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我是业余的》 第一章 偷鱼 盛夏8月,骄阳似火,连续多日的干旱天气,母亲河黄河也没了脾气。昔日汩汩滔滔裹挟着泥沙上下翻腾,如今只剩下河道中央一条宽不过百米的清澈溪流,还保持着缓慢的流速。 这里是黄河最下游部分,黄河泥沙冲击出的三角洲,像瓦工用平尺平过的地面一样平坦。两条五六米高的大坝,将河道禁锢住,大坝外侧就是散布的村落。 张家村就紧挨着大坝外侧,一片低矮的泥坯房顺着大坝走向依次排开,张家村以北是吴家庄、林家庄,然后就是镇中学、镇医院、镇**驻地、河务局、渡口、铁木社,再往北又是一溜子村庄。 黄河岸边的村庄大致都是这般排列,站在大坝上,脚下高出房顶不少,另一侧是黄河河道,出名的地上河奇观。 下午1点多钟,正是一天中最炽热的时段,村里村外不见一个走动的人影,墙根下趴着的大黄狗耷拉着舌头奋力喘息。 黄河河道上,除了那条清澈的“溪流”,就是漫漫黄沙,在阳光下银光闪闪,像是要把空气点燃。 隔老远看,空气都是扭曲的。此时,河道里出现了两个小黑点,一溜烟向那条“溪流”奔去。 两个小孩,张家庄的张牧旸,9岁;小三合村的张庆国,10岁,两村离得不算远。走到河边,两人顺着河边像是找寻着什么。 不大一会儿,两人脱光了衣服,下水,慢慢向对岸行进。 张牧旸伸手往水下一探,发现了目标,一张网被提出水面,一条一斤多沉的鲤鱼在网上左右挣扎。张庆国凑过来,两手抓住鱼身,张牧旸熟练地掏出一把小刀,三下两下就把鲤鱼摘把出来,放进挂在庆国脖子上的袋子里。 张庆国大一岁,长得虎头虎脑,身板厚实,干这活合适。张牧旸体型消瘦,眉清目秀,手脚灵活,干的是技术活。 两个熊孩子兴奋起来,继续往前摸索,一条一尺多长的黄河刀鱼浮出水面。黄河刀鱼出身名贵,是黄河中下游重要的洄游性经济鱼类,因其形似利刀而得名。这条鱼全身呈银白色,在水里前蹿后跳,被张牧旸一把抓在手里,收入囊中。 黄河刀鱼一般是在4月初到麦熟前,从黄河口逆流而上,是捕捞的最佳季节。这种鱼性情激昂,游如飞梭,离水即死,肉质细嫩,鲜味奇特,浓香异常,民间习惯外面抹上面糊或鸡蛋糊,在锅里煎至金黄,用大饼卷着吃。香,香得人晚上回味起来睡不着觉。 黄河刀鱼现在很少见了,以前传说一名县长往上送礼,顺着黄河边一路找,总共凑了3箱子,每箱10斤,还长短不齐,这玩意儿金贵着呢。 熊孩子不知道鱼金贵,此时的兴致就在捕鱼,至于怎么吃倒不用自己操心。 黄河主河道只要不断流,永远都有一段非常深,不熟悉水况很容易吃亏。要是不提前防备,脚下一脚踩空,口鼻入水的一刹那,是最凶险的时刻,此时一定要屏住呼吸,否则容易呛到,一口水进入肺部,人立马就不行了。往往人淹死不是体力不支,十有八九是呛死了。 黄河边的孩子多水性好,俩熊孩子也早驾轻就熟,脚下踩着水,顺着网往前继续抓鱼,因为水有流速,其实抓鱼真不是那么顺当,两人干脆游到对岸水浅处,抓到手的才是自己的,难抓的给人家留着吧。 就在两人沉浸在抓鱼的无边快乐之际,一个人悄悄来到了河边,脱了衣服就往对岸游来。警醒的张牧旸听见水声,立马反应过来,一把扯着庆国,跑到岸上,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抓了把淤泥抹在两人脸上。 来人20多岁,张牧旸知道,他叫五月,林家庄村的,一小混混。五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游过来。 河边的淤泥稀软,一脚踩下去,再拔脚出来很是费力,想一路小跑更是没门儿。五月一成年人,反而跑不过小孩子,前后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 张庆国小脸已经吓得黄了,上气不接下气。“牧旸啊,那个五月咱惹不起啊,让他知道是咱俩就惨了。” “别寻思木有用的,抓紧下水,顺流往下走,他追不上咱。”说着话,两人扑通扑通跳进河里,一个猛子就窜出去20多米。 五月没有再追。天天抽烟喝酒熬夜打牌,年纪轻轻就掏空了身子,连个媳妇都找不上,只能站在河边破口大骂:“马个匹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我找到你们家,看我不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俩熊孩子头也不回,你不怕累就骂去,反正我也听不见,鱼也到手了,只要离得远远的,不让他认出来就不打紧。 熊孩子撒着欢地顺流而下,转头往对岸游去,趁着五月还没过来,抓紧拿上衣服走道。 这个五月爹娘都没了,弟兄两个,老大叫十月,本分人,老二叫五月,大抵爹娘也没什么文化,那个月份出生就叫几月。那个年月每家五六个孩子很正常。五月就兄弟两个,不然再有兄弟姊妹可能也是一月、二月、三月的,好区分。 五月好吃懒做,泼皮性子,明明瘦的跟猴子一样,手上也没几斤力气,却仗着自己孑然一身,自己吃饱了一家人不饿得慌,身边聚拢几个半大孩子,在周边村子称起了霸王。 这五月战力一般,自封黄河小白龙,可恶之处就在于为害乡里,不管跟谁,碰着好欺负的,沾蹭就赖,打滚撒泼,无所不用,无非就变着法子讹两个钱,狐朋狗友吃了喝了。 就说这河边捕鱼吧,五月不知从哪勒索了两个粘网,长约50米,天天放在黄河里,别人想放网可不行,平时就找几个人看着,每天的渔获吃吃喝喝,还能卖钱,附近村里想捕鱼的也跟他纠缠不起,他就觉得整条黄河是他自家的了。 先不说这些鱼值多少钱,1982年,刚刚联产承包责任制不久,黄河边的盐碱地又不大长庄稼,普通人家也就过年买二斤肉,包个饺子,平时整年不见荤腥,这黄河里的鱼抓一条就是大个的,一家人改善改善生活,也是非常难得。 张牧旸跟张庆国不是一个村,却非常要好。两个是在放羊的时候遇到的,然后就离不开了。说起来也是缘分,有的人明明一起长大,却互相讨厌得要命,老死不相往来。有些人往往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这么一眼,就情定终生了。张牧旸和张庆国就是这一种,人以群分这一老话显然自有他的道理。 五月霸占了黄河,张牧旸和张庆国非常恼火,成天长在黄河里,却不让抓鱼,这他娘的哪门子道理。两人心意相通,就私下摸清五月下网的位置,趁着中午天热的时候,到网上抓个现成的。 两人偷鱼已经半个月了,今天也不算什么,起码五月还不知道是谁,这袋子里活蹦乱跳的鱼带回来了,就不管其他了。 熊孩子毕竟还是孩子,他俩自己也没想到,因为这次偷鱼,给自己惹下了多少麻烦。 第二章 熊孩子的小算盘 庆国胸前挂着的袋子里,鱼还在扑棱扑棱跳个不停。 这种装化肥的袋子装不住水,上岸后,牧旸就拿出准备好的塑料袋,套进化肥袋子,装一点水,鱼不至于立刻死去。 至于黄河刀鱼,神仙也买不到活的,这货气性大,出水即死。 上岸后,两人一溜小跑,轻车熟路,沿着黄河大坝下面的石头护岸,往北三四里路,到河务局食堂,找做饭的刘大爷。 这大爷叫刘亭尧,家里房子留给孩子结婚了,老两口干脆从村子里搬出来独居,就在河务局房台下面,一来二去就找了这么个差事,在河务局看大门,再做个午饭、晚饭,领导要留人吃饭,他就给整一桌好的。 张牧旸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鱼贵贱不能拿回家里去。黄河边的人家,对黄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一到夏天,哪怕拿绳子把孩子捆在家里,也不敢叫他们到黄河里洗澡。哪个家长知道孩子偷着洗澡了,一般都不会客气,不把腚打开花不罢手。 不是不心疼孩子,实在是每年这河里淹死的人啊牲口啊太多了,见得多了,心里就再不存侥幸,往死里打孩子,必须长记性。 这鱼拿家里,也就露馅了。便宜点卖给食堂,神不知鬼不觉,还能攒个零花钱。 到了食堂里,庆国一扯袋子,鱼都倒进缸盆里,立刻水花四溅,刘老头脸上笑意甚浓。天天有白送上门的便宜谁心里不乐呵。 张牧旸伸手扒拉着,把里面三条黄河刀鱼又装回袋子里,又把一条两斤多沉的鲶鱼装进袋子里,四五条半斤来沉的鲫鱼也装进袋子里。 刘老头眨巴眨巴老眼,莫名其妙。“孩子啊,咋还装回去了呢,这些鱼不卖了?” “刘大爷,这些天您帮了这么大的忙,这黄河刀鱼是专门孝敬您的,这货香着呢,您拿回家下酒,您吃进嘴里俺俩就高兴了。鲶鱼跟鲫鱼您拿回去炖汤喝,不要钱。”张牧旸眼巴巴看着刘老头。 刘老头老脸笑开了花,褶子一道一道地铺上头顶,“你这孩子跟谁学的,嘴跟抹了蜜似的。要不,这些鱼拿回家去给你爸下酒吧,我这缺不着这个。” “刘大爷,您甭客气,这就是您的,我要拿回家不就惨了。您嘴上帮我把个门,不管谁来问,这鱼哪来的,您千万别提到俺俩,千万啊!” “好的,好的,大爷心里跟明镜似的,剩这三根鲤鱼,老价格,不管大的小的,一根一块五,六根鲫鱼一根8毛,大爷也不占你便宜,这三根刀鱼,一根也出一块五。加起来一共是十三块八,我给你十四块,行吧?” “说好刀鱼是给您的,不算账,您给九块三就行,您要不过意,就给十块吧,俺俩好算账。” 张牧旸跟张庆国一人拿着5块钱,屁颠屁颠走出院门。刘老头又挑了根鲤鱼放进袋子里,谁家的孩子啊?这个机灵劲儿。 刘老头这两天美得慌。刘老头是识货的主,这正宗的黄河鲤鱼,金鳞赤尾,体形梭长,体侧鳞片金黄色,鳞片后部有新月形斑,古语说鲤鱼跳龙门,说的就是黄河鲤鱼。市面上卖两块多一斤,一条鱼一斤多,卖三块钱不成问题。刘老头出价一块五,这孩子也不还价。 还有这黄河刀鱼,这十几天张牧旸送来了20多条,论斤卖怎么着也得100元开外,这孩子还白给,真招人稀罕。 提好袋子,刘老头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回家了。 张牧旸和张庆国走在回家路上。张庆国邪了着眼憋吃憋吃问了一句“羊子啊,我就想不通了,那些鱼送我一条不好蛮?怎么都便宜了那死老头子?” “国子哥,你想不明白啊?给你两秒钟寻思明白了再说话。” “我不想,就是不明白,你猪脑子啊,我这肚子还饿着呢,那条鲶鱼我都想生吃了他,你白给人家,我这心里疼得抽筋了都。” “你脑子让河水泡肿了吧,你给我一毛钱,我就给你讲讲这个事,先给钱?” “你哥屋恩滚,你先跟我掰扯明白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你先欠着,记着还钱啊。国子哥,你是木想过,你拿着鱼回家后,会是啥结果?你看啊,家里大娘得问吧,国子,鱼哪来的呀,你咋说?” “你不能说黄河里偷的吧?大娘要知道你去黄河里洗澡了,你说你爹抽你的时候,你妈是护着还是帮着打?要是你爹知道了你偷的是五月的鱼,你说你是得吊着打还是趴着打?要是五月上你家缠着不走非要给你当姐夫,你几个姐姐是生撕了你还是炖了你。” 张庆国嘴唇一哆嗦,“吗呀,可疼死我了,快点打住,你这一说我这腚就开始疼了。” “不行,给钱,不给就再给你讲一毛钱的道理,一块记账。这刘老头要是告咱俩一状你害怕不?他要是告诉了小白龙你害怕不?咱今天让人家发现了,只是木确定是谁,这要是刘老头多一句嘴,咱俩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哦,明白了,我说你小子今天嘴跟抹了香油似的,一口一个大爷,黄河刀鱼是孝敬您老人家的,这个大方,又懂事,你是拿鱼去堵老头的嘴呢?” “国子哥果然聪明过人,都学会抢答了。还有一毛钱的道理,你要不要听。” “算了吧,我两毛钱能买个大螃蟹呢,你爱说不说,老子还不听了呢?” “不听就算了,以后我去拯救全世界的时候,你别跟着我。” “你先救救你自己吧,还全世界,再说了,凭啥不让我跟着,我不能远远地跟着啊,腿长在我身上,你管不着。” “要不这一毛钱的道理我免费送给你,你不听我这也憋得慌,我就当是老师教学生了,你说吧,市面上的鱼卖三块一条,咱也卖三块一条,刘老头会买谁的鱼?” “当然买咱的了,咱送货上门了呀。” “要不我说你脑子进水了呢,他万一不买咱的呢?咱不就抓瞎了。你算算光卖鱼你手里攒了多少钱了?” “30多块了。” “都放在哪了?” “在我书包夹层里放着呢?草,你套路我啊?以后我钱丢了就赖你。” “切,你的钱我的钱不都一样吗,我就问你,以前手里有多少零花钱啊?” “有时候五分,最多的时候不超过两毛。” “你手里这笔巨款都是谁给的呀?还恨刘大爷不?咱现在有把柄在老头手上,以后啊,有点眼力劲儿,这一毛钱你就不用给了,傍黑请我吃个大螃蟹就行了。” “又是我请你,你啥时候也请我一回好不好啊?” “你爹不是有钱吗?你五个姐姐,都是千金,五棵摇钱树,哪棵树一摇晃,不掉两个螃蟹给你。