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之国繁星下》 one 楔子 手机里的声音,还是“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眼神沉静得可怕,没有波澜,没有任何期翼。 那个刚刚熄灭的黑屏倒影出他半张脸,一只冰冷死寂的面具。 “其实,我们都不了解自己,我们都是自己的高级骗子。” 是啊,她一直没错,她说的都是真话。 他终于推开门,走出休息室,进入喧嚣繁华的世界。 这幢大厦楼下硕大无朋的3d屏幕上,正闪烁着真实的太空画面,变幻无穷,震撼感官。 零距离火星地表的尘暴镜头震荡着,正向展厅里人们的视野袭来,加上音效,逼真得好像身临其境。 “太近了,那是火星车拍的吗?” “wow,我们真的会登陆那里吗?” 可视观光电梯里两个女人伏在玻璃上,仰视着屏幕上飞扬而来的火星沙砾,低呼起来。 如偿所愿,我们进入了大航天时代。 我们里面,崛起了一个航天大国,中国。 此地,便是中国地外天体综合实验基地,m站。 m站这个国际联合“火星计划”发射中心,启用开放已有3年,专项针对全球火星项目。 一个月前,地球近火空间站(marsxspacesation)最后一个舱体成功发射,并完美对接装载完毕的新闻从这儿发出以来,这里,就成了全球最炙热的据点。 为了纪念人类与火星更近了一步,新建了这一座可容纳数百款太空装置的类球体展厅,并命名为“火星城”。 外部夜间有淡红色霓虹流动,活脱脱就是个小型火星;而内部,最大的卖点就是中央这个惊人尺寸的磁悬浮巨卵屏幕,蛋壳上360度任意旋转的几百万个屏幕同时播放一个画面时,观众宛如进入了仿真梦境一般,难以分辨真实与虚幻。 这个立体屏幕是全球仅此一款的黑科技,选在今天第一次对公众开放,并不是巧合。 总之,今天这个全新太空会展中心里,连空气都在无声表达着人类对地外探索的伟大雄心和尖端科技。 他走出电梯,那两个女人继续下降。刚刚他看到,她们胸牌上写着【xx娱乐】。让他想起多年前被娱记彻夜跟踪的岁月,现在娱乐圈也对天文地理感兴趣了吗? 香水味有点刺激他的鼻子,他在电梯口克制地打了个喷嚏。 这世界永远不会变,永远分不清欲望和界限,贪念和信仰。 电梯门闭合后不到一秒,已经落到g层。 “你看到刚刚那个男人了吗?简直帅成......” 其中一个女孩儿说话的声音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已经淹没在人潮涌动里。 怎么会热闹成这样? 如今航天科技已是全球热点,简直比多年前的维密秀还人气爆棚,更比多年前的影视圈更吸金赚流量。 大厅里现在挤满了媒体和各路来宾,好在军方维护现场,一切还算井然有序。 官方已报,是日下午有一个关于火星的突破性星闻发布会。 穆陆源这时已经从内部升降机进入发布厅后台,紧跟着的是公司的新闻发言人和保镖。 会场门外的记者们窃窃私语。 这阵仗是要公布什么火星惊人消息?! 保密做的很严实嘛,一点风声没泄露。 届时一组新闻现场直播很合时宜地插入中央3d屏幕。 “今天的发布会于当地时间2028年7月13日下午15:00正式开始,将有一个关于火星探测蔚为壮观的新壮举公布全球,现在距离发布时间倒计时还有10分钟。我来介绍一下本次发布会的主办方。这次火星行动除了十国联合宇航局外,联合了中国多家私营机构,其中最大的赞助方便是著名的科技公司,双子星际,今天的发布会也是由双子星际独家策划主办,期待您的关注。” 这时现场的人们才恍然大悟,展厅四壁布满的宣传布告里全是双子星际的科技产品广告。 这个科技公司的确是一匹黑马,2020年全球疫情爆发后,很快在回暖的资本市场崭露头角,一举拿下许多卫星和移动通信领域额的专利技术。 女主播的目光灼热地落在某处,介绍道: “下面,有请这个蔚为壮观的“联合火星计划”中,我们中方第一赞助商,双子星际创始人兼首席ceo,穆陆源先生。” 珂娜难掩崇拜的眼神,扫向灯光的边缘,从黑暗中,走进来一个男子。 其实只一身白衬衫黑西裤,领口打开粒纽扣,一厘米板寸发型,简单至极,却不可言说地有种冷却全场的感觉。 举步间,浑身的荷尔蒙自然散发,已风神俊美地震撼大家视野,如一颗自带光华的恒星。 这男人上台接过麦,沉着稳健,先略一颔首。 面对台下在座的国家太空局官员、国际火星科研专家团、联合太空委员会代表、全球记者、科技巨臂,商业贵叟深深鞠躬,缄默地等待掌声停止。 抬起头来时,所有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确如报道采访中贯有的描述,穆陆源颜值逆天,可以轻易盖过当今一众明星男神。 但却面孔清冷,颇有距离感。眼神沉澈如霜,神情淡得看不出任何悲喜。 即使是这样盛大的场面,他也只抬眼浅浅环顾一圈,便垂下了视线。 帅是帅得有毒,不过气质风度的确是......也难怪他当年红到发紫,还是退出了娱乐圈。 他虽站在发布台中央,眼神却已游离这济济人声之外。没有人能读懂他眼底幽深处那星星点点的,一丝希冀。 就是一旁的女主持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也察觉不出。 这些年,他已经深谙隐忍埋藏,再没有人可以读懂他的心。 他曾经的炙热、天真、疯狂和执着,已随一个人燃烧殚尽。 那个婉转轻柔的声音,“每个人不过是为了自己活下去。美好也罢,梦想也罢,卑微也罢,并不必旁人唾弃或欢呼。” 是的。 人生,就是一个结,一场执拗的麑战。 敌人不过一个自己。 他缓缓宣布:“双子星际科技将与中国航空sa、俄罗斯联邦航天局rka、欧空局及日本太空委员会,及emspace科技,合作完成火星载人飞船的‘首次商业地火飞行’,而这首位志愿者,就是我自己。” 一片哗然,现场及全球的网络瞬间沸腾。 “作为第一个去火星的商业太空飞行者,我深感荣幸并深深感激,如今科技发展的迅达,的确是各国团结,与多维商业合作的卓越体现。此次飞行是为表达双子星际对这种合作发展的感恩。 “同时也是为了展示我们公司所提供的太空私人服务的安全性与专业性,我对此充满信心,所有以第一人身份亲身体验。这次的火星之行我会与联合宇航员团队一起,作为首位商业参与队员登上火星,而我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将双子星际的logo广告牌插上火星,因为我们是此次项目的第一赞助商。是不是太着急做广告宣传?好,那我就说到这里。最后预祝本次火星计划圆满成功,感谢各界对中国商业太空探索的关注与支持!” 他再次深深鞠躬,言简意赅,意义非凡。 说完将麦交回主持人手中,他便即刻离开了灯光,并没有在台上停留多一分钟。 下一秒,穆陆源这段话的直播,已布满全球网络。 这是爆炸性的太空探索进展! 【他宣布的这个保密项目,是说他自己将作为第一个登上火星的商业自费成员!?】 【那双子星际已经能自主完成全套的火星载人航天飞行服务了!?】 【并且可以与联合宇航员队同期抵达火星!?】 【还有,穆陆源已经完成宇航员的所有训练了吗?】 【火星距离地球多远?】 【20几年一个周期才能有适合的飞行条件?】 【他这不是要货真价实成为火星男?!】 【为什么地球上的完美男神不是火星人就是基佬?】 【谁说他是基佬?他曾经可风光无限!多有料的绯闻都有!芳心大盗一枚没跑!】 各个社交平台上,穆陆源三个字的数据源已经沸成紫红色。滚水熨脚,每个人都跳起加入讨论才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 而穆陆源此时已步出后台,避开人群,秘书设计好路线,找了个僻静的小道护送他离开会场。 后续工作交给总裁,总经理坐镇。 十分钟后,车已驶上外环高速。 望着窗外的楼宇蓝天,拥挤交通,他想起了她的习惯动作。 她总喜欢头靠着车窗,不知神游何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玻璃,光线在她指间变幻。 他也抬起手,悄无声息地敲了敲车窗。手表磕了一下,表盘上的刻度是太阳日时间。 车内蓝牙响起。 屏幕显示女主播来电,今天未接来电第9次。 秘书从后镜看了他一眼,然后默契地关掉了音量。 还有7天。 他将离开这个所属地,去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而他想等的那个电话,并没有来。 人类对未知的痴迷,好似对探寻自我的迷惘。我们从来未有充分满足,是因为还不能够真的了解自我。 成长,原来是个迷失的夙愿。 他因她而成长,她因他的成长而遥不可期。 他的每一件衬衫和t恤上都有她的名字。 订制的小小刺绣。 两个人的英文缩写。 bt,brighttime。 好时,美好时光。 陆源,陆上光源。 好像他们是一体的。 或者,是变态的,不正常的。 这十年,又十年,好时,我们得到的,可有失去的多? 地球上的时间,你不属于我。 那我去到另一个星球,这里发生的一切还重要吗?你还在意吗? One 控制 睁开眼,只觉得有光在空气里浮动,像黎明前忽然闪烁的亮星。 等眼睛适应了光环境,穆陆源才发觉自己躺在靠窗的陌生沙发里,他像条搁浅的鱼,身上还伏着一个女孩儿,正两栖动物一样俯视着自己。 他的套头t也被被掀了起来,露出腹肌,在光影里一寸寸紧张坚硬。女孩急促的鼻息贴上来,长发铺在他腰上,很痒。 呵呵,这情形够躁的啊。 他试图移动身体,却感觉四肢麻痹,好像动哪里都不大便当,只好暂且静待一会儿,让灵台清明起来。 他抬眼勉强可以望到头顶上方窗角的一块儿夜空。那里有东西开始溶蚀,又有东西明晰起来。 那是凌晨的夜空。 那女孩见他不动,顺势贴上来,双手杵在他的头两边,用脸挡住他视线。 他定睛看了她一眼。 果然,完美失真的面孔、酩酊的迷乱眼神、深浅曲线,灼热的呼吸和体温。 刚刚? 他脸盲,或者断片儿了? 谁说人生可掌控? 穆陆源真的试着,又闭了一会儿眼。 不过几秒钟,他还是一个激灵,猛地弹起来,不轻不重地推开了那具身体。 酒彻底醒了。他的人生在失去掌控。 “你去哪?”女孩在身后追问。 “你喝大了。”他头也没回就站了起来。 一阵眩晕,扶扶头还是可以直立行走的,脚底冰凉,他赤着脚,只想找个出口。 可环顾一眼,周围比他以为的还拥挤疯狂。 他只得又坐回沙发找鞋。袜子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只鞋。 “塔塔呢!塔塔哪儿去了?” 旁边有人大声叫喊着。 对,塔塔,找他才对,今日主场。都不知道是谁的轰趴就硬把他拉了来,鬼扯什么“高考前最后一次大脑释压”的那一方神圣,现在在哪?赶紧叫他出来收场。 而室内乐声狂沸不止,周围人身攀扯纠缠,他根本不知这豪宅大门如何抵达。 他拿出手机发了条语音出去,发给塔塔。 “该撤了吧。” 低哑声音却好像浸入室内朋克的电音,吸入窗外深夜的车流,却连个泡都不起,细若无闻。 五分钟过去,完全无人应答。塔塔好像已经人间蒸发了。 看着客厅里满满衣不遮天,拧着s曲线的那些女孩儿们,穆陆源心里已明白,恐怕这丫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和姑娘鬼混,早失控了。 他只得自己站起来,趿着一只鞋准备穿过屋子,直接离开。 却没走了! 霍特?! 他又一失重坐回了沙发里!因为身后那女孩忽然爬起来,紧抓住他的肩膀,他竟然一时无法挣脱。 什么情况?他穆陆源可是柔道五段,去年击剑佩剑个人赛冠军,怎么会落到抵不过个女孩子的力气?下一秒,香水和酒气又拂上来,那女孩的唇已落到他脖子上。 看来她不是醉到人事不省,而是个情场老手。 她再度试探,而他也再度确认,刚刚他们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个晚上,空虚得没有任何意义。 “放手。”他施尽全力拨开那双手,径直从人群穿了出去,一刻不能再逗留。 这不是第一次了。酒精一失效,穆陆源就不可遏制地想要抽离,却不知道要离开什么。 或许他真正厌恶的是自己。 他一开始为什么要来? 他蒙头转向下了楼梯,以为可以找到车库门,却进了一间黑糊糊的房间,只有一个一个忽明忽暗,不大的幕布在闪着光。 有的是人好奇,他们这类纨绔子弟公众视野之外都玩儿些什么?其实他们也没什么新鲜好玩儿的。 大概是近朱者赤,照样学样儿,老爷子们玩儿什么,他们就跟着玩儿,只不过翻新下花样,就被说成了青出于蓝。 塔塔是穆陆源的死党,穿开裆裤就是的死党,而塔塔屁股后面还跟着一打死党。塔塔喜欢轰趴,喜欢借他的房子开轰趴,喜欢电竞游戏,喜欢成人的酒,喜欢陌生的妞儿......然后每次就会莫名其妙跟来一屋子来路不明的姑娘。 在这个郊区别墅里,醉生梦死的一群人,彼此其实并不太熟。 不会再有下次了。 穆陆源边想边走进洗手间,用水泼了泼脸,其实他已经足够清醒。 你也喜欢的吧?他问自己。 noasparkof。 他渴望寂静,却深深陷进喧嚣。 此时此刻,硬核重音在他脑子里水银一样晃动,这音效是打哪儿出来的? 现场乐队?hifi?蓝牙音响? 连洗手间的墙都震得嗡嗡作响,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忽然有点想吐。 他想去关掉音乐,声音太大了,肯定明天又有人告扰民。 他摸了一把脖子后面,是帽衫。把帽兜拉起来,遮住耳朵,推门出去。 一阵日威的酒气扑面而来,一击重浪袭来,什么人将他生生扑倒在地上。 穆陆源一把抓起对方身上的衣服推开,粗口已经引爆在嘴边,又是那女的?! 他正要用尽全力把这个身体抛出去,忽然听到身后有男人粗重的声音响起。 “别碰她,那是老子带来的女人。” 穆陆源转过头, 这世界,哪儿一下能冒出来这么多来路不明的女人? 那是一股淡淡的丁香的味道。 Two 有种厌倦 穆陆源当然不会,去做接机这种事。 他更不会陪女孩儿吃饭、逛街、当司机。 从来都是“没空”“不约”。 女人难养也,这是古训。 这常识,他倒有。 但是他的‘后援会主席’在回国的第三天,出现在公寓楼下堵他的时候,他竟不敢随便拿这些装...b了。 这是个一身名牌,手拿限量色蜥蜴手包,很瘦,说话声音特尖细,妆容好比时装周回来的巨星look的女孩儿。 就是ins上那位? 脸生。 而且她意欲何为,他有点怵。 别误会。 穆陆源范怵,和这妞儿的名牌和化妆毛关系没有,这样的女孩儿充斥着现代社会的每个角落。 而是她10分钟前就在电话里亮了底牌给他。 “11号,就是这个周末,上海某处,你想见的人会和你爸同时出现。想不想去?” “你怎么知道?” “先说你去不去?过时不候!” 又要挟?呵呵。 “去。什么条件?” “今天我生日,你要陪我一整天。” “你打错电话了。挂了。” “等一下!那,一顿饭!至少要尽地主之谊吧。” “好。” 他正准备挂语音,忽然好奇。问“那个,你是怎么有我微信和住址的?还有,我小时候那些照片你们哪儿弄来的?” 他疑惑第一个问题,很强烈; 疑惑第二个问题,很久很久了。 “你还真是个混蛋!从小就会欺负人还不记账。小时候你妈周末没空,把你送到我家多少次?哪次我不陪你一整天,哪次不把我家蹧得人仰马翻?我的狗狗,毛都被你剃光过!还扎上超人披风,说是宇宙狗!你都忘了啊?我是姜康妮!” 对方在他家公寓lobby里大叫着,手机都能听到回音。 这女人那么喜欢大喊大叫? 穆陆源怕被经过的路人听到,赶紧飞奔下楼。 咳咳!宇宙狗...细节想想,这个“混蛋”,好像真的很可能是自己。 但是康妮这个名字......想不起来。 穆陆源下楼的时候,搜刮了好几遍自己小时候的记忆角落也没啥印象。 电梯忽然抖了一下,哦,终于有点影子! 小学低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气吞山河的大嗓门儿,也动不动就喊的!还胖,还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对了,应该就是她吧。 等他从电梯出来,看到本人时,吓了一跳! 真是女大十八变,变到不是亲妈不敢认。 so他不敢拽酷,貌似多重原因,情况复杂。 总之,他只好乖乖从了,破天荒第一次去和一个女孩儿吃饭。 可一个半小时后,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肠子都悔青了。 只是吃个饭而已啊。 中心几个区绕了一个圈,都找不到个她能落脚的地儿。 不是,拍照光线不好;就是,评论里说甜点难吃...... “你到底想吃什么?” 穆陆源终于冷冷问道。 而对方仍然在手机app上翻着网红推荐餐厅,自顾自地说着: “这里说,四川路口有一家中餐厅的咖喱香辣蟹特别不错......” “咖喱蟹是泰国菜,为什么中餐厅推荐?” “那......我想不好吃中菜还是西菜,要不吃日料好不好?”姜康妮完全get不到他的不耐烦,把身体转向他,精致的眼妆和假睫毛一闪,对着他娇媚一笑。 穆陆源赶紧转头,专心开车,副驾以后不能随便让人坐! “行,在哪儿,说。” 有时候男生屈服于一个女孩儿,千万别随便误会成喜欢你,很可能恰恰相反。 穆陆源正想,小时候我妈怎么就那么不把我当回事儿?随便寄存到哪儿都行的吗? “算了,我今天穿得太正式了,榻榻米不大方便吧,你说呢?”康妮小姐在他耳边如是问。 ...... 他闭了下眼。 把持风度。 然后起开车里的一罐汤力水。一口气喝了半罐,镇住心头火。 嗝......一股气流冲出,舒服多了。他转头对着她打了这个嗝,然后尽量gentle地问: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 “日料店的包间需要脱鞋,还不隔音呀。” 哈?大小姐从白金汉宫来的吧!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那0.1%的耐心。 “吃什么都可以!你说个地方。” “立刻马上!不然我送你回家!” 穆陆源抬高了声音,在外滩马路上把车速一瞬提到了100码。 这女的果然难养也。 终于,他们在和平饭店华懋阁才落了座,穆陆源一怒之下,拿钱消灾。 长桌对面的康妮小姐却浑然不觉,竟冲他笑靥如花,喜不自胜。 “这里最合适!谢谢你,源源。这个生日和你在一起,是我这么多生日最开心的一天。” 逆光中,穆陆源打了个冷战,她未必看得出。 “生日快乐!”穆陆源只得说了个简短的祝福。 姜康妮二话不说,扬起手机就给他录了下来。 穆陆源忍了又忍,没去抢过来删掉。 结果这张照片一秒钟后已经发到了她的加强连“源源后宫群”里。 想必她自己就是这位群主,皇后本宫了吧。 “你们几个今天晚上会酸到半夜起来挠墙是不是?” “哈哈哈,对呀,我们现在在和平饭店共进晚餐。” “我说的吧,17岁生日,会和他一起度过。怎么样?姐说到做到!”姜康妮逞着他看菜谱的时间,眉飞色舞,自顾自地与她恐怖组织里的候补们high聊起来。 她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一字一句都弹幕一样强制布满穆陆源的耳朵。 连立在桌边的侍应生都挑起了眉毛。 点完菜,穆陆源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不想太扫一个寿星的兴,去了洗手间。他想从洗手间回来就切入正题,搞清她的消息来源,速战速决。 可当他回来的时候,姜康妮看过去,一派娴雅地端坐着,和刚才判若两人。虽然仍是在对着手机喋喋不休,但显然是换了说话对象。 “好的,阿姨,谢谢您。能让源源陪我过生日,我太开心了。” “嗯,和我妈妈通过电话了,您放心吧。没想到您正好会在纽约,那真是好巧哦。刚好你们也可以好好聚聚,您和我妈也好几年没见了吧。嗯嗯...好,我让他听!” 穆陆源看着,一头雾水冒着泡,从她手里接过那只blingbling,已经发热的手机。 “小源,我是妈妈。” “呃?妈?” “我才知道,你今天和童阿姨家的康妮在一块儿啊?真是巧,现在我正好和她妈妈在一起。” ...... “今天人家过生日哦,这么重要的时刻,离开父母,要和你在一起过。你可要好好招待,必须陪好,可别怠慢了人家康妮呀。” “妈......我们不熟啊......” “胡说什么!你们从小就认识的,童阿姨在你小时候还帮妈妈照顾过你呢。我来美国,昨天一到纽约就是你童阿姨来接的,你可得把康妮也照顾好了。这回办完移民,康妮就是美国人了,很快你也要走这个手续的,到时候,有的事还得人家好好教教你呢。” ...... “儿子?!听到了吗?你可是东道了,康妮的生日妈妈和阿姨可交给你了。” 穆陆源挂掉电话时,眼珠子都快沉到鼻孔里,好不容易才抬起来给了这个姜康妮一个“你厉害了”的眼神。 “跟你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你不信吧!现在你知道了?你妈告诉我你地址的呀!不过,你放心,我们之间的事,你妈和我妈都不会知道。这个保证我给你。”姜康妮甚至有些得意地微笑着。 “我们之间什么事?” “那个第三者的事啊。” 穆陆源怏怏地走过去把手机还给她,而此刻心里恨不得把这个女人和她的手机一起直接扔到窗外去。 “为什么?”半晌,穆陆源问道。 “什么为什么?”姜康妮慢悠悠吮着一羹匙桃枝炖乳鸽反问。 她享受着这每分每秒,而他煎熬着这分分秒秒。 “为什么给我这个信息?” “你不需要吗?你不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在侵略你的家,甚至是家产吗?” “那是我家的事。” “我把你的事当成我的事。因为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姜康妮冲口而出,毫不掩饰地告诉他。 喜欢?!这就是喜欢了吗? 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是什么样的才算数,但他并不喜欢这种喜欢。 他垂下头,不再说什么。 当餐厅在主菜之后,时间精准地送来刚刚烘培好,还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时,穆陆源不禁转头望向窗外。斜阳西落,街河还没有开始水泄不通,这是这城市昼夜更替间短暂喘息的机会。 生日歌在耳边响起。 让他想起每一年自己的生日,童年记忆里,他也是这样觉得很累很累。那些大人们虚以委蛇,装腔作势的社交场,如今他以为自己已经谙晓无虞,看来根本不是,可能还更糟,他永远也学不会。 面前的这个女孩,要比他熟?这个世界不是一星半点。 或许,成人的游戏还是不要随便找个由头冠在小孩子头上才好。不然等大人们的戏演完了,曲终人走后,这些未曾谙熟虚伪的小孩,对于人类是一种快活的群居动物的天性也跟着完了。 在这种圈子里长大的孩子,大多对人心很敏感,是发至内心还是逢场作戏他们天生有超常的判断力,因为他们一早深陷其中。 一顿饭终于吃得还算圆满,穆陆源几乎没动什么筷子。不过,他爸被爆点的那天基本地点、时间安排、进入方他也都搞清楚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其他记者和狗仔就不知道么?”穆陆源最后还是有这么一问。 姜康妮闻话神秘地笑了笑。 “这次应该不会,因为这是一个私人商务会晤,不会公开的。如果不是我姐妹爸爸的华尔街基金公司有意要和你爸谈合作,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女人就会出现?” “因为据说,这次将与华尔街合作的这个公司并不是恺撒的投资公司,而是一个香港新兴的资本公司。所以我猜到的。港媒八卦不是说,她是个香港女人吗?” 穆陆源盯着她看了10秒钟,才基本能求出自己心里阴影面积已超过n立方,低头苦笑起来。 猜的?! 用猜的八卦就能要挟别人一天?! 还能搬出他妈当援军? 现在的女人都是变异物种了吗? 笑得腮帮子都疼了穆陆源才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候,姜康妮忽然跳到他旁边,“啪”的一声用手机自拍把他们俩框在了一张照片里。身后已是外滩璀璨的夜景,攒动的人流,荒诞迷惑的花花世界。 穆陆源已经累了,没力气和她拉锯和周旋,听之任之,并听从了老妈的指示,将她安全送回国内的爷爷奶奶家才结束了这一天的任务。 “说好了周日晚上,我陪你一起去,可以和我朋友里应外合,不被发现。康妮临别还不忘嘱托他共谋那“惊天大案”。 他含蓄地微笑着,把那句“不约”含在嘴里,含得面部僵硬扭曲,终于松开刹车,一去绝迹。 这晚深夜,穆陆源直觉强烈地点开那个’姜康妮后援会’的ins时,果然无数张他的偷拍照片跃然眼前。 他望着那个一脸颓然的少年,竟然觉得很陌生。 一阵厌倦,瞬间升腾浸透他全身。 他开始疑惑,自己的人生将会去向何处?周遭的世界,尽是如此浮夸得令人生厌。 他扶起望远镜镜头,赤道仪上的设备忙仍在恪尽职守地追踪着猎户座那团肉眼无法企及的遥远目标,礁湖星云m8。 直接链接在斯密特卡塞格林镜头上的相机拍摄这个星云已经好几周了,城内光污染严重,其实只是娱乐,出片根本达不到他的要求。 不过,这样面对着浩瀚未知世界的小小执着,真的是种只属于他自己,不为人知的慰籍。 这时,nasa的新闻提示跳到了电脑屏最上面。 穆陆源打着呵欠读起这条新闻,却渐渐兴奋起来,倦意全消。 澳洲赛丁泉天文台的小行星研究员近日发现一颗体积大概超过1/2km的小行星正在靠近地球运行轨道,目前距地距离约600英里,相当于15倍的地月距离。如果它继续靠近地球,有可能会受地球引力的影响偏离它自己的运行轨道,或者撞向地球。不过,这种可能性欧美天文科学家预测非常微小。 最重要的是,中国东部地区的天文爱好者如果设备水平够先进,可以观测到这颗危险小行星的动态。 穆陆源几乎没有多想,城中心的光条件和设备都不如郊区的那个暗夜协会基地好啊,他当然不想错过这个观察近地天体的机会。 一刻钟后,他的车迎着夜色已冲向沪杭交界,把要去潜伏的那件事已忘得七七八八了。 Three 陌生人 这一夜凌晨三点。 在沪杭高速途径的工业园一个岔道口。 已聚集了3台警车,2台救护车。还有几辆后续跟上来停在一旁,亮着双闪的私家车。 当然还有无数因此拥堵在路上的车辆。 穆陆源的车也在里面。 本来,他昨夜赶到暗协基地,却遇到乌云雨云集结,什么都看不到。守到今晚,还是一无所获,明天有课,只好连夜赶回上海。 没想到回程还会遇上高速长时间堵塞。 天上雷鸣滚滚,暴雨前的天边泛着惨白的大片通明微光。 天气仿佛一种不祥的预言。 这是一起严重车祸。 一辆奥迪a8超速追尾刚刚岔入高速的重型货车,车内四人均当场死亡,血肉模糊,现场惨不忍睹。 法医、警察、交通事故警力和救护队已经忙乱了近2个小时,拖车也赶到了。现在,所有人员正在奋力将已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三具尸体挪出轿车车仓。 而公路对面的护栏边,还躺着一个10来岁的孩子,是肇事时被抛出车体的那一个未成年遇难者。 除了面部还算完整,他全身的骨骼因为猛烈地撞击在护栏上,又被弹起十几米后着地,几乎全部破碎断裂,此刻只能像一尾被切碎了的人面鱼一样,横陈在那儿。 一双穿紧身马裤和短靴的长腿从车里下来,正一步一步地靠近事故现场的中心。 腿很长,一身黑,从后面看一条线条温柔的天鹅颈,头发高高盘了一个丸子在头顶。 穆陆源在十米开外就看到了她,好像一颗彗星穿过夜空。 不过,这女人出现在这鬼哭神嚎,夜黑风高的夜里看上去很诡异。 在如此紧急又充满戾气的地方,没有人会关心她的容貌和身份。 她缓缓走近的时候,双腿不受控制地哆嗦,下巴颤栗着,无论她怎么克制,怎么强装镇定,谁都能看出来,她面无血色,还在剧烈发抖。 她看清那个男孩的脸时,雨下了起来。 一开始还不大,后来渐渐的,尸体,公路,车灯都被淹没进去,雨势浇透了黑夜所有的一切。血水漫延开,那孩子脸上的血污也被冲刷下来,空气里都浮游起一股死亡的腥膻。 她靠近那一滩渐渐稀释的血泊,花了很长很长时间,终于停在尸体前,伫立不去,被雨淋得浑身透湿也全然不知。 这是个长得极漂亮的孩子啊,缪好时想。 一阵剧烈的钝痛与恐惧突然袭击了她,她一个趔趄,只差一点就跌坐下去。 这时,一只撑伞的手伸了过来,另一只手顺势掺了她一把,从后面扶住她。不过,只是一秒钟,她就重新站稳了,并且就那么僵硬地恢复了刚刚的姿势,并未回头,甚至未有任何知觉似的。 只有离得很近很近,才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竭尽全力地压制着什么,才能感应到,大概这是一个人接近崩溃边缘的毫厘时刻。 刚刚那一瞬间,她站在那里的样子,甚至会让人联想到,她才是那个肇事者,或是这场惨剧的罪魁祸首。 现在,她的脸和颤栗的肩膀被罩进了一把黑伞的阴影里。 不过,直到警车、救护车都陆续撤离,尸体被搬走,现场拆除封带,也没有人过来打扰或干涉过她一次,更没可能有人来拘捕她。 现场的警力已在撤散事故围栏,经过两小时取证调查,他们已基本判定,这非常明显,这是一起醉驾造成的交通事故,不过是伤亡严重了一些。驾驶员尸体的血液已经第一时间被采集,有经验的法医和交警都可以闻到一股浓重的酒精气味。而那辆加长货车的司机并没有受伤,也应该完全没有责任。 剩下的程序只等天亮后,市区里的部门再一步一步完成吧。这暴雨又深更半夜的,视线不好、天气不好、大概这地方风水也不好,赶紧疏通路段交通,收工返城是正经。 只有过来收走最后一个事故警示牌的警察有点看不过眼,见这么两个年轻人大雨里站在高速路口也不安全,于是走近,跟缪好时身后的男子询问道: “出事的不是你们的亲人吧?她的口供我看早就录完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那撑伞男子看了身前女子一眼,轻声说,“马上就走。” 这时候,缪好时才恍惚地回过头。 她看到警察没什么反应,当看到身后的这个人时,着实怔怔一愣。 对她来说,这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当然是陌生人,穆陆源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自觉地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本来他只是下车来看看,前面事故还需要多长时间可以恢复交通而已。 结果就看到了她。 就鬼使神差地几步迈过来帮她撑了伞。 不过,他此刻不想撇清这些。 莫名有种直觉在驱动着他眼下的行为。 看上去,他倒是正常得不得了,继续给缪好时撑着伞,像一个安抚受惊女友的男子汉,特别自然地张开胳膊揽过她的肩,温柔地说: “警察疏通道路了,回车里吧。吓坏了吧。” 缪好时不明所以地与他走过了警察和现场,回到了他停在后面的越野车里。 不远处的一辆警车里,穿过雨幕,却有一双眼睛恰巧把方长这个情景收入眼底,犹豫片刻,那人并没有下车。 询问的警察很快也返回了那辆发动的警车,撤离了。 现场只剩下一辆交警巡逻车疏散道路。救护车也在深夜里静悄悄离开了,并未拉响车顶令人绝望的警笛。 人都死了,也不需要赶路抢救了。 穆陆源几乎是将缪好时半抱进副驾里的,还好她没有推拒,只是拨了拨脸上垂散下来的头发,湿漉漉地看了一眼穆陆源。 那是一双还在空洞里寻找出口的眼睛,暗淡、透明、星云一般时灭时幻,隔着宇宙尘埃与光折射的距离似的,难以琢磨清楚。 穆陆源抱她的时候,感觉到了什么。 “你手机在响。”他告诉她。 到这一刻,她神志才有了反应,低头看手机一直在震动,来电号码把她拉回到现实中似的,她接起电话的动作,倒是习惯性强装一副镇静的样子。 “喂,不好意思才听到。”仍是低哑脆弱的声音。 “缪总,我们已经赶到你车旁了,你在哪里?”电话里是她助理焦急的声音。 “我......在一辆车里。”她环顾四周说道。 “哪辆车?警车吗?还是肖总的车?” “不是...我...”她说着,慌乱起来,拉开门把手准备下车。 车门一开,车内灯就亮了。就着这灯光,电光火石间,她看到靴子上一片淡红色模糊不清的东西,瞬间就抽搐了一下。 穆陆源顺她视线一看,那大概是......一片脑浆或头皮组织。是那个孩子的吧,她刚才就在他的尸体旁,近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就在她快要失声大叫的一刻,穆陆源把她拉回了座位,关上车门,然后拿过电话镇静地说: “她在警车上,情绪受点影响,我们送她回市区。那麻烦把地址给我。” 对方没有迟疑太久,就报出了一个东郊半岛别墅的地址。 “那...我们把她的车开回去?是这个意思吗?”电话那头问道。 “是。” 穆陆源挂了电话的时候,身边这个落汤鸡似的的女人终于双手捂面,痛哭起来。 他也不知道此刻还能做些什么,只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丁香气味儿,与她此刻的模样真是毫不相干。 穆陆源启动了车,缓缓前行,汇入最后的车流。 他看着她哭,其实甚为理解,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想,她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一个孩子的惨死就难过到这个地步吧?但是能在一个孩子的尸体前哀恸至此的,大概可以肯定也不该是个坏人。 何况,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在悲伤的时候,是这么美,这么让人动容。 Four 日出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已回到了市区。 穆陆源为了尽量把车开得平稳,车速慢得破了自己记录。 他从14岁摸车上路开始,就是个基因型飙车党。地下黑车赛也没少参加过,今年拿了本儿更是张狂,车速至少是限速极限。 可是,这一会儿,他竟然真心地想慢一点。 再慢点。 身边的这个女人,睡容怎么会这么养眼? 那双染血的靴子,穆陆源帮她扔了以后,她就这么一直睡着。 大概是惊恐过度,累极而眠,睡得很沉。 她的湿发几乎干了,拢到耳后,眉眼清透得像个孩子,皮肤很白,鼻子从侧面看有一条完美倾斜的弧线,睫毛长长地安静垂着,很美好,而且真的看不出来,她到底多大。 不过刚才别人称呼她什么总,应该比自己大一点吧,他想。 最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车竟然穿过了城区,驶向一座高架,直插向城郊入海口的人工湖而去。 那是他有时会去观星的地方,却从来没有带人来过。 就是死党塔塔他也嫌吵,还没来得及让他搬帐篷和装备来练过。 大概快了。 他转头看了看东边的方向,一簇光芒已在她那边的车窗一点点穿透过来。 穆陆源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他常常对那些在途破事儿格外开觉,一觉一个准。 佛说这是见性。 人们说,这是乌鸦嘴。 穆陆源说,这是活该你聪明。 待得缪好时从渐渐刺眼的晨光里醒来,她的车窗已经被摇了下来。 凉风习习而来,吹开她的惺忪视线,窗外一轮新日,忽然从像是海平面的地方喷薄而出。 只是几十秒的时间而已,却像一个重生,辉煌灿烂,无可言喻。 所有幽暗,都会被这明亮的一片空白,倏然溶解,那该多好? 这大概,就是此刻她最想最需要最希翼看到的景象了吧? 缪好时蓦然回过头来,望向这个载她来的,陌生人。 本来这该是充满丰富内涵,仰望天神下凡一般的一眼(按正确剧本走,勿魔改)。 可是,她视线聚焦的一瞬间,风也从两边车窗冲了进来,还打了个旋儿,把对方2个月没剪预备放假后修成新版莫西干发型的头发也都聚招过来,把这张天颜,遮了个干净全面。 穆陆源的预感向来没什么差池。 这正常凝视的8秒钟,风没有终止动作,缪好时只好收回目光,再看下去就失礼了。 况且,她在人家车里睡到现在已经就先失礼了。她怎么会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车里睡过去呢?他的身份、年龄、来历她一概不知,连样子都未没能看清,竟然能如此安心入睡,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车速很慢,空气很凉,阳光普照。缪好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很久没有不是在早晨闹钟声中翻身下地奔向公司的情节里醒来了。 静默。 片刻。 风停了,车也停了。 穆陆源只好理了理头发,自己说了这里的地名。 真是个语境匮乏的早晨。 面前却是一片边界被光晕笼罩的湖;头顶有水鸟成群飞过;耳畔有夏天早起的虫鸣;目及之处水波粼粼,静谧安详;只有远处几只帐篷确认这还是人间没错。 昨晚梦魇一样盘旋在她脑海里的情景和画面终于静置了下来。 看着看着,缪好时情不自禁地推开车门,赤脚走了出去,向前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驻足的时候,水边的苇花暗暗散发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清香,拂过鼻尖让她瞬间心沁神怡,这才想到一句话可以说出来。 她转身,往回走。穆陆源没有追出去,在车里望着她走回来。 “这是日出?” 缪好时的声音,已经不像昨晚那样瑟瑟嘶哑。 他注视着车窗边她的脸,风这次很听话,往后吹着,她整张面孔清清楚楚地落进他瞳孔的视网膜里。 穆陆源平生第一次红了脸。 他知道自己是用了很长的卡机时间,才很逊地说出一句废话来的。 “你以前见过日出吗?” 缪好时却认真想了想,回答他: “这应该是第一次,我是说专门这样来看的。” 这基本上就是他们这天的全部对白了。大概这样的早晨和地点确实是不需要什么语境的。 后来缪好时的手机就开始不安生地响了又响了。 穆陆源将她送回家的路上,她在电话里已经确定了接下来12个小时的日程。又是交警大队又是警察局又是医院,还有公司,俨然一个急需回归繁忙正轨的精英人设。而他哪里愿意告诉她,自己还是个高中生,今天还得去上补习班? so,说bye-bye的时候,他们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 穆陆源只简单地问了个她的英文名,muse。哈!这名字也不敢有几个重名的。 而直到下午缪好时回公司的路上,她才想起来,竟然连这男孩儿的名字都没有问过,要感谢他上哪儿去找机会?自己连谢谢都还没说。 她望了望开始向西移动的落日,今早那个呱呱坠地的天使一般的太阳已恍若隔世。 像个梦境。是真的吗? 这就是人生吧,触不及防,一片潦草,就是正式到不容修改的开机了。 Five 一见入坑 晨报、头条,热闻等各大新闻app都报道了这一起车祸。 虽没到上热搜的程度,但是一家4口全部遇难,包括唯一的12岁儿子也未能幸免的惨剧,还是引来很多关注。 还有死者身份也牵扯出很多八卦和延展性深挖。 死者是恺撒董事会成员之一,恺撒集团零售板块的第二大股东,上半年刚刚在拉斯达克上市的恺撒百货公司董事会主席,淮玉成,享年46岁。 当天他们是去参加市郊新开幕的恺撒百货旗下马术俱乐部剪彩仪式,因酒会结束较晚,才会在回程路上出事的。车内除了他的妻儿还有多年的司机兼保镖,也就是需要对这起车祸负全责的醉驾肇事者。不过因为他也当场死亡了,所以这个事故已经不存在责任方。 只能说,这是一个醉驾的典型案例,将成为所有应酬人员酒后行车的前车之鉴。 报道一出,穆陆宇的办公室里繁忙异常。 恺撒股票立刻小幅振荡,近期的市场形式很诡异,这个时期,如果有新闻把恺撒推向风口浪尖,绝对不是什么善意之举。 他牵头的下半年的几个投资项目的大佬,今天都有电话进来,他已经应接不暇,私人手机直接交给了秘书。 所以下午穆陆源打过去的电话,哥哥并没有接到,只有秘书礼貌地回复。 “不用通知了,晚上我再联系他。”他说完也不想再打扰哥哥了。 看到新闻,穆陆源本想和哥哥通个气儿,告诉他自己当时碰巧就在现场,有什么状况需要了解的,他可以帮忙。 可是此刻他心里也犯嘀咕,到底让不让哥哥知道,关于那个只知道英文名的女人? 其实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心底隐隐能感觉到,这或许又是个坑爹的预感,还是个天坑!但是他却很想往里跳。 何必去想。 周末的理化补习终于结束,他直接回了公寓。 傍晚的窗外,夕阳最后的一抹洚红还流连在天边。他莫名为这光线心头一暖,昨天的日出还犹在眼前。 他给自己沏了杯茶,望着那忽然觉得很熟的太阳发了一会呆。 他还真不想急急着手查寻这位神秘女子的身份。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能知道,她并不会消失,她离他并不远。 结果,姜康妮的语音通话就急吼吼地持续呼唤进来。 他看一眼江对岸最后的那片温暖,又看一眼手机。 哥太难了。 “老派上海的生活是从下午4点开始的。” 姜康妮盛装出现在穆陆源公寓门口时,如是说。 上海的繁华的确只在入夜展开。 而这种繁华必须有个介质才能和你产生关联。 眼下这位穿得像烧焦了的火鸡一样的人女人就是这种介质。 穆陆源是真hold不住她的狂轰乱炸,不止微信、什么tube、脸书、微博轮番上阵。“行行行,我去。”他闭上了眼回应道,整个世界才回复平静。 so,他又一次从了姜康妮。 生活会不断教会你,妥协的花式方法。 而且今早她的爆料已升级,升到了穆鹏飞今晚会请来京沪资本圈最厉害的投资人,《福布斯》榜全球gp神坛人物莫先生共进晚餐这种级别!目的是要让他心尖上的这个小三儿拜师名门,在金融界一崭露头角就是c位出场。 穆陆源心想,真的?! 哥哥进公司这两年,老爸也没这么上心为其计深远啊。难道他爸真是个这么会吸睛的情种?难道这真是红颜祸水的戏码了? 所以他这位“如约而至”的姜御姐,此刻捡了种评委看海选选手的眼神,周身打量着自己,穆陆源也忍了。 他只穿了件dior白衬,随便扎在ysl西裤里,就已经帅成人间妄想。184公分规律体能锻炼的身形,青春正盛的神颜,真不是盖的。 姜康妮咽了回口水,要镇静,要高冷,这是名媛基本课程。 然后她对着镜中的穆陆源吹毛求疵道: “你就穿成这样去吗?太路人甲了吧。” 穆陆源瞟了眼玄关的镜子,皱皱眉,反倒拉下领口的原配黑丝绒带,打开两颗纽扣。 “这样可以了吧?” 姜康妮堵在嗓子眼儿的点评还没冒出来,想上去娇嗔几下的欲望还没达成,他已默然走到门边,拉开门示意她该走了。 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这里并不是你该久待的地方;我的衣着也不是你该管辖的范围。 姜康妮立刻意识到了这种距离。 她今天可穿了条相当浓重的开胃深v裙呢,他尽然正眼也没给过!顿时康妮为自己的半球诱惑甚感不平,恹恹冲出了门。 穆陆源将借来的限量宝蓝总裁停进宝伽利酒店的智能车位时,姜康妮从后座出来的模样,相当没有女友气质。 因为穆陆源不让她坐副驾,她本来找了跟拍要抓几个完美合照的心机随机扑街,心里又平添了一股邪火,不屑问道: “为什么开这么个车?坐着都不舒服。” 穆陆源没回应,径直走进电梯,只有电梯门童按着键等她。 她知道穆陆源的正式座骥都是500万+量级的,这一辆不是他车库里的那些高级玩具。但她不会知道,他并不是个物欲能讨好的人。平时他根本就不碰车库,一辆停在公寓普通车位的老款路虎才是他的日常配备,也是因为后备箱的高度方便装运摄影器材。 穆陆源很清楚,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电梯里冷场,总对女孩子不太礼貌。 “不是来探敌的么?当然开这种车最大众化,不会被记住。大小姐。”他随口敷衍,在她耳畔低声说。 姜康妮的女孩尊严总算找到一丁点儿支点。 进入顶层的露台酒吧时,穆陆源还是收敛了一下自己走路的姿势,紧了紧肩膀,回归了绅士派头。 他生来本属于这种五光十色的世界,也正因为如此,反倒不喜欢,而不喜欢久了,也就不在行了。 今天,他却像个间谍一样潜入,忽然有了种莫名的兴奋和快乐。 很快,康妮被他送进室内的餐厅包间,与她的朋友碰头应合,追索目标。而他独自一人徜徉在夜色下的空中花园。 一株4人抱的小叶榕树矗立在水榭中央,棕榈与鸢尾簇拥着整个露台,水光掩隐中,穿着真丝蓬蓬袖的侍者穿梭其间。 一直听说这间酒店如何奢华高调,穆陆源倒觉得,品味不俗嘛。 从这方寸之间的人造自然境边缘看下去,城市的浮光在脚下蔓延,变形,纠缠,充满金属与工业的错乱与幻觉。 这座城,在晚间,的确聚集着魔性,释放着诱惑。 他立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好观察来往的人,也方便等康妮将里面的状况随时告知他。 这一晚,他父亲身边的确有个女人。 而且的确,也请来了莫先生,这个聚会可谓贵胄鸿儒,相当高端。 穆鹏飞席间一直与这位穿着抹胸西裤,半男半女,成熟迷人的女郎交头接耳,甚似亲近。 而那样的女人,一看就是浸淫社交界多年,物质至上,比男人都还冷酷理智的动物。在男权世界里混到这般光景的女人,进退有分寸,成败皆自在,爱情?呵呵。 如果不是爱情,他爸早就身经百战,怎会失守? 看来,这些捕风捉影的爆料不过又是个传言。穆陆源看着康妮传来的片段视频,心中已给出这样的判断。 便不再盯着手机了,只插了蓝牙耳机。 为了回避父亲,他一直没有靠近人群。这里进行中的肯定不止一场宴会,所幸也没有人认识他,穆鹏飞不允许他毕业前参加任何商业活动。所以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stranger,充其量是哪个公司的小实习。虽然帅得一塌糊涂,却也没人搭理他,这毕竟是一个商务地界。 待得久了,江风吹得凉了,他开始开小差。目光游离间,一霎间,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怎么可能呢?他对自己说是幻觉吧。 因为隔得太远,他也不确定。但是已觉得全身的细胞都有了感应。 这怎么会是幻觉?天上还有飞机飞过呢。摸摸脸,下巴上还有一颗不屈的痘痘呢。 王家卫说,若你一定要遇到某一个人,必定因缘际会那一分钟你们之间只有零点几厘米的距离。 但是不需要那么近,他已经知道,自己爱上了她。 他就这样静静观察了她好久,一刻钟?两刻?或者三刻。越看捏酒杯的手心,越不自在,都出了汗。 她今天也几乎是独自一人,没有和谁打的火热,也没特别熟稔的同伴,像一个局外人。 时不时倒有男人女人向她靠拢,但都时间不长,她巧笑倩兮便打发走了。 更多的时候,她和他一样待在露天花园的角落里,百无聊赖,依栏望着浦东的夜景。偶尔她也会进入酒会大厅,不一会儿又钻了出来,像是与人群保持着奇异的距离。 她的个子不低,纤细修长,走路的姿势很特别,带着种很难言喻的不羁和轻盈。迎风而来,又逆水而去,好像是跳跃的,又像慢镜头般优美。她穿得也很随意,一条深蓝的丝质吊带长裙,简单得怀疑她懒,没有首饰,甚至没有化妆。 而且,在这浮华是非之地,居然只趿了一双素色凉拖,与周遭那些艳光四射的女人完全不同。 穆陆源心想,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终于起身,朝着她的方向靠近。借着半瓶波特下肚的酒胆,借着今天还算盛装出席,这一次应该不会再脸红了吧? 这算不算我主动呢?他想。 那晚的事故都了结了吗?他想问。 穿那么少冷么?他还想问。 你知不知道有第六感?他冒出这个念头,把自己都酸笑了。 其实,他更想看到她蓦地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一瞬间。会不会有电影理论上的那距离0.1厘米的一见钟情? Six 所有的星星(从现在开始求收藏) 说来也怪,穆陆源其实并不是个害羞的人。但是在把妹这回事上,履历还真不太拿得出手。主要是女孩们都比他主动,他完全没机会练习,他这样安慰自己。 什么叫茅塞顿开?好友塔塔以身作则,谆谆善诱他的时候,他真觉得丫够脑残的。 塔塔试过的泡妞套路,无非什么泼酒在人家身上;佯装认错人;把手机悄悄塞到姑娘包里;或者装醉直接上去强吻硬攻...... 这水准穆陆源看着,着实不屑到嫌弃他。猪一般的队友啊,以后肯定会被丫的拖后腿。 可是除了塔塔的各种拙劣手段,他又好像找不到什么别的借鉴。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这y自诩情圣时,吹嘘的一句脑残圭臬: “若她历尽沧桑,带她坐旋转木马;若她涉世未深,带她看纸醉金迷。”当时他听到,没笑得从床上跌床下狗窝里。 现在却病急乱投医地觉得,说不准也有道理呢?! 原来所有男孩儿在泡妞嗅蜜这回事上,智商都是非常公平的。 他一厘米一厘米地靠近,忽然在晚风拂开她鬓角时,看到她的眼尾有一粒小小的,褐色的痣。 他们好像说,这叫泪痣是吧。这样想着,他又闻到了一股幽微的丁香气味,和那晚一样。 一瞬间,他脑中闪过车祸现场,她望着尸体的模样;她颤栗的身体;湿漉漉的眼睛;痛哭的声音...... 两个她,重叠在一起。 这么思忖间,穆陆源似乎忘了脸红,也不紧张了,一种奇妙的温柔和关切从心里冒出来,他却无法确定那是什么。 正好身旁有酒侍端着新开的香槟经过,他顺手拿过一杯,轻轻地,不徐不慢地,递到她面前。 她抬手接过,轻巧异常,连碰都没碰到他。 缪好时并没有因为这杯酒而如他所愿地转头过来,她只是习惯性地接了过去,以为又是半生不熟的人来搭讪。 “thx” 她随口一说,依然倚在围栏上,毫不在意,有点倦怠,望着对面绿地酒店露台上的灯光。 穆陆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间酒店的屋顶也是郁郁葱葱的一片人造丛林,都市里最隐秘的欲望,都藏在陆地上的空中之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大概那边也和这儿差不多,差不多无聊,差不多热闹,差不多都是假笑。” 他心里想的,不知怎的,顺口便说了出来。 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他没卡壳,却直接不戒备地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实想法,哪怕她只给了一个背影。 就像,他们是彼此熟悉的,很亲密的。这么一厢情愿的感觉,穆陆源还是头一次体会到。 他又尬了,忙不迭救场。 “你听过平行世界吗?”他望向她。 缪好时终于回过头来。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夜色朦胧,而这张面孔像霎那拨开云雾沾洒而下的月光,皎洁清辉。 只是太过英俊漂亮了,女孩子的脸长在男孩身上一样无法形容。 她记得他的声音,这一眼,才是真认得了他。 怔了两秒,缪好时忽然绽开一个很放松的微笑,把酒杯伸了过来。 “一直想找你,那天......谢谢你。还怕没机会,好巧啊。”纯正的普通话,甚至有一点上海腔。 穆陆源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甚至低下头想克制一下心中喜悦,别激动得像个傻瓜才好。 “谢我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认真,而且已经与她肩并肩靠在玻璃护栏上了。不小心碰到她肩膀,他的脸又红了,却强作老练。 “你......不会还在上学吧?哪间大学?”她却很聪慧,竟然瞬间就察觉了他的青涩。 穆陆源不答,眼神却败下阵来。这是一个嬉笑间也比自己有气势的女人。他只好继续找回刚刚的话题,这个他比较在行,不会露怯。 “你相信平行时空里,或许有另一个自己吗?” 没想她毫不犹豫,大眼睛看他一眼,秒答了他的问题: “相信,时空是多维的。我还相信不止存在一个平行世界。或者说,有无数个还未重叠的现在也说不定。” 原来她平常说话的声音,如此笃定而有张力,而且对量子世界也有了解。 “那天和今天的你,很不一样,不会是时空重叠了,换了人?”穆陆源忍不住打趣她。 “换了人,你还敢不敢载去看日出?”她顺枝上,毫不做作。 “不会。那是一个观星胜地,一般都是喜欢这个的人才会去。” “喜欢看星星的人?夜观星象,可有天机?”她问。 他一时接不上了,只是笑。 或许是穆陆源幼稚吧,但他很惊讶,这世界真的可以有一个女孩与他交谈如此契合,简直稀有到感动,他话多起来。 穆陆源又指了指对面的露台,正好有一对情侣在护栏边交首热吻。 “那在你说的重叠时空里,他们岂不是已吻到彼此厌烦?” 缪好时笑了起来,声音爽朗,笑容甜美。 她扭头看了他几秒钟,眼尾的泪痣也含着笑意。 “你叫什么?” 穆陆源犹豫了片刻,觉得应该降一降她的气焰,于是鬼马地把头贴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不知道怎么叫我的女生,一般都叫我,老公。” 说完他自己也抖了一抖,不过看着她眼里的笑意一点点僵住,他开心地哈哈笑起来。 缪好时不是没被人占过便宜,但是这样明目张胆,一脸天真的还是头一回。 她望着他,一排白牙,两道深眉,孩子一样乐开了花,眼底一抹羞涩藏都藏不住。只轻叹一声,把那句“幼稚”咽了回去。 穆陆源望着她似笑非笑的尴尬表情,倒很受用,正预备乘胜追击,康妮的语音就响了进来。 