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剑歌》 第一章 此间少年 “公子在等谁?” “等一个故人。” “嗯,那你等到他了吗?” “等到了。” “呵,那还真是幸运呢。不像我,等的时间太久了,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我...终是来迟了。” 戎州城,十里外,有一小镇,名为云竹镇。 小镇南面三里处,有一茶肆,名叫无风唐。 此时,茶肆里,一名倚靠在窗边打盹儿的少年,似是受到什么惊吓,脑袋猛磕了一下。 对于这样的醒来方式,少年感到极为尴尬,只见他在抬头之际,利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周围,在确认无人在场后,方才赶紧用手轻揉自己脑门。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一张俊美的脸,在那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衬托下,更显英气十足。 然,相比他那俊美脸蛋,他的名字,更让人难以忘记。 少年姓李,名长安。 长安,一个与帝都同名的名字。 不过,不知是为了有意避讳,还是出于对少年的喜爱,邻里乡亲几乎从来不叫少年长安,而是叫他的小名,十三。 李长安一边轻揉,一边暗骂:“他娘的,大白天的,又给做梦了。” 然,就当李长安说完这话的时候,只见他神情一变,目光略显空洞盯着前方,隐隐中透着一股失落感。 “是你吗?” 李长安自语了一句,随即嘴角溢出一抹自嘲,“怎么可能会是她。” “对啊,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她都已经去帝都快三年了。” 李长安说到这里,脑海中又一次响起那一句,“小乞丐,记得来帝都找我。” 想到此,李长安心中一颤,呢喃道:“顾礼…” “你说你喜欢长安,而我叫十三,长安十三朝的十三。” 李长安紧握了握手,接着狠狠地道:“等我。” 说罢,李长安猛地甩了甩脑袋,试图不让自己再去想时常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女孩儿。 几番努力,李长安总算是平复下了自己心境。 此际,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挣钱,等自己有了足够的盘缠,他便动身前往帝都寻找那个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女孩儿。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 李长安嘴里念叨着,已是站起了身。 然,当他放眼望去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已不知是他今日第几次了。 “生意不景气啊!” 望着空无一人的茶肆,李长安双手一垂,头一埋,心中那份惆怅,无人可体会。 面对如今的惨淡生意,他着实有些想不明白,按理说,如今正值阳春三月,理应是赶路人的旺季,然而,无风唐却在历经他自开设以来最为惨淡的一段日子,掐指算算,距离上次最后一位离店的客人,已是过去了足足三个月。 在这期间,他有和自己叔父提议过干脆把无风唐给卖了得了,但每次他刚一开口,便被自己叔父抄起棍子一顿劈头盖脸的训诫:“咱这茶肆,背靠青山,面朝三江,身处竹波万里,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白日举目赏秋雪,夜晚昂首观星辰,此景,人间能有几回闻?” 对于自己叔父这般说辞,李长安最开始是抵制与鄙视的,有时甚至还会选择顶上几句,奈何,他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终是败下了阵来,最终,他只能屈服于自己叔父的“淫威”之下。 然,无风唐保住了,叔侄二人的生活却逐渐没有了保障,茶肆的收入,原本也只能维持两人的日常开销,而今已是有三月之久不曾接待过任何一个客人,坐吃山空,那座本就不富裕的山,早已被掏空。 最后,李长安的叔父不得不干起自己老本行—看风水,就这般,靠着自己叔父这门手艺,两人的日子倒也勉强将就。 