更近的桌面上,希望能更清晰地听见人类的想法。 然而,纵使魔女的孤独症再怎么严重,她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安排全都通过自言自语表述出来。 在先前那句话之后,她就再没有提起相关的话题了。 而且,小鸟飞过来、停在自己身边,反而满足了她对“陪伴”的需求,她迅速进入了面对外物时的“表演模式”,脸上很快就堆起了灿烂的笑容: “啊啦,小黑,想吃点干果吗我这里有水果片。” 片刻后,衔着一片水果的小黑心满意足地飞落在方诺和芋头身边,全然将不久前的心态抛到了脑后。 直到享用完这顿嗟来之食后,他才顶着另外两兽鄙夷的目光歪了歪头,疑惑起自己刚刚想做什么事来。 “唉。”芋头再度叹气,扭头看向一脸“欣赏了一出好戏”神情的方诺,语气犹疑地问道,“你手上……还有多少獬豸草储备” 要多少有多少——方诺很想这么回答,不过,有可能需要牺牲下小黑——让这家伙多从自己爪下逃走几次,能够用来凭空生成药草的恶意值便能源源不断地收入他的囊中。 “但是这种乍一看没有副作用的药草,至少得确认一下它们的服用间隔……”这也是方诺直到这天午后才提供给这俩报丧鸟药草的原因。 他考虑了很多,决定在新的类似效果的药草被发现之前,他会一点一点缩短提供獬豸草的间隔时间,直到确认临界值为止。 “獬豸草的效果真是太短了。”小黑插嘴道,“要不你试着学习一下我们报丧鸟的语言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无条件交流啦!” “要学你们也得一起学!”方诺扑上前去,又被对方习惯性地躲开。 “等到春天,”小黑拍了拍翅膀,开始在他们周围的草地上跳来跳去,“这附近应该会长出效果更加厉害的植物……魔女大人经常会从山间带回来一些小的植株,移栽在她的花园里。” “那女人经常进山吗” “这个冬天没进去过呢。”芋头抖了抖尾巴,“冬季的山脉又潮湿又冷,还经常弥漫起很容易让人类迷失方式的大雾,即便是魔女大人,也有些不太擅长应对那种情形。” “魔女大人要是认真的话,还是能做到的。”她又立即补充强调道。 山脉中的雾气……方诺不由想起了黄仙一族某位长老掌握的“奇迹”。 不过,他们一族理应是不会随意离开领地的,如果山脉中有一块区域经常是大雾天,他或许能根据这个现象确认黄仙岭的位置。 “我和我的伙伴们也经常进出山脉。”鸟女王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毕竟,我们就来自那里。” “那么,先前那两个孤儿提到的‘王者巨熊’……”方诺将前不久两位人类访客在山脉中的遭遇分享给了报丧鸟们,也没忘记告知他们魔女得出的“兽潮”这一结论。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问。 就算见识尚浅的小兽再没心没肺,他还是能通过比对周围听者们的神情变化,意识到某件即将发生的事的严重性。 “异时空在上。”芋头第一次说出了和底下山之村村民相似的祷词,这令方诺稍感意外:他未曾思考过“异时空”这个概念在不同物种心目中的地位,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颗星星、是他们每天都能望见的光源。 “异时空在上,”这位鸟女王语气中难掩惊惧之情,“魔女大人当真认为兽潮将要发生” “额……”方诺瞅了眼帐篷下安心饮茶的人类女性,“我觉得她没把自己的这个结论放在心上,说到底,这个词究竟有什么含义” 光是提到它,对它完全不了解的自己也会感到一阵心悸……仿佛,它对于出生在这片山脉中的生灵而言,相当于一个刻入灵魂的禁忌。 “那个魔女不是可以封印妖兽吗”方诺想起了小屋里的某本书籍,“只要是由我们兽族引起的祸患,她应该都有办法进行处理吧” “不要把我们与那些狂徒相提并论!”小黑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怒意,似是在为被封印在书中的妖兽们感到不齿,“什么叫‘我们兽族’我们根本不是一类妖兽。” “你真应该改改你这挑字眼的毛病。”方诺稍稍后退几步,在这节骨眼上,他更希望把时间消耗在获取知识、而非与一只杂毛鸡争吵上。 他从芋头方才的口吻中感觉到了,“兽潮”在这些生活在山脉中的妖兽心目中,似乎意味着一场灾难。 不仅仅是妖兽扩张地盘那么简单。 “以前有发生过兽潮吗”他这么问,却得到了两只鸟的否定回复。 不过,黄仙一族的长辈没传授给他过这方面的知识,不代表报丧鸟一族中这件事的传闻也断了代。 “在我还没被孵化出来的时候……”芋头郑重道,“我的亲代经历了一场兽潮。” 彼时,被卷入兽潮中的妖兽都迷失在了紊乱的大气灵力之中,失去了自我意识,开始到处破坏。 他们所到之处,不但有更多妖兽受到影响、陷入混乱,那些作为妖兽眷属们的生灵也在未知力量的支持下突破了生理的限制,出没于它们本应不擅长应对的环境、气候条件下。 居住在玄采山脉外的人类国度派遣来一支完全由“能人”组成的队伍,进山讨伐路上能遇见的一切有能力接纳灵力的生物。 他们在林间挖掘深埋于地下的妖兽巢穴,不分年龄地屠戮其中的所有生物;他们拉弓射下翱翔于空的大鸟,掉落的鸟尸在草地、河流、树下堆积成一座座小山,日日夜夜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最后,那群能人纵火烧了所有出现过野兽痕迹的地方,同时也清除了所有能佐证他们此行此举的证据。 “但人类终究是天底下最天真的种族。”芋头语气复杂地总结道,“他们以为抹消了一切针对他们的隐患,事实上,有不少预知到兽潮发生的家族早就逃出了那片区域,直到那场屠杀结束后,才回到自己曾经的故乡,参与家园的重建工作。” “对了,下面那座山之村,就建立在当时被烧光的那片森林的遗址上。”她扬起翅膀,泛泛而谈道,“人类代替了我们,守候在我们家族的噩梦上,真佩服他们能如此坚强。” “啊……是么”方诺若有所思。 芋头并没有深入讨论这个话题,因为魔女已自顾自地喝完了半壶下午茶,这会儿正起身制造出了一点动静,吸引了鸟儿们的注意力。 “好嘞。”他们只听她自我安排起了接下来要干的活,“也让村民们品尝到这份滋味吧,之后……得去收拾进山的装备呢。” “不知道雪积得厚不厚。”帐篷在她说话间自动收紧、扎好,锅和便携式小桌也都在灵力线的操控下,自行离地、朝魔女之家的方向飘去,“待会也去向村民们打听一下那头巨熊吧……还有,诺卡他们回去后,村民们可能会担心那些还未归家的猎人,那就还需要做好找人的准备。” 她向来忙碌得很。 所谓的期待“有朋友陪伴的下午茶时光”……这个想法没能实现的一部分原因,也可能是她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没工夫享受休闲时光。 就算没有人跑来委托她,自认为是村庄守护者的魔女,也会自己去找事情做,情愿让自身陷入繁忙的漩涡当中。 对此,尚未背负上责任的方诺,心中竟微微泛起了怜悯之情。 尽管如此,他却认为自己一辈子都理解不了魔女的个性与行事风格,且也没有必要去理解,进行初步的、简单的感受已是他的极限。 第一卷 18:古地图 深夜,魔女的小屋中,一小团黑影游走在书架下的地板上。 陪忙碌的魔女在山之村内逛游了半天的方诺,这会儿并没有躺进魔女为他准备的简易小床上进入梦乡,而是用嘴拖拽着一本书籍,敛声息语地挪动到房间内唯一的光源——几颗生长在爬满青苔的小石块上、在黑暗中散发出幽绿色光芒的小菇跟前。 它们是由恶意值转化来的造物,名为“荧光蕈”,又称“森林引路灯”,在黄仙岭雨后的夜晚,外出在狩猎场范围内玩耍的小黄仙们,可以依靠这种会发光的小小真菌,找到回家的方向。 据说,在玄采山脉深处,还生活着由这种真菌进化来的特殊兽族,不过,他们实在过于罕见,即便是家族里活了数十年的长辈也难得一见。 在长有小菇的石块周围,已经叠放了好几本书了,但方诺还没来得及翻阅它们,他打算把感兴趣的书先从书架上搬运下来后,再去浏览其中的内容。 终于,他对自己的成果感到满意了:不同厚度的书籍和纸张,绕着屋内的光源摞了数堆……而他也全然没去顾虑过会儿该如何把它们归于原位的事,一心只想着在此等仪式感之下,获取无从在黄仙岭中学习的知识。 方诺搬下某个书堆最上方的书籍,只见其封面上印着几个连笔的、难以辨别的大字,翻开第一页,光是导言就是他认得出的字与他不认识的字掺和在一起,辨认起来很是头疼。 得,他成文盲了。 假如那时候自己讨封成功了的话,无论是选择回到族中,还是远走他乡,他都得开始正统地学习化形对象种族的语言和文字,而不只是着重于某一句话怎么读、怎么写。 “反正,都是要学的。”方诺的学习动力没有因一时的挫折而遭到压制,他顶着真菌散发出的微微荧光,为自己打气,“加油!先从简单的、插图较多的书看起吧。” 在这个夜晚,他没能从魔女的书架上找到学习文字发音和语法的书籍,他只能靠过去在家族内学到的一点点相关内容,就着书中的图画做出“合理”的推测。 比如,他能根据上下文中自己辨认的出的字符,以及被文字框起来的图片,判断某本较薄的书籍第一页的内容是“古代的植物”。 “如果能让一个人类把书上的内容念给我听的话就好了。” 黄仙一族的特殊能力能让他无条件听懂其他物种的语言,然而,如果要交流,或是阅览用该种族文字撰写的资料,那“学习”就是必不可少的事了。 倘若能提前知道书中文字的含义和读音,再去记忆对应意思的字符,并试着整理其背后的拼写规律,相信在他的努力和天赋下——至少在逗留山之村的这一个红星日内,他大概率能看完那本记录“古代植物”的书,且能理解其中大致记载了什么。 而且,这个推测还是基于“不借助大气灵力”的前提下——扩散在天地间的灵力,对黄仙一族发挥种族天赋很有帮助,起码能帮助他做到事半功倍。 “有了!”如此夜深人静之际,根本找不到人类来告诉自己对应字符的发音和对应语句的含义,但方诺灵机一动,很快就有了绝佳的主意。 他打算用自己的能力构筑出书中插图里的药草,然后赌一把脑海内声音与书中文字的重合率。 就算它们描述的完全不是同一个效果,亦或是有一方加了很多赘述,药草的名字总该不会出错吧 出错也是这本书的问题。 【目标:构成-款冬;所需恶意值:10】 【款冬 用途:止咳、预视、慢性毒药; 传说:从刚刚融雪、还有少部分冰霜覆盖的土地里独立开出一枝一枝漂亮的黄色花朵,在花朵完全枯萎后,才会生出一丛丛阔心形的叶子,发达的根系让它具备很强的侵略性,一旦扎根则很难清除;它曾被用于治疗困扰生灵已久的咳嗽病症,是许多人类研发的咳嗽药水、汤剂和治疗皮外伤的药膏的原材料,直到有一天,人类发现长期或过量服用它会损伤体内器官,遂不再使用它。 禁忌:1-不可在缺乏熟知其药性的生灵指导下服用;2-不可连续使用超过三个红星闪耀之日。】 【恶意值支出已获准,构成开始。】 微光一闪,一株黄色的小花出现在方诺掌中,它有着较粗的花葶而非花茎,其上布满了微小的白色茸毛,还互生着几对鳞片状的苞叶。 这玩意制造是制造出来了。方诺也依稀记住了“款冬”读音对应的字符,可是,他不知道这株小花可以用来做什么。 正如脑内声音所述的,它貌似不能随便吃。 “拿去送小黑让他用来筑巢吧。”思考了一会儿,方诺叹气道,“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总归是用得上的。” 失策了,早知道像上次应对“金色曼陀罗花”那样,在它构筑出来前取消这次转化…… 如是心想的方诺将面前的书籍往后翻了一页,打算继续“哪里不会点哪里”。 忽然间,一张薄薄的褐色纸张从书页之间飘了出来,罩在了他的脸上。 方诺迅速将其扒拉下来,发觉纸张的触感和其他书页不太一样,有点像是皮制的,而且还挺有韧性。 是妖兽的皮吗他将其展平摊在地板上,又拾起边上长着发光菌菇的石块,照亮其上的信息。 它似乎是一张地图。 方诺认出了其上最贴近中央的一行文字,意思是:“玄采山脉-黑暗森林”。 不过,他没能在代表这片山脉的图块上找到“黄仙岭”的字样,也许,这座属于黄仙们的家园对于人类而言,与山脉中其他区域别无二致。 他倒是在这上面看见了“玄采湖”,只是一个小小的、用快褪干净的浅蓝色标注的不规则状图形,边上还化了几道弯弯曲曲的黑色线条,像是在告诫看地图的人:这附近有蛇出没。 “也没有标明山之村的位置啊……”方诺不再对这张古朴地图上表示“玄采山脉”的区域感兴趣,他将目光投向上面其他的部分,“那些都是人类的栖居地吗噫,他们的领地可真多呀。” 图中山脉以外的部分,被各种代表不同地形的图纹分划出许多地域,其中有两块占据了地图绝大多数的面积。 山脉往上,也即现实世界以北的,是一座被称作“战士之国”的广袤土地,其上遍布五花八门的地形地势符号,还有很多河流贯穿全境。 山脉往下,也即现实之中位于南方的,是一座绰号为“王权之国”的地域,在它周围,密布着许多小的国家。 山脉并非位于全图的最当中,纵观全图,南方被人类占领的土地远比北方要多,至于其他未被标明的土地,可以理解是“人类尚未踏足之地”、“人类未能探索之地”,它们可能是兽族的居所,也可能是生迹罕见的荒漠、死域。 尽管方诺还很年轻、世界观还未完全成形,但看见这张破旧地图的他也不难认识到:山脉之外,有很多兽族的栖息地与人类重合了。 化形了的妖兽们,混迹于人类之中。 “这张地图上‘战士’和‘王权’两个词,我还是认得出的,姑且把它们当作这两处人类领地的名称吧。”他衔起地图,将它塞回了书页之间,“现在,它们可能有了别的名字,要更加正式……也有可能,它们已经覆灭了。” “找找看其他的书里有没有夹藏这样的东西吧。”他小声嘀咕起来,“外面的世界……等我回到族中后,也许就会产生‘去外面逛一圈’的想法,有关这方面的知识也是必要的。” 将堆放在书堆顶上的书推到地上,方诺直立起身体,举起荧光小菇,一本一本地照过它们的侧面,试图从书页缝隙中发现些许端倪。 然而,似乎不再有刚才那张古地图般的线索潜藏在这几本书里了,书架上其他的书本倒是还有希望。 方诺瞅瞅眼前的书堆,再扭头往往不远处隐藏在黑暗中的书架,心中不断分析着不同做法的利弊,怎么也做不出决定来。 他暂且还是记得书架上某些书的危险性的,虽然搬运它们的时候他已经非常小心了,但谁也无法确保……看了几本书、被其中看不懂的文字弄得眼花缭乱的自己,能否继续保持谨慎地取下不具备威胁的书籍。 “我都在想些什么啊……”梳理清思绪的方诺不禁苦笑道,“今天晚上,我本来只想翻阅人类的书籍来着。” 他原本还打算看完书后、若是精力有余的话,还要跑去魔女储藏食物的地方溜达一圈,既是为了确认这个红星日内的伙食保障,也有“满足今天白天未能想到要去做某件事的遗憾”这个目的在。 他在被魔女带着挨家挨户敲门、赠送茶包的路途中,才想起“獬豸草”除了对妖兽有效外,还能作用在人类身上——浪费了与魔女共进下午茶这个绝妙的好机会。 若是将獬豸草混进魔女制作花草茶的原料里,她会不会就能在短时间内听懂万物的语言了到那时,就算自己还没有恢复口吐人言的能力,也能第三次质询魔女、借她的力量让自身升格。 嗯……要是獬豸草不起效的话,没按照黄仙一族讨封规矩,即“对选定物种使用对应语言”的他,应该也不会受到这个举动的反噬。 直到被对方带去村民们面前时才想到可以这么做的方诺,不但错失魔女制作茶点的这个机会,他还不幸地错过了对方准备茶包的“另一个机会”——彼时的方诺注视着眼前本该有机会成为自己“有缘人”的陌生人类,心中哗啦啦地流淌下血泪。 所以,到了晚上,他在翻阅看不懂的书籍的同时,心神“稍稍”游离出去,转而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顽劣想法的可行性。 第一卷 19:夜半进山 【目标:构成-仿口草;所需恶意值:10】 【仿口草 用途:模仿、通性; 传说:众多农场鬼故事的源头;形似杂草的仿口草,经常混迹于人类农村中走兽们的饲料里,拥有灵智的生灵服下它后,便能在短期内模仿最近一次交流对象的语言。 禁忌:不可将其作为读心药草的替代品。】 “这样么……”方诺及时收敛住思绪,“对现在的我而言没什么用。” 笃笃笃,窗外传来一阵敲击小屋墙壁的声音。 方诺还以为自己的午夜学习计划、以及在小屋食材里动手脚的想法被别的什么生物看破了,尾巴一甩,将长着荧光小菇的石块扫进了书架底下。 尽管如此,室内环境也没有重归黑暗——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悬浮”在漆黑的场景中,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投射出警惕的目光。 笃笃笃,声音不住地传来,好似要把房屋的主人吵醒、让她提前履行进山的日程安排。 方诺本打算跳到窗边查看一下外面的状况,但很快他就改变了这个念头,径直朝小屋的门口奔去。 用藏在皮毛下、一直随身携带的门钥匙打开大门,雪白的小兽孤身闯入夜幕中,头顶银月高悬,繁星闪烁,位于视觉死角的墙面阴影里,断断续续地有某只生物摩擦羽翼的声音传出。 方诺如梦初醒,当即意识到这是由两只笨鸟引起的乌龙,害他白紧张了。 “你们两个。”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服用獬豸草的间隔时间后,方诺来到传出动静的那堵墙壁下,叫停了那两只鸟的莫名行为,“莫非是夜行性妖兽,那么晚了也不去休息……是失眠了吗” 他怀疑是白天时那场有关“兽潮”的议论吓到了他们。 知道那两只鸟听不懂自己说话,方诺就没对他们的回答抱期望,只是操纵尾巴一下一下地拍打地面,希望能通过这个举动让对方认识到自己的不耐烦。 当然,他有注意不发出太明显的动静,不像某两只深夜扰民的鸟。 “吵醒你了吗”鸟女王芋头显然不清楚黄仙一族的夜行性,她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歉意,“真不好意思,不过,我们就是来找你的。” 所以才在窗户所在的这面墙上乱啄方诺伸手揽住自己一直乱动的尾巴,用眼神催促他们有话快说。 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这两只鸟能否看出他眼神中蕴含的意思,万一他们误解成“他心情很好”该怎么办方诺呲了呲牙,心中萌生出亮爪子的冲动来。 “喂,小家伙。”位于芋头上方、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小黑开口道,“你想不想随我们一起去山里看看大伙们都有些担心魔女大人的‘预言’,提前去看看……权当是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做准备。”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们的语言。”他自顾自地说着,“这样好了,想让我们带你进山,你就甩一下尾巴;想继续窝在魔女大人的家里,你就在地上打一个滚吧。” 方诺直接往上一扑—— 抓下几枚漆黑的羽毛来,还顺便获取了10点恶意值。 “我的伙伴只是在开玩笑。”芋头连忙飞入二者之间,“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来的话,我能向你保证,会在天亮前送你回到这里。” 那就去呗,方诺甩甩尾巴,也不知道这俩家伙这么小心翼翼地试探什么。 按照这两只鸟的说法,自己要在这座人类领地里待够七天——即一个红星日,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进山”这个选择,那么他总归是要去看看的,只是要区分“做好准备”和“没做准备”而已。 何况,纵使他们俩存了半路上摔死自己,或是让自己在山中森林里迷路、再也回不来的心,原本就是野生妖兽的方诺也不会因此陷入困境。 倘若这两只鸟真的心怀不轨,也只是在主动为方诺捕食他们提供一个正当理由罢了,反正他早就“垂涎已久”报丧鸟的滋味了。 “小家伙,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在想什么好事。”小黑扑扇着翅膀,悬浮到半空中,“这一天的相处下来,我们都知道你不是什么好兽……不过,也无所谓啦,是魔女大人愿意收留你、接纳你的。” “我们只要顺着她的心意来就好了。” “明明连她在说什么都理解不了……”方诺小声嘟囔道。 “那么,让我们走吧。”另一边,看见方诺做出肯定答复的芋头立即降落在了地上,让方诺登上自己的背部,“在路上你要是想与我们交流的话……回答我们的话时,表示‘肯定’就叫一声,‘否定’就两声,怎么样” 方诺三两下翻上鸟女王的脊背,让自己埋没于其上温暖、柔顺的羽毛丛中,只觉这真是一张好床,躺起来比某个人类的手工制品舒服多了。 他压低声音,敷衍地嚎了一声,心中还有点担心魔女会不会听见,因而起床在屋内搜罗他的踪迹。 “放心好了。”他听见芋头这么说,对方似是从方才的小声回复中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于是如此安慰说,“魔女大人白天已经很累了,她讨厌有东西晚上去打扰自己……” 啊,魔女大人是多么温柔啊,带着方诺起飞的过程中,鸟女王用陶醉的语气如是感慨道。 她告诉方诺:那个人类困扰于报丧鸟一族在夜间的鸣叫,可即便她有着无比强悍的力量,她却没有用它们来强行改变他们的习性。 报丧鸟们理解不了女人的意思,却在她一次又一次地柔声劝导、请求下,意识到了深夜扰民是不好的习惯,于是,有的报丧鸟会努力克制自己午夜鸣叫的想法,有的则会尽量降低自己的音量、尝试着不去引起人类的反感。 “额……辛苦你们了” “哈哈,我就知道,我们与魔女大人的来往肯定会让你有所触动,任何生物都会认同我们彼此间的付出的。” 鸟女王把方诺的回答当作了“肯定”的叫声,她的语气渐渐得意起来:“魔女大人也不忍看我们这般勉强自己,所以,在某一天深夜,她突然来到我的一位族亲栖息的树下——” “对不起!”那时候,来到树下的女人突兀地表达出了她的歉意,“真是太安静了……我无法安心入睡,请你继续鸣唱吧!” 他们是自由的报丧鸟,不应该碍于人类的睡眠需求,压抑自己的天性——在鸟女王和她的族亲们看来,这就是魔女想表达的心意。 “额然后呢” 方诺发现,即使语言不通,也一点都不妨碍他与芋头的正常交流。 对方正说在兴头上,只要背上的倾听者发出声音,她就会迫不及待地讲述下去。 “后来,魔女大人就在休息之前,用她的能力封住她的耳朵——” 芋头飞在空中,不好用自己被耳羽遮掩的耳洞做示范、让背上的小兽认识到这个听觉器官对于生物的重要性。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尽情歌唱,魔女大人也不会因为她试图修正其他生物本性的负罪感,而夜夜难以入眠了。” “嗯……无稽之谈。”方诺清楚自己是叫了两声。 “所以,你也要努力与魔女大人交流,让她明白你的真实心意啊。”然而,这两只鸟似乎把他靠后的那句叫声给忽略了,依旧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说了下去,“迟早有一天,她也会像对待我们一样,委屈自己,成全你的。” “呕……” 前一次被报丧鸟带着飞的时候,方诺并未因恐高或是其他原因产生晕眩感,可这一次,在听了他们讲述的往事后,他却莫名有一种想呕吐的恶心感。 看来,他是永远都不可能理解报丧鸟与那个女人之间的情谊了。 “话说回来,‘能力’还能这么用吗封闭自己的听觉……也许还能封闭五感” 掌握大气灵力到了一定境界后,是否可以让自己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听自己想听的方诺隐约感觉自己已触及“讨封失败”一事背后的真相。 或许,就像黄仙一族可以通过其他物种的认知、让自身化形一样——魔女通过使用天地间的灵力,坚持了自己最初的认知,即对某一物体的第一印象。 所以,无论他方诺怎么做,那个女人都会把自己视为一只“可爱的动物” 真希望不是这样…… 自己对“能力”——对利用大气灵力能够达成何种“奇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方诺心想。 要是有机会能与这两只鸟,或者是其他种族的妖兽好好地“秉烛夜谈”一番,由此获悉更多“能力”方面的信息就好了。 芋头是报丧鸟一族的女王,这个头衔听上去很厉害、懂得很多的样子,可她实际的表现却令方诺微感失望。 这种天气晴朗、载着朋友高飞的夜晚,不是最适合谈论“如何变强”这样的话题了吗光是阐述自己一族和人类的往事,有什么意思啊 微风拂过底下的树林,光秃秃的树枝与四季常青树上尚未飘落的叶片,共同演奏起一曲写给夜晚的乐章。 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逐渐减弱了下去,他们飞行的高度也在慢慢降低。 待方诺从自己的遐想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远离村落和魔女之家的山间,降落在了一棵只挂着稀稀落落几片叶子的大树上,底下是雪,周围尽是枯枝落叶。 第一卷 20:旅人 银月当空,无数微小的星辰伴随在它左右,又与其他相距较远的星斗相互连亘,一同构成了这片晴朗夜空中的绝美星河图。 此情此景,为立于地表的目击者们带来了安宁、和睦之感,若是有运气较好的能人,兴许还能夜观星象、有所顿悟,修行更上一层楼。 然而,与本该宁静的夜晚相悖的现象,却发生在了罕有人迹的玄采山脉中—— “呼哧、呼哧……” 两个猎户打扮的人类穿行在夜色下的碧绿树海中。 他们都是山之村的居民,每逢冬季,就会按照惯例进山,在村落附近的森林中布置捕捉野兽的陷阱。 然后,再在距离陷阱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建造栖身之所,确保自己没有留下足以引起猎物警戒的痕迹及气味后,在那里居住下来、度过一整个严冬。 待来年春天,他们便会带着整个狩猎季节的收获,回到村里,租赁几块田地,抽空训练家中小辈、让他们能更熟练地掌握打猎技巧……教学务农两不误。 但是,今年,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不一样了。 先是有一不愿意透露身份的蒙脸女人,在开春的第一个红星日,乘坐马车来到他们的村庄,向村里人们兜售来路不明的药剂。 起初,她自称“旅人”,每次进村拜访,都只在山之村村长匆匆收拾、改造出来、勉强能充当客房的马厩里驻留一个晚上。 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她还用手头的疗愈药剂,医治好了村长家的那匹病马。 并且,还把它推荐给了来接她离去的马车夫,让对方以山之村村民忙碌一个季度都未必挣得到的“高价”,从村长手中买下了那匹已恢复得生龙活虎的马。 山之村不需要马,也不需要过多的资金流通,他们的村长借这个机会,与马车夫达成了交易,从那之后,每个红星日都会有来自外界的资源被送进山中,村民们的见识也愈发广大。 村内有了从前从未接触过的新设施,一些年轻的村人们也得到了先前未曾饲养过的新宠物,外界的书刊、新闻也被送入村长的家中——忘了说了,原本那只有一居室的、客房还要牺牲马厩来改造的小屋子,如今也能被称作“宅邸”,引邻里乡亲们羡慕了。 村长感恩于神秘女旅人对村庄建设的贡献,在她又一次到访山之村时,向其打听了身世、来历,并询问她:是否愿意在村落中拥有一处正式的安身之地 出乎村人们意料的是,旅人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村长的邀请。 于是,她不再跟随下一趟送物资的马车离开山脉,而是干脆地脱去了“旅人”这个头衔,开始筹划在这座村庄中扎根的方案。 她继续向村人们出售自己熬制的药剂,且丝毫不吝啬理应保密的药方;她带领村里的孩童们在村落附近寻找救命的药草,教授他们如何辨别遍地野草孰有毒、孰无毒。 她向村里还未迎来开工时刻的猎户们请教对付各种野兽的方法,学习如何制作一把趁手的利器。 她还同送物资的马车夫讲价,成功让山之村得到了第一把火器,然后通过拆卸、重新组装和研究,帮助有经验的成年人们探索火器背后的奥秘,让山之村脱离“原始”。 越发强大起来的人类,渐渐在玄采山脉中有了威慑力,他们不再需要将为祸一方的野兽尊为神物,而是鼓起勇气,在村中新人的带领下,主动去狩猎对方。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已得到村中无数人认可、尊崇的女人,展现出了她非人的力量。 “啊啊,她希望我们能踏出‘山之村’这座舒适圈,多多接触外界,认识到……即便是野兽,也有‘无智的生灵’和‘启灵的妖兽’之分。” “这是在推翻、在破坏村人们早已成型的观念。” 在那场人类与自然、与具备超自然力量的“妖兽”的领地斗争中,他们原先的村长不幸逝世了,村长的弟弟继承了兄长所拥有的一切。 除了村长外,还有几位平日里最支持旅人落户的村中老人,也因伤势过重丧生。 有人想拿他们的遗体,来向被人类得罪了的妖兽们乞求和平——旅人亲自出面制止了他们,并亲手埋葬了在这场混乱中失去生命的所有人。 她主动变更了村中住所的选址,提出要定居在村外断崖下的一块巨石平台上,还准备把村长和村长老人的墓迁移去那里。 对此,山之村活下来的那些有威望的人持反对态度,村里的猎户、妇女还有小孩们,也渐渐疏远了旅人。 村中开始流传起“那个女人选址在那里一定不怀好意”的说法,有人认为:她安家在断崖下,海拔高于整座山之村,周围还有一片果林可充当天然“壁垒”;在妖兽们来犯时,还可以拿底下的村落做屏障,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 人们一度拒绝收购女人制作的药剂,还曾组织放火、毁去女人平日里经常去散步的林地,让许多植根多年、岁数可能比这座村落本身还大的药草,在这一带绝迹。 “魔女”这个带侮辱性质的蔑称,也是在那段时期被冠在了她头上的。 而尽管山之村的居民们排挤她、认为是她带来了“妖兽”——确切地说,是迁怒她让他们认识到了“妖兽”和普通野兽的不同、认识到了自身对于自然界的渺小,以及“山之村”放在整个世界中宛如沧海一粟的事实——原村长的弟弟、现任村长还是选择接纳了她,并答应了她的提议。 在人们前去村长家抗议之际,有关那女人新的传闻从村外传来—— 原来,她竟只身前往山中,找到了一直以来威胁村落、被村人们恐惧的“野兽”——如今他已“升格”为了“妖兽”,而也正是他杀害了村长,并与其他妖兽协作,夺走了另一些村人的性命。 村人们口中的魔女以一己之力,解决了这个经常进犯村落的麻烦妖兽,于是,一日之间,“魔女”这个头衔由万人嫌的恶名,一举荣升为对村庄守护者的尊称。 村民们的抗议当然也没能抗成,新任村长代表山之村的所有人向魔女献上谢礼、表达谢意与敬意;村中的猎户们则自发组织起来,为魔女建设新家、帮老村长一众迁坟。 自那以后,魔女又处理了好几头危害村人们日常生活的妖兽,她的动作向来很迅速,即便住在高地,只要村庄中有人发出求救声、或是做出些许不寻常的举动,她就会瞬间抵达那里,提供人们所需的帮助。 “呼哧、呼哧……” “等等我啊……” “嘘,你不要命了别发出太大的声音!” 两位冬季住在山间的猎户拼了命地在林间奔跑、穿梭着,他们很熟悉周围的环境,知道只要逃离这片涵盖了森林中心地带的针叶密林,进入外围并非四季常青树的地段,自己也差不多就安全了。 在那里,厚厚的雪虽然会影响他们逃跑的速度,但那片无情的白色,同样也会让身后的敌人望而却步。 身为人类的他们,总有种莫名的自信,认为自己在雪地中能拼过那帮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野兽。 他们相信自己的适应能力,相信自己的毅力和忍耐力。 所以,继续向心目中的方向冲刺吧,也许,等到了森林的边界,自己也就甩掉了那些追踪者呢 轰! 身旁一棵巨树毫无预兆地倒下,当即压在了一位猎户身上,象征着死神眷顾的液体自深褐色的树干下缓慢淌出,染红了其身下这片覆盖了一层薄雪的土地。 “啊、啊啊啊啊啊!——”幸存下来的那人因恐慌过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原来,跑到这里来了啊。”一团黝黑的、巨大的轮廓,慢慢映现于他的双眸之中。 那是一头巨熊——还是一头,有着人面的巨熊! 山之村的传说中,在某个迷蒙雾天,有一可怜人踏上人面熊经常出没的山中道路,期望能尽早返乡。 然而,他在雾中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瞟见前方道路上站着一道人影,身形虽然庞大魁梧,但好歹也是站在路边的、不似野兽。 于是,他隔着很远,向那道人影打起了招呼,并试图向其询问回村的路径。 然而,当他在大雾天气里靠近了对方,才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同类,而是一头巨熊! 拦路的巨熊只一巴掌,就将可怜的猎物扇倒在地,然后,它趴俯下身,伏在已不省人事的可怜人身上,照着那张脸伸出舌头—— 一舔,路人的脸便褪去了一层皮肉。 再一舔,那张脸便只见白骨。 两颗眼球从眼眶中掉落出来,滚在地上,一枚被巨熊捡去嚼了,另一枚,它一转身,便被碾成了碎渣渣。 雾散去后,等待路人归家的村人们才急忙进山寻找,最后只找到一具缺少了很多身体部位的遗骸,还有长长一条黑红黑红的骇人痕迹,延伸进森林深处。 过去听来的传说在猎户脑海中转瞬即逝,很快,他就什么也不能想了。 失去意识、视野归于黑暗的前一刻,猎户自逃亡以来一直揣在心中的疑问,也无从得到解答而自然消散了: 为什么,这头巨熊,能够口吐人言 第一卷 21:树 人类眼中阴森可怕的黑暗森林,在成年了、有能力独自狩猎的妖兽看来,却犹如一座壮观的游乐场。 弥漫在大气之中的各色灵力,于妖兽们视野中构成各式各样有趣的图形,或是架起一道指引他们从地面奔至树梢的细长拱桥,或是幻化为流淌在半空中的七彩河流、不断汇入森林深处。 “外面那圈枯木,据说是很久以前,由第一群踏足这片山脉的人类们种下的。”芋头载着今夜的受邀森林访客,穿越在茂密的树丛间,“它们不是山脉原生的物种,有很多都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而死去了。” “留到最后的植物,便组成了外围的阔叶林,每年过了最炎热的季节后,它们就再也保不住自己的叶子,只能任由其哗啦啦地往下掉。” “再加上森林里的怪风和潮湿天气……”芋头在保证背上客人不掉下去前提下,微微侧过身,望向他们来时穿过的那片枯木林,“等到了现在这个季节,它们就成了那副模样。” “魔女大人家下面的那片果林也是如此。”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小黑搭话道,“它们已经很努力地在适应环境了,不过,大概是天性如此吧……那些由人类造就的自然中的艳丽景色,最终总会归于荒芜。” “别这么说嘛,我的同伴。”芋头不希望气氛遭到这个话题的影响,“到第二年春天,它们不都重新焕发精神了吗” “看呐,你……”这位鸟女王似是还没记住方诺名字的发音,“魔女大人的新家人,我们的新朋友,再往前就是我们的乐园——” “我明白了。” 自知语言不通而一路上都懒得插入二鸟沟通的方诺,小幅度地在鸟女王背上挺起身子,环顾起四周。 这两只鸟之所以半夜跑来叨扰他,并非是因为白天有关“兽潮”的讨论,也不是什么“魔女自封听觉”的荒谬传说…… 仅仅是为了——欢迎他的到来。 他们想要为他举办一场迟来的欢迎会。 方才在路上,他听见了不止一只鸟的鸣叫声,此刻游走在他身周的大气灵力,也在为他指明那些隐藏起来的生灵的所在处。 就在前一天,即上一个“红星闪耀之日”、他乘坐着马车被魔女带进山之村后,他的心思完全放在远在黄仙岭的亲朋好友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思索逃离这座人类领地的方法。 那个夜晚,他因第二次“讨封失败”,情绪一度变得颓靡,心中只觉疲惫、不想做任何事情,有可能错过了这群鸟在半夜里想要举办的活动。 而经过一个全新的白天的接触,这两只鸟相信他已恢复精神,便兴冲冲地在午夜赶来,邀请他进入森林。 不过……方诺回想起小黑听见魔女说她也准备进山时的表现,不禁怀疑起这座山中是否真的将要发生一些糟糕的事。 毕竟,这些乐子鸟们,表现得是如此急切。 有什么事,是万一魔女明天进山,就再也办不成的吗 “小东西,你知道黑暗森林最中央有什么吗” 小黑的自问自答声打断了方诺的思绪。 “那是一棵‘万灵之家’,也是百鸟——包括我们,步入晚年、飞行能力衰弱后的归宿。” “我记得……”芋头的声音响起,“在报丧鸟一族的传说中,它被称为‘永痕树’,是世界之树、树中帝皇。” “所以”方诺在族中也听说过这个名号,不过,他没想到“永痕树”真的是树,还以为是某个家族之外的妖兽种族的名称。 “我们就是要去那里吗” “每代黑暗森林的统治者,也会把那儿当作自己的栖息地。”那两只鸟一唱一和,径自交流了下去,“想要找到统领山林的大妖兽,只要前去森林中心就好了。” 嚯,他们莫非是在谈人类兄妹俩口中的“巡山者”那位据说是从山外的某个人类王国前来的,想要狩猎“王者巨熊”却在森林中迷路、最后被反杀的猎人 方诺之前告诉了两只鸟那对兄妹的遭遇,看来,他们也是有在思考的嘛。 不愧是已经独立的妖兽! “看那里,我的朋友。”正当方诺提起兴致,想听听他们的思路时,芋头突然刹住了话题,同时放缓了飞行的速度,渐渐向下落去。 她的目标是不远处一棵貌似被某种力量砍掉顶端部分,因此露出一个可供站立、甚至行走的“树桩平台”的巨树。 尽管失去了上半部分,但这处降落平台仍然高出了周围森林一大截,唯有靠近森林中央的那些庞然大物能与它媲美。 芋头刚刚在这座平台上站稳脚跟,附近的丛林间,便爆发出一阵群鸟的齐声鸣奏,听得她顿时乐开了花: “感觉到大家对你的欢迎了吗,我的朋友” “我倒没有像他们那样欢迎你哦,小东西。”一旁的小黑幽幽插嘴,刚开口就被鸟女王用翅膀拍了下脑袋,“所以才没有混进他们之中,搞这种肉麻的欢迎仪式。” “你只是想体验一遍受大家欢迎的感觉吧。”方诺从芋头背上跳了下来,几步来到树桩平台的边缘,侧耳分辨林间群鸟的声音。 “除了报丧鸟外,还有其他鸟类的叫声……” “喂,你想到下面去看看吗”小黑见刚才的挑衅没起效,又理解不了方诺刚才的回复,便干脆蹦到对方身边,继续招惹他,“待在这里,只能望见底下那些树木的顶端。” “哦呵呵,这些是红杉哦。”另一位听不懂话的鸟也凑了过来,自顾自地介绍道,“林中之王,常青红杉。” “不算长在永痕树边上、分享那位帝皇养料的树的话,它就是这片森林中最厉害的植物了……你看,周围那些也是红杉,却没有它这般长得又高又大。” 在玄采山脉中,这种常青树只有这块区域有,至少在黄仙岭上,方诺未曾见过如此高大的植物。 在他们黄仙一族的领地上,长的都是一些便于黄仙们攀爬、在树枝之间跳跃的树木,树干没有红杉这么粗,也没这么通直。 山之村附近也不存在这样的树木,大多是些果树,或是被人们种下用于防尘、防泥石流的根系发达的树。 可以说,唯有穿越森林外围的阔叶林,才能让自己沉浸在这片红杉的海洋中……然后再往里,就是另一批外面罕见的植物,以及那棵被冠名“永痕”的帝皇树了。 “真想见见那棵永痕树……”方诺心说,“先是从未接触过的外界,再是陌生的妖兽家族,然后,则是生长在其他地域的树木!我正在逐渐拓宽自己的眼界,我正在一步一步认知这个世界!” 他的内心史无前例地兴奋起来,什么不安、迷惘,都被心中那股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向往所掩埋。 在这种情绪趋于平静之前,怕是再也无法翻身了。 此刻,在目睹了眼前这片广阔无垠、宏伟壮丽的林海之后,仅剩下来约束着他奔赴外界之心的,便只有“对族亲们的思念”、“‘有恩必报’的原则”,以及,“自身微薄的力量”这三者了。 “我必须得回一趟黄仙岭,去见见我的兄长们与姐姐,还有其他族亲……他们养育了我,就算意外再多、一次性撞上十个魔女,也无法断绝我们之间的联系。” 他需要等待下一个红星日,混上魔女的马车,路遇黄仙岭时赶紧从那上面跳下来——亦或是,趁这个晚上,尝试穿过这片森林、返回黄仙们的领地 仔细想想,后者根本无法在现实中实现。 黄仙岭与这座“黑暗森林”,相隔一堵“尽头石壁”。 那可是一座不知蔓延向何处的岩山啊,不沿着被人类开垦出的道路踏上回程的话,不说他有很大几率在不到半途时就饿死、冻死……即便是他死了,尚有意志化作游灵留在了这片大地上,估计也会迷路,困死在半路上、再死一遍。 想到这里,方诺从平台上探出身子,企图瞅见远处的“尽头石壁”。 他得绕过它,才能回家。 边上,芋头见他一副期待的样子,不由打趣道: “我的朋友,别那么着急啊,等到大家唱完,我就带你下去浏览我们的……” 鸟女王话音未落,周围众鸟的鸣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站在另一边的小黑有些慌神,扑腾着翅膀,左右张望起来,“我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它惊跑了我们的族亲!” “那是谁”小黑展开翅膀,打算去底下查看情况。 可忽然间,他发现旁边的方诺不见了! “小东西他去哪了” “好像下去了。”芋头指向下方的树海,“沿着树干……异时空在上,这真是太莽撞了!” 方诺趁着欢迎仪式被不明因素打断、这两只鸟还没回过神来之际,从树桩平台上溜下,攀着树干、来到位于重重叠叠枝杈下方的一截树枝上。 他潜身于绿叶的阴影中,假装是一团略微有些违和的雪,尽可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很快,一团庞大的黑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喘着异常明显的粗气,沿路留下一地的血腥气味。 第一卷 22:前往森林中心 一头体型庞大的棕熊,如人类一般用双足直立行走。 绿林阴翳,源自“异时空”的微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打下,却不足以照亮巨熊的面庞。 每隔一段路程,就有一小丛散发出微弱的幽绿色荧光的“森林引路灯”,自被落叶与冰雪覆没的土壤、石缝中钻出,似是在提示这头巨大生物前进的方向。 而它浑身上下都散布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且每向前跨出一步,原先踏足的泥土上便会留下一个硕大的血色足迹,周边还洒下了星星点点的暗红痕迹。 要说这般现象的原因…… 方诺坐在靠近红杉顶端的枝头上,以身旁的树叶作掩护,俯视着下方的情景。 当那抹被巨熊拖拽在身后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后,原本好奇视物的姿态,在极短的一瞬间内,变作了睥睨。 “狩猎……啊。”他心中冷笑。 调整好姿势,方诺目睹巨熊和他的猎物步入森林深处,没过多久,那两只带他来这儿的鸟就从树顶飞了下来,一左一右,降落在了他的两侧。 “统领山林的大妖兽,就是他么”提出疑问的同时,方诺还比了几个手势,希望二鸟能理解他的意思,“他就是那对兄妹口中的……‘王者巨熊’” “没想到会遇到他。”虽然报丧鸟们无法正面回应他的疑惑,但从他们的交谈中透露出的信息,也能帮助方诺想明白一些事情,“看这样子,他是跑到森林外围去了吗” “不,”站在方诺右边的黑鸟反驳了自家女王的观点,“也有可能是人类跑到了森林内圈来……在无法快速且确切感知到危险的他们看来,森林里面猎物更多。” “只要能平安来回一趟,便将获益匪浅。” “结果被那家伙盯上了吗”芋头眼中流露出怜悯之情,“真可怜啊,那个人类。” “小东西,你不会是被那家伙的气势吓到了吧”见巨熊已经走远,小黑又贱兮兮地凑了上来,继续挑衅他们今夜的客人,“也难怪,那么大个身躯,简直是你体积的数百倍!”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身后有一股力量推了自己一把,害他不住地往下倾倒,最终爪子抓不住树枝、径直掉了下去。 幸好他会飞——在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小黑迅速扇动翅膀、拉升自己的身体,这才平安回到原本站在的位置上。 “你刚才是不是拿尾巴推了我一下” 纯黑的大鸟用爪子摩挲了下自己的鸟喙,一扭头就瞅见方诺将背后那条尾尖带黑的白尾巴揽进怀里,再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那头熊前往的目的地……是森林中央吗就是你们说的‘永痕树’所在的地方。”方诺无视了来自黑鸟恶狠狠的目光,抬起前臂,指向方才巨熊远去的方向。 他旋即就从芋头口中得知了答案: “你是想问刚才那家伙朝哪边去了吗嗯……如果他一直走直线的话,是往中心地带去了呢。” “不过,”芋头轻叹一口气,“他是去不了永痕树底下的。” “为什么”方诺叫了一声,他自信鸟女王能听出自己语气中的困惑。 “他尚未取得森林统治者的位格。”芋头的口吻逐渐严肃起来,“也就是……‘兽王’的位格。” “兽王……这又是什么”方诺在族中未曾听说过这个专有名词。 在他的认知里,“黑暗森林的统治者”与“黄仙岭的领主”,即“黄仙一族的族长”无异。 大概,也能同“报丧鸟一族的女王”相提并论。 不过,他的心中一直存有对这些喜好恶作剧的鸟类的偏见,在思考事情时,也会无意识地把鸟女王看低一等。 简单来说,就是他从未把这两只鸟放在眼里、从未正视过他们。 所以,在明知报丧鸟们夜晚大概率是栖居在这片森林中的情况下,他依然没能在第一时间重视起“森林统治者”这个头衔。 此刻,在见到鸟女王肃穆的神情后,方诺才后知后觉的品过味来。 “所谓的‘兽王’,就是地位在你之上……可以跳过你差遣整个报丧鸟家族的妖兽吗”方诺怔怔地注视着鸟女王,“如果他的爪子再伸得更远一些,甚至还能影响我的家族、影响黄仙岭” “噫,你一定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耳畔传来小黑的声音,“刚才那家伙不过是一头熊族的妖兽,想要真正成为这座森林的王的话,至少……也得是‘仙兽’吧” “仙兽!”不好的回忆再度涌入方诺的脑海。 “没希望的啦,他。”小黑难得没注意到方诺的应激表现,“背负了那么多异族的生命……光是那一身腥味,就足够把他牢牢按在现在的位格上,永远都无法得到解脱呢。” “不同种族间晋升位格的方式不同。”鸟女王芋头这会儿却持相反意见,“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不明实情的我们也不好随便在背后讨论。” “不过,”她瞥了一眼旁边神色稍显异样的方诺,“随便夺走启灵之物的生命,真是种卑劣的做法,想必会受到其他存在的谴责吧。” “比如我们的魔女大人。”她说,“要让她撞见了,肯定不会放过那头熊的。” “喂,我们过去看看吧。” 反正,鸟类们准备的欢迎仪式貌似是不打算继续了。 对两只报丧鸟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方诺便沿着树枝,走到最接近另一棵红杉的位置,然后,纵身一跃。 “你这个小东西!”小黑拍了拍翅膀,很快就追赶了上去。 “话说,你们在筹办欢迎仪式的时候,有注意到这座森林里灵力紊乱吗”方诺边在林间穿梭,边发散出体内仅存不多的灵力,盼望着能从两只鸟口中得知自己没有能力了解的事况。 魔女先前提到过,即将发生的“兽潮”很可能与“山间灵力紊乱”有所牵连。 然而,由于两次讨封失败,方诺感知灵力的能力也被大大削弱了,在他眼中原本五彩斑斓的世界,如今就变得像是没有能力的人类眼中所见的世界一样,单调了许多。 “紊乱的灵力……本应在我眼中呈现出怎样的情景呢” 他往回收敛自己的灵力,随后,微微感觉到体内多出了一股在不断暴走的力量,那是存在于大气中的灵力被带入了他的身体。 可是,当他想去仔细探寻时,它们却自动转化为了较纯净的、可被随意使用的本源灵力。 这就是兽族与“能人”们不同的地方,他们妖兽可以自行转化、储存大气灵力,但人类不同,能力再强大的人类,也只能做到“有意识地转化”,且无法储存。 “会不会……这座兽族们的‘游乐场’,在觉醒了力量的妖兽眼里,灵力组成的设施、图案要更多、更精致一些” “你在想什么呢,小东西!小心撞树!” 飞在方诺身畔的黑鸟特地在他没回过神来、脚滑栽倒下去的前一刻,出声提醒了他。 “你这只杂毛鸡!”方诺只觉与实情完全不符的警告从耳旁呼啸而过,随后,他的后背便触碰到了一块软软的、毛乎乎的表面上。 “啊,谢谢你。”感觉到是芋头救了自己,并载着自己飞了起来,方诺劫后余生般长吁了一口气,“那就拜托你了,带我去那边吧——” “带我去森林的中心吧!”他设法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了鸟女王。 …… 高耸入云的红杉树下,围聚着众多妖兽。 他们来自不同的家族,体型不一,能耐有别,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来到这棵巨树下的缘由。 “看呐。” 彼此间语言不通的妖兽们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那是!——” 所有妖兽的视野中,一团模糊的黑影缓步从林间朝他们走来,渐渐的,他的轮廓愈来愈清晰,他那沉重的脚步也仿佛踩在了每只兽的心头。 以及,紧随他而来的——刺鼻的血腥味,也悄无声息地扩散在这片树丛中,钻入每只妖兽的口鼻中。 “那是人类吗”体型稍小的妖兽们,从其他兽族身躯之间的缝隙中穿过,仗着自己的“先天优势”,抢占了树底下最良好的视野。 “是山脉里那座人类领地的住民吗他是断气了吗” “真是残忍……” “从小,长辈们就教导我们不能捕食有灵智的生命……如果真的想品尝鲜血的味道,比起虐杀和吞噬,还是直接给予致命一击更符合我们家族的格调。” “啧啧啧,真是没品的怪物,他真的能成为我们新的统治者吗” 携猎物前来的巨熊,在众妖兽的“瞻仰”下,慢慢来到了红杉树底,被所有受邀前来此处的生灵团团围住。 “他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真好笑,这个时代怎么可能还会有兽族能把大伙联系在一起” “我可是听说了,森林里灵力紊乱,连本该冬眠的家族都违抗本能苏醒过来了……据说就是这家伙搞的鬼!拿上一任‘兽王’的遗物,为所欲为——” “咳咳。”站在合适位置的巨熊,放下手中渗血不断的猎物,清了清嗓子。 随后,他张开双臂,用所有妖兽都听得见的声音,爽朗笑道: “诸位!感谢你们,接受我熊罴的邀请。” “我有一个计划。”他忽视了自己开口后群众的哗然——相信周围的妖兽都意识到了,他们能听懂自己的语言,“需要各位的帮助,当然,在此之前……” “作为未来的同伴、合作者,我们可以先培养一下感情。” 第一卷 23:灵魂结晶 熊罴环顾四周,满意于周围众兽的仰慕及……恐惧。 他喜欢这种靠气势压迫他兽的感觉,这会令他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已当上森林的主宰者。 树上的那群蠢鸟,此时也不再鸣唱,他能感知到从那些生物体内逸散出的灵力,仿佛一抬手,就能掌控这些家伙们的生死。 然而,这片和睦且安宁的风景之中,似乎出现了一点违和之处。 由风带来的气息中,他嗅出了一丝不怎么令自己舒服的味道,好比是一种位格压制,亦或者……仅是一个没眼见的小东西,不像其他妖兽那样敬畏自己。 可恶,有能力改变森林环境、即便弱小却仍能在山脉中安居乐业的、宛如被自然所眷顾的那群人类,都只被他当作“杀一儆百”的工具,用他们的血液来提升自己的威慑力……都已经做到了这一地步,森林里居然还有不服他、不忌惮他的存在吗 不……熊罴冷静下来,可不能该说的话还没表达出来,就在兽群面前表现出颓势。 他只考虑了兽族中动物一脉的情况,却忽略了,还有另一脉的家伙们可能不吃自己这一套。 “作为未来的同伴、合作者,我们可以先培养一下感情。” 他张开嘴,鲜红的灵力从中释放出来,化作粗细不同的线条,于众兽眼前编织出形形色色的图案。 随后,所有由灵力组成的图形统统环绕在了他的身畔,幻化为一扇悬空的、背后没有依托物的门扉,再由他心意缓缓开启。 门扉对面,是无数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还有镶嵌满亮闪闪石头的各种武器。 下一个瞬间,组成门框线条的灵力忽然消散,门对面的所有宝物也因此纷纷掉落出来,散落在众兽面前的泥土地上。 “诸位,”身上染血的巨熊眯起眼睛,展露出笑容,好似从未通过气势压制周围的妖兽,“经过长期、不懈的探寻,我找到了兽王的遗物。” “兽王的遗物!”这番发言一出口,众兽顿时骚动起来。 “这些便是前任黑暗森林之王失去下落之前,遗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的珍宝。”他挥了挥手,地面上的“兽王遗物”们便自动装进了由灵力编织成的箱子里,“其中蕴含了你我都难以想象的磅礴灵力。” “我想用它们来……”他刻意停顿了一瞬,挑起周边众兽的兴致,“引发一场兽潮。” “且慢。” 不和谐音如他预料般响起,然而,令他略感失望的是,对方并没有质疑“兽王遗物”的真实性: “我们奉花皇之命前来,熊罴,你多次破坏玄采山脉的宁和,此次黑暗森林灵力紊乱之事,应当也是你在幕后主推……你甚至还想主导兽潮再临。” “花皇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兽群散开,露出隐蔽于其中的出声驳斥者们,竟是一些有着人形轮廓、体表却被树皮覆盖的怪异生物,“花皇不希望森林的平衡继续崩坏。” 很显然,他们的话语,周围的妖兽们也是听得懂的: “这群家伙是……树妖!那他们口中的花皇,就是树妖们的统治者咯” “传统的树妖是无法变幻为人类的模样的,他们是更高阶层的存在!” “花皇花皇是什么能吃吗” “花皇乃花中的皇帝。”熊罴丝毫不惧这群身披树皮的妖兽口中的名词,反而还“好心”帮忙介绍起了他们背后的主人,“金色曼陀罗花之主……厌恶虚假、歌咏现实的王者!” “不过,他管不到我。”巨熊冷哼一声,“区区从一根草中诞生的意志罢了,况且,传闻他已有千百年时间没出现在我等兽族面前了,怕是早已枯萎了吧。” “你们不过是在遵从内心的懦弱,以假想中的信念为名,妨碍我带领大家——带领黑暗森林中的诸位走向巅峰!”他果断给植物一脉的妖兽们戴了顶帽子,诬蔑他们的真实心意。 “这座森林中,只需要一位兽王即可!” 他的意思很明确,既表明了“花皇也是一位兽王”,又笃定“花皇已死,出言反驳自己的妖兽是不成气候的胆小之辈”,于是,又一阵喧哗声自兽群中传出,众兽慌忙远离了那些“树妖”们。 他们都同反对熊罴的妖兽划清了界限。 见状,熊罴面露狞笑,俯下身来,从自己带来的猎物身上蹭来了少许鲜血,随后一甩身子,数不清的血滴化作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将被兽群刻意分隔出来的妖兽们扎成了筛子。 “你居然敢违抗花皇的意志!”早知今日必死的植物脉妖兽发出一声怒吼,但在熊罴看来,他不过是想让自己死得更有尊严一些。 “噗!”一支血箭从巨熊口中喷出,正中那只“树妖”半张开的嘴巴,紧接着,身形庞大却异常灵活的巨熊直扑上去,亲自把对方撕成粉碎。 “花皇的使者”尽数被斩杀后,他们的身躯渐渐与大地融为一体,储藏在他们体内的灵力缓慢释放到了大气之中,还没来得及远离,就又被熊罴吞吃下肚。 而在这些遗体回归自然的过程中,熊罴眼睛一亮,似是看到了什么值得惊喜的事情—— 一枚小巧的、洁白的晶体,毫无预兆地从妖兽们化作的那片泥土中析出,悬浮在半空中,散发出极不醒目的微弱光辉。 “哦哦!”熊罴兴奋道,“他的位格,竟已能让自己的灵魂结晶化了么” 如此一来,吸收这已逝兽族的力量,就更加便捷了。 此刻,在场的碍事兽族皆以丧命,可是,熊罴却依然感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息,缭绕在这片丛林间,无时无刻不在挑衅他的心神。 “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已来到群兽聚会附近的方诺,趴在一棵红杉树的树梢上,扭头示意俩跟班注意那枚悬空的纯白晶体。 “还有,”他想起方才目睹到的血腥一幕,“你们俩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花皇的事情,以及植物一脉妖兽这种通性的能力……” “那是灵魂的结晶。”见多识广的鸟女王回答道,“传闻,我们这种位格的妖兽死后留下的失去生机的躯体……有的会永久定格在死时的模样,有的会腐烂、回归自然,还有的会变幻成各种文明的产物、流传千古。” “尽管躯体会以不同的形式存续下去,但灵魂却不同。”她感慨说着,“我们的灵魂会化作大气灵力的补给,或者被杀害我们的生物吞噬、变为他的力量。” “而只有达到了一定位格的妖兽,他们的灵魂才会由随时可能逸散的灵力,凝固为一枚晶体。” “位格越高,灵魂结晶也就越坚硬,散发出的光辉也越耀眼,你看——”芋头抬起一边翅膀,指向被巨熊投以觊觎目光的晶体,“那块东西顶多是在反射月亮的光,就像一块玻璃……” “魔女大人的制药器皿也是用玻璃打制成的,感觉比它漂亮多了。”小黑插嘴道。 “就像一块被流水冲刷、打磨过的石头。”鸟女王换了一个比喻,“尽管不再粗糙,但……” “就是价值不高”方诺摆出一副“我懂了”的神情,示意芋头别被不远处的灵魂结晶实例“绊住脚步”,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到了一定位格后,我们体内灵魂的存在形式也会发生变化,你想,现在的我们可以通过提升自己的力量、加强对灵力的感知,然后觉察出感知对象体内的灵力浓度。” “呵呵,我暂时做不到。”都怪那位魔女。 “据说,对于已能让灵魂呈现结晶状的妖兽而言,这项‘灵力感知’的能力,就能变为‘感知对方体内的结晶状态’,强悍的妖兽甚至能凭肉眼,看到一个妖兽体内最重要的那块晶体。” 鸟女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心口: “结晶化的灵魂会逐渐代替我们的心脏,这样一来,就算心脏遭到外力破坏,只要体内还存在灵力,我们的灵魂就能确保我们不死。” “新的灵魂结晶也会在缺失心脏的那个部位渐渐重生……”她顿了下,“还有,尽管这样的妖兽逝去后,只会从他们的遗体中析出一枚结晶,但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体内的每一簇灵力,其实都能化作一枚晶体。” “很多妖兽家族就是通过分享灵魂结晶的方式,培养自己的眷属……”她想起了那条本该在冬季休眠的巨蛇,“或者,培养族内的小辈。” “对了,”芋头扭头对上方诺疑惑的目光,“你以后若是幸运捡到了那样的晶体,可别像那头熊一样,直接吃了它。” 说话间,不远处树底下的巨熊已经吞噬了植物妖兽遗留下的灵魂结晶,随后发出一阵咆哮,继续耀武扬威起来。 “为什么” 纵使面露困惑,但方诺心中已想到了答案。 某些喜好同类相食的妖兽就是靠这种途径变强的,不过,对于持有晋升秘法的黄仙一族而言,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去做这种自降格调之事。 吞噬其他妖兽的灵力,或是服用其他妖兽的灵魂变作的晶体,只会让自己的灵魂变得不再纯粹,令自己的精神出现错乱的现象。 反而还会让自己离“成为仙兽、神兽”的目标愈来愈远。 狩猎尚未启灵的生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是自妖兽诞生之初便已在自然界中确定下来的食物链,狩猎和被狩猎的双方都不会对此有意见。 那些弱小生灵体内的灵力,也是纯净的、不含“自我意识”这种杂质的,要化为己用也很容易。 而且,多多与这些“外界生灵”接触,有助于黄仙们发挥家族特长,增加力量、提高晋升位格的可能性。 像族中那些有特殊癖好、喜好杀戮的黄仙,干起这种得不偿失之事来,至少也不会像那头巨熊这般嚣张。 而且,族中的长辈们还会定期在黄仙岭搜罗净灵的药草……虽然方诺自己没去参加过这些活动,但他的兄长曾担任过某一支采药小队的队长,熟知狩猎场中哪些区域生长着那类药草。 那头熊还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大好事”呢,殊不知,只是在为自己挖坑罢了。 沾上的荤腥味越多,又不懂得如何净化灵魂中的杂质,如此这般,他永远也登不上“兽王”之位。 所以,方诺才看不起他。 第一卷 24:灵魂颜色学说 “你以后若是幸运捡到了那样的晶体,可别像那头熊一样,直接吃下它。” 芋头的口吻带给方诺严肃的感觉,她没在开玩笑。 尽管才共处一天多一点的时间,身居女王之位的报丧鸟却已深谙他们这位“新朋友”的“单纯”、“不谙世事”、“与世无争”,也不知道是黄仙一族的教育问题,还是这只雪白小兽的性格缘故。 而面对方诺眼神中透露出的不解,她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详细的说明: “我们体内的灵力浓度和灵魂状态,决定了我们的力量与位格,‘吞噬逝者的灵魂结晶’在某些家族中,称得上是一种传承手段……但是,不是所有的灵魂结晶都值得我们化为己用的,而且,结晶化和非结晶化,也绝非唯一一种区分灵魂状态的方法。” “还有一种划分灵魂状态的学说,在我们报丧鸟家族中,称之为‘灵魂颜色学说’。”芋头示意方诺闭上眼睛,感知从他们体内释放出的少量灵力,“灵魂的颜色决定了灵力的颜色,也决定了‘奇迹’之光的颜色。” “刚才那枚黯淡的灵魂结晶是白色的,你看到了吧”她举了个实例,“从与它相同位格的妖兽遗体中,根据某个标准,会析出不同颜色的灵魂结晶。” “某个标准” 方诺双眼微眯,依稀感知到从报丧鸟们体内溢出的灵力,宛如缥缈的白色云雾,它们相互联系、纠缠,又不约而同地朝未知的远方蔓延。 他又很快回想起来,自己在用觉醒的能力凭空构筑事物的过程中,有时候会迸发出洁白的光芒。 但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魔女在使用灵力线和制造“奇迹”时,环绕在她身周的灵力是什么颜色的,感觉……像是什么颜色都有,五彩缤纷的。 魔女暂且不论,按照芋头的说法,这些现象说明了他们的灵魂颜色是“白色”那么,白色的灵魂又意味着什么 “魔女大人的能力高于我们,她又行事低调,不喜张扬,所以,我们无法判断她的灵魂状态。”方诺身旁,小黑似是与他想到了同一桩事情,“再说了,我们又有何资格窥视魔女大人的灵魂呢” “啊啊,这种龌龊的想法……”他竖起两侧翅膀,拍打起自己的脸颊,“我怎么可能会产生这种念想,一定是受到了某个家伙的影响。” 方诺撇撇嘴,再没出声,他才不想对号入座。 “我曾飞抵永痕树的枝头,浏览过报丧鸟一族的典藏。”鸟女王芋头无视同伴的打岔,继续阐述道,“传言,新诞生的生灵——像是妖兽们尚未睁眼的幼崽,还有我们鸟类暂未孵化出来的蛋中生命,他们有着翠绿色的灵魂。” “以及,一生都未产生过邪恶思想,心灵自始至终都纯洁无瑕的生灵,他们的灵魂也是翠绿色的。” “这是杀了多少个小有所成的妖兽,才归纳出来的结论啊。”方诺于心中暗自感慨。 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位闲来无事的大能,没事找事做了这种研究,并由此发展出一门学问,并经他后代及继承他意志的生灵之手,流传至今。 “一生之中会犯些小错,但事后都知错就改的生灵,就能拥有洁白的灵魂。”鸟女王继续说道。 “这么说……大部分生灵,应该都有洁白的灵魂咯”方诺挠了挠下巴上的毛,“不对,应该说,他们的灵魂都从翠绿变成了洁白。” 行走在世间,能保证自己不犯错的生物,是少之又少,几近于零。 “犯下过错却无法全部弥补,生活中处处感到力不从心的生灵,他们的灵魂就如我们头顶的天空一般,是湛蓝色的。”鸟女王抬起头,语气有些惆怅,“有我们一脉的兽族进行过统计,这个灵魂颜色十分常见,尤其是人类……他们中那些‘能人’,力量越大,越做不到随心所愿。” “他是真的闲啊。”方诺语指鸟女王话中那位统计蓝色灵魂个数和所属的兽族,“不过,这种事情,唯有能翱翔于空的鸟类能做到。” “背负上罪孽,却不急着去补偿、挽回,一心只想着拖延的生灵,他们的灵魂会变成纯粹的黑色。” 芋头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树底下的巨熊,及围绕在其身畔的其他兽族。 “这样的存在,一旦身死,就连本应接纳一切的大地都会拒绝他的遗体。”她不屑道,“他要是能析出灵魂结晶,那块破石头也会携带大量负面意念,吸收它的生命体不但无法继承其中的力量,还会损害其原本的天赋和修为。” “不过,拥有黑色灵魂的躯体无法腐烂,有助于他的后代靠某种未知的奇迹,将他复活……这只是一种传说罢了。”鸟女王摇了摇头,“倒在森林中的逝者躯体,只会沦落为其他妖兽的饱腹餐食。” “若是灵力尽散、身死魂消……那妖兽的身躯就与普通生灵无异,呵呵,这不就是块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还是除去后代寻仇外、无需考虑任何副作用的那种。” “可那头熊……”方诺也跟着芋头朝兽群的方向张望,“他刚才用的不是红色的灵力吗还是说,那是他用猎物的血液做出来的伪装” 不……他想起巨熊用灵力构筑的那扇藏宝的门扉,还有后续的宝箱等物体,心中肯定对方所使的是红色的灵力。 “黑色的灵魂也是最有可能变成游灵的灵魂。”然而,芋头仍在讲述另一种颜色,“山中那些妖怪、鬼魂的传说,基本都是他们搞出来的。” “直到那些灵魂在漫长的流浪期间,洗清自身背负的罪恶,他们才被允许化作灵力、消散在这个世上……他们生前的躯体也将开始腐败、回归大地。” “当然,那些遗体如果被其他生灵吃了的话,早就化作生灵活动所需的能量了。”芋头迅速补充道,“不可能一直留在捕食者腹中的。” “那么,红色的灵魂呢”方诺指向视野中的那头熊,希望鸟女王能解答自己的困惑。 芋头则就着他的手指方向瞪了好一会儿鸟眼,这才想起来,巨熊曾动用过血红色的灵力。 她顿时大惊失色: “罪无可恕的生灵,他们的灵魂方能转变为鲜血的颜色。” 第一卷 25:被发现了 想要拥有强悍的力量,以及近乎无限的寿命,除了将自己的位格提升到“仙兽”外,还有一种途径。 但,很少有兽族会亲自实践。 那即是将自己的灵魂染为血色。 黑色的灵魂能保证妖兽逝后肉身不腐,天地为了让罪兽的灵魂赎清罪孽,令它永远在世间徘徊。 然而,那如血一般的红色,象征罪不可赦。 就连造就了一切生灵的天地,也拿这个彻底走上邪道的孩子没辙。 于是,天地放弃了他,他为这个世界所不容,无论是生是死,都不再是他的归宿。 就这样,他将自己“升格”为了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特殊存在,既不是生者,也非死者,遂触及了永恒。 依靠无数的罪恶,无数的鲜血,以及无法以数统计的、殒于他手的生命体,心怀血红的他登上了自己的鲜血王座,试图发起一场变革—— “我想用它们来,引发一场兽潮。” 巨熊通过某种渠道,得到了被认为是“兽王遗物”的宝物,然后,凭借蕴藏在宝物中的灵力,以及他所表现出来的“红色灵魂”之力,试图命令生活在这座黑暗森林中的所有兽族。 不过,作为一族之长的鸟女王却对这件事别有看法: “要是灵魂变成了红色,就相当于是死了,它将永远在世间仿徨,直到时间给予怜悯,赐予它以消亡……” “那头熊的年纪太小了,也就比我早出生个几年,那么短的时间内,他要做多大的恶事,才可能让自己的灵魂劣化为红色啊” “他一定是用了那堆遗物中的某个道具,让自己的灵力呈现出那种颜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鸟女王笃定道,“周围那些兽族也是如此,也不知道他们的胆子和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在这座弱肉强食的森林中,遇到这么个大肆宣扬自己“滥杀成性”、灵魂都被罪孽染红了的家伙,居然不想着赶紧远离,还围绕上去为他鼓掌、表示钦慕 真是嫌自己命长。 “红色灵魂的拥有者,里里外外都被潜意识中的负罪感和背负上的亡者意念污染了。”她告诫方诺和自己的族亲,“这种家伙普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很容易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突然暴起杀戮可是常事。” “你们以后要是遇到了,可千万不要凑上去。” “异乡的来客,我已经发现你们了。”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故作威严的声音以大气中的灵力为媒介,传达到了他们的耳畔。 而在它响起的一刹那间,二鸟一兽都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们皆听得懂这句话语的含义。 由此,声音的来源也十分明晰了——芋头和小黑当即往树下望去,果然对上了来自那头巨熊的视线。 “为何不站出来,让我们好好谈谈呢”不远处的红杉树底,熊罴露出狰狞的笑容,“你们也应该是听说了我的计划,前来支持我的吧” 他先前干掉那些“花皇使者”的时候,有不少体型较小的妖兽因为害怕而逃跑了,他自信他们会帮他四处宣传“兽潮再临”。 之所以用“异乡的来客”称呼躲在树上的那帮妖兽,是因为熊罴感知到了一丝陌生的灵力源。 所有长居于黑暗森林中的生灵,包括森林外圈“山之村”中的那伙人类,灵魂中都应被刻上了这座森林的印记,他们生是黑暗森林的住民,死也将是漫游在森林中的鬼魂……他们体内的灵力,只能化作森林或其他森林住民的补给,而不会被没有刻印的外来者掠夺。 为他们刻下印记的存在,即是这座森林的守护者——位于森林中心的“树中帝皇”,永痕树。 它为住在森林中的动物们驱散瘴气,也为组成森林的植物们提供充裕的、利于生长的灵力,并通过这些刻在灵魂上的印记,将生灵们联系起来。 所以,一旦有妖兽能成为永痕树下的“兽王”,他就能代替这棵树守护所有持有印记的生灵……“兽王”之位还具有另一重含义,也即借助树留下的印记,支配那些生灵。 然而,永痕树和它庇护的黑暗森林都只是玄采山脉的一部分,并非山脉的全部。 栖居在山脉其他地域的生灵,灵魂不属于这里,便没有刻印,就不会让目标是成为森林之主的熊罴感知到熟悉的气息。 “那两只鸟,能感觉到他们体内蕴含灵力,所以不是普通的生灵……应该是报丧鸟一族的。”熊罴暗自判断着,“这些鸟类,生性胆小多疑,他们既畏惧我,又困惑我的打算,所以才待在那边的树上窥探我这里的动静。” “他们身旁的那个毛团子,又是……” 是树松鼠还是寒号鸟亦或是某种猴子、某种山猫 “还是说……”巨熊眯起的眼眸逐渐放大,露出赤红的瞳孔。 “帮我把他们请过来。”他压低声音,对看似已站在自己这边的妖兽们道,“我会视情况,将兽王的遗物分享给你们……作为培养感情必需的步骤。” “喂喂,不太妙啊,小东西,还有女王。”黑羽红瞳的大鸟站在树梢上,不安地回眸说道,“他们盯上我们了,要跑吗其他族亲们这会儿也没动静了……我们本不该如此深入森林的。” “要是被捉住了,说不定还要逼问我们森林外围的事情。”小黑飞了起来,看向正迅速爬上自家女王脊背的小兽,“魔女大人明天要进山的消息若是给他们知道了,就更不妙了。” “小东西。”他一下凑近自家女王身畔,瞪着方诺道,“你可千万管住自己的嘴,别说漏出去。” “我看他对自己的计划很有自信。”方诺伏在芋头的羽毛中一动不动,嘴里嘟囔着小黑听不懂的话,“纵使那个女人毫无预兆地前来,估计也不会怕的。” “是因为有‘兽王的遗物’作为倚仗么” 方诺抬起头,感觉有一缕从不远处投射来的灵力在不断试探自己,它们就如同静电一般,吸附在自己的毛发上,给他的感觉很是别扭。 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从鸟女王的背上跳了下来,落回到树枝上。 “喂,你干啥呢”已经起飞的小黑顿时慌了神。 “那头熊的位格高于我们。”方诺一边聆听自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一边示意他的同行者先走,“我们三个,看来是做不到同时离开了。” 那股霸道的灵力,方才拂过他的身体,压得他险些无法呼吸,对于有能力飞走的鸟女王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再加上,他所听见的“来自世界的恶意”后紧跟的内容,竟达到了某个夸张至极、令他一时难以置信的数值! 这意味着林间听从那只熊安排,又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徒有恶意的妖兽,远超他们的想象。 “在白昼到来前,让我们在森林外面会合!” 无心思虑报丧鸟们能否理解他的想法,方诺蹬了下腿,便在这两位同行者的注视下,径自向树下冲去。 如此简单的行为被施展开来的那一瞬间,方诺立即感觉到森林间有无数双眼睛,统统转向了自己。 他一咬牙,过滤掉周围所有认为无须在意的信息,继续按照方才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行事。 报丧鸟们振翅的声音,也被他远远抛在了身后。 第一卷 26:缘 方诺很擅长假死。 在家族狩猎场的树林里玩捉迷藏的时候,他若不是扮鬼的那位,便铁定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在树底下或乱石滩里随便找一条缝隙,把自己缩成一团装进去,再放缓呼吸的频率,他便能依靠脑海内的胡思乱想,在那儿藏一整天。 一般等到清晨外出的长辈们带着猎物回来,他的兄长被打发来找了他一遍又一遍后,他才慢悠悠地从藏身处爬出,打个哈欠,装作没事兽般混进享用美餐的队伍。 冬季夜晚的树林十分契合他的外观,缩在树下、假装自己只是一块被雪覆盖的石头的方诺耐下心来,屏了好一会儿的呼吸,终于,身边不再有妖兽经过,繁杂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地面也许久没有颤动了。 方诺小心翼翼地放松对自身灵力的控制,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翻了个身舒展开四肢,接着没做丝毫迟疑地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他没有按自己和报丧鸟们说的那样,去森林外围与他们会合,而是孤注一掷般地朝森林中心闯了过去,仿佛比起性命,他更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然而,途径某处略感熟悉的风景时,方诺放慢了脚步。 不久前,生有人面的巨熊就是在这一片红杉林中,杀死了出声驳斥他阴谋的植物类妖兽们,然后命令被他吓到了的其他妖兽去追缉藏在树上的“异乡来客”。 此刻,原本群兽聚集的那棵树下,不见任何妖兽的身影,唯有那只由红色灵力构筑成的、满载发光宝物的箱子,还静静地放在那儿。 没有看守者,附近貌似也不存在陷阱。 无需细想也是十分可疑的情境。 方诺能感觉到,环绕在巨熊身周的煞气并未飘远,仍然在这附近徘徊,兴许,对方就藏在某一棵红杉树后——这些巨大植物的树干是如此粗壮,区区一头比人类中的成年男性稍微大一点的熊而已,树后面的空间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方诺并不惧怕他。 比起可能伤害到他的镜子碎片、与族亲们的“生离死别”、从他的狩猎行动中幸运逃脱的猎物,还有被封印在某个载体中、随时想逃出来作乱的未知威胁们,方诺在施行脑内想法的过程中,并未接收到有关巨熊的“恶意值增加提示”。 这使他感到惊奇。 他一边考虑这个现象背后“位格压制”因素的存在与否,一边鼓足勇气,以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前来一探究竟。 而促使他萌生这般念想的除了对巨熊态度的兴趣,以及对自身能力限制的探求欲外,灵力宝箱中的“兽王遗物”也是一大缘由。 光是伏在树梢上远远观望它们,他就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从那些珍宝上散发出来。 而且,并非是“贪欲”。 却好比是一个声音,在他耳畔絮絮念叨说:“我/我们与你有缘。” 对黄仙而言,“缘”的意义非凡。 就像既定的命运,一旦感知到它,便要尽自己所能地去把握住,无论这份“缘”会将自己引向怎样的未来。 族里的那些同辈们,在进行讨封活动时,应该也是靠自己的感觉寻找有缘者的,自己则不幸地被魔女捡到了,算是撞上了一个“孽缘”。 之前是“缘”主动找上门来,这回,他本应自己去捉住“缘”了……只是难度似乎有亿点大。 在这三者之外,还有一个挑起方诺兴致的,是巨熊表现出的“通晓语言”的能力。 没有一个黄仙会不对这样的存在感兴趣,这项能力与他们的家族本领重叠了,家族里的那些老辈们,甚至会因这种妖兽的现世感到自危。 方诺很想搞清楚这份能力的来由——是天生的是“兽王遗物”赠与的还是吞纳更多灵力、提升了位格后,自然而然就领悟了的 “我们总是会为自己的贪婪找各种借口,小家伙,你也是吗” 脑海中思绪纷飞的方诺待在不远处的树下,与躲起来的“宝箱看守者”僵持了许久,总算,对方率先感到不耐烦了,遂带着调侃的口吻开口道。 人面巨熊缓步从位于方诺视觉死角的一棵树后走出,实际看来,自方诺跑回这片树林的那一刻起,他就能注意到这只小兽,且能发起偷袭了。 “你一直在盯着我的宝物。”如人类般下肢着地的巨熊摊了摊手,表明了他的发现,“这很正常,受邀来此的妖兽们,都在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它们。” “不过,他们懂得收起自己的贪欲……比起满足欲望,他们更在意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环顾四周,轻叹了口气,“他们估计是不会回来了吧……嗯,是我找了个理由,放走了他们,真希望他们能认识到这一点呢。” 夜幕下,方诺缓缓从早已暴露的藏身处挪出,直起身体,仿佛是想拉低二者间的差距。 “你……” 方诺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颤,真是可笑,他的内心明明不存在任何恐惧,可他的本能却在不停警告自己,说: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眼前的巨熊,远没有魔女小屋里那17头真身不明的妖兽给他的感觉恐怖,方诺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真情实感战胜身为弱者的本能。 “喂,”他理应很享受这种能自由对话的感觉,无需考虑该用怎样的肢体语音让对方理解自己,也无需白白付诸期待,“你为什么——” “——能说出让所有妖兽同时听懂的语言” 他的表述很直白。 真是尴尬,方诺不由有些赧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又在“对方会如何回复”一事上投入了少许期盼……对这个嗜血、滥杀,做的都是些自己瞧不起的腌臜事的庞然大物,多出了一丝期许。 相较于这头尽做蠢事的巨兽,自己的弱小在这座森林中反而才是真正的罪过,因此,方诺渴望增强自己现有的本领、了解到更多与“能力”相关的信息。 “居然不逃么……”巨熊见现身的妖兽居然真的只有这么小一团,不禁微感惊愕,“你这外貌,莫非来自山那边的黄仙一族” “等一下……”他主动后退了几步,减少了自己身上携带的血腥气味对雪白小兽的影响,“我听说那边最近出了点小问题。” “哈” 黄仙岭出事了难道除了自己外,还有别的参加讨封活动的小黄仙,也被其他“魔女”捡回家了吗 山脉中难道真有十个魔女不成 山之村的村民好像提到过外界在“狩猎魔女”,可是,他们说的是山脉外的世界啊 第一卷 27:熊罴的真心 熊罴双目圆瞪,打量起面前的小兽:对方全身均披着如雪般洁白的、较短的毛发,只有尾端呈现黑色,毛也更长一些。 与他记忆中的“黄仙”十分相似。 同时,方诺也在仔细端详面前的巨熊,只觉对方的脑袋与躯体一点也不匹配: 巨熊脖颈以下,身披粗密且有光泽的棕色毛发,体形健硕,肩背向后隆起,长长的尖爪自手臂最前端厚厚的毛发中伸出,尽管看上去粗钝,实则锋利无比、杀伤力极大。 可倘若只看他的脑袋,那却是张放在人群中有一定欺骗性的面庞,五官匀称,除了鼻子的部位稍黑了些外,足以称得上“清秀”。 在他浓密的棕褐色头发下,并没有生出人类的耳朵,倒是在略微靠近头顶的地方,有一对圆耳朵若隐若现,颜色比头发更深、与他的体毛相近。 选择变化成人头熊身的模样,是为了更好的满足自己的癖好、蒙骗人类以给予致命一击吗 “你一点也不畏惧我。”巨熊慢条斯理地评价起了面前小兽的表现,“甚至,还有勇气观察我。” “是因为黄仙一族特有的傲慢品性吗” 栖居在黄仙岭中的妖兽家族,自持晋升位格的秘法,所以素来瞧不起那些需要捕食外族妖兽、甚至同类相食,方能提升自身力量的种族。 那个家族以“仙”为名,不愿沾上尘世间一点污浊,然而,他们看待事情也有着双重标准——至少在熊罴的认知中是如此——毕竟,捕食山脉中的普通生灵,与捕食启灵后的妖兽,这两桩事又有什么区别呢 “告诉我,黄仙岭出了什么事。”面前的小兽倒是嚣张得很,见自己给了台阶,不急着往下,反而还开始蹬鼻子上脸了,“别看我这样……我在感知恶意上还是挺擅长的。” “你追不上我。”方诺强调道。 熊类妖兽的嗅觉很灵敏,善于游泳和上树,平时虽然走起路来慢慢悠悠,不怎么灵活的样子,但要真的盯上了某只猎物,追赶上它也将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方诺有甩开他的自信。 巨熊的灵力感知再怎么杰出,遇上“假死一流”、尤其擅长抑制灵力释放的他后,也是全无用武之地……因为根本感知不到从他体内释放出的灵力。 而经过家族的教育,他牢记这个种族的感官唯有“嗅觉”是出类拔萃的,听力就与山之村那帮人类差不多,在夜间视力也相对较差。 对方诺而言,让一只妖兽嗅觉失灵,并非难事。 之前那帮听从巨熊命令跑来抓捕他们的妖兽,可是贡献给他了很多恶意值呢。 若是巨熊突然发难,他不介意改造一下这片红杉林的生态环境,靠各种带有刺鼻香气的药草彻底堵死对方最优秀的那个感官。 “我不想伤害你。”熊罴瞅着面前小兽脸上认真的神情,不禁失笑道,“像你这样思考事情简单……不,是敢作敢为的年轻兽族,在这座森林中已经很少了。” “我虽然不看好你,”他摇了摇头,用宛如在宣告绝症般的口吻说,“但是,还挺喜欢你的。” “哈”这些评价是从何而来的方诺挺起腹背,显得更加不惧怕面前的庞然大物,“我问了你两个问题了,可是,你却一个都没有正面回复我。” “我们分明能进行有效的交流。”雪白小兽的话语间,竟多出了几分埋怨的意味。 他没能从大气灵力中得到任何反馈,对此,他心中居然还涌现出了些许委屈的情感。 “你当真来自山的那边”熊罴再三确认起面前小兽的来历,旋即感慨道,“那还真是非常遥远的地方,我也是依靠风中的声音,还有林中飞禽们的报信,才能知晓那里的事情。” “听说他们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家族成员。”熊罴上下审视方诺,“在某场已成惯例的仪式后,他们发现了这个事实,于是全族都陷入惊慌。” 可是,根据族内长辈们的说法,总会有族亲在讨封活动后离开巢穴的呀 方诺对巨熊口中家族的表现感到不解,究竟走的是哪位族亲,竟能让举族陷于混乱 “你的毛色倒是少见,在山的这边看到你时,我还以为你就是他们在找的家族成员。”嗜血的巨熊这会儿倒表现得很实诚,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可是,我感知过你体内蕴含的灵力……又觉得你不可能是。” 这句话着实扎心了,方诺想。 “我和你们黄仙一族有渊源。”对方又道,“本来应按照情分,试着把你这个小家伙送回山的那边……” 闻言,方诺的双眼中仿佛冒出了星星,脑海中所有对巨熊的偏见、少许的害怕,以及目睹对方拖拽动物遗体而产生的些微反胃感,似乎都清空了。 “但还是算了。” 本以为被消除的厌恶感全都回来了呢,托这句话的福。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了。”熊罴连忙开始解释自己的说辞,“我不能去黄仙岭,那里不欢迎我这样的妖兽。” 没办法,将杀戮刻进血脉中的棕熊一族,对弱小妖兽的压制实在是太严重了。 假使他真的到了“兽王”应有的位格,恐怕一进到黄仙岭,就会导致那边尚未接触外界的小辈们尽数暴毙。 而以他现在的压迫力,估计还没进入黄仙们的领地,就会把那群老黄仙们引来自己身周,以命相搏来将他赶出那片土地。 要说他都杀了那么多生灵、妖兽甚至是人类了,为什么要在意远在“山那边”的黄仙一族这便是他们之间的“缘”了——那个种族对他有恩,缺德也是要有分寸的。 “没有你们黄仙一族,就没有现在的我。”熊罴伏下身,正视起眼前的雪白毛团来,“我对你们一族再了解不过了,我知道你们因何倨傲,也知道你们一直在追寻什么、试图达成什么。” “你为什么想引起兽潮” 方诺听了半天,感觉不是很难理解巨熊对自己、对自己家族的感情——他在这一方面向来很迟钝,且缺乏同理心。 他只是在对巨熊不断答非所问的表现感到失望,并对自己和对方的交流感到稍许厌烦了……所以,干脆直接抛出一个重磅问题,好结束这一切吧。 话说回来,自己可是陪那魔女在村子里上上下下跑了一天,晚上还要熬夜学习、筹谋在魔女的藏粮中搞恶作剧……自己可是累得很啊! 反正,巨熊似乎也不打算送自己回家,这条意外“开通”的道路已经断了;巨熊好像也不打算告诉自己他“通晓语言”的原因,自己的兴趣也快消磨殆尽了。 如是想着的方诺,紧盯着巨熊的动作,生怕自己避不开对方的第一次突袭。 “我为什么想引起兽潮” 然而,对方的行动并未如他所料。 “哈哈哈哈!”熊罴忽地仰头狂笑起来,笑声渐轻下来后,他将目光投向视野中的小兽,神色庄重地答道: “因为,我想要晋升为仙兽啊。” “就和你们黄仙一族的夙愿一样。”他道,“你们依靠其他生命的认可,增加体内的灵力,提升自己的位格……但是,我却无法这么做。” “必须依赖鲜血,依赖一条有一条的生命,才能铺就独属于我的、通往‘仙兽’位格的康庄大道!” “我想——” 他伸出一条前臂,尖利的爪子仿佛已能够到方诺的鼻尖,可方诺仍然没听到任何有关“恶意”的提示。 “成为兽王!” 话音刚落,不远处红杉树下的宝箱中,那些“兽王遗物”们似是在响应他的话语一般,纷纷散发出璀璨的、仿佛能照亮黑夜的光芒。 第一卷 28:结交善缘 杀戮不是为了生存,也绝非兴趣使然,仅仅是一条且是唯一的一条“道路”,能让未曾踏出过大山的妖兽触及更高层次的位格。 比起相信自己是机缘巧合下找到了某位失踪兽王的遗物,熊罴更相信是它们回应了自己的心愿。 “从得到它们的那一天起,我就认定兽王的位置唯我莫属了。”他告诉方诺,“前任被永痕树认可的森林之王,已经失去下落很长一段时间了,森林失去了它的掌管者,充斥其中的灵力势必会迎来平衡倒塌的那一天。” “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方诺的注意力被不远处七彩斑斓的“兽王遗物”吸引,根本没关心熊罴倾诉的内容。 “……我不属于这片森林。” 过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发觉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似是有所期待。 “我只想回黄仙岭。” 他决定顺从自己的第一判断,不过,这个答复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一句实话。 “很抱歉我没法带你去那里。”熊罴松了口气。 对方的这般表现,在方诺看来,已能说明许多问题。 “不过,”巨熊留意起方诺的神情变化,语气稍显柔和,“我可以托黑暗森林里的妖兽……就是刚才跑掉的那些,在他们中找一个擅长远足的,替你去黄仙岭传一个口信。” “哦”雪白的小兽顿时挺直身子,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告诉我你想传达给亲戚朋友们的事情,我会为你安排的。” “那就请你跟他们说,再过七……五六天,我会想办法自己回去,我现在很好,处境很平安,让他们不要担心我。” “嗯,没问题。” “真的可以吗难道说,你把‘帮助意外闯入森林的异乡来客’这件事,当成了森林之王的义务”方诺对巨熊的配合感到惊讶。 面前这头“掠夺生命不眨眼”的巨熊,一点也没有吝啬自己的友好,仿佛是把全部的罪恶感都倾泻在了刚认识的年轻兽族身上,决心竭尽全力地为对方提供帮助。 方诺问他原因,他只说是“为了偿还欠黄仙一族的恩情”: “我想要了却这段缘分,帮助你是个不错的机会。” 而当方诺追问起“恩情”的内幕时,巨熊却闭口不谈了。 沉默了片刻后,巨熊转过身,朝装满“兽王遗物”的宝箱走去。 在这一过程中,他还不忘扭头示意方诺跟上自己,别一心只想着“试探一下,然后跑掉”。 “我的家族……奉行‘独居’的生活方式。”待抵达宝箱跟前,他才姗姗启齿,“通过族内的独立考核后,我们便会与自己的母亲、兄弟分别,漫游所有步行所及之地,寻找属于自己的领地。” “某一天清晨,我醒过来后,才真正认识到:从今往后,自己必须独自生活了。” “我从母亲那里继承来了捕猎的本领。”他一挥前臂,尖利的爪子割破空气,于对面的红杉树树干上留下醒目的爪痕,“所以,我基本不愁生计……每天,忘却了自己妖兽的身份,作为活动区域内唯一的顶级捕食者,宛如野兽一样活着。”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怎么可能理解啊。”方诺腹诽着,终究没有打搅对方回忆往昔。 “直到有一天,我闯入了黄仙岭。”巨熊语出惊兽,“我捕获了一只妖兽,并吃了他。” 你当着一只黄仙的面,说你捕食了一只黄仙 方诺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有些心累。 故事的走向似乎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他本以为,是族内的某些长老救了刚刚独立的小熊一命,才让其成长为嗜血的庞然大物后,仍对旧日的救命之恩念念不忘。 “在那个瞬间,我突然开窍了。” 在吞噬了一只精通语言的黄仙之后,巨熊忽地发现,自己也能听懂其他生物所说的话了。 这本应是提升位格的过程中才有机会领悟的能力,可他却依靠狩猎拥有此项能力的妖兽,轻而易举地掌握了它。 “我从之后赶来讨伐、驱逐我的黄仙长老那里,获悉了许多妖兽家族提升自己力量的方法……他们拿我没辙,为了保全自己和家族成员的性命,告诉了我许多‘妖兽’和‘生灵’的不同点,既帮我开拓了视野,还帮我指明了前程。” “别把‘靠武力胁迫’说得这么动听啊!” “你有必要把这桩事看作需要回报的恩情吗”方诺很想这么质问对方。 在他看来,巨熊和黄仙一族就如同他与魔女,二者间皆由孽缘相连。 “后来,我又从别的种族那里,收获来了其他能力……”巨熊继续叙述道,“从我至那时为止的见闻中,我渐渐认识到一件事:一只妖兽能同时掌控的能力是有限的。” “越是渴望增强自己的力量,越是会被如同累赘的无用能力拖累,我刻意保留下来了最初得到的语言能力,其他的技能却在一次次狩猎中被轮番取代。” “你通过狩猎人类,得到了人类的外表吗”方诺听懂了,“虽然只得到了一个脑袋。” “我捕获的那只黄仙,刚好是那一代语言能力最好的一位,我舍不得放弃它。”巨熊瞥了一眼方诺,“既然已经有了这项能力,重复吞噬也对巩固和提升它无益……而且,你年纪还小,前途‘也许’不可限量。” 他在意思是‘也许’的词语上加重了发音。 “我不介意与你结交一段善缘。” “小家伙,”他正色道,“你叫什么切勿欺瞒我,我希望听到实话,也不会在这个回答上亏待你的。” 他的意思是,他会根据方诺的回复,酌情给予“奖赏”。 就像他先前命令群兽去追捕报丧鸟和方诺一样,“视情况分配兽王的遗物”——听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方诺却在这个要求上犯了难。 他拥有很多“名字”,族亲们按他在兄弟姐妹中的位列来称呼他,魔女则遵照他给的提示,唤他为“六六”……然而,他的自我认知,却是“方诺”这个来历不明的名字。 “我叫‘方诺’。”末了,他鬼使神差地将心中自己对自己的称呼告知了对方,“在你耳中,这个名字是怎么发音的” “‘方诺’。”巨熊郑重其事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我叫‘熊罴’,这是我离开家族后,畏惧我的生灵们为我取的名字。” “那么,”正式相识后,熊罴蹲坐在宝箱跟前,抬手示意方诺上前,“方诺,我允许你从其中挑选一样遗物——其光辉一定不能是最耀眼的,其体积也一定不能是最显著的。” 话虽如此,这也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馅饼,令方诺不得不感到怀疑。 “无需生疑。”熊罴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首先,你勇气可嘉;其次,我的志向是成为这座森林的掌权者,必然要与山脉中的其他势力结交,你先前的回复很合我心意,相信你能成为一块很好的跳板。” “再者,我的确欠了你们一族恩情,帮助你,就当是在报恩了。” “这些遗物中蕴含磅礴的灵力,你想用它们来引发计划中的兽潮……”方诺弓起脊背,既像是想要试探着前进,又似是在准备跑路,“可你又愿意把它们分享给其他妖兽。” 也就是说,他想,熊罴筹划的“兽潮”已经脱离了准备阶段,步入“现在进行时”了。 “森林迟迟无主,就算不依靠这些遗物,紊乱的灵力也会在近日促成兽潮爆发。”熊罴低垂下眼帘,将目光投向箱子里的发光珠宝,“我收集他们,不过是做一道保险。” “这些遗物并非来自同一任兽王,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我从山脉各地的兽王遗迹、墓穴中挖掘出来的……至于最后一任被永痕树认可、却失踪多年的那位兽王,我不确定他的遗物是否混在它们之中。” 对方说的越多,方诺脑海中“转身就走”的念头就越茁壮成长。 这是兽之常情,没点戒心,很容易就会变成红杉树的肥料。 “还不信任我吗”熊罴无奈苦笑,“我开始有些恼火了……”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不杀你,回报欠黄仙一族的恩情……我不会反悔的。” “这样好了,”出乎方诺意料的,面前这头初见没多久的巨熊,在“帮助他”一事上居然真的是认真的,“我可以发誓——以兽王的名义,我不会伤害你。” “你说搜集遗物是为了保险……” 对方既已做到这一地步,自己再不靠近一些,那就真的是在作死了。 方诺一边挑起话题分散熊罴的注意力,边迅速奔至宝箱边上,随后,他直立起来,刚好可以够到箱子的边沿、看清最上面一层发光物的轮廓。 “……是想用它们来对付森林外那座村庄的守护者吗”方诺故意打探起了巨熊对魔女的看法。 “亦或是,提防有‘能人’组织起来、破坏你的设想”他想起了白天报丧鸟们讲述的有关“上一次兽潮”的内容,那个时候,熊罴出生了吗 “是啊。”熊罴大方地承认了,“就算我被那个村落中有能力的人类逼入穷途末路,我也可以通过汲取遗物中的灵力,扭转乾坤。” “若是真到了那等地步,相信他们的体力和灵力储备也已到极限了……他们是打不赢我的,而我,则会以他们的头颅为杯,用他们的骨架拼成荣耀的王座,踩着由他们的血液灌溉出的植被,登上至高的兽王之位。” “哇哦。”听上去可真了不得。 “下一个红星日,便是那些人类血流成河之时。”熊罴张开双臂,庄严宣告道,“我会让十年前的那场兽潮,在相同的地点再度上演!” 听上去,他似乎存了不少私心。 方诺注视着宝箱中铺在最上层的各式各样的珠宝,心中掂量起了自己在近几天内归乡的可能性。 待今日天明,魔女就要进山,这头巨熊的盘算也即将迎来初次的考验。 如此想来,时间貌似还有很多,他完全可以等待魔女与“王者巨熊”间也许会爆发的战斗出了结果,再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而此刻,他的理性已抵御不住宝箱中“兽王遗物”们的吸引力了——他将目光尽数投向箱中的事物,只觉厚重的年代感扑面而来的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里面的事物会说话,且在不断呼唤着自己。 除去这两种感想外,这满箱的珍宝,更给予他一种奇特的美的感觉,哪怕光芒逐渐从它们的表面褪去,那种美感也仍旧存在。 第一卷 29:正面反馈 好美。 方诺怔怔地盯着宝箱中的遗物,心中波澜万千。 随着其上的光华逐渐消退,岁月流逝的痕迹浮现在了每一件遗物的表面,他只觉它们承载着枯萎与颓废,凝聚着妖邪与空灵……它们的“美”绝非寻常妖兽口中的“美”,而是一种异样的、也许唯有“有缘者”方可领悟到的美。 其中给他感觉最甚的,莫过于一枚被其他遗物挤到箱子角落里的浅绿色宝石。 可那只是一块常见的“森林绿石”,在春季黄仙岭的狩猎场中,随处都能捡到这样的石头,尽管光泽和透明度都比不上箱中的这个,但怎么看……这块石头都像是熊罴制造“奇迹”时不小心混进去的。 它也是兽王的遗物吗 方诺伸出小手,扒拉了一下箱中的宝石。 它的一端连着一条银色的细绳,细绳上还点缀了不少亮闪闪的小石子,证明它确实不是滥竽充数的。 “我的手上有一个撒手锏。”这会儿,坐在宝箱边上的巨熊又开始谈论先前的话题了,“能对付‘能人’的同时也能解决我们自己……” “一旦我陷入险境,制造兽潮的计划兴许就要告吹,所以我才准备了那样的撒手锏,以免自己在约定的时刻到来前,遭到能人们的讨伐。” 方诺把那颗带链子的石头揽进怀里,用胸口厚厚的冬毛掩藏住,随后扭头看向边上的熊罴,“哦”了一声。 “我可以走了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取走那枚森林绿石后,眼前满箱可能提升妖兽力量的“兽王遗物”对他的吸引力打了个对折,或许还不止如此。 “我觉得天就要亮了。”雪白的小兽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接着双眼一大一小地观察起巨熊的动作来。 “难得,你遇上了语言互通的妖兽。” 熊罴似是还打算卖给他更多的情面,话语间循循善诱,方诺却判断不出他安的什么心。 “既已结下善缘,不打算在我身上试一试么我会给予你认可,这样一来,你就能分享到我的灵力。” “虽不至于成为我的眷属,但也能勉强算是与我方才的宣誓扯平了——我们永远无法伤害到彼此,这不就是结交善缘的目的么” 方诺听得懵懵懂懂。 他见识尚浅,除了族亲、报丧鸟还有那魔女外,基本没有和其他的外界生灵有过深入往来,此时听熊罴这般说法,仅能体会出对方言辞中的不怀好意,却说不清对方究竟在谋算何事。 熊罴帮助他,又能从他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呢 方诺想不出,只觉自己短时间内是不亏的,他拎得清,送到眼前的恩惠不要白不要,拿那颗森林绿石也不违他的原则与本性。 只有自己变强了、活得更久了,才能更好地回报欠下的恩情——“黄仙报恩,十年不晚”,这是他自己说的。 “权当是一次实践,若是有效果了,下次把獬豸草混进村民的食料里,也不会增加我的负罪感。”他想。 “那好吧。” 第一次与强悍的妖兽畅谈如此之久,稍微累积了点经验的方诺慌慌张张地调动起周围的灵力,而后沉声问道: “你看我像什么——像熊,还是像仙” 遇人问人,遇熊问熊,只要得到的答案是正面的,不是那些没价值的、乱七八糟的骂言,他就能得到大气灵力的反馈、修为有所上升。 不过,他其实挺害怕熊罴胡乱作答的。 不是所有妖兽或人类,都能承担得起“乱封仙”的责任,假使对方真的回答了“像仙”,可能会被一次性抽取大量灵力不说,日后的气运、身体状况和寿命,都有概率受到影响…… “你同我想象中的仙兽一模一样。”然而,对方还真这么回答了。 “你——” 方诺刚想责问对方是否清醒,却在最后一个字音于耳畔响起的那一瞬间,感觉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传入他的身躯中。 紧随其后的,竟是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他听见了群兽奔腾的声音,还有撕心裂肺的啼鸣、哭泣的声响,而作为它们共同的背景音的,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潺潺流水拍打河岸的声音。 睁开眼,他看见了熊熊燃烧的山火,以及在火海中仓皇逃窜的陌生兽群。 一堵由岩石砌成的高墙拔地而起,分割了疲于逃命的妖兽们,侥幸没被墙壁围困住的妖兽折返回来,竭尽全力地攻击这座奇迹造物。 方诺能听懂他们的语言,那些妖兽在责骂自然界的不公,在质疑,在困惑……然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随着从高墙上射下来的箭矢,宛如云烟,“一吹即散”了。 方诺感觉自己的视野一会儿悬停在半空中,一会儿又深入森林、伏在奔跑着的众兽脚边;下一刻,它又跑到了那座非自然的造物上,目睹身穿奇装异服的人类朝下方密密麻麻的兽群发起攻击。 这里是……他迅速做出判断。 他来到了许多年前那场兽潮爆发的时间点。 可是……为什么 这是黄仙一族秘法施展成功后应有的反馈吗若是如此,族内长辈们怎么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 突然间,他的目光被一头正急于攀墙的巨兽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头成年的熊族妖兽,几次攀爬失败后,干脆拼尽全力地攻击起石墙的地基来。 他时而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却引来更多的箭矢攻击。 他的身下,依偎着两头幼兽,正不停发出嘤嘤的啼哭声,从外表上看起来,他们出生还不足一个季度。 那应当是一头母熊——方诺修正了自己的判断。 森林失主,群兽暴动,兽潮由此而发。 方诺在这段记忆里,不仅仅听到了群兽的吼叫声,他还听见了来自他们内心的声音,他们有的在诘问这一任兽王的去向,还有的在祈求传说中的神兽的护佑。 众兽的意识汇聚成了一条壮阔无比的河流,淹没了已成火海的森林,也掩盖住了在这场旧日灾厄中逝去的妖兽的遗体。 无数颗璀璨的晶体沉积在意识之河底部,而后,河流的幻象散去,这片记忆空间在一刹那间经历了沧海桑田、岁月变迁。 昔日由能人们构筑起的高墙重新变为平地,埋葬兽族遗体的森林移植迎来了新的一批住民,他们清理掉枯萎的树木,开垦田地,修建道路……“山之村”出现了,越来越多从山外逃难来的人类,在这片土地上定居。 方诺的视角忽然间又换了个地方,他看见郁郁葱葱的森林中,突兀地睁开了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透着憎意地凝望着森林外围的村落。 过去的熊罴深吸了一口气,在与母亲和兄弟分别后,他四处漫游,寻找失踪兽王遗留下的痕迹,最终收集来了许多秘宝,并借助它们的力量,将自己的灵力变幻为了威慑感十足的赤色。 如今,自认为已准备好一切的他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人类的领地,他想为自己的童年报仇,也是盯上了埋在人类村落下的群兽遗藏。 方诺猛地从这段不断跳跃的旧日情境中脱离出来,他大口喘着气,无心感知自己目前的灵力储备,抬起头,对上熊罴不知是关切、还是别有用意的视线。 他仓促向其道别,逃也似地带着此行“唯一的收获”离开了这片红杉林。 还好,熊罴真的遵守了誓言,并没有追上来,只是静静地目睹他离去。 在森林外围,他凑巧遇上了正在担心他的两只报丧鸟,于是,他搭上这辆“交通工具”,返回了魔女的小屋。 第一卷 30:最危险的地方 赶在破晓之前,惊魂未定的方诺回到了魔女的小屋中。 他感觉自己的半颗心仍沉浸在先前那片记忆空间中,耳畔是厮杀声与烈火熊熊声的齐鸣,闭上眼,唯见无穷火光,不由令他想起那些浸染在赤红光辉下的箭冢焦骸。 这时候,那枚从宝箱里顺来的森林绿石随着他的动作,“啪嗒”从他的毛发中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的神志才得以清醒过来。 可随后,一股疲惫感袭上他的心头。 不过,这般现象不值得他感到惊惶——应该说,他早已预料到自己会在深夜冒险结束后感到困顿。 方诺抬手揉了揉脸,决定在因过度疲乏失去意识之前,先找个靠谱的地方把这块“兽王的遗物”藏起来,待他休息够了,再在剩余的这些日子里好好研究,看看能否从中获益。 环顾四周,尽管睡意朦胧,方诺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对这间屋子布局的认知仅限于“窗户到书架”这块区域。 他不知道魔女会不会去其他家具摆设那儿翻找东西,也没搞清楚小屋内每扇门通往的是哪个房间。 何况,他亲眼见证过魔女施展能力、制造各式各样的“奇迹”,这间小屋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称得上“隐秘”、称得上“安全”的。 自己不应该这么果断就跑路的,方诺心想。 现在离天亮还有段时间,他本可以继续向熊罴这位“修炼道路上的先行者”请教一下“位格”和“能力”的对应关系,弄清楚不同的能力阶级分别对照哪种“奇迹”。 对方既然帮了他这么多,便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有所隐瞒……他错过了一个收获知识的好机会。 但事已至此,若不是他已经跑了,他又怎么能确定熊罴不会突发杀心再怎么检讨,也只是过时的、毫无意义的举动了。 “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方诺看向窗外,先是感慨,随后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起来,“不,应该是不会再见了吧。” 对方是为了当兽王,甘愿让幼时经历的灾厄重演的狂徒……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别再见面为好。 “有了!” 收敛起思绪、尽量减少游思妄想的方诺突然间有了主意,遂拖着疲倦的身子,朝书架的方向挪去。 期间,他还把之前自己搬出来的书踢乱了,让它们的摆放看起来不再那么刻意。 他几步攀登上书架的最上层,印象中魔女就是把那本封印了许多邪恶妖兽的书摆在了这里,以为这么做方诺就够不到它。 她想得太简单了。 方诺叼着缀在那块绿宝石上的链子,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了书脊与两边书封形成的凹槽处。 石头的大小正正好,平时也不会发光,很难引起人类的注意力。 在他看来,这本书算得上是这间屋子里最危险的地方,外来的客人一般不会留意放在书架最上面的它,小屋的主人大概率也不会经常去翻动。 就藏一场梦的时间,“最危险的地方”也能摇身一变成为“最安全的地方”。 …… 方诺做了一场梦。 他梦见自己找到了当年那场兽潮过后群兽的永眠之所,挖开地表的砂石,映入眼帘的尽是亮闪闪的灵魂结晶,各种颜色的都有。 因为提前一步找到了这些逝者的遗藏,他有了劝阻熊罴改变计划的理由,至少在梦里,那头熊没必要为了这些能增强力量、有助于晋升位格的石头,发起兽潮把山之村夷为平地。 然而,到了梦境的尾声,听完他的阐述的巨熊发出一声冷笑,随后质问他: “你真以为……我有这么肤浅么” 方诺顿时惊醒过来。 “仇恨……仇恨……报丧鸟认为人类是坚强的,是了不起的,他们代替兽族在灾厄的遗址上修建了村庄,既是守护也是‘镇压’那些亡者的灵魂。” 那头熊显然持有别样的看法。 方诺渐渐从方才的梦中回过神来,发现天已大亮,赐予万物光与热的恒星“异时空”已在天空高高挂起,屋外时不时传来群鸟的鸣叫声。 屋内却安静得很。 魔女估计已经出门了,她说过要进山里去的。 方诺爬起身,发现自己现处的位置与先前倒下的地方不一样,应该是魔女把他抱上了桌、放进了花朵形状的靠垫里。 昨夜被他霍霍过的书籍,此时也都被收回了书架上。 房间内窗明几净,方诺的心情也因此灿烂起来。 他伸了个懒腰,匆匆跳下桌子,三步并作两步奔至之前藏东西的地方,想要好好研究那枚据说出自某位兽王的绿石头。 然而,他的情绪很快就重归阴郁,且脑海中还萌生出了“打死睡着前的自己”的念想。 “东西呢!” 随着“恶意值增加”的提示音想起,方诺正式断定了“那本封印妖兽的书籍连带着他的森林绿石一并被魔女带走”的事实。 方诺一时脱力,从书架最上方滑落到了地面。 那个女人……满屋子其他东西不拿,偏偏取走了藏有兽王遗物的那本书! 方诺简直要被气坏了——既是因魔女的行为感到恼火,又是在为自己的想当然生闷气。 他早该想到的,魔女要进山,就有可能遇上对人类有威胁的妖兽,就势必要捎上那本可以封印妖兽的书。 “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方诺瘫软在地上,目光往上斜视,恨恨地瞪着书架上原本放着那本书的位置。 还没等他自我懊悔完,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扰乱了他的全部思绪。 方诺跳上桌,脸贴在窗户上,努力往处于视觉死角的门那边张望。 看不到门口来客长什么样,又听那敲门声越发急促,方诺便干脆主动跑去打开了门。 反正,量底下村落里的那帮人类也没胆子跑来魔女之家这边作乱。 纵使那些人真跑来搞事情,也伤害不了他。 门甫一往外开了条缝,一张熟悉的面孔便跃入了方诺的视野。 来者是昨天被魔女救下的猎户之子,名为“诺卡”的年轻人类。 诺卡和他的妹妹没能参加昨天下午的制作花草茶活动,魔女对此还伤了好一会儿的心,她以为是自己的恶名把少年们吓跑了。 这会儿,诺卡拎着大包小包的,肩上还扛了一个用麻纤维编成的筐,再看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方诺猜测他是上门来送报酬的。 大概是和妹妹一起找了一个晚上的合适礼物,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赶来,想要给魔女一个惊喜吧。 可惜,魔女平日里起得很早,今天也是早早就出门了。 第一卷 31:《异时空·彼方纪元》 “第一个月份是起始之月,人们为它冠上了‘元月’之名。” “第二个月份是复苏之月,又被称作‘雪月’。” “春天在每年的第三个月份降临这座山脉,于是,第三个月份也被叫做‘春月’。” “接下来是新生的月份——兴月,然后是风、火、水、土,分别以自然界中的四元素为名的四个月份。” “一年进入秋季,这是满载纷争、衰亡和追念的季度,‘纷争之月’、‘衰亡之月’和‘追念之月’,很好记吧” “它们对应的简称,则是‘牧月’、‘收月’及‘寒月’。” “一年中最后一个月份,被称作‘佑月’,在这一个月中,生灵的信仰力到达了巅峰,但他们的生命力也开始持续走低……这是妖兽及他们背后的兽族王者最喜欢的月份,人类则不然。” “元月,雪月,春月,兴月,风月,火月,水月,土月,牧月,收月,寒月,佑月,我们星球上的一年被划分为这十二个月份,我们则习惯于以数字作为前缀来称呼它们。” “而每隔十二个循环,一年就会多出一个小月,曾经被称作‘无名之月’或‘循环之月’,它携带有神秘学的意义,各种灾难或是自然发生的奇迹都眷顾着它,于是,它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奇迹之月’。” “哇哦,哥哥,你懂的好多呀。” 山之村内,某座猎户的小屋中,佩戴着红色蝴蝶结的女孩艾丽卡坐在一张破旧的小方桌旁,双手托腮,一脸钦佩地望着对面的兄长。 诺卡则手捧一本已被翻开的厚重书籍,原先正向他妹妹诵读当前页面上的内容,这会儿听见艾丽卡的奉承,脸上微微泛红,有些羞涩地回应道: “还好、还好啦。 “这些都是过时了的知识,现代人类以简洁为美,早就把这些凌乱的别称淘汰掉了……” 他挠了挠头: “我们只用记得一年分十二个月、四个季度,而每个月大约能挤进四个多一点的红星日就够了……对了,还有分、秒、时、日,这些都是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概念,你可要全都记好了,艾丽卡。” “万一哪天我突然撒手人寰……”诺卡微低下头,嘴里开始念叨起不好的事情来,“你就只能一个人在这个世上生活了,在山里面还好,若是去了外面,谁知道会遇上怎样的危险呢” “哥哥!”艾丽卡脸上稍显怒容,“少说点这种话吧,你能活很久的,一定!” “那就承你吉言啦,艾丽卡。”诺卡讪笑着回应道。 不过,他又很快改口,表示自己想留一道“保险”: “果然,还是应该拜托一下村里靠谱的大人……不知道魔女大人缺不缺学生。 “对你这样细心的女孩而言,配置药草和熬制汤剂应该不会很难……等等,别哭,我只是说说而已,没打算真的去做。” “可是,哥哥你已经做好再次拜访魔女大人的准备了不是吗”一直被兄长贴心照顾的小女孩哭得梨花带雨,“堆在壁炉旁的那些包裹,还有扎成捆、塞在筐子里的那几束植物,不是你为了报答魔女而特意整理出来的吗” “她救了我们的命呀,艾丽卡。”诺卡合上手边的书籍,叹了口气。 他起身走到小屋唯一的窗边,拉开窗帘,看向自远处连绵的群山间微微泛出的曙光。 “昨天下山后,我就决定了。”他说,“今天一早,我便去拜访她。” “魔女大人每天都会接到许多委托。”他松开手,任挂在窗户上方的陈旧布帘自然垂下,“所以,我没必要去得太早。” 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做第一个打搅她早起余兴的人。” “真的会有人高兴每天早起吗”他的妹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也许,我们每一次上门拜访,都是在打搅她的休息。” “嗯……”诺卡一时语塞,良久,才勉力答道,“至少,我有准备答谢的礼物。” “而且,”他微俯下身,双臂撑在桌面上,认真对上妹妹的视线,“你认为,我们起的难道不算早吗” 天才蒙蒙亮,这对兄妹已在一盏破灯昏暗的灯光下,坐在桌边开起小会来了。 这回轮到艾丽卡无语了,不过,看在自家兄长似已下定决心的份上,她没在抛出反驳的观点,而是十分配合地站起身,从小屋的各个角落里取来了哥哥收拾了一晚的各项回礼,然后将它们全部堆在了桌面上。 “艾丽卡,”诺卡打量着自己辛苦了数个小时的成果,神情很是得意,“你知道吗,不同的药草有着相应的属性,像魔女大人那样有能力的人类,便能倚仗这些属性背后的神秘学意义,构筑出各式各样的奇迹。” “有些药草在制作疗伤药、感冒药之余,还能用来制作护身符……或是占卜、预言。” “你会吗,哥哥”艾丽卡毫不客气地问道。 “我只是个普通人。”诺卡无奈地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一抹苦涩的神情。 他将手放在先前读给妹妹听的那本书上,轻轻拂过书封,再慢慢摩挲手指,感受书本遗留在指尖的奇特触感。 艾丽卡好奇地扫了一眼被兄长用手掌覆盖大半的书封,依稀辨别出了组成标题的部分字样: “异时空、彼方纪元……” “这是上次那位巡山者先生托付给我的遗物。”见妹妹将目光投了过来,诺卡大方介绍道,“准确的说,是在他为了我们牺牲前,硬塞给我、让我增加见识用的书。” “你没有把它交给魔女大人吗”艾丽卡闻言瞪大了眼,感觉自家兄长的举动有点不符合自己的意料。 “这上面记录的只是些过去的常识。”诺卡摊了摊手,“有些内容就连村里的大人们都不用了,早就落后于时代了。” 书中的知识,也只有和艾丽卡同龄的小辈还需要有人特意去传授,村里的长者们并非不了解,仅仅是“用不上”。 “而且,这上面像是四元素之类的……”诺卡一边说,边随意地将书翻到靠中间的某一页上,“哪怕是你也知道,村里的教会学校可是要考的啊!” “还是开春就要考。”他语重心长地重申了一遍。 “别和我提考试,哥哥。”艾丽卡双手抱头,坐回了她的座位上。 同时,她用余光扫了一眼书页上的内容,只见密密麻麻的小字挤成一团,几幅插图被它们围在中间,给人的感觉栩栩如生。 比如象征“火元素”的那张图片,里面的火焰宛如真的在动一样;还有水,就像真的要从书页中流淌出来似的。 记载土元素的那页,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灰蒙蒙的、脏脏的,一口气吹上去像是会飘出沙尘似的。 “风与火是象征短暂、代表瞬时的元素,同时它们也是暴露的、积极的、外在的、代表光明的,制造并维持它们需要大量的灵力。” 诺卡念诵起书上的内容,权当是提前帮自己的妹妹进行复习。 “水与土是象征持续和永恒,代表隐匿的、被动的、内在的,以及‘黑暗’的元素,它们提供了创造奇迹的潜能,运用起来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激发,但稳定性更高,也不需要一次性调用巨额的灵力,而是可以慢慢支出。” “对了,它们也与魔女大人擅长的炼制魔药有密切的联系。”诺卡伸手探向麻筐,从中摘出一根过了新鲜期的药草来,“如果是有能力的人类,在观察这些植物的时候,便会发觉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发出微弱的光芒。” “而对于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艾丽卡,必须通过学习,才能掌握每株植物对应的属性,及其背后的神秘学意义。” “唉……”他轻声叹息道,“可惜一直没有学者研究出这些知识背后的规律,我们能做的唯有死记硬背。” 风元素与精神、智慧、沟通和移动等概念有所关联;火元素则是与侵略、力量、肉体、打破固有规律或习惯有关,偶尔还能被用在驱赶疾病、保护和净化的领域上。 而一提到水元素,人们便会把它与爱、与疗愈联系在一起,蕴含水元素的药草能够用来炼制与灵性知觉相关的药剂,有些罕见的药草,还能使人或妖兽永葆青春,或是巩固不同种族间的友谊。 有时候,服用水元素相关的药草,还能帮助冥想,以此来吸纳更多的大气灵力。 “土元素则与根基相关。”诺卡将书往后翻了一页,而后又草草合上,“也与商业、金钱等物质有渊源,很适合制成护身符、送给每个红星日来村里经商的访客。” “如果魔女大人还是‘旅人’的话,送她风元素的药草会不会更好一点” 他揪了揪自己好不容易采集来的野菜叶子,感叹着要不是现在是冬天,在户外能找到的药草应该会更多。 “啊,天亮了。”听兄长喃喃自语了半天的艾丽卡冷不丁地提醒道。 “你要不要再去休息一会儿,艾丽卡”诺卡不希望自己的妹妹目送自己大包小包地出门。 这会提高他隐藏真实心意的难度。 他仍然抱有“把妹妹托付给靠谱大人”的念想,但经过妹妹的好几次反对,他已不能将这股念头暴露在明面上。 桌上这些收拾了一夜的回礼中,也有委托魔女关照自家妹妹的报酬在,毕竟,他还没有放下在这个冬天寻找家人遗骨的打算,但下次怎么说也不能带妹妹一起上山了。 山上很危险,他可不想再遇上那头“王者巨熊”。 “魔女大人认真聆听了我们的遭遇,我离开后,纵使她没有认艾丽卡为自己的学生……至少,她们间的感情也不会像她对待其他村民那般冷漠、仿佛只是在公事公办。” 他不想道德绑架那位强大的守护者,可他注定会离去,所以就想着在这个“注定”发生之前,竭尽所能地去增加妹妹独自生存的能力及概率。 “请一定……要帮我!” 诺卡在心中模拟起再次拜访魔女时的情境,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还是在艾丽卡的注视下,背上行囊,准备前往村外的巨石平台、实践自己的设想了。 然而,当他爬上石阶,来到魔女小屋门前时,等待着他的却是一只浑身雪白、尾尖带黑,双眼中透出一丝无辜、纯真感的小动物。 记得这是魔女养的宠物,据说有点认生,至于叫什么名字……好像听魔女唤它为“六六”,也不知道这个名字背后是否有具体的含义。 “嗨,六六。” 诺卡放下背在身上、拎在手里的各种包裹,而后蹲下身,将手伸向眼前的小兽。 “你家主人……” 他侧耳倾听了片刻,没听见屋内有其他生命制造的动静。 “难道说,她不在家吗” 第一卷 32:奇迹造物 意识到小屋主人早早就出门了后,稍显沮丧的人类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魔女小屋门前的草坪上,一边哀叹,一边从他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取出各种事物。 冬天的草地有点硬,还有点湿,最关键的是它还特别冷。 隔着一层皮裤,寒意都像是侵入进了人类的骨子里,令他不由自主地抖起腿来。 “好心”帮他“撞”开了门的雪白小兽,这会儿眼神看上去呆呆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时不时还被他从包裹里掏出的事物吸引,凑过来嗅一嗅,再上爪子试图留下印记,被他制止了。 人类哪可能知道,此时的小兽心中满载对他的怨气,腹诽着他来的不是时候,而且明明错过了想找的人,也不懂得老实离去、下次再来拜访,反而赖在门口。 害他没法第一时间印证自己体内灵力的提升情况。 刚好,魔女还带走了他的森林绿石,原本心情就不怎么好,在看到诺卡的行为后就更差劲了。 这时,人类突然伸出手,试探性地戳了戳小兽的背毛。 方诺当即哈了回去。 “好了,好了,知道你怕生。”诺卡赶忙竖起两只手,表示自己不会对面前的小动物造成威胁,“魔女大人把你留下,是想让你帮她看家么” 她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方诺甩甩尾巴,心情更加烦躁。 “她会去哪里呢来的路上,我没看到村中有哪里出事啊……”诺卡低垂下眼帘,手也顺势放下,轻轻落在膝盖。 忽地,他像是有了新的想法,伸长手臂,够来了之前被他摆放在草坪上的一个布袋,从外表看起来挺鼓,里面装的东西沉甸甸的。 哗啦啦——诺卡拉开了用于收束袋口的绳子,将其中的事物倾倒在他的手上。 有好些东西洒落在了手掌范围之外的地面上,被弹飞了出去,好在没有落得太远。 都是些金灿灿的、造型有些奇特的“工艺品”,宛如秋季的落叶。 而参考诺卡的说法,这些“金叶子”实则是山外某个王国的通用货币,也是山之村与乘坐马车来访的旅人们交易时必不可缺的道具。 它在人类口中也许有其他正统的称呼,但到了方诺这里,“金叶子”就是“金叶子”,于是,连带着面前这位人类说话时的翻译,也变成了“金叶子”。 这大概就是兽族意识的主观能动性 专心数了一会儿钱后,人类抬起眼帘,扭头对上了雪白小兽的目光。 只觉对方小小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困惑。 那只是你的错觉,对此,觉察到人类心中所想的方诺冲着对方呲了呲牙。 不要用你自己的思维方式,来揣度兽族的想法! “你是在好奇它们吗”然而,语言不通也就意味着心意无法通达,诺卡就跟魔女依兰一样,会给自己的判断冠以小兽的名义。 “哈哈,”人类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我本来想把我的妹妹托付给魔女大人,这些是给她的抚养费。” “是我的父母生前打猎积攒来的财产,他们去世后,我拿了一部分用于办理葬礼、为他们修建衣冠坟墓…… “剩下的这些,要给艾丽卡留着,总有一天,她需要去更高级的学校学习,不能一直依赖村里免费的教会学校。” 你跟我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方诺瞪着眼,对人类口中的话题并无兴趣。 说到山之村的教会学校……方诺想起来,他昨天被两只报丧鸟和魔女先后带着参观了一圈村庄,可两次去那里的时候,却都正好恰逢学校放学。 所以,他没看到任何与“教会”有关的人或事。 放眼望去,尽是各个年龄段的人类小孩,以及数量明显与孩子们不对等的成年人,应该是来接前者放学的。 区区一座小山村里的住民们,也有信仰的对象吗 他们兽族瞻仰的是自己的家族始祖、家族之长,亦或是像黑暗森林里那帮妖兽一样,信仰“永痕树”和“兽王”。 人类呢他们会不会以为……成为村庄守护者的魔女,是他们的祈祷呼唤来的是他们的信仰在显灵 回想了一下山之村住民们闲聊时透露出的对魔女的态度,方诺小幅度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还有这个!”忽地,他又听身旁的人类说,“就当是我预支给魔女大人的报酬,不过,待艾丽卡长大后,我希望她也能分到一份。” 方诺侧过身,瞥了一眼越说越兴奋的人类。 只见他手上捧着一条仿佛点缀着无数星辰的轻纱,它不似是小山村中因有的物品,即便还未穿着在人身上,看上去也光辉灿烂、珍贵无比。 身为妖兽的方诺能感知到从其上扩散至大气中的灵力,他瞬间就想明白了,它并非现实中的材料制成的作品,而是由灵力编织成的、是“奇迹的造物”。 看到一介普通人类持有奇迹造物,方诺就像看见熊罴的宝箱中有一颗随处可见的森林绿石一样,对此感到匪夷所思。 “这是月光纱。”诺卡只当身旁的小兽是一个优秀的倾听者,全然不顾对方很可能听不懂他的话,“是一种天然诞生的……嗯,就像是矿石一样。”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奇迹造物”的原理。 “过去,我的父母在森林中找到了一块被月光倾注是沼泽地,它就诞生于那里。”他告诉方诺,“原本他们想把它卖出去,筹集送我和妹妹离开大山的路费,但没有一位马车商人愿意买下它。” 只要是个常识人都不敢买的,方诺心说,这块布约等于灵力的凝聚体,相当于是无价之宝。 也不知道要有多好的运气,才能在一个人类短暂的生命中碰到这样的宝物…… 不过,他父母的短命应该和捡到宝物没关系,否则,所有撞大运的生灵都要忧虑这种命运的反噬了,根本无心享受自己幸运所获的一切。 听诺卡的话,他好像是打算把这件灵力凝聚体送给魔女……这么做的前提是魔女答应帮他照顾妹妹这个人类也想要进山吗 方诺总算是领悟到了诺卡言语中的暗示。 他怕不是魔怔了,方诺想,明明前不久才被熊罴从森林里赶出来,为此他的同伴还牺牲了。 这完全是难以理解、不要命的举措……想到这里,方诺悄悄从人类身旁退后了几步,他不想沾上对方身上不理智的气息。 突然间,他的后足踢到了某样事物,激得他本能地弹跳转身、弓起背朝对方发出低鸣。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诺卡先前随地乱放的某件“回礼”。 “哦!”对方注意到了他不善的眼神,一拍掌介绍道,“这是血纹石。” “你看,”诺卡起身拾起那块险些被方诺踹飞的石头,“这种石头在被敲击之后,敲击处就会溢出血一般的斑点,一段时间过后才会消退、恢复常态。” “这是我在森林里迷路时,在某个洞窟里捡到的,以前只在书中看过……觉得有趣,而且它磨成粉后还能用来炼制魔药,就捡回来了。” 所以……方诺瞅着被人类握在手中、隐隐泛红的石块,不由心想: 你把随地捡来的东西当作回礼,这么做真的好么 魔女小屋可不是垃圾回收站啊。 第一卷 33:白化种? 见魔女的宠物对自己手中的石块感兴趣(并没有),诺卡心中顿时乐开了花,灿烂的笑容转瞬间在他的面庞上堆积起来: “我这里还有更多有意思的东西哦” “你想看看吗”他微俯下身,语气轻柔地问道。 方诺望了望天,虽说自己兴致不高,但看眼前这个人类如此兴奋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败坏别人的好心情。 就勉为其难地看看吧,雪白的小兽吱了一声。 尽管他们二者间的物理距离没有变化,但心灵的距离似乎稍稍靠近了些。 得到(应该是)肯定的答复,诺卡表现得更开心了,他一把拽过先前搁在草坪上的背包,开始从里面往外掏东西出来。 “我听说她之前给村里的人配置了花草茶包……小家伙,你有所不知,以前,我们村里有很多人都厌恶她,不愿接受她的好意,在各个方面迫害她的同时,还放火把村子边上的药草园给烧了。” 若是放在一天前,方诺还会对人类表述中的这番话嗤之以鼻,认为长在人类领地边上的药草与杂草无异。 毕竟,在方诺接受到的教育里,都表示人类和妖兽们不同,尤其是没有能力的普通人—— 在看到珍贵的事物时,比起呵护、传承它,他们更多会去直接使用它,或者把它藏起来,待合适的时机到来,拿它兑换其他有价值的事物。 而且,人类文明中记载知识、记录见闻的手段,要比大部分家族历史较短的妖兽多得多,生来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的他们,会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和继承前人的智慧,而非狩猎本领上。 所以,假如有珍稀的药草出现在他们领地周围,且被他们发现了,便很少有能继续生长下去的——至少在黄仙一族的认知中,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然而,现在方诺知道了山之村选址在兽群遗藏之上,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丰裕的灵力,能在此地生长的药草,已然不能用“珍稀”和“常见”区分了。 在寻常的植物,经过许多年的灵力浇灌,怕是也能从中诞生出自然之灵,由此变成一支新的妖兽家族。 多浪费啊……听闻山之村住民火烧药草园的事后,方诺倍感心疼。 “不过,她从来没有因村里人的表现发过怒。”诺卡边说边从包中拎出一串野果来,瞅了瞅,扔在地上,“她号召村里的成年男人们在这处石台上修建了屋子,并把村子的公墓迁到了房屋后面,然后在那片坟地上开垦田地,扦插作物,还从底下的果林移栽了不少果树过去。” 啊方诺一愣,他能听出人类话语中的调侃意味。 这个人类,是在嘲讽村里老人们对待魔女的态度和做法么 既表示“魔女没有动怒”,又说“魔女在村子的公墓当作农田来种了”……还有,那个女人用来制作花草茶的干花,冬季来临前不会就是种在那片田里的吧 “这是红醋栗的白化种。”诺卡见雪白小兽愣着不动,以为它是对自己方才丢下的野果感兴趣,遂重新把它们捡了回来,摊在手掌上给对方看。 这些白色的果实晶莹剔透,就犹如宝石一般,然而,看得久了,也难免会将它们同眼球或是虫卵混淆——其上的宿存花萼,看起来就像眼睛的瞳孔一样。 “这是一种浆果,在山外……我从拜访村庄的马车夫那儿听说,在山的外面,人们也称它为‘白加仑’,并以这个名字进行售卖,一片金叶子可以换半袋新鲜的,或是一袋果干。” “据说,越是接近透明的果实,品质就越佳。”人类将野果攥在手心中把玩,“它是很好的烹饪食材,我觉得魔女大人会喜欢,当然,它也可以生吃或者做成果酱。” 额……方诺瞅着人类侃侃而谈的模样,很想询问他——是否真的打算把这些野果当成救命之恩的回礼,哪怕只是回礼的一部分。 方诺将目光移向之前的石块,不禁陷入沉思。 话说回来,现在是冬天,这个人类是从哪里找来这些野果的 也许是看出了小动物眼神中的质疑,诺卡尬笑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 “越靠近山上那片针叶林的中心,季节的特征就越不明显……你应该不是从那里来的生灵吧我的家人以前从来没在那里打到过你这样的动物。” 打到过那还好了! 方诺狠瞪了这个不会说话的人类一眼,然后别过头去,在心中暗骂起先前还看好这家伙、愿意搭理这家伙的自己来。 “说到白化……” 而诺卡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毕竟在他的认知中,面前的小兽仅仅是一只普通的动物。 自己与其说是在同小兽谈天,还不如说是在很可悲地自言自语。 “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和你差不多的生物。”诺卡喃喃自语着,同时将身旁的包裹揽进怀里,开始在里面翻找起东西来,“比起大家口中的‘貂’,你更像我在书里见过的那种生物。” 一抽手,一本较厚的书籍便顺着他的手臂被带了出来,掉落在草地上。 《异时空彼方纪元》。 “我怎么把这本书带过来了”人类摸了摸下巴,有些不解,“是艾丽卡塞进来的吗” “带来了也好。”他拾起书,打开后翻了几页。 “黄仙。”他将手压在最终停下的那一页面上,开始朗读其上的内容,“身被金毛,头细颈长,身形纤细,体形中等,四肢较短,耳短而宽……爪尖牙利,善于迷惑其他生灵,体内生有臭腺,可制造用于麻痹敌人的毒气……” “以天地灵力为主要食粮,食物缺乏时可以从猎物体内汲取,性情凶猛,好滥杀……” 这都是什么呀——方诺猛地蹦上人类的膝盖,将爪子按在书页上,扫视起上面的字形轮廓来。 好了,方才对方读到的那些字(的外形),他全都记住了……虽然翻译和原文肯定存在区别,但意思理应不会相差太多。 之后遇到了相似的字形,再根据今天记住的内容举一反三,相信很快就能把它们牢牢掌握住了。 “听说,山外面的人,还会用这种动物的毛皮做大衣,用它们的皮毛制成画笔……哦,这里有一幅图片,是用这种‘黄仙笔’画的画。” 你为什么要当着一只黄仙的面说这种事啊——方诺张了张嘴,只觉嗓子生疼,怎么也模仿不出人类的声音、说人类的语言。 “等等。”趁小动物主动贴过来的紧要关头,诺卡抬手猛地从其身体两侧一握,当即“束缚”住了它——迎接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的,自然是小动物的奋起反抗。 “等等、欸,冷静一下,等等。”诺卡松开一只手,试着抚摸面前这只“黄仙”的皮毛,“呼,还以为你会用上书中说的那种‘臭腺’……” “嗯……奇怪”他若有所思,“你的尾尖是天生的吗不像是沾了脏东西的样子,本来就是黑的呀” “你的眼睛……”诺卡避开雪白小兽的奋力一咬,接着有些后怕地吹了吹自己的手指,他动作要是再慢一步,他的一截指节估计已经没了。 “白化种的眼睛大多都是红色的,应该也有例外,不过比较罕见。”他瞅着小兽乌黑的眼眸,更加迷惑了,“而且,白化的品种也不会有黑色的杂毛。” “你看来不是山外人们认知中的那种宠物貂,也不像是白化的黄仙,所以,你到底是什么” 方诺攒足力气,用力往前一顶,脑袋蹭到了人类的下巴,他也由此挣脱了对方的手,落回了地面。 