别小家子气,俺家四个小子,都是赔钱的无底洞,别跟我偏啊。” “国子哥,问你个话,你哪个姐姐最疼你啊?” “还是我大姐二姐,经常偷着给我点零花钱。” “我觉得三姐好,你看吧,三姐模样长得俊,像城里人似的,白白净净,胸也大,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贼带劲。” “张牧旸,你这个小私孩子,敢打我姐姐的主意,咱俩从今天开始就完了,我跟你绝交。” “怎么疯着疯着就恼了呢,我这不夸三姐好看吗?这话我敢当着三姐的面说,保证三姐稀罕我,以后我找媳妇就找三姐这样的。你大气点,说着玩儿呢,你还是操心怎么把这笔巨款藏好吧,千万别让你哪个姐姐给套路了,露了馅咱俩都得玩儿完。” “你这么说,我心里还真有点突突了,你上次拿回家那条鲤鱼放哪了,没给家里发现啊?”张庆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没,我放家里水缸里了,家里人都不知道。”张牧旸说。 “还好,要不你偷着拿出来,咱俩出去烤了吧,万一让家里人发现了,我还不被你连累了啊?” “我们在家吃不好吗?凭什么拿出来烤给你吃啊?非亲非故的。” “不是,我这不怕你被发现了吗?知道你这些事你爹还不得打死你。” “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不用担心,我亲生的,我爹不舍得打我。你管好你的腚不哆嗦就行了。”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呸,这话三姐说还行,你小屁孩懂个屁,走了,4点钟,老地方见,别跟三姐说我稀罕她啊。” “滚。小色胚。不看在钱的份上,我轻饶不了你。”张庆国咬牙切齿地转身离开。 第三章 借我一百个胆子 张牧旸家是一个7间房的大院,大门向西。西面四间分两户,是留给大哥二哥的婚房,东边三间是父母居住。 蹑手蹑脚走进院子,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树荫下的大黄狗嗖的一下扑过来,大舌头跟着就舔上脸。 温存片刻,张牧旸三步两步来到锅台前,掀开锅盖,锅里盖着几个窝头,还有两个馒头,张牧旸犹豫了那么两秒钟,还是拿起一个窝头,掰了一小半给大黄,又上咸菜缸里捞起一棵萝卜樱子,赶上两只羊,放羊去。 下午二三点多种,父亲张玉柱多半下庄稼地干活了,母亲张金凤忙着帮别人家牵机、刷机,以前手工织布,前期工作就是把棉线染色,然后通过牵机这一环节把各种颜色的线分配好位置,刷机则是把所有的线上浆,让他们一条线一条线排开,然后才是上织布机织布。 木兰当户织,就是这种织布机。母亲虽然只念过小学,织布一道却是高手,给人家帮一天忙,母亲从不收钱,别人多少会答谢些实物,也算是知名人士。 大哥二哥都开始外出干活,跟拖拉机拉土,装卸工,算是最苦最累的活了。他俩的工资是家里的唯一经济来源。 三哥小姐上学去了。 张牧旸还没上小学,主要任务是下午去放放羊,顺便割些草回来。 顺着村路往东,房台两侧是大片芦苇,这些已经承包给别人了,有专门人看管,再往前,就是一片盐碱荒滩,张庆国已经等在那里了,走到近前,递过来两根火腿。 “旸子啊,够意思吧,我吃火腿可没忘了你。” “国子哥良心果然大大地好,螃蟹的事就算了,火腿算顶账。” “你咋这么抠泥,火腿也堵不住你嘴。旸子啊,我这左眼皮咋老跳啊,心老扑通扑通的,不落实呢。” “合着拿火腿给我是找安慰来了,没事,天塌下来兄弟担着,我哥能打,小白龙还能咋地?再说这不还没啥事吗?就算是找来了,死不承认,谁还能咋地?” “说好了,死不承认,关键时刻谁也不能怂。这两天咱就不去偷鱼了,躲躲风头好吧。” “好,确实不能去了,已经赚了不少了,就当从来没有这回事?这回心还突突吗?” “哎,好多了,咱说好了啊,这一阵子咱俩就光放羊,离河边远远的。” “哎,国子哥,你媳妇儿来了,你快过去打个招呼吧。” “哎呦,小影妹妹,又见面了啊。”张庆国舔着脸远远招呼,撒丫子就跑了过去,一掏布兜,四五根火腿肠递了过去。 小影是吴家庄的女孩,上小学三年级。张庆国跟张牧旸一起放羊的时候,看人家闺女唇红齿白、模样俊俏,一眼看见就记心里去了。不多日子,张庆国就哭着喊着要放羊,让家里给买了两只奶羊,加入了放羊的队伍。 张牧旸远远吐了一口唾沫,这个骚货,敢情还留了这么多火腿给小影,重色轻友的货。 周围几个村,放羊的也就这三个人。现代人想起来可能会想到蓝天白云、草色青青,带着一点诗情画意的联想,其实,放羊是蛮辛苦的一件事。其中辛苦后话交代,像小影、张牧旸这种,生活所迫,张庆国同学是心甘情愿参与进来跑龙套的。 三个人在一块儿已经很熟悉了,有了小影的加入,时间过得快了许多,张庆国同学屁颠屁颠跑来跑去又是赶羊又是割草的,跟在小影后面一通忙活,没办法,心里美啊。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老话没毛病。 夕阳西下,各回各家。老远就看见村口有几个人晃来晃去,五月那并不高大的身形他立刻就认了出来。 张牧旸小心脏砰砰跳着,转而有坦然起来,在自家门口呢,怕啥,不就是几条鱼的事吗,有啥大不了的。 五月不像是专门在等他,看张牧旸过来,招手叫住了他。“小孩,会游泳吗?”“会,傻子才不会。”“看样水性挺好啊,今天中午是不是上河里干坏事了?”“没有,谁敢?”“那我怎么看着就像你呢?今天中午上河里偷鱼的就是你,我都眼看着你跑了,嘿嘿,你觉得你跑得掉吗?” “别闹,这三伍两庄谁敢偷黄河小白龙的东西啊,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谁家的孩子这么识相,我看见了就是你偷的,你看你脸红的,一看就知道在说谎。走,上你家去我跟你爹说说这事儿?” 五月其实不是那么肯定,就是觉的挺像,农村小孩远看特征不那么明显,他还是想诈他一下,这一下午咋呼了好几个村,每个村里大小相仿的孩子也没有多少。 张牧旸内心不这么想,看来是真认出来了,心里打定主意不承认,管他呢? 张牧旸不走了,“上我家干啥啊?小孩好欺负啊?” 五月一看,小孩还挺犟,脾气也上来了,我小白龙的名气看来还不大呀,连个小孩也咋呼不住。斜了着眼瞅了一下身边几个半大小子,“让你们来是吃屎的啊?这么木有眼力劲儿。” 立刻上来两个小子,一边一个,这就把张牧旸两只胳膊扭住了。张牧旸挣扎不开,急得破口大骂:“小白龙我艹你祖宗,你敢动我我半夜上你家把你全家都杀了。” 周边慢慢围了一圈人,五月就开始说了,每次出来找事都这样,先把借口找好了,站在道理这一边:“这孩子偷我的鱼了,咱乡里乡亲的,我不为别的,我得跟他爹娘说说,替他管教管教孩子。” 这是五月管用的路数,没事也要找事,碰着软柿子就可劲的捏,然后耍赖要钱,是不是你偷的不要紧,我说是你就是,再说了,找了半下午确实这个有点像,更何况,这就天黑了,多少讹几个酒钱,肚子还空着呢。 说着话这人可就多了,村里人有出来讲情的,没用,我小白龙可不吃这一套,找到张牧旸家这就进去了。 张牧旸老爸在院子里刚放下桌子,准备开饭呢。一看进来这么些人愣了一下,看到五月扯着张牧旸胳膊,脸刷的一下就耷拉下来了。一问咋回事,顿时明白了,一把扯过张牧旸:“旸子,是你偷的不?是你偷的还给人家,不是你偷的爹给你做主。” “我没偷,他们诬赖我。” “看吧,孩子没偷,你们欺负我家孩子这是怎么个意思?还欺负到家门口来了。” 五月看不懂了,“这就行了?他说没偷你就信啊?我亲眼看见他偷的。” 张玉柱笑了,“大侄子,在这院子里,你说了不算,他说了算。他说没偷就是没偷。” 五月愣了一下下,今天遇着行家了,比自己还霸气,你这么说让我小白龙面子往哪搁啊?“我今来是跟你说理的,你这孩子得管教。” 张玉柱又呵呵了,我孩子我知道,你信着我说的话,孩子没偷,这名声不好,你要愿意信,你就坐下喝杯茶水,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五月气不打一处来,遇着不看事的了,“哥几个今还不走了,出去打听打听,我小白龙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这老家伙还真不讲理,我今就跟你说道说道。” “说谁老家伙呢?”门口人群往两边一分,刷刷刷进来几个青年,清一色精壮劳力,脸上黑炭似的,一人手上一把铁锨。老大老二放工回来了,听说有事,一块干活的七八个一块来了。 “乡亲们散了啊,没事没事,都回家吃饭吧。老二,送送乡亲们,顺便把门关上。” “小白龙啊,失敬失敬,啥事啊,咋还跟老爷子不礼貌呢,老家伙也是你叫的啊?” “大哥,他们欺负我,还打我。”张牧旸扯着嗓子喊起来。 这架势可不大友好啊,再一看院子里这些人,怎么村里的精壮凑这么齐刷刷的,够倒霉的。 “大哥这么好脾气,老五让人家打了,欺负到家里了你还有功夫说话,快点吧,干死一个就够本,今天一个也跑不了。”老三放学刚回来,战火烧家里来了,能忍? “大哥,后面那个叫存粮的,揪过我头发,还翻我的书包呢?”四姐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欺负过他的小子。 “是啊,我今天脾气咋这么好?让小白龙吓着了,赶紧的,先给我打个半死再说。”说着话,抡着铁锨就拍过去。 五月心里这个憋屈,一句话没开口呢,这就开干啊。铁锨都拍过来了,这咋办啊? 要不是混过江湖,见过世面呢,说时迟,那时快,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五月扑腾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大爷、爷爷、亲爹,这都是误会,我这不是来认认门吗,又不是来找事。” “你不找事,我找事行不,来我家你是私闯民宅,打死不偿命,我一铁锨铲死你信不?”老大青筋暴露,一点没有罢手的意思。 张玉柱哼了一声,“老大,咋这么冒失,打什么打呀,一边去。大侄子,快起来,跟我说道说道,这到底是咋回事?” 第四章 不能说? 从五月走进张家大院开始,整个事情其实老张心里就有了谱。 但老张知道,孩子的教育有里有外,我自己教育行,别人来教育那叫欺负,家长的态度在孩子眼里是表率,上来就让孩子承认错误,那叫窝囊,孩子将来腰杆能硬?遇着事能抬起头? 堂前教子,枕边教妻。这道理老张不知道是朱子说的,但道理老张懂。懂也分场合,大庭广众之下,孩子的面子老的得给。 当外人的面老张说了,这院子里,牧旸说了算,我无条件信任他。张牧旸一个9岁孩子都能听出来,外人哪还不知道,老张不管对错,我他么就是护犊子。 话已经说出口,老张就不再盘问张牧旸,一家人落座吃饭,老张语重心长,毕竟出了这么码子事,那就得开诚布公说明白。对症下药,量体裁衣,这才是老张的教育方法。 “羊子啊,这事因你而起,你说说你有做错的地方吗?” 张牧旸本来就叫羊子,自己嫌弃名字带着股子草腥子味,让姐姐帮着查字典改成旸,这多阳光。 “啊,这事还没完呢?这不明摆着吗,那驴艹的欺负人。” 老张腮帮子差点哆嗦抽了,这熊孩子睁着眼说瞎话眼都不眨巴,这才是真正的欺负人好不好,儿子欺负老子,不孝之子啊。好,让你嘴硬。不给你加点料,你是不肯说点干货。 “老大,老二,你俩怎么想的?” 老大张建,二十岁,个头一米七五,多年的体力活已经给锤炼的浑身肌肉,脑袋瓜是最聪明的,家里的顶梁柱。 “五月那里我收拾他,他不敢咋地,他么的敢欺负老五,我就能直接给他打回一月。” “大哥这话说得好,我基本同意,老五即便哪里错了,二哥也给你撑着腰。” 二哥建国,一米八三,瘦长身材,学习成绩从后往前数得劲儿,性子木那么激进,但老大前面领头,他就玩得能撒欢儿。 “你俩脑子进水了是不是,都成年人了,守着弟弟妹妹,你们做了个啥榜样?弟弟妹妹要护好,但不能上来就拿铁锨拍,真拍坏了你去给他端屎端尿啊?遇着事要沉着,多动动脑子,懂吗?” 老二听迷糊了,“爹,你说该咋办?” 老张翻了翻眼珠子,“今天重点是老五的事,他现在还小,不懂事,你们当哥哥姐姐的要给他带个好头,多教教他怎么做事情。老二的问题等会儿再跟你说,实在不明白就听着你大哥的。老三老四你俩也说说。” “我一看见那些坏蛋来咱家就懵了,啥也想不起来,说啥啊,《杨家将》里不说了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看见大哥还顾着说话,我就怕别人趁着不注意暗算老大,所以赶紧提醒一下。” 老三建设,上初中了,姊妹五个里面最是眉清目秀,颜值担当,也最是性情,最爱听评书,听了杨家将就当自己是杨六郎,听了水浒传就当自己是武松,老张心里最不放心的其实是这货。 “快点打住,你听评书走火入魔了是不是,脑袋瓜子这么好使,不能往学习上多使使劲啊?” “那些人就是真坏,专门欺负小孩子,学校里的孩子他们都欺负遍了,连木上学的也欺负,我觉得不应该是羊子的错,那些人就应该都抓起来坐牢狱。” 