他只得拿出手机“确认”接听,她的声音立刻如他预料,从耳朵的蓝牙耳机里直接穿透耳膜,振得人发晕。 “你在露台上和谁在一起?” ...... “你知道她是谁吗?” ...... “现在站在你边上的那位,才是今晚你爸带来的那个女人,他传说中的情妇!” 穆陆源手中的酒杯差点掉了下来。 缪好时也听到了些声响,一霎那他们四目相对。 不远处,姜康妮已经从围廊直冲了过来,她走路的姿势还和小时候一样,怒气冲冲的时候就更是一模一样。 而穆陆源这一刻,完全没有心力去顾及任何别的事,他转过身来面对着缪好时。 “你是香港人?”他问。 缪好时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神和态度瞬间180度变化,问题更奇怪,一种戒备感瞬间袭来。 她只能确定,他与别人的这通电话内容与自己有关。 “对,我在香港长大。” 但她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穆陆源又问。 他此刻的目光不容躲闪,万籁俱寂一般直看到她心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害怕了。活了22年,缪好时从来不记得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她的世界里什么地方被撞了一道裂痕,有裂损的声音。 “你是谁?”她沉声问。 穆陆源从刚才后背就已经紧绷,寒毛都一根根站立着,此刻全身僵硬,挺直地站在她面前,忽然有了种强大的压迫感。 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说了自己的真名。 “我是,穆陆源。” 电光火石之间,缪好时眼里的所有亮光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很多年后,他都记得她那一刻的样子。不是惊慌,不是恼怒,只是空洞地注视着他,可又像根本没在看他,视线已落进他身后城市的迷离灯光里。 而那一切印在她的眼里,仿若天上所有的星星。 Seven 火中取栗 “康妮?!” 一个声音叫住了半截路上的姜康妮,同时一只手也伸过来稳住了她的肩。 姜康妮眼神还直勾勾地盯着穆陆源,人却只得停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谁招你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在蓝老远就看见她急吼吼地在回廊里穿行,高跟鞋踩得噔噔响,于是走过来拦她。 她今晚正在这里参加一个心理医学论坛的筹备会,刚刚结束,打算去酒吧小酌一杯,就看到了姜康妮。 说起来,她们也算从小认识,只差几岁,且同在美国多年,一个读研究生;一个读预科生;父母关系又都不错,所以也常在一个社交圈里碰面。不过,今天关在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看见康妮现在这副要生擒负心汉的架势,她顺着康妮的视线看过去,见了穆陆源,也不禁一愣。 他什么时候会来这种场子? 不过旋即她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姜康妮喜欢穆陆源是普天下都知道的事(只有他自己不知道)。关在蓝作为穆陆源的隔房表姐,和她又是朋友,也听过她的“豪情壮志”“情路艰辛”,可她从来不参合小孩子间的事,只能冷眼看着。没想今天就撞个正着儿。 关在蓝见气氛已经在临界点,未免出什么乱子,她小声地伏在康妮耳边说: “你暗恋转明恋了吗?不过,撕破脸以后可就难办咯。” 姜康妮本来熊熊烈焰的妒火闻言竟慢慢地偃了大半下来。稍微冷静一下,她张口就想向在蓝诉说原委,忽然想起曾跟穆陆源保证过,这件事是不会向别人提的。 她语塞,一脸委屈地望着关在蓝。 这...... 关在蓝只得随着她一起走到穆陆源面前。 他高瘦的侧影旁边,果然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孩。 两个人看起来僵持着,不过挺登对儿,也养眼。 关在蓝干咳两声,提醒自己想什么呢。 “陆源,今天怎么都在这儿?” 关在蓝优雅地打了个圆场子的招呼。 穆陆源却充耳不闻,眼睛还停在面前女子的脸上,背对着他们。 缪好时闻声,倒后退了一步,看向走来的两个人。 关在蓝和姜康妮同时打量着她。 果然是个美人坯子,靠皮相就敢混上流圈子!?可真有手段!可惜只配做他老爸的情妇!穆家现在是什么身价?!居然还想钓源源?父子上下其手?真卑贱!简直就是做她的春秋大梦! 姜康妮想着,心中愤愤,一副藐视无比的表情。 而一边的关在蓝一向冷淡静凝的眸子里,却像有电流瞬间穿过一样,真的吃了一惊。 这个女人她是谁?她的脸...... 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隐秘,关于另一个人的鱼梗,或者坦白点说,是她自己心里的一根刺。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会出现? 不过她的冷静立刻平复了自己。这种相似只是依稀之间,说不定是自己耿耿于怀太过,看得走了版。 “穆陆源!”姜康妮大声喊道。 声音太大,以至于旁边的人,眼风都飘了过来。 穆陆源这才转身,看到康妮还是一脸冷漠,直到看见关在蓝才稍稍收敛。 在蓝只得缓和地问道: “正巧在这里遇见康妮,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这位美女是......?”。 “她是根本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姜康妮却抢过了话头。 说着她又朝陆源靠近一步,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穆陆源本想一把甩开,见四周的人都看着这边,几个女人面前不好发作,只能随她拉着,预备等她说完就走。 没想到她接下来的话,竟是这种画风。 “你知道的,就是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我喜欢着你,从小就是。为你做任何事都可以,等你多久都可以,但是!你记得,我不会给别人机会,尤其是那种根本就没有资格的人!” 穆陆源听完,一皱眉还是把手抽了回去。他本来想问康妮怎么就能确认他爸情妇的身份的,现在看来也不用问了。且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样众目睽睽的女主大戏才好,其实也不想回应。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不过,这一番话里渗出来的威胁他肯定听得出来。 这可真是一位姑奶奶!从第一天出现,就把要挟用得活灵活现,步步升级。 他却忍不住侧目望了一眼缪好时。 与姜康妮这几分钟以来满脸精彩丰富的表情相比,她的脸平静如水,甚至罩着股冷冰冰的淡漠。 姜康妮得步进步,又走到缪好时面前,冷笑道: “我知道,你是香港欣美资本的mp。怎么准备转战大陆了?姐姐你今年才几岁?这么好的职位......背景不简单啊。” 关在蓝闻言定睛又看了看缪好时,似也觉察出些不寻常来。 缪好时却看都没有看姜康妮一眼,她什么都没说,侧身让开了姜康妮。 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连继续在这里再待一秒钟的欲/望都没有。 她缓缓离开,与穆陆源擦身而过,朝中央喧嚣的人群走去。他觉得她的真丝裙摆拂过他的身体,好像折翼的蝴蝶停靠了片刻。 穆陆源甚至很想伸手拦住她,拦下她来不难,但是然后呢?他脑子一片混乱,支离破碎。 他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她走。 “你们是绝对不可能的!你别玩火。” 见缪好时已走远,姜康妮对穆陆源说道。 穆陆源转身看着她,面若冰霜。 “你别玩得太过火才对。”说完他迈开腿径直走了,连关在蓝也没顾及。 多亏关在蓝平日里就是个脾气性子最好的,心性最理性的。 此刻,也只剩下关在蓝来陪着几近发狂的姜康妮了,看来今天是摊上了,得送佛送到西。 “你妈准你喝酒了吗?”她只得问道,好转移对方望着穆陆源背影的注意力。 “准不准我现在都要喝!”姜康妮的大嗓门又上来了。 “那走走走吧,别进去说你未成年就行,喝完了好好回家睡觉啊,大小姐。” 关在蓝犹豫了一下,没有再问及关于那个女人身份的事,虽然已心有蹊跷。 露台上的即兴乐队这时亮了,一组口琴和木吉他的组合前奏穿过夜色,意兴阑珊地响起来,新爵士的慵懒与婉转瞬间戳中人的心。 室外的气氛热闹起来。 这一晚,室外的助酒菜第一道上的就是【火中取栗】,一款别致的舶来菜。 蓝色的火焰点着了在盘中堆满的坚果,明火炙热,火候一到便会听见不时“噼噼啪啪”的响声,是有栗子壳或是土耳其榛果爆裂的声音。这道菜是英国人在殖民地发明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样叫,好代表一种尔虞我诈,分崩离析的可笑关系。 缪好时记得有本书上说,1941年的香港被日军一夜之间占领的时候正是圣诞前夕,他们在圣诞的狂欢中,半岛酒店的酒会上用的就是这道【火中取栗】。 她想起穆陆源看着自己那一霎那的脸,已可相见他听到的,恐怕已是相当可怕的流言。 而这一切她根本无法控制,她连想要去控制的权利都没有。 那一晚,那个为她撑伞的男孩,或许只是个梦境,早该忘记了。他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而他,竟然是,穆陆源。他谁都不是,竟然是穆陆源。 如果真有上帝,他老人家是不是也特别无聊,不然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 她匆匆地回到了楼下的宴会席间,她的席位还空在那里。穆鹏飞与莫先生已进入一旁的雪茄室,不见了踪影。 他今晚特邀来的财经大媒体人,梅乐小姐,被晾在那里。她已用披肩围住了自己漏了大半个晚上的香肩,掩饰着焦急地等待着穆鹏飞再次出现,继续他们今晚接下来的节目。 缪好时已预知得到,这一晚之后,在这个红男绿女,欲望都明目张胆写在每个人光怪陆离的脸上的名利场里露面之后,她的人生便无处可逃了。 刚刚,她只是想偷溜出去,喘口气。 就像鱼浮出水面,其实是不必要的,也是无能为力的。 Eight 迷局(直白求收藏和推荐票啦) 关在蓝的心理诊所不忙的时候,她也算个无事神仙。 就像今早这样,她在办公室里泡一壶好茶,发一会儿呆,出去逗一会子附近小区里的流浪猫,便是千金难买的清闲了。 不想回来的路上,在拐进诊所的老马路上,远远的就看见了穆陆宇。 他刚在附近停好车,在路上来来回回,东走西逛了一大圈,却没进关在蓝的诊所大门。 关在蓝看着他在自己的工作地周围这样踯躅,徘徊,半晌也不敢进去,不知怎的心里酸了一酸。 她直接走上前去,笑盈盈地出现在他身边。 穆陆宇倒被她给吓了一跳。 “陆宇哥,怎么不进去?不是来找我的?” 穆陆宇低头一笑,知道在蓝奚落自己。 “怎么有空来找我?听说你最近很忙,负责什么来着......恺撒控投是吗?” 关在蓝可以在新闻里知道穆陆宇的各种动向。 “你还会关注我忙不忙吗?”他淡淡地,像在自言自语。 穆陆宇侧头看着她,还是那样,清淡的眸子;光洁又形状完美的额头,从来没蓄过刘海;鹅蛋脸略略有点圆,带着儿时的软软倔强,只有齐耳短发长成了过肩长发,剪得整齐,一丝不乱披在脑后。 一晃5年,他们已然是货真价实的成年人了。 当初他回来,而她决定去加州伯克利心理学院读硕士。这一别经年,是什么都变了。 那一天,她在一万公里的电话里说: “哥,我爱上了一个人。” 那一刻起,他就变得不太相信自己了。 所以她回来,与她的老师合股开了这间心理咨询中心,只有开幕仪式他来过,私下见面的机会已越来越少。 “我今天过来见个网站负责人,正好路过。想在附近找到个吃饭的地方,再接你出来,不会影响你下午工作。” 他仍然那么细心体贴,依然把她放得很重。 “找到了吗?”她都知道。 “都不是你喜欢吃的。” “我挑食吗?我知道一家,走吧,我请客。” 穆陆宇又一笑。 坐进餐厅里,正好有一扇窗,可以望见静安公园的林荫道。 “那个人,回来了吗?” 穆陆宇还是问了出来。 关在蓝呷了口餐前起泡酒,望了望窗外,静静说: “他现在恐怕在叙利亚边境。” 穆陆宇闻言顿了一下,抬眼深深望着她。 “叙利亚反政府动乱很危险,而且已经封锁了。怎么进得去?”他问。 “他们摄影圈子,有战地记者,有办法吧。”关在蓝佯装并不担心地答道。 其实她最近都是靠酒入眠。 穆陆宇长叹一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再持续下去他怕自己会失去控制。 “其实,我今天来也是因为一点小源的事。” 他吃了一口半熟的t排,已经没有胃口。 “昨天他自己出现在保伽利酒店,听说你也在。”他放下刀叉,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关在蓝会爱上西餐了。 “嗯,我在,还有姜康妮,就是姜氏医药的千金。对了,还有一个女孩,好像和陆源认识,从来没有见过。” 关在蓝塞进一块儿8分熟的沙朗肉,细细咀嚼,忽然眼前就闪过一张脸,一张放在那个人钱包里,照片上的脸。 “你们被偷拍了。我今天去传媒公司,就是压这个八卦网站的爆料。你知道标题是什么吗?” 关在蓝也没了进食欲/望,于是双眼抬起,等下文。 “【恺撒二公子终于颜值曝光,未满18已被白富美当众表白】!这是标题,下面就不用看了,就这个已经可以霸占热搜头条了。” 关在蓝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她想起姜康妮当时的表白,的确...... 可是穆陆宇递过来的手机截图,让她的笑瞬间消失了。 那并不是姜康妮,是那个陌生女子与穆陆源的照片,两人依偎在露台的护栏上,夜幕下的半侧面,画面很惬意。 这并不是一篇业余偷拍爆料。 而下面的文字更惊人。 【疑似恺撒集团一直神秘隐匿的二公子[穆陆源]真面目终于曝光。(水印糊照n张,一张穆鹏飞特写从旁比对遗传基因)】 【当晚他与一位神秘女子在宝伽利酒店幽会,虽未成年泡妞手段不输京沪各大名少。】 关在蓝皱了下眉,看看穆陆宇,已觉出这些媒体是够棘手的。 穆陆宇示意她往下翻。 她只得拿过他手机滑动屏幕。 【据查此女,非常低调,香港人士,英国籍,17岁全奖进入耶鲁全球事务学院学习,去年哈弗金融学硕士毕业,绝对的隐形富豪和学霸白富美一枚,在华尔街及硅谷都有出众的工作履历。在港拥有3家外资投资基金公司控股权,相当于她一人旗下管理资金总额已高达50亿港币。日前正在与恺撒接洽合作关系中,欲进军内地资本市场,是金融界新生力量代表。】(数张清晰的在校照片及街拍大图附在文下) 关在蓝一时间看着那些面部特写的照片,觉得有些昏眩,以至对文字失去了认知力。这张脸真的太像......并不是她看走版。如果是换做‘他’来看,会是什么反应? 不!她绝不要也不想‘他’看到这些照片,和这个人! 穆陆宇看出她的异常反应,以为是被这闪瞎人的简历吓到,解释道: “这些未必都是属实的,不过,这个女孩和我父亲有紧密互动已经不是被第一次拍到。上一次,爆料她是我爸的情妇,这一次又被偷拍说成是小源的女朋友,简直唯恐天下不乱。这是来者不善。我这个媒体朋友说这是有人故意炒作,他们的消息和图片来源都是别人快递到他们手里的。” 关在蓝猛地抬起头来,诧异道: “炒作?这个女人?自己故意炒作?” “有这个可能。” 关在蓝又看向屏幕上的照片,纳罕不语。 “我已经把所有的消息都买断了,但是并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安全。其中有一张照片拍到了你,我才知道你也在场。你肯定见到她本人了?”穆陆宇甚至压低了声音问道。 “见到了,见面时她的确和陆源在一处。” 穆陆宇面色凝重起来。 “但是他们看起来并不像......倒像是刚认识。”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完全是另一个状态。昨晚表白的人是康妮,就是姜氏医药童阿姨的女儿。但是陆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也不知道,也觉得奇怪。”关在蓝如实告诉了实情。 “他昨天给我打过两通电话,我没接到,后来再问他,他说没事。这家伙,现在大了,也不是什么都告诉我了。” 顿了顿,他接着说: “这件事,我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公司什么江湖你知道的。我爸妈的状态还是老样子,最近更是紧张。我也只有你,还可以说说真话。现在真的好累,从我走进那栋大楼开始,就像走进一个迷局。” 说着他也抬起酒杯来,徐徐咽下了整杯,然后又给两人杯中都甄上了新的酒。 关在蓝知道,以陆宇的性子是很少会在中午喝酒的,况且他今天并没有带司机。他若不是心理压力已大到极限,也不会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关在蓝又划亮屏幕看了一眼缪好时的脸,缓缓问道: “她叫什么?” “缪好时。一个罕见字,未雨绸缪的那个缪。美好时刻的好时。” “名字很美好啊。” 关在蓝将手机还给穆陆宇的同时,做了个决定。 “以我对她的直观感觉,并不像会这样自我炒作的人。这样做,也并不高明,那不是成了过街老鼠?这么高的资历做这种炒作,简直前功尽弃了。” 穆陆宇眼神停顿在关在蓝脸上,几秒钟后也默默点头。 “我学的是临床和行为心理学,你基本可以相信我的判断。”在蓝确定地回应。 她又从新拾起叉子,继续吃起沙拉,心里的决定与行动路径对接后,她说道: “最近我们中心有个实验课题,你想不想做点配合?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当然。” “就是eap管理系统,你应该听过,中文字面就是,职员心理健康服务系统,可以为企业提供全方位的员工心理和压力管理服务,世界500强企业中已经很多启用了这套系统。我们中心也有这个项目资格和提案,你们恺撒可以是购买我们这个系统的第二个企业。我们在美国已有一个中型公司的客户。不是小白鼠哦。” 穆陆宇眼睛一亮,抬了下一边的眉。 “and?” “你知道and就好,我可以通过这个项目参与到你们公司的各种活动中,可以帮你啊,帮你理理你们公司的人心不古,看看这迷局到底怎么开局。当然只能是辅助,要不要吧?” “哈哈,你这推销做得可比我们市场部做得厉害啊。” 穆陆宇忽然觉得守得云开似的开心一笑,把自己也吃了一惊。 关在蓝低下头不再多言,她知道他已经默认了。 她一向对恺撒的事逃得远远的,不在这个财富圈混迹,专心读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事。就是关家的事,也至多只是听闻,绝不参与也从来没有公开过自己与穆关两家的关系。这里一则她自知属于远亲,她父亲只是穆陆宇妈妈关微珍的堂兄,其实旁人看来已没什么干系;二则关在蓝从小就懂得避讳攀龙附凤的闲言长话,她不喜这些,大家都知道,便也由着她离得远远儿的。 今天,她主动愿意涉入恺撒事务,不止穆陆宇惊讶,她自己也很意外。 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究竟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和动机。 她不知不觉回想起那晚,姜康妮大胆表露心迹的场景,虽然看起来荒唐无稽,像个笑话,可是她好歹有这样大声表白的勇气。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被康妮一意孤行的那种鲁莽击中,同情又羡慕。 站在人群中,大声说我喜欢你。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敢去做的傻事。 关在蓝走神的这一会儿,穆陆宇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平日里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缓缓松开。 在爱情里面,谁又不是荒唐的?谁又不是身在迷局? 那些看不明白的事和人,大多是a爱着b,b爱着c,c又爱着不知道绕了多少路回来的a。 爱是迷局,有多深的爱,就有多深不可测的谜底。 Nine 你全家都明星脸 星期六的重点高中什么样? 重点高中的国际部什么样? 重点高中国际部的高二又什么样? 告诉你,一样。 见过电视上演的那些晚期癌症病房的气氛吧。嗯,就那样儿,已知离死不远了,那点死而复生的希望要通过各种形式的折磨和锻炼来维系......而且已经被折磨了一周了,还存着最后一口气等着放学铃声——治疗告一段落,回家养养下周再来继续抗争。 别脑洞什么幻想,人生不稀罕幻想。 so,校宣部把穆陆源叫去办公室的时候,他这最后一口吊命的气儿差点没喘上来。 不会吧,难道是旷课太多,要被抓典型了? 其实穆陆源的高中生涯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他爸没有给学校什么赞助,也没入股什么教育项目好让校领导把他捧上天。在这一点上他爸貌似颇有远见,“不让他特殊化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一句话将他打回原型,名正言顺扔进人堆里,高考该有的酷刑他一样躲不过去。 他倒是也一直从善如流,过得逍遥。 不过今天,他一走进校文宣部的办公室就有种误会自己走错房间的节奏。 副校长和团委文宣主任都笑嘻嘻地迎上来,稀罕巴茬儿地围着他转,沙发里还坐着三个西装革履的人,一看就是lvhm旗下的高级贴身剪裁。 所有人一言不发,先像摇杆卫星一样经度纬度地360度扫描他。 他一向矜持冷静,现在却矜持冷静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难不成是我身份暴露了?他们知道我是穆陆源了? 他觉得这对于他来说就算是可以想象的终极伤害点了。可是......不对啊,如果是那样家里应该有人或者至少有电话过来啊。就凭他家那些千里眼顺风耳似的信息通道和屏障。 难不成,校方被黑道控制了要绑架他吗? 他看了看副校长脸上,从来没见过的布满慈爱的姨母笑,也不像是被武力控制了的样子。 直到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西装男过来递上名片,他才脑子转过弯儿来。 “这是我们林总监的名片。” 北京星乐娱乐公司经纪人总监。 上市娱乐集团啊,跟他家前后脚在港股挂的牌。 “关鹤同学,我们找了两天才联系到你的校方,因为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我......没帮谁买北京哪个明星演唱会的票啊。”他疑惑地回应。 既然还叫他关鹤,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个娱乐公司能和自己有什么交集。 “你邮件给我们参加《开挂青春纪事》电影的资料非常出众,外形和年龄都很符合我们的设定,在3万多名海选人员中我们基本选定,你来担任第二主角。”年轻西装男像新闻发言人一样一本正经说道。 等下,呃......这帮人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我穿书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没变大变小,腿也没变短,穿的还是早上那双限量pitchck,前档圈的划痕还在呢。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穆陆源觉得自己的嘴角抽了抽。 “就是你啊,见到你我们更加确定,现在能用生图,诚实报名参选的小孩儿可不多了。” “我没报过名啊。”穆陆源感觉太阳穴也抽了抽。 “你不用不好意思,关同学。刚才我们和你的校方也初步聊了聊这个话题,你们学校并不反对学生多元发展。” 他不敢相信地轮流看了看副校长和文宣主任的表情,咳咳,平日里的威严庄重呢? “关鹤同学,我们学校注重你们的素质培养和自由发展,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想走演绎路线,加入这部优秀青春电影,我们支持。”文宣主任激情洋溢地说。 “是的,你不用有所顾忌,只要是你自己的选择,就应该勇敢走下去嘛。”副校长也发话了。 穆陆源真的懵圈了。 “不过,这件事必须要和你的家长商量,取得他们的同意的理解。”副校长说着和那位林总监交换了一个眼神。 “要不,现在给你爸爸妈妈打个电话,请过来坐坐,聊一聊?他们有时间吗?” 那位林总监站了起来,拿出手机等待他说出电话号码的姿势。 “等等!”穆陆源只得匆忙阻止。 他开始一步步退向门口,心想这是什么鬼扯!这几天的事他就已经够心烦的了,怎么还祸不单行。 现在的娱乐公司竟然可以直接到学校里来抢人的? 而且要抢的,就是他。 尽管他是很帅;尽管他也算篮球队主力;尽管在校园里也有些风云声名,但是他绝不会做这种......肤浅的事。 他可是个连校庆和新年年年欢晚会都没报名参加过的人呐。就算要报名,他也只会去报飞行学院或是nasa宇航员计划的名。电影演员海选?!怎么可能?这是哪个刁民要害朕,做的缺德事儿? 忽然,急中生智,他灵台一亮。 “你们确认是我发的邮件吗?邮箱号码可以告诉我吗?” 三个西装男面面相觑。 最后年轻的那位还是掏出手机递过来,穆陆源一看,立刻印堂发黑。 一看就是是脸书的消息邮箱,能有他各种照片的人,除了她谁还会用美国邮箱? “我不用境外邮箱的,这个邮件并不是我发的。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不想演什么电影,我的父母大概也不会同意的。” 他说着,已经退到了门口,反手拉开门就准备快刀斩乱麻,一走了之。 “关鹤同学,你等一等。” 副校长却叫住了他。 “其实,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很多同学是梦寐以求这样的机会也没有的。上海人有句时髦老话,出名要趁早。我们刚刚看了这部电影的脚本,非常正面,充满青春气息,其实如果你能参与也是我校的荣誉。” 穆陆源的记忆中,从入学开始,这位校长也没有和他说过这么长的话。 他站在门口,进退为难。 “关鹤同学,刚刚我们和你的学校也聊了赞助和相关的事宜,如何这部电影票房如预期取得成功,我们公司可以赞助贵校的青少年ai科研项目,兴建全功能科技楼的资金由我们公司承担60%。我们的这部电影本来就是讲述天才少年科技梦想的。这会是一个双赢的广告,对贵校也是种积极宣传。”那位林总监说起话来,简直是字字珠玑,不愧为大娱乐公司的经纪人。 “对呀,关同学,而且这个电影拍摄时间并不长,不会太影响你的功课的。” 穆陆源站在原地,觉得全世界的低气压都顶在脑门上。 他想誓死不从,但是人家会信他是真心在誓死不从吗? 其实他一脸黑线,校长啊,要赞助这种事,你早说啊。何必大费周章,这是要我卖身求荣吗? 真是讽刺!可惜人生也不稀缺讽刺。 穆陆源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做明星梦的一天,他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个行业后来还成了他赖以生存的救命稻草。 他那天一出了校门就一个语音射到姜康妮那里。 “姑奶奶,你有完没完?你做事过的是脑还是胸?” “你说什么呢?”姜康妮的尖嗓门在那头又超了市区噪音分贝标准。 “胸大无脑你听过吗?你干嘛把我照片发给电影海选活动?!”穆陆源这次顾不得礼貌了,忍无可忍。 “呵呵,谁让你那天让我大庭广众下那么难堪?谁让你不顾我那么大老远回来帮你,你居然把我凉在一边?谁让你长的明星脸?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报复你!”姜康妮大叫着,她大概从小就是这么为所欲为地大叫惯了,所以什么事都敢做! “明星脸?!你全家都是明星脸!你给我记住,姜康妮,这是最后一次!你这些层出不穷的把戏下次再玩到我身上来,我绝对不会再给你机会,我会让你后悔都来不及!你记住!” 穆陆源正要挂断,听到姜康妮在那边冷笑了两声。 “看来他们是成了?你配不配合已经不要紧了吧?我可以告诉你,我通知了他们,姜氏药业将投资他们下半年的所有电影,他们当然会不顾一切拿下你。”姜康妮相当得意。 “姜康妮,你不要太过分!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陆源,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是喜欢你而已。我是为你好!你如果再靠近那个危险的女人,我还可能会公布你的真实身份!”她得意忘形,因为又在故伎重演。 穆陆源抬头看了看斜阳西下的天空,觉得这城市的空气有时都让人窒息。只有那一抹太阳,还饱有本色。 他已经烦透了她的把戏;烦透了他妈强加给自己的这种虚伪的人际关系;烦透了这种钱就是砝码的无聊逻辑。 “随你便!危险的人,是你。”穆陆源从牙缝里逼出一股寒意,挂了手机。 一夜之间,他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你们知道吗?关鹤被电影剧组看中,经纪人公司直接到校来要人呢。】 【对呀,我就说他很帅啊。只是平时低调,你们没发现。】 【天啊,太疯狂了吧,那他不是要当明星了?】 【疯狂?当心影响他高考呢。他的成绩又不是最拔尖儿的。】 【颜值那么高,可以靠脸吃饭,高考就没那么重要了吧。】 这世界的确疯狂着呢,要长大吗?那就先学会疯狂的法则。 Ten 一枚棋子? 穆宅本来晚餐照旧,一式清淡素食。 但是今天穆鹏飞回来了。 穆陆源也被领回来了。 关微珍赶紧让良姨张罗两个家常的荤菜。 她亲自泡了红茶来,竟有些手忙脚乱似的。 穆鹏飞心里清楚,这些年来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稀少,她也越来越不习惯了。 穆陆宇今天在南京出差,有两个子公司需要合并重组。自从成立控投公司,试水金融市场以来,他也天天忙得早出晚归,来不来就空中飞人到处跑。 这样,一家子坐着吃顿晚饭的时间是,少之又少。 还是良姨懂穆陆源的心思,不一会儿,一碟鹅油烤土豆条,一道糖醋小排端上桌。 穆陆源竖起筷子,吃得格外香甜。 “你也没有提前说,小源周末老也不回来吃饭,没备什么。”关微珍看着儿子,眼神并不在丈夫身上。 “这样就挺好的。家里饭菜香,小源以后回家吃饭!”穆鹏飞也不看妻子,正声对儿子说道。 吃了好一会儿,穆鹏飞才幽幽说起正题。 “柴叔说,你们学校今天联系他了。说北京有个电影要选你参演?” 穆陆源抬起双眸望了父亲一眼,恹恹地答“是。” “你想当演员?”穆鹏飞问道。 关微珍听闻这样的事,也诧异地望着陆源。 “不是我。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穆陆源一想起姜康妮这样作弄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放下碗筷,瞬间连胃口都没了。 “就是那个姜康妮,妈妈,你什么美国朋友的女儿,她把我的照片视频拿去这部电影的演员海选网站报名,这还不够,还扬言什么投资这家公司今年所有的电影,才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现在经纪公司到学校来找我,校长也强迫我接受。” 他话虽说得麻溜,却也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为了不招惹父母再吵的可能性,避开了校方是为了赞助的事才会想要极力说服他接受这个不速之请。 关微珍一听,眉间也露出惊异和焦躁,脱口道: “这是童姨家的这个康妮干的?” 她知道那个女孩子一向任性,她父亲几年前心脏病猝死,妈妈就带着她移民了美国。偌大一个姜氏药业落到两个女人手里真是前途未卜。关微珍虽与童辛怡关系不错,但也只是情面上让陆源照顾她女儿一点,没想到这家子却是溺爱成仇,不懂教育,纵得女儿如此放肆。 是有几次童妈流露出撮合两个孩子的意思,都被关微珍托大装糊涂塘塞了过去,现在看来这女孩做事这样不知轻重,以后可是与她家不能走得太近。 “妈,我烦透了她。还有,我也不想进娱乐圈。” 关微珍听到儿子的表态,立刻看向穆鹏飞。 穆鹏飞早已经开始喝红茶了,他的进食分量与饮食结构一直非常自律,每天雷打不动还会保证1小时的健身锻炼。 “我查过了,看上小源的这家星乐娱乐是明星圈的大鳄一条,在造星这一块儿,自居第二,没人敢再称第一。现在的新生当红艺人有一大半在他们旗下,其实这也是个机会。” 穆鹏飞说得不徐不疾,内容却大出所有人意外。 “什么机会?小源是你的儿子!他不需要这样的机会。” 关微珍声音里已有控制不住的情绪。 陆源也看向父亲,一脸迷惑。 穆鹏飞却不为所动,不带一点情感地继续: “我说的,是集团的机会。其实我们也一直需要个契机进入娱乐行业,下个月恺撒的十周年庆典董事会也谈过这个意向预备收购两家影视公司。地产业可能会有严重的下行趋势,珠宝和零售板块更支撑不了恺撒的资金体量,如果小源参演一部大制作电影,我们可以顺理成章踏足娱乐圈,这就是机会。” “他明年高考,你不怕他受影响?”关微珍反问。 “对呀,囝囝长得漂亮这谁不知道?可是先生忘了,你一向把他保护得那么严,怎么这个关键时期,反倒让他这样选,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儿子要做艺人?那就好伐?我看那些做艺人的,也不是我们囝囝这样的家世好伐?” 一旁向来毕敬恪己的良姨,也忍不住过来帮着女主人说话了。 穆鹏飞耐心地听女人们说完话,却并不予理睬,直接转头对穆陆源说道: “家世不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吧。你当然要参加高考。你自己想好,不过我认为拍一部电影不至于就会高考落榜。之前就和你谈过,美国常青藤,国内四所名大,你自己选,现在又多了个救命稻草,如果你自测考不到前面两个选项,那么做艺人你的成绩就不紧张了。” 穆陆源望着父亲,一向嚣张的气焰这一次却没了着火点,他想说什么,对上父亲的眼睛,那里面还是一如既往难以触碰的平静克制,深彻晦暗,从来都不可摧毁的一片无波无浪。忽然他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而且,这对恺撒来说,也算你做了贡献。”穆鹏飞见他没有反驳,补充道。 “他还不到17岁,你就把他推进你的名利场?!”关微珍声音已无法平稳。 “名利场?那你我和陆宇不都在这个名利场里吗?”穆鹏飞淡淡回击。 “陆宇?”关微珍好像被这个名字当头一棒,忽然明白了。 “那么,你是打算公开他的身份了?让他和陆宇分庭抗礼?” 关微珍的声音里莫名地透出了种寒冷和透彻。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已能清楚感知,丈夫内心的打算。 他们结婚二十几载,彼此是何其了解,却又是何其难以彼此理解。 “你用词不当。只是小源大了,可以和哥哥一起分担一些事务了。近期公开也不是坏事。”穆鹏飞心知肚明妻子在想什么。 原来了解,和理解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 “不是分担,是你要做出选择了,是吗?”关微珍眼里忽然就闪了一簇反光,穆陆源震惊地发现那是,泪光。 “他们都是你的儿子,我选谁,有什么分别?” 穆鹏飞,终于说了这句无情的话。 这句话,在关微珍听来,简直绝情绝义,如乱箭穿心。 “小源,是我的儿子,可是在你心里,只是......一颗棋子吧。”关微珍说的,恐怕也是她这一生最伤心欲绝的一句话。 “你在儿子面前说这些,根本不配做个母亲!”说完,穆鹏飞愤然起身离去。安慰儿子的话他当然从来也不会说,从小到大,也不曾说过。 穆陆源怔怔地坐在两人中间,如堕噩梦。 过了很长的时间,才抬起眼惊魂未定地看向哥哥空着的位置。 这个时候,餐厅里已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 妈妈冲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爸爸发动车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然后车轮碾压过夜阑深处,就一去不回了。 他的视线,缓缓转到站在厨房流理台里的良姨那里,一阵委屈和恐惧袭来,眼泪夺眶而出。 良姨抹了抹眼泪,她已经在他们家快三十年了,什么不知道。但她也只能缄默地过来,把陆源搂进怀里,残忍的话,要如何对孩子说得出口? 11 雨夜 凌晨开始,下起了雨。 上海的梅雨季,越到后来越绵长。 而这一夜,她根本没睡。 关微珍听了一夜雨声。 淅沥绵密的雨落在窗上,廊上,院子里,像细碎的针脚,让她对曾经的所有忽然无限怀恋。 她想起儿时盛夏的花园,白玉兰浓郁的香气,母亲用白丝线串成绥子系在她的衣柜里;她想起中学上学路上,外滩尽头的苏州河床,泛起甜腥潮气粘在白衬衫上永远也洗不掉的淡淡霉味儿;她想起自己在父亲那辆上海牌轿车里躲着不肯去参加高考,直到有人把她抱出来的早晨;她想起从大学那间老旧的筒子楼宿舍看过去,斑驳苍翠的常青藤爬满所有的窗户;她想起那一天在圆明园路上猛的搂过她的腰,将她从车流中拉回来的那双修长有力的手。 她已很久不会想起这样多的事,这样繁冗的细节。 她依然记得穆鹏飞那时的样子。 他说:“我娶你,我不在乎那是谁的孩子,我会是你孩子的爸爸。” 这句话,曾经刻骨铭心。 也是这句话,是弥天大谎。 关微珍终于明白,岁月无情,它终会把你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多愁善感,跌跌撞撞的人。 而她曾经最鄙夷这样的人。 她望着卧室墙上的全家福照片,穆陆宇穿着波士顿式的套头衫,一脸审慎的站在穆鹏飞的身后。相较之下,坐在父亲身上的穆陆源神态自由自在,小手顽皮地搭在父亲的肩膀上。而她自己,宛如一个娴雅温驯的小女人微微地依偎着丈夫。 那是穆陆源刚刚小学毕业的时候,请摄影师到家里来照的。 这样的一家人沐在某个秋日的晨光里,聚拢在自家豪华舒适的客厅里,衣冠熠熠,面容如玉,仿佛照片里那些明媚的光影也凝结着叫做优越感的微粒,无处不在。 挂在墙上的家族照片,都是荣誉的炫耀。如果说曾有过幸福的瞬间,细密的心事,也只藏在照片外,人心的隐若处,并不需要摊开来被人瞻仰。 其实有很多次,关微珍都想取下这幅照片,还有客厅里,办公室走廊里的那些照片,甚至包括她祖父母与父母的。 那些或老或旧或已物是人非的影像,变成了这幢房子里的魅影。 他们一双一双微微俯视着真实的眼睛,都似乎深不可测,隐隐讪笑,可畏可怖。 如果家族的荣耀只有这些照片来延续证明,那么她对家的那些幽微温暖的向往也就成了晦涩不明的秘密,让她羞于启齿,无从表达。 所以,她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去摘下来。而更多的时候,她也不可否认的是这种优越感的一部分,她也为此感到一种偌大空旷的,炫耀之中的快感。 这是多么大的讥讽? 天快亮的时候,她从床柜里拿出了那几个文件夹,里面是一页一页影印的日记。 前几天,有人把这东西和那叠照片一起给她时,脸上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 那个人是她持掌的零售板块子公司法人一夜之间因车祸全家死亡后,她花重金请来的沪上最有名的私人侦探。 其实,那些日记她并没有读完,但已没有力气读下去。 这些年她渐渐开始相信命运这种东西,有些事是你无法控制的,有些事是你无法想象的。 这些年来她想知道而无从感知的事,都一字一句写在了里面,与她的回忆纠葛缠绕,分崩离析。 她不应该窥探别人的隐私,所以作为惩罚,她的一生似乎也在这几夜结束了。 昨晚,就算穆鹏飞不回来,不将儿子当成筹码,不说出那样的话,恐怕也是无济于事了的。 经年旧日,都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翻不过去,也绕不过去。 曾有多少希望,后来就会有多少遗憾。 就像外滩源那些全球奢华品牌的新驻酒店和餐厅,在历时百年的旧洋楼里开业,作为新的开始。 为了这个开始,翻新的建筑曾经的沧桑浮华,缠绵缱绻,也在同一时刻宣告完结。 躯壳留下,灵魂陨灭。这是世事无常,急促,伤感,无可挽回。 她与穆鹏飞之间的事,便是这种叫作,变迁的结局。既然结束了,伤心痛苦毫无意义,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7点的闹钟响起来时,她并没打算迟到或是休息,一夜未合眼也不打紧,做3个深呼吸,她依旧起身走进浴室。 还是新的一天,她叫醒自己。 晨光从窗外照进来,关微珍望着镜子里的这个女人,高高的的额头上,已悄无声息的藏匿着几丝浅显的皱纹,它们还没有开始深刻,但是剩下的时间已不多。 青春永逝,是残忍而清晰的,因为从身体开始,确凿无疑。跟爱情永逝一样,你的每一寸感知都骗不了你。 洗脸的温水带走她脸上冷却的泪,那双格外美丽的眼睛里,此刻闪动着一片幽蓝的亮光,灼灼不灭。 男人们都害怕女人的眼睛里会出现这样的光,忽明忽暗,凉凉不可测。 穆陆源的眼睛也是这种幽蓝的底色,且黑白分明,天真无邪,如她当年一样。 富足人家的孩子,哪里懂得人心崎险? 不过也只有眼睛而已,他其他的轮廓都效仿了父亲,挺拔俊美,就连性格也有许多讳莫之处,像得可怕。 她记得,出生的时候他就是个被医生护士们惊艳不已的漂亮宝宝;等到了幼儿园,便是一举一动都招人疼爱的天使小童;而小学中学,他是所有女孩子暗恋或明恋的翩翩少年。 最近关微珍去学校接他回家,人群中见他走来,一时也有些恍惚,他如今已经长得这样高大,是一副熠熠发光的大人模样了,甚至让她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穆鹏飞时的样子。 可惜,他生得再美好,穆鹏飞却从未真心的在意过啊,他在意的根本不是他。 他不惜让他进入鱼龙混杂的娱乐圈,也不曾细细地察觉过,他好似一个复刻的自己吧。 原来,她以为穆鹏飞只是疏忽,没空关心这些细微的事。如今看了那些日记,听到他亲口说的话,她才大彻大悟,他并不是疏忽。他怎会是个疏忽的人?而是,忠臣孝子,无非钟情之至。 呵呵,忠臣孝子,钟情之至。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所以也自然不会真的爱他们的孩子。 无论是他亲生,还是不是他亲生的。他都根本不在乎,甚至不惜,将他们至于棋局两边,让他们互相伤害。 她终于心死,心死了才看透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人说,至近至远西东,至亲至疏夫妻。古人之言果然诚不我欺。 她把视线从镜子里移开,伤春悲秋已到此为止,她只给自己这一晚。她不是如此软弱无助的女人,她会重生。如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了。 早晨该有的所有活动和穿戴都如常完毕之后,她抹上一点chanel黑色香水在手心,然后套上丝袜,整理了一下头发,离开卧室,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岁月最终留给女人的是什么呢?当她们爱过,恨过,失去过,奋力追赶过之后,留在心里的所剩无多的是什么? 下了楼,这些就都抛诸脑后了。 她太忙,早已没有时间钻牛角尖。她拨了手机给司机,吩咐他把这些文件夹亲自交给私人银行保险箱专员。 一楼像往常一样清清冷冷,良姨将做好的咖啡递到她手上,接着告诉她,陆源已经走了,上补习班去了;陆宇打过电话来,说晚上飞机,落地就回来。 她喝着咖啡,转头眺着窗外,夏季雨后的清幽绿意印在她脸上,没有人看得出来,她哭过。 吃过早饭,她乘司机开的车去了公司。 关微珍的珠宝公司是享誉上海半个多世纪名声的老品牌,福龄珠宝。虽然现在隶属于恺撒集团旗下,但是仍持有为数不小的股份,关微珍亦是恺撒的大董事。 实际上说到关家,上海名流界并不陌生,20年代最早一批到租界做买卖的苏州商人里就有关微珍的祖父。在过去百多年风雨遽变里,家族企业几经时代更替,多地辗转,最终又回到了上海。如今依旧伫立在外滩最繁华的地界上,延续到了现下的国际化市场里。 她接手家族事业后,又一手开创了福临连锁百货。以奢侈品,国内精品销售链条和舒适高品质的购物体验主打,门店遍布一二线城市一流cbd及高档住宅商圈。去年美国挂牌上市时才贯上了恺撒的名头,归为靡下。 其实若说谁归属谁的靡下,这是这圈子里无人不知的往事。20年前,穆鹏飞刚刚来到上海时还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愣头青,改革开放最如火如荼的时机,是福临的声望帮他撬开了地产行业的机会,拿到一块儿又一块的先于规划开发的增值宝地,并注资和担保贷款,才有了后来的恺撒地产。 不过这些旧帐,如今谁也不会再提。 如今的恺撒已是今非昔比,物换星移,乾坤一个倒转。 关微珍坐在车里,窗外的风景一一闪过,过往也随之一一消散。 她的办公室位于靠近外滩源的兴国路老别墅里,她童年居住的地方,如今是浦西的天价地段。不过这里距离淮海中路的福龄定制珠宝旗舰店只经过几条马路。 入夜时分,离开公司之前,她能清晰的看到浦东的后现代背景里,恺撒总部大厦的迷离灯光。 没有雾的时候,她几乎能找到穆鹏飞办公室的那一扇窗。那光芒如有温度一般,曾经熨烫在她窗前的视野里。 她并没有像穆陆源一样,支一台马克苏托夫望远镜在室内。只是凭直觉。 这座城,想要长久地,继续有尊严地生存下去,恐怕光有敏锐的直觉还不够,还得没有感情,没有羁绊。 她在老别墅打通了所有内部结构,空阔现代的办公室里独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内线电话,对秘书fanny说: “约一下伦敦的tony王,问他下周可有时间来一趟上海,我会一直等他会面。” “再约北京传媒大的付教授,请她给我一份星乐娱乐的全面资料,业内的。” “还有,注意时差,给纽约的童女士去个电话,请她方便时给我回电。” 12 她的名字 其实这天穆陆源并没去补习班。 这个周六的英文法文课,不是一对一的,他扯故请了个假。请了假不会有人再通知他家里。 他把车扔到徐家汇商圈的停车场,车有gps,他不想别人知道他今天的行踪。 在阳光下的街面上走了一会儿,觉得呼吸没有那么憋闷了,便给塔塔发了语音。 这丫刚醒。 “还不起?你过的百慕大时间?” “你......大早上的查房?”塔塔的声音一听就是宿醉,沙哑迷瞪。 “昨晚又出去野了?全城不准未成年进入的酒吧你都一个不落非法进入啦?” “你妒忌啊,找你你又不来。今晚有个摇滚轰趴,让我叫你......” “不去。说事儿。” “说!” “能不能请你姐帮我查个交通事故的现场笔录人员名单,她不是交管宣传网的记者吗?” 塔塔是个根正苗红的官二代,他爸是市局大领导,大伯在发改委,堂姐学的新闻是个官方大记者。平时这群熊孩子都把他捧得跟花果山大王似的,只有穆陆源从来都不买帐,今儿还是头一回向他开口要支援。 “哪起车祸?你干嘛忽然查这个?”塔塔倒好奇。 塔塔和穆陆源也算光腚攉尿泥的交情,他是学校里唯一知道陆源真实身份,也是学校外唯一知道他真实成绩的人。 “6月19日的高速追尾事故,出事的是我妈公司的人。”穆陆源对他也没什么避讳的。 “做现场笔录的人员?这有什么用?你干嘛关心这个?”塔塔来劲了。 “你起床刷牙了没?那么婆婆妈妈!” 塔塔立刻闭了嘴,像真会熏到穆陆源似的。 “等你消息。”说完他就挂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棒球帽带上,然后在路边报厅买了瓶水,忽然不知去哪儿了。 今天他特别想晒太阳,没有回到室内,吹着冷气喝杯咖啡虽舒服却不是他现在的心情,于是就随便找个护栏坐上去,像无所事事闲逛在马路上的小混混一样。 人是种很纠结的动物,当拥有了无限的自由,有时候反而被自由束缚。 无处可去,他便钻进了地铁站。说起来可笑,他的学校在浦东新区;补习班在徐家汇;家在古北;法语班在瑞金路上;奥数学校在福州路;自己公寓在陆家嘴;还有南汇的高尔夫练习场......城郊的马术训练场......这样繁密的日常路径虽把上海市区布了个遍,而他却从来没有真正深入过这个城市,切身触碰过这个城市。 比如,有生以来,他踏进地铁站的次数手指也数得过来。上海剩下的那6万高考生要听说这个,会不会组团以一万点伤害的眼神睥睨他? 此刻,他看着地铁站里匆忙穿梭的行人;拥挤得无法呼吸还有人往里冲的车厢;一口口狼狈地啃着早餐往来在电梯上的人,忽然真切地相信生活原来如此,本该如此,如此有存在的重力。 他买了票,坐在轨道边的长凳上,不知不觉过了许久。时间一刻钟一刻钟地过去,一班一班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疾驰往来,人们在车窗里重叠摩擦着欲望和厌奈的脸,隧道里的风一阵阵呼啸而过,只把他一个人剩在那里。 像地震中心幸存的房屋,像退潮时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像沙漏倒转之间仅剩在一边的那一粒沙子。没有什么可以被改变,没有什么可以永远留下,望着这平凡的世界,他的心被这繁忙抚慰,被这庸碌填塞,终于得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安慰。 他的视线穿透地铁玻璃护栏上自己的倒影,他想哪怕是这样如蝼蚁般艰辛地活着,哪怕是血淋淋地在真实里奋力挣扎,也比昨晚那样,被父母像玩具一样摆布强吧。 他们说的话,穆陆源都听懂了,他们没明说的他也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呵呵,如果我的人生是场别人省剧本的闹剧,那还不如我自己来。 等着早高峰终于退潮,地铁里渐渐恢复熙来攘往,他才也踏进车厢。望着窗外亦明亦暗,飞速变换的广告牌灯光,如时光隧道似的亦幻亦真。 在南京东路站时,他的手机有了来电闪烁,他没有接。随后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那果然是一张交警笔录的口供人员名单的照片。 “好不容易以当事人家属名义拿到的。”塔塔邀功。 “你这月生活费我包了,包括泡妞。”穆陆源回复。 其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 他直接出了地铁站,单程票‘呲’地被吞进闸口时,他用一只手在一个企业查询网站上输入那个名字,果不其然她已在境内注册了两个分公司,她都是法人。 欣美资本上海分公司。 欣美基金上海分公司。 他一边随着人流往外走,一边继续检索,官方网站便跳了出来。他细细查看了网站的文章包括广告,复制了所有相关的地址信息。其中一帧关联广告特别吸引他注意,上面招募一间在建高级会所的会员,标注的地址就在距离本站不远的地方。他立刻依照这个地址设了导航。 出了地铁口,他正打算去拦辆车直接过去,一抬头却停在了原地。 他的视线前方,马隆广场名店外墙的巨幅屏幕上,播放的正是恺撒地产即将投入使用的建筑艺术中心的广告。 维瓦尔蒂的《四季》乐章响彻在商业区的每一个角落,美轮美奂的拍摄画面中间,穿插着投资方与合作机构的名单和简介。 那个名字,又是那个名字随着大提琴的一声和弦出现在屏幕的中央。 【第一合作赞助伙伴:欣美资本(香港)合伙人缪好时】 之后一段视频跃然银幕上。 缪好时坐在还未开放的艺术中心大厅中,一张舒适的意大利沙发里。镜头旋转着从顶部镂空的玻璃穹顶缓缓落到地面,拉近到她面前。 并不是官方微笑,盛装出席,精巧特写。 而是一件打着艺术中心logo的白t和朴素仔裤,帆布鞋。 直发自然别在耳后,纯净得几乎融化在婆娑光线里的一张面容,安静地看着镜头,宁静而忧郁,艺术品与身俱来的那种忧伤。 笑容只是一闪而逝。 【记者:东方建筑艺术中心,是香港欣美进入内地市场,投资的第一个项目。而且这是一个非盈利艺术领域项目,作为投资人您是怎么想的呢?】 【缪好时:艺术是投资行为里最高难度的一个选项,因为它受下意识市场概念影响的因素最少,是最原始的动机,也是对长足发展有足够信心才会做的投资,所以从艺术项目投资可以作为一个美好的开始。】 