这个家伙,都已经找到正确答案了,还在那自我质疑啥呢 他和家族中白化的族亲“相差无几”,就是体形小了一点,嗯,就一点。 还有,人类刚才口中提到的“臭腺”,算是家族的逃生绝技了,但在他身上似乎还没有发育出来,也不知道原因。 族里的长辈们有过猜测,说他可能是先天缺少那个腺体,就像是“先天残疾”一样,这在黄仙和其眷属,以及眷属的一大堆同属亲戚中,都是很少见的。 因此,方诺在他的家系中倍受宠爱——他的亲戚们都认为这个世界亏欠于他、他遭到了世界的恶意针对,但这些恶意可以通过亲友们的爱净化。 “等一下,等一下……”视野中已被方诺打上“缺心眼”标签的人类又开始翻起书来,“你的毛发,不会在冬季会换色吧” 话音刚落,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人类率先打破了沉寂,习惯性地将手放到脑后,否认了他刚刚才提出的猜想: “怎么可能这么巧……啊,嘶——疼!” 低下头,发现视野中的小兽已把爪子搭在了自己身上,好在只是划破了裤腿、刺在了小腿的表面,没有见血。 第一卷 34:新能力 诺卡哼起歌,心情很是愉快。 原本以为怕生的雪白小兽,如今似是已与他熟络起来。 至少,会趴在他的膝上,缠着他读书中的文字了。 咦这怎么不像是一只小动物该有的表现,反而像是他妹妹应该做的事情呢 管它呢。 这只不明身份的动物,看起书来,比要学习、要考试的人类小孩还要认真。 自己也只能一刻不停地配合它、为它朗诵书页上的内容。 真有意思,诺卡心想,也不知道这只动物是被书中插图艳丽的颜色吸引了呢还是真有点灵性,能理解上面写的东西 他认为是前者,因为这小家伙看上去不咋聪明,傻愣愣的,经常用身体遮盖住一页上大部分文字,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移动,给他的阅读带来了很大困扰。 “这尾巴好像点了墨水一般好看。” 思绪稍一恍惚,毛乎乎的尾巴便拍在了人类的手背上。 “哎。” 诺卡不由失笑,而后迅速调节好情绪,不让笑意影响自己的发挥。 他还挺喜欢这种读书的感觉的,认为有了膝上这位“小听众”的帮助,自己就再也不用担心给妹妹补习时没做好备课、惨遭嫌弃了。 但方诺可没有他这样的好心情。 在了解了人类对“黄仙”这一生灵的看法后,他竟对一直以来的自我认知起了疑心。 自己和寻常黄仙的差异,仔细想想的话,好像还是挺多的。 甚至,由于某个腺体的缺失,他似乎连黄仙的近亲都称不上了……若真是先天残疾还好,可要不是呢 他到底是什么种族的妖兽 自他有记忆起,他就长着这么一副外相,尽管整日混在同辈的黄仙堆里,但也有着自己的矜持,偶尔会对长辈们挂在嘴上的“长老遗愿”、“讨封离家”等词产生叛逆心理。 我在想什么呢……方诺拍拍自己的脑袋,有这样想法的黄仙,全族上下又不止他一个,那些族亲最终都从刚开始的不解,慢慢认识到了提升修为的好处,纷纷改变了心意。 “魔女大人在山外的世界被称作‘能人’,在自然界中与‘能人’相对的,就是‘兽族’……它们可以被认为是开启了灵智的动物。” 耳畔传来人类的吟诵声,方诺渐渐冷静下来,振作起精神,打算继续听音识字。 当他听到对方提及“元素”等自己未曾接触过的概念时,便干脆挪动了下身子,占据了全部的书页表面,同时仰起头,用眼神示意人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怎么了”没法接着往下读的诺卡关切地询问了几遍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般的神情,“是我的讲述缺乏事例的缘故吗这样的话,确实会让听众感到枯燥……” 虽然他想得复杂了些,但结果没错。 方诺满意地顿了顿首,又抬眸瞥了人类一眼,希望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这种小动作。 “就拿我们人类平时烹饪时经常用到的植物类调料来举例吧。”人类一边说,一边从他的背包里掏出了一只装满干草碎末的透明瓶子,“这是罗勒属植物的粉末……说了你应该也不会懂吧,不过,它被认为是蕴含火元素的药草。” “书上说……”诺卡回忆着自己曾阅览到的内容,“这种药草可以给‘能人’们带来正面驱逐负面灵力的勇气,帮助他们保持刚毅和勇敢,火元素药草的驱邪和保护作用,在它们的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仅对‘能人’而言。”他突然就泄了气。 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它们不过是普通的调味品,顶多还能从它们的叶片中提取出精油,用在驱虫等事情上。 没有能力的人类真可悲,想到这里,方诺抬起手掌,拍了拍人类的胸口,以表怜悯和安慰。 获此殊荣的人类理所当然地吓了一跳,他还未遗忘之前差点被小兽划伤的事。 但在感觉到小兽动作上的温柔后,他很快就陷入了自我感动中: 虽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自己和这只古怪小兽间的感情,似乎又拉近了一些! “那就来讲点课外的内容吧。”人类一拍大腿,兴高采烈地决定道。 “你知道吗”他举起那只装满调味料的瓶子,“罗勒也有‘魔女药草’的别名,传说,当喝下罗勒汁后,有能力的女性人类就能够飞起来!” 飞…… 不明原因的,方诺想到了鸟。 在报丧鸟一族的传说中,这位受他们崇敬的魔女,是否有与他们一同翱翔天际的经历呢 方诺自觉这是个不错的想法,下次可以找机会喂给那两只鸟獬豸草,然后盘问一下他们。 倘若没有的话,就当是一个能给他们带来美妙回忆的建议,让他们自己心痒去吧。 可是话说回来,能一瞬间从山之村移动到小屋后花园的魔女,真的需要飞行的能力吗 感觉自己反而是更向往蓝天的那一位…… 等等……方诺看人类的眼神越发不对劲起来——月光纱这样的奇迹造物也就罢了,随地捡来的破石头、随手摘得的野果,还有山之村每家每户厨房里都备着的调料……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真的是来送回礼的么 而且,他未免也太执着了点。 这个人类已经拉着自己,在魔女家门口坐了快一个上午了,方诺腹诽。 魔女不回来,他就不打算回去了是吗 怎么看都是有其他的企图,可也不像是来给那女人送殷勤的……听他先前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话,倒是像在逼迫自己做出某个决定。 方诺忽地从人类的膝上跳下,迅速奔至对方自始至终都未曾打开过的某个包裹前,伸爪推了推,有些沉。 而在下一个瞬间,周围的灵力毫无预兆地涌入了他的双眸,漆黑的瞳仁转瞬间发散出诡异的光芒,瞳色也稍微变浅了一些。 随后,他便在包裹尚未打开的情形下,看清了里面的事物: 一团很有猎户风格的衣服,一把火器,一些像是装有食物的瓶瓶罐罐,和一盏手提油灯、备用油,以及小刀、炭笔等可以用来留下标记的道具。 “那个不能碰。” 方诺很快就被人类抱了回去,这会儿他倒没怎么挣扎,而是忙于思索自己新获得的能力的用途,以及方才那些发现背后的意义。 用这项能力盯着一个东西久了,他的双眼便会像即将被灵力撑爆一般难受——眼压疯狂提高,眼球就像是要从眼眶中被挤出来似的。 而且,它只能帮助自己确认单一障碍物后各种事物的轮廓,而且那些事物都堆叠在一起,无法被这项能力区分开来。 第一卷 35:令人惊愕的凯旋 方诺从人类的怀里滑了出来,在草坪上站定,昂起头,看清了对方脸上心虚的神情。 他估摸着这个人类原本打算委托魔女照看自己的妹妹,然后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行囊重返山间,还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心理准备。 谁料,魔女一大早就进了山里,导致人类只能耐心守在巨石平台上。 人类不能回他的家,因为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回去。 况且,人类大多是自作多情的生物,看他这般不愿回村里的表现,估计还做了点别的蠢事……比如给他妹妹留了点以后可以当作黑历史看待的“遗言”。 “小六六,你那眼神,是在可怜我么” 诺卡呼唤着记忆里魔女对雪白小兽的称呼,并朝它伸出双手,渴望着能感受到来自它的温暖,哪怕只有一瞬的功夫。 方诺瞥了他一眼,往旁边跳开了。 想了想,书还是要看的,于是他无视了人类前伸的手臂,绕了个圈、跃到了摆在其膝上的书本上。 “唉……”诺卡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放下手,老老实实地继续提供读书服务。 然而,直到异时空高悬于他们头顶,魔女依然没有回来。 不知魔女去向的诺卡显然有些急了,他拿起随身携带的水壶,灌了一大口水,试着用这个举动赶走赖在自己膝盖上的小兽。 计谋得逞后,他站起身来,却又很快陷入了迷茫。 按他的原计划,此时他应该已经在山里了,要是不幸的话,估计已经成了山中妖兽的盘中餐,出门前给妹妹留的言也将发挥作用了。 他把留言藏在家中一个虽然不明显,但兄妹俩每天都会接触到的角落里,为的就是妹妹放学后回家找不到他、过一段时间后才能意识到他的去处。 如果他能同魔女谈妥,晚些时候,他的妹妹就应该找到巨石平台上来了。 然而,他现在连魔女的面都没见着,准备好的回礼和长期委托的报酬,也没能给出去。 “我要不要去把留言收回来” 诺卡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对上了地面上雪白小兽仿佛在说“你问我”般的眼神。 看来,这个人类急需有人提醒他魔女进山的事实,方诺心想。 暂时无法与他沟通的自己,就算想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同类之间就应该互帮互助嘛,底下的那帮村民看到他这般糊涂样,肯定会好心告诉他真相的。 想到这里,他直冲上前,正撞在年轻人的脚踝上,而后,趁对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撒开腿径直奔向通往山之村的石阶。 “喂,你要去哪里” 我在给你带路啊!你这不开窍的人类! “你是想要去村里看看吗”诺卡好像懂了,但没完全懂,“可你不是要帮魔女……帮魔女大人看家么” 方诺头也没回地就溜下了石阶。 人类生怕自己来一趟反而把魔女的宠物给吓跑了、搞丢了,赶忙追了上去,一路尾随着对方跑下阶梯、穿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枯木林,回到了山之村的外围。 却见那只小兽在不远处主动停下了脚步,还回过头朝他的方向张望,似是在等他过去。 诺卡几步就跑到了小兽身边,俯下身不顾对方挣扎,一把抱起了他: “别走太远啊,要是……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听见了从村内传出的嘈杂声响。 自己才离开了一个早上,村里却像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会儿仿佛炸开了锅般,闹腾得很。 “怎么回事” 心生困惑之余,他按在小兽身上的手稍稍放松了些,对方便径自从其中钻了出来,爬上了他的肩膀,俨然一副要把他当代步工具的模样。 诺卡心下感叹:“不愧是魔女的宠物,如此聪慧的模样,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他边刻意保持好两边肩膀的平衡,以防动作幅度过大、使上面的小兽感到不适,一边冲向视野中离他们最近的一位村民,并伸手将其拦下。 “请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被拦下的村民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你没听见村里广播说的内容么出大事啦!有好多野兽都涌下山了!真是要命!” “群兽下山”诺卡显然要比村里许多成年人要有见识,“兽潮” “怎么可能……”他也有点慌神,“这根本没有前兆啊” 此时,在人类的肩膀上,方诺也很疑惑。 魔女进山不就是为了处理兽潮的问题吗难道,是她招惹了熊罴,让那头巨熊提前发动了计划 可是,他在熊罴记忆里看到的“兽潮”,规模可没有现在这般不堪……人类的数量明显比偶尔路过的飞禽走兽要多,人类制造的动静也明显比兽群奔走的声音要响亮。 兽潮“人潮”还差不多。 在方诺看来,山之村的住民们不过是在自己吓自己。 虽然他不清楚原因,但他认为这些人是得到了某种提示,比如从某位德高望重的村人口中得知了魔女进山的缘由。 “遭了,艾丽卡!” 关心妹妹的兄长立即往村中教会学校的方向奔去,而在这一过程中,他还很贴心地抬起一只手、护住了肩膀上的小兽。 越靠近山之村的中心,视野中的村民就越多。 人群越发拥挤,诺卡被迫放缓脚步,忽然间,他看见了一脸镇定的老村长。 对方似乎是当上了这片“人潮”的领队,以村子中央为起始点,朝村庄通往黑暗森林的唯一通道口走去。 没过多久,一道空灵却给人以孤傲感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那是身披兜帽斗篷的魔女,她莲步轻移,一手持剑,一手捧书,朝仿佛是特地来迎接她“凯旋”的山之村众人迎面走来。 “我们的魔女……” 队伍最前端,老村长沙哑着嗓音,公布了一个令所有听者惊愕不已的消息: 魔女,讨伐了一头长着人脸的巨熊。 什么兽潮、什么阴谋诡计、什么“兽王遗物”、什么“复仇的私心”……在山之村守护者绝对的实力碾压下,这一切就如同碎石路上挡在马车车轮前的小石子一样,仅一个晨间,便被轧为齑粉。 人们哪知这件事背后的弯弯绕绕,就连魔女也一副轻轻松松、没遇上什么危险的模样,村人们欢呼着簇拥到他们的守护者身边,感恩、感叹,表示:“只要有你在,再诡谲的妖兽我们也无需害怕。” 可是,魔女的表现却让方诺无比迷惑。 要知道,熊罴是能口吐人言的,他们理应进行了一番交流,她应当从巨熊口中知道了有关“兽潮”和“森林失主”的种种事宜才对。 就算熊罴恨她是人类,没有告诉她太多森林秘辛……但该表现出来的能力,他没道理藏着、掩着。 魔女如今一脸平常的模样,属实在方诺意料之外。 人类可是很容易多想的生物,面对一个长着同类面孔、会说人类语言的生物,还要与其战斗、最终要了它的命……可这样一来,他们还能保持平常心吗 在方诺过去接受的教育里,答案更倾向于“不能”。 “原来你的主人是去山上了……她不会是去同我们遇见过的那头‘王者巨熊’对峙了吧好像还把它干掉了” “大家都去关心她了呢……就算是有能力的人,要独自一人对付一头熊,也是很棘手的。”诺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呐,我们也去迎接你的主人吧,她看到你,肯定会很开心的。” “…………”什么啊,方诺以手抵脸,只觉思绪一片紊乱。 魔女与巨熊的战斗过程、巨熊的败因、魔女的平静表现……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 “啊,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艾、艾丽卡你不应该在学校吗哦,对,现在是午休时间……” 趁诺卡的注意力被他的妹妹吸引过去,方诺径直从他的肩膀上跃下,而后,穿过人群,擦着魔女的斗篷而过。 没有! 与魔女短暂接触的那一瞬间,将目光投向那本“封印之书”的方诺,没能看到应该夹在、或者挂在其上的森林绿石! 是被她落在森林里了吗 也没空思索太多事情,方诺毫不犹豫地朝那条上山的道路奔去。 第一卷 36:树妖 雪白的小兽自枯木林中疾跑而过。 先前经过这里的时候适逢夜晚,他又乘在报丧鸟的背上,因此,有些路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能凭感觉辨认前往黑暗森林内圈的方向。 闭上眼睛,他便能感知到灵力的流动,并借助它们的力量避过一切有生命的障碍物。 但这项能力并不能持续使用——捕捉和吞纳天地灵力所需消耗的是妖兽的体力,妖兽的位格越高、灵魂越接近结晶态,感应灵力的时间也越长久。 不知不觉间,他已离开了人类时常走动的大道,循着心中对自己所有物的模糊定位,拐进了丛林中一条不显眼的小路里。 作为黄仙家族的一员,他信赖着自己与那枚森林绿石间难以言述的“缘”。 而此时,这种虚幻缥缈的联系正在为他引路,带领他去往那颗石头可能掉落的地点。 【来自世界的恶意+20】 “!!!” 方诺紧急刹住了脚步,于耳畔响起的提示音表明附近至少存在两名对他心存敌意的生命体,也许是未被魔女清楚的熊罴遗党,亦或是…… 随着他不再往前,两道扭曲的身影迅速从土壤里钻出,再渐渐变化出人形的轮廓。 他们全身覆盖着纹路各异的褐色树皮,顶着一头叶片扎成的头发,应当是面部的位置上,五官好比是树干上被虫咬出的孔洞。 其中一位腰间还生长出了几簇菌菇,他那仿佛由荆棘构成的手里还抓着一颗,其上被啃出了一个明显的豁口。 是树妖啊,方诺心想。 他早就听说这片森林里有树妖的巢穴,况且,之前被熊罴干掉的那几个“花皇使者”,也是来自这个妖兽家族的。 世间万灵都将徒具人形、但不通人性的植物类妖兽称作“树妖”。 他们与人类文明同时诞生,并与人类趋同演化,但不和人类共用一套语言体系,且外貌上与人类相似的特征较少,倒是更与他们栖息环境内的其他植物相类。 而在他们家族中,还有一派不但具有人类的外形,且能做到面部拟态与人类无异的分支,被称为“树精”,不过较为罕见。 这类妖兽有学习其他物种语言的潜力,倘若遮掩起身体上比较明显的种族特征,他们兴许还能混进人群中讨求生计。 此刻出现在方诺眼前、包括之前出言挑衅熊罴的,是更常见的“树妖”。 看这俩家伙抽象的面部表情,似是没能预料到方诺会突然停下来。 方诺猜测他们原本是想要如鬼魅般地从他身后冒出来、封住他的退路。 哪知,自己感知到了从他们身上传出的恶意,一时来不及思考其他对策,居然就这么停了下来。 手中没拿食物的那位稍稍愣了会神,反应过来后,狠瞪了身旁那位自给自足的同伴一眼,就差没直接上手抽过去了。 见视野中的小兽没被吓到,也没继续往森林深处窜,他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弯下腰,由无数细长藤蔓纠缠形成的“手臂”从他的“肩膀”上延伸出来,直凑到方诺鼻子底下。 “抱歉。”这只树妖彬彬有礼道,“我们没有吓到你吧” “你这样绕着弯讲话有什么用!”他的同伴抛下手中的菌子,全身先是瞬间溃散为一堆树藤与根系,而后又从方诺脚边的地里重新生长了出来,“别忘了,我们语言不通,根本做不到单纯的沟通。” “早点把事情办完,然后把他赶出我们的领地就行了,花皇大人不会对此有意见的。” “嗯……”先开口的那位树妖沉思了几秒,而后像是默认了同伴的提议般,慢慢将手臂缩了回去。 可紧接着,缩短了大半的藤蔓忽地相互分离开来,露出了一枚缀着银链的绿宝石。 “这是你掉的吧”树妖问。 方诺一惊,起身抓下了镶嵌在藤蔓之中的森林绿石。 随后,像是感觉上当般仰起头来,对上了身边两只树妖复杂的眼神。 这块石头是被魔女带到森林里来的,他们俩怎能确定它是属于他的莫非这上面已经沾染了他的气味,与他的灵力甚至是灵魂联系在了一起么 假使真是如此,倒也能解释他一路寻迹过来的根据,也即“缘”究竟意指何物。 “你这小家伙倒是好运,居然真的搞到了‘祂’的遗物,还被它认主了。”比较有礼貌的那只树妖感慨道,“这可是连那头熊……就是在我们的森林里滥杀无辜的那个混账家伙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他顶多是借不知几百年前的遗物的力量来欺压他兽。” “熊族依靠嗜血成长是没错,可是谁告诉他要把自己的灵魂伪装成红色来提高威慑力了真是好笑。” “啊……话说,那头熊怎么了昨天好像在接近树母的那边闹出了好大动静。”他的同伴获取信息貌似有些迟钝,还未听说发生在凌晨以及今早的种种事况。 “他得罪了花皇大人。”对方诺比较友好的树妖回答道,“所以,整座森林都在针对他。” “他是成不了气候的,永远都成不了。”树妖说。 方诺稀里糊涂地旁听着两只树妖的对话,同时记住了他们话语中出现的那几个专有名词。 树妖口中的“树母”,应该就是位于黑暗森林中央的“永痕树”。 可“祂”又是指谁过去的某位兽王还是一直被熊罴挂在嘴上的“失踪的森林之主”、也即上一任被永痕树认可的兽王 听他们的发音,这个称呼像是一个特指,也是一个尊称,无法以性别或种族来定义。 还有……熊罴笃定“花皇”是不存在于世的妖兽,仅是植物类妖兽尊崇的一个“信仰”罢了,但听这俩树妖一句话一个“花皇大人”的模样,怎么想他也该是真实存在、且现在仍然存在的生物。 “咦小家伙,你怎么还没跑啊” “哇,他是真的不害怕我们欸……难道是以前见过我们这样的妖兽” 他们拦下自己,只是为了还这颗石头么方诺对此感到不解。 他们刚才还心存恶意,守候在这附近、等待自己经过此地的行为也像是故意的,假如自己没有停下,也不知道他们会表现出何种态度。 也许会从背后偷袭,也许会以“花皇大人”的名义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方诺慢慢向后退去,想要远离这俩树妖、远离森林中央。 “这样就对了。”看到方诺这般谨慎、退怯的表现,树妖之一满意起来,“对了,我们是不是还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他的同伴掰下腰间的菌菇,咬了一口,茫然问道。 “愚蠢!” 先开口的那只树妖无视了愈发远去的小兽,径直扑向自己的同伴,蛮横地扯开了其头上的树叶丛。 而后,他竟从里面捧出了两团还在呼吸的东西出来。 一直面对着他们后退的方诺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两只鸟类,而且,正不断有他所熟悉的灵力从那两团身躯中散发出来。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正是失踪了一整个早上的报丧鸟,鸟女王“芋头”和雄鸟“小黑”。 第一卷 37: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们怎么……” 山之村外的枯木林中,方诺想办法弄醒了两只报丧鸟,还用自己的能力构筑出新的獬豸草,喂给他们以求更便捷地了解事况。 他向报丧鸟们打听起了他们落入树妖手中的缘由,随后便从鸟女王的口中得知,他们是追随魔女一起进到了山里,花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重返昨夜抵达过的那片红杉林。 在那里,他们遇见了正整装待发的熊罴。 这头猎户们口中的“王者巨熊”本打算在约定之日到来之前,在黑暗森林中寻找更多站在自己这边的盟友,好让他策划的那场兽潮规模比多年前那场更大。 他的身边还簇拥着几头小型妖兽,见有人闯入了红杉林,他们抖抖耳朵,转身就朝森林的更深处跑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是一场并不美妙的相逢,甫一对上眼,浓郁的火药味便在魔女与巨熊二者间弥漫开来。 血红的灵力自熊罴体内溢出,于他的身周缭绕,时而扩散出去,又在接近对面人影之际猛然收回,仿佛是在进行试探。 两只鸟还说,他们直到那时才明白熊罴的阴谋,开始对自己的未来提心吊胆。 “他想要摧毁山之村!” “他说他母亲和兄弟的遗骸埋在那座人类的领地下面……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就像要吃了我们一样!” “但魔女大人一点都没有露出怯色呢。”小黑照常夸赞起他的偶像来,“无论那头熊说了多少令我们心惊胆战的内容,她就连脸色都没有变化过呢。” “就像……根本没在听一样。” “不是没听,是根本听不懂吧。”方诺心一沉,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想法,怎么也挥之不去。 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得越来越清晰。 “魔女大人拔剑就直接冲上去了。”并未察觉出方诺语气变化的小黑,继续描绘他先前目击到的场面,“与那头棕熊拉进距离,挥剑,被那家伙用爪子格挡住,然后又拉开了距离……” 他磕磕绊绊地叙述起当时的情境。 “还有,他们俩的灵力都具现化在了他们的头顶上,在魔女大人的攻击还未到位的时候,就已经缠打在了一起……”后面跟了好几个拟声词。 “停!”方诺被黑鸟粗陋、蹩脚的描述语句弄得头昏脑涨,怎么也无法根据他的阐述想象出对应的情形。 而且,他对人类和妖兽间的战斗不感兴趣。 他更在意的,其实是那二者间的交流。 熊罴说的内容,报丧鸟们都能理解,且能简单地复述给他。 然而,在不服用獬豸草的前提下,他们是完全听不明白魔女说了什么的,只能根据当时的氛围和她的面部表情,判断她是在威胁、是在嘲笑,还是在对巨熊的表现淡然处之。 魔女表现得过于平静了,小黑告诉方诺,甚至,她的态度最终还破除了巨熊的心理防线,让其一改原有的“强者风度”,不顾一切地扑向敌对者。 “她回来的时候也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要不是老村长提了一嘴,谁知道她居然是去山里讨伐妖兽的而且还成功了。 “没看到魔女大人战斗胜利的情景,这会是我一生的遗憾啊。”小黑哀叹道。 “我们在半途就被卷入了他们俩的灵力对冲中,其他的围观者都跑掉了,我却只能紧急降落到附近的一棵树上,然后就两眼一黑,直到被你喊醒。” “真是靠不住。”方诺扶额,避开了报丧鸟们的目光,“你们应该就是在那时被树妖抓住的。” “应该庆幸他们没想伤害你们……不过,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和你们认识的”无缘无故把两只晕死过去的鸟递给黄仙,就不怕被误解成喂食行为么 放在以前他不知道报丧鸟是妖兽的时候,兴许还会把这当作树妖的善意及结缘的信号、视作一顿加餐。 “妖兽间的情感又怎能瞒得过这座森林呢” 鸟女王仰起头,望向被枯木枝杈分割的天空。 “植物妖兽们对‘花皇’的信仰,总归是事出有因的。”她说,“其一便是所谓‘山川土木草石皆有耳’,他们认为是花皇的灵力造就了这一奇迹,让这本应无生命的事物都焕发出生机。” “人类,报丧鸟,还有你们黄仙一族,不也有类似的传说吗” “人类擅长把某一事物视为神,而我们一族,可是世世代代致力于让自己成神。”方诺小声嘀咕道,没有直接反驳鸟女王的观点。 看来自己是没法从这两只鸟身上获取想要的信息了,他想,要是有办法可以回到今天早些时候,亲眼目击到魔女与巨熊交战的一幕就好了。 “等等,好像也不是没有办法。” 方诺倏地将目光投向鸟女王和她的族亲,感受着一直坠在胸前的森林绿石的重量,忽然间有了主意。 “当时目睹那场战局的,只有你们两位么” “族内憧憬魔女大人的鸟又不止我一个,大家当然是都跑来旁观了啊。”小黑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仿佛是在指责方诺轻视魔女的行为。 “但是没有一只鸟比我站得离魔女大人更近!”他得意起来。 “所以你才没能及时跑掉。”鸟女王冷笑,“害我折返回去助你,结果也被卷入他们俩制造的灵力漩涡之中。” “看得最清楚的,应该就属我和我们的女王了吧。”小黑抬起爪子挠了挠颈部的羽毛,掩饰起自己的羞愧之意。 “无所谓吧……”方诺并不对自己的想法抱有太多期待,“原本还想凭数量取胜的,但感觉结果也不会相差太多。”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他调整好心态,而后向两只鸟提出了一个假设: “如果你们想夸奖我的话,会把我比作什么呢” 报丧鸟们闻言皆露出了像在质疑“你在说什么”般的眼神。 “是人类呢”提出符合家族秘法要求的第一个定义,这也是大部分黄仙们最希望遇上的有缘者、最常用的名词。 “还是鸟”这个就是惯例的,随便说说、用来充数的名词——方诺既不想变幻为棕熊,也不想变成报丧鸟。 “还是仙兽呢” 最后被提出的名词才是重中之重,但方诺不抱指望,反正只是基于獬豸草的语言互通效果上的一次尝试。 两只报丧鸟面面相觑,都对他突如其来的提问感到不解,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 第一卷 38:蓝色记忆长河 黄仙一族的家族特长,便是以生灵的语言为媒介,在对话双方之间构筑出一条无形的灵力通道。 被这项能力针对的目标只要说出任何偏向正面、偏向肯定的答复,都能被黄仙们的能力扭曲成一种等同于“无偿调用体内灵力储备”的许可,最终使自己积攒的灵力沿着通道流出、为黄仙们所用。 所以,当一位有缘者在面对黄仙讨封时不考虑实际情况、做出过于夸张的答复,他体内的灵力很有可能会被一瞬间抽干,掌控天地灵力的天赋可能也会遭到破坏。 而有缘者夸大了言辞,被虚假许诺的黄仙也不会好过,他们二者全部的灵力加起来都未必偿还得了此次蒙骗天地的代价……最终导致的结果,大概就是双双成了废物。 不过,方诺一点也不关心报丧鸟们的答复。 在他的认知中,即便是假设一个情景,小黑也是不会夸奖自己、踩入自己设置的讨封陷阱中的。 而对于鸟女王来说,赞扬一只妖兽的最高境界,估计就是将其同救过她一名的魔女相类比,也即比作“人类”。 他们俩谁都不会主动谈及“仙兽”一词,一是由于这个阶位离他们过于遥远,其二,则是因为他们出生在这座黑暗森林中,“仙兽”一词与“兽王”划等,而森林的前一任王者抛下了祂的子民,玩失踪去了。 方诺从熊罴口中得知了这一事实,稍作思索之后,他认为小黑也许不懂事,但鸟女王大概率不会认为“仙兽”是个好词。 至于讨封失败的可能性……他已经失败了两次了,早已“习惯”了秘法不起作用的后遗症,不缺这一趟。 因此,无论这俩家伙如何发挥想象力,或怀揣最大恶意地“夸奖”他,或闭口不言,结果于他终究是不会亏的。 “我会说你是只有能耐的黄仙。”见面前的小兽摆出一副认真且期待的神情,小黑吐了吐舌头,勉为其难地表示,“你应该是只黄仙吧” “我会夸你就像我们报丧鸟一样机灵。”鸟女王则选择了自己的种族,她向来有着卓越的种族荣誉感。 话音刚落,两只鸟顿时神情一滞,旋即朝地面栽倒下去。 小黑还挣扎着扑腾了几下翅膀,但无济于事。 与此同时,方诺如他期望中的一样得到了大气灵力的反馈,他感觉周围的灵力如洪水泄堤般朝自己涌来,然后开始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瞬间破坏了他体内原有灵力的平衡。 “你、你做了……”恍惚之中,他听见某只报丧鸟颤抖着嗓音,企图向自己发起质问。 可很快,一切都归于黑暗,唯有灵力在大气和自己体内流走、冲撞的声音仍回荡在他的耳畔。 过了一段时间,方诺的双眼渐渐适应了漆黑的环境,隐隐约约的,他捕捉到了一点光芒。 他试着朝光点所在的方向奔去,还没走几步,却见那枚微光逐渐下沉,最终融入了被他踩在脚底下的这片黑暗中。 而后,无数幽蓝色的光点自它消失之处迸发出来,它们共同组建成一条光辉长河,悠悠蔓延到了他的脚下,又延伸去了他身后更远的地方。 俯下身,贴近这条光之河流,方诺瞅见了无数正在不断变化的图像,它们即组成河流的光点本身。 他在其中看见了芋头、小黑以及其他飞鸟的身影,还瞅见了魔女与巨熊对峙的场面,还有一般路过的啃菇树妖,是他们帮人类和妖兽收拾了残局。 这些发生在过去的场景看得多了,他的眼睛渐渐疼了起来,还感觉脑袋无比沉重,且时不时抽痛一下,十分难受。 于是,方诺伸出爪子,触碰了眼前这片由记忆光点形成的河流。 下一刻,一股力量拽住了他的手臂,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强行扯如了长河之中。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了两个生命体的交谈声。 其中一个说:“哈哈,我听说过你的传闻,据说是从地狱深处逃生出来的银发魔女,在山的另一边,人类们都忌惮你的力量,既想至你于死地,又不敢招惹你。” “你做人可真失败啊。”他嘲笑道。 另一个耐心等他挑衅完,再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吻道: “啊啦,就是你么扰乱森林和平的坏家伙” “虽然我一直信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原则,但被你伤害到的生命有些多了。”说话者的语气逐渐透出冷意,“应该有人出来管管了。” 接着,是一段持续时间并不长的沉默。 出言寻衅者似乎没预料到对面那家伙会是这样的反应——像是在回应他的嘲讽,可又像是在说一个“万用开场白”。 对方的回复中,不存在任何秘密被戳破、身份被揭示的愠意或是难堪。 方诺的视野渐渐被填上了颜色,周围不再是黑暗,散发出蓝光的河流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红杉林、停落在枝头的众鸟们,还有身披斗篷的人类背影,和生有人脸的巨兽。 然而,在这个时候,方诺却在想: 之前的蓝色光辉,是那些记忆光点自带的,还是他的灵力具现化后呈现出的颜色反映在了自己的能力上 如果是后者的话,参考鸟女王之前的说法,岂不就是意味着自己不知不觉间犯下了很多过错,且没能及时弥补,导致本应是白色的灵魂变成了蓝色么 灵魂颜色会变得这么快吗 这个学说到底靠不靠谱啊 “依兰,”熊罴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旋即他诧异起巨熊竟然知道魔女的真名,“你除了那座村庄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容身之处,而就连那里的人类,也在隐隐排斥着你。” “我和蛇族的那迦不一样,我清楚你的实力,也从被我吞噬的人类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你的过去……要我说,他们不值得你守护,作为一个有能力的人类,把你遭受的不幸报复回去不好吗” “反正,你早就一无所有了,与其依靠随时可能受同类背叛的‘守护之心’,还不如重拾复仇的想法。”他越说越自信,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说服魔女、平添一大助力的未来。 “” 处在回忆当中的方诺看清了魔女兜帽下的表情,她有些迷惑,还有点……欣慰 “啊啦。”熟悉的语气词,“棕熊先生,你为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叫唤呢” “你要是不攻击过来的话……”她拔出挂在腰间剑鞘中的朴素长剑,伸手拂过剑身,鲜血的气味渐渐从她的掌心中弥漫出来。 “我就没法反击了呀。” 说时迟那时快,魔女挥剑直奔巨熊而去,报丧鸟小黑阐述中的场景,毫无预兆地在方诺眼中拉开了帷幕。 第一卷 39:过去的战斗 之前方诺乘在鸟背上,居高临下地见证了魔女与蛇族们的战斗,蛇形妖兽的眷属释放出绿色的毒物,遮挡住他的视野,因而有很多战斗中的细节他都无从观览。 如今,在进入了这个奇特的“记忆空间”中后,在其中上演的所有情景都变得格外清晰——他可以随意调整、转换自己的视角;当他感觉自己遗漏了交战双方的某一步动作时,甚至可以随心摆弄战斗的“进度条”,让放映在眼前的场景跳回“上一幕”。 当然,要精确跳跃回特定的时间点,多番尝试和严格的练习是少不了的,而他也没必要这么做。 使用这项怪异的能力、在这段发生在过去的事件中停留越久,他所消耗的灵力也就越多—— 这不,仅做了几次能力相关的实验,他就感觉自己身体发虚,体内仿佛形成了一个永不满足的大空洞,贪婪地汲取、吞噬周边包括身体内部的每一丝灵力。 以后还会遇上更多机会,方诺安慰自己,随后才开始专心注重交战双方的表现。 他第一次看清了魔女如何使用灵力线——那些实际不存在实体的细线于半空中垂下,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连接在什么地方,唯见它们最终扎进了魔女脚下的土地中。 随着灵力线一点一点钻入地表,地面忽地焕发出耀眼的强光,瞬间将方诺的视野渲染成一片雪白。 这并不能说明魔女灵力的颜色,仅能表明大地给予的回应十分刺眼。 她所操纵的灵力线都是无色透明的,唯有迅速移动时它们才能被肉眼捕捉到。 下一个瞬间,地面忽地开裂,爬满了不规则的裂纹。 魔女则顺势抬起手,无数土块在灵力线的作用下拔地而起,远远观望过去就好似它们悬停在了半空中,四周没有任何依托。 巨熊怒吼一声,挥爪击退了不断朝自己飞来的土块。 随后,他多次格挡住来自敌方的进攻,抓紧时机往地面一跺脚,周围的土块纷纷被震到半空当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磨为了一支支锋利的土箭——它们的造型和先前杀害“花皇使者”们的血箭如出一辙。 熊罴将土块化作的箭矢“还”给了魔女。 这是对元素的掌控和运用……方诺无师自通地领略了二者的举动。 风、火、水、土,元素不仅仅蕴藏于植物中,它们无处不在。 如果在操纵灵力进行战斗的过程中掺杂一分元素的力量,所产生的攻击力和造成的破坏都会有所增强。 不过,对于方诺这个阶级的年轻妖兽来说,能不能熟练掌握灵力的使用方法都是问题,更别提学习“元素”相关的知识了。 他目睹熊罴几次近身不成,逐渐恼羞成怒起来——一个生命体在战斗过程中能使用的灵力是有限的,纵使是不愁灵力补给的妖兽,他们也无法边决战生死,边将大地灵力化为己用。 再者,转化灵力也是需要消耗体力的。 魔女在第一次挥剑近身被挡回来后,似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她一直在与巨熊拉开距离,而且表现得比对方轻松许多。 她像是在寻找某个合适的位置以及时机,且在这一过程中,无论巨熊又抛出了怎样的重磅信息,她都波澜不惊。 光是浏览这幕短暂的记忆片段,方诺就已收获众多,之前在村长家外偷听谜语人们对话后在心中累积起的小小郁闷,也随之化解。 他了解到,那女人来自山外,因为背负上某个罪名而在她的国家待不下去了,遂作为一介旅人跑来了玄采山脉,想要找个地方久居。 在来到山之村之前,她已经是山脉中小有名气的“妖兽猎人”,仿佛受到了森林的眷顾般,鲜少有妖兽是她的对手。 至于熊罴称她是“从地狱中逃生”、“被同类忌惮”……方诺听巨熊在战斗中强调了好几遍这俩说法,却始终没深入交代有关的依据,大概是他在山脉中四处游走时,从猎物口中听来的。 尽管一人一兽的来回动作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但方诺还是对他们二者僵持不下的战斗局面微感头痛。 可就在这样的想法诞生之际,他眼前画面的时间流速忽地变快起来,害他顶着乏力感,又花了些时间研究这项刚发现的“观影机制”。 而当他回过神来,重新将注意力投向记忆片段的内容时,猛然发觉熊罴的近身计划已经初步得逞了。 那头熊的隔空取物本领比不上魔女,但他可以利用魔女的力量,将地面上的土石移动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 几番试探下来,交战的现场竟显得像是魔女自断了退路,她将被迫正面地域对手的来袭。 没过多时,熊罴便已用利爪抵住了魔女的长剑,好似只需稍稍施力,这柄武器便会当场断裂。 同时,巨熊的另一只爪子也在蓄势待发,眼下的局面变成了“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将魔女开肠破肚”。 眼看着这一人一兽的冲突,方诺不禁遐想起若是若是两头实力相当、体型一致的妖兽相争,或是两位“能人”互拼奇迹,又将是何等场面 就在熊罴自认为胜局一定、都无需他拿出杀手锏来时,他的脸色忽地凝重起来,还未完全绽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魔女,单手持剑抗住了巨熊肌肉饱满、十分有力的前臂,一侧膝盖则微微抬起,将巨熊另一条手臂按在了他的身躯上——谁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兴许,这也是一个“奇迹” 但真正震撼到巨熊的并非魔女的力量,而是被她握在另一只手上的火器。 出色的“能人”,可以用灵力编织万物,假使她不带任何武器就进到山里,有常识的妖兽也不该轻看她。 “轰”的一声巨响,巨熊被击飞出去,撞在了不远处的一棵红杉树上,他的腹部连带身后的树干一起,被灵力幻化成的火器打出了一个巨洞。 “时代变了……”方诺下意识地感慨,“人类早已不是任兽族宰割的生灵了。” 魔女不让巨熊近身,反而是为了他好。 “这是想要留一个全尸么”方诺暗自腹诽。 直到这时,魔女兜帽下的面庞才收起轻松的神情,只见她挥手让灵力火器散去,转而从斗篷中取出那本“封印之书”,深吸一口气,正要打开它。 瞧她的这些动作,方诺合理猜测:在魔女的心目中,书中封印的妖兽远比活着的熊罴更可怕。 然而,背对着被轰飞的巨熊、一心只关注“封印之书”的魔女未能留意到,巨熊的躯体正陆陆续续飘逸出血红的灵力,它们以极快的速度,朝四周其他的红杉树弥散过去。 方诺及时调整了一下视角,随后便看见了被熊罴藏在树上的灵力宝箱……以及被挂在树梢上的、难以计数的猎物遗骸。 这头熊,难道以为自己是传闻中的“屠夫鸟”吗 来自兽王遗物和猎物体内的灵力纷纷涌入熊罴残破的躯体中,他腹部的创口竟慢慢愈合了,结出了厚厚一层痂,在红色灵力的渲染下,给予了目击者一种他穿上甲胄的错觉。 “受死吧。”方诺听见熊罴小声自言自语道,“你这傲慢的人类。” 原来如此,方诺心想,这就是熊罴之前说的“扭转乾坤”……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看来,他确实是依赖兽王遗物的力量,才成就了现在的位格,当遇到真正的强者时,一切不足便都暴露了出来,且再无弥补的机会。 寻常的妖兽,想要借助家族本领晋升为仙兽究竟有多难熊罴一生都走在鲜血铺就的道路上,所达成的位阶都是值得商榷的、疑似虚假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女人的实力太强了” 在忧郁的心理占据大半思绪之前,方诺及时刹住了有关这方面的思考。 与此同时,过去的熊罴也奋力发起了回击,这一次,他不再奢望近身攻击,而是借天地间的灵力,企图将敌人困死在土石围起的壁障之中。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魔女翻开了手中的书籍。 哪怕不在现场,方诺都产生了幻听般的感觉,好不容易才使自己镇定下来,明确“那股恶意并非冲自己而来”这一事实。 第一卷 40:王者巨熊的结局 刺耳的尖啸声,自稍稍打开一条缝隙的书中传出。 紧接着,浓郁的漆黑雾气顷刻间顶开魔女压在书封上的双手,冲出书页——却在即将覆盖到魔女脸庞的一刹那间往两侧分开,绕过了她,再于她身后重新汇为一股黑气,击碎了袭向魔女的一块巨石。 “复活”的熊罴此次失败的偷袭,宛如一个信号,让被封印在书中的妖兽们兴奋不已。 黑雾之中很快浮现出数道扁平的黑影怪物,推搡着企图挣脱“封印之书”的束缚。 越是远离魔女手中的书籍,他们扁平化的状态就越是有所好转。 这一个个宛如锐角多边形纸片的黑影无时无刻不在膨胀,乍一看,就像是摊开的书页连接着好几只正在充气的黑气球。 “我们本应可以成为同伴的啊!”熊罴抹去嘴角的血渍,喘着粗气对处在封印状态的妖兽们说,“那个人类夺走了你们的自由与野心,你们居然还想着要帮她” “帮助我杀了她。”他伸出熊掌,“我可以帮你们解除封印,还能给予你们兽王的遗物。” 然而,他本就没指望过黑影们会听从自己的命令,只是在用言语拖延时间、让敌对者们分心。 血红色的灵力从他体内溢出,幻化为一组巨大的利爪高悬于他的头顶,在魔女合上书、控制住那些逐渐疯狂的黑影的同时,于空中重重地落下。 未能立即回到书本中的妖兽黑影替她挡下了这记重击,尽管这个行为很可能不是他们的本意。 当! 几支血箭飞来,打在了被魔女及时挡在身前的“封印之书”上,书本之中传出阵阵痛苦的哀嚎声,但很快就趋于平静。 赶在头顶上的防御彻底消散前,她敏捷地往后推开,并未消散的巨爪顿时按下,摧毁了她原先站立的地方的一切生机。 还没等她喘上一口气,豁出一切的巨熊已咆哮着扑了上来。 熊罴等的就是这样的时机! 在兽王遗物的辅助下,他的身躯渐渐渲染上赤红的光辉。 覆盖在体表的浓密冬毛则渐渐融入了他的皮肤,他的手臂与双腿变得更加修长且灵活,庞大的躯体也正慢慢契合他那颗原本违和感十足的头颅。 一柄散发出红光的阔剑被红色的灵力牵引到了他的身旁,熊罴伸手握住剑柄,怒吼一声,将其朝视野中的敌人横扫过去。 没有时间让魔女故技重施了!变幻为人类模样的巨熊在心中冷笑一声,他很想在这节骨眼上再说写嘲讽的话语,比如: “妖兽才不会害怕火器,妖兽只担心自己受伤。” 乓! 预想中的血腥一幕并未上演,新幻化出来的人手也未感受到理想中的触感,反而,像是撞在了某样坚硬的事物上。 当的一声,阔剑形态的兽王遗物掉落在了布满裂缝的地面上,随后竟如同经受长年风化一般,随风消逝了。 “怎么会……” 生死之际位格的上升,让熊罴即便化形成薄弱的人类,他的身体强度也远超曾经的自己。 人类的外貌,不过是他的伪装。 可是,好不容易在死亡面前超越了自我的极限,借兽王遗物之力掌握了化形的本领,证明自己这数年来的狩猎和杀戮并非徒劳……自己的攻击却像是打在了某个超越想象、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的事物上,最终导致了当前的局面。 抬起头,熊罴看到一颗闪烁着荧荧绿光的石头,挂在魔女怀中那本书的书页尖角上,随风轻轻摇摆着,似乎很快就要失去平衡、掉落地面。 “那颗石头是……” 在某一瞬间,熊罴似是想到了什么。 然而,随着魔女一步步朝战斗的失败者走来,那颗石头终于扑进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没有时间让熊罴多想了,他的瞳孔猛然放大,只见翠绿的光辉自那枚森林绿石中释放出来,转瞬间就让被战斗摧毁的土壤重焕生机。 郁郁葱葱的绿植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紧随其后的是一丛丛多刺的荆棘,以及无所依托而随风摇曳的藤蔓。 锋利的棘刺扎入熊罴的脚掌中,穿透了其上看似与人类无异、实则强度非凡的皮肤,而后以他的血肉为媒,留下种子,又在顷刻之间生长为一团新的植株。 或粗或细、不明数量的藤蔓缠绕上巨熊变得纤细的身躯,它们不断收紧,在他体表上留下一道道或平行、或互相交织的勒痕。 下一刻,享受到鲜血浇灌的藤蔓也长出了尖刺,贪婪地汲取这头“不幸踩入陷阱”的妖兽的灵力。 “啊啦。”魔女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抱紧怀中的书籍,面露困惑的神色,“熊先生,在被森林宠爱着呢。” “你……在……说……什……么……!” 人类的外貌逐渐从熊罴体表上剥离,使他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他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感到不解,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且,他的敌人,似乎也不清楚这一切的缘由。 在魔女看来,眼前的景象没准是温馨的、就像森林母亲在安慰叛逆的孩子一样、只会发生在童话故事中的画面。 而现实是,巨熊的身躯在一股未知力量的影响下,慢慢被周边新诞生的植物们侵占。 他体内的血肉与骨架逐渐转化为土壤和肥料,给植物们的生长提供必需的养分。 不知名的植物们在这头妖兽体内抽出新芽,并从他的毛发中钻了出来,迅速结出花苞,然后绽放出朵朵殷红色的鲜花,美极一时。 冬天的寒风一吹,它们便纷纷凋谢了,留下的绿叶和茎杆也渐渐染上枯黄的颜色,最终都化作腐土,进入自然的轮回。 而当新生长出的植物们尽数凋零、变作土壤的一部分时,巨熊庞大的身躯也消失了,此世间再无名为熊罴的妖兽存在。 他最后倒下的地方,浮现出了一枚血红色的晶体。 可还未等到有缘者去接触,它便自我崩溃、裂成一地黯淡无色的碎渣,其上不含一丝灵力。 魔女无言注视着眼前诡异的、又有种莫名美感的画面,驻足良久,才转身返回。 山之村守护者与“王者巨熊”的战斗结束了,可这段记忆却还未进入尾声。 被熊罴的结局震惊到的方诺,很快就在画面中等来了树妖们的登场。 其中一位捡起了因卷入战斗而晕厥的报丧鸟们,另一位则径直来到瞬间经历了四季变迁的那块土地跟前,藤蔓组成的手臂突然伸长,从土中拔出了那枚森林绿石。 “这里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有股令树妖厌烦的气息,嗯……不会是那家伙卷土重来了吧” “怎么可能呢,祂不是已经失踪了么可能是森林里仍在想念祂的子民,找到了带有祂气息的某样事物。” 方诺注意到,这俩树妖在同族间交流时,会把其他的妖兽称作“森林的子民”。 可在之前他遇上他们时,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代指。 “当然,这个词背后也未必会有特殊的含义……兽族各家族的文化多有不同,应该相互理解、多多海涵。” 忽然间,他的视野不受控制地转向了森林的另一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目光便被画面中某一处景象牢牢地吸引住了—— 一棵红杉树的树干上,被未知的存在刻上了奇怪的图腾。 宛如藏宝图一般。 第一卷 41:分析考虑 他还没能看清图腾的细节,幽蓝色的光点便从周围的树木、土壤中析出,并迅速取代了它们本身,仿佛是在拆解这段过去的记忆。 仅一眨眼的功夫,方诺就回到了最开始的“蓝光之河”场景中。 紧接着,他突兀地感觉到一种失重感,他的身体好似飘起来了,可还没等他细细品味这种感觉,周围瞬间亮堂起来,耀眼的光芒刺得他无法睁开眼睛。 待他适应了强光,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中,身处黑暗森林,身旁躺着两只呼吸尚存、但有些微弱的报丧鸟。 方诺甩甩脑袋,上前将那俩双脚朝天的鸟扶正,而后才开始思索自己刚刚的见闻。 很难相信,自己居然觉醒了如此神奇的能力。 回溯往昔的力量……放在族中见多识广的长老们眼里,它也堪称“奇迹”。 只不过是无法具现为实体的“奇迹”,就像魔女的“瞬移”、以及她和熊罴在交战时施展出的种种能力一样。 在本质上,它们和诺卡的“月光纱”是相同的,都算“奇迹造物”。 是所有讨封成功的黄仙都能传承有缘者的一部分记忆吗 熊罴也知道这件事,所以那时才慷慨地配合自己,给出了“像仙兽”这样的答复 就为了让自己看见他的过去、体会他心中的痛苦、理解他沉积已久的复仇决心 这并非没有可能,方诺心说。 他保留了这个猜测,随后再以另外的视角,思索更多可能性。 虽然魔女之前屡次答非所问,但大气灵力确实给了他反馈,只不过是负面的……但为什么他没法读取魔女的记忆呢 想到这里,方诺低下头,让那枚失而复得的森林绿石映入自己的眼帘。 方才在旁观战局时,方诺很清晰地认识到,这枚石头对战斗的结局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尽管……纵使没有它帮忙、帮忙清理熊罴的遗骸,魔女应该也对付得了熊罴的濒死反击。 方诺虽然没亲眼见过魔女处理其他强大的敌人,但他对魔女的真实力量心中有数——“封印之书”里那17头魔女的手下败将可不是虚构的,他们的压迫力直到现在也能让方诺胆寒。 “怎么看,它都像是一块普通的森林绿石啊。” 它原本的光芒就比较黯淡,经历了一次“力量爆发”后,更显出一种灰扑扑的感觉。 在玄采山脉中,几乎每一棵参天巨树下,都能找到这种小巧玲珑、有着半透明质感的浅绿色石头,它也因此得到了“森林绿石”这个名称。 就像高位格的妖兽可以析出体内多余的灵力、化作符合灵魂颜色的结晶,再将它们赠与自己的眷属或看中的年轻妖兽一样,这些绿石头被认为是从植物中产出的、与“灵魂结晶”类似的事物。 当然,方诺在家族中学到“森林绿石”有关的信息时,还不知道“灵魂结晶”这个概念,只听说这种树木的产物与自己家族中某些传承物很相似。 在从报丧鸟们那儿了解到“灵魂结晶”后,他自然而然就把它们联系在了一起。 植物也是生物,但它们不像妖兽那样可以消耗灵力施展“奇迹”,或者转化灵力提升自己的位格,只能任由灵力积攒在自己的体内。 一定量的灵力可以帮助它们长得更高、更大,然而,若是灵力过量,反倒会抑制它们的生长,甚至害它们过早衰亡。 所以,等长到特定的年岁后,植物们就会析出这样的灵力结晶,它们一般是在每年春夏季节出现,然后在天气转凉之际分解为寻常的灵力,融入大气之中。 除非得到良好的储存,它们普遍无法存在超过两个季度的时间。 一枚森林绿石中理应储存的灵力对于产出它的植物来说很多,但对于生活在森林中的妖兽而言,它连被当作灵力补给的价值都没有。 “我选中它,只是因为心中的感觉……就像发自内心被它的造型或其他特质吸引一样。”方诺呢喃道,“谁知道它居然能实现那样的奇迹。” “熊罴所说的‘杀手锏’,不会就是指它吧”方诺心想,随即一愣,“不,看他最后的表现,应该指的是那把碎掉的阔剑,它也是某一任兽王的遗物。” “似乎没这颗石头厉害。”他瞅着被捧在手心里的森林绿石,突然间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尽管亲眼目睹它催生出一堆植物夺走了熊罴的生命,但方诺心中离奇地没有对它产生丝毫排斥感。 同时,他也没想着要拿这颗石头去干战斗方面的事情,在他看来,这玩意更适合当一个保命的手段。 要是再遇上熊罴那样的“强者”,对方又不如熊罴那般待自己友善,不讲理地直接袭击上来的话……熊罴的结局也将是他的未来。 虽然没有根据,但方诺自信这颗石头还能施展出几次类似的“奇迹”。 从它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来看……二、三次是至少的吧。 暂且将石头的事放到一边不再考虑——他现在所掌握的知识不足以解释这件“兽王遗物”蕴含的力量,就当这是熊罴落幕前的馈赠罢,他还要在心中暗自感谢对方呢! 死前能与自己有交集,做出贡献后又光速携上所有的罪孽离世,真是太好了(泪目)。 身为妖兽的方诺向来都是没心没肺的、自我的,于心中假惺惺地对巨熊的奉献表达了一番谢意后,他扭头就琢磨起了其他的事情。 出现在记忆画面最后的那张“藏宝图”——不明原因的,他认为那幅图腾暗藏宝藏的信息——它又能在自己成长为仙兽的路途中给予怎样的帮助呢 在见证了强者间的决战后,方诺现在十分渴望增强自身的力量。 好在黄仙一族不像熊罴的家族,必须要靠吞噬其他妖兽或生灵的血肉、灵力,才能增进自己的位格。 黄仙,只需要不断收到其他生灵的认可就足够了。 “讨封活动的本质,其实是掠夺其他生灵累积起来的灵力啊,还要把风险和代价转嫁给所谓的‘有缘者’……无需伤害到其他生灵的性命,却也会对他者带来危害。” 最初的妖兽都是利己的,因为这就是他们认知中自然界的生存法则。 随着时代发展、认知进步,一个个“家族”被建立起来,妖兽们的想法才逐渐发生转变,出现了许多比起自己变强,更热衷于培养族中小辈的“奉献者”。 家族的强大有助于家族成员存续下去,在这一点上,兽族和后来出现在大陆上的人类产生了共识,他们各自的文明也出现了相似之处。 “比起族内的集体荣誉感,我更向往被亲戚长辈们关爱、呵护的那种感觉……呵呵,我是第一次离开巢穴这么长时间,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话,”他眼神中浮现出一抹对不确定的未来的忧郁之情,“熊罴原定的兽潮爆发之日,也就是下一个‘红星日’,我就能溜上马车,返回黄仙岭。” 可是,魔女收拾掉了熊罴,却没有解决“森林失主、灵力紊乱”的根本问题,兽潮迟早还是会爆发的,只是时间不再是一个定数,它变成了一个潜在的隐患…… “熊罴说,下次兽潮规模会比前一次的更大,真希望它不会祸及黄仙岭,也希望这个结论是建立在熊罴自己插手的情况上的,他死了,兽潮的影响也会减弱。” “我想这么多干什么。”方诺不禁失笑,“还是回忆一下那张刻在树干上的图腾吧……让我想想它的细节。” 那幅图腾是他通过浏览报丧鸟们的记忆观察到的,在几次回想未果、又担心跑去红杉林附近会遭到树妖们的拦截后,方诺决定等待那两只鸟恢复清醒,寄希望于他们的记性。 就凭记忆片段最后突兀的视角移动,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瞥,他也心怀期望,认为这两只鸟中肯定有一位注意到了红杉树上的古怪图样。 第一卷 42:访客 想方设法取得了报丧鸟们的谅解、重拾他们的信任之后,方诺却从他们口中获悉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那就是: 战斗之外的细节,他们已经什么都记不清了。 不过,报丧鸟们答应他,会去帮忙寻找其他目睹战局的森林住民,从他们口中探出情报。 同时,他们也表示会在不触及树妖们忍耐底线的前提下,代方诺去红杉林及周边场景中搜索刻在树上的可疑图腾。 赶在獬豸草的效果结束前,方诺叮嘱两只鸟:倘若发现了线索,就衔一根枯枝丢到魔女的窗台上,他会出来见他们的。 他实在不想再听见报丧鸟们刺耳的鸣声,或是鸟喙敲击墙壁的声音。 接着,他就与报丧鸟们暂时分别——由于先前实验家族本领时从两只鸟身上掠夺了大量的灵力,他没好意思提出希望他们其中一位扮演“交通工具”、送自己回魔女小屋的需求。 …… 方诺回到山之村外的巨石平台上时,已经过了大部分人类午休的时间。 小屋的主人似是没有接到其他委托,此刻,她端正地坐在靠窗的小桌旁,面前的桌案上摊了几张交错重叠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还贴了好几幅额外的照片作补充。 方诺一进门,就舍弃了躺回摆在桌面上的靠枕的选择,直奔靠近厨房一侧、他猜测是平时用来招待访客的沙发,然后跳了上去,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伸展了下四肢。 这时,原本伏案工作的魔女突然转身望向自己的宠物: “六六,你跑去……” 她本来兴许是想询问方诺这一个早上都做了些什么事,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转而提起了另一桩事: “之前,有人来拜访过我了” 是在担心自己错过山之村居民的委托吗方诺微微侧头,假装自己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且在外面玩累了、现在一心只想要休息。 当然,“感到疲惫”这件事是真的。 随便夺取其他妖兽的灵力,对于黄仙而言也是一种负担,况且,当时既不是合适的时机,讨封对象能够承受的代价和体内储备的灵力也不理想。 家族针对施展秘法、举办讨封活动,向来是要花很长时间做准备的,哪像他,三天两头地在家族领地外乱用秘法,最终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 唉,方诺暗自叹气,认为自己应该更理性地看待“满足好奇心”一事,也别一有想法,就迫不及待地准备付诸实践。 他在沙发上打了个滚,两条后腿磕到了某样东西。 微微抬起上半身向触感传来的方向眺望,方诺发现那是一摞被使用过的盾牌,每个盾牌的损坏程度不一。 这女人怎么总是乱放东西…… 但她同时也有“拿出来的书一定会放回原位”的好习惯…… 思维发散的方诺由“书”联想到了昨夜自己的行为,想起了因为报丧鸟们的邀请而暂抛脑后的“恶作剧”。 不过,在他看来,已经没有给全村人投放“獬豸草”的必要了。 这种草药与黄仙一族“讨封”秘法的契合度,他在那两只鸟身上已经做过了实验,并取得了可观的结果。 以后只要找一个机会,让魔女服下它,他们二者间就能互通语言、互相理解……他们没准就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报恩”和“道歉”的事情。 前提是他真的需要魔女做自己的“有缘者”,以及,第一次的“讨封失败”不会导致他永远走不通成为“仙兽”的道路。 要知道,族内许多参加讨封活动的前辈,都因为第一次的失败而一辈子无法重振旗鼓。 这么想来……自己好像确实挺特殊的。 族内每三年才举办一次的讨封活动,他在这几天内已经尝试了好多次了。 真是离谱……方诺抓了抓藏在胸前毛发里的森林绿石,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六六,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魔女的声音自窗边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纸张被揉搓的声音。 “不是说好了,你要记住这个名字,记住是我在呼唤……” 笃笃笃,门外有敲门声。 “是先前拜访这里的客人么”方诺听见魔女在轻声自语——这并非依靠他受到种族狩猎潜能加成的出众听觉,而是靠灵力,靠对在大气间流动的灵力的感应! 有了几次讨封成功的经历后,他的精神虽然有所衰弱,但体内可容纳灵力的量却真的增长了,他的体格比过去更强壮,对灵力的感知也更加敏锐。 这对他搜集环境信息有极大帮助! “环境信息”包括周围生灵们的交流、自言自语,还有各种小事物发出的动静,亦或是地面的震动、气候的变化。 话说回来,魔女为什么一直提到有人来拜访过她是没有遇见当事人吗 方诺稍微揣摩片刻,便想起了带着一大堆“回礼”、在小屋门前坐了将近一个上午的、名为“诺卡”的年轻人类。 当时,自己把这个人类引下巨石平台的时候,后者有捎上他带来的那些东西吗 没有! 那个缺心眼的人类,就那样把自己的物品落在草坪上,屁颠屁颠地尾随自己进村里去了! 而在方诺思索往事的短短几秒内,门外的人已不再敲门,而是问候了魔女一声“我进来了”,没得到任何回应便直接走进了屋内。 如此粗鲁的访客,是一位村里的妇女,方诺在被报丧鸟们带着熟悉环境时看到过她,却没有正式接触过。 她皱纹满面,有着一头缺乏光泽的、枯黄的、如顶了一堆稻草般的发丝,被凌乱地压制在一条花头巾下,身上穿着村内农妇们最常见的服饰,脚上套着防水的、某种意义上还能防止人陷雪地里的雨靴。 “魔女大人。”她在称呼小屋主人时虽然用了敬称,但语气中却不含过多礼貌,显得冷冰冰的,好似在刻意疏远魔女一般。 “我是来交给您上一次委托的报酬的。”她不含感情地说。 魔女这才将目光从方诺身上移开,转向站在门前的粗莽访客,旋即再将视线投向其插在围裙口袋里的手。 沉默片晌后,她嘴角微微上翘,眼中浮现出了些许笑意。 “啊啦。”魔女站起身,整理了下兜帽,让自己的半张脸恰好能隐蔽在它的阴影下,“我已经等您很久了。” 会不会说话啊……方诺闻言一愣,感觉双方的态度都友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是语气问题,还有个是表达方面的问题。 就像在嫌弃对方准备报酬耗费了太多时间一样,方诺心想,同时望向门边的陌生妇女,果然,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还想到:魔女身为山之村的守护者,接取村民的委托果然是要收报酬的。 先前看她大义凛然地对付入侵村庄的妖兽,还以为是无偿的呢。 诺卡携带回礼上门时,他还一度认为对方是在献媚、巴结、取悦魔女。 五官挤在一起、由此显得有些变形的农妇从围裙兜里掏出手,手心里握着一个胀鼓鼓的布袋。 松开手,布袋便径自朝地面落去。 但它并未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在这之前,魔女就已动用上操纵灵力线的能力,让它“飘”到了自己的手中。 随后,她状似随意地拉开封住布袋口的带子,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自己的手掌上,没有刻意去管它们掉落的方位。 不远处蹲坐在沙发上的方诺瞪大了眼。 那些是……他辨认出了或堆叠在魔女掌心、或悬停在她身畔的那些金光闪闪的事物,不久前,他还为它们起了一个富有妖兽特色的名称。 “金叶子”! 也即人类领地中流通的货币。 “当你收集够了资金后,就离开这座村庄吧。”他听那位上门拜访的女士冷声道,“拖的时间长了,村里难免会出现想要拿你去换赏金的孬人。” “而且,”她厉声道,“我们这里本就容不下你这样的能人。” “你别想拐骗村里的孩子们走上这条不归路。” 方诺见那位妇女踮起脚来,皱巴巴的鼻子几乎要与魔女兜帽的边缘贴在一起。 紧接着,她还双手前伸,十分克制地没触碰到魔女的衣服,仅是勉强悬在对方的肩膀上方,微微颤抖着。 “现在这个时代,”那位女士语气稍稍缓和下来,但仍充斥着一种不好惹的意味,“人类无需让自己变强,也能活下来。” “那只是您自己的看法……”方诺听见魔女小声嘀咕道。 “什么” “我会尽力满足您的要求……不,是委托”魔女兜帽阴影下的嘴角噙着笑意,并没有给出认真的答复。 “报酬一共是27枚‘金叶子’,我确实收到了。” 在方诺尚未成器的翻译能力的影响下,两个人类交谈中提到的货币名称变成了“金叶子”,不过,这无伤大雅。 而在魔女的话音落下之际,那位访客身上猛地爆发出令兽惊奇的灵力,给方诺带来一种“契约达成”的感觉。 “您接下来,是打算回村庄么” 访客偿还了委托的代价后,便干脆地转身想走,却被魔女用一句话拦了下来,当即板起面孔回望过去,没好气地反问: “那我还能去哪” “我只是想,能不能请您帮忙跑腿。”魔女微微欠了欠身,手指一勾,之前被诺卡留在巨石平台上、又被凯旋的魔女捡回家的包裹尽数从桌子底下飞出,飘至她们身侧。 “以后您再有什么需求,我可以酌情为您减价。” 魔女莞尔一笑,全然没在意对方脸上越发明显、甚至能撑起皮肤皱褶的怒意。 第一卷 43:彼方历2507年 摊在沙发上、伪装成一具魔女小屋里常见的“妖兽标本”的方诺,忽然间觉察到一束缺乏友善的视线,自门一侧朝自己射来。 他当即摆脱了躺尸状态,振作起精神,顶着那道目光回望了过去。 只见那位从最开始就居心叵测的“老太太”——方诺认为这个称呼很适合门口的访客——此刻,她正恶狠狠地扫视小屋客厅中的一切摆设,先前方诺所感受到的目光也来源于此。 “如果,”不友好的客人低沉着嗓音道,“再有人发现你在捣鼓那些邪异的魔药、诅咒用品或与邪神、恶魔有关的书籍,而他们的举报传入我的耳中……” “你就等着瞧吧。”她绝对是这几天下来方诺见过的最“勇敢”的人类,简直缺少自知之明到了极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会在你的药草园里洒满除草剂;我会把你的书从这座魔窟里搬出来、堆积到外面的草地上烧掉;我会组织村里最好的猎手,杀光你那些吵吵嚷嚷的使魔。” “听说你最近还收养了一只宠物”她一挑眉,额上的周围就都挤在了一块儿,“哼,养宠物是件好事,你也只会把爱心花在这事上面了。” 听到“老太太”提起自己,方诺不禁竖起耳朵,心中满载着对这位“无畏之人”的“敬佩(非褒义)”。 “到时候,你的宠物也难逃一死!” 恶其余胥,根株牵连,这位曾经委托魔女做事、此刻上门拜访给予报酬的山之村妇女,定是憎恶魔女到了至高的境界。 方诺伸爪抚平因为人类的话语而在毛发下冒出的一个个疙瘩,心中也因此生出了许多疑惑,思绪宛如刚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地不停往外冒泡泡。 在他眼里,魔女虽然精神不太正常、思考方式异于同类,但她实力强劲、自封“守护者”,每天的日常都被底下村落里各式各样的委托塞满,证明她大概率是个热心肠的人。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她的同类讨厌呢 方诺依稀回忆起熊罴死前说过的话——魔女是个罪人,在原本的居住地待不下去了,才会跑到山脉里来…… 可这理应是个秘密,山之村的村长貌似是心中有谱的,但其他村民就未必知晓了,他们应该都被蒙在鼓里才对。 方诺通过弥漫在空气中的灵力,明确感知到了陌生农妇内心的恶意。 而尽管它们并未反映到他的身上,但他耳畔确实响起了有关“恶意值增加”的提示音。 这和他最初觉醒这个能力时稍有不同。 之前,都是倒霉事上演了,就像族亲们眼睁睁看着他被魔女“绑架”,还有他踩到镜子碎片,翻开“封印之书”导致生命真真切切地遭遇威胁,以及抓捕眼前的猎物出现失误等等。 到后来,就连森林里的妖兽们借熊罴的差遣作鸟兽散,并非真心实意地想围剿他和报丧鸟们时,他们心中转瞬即逝的恶意也转化为了方诺用来凭空构筑事物的“恶意值”。 就在不久前,那两只树妖仅是预谋吓唬他,尚未造成实际伤害或威胁时,方诺就感知到了他们的恶意,并改变了原先的想法、提前做出应对。 所以,这项能力是越来越强、不,是包容性越来越宽泛了吗 随着本应三年一回,到他这里却变成三天内“一次接着一次,有机会就试一试”的“讨封” “但他们的确对我抱有过恶意。”方诺翻了个身,将老太太的目光挡在脑后,“没必要因为这项能力尚未明晰的范围,在脑海内为他们开脱。” “而且,那个数值的前缀……” 那并非来自特定对象的“恶意”,而是来源于“世界”! 就连他自己犯蠢、没能做成功某事时,恶意值都会增加……所以,他一度将这个能力认作“只要自己身上发生倒霉事,就能根据牵连到的生灵数量增加恶意值”。 “现在思考它还太早了。”方诺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才觉醒了它几天,虽然已经掌握了一些可用作参考的信息,但只比‘没有’好上一点点。” 这时候,魔女亲切地将不愿帮她跑腿的村民送出了小屋,仿佛全然没把对方恶毒的言语放在心上,低头感慨了一句“艾瑞丝夫人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坏了”,就转身返回到了窗边的桌前。 原来那位老太太叫“艾瑞丝”……方诺若有所思。 在黄仙一族的语言学教育中,“艾瑞丝”其实还有人名之外的另一种含义。 它也是一种花名,就像魔女的名字“依兰”一样。 “它的意思是‘鸢尾花’,这是一种很美的花朵,听家族的长辈说,在风月的玄采山脉中,有一处被称作‘紫蝴蝶谷’的地方,开满了这种花,宛如天空中的彩虹覆盖在了大地上一般。” 方诺努力回想在家族中上课时听过的内容,同时也在心中哀叹:无论自己记住了多少族内传承的知识,只要不用心复习,记得再输也终究会迎来遗忘的那天。 好想回家啊,他在心中悲鸣,家族内还有很多藏书在等待他去浏览,还有很多曾外出过、眼界较高的族亲在等待他去咨询、请教。 “真可悲,我现在连‘风月’是具体的第几个月份都想不起来了……应该是有印象的才对,这可是常识!” 知识就是这样,每到要用的时候,明明前一刻还有印象,一会儿后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而到无需利用它们的时候,却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回忆起来。 “我明明还年轻,脑子怎么和族里当不上长老的那帮老辈相‘媲美’了”他在心中自嘲起来,“风月、风月……我记得这应该是夏季的月份,不,是春季的尾声、代表暮春时节的月份。” “也就是一年的第五、六第五个月份……吧。” 可恶,方诺于心间暗骂。 今早在听某个年轻人类分享某本书里的内容时,他得知人类已经舍弃了这种麻烦的纪月法,改用数序纪月了。 “先不管这个了。”他支撑起身体,晃了晃脑袋,感觉先前的疲惫与灵力衰竭已有了好转,“艾瑞丝、鸢尾花、紫蝴蝶谷……紫蝴蝶谷暂放一边。” “艾瑞丝,依兰,还有之前听到的那个叫‘小鸭掌木’的人名。”方诺轻笑一声,“这座村庄里以植物为名的人类还挺多的,不过,魔女应该是从外面来的。” “而且,‘诺卡’和‘艾丽卡’也不是花名……我在想什么啊。” 他直起身体,伸出粗短的上肢揉了揉脸颊,一睁眼,却发现魔女不知何时已经凑到眼前。 方诺一个激灵,当场从沙发上“弹”到了地面。 “六六,我叫了你好几次了。”没有外人在,所以摘下了兜帽的魔女,语气中透出一丝委屈之意。 却听得方诺汗毛竖立。 这个人类虽然像是在示弱,但在方诺听起来,她的声音蕴藏着一股寒意。 哪怕只是一句不带丝毫恶意、仅是为了取得刚带回家的宠物的安慰而说出的话语,伴随着她呼出的气息,方诺视野中竟逐步勾勒出一幅古怪的图景: 冰洞,冰河,冰桥,冰壁,宛如钟乳石般在洞壁中自上而下长出的冰刺、冰笋、冰柱……还有寒冰打造的一个个牢笼,以及一片蓝茫茫景象中隐约可见的、一具具倒在坚冰中、不再动弹的暗色身躯。 这是、什么 方诺瞪大了眼。 他相信这不是魔女存心让他看到的景象,更像是……他的能力在与眼前这位“能人”的某个特质共鸣! 可是,为什么 又是哪个能力在作祟似乎和恶意值转化无关,倒有点像之前经历过的“记忆长河”,而且它们都是蓝色系的,只不过一个是冰,一个是纯粹的蓝色记忆光点。 “六六你怎么了……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冰” 自己的“新家人”从刚才回来时就有些不对劲,休息了一会儿后情况反而更糟了,似乎已经养死了很多宠物的魔女有些慌了。 她抬头扫了一眼吊在屋顶的、颜色艳丽的鸟类标本,抿抿嘴,转身快步走向书架,甚至还用上了灵力线帮忙取出书籍,试图尽可能快地从自己的藏书中查找到应对这种情况的方法。 哦……那本书似乎是和如何饲养宠物有关的。 方诺侧身躺在沙发上,脑内闪过了对“魔女没有把他扔在地上、而是抱回沙发上”一事的些微谢意,一边观察魔女的表现,借此机会搞清楚书架上特定书籍的名称及用法。 她想从那本书上找到救我的方法可别这么做吧,我可不想再欠她恩情,虽说,我其实没事。 呸,我才不是那家伙的宠物。 他慢吞吞地爬起身,又从沙发上倒回了地面,而后彻底摔清醒了,眼前的幻觉也不复存在。 我得搞清楚那幅画面背后的意义,方诺心想,它兴许与魔女的过去有关。 以及,刚才那位访客对她有如此之大敌意的缘由,他也对此产生了兴致,只是认为魔女大概率不会透露给他,需要他自己去探寻。 方诺叫唤了一声,吸引了魔女的注意力,不希望她在没意义的事上浪费时间。 而后,他几步奔至窗边的小桌下,先跳上早已被拉开的椅子,再跃上桌面,来到魔女为他缝制的花朵形靠垫旁。 一脚踹开。 这不是他在意的事物。 方诺当着魔女的面,假装不关心她摆在桌上的那些写满文字的纸张,找了个照的到光的位置趴下,实则暗中端详起离自己最近的那张纸面上的内容。 嗯,大部分文字,该看不懂的还是看不懂。 不过,纸张最上方的数字,他倒是有印象。 “2507……前面那串字符的意思是……” 方诺辨认出了那行字的含义——“彼方历2507年”,在他的记忆里,今年、也许是去年,总之是一个同样下过大雪、地面上铺满冰霜与雪花的日子,家族的长辈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唏嘘道: “从今天起,就是自新的种族与我们一同瓜分这片大地的第2507年了。” “尽管在更久以前他们便已诞生,但如今,他们的文明已然追赶上了我们。” “因此,”那位长辈语重心长地说着,“我们可以选择去超越他们,或是与他们并肩同行,或是去扮演他们。” “不同的选择,不同的路径,不同的未来,记住这一点,走出自己的路吧,终有一天,你们会回忆起过去做出的决定,后悔与否,也全在你们自己的心里。” 第一卷 44:袋中玄机 “原来如此,”方诺端详起眼前纸张上最显眼的那行信息,“家族内记载的‘人类崛起’的那一年,就是人类文明进入‘彼方纪元’的起始年份,也即距今……嗯,两千五百零七年前。” “真复杂啊……” 他们兽族也有专属于自己文明的纪年法,不过,随着斗转星移,岁月流逝,每个妖兽家族都瓜分到了一片领地,并从此蜗居其中,鲜少与异种族的生命体相来往,许多概念也就自此不再被使用,亦或是被遗忘了。 就像他们黄仙一族,对于族内的小辈而言,平日里只需记得季节的划分,便能舒舒坦坦地在家族领地里过日子;只需用心学习长辈们传授的语言学知识,就能参加三年一度的讨封仪式,尝试改变自己的命运。 倘若讨封失败,也仅是在他们心中留下深深的懊悔与遗憾罢了。 时间会把这些伤感尽数消磨殆尽,最终,他们顶多是在茶余饭后以自己为负面事例,劝说小辈们认真学习、别重蹈覆辙。 “彼方……”方诺审视起这个自己勉强能辨认出的词汇,思考起它背后的含义来。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纯粹是在浪费时间的打算。 纪元以什么为根据、用什么来命名,完全是“人类”这个种族中处于上层的、有权威的生命体来决定的。 要是想把握住两千多年以前掌权者们的思想,以及了解他们在给纪元命名时于脑海中酝酿的内容……除非这个时代的学者有能力回溯这么久以前的往事,否则就算他们绞尽脑汁、赌上了一代又一代的灵魂和生命,恐怕也无法达成研究的目标。 方诺叹息一声,正准备接着往后阅览,两只手却突然从他身后抄了过来,伴随着“恶意值增加”的提示音,将他整个拎了起来。 “不能这样做,六六,会把资料弄乱的。”魔女将他抱到桌子角落里的花形靠垫上,而后拿起了最上面的那张纸,“而且,你应该不喜欢闻油墨的味道吧对于小动物来说,它肯定非常刺鼻。” 还好啦……方诺瞄了一眼纸张的背面,发现其上也是挨挨挤挤的文字。 “你还记得刚才来拜访我的客人是谁吗”魔女又道,“不是艾瑞丝夫人,而是之前那位——早上把包裹落在我们家门口的客人。” “六六,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可以帮我找到他吗”魔女半蹲下身,手扶在桌子的边沿上,目光与方诺的视线齐平,“我想把他忘记带走的东西还给他。” 自己又不知道诺卡究竟住在哪里,该怎么找 方诺先是朝窗户的方向别过头,摆出一副不乐意帮忙的态度,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刚好对先前的访客产生了一丢丢的兴趣,留在魔女小屋中也是和魔女置气,倒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他踮起四肢,拉伸了一下身体,顺便确认了一下窗台上没有多出任何枯枝烂叶,随后,他就在魔女的注视下,跳至地面、往房门口奔去。 前去寻找诺卡之前,方诺好似有了新的想法,于是又折返回来,叼起之前那个老女人留下的布袋,再重新出发。 身为妖兽的他由于要在人类面前扮演普通生灵,纵使讨封失败的后遗症逐渐缓解,也没法当着人类们的面说话,交流起来十分不方便。 有了这个布袋,从诺卡那儿了解相关情况可能会更容易一些……前提是他知道这件事物原本属于谁。 人类杂七杂八的东西虽然很多,但很多时候,他们都不会在上面标注自己的名字或其他身份信息,而且,他们的嗅觉也不如妖兽,没法靠气味辨认同伴。 在对灵力的感知上,只有“能人”还算敏锐,那些普通人类放在妖兽家族中,简直都能被冠上“盲眼”的标签……不会感知灵力的妖兽,与瞎了又有何区别 方诺边想,边衔着布袋疾奔,不一会儿就从巨石平台下到了山之村里。 适逢下午,异时空当空照耀,却并未带给地面足够的热量,令在室外行走的生灵们徒感刺眼,并加深了他们对冬季严寒的印象。 方诺运气很好,直接在村内的教会学校门口,撞见了无所事事徘徊中的年轻人类。 他叫了一声,直接扑了过去,咬住对方的裤脚管以吸引其注意力。 其实,方诺原本是想咬一口人类的脚踝——就像之前在报丧鸟小黑身上留下自己的爪痕那样,这般想法,按族内长辈们的说法,源于兽族内心深处对鲜血的渴望,是一种典型的“返祖现象”。 只有克制得住这种盼望见血的冲动的妖兽,才是成熟的妖兽,相应的,年纪越小,越是压制不了这种兽族本能。 在他们的先祖眼里,彼时的人类不过是可以两条腿在地上跑步的猎物,与其他能被当作狩猎对象的生灵无异。 我看到比较高的树,就想攀爬上去;看到翱翔于空的飞鸟,就想摧毁它们的翅膀、让它们永远只能匍匐于地表…… 看到人类时,要不是身高不够,我很想依照家族传授的狩猎本领,直取他们的后颈,咬着不放…… 方诺摇了摇头,松开了咬住年轻人类裤脚的嘴。 自己是文明的妖兽,应该改正这种看见弱者就想捕猎……不,应该是“无故杀戮”的坏习惯。 黄仙一族传统的滥杀习性——教授他们这些小辈们狩猎知识的长辈曾提到过,他们在外出捕猎时经常会捕杀超过实际需求的猎物——这样的教学对他们这些小辈的行为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不是六六吗”没有能力、身为普通人的诺卡,注意到了在自己脚下同本能抗争的小兽,“你怎么来了……你有回去过吗中午的时候你一下子就窜远了,我还以为……” 敢情你是觉得自己弄丢了魔女的“宠物”,才不敢去登门领取自己遗留下的事物吗 方诺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鄙夷,不过,他早就对眼前这个人类优柔寡断、想法简单的性格有所掌握,眼中透出的轻视也不带丝毫恶意,更多的是对人类的无语。 “呼,”他看见诺卡吁了口气,“你回来了就好。” 方诺用鼻子吭了一声,将带来的布袋拨弄到人类脚边。 诺卡识趣地弯下腰,刚碰到布袋表面,又一下顿住,神情刹那间变得有些古怪: “这个是,魔女大人让你拿来的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方诺摆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过,他脸上的毛发使它看上去更显真诚,而非原本的不自然。 那个女人被认为是村庄的守护者,可她其实一点也不关心村里的居民。 面对几乎快要实质化的恶意,她也只是一笑了之。 真不知道她的脑回路到底长什么样…… 诺卡犹豫了一瞬,还是将布袋捡了起来,拿在手上捏了捏,又抽掉束口用的带子,瞅了两眼袋内空无一物的空间。 “这个是,艾瑞丝太太的吧” 你也认识她 方诺投以期待的目光,希望能从人类口中得知相关的信息。 “在我离开山之村之前,那位女士就一直看我们的魔女不顺眼。” 他不再称魔女为“大人”,而是换成了像在对妹妹讲述故事般的口吻,为他们的守护者添上了一个更显亲昵的前缀。 同时,方诺也听出来了,在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观点中,“艾瑞丝太太”与他们并非一类人。 “她很固执。”诺卡将布袋里外翻转,“即便大家都接受了村庄的新住户,她也一直坚持最初的意见,不断劝说周围人去排斥……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嘿,六六,你虽然像是一个很优秀的倾听者,可是,你有一个无法弥补的缺点。” “要是你能听懂就好了。”他叹息道,“这样的话,我讲起来会更尽兴,也不会有‘在说废话’这种感觉。” 莫名其妙的,他从脚边的小兽眼里看出了一抹责怪的情绪,而且,对方好像还在嫌弃他似的,在他刹住话题后,竟白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只小动物怎么可能如此人性化 然而,小兽见他不打算继续讲述下去,直接扭头就走,末端带黑的白尾巴一下一下地敲击地面,毛发上缀满了雪与霜融化后的小液滴。 “额,你看!”诺卡赶忙喊住对方,向其展示手中布袋的玄机。 那只布袋,外表看似平平无奇,单纯是挑选颜色最朴素的布料缝制而成的,谈不上丑,但一定不好看。 但在它内部,却被人用杰出的手艺,细心的、一针一线地绣出了一幅美丽的风景图,若是将布袋完全拆开,它俨然能成为一个艺术品,挂在村长宅邸前廊的壁画墙上、供人观赏。 在一片盛放的鸢尾花海中,蓝紫色、紫色、红紫色、白色、黄色的艳丽的色彩洒在包括角落的各个地方,就连天空也被渲染上了近似的色泽,其上还有鸢鸟飞过,为画面增添了生机与活力。 两道人影伫立于花海中,手牵着手,风吹走了其中一人戴着的草编宽檐帽,她那雪白中透出一丝粉意的长裙裙摆也随风扬起,与花海的颜色相间相融。 人影虽小,但仍能使观赏者感觉到其对于这幅画面的重要性,没有它们,这幅画就使人感觉空了许多,少了点灵气。 风景画中另一道人影虽然没有标志性的动作,也没有被绘制上具体的相貌特征,但莫名会让看到他的生灵感觉,他在微笑,他很幸福。 当然,与他握手的那位女子也是如此。 嗯……方诺认为自己是个思维敏捷的妖兽,看到这幅画面,再结合艾瑞丝女士对魔女的态度,以及其他能够被联想到的因素,答案已呼之欲出。 第一卷 45:改观 布袋展开后,呈现在他们视野中的风景画中的女子,应当就是先前拜访魔女小屋的那位苍老、皱纹满面、青春年华不仅不再,甚至于会令目击者感觉压根从未有过“年轻时期”的那位老妇人了。 “不愧是艾瑞丝太太的手艺。”诺卡对上方诺的目光,蹲下身,将内外颠倒的布袋递到小兽的鼻子底下,“她在村里开了一家布店,经常用边角料给孩子们做这样的小玩意。” “除了装东西用的袋子外,书包,笔袋,娃娃还有配套的衣裙……都是她擅长缝制的物品,对于学龄阶段的小孩们来说,她比魔女还要‘魔女’。” 也就是说,一个没有能力的老太太,在“制造奇迹”上甚至能媲美身为“能人”的魔女吗 方诺眼睛一亮,虽然不是很能想象出年轻人所描绘的画面,但不得不承认,他对“无法掌控灵力却能施展奇迹”这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怎么感觉你想的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呢”诺卡盯着眼前的小兽,小兽则满眼冒着星星地看着他、期待他继续讲述下去。 “你这家伙,”人类嘴角上扬,伸手搓了一把小兽头顶的毛发,随时都在尽自己所能地挑起对方的怒火,“眼神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那位鸢尾花太太,憎恶魔女的原因,是否与她能制造奇迹有关呢 人类这个种族莫非也有秘法传承,能让他们跳过“熟悉灵力、吞纳灵力,掌控灵力”的循序渐进的步骤,直接得出“编织出奇迹”这个结果 然而很快,诺卡就用言语为激动起来、心中暗叹“外面的世界果然无奇不有”的小兽泼了一桶冷水: “艾瑞丝太太只是一介普通人,有传闻说,她曾坠入一段跨越她将近一半人生的漫长爱河,这让她勇于踏出山之村这座‘舒适圈’,去往外界追求梦想,实现自己的价值。” “呵呵,没有人知道她经常绣在作品上的那位男子的身份。”诺卡故作深沉道,“但是村里的人们都说,他是艾瑞丝太太仇恨村中新人的渊源。” “有一说,他是艾瑞丝太太的儿子,在一场妖兽袭击中被魔女漠视而丧失了性命。” “有一说,他就是那位老太太的恋人……”诺卡沉吟道,“老太太依偎在他的身边,仿佛就变回了刺绣画里的小姑娘,但是他终究离去了,老太太便愈发衰老。” 你说这么多,和魔女又有什么显著的联系 方诺往地面上磨了磨爪子,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抬起头来示意人类有种继续扯。 他可以听,当然也可以撇下人类跑掉。 “在我们的魔女决定在村外久住之前,我记得艾瑞丝太太还很精神,四肢都很灵活,既能下田,还可以往山上跑。” 诺卡顿了顿,眼神闪烁,似是在酝酿合适的话题。 “冬天来临之前,她常常跑进山里,一待就是一个白天。” 诺卡借这段话抒发了他对自己埋骨深山的父母的怀念之情,表示那时候王者巨熊还未接近这座山村,村庄周围除了时不时会碰上树妖外,大部分地区都比较安全。 “她在过去的村人与妖兽——那时候,我们还把它们尊为森林中的神明,并且视自己为‘神明’的子民或是信徒,甘愿无条件承受‘神明’的愤怒——她对这段关系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如果没有我们的魔女,相信艾瑞丝太太会是第一个提出‘神明’其实就是会耍把戏的动物的人。” 不懂得如何使用灵力的人类,目光短浅,把什么都认作是能够被模仿的伎俩、把戏……有功夫考虑这些,还不如抓紧时间拓宽自己的视野。 方诺“哼”了一声,在心中又参了面前的人类一笔。 话说……山之村中的“教会”,莫非是建设在他们的无知、他们对山脉里其他妖兽家族的崇拜上的吗 那还真是个“好笑”的缘由,还说什么愿意忍受“神明”的怒火……其实就是单方面遭到袭击吧。 微渺的笑意在方诺心中转瞬即逝,他很快就对这座人类领地过去面对的情况笑不出来了,在他看来,这就是典型的兽族“弱肉强食”的传统作风,而相对于人类,离开家族的自己显然要更弱小。 他可不想打不过别的妖兽,就转而去崇敬、供奉对方。 魔女的到来对于这座落后的山村,确实是一件好事,只是,那位鸢尾花太太明明已经踏出了固步自封的局面,愿意认识外界、提升自己……她又因为什么要与魔女交恶呢 诺卡接下来的话语给予了他一个参考答案: “六六,不瞒你说,我以前猜测过艾瑞丝太太一直进山的理由。” “我在幻想,这有可能是一场神明与信徒之间的禁忌之恋。”人类的想象力向来丰富,“人类爱上了隐居山间的神,从祂那里获得了许多超出家乡亲友心中常理的知识,然后,又因为某些事,可能是一场意外,也可能是双方亲朋好友的阻碍,他们不得不分开。” 方诺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已能瞅见人类身后不断冒出的粉红泡泡。 收住你的不敬思想!他跳起来,狠狠地踩了诺卡一脚。 但人类的妄想也不全是胡扯瞎掰,方诺于心中挣扎了好些时候,还是难免会回想起曾经从爱好八卦的同辈口中听来的故事。 黄仙们天性傲慢,看不起领地之外的其他生灵,但不代表他们不喜欢聆听自领地外传入的各式各样的故事,尤其是“异族相恋”这种能称得上是“丑闻”的事情。 他们甚至以此为乐,依靠这些发生在其他兽族身上的乐子事,巩固他们在心中为自己定下的位次。 如果附近所有的兽族都犯下过蠢事,唯自己一直保持精明、从不出错,那不就证明自己高他们一等吗 也许实力比不上其他种族的妖兽、讨封仪式还失败了,但只要自己认为自己“很行”,就仿佛已经胜过一切、无需在意其他事物了。 黄仙一族在选择作为讨封对象的“有缘者”时,许多小辈会更倾向于“人类”,生活在黄仙岭的期间,他们就对这个双足行走、擅用工具、先天对灵力不敏感却依然能正常过活的种族十分好奇,也很感兴趣。 所以,他们盼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化形成“人类”,体验不同于兽族的生活。 再者,若是自己以人类的相貌混进一众普通人之中,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自己却能瞧得一清二楚,这不就循了本性高傲的黄仙们的愿,让他们体验了一把“受人尊崇”、“高高在上”的感觉吗 思绪不由自主地发散着,方诺下意识地释放出灵力,让自己视野中满载这股大自然力量的世界更加明晰。 一想到身边的诺卡无法与自己同望一片天空、浏览同一座大地、森林以及这座玄采山脉,他心中不免自豪起来,萌生了一种“我超厉害”的错觉。 真是悲哀啊……方诺迅速回过神来,旋即自省,暗自发誓绝不能沦为族内那帮堕落之辈。 “小家伙,你是什么时候被魔女大人捡回家的”这时,诺卡一边伸手捂住方才承受了一整只黄仙重量的脚背,一边好言询问道。 “嗯……感觉你的胃口一定很差,感觉没吃多少东西,还是魔女大人喂的不多”他继续以尊称称呼村庄的守护者,“在上次进山以前,我听说她研制出了增加食量的药剂来着,不过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很多原材料应该都找不到了吧。” “要我带你回去吗还是说……”他瞅了一眼手中被翻了一个面的布袋,“我们去找艾瑞丝太太,问她一下关于人兽相恋的事情” 问当事人有关黑历史的事情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勇于作死啊,也许再过一会儿,那位老太太的黑名单上就要多出一个名字了——多出“诺卡”这个人名。 与方诺三分之二个身子差不多长的尾巴轻轻扫过人类的鞋面,随后,他径直往巨石平台的反方向跑去,尚未决定接下来的目的地,纯粹是不想听人类瞎扯而四处乱跑。 之前在报丧鸟们的带领下参观这座村庄时,他记住了这里的布局,私下里还复习了好几次。 某些挂在店铺门上的牌匾上的字样,就算他以前未曾接触过,现在已然记住了它们的轮廓、明白了它们的含义,且能将那些字符拆解开来、举一反三了。 这就是学习的过程……若是能快速掌握族亲们未曾了解的内容,这将是比听其他兽族的糗事来妄自尊大更值得自豪的事情。 山之村里有座储放了许多藏书的图书馆,位于村长的宅邸,据说,魔女把她翻阅过许多次、几乎能倒背如流的书籍通通捐去了那里,希望村人们能借此提高眼界。 不过,她的计划显然很难得逞,山之村的成年人们每天都有自己的日常安排,根本不舍得多拿出片刻时间来沉浸入书中世界里,哪怕是冬天,他们的休闲活动中,也鲜少出现“读书”这一项目。 只有还在教会学校里念书的孩子,才有空跑去拜访村长,借书学习……但这样的事例在冬季之外的季节也是少之又少,因为他们还要帮自己的家人做活。 这里的人类分明有如此之多的媒介帮助提升自我,却宁愿止步不前……方诺目光澄澈,已在心中为山之村的大部分居民定了性质。 他微微扭过头,看向从身后追赶上来的年轻人诺卡,无缘无故的,他脑海中竟涌现出欣慰、认同的情感。 他发觉自己其实很享受坐在人类身边或是膝上、听他读书的感觉以及氛围。 确切来说,他开始喜欢上离开家乡、认识更多的生命体与事物……见识生物与事件多样性的生活了,尽管,现在离他讨封失败、被魔女从族亲们身边带走、觉醒新能力,才过了不到一个红星日的时间。 第一卷 46:艾瑞丝的布料店 山之村,“费米的纺织布料店”内,老太太艾瑞丝正在清算今早营业下来的最后一笔账单。 她从一枚枚叶片造型、其上阴刻的叶纹叶脉清晰可见的金币中,筛选出最完美、没有一丝瑕疵的一枚,又一枚……然后将它们都拢到一只容积不大的布袋里。 拉开工作台的抽屉,她将剩下的“金叶子”以及顾客们提供的零钱全都从台面上捋了进去,再慢慢将抽屉合上,转过身来,以臀部靠着工作台的边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老太太神情阴郁地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来到挂在面前墙壁上的画像上,她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被定格在了其中,每每相望,她就感觉自己回到了从前。 艾瑞丝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将手背贴在脸上,闭上眼,体会传达到手上的触感,只觉它沟壑丛生,想必映入他人眼帘时,定是不堪入目的。 不过,“他”若是瞅见了自己现在的面貌,肯定不会表现出嫌弃、厌恶的神色…… 反而会安慰自己,并向自己道歉,解释这么长时间一去不复返的缘由,告诉自己,他不是有意离开的。 艾瑞丝的目光缓缓从壁画上移开,转而投向装饰在店铺其他三面墙壁上的各种摆设——有猎户们辛苦捕获来的猎物皮毛,有通过自己的渠道托马车夫从山外收购来的丝织品,还有好几条长长的、完整的珍贵布料和相当于是奢侈品的挂毯。 店内也不乏她自己的手工制品,比如悬在天花板上的布艺风铃,装饰在门口充当门铃的那对风铃也曾是它们的一份子。 柜台里还展示着好几只造型不一,但都活灵活现的布娃娃,它们的眼睛都是用不同颜色和款式的纽扣做的,嘴巴只缝了很短的一条线,从而能让顾客自己选择娃娃的表情。 过去,如果有村人带着准备淘汰的衣服上门,艾瑞丝太太很乐意把上面的纽扣拆下来,免费为对方缝制这么一个布偶。 店铺角落里的矮柜上,还摆放着几只造型抽象的靠垫、抱枕。 有的长得像每隔七天会出现在人们头顶的那颗红色星辰,只不过多长了一张狰狞的笑脸;有的宛如被剖开来的水果,配色却如同人类的内脏。 还有诸如小船、草帽、茶杯、装在信封中的情书般造型的布制品,歪歪斜斜地或搁在矮柜上、或滑落在其旁边的地板上。 这家店铺被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塞得满满当当的,可是,老太太的内心却似是同她所处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活力不断从中流逝,亦能称之为“逃离”,她感到无比的孤寂、凄冷。 这些情绪,当她背着手、抚摸到放在工作台下的某样事物时,又悉数转化为了仇恨与愤怒。 她从那里抽出了一只骷髅造型的布娃娃,在她的印象里,冬季刚刚来临的时候,它还是有着正常人类的外形的。 而此时,却独留一具骨架。 布头娃娃也会腐烂、化作枯骨吗 “传说,将死亡作为馈赠给予万物的‘死神’,原本就像我们心目中的天使一样美丽。”老太太呢喃道,“但是祂每做一件违背职务的事情,每产生一次驻足凡人身畔的向往之意,甚至是每做一件善事!” “都会掉下一片皮肉……” 她捧着那只布制的人类骨架,眼中闪过一道悲痛的神色: “久而久之,天使依然美丽,而死神却早已成为一具骸骨了。” “魔女,魔女!”她的手逐渐施力,手中的布偶由此变得扭曲、不再成形,“依兰,魔女!” “魔女依兰!”罕见的血色随着老人家的口头泄愤,浮现在她的面容上。 与此同时,一只布满锈痕的长钉从她的袖口滑下,摔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老太太神情慌张地俯下身捡起了它,同时确保自己不会被它蜇伤出血。 随后,她轻轻将长钉与骨头布偶并排放在工作台上,拉开并非用来存放财务的另一只抽屉,将工作时需要用到的工具从中一件件取出。 没过多久,她就把长钉缝入了骨头布偶的身体内。 “我要诅咒她。”老太太一字一顿地说着,声音阴沉,语气可怖。 “可是,她本就是受到死神的眷顾,从地狱中逃出的幸运儿……”艾瑞丝举起手中的布偶,用双手大拇指轻轻抚摸其“心脏”所在的位置,体验其中异样的触感,“没有任何一个诅咒能使她感到为难。” “她连死都不怕。” “可她会把死亡带给仍然惧怕这个概念的其他生灵。”老太太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受某个隐形的生物蛊惑,亦或是在与幻想中的“心魇”交流……宛如魔怔一般。 “我不能让她继续欺骗其他人了……那些孩子,还没有接触过外界,他们过于相信她,最终只会被她亲手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叮铃铃—— 布店门口传来门铃被敲击的声音,老太太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却见门被人从外推开了一条缝,但没有客人进来。 她步履蹒跚地来到门口,猛地把门拉开。 方才做出这种“小小恶作剧”的家伙仿佛早已跑远,门外不见任何形迹可疑的人影。 “这家店只在上午营业,村里的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她双手勉强抱臂,皱着眉喃喃道,“关门歇业的时候,我也不常停留在店内,而是返回自己家中休息。” “有谁会玩这种无聊的、未必能得逞的把戏”她本能地就想将这只黑锅推到某位魔女头上。 就在她用恍如能看透人心的可怕目光扫视四周,惹得下午出门的村人纷纷回避、不敢对上她的视线时,她一抬脚,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有些眼熟的布袋。 布袋的内里被翻到了表面,露出了那幅极其容易刺激到她的刺绣画作。 “果然是你……”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说着,她的声音好似是从某个无底深渊中挤出来的一般,蕴含着刺骨的冷意。 “你就继续得意下去,继续享受村民们的崇敬吧。”她退回店内,拉上门,将一切都隔绝在了门板之后。 “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走到头了。” “等着吧,等着吧,魔女依兰,我会让你再次见识到何为‘地狱’,我会把你送回冥界,让你后悔以前从那里逃生!” …… 方诺挖空心思唤起人类的勇气,让他愿意重返巨石平台、前去面见魔女,领回他留在小屋门口的那堆破烂。 终于,裤腿被抓咬出数个破洞的年轻人来到了魔女小屋门前,吞咽了一口唾沫,再清清嗓子,做好了一切开口之前的准备工作,然后被不耐烦的小兽跳起来狠狠踹了一脚。 诺卡重心不稳,险些向前栽倒下去。 还好他及时伸出双手撑住门板,才没让自己又欠魔女一笔修门的债务。 装模作样什么,方诺对此表示不屑。 他蹲坐在草地上,用后抓挠了挠下巴上的毛,见年轻人仍在犹豫不决,当即跳跃起身,扑在门板上制造出足以引来屋内人注视的声响。 他心中还是很期待诺卡这趟拜访的,如果这个人类能进入魔女小屋,魔女又没有故意把桌上的文件档案收起来,那么,他势必会看到那些纸张上的内容。 诺卡是个管不住嘴的人类——尽管他性格比较内向,只肯对自己妹妹以及他认为听不懂人话的小动物“大倒苦水”——但方诺刚好符合了这一需求,也情愿做这个人类的“树洞”。 就让他进去把那些纸面上的信息收入眼底……然后,自己只需“坐享其成”即可,方诺如是心想。 然而,就在他憧憬着自己未来即将收获的知识之际,一道黑影出其不意地从天而降,掠过他的头顶,甚至还把他给整个掀翻了! 我x! 从未学习过脏话的方诺在这个节骨眼上忽地无师自通,掌握了一些他本无意学习的发泄技巧。 一旁已经得到屋内人回应、正在等待对方开门的诺卡也被这一变故吓到了,不过,这股惊愕之情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就转变为了难以掩饰的笑意: “噗、哈哈,六、六六,你没事吧” “你哪里惹到它了”人类刚想上前扶起四脚朝天的小兽,却突然见两只新现身的、但似曾相识的大鸟从空中俯冲而下,其一在他们身旁的草地上安稳着陆,另一位来了一个“胸刹”,最终整只鸟都趴在了地上。 降落速度太快导致着陆失败的黑鸟用翅膀遮住自己的脸,感觉没脸见其他生命了。 完美着陆的那位不一会儿又飞了起来,扑扇着翅膀,将半蹲着身子、仍没放弃“扶起雪白小兽”打算的青年人赶去了魔女小屋的门口,恰逢魔女从屋内将门打开。 两个人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然,诺卡的目光全都投射在了魔女的兜帽上,唯能瞅见几缕垂荡在外的银发,看不见对方的面孔。 这时,方诺自己也狼狈地从草地里爬起身来,一边暗自愤懑“从来没有族亲对我这么做,就连魔女也没这么对待过我!”,一边望向方才不但把他掀倒在地、还顺势薅了他头顶上的几根毛的陌生家伙。 那也是一只全身漆黑的大鸟,羽毛油亮,其上隐隐泛着湛蓝色的流光,他不像小黑那样有着赤红色的眼眸,而是睁着一对有着一圈极细的白色巩膜环(也有可能是反光)、以及深褐近黑的虹膜的眼睛,这会儿正在草坪上蹦蹦跳跳,十分忘我。 噢,嘴里还衔着一撮雪白的毛发。 第一卷 47:陌生的大鸟 陌生的大鸟,体型足足有两个方诺大,甚至还要更夸张。 和它比起来,芋头和小黑都只能算作中等身形的鸟。 方诺暂且无法确定大鸟究竟是妖兽还是普通生灵,假使它——“他”是妖兽,肯定也跟报丧鸟们来自不同的家族。 是什么大型掠食鸟类吗 过去,他经常听外出捕猎的长辈们提起,外面的世界存在许多他们黄仙一族的天敌——有些会刺激到他们血脉中源自上古时期生灵祖先们的本能,哪怕只是未能启灵的生灵,也会让黄仙们发自内心地感到畏惧、束手就擒。 比如说,鹰,隼,鸮等猛禽,以及它们对应的妖兽家族。 方诺从未亲眼看到过这些天敌,否则,他怕是根本活不到现在。 不过,在瞪着眼前那只陌生大鸟生闷气的时候,方诺的心中并未诞生任何怯意。 他可以大摇大摆地将对方框进自己的视野里,然后越看对方嘴里那撮毛越生气。 你脖子上明明长了一圈毛,还那么茂密、那么蓬松! 他张开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喉咙里还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全然一副凶狠的、记仇的模样。 见他这般反应,那只大鸟状似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而后“呱呱”“呱呱”地叫了起来,就像是在做回应。 方诺瞅了两眼它脖子上那圈宛如厚实围巾的漆黑粗毛,接着慢慢把目光移动到它同样是黑色的、尖直如锋利的匕首般的鸟喙上,内心的波澜在这一过程中渐渐平静下来。 他长吁一口气,而后扭头望向另外两只大鸟,等待他们的解释。 “我还以为他们在对话。”他听见小黑轻声对鸟女王咬耳朵道,“不瞒您说,我刚才还油然心生了对那家伙的敬佩之情,以为他真能听懂小家伙的语言。” “他只是在乱叫。”鸟女王芋头沉思片刻,得出了结论,“刚才他发出的那些噪音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我们以前伪装成生灵那样。” “他以为自己的语言天赋很好吗想要跨种族交流前先考虑一下自己发出的声音有多刺耳吧!”小黑窃笑道。 你们就五十步笑百步吧!方诺环顾身旁的众鸟,默默在心里将他们摆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这些长了翅膀的家伙,一个不分昼夜“喔哦”“喔噢”地发出噪音,另一个也呱啦呱啦的好听不到哪里去。 原本在嘲笑陌生大鸟的小黑注意到了方诺的视线,于是扇动翅膀飞来了他身边,用自己的喙部做指针,示意方诺要盯好不远处的大鸟,顺便为对方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 “他来自‘万灵之家’,以前是负责在那儿守灵的,嗯,那棵树附近的树梢上停满了他的族亲,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株全黑的‘常青树’。” 报丧鸟口中的“万灵之家”,也即黑暗森林中心的“树中帝皇”,永痕树。 “忘了说了,他是一只渡鸦。” “真正意义上的‘报丧鸟’,渡鸦。”小黑一边说,一边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黑羽,“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们有‘死亡的先行者’这一绰号。” “和他们比起来,我们报丧鸟一族都称不上是食腐动物!”他张开翅膀,莫名因这个说法骄傲起来,“在我们家族中,成年个体的主要食物其实是植物果实,没东西吃的时候才会去叮倒在森林中的动物遗体,而且更多的是去寻找昆虫……仅仅是为了果腹和生存。” 可是你们的叫声就像在喊魂,凄厉至极,又那么喜欢出没于其他妖兽家族和人类的领地里……严重扰民啊这是,你们这个糟糕的名字,全赖自己的习性会惹其他生物厌烦吧。 方诺张了张嘴,感觉报丧鸟们其实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所以没把自己心目中最真实的看法表达出来。 渡鸦……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只陌生的大鸟身上。 在过去,他还待在黄仙们的巢穴中时,有从家族的师长口中听说过这种生灵。 据说,它们和报丧鸟一样是种杂食性鸟类,报丧鸟会吃的它们全都吃,而且比报丧鸟更擅长捕食小型动物,也比报丧鸟更聪明、机警。 在有关“不好方面”的寓意上,它们可谓与报丧鸟是“难兄难弟”种族。 不过,兴许是颜值更高,叫声也比较丰富的缘故,再加上他们更加聪慧——他们比报丧鸟更讨其他生物的欢迎。 有些妖兽家族依赖这个种族来帮自己示警,甚至还会培养一批眷属,用来做自己的斥候。 还有一些命运坎坷的妖兽,好不容易捕猎成功一次,却可能遭到渡鸦们的掠夺,自己还会被鸟群啄伤,最终悲惨地在生物竞争中落选、被大自然裁汰。 渡鸦在觅食上,很擅长巧取豪夺。 哪怕尚未启灵、进化为妖兽,它们的智慧也足以媲美家族发展史较短的妖兽,还能与年幼的人类一决高下。 听家族的长辈们说,外界的人类也有以这种生灵为徽记、将它们的形象绘制进族徽、图腾之中,装饰在领地里面……有时,还会神化它们。 人类对于不同生物携带的寓意总会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在他们眼里,“带来灾厄”也可以被理解成“给别人带去灾难”等等意义。 “虽然从家族长辈那里听过许多渡鸦的传闻……但族内没有它们的图像记载,今天这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方诺仰头注视着大鸟的脑袋,感觉对方只需一个低头,那尖锐的鸟喙就会扎入自己的躯体。 “没想到他们和报丧鸟一样,也进化出了一支妖兽家族……森林里其他未能启灵的渡鸦,应该就会成为渡鸦家族的眷属,不过,有没有眷属对他们而言应该都一样。” 这种鸟类和喜欢单打独斗的报丧鸟不同,它们在表现出杰出的智力的同时,也显露出了它们的社会性,经常结群营巢……小黑先前提到的“漆黑常青树”就是一个事例。 “他们的种群之间也是以叫声交流,可惜,我们和他们之间的语言也是不互通的,但你应该对此无所谓。”小黑补充介绍道。 “他很擅长模仿其他动物发声,你和他认识的时间长了,哪天也许就能见他用你的声音说话……噗嗤。” 想到外貌粗犷的大鸟用尖细的嗓音模仿雪白小兽的音调发声,小黑不禁笑出了声。 “模仿又不代表真的能使用。”但学习一门语言,往往都是从模仿发音开始的,方诺心想。 也许,再让这个智慧的种族发展上几代,他们就能掌握和黄仙一族相似的本领了。 “哇——哇——” 与先前不同的、显得有些粗哑的叫声从大鸟嘴中溜了出来,传入众兽的耳中。 离得稍近些,这个叫声仿佛能刺穿他们的耳膜。 方诺被迫退后到了魔女小屋的屋檐下,却听那只鸟十分自然地换了一个音调,向他打起了招呼,这次,是能拼凑出具体含义的话语了: “小家伙,你是妖兽还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生灵” 说话间,他还在草地上灵活地蹦来蹦去,时不时在覆盖了一层薄霜的草地上打一个滚,让自己光亮的、仿佛有金属质感、带有蓝紫色光辉的羽毛沾染了少许白霜。 方诺咬咬牙,从胸前的毛发里掏出一小根草,丢到对方跟前。 这只黑色大鸟仅仅向前迈了一步,他的阴影已将身下的事物尽数遮蔽,根本分不清哪里是野草,哪里是方诺提供的獬豸草。 出乎方诺意料的,大鸟也没埋头寻找药草的踪迹,而是干脆地从那块草地上跳开——跳开、跳开、跳到了他视野之外的地方。 【来自世界的恶意+30】 脑海中响起了熟悉的提示音,方诺心中顿时冒出了一个大大的疑问符号,虽能反应过来“30”这个数值大概率是对应周围的三只鸟,却想不通自己又要遭遇怎样的倒霉事。 方才头顶上被大鸟叨去了一撮毛,提示音似乎也响起过,只是那会儿他先被对方掀翻在地,后注意力又被魔女开门的举动所吸引,关于早已习惯了的提示音的印象,则完全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下意识地用尾巴敲击起草坪,同时转动脑袋,寻找起漆黑大鸟的身影。 视野中只能望见欲言又止的鸟女王,和用翅膀掩喙偷笑的小黑……倒是鸟类坚硬、结实的爪子在地上蹦跶的声音,没有完全被粗糙的草地抵消的,而是较为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忽然间,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拉力,他的四肢险些因此离地。 方诺本能地原地起跳,在半空中回转身体,余光瞄到不知何时潜伏在自己身后的大鸟,对方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昂首挺胸,仿佛没干任何亏心事。 “……你”你卡视角揪我尾巴 干坏事并未被抓个正着的渡鸦耸耸肩膀敲敲喙,发出一连串“格格”“格格”的声音,笑得可开心了。 在方诺眼里,他就仿佛在说: “我就喜欢你生气还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雪白的小兽当场发飙,咧开嘴扑了上去,直取鸟背上靠近颈部的位置。 别以为你把弱点隐藏在一堆羽毛里,我就拿你没办法! 自己的体型虽然不如家族内成年的黄仙,甚至还比不上同辈,但狩猎本领也是杠杠的! 嗯,之前没把小黑摁死在自己的爪牙下,只不过是要遵循家族的狩猎原则、不滥杀启灵的妖兽……绝不是自己出手失误了。 绝不是。 “好啦,好啦!”在旁边看了一出好戏的鸟女王连忙展翅飞到小兽与大鸟之间,替自己找来的“同伴”说话道,“你不是想找早上那场战斗的目击者吗喏,他就是。” 他们三者之间,微妙地形成了一组阶梯般的图景,惹得本就在幸灾乐祸的小黑彻底憋不住笑意,放肆地大笑起来。 第一卷 48:我只相信你 新来的大鸟嘴里衔着一小截枯枝,在魔女小屋门前的雪堆上作起了画。 “我拜托渡鸦家族的成员在森林中寻找你所说的那幅图腾。”鸟女王驻足在不远处的草坪上,侧着脑袋欣赏漆黑大鸟的一举一动,“那孩子恰好就在附近,他盯上了一只刚捕到猎物的玄采山狼。”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叼着一条偷来的小型动物的后腿,往万灵之家的方向飞。” “……”方诺朝埋头作画的大型鸟类望去,心中暗自庆幸他没有拿肉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作笔,而是取用了之前自己同报丧鸟们约定的枯枝。 “来这儿的路上,我们的女王说了一些奇怪的事。”小黑飞来方诺身边,分享起了不久前的见闻,“关于渡鸦家族中流传的、有关魔女大人的传说。” “确实是这样。”就站在他们身边的鸟女王瞥了一眼自己的族亲,若有所思道,“我听说,渡鸦一族中流传着‘魔女与花中的皇帝有渊源’的说法,我还就这件事询问过那边的鸦先生。” “语言不通是个很致命的问题。”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感觉,鸦先生其实是能理解我们大致想表达的意思的,但是反过来就不行了。” “你看,他听得懂我们的请求,愿意帮我们回忆出现在森林中的诡异图腾,以及有关那头巨熊的事情。”鸟女王冲不远处专心复刻图腾的渡鸦抬了抬鸟喙,“但是,如果他反过来要求我们替他做什么……” 他们就会一筹莫展,完全不知道对方希望自己做哪些事。 “诸位!”站在雪堆上的渡鸦挺起胸脯,大声呼唤道,“请仔细看,这幅画作是否符合你们的需求” 草地上忙着窃窃私语的二鸟一兽闻言,赶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两只鸟沉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仿佛被唤醒了,他们围着绘有图腾的雪堆议论纷纷。 小黑说,它好像与自己记忆里的稍有不同,少了很多细节。 不过,这是基于渡鸦的记忆复刻出来的图腾,本来就不能保证百分百相似……这位“鸦先生”能画出来,已经说明他的记忆比两只报丧鸟优秀许多了。 鸟女王随后表示,还有很多树妖在那片红杉林附近徘徊,否则自己能再飞一次,完善他们手头这幅“鸦先生”的作品。 “要是能过去的话,小家伙自己就能跑一趟了,也不需要请我们帮忙。” 小黑用嘴蹭了蹭方诺脑袋上的毛发,像是在寻找渡鸦留下的痕迹,又仿佛是心痒痒了,想要亲自再演渡鸦方才“攻其不备”的行为。 他理所当然地被方诺挠了。 和这两只鸟算是混得比较熟了,所以方诺收敛了力气,没像第一次那样见血,不过,他抓下了几片残缺不全的羽毛,任由它们纷纷扬扬地飘洒在草地上。 边上原本还在欣赏自己作品的渡鸦忽地眼睛一亮,径自俯冲过来,拍飞了刚落地没多久的那几片羽毛。 然后,他追着乘风飘走的羽毛们,在魔女小屋上空盘旋了好几圈,最后才意犹未尽地飞回地面。 “其实,我的自控力不是很出色。”鸦先生踱步回同伴们身边,故作优雅地解释道,“还有,鸟类羽毛对我的吸引力不算太大,我已经把它们赶跑了,它们不会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了。” 方诺:抓。 “你这个小东西!”惨遭针对的小黑翅膀发力,一下蹦到较远的地方,“我们的羽毛也是有生长周期的啊,别随便乱挠!” “哼哼。”鸦先生表现得很矜持,目光没再循着空中飞舞的残羽不放,“如果没有其他需求的话,请允许我就此告别……”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突然闭上嘴,低下头,开始在草地中漫步,仿佛是在搜寻某样事物。 良久,渡鸦衔着一根湿哒哒的草仰起头来,直接将其咽下了肚,然后,他“啊”“啊”了几声,像在适应和调节自己的嗓音。 “与上古神兽獬豸伴生的药草……传闻那头神兽体形大如成年的山羊,身披黑毛,生有独角,双目精明,懂万物之言,通万物之性,还具有极高的智慧,能看破谎言、辨别奸罔。” 方诺暂未获悉的知识,被刚认识“鸦先生”一股脑地全都交代了出来。 视野中的渡鸦一边“分析”方才入口的药草,一边侧目观察小兽的神情变化,从而做出独属于他自己的判断。 “相传祂踏足之处,遍地长满了这种药草,它们就像寻常的植物一样,会开出花朵、结出果实,然后传播种子……最终,它们无需神兽獬豸的帮助,也能实现繁衍生息。” “小家伙,”渡鸦叫唤方诺道,“你不认识那位神兽,对吗” “但我知道这种药草的效果。”方诺承认了自己的无知,“鸦先生,这是你们家族中传承的知识,还是来源于你自己的耳闻目睹” “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愿意入世的神兽越来越少了。”鸦先生答非所问地说着,“我们家族负责看守祂们的坟墓,可又有多少神兽愿意沉睡在其中” “祂们都是在外找到心仪的沉眠之所,主动停留在那里,等待复苏和重新现世的时机。”渡鸦用他独特的深沉声音,阐述着现在的方诺难以理解的内容,“也不知道要等上多久,十年、百年……还是譬如坟墓之名‘永痕’那样,直到永远” “鸦先生,我刚才听报丧鸟们说,你们家族流传着关于魔女的传说,真的有这回事吗”方诺决定主动出击,而不是任渡鸦瞎扯那些以后可能有用、但现在听了完全是徒增烦恼的知识。 “确有其事。”他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与此同时,旁听了好一会儿的芋头和小黑,终于认识到了自己听不懂视野中一鸟一兽谈话的事实,扑扇着翅膀原地起飞,跑去了魔女小屋的窗台上,窥探起里面的动静来。 他们看见刚才进屋的年轻人类神情激动地在对魔女说着什么,魔女则在一旁聆听,时不时点一下头算是回应。 她的五官全都被兜帽的阴影遮蔽起来,使旁人无从观察她的脸色与神情。 屋内,诺卡困扰于该用什么借口来请求魔女照顾自己的妹妹,村子里有那么多成年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向魔女表达:“我只信任你。” 年轻人挠了挠后脑勺,小幅度摆动脑袋,通过余光将小屋内的各种家具与陈设收入眼底。 他看见了自己先前留在小屋门口的那堆“破烂”——尽管其中不乏有价值的事物,但东西种类过杂,也未必每样都能在魔女手上派上用处,所以,他宁愿以“破烂”作为总的称呼来形容它们。 “艾丽卡一直很崇拜您……”他支支吾吾,越说越想扇自己巴掌,“啊,再过不久,我打算一个人进到山里……王者巨熊不是已经不在了嘛,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父母、以及之前那位巡山者大叔的遗物。” “我想要穿过黑暗森林,去往山脉的另一端,巡山者曾经待过的‘家’应该就在那里。” 他愣了会神,脑海中滚过各种各样的说辞,它们最终都纠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团四不像的毛线球。 “我想,我想,我可以开辟出一条新的离开山脉的通道,去往外面的世界。” 啊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诺卡几乎要把面颊埋进手掌里,他根本不敢看魔女兜帽下的脸庞。 他能感觉到,对方在十分认真地打量着自己,似是在思索自己这番胡言乱语的可靠性和可行性。 “我不是有意想丢下艾丽卡的……”末了,他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打算就此缴械投降,不再试图用道德绑架魔女的思维。 “我、我果然还是对她放不下心,算了,我想我还是留下,等春天来临再做打算吧。” 他用余光瞟了魔女一眼,希望能从她仅露出的嘴唇判断出她的些许心意……当然,这一切都是白费心思,完全是徒劳之举。 “你的委托,我可以考虑几天再来回复么” 忽然间,一道悦耳的声音传至他的耳畔,诺卡猛地抬起头来,身体微微发颤,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魔女大人”他需要进行确认。 虽然对方没有直接同意,但那样的答复,比“拒绝”多了一层回旋的余地。 魔女扭头望向窗外,处于兜帽阴影下的眼眸中,映现出了两只歪头歪脑的报丧鸟的身影: “我需要考虑的时间。” “你我都是人类。”她斟酌着言辞,缓慢开口道,“我不会为难自己的同类……对于我能做到的事情,自然不会轻易推辞。” “谢谢你的礼物。”她从身旁的小桌上拾起一枚血纹石,“但有些礼物过于贵重了,在我做出最终决定前,我发誓不会动用它们。” “我相信你……的誓言。” 诺卡下意识地举起手,又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魔女不可能了解村里年轻人们的庆祝及缔结誓约的方式,遂悻悻地将手放了下来。 在过去,他和村里其他同龄人关系尚融洽的时候,他们经常举手拍掌相庆,或是以这种方式在相互之间做出某些承诺、约定。 然而,自从他们的父母逝世,兄妹俩成为孤儿,他就与村里的年轻人们愈发疏远了,以至于他一时冲动之下,带着妹妹闯入黑暗森林中、寻找起父母的骨骸。 诺卡叹着气,不住地往远离魔女的方向退去,打算在对方下达逐客令的那一瞬间,转身开门就跑。 他为自己预谋道德绑架魔女的想法感到羞愧,他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停留在这座小屋内,仿佛驻留的时间越长,他身上背负的罪恶也就越沉重。 思绪纷飞间,他的目光偶然落在了魔女边上的小桌上。 先前,在努力请求对方答应自己的委托时,他压根没心思留意桌上的那堆颇为凌乱的纸张。 而今他已经站到了离桌子稍远的位置上,纵使他拥有万里挑一的杰出视力,在角度不对的情况下,也无法看清纸面上的内容。 他也没有打探魔女在做什么工作的想法,认为这是不尊敬对方的错误举动。 然而,不明原因的,他的目光却为那堆资料所吸引,怎么也摆脱不了心中因它们而生的好奇。 只因……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里,隐约留有“自己瞅见了摆在最上方的那张纸上,印有一张笼统的人像”的印象。 第一卷 49:三种奇迹施展方式 “她被诅咒了。” “什么谁”方诺反应很快,“被谁诅咒了” “花皇。” 花皇……方诺于心中默念这个名词,反复品嚼这组简单的字音背后蕴涵的奥秘,敞开思路想象它们所指向的宏伟存在。 短短的几天时间内,他已不止一次从不同存在口中听到这一名谓。 熊罴告诉他,花皇是早已不存在于世的神兽,作为植物一脉妖兽的信仰,被他们不断惦念。 吹嘘得久了,假的仿佛也能成真。 但是……方诺想起了不久前碰上的树妖,他们信誓旦旦地说:熊罴得罪了他们的“花皇大人”,所以遭到了整座黑暗森林的针对。 最终死无全尸,不,那是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植物们吞噬殆尽了。 曾经他是怎样志得意满地从植物类妖兽身上汲取灵力、吞噬灵魂结晶,之后植物们就是怎样从他身上讨回这笔血债,为死在他手上的亡魂们报仇雪恨。 “鸦先生,”方诺在遇到未能明晰的问题时,向来都是不耻下问,“花皇,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吗” “我听说祂已经死了。”他用上了特指“兽王”这一位阶的妖兽的代称,以示心中对未知王者的敬重与憧憬。 “祂已经有十多年没现世过了。”渡鸦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问题的答案,“我们家族德高望重的长辈们,都倾向于祂已经陨落。” “但是,这不代表祂遗留下的宝物无法代祂施展奇迹。” 他的意思很清楚:渡鸦家族认为那位“花中的皇帝”留下了某样有自动回应能力的宝物,维持了祂在一众信徒心中的地位。 “既然这样,为什么会有‘花皇诅咒了魔女’的传闻”方诺对此感到不解。 “可能是某位身居高位的树妖,或者其他植物类妖兽,借兽王遗留下的力量诅咒了那个人类吧。”渡鸦的语气缺少了几分自信,“被你们称作‘魔女’的人类,过去不是一位妖兽猎人吗” “她一定得罪了很多妖兽家族。”他斩钉截铁地说,“在这个过程中,哪怕背负上足以致命的诅咒都不值得感到奇怪……她还活着反倒是一个奇迹。” 听到眼前的妖兽竟没有奉承魔女,方诺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但转念一想,这家伙之前揪过自己尾巴,还拔了自己脑袋上的一簇毛,刚刚萌生的好感瞬间又清零了。 别看这只渡鸦现在表现得这般正经,没准他下一秒就要开始惹是生非了。 “那么,诅咒的内容是什么”趁着自己还在兴头上,方诺咄咄追问道。 “诅咒”也是一种奇迹,但并非所有启灵的兽族都有能力施展、掌控它。 一不留神操作失误,很大概率会引火烧身,非但没有祸害到诅咒的对象,反而害自己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过去,方诺听自己的师长和认识的其他长辈提起过,在外面的世界,“诅咒”被称作是“由黑魔法引发的奇迹”,与长老们施展的呼风唤雨的术法有较大的差异,也不同于魔女操纵灵力线的技巧类奇迹。 与凭空生火、制冰,让干涸的大地重换生机这类借助元素力量施展的奇迹,更是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类型。 什么是“魔法”方诺某一任老师曾解答过这个问题,那只了不起的(至少在方诺看来是这样)的黄仙将它定义为一种“生灵的‘参与’活动”。 比寻常的术法(或称‘法术’,在黄仙们的语言中,这两个词意义相近)更加“高级”,干脆点来说,是更“传统”、更“原始”,所以未经一代又一代奇迹施展者们的改良,就更加难掌握,也更加“危险”。 兽族传承的灵力使用方法,从最初的“魔法”,演变为现在的“百花齐放”,妖兽们可以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来运用大气中的灵力,无需再套“魔法”的公式。 但公式的诞生自有它的道理,原初的兽族研发它们,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大气中蕴含的力量。 掌握这一公式,他们便不单单是在现实中施加影响、构筑出实体的奇迹,更能用最少的灵力,涉及到万物的情感,制造出在心理和精神领域上的奇迹。 元素背后的象征意义,据说也是妖兽们的先祖通过研究、拓展魔法公式,而定义出来的概念。 他们发掘出了不同元素在针对各种心灵系奇迹上的优与劣,从而对症下药,让大自然中的“奇迹造物”,即各种药草们能充分发挥作用。 往往蕴含“风元素”或“火元素”的药草的疗愈效果更好——这个说法其实是有理论依据的。 通过研究魔法,兽族在长达数百万年有记录的发展史中,总结出了许多种“参与”方式也即使用灵力的方式,其中最重要的有三项,大部分奇迹都可以用它们来解释: 其一是“超越性的方式”,是三种常见方式中最为稀少的一类,它仅存在于“高层次的事物影响底下的生灵,而底下的生灵无法改变高层次事物的存在状况”这样的场合。 方诺只能勉强回忆起自己被教授到的大致概念,在没接触到具体事例的情形下,他对这个方式的理解十分模糊。 他从老师那里听说,外界有一些灵感较强的妖兽或“能人”,能够根据天体的相对位置和相对移动,来解释一个或群体生灵的命运与行为。 甚至,他们还能预言其他生灵的未来,且最终的结果极其精确。 这样的“奇迹”,被称为“占星学”,而它就是一项对于“超越性的方式”的应用。 妖兽或能人们认为头顶的天体塑造了自己的生活、决定了自己的命运,然而他们却没法反过来影响夜空中星辰们的运动、改变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佛永恒不变的星轨。 这就是超越性的力量,一种单方面的、单向的影响,有能力掌控灵力的生命体自然能够理解它们、适应它们的存在,并就此设计出一套或多套应对的体系,借它们的力量来成就自己的伟业…… 但没有一个生命体——至少在“魔法”及由它为基础推导、建立起的一个个构筑奇迹的措施下,世间万物都没有能力改变这股力量。 也许会有例外,但“例外”一定也属于“超越性的力量”,是它们中的一份子,而非这颗星球上的生灵。 第二种方式,是“转化”。 黄仙一族认为,人类的贪婪还表现在他们将灵力大规模地用于“转化”上。 “最初的人类,从兽族先祖手中传承到了有关灵力的使用方法后,第一个想要施展的奇迹,就是关于‘点石成金’的奇迹。”彼时,他的老师是这么说的。 将普通的石块、金属“转化”为贵金属;将随处可见的野草“转化”为治病救人或带有剧毒的魔药、灵药;还有小型妖兽间最常见的“化形”,以及大型妖兽将普通生灵“转化”为自己的眷属,等等等等。 这里的“转化”是一个异常宽泛的概念,魔女炼制药剂是一种“转化”,黄仙一族讨封化形是一种“转化”,高位格的妖兽死后,他们的灵魂结晶以某种物品的造型析出,也是一种“转化”。 很多需要仪式才能构筑的奇迹,也与“转化”的方式脱不开干系。 第三种方式,则是“交易”。 很多时候,“交易”和“转化”会被混为一谈,而事实上……不止如此,“超越性”的方式也往往会与它们俩同步存在,它们彼此前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交互作用。 互相影响,互相辅助,互相支持彼此的存在。 在方诺看来,渡鸦一族在永痕树附近“守灵”就是一种“交易”,他们用自己的敬意和“时间”,换来了森林的眷顾以及其他妖兽的钦佩……但这显然与“奇迹”无关,亦或是,只有一丝丝关联。 魔女守护山之村也是一种“交易”,她通过使用灵力,换来了村庄的和平,也换来了自己的临时居住地。 比起“转化”,“交易”能涵盖的范围似乎要更宽阔。 真正与“奇迹”扯得上关系的“交易”,应该是信徒祈祷、供奉,换来他们所信仰的神兽(神明)的祝福和庇佑。 也有生灵会把自己的寿命,甚至是灵魂作为筹码放上天秤,交易来某些邪恶生物的瞩目……这就要牵扯到“黑魔法”的领域了。 对于位格不够、可容纳灵力不足的生灵而言,这种“交易”是施展“诅咒”的绝佳渠道。 大部分诅咒与施咒者的心理状况息息相关,信念不坚定,更希望给诅咒对象一个教训而非害其性命的施咒者,所构筑出的“诅咒奇迹”也就更为弱效。 大多数情况下,就是让目标得病,至多久病不愈,很少会致死。 还有反向利用诅咒的情况,比如诅咒自己的对手运气不好、从而让自己能赢过对方,或是诅咒天气,来个倾盆大雨致使某些在晴天会上演的事不再发生…… “话说回来,魔法到现在演变为了术法或法术,黑魔法则是……被归咎到了特定的对象身上、认为只有他们才有能力使用这种手段” 方诺回想起之前旁听山之村村民唠嗑时,他们曾提到过,在外面的世界,“魔女”被贴上了“经常(只会)使用黑魔法”的标签,然后加以迫害和讨伐。 “真是让兽不舒服。”他暗自心说。 今天早上,他赖在那个叫诺卡的年轻人身边,听对方“授课”时,便得知在几个月以前,魔女遭到了许多村民的鄙弃、厌恶和种种不公平对待。 那时候的村人们认为她炼制出的药剂也是一种“黑魔法”……这些没有能力的人类,根本不知道不同奇迹施展方式间的区别。 在短短的一刹那间,他脑海中滚过了过去掌握的、以及前不久获悉的众多知识,最终,他于现实中回过神来,听到了鸦先生关于自己先前提问的答复: “诅咒的内容是……也许,是‘无法理解心中最亲近、最信任的存在的话语’。” “家族中可靠的长辈是这样猜测的,毕竟,这很符合‘诅咒都是恶毒的’这种大家公认的常识。”鸦先生不怎么确定地表示,“嗯,小家伙,看你的表情,你似乎无法相信这个说法啊” “哈” 方诺迟了半拍,表达出了自己充盈满心的困惑之情。 第一卷 50:巨龙的传说 关于魔女身上的“顽症”,方诺早有揣测。 他清晰地记得,身为家族同辈中的佼佼者的自己,机缘巧合下邂逅了那个女人,然后所有的自信全被她一句话给粉碎掉的那一幕。 尽管,距离那个瞬间已经过去数日,但这段记忆仍萦绕于他的心头,无需刻意回想便会自动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播放,属实称得上是心理阴影了。 回想当初,自己之所以在讨封活动的节骨眼上任性而行,需要兄长劝说才愿意跟上队伍、与同辈们一起去争取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就是因为自恃是这一代小黄仙中最出色的一位,笃定自己会讨封成功、离开家乡、离开亲友吗 结果,现实狠狠地把魔女扔到了那条康庄大道上,在他看来,这与堵塞了自己的前途无异。 心中的得意、骄傲,全都随着“轻视其他只顾着钻研狩猎本领、从一开始就鲜少考虑自身讨封成功可能性的小黄仙们”、“努力学习外界的知识、把握住自己在语言学上的天赋”的过去遭到否认,而化作了虚无。 这一残酷的打击过后,方诺差不多也习惯了魔女的特殊性,确切来说,是初出茅庐就遭到沉重打击的他心麻了,感觉无论在魔女身上发生什么、自己都无所谓了。 尤其是在读取报丧鸟们的记忆、亲耳聆听熊罴焦唇敝舌却只得到魔女冷漠回应的情境时,他心中一切的疑惑,忽然间有了茅塞顿开之感。 我明白了啊,他想,那个女人身上定是患了什么毛病,让她无从理解符合特定条件的生物的语言。 所以,不管是黄仙一族“通晓万物语言”的家族本领,还是巨熊熊罴通过吞噬各种妖兽掌握的“通性”技能,都无法在那女人眼前发挥作用。 