老四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单名一个“好”字,刚上小学三年级,最懂事最体贴家人,家里所有的家务他干得最多,可以说,家里最受宠的是张好,最能干的是张好,最为家人着想的也是张好。 对这些孩子,老张心里很满意,人一辈子图个啥,就是眼前这场景,儿女争气,平平安安,心心相护,其乐融融。可现在问题转了一圈,妥帖地都在护犊子,那个小鳖羔子张牧旸的问题明显地有隐情啊,大家都自觉忽略不计了。 想想也是,谁没有点隐私啊?自己也有难言之隐,但该点拨的自己不能装糊涂吧? “你们几个说的都挺好,我觉得吧,这事还木完,五月吃了哑巴亏,可能会生别的事,出了家门多长点心,别吃了亏。羊子回头也想想,为啥这事会落到你头上,你有啥事跟家里人说,大家都帮着你出主意,看看怎么解决好。有啥事跟你大哥学,知道了吧?” 张牧旸鼻头上都出汗了,三哥也是,一到吃饭就到草灰里烧辣椒,辣得人家直出汗。 母亲张金凤回来得晚,帮人家干活一般都是农闲时,现在农忙的时候就得傍黑天下地回来,忙活完了就挺晚了。 吃完饭自由时间,都各回各房。房子刚盖不久,老张打算得深远,七间房,老大住一间,老二一间,老三住西屋,偏房,老四住父母屋的里间,老五跟父母睡一个炕。 夜深人静,张牧旸睡不着,父母躺着说话,他也听不进去。心里装着事,纠结啊。 还是不能说。他担心自己攒的这些钱,被父母逼着退给人家。 大哥二哥辛苦一天,干那么重的活,一天也就能挣四五块钱,还得年底结账,有时候年底也不结账,赶上哪个老板黑心,还不知道被克扣多少,真正拿到手的钱其实是个未知数。 三哥四姐上学需要花钱,一年的书费、学费也就20块钱,新学期交钱,哪回不是老爹出去借钱?自己也快上学了,家里一把就得掏出60块钱。 真说了还要连累张庆国,这倒是小事,他家里好几个姐姐,一根独苗,经常挨打那是怕他出事,熊孩子在家里想吃罐头他娘半夜也能去敲开商店的门,关键是家里也不缺钱。 想想也是,张庆国熊孩子能挨打,主要还是他爹娘太在意,怕他出事,他娘生了5个闺女,才眼巴巴盼来了一个带把的,能不稀罕吗?跟他比比,自己也算是很幸运的,从来都是大哥二哥挨批,自己从小长这么大,爹娘从没打过他一巴掌,也没骂过他一句。 张牧旸一直以为,自己在家不受重视,主要是家里男孩子多,小子难管这是肯定的,爹娘又天天忙着种地挣钱,管不过来。可自己也长大了,总得为家里分担点什么吧? 过几天自己也要上一年级了,这60块钱上谁家去借啊?一想就愁得慌,一发愁熊孩子脑子就短路了,打定主意,坚决不说,想着想着昏昏悠悠就睡着了。 第五章 养不活的孩子 夜深了,张牧旸嘴角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睡在旁边的父母还没有入睡。 饭橱下面的水缸里不时传出唰啦唰啦的声响,老两口子听见这声音已经10多天了。小孩子白天都在外面,也不午睡,晚上在外面疯够了来家,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所以,张牧旸并不知道,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放在水缸里的黄河鲤鱼,每天晚上都在出卖自己。 牧旸这孩子心善,看见活蹦乱跳的鲤鱼,首先想到的不是美味,而是把它养起来,一条生命,不忍心看着他被刮鳞剖肚,那得多疼啊。 五月一进门说偷鱼,当爹的立刻就将事情的真相脑补了个七七八八,放在家里其他孩子身上,老张不一定会这么坚决地护犊子,凡事总有正确的恰当的解决方式,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发生在老五身上,哪怕是得罪地痞流氓,他也要坚定不移地表明态度,这孩子谁都不能碰。 张牧旸是父母的逆鳞,不是因为他最小,而是因为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被村里的赤脚医生吞吞吐吐而又观点鲜明的不看好。 张牧旸一出生就不大正常,心脏跳动速度明显比别的孩子快,嘴唇有点发紫。村里的赤脚医生程颜彤给孩子听诊,说八成是心脏有问题。 村里的医疗条件有限,镇上的医疗也好不到哪儿去。医生虽然没给下结论,但从张牧旸的表现来看,医生的怀疑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程颜彤当时就说:只能慢慢观察着看,真要哪天犯了病,也不用到外面求医问药了,看天意吧! 程颜彤在村里行医20多年了,在黄河岸边这一拉溜子村庄颇有些权威,老百姓有个头疼脑热,哪怕跑上十几里路,隔着镇卫生院,也都来找他看。程颜彤也真不负众望,生生就把一个赤脚医生打造成了全科医生的人社,大病小病,没有他不能看的毛病,后来又自学中医,还打出了专治不孕不育的名声。 程颜彤的水平,代表全镇最高水准。对张牧旸,他话虽没有说死,但他觉得就是先天性心脏病之类,基本无药可医,也去不了根,治疗意义不大。张玉柱本来在厂矿企业,为张牧旸的事专门提了两瓶老酒到程颜彤家里,两杯老酒之后,程颜彤跟张玉柱直言自己的看法。 “老哥啊,兄弟直说了啊,娃娃的心脏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老哥你就是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把你老婆孩子都卖了,也不见得能治得了娃娃的病,你自己心里得有点儿数,我这一辈子做医生,我不会跟你之外任何一个人说孩子的事,我的建议是,你跟嫂子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孩子,过一天算一天,听天由命吧!” 张玉柱哪里还听不明白,这孩子命苦,一出生身体发动机就有缺陷,又赶上这么个缺吃少穿的年代,这么寻思着,又一杯老酒下肚,张玉柱大泪珠子啪啪地往下掉。 父母是孩子的心头肉,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说,摊上这么个娃娃,当父母的能不糟心吗? 张玉柱在村里也很有几个好朋友。其中一个姓魏的老哥,已经开始从事建筑行业,在镇建筑公司干,家境好一些,就是膝下五个闺女,没有儿子,就商量张玉柱,把孩子过继给他。 是老魏求子心切,也是当时的条件太艰苦,1973年,这么个偏远乡村,到处都是兔子都不拉屎的盐碱地,生产出的粮食养活不了一家子人,过继是给孩子一个活命的门路,张玉柱心里其实很清楚。 老魏其实也知道孩子身体有毛病,一个村,不到百户人家,谁家有啥事你不说别人也多少能知道,但老魏就看好这孩子,是啥样都认了,当自己孩子养,让他给自己养老送终。 老张婉言拒绝了,自己的孩子得自己养,孩子在别人家里万一受了委屈,当爹娘的还不后悔一辈子。 当时老张在博山煤矿,凭着八面玲珑的性格,很快就被提拔团支部书记,想来也是前途可期。老张一下狠心,辞了,来家看着老婆孩子,一家人在一起,给老婆孩子挡挡风雨,过得踏实。自己在单位干活不累,大白馒头管饱,午饭有肉,自己老婆孩子在家吃糠咽菜,再加上个养不活的孩子,自己心里这一关过不了啊。 这事儿到现在也只有自己和老婆张金凤知道。也就老四张好在里房睡,零零碎碎听见一些。这闺女也懂事,这些事从来都是埋在心里。 从来都不是因为今天鱼的事,老张和媳妇的纠结那是跟着张牧旸与生俱来的。 张牧旸的日常表现其实也印证了医生的判断,当父母的观察得明白。长到这么大,张牧旸的脉搏每分钟很少低于100下;头发发黄,像干草一样,没有光泽还根根树立;嗜睡,每天上午都要睡,睡起来也没精神;睡觉时还出盗汗,睡醒了经常身子底下湿乎乎的。 张牧旸的褥子需要经常晒,经常有人问“旸子又尿床了?”张牧旸就习惯性地回答,恩,尿床了,你想咋地? 有一点让张玉柱想不通,张牧旸手劲很大,干庄稼活累了,张牧旸会给老爹踩背、捶肩,有一次,张牧旸双手抓上老爹肩膀,给他放松放松,一不小心把老张疼得龇牙咧嘴。 就像一台拖拉机,发动机不给力,却特别有力气,这不合常理。上帝给关上一扇门,又开了一扇窗? 对自己的身体,张牧旸其实有察觉,就出汗这一件事就让他在小伙伴当中抬不起头来,我是真木尿床啊,可跟别人怎么说?说自己出汗出的,别人也得信啊。 有时,心里会空落落地,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张牧旸别无选择,只能原地卧倒,大口喘息。好在并不经常,张牧旸有印象的是小学一次,高三一次。 张牧旸从小沉默寡言,在朋友圈里却人缘很好,在一个群体里,张牧旸属于狗头军师,跟他一块玩泥巴长大的孩子,愿意听他的意见,要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追查不到他身上,可又偏偏少不了他的影子。 忘了是什么时候,家里的叔辈大爷给张牧旸下过一个评语“羊子平时木言木语,骨子里是个惹事精,蔫坏。” 蔫是不得已,坏也是被逼的,活到这么大,这孩子容易吗? 第六章 大王派我来巡山 一觉醒来,张牧旸习惯性地将褥子抽出来,挂在铁丝扯起的晒衣绳上晾晒。总他么出汗,这毛病啥时候能好啊? 别人清晨一起床都是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张牧旸不一样,总觉得胸闷气短,得赶紧到院子里大口喘息一会儿才好。习惯了,张牧旸也木觉得两样。 张牧旸还沉浸在昨天被欺负的懊恼、向家人说谎的不安中。按理说,小孩子忘性大,有啥事睡一宿觉第二天就九霄云外了,张牧旸不是,这孩子从小心事重,总是小心翼翼,怕因为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特别是昨天的事,他还是觉得憋屈、不安。 吃过早饭,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大哥二哥天刚蒙蒙亮就去上工了,夏天,大家都会趁着清晨这点凉爽,抓紧把今天的活往前赶,等中午11点以后,野外就不适合劳作了。也有不信邪的,大中午还坚持给棉花打药,中暑、中毒以后,又是打针,又是洗胃,几天下不了地,身子遭罪不说,还白白地送钱给程颜彤。 当然了,对村里的老百姓来说,身子不要紧,遭罪也不要紧,白白送钱给医生当真让人心疼,看病也不兴打价(讲价),程颜彤要多少得给多少,木有钱就先欠着,年底还不是一样得给。 穷苦的日子里,啥都比人金贵。 带着全身的不爽,张牧旸又要去“巡山”了,这是他每天上午必做的功课。所谓的“巡山”,其实就是四处闲逛,首要目的地是房台下的苇子场。 在黄河三角洲,最常见的植物就是芦苇,长在盐碱地里叫芦草,生长在水里,芦草会长三四米高,等秋季芦花开过后收割,当地一般会更晚,等冬季结冰后,成片地放倒,论斤卖,一斤卖几分钱,多的时候能卖到两毛钱一斤。当地的土坯房,房顶就是用芦苇编成的帘子,厚厚地盖上几层,然后上泥封好,家庭条件好的就直接在帘子上面盖上红瓦。 芦苇在生长期,也是一个独立的生态系统。几十亩地、几百亩地的大小,春季从黄河里引水浇灌,然后草木生发,各种动物自然就衍生出来,现在黄河三角洲湿地,多半是这种情形,人们会沿着修好的沥青路、水泥路远远观赏,他们寻找的是那种原生苍莽的美感,牧旸巡山是奔着找吃的来的。 带上大黄,沿着踩出的小道,走进芦苇荡深处,张牧旸经常会有收获。 与芦苇伴生的一种作物,当地人叫它毛子,其实就是茅草,这种茅草割回家,晾干,搓成草绳,等麦收时用来捆麦子,这个工作基本上夏季前就可以开始了,茅草一米来高,张牧旸就用铅笔刀,一根一根割下来,捆成小捆,背回家,每年麦收用的草绳都是牧旸提供的,牧旸觉得为家里作了项工作,虽然可有可无,但对牧旸来说,是挺高兴的一件事。 芦苇荡里可不止这一件事要做,带上大黄,主要是为了驱蛇。蛇在当地叫长虫,一看就瘆得慌,这种湿地环境,里面最多的是水蛇,沿着芦苇荡走一圈,你会看见各种颜色的蛇,所以,人们都不愿到芦苇荡里去,寻思寻思就瘆人。 大黄所过之处,蛇就会远远地躲了,牧旸压根就不用考虑遇到蛇的问题。 芦苇荡里的小路是牧旸踩出来的,这事他从不带同村的小孩进来,最多会带张庆国进来几次,这是张牧旸的战场,必须保守秘密。 大黄经常会有所获,芦苇荡里的野鸭子、野鸡,在浓密的芦苇中间飞不起来,遇到大黄就是灾难,有一次大黄把野鸭子肚子给咬破了,让张牧旸教训了一顿,以后,大黄就记得,只掐脖子。 牧旸心善,不杀生,可这是大黄做的孽,自己的工作就是给他们超度超度。 经常能找到小水湾,夏天降雨少的时候,芦苇荡里的水自然蒸发,那些与大片水隔开的小湾子,才是牧旸要找的宝藏,这里面有鱼。 今天,张牧旸心气不顺,也懒得去割茅草,直接就领着大黄开疆拓土,从小路尽头接着往深处开进。 今年天旱,黄河都快断流了,芦苇荡里的水也干的差不多了。