【记者:这个建筑艺术中心可以说是欣美投资与恺撒地产的完美合作结晶,达成这样的共识,双方都具有前沿的独特眼光。那为什么欣美会选择恺撒作为第一个投资企业呢,你们后续还有什么深入合作?】 【缪好时:因为恺撒是一个全能型发展的地产公司,已经有许多跨界合作的板块卓有成绩,并不拘泥于传统地产公司的发展模式,他们有无限可能。与他们合作,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穆陆源站在地铁口的风口,熙来攘往的人流和他擦肩,银幕上变幻的光线和他的目光交织,风凉凉地穿过他的身体。 半晌他都还是原地不动。 直到塔塔的语音响进来。 “哥们,你要查的,不会是这妞儿吧?” 随即发来一份财富杂志的封面照片。 “我刚给你发过去名单,就在机场候机厅里看到这封面。这个名字够生僻的,过目不忘。” “你也够有八卦天才。”穆陆源看着那张照片下的标题,怏怏不乐地冷笑。 【资本圈也有非要靠实力的女神:莫先生力荐:缪好时】 “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塔塔又发来一条语音。 穆陆源不回。 不一会密密麻麻半屏幕语音条闪了过来。 “默认了?” “这可是一彻彻底底富婆啊!你......实在不像吃软饭的体质啊。” “比你大呢,你这口味够重的啊!” “闭嘴!”穆陆源都没听,只回了这一条。 他很奇怪,心里涌起的感觉,却并不是恨意。 13 跟踪 【这里必须解释一下,上一章因不明原因被pb了,正在尽快解封。读起来暂时会有不顺。既然网站boss一言不合就pb,那我只能一言不合就加更咯,谢谢支持!】 他记得小时候在东京走失,从千代田走到代官山,又从代官山到惠比寿,不会乘地铁的自己,仅仅凭着小孩对街景和太阳方位的直觉走回了酒店附近的街区。 现在,他是寻着一份官网广告上的地址追索一个人的轨迹,竟也是靠着这种直觉。 出租车快到指定地点的时候,他的眼睛直接落在了一座老洋楼的屋顶上,从地址定位上看,应该就在这里。 “停车,谢谢。”穆陆源在主干道下了车,沿着一条小巷走进去。 据说这一片旧时的洋房里曾经住过那个时代许多声名赫赫的人,如今走来却是斑驳陆离的狭窄幽径,颤颤巍巍的风雨残楼。 穆陆源在一户翻新的铁门前停下,隐隐约约,有一阵乐声从房子里传出,尖尖的屋顶布满常青藤的干枯藤蔓,就是他在车里看到的那一栋房子,虽然没有门牌,但他知道就是这里了。 那乐声的旋律听不大分明,就是靡靡散散,有几分煽情,因为盖不过前院施工的噪音。门锁是开着的,穆陆源走了进去,这应该是个后门,前院正在大兴土木修葺,所以才会门禁大开。 两株已有年岁的丁香树遥遥相对在后院一隅,正是开到荼蘼的时候,落了一地淡紫色枯萎的花,午后的阳光落了下去,风一过,幽香馥郁。 他记得这个香气,原来不是香水,是四周空气里沉淀下来的香味。 他忽然就有了感应,她会不会就在这里? 他走进深处转过楼体侧旁一片被修剪过的草坪,就到前院了,院子并不太大,房子是法式的,可以想象当年已是气派非常的地方。 现在这里却是一片繁忙,好几个施工工人正在往屋里搬运建材。院子里正进行园林改造,移栽树木,他找了个机会和几个工人一起进了屋子上了楼。 随着已老旧得吱嘎作响的木质旋转楼梯上去,是个三层建筑,工人们继续向上搬,穆陆源却停在了二楼。在转角宽敞的地方,果然放着一部老唱片机,唱针轻微地抖动着,声音若即若离,缱绻呢喃,笼罩着悲伤。离得近了,他能听出是提琴和吉他的古典协奏,依稀记忆里,似乎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旁边的门虚掩着,门缝中能看到一角斜窗,一片窗外的树影在旧地板上投出斑驳晃动的影子。他轻轻把门又推开一些,终于看到了一个背影。 那个纤瘦的肩颈,慵懒随意的姿势,常常出神的背影,他都见过。 她果然在这里,几乎立刻就能认出来。好像空气中都有告密的分子,他每一次都能找到她,是不是受了诅咒? 而她此刻不时轻微颤抖的肩膀,他也知道,她大概是在哭。 缪好时靠在窗前,双手环抱,因为觉得冷,觉得凄凉;盛夏暑天的,却是寒意入骨的那种冷,街上熙来攘往的,却是四下荒芜的那种凄凉;她用头枕在窗边堆叠的窗帘上,闻着灰尘里残留的熟悉味道,望着窗外出神,其实不是出神,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眼泪不听控制地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 她望着的是一株前院的柿子树。 工人们正在做准备砍伐它,因为它长得实在是太大了。遮蔽了太多的朝南房间的阳光,而且牛逼哄哄的驰名设计师认为,柿子树对于洋房翻新后的效果不太搭,要在前院也种满丁香,还有白蜡,才能符合一间高级会所,和他个人怪癖的美学。 所以他们不会知道,那一棵树,那一树每年一到深秋就会结满的红嘤嘤的果子,那些时不时有熟透了的柿子“啪”一声落尽枯叶里的响动,是一个女孩儿对母亲所剩不多的,唯一的眷念。 当年那个早晨,初雪薄薄覆盖在落叶上,也是“啪啪”两声,落了两个柿子在砂糖铺着似的院子里。她也是站在这个房间,偷偷望着妈妈离开了这栋房子,那个裹着大衣凄然的背影就消失在那株柿子树后面。后来很多年,她都好好打理着这棵树,怀着一种近似妄想的渴望,或许有一天,妈妈会再出现在这棵树下,会再回来。 当然那个梦没有实现,后来她也再没问过,关于母亲的任何事,她依稀知道,她死了。 就像6岁时她第一次被穆鹏飞带进这所房子一样,她12岁离开这里被送去香港时,也从来没有把这里真的当成过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家了。但是,她所有的童年回忆,无论灰暗还是孤独,美好还是乏善可陈,毕竟都留在了这里。毕竟这里是一个孩子所能占有的最大的一个被爱过的证据。 楼上搬运完工的工人又顺着楼梯下来了,好奇地看了看穆陆源,还好并没说什么,离开了。 他们要去院子里帮忙,砍伐下来的庞大树干和繁盛的树枝又需要搬运。 砍倒一棵树和移栽一棵树,所费的人力物力相差好几倍,若没有特殊要求,所有的施工单位都倾向于这种轻车熟路的简单方法。 院子里的电锯声终于戛然而止,那颗树斜斜地轰然倒下了。 缪好时也终于不可遏制地放声痛哭起来,没有什么是可以留下的,也没有什么是可以改变的,她那双星光一样空寂的眼里,满目苍夷。 这哭泣的声音,恐怕是穆陆源听过的,最悲伤的声音。 第一次见她哭,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带她去看日出。这一次再见她哭,他却无能为力,不知所措。 他握着门把的手僵在那儿,动弹不得。他很想冲过去搂住她,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因为他耳朵里的乐声终于在某一刻清晰明确,穿透他的脑海,响彻他遥远的儿时记忆。 他当然曾经听过这段乐章。 在爸爸的书房吧,爸爸的办公室,或是是他车里,他酒店大堂的背景曲目里,总之这旋律醍醐灌顶似的,熟悉得碎在所有的关于父亲的点滴时光中。 他忽然转身去观察那只唱机,好生眼熟,恍若隔世的怀旧仿佛时光也随之倒流。他禁不住走了过去,拿起放在一旁的唱片套。发黄的油画封面,日文的曲谱目录,连手感都是如此熨贴如旧。 他渐渐觉得呼吸也急促起来,心跳像被瑟瑟凉风阻塞了一样无法顺畅。 这是罗德里戈的《阿兰辉兹之恋》,安赫尔演奏与伦敦交响乐团协奏的版本。 没错,这是他爸用塑封袋保护得格外好的那张唱片,时不时,在他一个人的时候,喝酒的时候,便会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古董唱机里,听一会儿。 听一会儿,就像她现在那样,灵魂出窍一般地听上一会儿。 似乎一切都忽然有了解释。 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地球反转,太阳自噬也不会这样晕眩。 他只能站在那道门口,或许又过了许久,等自己平静冷静,等沸腾的血液冷却,或者就是单纯地等里面的她停止啜泣。 直到天光全暗了下去,楼梯走廊里再没有什么光线,那间屋子里也恢复了死寂一般的无声无息。 他才转身下楼。 走下楼梯时,重力作用发出的声响一定不小,他走得尽力轻柔,可楼道里还是回响着诡异的响声。 出铁门前他回望这院子和她的窗,须臾片刻,灯已经亮了。 穆陆源快步走了出去。他想她不会猜到自己来过吧,最好永远都不会知道。 可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他却像走顺了腿一样,鬼使神差似的,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这栋房子看看,她是不是在这里。 缪好时也的确常常过来。网站广告上的信息果然不假,这里的确是在改建一个会员制的高端雪茄俱乐部,名叫‘暮园’。 改建工程为期90天,极度严苛的会员招募也限时90天,日程过半时,大半个城里有头有脸,身价不菲,或者说t打头的激素(雄性睾酮素)分泌过盛的爷们儿都排队入了会籍。清一色的男权特色。其实并没有任何规定说这里不许女人入会。只是因为招募者是那个刚从香港回来,财色双料又背景成谜的金融新贵,缪好时。 当然,第一个入会的vip会员毫无悬念的,是穆陆源他爸,恺撒的大boss穆鹏飞。 而这段时间,也是穆陆源最隐秘的时光。 今天是第三十次,他坐在附近的咖啡店里佯装看书,缪好时从房子里走出来,没有开车,没有旁人,从他低着头的橱窗前走过去。间隔不到10米的距离他已经跟紧跟了过去。 她在那个浮华虚伪的世界里伪装穿行,他就在她一无所知的身后潜伏徜徉。 渐渐地,他竟开始享受起这种幽微的小小快乐。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跟踪她。但是却不知道,这段短暂的日子,是两叶漂移在命运星河里的小舟可以靠得最近的时刻。 14 引力(高甜) 最近穆陆源,非常恐惧去学校。 教导老师已经把他的桌子调到最后一排,尽量不引起大家注意。 可他还是位居校园的八卦头条,独霸榜首。那些什么张三李四早恋,赵钱孙李组建电竞战队的奇闻逸事,都成了被拍在沙滩上的过气新闻。jc中学现在只有一条独家热搜,【有人要上天,要当明星了】,直接带入娱乐圈节奏。 【他就是那个关鹤哦,据说被大娱乐公司看中了,直接上大荧幕拍电影,未来我们学校也有的热闹看了。】 【关鹤啊,其实很多女生都私下说过喜欢他呢,只是这小爷平时生人勿扰的人设,没想到听说,这次会被发掘也是一个白富美给他做大金主,不然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他平时挺低调的啊,有人跟我说其实他不姓关,姓穆。而且......】 【姓穆?我市地产大亨恺撒的穆鹏飞和他什么关系?老天,难道是个真龙天子?不会吧。】 【现在没点家世背景,谁敢去混明星圈呐,贵圈深似海...】 【以后我们班会不会天天堵一群脑残粉的女生在门口,口水流成护城河啊?】 【呃.....】 【我们是不是也得给他组个后援会,收粉丝氪金什么的?】 【嘀——-无收入弱势群体屏蔽音】 穆陆源平时就比较冷淡不喜热闹,这样一来索性就独来独往,不再和别人多话。 只有塔塔和几个哥们帮他控评,说几句正常的话。 “姐姐们,八字没一撇呢,吃瓜也要讲瓜品好不好?求放过啊,好好学习,远离八卦。” 姐姐们“......” 白眼无数。 除了躲清净,其实穆陆源独来独往还有个原因,是他不想被人发现行踪,因为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去,跟踪缪好时。 这世界上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无处不在,万物更迭其中,叫作引力。恒星因此而产生,星系因它而运转,甚至是最近的地球与月亮的关系,地球上的潮汐和阴晴圆缺都是因为这种力量。 大概人与人之间也有这种作用存在,只是以人类现有的认知还无法解释这种自然现象,就像好奇为什么会害死猫是个谜之答案一样。 何况,穆陆源心底还有一个更大的谜题需要解答,事关生死,咳咳,不对,是事关人生重大自然性课题。 他没看过金庸小说,不知段誉何许人士身世情路何其坎坷,但他看过现代很多狗血剧情,都有什么骨肉相亲天理不容的惨剧,他想要弄清这个课题也是情有可原,值得同情。 so现在他已经知道她的公司地址,公寓小区,健身俱乐部在哪栋大厦的第几层,甚至她常去的超市,周末偶尔去做义工的孤儿院所在地,他都跟过了,并在地图上留了记录。 还有,就一个深空拍摄爱好者的技术水平来说,他在她的车底按了个微型gps也属正常现象(天体都能跟拍,何况是个近在咫尺的人?)。每天打开联接好的app手机,就能知道她此时此刻在哪里;凭他的直觉甚至还能猜出她大概在做什么。 这比他过去跟踪太空中的某颗未知行星难度参数小得多,但是动机是一样纯真的,只是莫名想要靠近一点,再了解一点。 奇迹般的,他从来没有被发现过,这种平衡直到有一天,是被缪好时自己打破的。 成年与未成年的行为规范里有很多不同,未成年人可否跟踪成年人这个雨女无关,我们不知道也不敢问,但是另一条是众所周知的,便是喝酒。成年人可以喝酒,有时候还是必须得喝。 这一天,缪好时喝了酒,还喝得醉成了傻子。 这晚缪好时与一家信息安全公司的合作方饭局之后,专业领域话题多,聊得投机又转战到一间衡山路的日式酒吧,半夜了还没结束。 穆陆源在外面一等就两个钟头。 他正犹豫还要不要等下去的时候,就见缪好时高跟鞋趿得像拖了板似的,迈着蹒跚的步子,一个人从的酒吧里溜了出来。 她大概是想找自己的车,不过,一看就是醉得一塌糊涂了连她这样开不了车都不知道了。 但她还是执拗地找车。迷迷瞪瞪找了半天,从穆陆源的车窗前经过了好几次,都没看到自己的车,她的车就在他车前面。 却被一家亮着橱窗的宠物店轻易就给撩了过去。 那有一只巨大的笼子里养了只很胖很龙猫的龙猫。 它匍匐在横枝上摇摇欲坠睡觉的样子,呆萌如球,和此时的缪好时一人一猫倒好神似。 缪好时肯定是宫崎骏脑残粉,醉眼迷离地一看见那只龙猫就屁颠颠儿跑了过去趴在人家玻璃上,不走了。 还咯咯傻笑,还执拗地打扰人家困觉。 龙猫没被她闹醒,街上的行人倒是都被她闹得,忍着笑看稀奇。 好端端一个盘儿正,条儿顺的绝色佳人,竟像只树蛙一样伏在人家橱窗上,傻笑得哈喇子都快出来了。 ....... ....... 十分钟后。 哎...... 穆陆源的车距离她不到10米,他本打算坚守在车里观望,可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夜阑人静,月黑风高的半夜,缪好时趴人家窗户上还不成,居然还唱起了龙猫之歌! 还是日文版的! 声音还是高亢的假童音! 咳咳...... 这穆陆源的定力还是蛮好啊。 唱完一遍,她停顿了片刻准备再来一遍的时候,定力好的穆陆源终于下了车。 拉起连帽衫,才走了过去。 本来这样的残局,绝对不该交给一个跟踪者应对的,是应该由她的助理来收拾的。可是中这晚助理也喝醉了,而她的司机必须送另一位也喝醉了客人去机场。 所以,就给了缪好时这自毁形象,糗事做尽的机会。 穆陆源想也没想,正要把这只醉酒的龙猫搬回车里,日式酒吧里对方公司的人恰好这时也都走了出来。 有人就看到穆陆源一身黑衣,帽兜遮面,正以很娴熟的姿势搂住缪好时,全都吓得一时醒了酒。 “你要干什么!?” 其中一位男士警惕地大叫一声,并几步跨了过来要夺过缪好时。 穆陆源冷眼一瞥,本能地推开他,低声道: “我送她回家。” “你是谁,她认识你么?我们怎么没见过你?”男人声音更大了,又伸出手抓过缪好时肩膀欲将她拖走。 他的力道太大,穆陆源还来不及防护,缪好时已挣扎了起来。然后她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这两个把她夹在中间的人。 只有五秒钟的停滞。 她抬起那双平日里疏离冷韵,水波潋滟的眼睛傻乎乎地望了望穆陆源,脸颊上依旧菲红一片,娇羞地弯了弯唇角;又注视着穆陆源微蹙的两道剑眉,我是萌娃我怕谁地嘟了嘟嘴,朱唇努得又圆又翘。最后对另一个人视若无睹地,就把脑袋软绵绵地向穆陆源靠了过去。 ...... 在那个男人不敢置信的目光里,她还往他颈窝里凑了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不再动了。眼睛倦怠地眯着,想是觉得非常安全,就要睡着了。 众目睽睽之下,穆陆源的脸也热了热,心跳加快到了几乎可以听见的频率。 “你是她谁?”男人见状只得恹恹问。 刚才在饭局和酒吧的时候,他完全没想到缪好时这样高山雪莲一般的冰山美人还会有这样一面。 穆陆源极不屑地给了他一眼,便顺嘴说了出来: “她男朋友。” 说完他也觉得心虚了,赶紧打横抱起她上了自己的车,发动引擎时,手心里已有薄汗,嘴角却诚实地不听话地牵了起来。 这时候,在机场回程路上,副驾里的助理维可可忽然惊醒了,她刚刚喝多了,竟在车里睡着了。 一瞬间条件反射地她弹起来。一边四下找人一边问旁边的司机,“缪总呢?她在哪儿?” “她提前走了吧,一个小时前我看她往外走问她去哪儿。她说喝多了要回家,让我送客人。”司机不慌不忙地答道。 “是吗?她先走了?”说着她就给缪好时拨了个电话。 通的,可以是没人接。 “去她公寓看看,她真的回去没有。”可可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才清醒过来。 16th 靠近你 (高甜2) 穆陆源觉得,如果一个女人总是能在你的副驾里像个孩子似的,毫无戒心的睡去,应该是代表某种意义的。 至少对于他自己,这是仅此一人。 路灯的光影在她脸上变幻,他心中的千丝万缕也在随之动荡。 静静地看着她纯净美好的睡容,他却每一次都得不出任何清晰的答案。 这个谜一样的女人。 车祸那天的事究竟与她有什么关联? 她的金融公司究竟跟恺撒有没有内在关系? 她与他父亲穆鹏飞之间究竟是什么时候就认识的,又是种什么样的关系? 许多个究竟,还有更多细分衍生出的疑问,像银河细碎的星辰一样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换挡的手,犹豫着轻轻地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拂开她脸上的几缕碎发。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他的手也微微有些抖。 车窗外城市上空,一泓上弦月悬在中央,夜朗星稀,清辉如水,让这样静谧的时光也变得语焉不详。 他觉得他大概又绕路了,是下意识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绕没绕路不打紧,但是当他把车驶进缪好时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时,保安发话了。 “你是哪里的?10点以后来访车辆不能入库泊车。” 这是静安数一数二的高端涉外公寓,安保工作当然非常认真负责。 穆陆源摇下车窗,往后让了让,让保安大爷能看见一旁缪好时的脸。 “大爷,我送她回家,她喝醉了,缪小姐,住b座17层。” 保安看了一眼缪好时,的确是业主,可是他的眼神反倒疑惑了。 “咦?缪小姐的车和司机不是刚刚进车库了吗?不到15分钟啊。怎么现在人又在你这辆车里?”保安纳罕地看着穆陆源,这分明是个小毛头啊,难道是男朋友?!缪小姐从来没有带过男人回来呢! 穆陆源的反应力是极快的。 听他的话,这么说,她的助理和司机现在都在她家里?!这个状况被他们看到了,自己可是全身是嘴也说不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冲大爷微微一笑,立刻调转了车头一溜烟儿跑了。 他一边走一边看她,她的睫毛均匀地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一点醒来地迹象也没有。 其实,他也并不想要她醒来。 但是,她家是回不去了,去哪呢?去酒店?好像有点......他光想想就觉得紧张,危险因素太多;去她公司?大半夜的让她睡办公室也不忍心。 去我家吧。他最后终于下了决心。 单身公寓还是有许多便利。比如......三更半夜带个女孩儿回去也不会有人盘问你,比如让她睡他的床上......咳咳,他还可以去睡客房。 果然如他所愿,他连搂带抱把她盘弄上了楼,也没人干涉。 只有门房先生好像悄悄在身后看了他们几眼。 电梯里,楼层到达的提示音倒是让缪好时惊醒了一下。她忽然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还瞬间站直了,稀里糊涂地看看四周,嘟囔道: “到了啊。” 电梯门一打开,她东倒西歪地径直向外走,相当自觉。 大概是所有的电梯都长了一个样,所有的高端小区抵达报铃都是一种声音。 她以为,她到家了。 她很熟门熟路地左转又右转,穆陆源几乎不用扶她,就转到了穆陆源的门口。 咳咳,大概大部分高级公寓的结构也都差不多?缪好时的门牌也是左转最里面那一间? 然后,她开始按指纹。 把食指按上去。 ‘passwordvoid’ 咦?再按。 ‘passwordvoid’ 嗯?!把拇指放上去,再按。 ‘对不起,您的密码错误’。 门都不耐烦换成了中文提示。 什么问题? 她向后倒退几步,看了看门口的样子。 啊,是走错了啊。 她终于转过身,预备去电梯口看看是不是楼层走错了。 却和站在后面眉心已经拧成波浪线的人撞了个满怀。 高跟鞋崴了一下,她一个趔趄。 穆陆源张开双臂扶住了她,一看她粉红的脸颊,迷糊中还有点烦躁的表情,忍不住哑笑,眉头也舒展开了。 这女人每次在他面前都站不稳,都是一副狼狈相。 “这是你家吗?”他轻声问她。 “嗯...这里几楼?”她质问。 “33楼。” “哦,我家在楼下,走错了。不好意思,借过啊。”她倒是答得有理有据。 “你想进去吗?”他离她这么近,哪里还让得开。稍稍迈出半步,已经将她抵在门上。 砰砰。 砰砰。 砰砰..... 她的双手正好趴在他胸口,耳朵贴在他锁骨上,他的心跳声原汁原味地传人她的耳鼓膜,像定音鼓一样的共振,仿佛一种催眠的魔术。她趴在这怀里,竟无比安心和舒服。 这个频率和节奏的心跳声,怎么会那么好听?而且全世界独此一款,再无复刻。 缪好时静静地听着,在半梦半醒之间,觉得好想拥有。 “想.....”她喃喃答道。那声音像是从心底发出来的一句梦呓,直接穿透他胸腔,甜津津软绵绵化进他心里。 穆陆源不由自主把她揽进怀里,低下头,望着她眯缝着的眼睛,沉醉的样子,感觉心脏如果会在这几分钟内融化,变成别的什么可以流进她耳朵的东西,他也甘愿的。 爱情这种感觉,是不分任何时间、地点和适应条件的,它没有这种功能。它只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自己愿意张开所有细胞,打开所有心房去接纳的人。 许久,她像是又快睡着了。穆陆源只得腾出一只手去按开了门。 他倒推着她,一步步地进了屋子。 他的房间有一整面东向的落地窗和一个巨大的阳台,这时候的夜景恐怕是上海最好酒店房间里的客人都想要看到的那一种。 何况还有半只月亮挂在头顶,半江粼粼波光的水面想要盛下这所有的月光。 他没有开灯,任一屋子的清辉倾泻在她身上,脸上。 月光背光照着,把她的轮廓埋进阴影里,只隐约可以看见她眼角的那颗痣,在绯红的面颊上像一粒朱砂,美得难以忘怀。 她忽然皱了皱眉。 穆陆源有轻度洁癖,于是轻轻在她耳畔问: “你想不想吐?用不用去洗手间?” 他怕把她抱到床上后,出现反胃的紧急情况。 这个问题,竟把她给问得清醒了大半。 她忽然离开他的身体,微怔地站在客厅中,看着他的脸。 “这是哪儿?”她扶着头问。 “是我家。”穆陆源实话实说。 “你家?你是谁?”她竟然反问。 而且还真给他问住了。 他该怎么回答呢?穆陆源?跟踪者?临时代驾?深夜在街上收容醉酒女人的变态?! 他顿时语塞。 她倒并没有慌乱,也没有再继续追问答案,居然很乖地找了地方坐下来,用手杵着头,呆呆地继续望着他。 这个男人的脸,为什么好像总是出现在我周围?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为什么竟有想要扑过去抱住的欲望? 为什么他长得......那么一言难尽的帅?尤其是笑起来。 好一会儿,她若有所思地问道: “我可以在这里睡觉吗?”说罢环顾了一圈他没有开灯的客厅。 他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睡沙发就可以的。打扰了,谢谢。” 他眉毛跳了跳,倒是很懂事嘛。 原来,她那仅存的一丝清明,还时好时坏的,根本无法完全搞清楚状况啊。这样的缪好时,是个假的?还是本来的她? 倒是可爱极了。乖,萌,还懂礼貌。 他不禁失笑,同时窃喜地大大松了口气。 “当然可以。” 这时,她看到了阳台上的各种装置,就完完全全被那些大家伙儿吸引住了,关注力从他身上全部转移了过去。 “那是,深空天文望远镜?”她说话都不裹舌头了。 “嗯。” 她一摇三晃地走过去围着转了好几圈圈,差点又把自己崴倒。 “哇哦,这是sct?”(全能折反射望远镜) “嗯。” “那这是牛顿镜?” “嗯。” “......哇,你这里有“远程自动导星”?可真是太帅了!” 穆陆源有些震惊,准确一点说,是有些激动,不,很激动。 缪好时竟然能对这些天文爱好者的专业装备这样了解,简直出乎他所有的预料。 而且他还嫉妒,她都没有夸自己帅,生扑的对象竟然是这堆铁。 在她扶起一架镜筒,在各种尝试想让自己的瞳孔对应上聚焦点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捧着她的脸,就埋下头去,不顾一切地对焦了她的唇。 这个吻,还是发生了。好像它一定要发生一样。 他们身后,窗外城市的灯火盖过了天空的满天星光。 远处的街区支离破碎,繁星下像一块撕裂的巨幅锦缎。这魔毯仿佛在不断地裂变分解,散落成车流,霓虹,路灯和夜幕里闪烁不宁的秘密。 这是一个让人心碎的城市。 这是个沉沦不可救要的吻。 17th 谜之一夜(补更) 好时...... 好时..... 你究竟是谁? 你为什么会出现?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呢喃。 时而炙热,时而迷惘,时而苍凉。 一双修长干净的手在她唇边摩挲,一片温暖濡湿的唇在她眼角游移不去...... 她知道,那里有一颗泪痣。 她猜,那是自己的梦。 ...... 缪好时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微启。 眼前是一大片天边的蔚蓝和微微泛红的晨曦。 她一个人躺在一张靠窗的大床上。 床单凉丝丝的,空气里浮着种温柔的洗涤剂味道。 这是哪儿?! 昨晚,昨晚陪合作方喝酒。 喝断片了? 她低头一看,自己穿着衣服,稍微安心。 可一细看,是一套睡衣......呃,还是男式的睡衣?! 她嗖地坐起来,窗帘大开着,整个江岸边的城市在脚下渐渐苏醒,这里是陆家嘴的黄金地段,一间至少在30层的公寓卧室。 她慌乱环顾,白墙、灰色理石、实木护墙板,全幅的玻璃窗,干净利落没有任何装饰和一丝多余,只有一排月相跟踪照片无悲无喜地挂在床头的墙上。 而她的手机,手表和昨晚的衣服都整齐妥帖的放在床边的柜子和椅背上。 莫名的,虽然全然陌生,却给了她一些些心安理得的从容。 这个房间的主人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是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完全没有头绪。 她走出房间,客厅里也空无一人。 沙发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封闭阳台,聚集着五花八门的观星设备,天文望远镜和支架。 她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可是头痛欲裂的脑袋还是清明不起来。她只得走过去,随意翻了翻,一页纸映入她眼帘。 这要是往常的她,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她应该会飞快地换回自己的衣服,正襟危坐地在沙发上等这位主人出现。但是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如此不慌不忙,甚至有一丝丝不想离开的流连放肆。 拿起那张纸,字迹潦草潇洒,是她喜欢的走势。仔细读了发现是关于一颗不明近地小行星的跟拍笔记。她依稀记得,最近有些报道,是说一颗脱离柯伊伯带的小行星正在靠近地月引力,甚至有可能会撞向地球。缪好时不关心这些,但觉得每隔几年,总会有一些天文现象在提醒地球人,我们并非会永恒平安无恙,随时都有危险的可能性毁灭我们。 喜欢天文?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兴趣。 恍惚间,她脑子里闪过昨晚她也在这个地方流连过,而且并不只是她自己。不可思议的,只是想到这里她的脸就一瞬间热了。 那然后呢? 然后又一片空白。 她放下那页纸,看了看旁边价值不菲的远程寻星改装镜筒。而且,还是用施密特卡塞格林改装的!她查看着显示窗里的定格,不禁暗暗畏叹,拥有这样的装备,不说是个科学怪人,也是个窥视狂! 看这情形自己也算是身在虎穴的说,可居然一点不害怕! 当然,这位大神肯定不会是个普通的偷窥狂,地球上的目标,恐怕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欲望。这应该是个已经飙出天际的宇宙级偷窥狂! 她正自顾自叹得煽情,玄关的门锁“咔”一声解锁,开了。 中国人是说不得的,连想都是想不得的。 穆陆源走了进来,看到她在客厅里,怔了一下。 缪好时也怔了一下。 原来是他。 他脸上旋即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红,有过一丝慌乱。 不过很快就镇定自若了,快到缪好时以为,他们好像并不是才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 不过看到是他,她的心为什么悄悄地感觉安心了大半呢? “你起来了?” 他说得好像,老熟人一样。 ...... “起来了。” 她也只得答得像老熟人一样。 他手里拿着打包盒和豆浆,看来是一大早就起来出去料理早餐了。 他平常也这么温柔体贴吗? (姜康妮表情包这里可以自行yy) 缪好时竟然还有心思分心给好奇心?她自己也觉得奇妙。 很快,他就镇定自若地进了客厅,接着,继续镇定自若地把东西放在餐厅的桌上。 嗯,真的特别镇定自若。 可然后,就站在那儿望着她.....手插进仔裤兜里......很快又拿了出来,垂在身后。 还是那双手。过不了一会儿又拿到前面来,互相握了一握,最后他走过去拿起玻璃水壶,倒了杯水拿着,才算安生了下来。 其实他在疯狂地想,接下来该说什么呢,做什么呢,她会问什么问题呢,我要怎么回答呢...... 缪好时也原地不动地望着他,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她放开了手里的镜筒,开始往房间走。 但是一不小心绊倒了一只垃圾桶,她赶紧一边sorry一边蹬下身去收拾一片狼藉。 穆陆源也几步跨了过来帮忙,两个低头忙乱的人,都同时细不可闻地,长长吁了口气。 这只垃圾桶解了围哦,不然刚才两个静默对峙的人,都在装相,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缪好时捡起最后一片碎纸时,碰到了穆陆源的手。 好修长干净,骨相清遒的一双手,特别是碰上去的温度,她怪倒觉得,特别习惯。 一抬头对上他的双眸,湖水无波的深,皂白分明的澈,却掠过一抹迷离温柔,缪好时的呼吸,漏了一拍。 如果她像我们一样,看过任何一本情爱小说,她这一刻都会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喜欢他。 可惜,她从来没看过。 所以,多少年以后她才能知道,自己那一个早晨之后就已经爱上了他。 等他们倆对坐在餐桌两边吃早饭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气氛才恢复到了稍微舒适自如的状态。 “太出糗了。” “昨晚我喝多了......在你家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缪好时一边喝着豆浆,一边斟酌着问道。 “没有,你......很老实。”穆陆源并不抬头,低头喝着杯冰水回答。 “那我是怎么到你家的?” 他眉间一滞,嘴角淡淡一抿,却声音平稳: “因为,龙猫。” “龙猫?!” 他抬眼看了看恢复了高雅举止的缪好时,轻描淡写地说: “你大半夜,在人家门口唱了一首龙猫之歌,还准备唱第二遍时,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 缪好时的脸红了一红。 “我自己要来的吗?”半晌,缪好时弱弱问。 “没,你睡着了我不知到去哪,所以......” 穆陆源貌似不用练习,也能成为一名说谎高手。真假参半,这是说谎渣渣都要修炼很久才能拿捏的内功吧。 “但是,是你主动要进来的。” “呃?”缪好时一愣。 “你疯狂地按指纹,按了很多遍。” 缪好时的脸终于红成了一片惨红,不再做声了。 可安静了一会后,穆陆源最终小心翼翼地,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昨晚,睡得好吗?” 这一声,他一向三分冷感七分傲慢的语气,竟然说得有些不明显的气虚。 “嗯,很好。”缪好时答,因为太不明显了,她完全没有觉察。 事实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头还昏沉沉的,而且全身酸软,宿醉的后遗症不是盖的。 这时,缪好时的手机响了起来,声音特别大。 缪好时从床头取过手机,才发现已经有数不清的未接来电和信息。从昨晚到现在,每间隔一会儿就有电话进来过。 可是,怎么一点也没听到呢? 她接起来,助理可可急疯了的声音响过来。 “姐姐,是你吗?你要是再不接电话我们就要报警了!” “是我。我没事。” 唯可可在那边顺了顺气儿,抚了抚胸口才说: “你在哪儿啊?我才入职还没过试用期呢,你可别跟我开玩笑啊,老板。” “我......在一个朋友家,马上回公司。”她赶紧安抚自己的小助理。 “我们来接你,地址给我。” “啊?不用,不用接。离公司很近,我很快就能到。”说完她慌忙挂了电话。 这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在陌生男子家里过的夜,那不是炸了锅? 定了定神,她更乱作了一团麻。 这还不只是陌生男人,而是恺撒未来的太子爷,穆鹏飞的儿子!这是有多疯狂的剧本? 不可以不可以,这怎么可能呢?自己怎么可能在这里?而且还如此悠闲自在地待了一个早晨? 这样一想,她立时换回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齐,慌忙走进洗手间,准备胡乱洗簌一下。 结果出乎意料,卧室的水台上,新的牙刷,已挤好牙膏,手巾和洗护的东西都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比五星酒店的贴身管家还细心考究的服务。 她心怀忐忑和感激地洗簌完毕,走出了房门。 稍微迟疑后,她没再回到餐桌,也不看向穆陆源,而是直接走到玄关,一边走一边说: “不好意思,我得上班了,公司有急事。” 没想,他已经站在门口等她。 他并没有挽留,他了解她每天的时间表是什么节奏,只是轻轻说了声“好。” 但她正要拉开门的一刻,他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嘴上说好,可她却被他堵在原地。 然后,他根本不看她,缓缓打开门,随手一拉将她拽到门前,便已站到她身后。接着,一声不响地拉起她的右手,分出一只手指在门锁触屏区按了一下,又一下。 “嘀”的一声。 门锁提示:“指纹已确认,谢谢。” 缪好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慌忙抽回手。 “你的指纹,录进门禁系统了。以后你来,不会打不开了。” 他一脸大公无私,波澜不惊的说完,就闪开身留了个“bye”,轻轻关上了门进屋了。 缪好时怔怔地在门口站了一分钟才回过味儿来,他都做了什么。 而穆陆源靠在门后,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忙得他气喘吁吁。 他闭上了眼,昨晚的一幕一幕还在眼前浮现。 天知道他是用了,再过50年也不一定会有的沉着,才过完这一个早晨的。 一直等她的脚步声远了,他才觉得全身的血流恢复了正常速度。 很多很多年以后,在一次面对全球的采访中有人问起穆陆源,你一生中最紧张的时刻是在哪儿,还记得吗? 那位记者想听到的答案肯定不是这个: “是我第一次带女孩回家过夜的早晨。” 现场和在线的观众都笑成一团的时候,穆陆源才明白,这是个很浅显的答案,大家的脑洞都会鄙视的难度,都懂的。 One 平行世界I 在出租车里,缪好时不知不觉耷拉下了脑袋,一下一下用手敲击着车窗。 窗外不再是30层稀薄安静的淡蓝高空,而是路面车水马龙的匆忙庸碌。 她看着玻璃倒影里的自己,有些懊悔。 我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啊到底? 为什么会在他家留宿还什么都不记得? 而且,孤男寡女.....还是个未成年的孤男...... 酒量不好还酒品不明,出去喝酒简直是犯罪啊。 这一连串问题在她脑中穿梭,再经过严肃自省的结果,只能是: 以后再也不能见穆陆源这个人了,就是再见到也不能理。不然后果无法预料,不堪设想,肯定会招报应! 她到达公司楼下时刚好8:30。还好,还有半小时才到上班时间,在所有习惯穿得一丝不苟的人员涌进工作区之前,她必须到达自己的办公室,换身衣服。 要知道,在金融圈这样的职场里,能力怎么样是按年计算的,一时半会儿不好评说;但是衣品怎么样是计按日计算的,而且是立竿见影的可见影响力。 比如在这个圈子,如果你穿着昨天的衣服出现在今天,那你的八卦就肯定会变成明天的谈资,不是可能,而是肯定。 她知道,私下关于自己的黑料已经够他们开一个黑暗料理轰趴了,她不想再加料别的颜色了。 可她从侧面的小门飞快穿过大厅到达电梯廊,正庆幸没有人,伸手去按电梯时,就被人叫住了。 “缪总?好早啊。” 听声音,说话的是公司公关部的sophia。 “啊,早。”缪好时嘴上轻描淡写,其实心里暗呼sos。她没敢回头,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 她在公司年纪最轻,职位却最高,虽然有一叠有颜有实力的履历,但毕竟刚刚入驻上海,服众这回事,可比手游打怪升级难度系数高多了,尤其是拿下公司里各个咖位的三姑六婆。 叫住她的这位便是公共关系咖位的,当属办公室里的女王,社交圈里的女神,而且昨晚酒局她也在,应对难度至少8颗星。 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 sophia快步跟过来,与缪好时并肩站着。她一身紧身裙,外面披件oversize的西服,这便是最一丝不苟的cbd名媛着装范本了。 范本用余光,不露声色地打量了缪好身上的裙子一眼。 “缪总,这么早?你的小黑裙真的好多啊,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款式穿在你身上就每一件都风格不同。” sophia比缪好时大五岁,进入公司时自带了不少客户资源,所以和她说话从来不用“您”。 没有尊称,就比较放肆。 而且,衣品如人品。看看连说的话,也是一个资深公关部ol的高阶范本,没有之一。 缪好时知道她在绕圈子引话题,侧头微微一笑,没有搭话。 sophia继续进阶。 “我昨晚走得早了,他们说缪总你貌似有情况啦?”她故意压低声音凑过来。 缪好时作惊讶装转过头看着她。 “什么情况?” 范本又范本地冲缪好时暧昧地递过一个微笑。 其实缪好时自己也不敢听她下面会说出什么情况来。 “我倒是听说,fiya科技公司的那位戚总是块儿钢铁直男的硬骨头,他们两个team配合都没啃下来,跟我推荐,只有你有这个本事。怎么样?今天早会我们聊聊?” 缪好时虽是在岔开话题,但也不喜欢用废话。 “缪老板,还没到上班点儿呢,而且他们拿不下来的我怎么就能拿下?” sophia虽这么说,其实对这个项目早有觊望,只是一直没机会向她或其他高层提出。 “拍戏不也主要看主演吗?我记得你的猎头资料,从来没有败绩。” sophia对着缪好时,展开了魅惑一笑。 “真不愧是学霸,记性那么好。” 她早听人说过,缪好时工作的时候,是一部人体电脑。但对这个传闻却嗤之以鼻,女人可以靠颜吃饭的难道还会跑去靠工作上位? 她缪好时背后的那些传闻可比她混迹资本圈好几年见识过的都要劲爆得多,不过是没有实锤不好摊开了说罢了。 可今天她却信了几分,这小丫头的情商高得骇人,智商也真不差强一分。 “muse,sophia,早啊。” 一直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聂臣,这时才出了声。 他是欣美资本上海公司的总裁,表面上看就是与缪好时并驾齐驱的公司负责人。 电梯已经来了,他正好走过来用手为两位女士挡着门,很有绅士风度。 缪好时冲聂臣不易察觉地无奈一笑,进了电梯。 “聂总早。”sophia倒脆生生地打了招呼,并让到一旁。 她站在电梯外左右一看,体贴微笑着说: “两位boss先上吧,我等他们一起。” 说着她朝大厅里正走过来的人们微微扬了扬下巴。看样子是对缪好时变得友善还识相了。 电梯里,聂臣停顿片刻,果然还是轻声问道: “昨晚你喝多了?” “是,我的酒量始终不行。” 聂臣昨天酒局不在现场,但是从刚刚她们的对话里,他已听出端倪。 “下次......记得换身衣服,或者像我一样,车里备一套。”他这几句话说得相当体恤,也没有多问什么。 私下里,其实聂臣就是缪好时的导师。 他是欣美入驻上海后从北京一家投资巨臂天价猎来的标杆式人物,在北京金融街名头响亮,业界声誉卓著,坐镇欣美第一把交椅绝对当之无愧。 不过事实上,他背后还有真正的老板,那就是穆鹏飞。 正是穆鹏飞多方运作将他撬了过来,在香港成立了欣美资本以及上海分公司。而这一切的真实目的,穆鹏飞说,赚钱仅是次要的,为缪好时找一位精通实战的好老师才是第一要务。 聂臣一开始并不同意,他作为一个专业的投资职业经理人,甘当园丁绝不是他的抱负。可是在和穆鹏飞促膝深谈一夜之后,竟答应了他的邀请,离京来沪。 他们相谈甚欢那一夜的内容至今是个谜。但是欣美到今天的发展走势都非常良性,的确是聂臣掌舵的原因,缪好时在旁学习,成长飞快。 不然以她的年纪,进入金融市场这个猎场,说是羊进狼群也不夸张。 其实聂臣刚刚已经看出缪好时已经化解了问题,而且做挺漂亮。 不过他在出电梯前还是缓缓提醒道: “你这两个月也见识过公司的八卦实力了吧?比你们香港的狗仔绝对不会逊色半分。亏得忙成狗,不然个个都是脑洞可以ar直播的选手。你现在可在风口浪尖上,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缪好时回答。 这一部电梯只到达10层以上区域,而10层以上都是投资,金融类公司或分部。欣美占了整个15和16层。 缪好时出了电梯径直去了自己办公室更衣,而聂臣直接上了16层的会议室。 还有10分钟就是上班时间了。 Two 平行世界II 缪好时进了自己办公室走廊,松了口气,一推门却又一个激灵。 助理维可可已经在里面。 “我的皇太后姑奶奶啊,你终于到了。快换上这个。你就穿这身...上来的?你不看新闻的吗?” 可可虽然年纪轻轻,却算一个强悍又细腻的助理,她递给缪好时的手袋里是昨晚从公寓帮她拿的的一套衬衫仔裤。 还有平底鞋。 今天是周一,工作日的缪好时基本就是这个装扮。 不过,可可平时一张萌新水嫩的小脸现在拧得都快出皱纹了。 “不看。怎么了?”缪好时觉出不对劲。 “你看看不?” 可可一边把好时拉进更衣间一边把自己手机递到她手里,她的手都有些抖。 可可默默帮她换衣服,她迅速地翻找新闻截图。 【热搜头条:网传恺撒集团穆鹏飞婚变,如果坐实传闻将面临财产纠纷】 【壹头条:恺撒集团美股港股上市,内有隐情,财团资本风云内幕曝光】 【新朗新闻经济版:穆鹏飞名下控股51%之中还有妻子11%股份,恺撒前途难辨】 【新朗娱乐版:穆鹏飞外遇对象为金融界新贵哈弗女,疑似参与恺撒科技投资项目】 【腾新头版:地产大帝穆鹏飞千金一掷为红颜:解读东方建筑中心背后秘密】 ...... “什么时候爆出来的?”缪好时握着手机的手冰凉,脸色也开始苍白。 “15分钟前。”可可答道。 这时,办公室的门也被忽然推开了,聂臣站在门口,看见缪好时还在整理衬衫衣领,他也没有即刻退出去,而是关上了房门,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座机就拨了一个号码。 “我需要三张最快飞香港的航班。可可,你来和他们完成后续。” 说着,聂臣将电话放在桌上走了过来,将缪好时拉进会客室关上门,按在沙发上。 然后他坐在她对面肃慎地注视着她,沉声问道: “昨晚,你在鹏飞那里?” 他从来没有这样鲁莽地进入过她的办公室,哪怕是攻下最艰难的case一起熬夜了几十个小时的时候也没有;他更加没有这样严厉郑重地问过任何问题。 缪好时知道,现在是十分危急的状况了。 她细细思量,不能不如实回答。 “没有。从来没有。”她郑重回答。 “那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缪好时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聂臣,答道: “我,应该算是他收养的人。” 聂臣的双手缓缓松开来,望着她陷入了沉思。 虽然只是片刻,但办公室里的空气也好像凝滞了一会儿。 外间可可轻轻扣了扣会客室的门,说: “航班确定了,10:30分最早一班。” 聂臣从高速大脑活动中回神过来,忽然长吁了一口气,似乎什么风险警报被解除了。 他缓缓对门外的可可道: “退掉我那一张吧,你可以陪你们缪总去香港散散心,放你们48小时大假。” 缪好时震惊地望着聂臣,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聂臣没有继续多做解释,直接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这道门。 可可已经用手机跟票务系统完成了他刚才的指令,效率相当高。 “可可,你带行李先到机场,我送muse去。” 可可即刻会意,离开了缪好时的办公室。 静置了这一会儿,缪好时才心绪明晰起来,她转过头寂然地问聂臣: “老师,你刚才那一刻是打算带我,逃出境外?” 她的表情此刻入坠冰窟一般的冷静和空洞。 “还没有那么严重,我还有妻小成群呢,往哪里逃?不过是让你去暂时避避风头。现在看来也不用了。你就当回去玩,犒劳下自己。” “为什么?”缪好时捉住不放,要问个明白。 “若不是情妇,就不会被怀疑为关联交易,就不会触碰法律。” 缪好时静静听着,整个人泄在沙发里,眼睛望向窗外的远方。 她时常露出这样忧郁的神情。看在旁人眼里或是独特的魅力,而了解她的人则明白,那是一个浸淫在孤独里长大的孩子所练就的,不露悲喜的面具。 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真的了解彼此? 她看着的远方,不知高楼林立中那扇33层的窗,是不是还开着。 ........... 穆陆源刚上完早上第一节课,就看到了手机上的各路新闻头条。在所有热搜热度里面,关于他爸和恺撒的是最高的。 其次最沸的,就是那个“第三者”。 甚至一些不怕吃官司的营业大v已经开始四处曝光缪好时的照片。 小学时期的、中学时的、大学毕业照的......还有和穆鹏飞同时出席活动的...... 各种截图,各种暇想,各种臆测层出不穷。 穆陆源不看股盘,但是他也只知道,今天恺撒的股价会像有剧本一样大幅震荡,极速跳水。 不过他并不关注这个,他从来也不太关心。 穆陆宇的电话很快打了进来。 “下午的课不重要的话,回家来吧。有事和你商量。” “好。” “妈妈,她怎么样?”穆陆源还是问了一声。 那边是长时间的沉默,最后只留了一句“不知道,她在她的公司里面”就挂了。 妈妈很难过吧?还是会难过的吧。 穆陆源刚挪开电话,塔塔已经适时拿了一瓶苏打汽水过来递在他手里。 他接过,没说谢谢。心知肚明他也看到消息了,是来安慰自己。 但他并不需要什么安慰,其实穆陆源第一眼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心就揪紧了。他心里甚至有一刻暗自希望,昨晚为什么没有人拍到自己? 如果曝光的是自己,是自己在跟踪她,是自己和她在一起的照片,那这些网络上没完没了的臆想和谩骂会不会少一点,杀伤力小一点。 她不该承受那么多。 他会情不自禁地想象,缪好时看到这些爆料时的心情。她会伤心难过吧? 出了一会儿神,他才发觉塔塔正在以一种百感交集地脸对着自己,而且暂时没有走开的迹象。 他看自己的表情,穆陆源能懂,全校只有他知道他家现在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把眉毛蹙成两道八字眉瞪着自己的眼神,穆陆源就不懂了。 这丫平时也搞不懂什么股权资本的事儿,更不关心长辈那些戏码,怎么今天一副悲天悯人的欠揍模样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穆陆源问道。 塔塔继续这样恹恹地看着他。 “干嘛啊?”陆源又问。 塔塔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说: “我特别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看上自己的小妈这种事,别说你,就是我遇到估计也够崩溃的。” ...... ...... 穆陆源一瞬间着实是难以诉诸语言来表达,对塔塔智商的担忧。 “你就看懂了这个?!”穆陆源从鼻子里冷道。 “还有什么更惊人的?你家最近都经历了什么?” 上课铃响了。 穆陆源对着塔塔的耳朵,寒意料峭地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她!不!是!我!小!妈!” Three 平行世界III 穆陆源回到家时,父母家里的阋斗已偃旗息鼓。 律所的人、恺撒与福临的几位心腹大将已聚集在私人会所里,等待他两位父母大人的主场大驾。 那些最赤裸裸的计较,和私密关系一样,是见不得光的。 当然要去见不得人的地方商榷。 夫妻陌路,最后竟仅剩锱铢必较。 穆陆源与他们在门厅打了照面。 他见过无数次父母吵架后怨憎冰冷的脸,可这一回,他觉得冰封要溶蚀了,彻底,没有余地的。 他的爸妈脸上,甚至有了一种解脱的泰然无畏。 他没控制住,伸手拦着关微珍的胳膊。 “妈妈,那是传言,真的,我可以证明。” 关微珍闻言骤然注视着他,眼里却不是他能想象的悲伤决绝,而是一种警惕。 “证明?什么证明?!你爸爸已经给了全世界最好的证明。” 穆鹏飞已走出门外,听到这句话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他们母子。 刺眼的正午阳光洒在他伫立的门廊上,正好把他们明暗相隔。 穆鹏飞虚着眼,可眸光里却冰寒雪冷,还含着一股戾气。他缓缓开口: “你这么做,还要在他们心里歪曲我这个父亲。就是你的目的?我没猜错,你果然是恶毒又愚蠢。”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像在冰层下说话,没有旁人能听见,只是猎猎灌进眼前两人的耳中。 接着,他对陆源轻描淡写,说了那句话。 不像是对儿子说的,也不像是对至亲说的,说得好似了无牵挂。 “对不起,我和你母亲缘尽于此,我累了。” 他说罢垂下头,转身而去,那背影孑然,再没有残留一丝一毫的踌躇犹豫。 不远处的停车坪,司机从后备箱里取了阳伞撑开,见穆鹏飞向外走,已快步迎上来。 穆陆源望着父亲这背影,忽觉一阵恐惧黑漆漆袭来,他从来不知道恐惧的实感原来这么狰狞可怖。 他慌了,失声大喊: “爸爸!这不是真的。你和妈妈之间是误会。” 接着,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昨晚就和那个缪好时在一起!她绝对不是爸爸的情妇,她是......” 啪的一巴掌。 好响的声音。 他左边的脸火燎到似的疼了一下,回过神时,关微珍的手背还停在半空中。 “陆源!!” 