可是,他与熊罴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呢感觉自己思路正确的方诺却在这个问题上卡住了。 夜间红杉林的会谈,是他们的初见,仅过了一个夜晚、一场记不清细节的梦境,熊罴就死了,所有的对于兽族而言的豪情壮志亦或是其他恶心、血腥、反胃的东西,都随着他的身死魂灭而消逝在这个世界上。 此刻,面前的鸦先生提供了一个“参考答案”。 但那只是渡鸦家族的想法,没有任何现实依据,而且还是很早以前就被方诺否认的看法。 他是错的,方诺心中确信,因为,他和熊罴与魔女都没有长时间的、能够培养出“信赖”、“亲友般情感”的交情。 不过,他不打算在明面上说出来。 自己与鸦先生也是初识,对方并不知晓自己那丢脸的过往——失败的讨封,而且还是两次,对同一个人类。 在对方眼里,自己只是报丧鸟们认识的妖兽、似乎是魔女这个“能人”饲养的宠物,他也不清楚魔女是否能听懂自己的语言……兴许,他对“人、兽之间的交流”的认识,还建立在“需要服用獬豸草或效果相同的其他药草”的基础上,而不会往妖兽家族能力的方面思索。 那就没必要主动提出来,惹得对方疑惑“你是怎么确定的”,白白浪费掉编理由解释的时间,甚至留下某些破绽。 与其让未来的走向不明晰,倒不如一开始就把它把握在手里,别让对方对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家族感兴趣。 比起面对熊罴,在渡鸦面前,他掌握有更多的主动权。 “啊对对对,”方诺甩开转瞬间涌现在脑海中的无数念想,摆烂奉承道,“你的猜想很有道理。” “啧。”兽不可貌相,他清楚听见对方咂了一声嘴,“那你为什么要摆出那样的表情……罢了,人类遭到怎样的诅咒,和我们渡鸦又有什么关系” “小家伙,你不会是在思考怎么帮你主人解开诅咒吧”鸦先生眼睛上的羽毛动了动,似是在努力摆出一个比较生动的表情,可惜方诺看不太出来其中的意味。 “既然你们家族对此不感兴趣……”方诺转了转眼珠,他的思路十分清晰,“又怎么可能掌握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渡鸦默认般地顿了顿首,迈步朝远离魔女小屋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与方诺拉开距离后,他又突然间展开翅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同时伴随着低沉且刺耳的叫声,飞回了最开始的出发点。 方诺: “我想起了一件事。”鸦先生故作端庄地说道。 “‘魔女身负诅咒’在我们家族中,虽然只是一个真实性存疑的传闻,但是,它有明确的来由。” 他告诉方诺,起初,这个流言是从黑暗森林的另一端传到永痕树附近的,期间经过了各种妖兽家族语言的翻译,准确性因此大大降低。 森林的另一端,也即玄采山脉中相对于“山之村”和“黄仙岭”而言的“深处”,没有一个黄仙曾踏足过那片区域,也许只有鸟类才愿意从那儿带出消息。 但是,鸦先生接着提到,魔女曾深入过那里。 她在那儿留下了自己的足迹,也成为了某些栖居其中的妖兽的梦魇。 “这个传闻,是我们家族中的一位成员,从生活在那里的一条巨龙口中得知的。”鸦先生的眼神逐渐变得肃穆,因为他刚才提及了一种伟大的存在——巨龙。 这是方诺第一次在家族教材之外的地方,听见这个名词。 要知道,在大部分妖兽家族的传承中,“巨龙”几乎是同“仙兽”、“神兽”化等号的存在,他们理应早已远离俗世,有关他们的消息也应该被各种力量封锁,唯有妖兽们努力提高自己的位格、晋升为更高层次的生命体时才有资格了解相关的信息。 哪知,眼前的渡鸦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他还嘟嘟囔囔地形容起那尊在方诺的认知中,本应只出现在神话中的生物来: “那头巨龙全身覆盖着漆黑的鳞甲,和我们的羽毛是一个颜色,但要更亮、更坚韧、防御力更高一些。” “他全身缠绕着紫色的火焰,那些火焰从他的鳞片、他的眼睛中析出,又被他通过一张血盆大口吞回腹中……” “他的尾巴很长,很有力,往地上一砸就能引起附近山脉的地震;他的体表还每时每刻散发出极高的温度,让他周围除了有特殊能力的生命体、和某些特殊的植物外,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 “对了,”鸦先生原地跳了一下,像是想要提醒聆听着留意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那头巨龙,他——” “失去了一只眼睛!” 第一卷 51:解咒配方 巨龙失去了一只眼睛失去就失去了咯,方诺想不通这有什么好兴奋……或者说,“着重强调”的。 但鸦先生接下来说的话,稍微挑起了他的一点兴致: “是你的主人,那位魔女,夺走了他的一只眼睛!” 哦嚯,方诺在心中吹了声口哨,只觉以前听长辈们讲述的有关巨龙的精彩传说,也都赴了他过往的自信心与傲慢心理的前路。 传说中的巨龙,也是那个女人的手下败将啊,这么看来,熊罴死在与她的交战中、自己困于与她的孽缘,似乎都不算什么事了呢。 怎么能不算呢! 方诺举起前爪,状似漫不经心地梳理起毛发来,发生在其他妖兽身上的事情,与在自己身上上演的事情,是根本不能进行比较的。 所以,夺走了一只眼睛,那又如何了呢 “那头老龙知道很多事情。”鸦先生对他说。 “传言,巨龙一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年岁越多,他们的躯体也就越庞大……失去了一只眼睛前,他的身躯已经能与一座山峰相媲美,就连信奉花皇的树妖家族也得给他一个面子,不敢在他眼前提到其他拥有兽王位格的存在。” “他知晓魔女身负诅咒这件事,自然也了解其中的内幕。如果你有能力,嗯……”渡鸦低下头,目光似乎在方诺身上凝固了,迟迟没有移走。 良久,他才接上先前的话题:“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可以去森林的另一端碰碰运气,也许就能从他那里获悉解开你主人身上诅咒的方法。” “谢谢你,鸦先生。”方诺感觉从渡鸦口中得到了很多可供参考的信息,还顺便开拓了自己的眼界,了解到不是所有妖兽都符合家族教育中的描述的,“你帮了我很多忙,这是我欠你的恩情。” “有需要的话……”他目睹渡鸦起飞,“我会回报你的。” 虽然这就像一句客套话,但“有恩必报”是方诺下定决心坚守的原则,也是他决定等候下一个红星日到来、而非自己碰运气返回黄仙岭的原因之一。 如果魔女真的身负诅咒,那么“帮她解开诅咒”似乎也是一种报恩的方法,而且,或许还能反过来让自己成为对方的恩兽。 而对于方诺来说,找到解咒的方法,远没有渡鸦告知他的这般复杂。 方诺抬起头,朝小屋窗台的方向张望,确认了那两只鸟还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中、靠窥探人类生活取乐,于是,他又把注意力移开,投向面前的草坪。 “假使那个人类真的身负诅咒,我希望能掌握解开诅咒的方法。”他无声自语。 【目标:构成-花皇诅咒解咒配方;所需恶意值:100】 真的有啊……方诺暗自咋舌。 但是很便宜,才100点恶意值。 之前熊罴下令其他妖兽来抓捕他们时,可是赠送给他了超过这个数将近十倍的恶意值,平时用到它们的地方也不多,还有个小黑在担任恶意永动机……只要他既不认真狩猎对方,又不刻意放过对方,恶意值就会源源不断地进账。 还有魔女和刚刚认识的鸦先生,他们俩也在无意中帮他增加了好几次数值,还好他从不认为这种事能算“恩情”,否则他怕是已经背上巨额债务了。 【恶意值支出已获准,构成开始。】 没有任何特效的,一张古朴的、暗黄色的小纸片凭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于半空中慢悠悠、慢悠悠地飘落下来。 他及时伸出爪子,一把夹住了它。 好在上面用的不是其他种族的文字,正是他们黄仙一族的日常文字,他能够轻轻松松识别并阅读。 不过,纸上所有的字他都认识,但一旦拼凑在一起,他就像在看一则谜题般,不由眯起了眼睛,怀疑起这张配方的真实性和可靠程度。 “想要解开花皇的诅咒,需要准备一茶杯海妖塞壬的鳞片,一大盆用于酿酒的杜松子果,还有……” “精确到‘滴’的知更鸟的眼泪,一朵冬季盛开的沉郁睡莲……这都是什么玩意哦,后面还有……”方诺一边浏览纸片上的内容,一边在心里腹诽,愤慨上面的信息不是给兽读的。 “还需要当事人的头发,这很好拿,爱惜毛发如我们都会经常掉毛,更别提人类了。”他小声嘀咕道。 “在凌晨第一缕异时空光线照射在地表时,把上述辅助材料放进一口干净的大釜里,加入与炼制者心中诚意相当的净水……敢情这个配方还是唯心的” “最关键的主要材料是,一把野生的、全身通红的毒、毒蘑菇还有携带富含灵力的露水的玫瑰,以及一、一整棵到花期的白橡木!” 这大概是真的在开玩笑吧……方诺瞪着被自己的双掌压在草地上的纸张,当场将其撕碎的冲动自他心中油然而生。 纸上的文字在他眼里显得歪歪扭扭的,就像是小孩子写出的字一样。 所以,是某只黄仙幼崽的玩笑然后凑巧符合了自己的需求,就这样被自己的能力构筑出来了 可是、可是……他仔细审视手边的纸张,心中的灵感告诉他:这不像假的。 但,花皇可是兽王啊祂把配方弄成这副模样,就是为了不让其他生命体有机会解除祂的诅咒吗 “虽然离谱,可我也不是完全拿它没辙。”方诺撇撇嘴,将纸张揉成团,塞进自己胸前的毛发里,与森林绿石作伴。 先从上面提到的“主要材料”开始吧,他想,刚好还能认识一下不同的植物和菌类、增长自己的见识。 【目标:构成-血红火焰茸;所需恶意值:10】 正如方诺过去所判断的,会被消耗的物品只需10点恶意值就能构筑出来,因此,他在做这件事时完全不心疼。 只要戏耍一次小黑(也可能是被对方‘戏耍’,习惯就好,反正自己不亏)就能补回消耗的数值,又有什么好心痛的呢 【血红火焰茸 用途:诅咒、反诅咒、语言障碍、致命; 传说:如放射的火焰,亦如伸向天空的手指,向路过的旅者索取生命作为过路的费用。血红火焰茸因外表红艳、如火焰一般而得名,带有剧毒,不可食用,但能够作为特定仪式的构筑材料或魔药的辅助材料使用,毒性会在熬制过程中与其他辅料发生神秘学上的反应而抵消。 肉质坚硬,味苦,会在枯萎腐烂的树下大量繁殖,汁液可使接触者伤口皮肤溃烂、久久难愈。 禁忌:剧毒!严禁食用!严禁食用!严禁食用!】 符合描述的红光一闪,一簇形若赤红鹿角的菌菇出现在方诺眼前,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报丧鸟们所在的方向望去,生怕他们误食这株菌类导致毙命。 “我应该在需要用到它的时候再把它构筑出来……能不能取消啊恶意值会返还吗” 理所当然这是不行的,他的能力没有这么智能,仅能做到半途刹车,却无法把已经构筑出来的物品变回恶意值。 第一卷 52:主要材料 “塞壬鳞片+杜松子果+知更鸟眼泪+沉郁睡莲+魔女的头发+净水+血红火焰茸+玫瑰+白橡木(在光照条件下)=解开花皇诅咒……” 方诺在心中回想了一遍配方的内容。 他已经得到了其中的“血红火焰茸”,然而,他很担心没有合适的地方储存构筑出来的事物、导致它们被提前消耗掉——当这样的想法于他心中诞生后,脑内有关“帮魔女解除诅咒”的冲动便逐渐平息了下去。 事实上,方诺心想,自己帮魔女找到了解咒的方法,其实已经偿还了欠她的恩情。 他为什么不干脆把配方通过某种不会暴露自己的渠道交给魔女,让这个人类自己去搜集上面那批可笑的材料呢 方诺因自己多变的想法,不禁哑然失笑,他对自己“还在族中时就是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这个事实了然于胸,这会儿定是不会对自己心里的各种算计感到惭愧的。 “魔女没能力收集的东西,我再用自己的力量将它们制造出来。” “但在这之前……”他没忘记自己最开始的想法,是“学习”,“‘到花期的白橡木’,我想知道符合要求的植物长什么样。” 【目标-构成:白橡木的种子;所需恶意值:100】 “欸……”方诺一边将火焰茸拨入自己躯体的阴影里,一边用一只前掌贴住一侧耳朵,有些诧异方才听到的内容。 他本以为所有会消耗的事物,比如药草和其他的魔药材料,都只需花费10点恶意值就能制造出来。 而且,“种子”又是怎么回事他敢确信自己听到了这个名词对应的发音。 难道说,这就是草本植物和木本植物的区别 开销、构成的形态都不一致,他可以直接创造出成熟的药草,却只能从头开始种树,还要竭力避免那棵树半道夭折。 【白橡木 用途:保护、健康、金钱、治疗、生育、好运; 传说:橡木是一种长寿的植物,作为木料时它拥有防水和耐腐蚀的特性,强度很高,弹性极佳,很适合用于造船、制作酿酒桶和木制建筑,因而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 白橡木的树皮经过煎煮可以用于治疗腹泻和皮肤病,它的坚果种子即“橡实”是昆虫、鸟类和各种小型动物喜爱的食物,因此,它被认为具有治疗、养育及保护生命的力量。 在一些人类国度中,橡木被认为自带神性,人类祭司们聆听风吹橡木叶的沙沙声响就是在聆听神谕,此外,他们还相信橡木可以保佑自己不受雷击,常携带一截橡木枝条出行;橡木也是许多奇迹仪式所需的、能提供保护和净化效果的药草,在许多人类的传统中,他们会将橡木投入篝火中,进行祈祷他们所信仰的神明庇佑自己的仪式。 橡木的果实还象征着土地的肥沃与生命力,有橡实的地方,就可以养育生命,生命永不止息。 禁忌:无。 橡木是神圣的植物,它可以在严冬中持续供应生命力给所有生命体,是雪融前万物的支柱;它给予万物拒绝生活中邪恶事物的力量,助他们度过黎明前的黑暗时期……使用它无需留意任何禁忌,它将带给所有需要它的生命最真挚的祝福,提供他们以坚强的忍耐力以安然度过任何艰难、迎向美好的明天。】 磅礴的信息流直冲进方诺的脑海,令他有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渐渐取回自己的意识。 与这棵树有关的信息,远超之前他用能力构筑出来的所有植物。 这等于是一长串话对应的语音,在极短的一刹那间于他耳畔炸响,他感觉自己没当场晕厥过去已经算好的了,完全得感谢过去的几次实践。 还好,错过的信息可以慢慢回想起来,而非直接沉入脑海深处、仅当“娱乐”而不能作为学习的参考。 除了直接在耳中响起的提示音外,他的脑海中还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白橡木是携带火元素灵力的植物”、“白橡木是对应异时空这颗恒星的植物”等知识,以后或许能用上。 “玄采山脉中,有没有哪里长着橡树啊”方诺用爪子摁住额头,以此来缓和脑海中的眩晕感,“可惜,鸦先生飞走了,不然还能向他请教一下这个问题。” 至少,在山之村附近,是没有这种植物的。 靠近山之村这边的黑暗森林,除了天气转冷就开始掉叶子的、说不清楚名字但肯定不是橡木的植物外,就只有红杉和永痕树了。 “魔女应该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橡树,而且,她可以委托马车夫从山外运进来一棵……可能吗” 方诺感觉自己可能高估了马车的承重能力。 这未免有些为难马车夫了,反应过来的他自嘲想着。 【恶意值支出已获准,构成开始。】 他一口咬住凭空出现的橡木种子,将它吐到自己身前的草地上,与刚才的菌菇待在一起。 一颗种子可比毒蘑菇好处理多了,他可以把它带到魔女的后花园里,找个空旷的地方种下,待天气变暖,橡木的树苗也该冒出来了……嗯,需要等很长时间呢。 【目标-构成:时命灵露;所需恶意值:500】 【时命灵露 欺骗时间,扭转命运,充斥大气的灵力本就是奇迹的化身,那么,愿意收容它们的露水自然也有制造奇迹的能力。 用途:缩减生物成长时间。 禁忌:1-一次一滴,不可超量;2-学好算术,掌握一定生物常识。】 “……”真是可怕的能力啊,方诺于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不知道家族里其他黄仙,在第一次接触外界生灵时,都觉醒了怎样的能力……也有可能,只有自己是特殊的。 自己怎么就不能是最特殊的那一位呢 方诺不由想起了熊罴提到过的事,他说: 黄仙岭因为失去了一位重要的家族成员,现在乱套了。 这件事被发现的时候,刚好位于他遭魔女“绑架”直到昨夜的时间段内。 “先别想这么多……”他拍拍脸颊,刹住了在脑海中野蛮生长的狂妄想法,“500点……比以前遇到过的所有情况都要多,而且,它似乎不单单可以给植物用。” 倘若一只弱小的兽族想要快速成长起来,也可以尽力容纳这种神奇的露水,只需承担一定的代价,就能迅速从幼年期直奔成熟期。 有谁会这么做啊,他暗笑一声,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催熟什么的,还是用在没有启灵的植物身上吧。 “种树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 他及时制止了能力的使用,转而将心思放在最后一件主要材料上: “玫瑰……我认识这种植物。” 不过,在这座大山中,它十分罕见。 尤其在冬季,大雪封山,平时有机会到黄仙岭外乱窜的成年黄仙们,也不再有机会带这种稀罕玩意回巢了。 雪停之后,大家也都忙着准备熬过冬天所需的食物、保暖和加固巢穴的工具。 花朵这一类的“奢侈品”,都是等到空闲下来的时候,用来装饰巢穴、或是满足年龄条件的雄性黄仙求偶用的。 “配方要求的‘富含灵力的露水’,不会就是刚才那个催熟道具吧”方诺心中一阵无语,只能期盼事情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倘若真是如此,那这最后一样“主要材料”就只能让魔女自己来收集了。 花销太大,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目标:构成-玫瑰;所需恶意值:10】 【玫瑰 用途:爱情、幸运、治疗; 传说:玫瑰带着爱神的祝福及愉悦,掌握着举世全部的美好和快乐,它会让所有佩戴和使用自己的生灵变得美丽、心生愉悦。 如果说金色曼陀罗花是花皇的契约书,梦醒草是花皇的宠儿,那玫瑰也可以被认知为花皇的化身之一,传说,祂有一个形态,就是生有绝美的面庞、周身遍布荆棘和藤蔓的巨大玫瑰花。 禁忌:1-怀孕妇女、生理期女性和孩童勿使用玫瑰;2-未持有守护神之印。】 “守护神之印……”方诺机敏地抓住了第一遍语音放送中的关键词。 他记得以前也听过这个名词,不过,自己一直没弄清楚它的意思。 这次当然也是一样。 毕竟时间间隔很短,期间他也没找到任何一本有提及这个名词的书籍、资料,且没有听到身边的生物讨论过它。 他摇了摇头,将随着提示音一并涌入自己脑海的“玫瑰精油制作方法”、“玫瑰种植笔记”,还有玫瑰茶和玫瑰香包、香水等等信息拂去脑后,然后用10点恶意值,换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植株出来。 他想确认自己是否能构筑出带露水的玫瑰花。 事实再一次证明,他的力量并非万能的。 “唉……”方诺叹了口气,原地在草坪上挖了个坑,把花了10点恶意值构筑出来的菌菇从自己身体底下取出来,埋进了地里。 比起绞尽脑汁把它储藏起来、平白惹自己焦虑和头痛,倒不如让这玩意自生自灭。 “你自由了。”方诺对完全被泥土、薄霜和野草覆盖的子实体说。 接下来,它会不会重新从地里长出来、会不会被发现、会不会被其他生命体误食而中招去世……都与自己无关了。 “冬天不是适宜它生长的季节,如果以后需要用到它的时候它还没腐烂,就再把它挖出来吧。” 至于橡木种子和玫瑰……嗯,玫瑰正被他含在嘴里,作为充饥用的零食咀嚼,种子则随身携带,反正它体积小,一等到机会就能种进土里。 方诺将土踩平,扶正了东倒西歪的野草,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成果后,转身向着魔女小屋跑去。 他要把那张配方藏在一个肯定会被魔女发现的地方……比方说,魔女正在阅览的那叠资料里。 在接近小屋门口的时候,雪白的小兽一下跃起,上肢踏在门板上,用力将其踢开,小屋内的情景随之映入他的眼帘: 年轻的人类诺卡,坐在靠窗的小桌前,认真浏览桌面上的纸质资料。 魔女站在他身边,兜帽掩面,胳膊肘撑在诺卡所坐的椅背的最上方,身体却立得很直,她的目光显然没有投向自己之前正在看的东西。 窗外,两只大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屋内的情景,瞪大的眼睛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不……方诺眯起眼睛,他的视线通过大气灵力的辅助超过了原本视野的范围,做到了观察入微—— 那两只鸟,只不过是在发呆罢了。 第一卷 53:诺卡口中的历史 魔女的小屋内,层层叠叠地堆放着数枚盾牌的破旧沙发上,年轻人诺卡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着,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的边上,摊着一只坐没坐相的白色小兽,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一块盾牌的边缘上,一只脚够到了人类的大腿外侧,尾巴则时不时竖起,又很快耷拉下去、敲击沙发的表皮,制造出算不上扰民的噪音。 “你饿了吗”感觉气氛有些尴尬的诺卡微斜下身子,询问身旁的小兽道。 却见对方冲自己咧了咧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也不知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诺卡稍作迟疑,接着,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串干瘪的野果,揪下一颗,好心地给它去了柄,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斜着眼睛看自己的小兽。 方诺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他对食物的要求其实不是很高,不过,假使真的需要进食,他可以自己去找,而不是依赖人类来喂食。 “你想要听我讲故事吗”边上的人类又问。 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啊方诺瞥了他一眼,又抬头望向窗外。 作为光源的异时空尚未退到地平线以下,时间还早,所以这个人类还不急着回去。 魔女对客人的驻留似乎也不持反对意见,她依然埋头于那堆文件资料中,仿佛里面记载的都是对她很重要的、不能错过、不能拖延的内容。 考虑了一圈周围的情况后,方诺勉为其难地摆出了“期待”的眼神,决定赏眼前的人类一个面子,让他把想说的话表述出来。 “别看我这副样子,在家里出事之前,我好歹也当过一阵子的教会学校代理讲师。” 得到正面回馈的诺卡瞬间兴奋起来,壮起胆子伸手抓住了小动物的后腿,见对方明显有了炸毛的迹象,眼神也变得危险、充满戒心起来,才面露难色地松开了手。 “好吧,其实,我希望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以更近一些。” 方诺突然有些期待看见对方喉咙处破了一个豁口、鲜红色的液体哗哗往外流淌的模样了。 这是未开化的返祖野兽才会萌生的念想……他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认为自己是开启灵智的文明兽族,不能像某头嗜血的巨熊学习。 顶多是在心中给眼前的人类记了一笔,改天有机会了,可以让他体验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拉近距离”。 身为人类,盲目和兽族讨好关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嘶……自己的身子骨还是脆弱了一些。 他坐起身体,揉了揉腿部肌肉,思考该如何运转体内的灵力,才能强筋健骨、让体质和身体强度也和位格一样,随着不断在体内收容新的灵力而“噌噌噌”往上涨。 在他的记忆里,家族中是有相应的修行方法的,遗憾的是,它们不在他每天的必修课范围内,只有一心想往“狩猎者”方向发展的族亲,才会提前借阅相关的资料,有所入门。 “我要讲的故事,与我们人类的历史有关。” 诺卡清亮的声音传来,抚平了他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令他得以收敛思绪,转而把注意力重新投回现实之中。 人类的历史……这倒是自己在族中很少接触到的知识板块之一,方诺心想,自己怕是已经对接下来对方要说的话起兴致了,希望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这时,方诺注意到,从窗前小桌那儿传来的动静减弱了,似是魔女也很在意诺卡即将述说的事情,所以暂停了手边的工作。 “我在村长家图书馆做义务劳动的时候,在那里翻阅过几本史籍,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有些上面提到的、我感觉比较重要的内容,在教会学校下发给学生们的课本中,却只字未提。” “学校的历史课本,只描述了我们祖先的诞生、演化……最初的人类部落得到了野兽们的帮助,成功存续了下来,渐渐发展为了人类文明。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繁衍生息,最初的智者找到了一条通往更广阔世界的路径,于是,人类派遣远征队,离开了一直栖息的土地,去往外界、开拓出更多适宜这个种族生存的地域。” “最初的国家诞生了。”他停顿了片刻,看身旁的小兽开小差一般无神地睁着眼,咬了咬牙,而后鼓足勇气直接上手——一把将小兽拎起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那以后,就是很长时间的空白的历史。” 做完这一切后,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摊开双手,继续讲述所谓的“故事”。 方诺仰头瞅了眼人类的鼻孔,感觉他的腿没有沙发软,趴起来又硬又粗糙,很是难受。 之前坐在草地上的时候,也是趴在书上……或许,这个人类才是该被喂食的那一个。 正常的、未能启灵的生灵面对这种情况,会做出什么反应方诺认为,自己没在人类皮肤上留道疤,已经说明自己的脾气好到有些夸张了。 “别生气,好不好”人类央求道。 “考古学家……还有一些历史学者——书上是这么说的,他们认为,历史拥有重演的特性,它们不断被重复,会一直持续到教训被人领悟为止,亦或是……没有支持它们重演的事物为止。”他继续道。 “他们认为,曾经,在我们的星球上,发生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发生在文明之间的战役,最终的结果就是绝大部分生物全灭,包括人类。” 趴在人类膝上的方诺眨了眨眼,暗自惊叹话题的变化速度,这算什么“故事”这个人类究竟想说什么 “咕嘟”,他听见了对方吞咽唾沫的声音,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心情。 再想起刚刚自己进门时,人类一脸严肃地翻阅桌上资料的画面,方诺有些明白了——先前在自己和鸦先生交谈的时候,这个人类肯定是从这座小屋内得知了某些信息,那么,他是在套魔女的话还是在向魔女暗示“自己知道了某件事” 不过,年轻人诺卡和魔女依兰之间的关系走势,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身为被人类利用来开启话题的关键存在,不用做任何事就能白嫖知识的方诺,对此只觉乐得清闲,巴不得二者之间矛盾更加激化、能透露给自己更多信息。 话说回来,他一定要把自己揽进怀里,是想用自己来威胁魔女别轻举妄动、图谋杀人灭口吗 真是“阴险”啊,这个人类。 “咳。” 身为人类的诺卡自然是不清楚膝上的小兽在胡思乱想什么的,他清了清嗓子,仿佛想更加引起魔女注意般,稍稍提高了音量,但还是保持在不会打扰魔女工作的程度上: “有一说法是,过去死在那场规模盛大的战争中的生命体们,他们的灵魂在时间的打磨下被提纯为了灵力,融入星球的大气之中,使战后的世界重新诞生了一代代新的生命,其中,不乏有天生亲和灵力的物种。” 诺卡的语速逐渐加快: “然而,之后历史学者们的研究却遭到了人类王国统治阶层的阻碍,可能是他们恐惧于自己可能重蹈往日的历史,可能,是他们的祖先在未被探索到的那段空白期内留下了什么把柄……” “总之,”他闭了下眼,仿佛再说下去,需要很大的勇气似的,“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开始诋毁历史学者们的工作,迫害他们、给他们泼脏水,甚至,还开始否定他们的存在本身。” 这么做对人类有什么好处方诺睁大眼睛,眼神中透露出困惑之色。 这算是不同种族文明之间的文化差异吗如果传承千代乃至万代的兽族的历史中,忽然出现了断代的“空白期”,怕是所有妖兽家族都会联合起来,也不考虑提升位格、成为仙兽或神兽的事了,而是一门心思地想着要把失去的历史找回来。 虽然疑惑增多了,但知道了自己过去不曾了解的事情,也算是好事吧,方诺心想。 “但是,在某个人类王国中,研究历史是贵族们的特权,也是他们闲来无事时的兴趣所在。” 不属于诺卡的声音在这处小环境内响起,方诺明显感觉到身下人的躯体一震,旋即,他也反应过来,接过话茬的人正是坐在桌前的魔女。 她果然知道诺卡想说什么 与此同时,方诺还感觉到,负担着自己重量的人类由于内心焦虑不安,所以用力揪住了自己背上的毛发。 习惯了恶意值提示音的方诺,为了不让自己的举动转移周围二人的注意力,强行安慰自己“没有吃亏”。 “受到王族压迫的贵族之间,自然而然兴起了反抗之声。”翻动纸张的声音响起,紧随其后的是魔女的轻轻哀叹声,“他们在暗中收集武器,寻找志同道合的合作者,在王国底下挖掘出暗道,又在王国领土之外购置、建立了许多庇护所。” “只为在约定的日子到来之时,向王国的统治阶层举起反旗。” “巡山者大叔就是来自那个王国。”诺卡下意识地回应道。 和他在森林中那场结局并不美好的“奇遇”有关么方诺心下恍然,但表面上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记得刚认识这个人类的时候,听他说过,那位“巡山者”其实是一位有军功的“战场逃兵”,证明那个王国就算还未陷入战火,至少也并不和平。 “魔女大人,你果然知道那场战争。” “有谁会不知道它呢。”魔女长叹一口气,转动椅子,让它的腿部摩擦地板、发出“呲呲”和“咔哒咔哒”的声音,面向一人一兽所坐的沙发。 “今年,”她说,“是彼方历2507年。” “11年前,彼方历2496年时,贵族大战,兽潮爆发……只要是经历过那一系列灾厄的生灵,都会对它们记忆犹新。” 第一卷 54:立体地图 通过两个人类的对话,方诺得知魔女正在调查发生在距今11年前的那场混乱的内幕。 诺卡则是意外看见了魔女搜集到的那些线索,又对上面的某幅画像产生了既视感。 而且,作为村中教会学校的(原)代理讲师,他对过去的那些灾厄有自己的见解,认为自己或许能够提供帮助,才“死皮赖脸”地留在了小屋里。 此刻,不再沉默的魔女站起身来,从桌上的资料堆中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块,往空气中一抖,它顿时自动展开、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张地图。 不同于方诺在昨天夜里偶然从书页中翻出的古地图,它显得格外崭新,并在室内光源的照耀下,表面流光溢彩。 魔女将其在空气中展平,手一松,它竟悬停在了半空中,而非依循常理、在星球重力作用下飘落地面。 其上代表某一地区的各色图块,也随着它的浮空状态慢慢稳定,而依据不同地区的海拔高度凸起、或是形成一块凹陷区域。 就这样,它由平面变得立体起来,看得不远处沙发上的一人一兽眼睛都直了。 “奇迹造物……”方诺心中当即判断。 从他的视角望过去,所见的在立体地图上长长一片忽上忽下的绿影,想必就是他们此时所处的玄采山脉,不过,他无从判别山之村、黄仙岭或是“尽头石壁”的位置。 方诺使劲眯起眼,希望能从现处的角度看清地图上的更多细节。 可没过一会儿,他就感觉自己的举动毫无意义,若是不上前观察,那他就是在这里把双眼眯瞎了,也一无所获。 见双手紧贴着自己脊背的人类还在发愣,他猛地一跺脚,狠狠地踩在了对方的大腿上,又趁对方没来得及反应之际,一扭踝关节,好比是将钝器捅入人类身躯后还刻意转了一圈,就是图让对方痛苦难耐而这么做的。 虽然,凭他这样的体型,根本造不成严重的伤害,只能做到把看着立体地图出神的人类的心思唤回来罢了。 “哎哟。”诺卡一下回过神来,低头对上小兽投来的催促般的目光,又抬头瞄了一眼立体地图与站在其身后的魔女。 他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如弹簧一般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迈着稍显轻快的步伐,来到魔女面前。 方诺及时用爪子勾住了他膝盖那块区域的裤子布料,因此挂在了他身上,被他带着、顺理成章地拉近了自己与地图的距离。 随后,方诺三两下攀上人类的肩膀,俯视下方的“奇迹造物”,同时在脑海中搜罗出昨晚浏览过的那张古地图的形象,试图为它们俩做一次比较。 玄采山脉中各处的地形迥异,有直冲云霄的山峰(立体地图上方还飘着几朵虚拟的云彩),也有低于海平面的盆地与被群山包围的湖泊,当然,缺不了相较于最高峰地势稍缓的、组成山脉主脉的山岭和山谷。 黄仙岭不过是玄采山脉若干条山岭中的一条,方诺通过茫茫绿意中依稀可见的一点灰暗的颜色——也即“尽头石壁”大概的位置,勉强找出了自己家乡的所在处。 那么,山之村应该在…… “我们所在的村庄,放在辽阔的世界中,就只有如此渺小的一个点……不,就连存在都无需被标明出来啊。”诺卡的声音从方诺身侧传来,这个人类叹了口气,唏嘘说着。 地图上根本没有标出“山之村”的位置——诺卡的感叹省去了方诺寻找它的功夫。 随后,方诺意识到眼前的“奇迹造物”虽令自己耳目一新,但本身还是有缺陷的——它大概率是人类的作品,所谓的“森林”实际上只是绿糊糊的一片,既没有标明哪部分是落叶植物、哪部分是“四季常青树”。 更别提被出生自黑暗森林的众妖兽们挂在嘴上的“永痕树”了,在这幅立体地图上,它混迹在众绿色之中,与其他树木无异。 “人类无法深入黑暗森林内部,这张地图上属于玄采森林的区域,其实大部分都依存于他们的想象,并非完全参考现实。” 与大部分属于“未知地带”的玄采山脉不同,地图上人类能够踏足的地方,则被“大标特标”,细节满满,令观赏地图的生灵们充分感受到了制作者的诚意。 倘若俯身接近地图上高高凸起或凹下的色块,上面还会有极具趣味的花体字蹦出来,悬浮在相应地域的上方,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方诺尽力让自己的目光不被全图上最显著的深绿山脉吸引,转而观察起山脉之外的其他地方。 地图周围一圈墨蓝渐变至浅蓝的色块,是他从未亲眼观览过的海洋。 目光从代表它们的区域渐渐往大陆方向移动,他随即看见了海港,还有用于装饰立体地图的、有着白色风帆的小渔船,以及分布在靠近大陆的蓝海中的其他船只。 它们共同组成了一座临海的港口城市,那是不同于“山之村”的人类领地,占地面积更大、人口数量也更多,那里的一切都是这座小山村的“加(许多)倍升级版”。 方诺四肢搭在人类的同一侧肩膀上,上半身使劲往前探,努力压低身子,好看清那座海港城市的更多细节。 立体地图响应了他的期望,有关那座人类领地的描述以花体字的形式跃入了他的视野。 起初,它们都是人类所使用的文字,方诺只能辨别出其中的几组字词,将它们前后拼起来,他只能凑合着读读,感觉自己理解了其中的大致含义。 当然,也有可能理解成了相反的意思,这是翻译文章做阅读理解的常态。 然而,这张“奇迹造物”很快就表现出了它的“奇迹”所在——那些花体字仿佛感知到了方诺的心意,表面一阵颤动,最后居然极其智能化地变幻为了他所熟悉的文字。 这很合理,方诺心想,奇迹造物是用灵力来操纵的,它们会根据灵力的差异,发挥出不同的功效……具体效果在本质上不会有太大区别。 “海文”——他知道了那座人类城市的名字。 “过去的那场战争,就发生在这个国度中。”这时,魔女终于启齿。 她一手拉低兜帽的帽檐,另一只手指着立体地图上的一块区域,示意诺卡将视线转移过来。 “山脉往北,外面的人称最强大的那个国家为‘艾德瑞尔’,那是属于战士的国度,由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战士‘艾德瑞尔’建立,并传承、发展至今。” “艾德瑞尔掌握了数条河道,也坐拥数座港口城市,将整个世界的经济命脉把握在手中……他们自己某一任掌权者、即国王,担心国土广袤、自己无法控制偏远地区的城市和人心,就愚蠢地把权力分了出去,一手扶持起了许多贵族家族。” “王国、艾德瑞尔……”诺卡喃喃低语,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迷糊之意,似是第一次听到外界人类国家的名谓,导致有些头昏脑涨。 艾德瑞尔王国……他肩膀上的方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专有名词,不过,他对此感到似曾相识。 想起之前在古地图上辨认出的“战士之国”的字样,他一下就把魔女口中的王国名称对上号了。 “战士之国”是那个国家的古称,或是画那张古地图的人怎么方便怎么来的成果,“艾德瑞尔”则是它的真实名称。 第一卷 55:他是…… 业余爱好是研究历史的贵族,遭到了艾德瑞尔王国王族的迫害,于是,他们竟尝试掀起反旗,想要推翻王族的统治。 战争以贵族落败告终,他们之中有些人逃出了王国、跑入地图上的未知地带苟且偷生;有些人则被当场逮捕,有的被砍了脑袋,还有的被押进了王国的大牢,被安排上了永世无法重获自由的命运。 “啊,我在书上看到过有关某座恐怖的牢狱的描述。”诺卡忽然说,“会不会就是那些贵族们的关押之所” 你的书中真是什么都有……“我在书中看到……”这个句式,都可以作为你的口头禅了,趴在他肩上的方诺心中如是腹诽,而后继续端详眼前的立体地图。 “我记得……” 单纯的人类又怎么可能听见肩上小兽的心声诺卡自顾自地回忆起来: “它的名字是‘寒冰地狱’,是一个即使是神明误入,也难以逃出的可怕的地方。” 人类口中的神明,就是兽族中有幸晋升到“仙兽”或“神兽”阶位的强大存在。 对于诺卡略带颤音的叙述,方诺付之一笑,根本没把它当成现实。 在他看来,人类哪有能力建造出足以囚困神兽的监牢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换任一一只有自我意识的兽族听了,第一想法都是感觉要笑掉大牙……紧接着,便会油然而生被侮辱之感、认为兽族被人类轻视了。 “彼时,王国的贵族之所以有与王族作对的力量,是因为他们持有‘守护兽之印’。” 相比于诺卡,魔女的话语刚一出口,就引起了方诺的重视,他在那段话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汇。 “守护兽之印”。 在构筑与“花皇”相关的药草时,他屡次从脑海中响起的提示音里听见读音一致的词语,“守护兽之印”,可是,见识尚浅的他并不知晓这个名词的意思。 而现在,他从魔女口中听见了这个词—— “守护兽之印”站在魔女对面、与她有一张立体地图之隔的年轻人不解,“这是什么” 问得好!方诺一下激动,在心中为他一直看不起的人类喝起彩来。 “是一种契约。”魔女面不改色、语气平淡无起伏地回答道。 “契约”诺卡还是没搞懂。 “王国的贵族,与拥有超自然力量的兽族缔结了契约。”魔女耐心地为他解释道,“只要贵族家族不灭,他们的血脉还有一丝尚存,这份契约就不会被破坏、消失。” “守护兽之印”即“守护兽契约”,顾名思义,就是人类的贵族与强大的兽族合作,委托他们来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家属,同时,他们也会给兽族提供一个容身之所。 “在过去,有些人类还会视他们家族的守护兽为自己的亲人。”魔女有些惆怅地表示。 “亲人……”诺卡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失落感,但他不知该从何试探起,只好遗憾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而在他肩膀上,思绪活络的方诺早已总结出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他怀疑,魔女就是那场战争中某个贵族家族的逃亡者。 地狱……地狱,啊,他好像已经萌发了有关这个“关键词”的灵感,认为出现在巨熊等调查过这位“妖兽猎人”的妖兽们口中的这个词语,既表明了魔女是从11年前那场战争、那座“地狱”中侥幸逃生,又透露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关押没能及时逃生的贵族的监狱,真的如诺卡所言是“寒冰地狱”的话,他想,也许魔女就是从那个“地狱”中逃了出来,改变了自己“永世不得自由”的命运。 至于魔女话语中透露出的落寞之感,以及字里行间表达出的对“守护兽”的感情,都因他想通了一件事、对此感到欣喜若狂,而无意间把它们给忽视了。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内容,隐约觉察出一些疏漏的方诺如是想着,“贵族大战”都是11年前的事了,没有能力帮自己的契约伙伴赢得战争的兽族,在他看来就只是无能的、连约定都做不到的废物。 既然没能耐,又为什么要去签订契约呢 纵使是他们家族喜好欺诈的成年黄仙,也懂得权衡自己的能力,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说到底,都是因为他们家族没有与外者签契约的传统,方诺很快就摆正了心态,减少了心中对那些大概率已逝的兽族的轻蔑。 在黄仙们的认知中,家族之外的生灵即“有缘者”,要么是用于维系生命、补充能量的猎物,要么,就是用来代替承担代价、帮助自己提升体内灵力容量的“猎物”。 “因为我们是小型妖兽……”方诺自我评定道,“离开巢穴后,保护自己有时候都成问题,又谈何保护契约对象呢” “贵族们拥有妖兽的助力,可他们最终还是败给了王族。”诺卡复述了魔女想表达的意思,随后又道,“我听说,那场战争中,曾有段时日,贵族的力量超越了王族,他们反击得很拼命、很彻底,几乎要打进那个国家……艾德瑞尔的都城。” “书上记载的事情可真详细。”魔女轻笑着回应。 诺卡不由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为自己辩解道: “有、有些事情,是村长他老人家看我感兴趣,特意为我讲解的。” “当时,我感觉这些事情能同艾丽卡分享,就都记下来了。”他的口吻和语速逐渐趋于正常,像是认识到了自己其实没出错、不用感到不好意思,“我……我的记性一直很好。” “那是因为什么呢”他用余光瞄了一眼肩上忙着打哈欠的小兽,感受着其上不算太沉的分量,恢复了“讲故事”般的腔调,“我听村长说,是因为一个人。” 魔女拉了拉帽檐,头低得更厉害了,几乎都要贴上环绕着山脉最高峰飘浮的云朵。 “据说,他的家族是那场战争的主谋。”诺卡抬起比较轻松的那边手臂,用手摸了摸下巴,“他曾得到了一个机会,能把家族调查到的史料尽数散播出去,让王国一下陷入混乱。” 人类打量了一眼立体地图中属于“艾德瑞尔”的区域: “偌大的一个国家,竟然会因为几件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濒临统治阶层被推翻的境地。” 这个人类……知道的事情真的很多。 待在诺卡肩膀上的小兽张了张嘴巴,稍稍在心中调整了一下对年轻人的观点。 如果他有机会离开山之村,一定会成为很出色的……不,方诺小幅度摇了摇头,突然想起诺卡只是一介毫无能力的凡人。 这样一来,就算他眼界再高、了解的知识再多,实力却不对位,最终大概率会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就连他这样的小黄仙,也在家族中被教导过相应的道理:想要掌握符合某一位格的知识,就必须把自己的力量提升到那一位格,否则,超过掌控的知识会害死你自己。 “书上没有记载那个人的名字,就像它没有记载那个王国的名字一样。”诺卡作了一番铺垫,身体笔直地立着,目光投向面前低着头的魔女,“不过,我们的村长对历史也有点兴趣,他告诉了我那个人的名称。” “他是……” “有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魔女猛地抬起头来,丝毫不顾自己的举动会让兜帽失去遮蔽脸庞的效果。 银发垂下,代替衣饰遮挡住了她的神情。 “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她伸手向前,翻掌将手停在距离诺卡鼻尖极近的位置。 没有能力的人类看不见灵力,但趴在他肩膀上的方诺则看得一清二楚——无数扭曲、狰狞的灵力线自魔女掌后的袖口中钻出,纷纷扎入人类的面部、挤进他的七窍之中。 也不知它们在诺卡体内想做什么……如此情景持续了短暂的一段时间后,所有的灵力线都自动消散了,仿佛它们从未被施展出来过。 魔女转过身,挥手让地图恢复平面状态,再自行卷起、回到桌面上的纸堆之中。 诺卡怔怔地呆在原地,直到魔女重新坐回窗旁的小桌前,他都没做出任何反应。 第一卷 56:似曾相识 方诺看着年轻人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忽地闪现过了一个念头。 他莫名感觉,就这样放任对方离开魔女小屋、浑浑噩噩地依照原本的设想进到山里去,恐怕,现在会变成他见到这个人的最后一面。 他不会活着回来了,方诺如是想着,从人类的肩膀上跃下,目送他如傀儡一般踉踉跄跄地朝门口挪去,既没有和魔女打招呼道别,一路上磕磕绊绊、撞在家具上,也一声不吭。 方诺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搅成了一团毛线球,他仍记得自己进门的目的——为了将解咒配方混进魔女的资料堆中,好偿还欠她的恩情,让他们二者间的这段孽缘逐步变淡、变浅。 然而,他却旁听了一段了不得的“故事”,与魔女鲜为人知的身世密切相关,甚至,还目睹了她宛如在消灭证据般的举动。 “真是糟糕。”他将视线从诺卡的背影上移开,转而投向不再关心屋内其他动静的魔女,心中迅速模拟出了几条可行的路线。 随后,他借助周边家具的布局,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路径,径直蹦上窗边的小桌,刚好踩在魔女面前的那沓资料上。 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对方兜帽下的眼睛,方诺哆嗦了一下,假戏真做似的原地躺下,在桌面上打了个滚。 他趁机从毛发中掏出了那枚已被压扁的、记有配方的纸团,随便将它塞在了纸堆中。 做完这一切,他也不急着爬起来,而是瘫在桌上直面魔女的目光,同时在心中思索起方才这番行为是否有不妥之处。 没关系,方诺想,刚才还有另一个人类坐在这张桌前过。 “六六,”他听魔女有些失落地开口道,“别闹,妈妈还有工作要忙。” 他十分配合地站起身来,跳下桌面,期间不忘依循生物本能、扮演“桌面清理大师”,将尾巴能接触到的一切书面文件都扫到了地面上。 嗯……方诺停下试图往门外窜的脚步,回头审视了一番自己的“成果”。 我可不是故意的啊,他满不在乎地想,是它们被放在了自己尾巴的必经之路上。 他抬起头,看不见魔女的表情,只觉从对方体内发散出的灵力气场有些阴沉得可怕。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情,但自知实力不够的方诺还是十分惜命的,他没敢在小屋内逗留,一溜烟朝门外冲去。 以大气间弥漫的灵力为媒介,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那个纸团目前的方位,看来,是随着自己方才的动作,与几张纸一起飘落到了桌底下。 这样也好,方诺想,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魔女小屋。 刚到门口,他就看见一团阴影自上而下地笼罩过来,不免受到了惊吓。 仰起头,发现是不久前以为会直奔山上的诺卡,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雪堆上的图腾看。 这是鸦先生之前留下的,自己忘记把它们抹去了……方诺暗叫不妙,希望诺卡的精神依旧没恢复正常,这样他就不太可能对眼前的图腾感兴趣。 然而,看人类的眼睛,他便意识到对方已然摆脱了异常状态,似乎魔女小屋的门就是一道界限,在里面时便会失魂落魄,一来到室外,一切就都归为平常。 魔女方才施展的“奇迹”,究竟有什么效果 在这方面尚未入门的方诺倍感困惑,他觉得自己得找时间试验一下现在的力量,看看自己是否能模仿魔女、创造出印象里她所使用过的那些奇迹。 转念一想,就他眼下拥有的“构筑本不存在的事物”,以及“读取其他生灵的记忆”的能力,其实也是基于灵力的使用而展现出的“奇迹”…… 只是,他并没有看过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类或兽族展示过类似的力量。 “是你啊,六六。”耳畔传来诺卡柔和的声音,这个人类非常热情地向他打起了招呼,“我和我们的魔女说好了,等我进山后,她会代我照顾艾丽卡。” “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担心村里的坏小子们欺负她了。” 这座人类领地的风气看来真的挺糟糕,方诺一边想着,一边跳上雪堆,想要抹除渡鸦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身旁的年轻人类制止了他: “别这么做,六六,让我再看看这幅图画。” 这是留在永痕树附近某棵红杉上的奇怪图腾,那里可是接近黑暗森林中心,你又没有去过!方诺想当然地藐视起人类的行为来,认为对方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当然,他的心中仍是泛起了少许希望的波澜,对人类接下去要说的话抱有很少很少的一丁点期许。 多亏了这家伙先前在小屋中的表现,方诺想着,人类的“博学”居然令自己也刮目相看,可惜了,管不住嘴。 “之前,我和艾丽卡在山里,好像……” 你不会要说,自己在哪里看见过它吧 方诺心中,对人类的“偏见”与“期待”开始了激烈的拉锯战。 “我想起来了。”皱着眉考虑了好久,年轻人忽地一拍手,高兴地宣布道,“是巡山者大叔,他的外衣后面就画出这样的图案。” “就像是用天然的墨水拓印上去的一样。”他看着雪堆上的小兽,方诺也注视着他,漆黑的、如珍珠般的眼眸中仿佛有星辰在闪烁。 “嗯……”然而,紧接着,人类不负方诺“期望”地走偏了话题,开始哔哔赖赖起其他事情,“天然的墨水,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吧” “是从植物的叶片或花瓣里提取出的汁液,它们可以通过物理方式拓染到纸张或者棉布上。” 诺卡脱下自己的外套,俯身蹲下,从鞋跟处拿出一管有颜色的液体来,无视了蹲坐在图腾旁的小兽愈发惊愕的眼神。 “……”今天早上认为你带了一堆破烂来敷衍,不,报答魔女,是我不对。 方诺的嘴巴就像包裹着一枚鸟蛋般大张着,目睹人类半跪在雪堆前,以他的衣服为画板,开始临摹上面的图案。 这家伙的身上还藏了什么东西小兽的注意力瞬间从其他“琐事”上移开,从雪堆上跳回地面,绕着人类转起了圈。 他的鞋跟可以打开,外套内侧缝了口袋,腰上还系了可以暂存物品的绑带……除这些之外,就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了。 方诺耐心等了一段时间,终于,人类重新站直身体,将衣服高举在眼前,欣赏起自己的作品来。 第一卷 山之村 57:藏宝图 一人一兽“并肩”往巨石平台下走去,悠悠闲闲,两个生命体加起来就只有两条腿。 期间,诺卡自言自语,也是在向方诺分享了许多他与妹妹先前在山里的冒险往事,但只字不提方才在魔女小屋里抛出的话题,令方诺在略感失望的同时,对魔女的力量更为好奇。 与此同时,两只报丧鸟也从平台上跟了下来,一高一低地盘旋在他们头顶,时不时发出令兽不适的鸟鸣声,刺耳无比。 “……艾丽卡询问他,那幅图画是否是山脉外界的流行,他矢口否认。” “那孩子好奇心向来很重,见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便追问了下去,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嗯,这是我父亲生前告诉过我的俗语,算是一种比喻吧” 谁关心这个了,方诺用爪子扒住人类肩膀处的衣服,只觉身下一颠一颠的。 虽然乘坐代步工具可以省力,但给予他的感受却没有设想中的那般美好。 “巡山者告诉我们,他曾迷路闯入一座都是高大树木的树林中,在慌于逃出那片陌生地带的时候,偶然在某棵树的树干上瞄见了这幅画。” “它被镌刻在很高的地方,他得踮起脚来,把手举高、举直,才刚刚好够到画的顶端。”诺卡举起手来,比划了一下符合描述的高度。 然而,他抬起一侧肩膀的行为却险些将小兽挤下去,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对方责怪的眼神。 不要乱动啊,方诺打量了一眼自己的爪子,感觉倘若人类再做出自己意料之外的举动,他的脖颈就有可能被利爪刺伤。 要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他瞪了眼自己的代步工具,就是你自己活该! 随后,他才根据诺卡的叙述,想象起当时的情景来。 离地如此之高……他在脑海中搭建出自己的形象,忽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人类口中的“很高”究竟有多高。 跳到这家伙头顶上试试 “六六,我的头发不好玩。”感觉到肩膀上小兽鬼鬼祟祟的举动,人类无奈阻止道。 “当时,我记得巡山者大叔还说,在附近找到了‘王者巨熊’的爪印。”他叹了口气,抬手按住了肩上的小兽,“他怀疑这幅图腾可能与那头巨兽的巢穴入口有关,是它以防迷路留下的标志物。” 人类就是这样,方诺啧了一声,喜欢且擅长以己度物。 那位巡山者在寻找熊罴时,于山间迷了路,所以才会认为图腾是熊罴留下的、防止迷路用的标记。 “他曾希望能从这幅画上找出关于巨熊下落的线索。”诺卡扯了扯自己的外衣,上面画着用粉红色的植物汁液绘制出的图腾,“所以,才把它拓印了下来,一直穿在身上。” 年轻人在临摹雪堆上渡鸦的作品时,根据自己的记忆,补充上了一些细节。 此外,他似乎已经想到了这幅图腾蕴含的意义。 “我一看就感觉在哪里见过它,所以对它印象深刻。”诺卡喃喃道,“在哪里呢我想啊想,还问过艾丽卡,可是她只觉得有点眼熟,却也不记得在哪儿看到过它。” 这种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吧,你可是在自言自语啊。 方诺白了人类一眼,只觉对方戏太多,对着理应听不懂自己话语的小动物,居然也能瞎扯一通、渲染氛围。 “我想起来了!”人类哪知小兽心中这么多念头,他感觉有些好玩地拨弄了下小兽垂荡下来的尾巴,深吸一口气宣告道,“在我带着艾丽卡逃出森林,被我们的魔女施以援救、回到自己家里的那天夜里,我突然记起了认为这幅图眼熟的原因。” 那不就是昨天发生的事吗何必弯弯绕绕的,又不是在演人类的话剧。 方诺腹诽着,又因人类的说辞提起了精神,目光如炬地打在衣服背后的图腾上。 说话间,诺卡已带着他和两只报丧鸟抵达了村子边缘,就站在村外的枯叶林中往内张望。 人类一只手稳住肩膀上的小动物,另一只手向前平伸,指向不远处伫立在某户人家门外的告示板。 上面每天都会更新发生在这座小山村内的趣事,以及某些家庭相关的闲话,随便谁都可以往上增添新的内容。 只有很少的时候,村内广播响起,负责管理告示板的村民才会拿着精心制作的书面报告、新闻,匆匆赶到板前,将它们固定上去……一挂就是半永久,直到纸张在风吹雨打中被腐蚀得看不出原样,管理员才会碍于脸面把它取下。 而与这些新闻、临时通知类的告示不同,有一件事物,自村庄建成的那天起,就是告示板的常客。 在风的关照下磨损了、被雨的热情浇烂了,或是被大雪天抹去了表明的图案,都改变不了它在告示板上及村人们心中的地位,它也是唯一一件坏了会得到更新、而不是直接撕下来当没这回事的事物。 那是一张……“山之村”的地图。 方诺半张着嘴,循着人类的手指指向,结合自己对树上图腾的第一印象,他在心中已得出了答案。 这座人类领地的地图它何德何能被某一神秘存在雕刻在森林中央的红杉树上 俯视过这座大陆的立体地图的小兽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他深谙这座村庄有多么渺小,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任何特异功能,唯一的“能人”,还是从山外逃进来的。 但他的思维是何等的活跃,仅过了短短一瞬间,他就将这个结论与过去获悉的许多事情联系了起来,接着,所有的困惑,似乎都迎刃而解。 从在报丧鸟们的记忆中第一次看到那幅图腾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便诞生出了一个小小的念想—— 他因熊罴之死接触到了这张地图,那么,这张地图“一定”与熊罴脱不开关系。 这是潜意识里的想法,在脑海表层浮浮沉沉,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之后做出的所有思考。 但它却未必是错误的、离谱的,反而,可能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熊罴对山之村抱有仇恨,同时,他又试图通过毁灭这座人类聚集地,从中获取到某些好处。 好处、好处……能够吸引这头巨熊的“利益”,便是在多年前那场兽潮中丧生的众妖兽们留下的“遗物”,他们的灵魂结晶。 山之村建立在那场灾厄的遗址上,报丧鸟们说,居住在这里的人类代替妖兽镇压了逝去亡灵们的怨念,所以,他们值得妖兽们的感激。 那些灵魂结晶,就埋在山之村的某个地方,而这幅最开始被刻在红杉树树干上的图腾,真如方诺的第一印象所想,是一幅指向灵魂结晶位置的“藏宝图”。 熊罴花了数年时间寻觅到了它们的所在处,然而,还没等他尝试着去探寻,他便陨落在了同魔女的战斗中……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第一卷 山之村 58:寻宝 人类要趁他妹妹还没放学,赶回家里、把忘记清理的黑历史留言条藏到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去,完事后,他还要去接他妹妹放学。 他嘴上嘟囔着很快就要进山里去,见妹妹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可在方诺看来,这家伙虽然做了许多表面上的准备工作,但在心里却并未下定决心。 他希望有一个契机,能阻止他、改变他这种纯粹是在作死的想法。 你自己心里明明清楚得很,方诺默默想着,之前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而现在,人类的本能也在拼命警告他: “进入黑暗森林”与“自寻死路”之间,是划等号的。 他们在村中分别,临别前,方诺送给了人类一根獬豸草,他的本意是想骗对方夸赞自己,好得到读取其记忆的机会。 但刚扒拉着人类的裤腿、示意他拿走自己衔在嘴里的药草时,方诺就后悔了。 他反应过来,诺卡只是个完全没容纳过灵力的普通人。 如果让一个普通人承担黄仙扩张体内灵力容量、提升位格的代价,他会变成什么样 应该、大概、也许、很可能……会直接暴毙而亡吧 方诺心中莫名焦虑起来,他发现自己无从猜测其他生命体,尤其是人类的下一步行为。 那两只行为逻辑简单的报丧鸟还比较好预判,可对于人类,他以自己的行事逻辑为参照,去揣摩他们的想法,可出的错却实在是太多了。 魔女是这样,山之村中这群心怀不轨的村民是这样,眼前虽然认识没多久、但奇迹般让自己对“人类”这一物种产生明确好感的年轻人,显然也是如此。 “呸。”在诺卡弯下腰、伸手从他嘴里取走那根小草时,方诺把它吐掉了。 蓝色的小草掉落在泥地里,诺卡的躯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对折了一般,好半天都没有直起来。 他的手僵在离小兽的脑袋仅有极小的一点距离的地方,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目光中透出迷惑的神色,与抬头仰望着自己的小兽对视。 算啦、算了吧,方诺转身跑走了。 头上的两只鸟发出阵阵难听的叫声,很快,也追着他们的妖兽朋友离开了。 方诺并没有看见,在他匆匆逃离现场后,貌似被他耍了一把的人类从地上捡起了那根獬豸草,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然后把它随意地装进了口袋里。 这可是自己第一次收到小动物的礼物,虽然,它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竟羞涩到丢下这么漂亮的小草,直接跑掉了。 不知何时,诺卡将画有村庄地图的外套穿回了身上,双手插进衣兜,心情愉悦地吹起了口哨,朝记忆里属于他们兄妹俩的小屋走去。 ………… 又是一个深夜,在村中躲了一个晚上的方诺鬼头鬼脑地从藏身处冒了出来,他总算熬到了村里的人类都进入梦乡、一切归为沉寂的时候。 他在脑海中勾勒出白天那幅“藏宝图”的形象,对照挂在山之村告示板上的地图,分析“宝物”最有可能被埋藏的位置。 他的寻宝同伙是那两只聒噪的报丧鸟,此刻,他们俩都十分明智地安静下来,用理智压制住本能。 “小家伙,你不担心吗”自诩“有脑子”的小黑压低声音问道,“你就不怕这是一个陷阱” “如果真的那么好找,留下这幅地图的家伙应该早就把所谓的‘宝物’带走了。”他用嘴啄了啄地面,“留给我们的,大概率只是一个‘空宝箱’,我是说,如果这张图腾背后真的有宝藏的话。” 他知道自己听不懂方诺的回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最令我们妖兽动心的‘宝藏’,莫过于‘兽王的遗物’了,那头死得很惨的熊似乎得到过一些,但在他消失后,它们都被森林里的强悍妖兽们瓜分光了。” “而且,就算宝藏真的是哪位兽王的传承……”他瞅了眼报丧鸟女王,“从前,女王跟我们这些族里的年轻一辈科普过,大多数‘兽王遗藏’的传说都是骗鸟的,不可信。” 一旁的鸟女王芋头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们一起去探索图腾背后的秘密,是你们自己找过来的……方诺在心中发起了牢骚。 但在明面上,他没想在这节骨眼上与二鸟起冲突、引起混乱,于是一直保持着微笑,假装不在乎这俩家伙的碎碎念。 “不去试试,怎么证明自己的猜想呢” 他仗着报丧鸟们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假意面露怯色,比划着手势表示“只是去看看”、“就算真的找到了也不会深入调查下去”。 他知道报丧鸟们虽然嘴上全都在劝说他放弃,但他们心里肯定怀有好奇,以及对未知“宝藏”的探索心理。 我们都是一样的……他暗自心想,随后又赶忙自我否认:自己可不是报丧鸟,也不像报丧鸟那样心思简单。 “跟上来吧。”他收敛起思绪,往村子中央跑去。 “等等我们呀!”小黑和芋头连忙跟了上去。 山之村中心的广场上,竖着几对与一层楼的房屋齐高的石柱,柱子顶端安着广播用的喇叭,底下连着线,沿着柱体探入地表,又通到村里的广播室中。 广场的正中央,则修筑着一座平台,是给村里的权威人士发言用的。 在方诺和报丧鸟们眼中,它没什么了不起,但放在村子中的普通人眼里,谁站上了这座讲台,谁就突然拥有了匹敌村长的权力和地位。 占地面积就这么一点大的讲台,在村民们眼里,就好比是他们心中自由的所在,是他们见过最广阔、最没有限制的地方。 魔女来了之后,借助灵力对这附近做了一番改造,也因此引起了部分向往权力的村民的不满,他们认为她这个“外人”玷污了自己的梦想之地。 从村庄的主干道进入广场的过程中,道路两旁都是村民们的栖息之所,高矮不一的房屋、以及门前院落的大小,象征着它们的主人所拥有的不同地位。 感知不到灵力的人类没有实力的位格之分,但他们可以在其他的概念上相互比较、争出高下之分。 而从广场的另一侧离开后,道路便分成了三条,一条通向村外、通向树妖们的巢穴等属于黑暗森林的地域;一条则通往村长的宅邸,方诺曾去过那儿,目睹了村长和魔女的“谜语人”行为。 最后一条,是去教会学校的路。 “图腾上多出了一点与村庄地图不同的细节。”方诺回想着自己通过比对两幅地图得出的结论,“尽管有一些是鸦先生漏画了,但后来也被那个人类补充了上去……” “只有本该是教会学校,不,脱去学校的伪装,据说它是由原本的村庄教堂改建成了现在的模样。”方诺依稀回忆起白天那个年轻人与自己唠嗑时闲聊到的事情。 那时候,诺卡对趴在他膝上的自己扯了很多东西,既是在练习他的口才、来为妹妹的学业进行备课,又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懑之情。 一次冬季进山,不但没找到自己父母的遗骸,还差点和妹妹一起成为巨熊的口粮……这怎能不让他感到郁闷、感到无力 何况,这个人类除了无法感知灵力外,本质上算是村庄中的佼佼者,又有眼界、又掌握了一些拿得出手的本领。 “在我们的魔女定居这座村庄之前,村里的人们都称那里为‘神殿’,是用来供奉他们心中的‘神明’,实际上只是些喜怒无常的怪物……‘妖兽’的建筑。”彼时,诺卡这么对他说。 “从前也有孩子被送去那儿接受教育,但他们的命运也在进入神殿的那一刻被决定了。”人类面露哀婉的神情,叹息说道,“他们会成为村民心中单方面的神官,长大以后被迫‘无条件’地去‘服务’那群威胁村庄的野兽。” “也就是,被当作祭品。”说话间,人类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拳头,“他们的血肉被献给了蛮横的‘神明’,以此来换得它们的满足、不侵略村庄。” “可野兽就是野兽,就算毫不费力地进食了一顿美餐,他们依旧会把贪婪的目光投向我们的村落——在他们眼中,这里就是他们的狩猎场。” 当时,听年轻人说出这番话,方诺心里也不是很好受。 他接受过的教育,让他一直以为,“贪婪”是用来形容人类的词语。 可是,他却从一个人类口中听到了它,且被用来描述兽族。 他们黄仙一族和其他兽族不一样,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他们的家族一直坚守原则,不去捕食开启灵智的生物……呵呵,极大可能是因为他们体型太小,“人类”本就不在他们的食谱中。 思绪重新回到现在,此刻,在夜色之下,雪白的小兽和两只报丧鸟,已然抵达了山村教堂的大门前。 组成大门的金属栏杆又高又结实,彼此之间排列紧密,在头顶月亮挥洒下的银辉照耀下,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用来稳固整体结构的横杆也离地很远、不便外人攀爬。 但这些防人类的小伎俩,对于鸟和身形迷你的小兽来说,根本算不上障碍物。 他们几个轻松穿过了大门,来到教堂建筑前的庭院里,率先映入众兽眼帘的,是一座在夜间已经停水的喷泉。 喷泉的外貌十分简朴,再结合围绕它身周修建的花坛,可以推断它的真正功能并非装饰,而是用来灌溉植物。 这样一来,它大概不是“在夜晚停水”,而是本来就没必要打开水闸——在寒冷的冬季,哪怕是一直在流动的水也会被冻上,而且,花坛里根本没有需要浇灌的植物,反而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我们要进到室内吗”小黑落在雪上,绕着花坛走了一圈,留下一长串四趾的爪印,“室内的话,危险性就值得商榷了。” 倘若只是在室外寻找宝藏的所在处,那他们一触发潜在的危机,拍拍翅膀就可以跑路了。 但室内则不然,他们很可能会被困住。 “这……” 方诺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地图给予的定位是如此笼统,他只能推测出大致的范围——就在这座教会学校内。 第一卷 山之村 59:神殿中的兽与人 人类啊,只要足够无知,世界就充满众所周知的未知……这将是何等的美妙,何等的使人愉悦。 …… 被改造成学校的神殿的正厅中,一道身披灰布斗篷的人影,坐在正对着神殿祭坛的第一排座席上,低垂着头,双手状似随意地搭在腿上。 “他”维持着这样的姿态,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 自星球的光源照常落下,村里有资格上学的年轻人们纷纷返回家中的那个时候起,“他”就从这幢建筑的后门偷偷溜了进来,藏在了一排排座席的阴影里。 等确认建筑物里除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人了,他才气喘吁吁地爬出来,等在早已落灰许久的祭坛前,等待与自己做过约定的某位存在现身。 忽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猛地抬起头来,目光越过空荡荡的、连根蜡烛都没点的祭坛,在设立在墙上的、在“他”看来十分抽象的“神明画像”上停留了少许时间。 而后,“他”判断出声音并非来源于那个方向,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下意识站起身,却又脚下不稳地险些倒回原本所坐的位置上。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与其一同回荡在偌大的室内的,还有古怪的、如同坚硬且光滑的物体相互摩擦的声响。 斗篷下的人类下意识循声望去,这才看到,有一道身影立于高出地面、位于一排排座席之上的布道讲坛上。 其身穿纯白的及脚长衫,最外面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肩,披肩底下似乎还有一堆繁琐的内衬与装饰物,但从底下的人类视角往上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感觉: 对方的穿着,称得上是他们居住的小山村中前所未有的豪华。 见人类将目光投向自己,身穿“华服”鼓掌的怪家伙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沿着讲坛通往地面的阶梯,缓步向下、向与自己有约的人类走来。 不……等候多时的人类却本能开始远离对方,身体也不住颤抖起来。 “他”没有听见那个怪家伙的脚步声! 取而代之的,好像是某种坚硬且光滑的事物,在楼梯、在地面游走的声响,窸窸窣窣,莫名令人感到心悸。 “你不是讨厌妖兽么”对方的声音传来,令“他”稍感放松,“我是在尊重你啊,所以,才选择了现在这副外表。” “不!” 沙哑的、令听者难以分辨出性别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充斥憎恶之感,同时,它又是坚决的、难以动摇的。 “你还有尾巴——”人类尖声叫道,“他”无需克制住声音,因为对面的怪家伙会解决一切隐患,“你!你还有鳞片!” “你全身上下,都流动着冰冷的血!”人类张开双臂,语气夸张地表示道,“唯有同类之间,才配说是‘尊敬’……” “他”冷哼一声:“连完整的变形都没做到,你确定这能叫‘尊敬’真不是在挑衅、在试探我的底线吗” “失敬。”用长衫遮挡住下半身的怪家伙,语气毫无起伏地表达了“歉意”,“这纯属是种族间的审美差异……我还以为,你们人类会喜欢这种把戏呢。” “你想,在这座山以外的世界,不也有人类品味独特,爱好这种不完全的变形吗”他戏谑地笑道。 “我可是特意为你留了一条尾巴……嗯,还有被你们人类称为‘手’的部位上的这些、这些鳞片,你看,它们多漂亮啊它们无需我用心照顾,也能长得如此光彩夺目。” 说着,他打量了一番对面人类斗篷下的脸,随后表露出明显的失望神情,哀叹着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这种低级趣味。”人类对上了他的目光,慌忙别过头,抬手拉了拉斗篷的帽子,“哼,在我看来,变形不完全就是能力底下的表现。” “那可就要让你失望了。”对方闻言,脸上浮现出了狰狞的笑意。 下一个瞬间,他的身躯毫无预兆地膨胀、扭曲、失去了原本的人形,最终变形为一条两人高的巨蛇,吐着信子,发出低沉却不失磁性的声音: “所以,你更喜欢我以这副模样与你沟通” “你还是变回去罢。”人类紧握双拳,仍然是望着别的方向,不敢正视面前的妖兽。 “那迦。”待巨蛇变回一开始的形象,人类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这里就是你曾提到的,埋藏有宝物的地方” “时间就要来不及了。”被称作“那迦”的妖兽恢复了最初的语气,发出的声音也像是在夹着鼻腔与嗓子说话一般,又细又黏,但不失韵味。 “按照我们的约定,”他从人类身侧经过,径直“游”向空无一物的祭坛,“我拿走所有的结晶体,其余的、有实际形象的宝物,全都归你……我也用不了它们。” “然后,我会教导你如何通过祭坛,向你所信仰的神兽献上灵魂与血肉,以此来交换你没有的‘资质’。” “呵呵,不用害怕。”半人半蛇的妖兽低笑道,“等到明天,你就能成为‘能人’,与我们、与你的‘爱人’看见同一个世界了。” “为此,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就算要牺牲掉这座村庄里所有的人类,也在所不惜吗” 他回眸看向身后的人类,充满魅惑感的声音背后是恶毒的心肠。 “你……说……得……对……”人类低下脑袋,轻声呢喃道。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那迦一挥衣袖,披肩也因他的举动被掀起,露出了底下金灿灿的、蕴含有灵力的装饰物,下一刻,灰暗色调的灵力从中溢出,不受控制地涌向祭坛。 紧接着,他们所在的这栋建筑物开始剧烈摇晃,座席处的长椅向前倾倒,天花板上也掉落下一大团一大团的灰尘,以及木屑、石块等危险物品。 “这是那头愚蠢的熊都没做成的事情。”那迦一边启动机关,一边分心对自己的合作伙伴夸耀道,“他窝囊地死在了妖兽猎人手里,而我,则必然走上与他不同的道路!” “我会走向辉煌!我会走向成功!” “你说的熊……”人类犹疑着开口,“是被魔女讨伐的那头巨熊” “他太自负了。”那迦头也不回地回答说,“最开始他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他,森林魔力紊乱一定有它背后的诱因,可能是某些不好事情即将发生的前兆,做任何事都需要小心……” “但是,他却只想着要利用我!” 本体是巨蛇的妖兽,咬牙切齿地诉说着他的过往。 “因为森林的变化,我们一族被迫从冬眠中苏醒,碍于本能,无论在身体素质还是对灵力的使用,都没能完全恢复如初,所以不再是那头出走多年、突然有一天回归森林的巨熊的对手。” “我们都因灵力紊乱惊醒,他却从中感知到了一直在寻找的某个‘宝藏’的踪迹。”那迦闭上眼,感受着周边灵力的变化,“他画出了那张藏宝图,也可能是他从某个人手里、或是某个地方找到的。” “接着,他撺掇我与他合作,埋有宝藏的村庄来了一位守护者,她是一个妨碍,所以,必须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分心,我们才能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 “你告诉我这些,真的好吗”人类的语气中多出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虽然我们之间有约定,但你知道的,我信不过你们……你不会是想找到宝藏后,将我杀死吧” “没有这个必要。” 那迦的眼神有些古怪,仿佛在质疑人类怎么总是在烦恼这些有的没的事情。 “与其他生命体合作,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的。”那迦正色道,“呵,我知道熊罴一直在利用我,最终不也没与他作对吗当然,这其中有我打不过他的因素在。” “假使我在一场约定的合作中选择了背叛……”他睁开眼睛,露出一对亮银色的竖瞳,与此同时,一枚枚彼此之间形成光影渐变效果的细小鳞片,也爬上了他拟人的脸庞。 “我会得到相应的报应。”这并非赌咒发誓,而是一句陈述句,是在述说事实。 这是他们家族所信奉的“原则”,恒古不变,违者必将付出代价。 “你们人类,最擅长怀疑和臆想了。”他小声责怪道,“有时候明明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却要把遭遇的灾难、倒霉事情通通归咎到我们身上。” “这座神殿,不也是这么建立起来的吗”他发出一声冷笑,“不过,这也是你们思想简单、害怕自己受骗的表现,情有可原。” “别一直用高高在上的腔调说话。”听妖兽说了这么多,人类却只反驳了一句。 “行了,还要多长时间”“他”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你看,”那迦侧过身,让人类看见正在缓慢下沉的祭坛,“等它完全消失,露出通往这座建筑物地下工程的阶梯……或是其他什么能让我们轻松前往地下的机关,我们就能进行下一步了。” “趁等待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允许我将刚才未阐述完的事情讲完。”他欠了欠身,不失礼貌地表示,“也可以选择静默——” 那迦一条手臂优雅前伸,指向不远处东倒西歪的那一排排座席。 “——静默,去那坐好,就像我来赴约之前一样。” 第一卷 山之村 60:艾瑞丝之痛 那迦和熊罴由于森林灵力紊乱惊醒,熊罴以暴动的大气灵力为媒介,感知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兽群遗藏的所在处,怂恿那迦与自己合作、提前引发兽潮,摧毁建立于宝藏之上的人类村落。 然而,在计划正式实施前,他就被山之村的守护者、被那位魔女讨伐了。 在这件对他们的计谋而言灾难性的事件发生之前,那迦认识到熊罴在利用自己及自己的眷属,但他不愿被利用,所以一直在消极怠工。 每次同魔女周旋半晌,一落入颓势便果断逃离战局,最终,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失去,还独占了“山之村底下埋有宝藏”这个秘密。 可是,森林灵力紊乱的现象与他们的谋划无关,放着这个隐患不管,他终将会引火烧身、无法自拔,而为了离开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的玄采山脉,他必须得到埋藏在山之村下的那股力量。 既是无计可施的无奈,也是确实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内应,他选择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一位憎恨着魔女、想向魔女报仇的山之村村民,与其合作,试图血洗山之村,并将这座村落夷为平地。 “我知道哦,艾瑞丝夫人。” 回想二者初遇的那一时刻,作为交涉的资本,作为对人类乐意合作的酬谢,他将自己的血液注入家族传承的白银之杯中,注视着对方将其一饮而下。 “现在,你能听懂我们的语言了。”凭借血液中蕴含的灵力,他与面前的人类建立了神秘学上的联系,因而能够互通语言。 身为妖兽的他,当然不会将全部的真话讲述给天真的人类听,他隐瞒了那杯鲜血的效果——服下它的那一刻,眼前的人类就相当于变成了自己的眷属。 坚守家族原则的他自然不会在合作期间算计对方,然而,成为蛇族眷属的人类的生命,却掌握在他的手上,随时可以为他献出生命。 “在过去的某一天,蒙面的旅人翻越山脉,穿过森林,抵达了这座远离尘世的小山村。” “她听说了村民们的信仰,对此提出抗议,认为人类应该将性命与权力执掌在自己手上,而非依托虚妄的、实则为隐藏本性的凶兽的‘神明’。” “她一眼就看出了混迹在人类之中的非人存在,略施巧计,替栖身于妖兽威胁之下的人类驱逐了所有祸患,却也连累了潜伏于人类身畔、长期以人类身份生活的无辜兽族。” “…………” “不、不!你不能这么做!” 宛如在上演一出煽情却又蹩脚的浪漫戏剧一般,目睹爱人离去的女士跪倒在乱石铺就的街道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泪珠自两侧脸颊滚滚流下,打湿了衣襟,摔碎在地面上。 若不是旁人看不下去,跑来劝慰,在那一天,她估计能哭干泪水,哭到身边形成一汪水潭甚至新的湖泊,哭到泪水蒸发都能为这座村庄带来一场降雨—— 自那天之后,人人都注意到了,艾瑞丝夫人老了很多。 她好似被骷髅的妖兽俯身了似的,面容消瘦了很多,就像被一把刀削去了脸上的所有肌肉,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勾勒出骨头的轮廓,可怕至极。 她的额上、眼角、鼻子周边都爬满了狰狞的皱纹,手臂和腿部的皮肤也都挤在一起,全身上下长满了褶子。 原本长长的、又滑又亮的头发,也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据说,第二天早上因为担忧而去拜访她的村民,一打开她家布料店的大门,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只见仿佛变成一具“活着的骨架”的老妇人倒在地上,脑袋上干枯如稻草的头发稀稀拉拉,地上倒是落满了属于人类的长发。 那是被她自己揪下来的,越揪她的形象就变得越苍老,越揪,她的悲伤就又失去了一个发泄的途径。 俗套的爱情故事很快就传遍了整座山之村,人们都说,当老太太认识到妖兽的害处时,她就会从悲伤中走出来的,而到那一天,不需要等待太长时间。 可是,村人们平日里对魔女的疏远、敌视,还有那些流传在村落中的流言蜚语,加剧了艾瑞丝夫人情况的恶化。 以至于在魔女终于用实际行动赢得了大多数村民的好感,洗脱了他们平白加在自己身上的污名,所有人都适应了村庄的变化后,没能在合适的环境中及时得到疗愈的老太太,早已失去了从悲痛过去中走出的能力。 但人们却遗忘了她悲伤的原因,无端认为她已经恢复了,以为她就像他们所有人一样,接受魔女成为山之村附近的新住户、奉她为村落的守护者。 “他们都有罪。”已被心中的哀伤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士,选择放任内心的怨念覆没自身,她的眼中已不见丝毫光芒,“他们都该死!” “大自然是平等的。”给予她复仇动力的妖兽悠然说着,尾巴尖轻轻点着地面,前半截身子凑到她眼前,缠绕上了她的身躯,“祂给予了我们感知灵力的力量,以及超越种族界限的潜能。” “你们人类虽然弱小,却得到了祂的宠爱。”他循循善诱,每一句话都仿佛携带有神奇的力量,令人深信不疑,“你们有无限的可能性,不像我们,生来就只能走一条道路。” “要不要与我合作” 他呼出的气息喷在了人类的面庞上,低沉的“嘶——嘶——”声响,始终缭绕于她的耳畔,久久徘徊不散。 “我可以告诉你如何得到力量,走上我们兽族独有的修行之路。”巨蛇如是宣告,“你可以用觉醒得到的能力,杀光你看不惯的所有生命。” “作为大自然的宠儿的你,也无需像我一样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前辈留下的信物、以让自己蜕皮成仙,而是可以任选一种妖兽晋升位格的途径,呵呵,你们人类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我觉得走‘语言’这条途径就很合适。” “我想信任你。” 因为每天都要表现得和其他村人一样——他们怎么对待那位魔女,自己也要怎样对待她,有时,还会遇到必须由她去做的事情、需要委托她来帮忙……这些事情,使本来就沉浸在痛苦之中的老妇人更加悲痛欲绝。 “我能信任你吗” 她早就厌恶自己所生活的村庄、厌恶魔女、厌恶这个世界,甚至嫌恶自己本身了,按这头妖兽说的去做也好,成功了,自己就能迎来新生,失败了,也只是让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彻底粉碎。 “你应该信任我。”对方只这么回答她。 …… 夜幕下的教会学校内部,“神明画像”下的祭坛已完全消失在地板平面上,能够轻松被感知到的灵力自地底下蜂拥而出,扑打在那迦的身躯上。 他伸出手,让灵力游走在自己的指缝间,又随着自己的呼吸,逐渐收纳于自己体内。 “是‘灵能禁制’。”他突然说。 “灵能禁制”赌气坐回歪倒的座席旁的人类面露不解,“这是什么” “是灵力紊乱可能造成的一种后果。”那迦照实回答说,他不介意为其他生命体扫盲,“也可以通过调动灵力,自己制造出来。” “算是一种‘禁止施展奇迹’的‘奇迹’。”他总结道。 “下面看来很危险。”拟人态的那迦挑了挑眉,像看到了某个富有挑战性的关卡般,嘴角微微上扬,“超额的灵力会让我无法发挥蛇族的本领,还有可能令我神经紧张、出现幻觉。” “那怎么办”尚未获得能力的人类不禁皱眉质询,“你要放弃吗” “我说过了,时间、不多了。”那迦张开双臂,双掌连线的中心逐渐浮现出一个虚幻的漩涡,将扩散在周围大气中的灵力尽数吸纳入其中,“在真正的灾难到来之前,你我都必须获得足够的力量,才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如此一来,你就能和自己的过去、和你憎恶的事物永远告别;我则会获得媲美……”媲美那头妄想利用自己的巨熊的力量,他在心中补完了这句话。 随后,他一挥手,许多亮闪闪的、反射着周边自然光线的鳞片随着他的动作飘洒在空气当中,它们纷纷化作灵力的载体,最大限度地净化、提纯周围暴动的灵力。 “现在差不多了。”那迦扯过衣袖,摸了摸压根不存在的汗,状似轻松地说。 经过他的一番操作,二者的视野中,赫然显现出一组通向地下未知地带的阶梯,它们纯粹由各色的灵力构成,各自相隔一段距离凭空悬浮着,彼此之间互不接壤。 “你听说过‘灵魂颜色学说’吗”临行前,那迦好心询问道。 “我知道。”人类一边提起灰布斗篷的衣摆,好让它不影响自己下楼,一边冷声答复说,“费米……他曾与我科普过。” “这很好。”那迦轻轻颔首,若有所悟,“等会儿下去时要是看见了黑色或红色的台阶,千万别踩。” “很可能会被亡魂的怨念俯身……”他小声嘟囔道,既是在提醒合作伙伴,也是在警告自己,“纵使他们早已逝去多年,灵魂的罪恶可不会被时间轻易洗刷干净。” 人类点了点头,用眼神表达了对妖兽这番提醒的感谢。 不过,她的双眼都被斗篷的帽子遮挡住了,其他生命体根本无从观察到它们,更别提留意到她的眼神了。 他们二者一前一后地走下阶梯,很快就消失在了教会学校的正厅中。 没过多久,原本归于沉寂的正厅重新热闹起来——受外力影响,被那迦开启的机关逐渐恢复原状,沉入地下的祭坛由此慢慢浮起,在这一过程中,它制造出了极大的噪音。 声音自然也传达到了地下的二者耳畔,那迦不动声色地朝后方瞥了一眼,然而,他并没有告诉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类自己察觉出的事实: 除了他们之外,似乎还有别的家伙,也跟着下来了。 第一卷 山之村 61:异时空虚影 那是一座陵墓。 陵墓,方诺想,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仿佛,仅仅是呼吸到了从地底下涌出来的灵力,这个词汇就自动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似的。 有一位存在,为死在11年前那场兽潮中的妖兽们,修建了一座陵墓,阴森的,满载不甘、怨念与仇恨的,那个家伙的技艺很糟糕,他从未考虑过把这么多死尸堆积在一次,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但方诺知道,无需仔细思考,就像已成本能一般。 他跳下最后一级浮空的台阶,真真切切来到了这座仿佛与地上的一切出自不同时代、充满未知的危险与机遇的地下工程中,接着,回过头,望向自己的两位同伴: “我能从大气中的灵力里感知到浓郁的负面情绪……真要命,逝者们的怨念都混杂在了一起,它们再也不可能得到解脱了。” 两只报丧鸟一声不吭地降落在地上,他们不清楚方诺在说什么,但他们也能感觉到令自己不适的气息。 “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芋头严肃道。 “我已经开始头晕了。”小黑轻轻扑扇起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这里的灵力对于我们这个位格的妖兽而言,完全就是剧毒。”方诺反应过来,先前看前面那批家伙从容不迫地迈步向前,他还以为这里只是气氛压抑了点、大气灵力厚重了少许。 “我需要解毒的药草……不,不是真的解毒,而是净化!” 想要超度逝者逗留在世上的亡魂,在方诺受到的教育中唯提到了两种方法,一是与他们沟通、想办法满足他们的遗憾,第二,就是直接用高层次的力量净化它们。 【目标-构成:天使伞;所需恶意值:10】 有关陌生药草的信息,如溪流般汩汩淌入方诺的脑海,他瞬间就掌握了一种蕴含火元素的药草的知识,包括它的传说、禁忌和用法。 就好比是……他在很早以前就已掌握了它们,此刻顶着灵能禁制的强压施展能力,不过是将它们从自己的记忆深处唤醒。 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方诺一愣,可旋即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两只报丧鸟身上,他们的状况已不容怠慢,随时都有可能在怨念的侵袭中失去自我。 这使方诺不得不放下心中的疑虑,转而回忆起方才听到的有关新药草的描述,同时抱着一线希望,将构筑出来的救命药草撕下一部分、揉碎了,塞进了两只鸟的嘴中。 【天使伞 用途:驱邪、保护、治疗、占卜;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现这种药草的生灵相信它可以驱逐邪恶,并治疗所有的疾病; 据说在一场席卷全球的疾病中,有位教士梦见了他所信仰的神明麾下的使者,对方告诉他:可以用一种特定的植物预防那种疾病。因此他在一觉醒来之后,就开始用这种植物来起到增强免疫力和预防疾病的作用,这种植物也因此得名“天使伞”。 这种药草喜爱临水的环境,植株一般长得颇高,有着宽大的叶片和复伞形的花序,会在每年风月的第二个红星日的第一天前后,开出白色或淡绿色的小花,全株都会散发出令生灵难忘的浓郁香气。 天使伞以天使为名,被认为是能与神明麾下的使者沟通的药草,它的根可以用来调制对抗诅咒的魔药,它的种子、根茎与叶片可以用来萃取精油;将它随身携带,可以起到移除诅咒、反弹威力较小的负面奇迹的作用,还能起到净化自己所处的区域,或增强信心、提神的效果。 禁忌:1-使用过多会对血压、心跳和呼吸造成不利影响;2-长期使用可能导致光敏性皮炎。】 “嗯……它是内服的吗” 脑海中多出的知识里有谈到如何用天使伞做菜、泡茶或为糕点调味,然而,却并未详细提到想要用它来净化周围的邪气时,是要把它吃下去,还是佩戴在身上就行。 “有效果就行”方诺伸爪拨了拨小黑的羽毛,“反正……吃下去也不会中毒。” 他等了一会儿,感觉药效并不理想,于是干脆上嘴,咬住报丧鸟的翅膀尖,往浮空阶梯的方向拖拽。 又浪费了一些时间,他终于把两只鸟都送回了阶梯上,这个时候,他已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清新了——天使伞正在发挥它们的作用。 来自亡魂的压力既减,他俯身叮嘱逐渐恢复神智的报丧鸟们留在阶梯这儿等他,要是有别的家伙折返回来了,就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别轻举妄动。 随后,他转身往“陵墓”深处跑去。 剩余的天使伞被他缠在尾巴上,拖在身后,他能感觉到从中散发出的神圣气场,正一点点净化沿途的索命亡魂。 …… “这个地方看起来没有那么古老……嗯,我是说,看起来不像经历过十多年岁月的流逝。” 老妇人提着一盏油灯,尽可能快地跟上前方妖兽的步伐,她总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对方会在下一个拐角处丢下自己。 是因为这里的环境过于压抑、逼仄吗 “这里看起来很新。”她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很新……”走在前面的妖兽喃喃自语,重复着自己从同伴话语中捕捉到的关键词。 “是的。”他表示同意,“这座‘陵墓’,就像是前不久才建成的一样。” “就像是……”他沉默片刻,“一夜之间凭空生成的一般。” 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情,那迦在心中说道,他不敢把答案当着身后人类的面公布出来。 魔女,他想,那个女人能施展出这样的奇迹。 这就很好解释了,他有些恍然,黑暗森林灵力紊乱的原因,他们一族被迫解除冬眠状态的缘由…… 熊罴曾告诉过自己,那位恐怖的猎人来自“地狱”,她从那里逃出生天,逃进了玄采山脉——这大概是一年多前的事情。 也许,她在一年多前就踏足过上面的那座村落,在那里,她找到了过去死在兽潮中的妖兽们的遗物。 她把它们收集起来,在地下建了座供这些亡魂安眠的场所,然而,即便是有能力感知灵力的人类,对于这种大自然的馈赠的了解,始终没有他们兽族那么深刻。 她理应是知道“灵魂颜色学说”以及从它为起点出发的种种推论的,可是,她未必清楚把那么多冤死的亡魂堆积在一起的后果。 就像是无心制作出了一种蛊毒,他想。 逝者的怨念是森林灵力紊乱的导火索,而那位猎人在山脉中逃亡了好几个月,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于是,她给自己捏造了一个“旅人”的身份,搭上人类的马车赶回了山之村。 但她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努力赢得村庄住民们的信赖,让自己留在这里,成为这个地方的守护者,亲自解决一场又一场疑似由灵力紊乱引起的危机。 这些不过是自己的猜测,实际上,自己掌握的证据很少,那迦无奈心想,然而,这个猜想越想越合理,越想越觉得“就应该是这样”。 周围的灵力仿佛也在赞同他的想法,当他联想到相关的事情时,它们忽然活跃起来,纷纷贴上他的身躯、自动融入他的体内。 这就是一种玄学了,那迦轻轻叹了口气,是兽族特有的、以大气灵力为媒介,感受看似无关的事件之间的神秘学上的联系。 在占卜和占星术方面,这个能力会起到很大用处。 有时候,一些位格较高的兽族能做到“言出法随”、“心想事成”……其实这是他们在无意间使用了灵力,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奇迹”。 “你在想什么”冷不丁的,身后传来分辨不出性别的沙哑声响。 “在想一些事情……无关紧要的事。”那迦说了一句废话,“别急,我能感觉到,再过一个转角,灵力源就在那里。” “我可感觉不到灵力。”身后的老太太抽了抽鼻子,有些不悦地接话道。 那迦撇撇嘴,没再自讨没趣地回话。 正如他方才所说的,二者一前一后,经过了这座地下工程中的又一个拐弯处,随后,视野豁然开朗,就好比是他们从原来的世界,一头扎进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他们分明是在地下,抬头却看到了一片红澄澄的天空。 头顶的红色无法给他们带来温暖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更沉重的压抑、逼仄感,仿佛下一刻它们就会直接覆盖下来,将二者压成肉泥。 虚幻的天空中,清晰可见几颗不断闪烁着的星辰,最明显的那颗似是一枚黝黑且深邃的孔洞,无时无刻不在吸引附近的“天体”,好似要把它们全部吞噬掉。 “这是你应该掌握的知识。”那迦下意识原地驻足,不再感知附近的灵力源,而是仰头注视那颗称得上是“可怕”的古怪星星,“待你像我们兽族一样拥有‘能力’后,不会像我们一样得到家族的传承,获悉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 “所以”老太太的语气还是那么咄咄逼人,“就由你来告诉我” “是的。”那迦点头。 “那就说吧。”艾瑞丝夫人抬了抬下巴,很想仿照同伴的模样欣赏头顶这片诡异的天空,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做不到。 它们恐怕就是由那迦口中的“灵力”构成的,她想,它们的密度之重,已能让看不见灵力的生命体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并自动脑补出具体的形象。 赤红的天空,就像是由红色的、满载罪孽的灵魂组成的一样。 “那颗星星,在你们人类的文明中,被称作‘异时空’。”那迦抬手指向空中的黝黑孔洞。 倘若在地面上,仰望正常的天空,他们的光源绝非现在这副可怕的模样。 艾瑞丝夫人摇了摇头,不想承认自己听见的内容。 “异时空”虽然随时随地散发出刺眼的光芒、让人们无法以肉眼直视,但在阴天时隔着窗户观察它,便能看见它在人类眼中的真实形象—— 并不是一个漆黑空洞,而是纯白的、神圣的——他们唯一的、赖以生存的光源。 “在古老的兽族文明的历代传承中,尽管,到我们这代,也像你们人类一样以‘异时空’来称呼那颗恒星……”那迦斟酌着说辞,以免阐述出错,“但是,在我们的古籍中,仍记载着它最初的名字。” “‘虚影’。”他说出了那个想让人类铭记的“常识”,“‘异时空虚影’——我们的先祖如是称呼它。” “在很久很久以前,它还是‘异时空’,是我们所居住的这颗星球所处的天体系统中唯一的恒星,可突然有一天,它的实体被某种力量、或是某种意志放逐了。” “如今,”那迦看着头顶的天空,感慨说道,“现实之中的那片星空,只剩下了无尽的虚无。” “那便是‘异时空虚影’,我们的恒星、我们‘伟大的光源’的真面目。” 第一卷 山之村 62:仪式法阵 自古有言:「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注1) 费米还在的时候,艾瑞丝就经常看见自己的这位爱人——坐在布料店的柜台前,面前摊放着他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古籍,还有一本小抄本,用来记载他从书籍中摘抄到的内容,偶尔,他还会用它来记账,然后心甘情愿地接受太太的指责。 “亲爱的艾瑞丝,”记忆里,这位早已习惯以拟人态生活在人类聚集地中的妖兽,用食指指背轻轻敲击书页表明,“你知道在我的家族中,大家都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吗” 虽然不记得那时自己是如何作答的了,但想必一定是很无奈、十分不耐烦的吧。 她看中的好好先生,与自己一起开办了这家纺织布料店,却每天都不干正事,还总是问一些无聊的、无关生计的事情。 不过,接下来对方给出的回复,总令她感到言犹在耳。 “这句话的意思是:水火有气息,却没有生命;草木有生命,却没有知觉;飞禽走兽有知觉,却没有道义;可是人类却兼而有之。”他合起小抄本,喜笑颜开地对她说,“所以,你们人类是世界上最可贵的生物。”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说这些也不感到害躁!”眼前依稀浮现出过往经历过的情景,艾瑞丝看见过去的她卷起账本,开玩笑般地锤击在另一“人”的肩膀上,“还不快去干活摘抄的事可以放在闭店后做。” 妖兽虽开启了灵智,但不能指望它们讲道义……用灰布斗篷遮脸的艾瑞丝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将目光从头顶血红的天空收回,环顾四周,故作不耐地问: “异时空虚影……那又如何我没在这里看见你提到过的那些宝物。” “是你自己说的,时间很紧张,所以才要抓紧时间把事情做完——你打算离开这座山脉,我也急着送他们上路。”她双手抱胸,沙哑着嗓音催促道。 “相传,向异时空许愿,祂便会赐下力量……”那迦凝望着空中的“黑洞”,眼神中透出些许痴迷之感。 听见同伴的声音后,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怕是着了道了。 “我们需要将这片天空打破。”反应过来的那迦立即想出了应对措施,“你应该能感觉到,它是虚假的,而且,还在不停地制造幻境……” 人类是靠不上了,他忿忿瞪了身旁的同伴一眼,于心中埋怨想着。 不过,像这样的小小陷阱,只需利用沿途收集来的、充斥着磅礴怨念的灵力,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其破坏。 那迦从胸口取下那枚即将凝聚为实体的灵力漩涡,抬起手,弓起躯体,而后用力将其掷向上空。 紧接着,他猛地张大嘴,吐出一支碧绿的箭矢,正中上方先前被他丢出去的灵力凝聚物,让它如自己期盼中的一样爆裂开来。 下一刻,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了,取代它们映入二者眼帘的,是一片寂静、凄冷且荒芜的空间。 四周的墙壁是由红砖砌成的,其中一堵墙上留了一扇小门,他们来时经过的转角就在那扇门后面。 在每堵墙壁靠近天花板的位置,都长着一株濒临凋零的白花,散发出幽蓝光辉的花蕊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指向地面,想来它们便是方才那片赤红天空以及其他幻觉的罪魁祸首了。 “梦醒草……”见多识广的蛇族妖兽认出了它们,“啧,真是个危险的玩笑。” “是有什么人,故意让我们看见刚才那一幕的吗”艾瑞丝顿时紧张起来,她感觉自己已踏入某个神秘存在的陷阱。 “不是人……”那迦下意识地反驳,想要告诉同伴:这个世上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其他有智生灵。 可他旋即联想到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还想起了之前远远观望熊罴召集合作伙伴时,从路过的妖兽口中听来的“小道消息”。 “魔女身负花皇的诅咒……梦醒草恰好是被祂眷顾的植物之一,这之间是否存在联系”他默默心想。 “那个女人试图染指神兽的力量她疯了”依照兽族惯有的思维,那迦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的答案,“嘶……不愧是有天赋的人类,如果所有‘能人’都像她一样,我们兽族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还好,她终究付出了代价,遭到了神兽的制裁。”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别想太多。”而后,他照顾了一下同伴的情绪,不过依旧没把自己的种种猜测与发现分享出去,“呵呵,你是不是曾经心存幻想,认为埋藏宝物的地方一定是金碧辉煌的、令自己眼前一亮的” “现实可不会如幻想般充满冒险气息。”他张开双臂,将这片空间中所有释放出灵力的事物收入眼底。 它们有的被装进了覆盖上一层灰尘的朴素木箱中,有的被镶嵌进了红砖墙里、与现已枯萎的梦醒草为伴,还有的则在很久以前就已幻化为一件独立的事物,被随意丢在这间地下房间的角落里。 “那么,按照约定。”那迦扭头看向他的同伴、他的眷属,“我来指导你如何构筑仪式所需的法阵吧。” 对于位格较低、感知灵力能力较差甚至压根没有的生物而言,“法阵”或“魔法阵”是施展奇迹、或开展法术仪式必需的要素之一。 它可以帮助施法者收容更多的灵力,以补足其体内空间中缺乏的那一部分。 同时,它还能帮助施法者承受施法过程中的灵能威压,并分担一部分施法的风险,以免他因为过于弱小、不够格而当场暴毙。 除了这些用途外,法阵还能用来收纳实物,也即当作随身空间使用——这完全是有天赋的人类觉醒能力后发明的用法了。 对此,兽族们持有不同见解,一部分表示钦佩并沿用这个功能,而对于另一些古老的兽族而言,他们以不再使用法阵辅助施法为荣,自然不屑于做这种自降档次的事情。 先天存在施法缺陷的人类,还研发出了其他不同的法阵的使用方法,比如说,召唤——曾经在人类领地中风靡一时的“守护兽之印”,传言就自带这种效果。 还比如说,炼成——在山外的世界,据说就有一群自称“炼金术士”的“能人”在招摇撞骗,他们会将不同的物质投入魔法阵中,凭运气创造出有用的事物,不过,传闻炼出废物的概率更高一些。 那迦就曾听某位已经活了很多年的长辈提起过,若是让眼界甚高的兽族目睹人类们自创的炼金奇迹,怕不是要直接背过气去、寿命大减。 “为什么他们要把两个元素属性互斥的东西强行融合在一块”“异时空在上,他们怎么能将携带庇护效果的道具和具有毁灭作用的武器丢进同一个法阵里这简直是大浪费!是在糟蹋那些材料!”“哦……我听到了那些材料的哭泣声。” 以及,献祭。 从前的人类觊觎世界之主的位置,妄想与称霸世界已有成千上万、乃至千万或是“亿”年——从星球诞生之初便已存在、侥幸逃过旧日所有的灾难的古老兽族并肩,于是,他们为了弥补自己在感知灵力上的缺憾,发明了这种恶毒的术法。 生灵的血液是运用、储存灵力的绝佳媒介,哪怕是没有天赋的普通人,从他们体内流淌出的血液,仍然能充当一些仪式的辅助材料。 而每个生物的灵魂,则是灵力的诞生之源,是最好的施法材料,任何极难被施展出的奇迹,都可以靠人头数堆积出百分百的成功率。 “献祭其实是炼成的一个变种。”那迦对即将成为“能人”的同伴解释道,“它是通过吸收一定数量的生命力,来炼成‘天赋’。” 天赋,艾瑞丝深吸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仿佛重新获得了生气,心脏正扑通扑通、疾速地跳个不停,要知道,这个词汇对她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只要跨过那道坎,她想,跨过那道坎,自己就能离外面的世界更近一步,就能离“他”更进一步。 就能让可恨的魔女遭受报应、付出生命的代价。 尽管有帽子遮掩,但那迦还是通过大气灵力感知到了老太太的情绪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该对此抱有怎样的心情,潦草指引了一番如何绘制最基础的献祭法阵后,他默默把其他有关法阵的知识——譬如“元素法阵”、“治愈法阵”、“灵宝法阵”以及分解、符文、聚合等等咽回了肚中,感觉没必要向一个人类科普这些内容。 在得到了天赋后,人类就会逼迫自己去学习,接着,他们便会认为自己所拥有的时间过少,以至于无法让他们接触到更多奇迹方面的知识…… 于是,他们就会去追求“永生”,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们还会顺便争取一下“权力”或“理想”等概念。 现在这个世上,无论是身居高位的“能人”,还是默默无闻的“有天赋之人”,大多都是如此,那迦心想,这些状况都被他们兽族看在眼里。 人类明明是“后到者”,却逐渐赶超了他们这些“先来者”,不管是在对灵力的运用方式上,还是在达成野心的路途中,有些人类似乎永远都比身为老牌灵力使用者的兽族出色。 “这才是他们独有的天赋。”那迦不忿地想着,“他们才是大自然的宠儿,就该是这样的,父母总是更宠爱年纪小的孩子,即便他们总是惹祸、表现得没有大孩子那般优秀。” 以前,自己好像也听说过一个被称作“自然之子”、受到大自然特别关照的存在来着…… 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至少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迦摇摇头,而且后来,他就再没听说过那个传闻,当事的妖兽估计早就离世了。 “我不该想这么多的。”拟人态的巨蛇重新把目光投向专心布置法阵的人类身上,下意识地回忆起,自己也曾如此热衷于更改命运。 但无数努力的结果,便是现在的他。 那么多年了,始终没能找到帮助蛇族蜕皮成仙的宝物,还由于环境问题不得不受命于熊罴。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见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某一存在”的声音。 对方大概是听了一路、看了一路了,就算他没有饮下自己的鲜血、听不懂自己的话,他也一定旁听了艾瑞丝所说的一切话语、感受到了发自她内心的恶意。 哒、哒、哒、耐不住性子的跟踪者,总算决定露面了吗 可惜,没有机会让他服下银杯中的猩红液体,自己也就无法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那迦脸上刹那间绽放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与听见动静的老太太一起,扭头望向此地唯一的出入口—— “很抱歉,”在这么一座小空间里,第三者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嘹亮,“我必须阻止你,艾瑞丝夫人。” — 注1:出自《荀子正名》。 第一卷 山之村 63:危机丛生的地下工程 【来自世界的恶意+30】 穿过阴暗的地下走廊,同时在心中默默记下自己到底经过了多少个拐角,忽然间,方诺察觉到了两个事实。 其一,是自己终于追上另一批前来寻找兽群遗藏的生灵了。 他们的运气可真背,居然恰好与他选择了同一个晚上行动。 第二件事:前面是死路。 踏入那扇依稀透出红色微光的对开石门之际,从他体内释放出去的少量灵力就先行扫描了门内的情境,并迅速反映在了他的脑海中。 紧接着他就意识到,门后只有一间小房间,所有闯入这座地下工程的外来者,最终都会汇聚于那里。 他能感知到内部琳琅满目的灵力源,甚至不用亲眼去看,就能想象出那一堆堆逝者遗物的模样。 然而,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事况吸引了过去。 方诺躲在立于拐角处的石门后,贴着门缝窥探内部的情况。 “很抱歉,”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必须阻止你,艾瑞丝夫人。” 诺卡!雪白的小兽立刻反应过来声音主人的身份,同时愕然于对方出现于此地的事实。 但转念一想,那个人类会来这里,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诺卡曾从外界的巡山者那儿见到过拓印的宝藏地图;他还能为渡鸦仿画的地图补充细节;下午的时候,他带着那件画了地图的衣服与自己分别…… 自己能来,那个人类又怎么不能来 至于艾瑞丝……他记得这个名字。 还真是有缘啊,方诺想,在这一天内,自己已经接触过这些人类无数次了,角色还不带换的。 那么,感知范围内的另一个生命体又是哪位 尽管凭借天使伞的效果,驱散了空气中的不少邪气,但周围的灵力依旧过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感知能力的精确性也大幅度下降了。 这便是“灵力紊乱”带给他的第一感受——黑暗森林中的妖兽们,就是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他们找不到这一切的起因,就归咎于那位失踪的兽王,谁知道这背后还有多少阴谋诡计 至少在身为外来者的方诺看来,森林问题背后的原因肯定不像熊罴、树妖们想得那么简单。 思索最近遇到的事情背后是否存在联系的同时,分心聆听墙后动静的方诺忽地听见了一阵跑步声——噔噔噔,像是有人在躲避什么一般,然后是“呲——”的很长一段声响,好似是物体用力摩擦地面的声音。 这之后,他听见沙哑的、带着点恼羞成怒般感觉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不是对村里人说打算进山么你不是当着妹妹的面,烧掉了准备不辞而别用的纸条,正式向她说明你的心意吗你不是一回来就像村人们宣传那个女人的品行,保证她能完成任何委托、守护住所有人的性命么” “呵呵,想要上山的你在村中人们的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刺耳声音的主人如是说着,“所以,就算你死在了这里,也没有人会悼念你、寻回你的遗体,将你埋在村里的公墓中。” “这座藏宝的地下工程,就是你的坟墓。”她尖叫道,“不会有人挂念你的!你就消失在这儿好了!” 随后,又是一阵杂乱的、物体碰撞的声响,方诺还听见了“嗖——嗖——”的破空声,在这期间,他还模模糊糊捕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地面游走、窸窣作响的声音。 “你着魔了,艾瑞丝夫人!”诺卡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喘着粗气,劝说面前盯上自己性命的敌人道,“不能相信他们啊,他们是妖兽,最会蛊惑人心了!” 啧,方诺稍微远离了门缝边,打算找个绝对安全、被误伤可能性几近为零的墙角躲一阵子,等到门内的动静平息下来,他再进去查看情况。 那些宝藏乃身外之物,他对自己说。 尽管,它们可以是自己的。 “话说回来,那个人类老者,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她是冲着这儿的群兽遗藏来的还是误入” “如果是前者,她是从谁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又是因为什么拖着年迈的躯体前来冒险了却与魔女的恩怨” 方诺贴着石门背后的走廊墙壁、准备向拐角处的墙角转移,一边跑,一边在脑内浮想联翩。 他还顺势估算起自己与门内宝藏的缘分来,并用自己设计的蹩脚占卜术,赌了一把艾瑞丝夫人的盘算无法得逞的概率。 【来自世界的恶意+10】 可下一个瞬间,原本淡若浮云的心情被头顶忽然坠落的岩石吓得烟消云散,方诺一个激灵,仰头看向不断有灰尘落下的走廊天花板。 这里要是坍塌了,自己大概率是逃不出去的。 发生了什么事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半开着的石门。 一介没有能力的年轻人对付一个老太太而已,顶多边上还站着一位裁判、不,“旁观者”,至于造出这么大的动静,让这处地下建筑的结构也受到影响么 【来自世界的恶意+30】 不出多时,他就看见一道人影从石门缝隙中仓皇逃出,直奔自己的所在处而来! 你不要过来啊! 方诺一整个炸开毛来。 以此同时,方才掉在附近的石块和灰尘,为他雪白的毛发镀上了一层黯淡无光的灰色,并且,不但妨碍了他的行动,还限制了周边可活动的区域。 无奈之下,他一咬牙,浑身团成一个毛球,滚进了附近墙壁下的阴影里。 假装自己是刚刚掉下来的石块。 而那朵跟他一起下来的天使伞,则被他丢在了不远处的地上,也沾上了灰尘,虽然地下工程中出现一株这样的植物很奇怪,但至少它不再像刚构筑出来时那样醒目。 就在方诺发挥“装死”特长之际,又一块石头从上方砸落下来,堵住了一部分往回走的道路,好在并未完全堵死,留出了可供一人勉强穿行的空隙。 这块巨石恰好与走廊的墙壁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掩护,能让方诺藏身其中而不被发觉。 他稍稍松开一部分尾巴,露出两只黑亮亮的眼睛,打量周围的情况。 一只惨白的手握在了掩护用的石块上! 【来自世界的恶意+10】 方诺知趣地往阴影的更深处挪了挪,屏住呼吸,继续假装自己是无生命、无灵力的物体。 “呼、呼……”人类的脑袋从石块后探了出来,他的呼吸上气不接下气的,像是刚从九死一生之地中逃出来。 随后,他径直向前栽倒下来,又在即将与地表来个“亲密接触”的同时猛地挺起身,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 他的拳头慢慢攥进,又一下松开,然后反复这个过程,似乎正在心中下决断。 在追缉者从石门后走出、出现在他身后之前,人类抿起嘴,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躲进了石头与墙壁形成的空间中,以一个能保持身体稳定的姿势蹲下,侧耳倾听起外边的动静。 现在的他自身难保,根本没工夫留意自己身后的角落里,还蜷缩着一团小动物。 你现在不应该想办法逃出去找“援兵”、向村里其他人类诉说自己的所见所闻吗躲在这里是为什么等着一起被埋吗 方诺巴不得周围没有任何生命在,这样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选择往回跑路,或是溜进不远处的石门中、趁机搜刮一番。 真是个麻烦的人类,他一边在心里嘀咕着“难道运气不好的其实是我”,一边感知起附近的灵力源,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突袭。 【……+20】 视野中毫无预兆地涌现出一片血色,方诺瞪大了双眼,看见离自己稍微远些的地方,一块石头忽地“蒸发”了。 在它消失的地方,留下一汪血池,且在不断向外扩张。 血池所覆盖之处,所有的事物都沉入了其中,然后失去了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是“遗物”,方诺在心中判断着,而且留下这件“遗物”的妖兽,生前的位格不下于熊罴所使用的那柄阔剑的原身! 都是能够让一只普通妖兽掌握媲美兽王力量的“遗物”……虽然是与“灵魂结晶”类似的存在,但足以堪称“奇迹造物”了。 是谁在使用它 不,这不是重点,方诺终于紧张起来,倘若血池蔓延到了这里,就算这座地下工程没塌,自己也得行走在生死边缘。 必须想办法脱离险境……他伸手触碰挂在胸前的森林绿石,稍微多了少许安心感。 只要不接触到它,就不会被它吞噬——通过简单的观察,方诺瞬间想出了对策。 但是,跳到迟早会被血池吞没的岩石上,绝非上策,没准岩石消失的同时,躲在其上的自己也会被连累到。 方诺侧过头,看向同样紧张,但尚未意识到自己正面临怎样威胁的年轻人诺卡。 依靠人类……在这节骨眼上,人类又与石头有什么区别 要是那两只报丧鸟跟下来就好了,他想,他们会飞,能够躲避血池的威胁,但飞在空中的话,无疑会被使用这件遗物的家伙视作靶子。 靶子也比悄无声息地被怨念吞噬要好!他瞅了一眼占地面积越来越夸张的血池,只觉里面正不断散布出死在那场兽潮中的逝者的负面情绪。 飞…… 飞 方诺突然间有了主意——他想起来了,自己,其实是可以飞的。 不久前,他得到了报丧鸟们的认可,依靠他们完成了一次讨封仪式。 因此,他得到了化形为报丧鸟的能力。 第一卷 山之村 64:小鸟 一看到自不远处地表扩散开来的虚幻血池,年轻人本能地拉紧了披在身上的伪装,缩在一人高的巨石背后,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自救。 还好自己捎上了父母的遗物,他暗自庆幸,将盖在身上的事物攥得更紧了些。 同时,他还尽量有意识地阻止自己大喘气,以免被敌人觉察出来。 披在他身上的是一条“月光纱”——是他的父母生前在黑暗森林中一处沼泽地里找到的“奇迹造物”,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对这条天然的织布进行加工,便在一次狩猎中失去了踪迹。 父母离去后,诺卡将完整的布料一裁为二,一半作为照顾妹妹的委托报酬预支给了魔女,另一半他一直留在身边,权当一个念想,就像父母还在一样。 月光纱除了能制作成称得上奢侈品的衣裙、打扮在人类或其他事物身上外,它自身携带的“奇迹”在发挥作用时,还能使穿上它的生灵实现完美的光学隐身。 而想要触发它的奇迹,必须满足相应的条件——比如说,只有在夜晚穿着它时,才能让其他人看不见自己,等等。 对于自己今夜所见到的情景,对于同自己朝夕相处的村民中竟会出现一位仇恨社会之人,且对方还图谋用全村人的性命,换取什么“能力”……对于这种事情,他是又惊又怒,且满心困惑。 跟着艾瑞丝夫人和那头人模人样的怪物下到这座地下工程来的期间,他一直听老太太在自言自语,旁边的人形妖兽则不断发出他所听不懂的嘶鸣声,令他不禁联想起了书中描绘的“恶魔蛊惑人心”画面。 他亲眼目睹老太太从斗篷中卸下一个布袋,而它就像一个无底洞般,不断有东西被从中取出,然后扔到一旁,新出现在地面上的事物早已超过了它应有的容量。 隔着一段距离,诺卡瞪大眼睛,诧异地发现地上的那些竟是一个个有着人形轮廓的布偶! 它们身上,似乎还用针线缝上了文字,诺卡越看越觉得不妙,心中不断滋生出不祥的预感,在他看来,那些文字极有可能是村民们的名字! 他看着老太太蹲下身,伏在地上摆弄起那一个个布偶来,她按照某种规律或是顺序,将它们摆成一个图形,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 诺卡感觉自己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仿佛再拖延一秒,自己就会成为纵容别人酿成大祸的帮凶。 于是,他主动现身,冲进红砖围成的小房间内,吸引图谋不轨的人和妖兽的仇恨。 奇怪的是,那只拟人的怪物似是早就做好了他会出现的准备,看见他冒出来时,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艾瑞丝夫人则正好相反,满是皱纹的脸庞上先是浮现出震惊的神色,而后转为极度的愤怒,汹涌澎拜的杀意也从她的眼中倾巢而出。 年轻人强行按耐下心中的恐惧,一个滑铲冲进老太太摆出的法阵中,损毁了她刻在地上的扭曲线条,还顺手牵来几只布偶,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过去的诺卡抬起头,对上了老太太好似已经在冒火的目光。 先前没做出任何反应的人形妖兽,彼时冷哼一声,随意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扔给了满腔怒火即将爆发的老人。 诺卡看清了——那是一枚胸针,宛如一朵盛放的花朵,花瓣却是一层叠着一层,构成了漩涡般的造型。 胸针的中心处点缀着一枚殷红的珍珠,其上散发出朦胧的淡红光辉。 接触到胸针的那一刻,老太太浅褐色的眼眸顿时泛出红光,紧接着,她的瞳孔变为了赤色,眼睛里还布满了血丝。 甚至,有一部分血丝还离奇地从她的眼眶中延伸出来,自她的两侧脸颊攀爬而下,蔓延至她被衣服遮盖住的皮肤上。 见状,诺卡赶忙披上以防万一带在身边的月光纱,无暇顾及其他事情,冲着来时的那扇石门夺路而逃。 时间回到现在,结束回忆的诺卡怀着忐忑的心情,从怀中拿出了自己偷来的那几只布偶,在周边微弱的环境光照耀下定睛一看,其中有一只上面赫然绣着自己妹妹的名字! 艾丽卡……他攥进手中的布偶,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自己必须活着出去,告诉村里人在地下工程里发生的事情,或者,告诉他们的魔女,她一定会为他们解决这件事的。 他直起身子,朝血池扩散的方向张望。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迸发出了苍白的光芒,并不是很起眼,但足以让他提起警惕。 “咕噜”吞咽了一口唾液,诺卡猛地一转身,紧接着,他的瞳眸微微长大,脸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神情。 视野所及之处,他看见了一只古怪的鸟,待在墙角的阴影里,正在全力扑腾着翅膀。 怪鸟长着蓬松的羽毛,体积很小,就和村里某户饲养宠物的人家制作的毛绒球玩具差不多。 诺卡一开始以为它全身都是雪白的,但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一看,才发现它身后有一小撮漆黑的尾羽。 除此之外,它的眼睛和嘴也都是黑色的。 “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吗”人类小声问道,同时伸出手,想要让面前看似楚楚可怜的小生物跳到自己的手上。 谁知对方自顾自地蹦跶了几下,竟直接飞了起来。 可“好景不长”——它费力拍打着翅膀,却不可避免地失去了平衡,歪歪斜斜地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撞在了人类的衣袖上。 “叽……”可怜的小鸟发出了细弱且短粗的叫声。 尽管自身难保,但在看到这一幕时,人类心中无法自拔地萌生出一种保护欲,他一把握住即将摔落地面的小鸟,而后轻轻将它捧在手中、捧到眼前,与它四目相对。 无语了……不知为何变幻的形态与“报丧鸟”相差甚远的方诺翻了个白眼,实在无法忍受来自人类的炽热目光,干脆别过头去,思虑起化形失误的缘由来。 难道是因为质量不够 那些肥鸡! 黄仙一族以身形娇小、但爆发力及咬合力都很强,因此能跻身为森林掠食者中的一员而非“猎物”为荣。 尽管在天气转凉的时候,他们一族也会“贴秋膘”,但更关键的其实是保持身体动作灵活,而不是一昧的增肥、增重。 但仔细一想,这没道理啊,家族传闻中,有些黄仙一讨封成功,就会幻化为人类,混迹于人类社会中…… 要是黄仙一族的变形能力得依赖于他们自身的体形、体重,那所有由黄仙变成的大型动物应该就像一张纸片那么薄,或者是原型的缩小几十倍版。 是我自己的问题吗方诺抖了抖尾巴,不是很想承认这个事实。 “唉……”身旁传来人类的叹气声,“我们该怎么逃出去呢……” “不过,我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举动。”诺卡惯例地自言自语起来,无视了手上小鸟怀疑智商般的眼神,“如果我没有因为好奇,而根据地图下来的话,也许,就要让他们得逞了。” “艾瑞丝夫人变成现在这样,一定和她身旁的那只人形怪物有关……它就像故事中出场的‘恶魔’一样,真是该死!” 方诺没心情听人类在耳畔絮絮叨叨,干脆直接在对方的手掌上坐下,闭目养神起来,节省体力以准备下一趟飞行。 突然,他睁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似乎还不错的点子。 瞄了一眼不远处仍在向外扩散的血池,方诺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 “哎,你——”因为有了伴儿,话开始多起来的人类,忽地感觉自己手掌一轻,低头一看,正好目睹自己捡来的小鸟弹跳起飞,然后一头撞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小鸟用力扑腾了几下翅膀,跃上人类的肩头。 接着,他几下蹦到人类的脖颈边,东张西望了一番,随后蹭了蹭人类的皮肤表面,让其充分感受到了自身羽毛的柔和触感。 “!!!”人类当即被宠若惊,摆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你……”他轻轻地、颤抖着嗓音问道,“难道是在安慰我吗” 呵呵,你要是太慌张,会把麻烦吸引过来的,而且,你要是有所触动的话,干脆把嘴也闭上,怎么样方诺心中冷笑,明面上却展开翅膀,轻轻拍了拍人类的面颊。 诺卡深吸一口气,感动于在危急时刻身旁还有一个能互相关照的小生命,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暗自发誓一定要带着小鸟一起逃出去。 “谢谢、谢谢。”他一心认定大自然中普通的生灵也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于是小声感激了小鸟的“善意”,“你还真是贴心呢,就好像是人一样……” 就等你这句话了! 虽然心中不敢打包票,但方诺一直在想办法引导人类说出自己所期望的话语——果不其然,随着符合“讨封”秘法判定的语言从对方嘴中说出,周围的大气灵力迅速给予了回馈。 方诺张开翅膀,期待着足以完善自己化形的纯净灵力涌入自己体内。 可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乎是这样。 “叽” 欸……欸 他懵懵懂懂地回想起来,眼前这小子是个普通的人类,没有汲取并运用大气灵力的资格。 但是,只要是生物,就都有灵魂,都有可以作为代价支付的生命啊 只要是为了脱离险境,预支怎样的代价,都应该是能接受的吧 还是说,在心中问问题、提出定义,真的不在秘法的识别范围内 本来还以为人类和其他生灵不一样,在黄仙们的认知中,这个种族对周边生物的情绪更敏锐,所以,方诺猜想自己可以不用直接提出疑问,而是通过引导等间接的方式,达成理想中的效果…… 但这次的小实验显然是失败了,以后,还是得依靠獬豸草,或是具有相似效果的药草或道具。 又或者……方诺转念一想,萌生出另一个猜测。 他们家族传承的秘法,其实没有这么智能、不,应该是“还不算太‘缺德’”,只会针对有能力的生命体、而放过了那些普通人 这么一来…… 方诺嫌弃一般迅速从人类的脖颈旁跳开,踩着他的肩膀,朝血池的方向眺望。 他的目光投射在血池对岸、那道披着灰布斗篷的人影上。 在她身后,早就没了同伴的身影。 她则将一枚螺旋状的胸针佩戴在胸前,忘我地将从中散发出的灵力填入自己的身躯中,以至于她身为普通人的躯体承受不了那股力量,濒临崩溃、却又不会轻易死去。 迟早,她会与那枚“遗物”融合,变成真正的怪物。 第一卷 山之村 65:把我丢过去! 缺少灵力以至于无法实现理想中的化形的话……眼前不正好有一个现成的灵力源吗 他方诺可没有什么心理上的洁癖,放着绝好的补给包不吃,结果白白浪费了一个自救的机会。 如果事况当真威胁到他的性命的话,哪怕是已经有过交情、产生好感的人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放到“天秤”上的——先前的实验便是他这般想法的印证。 可惜,它失败了。 那个人类除了长得比自己高,以及自来熟的、会同刚刚认识的小动物说话的幼稚性格外,就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地方了。 既不会掌控灵力,又和自己一样身陷险境……没用,真是没用,方诺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自己大可以让不远处的老太太支付晋升位格的代价,也许还能顺便让自己领悟一些化形为其他物种的窍门,反正这并不违背黄仙一族素来遵守的原则,经验包和食物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但问题在于……方诺站在年轻人的肩头,视线越过石块,投在已经有点歇斯底里趋向的老人身上。 殷红色而透露出一股邪恶气息的灵力自她体内散溢出来,倘若有谁贸然吸收了这种携带严重污染的灵力、将这些罪恶灵魂的化身收纳于体内…… 他们的心智怕是会遭到红色灵魂的侵蚀,极大可能当场性格大变,开始仇视、憎恨身边的一切生物。 他们会变得不再是自己,最终完全失去自我,就像那个老人一样、渐渐变成怪物。 在兽族的传说中,针对这类怪物,有一个专门用来称呼它们的名词。 “魔兽”。 兽族在遭遇重大变故,或是极度痛苦之事时,有一定几率堕落为“魔兽”,彼时的他们会失去所有理智,变得极其狂暴,是为不应存在于世之物。 由弱小兽族转化而来的魔兽,哪怕是刚离家自立的妖兽——只要稍有点攻击力,就能将它们斩杀。 但若是高位格的妖兽堕化为此类怪物,那就只有更高层次的仙兽、神兽才有能力将它们清除了。 在黄仙家族的记载中,传闻也有人类具备封印魔兽的能力,算是一种特化的“奇迹”。 据说,许多老资历的妖兽猎人就很擅长施展这类“奇迹”。 老人并非兽族,她要是堕化为怪物了,是不是应该称呼她为“魔人” 我在想什么啊……方诺甩甩脑袋,时常发散的思绪碍于血池的威胁,不得不收敛回来。 自己得想办法跑去血池对面,诱导老人说出符合秘法判定的回答,而这一切的大前提,是自己能安然无恙。 哈哈,他心中自嘲,夜晚正是适合做梦的时候。 方诺把目光移回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的人类身上,尽管对方看起来是如此靠不住,但兴许他身上真的藏有力挽狂澜的契机。 你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就跟着下来吧喂 没关系,方诺心中自我安慰道,人类长着很长的腿,况且,年轻人的反应速度总归比对面的老家伙要优秀。 你并非全无优点的!嗯!他踩了踩人类的肩膀,眼中透出怜悯却又有些欣慰的神情。 “小鸟,别害怕。”