一路往前,大黄突然兴奋起来,一头扎进前面一个小水湾,左冲右突,小水湾里的水瞬间浑浊起来,张牧旸走到跟前,大黄已经掐着一条大鲶鱼,放在张牧旸脚下。 “呵呵,好样的,大黄好厉害,回家给你好吃的,赶紧的,去把他们都给我叼上来。” 水很浅,边上刚过脚面,深处也没过小腿,还是在芦苇丛里,这些鱼实在是躲无可躲。张牧旸挽起裤管,割了两把茅草把鞋子绑紧,浑水摸鱼说的就是这时候的场景。 水一浑浊,鱼就会失去方向感,张牧旸在水里站定,眼瞅着水面上一道鱼鳍游过来,张牧旸左手在鱼鳍前方,右手在鱼鳍位置往下一抄,一条半斤沉的鲫鱼就失去了自由。 张牧旸充分发挥稳准狠的作战方针,不一会儿功夫,七八条鲫鱼、鲤鱼、鲢鱼还有嘎鱼就gameove 。要说抓鱼,张牧旸算是有些心得,可与大黄相比,战力被落下一大截子。 大黄跟主人并肩作战,很有默契。看主人站在水里不动,它也不动,静等鱼主动送上门。瞅准机会,一口一个,光两三斤的鲶鱼就抓了五六条。 大黄是条土狗,我们现在称其为中华田园犬,忠诚度极高,在家养了七八年了,岁数比张牧旸小点,对其自身而言正值壮年,张牧旸从小就跟大黄最是亲近,家里就他最闲,跟大黄也算是朝夕相处,家里年八载的包一回饺子,张牧旸也偷着给大黄一个两个,有事没事,大黄的眼珠子从来都盯在张牧旸身上,张牧旸拉屎大黄也恨不得去把腚舔干净,张牧旸嫌它埋汰不让你他吃屎,他甚至把自己改不了的天性也改了。 平时没什么表现的机会,今天却迎来了大出风头的机会,抓几条鱼就往张牧旸身边凑一凑,抖一抖身子,溅主人一身水,然后就远远躲开,再去抓鱼。 专注的张牧旸忽略了时间的流速,眼珠子里晃动的只有水面上游动的鱼鳍。眼瞅着日上三竿了,牧旸他娘准备好饭菜,却发现牧旸还没回来,搁往常这个点孩子早回来了,天这么热,可别在哪里中暑了,便急忙走出家门,吆喝牧旸回家吃饭。 听见母亲的叫声,牧旸才发现已经天晌了,在芦苇荡里也不敢吭声,因为这片芦苇场是别人承包的,有专人看管,出了芦苇荡他管不着,在芦苇荡里,理论上这鱼也是人家的财产。 呵呵,不管了,你承包是你的事,这是大队的公共财产,那其中也应该有我一份。 张牧旸从水湾里走出来,又开始发愁了,这一堆鱼,大的小的六七十条,论重量怎么也得100多斤,怎么往家拿呀?大黄啊,又得辛苦你了。 割来一捆茅草,茅草很结实,从鱼鳃里穿过去,四五条鱼一串,中间用茅草拴住,搭在大黄身上。“大黄啊,你听话啊,等会往回走的时候不要跑,跟我腚后头就行,一跑这些鱼就搬不回去了,咱这一头午可就白忙活了。” 鲶鱼、鲤鱼这些大个的,跨在大黄背上,小的鲫鱼、嘎鱼跨在自己肩上,腰带上再拴上一些。大黄率先跑进家门时,活脱一个泥猴,浑身挂满了鱼,三哥直接笑喷了。 “大黄啊,这么能干啊,昨天人家赖你主人偷鱼,你今天就去给主人出气,这是上哪个泥堆里拱的,跟泥猴一样。” 大黄好像也听出了味道,我一头午干活,你不赶紧接着,木看见腰都快压断了吗,看着老三走过来,不配合地抖一抖身子,溅你一身泥。 第七章 天边飘来一郎中 张牧旸和大黄一前一后,被各种各样、或长或短的鱼全副武装走进村庄的画面,强烈地冲击着全村老少的眼球,这吃屎的孩子上哪里弄到这么多鱼? 这么新鲜这么大个的鱼,不只是今天晚饭餐桌上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大锅鱼,吃不了的上哪都能卖上大价钱,等晚上就能在家数钞票了。树荫下乘凉的孩子飞也似地扑过来,围着圈地流口水,刚下地归来的叔叔大爷们瞪着大眼珠子走过来,纷纷询问这鱼哪弄的。 跟昨天同样的地点,张牧旸又成了村民围观的对象,昨天身份是被人唾弃的小偷,今天却像是战斗英雄,相当于两天接连上今日头条。可比哭着喊着上头条的峰哥排场多了。 张牧旸抬手指了指芦苇荡,然后就回家了。红了眼珠子的村民回家后来不及吃饭,就拿上渔具直奔苇子场,去晚了连鱼汤也喝不上了。 在芦苇荡与房台交界处,有一片水面并没有长芦苇,被村路从中隔开,平时是大人洗衣服小孩洗澡鸭鹅捕食嬉戏的地方。张牧旸的狗刨技术就是在这里养成的。 这里水很浅,大人在水边洗衣服,小孩在水中戏水,因为没什么危险,所以是允许的。一开始用两只手撑在水底,两只脚在水面瞎扑通,不知道喝了多少口混杂着各种洗衣粉、鸭鹅鱼屎等浑厚口感的水之后,身子在水里面自然就不沉底了。 就是这样一门狗刨技术,也是在经历多少次模仿摸索试验之后,然后才迎来福至心灵、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到水里不用费力自然不下沉之后,这才真正成为伴随自己的一门手艺。 这片水域营养丰富,这是张牧旸亲口品尝鉴定过的。这水里自然也有鱼,再小的水面,哪怕就是一个封闭的水湾,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看见小鱼小虾游出来,流动的水更是这样。不要问我从哪里来,张牧旸就知道,有水必然有鱼。 这些水是从黄河里引过来的,黄河里的生态系统被小规模引到这里自然生长,所以,这黄河大坝以外所有水域,成长的都是黄河的鱼子鱼孙。 芦苇场里绝对有鱼,也一定有大鱼。只是人们平时忙于在盐碱地里讨生活,农民吗,种好地是首要的,每天累得筋疲力尽,再加上吃不饱穿不暖,一大拖拉糟心事,就忽略了身边这个聚宝盆。 没想到今天让张牧旸这狗日的孩子抢了先机,还挂的浑身上下嘀哩当啷的,那条大黄狗身上都是好几斤沉的鲶鱼,你这是要馋死人不要命啊,想想心里就恨得牙痒痒,你说,咱家孩子咋就想不到这茬,哪怕在家里吃糠咽菜也不寻思上外面找点外快,给老子弄条鱼哪怕是弄条小鱼浆子回家也是那么个意思。 意难平,也不能说,抓紧去抓鱼,张牧旸小毛孩子都能抓这么多,这里面得有多少鱼啊。 全村老少,就在这个中午,一齐总动员,在芦苇荡边上这片水面,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抢鱼运动。看苇子场的人远远的凑热闹,他们承包的是芦苇,村民抓鱼他管不着。 不大的泥塘被翻了个底朝天,大鱼小鱼都被呛得把小嘴伸出水面喘息,一抓一个准。 张牧旸没有再参与,当务之急是把这些鱼趁着新鲜全都卖掉,这么热的天一过夜鱼就臭了。这是三哥的事,自己也不愿大中午头的出去挨晒。 一小会儿的功夫,张牧旸把水缸里的鱼捞出来,放在那一堆鱼下面。这样就完美了,神不知鬼不觉,要不还老是个心事,虽然撒谎的事没被戳穿,但留着这条鱼总归是不踏实。 张牧旸没有午睡的习惯,天太热,睡觉是种煎熬,不如出来在大街上树底下风凉。 扛上用香蒲草编成的席子,在大树底下铺开,今天好,没人争地方,大黄狗屁股一扭一扭,也跟着上了席子。 躺在席子上,拿出三哥借来的小人书《陈真传》,津津有味翻看起来。 从大坝上走下来一个人,这人高高瘦瘦,50来岁年纪,大热天穿着个西装,提个大皮箱子,也来到树下,拿出随身携带的马扎子,打开箱子铺在地上,里面装的净是灵芝鹿茸之类的中草药。 中草药张牧旸不生疏,程颜彤药所里摆的大木头柜子,分成一个一个小格子,里面放生地、熟地的盒子里,张牧旸瞅着不注意跳进柜台一抓一大把,这东西吃着跟软枣一个味,说是大补。还有放食母生的玻璃瓶子,也要倒一把出来,这药片吃着有股子特别的香味,助消化。 树下一老一少一狗,两两无言,村里外来的人也不少,货郎、卖冰棍的、卖螃蟹的、卖水煎包的都有,唯独这人是第一次来,张牧旸直接就将其归为江湖骗子、人贩子之类的,不理他。 老头不急不忙,拿出一块干馒头,细嚼慢咽,坐等人来搭讪。 看老头干嚼着馒头,张牧旸忽然心生不忍,起身回家,从咸菜缸里捞了两根萝卜缨子,端了一碗绿豆汤,送给老头。 老头很和善地点头致谢,接过萝卜缨子就吃,不矫情,也不多言。 一碗绿豆汤老头一口干了,张牧旸拿着碗回家再来一碗,捎带着从碗柜里拿了一条油煎过的半斤大小的鲫鱼。 这几天鱼多,来的也容易,在张牧羊看来,跟萝卜缨子差不多。 老头眉开眼笑地接过来,“好孩子,有福气。” 在水里捕鱼的陆续回来了,屁大个水面,全村的人一会儿就打捞完了,手里提拉着渔获回家,光顾着抢鱼了,午饭还没吃呢?看见树底下坐着的老头,就好奇地问一嘴,郎中就指指地上的箱子,告诉人家,行医的。 等众人吃完饭,村里的老娘们儿就三三两两围聚过来,抬脚把大黄踢开,一屁股坐在张牧旸的席子上。 人多了,老头开口唱起来。张牧羊睁大眼睛看着,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有一句听懂了“我来自南方福建省,彼此说话听不懂,说的都是老家话,唱的本是普通音,大家有病跟我说,我为大家解病痛。” 一方面觉得这男子嗓音好听,唱出来还确实能听懂。再就是给人治病,一会儿就见效果,收费还很便宜。 给李红祥他娘拔牙,拿个小瓶放在腮帮子上,让她吸一口,再拿个毛线套住牙,轻轻一扯,牙就掉了。只收1块钱。 李红祥他娘的眼也不好,迎风流泪,这男子给滴了两滴眼药水,然后拿了两根毛衣针一样的铁条,在眼皮上像擀面条一样动弹两下,眼瞅着从眼皮下挑出好几个白虫子,神奇不。这个收费稍贵,2块钱。 唉,这么神奇,这可比自己下河偷鱼来钱容易多了,不用挨晒,不用下水,不用担惊受怕,一会儿的功夫,10来块钱就到手了。 再等一会儿,这帮老娘们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张牧旸干脆就自己回家了,席子让他们坐吧,自己还得去放羊呢。 等张牧旸放羊回家,却发现这男子正坐在自家院子里,跟老爹一块儿喝茶呢。 这男子姓康,周游各地,居无定所,闲下来,老头就打问这孩子谁家的,直接就找到了家里。 张玉柱听他说要谈谈孩子的事,就觉得这郎中该是有道行的,看出了张牧旸身上的问题。对这一家子人来讲,这本是无解的问题,人家既然能看出来,兴许就有解决的方子,张玉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木说两句,就热情地邀请郎中在家里住下来,细聊。 此时,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满村尽是鲜鱼香。 第八章 便宜师父 少年时,人人心里都有一个江湖。 比如现在的张牧旸,心里的江湖就是霍元甲的迷踪拳、陈真的腿功、少林寺和尚的少林棍,还有那个唱着《牧羊曲》手中小鞭轻撩的美丽姑娘。 江湖从来都是那个江湖,少年眼中的江湖是浪漫的,寄托了一个时代的憧憬,不在江湖闯荡一番,将来与妹子聊天都没有资本。 张牧旸的两碗绿豆汤、两根萝卜缨子、一条煎鲫鱼,换来了一位便宜师傅,这就是典型的江湖桥段,充满了传奇色彩。 这是江湖儿女的宿命,身处逆境时遇到一位其貌不扬的师父,告诉你,我有一本武功秘籍,将来需要你去拯救世界,你学还是不学。 学则生,不学则死,再问你,学还是不学,不学也得学。 后来张牧旸寻思起来,偷鱼算是生活所迫,很多江湖大佬第一桶金来的都不容易。韩信胯下辱,刚哥站橱窗,多励志的成长经历啊。 赠鱼则是以小博大的经典案例,格调就高了去了。善有善报,时机已到。 位置不同,眼界不一。在张牧旸这里,你看这大热天的,风尘仆仆的老人,坐在路边啃干馒头,连个咸菜也不就,连碗水也喝不上,江湖儿女最基本的品质,得有正义感吧,得尊老爱幼吧,得除暴安良吧。老人这么可怜能看得下去?捎带条鲫鱼,给老人补补身子,反正咱家里有的是,也不花钱。纯粹的江湖道义,不带任何诉求。 听姐姐说,前些年家里实在吃不上饭,大哥二哥跑出十几里地偷偷地去讨过饭。谁家家里有存粮,会舍得让半大孩子出去讨饭啊,孩子正是要脸的时候,在人家门口犹豫老半天才张得开口,嘴里喊着叔叔大娘给口吃的吧,一边还得防着恶犬,这事想起来可不是一般的心酸! 现在也一样,自己放羊时看到野菜,也总是快点挖下来,家里口粮好像从来都不够吃。 在真正的老江湖康老头眼里,这孩子天真烂漫、宅心仁厚,一碗汤一根咸菜一条鱼,真心赠予,不拖泥带水,眼神里看不出一丝的不舍得。从黄河边盐碱地里一路走来,康老头见多了这里的饥寒交迫,这样的条件下,孩子能有这份心境,千金难买。 在很多人还在苦苦追寻江湖在哪里的时候,张牧旸的江湖行已经有了眉目。 张牧旸放羊回家时,老张跟康老头已经交谈了有一阵子,一瓶蓬莱阁酒已经见底。 康老头开门见山就跟张玉柱说了张牧旸的问题,心脏功能不全,各脏器受损,听之任之顺其自然肯定不行,自己也不保证能治好,但自己有信心让孩子改善眼前的症状,心脏问题好个七七八八,不过,需要时间,自己又不能长时间呆在这里,最好是跟着他一路行医,放在身边,随时帮着孩子调理身体,长则三年,短则半载,条件是收张牧旸做徒弟,自己的一身功夫不能断了传承。 话说康师傅各地行走,居无定所、走哪算哪,以医济世,吃住随心。今天看出张牧旸身上虽有病症,却也慧根深种,把脉时发现其臂力超常,与其瘦弱的小身板不成正比,这么好的天赋条件,传承自己的按摩手艺再合适不过,遂起了爱才之意。 再观张玉柱一家,淳朴厚重,与人为善,家风中正,就下定决心结一个善缘。 