然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在喝止他,如此步调一致。 穆鹏飞震惊地望着他。 而关微珍的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他愣愣地望着父母。 关微珍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他。 穆鹏飞也从来不会允许任何人碰过他一根手指。 而这一巴掌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下,打得这样没有半分含糊。 或许谁也没有想到,穆陆源会卷进来。 谁也没有料到,这天秤上会多了一个如此代价惨痛的法码。 家里客厅的钟响了起来。 铛... 铛... 铛......三下。 “我和你爸之间,没有误会,从来没有。” 关微珍幽幽说了这一句,伸出打他的那只手将他拉在一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已越过他和穆鹏飞,径直朝车库走去。 有的,只是错付。关微珍在心里默默独白。 而穆鹏飞收敛了脸上的震惊,静静地与儿子对视了一会儿,一语未发。 也转身推开司机的伞走进了自己的车。 门廊上,只有穆陆源僵硬在那里,眼中的惊异一点点黑暗。 脸上的红印烫进了心里。 半晌的停滞,四处无声无息。也没有人像过去一样过来询问一下,或是安慰他一番,哪怕是虚情假意的也好。 等他自己独自进了家门,才听说哥哥还在家。也顾不得还捂着脸上的掌印,他飞快跑上楼去到陆宇房间,可是,房门紧锁。 下得楼来,良姨哭红了一双眼,半晌从她的房里出来,看到陆源,又是泪眼婆娑。 “你哥在园子里。”良姨告诉他。 哥哥还在后花园的茶寮里等他。 穆陆源匆匆去找他,还有哥哥在,还有哥哥。 那年暑假,还是小毛头的他坐在客厅里陪哥哥看电视剧。那年哥哥刚回国,特别愿意看国产电视剧,听中文对白。而且也是那年,哥哥失恋,在蓝姐去了美国还交了男朋友。哥哥很失落常常一晚一晚地看电视剧,陆源就屁颠儿屁颠儿乐得天天陪着他看。 有一部军旅爱情剧的片尾曲叫做《永远有多远》,特别好听,他们看时都不会跳过去,每次都听完。那时陆源就问,哥,什么是永远? 穆陆宇看着电视屏幕半晌才说,从来没有永远。 穆陆源不懂,陆宇就给他讲了个故事。 地球和月亮是太空里最亲近的天体,他们彼此环绕,或者说月球绕着地球周转。这种运动产生了地球的潮汐,产生了月相,地球上的生命所经历的一切都与月球息息相关。而月球的质心也在长久以地球为中心的环绕中偏离了,它彻彻底底把自己变成了地球的卫星。 这种关系算不算永远?陆宇问陆源。 算。他回答得相当干脆,因为这已经是他当时所能想象的最远的永远了。 而陆宇接着说,可是也正是因为这种互相作用,偏向运转、潮汐、地心引力让月球的轨道越来越大,也就是说月球会离地球越来越远,最终偏离地球的卫星轨道,离开地球。 连地球和月亮也不是永远的,何况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陆宇最后对陆源就是这样说的。 说得很沧桑,所以还小的陆源就记住了这个故事。 甚至也是因为这个故事,他后来会爱上天体物理和深空探索。 永远有多远?我心已疲倦。他还记的,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他走进花园的茶寮时,后院盛夏一色的葱郁透过玻璃映衬着陆宇的背影,很美,却忽然有了种看不清的陌生感觉。 空气里拂过不知名的花香,让他莫名地鼻尖一酸。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起那个永远的故事。其实他应该想起的,是小时候陪妈妈在花园里种花的情形;是哥哥为他爬到树上掏麻雀雏鸟的时光;或是陆宇去美国念书的前一天夜里,他搂着哥哥赖着不走哭了一个晚上的过往。 他轻唤:“哥。” 陆宇没有转过身来。 他慢慢走近,去问他: “他们真的不要这个家了?” 陆宇低下了头,还是没有转身。 他有点纳罕,靠近哥哥的身体。 等他走到陆宇身旁,才发现陆宇看着院子地面上蔓延的杂草,看得出神。 已经泪流满面。 “哥......” 穆陆源一惊,又轻声唤他。 陆宇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泪迹,却还是没有看陆源。 ...... “你别难过了,他们不要这个家了。你还有我。” 穆陆源也是废了很大的气力,很长的时间才吐得出这句话来。 不想,陆宇听了进去,非但没有感到安慰,还瞬间一阵痛楚。 他歪过头,冷冽地向穆陆源投来一道目光。 “这个家是你的,没有我。” 说完他哑然无声地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得诡异,便不再看陆源。 穆陆源怔了又一怔,完全不得其解。 他今天受到的惊吓和伤害够多了,哪里还料得到唯一的哥哥还有加戏? “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们今天到底都怎么了?!”他咆哮道。 穆陆宇却没有理睬他,寂静得仿佛一层不变。 像是过了整个世纪。 他们兄弟二人就那么隔着一段距离,立在那面巨大的窗前。直到傍晚的暖色徐徐晕开,直到这个纷扰的世界仿佛也离他们远去。 “小源,我并不是你以为的哥哥。以后别再叫我哥哥了。” 远远的,像永远那么远,穆陆宇的声音飘过来。 陆源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个噩梦,哥哥是在梦里说的。 其实他说得语速缓慢,气息平稳。恢复了往昔的沉稳淡定,仿佛刚才泪痕满面的那个人根本不会是他。 只是穆陆源听着,觉得他说得这句话竟比他爸下午说的,都还要冷酷无情。 “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陆源几乎是在绝望地央求。 “明天你到公司就知道了。”说完穆陆宇转身离开了茶寮。 穆陆源还听见,后来他拖着行李箱离开的声音。除了出差,这是记忆中他哥第一次离家外宿。 永远真的没有永远。 Four 平行世界IV(补更) 去机场的路上,缪好时开车。 他们都没带助理,她车开得好,而且聂臣是老师,尊师重道。 聂臣在副驾里,停了手上的工作,望着缪好时出了会儿神,忽然问: “左边方向盘顺手,还是右边?” “一样的。”缪好时看着前方,回答得古水无波。 “回上海习惯吗?还是习惯香港?”聂臣又问。 她在余光里望了一眼机场高速外的城市光景,答“都还习惯。” 聂臣换了个姿势,用手杵着头歪在纯手工的副驾座椅里。 这是一台宾利欧陆gt,死贵、逼格、设计、马力,扭矩都是一流水平,而且颜值颇高,惑阳城迷下蔡,吸睛又傲娇。 唯一的缺点,是无趣。 和缪好时一样。 比如现在,她那张心无旁骛,辞遁三界的脸,就着实让人难耐。 聂臣的皮劲儿倒激起来了。别看他40大几,男人永远是小孩这绝对是圣人名言。 “好时,你是不是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 “嗯?”缪好时柳眉微微动了动,最后只嗯了一下,表示疑问。 “你的车和你的气质真像。” 聂臣注视着她的侧脸,不禁轻叹,也是忍不住想打趣她一下。 缪好时一下没听明白,不过很快就懂了,大眼睛无辜地眨了几下,没理会他。 现在的小孩儿都像她那么滴水不漏,老成持重了吗?都能还没下海扑腾几下,就够把前辈老江湖都拍在沙滩上了?! 这不符合科学逻辑。 聂臣开始细细端详她,他今天送她,本来也是需要好好了解她一下。 他们在一起工作也有半年多了,公司业务上对彼此的赏识和默契是超出预期的,但是私下里的了解还是寥寥,尤其是聂臣对缪好时。 前方阳光渐强了,缪好时把遮阳板放下,顺手也轻轻把聂臣那一边的拨下来。 阳光照射下,她的瞳孔并不是尽黑色的,有一些些隐隐的绿褐色,光华潋滟,琥珀似的剔透,却又空谷般的深幽,不可破读。 聂臣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总是那么冷淡理性,明澈宁静,近乎无欲无情得一点女孩的小性子都没有。 她的美和她的了无生趣两相抵消,似乎倒缺失了该有的魅力。不过,以聂臣而言,他也算阅女无数,像缪好时这样会不时挑起男人好奇心和探知欲的女孩,其实像高空稀薄空气里的氧气一样少,有着致命的吸引。 互相矛盾,难以琢磨。 不过如果如她所说,她是穆鹏飞收养长大的孤儿,那这一切倒也还好理解了。 “好时,你是怎么长大的?我很好奇。” 他还是决定先开诚不公地了解她。 缪好时放慢了车速,知道这是今天聂臣的重点了。 “穆先生他,从来没有和你提过这些吗?”缪好时淡淡问道。 “其实我们很少聊私事,好时,你平时怎么称呼他的?穆先生肯定不是个好称呼。” 怎么称呼他的?她甚至想了一想。 她曾经是很想叫他爸爸的吧,在很小的时候,但是从来不敢。 后来她长大了,知道了男女之间还有可能有许多种关系。她自己也开始纳罕怎么称呼他。 去了香港后,穆鹏飞赴港陪伴她的时间很少,她也会,很想念他。有一次,她瑟瑟地走进穆鹏飞的房间,发现他在独自喝酒,房间里灯光昏暗,只有老唱片颤抖迷离的声音在回荡,他忧伤地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她一点都不熟悉的人。 那是一首吉他协奏曲,据说是一位瞎子作曲家站在一座废墟上,追忆与妻子的美好时光时,有感而作的。 那一晚她静静地在门边望着他,待了很久很久。听着哪乐曲,恍惚间她竟清皙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穆鹏飞的情景。 本来她已经忘了的,本来已经掩埋在童年时光尘埃深处的开始。 那是一间光线晦暗的小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里面。在她很害怕开始瑟瑟发抖的时候,一个人蓦然推门进来,背着光。她未曾见过他,一哆嗦吓得手里的玩具娃娃掉在地上,想哭却不敢出声。而他缓缓地踱过来,捡起那个娃娃撲了撲上面的灰尘,递回她怀里。然后蹲下来端详了她一会儿。 她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伸过手轻轻帮她擦掉了,然后对她慈爱地笑了。那面容身影,伟岸高大又温暖如春,一时就印刻在她记忆的最深处,变成了梦境。 人说,庄生晓梦迷蝴蝶,竟不知是自己化成了蝶,还是蝶梦见了自己。她的身世就变成这样一个语焉不详的梦境。 而这之前关于她的事,他之后从来不提,只大抵告诉她,她是他年少挚友的遗孤,他受托要照顾好她的一生。 其实缪好时记得自己是有母亲的,只是她的母亲从来没有和穆鹏飞碰过面,从那以后也再没有出现过。她对她最后的记忆,只是一个瑟索凄然,在柿子树后,从没有回头的背影。 她再也没有问过关于那间小屋的事,也没有问过关于母亲的事。 她知道,那大概是个禁忌。 可是,如今现实与梦境终归还是要分开撇清的。 聂臣问她的问题她也很想知道答案,给出一个答案。 “我有时候,私下的时候,会叫他的名字。在人前就叫他穆先生。” 她给了聂臣一个这样的答复。 聂臣听罢,夸张地点了点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她只好继续说: “南京、上海、香港、加州、波士顿,我大概待过这些地方,好像一直在流浪。不过,事实上,一直生活在穆鹏飞的保护伞下。他对于我来说是必需的存在,而我对于他来说,还不知道是什么。” 快要到达机场出发口的坡道时,缪好时一边顺滑地减速一边幽幽地又加了一句。 “不过只要他需要,我做任何事情也是合情合理的。” 聂臣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缪好时,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其实缪好时自己也很想这样去问一问穆鹏飞。 我与你是一种什么关系?可与爱有关?可与羁绊有关?可与报答有关?可与自由有关? 到了港澳台出发gate,缪好时下了车,车让聂臣开回去。其实她能感觉到聂臣有话对自己说,却一直没有找到确切机会。 她给他机会,站在车旁没有立刻进去。 聂臣果然没有折回车里。 没有时间犹豫,这里的停车时间只有三分钟以内。 “鹏飞恐怕今天会和关微珍正式提出离婚,恺撒的股权麑战正式开始了。从香港回来,有得忙了,作好准备。” 聂臣说完,坐进驾驶座,环顾了一圈操作盘,给了缪好时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鼓足声浪走了。 缪好时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穆陆源的脸。不知哪里的风一吹,好像漩涡一样卷起了灰尘。 Five 平行世界V 恺撒的私人会所位于恺撒总部顶层的酒廊另一半,完全隔离的空间。四周有最专业高尖的安保反间谍系统。 穆鹏飞与关微珍对坐在长桌的两端,身后是他们各自的核心跟班。 “你为什么要放出这样的消息,你想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或者我该说,你想毁掉什么?” 穆鹏飞已不顾一贯的儒雅作派,大声吼道。 “什么消息?你的情妇吗?你和情妇的那些惊世骇俗的操作吗?报道的难道不是事实?” 关微珍反问。 穆鹏飞推开秘书递过来的咖啡,强压怒火地敲着桌面,歇力控制自己的声音。 “你明知这样的消息放出去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对董事和股东负责吗?你有没有一点点商人的道德?现在一切都是对股民公开的,今天的损失你作何解释?你要我怎么去澄清?你做女人任性惯了,我不计较。你现在是上市公司老板和恺撒的董事!你说我有情妇?如果没有证据,那么以此为借口与我离婚并不能帮到你啊!” 他还是失控了,直接站了起来。 穆鹏飞的律师和法务代表就坐在桌子一边,此刻都低下头,端起茶杯喝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只能负责对财产表态发言。 “证据?我没有证据?她从16年前就生活在你身边,她去香港和美国的所有费用甚至在硅谷的工作机会都是你负担和推荐的!还有她进入内地资本市场的背后支持也是你!还有!她在东郊和静安的房产也是你划支票买的,这些证据还不够确切吗?” 关微珍毫不示弱,贴身秘书立刻出据了她刚刚提到的所有这些相关书面资料,从桌面上直接推了过来,停在对方律师面前。 “呵呵,你准备了很长时间啊,很充分。” 穆鹏飞猜也能猜到那些材料写了些什么。 “程律,给她那份文件。” 他眼神瞟过身边的律师,示意他也亮出牌面。 律师闻言从公文袋里恭恭敬敬地取出一份文书来。 那是一份厚达好几厘米的文件,律师起身将其推到关微珍面前,郑声道: “这是缪好时小姐的遗产信托基金合同,穆鹏飞先生是唯一受益人代理监护人。” “这个女孩儿的父母是谁你为什么没有调查出来?她拥有多大的一份遗产信托基金你怎么不知道?她花的每一分钱和享有的每一份权利都是合法的。我不过是她的代理监护人,在她未成年时监护她行使应有的权利而已。你请了多少阴的阳的人监视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为什么非得一步一步地把我逼到角落里?把你我的婚姻逼到绝境?你说我利用陆源,我没有。而你何尝不在利用他们?你想让他们恨我,然后在股东会上把手里那一票都投给你是么?微珍,其实我们可以有更友善的方式分开,可是你却想了太多,做了太多!” 关微珍脸上的惊异一时无法掩藏,她从律师手里亲自拿过那叠文件,手轻轻发了抖。 穆鹏飞坐回椅子,他的视线掠过妻子的脸,痛苦又憎恨,还有一霎那难以察觉的冷笑,在他依旧英俊的脸上,显得更加阴郁伤感。他闭上了眼长吁一口气,稍事恢复心情,但并没有丝毫等待和停顿的意思。 “程律,如她所愿,既然她是这么希望的,正式启动离婚手续。” 关微珍蓦地抬起头,心中这才意识到,穆鹏飞其实才是那个早有准备的人。 关微珍手里的那叠文件,明确表明了缪好时是6000万财产信托的唯一受益人,而这项基金正是16年前在香港设立的。一切都详实可靠,无懈可击。每一次,每一次他们的对弈中,穆鹏飞都是更快一步的那个人。 因为,他或许从来就没对她动过真心。 是不是从第一天开始,他从来就不曾爱过她? “呵呵,鹏飞。我虽然懂得略夺是动物本能,但却不知道,你是生物链最顶端的那种野兽,而且就匍匐在我身畔我却一直没有认知。到今天,我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关微珍放下手中的文件,注视着穆鹏飞的眼睛,接着说道: “你还有很多秘密我不知道吧?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呢?” 穆鹏飞已恢复了平静,脸上又是那种无风无浪的死寂,他凝视了关微珍几秒钟,并未回答她。而是冷冷对律师道: “离婚手续,你们可以让她提任何条件。而我只有两个条件,一是她不再享有恺撒下一步增资扩股的新资认购权;二是她必须退出恺撒总部董事局,以此弥补她对我的诽谤,及对恺撒公众形象造成的损害。” 说完,他根本不顾及她刚刚的问题,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关微珍,起身向紧闭的房门走去。 关微珍的双手在长桌上慢慢紧握在一起。 没错,那些关于缪好时的爆料都是关微珍的狗仔和水军放出去的。这些年来,穆鹏飞的羽翼丰满,在恺撒的话语权已经不可撼动,就像刚才一样,他已经可以对她置若罔闻视为透明很久了。如果他稍微使些手段就可以不用太费力地将关微珍挤出核心控制领域。 她已经能隐约地感觉到,穆鹏飞正在步步为营地将自己推出恺撒和一切与他有关的事务。 于是她千方百计搞到了那些日记,千方百计制造了这些新闻,想要占得先机,不至于在他面前一败涂地。 但是她忘了,如果一个男人真要与女人算计,多半是胜卷在握的,尤其是他对你已没有感情的时候。 她的确是做得过急了,过早地激怒了他,也过早地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底牌。 但她的确没有料到,他对缪好时所设的保护措施比她以为的还要慎密用心得多,16年前他就开始在计划着今天的这一切了? 为什么? 这个女孩儿与他无亲无故,关微珍也清楚,他们并没有那种关系。那为什么他对他她竟如此看重?重要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捧她江湖出道?重要到他还要与之建起同进同退的共生关系吗? 缪姓?关微珍搜刮着脑海中所有的关系网,却没有半点关于这个姓氏的信息。 她走出会所那个灰暗阴深的空间时,才觉得能吸上来一口真正的空气。66层的顶部,可以俯瞰整个上海最拜金也是最迷人的街景。 而浦东不是浦西,不是她熟悉的那些井然有序的老马路,这里盘根错节,纵横交错的街道是一个新的世界。 Six 平行世界IV 其实穆陆源去做演员的话,这回事也算适得其所。 因为他真的特别容易吸粉儿。 比如他倆腿凌乱破洞裤地去洗车行拿他的单车,收银的胖妹子马上就看见了他,走过来兴冲冲地跟他说: “你的破洞仔裤和我同款耶,一模一样的!” 他眼也没抬,凉飕飕回了一句: “不一样,我比你瘦。” ...... 这是吸黑粉。 比如他骑着进口赛道单车从人行道直插到非机动车道时,身后都会有女生嗷嗷嗷地直叫唤,并且大喊他的名字,然后就把巡逻交警引到学校来,指名道姓地约谈他。 这是吸颜粉。 比如他坐在班级最边上旮旯里的窗前发呆,也会有女生不自觉一窝蜂围过来,逗他玩儿同他说笑。 他每次烦不胜烦就对那些花枝乱颤的女生们说,“我说个笑话,你们要是听完不笑,我们再接着聊。” “好啊好啊。” “校长说,去年的大扫除是由高一学生负责,今年该轮到高二的了。” 三秒钟后女生们都笑喷了。只有其中一个没笑的,留了下来可以继续和他聊天。 ...... 不过这个剩下的,多半是个那儿欠费了的,也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当然也吵不着他了。 这是吸智商粉。 反正诸如此类,不费吹灰之力。 什么铁粉、颜粉、黑粉、死忠粉、脑残粉、路人粉,女友粉......都不算事儿,就连绿豆粉恐怕他使使劲儿也是吸得起来的。 毕竟现在是个脑残永垂不朽,智商三秒沙雕的伟大时代,粉丝经济时代。 也引用一下狄更斯的沙雕名句:这是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个最好的时代。 看你粉丝数据决定。 so,其实星乐娱乐非常有眼力见儿,知道穆陆源这样的,是骨骼清奇的苗子,不能错过,何况还是‘带资’进组,天将财神的祖儿,他们没有理由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必须趁热食用,落袋为安。 于是他们一遍一遍地联系校方骚扰穆陆源;又亦步亦趋地套牢姜康妮与她母亲把融资项目合同签了,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经纪人总监得到了一个小道爆料。 这位未满十八就有白富美金主倒贴的小鲜肉,根本并不需要哪门子的金主,他本身就是豪门! 他居然是地产大鳄恺撒集团的二世祖。 此鲜肉原来非此肉,乃彼肉! 惊得这位见过大场面的经纪人总监大拿都来不及通知任何人就跑去找他们星乐的大老板报告情报了。 扔下导演制片、副导演、男主一和各个女主在原地,不明觉厉。 而他们的大boss与穆鹏飞是打过交道,组过局子的。一看照片立刻就确定这是如假包换的穆氏二公子,和穆鹏飞长得像复制粘贴的一样,还是个精修版。 而且,这位大boss是个女人,还是个心思细腻、头脑灵光,真知卓见的女人,于是当机立断就把穆陆源直接替换成了男主一号。 并且一个电话就打给了穆鹏飞的第一总密,约了与新人家长见面的时间。 至此,穆陆源踏入演艺圈的事几乎是众望所归,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这天黄历不好,天气也不好,穆陆源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件事,他心里只有昨天哥哥说的那句话。 “别再叫我哥哥了。明天到公司你就知道了。” 于是刚下了早晨的课,他就从学校溜回了公寓,换了一身职业西装就去了恺撒总部大厦。 他知道,先敬罗衣后敬人,来这样的地方,打扮是保护色。 说来诡异,这是穆陆源第二次踏进恺撒的中心地界,第一次来时这里还是一片在建的工地呢。 那时哥哥已经走了,他爸拉着他在水泥结构高耸的中庭里四处徜徉,四周空旷而有回声。 穆鹏飞问他:“你喜欢这儿吗?” 穆陆源望了望还没有窗户的钢筋水泥框架,觉得这里好像地外星球上建的一座基地空城。 他大声地说,“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 回声在墙壁间回响,而穆鹏飞开怀地笑了。 如今他再进来,看着大厅里步履匆匆的精英们穿梭往复;电梯廊像个搁浅的ufo飞行器似的连接这四通八达的n部电梯;衣着光鲜考究悠闲自在的星级酒店常客流连在露天餐厅和酒廊,一切都生龙活虎、也都无甚新鲜。 他急匆匆踏进31层总部办公区域,高管楼层穆陆宇的办公室。 却是人去楼空。 秘书说他去北京跟项目了。 哥哥从来没耍过他,也从来不会忘记和他的约定。 他没有立刻离开,坐进会客沙发里,细细环顾哥哥的工作场地。 沙发深灰色的皮料已不再挺括,有了略略柔软的褒浆。窗外是一览无余的江景,浦东三件套巍峨地立在眼前,哪怕在丝丝淫雨里,也像极了雄心壮志幻化的巨怪。 要么你够胆驯服它,否则你根本没资格占据这里。 哥哥便是天天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日复一日,夜以继日,野心也会慢慢生长。 如果换做是他,大概也会想要取得这栋大厦里所有人地尊敬和信任吧。 他忽有顿悟,给穆陆宇发了条微信。 【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哥哥,我在你办公室里看到了你的努力。】 所以,当他在男洗手间的隔间里,听到别人关于陆宇的议论时,他的愤怒和所受的刺激可以想象有多大。 “他们说,董事长发威了要和福临的夫人离婚了,没有了这张纸,陆宇根本就不能算是他儿子,那他还能让他接班?” “他其实不过是个幌子吧,真正的继承权是留给......” “你看他平时窝窝囊囊,唯唯诺诺的,一看就没底气。” “金枝玉叶才能真嚣张,你看曾家那位祖宗似的少主作成什么样?他哪儿敢?” “你见过那一位吗?” “还没,不过他们都说比这位强。” “不用比较好坏吧,但所有人都说穆陆源才是董事长真正的选择.....” 他们都没有见过穆陆源,so当门打开穆陆源冲出来的时候,他们完全是懵逼的状态。 这个西服考究,身材挺拔,丰神俊逸的男子是谁? 两货一傻b,任穆陆源拳打脚踢,一顿爆修。半晌才开始一边勉强还手,一边给保安打电话。 穆陆源手上没歇,腿上更猛,几脚揣过去都照脑袋肚子毫不留情,嘴里怒火灼心地大骂: “滚!男人八婆?trash!” 其实他们瞎bb的,他已猜到了,他也预感到了。 但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真tm不爽,不地道!无论发生什么,那都是他最好最爱的大哥。 Seven 眠 没有在非洲深处待过的人,不会知道那里的夜晚有多冷。风很冷洌,空气很干,不喝点酒,不与人群待在一起,根本不可能睡着。 有时候,也有可能活不下来。 他靠在经济舱稍微有点狭窄的座位里,翻覆着无法入眠。 这里也没有酒,这不是头等舱。 冯景熹睁开眼睛,看着舱外漆黑的夜,一万米的高空。这些年里,他去了太多的地方。机舱外的白昼和黑夜其实世界各地都没有什么区别。 只要你是孤独的,去到哪个城市哪个地方,也是一样的。 这世界上与我们有关的人和事其实太少。都是亲近了一个人,才会有她看过的风景,才会记得她往返过的地方。 不然,和这平流层的黑夜一样,一切都与你无关。 冯景熹不爱说话,特别意识流。他不说话的最长时间记录是1459个小时。最后的那一个小时发生了点意外,不然可能还会更长。 别暗呼艹,这是不是真的不需要什么证明,只要和他待上一段时间的人,都会相信这个数据。 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很闷,还挺意外的是个有意思的人。 比如摄影的时候跟踪一只野生动物,穷追不舍直到密林深处,有时候那只动物没辙了甚至能和他交朋友。 比如为了拍一群鸟从山崖上摔下去,3处骨折也没有长记性,伤疤没好就忘了疼。 比如在野外常常用t恤擦镜头,擦完是不是真能不晕不清楚,但是这动作自然露出的六块腹肌雪白结实,把旁边女孩看得耳朵发烫他却完全不自知。 嗯,有点离群索居,或者说有点缺乏常识,社交恐惧。不喜欢人群,不喜欢提要求,不太习惯有求必应或是有的放矢的人类交际习惯。 但是这都并不严重。 用关在蓝的话说,他不过是自己不想说话罢了。其实没有病。 其实这个星球上,与众不同的人有病,芸芸众生的人也有病,没病怎么顽强地苟活至今?谁在人生里,从来没有一个时刻是鸵鸟,是懦夫,是有病的? 他很清楚自己一定是有病的,从18岁那一年开始,他就是只鸵鸟,或者懦夫。 所以,他最严重的是心病。 心病是药石不救的,是医生无奈挫败的,而他的心病最显著的临床反应就是,失眠。他持续失眠的时长与失语时长,堪称双秀,都很优秀,532个小时。 生物医学上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好把他推给心理治疗,心理医生。 这样,他阴差阳错成了关在蓝的病人。那时她为了取得执照,每周都在心理咨询所修监督下临床实习时长,一周至少40个小时。冯景熹是她的第11个病人。 直到现在,她仍是他的心理医生,而且是持照的了。 坐在旁边的大妈蠕动了一下,空调毯已经堆到他这一边,占了他三分之一座位,他也没当回事,依然视线定在窗外的黑暗里,想陷入沉思,又像无知无识地发呆。 大妈虚掩着双眼看了他一眼,这男孩挺好看的,就是心事重重。 “你还不睡啊?”大妈好心。 他只是略略回头,眼珠子偏过来一秒钟,浅浅一笑。 大妈才想起来,从开普敦登机到现在这孩子似乎从来没张过口,只有空乘过来送餐的时候会说一两个单词。 怪人一个啊。大妈心想,拉了拉毯子继续睡了。 半夜她好像梦到身旁坐着的是一只巨大的黑猫,一动不动,目光凝滞在窗外,怪渗人的。 她哆嗦了一下。 而冯景熹又是一夜无眠。那条失眠的巨蛇又从熟悉的洞穴爬了出来,吞噬着他所有的困意,把他牢牢捆绑在无边无际,没有坐标的浩瀚夜空里。 其实也算不上痛苦,他早习惯了。 飞机到达上海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开机后好友的语音有十几条。 他一边跟着人流往托运行李区走,一边听。 他没有告诉关在蓝他今天回国。这样,他的微信上知道他今天抵沪的,就只有薛亦辰一个人。其实,本来他的微信名单里就不到50个人数,只有薛亦辰是置顶状态。 而设置他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一位是他现在唯一联系最紧密的人,可以说是他的社交中枢,是他与人群的信息转换中介。 而且他们倆之间有个秘密,这个秘密除他们自己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 这个人,是关在蓝。 所以在美国的时候,也有人说他们是“稳定三角”。 关在蓝的号他没有设置置顶,他总觉得她只是心理医生,还不算是朋友。 算吗?关在蓝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只是默默微笑,以表友好。 是薛亦辰当时帮他答的话。 “当然算,我们是难兄难弟,有你加入就是纵横四海了!” 语音里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磁性,有活力,中气十足,一点没变。 “哥们,公司入职培训,到晚上7:30结束。不能来接你了。你先自己回家,地址如下【地址分享】,门是秘码的,我们两生日。乖,晚上回来给你接风。” “dd打车会用的吧。” “别忘了给你爸妈打电话,早上给我来电都急了。” 这个机场好大,光线好暖,人好密集。 失眠的失重感在一点点扩散,他向外走着,忽觉一点点睡意丝丝缕缕爬上他的大脑皮层。 祖国的土地有催眠作用? Eight 梦魇(二更) 上海下过雨,雨过天晴,赩霞还剩一线在天边。 倒是很安详的一个傍晚。 可是冯景熹的差头刚转入机场高速就出状况了。 一辆白色路虎大吉从旁边车道超上来,开得飞快,有一秒越过实线与他们刮蹭了。 碰巧路面还有个隐形的小水洼,那车超过去时,他们一个震荡,还“哗”一声溅了一车雨水。 出租司机师傅嘴里不自觉冒出“靠!md”,赶紧把车放慢了速度往边上靠。 可是那辆路虎完全没有停下来的征兆,继续加速向前,越出他们的视线。 “疯了啊,怎么开的啊。”师傅特意用普通话说的,因为他一看冯景熹就是外地人,怕他听不懂。 其实冯景熹听得懂上海话。关在蓝常常跟他说,他的舍友也是个上海人,所以屋子里来来往往的朋友也都一口吴侬语。 不过,他没必要跟师傅解释。 等出租车在安全带临时停车处停下,司机师傅赶紧下车查看车况。 驾驶座那一边的门凹进去一块儿,漆也掉了一大片。修理保养起来少说也得一两千。 司机师傅气愤道: “这车肇事逃逸啊。” 接着他义愤填膺接着跟冯景熹说, “小伙子,这怎么弄?他开那么快,不知道监控能不能拍清楚。等一下交警到了,你能不能帮我做个证?”司机师傅在试探他,希望他可以作为证人陪同报案。 冯景熹见这情形,没做声。 “小伙子,车费我给你免了,帮帮忙好嘎?”司机师傅见他不表态,开始软磨硬泡。 冯景熹还是没做声,但是想想自己也没有着急的事,帮个忙也算应该。 而且他的视力是极好的,大概是不喜说话以后,下意识地视觉和听觉就变敏锐了。 半晌他说了话,“好,他车牌号我记得,b34a6。我帮你做证。” “这么厉害?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进化得像外星人?” 师傅心落了地,赶紧打电话报警。 其实刚刚飞驰过去的那辆车,就是穆陆源开的。 他也并不是想肇事逃逸,而是完全没感觉到刮蹭。 因为他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顾不得感知正常。 他修理完那两个人才得知,哥哥去北京的航班是下午才起飞,现在应该还在机场。于是他飞野似的赶到浦东机场,找遍了整个出发厅,却没有找到穆陆宇。 而且穆陆宇根本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他的短信。找了两个多小时,一无所获。他最后只能气急败坏地回城。 so,超速行驶,肇事不知,外加心情极差,交警通知他时他还态度恶劣。 这一晚他被交警大队刑事科通传,以为目击证人记得他的车牌。可是需要联系证人电话时,才发现那是一个境外电话号码,而且是南非的。 而冯景熹这晚,等交警出警完毕迟了一个小时才回到暂借的住处,薛亦辰位于静安的公寓。 “这么快的速度你能记得车牌,很厉害啊。”交警小哥离开前,也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因为车速如果超过120码,的确有可能是监控盲点,看不清牌照。为了方便后续调查,也有可能再联系他。 这一顿折腾,把他在东非积攒的疲劳一起都引发出来,真觉得筋疲力竭,困意空前袭来。 他心里倒庆幸了,看起来今晚不会再睡不着了。 简单冲了个澡,也不等薛亦辰回来接风了,不到八点冯景熹就爬上一张床睡昏昏睡去。 踏实的睡眠终于短暂地回到他的身体。 失眠看来只有疲惫能拯救? 这一夜,他作了那个梦。 梦到了她。 过去了多少年,已记不清了,曾经的那一刻在他梦中出现,却是像在昨天。 人的记忆这种东西,实在不可靠,多半还不如梦境来得真实。 像人烟稀少处积起的尘埃,那些曾以为没齿也不忘的,时日长了,还是要忘的。那些曾烫进心里的创痛,冷却以后也就不再那么痛,逃避的本能会把它浸进水里,时光里,虚无里,最终杳无痕迹。 这样,才好心安理得地活着。 所以,只有在梦里,哪怕是无比痛苦的,他才敢再见到她,哪怕只一瞬间,哪怕像星体逆行一样,需要漫长的周期,执拗的等待,却是他唯一的残忍的慰籍。 或许终有一天,她还是会像晨间雾霭一般从他的生命里,彻底不复存在。只留下一大片他继续活着空洞,一大片无法穿越的的荒芜。 活着和死亡,不过是纠结缠绕在一条叫作时间的细绳上的怪物。而且它们埋进我们的身体里,埋进周遭的嘈杂与寂静,无处不在。 就像那晚,他搂着她的身体,无论怎么使劲,怎么挣扎,似乎都只是在一片乏力的虚空中,感觉她真实地慢慢死去。 而他越使劲,越想抓住她,她就像溺水下沉的人一样,越冰冷,越离他远去,越与死亡靠近。 最后,他抱着的只是一具已没有任何温度的身体。 等他清醒时,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这成了事实,也成了冯景熹的梦魇。 Nine 似是故人来 冯景熹醒来时,阳光没遮没掩的照在床上,被子晒得热腾腾的。 他猛地坐起来,那个梦已消散在夜里,像鬼魅一样,被阳光一照就了无踪迹。 墙边的镜子里浮现出他赤裸的上身,自己竟然在别人床上睡到自然醒,这是很少有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拉了条毛巾毯围起来。昨晚太累,居然什么都没捞一件穿上就睡着了,也是对好友太放心。 环顾房间,一切是陌生的,一个人也没有。他翻身在屋子里绕了一圈。 一切都整齐得过分,干净得离谱。还有全副武装的智能家居,窗帘都是电控的,说是低调奢华也不过分。 美式软床和意式皮沙发、原木无漆地板、全开放的厨房,制冰机、酒柜、咖啡机的高科技玩意儿一应俱全,连浴室都有落地窗。 冯景熹想,看来薛亦辰这一年在上海混得不错,所以才会不停地对自己展开激烈炮轰,催他回国。 email里是薛亦辰的言论,“哥们这邮件传来传去太慢了,你知道现在国内都实时交流么?” 推特里是他的声音,“现在世界的哪个犄角旮旯不是中国人?有哪个城市比我们的北上广深更有风土人情又国际化?外国妞哪有中国女孩漂亮?” ins里是他的留言,“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快把你的这些照片带回国内开博吧。一夜收几百万粉丝你就是大v,钞票和女票都呼啦呼啦直播里给你打赏。” 脸书里是他的不屑,“喂,还听的明白我说的话么?洋话聊天毁智商的,你再不回来就要被out了。” 冯景熹所有拿来曝光照片的社交平台都是有他到此一游的“插刀你三观”评论,还好外国人中文好的不多,中国人看见也不会说什么。 总之,就是回国才有生路。海外水生火热,国内风生水起。 好吧,他现在回来了。 快24小时了他们还没打过照面。薛亦辰昨晚回来过吗? 只有床边的手机插在充电座上,还有一杯水也搁在那儿,有他回来过的痕迹。 冯景熹看了一眼手机留言。 薛亦辰还的确走之前给他发了几个语音简讯: “我上班了。你睡得跟个死猪似的,不忍心叫你了。非洲那地方,是不是人都在树上睡觉?把你累成这样?” “今天是我第一次到总部参会,不能请假,我最近几天都会很忙。在蓝说她会照看你的(奸笑表情)。抽屉里有新手机和电话卡,在蓝给你买的,黑莓国内不好用。寺南路163弄211栋,这是她医院的地址电话。哥们,欢迎回国。” “还有啊,把你的facebook,twitter先搁着吧,这里也没有人ins,我们用qq和微信,至少让我们随时找得到你。” 这时候,他才发现找不着自己的衣服了,连同那只脏兮兮的始祖鸟大背包都没了。除了摄影设备,那是他所有的家当。 果不其然,他翻遍了屋子里的角落,只有莱卡相机和佳能摄影包放在墙角,其他所属物品都不见了。 薛亦辰和冯景熹从到美国时就认识,以对彼此的了解,他最后放弃找行李了。他的东西与这个房间风格不搭,他是难民,这里是单身豪宅。他这位有洁癖的仁兄大概把他所有随身物品都直接送进干洗店,或者干脆扔了。 还好薛亦辰还没有泯灭人性和分辨常识到把他那几部看起来破破烂烂,其实贵到卖肾的相机都当垃圾清扫出门。 冯景熹只好穿着内裤,拿起那杯床头的水,站在窗边适应一会儿,一边喝一边向外望。 楼层很高,天空中浮动着淡淡的云,对岸浦东的风景逼真又陌生。马路上的声音很遥远,这座城市似曾相识。 这时,语音呼叫又响了,他接起来,那是关在蓝的声音。 清脆的,悦耳的,一如既往的。 她焦急地说:“你回来了?” 他答:“嗯,回来了。” 她那边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有一点点不明显地颤。 “还走吗?” 他顿了两秒,时间是慢速x1的一样。 “暂时不走了。” Ten 和这座城不熟(补更) 缪好时和维可可一下飞机,就被室外连日淫雨的景象,弄得步调放松了下来。 看来真可以放假了。 香港近日台风预警,他们走得太急忘了看天气信息。 这座城,只有在台风暴雨的时候会松懈,会放慢脚步。 不然,总是矜持地忙碌着,好想永远在世界的中心那么傲慢匆冗。 雨声隔离在玻璃外,缪好时推着手推箱走过到达甬道,哪怕故意走得很闲适,她的步子也并不算缓慢。 她身上的讲究效率来自于这个城市的脉搏,冷静克制也来自于这城市的性格。 而不安全感也是在这里变本加厉,根深蒂固的。 这是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记得的地方。是个从不相信永远的曾租地,人们都装作什么都司空见惯,什么也没发生过。 人生中最迷惘的6年,缪好时在这里,变成了一个香港人。 可可跟在缪好时身后,推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她们不是第一次出门了,她已知道这个雇主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并不喜欢把自己的东西推给别人帮忙,所以也没多余去夺雇主手里的箱子。 她们相处得比可可一开始预想的要融洽默契得多。 光看缪好时的背影,你会误会她是个养尊处优,四体不勤的富家女或是网红,三线明星什么的,因为颜值太高。但只要你观察一会儿她的表情动作,行事风格,就会发现这种判断是错误的。 她像德国人一样严肃,英国人一样古板,香港人一样冷言寡语。 更恐怖的是,嘶......她还是个工作狂! 来之前,聂臣悄悄把可可拉到一旁告诉她,让缪好时尽量少在工作场所和原住地出现,可以减少被拍的概率。但是不要让她知道,怕她压力太大。 于是,可可忽然站住,“啊”了一声,叫住前面的缪好时,抬高声音说: “缪总,现在14:40,这个天气,香港公司这边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要不今天放假,你带我到处转转?我都没来过香港嘢。” 缪好时眼眸定了定,笑到: “只有两天,而且台风啊,能去哪里?不先去公司的话......” 可可追上来,与缪好时并肩,她的身量比缪好时大了一圈但个头略略低一点。 当年穆鹏飞从警校挑中她,便是因为她身手了得,是格斗和射击技能型人才,几个壮汉和匪徒不一定能怎么她,她却能怎么得了对方。 换句话说,她也算是个贴身保镖。 “台风天也可以出去走走啊,不会哪都去不了吧。聂总不是说让我们休假的么?他又是骗我的?我一直很憧憬美丽的香港夜景呐。” 可可一双丹凤眼楚楚可怜看着雇主,堪堪十级杀伤力。 缪好时只得妥协,“那先回我家,然后吃完饭带你先游个车河吧。太平山缆车这种天气是不会开了,开车带你上去。” “可以住酒店吗?我们不是出公差吗?不乘机报销酒店吗?”可可继续撒娇。她平时很少在工作中提条件,乍一下说一个,作为雇主怎好拒绝? “那你想住哪间酒店?是不是也想好了?”缪好时瘨怪地瞟她一眼。 说话间,她们已进入机场到达大厅,缪好时不久前刚刚开始习惯遮掩自己,她自然地拿出墨镜和一副口罩。 “我听说一间酒店,我现在通过银行vip系统订房,据说海景一流,特别奢华。老板,你舍得吗?如果不舍得,不要紧我们也可以住经济型的。不然你嘴上让我挑,心里会肉疼得厉害,是吧?” 唯可可的鬼灵精今天缪好时才算真的领教到,不禁摇头一笑。 “哪一间?” “上议院。都说明星政客来都住那里,隐私保护得好。” 说完可可后悔了,嘴比脑子快绝对是容易出纰漏的。 缪好时瞬间抬起眼睛,眸光里一丝敏锐闪过。 因为安保系统做的好才去的吧,如今自己是不是成了过街老鼠,走到哪里都得严加看管? 不过她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一向的冷傲,让她自己也吃了很多苦,心里的苦。 “好。”她最后还是平静地答。 她走在前面,并没有往地上出口而去,而是往地下机场快线闸口走。 他们这次走得匆忙,而且聂臣的意思是休假,就没有通知香港公司这边接机。但是可可没预料到,雇主会选择乘地铁,毕竟她的身价不菲,好歹也是一间规模很大的投资公司董事长。 缪好时却回过头来催促她: “快点,我带你乘地铁,比较方便。” 她素面朝天,笑容可掬,还架一副猫眼型的墨绿色镜子,恍惚一副大学生初出茅庐的样子。 咳咳,可可心想,我这位老板不但人小没代沟,还心大,面善又勤劳,可不是已经捡到宝了。这样再一起坐个地铁,还哪里像雇主,分明貌似闺蜜了不是? 醒醒哈,醒醒。 很快她还是恢复日常严谨态度地跟了上去。 她们从机场到香港站,再转乘中环的港岛线到金钟。 进入酒店公寓的checkin时,可可心下想的是,我们是不是这间酒店唯一乘地铁过来的客人? 某发银行vip系统帮她们订的的确是一间无敌海景的房间,可可本来要了两间,缪好时对酒店前台说,“我们只需要一间双床就可以。” 于是这两晚她们真的可以像姐妹淘一样待在一起。 “本来这里就是公寓式酒店,一个人住多无聊?”缪好时在电梯里,对着可可一脸惊喜交加的表情说道。 这间酒店整个都充满东方韵致,天然材质与天才灵感的碰撞,处处宁静致远又通透入世,缪好时也不免留意四处设计的谜语。 记得有位著名的建筑大师说过,室内设计是满足所有居住功能的浪漫与理想,这间酒店是一种诠释。这里大概想打造的是,闹市中一方有钱任性的梵境。 可是这城市中央哪里来的独善其身? 一到房间,缪好时就给香港公司这边去了个电话。最近有一个深圳的科技创业公司在运作b轮投资,创始人前几天与缪好时见过面,她很感兴趣,这个case由香港这边主办会有很多政策上的便利,所以刚到她就想起这件事,和这边mp沟通看来是今天她心里的第一要务了。 房间那一头,真的看到雨中的维湾海景的可可,还是不自控地尖叫了一声。 声音传来,缪好时都没听见,她正说道投资前景的估值分析,在赚钱这件事上,是不需要被浪漫与情怀打扰的。 等了差不多半个钟头,缪好时才打完电话走过去。可可已烧好水,泡了杯大吉岭红茶在她会坐的沙发位置手边。她是个‘左边强迫症’,可可知道。 她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转过身把腿放上沙发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望着雨中繁华落尽的海湾。 “老板,香港好美啊。你在这个城市长大,这里可有你难忘的记忆或者是,难忘的人?”可可趴在窗台上喟叹地问到,她看得出神忘了自己不该问这样隐私的问题。 缪好时的目光慢慢聚焦在玻璃上不断碎裂的雨珠上,并不介意可可一时兴起问了这样的问题。 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的竟然是昨晚穆陆源的那间卧室。恍惚间深蓝的夜空上散落的星,稀薄一朵云,遥远又亲近。 那个时候,她做了什么吗?穆陆源又做了什么? 半晌,她幽幽地说:“我和这个城市不熟,也没什么挂念的人。” 香港公司那边接到她电话的5分钟后,秘书就走进总裁办公室通传,有一位神秘的客人正在楼下咖啡厅等待。 “他要见的人,是董事长缪好时小姐。他说,他知道她现在在港。” 11 香港公司 香港美欣的负责人林峰来到一层的cafe,一眼就认出来人是恺撒大公子,穆陆宇。 “久仰美名,却才得见啊,恺撒少当家,康奈尔的高材生,穆大公子。”林峰快步上前,嘴里不忘寒暄美誉。 “林先生不必这样客气,两家刚刚合作,了解不多。今天来,不如我开门见山,请问缪好时小姐今天在不在贵公司,我想见见她。” “为什么穆公子会.....忽然想见缪总,她最近的业务都在内地。你们还没打过照面吗?”林峰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寻常。 “没有。”穆陆宇冷淡道。 最近是有些传闻,但是这样的事情在现在这个社会好像也并不稀奇。 缪好时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在香港金融圈已经很有名气。多少名流富贾想要接近,一亲芳泽,也有过一些绯闻。不过,自带话题这宗罪名,到也不算个无可饶恕的错处。 林峰知道恺撒的来头,也听过一些关于他们家老爷子的传闻,不过还是在极力维护缪好时。 他接着说,“既然来了,我必须得做这个东啊,真要见面也得在饭桌上聊才对啊。今晚福临门我定好位子,现在就帮你去约missmuse。其实她刚刚给我电话我才知道她回来度假。” 林峰一席话热情周到,说得滴水不漏。 穆陆宇坐在咖啡桌对面,两人相距不到50公分却觉得完成触摸不到对方的深浅,他脸上是的冰冷收了收,礼貌地回以一笑,未置一言。 心想,非常厉害的一个人。坐牢香港公司第一把交椅,当然是不简单的。 “穆少没开车吧,看时间也是刚下飞机?我让司机送你去酒店,就在旁边的丽思卡尔顿......”林峰说着已举起手机在耳边要吩咐下去。 “不必。家父在文华有一间长期客房,我一般都住那里。”穆陆宇平合中还是带着明显的疏离。 “你先约缪好时小姐吧,而且我想和她聊的,恐怕算是私事。想单独和她见面。”斟酌片刻,穆陆宇还是坚持自己的来意,没有接受林峰的提议。 其实这并非穆陆宇一贯的温雅做派,不是让他焦虑不安的事,他并不会这样处理人际关系。 “那我马上约她,晚上你们吃,还是那个地方,我就不打扰了。muse作陪,我做东,您再推辞就是看不起我了。你们北京不就这样说的嘛‘别看不起兄弟’。”林峰即刻又作出热情回应。 他圆场的功夫是十几年炼就的,香港的富人圈、演艺圈,地产圈他都混迹过。欣美当年成立招兵买马,第一个出去打广告的人就是他。 “呵呵,是的,北京话是这样,京片子嘛。不过我是上海人。”穆陆宇微微笑道,不好再拂对方面子。 只有一件事,看来林峰是不知道的,欣美在香港公开的大老板,金融界大佬徐世荣其实并不是欣美的真正主人,而只是一个幌子。 此人只是受人之托以他的名头打响欣美在社交界的品牌。其实林峰他所供职这间一夜成名的金融服务公司真正的幕后老板就是现在他面前这位的老爸,恺撒的穆家老爷子。 林峰立刻一脸殷切地当面致电给缪好时,那边似乎并没有太惊讶或迟疑。很顺利约了晚上6:30福临门包房见。 “好,林总真是豪爽做派,特别像北京人。那我就不推辞了,听你的安排。”穆陆宇说完已站起身来。 他身量不算高,和林峰这个土生土长的广东籍香港人差不多,但是面孔端庄清俊,气度矜持沉稳,却是天生压人一头。 如果未曾见过穆陆源的人,也会觉得他就是恺撒接班人的不二人选,只是长得不太像他父亲罢了。 长得不像老爸的儿子多了,或者收养继子的人也比比皆是,这本身并不稀奇。可是他们家是个大财团,马蜂窝,碎纸机的篓,一有秘密就会草长莺飞,漫天流传。所以单单就这点像与不像的流言,就够摧毁一个人的存在感,蒙蔽一个人的本心本性。 林峰也起身陪着穆陆宇向外走。 “司机就在外面,送穆少回酒店。还是那句话,别推辞。”林峰恭敬地把穆陆宇送至门口,一辆阿尔法已经等在那里。 穆陆宇没再推却,径直上了车。 缪好时那一头放下电话,就觉得心情不安。穆陆宇来找她确实有点出乎预料。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这个时候,她已经载着唯可可从太平山上转了一圈下来。 那座并不高也不算深的伊海山丘之中,据说是风水宝地。而那些山雾缭绕的豪宅在风水宝地的掩映中并没有像听闻的那么辉煌浮夸,却盘踞着能撼动整个香港甚至东南亚的财富圈子。 可可感叹说,原来豪门对于香港平民来说就这么比邻而居,近在咫尺。 一点不错。可是弹丸之地,地理上的比邻,却是现实中的关山之遥。其实何止香港,哪里又不是这样? 下山后,缪好时告诉可可,穆陆宇来了香港,晚上约她吃饭。 “什么?穆陆宇?恺撒的那位么?”可可倒是吓了一跳。 “用不用告诉聂总呢?”可可显得有点惊慌,不知她何时建立起这种信念,觉得无法应对的事找聂臣就能顺利解决。 缪好时摇摇头。 “他可以解决的事,我也可以。若是我解决不了的,恐怕他也够呛。”缪好时说这句话的口气倒是挺像个爷们儿。 事实上她心里也有些微微发怵,只是这么远了还要聂臣来支援未免也太丢人了。 思前想后,多种考虑,缪好时还是给穆鹏飞去了个电话。 不是非常的事情她从来不会主动联系他,不过现在事关他的家事,她还是需得请示一下。 没想穆鹏飞那边已经知道消息了。 他听到她电话里的声音有些不稳,沉默片刻,能感觉出,他也做了个深长呼吸。 缪好时也趁机做了个瑜伽式的呼吸。 穆鹏飞开口: “这些事,早晚得面对的。不用慌,他是为他母亲去的。其实你们可以坦诚地聊聊,他的性格并不坏。至于公事,你和他并没有任何交集。” 这便是他的指示。没有任何细节,却是明确无误,冷酷无情。 缪好时记得她第一天涉足上海业务,欣美上海分公司落成的那晚,穆鹏飞就对她说过: “我刚到上海的时候,也和现在的你差不多大,24岁。这个城市从来都是很多人心中的赌注,赌一生沉浮之地。人多的地方就没有太多规则可循。为了生存,所有人都峥嵘相对,只剩下丛林法则。那便是,成王败寇。所以,无论谁挡在你面前,要把你推下去、击败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比他更快更狠地以牙还牙。”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是在恺撒顶层的私人会所里,他带缪好时第一次登上恺撒大厦的时候,去的就是那个最隐秘的地方。 她在那个置于高空却暗无天日的空间里坐了一整个下午后,就知道,自己是他秘密游戏最开始,或是最底下的那张牌。 穆陆宇会来港见她,说明如聂臣所言,穆鹏飞真的提出了离婚,并已开始他的游戏。 他要的是绝对的自由,而这种自由,需要他亲手建造的这个帝国的完整主权才能证明。 缪好时把可可送回酒店,这顿饭不需要可可出现。她回房间换了身晚间的淡紫色裙装,很轻松平静地对可可说: “晚上你可以去楼下米其林餐厅尝尝,我报销。不用担心我。” “我可以在你们餐厅外等你,你喝不了酒。”可可担心地追在她身后。 “今天不喝酒。”缪好时说完已阖上电梯门,最后一秒做了个bye的手势。 既然是穆鹏飞与缪好时的安排,可可也不能跨越职权范围,只好自己回了房间等着。 