他脚下的人类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我们肯定能逃出去的……要不,你先躲到我的斗篷下来” “这是用‘月光纱’制作的‘光影斗篷’,穿上它,别人就看不到你了。”他抬手就准备把方诺往怀里揽,“嗯……虽然它只在晚上起效。” 方诺避开了人类的手指,同时一字不漏地听进了对方所说的话语,脑海中不由产生了疑惑之情: “看不见为什么会看不见” 在他的视野里,这个人类就与下午分别时别无二致,仅仅是身上加了件(也许是)用来御寒的衣服…… 啊他是说披上这件斗篷后,可以让其他生物视若无物 方诺眨巴了一下眼睛,心中顿时浮现出得知自己被戏耍般的怒意,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迷惑情绪。 这个人类在开什么玩笑呢毛茸茸的雪白小鸟在人类肩膀上弹了又弹,像是在责怪对方不看气氛、说不合时宜的话语。 要是这件斗篷真像这个人类说的那么神奇,那自己怎么会发现他的踪迹,之前还会被他吓到 不,没有被吓到,只是稍微吃了一惊……方诺在心中为自己挽尊,同时回顾起过去在家族课堂上学过的内容,思考“月光纱”这种灵力凝聚物形式的“奇迹造物”是否能发挥出如人类所述的效果。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理,更何况是一介小小妖兽的认知……方诺不再对身下的人类“泄愤”,而是反思起自己的心态来。 不管怎么说,人类的描述都有可参考之处,而自己只要学得还不够多,那么,所有的想法都有值得质疑的地方。 方诺放任人类握住自己,再掀开在他眼里仅仅是看上去比较贵重的斗篷,将他塞进了衣服的口袋中。 可很快,鸟形态的方诺感觉自己的爪子碰到了某样事物,他好奇地在口袋中扭转躯体,咬住了对方。 而后,挣扎着从衣袋中掉了出来,摔在人类的鞋子上,再滚落到了地面。 那是一根淡蓝色的小草。 獬豸草! 虽说自己也能凭空制造出这样的小草……倒不如说,人类口袋里的这根草,很可能就是他构筑出来的。 在这种境况下,有什么比“语言不通”更让兽感到无奈的事情吗而一旦他们二者能互通语言,相信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这个人类不是说,月光纱制成的斗篷可以实现“隐形”吗或许,他能拜托对方把自己“送”到血池对面。 既然人类那么长时间窝在石头后面,他肯定是认识到了这件斗篷的缺陷的,既是如此,那自己也就别太难为他了,扔过去也好,其他什么方式也罢……总之,先把草吃下去罢! “叽!” 方诺一头撞上恰好蹲下身来查看情况的年轻人的额头,对方下盘不稳,险些跌坐在地上。 随后,人类发现自己手中多出了一根小草。 “这是……六六送给我的。”他喃喃道。 他郑重其事地将其攥在手心里,站起身来,并顺手抄起了停在地面上的小鸟,然后,把手搁在胸前,摆出了一副虔诚的姿态和表情。 “六六,我的动物朋友。”人类无视了在自己掌心中拼命蠕动的毛团子,眼中决意更甚,“你与我同在,我一定会把消息带出这里的。” “……”方诺一脚踹开人类的手指,努力飞到他的胸前,停在他的另一只手上。 他凝视着被夹在人类指缝间的獬豸草,懊恼着“为什么人类不吃草”这个问题。 因为它看起来不像能吃的食物 小鸟一嘴凿在人类的手指上,欣赏对方脸色剧变的同时,试图抢走那根淡蓝小草。 但他随即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必须做得更精妙一些,他想,最好别让人类把“六六”和能通人言的妖兽联系在一起,这根已被对方当作“信物”的药草,还是留在他身边吧。 而就在二者你来我往、僵持不下、自救进度始终没有变化之际,终于,离他们所藏身的岩石最近的一块石头,沉入了血池之中。 刹那间,小鸟脑海中涌现出无数自创的脏话,最终都转化为他在现实中“无能狂怒”的表现,开始在狭窄的岩石与墙角的夹缝中上蹿下跳。 在这一瞬间,方诺满心都是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怨恨、懊悔和恐惧,心中对家族的认同感似乎也有所削减。 如果,自己是更强大的妖兽的话—— 这样的想法一从脑海中冒出来,他就被自己吓到了。 这是多么庸俗,多么不符合黄仙格调的念想啊,怎么能因为自己的问题,转而怪罪家族呢每只妖兽的生命都是属于他自己的,他们迟早有一天得独立、得远离家族,也会遇上像现在这般九死一生的情况。 要想办法去解决它、征服它,而非缩在原地,自怨自艾! “你——”方诺张开嘴,只觉嗓子眼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又像是他生吞了一颗刺球,没能咽下去,卡在了嗓子中一般。 但人类明显听到了他的声音。 年轻人愣住了,露出狐疑的神情,环顾四周,却怎么也找不见发出似人声音的声源。 “把、我——”迅速在脑海中找出人类语言中与自己想表达的话语对应的发音,方诺一字一顿地传达给对方自己的想法。 “丢、过、去!” 喉咙就像已经烧起来了一样,疼痛感怎么也消退不下去。 “异时空”啊……他模仿起报丧鸟们的口吻,在心中述说道,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像他现在这副模样,又该如何在敌人眼前施展秘法、把晋升的因果代价转嫁到她身上 然而,话已出口,再无法收回了。 方诺眼睁睁看着身边年轻人的表情由最初的疑惑,到想到答案时的难以置信,再到惊恐、慌乱。 就应该是这样,他想,人类就是这样的。 在认识到一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鸟,实际上是能口吐人言的妖兽后,曾经对它抱有的所有情感,都会劣化为厌恶与恐惧。 所以,即使人类毫不犹豫地捏住自己,用尽力气把他往敌人的方向掷去时,方诺也只把对方的行为视作是在执行自己的指示(命令),这是一种尊重,而不应蕴含其他感情。 自己的身躯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团毛球,高速旋转着朝血池对岸的老人飞去。 方诺强行让自己不去在意口腔中反上来的血腥气味,以及喉咙里的灼烧感,于心中组织好将要表达的言语。 同时,他圆滚滚的身躯中也迸发出苍白的光辉,无名小鸟的伪装迅速褪去,身形纤细的雪白小兽出现在了艾瑞丝夫人的视野中。 “你——”即将失去神智、异变为怪物的老人,一眼就认出了仇人的“宠物”,“你是!” 白天在店铺中的经历瞬间从她快被怨念腐蚀殆尽的脑海中闪过,笼罩在她体表的红光顷刻间变得更加耀眼,紧接着,巨大的压迫力迎着方诺、当头盖下。 “你——看看我——”方诺不得已在空中努力蜷缩起身体,想要以此来抵挡迎面袭来的气势攻击。 “像人——”他从喉咙里挤出字音。 “还是——”他以老太太的脸庞为着陆点,展开四肢,倒挂在了她的脑袋上。 “——像仙” 明明是秘法中最关键的一个“定义”,这回由他说出口时,却完全像是在敷衍一样,声音很轻,很缥缈,好似是由心发出的,而非通过发声器官发出的。 被小兽扑面的老人冷哼一声,拔下戳在胸口的胸针,亮出其背后沾染上血色的别针尖刺,狠狠往方诺的后背扎去。 “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老太太用狠劣的语气,给出了她的答复。 乓! 期盼中的血光并没有出现。 给予她复仇力量的胸针,并没有按她所想的那样,刺进小兽柔软的躯体内,而是撞在了另一样坚硬的物体上。 在听到答复的那一瞬间闭上眼睛、乖乖接受大气灵力反馈的方诺,听见了似曾耳闻过的响声,不禁睁开了眼。 旋即,他看见了—— 一颗散发出黯淡荧光的绿色石头,不知何时从自己的胸口飘出,悬停在了他的躯体与老人举起凶器的手之间。 第一卷 山之村 66:生长痛 老太太的回复虽不理想,但仍能算作“有效的交流”。 于是,讨封失败的后遗症同时作用在了方诺和她身上。 方诺原本是想趁她无力,凭借兽族优于人类的恢复力,一转颓势……纵使无法让这个麻烦人物当场再起不能,至少也能创造出一个逃跑的机会。 但事情的发展,远比他设想的更加“顺利”。 乓! 熟悉的清脆声响在雪白小兽的耳畔炸开,他也因为四肢乏力而从老人脸上掉下,在地上打了个滚。 再抬起头来时,就看见那颗森林绿石飘浮在半空中,其后拖拽着如同尾巴般的银色长链。 下一个瞬间,森林绿石和老人的胸针一起摔落在了地上。 翠绿色的光辉,转瞬间照亮了这条濒临坍塌的地下长廊。 方诺怔怔地趴在地上,仰头目睹眼前生机勃发的盛景。 绿色的光芒掩盖了由胸针中心迸发出的赤红光华,而后,在这座地下工程中凭空构筑出了一片茂盛的、有违季节的丛林。 无论是妄图报复身边人和事物的老太太,还是被她拿来用作武器的胸针造型的“遗物”,都变成了眼前这片绿海的养料。 粗壮的枝干从她的喉咙眼里钻出,藤蔓缠绕上她的十根手指,并逐渐与它们融合。 一枚枚各种颜色的茧子镶嵌在她皮肤的皱褶中,于某一时刻同时破裂开来,孵化出一只只喊不出名字来的靓丽昆虫。 它们展翅欲飞,或者说,是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下一秒,它们就“扑通”“扑通”地全都掉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明明是刚诞生的生灵,却眨眼间走完了一生。 它们的生命已至尽头,而在它们之后,那些原本还郁郁葱葱的树木,也在刹那间落叶、枯萎、消散为尘埃。 一切就如方诺曾在报丧鸟们记忆中看见过的一样。 “这……” 敌人被消灭了,危机解除了,但在方诺眼里,他看到的唯有“自己的所有物又损失了一部分力量、它的光辉愈发黯淡”这件事。 自己才拿到它几天啊 小兽踉踉跄跄地走上前,来到森林绿石和被藤蔓完全缠绕、却没有同老太太一样消失的胸针旁边。 他伸出手,有些心疼地想要捡起自己的宝物。 可鬼使神差的,他的目光率先落在了那枚已然失去原本模样的胸针上。 老太太逝世了,但是,遗物引发的“奇迹”并未因为她的死而消散,恐怖的血池仍在扩散,尽管它不再威胁自己的性命,可…… 在另一边,还有一个人类蹲在岩石后面,瑟瑟发抖。 虽然你是如此没用,方诺叹了口气,可毕竟也是这个人类出力,把自己丢来了血池对岸,没有功劳,起码也有苦劳。 伸出手,拉拽了一下从它身上生长出的藤蔓。 见没反应,方诺用尾巴拨来不远处地面上的一块小石头,抱起来,再直起身体,将它举过头顶。 然后,用力一砸。 胸针连着以它为养料生长出的植物一起,被石块的尖锐处扎了一个对穿。 做完这件事,他才慌忙捡起自己的森林绿石,眼神中透出浓烈的怜惜之情。 他一直认为,这颗石头中蕴含的“奇迹”,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但这样的奇迹的数量是有限的。 彼时,魔女对付熊罴时用了一次,他根据石头散发出的光芒,猜测它还能再发挥两次作用,没承想,“第二次”竟来得如此之快。 在看见石头发光、老人化身树林的那一幕时,他的内心感到无比慌张,这股情绪甚至胜过了反击的意念。 方诺将石头挂回了自己脖颈上,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灰尘,考虑起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形象回到另一个人类身边。 亦或是,直接丢下他 反正,他会跟下来的这件事,本身就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肉垫上殷红一片。 上面全是血。 自己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他有些茫然地注视起自己被血染红的手掌,随后,仿佛是想找一个依靠似的,他本能地握住了坠在胸前的森林绿石。 掌心中传来一阵刺痛感,他顿时恍然,意识到造成这些血迹的罪魁祸首,大概率就是这枚被自己视为“守护者”的石头。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件事背后的意味,一股庞大的信息流便于一刹那间涌入了他的脑海,冲散了属于他的思绪,挤兑走他在那一瞬间的所有思考能力。 由此,他变得只能“看”。 他看见了在11年前那场兽潮中惨遭能人们虐杀的失控妖兽们。 在极短的时间内,他见证他们一个个退出历史舞台,先是停止呼吸、灵魂出窍,再到躯体腐烂,或是析出灵魂对应的象征物后自然消散。 他看见了“山之村”的建立——灾厄过后,一支人类远征队从山外来到此地,于被尘土掩埋的群兽遗体上,修建房屋、挖掘水道、开辟农田、种植果林。 越来越多从山外逃难来的人类定居在了这里,他们带来了外界的种子,还有各种牲畜、宠物,以及书本和信仰。 人类扎根在了群兽亡魂无法得到安眠的土地上,以他们的夜夜笙歌和对“活下去”的向往与信念,以普通人之躯,奇迹般地压制住了亡魂们的怨念与哀嚎。 他们与脚下的群兽遗骸相安无事地共处了近十年。 他看见了因为意外踏足这片土地的蒙面“旅人”,她拥有这片土地上的人类们所没有的“能力”,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发掘出了旧日灾厄的遗址。 他看见无数冒险者通过其他渠道,从村庄外深入了这座地下工程,却被仍未洗清罪孽、平息怒火的亡灵,还有弥漫在这片地下的致命空气赶跑,或是永远留在了找个地方。 他看见独自一人攻略了这处地下工程的“旅人”,将冒险过程中寻找到的一切成果,都堆积在了地下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内。 她施展“随身空间”的奇迹,从中取出两枚散发出梦幻光泽的种子,将它们埋进了小房间的红砖墙里。 他看见原本分散在地下工程各地、各自申冤或发散怨念的亡魂,因为“旅人”的“好心办坏事”,它们被聚集在了一起,相互对峙、相互吞噬、相互影响。 最终,被怨念污染的灵力在这座地下工程中暴走,它们冲破了永眠之地的禁制,闯入了外面的世界。 然后,是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看见一条小蛇探头探脑,从地下长廊的某条缝隙了钻了出来,又立马缩了回去,才没有当场失去性命。 他看见了夜晚的山之村,身披灰布斗篷的老人在与一条巨蛇密谋,他们说话的内容,全都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他的耳中,语速虽快,但能反复查看。 他看见了发生在这一天晚上的地下工程中,所有自己没能亲身经历的事情,包括老人接过巨蛇丢给她的胸针,以及那条巨蛇趁着混乱,打算卷起群兽遗物跑路的事情。 他看见了…… 他回过头,思考事情的能力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握中。 紧接着,他的视野中勾勒出了躲在不远处石门背后的类人身影,细微的嘶鸣声传入他的耳畔…… 一切证据,都表明那条蛇——“那迦”,还没有来得及走。 也许,他是想等到好戏落幕 作为一头(应该)成年的妖兽,那迦无疑是了解“魔兽”和“魔人”的,他理应知晓放任无能力的老人,透支生命使用兽族的遗物,会酿成怎样的后果。 似是察觉到了他者的目光,那迦从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随后便对上了方诺无神的目光。 巨蛇浑身一哆嗦,回想起方才感知到的巨额灵力突然爆发,以及自己先前试探性地探出头,结果却看见自己的眷属变成一片树林的景象。 做到这一切的“存在”……毫无疑问,就是此刻站在自己眼前,那只看起来完全没有威胁的小兽! 这,怎么可能呢…… 方诺自然也看到了巨蛇,但他的思维还很迟钝,身体的反应则还要更加缓慢几分,就仿佛自己体内有什么事情正在蓄力准备、即将爆发,但还没到爆发的时刻。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突然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抽痛。 低下头,发现握住森林绿石的手,已然鲜血淋漓。 它上面的一部分血肉,就像是与那颗石头融在了一起似的,石头近一半的表面都覆盖上了淡粉色的肉丝。 方诺感觉自己所有的意识在这一瞬间又被抽离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再看到什么,而是感觉到了体内正在不断发生的“变化”。 原本都不够支持他施展出一个元素奇迹的体内灵力容量,忽地膨胀起来,贪婪地汲取环绕在他身周的大气灵力,无论它们有没有得到提纯。 而在体内发生变化的同时,他的外貌也不再局限于“黄仙”的形象,而是如同失控了一般——长出了两个脑袋、四对眼睛、九条尾巴,然后又恢复成正常的模样,接着再变得乱七八糟起来。 突然间,他的一条前臂猛然伸长,其上毛发尽褪,露出苍白无血色的、勾勒出底下骨头轮廓的皮肤。 又是一阵刺痛。 方诺弓起身体,心中暗自调侃,这莫非就是家族长辈们所提的“生长痛” 可这未免也太痛苦,而且太抽象了一些。 就像之前要变成怪物的不是艾瑞丝夫人,而是一向都很正常的自己。 他闭上眼,不再关心周围存在的危患。 也许,对方跑上来捅自己一刀,还是在帮忙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克服从体内爆发的痛楚呢。 不过,那家伙大概率只是在利用那位老人,以此来取走地下工程中的群兽遗藏……他不会主动来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比如攻击自己。 方诺一边忍耐着身体的剧痛,一边潜心感知自己身体的“失控”,试图在最糟糕的局面到来前,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但他所有的抵抗都是无济于事,短短的十几秒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下子拉得很长、很长,四肢也一样。 而且,全身除了脑袋外都凉飕飕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再次睁开眼时,他惊愕地发现,原本周围看似巨大的事物,莫名其妙地都缩小了。 自己的视角也和原先有所不同,变得像在其他生命体记忆中、以他们的视角看待事物的情况一样。 第一卷 山之村 67:丑陋 年轻人诺卡蹲在岩石背后,满怀“听天由命”的心态,对自己的未来已不抱任何希望。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身后那汪正在不断扩张的血池,以及先前伪装成毛茸茸的小鸟、实则是妖兽的不明生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他听见了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叫声。 那声音中蕴含着极剧的痛苦,同时却又充满震撼力,一时间,这条长廊中地动山摇,无数碎石和土块从天花板上抖落下来。 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声过后,是漫长的寂静。 诺卡一度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喘气声。 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待它渐渐变得平缓,不再如从前那般急促,他便在岩石后边站起身来,攥进“光影斗篷”,朝先前声音来源的方向张望。 视野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威胁自己生命的血池,没有变形为小鸟的神秘存在,也没有发疯成魔、失去人样的艾瑞丝夫人。 至于蛊惑老太太来到这座地下工程的妖兽……他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也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危害到诺卡性命的事情,于是,他便被这个人类给忽略掉了。 诺卡目光有些呆滞,瞅着眼前空荡荡的走廊发愣。 好半天,他才注意到那扇对开的石门。 眼下,通往红砖砌成的小房间的门虚掩着……人类依稀记得,自己仓皇出逃时,理应是撞开了那扇门、让石门与背后的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 艾瑞丝夫人追杀他的时候,莫非还不忘把门带上吗 她可真细心呀。 呸!诺卡摇了摇头,心中笃定门后一定有玄机。 那只小鸟造型的妖兽,与艾瑞丝夫人发生了战斗,无论他们中胜者是谁,那家伙一定溜回了门的对面,也即那间堆满箱子和各种各样事物的小房间中。 可不管赢家是谁,和他都没有关系。 诺卡的思路很清晰,现在这种时候,离开这座地下工程才是首要任务,他的好奇心可没有活跃到次次催促他去作死。 明确了心中想法后,人类转过身,攀上一块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岩石,就要往回走。 然而,他脑海中忽地闪过先前的那阵惨叫,那无比惨烈的叫声牵动着他的神经,与他的心跳声共鸣。 自己不能放下对方不管。 老好人的心态顿时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压制住了他心中原本基于理性、基于逻辑诞生的想法。 好歹,对方安慰过自己,对方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 无缘无故的,他在心中断定失败者是艾瑞丝夫人,而非才认识——甚至都谈不上“认识”,仅仅是互动了少许时间、单方面地谈了几句话——但他却莫名认为那只小鸟不会输。 小鸟是想到了解局的办法,才会要求自己把它丢向艾瑞丝夫人的,不是吗 他也是出于无端发自内心的信任,才会依照对方的指示,做出了那种放在平时一定会犹豫不决的举动。 但即便小鸟战胜了疯魔的老太太,它也必然身负重伤,所以才会发出那般痛苦的叫声。 想到这里,诺卡不再迟疑,他放开了面前的岩石,转身朝对开石门的方向走去。 他刻意加重了脚步声,想让里面的幸存者知道来的人是自己,从而放松下来。 边走,他一边试探道: “是我,额,你没事吧” “我把你视作朋友。”他主动为他们的这段交情下了定义,“我很担心你,尤其是在听了刚刚……你知道的,你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受。” 门后发出物体摩擦地面的声音,每一轻微的声响,都像打在诺卡的心弦上,令他紧张不已。 好不容易化解的恐慌心理,随着门对面迟迟没有给予回应,似乎再度复发了。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险些大喊一声、情绪崩溃扭头逃窜的节骨眼上,“吱呀”一声,虚掩着的石门被从内部推开了一条缝。 它足够宽,完全可以允许一人通过,或是从正确的视角、观摩房间内部的景象。 诺卡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顿住脚步,在这一瞬间,他心中所有的恐惧都汇聚在了那条门缝上。 他在担心,也是在害怕从中出现不符合自己想象的事物。 艾瑞丝夫人……他将手深入怀中,捏住了从老太太身旁夺来的布偶,他完全不希望对方还活着,且无时无刻不在诅咒她早点去世。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居然产生了如此想法时,却只能在心中无奈感慨该想法之恶劣,以及想到它的自己“一点也不像自己”。 人类的内心总是会摆出双重标准——倘若他今夜没拿到缝有自己妹妹名字的布偶,他一定会认为艾瑞丝夫人内心存在苦衷,而且迟早会被“人间真情”所感化,放下这种“献祭全村”的愚昧想法。 可一旦艾丽卡被牵扯进了事端中,他就巴不得罪魁祸首早点消失,并一心认定与罪魁祸首交战的生命体会取得胜利。 哪怕那个生命体是能口吐人言、令他心中产生另一层意义上的恐惧的妖兽。 “喂,你——咳、咳咳!” 人类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呛到,双眸猛地瞪大,目睹一条骇人至极的“物体”从石门的缝隙中缓缓地、慢慢地探了出来。 他的眼中先是迸发出了惊惧的神色,随后又强迫自己淡定下来。 因为他认出了——那不是老太太的手臂,或是其躯体上的任何一部分。 总之,属于一个陌生的存在。 可尽管如此,他内心的震撼仍未能平复,心中的畏惧也没能消散。 因为,那是一条惨白的、瘦削到只剩皮包骨的、不像活着的事物应有的“手臂”。 它给人的感觉很长,而且即使已经露出了肘关节及部分上臂,却宛如还能继续伸长一般。 不仅如此,它的五指指尖还长有锋利的长指甲,闪烁着仿佛能致命的光彩。 诺卡几乎能联想到门后的情景——一头似人非人、长着不止一个肘关节的长手臂的怪物,将脸贴伏在地上,把手臂一点一点地从门缝中伸出。 就好像,他只要一靠近,那条恐怖的长手臂就会一下暴起,掐住他的脖颈,把他拉入门后。 幻想中的场面终究没能发生。 那条手臂颇显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勾勒出骨头轮廓的皮肤上,扎进了许多草根与碎石块,看着就感觉很疼。 “你没事吧”诺卡回忆起之前小鸟请求自己时,那一字一顿的古怪发声方式,不由有些担忧起二者间的交流来。 说到底,他们真能顺利沟通吗 毕竟物种不同……要是有妖兽真的能流利地使用人类的语言,那恐怕没有一个知情的人类能做美梦了,想必会天天噩梦缠身,直到他们无奈接受这个事实吧。 说也奇怪,唯有人类能彼此交流,在一部分山之村居民心目中,这是一件值得骄傲、值得产生优越感的事情。 尤其是在看到村内饲养宠物的村民,胡乱模仿宠物的叫声、企图与宠物对话时,他们心中的这种优越感就更加旺盛。 所以,倘若有其他物种当着他们的面,冒犯或是否定了这种自我意识……他们的心态可想而知。 “自己种族的语言”在村内某些古板的人类心目中,已然成为“禁脔”般的概念,不容其他物种的生灵染指。 “你、先、离、开、吧。” 他听见门对面传来感觉很不熟练的人语发音。 “嗯……”诺卡咬了咬牙,走上前去,握住了对方伸出的那只手。 下一刻,他被手上传来的刺骨寒意惊到了。 “你……”他强忍着没松开手,“你是刚才那只小鸟吧” “谢谢你救了我……你是妖兽吗还是哪位能人前辈我们村里也有一位能人,所以,嗯,我不害怕你。” “……走。”对方只这么回答他,“离、远一些!” 诺卡鼓起勇气,想要往门缝中看。 “离、开、这、里!”里面用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说道。 人类知趣地将对方的手臂搁在地上,松开它,然后退后了几步。 “回到……地面上。” 里面的神秘存在似是逐渐掌握了说话的技巧,虽然声音听上去依旧蕴藏着痛苦,但比之前已经流畅许多。 “在台阶上……杂毛鸟……让他们先离开。” “咳……”门内的生物清了清嗓子,但他发声的状况依然没好转,“你先……回到地面。” “无需……管我。” “好、好的。”人类弱弱地回复道。 同时,他的心中也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逞强,决定遵从神秘存在的指示和自己内心的意愿,就此离开这座地下工程。 “切忌……”里面的生物再度发话,“告诉、任何人类……我的、存在。” “没问题!” 丢下一句话后,人类落荒而逃。 …… 石门后,群兽遗藏的所在处中。 方诺张开嘴,确认了自己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过度压榨宛如在燃烧一般的发声器官的后果,便是暂时的失声,且连兽形态时的叫声也发不出来。 事已至此,他只能在心里抱怨眼下的境况。 首先,是从自己眼皮底下荒谬地消失踪影的蛇妖“那迦”。 也不知那家伙有没有卷走房间里的遗物…… 方诺能感觉到“奇迹”被施展的气息,他猜测那家伙是采用了某个蛇族秘法,从而无需原路返回就离开了此地。 其次……他伸出另一条大变样的手臂,从旁边的箱子里拣出一块半透明的、能够映出模糊影像的水晶石,眯起眼睛,端详起映在其上的自己的身影。 他对它的第一印象,便是“丑陋”。 皮肤惨白发紫,皱巴巴地搭在骨架上,身上的毛发也都看不见了。 肋骨突出,眼窝深陷,拉长的脸庞形如枯槁,四肢也瘦到见骨…… 一头没有光泽的、凌乱的银色长发,毫无章法地堆叠在他的脑袋上,又如一条厚重的、全无美感的毯子,披在他的肩上、垂在他的身后,一直拖到地面。 那枚只发散出黯淡光辉的森林绿石垂挂在他的胸前,但在方诺看来,它却是整个环境中最耀眼、最漂亮的存在。 周围的群兽遗物,和它一比显得相形见绌。 而畸变成这副模样的自己就更别提了,现在的自己,既没有幻化为鸟类的模样,也没有变形成人类的外貌,而且全身上下一点黄仙的特征都没有……完全就是一头丑陋至极的怪物。 没脸见其他生灵了啊,他捂住脸,只觉外貌的劣化带给他的痛苦,赛过了方才感受到的一切痛楚。 但他能感觉到,这种变化不是永远的。 它仿佛是一个过渡状态,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只需片刻,也可能是半天、一天、三天、甚至一个红星日……自己就能自动变回原样了。 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啊……他无力地躺在红砖房间的地板上,感觉身体内外还有许多变化,自己并未察觉。 侧过头,方诺将目光投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只木箱。 里面散发出浓郁的灵力气息,像在提示他如何打发这段等待恢复原貌的时间。 第一卷 山之村 68:地下独处 方诺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地下度过了多长时间。 在这期间,他一会儿拖着长长的手臂,踢开附近木箱的盖子,查看里面那些岁数比部分黄仙长老还大的灵魂结晶;一会儿,倚靠在红砖墙上闭目养神,努力消化那些夺走老太太生命后涌入自己脑海的信息。 通过浏览那些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方诺发现这间“尽头房间”周围其实还建有暗道。 过去的十年间,经常有山之村外的冒险者机缘巧合下闯入这座地下工程。 而他们要么送命、死在了这里,要么“见好就收”,没太过深入便仓惶离去。 后来,魔女来了,供外界人类通行的暗道在一夜之间被封住,隐藏在地下工程各处的“宝藏”也都被收集到了尽头的房间内。 然而,人类的冒险者们虽然进不来了,可兽族却依然有办法找出暗道的方位,并派出眷属前去探路。 但他们的如意算盘最终还是落空了。 那条暗道无法帮助他们进入地下工程,以至于以那迦为首的兽族只能通过山之村里的人类内应,搜寻此地的“正门”,不再试图另辟蹊径。 不过,经过研究,方诺怀疑:暗道虽然没法让人类或兽族进来,却可以帮助他们离开。 那条蛇估计就是窜入了所谓的“暗道”,才得以顺利从他眼皮底下逃走。 “我所感知到的施展奇迹的气息……”他摸了摸变得十分陌生的鼻子,“恐怕不是某种逃生特化的术法,而是,兽族吸收灵魂结晶内灵力后残留下的气息。” 他猜测那迦此行,是为了从群兽遗藏中寻找某样特定的宝物,所以,对方才会对红砖房内剩下来的宝藏视若无睹。 在11年前那场兽潮中失去生命的兽族千千万,没准其中就有那迦的亲属。 又没准,那位去世的蛇族妖兽,恰好身负“帮助蛇族蜕皮成仙的宝物”。 “他一点也不在意其他的宝藏。”方诺从木箱中挑出一枚还算完好的灵魂结晶,“虽然其中有好些都破损了、储存在其中的灵力全都释放了出去,与周围的怨气混杂在了一起。” “但也不乏一些完好无损的结晶,若是像熊罴那样服用它们,体内的灵力容量想必会上升一大截吧。” 方诺挑拣出了几枚白色的灵魂结晶,将它们并排搁在他眼前的地板上。 在第一次得知“灵魂结晶”这一概念时,报丧鸟们告诫过他,切勿贸然吞噬这些本属于其他妖兽的灵力凝聚物。 它们承载了那些逝者的意志、思念,亦或是憎意与怨念。 不做任何防护地将它们容纳于体内,很容易让自己遭到侵蚀,极大程度地减缓晋升的速度。 “啧。” 方诺将地上的结晶拢到一块儿,费力站起身,好不容易维持住这具身躯的平衡,而后,用力拔下旁边墙上的半块砖块,往地面一砸。 纯白的灵魂结晶当即碎裂开来。 白色的灵力从中逸散出来,融入了周边的大气之中。 它们在天使伞的净化下,没有立即受到空气中怨念的影响、劣化为黑色或者红色的灵力,而是逐渐淡化,最终变为最基础的无色的灵力。 “提纯……”方诺如是称呼这一现象。 通过这道“工序”,灵力中的亡者意志虽然仍旧存在,却不再会随着妖兽吞纳大气灵力而进入他们体内。 不过,天使伞能做到的,仅仅是“简易提纯”,经过它过滤后的灵力即便不带有逝者的意念,想要吸收它们却需花上更多时间。 比汲取普通的大气灵力费劲多了,方诺心想。 但这些来自灵魂结晶的灵力,过去一直存在于妖兽们体内,随时被他们提取使用,在他们身体中不断运转、循环……它们远比大气中蕴含的普通灵力纯净得多。 尽管吸收的时间变长了,可省去了筛选、排出杂质的步骤,总体的时间可是实实在在地缩短了。 族里就有长辈掌握了最先进的提纯技巧,光是凭借这样的本领,他无需增进自己的实力,也能在家族的庇佑下过活了。 由他制造出的纯净灵力,是专门提供给孕妇和刚出生的幼儿使用的,前者是没有力气在体内提纯所需的灵力,后者则是太小,吸收杂质过多的灵力容易早夭。 对于妖兽而言,汲取大气灵力不需要“学”,是生来就直接领悟了的“本能”。 但“怎样汲取才更有效率”、“如何使容纳于体内的灵力应用最大化”、“怎么减少提纯过后析出的杂质”等技巧,却需要长辈们的传授和后天学习。 方诺抬起干瘪的手臂,凭感觉伸向半空中一处灵力密集的地方,很快,无形的灵力依附在了那条手臂上,令它稍稍鼓胀起来,变得有些符合他的审美了。 妖兽太瘦可不好,看起来就活不长,很容易被大自然淘汰掉,他想。 但没一会儿,它又瘪了下去,看上去就像漏气了一样。 方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手抄起地面上一块能映出自己影像的破损结晶,认真比对起现在的自己与不知多久以前的那头“丑八怪”的区别来。 嗯,毛发变得有光泽起来了。 脸……还是像鬼脸一样,皮肤皱巴巴的,五官也像没展开似的。 他知道自己在哪里看过这张脸——自己此次变形的根据,不就是那位人类老太太吗 他杀了艾瑞丝夫人,因此得到了变形成她的能力。 他可不想得到这种能力! 是那颗森林绿石动的手,又不是自己……不明原因的,方诺心中忽然有些委屈。 想到自己珍爱的石头,他就更难过了。 之前猜测的“三次机会”,如今只剩下一次了,有没有办法能使一颗丧失能量的宝物恢复如初呢 这个世界上,珍奇的事物那么多,他相信一定存在这么一个方法,能让完全失去效果的宝物被重新应用起来。 他曾试过用自己的能力来“构筑”问题的答案……很遗憾,“万能”的恶意值似乎无法运用在这一方面。 不过,拜这趟地下工程冒险所赐,他的“积蓄”一下子丰裕起来,想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必要省着用了——虽然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节省它们。 待回去之后,就把橡树种起来、让它成熟,让魔女欠自己恩情! 转了一下“镜子”,方诺注意到在老太太这张丑脸的两侧,生出了像是荆棘一般、类似于某种妖兽特征的“怪东西”。 黄仙可不会长这种玩意,他有些纳闷。 果然是自己变形能力不佳,才导致连老太太都变不好吗 黑色的“荆棘”,有点像经常在黄仙岭附近溜达的“精灵鹿”的角,只不过它们是长在鹿的脑袋上的,而这些怪东西却是从他脑袋侧面生出来…… 掰了掰它们,掰不动,但也没什么痛觉。 纯粹是一种畸变吧,他目光下移,看见了自己那双扭曲变形的、覆盖有一层角质鳞片的、且长有长长的尖指甲的脚。 又瞥了一眼身后又长又短的九条尾巴,它们与自己头上顶的乱毛同色。 “唉……”方诺的心情更加郁闷了。 尾巴的情况有所好转,能看见其中一条尾尖变黑了,其他的也都在缩短、消失……至于身上别的部位,起码,看久了也就看习惯了。 “咳、咳,嗯,咳咳!” 吸收了一会儿经过简易提纯的灵力,又盘腿靠在墙边闭目修行了好半天时间,方诺再次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打算练习一下发音。 他借助自己的能力,构筑出了能用来润喉的药草,稍稍舒解了喉头的不适感。 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出曾在人类的书籍上看过的字符,按照记忆,读出它所对应的字音。 当然,在没有旁人纠正的情形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念的是对是错。 “我、的、名字、是——” 他回想着在家族中学到的内容,打算对着空气做一番自我介绍的练习。 “是……” 是什么呢 方诺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清楚“方诺”这个名字在人类语言中对应的发音。 他只知道如何用黄仙的语言阐述它。 而且,因为他从未告诉过族亲这个出现在他自我认知中的名字,他甚至连它对应的人类文字字形都不清楚。 唯有脑内存在模糊的轮廓,可能是人类所使用的文字,有可能是其他拥有“文字”这一概念的种族的。 何况,人类现用的文字也不止他常见到的那一种,山之村外,还有许多人类的国度,它们的文化有的还大相径庭。 思来想去,在这件事上愈发苦恼的方诺,用尖指甲在地上刻下了自己脑内的字形轮廓。 “真麻烦呀……”他哀叹着,向后仰倒下去。 后背触及地面的那一瞬间,他猛地认识到,自己身上的毛发重新长出来了。 太好了,他想,自己总算不是那副像得了皮肤病般的模样了。 干瘦的手臂上,也渐渐生出了白色的绒毛。 他的心情由此稍微灿烂起来,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向他的所在处赶来。 听上去还有些熟悉。 诺卡还未解除变形的小兽立即冲到门边,用力拉紧了石门,犹豫了一瞬,他伸手拉过离自己最近的那只木箱,将它抵在了门前。 接着,他直接坐在了木箱上,背靠着门,默默聆听来自身后的动静。 第一卷 山之村 69:离开地下工程 他怎么又回来了 背后传来一股推力,但门后的人类终究没舍得用太大力气,兴许,是为了尊重他心目中那位神秘的“能人前辈”吧。 推力很快就消失了,随后,石门的门板晃了晃,像是那个人类靠在了上面似的。 “前辈,你还在吗” 人类先是向门内的方诺打了声招呼,听见从里面传出的窸窣动静后,他道了几声歉,请方诺谅解自己的冒昧折返。 接着,他又说,地下工程外面其实已经过去了新的一天。 “艾瑞丝夫人失踪了。” 村里有人见老太太一直没现身,她的布料店也迟迟没开门,于是,他们就跑去委托魔女找人。 自诩村庄守护者的魔女,这会儿却以“自己的宠物也一日未归”为理由,婉拒了村民们“立刻去找老人”的要求。 “也不知道六六跑到哪里去了。”门后的人类叹了口气。 门内,坐在木箱上的方诺有些心虚。 他暗自庆幸,对方未能目睹自己从鸟形态恢复黄仙模样时的那一幕,同时也为对方提到的这桩事情发愁。 也不知道要多久,自己才能变回去。 爪子已经有缩小的前兆了,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具仿佛被一下子拉长的身躯,如今确实在慢慢还原。 紧接着,他又听门外的男人说,今天教会学校照常上课的时候,有一支妖兽队伍突然闯进了课堂中。 好在它们没有伤害村里的孩子们,仅仅是在祭坛周围逛了一圈,就被赶来的魔女驱逐了。 “会不会是它们发现了这座地下建筑的存在呢”诺卡问道,“那样的话,前辈岂不是很危险” 拜托,方诺有些无语,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成“能人”了 再说了,一般的妖兽也没人类们想象中的那般容易内讧,不同家族间必须得斗个你死我活出来……就算真的有陌生的妖兽闯进来,打不过他还不能藏起来吗 地下工程那么大,岔道那么多,之前是跟着那迦和艾瑞丝夫人进来,他们才没有迷路。 假使换成毫无准备的闯入者,估计一进来就会被大气中满载怨念的灵力毒倒。 “对了,它们是树妖。”门后继续传来人类的说话声。 “我们的魔女,对,就是我们村里的那位‘能人’说,它们可能是被强大妖兽的‘灵力’吸引过来的。” 隔着一扇门,方诺听见了衣服布料之间互相摩擦的声音,像是那个人类在举手挠头一样——这已经算是他的习惯动作了。 “我不是太懂这方面的事情,以前,在书里看过,先前也偷偷听艾瑞丝夫人讲过,‘灵力’是决定一个人类能否觉醒为‘能人’的基础。” “灵力无处不在,有天赋的人,就能在日常生活中感知到它们,运用它们、亲和它们。”诺卡自顾自地说着,“我们的魔女大人就是这样的人,前辈,你也是吗” 我怎么知道方诺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又不是“能人”,也不是人类,怎么可能了解人类觉醒力量、应用力量时的感受 家族里的长辈在外出狩猎时,倒是有可能和来自外面的“能人”打过交道,待自己返回黄仙岭时,可以去问问他们。 不过到那时,估计他和门后的这个人类也不会再见面了。 不如去看书吧,方诺在心中回复对方,只要你看得够多,总会有一天能找到、或是自己推理出答案的。 哪怕得到的答案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 “对了,前辈。”门外的人类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重重拍了下手道,“虽然感觉不大可能,但要是有一只白色的、小小的、毛茸茸的生物路过这里的话,还请帮我留意一下。” “……”感觉自己就是人类口中的“当事兽”的方诺选择沉默。 “它是我们魔女的宠物。”诺卡补充介绍道,“应该是一只……貂吧我们村里养猫养狗养鸡养鸭的都有,但这种宠物却很少见,只在书里,和马车夫的口述中听闻过。” “它的名字是‘六六’,才来我们村没几天,怕不是在村庄附近哪片山林里迷路了。”诺卡的后背离开了门板,像是准备离开了,“我们的魔女很担心它。” “如果前辈有看见它的话,希望你能告诉它这件事,让它快点回家。” 这个小子,是不是把“能人”想得太美好了些 高位格的妖兽都未必拥有跨种族交流的能力,他凭什么认为一介“能人”可以做到这种事 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他确实传达到了。 人类临走前,特意提了一嘴今夜教会学校内部并不太平。 他下来的时候,还没走几级阶梯,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了机关闭合的声音,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一些他听不懂、但透露出些许怒意的咆哮声。 “前辈,你离开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嗯,我返回时也得注意安全。” 方诺轻轻敲了敲门板,表示他知道了。 不过,自己并不打算原路返回,方诺心想。 他从涌入脑海的陌生记忆里,获悉了那迦逃离此地的方法,也能大致推算出“暗道”的位置。 想要离开的话,他完全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但方才离去的那个人类则不然,他心中默默嘲笑起对方来。 那家伙怕是要在通往地面的阶梯口熬上一个夜晚,待翌日村内的居民们从梦中醒来、村庄重新焕发活力与生机时,才敢偷偷摸摸地溜上去。 毕竟,谁也不知道祭坛处的机关一打开,等待他的是深夜无人的教会学校,还是追寻强大妖兽气息而来的树妖群。 “前提是,他真的听见了妖兽的咆哮声,并非由于紧张出现了幻觉。” “我想得太武断了,就算有妖兽埋伏在附近,也未必是树妖。”方诺收起笑意,从木箱上跳了下来,四肢着地——他的身形已恢复了原本的大小。 “也有可能是打探到藏宝图底细的其他妖兽呢。”他自言自语道,“熊罴一死,被他召集来的合作伙伴便都失去了控制,对那幅藏宝图感兴趣的,不会只有我一只外来妖兽。” 待身形轮廓恢复得差不多了,方诺“打包”了几颗还算完好的淡色结晶,又揣上了几件携带怨念不多的宝物,准备从暗道离开此地。 而房间内其余的灵魂结晶,和一经利用便会侵蚀、影响使用者心智的其他“宝物”,他全都给它们砸碎了,让它们中蕴含的灵力与逝者意识回归自然。 “怨气太多又释放不出去,彼此间又堆积在一起,互相影响……所以才会引起灵力暴动,让森林灵力紊乱、出现兽潮爆发的前兆。” 他边整理思绪,边踩着红砖攀上墙壁,咬住长在上面的一株已经枯萎的植物,一甩头,将它直接扯了下来。 “这是什么植物”他在自己曾“看见”过的记忆中努力搜寻,不一会儿就想到了答案,“哦,是梦醒草。” “它们也在源源不断地释放灵力。” 纵使已经枯萎了……方诺将纯白的花瓣一片片从植株上摘了下来,不一会儿,它们便自动化作灵力,消融在了空气中。 “那条巨蛇,还有我觉醒出的能力,都曾提到过……‘梦醒草是花皇的宠儿’。”方诺撇下植物仅剩的花茎,扭头朝“暗道”的入口挪去,“人类口中的树妖们,是否可能是感觉到了花皇的气息,所以才来袭击教会学校的” “也有可能是他们在调查森林灵力紊乱的缘由,历经多日终于溯源到了这里。” 想那么多也没用,他心下自嘲道,反正,这些事情也不会与自己有关了。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回到地面,种下能让魔女欠自己恩情的橡树、为她攒齐解开花皇诅咒配方上提到的材料,然后,在“红星闪耀之日”那天到来时,乘坐马车返回“尽头石壁”。 顺便,利用此次寻宝活动的收获,让自己的力量有所提升,有空的话,还要去寻找让森林绿石恢复如初的方法……若是所有的计划都能如愿,那是最好的。 倘若不然,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全凭运气。 唉,自从撞上了魔女这个“孽缘”后,自己的运气好像就一直很糟糕,通过第一次接触外界、使用家族秘法觉醒出的“能力”,也是与“倒霉”息息相关的。 方诺在心中抱怨最近遭遇的事情的同时,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一头扎入了自己推测出的“暗道”的入口中。 幸好,他的想法没有出错,否则就要直接撞在红砖墙上了。 踏入暗道口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古怪的隧道中。 四周布满了令兽眼花缭乱的图纹,它们按照一定的节奏不停闪烁着,待的时间长了,很容易使兽头晕目眩、分不清方向。 图纹之下,是没有固定流动方向的绚丽彩光,时不时还有陌生的字符跃动在其上。 方诺带着自己从藏宝的小房间内获得的事物,沿着绮丽的隧道一路向前,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视野中多出了一个宛如漩涡般的“洞口”。 他加快脚步,直奔心中认为的“暗道出口”而去。 在即将跨过漩涡门的那一瞬间,他隐约听见有声音在身后呼唤自己的名字—— “方诺!”用的是黄仙一族的语言,也是他自有记忆起就不断学习、钻研的语言。 脑海中的学识和理智告诉他,这条原本能供各种生物进出的暗道,绝不可能突然传出针对黄仙一族的声音。 要么是陷阱,要么是幻觉,还有可能是二者结合在一起,就是由暗道中存在的“陷阱”制造出的“幻觉”。 果然,不按确定安全的原路返回话,就会出现各种意外情况。 方诺咬了咬牙,没理睬身后即将追上自己的声音,径直扑入了漩涡之中。 他的眼前顿时闪现过无数画面,每一幅都呈现出他所陌生的情景,有人山人海的市集、渔船等待启航的港口,还有城堡之下的阅兵广场,和有一群奇装异服的人类青年在嬉戏打闹的花园……以及其他他从未见识过的场景。 而他只眨了一下眼,这些画面便瞬间消失了,取代它们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枯木林。 他回到了山之村外围。 第一卷 山之村 70:狂信者 方诺拉伸了一下身子,深吸了一口周围的新鲜空气。 下去的时候是晚上,在地下待了一天一夜,通过暗道“重见天日”时,天已经又蒙蒙亮了。 不过,现在时候还早,最早一批起床的村民还未开始活动,村子里静悄悄的,连一片枯叶飘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打了个哈欠,驱赶走了一夜未眠的困意,方诺在“回魔女小屋”和“去教会学校查看一下状况”之间思虑了片刻,最终选择了后者。 反正,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魔女的“宠物”。 他现在是自由的。 那座小屋充其量只是个临时的落脚点,以免他在远离黄仙岭的时候无处可归。 他想回那里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 魔女在担心他 那就让她再担心得久一些吧!她怎么想,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比起某位年轻人不惜重返地下工程,也要传达给他的“帮忙留意魔女‘宠物’的下落”这个请求,方诺更关注的还是白天那批闯入课堂的树妖。 他想弄清楚他们的来意。 他对黑暗森林附近各个妖兽群落间的关系很感兴趣。 他也很在意树妖们信仰的神兽、兽王“花皇”。 出发之前,他先确认了一下自己从地下带出来的那些“遗物”,防止有东西遗漏在“暗道”中。 先不计那些颜色较浅的灵魂结晶,此次的收获中,他最满意的是那几样副作用极小的“宝物”。 它们都是由逝去妖兽尸骸的一部分变幻而成的,本质上与“灵魂结晶”无异的事物,比起被称作“宝物”,也许,“奇迹造物”才是更适合它们的称谓。 没错,“奇迹造物”的涵盖范围可广了,所有蕴含灵力,且能被使用的事物,都可以被冠上这一名号。 其一,是一只剑鞘造型的口袋,凭感觉像是由某种妖兽的胃袋所化,形成的时候,还自动配了便于携带的绳子和带扣。 方诺从红砖房里那堆遗物中翻出它的时候,上面的怨念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接触到它的一瞬间,一种神秘学上的联系便以大气灵力为媒介、在他与这件“宝物”之间成形,他也由此得知了它的用处。 虽然从外表看上去,它只是一把用来装短剑的剑鞘,但实则它可以装下许多事物——只要物品可以顺利通过袋口,便都能被储存在其中;想要拿出来时,也只需在心中想象特定的事物,便能轻松将其取出。 感觉上好像很方便,仿佛可以容纳一切想装进去的东西,但实际操作起来限制却很多,毕竟,它的袋口很小,而且质地很硬,不易拉伸或弯折。 方诺当时也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把他准备带走的灵魂结晶一颗一颗塞了进去。 更何况,那时候他的身体仍处于畸变状态,狭窄的袋口只伸得进他的两根手指,整个收纳过程别提有多麻烦了。 由于原主的灵魂早已消散,有关这只“剑鞘口袋”的其他信息,还有原主所属的妖兽家族,以及它的死因、遗愿,方诺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件他觉得“有点意思”的收获,是一捆银蓝色的细绳。 它被找到的时候,就已经被捆扎好了。 细绳的末端向内卷曲,宛如蕨类植物的拳卷叶般形成了一个螺旋状的结构。 它可以按使用者心意、自动缠绕上被指定的事物,但有一定概率会失败。 针对位格低于使用者或无生命的事物时,捆绑成功率会有所提升。 虽不及先前那件“宝物”那般有用,但是,它远远看上去闪闪发亮的,好看得很,在幽暗的地方还会发出淡蓝色的荧光。 再加上,它上面的怨念也差不多跑光了,不会对周围的生命体产生负面影响。 哪怕只是用来装饰,相信它也能自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我是出于颜值才把它带出来的吗方诺打量着自己这趟“地下探险”的收获之一,有些困惑自己当时的想法。 他还“好心”为报丧鸟们带了几颗灵力幻化成的种子,感觉兴许能帮他们朝“仙兽”之位更进一步。 在楼梯上趟半天就能收获此等机缘,他们的运气还真好啊,方诺如是心想。 他先前嘱咐人类通知报丧鸟们无需等候自己,可以先行离开……也不知道他们跑哪去了,如果魔女着急找自己的话,他们应该会带她去教会学校吧 那么,既然魔女并未找上门来,就证明她还未表露出过于明显的担忧情绪。 自己也就更不急着回巨石平台了。 想通这一点后,方诺立即将这些琐事尽数抛到了脑后。 他兴致勃勃地背上装备,直奔教会学校。 …… 黎明时分的教会学校内。 褐色的树藤穿过破碎的彩色玻璃,蔓延至东倒西歪的座席上,又于几本摊开在地面的课本上拔地而起,相互缠绕、构筑出人类的轮廓。 人形的树藤上,猛地睁开了一对眼睛,随后,又长出了虚假的鼻子与嘴。 “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说话的时候,他的嘴一动不动,眼珠倒是一会儿转到左边,一会儿又向右侧看去。 “我的同胞们啊……”人影的腰侧一点一点地绽放出了深色的菌菇,就像他的腰上长了一只耳朵似的,“我能感觉到,花皇大人的气息!” “吧嗒”,他掰下从自己身侧长出的木耳,凑到伪装出的嘴边,下一个瞬间,假嘴成真了。 “还有蛇族小崽子的味道。”他摸了摸“鼻子”,亲自为它捏出了可供气体进出的孔洞,“气味很杂……人类,蛇族,嗯以及说不清楚哪个种族的气味,都混在了一起。” “你还是那么没用,树精,花皇大人会失望的。”另一丛人影从座席下长了出来,张口就是嫌弃和责怪的话语。 “那又如何这个地方只有我成长为了‘树精’,到头来,你们不还是得依赖我” 说话的妖兽啃了一口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木耳,不断发出咀嚼的噪音。 “真没礼貌。”他的同伴语气中透出一丝鄙夷,“为什么会是你啊真是没法理解,你凭什么得到花皇大人、得到大自然的眷顾” “也不知道族里的大家为什么会看中你……要不是早上的行动被那个人类女性制止了,我也不会被迫与你组队。” “说这么多,还不是因为比不上我”干活时还在偷吃东西的“树精”窃笑道,“异时空就要升起来了,天就要亮了,快点把气息的源头找出来吧。” “否则,你以后也许要一直与我合作了。” 树精抽动了一下“鼻子”,眼睛往上,虚假的眉头皱起: “我闻到了其他生灵的味道。” “不是森林的子民。”他将咬掉一半的木耳扔在地上,开始在教会学校中四处游走,“不是妖兽。” “人类。”树藤编织成的舌头从他的口腔中伸出,绕着他的嘴舔了一圈,“这附近有人类。” “这是当然的啦。”一直看不起他的树妖同伴摊开枝条变作的手臂,不是很理解他为何突然激动起来,“我们不就在人类的领地中吗” “到处都是好梦的气味。”树妖同伴连续做了好几个无意义的深呼吸,“若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的实力定会增长神速。” “嘛,也未必。”他自我否定道,“人类的美梦对我们也许是剧毒呢,还不如蹭他们提供的肥料。” “你感觉不到吗”树精一挑“眉毛”,狐疑问道,“是醒着的人类的味道哦” “过去,他们一直在侵略我们的栖息地,我们的活动范围都快缩小到永痕树附近去了!”组成他的树藤一瞬间缩回地里,而后又猛地从教会祭坛上长出,“这里有个落单的人类,没有进入梦乡、实现自我保护。” “我们大可以杀了他。”树精的身躯毫无预兆地拔高、弯曲,直凑到自己同伴的面前,“不会有其他生物知道。” 将同伴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他很快就缩了回去,面露失望之色: “你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成长为‘树精’吗” “为什么”他的同伴闷闷不乐地配合问道。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你们这么胆怯”他举手化鞭,一下甩在眼前的祭坛上,将它直接劈为两截。 而后,他挺起身,仰头端详起祭坛后方墙上的“神明画像”,嘴里发出一声冷哼,抬手把它也给破坏了。 “全都是蛇族崽子的味道,它们实在是太浓郁了,把花皇大人和人类的气味遮盖得严严实实!”他边抽打着掉落下来的巨幅神明画像,边狠狠发声道,“我能感觉到,啊啊!能感觉到,这附近一定存在某样机关,可以让我们通往某个地方!” “也可能是因为……”在他背后,原先一直轻蔑待他的树妖瑟瑟发抖,嘴里喃喃自语着,“我们没有你这么疯狂。” 面对这样的“队友”,他不敢随意提出家族内年轻一辈有关“花皇根本不存在”、“花皇已经逝世”的观点。 他根本没胆量挑衅一介狂信者的信仰。 “做任何事情,都要以那位兽王的名义……这样的家族,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待了啊。”他在心中默默想着,却完全没有胆量将想法表达出来。 被永痕树认可的王者分明不止“花皇”一位,黑暗森林的统治者也已换了一代又一代…… 要不是最后那一任统治者在十多年前的灾厄中突然失踪,他们家族也不会重新把“花皇”天天挂在嘴上——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树妖一族为了庆贺第一任植物一脉兽王诞世时一样。 “唉……”树妖目睹族里的“天才”在眼前发疯,自己只能蜷缩在后面,不敢动弹,“我们森林真正的统治者,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虽然祂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小,但是,真希望祂能回来啊。” 树妖哀叹着,于心中回想族内有关最后一任森林统治者的描述: “那位自然之子、天地的宠儿,‘虚假’概念的化身,创造万物、无所不能的王者……” 第一卷 山之村 71:伏击 刚进教会学校的院子里的时候,风就把那几只“埋伏”在室内的妖兽的气味带到了方诺身畔。 他轻手轻脚地窜上建筑物大门外的台阶,随意找了个阴影往里面一缩,只伸出脑袋来,往门内张望。 方诺一眼就看到了身披“月光纱”,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躲在祭坛旁的年轻人类。 一天前还是完好的祭坛,此刻已被破坏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不过,可能是“月光纱”在他眼里不起作用的缘故,眼前这幅“人与树妖”的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显露出杀意的树妖分明已经站到人类身边,再往旁挪一步,就能踢到他的膝盖了……却只摆出一副狰狞的表情和看似骇人的姿势,僵立在原地、迟迟不进行下一步动作。 “月光纱”一到天亮就会失去它的光学隐形效果,留给那个人类的时间不多了。 看在对方先前不顾危险折返回来,告知他地面上的变故、提醒他树妖们的动向的份上,遵守“有恩必报”原则的方诺按捺下心中的笑意,决定帮对方一个小忙。 或许,他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还不怎么能直视自己的本心,自认为一切都是追循本能与灵力的指引在行事。 一旦产生了受益方并非自己的想法,就会下意识地寻找借口来说服自己“去做”或是“放弃”。 方诺微张开嘴,释放出体内的灵力,制造出无声的威慑。 在树妖们的目光被自己吸引过来之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扑入门内,滚进离教会学校出口最近的那排座席的阴影中。 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发现其中一只树妖已潜入地里,方诺顿时一阵紧张。 但他很快就放松下来——这不过是树妖这个种族拿手的移动方式,他们在探查周边的时候,也需要用“眼睛”来视物,或是通过大气灵力来感知其他存在。 他们发现不了自己。 方诺从身上摸出那捆银蓝色的细绳,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注入灵力,再往眼前撒去。 细绳宛如触手,顷刻间从座席下的缝隙中竖立起来,而后迅速贴近远离祭坛的那只树妖,勒住他的身躯、缠绕上他的枝条。 “这是什么东西!”树妖语气中闪过一丝慌乱,“奇迹造物” “这个小村落里居然会有这样的奇迹造物” 他挣扎起来,头上的树叶纷纷扬扬地飘洒在地上。 接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它们便褪去了原有的嫩绿色,逐渐枯败成了暗黄色。 而后,化作灵力,消散在了空气中。 “有敌袭!”他骇然道,“虽然那家伙不成气候,但他也是家族内的天才,对环境的灵力浓度变化极其敏锐,理应不会有敌对者混进来才是……” 他的躯体被纤细的蓝光勒住一道道痕迹,无论怎么抵抗,都只是让缠在身上的事物愈来愈紧。 然而,在他的视野中,却见自己此行唯一的同伴静静地伫立在稍远处的祭坛前,双目闪烁,显然已将自己的窘境看在眼里……可没有做出任何应对措施。 仿佛就是想看着自己死去。 “你、这混账——”树妖感觉自己的上半身在外力的挟持下,不受控制地往后弯去,他似乎已经能听见自己的躯体被撕裂、折断的声音。 “还不快点来帮我!”他不肯示弱,提高音量呵斥对方道,“别再在意什么人类还是其他妖兽的气息了,你忘了家族中流传的花皇大人的教训了吗” “同胞才应被放在首要位置上!” “咕……唔,好难受。”树妖伸出枝条,想要顶住不断收紧的银蓝细绳,“还不、快点、救救、我!——” “不要着急,就快了,我能感觉到,人类的气息……就在附近。” 不知不觉间,垂死树妖的同伴——被称作“树精”的树妖家族一员,他的腰间已暴增出一簇又一簇的不同种类的菌菇,幻化出的眼眸中呈现出一圈一圈的螺旋纹路,他的声音也变得虚幻缥缈起来,仿佛已远离尘世。 “我闻到了轻渎的味道。”他终于行动了起来,却无视同伴的险境,径自弯下身子,嗅闻弥漫在周身空气中的味道。 “有什么存在,在滥用花皇大人的梦醒草。” 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传来“啪嗒”一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树妖被拦腰折断。 银蓝色的细绳攀上他渐渐失去生机的躯体,分隔开组成它的树藤、树枝,将所有可利用的木材捆扎成堆。 对于方诺而言,掠夺一只植物类妖兽的生命,可比狩猎动物类妖兽轻松多了。 森林就是他们的乐园,生长在其中的植物们,不过是乐园中自然生长出的“游乐设施”。 与植物同属一脉的树妖们,则很少被他放在眼里,除非正面碰上,又实力悬殊,他才会摆出一副“自己只是弱小黄仙”的姿态,让他们出出风头。 “不过,杀害了树妖的话,我会不会像熊罴那样,遭森林厌恶呢” 惨遭同伴忽视的树妖没有直面巨熊的那些“花皇使者”强大,他的躯体变作普通的木材后,并未析出灵魂结晶一类的事物。 “无所谓了,这些天内,我应该不会再深入黑暗森林……而且再过几天,我就要回黄仙岭了。” “树妖和他们信仰的兽王,与我何干”他以灵力为媒介,尽可能不引起太大动静地远程操纵细绳回到自己身边,“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为了帮人。” “既然是兽王,应该能理解妖兽日常生活中这种迫不得已吧” 这俩树妖跑来人类领地捣乱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付出此等代价的准备了。 就像他这几天,也是抱着“视死如归”(并没有)的心态,生活在黄仙岭以外的这个地方的。 只不过……他将注意力转向另外一只“树妖”,那个家伙有些古怪啊,他想,同伴都成这样了,却还在人类周围徘徊个不停。 瞧那个人类,都快被吓哭了。 看来,自己还得制造一些明显的动静。 来都来了,总不能没达成目标(帮诺卡离开)就灰溜溜地跑回去种树吧 方诺的爪子先是握住了坠在胸前的森林绿石,而后慢慢放开,转而摸向他从地下工程中带出来的另一件“奇迹造物”。 他从剑鞘造型的“无底口袋”中取出几枚灵力种子,扔到地上摔碎了,然后立即往远离它们的方向跑去。 原本打算充当“恩情”送给报丧鸟们的“种子”,在外壳碎裂的一刹那间,浩瀚的灵力从中瞬间喷涌出来,立即扩散到了大气之中,造成了与“灵力紊乱”相似的情况。 高强度的灵力紊乱现象,还能模拟地下工程中的“灵能禁制”,妨碍此处所有妖兽的灵力感知能力,并阻止他们施展奇迹。 有些浪费,方诺暗想。 不过,它们本就是身外之物,而且,原本也没打算自己使用。 消耗就消耗掉了吧,都存在这个世上十年之久了,该“解脱”了。 那两只鸟欠自己这么多,不缺这一个恩情。 …… 周围的灵力浓度忽然上升,树精这才收敛起狂热的神情,慢慢直起身躯,左顾右盼起来。 他注意到了靠近门边、已沦为木材的自己的同伴。 在他身后,年轻人诺卡一手拉紧“月光纱”制成的斗篷,另一只手紧紧捂在自己嘴上,满头大汗,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他感觉到了周围愈发诡谲的气氛……是有人来帮他了吗他们的魔女还是别的什么存在 他不禁联想到了地下石门后的那位神秘“能人”,他一直在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对方并非“妖兽”。 能使用人类语言的生物,那当然只能是人类啦,怎么可能是妖兽呢 除非,自己也像艾瑞丝夫人一样,被某只妖兽蛊惑了。 村里的人们都在寻找那位老太太,而唯有他和门后的神秘存在知晓这起失踪事件的内幕。 他答应对方严守这个秘密,不把对方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包括他所信赖的魔女。 他也确实做到了守口如瓶,否则,他也不可能被几只树妖困在这个地方。 “当清晨的第一束光照射进来的时候,我就会死。” 他对自己未来的认识格外清晰,甚至有些悲观了。 “话说,刚才那只树妖,为什么倒下了” “我看它身上发出了蓝色的光芒,虽然很微弱,但让我想起了过去魔女大人用‘能力’切割树木的时候……”诺卡瞪大眼睛,“我好像听到了它的哀嚎,它是死了吗” 这样一来,周围的敌人就只剩一个了,自己说不定能跑掉。 他把“月光纱”拽得更紧了些,忽地,他感觉视野中白光一闪,尚未远去的树妖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白色的身影……白” “难、难不成……”他突然焦虑起来,脑海中已有了具体的答案,“是六六” “不行啊,”他倍感紧张,“这里太危险了,不能乱跑啊,六六!” 第一卷 山之村 72:狐假虎威 浩繁的灵力被释放入大气之中,具现为浓郁的雾气,转瞬间填充进在场所有生灵的视野内。 浓雾阻隔了他们的视觉,让他们无从看见彼此。 树精此时都要气炸了,虽说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那位同伴的死活,但被戏耍到这份上,此生还是第一次。 对潜藏在室内某处的人类的杀意,还有妄图献给“花皇”的那颗真心,眼下都被一股发自内心的憋屈感所取代。 杀了他!杀了造成现在这般局面的那个“灵力源”! 他在心中咆哮着。 倘若愤怒和杀心也能如灵力一般具现出实体,恐怕此时的教会大厅中已是电闪雷鸣、风暴恣肆了吧。 忽然间,树精余光一瞥,瞅见了一段形状并不规则的人类肢体。 他瞬间想通了事情的原委,冷笑出声道: “原来如此,是改变了光的曲折率吗” “是觉醒了能力的人类”新的枝条从他的躯体上抽出,为他驱散周围的雾气,“还是,借助了某件劣等品级的奇迹造物” “无论是什么,”他已然来到暴露了的猎物跟前,“你的命运都已成定数,你会死在这里!” 组成他身躯的树藤顷刻间分散开来,变幻为一张血盆大口,连带着被他破坏的祭坛一起,将一动都不敢动的目标包裹在其中。 随后,无数锋利的木刺和荆棘从那张巨嘴内部生长出来——假使有生命被困在里面的话,肯定会遭到重创,变得血肉模糊,甚至直接化作一滩肉泥、变成树精的养分。 可是,当巨嘴重新张开时,从里面飘出来的唯有破烂的碎布,而不见任何血肉与白骨。 树精也有些懵了,他并未产生丝毫饱腹、满足的感觉。 完全就是吞了一团空气。 大气中丰富的灵力倒是还能被认作一份补给……但,那个人类呢 在他愣神的一瞬间,眼前的祭坛废墟中忽地窜出数条闪烁着银蓝色光芒的细绳,急不可待般地贴上了他的体表、环绕住他的身躯,又从他身侧长出的树枝上垂挂下来。 “你就是用这个伎俩,收拾了我那不成器的同胞吧” “哼,人类的妖兽猎人吗”树精皱起虚假的眉毛,怀疑自己是否踩进了某位“村庄守护者”的陷阱里,“真希望你能记住,凭这种物理的手段——” 他的身躯猛然膨胀数倍,一下就挣脱开了束缚着自己的细绳。 “——可是杀不死我们的。”他隔着雾气,凭直觉望向自己同伴的“遗体”,“只有妖兽才能消灭妖兽。” “人类,不过是一群后到者!” 说着听上去气势强悍、威胁感十足的话语,树精表现出来的,却只是拼命在雾气里挥舞藤条的模样。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先前舍弃了一部分“月光纱”、躲过了他致命袭击的人类,此刻已跟随突然降临的帮手,趴在地上、匍匐前行,很快就要到大厅门口了。 而将事情导向这般局势的方诺,则陶醉于“自己也能像长老们那样放雾”的“事实”中。 哪怕造成这个现象的力量不属于自己,哪怕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但是…… “我也能施展出这样‘宏伟’的奇迹啊。” 初出茅庐的小兽对此感动不已。 “总有一天,我要凭自己的力量,制造出这样的、不,比现在还要广阔的雾海!” “不好。”他回过神来,“那只树妖好像已经挣脱了……他没有刚刚那只好对付。” 自己方才好像还听他说,“树妖没那么容易死”方诺在心中细琢了一瞬,回想起了当初看熊罴秒杀“花皇使者”的那幕。 妖兽操纵的灵力,和人类中的“能人”操纵的灵力,还有通过“奇迹造物”调用的灵力,这三者之间,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答案是“没有”,毋庸置疑,它们都是灵力。 妖兽依靠对灵力的运用能力决定相互之间的等级地位,他们用它来厮杀、来狩猎、来晋升自身的位格。 据说,人类的世界不像妖兽世界这样血腥、残酷,他们也会使用灵力来提升自己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来延长自己的寿命,来增强自己的体魄……但很少用它们来“杀戮”。 因为没有必要。 “要尊重不同种族间的差异啊。”方诺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驱散了充斥在脑海中的无关紧要的想法,“看来,是他们家族自有一套保命的方法,威力不够的话,是无法彻底夺去他们的生命的。” 那个时候,熊罴也是借助了“兽王遗物”的力量,才做出了那般“壮举”,也因此得罪了潜藏在黑暗森林中的某个“意志”或“力量”…… 不对,那是当时参考树妖们的见解总结出的观点,方诺脑海中忽然明晰起来,意识到了自己过去的错误想法。 说到底,熊罴的死,不是因为他挑中的那枚森林绿石吗 和魔女,和树妖们信仰的“花皇”,和黑暗森林本身,又有什么关系啊 顶多和那头熊自身的运气好坏有很少很少的一丢丢联系,他有些不快地想着。 差点把自己的所有物的功劳推到其他未知的事物身上……他轻吁一口气,内心更加重视挂在脖颈上的那枚石头了。 “六六啊!”一只手从他的身后伸来,瞬间拢住了他的身体,然后带着他往旁边一滚。 紧接着,在他原本愣神的位置上,一条由众多藤蔓互相交错、纠缠形成的“藤鞭”当头砸下,用的力气之大,甚至都在大厅的地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地砖也被这股力道掀飞出去,抛洒到半空中,散解成无数碎块。 “好险……”人类任由残余的月光纱挂在自己的肩上,一手抱着被吓到了的雪白毛团,一手捂在自己嘴上。 方诺在年轻人怀里蹬了几下腿,又见对方匆匆趴回地面,以极快的速度爬向门边。 “在那里吗!”浓雾对面,传来树精饱含怒意的吼声。 对于方诺和诺卡这对“不同种族的难兄难弟”而言,他们一个听不懂敌人在喊什么,一个不清楚对方的位格,仍在心中一口一个“那只树妖”来称呼对方。 纳闷为何一只“树妖”会展现出如此力量的小兽,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推出了自己来之前思考出的“最终对策”。 “既然如此,只好这么做了啊。” 他以人类的身躯为掩护和伪装,悄悄调动起大气中自己能操纵的那一部分灵力,借着浓雾,让它们迅速凝聚起来,而不易被对手察觉。 他在脑海中想象出某个存在的形象,并让自己的灵力随心而变。 此时此刻,为了帮助人类逃离而制造出的雾气变作了一张大屏幕,具现化为实体的灵力在方诺的控制下,将自身的影子投映在了上面。 由于视野被人类庞大的躯体遮挡住,方诺对自己的计划不是很自信。 他在心中期盼它能成功。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一刻不停地感知起周围的灵力,以及渗透到大气中的、属于其他生命体的情感。 “嘭咚”、“嘭咚”……他听见了有力的节拍声,宛如某个自己不太熟悉的生物的心跳。 而后,像是有水滴到地上的声音,自雾气对面传了过来。 周围安静得很,他听见了人类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有些温热的其他喷到了他竖起的耳朵上,人类的衣服也在不断起伏,其上已被汗水浸湿,贴在他皮毛上的感觉十分别扭。 又过了好一会儿,方诺终于忍不了汗水滴落在自己毛发和皮肤上的感觉了。 他抬起爪子,施力推搡起人类紧挨着自己脑袋的脸庞,巴不得对方尽快放开自己、远离自己。 “六六” 没事了,他很想这么告诉人类。 可惜,在对方面前,自己最好扮演一只不会讲人话的“宠物”。 那只树妖走掉了哦,看看四周吧。 方诺亮了亮爪子,逼迫对方松开手,让自己四足落地。 他目睹人类站起身,眼神中透出几分迷茫地环顾起四周,发现在这大雾缭绕的教会大厅中,敌人的身影已然不见。 趁人类还没反应过来事况的变化,方诺踩着他的身体,几步攀上了他的肩膀。 居高临下,自己的感知能力似乎也有所提升,不过,他很清楚这只是心理作用。 四周确实没有那只树妖的气息了,方诺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他的确成功模拟出了魔女的影子,让那只树妖以为又来了一个“能人”,还是在山脉中声名远扬的“妖兽猎人”。 借助魔女的威势,他顺利吓跑了树妖。 这就是以前在家族课堂上听长辈们说过的,“狐假虎威”么 心情有些复杂,仗势欺压其他生命体的感觉很好,而且这的确是自己想出的主意,没有因此丧失黄仙的格调。 可转念一想,从最开始得知“教会学校内部有其他妖兽埋伏”的时候,自己就想着要借助那份“孽缘”的力量了…… 方诺微垂下头,他对自己“实力低下”的认识格外清晰。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出现在这座大厅内的两只树妖都砍成柴火啊。 他决定来教会学校的时候,就是抱着杀意的。 所有阻扰他“回报”“不惧艰辛跑道底下送消息来”的人类的家伙,他们的生命在他眼里都毫无价值,他们的生死也与自己坚持的原则、品格毫无关联。 如果自己能做到“杀死他们”的话,为什么不去做呢 “掌控灵力,施展出‘制造雾海’这样的奇迹,只是第一步。” 无意识间,他的爪子勾坏了人类肩膀处的衣服。 自己有想法,有“信念”,唯一的问题在于,暂时缺乏匹配这些特性的力量。 他渴望变得强大,最好是拥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力量,而非像熊罴那样去借助兽王遗物之力。 他渴望独立自强,这也是每一只妖兽必定走上的道路。 家族,亲戚,团结……这些都是黄仙一族为了传承而灌输入小辈们心中的观念,但是,以“成为仙兽”为集体愿望的他们,其实每一只心里都很清楚—— 想要成为强者、晋升位格,势必会变得孤独。 所有曾经认识却又落后了的族亲,都会渐渐消失在这条道路上。 依靠他物的想法,最好在还未彻底养成习惯前,就早早地抛掉。 第一卷 山之村 73:不喜欢的食物 山之村外,通往黑暗森林的大道上。 诺卡背着一个不算太扁的背包,里面塞了些干粮、饮用水、换洗衣服、指路灯和灯油,以及探险工具之类的事物,一边的肩膀上还跨了个睡袋,里面插了一本记事本。 他是真打算走了,也已经向村里的父老乡亲们告别完毕。 若不是六六失踪,加上艾瑞丝夫人的事情需要避嫌,他昨天从地下工程里逃出来后,就应该跑去山上了。 而今,六六主动找来了他身边,魔女也愿意帮他照顾妹妹艾丽卡……他没有理由继续逗留在这座村庄中了,是时候离开了。 “你要乖乖回去哦,六六。”人类蹲下身,伸手探向脚边的雪白小兽。 从教会学校出来后,对方送了他一路。 想了想,他放下背包,在里面掏了好一会儿,拎出一个皮制的袋子来。 他用两根手指从中捏出一枚东西,轻轻放在雪白小兽跟前: “吃吧,在外面流浪了一天,你应该很饿了吧。” 对方脸上一瞬间闪过似人的神色,像是在讶异他的所作所为。 但很快,它就像一只寻常的小动物一样,对眼前貌似是“食物”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伸出爪子,拍了拍那瓣造型怪里怪气、还散发出古怪气味的东西。 然后,凑近一闻—— 雪白的小兽立即像闻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般,惊叫一声后往旁跳开,弓起身子,尾巴上的毛发炸起,冲着地上的“食物”摆出警戒姿势。 上当了! 方诺强忍着反胃的感觉,眼中流淌出生理性的泪水。 简直要吐了,他想,这真的是能吃的食物 还是说,眼前的人类品味不一般 它到底是什么! 雪白的小兽颤抖着伸出前掌,将那瓣“食物”推得远远的,让它散发出的气味不再一个劲地钻进自己的鼻腔中。 “额……”人类的表情显然有些尴尬,他捏起了那样“食物”,不解地歪了歪头,“你不喜欢吗” 有谁会喜欢 方诺瞪大了眼,先前还在想“要尊重种族差异”的他,此时却在心里拼命许愿:希望所有自己不习惯的事物全部消失。 拜托,有些“差异”真的没必要好吗 不过,这应该不算种族间的差异吧。 他单手捂住鼻子,用剩下的三条腿一点点往味道较淡的位置移去。 这是“个体间的喜好差异”,他看人类的眼神逐渐复杂起来,其中还掺杂上了几分“钦佩”——佩服对方能适应如此奇怪的“食物”。 话说回来,他们黄仙一族可是食肉动物啊。 虽然也不会光吃捕捉到的猎物身上的血肉,平日里还是会啃一些植物的,尤其是在一些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 这并非为了汲取草木中的营养或灵力,也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要帮忙催吐,把舔舐进胃里的那些毛发和其他脏东西排出来。 有时候,他们也会通过服用药草,来达成一些疗愈或短暂提升力量的目的。 再看看这个人类,喂的又是什么东西肯定不是肉类吧 闻起来有点冲,还有点酸…… 他平时接触的大多是生食,虽然知道人类有烹饪食物、把它们煮熟的习惯,但也未曾想过“正常的食物”会有如此刺鼻的气味。 “没想到你会露出这样厌恶的表情啊,六六。”人类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抱歉。” “这是‘腌咸蒜’。” 他说出了一个方诺不太能理解的名词。 “以前,冬天室外气温低,有时候还会大雪封山,物资很难及时得到补足,所以,那时候的人们就会准备这样的‘冬储’。” “用‘腌’的方式处理蔬菜,它们在冬季就能储备很久,不易腐坏。”他没有把在地上滚过的食物丢回皮袋里,而是收进了口袋、另外存放,“实际上,它们是艾丽卡为我准备的零食。” “我还有一袋甜的,你既然吃不惯咸的蒜头,要试试甜的吗” 方诺仍然保持蓄势待发的姿势。 谁管甜的咸的,他是在抗拒这种食物本身! “那么……”人类有些为难地竖起一根手指,抓了抓脸颊,“你想吃粘豆包吗” 他从背包里摸出另一只袋子,从里面拣出一枚淡黄色的、圆圆的物体来。 它闻起来没有明显的味道,不像刚才的蒜头一样令兽恶心……但凑得近了,还是能嗅出一股甜腻腻的气味。 方诺又朝远离人类的方向退了一步。 这个家伙,怎么想不到呢自己根本不喜欢吃人类的食物! 自己也不饿! 生活在山中的妖兽,一天两天捕获不到猎物、不得不“守斋”可是常事。 再加上他们可是世世代代以“仙兽”为目标、踏上修行之路的黄仙,饥饿的时候,还可以通过汲取大气灵力来补充能量。 何况,他们本就容易与各种乱七八糟的事物结缘,没有哪只黄仙会随随便便接受有关“食物”的好意——这与他们从小接受到的“教育”有关。 毕竟在玄采山脉中,“恩情”、“食物”、“生存”这三者间的关系十分密切。 方诺看着人类面露不舍地将那枚黄色的物体摆到地上,而后站起身来,慢慢朝森林的方向退去。 快点走吧,他在心里催促道。 就勉为其难地,祝愿你能一路平安吧,方诺又想。 他一步步凑到那只“粘豆包”身边,用嘴拱了拱它。 确信这不会是自己喜欢的味道后,他抬起头,看见人类不知何时已经背过身去,脚步也渐渐加快了。 尽管如此,对方还是三步一回头,就像想要确认什么一般。 在看到雪白的小兽贴到自己留下的食物边上后,那个人类脸上展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根蓝色的小草,高举起手,让其在风中摇摆。 而从方诺的视角望过去,其实根本看不见那株渺小的“友谊信物”。 他只见那个人类直直地抬起手臂,维持着这样古怪的姿势,大踏步地走向自己未知的命运。 方诺摇了摇头,猜测对方也许是想向自己挥手道别,只不过太紧张了,所以手臂一直没动。 也许……很快就会死去吧。 方诺感觉心中堵上了一些烦闷的情绪,但他说不清楚原因。 他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他依旧持有这样的想法,可同时,他的内心却莫名揣着些许期待之情。 “也许”,并不代表必定上演的事情。 轻轻叹了口气,雪白的小兽伸爪按在了那只粘豆包上,将这枚自己不吃的食物压扁、压烂。 随后,他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将粘上馅料的手凑到嘴边,认真地清理起来。 第一卷 山之村 74:天真的设想 告别认识了没几天的年轻人诺卡后,方诺登山巨石平台,绕到了魔女小屋后边。 在春天尚未来临的花园中,他挑了处空旷的草地,也不管魔女留着它是为了预备来年的种植计划,还是她感觉空出来一块地会别有美感。 “就这了。”小兽当即拍板。 他支出了一部分恶意值,换来了几件种树的工具。 可埋头没干一会儿,他忽然惊觉,自己构筑出的工具不符合自己的体形,比起用它们,也许用自己的爪子会更快。 也算不上浪费吧,他安慰自己,总会有用到这些工具的时候的。 将暂时派不上用场的植树工具拖到一边,用枯萎的灌木丛的阴影为它们做了个简单的伪装,方诺回到自己选中的那块地旁,继续“哼哧哼哧”地忙碌起来。 “我不是很会种树欸……” “种出来的小树苗要移栽吗不,这是人类的种植方法。” “黄仙岭上那么多植物,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种子自己长出来的,可不用别的生命体天天照顾。” “要浇很多水吗我记得这座花园里有一口水井,但是这个季节它应该被冻上了……” “话说,时命灵露一次性能缩短多长时间的生物成长时间500年吗” 在种植期间,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自他脑海中浮现出来,有些被解决了,有些却徘徊不去、迟迟想不出答案。 但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一切疑问都得到解答,才能做好一件事的。 在小兽稀里糊涂的一番操作下,一棵巨木拔地而起,片刻的时间在它身上,就仿佛被折算成了五、六年的时光一样。 由于担心制造出太大动静,方诺在橡树长成之前就已溜出了花园。 离开的时候,他还特意确认了雪地上没有留下自己的足迹,就算有,也被他用尾巴扫掉了。 …… “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啊……” 早晨,小屋的主人为了解决“老人失踪事件”,给回家的宠物留了饭后就匆匆出门了。 没能陪伴方诺探索地下工程的两只报丧鸟降落在窗外的小树上,接过方诺提供的獬豸草,听他讲述前一天发生的故事。 方诺跳过了几段他认为没必要说的事情,着重描述了地下的那堆宝藏,还向报丧鸟们解释了森林灵力紊乱(可能)的缘由。 “是谁把地下工程里的宝藏收集到一处去的呢你们能想到什么吗”他询问鸟儿们道。 “魔女大人……”小黑下意识地就想搬出固定回答,而后立刻改口,“魔女大人才不可能做这种缺德的事。” “不过,你把灵力源重新分开了,兽潮的危机也应该结束了吧”鸟女王芋头神情严肃地问,“兽潮不会发生了,对吗” “谁知道呢。” 方诺只能这么回答,他对“兽潮”的了解还不及这两只鸟,对它的恐惧也没他们俩那般深刻。 “未来的事情我们谁也说不准呢。”他拿出几颗没被消耗掉的灵力种子,将它们在窗台上横向排开,“也许还有其他诱因。” “踩碎一颗这样的灵力凝聚物,就可以制造一片雾海。”他向报丧鸟们介绍道,“也可以选择服用它们,让它们在自己体内慢慢消化。” “它们是比灵魂结晶更高级的‘遗物’。”他拨弄起窗台上的灵力种子,“埋进地里的话,或许还会生长出纯粹由灵力构成的植物。” 然后长出完全由灵力构成的果实,再结出新的灵力种子……最后长成一片灵力树林。 生活在如此环境中的妖兽,等于是掌握了得天独厚的优势,也许,他们的后代中会直接诞生出“仙兽”、“神兽”,叫其他兽族羡慕。 “怎么样”他扫了一眼两只鸟的表情,“想拿去种种看吗我知道你们鸟类很擅长种树。” 黑暗森林外围的树木,基本上都是这些鸟的“成果”。 虽然,大多都是无意而为。 “是个不错的想法,很像你这种天真的小东西会想出来的主意。”小黑与芋头对视一眼,如是评价道。 “不现实吗”方诺品出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会被别的妖兽吃掉的。”小黑叹气,“在你的设想成真之前,就会被破坏掉的。” “森林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见鸟女王不打算做那只“打破孩子梦想”的鸟,一向喜欢与方诺斗嘴的小黑主动做了回“坏鸟”。 “你的阅历太浅了,而且,你很喜欢用自己在过去生活中的认识,来看待现在经历的事情……小家伙,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入乡随俗,以前的见识很可能就都不管用了。” “和你们黄仙一族不同,”这时,鸟女王缓缓开口道,“我们这里不比黄仙岭,各个妖兽家族混居,彼此之间没有需要遵守的规矩……森林里的生物才不会管‘谁是第一发现者’、‘谁是植树者’……实力强才是硬道理。” “这个世界,终究是弱肉强食的。” 她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向往黄仙岭上黄仙家族独尊的场合。 但方诺清楚,报丧鸟们不会期望成为黄仙。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 “你们说的事情,我都知道。”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方诺在心中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确实没想太多。” “所以,”他看向那些灵力种子,“你们打算怎么用它” 他向报丧鸟们表达了自己的本意:他想把它们送给他们。 不过,不再是所有的灵力种子了。 它们还能为自己所有,方诺心想,绝不是自己因报丧鸟们的话闹脾气了。 他收回了大部分种子——虽说原本也没几颗——只留了两枚在窗台上,小黑和芋头一鸟一枚。 从报丧鸟们口中得到回应,分好“赃”,描述完所有他认为值得讲的内容后,方诺心怀一丝不甘,再次提问道: “这座山脉中,真的没有完全是用灵力形成的树林吗” 这个世界分明无奇不有,“灵力的树林”为什么不可以是一种“奇迹造物”,存在于黑暗森林或是玄采山脉中的某个地方呢 小黑和芋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骤然发觉他们的阅历其实也不够丰富、眼界也不够宽广。 第一卷 山之村 75:银颏山雀 跳过那些不愉快的话题,在一同面对地下工程中致命的灵力之后,他们仨也算得上是“共度生死的好伙伴”了——于是,方诺慷慨地在报丧鸟们面前展示了一番他们家族特有的本领。 “通晓语言算什么只要能遇见有缘的事物,我们就能自由变幻为它们的模样!” 白光一闪,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雪白小鸟便出现在了两只大鸟的视野中。 小黑:“…………” 芋头:“…………” “这就是我们在你心中的形象” 虽然,在面对与生存无关的事情上,小黑不咋喜欢动脑子,看待一切事物还是以玩乐为主……但他算不上真的蠢,对某些存在侮辱、挑衅性质的事,他还是很敏锐的。 “我尽力了。”方诺扑腾着翅膀,努力不让自己落地。 而凭借报丧鸟的“提示”,方诺心中忽地了然——他明白自己为什么变不成真正的报丧鸟了。 也似懂非懂地想通了自己明明是以被夺走性命的老人为原型,最终却失控变成了一头丑陋怪物的缘由。 这种变形能力,依靠的是每一只黄仙心中对原型的印象。 尽管这只是他的猜想,但他感觉这个想法与真相八九不离十。 这些报丧鸟们,虽然体型庞大,雄鸟浑身黑黝黝的,还长着红色的、仿佛充血了般的眼睛,雌鸟身上的花纹也很容易让目击者犯密集恐惧症,而且,他们的叫声还很刺耳,种族名称也不算什么好词…… 可是在他眼里,他们是无害的。 还有点好欺负。 还能被当作“恶意永动机”,给自己提供好处。 自己遇到费解的难题时,他们也能提供自己的见解和帮助。 所以,在以他们为原型,借讨封仪式中从他们身上掠夺来的灵力与“缘”、施展变形的奇迹时,他才会变成这副无害的模样。 小小的,羽毛摸起来很柔顺、很舒服,叫声也轻飘飘的,还挺悦耳。 若是站在人类面前,没准能迷倒一堆人,就连靠杀生为生的猎户,估计看见自己时也会手下留情……不过,最好还是别遇到猎户。 以这副样子去和其他种族的生灵交谈,大概率不会被任何生物敌对,和所有生物都能交好关系。 也有可能会被他们看不起,但至少不会交恶。 “叽。” “你还得意起来了”小黑跳脚道。 “要是所有的鸟都长我这副模样就好了。” 方诺模仿起以前看到过的鸟们,开始在草地上蹦蹦跳跳,他已经放弃了维持飞行。 “抓起来容易,吃起来也可以一口吞。” “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小黑从树梢上俯冲而下,被方诺敏捷避开。 “不要开这种玩笑。”仍然站在树枝上的芋头清楚方诺的话语不带恶意,只是出于食物链上一环对下一环发自内心、不经思考的感想,所以好言劝诫道,“虽然,妖兽和生灵不能混为一谈,但有时候,鸟类生灵可以被我们收为眷属,为我们做事。” “它们很可爱。”她打量了一眼地上的小鸟,“你也一样。” “抱歉。”方诺自知失言,“我既然选择变成报丧……啊,不,这种小鸟,应该尝试着以它的视角来观察这个世界。” “黄仙一族传承这个本领,不是为了辅助狩猎,而是想帮助我们更好地与外界交流,早日晋升为仙兽。” 比起只有生灵才会着重关注的捕猎、吃肉,对于他们这个妖兽家族来说,依靠和其他物种建立友好关系,趁机向他们讨封、掠夺灵力、转嫁晋升代价,才是更值得在意的事情。 “嗯……这安的也不算什么好心吧”他莫名产生了些许负罪感。 但一想到他们家族的每一只黄仙都是如此成长过来的,他心中的愧疚感顿时荡然无存。 “一件事的持续存在,和它的正确性没有因果关系……但这不是我这种等级的兽族应当考虑的问题。” 就算对家族一直以来的做法产生了反对的想法,他也无力且无资格去改变,而且,这可是黄仙一族的家族本领,是刻入他们本能的技能。 想要变强,他们只能做这样的事。 倘若一只妖兽心中诞生出了道德心,那他能做的,也唯有尽可能不伤害到“有缘者”。 挑一个倒霉蛋使劲薅,不去祸害其他生灵;或者广撒网,把晋升的代价分布到很多妖兽或人类身上,以至于每个生物承受的代价只有一丁点。 这时候,方诺依稀回想起了杀死老太太后、涌入自己的那些记忆中展现过的一段想法—— 那迦:“人类才是大自然的宠儿。” 他还说:“人类可以自由选择晋升位格的途径。” “总比巨熊好。”方诺撇去脑海中杂乱的想法,用一句话为它们做了一个归纳总结,“生为黄仙,我已经很幸运了。” “喂,小东西,我们的女王是尊重你,才没有直接指出‘小鸟很可爱,吃它们是不对的’。”小黑一副“我是自家女王嘴替”的表情,“我可不想尊重你,也不想在你说出那种话的情况下,还注重气氛。” “知道啦。”方诺撇撇嘴,“话不说那么绝对,我感觉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谁……谁和你是朋友,我们可是捕食和被捕食的关系。”小黑学着方诺刚才的举动,在草地上跳了几下。 方诺本想辩解“我们不捕食妖兽”,但转念一想,自己其实掠夺过报丧鸟们积攒的灵力,换句话说,他们之间“捕猎者和猎物”的关系是成立的。 “……”自知理亏的他不说话了。 “想交朋友还真难啊。”良久,他才由衷地感慨道。 虽然同为妖兽,虽然他们这几天下来,心里早就建立了良好的交情……但在明面上,他们只能是“伙伴”或“同行者”,却不能是朋友。 他可是随时能把这两只鸟当充能包“吃”掉的,方诺心想。 与这俩报丧鸟们交好的“唯一”优点,就在于当他们碰上困难、自己又缺乏灵力的时候,他兴许可以凭借三者之间的关系,让他们自愿回应讨封仪式、献出灵力给自己。 “能在一起玩就已经很好了。”鸟女王安慰道。 随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等到我们家族的繁殖期到了,就算在那之前我们的感情有多么深,甚至都能无视捕食关系、形影不离……” “到那时,我们的关系会变得十分紧张。”她的眼神中流露出肃穆之意,其中又透出一丝哀伤感,“就算你不来伤害我们,我们也会拼命把你从身周驱赶走,或者,主动远离你和其他生灵。” “那要等好久呢。”地上的小黑插了一句。 而后,二鸟一兽同时沉寂下来,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谁都没有开口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鸟女王芋头兴许是觉得他们的沉默是在浪费獬豸草的效果,才赶忙活跃起气氛道: “我想起来了,我对你变形成的这只小鸟有印象。” “叽”仍然保持鸟团子造型的小兽昂起头,压抑的心情瞬间被即将获取新知识的期待所掩盖。 “有点像雪精灵。” 她的话使方诺想起了他们仨第一次相识时的情景。 “你认真的吗”但他一点也没领这个情。 “开了个小玩笑,别当真。”芋头嘻嘻笑了两声,但发出的声音一点也不清脆动听,反而比她正常表露情绪时还要可怕,“让我想想,以前,听飞过森林的候鸟朋友提起过……” “在玄采山脉之外的地方……大陆靠北的广袤大地上,生活着一种很容易与雏猫的弄混的小鸟,身形玲珑而行动轻捷,全身白多黑少,羽毛松而不紧,毛茸茸的一团,外貌十分憨态可掬。” “那不就是他吗”小黑在担任捧哏一职上很尽责,“就是这小子变身后的模样!” “那个生灵的真名是‘银颏山雀’。”鸟女王正经道。 “你居然能把‘变报丧鸟’变成‘变银颏山雀’,还真是了不起啊。”漆黑的大鸟在一旁拍打起翅膀,冷嘲热讽地说着。 “这不是表明我很厉害吗”方诺讪笑一声,“能变形为从未见过的生物。” “换作其他拥有变形能力的妖兽,都做不到这种事吧”他理直气壮起来。 “确实。”小黑愣了片刻,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怎么说呢,能做到这种事,某种意义上,你的确蛮了不起的。” 真的是从未见过吗 方诺心中无故涌现出一股情绪,自他离开黄仙岭以来直到今天,这种违和感已经在他心里游走了好几轮了。 “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生活在家族之中,兄长、姐姐和族里的长辈都很关照我,我也会为了他们和自己,努力学习、修炼。”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认知,这份记忆绝非虚假的。 他的许多观念都是基于黄仙一族的教育而养成的,很多行为习惯也与族亲们的日常表现密切相关。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认为叫‘方诺’。” “很多事情,似乎在我记事之前,就已经存在于我的脑海中了。” “嘭”地一下,方诺从“银颏山雀”的形态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趴倒在草坪上,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 第一卷 山之村 76:魔女的决心 雪花自泛白的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落,还未为底下的大地染上洁白的色彩,就已化作细小的液滴,打在干燥多日的屋檐上,打在枯萎的叶片上,打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肩头,打在地里。 魔女依兰手捧一盆还未绽放的高挑植株,身周还用灵力线牵引着其他种有鲜花的花盆,从山之村一户人家的院落中走出。 将目光从怀中的含苞待放的花朵上移开,抬眼环视四周,她看见—— 视野所及之处,尽是以古怪的神色,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路人。 “呼……”魔女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放平心态。 她早已经习惯了人们的目光。 纵使,她已在这座村庄内停留了近一年时光……村民们的眼神还是令她不禁心寒。 他们还未接受自己,她很清楚这个事实。 眼下,有位年迈的村人失踪,人们搜罗了整座村庄也不见人影。 附近的山林,人们也鼓起勇气去查看过了,可失踪者只是一介老太太,她怎么可能独自一人去往那么遥远的地方 无计可施之下,他们只能像以往几乎每一次一样,前来求助魔女。 然而,依兰尝试过发散灵力,通过“能人”专有的感知能力来寻觅老太太的下落。 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结果。 她也对此一筹莫展。 盲目寻找下去,也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想通了这点的依兰,转眼间就埋头做起了别的事情,她以前就没真正在意过村人们对自己的看法,这次自然也是如此。 还有别的委托需要完成呢,她想。 某个喜好读书、对待突发事件持有敏锐直觉的孩子,前不久还拜托自己照顾他的妹妹。 委任“魔女”来照顾自己的亲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抱有怎样的想法,是不是对自己过于信任了一点呢 虽然……她隐约能猜到对方这般“信赖”的原因。 事关隐藏在她心底、只有鲜少同类知晓的那个“秘密”。 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处理,相信那个孩子再也不会被牵扯到这些麻烦事中。 当然,他要是就那么消失了——进入黑暗森林,成为里面各种妖魔鬼怪的猎物,最终连骨骸也被啃食殆尽、一点痕迹都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对于她来说,才是真的省心了。 她的心向来太软,除非被关照的对象已宣告死亡,她就会一直把他们记挂在心上。 在旧日的战争中失踪的那些家族成员、贵族舞会上结识的朋友,还有家族的守护兽与其他结契的妖兽……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在想方设法确认他们的死讯。 否则,她的内心永远都无法安定。 她的灵魂将永远都无法安息。 一想到这里,花盆被她接触的部位立即凝结出了一层冰霜。 依兰心里微微一惊,用自己的衣袖遮挡住花盆上的异象,加快脚步,匆匆穿过人群。 经过村里的教会学校门前的时候,她才重新放慢步伐。 在教会的庭院外踌躇了一会儿,她终究没有进门。 等下午放学时再来吧,她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带着一堆花盆转身离去。 接近巨石平台阶梯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二鸟一兽。 “六六!” 照顾宠物的母爱之心顿时泛滥开来了,她喜眉笑眼地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仿佛,这一幕不是宠物们在等待主人回来,而是她在欢庆宠物们回到自己身边。 那些花盆也随着她灵力的彻底放开,一个个像气球一样飘上了天,又似是触碰到了无形的界限般,最终悬停在了半空当中,再也无法继续往上跑。 “以后,每天都要按时回家……不,我不能像村里其他大人要求他们的孩子那样。”魔女抬手抓着帽檐,用力甩了甩脑袋,好似是想把脑海中所有自私的想法全都撇干净。 “至少,”她半跪在地,用手为自家宠物做了个支撑平台,纵许他瞬间窜上了自己的肩膀,“每天都让我看你一眼,别让妈妈担心,好吗” 随便啦……方诺摆摆尾巴,完全没把魔女的话语放在心上。 早在报丧鸟们的陪同下、爬下阶梯打算进村里溜达一圈,结果迎面撞上了恰好返回的魔女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飘浮在她身边的那些花盆里种着的,是“玫瑰”。 她果然看到了那张解咒配方,并选择了相信、把上面的内容记在心里了吗 在这一刹那间,方诺依稀感觉到了来自大气灵力的反馈。 他帮了魔女的忙,偿还了欠她的恩情。 也许只有一部分,又或许,自己还反过来成为了她的“债主”。 这种感觉很微妙,不上不下的,既像是在引兽深入、诱导他再接着做些“大事”,让他们之间的“孽缘”更加深厚;又像在表明他们“两清了”,等到马车夫再临山之村,他就能无事一身轻地跑路了。 “来的那天刚好是一个‘红星闪耀之日’,跳过那天往后数……” 来到山之村的第二天,也即离下个“红星日”到来的倒数第六天,他在报丧鸟们的带领下参观了大半个村落,认识了逃入小屋后花园的诺卡兄妹俩。 那天下午,他还旁观魔女制作了预防感冒用的花草茶,然后陪她挨家挨户地送补给,累得半死后返回了小屋。 深夜,和距离下一个“红星日”到来前倒数第五天交织的时刻,他参加了报丧鸟们为自己准备的“欢迎仪式”。 随后,他撞见熊罴杀生、秒杀花皇使者,又莫名没有遭这头巨熊敌视,从其手中得到了“森林绿石”。 第三天也即“倒数第五天”早晨,魔女讨伐了熊罴。 他则陪人类诺卡读了半天书,增强了感知能力,可以看清未开启的背包中的事物了。 也是在那天,他得到了“藏宝图”,当天晚上就跑进了地下工程中,经历了一系列生死攸关的事件。 第四天也即“倒数第四天”,他被困在地下工程尽头的红砖房里,从满地的“群兽遗藏”中得到了不少好处。 今天,是他从地下工程中逃出来的第一天,也是他来到山之村的第五天、离下一个“红星日”来临之际的倒数第三天。 “怎么才过了这么点时间啊……”方诺一下子泄了气。 不过,一离开家族巢穴,自己的能力就有了如此巨大的增进……他已经能想象自己回去后,可以怎样向认识的族亲们耀武扬威了。 尤其是对那些他一直轻视的、认为提升狩猎本领比学习有助于增长修为的知识更重要的同辈。 身为“好学生”的方诺,一向不屑于同这些“自甘堕落”、还未尝试就认定自己成不了仙兽的家伙为伍。 他们的追求太低了,有失黄仙一族的风度! 那群肌肉脑! 等回去后,保准让他们个个瞠目结舌、对我刮目相看。 方诺在心里自娱自乐起来。 “回去……唉。”刚想到高兴的事情,他却又因为时间过得实在太慢,立即陷回了惆怅之情中。 这次回归黄仙岭后,他还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族内的长辈。 熊罴被讨伐前,提到过“黄仙一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家族成员”,他对这件事也很在意。 “芋头,小黑,还有……”身侧传来魔女的声音,方诺仰起头,对上了她刚刚转向自己的目光,“六六!” “走!”焕发出母爱光辉的人类女性一扫几天下来堆积的负面情绪,一只手拉低帽檐,另一只手护住肩膀上的宠物,“我们回家吧!” 无需听不懂她的语言、但能感觉出她的兴奋之情的报丧鸟们附和,魔女率先踩上向上的台阶。 那十几只花盆“气球”也悠悠然飘在她身后,跟随她一起回家。 …… 魔女小屋外的草坪上,一个个花盆从半空中落下,自动在地面上排列整齐,形成一道别有意境的风景线。 方诺从魔女的肩膀上跃下,带着好奇心来到众花盆边,端详起离自己最近的那株玫瑰花。 同时,他还在心里惦念起今早天亮前被自己催熟的那棵白橡木。 他记得解咒配方上要求的是“携带富含灵力的露水”的玫瑰,所以自己才无法用能力构筑出这样材料。 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花朵,他轻踏地面,又跑到了另外的花苞跟前,埋头瞅了瞅,嗅了嗅。 “噫……”未绽放的玫瑰花已经散发出了刺鼻的香气,对于嗅觉敏锐的妖兽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折磨。 正是因为玫瑰拥有这种独特的芳香气味,人类才会用它来制作香水、精油。 对他们来说,这扑鼻的香味非但不会令人产生窒息感,反而十分怡人,能令人心旷神怡、精神舒缓。 “村里的寡妇瑟提亚,在照顾遗腹子之余,还从每个红星日到访村庄的马车商人那儿,购买来了一批不限花期的玫瑰种子。” 方诺听见了魔女的自言自语。 她像是在对谁做解释一般,说得很详细,不过,声音很轻。 “在山外的世界,由专门的能人为花的种子施加祝福。”她感慨道,“于是,它们不再受季节的限制,可以每时每刻地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相应的,价格也会相当昂贵。” “那位姐姐……”她的话语所指,应该是方才提及的“寡妇瑟提亚”,“很不容易呢,可当我向她提出请求,她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 “这座村庄中,怀有善心的人还是很多的。”她喃喃道,“即便只是为了他们,我也要守护好这里啊。” 第一卷 山之村 77:人类少年 玫瑰花是可以吃的。 魔女兴致勃勃地向她的爱宠们宣布了这件事。 由于獬豸草效期已过,两只报丧鸟不理解她的意思,看她表现出开心的模样,他们俩也跟着高兴起来。 方诺则蹲在草地上,一脸黑线。 他从地上捞起一片玫瑰花瓣,它是在灵力线搬运花盆过程中,无意间从母体上脱落的,还很新鲜。 方诺面无表情地把它塞进了嘴里。 对他们妖兽而言,无论是哪种草,都是可食用的。 它们之中都蕴含一定量的灵力,能加速服用者的修行,弥补他们体内排出大气灵力中的杂质后的灵力差值。 哪怕是带毒的药草,妖兽们也能通过灵力将其中的毒素提取出来,储存在体内或另为他用。 所以,许多祖上是动物类生灵的妖兽,坚信自己天生就比植物类妖兽强大,上限也要更高。 但事实上,植物类妖兽和普通植物的区别,就和妖兽与生灵的差别一样大。 就像树妖从不会把自己与树木等同,而且,他们也会以植物为食,偶尔还会盯上路过的其他生灵、想换换口味。 啃草对于方诺来说,算是一件顺手而为到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患“异食癖”的事。 在他的印象里,族亲们平日里虽然会接触到各种药草,比如用来制作疗伤药的“补血草”,或是汁液有毒、经常用在领地周围的陷阱上的“海芋”…… 然而,没有哪只黄仙像他那么乐意“尝百草”。 在方诺看来,食用陌生的药草,不过是认识它们的一种方式,这是在学习。 “这样啊,你真是一个怪咖呢……” 还记得他第一次向同辈们介绍路边的野草、炫耀自己的学识的时候,身边的“玩伴”们都一副意外的表情,像是在讶异“食肉的黄仙家族里居然会出现这么个怪角色”。 权当作是餐后的零食嘛,彼时的方诺是这样想的。 现在想来,觉醒出的能力可以凭空构筑没见过的药草,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虽说那时的他一下就接受了,期间几乎没有适应的过程。 “喔噢!”小黑的一声啼鸣,把方诺从沉思中唤回了现实。 他努力咽下已被嚼烂的花瓣渣渣,抬起头,看见了不知何时手上多出了一本书的魔女。 书名是《异时空彼方纪元》,一看就知道是某个人类留给她的,大概是委托的报酬吧。 此时的魔女,正双手同时施力,紧紧攥住那本书的边沿。 可怜的书页都被她的手掌揉皱了,她却对此毫不知情。 像是翻书时看到了某段文字,因而深受打击啊……目睹这一幕的方诺默默分析着,思绪难免又飘到了其他的事上。 能让这个人类如此失态的,莫非是她前几天一直在调查的事情 可惜当时诺卡没来得及说清楚,就被魔女操控了心神……方诺暗自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懊恼某位已上路的人类怎么不再莽一点。 当时,那个人类就不应该拐着弯试探魔女,意识到她的身份后,就应该直接说出来、与她当面对质呀! 这样一来,就算被恼羞成怒的魔女当场干掉了,好歹也能为旁听中的自己提供帮助,不算白白浪费生命。 “喔噢!” 停在魔女肩膀上的小黑又叫了一声,接着,他低下头,望向思想又在开小差的方诺: “魔女大人怎么了她好像受到了很大刺激。” 方诺直起身子,摊开手臂,表示自己只能读语言,读不了心。 意识到地面的小兽靠不住,两只报丧鸟们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同时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尖啸,直到让魔女把注意力从书页上移开才停下。 “对不起……啊。”魔女忽然脱力,腿一软,抱着那本书滑坐在草坪上。 为什么要道歉 先前被报丧鸟们吵到而蜷缩成一团的小兽重新舒展开身体,面露困惑地看向刚刚还兴奋不已的魔女。 “我才发现……”银发的魔女捂住脸,收膝坐在地上,“玫瑰,居然也是分可食用和不可食用的!” 拜托!只有人类会在意这个吧! “瑟提亚女士种的好像是观赏性玫瑰呢……”她托腮低吟道,“说实在的,它们真的符合我的需求吗” 你都没确认过,还问人家要那么多方诺在一旁听着,一阵汗颜,他清晰记得前不久魔女还在自言自语中提到过,说: 它们(玫瑰花)的价格很昂贵。 那还真是个善良的人类啊……被称为“寡妇瑟提亚”的家伙,方诺心想,居然会因为这个自封“村庄守护者”的人类的一己之言,提供了那么多盆即将开放的玫瑰花。 说到底,这些是魔女购买的,还是别人送给她的 如果是送的,就应该好好体谅别人的心情,别想着“反正这么多,吃几朵也无所谓”啊! 这个魔女! 他不认为魔女在这个村庄内生活,需要用到她攒下的那堆“金叶子”。 村里的人类虽然恐惧她、排挤她,但也有求于她、依赖她。 她在这个村子里,应该能做到“有求必应”吧,否则,也配不上她给自己塑造的人设——“魔女”、“村庄的守护者”之类的,不都是持有一定威望的角色吗 “我还想试试用玫瑰花瓣泡茶呢。”他听魔女“绝望”地说道。 “喔噢!喔噢!” 视野中,那两只杂毛鸟在人类身畔七上八下地乱飞,像是在回应她郁郁寡欢的心情。 方诺在心中“呵”了一声,无言将目光投向魔女的小屋。 他的视线仿佛能越过屋檐、投向种在后花园中的那棵白橡木。 “一整棵橡树,还有带露水的玫瑰……条件在一个个凑齐啊。” “真想快点让她解开花皇的诅咒。”方诺望向魔女,注视着她在报丧鸟们的“鼓励”下站起,走进由一众花盆组成的玫瑰花海间,“如此一来……” “她就能听懂我的话语……” “我就能夺走她的灵力了!”雪白的小兽摸了摸下巴,脑海内已浮现出自己吞噬魔女的力量、一举晋升为仙兽的情景。 过去讨封失败、嗓子沙哑发不出人类的语言、森林绿石被魔女无意间带走导致失去了一次守护机会的“黑历史”,也会被他最终的成功化解,永远成为“过去式”。 “嗯……遐想是有极限的。” 在这短暂的数秒内,方诺便无奈地认识到,他越是想象美妙的未来,就越会为自己这几天内的经历感到悲痛。 “这种孽缘,还是早点抛掉比较好。”他认清了现实。 时间(下一个红星日)一到,他就乘坐马车返回黄仙岭,再也不踏进这片土地! 才暗地里下定决心,双眼还没跟上魔女与报丧鸟们的下一步行动,忽然间,方诺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褊急的脚步声。 他迅速转身,让来者映入自己的眼帘。 一个人类的小孩子 一道矮小的人类气喘吁吁地奔进他的视野里,像是从阶梯最下方一口气爬了上来,在巨石平台上站定后,好半天都在忙着喘气。 是山之村的村民吗自己之前去参观的时候,好像没碰上他。 这时候,两只报丧鸟也飞离了魔女身畔,降落在他的旁边。 “我认识他。”小黑莫名摆出一副自豪的姿态。 “那就说啊。”方诺用眼神催促他别卖关子。 “那孩子住在这座人类领地的边界。”鸟女王说出了她所掌握的信息,“不是离这儿最近的那片果林旁的那栋屋子,是靠近尽头石壁那边。” 也就是靠近进入黑暗森林的那条路的地方,方诺心中有数,轻轻颔首,示意报丧鸟们继续说下去。 “他的母亲是一个寡妇,和他住在一起。”芋头介绍道,“我是看着他出生的,但从来就没见过他的父亲。” “哦,对,你没那么老。”方诺仗着报丧鸟听不懂自己的话,若有所思道,“见证十一年前那场兽潮的是你的亲代。” “不过,看那个人类的相貌……”他无视了鸟女王有所觉察而面露凶光的神情,“他年纪不大,算是人类的幼崽” 在见到诺卡时,他很清楚地认识到对方是人类中的“年轻人”;面对艾瑞丝夫人和村里那些喜欢嚼舌的村民时,他也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衰老”。 但是,方诺对人类的了解其实并不详细,他未曾见过人类的“婴儿”。 “对了,刚出生的婴儿,应该算是‘从未产生过邪恶思想’、‘心灵纯洁无瑕’的存在吧也就是说……” 刚诞生的生灵,拥有翠绿色的灵魂,但随着第一缕意识的产生,他们的灵魂便会劣变,失去原本纯净的色彩。 “他是少年啦……”相处的短短几天内,芋头和小黑已经进化到只看方诺的表情,就能判断出他在想什么失礼或无关现状的事情。 他们也是凭借这种“猜内心”的能力,在理解不了魔女给他们起的名字的情形下、强行赖在她身边如此之久的……脸皮厚,又很“通性”,谁能不爱呢 人类就是这样——虽然这件事和“人类”本身没太大关系,但方诺在心中依旧如此总结道。 “那个少年……”不再思索各种冒犯身边人和妖兽的事情,方诺将注意力放回来者身上。 他眼中的陌生少年,长着一头凌乱的、深蓝色的头发,额前的刘海有些过长了,遮盖住了眼睛,令他无从观察到它们的颜色。 他不难受吗……方诺不禁替那个人类忧虑起来,那样缺乏打理的头发,很挡视野的吧 就算是他们黄仙,也会隔一段时间换一次毛啊。 人类不会吗 他突然发觉,人类的毛发和自己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第一卷 山之村 78:小孩的痴梦 蓝发的少年穿着一身与他年龄违和的礼服,胸前坠着一枚松松垮垮的深色领结,头上扣了顶宽檐软帽,鞋子似乎有点不合脚,上面的鞋带系得很紧。 鸟女王芋头告诉方诺,从少年的外表上看,他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与其说是人类少年……”她反驳了自己原先的说法,“倒不如说,他‘还只是个孩子’呢!” 在山之村里,人类步入14周岁时就能算作成年了。 孩子们在七、八岁时,大多都开始帮父母分担生活的压力,比如帮他们处理家务、跑跑腿、传些口信等等。 鸟女王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话,方诺在意的却是她无意间说漏嘴的“年龄”。 他在心中思量起一只寻常的报丧鸟的年龄上限,拿它与同源的妖兽作比较。 “10年应该没问题……听说长寿的鸟类生灵,甚至能活40到60年。” 妖兽和生灵相比,虽然开启了灵智,能够运用大气中的灵力施展出各种“奇迹”,但是,如果不努力提升自己的位格,他们终究会迎来大限将至的那天。 许多妖兽向往晋升,其实就是盯上了仙兽那超出常规生灵极限的寿命,这以后才是祂们强劲的实力。 倘若机缘巧合下觉醒为“神兽”……到这一位阶,时间的奇迹都能任祂们掌控,生命也将是无限的,只要祂想,就能永远存续下去。 此时,那个孩子缓过气来,快步奔至他们身边。 原本还在烦恼自己得到的是“观赏性玫瑰”,还是“可食用玫瑰”的魔女,闻声连忙戴上兜帽,将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也通通塞进帽子中。 做完这一切,她嘴角噙笑地转过身,面对来者,语气平淡地问: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会登上巨石平台的,无一都是来委托魔女帮忙的人。 年纪还很小的少年表现得有些不自在,有点胆怯。 他踟蹰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您就是魔女依兰” “你都直呼我的名字了。”魔女不失平静地回答道,“迈克。” 作为“回报”,她直接喊出了来者的名字。 与此同时,在边上旁听的方诺敏锐地感知到了大气灵力的波动,他顿时意识到了:魔女施展了一个“奇迹”。 至于“奇迹”的内容,他也能猜到,无非是用来“作弊”,让她说出本没有记住的人类的名称。 “迈克”……这个名字听上去是个简称,方诺心想。 过去,他在家族里学过,有一部分人类很喜欢玩这种把戏。 每个由一长串字符组成的完整名字背后,都有对应的缩写,就像是小名、昵称一样。 就像他读取到的亡者记忆里,已逝的艾瑞丝反复提及的“费米”……在这对“恩爱”的“兽与人”伴侣经营布料店的时候,这个昵称会被另一个更正式的名字代替。 许多掌握了拟人能力的妖兽“入乡随俗”,学会了不少人类的社交套路和礼仪。 但这一切和他方诺又有什么关系 记住这些繁琐的小知识,又不能帮助自己升级。 况且,山脉外的国家那么多,人类的语言也五花八门,各放光彩……即使以后他真的能变幻成这个种族的模样,也可以找个日常称呼没那么复杂、社交也比较轻松的小国安度余生。 但这就不是我的追求了,方诺伸了个懒腰,想。 现阶段,自己的想法还是尽全力提升实力、晋升位格。 “您认识我”另一边,人类之间继续交谈,“果然,母亲说过,您不愧为山之村的守护者,所有村民的名字,都被您刻入了脑海中。” 不,她这叫“临时抱神脚”吧自己在族中学过这样的表达。 方诺心下无语。 “有什么事,进屋里说吧。”嗅到了委托的味道,魔女压低声音,掩盖住心底的兴奋说道,“我没有让客人站在门外述说请求的习惯。” “好、好的。”名为“迈克”的小孩紧张起来。 方诺的目光循着小孩的动作,落在他的袖口上,礼服的布料都被他捏皱了,布满难看的沟壑。 两个人类和三只妖兽朝小屋的方向走去,一路无言。 进了屋,魔女挥了下衣袖,凭空点燃了壁炉。 她和以往每一次接待委托者时一样,没有脱下斗篷,反而将兜帽压得更低了,只露出鼻子和嘴。 小屋的主人抬手指向只剩一半座位面积的沙发,示意客人去那里坐下。 她自己则拉开窗前小桌下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说吧,有什么事情,是必须瞒着你母亲告诉我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兜帽下的双眼微微眯起,“我向瑟提亚女士提出请求的时候,你也应该在场,对吧” “他们都不相信我……” 男孩没有否认,也没有给出明确回答,只坐在盾牌堆边上,低着头小声嘀咕着。 方诺竖起耳朵,聆听二者的谈话,同时跳上桌面、来到窗边。 他一抬头,就看见两只鸟的大脸。 他们把鸟喙贴在窗户上,仿佛是想把它戳出个洞来,好让自己能更清晰地倾听屋内的动静。 方诺连忙在窗前手舞足蹈了一番,好不容易让两只鸟明白了:自己会把谈话中重要的事情转告给他们。 旋即便听那人类小孩语出惊人(兽): “魔女大人,我们村里,也有守护兽吧” 欸……欸守护兽 这座人类领地,居然也和某位强大的兽族签订了契约吗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有“守护兽”的话,魔女这个“山村守护者”就显得很没必要了啊……倒不如说,这个女人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守护兽”本该干的活。 方诺的逻辑十分清晰:眼下的山之村里,魔女的存在就意味着“守护兽”的不存在。 也就表明,小孩提出的问题的答案是“否”。 可是,身为守护兽不存在的绝佳证明的魔女本人,面对迈克的这个问题,却一度陷入沉默。 她微微侧过身,抬起一边手臂搁在桌面上,另一条手臂自然垂放在膝上,手指微微靠拢,互相摩擦,似在思考什么事情。 方诺见状,几步挪动到桌子边缘,看清了那孩子的眼神,发现其中充满了希望的光辉。 他在期待个什么啊方诺对此表示不解。 “我听说,”见魔女许久没有表态,小孩有些着急了,“我们村里,有一位传闻能让好运降临这个世界的兽族,他能给予守护的对象幸运的祝福。” 那是“奇迹”的作用吧,同样是兽族的方诺腹诽着想。 换成谁来其实都可以做到的,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方诺渐渐对小孩口中的“守护兽”丧失了兴趣。 “他的名字是‘瑞兽’。” 那孩子不依不饶地说着,好像心中有什么依据在支撑他的这些观点,让他对自己所说的话语坚信不疑。 “瑞兽……”魔女听完男孩的叙述,面色不变地问,“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个传闻的” “村长。”对方毫不犹豫地卖了“队友”,“之前有一次他喝醉了,意识朦胧的时候告诉我的。” “后来,我再向大人们提起这桩事,他们却谁都不信,还嘲笑我,说我把梦境里经历的事情当作了现实。” 山之村的村长……方诺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白头发、佩戴金丝边眼睛的老人的形象。 “啊啦……”魔女的语气突然轻松了起来,她微调了一下姿势,向后坐了一点,让自己显得更悠然、自在,仿佛已将事情的原委执掌在手中。 “我相信你。”明明毫无依据,她却摆出笃定的模样,胸有成竹地对那男孩唬道,“改天,我们一起去寻找瑞兽吧” 喂,喂……趴在她身后桌面上的方诺瞪大眼睛,感觉今天遇到的全是匪夷所思的人和事情。 虽说他从来没有跟上过魔女的思路…… 不如说,思维跳脱算是这个人类的特色了,哪天要是她做出符合正常生灵思路的决策和行为,反而是一件惊悚的事情。 没心情听下去了啊,方诺支撑起身体,打算跳下桌面,跑去找报丧鸟们分享方才听见的内容。 “您是第一个愿意相信我的大人!”走到门边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小孩满载喜悦的叫喊声。 啧,人类的小孩就是这样——虽然和人类本身没什么关系,但这样思考已经是他的习惯了。 “虽然,其他大人们都让我们不要告诉你……”现在,迈克开始分享孩子们间的秘密了,“魔女大人,作为回报,其实……” 我的耳朵……半个身子已在门外的方诺下意识地伸手触碰自己的耳朵,他忽地认识到,自己实际上很在意身后那俩家伙谈论的内容。 他还没听完男孩想说的话。 “再听一会儿吧,反正,窗外的那两位也不急。”方诺磨磨蹭蹭地直立起身,回头朝屋内张望。 只听人类的小孩大声宣告道: “载有补给的马车,和每个红星日都会给我们带来新奇货物的马车商人,提前来了哦!” 这家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方诺瞳孔猛地颤动起来,一瞬间就将先前所有理智的想法尽数抛到脑后。 四肢着地,拔腿就跑。 马车提前来了为什么 甭管这件事的原因了,他只知道,只要乘上那辆在山脉间来去自如的交通工具,自己就能返回尽头石壁那里,就能返回黄仙岭! 一切的倒计时,都会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事件归零! 第一卷 山之村 79:宵先生 山之村,村长宅邸后一间不起眼的柴房内。 满头白发、头戴金丝框眼镜的村长,肃然站立在一捆今早刚刚整理好的柴堆旁。 他镜片后的双眼中,映出一行行货品与售价相互对应的条目,以及提供这些条目的那位“先生”。 对方是今天一大早乘坐本该几天后才来的马车抵达这座村落的。 村人们熟悉的那位车夫不在车上,不过,他们所期待的、来自外界的商品,却随着提前到来的马车一起,驶入了村内。 “他自称来自一个‘宵’姓的家族,是帝国‘卡斯兰奥’的公民及臣子。” 真正令一村之长操心的,并非提早开始的马车贸易,而是此次进村的那位商人表露出的身份。 说来丢脸,这位“宵先生”口中提到的那些名词,身为村长的他一个都没听说过。 “唉,要说‘艾德瑞尔’王国还好,我们的魔女至少和那里有点渊源。”老人在心中叹了口气,“原来的马车商人,应该也是来自那个王国的。” “可,‘卡斯兰奥’又是哪里在玄采山脉、亦或是山外的哪个方位”村长愈发迷糊了,“这位‘宵先生’又为什么要从帝国跑来我们这儿” 他可是很清楚的,他们所住的地方可谓是“鸟不拉屎之地”,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最初一批移民至此的人类,在这片土地上修建完供他们生活、工作的房舍,圈出未来将会开垦的区域后,就在村庄的入口处立了块碑,往上刻了个表示“山”之意的字符,算是给这片新的栖息地命名了。 于是,“山之村”这个名称就流传了下来,直至今天,不过十多年的历史。 “问题不仅仅在于这位先生叫什么、来自哪里。” 村长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请眼前的商人为条目上的商品做一番介绍。 着实惭愧啊,老人额上、手心里出了许多汗,自己待在村里的时间太久,已经彻底跟不上外界的时代了。 “宵先生”提供的条目中,出现了好多陌生的词组。 组成它们的词汇或单个字符他明明都认识、甚至很熟悉。 但它们一拼凑在一起,就成了一件新的事物,而且还是令他一头雾水、难以理解这俩玩意为啥能摆在一起的陌生事物。 “真正的问题,其实是……”老村长由衷佩服起自己分心思考的能力,“这位‘宵先生’,是个‘能人’啊!” 和守护他们村庄、身怀秘密的那位魔女一样,他惴惴不安地想,事到如今,为什么会村里会到来一位新的“能人” 宵先生是来抓捕他们的魔女的还是纯粹是路过亦或是,原先那位马车商人生病了,宵先生是他的亲戚或朋友,代替他来到了这儿 老村长不希望新“能人”到来的消息传到巨石平台上,他担心魔女知情后主动找来。 尤其是上个红星日,原本的马车夫为他们带来了“外界在进行‘魔女狩猎’”这样的传闻……村长很担忧两个能人会在这座小村庄里起冲突。 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村里那些普通人。 “我放不下心他们……”村长五指紧攥成拳,又慢慢舒展开,再重新握成拳头,“还是早点把事情解决完,把这尊‘大神’送出村为好。” “怎么了”他听见对面的商人突然发问,“您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 “没事。”村长在心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平复下忐忑的心情,“你说的这些商品,我都很感兴趣,可惜,村里的财政状况不允许我全都买下……” 当初为了支持魔女的改革计划,他搬出了自己的“养老财产”。 不仅是用来修缮村内设施、增设公共福利、提高村民们对日常生活的满意度……其中的绝大部分,还要作为经济补偿,用来慰问在妖兽袭击事件中丧生的老人的家属。 然后,还要给逝去的人们迁坟,这又得花去一笔资金。 别看他坐拥一座大宅邸,实际上,他这个村长,算得上是全山之村中最穷的村民了。 幸好,平日里需要花销的事情不多。 “宵先生,你这次带来的货物,可否摆到村子的中央广场上做一次公示呢” 老村长在心里打起了算盘,他异常明白,凭自己的积蓄,是无法做到“我全都要”的。 反正,自己买下后也是要低价转售给村内的集市,让底下的村民们自己去处理的…… 他竖起食指,推推眼镜的鼻梁连接架,感觉村庄一直以来运作的交易方式有些过于——好听点来说,叫“质朴”。 难听点地直说,就是“蠢”、“无厘头”、“不知道怎么来的”。 但是,改起来很麻烦。 因为村内老年人居多,他们一个个都非常固执,不是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与变迁,而是不愿意跟上。 就像村庄的名字一样啊,他无言叹气,不是不能改,是就算改了,村民们还是照原来的样子来,改了也没用。 等过几年,村里的老一辈都离去了,自己也退位了……那时候,改革的事情也就不归自己负责了。 “当然没问题。”眼前的商人笑容满面地答道,“我不急着走,完全可以在您的村庄里多停留几天。” 噔、噔、咚,村长感觉自己的心肺仿佛停止了,脑海内不安的想法已然爆棚。 “宵先生……”他勉力保持不失礼节的微笑,“可否请教一下……” 再这样客套下去,他感觉自己会因为过度焦虑而当场猝死。 于是,老村长决定直接“翻脸”,把事情问清楚了,再决定对待眼前这位先生的态度与方法。 如果他真是危险人士,会把“能力”用在谋财害命的事情上,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把他赶出村落! 老村长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背后,有一把小型的火器正插在他的腰带里,他一直贴身携带着它。 “你是不是,能感知到常人无法感觉到的事物呢”尽管鼓足了勇气,话到嘴边,却又被调整成了委婉的说法。 “你是不是,拥有超越寻常人类的能力” 白发的老人无声地咽下一口唾液,只觉自己已经满头大汗。 他的手已经握在了火器的手柄上,对方只要带给他丝毫威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拔出武器、给予其致命一击。 有谁会关心死在玄采山脉中的生命 每一次进出山脉,都是一场豪赌。 等以前那位马车商人来了,就说这位“宵先生”命丧野兽之口…… 他要是死了,他的马车和货物也得想办法处理掉,不该贪的东西就应该干脆利落地舍弃,我应该亲自驾驶这辆马车,带着货物驶向森林深处。 要不,我自己也在那儿挖个坑躺进去好了。 短短的一瞬间内,村长已经考虑好了自己的未来。 “您能看出来啊。”对方如是答道。 老人心中一惊,抬眸对上了“宵先生”投出的视线。 对方的身形面貌,也由此映入他的眼帘中。 这是自他接待对方来这个偏僻的地方后,最正式的一次审视其面容、观察其神情与姿态。 生怕自己一紧张,误杀了没有恶意的好人。 宵先生长了张五官深刻、鼻梁挺拔、眼角微微下垂的面庞,他看上去二三十岁,脸上没有明显的皱纹。 但是,在他的脸庞上,有一个醒目的、令人过目不忘的特征—— 烧伤的痕迹。 那狰狞的焦痕几乎亘贯了他的半张脸,镶嵌在其中的那只眼眸也“理所应当”地映现不出任何事物。 这位先生,是个半瞎的残疾人。 他却完全没有遮掩住这显眼的缺陷的意思——头发被高高束起,扎成一个高马尾垂在脑后,零星的碎发点缀在额前,起不到任何转移他人视线、让别人不去在意他脸上的烧伤的作用。 自己对这可怜人的印象,受那道可怖的疤痕影响太深,老村长心想,托它的缘故,他下意识地以为眼前的“能人”是一个惹事精。 正常的商人,怎么会把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 宵先生肯定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了,这会儿,这位先生轻轻将手贴在受伤的皮肤上,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 “我生来就拥有‘天赋’,因此,经历了一些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事。” “我能看出来。”村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对方的伤疤上移开。 “不瞒您说,”宵先生嘴角向上扬起,唯一有神的眼中,笑意却在逐渐消失,“我其实是一位‘能人’,用我们帝国的说法,是一个‘能力者’,能够施展出超出常人想象的‘奇迹’。” 我们村里也有一位“能人”……村长还记得自己嘱咐村民隐瞒住“马车商人提前到来的这桩事”的事情,没把心里话表述出来。 他调整了下面部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有些惊讶。 “这个世界上,有能力的人类很罕见。”他这么说着。 “您说的很对。”宵先生认同地点了点头,“我一直对自己的能力感到骄傲。” “我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优势,看不起其他没有天赋的人类。”他向村长欠了欠身,“所以,成年以后,我就开始经商,在大陆各个国家之间游历、增长见闻。” “对了,”他眯起那只能用来视物的眼睛,微笑道,“忘了告诉您,我在作为出发地的卡斯兰奥帝国中,是一位‘动物通灵师’。” “我啊……”他微微侧过头,将目光移向柴房的出入口。 在那里,趴伏着一团毛茸茸的白色小兽。 它似乎是才刚抵达此处没多久,雪白的皮毛随着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带给人的感觉很不安定。 “很擅长理解动物们的心情,替他们传达想表达的心意。” “没有我读不懂的动物。”他向刚来不久的小兽伸出手,无视了村长一刹那间更加严肃且慌张的神情,“过来吧,小家伙,你好像对我们的谈话很感兴趣。” “呵。” 在某一瞬间,村长好似听到了一句轻蔑感十足的“呵”声。 他摸了摸耳朵,有些怀疑自己的听觉。 望向自从“动物通灵师”的宵先生,对方依旧是笑容可掬的模样,身体稍稍向前斜下,伸手“讨好”那团颇有些眼熟的小兽。 不知怎么的,他好像看见从那只小动物眼里,投射出了不屑的目光。 第一卷 山之村 80:鸸鹋 看到那个疤脸男人的第一眼,方诺就产生了种莫名的感觉。 这种感觉源于他心中的野性,类似于一种“直感”。 这个人类很危险,他让自己感到十分不适。 动物通灵者方诺将陌生男人的形象收入眼底,对方的装扮没有山之村村民这般朴素、简陋,也不像某位“能人”那般把自己弄得神秘兮兮。 对方穿着一身便于在冬季的山间穿行的保暖服装,靠近心口的地方刻着不明意味的图案,无故展露出一种“高端”、“大城市感十足”的古怪感觉。 方诺也不知道什么叫“大城市感十足”,只是在看到对方的装备后,这个略带讽刺意味的词汇便自动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是我们一位村民的宠物。” 生怕自称“宵先生”的怪人用能力伤害到小兽,老村长急忙为方诺作了一番介绍。 “别担心。”宵先生目光扫过门口的雪白毛团,微笑说道,“我只是想向您展示一下我的能力……要知道,它不会对愿意配合的动物产生任何伤害。” 一股幽香飘飘悠悠地从他前伸的手掌中散出,钻入了方诺的鼻子。 他顿时有了大脑被异物入侵的感觉,本能地想要原地翻滚、从这种异样的状况中挣脱出来。 有一股蛮力强行冲开他设置在脑海中的灵力屏障,企图侵染他的思维,让他主动放弃抵抗。 甚至,还妄想剖开他的内心,再以大气灵力为媒介,读取他的思想与记忆! 方诺视野中的景象愈发模糊,面前的人像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出现了数重重影。 倘若是未能启灵的动物,亦或是自我认知尚未明晰的幼小妖兽,恐怕已经在这位“能人”的影响下,失去自我、成为一辈子只能受人类掌控的傀儡了吧。 但这几天的经历,让方诺能更自如地掌控大气灵力,以此来削减、抵消视野中那位不轨之徒的影响。 他还能借助疤脸男人主动构筑起的这缕联系,反过来将自己的思绪注入那家伙的脑海,并化用灵力范围内可触及的“材料”——即对方和他自己的思想与灵力——创造出一片碧海的幻象。 正是他从对熊罴进行讨封仪式起,之后的每次讨封后都会出现的“蓝光记忆长河”的“扩大版”! 只需俯下身、触碰那些从碧海表面“噗噜噗噜”冒出的蓝色气泡,他就能获悉一段属于那个人类的往日记忆。 但是现实并未给予他这样的机会—— 正当他与宵先生明争暗斗、互不相让之际,一只大脚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袭来。 恰好擦过他的身畔,让他的一侧毛发顿时换了个朝向。 还扬起了一众沙尘,令他从一团雪白的、干净的毛球瞬间变得脏兮兮的、狼狈至极。 方诺心中闪过一句他自己都不明白意味的脏话,下意识地望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于是,他如小巧的黑珍珠一般的双眸中,立刻映入了一团庞然大物。 他很快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袭击者是一只巨鸟,体积不知是报丧鸟们的多少倍。 但来者的脑袋却很小,与它硕大的身躯不成比例,给方诺的感觉就像纯粹是由两颗眼球和一张尖利的鸟喙构成的一样。 先前偷袭自己、掀起地上灰尘的,正是这家伙的爪子——它有着一对结实的长腿,每条腿下面都连接着三根尖锐的脚趾。 趁着这只怪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方诺蜷缩起身体,滚入一旁柴堆的阴影中。 他找了个不错的位置,悄悄摸摸地探出头来,观察起那只不明生物身上其他的特征。 他原以为,怪鸟的头和颈部都是光秃秃的,有点像经常来骚扰他们黄仙一族的“秃鹫”。 那群家伙分明是以大型生灵的腐尸为食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们盯上了未能得道晋升、即将寿终正寝的老一辈的黄仙们。 过去,方诺在黄仙岭中意外遇见过那种鸟类进食和争食的情景,它们闪烁着狡诈光芒的眼眸和带钩的喙部曾带给他一定的心理阴影。 它们在争斗、抢食时,脖子的颜色还会出现变化,像是染血了一般,对见识尚浅的小兽造成了剧烈惊吓。 以至于,过去的方诺偶尔会做有这群鸟类出没的噩梦。 在梦里,他变成了秃鹫们啃食的尸体,任由它们在自己的身躯上发出古怪的叫声、用锋利的嘴巴啄破并撕开自己的皮肤表层,拉扯出底下腐烂的内脏。 尽管负责照料他的亲戚和长辈们都说,这种食腐的鸟类是“大自然的清洁工”,他们应当对它们心怀感激,而非恐惧和偏见…… 但方诺每次想到它们,就难免会回忆起曾经的“惊鸿一瞥”,联想到被它们撕咬、沦为它们腹中美食的黄仙遗骸。 眼前的怪鸟,并非“秃鹫”。 它的体型比那群“噩梦诱因”中最大的一只还要庞大,方诺从未在山脉中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到过这种鸟类。 而且,怪鸟不秃。 它身上的羽毛分布得并不均匀,脑袋与脖颈上的羽毛很短,越往下,它的羽毛就越长、越密。 它头部羽毛颜色较深,感觉就像戴了件黑色连帽围脖似的。 目光下移,端详它的躯体,会发现它的翅膀不似寻常的鸟类那样——为了飞行所以十分发达,反而像是退化了,只有很不明显的一簇,隐藏在茂密、蓬松的体羽下方。 怪鸟发出了比它的样貌还要奇特的叫声,引来了先前妄图控制方诺的马车商人的注意。 宵先生讪笑一声,收回了自己的灵力,迈步走到怪鸟身边,亲昵地抚摸起它的羽毛来。 “让您见笑了,村长先生。” 宵先生是在为怪鸟粗莽的举动道歉,毕竟,它激起的灰尘不但染灰了方诺的毛发,还糊了柴房内两个人类的视野,并使他们咳嗽不已。 “这是我的……”商人沉默了片刻,从喉咙中不情不愿地挤出一组词汇,“我带来的商品……之一。”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鸟。”村长下意识地反应道,“额,它是鸟吗” 还是某种合成兽村长感觉自己的内心又惶恐不安起来。 虽然他一直待在这个村庄内,称得上是“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但一个红星日一度的“外界交流日”,帮助他开拓了部分视野,让许多在山外流传的闲言蜚语传入了他的耳中。 外界的人类,据说已经开始研究“兽族与人类繁衍后代”这种奇葩的课题,甚至结果都已经诞生了不止一代了。 他合理怀疑,眼前的怪鸟可能就是某种古怪实验的成果。 “您说什么呢。”宵先生开怀大笑道,“它当然是鸟啦。” “我之前介绍的时候,没有提到过它吗” 宵先生表现得有些纳闷。 村长也不好意思解释“自己因为太过提防对方,而完全没认真听对方的介绍词”这档事。 “它的商品名……咳,名字是‘鸸鹋’。”商人将手掌轻轻贴到巨鸟的羽毛上,体会其柔顺的触感,“是由我们卡斯兰奥帝国麾下的一个小国进献的奇特走禽。” “它虽然不会飞,但行进的速度很快,还能帮商人驮运货物。”人类摸了摸巨鸟的躯体,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而且,它的性格也很温顺,只要不去故意招惹它,它就不会用身上装备的武器——” 商人伸手抚摸鸸鹋的喙部,紧接着,将目光移向它的爪子。 “——伤害你。” “它是个很好的旅伴。”宵先生一边介绍“商品”的信息,一边小幅度地点头。 鸸鹋……方诺小心翼翼地从柴堆后探出身子来,双眸投射出憧憬的光芒,落在巨鸟毛乎乎的脊背上。 这家伙并非妖兽,他想,只是普通的生灵。 自己这是长见识了,过会儿还可以说给报丧鸟们听……不知道它的背部坐起来舒适感如何。 不能飞,只能在地上跑的话,不会很颠吧 我在想什么呢……方诺轻拍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带来鸸鹋的那位商人身上。 刚才对方的冒犯之举,自己还没找他算账呢! 虽说自己先前没能及时接触“碧海”幻象中的记忆光点,但仍有少许信息,顺着连接他和那位商人的大气灵力,流入了他的脑海。 他由此“看见”了自己来到柴房之前的光景,得知山之村的老村长称那个男人为“宵先生”,还知道了“卡斯兰奥帝国”等专有名词信息。 他记得这个国家的名字。 就在不久前——他在魔女拿出的那幅立体地图上扫到过。 山脉往南,被无数小国家簇拥的无垠大地,被冠以“卡斯兰奥”这个名谓。 在古地图上,它的名字是“王权之国”。 想不到才过去没几天,他就把古地图上呈现出的这俩古地名对应的现代名称搞清楚了,方诺内心不禁飘飘然起来。 在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他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功劳、“自己真厉害”。 随后,他才会思考达成这桩事期间的每一项过程,审视其中的“巧合”与“逻辑”。 这不需要浪费他很多时间,因为他很快就把这一切推给了“常识”,认为就算自己不去刻意调查,身边的生灵们也迟早会把这些知识透露、传授给自己。 毕竟,这是这个世界的“常识”嘛。 这两个人类建立的国家,从古至今,都被他们记录在每个时代的地图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代代流传下来,从未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上过。 它们的存在也由此被刻入人类们的脑海中,成为了他们从开启灵智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懂得的“最基础的知识”。 作为兽族,方诺这会儿不过是触及了人类知识的冰山一角、踏出了了解这个种族的一小步罢了。 第一卷 山之村 81:想得越多就越痛苦 宵先生此行带来了四五只鸸鹋,在没有人刻意盯着它们、管理它们的情况下,这些家伙都在柴房外的院子里撒欢。 在方诺的认知中,鸟要比人类有趣。 他趴在柴堆的最上面,打着哈欠旁观人与鸸鹋的互动。 只见那位马车商人不知从哪摸出一块鞍鞯,招呼在门口活蹦乱跳的大鸟靠近自己,然后动作娴熟地将前者安在了后者背上: “我不是很建议你们去骑乘它,它很灵活,反应很敏捷……很容易把人从自己背上甩下来。” “不过,若是养熟了的话,它就会允许主人骑上自己,让主人见识一下自己的速度。” 话虽如此,马车商人并没有自信骑上眼前约一个成年人高的巨鸟。 “在我留在您的村庄中的这几天,您还可以邀请住在这附近的孩子们过来玩。” 他如变戏法一般地翻手捧起一只布袋,抽开用于束口的绳子,展示出存放在其中的金黄色的谷粒来。 “他们可以来帮忙喂养鸸鹋。”商人从袋子里抓了把谷子,凑到巨鸟嘴边,“它们很温和,面对陌生人的喂食,都是来者不拒的,不会做出冒犯客户的事情。” 说话间,他手边的那只鸸鹋已经开始铲食谷物,铲一把漏一堆,金黄色的谷粒全都洒落在了地上,与木屑和灰尘混合在了一起。 吃到兴头上,这只大鸟昂起首来,张开长在脖子上的羽毛,发出了“而苗、而苗”的欢快叫声。 见状,宵先生不紧不慢地介绍道: “在它们活跃的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正是因为它们的叫声,才给它们起了这样的名字。” “原来如此。”村长摩挲着下巴,思量起方才商人提供的建议。 让孩子们帮忙喂食这些怪鸟……能够顺便培养他们对动物的爱心与责任心,还方便他们与巨鸟促进感情,以后万一真的要买下这种“花瓶”鸟类的话,这能成为一场不错的预告活动。 但如果答应了,他们山之村不就真的要从马车商人手上买下这种鸟了买下一只、或者更多…… 自己的脸皮大可以再厚一些,村长腆着脸心想。 与此同时,在柴堆上欣赏了一会儿人鸟互动的方诺,终于感到无聊了。 他把玩了一会儿挂在脖子上的绿色石头,见底下那俩人正在讨论的话题仍没有结束的倾向,便不指望通过他们来带领自己上马车了。 他完全可以偷偷溜上去,过去的那几天,他也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到了正式实践的关头,他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之情,盼望自己不是“混”上马车,而是被“迎”上去的。 “看来,我得主动去找停车的地方了。” 找来这里的过程中,他没能瞅见马车的踪影,大概率是村长为了隐瞒魔女马车商人的提前到来,把它藏起来了。 “那只鸟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呢也是乘在马车上吗” 只乘坐过一次马车、还是被强行带上去的方诺,在那个时候并没有机会和心情观览沿途的风景,以及马车内外的布局结构。 在他看来,一个车厢既然能装下一个人类、一个自己,而且还有空余——那它一定能容纳下更多事物。 哪怕是四五只与成年人类等高的巨鸟。 因为他的体型与人类相比实在是太迷你了,所以,总会对第一次接触的事物产生大小、容积上的错觉。 方诺虽能认识到这样的事实,但他总是后知后觉,要失望了一次甚至几次后,才愿意承认。 “假如它们不是坐在马车上,而是跟在马车后面跑呢” “鸟骑在马背上”这样的想法有些过于愚蠢了,方诺不屑于去考虑它。 “它们会不会记住回去的路呢”方诺两眼发光,再次看向原地蹦跶的大鸟时,感觉它全身熠熠生辉,格外耀眼。 鸟背上驮着的那块马鞍(改),也莫名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于是,在两个各心怀鬼胎的人类就着“鸸鹋”这个话题,越谈越看对眼、越聊越激烈,把原本正常的话题引申到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各自在交流什么的程度上时,身上沾灰的小兽从柴堆顶端一跃而下,正中大鸟的背部。 方诺四肢着陆,被坚硬的鞍鞯磕得全身发麻。 好在他在接触到这块物体的那一瞬间,调动体内的灵力护住了手脚,这才没有受伤。 【来自世界的恶意+10】 “啊……啊” 巨鸟受到了惊吓,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像是在打节拍一般的叫声,然后撒开腿就跑出了柴房。 期间,它这般剧烈的反应还把柴房的门也蹭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巨响,吓了聊嗨了的俩人类一跳。 “它被吓到了……是什么吓到了它” “大概是六六吧……”老村长在心中为调皮的小兽捏了把汗,“我还没有弄清楚它的性格,原来是这么顽皮的吗” 两人目睹背上多了团灰不溜秋毛球的巨鸟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惹得其他它的同类也无法安宁,学着它的样子开始发疯。 “额额……停下,要吐了……” 方诺伸出爪子,卡在鞍鞯上的刻纹装饰间,拼尽全力不让自己掉下去、沦落到被失控的巨鸟踩成肉泥的境地。 就在他前肢上的力气渐渐流失、两条后腿已然腾空而起的节骨眼上,一股灵力从遥远的地方奔腾而来,于众鸟头顶化作一张巨网,将它们笼罩在了其中。 温和的灵力让受惊了的鸸鹋们逐渐平静下来,也让闯祸了的方诺可耻地认识到: 自己似乎、可能、大概、也许——又欠了某个家伙恩情。 别多管闲事啊,那个人类! ——他很想这么说,但是四肢已经瘫软下来,软趴趴地挂在巨鸟的背上,无论怎样都无法把气力传达给它们。 这次是他自己作死,方诺情非得已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绝没有下次了! 他从鸸鹋的背上滑落下来,结结实实地在雪地里摔了个屁股墩,全身毛发炸开,倒是让粘在身上的灰尘被弹飞出去了不少。 这个高度可真要命,他爬起身来,抖抖尾巴,将体内的灵力运转到此刻正在生疼的身体部位上,慢慢平复起身上的痛楚来。 而就在这时,气鼓鼓的小兽捕捉到了某物的心声。 真抱歉啊——他听见了对方由心而发的歉意。 欸小兽抬起头,对上了鸸鹋漆黑明亮的大眼睛。 黄仙一族的家族本领,不是只能让黄仙们理解其他妖兽家族的语言,以此来帮助他们扩张关系网络,与能接触到的所有生灵结下缘分吗 这是怎么回事……方诺心中懵懵懂懂,感觉自己有些想明白了,但下一秒,却又变得稀里糊涂起来了。 未能启灵的普通生物,也能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黄仙吗 理应如此——他有所恍然,动物们之间自有交流的方法,通过叫声,通过气味,或是冥冥之中的某种联系。 对应特定含义的“语言”,不过是开启灵智后的妖兽们创建出的一种沟通方式,没有它们,远古时期妖兽们的祖先难道就不能交流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语言和文字符合,不过是生物制定的一套指令、规则。 黄仙们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过是借助大气灵力的力量,在极短的一瞬时内将陌生的语言自动翻译为他们常用的语言。 这项能力无需学习便能先天领会,但仍需要后天的练习与增进,才能让脑海内配置的神秘学意义上的“翻译系统”发挥出更好的成效。 而在语言之外,最原始的“交流”,可能就是将心比心。 “我没事。”方诺闭上眼,希望能把自己的内心所想传递到巨鸟的心中,“你不需要道歉。” “是我冒犯了你。”换作对其他任何一种妖兽,他都不会如此爽快地认错。 他看见视野中的巨鸟挺立起身体,长长的脖颈一缩一缩的,仿佛在表达某种意思,可惜,缺心眼的小兽无从理解这种肢体语言。 他向来都不是很擅长观察其他生物,尤其是低妖兽们一等的“生灵”的动作、从中读出他们想表示的内容。 他只会被他们的各种举动逗乐,或者拿他们辛苦做出的动作当茶余饭后的笑料。 这是因为,他不懂得如何正视他们。 虽然方诺在黄仙家族中是个好学生,但他从没有学过该怎样将其他生灵放在眼里、尊重他们、配合他们。 尽管他能判断出其他生灵话语中着重强调的部分,但对他而言,做出怎样的应对,都是在玩闹而已。 他可以选择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以至于连自己也难以独善;也可以选择为深陷困境的生灵提供帮助,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加油鼓劲或“背后支持”。 自有记忆起,他一直是这么过过来的。 所有对族亲们的情感,都隐藏在心里,不会刻意表露出来……他认为他们都心知肚明,无需自己摆在明面上。 需要回应其他黄仙们的情感时,他也总是敷衍了事。 现在想来,就算是对待同类,他的双眼也仿佛有自己的情绪一般,认为不值得把族里的同辈,甚至是徒有听闻的某些长辈框进视野中。 自己虽然一直想回黄仙岭,可自己真的有记住过每位族亲们的相貌、记住他们的声音和其他特征吗 在他们目睹自己被魔女带走的时候,脑海中响起了对应旁观者数量的“恶意值”增加提示音。 他认为当时在场的黄仙们背弃了自己,违反了讨封活动前他的兄长许诺给他的约定。 他们的背叛,化作他心中认为的霉运,变作了“恶意值”,成为了他的力量并为他所用。 不能再想下去了……方诺只觉脑袋中一阵抽痛,对现实、对自己内心真实情感的看破,令一直身披伪装的他感到痛苦不已。 这时,先前将心声传达给他的鸸鹋坐了下来,柔顺的毛发擦过了小兽的身侧。 虽然它的翅膀很小,却给予了方诺一种它正在用“手”轻轻拍打自己脑袋、以此来安慰自己的感觉。 “你没事吧”鸸鹋果然是一种温和的生物,不计前嫌,还反过来慰问想利用它的小兽。 “考虑太多无意义的事情,让我觉得头痛。”方诺咧嘴轻笑,拂去笼罩在心上的沉抑阴云,主动调整好心态,“唉,这种浪费时间的举动,为何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呢” “要是我也像你们一样就好了。”话一出口,他又连连摇头,“不好,不好,比起活成一张白纸,我还是希望自己的见识能更丰富多彩一点。” “喂。” 在某位好事者从巨石平台上赶来、周围的事态变得更复杂之前,方诺揪住大鸟的一撮羽毛,试图靠物理方式将自己的想法传入对方心中。 “你如果重获自由的话,想不想陪我去冒险” “首先……”他努力用无厘头且乐观的想法,冲刷掉脑海中的负面思想,“我带你回家,让族亲们见识下山脉中前所未有的大鸟。” “然后,你驮着我,翻越尽头石壁,深入黑暗森林……我们可以一起去紫蝴蝶谷,或者玄采湖畔,又或者,巨龙栖息之地” 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性格温顺、体型比报丧鸟们更大的代步工具,方诺的心情很快就又舒畅起来,脑海中重新挤满了各式各样没心没肺的想法。 第一卷 山之村 82:试探 由于小男孩迈克泄露了“马车商人提前到来”这个消息,村长的隐瞒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在天空中最后一抹余光消失在群山的怀抱中后,魔女在村里举办的欢迎晚会上,正式与“宵先生”会了面。 他们俩都是山之村的客人,一个已经停留了几近一年之久,另一位初来乍到,脸上戴着无形的面具,在说话时会露出一口白牙,以微笑来融化周围人因他的外貌而产生的戒心。 “唉……”白发苍苍的老村长叹了口气,满心盼望这两个“能人”别因为意见相左打起来。 照宵先生和魔女各自的说法,他们俩都不是来自同一个国家的…… 只能希望两人的祖国彼此之间不存在敌对关系,否则,就算已是背井离乡的旅人,也很容易因此产生矛盾。 谈得不欢而散反而是比较好的结果了,村长颇感无助地心想。 他环顾四周,越过载歌载舞的众村民,最终落到了躺在鸸鹋背上、优哉游哉的雪白小兽身上。 老人的眼神渐渐变得犀利,但这般神情只存在了极短的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神态。 他将目光投向其他正在广场中漫游的大鸟,发现村子里已有不少孩子都围绕在了它们身边,吵吵嚷嚷地争论着它们的来历、名字。 突然,他感觉有人拽了下自己的上衣衣摆。 老村长立即低下头,小孩的身影顿时跃进他的视野。 他认出了对方是村里的寡妇之子——迈克。 此时,这个孩子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是干了恶作剧后没能跑掉。 村长下意识地巡视了一圈周围,没发现村中其他孩子的踪影,他们应该全都被商人带来的鸸鹋吸引了注意……看来,那些鸟他是非买不可了。 村子里的人们一旦认定了一件事,那便不是讲道理就能让他们更改心意的了,他们一个个都倔得很。 不过,倘若不是其他小孩怂恿、胁迫他过来“捉弄”自己,他为什么表现出这般畏首畏尾的模样 “村长爷爷——” 总算等到小男孩鼓起勇气,愿意抬起头来对上自己的视线了,可对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犹如给了他当头一棒: “我、我把‘瑞兽’的事跟魔女大人说了!她、她相信了我!” “她向我保证,”小男孩十分激动,“瑞兽是存在的!我们村里真的有能给予大家幸运的守护兽!” “她有可能只是在,额,敷衍你”老村长一时间忘记了应该保持的说话腔调和语速,“要知道,有时大人们选择附和你,不代表他们真的认同你。” “这是您这样的老爷爷应该说的话吗” 迈克一脸不服,上前一步轻轻地推了老人一把,就像是把他视为了可以相互玩耍打闹的同龄人。 “我相信魔女大人,我的母亲也希望我信任她。”男孩将手背到身后,微俯下身,轻语道,“她答应我,改日会带我一起去寻找‘瑞兽’。” “呐,”他微抬眼帘,双眸中映出老人神情苦涩的脸庞,“您说,我们真的能找到瑞兽吗” “心诚则灵”老人这样的回答才像是在敷衍男孩。 “嘁。”男孩嘟起嘴,别过头,感觉村长的回应败坏了他自拜访魔女以来的好心情。 但没过一会儿,他又开口道: “您说,等找到了瑞兽,他会回应我的祈愿吗” “会不会,他根本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男孩似乎很擅长自找麻烦,“他又不是人类,如果他能理解我的祈祷,应该早就现身了才对。” “守护兽和他想要守护的对象缔结了契约。”村长对小男孩于心不忍,遂出言安慰他说,“契约的力量能让他们互通语言,甚至是心声。” “嘘……”他瞄了一眼散步到他们这边来的鸸鹋,向小男孩迈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件事,我可不会轻易告诉你之外的其他人。” “村长爷爷果然知道很多事!”男孩一下举高双手,兴奋之情流于言表。 哪知,他的手臂无意间打到了靠过来的大鸟,惹得对方发出了不快的警告声。 “去找其他的小朋友玩嘛。”明明年纪也很小,迈克却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不符合外表的成熟,“我可没空逗你。” 恍惚之间,他瞅见一团白影从大鸟的长脖子后面冒了出来,但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它浓密的羽毛之中。 “喔噢!喔噢!——”漆黑的报丧鸟在众人头顶上徘徊,发出一阵又一阵刺耳且凄厉的叫声。 底下的陆行大鸟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挺直身体、跳跃起来,或发出清亮的叫声以作回应,或抬脚踹起地上的灰尘与石块,制造出声响、使人们不再关注头顶的飞鸟。 而在谁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方诺悄悄从鸸鹋身上爬下,溜去了下一个他比较感兴趣的地方。 …… 拥有能力的人们,在夜幕下的广场边缘找了个位置坐好,旁观起围在燃烧着的篝火边上尽情欢乐的村民们。 漫长的冬季终将过去,美好的新的一年会在不久后来到他们的村落,实现他们旧的期望,给予他们新的梦想。 宵先生以审视的目光看待周围的一切,单手托腮,仍能自由活动的手指刮过他被烧伤疤痕贯穿的脸庞。 坐在普通人都观察不到的阴影里,他卸下了友善的伪装。 “我知道你。”他目不斜视,同时也面不改色,假使有人路过,也只会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而非在与坐在附近的另一人沟通。 “山之村的魔女,玄采山脉著名的妖兽猎人……哪怕在我遥远的故乡,你的名声也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的名字中,真的有‘宵’这个字吗”魔女则针对他的自称,做出了同样尖锐的试探。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而后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宵先生才推出新的一轮发言: “山之村的魔女,你曾经向外界传递过一则消息,告知了‘黑暗森林灵力紊乱’一事,并希望有能力者可以伸出援手。” “所以,”他表明了自己的目的,“我来了。” “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魔女幽幽回复道。 “消息传得太慢。”宵先生讪讪笑道,他的手从脸颊上滑下,被他随意地搁在座椅的扶手上,“如果我说,我是代表‘圣十字’来的,你有何想法” 魔女瞥了他一眼,发现在黑咕隆咚的背景下,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啊啦。”她稍稍打起了点精神,“有趣的话题。” “我怎么想”她扶额思索起对方的问题来,“‘圣十字’向来对兽族深恶痛绝,他们在做的事情,某种意义上,和我闯出名声前是一样的。” “不过,我已经放弃了、躺平了。”她向后仰倒在椅背上,“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把能封印的妖兽都封印了,可他们还是层出不穷。” “我累了。”她闭上眼,“人活在世上,总要完成一桩有意义的事,然而,事实证明,‘狩猎妖兽’并非我要去完成的那件事。” “你说你代表那个组织而来”她依然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透着一丝轻蔑,以及少许无奈地说,“那就去做符合‘圣十字’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的事吧。” “哦,对了。”她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在这个村庄里,与其向村民们提起你为之自豪的‘圣十字’,倒不如以‘教会’作它的简称,于他们而言更好理解一些。” “我记得……”她终于舍得让四周昏暗的微光进入自己的眼睛了,“‘圣十字’原本是个信仰‘人类至上’之‘神’的教会组织吧” “它在艾德瑞尔的传教活动一度遭到王室的打击,即便是在11年前那场战乱过后,它也没能成功跻身入艾德瑞尔的上层阶级。” “是‘真实’。”宵先生阴沉着脸(虽然在黑暗之中看不出来)道,“我们信仰的是‘真实’。” “你们一直在执行的事情,可与你们的信仰无关啊。”魔女自知嘲讽已经到位,语气逐渐变得正经起来。 “在人类出现之前,就有兽族以身奉献给‘真实’这个概念,化为它在世间的执行者、象征和载体,所行之事必为‘真实’,所说之言必为‘真相’。” “你们四处讨伐兽族,真的是为了取悦自己的信仰吗”也许是嫌周围实在是太暗了,魔女猛然站起身来,朝坐在不远处的“马车商人”走去。 一不留神,她感觉自己踢到了某团软趴趴的事物。 “啊啦。”先前箭拔弩张的态势登时荡然无存,魔女下意识地抬手拉住兜帽,低头望去,发现脚边蜷缩着一团方才“惨遭重击”的白色毛团。 “六六……”她眯起眼,目睹对方在黑暗中慢吞吞地展开身子、蹒跚地朝远离他们的方向爬去,“不要在天黑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人类的脚下啊。” “会被误伤的。”她单手抱臂,另一只手轻抵在脸上,语气中透出些许担忧地说着。 “它是你养的宠物”一旁,勉强在夜幕下看清小兽轮廓的商人出声问道。 “它很乖,不是吗”魔女带着滤镜地反问道。 “呵呵……”宵先生回想起白天时那只小兽骑在自己的商品背上,大闹村长宅邸后院,又被一阵凌空扫荡来的灵力安抚下的事情,“当时那股力量……果然是你做的啊,山之村的魔女。” “你不是会把妖兽……会把隐患留在自己身边的人。”他判断说,“你曾经吃过这么做的教训,所以绝不会再犯。” “曾经……” 对于他的说法,魔女只是冷笑,没有再作其他正面回复。 第一卷 山之村 83:圣十字 圣十字是什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位能人虽然刻意远离了人群,但在他们谈话中提到的这个名词,却还是被好事者听了去,并迅速地在广场上传播开了。 魔女和宵先生并没有禁止其他人偷听他们对话的意思,他们一点也不关心晚宴后半场“风向”的变化。 被这群不谙世事的村民听去了一个名词,不会在他们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他们都知道,村民们眼界太低,不可能对这样一个陌生的词汇产生正确的认识。 无非就是把“讨论听来的词”一事当作宴会上的即兴消遣活动,一个个假装自己很有见识的样子,好比是在用农民的思想考虑掌权者的生活。 “它的前缀是‘圣’欸,会不会是哪位神明麾下的使者” “依我看,怕不是某个信仰邪神教会的名称,听说,这种组织很喜欢用好词好句来掩饰本质的不堪。” “不是山外面的疗愈所的简称吗” “…………” “圣十字圣十字是过去某个猎兽人公会的名字啊。”广场正中央的平台下,两只报丧鸟沐浴着篝火散发出的光与热,状似随意地对方诺的提问作出了解答。 “欸” 瞅着那俩撕扯着獬豸草根茎解闷的大……“小鸟”,方诺对他们这般直截了当的回复很是讶异。 “你们怎么知道的”他理所当然地问出了这个愚蠢的问题。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感觉自己应该用更加委婉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解。 不过,再怎么好面子,也改变不了他对此十分无知的事实。 报丧鸟们对视了一眼,末了,小黑抬爪挠了挠脸颊下的羽毛,漫不经心的样子回答道: “当然是因为,有很多生活在黑暗森林里的妖兽,都与他们打过交道啦。” “猎兽人公会,顾名思义,就是由一堆麻烦的妖兽猎人凑成的组织。”小黑“啧”了一声,“虽然他们的大部分成员都是群乌合之众,但难免也有些精锐加入了这个公会。” “依靠那些擅长发挥自己天赋的‘能人’的力量,他们把居住在黑暗森林边缘的妖兽通通赶进了黑暗森林中央。” “这是……发生在这十年间的事”方诺的记忆还没有深远到如此境地,黄仙家族里也不会随意向小辈提起这些事。 “对,”一旁的鸟女王颔首道,“就是在过去的那场灾厄后发生的事。” 她口中的灾厄,即对于妖兽们而言的“兽潮”,以及对于人类们来说的“贵族叛乱战争”。 由于那场兽潮,人类意识到了兽族们的力量,和放任他们继续成长下去的隐患。 于是,一群举着“人类至上”旗帜的家伙登上了历史舞台,开始迫害生活中见到的一切看似有灵智的动物。 包括他们的同类。 毕竟,“兽族可以化形成人”这件事,人类比妖兽本身更加不容置疑。 在妖兽们怀疑自己能否施展这种奇迹时,不了解他们的人们却坚信他们能够做到。 不清楚整件事情的缘由之前,从长辈们那里听来这个说法的小兽们,难免会心生对人类的喜爱之情,认为自己不能让身为异种族的他们失望,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变人”的奇迹。 黄仙一族中有那么多参加讨封活动的小辈,从一开始就寻找人类作为心目中的“有缘者”,大概就是他们生来接受的教育所导致的吧。 “妖兽狩猎和现在山外一部分人类领地里盛行的‘魔女狩猎’,本质上没有区别。”鸟女王嘟嘟囔囔的,好似想要扯出什么大道理。 但看雪白的小兽对她提出的话题不敢兴趣,便又悻悻地把讨论的主题转回“圣十字”上了: “距今很多年……我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那个猎兽人公会举行了一场远征活动,他们不再满足于把妖兽赶进深山,而是企图把我们赶尽杀绝。” “他们肯定失败了,对吧”否则,你们报丧鸟一族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方诺没有作死地把后半句话表述出来。 “他们的野心太大了。”鸟女王没有正面回复他的反问,像是默认了他的看法。 “我记得,过去,从翻越山脉的旅人那儿传来了一首称不上诗的短诗,总结了人类对那个公会的看法,也陈列了那个公会所做的事情。” “啊,是那首安眠曲般的童谣吗”小黑附和道,“我刚孵化的那阵子,养父养母为了助我启灵,没日没夜地为我哼唱那首童谣来着。” 他一边说,一边回想自己的童年。 方诺则一脸茫然地旁听这俩报丧鸟的议论,由衷地体会到了他们之间的代沟。 黄仙岭由黄仙一族世代统治,岭上的教育也遭到了垄断,许多来自外界的知识或传闻都无法去往黄仙们耳畔。 就算自己和小黑是同辈的妖兽,他们的思想肯定也无法同步吧,方诺微张开嘴,想要叹气。 这没什么好惋惜的,他旋即心想。 自己现在不正在了解曾经错过了的消息吗正是因为以前没了解过,而今才会产生新鲜感和想要了解的兴趣。 而且,要是听了以后自己感到失望的话,就证明那些外界流传的内容,自己不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我想想……我记得,那首童谣是这么唱的——” 小黑丝毫不忌惮周围人类目光地大声鸣唱起来: “圣十字是「信仰」,是「人民的神」; 圣十字是「谎言的传播者」; 圣十字是「战争的导火索」; 圣十字是「全知全能的庇佑之所」; 圣十字是「懦弱者与刚毅者共同的墓碑」; 圣十字是「星球存在的意义」; 圣十字是「噩梦的代名词」; 圣十字是「恶意的借口」; 圣十字是「死亡的阴影」; 圣十字是「信徒们的一切」; 圣十字,是「相似之人脸上共同的标记」; 圣十字是「真实」, 真实永存,无法逃避……” “你的养父母一定和你有仇。”方诺捂着耳朵,趁对方做最后一组收音的功夫,冷嘲暗讽道。 “毕竟我们是报丧鸟嘛。”然而,向来对他的风凉话敏锐的小黑,这会儿却没尖着嗓子反驳回来,反而还乐呵呵地认同了他。 这莫非就是唱了一首难听的歌的威力居然能改变演唱者的性格 “没有哪只报丧鸟的养父母,是不仇恨他们的养子养女的。”小黑发表了一句暴论。 为什么丢了一次黄仙格调的方诺张了张嘴,硬是没让自己把这句问题问出来。 他完全可以自己想的。 答案很简单,只用考虑这群家伙的天性即可。 报丧鸟是一种巢寄生鸟类,不会自主营巢,而是将卵产在其他鸟类的巢中,靠鸟巢的主人来孵化和喂养它们的子代。 以前,方诺从族内长辈口中听来这群家伙的寄生行为时,还感慨过它们不愧于“黑色死神”的名号,心中想着巢外的大自然未免也太残酷了些。 “不过,我们可是灵智得到开化的妖兽,和低一层次的报丧鸟生灵是不一样的。”小黑摆出一副“我很厉害”的姿势,“在我出生之后的这几年间,我们下面已经培养出了专门抚育幼鸟的眷属。” “虽然数量比较少,因为我们家族的历史比较短啊。”他瞄了眼自家女王,叹了口气道,“但是,平时我们也有注意控制它们的种群规模,让它们不至于因我们的天性而绝后。”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小家伙。”他一下蹦跶到方诺的身上,又立即跳回地面,“我们已经在很努力地做出改变了。” “你这只永动鸡……” 方诺吃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个字音,拼凑成怨言怨语,尽数发射在视野中的黑鸟身上。 “听完刚才那首歌,你的感想如何”小黑全然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转移话题问。 “有很多问题。”方诺伸爪挠了挠嘴下的毛发,“不过,你唱的是真难听。” 赶在小黑反唇相讥之前,方诺连忙问道: “虽然有很多不解,但我首先关注的是……‘相似之人脸上共同的标记’这句,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小黑和芋头异口同声地答道。 “欸……”方诺的嘴巴往下咧开,表示自己不理解二者的意思。 于是,两只鸟你一句我一句地向他描述起了曾经见过的“猎兽人余党”的样貌: “有个人类,长得比巨熊还大,像座小山似的,他的额上刻了一横一竖两道很狰狞的疤,据说,它们拼起来的样子就是他们组织的徽记,也即‘圣十字’。” “我的养父母对我讲过一篇故事,说以前闯山脉的时候遇到过几个拿着弓箭的野蛮人,他们光着膀子,手臂上刻着两道相互垂直的疤痕。 “那时候,他们伪装自己是普通的小鸟,鼓起勇气停在那帮家伙的武器和肩膀上,才得以逃过一劫。” “我还遇到过脸颊上有伤的人类,在他们的文明里,那叫……‘纹身’唉,那时年轻不懂事,居然还大着胆子与他攀谈了几句,还安慰他‘毁容了不要紧,你的底子还不错’……” “停!”见二鸟越说越起兴,没完没了了的样子,方诺赶忙制止住他们。 再纵容这俩家伙继续制造噪音,篝火旁的人类们就不跳舞、也不讨论各种舶来词了,而是要全都围过来驱鸟、还自己一片安宁了。 “刚才,我听到那个新来的马车商人说……他是代表‘圣十字’来的。” 方诺一边抛出新的话题,一边稍微远离了火堆,这是为了将兴奋过头的两只鸟从篝火旁引开,以免他们一不留神栽进去。 不过,自己其实也没必要关心他们,他转念心想。 要是真的有鸟引火自焚,只能说明他们脑子搭牢了、犯蠢了,不值得自己花心思去关注。 “他脸上没有象征‘圣十字’的伤疤。”方诺回忆着宵先生的半边毁容脸,“是因为,他把那个徽记给烧了吗” 雪白的小兽望向熊熊燃烧着的篝火,脑海内不住地闪过男人把自己的半边脸按进火焰里、亦或是他把火焰凑到自己半边脸颊上的画面。 第一卷 山之村 84:有关脑内声音的猜想 对于年纪尚轻的方诺来说,“十年”是个很漫长、很遥远的概念。 当报丧鸟们告诉他,“圣十字”是一个曾活跃在这十年间,但迫于来自各方的压力以及其他因素,而不得不解散了的“猎兽人公会”时,他的大脑便自动将这番话理解成: “哦,原来它是一个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解散了的公会啊。” 作为他某种意义上的“情报来源”,报丧鸟们从不吝啬自己掌握的知识与小道消息,慷慨地将它们分享给了眼前的小兽: “那个脸上有烧伤疤痕的人类,没准还真是他自己毁的容。” “在他们决定踏上远征时,支持他们进行这件事的某位掌权者,突然收回了他曾提供的一切助力,包括资金、名望等等……最后,他们的远征企划以失败告终。” 方诺点了点头,表示“远征失败”这个结果是他早就想到了的。 “曾经的公会成员四散分离,有的隐姓埋名、藏进没有生命能找到的深山;有的则是改名换姓,以新的身份重新出道,成为受世人敬仰的强大‘能人’……他们中很多人为了不让新生活受到过去的经历影响,主动抹去了作为‘圣十字’成员时期在身上留下的印记。” “还有一些人类,刚跻身为公会的一员,公会就解散了,他们忍痛在自己身躯上划下的伤痕,仿佛成了他们愚蠢过往的印证。” 鸟女王嗤笑一声。 “在‘退出’公会之后,他们对忽然走向灭亡的‘圣十字’恨之入骨,往往会通过自残的方式,强行抹去它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 她扭过头,视线仿佛透过了披在身上的羽毛,投射在她脖颈上的花纹印记上。 “人类的心向来是属于他们自己,而非他们的同类,更别提属于其他不同种族的生命体了。”她说,“所以,别看他们会假心假意地号称把‘忠诚’献给某样事物,当他们意识到那样事物不合自己想象时,就算表面上没有背叛,心里肯定也积攒下了一箩筐的污言秽语。” “所以啊,”她叹了口气,“他们才会在残害自身、留下违和的印记后,飞快地后悔,妄想抹去自己所做的一切愚昧行径的痕记。” “不是很理解你在说什么。”没经历过多少实例的方诺如是回答道,“你一定见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吧,所以才能形成自己的认识。” 不过,他一点也不关心鸟女王抒发的这些感想。 “为了掩藏圣十字的徽记,不惜给自己的脸覆盖上更夸张的伤疤吗”自己只需了解这一事实便足够了,方诺心想,“真是个心狠的人类啊,那位‘宵先生’。” “我还有其他问题。” 在心里默算了一番獬豸草效果的持续时间后,方诺就着小黑先前唱的那首童谣,提出了新的疑问。 “为什么那首歌里说,‘圣十字’既是‘真实’,又是‘谎言的传播者’” 他抬起前爪,周边的大气灵力随他心意汇聚于其上,不一会儿,一张记录有小黑所唱童谣内容的纸张,便凭空生成在了他的视野中。 仅仅几天的功夫,他就已经习惯了脑海中时常闪过的深沉提示音。 有时候,无需他刻意关注,他就能下意识地处理完那些跟在每件倒霉事和构筑新事物时跳出来的声响。 完事之后,他要过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原来刚刚那个声音响过了啊。 方诺自认为算不上愚钝的妖兽,在这段时间内,他已有些懵懂地领悟到了,回荡在脑内的“陌生声音”,其实有很高的概率是他自己的声音。 只不过,跟他在现实中听到的“自己的声音”有那么一丁点不同。 就像是他在很久以前便已掌握了那些工具、药草的信息与它们附带的种种传闻,但因为某件尚且未知的事情,他对于它们的记忆遭到了封印。 于是,“已知”变成了“未知”。 当他“第一次”踏出黄仙岭,接触外面的世界时,那道神秘的“封印”松动了。 被封印的记忆以“恶意值”的形式表现出来,一旦他想到了对应一段知识的关键词或可以用于指代它的事件,那些知识就会自动回归他的脑海中。 这个猜想说不通的地方,在于凭空构筑出的那些事物的来历。 这是他本来就掌握的某种“奇迹”吗 现在的他,对于“奇迹”的了解还太少,没看到一种“奇迹”相关的新花样,就会兴奋半天。 “这才不是毫无依据的自信……”方诺略感疲惫地闭上眼睛,又立即瞪大,将报丧鸟们的身影收入自己的眼帘,“这是一种直感,野兽、不,妖兽的直感。” “自有记忆以来……”他举手撑着脑袋,有些痛苦地想着,“为什么我每次想要回忆事情,或抒发一些感想,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叫“自有记忆以来” 在他目前所拥有的这段记忆之前,是否还存在其他的“记忆”,他是否还经历过其他未能在这段记忆中留有印象的事件 方诺认为,这些都是值得自己去思索的事情。 一切的疑惑,待他坐上马车、返回尽头石壁、返回黄仙岭后,也许就能迎刃而解了。 尽管只离开“家乡”不到一个红星日的时间,但一直受到外界环境影响、思绪时刻保持活跃的他几乎敢肯定,自己就是熊罴口中那位“黄仙一族跑丢的重要成员”。 方诺没想过要把这些烦恼同报丧鸟们分享。 虽然,现在的他勉勉强强能把他们视作自己的“朋友”,不再是简单的“试药工具”了。 “和他们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会理解的。”他的思路很明晰。 他的这些想法,在其他种族的妖兽们眼里,就仿佛是年轻小兽自命不凡的幼稚幻想。 小黑肯定会说,他也有过类似的时光,然后“大方”地哄堂大笑起来。 鸟女王芋头方诺已能想象到当自己说了心中的猜想后,对方那怜悯的眼神…… 自己肯定会受不了的,他想。 “‘谎言’与‘真实’么……”耳畔传来鸟女王的声音,她正在考虑他方才提出的问题,“‘圣十字’是个‘人类至上’主义的组织来着,我好像没怎么听说过它与这俩概念的关系。” “不过,那首童谣里面提到的其他概念,我以前好像听过一段和‘圣十字’有关的话,可以套一下。” “是关于在那堆妄想屠杀兽族的家伙们的认知里,对我们这个‘世界’的定义的话。”她拍了拍翅膀,清清嗓子说,“你还记得吗那首童谣里说到的‘星球存在的意义’。” “哈。”在某些方面思想还算成熟的小兽对这组词汇嗤之以鼻,“他们想得可真宽,但是,想这个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谎言、罪恶、战乱、自私、贪婪、势利、懦弱、逃避、借口、不公、永不存在「真实」,强者掠夺弱者,弱者坦然接受——这就是他们心中的世界。” 小黑接过鸟女王的话茬,一个词一顿地说出了完整的一句话。 因为他突然变得严肃的语气,方诺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感觉什么都没说啊。” 方诺突然开始怀疑之前的猜想只是自己的错觉了,他的眼界,他的思想,似乎没法跟上报丧鸟们随口的表述。 生来就在族里一群长辈呵护下成长起来的方诺,很难意识到小黑提到的那些词语背后代表的真实含义。 他的理解,仅限于“它们都不是什么好词”。 就像他之前不清楚“兽潮”的意义一样。 甚至于,在经过地下工程一行,打碎了那些导致森林灵力紊乱的元凶,并从中有所收获后,在他的心目中,“兽潮”似乎也没有刚听报丧鸟们描述时那般恐怖了。 “什么嘛,”那时的他是这样想的,“那么轻松就把散发出灵力和怨念的灵魂结晶都处理掉了,还以为会有多艰难呢。” “导致灵力紊乱的源头被掐断了,兽潮应该也不会发生了吧,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嘛。” 从未在现实中亲历过那些词汇所代表的事、也没有专门了解过它们的小兽,自然无法与报丧鸟们站在同一角度看待它们。 “你……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单纯啊。”一直与方诺斗嘴的小黑忽地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到底几岁了你们家族居然会放任你这样天真的小东西随意外出” “咳,”他别过头,不去看方诺的眼神,“‘天真’已经是润色过后的形容词了哦,我应该说你‘傻’的。” “我不知道。”方诺在这件事上回答得很坦然、很干脆。 “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三年……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待在巢穴内,偶尔会跟着同辈们的大部队跑进家族的狩猎场,随便躲进某个犄角旮旯里后被兄长、或是其他亲戚找回去。” “待在巢穴中的那段时光,‘时间’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我对它的流逝也没有实感。” “这……”小黑一时语塞,用求助的目光瞄向鸟女王。 鸟女王芋头假装自己在欣赏篝火投映在地面上的影子。 “唉、唉!”没能请到帮手的小黑一连发出了好几声重重的叹气声,“是我‘小看’你了,方诺。” 这是自他听闻了方诺的自称后,第一次这么称呼对方。 令方诺稍感失望的是,在听小黑喊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时,由他的听觉反馈到他脑海内的,仍然是黄仙一族语言中“方诺”对应的发音。 对了,他突然想到,脑海中时常响起的“自己的声音”,所用的语言不止一种。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用了那么多天时间,才能反应过来“脑内提示音”的真实身份。 所使语言不同,即便发言者是同一个存在,听上去也像是几个不同的生命体。 第一卷 山之村 85:制作玫瑰点心 欢迎晚会过后,魔女在马车商人的库存里找到了储存良好的可食用玫瑰,她终于可以制作自己心慕已久的玫瑰点心了。 得知此事后的方诺:“哈” “搞什么啊那个人类,都这么晚了,她是想让住在自己小屋附近的生命体都睡不着觉吗” “住在那儿的不只有你一个吗,小家伙” 报丧鸟们是绝不会介意人类做出的任何离谱决定的,反倒还嘲讽起方诺这个“唯一的受害者(疑似)”来。 “闭嘴,你这只杂毛鸟。”小兽蜷缩起身,将尾巴蒙在自己的脑袋上,捂住了耳朵,“獬豸草的时效怎么还没过期” “我和我们的女王已经渐渐熟悉它的效力了。”小黑一脸嘚瑟地勾起双爪,尾羽也微微翘起,不住地上下抖动着。 “我们也是妖兽啊,好歹也是明白如何运用灵力,使一株药草的效果发挥到极致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们借助大气灵力延长了獬豸草效果的持续时间。 “还能这么用啊。”方诺感觉自己长了见识,“你们果然是优秀的……” 试药工具。 他识趣地咽下了后半句话。 “话说回来,”坐得比他们俩都要端正的鸟女王突然开口道,“那个半张脸毁容的马车商人,之前在与魔女大人道别时,好像还嘱咐了她几句话。” “可惜,我们离那儿太远了,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能人’之间的讨论,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听的吧。”方诺可不像这两只鸟那样关心人类,“不过是约那个女人明天早上去村长宅邸会面,有比较正式的事想通知她罢了。” 小黑和芋头:“…………” 小黑:“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灵力啊,灵力!”方诺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你们不是妖兽吗应该知道如何利用灵力来辅助自己的五感、增强自己的听觉吧” 这可是每位小黄仙都得上的“狩猎必修课”。 两只报丧鸟面面相觑。 “我们家族的听力,本身就已经十分优秀了。”鸟女王的语气听上去有些难过,“我们的听觉很发达,就算不依靠灵力,也能轻松捕捉到周围细小的动静。” 他们大概是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听力不如他们的小兽“嘲讽”吧。 虽说,方诺只是微微对报丧鸟们的“失误”感到惊讶,话语间真的不含任何讽刺的意思。 “至少,”他避开了来自两只报丧鸟的视线,“你们现在知道了,还可以这么做。” “只要勤加练习,我们的听觉便可覆盖整座山岭!”他毫不夸张地说道,在他的印象里,长辈们都是如此形容族内那几位长老的。 那群老黄仙都是杰出的妖兽,对灵力的使用已练习得出神入化,达到了纯熟完美的境地。 “我可以教你们……还是算了吧。” 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分离了。 因此,方诺兴致大减,全身团成个球,渐渐不动了。 “啊,我们回来了。”片刻之后,小黑喊道,“快起来,快起来!” “吵死了啦。”雪白的小兽嘟嘟囔囔地爬起身,抬头一看,他们已然回到了巨石平台上。 二鸟一兽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在看看你,随后默契地从身下的羽毛丛中站起,跳到了草坪上。 鸟女王还向载他们上来的温和大鸟——鸸鹋道了声谢。 瞧着她彬彬有礼的模样,方诺感觉自己有所领悟,但以后遇到陌生的、愿意帮忙的人类或其他生灵时,他要不要模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适当的尊重也能维持黄仙的格调,无礼才是最丢脸面的事情,他想。 “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们。”鸟女王和小黑并肩飞走后,方诺对他心仪的“代步工具”说,“也可以,嗯,回你的‘主人’那里去。” “不知道那个人类老爷爷会不会把你们买下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村长的形象,“人类的货币体系好像挺复杂,但如果他身上没有货币的话,再复杂也和他没关系。” 大鸟仰头朝天,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啼鸣,算是在向他道别。 “好,那我走了。”方诺拍了拍鸸鹋的一根脚趾,然后径直从它身下钻了过去,跟上了那俩先行飞走的报丧鸟。 到达小屋门口的时候,方诺恰好看见魔女从里面出来。 她的身边,飘浮着许多方诺从未关心过的瓶瓶罐罐,都由无形的灵力线牵引着,她走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 见两只小鸟和自家宠物围了上来,魔女捋下兜帽,满头银白色的长卷发顿时抛散开来,垂落在她的双肩上。 “白化种”——不明原因的,方诺想起了某位年轻人在过去提到的词语。 人类的“白化种”。 他认为,只用这一组词汇,就能很好地描述出魔女的真实相貌在其他生命体眼中的第一印象。 在黄仙家族中,大伙们会坦然接受彼此的毛色差异,但在人类这里,似乎不尽如此。 他又依稀想起了自己失控变为扭曲的人形时,那苍白发紫、能够看清底下骨头轮廓的皮肤,以及,可能是以“艾瑞丝夫人”为原型的枯黯银色长发。 “不是决定了吗”他叹了一口气,抬爪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想太多。” “我是怎么把两个无关的人类形象联想到一块去的”他无奈苦笑,“真是好笑。” “六六!”头顶上传来人类热情的呼声,“接住这个!” 一颗红色的、圆圆的果实当头砸下,从他的头顶像滑滑梯一般滚了下去,再沿着他的脊背,一路滚到了地上。 方诺扭过身子,可以看到背上的毛发已被刚才那枚果实压出了一条“道路”。 “……”他忍住心中对发泄不满情绪的渴望,微弓起躯体,俯下身,将鼻尖凑近那颗并未滚远的果实。 闻了闻,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没准备上嘴咬。 闻上去太甜了,他不喜欢。 而在他背后,两只鸟正在享用来自魔女的“恩惠”,啄得不亦乐乎。 “这是‘丹木果’。”正在准备着手制作玫瑰花点心的魔女,向她的动物朋友们介绍道,“生长这种果实的树木,长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 “许多世纪以前,那个地方迎来了第一批人类客人。”她抬手招来一个罐子,从里面飘浮出好几枚类似的果实。 “站在那里,他们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朱红色的‘丹木’,它们通红的茎杆上,长满了圆形的叶片,开着明黄色的花朵,或是结着这样的红色果实。” “它们的味道尝起来是甜的,”她蹲下身,微笑着欣赏两只报丧鸟狼吞虎咽的模样,“人类或动物吃了它,能够缓解、不,是在短期内不会感觉到饥饿。” “小黑,芋头,你们现在是不是感觉自己充满了能量” “喔噢!”感激于獬豸草效果的两只鸟鸣叫起来,“是的,我感觉自己精力充沛!” “我也一样!” “既然如此,”人类确实无法理解报丧鸟们的话语,但她能感觉到他们的激动、兴奋,而且这并非她的错觉,“那就来帮忙吧” 她对动物们的喜、怒、哀、乐,似乎很敏锐。 虽然,有时会按人类的思维去进行错误的理解。 不过,她就是个人类,人类用人类的想法去思考遭遇的事况,本身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方诺于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后腿微微一抬,就将那枚不对他胃口的果实踢进了屋檐下的阴影中。 再也不见,他在心里冲它挥了挥爪子。 尽管他没有吃下避免饥饿的果实,但他也要帮魔女的忙。 熬夜,帮魔女做(可能)甜得腻兽的玫瑰点心。 我们两清了! 方诺勾去了内心“恩情欠债簿”上白天才新增的那项条目,即魔女从失控的鸸鹋背上救他一命的那份恩情。 这本只存在于他心中的“记债本”,本身就是他单方面涂涂改改的、纯属虚构的意象。 但对于他这个奉“有恩必报”为原则的妖兽而言,它的存在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去仓库里领了今年剩下的面粉。”魔女边低声自语,边埋头干活,“是我之前没领的那几份加起来的总和,比我上次进去里面做大扫除时,稍微少了一点,不过不要紧。” 原来如此,是村民们以为他们的守护者不要,每次进去偷偷拿的吧,方诺若有所悟。 “这是我问宵先生要来的玫瑰酱。”她勾了勾手指,一个透明的广口瓶便从不远处的草地上飞了过来,悬停在她身畔,“还有玫瑰花制成的馅料。” “他那边都有现成的,真是太好了。” 挥手召唤其他材料的时候,方诺忽然瞅见一点金光,从她的袖口落下。 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一枚在夜幕和野草阴影的笼罩下、仍旧闪闪发光的金叶子。 花钱买的吗也是,为了不欠可疑人士的人情,确实应该这么做。 在方诺瞅着小屋门口越堆越多的点心原材料犯困的时候,两只报丧鸟已经配合魔女的行动、开始帮忙揉搓面团了。 你们就不担心把自己的羽毛混进去 对了,最后做出成品的时候,你们还可以一鸟拔一根羽毛,刚好是不同颜色的,插在作品上做装饰。 方诺舔舔爪子,盯着眼前忙上忙下、忙前忙后的二鸟一人,不但“望而却步”,甚至自始至终都没产生过“上前搭把手”的想法。 我跑上去,点心里面绝对会混上一根根白毛的,他很有自知之明、很会为自己遵守生物钟的行为找借口。 看了一会儿,方诺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这些家伙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魔女从仓库里拿来了面粉,又搬出了一直存在小屋里的油块,还有在灵力作用下得到绝佳储存的动物乳汁…… 她又向马车商人买了玫瑰酱和玫瑰馅料,以及未经处理的食用玫瑰,可以作为最终成品上的装饰物。 少了点什么 “真是的,”方诺对忽然从自己脑海中迸发的想法感到哭笑不得,“我又没做过类似的东西,为什么会觉得他们的材料出了问题……” 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自己不久前的猜测。 “不是吧……”雪白的小兽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 然而,他很快就闭上眼睛,默默“祈愿”最近能知道魔女想制作的玫瑰点心的配方。 于是—— 【恶意值支出已获准,构成开始。】 一堆纸片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飘洒在他的视野中。 其中一枚差点往魔女和报丧鸟们忙碌的位置飘去,害方诺吓了一跳,紧张地伸爪把它勾了回来,还观察了好一会儿自己的行动是否引起了其他生物的注意。 “那个人类,是打算全都要做吗” 看着在眼前堆成一座小山的纸片,方诺一度感到绝望。 第一卷 山之村 86:梦中鹿影 魔女忘了加糖。 方诺趁他们仨谁也没注意到这个至关重要的事实,只顾着忙眼前的活时,溜进了魔女的小屋中,一阵翻箱倒柜,找出了一袋未开封的、像是糖一样的东西。 方诺了解过,人类会合成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即便是外表完全看不出区别的事物,它们的性质也未必相同、相似。 装有表面上看起来像精制糖的洁白晶粒的包装袋,当他想起几天前、小屋主人在制备花草茶时的无心之言时,便被十分干脆地丢在了地板上,再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垂青。 那估计是妖兽猎人重操旧业时会用到的毒药吧,方诺心想。 那个女人,既然都问马车商人买来了那些没用的物品,怎么不再问他要一包精制糖 那是属于人类的“工艺品”,在人类领地之外的大自然中极难寻找到的“糖的精华”。 听家族里负责给小辈们授课的黄仙说,只有人类,和某些地势险要、环境恶劣之地中爱好施展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外,没有谁会那么闲,把一块素材反复提炼、加工多次。 在没有亲眼见过相反的事例之前,方诺选择相信族内的长辈。 雪白的小兽又在屋内爬上爬下了好一会儿,期间发出了一系列叮咚哐啷的响声,他却听若未闻。 终于,他在靠近厨房间的低矮储物柜中,找到了似曾相识的红褐色糖块。 这还是在他把储物柜整个弄倒后,自己掉出来的。 方诺无视了倾倒在地、从储物柜变成了一个落脚平台的家具,一把捧起糖块,扭头就往门外奔去。 他大可直接躺进窗旁小桌上的坐垫里,等第二天到来,今晚二鸟一人的成果自然会展现在他眼前。 还跳过了等待的步骤,省去了焦虑、无奈的心情。 不过,既然都帮忙找了,而且还找到了,不拿出去给那群制作点心忘了加糖的家伙,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辛劳、自己在这桩无厘头的事中的贡献呢 方诺打起精神,跑回了忙碌中的人与鸟身边。 感谢我吧,他“啪”地将糖块丢在静置待发的面团旁边,顺便,还把构筑出来的那摞配方也留在了他们身边。 纸片上呈现出的是人类的通用文字,写得工工整整,不像身披毛发、足上有肉垫、关节也不如人类般灵活的妖兽能写出来的。 方诺自信,人类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这一看就是她的某位同类看不下去了,而好心做出的提醒啊。 至于这位“同类”是谁……可以是魔女答应要照顾、今天那场篝火晚会前还见过一面的艾丽卡,也可以是马车商人“宵先生”。 人类的想象力再怎么发达,也是有局限的,他们不会一根筋地往超出常理的方向思考,认识到自己可能“犯蠢”后,就会调整到更合理的思考方向上。 或许,今后闲暇无事的时候,各种细思恐极的念头会突然从她的脑海中闪过,但也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功成名就”后,方诺在报丧鸟们“小看你了”的目光下,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想来也是件奇怪的事,他的族亲们个个都是夜行性动物,常常从黄昏时开始活动,天亮使喜欢待在家族的巢穴中。 但他则不然,所以常常错过要与同辈们合作进行的捕猎实战课程。 方诺喜欢窝在一个地方,任由枯枝落叶和雪花覆盖住自己,睡到自然醒。 如果睁眼后在巢穴内到处都找不到同辈的黄仙,他就会去寻找长辈接受理论课教学。 旷了狩猎课后多出来的那些时间,能让他多听好几篇来自大黄仙们的外界见闻与冒险故事。 但这些经历,不代表他是个爱旷课的坏小孩,正相反,理论课成绩优秀的他,最终顺利地通过了实战课的狩猎测试。 该领悟的技巧,他也在课后通过自学、咨询同辈与长辈而努力补回来了。 不过,他的这些任性的行为,造就了当初没能一击解决掉小黑、让对方和鸟女王芋头有机会与自己成为朋友的结果。 “回去之后,多向长辈们请教掌控灵力的技巧吧……能够随心使用‘奇迹’的话,就算无法用自己的爪和牙捕获到猎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完全能利用灵力种子释放出的“灵力之雾”,以及银蓝色细绳等“奇迹造物”,达成与大部分稍微熟悉狩猎的同辈差不多的效果。 “如今,它们是我力量的一部分,应当为我所用。” “嗯,也要做好遇上‘灵能禁制’的准备,该掌握的技巧,还是得好好学的。”见识过地下工程中的“禁止施展奇迹”的“奇迹”后,方诺对这个充满“奇迹”的世界有了新的认识。 他意识到了以往翘课行为的不正确,并暗自发誓,等回到黄仙岭后,不会再重蹈覆辙。 因为展现了自己的厉害而心满意足的方诺,收敛起脑海内的各种思绪,驾轻就熟地窜进屋内,来到窗前小桌上的坐垫旁。 他一下高高跃起,一头扎进了花形坐垫的中心,毛乎乎的尾巴先行垂落在水平面上,而后才是他的后足、躯体。 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蜷缩在沾满自己气味的坐垫上,轻快地进入了梦乡。 却没能做一个好梦。 方诺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做梦,梦里有人在喊“方诺”——他自我认知中自己的名字,好似是离开地下工程时“暗道幻觉”的重演。 “啧。”雪白的小兽磨了磨牙,尝试着在梦中的地面上走了几步。 和自己身处“蓝色记忆长河”时的感觉差不多嘛,他满不在乎地想着。 一定是魔女和那两只鸟的犯蠢刺激到自己了,他瞬间就把陷入当前处境的责任推给了认识的无辜者们。 “我的梦啊。”他往直觉指定的方向前行了几步,在这一过程中,梦境中的场景渐渐清晰起来,“你想告诉我什么” “困惑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如果有什么事是只有在梦境中,才能由我的潜意识告知我的话,那就快点展示出来吧。” 他对自己能熟练地说出这么一段话感到惊异。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梦境中发生的事,是不需要逻辑的。 梦里的环境,逐渐变幻为了一座冰窟。 哪怕知道眼前的景象并非现实,方诺依旧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狂风呼啸着扑面而来,风中带着水汽,一触碰到他的毛发,就在上面凝结成了冰晶。 很快,他的全身毛发上都挂了厚厚一层冰霜,原本就是白的,现在看起来是“白得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寒冰地狱’。”他想起了前几日听说过的事情。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我也没把那家伙的过去放在心上,为什么会梦到她过去疑似驻留过的‘寒冰地狱’呢” “除非……”他很快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我也来到过这里。” “我没有相应的记忆……哪怕在清醒的梦里,也没法回想起来。”方诺俯下身,减少与风雪接触的面积,“我现在的记忆告诉我,我只是一只白色的、普通的‘黄仙’。” 顶着梦中的暴风雪,他缓慢匍匐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在耳旁轰鸣的风暴声听了下来。 被冻僵了几次、又因为梦境迅速恢复正常的四肢,也摆脱了麻木的感觉,仿佛血液重新开始流过它们了一般。 方诺抬起头,视线越过“寒冰地狱”中杂乱无章呈现的冰棱、冰柱,及隐藏在各式冰晶造物中的牢笼,在不远处正对着自己的冰壁上,依稀瞅见了一道庞然大物的影子。 它有着高耸的肩部,和造型似极了“血红火焰茸”、即“朝天的人类手指”或“燃烧的火焰”的头部装饰物。 因为是影子,方诺不好确定那件“装饰物”的真实形象。 不过,它让他想起了在玄采山脉中生活的某种生物。 “驼鹿”。 把驼鹿的角拍平了、从侧面看过去,大抵就和此刻映入眼帘的影子一模一样。 方诺瞪着眼睛观察了好半天梦中的影子,勉强分辨出了对方头部与颈部、身躯的分界线。 在看到它喉部下凸显出的一圈轮廓后,方诺为自己发现了对方生有“颔囊”而兴奋不已。 这正是“驼鹿”的特征之一! 和过去能在黄仙岭外围见到的“精灵鹿”不同,这些只出没与大黄仙们口述中的生物,传言体型庞大,是那些“小鹿”的数倍、黄仙们的数百倍。 它们有着巨大的脑袋,细长的、几乎与颈部等长的脸,以及肥大而下垂的鼻子,眼睛却听说小得很。 在见过鸸鹋们的“大眼睛”后,方诺对“眼睛与头部的比例”有了新的认知,他也很擅长根据长辈们的描述,联想出对应动物的面部形象。 它们的喉部长了一个颔囊,看上去像个长长的柱体,向方诺描绘它们的形象的长辈没有遇到过驼鹿上位的妖兽家族,也就没能打听到这一特征长出来有何用途。 而根据这些巨兽头顶是否长角,就能分辨它们的性别,这一点,和常见的“精灵鹿”是一样的。 雄兽的头顶上生有呈现扁平铲子状的鹿角,鹿角质地粗糙,从角基向左右两侧各伸出一小段后,呈水平方向伸展出眉枝和主干。 正面看上去,好似遭到拉伸的、掌面宽阔而展开向上的人类手掌。 据说,这种生物的嗅觉和听觉都很发达,且有良好的夜视能力,可惜的是,生为普通生灵的它们无从通过灵力增强感知能力,看不见颜色,也辨认不出周围的静止物体。 如果这种庞然大物能进化为妖兽的话,想必会成为它们出没的地方的佼佼者……不过,既已有了如此巨大的身躯,无论有没有开启灵智,好像都无所谓了。 方诺凝视着视野中的驼鹿影子,在心中盼望着对方赶紧“动一动”。 哪怕是在梦里,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生物,也就是说,他又多了一个回家之后能向同辈们炫耀的资本。 待对同辈们阐述完自己这些天的见闻,再去询问长老关于自己记忆、身世的事情…… 不,方诺摇了摇头,没必要这么做,自己应该先旁敲侧击,试探一下长老们的想法,再决定要不要直接问自己想了解的事情。 他把和家族相关的事情都想得很美好,以为自己在做与家族密切关联的事时,能永远一帆风顺。 方诺从没有考虑过,万一事情不如他设想那般顺利、又无法被他的能力轻松解决时,他该怎么办。 在他的认知中,只要回到黄仙岭,就再也不会遇到意料之外的倒霉事、再也不会被卷入其他妖兽的阴谋诡计中。 第一卷 山之村 87:怪梦 “梦可安好” 梦境中,一场对话正在上演。 “你答应了我,你会来陪伴我,帮我寻找失去的真相,让我们互帮互助!让我们互相依存!” “托你之福,”寒冰砌成的墙壁上,巨鹿影子上理应是嘴的部位一张一合,先前所有的声音,都是由它发出的,“我了解到,那是我们共同的梦,是一个在我们心中近乎美好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所有事物都是你的一部分,包括在那里的‘你自己’。” “我不理解。”另一道声音响起,身为“梦境主人”的方诺环顾四周,却没有找到对方藏在哪里,“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去深度理解,有些事只要我知道就足够了。” 该死,难道那头鹿也爱好说谜语 在梦境中也听得憋屈的方诺在心中埋怨了几句,可突然间,周围的场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寒冰地狱”消失了,一幅放眼望去全是“浮空岛屿”的图景映入他的视野。 周围的气候眨眼间由冬季的严寒变为春天的温煦,白茫茫的冰雪景象也被每座“浮空岛屿”上翠绿的植被取代。 在其中的一座岛屿上,悬停在空中的方诺模模糊糊瞅见了活物的身影。 下一刻,他的视野猛地拉近,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头通体雪白的高大怪物,颈部、脊背和关节处燃烧着冰蓝色的火焰,身后拖着一条纯粹由蓝火形成的尾巴。 它的身躯时而虚幻,时而又具有明确的实体,这两种状态切换间,旁观者能够透过它的躯体、看见它身后的景象。 怪物的头上长着一对壮观的大角,晶莹剔透,同样被蓝色的火焰所缠绕。 一看到它的外表,方诺就认出它就是先前映在冰壁上的影子的持有者,也即他之前联想到的“驼鹿”。 很明显,这头“驼鹿”是妖兽。 不,方诺在梦里摇了摇头,应该是“兽族”——包括“妖兽”、“仙兽”和“神兽”。 巨鹿模样的兽族身旁,生长着一棵参天大树,它就静静地站在树冠的阴影下,凝眸远眺,不知在看向何方、也不知在思索何事。 你是谁呢 方诺在脑海中翻找起曾经学过的、关于各个著名“妖兽家族”的信息,以及那些可以从名字判断其种族与特征的仙兽的相关资料。 “我想要离开。”就在这时,他听见之前那道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巨鹿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背负得太多了,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在喊那个名字。” “!!!!” “我已经无力再担负起那个家族名。”一道身穿陈旧宫廷礼服的人影,自岛屿上唯一的树木后走出,来到宛如一座水晶雕塑的巨鹿身旁。 “带我走吧,让我离开吧,我会舍弃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不!”方诺听见那个陌生人类突然激动起来,“我可以把它们献给你!” “天地的宠儿,自然之子啊,你自愿守护失落之史,不惜为此降格为‘邪兽’……我们彼此的志向是相同的,我们行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现在,我累了,你可以代替我吗” “雕塑”终于动了——巨鹿低下了头,角上冰蓝色火焰的火势不再旺盛,他灵动的双眸中,流露出悲悯的神情。 “他们不能指望一个失忆者担任领队!”没能得到正面应答的人类忽然间爆发了,“我遗忘了我们的初衷,我想不到自己为什么要向最好的朋友掀起反旗——” 他越说声音越轻,越说越痛苦,身体慢慢向下倾倒,最终完全跪倒在浮空岛屿的草坪上、跪倒在巨鹿面前。 而目睹梦中所发生的一切的方诺,愈发意识到,眼前那位贵族打扮的人类,很可能就是诺卡与魔女交流中提到的“他”—— 11年前那场贵族叛乱战争的主谋。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啊。 方诺理了理前掌背面的毛发,感觉自从他离开黄仙岭以来,所经历的事情终于开始有趣起来了。 那头驼鹿,就是那个人类所在家族的“守护兽”吗 人类说他降格成了“邪兽”……这是一种新颖的说法。 “失忆”又是怎么回事一个梦境里为什么会蕴含这么大的信息量 方诺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受到了周围两位“能人”的影响,所以才梦到了这些稀奇古怪、本应与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事情。 但是,有意思是真的。 一想到自己了解的事况,可能比身为当事人的某些人类还要清楚,方诺的内心顿时飘飘然起来。 要是他们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在这场梦里说一遍就好了,方诺抹去嘴角的馋涎,收起对八卦、不,是对“知识”的渴望。 他有点舍不得从这场梦境中离开了。 话题再深入一点!他在心中叫嚣着。 这俩家伙怎么每一句话都“点到为止”,像是多发出一个字音就要减一年寿命似的! 再多说一点啊! 还有,别在报名字的时候那么含糊,自己都听到现在了,还不知道这俩家伙的身份啊! 只知道一个是随时散发出王者气质和圣洁的白色光辉,身披冰蓝色火焰的鹿形“怪物”;一个是身穿不知有多少天没换下的礼服,领子敞开,露出底下白色打底衫和破烂领巾的狼狈人类贵族。 “我已经给自己定制好了新的身份。”这时,他听那个仿佛刚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出来的贵族说道。 “我取用了家族名中的一个音节,在前面冠以母亲的姓氏……她是卡斯兰奥人,会把由我们主导的这场战争的消息,带去母国。” “从此,这个世界会更加混乱。”他的话语中似乎带上了一丝哭腔,“你就代替我,去见证接下来的‘历史’吧。” “这本就是你的职责,自然之子。” “可。” 方诺突然发现,巨鹿的声音和之前不一样了——如果说先前他是在模仿人类的语气、以平易近人的口吻说话,现在的声音则显得更深沉、成熟,也更空灵、神圣。 而且,还有点说不出的耳熟,方诺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这将是本座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自称也出现了变化。 “本座预言了你的死亡,诚心接受该命运吧,人类。” 冰蓝色的火焰转瞬间包裹住了巨鹿的全身,好似在以他为薪柴,更加剧烈地燃烧着。 一道身负烈焰的人影,从疯狂舞动的蓝火中踏出。 方诺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见他伸出戴着亮银色臂铠的手臂,轻轻在落魄贵族模样的人类肩上推了一把。 对方当即从浮空岛屿上落了下去,很快,他的身影就看不见了。 参天巨树下,唯留那道身罩蓝火斗篷,脸颊两侧生出鹿角状“装饰物”的身影。 见证了这一切的方诺在空中瞠目结舌,他没料想到梦境中事件发展如此之快。 还没等他搞清楚谈话双方的身份,其中一个家伙就被另一个家伙给“谋害”了! 不过,这里是梦境吧不仅仅是对他而言的“梦”,对那俩家伙而言也是同样的。 跌下浮空岛屿,也许就意味着从梦中醒来。 那自己悬浮在空中,不就代表永远都醒不来了吗 雪白的小兽在众岛屿上方左摇右摆,还时不时腾空做了个倒立的姿势。 耍宝之余,他用余光瞟了一眼树下的蓝火人影,惊讶地发现,其原本被火焰覆盖的面庞,已变幻得如方才那位落魄贵族一样。 除了眼睛颜色等能够通过其他方式修改的细节外,他的变形称得上是出色至极、看不出明显的破绽。 “方诺。” 对方原本板起的、像在冰水里泡了一宿泡僵了般的脸上,毫无预兆地挤出了可怖的笑容,而后,轻轻叫出了头顶上旁观小兽的名字。 方诺被吓醒了。 原来,无需做各种奇怪的动作,或是模拟下坠的感觉,只要受到了惊吓,自己就能自然从梦中苏醒。 真是头怪鹿,重返现实的小兽郁闷心想。 虽说做的是“清醒梦”,但有些细节,醒来后的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好在那些引起他兴趣的内容,他努把力,仍能回想起来。 之后只要反复记忆那场怪梦,自己在梦境中的见闻就能刻入脑海中,以后任他随取随用。 要是学习人类文字的时候也能这么认真就好了。 感觉犯了起床气的方诺哀叹一口气,从花形坐垫中央爬了起来。 爪子一伸,就碰到了一样入睡前还不存在的事物。 按捺下做怪梦后容易一惊一乍的后遗症,方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块糕点。 不算太精致的小点心,顶上黏了枚玫瑰花瓣。 一爪拍下去,黏糊糊的,里面是玫瑰酱,和昨夜那帮家伙准备的原材料中应当没有的“糯米”。 搞什么鬼 方诺将爪子上黏巴巴的事物蹭到桌面上,跳下坐垫,几步来到桌子边缘。 旋即,他被眼前见到的景象惊到了。 魔女小屋的沙发上、地板上,还有椅子以及盖在大锅锅口的金属盖子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玫瑰点心”。 全是那伙家伙昨夜的成果。 他根本无处下脚! 闲得慌吧那群家伙!方诺双眸中光芒一闪,一座结实的桥梁刹那间在桌子和门之间架起。 他顺着自己制作出的桥冲到门边,一脚踹开了门板。 魔女今早要去赴马车商人的约,她现在应该已经到那儿了。 听完那位“宵先生”想传达的信息后,她应该还有其他委托需要完成, 可能,还要负责送诺卡的妹妹去上学。 还有寻找失踪(已去世)的艾瑞丝夫人的活等着她去干。 想到这里,已经蹲在门外草地上的方诺,回望了一眼敞开的大门后的众多“玫瑰点心”。 “夜晚发一会儿疯,也没什么不好的。” 叹了口气,他听着耳畔不断传来的清晨鸟鸣(噪音),回想着昨夜古怪梦境内容的同时,也在思索今天自己要做的事情。 第一卷 山之村 88:奇迹之书 方诺没打算去凑人类们的热闹。 在他看来,很快自己就可以乘坐马车离开了。 所以,没必要一直在这座村庄的居民眼中刷存在感。 在室外的草坪上沐浴了会儿冬季罕见的明媚光线,过滤掉鼻腔中徘徊不去的点心的香甜气味后,他反身踏上了自己构筑出的桥梁。 小短手一扬,大桥上便延伸出数道分支,通向小屋内的不同地点。 都是由大气灵力构筑成的事物,到时候让它们消失也容易得很,只需再消耗一定的恶意值即可。 愈发了解自身能力的方诺沿着桥梁的一段分支滑了下去,径直来到魔女的书架旁。 《异时空彼方纪元》……《异时空彼方纪元》……在这里! 他原地起跳,飞快地在目标书脊上抓了一把,让它朝自己的方向倾倒。 又赶在它因重力投向地面的怀抱、压烂不知为何都摆到这附近来的糕点之前,操控尾巴托住了它。 这是年轻人诺卡作为委托报酬送给魔女的书籍,方诺从第一次看到它时起,就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人类们似乎都掌握了这本书的阅读规律——每次方诺见他们翻阅它,都是直接翻到最中间的位置,而后,读出截然不同的内容。 方诺曾待在年轻人诺卡的膝上,亲眼目睹他从中间的一页上慢慢往后翻,确信每一页上记载的都是不同的字符、图片。 而被记录在这本书中的内容,大至天文地理、用以描述这颗星球运行规律的概念名词,小到“玫瑰花究竟可不可以吃”这种答案可一言蔽之的问题。 像极了一本“百科全书”,记录了人类这个好事种族过去积累的一切知识门类。 方诺怀疑书中的内容会随阅读者的心意产生变化。 简言之,就是书上被施加了某种“奇迹”。 否则,它怎么可能成为那么多毫无关联的知识统一的载体 方诺调动体内的灵力,将它们一点点从为尾巴处卸下,同时扭转身体,试图用前掌够到那本书。 双掌用力按住两侧书封,他拖着这本质量明显大于自身的厚重书籍,慢慢挪回了自己构筑出的桥梁上。 确定它不会从桥上掉下去后,他才松开了手,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翻开第一页,方诺顿时感觉头脑一阵晕眩。 全是他没接触过的文字。 简单扫了一眼,里面究竟有没有他现在正在学习的人类文字,都值得怀疑。 可下一秒,那些密密麻麻、紧挨在一起的文字,竟逐渐从书页上淡去。 最终,整张纸上只留下了一个“大标题”,与书脊上印有的那组字符别无二致。 《异时空彼方纪元》。 这……方诺有些没反应过来,伸手拎起那张纸,翻来覆去的查看,却怎么也找不见先前那么多字存在过的痕迹。 捏住书页,闭上眼,方诺将身体中运转的灵力徐徐输入其中,企图感知书页里面可能存在的“奇迹”。 下一个瞬间,他感觉一道力量冲入自己的脑海,却被他及时在意识深处构建起的灵力屏障拦了下来。 旋即,那股力量化为无数分流,慢慢溶解在他的意识之中。 方诺试着用灵力扫描自身,却没能发现那股力量留下的任何影响。 他茫然若失般地睁开眼,却在重新将目光转向书页的那一刹那间,惊喜地发现,自己竟无需再辨认书上的文字! 就像之前那张立体地图一样,陌生的字符自动转化——应当是“翻译”为了他熟悉的文字。 《异时空彼方纪元(黄仙文)》。 “刚才那道力量,莫非是给了我阅读这本书的权限” 既然如此……方诺戳了戳当前页面: “你能不能把刚刚那页文字变回来我想,我现在能看懂了。” “…………” 理所应当的,不可能有回应……这在方诺的意料之内,他不会因此感到失望。 凭方才那段文字的消失速度,他合理猜测,每个翻阅这本书的生命体都不会有充足的时间浏览完它们。 大概是使用说明一类的内容吧……他一边思维发散地想着,一边往后翻页。 从第二页起,他就正式体验到了这本书的神奇之处。 “黄仙这本书的第一章为什么记载的是黄仙” 在他的印象里,年轻人诺卡确实在这本书上翻到过有关“黄仙”的信息。 不过,当时对方肯定翻了不止一页,而且还是从中间开始翻的。 “果然!”方诺内心激动起来,如他所猜测的一样,这本书的内容在每一位翻阅者手中都是不同的。 它应该会响应正在翻阅自己的生命体的需求,然后在之后的几页上显现出对应的内容。 “我记得,那两个人是这么做的……” 随便在脑海中浮现一个概念,比如说,“邪兽”。 方诺就像在玩一件刚到手的玩具似的,飞快将眼前的书本翻到下一页。 “邪兽,王权的象征,守护失落之史,性情多傲慢,鲜少与其他生灵来往,寿命有限但远超于仙兽,力量无法估测但被神兽克制。” “邪兽” 看到当前页上寥寥无几的内容后,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自己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名词 话说回来……方诺审视起新的页面上的几行文字,意识到,每一页上显示的内容真的只有他想了解的“某件事”或“某个词”。 这一页上空白的地方再多,也不会呈现出需求之外的内容了。 阅读量不够,也没有能力欣赏其他正常书籍的排版的小兽,对这种事没有太大意见,仅仅是将它视作一个发现,无心深入思索它背后的意义。 “换个词看看吧。”他很快就把心思放在了“做实验”上,想要试出这本书的“极限”,也即未被记载入其中的知识。 “那么……‘历史’。”在离开巢穴后的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都听周围的人们谈论这个词。 像是发生在过去的战乱、兽潮,还是人类国家间矛盾冲突的导火索,以及人类贵族们因被禁止研究“历史”而举起反旗……这些事情,在方诺看来,都可以被“历史”这个词概括。 而且,有这么多事,对应的文字信息也一定很多吧,刚好可以实验一下同一主题最多能占据多少页。 他都能想象到自己翻完大半本书的画面了。 然而,事实却是…… “天、天机不可泄露这本书是谁编的……”方诺有点傻眼,“不,不,难道说,是我太‘幸运’了第二次尝试就触发了这本书中没有收录的内容” 他微微抬起头,果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来自世界的恶意+10】 “恶意值的增加与否,果然也是随我的心意而定的。”他默默心想,“我感觉自己不走运、倒霉的时候,无论事实如何,它都会根据肇事者的数量增长数值。” 他将注意力移回只显示出一行文字的书页上: “没想到,这本连某些概念的来历与变化都收录了的‘万用书籍’,居然无法展示出‘历史’对应的内容……是关键词不对吗” “在脑海中想象其他概念的时候,有时它显现出来的文字段中,也会掺杂一些与‘历史’相关的信息……”又进行了几次实践,方诺得出了结论,“所以,是‘历史’这个词被针对了” “这本书是人类的造物,人类的掌权者禁止他的同类调查过去的事件,就连依靠大气灵力才能施展的‘奇迹’也受到了影响。” 方诺情绪稍稍低落。 “这可能吗”他心怀不安地想着,感觉最无私、最慷慨的大自然,也因为此刻的这一发现而变得陌生了。 “仿佛,制定出这等禁令的那个人类,把它写进了这个世界的守则里。”他喃喃道,“那一定是个媲美‘仙兽’的‘能人’,是这个世界上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明明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做出的事怎么像个未启灵的幼崽一样荒谬”雪白的小兽对此感到不满,认为过去人类这个种族做出的决定,对今日他的学习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多少有些影响了自己的热情……瞅着那行离谱的“天机不可泄露”字样,方诺仿佛听见了这本书在发出嘲笑声。 冷静、冷静,自己可不能这么小心眼,和一本没灵智的书过不去。 他平复下无故烦躁起的心情,整理了下思绪,而后再度将视线投向眼前的《异时空彼方纪元》。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他轻声自语道。 同时,他也在脑海中努力浮想这本书的书名。 于是,当他翻到下一页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异时空”这个已经称得上很“眼熟”的名词。 还在家族里时,他从一位外出归来的长辈口中,第一次听到了这个概念。 而离开家族后,报丧鸟和山之村里的人类在遇到匪夷所思的事件时,经常会念上一句“异时空在上”,因此,这个本应陌生的名词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异时空”是这颗星球上万千生灵活动能量的最终来源,是他们唯一的光源,是他们唯一的恒星。 同时,它也具备一定的神秘色彩,有许多与它相关的神话传说在世间肆意流传,它们无一不被收入到了《异时空彼方纪元》这本书中。 所以,映入方诺视野的文字内容,超出他想象得多且复杂。 扫读了一遍所有被展示出来的信息后,方诺在心底里做了一个概括。 所有记载在书中的故事,都离不开一个假设,或者说,一个“前提”。 即那颗恒星中,存在有“另一个世界”。 而在那片传说中的“新世界”里,存在着力量超出他们这个世界的生灵想象极限的“至高强者”,他们被视作是真正的“神”,以及“创造一切、改造一切的‘造物主’”。 在书中记载的某一篇传闻中提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这颗星球第一代文明的毁灭,就被认为和那些来自“异时空”的强者有关。 而在方诺看来,这不过是人类禁止同类研究历史、自掘坟墓,在无法对发生在远古时期的往事做出合理推断时,刻意杜撰出来的虚假传说罢了。 第一卷 山之村 89:星球的史书 恒星上理应是不会有生物存在的。 在方诺浅显的宇宙观里,它们都是会自身发光、发热,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由炽热气体组成的天体,根本不适宜像他们兽族,或是人类的生存。 在这本《异时空彼方纪元》中,提到宇宙中存在数位被“异时空”认可的强者,每当他们降临到这座星系中的某颗星球上,就会给那里带来毁天灭地的灾难。 有的是连年不断的大雪,导致世界“万物冰封”,所有生灵都会在寒冷中昏沉睡去,最终失去生命。 有的是以星球本身为燃料,持续数年的大火,它会将所及之处的一切焚烧殆尽,自然、生命、文明……所有的事物都将不复存在,最后只留下一片荒芜的焦黑土地。 还有的则会带来纷争、带来战乱,传言那位“强者”能施展影响他人心灵的“奇迹”,激发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他的力量自然也能影响人类之外的生灵。 这完全就是撰写这些文字的家伙在为发生在世界上的种种“奇观”找借口,方诺在心中评价道。 他们没有能力去探寻各种事件的真相,于是,编纂出了这些能成为一切怪事的缘由的“强者”,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这些虚构的存在身上。 方诺对人类编出的故事表示不屑,下一刻,对“家族长辈是怎么看待异时空”以及“家族长辈是怎么看待我们星球上发生的奇观和厄难”等问题便在他脑海内勾勒成形。 人类用虚假的传说来解释它们,他们家族应该会有更合理的说法吧 也可能比书中记载的这些传闻还要荒唐,他的内心随即一沉。 毕竟,“异时空”这个词,家族里连提都不会提到,而发生在黄仙岭以外的事情,长辈们用一句话就能敷衍作答了: “关我们什么事” 相比之下,人类流传下来的这些神话、传说故事,反而还更浪漫一些呢! 收起有关“异时空”的念想,接下来,方诺将注意力集中到后面一页有关“彼方纪元”的内容上。 只见当前页面上的第一句话写着:“距今二千五百零七年前,人类迈入‘彼方纪元’。”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而在那个节点到来之前的年代,人类称之为“历史迷雾”,连纪年法都舍不得给它们用了。 至于为什么要以“彼方”来命名,书中也提供了几个参考答案,至少比他自己思索的感觉要靠谱一些。 有一说,是他们这颗星球在人类文明中就被称为“彼方星”。 底下还罗列了几个依据,像是过去的人类考古的发现,以及对应的图片等等。 由于从某一时代起,某个人类国度的统治者禁止臣民钻研历史,所以书上有关“彼方纪元”的配图和文字信息都比较少。 人们的思维被禁锢了,在他们的掌权者的有意操控下,他们变得只需知晓自己生活在“彼方纪元”,而不必了解这个纪元诞生的原因等更深层次的事情。 “但是,我还想知道更多事情。” 刚从相似境地中踏出来的小兽,跃跃欲试地想着。 过去的他,何尝不是被困在族亲们对自己的“呵护”中,唯有离开黄仙岭后,他才有机会了解在族内无从探寻的知识,从其他生灵的口中重新认识自己生活的那片土地。 虽然,陌生妖兽们的想法值不值得听,决定权在他自己。 思潮澎湃之际,方诺突然发现,有关这本名的解释尚未结束,后面一页仍是相关内容。 “‘异时空’和‘彼方纪元’前面两页都说完了啊”他略感不解,“没什么高深的描述,都是民间流传的说法,但也不是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还有什么是前面一页这么多空白处写不下的吗 怀着好奇的心情,他将眼前的书本翻到了新的一页。 “史书” 随后,他带着困惑的语气,念出了第一时间跃入自己视野的那个词。 “星球的史书,材料:世界树……世界树不就是森林中央的永痕树么” 这一页上提到,《异时空彼方纪元》这本书其实是一本未完成的“星球的史书”,用于记载发生在这片大地上的每一桩重要的事情。 它是用被称作“世界树”的“永痕树”为原材料制作而成的。 过去,一批有能力的人类砍倒了原本贯通天地的“世界之树”,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木材,再用它们制成了纸,装订成了一本会自动增添内容的“奇迹之书”。 后来,并未完全死亡的永痕树长出了新的枝叶,同时,有许多高大且粗壮的红杉树围绕在它周身生长,守护这棵幸存下来的“树中帝皇”,防止它再被图谋不轨的能人们盯上。 再之后,又一批人类在绘制新的世界地图时,大笔一挥,将永痕树及环绕它的红杉林圈划进了黑暗森林的范围内,还另外圈上了另一座山头上的植被。 于是,永痕树就成为了“新黑暗森林”的中心,直至今日。 最早的那些能力者制作这本“史书”,是为了记录星球的历史,不过,他们没料到后世的人会设置专门的禁令,让他们的作品成为了“未完成品”。 这本书在介绍自己的时候,就像先前介绍“异时空”一样,毫不吝啬文字,相关的内容充斥了一整页的正反两面,连下一页上也填满了和它有关的传说。 它还不忘告诉方诺,前前任自己的“持有者”,也即现已踏上旅途的诺卡,是如何获得自己的。 继续往后翻的话,还有更多它与它曾经的主人共同经历的往事。 “这也太……” 方诺感觉有一句话堵在了自己的喉咙里,想要将其表述出来,可却怎么也想不起话语中最关键的那个形容词。 在最早的有关“持有者”的文字记录中,它曾是艾德瑞尔王国某位贵族的藏品。 再顺着书中记录的时间往前,就只有“它被封存在某某秘境中,有无数冒险者经过却无力取走它……”这样的描述了。 与方诺所想的一样,这本书在11年前的战争中从原主的收藏室中被歹人搜刮走,流落到王国的地下市场中,几经易主,最终被一位士兵收入囊中。 那位士兵后来离开了战场,迁居来玄采山脉附近,又追着一头猛兽进了山,最终死在了那头猛兽的爪下。 遭此噩运之前,他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便把这本“奇迹之书”赠送给了陪伴自己度过最后一程的有缘人兄妹。 而在诺卡、魔女依兰这两任“持有者”的名字与相关事宜之后,新呈现出的段落中,赫然出现了“自认为是黄仙的兽族”的字样。 “自认为是……”方诺已经对这种描写见怪不怪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增长了那么多见识,他要是还以为自己就是只普通的黄仙,那也太对不起他在这几天遇到的生灵和逝者了。 “所以,你倒是把省略的内容显示出来啊!” 他亮出爪子,反手蹭了蹭书页,像是在威胁这本应该没有灵智的书籍。 可随后他便失望,同时也微感惊恐地发现,联想“方诺”这个名字后,新的一页显现出的内容居然又是“天机不可泄露”这句话。 “我有这么……嗯……了不起吗”当事兽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了解所谓的‘天机’吗”他既是在问眼前的“史书”,也是在问自己。 恐怕,就只有让现在人类的掌权者取消那则禁令,集所有人类之力,驱散那片“历史迷雾”了吧。 这可是11年前那位战争主谋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而且,就自己不久前梦到的事情看,那位主谋的精神最后好像还变得不正常了,甚至还自称“失忆”了。 “当然有啦。”正当他忙着自问自答、自泼冷水之时,有一道极其微弱、很容易被忽略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自桥梁上响起。 “无法获悉‘天机’的原因,总会归咎于自身的能力不足啦。”对方如是说道,声音轻到方诺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并且担心自己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产生了幻觉。 不过,一句话后面跟个语气词“啦”作为口癖……在他认识的妖兽或人类中,应该没有这样的存在。 循声望去,他并没有在自己构筑出的桥梁上看到什么可疑的生物。 唯有那枚被他珍重的森林绿石,躺在桥梁上,静静反射着周围的光芒。 “欸” 方诺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 胸前仍能感受到坠着事物的感觉,那枚森林绿石,现在正挂在自己的脖颈上、隐藏在自己胸前的毛发中。 “只要超越自身的极限,提升自己的位格,总能突破前人留下的禁制的啦……的啦!” 雪白的小兽已然凑到那枚突然多出的“森林绿石”上方,用自己的阴影笼罩住了疑似声音来源的“它”。 “咦咦大家伙不会听到了吧”那个细微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语中透出几分慌乱,“这可就糟糕啦……” “呼——”方诺冲着那枚“森林绿石”吹了口气。 “啦……” 下一刻,这玩意就被吹飞出去了。 “喂,你!”害怕这枚不明物体坠下桥梁,砸坏那二鸟一人辛苦了一夜制作出来的糕点,方诺连忙甩出银蓝色细绳,给对方提供了一个落脚处。 而后,那枚“森林绿石”下方忽地长出了八条又细又长的“腿”,同时“粘”到了细绳上面,接着便任由自己挂在绳上、随风飘荡。 第一卷 山之村 90:盲蛛绿宝石 “你是谁” 不明生物在视野中现出原形的那一瞬间,方诺第一反应就是去求助刚刚才知晓功能的“史书”。 只要将书翻到下一页,心中的困惑便能得到解答,当然,也有“天机不可泄露”这种意外存在。 “哎,等一下啦——”微弱声音的主人挥舞着他纤细的腿——是腿吗慌慌张张地制止雪白的小兽这种“不尊重他兽”的行为,“我会做自我介绍的啦!” 不要,听起来太累了——这样的想法在方诺脑海中转瞬即逝,而他的身体已先他的思维一步做出了行动。 史书被翻到了下一页,不明生物的真实身份也显现在了上面。 真便利啊,见状,方诺由衷想着,可旋即他的心情又变得沮丧起来: 可惜,这本书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大了,根本没法随身携带。 否则,自己若是能携带它去野外,不就能“哪里不会点哪里”,把过去不理解存在意义的事物全都了解透彻了吗 当然,也有“天机不可泄露”这种意外在(怨念)。 “原来,你是盲蛛家族的啊。” 先入为主的观念让方诺每看见一种妖兽,就会将其称之为“某家族的”,在他的认知中,独立在外、没有家族庇护的妖兽可谓少之又少。 哪知,那道微弱的声音很快质疑道: “家族不,不,从睁开眼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起,我就是独自一个啦。” “我没见过其他的‘我’啦。”奇怪的口癖加上尖细的、听上去莫名有点可爱的声音,让他每说出一句话就像在撒娇一样,令方诺感觉十分别扭。 “嗯”方诺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长得像森林绿石一样的盲蛛没有理会他的这句问话,而是松开攀住银蓝色细绳的腿,让自己轻飘飘、轻飘飘地朝地面落去。 见状,方诺的内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在看到对方没有踩在桥下的糕点,而是精确地落在地板上时,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若是他们二者间相距太远,寻常的听力就没法捕捉到对方轻微的声音了。 于是,方诺释放出灵力,紧跟上那只小盲蛛的动作。 突然间,那家伙从地上弹射起来,长腿一伸,貌似变得更长了,竟一下够到了方诺的脑袋,并给了他一记爆栗。 方诺捂住额头,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得罪对方了,心中的错愕一度让他忘记了“自己完全有能力报复回去”这个事实。 接着,他便见对方轻巧地回到了桥梁上,一番灵活走位,先是绕到他的身后,再从他的尾巴爬起,直奔他的耳畔。 “软软的,毛茸茸的……你果然不是人类啦……” “嗅嗅。”对方在方诺耳旁的一簇毛发上不断制造出奇奇怪怪的声响,“这股味道很熟悉,是最近出现在这附近的新人” “好大一只……” “喂,你莫非是……”方诺生怕那家伙钻进自己的耳朵里,趴在桥上不敢动弹,“看不见东西吗” 明明能听懂其他物种的语言 “我能感应到光亮啦!”揪着他耳朵毛的小虫子有些恼火地回复道,“而且,我可擅长灵力感知啦!你长什么样,我用灵力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啦!” 虽然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激动,但声音仍然很轻,根本感觉不出任何气势。 “放开我的毛啦。” 方诺的话尾也像是逐渐被对方传染了一般,加上了不怎么明显的口癖。 “你刚才为什么要打我”他揉了揉被弹了个脑瓜崩的部位,“虽然一点都不疼。” 遇到可以自由沟通的妖兽,就已经是一件令他感到喜悦的事情了,足以让他主动放下与对方之间的所有恩怨,畅畅快快地同对方谈一场。 “你是个坏家伙,居然看不起我,真不想理你啦。” “是因为我质疑你能不能听懂我说话”方诺反应很快,立即想通了事情的原委,不禁失笑,“这是因为我以前遇到的,都是这样的妖兽。” “你啊,”他终于鼓起勇气,伸爪探向自己的耳旁,“着实有够罕见!” “你在夸我”轻细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嗯!” 本想回答“你可以这么认为”的方诺,酌情思量之后,决定还是别继续惹怒对方为好。 简短的回复话音刚落,他就听对方再度絮絮叨叨起来,向他解释自己能通晓异族语言的原因。 原来,这只盲蛛在开启灵智后,除了觉醒种族血脉中自带的天赋技巧外,还意外领悟了一个别的天赋,即是施展“无障碍交流”的奇迹。 “这是被动天赋啦,我无法主动关闭它。”盲蛛轻声嘟囔道,“好在,它没有给我带来太多麻烦,真是幸运啦。” “大概是因为你看不到东西……”方诺停顿了一瞬,随后纠正了自己的说辞道,“看不清东西。” “不是有一种说法吗说是‘上苍为你关闭了一扇门,就一定为帮你打开一扇窗’。” “哈哈。”已与他慢慢熟络起来的盲蛛发出了干巴巴的笑声,“在自然界中,更多时候应该是‘异时空为你关闭了一扇门,还顺手把你的窗户也一并关上了’啦。” “为什么要突然提到异时空”方诺不解。 “异时空不就是‘上苍’吗”盲蛛对他的不解感到困惑。 “第一次听说……”方诺别过头,嘴里嘀嘀咕咕说。 “哼哼。”贴在他耳朵旁的盲蛛跳回了桥梁上,“轮到我自我介绍啦!把你的目光从那本书上收回来!” 方诺本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书”,但转念一想,感觉这个问题提出的太迟了,估计对方之前就已在隐蔽的角落里听了半天翻书的声音。 而且,对方也说了,“擅长灵力感知”。 位格较高的妖兽,完全可以用灵力来代替眼睛。 想到这里,他试探性地用自己的灵力包裹住那只“小虫子”,企图了解对方体内的灵魂状态。 是已经结晶了还是和自己一样,仍处于四处散逸的气体状态 “我的名字是‘绿宝石’!”对方全然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故作郑重地清了清嗓子后,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做起了自我介绍。 “魔女取的名字”习惯了身边都是魔女崇拜者的方诺,下意识地插嘴道。 虽然盲蛛的眼睛很小,但方诺仍产生了对方正在狠瞪自己的感觉。 他体内原本平静的、无论方诺多么肆无忌惮地戳击都没有做出回应的灵魂力量,也随着方诺这句无心之言爆发开来,狠狠地给了雪白的小兽一记“回报”。 方诺顿时回想起了自己在家族狩猎场中,踩到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生刺猬的往事。 如今,那只刺猬仿佛就扎在他的脑袋上,令他感觉大脑一阵刺痛,怎么也平息不了。 “我对人类过敏!”就借住在魔女小屋内的、自称“绿宝石”的盲蛛,如是宣布道。 “哦。”方诺搓了搓头顶的毛发,冷漠回应道。 同时,他也对小屋环境做了番腹诽,暗自抱怨魔女打扫小屋的时候怎么没把这颗“绿宝石”扫出去。 “你刚才为什么要……”方诺想起了对方有关“天机”的说法,“你已经住在这里很久了吧为什么突然就现身了” “你是新住户嘛,作为前辈,我总归得向你打声招呼的啦。”绿宝石伸出一根长腿,满不在乎地摆了摆它,“我还以为你听不见我的声音的啦。” 说后半句话时,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很擅长用灵力来倾听周围的声音。”方诺瞥了一眼缩在身旁的小虫子,“就像你会用它们来视物一样。” “你体内的灵魂力量已经有些凝固了,就像云一样。”方诺移开了目光,“你看上去就那么小一只,但实际上还挺厉害的。” “你在夸我” “算是吧。”方诺点了点头。 自己比不上这只突然跳出来的小虫子,这令他感到既羞愧,又更加渴望变强。 “嘿嘿。” 绿宝石拿他最长的那条腿抚摸了下脑袋,而他接下来的说法,稍稍安慰了一下方诺受伤的心灵: “毕竟,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漫游了好多年了,直到这栋房子建起,我才算找到了一个正式的落脚点。” “好多年了”方诺打量了一番盲蛛的身形,又按照自己学过的知识,推断了一下他这样的小虫子应有的寿命。 和某些朝生暮死、就算升格为妖兽也无法长寿的昆虫类妖兽不同,蜘蛛形妖兽好像都能活比较长的时间。 至少,十年左右没什么问题。 “一看你就在想一些失礼的事情,收收心啦。”一旁的盲蛛边清理它的长腿,边用一种轻蔑的语气劝告道,“别把我和那些头胸部与腹部分开的家伙混为一谈啦!” “冒昧问一下。”被识破的方诺赶忙扭过头去,同时庆幸自己脸上毛多,能够很好地掩藏神情,“你……活了多久了” “七八年了哦。”对方头也不抬——也没法抬地回答说,“我以前,一直是住在树林里的啦。” 呼,心里平衡了。 方诺下意识地心想。 自己这个“自有记忆以来”,在黄仙家族里也就待了一年多的小家伙,怎么比得上有七八年阅历的虫子呢 随后,他连忙调整起心态,认为一只虫子都能在不到十年的时间让灵魂力量趋于固态化、朝“仙兽”不断进步,而自己的身体比对方大得多,晋升条件也似乎要容易一些,怎么能落后于对方呢 他一定得在远小于对方修行的时间之内修成正果,才算对得起“黄仙”这一身份。 “五年……不,三年!我至少要在三年之内,让自己的灵魂状态与绿宝石一样。” 他暗自下定了决心。 随后,他又听绿宝石讲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获悉了这栋小屋建起来前,在这座巨石平台上上演的故事。 绿宝石一直让自己远离其他生灵,也不主动去寻找自己的同类,而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次次在人类和兽族的活动中幸存下来,并且连一条腿都没有失去。 自从搬到这栋小屋来后,他平日里只和那些被关押在书里、精神有些不正常的妖兽们交流,或者干脆宅在某个角落里一整天,不说话也能过得很好。 不像极度渴望倾诉对象的魔女,以及方诺在这座村庄里认识的每个自来熟、会莫名其妙向路过的小兽搭话的人类,绿宝石很乐意独自生存,反而恐惧与看得见实体的生灵聊天。 而这次主动现身,只是因为他在几天前感知到了“陌生的气息”,对新出现在小屋中的“住户”产生了兴趣,才会趁方诺专心实验“史书”的效果时,突然出声搭话。 天生觉醒“无障碍沟通”能力的绿宝石,习惯了自言自语而其他生灵听不懂自己说话内容的情况。 而他没有料到,新来的“住户”竟然是一只家族本领与自己天赋相类的“黄仙”。 而且,对方还用灵力特化了听力,再微弱的声音,也能被他捕捉到。 第一卷 山之村 91:小虫子朋友 “大个子,过来搭把手,帮我把那块味道好闻的东西拿上来。”小小的盲蛛挥舞着他长长的腿,指挥方诺说道,“快点啦。” “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方诺懒洋洋地趴在用自己的能力构筑出的桥梁上,抬眸瞅了一眼被对方指定的那块玫瑰点心,“你吃得了吗别浪费了。” 再说了,他腹诽了一句,你不是自称“对人类过敏”吗 难不成,你还能用灵力分辨出哪块糕点出自魔女、哪块糕点是报丧鸟们做的 答案肯定是“不能”啊,方诺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而且,那两只鸟在陪伴魔女任性、熬夜制作点心的时候,没用他们的爪子和羽毛帮倒忙已经算好的了……想要扮演讨人喜欢的生灵,又不能暴露自己妖兽的身份,哪有这么容易 “不要小看我——啦!”又是一记爆栗。 “好痛!”完全没做准备的方诺原地蹦了起来,慌忙拿手捂住额头,“咦怎么回事之前明明没感觉的……” “话说回来,”痛感并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就被他适应了,“让自己的腿随意伸长……这就是你的种族能力吗” 扭曲自己的肢体……勉强算是一种战斗特化的“奇迹”吧,方诺心想。 在遇上敌对者时,兴许能发挥出出其不意的效果。 “不。”绿宝石明确地否定了他的猜测,“这是我后天领悟的啦。” “种族本领什么的……”他支支吾吾起来,“应该隐瞒起来才对吧说出来会不利于自己的啦。” 原来如此,方诺摸了摸下巴,长期在外单独生存的妖兽,都是这么想的吗 是个值得参考的想法,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黄仙家族里待久了,能够“通晓万物语言”的妖兽也见得多了,他便不再把这个能力放在眼里,将它的神奇和可怕之处抛到了脑后。 第一次接触报丧鸟们的时候,小黑和芋头还把他们之间能顺利交流的事归功于“獬豸草”,后来才知道,方诺从最开始就听得懂他们的语言。 “但你很轻易就暴露了自己能与其他种族的生灵无障碍交流的能力。”方诺眨了眨眼,“因为这项天赋不会暴露你的种族身世” “以我们为食的大家伙们,才不会因为我暴露了这个能力,钻研出对抗我的同类的办法啦。”盲蛛一边轻声细语,一边同时伸长两条步足,伸向桥梁下方的一块糕点。 “虽然,”他的声音又轻了几分,“我从没有见过我的同类啦。” “我以前倒是天天和他们待在一起呢。” 方诺注视着绿宝石的施术过程,寄希望于自己仅通过“看”就能领会伸长四肢的“奇迹”。 “嘁。”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绿宝石发出了不符合蛛设的低语声。 “嗯”认真盯了会儿正卖力拎糕点的小虫子,方诺寻思他们俩其实才认识很短时间,他连对方的真正性格都还没弄清楚。 不能通过一只虫子的外貌,和说话时尖细的嗓音,判断他的为蛛。 他目睹对方成功取来了糕点,拉到身旁后,八条腿往桥面上一撑,小小一枚森林绿石般的身子就轻盈地跃到了点心的最上面。 随后,盲蛛就大快朵颐起来,无视了——实际上也看不到——旁边雪白的小兽惊奇的目光。 方诺趁机将体内的灵力运作到眼部,开启了和“简易透视”同时觉醒的“仔细观察”能力。 它的作用是让他能够任意放大想要观察的事物,但判定范围很小,以至于他几天前观察诺卡的背包时,都没注意到自己能施展出这样的奇迹。 而且,使用结束后未能及时从眼部退去的灵力,会让他产生眼球快要被撑爆的感觉——这一点,和施展“透视”时是一样的。 方诺观察到,绿宝石的每条腿的末端都有很多关节,在放大的条件下,能看见它们上面长出了许多绒毛,尾端还有一个锋利的小钩子。 绿宝石第二次戳击他时,应该就用到了这枚利器,所以才会让他产生痛感。 “那是毒针吗”方诺回忆起过去从长辈那儿听来的各种故事,默默将目光投向仍在展示盲蛛相关信息的《异时空彼方纪元》。 从书上,他得知了“盲蛛是没有毒的”这句令自己放心的答案。 绿宝石的腿部结构,使得这只小巧的生命体不仅能灵活在各种地形的地面上支撑行走,还可以让他在倒立过来时,也能如履平地般自由爬行。 他还从书页上的文字信息中得知,一只生活在野外七、八年的盲蛛,直至今天还能保证八条腿完好无损,足以说明他的苟命能力……他的回避危险的能力之强。 “照这么说,我应该佩服他”方诺回望了一眼身后吃得正嗨的虫子。 “话说,你不是吃树叶或果实的吗”他看了眼书上的内容,又看了眼绿宝石,“吃素或者吃昆虫,你是哪一种” “拜托啦。”已经把糕点顶部啃食干净的绿宝石支撑起身体,无奈说道,“都已经是妖兽了,还那么挑食干嘛啦” “啊”方诺一愣,他从没被别的妖兽这么问过。 作为一只黄仙该吃什么、能吃什么……这些知识都是刚开启灵智时,就会被长辈们告知的,不需要他们这些小辈去怀疑、去拓展。 大黄仙们吃过的肉、喝过的血,比一年内在巢穴内出生的所有黄仙崽子都要多,在“食谱”上他们所发的言,基本上句句都是“真理”。 “妖兽……就能不挑食吗”生来就是妖兽的方诺却想不通这件事。 “当然啦。”绿宝石丢下啃了一半的食物,跳上方诺的身体,“大家伙,你是猛兽,还是比较温和的那类兽族” “不过,这都与我没关系啦。”小虫子倒是看得很开,边说边“捧腹大笑”,“你们平时也不会把我这种体型的兽族当猎物,听说,被你们踩死的虫子,远比被你们吃掉的虫子要多得多……啦!” “那你不还是很危险”方诺难掩笑意,故意抬起爪子,往身上感觉有些痒的地方按去。 绿宝石一下跳开,回到了吃剩下的食物旁。 “我说我是猛兽,你会信么” 方诺站起身,用自己的影子笼罩住了对方,挡住了能被对方感应到的环境光。 “听声音不像。” 小虫子的身躯不断颤抖,但这并非因为恐惧,而是由于他想用肢体语言表示“不信”,无奈他的身躯实在是太小了,无论多小心地做出动作,都会造成躯体上的连锁反应。 “比你像。”方诺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变得更威武也更魁梧一些。 但他旋即就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泄了气,重新趴回了桥面上。 “大个子,我们都是妖兽了。”却听一旁的小虫子突然沉下声音、用严肃认真的口吻说着,“妖兽本就是超越了生灵极限的存在,就别用先祖时期的规矩来约束自己了,不好吗” “你怎么不加末尾的‘啦~‘音了”方诺打趣道。 随后,他的神情也正经起来: “我们可是生来就被教育,要努力‘超越妖兽的极限’啊。” 走长辈们走过、确定不会踩坑的道路;享用规定的、食物链上上下级的食物;做好“捕食者”的身份,将大气中及其他生灵体内的灵力收为己用。 只有这么做,“妖兽”方能升格为“仙”。 “我们成长起来的环境不一样。”方诺身体下压,让盲蛛的身影能恰好位于他的双眼之间,“我们的追求……也不一样。” “这些又没关系啦!”绿宝石伸出长腿,却在即将碰到雪白小兽的那一刻,将它收了回来。 “虽然看不到你的相貌,但你一定是一头特别特别古板、特别特别死脑筋的妖兽……猛兽你还不配啦。” “所有食肉的妖兽都能被称作猛兽好吗”方诺朝绿宝石吹了口气,欣赏起对方被自己掀倒在地的窘样,“至少,像我这样的……都能被称作猛兽。” 你来我往之间,两只刚刚认识没多久的妖兽,竟真的相互熟络起来,不再藏着掩着本性了。 绿宝石用尖细的嗓音向方诺吹嘘起了自己的能力,表示他虽然既不会吐丝织网、又没有长毒牙可以毒猎物,但他在灵力感知方面特别在行,甚至还能以己之长、反过来影响其他妖兽感知灵力。 他依旧没把盲蛛一族的家族本领告诉方诺,不过,他却教授了方诺几个简单易懂且易上手的“奇迹”,还指点了方诺编织灵力线的技巧。 “我没学过太多正统的知识啦。”绿宝石小声羞涩道,“你们称之为‘灵魂结晶’、‘灵魂云’的状态,我也不太懂啦。” “我自己给灵魂的状态起了个名字,我叫它‘灵核’。”他说,“我曾感知到一只强大的妖兽,他的体内分布了许多枚‘灵核’,每一颗都蕴藏着浩瀚的灵力。” 翻译过来就是说,他曾感知到一个能把体内每一缕灵力都化作晶体的妖兽,并震惊于其体内灵力含量之大。 “想要真正上手掌握灵力线,至少,你体内也得有一颗‘灵核’。”绿宝石说出了一个有些恐怖的事实,“哦不,是‘灵魂结晶’,我又说错啦。” 方诺摆摆手,表示用什么称呼都不重要,自己能听懂就行。 同时,他也再次认识到了魔女的实力。 如果她是兽族,那现在已是一只“仙兽”……真是难以想象,这么一位“能人”,怎么会甘愿停留在这座小山村里,每天都要听取此地住民们蛮横的要求、缺乏线索的委托。 即便做出了成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守护者”,却依然有可能遭同类的白眼。 而这次马车商人“宵先生”的到来——像他那样的能人,应该会意识到魔女与这座山村的不相称。 想到这里,方诺莫名有些在意起今早魔女赴约的事了。 感觉,在自己忙着研究“史书”、交小虫子朋友的时候,巨石平台下的村长宅邸里,没准已谈好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第一卷 山之村 92:灵力的妙用 无光的环境中,一道人影点燃了两根劣质的蜡烛。 又取来一捆编织好的草环,套在蜡烛们周围,做起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小仪式。 “每一天,照耀大地的光源,与‘欢乐’。”(咒语) “乔木的熟果,盛放的葵花,与玫瑰。”(咒语) “今后的每一天,都会越来越美好,所有人都会一天天自信快乐起来。” “我将‘好运’赠予你们。”(咒语) 蜡烛骤然熄灭。 看着燃烧未满半截的蜡烛,重归黑暗怀抱的执行仪式者轻叹了一口气,幽幽感慨道: “命运既定。” “既然如此……”他仰起头,抬手推了下眼镜,“我多么希望,我能在花团锦簇中浪漫而热烈地死去。” “而不是,”他以手扶额,下垂的手掌遮住了他的面部,掩藏起了他的神情,“在众人的谩骂与诅咒中失去生命。”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挥手将桌面上所有仪式用品全都扫到地上,再一扬手,让不远处书架上一本没放稳的书自动掉落,飞来自己面前。 拍拍手,房间的窗帘也自行拉开了。 室外的光线透过窗户投入室内,为他开辟出一块能用来阅读的区域。 做完这一切后的下个瞬间,房间的门便被从外面推开,前一天才认识的马车商人,站没站相地倚靠在门框上,微笑着向他打起了招呼: “哟。” “宵先生。”他也回以浅淡的笑容,“你已经和魔女谈完了” “我们将要进山。”对方语出惊人。 “进山”话音一出,他就瞧见宵先生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像是他的反应完美迎合了对方的预期。 “为什么”他适当地表现出错愕,“实不相瞒,我们的魔女前几天才刚上去过一趟。” “那时候,她已经把为祸一方的凶兽——‘王者巨熊’成功讨伐了。” “山上又不止那一头妖兽。”宵先生满不在乎地吹了声口哨,“你们这座村庄,不也时不时受到妖兽们的侵扰吗” “森林灵力紊乱的现象虽有好转,但即将到来的兽潮仍不可避免,没多少天了。”马车商人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兽潮!”他这下是真的难掩惊讶之情了,后退半步,撞上了身后的桌子,还险些扭了腰。 “小心点,老人家。”疤脸的外来者关切地说道,不过,他的语气给人的感觉却是冰冷的、不近人情的。 自己就算是当场被吓死了,估计都不会在他心中起任何波澜吧,房屋的主人心想。 “我们要去狩猎为首的、期待这件祸事发生的妖兽。”宵先生宣布道。 他用手捂住脸上的烧伤疤痕,放低声音,补充了一句: “以‘圣十字’的名义。” “兽潮将至,所有生灵都只能等死!”房屋主人忽然激动起来,摊开手,无故冲来者发火道,“有谁会期待在这种灾厄中获取利益” “思维正常的妖兽,现在应该选择逃跑才对。”他低下头,下巴贴到锁骨上方,“跑出森林、跑出山脉,跑得越远越好……能跑多远跑多远。” “……那您呢” 站在门口迟迟不走的马车商人,凝望了好半天立于光圈之中的老者,末了,才闷闷问了一句。 “我”被问到的人一个激灵,讪笑也是在苦笑地答道,“我是人类,又没有能力,能跑多远” “当然只能留在这座山村里,陪伴着这里的住民们一起,奔赴死神的怀抱。” “也是。” 听他这样回答,马车商人并未做出任何表态,轻轻应了一声后便从门框上撑起身体,俨然一副“打好招呼准备离开了”的模样。 “村长爷爷!”这时,又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很快,一道矮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二者的视野中。 “哟,你好啊。”马车商人举手从前额侧边划过,算是给对方问了声好。 “宵先生”小男孩迈克脚下一顿,旋即对自己是否要继续上前一事感到犹豫不决起来。 “你……您怎么会在这里”他踮起脚,朝房间深处望去,却因为角度不对而什么都没瞅见,“也是来拜访村长爷爷的吗” “我想向村长先生申请一间临时住所。”面对小孩子时,马车商人一贯表现得温和有礼,尽可能不给他们留下糟糕的印象,“不会用到太多时间……啊,现在已经结束了。” “我要走了。”他伸手扶上小孩的肩膀,将其轻轻往屋内推去,“就不打扰你们爷孙俩了。” 话毕,他就干脆地离开了。 “哦……哦。”小男孩迈克始终摸不清状况,目送古怪的商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后,他才扭头看向自己的“村长爷爷”。 他们俩其实没有血缘关系,村庄里的孩子都可以这么称呼他们的村长。 只不过,因为他的母亲是一介寡妇,常常受到村里老一辈的人照顾,所以他和村长的关系也远比其他孩子要来得密切。 此刻,迈克恰好目睹了老村长脱力滑坐在地的一幕。 “村长爷爷!”他当即惊呼一声。 “喔噢!喔噢!”窗外也不合时宜地传来报丧鸟们的鸣叫声,仿佛是在预知不好的事情即将上演一般。 “欢乐、欢乐,好运、好运……”老人轻声吟诵着他听不懂的短语,双腿无力,一时间怎么拽都无法站起身来。 “我真是一个没用的家伙。”头发花白的老先生自我菲薄道。 “是刚才那个商人做了什么吗” 迈克放下拉出老村长手臂的手,返身朝门口冲去,打算追上先前离去的马车商人,好好质问一下对方。 “等等!”他的身后传来老人的轻呼声。 “村长爷爷!”小孩脸上这才浮现出符合他年龄的明媚神情,“您恢复清醒了” “刚才您表现得真的很不正常,就像着魔了一样。” “我没事。”老人摆摆手,顺势扶起从鼻梁上滑落的眼睛,而后站起身来。 下一刻,他又愣在了原地,整具身体就像化作了雕塑一样。 “村长爷爷”迈克面露困惑之意,循着老人的视线往门口看去。 于是,一团坐在门槛上的小小白色身影,毫无预兆地扑入了他的视野中。 …… 方诺带着盲蛛绿宝石,一路赶到了昨夜魔女与马车商人约定的地点,即山之村村长的宅邸。 赶路期间,方诺参考还在魔女小屋中时从绿宝石那儿听来的施术经历,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想象出虚幻的眼睛形象,然后引导灵力、将它们灌注入那对眼睛的轮廓中。 随后,他就掌握了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东西的新能力! 和以往的灵力感知,以及需要主动施展才能引发的“奇迹”不同,这个能力就像给他开了个“天眼”一样,无需有意发动也能一直保持。 关上反而才是需要用力的行为。 虽然构筑出虚幻却持续存在的“第三只眼”,会给他的体内灵力循环与支出增加一笔小小的负担,但它的灵力消耗微乎其微,完全可以直接忽视。 “不会吧你这么快就领悟啦”对此,盲蛛绿宝石表示十分惊奇,“大个子,你难道是一个天才吗” “我叫‘方诺’,”方诺做了一个迟来的自我介绍,把自己的“名字”告知给了绿宝石,“顺便问一下,在你听起来,这个名字是如何发音的” “‘方诺’就是‘方诺’啦”绿宝石完全没对上他的频率。 “罢了。”雪白的小兽在心中哀叹一声,“本来也没指望从你口中得知正经的答案。” 自有记忆以来就作为他的“自我认知”存在的名字,似乎在外面的世界别有意义……他却找不到有关它的线索。 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如果能弄清楚这个名字在其他种族语言,尤其是人类的通用语言、再不济也是某个国家的官方语言中是如何发音的话,他也许就能探寻它背后的秘密了。 也能搞清楚幻觉、梦境里呼唤这个名字的陌生存在的身份了。 方诺的思绪十分清晰,他虽然仍认为自己的名字是“方诺”,却不再把这个名字局限在自己身上。 这个世界上,又不是不会有同名的存在。 叫“红杉”的树木,现在可都长成一片茂密的树林了呢。 就这样,他们一兽一蛛抵达了村长宅邸跟前。 刚到的时候,便看到宵先生这个“能人”匆匆离开庭院,从房屋的方向还传出了一些令兽心惊胆跳的不妙声响。 害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大事的方诺连忙撒开腿,穿过庭院、跑到了发出声音的房间门口。 随后便看见认识的小男孩拼命拽着山之村的村长,也不知是想把他搀扶起来,还是想用蛮力把他绑架到其他地方去。 见房间内无事发生,方诺顿时对这里失去了兴趣。 他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立在窗外窗台上的几只大鸟,遂转身离开这间屋子,绕过宅邸,打算去与报丧鸟们会合。 “你可要藏好啊。”他嘱咐被自己意外带出来的小虫子说,“也许会被他们盯上、吃掉。” “欸……”绿宝石发出一声哀鸣,“不要啦。” 重新回到庭院中的时候,由于方才已经隔着扇窗户与那两只鸟对上了眼,无需方诺刻意去寻找他们,他们就已经主动飞了过来。 双眸中映出两只大鸟展翅悬空的身影,雪白的小兽脑海中瞬间闪过一道念想。 他立起身,让绿宝石倒挂在自己的毛发上,同时向那两只报丧鸟伸出双臂。 “喂——” 释放出灵力,以空气和大气中本身就存在的灵力为媒介,将它们输送至报丧鸟们身周——连带着他想表达的心意。 “快来——”方诺闭上眼,在脑海中勾勒出与讨封仪式需要的咒语相对应的文字,再用灵力将它们勾描一遍。 “夸奖我!”然后,仿照前面那次不明确成功与否的实验,将这段想法送入报丧鸟们的脑海。 可喜可贺的是,那两只鸟明显在空中停滞了一瞬,像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但这也说明,他的实验的确有效,就是不清楚能传递多少心意进那俩家伙的大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误解自己的意思。 快点!他在心中呐喊,报丧鸟们应该已经有经验了才对。 他可以借他们的眼睛,经历一遍已被他错过的事情。 只需要一句简洁的答复—— “你看看我,是人、是报丧鸟,还是‘仙兽’” 第一卷 山之村 93:羽蛇 得到了正确的回复后,方诺顺利地进入了幽蓝光辉组成的幻境中。 一条纯粹由光点构成的大河浩浩荡荡地流向未知的彼端,雪白的小兽四足浸在虚幻的光之河里,他感觉每一次自己来到这个地方,自己的身体就更下沉一点。 而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光”: 破碎的画面中,魔女和宵先生凭墙而立。 明明都已经到了约定的地点门口了,却谁也不急着先进去,像是害怕打扰到屋里的老人家休息似的。 二者就那么站在宅邸的外墙边,你一句我一句的,没过多时,就把要交代的事和要给出的回应都谈完了。 一方说,他借了一辆马车跑来此地之前,听说本该冬眠的蛇族无端跑出黑暗森林,来人类的领地作乱,于是,花了好些时间调查了一下这桩事。 另一方则回答,自己不需要第二个“能人”来帮忙。 “我每次都能把它们击退。” “对峙这么多次了,你们打都要打出感情来了吧”宵先生缺乏尊重地回嘴道,“为首的那条大蛇,你是不是已经舍不得封印、或是干脆杀死它了” 魔女难得沉默了许久。 “我有能力挽回、弥补它们造成的一切损失。”末了,她如是答道,“也能确保不会有村民被它们所伤。” 异样的光芒从她兜帽阴影下的双眸中闪过,她并没有把心中的真实想法坦诚说出,也没有这个必要。 但是,身居“旁观者”之位的方诺,却能通过这段回忆中无处不在的大气灵力,感知到那时候魔女的心中所想。 并不是有关无私奉献,或是与来犯村庄的巨蛇“惺惺相惜”的想法。 反而,让未曾对人类的内心产生兴趣的小兽,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人类心中的阴暗一面。 她想的是:如果没有那些妖兽“帮忙”,自己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容易同村民们打成一片。 哪怕在她与妖兽们交战前期,有不少村民死在了那些他们曾经的信仰手下……那时候,她还只是个“旅人”,而非“守护者”,还不必背负起“保护村庄”这样的重大责任。 随后,方诺又对回忆中魔女的想法感到悲哀: 她并没有和村民们“打成一片”。 她心目中和同类们的“友好关系”,实际上并不成立。 短短几天下来,方诺每次游走在山之村的大街小巷中时,总会听到人类们在背地里说他们的“守护者”的闲话。 他们并不信任她,他们认为她另有谋划。 真是可悲啊,人类。 雪白的小兽将视角保持在半空中,凝望着底下两道渺小的身影,心想。 都已经相处一年时光了,他们居然仍心存芥蒂,他们居然仍未能填补彼此间的鸿沟,他们真的有好好沟通过吗 只是一方在“毫无理由”地付出,另一帮人一边全盘接受她的好意,一边在背后诋毁她、编排她。 至少在现阶段,魔女对山之村村民不含恶意,所行所举都像是在赎自己的罪过罢了——从“地狱”中逃出的罪,引起“森林灵力紊乱”的罪……她却得到了什么呢 明明是一个“能人”,却做人做得这么失败。 