张玉柱、张金凤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这不到10年的光景,老两口岁数还不到五十,头顶上的白头发是明显增多,孩子身上一丁点儿的不舒服,在父母心里都会无限放大,何况牧旸这孩子毛病是在发动机上,说不上前一分钟活蹦乱跳,下一分钟就阴阳两隔,每每想到这里,老两口就默默地红了眼圈子。 听康老头说孩子的病有希望治好,这让老张两口子看到了救星。张金凤眉开眼笑地去炖鱼,小身子溜轻快地,手脚也觉得特别利落,活脱脱年轻了10岁,又回到自己青春年少的状态。 张玉柱也焕发了青春,打了鸡血似的,看康老头的眼神都吓人,急吼吼地劝康师傅喝酒。心里有希望,状态就是不一样。 之前康老头上门,两口子心里还犯嘀咕,等人家说明来意,两口子立刻就惊为天人。这人道行不一般,看一眼就知来龙去脉,这还不够神奇吗?再说了,只要对牧旸有用,哪怕有一点点用,我也干了。即使康老头是骗子,让我倾家荡产两回,我也认了,穷家底子就剩欠债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康老头铁了心想结善缘,所以想得十分到位。一个陌生人,上人家家里带走人家孩子,谁放心啊?你首先得打消人家全家人的顾虑吧?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好徒弟,有天赋,心眼好使,一看就六经八怪的,自己膝下也无儿女,将来就得靠他了,就怕这孩子江湖儿女脾气一上来,不认他当师傅,岂不是空欢喜一场。事情大局谈定,细节上还得下功夫,先得跟他的家人处好关系。 康老头人老成精,为表明自己确实是想帮老张、帮孩子,不是人贩子,跟老张两口子说定,第一,不着急做决定,他近一个月会一直在周边行医,每周天来一次,为张牧旸调理身体,医术管不管用咱看疗效;第二,孩子思想通了,要收牧旸为徒,自己的手艺倾囊传授,不收分文。第三,牧旸啥时候身体稳定了,就把孩子送回来,让他早点上学,别耽误太多。 康老头还把自己的身份、住址信息啥的给写下来,你们查一查,我是个正经人。 牧旸进门时,这些工作已经进行完毕,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就看看这熊孩子啥反应了。 老张又开了一瓶酒,双手给康老头满上。对牧旸说:旸子,这是你康大爷,来家可夸你了,说你懂事,看出你身体需要调理,就来家给你看病,你给你大爷端杯酒,感谢一下子呗。 你大爷听说你手劲大,想考较考较你,给你大爷揉揉肩。 你大爷的,一个外人,又是端酒又是揉肩,没看老子还饿着肚子吗?揉就揉,看我不捏死你。 心里不忿身子却不闲着,起身给老头揉肩。大拇指肚抵上脖子后面两根筋,从上往下,一揉一捏,给你好点松快松快。到肩颈处,两手稍稍用力,再用力,老头后背跟铁板一样,怎么抓也抓不透,实在不行,大拇指点上发力,一点点把肩上的筋肉撕巴开。 康老头一边感受,心里一边感叹,这孩子跟学过的一样,这手劲可不是一般的穿透力,按摩院妹子踩背也木有这么大的力道。 印证了心中所想,康老头抓紧叫停,好孩子,快歇着,先吃饭,吃饱了,我传授你一招功夫,怎么样? 第九章 转机 夏日夜晚,酒足饭饱之后,康老头领着张牧旸做了一套八段锦。对,就是八段锦。38年后庚子年来势汹汹的新冠病毒疫情时,中医治疗效果显著,八段锦成为增强人们免疫力的重要手段之一。 千百年来,八段锦已经进家入户,你可以理解这是一套体操,一招一式特别简单,比大多数广场舞容易得多。但八段锦确实是一项气功法门,是经过千年锤炼去芜存菁流传下来的一套强身健体方法。 张牧旸跟着做了一遍,心下嘀咕,传说中的功夫呢? 康老头察言观色,岂能不知小孩子心里所想,于是停下来,唱了一段,说方言不易交流,那就接着唱。大体意思是:莫看动作太普通,一招一式含真功,万丈高楼平地起,一砖一瓦都有用。眼到手到心也到,五脏六腑都受用。十年八载下苦功,强身健体不消说,耳聪目明也简单,手脚利落增气力,三人五人难近身。 领着张牧旸边讲边练,一连演示三遍。康老头告诉张牧旸,早晚习练,每次最少练9遍,这是每天的功课,一天也不许落下。过一段时间,困扰你多年的病情会明显改观。 康老头手上有功夫,担心这小弟子不认可,又露了一手。随手拿过墙边洗衣服用的木棒槌,两手握住方向相反一阵搓动,手边木屑簌簌落下,双手松开,所握之处细了一大圈。 康老头拍拍手,神态轻松,好像不曾用过力。张牧旸眼珠子瞪得跟铃铛似的,张玉柱和张建兄妹几人也是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看人家康师傅孤身一人走南闯北,原来是功夫在身的高人啊! 张牧旸哪见过这个,拿过棒槌有样学样,两只手磨得通红,木棒槌当然纹丝不动,又扳过康老头的手摸来摸去,却也不是想象中的老茧横生。哎呀,我要是有这么一双手就好了。 康老头家学渊源,一身功夫全集中在一双手上。在张牧旸的治疗上,其实并不是手到病除药到病除一蹴而就那么简单。大家都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张牧旸这么多年的亏空,还是得先把身体的底子打好。怎么好?练八段锦,这是基础,自己的身体只能靠自己,这个依靠医药啥的不好使。 第二步就是按摩。有些疾病,常规医学难有建树,这很正常。电视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军医说,所有的病,三分之一不用治也能好,三分之一能治好,三分之一不能治。 比如感冒,根本无药可医,临床西医治疗只能消炎杀病毒啥的,只是缓解症状、减轻痛苦,真正好起来,是人身体的免疫力扛过来的。很矛盾,不能治,但自己能好。 中医不一样,按照中医五行理论,一物降一物,再疑难的病症,总会有一线生机。你像张牧旸,在康老头看来,有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也有可能不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病都得治疗吧,治疗咱就选一个恰当的路子,康老头就真的想试试,自己的按摩技术到底能不能把这孩子的病症医好。 按摩心经、心包经,强化经络的效用,经络通了,病症就好了。按摩在疏通经络方面的作用是非常有效的,前期,外力影响,就是给他按摩,帮他疏通经络、强壮经络功能。平时,还得靠他自己的努力,向内求,从内到外的保养。 接下来,康老头给张牧旸做一套全身按摩,嘱咐他用心记住自己按摩的过程,特别是按摩的前后顺序,以后要照着这个顺序,自己给自己按。 张牧旸躺在炕上,康老头站在炕前,从头到脚,前胸后背,捏按敲揪,一个多小时功夫,张牧旸浑身热气腾腾,后背一片一片淤紫,张牧旸自己却浑然不觉,昏昏然睡着了。 次日一早,张牧旸睁开眼就看见在灶前忙活地老娘。张金凤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往常,张牧旸睡相很差,经常蹬被子,出盗汗,睡着睡着就热醒了,再睡再醒,今天是一觉到天亮,也没怎么出汗。 张牧旸一骨碌爬起身,“娘,康师父呢?” “康师父在院子里呢,等着你起来看看你昨晚上学得怎么样。” 张牧旸撒丫子跑出房门。“康师父早!” “乖徒儿,昨晚睡的怎么样?”“很好呢,刚起床,师父你功夫真神,都把徒儿按睡了。” 康老头愣了那么一下,“按睡了就是好啊?等下次师父来,你也把师父按睡了。” “不用等下次,现在就来,徒儿给师父按摩,你按我的时候,我都记着呢。” “哦,那你给师父按按。” 张牧羊跑到康老头身后,双手就忙活起来,没动弹几下,鼻子尖上就出汗了。 “乖徒儿,停停吧,跟挠痒痒一样,手上劲道还不行,要想练好,先把师父教给你的健身功夫练好,每天早上、晚上各练9遍,不许偷懒,等下次见到师父,要考察你是没偷懒,练好了,才能教你新的功夫,记住了吗?” 张牧旸连连点头,又演练了两遍八段锦,康师父又指点一番。 康师父要天下行走,张玉柱、张牧旸送到村口,依依不舍。 对张牧旸来说,父母是第一任老师,康师父是第二任。 张牧旸已然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功夫的人。 平日还是要去放羊。一把镰刀,一个包袱,两只羊,现在放羊的阵营多了新成员——大黄。这大黄别看整天就吃点菜饼子、剩饭汤,叫起来嗓门很大,跑起来也很精神。 小孩子跟动物之间的交流很容易,羊跑远了,只要张牧旸远远的扔一块土坷垃,羊就会止步。一扔土坷垃,大黄就一溜烟儿跑过去,很省心。 除了阵容扩大,张牧旸又增加了新业务——按摩。无聊了就把大黄按在地上,从头按到尾,翻过身来,从脖梗子到肚子到腿,按一遍。哪只羊不好好吃草,张牧旸就跑过去,扳着羊角按在地上,按摩按摩多吃点。 “牧旸啊,你跟羊撂跤呢?老抱着个羊干什么。”“嗯,撂跤呢?”张牧旸也不辩解,我在练功好不好? 张庆国远远地走来,“羊子同志,今天郑重跟你说个事情,我跟小影的关系取得突破性进展,昨天放羊时她跌倒了,差点崴着脚,我扯着她的手,把她扶起来了,我都有点脸红了呢?” “你怎么没背她回家?” “男女授受不亲,我脸皮薄,不能得寸进尺,提非分要求,别影响了我在她心目中的光辉形象。” “榆木疙瘩,你怎么就知道别人不希望你背呢?那叫纯洁的阶级感情,多好的机会,让你白白浪费了。” “国子哥,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我认了个便宜师父,帮我治病,教我功夫,你想不想学啊?” “想,赶紧的。” 张牧旸站起身,一招一式演练一番,刚比划几下,张庆国就迫不及待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你这是啥功夫啊?伸伸胳膊抻抻腰就是功夫啊,你这师傅太便宜了吧,还是你彪,你这智商没让人贩子把你贩卖了真是幸运了。” “严肃点,这是气功,知道吗?别人想学我还不告诉他呢。” 师父说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要按时认真习练,感受身体变化,练完功夫,身体会微微出汗,感到轻松愉悦,时间长了,增长气力、耳聪目明、身手敏捷,要是木有达到这效果,就是功夫不到,需更加认真,持之以恒。 这开始习练也有几天了,张牧羊却没有康师傅所说的感觉,除了动作生涩之外,练完以后出的汗又冷又黏,饭量大增,还经常放响屁,这跟老师说的效果相差了很多。 持之以恒吧!这撒风漏气的身体可全靠它了。 第十章 小影 小影是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孩子,姓吴,吴家庄的好像都姓吴,才十三岁,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勾人心魄,白皙的皮肤,浅浅的酒窝,高挑的身材还没形成规模,却也已经开始错落有致。 小影是张庆国心目中的女神,这个骚气孩子才10岁,从看见小影第一眼,心里就全是小影的影子。小影在哪里,张庆国的眼就像向日葵之于阳光的忠诚,舍不得离开一秒。 小影远远地就看见张牧旸和张庆国在那里张牙舞爪,手里挥舞着小鞭凑了过来。在野外,小影天天与这两个放羊娃见面,已经很熟悉的相处,跟他俩在一起,就暂时忘记了忧愁,也忘记了生活的苦难。 小影家的小院紧贴着大坝根,六间房的地方,就盖了三间。本来还要盖三间的,给小影哥哥盖婚房,可是她父亲前几年得了个咯血的病,这事就搁下了。家里没钱去大医院医治,就在家静养,从程颜彤的药所里拿些药治疗,庄稼地里的活都落在她娘身上。小影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没念完初中,也下地干活了。姐姐已经订婚,找了人家;哥哥的婚事没有着落,家里的主心骨成了拖油瓶,以前相熟的都绕着走,就怕又跟他们借钱,他爹看病的钱八辈子也还不上,这么个烂包家庭,谁家舍得让自己的宝贝闺女上这家来遭罪。 本来就口粮不够,还有个病人拖着,小影他爸私下里经常以泪洗面。家里这几只羊算是这个家庭最后的退路了,一则可以产奶,给他爸补充营养;二来奶也可以卖,家里的柴米油盐都着落在这几只羊身上呢。 小影不仅长得好看,别人家的闺女连脖梗子的灰都洗不干净,小影出进却从来都收拾得干净利落,就连裤子上打的补丁,也让人觉得那个地方就该打个补丁。一笑起来,腮边就漾起两个小酒窝,迷死人不偿命。 在小影身上看不见苦难的影子,即便吃糠咽菜、破衣烂衫,你在她身上看到的也都是美好。 正在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向日葵只用眼的余光就第一时间看见了女神,嗷一嗓子就迎了上去嘘寒问暖,这货虽然憨,但反应绝对不慢,就对小影的这份热情和关注,张牧旸拍马难及。 