在没了往日的忙碌后,李长安有时会跟着自己叔父一同前往帮忙打打下手,但多数时候,像今儿个看见的一样,一个人留在茶肆,独自欣赏窗外过往的风。 “小十三...” 远处传来一道浑厚有力的唤声。 闻声,李长安一惊,从沉思中回过神,循声望去,不由惊道:“糟糕,忘记做饭了。” 就当李长安为自己忘记做饭而顿感无措之际,一位看上去约莫五十左右的老者已是迈着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此,李长安赶紧毕恭唤了一声,“叔父。” 老者姓李,单名一个淳。 “嗯。”李淳应了一声,将随身携带物品放置一旁后,开口道:“今天可有客人?” “连一个过路人都不曾见到。”李长安苦笑,不要说路人了,这一天天的,茶肆里飞过几只蚊子,吹过几阵风,他都可以如数家珍般说出。 李长安的回答,李淳似是早有料到,只见他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李长安小脑袋,一脸温和说道:“不怕,有叔父在,就不会让咱家小十三饿着。” “叔父...” “我看你小子又是忘记做饭了吧。”李淳打断了李长安的说话。 “我...” “看来叔父没有猜错,你小子又给忘记了。”李淳也不责怪,一边说着,一边朝伙房走去。 望着那道离去背影,李长安心中一时无两,两人虽为叔侄关系,但早已胜似父子。 李淳对于李长安的宠爱,在这十里八乡可谓人人皆知,平日里根本舍不得让李长安做丁点儿事,事事亲力亲为,若非二人一直以叔侄相称,恐怕没几人会相信他们并非父子。 不过,李淳对于李长安的宠爱也是松弛有度,在教导后者读书识字和为人处事这一块,也是出了名的严厉。 “叔父,十三不是很饿,我想去镇上听说书先生讲故事。”李长安朝伙房高声喊道。 李长安平日里没啥兴趣爱好,最大的喜好,也就一个,那便是每天都会跑去离家三里外的云竹镇街口听那说书先生讲故事。 一听李长安又是饭不吃便准备开溜,李淳赶紧出声止道:“晚点叔父给你说一个便是…” 第二章 少年之殇 饭桌上,李长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吃饭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若说饭菜不合胃口,似乎有些说不过去,鱼香肉丝和麻婆豆腐都是他平日里的最爱。 李淳看了一眼,随即故作没看见,自顾自的继续细嚼慢咽口中饭菜。 良久,李长安似已不耐,眼神游离间,手中筷子在饭碗里戳过不停。 “咳!” 李淳轻咳了一声,斥责道:“真是没个样子。” 随着李淳话音落下,李长安倒是瞬间规矩了下来,小脸上的不满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那些江湖术士胡乱编造的故事,也能把你迷成这样?”李淳没好气的道。 “才不是。”李长安低垂着头回了一句。 “不是?那你说说看,那些个说书人所说故事有几件真实?”李淳说着,也是放下了手中碗筷,一脸肃穆盯着对面李长安。 李长安很想说有,但他知道自己万不能说出口,若把对面老者惹急了,断了他的零花钱,恐怕自己再没机会去听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江湖故事。 对此,李长安很快在心中做出了决定,选择顺应。 似乎李长安这一招很是有用,在他选择不语之后,李淳的态度好转了不少。 这不,李淳在清了清嗓子后,开口道:“既然我们家小十三如此喜欢听故事,那叔父就给你说上一个。” 李长安一听,瞬间起了兴,猛地抬起头,两眼直勾勾盯着李淳,眼中满是期待。 李淳起身,缓步来到窗前,双手负于身后背对李长安,看向远方的目光中,悄然间已是有着几分复杂浮现。 身后李长安一脸满心欢喜地期待故事开始。 然,给予李长安的,并不是故事如约而至的开始,而是一次漫长等待。 李淳如一棵老树杵在窗前久久不语。 