而当心中这么一点点小的“邪念”,被初来乍到的马车商人指出时,这可怜的人类就像突然间被从道德制高点推下、摔进深渊里把心摔得粉碎了一样,举起手,死死地拉住帽檐,将自己的一切表情都隐藏在阴影之下。 自己在族中虽然无父无母,但好歹周围的族亲们都很关照自己,兄长和姐姐们也对自己很好,自己和其他同辈虽说谁都看不起谁,可也不至于在暗地里说对方的闲话、传没品的谣言。 方诺苦笑一声,感慨自己在黄仙岭过得无忧无虑,跑来外边,居然也会被其他种族的遭遇所触动。 “我不欠她的。”他转念又想,“我既不像她的同类那样疏远她、贬低她以安慰自己低劣的心灵;又不像报丧鸟和其他被她拯救过的生灵那样无条件崇敬她、奉她为尊。” 没心没肺的小兽不禁自得起来: “我的想法独一无二,我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很快就把泛滥的同理心,以及有关人类的种种想法抛到了脑后。 “羽蛇。” 撇干净触景而涌现在脑内的情感,重新变得无动于衷起来的小兽听马车商人如是说道。 “这是黑暗森林里蛇族妖兽首领的名字。”他沉声说,“那是一位‘仙兽’。” “黑暗森林里的兽王不是已经失踪很久了吗”魔女眉头一皱,敏锐地捕捉到了宵先生话语中的“漏洞”。 “仙兽”等于“兽王”,在这位曾经活跃于黑暗森林中的妖兽猎人心目中,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不……”宵先生小幅度摇了摇头,“它……‘祂’的情况很复杂。” “祂是从人类社会跑进丛林里的兽族。”宵先生的每一句话都足以震撼听者的内心,“是过去由‘圣十字’培养的兽人混血。” 世界上真有这种东西 而且还是人为培养的 人类都在做什么呀 在事后回溯这段对话的方诺,惊愕于宵先生的坦诚。 这种事,是能随便说给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听的吗 要是让历来“血统至上”的黄仙长辈们听到了,他们恐怕要先屠了干出这等混血实验的家伙,然后自己再因为被气到而吐血死亡。 可魔女接下来的回复,却更加让他愕然: “啊啦,我倒是听说,卡斯兰奥帝国的上层阶级以血统中掺杂兽族血脉为荣。” “是啊。”宵先生针锋相对,“所以艾德瑞尔人才逐年陷入颓势。” “我国的贵族,可都是能力者。”说话间,他无意识地昂起首来,语气上扬。 “艾德瑞尔已经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贵族’了。”魔女的语气中也多出了几分傲然,“留在那位置上的,不过是些投机取巧、落井下石之辈。” “不说这些了。”眼看话题就要被对方带跑,宵先生擦了擦额上淌下的汗道,“重新来谈谈‘羽蛇’吧,圣十字的公会形式还未从社会上退幕之前,他可干了不少‘好事’。” “我不指望你听说过‘吉瑞姆主教刺杀事件’。”他摊了摊手,“不过,你现在应该知道了。” “那是什么”过去的魔女问出了方诺在意的问题。 “在圣十字还是猎兽人公会时,他是我们公会的二位至高首席之一。”马车商人又抛出了几个名词,“他的志向是联合卡斯兰奥与艾德瑞尔人,探寻真正的‘真实’。” “啊啦,以后,你们的理论还是别跟我说了。”魔女的心态已然恢复正常,“直接说结论吧,被你盯上的那个兽族,祂做了什么” “祂杀害了吉瑞姆主教。” 宵先生给出的回答也是方诺的心中所想。 人类铺垫得已经足够多了,无需细思便能想到这样的发展。 “原来如此。”魔女故作深沉地回复说。 明明完全不认识对方提到的那个人,却恰当地表现出了哀痛的神情。 不愧是人类啊,旁观这一切的方诺如是想着。 “那迦,还有‘黑磷毒蛇’,都是那位仙兽的下属。”宵先生说出了属于人类的看法,“它们仗着在祂麾下,在苏醒的季节里为所欲为。” “那迦,黑磷……你居然知道它们的名字啊。”魔女用棒读的口吻感叹道,“我赶走了它们那么多次,却还没了解过它们有名字这回事。” “我有专攻妖兽语言学的熟人。” 也不知道是多少次被魔女岔开话题了,宵先生语气不耐地搪塞道。 魔女适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像是第一天才知道“妖兽语言学”这门学问。 飘浮在他们头顶的方诺也吃了一惊,他还以为能人们要偷偷地学习兽族的语言,而不会把它发展为一门专门的学问。 但一想到在家族里,他们也在学其他种族、包括人类的语言,而且还是除狩猎之外的一门主课,他就对这件事不怎么诧异了。 而且还更加坚定了努力学习的决心,自己可是得天独厚的兽族,可不能因为人类成了大自然新晋的宠儿,就自甘输给他们。 “所以,你是打算进山寻找那条仙兽,好为你们圣十字曾经的首席报仇吗” 对待不熟的同类时,人类有时不会吝啬自己的刻薄。 特别是她还对这位同类怀有戒心。 她不会后悔用恶意来揣度对方的想法。 这会儿,她甚至还在心中掂量着要不要把某对兄妹的遭遇阐述给对方听,然后观察对方的反应、以此来取乐。 这未免有点缺德了,方诺听见了人类的心声,这才发现,她其实根本没关心过那对待她友好的兄妹。 她从没把他们向自己诉说的噩梦般的境遇放在心上,哪怕那位兄长后来成了她的委托人。 在黑暗森林中遭巨熊追击的往事,对兄妹俩和为他们牺牲的那名巡山者而言,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在她听来的故事里,那位巡山者当初也是记恨上了咬死牲畜的巨熊,头脑一热追进山里,结果失去了生命。 她拿这段往事与宵先生的图谋做对比,隐喻宵先生此行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而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的马车商人,在说明事情的原委后,向她发起了邀请,希望她能显露出作为妖兽猎人的那一面,帮助自己讨伐森林中的仙兽。 魔女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她愿意随他去看一看究竟。 这段回忆就此结束,两枚报丧鸟的黑羽自视野的上方飘落,为它画上了句点。 方诺回到了散发出蓝光的长河中。 正有意返回现实,哪知一抬头,一头隐藏在纯白光辉下的巨鹿轮廓,突兀地映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隔着一段潺潺流淌的光之河河水,与他“四目相对”。 白光之下,他看清了那头巨鹿的双眼的颜色,一边白眸黑瞳,一边黑眸白瞳,其间闪烁着暗沉却灵动的光辉。 只一眨眼的功夫,巨鹿的身影便从河流中消失了。 这一切仿佛只是他的幻觉——幻境中的幻觉,层层叠叠,甚是有意思。 第一卷 山之村 94: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 小盲蛛圆滚滚的身躯上,顶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珠。 那是从树梢上掉下来的,冰雪融化了,落下来的水滴便盖在了它的身上,并没有立即破裂,宛如一盏王冠。 碰碰水做的王冠,绿宝石“嘿嘿”笑了起来。 好在他发出的动静不大,没有吸引来以他这个体型的虫子喂食、也无需遵循麻烦的狩猎原则的报丧鸟们的注意。 离开黄仙岭后的第六天,方诺又一次在报丧鸟的指引下,踏入黑暗森林。 这次,他还秘密捎上了刚认识的伙伴。 盲蛛绿宝石伪装成他所佩戴的另一颗森林绿石,隐藏在他厚实的冬毛下。 “你是怎么做到的”鸟女王芋头以某条树枝作为落脚点,停在上面稍作歇息,趁这个时候向方诺提问道。 “嗯” 方诺扑进厚厚的雪层中,又从不远处的雪地里钻了出来,露出小小的脑袋,仰望头顶枝杈上的鸟影。 “就是刚刚那个脑内传音的奇迹啊!”她失去了平时的稳健。 “无视种族不同,无视掌握学识的多少……这个奇迹直接把你想表述的内容在我们脑海里翻译了出来!” “哦!”她双眼微眯,露出陶醉的神情,“如此神奇,我从没有见到过!” “至于吗”在雪地里四处钻洞的小兽对此表示难以理解,“你们没试过在闭上眼睛的时候用灵力感知周围的环境吗” 他从自己挖出的一个雪窝窝里探出脑袋,咧开嘴,丝毫没认识到自己施展出了多么了不起的奇迹地说道: “原理就和那个差不多,我在实验用灵力代替眼睛的时候想到了,就用出来了。” “你们也可以试试。”他还补了这么一句话。 “这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事。”树枝上的鸟女王收起着迷般的表情,“要是所有妖兽都能实现脑内自由沟通,那这个世界就会瞬间沉寂下来!” “你们黄仙也就不用到处搜集其他种族的语言教材,费尽心血培养出一批批掌握不同语言的小辈了。” “其实这很费力的。”方诺全然没把鸟女王的解释放在心上,自顾自地说,“当时只是一场实验,而且,那时的我的确有些着急了,我害怕你们忘记目击到的事情。” 他每次进入蓝光长河的幻境时,所看到的都是“破碎的记忆”,时间拖得越长,记忆碎片就越多,读取起来就越麻烦。 一次性按顺序看全,总比一段一段观览、最后还要自己给他们排序后拼起来要好。 “不是很懂你的能力。”飞在天上的小黑嘟嘟囔囔道。 他们想象不出方诺所见的景象,因而无法理解他愿意分享给他们的那些话语。 尽管如此,报丧鸟们仍然乐意接受雪白的小兽作为自己的朋友,大不了不去管那些“胡言乱语”得了。 “事态不急的时候,我还是更倾向于服用獬豸草。”他举手攥拳,而当他打开手掌的时候,一根新生的獬豸草便已乖乖地躺在了他的掌心上。 “不过,你们真的没有见过类似的奇迹吗” “在玄采山脉外边,说不准有读心专长的能人或兽族。”芋头用不确定的口吻说道,“但这种反向把自己的声音传进他者脑内的……应该是种拥有专有名称的奇迹吧,这附近大抵是没有兽族掌握了它的。” “也许,要位格再高一些……”空中的小黑刚想说出自己的见解,却猛然记起不久前方诺对他们的做法,“大概是和天赋有关吧,有些兽族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开窍,只能停留在‘闭目视物’这一步上。” “欸……”方诺在底下窃笑,“也就是你们俩天赋比不上我咯” “也比不上我啦!”挂在他的胸前、正把玩着水滴的盲蛛轻声嘚瑟道。 而听对方这么说,方诺瞄了一眼正在炫耀“王冠”的绿宝石,意识到:他也是能做到“脑内传音”的。 而正如方才经过实践后得出的结论那般,施展这个奇迹很费精力,也需要消耗一定量的灵力……总归来说,用它还是比较奢侈的。 所以说,不是掌握它的兽族不多、它不常见,而是那些兽族认为:不到危机时刻,没必要施展它。 除非是那种特别注重格调的兽族,否则没有哪个家伙会拿这种奇迹当日常交流手段。 完全是种浪费灵力、得不偿失的行为。 想通这点的方诺难免心情低落起来。 可他随即又想:天上那俩报丧鸟是真的不会这个奇迹呀! 难道说,凭本事领悟的奇迹派不上用场,自己就不厉害了吗 刚刚消极下去的情绪,一下子又变得高昂起来。 “话说,话说!”他在下面喊道,“你们之前好像对‘圣十字’还挺了解的,有听说过他们和‘羽蛇’这位兽族的关系吗” “祂是位仙兽!”他把自己在记忆片段里了解到的情报公布了出来。 黑暗森林里出现了一位仙兽,他们需要知道这件事。 “羽蛇”小黑飞落下来,在附近找了根枯枝站定。 “羽蛇”鸟女王则从休息的地方起飞,同时思索起方诺的问题。 “羽蛇”家里蹲的绿宝石也小声念叨起这个名字来。 也许在住进魔女小屋之前,一直漫游在森林中的他接触过这位仙兽。 “我有点印象。”最后,还是鸟女王最靠谱,在最短的时间内梳理出了可参考的答复,“以前听‘万灵之家’的守卫聊起过某些小道消息。” “他们说,蛇族和树妖一族的关系不是很好,原因很可能与他们各自信奉的仙兽有关。” “在森林现任的兽王失踪后,听说他们蛇族就秘密推崇起了另一位兽族强者……那大概就是你提到的‘羽蛇’吧。”她语气不怎么确定地说着,“他是不是仙兽、有没有资格当兽王,我就不知道了。” “要是蛇族有现成的兽王,那头‘王者巨熊’也就不会去找他们辅助自己了。”小黑的见解听上去很有道理,“要么,就是那位仙兽有什么特殊之处,让蛇族不敢推祂登上王位。” “啊。”方诺不以为意地补充了一句,“忘了说了,祂是混血来着。” “哪两个种族的混血”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但两只报丧鸟还是异口同声地询问他道。 “应该是蛇族和人类的混血吧。”方诺状似随意地表示,“倘若是其他种族和人类整出来的兽族,就不会叫‘羽蛇’了吧” “不过,祂要是真的兽如其名,还长了羽毛的话,可能还混了鸟类的血统。”方诺接着说道。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 森林里就像所有的活物在一瞬间被冻结了似的,除了风吹树叶、融雪滴落的声音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响起。 方诺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宣布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会儿也闭上了嘴,把头埋在雪地里,尝试往下挖掘出一条雪隧道来。 “我,想起来了!”末了,还是靠谱的鸟女王重新开启了话题。 “那是在我出生前的事情了。”她这么说。 哦,方诺恍然,心思不知怎么的又绕到“11年前”这个时间点上,考虑起鸟女王将要讲述的内容是否和过去的灾厄及战争相关。 “在陪族亲看守万灵之家的时候,那一年,有一批候鸟路过了我们这里。” 她使劲回想着早已淡忘的事情。 “嗯……他们提到,人类的领地上新发展起了一个的教团,还没有名字,但已经有了固定的象征物,就是团徽一类的事物吧。” “圣十字” 之前听两只鸟说,“圣十字”是在这十年内诞生于世的猎兽人公会,但方诺记得,魔女在同宵先生交谈时,提到过它也是个教会组织,而且在11年前便已经成立了。 之前他还对这两种似乎相互矛盾的说法倍感困惑,不知道谁对谁错、自己又该参考谁。 现在想来,这其实是同一个名字下的两种组织形式,相互之间其实并不冲突。 可以是教会先建立起来,而后顺应时代潮流创办起了公会。 而这个公会又被迅速淘汰,但“圣十字”之名仍流传于世。 自己应该把“史书”带上的,方诺心想。 之前绿宝石冒出得太突然,害他忘记了一些本该通过史书获悉答案的问题,导致现在自己仍对某些概念一无所知。 不过,若是与过去那场战争有关的事情,八成“史书”上又会显示出那行惹兽气恼的文字吧……希望不会这样。 “没错,就是圣十字。”这时候,鸟女王认可了他的回答,“那个时候,它还只是一个符号罢了,不像现在,拥有‘圣十字’之名。” “教团建立的缘由,听当时的那群候鸟分享,好像是有一个善良的人类为了给贫苦的同类提供住所和饮食,占领了一栋房屋,在那里办起了慈善事业。” 鸟女王用鸟类的观点阐述过去发生的事情。 “他很快得到了一位志同道合之人的资助,久而久之,他们俩的行动得到了那座人类领地的统治者的承认,教团的徽记流入了平民百姓家中,人们模仿对领地内其他教会高级神职人员的称呼,唤他们作‘主教’。” “吉瑞姆主教刺杀事件……”方诺想起了方才在记忆中听到的事情,喃喃自语道。 “他们开办了免费的医疗机构,养老院,孤儿院,给路过的鸟类和走兽们设计了水吧、放置了食盆还有娱乐设施,还给候鸟们提供了临时的落脚点,顺带检查身体和治疗迁徙途中受到的伤害的服务。” “哇哦,听上去真不错。”从没离开过玄采山脉的几只兽族夸赞道。 “但是,很快战争就来临了。” “是那场战争” “就是那场战争。”鸟女王点点头,“教团还没发展壮大,就被迫停下了发展的步伐。” “在战争期间,教团的创立者,某位被称作‘主教’的人类收养了一个孩子……而那时候,黑暗森林中传闻,有一位修得转生奇迹的强大兽族,遭到其他妖兽的迫害,受了重伤逃出了山脉。” “啊”这是什么情节展开 “你的意思是……”方诺揉搓着手里的雪团,一边寻找合适的角度,一边思索鸟女王所述的故事,“某个妖兽受了重伤,化形成弱小的人类幼崽,被日后会成立猎兽人公会的教团收养了” “你理得很清嘛。”鸟女王芋头丝毫不吝啬心中的赞扬,拍打着翅膀回复道。 “总之,我听那些候鸟们说,那位强大的兽族洗去了自己的一切——原有的能力、已掌握的各种奇迹,还有记忆,化身成普通的人类,生活在人类的领地中。” “他本能成长为仙兽的,却主动放弃了原本的自己。”鸟女王不知是惋惜、还是带有别的情绪地长叹出一口气,“重新成长起来的他,除了天赋和先天个性外,由于生长环境、所接受的教育等区别,一切都和曾经的他有很大差异。” “他们已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了。” 第一卷 山之村 95:亚伦·凯利安的一生 少年和主教在雪天的街上相遇了。 战争期间,人心惶惶,年轻的主教思索着面前的少年是否与父母走散,抑或是因为养育不起而惨遭抛弃。 真是可怜的孩子啊,主教感慨着,向陌生的少年伸出了手,胸前漆黑的十字装饰反射出微渺的希望之光。 “真实之神,我们头顶的异时空,以及这个国家,会护佑你我。”主教宣誓道,“永不背叛,我们就能得到圣十字的庇佑——我们会活下去。” 少年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衣袍上,向他点了点头。 于是,雪地上出现了两列整齐的脚印,与周围担忧战况而匆匆来去的路人们截然不同的脚印。 少年和主教一起走进了街道尽头圣十字的阴影下。 …… “我想让他穿上最好的衣服,接受最好的教育,获得最强的力量。” “我会付出我的一切,抚育他长大成材。” “你问我理由”被住在附近的人们视为怪胎的主教乐呵呵地回答说,“失去亲人的我在街上邂逅了孤身一人的他,这是‘缘分’,既然有缘,那自然要做到最好。” “歪理。”坐在主教对面的座席上、身为帝国爪牙拜访此地的男人冷哼一声,“那个小崽子是妖兽,我亲眼看见他被狂蟒追击、坠下山谷,却在几个月后的今天,又在你这儿看见了他。” “你会后悔的,你的搭档怎么不制止你这种滥发爱心的行为”半边脸毁容了的男人从座席上站起身来,用手指向主教的鼻尖,没好气地质问道。 “嘘,会被听到的。”主教却这么回答道。 “你!不可理喻。” 人类收养兽族的行为不可能顺风顺水地隐瞒下去,没能劝说成功的男人愤而离去,但在临走前,鉴于主教曾经对自己的帮助,他放下面子,祝福对方接下来这几年能随心所愿: “在战争结束之前,希望你能做到你所说的这些事,也希望你最后不会后悔……帝国派来调查这个组织的人,不会只有我一个。” “祝你一帆风顺,亚历克斯。”主教立于圣十字下的阴影中,挥手向他告别,“不,受到卡斯兰奥帝国重用后,现在的你,应该被称作‘宵先生’吧。” “别去管那些称谓的问题了。”他也向对方挥手示意,“我会一直注意你的消息,可别死了啊——” “吉瑞姆主教。” …… 被收养的少年如主教所愿得到了美好的新生活。 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主教渐渐发现愁绪爬上了这位年轻人稚嫩的面庞。 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那个孩子作为兽族的特征终于暴露在了教团中其他成员的视野中。 先是他原本黑褐色的头发慢慢变浅,最终变成了耀眼的金色,在异时空的照耀下,还会发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辉,而若是靠近了仔细去瞅,不难发现他的头发上结出了一枚枚宛如鳞片的事物。 圣十字庇佑下的教徒们拒绝少年的与众不同,那孩子虽然获得了主教的“一切”,却也和素来特立独行的主教一样,没有可倾诉的对象、被人们避而远之。 主教一次次将少年坚硬的金发染成黑色,为了让他能交上朋友,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健康成长——可是,改变外表就能做到这些事吗从未承认过自己拥有友谊的主教也不清楚这一点。 “为什么不问一下你的搭档呢他资助了你的梦想,你们一同将圣十字发扬壮大。”在来自“宵先生”的信中,对方这么写道。 “他去游历世界了,这个国家关不住他,也关不住我们的信仰。”他在回信上敲上邮戳,并用蜡为信封封了口,“有更多的地方需要他,需要圣十字。” 他寄出了信,继续等待每年都会被一个或一群新人重燃的战火熄灭。 可就在他等待下一封来信的期间,少年在众教徒的“期盼”下,显露出了他嗜血的那一面。 少年用一块银饼,在战后重建的街道上购买了一柄开刃的匕首。 回到教会后,将它捅进了一个平日里嘴最肮脏的教徒的心口,再拔出它,取走了恰巧路过的目击者的生命。 并非所有人类都能成为“能人”、“能力者”,但每个生灵的血液里一定流淌着灵力,血液是大气灵力最好的媒介。 掠夺弱小人类的生命,并饮用这口源泉里汩汩流出的甘酿,对于在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消逝、到处是充满血腥气味的空气的环境中压抑了本性数年之久的兽族而言,这是绝佳的消遣和补给。 自以为无人注视自己的少年在教会中布置了陷阱,杀害了前来调查主教的帝国爪牙,并制造出大火,让火海将一切真相掩藏。 少年从路过的候鸟手中,骗取来了致命的毒药,将它们混进前来礼拜的贵族的餐食中,结束了他充满谎言的可笑一生,顺带还送他的妻儿伴他同行。 圣十字底下出现了一头生长着“人”的外貌的恶兽,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殊不知见证了这一切的主教因此几近崩溃,最终,下定决心的他选择在少年做出更加无法容忍的罪孽之前,揭露自己所知的真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少年咆哮着,用狰狞的笑容表达自己无处发泄的怒火与悲伤。 认可了我的存在、拯救了我的生命、并给予了我一切的您! “……为什么!” 他对主教的行为感到困惑,他再一次觉得自己不被理解,对此他感到万分痛苦。 他想让唯一认同自己、却又无情背弃自己的人也品味到自己的痛苦。 沾血的利刃被刺入了主教的胸膛…… 害兽不理解人类生命的脆弱。 …… “这就是亚伦凯利安的一生,他在吉瑞姆主教死亡之后,选择了自我了断。”宵先生对自己的同行者说,“后来,圣十字下的建筑被战火吞噬,圣十字的阴影转变为教徒们的死亡之地。” “圣十字麾下的猎兽人公会,也因为唯二的首席一个死亡、一个失踪,最终迎来了解散的结局。” “好久不见了啊,你这弑师的孽种。”半边脸上爬满烧伤疤痕的男人抽出背在背后的火器——一把装配了特制子弹、能对付高位格兽族的枪械,用它直指前方如鬼魂般突然出现的一道身影。 “羽蛇!” 第一卷 山之村 96:皇蛇灵羽 那是一个……人类 名为“亚伦凯利安”的人类,就是刚刚宵先生提到的那个名字。 看上去还挺年轻,二十岁左右,留了一头黑发,和宵先生类似的发型。 眼睛……眼睛是金色的,而且还是竖瞳——见鬼,他果然不是人类 应该说,不是普通的人类。 依兰用余光瞥了一眼抽出长管火铳——或是别的什么玩意——的宵先生,也学着他的模样摆出严肃的神情,抬手让灵力线在自己手掌上编织出一柄素白长剑,再伸出另一只手拂过剑身,让它获得了实体。 她见立在不远处的陌生青年张嘴说了些什么,可惜她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就好像被一股力量直接抹去了,永远都无法传递到她的耳畔。 而后,宵先生对那席话语作出了回应: “收起你那假情假意的样子,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对付你,还有你那些在错误的时间醒来的眷属的。” 对方的嘴一张一合,看样子是在反驳宵先生的观点。 他摊开手,向他们展示手中的一柄短刃……上面沾着兽族的血,并不是寻常的红色,反而有点泛紫,还发着光。 他刚刚讨伐了一个兽族。 魔女眯起眼,感觉自己该重新定义“亚伦凯利安”在心中的形象了,很显然,那个年轻人也是一位妖兽猎人……或是其他有能力杀死兽族的职业。 她瞄了眼宵先生,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 即便他的面部被红杉树的阴影笼罩,还是不难看出他那发青的脸色,微微颤抖的双手和紧咬在一起的牙关,也能说明一些事情。 是私仇吗 因为被杀害的那位主教先生 吉瑞姆……这个名字,在她还居住在艾德瑞尔的首都,一座被称作“凯斯达”的城市时,似乎就从某些流言蜚语中听到过它。 但具体都说了些什么,现在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个名字在两个国家的通用语言中,刚好都有“梦境”、“虚幻缥缈的梦”、“不真实的”这样的含义,当时正处于多愁善感期的她便无心把它记了下来。 “我只不过比你先来一步。” 好样的,陌生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清晰了,证明对方已经在心中放下了警惕、收敛起了恶意和敌对的心理。 依兰的目光开始在宵先生和对面被称作“亚伦凯利安”的年轻人之间游走,心中判断正是因为宵先生的存在,对方才会那么快散发出友好的意思。 因为他们俩曾经认识 即使一方被另一方所憎恨,他还是表现得如此悠然自若,这是因为他是兽族与人类的混血吗 因为他足够强大,所以完全不必在意宵先生对他的负面情感 还是因为…… “我们可是同行啊。”只听那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轻描淡写地说道,“都为帝国的掌权者服务,不是吗” 因为他们都是卡斯兰奥人。 魔女抬手拉下兜帽,笑意渐渐从脸上退去。 她不再思索来此地的路上宵先生讲述的那篇故事。 “您就是山之村的魔女” 对方的音量总算恢复正常,确切来说,是她的听力恢复了、“诅咒”的效果暂时告一段落,她“能够听见”了。 “我在国内听说过您的威名。”无端出现在黑暗森林中的兽人混血彬彬有礼地问候道,“我的名字是……” 他望了一眼脸色仍然很糟糕的宵先生。 “您可以称呼我为‘皇蛇灵羽’。”他行了一个礼,“我是一个杀手,专为卡斯兰奥皇室工作。” “羽蛇。”离魔女比较近的男人强忍着怒火纠正道。 “您也可以像他一样。”皇蛇灵羽——或是其他乱七八糟名谓的拥有者,十分上道,不会刻意去引燃一个塞满易燃易爆物品的火药桶,“唤我‘羽蛇’。” “被像您这样强大的能力者这么称呼的话,我是不会介意的。” 但本质上他也算不上老实人,还是会嘴贱去燎一下“火药桶”。 也许,他本意并非如此,但无论如何,他确实是惹到宵先生了: “所以,你介意我这么说” 这就是宵先生不对了,魔女在一旁缩着肩膀,无奈心想。 这不是对号入座了嘛,自己承认自己“很弱”……友好点说,是“比较弱小”。 看来他真的很讨厌皇蛇灵羽——或者“羽蛇”,还是“亚伦凯利安”什么的——名字太多了,魔女决定还是拿她认为最顺耳、感觉上也最尊重人家的名字来称呼对方。 “很抱歉,”她感觉自己再不插嘴,这两个卡斯兰奥公民就要打起来了,“我想,我们这次深入森林的目的是——” “解决蛇族的隐患,对,就是这样。”本体是仙兽“羽蛇”的皇室雇佣杀手拍了拍手,当即定下了他们此行的目标。 “啊啦……”魔女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同行者,发现他已经气得冒烟——体内的灵力有些失控了。 宵先生撺掇自己跑进山里,其实是为了对付“羽蛇”的。 只不过他没料到对方会主动站在必经之路上等待他们,脚下还踩着一具被打败的妖兽的遗体。 “你不是它们的兽王吗” 三个“妖兽猎人”最终还是并肩同行了,一路上,他们各想各的,遇到路过的不长眼的妖兽,也都被最嗜血的那位抢了“功劳”。 依兰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询问站在人类这边的兽人混血道。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年轻人模样的兽族手起刀落,又将一头可怜的过路小兽送去了死神的怀抱,他还不忘舔去匕首上沾上的血渍,并吸收从小兽遗体上散发出的灵力。 “您应该知道的,仙兽的寿命很长,长到完全可以用‘永生’来描述它。” 他转了转手上的匕首,将剩下的一点兽血甩到了某位同行者的衣服上,然后像是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没被“受害者”发现一般,掩嘴偷笑起来。 随即,他就被宵先生拎住了领子,准备挨揍了。 “唉……”魔女以手扶额,边叹气边微微摇头。 而后,她正色对另两位妖兽猎人说道: “对于兽族,还是以封印优先,其次才是取它们的性命。” “你对兽族说这个”宵先生“呵”了一声,“没用的,人类的道德规矩约束不了它们。” “我已经尽可能收敛住杀心了。”皇蛇灵羽舔了舔嘴唇,他的舌头又细又长,舌尖还是分叉的,“靠吸取弱小妖兽的生命力过活,我也很没面子的啊。” “可谁叫我以前压抑得太久了呢” 他突然原地张开腿跳起,避开了两条毫无预兆袭来的树藤。 魔女和宵先生也连忙做出应对,好歹没在这次突袭中受伤。 “蛇族”魔女迅速张开五指,每个指尖都系着一条透明的灵力线,延伸向森林的深处。 “不。”宵先生的装备瞬间由枪械变形为了利刃,他用它来砍断不断来犯的藤蔓。 “是树妖!” 他大声喊出了自己的判断。 当即,在场所有生灵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皇蛇灵羽身上。 此刻他正伸手抓在一条固定在树与树之间的藤蔓上,远离了地面,悠然欣赏着两位同伴的应对措施。 第一卷 山之村 97:化身 他们沿着报丧鸟们发现的一条小径,避开了一切可能有树妖出没的地带,顺利地进入了过去从未抵达过的黑暗森林深处。 “嘿,我们离‘永痕树’还有多少距离” 上一次偶遇熊罴、导致没能亲临永痕树底的遗憾,方诺至今还印象深刻——毕竟,离那个夜晚也没过去多长时间。 “我们不是跟随魔女大人过来,以防那个初来乍到的家伙动歪脑筋的吗”天上的小黑喳喳问道。 “他们不也是往森林中心的方向走的” 方诺在厚厚的雪地中钻上钻下,有时感到疲惫,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不把某只温和的大鸟也一起捎上。 但转念一想,鸸鹋的爪子一点都不适合在雪地里行走,就算带过来了也无法将其当作代步工具。 “唉,”他不禁发出了有违黄仙身份的感慨,“我真讨厌自己的短腿!” “稍微放慢点脚步也没关系的。”施展奇迹、让自己的爪子得以插进红杉树缺少枝杈的、靠近地面部分的树干上的鸟女王安慰道。 “现在天还很亮。”她仰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观赏顶上的蓝天,“异时空会庇护我们。” “有时候我真是不解,你到底是信仰魔女,还是信仰苍天” 苍天就是“异时空”,嗯,他记得这句话,但忘了是谁说的了。 鸟女王没搭理他。 也许是习惯了他平时的闲言碎语,所以这会儿能很果断地忽略它们。 突然,她一个俯冲,而后悬停在方诺跟前: “看前面。” 方诺从她不断扇动的翅膀的羽隙间,依稀瞅见了她背后那条杂草丛生、植物布局稍微有些古怪的小路。 嗯……那可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大自然从来不舍得让奇观发生在最普通的野草身上——大多数情况是如此。 “那里发生了一场战斗我是说,曾经……就在刚才” 方诺悟性不低,无需鸟女王明说她的发现,他就能及时说出自己观察到的情景。 “那帮‘能人’路过过这里。”他沉下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看来,确实如此。”空中的小黑也略微放低了些高度,“制造出这般混乱景象的,应该是树妖。” “真该死。”他抱怨道,“我们一路避开那群擅长在森林环境下偷袭、战斗的生物,结果居然刚刚好撞上了他们战斗结束后的场景” “冷静,”方诺感觉有东西在拉扯自己下巴上的毛发,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绿宝石在搞鬼,“至少我们还没有贸然闯进去。” “你怎么了”于是,他低下头,轻声问道。 “仙兽遗留下的气息……”盲蛛喘着气回答说,“你位格太低啦,所以很难感受到这股压力。” “像我这样经历了几年修炼,位格不低不高、正正好好的妖兽,刚好是对高位格兽族的气息感知最敏锐的时候……对于我而言,这真是个不简单的挑战啦。” “我要装死一段时间,算是教给你的新技能吧,大个子。” 绿宝石说完,真的变成了“绿宝石”,他那些细长的腿也变幻为了结实的细绳,尽数缠绕在了原本就挂在方诺脖颈上的银链上。 “喂”雪白的小兽拽了拽胸前明显增加了些许重量的“装饰物”,“你想教给我什么技能” “喂” 绿宝石再没开口回复他的疑问。 也许,只有等到特定的时间,他才会苏醒过来,用那种怎么也听不惯的腔调和不符合形象的嗓音与自己对话了,方诺心想。 总觉得,有些…… 意外没什么感触呢。 他眨了眨眼,在心中默算了一下自己与绿宝石接触的时间。 虽然对方是给予了自己一些有用的知识,帮助自己领悟了少许掌控灵力的方法,嗯,还算挺有用的。 “那就希望你尽早醒来吧,绿宝石。” 心中并没有起多少波澜的方诺默默想着,然后在报丧鸟们的催促下,逐步靠近那片战斗刚结束没多久的树林。 “话说,”他尝试着向报丧鸟们搭话,“你们有了解过兽族自我封印……或是主动从活着的生物变作某种物品的‘奇迹’吗” 这也许就是绿宝石闭眼前想教授给他的技巧。 “嘘。”小黑用翅膀给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也许还有树妖逗留。” “不可能的。”却立即被旁边的鸟女王打了脸,“有十分强大的兽族在这里留下了气息,他一定是把视野中能见的所有生灵、所有对手都消灭了后,才离开这里的。” “这儿除了红杉——”她张开翅膀,提升高度,“和遭到破坏的杂草、树藤外,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事物存在了。” “不是还有我们吗”方诺几步来到鸟女王的正下方,允许她用影子笼罩住自己,当然,这附近更多的还是树的影子。 “利器留下的痕迹,还有火药味……和毒。”鸟女王和之前一样无视了他的玩笑话,“前者是属于魔女大人的武器的,后面二者,应该是来自她的同伴吧。” “那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假的的马车商人。”小黑接过自家女王的话茬,“会用的手段貌似还挺多的” “那么,他其实是一只强大的兽族”他顺从鸟女王的猜想,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 “魔女大人可是人类啊,会把挡路的树妖全部消灭,临走前还留下自己气息的她的同行者,只有那个商人了吧” “也许是他们深入森林的途中又遇上了什么存在。”方诺小声嘀咕道,“某位……对人类友好的兽族。” “我们还要继续走这条路吗”他感觉自己问出了重点。 哪怕他们已经在发生过战斗的树林跟前了,但毕竟还没有真正进入其中,现在选择绕路还来得及。 “还有,我刚才的问题,你们谁能告诉我答案” 两只报丧鸟对视一眼,小黑率先往高空飞去,鸟女王则留在方诺身边,像以往一样慷慨地分享她的智慧: “活着的兽族主动选择变化为物品,要么是某种化形的奇迹,就像你们黄仙化形为人类,或是某种圆滚滚的小鸟一样。” “要不然……”她的口吻逐渐变得古怪起来,仿佛正在说的是一件称得上是机密的事情,因而需要先酝酿好氛围。 “就是一种,被我们称作‘化身’的自保措施。” “化身”这种一问一答的对话方式真的很蠢,但没办法,谁叫自己无知呢。 “你应该知道,”——这是他这几天听到的第几次这组词了方诺强按下心中的无故生出的反叛心理,竖起耳朵、认真听鸟女王介绍了下去,“高位格的妖兽死后,他们的灵魂结晶可能以物品的形式从躯壳中析出。” “那是他们的‘象征物’,是他们活着的时候,内心在现实中的具象化。” “是的。”方诺仿佛已经听见小黑招呼他们往另一条道上走的呼喊声了,“我曾见到过……见过很多。” 在教会学校下面的地下工程里。 他现在还装备着。 它们被他随身携带,却仿佛隐形了般,没有被任何理应能注意到它们的生物指出、质询。 “生前喜欢知识的妖兽,失去生命后很可能会化作知识的载体,相应的,如果是爱好行使蛮力的家伙,他们就有可能变成武器。” “这很有趣。”方诺点点头,“很……‘浪漫’,我第一次了解到这件事的时候,想了一天一夜——如果自己的遗体中能析出这种事物,那件事物又会是什么呢” “哦。”鸟女王垂下眼帘,“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喜欢学习的孩子,所以,你应该会变成一本书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方诺撇撇嘴,无奈认同道。 “而‘化身’——”她展翅飞起,追上自己同伴的身影,“就是一种提前知晓这个‘答案’的方法,一种‘假死的奇迹’。” “和普通的屏气敛息,或其他伪装成逝者的蹩脚方法不同,它是真的‘奇迹’,需要使用大气灵力才能做到。” 所以,盲蛛绿宝石的化身,就是一颗“绿宝石” 他还真会给自己起名。 “陷入假死状态的妖兽,该怎么让自己‘活’过来” “需要满足一定条件。”已经寻找到新的道路的鸟女王冲他喊道,“合适的气温,气候,环境声音,灵力浓度,以及某些药剂、药草……还有亲近的朋友的呼唤。” “最后一项其实不是很必要。”她讪笑一声,“但你知道的,情感攻势往往会起到奇效。” “我不知道。”底下的方诺一点也不配合地回应道。 “等你回到家族中,也许就会明白了。” 鸟女王很清楚这些天来下面那只小兽都在期望什么——坐上马车、回黄仙岭,也许还有别的想做的事情,但肯定不是留在山之村中。 “你可真会说好话。”方诺奉承了一句,然后也紧追着两只鸟的动向,奔向他们发现的新道路。 …… 红杉林依旧是红杉林,就是走着走着,这些树的造型渐渐偏离了妖兽们对它们的原本印象。 有的树粗壮的树干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鳞片,一直蔓延到根部,摸上去还挺光滑,有点像蛇鳞。 有的树在接近地表的部分鼓起了一个巨大的肿块,里面像是装满了液体,一戳破就会全都洒出来、弄得周围的妖兽都黏糊糊一身似的。 有的红杉树的树干都变成了诡异的暗绿色,在白天晴朗的森林中,怎么看怎么违和。 “嗯……”越往森林深处走,积雪就越无法引起方诺的兴致,“你们确定,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积雪越来越薄了,他有些闷闷不乐。 再说,脚踩在凹凸不平,还到处是碎石子、坚硬土块的地面上,总归没有在雪地上跑那样令兽感到心情愉悦。 在这里,连打雪仗都做不到,方诺心想。 他还记得来时的路上,自己捏了几个雪球,在胸前绿宝石的“加油鼓劲”声中,把它们依次、或一次性地投掷出去。 有的砸中了路边的枯树,有的擦过报丧鸟们的翅膀,飞向未知的远处。 直到小黑被他惹急了、衔起路边的石子丢他,他才停下这种幼稚的、纯粹为了打发路上无聊时间的行径。 “这里的植物是受到了永痕树的影响吗”他询问翱翔于空的鸟儿们道,“所以才一个个长得这么古怪” “不。”空中的鸟女王沉着声音、严肃答道,“它们是生病了。” “就在不久前,”她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悲怆感,“有一股未知却强悍的力量路过了这里,让它们变成了这样。” “如果不找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让他收回自己的影响……” 她逐渐降低高度,话语中充满了哀怜的情感: “它们很快就会失去生命。” 第一卷 山之村 98:羽蛇的诅咒 植物们会枯死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方诺对它们完全没有感情,可他十分清楚,红杉树要长到这么高、这么粗壮,并非一日能成的事情。 “额……”方诺摇摇头,他想起了那棵被自己催熟的白橡木。 而后,还回忆起了在家族中接受的植物学教育。 “红杉是不是这片森林里生长速度最快的植物”他面向降低高度的鸟女王芋头,不放过每个炫耀自己“学识渊博”的机会。 “它甚至称得上是全山脉生长速度最快的……树!没有灵智的那种。” “但它们也是生命,你应该学会尊重生命。”鸟女王并没有以劝诫、教育的口吻对方诺说话,相反,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可奈何。 “如果有机会能让它们得救,我们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这话真不好听。”雪白的小兽吐了下舌头,没再发表自己的观点,“随你们吧。” “我敢打赌。”飞在空中的漆黑大鸟打断了底下两只妖兽的交流,“这一切都是魔女大人打算去找的……‘羽蛇’,都是祂在搞鬼。” “我们只要追上魔女大人,帮她揪住羽蛇的尾巴,或是翅膀……”他大肆宣扬自己的“计划”,“再不然,一撮羽毛也行,兴许就能找到拯救这些病树的方法了。” “唉。”方诺环顾四周,叹了口气,“还是让它们早点安息吧。” 话是这么说,他的四肢可不由他时常慢半拍的思想掌控。 尽管,他已经对这场兴趣使然的森林远足活动产生了厌恶的心理,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跟随两只报丧鸟的行动,一步一步往他们想象中的“队伍会合点”前进。 ……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诡谲了。 树上的鳞片、凸起、脓包或是颜色的异变,都不像是一夕一朝能形成的,更像是要经过很多年的筛选、演化才能造就的现象。 或者,人为设计灵能影响 那也一定得花不少心血才能做到。 觉醒能力十余年的依兰本应该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可是,她偏偏目睹了有违常理的景象。 理应要耗费众多岁月、众多经历方能制造出的、令人作呕的奇特景象,实际上是在他们不断前行的过程中,突然间由普通的树木变化而成的。 自从击退了来袭的树妖、认识到吸引那群妖兽来此的正是被树妖们莫名视为死敌的仙兽“羽蛇”后,他们仨一路走来,直到现在,都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加起来统共两个半人的他们保持着沉默的状态,警戒着同样安静的周围环境中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幸好,他们谁也不是会因无话可说而感到尴尬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出的往事,而刚好他们都在那一桩或几桩事件中,或多或少习惯了一人独处、只能依赖自身的情况。 他们中也有人早就学会了在心中自言自语,而不会把它们表述出来的本领……把一切都闷在心里,这着实是件不值得羡慕的事情。 外界的光源渐渐被茂密的树冠所遮蔽,越往黑暗森林深处走,他们就越对这座森林名称的由来有一个新的认识。 依兰扭转手腕,将大气灵力编织成了一盏油灯,透明的灯罩中燃烧着一簇小小的灵力火苗,无风自动。 咚!咚!咚! 而光线一富裕起来,森林便不像方才那般宁静。 仿佛是某头庞然大物企图在地面上印下自己的足迹般,沉闷的脚步声自他们的前方传来,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 最后甚至像是直接踩在他们的心脏上、自他们脑海中响起一般,取代了一切他们能够听见的环境音。 我们此行,究竟是为了寻找什么 依兰张了张嘴,很想问这个问题。 但这不像是一位“魔女”应该说的话……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并非第一次地在心中感慨:村民们给她凹的人设是多么偏离她的本性。 至少在十年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羽蛇!”憋了一路话语的宵先生终于沉不住气了,先魔女一步发出了声音,“你的眷属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 “再往前走,怕是就要闯进‘花皇’的领地了。” 你也知道“花皇” 依兰眯起眼,在心中重新评估了一下面前的疤脸男人。 卡斯兰奥帝国的爪牙,圣十字的信徒,知道得还真不少。 “没关系。”她代一言不发的皇蛇灵羽回答道,“我们先前已经处理了一波树妖,早就得罪那位传说中的仙兽了。” “祂不会介意我们去往永痕树底的。” 这句话倒是实话,魔女在心中窃笑一声,就是不知道周围这俩家伙敢不敢信。 “你还真自信。”宵先生语气中不无幽怨地说。 “长久以来……羽蛇都是‘善兽’。”一直沉默不语的混血兽人突然开口道,“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你们,人类。” “怎么了”依兰觉察出他语气不对,连忙举起灵力编织成的灯,在皇蛇灵羽眼前晃了晃。 “就快要到了。”黑发金瞳的杀手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也没去过那里,所以,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的心理准备”宵先生代替魔女,问出了一个蠢问题。 “看见他们为了取代花皇,而在永痕树附近修建的‘蛇族神殿’的心理准备。”皇蛇灵羽语气不忍地答道。 他顺手接过魔女的油灯,往其中注入更多纯净的灵力,让它的光芒能穿透眼前的黑暗、直指他们的目的地。 “我们进去吧。” 他抬手前伸,戴着漆黑皮手套的人手瞬间变幻为猛禽般的钩爪,手臂上也爬满了密集的鳞片,同时还有一根根金灿灿的羽毛从细鳞的缝隙间长出,共同组成了一层厚实的羽翼。 “等等——”宵先生下意识地想制止他,“不需要做些准备吗” “就这样……”他打量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宏伟建筑,在心中感叹这并非人为早就的奇观,“闯进去” “他们已经等待我很多年了。”皇蛇灵羽如是道。 闻言,本就信不过这位“同行”的宵先生立即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你想尽快与他们做出一个决断”2.5人中最对这一系列事感到无所谓的魔女,伸手拦下了同行者的冲动举止。 “是啊。”当了十年人类的仙兽摊了摊手,苦笑表示,“得让他们放弃做梦,别在我不知情的时候,给我惹上一大堆树妖敌人。” 或许在许多年前,他是蛇族妖兽们的统领者,足以与“花皇”和黑暗森林的“兽王”齐名的仙兽“羽蛇”。 但在遭到自己麾下的妖兽背叛,不得不放弃原本的躯壳和力量、化身为人类——这一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宣告了仙兽“羽蛇”的死亡——在这之后,他就不再自命为蛇族的领袖,而是老老实实地干起了人类会做的谋生生计。 在人类领地里生活需要金钱,他就去完成人类颁布的刺杀他们同类的委托——反正,他有这么做的能力。 于是,他很快就赚得盆满钵满,就连名声都传到了人类的一国之君的耳中。 由此,他从“羽蛇”变成了人类“亚伦凯利安”,又从人类“亚伦凯利安”,变成了大名鼎鼎的雇佣杀手“皇蛇灵羽”。 不过在这条山脉中,自己的名气似乎还不怎么火。 “他们应该感谢森林灵力紊乱令他们提前从冬眠中醒来。”蛇族曾经的王者冷声说道,“刚好赶上我的休假期。” 依兰默默移开了目光。 随后,她听宵先生惊呼一声,本能地循声望去。 便见到皇蛇灵羽发生变化的手臂捅入了其面前的空气中——大气发生了扭曲,吞噬了他的大半条手臂。 但他却一声不吭,脸色或眼神都没有产生丝毫变化。 皇蛇灵羽的黑发上慢慢渲染上金色的光辉,一枚枚鳞片有序地从他的头发上浮现出来。 同时,一道狰狞的漆黑痕迹从他的面部皮肤下显现出来,从他的前额直通他的下颌,贯穿了他的整张脸。 “我听说过那个。”目睹这一切的宵先生喃喃道。 “那是一种诅咒。”闻言,魔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接着,又把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耳侧。 “对拥有强大力量的‘羽蛇’的诅咒。”来自山外、见多识广的宵先生补充了自己的悄悄话。 “是谁做出的诅咒”虽然知道对方是在自言自语,但依兰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由于处境相似,她莫名对不远处的半人半兽产生了一点同理心。 “是祂自己。”同理心被一句话粉碎了。 “因为祂的力量过于强大,以至于反噬了祂自身。”宵先生被自己的说法、同时也是真实发生在“羽蛇”本兽身上的遭遇逗笑了,“那道诅咒由此诞生,随时警告祂不能滥用力量。” “祂认为自己是到处行善的兽族。”魔女想起了皇蛇灵羽先前的话。 “如果收敛力量、不去做更夸张的破坏也算‘行善’的话。”宵先生显然拒绝承认仙兽的真实性格。 “祂杀了我的熟人,这是事实。” “他很快就要丢下我们、独自闯入那座古怪的宫殿了。”依兰冷不丁地提醒道,“这也是事实。” “让我们去帮他。” 魔女向她的同行者伸出手,同时甩出自己的灵力线,让它延伸进方才皇蛇灵羽开启的空气漩涡中、追上刚刚先行一步的另一位同伴。 第一卷 山之村 99:蛇潮 穿过灵力构成的无形屏障,方诺和他的鸟类朋友们便一下从幽暗无光的森林小径踏入到了一座金碧辉煌、巍峨宏伟的殿堂内。 举目尽是某位兽族的雕像,既有兽形的,也有人类形态的。 四周的墙壁上,还刻有与那些雕像有相似特征的兽族图腾。 而倘若再仔细观察周围,贸然闯入这座殿堂的妖兽们便会发现,墙壁上凸起的砖块、道路上的地砖间的缝隙,还有那些诡异的“艺术作品”上的某些部位,竟都潜藏、缠绕、趴伏着一条条不显眼的小蛇。 注意到擅闯者的蛇族眷属们纷纷从藏身处探出脑袋或半截身子来,吐着信子,发出不欢迎他们到来的嘶鸣声。 “真要命。”飞在半空中的报丧鸟们感觉到了来自食物链上层的压制。 “别露怯。”鸟女王冲唯一踩在地面上的雪白小兽喊道,“魔女大人他们应该经过过这里,这些家伙……很可能早就被打击过一遍了。” 意思就是说,这些殿堂守卫早就是强弩之末,哪怕是方诺这样的小兽,也能轻松应对。 “说得真好听……来接我一把!” 方诺压根不想与这群小蛇缠斗,他将两条前足举过头顶,同时空中的鸟女王也很配合地俯冲下来,将他带离了地面。 “要我找个平台把你放下来,好让你能爬上我的背部吗”鸟女王贴心地询问道。 “就这样往前飞吧。”方诺任由自己的肢体被大鸟抓住,他认为这种姿势还在自己的忍受范围之内,“一路向前!” 说到底,他们究竟是为什么会来到这么一座不符合自己审美的殿堂中的呢 坠在报丧鸟身下、被带着不断往这栋建筑物深处前进的方诺,不禁回想起这一路上的经历,以及自己最初的想法。 在得知山之村的魔女被马车商人忽悠去讨伐仙兽“羽蛇”后,那两只报丧鸟理所当然地表现出了极端的担忧。 他们在他耳畔吵着嚷着,要追上已踏入黑暗森林的魔女一行人。 放在平常的时候,成功获悉宵先生的邀约内容、满足了好奇心的方诺,肯定是随他们去的——这两只报丧鸟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和他有什么关系 然而,在他请报丧鸟们在出发之前、让自己乘坐在背上绕山之村飞了一圈,从而观察了村庄内的大街小巷以及每一个犄角旮旯、却依旧没能找到“马车”的踪迹后,他便改变了主意。 马车商人把他的马车带走了 没有马车,又没有引路人,自己该怎么返回“尽头石壁” 于是,心烦意乱下的方诺一时迷糊,答应了与报丧鸟们结伴同行。 他们是为了追上自己在意的魔女,他则是为了回家,顺便,满足更多的好奇心。 尽管出发时浪费了很多时间,但在方诺看来,他们人类的前进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他们一路追随着前一队人马留下的痕迹,最终抵达了这座古怪的建筑物门口。 殿堂门外设置了屏蔽类的奇迹,不是先天对灵力敏锐的妖兽,在这附近晃悠一辈子都找不到殿堂的入口。 但对于方诺和报丧鸟这类纯血的妖兽来说,这种小伎俩形同虚设。 再然后,不明建筑物底细、也没商量出合适对策的妖兽们,就仗着自己既年轻又莽撞——起码方诺是这样——头铁闯进了其中。 接着,便是现在这般局面了——两只报丧鸟在空中拼命拍打翅膀,雪白的小兽则挂在其中一只的爪子上,“欣赏”他们下方完美的噩梦素材: 不断蠕动、翻腾,且有明确前进方向的“蛇潮”。 看着它们,他想到了…… 生有羽翼的大蛇。 他闭了下眼,脑海中便勾勒出了方才见到的雕像、壁画还有图腾的形象。 金色翅膀的大蛇。 羽蛇。 那就是传说中的仙兽,“羽蛇”吗 虽然外貌看上去凶神恶煞,可无论是雕塑,还是壁画,它们所描绘出的那对眼睛里,投射出的都是温和的光芒。 区区死物怎么会带给自己这样的感觉 “小家伙,别光看下面啊!”小黑的呼喊声将他的思绪唤回了现实,“别只顾着被吓傻了,帮我们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暗门之类的机关。” “这些家伙灵智不多,但看起来却用得不错。”他扫了一眼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尝试搭桥的蛇群,“再这样下去,不管是前进的路,还是退路,都会被它们截断的。” 方诺深吸了一口气。 他遵循小黑的提议,发散出灵力扫描四周的同时,也在用肉眼查找可能存在的暗门、机关。 只要能暂时甩开这群守卫…… 真希望这些家伙狭长的身子,不会钻进某些暗道当中…… 他不免回想起了那位从地下工程中逃跑的蛇族妖兽。 “今天我的运气看来也不是很好。” 他尽力扭转身体,避开了从墙壁上扑过来的一条小蛇,而后又猛地提起腰部,增加了自己与地面间的距离,好让底下开始叠罗汉的守卫们无从袭击到他。 在耳畔边回响的恶意值增加提示音,已经能与山之村面对妖兽来袭时的警铃声相媲美了。 就当他想要趁报丧鸟们没功夫在意自己的举动,随便变些重物出来,把下方的威胁对象们全部砸扁成肉泥时,“希望”出现了—— “喂,前面那是什么” 他们眼前出现了一扇石门。 门本身是灰白色的,上面镶嵌着金鳞构筑成的巨型徽章。 而即使石门上下左右都爬满了密集恐惧症患者的福音——它的身上却干干净净,不被任何一条蛇觊觎。 “快进去!”因为被带飞而什么都不做、目前最冷静、视野也最好的方诺连忙指挥道,“前面那队家伙给我们留了条门缝,快钻进去!” 但很显然,石门与周围蛇墙之间的缝隙并不宽敞,前面那队人根本没有为他们的后来者着想过。 随意接近那道门缝的话,有极大几率会遭到趴在墙壁上的小蛇攻击,一不小心,还会被蛇群缠上、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结局。 “我早该这么做的……”方诺心想,“用我的能力,构筑出驱蛇的药草——对于前面那一大群可能派不上用场,但若是只针对石门附近的蛇,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他的体表渐渐笼罩上一层白光,若隐若现,在四面八方黑压压蛇群的衬托下,难以被他者察觉出来。 【目标-构成:七叶莲;所需恶意值:10】 【七叶莲 用途:驱蛇、解毒、治疗; 传说:相传有一砍柴为生的人类青年,在山间遭遇蛇族妖兽袭击,恰逢路过的仙兽所救,祂留下的灵力化作此世第一朵“七叶莲”,其存在托人类青年之口被更多人知晓,人们分享并传播了它的种子,让它得以在全世界各地扎根。 七片翠叶托着一朵金花造型的野草,在世界各地都很常见,会散发出蛇类厌恶的刺鼻气味,起到驱蛇的效果。 禁忌:1-孕妇禁止服用;2-含有微毒,切忌大量服用。】 “只有一朵小花怎么够呢……这不是一瞬间就会被蛇类的腥味淹没掉吗” 方诺一咬牙,身上苍白的光辉更盛,难免引起了头顶及身旁报丧鸟的注意。 然而,在他真正施展出令同伴们大跌眼镜的奇迹之前,一股强势的灵力先一步自那道门扉后扫射出来。 瞬间,先前还徘徊在其附近的小蛇仓皇向远处逃窜,很快就把路给他们空出来了。 “你干的”小黑瞠目结舌。 “怎么可能。”方诺默默收回了灵力,同时在心中制止了能力的发动。 “可能是前面那支队伍在里面打起来了。”受到方诺言行的传染,鸟女王这回没有提他们的“魔女大人”。 “也有可能是掌控这座殿堂的家伙想对我们示好,不愿与我们为敌。”方诺小声发表了自己的猜测,但无论哪只报丧鸟都没能听清他在嘀咕什么。 没能等到想象中的讥讽与嘲笑,方诺无言叹了口气,被报丧鸟女王带着飞进了那扇门中。 石门之后,是一座宽敞到超乎他们想象的大厅。 正对着他们的是一级级金鳞打造成的阶梯,而在阶梯最上方的平台上,放置着一把很显然不是给人类坐的王座,带给他们张扬无比的感觉。 王座的椅背位置上,同样雕刻着石门上的徽章,徽章中的内容和他们刚进来时看见的那些图腾如出一辙。 王座四周,由大厅的穹顶处垂下众多如外面的红杉树般粗大的石柱——外表依旧是镀了金的,在环境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 “蛇会缠在那些石柱上。”不明原因的,看到这般场景布局的第一眼,方诺心中便浮现出了这样的念想。 随后,他脑海中的想象还自动补充完整,变为了一幅群蛇绕柱的图景。 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脑内的画面有些滑稽,一点也不庄重、威严,符合现实中金光耀眼的场景应有的格调。 “刚才发散出灵力的妖兽……或是拥有能力的人类,在哪里呢”回过神来的方诺环顾四周,但他和报丧鸟们都找不见哪怕一道不属于他们的身影。 之前为难他们的群蛇守卫,也都像绝对不会跨越“灰白石门”这道雷池一般,自他们进入这座大厅起,就再也没显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过。 第一卷 山之村 100:黑磷毒蛇 轰! 位于台阶最上方的王座后的墙壁突然被外力击穿,破裂的石块飞散开来,撞击在环绕王座的石柱上,在它们的表面留下了不断蔓延的裂纹。 战斗正在进行,只不过并非在这座大厅里。 而是在倒塌的墙的对面—— “喔噢,这可真是壮观。”小黑躲过迎面袭来的几块巨石,而后降落在方诺眼前的地面上,“我开始觉得我们不该趟这趟浑水的。” “小家伙,你要上来吗”他瞄了一眼仍飞在半空中的自家女王,“趁我们还没有真正被卷入事端中,我们还能把你送出这里。” 你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方诺很想这么问对方。 他将视线从报丧鸟身上移开,投向破碎墙壁后隐约可见的庞大身影。 似曾相识的蛇族背影,他想,不过,不是“那迦”。 那条会被熊罴威胁、无奈成为巨熊的利用对象的蛇族妖兽,可不会释放出如此强悍的气势与灵力威压。 那迦在地下工程里带走了某样遗物,也许能帮助他踏上晋升仙兽之路……但他的实力也不至于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得到如此显著的提升。 确认了对方并非那迦,再结合自己在记忆片段中的所见所闻,巨蛇的身份似乎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黑磷……”他回忆起两位能人对话时提到的某个名称,“黑磷毒蛇。” “你们先离开吧。”经历了地下工程一行后,方诺认识到:他其实并不是很需要报丧鸟们停留在自己身边。 “我和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不同。” 他故意用报丧鸟们无法轻易听见的声音,说出了自己不打算立即离开的第一个理由。 而后,再提高音量,表明了他想到的另一个理由: “我能管好自己。 “我有能力追上你们,不用太在意我。” 无论如何,他都得与带走了离开山之村唯一交通工具的马车商人碰一下面的。 而且,在深入这座蛇族巢穴的过程中,他对那些羽蛇的雕塑、壁画和图腾产生了一种既视感,他很想弄清楚这种既视感的来由。 如果选择逃避的话,就永远解不开这些谜题了。 将理由推给报丧鸟们后,他便再没有关注过他们的表现了。 苍白的光辉自他心口处迸发出来,刹那间笼罩住了他的身躯。 当白光徐徐散去后,方诺已改变了自己的外貌,决定以白色小鸟的形象面对与自己有孽缘的那个人类。 他撇下不久前用能力构筑出的一堆“七叶莲”,扑扇着翅膀,勉力升到半空中,然后再一点点、一点点地朝碎裂的墙壁飞去。 问题:曾经的我有见过仙兽“羽蛇”吗 答:“自有记忆以来”,没有。 努力靠近战局的方诺只眨了下眼,他的眼前便浮现出无数闪回,但都转瞬即逝。 身披金鳞、生有金翼、瞪着金眸竖瞳的巨蛇形象,随着每一次的闪回,在他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到最后,巨蛇还冲着他咧开血盆大口,喷吐出的腥气仿佛反映到了现实当中,令他产生了实感。 “呕……” 方诺将自己小巧的爪子卡进了墙缝中,从而让自己能立于墙面。 透过先前被撞击形成的大洞,他轻而易举地观察到了墙壁后面正在发生的战斗。 尘土飞扬间,三道从他的视角望过去渺小无比的人影,在巨蛇身影附近上蹿下跳,毫无章法地移动着。 他们或手持武器、或发射出魔光或其他攻击类型的奇迹,却都无法将战局引向他们胜利的一方。 “那个家伙是谁” 小小鸟用爪子扒在墙壁上,尽量伸长脖子往墙壁里面探望。 除了魔女和马车商人外,这个场景中还出现了第三个人类。 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而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气息,竟比那两位“能力”还要强劲许多……如果说魔女已能媲美仙兽,那么,那个陌生人又算什么 天地啊,你究竟有多么眷顾人类 方诺在心中轻叹一声,他其实一直在心中告诫自己、让自己别太在意这些“生活中的发现”。 可自从离开黄仙岭后,这些原本只会出现在长辈们口头表述的故事中的情形,却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了他的日常中。 要说内心毫无波澜,那绝对是假的。 但他却不愿承认自己对“人类”这个种族产生了其他想法,认为这有失黄仙——有失自己身为妖兽、身为兽族的格调。 没必要去在意,方诺安慰自己,等到自己活到这些人类们如今的岁数,所掌握的力量难道还会不如他们吗 倘若在这个问题上给出否定的答案,那才是丧失了兽族应有的尊严与风度。 他才不屑于与区区人类怄气呢。 方诺调整好心态,从陌生的人类强者身上移开目光,转而观察起了那条身披黑色鳞片的巨蛇来。 从对方身上,他依稀瞅见了“羽蛇”的影子。 被称作“黑磷毒蛇”的黑鳞巨蛇是继承了仙兽的力量吗不,按照记忆片段里魔女和马车商人聊到的内容…… 方诺双瞳猛然放大,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某种可能性。 他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回了在自己的灵力感知中最活跃的那道身影上。 “兽人混血……” “难怪。”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而后猛地甩甩脑袋,一不小心蹭下了身上不少羽毛,“不,我不能这样想。” “身为兽人混血,力量强于普通能人是很合理的,但这不是他们强大的全部理由。” “先天的天赋,和后天的勤奋……都是成为强者必备的条件。”他嘟嘟囔囔地告诫自己。 “只是……对于其他的混血,我不能想当然地认为他们的力量来源于血脉。”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但对于化形成人类、伪装成混血的羽蛇……祂强大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本身就是一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兽族。” 对抗黑磷毒蛇,对祂而言只是一场游戏吧 还要尽量假装成吃力的模样,这令方诺想起了在家族中听来的某个词……“扮猪吃老虎”好像不是这个词,他记不太得了。 自己果然应该再多学点东西,至少要让以前了解过的内容一直记在脑内,而不是到了要用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来。 思绪纷飞间,方诺松开了爪子,小心翼翼地移动到了墙壁后面。 他感觉自己踏入了由不同灵力源发散出的灵力潮流中,但同时又确保自己不会被卷入它们之中、被它们撕得粉碎。 而当他越发接近战斗中心、无意间踏过了某条界线——在他触碰到这条“线”之前,他根本没注意到过它的存在——就在这时,与魔女、马车商人,还有疑似“羽蛇”拟人的陌生人缠斗在一起的巨蛇,突然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方诺的心跳得极快,他感觉每时每刻都有不祥的预感涌现在心头。 他当即把自己的灵力全都收了回来,凝聚在心口处,压缩得很小很小,很难被其他能力者感知到。 他还默默捧住了自己珍爱的森林绿石,感觉今天就要与对方永别。 但愿不会落到他想象中的糟糕境地。 黑磷毒蛇的举动,也引起了与他战斗的能人们的不解与警惕。 他们认为他是另有阴谋。 宵先生表现出一副憎恨一切妖兽的模样,他很想趁这个机会,结果了黑磷的生命,可他又莫名失去了这么做的勇气,害怕自己踏入对方设置的陷阱。 魔女向来都是一副看戏、凑热闹的态度,她不关心任何人与任何兽之间的爱恨情仇,对封印或是讨伐妖兽也没有兴趣,完全是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另一个家伙……方诺认为他就是“羽蛇”,他的四肢都呈现出了兽族的特征,他也是打得最狠的那一个,即使黑磷毒蛇收回了所有力量,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迟疑、犹豫。 他反而是被宵先生拦了下来,这才没有继续攻击一动不动的巨蛇。 “他是准备投降了吗真是好笑。”三个人形生物都没有注意到墙角的白色小鸟。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在陌生人说出这句话之前,他的声音就已经在方诺的脑海中反复播放。 就好像,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样。 “他们背叛了我。”小鸟用迷你的翅膀堵住自己的耳孔,但陌生的声音却依旧在他耳畔回荡,“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只要让我找到那个时机,只要让我抓住那个时机。”这个声音并非来源于现实——事实上,除了第一句话外,那位陌生人就没有再表达出其他的想法了。 因为,黑磷毒蛇做出了除攻击之外的其他举动。 漆黑的巨蛇张开长满利齿的嘴,蛇信一吐一缩,不知吞噬了多少生灵才得以生成的腥臭味,随着他的行为不断被释放到了空气中。 他开口说话了: “你终于来了。”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他说,“在这漫长的数年中,你是最特殊的一位兽族。” “没有妖兽知晓你的来历,你突然出现,宛如某位存在为祂的复活准备的后手。” “啊啦,叽里咕噜的,它都在说些什么啊” 巨蛇发表不明所以的宣讲时,魔女侧过头,状似随意地问了她的同伴们一句。 而后理所应当地迎来了同伴们错愕的眼神: “你听不懂吗” “我差不多能感觉到它在说话。”魔女只轻飘飘地说道,“只可惜它对我抱有杀意,它的心意无法传达到我的耳畔。” 第一卷 山之村 101:最后一次使用机会 他说:我在等你。 他说:这几年来,你是黑暗森林中唯一一位缺少来历的外来者。 他说:你是失踪的兽王为了重现于世而布置的“后手”,你的生命不属于你自己。 只要夺走你的性命——身披黑鳞的巨蛇露出狰狞的神情,目光死死追寻着意外闯入者的动向——我就能取得兽王遗留下的力量,一举突破种族的极限,晋升为更高层次的生命体。 “笑话。”听得懂黑蛇狂妄言语的拟人态仙兽冷笑一声,下一刻,他的整具身躯猛然拔高,人类的外壳也迅速从他的体表上剥落,露出其金灿灿的内在来。 “无论你在向谁说话,无论你有什么阴谋……”生有金翅的巨蛇身影出现在了这座蛇族的殿堂内,“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皇蛇灵羽!”周围其他的人类呼唤着仙兽的现用名。 与此同时,莫名其妙被针对的小小鸟缩在倒塌的墙壁碎块下,脑筋转得飞快,企图尽自己所能地做出最完美的阅读理解。 不行啊,条件不够啊,他想,自己根本听不懂黑磷毒蛇的胡言乱语。 但起码,自己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漆黑的巨蛇方才那一席话,的确是对自己说的。 在场也没有其他对象了。 兽王复活的后手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而在它之中蕴含的“意义”,也足以让所有听见它的生灵感到恐慌。 参照黑磷的说法,那位一直被森林住民们挂在嘴上的兽王,似乎是危在旦夕了。 而自己之所以能觉醒出凭空构筑事物的能力、之所以能读取讨封对象的记忆,以及之所以能做到其他的等等事件……在对方眼里,理由只有一个,即“你是兽王布置的‘后手’”。 这简直是在……不,这就是在侮辱自己,方诺忿忿想着。 那家伙把自己能做到的一切,都归功于一个自己压根不认识的存在了,雪白的小鸟气得浑身发抖,他算是体验到了,无缘无故遭陌生人猜忌、诋毁、强行冠上特殊身份时会感到的憋屈之情。 “我之前也没这么想过仙兽‘羽蛇’化形成的人类。”他感到很委屈,同时也很愤怒,“那家伙否认了我的存在。” 身居低位的他至少能收回自己的嫉妒之情、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那条黑蛇呢 尽管今天才是初遇,但方诺已经极度厌恶对方了,他对于黑磷的第一印象已然恶劣到了极点。 哪怕事后那条黑蛇仍能苟活于世,他们的关系也不会转好。 他在心里为“黑磷毒蛇还有未来”这件事做了一个假设,同时心中也已经跃跃欲试,打算牺牲掉自己所爱的森林绿石,送那家伙去见死神。 一件工具再珍贵,迟早也是要派上用场的,而不是让它一直烂在手里。 就是有点可惜……不,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让那个胡乱揣测的家伙付出代价,这颗石头算是用在了“正途”上、物有所值了。 我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他捧着自己珍爱的兽王遗物,默默心想道。 就在这时,一条粗大的黑色尾巴当头砸下。 幸好方诺闪避得及时,否则他就会和那些墙壁的碎块一样,被那条尾巴辗得粉碎。 化形为小鸟的妖兽更加恼火了。 “你的样貌和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抬起头,他满载愤怒之焰的双眸对上了黑磷如一汪潭水般平静清幽的眼神,“不过,无伤大雅。” 银蓝色的细绳在下一刹那间于方诺的羽毛中射出,接近黑磷毒蛇的那一瞬间,它顿时扩展为原来的好几十倍,缠绕住了巨蛇的尾部,并逐步往他的上半身延展。 黑磷毒蛇很想不理会这种攻击性不大、对自身行动能力影响也不高的抵抗,可就在他准备一心处理目标时,另一条尾巴自不远处扫了过来。 翘起的金鳞化作锋利的棘刺,硬生生地扎进了他漆黑的身躯中。 血液自创口中徐徐流淌出来,一旦长期处在空气当中,它们便会随时间自动化作灵力,消融于大气之中。 “那个小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变大后视野也变得开阔的羽蛇喃喃自问道,“是被黑磷毒蛇绑架来巢穴内的储备粮吗” “还是说……这么个小东西,就是他刚才念念叨叨的‘兽王复活后手’” 管那位失踪已久的兽王到底死没死,兽族大多都是随性而为、随性思事的,新冒出来的专有名词越简单、越有助于理解越好。 “宵先生,魔女女士,能拜托你们去照看那边的小鸟吗”居高临下的仙兽故意换了一个央求的口吻说道,实则是发布了一则命令。 “真麻烦。”一向与他看不对眼的同伴在看见他现出真身后,心中就算有再多不满,也不得不配合他的指示行动。 “为什么蛇族的巢穴中会出现一只鸟” “你还不如思考一下为什么蛇族能修建起一座如此壮观的宫殿。”看了好一会儿热闹、至今都未拿出真本事的魔女追赶上他的脚步,用调侃的语气悠悠说道。 “切勿站在人类的角度思索妖兽……兽族的行径。”魔女搬出了她的大道理。 “嗯。”宵先生没好气地应付道,“也别在意随机刷新在任意地点的白色小鸟” 他们都是有见识、有学问的能力者,了解过黑暗森林中的妖兽势力分布。 两位能人对视一眼,刹那间,他们都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 那只鸟——银颏山雀或是别的种族的小鸟,是黑暗森林中不曾出现过的种族。 “不明来历的‘外来者’……”宵先生向自己的同伴重述了一遍方才黑磷毒蛇的古怪宣言,“那条巨蛇就是这么形容那边的小鸟的。” “是吗” 魔女在他意料之外地听不懂妖兽发出的“人话”,不过,他在来山之村之前做过一番调查,勉强了解到这可能是由于“花皇诅咒”,因此目前还算能适应这个情况。 “总之,不能让这只妖兽伤害到那只鸟……”宵先生连扑带滚地从两条缠斗在一起的巨蛇身下逃出,奔向暴露在他们视野中的雪白鸟团子。 “等等,它也是妖兽吧”见对方被自己的行动吓到、急忙拍打翅膀起飞的模样,宵先生忽然想起了这个事实,他之前一直忽略了它。 “啊啦,我还以为你的偏见只针对蛇族。”魔女已经通过瞬移来到了小鸟身后,比起战斗,她明显更热衷于“捕猎”。 至少在方诺看来是这样。 随地乱捡妖兽也可以被视为捕猎的一种,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黑蛇的方向飞去。 方诺把盲蛛化身为的绿宝石从银链上摘了下来,想要随便扔到蛇族巢穴中的某个角落,但再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这种无意义的举止。 他运作起身体内的灵力,将它们尽数引导入森林绿石周围,想要启动它、发挥出它最后一次效用。 但在那之前,变为原形的羽蛇就已将黑磷毒蛇拍倒在地上,并用身躯压住了他,让他一时间无法动弹。 不同位格的兽族间的战斗,往往不需要用到奇迹,只用靠蛮力,或是身形大小,就能决定一场战局的输赢。 所以,之前方诺才认为羽蛇是在“玩一场游戏”。 动真格的话,一瞬间就结束了,这样就会很没意思,不是吗 “我不在意你在谋划什么。”自愿由“兽”转生为人的仙兽低沉着嗓音表示,“看在我们拥有同一位先祖、体内流淌着同一来源的血液的……” 他本想适当地施舍出怜悯,哪知话才只说了半句,剩下的内容便被眼前突发的状况堵在了嘴里。 起初,是黑磷毒蛇的鳞片缝隙间,钻出了一丛小小的嫩芽。 而后,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嫩芽迅速成长起来,转眼间就化作结实且粗壮的草藤,取代了原先缠绕在其下半截身躯上的银蓝色细绳,紧紧地束缚住了他的躯体。 而且,由于这些“绳子”是从他的体内生长出来的,这次,不管他怎么挣脱,也只会让它们越缠越紧、越扎越深。 “…………”羽蛇知趣地远离了在地上拼命打滚、挣扎的黑色巨蛇,他的身形渐渐缩小,很快又恢复回了“皇蛇灵羽”的形象。 “快离开那里!”见多识广的混血杀手挥舞着手臂,示意没能满足他的要求的同伴们仿照自己、从黑蛇周围逃开。 “咕……啊……这是你在搞鬼吗”被体内的异变折腾得满地打滚的黑磷怒瞪近在眼前的小鸟,他看见对方躯体中心的位置,正不断发散出荧荧绿光,“你……在掠夺我的灵力” “区区复活兽王的工具……”黑磷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救了,他的嘴仍然硬朗,“是谁允许你这么做了” 方诺没回答他,只是心痛地见证自己的宝物放出最后的光辉。 假使绿宝石还醒着的话,也许会给予他有关挽回这枚森林绿石的方法的提示。 也许,当这颗石头丧失全部的能量后,它还能保持完整、被自己带回魔女的小屋,这样一来,他就能尝试着在“史书”中寻找为它充能的办法。 话说回来,这条讨厌的巨蛇,不会是把这颗石头中蕴含的兽王能量,看成是他的了吧所以才会产生那种令兽反感的误解。 如果是这样,你也不值得哀怜。 雪白的小鸟注视着新生的绿植和花簇们以黑蛇的身躯为土壤,在他的体表茁壮成长、争芳斗艳,心中除了让对方“罪有应得”的快感外,就只剩对于即将来临的痛苦的忐忑不安了。 其他的事情,他根本没让它们流连于自己的脑海内,统统被他抛到了脑后。 低下头,他赫然发觉,完全失去光辉的森林绿石表面,再度爬满了蛛网般的肉丝与血丝。 它们来自自己的身躯,仿佛是在邀请这颗石头永远与自己的身体融合在一起,让他所珍爱的事物永藏于自己的心中。 第一卷 山之村 102:黑磷的野心 方诺感觉自己的眼睛火辣辣的痛。 确切来说,只有一只——他的左眼,就像被利器贯穿了一般剧痛无比。 另一方面,他又“看见”了——和地下工程那时一样,无数碎片化的图景环绕在他周身,它们不由他的心意操控,而是不断将画面信息灌注入他的脑海中,碎片中的内容放映完了后便会消散,但它们又接连不断地冒出,仿佛永远不会休止。 他看见在阴暗的森林中,两条蛇族妖兽撞见了彼此,他们开始讨论“近期来”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 其中一位在地面上拍了拍自己漆黑的尾巴,说: “祂的气息已经消失了,我感觉到了,祂死了。” 另一位尝试着劝阻他:“不,你太冒进了,我们必须做好一切调查和准备工作,才能定下这个结论。” “黑磷。”更加冷静的这位,也即曾与方诺打过照面的“那迦”,轻声呼唤着自己同族的名字,“暂时放下野心吧,无论是你的,还是‘我们’的。” “一介兽王是不可能那么轻易离世的,黑磷。”他说出了自己做出如此判断的依据,“死神是不会要祂们的。” “所以,你甘愿去找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蜕皮成仙的秘宝” 黑色的妖兽提高了音量,同时释放出体内浩瀚的灵力,使整片森林为他震动。 “那只是个传说!”他妄图靠气势来说服族亲站在自己这边,“我们并非没有见证过兽王陨落,我们的王就走上了这样的结局!” “在我看来……寻找到秘宝的可能性,远不及继承一位兽王遗留下的力量。”他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那你就等着瞧吧。” 他的族亲并不着他的道,那迦轻哼一声,摆摆尾巴,就打算与黑磷毒蛇分道扬镳。 “我会一直观察下去的。”黑磷挺起身躯,将周围的大气灵力收纳回体内,“一直观察下去,直到我找到了祂留下的蛛丝马迹,直到,我毁去祂留下的‘后手’,成为祂的继承者!” “到那时候,我们再见面吧,那迦。”说这句话时,祂的族亲早已通过遁地类型的奇迹离开了这片丛林,“看看我们谁会成为真正的仙兽,谁能立于兽族的顶端!” 承载有这段过去的记忆碎片消散了。 它们化作灵力,融入了正在发生异变的雪白小兽的身躯,然而,作为当事兽的方诺却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他依旧在“看”。 这一次,他看见了树妖们。 树妖一族是这座森林的隐形掌权者,他们有理由出没于任何妖兽的记忆里。 为首的树妖仍是那位已有过好几次眼缘的“贪食者”,他一边掰下从躯体上长出的菌菇、把它放进嘴里咔咔地咀嚼,一边,与某位在方诺意想之外的存在交谈。 站在树妖对面的,还是蛇族的黑磷。 他在私下里居然与蛇族的死敌——也可能不是,但据说他们各自信仰的对象,也即他们那两位皆被传过死讯的兽王,是互相敌对的,所以他们的关系理应不会太好——可是,黑磷和树妖一族的领袖却在这段记忆碎片中相谈甚欢。 “黄仙岭”无关紧要的对话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紧扣方诺心弦的地名,“这个情报可靠吗” “你是在质疑我们质疑此世间无处不在的植物”似乎,那位树妖在面对不同的对象时,就会表现出不同的态度,“质疑我们对花皇大人的信仰” 三个强行盖帽的问题把黑磷问懵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理清思绪,郁郁回答道:“不,我相信你们对自己种族的兽王的忠诚。” “有名有姓的仙兽一个个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或奔赴死亡,或隐居在兽岛上……那个地方,没有资历的兽族别说登上去了,可能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它从不对大部分兽族开放。” “要么就是,混进人类之中,那个新兴的种族,吸引了许多信念未成的年轻妖兽的心。”他越说越郁闷,越说越气恼。 “他们在盗窃我们的领地,掠夺我们的族民。”黑磷身后的尾巴一甩,顷刻间就将周围一圈树木断成二截,断口处深深地镶嵌上了数枚漆黑且细长的鳞针。 “我从来没看见过你如此意气化。”仍在啃蘑菇的树妖鼓着虚假的腮帮子回复道。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黑磷别过头,“我远离族群,在你们的允许和帮助下,找到这座森林中除永痕树外的第二座‘灵脉’,于此地修建起我的城堡、我的殿堂,就是为了实现我毕生的理想。” “为了达成我真正的目的,我不惜掩藏起自己的真实性情,隐藏起自己的真面貌。” 巨蛇的上半身幻化为人形,他抬起人类躯体上的一条手臂,用力在半空中一挥,发出了超出树妖预想的巨响声,拟态变出的手臂也当场脱离了它的母体,以残肢的模样掉落在地上。 而随着这骇兽景象的落幕,周围的空气忽地扭曲起来,下一刻,一座眼熟的宫殿在大气中缓慢勾勒成形。 之前处在它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树木、石块,实际上都是源自一种伪装的“奇迹”。 “今年冬天来临的时候,我会在这里进入休眠。”黑磷对他的密友宣布,“除非过去的那场兽潮再度来临,否则不会有任何事情让我从梦中惊醒。” “而到那个时候,你明白的。”他猛地凑近心不在焉的树妖,伸出完好的那条手臂,用尖利的指甲戳了戳树妖的胸口,“就是我在等的那个时刻。” “新的兽王,即将诞生。”他转过身,朝自己殿堂的所在处离去,“在未来的那一时刻。” 这是一个预言吗 在疼痛中回溯这段过往的方诺纳闷地心想。 通过以前的学习,他知道“预言”也是一种“奇迹”,是具备参考价值的,而非全都是胡说八道。 所有觊觎黑暗森林兽王宝座的妖兽,都在魔女引起森林灵力紊乱、新的兽潮降至的这一年展开了行动,而后,他们中有两位都死在了森林绿石施展出的“致命奇迹”下。 方诺不由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活该”这个念头,不明缘由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就像是他对这一系列事件和结果的最终看法,也是唯一的观点。 可是,自己并不熟悉那些兽族,顶多是交流了一段时间,有一位甚至还是单方面哔哔的,自己都没明确回过话。 这种想法,未免有些刻薄了,他自我反省地想着。 他们活该。 这样的念想在自检过后依旧徘徊于他的脑内,方诺轻笑一声,放下了一切没趣的自我讨罚。 随后,是其他的记忆片段。 这次是在黑磷修建的这座阴森蛇巢中。 与刚刚建起的那个时候不同,这个时期的蛇巢内部,已经多出了好多堆访客——或者说,“住户”。 一切正在向方诺之前在这座殿堂中见到的景象接近。 黑磷毒蛇并没有像他以前——也能是“以后”,方诺暂时没法理清每段记忆碎片的前后顺序——他所说过的那样,陷入冬眠。 相反,他很清醒,可能是睡不着吧,毕竟周围的环境是如此潮湿、阴冷,还时不时传来摩擦鳞片等很容易引起神经紧张的声音。 不过,这样的环境没准很适合蛇族这种变温类的妖兽。 方诺对这个种族的了解还不够深,因此他不能妄下定论。 “那些浑身裹毛的家伙,看来很擅长保守秘密啊。”漆黑的巨蛇盘踞于他为自己修建的巨大石柱上,吐着信子,发出嘶鸣声道。 他培养的那些小蛇眷属们,会专门为他收集外界的消息,并带进这座殿堂中。 “山脉外的妖兽猎人队伍又开始壮大起来了,明明才刚有一批猎兽人公会退出时代舞台。” “战争吗”陆续有小蛇沿着他长长的身躯爬至他的下颚旁,依靠某种无需发声的途径,把搜集来的信息传达给他,“我以前为什么要嫉恨这样的种族他们只会自毁前程。” “和我们兽族比起来,他们什么也不是,他们迟早会被大自然淘汰的。”他语气得意起来,“那时候,星球的统治权就又回到了我们兽族的手上,两千多年前的那场奇迹,也不可能再演了。” “而那时候,我也会跻身入仙兽之列,分享到一份权力。” 他的梦想十分美好,但方诺不敢判断他是否有机会接近成功。 因为在雪白的小兽看来,这条黑蛇可是连针对的目标都搞错了——自己可不是某位兽王准备的复活后手,再说了,他连那位兽王是谁都不知情。 就算是,也会变成“不是”的。 他的意志是属于自己的,方诺心想,至少到现在,他的脑海中都没出现另外一个人格,或是记忆有断片的时候。 “嘿!”他在想象中给了自己一拳,“你不能以黑蛇的话为基础进行思考,你会被绕进去的!” “真要命。”渐渐适应了左眼的疼痛,身体也逐步恢复活动能力的方诺,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你已经开始相信那条黑蛇的说法了,对吗” “不能这样。”他劝阻自己,“你……我是很特殊的一只、黄仙,但是,这不代表我和黑暗森林的兽王会有关系,甚至还是那家伙布置的什么后手、机关,这太荒谬了。” “与其相信这个。”他很快就为自己找好了乐观起来的理由,“还不如认为自己就是那位失踪的兽王呢!” 前不久,他才听说了“转生”什么什么的奇迹,那个仙兽羽蛇化形为的人类,就是一个现成的证据,不是吗 而且,一切的答案,只要等他离开山之村、回到黄仙岭,就能自然而然地解决了——他是这样认为的,且态度坚决。 我会搞清楚这些事,方诺自信地想着。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要解决自己目前遭遇的问题。 雪白的小兽低下头,发现在黑蛇化作泥土和植被倒地的同时,一条全身雪白的新的巨蛇代替他出现在了这个场景中。 这一幕也是他所“看见”的,而且就发生在几秒前的过去。 第一卷 山之村 103:逃离神殿 先前变成人形怪物的时候,方诺就已体验过一次以大型生物的视角看世界了。 然而,这一次,他是直接变成了一条巨型生物,视角也变成了低下头去,直叫兽在心中呐喊自己要犯恐高症了的那种。 虽然他自有记忆起,就清楚自己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毛病,也没那么脆弱。 此时,一条巨蛇化作沙尘倒下,他则作为另一条还未能适应身躯的巨蛇直起身来,然后就一头撞在了殿堂的穹顶上,直接把覆盖在上面的透明玻璃掩体撞得粉碎。 玻璃的碎渣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在来自外界的光线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但同时,它们也具备一定的杀伤力,高空坠物——还是尖锐物品的威力不容小觑。 稍微适应了现在的体型,并且恢复了一定的行动能力后,方诺摆动起身子、替底下的人类们挡住了大部分的玻璃碎片。 自己酿成的祸,哪怕是无意间做成的,他也认为自己需要肩负起责任。 然而,他仍无法精确操控自己如今庞大的身躯。 一不留神间,他直接窜过头了。 于是,巨蛇的头部便扎进了面对着他的一堵墙壁中,让那面被镀成金色的石墙也步入了和玻璃穹顶相似的结局。 蛇族的脑壳还真硬啊,是因为他们体表覆盖着鳞片吗 方诺想伸手揉揉自己被墙磕到的脑袋,却发现此时的自己根本没有四肢,许多黄仙形态时能做的事情,现在都做不了。 “噫……”他将脑袋从墙洞中抽了回来,墙壁紧接着便倒塌了,连带着整幢建筑物一起颤动起来。 想要了解状况的方诺又一个抬头,结果整条身子都翻了过去,径直撞坏了另外一边的石墙。 躺在地上的方诺望着已能瞅见天空的天花板,心中一阵无语。 与此同时,躲在附近的三道人影和他抱有相同的想法。 “黑磷是吸收了刚刚那只鸟吗”当局者迷,宵先生根本没意识到他们的对手已经陷入永眠,“然后,它变成了一条白的白磷” “我觉得它不是按自己的鳞片颜色取名的……也许。”压根就没动过几次手的魔女悠然回应道。 “它是疯了吗为什么要拆了自己的神殿”宵先生抿了抿嘴,而后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真可惜啊,本来还想接过来当作我的神殿的。”既是仙兽转生、又是兽人混血的杀手“皇蛇灵羽”,用他那冷冰冰却不失嘲讽之意的语气说道。 “你已经是个人类了,羽蛇。”宵先生按习惯呛了对方一句,“我刚刚决定的,你得以人类的身份为你的过去赎罪。” “这也是吉瑞姆主教所期望的。”他补充了一句。 “别拿那家伙压我。”皇蛇灵羽踢开脚边的石块,犹豫了少许时间后,快步朝瘫倒在地的巨蛇走去。 “神殿被他这么一折腾,离倒塌估计也不远了。”一边走,他一边碎碎念道,“我们需要确认他的身份,再决定是给他致命一击,还是……” “拜托,像它那么大体型的妖兽,放哪都是威胁。”宵先生在他背后摊了摊手,说出了自己的感想,“杀了它吧,我们来不就是为了讨伐它的吗” 也许是受到了宵先生发言的刺激,原本在地上“躺平”的巨蛇再度挣扎着爬起身来,瞪大眼睛,用竖瞳对着还没自己脑袋高的能力者们。 他的嘴边微微长大,露出森森利齿。 “当心!”宵先生就要上前,为迟迟没有下手的皇蛇灵羽作出表率。 站在他身旁的魔女却伸手拦下了他。 “你” “虽然能感觉到恶意……”魔女摇了摇头,“但是,它对我们没有敌意。” “这是你的直觉是你身为女性的第六感”宵先生努力表达出一副友好的语气,让自己的态度看上去是尊重自己的同伴的,但听起来他的语气却还是很冲。 “这种情形我见识的多了。”他说,“它这副模样,就是要攻击人。” 被吵精神了的方诺:我怎么不知道 小兽操纵着巨蛇的身躯,打了一个哈欠,驱逐了脑内由于一次性读取大量信息而积攒起的疲倦。 他慢吞吞地挺起身,就听四周一阵震响,不少零碎的砖块、建材,从四面八方投向大地的怀抱。 这栋建筑真的要塌了。 那条黑蛇为自己晋升后准备的“神殿”,这么经不起内部的闹腾吗 难道这条黑蛇确信自己的性格非常好,永远不会在里面乱发脾气、横冲直撞 可他在记忆片段里也欣赏到了不少黑磷毒蛇虐待眷属的场景,这条蛇还任由自己的神殿被雨水浸泡、被访客钻孔…… 所以,它这么容易就倒下,肯定不只有“自己撞塌了两堵墙”这一个原因,它原先的主人生前也没好好做过维护。 方诺支撑起身体,释放出少许灵力,用于勘探四周、寻找最简单的逃生路线。 他扫了底下看似不知所措的人类们一眼,方才他们在与黑磷的战斗中,虽然没有忽略自我保护的重要性,但也受了不少挫伤。 宵先生的衣服脏了、破了,露出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些擦伤的部位还在渗血。 魔女倒是用带兜帽的斗篷把自己遮得更严实了,不过,长期的赶路也消耗了她不少体力,她的气息并不平稳。 至于那位由仙兽化形为的陌生家伙,他不像魔女那样注重自己在战斗结束后的外表,衣服上沾了不少灰,但也不似宵先生那般狼狈。 方诺衡量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力量,心一横,遂直接将灵力运作到自己的尾部,勉强操控它卷起那仨家伙的身体,打算带着他们一同离开这座宫殿。 自己尚未能完全使用这具躯体,做出这等行为后想要达成目标,就需要人类们的配合。 幸好,三人之中,魔女是最通情达理的那位,也许是她不愿在山之村村民委托之外的事情上出力的缘故;宵先生就算一直把“讨伐兽族”挂在嘴边,却也擅长审时度势,能感觉到妖兽的行为是否有利于自己及同伴。 而仙兽羽蛇,蛇族们曾经的兽王,反而是最难对付的那个。 身为仙兽的自尊心,令他不容许自己被妖兽帮助。 这个时候,又是魔女的灵力线帮上了忙,令方诺无需分心指使银蓝细绳捆绑住不配合者的四肢。 “被蛇缠绕住的感觉……冰冰凉凉的,还真糟糕啊。” “看来它真的不是黑磷,至少不是刚刚与我们战斗的那头妖兽。”魔女将手从蛇身的束缚中拔了出来,状似悠闲地发表起自己的见解,“啊啦,黑磷先生是吃了自己认为的‘兽王复活后手’,所以被兽王遗留下的意志给反噬了吗” “开什么玩笑,”被挤在魔女和宵先生之间的杀手冷着脸接话道,“我就按自己的感觉实话实说吧,我可没有感知到哪位兽王的陨落……至少在这几年间是如此。” “打一开始起,我就认为那条黑蛇在说一个笑话。”他埋下头,让自己的脸颊贴在白蛇的鳞片上,轻声嘀咕道。 “喂,你们有感觉吗”在他边上,疤脸的马车商人一惊一乍起来,“我的伤口似乎在慢慢愈合!” 魔女隔着一个人,认认真真地审视了一番说话者的面庞: “不,没有。” “不是说我的脸!”被同伴的反应扎到痛处的宵先生激动起来,“是在刚刚那场战斗中受到的擦伤……它们在逐渐恢复。” “能力者的恢复能力本来就与普通人类不一样,这么多年来,宵先生,你难道没受过伤没发现这一点吗” 这次合作后,和宵先生的关系有所缓和的兽人混血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其中的敬意相较于过往有所减少。 虽说他原先对待宵先生的态度就不算太好: “哦不,你肯定是受过伤的,可惜那道疤痕似乎不是那么容易消退。” “我是说它的鳞片好像有疗伤效果!”忍无可忍的宵先生说出了他的发现。 被自己缠住的这仨家伙吵得头痛的方诺:我怎么不知道 自己的鳞片还能帮人类治愈创伤吗 在弹射出即将倒塌的建筑物的过程中,方诺微微低下头去,审视起自己新长出来的这身鳞片。 毕竟才长出来第一天,不清楚自己的化形还有这特异功能,好像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下一个瞬间,他们就已从神殿中“飞”了出来,接着摔落在不远处的森林里,还撞断了不少先前被鸟女王判定患了“绝症”的红杉树。 “这条蛇就是用这种把自己变成弹簧的方式,带我们离开那里的吗”宵先生从方诺庞大的身躯底下爬了出来,手臂上的擦伤已然全部愈合,“还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出来……” “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欣赏到巨蛇变作的‘弹簧’,你不觉得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吗” “可被弹的是我们啊。”宵先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苦笑表示。 “我们还在黑暗森林内。”魔女嘴角噙笑,环顾一圈四周后,她的双手开始忙碌起来,在半空中画出各种诡谲的图案与符号,“趁这个机会,我试试看能不能延后随时可能发生的兽潮。” “对,你守护的那个村落,还在面对这个问题。”宵先生瞥了一眼他们中的兽人混血,“问下这个对大气灵力敏感的家伙吧,他说不定能帮你推断出还要等多少天。” “死期将至的感觉肯定很不好受。”他缓步挪动到瘫在地上的雪白巨蛇身旁,贴着巨蛇的体表滑坐下来,“还不如直接得到一个准确的数字,也许就能提前为自己准备好墓冢。” “在那一天来临前,我肯定是会离开这里的。”他对自己的同行者说道,“乘坐马车,带着此行收获的所有财物,回卡斯兰奥去。” “山之村的魔女,”他直呼魔女的绰号道,“我可以再确认一遍吗” “你要不要……随我——”宵先生扫了一眼盯着他们俩的皇蛇灵羽,“随我和羽蛇,离开这个地方” “外面的世界,才更适合你啊。” 他坐直身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 却没有注意到,当他提到“马车”这个词时,背后的巨蛇,无言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卷 山之村 104:饥饿感 “马车在哪里” “什么” 宵先生循声回头,恰巧对上了雪白巨蛇“凶悍”的竖瞳。 不愧是曾经的猎兽人公会“圣十字”的一员,面对此等情境,比起害怕,宵先生更多的是表现出了一种舍生忘死、一往无前的勇气。 他本能就拔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柄能够变幻为任何武器的“奇迹造物”,不由分说就打算将其朝巨蛇的头颈分界处斩去。 “停!”雪白的长蛇一个摆尾,倒是没伤害到对自己有敌意的人类,反而又祸害了几棵之前被判断“死期将至”的红杉树。 “啊啦,”一旁的魔女用她惯用的语气词开启并推动了话题,“白蛇先生,我们正打算再去永痕树那边逛一圈呢,你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事吗” “喂,喂。”宵先生深谙魔女身上背负了影响异种族间交流的诅咒,“你明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 “没关系。”山之村的守护者恢复了她在村庄中一贯保持的优雅,“你们可以成为我的耳朵。” 她似是笃定自己的同伴们会帮这个忙——事实也的确如此,人类并非绝情的生物,何况他们已经组成一支探索黑暗森林的队伍,互帮互助本就是队伍中每位成员应做到的事情。 “行吧。”宵先生收起自己的武器,正面对上巨蛇的眼睛,“我来帮你翻译这家伙的语言。” 说话间,他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皇蛇灵羽,像是在担忧对方会抢自己的事做一般。 “羽蛇,不,皇蛇灵羽曾经是蛇族的一员,也许他更擅长做这件事。” 人类也是很容易多想的生物,纵使能力再强,也与他们的思维有多活跃无直接联系。 而这种时候,沟通就是尤为必要的了: “放心好了,他不是蛇族的妖兽,我感觉的出来。” 皇蛇灵羽语气淡漠地说道。 “可是它长得就是一条蛇样啊。”人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戴着手套的手上粘了不少脏东西,遂下意识地眨起了眼睛,想要把想象中的脏东西都挤出来。 “一个东西长得像蛇,声音像蛇,行动姿态也像蛇,那它就是条蛇。”不嫌事大的魔女轻笑着表示。 “喂,他可是会说你、我们人类的语言的,声音哪里像蛇了”仙兽转生成的兽人混血争辩道。 而就在这仨家伙因为无关紧要的事件争论的时候,方诺也在脑海中酝酿完了说辞。 他本来想回答他们:“其实,我也想去看看永痕树长什么样。” 然而,当他准备开口时,一种疲劳与饥饿感忽然由心而生。 巨蛇张开了嘴,能做到的却只有向人类们展示一下自己的利齿,以及抖抖蛇信,尽可能表现出没有敌意的模样。 下一个瞬间,他又觉得身心俱疲的感觉是从自己的那只左眼中传递出来的。 他感到了空虚,他满心都充斥着食欲——对“灵力”的渴望。 “这是……怎么回事” 方诺稍稍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头部,让自己的一部分躯体能进入视野之中。 他看见那条曾连接着森林绿石的银链镶嵌在自己的一枚鳞片中,上面仍挂着一枚绿莹莹的事物,但那已不是他所珍爱的石头,而是陷入假死状态的盲蛛“绿宝石”。 森林绿石已经“消失”了。 确切来说,它融进了他的血肉中——嘶,听上去是种可怕的、引兽不适的说法。 所以,是那颗变成自己身体一部分的石头在传达出“饥渴”的意思,想要……想要让自己汲取更多大气灵力 黑暗森林中,最不缺的就是大气灵力。 想通这一点后,方诺遵循心中的本能,一下直起身子,冲向头顶的蓝天。 “喂!”被他毫无预兆的举动惊到脚下不稳的宵先生叫唤了一声,“你刚才老实的样子都去哪里了” “它在做什么”魔女微微撩起兜帽的边沿,饶有兴趣地望向直冲云霄的巨蛇。 “呵呵,过去,我在某些记载童话、神话或是传说故事的书籍中读到过一篇故事,在那之中,就描绘出了类似的画面。”她抬起手臂,长而宽大的衣袖自然垂下,勾勒出她纤细肢体的轮廓来。 “贯通天地、支撑起世界的巨蛇……另一种说法,那其实是人们对永痕树的误解。”山之村的魔女在同类面前,仿佛永远都会表现出一副恬淡自如的模样,“环绕世界的大蛇和世界树,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永远都是这么有趣。” “因为它们都是基于现实的作品。”皇蛇灵羽也模仿起同伴的样子,仰头望向已看不到脑袋的巨蛇,“永痕树不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数千年前,你们人类还未受到大自然的宠爱之前,各种强大的兽族横行于世……” 也许是觉得来自蛇鳞的反光扎眼,他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彼时,兽族们的体型要多夸张就有多夸张,他们死后,灵魂化作物品,或成为大气灵力的一部分,而他们的身躯则变为大陆的基底,血液则变作世界的水源。” “哈,兽族的传说。”宵先生不屑表示,“我之前才承认你是个人类,羽蛇,你果然还是改变不了本性。” “哪有靠对话来判断一介生灵的性格的。”魔女是最后一个收回视线的人,“我有一种感觉。”她说,“我们可能不用去调查灵力紊乱现象了。” “欸” “啊……” 皇蛇灵羽与宵先生对视了一眼,又几乎同步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灵力感知能力也很出色,在得到魔女的提示后,自然很快就能得出与她类似的结论。 另一边,方诺依照本能的指引,尽自己努力地挺直、伸长自己目前变形为的这具庞大身躯。 而到了半空中的某个位置后,他下意识地望向他们的光源——放在以往都不敢直视的恒星“异时空”,此刻,它不再是发散出激烈光芒的纯白天体,而是变作了一个巨大的黝黑空洞。 就像他在杀死艾瑞丝夫人、浏览她在地下工程中所见到的那幅情景一样。 方诺深吸了一口气,顶着来自恐怖空洞的光线,低下头去,将一大片树海收入眼底。 无需闭上眼睛、用心感知,现在的他就能分辨出大气中每一丝每一缕的灵力,它们游走在树与树之间,被居住在森林中的妖兽们吸收入体内,又随着他们每一次施展“奇迹”而被释放回空气当中。 水、石头、植物,以及一切存在于世的物体体内,都存在着灵力。 而它们显然有些过量了。 巨蛇睁大眼睛,视野随心变化,瞬间从大范围的森林收缩、集中到了一小群妖兽身周。 他看见他们的脾气渐渐变得暴躁,在山林间狼奔豕突,而当尚且正常的同类靠近他们时——还未接触,那些后来的小兽们也开始神志不清起来。 他们的眼睛慢慢变红,身上的毛发竖起,宛如种族变成了刺猬;若是长有獠牙、利爪,这些足以给予其他兽族严重打击的“武器”也会变得更加尖锐、致命。 越来越多这样的兽族在森林间撞见彼此,相互影响、感染,情况变得更加恶劣。 一支小型兽潮正在暗中形成。 这就是“兽潮”,身处现实中时视野前所未有地开阔的方诺如是心想。 原来,它还具备传染性,只要靠近一个“感染源”就有可能失去自我,而失去理智的妖兽队伍将会越来越壮大,所以,报丧鸟们才那么畏惧它的重演。 受灵力紊乱现象影响最深的,可是那些擅长到处乱跑的小型兽族……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量变形成质变,灾难骤然上演。 当人类或不易受过量灵力的强大妖兽注意到了这件事时,它早就已经持续了很久、再没可能被阻止了。 除非,被卷入这场厄难中的兽族全都遭受重创,靠“流血”来恢复神智。 这种事情让人类去执行,就会演变成一场杀戮。 本就弱于妖兽的人类们,面对随时可能取自己性命的兽群,是绝对不会留手的。 且在他们看来,所有妖兽都灭绝了,自己就能稳固世界统治者的地位,获得永恒的安宁与和平……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清楚异族生物的机会,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方诺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在熊罴的记忆片段里见到的景象。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对人类产生了更多的介怀。 不过,他终究不是死板的妖兽,知道如何换位思考,也知道看待事物不能以偏概全,因为一些坏家伙做了对兽族而言残忍、难以接受的事情,而否定全部的人类。 本来,大家就都有错。 况且,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身为后世兽族的他,考虑历史问题时还要算上当时的时代背景,以及身处局中的人类及妖兽们的所思所想。 一个看似简单的结论,永远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得出的。 矗立于天地间的巨蛇再次眨了眨眼,他的视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紧接着,四周森林里的大气灵力迅速如云雾般翻涌起来,并尽数以他为中心汇聚。 浩瀚的灵力汇入了他再度疼痛起来的左眼中,它好比是化作了一个收容灵力的无底洞,无论有多少灵力也无法满足它。 底下的黑暗森林中,混有杂质的灵力被从失控的小型妖兽体内抽离,他们赤红的瞳眸渐渐变回了正常的模样,竖立的毛发也重新贴伏回体表。 聚集起来的兽群们纷纷倒向地面,待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时,则是个个一头雾水的样子,很快就各走各的路、互相分开了。 “还不够。”方诺感觉自己的左眼仍在刺痛,它依旧没能满意,“还不够,还不够!” “还要多少”他感到了迷茫。 处在巨蛇的阴影笼罩下的三个人类,及时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 “它是不是吸收了太多灵力这真的不会失控吗” “最好远离这里。”魔女一边发表自己的看法,一边操纵灵力线为自己编织出了一扇通往其他地方的门。 “他要是失控暴走,我们都会遭殃。”皇蛇灵羽也做好了料理后事的准备。 不管眼前的巨蛇是由陌生小鸟、还是因为黑磷遭到反噬变化而成的,他都帮了他们很大的忙。 既然如此,他们也要对得起巨蛇的贡献,当其失去理智时,贴心地送他上路,以免他的壮举被后来的行为玷污。 “你是打算……”宵先生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杀手的企图。 “等一下。”曾是出色的妖兽猎人的他灵机一动,赶忙制止了兽人混血做出事后他们可能会后悔的行为。 “我试试看,能不能让他冷静下来。”他看向魔女,“山之村的魔女,你能送我上去吗” 他指向巨蛇脑袋所在的位置。 “当然。”魔女勾了勾手指,身周灵力线的布局便稍微出现了变动,以它们为媒介设计出的“奇迹”也将有所不同。 “我已经把这扇门与它颈部的鳞片连接在了一起。”她告诉宵先生说,“踏入其中后,你就能去往你的目的地。” 在这次组队行动中表现算不上优秀的疤脸男人点了点头,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个展现出自己能力和价值的机会。 他毅然打开灵力线编织成的门扉、踏入其中,而后从半空中探出半个身子来,再一次对上了巨蛇已失去聚焦的眼睛。 “马车——” 在意料之中的坠落来临之前,他大声向妖兽喊出了这个曾激起其反应的词汇。 “你不是在找它吗” “我可以告诉你——”谢天谢地,异时空在上,巨蛇的眼神重新有了焦点,“它在哪里。” 在他即将坠落地面、被同伴们所拯救之前,雪白的巨蛇先所有人一步,用尾巴托起了他的身躯,而后,将他轻轻扔到了地上。 第一卷 山之村 105:乖乖鸟 “你冷静下来了很好,听我说……” …… 魔女最终还是拒绝了卡斯兰奥人的邀约。 她给出的理由——“借口”很简单,就是搬出了现在已经离开村庄的诺卡,表示自己曾受到这个年轻人的委托,需要照顾他的妹妹。 所以,短期内走不开。 “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宵先生的态度不是很坚决,像是早就想到了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好了,让我们去确认一下,你所担忧的兽潮危机是否被我们的兽族朋友解决了吧。” 他朝低头瞅着他们的巨蛇挥了挥手,全然看不出曾经担任过、且现在仍在执行妖兽猎人一职。 方诺自觉没必要摆脸色给愿意示好的人类看,于是十分配合地颔了颔首,扭动身子,想要转向他心目中的永痕树所在的方向。 哪知,强行将大气灵力紊乱的危机转嫁到自己身上的后果,远比他揣测得要严重。 他终究是缺少这方面的经验。 “经验充足那还了得啊。”方诺无奈腹诽道。 随后,他的视野中多出了许多光晕,周围的景物也都模糊了起来。 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巨蛇的身影顿时消失在了森林中。 徒留下被他庞大的身躯提前判了死刑的树木遗骸,以及被碾压过的碎石、土块。 “喂!你去哪儿了!——”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宵先生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 意识渐渐恢复清明,色彩重新映现在他的视野中。 空气的流动、微风拂过草地的声响,还有躲藏在树林间、好奇向外探望的小型动物们发出的窸窸窣窣声……环境在与他互动,催促他尽快给出回应。 方诺定了定神,抬眸一看,两只熟悉的大鸟正悬停于半空中,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自己。 他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形态,脖子上沉甸甸的,坠着绿宝石的银链的存在感比以往强了许多。 也许,是他对周围事物的感觉更加敏锐了的缘故。 “嘿。”小兽虚弱地从嗓子中挤出声音,向报丧鸟们打了声招呼。 在他的认知中,自蛇族神殿分别直到现在,理应没过去多长时间。 但也有可能,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很久。 “你们逃出来了” 感觉这么问有点欠揍,方诺连忙找补: “没受伤吧” “你当时一心只想往墙后飞,我们拦都拦不住你。” 獬豸草的效果还在,看来的确没过去多久。 “我和我的族亲,”鸟女王用喙部指向身旁的小黑,“在后面拼命喊你不要过去,劝你和我们一起先离开那座蛇族巢穴,你却像聋了一样。” “我没听到你们的呼声。”方诺实话实说。 他当时全身心都放在墙后面的战斗上了。 现在想来,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行为,他也想不通那时的自己为何要对那场战斗如此在意。 是为了找宵先生打听马车的下落吗 担心这个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类死在黑磷毒蛇尾下,害自己错失了返回黄仙岭的机会 但这些想法被演绎出来后,便形成了一系列古怪的现象。 他脑子一热冲进了人类们完全有能力处理的战局中,被黑磷毒蛇察觉了,由此听到了一席莫名其妙的宣言。 然后,他被对方激怒,忍痛消耗掉了最后一次使用森林绿石的机会——这才几天啊!他拿到这件宝物才几天啊! “当时的我脑子一定已经不清醒了。”方诺反省道,“简直就是犯了一路的蠢,是因为巢穴中的环境太潮湿、而且里面的空气一点也不流通吗” “算了,我们不是为了听你骂自己,而在这里等你的。”鸟女王适当地表现出了她一贯的温柔。 “刚才,还真是壮观呐。”一旁的小黑用振翅声代替鼓掌,表达了自己的称赞之意。 “你解决了一个即将爆发的隐患。”他看待方诺的眼神和以往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不愧是魔女大人捡回来的‘新家人’!” “我可以把这个称号让给你。”方诺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果然,小黑只会赞扬魔女,他才舍不得把自己的赞美之情分享给其他生物。 方诺在心中默默想着。 “这是荣誉,才不是简单的称号。”小黑会回复些什么,方诺心中已经有数,因而即便他听到了,也会当作没听见。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鸟女王就像他们仨中的大家长一样,温和中不失严厉地确认小兽之后的计划,以免他继续想不开、跑去干蠢事。 “回小屋,或者去你们口中的‘万灵之家’,后者就需要你们来带路了。”方诺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他不忘通知报丧鸟们,魔女和她的同伴们正在往永痕树的方向赶去。 “刚才森林里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各个家族的统治者一定都汇聚在了永痕树上。”鸟女王却这么说,“虽然现在只有我们知道那条白蛇是你——我们看着你缩小回原形的,但是,你的状态仍未稳定下来。” “那些精明的家伙会发现你体内囤积的灵力。”她降落到地上,蹦到方诺面前,拿翅膀尖戳了戳他的胸口,“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随后,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会被他们分食掉的。”她毫不夸张地“恐吓”道。 “额”方诺审视了一番自己的身体,表面上看似乎没什么问题,可一旦闭上眼、尝试感知在体内流转的灵力,他便赫然发现,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暴动、妄图冲破他躯体的限制。 倘若他在这节骨眼上受到袭击、再次失去意识,恐怕就无法像方才一眼很快醒转过来了。 更糟糕的情况是,他的身体很有可能会直接被海量的灵力撑爆。 说实话,现在的他和他的左眼已经感觉不到任何饥饿感了,取而代之的,是饱腹的感觉。 “我可以试着在路上把它们消化掉”方诺用不确定的口吻与报丧鸟们沟通道。 “你现在的状态,赶起路来都会成问题吧。”小黑又恢复了以前那般咄咄逼兽的样子,鸟嘴里吐不出好话。 “忠言逆耳。”他察觉到了方诺投来的“不爽”眼神,抖抖翅膀道。 “嘁。”方诺已经明白了两只鸟的意思。 “每次进入黑暗森林时,都有生灵邀请我去永痕树下一逛。”他叹了口气,假情假意地卖起惨来,“但每次我都以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机会。” “你会有机会的。”尚不了解方诺的打算的鸟女王安慰道,“就算森林灵力紊乱现象消失了,魔女大人以后肯定也会遇到进山处理委托,或是收集药草的时候。” “到那时,我们也会陪着你去永痕树下。”她提出了自己的设想,“今日你未能达成的遗憾,在未来终将会得到补足。” “嗯,啊……”方诺无精打采地应付了两声。 “别这样,小东西。”小黑也跳来了他的身畔,“你刚刚完成了一桩了不起的事情,是该休息一下了。” “以你现在的体力,根本无法躲过森林里随处可见的树妖。”他伸出翅膀,推了推小兽的身躯,发现很容易就能推动。 “你根本无力设防,不是吗” “连回小屋都成问题了吧。”他把爪子伸进了方诺的腹毛与地面间的缝隙中,顶了顶他的腹部,发现抬不起来。 “不用你管。”方诺闭上眼,在心中幻想起能解决这一困境的方法来。 刚好,他满腔灵力无处消耗。 假想出灵力编织成的事物,可比花费“恶意值”直接构筑事物要困难多了。 这是像魔女那种层次的“能人”,才能随心所愿施展的“奇迹”,现在的他尽管吸收了整座森林多出来的灵力,位格却没有像他期盼中的那样上升。 汲取大气灵力就像“大鱼吃小鱼”,提升的只是能力(饱腹感),而非位格。 黄仙一族要想晋升,唯有通过“讨封”。 但那是从妖兽升格为仙兽所需的方法,现在的他虽然还不是仙兽,却也已经比家族中的同辈们强上许多。 现在的他,已经能熟练施展出混杂有“元素”的“奇迹”了。 如果风够大的话,可不可以把自己吹到随便哪个目的地去 方诺的思绪发散着,胡乱地遐想着各种不太可能成真的假设。 “小家伙,静下心来。”耳畔传来报丧鸟的呼唤声。 即便小黑已经尽量放轻了声音,但他还是刺激到了陷入沉思中的方诺。 小兽不得不拂去脑海中所有想象出的可能性,思维重返现实,目光投落在两只报丧鸟的身上。 “看看是谁来了”只听小黑笑着提醒说。 两只鸟后方的树丛间,传出某只生物移动时制造出的各种动静。 方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从报丧鸟们的口吻与眼神判断,来者肯定不是对他们有敌意的存在,而且有可能是个熟悉的家伙。 可在这个地方,除了人类,他还认识些谁呢 鸦先生 或是报丧鸟们其他的朋友 “啊!”清脆的叫喊声忽地从树叶中钻出,紧随其后的,是一颗小巧的脑袋,上面镶了两颗大大的眼睛。 是鸸鹋! 方诺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变回原形后,竟直接从靠近森林的红杉林处,掉落到了针叶林的外围! 正是因为如此,他变小后感到惊慌的能人们才没能找到他。 而在针叶林外围,雪堆积得不算太厚。 虽然对于鸸鹋这种不会飞的鸟类而言行动依然不便,但至少不会让它的爪子卡在雪地里。 “哦,我的乖乖鸟。”方诺见到大鸟时,比与报丧鸟们重逢时还要快乐,“真是辛苦你了,你本身就不是适合在这个地方、这个季节乱跑的鸟儿。” “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旁边的小黑一边目睹鸸鹋跪下身来,让方诺爬上其背部,一边无恶意地嘲讽道,“也太肉麻了吧。” “他可以带我回小屋。”方诺将全身的重量都托付给了身下这只及时赶到的代步工具,整只兽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然后,”他稍微扭过头,让报丧鸟们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他还可以背我去赴约……一起去找那个藏起马车的人类。” 第一卷 山之村 106:准备离家出走 回到魔女小屋后的方诺,自然也与这一阵子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俩报丧鸟分开了。 他有自己的计划,不打算告知给那两只鸟听。 一旦被他们察觉到了,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虽然,自他被带来山之村、与报丧鸟们相识起,他每时每刻都在铺垫这个想法,坚信它会在不久之后成真。 没错,“不久之后”。 如果说,以前这个词的含义是“到下一个红星日”,那么,现在它已转变为了他与宵先生约定的那个时间点。 待马车商人从森林里返回,与村长打过招呼后,方诺就能如约乘上被他藏起来的马车,前往“尽头石壁”。 到了那儿,想要回黄仙们的巢穴就很容易了,他还不至于那么点路都不识。 尽管只是一段很短的交情……方诺抬起头,透过门缝望向在小屋外草坪上踱步的报丧鸟们,还有帮了他大忙的鸸鹋,默默将对他们的情感埋藏在心底。 没必要把它们表述出来。 雪白的小兽摇了摇头,用尾巴推上了小屋的门。 偌大的场景中,唯剩他一只活物——也许,在魔女平日里打扫不到的角落中,还隐藏着与“绿宝石”一样的迷你住户,不过,他们实在太小,压根吸引不了方诺的注意。 出门前他构筑出的“桥梁”仍旧横跨在每一件家具、摆设之上,方便他在不同区域间自由来往,而不会去触碰到魔女和报丧鸟们制作出的那堆“障碍物”。 方诺在书架边上找到了魔女的储物箱,里面存放的都是她认为暂时用不上的事物,例如山之村居民们提供的食物、药草、仪式材料之外的物品。 魔女把诺卡交给她的一部分报酬也塞到了这个箱子里,诺卡收集来的药草则被放置在了窗旁小桌边的药材柜上,而像《异时空彼方纪元》那样的书本,自然是被插进了书架里。 方诺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件“月光纱”。 这件奇迹造物属于诺卡的妹妹艾丽卡。 那位年轻人托魔女保管好它,待艾丽卡成年或有需要时,再交还给她。 但小兽在专心做一件事时,很容易把自己早就知道的事情抛到脑后。 他的本性并非是无私的,反而还斤斤计较、有一点“唯我”。 嘶啦——他爪子和牙齿并用,将属于艾丽卡的那份月光纱撕成一大一小两份,小的那份刚好足够包住他的身躯。 做完这件缺德事后,方诺歪着脑袋思虑了片刻,而后释放出体内的少许灵力,抹平了大的那份月光纱的锯齿边缘。 想要做错事不被责怪、不产生心理负担,就要有掩饰这个错误的能力。 啊你说“弥补”打算弥补那就不叫“想要做错事”了。 方诺这么做,完全是存心的。 “还可以顺便联系一下掌控灵力。”他边想着,边小心翼翼地将月光纱折叠起来。 最终成果仿佛还是薄薄的一层,但它却是能被展开的。 接着,他又跳上了窗旁的小桌,在坐垫下摸出了剑鞘造型的“百宝袋”——或是“百宝鞘”这是他从地下工程中带回来的“奇迹造物”,可以储存任何能通过鞘口的事物。 想要取出事物也很方便,它就像《异时空彼方纪元》一样,会响应持有者的心中所想。 把偷来的月光纱塞进了剑鞘中后,方诺扭头跑回了书架旁边,盯上了同样还是诺卡送给魔女的“史书”。 “这样的话,我们之间的付出就不平衡了。”雪白的小兽蹲坐在桥梁上,凝望着摆放在面前的《异时空彼方纪元》,喃喃自语道。 “我拿走了她太多东西。”他依旧在意自有记忆起就被长辈们叮嘱的“社交原则”,“就算做不到等价交换,我也需要留下一些事物来偿还这份‘债务’。” “等一下。”方诺自言自语道,“之前在黑暗森林里,我把他们带出了蛇族的巢穴,这算不算我救了他们” “嗯,那是一份恩情……羽蛇的那份就当是买个交情,宵先生的已经与乘坐马车的约定抵消了,魔女……一份救命之恩,足够换一小份月光纱和一本史书吧” 每件事物的价值都是依照他的想法来定的,就这样加加减减,他和魔女又变回了“互不相欠”的情况。 “这会不会有点太不要脸了” 小兽很有自知之明。 “而且,我还未必带得走史书,现阶段视它们‘等价’未免有些太早了。” “嗯……森林绿石现在融入了我的身体。”他抬起一只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庞,“已经没必要了解恢复兽王遗物使用次数的方法了。” 但是,以防万一,方诺还是翻开了眼前的书籍,寄希望于能在它之中查找到可靠的答案。 “有专门的修复作业者……”他读出了书页上呈现的文字,“从小学习特定的‘奇迹’,通过一定次数的考核,得到相应的证书,就能上岗就业。” “这是对于人类而言的吧”他迅速反应过来。 在人类的世界中,“能人”或“能力者”也会被分为许多种类。 有擅长施展杀伤性奇迹的“战士”,就像宵先生、羽蛇和魔女那样,他们一般会去参军,或成为妖兽猎人,维护人类领地的安宁。 也有专长在于“疗愈”方面的能人,他们通常更亲近大自然中的水元素,凭空制造出“水”是他们的必修课。 亲和“土元素”的能人则在经商方面十分在行,他们可以借助所掌握的奇迹“作弊”,谋取金钱利益。 当然,也不乏正经商人。 但大多选择成为经商者的“能人”,他们的天赋都不会很出色,没法成为战士,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在经济领域发挥自己的本领。 而史书中提到的“修复作业者”——倘若想要担任这一职位,就必须熟练掌控大气中风元素和土元素这一侧的灵力,然后,尝试着学会“重铸”、“重构”等法术,再加以练习直至融会贯通。 书中只记载了人类们遭遇“奇迹造物失效”等情形时该怎么做。 人类制造出的书,才不会关注兽族的境况。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莫非要跑去人类的领地找专业人士帮忙”方诺悻悻地将书本合上,“变形成人类后再去” “而且还得碰运气。”他很快就想到了新的问题,“山之村里是没有这样的能人的,分布在山脉中的那些人类领地里也未必会有。” “大城市……”有了新想法的方诺立即从小屋内翻出了魔女的“立体地图”,“有数以千万计的人类生存的地方,想要找到一个专门的能人,犹如在黑暗森林中寻找到一株特殊的药草。” 他接触到的人类不多,且除了山之村外,就没去过其他的人类领地,但这不代表他不能借山之村内的布局陈设,联想到世界上的其他人类领地中的状况。 “应该会有提示的吧这座小山村的街道上还竖有路牌呢。”想到这儿,他不免回忆起了由山之村的地图变作的“藏宝图”,“还有,导游之类的职业……过去,在族中听去过外界的长辈讲过。” 他对“外界”的向往之情似乎又浓厚了几分。 不过,现在,他更想回黄仙岭一趟,他有许多问题存在心里,打算到时候拿去“请教”族中的长辈。 将地图卷起来,强行挤进剑鞘狭窄的进口中,方诺意识到自己又拿了魔女一件东西,也就是又欠了一小份债。 “不,我还没拿史书……”他瞥了眼面前的书本,“那就还是‘两清’的情况。” 又问了“史书”几个问题,刷新了得到“天机不可泄露”这个回答的历史记录的同时,他也解答了心中的一些疑惑。 比方说,还挂在他胸前的那颗绿宝石,只要给其提供充足的灵力,这只盲蛛睡饱了后就会自动醒过来,根本无需担心。 而“充足的灵力”他们刚刚才受到了一波过量灵力的洗礼,方诺现在还撑着呢。 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灵力”了。 希望回到黄仙岭后,自己不会被家族里的族亲们分食了……方诺回想起森林中鸟女王的恐吓,身体不由一哆嗦。 他又尝试施展了自己这几天来无师自通的各种“奇迹”,却始终没能把面前的书籍缩小,或者变薄,或者变成其他什么易于携带的事物。 末了,方诺放弃了“带它走”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没有自信能用灵力线一直捆绑住这本书、带着它无损返回黄仙们的巢穴。 而除了这个“下策”外,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的方法来带走这本书了。 权衡利弊后,他问完了自己能想起来的所有疑惑,接着把它塞回了书架上。 自觉收获良多的方诺沿着桥梁,在魔女的小屋里一顿翻找,希望可以搜出能提起他兴致的事物,用来填补上“等价交换”的差价。 埋头搞事情的途中,他的尾巴扫到了某件事物,然后径直将其打下了桥架,正巧掉进了正下方的某块糕点内。 “噫……”方诺的鼻子抽动了一下,闻到了来自玫瑰点心的香甜气息。 他支出少许灵力,操纵银蓝色细绳将那件事物从糕点里拔了出来,再挥挥手,清除了粘在它外表上的食物,以及甜得腻兽的气味。 那是一枚戒指。 确切来说——拿着它在手里把玩的方诺意外发现,戒指上的装饰宝石可以打开,里面是一枚图章。 “梦醒草”模样的图章。 “守护兽之印”——下意识地,方诺的脑海中就冒出了这样一个词汇。 第一卷 山之村 107:不辞而别 马车商人向村子里的人们提出要离开的时候,大家自然是不舍的。 有人问,昨天晚上大伙们玩得那么愉快,为什么要急着走 还有人建议,宵先生大可留到这一次的“红星闪耀之日”到来,以前就是这样的——以前的马车商人当天来,当天离开。 这次虽然他提前进村了,却也不能坏了规矩,“提前离开”。 也有些人在回味前一个晚上的欢迎晚宴,舔舔布满裂纹的嘴唇,他们意犹未尽。 这样的宴会,他们每年能办多少次 正是因为这一次马车商人提前到来了,他们才能顺理成章地把“迎接春天的仪式”和“欢迎新人的宴会”揉杂在一起,形式比过往的每一次都要复杂,程度也更加张扬、更加热闹。 陌生人的到来,给山之村居民们平凡的生活增添了一份乐子,减少了他们度过这个红星日的压力。 也许,他们以后会期盼每个红星日对方都会提前来——且每一次来的都是不同的马车商人。 倘若真就照这样下去,久而久之,马车商人到来的频率也会发生变化……不,应该是会固定在红星日前的某一天吧,而后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不会有明显的变化。 对于宵先生而言,没有能力的平民百姓又怎可能入得了帝国爪牙的眼睛 在这个地方,他“不认识”除了村庄守护者外的任何人。 他最终拒绝了所有人的挽留。 也没有人想到他们可以在这件事上委托魔女。 这不是小题大做、大材小用吗人们都这么想着。 所以,没有人跑去通知魔女马车商人的离去,宵先生孤立在村庄外围,拍了拍手,让他带来的那辆马车显形。 他回首望向背后的小山村,村人们在得知留下他无望后,便都回归到了日常生活中,不再尝试与他搭话,不会来为他送行。 大家来来往往,都视他为村外的寻常景色,不值得自己注目。 皇蛇灵羽应该已经在返回卡斯兰奥帝国的路上了……他思维发散地想着。 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上半天,是在等什么“奇迹”呢。 这时,他的眼神忽地一亮——视野里隐约出现了一抹小小的、雪白的身影,正卖力地朝自己的方向飞来。 七上八下的,飞行水平可见一斑。 那团小巧的身影貌似是在躲避某些存在一般,老是往建筑物或植物的阴影中倾倒。 有时还一头扎进了冬季叶片都掉光了的灌木丛中,看得身为人类的宵先生都开始心疼它的羽毛了。 这家伙是不是刚生下来就被亲戚家长抛弃了没人、不,是没鸟教它怎么飞 不过,鸟类飞行应当是本能吧……长到一定岁数后就自然而然领悟了的那种,就像某些格外有天赋的能力者施展奇迹时一样。 不怎么了解人类之外物种的宵先生胡思乱想起来。 等对方飞近了时他才发现,小鸟之所以飞得这么不堪入目,是因为它身上背了一个看上去超过它自身重量的剑鞘,鞘口里什么东西都没插,俨然是一件徒有外表的“装饰品”。 精制倒是挺精致的,宵先生不由在心中评论道。 除此之外,这只鸟身上还缠着一堆蓝色的细绳,看不出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被困住了。 “要我帮你解开吗”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某种精神,宵先生好心询问道。 小鸟无言绕过了他,飞到了马车的车门边,伸出爪子握住安在门上的金属把手,用力打开了它。 无需马车的主人发出邀请,他就主动摔进了车厢中,刚好掉落在铺了一层软垫的座椅上。 随后,小鸟就当着车厢外目瞪口呆的人类的面,在座椅上打了个滚,雪白的羽毛顿时变作一根根属于走兽的毛发,它圆溜溜的身子也一下子拉长,变成了另一只对宵先生来说十分眼熟的生物。 “你、你——你”人类一连发出了三个“你”的字音,都不足以表达完他心中的震惊。 “你不是魔女家的那谁……”他眨巴着眼睛,嘴张的很大,“魔女的宠物吗叫‘六六’的那个!” 山之村的村长曾告诉过他这些事情,他一方面庆幸自己仍记得它们,另一方面,他又宁愿自己没听过这些事。 在还不清楚眼前的小兽与魔女的关系之前,他还企图对其施展自己身为“动物通灵师”的能力,妄想洗去小兽的神智、让其为自己所用! 在那时,他应该就认识到这只生物的不一般了。 只是,那会儿有一只鸸鹋跑来搅了局,他把注意力从小兽上移开了。 之后他又在一旁欣赏小兽和鸸鹋们的“互动笑话”,就更没法意识到小兽的特殊之处了。 “我的名字是‘方诺’。”方诺的声音在人类的脑海中响起,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类宣布自己的名谓。 “fo……no” 人类勉强模仿出了他的发音,和方诺想象中自己名字的读音存在一定的区别……这并非他印象中的发音。 可就在他微微感到泄气、懊恼之时,视野中的人类突然神色一变,仿佛是想到了一桩很可怕的事情般,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方诺”他自己调整了发音。 这大概就是人类想象力的出色之处吧,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进行脑补,没准随便瞎想的内容就和事实十分贴近了呢 有了发音,方诺很期待他能向自己展示它们对应的字形该怎么写。 人类有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文明,所使用的文字兴许也是不一样的……这么一来,他还要学习很多内容。 可下一秒,满意于人类表现的方诺,就觉察出了对方的不对劲: “你的眉毛都要黏到一起了!” 他尖叫道。 “哦,新的句子。”他兴奋于自己优秀的学习天赋与“举一反三”能力——这或许和他“自有记忆以来”之前的经历有关,“咳咳,虽然都是以前听长辈们讲过的内容,但这是我第一次把这些字音拼在一起。” “额”感觉到大气灵力与体内灵力在不断交互的方诺收起喜悦之情,望向盯着自己一言不发的人类。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吓坏对方了。 果然,妖兽是不能随便在人类面前发言的吗哪怕是面对曾被自己救了一命的……妖兽猎人 随着他心意的起伏波动,缠绕在他身上的银蓝色细绳立即从他体表上悬立起来,宛如一根根张牙舞爪的触手,威胁着堵在车厢门口的人类别轻举妄动。 “我不知道你听不懂我的发音。”方诺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装备的异动,他以一种怜悯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人类。 