缪好时自己开车过去,正是晚高峰。 她从没亲眼见过穆陆宇,不过倒也不止在报端新闻或财经网页上见过他。穆鹏飞曾经在钱包里放过一张两个儿子的合照,缪好时见过。那时穆陆宇还是个刚上大学的留学生样子,她似乎还有印象。 那,穆陆源呢?她完全想不起来他孩提时的脸。 她脑海里忽然跳脱出来的,是他那天在酒廊露台上质问她的那张脸。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问得她心里像被钝器戳了一下。 一脸的孤傲冷澈、不染世事、眉眼如霜。可眼睛里丝丝缕缕萦绕着一股炽烈赤诚的温度,用能穿透一切的力量直接烙在她心里。 那样的脸,在她周遭的世界里,是第一次见到。 她的车速慢下来,滞留在车河里。车窗外傍晚时分的浮光掠影被放慢,像是被镜头拉近。她望着那些跳跃的面孔,私密的表情,心头涌起一种温度。 或许她的生命里的确缺乏温度,一种鲜活炙热的温度。本来她也从来不知道这种温度,也不曾渴望。 可是她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她打开车里的音乐,老爵士的靡靡之音熟稔洞世,红尘迷醉,慰籍得了所有无处安放的灵魂。 她在老于世故的世界里,早该忘了他。 12 或者唏嘘 似半梦,加半醉,像幻觉,似现实里,再也不管对错。 你爱的抛弃你,我爱的抛弃我,情难定聚散,爱或者唏嘘。 能共对于这一刻,却像流星般闪过...... ...... 老旧昏黄的走廊里,雕栏画栋,琼堆玉砌,细细的音箱声里,回荡着一首九十年代的痴恋情歌。 歌词缱绻,断断续续,好不怀旧怅惋。 缪好时走上二楼的楼梯,耳朵不自觉寻着那歌声,以缓解自己的紧张,刚转过弯,要穿过那条走廊去预约的雅间。 忽然一只伸过来,从后面拽了她一把。 那手指凉凉,掌心却是温热湿润的。 她一恍惚,已被拉进旁边的一间雅间。 屋里没有开灯,她却一点不害怕。 又是那双手。 雨夜里伸向她,喝醉的凌晨扶过她,迷离的夜里碰触过她,已熟悉不过。 还有他呼吸的频率,鼻息的温度,不知怎的,她好像也全有知觉记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推开他,这一次是缪好时问了这个问题。 没有回答。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厚窗帘外的星点霓虹透进来,她又看到了那双眼睛,她刚才还在脑海里浮现的那双犹如星辰湖海,反射着太阳的温度的眼睛。 而他从新伸过手来,有点犹豫,试探地握住了她的腰,把她拉近自己身体。他的心跳声渐渐传来。 缪好时一闭眼,觉得这黑暗又快让自己陷落下去,她猛地向后退了几步,伸手摸索出开关,啪一声开了灯。 穆陆源一身深色短打运动衣,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穿着软底球鞋,站在她面前。 他缓缓抬起头来,冰凉的眼底炙热已冷却,却还残留着转瞬即逝的温柔。 “你怎么会来?穆陆宇呢?”缪好时望着他问道。 “他在最里面那一间等你,他带了记者来。”穆陆源的声音是粗粝粝的清冷,可是隐约还有点孩子气。 缪好时怔了怔,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穆陆源接着低声说道: “摄影机就在对面楼上的某个房间。等你们聊一会儿,他会找个借口离开房间。然后会有一个长得酷似我爸的人进来,这个人会做什么我就不敢想象了。” 缪好时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低鸣起来。 她注视着穆陆源的眼睛,一双褐绿的眸子暗淡下来,下意识地问: “会做什么?” “会......冒犯你。在你还未作出反应时,对面的相机就会拍下照片甚至视频。”他也清楚,他们家手里是握着几家媒体资源的,尤其是这几年,父母都因为冷战,私底下入股过各大传媒公司。 缪好时倒吸一口冷气,后背有些发冷。 她定定看着他的脸,这些事,他一个孩子是怎么洞破,又掺合进来的? “我哥,他恐怕也不是蓄意的,大概是有人强迫他这么做,或者他受了太大的刺激......”穆陆源忽然低下头,不相干地辩解道。 其实是他自己也不相信哥哥会做这样的事。 旋即他几步迈过去又关了灯,并在门边站了几秒钟确认片刻,才反身回来,站在她面前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相信我,你今天不能出现。” 他的紧紧关注着她的反应,怕她会不信任自己。 结果她的肩膀倏然松懈下来,垂下眼帘看向别处。 他眼里的那些阴鸷幽黯的雾气,也跟着退散开来。 其实他下午在发疯地寻找他哥,从机场出来他又回了家里,因为他实在找寻无果只得去了机场警务处,以家属身份求帮助,结果警察查询后告知他,所有当日去北京的航班里根本没有穆陆宇的出票记录。 所以他才会回家无意中听到那段通话。 他妈的声音徐徐从她房门里传出的时候,他还并没有搞清楚状况。 “小宇,香港那边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用约她出来,其余的事交给他们。完事之后务必立刻回来,你爸会有一系列的反应需要应对。” 一开始只是好奇,只是想找机会跟哥哥说上话。 结果他一路跟踪穆陆宇,才觉得一股股刺骨寒冷袭上心头。 和跟踪缪好时的时候完全不同,难度很大,心情很糟。而且他总觉得有什么人也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为什么忽然之间所有的地方都变成了是非之地? 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吗? 他的直觉告诉他,恐怕与她并无关联,她不会是个是非之人。 他相信这种直觉。 片刻,他又轻轻有伸过手臂,这一次没有犹豫踌躇,熟练地将她拽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了。 他的下巴磕在她头顶,传来苏苏的微麻。 每一次,好像他都会碰巧出现在她身边,又都碰巧在她最危急或尴尬,或是进退维谷的时刻? 她是应该感激,还是防备他? 她清楚地知道这双手是无法拽住自己的,她是不该停留在这双臂之间的,但是这一秒却怎么也无法推开他。 窗外的霓虹和车灯在交错闪烁,走廊里的那首情歌还在呢喃继续。 爱或许唏嘘。 能共对于这一刻,却像流星般闪过...... 那一把沙哑连绵的男声一点一点浸透在这片刻的安静里。 唱进她心里。 而她手包里的手机开始响了起来。 他们迅速作出了反应。 缪好时关掉了手机,穆陆源为她轻轻拉开门,他躲着门后,缪好时退掉高跟鞋,按照他刚才在她耳边说的路线上了楼梯。 那里有一条穿过布草间就能下楼的外置楼梯,直达饭店的后门。 13 之间I 估算好缪好时离开的时间,穆陆源才终于走进穆陆宇的雅间。 他哥刚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到门打开的一瞬间,眼里除了惊诧,还有种难以言喻的,一丝松懈。 他居然松了一口气。 穆陆源与他太过熟悉,他探知大哥心中的城池界河其实并不困难,48小时前他们还是全上海最亲近的兄弟。 问题现在他们之间忽然横跨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哥,我一直找你。” 穆陆源低头进入包房坐下,服务生也跟了进来,为他斟茶倒酒。 “你跟踪了我?”穆陆宇沉声问道。 “我一整天都在找你,你昨天说的到公司......”穆陆源还像过去一样,似乎他们之间还和从前一样,一双眸天真地望着哥哥,他的心里的确没有分毫改变。 “你不是已经去过公司了吗?还打了人。人现在还在医院。” 穆陆宇说着回避了他的目光,低下头擎起手边的香槟,一饮而尽。 他当然知道穆陆源为什么打人。 可知道,他心里更觉悲哀。 他眼神黯淡地望向穆陆源身后,那幅山水烟云的仿古画。 那画的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寒食节的来历。 侍应生进来问,还等吗? 他的视线落回穆陆源脸上,四目相触,穆陆源眼底那片澄澈的幽蓝,闪着一簇泠泠火光,不可侵犯,甚至不容置喙。 穆陆宇已明白,缪好时今晚不会来了。 “不必等了,起菜吧。” 他其实做不得韩相公,因为他做不到放火烧山。 如果现在走进来的是缪好时,他或许能应对自如。因为不是直接面对父亲或是弟弟。 开始做伤害他们的事,就能那么容易付诸行动吗?就真的做的到吗?他也不知道。 “小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也看上这个女人了?” 他常常觉得能看懂弟弟,又时常觉得其实他们之间根本南辕北辙。 “今天的事,和这个没关系。”穆陆源注视了哥哥一会儿,接着说: “哥,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呵,他还是习惯,问如此幼稚的问题。 因为他从小到大对一切,对这个世界就没有过戒心,也不需要计算。 穆陆宇抬起眼,隐约冷漠的眸光渗出来,缓缓说了句话,算是作答。 “爸爸当年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穆陆源闻言一怔,他并不曾听过关于父母结婚时的流言。 不过,他回想着关微珍在那通电话里冰冷无情的声音和让自己震惊的内容,觉得母亲在一刹那间变得何其陌生。 但他还是倔强地说道: “妈怎么可能要让爸爸身败名裂?这对恺撒和福临也没有好处。” “那不是妈的错,是那个女人!如果妈不出手她会抢走爸爸的一切!爸爸为了她做了很多错事,他已经疯了。你还小,没有告诉你而已。” 穆陆源并未露出错愕慌张的表情,他垂下眼帘,长而直的睫毛掩映着他的眼神,只是投下一层阴霾。 穆陆宇继续道: “你还太年轻,小源。她非常危险,来路不明,你也绝不能让她接近。” 他话音未落,却未想穆陆源蓦地抬起双眸,两道冷光凝视着穆陆宇,声音斩钉截铁,神态不动如山,说道: “她不是爸爸的什么人。哥,她是我的女人!” 穆陆宇听着,觉得脑袋里闷响一声,错愕的是他。 他怔怔望着弟弟,有些混乱。 终归他是了解穆陆源的,他们之间曾经没有秘密。 他知道,穆陆源真的长大了。而且怕是动了真心。 她是我的女人?这句话里的意思,穆陆宇也不可能听不明白。 14 之间II 猛然听到这个消息,穆陆宇还是消化了几分钟。 “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晌,他问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也不是爸的什么情妇。” 穆陆源笃定地说。 侍应生进来上菜。一道佛跳墙,两碗花椒海参汤,两份黑鱼子酱。 穆陆源东奔西跑了一天,绕了小半个祖国山海都还没来得及填肚子,早就饥肠辘辘。福临门的粤菜又本来就是他们家来港的家常菜馆。于是菜色他也不挑剔了,竖起筷子自顾吃起来。 穆陆宇默默看着弟弟吃饭的样子,神情不易察地柔软了一些。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你了解她多少?”穆陆宇漠漠一问。 穆陆源安静地将鱼子酱慢慢吃完,掀起口巾一边沾了一下嘴角,才开始回应哥哥的话。 他餐桌上吃饭的姿势是极好看的,世代富贵持养出来的习惯,根深蒂固地慢条斯理,井然有序。 “爸身边的女人你比我了解,她不是。如果你见过她,就知道她不是。” 穆陆源说着放下了手里喝汤的羹匙,眼睛落在什么地方,微微出了神。 他的t恤上还留着她衣服上淡淡的气味,这一次没有丁香的香气,而是某种香皂残留的好闻的味道。她是个不用香水的女人。 穆陆宇研读着弟弟脸上他从未见过的表情,已心知肚明这是到了个什么状况。 他不再说话,也没有食欲,继续喝酒。 如今父母已经开战,而他们兄弟两人这样一桌子吃饭,一屋子聊天的时候,怕是不会再有了。 窗户纸捅破了,父亲当然只会选择穆陆源。这就意味着,他在公司和这个家,就要瞬间一无所有。 这些年,他其实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生性敏感,对自己的身世早有怀疑。家里的长辈话里话外总有回味让他揣测,年纪越大他越能听得入木三分。这两年进入公司后,更是股东之间的风言风语灌进耳朵不少。 而他最害怕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昨天,这个做了他近27年父亲的人亲口告诉他,“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我的确把你视如己出,今天我告诉你真相,把你还给你母亲。” 如果真的视如己出,又何必要说出这句话。穆陆宇感觉得到父亲已经跟自己诀别了。父子之间便是到此为止。 关微珍哭了一夜,在电话里一遍一遍地要穆陆宇回家。他实在拧不过而且也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清晨回了家。 进门的一刻他甚至幻想着会不会是父亲母亲一起要他回家的。可惜,人心似海,破镜难圆,是他希翼得太。 在家等他的母亲并不是为了抚慰他的创伤,而是要他回来商量资产争夺对策。 他那个向来温婉理智的母亲这一次说的话冷血而充满报复的野心。 “如今一旦家庭破裂,恺撒就不会再有你我的立锥之地,他的计划大着呢。如果你想要保住现在的位置和我们关家在恺撒应有的地位,只能是做实他出轨。何况他实际上也是这么做的。这是生死一战,有时候是要非常手段的。” 他目睹着母亲的绝望、仇恨、不甘和崩溃,竟觉得比他内心的伤痛更让他不堪承受。 这是最后也是最坏的一记重击。 他在母亲面前却一滴泪也落不下来,心里什么地方忽然结了硬痂。 本来他下个月的工作计划是与两家科技公司接洽,因为陆源喜欢天文和太空探险,如果能并购一两家行业里的顶尖企业,待到陆源大学毕业他应该可以大展拳脚。这是他作为一位大哥,一个财团接班人所能想到的送给弟弟的最好礼物。 本来他以为早出晚归,矜矜业业做好穆鹏飞安排的所有项目,深入公司的每一层管理,亦步亦趋父亲的脚印,终有一天会证明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可惜,这些都是以为,人生何其残忍,世事洞明之后才懂,我们都因自私而愚昧。 15 之间III 这时,外间一阵不小的骚动,热闹起来。 饶是这兄弟两人都不喜凑热闹,也被嘈杂声音吵得吃不下去这顿饭了。 这间餐厅素来是富人食堂,来客非富即贵,一向都气度不凡,闹市取静,一般哪有人造次。 两人也未打开门,只让服务生调低了音响,在里间从旁听听这是何人何故,闹的什么戏。 听了小半个钟头,那些骚乱终于被总经理亲自上阵拉架,才算圆满平息。 原来是某个贵叟大佬喜欢泡小女明星,今晚正在这里共进晚餐。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后院起火,家里的三姨太四姨妈五奶六妾地聚了个齐全,倒是同仇敌忾团结起来,一起来当场捉奸。 按理捉奸该到私宅酒店里去,再不济也是车库或是房车里,如何就闹到餐厅里来就没人敢问了。大概女明星曝光率高,又不想丢了这么大一家子这一家之主的面子,便都捡了这样一个不至于太难堪的场合,戏精的戏精,苦情的苦情,撒泼的撒泼,分工配合可是默契十足,不愧终归是一家的女人。 穆陆源听到女人们拉拉扯扯间,细碎的粤语撕骂与娇嗔。戏码虽多,内容可谓是神统一。 一会儿九龙塘的别墅;一会儿港九的豪宅;又一会儿马会的马,红磡的公寓,撕来扯去,说到底,还是钱,还是财产,还是交易。 他们兄弟倆人意外之间做了旁观者,不知怎的此刻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 穆陆宇眉心一蹙,又干了手里的酒。 穆陆源倒双眸澄清地望着哥哥,半晌,他诚然道: “哥,我知道你为难,我也知道你才是最适合给爸爸接班的那个人选。我任性又叛逆,而且我的志向你是知道的。亲人之间,不用闹到像外面那么难看。你去劝劝妈,我回去劝劝爸,我们两做个交换可好?” 穆陆宇闻言面色一惊,双眉跳了跳。虽暗暗震惊,他还是给了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穆陆源依旧望着他,目光从没有这么犀利坚定。 “我选择去美国,或者进演艺圈,完全放弃恺撒董事会进入资格;你和妈妈则放弃对爸爸和缪好时的敌意攻击,也就是放弃在股权分离时指控有第三者介入。如果你同意,我们君子协定,绝不食言,可以吗?哥。” 听毕这段话,穆陆宇真的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了,真真五味陈杂。 他虽然一向知道,穆陆源智商高于同龄人,处事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从不苟同别人。但却没想到他的思维如此清晰利落,甚至能猜透所有人的各自思量,包括他这个虚长这么多岁的哥。 并且还勇敢到主动做出这样大的退让,占尽了谈判的上风。 他放弃?他竟然选择放弃。纵然他并没有放弃的决定权,或者还根本左右不了什么事,穆陆宇还是深觉佩服,聊以慰藉。 这家伙,如今果然非等闲之辈。 不过现下他更想知道一件重要的事。他没有回答穆陆源的问题。 到底还是孩子气,成人的世界如果能那么青红皂白地解决问题,那倒也好了。 他径直问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在此地,又会做什么?” “哥,你忘了?我们前几天才换过车,你开路虎去给奇老郊区的房子送木炭。你的蓝牙与我的车是连结的,在车库你接的电话,内容我大致都听到了。”穆陆源说着,也端起面前的香槟,喝了起来。 怪不得他当时会以为信号不好,怪不得他看见穆陆源的吉普停在车库。 “呵呵,这个世界没有秘密。所以你都听到了?”陆宇眉心终于舒展了些。 陆源还是那个陆源,可惜他穆陆宇再也回不去做原来那个陆宇了。 不过他很感动,陆源对他依旧以诚相待。 “哥,我们还是一家人,那也不是商业情报吧。” 穆陆宇饶有兴味地看了穆陆源一会儿,自嘲地讪笑道: “摄影师也累了,人也该撤了,我倆走吧。” 这晚,兄弟两人在路边一间日威小酒吧里,喝了顿大酒。 在逼仄昏暗的空间里,穆陆宇松了袖扣,脱掉西服,终于能放松地陷进一只陌生破旧的沙发里,恢复了曾经在自己房间里和弟弟说话的随意。 空气氤氲,音乐颓废。 陆宇摇着杯子里的冰球,缓缓道: “你今天这是英雄救美来了?” 穆陆源不答。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对她的背景身世可了解?” “......”电话号码、微信,连个qq都还没弄到手。 “她是你的女人,小源,是什么意思?” 穆陆宇的视线被窗外夜色调和渗透,迷离得很。 陆源酒量不行,已经微醺地靠在扶手上,双颊泛起桃花色,煞是美貌地支着脑袋望着窗外,眸色比他哥更迷离。 喝了酒,穆陆宇一改平日云淡风轻的冷峻,连珠炮似的话多;穆陆源却是比平时还寂静,还诡异,完全不知在神游何处。 还是酒精打开了脑回路,穆陆宇见他这样不理不睬,也不善罢甘休。忽然间,就着酒吧八卦的rapmusic就问:“你......睡过了?你的初恋?” 虽然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含糊不清,甚至有点轻佻,穆陆源还是真切地听进了耳朵里,而且心里微微一震。 初恋?他穆陆源的初恋......么? 他蓦地站了起来,急切地伸过手。 “手机!” 穆陆宇不明所以,被他这突兀的动静弄的一怔,就自然把手机放到了桌上。 穆陆源拿过,三两下输了开机密码,居然他还能记起关在蓝的生日数字。 旋即他又把手机举到穆陆宇眼前。 “哪个?” “什么哪个?你喝彪了?”以后不能让他喝酒。 “她的手机号码!” 穆陆宇定格了半分钟才转过弯来。 “你连她电话都还不知道啊?” 穆陆宇苦笑不得。 “这个!”他指给陆源以后就后悔了,这疯子拿了手机就走,推开酒吧门就上了路边的的士。 他要亲口去问问,那我是不是你的初恋? 16 小孩儿 缪好时从饭店后门的铁架梯子溜到车里,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像个小三儿了。 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她开着车在城区里晃荡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回酒店。犹豫了好一会儿,并没有给穆鹏飞打电话说明今晚情况。 但她却不敢关机,如果穆鹏飞打过来呢? 她该说什么? 她不想想,明天再想。她没有立场,也没有心情。 更不想参合别人的家事。 最后她不知不觉直接开去了飞鹅山。 香港的这座山,富人盘踞,也凶案比比。一边是九龙港岛的璀璨夜色,一边是西贡僻静的山林海岛。 她把车停在山顶路旁,自己一个人走到崖边,吹着飒飒夜风,顿时舒畅了不少。 还小的时候,穆鹏飞第一次带她上山顶时,她看见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繁华世界,那时候她憧憬着进入这个世界。如今她再站在这里,夜幕空茫,她这一瞬间想要做的,是逃离这个世界。 可也只是一瞬间。 天上繁星点点,缀在无限接近黑暗的蓝色里,城市的灯火再亮也是笼罩在这片苍茫之中,难以逃逸。 不知在山崖上站了多久,她觉得背脊都凉透了才回到车内。 手机没有带,现在闪出半屏幕的未接来电。 是个陌生的号码。 而且是上海号码。她打了回去,怕是公司有急事。 只嘟地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从手机里传来的是那个一向凉凉疏离,粗沥沥的声音,这一会儿还因为焦急而有些微沙哑。 “你在哪里?”语气并不亲昵,却是对私密的人才有的那种绵密的关切。 “你在哪里?” 又问了很多遍。 缪好时不知道为什么倏然觉得心里很悲伤。 他们说,爱情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事。连真实的人生你都还没有把握的时候,你又怎么敢了解虚无的美好? 缪好时定了定神,平静地说: “我在飞鹅山。” 穆陆源出现在缪好时眼前时,远远一看根本看不出来他是......醉了的。 更看不出来喝酒以前,他已说过,为了她,他愿意放弃恺撒,父母的基业。 那是小孩子才会说的,幼稚可笑,煽情的蠢话。 幸而她看不出来,他幼稚至此。 出租车走了。他立在寂静的山顶,背着夜色,除了深色衣服遮挡的地方,全身都披着星月的银辉,荧荧光色,溶溶如水。 像一片月光。 直到他步履稳健地走到她身边,澄明如冷月的一双眼睛垂目看了她一眼,就俯下身来直接吻住她的时候,她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他的脸是灼热的,唇是滚烫的,好像要捂热她身上刚才浸透了的凉意,好似要灼伤她仅存的那一点点理智、勇敢和尊严。 有一刻她很想也环住他的脖子,嵌进他怀里。可是也仅仅只是,很想。 她缓缓伸起来的双手最后握住他的头,将他生生掰离开自己的脸。 她的嘴唇还是冷冰冰的,眼里没有泪光,面颊上的温度凉薄。 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唇启了启,轻柔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虽然还不是你爸爸的女人,但他什么时候需要我是,我都是愿意的。” 一字一句,都不需要思考和斟酌,就可以脱口而出,信手拈来。 那一天她醉了,不清醒。 今天醉的人变成了他,她很清醒。 记得还小的时候,缪好时救过一只喵咪。她从路边把她捡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还怀着孕。她抱着这只喵咪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宠物诊所,都没有肯收留医治的。 于是她只能自己照顾了她一个月,悉心照料,日夜看护。后来喵咪活了下来挨到了分娩的时候,她不懂接生,于是把喵咪又抱到宠物医院去生产。 这只喵咪这时候已经养得珠圆玉润,就是在产床上也没有大声叫唤,似乎脾性都变得很像她了,矜持傲娇。她真的特别特别喜欢这只喵。 喵咪生了两只喵宝,护犊子护得谁也不许看,谁也不准碰,唯独只有缪好时可以。 这一人一猫倆喵宝都彼此觉得是一家人了,准备要亲亲密密回家的时候,宠物医院却悄无声息联系了喵原来的主人。 缪好时记得一个月以前她抱着这只濒临死亡的喵来求助的时候,这家医院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认识这只流浪多日的喵啊。 主人来了说,缪好时是误捡了她的喵,如果不归还那就证明是偷了她的爱喵。缪好时只得把喵咪一家都还给了她。临别的时候,那位主人去抱喵和她的两只喵宝,缪好时还本能地叮嘱这个主人“她不让别人碰她的孩子。” 那只喵被抱走时,最后看她的眼神她一直都记得。后来缪好时听说那只喵咬死了自己的两个宝宝,再后来又走失了。 她特别伤心,曾经去问过穆鹏飞她是不是不应该把喵还回去。 穆鹏飞听完却说,你当然得还回去。 他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从来不以情感为中心,而是有一套残酷的游戏法则。在这个游戏里,你做任何事都必须出师有名,有了名分和名义,你所在乎的东西才能属于你,并受到应有的保护。 否则,那就是扯淡,谬论,就是人为刀俎也理所当然。 他说,好时,这个吃人的世界,从来不需要柔软的心。如果你有,把它藏好。 她没有把这个故事说给穆陆源听,这故事太令人寒心。 她只是看着他瞳孔里的温度一点点退去,手臂慢慢从她身上松开,身体慢慢绷直,与她保持距离。 她的脚跟实实在在地落回地面了,她眨了眨眼睛,说: “小孩儿,别参合大人的世界。” 17 双子吊诡I 穆陆源站正了身体,怔了几秒钟。 他的手还停留在她背上,只是没了力道慢慢下滑。 缪好时还仰着脸,目光迎着他眼底的所有变化。大概她也会记得他此刻的眼神,一直记得。 像一颗恒星黯淡消失了那么漫长。 但他终究没有放开她,沙着嗓子异常温柔地开了口,声音在风里有点抖。 “你......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人,那我是不是?” 这是他今天来要问她的,他没有忘。 虽然醉了,虽然被她冷酷无情地伤害了。 但是他想问的,他不会忘。 她对视着他的赤诚和倔劲儿忽然无语凝噎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眉间一滞,忽然又一把抱住了她,捧起她的脸,一双变暗漆黑的眸子在她瞳孔里游走,搜刮尽所有的反射。 只是几秒钟。 他竟然淡淡一笑,然后轻蔑地放开了她。 这晚,其实没有月光。 缪好时望着穆陆源转身离去的背影,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扔在黑暗中。 可是...... 半晌,她想起来,他喝了酒,这里夜里是叫不到车的,赶紧发动车追上去。 “这里叫不到车,我送你回去。” 她尾随着他,打开车窗喊他。 他头也不回。 “陆源!”她继续大声喊。 他的步履并不慢,她踩着刹车跟得很辛苦。 “陆源!” 穆陆源回头。她连喊他的名字,都和他爸用同样字眼。 家里只有穆鹏飞一个人喊他,陆源。 他一股邪火涌上来,终于放慢脚步,在车边冲她冷沉一瞥,道: “上车吗?可以。我来开。” 缪好时一愕,不明所以。 “你喝了酒怎么开车?” 穆陆源不再搭理她,加快速度往前。 “陆源!” “陆源!” 他走得更快。 下山的公路虽不崎岖,对一个酒精充斥了全身看起来还未完全清醒的人却也不安全。 会比醉酒驾车还不安全吗?! 但是,缪好时最后居然妥协了!? 穆陆源为了证明自己很清醒,直接堵在驾驶座门前,用特别中二又霸总的姿势。 你确定你清醒? 那我要怎么下车?缪好时捏着眉心想。 可还不待她想明白,穆陆源已经抱起她直接掠过操作台扔进了副驾座椅里。 又可.....腿还卡在主驾。还挺长的,挺白的,触感像豪车定制手工内饰的皮料一样完美,再可......穆陆源捞起她的脚踝连余光都没给一个地,也都扔了过去。 缪好时被以一个超级尬、超级狼狈、超级懵逼的姿势瞬间移动到了副驾里。 咳咳.....四肢健全,本来自己可以走过去的。 穆陆源径直上了车,这是一台奔驰大g,马力还行,谁知撂到他手里这动力就成了大错特错的bug! 这少侠一发动就油门踩到飞,车“轰”一声飙了出去,极速滑板一样冲下山去。 缪好时还没来得及坐得像个人样儿就吓得快要大叫起来。而她还没叫出声,穆陆源已经伸过一只手来扯她的安全带。她连说“看路”都紧张得没发出声来,额头上冷汗爆起。 而他已经扣好了她的,撤回身在扣自己的,貌似也不醉啊,怎么那么疯狂? 于是深夜里,在香港九曲十八弯的马路上,狂飙起了一辆醉驾的大奔,是真的tm在不要命地,大呲呲地奔。 “陆源!”缪好时好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用力大喊道,想让他减速。 可是她越是这么喊他,他那股颇邪的火就越旺,开得越快。 飞鹅山下来可就不是无人之境了,这不夜城里仍是熙来攘往,车水马龙,而穆陆源一直在超速驾驶,除了红灯他没闯香港所有的交通法规他都视为狗屁了。 缪好时后背已经津津渗出一层薄汗,汗毛根根站立。 香港人开车本来也不是等闲的,夜里一个比一个快,虽没有澳门的街道赛事但是地下飞车党还是有够看的,连中环都敢飙车的大有人在。 穆陆源的时速已经超过120,说他是在飞车没有警察会有异议,要也遇上几个二毛子也出来飙夜车的,这路面危险系数太高了! “你不要傻傻地老盯着车速好吗?”穆陆源忽然揶揄地对她说。 缪好时这才发觉自己正像个二傻子一样,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仪表盘,手拽着车门把,瑟瑟发抖。 ...... 也不能怂成狗吧。 虽然她从来没飙过车,更没陪人飙过车,但也绝非没见识的大妈不知道《速4》已经票房春药了,无知少年最容易盲目跟风。于是赶紧正了正身子,然后一点点松开了把手。 但她的视线还是一刻也不敢离开前方,似乎只有看见才能缓解恐惧。 “怕吗?别怕啊,速度是相对的,你又不是不懂。” 穆陆源倒是不易察觉地露出淡淡得意,居然还不时转头和她瞎聊。 18 双子吊诡II “陆源!停车!” 缪好时好不容易看到个稍微宽敞点的三车道,前方还有岔道下去,赶紧拼命喝止他。 天知道她刚刚都经历了什么?! 一个醉汉!醉汉! 开着一辆最大号的越野车!越野! 居然时速接近180地在街道路面上超车!一辆又一辆!无数辆! !!! 他以为这是超跑吗?以为这是场地赛还是拉力赛?! police呢?cop在哪里? 而穆陆源却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遑论她的心声! 他睫毛都没眨一下,甩了一下前额的头发,抬手往后一撸,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两道蹙眉分毫毕现,眼底一抹寒光,转瞬即逝。 这种骚包的动作,偏偏要特别不骚包的气场做起来,才会好看。醉了的穆陆源正巧,就是这种气场的。 ...... 缪花痴,你在分心吗? 并没有! 他双颊酒精上头的红晕犹在,却好像一脸孤高,冷静清醒得很! 他到底冷不冷静,清不清醒,马上就见了分晓。 因为,他即刻就又做了一个冷酷疯狂,更骚包的动作来证明! 他们的速度刚下来点,后面就超上来一辆穿绿色幻彩车衣的911。 这是今天他们遇到的第一辆跑车。而这哥们儿越到他们前方后,还故意把声浪轰得天价响。 穆陆源两道剑眉立时竖起,然后一脚刹车“哧”地停在原地。 他快速下车检查了一下引擎和刹车系统。可缪好时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他就又跳上车,从新发动了。 而这一次,不到5、6秒,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几乎打到圈底。她的眼睛瞪成小黄人还没收回来,他已经陡然直线狂飙,以惊吓的极限速度,直追那辆绿头果苍而去。 其时那辆车已经超出去很远,而且下一个弯道,便是港大附近的坡道大弯,不是酒精上头的人,绝对不会选在这里超车! 可是穆陆源就是酒精上头的啊! 他在几乎要与那辆车贴身摩擦的弧线上做了个漂移,弯道超过了那辆跑车。 一辆越野!底盘够通过一只跳马庄的全尺寸大g!弯道漂移!超了一台超跑! 虽然只是911,但那也是一台超跑啊! 缪好时现在的眼睛已经睁成了猫头鹰,她的嘴唇本能地紧抿着,鼻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屏息凝视着前方,一动不敢动。 她还是第一次坐在时速接近200码的车里,要用手撑住车门才能保持平衡,窗外的街景瞬间模糊不清,只剩下眼前的方向,世界的其他存在都变得戚静和不重要了。 穆陆源却在不动声色地偷偷欣赏,她这几秒傻瓜一样的二货表情。 大概只有在这样的速度里,这样的处境,她才会露出女孩本来的模样吧。 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了一秒钟,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拉了回来。眼底那股黯蓝的火焰终于一点点熄灭下去。因为忽然升起了种小小的快感。 一毫一毫慢慢融化在四肢百骸里的那种细微的满足感,好像终于稀释了他刚才压抑得快要爆炸的怒火。 他只是不爱直接表现出来而已。 不然她说出那句话时,别说开到200码,就是那时从山顶和她一起冲下悬崖,他也不会手软。 车速终于慢了下来,他岔进了一条民居的破旧老街。 缪好时缩在座位里还没缓过来。 脑海里想的东西让她冷汗直流,完全感觉不到旁边这位一直在受用自己的这种姿态。 上头了的人,想什么谁知道? 清醒的缪好时现在想的是:这个超速超车的画面和他上车以来的无数个镜头,被任何一个小黄盒或监控头拍清楚了,或者被任何一辆车的行车记录仪拍下,穆陆源就是会被抓进香港的局子,或者直接上法庭,被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 而且,他到底有没有香港驾照? 说不定会一辈子都不能再碰车! 他不是醉了,是疯了! 还有她自己,虽然没醉,但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才会把车给疯子开! 他是在报复! 他是在赌气! 她回想刚才在山顶,自己跟他说过的话,再看他现在的反应,心里终于渐渐了然。 确认了后面那辆跑车没有再追上来,前面也没有车挑衅后,缪好时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转头望他,喘着粗气,本想破口大骂才对,可是一对上他那双眼睛...... 万家灯火,天雷地火都印在里面的眼睛.....一点没有恐惧退缩或半点悔意的目光......灼灼如紫月的明澈眸光。 忽然觉得有些惭愧的,反而是她自己。 缪好时移开目光,看着前方的零落街景,昏黄路灯,深夜寂寥的楼群陋巷。 她不知不觉把一只手很轻很轻地按在他放松地搭在中控台的手上。 他的手紧了紧,好像想要翻手握住她,又一时放不下身段。 她的手很凉。 而他的手依旧是温热的,润滑的,骨节修长分明的。 她很想穿进那些指尖的缝隙,牢牢地与他的手相扣,掌心相对,再无罅隙。 可是,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陆源,停车好不好?我.....有话和你说。” 这一次,她的声音很轻柔,比车里他拧开的音乐台声音轻柔,比车窗外马路上的噪音轻柔,比隐隐传来的发动机还还在燃烧的声音轻柔。 但他听见了。 不一会儿,他终于将车停进一个路边的老旧停车场,俗称地狱停车场的那种狭窄又阴暗的地下停车位里。 他原本是真的生了气。 剜心伤肝的那种生气。 可是现在气竟然渐渐消了。 那么容易就消了。 只要她在他身旁,只要她能够理解,只要她喊他的名字,轻轻握一下他的手,好像他什么都可以原谅。 只是她这时候并不明白。 她又轻轻的不着痕迹地拿开了手,然后认真的,近乎虔诚地对他说: “陆源,我为我在山顶说的话道歉。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他看向她,一池秋水,水深微澜。 “可是,不论那天在你家发生过什么,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你也忘了吧。你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懂吗?” 穆陆源听完这个可是,转回了头,也把自己的那只手收了回去。看起来似乎相当平静,他的酒差不多也醒了。 他环顾一下四周,摇了摇头,特别平稳地说: “这是哪儿?什么鬼地方?我怎么来这了。” 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穆好时一闭眼,果然还是个小孩儿啊。 “记得,你以后别开飞车,更别喝酒了。” 她说着已经下车绕到主驾这边,拉开了车门,示意他换她来开。 他听话地下来了,坐到她身边。 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时的缪好时还料不到,这位小祖宗日后回了沪,不但没有痛改前非,而且变本加厉。甚至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在飙车泡吧女人混玩儿这档子事上,竟忽然开了窍,五毒具全,千金不换地当起了他的浪荡子。 魔化了,开挂了。 19 双子吊诡III 到了穆陆源住的文华酒店,缪好时冲他笑了笑,算是告别。 可是,穆陆源却不下车。 “你不是说住文华吗?哪间房?门童送你?还是我送你上去?” 缪好时见门童已经过来了,并没有熄火,准备马上就走。 谁也不知道,这里又会不会被偷拍。 这是个多事之夏。 门童这时已拉开了车门,见两人都没有下车的意思,便问道: “需要泊车么?女士。” 缪好时正要回答不用,穆陆源忽然自己拉上了车门,将门童隔在外面。 “我不住这里。记错了,走吧。” 缪好时一怔,回望那门童一眼。 门童立时一副不惹是非心知肚明的表情,立刻把手摆回身侧,躬身站到一边了。 缪好时一看就明白,门童认得他,他是住这里的。 但是喝醉了的人,还发了半夜酒疯的人,你不顺着还倒毛抹拺不成? “真不住这儿?”缪好时有些不死心。 “嗯。” 喝醉了的,真是祖宗。 “......”缪好时不知道该不该熄火,好难啊。 “住丽兹卡尔顿。” 缪好时看看他。 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 只得放开刹车往丽兹卡尔顿走。 可到了那里,穆小祖宗又说不是,记错了。 说“住半岛。” 缪好时只得又开到半岛酒店门口。 可他还是不下车,头冲着车窗外,也不看她,就是不住。 “走吧,我也不知道住哪儿。反正不住这里,喷泉水声太大。” “那开一间顶层的总套!就不会吵了。”缪好时话毕就要把车开进车位,下去给穆小祖宗开房。 可是他伸手拽住她,好大力气,且回过头来,一脸无辜可怜,生无可恋的表情望着她。 就像他是无依无靠的弱小动物,她要狠心遗弃似的。 缪好时抹了一把额上并没有的汗,从新坐回车里。 “你今晚到底要住哪儿?”真是太作了。 “住你那儿。” 穆陆源含混不清地回答道。 ...... “陆源,你是不是装醉?” 缪好时终于警醒了,这祖宗其实根本就没醉,他就是还在报复自己! 他不作声,就是紧紧拽着她手腕的手大而有力,一点不松开。 她怎么挣也挣不开,这才发现,他右手无名指上,有一粒小小的痣,淡褐色的,在白净的肌肤上,像一个神秘的印记。 她竟然忽然想起那晚的,那个梦。 梦里有一只手,流连在她的眼尾,轻轻摩挲那颗泪痣...... 她的脸热了几度。 “你喝醉的那晚,我也是让你住我家的。”他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拿出杀手锏。 果然是没醉,是一直在装醉耍赖哪! 再说了,那晚也不是她要回他家的。 手、脸、模样、身材都是无可挑剔,俊美无双,就这性格,太诡异了啊。 这以后发给哪家姑娘,不得折腾得人家英年早逝? “陆源,你太任性了。” 她忍不住吐露心声。 谁知他也不反驳,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子呆,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不屈不饶。 反倒将她晾在那里。 没办法,她只得将他带回自己的酒店,心想给他另开一间房就是了。不知可可睡了没有,不能让她发现带了穆陆源回来,明天一早就离港。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天上的月亮孤独地遗在那里,像个孤儿。 缪好时也被他折腾得精疲力竭了,车缓缓行驶在路上,视线已无法集中注意力,车速很慢。 穆陆源倒闲适得紧,抬头望着天窗之上的星空,那里看不到月亮,星星似乎更亮一些。 忽然他抬起一只手臂,指向天窗某处,偏头望了望缪好时。 这一刹那,他眼里恢复了琉璃光彩,很明媚。 “就是那颗星,已经很近了。”他又指了指。 缪好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什么也看不到。 “那是什么?”她问。 “一颗近地小行星,下个月会与地球擦肩而过,或者,撞向地球。”他答,忽然兴致勃勃。 20 双子吊诡IV “撞向地球?!” “可能性很小,正常概率不到1.4%。”穆陆源谆谆讲解,哪里就是醉的? 可五分钟之前还在耍酒疯。 看来,他是在玩耍她! 人生到处是游乐场,只是有的人简简单单,玩得尽兴肆意;有的人患得患失,欲望太多,被玩得心劳日拙。 他是前者,那她是后者? 她记起,他的那个跟踪拍摄记录。 “你经常追踪一个星体吗?” 何止星体...... 穆陆源睫毛颤了颤,没答她。 “你是一个挺执拗的人。” 缪好时抬头看了看那颗她根本看不见的不明行星,自然而然说了这句话。 追踪一个目标。这样的事,只属于孤独的人,或孤独的孩子。 孤独的,也多半会是执拗的。 收回目光时,她发觉穆陆源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只是一秒钟,她就闪躲地别开了。 她的眼睛,细端详,有淡淡的褐绿色,不似中国人的棕黑,像猫科动物。 她害怕别人这么看自己的眼睛。 而那一秒钟,白炽路灯的光晃进来,又近在毫厘的对视,让他想起了什么。 好像,他在哪儿,什么时候,也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淡淡的褐绿色,琥珀一样的光。 穆陆源借着酒力,在经年的记忆里游走徜徉,去找那双眼睛。 其实,他并不是从小就喜欢独来独往的。 他的特立独行是从某个时刻开始的。 曾经在什么地方,他第一次跟踪过一个人,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他跟踪的人,就是他爸爸穆鹏飞。 是什么原因,什么地方,又是什么经过,似乎在记忆的极限,太早了,清晰不起来。 他只记得那是一个陌生不寻常,嘈杂腌臢的地方,一个与他平常环境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那天,穆鹏飞本来从家里带着他,说是要去看球赛的。穆陆源只记得这个,因为那时候的他已喜欢球类竞技赛。 穆鹏飞开车,他坐在后座安全椅,满心期待。 可是走到半路,车停在路旁,上来了个女人,坐进副驾里。 穆陆源从没见过这个女人,他坐在安全座椅里,从照后镜看见了,一张浓妆艳丽的脸。 车里还立刻充斥了浓浓的香水味道。 后来穆鹏飞开了很长时间的车窗,风一直扑在他脸上的感觉在记忆里还很真实。 这个女人对着他父亲低低恳求什么,肩膀在微微抖动,说着说着开始轻声啜泣,他都听不明白。也记不清当时父亲是怎么做答的。 总之,那一天穆鹏飞没有带他去看什么球赛,甚至都有没有松开他安全座椅的绑带,只买了一件玩具给他,叫他乖乖待在车里不要下来。 “你不要下车,等下我就回来,可以做到吗?”穆鹏飞问他。 他只好犹豫地点点头,只是为了不想让爸爸觉得自己很没用。 后来父亲和那个女人下车走了,将他留在车里,去了很长时间。 他在车里等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天色都要暗下来了。 而窗外一片荒凉灰暗的光景,在脑海里还有印记。 那些低矮破旧的房屋;阵阵透过车窗渗进来的水沟中的腐臭味道;在车前方有一搭没一搭亮着的破败灯箱上写着什么,他那时还不认字,完全不知道,只有印象中的看到时心里产生的厌恶和隐隐的恐惧。 后来,爸爸回来了。但是并不是带他离开这个讨厌之地,去看球赛。而只是回车里取他的钱包。 就是这一刻,穆陆源悄悄地下了车,跟在了父亲的后面。 一开始他并不是想偷偷的,而是想追上去告诉穆鹏飞自己害怕,不要一个人留在车里。 可是他跟了一会后,就不知不觉不想说话了。 路人看见他时的眼神,浑浊而冷漠;街巷里密密麻麻的商铺小贩,拥挤肮脏又充斥着喧嚣躁动;还有人野蛮地推让他这个小孩,把他迫到墙角里;更有无所事事的地痞将不过人腰际的小小孩童视为猎物一般,两眼凶险地打量他,几欲趋前来拦截他。 如果不是穆鹏飞走在距离他不远的前方,一身西装革履,气派不凡,穆陆源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或许那天他真的会被流氓劫持,或是走失在这偏僻的市井里。 穆鹏飞去了银行,之后拎着个袋子到了一栋破旧不堪的筒子楼。 穆陆源很想叫他,可是那地方着实太不可思议,太匪夷所思,他只得默默地跟着父亲上了楼梯。 直到穆鹏飞走进三楼的一间屋子。 就在他想要冲过去,敲开那扇门,去找他以为走失了的爸爸时,昏暗的楼道里出现了刚刚在车里的那个女人。 她走近他,蹬下来截住了加快脚步的穆陆源。 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嘘”不要说话的手势。 他瑟瑟望着这个女人。 她的眼睛,在黄昏夕阳的映照里就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绿褐色,灰暗又洞明。 还有那股浓烈的香水味儿。 她拍拍他的肩膀,伏在他耳旁轻声说道:“别出声,你爸爸有事,我送你回车里,好不好?这里你不该跟来的,屋里有妖怪哦!你爸爸在打妖怪。” 她刚刚哭过的泪痕已经不见了,脸上又补了厚厚的一层粉,白惨惨的,憔悴沧桑。 穆陆源望着她那双又大又有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很恐惧,很想哭,却没有哭出来。 以至于这件事他回家后,都从来不敢提起,甚至是想起过。 这一刻,才像梦境似的在脑海中拼接连贯。 “好时。”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缪好时立时一怔,转头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喊她的名字。 一样的温柔顺滑,呢喃落寞。 那一晚,并不是梦吗? 21 双子吊诡V 只差一点点,穆陆源就冲口而出: “好时,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爸的?” 可是穆陆源的手机响了起来。 sorry,是穆陆宇的手机。 连续响了三个呼叫终止,穆陆宇才在电话里听到弟弟的声音,他当然气急败坏。 “你去了哪里?赶紧回来!要不我就去接你。” 穆陆宇在话筒里吼。 “今晚,我不回来。” 穆陆源十分清醒地答。 “你要做什么?小源,我可以马上找到你。” 穆陆宇火了。 “就今晚,哥。” 缪好时惊讶地望着他,他果然是执拗。 穆陆源挂了电话,穆陆宇那边不知什么情形。 昨日追踪哥哥,今日追踪缪好时,箭无虚发,殆无虚日,不用等到18岁,这小祖宗已经岁月峥嵘。 车已到达上议院酒店的停车场,他们进入大堂,已是萧瑟的凌晨时分。 “我有话问你,给我这半个晚上的时间,只这一次。” 穆陆源一步向前对着缪好时,声音很低,语气却是不容反抗。 这时候他的酒应该已经完全醒了,他是认真的。 “为什么一定要问?”缪好时反问。 “因为有必要。你对自己就冷漠到这种程度?”穆陆源反问。 大堂里音乐声已停止,一片寂静。只有值班经理面带微笑侯在那里。 这个时间没有预约,或许并不一定订的到房间。 “不是冷漠,是没有那么多的必要。”缪好时看看手表,思虑左右,并认真作答。 至少,她不想对他说假话。 “你......对我来说,必要。我对你来说呢?” 又回到那个问题。现在的孩子都一副牛脾气。 “陆源,你是身在罗马,不知道来路艰辛。你完全不知道你所在象牙塔之外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你要知道什么?好,今天我陪你。” 她话音刚落,忽感言过了。不自觉伸手捂了下脸,耳根一红。 缪好时是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好为人师地说过话,果然是心虚。多少年了,她没有真正的朋友,也独自一个人惯了。 孤独会让你很难再对别人表以真心,没有人会真诚倾听,你也不再习惯吐露真实想法。这样毫无顾忌地说真话,也的确感觉没那么坏。 果然,已经没有房间了。缪好时斟酌着,只得将他带到她们的房间。 那是一间商套,双卧两厅,可可占一间,自己占一间,穆陆源可以睡客厅沙发。 而且看他的架势,这晚怕是两人要在客厅里长谈一夜了。 只是要怎样向可可解释呢?所幸可可的人品她是颇为信赖的。 服务生用一种好整以暇的表情将他们送入电梯,可以想见电梯门一阖上他就会与值班经理怎样不可描述地八卦着一对深夜末路鸳鸯。 进门的时候,门锁感应确认也是“哔”的一声,和穆陆源公寓的指纹锁一样。 他借机望一眼缪好时,她已全然不记得自己曾在别人家门口契而不舍地一遍一遍按指纹的糗样。 可可听到门的响动,已起身出来,看见他们两人一起回来,惺忪眼一秒圆睁。 惊愕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缪总......”她嗫嚅道,惊吓难掩。 这算什么cp? “别瞎想啊,这位只是来借宿的,没有房间了。”缪好时先开口。 “这位是穆陆源,小朋友。这位是我的助理,唯可可。你们可以互相认识一下。” 她做完介绍,大人缪好时便置两个小朋友于不顾,已经进屋。 小盆友? 小盆友穆陆源冲小盆友唯可可淡淡一笑。 缪总......他似乎可以对应上她的声音,在那个雨夜电话里的人就是这位。 唯可可知道穆陆源是谁,这几天这个名字在娱乐和经济版已经变成最新热词儿。 但是她没有想到是这么一副盛世美颜小鲜肉款的啊,那......缪总还不如和他传绯闻呢,好过头条热搜上今天的胡扯cp组合。 咳咳......想什么呢,唯可可。被八卦洗脑啦? 可是这是一个八卦当维他命维持大脑活跃性的时代啊。不然就无法一起玩耍。 唯可可其实是个脑补运动员! 缪好时这一会已经换了一身t恤,热裤,冲了一杯蜂蜜水过来,递到穆陆源手里。 “你们认识完了吗?进屋吧。” 原来私底下的她,是假小子穿着和性格。不过......她穿短裤更漂亮,腿长腰高。 小盆友穆陆源的脑回路,一点也不小朋友。 可可立时很有眼力见儿地回答: “认识过了,那我先去睡觉了。你们慢慢......聊.....缪总明早你没有日程,休假。别设闹钟了。” 说完她一溜烟儿回房了。 为什么那个聊字说得那么魔性? 现在的小盆友都想什么啊?小朋友的大脑早都是限制级的了,你不懂?你out了。 可以判定缪好时这样的女人,除了功课和工作,什么思想都还停留在咸丰年间的人才是有毒!想法才是真小朋友! 两个人各自脑补,终于在客厅的大沙发里落了座。整片的落地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们一人一座l型各占山头地倒进沙发。 几乎是同时,缪好时蹬掉拖鞋,双腿缩进抱枕堆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穆陆源也是蹬掉拖鞋,两条长腿在茶几上摊直,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放着。 这一天,折腾得两个人都腰酸背痛。 不过,两个人对视的瞬间都发现,他们已经完全没有前一天早上的生疏和紧张。 怎么忽然就混那么熟了? 是不是太快? 缪好时低头注视着手里捏着那杯温水,五色无糖无味,也没有多少温度。