对于自己叔父这番举止,李长安有些急了,可是他又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如此,约莫过了半刻钟,李淳总算有了一点细微反应,只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开口道:“从前有个将军,他的孩子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可是这个孩子从小不学无术,尽做那些偷鸡摸狗之事,所以将军很早就与他划清了界线。” “那一天,他发了喜帖给将军。” “那一夜,灯火阑珊,这个小小的村子意外收到土匪抢亲的消息。” “在惊恐中,渡过了一夜。” “第二天,土匪未曾来袭,将军也久久未来,他特意为父亲斟的那杯酒也未动。他笑了,脸颊上却划过两行清泪。” “那一夜,村外十里坡,将军持剑而立,一夫当关,满山尸横遍野。” “吾儿今日喜结良缘,尔等妄想抢亲,吾为他父,定当护他周全,纵使千军万马,莫想扑灭红烛一盏。” 语毕,李淳不再说话,也不曾转身,双目依旧目视前方,脸上并无任何变化,似乎只是讲了个稀松平常的故事而已。 可是,当一道霞光自他脸颊划过时,才发现,那双深邃眸瞳中,却有点点泪花闪烁。 就在这时,他身后却有一道小小的抽泣声传来。 循声望去,发出抽泣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长安。 此时的他,一张清秀的脸颊满是泪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听取到故事的那个瞬间,自己的心是如此的痛,那种痛,是无声的,是无助的,更是无力的。 “父亲…” 李长安带着低沉沙哑的嗓音唤出了一个他从未唤过的名字。 他的声音很小,可即便这样,依旧被杵在窗前的李淳给听到。 李淳身体微微一颤,不自主地转过身望去,李长安此时已是泪人一个。 一时间,李淳心中无两,脚下步子更是不自主地迈出,不过却被他瞬间收住。 “父亲…” 李长安仍在小声的呢喃,脑海中已是不断浮现一些既陌生,却又感觉甚是熟悉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位高大威武,且无比英俊潇洒的将军,他看似威严的神情,却总是流露着一丝祥和,使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父亲…” 李长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继续幻想着自己父亲的模样。 他自打有记忆开始,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自己叔父一人,他压根儿就没见过自己父母,连其姓名,他都不曾知晓。 李长安之所以如此感伤,并非是自己叔父所讲故事有多么精彩,而是…而是他小时候听自己叔父说过,自己父亲是一名军人,且还是一位很大很大的将军。 “父亲,你在哪?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回来看十三,你是不要十三了吗?” 李长安小声的自语,而随着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越来越多,那股刺痛感也是越来越烈。 瞧见李长安那副痛苦神情,李淳终是不在执拗,迈步向李长安走去。 “十三…” 李淳压低嗓音唤道,那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的一般。 李长安抬头,两眼凝望着身前老者,声音早已沙哑,“叔父,您为何一直不愿告诉十三,父亲他究竟在哪?” “叔父,你告诉十三,告诉十三好吗?”李长安哀求道。 “我…”李淳欲开口,却终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吞了回去。 眼见自己叔父欲言又止,李长安起身踉跄走到李淳身旁,双膝猛的朝地上跪去,“叔父,十三求求你了,你就告诉十三吧。” 李长安此番举止,着实让人惊讶,李淳瞬间陷入无措,他实在不知如何应答。 是的,他心疼李长安不假,但他又不能向李长安说实情。 “叔父,求求你了…” 李长安的哀求自始没停过。 望着那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李淳肉疼之际,也是忍不住一声轻叹。 “安儿,叔父之所以不告诉你,是为你好…” “为我好?”李长安打断了李淳说话,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叔父,他实在难以相信,不愿告诉他父亲下落,竟是为了他好。 “若叔父实在不愿告诉十三,反正十三也已经长大,大不了我自个儿找去…” 第三章 说书先生 “胡闹。” 李淳一声呵斥,衣袖一甩,转身背对过去,再不理会李长安。 反观李长安,不仅没被自己叔父吓到,反而越发咄咄逼人,“我生为人子,却不知自己父亲身于何处,且不枉为人子?” 李淳心中一颤,他未曾想到,李长安竟能说出这般直击人心的话。 李淳紧握了握手,终究还是强忍了下来。 李长安的话固然道出了世人心声,他可以被曲解,可以遭受质问,但他终是不能透露半点关于李长安的个人身世。 见自己叔父不说话,李长安抹了一把脸上泪水,猛的起身,对着背对自己那道身影一声冷笑,“你就是个骗子,平日里满口的仁义道德都是假的,假的。” 李淳一听,心中一怒,转身吼道:“放肆。” 李长安被李淳这一吼,单薄的身子不禁往后退了退,眼角泪水再次不受控的流了出来,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自己叔父有过动怒。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戏谑声,“都一把年纪了,还对一小孩子发火。” 门外那人说完这一句,轻轻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也不问屋内二人是何反应,高声喊道:“小二,上酒。” 闻声,李淳和李长安各自回过神,对视了一眼,随即朝屋外看去,茶棚下,不知何时坐了一人。 那人银发白袍,年龄与李淳相当,但面容姣好,眉宇间总是散发着一股英气,举手投足间,更是有着几分侠义之气。 李淳本来心情就不好,加上这个很不礼貌的家伙,且一把年龄还有如此一副姣好面容,心情更加不好。 “老夫这里是茶肆,只卖茶,不卖酒。”李淳怒回道。 然,对于李淳略带撵人的话,老者似乎没听见一般,只听高声的自语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说完这一句,只见老者慢悠悠的将自己背上一个很长很长、很细很细的包袱取下放在桌上,然后悠悠然的喊道:“小二,上酒。” 对于这个不仅没有礼貌,且还孤傲的家伙,李淳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进而怒斥道:“哪里来的酒鬼,请给老夫离开。” “离开?”老者一笑,开口道:“你开店,我消费,有何不妥?” 李淳怒了,是真的怒了。 眼见自己叔父就欲朝老者冲去,李长安赶紧一把拉住,低声道了一句:“叔父勿怒,十三去看看。” 说罢,从一旁桌上拾起一条布巾搭在肩上,顺手拾起一个茶壶向屋外行去。 “老先生,小店只经营茶水,不卖酒水,不知您喝点啥?”李长安轻车熟路的一边倒茶,一边擦拭桌子。 “桃花酿,五粮液,三杯爽,美人尖,一口闷,竹长青...” 老者一口气说出了十好几种酒。 李长安眉心一皱,眼前老者所说这些酒,他见都没见过,最多也只是听人说起过。 就在李长安郁闷之极,不知如何回答之际,老者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知道,这些,你们店,都没有。” 不等李长安回话,老者继续道:“小家伙,要不老夫与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李长安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远处李淳后回道。 “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我于你也讲个故事,若你觉得我讲的比屋里那老头好,你去镇上给我买酒,若比不了那老头,这个,给你。” 李长安望着桌上那锭大银子,喉咙处不由滚了滚,无风唐已经三个月没开张,若能把这锭银子搞到,店里开销不仅可以缓缓,叔父他老人家或许也不再生气。 心中拿定主意,李长安也是干脆,直接答道:“好。” 老者点头,随即做了个清嗓动作,然后语速不缓不慢的道:“从前有一位将军,守卫边疆十几年,他想回家看看父母,却被朝廷残忍的拒绝,还被朝廷大臣一通批判,说将军玩忽职守,不顾朝廷安危。” “后来,将军得知父母过世的消息,悲痛之际,向朝廷谏书回乡,却还是被拒绝,将军大怒,被他带十几年的将士也怒了,一夜之间,十万大军直破帝都。” “自古忠孝两难全,世代传颂孝为先,可忍父母安好,却难熬爹娘一事!” 