过去在家族中,他学的可是最标准的人类通用语言的发音,甭管现在面对的是哪个人类国家的人,他们理应都能明白自己想表达的意思才对。 听不懂的话,要么就是魔女那样身负“诅咒”,要么……就是智商出了问题。 “别那么看我。”宵先生总算回过神来,伸手捂住了自己尚且完好的半张脸,“你是在……鄙视我吗” “是同情才对。”方诺将自己的心声传入了对方的脑内。 “你不必贴心到每句话都纠正的。” 宵先生摆了摆手,又忽地意识到眼前的小兽一句话都没有在现实中说出来,自己完全是在“自言自语”,不禁一时间羞红了脸颊。 “拜托,”他自我安慰道,“又没有其他人看到。” “我可不可以换个称呼”随后,他俯身看向车厢内的小兽,“方诺……我有个‘朋友’也曾用过这个名字,听上去怪不舒服的。” 正常人会在听到或说出“朋友的名字”时感到不适吗 即便方诺不是人类,也不了解人类,他也能反应过来宵先生的反话。 “你那个‘朋友’,又是一只弑师的仙兽” “不,他是一个人类。”宵先生捂住耳朵,发现声音还是照常响起,“嘿,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嘛。” “不愧是能单杀黑磷的……你是妖兽,还是仙兽”他很熟悉兽族的阶级分类。 方诺隐瞒了夺取黑磷的并非自己的力量一事: “你别想讨伐我。” “我不会这么做的。”宵先生翻身上了马车前方的坐骑,“将整座黑暗森林冗余出来的灵力容纳入体内的你,就宛如一颗炸弹,一旦失去生命,谁知道会发生怎样的灾难。” “而且,要是让山之村的魔女知道我不但带走了她的宠物,还把它给杀了,我的生命估计也要走到终点了。”他以打趣的口吻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你的人话讲得不错。”随后,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称赞说道。 “你是第一个欣赏到它的。” 方诺得意地点了点头,但车厢外的宵先生看不见他的这些微动作。 他本来想趁对方听得懂自己的语言,顺便来个“讨封”。 可转念一想,要是这么做了,宵先生会暂时失去意识不说,待醒来过后他发现自己的修为减少,自己也就又错失了一次回黄仙岭的机会。 想要搞事情时,也得掂量一下情况。 “你是生来就被山之村的魔女饲养的吗”宵先生已经启动了马车,方诺攀上车厢的窗户,感知着身下的震动,猛然发现,这辆车其实不是靠生物动力行驶的。 车厢前的那辆匹“马”,并非生灵,而是某种人工的“奇迹造物”。 只有往其中注入灵力,马车才能运作,普通人是无法驾驭它的。 而且,若非接受过训练的马车商人,换其他能人上任,他们估摸着也不懂如何启动它。 “我是被她捡回来的。”方诺回答了马车商人的问题。 “所以,你是打算趁她不注意时,自己偷偷溜回被她捡到的地方”宵先生的推理能力还算不错,瞬间就推出了车厢中的“客人”的行动目的。 “真有意思。” 方诺待在车厢里,把自己从魔女小屋中带出的东西依次摆放在座椅上,而与此同时,车夫的声音也源源不断地从车厢外传了进来。 “她居然没有在自己的所有物上留下标记。”坐骑上的马车商人调侃道,“还是说,是你没有发现” “她听不懂我的语言,每次与她沟通时,我总会沦落到喉咙如火烧般的境地。” 方诺从剑鞘中摸出了一枚戒指——并非他之前在小屋中找到的那枚“印章戒指”,而是令从魔女的储物箱里翻出来的、镶嵌着一枚如眼睛般的宝石的、和魔女那本“封印之书”感觉有些类似的戒指。 它的整体是黑色的,宛如淬过火一般,在光线下有些泛红;放到阴暗的地方,又会焕发出一层朦胧的紫色光辉。 “这不应该啊。”在他潜心研究自己“等价交换”来的道具时,宵先生的声音又飘了进来,“她遇到羽蛇的时候,很快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了,那个诅咒的限制没传说中的那么夸张。” “只要谈话者对她没有恶意,双方的沟通就能顺利地进行下去。”宵先生说出了自己观察过后的发现。 “也许吧……”方诺趴在窗口,目送山之村在自己的视野中越变越小、直至消失。 还有很多有关这个村庄的谜团未能得到解答……魔女的“诅咒”、花皇、失踪的兽王、树妖一族、永痕树,还有“瑞兽”等等。 “那真的是个‘诅咒’吗” 想到魔女收藏的印章戒指,想到戒指上的梦醒草印记,想到她和诺卡曾讨论过的“守护兽之印”……这次离开山之村后,这些谜题可能再也无法被解开了。 也有可能,解开它们的不是自己。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在黄仙们的巢穴中,或是在探索更广阔的外面世界的旅途上,会从过路的某些存在口中,再一次听闻山之村的故事、获悉那些谜题的答案。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08:在路上 “我有一个朋友,他有一个曾用名,也叫‘方诺’。” 一点、一横、一个弯钩……众多笔画拼接在一起,便形成了这组发音在人类通用文字中对应的字形。 疤脸的男人至今还记得,某人在他面前展示出写有许多字符的纸张,从成百上千的“备选名”中,挑出了这个名字。 他说: “从今往后,你就叫我吧。” “你真的想要这样做吗”回忆里的他如是问道,“舍弃你的姓氏,忘却你的家族使命” “如果你选择以普通人的身份来到我们的国度……”过去的他似是想说服心意已决的某位存在,“皇帝陛下会很难做的。” “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对方只这么回答他。 “现在的我,连帝国的爪牙都不配担任吧。” “曾经家族的天之骄子,遭到艾德瑞尔王室的迫害后,竟沦落成这副落魄的模样……”他在心中感慨对方的变化之剧烈,同时也泛起了为对方谋不平的想法。 “那你的军队呢还有你们家族的守护兽……”身为帝国的臣子,彼时的宵先生虽然同情沦为“废物”的某人,但他依旧想替帝国榨干对方的最后一丝价值,“你把他们都遣散了吗” 他清楚对方在艾德瑞尔贵族中的地位,即便这位存在是真的失忆了,他在那支由他们家族发起、组建的军队中,仍然持有十足的话语权。 而只要他一息尚存,就没有人能剥夺他的领导权。 可惜,过去的宵先生心想,他现在虽然还活着,心却已经死了。 “遣散” 果然,他就是这样的人类,宵先生想,只考虑自己的事情,纵使遗忘了竖起反旗、点燃战火的缘由,他还是他,从来没有变过。 那些期盼着他们的少主、他们的谋士回到军队中,重新带领他们奔向胜利的失格贵族,才是真正该被怜悯的人,宵先生在心中评判道。 因为,他们心心念念的人,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啊。 若不是自己为了帝国提到了那支军队,眼前的这家伙估计还想不起有这么一伙人在等他。 “噢!”在宵先生眼中渐渐变得很欠揍的某人突然叫了一声,“我……我把一切都献给祂了。” “什么”宵先生被对方忽地转移话题的行为迷惑到了,“献给谁了” “你把什么献给什么了”他越发觉得面前的“某人”不可理喻。 “。”对方吐出一个爆炸性的名称,“是啊,祂预言了我的死期,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我得离开、离开这个地方,到更远的地方去。” “为什么啊!” 哪怕他们的友谊只是建立在共同利益上、只是暂时的,那时的宵先生也在心中暗自立誓,表示自己日后再也不要接触这种话不说完整的混账。 “我们不是说好,你可以作为卡斯兰奥帝国的公民,和我一同回去吗”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够意思地做了一番挽留。 “不。”对方只用一个简短的字音拒绝了他,同时也激怒了他。 在过去的宵先生拍桌子站起来、打算对眼前的不知好歹之徒动用蛮力、施展“奇迹”之时,那家伙先他的动作一步逃跑了。 宵先生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莫名浮现出了一个想法: “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真是浪费时间,浪费我的真情实感。”帝国的爪牙嘟嘟囔囔地坐回了方才二人商谈的桌子边,嘴里骂骂咧咧的,努力将对方的形象和带给自己的影响从脑海中抹去。 “喂,小家伙。”思绪回到现实中,暂停回忆的宵先生坐在非生物动力的马车上,小声呼唤身后车厢里的“客人”。 他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有没有被风声带跑——路上的风还挺大的,天气也越来越差,怕是又要下雪了。 再过不多时,他们就会路过“尽头石壁”,车厢中的小家伙指明它要在那里下车……这一点甚是古怪,要知道,那附近什么都没有,除了碎石子,就是一望无际的山间平原和叫不出名字的成林树木。 “哇啊!” 很快,他就听到了“客人”的回复声,但这并不能说明他的声音没有被风声掩盖。 因为,对方显然不是在回答他的呼喊。 下一个瞬间,车厢顶飞了。 “哈啊”骑在机械坐骑上的能力者哀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路,你就给我搞这个鬼” “你这个会说话的小东西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一下从坐骑上站起,扭转身体朝后看去—— 只见,一头巨大的眼球怪,在原本应该是车厢的位置上挥舞着从它的身下、身后延伸出的触手。 它的底下还淌着暗紫色的液体,有的很稀,有的十分粘稠,滴滴答答,掉落在沿途的碎石子路上,从被它们侵蚀的地方冒出了苍白的烟气,还时不时有火花闪现。 “…………” “你是不是知道我来这里之前刚刚考了修复师的证书,所以拼命在后面给我搞事情” 宵先生还算完好的半张脸上,五官挤在一起,神情狰狞至极。 “修复师是什么” 体内蕴藏着无穷灵力的小兽毫发无伤地从眼球怪底下钻了出来。 它的身上虽然也粘上了恶心的液体、也在冒烟,但明显没有受到影响,甚至是压根没发现自己身上的脏东西。 “一个能力者的职业。” 宵先生抬起一只手,抹过自己未留疤的那半边脸,他的表情立即恢复正常了,但眼底仍保留着难以磨灭的阴郁。 “和动物通灵师、修复作业者一样”比起不明原因顶替了马车车厢的眼球怪,小兽更在意的还是人类领地里的各种趣事,“修复师不会就是‘修复作业者’吧你会修理奇迹造物” “不是很拿手。”马车商人哀叹一声,“至少,把车厢变回来是没问题的。” “咳咳。”今天说了太多人话的方诺剧烈咳嗽起来,接着,他总算注意到了身上的不对劲,“哇,这些是什么啊,也太恶心了吧。” “某种带有腐蚀性的黏液。”宵先生一把将方诺从眼球怪身下拉了出来,“你小子运气好,体内的灵力过量后,遭遇威胁时它们可以自动护住你,不需要你主动施展防御的法术。” “而且,你也不必再学了。”他摆着一副嫌弃脸,伸手扒去了方诺身上的紫色黏液,“不管你以前是会还是不会,这些灵力都会把这项本领刻进你的潜意识中,一有危险,它们就会自动施展出来。” 方诺瞅见人类的手上环绕了一层黯淡的光晕,猜测这就是他方才提到的“防御类法术”。 “说说看吧。”人类拎着小兽的后颈,强迫它直视那头突然冒出的眼球怪,“这家伙是怎么出现的你召唤出来的” 就和小兽变成巨蛇时,那条白蛇的眼睛差不多大,宵先生心想。 “是……戒指。”虽然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事,但方诺还是适当地展现出了愧疚的表情。 “从小屋里带出来的戒指。”他补充说明道,“像眼睛一样的那只。” “我怎么知道是哪只”既没有上过巨石平台,本身其实也对“了解山之村”没有兴趣的宵先生无情反问道。 “不对……”他及时收敛了脾气,再度哀叹了一口气,“所以,是魔女的收藏品” “不愧是魔女。”他打量了一番视野中的眼球怪,眼中流露出少许钦佩之情,“居然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随便收在能被宠物翻找到的地方。” “我才不是她的宠物。”方诺伸出后腿,踢了踢人类的脸颊。 “吼!” 另一边,感觉自己被忽视了的眼球怪,即便看起来没有张嘴,仍旧发出了愤怒的嚎叫声,以展示自己的危险性。 知道眼球怪难不倒宵先生的方诺借机把话题引上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你看到周围长满棘刺状鳞片的眼球时,会想到什么” “为什么问这个” 宵先生猛地从坐骑上跃起,拔出插在背后的变形武器,手一翻,一柄长戟顿时被他握于掌中,而后径直捅进了眼球怪的躯体,并自上而下地贯穿了它。 “只是问问……”方诺的思维迅速翻腾着,“以前从路过的渡鸦那儿听说过,魔女曾夺走了某条巨龙的一只眼睛。” “哦,不愧是巨龙,这只眼睛还真大。”宵先生语气毫无起伏地感慨道。 “烤一烤可以顶很久的伙食了。”他又接着说道。 方诺: 是我的理解有问题,还是这个人类的思想有问题 “你不会真想吃吧。”方诺扫了一眼马车后方惨遭侵蚀的道路,“我觉得,额,可能会食物中毒。” “我的胃又不是金属做的。”宵先生白了偶尔听不懂玩笑话的小兽一眼,然后一脚踹在了已不再动弹的眼球怪身上,借力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接着,人类将目光转向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兽良久,终究是忍着没说出“借一些灵力给我”的请求。 “唉。”也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我还没沦落到向一只妖兽借力量的境地。” 虽然他知道小兽刚刚吞了一整座森林的多余灵力,请它帮忙搭把手是绰绰有余,但他既压不下面子,也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你自己在那跟谁较劲啊。” 方诺瞅着人类施展奇迹、将不知被自己误触了什么机关而变成眼球怪模样的戒指恢复成原样,动动小手,为对方的“壮举”鼓起掌来。 随后,他跳下人类的肩膀,接住了那枚戒指,又看见对方一个抬手,将被眼球怪撑爆的车厢重构了回来。 “这个奇迹,也是要学的吗”他将戒指收进了剑鞘中,隔着车厢,询问坐回坐骑上的人类道。 “当然。”对方重启了马车,“重构事物可是修复师的必修课,是考核中的重中之重!” “想要精确把一件事物修复成原有的模样,可是很考验能力者对灵力的掌控力的。” 不久前才通过“修复师考核”的能人,不由为自己的成就沾沾自喜起来。 虽然他前半生历经坎坷,在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中侥幸存活下来,却至今还与各个国家间的纷争纠缠不休,哪都需要他这个“帝国爪牙”去掺和一下。 但是,他已经拥有了超越大部分生灵的力量,自认为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了。 “方诺。”趁离尽头石壁还有一段路程,放任马车自动驾驶的宵先生又找到了一个话题,“你为什么……要叫自己这个名字呢” “是你自己取的,还是其他妖兽给你命名的”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09:圣十字的实验 “你们人类是在几岁的时候,才有意识地认知到自己就是‘自己’的” 面对宵先生没话找话般的提问,方诺选择以问题来回答问题。 “一周岁以后吧,我想。” 宵先生的年纪大抵在三十朝上,他已然记不得刚诞生自我意识那会儿的事情了。 “自我有记忆起……”方诺搬出来以前对报丧鸟们提到过的说法,“我就是‘方诺’了。” “这样啊……”宵先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那时候黑磷会把你视作兽王为了复活而准备的‘后手’。” “你自己从不会感到奇怪吗对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某些想法,对自己的遭遇、自己所掌握的力量”宵先生一连抛了好几个问题,方诺对此应接不暇。 “我就是‘我’啊。”方诺回答道。 “就算有一天,我想起了一段过去未曾经历过的记忆,那也改变不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他的性格又不会随着见识的累积和认知的增加而发生变化。 一般来说,若是一只妖兽“性格大变”,他肯定是经历了什么悲惨的、无法接受的事情,亦或是恰恰相反,由于狂喜或狂怒而变更了个性。 但这种事情,方诺认为不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说实话,他只关心他自己。 跑出黄仙岭的这几天,他的所思所想很好地印证了这个事实。 他的性格很少有剧烈的波动,他想,哪怕回去后黄仙岭遭遇了灭顶之灾,自己只要能逃出生天,估计也能以良好的心态活下去。 只是多了一个“为认识的族亲报仇”的选项罢了。 选择权也完全在他自己。 倘若是天灾,那便可视作大自然的惩罚而不必去管;假使是其他妖兽家族来犯,凭他现在持有的灵力,也足以让罪魁祸首连带其同族品尝到恶果。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宵先生却这么说,“你见过羽蛇,他以前也像是个正常的人类小孩。” “改变都是潜移默化的,不会突然降临,突然结束……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停止。” 有经验的人类摇了摇头: “到那时,你自己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内芯其实已经被换成了别人……别的兽。” “我说了。”方诺的语气渐渐不耐烦起来,他觉得车厢外的人类真是爱“钻牛角尖”,是个死脑筋,“我就是我。” “内在换成了其他存在……这不过是你们人类的看法。”他反驳宵先生道,“羽蛇最终走上了那条道路,只能说明祂本性如此。” 他要是有朝一日变成了某个不知名的兽王,只能说明他本来就是那位兽王。 “方诺”就是“方诺”,“方诺”也可以是兽王,二者间又不冲突。 “别被绕进去啊。”他隔着一面车厢厢壁,提醒人类道。 “你也是。”感觉思绪被越扯越乱的宵先生也回了一句提示,“先不说这个‘你是不是你’的事了……有时候,我们人类也要担心哪天会突然被其他的存在取代呢。” “圣十字就曾做过类似的实验……” “喂!”车厢中的方诺跳上厢壁,冲对面欲言又止的人类吼道,“话别只说一半就停下啊!” “啊啊!”他腾出一只爪子挠了挠脸颊上的毛发,“你们人类怎么都是这样!” “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宵先生驾着车,感觉自己占了上风。 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在战斗,仅仅是在进行普通的对话而已。 “咳、咳!” 今天折磨喉腔和舌头的时间远超平日,方诺难免感觉有些吃不消了。 但他还是坚持保持口吐人言时应有的发音,同时调用来少许灵力进行润色。 黄仙一族的发声器官不比人类,想要模仿人类说话时,他们也需要施展一个小小的“奇迹”。 又因为黄仙们从小就在练习这个技巧,“奇迹”便失去了传奇色彩,变成了类似“习惯”一样的存在。 “咳……很好,就保持在这个程度上。”他按了按喉咙对应颈部的位置,清了清嗓子,“分享是美德,人类,你完全可以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整的。” “把想说的事情憋在心里,多难受呀,不是吗” “呵,你这家伙,倒真像个——” “停。”方诺赶忙制止宵先生把话题扯远,“还没到说出这句感想的时候,等我问你了,你再说。” “那么,现在……”他暗示自己对人类方才引出的话题比较感兴趣,“请吧。” “怪里怪气的小家伙。” 人类轻声嘀咕了一句,而后,又一次让思绪陷入回忆当中……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彼时的圣十字,一度陷入对“真实”的信仰狂潮之中,他们神化了这个概念,并企图让其降临到某位虔诚的信徒身上。 这样一来,他们的“神”就有了实体,他们的信仰便有了针对的对象,由此能够更加名正言顺,得到的支持也将愈来愈多。 圣十字的信仰者们利用了一具信徒的尸体。 他们对它举行了仪式。 “然后呢”小兽从厢壁上滑了下来,趴在车厢的地板上,侧着头询问对面突然噤声了的马车商人。 “仪式成功了吗” “后来,公会就建成了,我的朋友,吉瑞姆主教成为了公会的首席之一。”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方诺对宵先生的回答感到摸不着头脑,“想帮我整理发生在这十年间的事情的时间线吗那个首席后来死掉了,对吧” “被羽蛇、被他收养的兽人混血杀死了,对吗” 他没有必要隐瞒宵先生自己知道这些事,方诺心想。 “在森林里的那时候,你跟了我们很久吧。”宵先生会心一笑,他知道方诺曾是魔女的“宠物”,因此不会怪罪它的窥秘行为。 “你可以当成是这样。” “但若是我要说,另一位首席就是因为这场发生在过去的仪式,才与他一直支持的朋友渐行渐远,最后一走了之……你怎么想” “这是可以告诉你不熟悉的妖兽的内容吗” 方诺愣了一瞬,很快就有了清晰的思路。 但是他并没有明确表达出来,而是选择以反问的方式质询对方。 “无所谓了,帝国现在已经不在意那个组织了,无论我说什么,也都是在回忆自己的往昔罢了。”宵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可惜他背对着方诺,二者之间还有一面车厢厢壁相隔,他的心情始终无法传递到缺心眼的小兽心中。 “那位吉瑞姆主教之所以力排万难,收养身为兽人混血、而且还有人证正面这件事的羽蛇,是因为……他也是个混的” “我认为你需要接受教育。”操控马车的人类故作严肃道,“学习一下怎么好好说话。” “我不是很熟悉人类语言中的用词……一时间来不及翻译。”方诺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咳,那个主教其实也是妖兽与人类的‘混血’不……他其实是个套了人类皮的妖兽本尊” 哇哦,真是个了不起的猜测,方诺不禁幻想起墙对面的人类此刻的表情来。 外面的世界果然足够精彩,连过时了的事件都足以令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其实就是他喜欢了解其他种族的八卦罢了。 “不,这叫钻研其他种族的逸事。”方诺修正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你自己说的噢。”车厢外,马车商人没有正面回应他的猜想。 “我们就要到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 方诺“噌”地一下跳上车厢座椅的顶部,两只前掌扒在车窗上,眼神发直地向窗外眺望。 巍峨屹立在群山峻岭间的土灰色石壁,已然近在眼前。 “到了尽头石壁下后,我们就要道别了。”驾车的人类轻声感叹道,“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 “虽然我们没有相识太久,虽然……放在从前,你充其量就是只会被我猎杀的小型妖兽。”煽情似乎是人类离别前故有的毛病,“但这次我们聊得很愉快,你我之间,就像……‘一见如故’一样。” “我可没兴趣当妖兽猎人的朋友。”方诺压低声音,闷闷回了一句,“如果只是马车商人的话,还差不多。” “喂,”突然间想起另一桩事情的方诺提高嗓音,“咳咳,你的鸸鹋们,你就把它们丢在那座村庄里了吗” “善良的老村长不忍心看我带着这么多生灵白跑这一趟,就都买下来了。”车厢外的人类也抬高音量回复道。 “行吧,他可真好心。” 通过从报丧鸟那儿读取到的记忆片段,现在的方诺已能隐约察觉出村长身份不凡,但他却没有适合的证据,来印证这种模糊的感觉。 车厢外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随后,方诺眼前依稀浮现出了外面的景象,这是他在使用自己之前觉醒出的“透视”能力。 仿佛童心未泯般,提到“自己从村长那儿赚了一笔”的宵先生,这会儿正用一只手勾着一串铜色的金属圆片,让它们不断以他的手指为中轴转圈圈。 而他的另一只手上,则提着一个开了口的布袋,里面亮闪闪的,塞满了金叶子般的事物。 方诺“啧”了一声,假装自己没看到这一幕。 “喂,小家伙,你……其实不是貂吧” 嘚瑟了一段时间后,眼见马车离“尽头石壁”越来越近,宵先生说话时的口吻也越发沉稳起来。 废话!听闻此言的方诺险些从窗户上掉下来,他只感觉一阵无语,都已经到了临近分别的时候了,这个人类怎么才反应过来这桩事啊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难不成所有的人类都不长眼,会把“貂”和黄仙……白化的黄仙看混 “你也不是那片山区最常见的某类妖兽……”人类自顾自地分析了下去,“人人都称那个种族为‘黄仙’,它们还有许多近亲,但生活习性不尽相同,有时候外貌也风格迥异。” 我就是黄仙……方诺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说出这句宣言来。 前几天的经历,已让他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其实并非家族的真实成员。 大概是被族亲们捡来的,又或者,是黄仙与其他种族的混血。 过去长辈和兄长、姐姐们提到的“父母往事”,说不定也和他没有丝毫关系,那都是其他家庭的事情,而他,只是个“局外兽”。 不过,没心没肺的小兽可不会因为这些发现而陷入消沉,他只在需要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才会想起它。 其他时候,他就完全把这个发现抛到了脑后,仿佛自己并非当事兽一般。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10:你是一只白仙 “鼬游仙”,这是生活在彼方星中原大陆上的人类们,对某一类颈长、身长而四肢短,且好食肉类的夜行性生物的统称。 它们被认为是食肉的兽族中体型最小的种类,但这不妨碍它们成为掠食者中的佼佼者。 其中,“伶仙”是这个大家族中最小的成员,和它们有一定相似之处的是“白仙”,由于祖上生活的地理环境位于大陆的寒带地区,开启灵智、升格为妖兽后,这两个家族都继承了按季节换毛的能力。 伶仙和白仙的冬毛与夏毛截然不同,夏天气候稍暖的时候,俩家族的成员们便会披上一袭棕黄色或更深颜色的毛发,而到了冬季,它们就会将其换成纯白色,用以作为雪天中的保护色。 不熟悉兽族的人类很容易混淆这两个家族,在夏天时,人们只能依靠体型大小来区分它们,不过,白仙在冬季换毛后,尾巴上会保留一小撮黑色的毛发,这成了这个季节人们分辨它们两个种族的最明显的依据。 而和它们的近亲“黄仙”相比,这两个栖居在寒冷地带的家族就比较显得“默默无名”了。 在人类眼中,他们很忌惮先天就有能力模仿、学习万物语言的黄仙一族,而忽略了在这项技巧上明显逊色于它们的另两个种族。 值得一提的一个“悲剧”是,当人类有机会捕捉“鼬游仙”中任意一位成员时,比起研究它们作为妖兽时所拥有的天赋与力量,人们更垂涎于它们的毛发。 在这些“大自然的宠儿”、“食物链最上层的居民”眼里,对付渺小的肉食性妖兽无需耗费吹灰之力,一脚就能送它们去见妖兽的死神。 解决完“不堪一击”的兽族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剥皮取肉了……在人类的国度里,经营着好几家干这勾当的商铺,其中不乏有做大做强、成为连锁企业的。 有时,毛皮作业者会雇佣分散在大陆各地的妖兽猎人,请他们帮忙收集受贵族老爷们欢迎的动物毛皮。 他们还会提要求,比如,符合多少年龄、最好是妖兽,等等等等。 “所以,你明白了吗你是一只白仙!” 马车上,坐在机械坐骑上的宵先生张开双臂,语气夸张地冲方诺宣布道。 “变形能力是你们这个大家族共有的天赋。”他摆出了学者的一面,尽管方诺不能确定他是否做过“学者”,“黄仙、伶仙、白仙、林仙、长尾仙……它们在这项专长上表现出的实力不一,但都比其他那些不擅长变形的种族强许多。” 方诺难免回忆起了巨熊熊罴变成的“人”……那充其量只能说是个“未完成品”,但熊罴似是已经对那糟糕的成果很满意了。 “可是,我会说你们的语言。”方诺迅速消化了来自宵先生的科普,而后指出了自己觉得对应不上的部分,“还得到了你的称赞。” “是的。”宵先生扶额叹气,可惜坐在车厢里的方诺依旧看不见他的举动。 “所以……”又是一个所以,方诺不禁怀疑起这是不是宵先生的一句口头禅,或者说,没了这组词,他就编不出后面那段话来了 “从你变成的那只鸟,当着我们的面变成了白化版黑磷的模样,又能口吐人言的那时候起……亲眼见证了这些事的我,就怀疑过你是不是某只来人类世界历练的强大黄仙。” “可是,杀死了黑磷的那只鸟,却在我面前变成了你。”方诺已能从宵先生的语气中,想象出一墙之隔的人类失望的模样,“我曾在山之村里与你有一面、也许是几面之缘,我能感知到当时的你的真实实力。” “也许你的内在深不可测,但那会儿所拥有的力量,我敢肯定是比不上黑暗森林中的那位蛇族王者,黑磷毒蛇的。” 宵先生绝对称得上是一位杰出的妖兽猎人,在观察妖兽的本领上,他的能力远超一心只打算封印对手了事的魔女。 “你应该是用了自身能力之外的某种力量吧,比如,王者巨熊的遗物之类的,我想只有它,才能帮助你战胜黑磷毒蛇。” 可惜,他在作为人类时,想象力差了点。 他完全可以大开脑洞,思考得再夸张一些。 不过…… “就当是这样吧。”方诺无心纠正宵先生的误解,反正,熊罴死前大概已经成为整座黑暗森林中最强的存在了,那个时候,黑磷毒蛇只能躲着他,让那迦来担任蛇族与“王者巨熊”之间的沟通桥梁。 想到“桥梁”,方诺的思绪一下子又飞远了,他尝试回忆起来自己出门前有无把小屋打扫干净。 自己之前可是很辛苦的,他摸了摸鼻子,有些自得地想着。 不仅搜刮了整间魔女小屋,把看上去有价值却被魔女随手丢进犄角旮旯里的事物通通找了出来,挑自己能带走的装进剑鞘里、背在身上,还花费了一部分恶意值,把那张“解咒配方”上其余的东西尽自己所能地构筑了出来,充当“等价交换”的一边筹码。 他甚至还趁魔女一行人未从黑暗森林中回来的那段时间,把她在前一天晚上同报丧鸟们制作出的糕点分派给了山之村的居民……顺便联系了一下自己对“灵力线”这项奇迹的掌控能力。 在做了这些事后,他完全可以(但没必要)向全世界宣布:自己与魔女“两清”了! “我本来把你看作黄仙,但你给我带来的感觉,仅仅是一只有天赋、有奇遇的,受到过黄仙教育的‘白仙’……至少你的外貌的确像是只‘白仙’。” “我不确定你们妖兽是否有‘教育’一说……”人类开始怀疑自己的观念。 “你们人类的祖先,没准都接受过兽族的传承呢。” “这……确实。”马车的速度渐渐变缓,宵先生沉默了片刻,补充了自己的肯定表达,“我们卡斯兰奥帝国的上层人士,以自己体内流淌着强大兽族的血统为荣。” “兽族和人类,只是种族不同,文明水平却是相当的。” “是‘可能’。”方诺感觉自己在这一点上需要纠正人类的看法,“‘可能’是相当的。” 作为后来者的人类除去受到大自然的眷顾外,还有什么是明确比得上历史源远流长的兽族的 虽然方诺偶尔会羡慕一下这个种族,但长远地、放在大环境下来考虑,他铁定会否认“人类强于兽族”。 说“人类文明与兽族文明相当”,那是在夸人类、贬兽族。 但看在宵先生送自己平安抵达目的地的份上,方诺难得有好心情,决定不扫人类的兴。 “谢谢你告诉我,我不是黄仙。”他发自内心地对人类表达了感激之情。 “在你看来,我更像什么”然后,他那颗不轨之心便开始活跃了,“是像黄仙还是像人类又或是,已经很接近仙兽了呢” 自己执行“讨封”的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方诺心想,真不理解家族为何每隔三年才举办一次讨封活动,应该让小辈们在一次次讨封中积累经验才对! 随后,他又忽然想到,能在极短的间隔内一次次对身边的生灵进行“讨封”,这不会也是自己的特殊能力之一吧 “我之前就想说了。”这时,车厢外的人类拍了拍手,他已经停下了马车。 “你就像我的一位朋友。”他的语气显得格外认真、真诚,“不是像‘羽蛇’的那种‘朋友’。” “你懂吗”大气灵力的反馈渐渐涌入方诺本就装满灵力的身躯,相应的,一墙之隔的人类也感觉到了体内灵力的流失,“就像……一位‘人类’朋友。” “我曾与他相谈甚欢,但他却在我们需要彼此的力量、来解决前路的艰难险阻的时候,毅然离开了我们,且再也没出现在我们面前。” “啊……我知道这种能力。”感知到灵力流动方向的宵先生嘴角微勾,语气带笑地轻语道,“黄仙一族的‘讨封’,是吗很棘手的能力啊,尤其是在一场战斗中,遇到黄仙变形为的同伴的时候。” “你经历了很多故事。”方诺面无表情地接纳一切奔向自己的灵力,同时,他也在努力尝试用它们来实现“升格”。 “是很多‘冒险’。”这次轮到宵先生来纠正他了。 “你不会把我所有的力量都抽走吧”马车商人不失笑意地问道,他在心中已经得出了答案,“我刚考的证,不做帝国爪牙的时候,还打算用它们来维持生计呢。” “我要的是你的认可,是你的‘记忆’。”方诺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安慰对方,“现在的我,暂时,已经不需要‘灵力’了。” 话音刚落,重物从较高的地方栽倒下去的声音,就从车厢外传了进来。 方诺迟疑了片刻,用力推开车厢门,跳到了外面。 前足刚落到地上,碎石子铺就的道路顷刻间就变为了满溢着湛蓝光点的宽阔河流,光芒化作的河水缓缓向未知的前方流淌,也将碎片化的记忆片段展现在了小兽眼前。 “从今往后,你就叫我‘方诺’吧。”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不是自己的,也不是宵先生的,更不是他在山之村、黄仙岭认识的那些生灵的。 而是……在某场古怪的梦境中,邂逅的某位落魄贵族的声音。 是十一年前那场“贵族之战”的始作俑者在说话,他说,他的名字也叫“方诺”。 他应该就是宵先生口中的那位朋友,方诺心想,就是那位像极了自己、像极了妖兽“方诺”的某个“过去之人”。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11:像的是哪位朋友? 然而,很快,方诺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 第一段记忆不一会儿就放映完了,眼前的图景宛如破碎的镜子般在小兽的视野里炸裂开来,随后迅速消散为蓝色的光点,融入了底下的光之河中。 下一个瞬间,新的记忆展现在方诺眼前,这一次,他看见了一位金发遮眼、穿着打扮雍容华贵的男子。 只需一眼,方诺就看出画面中的陌生存在绝非“人类”。 他猜测这可能是兽族之间的相互感应,可旋即又想到了羽蛇的人类形态……能混进人类社会中的兽族的变形能力,就算不值得仔细观察,起码也不应该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方诺下意识地暂停了当前画面,挥手让金发男子的身形稍稍放大,接着,再一下把画面放大到只容得下对方的面孔。 他是谁 随着这样的想法自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眼前的画面倏地收缩,于他跟前凝聚为一枚小小的、菱形的晶体。 像极了“灵魂结晶”。 而还没等他想清楚这番变化的缘由与意义,更多的晶体自他周身的蓝光长河中析出,彼此之间仿佛受到某种力量影响般,保持着一段相等的间隔,在他的周围上上下下地悬浮着。 方诺眨了眨眼,无意间捕捉到一枚之后析出来的结晶中有那陌生男子的形象一闪而过。 他顿时明白了光之河此般异变的原因。 “这些……就是宵先生记忆里有那位化形为人类的兽族出没的片段”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还挺多的呀。” “这个人类虽然过去做过妖兽猎人,但他本身……‘好像’不算太排斥兽族。” 借森林绿石的力量杀死黑磷毒蛇后,方诺“看见”了许多发生在黑暗森林中的事情,包括能人们在行路途中的对话与见闻。 当时,只要他还想继续看下去的话,恐怕能将从黑暗森林诞生到现在为止所有上演的故事都收录于脑海中。 只不过在那之前,他的思想可能会先一步停滞,他的意识也将被不知多少年间、不知来自多少生灵的思潮所淹没。 有些情节,看了一遍后,也无法在他的脑海中留有比较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需要在日后努力思索,才能想起之前目睹了什么事情。 不过,方诺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那就是只要他想,就能将曾经浏览过、却又被自己遗忘的记忆片段重新欣赏一遍。 只是他暂且还没做好这么做的思想准备。 一旦这个想法成真了,就说明他所拥有的这份力量实际处在更高的境界,他就需要再次权衡自己真实的能力水平。 本来就已经很夸张了,短短几天时间内宛如开拓出了新世界的小兽如是想着,难道还要再妄诞一点吗 而且,这可不是虚妄的梦境,他确确实实掌握了这些能力。 当然,在使用它们时——除了用“恶意值”构筑真实存在的事物外,其余的能力都会让他感受到一定程度的痛苦,好比是在让他以这样的形式付出代价。 “好吧,就让我看看吧。”方诺的四肢踩在光之长河上,也有一股力量将它们与组成河流的光点隔开,让他看上去始终在河面上悬空,“你究竟是谁” …… 卡斯兰奥帝国由“宵”姓的皇室家族世代统治,皇帝直属的臣子会自称为“帝国的爪牙”,其中受到掌权者重用的人,则会被赐予“宵”这个家族名,允许其以皇族的名义游走在大陆上,履行自己的使命。 可在世世代代无数个立于掌权者身旁的“宵先生”中,却存在一个“例外”。 他自然也被冠以了“宵”姓,可以自称“宵先生”,在世界各地执行卡斯兰奥帝国统治者的意志。 然而,他却从未这么做过,而这也并非他爱惜自己原本的名字,亦或是在蔑视皇帝的权力和地位,仅仅是由于他本身就德高望重,在民众心目中威望很高。 他甚至能在帝国皇帝的威压下随意展现自己的赫赫之光,而不被掌权者所忌惮。 不仅如此,坐拥最高地位的、身为皇帝的那位“宵先生”,还要与他“称兄道弟”,借他的力量持续巩固自己在帝国中的权威。 要说为什么……很简单,因为,他不是“人类”,而是一只活跃在人类社会中的“兽”。 在卡斯兰奥帝国中,无论哪个阶级的人类,都以自己血脉中流淌着兽族的力量、血统作为荣耀。 地位再低的公民,也会因为自己的血统更接近纯血兽族,而看不起血统不如自己的贵族。 更有嚣张者,还会直呼没体现出兽族血统的高阶层人士为“下等种”,他们自己倒是鼻子挺得很高,个个摆出一副高高在上、轻视他物的模样。 哪怕因此遭到贵族的惩处,也会尽全力在遭殃前叫嚣自己的血统之纯,当着其他人的面揭开贵族们“血统劣等”的伤疤。 如果有人要问:“这有什么意义呢” 帝国的人民肯定会异口同声地回答他:“那是你不懂卡斯兰奥。” 这个国家就是如此,所以,当一位真正的“兽”出现在人群中,还凭自己的努力与力量攀上了极高的地位后,他便自然而然地受到了人们的敬仰。 方诺认识的这位“宵先生”,唤那位兽族为“斯林郑”,用的是偏艾德瑞尔王国的叫法,放在帝国中的话,姓氏(或称“家族名”)需要提到名字的最前边。 这位“郑先生”给自己捏了副略显阴柔的面孔,但板起脸来时又不怒自威。 他很喜欢笑,可在不熟悉他的人类看来,他的笑容却有种阴森、萧索、不真诚的感觉。 他经常半眯起未被刘海遮掩住的那只眼睛,两侧嘴角向上扬起,上面噙着浅淡的笑意,再以这样的表情观摩发生在周围的人情世故。 在宵先生的回忆中,人类曾鼓起勇气与这位帝国名“人”攀谈,问他:“你为什么要遮住一边的眼睛” 方诺也很想问这位陌生的兽族这个问题。 而在下一幅图景中,斯林郑慷慨地给予了解答。 画面中的兽族撩起自己过长的那缕刘海,笑着让新交的朋友欣赏自己许久未暴露在光线下的半张脸庞——方诺用宵先生的眼睛看见了,他遮住的那只眼睛的颜色,与他愿意展露给他人看的那只眼睛不一样。 黑色的眼睛,与白色的瞳孔;与白底的眼睛,和黑色的瞳孔。 一边如点缀在黑夜之中的银月光辉,另一边,则像极了方诺之前见到过的“异时空虚影”。 深邃的黑暗化作萦绕于他心头的忐忑之情,怎么也徘徊不去。 毫无预兆,也毫无依据的,方诺的思绪突然拐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反驳了自己之前认为的“引发战争的落魄贵族是宵先生口中的朋友”这个看法,意识到,这位“斯林郑”,没准才是宵先生未向自己做过明确介绍的“‘人类’朋友”。 “不,不对,他那种性情的人类,怎么会称一个所有人都认为是兽族的家伙为自己的‘人类’朋友”方诺摇摇头,感觉自己脑海中突如其来的猜测很无厘头。 “可是……” 他侧过头,望向从某块晶体中投映出的记忆画面: 金发的兽族,和半边脸毁容的人类,在一家环境十分喧嚣的、在小兽看来周围其他人类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店铺中,举着与他们的脑袋差不多大小的、盛满液体的杯子,笑容满面,相谈甚欢。 “要是你是个人类就好了。”过去的宵先生碰了下谈话对方的杯子,半笑半叹地感慨道。 “你觉得我不像人类吗”自愿与新晋的“大自然的宠儿”们混在一起的兽族微笑着反问。 “像啊!”人类高举着手臂,手里抓着液体尚未饮尽的杯子,头却越来越低——像极了有缘者遭黄仙讨封后会有的反应,“你给我的感觉,比真正的人类还像人类!总有一天……” 画面中的宵先生趴在了他身前的吧台上,杯子随着他的手卸下力气而朝地面落去,却又被他的同伴及时接住,递还给了吧台后像是店铺主人的另一个人类。 宵先生的意识并未因此坠入黑暗,因为记忆片段并未在此中断。 “总有一天……”方诺听见那位受到赞扬的兽族喃喃自语道,“我不再见证,不再守护……我会重获自由之身。” “到那个时候,”方诺看见画面中的金毛兽族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微笑,“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也无妨吧” 画面再度于方诺视野中碎裂开来,与此同时,还没从最后一句话中回过味来的方诺忽地一激灵,只觉全身发冷,不住地哆嗦起来。 循着可能的寒意来源回头张望,方诺依稀瞅见了一道巨鹿的身影,但就和上一次在蓝光长河里目击到他时一样,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纯粹由光点构成的长河,紧接着,他从其上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雪白而修长的身子,一条末端带黑的尾巴,一对圆润的小耳朵和四条较短的腿,以及……“如黑珍珠般”的眼睛。 右边的眼睛是黑色的,炯炯有神;左边的眼睛经历了剧痛之后,褪去了原本的色彩,仿佛变成了一块洁白的璞玉,同样不失神采,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你就像我的一位朋友。”宵先生这么说。 不是指性格,不是指能力,又或是指其他东西。 也许,他只是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由此,联想到了一位失踪了数年的旧友,想到在某次畅谈中、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恍惚听见的对方“想要成为人类”的话语。 而在另一方面,宵先生提到的也未必不是那个与方诺同名的落魄贵族,但事已至此,方诺已暂时无法从他本人口中探听到答案了。 受益匪浅的小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退出了响应自己能力而生成的光之长河、返还到了现实之中。 他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外界人类,迈开自己再度变得修长的腿,适应着曾体验过一次的“崭新视角”,摇摇晃晃地踏上了属于黄仙们的土地,朝自己记忆中的“家”走去。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12:仙与神 黄仙们的家乡,黄仙岭,最近出了一桩大事。 处在长老们威能之下的掌事黄仙,匆匆忙忙地从山岭的东边跑到西边,找遍了每棵树的树梢,翻遍了每一垛雪堆,哪怕只是孤零零躺在路边的一颗石子,也会被他们掀起来瞅一瞅……就差直接掘地三尺,或是刨了家族的祖坟了。 但是,他们还是没能找到某位至关重要的存在。 不过,发生在长者们心中的紧急事件,却未曾传递到底下的幼兽耳畔。 “据说,”有好事的小黄仙在邻里乡亲间碎嘴皮子道,“外边的世界发生了大事。” “那两个一直处在战争中的人类国度,最近开始讲和了!” “嘘。”他的朋友连忙扑上前,试图捂住他的嘴,结果却是与他一同滚作一团,再沿着雪坡,一路滚到了地势稍微平坦的树林中去。 “长辈们可不喜欢听外边世界的传闻。”有着一身纯黄色的、蓬松毛发的小兽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了解释,“再说了,人类间的甜言蜜语,未必是真实的,愿意谈和没准也是在为下一场争斗做准备,他们的心思可复杂了。” “不如关心一下周边的新闻”另一颗毛团从不远处滚了过来,并在他们身旁展开身体,四肢稳妥地立于雪地之上。 “我听路过的飞鸟说,黑暗森林那儿失踪了十年的兽王,最近似乎又有下落了。” “树妖们都很激动。”他说,“但他们不敢闯进我们这里,这样一来,他们就要绕好远的路,才能回到自己家族的发源地。” “这不可能。”小黄仙们吵作一团,“我的母亲说,那位兽王早就逝世了。” “她告诉我,传说中的兽王要么躲了起来,要么,就都离开了这个世界,现在的玄采山脉中,已经没有兽王活动了。” “仙兽的寿命可是很长的,祂们怎么会都死了呢” 黄仙小辈们聚在一起时,最喜欢聊的,就是关于兽族强者的话题。 他们向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传说”的一员。 他们以自己浅显的认知,想象着天天被长辈们提及的“仙兽”所拥有的力量,以及作为高层次生灵的祂们所展现给万物的形态。 “会很炫酷吗”“会变得漂亮吗”“我的四肢能变得像马、像鹿或是其他优雅的四足走兽一样吗” 尽管对于仙兽们的生存形式,小兽们意见不一,可一旦话题聊到这些“传说”的下落或是“死法”,他们便一个个彻底敞开了话匣子,发挥出极其优秀、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十分恶劣的想象力,幻想起仙兽们到达生命终点的缘由、过程和最终呈现出的“风景”。 有些小兽还未从长辈那儿得知“灵魂结晶”等灵魂凝聚物的存在,但他们还是可以说:“你知道吗据说黑暗森林的前身,其实是一具仙兽的遗骸呢!” “让我来说!” 话题还差一点就步入白热化状态时,一只体型硕大的小黄仙挤进了众毛团之中,当即将他们撞得四散开来、各奔各家,只留下几只老实或者说胆小的黄仙,缩在原地瑟瑟发抖,等候新成员发表他的发现、观点,亦或是“豪言壮语”。 “我的长兄曾告诉我,黑暗森林的兽王背叛了祂的子民,自愿站到了人类那边,成为了、额,什么‘守护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比其他小黄仙稍大一圈的毛团甩甩尾巴,咧着嘴公布了他所掌握的情报。 “所以,祂被森林厌恶了。”这位比较年长的黄仙说出了他兄长告知给他的结论,“这就是‘叛徒的下场’,我长兄讲的。” “被森林讨厌的话,会发生什么呢”一只从未接触过外面世界的幼崽受好奇心怂恿,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臂,希望能从前辈口中获悉靠谱的解答。 当然是会“死”呗——周围的小黄仙们不约而同地向他吼出了同一个见解。 “祂不再受到森林的眷顾了,据说,祂死在了那场由人类引发的战争里……”爱好八卦的黄仙小霸王五官皱起,努力回想自己兄弟姐妹们过去分享过的传闻,“额嗯,天地可怜祂,收走了祂的仙身,让祂以神兽的姿态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 “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下,不止刚才提问的那只黄仙幼崽,其他小黄仙也对他的发言感到不解了。 “意思就是……祂不再自由了。” 兴许是觉得编不下去了,小霸王折叠起身子,抱住尾巴,原地躺了下来。 “仙兽是传说中的兽族,是我们的目标,自由自在,有着远超现在的我们的寿命,可以见证许多事情,还能让自己成为历史……但同样作为能由妖兽晋升而成的高层次兽族,神兽则不然。” “我们一直修炼下去,待‘功德圆满’,就能成为仙兽。”他搬出了曾从长辈那儿听说过的理论知识,“而一旦中间过程出了什么差错,我们被天地盯上了,就会晋升为神兽。” “这不都一样吗都有着相对于我们而言约等于无限的生命,比世界上的任何存在都要强大。”话已至此,仍有深受家族长辈耳濡目染的小兽没有开窍。 “我们将受制于‘天地’。”小霸王黄仙语气不耐地解释道。 他缓缓舒展开身体,摆出呲牙咧嘴的表情,好似是想警告后辈们别打断自己的叙述。 “虽然拥有近乎永恒的寿命,却也会背负上重担,灵魂被套上了枷锁,甚至到了最后,自己仿佛都不再是自己了……” “嘿!”又有小兽插话道,“大家伙,你的兄长跟你说过‘邪兽’吗” 小霸王挺起身体,再一跃而起,刚好踩住了方才发话的那只黄仙的尾巴上: “叫你插嘴!叫你插嘴!” 泄完愤,他才想起长辈们“须保持格调”的教诲,毛发掩盖住的脸皮微微泛红,又过了好些时候,总算平复好了心情、组织完了语言。 他先向被自己霸凌的小辈道了歉,而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嗯,他当然有讲过。” “所谓的邪兽,就是神兽的变体啦!”小霸王抬起脑袋,翘起鼻子,假装是在讲述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般宣布道,“祂们都是为‘天地’服务的!” 随后,他预判了后辈们的提问: “所谓‘天地’,按我长兄的说法,就是我们所待在的这颗星球的意志。” “神兽需要承担清理堕落为魔的兽族的使命,邪兽则是负责守护各个家族的失落之史。”他讲的头头是道,“在不知道多少年前,新的人类降临在我们这个世界后,祂们就在星球意志的影响和指示下,代天地关注、照看这支新生的种族,直至他们慢慢超越……不,现在,他们还没有超过我们呢。” 越来越多的小兽闻声聚集到发言者的身边,他们被黄仙小霸王口中吐出的一个个名词深深地吸引住了,哪怕还未明晰“仙兽”、“神兽”与“邪兽”背后的含义,也深刻感受到了它们所蕴含的重量。 他们愈发憧憬起自己的未来了。 在下一次讨封活动到来前,他们个个都是有天赋、有前景、有资格晋升的小黄仙。 “为什么,我们不能立即去外界看看呢”终于,有小兽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不行!”迎接他的仍然是众兽异口同声的回答。 小兽们唧唧喳喳地吵闹起来,有的搬出了自己的四大姑六大姨,来表示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多么危险;还有的拿平时长辈们带回来的食物距离,解释道:有魅力的东西往往也携带危险,而这份危险也往往是致命的。 “你在气候回暖的时候,钻进灌木丛或矮树林间,没有被毛毛虫蛰过吗” “看上去很肥美的蝎子也是带毒的!它们的尾巴扎起兽来可疼了!” “还有蛇!哦,经常有不长眼的变温动物跑来我们黄仙岭这儿溜达,都被长辈们赶出去了,又或者是代替你我,成为那帮臭鸟的爪下亡魂。”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些生灵。”提问题的小黄仙纳闷地回应道,“天气转凉前,我刚刚出生。” “那你应该在巢穴中好好待着!” 哥哥姐姐们立刻找到了甩开这只小兽的理由,纷纷涌向他、推搡着他往黄仙巢穴的方向赶去。 而当不懂事的小孩子离开自己的视野后,这帮年纪尚小的兽族们再度围聚成一个不均匀的大毛团,继续吵吵嚷嚷地议论方才的话题。 先前出了风头的小霸王,又一次提起了自己家系中长辈们某次外出的见闻: “他躲过了妖兽猎人的追杀,从巨龙的火焰下苟存了性命,又穿过黑暗森林中无光的沼泽地,最终回到了我们温馨的家乡,得到了面见长老的机会。” “长老允许他深入黄仙岭尽头的秘境,在那里,据说隐藏着有助于讨封成功的方法,以及许多对修行有利的珍宝。”他为自己的后辈们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梦”,“只有有潜力成为仙兽的黄仙,才有资格通过秘境的入口。” “唉,在那位兽王背叛我们、转而投向人类这个忘恩负义的种族前,黄仙岭的秘境中据说还蕴藏有一份祂的力量。”他的身子越来越往后倒,而其他听众则一个个更加向前倾,仿佛这么做,就能让他们成为小霸王口中的“杰出族亲”。 “祂死后,遗留下的力量就成了某种‘传承’,只有特定的存在才有可能得到认可,但是,没有那只兽会稀罕叛徒的传承吧,我们又不是外面那些没见识的妖兽,你们说对吧” 周围的小兽们当即起哄起来,尽管他们可能根本听不明白小霸王在讲述什么,但给他鼓劲、让他有动力继续瞎扯下去,才是他们现在所需要的事。 “哼。”激动于自己受众小辈追捧的黄仙直立起身躯,不由想起了曾作为自己竞争对手的那些同辈。 他们一同参加了几天前的那次讨封活动,得到了不一样但本质上大差不差的结果。 总体来说,他们虽然没能直接晋升为高一层次的生灵,但好歹,也应当往那个方向近了一步。 也不知道,过去那位素来傲慢、仗着领悟知识能力强而不愿理睬他们这些“体能强者”的白毛小子,讨封结束后过得怎么样了。 他有受到打击、一蹶不振吗 还是说,他依旧认为“知识才是最主要的”,即便讨封失败,也埋头踏上了一条他者难以理解的“变强”道路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13:返乡 抽象的人影步履蹒跚地行进在原野间。 沙……沙…… 不见血色的赤足踩进雪地里,积雪一下就埋过了脚踝,甚至还妄想要吞掉小腿。 然而,下一刻,那双脚轻巧地从雪中迈出。 原本赤裸的脚,连带脚腕以上直至小腿肚的部分,都覆盖上了一层晶莹的冰霜。 又随着他一步一步继续往前,冰晶逐渐被砌成一双洁白的长靴,保护住了他新生的、稚嫩的足底肌肤。 因为形态的变化而从体表上“剥离”、披散在身后的毛发,也在他的不断前进中持续改变造型。 最终,它化作一袭合身的、下摆绕着一圈绒毛的雪白长袍,贴伏在化为人形的兽族身上。 除了修身且保暖的袍子外,那身皮毛还预留出了能够制作成一件披肩、一双绒毛手套和一顶四四方方的毛绒帽子的份额。 镶着一圈毛边的披肩后还拖拽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既能够用来当围巾,也能让兽族回想起自己长着真正的尾巴的那个时候。 毛茸茸的白围巾的末端,自然是像误蘸了墨水般呈现出渐变的黑色。 银蓝色的细绳从围巾的织线中抽出,摇曳在行者的身后。 人形生物用路边的枯藤延长并加固了剑鞘造型的“百宝袋”自带的绳子和带扣,令其能斜挎在他的肩上而不会掉落下来。 前行途中,时不时从前方刮来猛烈的风,将更多的雪花带来他的身畔,同时也会像在做恶作剧般地衔起他的披肩,露出底下坠在他胸前的翠绿色宝石来。 他偶尔会低下头,检查绿宝石项坠有无遗失。 顺便,再用无所事事的双手拂去粘在其上的雪花与冰粒,或是随意地捧起它,冲它哈几口气,以防这枚装饰物“被冻坏了”。 沙……沙…… 噔噔噔! 有东西自不远处的雪地上快速跑过。 “……”踏入妖兽“黄仙一族”领地的人形生物闻声,从暖和的围巾中抬起脑袋,露出被冻得发紫、还爬满了雪白裂纹的嘴唇。 他的鼻尖、两侧脸颊,还有下眼睑都红红的,看来是被冻惨了。 毕竟,在雪地中穿行的过程中,他一度是没有保暖的衣服的。 雪白而十分凌乱的头发因他抬头的举动,从他的额前滑下,尽数荡到了脑后,他那对阴阳异瞳也从“发网”中得到了“解放”。 人类,真是活得一点都不容易的生物。 刚“成为”这个种族没多久的小兽发自内心地想着。 他们没有用于保温、御寒的皮毛,唯一看上去比较茂密的头发,也不存在热调节性能,不防冻,也不防雨水,还不防蚊虫叮咬。 哪怕是冬天,山脉中也仍有喜好捡漏的昆虫家族苟活了下来,他们躲藏在枯叶、枯枝底下,或是石头的缝隙中,要么就可能是某个凸起的雪堆——它的下方没准就是一个大家族的巢穴。 一旦不小心踩中了这些“生物陷阱”,仍处在妖兽形态时处理起来就已经够呛了,得拼尽全力地快跑,把可能存在的同行者统统甩在后面,让他们成为“垫背的”才行。 而当变成了人类时,虽然这些本就渺小的虫子看上去更小了。 但不明缘由的,被他们蛰或咬了以后,注入伤口内的毒素发挥出的效果远胜平常。 人类的体质似乎对这些昆虫妖兽的家族本领更加敏感。 还是绿宝石好,变成人形的小兽心想。 盲蛛不像那些和他没关系的昆虫,也不像与他有一定亲缘关系的八腿蜘蛛。 他们既没有丝腺——也就不能吐丝织网、制作有毒的丝网陷阱;又没有毒液,甚至,绿宝石身上连可能伤害到他物的钳子都没有。 他用腿戳击的时候,倒也是有点攻击性的,但他的那几条腿十分脆弱,在一只黄仙的正面攻击下,无需认真就能把它们全都折断、拔下来……实际上,直接把他拍扁也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小兽不打算取这只其实才认识没多长时间的虫子的性命,他认为这家伙称得上有趣,只要能醒过来,应该能给予自己不少“兽生道理”与道听途说的知识。 而且,这只虫子,还是他此行唯一的同伴。 未经这家伙同意就把他带出他原本的“家”,还将他带进了自己这趟不知前路风险的归乡之旅中……小兽无可奈何地承认了这个“错误”,但他并不打算弥补。 这不过是他无数次凭心而动、随心所欲中的一次罢了,他才不会贴心到给一个陷入沉睡的家伙选择权。 踏踏踏,有东西踩着雪上的落叶在飞快地奔跑。 自己大概是被巡逻的族亲留意到了,已回到家乡的小兽想着。 可惜某位王者巨熊死得太早,没能如约把“自己会主动回来”这个消息传进黄仙岭…… 熊罴那个时候,没有吩咐被他称作“合作伙伴”、实际是他的下属的那些妖兽们去做这件事吗 他的办事效率还真是低啊,令兽失望。 也许,熊罴确实遵守了他“想要结交善缘”的说法,但黄仙岭排外之风盛行,他麾下的妖兽没能把消息送进去。 无所谓了,小兽在心中劝慰自己道。 掌握了“变形为人类”能力的方诺此次归来,本就不是怀着平常之心在向前进发的。 他有很多事情想要质问黄仙岭的掌权者们。 尽管,一踏入这座山岭,他紧绷的内心顿时就放松了下来,仿佛他又变回了曾经无忧无虑、受长辈们关爱的黄仙“小六”。 但他仍无法确定,自己准备拿来质询、或是试探长老们的问题,是否会让自己成为“千夫所指”,遭所有族亲的敌视。 因为,他有极大可能,不是他那些族亲们的“族亲”。 无论是“白仙”还是别的“鼬游仙”,又或者是更加偏离常态的物种,他都不再是一只黄仙了。 不过,选择以人类的模样踏入黄仙岭,纯粹是他一次性接纳了太多宵先生的记忆,脑回路变得迟钝了,思路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从蓝色记忆长河中离开后,他就自动变幻为了可能是以艾瑞丝太太为原型、也可能源自宵先生形象,还有可能像他的“银颏山雀形态”一样,是独立于所有人类外貌之外、独属于他自己的“人类形态”。 不过,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次一般——皮肤紧皱、体表泛白,四肢扭曲且变得极长,头发也不受控制地疯长。 他没照过镜子,但他能通过观察面部以外的皮肤,确认自己应该是变成了人类年轻时的样貌。 视力也没出问题的,没有哪只眼睛突然盲了。 他就这样,一边回顾着从宵先生记忆中打包来的一切信息,一边懵懵懂懂地踏入了山岭外围的雪原,回过神来时,他已以赤身裸体、只在肩上披了一长条毛皮的状态,在雪地里行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造型的变化也是在他摆脱了“讨封后遗症”的影响、神智恢复清醒后才发生的。 “唉……在族亲们看来,这次就是一个古怪的、仿佛理智尽失般的人类踏进了自己家族的领地。” 兴许是自己先前的表现太像是个疯了的人类了,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巡逻黄仙胆敢接近自己。 加之大部分未被大自然淘汰的妖兽都有着小心谨慎的性格,他们大抵是目击到了他先前变出衣服和装备来的过程,认为他是一个“能人”,于是,就更没有勇气直面他了。 一个疯了的能人,可不是一队小型妖兽有能力对付的。 人类也不会像他们黄仙一样,具备好几条原则,他们捕杀起异种族的生物来,大多时候可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管前面这句观点是不是偏见,只要知道,居住在黄仙岭上的绝大多数黄仙都是这么认为的就行了。 方诺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抬手从剑鞘中招来那件“月光纱”的碎片,随后一点也不心疼地支付出了一大笔“恶意值”,让原本只够笼罩他本来面貌的奇迹造物,一下扩展为了适用于人类造型的大小。 令他啧啧称奇的是,消耗恶意值凭空拷贝出的“月光纱”,不但具备原型的一切效果,且不存在什么“保质期”,完全就是一件新的奇迹造物。 通过这个用法,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能力的强大,及“万能”。 原本需要在特定场合沐浴月光才能编织、或自然生成的“奢侈品”,如今只需要自己经历足够的倒霉事情,就能轻而易举制造出来,且并非幻象,而是实体。 方诺并未遗忘“月光纱”的局限性,即它只能在夜幕下使用,因此,他瞅了这件“新衣服”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面露遗憾地将它披在身上、没指望它即时生效。 既然没法躲,那就只能继续光明正大地深入进去了。 反正,自己这是“回家”啊,又不是在做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第一次讨封活动后觉醒出的这项能力,也不知道该不该向其他妖兽提起,这应该不是所有黄仙都能掌握的。”方诺无声自语着,“选择不告诉任何存在才是明智之举……” “长老们会在哪里呢之前那次讨封活动,是我第一次在族中一次性见那么多长者,他们的造雾能力,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却。”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手中立即多出了几枚灵力种子。 随后,他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把它们装回了腰间的剑鞘口袋中。 此时此刻,前路的树木渐渐密集了起来,他能通过弥漫在大气间的灵力感知到,每一棵树上几乎都躲藏着一只黄仙。 他们年龄不一,阅历也不尽相同,对待自己这个“闯入者”的态度和方法,也理所当然地不会是一致的。 稍年长一些的黄仙,幸灾乐祸地目送小辈们扑上去试探来者的实力。 而方诺则仗着人类身躯之巨,将跳到头顶、肩膀上的小毛团全都甩了下来。 他本来还想要操作银蓝色细绳牵住他们的后腿,以免这些小辈或是同辈因坠落而受伤。 可他也是生物,会感觉到疼痛和烦躁……任谁被和自己差不多重量的、过去是自己同类的生命体当脚垫,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于是,方诺放任黄仙们一个个从树上跳下来、被他精准避开,然后再一个个如同插秧般掉进厚厚的雪层中。 “冬季跳雪运动……”人类形态的小兽不慌不忙地鼓起掌来。 “好玩吗”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14:长老们的误会 在过去,方诺从来没有一次性见到那么多族亲。 他怀疑埋伏在树上、警戒着他这个“陌生人”的黄仙中,有以前自己认识的族亲,不过,尽管才离开几天时间,他却已经分辨不出那些妖兽了。 在第一道关卡上露面的都是年轻的妖兽,老一辈的黄仙们只会默默地待在任何角落里、制高点上,观察并追踪他的动向。 方诺无意与自己曾经的同族为敌,也就没喊那帮家伙出来。 依靠一场“跳雪与躲避”的剧烈运动,一路走来都快冻僵了的方诺总算恢复了活力。 他笑着向特地赶来“欢迎”自己归家的族亲们挥手告别,而后迈过了倒在雪中的族亲们的身躯,朝黄仙岭的更深处进发。 他知道那些老家伙们仍在盯着自己。 黄仙们以风声为他们在雪地中穿梭的声音做了掩护,无论入侵他们领地的不速之客会前往何处,他们都会紧追不舍。 路过狩猎场时,方诺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被躲在某棵大树后方、出于某种原因而没有服从长辈们的指示躲藏起来的小毛团们吸引住了。 黄的、褐的以及桔红色的小兽,缩在掩体后面,一边不住地颤抖着身体,一边拼命伸长脖颈、从树后探出一个个小脑袋,双眼发光地打量着朝他们望过来的来者。 小兽们的目光对上了。 “咿呀!”一只年龄较小的黄仙最先经受不住这种违背长辈命令的压力,尖叫出声。 周围的同伴们立即争先恐后地扑上去、捂住她的嘴。 “别慌,别慌。”第一次以人类模样面对过去的同族的方诺,有些无措地摆了摆手。 他本以为自己通过前面一段时间的赶路,已经适应了这具身体的四肢活动方式,哪知自己还没有习惯新身体的动作幅度,原本用于表示友好的姿势,一下子就变得像是在威胁。 再者,变成人类的他,从口中吐露出的竟然也是人类的语言。 变形奇迹莫非还能改变一个生物的习性吗 难怪,从前长辈们只让他们用心钻研讨封仪式咒语的念法,不对其他的语句做严格的要求。 是因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吗只要讨封成功、习得了变形的奇迹,就能下意识地讲述变形成的那个种族的语言 方诺有些茫然地注视着自己抬起的手臂,脑海中刚刚形成的荒谬推论,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否定掉了。 学习新的语言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么想的方诺,全然把“讨封成功并非易事”这个事实抛到了脑后,因为,他其实已经成功了好几次了。 他的讨封频率也比其他黄仙要高,克服后遗症的能力也比较强。 失败后遭受的反噬不过是喉咙如遭烈焰灼烧般剧痛,事后变得无比沙哑、几近发不出声来罢了。 要么,就是身体上其他部位体验到勉强能够忍受的痛楚,多经历几次,也就能以平常心看待它们了。 比起成功后获得的益处,这些“代价”不值一提,就和他可以毫不吝惜“恶意值”、用它们来换自己所需的事物是一个道理。 一个是自己可以利用的能力,一个是自己能够承担的“牺牲”,没什么不能换的,如果要在这种可以认作“利大于弊”的事情上犹豫,那他以后肯定会在晋升仙兽之路上吃大亏的。 他可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应该……只会改变一个生物的思想。”身体的形态会影响自己的思考方式,方诺在心中如是判断道。 他所说出的语言,都是自己过去学过的。 掌握的知识越多,对一位选择变形成其他生物的妖兽越有利,至少,他不必从头开始学起自己不擅长的语言。 而且,大部分决定“换一个身份”的妖兽,都是以自己原本的模样活了太长时间、厌恶了一成不变的生活,才下定决心“孤注一掷”,借用灵力变形为一个全新的存在。 那样的妖兽,往往本身就有足够深远的的见识。 换句话来说,有能力施展“变形”奇迹的,除了可以依靠“讨封”作弊的黄仙外,其他妖兽大多都是性格成熟的知识分子,不会出现“文盲”之类的尴尬情况。 家族里的小黄仙们向往变成人类,于是,他们会在巢穴内努力研习相关的知识,只为有朝一日那个机会来临之际,自己能把握住它。 仔细想来,这还真是一件令兽心潮澎湃、激动万分的事。 “嗯……” 呆立在原地、思索了半天的方诺回过神来,望见了挂在树后小黄仙们脸上的的困惑表情,他们暂且理解不了他之前的安慰话语,也就感受不到他偶尔流露在外的“善意”。 那是你们没有抓住这个“机会”,人形的妖兽拍了拍手,在心里为小兽们的“失误”感到可惜,即便当事兽们可能压根没意识到这件事。 要是让小黄仙们听到了方诺的内心想法,没准他们会疑惑地反问:“啊自己原来错失了什么机会吗” 也许还有小兽会毫不留情地指出:“这才算不上什么“善意”,只不过是你的一隅之说而已。” 但方诺从来都不会在意其他生灵的想法,他在自己过去的同辈面前转了个圈,炫耀了一番自己现在的形象,随后昂首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也没兴趣聆听从背后传来的“哇——”的动静,不关心那群小黄仙们此生第一次见到“活着的人类”时的艳羡表情。 …… “已丢失观测目标,尝试追踪中。” “…………” “追踪失败,灵力感知的效果低于理想状态,大长老,还要继续尝试吗” “能判断这个不明身份的人类的前进方向吗”巢穴深处,盘根错节的植物根系构建成的平台上,一道佝偻着背部的苍老身影,有条不紊地提问道。 “知道他准备去哪里吗” “这个……”平台之下,有着一身蓬松毛发的妖兽支支吾吾起来。 末了,他实在承受不了台上长老隐约投向自己的凌厉眼神,以及巢穴中这处地下空间的压抑氛围,咽了口唾沫,道: “经现场的巡逻黄仙初步推断,入侵者很可能……是冲着我们的秘境去的。” “有趣。”平台一侧的树根阴影中,传出另一道似是来自年迈老者的声音,但和之前那道衰老的背影不同,他的声音听上去更浑厚、更有精神。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一直有人类对我们看管的‘宝藏’有着非分的期望,他们企图闯过黄仙岭的重重机关与守卫,得到传说中由兽王留下的传承。” “那估计又是一个抱有此等妄想的蠢人吧。”比较有精神的黄仙长老表示,“人类总是贪婪的,他们爱好把手伸向不属于自己的事物。” “这种时候……”锋利的气刃随着他话音落下,劈在了组成平台的一部分根系上,让它们瞬间与母体分离,“只要把他们的手砍去即可。” “说得倒是悠闲、好听。”最开始询问问题的老黄仙慢吞吞地给予了评价。 “既然如此,就由你去处理这桩事情吧。”他看来是黄仙家族中极有权威的长者,所有黄仙都需要遵循他的话语,“现阶段的我们无暇分心去搭理一个人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完成。” “那便如您所愿。” 比较有精神的黄仙长老立起身来,朝年长者行了一个告别的大礼,而后转过身、飞速离去了。 望着不远处沿着树木的根系不断往上、越跳越渺小的身影,毛发蓬松的年轻黄仙犹疑着开口道: “大长老……会不会,那个人类是在外面捕捉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闯入了我们的领地” 他的言外之意,是将擅闯者与这几天来黄仙岭发生的那桩“大事”联系在了一起。 “凭您的眼力,能看出牵系在他身上的‘缘’吗” 垂暮的、下巴上的毛发拖到地面的老黄仙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道: “若想要辨识出‘缘’,需得我亲自站在他跟前才行。” “那怎么行呢!”提出建议的年轻黄仙当即炸开了毛,“我们还没有确认那个人类是否心怀歹意,让您贸然前往……这实在是太冒险了,其他长老也不会同意的。” 听闻此言,本就年老到一定境界的黄仙长老,看上去又憔悴了许多: “本来,犯错的兽就是我,如果他真如你所猜测的一般,与那个孩子有缘,那么,作为因果的一部分,我是必须得前去一探究竟的。” “他更大几率就是冲着我们的秘境去的!”年轻黄仙一改之前的毕恭毕敬,几乎是在断言道。 “小六他……不擅长与其他生灵相处。”沉默了好一会儿,年轻的妖兽才迟疑着开口,却是把话题转向了另外一件事,“就算他的语言学课程进度远超同辈,他也不会随意把这项本领在陌生的物种面前展示出来。” “那个人类,和他有关系的这个‘可能性’,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大长老,您无需在这么糟糕的揣测上操心。” “你知道,我们担忧的从不是他的潜力。” 黄仙长老将前爪搭在后辈的背脊上,他的毛色远不如年轻一辈那么健康、根根分明,而是成一簇一簇地糊在一起,毛色黯淡,缺少油光。 “放心好了,大长老。”年轻黄仙深吸一口气,放弃了在新的话题上纠缠不休,决定尽早结束他们二者间的谈话,“纵使刚才……那位是身居末位的长老,将一介人类驱离我们的秘境,以他一只兽的力量也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还有巡逻黄仙和守卫们会帮助他。” “而且,即便那个人类略施奸计,绕过了他们的围剿,想要打开秘境的入口,也需要一位强悍的兽族的气息作为‘敲门砖’……人类眼里的强大,和我们的认知相比,称得上是大相径庭。” 他微微低下腰,摆脱了来自大长老的“长辈关爱小辈”的抚摸。 而后,他快步远离了植物根系组成的平台,来到了从巢穴深处前往上层及地面的通道旁。 “区区人类是无法夺走属于……夺走那位兽王留下的传承的。”他笃定地告诉家族的大长老说,“不过,他的到来,也许能为我们带来有关小六下落的消息……也并非是一无是处。” “我的汇报就是如此了,大长老,请允许我现在先行离去。” 年轻的黄仙仿照方才离去的末位长老的礼节,直立起身、向家族内所有妖兽都敬重的老者鞠了一躬。 接着,便匆匆沿着向上的藤蔓通道,离开了巢穴深不见光的最底层。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15:我不喜欢战斗 方诺循着他记忆中家族巢穴所在的方向,慢慢提高了脚上的速度。 他愈发地适应了现在的四肢,从最开始只能踉踉跄跄地在雪地中行走,到后来,他已可以在迈开腿的同时施一份向下的力,让自己能够奔跑起来。 渐渐地,他甩开了一直跟随在身后的妖兽,拐进了一个只有与他同辈的小黄仙才有可能知晓的一处枯木林中。 树杈上堆积了厚厚一层雪,零星几枚枯黄的叶子挂在枝头,随风飘荡。 白色的人影混进白色的风景中,屏息凝神,将所有缭绕于体表的灵力全都收敛回体内。 于是,再没有路过的黄仙注意到藏身于此地的他。 这些他曾经的族亲们,似乎对他接下来的目的地有所误解,躲在树林中“暗中观察”的方诺微微皱起眉,白里透红的面容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他拍了拍脸颊,让脑袋感觉上去暖和起来,再认真端详来来去去的小兽们的动向,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以为我要去哪呢”暂时性变成人类的小兽轻笑一声,又及时抬手捂住嘴,不希望自己制造出太明显的动静。 “秘境” 风将黄仙岭住民们的议论声传递到他的耳畔,他不由一愣,稍稍眯起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时间。 过去,还在接受兄长与家系中其他族亲照顾的时候,他确实有从他们的日常牢骚话中捕捉到过这个名词。 因此,它在方诺的印象中不算陌生。 由于持有晋升秘法这种“传承”,许多黄仙都不屑于接纳逝去长辈们遗留下的力量,他们认为这么做有辱黄仙一族的高贵品格。 年轻气盛的小黄仙们希望凭自己的力量,而非长者们的帮助,来实现兽生的价值、取得宏伟的成就。 因此,他们才会对传言隐藏有高等妖兽的“传承”的秘境大贬特贬,仿佛不这么做,秘境中的传承就会如天上掉馅饼般砸在自己头上,帮助自己一跃成为“仙兽”。 然而,又过了一段时间后…… “今天上狩猎课时,班里的同学们都在议论我们领地中新开启的那个‘秘境’。”还是发生在过去的事,还是亲朋好友们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它在好几年前也开放过一次,但据说受到某股不可抗力的影响,它的入口被强行关闭了。” “而今,它又在我们黄仙岭现身,敞开了自己的大门……这对族内一些第一次讨封失败的孩子而言,是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在那个时候,他的兄长神情激动地述说道。 这位现在看来理应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黄仙,放在从前,尽管他从来没有流露于言表——但实际上,对方一直受到他的尊敬,他也愿意把对自己的“爱”及其他情感分出一部分、投诸其身。 彼时的他一心只在乎各种能引起自己兴致的知识,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将来,面对兄长重拾希望的“兴奋”,也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句: “要战斗吗” 但这不过是过去的他在表象上的伪装,虽然他现在已经回味不起来了,但方诺确信,自己肯定是为兄长“重获希望”这件事高兴过一次的。 只不过,是在心里替他高兴。 “那是当然的啊,小六。”浅沙棕色的小兽张开两条短短的前臂,让它们平举在身侧,“想要取得胜利,战斗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一直靠“讨封”这种转嫁风险的作弊秘法增强自身力量的黄仙一族中,居然也会诞生如此“新颖”、又是如此“传统”的想法,方诺的兄长可谓是同辈中思想最独特的一只兽,“通过战斗,让自己变强,这是讨封失败后的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你不应该这么想。”不曾真切关心过自己以外的存在的方诺这么回答对方。 不过,彼时的他也不清楚该如何说出有道理的话语来安慰对方,同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应该怎么想”。 只能没话找话般地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后便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好比是从那时起,生活中的种种证据便已明示了他们并非一家兽。 回忆起往事的方诺难掩心中的感慨之意,掩着嘴在藏身处中轻轻地窃笑起来。 这段记忆对于在短短几日内经历了如此之多事件的他而言,完全称得上是“过去的美好事件”的代表了。 从前的每段日常,于现在的他而言,都已成为难遇也不可求之事。 这些美好的东西,他再也不会等来了。 因为不久之后,他就要亲手去摧毁它们。 方诺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不管他以何种方式打探出自己的身世真相,以及长老们所隐瞒的那些事,都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已经失去了血缘意义上的“族亲”,很快,“回到家乡后就能重新变得无忧无虑”的观念,也会从他身边残忍地流走。 他也深深地察觉到了,这一切并非他把自己看得太重、认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位”所导致的。 它们原本就待在某个角落里,等待他去挖掘出来。 它们原本就是事实,虽然被他忘却了,但迟早有一天,它们就会像现在这样,一股脑儿地全都展现在他的眼前,无法否认、无法质疑,也无需否认、无需置疑。 因为它们本身就是真的。 一切的契机,就在于他能否“接触到外界”。 “一离开黄仙岭,各种能力就自动在我体内觉醒,尤其是被卷入山脉其他地方发生的那些混乱后,这一进程得到了加速……呵呵,对于黄仙岭的大家来说,简直没有比这件事更糟糕的‘意外’了。” 藏身处外,大大小小的毛团们还在高呼“快去守卫秘境”、“不能让人类闯进去了”这种无厘头的话语。 方诺无言摇了摇头,转过身,依照自己的记忆,朝他真正的目的地出发了。 “如果要战斗的话,我对它不感兴趣。”往日与虚假亲属们的交流声,在他赶路途中,不住地从记忆深处翻至表明、于他的脑海中重复播放。 在还未重逢前、仍能享受到一丝他的敬重的浅沙棕色黄仙,在这段过去的记忆中无奈启齿道: “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六。” “闯秘境可不像找有缘者讨封。”年纪稍大一点的黄仙语重心长地劝诫说,“你不去主动夺取,机缘就会被其他兽族抢走。” “属于我们黄仙岭的秘境,现阶段只有资质符合要求的黄仙才被允许进入。” 所谓的“符合要求的资质”,就是指仅参加过一次讨封活动,且那次的结果并不理想的年轻黄仙,刚好,方诺的这位兄长满足条件。 “其他种族的妖兽据说向我们的长老提起过申请,但被拒绝了,听说,这件事好像还影响了我们与他们的交情,那个家族还打算来攻打我们哩!” “家族培育我们,是为了家族着想;我们努力提升自己,也是为了回报家族。”他的兄长可谓是家族中观念最“传统”的黄仙了,巢穴内没有能与他媲美的同辈。 到现在方诺也感到奇怪,对方偶尔产生的那些新奇的想法究竟来源于何处,要知道,它们一点也不像是这个老实家伙能思考出来的。 不过,在这样的家族内待得久了,萌生一些逆反心理,或是其他古怪的、有违长辈心愿的想法,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再者,生灵们的想法,与他们实际做出的表现相悖,这在生活中也算不上一件稀罕的事情。 “你看上了什么传承” 虽然对秘境以及未来自己也要去参加的“讨封”不感兴趣,但毕竟话题是哥哥提起的,自诩“还算有良心”的他没好意思让气氛冷场,于是轻轻地抛出了一个问题,声音压得极低——那时候的他一定没指望兄长会给出明确的答复。 “小六,你是想问秘境里都有哪些宝物吗”见自己的弟弟“起了兴致”,方诺的兄长立马跳到离他极近的位置上,两只乌黑的小眼睛直视方诺的双眼。 “让我想想……”他思考了几秒时间,“有兽王的遗物,据说还有能够储存灵力的晶体之类的……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啊,居然能将大气灵力装入那样的容器里面。” 现在想来,他的兄长在那时提到的“容器”,应该就是“灵魂结晶”。 “还有兽王遗留下的力量,也就是,兽王的‘传承’!只要得到它的认可,资质再平庸的妖兽,也能一举成为兽王。” 过去的方诺无言点了点头,他对族亲说话时还是很有分寸的,只会在心里述说打击他兽的话,而不会在口头上表述出来。 对同族那么做的话,会很没礼貌,也是在败坏自己在黄仙家族中的名望——哪怕这种东西对一只尚未经历过讨封活动的幼崽而言,根本就不存在。 但若是在自己厌恶的对象面前,用冷冰冰的话语打断对方的废话……他还是很乐意这么做的。 “哈哈,小六,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那个幸运儿。”兄长的这种“知心”能力,也是方诺曾经敬爱他的原因之一。 这家伙精确地读出了方诺没打算说出口的风凉话,却不因此感到气馁:“只要我自己的力量能有所增进,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喜欢战斗。”过去的小兽如是回复他哥哥的自我安慰,“战斗会流血,争抢机缘会造成矛盾,埋下冲突的隐患。” 现在的他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记不明来源的袭击,抬起手,从雪地里无处不在的水元素中提取出的大气灵力自行在他四周化作一圈护盾,为他挡下了新的一波突袭。 “放心好了,小六,我们黄仙一族世代讲究‘点到为止’,也深谙‘缘’的道理……我们不会因与自己无缘的‘机缘’心生仇恨,所有踏入秘境的黄仙,最终都能平安出来,且有所收获。” 挥手前伸,银蓝色的细绳从他的手臂下方迅速窜出,于半空中分化为数条一模一样的‘奇迹造物’,而后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发起攻势。 “我不喜欢战斗。”身处“现在”的人形兽族“啐”了一口气,将向前平伸的手慢慢举过头顶。 下一个瞬间,无数条银蓝色细绳从四面八方收回他这个“中心点”,而几乎每一条绳子上,都捆住了一些东西。 有的是还在挣扎的毛茸茸妖兽,还有的是几撮主人已经逃掉的毛发,或是树枝、石块之类的事物。 只有唯一一条银蓝色细绳的“分体”没有顺利回归他的身畔。 它仿佛无限延伸向枯木林的伸出,尽头被某个位置的存在死死地拽住了,所以才无法依循方诺的意志收回。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16:纠缠不休 用绳子锁定了敌方的位置,同时也是被对方用它牵制住的方诺,在推敲出不知名的敌手的心理后,立即放开了这根奇迹造物。 所有被银蓝色细绳束缚住的无害生物立即恢复了自由。 它旋即也“万众合一”,化作一道流光,回到了方诺的“围巾”中。 而几乎是与他做出此等行为的同一时刻,一道模糊的身影从林间钻出,直朝他射来! 方诺再度化雪为盾,挡住了现身的突袭者的同时,还调动大气中的灵力,将铺在地面上的雪层雕琢成一片片晶莹梦幻的甲片,纷纷飘浮到他的周身,而后附着在了他的体表上。 他用雪和灵力,为自己铸造了一副坚实的铠甲。 反正,他体内包容着一整座黑暗森林在一年多时间内冗余下来的灵力,那是一只普通妖兽穷极一生也未必消耗得完的量。 他可以随心操纵周围的事物,让它们变幻成自己心仪的模样,或是保护自己的生命。 前提是——灵力虽然是无穷无尽的,但他的精神力却不是,肉身凡体的他会感到疲惫,到那时,就会给他的对手可乘之机。 每支出一定量的灵力,疲劳感不可避免,他会慢慢衰弱,迟早会暂时性地失去思考能力。 特别是对于一只从未认真战斗过的年轻小兽来说,这一现象想必不久之后就会发生……战斗就和学习一样,是要慢慢习惯、累积经验的。 所以,他不能被陌生的敌兽拖住,得尽快脱离战斗。 这里分明是只有他和那帮不成器的同辈才知晓的密林,对方是怎么找到他的 方诺晃动了下身体,脑内联想着还在山之村时目睹到的那些能人们施展奇迹的模样,试图仿照魔女实现“瞬移”。 但他仅仅是在原地拖出了一个残影,而后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枯木后边罢了,并没能与敌方拉开多少距离。 反而,因为他这场蹩脚的表演,还令对面那家伙忍俊不禁了。 “大长老想多了。”方诺尽可能避免正面战斗的时候先开口,他认为这样很没格调,但对方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你根本不是什么高手,只是个想碰运气、妄图闯入我们黄仙岭的秘境的小人!” 这家伙实在是太傲慢了,面对这样一个不速之客,一个“人类”,他说话时用的却是黄仙一族的语言,根本没考虑过倘若站在这儿的是真的异族,对方该如何听懂他的表述。 大概,他本就没打算让预定的“手下败将”理解自己的话语。 但方诺知道他在说什么,还莫名觉得对方的行为戳中了自己的笑点,因此完全不恼不怒。 你也不是什么高手啊,方诺在心中打趣道,没看出我其实不是人类,而是几天前被魔女绑架走的“黄仙”。 “给你一个机会,人类。”嚯,知道威胁时使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毫无意义,所以开始秀自己的语言本领了,“离开这里,否则……” “还请你死在这里吧。”黄仙总在某些不必要的时候保持礼貌。 方诺冷笑一声,表示当黄仙在第一次偷袭失败时,其实就已经失去了身为狩猎者的风度与优雅,接下来再怎么用“礼貌”给自己的行为找补,都改变不了他已成为“失败者”的事实。 大自然可不会善良到给没用的捕猎者第二次机会。 虽然,我们是妖兽,不能用老祖宗当时的情况,以及它们在那个时代制定并遗传的条条框框约束自己,方诺心想。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挡下了眼前这家伙的不少次袭击,就说明对方不足为惧。 “报上你的名字吧,守卫。” 方诺回忆着自己在家族课堂上听来的那些“人类传说”,抱有恶趣味地希望自己能表演得更像一介人类。 如果是真的异族生灵,陷入这般境地时,他该如何表现呢 惊讶懊恼寻衅奋力反抗扭头就跑 他再度调用起周围的灵力,努力构筑出记忆当中魔女曾展示过的那扇“传送门”。 它是用灵力线编织出来的……自己在操纵灵力线上还不是很拿手。 只能…… 冬季的狂风与被调动的灵力产生了共鸣,随着方诺的举动,朝他所在之处席卷而来。 枯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无论是坚持生长在树梢的,还是已经放弃、希望“落叶归根”的,都被卷入了暴风之中,化作一堵纯粹由大自然的造物组成的壁垒,阻隔在方诺与陌生的黄仙之间。 落叶墙对面那家伙也不仔细想想,他口中的“秘境”是在这个方向吗穿过这座枯木林后,通向的可是黄仙一族的巢穴好不好 方诺仍记得自己对这场遭遇战最初的判断:自己不擅长战斗,应战就是在浪费本可以用一生的灵力,所以,要尽可能快地摆脱敌兽。 逃跑就行。 当那家伙出现在这条通往黄仙巢穴的路上时,就已经失去了“守卫秘境”这个正当理由。 “难不成,他以为我专门选这条尽头就是黄仙聚集处的返巢捷径,是为了避开巡逻黄仙、潜入远在不知道哪边的黄仙岭秘境” 方诺一边用变成长围巾的尾巴扫去身后雪上的痕迹,一边释放出少许定向的、不容易被逆推锁定自身位置的灵力,感知前路是否有其他类似的障碍物存在。 “只有他一只兽寻过来了……可能是某种便于寻物的奇迹,改天,我可以去家族资料库里翻翻看。” 过去只是一只尚未成年的小兽的他,没有权限阅览收藏在巢穴中的那些“文献传承”,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做好了与长辈们谈崩、与家族彻底决裂的思想准备。 “在断绝关系之前……”赶路中的小兽闭了下眼,喃喃自语道,“是该把以前没有学到的内容,通通记在心里。” 就像他果断离开黄仙岭一样,这次万一真的要走了,很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好歹也是“自有记忆起”,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他一度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自己的归宿,对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明确的未来”,他还是有些抗拒的。 但是,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一种压力,宛如悬顶之剑一般,快要把他的内心压垮了。 小兽对“自己暴露了身份后一定会被家族驱逐、敌对”这个想法,一直抱有莫名的执着,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将来。 他坚信这并非自己在无病呻吟,而是一种“预言”。 是大气灵力通过某种神秘学上的联系,在给予自己糟糕的指示。 “真让兽头痛。”方诺感应到后方不断接近的妖兽气息,暗自腹诽一句,“本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已经很让我心累了,又多了一个紧追不舍的陌生……族亲。” 他舒展了下人类状态下五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感受风从指缝间流过: “但是,能不能变回原样,也不是我现在能控制的。” 要是他恢复原本的模样,大可找个雪厚的地方直接一钻,保准收敛起灵力、降低呼吸频率和声音后,没有哪只兽能发现自己。 铛! 方诺及时扭头,返身用冰雪凝成的甲片抵御住了对方又一记袭击。 他可不像黄仙岭收藏的某些人类故事中的那些角色,逃跑时总学不会瞻前顾后,最终步入遭敌方背后偷袭、含恨殒命的结局。 “我乃黄仙岭长老议会,现任第二十八席长老。”袭击者倒是还记得他之前的问题,冷笑着作答道,“才不是什么守卫,人类,你给我记好了。” 长老议会……方诺对自己家族的各个派系、组织其实不是很熟悉,他年纪尚小,“政治”不在他的好球区。 负责照顾他的那些黄仙,也不会允许长辈们之间的那些龌龊事情传进他的耳中。 “诶,”方诺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听到那串名号的第一印象,“参加这个议会的兽族是不是有点多啊” 过去,他有时会听同辈们讨论黄仙岭掌权者们相关的话题。 那帮家伙在他看来一直是“无所事事”,全然一堆只知道捕猎的无赖,挂在嘴上的也都是“长老长,长老短”的,从他们的对话中,根本判断不出到底有多少个长老。 黄仙作为妖兽的寿命不算长,而且,虽然家族一直都过着群居生活,但其实一个大家族中还分为大大小小的不知几百几千个家系。 各个家系分居在黄仙岭的各处,建立好的居所都与真正的巢穴相通,只有雌兽孕育幼崽时,才会被聚集到那里,统一保护起来。 由于现在看来与方诺毫无血缘关系的那对黄仙“父母”离开了黄仙岭,他一直受到兄长姐姐们的照看,却从未回过他们这个家系在黄仙岭中修建的居所,称得上是这一代中在家族巢穴中待的时间最长的小黄仙。 尽管他不通政治,但对掌权者的数量还是很敏锐的,因而本能地就发表出了那样一句感慨…… 他原本认为,代表黄仙岭至高无上全力的老辈,理应是独一无二的,再次也至多不过三。 “至少有二十八位长老,还可能有更多……长老们应该都是有潜力晋升为仙兽的妖兽,原来,家族里已经有这么多‘希望’了吗” 看黑暗森林里那帮有机会升格的妖兽个个不可一世的模样,他还以为仙兽的潜力股是十分罕见的。 自己是特例。 “不要惹怒我,人类。” 面前的不速之客一会儿说“数量太多”,一会儿又讽刺他“有机会成为仙兽”……士可杀不可辱,眼前的人类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虽说,他本来就是打算杀死对方的。 大长老说过,一切交给自己处理。 “我不会让你前往秘境的。”隐瞒了自己处在长老席最末位的黄仙冷声宣告道,“那不是你们这个种族有资格接近的地方,你就死在这里罢。” “我为什么要稀罕那个破秘境啊……”方诺退后半步,又转念一想,不把对方解决掉的话,他可能会一直烦扰自己。 “尽快摆脱战局”除了“扭头就跑”外,还有另外一种理解方式。 那就是“速战速决”。 方诺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对三番五次听见的“秘境”一词没感觉了,就连嘲笑的想法,也已从他的脑海中淡去了。 过去,方诺从他那不成气候的兄长口中,了解到那座秘境位于黄仙岭的深处,且常年被长老们用不知名的奇迹隐藏着,唯有依靠强大存在的气息,方可打开秘境的“大门”。 长老们有能力开启它,于是,每隔以“年”为单位的一段时间,就会组织一批讨封失败的小黄仙进入其中。 即便方诺自有记忆以来,未曾踏入过那个地方,但他也因为兄长们向自己透露的那些事情,对这个其实已经有许多波妖兽踏入的场地失去了兴趣。 为什么曾经作为他族亲的这些妖兽,都认为他会对那个地方抱有觊觎之情呢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17:最糟糕的命名技术 小型妖兽在面对体型大于自己数倍的生物时,不会感到畏惧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倘若自己的身形不够大,那就变得足够大吧。 只见黄仙长老身体向后微微仰起,张开嘴巴,而后瞬间喷吐出一道炽热的火焰。 他周身的空气因他的招式而扭曲起来,他整只兽的身躯也被卷入了因高温形成的气旋当中。 紧接着,虚空碎裂,他摇身一变成为一头如同放大许多倍般的黄仙的巨兽,从破碎的大气中踏出,化身为比他的火焰更加危险的存在。 明黄色的烈焰扑上环绕在方诺周围的冰晶甲片,试图融化它们、伤害到它们的守护对象。 火势愈演愈烈,却不曾伤害到周边的植物——这是灵力之火,随施法者的心意攻击特定的目标,而不会影响到无关的事物。 方诺也从黄仙长老口中得到了这招略带羞耻感的名字:“去吧,断罪之焱,将罪人的生命,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吧!” “这是……”他为念出这番话的前辈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必须要吟诵的咒语吗” “不说出口的话,就无法施展这个奇迹了”经验不足的小兽对此感到惊讶。 想来也许就是如此,毕竟之前他见“能人”们施展攻击类奇迹的次数不算多,很可能错过了他们念诵此类咒语的时刻…… 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心里默念也是算数的 “为什么要念出声呢” 人形生物避开巨兽的一记跺脚攻击,而在他原来所站在的位置上,则顷刻间筑起了冰雪打造成的人像,又被巨兽一脚踹断,最终只余下了一个仅剩下半身的残像。 “掌控灵力……掌控灵力……”方诺默念着自创的稳定施法的“口诀”,他确信它不具备真实效用,仅仅是用它来平复自己的心情,“灵力啊,为我所用吧!” 模仿黄仙长老的语气与句式,他也报出了一句尴尬到足以让他用后腿抠地、抠出一座蛇族神殿的打气话语。 “果然,我做不到!”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心更加乱了。 他的行为理所当然地被黄仙长老视作了挑衅,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渐渐封锁了一切他可能的退路。 可旋即火场内的所有冰雪都从地表上悬浮起来,迅速升到方诺头顶,而后或化作雨露,或凝结成更加坚固的冰晶,一颗一颗地砸向地面、砸进火中。 “我不是很擅长起名字。”方诺意识到了自己的缺点,他对此感到心烦意乱,“不如,你来教教我” “吼——”巨兽热情地与他互动,粗壮如黑暗森林中的红杉树的毛腿捶在地上,掀起一道雪浪。 仿佛在呼应方诺制造出的“冰晶雨”般,雪浪的最前端分崩离析,变作一枚枚雪棱,射向在烈火与浓烟中“翩翩起舞”的人形生物。 这一招,他又该给它起什么名字 方诺下意识地思索起了这个问题,与此同时,雪棱在抵达他体表的那一刻便自动散开,成为了笼罩在他周身的“冰雪防护罩”的一份子。 “入侵者,死!” 上方传来巨兽缺乏理性般的狂啸声,方诺皱了皱眉,脑海中不断冒出过去上狩猎课时的记忆片段,他希望能从中找到合适的战斗方法。 随即,他注意到,因为黄仙长老的驱赶和自己的一路闪躲,他已然偏离了原定的路线,绕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毕竟前面他并没能深入那条通往黄仙巢穴的捷径……连一半路都没有走到,就被某个胡搅蛮缠的家伙给拦下了。 要是那个死缠烂打的前辈认路的话,没准能直接把自己逼出黄仙岭,可惜,他看起来没有那么聪明。 “你不会是想让我坐实‘觊觎黄仙岭秘境’的罪名吧”方诺刹住了脚步。 他瞄了一眼被巨兽庞大的身躯完全遮挡住的枯叶密林,心想:自己确实已经做好了“速战速决”的准备。 虽然过程有些……坎坷。 人形生物举起算不上太熟悉的胳膊,在体型越大、理智越低的黄仙长老的注视下,翻手展开五指。 一枚包裹着灵力种子的冰棺造型的冰晶,悬浮在他的手掌上方,无声自转着。 下一刻,方诺径直捏碎了这枚“开关”。 夹藏着寒气的浓雾刹那间自枯叶林中的各处涌现出来,弥漫在巨兽四条腿之间,水元素在灵力充沛的条件下凝结为实体,化作棘刺和坚硬且锋利的丝网,扎进了一切被雾气包围住的、它们能接触到的生物体内。 确切来说,是这些元素先随着雾气渗入了敌兽体内,而后随着方诺的意志,瞬间具现化。 “我给这一招取名为……额。”方诺凝望着视野中由红色与蓝色组成的巨兽冰雕,思虑了片刻,“‘最完美的艺术品’” “烂名字。”他吐了吐舌头。 人形生物拍了拍手,被冰雪包裹住的灵力便自行提取出来、灌注入了他的身躯中,它们是他的战利品,而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做到这件事的。 这种做法仿佛一直刻在他的脑海中,只需经历一次真正的战斗,他就能领悟到它。 吸收了此战的收获后,方诺产生了一种感觉: 他并没有完全掠夺黄仙长老体内储存的灵力,只是抢走了对方近日来在修炼中收纳的那一批还未炼化的大气灵力。 冰一旦融化了,没准对方还有再战之力……这可不符合他“速战速决”的计划。 “粗心”的小兽全然没考虑到,由于他的反击,那位前辈的血肉中如今长满了结实的冰丝、冰刺,即便它们因他的体温融化了,所造成的伤害仍会长期持续下去,带给他难以忘却的痛苦。 他无心之中废了对方的腿,而且是全部的腿。 况且,他的灵力还遗留在了这位黄仙长老的体内,纵使家族找来杰出的疗愈师,估计也将束手无策。 因为,它们不属于他们认知中的任何生物,而是险些引起黑森林兽潮的狂暴灵力,来源于无数在十多年前那场兽潮中殒命的冤魂。 这也是寒气如此锐利的原因之一。 作为当事兽的方诺并未意识到这一事实。 他还在为自己初次战斗告捷沾沾自喜,认为自己除了在语言学上有独特的天赋外,对以前一直憎恶的“战斗”,其实也很在行。 方诺不再关注被冻在冰中、由于灵力被抽走了一部分而变回原形的黄仙长老,而是环顾四周,观察起对方把自己赶到了什么地方来。 在他的印象里,枯木林位于一望无际的山间平原中,一边通向黄仙岭中的某一座山头,另一边直通黄仙们的共同巢穴。 平原内不存在任何险峻的地形和隐藏起来的天然山洞、地穴,倒是有一些黄仙家系在这附近的地下筑了巢……但他们应当会在家门口留下气味,提醒和警告所有接近的生灵。 但他却闻不到任何属于黄仙的味道。 由于某个除自己之外的家族成员们几乎都有的腺体,每个黄仙们经常活动的地方,空气中总会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味。 过去生为黄仙家族一员时,方诺尽量让自己不太在意同胞们身上的味道,以为空气嗅起来就是这样的……然而,当他离开黄仙岭、被带进山之村后,才知道自己是“孤陋寡闻”了。 这附近,连那种熟悉的气味都不存在,证明这里很少有黄仙经过。 “他们一直挂在嘴边的秘境,莫非就在这里”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儿其实已经是黄仙岭之外的山头了。 “秘境入口应该有黄仙守卫看守,没味道是不可能的,还是第二种猜测更符合实际。”方诺暗自分析道。 他再度释放出灵力,希望能感知到离自己所在处最近的一只黄仙,从而确定答案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顺便,他还一并将银蓝色细绳放了出去,让它像之前那样一分为众,分别延伸向不同的方向。 “它能无限延伸下去吗”方诺盼望着能试探出这件奇迹造物的真实能力水平,“除去依循我的心意缠绕上指定生物外,它好像还能用来增强灵力感知,便于定位……” “我可以给它,还有它这个分身的技能起个名字。”方诺跃跃欲试起来。 他不禁对前不久认识的黄仙长老产生了感激之情,想要谢谢对方给了自己这个好主意。 但其实也不算太好,因为对于不通命名的兽族而言,与其说给所有招式和奇迹造物起名是个不错的消遣,倒不如说这是种另类的折磨。 “我就叫你……” 还没等他思索出一个合适的名字,银蓝色细绳连接某处的一边忽地不住颤动起来,好比是彼端有东西抓住了它。 同时,方诺的灵力也抵达了那个地方,顺利将信息回传入他的脑内,于他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只——不,是一大群黄仙的形象。 “我还在黄仙岭中吗”他抓住了事态的积极一面,“真是个好消息,我没有被那家伙逼出自己的家乡!” 他当即收回绳子,以免它被黄仙们当作反向定位的道具,随后,他开始思考应对的措施。 无非就是正面应对,还有“躲起来”两种。 希望自己要找的黄仙岭掌权者也在那帮“族亲”当中,这样自己就有理由立在原地等他们了。 等他们一拥而上、把自己撕碎吗 方诺没有忘记自己在应对黄仙长老时分析出的“不可恋战”这条规则。 他给自己定下的目的地是黄仙们的正式巢穴,可不是在这个不知是何处的地方静待一堆敌视自己的族亲找上门来! 情急之下,他从随身携带的剑鞘袋中,摸出了一件物品。 那是从魔女小屋中顺出来的、曾在马车上失控变为眼球怪的……戒指“巨龙的眼睛”。 “巨龙的眼睛”是他给这枚戒指起的名字,刚起的。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18:一段记忆 黑暗森林,永痕树下。 这是来到此地的人类们第一次如此深入这座诡异的森林。 相传,它在过去是一座被称作“精灵之森”的极美的地方,用“人间仙境”来形容它也不为过。 曾经,每棵树上都栖息着掌管不同元素的精灵,它们是兽族的一种,也是大自然最初的骄子,然而有一天,一场大火将精灵们的家园焚烧殆尽,也将这个美丽且梦幻的种族送上了灭绝之路。 世间最终只留下了精灵们的怨念,人们称其为“瘟疫”或是“疫病”。 在具有疗愈价值的药草未被发现、治愈类的奇迹尚没能被研究出来时,它们每年都会夺去数以千万计的人类的生命,同时也会让更多的人深受病愈后遗症的摧残。 即便是同为兽族的人类之外的生灵,也难以逃过这些概念的迫害。 面对“瘟疫”和“战争”,人类和兽族难得是平等的,他们都是受害者。 黑暗森林的中央是镂空的空洞,一棵巨大的树悬空生长,根系延伸入空洞的无穷远处,分支扎进周围的泥土层中。 仿佛是一块土地被某种世人难以想象的力量“连根拔起”……见到这一景象的人们无不这么感慨。 由森林大气灵力支撑的、排列整齐、互不相连的悬空石板,是唯一能让这一行能力者抵达永痕树底的道路,它的尽头,连接着树干上的一扇装潢精致的小门。 今日天气晴朗,世界树周围不见雾气,人们由此平安无事地通过了这最后一道关卡。 他们瞅着那扇违和感十足的门扉,不由想起了这棵参天巨树在各类文献中,还有一个“万灵之家”的名号。 莫非,真有某位生命体住在里边 叩,叩,叩,为首的能力者敲响了树干上的小门。 树上一阵鸦叫,还有群鸟扑扇翅膀的声音冷不丁地在众人耳畔炸响,吓了本就精神紧张的他们一大跳。 吱呀——小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有视线从里面射出。 都说目光和眼神都是没有温度的,但人们却莫名感觉到了透心的寒意。 来为他们开门的是一位传教士打扮的少年,穿着一袭不合身的黑白教袍,左手攥着一条坠着十字装饰的细手串,眉间点了一朵小小的、淡色的、绽放的五瓣花朵,被他浓密的浅色头发遮去了绝大部分。 他的右脸也被那头凌乱的浅发挡住了不少区域,不得不说,在人类们的国度里,这的发型已经不流行了,但在场的人们没有谁胆敢表述出这句感想。 另半边没被头发遮掩的脸上,有一道十字形的纹身几乎贯穿了这半边脸颊,自淡金泛白的瞳眸下方一直延续到他的下颌处。 “花皇大人想必已经知道我们的到来了吧”圣十字——访客们一看到少年脸上那道特殊的刻印,就难免会联想到这个世界性的组织。 这帮传教士不当妖兽猎人后,转而去做了兽族的走狗 当然,这种话也是不能在“花皇使者”面前说的。 前来迎接的少年什么都没有说,他默默地将一次只够一人通过的小门开到最大,并侧过身,让出了可供访客们通行的路。 “请问……”能力者队伍中有一人鼓起勇气,对被他们视作“花皇使者”的少年毕恭毕敬地问道,“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呢” 可是,他们也没等来少年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在所有人都进入“永痕树”中后,少年关上了小门,灵活地从人群最后来到了他们的最前方,看这样子,他不只要迎接这伙人的到来,还要负责为他们指引方向。 “莫非,这位传教士模样的少年是个哑……残疾人”队伍中有人窃窃私语。 “传闻那位嫌少露面的兽王不近人情,可祂也不至于把一个发不出声音来的人类留在自己的‘城堡’中,甚至还把他当作自己的使者……” 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在踏入永痕树后,他们其实已经踩进了他者设置的“奇迹”之中。 永痕树不过是这一行人进入兽王城堡的“中转站”,为了不让其他生灵察觉到兽王的隐居之地,祂的守护者和眷属们只能出此计策。 兽王的城堡,虽也处在黑暗森林之中,却又绝非坐落在“永痕树”这么醒目的地标附近。 “罢了,一个使者而已,我们不能忘了此行的真正目标。”能力者队伍的首领感觉自己不必在“花皇使者”的身份上动脑筋,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很简单,他只是一时想不到,但迟早是能想通的。 “我们奉皇帝的命令而来。”他向引路的少年请示,“希望能得到面见花皇大人的机会,得到祂的助力,这样一来,我们就能一劳永逸地结束与艾德瑞尔的纷争。” 少年一路无言,末了,他带着能力者来到了这座由各种珍贵树木搭建、构筑出来的阴森城堡的一层走廊尽头,并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在垂下的枝蔓的阴影中,人类看见了一群兽族簇拥在那儿,吵嚷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那是一群树妖,其中还混着几只树精——树妖升格后变成的新兽族。 能力者首领抬起手,示意队伍中翻译专长的成员上前,为他们转达树妖和树精们想要表达的话语。 但是,他回头一看,哪来的什么同伴 除了自己和眼前看似人类的传教士少年外,这座城堡中已没有第三个人类。 他们被留在了“中转站”里。 唯有自己被允许进入兽王的城堡。 视野中的兽族们呲着牙朝他走来,首领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腾出的那只手,被他用来护住被视为“花皇使者”的那名少年。 “区区几只树精——” 在他受到的教育中,树妖仍处于“妖兽”这一位格,但树精已属于最下等的仙兽。 即便是凭借血脉中混有兽族血统的卡斯兰奥人的力量,以一己之力对抗如此之多的兽族……虽说不上‘小菜一碟’,但他也不一定会落下风。 至于被他守护在身后的那位少年,则冷眼欣赏着眼前的这场厮杀,依旧,不发一言。 …… 方诺跌进了一座陌生的空间中,手中的戒指不慎掉落,滚出了很远一段距离。 他困住了一位追踪者,骄矜之心上头,一不留神吸引来了一大波追踪者的同伴。 他们都是他过去的族亲,如今却被他单方面地划出了隔阂。 危急之下,方诺回忆起了以前听照顾过自己的兽族讲过的内容,灵机一动,借栖居在玄采山脉中巨龙的气息,打开了黄仙岭秘境的入口。 他也没料到“入口”居然真的在黄仙长老把他逼去的地方,这完全是一次碰运气的举动,事情发生的时候,连他自己都震惊了。 本来要是没成功,他还打算故技重施、召唤出眼球怪来吸引黄仙们的注意力。 至于这么做会导致多少黄仙受伤……方诺是不会考虑这种事情的。 他的“有恩必报”等一系列原则,其实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做出令自己满意的行为,而其他生物会对他的举止做出何等评价,就不是他所关心的内容了。 在跌进秘境的过程中,他隐约“看”见了曾发生在玄采山脉中的一些事,也有可能是“正在进行时”的事情。 可能是他体内的灵力仍与山脉中的某处相连,因而会趁他短暂失去意识的时候,把某段记忆塞进他的脑海之中。 就好比是他的视野得到了巨幅的提升,在相对而言“遥远”的黑暗森林中,也长出了一双他的眼睛。 说实在的,掌握这种视角的感觉很不错,可惜这种能力并不可控,他不能随心所愿地“看见”某个地方在发生什么事。 而且,施展这项能力也有条件,就像“‘凭空造物’需要他经历倒霉的事情”、“‘透视’需要耗费他的精神力并损害他的视觉”、“进入‘蓝光记忆长河’需要他讨封成功或夺走某个存在的生命”等事一样。 想要看到黑暗森林中正在上演的某件事,需要他遭到外力冲击、短期内失去思考能力,也即,真正的双眼暂时派不上用场。 这么做会很危险,因而他不能主动去凑成这样的条件。 “我刚才都看到了些什么事”方诺举起手抱住了头,忽地发现,自己人类形态下修长的手指又变回了妖兽状态下的爪子和肉垫,身上也不再凉飕飕的、仿佛披多少件衣服都不够似的,温暖的感觉重新涌入了他的心间。 变回去了吗 视角也瞬间变低了许多。 但他从没有“喜新厌旧”的坏习惯——因为做了短时间的人类,而对自己原本的模样不满意起来。 反而还因为身形缩小吁了口气,认为自己不必担心无处可藏了。 像他现在这样的体型,随便找个矮树垛一钻,大可在里面饱饱地睡上一觉,没有哪只黄仙会在意的。 不过,该做的防备也得做。 虽然他回到黄仙岭时,看那群曾经的族亲在忙于寻找、驱赶闯入的人类,但这不代表他们已经放弃了找寻那位失去下落的“重要之物”。 只是,看黄仙们都热衷于来追踪自己变形成的那个人类,没能看见有哪位族亲还记挂着被魔女“绑架”走的自己……方诺心中难免有些沮丧,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他向来不屑于被其他存在影响心态。 “这不就是响应了我的预感吗”小兽原地坐下,纯粹拿受黄仙们重视的秘境当自己的藏身地、庇护所使用,而不急着深入其中探索机缘。 在他看来,被一堆黄仙光顾过的地方,早就没有冒险的价值了。 “假使我向他们询问自己的身份,就会失去原有的一切……”他摇摇头,“我一直在担忧这种小事,就算它会成为事实,我也不应该那么在乎它的。” 他掀起一块秘境地上的草皮,用指尖在泥地上勾勾画画,试图完整回想起方才通过能力“看见”的情景。 又是一件发生在两个人类国度间的事件,他想,自己在山之村里已经意外了解了很多了。 眼下,有一个国家派出使臣,想要取得兽王的帮助……花皇真的还活着祂似乎和圣十字也有关系。 原来永痕树长那样,方诺微微抬起头,闭上眼回味通过其他人视角赏阅到的画面。 他错过了好几次前往那里的机会,和记忆的提供者一样,这也是他“第一次”欣赏到那棵“世界树”。 人类在意的是巨树周边的陈设、机关、道路,而他则被在世界树上安家的那成百上千种鸟类吸引了目光。 它们有的是未开启灵智的生灵,也有启灵后的妖兽,生活在同一座家园中,彼此间和睦共处。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19:秘境中的幻影 树冠遮天的参天巨树上,黑色的是渡鸦,白色的是雪衣娘——是妖兽白鹦鹉家族的一个分支,此外,还有色彩缤纷的八色鸫、丝冠鸟等等,它们隐蔽在茂密的枝叶间,用嘴整理羽毛,时不时抬起头,加入周边环境的大合唱中。 鸣鸟们张开翅膀,组成“鸟浪”,绕着永痕树来来去去地穿飞,场面别提有多壮观了。 苍翠的树叶一簇堆着一簇,层层叠叠几乎看不见缝隙,站在永痕树底的生灵们自然也很难透过树冠欣赏到蓝天。 在这里,季节和气候仿佛被遗忘了,天空中的飘雪会自动避开此处,哪怕是冬季呼啸的寒风,也会在接近永痕树前收敛起狂气,不敢在它跟前造次。 也不知道有多少种类的鸟儿在这棵巨树上面做窝,鸟类的高歌与扑翅的声音好似永远不会停息,一波结束,另一波又紧随其后,配合得当。 不知道的旁观者还以为它们是彼此约定好了,不敢相信这居然是此地的常态。 方诺摇摇头,神识脱离了回忆,重归现实当中。 他随爪拾起一小截树枝,在两只前掌间把玩了一会儿,接着便站立起身,朝自己原本并不在意的秘境深处眺望。 自己现在应该往哪里走呢 黄仙岭的掌权者们,会注意到有一只小兽溜进了他们已不知迎接过多少批黄仙的秘境吗 老一辈的黄仙们,理应有办法打开这个秘境,就算没法即时开启,他们也能守候在入口所在的那处平原上,静候自己感到无聊后跑出来。 “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其他出入口……”方诺手持树枝点地,随后两条腿往地上一蹬,整只兽立即离地“飞起”,径直跃上了不远处一棵树最高的树梢。 跳上来了后,他才注意到,这棵树的造型有亿点古怪。 有点像他在黑暗森林里见到的那些受羽蛇之力祸害的“病树”。 难道说,秘境里的植物也都“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方诺想起报丧鸟女王曾告诉过他的那一番话,而后再度摇了摇头,将对方的形象驱逐出了自己的脑海。 “这里也潜藏着兽王的力量,这些树木受到了影响,于是变成了这般模样。”已有经验的小兽迅速做出了判断。 待在山之村的那几天时间里,他听偶尔接近巨石平台或枯木林的村民们提到过,在人类的文化中,有个被称为“鬼节”的活动日,在那一天,人们会将村子里的树木打扮成狰狞恐怖的样子,还会熄灭村里所有的光源,让整座村落都笼罩在一种阴森静谧的氛围下。 眼下的黄仙岭秘境的气氛,倒给了小兽一点人类们口中的“鬼节”会有的感觉。 “挺没意思的。”方诺从一棵树的树顶跳至另一棵树的枝头,“如果在秘境里面使用巨龙的眼睛,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方诺的身形猛然一顿,停在了最后跳到的某棵树上,再沿着树干回到了地面。 方才,他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视线。 “虽然没有感知到明显的恶意……但,额”循着内心的感觉回过眸去,他的目光忽地一滞。 视野所涵括之处,暗色的土地上赫然多出了一对对冰雪足迹。 分趾的脚印,不由令他回想起了某个曾见过几面的存在。 并非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境”里,以及在他使用能力的时候—— 雪白的巨鹿——与过去某个引发战争的人类缔结了契约的神秘兽族,疑似是黑暗森林失踪的兽王的伟大存在。 同时,方诺还想到了宵先生向他提到的一位“朋友”,卡斯兰奥帝国的上层贵族斯林郑,一位想成为人类的、和他有几分相像的兽族。 方诺无故地把斯林郑与屡次出现在他非现实视野中的冰雪巨兽联系在了一起,并且,他也没忘把自己也置于这条关系链中。 巨鹿有黑色和白色的异瞳,斯林郑也有这样的特征,而他自己,则在吸收了作为兽王遗物的“森林绿石”后,也得到了有着这般特点的眼睛。 “就是金色有点不符合我们俩的其他外貌特点。”小兽一边跟着冰雪足迹往秘境深处探索,一边无声腹诽道。 不知不觉的,他已经对那头神秘、美丽又梦幻的冰晶巨鹿产生了亲近感与好感,能毫不犹豫地做到把自己和对方放在同一位置进行思考。 自己也许不该这么莽撞,沿着脚印走出一段路程的方诺后知后觉地心想,这算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冰晶巨鹿存在的证据,但也有可能它们来源于其他兽族。 比方说,在他进入这座秘境前,还有其他兽族也闯入了这里。 当时黄仙们的注意力都被他扮成的人类吸引了,错过其他不速之客,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不过,这只是个没有现实依据的猜测。 “有什么办法证明我眼睛所见到的景象一定是事实”方诺跳到一枚脚印上,于心中感叹它是如此巨大,能完全容纳下自己小小的身躯。 万一是秘境针对每一位闯入者自动形成的陷阱呢这个地方有这么智能吗 方诺勉力回忆他那位兄长曾叙述过的一切有关这个地方的话题,然而遗憾的是,他从没有对这个地方产生过兴趣,也就从来没有认真听对方讲述过秘境相关的事宜。 哈哈,方诺在心中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是他自己活该。 终于,他一直追到了脚印消失的地方。 这里也离他进来的位置相隔较远的距离了,若想要折返回去,他需要考虑自己的认路及灵力感知能力是否能优秀到记录每棵树、每段路的特征,以此来确保不会在秘境中迷失方向。 不得不承认,这串足迹的尽头,是一个很没有特色的地方。 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水潭,与他所处在的位置相对的地方,还有一个规模不算太大的瀑布。 水潭四周环绕着方诺叫不出名字来的扭曲树木,瀑布发源的悬崖断壁上,也有类似的植株错杂无章地自石缝间长出,或大或小的石块镶嵌在植物们根脉的缝隙间,被它们紧紧锁住,同时也需依赖它们方可实现山壁的稳定。 方诺在黄仙岭中,已浏览过好几处相似的景致。 一些黄仙家系爱好临水建巢,他的那些同辈们每每上完狩猎课,就喜欢跑进人家家里休憩。 黄仙表面上是团结的、互帮互助的大家族,新巢的拥有者也很乐意表现出自身对幼崽及年轻兽族们友好的一面,所以往往不会拒绝小兽们的粗鲁行径。 没想到,黄仙岭的秘境里居然也有一模一样风格的“造景”……这就是他们这片山头的大自然的品味吗 “话说回来。”方诺在水潭边驻足,凝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这里为什么会被称为‘秘境’” 来之前他认为这里的好东西都被一次次进入其中历练的黄仙们搬光了,留下的也都是些很难认主的传承,或是价值低劣到没有哪只兽愿意承担获得它的代价的废物。 进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似乎没错。 甚至,这里根本不剩什么东西了,就连“废物”也一次都没有跃入他的眼帘过。 还是说,是他的眼光太挑……是他自己的问题 “我认不出周围有哪些事物是有价值的吗”方诺扪心自问,他不觉得自己的判断力会如此糟糕。 回“家”之前,他可是把魔女小屋翻了个底朝天,用解咒配方上的材料“等价交换”了被魔女丢进储物箱里不管的物品。 在他看来,那些事物落入自己手中后,有朝一日都会派得上用场,而不是任由它们在魔女小屋里吃灰。 就在他瞪着潭水里的自己纳闷时,眼角余光忽地观察到附近有一道白芒闪过,水里也映出了对方的身影。 是刚才留下脚印的那家伙! 方诺振作起精神,毫不迟疑地释放出体内的灵力,让它们在一眨眼的功夫内包裹住瀑布水潭以及周围的其他景物。 这是他心目中最佳的捕捉未知生物的方法。 很快,他的“付出”就有了回馈。 “抓到你了。”小兽嘴角噙着笑意,身形猛然膨胀为一条巨蛇,卷起了他这具身躯能接触到的一切事物。 当所有障碍物从他的视野中消失,吸引他来到这里的神秘存在便会自然而然地显形。 不过,他想象中的画面无法通过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成为现实。 “你果然只是个幻象啊。”变成巨大白蛇的方诺打量着被自己的身体贯穿的巨鹿身影,失笑感慨道。 进入这座秘境后,遇到的事情果真如他最开始所想的那般一样,只会令他感到失望。 冰雪足迹、冰晶巨鹿,不过是这个秘境中的灵力抽取他脑海内印象最深的一段记忆,于现实当中具现化出来的幻影。 只是一道指引他前去下一道关卡的机关。 换作其他黄仙误入这座秘境,可能遭遇到的会是能主动发起攻击的幻影。 但方诺并没有证据证明他的这个揣测,仅仅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表示:如果所有兽族遇到的都是这种会乖乖指路的幻影,那这个秘境还有什么闯荡的价值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其实没进入过其他秘境方诺摸了摸下巴,半叹半笑地想着。 “我现在知道了这头鹿是幻象,但是,它引领我来这里的理由,我却仍是一头雾水。”方诺从巨蛇的模样变回了“原形”,自觉没能消耗掉多少灵力。 凭他现在的精神,再变一次人类貌似也没有问题,只是不清楚这么做的话,自己能不能主动解除变形。 “至少从现在看来,鸟和蛇都已经没问题了。”自我感觉良好的小兽喃喃自语道,他将目光再一次投向眼前的潭水。 “难不成,它想让我跳下去” 清澈见底、但不见水中还有其他生物的潭水,尽管看上去平静、安逸,可谁知其中潜藏有多少危机 方诺抬手招来银蓝色细绳,指挥它伸入水中。 水面下,由于光线折射而略显扭曲的奇迹造物清晰可见,里面似乎并不存在什么玄机。 与此同时,冰晶巨鹿的幻影无声地走到了小兽身后。 不过,它的动静早就被小兽感知得一清二楚了,毕竟它本身就算是灵力的凝聚物,所到之处,必会发生大气灵力浓度的变化。 “要不,”方诺徐徐回转过身子,望向后方目光呆滞的巨鹿幻影,“你先跳” 他伸展开两条前臂,指向面前的潭水,做了个“请”的动作。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20:水下岩洞探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诺总觉得,巨鹿的幻影向自己投来的复杂的眼神。 但幻影终究是幻影,它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在方诺的注视下,默默地踏入了水潭中。 仿佛由冰雪砌成的鹿蹄一接触水面,周围的环境刹那间变得无比寂静,瀑布的声音消失了,微风拂过水面的声音也不再响起……一切就像是被冻结了一般。 方诺伫立在水潭边,目睹视野中的巨兽逐渐消融在水中,或者说,与潭水化为一体。 薄薄的冰霜迅速爬上了静止的水面,方诺在一切都赶不上之前及时回过神来,趁幻影尚未把整片潭水冰冻起来前,一阵助跑,跳进了水潭中央冰层还未抵达的地方。 冰冷的潭水顿时涌入了他的鼻腔,同时,漂浮在水面上的冰粒与冰块也表现出了不欢迎新加入者的一面,冲撞在他的躯体上,压上他的后颈、阻碍他适应水中的环境。 然而,就连他自己都未能意料到的是,恶劣的水下条件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少负担,他很快就掌握了自己在水中的行动节奏,能够灵活地避开越来越厚的冰层,将“下潜”和“上浮”的选择权把握在自己手中。 甚至,在一次失误张开嘴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在水中畅快无阻地呼吸。 也不必担心将潭水吞入腹中,他的周身好似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而这一切都无需他主观去掌控。 是因为他体内灵力过剩吗 倘若体内储备的灵力远超原本应有的容量,它们兴许能反过来影响持有者,在持有者不曾注意到的时候,代其施展出能用来应对当前危机的奇迹。 方诺本身就通水性,这项新技巧对他而言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而假使他无法长时间停留水中,他也能想到其他方法来逃出这一困境。 而当他全身都接受了新的环境,放心让自己潜入岸上看来明晰可见的水底时,忽地发觉,这潭底还真的别有洞天! 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块也违背常理地跟着他沉入了水底,于他身畔重组为冰晶巨鹿的模样。 对方抬起前蹄,做了个冲刺的准备动作,接着便一鼓作气地冲向了暗藏玄妙的潭底。 冲进了一座水下洞穴中。 然后撞碎在了狭窄的洞口四周的岩壁上。 “欸……欸”雪白的小兽在幻影出发的位置上茫然地挥舞着四肢,不知自己是该学着对方的举止向前冲,还是停留在水中为对方做一番哀悼。 踌躇了少许时间后,他自恃身形足够小,不怕重蹈巨鹿幻影的覆辙,于是,瞄准周边悬浮着不少冰渣渣的洞口,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游了过去。 从上面俯视水潭,感觉其潭水清澈,以至于能够将潭底的景象一览无余,然而,等到了水底岩洞跟前时,方诺才真正认识到岸上和水下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洞穴深不见底,朝里面张望时,他感觉到了一股莫名而且致命的吸引力,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身体,想要将他拉入洞中。 洞内的水称不上浑浊,却给予潜水者不安之感。 待他游入其中,在水底微弱的光线下释放出灵力,企图寻找离开当前场景的渠道时,才发现水底洞穴宛如一座错综复杂的天然迷宫,足以媲美同样“享誉”此名号的黑暗森林。 方诺不断往下潜,他能感知到先前撞碎在洞口的指路幻影再度跟了上来,但碍于洞内环境的局促与逼仄,它没能游到方诺的前方、履行它引路的职责。 岩洞内没有除他之外的别的生物,但是岩洞的岩石中,却不乏生物遗骸等组成部分。 自洞顶垂下的钟乳石,还有从方诺身下的洞壁表面上钻出的石笋,给他的前进造成了一定的妨碍,但同时,它们不明缘由地散发出荧荧微光,对于处在洞穴探险中的方诺而言又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一股水流忽地从他恰好路过的一条岩缝中喷出,幸好环绕在他周身的灵力屏障仍在发挥作用,否则这个天然机关极有可能使他受伤。 又往前游了一会儿,洞穴稍稍宽敞起来,周围的水流也不如先前那般湍急,水中的寒意也逐渐被温暖的感觉取代。 他游进了一处水下温泉中。 方诺感觉此行见识大涨,内心有关黄仙岭秘境的偏见也减少、缓和了许多。 他张开四肢,正面感受暖流自前方涌来、冲刷自己已有些麻木的躯体,被冻僵的关节渐渐活络起来,因为寒冷而被迫眯起的眼睛,如今也能正常地睁开了。 视野重新变得开阔,他能关注到的细节相较于前路也变得更多了。 少许冰屑从他的身后赶超了上来,在水流中努力靠拢,勉强拼成一副指路箭头的造型。 方诺会心一笑,先用发散出去的灵力确认了目标方向的安全性,而后便循着秘境造物的“友情提示”,继续朝前路游去。 忽然间,他的视线对上了另一对眼睛! 小兽赶忙刹住身子,循着那诡谲的感觉望去,发现不知何时,这处水下岩洞中多出了众多生命。 正在与他对望的,是一只身上中了不少箭矢、还缠了带钩的线网的大海龟。 方诺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刚想靠近对方仔细查看究竟,谁知下一秒,水下生物的身影便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一条大鱼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游过,冲着他张开了带颌的巨嘴,察觉到危险的方诺猛然回头,挥出爪子,却没能抓到任何东西。 怪鱼也不见了。 “都是幻影”方诺很快就在心中为这些怪现象总结出了答案。 温暖的水流中,不同颜色的水藻摇曳着它们的身躯,五彩缤纷的小鱼在其中穿梭、游弋,但每当方诺游近了、企图认真审视它们时,它们也都像前面那些生物一样化作了泡影。 毫无预兆的,猩红且带有臭味的液体汇入了他周身洁净的水流中,方诺被那些肮脏的液体推动着往前,感觉背上的毛发沾上了不少黏糊糊的不干净的事物,哪怕深处水环境中也无法洗净、摆脱它们。 紧随赤红液体的,是一具具难以言述的动物遗体,被从他头顶上的不知哪个地方丢进了水中。 当然,这一切都是幻影。 他已经下潜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也改变了好几次前进的方向,就算从岸边往潭水中投掷动物遗骸,它们也不可能抵达如此深邃的地方。 离开这边古怪现象频发的水域,他再往前游了一段时间,眼前忽地出现了一条宛如厚重地毯般的事物,自未知的远方延伸至他的身前。 方诺刚想靠近,他的脑内却猛地一阵激灵,令他意识到面前的“地毯”绝非善物。 是亡者的怨念,还是从动物遗骸中释放出的毒气的聚集体又或是,二者皆有 他构筑出用于驱散、中和及净化毒气和怨气的各种药草,也不管眼睛所见到的是不是幻象,将它们尽数洒向周边的水域。 “植物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就算起不到用处,被采摘下的它们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回归大地,不会造成环境污染。” 方诺扭过身子,抓住自己的背部,认真捋下了上面的脏东西,然后挥手招来干净的水源,在水里为自己做了一次清洁。 “方才我看见的……不会和人类国度中的战争有关吧” “你可以为我解答吗”他揽过漂浮在自己身畔的冰屑,让它们在自己的肉垫上不停旋转、跃动,“所有抵达这道关卡的秘境历练者,都会看见方才那些景象吗” 小小的冰粒在温暖的水流和小兽体温的影响下,逐渐融化成一只迷你的小鹿,在方诺的爪上撒起欢来。 而对于方诺本来就没指望得到回复的问题,它也没有辜负方诺的期望,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真的不会说话”。 方诺载着数头冰粒变作的小鹿,一路向前,穿过了被净化得差不多了的毒气地毯,再穿过岩洞中复杂的地形和交织在一起、很容易让闯入者迷失方向的甬道,最终,他的视野变得史无前例地宽广,就仿佛是他回到了岸边。 水中石林发散出的微光也被更为强烈的环境光取而代之,方诺瞳孔微缩,花了点时间适应变化极大的光源。 随后,他环顾四周,找准一个角度,径直冲出了水面。 呜呜的风声自四周的岩缝中传出,他现在仍在地底,却已来到了一处无水的水下空间中,周围的岩壁阻隔了水流,缝隙联通外界,将新鲜的空气灌注入这处空间中,即便是不通灵性的普通生灵和人类,也能轻松在此处活下去。 前提是,他们得获得食物或能量补给。 冰晶小鹿们纷纷从方诺的毛发尖上跳了下来,砸在地上,又变回了一地冰屑。 