她心下一横,告诉自己,当下这两个人之间,也只能是这样清楚明了,毫无瓜葛的关系了。 只能如此。 “酒醒了?你想问什么?问吧,问完记得,仅此一次,你说的。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 22 双子吊诡VI 上一次她醉酒,他给她的是何等体贴入微,贤惠周到的超标服务。 咳咳......当然不包括,剪掉的,不可描述的,小盆友严禁模仿的那一部分。 这一次他醉酒,她全程都做了什么? 谈不上体贴入微,贤惠周到吧? 而且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当他是小盆友?凭什么就是他发了疯地上赶子追着她跑?! 更吃不消凭她来决定,未来见不见面? 穆陆源越想越觉天理难容,于是放弃问问题,竟是说了句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话。 他说道:“不然我们打一个赌?” 男人的虚荣自负啊。 这世界上最作的送命题有两个: 一个是“要不我们从头开始?” 还有一个就是“不然我们打个赌?” 多少覆车之戒,摆在眼前的教训,血和泪的代价,他却要去趟一趟。 在缪好时的印象中,看过的最经典的老电影莫过于王家卫是《春光乍现》。而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电影开场张国荣说的,就是一句死亡对白:要不我们从头来过? 够胆。 也够奋不顾身!可是却不知怎么收场。 缪好时抬起一边眉毛。 这祖宗死拉活拽的就是为了来打一个赌? 不刨根问底了?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玩小朋友分手那套吗? “什么赌?” 她倒奇了。 “赌你是谁。不用你说,我自己来猜。” 穆陆源目光炯炯,望着她。 “猜对了我赢,猜不对你赢。” 他平时一双眸本来就沉静犀利,现在这样用力过猛的看一个人,的确像要将她看穿一样。 缪好时倒有点彷徨了。 “好,赌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移开视线问道。 “赌输的为对方做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 “霍特?!” “只要赢的一方提出要求,不论什么条件,无论如何结果,输的都必须去履行。这就是赌注。” 他说得极为慎重,竟认真得天真无邪。 缪好时不禁笑了起来,现在哪儿还有人玩这种把戏?阿拉丁神灯还是芝麻开门?他真是没有成年不假。 “我对这个赌注不感兴趣。” 缪好时换了个姿势,用手杵着头笑道。 他看过去,她正像一尾鱼,把自己盛在沙发里,虽然美却有种肢体语言,一脸不在意,在说他们是不同世界里的人。 “那你对我的答案感兴趣吗?现在全世界都在杜撰你的来历,你不在乎?” 穆陆源低低的声音像啤酒的气泡一点点在缪好时耳中膨胀。 或许这一下,他试探得接近反射区一点点 “好。如果你说对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穆陆源闻言莞尔,喜形于色。 “但,如果你没有赢,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要求:我们从今以后不要再见了。你能不能尊守不忤?” 霸王条约?! 她回了香港,说也都变成粤语的利落,惜字如金,毫不留情。 穆陆源的神色又瞬间暗淡下来。 他脑中闪过与她有关联的一片一片记忆碎片,或许他也不一定确定自己解得开这个谜。 但是有一点,他已经在心里慢慢肯定,他们一定有交集,而且怕是很早以前就已有。 她那双墨绿色瞳孔,那只唱机,那张唱片,那首吉他曲,裕园路那株老柿子树...... 与她有关的,也或多或少是他知道的。 或许,他们好似交错在时光,阴阳错落之间的两种可能。 或许曾经离得很近,现在相逢时才会这样离奇。 难怪,从第一次见他就情不自禁想要趋近探究。 是因她太过熟悉,而又一无所知。 仿佛认识了一生,又完全并不相识。 这是什么缘分?孽缘?! 但是还有很多事,他还一知半解,没有头绪,只有推理和猜测不足为证,说出来她也一定会推翻不认。 “你听过双子吊诡吗?” 他试着循序渐进。 见他转换话头,缪好时刚好从善如流。 “听过,狭义相对论那个关于时间和空间的逻辑吗?” 这个孩子为什么总喜欢追究一些不接地气儿的事?高三考试狗有那么闲吗? 双子吊诡?这么生僻的冷知识,有多少人需要听过? 她记得《时间简史》里的概诉: 用一对情侣来假设,要知道科学都从假设的幻觉开始实践。 一男一女,女孩留在地球,男孩乘太空船往距离太阳四光年的恒星探险。 假定抵达目的地后,立刻返回地球,以此作例。与他参照的女孩留在地球,等他的归来。如果他搭乘的太空船的速度为光速的80%,那去时须历时5年,返回也须5年,往返合计应该一共10年。 那如果他们都是20岁的话,那他们重逢时,应该都是30岁了。可是男孩回来时却发现只过去了6年时间,女孩儿竟年长了4岁。但如果男孩以99%的光速速度往返,那只需要1年时间就能完成,如此以飞船为参照物的地球变成了运动的对象,根据运动中的时间变慢的结论,重逢时反而是男孩更加衰老而女孩年轻了。 这是一个关于时间与空间还有相对论的哥德巴赫猜想,至今没有得出统一的解题答案。 烧脑吗? 这简直是无可救药的刁钻挑衅。 可是穆陆源此刻却一脸不以为然: “你认为重逢时是男孩的时间慢了,还是女孩儿的时间快了?” 好像这是丁是丁卯是卯的简单问题。 缪好时摇头,捋了捋男士短睡裤的边儿,一脸嫌弃地回了他句话。 “如果你是来讨论这种缺心眼问题的,那么,晚安。” 说罢她起身便往房间里走。 缺心眼?! 那天,当他被送回车里,等穆鹏飞回来的时候,那个绿眼睛的女人跟着也坐进了车里。 貌似怕他再跑出去。 她不走,他就更不安。那股香水味儿呛得他鼻子难受。 “你是谁?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后来穆陆源忍无可忍,问道。 “你几岁?”那女人却并不理睬他的问题,反问他。 穆陆源不再说话,别转面孔,离得她远远的。 那女人只能安静地待上一小会儿。 然后她又自顾自地俯下身来,与他说话。 小小孩童,不过四五岁,有什么可聊的?可见那是个极无聊可畏的女人,穆陆源更不想与她说话。 “你在你家见没见过,一个小姐姐?”她朝他说道。 那时的穆陆源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他却清晰记得她后来说的话。 “她要去香港了,香港呢。”她仿佛在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后来穆鹏飞回来了,其实并没有多长时间,可是穆陆源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那女人被父亲盘问,立刻下了车走了。穆鹏飞脸上隐隐嫌恶的神情,只有小小孩童才会记得。 这些已经淹没在尘埃细隙中的碎片,这一刻一点一面浮现在他脑海。 或许他便是那时候开始对成人的世界起疑的。 大人,大多时候并不可信。 而现在,却不知为何他有些害怕,怕得手心发凉。 他起身立刻拦住了她,将她推回沙发里,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缪好时望着他的样子,他手心里和额角里上的汗,让她不敢发作。 “你哪一年来的香港?”他问得小心翼翼。 缪好时看进他眼中,心下已明了。 “2000年。”她据实回答。 正好十二年前。正好那个时候。 十二年,匆匆岁月,可长可短。到头来却绕不过这样的一天。 “你想知道什么?不必猜了。我告诉你。” 她注视他的目光慢慢凝结起来,在晨曦里浮出一层薄薄寒气。 他忽然无言以对,眉头一沉,胸腔一紧。 我们常常置自己于危险境地,十面埋伏,四面楚歌,都是因为希翼最没可能之事。 好比赌德州扑克。什么牌面都不够算数,非要那一张黑桃a才作数。 殊不知,赌它,便是输的机率最大的时候。 他施力捉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到洗手间里,打开所有的灯。 缪好时蓦地一闭眼,两条温暖的手臂便从她肩膀两边控制住她。他身上的气味,还是那么匪夷所思的熟悉,好闻。 一抬头,两张脸孔正好对着大面镜子中央,紧紧贴在一起,像两张扑克叠放在一起。 看看是不是同样花色吗? 眼睛、鼻子、嘴唇、脸型可有基因相同遗传? 缪好时一瞬间眼眶红了红,心却是浸进冰水里一般清明。 他今天已经足够疯狂,既然疯魔至此,她也不惧陪他。 “你看,我多像你的姐姐。” 她轻轻含了抹笑,声音低低从唇边传入他耳中。 穆陆源的手倏然就没了力量,整个人颤了一下。 缪好时却真的笑起来,她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残忍阴损。 “那是千禧年,新年的烟花特别漂亮。”缪好时继续幽幽地说,视线聚集在镜子里穆陆源的眼中,似两把利剑,直戳他要害。 是啊,千禧年的新年之夜,他们在家里等了穆鹏飞一整晚,过了新年,他也没有出现,甚至连电话也不接。 后来推说,在香港参加年会。 穆陆源记得,那是母亲第一次把自己关在房中哭泣了整夜。 双子诡吊里,空间和运动的参数如果不确定,永远也无法换算出对方的在时间中的变化。 时间不是绝对的,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只看你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23 各自轨道 不出所料,不到两天违章罚单全部寄到香港公司的办公室来,差一点吊销缪好时驾驶执照。 缪好时烦请香港公司出面解决,并保密驾驶员并非车主本人。 所幸穆陆源也再没有出现在她可能出现的地方。 少年时,谁都有资格当个trublemaker,事后拍拍屁股走人,已是放人一马,成年人哪里还敢与他们计较? 青春无敌! 缪好时从香港回来时,那些铺天盖地的绯闻似乎已得到控制。 经济头条,娱乐热搜都回归了各自的月经周期老话题。 拔云见日,其实也是一霎那的事,这世界什么都忘得超快。 寥寥数日,一切恢复平静正常。 她没有那么天真,当然知道这样的现状,穆鹏飞和聂臣私下一定没少动作。 很多时候,根本没人关心真相,不过是热闹繁荣,粉饰太平,火没有烧到自己,就乐得隔岸观火。 就像穆陆宇和穆陆源在香港的所作所为,事实是什么,不会有人真的想知道。 媒体只管金主高兴,什么可以胡写一通,只要有人买单就好。 这天,穆鹏飞不忙。 要知商业大佬说“不忙”,都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或人需要独占时间。 今天这个“更重要”,便是两个人。 一个是是缪好时,一个是穆陆源。 而且在此之前,还需要抽一个钟头见一下这那位想签穆陆源的娱乐公司真正的boss。 星乐的幕后大佬是谁,外界似乎从来没风声。其实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星乐在贵圈独领风骚那么多年当然有原因。 因为这间娱乐传媒公司是隐居海外的一位厉害人物,送给陪伴自己十几载却不要名份的伴侣的,算是一个男人所能给的最好的补偿。 其实星乐的这位女老板曾经也是混演艺圈的,不温不火沉浮了几年,表面上至今单身,人称桔姐。 穆鹏飞因缘际会在海外见过这位背景人士两次,低调奢华便是形容这类人的。现今这词被滥用,倒也觉不出词义本来的稀奇来了。 所以穆鹏飞很清楚,星乐在娱乐圈的实力和潜力。 上周这部电影的导演和制片人他都派人去见过了,以投资角度来说,这算得上新生代导演青春题材的第一次试水。多方重金押宝,又有星乐的大船护航,未拍先热,被业界看好。 每个了不起的导演都需要拍一部青春电影,每一个信心十足的商人都想趟一趟演艺圈这趟浑水。 穆鹏飞决定先入股看看,星乐当然欢迎之至。 电影爆了,恺撒就强势入股星乐,直接给穆陆源开个人经纪公司,可谓名利双赢;没爆呢,也不丢分儿,最不济也踏进了贵圈接下来来日方长,伺机收购也属正常。 关微珍也了解了这个局面,对她的宝贝儿子是否参演也变成观望态度了,没有就这个问题再与穆鹏飞争锋相对。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看今天穆陆源自己最终的意愿。 穆鹏飞约了儿子下午3点到办公室来见面。 这也是第一次他让穆家二公子公开在公司露面,这算一个正式的开端,穆陆源在17岁生日前夕开始涉足公司事务。 同时他也通知了缪好时过来与这位娱乐一姐桔姐见一见。作为欣美资本的mp,恺撒资本板块的合作管理伙伴,会晤即将缔结联盟的娱乐公司老总实属应当。 是不是好巧?好像是故意的一样。 缪好时与穆陆源又见面了。 间隔不到24小时,却是物换星移的变迁。 我们一生中总是要轮回个几圈的,叫作恍若隔世。 此刻,他们两人真正如两个陌生人,在穆鹏飞的办公室门口狭路相逢。 这一次,穆陆源的目光回避了她,恢复了一身学生打扮,t恤仔裤,不羁少年。 缪好时束一个发髻,午夜蓝套装,黑丝袜,目测至少长了10岁。她在余光里瞥见他,心无旁骛。 他们擦身而过。 缪好时坐在星乐桔姐的侧旁,笑容可鞠,练达寒暄,连成一线。 穆陆源坐在他们的对面,成为这项商业合作的标的。 穆鹏飞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两个人面上平静异常的波澜不惊,胸中反倒有种莫名的不安。 不过,这种小小的不调和音调,在他宏大的乐章里完全无足轻重。 很快,他就可以让它如风过平湖一般了无痕。 这场会晤,如愿以偿,最后穆陆源只问了一个问题。 “那么片酬,可算我自主劳动所得?” 众人一笑,气氛融洽愉快。 还有15天,八月九日,就是恺撒成立十周年。那个筹划已久的盛大庆宴一切已在日程。 很多人说,穆关婚变,闹分家,会不会是噱头炒作? 只是为了预热恺撒这次港股上市后的商业形象的转型,而这次的周年庆,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恺撒商业帝国已崛起。 公众的脑洞,通常都比当事人大得多。 他们不曾尝过骑虎难下,开到颓靡的苦楚与坎坷,看热闹是最最容易的事。 恺撒的总部大厦在浦东寸土寸金最矜贵的滨江区域,上接前滩金地,下接上海金融圈,可谓左右逢源,花团锦簇的盛世帝国,本来顶层的7星酒店大礼堂已算个举行大礼的不二之选。可是穆鹏飞嫌不够隆重,两年前又开建了副楼,高耸入云的80层大厦拔地而起,上一个季度已经竣工完善,只等这个十周年揭开红绸,大宴宾客,鸿鹄展翅一般锋芒毕露。 并且同期,恺撒与欣美资本的建筑艺术中心也会在当日开放,广告强势宣传已经覆盖上海所有分流视频和文化圈广告牌。 so,月底爆出那道娱乐与商业头条时,所有反响如预期一般火爆。 连热搜都不用花钱买。 穆陆源进入娱乐圈的宣传至此,比任何同期鲜肉套路都成功得玄之又玄。 【穆陆源,英文名:neil,1995年生,昵称:麋鹿;家庭背景:恺撒国际二公子;经纪公司:星乐娱乐,参演作品:《天才青春纪事》,扮演男一号xxx;演绎生涯:海选成为星乐青春大作主演,并成为该公司练习生正式出道】 这条百度百科点击率爆破各大数据后台。 【穆陆源背景深扒,惊人家底曝光:是恺撒国际二世祖,预估年满十八将继承60%恺撒国际母公司股份。之前匿名多年于jc中学国际部就读,曾经梦想就是成为超级巨星。】 巨星?是哪种星体? 穆陆源呵呵。 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穆陆源从来不知道,这世界的一切都可以设计和包装得与它本来的面目毫不相干。 不过电影开机前,还是出了个小小插曲。 他在香港的行车违章,缪好时帮他解决了,他在上海的违章就没那么轻描淡写就能摆平了。 因为有目击证人,一个出租车司机到机场交警队告了他。 时间点正是他粉墨登场之际,随便说个“明日之星耍大牌,肇事不赔”之类,他就会未红先凉,还会扣上个‘二世祖都是败类’的高帽子! 经纪公司立刻做出反应,要求私下解决。 好几十万赔偿对方却不同意了?!要坐地起价,因为用车牌号查出的那辆吉普的车本上,正是赫赫署了大名,穆陆源。 这样,他与那位多事的目击证人还是见上了一面。 这个人,叫作薛亦辰。 穆陆源对这个人的印象倒挺深刻,也是玩儿摄影的,不过是拍地球上的目标。话很少,人很明彻,对于司机的讹诈也是缄默却不支持。寥寥数十分钟的接触,却颇具好感。 好巧不巧,而且一番接洽下来,这个人的好友竟是刚刚入职他们家恺撒旗下,新成立的金融公司的股票分析师,名叫冯景熹。 更巧的事,他父亲,一向忙得不可开交的穆鹏飞一听闻这件事,竟然这天又不忙了,拔冗亲自出面替穆陆源来解决这件事。 最后的结果,是证人推翻供词,的士师傅撤诉,获赔私下200万元赔款作数。 果真狮子大开口啊。 不过穆鹏飞一点愠色都没有,整个过程中,只提了一个小小要求。 “这么有缘,可否私下聚聚,叫上你的好朋友,冯景熹先生?” 这也叫有缘?那街上甲乙丙丁都忙不迭来碰瓷儿他们家的车才好。 穆陆源第一次发觉自己老爸其实是个土豪!特别惊奇和难为情,并未参加这次私人宴请。 不过,事后听旁人说,穆鹏飞整顿饭的时间都被这位新晋入职恺撒的冯景熹先生,逗得开心大笑,甚是愉快。还说此君是斯坦福大学的高材生,履历与穆陆宇有一拼。 庆典之前的趣事逸闻太多,初出进入娱乐圈的光怪陆离也多,这件小事也就不足为奇了,不在话下。 穆陆源已经从学校暂停课业,电影开拍在即,他需要在公司完成各种培训和表演培训。 好长的时间没有见到塔塔,没想着丫倒也不愧是发小儿,这天竟然主动来探他的班。 穆陆源好不欣慰,带着他娱乐公司里转了一大圈,女主角都介绍认识了。塔塔得意忘形起来,程没人的空档,他心急火燎地掏出手机给穆陆源看两期电子杂志。 真正是个八卦基因。 一个cover是穆陆源,标题:【天上掉下个盛世少年,未满十七已拥有天下。】 美誉吹捧之词看得穆陆源面如土色,大脑缺氧。 现在的媒体只要有钞票的味道,什么都可以得道升天,捧成神仙。 另一个cover,穆陆源只撇了一眼就关了屏还给了塔塔,那是一期商业访谈刊,首页专访的大标题占了整个版面的1/3:【缔造下一个商业神话的操盘手是一位缪斯女神】,缪好时的照片美轮美奂,依在一盏明灯前,面容姣好,身段优美,更是身价倍增。 穆陆源转开脸,苦笑了一下。 这商业版和娱乐版的封面故事都是出自一个人师傅的独门绝技,彩虹屁都吹成一个色调。 塔塔看了看他,瞬间如知心阿姨一般拍拍他肩膀道: “你这小妈其实,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等你红了,你可以和你爸公平竞争啊。” 穆陆源当场没嗑出老血来,抬眼望着这丫,骇然到无言回怼。 可这八卦精的脑回路清奇得很,还要补充: “真没想到你磕的是红颜祸水这一卦的。” 穆陆源不知道是望天还是翻白眼,只同他说得出一个字,“滚!” 十年兄弟,虽没成基佬,也不至于三观分裂至此啊。 友谊之舟,随时可覆。太熟的人之间正经要吃过药再沟通交流,是保险环节。 穆陆源知道,地球的卫星已经相当拥挤,轨道之间要保持相当的距离才能相安无事。人和人之间也是一样。 特别是,缪好时与他的距离,最好完全不在一个倾角,一个高度。离得越远越安全。 是这样吗? 他已开始暗暗调查。 One 邻居是孪生? 周一欣美的办公室里,忙碌如靠港船舱。 格子间格子间,三明治英语,联合国政治。 对于缪好时来说,她可以片叶不沾衣地穿过前台、信息部、质询部、公关部与所有人打完照面,又完全躲过是非丛林地带,回到自己的私人工作区域。 但是却无法剥离开她们的眼风,窃窃私语和各种电话中泄漏的动态信息。 恺撒的十周年庆典,现在是公司的热聊中心,无孔不入似的。 因为恺撒是欣美上海第一个签约的上市公司,或者某种程度上说,有许多说不清的关系,大家都有所感觉。 这次庆宴将会请来许多名人大腕,从参政人员、商业巨鳄、文化圈人到明星娱乐大咖,据说连卫星研发人员都在请帖名单里。 关系,特别是有影响力的关系,才是投行和金融行业的核心能量。 所以,欣美上下都在部署于公于私的各种套路,也是积极状态。 只是缪好时,并不想显得太热衷。 恢复工作状态,除了日常事务,她案头上还多了两份材料,两份都是星乐的对手公司。这或许才是她今天工作的point。 聂臣将这些内部商业调查送到她办公室的时候,人和邮件都不用贴过来,她已经知道这是穆鹏飞的用意,也是聂臣的安排。 他们之间有这种工作默契。 这个十周年大宴,她的主要任务便是,这两家公司。 关上门,落了隔窗,埋头研究,忙的女人,时间的节奏快捷有效,比无所事事地害怕衰老的时钟又慢很多。 这两家公司,一家的财报有太大疑点;另一家两大控股股东之间似有很多摩擦,而且正在增资扩股。 都有非常脆弱的环节,而两家的关键人物也都在来宾之列。 如果分别邀请他们参加建筑艺术中心的开幕仪式,或可得到很好洽谈机会。 最有效方式,恐怕还是sophia和自己分头行动。 这晚缪好时回家的时候,已接近凌晨。 她这个小区就一点不好,夜里灯光昏暗,就差伸手不见五指,还安静得骇人。 她进了单元等电梯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硬邦邦的,那种坚挺得像金元宝的牛津鞋,落在夜阑人静的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响亮,隆重。 像威士忌杯底碰着吧台,有点急促。 缪好时没有转头去看,可隐约觉得在身边停步,站着的并不只是一个人。 电梯门叮咚一声缓缓拉开,亮堂的电梯间擦得明晃晃的镜子里的确映出三个人的身影。 并不像猥琐客,是两个仪表堂堂的年轻男人。 缪好时微微一惊的心放了些下来。 她走进电梯,两个男子也走进来,其中一个甚至还冲她微微含笑。 她伸手按了17层,即刻穿牛津鞋的那一个在另一边,也按了相同的数字。 然后那男子以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时不时悄然瞥她。他们并不说话,一直这样保持安静,倒让缪好时觉得怪异起来。 与她同层本来住的是个法国人,是使馆的翻译,但是前几天搬走了,还开了个小型轰趴,看来女友众多,缪好时送过去一瓶香槟没有加入。 她没注意有新用户搬进来。 从小走南闯北,她并不慌张,只是不露声色地观察了这两人一下,从脚至头看一圈,多半也一样判断了。 果然是gi的漆皮牛津鞋,而另一双脚穿的倒有趣,是双软垫跑鞋,怪不得走路完全没有声音。 她的视线向上,一个西服熨贴,衬衣考究,细指领带松松挂着;另一个单色的休闲装扮,灰t运动裤。 再向上,一端详脸,她不禁一惊。 那是两张几近相似的脸,仿佛一对孪生。 不过细看,又好像截然不同。 同样英俊,同样棱角分明,同样眉目清秀,就是感觉又完全不同,一个南辕,一个北辙。 同胞兄弟?要不...... 他们说现在好基友之间都越长越像...... 缪好时忙欲移开视线,瞎猜忌一头汗。 这时那牛津鞋却看向了她,两个人目光碰上,缪好时好不尴尬,对方倒是无公害地对她一笑。 这时电梯到了。缪好时即刻迈步出去,她今天穿的渔夫鞋,走起来又快又没有声音。 “等一下。” 身后声音不大,并不令人憎厌。 “我们是新搬来1702的,你是1701的吗?” 牛津鞋见叫住了她,大步走到前面,还徒然伸出手与她问好。 缪好时瞪大眼望着他,思量片刻,还是不得不伸出手,轻轻和他握了握。 “你也这么晚下班?” 缪好时抿嘴笑笑,掩饰警惕。 “就是和你打个招呼,我们两个男生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说,邻居嘛。我叫冯景熹。”牛津鞋说得侃侃诚意,倒挺热情。 “哦,还有他叫薛亦辰。” 他说着用下巴扬扬后面那一位。 “谢谢,我叫缪好时。” 缪好时终于给了回应。 她说完后退半步,已欲转身离开。 冯景熹却剑眉轻抬一下,露出一个万人迷的微笑。 那多半是对着镜子练过的。 “那不打扰了,晚安。” “晚安。” 他的笑容甜得超标,却叫她更不适应。 这一刻,不知怎的,缪好时感觉到这个偶遇有些蹊跷,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鬼使神差地抬眼向至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那一个望了一眼。 而他也刚好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那是一双静如止水的眼睛,这个世界仿佛都离他很远。他寂静地停在那,似在看她,又似目及之处根本什么都不存在。 缪好时心想,是不是在什么地方,也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其实记忆有时是个靠不住的东西。她发觉自己出了神,赶紧回过头,按密码进了屋。 与穆鹏飞的那顿私宴,其实正真的冯景熹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在旁作陪。 就像那天穆陆源与他乘的的士发生刮蹭时,他留给交警的是薛亦辰的电话号一样。 这是冯景熹与薛亦辰之间的一个秘密。 或许叫做弥天大谎。 五年间这个秘密从在米国就跟随他们,如今回了国,两人也没有要拨乱反正的意思。 各自在对方的身份里,似乎已经待得相当习惯了。 而到底谁是冯景熹,谁是薛亦辰,这件事全上海现在,只有一个第三者能分得清,不论明里暗里。 这个人就是关在蓝。 与穆氏的那顿饭,自薛亦辰的快嘴还是传到了关在蓝耳朵里。 这倒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大问题,但是却是能约冯景熹出来的一个好借口。 so这天,关在蓝终于将他约出来,两人吃顿饭。而且今晚正是恺撒周年庆典开幕,她当然还有别的节目。 对他只能步步为营,他已经被精神医学诊断为异类不是吗? 也只有对待他,关在蓝能有这样伟大的耐心和,心机。 Two 繁华的甬道 (上一章被光荣屏蔽,可能有什么词或字被误读....修改申请中,新读者这里漏一章。最近出国出差,时间太紧,更新较慢,谢谢理解支持!) 傍晚的凉风拂过陆家嘴cbd的熙攘街心,人行绿灯闪烁的时候,冯景熹才迈开步子走上斑马线。 他已很久没有回到过城市。 似乎街灯、车流、人群和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的噪声都让他感觉陌生不适。尤其在马路中心,周遭的行人急促跳跃的面孔如电子乐的极速快板;豪华车呼啸而过闪着刺目的车灯,地铁里涌出来四处鱼贯的人,他几乎要伸出手挡在眼前,却只是用力拉起了帽衫的防风帽檐。 日与夜的繁忙交替,物换星移的惶惑过滤在空气中,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拼接的,填充的,映射的,这一秒与下一秒并不能如序衔接,真实的存在变得虚浮飘渺。 2014年的浦东已与10年前他来过时万象更新。她如今好像一个未来之城赫然伫立于浦西对岸,时光刹那之间,已将自己彼岸的世界变成过去式。好几条过江通道仿佛交错的时间隧道,让人们穿梭在曾经与将来的各种犄角里,难以掌控自己的境域。 浦东高楼缝隙中的风格外的大,从高空俯冲而下,好像欲减弱地面上极速发展的一切靠近天空的速度。 这一瞬所有行人的衣裾被掀翻起来,几个高中女生在竭力捂住校服裙摆。薛亦辰与她们擦身对过时,忽然一个女生惊呼起来,一辆赛车单车从非机动车道岔出,驶过斑马线跃上行人道。 车子骑得极快,但车上的人装扮很醒目,一袭黑色运动装,黑色头盔,灰蓝色sd娃娃一样的假发,高邦球鞋,背上背的滑板包上写着,keepoutdanger,危险勿近。 他错愕间,那个惊呼的女孩大声的喊出一个名字: “穆陆源”。 其他几个女生也跟着一起“wow”。雀跃激动,丝毫不顾及旁人的反应。薛亦辰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们不是被吓着了,而是为骑车过去的那个男孩儿尖叫。 冯景熹忽然觉得,自己需要重新适应都市生活。 也确实如此,他在国金附近绕了好几个圈,才找到丽思卡尔顿酒店的大堂,当门童平静冷漠地凝视着他外衣里的破洞t恤和麻质长裤时,他的新电话响起来。 “到了吗?上来吧,顶层。” 关在蓝的语调清脆婉转,那是一个心理医生才有的声线。 他跟随指引从一部极奢电梯转入另一部极奢电梯,之后才来到一间灯光比星空更暗的餐厅。这个rooftop四周的玻璃外整片都市的灯火,如燃烧的岩浆一般照亮了夜空,坐在这里,微风拂过,灯火如烟。 关在蓝坐在一个窗边,轻轻向他招手。她的短发已留成过肩长发,穿一件丁香色斜肩的dior礼服,很美。 冯景熹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摘掉帽子,径直走过去。 “近期不走了?”关在蓝问。 “有一家新杂志组建,会留下帮忙一段日子。”冯景熹答。 “安定一阵子吧。”关在蓝给他叫好了菜轻声地说,她知道他不喜欢点菜。 他沉静地望着她,默认这种默契。 “走了那么多地方,会不会累?” 他望着她,笑而不答。 “昨天伯父打过电话给我。”她不经意的告诉他。 “这兩个月在非洲,没怎么联系他们。” 关在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还是那么英俊,也还是一如既往的阴郁。 她想起他第一次走进她诊室的模样,也是这样,仿佛一片颓蓝色的野湖,罕无人迹,寂谧无声。面对交流,只有不断引导,他才会表达。眼睛如一泓秋水,明亮有光又静止不动,没有人知道他的心神在哪里停泊。 那时,她是实习助理,他是她导师的病人。现在,她已是主治医师,他还是她的病人,并没有多少变化,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变化。变幻的好像永远只是外面这个世界,而且,这个世界与他链接的方式也是秘而不宣的。失语,失忆,社交恐惧,都只是他拒绝一切的一个借口。他所罹患的是更加严重的不治病症。 冯景熹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她能看到他的瞳孔深处还是凝滞的。她渴望的那道光,从来没有来过。 “听说你去了苏丹,还有叙利亚?”关在蓝问道。 “嗯,两周前。”他漫不经心。 “叙利亚内战的照片,有多出彩?比安危都重要。” “不必担心。” “无证摄影记者,你已经长期人间蒸发,专门停留危险地域,偶尔会不会在意旁人的感受?” 薛亦辰听出她的话音,不再说话。他低下头喝了一口waitress送来的调酒,小姑娘用漂亮的英文说出酒名,nterspunch。酒精很烈,他觉得瞬间周身温暖起来,刚刚从地铁口出来吹进身体的寒意化开了。 那些在野外的夜里,他有时也会用酒取暖。 冯景熹此时的脑海里,还是一片荒瘠干渴的沙漠,那些人徘徊寄居在饥荒与战火边界,肮脏不堪,衣不遮体,枯瘦如材;女人麻木的松开自己怀里的婴儿尸体;有孩子瞪着空洞虚弱的巨大瞳孔长久地注视着他,肮脏的小脸上有苍蝇在爬行,直到脸上慢慢失去生命的迹象。 其实,今天如果不是与关在蓝有约,他不会进入这样繁华的地带,他一直是离群索居的那类人。他去地球的任何地方,唯一惧怕人烟如沸的城市中心。 吃饭间隙,关在蓝取了一只碳烤生蚝放入他的餐盘,然后用吃生蚝的小匙指了指远处一栋大厦的灯光。 “今晚,那里才有全上海最好吃的空降澳洲牡蛎。” 冯景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不过是淹没在璀璨夜色中的小小一隅。这城市,夜里点燃,白天熄灭,那些涌动浮游的灯火,没有人可以看得清楚。 关在蓝说,“今天是凯撒集团的10周年庆典,在上海总部举行。” “嗯。” 她说着忽然一脸神秘的从dior手袋里抽出一则紫色的精致信封,在冯景熹眼前晃了晃,就像个欢快的小丫头。 “凯撒19周年晚宴的贵宾函,昨天专员送到我的诊室里的哦。” 冯景熹无动于衷地望着窗外,东方之珠在他的目光里也会变成一尊纪念碑。 “我只缺个男伴。” “你缺的是个医学博士,不是你的病人。”他答。 “医学博士,都没你长得体面。” 他嗅出端倪,不作声,但是已开启应对防御。 她看得出来,但她从不气馁。 “你应该陪我赴约。” “我常常无条件,无时间地点限制,答应你的要求。” 他惊讶的抬眼看她一眼。 “这也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她强调。 他垂下眼睛,不再看她。 “要不我叫你真名吧?反正你也回国了,也毕业了。”她今天是认真的,出杀手锏了。 他再次抬眼的时候,那种表情,只有关在蓝能受用。 “答应我了?” “你别动傻念头,我今天穿成这样。你瞧,mex把我所有的衣服都送洗了。这是在洗衣机里拿出来的最后幸存。”其实他说话时,低沉的声音很好听。 不过,现在这个世上,大概只有两个人会让他说出这样长的句子。一个是他叫mex的冯景熹,一个就是关在蓝。 关在蓝誓在把这一生所有的耐心都用在这个病人身上。 “我穿得体面就够了。毕小姐只重品质,不屑包装。“ 他斜她一眼。 “况且,现在我就去楼下拿一套收身西服你肯穿吗?你肯吗?” 他无言,她太了解他。 “只是陪陪我,让我这条裙子没白穿,总可以吧?”关在蓝锲而不舍,这大概是治疗自闭患者的法宝。 “这间餐厅里,你最美,没有白穿。”还是有一点值得安慰,她的病人不存在智力和视力问题。 不过他并不是在夸奖她,他甚至没有正眼欣赏过她。 关在蓝最后推出柔软内功,开始利诱,她知道他还需要个台阶。 “空运过来的贝隆生蚝会把你吃回怀春期,真的。”关在蓝心驰神往的望着他。 “......” “你还会吃到最棒的点心,比如凡尔赛马卡龙。” “......” “你会喝到绝对的好酒,听说换了一个全欧最专业的供应酒商。” “......” “你会看到明星,美女如云。” “......” “你会......” “好,我去。我们走吧。” 冯景熹知道拧不过她,也知道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他说完,径自带上帽子,转身离开座位。关在蓝现在心满意足地披上大衣跟在他后面。一个行走如飞,一个婀娜多姿,两人中间隔了整整的5米距离。 如此不搭的两个人步进电梯之后,那位门童仍然故作镇静,只是掩饰不住眼中的惊奇。怎么这样不合时宜的男人能带走如此美丽的女人? 关在蓝走出电梯的时候向那位门童回眸一盼,解读别人的思想那是她的职业。然后她故意伸出手臂挽住薛亦辰的胳膊,留给这个门童和这部高冷的电梯一对难以忘怀的背影。 Three 那一道光 关在蓝把新买的捷豹f-type跑车溜得像蛟龙一般轮番穿梭在时值傍晚7:00的浦东大道和小路之间,绕过了许多的拥堵地段时,不禁沾沾自喜地瞥向副驾驶,这位她千辛万苦几乎是绑架过来莅临她夜生活的冰山王子。 而冯景熹还是一片宁静地望着前方跑马灯一样的车河,窗外华灯初上的光影在他的侧脸上流转闪动,变幻不息。那些在美国的寂寞时光似乎也随之扑面而来,迩时关在蓝的心又被轻轻地敲击了一下。 “berg,这个名字真是非你莫属。谁给你起的?” “忘了,刚到美国时的室友吧。” 关在蓝的声音一飘进冯景熹的耳朵,他就会条件反射地做出回应,哪怕是极不情愿的。这个毛病大概是以前常常被她催眠治疗的后遗症。 “我们认识多久了?”关在蓝感慨地问道。 “好多年了。” “5年零4个月。”她说出这个数字,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和天边一线燃尽的余霞,一阵愉悦与酸楚同时越上心头。她于是大喊一声,以发泄情绪。 “我们终于回来了,回上海了。以后,我罩着你!” 冯景熹被她这忽如其来的豪迈大叫给吓了一跳。连一旁并行车里的男人也惊奇地透过玻璃睨视他们。 他回过头看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我这么大个人,用你个女孩儿罩着么? 关在蓝却不理会,满脸春光,冲他开心地灿烂一笑,像她真能罩得住他似的。 旁边车里那个男人都被她的笑容晃得脸红心跳,急踩了几个刹车调整偏移的方向盘。 冯景熹扭转头,不再看她。直到关在蓝把车停进恺撒大厦的地库,并且是有专人向导的“贵宾区”车位里,一个保镖模样的人恭敬地上来询问是不是关小姐的时候,冯景熹才终于觉出有点不寻常。 关在蓝停稳了车,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后备箱里拎出一套搭配精准的男装和一只鞋盒递给这个殷勤的保安,酷爽地吩咐道:“帮忙拿到旁边的men''sroom。” 然后用力将冯景熹一起推进那个像奢侈品店入口一样的洗手间门里。 “what’sup?”他惊叫。 “拜托!这一身可花了我差不多两个月收入,看在我为了你回国的第一次socialwhirl如此敬业的情面上,请阁下更衣吧。这是起码的社交礼貌。” 冯景熹一脸惊愕,他对社交仍是本能恐惧。不知所措间,已在四下巡视有没有出口,准备适机逃离,却看见那位衣冠楚楚高大威猛的保安举着衣服就堵在他身后,而且很默契地做出一个和关在蓝一样请他进去更衣的手势,脸上露出一口白森森的露齿狞笑。 不知道此时有多少冒烟的电线头,正在他心里纠结成团。关在蓝读着他的微表情,知道已十拿九稳,于是添上最后一根击垮骆驼的稻草。 “需不需要,我和他进去帮帮你?” 冯景熹最后只好钻进了洗手间里,束手就擒的戏码,好像一直是他和关在蓝之间的日常。 等他换好了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觉得像是看见那个穿上水晶鞋的穷苦灰姑娘,他心想,那个故事里灰姑娘真是自愿的么?真的不是黄世仁白毛女为富不仁的改编剧? 再出来时,关在蓝看到他,眼前一亮,露出欣慰满意的微笑,保安已经离开去迎接别的来宾车辆了。 ”今天你这是什么来头?”薛亦辰看看她,又低头望着自己脚上程亮的ferragamo孟克鞋,又抬起头满腹狐疑地问道。 “既然敢罩着你,肯定得有点来头。而且社交场有常识,参加party,最好不要知道是谁请的;为什么;要干什么;才能尽情玩耍。” 关在蓝一边说一边转到他身边,伸手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帮他整理了一下发型,然后挽起他亦步亦趋,肩并肩凹起傲娇的猫步,练习着风情万种的假笑表情。俨然一副御姐带领小白兔即将粉末登场的派头。 “在蓝,你是不是玩过了?”冯景熹蹙着眉,不悦道。 她闻言,深深瞥他一眼,竟大胆做了个把食指放在他唇上的手势,凑近他的脸轻声说“嘘”。这还是关在蓝第一次这样暧昧地对待薛亦辰。他们第一次这样近在咫尺地对视着对方,他看到她长长的金棕色眼线拖延到眼尾,眼波潋滟,含情脉脉;她看到他黑洞一般静如止水的双眼轻轻地闭阖了一下,里面什么也没有发生。 关在蓝即刻离开了他的身体,握紧手里的手袋,继续往前走。 “今晚会有很多惊喜。”她回头对他莞尔,恢复了平常的优雅美好。 “什么惊喜?”冯景熹只得跟着她的脚步,他觉得忽然束紧腰带的西裤让他浑身失去自由,局促不安。 “来之安之,稍安勿躁。”关在蓝幽幽说着时,他们已从一副气派非凡的大理石台阶拾级而上,步入地面的繁华之地。 太阳已远远离开了东半球,夜华隆重的陆家嘴正在敞开怀抱,恭候贵客。 “在蓝?你们到了么?”关在蓝的手机蓝牙里响起一把极有磁力的声音。 “刚从车库出来。”关在蓝轻答。 “嚯,那小子还真听你的话,你用了什么大招?”那头的的声音里溢满崇敬之情。 “美人计呗,还能是什么?”她愤愤地抬高了声音。 “哈哈哈......我深信不疑,深信不疑。这一点没有男人会怀疑的,除了他。”那几声尖锐的大笑快要刺穿关在蓝的耳膜。 冯景熹只有在大笑的时候,才会露出他那南方人特有的尖嗓门,无以伦比的又骚又浪又贱。他万人迷的偶像包袱瞬间被这笑声灰飞烟灭。 关在蓝才不甘示弱。低声喝道,“你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了么?笑那么狂?刚进公司的neer,恺撒上下三公九卿,东西十二宫今天可都在,注意形象哦。” 那边已在49层精英酒会现场端着香槟酒杯的冯景熹立时收了声,环顾了一圈四下可否安好。 这一晚,恺撒大厦门前的独立广场里出现了一个巨大如小教堂一般的生日蛋糕。5层超豪华水晶外壳堆砌成的灿若星辰的圆形蛋糕上,立着一只会旋转的罗马字5的灯光蜡烛,通体发亮的蜡烛上模拟的火焰,在变幻的3d成像中,烈烈舞动。这是恺撒总部落成5周年的生日会的醒目招牌。 恺撒柏岛酒店一楼的门厅外,常青藤和紫罗兰筑成5米高,50米长的超常尺寸迎宾花墙将人们掩映在花丛之中,幽香四溢。金灿灿的恺撒标徽镶嵌在上端,取义时光永驻。 两排穿着黑色燕尾服的greeter一边说中文,一边说英文,伸手示意着宾客们的进入方向,大堂里穿着小黑裙,头发优雅拢在脑后的礼宾小姐们正在忙碌着带路和按电梯按钮。巨幅液晶显示屏上滚动着恺撒的各种辉煌记忆和未来展望。此刻的旁白正在讲述一座像西雅图中央图书馆一般新奇独特的建筑已在浦东圈地画押,作为恺撒踏足文化行业的第一个新年计划。一连串的建筑效果图吸引了许多客人驻足在厅内观看。李斯特的《狂想曲》流转在这个内部镂空了三层,闪耀着古董水晶灯折射的大堂里。 每个走进这里的人都会感到,这里的一幕幕辉煌夺目,如神祗之地般值得仰望。 事实上,只有所有者知道,这一切都是无用的,毫无意义的。不过,只有如此奢侈的浪费和夸张的展示才能让人们欣喜若狂,激动不已。才能收买人心。 关在蓝挽着冯景熹步上恺撒红毯时,正是晚间高端酒会的入场时段,他们身边正巧经过一众名流,招来了一旁早已准备就绪的记者。镁光灯忽然闪烁不停,将红毯上的人围成媒体的猎场,好像要把他们闪晕在聚光灯白炽炽的迷魂阵里。就是关在蓝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势,顿时凌乱了。有几声清脆的‘咔咔’声就响在他们鼻子底下。关在蓝几乎失去重心踩住了自己的裙摆,薛亦辰也被灯光晃得有些失去方向。 而正在这时红毯的那一端,一只jimmychoo的鎏金高跟鞋踏上了台阶。这只鞋的主人一出现就成功聚焦了人们的视线。 这女子一身淡金色chloe的露背长裙,身段修长,长发轻挽,肤如积雪,确是个美人坯子。不过如今的娱媒圈可没那么容易被漂亮女孩儿征服,没有显赫的身世背景,没有暴露夸张的行头,不是烟视媚行的妆容,红毯上是不会有镜头对准你的。而这横空出世的一个美人倒很洒脱,没有任何套路地出现在聚光灯下,平稳自然地疾步踏过红毯,从头到脚都流光溢影,自成一派风流。虽是个生面孔,却浑身迸发着比时下当红女明星还耀眼的光芒。而更轰动的是,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踱步而来的便是恺撒集团的总舵主,这个盛大商业年会的东家,无数次出现在财经名人杂志封面的穆鹏飞。他们相隔的距离不远不近,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流在其间回荡。这些老牌记者的嗅觉何其灵敏,这一对当仁不让的被摄体,转瞬间将所有的摄影机,镁光灯,西装革履的男记者,踩着高跟鞋的女记者都席卷了过去。 冯景熹加紧脚步,伸出手臂架起关在蓝,飞快将她移动到大堂的安全地带,两人长吁一口气。 关在蓝被冯景熹这骤然的靠近,弄得有些脸颊发热,手指因为紧张和害怕还不自禁的深深嵌在他的胳膊里。女孩儿的细微甜蜜在她脸上悄悄漾开。而她刚刚抬起头望向他时,一瞬间那笑意却僵住了。 冯景熹伫立在那里,正双目炯炯地望着门外,出神地注视着什么。黑褐色的瞳孔里发出明亮的反光,那种目光她从没有在他眼睛里看到过,那是她多年来一直期盼,却迟迟未来的那一道光。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才那个已被所有目光包围的女孩正袅袅步进大厅来,她的视线也不经意地划过来,看到他们稍有停留,便如傍晚时映照在薛亦辰脸上那些车窗外的光影一样掠过去了。 大厦外刮过一阵楼宇间的疾风,大厅内中央水池流淌着潺潺水声,人声在他们身边嗡嗡环绕。她望着他,觉得好久好久,好像这五年的光阴都这样流逝了一遍。那女孩儿已经被人群和记者簇拥着远去了,薛亦辰还是痴痴立在原地。 “薛亦辰!冯景熹!?”关在蓝的心和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他望着她,半晌才恢复意识,才把她认出来似的。 他的眼里不易察觉地拂过一丝悲凉,转瞬即逝。但是被她看到了。 “在蓝,这个场合……我真的没兴趣上去。你自己去玩儿好吗?”他低声说道。 关在蓝一直觉得自己和冯景熹是心有戚戚的,在漫长的治疗中让她熟谙了他全部的感觉与情绪,仅有一个记忆区域他始终紧紧封闭,让她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凭着心理学的敏感直觉,她知道这惊鸿一瞥一定跟那个症结有某种关联。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并不会对美女有多大兴趣,疯狂追求过他的美丽女孩可不止她一个,当然她还没有开始追求他,她怎么会承认在追求他?所以,尽管她心里阵阵发酸,很不是滋味,她不能让他走,这是个机会。说不定他还能遇上那女孩儿露出端倪,说不定她能打听到她的底细,说不定能从中获悉什么治疗的转机;再或者,他会爱上那女孩儿,他会爱上除她以外别的女孩儿吗? 不可能的,没有这种可能。关在蓝告诉自己。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吗?派对上的单身汉不奇怪,可是单身女孩就不好听咯。”关在蓝望着他危言耸听地说。 “什么?” “你听过美女经济么?就是年轻女孩到社交场来寻觅性伴侣,以青春换取金钱、地位、名利。这还不算最难听的,还有什么钓凯子啊,苏丝黄啊,游猎女啊……”她说着,看着他的脸色在一点点紧张和阴沉,忽然得到一种安慰,这是她预料之中的。 “在蓝!” 冯景熹闭上眼,举双手投降。今天的关在蓝实在让他招架不来,那个熨贴而善解人意的私人医生已经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吗?他有了极端不详的预感,他的生活再也不会像在国外那么平静祥和了。一种山雨欲来的莫测诡异在向他黑压压靠近。 他只好搬出最后一个救援,掏出电话拨通了冯景熹的号码。 “喂,兄弟。sos!”他觉得自己已气若游丝。 “喂,怎么了?招架不了了?回国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嘛。”那头的人幸灾乐祸地耍着他的迷人声线。 “有点人性的话,过来吧。我发地址给你。”冯景熹恳求。 “不用。你在几层?立刻到。” 冯景熹一愣,疑惑那边的声音莫非是从跟踪定位系统里传来的。 “啊,你们还在大堂啊。我好像看到你们了。” 冯景熹终于转过头看向关在蓝,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像是在看碟中谍里不明身份的女间谍。 这时冯那个人的声音已经还原到了真实的世界里,伴随着他高识别度的笑声在缓缓靠近。 不远处的电梯口,一身笔挺西服,貌比潘安的薛亦辰已经迎着他走了过来。 关在蓝一脸无辜地望着冯景熹,摊了摊胳膊。 “哎呀,我们倆好像都交友不慎,你的援兵碰巧也是我的。” 冯景熹懵在原地,他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够了吧。 三个人站在这大堂的中央,好像过去现在未来都交织在头顶高高的穹顶之上。他们彼此对望,来不及问来龙去脉,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的事还hold不hold得住。不过这毕竟是三个人回国后的第一次聚首,太值得好好庆祝一番了。 “别发呆了,好不容易又腻在一块了,先上去喝一杯压压惊吧。我们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难得大家还都穿得那么隆重,盛装赴宴呐。”薛亦辰嬉笑玩闹的本事一向有增无减。 谁能猜到被绑架以后会不会被撕票呢?谁又能猜到下一秒会不会被一见钟情呢?因缘际会,志望有限。很多人生,始于一场盛宴,至于结局,让傻瓜去努力地猜吧。 Four 繁星之夜 有人说,繁星下的夜是最美。 星空下的世界比拟着宇宙的浩瀚戚寂,借此人类可以把自己想象成神明,无所不能,无所畏惧。而事实上,我们只是孤独而渺小地活着,所爱的,所希翼的那些事并不足为道,自以为伟大而已。繁星之下,什么都不过转瞬之间,却要朝闻夕逝。 而关在蓝此时,在恺撒酒店的空中酒廊里,眺望着头顶穿透玻璃一般深蓝的星空,觉得份外陶醉。墙体上镶嵌的化石时钟已敲过了12点的钟声。钢琴师轻轻合上琴盖,酒保默默地收拾起吧台上遗留的冰制lowballsses,室内灯光又缓缓地降低了一格亮度。而她身边的两个男子也有些颤巍巍地支在吧台檐子上,目光迷离地凝视着她。其实他们是喝高了已觉万物美好,都开始自我陶醉。 “你说,有吃有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他非得满世界流浪搞得朝不保夕的。是不是矫情?”薛亦辰将胳膊掠过关在蓝,重重地一下一下拍在冯景熹肩膀上。 “他有理想。”关在蓝的声音已经软绵绵,她望着星空的眼睛缓缓落下来,转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冯景熹。 “谁没理想?他有理想!那我们是苟且?他是有病!要不就是无病呻吟。你说你都给他治了多少年了?你能治好他吗?” 薛亦辰瞅瞅他们倆,俊眉一蹙,又接着说: “我看你也别治了,直接把他睡了还痛快点。”说完他把手缩回来,又把杯子推出去。 冯景熹还是一脸没有波澜,关在蓝一听倒是面颊一红,无以伦比地藐视了一眼薛亦辰。 酒保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他比了个ok的手势,只得又为他续上了。 他平时叫嚣得厉害,动不动就拉人来会员酒廊喝一杯,其实他还真就能喝一杯,两杯必醉,醉了就话匣子开了,平时装得再好的形象也扔到脑后了。 “一回国你就没影儿了。我说我最好的哥们儿,你知道我这一年怎么过的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时候恨不得看着你的照片都不知道你还在不在这人间。咱俩还号称双胞胎兄弟?可是一点心灵感应也没有啊。我经常都怀疑你是不是失踪了,想去报案呀。”薛亦辰已拽开衬衣领结,话说得是越来越不顾及了。 冯景熹听着,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却没笑出来。清俊的脸上也浮着一层微红,倒是多了些温暖气息。刚刚他们已经干掉了一瓶johnniewalker,这一瓶有名头的护照威士忌也差不多见底了,而且多半都是薛亦辰喝的,他不说话,只能多喝酒。从那个名流如水,喧嚣繁华的晚宴退下来,薛亦辰就把他们俩带到了这个酒店内部的酒廊来,一是清净,二是显摆显摆他入驻凯撒以后常常出没的地方。 “东非那种地方你也能待上几个月!你可真行。你怎么没和狮子群搞搞关系移民大草原呀?”冯景熹的斯文面具算是彻底搁下了,红着脸,虚掩着眼睛,头上的发蜡也变了型,只管哇啦哇啦喷着哥们儿,一刻也不闲,看来这积怨已深,不吐不快。 薛亦辰依旧没作声。他和冯景熹之间的交流基本一直是这样单回路的,大家都习惯了。 而关在蓝望着他的脸,耳边只觉得冯景熹的声音嗡嗡作响,已不真切。她看着看着有些入神,一丝莫名的喜悦袭上心头。这样近距离地细细看着他,发现他竟是这样好看,比她一直以为的还要帅。人家说的剑眉深目,面若冰霜却眉目含情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 冯景熹说着说着也看不下去了。“在蓝,你对他是不是一见钟情?这种单相思最伤情,你可要小心。”这样说着,他终于有些酒力不胜,只得忙忙地去洗手间洗把脸。 “这几分钟你们可以自由发挥,我会装作不知道。”他迈开凌乱的步子前还不忘留下句话。 “你喝大了?不胡说酒醒不了?”薛亦辰终于说话了,抬眼给关在蓝抛来个无奈的眼神,好像他们一样都是男人似的。 关在蓝用手支着犯沉的脑袋,一点一点沉沦下去。酒精在大脑里发酵翻腾,似乎产生了一些奇妙幻觉。她歪着脑袋,忽然对薛亦辰幽幽地说, “吻我。” 薛亦辰不禁一惊,酒也醒了半分。脖子僵在那里,假装没听到。 “吻我。”她继续说道,声音更加坚定。 薛亦辰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眼底泛出一丝温柔,淡淡的,静静的。 关在蓝的心瞬间百转千回,她蓦地撑起身子伸过脸来,在薛亦辰的唇边吻了一下,他的唇异常柔软,没有温度。然后她停在那里,借着酒劲,不想再收回。一双闪动的眸子里映出他的脸,他的眉,他的唇,自己发烫的脸贴着他的,还有自己突突加快的心跳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微微地抖着。