张牧旸对小影极有好感,这么俊的闺女,附近几个村就没有比她更好看的,看着养眼,心气儿也好,小影小辫轻摇的样子能撩死个人。看着张庆国已经沦陷得五迷三道的,就让庆国哥去奔跑吧,这货家里条件好,姐姐又多,身子板也结实,追不上反正也累不死,何况自己这半死不活的样,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些木有用的,谁家的闺女瞎了眼能看上他这样的? “小影姐,脚还痛吗?昨晚上我都担心得睡不着觉,这是我在药所里买的麝香虎骨膏,你快点贴上,管用着呢。” 张庆国十分小心的措辞,他都不敢也不想说,我给你贴上,女神的小腿哪能轮到我这泥腿子染指,别惹的女神不高兴了。 张庆国的热情,超越了他的年龄,这孩子别看长相憨憨的跟黑瞎子似的,脑子里心眼子可多着呢!在小影看来,他对自己这份好感,跟自己对他这份喜欢不一样,谁身边有这么个小弟弟会不稀罕。 相对于张庆国的热情阳光憨直,张牧旸给她的感觉是冷漠阴沉内敛,拒人千里之外。好在跟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比较随意,也能木肝没肺地咧着嘴傻笑个木完木了。 只是看着张牧旸头上枯黄的头发、苍白的小脸、瘦削的身子,小影就会没来由的心疼,一心疼就想起家里卧床的老爹,额头上就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小影瞬间呆萌的女神范,看傻了张庆国、张牧旸这俩傻小子。 小影姐姐今天有心事,这是遇着啥事了? 莫不是脚疼得受不了?张庆国开始埋怨起来,脚不好还来放的哪一门子羊,我就该早点去你家,这么几只羊我一个人就看住了,你在家歇一年都不打紧,放羊的事包我身上了。 听着张庆国的碎碎念,张牧旸突然眼前一亮,“小影姐啊,你的脚我帮你看看,我刚认了个便宜师父,昨晚上给我按摩了,那个舒坦。” “你都有师父了,脚崴了你会整啊?” “差不多,我寻思着该有用,试试吧,我给大黄按了好几遍了,正好也练练手。” “羊子啊,咋说话呢,小影姐跟大黄能一样吗?大黄腿断了自己也能长好,小影姐姐金枝玉叶,娇贵着呢,你可别不懂装懂,别给按坏了?” “没事没事,麻溜的吧,一代按摩大师的第一次,必须给小影姐尝鲜。” 小影挺喜欢俩毛小子在她眼前的这份殷勤,这份口无遮拦的调侃,不管他们说啥,自己就是不反感,心里还有一种自然的亲近感。 张庆国抓紧把自己的布包袱在地上铺好,小影坐在上面,张牧旸大师第一次按摩就这样开始了。 “羊子啊,你会是不会,脚崴了,不是腿,你怎么上来就摸小腿,你占小影姐便宜我这可盯着呢。” “一边去,大师按摩也要你指导,经络,你懂吗,穴位,你懂吗,膝盖窝下面三寸是一个穴位,叫足三里,知道为什么叫足三里吗,就是管脚的事,你不懂别瞎叨叨。” 张牧旸还记得师父给自己的全身按摩,到小腿这就这么按的,从足三里往下,顺着小腿外侧腿大筋往下按,再到脚踝处和脚心处几个穴位,这还能有错? 张牧旸顺着大筋,用大拇指的手指肚往下按,按到脚踝处,看到有些红肿,就小了些力道,脚踝处一处突起,张牧旸福至心灵,用力一按,把突起就按了下去。小影不顾形象地喊出声来。 “张牧旸你这熊私孩子,你到底会不会?看把小影姐疼得都冒汗了。”张庆国一直紧张着,这是实在忍不住了。 张牧旸每按一下,张庆国心里就酸楚一分,小影姐的腿啊,让这个泥腿子色胚捏来捏去,还让不让人活了? 张牧旸感觉这处突起消失了,在周边多按了几下,轻轻地按着,把手掌搓热了,放在脚踝处慢慢揉着。 估计是成了,小影这小腿真白,嫩生生的,手感是真好。 又扳着小影的脚活动了几下,张牧旸抬头看着小影,心里嘀咕,好了还是没好啊,你也得给个话啊? “看什么看,让你按脚,你看什么大腿?你这个小色胚,敢动什么歪心思,看我不抽死你?”张庆国看张牧旸抬起头,就怕他猥琐的小眼神冒犯了女神。 “小影姐,你觉得怎么样?你试着自己动弹动弹脚,看能动不?”看小影没有痛楚的表情,张牧旸寻思着,再按自己也找不着北啊。 小影喊出那一嗓子后,就感觉是好了,应该就是脚筋归位了,动弹几下,果真不那么疼了。起身跳了两下,也没问题。 “行啊羊子,姐姐的脚好像没事了,你神了简直。” “小影姐,你悠着点,别动弹大了,先养几天,要不我再给你好点按按,巩固巩固,我师父给我按了一回,效果立竿见影,可舒坦了。” 按什么按,把你的脏手拿开,别把小影姐的袜子弄脏了。张庆国义愤填膺,自己才跟小影姐拉拉手,这手到现在还没舍得洗,张牧旸这小色胚一上手就大尺度,又摸腿又摸脚的,这便宜可占大了。 小影就地休息,张牧旸脑子可就动开了。“小影姐姐,你看着羊,俺俩去苇湾里看看能不能抓到鱼,等晚上你拿回家补补。” 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大黄开路,一溜小跑,没跑多远大黄就叼回一只野鸭子,大黄也就一张嘴,一次也就能放倒一个,意外收获。 还是那个水洼,这隔了两天水又少了许多,大黄不等指令就直接跳进了水里,跳的那个欢。 漏网之鱼还是有的,就说那些鱼,从黄河到这里,智商不打折,特别是那些鲶鱼、嘎鱼,一觉得有危险,直接就钻污泥里了,保准永远都抓不完。 上次村里全村都来捕鱼,只是在房台边那片水里抓,这里面的小水洼仍然没有暴露,只不过张牧旸跟大黄都扫荡一遍了,这次收获不大。 张庆国提着两根鲶鱼,七八根嘎鱼,还有十几条小鲫鱼,也还行吧?小影姐姐晚上有口福了。 小影的幸福感来得如此之快,看着三个泥猴急吼吼地跑过来,把这些鱼还有野鸭子往她眼前一放,那雄赳赳气昂昂等着首长发话的样,嗓子头瞬间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泪珠子在眼圈里转来转去急着往下掉。 她想笑,又想哭,自从他爹生病以后,他家似乎就跟外界绝缘了,小影也很少看见别人的笑脸了。这俩小屁孩却拿着自己当个宝,一心一意讨自己欢心,这份心意,自己怎么承受得起啊! “小影姐,今天没抓多少,这个地方前天让我扫荡了一遍,你都拿回家,等过两天你腿脚利索了,我领着你俩去抓大鱼。” 小影真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是,哭啥呀,这大鱼拿回家,一家人能好好改善改善呢。 小影不好意思地笑了。张庆国、张牧旸立刻就觉得,天色也好看了几分。 天擦黑了,张庆国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影姐,忙活忘了,你坐下来,我给你把膏药贴上,万一回去不小心又崴着了可就麻烦了。”这回张庆国连脸都搁地下了,大着胆子说出了平生自认为最不要脸的话。 “一边去,毛手毛脚的,让羊子给我贴,人家现在可都成大师了呢。你贴我可不放心。” 第十一章 跃龙门 9月1日,学校新学期开学的日子。 九岁上小学,在当地是比较普遍的。如果生日大,8岁上小学也可以。 80年代,小学就是村小,除了特别小的村没有学校,其他基本每村都有一所小学,初中整个乡就一所,高中整个县就一所,学制是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 张家庄村小就在村后面一排房子,学校一间办公室,三名教师,三间教室。一年级跟三年级一个教室,二年级跟四年级一个教室,五年级单独一个教室。院子里两边各树了一个篮球筐,教室前面有几个水泥板搭成的乒乓球台子。 张牧旸和十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坐进了一年级教室里,坐前面两排,三年级学生坐后面两排,背靠背坐着。教室前后两块黑板,老师在这面给一年级讲完课,安排点作业,然后再到另一面给三年级上课,习惯了也能做到互不干扰。 学校就在自己村,没什么神秘感,但坐进教室,感觉还是挺新鲜。 学费过些日子才收,张牧旸好像就是来打酱油的,老张跟校长说了,能上几天上几天,先落学籍,将来有事再说。 校长其实很不愿意这样做,因为学籍一旦办好了,张牧旸若不参加考试,是背平均分的,参加考试,成绩也不会好,校长同意你来旁听,但高低不同意落学籍。 现在人们习惯了九年义务教育,小学到初中这九年一路升级没有门槛。当时不是如此,从小学一年级到二年级一直到高中,都需要进行严格的升级考试,语文、数学有一门达不到60分,休想升级。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难度更大,有比例的。就张牧旸所在乡镇,每年120多名初中生,升高中比例达到10%就算是创历史新高的好成绩。 村里有不少留级专业户,五年的小学上了六年七年甚至八年,结果还是小本毕业,最后坐不起冷板凳,下地干活。 学校老师都是本村的,留级也是有规定的,那时候的人情关系不太好用,加上学校的魏校长是出了名的严肃认真,学校成绩在全乡各村小从来都是名列前茅,也是相当有威望的。 学校不大,却是村里孩子走出农村走向广阔世界的主要通道。鲤鱼跳龙门,这里就是你最初起步的基石。 现在看来,应该是当时孩子多,每家孩子五六七八个,十一二个的都有,一来初中学校没有那么多座位,二来当时还不是义务教育,上学就是对人智力的培养与选拔,你不是念书的料就不要浪费资源了,该干啥干啥去,更多农村特别是偏远农村的孩子更早地接受了现实,早早就断了书中自有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的念想,进入类似“放羊—挣钱—盖房—娶媳妇—生孩子—放羊”的闭路循环,或者是“打工—挣钱—盖房—娶媳妇—生孩子—打工”的闭路循环。 无趣?平庸?愚昧?可怜?不要这么想,不管曾经多么残酷、无助,这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看似远离江湖,其实身边一直都是。 靠自己双手自食其力,从来都不丢人,别人没有资格妄议。 念过书考上学的无非就是吃个公家饭,很多人成了书橱,成了工人,成了教书匠,成了家,还不是又跳入了“上班—挣钱—买房—娶媳妇—生孩子—上班”的粪坑。 都在粪坑里,别觉得人家坑里的粪不够香就笑话别人。 我们现在觉得确实这么回事,不以为怪。可是,你要经历过那段岁月,你就知道,人与人之间差距有多大。 笑贫不笑娼,不奇怪吧。当人们的价值取向一致统一,就会约定俗成,你要不成为被人取笑、嘲弄的对象,你就要迎合,或者做得更好,更出类拔萃。 知识改变命运,此言不虚。最现实的通道,你初中毕业,考上小中专,你的户口就可以迁出农村,毕业后吃的就是公家粮,每个月国家给你发粮票,家里就可以少交一口人的公粮了。跳出农门,你就算是一条合格的鲤鱼。 你考上了高中,哪怕没考上大学,你也有资格报考公家部门,录取了也能端上公家饭碗,这些人干在基层,很多人成为了地方一把手二把手。 考上大专、本科,你肯定就端上了铁饭碗、铜饭碗、金饭碗。 怕就怕,一心只读圣贤书,到头来没考的出去,在农村高不成低不就,成了一无是处的书呆子。 成了书呆子就意味着你打不过别人骂不过别人干活赶不上别人处处不如人,像孔乙己一样处处吃人白眼受人欺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张牧旸不懂这些,该上学就上学,上不了就不上,饿着肚子坐在教室里看书,还赶上自己上野外找点东西填饱肚子? 水里除了有鱼有虾,还有青蛙,青蛙现在属于野生动物了,不能抓。那时还不是,抓到青蛙,放麦秸堆里点一把火,保证一个也跑不出来,青蛙腿管比啥肉都好吃。 秋收过后,打谷场院边上人们废弃的豆叶堆里,就会发出一片片的黄豆芽。翻开覆在上面的豆叶,有耐心的话,一下午能挖一筐子。 下雨后,茅草地里会长出成片成片的小蘑菇,一个不过指甲盖大小,拿来炖汤特别鲜美,不过采摘要抓紧,太阳一出来,这些小蘑菇也就缩回去了。 即使抓不到鱼,你到苇湾里转一圈,说不上就能拾到一个两个鹅蛋、鸭蛋,村里人养的鹅鸭子可不是只在家里下蛋,水边芦苇丛里经常有蛋,鹅鸭也有玩疯了的时候,肚子憋不住了还不是走哪下哪。 再说了,姐姐没事就教自己识字、算数,就那些汉语拼音、小九九自己早就滚瓜烂熟,上这里来干坐着有么得意思? 还得交课本费学杂费,冬天还得交柴禾,这事最纠结,家里家徒四壁连个手电筒都没有,还要大把大把交钱,眼瞅着赔本的买卖上学做甚?你看我那便宜师父,饭也没在家里吃两顿,教啥全免费,这多得劲儿。 一坐进教室,张牧旸就放飞思想,小脑瓜转得飞快,老师还在讲台上宣讲纪律守则,他就睡着了。 作为一所在全乡综合排名第一的村小,学校纪律要求是一等一的严格,张牧旸第一天就上课睡觉的行为,是对学习极度不重视的表现,是对老师极大的不尊重,给新同学作出了非常不好的表率,罚站一节课。 第二天,罚站一上午。