紧接着,它们在方诺的无言注视下,重新聚合为了最初的巨鹿形象,张开嘴,露出亲切的笑容,复杂的眼神也转变为单一的赞扬之情。 无需言语上的沟通,方诺便已明晓了它想表达的心意。 “真是神奇。”小兽伸出前爪,冰晶巨鹿也十分配合地俯下身来,将脑袋连同粗壮的脖颈一并凑到方诺跟前,使其能抚摸到它的身躯。 巨鹿的体表很光滑,这是应该的,毕竟它是由冰块打造成的“幻影”。 “你这已经不能算是幻影了吧”方诺一时间没忍住,不小心把内心的话语说了出来,“你是从什么时候起,从原本无法被触碰到的幻影,变成了冰雪的集合体” 问题刚一问出口,他就已经恍然:哦,是在它踏进潭水里的那个时刻。 秘境制造出的幻影借水中的灵力和元素,为自己构筑出了一具真实的躯体。 不过,方诺不理解它这么做的原因和目的,是为了便于帮历练者引路吗 可假如它不具现化,它就不会在水下探险最开始撞碎在岩壁上。 拥有实体的巨鹿亲昵地蹭了蹭方诺小小的手掌,它的行为给方诺提供了新的思路。 同时也是令小兽不敢相信的思路: “难不成,你是想……让我触碰到你” “不。”小兽摸了摸冰晶巨鹿光滑的表皮,“是你想触碰到我。” 被他双掌肉垫覆盖住的地方,未经过纯净灵力巩固过的冰块再度开始融化。 冰晶巨鹿张开嘴,像是在发出叫声,然而,它的声带也是由冰雪构成的,是一件“伪物”,不可能让它发出声音。 方诺抿了抿嘴,沉默了些许时间后,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般,深沉地叹了口气。 他按住巨鹿脑袋的两侧,闭上眼,让体内多余出来的灵力按照脑海中新建成的虚幻道路,灌注入对方的体内。 于是,冰晶巨鹿处在融化和再次凝冻状态中的身躯,就在这单方面付出的过程中,逐渐变得结实、坚固、流光溢彩,且永不消融。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21:诺威家族 冰晶巨鹿的幻影不过是一件物品,而非真正活着的生命,因此,方诺可以无条件地对它付出自己的感情。 他把帮助过自己的对方视为了自己的所有物,就像过去的他无比珍视那颗森林绿石一样。 不料,这次受到触动后的无心之举,却将他拉入了一段新的记忆之中——秘境制造出的幻影仿佛是想回报他的奉献一般,给予了他想要获悉的答案。 “这是……” 曾在梦境及其他非现实场合中有过数面之缘的落魄贵族的身影,自冰晶巨鹿熠熠生辉的表壳上投映在了大气中。 画面由静止转为动态,那位人类的外貌也从一开始的不堪入目,慢慢变得光鲜亮丽起来。 巨鹿幻影想要传达的信息以大气灵力为媒介,变作具现化的信息流,缭绕在方诺身畔,同时,他还听见似曾听闻的声音随着它们的流动、徐徐传入自己的耳中。 起先,说话者使用的是他所陌生的语言,可渐渐的,它们就转变为了他能听懂和理解的话语,且它们听上去与恶意值收支时出现的提示音、也即他自己的声音无比相像。 它为方诺讲述了一篇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艾德瑞尔王国内有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被称为“诺威”。 诺威家族世代守护着王国的历史,以确保他们心爱的祖国不会在与邻国长达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战争中遗忘初衷。 有一天,诺威家族某一任家主,将目光投向了艾德瑞尔建国之前大陆的历史,他认为他们家族有资格接触那片前人都未能触及的神秘领域。 他的决策不知为何被艾德瑞尔的王室高层察觉了,王室派来使者,号称诺威家族的研究会触碰到他们的禁脔,还有可能解开某头自建国初就一直被拘禁在寒冰地狱这座“囚笼”中的邪兽的封印,所以,诺威家族必须停止他们的筹谋和行动。 不愿爱好被剥夺的家主拒绝了王室的蛮狠要求,而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他还变本加厉地在王国内收集禁忌的书籍,研读不明原因被世人所忌惮的旧日之事。 到最后,这位家主宛如心魔附身般,觉得艾德瑞尔的王室一直在阻止自己做正确的事情,干脆策划掀起反对王室的旗帜,使自己的研究能自由无阻地持续进展下去。 于是,他就成了诺威家族的最后一任家主,诺威家族在他的领导下,一路无阻地冲向了覆灭的终局。 王国内战及之后的一系列灾难,便是以这则故事、以诺威家族的覆灭为起始点,越发展越失控,最终造就而成的。 诺威家族末任家主之子,年轻的失格贵族诺威诺,继承了他父亲的遗志,领导受他父亲怂恿和鼓动而暴起的民众,真正意义上地向王室举起了那面叛逆的旗帜。 为了弄清楚遭王室迫害的父亲临终前究竟在调查什么,他亲自潜入王国“引以为傲”、“鲜少有人生还”的那座“地狱”,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发现了邪兽的封印……没有人知道他最后有没有解开那道封印,他们只知道,艾德瑞尔王国没有因为这些叛逆者的行为步入毁灭,国家依然健在,反叛人士们却都成为了历史的尘埃,不再被世人提起。 方诺在巨鹿幻影投映出的画面中,看清了那道身着陈旧宫廷礼服人影的真实相貌。 对方有着一头墨蓝色的、柔顺的、富有层次感的碎发造型,头发留得不算很长,但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过了,最长的一簇已到了他的下巴。 他的左半边脸上绑着雪白而干净的绷带,遮住了一只眼睛——这样的造型似乎在方诺最近认识的生命体中有点常见。 露出的那只右眼和他的头发颜色一样,墨蓝近黑,且不乏光彩,而在那只眼睛中,总是透露出一种狡黠的神色。 鼻梁高挺,皮肤有些病态的白,体格过于瘦削了,不足以撑起他穿着的那身礼服。 “诺威诺……”方诺记住了这位人类的名字。 “在你身上,究竟还发生了哪些事情……”要说他不感兴趣,那肯定是假的。 小兽松开按在巨鹿脑袋两侧的爪子,将目光从其身躯上方的空气中收了回来,重新落回虽双目无神、口不能言,但确实为自己提供了不少帮助,甚至引得自己心动的秘境造物身上。 方诺是会说话的,但他却没再说什么,视线停留在面前的非生命体身上了几秒后,就默默起身、往岸上的更里边走去了。 他有种预感,通过这次秘境之行,自己可以了解更多有关十一年前那桩事的信息。 现在的他已被牵扯进了这桩往事中,似乎是怎么也脱不开关系了……一方面是他想去了解,另一方面,谁知道“自有记忆”之前的他都做了些什么事 身后传来冰晶巨鹿沉稳踱步的声音,在接受了灵力赠礼的现在,它已不会像之前那样,那么轻易地就碎成粉末了。 或许,它能成为这座秘境中的一道崭新的风景线 “以它现在的体型,是不是没法离开这处地下空间啊”方诺一边背对着秘境造物往前行进,一边认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弊端。 但他很快就放下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管它呢……它是一道机智的幻影,会自己想出办法回到地面上去的。” …… 黄仙岭,山间平原。 几只大小不一的毛团或蹲、或趴、或立、或蜷缩成一团地围聚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 冬季的野草在他们身下扎得生疼,终于有只毛团按耐不住了,尖叫着发声道: “都说闯入者最后的气息断在了这儿,可他又会去哪儿呢” “区区一介人类。”体型远不如人类这种大型生物的黄仙叫嚣着,“还能凭空消失吗” “我们彻底追丢了观测目标,大长老。”另一只毛色较浅的黄仙无视了身旁的吵闹,回过头,对表现得最镇静的老者说,“而且,对方还击败了第二十八席长老……不,是废了他。” “待救下来后若不及时进行心理疏导,大长老,他日后在修炼时会很容易走火入魔。”浅沙棕色的黄仙摸了摸鼻尖,对自己的看法做了一番总结,“我们黄仙岭不能出一位魔兽,这会导致周围本就与我们存在矛盾的妖兽家族群起攻之的。” “你说的有道理。”另一只毛团发出了声音,她的毛发是漂亮的橘红色,越靠近腹部颜色越浅,“但我们家族没必要养一个失去希望的废物,与其把最末位的他救下来,倒不如就让他被冻在那里,作为一个警示。” “对什么的警示”“浅沙棕”的双眼中涌现出不赞成的神情。 “不要贸然对人类中的能人出手。”“橘红”冷声作答,“那帮家伙可是在这个时代受到大自然宠爱的生灵,无论身陷何等绝境,有勇气面对的他们必定会走出困境。” “你太向着人类了,这有失我们作为黄仙的风度。” 躺在他们不远处、全身缩成一团的黄仙忍不住插嘴道。 他有着一身最纯正的黄色毛发,也是这一群妖兽中气质最显慵懒、悠闲,身形也最富态的一位。 “啧。”“橘红”毫不客气地表明了自己对“纯正黄”的反感。 “好了,住嘴吧,别让大长老看了笑话。”“浅沙棕”发话了。 他的目光依次投落在最先发言也是最不淡定的黄仙长老、“橘红”、“纯正黄”和他们中地位最高的老者身上,末了,才试探性地提出了一个猜测: “有没有可能,那个人类找到了秘境的入口” “秘境的入口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橘红”率先做出反驳,“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平时会路过多少族亲……我们的秘境,应该被设置在一个神秘、一般妖兽难以靠近的地方。” “它可以在任何地方展开自己的大门。”“浅沙棕”不乐意听到主观意识如此浓重的回复,他的语气中出现了不悦的情感,“秘境的入口从来都不是固定的。” “话说,我们寻找‘他’的时候,有去过秘境里面吗”缩成一团的“纯正黄”懒洋洋地发问道。 “我们不可能错过那个地方,毕竟,‘他’就是从那里……”“浅沙棕”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不同的妖兽进去后,降落到的地方也是不一样的吧”“纯正黄”继续说道,“虽然总会有妖兽掉到秘境中的同一片区域,但他们都不会是同一批进去的参与历练者。” “你就是在某一次历练中,将‘他’从里边带出来的吧” “别试探我。”“浅沙棕”回避开黄仙长老的目光,“‘他’的来历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你可真不擅长应对别兽的试探。”“纯正黄”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哀悯之情,“好啦,我对你和‘他’的感情没有兴趣,也不关心‘他’是由黄仙生出来的还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既然是大长老想要隐瞒的事情,我们这些下位长老肯定是没有资格了解的……咯咯咯。” 浅沙棕色的大长老辅佐官没有理会下位长老的挑拨之语,而是认真地将视线投向了空地中央。 不速之客的灵力就断在那里。 而在那些残留下的气息之中,他无端感觉到了几分似曾相识的味道。 “小六”外表看不出年纪的辅佐官站立起身,将两条前肢捧于胸前,目光有些惆怅,“……是你吗” …… 空气中的水汽有点重。 理应如此,仍在不断向水下空间深处探索的方诺心想,毕竟,这里可是被水笼罩着。 大气中尽是水元素的灵力,却无法提供疗愈和辅助的效果,只能令匍匐前行的小兽感觉到阴森、湿冷。 呜呜的风声自前方传来,夹带着水雾的风也从那里吹出、拍打在方诺的脸庞上。 好在他脸上有毛发抵挡,身周还建设着防御屏障,因而不会对眼下的情境感到困扰。 然而走着走着,这水汽就好像不是从前方传来的了……而是从他自己身上冒出的! 方诺一惊。 “冗余灵力的自我防护机制”他握了握爪子,也因此暂缓了前进的步伐,“不对,我刚把没来得及提纯的灵力暂存在那座会活动的冰雕里……现在体内的灵力储备量刚刚好,长期内不会耗费完,也不必损耗我的精神力去控制它们。” 而且,他还与冰晶巨鹿的幻影建立了联系,有需要的时候,隔得再远也能从对方体内提取出灵力。 就是他没实验过这座秘境的封闭性,不知道离开了之后他布置的“简易奇迹”还能否起到作用。 他本身也不算很擅长施展奇迹,才刚刚开始学较深层次的灵力掌控方法……很多事情,都得慢慢尝试、慢慢来。 “不是灵力的问题。”方诺向前挥了挥爪子,可以很明显的看见,自他的毛发中,钻出缕缕水汽。 “那就是……”他敏锐地认知到,自己可能陷入了新的危机中,“我遭到了未知力量的攻击”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22:解答 “尽管被时间消磨,被命运削弱,但我们的意志依然坚强如故。 “去奋斗、探索、寻求,而不屈服。”(注1) “…………” “你很喜欢读那本书吗,郑” 金碧辉煌的舞池中,一道修长的身影挽着同伴的手臂翩翩起舞,同时不忘向坐在舞厅角落里、看上去与现在的场合格格不入的贵族男子搭话。 “人类把它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优雅展现自己曼妙舞姿的男人接着说道,“诗歌,童话,小说,以及其他精彩的、引人入胜的作品,对了,还有现在正在播放的这支曲调,也是源自我们先祖的贡献。” “那已经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他说,“很神奇吧过了那么久,它们仍然是经典,依旧不断被我们,甚至是你们这一侧的存在挂在嘴边,记载着它们的书籍被翻印了一遍又一遍,但仍不断有生命体一脚踏入这个无底坑洞中。” “嚯、嚯、嚯,我可不是在说你。”他拉过舞伴的手臂,以一个旋转动作为这支舞点上了句点,“我很乐意看到像你这样的存在承认它们的价值,因为这就意味着古老的兽族认可了我们人类的文化。” “宵。”舞池边缘贵族打扮的男子站起身来,合起一直捧在怀中的书籍,并将它随意搁置在一旁的矮桌上。 很快,就有一个侍者模样的人类从阴影里走出,移走了那本书。 “这次,你要离开多久” 遣走舞伴的男人抬起手臂,扬了扬手,一个盛放有带气泡的透明液体的高脚杯便飘飘悠悠地,从舞池对岸的侍者手中的托盘上飞来了他的面前。 “天机不可泄露,宵。”金发遮眼的贵族装扮男子走到他的异族朋友、同时也是他所在的这座人类帝国的掌权者跟前。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这个说法。”男人吃了一惊,“我总算知道了,我的爪牙们为何总是拿你没辙……你就是拿这句话应付他们的吧” “他们都是我麾下的老实人,不懂得变通,被地位稍高于自己的人形生物一阵呵斥了,就难以鼓起勇气追问下去。”他摊了摊手,“但我不一样,郑,我是一定得从你口中敲来一个答案的。” “十年。” “什么”掌权者一挑眉毛,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 “至多……十年。”金发的贵族微抬起头,语气给予听者一种像在隐忍某些事的感觉。 “战争怎么办,郑” 掌权者的口吻逐渐趋于平静,气势也愈加尊贵,不再像是面对朋友,而是在面见使臣、下属。 “是你联合了艾德瑞尔那位命运坎坷、身世悲惨的‘小王子’,受他之托……不,倒不如说是设计了他,让他把不利于那边王室的信息交给了你,使得我们卡斯兰奥得到了左右这场战局的资格与能力。” “这是一场交易,宵。”金发的贵族一步步经过了掌权者身畔,但并没有在他身边停留,而是继续朝远离他的方向走去,“而你自己也说了,这还是一个‘委托’。” “你回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禀报过了吗”掌权者猛地扭转身子,面向背对着自己且在不断远去的“下属”,他的语气听上去终于有些急了,“诺威家族已经消失了,你不必再履行艾德瑞尔那边的特色……那个叫‘守护兽之印’的契约。” 掌权者张开双臂,神情难得激动地说: “你自由了,郑!你已经逃出了寒冰地狱,也摆脱了那个疯子家族的掌控,没有人会逼你执行令你感到痛苦的使命,也没有人会唤你那个被位格污染、侵蚀的本名。” “你已经是一个人类了,郑,斯林郑!”说到激昂之处,掌权者忘我地挥舞起双臂,仿佛是想向他的异族知己说明自己有关未来的美好蓝图,“留在我的国家,留在卡斯兰奥吧,什么邪兽,什么诺威诺,什么交易、什么委托,通通都抛弃到脑后去吧!” “抱歉,宵。” 听到这句话时,有着“宵”姓的掌权者目光一滞,他愣住了。 斯林郑从不会向人类道歉,这有失身为一位尊贵兽族的格调。 “呼……”人类帝国的皇帝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是吗” 他意识到,无论自己怎么劝说、怎么威逼利诱,都改变不了人形兽族的决意。 “谢谢你,宵。”对方感谢了他的挽留,不由令他对自己心中一瞬间涌现出的歹念感到羞愧,“很高兴你能说出方才那席话语,但是,我还不能成为人类。” “好好利用我交予你的那些情报。”金发下的那对眼眸眯起,兽族的脸上展露出了属于“斯林郑”这一角色的灿烂笑容,“带领卡斯兰奥取得战争的胜利吧,宵。” 身为“人类”这一面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为兽王的冷酷、疏远、拒他物于千里之外。 “等等,告诉我你准备去哪里。”掌权者最后一次尝试拦下对方,“好让我在约定的那天到来前去接应你。” “…………” 金发贵族的背影一下变得挺拔、伟岸起来。 伪装成人类的外表正在迅速从兽族的体表上剥离,然而,看到这一幕的唯有一直注视着他的人类掌权者。 其他仍在舞池中婆娑起舞、或是在舞池边缘饮酒谈天的人,无一察觉到此刻上演的“骇人”景象。 伪装的碎片化为至臻的灵力,消融在了这座大厅内的空气中,完全卸下伪装的兽族也恢复了祂的真实面貌,背对着人类掌权者而立。 苍白中暗藏银光闪烁的长发,宛如一件毛茸茸却不失气势的厚长披肩,在他的身后无风自摆。 哪怕是背对着,人类也能看见自兽族的脸颊两侧延伸出了如同荆棘一般的尖锐事物,又好似是某种有蹄类长错了位置的利角,还像是堆积在海底的珊瑚化石…… 银白和冰蓝两种颜色的轻铠披在祂的身上,十分合身,但却给予人类一种破破烂烂、弱不禁风的感觉—— 那是由兽族的灵力与意志构筑成的、本应不存在于世、却被赋予了存在意义的“虚假造物”,是兽族向来引以为傲的能力的作品。 但如今,它们却向人类目击者明示了兽族内心的疲惫与千疮百孔。 “郑……” 祂不会让任何生命体找到祂的——不知为何,掌权者心中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你不会以兽王的身份离开这里,对么”即便视野中的兽族变回了其全盛期的形象,人类却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你准备隐藏起、不,是暂时放弃兽王的身份……我能感觉到,可,为什么” “本座无需向你解释,人类。”心性傲慢的王者连头都没有回,冷声作答道。 祂的身躯逐渐覆盖上一层冰霜,而后,整只兽都转变为了一座精致透明的冰雕,再当着人类的面碎裂开来、冰屑溅洒一地,又在极短的时间内融化成水、蒸发为水汽,再步入空气的循环之中,彻底消失了踪迹。 人类的掌权者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转过身,慢慢踱步回原先兽族所坐的那张矮桌旁。 他抬起一条手臂,掰着手指,默默计算起年份来。 假使他的兽族朋友当真放下了兽王的身份,哪怕只是暂时的……祂的故乡那边,估计也要乱套了。 过去,纵使是被艾德瑞尔人暗算,导致降格为邪兽且被封印在寒冰地狱中不知多少年月,祂依旧有能力将自己的力量投映在囚笼之外、远程影响所有崇敬着祂的生灵。 兽王的威能,始终弥漫在祂的故乡内外,不会有生灵遗忘祂,不会有生灵背弃祂。 祂依旧是“自然之子”,“天地的宠儿”,“‘虚假’概念的化身”,“创造万物、无所不能的王者”。 可一旦祂施展独属于祂自身的奇迹,将“虚假”赋予自己,自愿隐藏起兽王的存在……祂就真的会变得“不存在”了。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郑” 皇帝在矮桌旁坐下,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在桌面上,抬起头,凝望着朋友离去的位置。 “真想知道啊,你这是为了什么呢”他的手指轻敲起桌面,他的心神也随着有节奏的声音,逐渐陷入沉思。 …… “哇啊!” 方诺从水环境中猛地冒出头来。 方才体内水分流失过多,他不得不主动跳进附近的水中,无暇顾虑这样莽撞的行为能否起到作用。 令他略感庆幸的是,半个身子浸入水中后,体内溢出水汽的情况好转了不少,肢体上的酸痛感也有所减缓。 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只见一枚庞大的、违背常理悬浮在半空中的水球迎面而来,正好撞击在他的脑袋上,当场……单方面地被击得粉碎,溅出无数水花。 随后,一开始的大水球变为了数不胜数的小水球,每一颗都散发出有些眼熟的湛蓝光辉,接着一颗一颗地朝他袭击过来。 方诺慌忙潜入水底,不料,一段段记忆毫无预兆地拥入他的脑海中,排挤走了他的其他思绪,还使他感到头痛难忍。 此等状况,倘若放在以前,绝对是会致命的……好在他现在有了足够的灵力护身,根本不需要担心水下呼吸、或是水下因疼痛失去意识的问题。 而他也没有真的丧失意识,否则,他肯定又会“看见”与现在同一时间发生在黑暗森林中的事情。 能力太多,也是一件令兽困扰的事情。 也不知道这项新觉醒的力量会不会打搅自己日常休息,比如在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插入一段其他生灵视角看到的内容……想想也是挺心累的,不,应该是“身心俱疲”。 “是刚才那些水球……它们中蕴含有作为记忆载体的灵力……它都让我看到了什么这些似乎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整段被灌注入他脑内的记忆上,都笼罩着一种极具“旧日感”的朦胧滤镜,令他看不清出场角色的面庞。 不过,脸之外的细节,倒还算清晰。 “斯林郑是宵先生记忆里出现过的那位……他果然就是失踪的兽王啊,没想到解答来临得如此之快,这趟秘境真是进对了!” 方诺全然把之前对秘境的嫌弃抛到了脑后。 来自于不明存在的记忆中,出现了一些他暂且难以理解的情节。 不过,方诺并不在意这种小问题。 他被眼下局面的顺利发展蒙了心,认为自己不久之后就能弄明白这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哪怕它们最早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 注1:出自丁尼生《尤利西斯》。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23:断章 无需仔细思考自己这一路以来的见闻,方诺就能觉察出其中的诡异之处。 都说妖兽们进入势力所属的秘境是为了遇见机缘、提升实力,以此来更顺利地晋升为高位格的生灵。 因此,他们的秘境之行必然是充满艰险的,不知会碰上多少机关、踩进多少陷阱,或是前路被多少障碍物——有生命的或者无生命的所阻挡。 可是他这一路,却连一头像样的活着的敌兽都没有撞见。 这处秘境,仿佛真的是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植物类的生命体存在了一般。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尤其是在他回忆起自己的兄长曾提到过的其他参与秘境历练者的经历后,方诺对当前的局面有了新的认识。 难道是自己一直走的是水路和地底通道,那头秘境造物也是真的打算为自己引路的缘故 可水里一条鱼都见不着,这未免有些离奇了。 他还以为进入秘境后,与各种陌生生物的战斗是不可避免的呢,可现在看来,自己并未遇见任何足以致命的机关或是对手,唯一屡次遭遇的,就是各种来源未知的记忆片段。 就好似是一个与他拥有相同能力——进入“蓝色记忆长河”能力的妖兽,在秘境中留下了这些传承,他则“刚好”踏入了它们所在的这片区域中。 “没准真是这样。”早就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有所揣摩,相信自己就是“特殊的存在”的方诺,可不会在接近最有可能的答案时刹住思绪、自我反驳,主动把思路带往与推论相反的方向。 “留下传承的妖兽……不,兽族,是我吗”他已经考虑到了这个份上,“是‘自有记忆以来’之前的‘我’” 虽然,各种“证据”在短短数日内陆续出现的情况十分可疑,但它们都已经主动摆在他眼前了,真相蓄势待发……这一切,方诺猜想都是曾经的自己刻意安排的成果。 没错,曾经的自己……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金发遮眼的人形兽族——斯林郑的模样! “可是,我不理解祂是怎么想的。” 斯林郑就是黑暗森林失踪了十年的兽王,在祂的失踪成为定论之前,祂似乎就已经离开了自己应当守护的森林,跑去了人类的领地,干起了什么“守护兽”的活儿。 甚至,貌似还被人类给封印了,封印在魔女依兰曾经被关押过的地方,又在落魄贵族诺威诺的帮助下“重获自由”……但随后,这家伙就从艾德瑞尔王国跑去了卡斯兰奥帝国,还莫名与那里的统治者称兄道弟,也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是何时建立起来的。 是祂还待在黑暗森林里做兽王的时候还是祂“背叛子民”,前往人类领地后 “啊啊啊啊……”方诺抓了抓头上的毛发,只觉脑海中一片混乱。 自有记忆以来直到现在,他理应只是一只“坐井观天”的小黄仙罢了,唯一接触到黄仙岭外的世界的时间,仅仅是过去的那一个红星日。 见识都是靠读书和听前辈们讲述的外界冒险故事累积起来的,所拥有的力量在离开黄仙岭之前也根本不够看,狩猎本领差到连一只主动上前挑衅的报丧鸟都解决不了。 但在以前,光是比同辈的小黄仙掌握的知识多这一点,就足以让年轻的小兽得意一整天了。 那时的他可以为此完全不考虑提升实力的事情,认为只凭那一个远超旁兽的优点,便能成为家族中某一方面的佼佼者、更受长辈们重视与宠爱。 “在那时候,我也不把族中长辈们对自己的态度放在眼里……”方诺歪了歪脑袋,努力回忆过往的事情,“他们对我和对其他黄仙的态度有区别吗” 他从来没关心过这种事情,所以哪怕此时绞尽脑汁去回想,也得不出任何结果。 “斯林郑……”无奈,他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身份,如果,我就是你,你又指望我看见那些记忆后做什么呢”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状况,就与梦中见到的落魄贵族诺威诺很相似,他依稀记得梦里的对方绝望地呐喊: “他们不能指望一个失忆者担任领队!” 那个人类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却在做出惊天大事之后,不明原因地遗忘了支持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我看到的还不够多。”方诺低下头,将鼻子以下的部位浸入水中,于心中暗自下了决意,“只有了解更多的信息,才能确定我的猜想,才能获得事件的主动权。” 方诺自诩行动力远超梦里那位优柔寡断的人类,在做出决定之后,便毅然寻找起了其他存储有记忆片段的载体。 接纳其中的灵力,再通过先前设置在秘境造物身上的“奇迹”,转移走不必要的灵力,只留下记忆。 这么做,也能减轻他这具小躯体在这一过程中会承受的痛苦。 “噫……这段记忆是……”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看见一头黑白异瞳的雪白驼鹿,行走在黄仙岭中的某片山间平原上。 在巨兽的脚下,几只黄仙正尽全力地跟上其步伐,从旁观者的视角望过去,就好像是几颗毛团在驼鹿身边的地面上急速打滚。 此情此景,乍一眼望过去格外生动、有趣。 不过,若是靠近了去端详他们毛发下的眼睛,就会发现他们一个个都神色肃穆,眼神中不含一丝笑意。 “兽王大人,兽王大人!” 为首的毛团发出了方诺熟悉的语言,看来那位失踪的兽王精通黄仙语,或者,就是祂具备黄仙一族的“通性”能力。 目睹这件事的方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按住自己喉咙所在的部位,但又很快松开爪子,放平心态,继续观望了下去: “您在其他家族中都留下了自己的传承,分享了自己的力量……但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增快您的衰落。” 也难怪发言的黄仙会露出那样严肃的神情,原来他是在向黑暗森林的统治者提建议,语气还无比认真、恳切。 那位黄仙很关心黑暗森林的兽王啊,方诺摸了摸下巴,如是心想。 明明过了“尽头石壁”后,永痕树的影响力就会严重衰退。 黑暗森林虽大,却也不能覆盖整座玄采山脉。 至少在方诺的认知中,黄仙岭从来都是由黄仙家族自治的,什么兽王、或者树妖们信仰的花皇,都无法撼动黄仙长老们的地位、改变他们的心意。 “纵使仙兽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祂们的力量和魄力也是会衰弱的。”为首的黄仙接着劝说道,“您并非刚刚上位、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为什么要做出这等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其他家族是会为您的慷慨感到喜悦,感恩于您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可过多的付出,有损的只会是您的威名。” “他们将不再视您为统领万兽的王者,而是一头能无限榨取灵力与利益的……”他话说到一半,兴许是自知说得太过分、太不尊重兽王了,声音便迅速轻了下去。 “他们是该感激于本座的慷慨。”仿佛冰雪砌成的驼鹿昂起首,脚边的黄仙们与祂对比起来便更加渺小,“但无论是你们,还是他们,都无资格揣度本座的心意。” “兽王大人!”一直在说话的那只黄仙用嗔怪的语气叫了一声,“您……” 方诺看见画面中的巨鹿制止了黄仙的发言,而后,从祂的额头处,分离出一团耀眼的光球,慢慢飘到黄仙的面前。 “哗”地一声,跟过来的黄仙们全都围了上去,在那团光球周围又叫又跳。 “这是您的灵魂结晶……”确切来说,是成为高位格的兽族后,有能力分离出的结晶化灵力的一部分——在那头巨鹿体内,这样能结晶化的灵力要多少有多少,且只要祂的生命不走到终点,它们随时能通过大气灵力进行补给。 按道理来说,那只话很多的黄仙是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这位兽王的。 方诺有些不解地眯起眼睛,忽地,他注意到画面中的光球出现了一瞬并不醒目的闪动,好似是在那旁兽意识不到的一刹那间,它被调换为了其他事物。 是什么 画面却在此结束了,使得其实已经经历了许多类似情况的小兽一阵跳脚,于心中恼火留下这些记忆的家伙“故弄玄虚”的本质。 可如果真如他所猜测的,那就是“自有记忆以来”前的自己的话,他其实就是在骂自己。 “灵魂结晶是汇聚灵力的媒介,里面存有‘法术记忆’,用来记住每一种‘奇迹’,所以,能够将灵力结晶化的兽族或者人类,就能做到奇迹的瞬发……” 新的记忆片段很快就取代了在关键部分断掉的旧记忆,方诺不再无意义地对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感到焦虑,抓紧时机关注新的信息。 是斯林郑与卡斯兰奥帝国的皇帝在对话。 他们身后的背景中,隐约还经过了宵先生的背影……以及不少打扮相似的陌生人类。 那些家伙估计都有着“宵先生”或是“宵女士”的名号,皆是被称作“爪牙”的帝国使臣。 “真的吗人类的能力者也能做到这种事不需要额外念咒、举行仪式,或绘制法阵” “弱者难以想象强者眼中的世界。”金发的男子微低下头,让祂的眼睛更加处于阴影之中。 “真想看看啊。”皇帝只在他的知己面前暴露出自己求知欲旺盛、好奇如小孩子的一面,“郑眼中的世界。” “你又要离开了吗”过了一会儿,他问出了一个令方诺感到熟悉的问题,“这次准备去哪里要去多长时间” “还有其他地方需要我的力量。” 金发的使臣直起身,向侍奉的对象小幅度地行了一个礼。 祂没有等待对方的许可,便利落地转身准备离去。 “你不能让你的本体留在我的国家内,派出分身去处理其他地方的事情吗” 年纪看起来算不上成熟的人类皇帝问出了一个十分幼稚的问题,表现出了他对人形兽族的不舍。 “你一直是这么做的,不对么现在在这里的,也不是你的本体,真正的你,应该在……” “我已被天地所厌恶,宵。”金发的兽族扭过头,认真地看了人类皇帝一眼,“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停留在永痕树的阴翳下了。” “我的本体并不在那里,宵。” 祂承认了人类的前一个看法,却否定了对方有关“真正的祂所在处”的想法,哪怕人类并没有将心中所想完全表露出来。 “啊……”心思被看破的皇帝微微张开了嘴巴,来不及掩饰心中的惊讶之情,“你一向能预知我将要说的话。” “是的,宵。”变形为人类的兽族回过头,迈开步子,朝远离皇帝的方向走去,“所以,你不必把它们表述出来。” “就让那些阻拦的话语埋藏在你自己心间吧,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新的记忆片段和之前的那些一样,在将所有承载的内容放映完毕后,便在方诺的脑海内微缩为一枚极小的光点,再炸碎开来,融入其体内的灵力中。 它们虽然会被转存到冰晶巨鹿幻影的身躯内,但只要方诺有想法,就能随时把这些灵力提取出来、为自己所用。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24:水底沉船 无数记忆片段堆垒成通往真相的阶梯,指引方诺前去兽王传承的真正所在处。 他时而在流动的水中沉浮,时而爬上岸边、在陆地上奔跑一段时间。 当他不知道第几次接纳迎面而来的记忆,感觉自己身体对疼痛的极限能力就快要到极限之时,身周狭窄昏暗的水下地下场景忽然间变得开阔明亮起来。 他来到了一座地底溶洞中,头顶是一簇簇直直垂下的钟乳石,再往前就又是水,一眼望不到边。 方诺强行忍住头昏脑胀的感觉,打算再浏览一段属于失踪兽王的记忆后,就在这处秘境中随便找个地方休整一会儿。 他维持住环绕己身的灵力护盾,而后,很有仪式感地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跳入了水中。 水的颜色是碧蓝的,一下子充斥了他的视野。 水波晃动,将不知由何物散发出的光辉扫入了方诺的眼中。 身处水中的小兽本能地屏住呼吸,往下潜去,很快,他的视野中就映现出了水底的场景,他的四肢也触碰到了水底浅白的细沙。 和来的路上其他地方的水域不太一样,方诺于心中判断,之前,他所经过的地方都处在两片岩层之中,无论上浮还是下潜,目光所及之处都只有凹凸不平的岩壁。 方诺戳了戳脚下的细沙,同时张开嘴,恢复了正常呼吸的状态。 眼前的场景让他想到了黄仙岭中的那些小湖小溪,它们的水底有些是由卵石铺就的,还有些则和这里差不多,铺满了踩起来软软的沙子。 方诺让自己漂浮起来,又往前游了一段路程,随后,一大片残垣断壁的图景便跃入了他的眼帘。 在宛如失落古城遗址的水下场景中,他的目光一下就被废墟中间最大、最醒目的“建筑物”吸引了过去。 方诺说不清楚那座最壮观的废墟像什么,但是,他的心中莫名诞生了一种感觉: “一艘……船” 不属于黄仙文明的废弃物,出现在了黄仙岭的秘境之中,埋藏于土壤与水层之下,被一大片旧时代遗址簇拥着。 它就像是一艘用于一次性转移大批量生命体的巨大逃生船……一艘,“方舟”。 也有可能不是“逃生船”,而是,把生命运输到这颗星球上的交通工具,一艘代替天地“创造”新生命的“奇迹造物”。 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存在吗方诺干笑一声,却不敢随意丢弃自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的灵感。 “这次不是记忆,而是真实存在于这处秘境中的事物吗”他喃喃自语着,“仔细感知的话,这片水域的灵力浓度还挺高,已经到了不适宜普通生灵存活的级别。” “对于妖兽而言,这里是个不错的修炼场地,但是,不能久留。” 方诺朝自己感应中水下灵力最浓郁的方向游去,离诡异存在于水下的废弃建筑群愈来愈近,不一会儿,他已抵达那座巨型船只周围。 到了这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游了一大段“下坡路”,这里的水深和方才他所站在的那片细沙水底根本没法比。 而即便他通过灵力屏障得到了在水下呼吸和自言自语的能力,周围极强的水压也令他稍感吃力,不得不耗费更多的灵力来加固周身的护盾。 忽地,他眼前一花,只觉来这之前在路上领略过的记忆片段,竟与眼前的画面有所对应起来了—— “两千四百多年以前,人类重新出现在了这颗彼方之星上……” “这就是失落历史的真相吗与你签订契约果然是我有生以来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啊。”说话的人是落魄贵族诺威诺。 在这段记忆里,他的精神还很正常,举手投足之间都展露着一种他的阶级特有的优雅。 “不,真相远不止这么简单。”与诺威诺对话的,自然是这些记忆传承的原主,即黑暗森林的兽王。 纵使方诺浏览了不知多少段来源于祂的记忆,却依旧不清楚祂的真实名字。 所有提到“斯林郑”之外称呼的地方,都被一段谜一般的消音代替掉了。 那位兽王不希望祂的后继者、甚至是失去记忆的祂本尊知晓祂的真名 真是令兽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惑行为,方诺心中难免对其产生了些许怨念。 他认为自己绝不会做出这等留下的线索云里雾里、完全无法从中提取出有效信息的事情。 “在这种事情上考虑得越多,最后的失望也一定越大。”前身是了不起的兽王的小兽笃定道,“那家伙一定有个特别难听的名字,所以才一直遮着掩着,哪怕是自己的记忆也要进行消音处理。” “2400多年前……”他抬头朝方舟顶端望去,却无法一眼将这座庞然大物收入眼底,“在那之前,这颗星球上,就只有我们兽族生活着。” “兽族可以变成人类,而这样的事情绝非两千年前才开始出现的……”他回想着自己所掌握的历史方面的知识,“在这个纪元开始前的某段时期,有另一个人类文明与我们兽族的文明产生了交集,但期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文明消失了。” “人类想要隐藏的历史,就是两种人类文明之间的断代可这也不至于引起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吧……” “不,不对……”他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之前获取到的记忆片段,“我们兽族已经见证人类之间的战争不知多少个世纪了,只要他们建立的国度或文明达到两个或两个以上,混乱和冲突就必定会发生。” “在那位兽王留下的记忆中,他和卡斯兰奥帝国的统治者聊到过好几次这类话题,他好像猜测过,在这些战争中,一定存在一个相同的因素、导火索,所以战火才能持续不断地燃烧下去。” “可恶。”见识尚浅的小兽抓了抓头顶的毛发,下意识地咬牙切齿起来,“祂怎么能只顾着把这些记忆塞给我,而不考虑一下我究竟有没有能力理解它们呢” 一昧地接受是没有意义的,自我意识只存在了一年多的小兽又怎么可能跟得上一位兽王的思绪 “他们不愿让世人得知自己其实是抢了兽族的生存空间,本来并非这颗星球上的原住民……”方诺尝试代入其他种族的视角来思索这个问题,“还有,新纪元到来之前,旧文明是如何灭绝的事情,也是他们想要隐瞒的历史……” 他慢慢游向眼前的方舟,直到自己的身躯完全笼罩在大船的阴影下,爪子可以搭在它的船身上、抚摸到它的龙骨。 “尽管才离开家族几天,我其实已经获悉了许多跟过去有关的事情了。”他沿着船底一路游去,同时发散出体内的灵力,并将附近的大气灵力收敛回体内,做到信息交换,“星球的史书,圣十字,失踪的兽王,还有黑暗森林原本的名字——‘精灵之森’……” “是那位兽王放弃身份前安排了这些事吗” “既然事后回忆起自己本应掌握的知识如此麻烦,祂又何必要做出这样的行为”这一点才是最令方诺不能理解的,他从接受第一段记忆起,就一直在困惑这件事了,“答案没准很简单,祂实际上根本没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 “因为我就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向来自傲的小兽还算有自知之明,“只想着‘做就得了’,而忽略了其他的事项。” 他在船底找到了一个足够容纳一只小型兽族通过的豁口,没有犹豫,直接游了进去。 做就得了。 船舱内都是黄仙岭中看不到的“奇迹造物”——他也只能用这个涵盖范围很广的词汇来形容那些陌生的器械。 它们瞅上去无比精巧,且泡在水里这么久,却不见表面上有明显的损坏或腐蚀的痕迹。 因此,方诺判断上面一定被某位存在施予了储存类的奇迹,亦或是,这艘船在建造过程中就被刻入了这样的奇迹。 但在方诺怀揣好奇心地去按某些能摁动的按钮或开关时,舱内的机械们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虽然它们被保管得如此完好,可支持它们允许的能源却早已耗尽,它们已经无法运行了。 方诺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在这一小片船舱内绕了一圈,找不到其他的洞口可以通往方舟内部的其他空间,只能无奈往回游去。 游到一半,他回过头,某个不道德的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 没有通道的话,自己为什么不去打通一个呢 反正这艘船本来就有个通向外面的洞,在水里也沉了这么久了,且缺乏能源,早就不能用了……自己根本不必去珍惜它。 在水中扭转身子,雪白的小兽亮出利爪,直奔看上去最薄的一处舱壁冲去。 他可以用灵力穿透它们,证明这艘方舟的内壁不是牢不可摧的。 在面对自己缠绕了灵力的一记爪击时,再坚硬的壁垒,也会如同纸糊的一般。 方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现在所具备的力量,除了位格尚未提升之外,允许一整座黑暗森林的冗余灵力通过自己身躯的他,实力早已超过了他这个年龄段应该所处的水平。 虽然比不上那位失踪的兽王,但破坏一件历史遗物这样的事情,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办到的。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25:有缺陷的变形能力 方诺在巨型船只的船首舱内,找到了兽王留下的最后一份记忆。 在允许对方融入自己思维的那一刻,他就认识到了这个事实,无需额外的证据来印证此事。 眼界尚浅的小兽仅经历了一次秘境冒险,就掌握了他所憧憬的各类知识,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虽然一直记忆它们是件非常费力的事情,但方诺舍不得放下这些对他而言比力量更重要的“宝藏”。 他意识到其中有不少知识点和记忆是前后对应的,需要自己事后慢慢梳理、整合,最终真正地把握住它们、理解它们。 以他现在较为幼稚的思维方式及视角,继承来自一位兽王的记忆,感觉起来就像是在暴殄天物……方诺不想让这个结论变成事实,于是,他就需要更加努力去提升自己。 不再只是觉醒各种力量,还得培养自身的思考能力,拓宽眼界。 而越是这样想,方诺心中对黄仙岭和黄仙家族的情感就越是淡上一分。 他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倘若自己不愿糟蹋此次冒险的收获,就不能收眼于这座山岭、甚至是整座玄采山脉,他必须走出去,去往真正的“外面的世界”。 何况,那位兽王在外界建立了不少人际关系,方诺虽然没考虑过去一个个重建,但其中也不乏引起了他兴趣的人物。 他认为有机会的话,可以去接触一下那些人类,重新激活十年前的那段联系。 “虽然我已经是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了……”他对自己有明确的认知,“不过,这最后一段记忆,说明我们确实出于同源。” 他可以是那位兽王,但又不完全是对方。 至少,被对方由于不明原因舍弃、放下的那些记忆,以及从祂曾经历的往事中发展起来的性格,对随着祂这次在方诺看来异常轻率的举动,全都沦为了历史中的尘埃。 方诺不知道是什么把一位兽王逼到做出这等事的境地,或者说,是什么能怂恿、蛊惑一位兽族王者这么做,但他现在已取回了一部分知识和对方的经验,能够以此为基础来思考过去没有能力考虑的事情。 而且,可能是原本它们就是属于他自己的原因,他本来就很出色的学习天赋在融会贯通这些记忆片段上发挥了绝佳的作用,想把此行收获的一切归为己用的那天指日可待。 …… “兽王大人,”被留在船首舱、也即秘境深处的最后一段记忆中,先前在其他记忆片段里登过场的黄仙长老又一次出现了,“您不愧是受到天地宠爱的、此世间独一无二的兽族,就算是在使用自己不擅长的奇迹,表现得甚至比以此为家族天赋的兽族还要优秀。” “别光顾着奉承了。”接话的是另一位黄仙,方诺从模糊的画面中,莫名感觉到了从其眼中透露出的向往、敬仰情愫,“兽王大人愿意驻足在我们这里,我们不拿出点真本事怎么行……啊。” 面对两只黄色毛团的巨鹿身影,在一阵突然冒出的浓雾散去后,径直变为了一头与他们差不多高的小兽。 只不过,毛发是白色的。 “额。”其中的一位黄仙语气有些尴尬,且可能是感觉自己目睹了一位王者的出糗瞬间,他的口气中略带上了一丝慌乱。 “您是……啊,您变成了一只优美的兽族呢。” “现在是谁在奉承啊。”他的同伴无语地望了望天,全然没有之前劝告兽王时那副严肃的模样。 由此,方诺猜测这段记忆是发生在这位兽王大规模留下传承之前的事。 “真不愧是受到永痕树认可的兽族王者。”黄仙们围着与他们的外貌有几分相像的雪白小兽鼓起了掌,起哄道,“施展变形奇迹时也如此别出心裁,选了个这么漂亮的颜色,纯洁如雪,又不失王者的尊贵与不近情理。” “喂,住嘴吧。”比较有眼力见的那位黄仙长老边拍爪子活跃气氛,边压低声音劝阻同伴道,“我怎么觉得,这只是个单纯的失误呢” “怎么会呢……兽王大人是不会搞错颜色的,这肯定是他根据自己的想象,为了亲近我们黄仙而选择的形象。” “啊,祂是多么亲切啊。”先前还说要“拿出真本事”的黄仙果真拿出了“真本事”,只不过是在言语方面的,“你看,那一身晶莹的毛发,就连山那边的雪精灵看了,也要自愧不如。” “…………” 身为各色毛团中唯一的一抹白,兽王本尊倒是一直忍着没搭这俩黄仙的腔。 祂沉默了好半天,目光一直在周围大大小小的黄仙身上游走,似乎是想广结黄仙们的特点,修正自己当前的形象。 下一刻,祂全身雪白的毛发变得更加晶莹剔透、在异时空光源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看上去神圣无比。 唯一发生显著变化的,是一直在祂身后摇曳的毛茸茸尾巴——可能是用力过猛,所有祂希望表现出的颜色竟全都聚合到了那块地方,最终沉淀为了不含一丝杂色的漆黑。 兽王:(无语)。 “哦哦哦!”旁边的小兽们再度叫嚣起来,“您看起来就像寒冷季节里的白仙……是我们黄仙一族的近亲呢。” 黄仙们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 “您比起我们,更倾向于那些白仙吗”为首的那只黄仙语气显得十分低沉,一旁的黄仙长老眼神也黯淡了下去,“也对,他们还会在不同季节换毛色,外貌看起来也比我们更可爱一点……” 闻言,依旧没能变成正常黄仙形象的兽王无声地叹了口气。 方诺听见祂仍以“本座”自称,语气相较于其他记忆片段都要温和、柔软地向黄仙们解释起了自己的失误,以及能力的极限。 …… 雪白的小兽趴伏在被水覆没的船舱内,身形依照他的心意,一点一点的地发生了变化。 也许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他曾领悟过、并能熟悉掌控的力量,他的变形能力也在接受记忆传承后,得到了巨幅的提升,原本维持时间有限的变形状态,如今已能依循他的想法随收随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需要消耗的灵力和刺穿脑髓般的痛楚,一点都没有减少。 “眼睛还是……咕呜。”稍微变大的身躯一下子又缩了回去,小兽身体蜷缩着,在水中浮浮沉沉。 他本以为兽王在这处秘境中留下了数不胜数的记忆传承,足以让他弄清楚“自有记忆以来”之前的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因此,他一路收集所有能遇到的记忆片段,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收容进自己的体内、塞满自己的脑海。 哪知破坏舱壁、在方舟内绕了一圈、进入船首舱后,他就遇见了最后的记忆碎片。 感知能力不会欺骗自己,方诺心想,但是,这个发现却意味着,他之前的那一路过于逞能了。 白瞳的左眼就好比是地底熔浆找到的火山口——在已有许多灵力被转移去了其他载体的情境下,充斥在方诺脑内的他者经历坚持不渝地摧残着这个连接现实世界的豁口。 即使方诺知道左眼的剧痛并非来自物理方面的因素,更像是源自心理……但他依旧拿这种痛感没辙,唯有无奈缴械,静等它自己消停下去。 “嘁。”痛感稍稍减轻后,小兽重新舒展开身子,分散灵力到全身各处,慢慢变化为其他生灵的模样。 他一个个试了过去——从有过几天交情的报丧鸟,到蛇族,再试了试树妖,最后,变成了形象已经固定下来的身披毛茸茸长袍的白发人类。 “变不了其他颜色吗”他迅速意识到了华点。 想要变成黑色的报丧鸟,却只能变为银白色中带点黑块的银颏山雀;想要参考黑磷毒蛇的形象、再不济也是模仿同样是蛇族的那迦来变形,结果长长的身躯上只能长出白色或银色的鳞片,至多就是身侧带了少许黑色。 树妖也是一样,变成了“冬季特供版”。 之前猜测的“质量不够”、“灵力不足”等原因,现在已经不成立了。 “被吹嘘得无所不能的兽王,在施展变形的奇迹时居然也会出现这样的缺陷。”方诺伸展了下人类形态下的双手十指,又将它们握成拳头,然后再次展开,“莫非这是源于祂的爱好祂喜欢这个色系的颜色” “但是祂变成斯林郑的时候,头发可是金色的啊……不应该和我一样,只能变成白色头发的形象吗” 经验丰富的兽王能做到的事情,理所当然地会比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兽多得多,也厉害得多。 方诺咬咬牙,于脑海中勾勒出斯林郑的模样,尝试着以他为参考对象修改自己的变形能力。 结果惨不忍睹。 他一头宛如厚披肩的长发顿时变得黄不黄、白不白,各种颜色的杂毛混合在一起,扎得他左眼又一阵生疼。 不过,起码他了解到了“自己其实是有能力变出其他颜色”的这档事。 再次调取出体内的灵力,将它们施加在自己的躯体上,刻上幻象类法术对应的公式,他一身雪白长袍瞬间变成了同色系的宫廷礼服,仿照的是梦中诺威诺所穿的服饰。 往已施展出的奇迹中注入更多灵力,素色的衣服上渐渐染上了其他色彩。 但始终染不均匀、染不完整。 现在的方诺,就像是穿着一套在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时髦”的贵族风“礼服”,倘若让人类的设计师看见了,恐怕避免不了会挨一顿破口大骂,或是受到拐弯抹角的嘲讽。 他抬起手,将不同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尝试着打出一声响指。 随着声音响起,他这身稀奇古怪的装扮总算变回了原样。 方诺又拍了下手,借这个动作让体内的灵力迅速运作到双掌上,又通过掌心释放到外界,当即凝出一面冰晶砌成的镜子来。 他似乎找到了快速施展奇迹的窍门。 就是动静大了些,需要加以改善。 “等成为仙兽,能够凝结出第一颗灵魂结晶时,我施展奇迹的速度就能变得更快,灵力损耗更少,两次施术间可能需要等待的冷却时间也会有所缩短。”这是他从兽王的记忆中得知的事情,“但在那之前,我只能通过特定的动作,来让身体适应并施展出特定类型的奇迹。”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26:在某个春日发生的事 那是发生在春季某一天的事情。 方泽在那一天从外界返回了他多年未归的故乡,并在山间繁茂的锦屏藤气生根下,邂逅了一个人类。 方泽是一只黄仙,他的故乡是黄仙岭,这里本不应该有人类踏足。 不过,家族里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习惯游离在外的方泽向来不愿去遵守。 他在黄仙岭外游历多年,连证明自己具有自我认知、自我意识的名字都是人类给取的,所以他不会像族里那些守旧的老者一样,对人类心怀偏见。 有着一身浅沙棕色皮毛的小兽施展变形的法术,让奇迹降临己身,由此,他在人类面前慢慢褪去兽形,变成了酷似对方同类的模样。 但一些黄仙固有的特征,仍然能从他变形后的形态上看到。 比如说,他眼睛周围一圈的颜色相较于身上的其他皮肤,明显要深上几分,这是根据他黄仙形象下脸上的面纹变化来的。 待他的位格提升上去了,这种小缺陷自然能随着实力的上升而得到弥补。 “喂。”他发挥出了他们家族的真本事,“你是从战争中逃出来的吗” “你是逃兵吗”变成人类的妖兽蹲下身,凑到淡粉色的植物帘幕底下,闻了闻对方身上的气味,“一股血腥味,看来,你是迷路了。” 言外之意,就是指面前这个“逃兵”在逃跑时选错了方向,虽然逃出了如炼狱般的战场,却又一头撞进了妖兽的领地。 要是被他之外的黄仙提前一步找到,这家伙可就要栽在这里了。 方泽抬起头,欣赏了一番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梦幻般的植物:“你还真是个幸运儿,就像这些藤蔓一样,我在播种下它们的时候,只想着要摧毁这片树林的原主为我留下的旧日回忆,未曾想过它们居然能茁壮成长为今日的模样。” “你也是被这种温和唯美的颜色吸引了,才会不计一切代价地倒在这里吧”黄仙幻化为的人类眯起眼睛,脸上绽放出笑容,“很遗憾,我这里暂时不缺肥料。” 他想要扶起倒在淡粉色帘幕下的伤者,谁知,才刚把手伸过去,对方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方泽本想仗着妖兽的力量,从对方的束缚中抽出自己的手,却惊讶地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那个人类都纹丝不动。 “你……”在游历世界的旅途中,不知见过多少种古怪生灵的妖兽微微皱眉,他希望自己能弄清楚人类此时的想法。 “方诺。” 只听人类这么说。 他的口齿不是很清晰,喉腔里像是含了一口血。 “是你的名字吗”妖兽反应很快,“真是巧啊,这就是我们的‘缘’吧。” 其实方泽不是很乐意使用家族长老一贯的说辞,他认为一昧地把生灵与生灵之间的一切交情统括为“缘”,未免有些太古板、太无趣,以及其他具有负面意义的形容词了。 不过,他也必须承认,在某些时候,这个“万用词”还挺顶用。 “我的名字是一个认识的人类给我取的。”他不再尝试抽回自己的手,而是席地坐下,同时也把身负重伤的人类按回了地面。 他看见对方勉强将眼睛撑开两道缝隙,从中透露出迷惑之情,像在问:“你为什么要说这个” “哈哈,看到你,我就不由得回想起过去的事了嘛。”他含糊其辞道,“没想到远离了战乱频发的地带,回到一直与世隔绝的家乡后,居然也会碰上人类。” “无处不在可谓是你们种族的特点呢。”方泽大笑着说。 对方眼里投射出了十分明显的不赞成的目光。 “哈哈哈哈!”坐在锦屏藤下的兽族又一阵仰天狂笑。 他伸出早已看习惯了的修长的手臂,让一根藤蔓的气生根垂落在自己的掌心处,感受着自它们接触之处传来的微微瘙痒感。 眼神中先是流露出一抹哀意,随后又变得释然起来,再接着笑了几声: “她也被卷入战火中了,没有哪个人类能在自己国家与其他国家的冲突中独善其身,我离开你们的领地时,也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逃了。” “我希望她还活着。”珍惜每一段“缘”,同时也是以“缘”为力量的黄仙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苦意。 “怎么说呢,如果我们是同一个种族的……不,据说在你们那个名为卡斯兰奥的国家中,就算是异种族的生灵也能互相爱慕、结为眷侣。”方泽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是我主动放弃了这段‘缘’,我不想让自己处在混乱的中心,于是离开了她,离开了点燃战火的人类国度。” “我的历练之行圆满告终,但我的内心却已经不再完整了。” 他对刚认识没多久的重伤人类大倒苦水,全然是把对方当作了一个树洞,什么事情都可以往里面倾诉。 而躺在他身旁的人类也许是太累了、没力气了,又或许是给他整无语了,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春季和煦的暖风拂过这一帘幽梦,在气生根与空气的沙沙互动声中,方泽再度启齿,轻轻抛出一个问题来: “我问你啊,战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人类终于有了动静。 对方竭尽全力地扭转过身体,让自己的脸朝向身边的妖兽,抿了抿嘴,颤抖着嗓音给出了答复: “那是……意义。” “什么” “我们星球,存在的,意义。”人类做出了不符合他身份的回答。 此时此刻,他的双眼也已完全睁开,缺乏精神地瞪着视野中什么都不知道的兽族。 “战争”方泽用怀疑的口吻重述了一遍自己问题中的关键词,看见对方小幅度地颔首,随后又闭上了眼睛,满头是汗。 “我看见了,你的眼睛……”妖兽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语气有些踟蹰地问,“一黑一白,你真的是人类吗” “喂,喂逃兵你到底是什么” “方诺。”对方仍这样回答他。 “我的名字。”宛如在强调一般。 “你真的叫这个名字”妖兽再次站起身来,这一次,他趁对方没注意且没力气,成功把手抽了出来。 方泽顺势抓住一把气生根,将它们直接从母体上拉拽下来,再往其中注入灵力,寻常的植物当即变作了一柄还算趁手的武器,具备一定威胁性。 他可以救下眼前的伤者,也可以选择杀了对方……不,应该是“替其了断”。 负伤肯定是件痛苦的事情,而结束对方的痛苦,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让对方欠了自己一大笔恩情。 你就庆幸、感激涕零吧,黄仙心想,我不会要你的报答,这次“帮忙”是免费的,你赚到了。 在日行一善之前,方泽仔细端详了一番伤者的外貌,打算在为他收尸后,有朝一日再去外界逛逛,打听一番有没有与他长相类似的人。 黄仙的好奇心可是很重的。 淡金色的头发……是哪个地方的贵族吗在环游世界的时候,他听导游提到过,这种性状似乎只会体现在拥有特定血统的人类身上。 发尾以及有些泛白了,颜色还挺漂亮,在光线下银光闪闪的……不过,他在许多人类老者身上都看到过这种情况,这是否说明眼前的逃兵已经上了年纪,或者,是个“少白头” 身上套着沾血的盔甲,正是因为这个醒目的装扮,他才在路过这片锦屏藤寄生林时,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类,并认出了对方应该是个逃兵。 人类的腰上插着一把断刃,他自己的武器却已不见踪影……也有可能,捅在他伤口里的就是他的武器。 “长痛不如短痛。”方泽沉下声音,语气中透出一丝寒意,如是宣布道,“我会把你埋葬在这个美丽的地方的,这应该就是你的愿望吧” “你……看看我。”动手之前,妖兽突然听见对方一字一顿地说着,“真的、不像、人类、吗” 每吐出一个词,就好像要折他数十年寿命一般,令他面容扭曲、痛苦不堪。 “嗯。”明明已经见识过许多奇葩的妖兽,在面对一介将死之人时,却反常地放下了戒心,“你带给我了一种大部分人类都不具备的神秘感。”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能力者。”他补充了自己的回答,“可是,你又在战争中受了这么重的伤。” “疗愈类的奇迹是能力者入门的必修课,如果你拥有施术天赋的话,不可能一点处理都不做,任由那柄武器插在自己的伤口里,往地上一躺、听天由命。” 然而,说着说着,他自己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你……你这是在,抢我的灵力!” 妖兽对这种至关重要的事情的感觉总是很敏锐,尤其是对于做梦也想家族中出一位仙兽的黄仙们而言,掠夺他们积攒在体内的灵力,就像是在要他们的命。 “不,你是在……”某个答案在他心中呼之欲出。 “我参考了你们的家族本领。”神秘感十足的人类说话时不再气喘吁吁,喉咙中的粘腻感似乎也消减下去了,“一次粗陋的模仿,还请不要在意。” “你管这叫模仿”方泽险些维持不了人形。 幸好,在他指出对方的恶劣行为后,他体内的灵力就不再往外流失了。 紧接着,他听见一声坚硬事物掉落在草地上的声音。 定睛一看,插在人类盔甲上的断刃已经不见了,甲胄破口下的伤也在逐渐恢复,但进程不算很快。 原来是缺少灵力,所以才不能用恢复类的法术吗 妖兽幻化为的人类皱起眉,抬起手摩挲着下巴,于心中默默思考着。 即便体内缺乏灵力,可大气中还有着丰裕的资源啊 要么,就是他中了什么可怕的灵能禁制……“灵能禁制”,这对依赖大气灵力维生的妖兽而言,可是真正意义上会致命的“最恐怖的奇迹”。 “所以,”见原本还重伤直不起身的人类,这会儿已能“健步如飞”——这是个夸张的说法,事实上对方行走起来仍然成问题——方泽问出了他认为的真相,“你也是兽族,而非人类” 我就说嘛,妖兽心中难免有些失望,黄仙岭中不可能出现人类,这似乎已成了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是……方诺。” 但对方还是这么回答他,像是根本没有听懂他的问题。 …… 浅沙棕色的黄仙将思绪从对过往的回忆中抽离出来,调整好心情,正视起眼前什么都没有的虚空。 山间平原上的大气灵力浓度正在发生显著的变化……有什么事,就要上演了。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27:兄弟阋墙 后来,黄仙方泽才知道,那一天之所以方诺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身负“灵能禁制”,是因为他刚刚结束一场险恶的战斗。 与另一位兽王的战斗。 与兽王“花皇”的战斗。 “真实”与“虚假”的概念之争,最终的结果并没有产生。 方泽经过事后调查,推测在那场战斗中,他们俩都落得了个两败俱伤的局地。 花皇从此退隐,对外谣传祂已经逝世……而有能力与一位兽王相抗衡的方诺,则以那般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了他所栽种的锦屏藤下。 “大气灵力浓度发生变化……入侵者就要出来了。”有着一身浅沙棕色毛发、从外表上看不出年岁的小型妖兽厉声判断道,“大长老,以防您被他盯上,还请躲在我们身后。” “你怎么确定一定是那个人类可能是这附近有哪只在练习法术的小黄仙,扰乱了我们的灵力感知。” 在他身畔,橘红色的雌性黄仙习惯性地抬杠道,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却十分配合地弓了起来,做出准备战斗的姿势。 她相信周边同类们的心情与自己一样紧张、忐忑不安。 他们都在担忧“万一人类真的取得了兽王或黄仙祖辈们留下的传承”这样的事情发生后,自己该怎么办。 比起那么快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她宁愿靠缺乏逻辑、不切实际的妄想来麻痹自己的心神。 但是,那只年龄不明、受到资历最深的黄仙长老重用的黄仙,总是会用冰冷的言语把他们拉回现实中。 “蠢货。”她听见对方丝毫不留情面、也一点不顾黄仙应有的修养地辱骂道,“人类能力者释放出的灵能威压,和黄仙幼崽体内自带的微弱灵力,这怎么可能区分不出来” “注意涵养!”身披浅黄色毛发的成年黄仙及时止住了二者间一触即发的矛盾。 “也注意一下灵力爆发的位置。”他跳到大长老身前,挤进了“纯正黄”和另外几只侍卫黄仙之间。 话音还未落下,一道灵力漩涡便瞬间在他们视野中绽放开来,随后,模糊的、四肢修长、形态挺拔的身影,缓缓地从中析了出来。 蹬着有冰晶般质感的雪白长靴的脚,踩在了山间平原的土地上,在那一瞬间,就像是踩在了某一位目击者的心上。 也不知是哪知黄仙先发出了一大声长啸,平原上的气氛立即热闹起来,大家推推搡搡、皆争着拥着想要“狩猎”面前的人类,认为“数量多便可取胜”。 却忽地听见对方冷哼一声,一抬手,冲在最前边的几只年轻黄仙顿时就被冻在了冰块中。 “擅长施展水元素领域的奇迹吗”经验较周围的族亲丰富的几位长老,纷纷对眼前的境况做出了判断。 “可恶的闯入者,他之前的灵能威压有这么强悍吗”橘红色的雌性黄仙长老抚摸着胸口,喃喃自问,“不会吧,难道他真的——” “把我们黄仙一族的传承交还回来!”这边还没分析出结论,另一边的几只黄仙战士已经笃定对方是擅闯秘境的“小偷”,大声喝令的同时,四肢也不停歇地展开了攻势。 “我没想攻击你们……” 对方竟然胆敢出声反驳他们——黄仙们一下都暴怒起来了。 人类单独的声音与一众黄仙的怒吼声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他们根本没听清对方在表达什么。 “只是想让你们冷静下来。”人类又一招手,更多的小兽被冻进了冰里。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向你们开口。” 人类避开了橘红色黄仙的袭击,顺势抬起远比黄仙身躯长得多的腿部,将她“踹”到了兽群外围。 同时,他还一“爪”一个,抓住了两只黄仙守卫的下半身,再倒着拎起了他们。 “我可没用力。”已经弄清楚自己身份的方诺嘴硬道。 现在的他看起这满地毛团来,感觉有些窘迫、脸还微微泛红,像是被冻伤了。 他自觉已经没法用原本的心态来面对这群小型兽族了。 在山之村最后那几天里计划的“质问”行动,现在看来,似乎也要告吹了。 组织好的言语被堵在了喉腔里,随着来自不同时间的各段记忆在他脑内反复播放,而被消磨殆尽,最终连提问的起始语句都编不出来了。 “真要命。”方诺在心中抱怨着。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既不是从前的黄仙“小六”,又不是那位纵横驰骋、不计后果行事的兽王。 俨然一个“两不像”。 但这样也挺好的,他想——不,是“这样是最好的”,他成了全新的自己,独一无二的“方诺”。 不再身披黄仙家族赋予自己的伪装,也无需承担那位兽王做出决定前所背负的责任与“缘”。 也许,这就是兽王选择放弃身份的原因,以及目的。 但这也只是方诺的猜测,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弄明白对方做出此等选择的真正理由。 微微出神中,又一道攻击从他的身侧袭来,方诺原地向后跳起避开了它,却没预料到它还有余波。 几乎是同一时刻,银蓝色的细绳自他的身后窜出,自动编织为一面护盾,替他挡下了范围较大的冲击波,而后自行散解开来,飘浮在他的身后,宛如他突然长出了无数条细长的触手。 而这件奇迹造物的这一系列行动,都无需他这个持有者的主观意念去操控,就好比是银蓝色的细绳中被写入了“自动护主”的程序一般。 “用相克的元素对付目标!” 熟悉的声音自先前那道攻击的发源地响起,方诺一愣,凭本能地定位到了对方所在的位置。 那个身影是…… 他做梦都忘不了那身颜色常见的皮毛,以及那张黄仙的面庞。 张了张嘴,无声地呼出了与其对应的称谓,紧接着,方诺低下头、咬着嘴唇,身形渐渐淡化,好似将要与大气融为一体。 他在秘境里耗了那么长时间,有劳这群黄仙在平原上等他这么久了。 天色已晚,某样“等价交换”出来的奇迹造物,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兄长……”方诺在心中轻轻呼唤着熟悉的称谓,抬手拉下自己设计的月光纱斗篷的兜帽,让他的身体完全处于光学隐形的状态下。 “消失了”先前下达指令的浅沙棕色黄仙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不对,他的灵力反应还在附近……这是隐身的奇迹” “大长老!大长老!” 黄仙守卫们乱成一团,大家都怕目的不明的入侵者袭击黄仙岭的掌权者。 “我没事。” 沉着冷静的声音响起,大家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随后,有守卫立刻询问入侵者的去向,得到的却是“失去定位”的遗憾答复。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黄仙岭中身居高位的妖兽们都感到一头雾水。 他们有不少族亲受了伤,还有一位长老成了残疾、失去了前途,秘境也遭人闯了一回,也不知会丢哪些东西。 但好歹,没有族亲遇难,最重要的掌权者也并未受到伤害。 “难道说,他是……” 确定目标灵力完全消失、被召集来此处的成年黄仙们都散去后,方泽仍待在原地,背对着大长老和其他几位赖在这里的同类,回想着最后接触目标时对方的古怪举动。 那个人类对他的指示起了反应,当时的表情,就像是受到了比身体创伤还要严重的伤害一样。 大伙的进攻明明都没击中那个人类…… 而且,在看到对方那身打扮时,不明缘由的,他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方诺”这个一直令他记忆犹新的名字,背后的含义可不简单。 站在他周围的这几只黄仙,都明白这个名字对于他而言的非凡意义。 因而方泽刻意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冲动,只在心中念叨起了他一直在意的某个存在的“名字”。 在他的记忆里,过去自己的灵力被偷师“讨封”技能的方诺夺取之后,恢复了一定行动能力的方诺便打算离开黄仙岭,前往玄采山脉深处……也可能是前去黑暗森林,当时他没问那么清楚,只知道对方大致的远行方向。 方泽阻止了和他有着相同姓氏的未知兽族的莽撞行径,表示对方重伤初愈甚至是未完全愈合,现在闯入玄采山脉深处,完全就是去寻死。 “你身上的伤,是人类留下的吗”他问。 “不,是个麻烦的家伙造成的。”方诺脚下一踉跄,差点倒地。 黄仙方泽由此看见了,对方脑后的头发相较于之前变得更白了,金色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褪去。 方泽想不通这番变化的原因,他张了张嘴,踌躇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问了出来。 “啊,这是……”半边头发都已变成银白色的人形兽族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流露出无可奈何之情,“谎言的效果就要消失了。” “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虚假的事物都不可能持续到永远,不是吗”对方的语气中听不出感情,但他的话比起重伤时确实多了很多,“只是,这次,谎言掩盖真相的时间,似乎有些太短了。” “一瞬间就被揭开了啊。”自称方诺的兽族再次闭上了双眼,“方诺。” 他是在和他自己说话吗方泽不解地打量了对方数眼: “你为什么不睁着眼睛走路呢这样一来,你就能避免摔跤了。” 总不能对方一路走一路被绊倒,然后每次都要自己去扶他吧 “你不害怕吗”一句语气语调都没有起伏的问句。 “为什么要害怕”和方诺比起来,方泽的语气就显得有感情多了,更像一个活着享受生活的存在,而不是某种概念的具象化。 “这样啊。”他听对方说,“你没有听说过……” 古怪的负伤兽族又一次睁开双眼,黑与白的异瞳中闪烁着灵动而复杂的光芒,望着它们,就仿佛在凝视星空。 “——本座的名谓。” 方泽顿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最后的那句冰冷的言语,并非来自那场春日的美妙会面,而是来源于之后……却也不是太久以后,自己遇到的另一件事中。 他至今还记得,那道冰冷的银白色身影,面部和一些关节处被冰蓝色的火焰所覆盖、包裹。 对方分明拥有的是另外一个人类的身形,举手投足间,却莫名给予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方诺。”过去的他叫出了记忆里的名字。 于是,对方脸上攒动的火焰熄灭了,露出了那对黑白异瞳,和一张虽然陌生、却仿佛满脸写着“谎言”字样的,带给自己熟悉感的面孔。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28:黑暗森林中的冒险队 “我们迷路了。”一个打扮成冒险者模样、提着马灯的年轻女子,背对着她的一众同行者,用近乎绝望的口吻说出了某个可怕的事实。 她正站在一棵高大的树木底下,一道刻痕在树干上清晰可见,很明显,这是他们上一次路过此处时特意留下的标记。 她的同伴之一,一位头戴针织帽的中年男子捋了捋下巴上浓密的胡须,紧皱着眉头,低沉着声音自语道: “都说黑暗森林是一座天然迷宫,内部冗杂的灵力会扰乱能人们的灵力感知,使他们无从借助灵力判别方向……” 在黑暗森林里迷失方向,对于冒险者而言,实在称不上什么罕见的事情。 没迷过几次路,人们都不好意思声称自己当过冒险者、为各自的国家探索这颗星球出过力。 他们这一群人也不是第一次踏入黑暗森林了,就连玄采山脉的更深处,他们也曾壮着胆子踩进去一脚过……然而,眼下的情境却不容他们感到乐观。 濒临绝望的女子抱头下蹲,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况,森林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带来的所有手绘地图都失去了作用。” “这座森林终于‘活’过来了!”泪水从她的眼眶中不受控制地溢出,沿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打湿了她面前的土地,“它觉醒出了自我意识,想把我们都困在这里!” “队长,你还记得出发前那个古怪占卜师说的话吗我们会迎来命运的转折点,且很有可能,会一去不返……” 前几次冒险的顺畅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将是一次次误入险境,以及攸关性命的生死抉择。 “占卜师什么的最靠不住了,他们虽然擅长聆听世界之声,但如何解读却取决于他们自己。”戴着保暖的帽子的中年人松开自己凌乱的胡须,安慰同伴说,“而怎样理解他们的占卜或预言,也要靠我们自己。” 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又往眼前的树干上划了一道: “走吧,我们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其他的同伴们也纷纷点头。 见状,本已失去希望的女子没好意思坚持颓废下去,她也害怕同伴们把自己抛弃在这棵树下,于是只能强振作起精神: “愿我们的信仰庇佑你我。” 他们都是来自不同国度、不同文化圈的冒险者,其中有不少具备施展奇迹的天赋,当然,都不是很优秀,否则早就混到自己国家的高层去了。 还有一些成员虽然没有能力掌控大气灵力,但他们的体能、推理能力、基础知识储备量都还不错,所以才能加入这支冒险者队伍里,与能人们打配合。 而在这里的所有人其实都心怀秘密,不愿被身边的同伴知晓,有的是关于所属势力颁布的指令,有的是有关一生的追求与梦想,还有的是为了家人、为了救赎自己、为了传说中隐藏在玄采山脉中的“宝藏”…… 他们都清楚彼此皆心怀鬼胎,但只要能携手共度一趟冒险,大家就都是伙伴了。 过去,家庭,理想,使命……这些复杂的概念都可以被当作身外之物遗忘,在这里,人们只需拥有“活着的信念”,坚持活下去、活到最后,就足够了。 “如果等会儿我们又回到这里,那就不得不考虑分头行动的计划了。”年纪看上去在这群人中最大的中年男子给出了安排,他是这支冒险队的队长,所有人都要听他的。 队伍中最活跃的女性眼神再度黯淡下去: “你疯了之前就是分开来行动,那些人才会……” 他们在意识到自己迷路之前,已经失去了几位同伴了。 他们中还有与这位女性关系特别好的人,同时对方还是冒险队中实力靠前的能人。 但还是不幸地在这座天然迷宫中失去了踪迹,很可能已经成为冬季饥饿的野兽的腹中美餐。 队长“哼”了一声: “西尔芙,如果还有其他的选择,你大可代替我做出安排。” “分开来寻找希望,总比所有人在一条路上一起陷入绝望要好。”他睁着一对憔悴的灰暗瞳眸,饱经风霜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疲意。 “行吧。”被称为“西尔芙”的女子用空着的那只手掩住嘴巴,眼帘微微下垂,“全听你的安排。” 她尽量显得不再那么消极: “我去看看哪支分组会要我。” “顺便,”她的视线越过队长,投向零散在周边树林中的那几个同伴,“去尝试联络一下白桥先生,希望黑暗森林的紊乱灵力不会对通讯信号影响太深。” 她口中的“白桥”并非这支冒险队的一员,而是相当于冒险队幕后资助者的存在。 队伍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位先生的存在,正是因为他提供了资金,又联系上了各个势力以及单独行动的冒险者个体,他们才能走到一起,经历一次次惊险的旅途,最终成为彼此间如胶似漆、再也分不开的“绝佳伙伴”。 白桥先生曾用一句话形容过他们这支队伍中每位成员间的关系: “唯有死亡才能让你们分离。” 结果,他一语成谶——但也没什么好悲伤的,在这次冒险中失联的同伴有极大概率是死了,可对他们的回忆却将永存于剩下的伙伴心中。 “咯吱”,可能是队伍中某个人踩断树枝的声音响起,起初,没有人在意这道声响。 森林里地面上的枯枝烂叶要多少有多少,一个冬季的功夫,不足以让它们尽数“重归大地”。 即便大雪覆盖地表,各处都是白雪皑皑的景象,也有被掉下来的树枝铺满的地方,踩上去就会发出十分明显的声音,就好比是某些未知存在特意布置的陷阱一般。 然而,很快,队伍中的人们混乱起来。 “喂,你有没有感觉,周围突然变冷了很多” “本来就很冷啊,这个鬼天气!” “树林中有人!在接近我们这边……1,2,3……7,他不是我们队伍里的成员!” 有人及时确认了队伍中的人数,而后惊叫出声。 “是先前走失的人找回来了吗喂,西尔芙,你相好的好像没死!”另一人则心怀美好的期望,认为他们所信仰的神明依旧在庇护这支队伍。 “不,他不是——别过去!”西尔芙高举马灯,大声提醒同伴道。 “没有人啊”另一个手持光源的同伴循声望去,却只看见被踩成数截的枯枝,和带给人极大压抑感的巨树。 “没有人……”西尔芙凝望着方才还看见模糊人影的地方,眼神稍微有些迷茫。 自己是出现幻觉了不,这应该称得上是“集体幻觉”了吧 很难不怀疑是树林间暗藏着敌人,对方施展了致幻类型的奇迹,让他们听见了不曾发生过的动静、看见了不存在的人。 但是,自己刚才看见了那道人影的全貌,所以才能笃定对方是个陌生的存在,而非他们失踪的同伴。 奇迹制造出的幻象,会让自己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形象吗 那个如冰雪所砌成一般的少年…… 皮肤苍白,五官深刻,鼻梁挺拔,面容瘦削却不至于见到骨相…… 他披着一件带雪白毛领和毛边的、长至腰侧的披肩,底下是同样有着毛边下摆的长袍,身后拖曳着一条长长的、且毛茸茸的“尾巴”,以及无数卷曲着的、散发出幽幽蓝色荧光的诡异触手。 他是谁 夜间的森林无比寂静,用以照亮四周的光源也只剩冒险者们手上的那些马灯。 他们并非在紊乱灵力条件下还能照常生存的兽族,也没有优秀到可以无视灵力条件施展奇迹的天赋,因此,他们暂且无法在黑暗森林里制造出其他的光源。 也许等天亮后,他们的心态平静下来,就能适应周围糟糕的灵力状况,施展出拿手的奇迹了呢 一切都是未知数——包括他们能否活过这个夜晚。 “过了这片树林,就是黄仙岭。” 清冷的声音突然自森林中响起,它还自带回音效果,听上去无比空灵、神秘。 “黄仙岭”为首的冒险者取来原先以为没用的地图,将其摊开,展示在同伴们视野中。 西尔芙十分配合地举起马灯,照亮了那张皮制的地图。 来自玄采山脉外的人类的地图上,自然不会出现妖兽们习惯称呼的地名。 他们不知道那一大片山岭都是黄仙的领地,以至于给每座山头、悬崖断壁、山间平原、山林都起了不同的名字。 “你是谁”身为队长的中年男子拉了拉头上戴的针织帽,只觉额头上全是汗珠。 是来帮助他们的吗还是潜藏在山脉中、想要解决掉他们这支冒险者队伍的可怕敌人 “你可以带我们去那里吗”反正已经迷路了,西尔芙抢在队长再次发言前,破罐子破摔般地询问道,“去黄仙岭,不,带我们走出这片森林。” 对方以沉默来回应她的问话。 “已经走了”队伍里其他的同伴猜测道,“他跑掉了吗” “真恐怖……”有人全身都颤抖起来。 这样一座气氛本就压抑的森林里,居然有除了他们之外会说人话的生物存在,想想也让人心惶惶。 虽然他们深入森林时经过过几个有人类居住的村落,可那些村民也让人感觉十分不安。 分别来自不同国度的大城市的他们感觉与山里的居民没有共同语言,还没日没夜地担心他们会见财生邪念、谋害了自己。 “与其去黄仙岭,还不如去尽头石壁。”就在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之际,先前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就好像他先前的沉默,只是在思虑该如何回答他们的问题。 这不,那家伙抛出了两个选项,以供他们做出正确的决定。 无论是西尔芙,还是大胡子队长,又或是其他的队伍成员,都在听到那句问话的那一瞬间,确定只要自己选择错误,对方必定会毫不留情地抛下他们。 “黄仙是某类妖兽的名字。”一个队伍成员轻声对队长耳语道,“传言他们很危险,作为生灵时喜欢单打独斗,可一旦觉醒出灵智,就会组群狩猎猎物,被他们盯上的生命体,最终无疑会落得惨痛的结局。” “所以,你的建议是……” 作为冒险者,大家都是明白人,机灵得很,大胡子队长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露面,为我们指引前往‘尽头石壁’的道路。”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29:鸽子 一行人保持着有利于战斗的队形,依照躲在树上的那个冷冰冰的家伙的指示,在森林里不断穿梭着。 那家伙就像可以看到他们肉眼瞧不见的事物,抑或是更高维度的存在一般,纵使同处于“大气灵力紊乱”的境况下,他依旧能有条不紊地指挥他们该在路过哪棵树时转弯,以及绕过哪样标志物后又要做些什么举措。 冒险者们从一片低矮且几乎不透光的常青树林下匆匆穿过,再淌过一条悄无声息流经黑暗森林的小溪,总算,他们的视野中出现了森林的边际。 “哦哦哦!”看到了光的人们格外兴奋,“我们终于走出森林了!” “那里,就是那道声音所说的‘尽头石壁’”不再绝望的冒险者女士喜形于色,紧攥着马灯的提手,就欲往前方光明的世界冲去。 尽管森林之外仍是夜晚,但光线却远比森林内部要充足得多。 “黑暗森林”还真不愧对它这个名字。 “不……”藏匿于树上的方诺脸色有些难看,但他可不打算让底下的陌生人们意识到自己的难堪。 他虽然成功把这群迷路的人类带出了黑暗森林,可是,却把他们带进了一个他也不熟悉的地方。 这里根本不是“尽头石壁”! 也对,自己从黄仙岭出逃的时候,走的就不是前往尽头石壁的那条路——否则,他肯定是先看到那堵石墙,之后才会进入黑暗森林。 当时急急忙忙从黄仙守卫和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手下逃跑,粗略地判断了一个方向,结果果然出错了…… 这让性情向来骄傲的方诺很是难受:他分明在这次归乡之旅中受益匪浅,怎么表现出来还不如以往的自己 “让我看看这到底是哪儿……”他背对着树下的人们,翻出从魔女那儿顺来的地图,“嗯,嗯,还在山脉里面,这条路原来应该这么走吗” 雪白的小兽以茂密的树叶为掩护,悄悄地转过身,瞄了一眼下方议论纷纷的人们。 “我这算是带他们走了条捷径。”他丝毫没理会这一路上自己的指引带领人们踩了多少坑的事实,自我辩解道,“替他们节省了时间。” “我这是开辟出了一条新路吗” 他悄无声息地收起地图,轻声清了清嗓子,尽量不引起底下欣喜若狂的人们的注意。 “诸位。”方诺掩藏起心中的尴尬,转而向逃离黑暗森林的冒险者们贺喜道,“看来,你们已经脱离险境了。” “就让我们在这里道别吧。” 自己应该赶紧与这群陌生人分开,等到他们发现前方才不是什么“尽头石壁”时,一切就来不及了。 被刚认识的生命体当面指出错误,这对一直坚守黄仙格调的方诺——甚至是对每一只黄仙而言,都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 “等一下。”队伍里传来某人不识时务的声音。 小兽趴下身,眯起眼打量了一番说话的人,也即先前丧气话最多的那位女士。 她有着一头浅棕色的披肩卷发,两鬓的头发向后收束,绑成一条小辫。 身上穿的则是分不清男女款的羽绒服,手上提着一盏只余微光的提灯。 “可以告诉我们你的身份吗”他听对方用央求的语气询问道,“这样,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就能来感谢你、报答你的恩情。” 做错了事还要他者的感恩,这未免有些太不要脸了。 因此,方诺没理睬对方。 同时,他其实也对前方陌生的地段比较感兴趣,不甘落后于这群在森林里大路不识的人类,于是就先他们一步——快速通过这群人类的视野盲区,奔向了森林之外的未知地带。 “他离开了。”期待了一会儿后,留着络腮胡的冒险队队长无奈宣布了这个事实。 “是在西尔芙提问题前就走了吗”队伍里有人问道,“就好像是,把我们带出森林后,他就完成了此行的任务……不,是履行了自己的使命。” 说话间,人类的语气中已掺杂上几分憧憬、敬仰之情。 “他会不会是居住在这座森林里的守护神啊” “别把你们艾德瑞尔的那一套用在这件事上。”被称为西尔芙的女子放下马灯,而那盏灯中的火光也在被置于地面的那一刻,完全熄灭了。 “依我看……”大胡子队长拍了拍手,吸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力。 他是这群人中最有冒险经验的人,只要一出声,大家就都会将目光投向他。 “他恐怕不是纯血的人类。” 大胡子曾在以“上层贵族皆是兽人混血”著称的卡斯兰奥帝国留过几年学,在这方面的判断能力还算比较出色。 “就算是像我、西尔芙这样的能人,也无法准确感知出离开森林的正确路径……这里的灵力走向太多、太杂,一不留神就会错过唯一的出路。” “只有体内流淌有兽族血脉的人,或者其他物种,才有能力分辨出每条灵力游走路径,判断出正确的道路。”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是,他带给我们的那种冷峭、淡漠的感觉……”队伍里又有一人提出了他的看法,“就宛如我过去所见过的那些贵族一般……” “他肯定有着十分高贵的地位。”人类抛下逻辑,省去剖析,直接总结道。 作为一介冒险者,他更多时候都会表现出自己感性的一面,而丢下理性的另一面。 同伴们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毛病,因而都一笑而过,表面上都是一副谁都不在意他的话语的模样。 暗地里,却已有人悄悄通过秘密渠道联系起自己所属的势力,或是自己的上司,质询起那些高地位的人们: 近来世界上有没有新出现的神秘存在 “白色”是那家伙的主色调。 同时,那家伙还有着较高水准的灵力感知能力,待在地形发生变化的黑暗森林里就像待在自己家里一般,可以轻松找出离开森林的路。 然而,其他的信息,人们却是一无所知。 与此同时,另一边,方诺已经远远甩开了帮助过的人类。 现在的他已能以大气灵力为媒介,清晰感知到前方的生命信号十分活跃。 那里要么栖息着一个妖兽家族,要么,就又是一座类似“山之村”的村落。 “咕……咕……咕……” 一只白色的大鸟掠过他的头顶。 它飞得极低,使方诺不由怀疑起它是不是看出自己现在又累又饿、甘愿成为一道美餐填饱自己的肚子。 大鸟停在了距他不远的路边石块上,收起翅膀,瞪着血红的瞳眸,而从它的眼神中,方诺看不出任何情感,也判断不出任何想法。 “咕咕。” 大鸟的外貌和报丧鸟们并不相似,与他能够变形成的银颏山雀更是存在一定区别。 它的羽毛也并非纯白无暇的,而恰恰相反,它的体表上有着不少杂色,羽毛比较紧密,隐约透出几分金属光泽。 大鸟的脚趾是鲜红色的,看上去好像覆盖了一层鳞片,被它们抓住的话,也许会很痛的样子。 “一只鸽子。”方诺很快就从自己的知识库中找出了对方所属的种类,“是普通的生灵,还是妖兽” 他从黄仙家族及报丧鸟那儿都总结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妖兽很喜欢扮演未开启灵智的生灵。 故意装成愚弱者,降低他者的戒心、让对手疏忽……大部分妖兽都喜欢耍这样的心机,哪怕是初出茅庐那会儿的方诺自己,也不例外。 “咕。”见方诺望向自己,鸽子的脑袋往前伸了一下,但很快又缩了回去。 “嘭”地一下,方诺从兽形变作人类的模样,一步就迈到了那块石头跟前,没有给鸽子反应的时间。 银蓝色的细绳也随着他的心意一拥而上,一根缠住了鸽子的爪子,另几根绑上了它的翅膀,都没有用力,因为方诺现在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吃它。 “我不吃妖兽哦。”变成人形的方诺蹲在石块旁,捏着鸽子的嘴将它整个提了起来,“给你个机会,好好表现,我再考虑要不要用你来补充能量。” “咕!” 啊,瞅着那对殷红的眼睛,感觉这只鸟就要哭出来了呢。 这可是他从未在报丧鸟们身上欣赏过的表情。 “你果然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说完这句话后,方诺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有些淡忘了,自己刚才是在使用黄仙的语言,还是在用词汇量不如前者丰富的人类语言。 这种潜意识里认为无关紧要的记忆,总没法在他的脑海中停留长久。 而他从秘境那里继承来的前身记忆则不然,它们静静地躺在他的脑海中,不会主动影响他的心神和性情,却也在无时不刻提醒他:它们存在就在那里。 只要他想,就能像进入蓝色记忆长河时一样,重新读取那些记忆片段,了解曾经的兽王在成为自己前都经历了什么事。 遗憾的是,他并没能继承到全部的记忆,那位兽王决心遗忘的事情,便再没可能让现在的他有机会想起。 只能通过日后遇见与兽王有交情的生命体,通过他们的口述或是所拥有的资料来了解那些往事了。 “你是领悟了通晓万物语言的能力吗”这种奇迹虽然不好掌握,但学会了它的生命体却并不在少数……大概是它太好用了的缘故吧。 “咕。”鸽子仍在装蒜。 它不断发出没有意义的叫声,以此来在方诺面前伪装成普通的生灵。 可即便是面对真正未能开启灵智的鸸鹋,方诺也能感知出对方的心中所想,从而获取其好感、让其能为自己所用。 这只鸽子如此表现,反而令它的可疑度更增几分。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30:叛逆期的妖兽 “白桥先生发布了新的命令。” 盖斯德格兹,人称“盖”,听见一位身穿只有黑与白两色的教士袍、领口装饰着一枚精致的十字形领针的男人对自己说。 然而,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与灵能波动,使他无从看清楚对方的相貌,甚至连往前迈一步都感觉无比困难,就如同顶着一座大山。 不过这些情况于他而言,都只是不足一提的小事罢了。 并非因为他本身有多么厉害,而是由于他是一个虔诚的“圣十字”信徒,能够觐见信仰之座下如今唯一的主教,聆听其天籁之音,足以让盖忘却一切艰难险阻,认为哪怕自己将一切都牺牲掉,也是值得的。 而即便是听其他人传递主教的指示,所传对象是他,也绝对是他认识到“唯有圣十字才能拯救世界”以来,感到最光荣的事情。 已经激动到连路都不会走了的盖暗自给自己鼓了下劲,趔趔趄趄地来到使者身前。 然后,一下扑倒在地——好在,没有完全倒下。 他在膝盖即将触碰到地面前,利用锻炼得当的核心力量猛地挺直身躯,而后才抬眸对上使者略显愕然的视线,脸上顿时堆积起了谄媚的笑容。 趁使者还没反应过来,他稍稍弯曲了脊背,恢复了差点摔倒之前的姿势。 他可不是做事到了最后关头,会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失误搞得满盘皆输的愚蠢之徒。 穿着黑与白制服的使者收回讶异的目光,轻咳了一声,收回了释放出体外的灵力。 这一刻,盖终于能立直身体,不必为难自己的腰和脊柱了。 “请问,我可以说话了吗”他小心翼翼地举了下手,观察起使者的表情,“白桥先生想让我做什么” “前往玄采山脉的‘召和平谷’,那里有一座圣十字建立的战争庇护所,同时,它还是一座供士兵休息和进行筹备工作的营地。” 使者交代得很清楚。 “近日收到线报,那里遭到了不明势力的袭击,既然位于玄采山脉,罪魁祸首很可能是妖兽,但也有可能是战争双方看不惯庇护所存在的将士。” “…………”盖抿起嘴,一度不发一言。 “你明白你的任务了”看他这副模样,使者心里便有了数,“懂了的话,就出发吧。” “白桥先生希望我做到什么” “很简单,剿灭。”使者背过身去,不愿再看这位才得到一次授命的信徒,哪怕他在领略奇迹方面表现优异。 “先观察,然后,清除一切你觉得有必要清除的存在,无论对方是妖兽,还是人类的士兵……亦或是冒险者和平民。” “圣十字不会做错误的事情,无需质疑白桥先生的指示。”身穿教士袍的男人一步步朝远离盖所在之处的方向走去,他的靴跟踩在光滑的变质岩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响,“尽自己所能去做到这件事吧,切勿辜负白桥先生对你的信任。” 离开会见使者的大厅后,盖站在圣十字教堂外的广场上,选了一个花坛靠坐上去,不由自主地喘起了气。 “召和平谷” 男人抬起手臂,目光反复扫过其手腕以下的部位,直至在体表皮肤底下运转的灵力由于压力过大,濒临暴走。 他的前臂上青筋暴起,时不时有洁白但带着些许血色的羽毛从那些暴露出来的血管中钻出、来到空气中,而后慢慢飘落在地上。 不出一会儿,男人脚下就堆满了羽毛。 就好像刚刚有一群鸟在他身边晃悠,临行前每只都掉了一大把毛似的。 “呼,呼……” 盖轻喘着气,而当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吸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再不收敛恐怕就要有好事之徒冲进教堂告发自己时,他赶忙站起身来,匆匆朝不远处的联排居民楼走去。 他直奔房屋底下的阴影,边走边在心中吟诵起施展奇迹所需的咒语,以便在抵达目标地点的那一瞬间,传送阵能够成形。 …… 盖斯德格兹是一只鸽子。 确切来说,是一只来自鸽子家族的妖兽,拥有变形为人类的能力,而且这项伪装本领还相当出色。 他曾看不惯家里父母的作风,毅然离家出走,认为目前大自然的第一宠儿、也即人类,才是更适合自己的身份……不,应该是他本该是个人类,但被现在的父母从亲生父母那儿绑架走了,于是就变成了鸟。 这种荒谬的想法,其实在年轻兽族间很常见,属实是“叛逆期”中的一种已经难以引起长辈关注的表现。 这都是近数十年来,兽族的教育中提起太多次其他种族而导致的。 不过,这种情况在成年兽族心里无伤大雅,而且兴许还能给自己的孩子留个黑历史或者教训,他们也就不急着修正,怀揣着随意的心理,静待这些傻孩子们自己醒悟过来。 但很显然,盖并没有像长辈们希望的那样,认识到“兽族和人类间是不可能互相转化的”,反倒为了报复被自己误会成“绑架犯”的父母,加入了人类至上主义的组织“圣十字”。 没承想,在刚刚建立起信仰、决定死心塌地地追随“圣十字”后,他就接到了一个任务。 然后被赶回了老家。 “咕。” “哈哈,你的经历未免也太好笑了些吧。” 方诺将被银蓝色细绳五花大绑的鸽子背在背上,扶了扶毛茸茸的方帽子,快步行走在前往“召和平谷”的路上。 “这个名字是人类取的吧”他无视了身后鸽子的抗议,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妖兽的话,肯定直接给它取个‘鸽子谷’、‘白鸽山谷’这样的名字,就像‘黄仙岭’一样。” “咕!” “不知道为什么。”方诺人形状态下有些面瘫的脸庞上,勉强浮现出一抹很浅很浅的微笑,“遇见你的时候,让我想起了邂逅绿宝石的那个时候。” “和认识报丧鸟他们的经历完全不一样啊……说实话,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是不是有点太无条件帮助我了” “咕咕!” “不是说这不好……啊,我这是犯了和那魔女一样的毛病吗” 走在路上也能自己和自己对起话来 他浑身一激灵,用苦涩的表情来掩饰心中的惶恐。 “咕……” “我可不想变得和那女人一样。”方诺解开鸽子身上的束缚,将其托在手掌上,高举向天空。 “你来和我对话吧” “我也不需要你的回复,嗯。”他认真注视着鸽子赤红的双眼,“刚才我看见了你的记忆,知晓了你的过去。” “你没法在妖兽的形态下说话,即使能表达出声音,也无法让其他生灵理解你的想法,这是你与生俱来的缺陷。” 方诺眯起眼睛,用力使嘴角向上扬起,挤出一个看似奸诈的笑容。 “但是,在你变成人类的时候,就不是这样的了。”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攥起拳头,伸出食指,点在眉梢,“我看到了,你第一次用自己的声音表述完一句完整的、含义充沛的话语时,喜出望外的表现。” 白鸽的眼神虽然仍然给予他者一种麻木的感觉,但就像方诺之前觉察出他快急哭了时一样,这次,方诺也从中看出了惊恐之意。 “这就是奇迹啊。”他冷着声音打趣道。 “我们都对现状感到恐惧过。”方诺摆摆手,想要把鸽子从自己手掌上摔下去,“我可不是在为我们找共同点……你太重了,能不能赶紧飞下去,然后变成你最喜欢的那个样子啊” 鸽子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是认真地在说这些话。 面无表情地、用语气起伏不明显的声音说这些话。 方诺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流于表面。 他才不会向鸽子承认:你是我‘众叛亲离’后,遇见的第一只妖兽,还挺有趣,缓解了我心灵上的悲伤。 “我还挺想和你打好关系的——作为一只曾经的黄仙。”这种话,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因此只能在透自己窥探来的对方的底的同时,假装不经心地抛出一些自己的经历与见闻,这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吧。 为了读取记忆而从对方那儿夺取来的灵力,他也还回去了,否则,对方短时间内连变成人形的能力都没有。 “你为什么……”鸽子乖乖地飞落在了地上,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形就猛地拉长、变得挺拔,“能知道我的过去” “你刚才自说自话问的那些问题,莫非还有其他的作用吗” 不愧是有资格取得圣十字魁首指令的信徒,推理事况如此迅速且正确,从他身上取得心理慰藉的方诺都差点要鼓起掌来了。 但说实在的,他自己也知道,从黄仙岭出逃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谁叫他刚回乡的时候变形能力失控、变不回原样,离开秘境后心态又发生了变化、做起各种决定来又每次都很冲动呢 “还有,”就在方诺沉浸于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内心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懊恼,又一会儿大肆赞扬它们之际,鸽子“盖”又提出了他的一个困惑,“你是、神兽吗” “啊”走调的声音被方诺下意识地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不。”他下意识就想否认,“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这真是应付他者问话的绝佳手段。 过去的那位兽王,是一位“邪兽”。 方诺记得,有人称邪兽就是失格的神兽,那么,祂曾经应该也当过一阵子的神兽吧 但这已成为无关紧要的事了,因为,祂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存在,变成了方诺。 这十年间应当还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最后的结果已经是确定的了,且是毋庸置疑、被大自然承认的事实。 不需要其他的证据来印证它,弥漫在大气之中、见证了万物苍生的灵力认可了方诺的猜想,也将他的真实身份提升到了从前难以想象的高度。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31:生命不再 打发时间、分散注意力的对话终于步入尾声,已变回人形的盖斯德格兹仿佛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一般,尽管已经恢复自由,却依旧紧跟在方诺身后。 对方很乐意向自己分享过去的见闻,言语之间,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还会表露出某些具有暗喻的信息。 至少现在,盖知道面前这位神秘少年也是个离家出走的妖兽,貌似是变形能力的初学者,刚从一个很冷的地方出来,面部肌肉被冻僵了。 还有,他否认自己是“神兽”。 “妖兽也未必是一无是处。”盖理了理胸前的领结,让绣在其上的圣十字徽记以最端正的模样呈现在人前,“还没有独立的时候,我以为要摆脱妖兽的身份,才能变幻为其他种族的形态、述说其他种族的语言。”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拉了下背带,让它们弹在他的人类形态自带的衬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妖兽是个很大的范畴,有的兽族穷其一生掌握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奇迹,堪称强者中的强者……却也不一定有机会晋升位格。” 深入峡谷的途中,盖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周围的景象,感觉它们既熟悉,也陌生。 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回到这里过了。 被人类称作“召和平谷”的地方,却在过去的某一天被直接牵扯进了人类衔起的战火中。 于是,各种造型特殊的怪石、珍贵的树木、流传千古的名迹,还有生灵们“活着的气息”,都被铁与血的味道所掩盖,都被无数次点燃的大火和人们的哀嚎声所吞噬。 往日的这里,热闹非凡,喧嚣无比。 每个从山壁上生长出的树木的枝头上,都会停留不同种族的鸟类,它们时而在树梢上鸣唱,时而跳到附近的石块上,用嘴拔岩石缝里的杂草、种子和小虫儿吃。 然而现在,“物不是,人也非”,再叛逆的孩子,见到了如今的景象,也难免会陷入迷茫、甚至是更激烈的情绪之中。 “你们家族中有那样的强者吗” 走在前边的方诺一点都没察觉到同行者的情绪变化,而是从对方先前的闲谈中,联想到了黄仙岭的那群老辈们。 “我认识几只这样的妖兽,他们期盼了一辈子,也没能等来小辈们成为更高层次的生命体。” 他虽然(在心中)号称想与刚认识没多久的鸽子成为朋友,但事实上却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依旧是和过去一样“我行我素”。 在方诺看来,做某件事时只要把态度摆在明面上,那么这件事就已完成一大半了。 交朋友尤是如此。 反正无论对方做出怎样的反应,自己在事后回报过去就行了。 他不需要主动出击。 “圣十字庇佑我身,异时空在上。”他听见后方传来两句对象不同的祷词,循声回头,这才注意到了变为人形的同行者眼中的悲怆。 “恳请您,引领在此地迷失的亡魂,保佑逃离此地的生者,让他们能平安抵达下一座庇护所。” “哎。”方诺一下跃上道路边低垂下来的树枝,整只兽变形为的人类躯体都倒挂下来,双手都能轻松触碰到地面。 他就以这么一副倒立的、吸引他者瞩目的姿势,对上了盖仿佛在质问“你在作甚!”的眼神。 “你同时向两个神……”方诺撑起被冻僵的脸颊,咧开嘴,指出对方做法中使自己感到不解的地方,“额它们俩具体来说都是什么呢某个虚构的概念物” 作为一只自诩很识趣的妖兽,后面半句话他全都是在心里问的。 方诺收回撑在地上的手,蹬了一脚树干,使自己得以借力跳起、在空中转了一周,而后轻飘飘地落回地面——并十分难得地、顺利地保持住了平衡。 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思索起方才没问出口的话语。 异时空是什么,他知道;圣十字是什么,他也知道……可是,他一直没能理解的是,那些妖兽或人类为什么要向它们俩祈愿、祈祷 因为它们是他们的“信仰”吗 向那位兽王或是花皇祈求庇佑还好理解,因为祂们俩都是还活着或“曾经活着”的生命,可…… 圣十字是人为杜撰出来的概念,而异时空只是一颗星星。 即便它是他们唯一的恒星,是这颗星球光与热与生命资源的来源。 “我受到的教育不多。”方诺只能这么说,纵使在同辈中他是在学习领域上表现最出彩的那一位,“嗯……你为什么要同时向两个存在祈愿” “可以告诉我吗”尽管他还有其他问题想问,但凡事都需循序渐进。 初次相识时,他趁鸽子没反应过来,对其用了经过过量灵力“改良”版的“讨封”,让自己的意识直接乘着灵力之浪、被冲进了对方的蓝色记忆长河中。 由此,方诺看见了鸽子的一些过去。 不过,那会儿的他满心沉浸于背井离乡的“沉重”心情中,只是需要一剂像这样的调味剂,并不打算深入研究,所以很快就回归了现实。 现在他才开始产生后悔的心思,懊恼自己当时应该多查看有关“圣十字”和人类方面的事情,刚好,这些信息对方的记忆中全都有。 比起活动区域局限在黑暗森林附近的报丧鸟,这只送上门来的鸽子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美餐”。 “为什么不可以”变成人形的白鸟轻蔑地“呵”了一声,反问道,“它们又不会冲突。” 这只鸟知道这俩都是被人假想出来的、本不存在于世的“信仰”。 “那你们为什么要视虚假的事物为信仰呢只有一个异时空还好说,它是生命之源,可‘圣十字’”方诺问得很直接,“它甚至都能发展为一个教团,唉,每次我对人类的行为产生兴趣,却都会卡在这个问题上,让思考的时间白白流逝。” 他认识的那位“宵先生”也曾是、也许现在还是圣十字的一员。 “话说回来,”他没兴趣听盖的一己之言,“原来这个教会的另一位主教的名字是‘白桥’啊。” “他是纯血的人类,还是兽人混血,还是兽族伪装成的人类” 宵先生曾暗示过,圣十字的“吉瑞姆主教”可能是被“真实”这个概念具象化为的兽族附身的人类。 “白桥先生是人类。”憋了一腔怒火的盖回答道,他的脸颊已有些泛红,满腔的负面情绪即将爆发出来。 每次目光移向周围萧瑟的景象,仍处在叛逆期中的兽族总是会感到莫名的憋屈、伤感、懊悔……而在听了同行者用不冷不热、仿佛不蕴含任何感情的语气说出的话语后,它们便全都转化为了愤怒。 确切来说,是一种源于无力感的迁怒。 “我得到的指令是,清除疑似袭击庇护所的生命体。”盖在心中对自己说,“眼前这个妖兽,很可疑。” “他是最可疑的……因为附近也没有其他的生命体了。” 盖低下头,嘴中不住地念叨着,声音愈来愈大: “没有其他的生命体了!” 因为他在准备出手时自露马脚,所以方诺很轻松就避开了他的突袭。 银蓝色的细绳无需方诺主动控制,就自行从他背后释放了出去,而这一次,它是冲着掠夺袭击者性命去的。 盖斯德格兹不再是无害的过路妖兽,而是切切实实地向它的持有者发起攻势的敌兽! 方诺在意识到奇迹造物的做法时,在那一瞬间,双眼中放射出冷漠的光彩。 他不在乎。 至少,他的本心如此。 而当银蓝色细绳化作一道光芒、扎穿了人形妖兽的身躯,使得殷红的颜色从其创口处迸发出来、溅入方诺的视野时,他雪白的身姿才有所动作。 方诺身形一晃,转瞬间便来到了盖的后方,伸手搭上鸽子妖兽的肩膀,将它直接掀倒在地。 “好重!”同样是人类形态的雪白妖兽惊呼一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让暴走的银蓝色细绳尽数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而后慢慢沿着他的臂膀褪去、回到他身后它们本该在的位置上。 “我的力气是不是有点太小了”方诺蹲下身,摆弄起鸽子妖兽身旁的一枚石块来。 它也遭到了银蓝色细绳的攻击,因而从一旁的山壁上脱落下来、滚落到了地上。 “之前又不是没搬动过重物。”他嘟嘟囔囔着,无视了脚边根本不会偷袭的妖兽,“这边的确没有其他生命体的气息……灵力感知也没有收获。” “就像是刚刚发生过一场杀戮……一场血洗。”方诺一边分析情况,一边仰起了头。 “真是奇怪,就在不久前,我才感知到这附近有极强的生命信号,怎么进来了后就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身躯瞬间拉长,变形为一条足以塞满整座峡谷的雪白巨蛇。 这一切只维持了极短的一瞬间,他很快就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环视了一圈被自己的身躯压倒的树木及碾碎的岩石,方诺舔舔嘴唇,回味了下方才品尝到的各种灵力。 与此同时,被他打趴在地的盖也惊愕地支撑起身体,打量着再度发生急剧变化的环境,浑身发颤,但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怕把他们压死吗”对于同行者能变成如此庞大生物一事,盖首先想到的是可能还躲藏在峡谷中的兽族。 “我用灵力包裹住了自己的身躯。”这一次,方诺没有忽视他,“这一招是用来开路、清扫路障的,非常便捷。” “它不会伤害到动物。”他补充道,“灵力的定向筛选,具体的原理我还没弄清楚,但我的记忆里有使用它的方法。”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 无法理解同行者话语的盖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得不承认,被揍了一顿、流了点血后,他的脑子清醒多了。 “你刚才看了我的记忆,也应该知道我被派来做什么吧”盖扶了扶额,无奈道,“现在好了,营地就算还健在,也被你压垮了;里面就算还有人,遇见了刚刚那档事还不跑,估计也是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家伙吧。” “感觉,我的任务已经快完成了。”他叹了口气,拍拍身上沾上的灰尘,径直赶超了走在前边的方诺。 “人类国度间的战火,为什么会蔓延到玄采山脉里面来”方诺觉得自己一路上都在问“为什么”,而对方给出的答复,却无法让他感到满意。 “因为这里有他们的势力吧。”盖正处在人类与妖兽的身份矛盾间,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凭想象和理解作答,“既然有人能踏足这个地方,那其他的东西能进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哪怕进来的那个东西,是‘战争’。” 他抬起头,凝望两侧山壁之间的漫漫星空。 “哪怕……这个地方,叫‘召和平谷’。”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32:你们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 两只妖兽一前一后,攀上了峡谷一侧的绝壁。 站在峭壁顶上,方诺居高临下,所浏览到的风景与他方才变形后看见的无异。 峡谷内万籁俱寂,显得鸽子与他的对话声十分突兀: “真的没有其他妖兽……以及人类存在,他们都去哪儿了这里本该有个圣十字的营地,理应有许多士兵和难民在此地歇息的才对。”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方诺背对着身后的鸽子妖兽,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抵达崖壁顶端的路上,他已经再三释放灵力确认过了。 进入峡谷前感知到的生命气息仿佛只是他的错觉,这个地方,像是已经荒芜许多年了。 突然,他们俩都听到了人类的议论声: “异时空在上,先前为我们指路的,不会真的是玄采山脉的山神吧” “来这里的路上我们不是路过了一座信仰‘瑞兽’的小村庄吗没准是在那儿交了好运,引来了真正的神兽的注意力。” “这里就是‘召和平谷’白桥先生投资运营的营地兼庇护所所在的地方”有点熟悉的声音,方诺听出来了,是那个被称作‘西尔芙’的女人在说话。 先前发言的那两位应该是她的队友,他们都是他刚才帮助过的那支冒险队的成员。 按他们的说法,他们原本的目的地,竟然也是“召和平谷” 自己阴差阳错的,居然真的把他们引领到了想要前往的地方 要知道,当时的他刚逃出黄仙岭没多久,晕头转向的,连逃亡方向都搞错了,指“召和平谷”为“尽头石壁”……结果,一切都是如此巧合。 “信仰瑞兽……莫非他们经过的是山之村不,在那里,瑞兽只是个还没得到普罗大众承认的传说,只有孩子和收到小孩委托的魔女才把它当成真实存在的生物。” 虽然,他也相信“瑞兽”的存在,而且早已有了具体但缺乏证据的怀疑对象。 “在坐落于玄采山脉内部某些村庄的居民们心中,那只兽族的地位兴许可以与黑暗森林的兽王相媲美。” 而当他在就着底下的讨论声进行分析判断之时,原本待在他身后的盖走上前来,站在了与他并肩的位置上,循着声音向下俯瞰: “这些人是……” “他们是后来的。”以防盖误会,方诺抢在他得出结论之前解释道,“走得真慢,我和他们可是同时抵达这附近的。” “哦。”盖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末了,叹了口气,“是你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吗” 方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还未适应社交,随机应变能力有待提升。 “你到底是什么存在野生的妖兽再正常情况下可不会与人类为伍。”盖摊了摊手,很尖锐地表达出了他的疑惑。 多说无益,方诺深谙这个道理,可他也意识到了,懂得一个道理并不代表自己能有效运用它。 自己方才那席话,完全是为了强调“那群人类不如自己”而说的。 “我真是太幼稚了。”方诺以手扶额,于心中反省道。 “我们最好走快点。”山壁下又传来人类们的声音,“这个地方很不对劲。” “队长,这里像是刚刚被一头巨兽扫荡过一样,我们要不要先尝试着联络外界出了黑暗森林后,灵力信号应该有所好转了。” “交给西尔芙去做吧。”大胡子队长的声音响起,“西尔芙,交给你了。” “没问题。”任务发布与接取的过程十分顺畅。 “这完全是你的问题。”而在他们头顶,鸽子妖兽变形为的人两手一摊,归咎同行者道,“你把峡谷底下的道路整成了那副模样。” “这不是在为他们节省时间吗” 方诺一边反驳,一边抬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的面庞“暖和”起来,尽量不再是冷冰冰的。 “你们都想要去的那座营地,是在峡谷尽头”认识到靠物理方式无法治好面瘫,他悻悻地将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重新将目光转向底下的人们。 “嗯,峡谷尽头就是玄采山脉内海拔最高的山峰……等到气候回暖,冰川融水会从山上流淌下来,在山下汇成一条溪流,居住在峡谷内的妖兽及其他生灵们,都要靠那段水源维持一年的生计。” 作为这条峡谷曾经的住民,盖对这附近的地形还算了解。 但更详细的信息,以前他就没花心思去记忆过,现在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白桥先生把庇护所建在那里,应该也是基于那儿有水源而做的考量吧。”盖摩挲着下巴,有理有据地做出了判断。 “再过几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他又说道,“也不知道等我事成返回时,战争是否还处在白热化的状态下……那些人,有没有冷静下来” 方诺对玄采山脉之外的事可谓是了解甚少:“他们为什么要打仗” 盖摸了摸嘴唇,做出的回答支支吾吾的,看来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想要抢夺领地吧。” “长辈们都是这么说的。”方诺回想起了曾经在家族中听过的有关“贪婪”的说法。 随后,他忽地想起了报丧鸟们过去告诉过自己的事情:“你加入了人类至上主义的教会——加入了圣十字,可你有没有听说过,他们所认为的‘星球存在的意义’” “当然。”盖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他的回复在某种意义上出乎方诺的意料。 “我们这颗星球之所以能存在,是因为——‘战争’。” “啊”方诺所掌握的圣十字相关信息也是从其他妖兽那儿听来的,所以,圣十字信徒所表达的肯定答复,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可对方接下来的补充解释,却宛如当头一棒,把他给敲懵了。 “星球失去了意义,异时空就会把它抹消。”瞧着对方那副严肃的面孔,方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糊里糊涂地继续听下去。 “圣十字探明了这个‘真实’,为了维护星球存在的意义,化身为调停者,成员遍布世界……”盖终究只是个年轻的妖兽,有关人类制定那些教义、以及其他观念与兽族有别的内容,他其实也讲不太利索,背得磕磕巴巴的。 “‘我们’会将和平与复兴送去濒临灭亡的国家,也会将战争的火种送往和平之地。” “为什么”照鸽子这么说,现在人类领地中发生的混乱,其实都是他所信仰的那个古怪教会引起的,“这什么异端啊” 见到同行者的表现,鸽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他刚得知这些事时,也如方诺一般震惊、百思不得其解。 “可你要是目睹了异时空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突然变得很夸张,“就会认识到,圣十字做的没错。” “‘圣十字’就是这颗星球的救世主,是它使得我们星球能存续至今。” “还‘至今’呢……”方诺对盖的热忱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这只叛逆期的妖兽不过是入了异种族的邪教。 在他看来,等自己找到离开玄采山脉的路,就可以毫无留恋地与对方分道扬镳了。 他们俩之间可没有共同语言。 现在二者能够并肩而立、一起旁观下方人类们的行动,仅仅是因为对方的记忆帮助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关心“家乡”发生的那些事情。 “但是,‘异时空’一词在他和圣十字教义的语境中,并不唯指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辰。”方诺暗道,“我得记住这件事。” 另一边,冒险者们在峡谷内的残垣断壁中,找到了一些曾有人停留过的痕迹。 “东西都被压烂了……不好分辨啊。” “西尔芙,借点光!”队长向自己最关心的成员招了招手,他很在意这位女士的心理问题,毕竟,她刚在旅途中失去了最亲密的伙伴。 “来看看,这是什么” “一块仪式符文石,队长。”心态已趋于平稳的女士回答道,“是用来构筑奇迹所需的仪式法阵的。” “至于是哪种奇迹……只能说,很多情况下都会用到这件材料,它的内部蕴含有定额的纯净灵力,能帮助施展许多类型的法术。” “谢谢你,西尔芙。”队长冲她点了点头,收起捡来的符文石,返身在废墟里寻找起了其他还能用的事物。 西尔芙不再开口,左右扭头,环顾四周,试图融进伙伴们的行动中去。 “啪嚓”——她一脚踩在了某样东西上。 低下头,只觉脑袋一阵发晕,视野有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但很快一切就又恢复了正常。 那是一面表明布满裂纹的镜子,装饰镜框上镶嵌了许多大大小小、颜色不同的宝石,给人以一种古典、繁华的味道。 与此同时,顶上的方诺也欣喜地在心里暗自鼓劲起来,他单手握拳举在胸前,另一只手抚上眼睛所在的位置,稍稍施力,以缓解他每次发动能力时不可避免的疼痛感。 以大气灵力为媒介,加上从兽王记忆中学到的方法,他“增加”了当前环境中自己眼睛的数量。 如今,下方所有的人类,以及站在他身旁的鸽子妖兽——他们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他们所看见的一切也即被收入他眼底的一切。 就是这个做法很耗精力,而且眼睛会很痛,就像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了一样。 但这种疼痛,方诺早在前几日的经历中习惯了。 或者说,早在他“自有记忆以来”之前的那段时间中,他就已经经历了很多次这样的感觉,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第二卷 玄采山脉 133:营地内的探险 被方诺压塌的人造建筑只是庇护所的外墙,真正的营地还要在峡谷的更深处。 待冒险队发现它的入口、进入其中后,里面除了没有人,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西尔芙拿着那面破损的镜子,在建筑物的进出口处探头探脑,迟迟没敢继续深入其中。 “这太奇怪了。”她说,“人都去哪里了白桥先生叮嘱过,让我们好好关照他们。” 还有一点也让她感到困惑。 那就是他们分明在离开黑暗森林后休整了少许时间,精力理应有所恢复,可是,她现在的脑袋却还有些发昏,走起路来,眼前会浮现出重影。 但她的灵力也没捕捉到任何不对劲的事物。 是这面镜子的原因吗人类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残镜,只觉上面的宝石闪烁出异样的光。 她本能就要将它丢回地上。 最终理智战胜了她的本心,她将镜子收进了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认为它可能与士兵和难民们失踪的奥秘有所关联,不能就这么丢弃。 “西尔芙,里面确定没有危险了。”不远处,冒险队的队长叫唤道,“你要跟上来吗还是在外面好好休息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冒险者女士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可当她扭头回复同伴时,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虽然颓丧,却也不失前进的激情。 “我这就来。” 这座庇护所的占地面积不是很大,毕竟,它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还要潜藏在峡谷内不被其他敌人察觉。 冒险者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竖起警戒心,缓步往建筑物深处走去。 遇到“全员失踪”这种诡异的现象,人们可是连奇迹都不敢施展了,生怕一次性调动过多灵力后,会引起环境的恶化。 经过位于进出口不远的警卫亭时,西尔芙留心到了挂在它旁边墙壁上的一张营地的布局图。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队伍,来到其跟前,为它留了一个影。 回过头去,看到仍有不少人影在视野中摇摆时,她明显松了口气,看来并没有什么无形且诡谲的力量,会惩罚那些离队独自行动的人。 “出发前,我不应该看那么多跟各地失踪事件相关的鬼故事的。”她暗自感慨着,追赶上了同伴们的步伐,并汇报了自己的发现。 有了地图,他们的探索行动也会轻松一些。 “这座营地是新改建……不,是新被征用的,原先还是我们圣十字的庇护所,后来进来了一支落难的军队,就成了他们驻扎的住所。” 队长边浏览这座建筑物的平面布局图,一边念出了被不知何人标注在它的空白处的额外信息。 “不包括外围倒塌的区域,这个地方一共有四个出入口,分别位于这里的四个方位,但有一个是通向峡谷上方的——就是我们正面对着的、被不少墙壁和房间遮挡住的那一扇。” “要走那扇进出口的话,得上楼。”他比了个“向上”的手势,“楼梯每一层都只有两对,分别位于营地的两边,一层这里还能通向地窖。” “地窖里会有什么”一个队员对这个名词产生了兴趣,“喂喂,那里可是灵异事件的多发地啊,没准我们可以在那边找到他们的尸、咳咳、遗——咳,遗留下的痕迹” “别诅咒别人。”队长摆摆手,叱责了他不负责任的玩笑话,“言语也是蕴含着力量的,也许就在你没能意料到的时候,它突然就与大气灵力发生了共鸣,然后成真了呢” “队长,你、你这其实也是在开玩笑吧”那位队员有气无力地回应道,他的内心已经有些虚了。 他可承担不起施展“诅咒”这种性质恶劣的奇迹所需的代价。 这可是会致命的。 大胡子队长“哼”了一声,没有做正面回复。 “四个警卫亭,里面本来应该都各有一个士兵站岗,警戒可能袭来的危机。”他将注意力移回平面图上,嘟嘟囔囔地分析了起来,“我们刚才路过的那个却是空的,相信其他的警卫亭也是一样。” “防御工事就是外面的围墙,还没建完就被未知的力量碾压成废墟了……建筑物一楼最中间的大房间是属于那支军队里军衔等级最高的人的,但他们中应该没有人是将军,都只是普通的士兵罢了。” “庇护所里最多的是医疗室。”他将地图展示给同伴们看,挥手在上面比划起来,“还有用于堆放灵力资源的储存室,如果有机会路过那里的话,我们可以去拿一些,他们应该不会在意的。” “真的吗”冒险者们议论纷纷,“队长,你真是个大好人!” “嘻嘻,冒险者不走空嘛。”大胡子挠了挠头,他并不觉得这么做有愧于自己的良心,倒不如说,他们这支队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第一层除去医疗室、大房间、储存室和地窖外,剩下的房间,就是士兵和逃难至此的普通人的住所了。 “这里还有用来做饭的地方,只是一个很小的空间,在平面图上一点都不显眼……也不见餐厅之类的房间,难道是在二楼” “等等,还有这块区域是……”队长将目光投向纸面上一直没被他们关注到的那一部分。 “是教堂。”先前观览了一番地图的西尔芙抢在他之前公布了答案。 女士扶着额头,一副疲惫的模样。 她将全身重力都依托在旁边的墙壁上,面无血色,嘴唇发紫。 “你太累了,西尔芙,刚才你应该待在门口,等我们回来的。”队友们都围了上去,用言语和实际行动给予了她关怀。 “我只是感觉有些晕。”西尔芙滑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你感到呼吸困难吗”队长眉头紧皱,他很担心自己队员们的安危,“是这个地方有什么我们感觉不到的机关、陷阱吗” “你们先走吧。”然而,她并没有直接回应人们的关切,“我一个人在这里停留一阵,等休息够了,自会跟上你们的。” “快走吧,别浪费时间了。”见队友们犹豫,她赶在大家拒绝前,再次催促道。 队长有些为难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人脸上的表情,沉默了片刻,才缓慢开口说:“那……好吧。” “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他叮嘱道,“遇到威胁的话,别在意可能触发的后果,直接释放灵力呼唤我们。” 他没有让西尔芙大声叫唤同伴,因为他深知到了危急时刻,对方大概率是没有机会呼喊出声的。 在这之后,冒险者们留下了西尔芙,继续在建筑物内部搜索人类的踪迹。 “……呼。” 女士微微睁开了方才故作虚弱时闭上的眼睛。 她视野中的残影已经消失,大概是在幕后观察他们的神秘存在发现她掉队,就主动收回了影响。 忽然间,她隐约瞅见一道小小的白影,在建筑物一层的走廊上一跳一跳地闪过,但当她瞪大了眼想进行确认时,对方却没了踪影。 仿佛这只是她的错觉。 “一只兽” 冒险者女士的声音十分低沉,念出“兽”这个名词时,就像是在念叨一个憎恨已久的仇恨对象。 她再次释放出经过她精心调整过的灵力,它们无法被她的同伴察觉出来,但仍能发挥出感知能力,替她看见肉眼无法关注到的事物。 但结果却和前几次一样,令她异常失望。 西尔芙站起身,走回了先前警卫亭所在的位置。 她的身形逐渐虚化,无需拉开警卫亭的门,便顺利地穿入了其中,随后,再慢慢恢复实体。 那面破损的镜子被她取了出来、放在亭子内的书桌桌面上,紧接着,她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下一刻,一枚被灵力包裹住的通讯器从亭子角落里飞出,悬停在了她的面前,又被她一把抓进手中。 她在那支冒险队里是负责联络外界的人,手中保管着一只队伍专属的通讯设备,却并非刚刚被她召唤来的那一部。 这枚通讯器是属于这座营地的……又或许,它是被某个答应与冒险者女士交接的存在,特意放在这个地方的。 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先前依稀感知到、好似在观察他们的神秘家伙的气息也消失了后,西尔芙开启了通讯器,打通了一则不知对面是何人的通讯。 “是我。”她的语气和以往截然不同,少了几分柔和与孱弱,增加了许多高昂的气势与自信。 “‘温和’。”她像是在说某个暗号,或是一个“代号”,“每个红星日的汇报时间到了,可别让我等急了哟。” 很快,她就自己将所联络的对象公布了出来: “白桥先生。” …… “白桥……”峡谷上方,立于峭壁之巅的方诺眉头微皱——他这张脸,只有在做严肃的表情时,才不需要他额外费心。 “虽然那些人类都挺敏锐,但没关系。”心态向来很乐观的小兽拍了拍人类化的双手,“他们的抗拒反而能促使我进步,我对新技能的掌控力也因此提高了不少。” “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完全无视了旁边因为没事可做而在愣神的同行者。 “你刚才……是说了白桥先生的名字吗”身旁的妖兽突然开口,引来了方诺的侧目注视。 “嗯哼”他话尾语气上扬地回了一声。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方诺随意地问了一句,一点也不期待对方的答复。 他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仍停留在下方的建筑物内部。 那支冒险队中存在异心啊,方诺心想,那些人来自不同的国度、隶属于不同的势力,每个人心里都在打小算盘……没准看似关心队员的大胡子队长,也曾谋算过哪天要把队友们全都卖了。 “他是这颗星球上最伟大、最无私的人类。”旁边飘来了某个叛逆期妖兽的回答,“在吉瑞姆先生离开首席之位后,他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了圣十字。” “嗯嗯。”方诺敷衍道,“我知道了,他就是那个资助吉瑞姆主教的神秘人。” 这对昔日的朋友,白桥和吉瑞姆,最后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渐行渐远了。 而且,在“吉瑞姆”这个“人”退出历史舞台前,他们俩大概是再没见过一次面了吧,各奔前程的末路,即是生死永别。 现在,由那位“白桥”掌控“圣十字”这个教义不明意义的组织,以“救赎”的大义的名义,给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带去战争和灾难。 身为妖兽的方诺对此虽然没太多实感,却也是“旁观者清”,认识到了这桩事背后,可能有更深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