这唐突的一吻她鼓起勇气的时间耗得太长太长了,长得隔了千重山万重门,像一整条银河逆流而上。 他没有躲闪,只是也停在那里。他的鼻息依然平缓,带着酒气和似有若无的一股清香。那是经年累月用同一款香皂留在身体上特有的气味。她知道,那是一种日本香皂,蜂蜜和柠檬调制,20年前进入中国市场直到现在仍然能在一些不起眼的商店买到。她知道,他无论去到哪里都用着这同一款香皂,带着这同样的味道,从来不会改变。她知道,自己望着他的眼睛渐渐地渗出了眼泪来,雾蒙蒙的,再也看不清他。 薛亦辰这样近地看见她的泪花在眼眶里晃动,嘴唇在微微颤抖,终究是心有不忍,什么地方疼了一下。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温润的手指在她脸上游移摩挲,安慰一个孩子一样。他依然是无声的,是波澜不兴的,是没有回响的。 “晚宴上那个女孩......是不是像......她?”关在蓝忽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而他却听到了。那双洞黑的瞳孔里终于有了波光。那片湖水的水面动了动,颓自起了些微的风。 薛亦辰没有出声,只是收回手,用他的酒杯碰了碰关在蓝的,径自又干了一杯。然后抬起头,和她刚才一样,去看镂空的玻璃顶外的星空。夜深了,星星的光芒更明亮耀眼,像是更离得近了,似乎能抖落几颗下来也未可知。 关在蓝不再看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扬起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那低球杯是用冰块胚制的,手指的温度停在杯壁上冒着寒气,冰凉入骨。她知道他不会告诉她的,关于他记忆的这个片段像埋葬在他生命里的墓地,而他自己将来也会步进这座坟墓。她怎么拉扯他感动他,似乎他也不会有所改变。事实和秘密都是冰凉凉的东西,都会伤透人心。她这样聪明,却还是猜不透他的心,她是心理医生,却走不进他的记忆里。 冯景熹回来的时候,步调还算平稳,但是人千真万确喝醉了。有人进入酒廊同他打招呼他都充耳不闻,刚爬上椅子落了座,省思了一下忽地又跳起来,这才反应过来那来人是谁,是他的市场总监,是他们整个部门的顶头上司。 他赶紧整了整衣领,站起来,极力恢复平常公司的状态,赶紧迎上去。 “穆总来了?这么晚,今天您累坏了吧。” “整晚没看到你,原来在这里。”来人很自然地也在吧台落了座。 “也是刚才过来。”冯景熹此刻异常乖觉。 这男人个子不高,模样俊雅,面容温和却透着一种距离感,年龄略略长些。他身上的深蓝色西服低调合身,不过领片和袖口的手缝线暴露了价值,那两粒黑玛瑙镶铂金m字母的定制袖扣也帮了忙。这样的男人出现在这样的酒廊似乎才格外适宜。 人家说凯撒实质仍是一个家族性企业,看来不假,穆氏在集团中的确手握实权。这一位便是穆鹏飞的长子,刚刚从英国回来就身居要职,不过关于他的继承权坊间有很多传言,集团上下虽对他很看重,但是人们似乎更加关注的是他的那个还未成年的弟弟。 酒廊的经理这时也出现了,在不远处向穆陆宇微微颔首,极尽恭敬却并未过来打扰。刚才停止演奏的fazioli古董钢琴重新响起了清婉的乐声,吧台区的灯光又稍微亮了些。吧员很熟敛地推过来一杯hennessy莫停,显然是存酒。 “你还能喝么?”穆陆宇问冯景熹。 冯景熹一向机敏,这样的机会和领导共处怎会放过。“这么好的酒,如果穆总愿意,我陪您再喝几杯也没问题。”冯景熹虽这样说,却是一看就知道已经到了弃甲倒戈的程度了。 穆陆宇会意地浅浅一笑,让酒保也给冯景熹稍稍斟上一杯。灯光仍然很暗,他随便朝冯景熹身后看了一眼,忽然就一惊,低呼道, “在蓝?” 关在蓝闻声转过身,这一看才认出来这位穆总不就是穆陆宇么?怪不得觉得声音好熟悉。 “小宇哥?是你?!穿上西装我不认得了。”关在蓝跳下吧椅,走过去围着穆陆宇转了一圈,看上去刚才的事她已忘了,眼里的泪光已蒸发了。只是她的步调已不太利索,醉醺醺的样子倒也格外迷人。 穆陆宇赶紧伸手扶住她,起身让她坐在自己椅子上。抬了下眼帘,酒保急忙端过一杯温水。 “下帖子请你也不来,原来到这里来躲清净?还喝成这样?”穆陆宇一边拿过水杯喂她喝水,一边责怪道,满心的关切已毫不掩饰。 关在蓝不以为然,她喝了一口就推开了他的手,完全不把这位穆总当回事儿。 这举动看得在一旁立着的冯景熹跌破眼镜。他一直都知道关在蓝家境体面,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自己公司上峰圈子里的人。 关在蓝答道,“晚宴我去了,好盛大的场面。不过这酒廊更不错呢,可以看星星喝酒。还是冯景熹带我过来的呢。” “这里不错?我打了你多少次电话?去年落成开业的时候就约过你。哪一次的帖子没派人送到你那?冯景熹和你......你们今天认识的吗?” “他是我在美国时的好友。今天刚好逞着你的帖子碰上聚一聚。”关在蓝没有再介绍薛亦辰,把他晾在一旁。可是眼神不时还是会飘到他身上。他倒自在,已经悄然起身一个人走向落地窗外的露台。 “我酒会上找了你半天,以为你没来呢。原来冯经理是你的好朋友?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你的朋友在公司上班我可不敢怠慢,他随时可以跟你倒苦水发牢骚不是?”穆陆宇亲昵地说,眼睛望着关在蓝,风趣的做派与在公司的不苟言笑全然不同。关在蓝听了俏皮一笑,看一眼冯景熹。冯景熹有些诚惶诚恐,嘴里也只能顺着这个玩笑开下去。 “要是我早知道在蓝是凯撒的人,我都不知道还敢不敢和她一块儿玩了。这要是惹着她了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冯景熹故作可伶地说。 穆陆宇不露痕迹地审视了一会儿这位听说马上就会从项目组公司升上总部市场pm的新人,出了名的帅哥。这个升迁信息他也是刚从人事听到,想来他本人还未得晓。 关在蓝不愿参合他们倆了,她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你们两个大男人把我夹在中间猜招?我才不干呢。”她说完也起身往酒廊外的露台走去。 “你去哪儿?外面还冷呢。”穆陆宇轻声叫住她。 “我去外面醒醒酒,你们慢慢喝。”说着她已穿过那架价值百万美元的钢琴,走上全是长窗的回廊。 穆陆宇急忙将自己的西装脱下来让服务生给关在蓝送过去。而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推开一扇门,匆匆走出去,他才发现那里室外的夜色中还有一个人。 “我们还有一个朋友,也是去年美国回来的,是自由摄影师,在蓝大概叫他去了。”冯景熹也能看出来穆陆宇对关在蓝并不一般,忙跟他解释。 “原来她在美国有这么多朋友,我还以为她天天趴在功课上才当的女学霸呢。”穆陆宇慢慢喝着自己杯中的酒说道,目光从新收回来看了看冯景熹。 这一瞬间穆陆宇放下了心里的警戒,不可能是面前这个男人,他太稀松了徒有外貌却不会吸引得了在蓝那样的女孩儿。 “我记得你是美国回来的硕士,在哪所大学深造的?”他开始随意地与冯景熹闲聊。 “stanford。”冯景熹很审慎地说出这个牛逼哄哄的名字。 穆陆宇一听面露惊诧,不想这顺口一问竟大为意外。这几年在集团工作什么人才都见过了,可这么年轻又毫不费力能从斯坦福毕业的还是很少见,不觉对他另眼相看。 “mba项目?”他追问。 “是的,运气好才毕的业。”冯景熹只好这样说。 “嚯!你也太低调了,人事怎么会没有特别记录?明天我和总部hr沟通一下,你这样的背景凯撒早该重用。”穆陆宇语气加重地说道。 他已敏锐地意识到这个人他应该拉入靡下,那么升迁总部这个信息应该是最好的契机,不如利用一下。提拔某人到总部本来不是他的权限直接影响的,但是让属下这样认为却也合情合理。 “哪里,凯撒人才济济,我算不了什么,承蒙穆总这样看待。” 冯景熹说完顿觉浑身如春风拂过,神清气爽,酒都醒了。这个运气来的时候是挡都挡不住。今天他是无心之间却竟然遇到了他的事业贵人。平时在项目组里那些领导没少因为他的学历背景设各种障碍压制他。青云直上?这个词忽然在他脑海里冒出来,他自己也吓一跳,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快就开始臆想的内心。 他们碰了一下杯,干了杯中余酒。 这时的酒廊中其他的客人已经全数离开了,除了琴声,只有他们倆的声音在细细起伏。穆陆宇其实这阵子常常一个人晚间到这里来喝上几杯,集团现在的氛围愈来愈波谲云诡,复杂难辩,今晚的年会晚宴很多事更让他匪夷所思。酒精能让他得到片刻的松懈,今晚虽未得到放松,不过,也算有意外收获。 这时他开始感觉到什么,关在蓝已经出去好一阵子了,她不是一个会和男人喝酒的女孩儿,今天在这撞见她已属意外。她更不是一个会随便和一个男人独处这样久的女孩儿。穆陆宇忽然很好奇露台上的那个朋友又是谁? 他让吧台做了两杯暖身的姜汁可乐送去室外,自己也起身和冯景熹一起向外走去。 夜已深沉,室外的温度的确凉了下来,待上一会儿恐怕会打喷嚏。不过真是个晴朗的夜,漫天的寒星入夜时被城市的灯光遮掩了,此刻夜阑人静,霓虹也熄灭了一半,再看那些星星和那个遥远的月亮竟是如此美好。他们倆静静地走到铁塔一般的顶层护栏边,只见那两个人并未在聊天,竟是隔着一段距离寂静地在仰望天空。好不雅兴的两个人。 那是个很年轻很俊俏的男子。虽穿着崭新的当季thombrowne窄身西服,打扮入时。但却难掩周身和面孔上的一种冷清的疏离感,他的头发像是久未打理过,太长了,正随着晚风轻轻飞扬,倒是别样好看。这时,穆陆宇发现关在蓝已不是在看星星,而是微微转过头在悄无声息地望着这个男子,他虽看不到那束目光,但是心里骤然一紧,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慌乱不安。 那个高傲的女祭师一般心肠的关在蓝竟在窥视一个男人的脸?穆陆宇赶紧急步走过去拍了一下关在蓝的肩,像唤醒一个梦游的人,危险也好唐突也罢,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啊!你吓我一跳。”关在蓝惊呼,眼里还隐约可见一层潮湿的水雾。她忙垂下眼掩饰过去。 穆陆宇的心咯噔一下跌进了什么地方似的。他将目光投向薛亦辰,微微一笑却寒光凛凛。 薛亦辰也看向他,目光平静如水,似乎并未感觉到他的敌意。 穆陆宇这时看着他的脸,几秒种后忽然心里有了种怪异的感觉,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冯景熹的脸,心下一骇,惊觉这两个人竟长得这么相似,倒有几分像孪生的。 关在蓝看到穆陆宇的表情,察觉他的反应,心里明白他在奇怪什么,却没表现出异样,只轻描淡写地介绍道: “这位是薛亦辰,也是我美国的朋友。这位是穆陆宇,凯撒高管,至于多高,冯景熹知道,我就不知道了。”她说完看了看穆陆宇,对这两个朋友的长相却未置一词,好像这样的巧合不值一提是他大惊小怪。 穆陆宇只能伸出手,“幸会。” 薛亦辰也伸出了手,他的手粗糙异常,却很温暖有力。“幸会。” 关在蓝这时小心瞥了一眼冯景熹,穆陆宇捕捉到了,他在这些眼神交错中的寻找信息。直觉立刻告诉他,关在蓝在刻意掩盖着什么。 他们太熟悉彼此了,青春期几乎是在同一栋房子里渡过,而他对这个远房表妹一直了如指掌,视若珍宝。用在蓝的话说,像一个坑里长的两个萝卜,太熟了。 太熟了,所以他一直很难对她言明心迹,若不是碍于时机未到,他早该开始对她展开追求,因为在他心底最深处,她是唯一可以匹配妻子,可以匹配凯撒未来女主人身份的女人。 关在蓝又一切如常地恢复她的女神做派,她浅啜了几口姜汁可乐,甜美地对穆陆宇一笑,以表感谢。不过这笑容若与刚才她凝望薛亦辰的神情相比,就太没心没肺了。 这时,薛亦辰忽然低沉地发出一声“看,流星。” 四个人同时仰头看向天空,繁星闪烁之间,一两道时断时续的亮光划过天际,转瞬消失在夜空里。 竟这样巧,他们四个人同时看到了流星。关在蓝望着那星迹隐遁的方位久久冥思;薛亦辰则看着繁星满天心中空洞洞的,有阵阵悲凉;冯景熹望向地平线的边界星星与灯火接连的地方突觉一切茫然;穆陆宇在漫天的繁星里寻觅着下一颗流星,心中思绪万千。 这世界,这样近,又那样远。 有人说,最美的星星是流星。 朗朗夜空中,那一瞬间的划落、燃烧、陨灭、坠入渺茫大气。照亮的,究竟是未知的预言,还是人们记忆里的永恒? 我们瞭望天空,却并不知道内心真正希翼的是什么,繁星之下,所有的美好,变成消逝着的秘密。所以才说,流星最美。 Five 未知之城 “你觉得这是一个怎样的城市?” 西厢房间里现在只有穆鹏飞和缪好时两个人。 今天他要求她来,不容置喙,在中午会餐的时间,人最多口最杂之际。 缪好时早晨收到了这件礼服的长盒子时,里面的卡片上印着圆体英文的‘生日快乐’,然后手机的信息便到: ‘中午至恺撒大厦与我一起吃午饭,我等你。’ 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竟忘了。 不过她的生日,不也是穆鹏飞定下的吗?他说这一天是,这一天便是了,一朝一夕的裁夺,也便定了她的一生一世般肯确。她自己记得与否,又有多重要呢? 缪好时看着礼盒里殷红的衣裳,竟想起两句日本和歌,阴深可怖。 勿食金柿子,内里已堕落。猩红百合美,不详切莫折。 说的是日本神鬼传说里的狐女,物以类聚,在中国那就是女狐妖,红颜祸水。 她不想穿上这样一身衣服袒露于众人面前,骄傲如她,怎会去扮一只狐狸精?可她却从来都没有那个勇气和资格向他说,不。 “好时,这个世界,不相信弱者。不是看不起弱者,而是看不见弱者。” 这句话他说得面无表情,寡然不惊。却在她7岁时就烙刻进了她的大脑,她的心灵,她的性情。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从出生开始自己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如果她不想输得一败涂地,就只能成为强者。这份清醒,对于她而言也许比同龄人整整早来了15年。 不。是强者的语言,而她还不是强者,更别说是穆鹏飞眼中的强者。 穆鹏飞问罢见缪好时半晌没有回应,转头望向毫无遮挡的窗外,神情悠远,佛若空弦。他近来时常流露出的表情,越来越难以琢磨。而浦江两岸的高楼正在他的视野中极缓慢的倒退,浦东与浦西的楼宇森林远远的隔江相望。 “我......不知道。” 许久,缪好时只得寻着他的视线望去,轻声答道。 其实她对上海并不陌生,她成长中的很长一段时间是在这里渡过的。不过,那时的浦东还是一片空阔滩地,没有摩天大厦,也没有物欲横飞。江岸两边还没有搭起朱雀航,浮梦桥。如旧的荣华谜底与如今的繁华隐密还没有链接交错,变成一座充满魔性的未央之城。 缪好时望着对面的高楼玻璃在阳光与雾霭中渐渐地移动,以地球自转一般细不可查的速度,等待他的下文。 “她不是你的城市,也不是我的城市。但她是很多人心中的城市。”穆鹏飞今天说话似乎多了些感情。 “你的这座酒店不是已经成为地标了吗?”缪好时还是天真地问道。 “它并不完全是我的。恺撒也不是完全属于我。” 穆鹏飞仍望着远方,低沉的嗓音不复往常那么铿锵有力。 “我刚到上海时,和你现在一样大。22岁。”他接着说。 缪好时静思聆听,注视着他。她的眼睛里不知道有什么在流转,看上去让人觉得亦真似幻,其实却是困惑不解。她近来常常睁着大眼睛来细瞰这世界,试图用穆鹏飞的目光和视角,可见却是完全不得要领。 “那时候我也对她一无所知。”穆鹏飞转头用一种陌生的温敦眼神看着缪好时,继续道。 “那么现在呢?”她只得开口问。 “现在已彼此厌倦。” 缪好时听完,竟笑了,嘴角边两颗小酒窝隐约浮现。 穆鹏飞满足地品尝着她的笑容,轻轻喝了一口刚刚进来的酒侍添上的红酒,2005年的伏旧园卡木赛。 “很不错。你那间酒窖的新合作?”他称赞道,望着缪好时。 “是的,周末晚宴总裁席的佐餐酒。伏旧园的酒很不好甄别。谈了两个月。” “一开始就创业,还这样复杂繁重,有苦水要向我倒么?” “凡事都有苦衷,那么你永远也听不完了。”缪好时说完低下头径自啜了一口酒。 穆鹏飞难得地一饮而尽,并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缪好时放在桌沿边的手,忽然很认真的说道: “晚上我还想你和我一起出席晚宴。” 缪好时一愣,向隔档玻璃的一边望了望,好像可以看见外面的人。 “他们刚才已经看到你了。”穆鹏飞收回手在她对面柔声说道。 “看到了什么?刚刚玻璃没有隔档么?”缪好时脱口问道,显得有些慌乱。 穆鹏飞笑了。他起身站了起来,踱到窗边,向后倚着自己半圆形餐椅的后背,面向对面因餐厅旋转而缓缓靠近的环球中心与金茂大厦,与它们对视良久也没有作答。玻璃钢筋之隔,使他听不到不远处上海中心那连绵的轰隆隆的封顶巨响。 片刻宁静已过,穆鹏飞的秘书wenny致电过来,告知其他高层用餐已接近尾声。 穆鹏飞凝视了一会儿缪好时,“我只是在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让他们都看到你。” 缪好时张着眼睛迷惘祈求地望着背对她的这尊背影。 “可以不见么?”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半个不字。 “你总得要见的,我们必须面对。”她还未说完,穆鹏飞已抛出他的意见。 缪好时闻言便噤了声,为免沉默尴尬,她拿过刀叉将盘里的刺豚鱼肉细细切了一遍,并低头吃了一点点。她从来就是这般安静顺从的人。 其实,她默默希望这肉中有剧毒,如若没有,又何必吃它。 穆鹏飞看出她的情绪,假装不知。回到座位也陪她无声吃了几口。 再抬头时,他已知道时间不多,那边再过来催就不太好了。于是扬起声调对她说: “今天最重要的事差点忘了,生日礼物还没送呢。”随即取出一张名片,推到她面前。 “这个女孩,你还记得吗?” 名片上的名字,跃然纸上的一刻也瞬间跃然缪好时的记忆。 她蓦然抬起头,正欲问什么,已被他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 “你呀,就是寂寞了也不会多交几个朋友。上海那么大,你就没有他们说的什么闺蜜么?我听说她是你在圣玛利时最好的朋友,而且现在也在上海。” 缪好时拿起名片一角,仔细放入手包里,面上浮出若有似无的微笑,一闪而过。穆鹏飞看在眼里,她的微笑是整个上海上支角里最美的。 “生日快乐!希望这个礼物还算合心意。” 他说完,不再多做一分钟逗留,便步出房间向另一个包厢走去。他告诉在门口等候的helen,麻烦她联系行政补充一块胸牌给房间里的人,他邀请她参加自己下午的所有会议。 缪好时没有跟随穆鹏飞离开房间,她一个人继续待在包厢里很久,她望着远处黄浦江面上粼粼发亮的微波,望着刚刚从她面前徐徐离去的两座摩天大厦玻璃上的反光,望着国金双子楼对称而锋利的切面,阳光从它们之间乍然灿烂,让她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Six 玫瑰的故事 盛宴之后,不知因何缘故,哪里传出的流言,说缪好时是‘上海之瑰’。 很有人怀疑这样风流盛名的女人,会不会是臆想出来的,非要一睹真容。 缪好时一时间成为圈子里红极一时的女人。 可是作为当事人,常常却最尴尬和莫名,会成为最后几个知道的那几个人,其他几个当然还有基友和死党。 可就是李喜贞也听到了这传闻。 瞄好时的电话打过去时,李喜贞刚刚从机场回到家里。 “怎么你会算的吗?我刚落地你就知道了?”李喜贞喜滋滋的甜嗓门还是没变。 瞄好时听着,瞬间觉得回到了高中时代,眼前浮现出两个穿百褶裙校服的女孩儿傍晚时分穿梭在九龙湾仔八街九巷的身影。 那初到香港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几年时光,她们是彼此的依靠和乡愁。 “我刚拿到你的联系方式,就给你打过去了。你回上海了?”缪好时说话时,眼睛望着窗外的一株柿子树,手有点点颤抖。 经年一别,原来还是这样熟悉,不禁感动。 “还说呢,你一毕业就没音讯了,我找你找得都成了全校的笑话。人家还以为我是被你甩了呢。你怎么那么狠心?啊?后来我才知道你去美国了。”李喜贞那头倒是听不出来有那么多情绪。 “其实我很想念你……我也找过你,后来知道你考上了北京传媒大,想着隔得太远便没打电话,但我有发email。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一面,见了面我们细聊。” 电话那头此时已是一片喧闹,李喜贞虽然还拿着手机,却不得空来好好说话了。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家里叔嫂姑姨什么的都来了,一大家子来给她接风,你一言我一句嘘寒问暖,听着热闹非凡。她家的客厅里怕已挤满了家人。 “好,明天约时间——啊,大姑好,小姑好。——-可是得见见你。” 缪好时一向不喜吵闹,听到前院的叮当零碎的响声和师傅工人大声的交流,便与设计公司的负责人交待一下客客气气地退出来。 这个周末下午难得没事,公司那边也没有日程安排,她便信步在街上走走,呼吸一下春日空气。 她从愚园路穿过江苏路,再转到华山路,一路满眼陈年旧事的往昔遗筑,老式弄堂,却让人觉得异常清静,心中一片寂然。 主路上梧桐成荫;偏巷里屋檐一个接一个参差交错;石库门里弄扑面而来的熟悉气味和陌生的都市人烟,仿佛能把她桎梏在时空的某个夹角里,既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亦不是将来。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之地的确切解释。 她去过很多地方,比如北京,帝都四四方方,一城一围千重门的庞鸿错节未曾让她迷失;比如巴黎,繁冗纷散绵延20个区的小巴黎大巴黎也没有让她迷失,大概是他邦之城没有文化与历史的感应召唤;比如纽约,繁华如斯疯狂如斯令人神往如斯,百无禁忌蛛网般的道路也未曾让她迷失。唯有三个城,是让她迷惘无措的。而这里面上海一定首当其冲,她在这里生活了整12载,却还是会忽然发觉人地生疏,不知今昔往昔。 尽管穆鹏飞说她生于南京,但是就以一个长于斯的人来说她也太容易被迷了路,失了方向。 传言上海的地下有凶神潜龙,需要昼夜更迭的繁忙人流才能镇压得住,所以这是唯一一个每日地铁在寺庙门前穿梭的城市。所有的喧嚣,都有了归宿,有了理由。 香港也有一条马路,叫上海街,布满老屋旧棚,仿佛思乡愁绪幻灭之处,偏安在繁华宽敞的弥敦道旁边。她按照张爱玲的叙述去重游过很多风景,却永远都觉得没有找到,那是一个生命不能寻觅重现的城。 而南京于她如永远的梦境,似曾相识又未曾谋面一般。每每走在那些狭窄的街市上,穿过形同虚设的浮桥,她都觉得自己像鬼打墙似的找不着北,处处晨昏颠倒地浸在光阴里,如戏台梨园中的唱词般不可思议。“金陵自古帝王州”有那朱雀门,梦浮航,有那神鸟凡人的传说,可就是没有她的身世谜底。 这三座城,如她的宿命。古人说,白发如新,大概如此。越是亲近之地熟悉之人惯常之物,越是你无从把握的东西。 这样一瞬间的顿悟,瞄好时一抬头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公司大楼下。她索性就刷卡进去上了办公室。这座位于外滩附近的写字楼有4层都是欣美资本的,是一位大股东的房产,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却不需要支付天价房租,并能享有半个上海的华灯初上。 傍晚已过,总经理这一层的灯却亮着。暖黄色的led灯是香港人的精致偏好。她缓步走进去正撞上聂臣捏着咖啡杯从单独的茶水间出来。看样子今天就一直待在这里没有休息。 “你怎么来了?”聂臣问道,面上倒无惊色。 Seven 全城焦点 时间无情,忽而立秋。 这日一丝秋意也无,蝉鸣依旧歇斯底里。 刚下飞机姜康妮就去赴了个约。 国内的天气和西海岸的阳光不一样,微妙得很,稍纵即逝。 弄堂里极不起眼的一幢老房子里,装潢得极清净优雅。小长窗,loft空间,通间置着真的假的古董家什,楼梯间弥漫着老上海特有的暧昧光线。 这是时下金融记者们聚会的地方之一。貌似不豪华,但是100分的低调考究,逼格“不要太高”。 梅乐进门的时候,里面已经聊的很high。 靠墙斗柜上一瓶路易十三,服务生忙不过来,装了冰块的酒杯在旁边的小冰箱里,取杯自饮。 “你看到消息了吗?恺撒这阵子真是在风口上呀。” “哪种风口?八卦头条?” “无风不起浪,娱乐版的敬业精神不比你们财经的差。” 今天清一色的男人,其实金融和传媒行业仍然是极端的男权社会。 梅乐落座,身边华信建投的高管望一望她,伸一只手臂搭在她椅背上,上海话问道: “才来啊?近来老忙额?” “瞎忙。”梅乐是从北京财经编辑的职位跳槽到沪的,所以永远的京片子,路数清爽,不会讲也不想学上海话。 旁边某金融资讯平台的合伙人站起来,将梅乐拉到两位男士面前, “介绍一下,这位是‘财经头条’的首席编辑,梅乐小姐。首席不只指专业,是指颜值。” “chinadaily财经专栏编辑,何昆;香港财报专栏作家,kevin李。” 两位不惑之年的青年才俊立时与梅乐热络起来。 三十来岁的女人最有吸引力,既百无禁忌又风情万种,工作往来又有资深背景,他们自然最欢迎了。 于是一个圆桌围着梅乐说说京沪港的新闻,再聊聊这三城的女人何以各领风骚。不过推杯换盏间,手下却毫不留情。“不是都说北京女人酒桌上都很豪爽吗?来不来,就举杯喊‘走一个’吗”,一个股票评论家评论总结道。 梅乐放下空杯,被男权职场浸淫久了的女人的确都很豪爽,近墨者黑,适者生存而已。北京现在是投资热土,北京女孩只是适应能力强罢了。 不多时,她已微醺飘逸,在一群男人中如被梨花压海棠,只有听的份儿,早没有说的力气。 他们开始接着聊正经的。 “恺撒上市以来势头很强劲,三个月不到就买了影视传媒公司和社交媒体平台两块牌照,现在又正在往金融市场猛扑,欲望很大。”一个一看便是私募行业的人说。 “听说港股上市只是第一步,很快恺撒就会启动a股ipo程序,完成两地上市。这个时候出绯闻,不太符合套路吧。”又一位经济分析师发声。 “这个跟套路没关系了,这是隐私保护力度不够,现在要看危机公关怎么做了。”一个知名杂志发行人说道。 “人家根本没有打算保护这条私隐好不好?烽火戏诸侯古来就有,高调秀恩爱搏美人一笑嘛,也很正常。千亿富豪黑马的花式炫富的方式而已。”一位投行总监回应道。 “不过这对恺撒的风险管理是个考验。穆鹏飞家族的持股比虽然高达62%,但是这里面还有他妻子关家的股份。如果后院起火岂不是玩火自焚?”一个股票自由撰稿人发声。 “而且我听说穆家有意回购深圳的中泰国际城17%的股份,还有三亚半山别墅全部的股份,如果实现,那他们家族的持股比例就直逼75%的大股东持股红线,那他一家独大可以直接向公众股东发出要约收购,这样看来私有化进程已经非常明确。”旁边的业内人士消息灵通。 “不错,据说他的在10周年party上已释放信息,那位女主角就是个海归ep,背景不一般,硅谷和华尔街均有资源。”一个从沙丘路刚刚折兵回国发展的专业人士如是说。 Eight 穆陆源进组 第一次正式进组的的穆陆源,发现片场外已经聚集了自己的粉丝。 正儿八经的粉丝哦,十来个人拿着他的照片牌,齐声大喊他的名字。 这感觉很奇妙。 他刚下车,她们一看见他就开始大叫。环顾一下安静的四周,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别过脸,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姜康妮来。 “别害羞啊,你应该给个微笑,招招手什么的。”经纪人在身后对他低声说。 他侧头看着经纪人,眼睛里都是疑惑。 “这部电影基本都是新人,但是像你这么新的,你还是头一个。这些女孩儿是公司为你造势的。会拍照,懂了吗?” 他眼里的疑惑瞬间落进心里,原来如此。这就是娱乐圈了吗?开始了吗?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女生,将帽檐压得更低,并没有笑出来,而是加快脚步进了拍摄影棚。 经纪人顿了顿,没有说什么。 这是他第一天和所有剧组人员见面。 化妆间和训练室都在一起,像一个办公区。经纪人一打开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了过来。 “来了来了,赶紧过来,我们刚开始围读剧本,就等你。”导演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身边。 这位导演他穆陆源是见过的。他走了过去。 其实对方并没有比他大出很多,二十几岁的新人导演而已。可是,一个浅浅拥抱,已有鲜明比较,颜值不记,却是好像隔辈一般。 一个老沉世故,一个一脸青葱。 这个行业,就算不像坊间所传那么复杂喧嚣,也定是个镜花缘,让人沧桑易变。 《无眠之国繁星下》eight 穆陆源进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Nine 破绽 午餐过后,loropiana套装的男人捧着酒杯兴致上来了。人们都随意的叫他polly,也有人叫他大波利。其实他曾是金融界一个神级的人物,近年出国发展,与穆鹏飞已有多年交情。此时酒侍正为他斟上刚刚启开的1995年份的vintageport。 “饭后酒,才是最平心静气的享受。没有裹腹止渴的必要,没有违心的祝酒辞,单纯的喝酒。” “波利平时喝的都是罗曼尼康帝,路易十三。”穆鹏飞也端起酒杯,若无其事地朝缪好时眨一下眼睛。 而缪好时却没有看见。 他们一向在社交场上非常默契,似乎穆鹏飞对周围一切的把控能像光波一样传送到缪好时的大脑。他们是一对绝佳舞伴,彼此明了下一个节拍要怎样贴合对方的意愿。但是今天没有,似乎某种东西瞬间中断了,缪好时开了小差。 她正依着长窗边的一只高背椅,转头眺望着窗外。大开的窗帘外是一片初秋季节湿地的寥廓景象,每有风从廊前刮过,涧边的芦苇就随之如水波一般一层层荡开。远处的树林已呈现出深深浅浅的黄色,几只不知名的白鸟在林间时起时落,此刻倏的一齐飞起,将天空与陆地的地平线也拉扯起来遁入目力的边际。室内一屋子的热闹,也敌不过眼前这挽歌一般的祥和深邃。 大波利听出了穆鹏飞的调侃,循着他的目光也望向缪好时,睹见她出神的侧影,他便慢慢走到她身边细细端详着她。跌声赞道:“哪里,muse对酒的品味远在我之上,竟然在如此年纪就到了这个程度,绝色美人都是奇迹,是不是?” 她是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回过神来,好像被那一群飞起的鸟儿惊醒了。她回过头看到大波利的脸,脑袋飞快的转动,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是客人名单中的哪一位。 慌乱中,她只好冲波利莞尔一笑,嘴唇抖动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那个笑容失去了平常分寸精准的妩媚多情,双眸深处出人意料的纯真被一层雾霭一般的阴影掩映着,而眉间的踌躇,睫毛的闪动,脖子上的那粒褐色的痣随着脉搏的震动都在泄露她的心神。这不过是一个初入世事的少女局促不定的一瞬间。 一瞬间的厌世。被老于世故所洞穿。 波利等待她的反应。 穆鹏飞方才的话音才在记忆反射的短暂回放中传入缪好时的耳朵,她的思绪一点点从什么地方回到身上。这时间里,波利近在咫尺,他打量着她脸上被一层细密的绒毛勾勒出的轮廓,欣赏着她脸上细微如月影变幻的表情,不禁有些心池摇曳。 “罗曼尼康帝?“她终于接上了话。 “对,罗曼尼康帝。” 她思忖着措辞似的,缓缓说道,”其实,我对传奇式的酒并不太感兴趣。不过,1995年至2001年间的,也收了几瓶。“ 波利露出惊喜之色。 ”可惜这里的酒窖不够大,大部分的个人收藏都在恩底弥翁餐厅地下。可以找个时间,嗯,波利叔叔去看看,有没有符合你喜好的奇迹出现。”她匆忙的给他选了一个称呼,从客人名单的年龄划分上。 “你的那间酒行还有餐厅?” “只是不对外,偶尔有私人活动。不过,厨师是米其林二星主厨,有乐队演奏,服务人员由我负责。除我以外,侍酒师还有两位取得过侍酒大师资格。“缪好时微笑着答道。 “是么?鹏飞竟然没和我提过。”波利怨道。 缪好时望了一眼端坐在沙发里的穆鹏飞,中间隔着波利,而他与她对视的眼神已失去了时效,一时全无可解读的内容。 “他还没有来得及。那么,如有时间,赏光去我那里吃顿便饭?”缪好时发出邀请。她转过身来,一脸甜笑的望着波利,刚才的愁容已烟消云散。表情恢复了常态,娇媚的现出两粒浅浅的酒窝,饱涵歉意,好像在说,您可是我今晚最重要的客人。 “求之不得。”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其实,波利3年前已移民英国,这一趟回国是专程为集团并购方案而来。他不知从哪里第一时间听到消息,直接播了电话给穆鹏飞,第二天伦敦的航班已抵达浦东,不待人接迎,自己打出就直奔穆鹏飞的私人办公室。他连让秘书敲门的时间都没有等,就直奔主题。这一趟他本只为工作,打算最多停留一周,因为如果达成共识伦敦交易所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他做。可是,现在他对住眼前的这个美人,见她眼波流转间,顿感人生饱有遗憾,尽未得补偿。而他长久待在国外的安静场所,也不禁想念起国内的声色犬马。他很有自知之明,彻底了悟自己是个不会错过任何利益圈地的人,当然也包括女人和美酒。 “你觉得怎么样,鹏飞?”波利看向穆鹏飞,问道,心里当即决定要安排出一些时间为 有两秒钟的停滞,不易察觉的,穆鹏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瞬间凝固了。他盯着墙上的一幅巨幅后现代画作,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不过很快,他的声音颇有深意的从沙发里传来。 “我当然作陪。你回来了嘛。我们早已准备等你大驾光临。” 得到这个答案,波利已明明白白。从大学时代就开始的竞技游戏,他一直是那个先发战书的人。 波利更加炙热地望着缪好时,一双眼中隐约可见点燃火苗似的的光亮。 “刚才,你叫我叔叔,本来应该。可是被你这样叫着,酒是肯定喝不下去了。” “那我应该怎么叫呢?”缪好时一脸天真。 “这成了个问题。”波利长吁。他下意思的摸了摸鬓角日益稀疏的头发。无论保养得多好,它们仍然都不恋旧情的离他而去。 “这当然是问题。你现在再也不能身无分文的出去和女孩谈情说爱了。没人会认为你那是浪漫,会说你是耍流氓。”穆鹏飞从沙发里坐起来,手肘拄在膝头上,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笑道。 波利一笑,脸上却闪过一丝晦暗。 “muse,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波利对穆鹏飞的玩笑置之不理,仍然站在缪好时身边,不愿离去。 “我觉得从我记事就认识他,记不得什么时候了。”缪好时似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天啊,鹏飞。你这是要羡煞上海所有的男人?你这就不是耍流氓?”波利眉毛一挑,高声反讥。 穆鹏飞不响。 “当初你用了什么方法?图解哥德巴赫猜想?”波利揶揄。 穆鹏飞从沙发里缓缓站起来,走到窗边的两人中间,与波利碰了个杯。他漫不经心审视着波利的眼睛,悄声谑道, “玫瑰花蕊。” 波利也注视着他,片刻一脸不屑的说,“公民凯恩?” 他呵呵笑起来。 “美国段子,我没兴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倒是很想知道是个什么故事。” 他的话音刚落,缪好时“碰”的一声闷响,失手碰翻了手边的一件瓷器。 沙发角几上的一只18世纪的delftblue瓷盘。 地毯上都是崩裂开的蓝白瓷片,咋一看很像中国的青花。她看着那些碎片,终于忘了这一下午脑子都魂不附体,不停思索的那件事。到这一刻,她这才听出了他们话里的火药味儿,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穆鹏飞走过来拾起她的手看了看,确认没有受伤。他温柔的看着她,却让她想起非洲丛林里欲逃脱猎枪子弹的瞪羚飞奔的样子。 波利则在一旁观察着他们,不冷不热的说,“价值不菲呀。” 适时,那位英俊的酒侍敲门进来,很快的清理了地上的残片。为缪好时斟上一杯香槟区干邑,为她压惊。同时又为房间里的男人都换上一款tawny波特酒,加入冰块。然后呈上几只精巧的雪茄盒,让两位男士挑选。整个服务流程像被资深经理人调教过一般专业妥帖,完全不逊于伦敦的贵族酒店的贴身管家。 波利刚打开一只雪松木质雪茄盒盖,就看到还未关上的房间门里又走进来一个人。非常年轻,俊逸翩翩,浑身熠熠散发着青春光辉的一个男人。应该说是一个男孩,而且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见过。 这男孩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自然地在窗边的那只高背椅里坐下来,并没有迹象要和任何人寒暄,只是向波利略微颔首,这就表示对他的尊重了。 “为什么要在雪茄室里和男人们待在一起?”坐罢他慢声对缪好时说道,语气好像与她同衾共裘了五十年一般熟络。 缪好时被他问得不置可否地立在原地。 穆鹏飞倒不意外,脸上看不出一丝风浪,只是故作生气的说道, “你看到长辈也不称呼?雪茄室也不是你来得地方。” “噢,这应该是一位伯伯吧?”他站起身向波利走过去,他的身高几乎冒出波利大半个头,他伸出手,躬下腰,似乎毕恭毕敬,但表情冷傲的望着波利说道, “伯伯好,我是穆陆源。” “这便是我家的混世魔王。”穆鹏飞说道。心情却已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波利望着穆陆源,想起了穆宅客厅墙壁上布满的那些如拼图一般的相片框,那里有很多关于面前这位少年的成长史。 “你好。真没想到穆陆宇的弟弟已经长成个大人了。我一定见过你是小时候的照片,你妈妈把你的照片像白金汉宫王子的像片一样放在客厅里。”波利一边与他握手一边说道。 “也许也在别的地方见过的。”穆陆源说着,已经盖上了波利刚刚打开的高希霸雪茄盒,而从中另一个香杉雪茄盒中取出一只乌普曼,2005年magnum50。他将雪茄递到波利鼻端,一股泥土的芳香和浓烈的烟草甜味儿很让人愉悦。 “偶尔换换口味?这款是在原产地陈年后出品的,正好搭配你们今天的vintageport。如果用墨西哥人的方式来点燃它,会更完美。” 波利微微一怔地望着他,静静等待示范。 穆陆源径自坐进酒柜的吧椅里,从雪茄火柴盒中取出了三只火柴。一旁的酒侍一看似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将雪茄剪和水晶缸放在他手边,为他斟上一杯加冰的port便欲退出房间了。 “tony,蓝纹奶酪。”酒侍快要关上房门的时候,穆陆源轻声嘱咐了他一句。酒侍应声退出去了。波利这才知道这座别墅的酒侍叫做tony。 这时,穆陆源像玩魔术一样用一只左手划燃了火柴,停在微微离开雪茄底端的地方,右手缓慢的旋转着茄身,而很快波利就意识到他并没有剪掉茄帽。接着他划燃第二只火柴,右手仍在娴熟如弦乐手拉开琴弓一般稳定的流畅的转动着那只雪茄。当他燃起第三只火柴时,醇厚的可可香,尼古丁焦糖味已穿透所有人的鼻粘膜,这只雪茄被温存而老练的唤醒了。穆陆源熄灭火柴。 “你们倆慢慢聊。我出去陪一下刚来的朋友,安排一下今晚的菜单。有需要随时叫我。”缪好时说罢,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旋即随酒侍消失在胡桃木门后。 “鹏飞,她怎么叫你呢?”波利注视着她的背影问道。 穆鹏飞没有回答。 “没有称呼。”待房门徐徐关上,穆鹏飞才出声说道。并开始认真的凝视着波利。 波利的视线的方向被他堵截,索性开始逐一察看着房间里的精细摆设。 这个房间算是这间别墅的贵宾会客厅,不算太大,却有一个奢侈的教堂般穹顶。天花板上虽是现代空间设计,以他的专业眼光,一应俱是古董珍件。玛丽安托内特时期的摆钟、三十年代的桃木酒柜、中式明代茶案、民国描金瓷台灯、英式牌桌,雄鹿首标本墙饰。可见处处一掷千金。 他拾起一只已选好放在手边的高希霸雪茄,缓缓点燃,尽情的吸了几口。蓦然问道, “你很爱她吗?” 穆鹏飞也燃起一只阿波罗,正独自吞云吐雾。听罢波利的问题,转头对他说, “她还是个孩子。不过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我不知道心悦诚服的欣赏算不算爱。” “这么看,不止如此。”波利很少这样认真的谈过女人。 穆鹏飞并不想深入。 “你给她的一切,无异于用成捆成捆的钞票把她圈进手心里。”波利却紧追不放。 “你这么看?” “你从来都胆大包天,唯独对感情讳莫如深。是因为关家都是新女性,你不敢暴露?” “只是尊重家庭而已。” “那么你对muse并不是认真的啰?” 穆鹏飞不想违心附和,只得坦言道,“应该说,我很爱她,像爱我自己一样。” 他的声音在这整栋别墅难得的安静一隅里瞬间回荡消散在浮游的尘埃里。 波利忽然笑起来,笑声尖锐得好似充满恶意。 “那么,你真不应该让我见到她。”说话间他又恢复了惯常逢场作戏的轻快口吻。 穆鹏飞闻言,徒然心里一紧。他睇了波利的眼睛一眼,暗自后悔这次公司改组不该轻率的拉他进来,参与其中。 她适机端起酒杯,她捏杯的姿势像男人一样,四只手指托住底端,拇指有力的捏着杯底,把握好一切。酒体像倾斜的湖面在杯肚中旋转。她伸出杯子碰了一下波利手中的酒杯,杜罗河产区所特有的热带山丘葡萄的芳香散发在空气中。 Ten 一去不返的夜 那是个一去不返的晚上。 晚餐的两箱老电报红酒都见了底,香槟也耗尽的时候,终于有人关掉所谓的音乐,环绕四周令人昏厥的布鲁斯、重金属、电音都戛然而止。狂欢俱乐部客厅里那如萤一般的灯光被调亮后,室内恢复了公寓的本来面目。 安静下来,屋里的人们终于可以将迷离的视线移向室外,离开密闭沉溺的聚众演出。 有几个人跌跌攘攘地从大门消失了,告别的时候口齿不清地byebye声回荡在走廊里。剩下几个人已人事不知的 这是个让人心碎的城市。 窗外的街区支离破碎。夜幕下,像一块撕裂的巨幅锦缎,蕴藏其中的魔力也随之分解,散落成车流,霓虹,路灯和夜幕里闪烁不宁的秘密。 缪好时喝多了。事实上所有的人都喝得烂醉。疲倦淹没一切。 此时一个身影从起居室里走过来,步调稳健,缓慢的节奏,牛仔裤与散步球鞋在地板上磨擦出的窸窣声音被酒精充沛的空气拉长。他停在客厅的cd区,蹲下身寻找一张新的唱片。 时钟如渗漏的水声静静流淌,最终,他选了那张命中注定的唱片放进hivi播放器。 莫里哀的[阿兰辉慈之恋]轻柔响起。之后这位陌生音评家安然窝进一张沙发椅,渐渐睡去。 缪好时在另一张沙发里,酒精让她不想动弹。不过静谧的乐音让周遭变得和几分钟前如同矍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她觉得自己仿佛起身追逐什么离开此地了。她想走过去躺在这人身边好好端详一番。可她还是睡着了。 他们不知道,这一夜是两叶漂移在命运池州中的片舟可以靠得最近的时刻。谁又会知道呢? 他俩躺在床上,宽阔明朗的卧房被落地窗外温暖的晚霞浸淫着。如果真有时间机器,机舱就应该照此设计出来,此时好像时间倒流也好,飞逝也好,停滞也罢,都毫无区别。 他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似的,头枕在她云一般的长发旁,把他的过往和故事一股脑儿地向她娓娓道来。 客厅里的落地钟敲过了两次,夜幕沉沉降下来,他才发现她早已睡着了。 很多年后,他每听人提及她,想起的便是那个傍晚,近似接近过永恒。 11 局外人 缪好时没有想到,上午会下雨。 目的地交通淤滞,她只好就近找个停车场。 从这里到巨木科技的大厦,需要室外步行至少10分钟。 还好距离预约时间尚有30分钟。 她出了电梯走进了starbucks。 人不留客天留客,先喝杯咖啡,且这里还有伞。 雨滴滴答答打在窗玻璃上,细细水幕倒很美丽。 她正往吧台走,一个男人跑进来,不小心撞到她肩膀,她一回头,片刻信息对接,愣住。 淡蓝衬衫,金丝眼睛,棱角分明的下巴和鼻子。 原来郑启光本人是个青春正健的帅男,看起来比照片里年轻很多,而且英俊高大。 对方看到她的表情,反应很快。 “是......” “郑先生,我是缪好时。” 周围都是人,两人立在当中握手会很假吧,于是很默契地排队。 等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已不觉生疏,都笑起来。 他不自觉将视线瞥向窗外,忽然觉得心情明媚。 雨中看出去一切分外清晰,雨水浇湿窗外发亮的世界。 有句诗:莫听穿林打叶声,也无风雨也无晴。从郑启光脑子里冒出来,原来他的中文底子并没有全部丢掉。 “郑先生比杂志上至少小十岁,是故意扮老成?” 他转回视线,微凉的咖啡对面端坐的女孩,目光潋滟,慧黠稚嫩,正是最美好的时年。 “只有真的年轻才喜欢扮老成,我已经不年轻。” 他弯了弯嘴角。他喜欢她的直接,所以也回应得真诚。 缪好时从手包里拿出那份文件,转过来放在他面前。 这的确是一份非常翔实准确的商业报告。 雨天的cbd人流穿梭得熙攘,时间好像从来没有静下来过。不时有人向他们掠过一种颇有兴味的眼神,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与妙龄美貌女子促膝而坐本来就招人眼目,况且附近大厦里认识他的人不少。不过,他此刻竟也不在意了,他在想更要紧的事。他给秘书去了个电话,今天不想再回办公室了。搁下手机,他从新换来两杯热咖啡,淡淡地对她说: “我们是不是应该彼此有个基本了解?” 缪好时被他这出其不意的第一句话给怔了一下,未曾想他说话是如此犀利直接的方式。 “我的这点事你一眼就洞穿了,那我该怎样了解你呢?”缪好时回答。 她的脑袋飞快运转着,想的是抢占先机的生意场那套。 郑启光不禁笑了,刮得很干净的面颊显出一边浅浅的酒窝。他那张脸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他开始细细打量她。浓发随意的在脑后束一只马尾,鬓角毛茸茸的,还是一个孩子。她几乎没有化妆,可算明眸皓齿,两道粗密的娥眉倒是突兀,但未能削减她脸上婉约赢弱的神韵。一双手臂白皙纤长,整齐叠放在胸前,不知是不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其实,有很多女孩以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姿势出现在他面前,但是她与她们不同,忽然间他就能知道,敏感得像很久以前他单纯的爱上一个人的那种触动。可是,他刚刚就一直在想,自己的那些青葱岁月都去了哪儿?如今除开工作,步出这间大厦他又能去到什么别的地方? 他笑着,非常温暖的,呷一口咖啡。 “好吧,了解你的事业伙伴,不该从工作开始。” “那应该从哪里着手?你的履历翻遍业内杂志也翻不完。其实我知道来见郑启光先生的这一整天,是很手足无措的。”缪好时见了他的笑,调皮打趣道。 郑启光却未再笑,他认真地思忖着,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投向很远的地方。被雨迷离涣散的地方。 “你让我想起一个曾经的故事,是我的。你愿意听吗?” “很愿意。” 他真的讲了一个故事,很长,很美。有一刻缪好时的眼睛湿了,悄悄眨了好几下,再看他的时候,觉得像在看一个相识多年的熟悉的人。 他说,20岁的时候也爱上过一个女孩儿。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很多应酬不得不去。徜徉于夜店酒吧是家常便饭,不觉地也认识一些风月女子。其中有一个少有接触,但让他过目不忘。她总是在紧身裙外裹一件双排扣绒呢大衣。白净纯真的圆脸,一双孤独的大眼睛,柔和结实的长腿。乍一看很像俄罗斯电影里的女军人。后来知道原来她是一个朝鲜族女孩儿,汉语说的不大好,年纪很轻,所以很少单独出来接待。 因为心生怜惜,他常约她出来,逛遍各处美味菜馆,用他廉薄的全部工资与她共度美好时光。除了偶尔牵手之外,他对她毫发未碰。他只想赎回她的快乐。 后来有一天,女孩主动约他出来,说要同他睡。他正惶惶然的时候,她说希望向他借一笔钱。说话的时候她将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按在小腹上。他从没想过她会与他做交易。他把所有的5000元钱给了她,只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那一刻很想告诉她,要不我来养你吧。他没说出口,她便匆匆走了。他永远记得第一次想对一个女孩儿说爱的时候却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第二天她托人带给他一封信。信上说,对不起。我现在已经在火车上,要去找一个人。可我只知道他是个韩国海员。我怀了他的孩子,必须跟他,必须找到他。谢谢你对我这样好。 他捏着那封信,觉得乱箭穿心。 他徘徊在他们常走过的街市上,手足无措,被掏空了全身一般的疼痛袭击着他。最终他无法按耐自己,借了一辆车去追火车。一直追到线路的第三个站,还是与那班火车失之交臂。他再没见过那女孩儿,那个那一瞬间他想追上她留住她,做她孩子的爸爸的女孩儿。 他讲完了。目光从窗外远处回归现实,沉寂地望着她,一抹苍茫笑意闪过他的嘴角,仿佛青春转瞬即逝的火焰刚刚在他心里又熄灭了一次。 他从新又笑了,竟带着几分天真。他觉得她不会明白。可是她眼里闪着戚戚的光,怅然地说: “这是我听过的最伤感的关于青春的故事。” 是的,最伤感的,我们身上最美最深刻的疤痕都是在最好的时光留下的。从那以后便不怎么会疼了。 郑启光忽然察觉到自己已进入一处尴尬境地,和第一次见面涉世未深的女孩儿这样坦露过去,不得不嘲谑一下来开脱。 “不该跟小孩子讲这样煽情的故事。” “你不过比我年长12岁,也就是两个小学。我也曾有过类似的故事,但不会告诉你,因为发生的时间要比你早得多。” “好吧。我不强求交换日记。” “你确信我是无条件替人保守秘密的人吗?” 面对这样的女孩儿,谁的防线能坚不可摧呢?郑启光暗自苦笑叹息。他听见心里长久以来筑建的城池在松动沦陷的声响。 “缪小姐,作为保守我秘密的对应条件,我无条件答应你今天给的提案。”郑启光平静的说。 “真的吗?”缪好时喜不自胜。 “细节明天与我的助手先谈谈吧。” 说了这一下午的童话,下了这样惬意的一场雨。此刻,望着缪好时欣喜不已的模样,郑启光终于有些乏了。 12 白云过处(二更) 确如郑启光所料,恺撒又上了热搜。 集团第三季度财报一经爆光,股价下行明显。恺撒重组的明朗化结果,已迫在眉睫。 开会午间休息。 顶层餐厅里,阳光充沛。 早春的骄阳一扫人们脸上的阴霾。从这个高度鸟瞰上海,被一层微蓝大气包裹着,仿佛浸泡在阳光下的金银岛,繁华宁静。 而餐厅内部,中央有一具超长尺寸的海水鱼缸,里面有两条成年柠檬鲨,雌雄相伴。 被侍养得很好,它们活泼地在水中穿梭游摆,制造的水波光影映射着室内的每一寸空间。 仿若海底。 这样的设计灵据说是来自于一个失恋的意大利设计师。 这天空中的一汪深海,最适合囚禁凶猛的灵魂。 餐厅转盘圆周的四个方向各有一个观景包厢,可供人们私密的观光需求。恺撒这间悦字号五星酒店的西餐厅从建成就可算上海一景,虽然日常的服务是小众路线,却总是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因为吸引不少多金王老五在此求婚,已保存了许多美好的城市记忆。 一个早上的公司业绩报告终于结束。 坐在冯景熹对面的项目上司呷了口咖啡,开始逗乐。 “你见识市场部的那个hello了么?” “人家叫作helen。”坐在上司旁边名叫willian的答录机忙应答。 “海伦?特洛伊大战的那位美女带hellokitty腕表么?她身材那么健硕,我看是斯巴达后裔还差不多。景熹,你女朋友是这种款式吗?” “景熹可是大众情人。公司的女生都知道他。”答录机继续自动回复。 冯景熹放下手中的红茶,微微一笑,没有接招。他走到餐厅中央的布菲炉边,取了两份刚出笼的蟹黄汤包给上司和同事。他是新人,刚进这家上市集团一年,就有机会参加集团总部的10周年庆功会,可算表现出色,他会小心维护刚刚建立的良好形象。 回到桌边,他觉出气氛不同,几个人脸上的表情一改常态,肃穆冷峻。他本能地朝大厅入口望去。集团董事长和cfo一行人正进入大厅甬道,安静踱进东厢180度全景玻璃体包间。餐厅侍者立时簇拥过去,推着餐车,捧着托盘去服务。所有人都有了强烈大脑皮层反应,他们的的大boss来了。 