张牧旸无语,我不是想睡觉,我是真的困,不由自主。 张牧旸后来总结自己的生物钟,上午9点到10点,是最困的时候。 上课睡觉成了张牧旸在学校不思进取、不遵守纪律、不尊重老师的佐证,第一天上学就拿学校、老师、纪律不当回事的学生,这是第一个,老师给张家小儿子贴上了顽劣懒惰、不可救药的标签。 反正自己也无所谓,饿着肚子上学就是一个笑话。 第三天,张牧旸不去学校了,在家睡觉多好。老师也说了,在家没睡够,就回家接着睡。 张牧旸上了两天学,就告一段落。后来能想起来的,当时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一只碗,作为大家的美术作业,张牧旸画了好几页纸,挑了一张还算好一点的交了上去。 算了,反正也没交钱,去了看样也念不下去,该放羊放羊去。 一到中午放学,张庆国和小影就先把羊送给张牧旸,自己再去上学。一只是看两只也是看,反正有大黄,不费啥事。 孤单的张牧旸,多数时间与蓝天白云为伍,除了放羊,就是练功,再就是想师父。 这个便宜师父,果真是不靠谱,说好一周来一次,这都快一个月了也不见个人影。 第十二章 为师来也 张牧旸的寂寞别人不能感同身受,特别是看见张庆国熊孩子一放学眉飞色舞那熊样,张牧旸越看越不顺眼。 “羊子,挺辛苦的,哥给你带的山楂片,喜欢不?” “不喜欢,你先说说你带小影姐带的啥。” “山楂片,你一盒,他两盒。” “谁稀罕?重色轻友。” “你俩说啥呢?” “我说国子哥,没说你。”看见小影来了,张牧旸顿觉眼前一亮。你看人家小影,看见就让人高兴,你看看你,呆头呆脑、偏心眼子歪歪腚,看着就让人心烦。 张庆国嘿嘿笑着,有啥火别往我身上发啊,跟小影姐说说,小影姐是灭火器。 你才灭火器呢。 每天到傍晚,张牧旸觉得最开心。自己不上学是自己不愿意去,自己的身体不舒服也是自己的事,张庆国啥事都不跟自己计较,小影姐善解人意,三人放羊,快乐时光。 或许是张牧旸的念叨,他那位便宜师父打了无数个喷嚏后,才想起了自己还有个便宜徒弟,这么些日子一直没过去,别惹得徒弟不高兴了。 张牧旸回家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师父,坐在院子里喝茶呢,心里这个发闷,又上我们家来混吃混喝。 一番考较少不了,一顿按摩是功课,一觉醒来已是清晨。 张牧旸想起挺重要的一件事,抓紧找到自己师父。“师父啊,弟子有一事相求,我有个朋友他爹得了个咳血的病好几年了,附近医生都看了,一直不好,寻思找您看看,有没有啥办法。” 康老头一看弟子有求,这是必须答应的,连早饭也没吃,就跟着张牧旸来小影家了。 小影她爹还没有起床,家里好几年没有外人来了,自己起床不起床早起床晚起床全凭自己高兴,听见有人来就挣扎着起来。 康老头说,别起来了,在被窝里正好,瞧病瞧得明白。 吴爸尬笑着躺下来,几年前精壮的满分劳力,现在却是瘦骨嶙峋,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身体的精华都随着那一口口血痰吐掉了。 康老头老神在在,却是什么都没说,起身在屋里屋外逛荡两圈。张牧旸、吴小影眼巴巴盯着康老头,你倒是说话呀。 吴小影他妈叹口气,“医生,我们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但只要是能治好俺家老头子的病,俺下半辈子做牛做马都得报答您。” 吴爸一脸惨淡,家里这么个光景,还拿什么请医生啊。 康老头神色一怔,他么的职业病又犯了,这可是自己的便宜徒弟找自己来的呀,怎么还装起了深沉。 “啊,别误会,你这不是啥大毛病,能好,能好。” 张牧旸满眼的星星,有点火星都能点着了,行啊,这便宜师父来着了。 “我给你开一副药,这药呢稍微贵一点,回头我让牧旸捎给你们,先开半个月的剂量,每天早晚服用。” 吴爸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江湖郎中,又是奔着骗钱来的。 一听药贵,小影娘也掉了精神。张牧旸扯扯小影的衣角,别担心,我跟国子哥有钱。 “不过你们不必担心,这次是张牧旸第一次找我,也是咱们之间的缘分,诊费、药费都不要钱。有三件事你们要做,第一,服药必须用张牧旸给你们送来的水。第二,正屋后面要开个窗。第三,你家空着的宅基地三年之内要盖起房子。” 这次不光张牧旸,小影一家人也是满眼小星星。 好了,信着我的话,半个月后你身体就该见好转。 “信,必须按照您说的话做。”原本都放弃了治疗,此刻,一家人心里又燃起了星星之火。哪怕有一点点希望,我们也得拼命抓住啊。 怎么能不信?反正也不花钱,吴爸身体好了,盖三家房子有啥难的,本来也得盖,开个窗也没什么,家里又亮堂又通风。 “师父,我咋听不明白尼,这治病跟盖房子开窗咋还联系在一块儿了尼,还必须我送水,我送的水开光了呀。”回来的路上,张牧旸迫不及待地问。 “你要能听懂还用找我这当师傅的干啥?咱看疗效,三天后效果就应该出来了,等你跟我学得差不多了,我不说你也能明白了。” “我送水,送什么水啊?” “就送你家水缸里的水,你家的水你不送谁送,你多去几次,未来的丈人丈母娘不是得记你个情,他家养了个好闺女。” “师父笑话人呢,我可没有这意思啊,我才多大啊,小影姐大我好几岁呢,没有的事。” “好,没有的事,没事急吼吼地求师傅给人家看病,自己的病还看不好呢,还管别人,要不是看你喜子人家闺女,我那药能白给人家,贵着呢。” 还有啊,这两天把你家水缸里那条鱼送黄河里,这事要紧。 张牧旸一激灵,你怎么知道俺家水缸里养了条鱼?我早就拿出去卖了。 “在你家水缸里呢?不信回家你看看。” 回到家,张牧旸三步两步走进屋,趴在水缸前使劲地瞅,那条鲤鱼尾巴一甩,喷你一脸水,然后就浮上水面,像是跟张牧旸对视。 我的娘啊,这鲤鱼成精了,自己明明放在那些苇湾里抓的鱼下面,早就应该被三哥卖掉了,这咋又回来了呢? 老三当天去卖鱼不假,可是收拾鱼的时候,看见下面有条金黄色鲤鱼活蹦乱跳,长得也精神,愣是没舍得卖,干脆送回水缸里养着了。 老张两口子倒是知道,每天夜深人静时,听着水缸里刷啦刷啦的水声,没来由地心里平静。 一条鲤鱼在水缸里养了一个多月,宅心仁厚的一家人其实都知道了这条鱼的存在,却都心照不宣,反而是始作俑者张牧旸被蒙在鼓里。 这便宜师父康老头有点吓人啊。还有这鱼,这都是咋回事啊? 第十二章 保家仙 张牧旸脑子里闪出了太多问号。未卜先知?这太不可思议了,康老头瘦长的身形在张牧旸眼里瞬间高大起来,高人,准没错。 先说这鲤鱼,好好在鱼缸里,老头一外来人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鱼真的不能动,抓紧把他放回河里去。”康老头神秘兮兮地教导着自己的便宜徒弟。 在农村,口口相传的有几种不能伤害或者招惹的动物,一是家燕,你看家燕在你们家里房子檩条上做窝,生小燕,家里人有没有告诉你别伤害他们?这几乎是约定俗成,家里小孩还抱在怀里的时候,就眼看着家燕进进出出,衔泥筑窝,等小燕出生了,家燕一进来,小燕就张开嘴巴嗷嗷待哺,从小伴生的邻居,有感情,谁也生不出要伤害它们的心思。 何况,家燕不讨厌,连小燕子拉的屎都叼到外面去,一点都不会掉在家里,这是什么,这是灵性。 张牧旸家里的燕窝有好几年了,它们每年飞走,来年又回来,穿越了成千上万里路程,还能准确地找到家里,这燕子还真是了不起,人们喜欢它,也觉得它是益虫,那时人们都是这么个认识,家燕吃虫子,是益虫,不能伤害它。也有不信邪的,把燕窝捅坏了,这些家燕就再也不会光顾这一家子人了。 再就是黄鼬,学名黄鼠狼,人们也叫它黄皮子。这种动物名声跟他放出的臭屁一般无二,是真不能惹,这货特记仇,还神神道道的,一般人惹不起,黄皮子上身很麻烦的。 家里的蛇,也叫宅虫,村里的说法是,每栋房子都有守护者,这些动物在家里能与人和平相处,无害人之心,老鼠啥的就不敢进来,也不要随意招惹。 这些动物在农村也有个称谓——保家仙。有人家里常年供奉牌位,是很严肃的一件事。 康老头说,你家养着的这条鱼,是有来历的,既然已经结了善缘,不但不能得罪,还要好点送走。等天黑了,叫你娘烧点纸,磕个头,念叨念叨,然后把它送回黄河就行。 康老头的话把张牧旸领向一个全新的领域,这不是封建迷信吗?越看自己这便宜师父越像个江湖骗子,可偏偏又觉得老头说的话不能不信。 张牧旸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的墙皮掉下来一块,正砸在自己的被窝上,一条纯白色的蛇也掉落到被窝上,自己还在睡着觉,母亲叫家里住着的在村外挖水沟的民夫给送走了。 有一天半夜,大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院子里臭气熏天,家里人知道,这是那个经常光顾的黄鼠狼来了,打开院子里的灯,大黄已经蹲在门口,嘴里叼着一只黄鼠狼,黄鼠狼肚子上被大黄咬了一个三角窟窿。 这条鱼是张牧旸跟张庆国从渔网上摘下来的,还险些被卖掉,现在还安安稳稳在水缸里活蹦乱跳,也是福缘深厚,有一种遇难成祥的运道。 “你帮他回到河里,好事做到底,送人送到家,自会有你的好处。这也是为什么给小影他爹熬药,必须你去送水,这水叫药引子,单是这水给他喝,这病就能好一半。” 没想到,一不小心养了个吉祥物,张牧旸兴致莫名好起来。这件好事做的,完美。 到了晚上,照着师父说的,功课完毕,张牧旸和张庆国抬着一个脸盆,把鲤鱼送回黄河里去。张庆国咋来了呢?师傅说,怎么请来家的,再怎么送回去,这是规矩。 “羊子啊,我这心里有点怕怕的,扑通扑通的,快跳到嗓子眼了,这咋整的跟聊斋似的,我就怕那画皮,一寻思那张鬼脸,心里就扑通,这黑灯瞎火的,你可千万别看我。” “就你胆子大,我这心里也跟揣了小兔一样,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背后有好多双眼睛盯着似的,不敢回头啊。” “一想起来就后悔,我还挑算着你,把它给烤了,你说它要记我仇该咋办吗?” “咋办啊?这不就在眼前吗,你磕两个头给人家赔个不是,人家原谅不原谅反正你也没办法了对不对?” 来到河边,鲤鱼重回黄河,张庆国噗通跪在地上:“求求神仙原谅我之前的不敬,保佑我考上大学,娶了小影姐。” 张牧旸抬起脚踹在张庆国腚沟子上,不严肃了是不是,你还有这么远大的理想呢,神仙还得管着你娶媳妇是不是?要贴么小影姐,现在就有个机会,我师父说了,小影姐家房子要开个后窗,你回家跟你爹说说,把这活干了,你说小影姐一高兴,别说让你扯扯手,亲你一口都不一定。 “羊子啊,我就不明白了,你领着你师父去看病这是好事,这要是看好了,你可就成了小影姐家的救命恩人,我这最多才给人家开个窗,我这功劳也没你大啊,他家要是都看中你了,我是不是就得凉菜了,咋看你都像是对小影姐心怀不轨,处处抢我的风头。” “疯着疯着咋还恼了尼,师父说了,我得去给你未来的老丈人送水,要不,这脸盘里的水咱俩一块儿送去,这可不是一般的水,这一盆水你老丈人可等着它救命呢,这样行了吧,给你个表现机会。” “这脸盘合适吗?见老丈人怎么也得弄个碗啊、瓶子啊,你拿脸盘不埋汰人吗?” “我加缸里的水可开光了啊,存货有限,过这村没这个店。” 走吧,咱俩去送,这哪里是水,这是药引子,是神仙贴身沐浴的圣水。说着话,这俩二货就抬着脸盘去见未来的老丈人了。 晚饭时间,老张特意跑到渡口上买回一块猪头肉、两瓶酒,还有刚出锅的水煎包,跟康老头两个人就喝上了。 远来是客。何况还是牧旸的师父,多交流交流心里也好有个底。 没聊几句,邻居王大爷进来了。老王属于退休职工,为了让大女儿接班,自己提前从岗位上退下来,回家养老。 王大爷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是邻居,关系也不错,但是在饭点时间,一般都不轻易串门,别让人误会自己是来蹭饭的。今天王大爷还就是来蹭饭的,听说老张家来了个走方郎中,心里就抱了一些希望,专程提了两斤好酒,上门求医。 王大爷说明来意,自己家小女儿身上长了一块猪皮一样的胎记,黑色的凸起,不痛不痒,跟黑猪皮一样一样的,还长毛,随着孩子长大,这胎记也跟着长,现在已经长得很大,孩子都不敢出门,一出门村里的调皮孩子就追着掀孩子衣服,现在还小,等孩子大了找婆家也是个问题。 张牧旸知道这事,王大爷家小女儿身上这块胎记已经颇具规模,占据了腰背部比一只手的面积还要大,张牧旸曾经偷偷地替人家发愁,这要是谈着恋爱,手不小心揽上腰,心理阴影面积得多大啊! 第十三章 玩的就是心跳 康老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专门研究各种疑难杂症,像这种类似胎记的猪皮状组织,也就是大一号的胎记,处理起来需要担些风险,却也有法可依。 