今天凯撒在总部所在的地标酒店举办周年会,也是第一次在新落成的上海总部召开,媒体对此有各种猜想,认为恺撒集团未来10年的新动向会在庆功宴上公开。不过,即使是在总部大厦上班的人,也很少可以在工作需要之外看见董事长本人。他虽在业界声明远播,是一个极具影响力的老板,但是甚少在公司露面,今天忽然这样出现在大家面前,好像让整间餐厅顿觉气象非凡。 冯景熹也只敢偷偷瞄一眼董事长笔挺考究的背影。他在心里想,下午的会议各个项目组会发表讲话,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与董事长打个照面。再回头时,上司给他递过一个可爱的表情,已经拿走了他手边的刀叉。 这一秒钟,在座各位都穿越到了英国,整间大厅中所有人的吃相变得异常优雅,只有餐具交错的声音幽幽回想。冯景熹身边已没有了服务生的踪影,唯有大厅中央的布餐旁有新餐具。思忖片刻,他只得默然接受,起身去取。 他的身材高挑,双腿颀长,五官出众,穿上定制西服就像vogueicon,此时在餐厅中走动,有兜揽眼球的嫌疑。不过还好,包间那边没有人注意到他。 这时候,一抹深红色的霓影掠过他眼前,从鱼缸对面一闪而过。他刚好抬头,水波的另一边是一张看不清的美丽侧脸。两位行政部的女孩领路,上司方才提到的那位helen紧随其后,跟在红色的背影后面,匆匆步进距离董事长最近的一间房间。那个女人一身醒目的红色versace套裙,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纯麻地毯上发出温柔的声响。她干净利落地在包间里落了座。待其他人都退出来,她依然背对着大厅,好像在眺望高空的绝好街景。 “好灵啊,董事长的……”有人轻声说道,许多人循声眺去。冯景熹刚刚彆了这一眼,神魂为之一动,他感觉碰到冰凉刀叉的手指抖了一下。他就那么站在那注视着包间的情形。 下一分钟,董事长已经走进了红衣女郎的房间,脸上一瞬间流露出难掩的柔情。女孩转过脸来,嫣然一笑,起身拥抱了他们的大boss。那一条洁白纤长的胳膊伸出红色外套的窄袖亲昵绕过董事长的肩,明眸皓齿的笑靥立刻贴上董事长的面颊。她从背后拥抱人的姿势妖娆无比,更有一派天真,像一个孩子。这样的美景,从波光潋滟的几何玻璃可以全然窥视,上海那浅灰色,迷离烂漫的高空光线包围着里面的两个人。 正在大家为这画面所迷惑的时候,helen在一旁摁了一下遥控,包厢体靠大厅的一壁玻璃瞬间整体变成了私密隔档。餐厅的古典乐声轻轻响起来。 直到午餐会结束,人们纷纷进电梯的时候,冯景熹才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手有些发烫,额头昏沉沉的。他瞟了一下身边的人,还是上司和答录机。其它的人表情依旧拘谨,好像董事长随时会出现在下一层的电梯口。而上司正用一种不可言传的眼神在与他交流。出了电梯,上司故意放慢脚步,将他逼到一边,等人群散去,貌似严肃的说:“你一向头脑清醒,不是装出来的吧?” 冯景熹不知怎么接招,他的两道眉毛因不祥的预感而跳动。 “那种女人再美好,也不是你我世界里的人。”上司拍拍他的后背接着说, “你知道她是谁的女人吧?” 冯景熹这才回想起来,刚才自己竟然将手里的刀叉滑落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 上司看到他脸上尴尬的表情,笑了。正欲离去又转头扔下一句:“真看不出,原来这才是你的type。” 冯景熹脸红了。他要辩解,可张口词穷,上司已经走远了。他一直知道自己碰上了一个聒噪的上司,但是万万没料到今天会让他拿了一道。他侧目看到反光隔挡墙上自己傻乎乎的表情,立刻作了个深呼吸,让自己恢复常态。 什么惊鸿一瞥?宛如初见?怎么可能呢?傻瓜。一定是跟berg那小子待得太久,把他的神经质也过继过来了。他自嘲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粒薄荷糖塞进嘴里,青柠味儿冰凉凉地镇定他的大脑神经。 今天在总部,可是一个举足轻重的时间点,机会难得。他面前的胸牌上写着:下午13:30,20层数字会议展厅,座位f37,项目管理报告会。他看了一眼表,然后迈着齐整的快步走向尽头的会议厅大门。 刚刚的情形是一个意外。长到26岁,作为冯景熹的他,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颠倒错乱的感觉。女人对于他曾经存在过么?那些胡乱矫情,纷繁纠缠的女孩儿们从没在他记忆的褶皱里留下过痕迹。 他想起那条白皙灵活的手臂。幕墙玻璃外有一抹轻盈的白云浮流过大厦的云顶。 13 樱花的滋味 生日之后,他们真的在没有遇见过。 有时候,时间会自顾自地走。 4月的上海,落英缤纷。 古人称为卯月的这个时节,春天来了,又消逝了。 一晃,剧组杀青了。 穆陆源却没有回学校继续上课,他已经无法做回一个普通的高三学生。 每天都会有关微珍特别请的老师来家里给他补课,一补就是一整天,换三四个人来折磨他。 他觉得人生像错拍的调子。 正闷得慌,周末塔塔来找他邀功领赏了。 这位大神竟然开了辆玛莎拉蒂gc转进他家后院,贴地车身一个漂移过弯直接咆哮着横摆在他的车库前。 “上次的人情还不还了?”塔塔钻出车门立在车头旁,一副土豪标准耍帅pose,竟管长得不够舔屏,也算有专业精神。 穆陆源不屑地从露台上望他一眼,也不叫人给他开门。 “刚拿到本儿就去抽你爸老血了?你压我家草坪了,早晨刚推的草。”他冲塔塔轻蔑地说道。 “我爸哪儿买的起这玩意儿?那不成罪人了?跟朋友借一辆都难。我哥们儿的,专门赞助给我和你比量一下,快下来。”塔塔是这个区里出了名的熊孩子活标本,穆陆源才不打算和他一起扬名立万呢。 “比什么?”他冷笑。 “今晚11点,比谁先到新天地。中环线五角场立交口开始。”塔塔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 “我知道你家车库里有辆迈凯轮650s,敢不敢拿出来溜一圈?!”他说完带上墨镜,挑衅地比了个手势,见穆陆源也不开门迎客,准备坐回车里。 “我家有什么车你比我还清楚?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大宝贝?”穆陆源的俊脸波澜不惊,摆出毫无兴趣的架子,心里其实也有了星星点点被这家伙燃起小火苗,只差启动引擎。 飙车这种事哪个男孩没兴趣?除非没车,除非没胆。只是穆陆源一向自诩自控能力很强,没跟这帮公子太岁一起作过。作大了还不得大人来收场,多没意思? 塔塔和他是发小,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发条得上几圈?他这人天生晚熟,后知后觉,得是残酷无情地刺激才起效用。所以开足马力戏谑道, “别装了!你老爸现在曝光率那么高,买个豪车抱个美人跌停个股票的,都不算新闻了不是?你现在可成了千万粉丝男神的儿子,我对你抱有厚望,只有你能把你爸拍沙滩上。可就我看好你哦!”说完他一溜烟跑了,怕被穆陆源跳下来狠扁一顿,那就不划算了。 临走还不忘弄出个刺耳的弹射起步,白烟飞起,虚张声势。 穆陆源望着他碾压过的草坪,回想着他刚刚大放阙词的挑衅,嘴角一弯,轻轻咬了咬牙。 这丫不是第一次给他下战书了,这回竟敢公然拿家人说事儿,可恶至极。 下午陆家嘴东泰路上的豪车店里,白t黑帽休闲仔裤的穆陆源像车模一样径直步进经理办公室。 “车库里那辆新的迈凯轮650还停在那儿吗?” 今天没有预约,接待他的正好是一副生面孔。 “您是?” “我是恺撒穆先生私人秘书,他临时吩咐我过来取车。”说着穆陆源递过一张wenny的名片。 “这是总密的名片,我是他的助理。要不你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穆陆源淡定自若地望着对方,剑眉星目,面容冷峻而表情温雅,那副颜值和气场毋庸置疑。媒体只曝光过穆家长子穆陆宇的照片,谁也不知道穆鹏飞还有一个长得这样明星一般的次子从不示人前。 新来的年轻经理一听,这是恺撒的董事长秘书过来取车,这几天八卦绯闻漫天飞的事件主角,原来连秘书助理都这么颜值爆表,不禁也心悦诚服。而那辆才量产上市的迈凯轮650s跑车,整个上海也没有几辆,谁会知道恺撒董事长从买完就一直存在车行的展台没有提走?想来今天是要开出去制造点热度了,贵圈的那些话题传闻果然是真真假假,随时有料。 于是这小经理也不疑有他,也没有再去电话确认,恭恭敬敬地交出钥匙,又详细讲解了一番所有的性能和操作技巧,便把车给了他。 穆陆源不慌不忙地将这辆父亲买了却从不让他碰的奢华跑车驶出了路面,在那位新晋经理殷勤的目光中,在豪车行一众女前台心驰神往几乎流出口水的花痴眼神中,他沉稳大气地挥挥手便飞驰而去。没有打开蓬松阀,也没有直线加速。那悦耳的发动机声浪格外的温柔驯服。 开出去20码,他的嘴角才慢慢漾开了笑容,裹着樱花花瓣的晚风吹进车里来,一股淡淡的似有似无的香气,他抬起手,轻轻在身上摘下一片花瓣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一股陌生又苦涩的清香让他觉得身心舒畅,消蚀了这些天的烦闷。 晚些时候,那个名震一方的豪华车行里,总经理和店长都黑着一张老脸,新晋的小哥经理噤若寒蝉地低头站在他们面前,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我真的没想到,穆家还有个二少。一个高中生怎么会那么老成淡定呢?”他解释着,声音已经低如蚊吟。 店长经理还哪里听他的。 “穆先生特意有嘱咐,不让穆家这位二公子碰跑车,他还没成年呢!你这样没有任何手续地把车交给了他,你负得起这个责吗?我们负得起吗?出现什么后果吃不了,兜着走都不够!”这店长经理说着已经急的额角冒汗,何等精明干练的人,这下乱了方寸。没办法也顾不上其他了直接向老板要了号码打进穆鹏飞的私人电话,把事情实话实说地汇报了。 这时的穆鹏飞正坐在东郊半岛别墅的后园里吃晚饭。 这片刻,刚好也有几片樱花飘落到餐桌上,柔柔的花瓣,在手边坠落。他不自觉地捡起来一片含在嘴里,一股青涩的气味透着芬芳。 曾经有一个女人会这样做,他便学她,那时她的一举一动都烙在他记忆里。后来养成了习惯,看到樱花飞落,就会不自觉地想要放进嘴里。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而今,每一年春天的气息都不一样,物是人非。 “好的我知道了,我来处理。” 他放下电话,看向餐桌对面的那张安祥宁静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我有的不是两个儿子,而是像你这样任何时候都静如处子,听话懂事的女儿该有多好。”他幽幽自言。 缪好时抬起头,灵动的眼睛转了转,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穆陆源刚才去车行提了一辆超跑。去飙车。”穆鹏飞非常镇定,没有显出任何慌张。 飙车?! 老天! 她很清楚他是真的敢飙的那种二傻子。 香港的那一夜尤在眼前。 穆鹏飞给私人秘书wenny打了个电话,让她打开跑车车载gps的定位,好监视现在他去了哪条路,然后通知公司的安保处去把人带回家去。 “你不去看看吗?”缪好时问道。 能看到她一向淡然的脸有些担心。毕竟飙车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这样的事不用我去处理,而且太引人注目了。低调行事吧。”穆鹏飞回答。 “那么他妈妈知道吗?如果安保人员劝不住他呢?”缪好时接着问。 她想起,那张桀骜不羁的脸。 “他妈妈也不会出面,我通知她,她只会埋冤我,后面的事情还是得我解决。”穆鹏飞轻描淡写地答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片樱花还在他齿间,他若有所思地咀嚼着。 缪好时不再多言。 晚饭结束,穆陆源便乘车前往机场了,他明早在三亚有个商业会议。他并没有再继续跟踪穆陆源的下落。 夜里春夜的凉意阵阵袭来,远处有雨云卒然靠近,像是要下暴雨了。 缪好时站在窗边,一个人的时候,她喜欢这样静静地望着外面。落地大窗外远远的是灯火通明的繁华,那里有霓虹闪烁,有冗忙人声,有车河成阵。 而她看似远离这些,却事实上深陷其中。 今天这样望着,不知怎的她想起有一晚,也是这样发呆的时候,被一个一脸敌意的少年打断。 那少年,澄澈、沉寂,又明睿的目光,一瞬间刺进她心里。 他说了句什么,她倒是记不清了。但他的神情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他已知道她是谁。 她的身份又是什么呢? 她不禁要对自己冷笑两声。 刚刚穆鹏飞出门时,抱了抱她,像往常一样,轻轻摩挲她的背两下,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几秒,就松开了,算是告别。如果是他回来,遇见她正好在家,也是这样上来抱一抱,算作相聚。也就这样,已是他们之间最亲近的接触。 他从来未曾越雷池半步,却对她百般呵护备加照拂。 恍惚间,她已在窗边立得很久了,腿有些麻。她折回客厅,歪进柔软敦实的法国锦沙发里,摊开双腿。这房子里的一切一切确实奢华舒服得过了些。 像喜贞在她耳边轻声说的,“你这过得可是比那些拼了命的小三,拆了爹的白富美还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富豪生涯啊。” 说完又将她斯斯然上下打量一番,装作老练道:“不过穆鹏飞倒也不亏。” 她听罢也没有回应什么,像是默认。她一向不是个爱解释的人。 仰头望着那层层叠叠,光线璀璨靡靡的吊灯,缪好时心里袭来一阵清凉,竟突地坐起来。 她一早知道,繁华会落尽,她随繁华而生,定会随繁华而逝。对于穆鹏飞该如何去报答,她目前还没想清楚,但有一件事在她看来却是很清楚的。 每次想到在她与穆鹏飞这样被媒体描绘得扑所迷离的关系里面,还牵联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穆陆源,她总怀有一种深深的歉疚,难以言说。 尤其在见过他之后。回想自己十七八岁时,可会在意爸爸妈妈的关系?她没有父母,已无从知道。那些无处安放的岁月永远藏在心里,她不需要别人知道,却也不希望别人也去体会一番。 那并不是一个谁都能承受的好滋味。 若是伤害到什么人,她必然于情于理心有愧疚。即便自己控制不了局面,但她也不愿看到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心智受伤害。 远远的,公路上一阵隐隐的咆哮传来,缪好时辨别出那是夜里超跑加速疾驰的声音,一瞬间即作了决定。 她看看表,已过晚上十点钟。外面的天空,是风雨欲来,乌云密布的夜。 略一沉吟,她给helen打了电话。 “刚才穆先生让wenny跟踪那辆新跑车的定位,你可否能拿到发给我?” “好的。”helen毫不迟疑地答道。这些天来,她与缪好时的相处似乎已经建立起一些契合,helen尊重她的所有指令,也不多问。 而此时的穆陆源已经把车开上去五角场立交的内环高架。一身的战衣,帅到让人窒息,也疯到让人心塞。 塔塔的激将法终于得逞了。 安保部的奔驰jeep全速在后面跟着,他根本置之不理,一个加速过弯在路口喷出白烟,一转眼消失不见了。 安保经理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追上去跟,也跟不上了。估计跑车时速早已超过200。更不敢报给交警阻拦,怕影响太坏。只能用手机追踪他的路径,适机反应。 时至夜深,路面上的车已经不多。中环高架下,一列超跑和豪华车就等候在五角场大彩蛋附近。一辆宝石蓝兰博基尼huracan停在最前面,引得路人围观,还有些过路车辆踯躅不前。 这一众炸街神器其实并不敢长时间停留中心地带,看到人多,都纷纷钻入车内,陆续发动,蓄势待发。声浪阵阵,年轻人的肾上腺激素被这狂躁的分贝轻易提升到了爆点,如百米加速的引擎一样快要沸腾。 而急雨也已经下起来了。 14 飙车少年 穆陆源到达比赛约定起点时,已过凌晨。 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七八辆超跑停在夜道上,亮着车灯,与不远处的五角场霓虹交相辉映,雨丝在光束中跳跃。 人群中还有航拍的拿着gp飞行器,撑着伞在调试设备;有几个女孩还有专人撑伞,一看便知是十里洋场声名在外的疯丫头。 他靠边停稳后打开车窗,没有下车。 “塔,搞什么?不是你和我比吗?” 塔塔从那辆玛莎拉蒂软顶跑车里忙跑过来,车里还有一个花枝摇曳的女孩,正从塔塔身后,肆无忌惮地望着穆陆源。 “就我和你比多没劲,那都是我朋友,s会员,业余赛手,罗密欧;那边那位是保时捷超跑俱乐部的会员,sim张;还有我朋友何升东,你见过的。” 那几号人物见塔塔挥手,都走了过来。他们都很好奇,这位千呼万唤的穆家二少,如今已算个小明星的红人儿,敢不敢出来街道赛车,车技又如何。 电影里不是有一段他飙车的超酷镜头吗? 找人替的吧? 还是真会? 众目睽睽,穆陆源看了一眼塔塔,只好下车与大家认识。 雨幕中,几个高高大大的帅小子打了个照面。不过女孩们的目光现在都不约而同的聚集在穆陆源身上。 无关乎车,无关乎穿着发型,只是动物的省美本能,他这样的男生就是一具行走的荷尔蒙,走到哪儿都是女孩们心跳加速呼吸加快的马达。有个胆儿大的直接走过来,手臂撑在迈凯轮副驾驶车门上。 “一个人会不会怕?我陪你吧?”女孩涂着当季最热的罂粟色口红,超短仔裙身材毕现。 穆陆源闻声眼睛也没转一下,转过身直接进了车。 “怕,最怕就是女生坐我车。” 说完他微微一笑拽下车门。那女孩漂亮的脸蛋在雨中瞬间暗淡。 他明白自己今天是被发小搁这儿了,不豁出去不行了。看来塔塔一早就没打算和自己单挑,而是叫齐了这圈子里有号儿的主来玩一把刺激的。扩大参赛者规模,提升比赛难度,再炒作比赛结果。 行啊,塔塔。平时不见庐山真面,没想到玩起来你比上学可认真多了。穆陆源没有说出来,心里草马大象过了好几趟。 这时候雨已经肆无忌惮地落下来,有人问:“下雨还玩吗?” “怎么不玩?赶紧的!玩的就是心跳。”塔塔大声说道。 没人有异议,比赛继续。 人到齐了,那个s俱乐部的兰博基尼罗密欧开始组织上道正式开始了,据说他还曾是一个专业赛道车手。 “你这里外装备,也够专业的。这款车号称3秒过百。不过雨天别打滑哦!还有,后面那辆车是你家保镖吗?护驾?用不上吧。”罗密欧拍拍他的车门,如是说。 穆陆源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那辆奔驰g和车旁的几个黑衣人,摇头说,“不用管,随便他们吧,他们不敢过来干扰。” “好,听你的。”说完罗密欧回了自己车里。4个车道现在各就各位。 穆陆源坐在车里,幽幽地想,既然爸爸已经知道了,干嘛不亲自阻止他?派这些摆设来有什么用?他们是敢拦他?还是敢报警?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未接,没有父母的。随即关掉了手机,摘掉了耳机,打开蓬松阀,点火上路。 这时,一辆宾利欧陆gt猝不及地从辅路冲了上来,车速极快,直接冲到穆陆源的车屁股后面。 雨夜里白色的车身顶着大灯格外刺眼。然后车门打开,戴着黑超和渔夫帽的缪好时下来,大步走近拉开了穆陆源的车门。 背光中,她直接坐进副驾驶座位。 车外周围的人,见此景嘘声一片。 穆陆源不禁冷笑起来。 “你谁啊?” 他勾了勾嘴角故意问道。 缪好时摘下墨镜,眉目如初,真挚地望着他,那种急切紧张的表情看在穆陆源眼中,倒偏偏是他当下觉得受用的。 “我是谁都不要紧。你不能总做这样幼稚的事!现在还下大雨。” 缪好时不敢有半点迟疑,她知道他疯劲儿上来了什么样儿。 穆陆源听着,静默了几秒钟,伸手熄了火。 他转过头,转过头,抬起一双深幽幽的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张脸。 已有半年不见。 这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现在脂粉未施,在他记忆中难以抹杀,或许还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我爸让你来的?”他阴笑着反问。 “是。”缪好时答道,不假思索。 “呵呵,你们还真是......一个调性啊。”他沉声道。 缪好时转回头,不再看着他,脸上有一瞬间僵持,又慢慢平静下来。 “你爸爸赶飞机,所以让我来劝劝你。你快成年了,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缓和平静的语气包容了他的敌意。 穆陆源也不再看她,目视前方,车外已有人围拢在路边窥视,其他车开始打喇叭催促。 “下去。”穆陆源冷道。 “你这样,会让很多人担心。穆先生不希望你参加......”缪好时预料他不可能轻易顺服,正在搜刮各种说服的办法。 “下去!我爸的意思他自己来传达,现在还轮不到你来管我吧?”穆陆源说着,冰冷的表情已经转为轻蔑。 缪好时还想说点什么阻拦,觉出他话里饱含了什么意思,只得禁声,准备下车。 这时,刚刚那位过来搭讪的女孩已经堵在穆陆源车前,从前风玻璃里看着他们两个人,她走过来敲了敲穆陆源的车窗。 穆陆源放下车窗看着她殷红的嘴。 “你不是说最怕女生坐你的车吗?哟,你没说实话嘛。” 女孩将头伸进来靠近穆陆源的脸,她身上的香水味儿从紧身衣里阵阵扑来,好不浓烈。 “areyoujokingme?!nodice!”说完她满眼不屑地瞟了一眼缪好时的脸,缩回身子大步流星地从他车前走过,去坐进了旁边罗密欧的车里,并摇下车窗,冲他们大喊道: “那么煽情,不如大家都带女伴儿来比?我现在坐罗密欧的车。哪辆车赢了,就可以在4辆车的所有参赛者里挑一个人约会,不能拒绝。怎么样?”那女孩说完嘴角也牵了牵露出一个微笑,比刚刚穆陆源给她的还嚣张可怖。 罗密欧在她旁边的驾驶座里做了个摊手耸肩的姿势,一脸无辜。 远处塔塔他们那两辆车都同时伸出手比了个ok手势,表示同意。 穆陆源望了望缪好时,眼神里先是讶异,这么狠的赌注?接着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黠,他眼睛看着缪好时,也扬起手朝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随即迅速关上车窗锁了车门。 他伸过手臂,拉起副驾驶的保险带给缪好时扣上。 这时缪好时才反应过来,将要发生的事。 “开车锁!让我下车。”她大声说。 “不是你自己坐上来的吗?现在知道怕了?”穆陆源戏谑地说着,手上已经系好自己的保险带,点了火,脚上油门一踩到底,车身如离弦的箭一样飞驰出去,声浪如虹。下车?坐稳就不错了。 “你们这些小孩,做事过大脑吗?怎么说干就干,想过后果吗?”缪好时情急地大声骂道。 不到5、6秒,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几乎打到圈底。缪好时还是第一次坐在时速超过200码的车里,她用手撑住车门才能保持平衡,窗外的街景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眼前的方向,声浪轰鸣中世界的其他存在都变得戚静和不重要了。 “你说谁小孩?!你以为你是谁呢!我也一直想知道呢!” 他说着,速度丝毫不减。 道路上有了一些车,穆陆源却并未放慢车速,直接超了过去,还不时转头对缪好时大声说话,完全不把驾驶当回事。 缪好时见他视线完全偏离前方,吓得浑身寒毛倒立,再不敢说一句话。 这一次是真用超跑,而且速度又接近了危险界限。 “你比我大几岁?1991年11月出生,不过比我大5岁而已。你觉得,你是大人?我是小孩?” 穆陆源放大声音说着,怕她听不到,还凑近她的耳朵,极冷地笑着,露出一口晶莹白牙。 缪好时现在只有紧盯着前方路况的力气,连呼吸都是屏息不动的,哪里还有精力和他贫嘴。 “你觉得自己开两个公司、登双高跟鞋、身边围几个有钱大佬就是大人?!” 穆陆源倒觉得这是个特别棒的说话时机,可以居高临下,强势发话,对方却没有任何机会。 缪好时早已见识过他的伶牙俐齿,腹黑毒舌,现在倒还能维持镇定。 穆陆源见她一直安静,看她的侧脸,紧张、恐惧、气恼,却还是平静如水假装沉着。 极速驾驶刺激了他的感官,缪好时的沉默刺激了他的心智。他忽然有了种报复的冲动,竟说出来一通更狠的话来, “其实我也是恺撒的股东,还有其他很多公司的持股,测算市值也不错。而且我的比他们都年轻啊。要不,你考虑一下算我一个怎么样?” 此话一出,缪好时整个人微微颤了颤,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她的手从撑着的车门上慢慢地撤了下来,极力自持着身体的平衡,而不再依靠任何支撑。她还是那么安静地坐着,不过身体变得僵硬而尖锐,好像会长出尖刺的动物。 他偷觑她。 她的大眼睛空洞地垂着,倔强地朝着窗外。像那天一样,好像天上的星星都映照在那汪秋水里面,灿烂又黑暗。 穆陆源察觉到自己的话或许有些过分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一而再地刺激她呢? 只有一见到她,他发现自己好像就在倾情扮演傻瓜。 他渐渐放慢了些车速,让她坐稳。怕她一激动有什么不良身体反应。 过一会儿,缪好时看到他的时速已经降到了120码。这个速度等熇到新天地,恐怕会是最后一名。 塔塔的那辆玛莎拉蒂呼啸着已经从他们一旁超车直插入南北高架。 缪好时望着车窗外,城市在倒退,路面上的的车在倒退,雨在倒退,好像一切都如时光流逝一般。在超常的速度里,又有什么值得执拗? 她忽然平静地说: “你加速吧,追上他们。” 穆陆源很惊讶她竟会这样说,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时速已经不到100了。”缪好时转过头对着穆陆源大声说道。她也开车,她刚才在副驾驶已经体会出穆陆源的车技非常有天赋,平稳而有爆发力,大概应付这场比赛是不成问题的。 穆陆源现在确信自己听清她说的话了,他注视着雨刮摆动中的前方,定了定神,开始心无旁骛地极速加码,直线狂飙。 缪好时看到他的手指敏捷地拨动两边拨片降档超车又升挡切弯,并且悄然关闭了全车安全和动态稳定系统,利用两个弯道就轻松超过了塔塔的车。 缪好时手心捏一把汗,事已至此,又何必当初? 接着在直线上,穆陆源加速超了另一辆参赛的奔驰amg后,直杀入市区主路上一个大弯道里,他再次加速,看到前方那点醒目的兰博基尼蓝时,全速追击到入弯点,几乎是在飞离地面的一瞬间超了过去。 缪好时觉得整个人都被抛入了空中又拽回了座位里。有一刻,她只得闭上眼睛,听天由命罢。 而穆陆源的这个弯道超车如果航拍跟拍成功,镜头就是放到赛道上评分也会很漂亮。 最后到达新天地时,缪好时记得表盘的最高时速已近300临界点。 这一场比赛,4辆车显然最终是穆陆源胜出。 他们的车停在路边等待下一辆车到达的时间,如果咖啡馆没打烊,够买一杯咖啡回来。 其实路边早已有记录比赛实况的人聚集,雨夜里也无不热闹,还有人敲车窗让他们下来拍照。 但穆陆源却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观察着缪好时的反应,等她说话。 直到塔塔来敲车窗,一脸激动的表情,穆陆源才放下玻璃。 “你行啊,藏得够深,车技可以啊。落后了还能在后面5公里追上来,你没事儿吧?瞎开了吧?你看看那票女孩,都开始人肉你了。”塔塔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家酒吧的露天座位,阳伞下聚集了不少人。 塔塔一边说一边开始好奇地打量着座舱里的缪好时,缪好时将头侧向窗外,避开他的视线。 “你先过去,我马上来。”穆陆源对塔塔使了个眼神,摇上了车窗。 他确认缪好时只是安静地呆着,并没有冲下车的意识,倒与他有几分默契。 他未打扰她,说过了那样的话,好像是自己不地道了似的。其实今天他并没有恶意,却为什么会生生觉得是自己冒犯了她呢。 他此刻静静地看着她车窗玻璃外的雨雾朦胧;看到她的手放松地对握在膝盖上,并不像刚才那样紧绷;看着她素净无妆的侧脸似与这个世界还隔着很远的距离。 这静止的几分钟似乎变得很长很长。 他想起愚园路那天看到她时,几乎也是这样的神情。 “别下车,人多。我很快回来。” 他低低的声音打破安静,然后起身下了车。 马上有人围拢过来,将他吞没在人群里。比赛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走向他的车,准备检查一下车身和座舱,看看他做过什么改装,可以操控得如此出色。 那个罗密欧已经几步跨到他的车前,他曾是赛车手,当然更加好奇。 穆陆源快他一步,按下车锁,然后一只手臂揽过他的肩膀亲热将他整个人转过身来,动作看似优雅,其实力道不小。 “不用看车了,我爸的水准不是标配就是车展上的官方推荐,他又不会飙车。这辆车他纯粹就是买来收藏的。和你的专业配置比不了,别让我当众露馅了,碰运气赢了一把而已。” 穆陆源满口跑火车的时候,大概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也挺能装。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超你的?”穆陆源继续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罗密欧被他弄得突然有些懵,定睛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我把能关的都关了。”穆陆源坦率地说。 “我知道啊,不然你不可能超得上来。”罗密欧微笑道。眼睛余光还在关注那辆车。 “其实,我就想看看车里那女孩儿到底多漂亮,让你这么玩命。”罗密欧也坦言。 穆陆源见忽悠不过去了,男人之间何必再绕弯子,不如直来直去。 他顿了顿,极郑重地说, “既是我喜欢的,当然不想给你看。谁也别看最好。”穆陆源说完,将手臂从罗密欧肩上收回,伸出右手,做了个握手的邀请。 对方呵呵大笑起来,爽快地伸出手与他紧握了一握。 “好,我们下次再比,赛道上好好比一次。”罗密欧看起来是完全会意了,放了他一马。折身招呼其他几个人都往新天地里走,不再靠近那辆迈凯轮。 穆陆源点头微笑,感谢他的理解。 缪好时在车窗中看见,穆陆源慢慢地与人流走远了,在人群中他几乎就是光源一样的中央,他的样貌神色其实有几分似穆鹏飞,却格外明亮纯粹,笑起来,像一缕缕破开云雾的阳光。 看到他与别人说说笑笑,她觉得心里竟有了片刻安宁。 穆陆源不会成为一个不良少年。不仅如此,他还很强悍,根本不容易被伤害和改变。 或许,她对他的歉疚和担心是多余的。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不出意外是穆鹏飞的声音。 “我刚刚落地。你在哪里?” 缪好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片沉默。 “穆陆源已经飙车结束了。你不用再担心他。”穆鹏飞的声音笃定温和,似乎并不知道她过来阻止,并且现在就在他的车里。 其实不然,安保部的人已经实时联络过wenny,而wenny知道那辆白色宾利的主人是谁。 片刻沉寂。 “好时,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他有他的妈妈,还有我;我更在意你的安全,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做了。”穆鹏飞人在电话的那头,却似可以目睹这里发生的一切。他说完也没有再等她出声,便挂了电话。 听着一片忙音,缪好时落下手臂关了电话。 车窗外,远处那个宣战的女孩正坐在穆陆源身边,还有很多女孩男孩围着他,露天阳伞下像游乐场般热闹喧嚣。 缪好时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一片空虚,像浮游在太空的碎片,实难着陆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关心他呢。 15 如电 过了许久,轻柔的开车门声。 缪好时恍惚间竟盹了一会儿。 这是她第几次在他的车里睡着? 她睁开眼睛,看到穆陆源正在身旁,凝神看着自己。 她太熟悉这目光的温度,低下头。 胸中有股气流却在不受控制地慢慢涌动。 他的手放在操控盘上,很安详,不像刚才与人厮杀速度时那样充满攻击性。 修长干净的手指,清秀的骨骼,还是那么好看。 不过,腕上细细的牛皮手环、红珊瑚珠串、蓝牙手环、克罗心限量手链,交错缠绕着,一看就不是善主。 他现在在公众眼中,是骄纵跋扈的二世祖形象。 非要这么投入,连装扮都与过去完全不同、 放飞自己?还是故意扮演? 其实她心下明了。 去日苦多,一个寒暑,原来他们已相识了这样久。 可他方才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是幼稚的报复。 全世界都可以这样看待她,他穆陆源又有什么不可以?他才是最有权力诋毁她的人。 缪好时此刻灵台清明了,清了清嗓子,把不知道飞到哪去了的墨镜找了回来,从新戴上,才抬起头看向穆陆源。 外面的霓虹熄灭了,人也都散了。她现在可以下车了。 不过,黑暗中人反而更勇敢。她握着翼门把手,说道: “你也不是个傻瓜,陆源。不用这样扮演幼稚角色,你也知道没有用。 “你看不看得起我不重要。你父亲看不看得起你也不重要。年华易老,世事难料你可能不懂,但是高考毕竟是你自己一生的决定,你应该好好想想。当演员,学商科如果不是你的志向,你该早做打算。天文爱好者?做不了终身职业。” 说完,她注视他一会儿,转身下车。 穆陆源却伸过手来一把抓住了她。 “......别走。” 半晌他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已经和刚才判若两人。 她转头,一双清黑明亮的眼睛望着她,隐隐透着悲怆。 她并不知道他这些天,在剧组经历的事。但是只用这样看他一眼,她的心里就针扎一样,疼了疼。 他说那些恶毒的话来刺激她,不如此刻这样望着她教她难过。 今天肯定是黄道吉日,接连两次有人找上门来寻衅。 缪好时话已说完,目光不屑地从他脸上移开,转身下了车。 这不是公然宣战吗? “等等!”穆陆源也开了车门,疾步向她走过去。 差点与她撞个兵戎相接。 今晚这样近距离的接触,穆陆源终于第一次体会到理想的肥美与现实的厌食之间何等飘渺。 他将她从怀中推出,两人站稳。 单刀直入地他向她甩出第一枚炮弹。 “香港新美资本的最大股东,其实就是恺撒吧?” “恩底弥翁的出资方也是恺撒吧?”接着是第二枚。 “你觉得自己现在就有参赛资格了?”缪好时却反问。 望着穆陆源的眼珠在一点一点放大,缪好时一字一顿地道: ”美国常青藤、英国times前三、国内985前10排名的大学offer是你的参赛入场券,等你拿到了我们再谈怎么玩。” ”不过……有幸我刚被bimba的在职mba研修班录取。“ ……穆陆源搜肠刮肚却没敷衍出一句话来hold住这个but。 缪好时此刻终于从他脸上找到了一丝萧杀之气,恶气得出似的,她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杀伤力的,浅浅微笑。 她拉开车门,发现雨停了,人群散去,新天地的热闹已如隔岸观火。 缪好时看了一眼手机日期,回头补充道: ”还有63天,goodluck!” 她正欲扬长而去,被穆陆源的手拉了一下。他望着她,沉声道: “你忘了个赌注。” ”什么赌注?” ”今天的赌注。” 缪好时不明所以。 “一个不能拒绝的约会。我赢了,你是我选的那一个。” 缪好时忽然回想起那张车窗外的红唇,那个女孩气焰嚣张地喊话。 小孩儿行径,只有小孩才会当真。 她笑了笑,那种“你想都别想”的冷笑。只伸手比了个拜拜的手势,关上他的车门。 正好一辆的士停到路边,她直接钻了进去。 16 大片 还有63天高考,不如还有63个小时,就杀青穆陆源的戏棘手。 第二天,没有关于他的新闻。 也没有任何关于某明星飙车的公关材料。 看来穆鹏飞并没有坐视不管,只是他管的,是他关心的部分而已。 连经纪公司都没有提他去飙车的事,或许消息封锁得太好,真的不知道。 穆陆源回到北京片场,完成最后几个场景的拍摄。 回了组,穆陆源就发现,男二和副导演忽然生分了很多。 大家公事公办,效率就高了。 最后这一天是外景,在香山野外拍摄。穆陆源的戏,需要吊威亚。 导演拍拍他肩膀。 “从来没吊过,要不只拍特写,用替身?” 导演的眼神挺复杂的,他不知道穆陆源借别人的改装车参加地下黑市赛的时候,还不到15岁。 他只能知道他用豪车在中环,五角场飙车的记录。 其实这个世界对富二代都有偏见。 像对扶贫村、救助生、低保人群有的偏见一样。 “不用,练练就能上。”穆陆源回答得干脆。 导演看着他,经纪人沈佳也看着他,连助手小园都在背后看着他。 一分钟以后,导演说:“好。” 沈佳虽然面有难色,最后也还是说了好。 她悄悄问穆陆源,“你爸妈有没有限制?” “要不你向温妮报备,或者干脆换她来做经纪人?” 沈佳瞥他一眼,不再出声。 他们将他带到旁边临时搭的影棚里,这部戏的动作指导过来就给他扣上绳索,拉到最高的位置,让他往下跳。 他本来以为,自己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能往下跳。 可是,到了上面,他望着脚下几十米的高度,竟忽然一瞬之间踌躇了。 他想起那晚缪好时的侧脸。 想起她在飞鹅山上在他耳畔说话的声音。 想起自己为了刺激她的说的那些话。 忽然想起很多。 底下的动指抬头朝他大喊:“你怵了?跳不跳了?” 他没有怵,而是忽然懂了。 原来她是关心他的。 一直都只有她,只在乎他的安全。 什么境地,她都在以他的安危为重心,而不是别的。 心竟然一霎那就热了。 胸口有个地方酸爽热辣,胆子都跟着一软。 他一闭眼跳了下去。 着地的时候,很稳。 又练了几次,加了很多动作。穆陆源及配合又敏捷,动指很满意地冲他比了个手势。 回到拍摄场地,穆陆源的发挥也超出想象地好。 这场戏是他从一栋大厦破碎的玻璃窗跳进直升机里。 缪好时一走进和平饭店的临时影棚,穆陆源就看见了。人群中只有她能够聚焦他的视线。 这还是缪好时第一次来探视他的新工作。 她静静地站在一个墙角,认真的观看拍摄。站在人群中仰着脖子的她格外美丽,只是没有了往常的冷傲气质,像一个普通的粉丝,戚戚注视着镁光灯下的穆陆源。他的眼神有时掠过她处在暗影里的明亮目光,竟给他带来一阵细微的陶醉。他发现自己特别享受这种感觉,哪怕是一时一刻的瞬间。 接下来的拍摄开始渐入佳境,他没有再去寻找她的视线。但是他的状态变了,不再像个新人,好像从假人变成植入智能芯片的超模。之前所有的设定动作都奇迹般顺畅的一次性过了。 最后的一场拍摄,场地从酒店内部迁移到了东门前厅,那条美名天下的远东第一门廊。elle摄影师用英文跟他们沟通,他想要拍出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上海的感觉。天知道,上海是一种什么感觉?穆陆源换上了一件最新款vntino流苏拼色毛衣和刚刚从巴黎秀场寄来的chanel男装紧身裤,头上是一个凌乱的大背头,完全裸露出他具阳刚与阴柔之极的面部轮廓,混淆时空的光影穿过他的身体,东走廊里藏匿着陈年往事的甜腻空气包裹着他,随着摄影机缓缓的倒退,他亦步亦趋的向前逼近,将他幻化成一个旧日时光里醉生梦死的完美情人。 当他像一颗划过人间的冥王星一样从东门一路步入东走廊,似乎能感应到整个大厅里全部围观人群的呼吸在加快节奏。缪好时望着他,也觉得脸颊微热。她终于意识到,他长大了,不但是成年了,而且已经完美得几近颠倒众生。最后的一个镜头需要他回眸蹙眉,而他猝不及防地在最后一刻露出一个微笑,把摄影师都get到了,连cut十几个特写。终于吁口长气,轻声说,我可算找到你的feel了,这一下午没白折腾。 拍摄完毕,等工作人员都散去忙别的事,缪好时终于可以径直朝他走过去,她这才感觉到,他是个明星了,他们之间会隔着人山人海,她竟不知道是该为此高兴,还是难过。她只能冲他一笑, 那笑容像穿透树叶的光线一样爽快明亮。而他渴望的是从那里面找到一星半点儿的其他女人脸上会出现的情愫。 可是没有。 他忽然很失落,那么多人迷恋他,为什么她却永远丝豪没有波澜。 他给他们俩找了个安静些的地方。“怎么会来探班?”他问。 “来看看你。呃...也是来预判一下合作可能。”她眯起双眼,卖个关子。 他也不自觉的眯起眼睛。他这种眼神,粉丝们称为迷离性感。 “合作可能?” “嗯。” “你为这个来的?你要谈什么合作?”他说着在她身边坐下来,抢过她手里一直拿着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怎么说呢?和你经纪人谈合作,我来买你,希望现在的价钱还不太离谱。”她调皮地说,像往常一样。 “买我?” “嗯,得趁早,我看你快涨价了。” 他把水瓶递回给她,她不接。他霸道地塞进她的怀里。 旁边不远处听到一声粉丝的尖叫,在叫穆陆源的英文名字。一群女生几欲挤进影棚,看到穆陆源就在不远处矗立,几乎失控地惊叫。 有工作人员将他们俩带进了里面酒店的房间隐蔽起来,助手小园过来问他需不需要换衣服,他摆摆手,小园就出去了。 “合作推广你的酒吗?” “不止是酒。是shoppingmall线上平台。” 缪好时轻轻地说,她提前有跟王洁心透露过想法,他的经纪人并不反对。 穆陆源的心,这一瞬间真的痛了。他可以继续装作无所谓,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他望着她,像要把她看到骨髓里。 她被他这么一望,感觉到他与自己向来的熟悉不知去向,此刻的穆陆源是一个大不相同的人。 “她反不反对重要吗?你为什么不来问我?”他的声音已提高。 缪好时看到他现在的神情,不知所措起来。她想转身走开,今天过来看他是个突发奇想的错误。 可她刚迈出半步,就被他拉了回来。 “买我?对于我你还用买吗?”他问。 缪好时回头望着他,那一霎那似乎什么都读懂了。那样的一双眼睛,从来没有骗过她。 她慌乱地四周看了看,还好没有人。可是一种电流一般强烈的预感掠过她的心,像所有人说的那样,她早该明白。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鼻子几乎要触到她的额头,他的气息香甜而激烈,像他的菜式一样让人迷惑。 她几乎可以感到他的面颊和唇就快要贴近自己。 “你情绪波动太大,会影响公众形象。”缪好时紧张地压低声音说。 “我不在乎。” 他的手已顺势搂住她,将她拉近自己。 她猛力挣脱他的一双手臂,飞快地走出房间,直奔向自己的车,像逃避一个骚扰她的人。 车打着了火,她却忽然不知道要开向哪里。就像她一直不知道要将穆陆源搁置在生命中的哪个地方。 今天晚上的日程不是过来探穆陆源的班,然后约他一起吃饭吗?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想起的第一个人不就是穆陆源吗?在她孤独寂寞的时候能陪伴她的那个人不也是穆陆源吗?这些年在上海最心无芥蒂与她交好与她亲近与她耳鬓厮磨的那个人也只有穆陆源不是吗? 他怎么会是骚扰?他是她身边最值得依赖的人。他是她最亲的人。 穆陆源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喜欢你。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控过。可是如果他永远不表达,她就真的永远不知道吗?他们之间就相安无事?她终于明白,也许她真的会伤害他,以一种很残忍的方式。 她是那么了解那种滋味。心里住着一个人,朋友之上,恋人未满,柔肠百结,千回百转。她不可能否认,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可悲的是,缪好时这一刻无可否认的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他。像雨落向地面四崩五裂、化为乌有一样肯定。其实关于情感的终结也多半是化为乌有,在有生之年,或随人死而消亡。 何以要认为爱情死在人前面,便不美丽?这世界又有多旖旎?多一刻美好都教人泪流满面,不是吗? 也许在热带黄昏第一次见到他,她就爱上他;也许他的手指划过钢琴奏响半句<绿袖子>的时候,她就爱上他;也许他像个傻瓜似的站在厚厚积雪街头被她瞥见时,她就爱上他,可是现在,她无法将自己像塞一个抱枕一样投进他怀里。 而她永远也不可能去告诉穆陆源的,就是我爱你。 他们没有这种可能。 更可悲的是,缪好时无可否认的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像雨落向地面四崩五裂、化为乌有一样肯定。其实关于情感的终结也多半是化为乌有,在有生之年,或随人死而消亡。 何以要认为爱情死在人前面,便不美丽?这世界又有多旖旎?多一刻美好都教人泪流满面,不是吗?他有一颗那样透亮而有温度的心,谁都不能够去伤害。 她坐在车里良久,听到停车场外传来轰轰的雷声,外面下雨了。 此刻,不知道为什么谬好时特别想给穆鹏飞打电话,她很久没有再叫过他爸爸了。 手机的拨号声在寂然地响着,她望着屏幕,才发现自己已经泪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手机呼叫声音快要终了的时候,被接通了。 17 一直在过去 “有没有人一直活在回忆里?” “有,这样的人不少。” “为什么宁愿追忆过去?不愿珍惜现在?” “其实这是自然的,我们都是如此。” 时常有客人对关在蓝提出这样的问题,见得多了,她发觉其实医者不自知。 大家都有同样的病。 都希望活在回忆里。 她也希望活在某个人的回忆里,那个好像世间一切都无法企及的,重叠无休的时间也无法淹没埋藏的地方。 她的小后妈有一次对我说,回忆不是纪录片,是三十年前看过的法国电影。 此言出时,她32岁芳龄。那天她一个人从关在蓝爸公司打车回来,或是他们大战了一场。她不想回家,约在蓝在附近一处茶舍见面。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她捧着一杯苦尽甘来的老普洱,寂寥地喝着,眼神落在远处,莫不可测。我还记得她那只带着珐琅画hermes腕表的左手无力地搭在桌沿上,手指脆弱地低垂着,她终于像一只精疲力竭败落的倦兽瘫软在那儿。巨大落地窗外那一碧的春光倾泻在她脸上,却不是她世界里的颜色,照得她更加晦暗不明。 关在蓝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事实上,她们麑战了这些年,最后引发与我父亲的纷争,这并不是败给了在蓝。 而是败给了属于他们最初的美好回忆。最让她伤心的,不是父亲现在不爱她了,而是父亲曾经那样爱她。 关在蓝忽然想起什么。 景熹,回忆究竟是什么?涵馆山上的夜风挟带着雪粒还一直在关在蓝脑海里吹着,而你却不曾认得我。那一晚那个钻进你被窝里的我,被你丢弃在她可怜的回忆里,而你却从来都不知道。 彤以为你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你要孤独终老。原来并非如此。我未曾想到,缪好时也会来问我同样的问题。 她躺在诊室蔚蓝色的天鹅绒沙发里,盖着我递给她的针织薄毯。下午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房间里仍游移着丝丝秋日的凉意。 “在蓝,会不会有人永远只活在回忆里?” “怎么了?你可不是会问这种问题的人。” “我不是,但有一个人好像是。” “谁?” “你不认识。也许会认识。我有机会带他来你这里。” “你很关心他嘛,谁呀?说给我听听。” “他似乎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他的记忆里有忘不了的人。”她话至于此,我的心已经莫名的揪紧阻滞了。 “你爱上他了么?” “......在蓝,什么是爱?” “我只是心理咨询医生,不是情感专家。不过,你在牵挂他了?” “他是那个冒雨去寻伞来接我的人?只是巧合吧。”好时笑了,这些日子以来她难得一见的面有悦色。 那天的天色就这样暗了下来。远方似有轰隆隆的雷声郁郁而至,遮蔽了暮色的阴霾吞噬了光线,吞噬了白昼,竟也一瞬间吞噬了我与好时之间静谧良和的光年。 我望着她,虽然大病初愈,她稍显消瘦的双颊,却不知有哪里的微茫亮光闪动,好像花儿结出果实的新色。 景熹,我猜,那个人是你。 为什么你是我的法国电影,珍藏一生,不忍卒读,却悄悄走进了别人的生活?而这个别人竟然是缪好时。回忆不是无法替代的吗?你的心不是已经随着那个她溺亡了吗?原来我治了你的病这么多时日,却不懂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心病要有心药来医,而我并不是你那帧心药而已。 我望着窗外的天气,听见好时说, “你记得吗?你最讨厌雨天了。” “是吗?冒雨寻伞?怎么觉得那么遥远。那是你什么时候说过的话了?” 她提起过去的时光,这一刻竟然让我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陈年旧事了。是高三吧,高考前是雨季,有一天忽然下起瓢泼大雨,那雨像是会下一辈子也不停。” “对啊,下一辈子。所以有人说,要爱就爱一个暴雨天为自己出去寻伞回来的人。这个人出现了?” 好时答非所问,“那时候,是程思修去体育中心找来一把伞接我回家,他浑身湿淋淋的样子我现在还想得。” “原来真的是他,当时我们都猜是程思修,你死不认账。” “我怎么认?那不等于在说我和他好了?”好时仍然偏躺在沙发里不肯起来,拉好盖在身上的薄毯,准备好睡一觉的架势。 “你们没有好过吗?”我将毯子掀开。 “其实我没有喜欢过他。冒雨寻伞是开玩笑的,可你们竟然都信了。亏的你现在还是心理医师。” 我将毯子叠起来,拉她起身。她的手冰凉凉的,只有一点点温度。 “那么现在这位呢?”我问。 “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 “他也雨天撑一把伞去接你么?” 她起来穿好风衣,佯装要赶紧逃跑的样子。说,“在蓝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三姑六婆了?我的好医生。” 那天晚上我没有陪好时吃饭,叮嘱她早回家休息。她也没有觉出什么,开车走了。等她的慕尚完全离开了,我才慢慢把车驶出停车场。 暴雨已倾盆而至,如注的雨水都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街上的一切浸透在水雾中,变成寂寞的光影。我的车开着开着像是陷进泥塘,寸步难行。后面有车焦急地响了几声喇叭,我只能将车靠边,按开应急灯。副驾座上手机从包里漏出来,我终于没有再思量的力气,直接播了你的号码。你的每一个号码我都不曾储存,因为我都记得,每时每刻都能播出来。只是,我不愿承认我是那么的想播电话给你。 电话接通了。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在蓝吗?” “......是我。”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 “在蓝?在蓝?下雨信号不太好。” “你在哪里?” “在杂志社交稿,没开车被困在这里。” “我过来接你,在哪个杂志社?” “现在堵车啊,这里的编辑一会儿要一起吃饭。你别来了。” “在蓝?你怎么了?今天遇到什么事了?”你的声音里透着关心,但那关心不深不浅,从来没有越过你我的地平线。 你说话的温度让我渐渐清醒。我是你的心理医生,我能说我爱上了你么?我能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吗?我如何让你知道,我很挫败。我无论如何也走不进你的心,我所做的不过是徘徊在外,拼命窥探。 “berg,今晚能陪陪我吗?我......失恋了。” “啊,你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了?” “已经结束了。你能来看看我吗?” “好吧,我晚一点就过来,你在诊室吗?” “我在家里。” “好,你吃点东西。别太伤心了。” 挂了电话,我慢慢静下来,甚至有些后悔给你打了这样的电话。我们只是朋友不是吗?或者只是医生和病人。你会为谁开启心扉本来就与我无关。我不应该向你索求感情,除非你会爱上的人,是我。 那一刻我的心如同这黯淡无光的时刻,乌云深处,阳光被撕成碎片。是的。我最讨厌雨天了。雨天让人情绪泛滥,负能量膨胀,愁绪万千。雨天让人泥足深陷在情感的漩涡里,纠缠不清在回忆的错觉里。 你执着于你的过去,而我执拗于关于你的过去,果真我们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