类似这种症状其实并不少见,毛孩现象现在大家理解为是返祖,可是走在大街上,你不小心就会遇上,迎面过来一个人,哪里都正常,却长着个猪嘴巴子,或者看上去长着个狗头,还惟妙惟肖,这是返的哪门子祖先啊? 我们看到的是现象,想要治好变得像个正常人,现代医学除了整形,再无能为力。 你若非要刨根问底,分析这种异常的病因,很难说清楚,有的是遗传基因,有的是后天出现,总之用现代人的主流知识体系很难解释明白。 病因不明不代表不能治疗,一刀一刀地整呗,反正也没保证就能治好,留个疤就留个疤,也没长在自己身上。 那些个有条件的,飞一趟国外,某个善于变形盛产人工美女的国家,一刀刀割除,再植皮,或是采用激光啊啥的治疗,花钱能买的来,可不是一般财力能够承受。何况上世纪80年代,没那个条件,甚至根本就没听说,老百姓吃饱饭都不容易,脑洞一下开不了那么大,当然也没实力做到这一步。 行医治病,既是顺应自然,也是人定胜天。治好了一个病症,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行走天下这些年,康老头积累的是经验,试探的是灵丹药方,只要医理通透,即使没有太大的把握,也大可一试。 这要看求医者本人的意思了,投资有风险,行医风险直接关系人的身体,谁也难说我就百分百能治好哪个病症。再说了,身上的猪皮状组织不痛不痒,不一定对生命有什么威胁,治还是不治,还得病人自己做决定。 王大爷很坚定,当然是治,闺女一天天大了,女孩子找婆家是大事,身上背着块猪皮,孩子心里障碍多大啊,处处受人指指点点,更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要能治,无非就是皮肉受苦。 康老头点头应允,酒足饭饱,就跟着王大爷去他家了。 张庆国和张牧旸抬着脸盆准备往回走,张牧旸心中一闪念,“国子哥,你第一次去老丈人家就空着手去啊?这能给丈母娘留下个深刻印象吗?你长再帅有人家闺女俊吗,空着手上人家去很显然就是你虎啊,这么木有眼力劲儿人家将来能放心把闺女交给你吗?” “这不有一脸盆水吗?这么重要的药引子还不是雪中送炭啊?” “水水水,谁家的水啊?跟你可有半毛钱的关系,这么去了我岂不是又抢了你风头,小影姐将来是跟你啊还是跟你啊?” 张庆国眼皮子一哆嗦,这臭小子又在憋啥坏水呢? “有屁快放,你就说咋整吧?” 我说给你听,你看看是没有道理,你未来的老丈人吧,现在身子虚得厉害,我师父给开得药都没收钱,里面的人参啥的就是给你老丈人补身子的,好贵呢。你丈人现在急需进补,你这时候要是送点大补的东西,你说他能不中意你吗,事就这么个事,你想明白没? “哥明白,你说的就是真理,你就说咋办吧?” 我的意思吧,你看这里有现成的大补之物,我们要不要顺手牵羊,给你老丈人顺点见面礼? 张庆国嘴巴子差点抽过去,就知道这小子还记着仇呢。 “这些日子木少寻思这事吧?五月那帮子人急眼了可是啥事都干得出来,你不怕引火烧身啊?” “上次他就是瞎猜的,咋呼我,他就那么确定是我啊?这月黑风高的,咱把他网收了,来他个毁尸灭迹,他上哪找去?你说他不得气炸了肺呀?再说了,死不死的谁家孩子啊?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想起曾经的屈辱经历,张牧旸这气一下子平复不下来。 张庆国还是有些犹豫,“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干?” 干,必须干,有仇不报非君子,等十年早老了,想起来就憋屈,这哪能等? 老话咋说的?一人胆怯,两人成狼,三人成虎,有张牧旸壮着胆子,张庆国就从小绵羊变成了小狼羔子。 一不做二不休,熊孩子下水摸网,拽着一头,猛力一拉,整张网就扯了过来。两张网,几十条鱼,两人抱着网来到护岸边,熟练地把网上的鱼摘下来,割下一片网兜着鱼。张庆国背在背上,张牧旸端着半盆水,撒丫子就跑。 “你慢点儿,水洒了,我老丈人的药引子。”张庆国屁颠屁颠一路小跑,一边监督着张牧旸,水别洒太多。 “这就开始向着老丈人了,这么有归属感尼?态度好点,要不我摔一跤,可就全洒了。” 此时的张庆国是无比幸福的,背上的鱼还挺沉,再败家的人家也不舍得一下子买这么多鱼,谁家女婿这么大气,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舍得这么投资。 张庆国第一次走进小影家,小影一开门,就看见黑乎乎的俩小子,在门口站着呢,满头大汗的样子,瞧着喜庆。 两人也没进屋,张庆国帮着把鱼给拾出来,不忘把网带走。“小影姐啊,这鱼只能自己家吃,千万不要送给别人,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千万啊!”张庆国故作神秘地嘱咐小影,就差告诉小影,这鱼是你未来老公冒着巨大风险虎口夺食偷来的。 这句话,张庆国回味了老些日子,这是自己在小影姐面前说过的最有底气也最有男子汉气概的一句话了。 回来的时候,两人找了一盒火柴,一把火把渔网点着了,然后撒丫子各回各家。 张庆国一边跑一边回味,以后真得离羊子远点,这种事可不能经常做,太刺激了,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羊子鬼心眼子太多,这回可是给足了面子,自己在未来老丈人面前可是展样了一回。 张牧旸一边走一边吹起了口哨,是可忍孰不可忍,太解恨了,敢羞辱本座,那就背后捅你一刀子,一刀子不行就两刀子。 回到家,不见康老头,张牧旸就找到王大爷家里。 康老头正在给病人施治,康老头说了,我只管治疗,好的几率在七成以上,效果也得慢慢来,这皮肤要长好,还得半年以上。 康老头找来一些中药,研成碎末,搅拌成糊状,抹在猪皮状皮肤上,找来几根蜡烛点燃,烛油滴落在皮肤上,把抹药处封住,拿一把小铲子,烧红,把没封住的地方封好,嘱咐,晚上就趴着睡觉,明天把蜡烛油揭掉即可。又让张牧旸回家从水缸里舀来一碗凉水,给女孩服下。 看着小铲子在皮肤上一下一下地动弹,张牧旸嘴角一抽一抽的,这不疼啊?康老头也真下得去手啊?你咋不直接拿烙铁把它烫熟了呢? 第十四章 无处告别 “师父,咱这是去哪儿啊?” “先坐车到县城,然后一路往北走就是,走哪算哪。” “往北走干啥啊?晚上咱住哪啊?” “行医看病,挣钱吃饭,走哪住哪?” “蚊子那么多咱咋办啊,也没见你拿着蚊帐啊?” “有师父在,蚊子咬不着你,你就管着自己别跟丢了就行了。”康老头撇撇嘴,这便宜徒弟话咋这么多。 长这么大,张牧旸到过最远的地方是离家3里地的渡口,第一次出远门,满眼都是新奇。 康老头在张牧旸家住了三天后,带着张牧旸启程。走方郎中,居无定所,把张牧旸带在身边,一来方便观察治疗,二来传道授业解惑需要手把手,自己这便宜徒弟也到上学年龄了,还得为他将来的学业做打算,实在耽误不起。 于张牧旸,没有选择的余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长这么大了还被人笑话尿床,心脏说不定啥时候就罢工,实在是不堪其累。 从小,无数次,张牧旸总觉得是自己牵累了父母,本就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加上自己的病情,父母的眉头就没怎么舒展过。 幸亏自己这便宜师父,给自己带来了希望,哪怕治不好,但父母心里是有希望的,最起码是眼不见心不烦。 自从上次师父进门,自己才知道,原来父母开心起来是这个样子的。自己多么希望,他们能天天开心啊。 木有别人想象中的送别场面,只是自己的父母哥姐,一直送到村口,大家都满脸带笑眼巴巴看着张牧旸一步步走远,张金凤一回头,瞬间泪满双眼,别让羊子看见伤心。 于父母,何尝不是破釜沉舟,哪怕有一丁点希望,父母都要豪赌一把。这苦命的孩子啊! 一块心病悬而未放,一桩心事又上心头,儿行千里母担忧。 张庆国一起床连饭都没吃学都木上就跑来了,熊孩子哭得稀里哗啦,鼻子上挂着铃铛泡,悄悄地把一把零钱塞进牧旸布兜里。“在家万般好,出门事事难,多保重,多长眼力劲儿,打不过人家就跑,别让人欺负着。”天天在一块儿,张牧旸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国子哥也会说人话。 “别叽歪了,你腻不腻,我这又不是不回来,等我回来,你就跟我混,离远点,你铃铛泡都抹我衣裳上了。” 张牧旸满脸笑意,拍着自己亲密的朱队友肩膀,言笑晏晏。 干嘛弄得那么伤感,自己要是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家里人恐怕早就绷不住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人家有病的孩子心智比同龄人成熟的会更早一些。张牧旸早就练就了一双察言观色的火眼金眼,哪里还不懂得这些道理。 大步走,不回头。 康老头心下嘀咕:这便宜徒弟,不是没肝没肺,就是心肠太硬,内心太强大,好苗子,处处与众不同。 走之前,张牧旸已经把想做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跟师父去了趟小影家,小影他爹已经不在炕上躺着了,心里有了希望的小火苗,自己就努力早点振作起来,起码得起来动弹动弹,增长点适应直立行走的气力。大抵这两天那自封的小女婿送来的鱼汤也补得挺好,师父开的药里也有不少补气行血的成分,亦或是沾了保家仙的仙气,老头脸上甚至都有了一些红晕。 家里正房后墙上的窗户也安了上去,力气活,难度不大,这种土坯房,张牧旸大哥二哥拿铁锨三下两下就开了个窟窿,张庆国他爹把窟窿四周的墙体固定好,用掺杂了白灰、麻绳纤维的红泥抹平,把窗户安上去,既然对小影爸身体恢复有利,这活就干的干脆麻利快。 这个本来已经被疾病压得难以喘息的家庭,几天之内,竟然悄悄恢复了生机,大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一家人脸上的笑容不再惨淡愁苦,而是真正出现了喜悦的神采。 “你这未来的老丈人问题不大了。” “最多是张庆国的老丈人,我没戏。”张牧旸立刻纠正。自己的小身子骨自身难保,真没想着去祸害谁家闺女。 “老人这病本身不是大毛病,咳血有很多种,他这种就是因为气管毛细血管脆,偶尔咳嗽、喷嚏都可能出血,治疗也相对简单,要是女性,生完孩子这毛病自动就消失了。他真正的问题是过度担心,怕是大病,然后发愁,上了一口大火,身体就真病了,心理防线也崩溃了,幸亏有你啊,他是占你光了,你那药引子绝对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还是亏了师父医术高,别人治不好,师父一看就好了,这叫啥,妙手回春?回春妙手?”张牧旸说的真心话,对老头已经是高看了好几眼了,是有真本事的人。 康老头心下受用,乖徒儿悟性果然不是一般的好。 “王家女孩身上的胎记,非药能治,不出意外,半个月后那层猪皮会慢慢褪掉,半年后就看不出痕迹了。” “谢谢师父仗义出手,给人家解决了这么大问题,还不收钱。”至于怎么治的,张牧旸只是不明觉厉,却也懒得问。 “这不是在你家吗,我帮他解决了问题,他们心里就记着你的好,别等几年你回来了,村里人都不记得你了。” “你就不好奇我怎么能给他治好?” “好奇,反正也听不懂,问了也白问。” “别说你不懂,医院里的医生也看不懂。我跟你说啊,这些身上的猪皮是有生命的,要想治好病,先得把他杀死,我给上的药就是毒药,用蜡烛封住就是断了他的呼吸,不让毒性挥发出来,这叫以毒攻毒,猪皮死了就会脱落,皮肤再生,就这么个道理。” 张牧旸给便宜师父又高看了一眼,以前是1.5,现在是2.5。你说你的,本座不感兴趣,你那么能,咋不立刻把我治好尼? 临行之前,父母给牧旸准备了一个背包,日常换洗衣裳啥的,家里实在也没啥好拿的,捎上点零钱急用。 张牧旸悄悄地把自己卖鱼积攒的40多块钱压在了炕席底下,在小姐作业本上留了个纸条,等小姐看见了,自己也就走远了。 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自己去治病学艺,说不上几年后就脱胎换骨,学的一身好武艺,需要伤感吗? 即便治不好病,也不后悔,在家还不一样无可奈何,死马当成活马医,好了是赚的,好不了就继续将就着活,也不赔啥。 那些告别的话,就悄悄地装在心里,不必徒增伤感。 永远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最亲的人。自己身上的麻烦事,得靠自己解决,我一力承担就好。 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知道有亲人满怀希望等着我归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