老者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李长安手中茶壶被摔得粉碎。 在茶壶摔碎声响起那一瞬,李淳也是跑了出来。 李淳正欲询问发生了什么,却见老者一副若无其事端着茶水自顾自的抿着。 反观一旁李长安,整个人呆若木鸡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淳缓步来到李长安身旁,开口关心问道:“安儿,发生了什么?” “忠孝两难全?百善孝为先?” 李长安呢喃道。 “安儿...” 李淳开始有一些担心。 李长安没有理会自己叔父,反而是目光一转,两眼紧盯老者,“我知道你是谁了。” “你是说书先生。”李长安补充道。 老者没作答,只是微微一笑,继续抿着杯中茶水。 这一刻,换作李淳不淡定了,只见他两眼不停地在李长安和老者身上来回移动,脸上的疑虑,也在瞬间浓了不少。 “安儿,这是怎么回事?”李淳问。 李长安依旧没有回答自己叔父的问话,只见他原本布满失落之色的小脸上,渐渐绽放出笑容。 紧接着,在李淳的惊诧目光注视下,李长安一脸肃穆的向老者抱拳躬身说道:“老先生,不知是您老莅临,先前怠慢之处,还望谅解。” 老者一听,缓缓放下手中茶杯,面带笑意的道:“你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小子有幸听了老先生三年故事,虽您老每次说书之时都会佩戴一面具,但您的声音,早已在小子心中有了烙印。” 听得李长安一说,老者也没再故作神秘,含笑点了点头。 见此,李长安已是高兴得难以言表,对着老者又是一次抱拳,“老先生稍等,十三这就去镇上给你买酒。” 说完,李长安也不等老者说话,更不顾及自己叔父是何反应,拔腿就跑,边跑边喊:“老先生,我会很快回来的。” 话音未落,李长安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四章 李青莲 “无风唐,有点意思。” 老者望着茶肆上方匾额一人自语了起来。 李淳斜瞥了一眼老者,便欲转身离去。 然,李淳刚刚迈步,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李大人,这便是您待客之道?” 李淳并未因老者那一声“李大人”有所停顿,继续迈步前行。 “李淳风。” 对于老者说出的这个名字,李淳似乎根本不起兴趣,只听他边走边说:“老先生怕是误会了,无风唐只有个卖茶为生的老头儿,并无什么李淳风。” “茶肆无风任叫无风唐,但唐室岂敢无你李淳风。”老者道。 李淳突然顿住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匾额,随即也不多说,继续迈着步子朝里走去。 眼见李淳毫不理会自己,老者终是有了动作,只见他起身朝李淳高喊道:“李淳风,你当真隐逸避世,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说罢,老者一把拾起桌上包袱,手腕一震,包袱被震得粉碎,一杆约莫三尺长的大毛笔出现在手中,双脚一踏地面,身体急速向李淳掠去。 感受到身后袭来的那股阴森凉意,李淳心中大骇,避而不及之际,一手猛的抓起身旁一条木凳向后甩去。 “砰!” 一声炸响,木屑四溅,李淳也是顿感虎口隐隐作痛。 然,他还来不及做进一步反应,一道残影已是直朝自己眉心袭来。 “青莲剑歌?”李淳心中大惊,身体急急向后退去。 然,李淳后退三步,脚下一个不稳,绊到身后一张竹椅,一屁股给坐了下去。 “你当真认为我不敢杀你?” 老者手中大笔顿在李淳眉心处,瞳孔微缩,透着一股杀意。 这一刻,李淳终是感受到了对方强烈的杀意,不过,他很快便调整了过来,身子依靠在竹椅上,没有半分怯意,反而耐人寻味的笑了笑,随即开口道:“酒剑仙,李青莲。” 在老者在此向他逼来时,他肯定了心中答案,放眼天下,剑术高超之人不在少数,但能使出此般剑术之人,只有一个,酒剑仙,李青莲。 被李淳称作李青莲的老者并未说话,依旧那副冷若冰霜盯着李淳。 就这般,两人相视而立,久久不语。 半响,李淳突然发笑,“老朽这条命当真了得,竟能使得酒剑仙亲身前来。” “因为你叫李淳风。”李青莲冷冷道。 “呵。”李淳冷笑,开口道:“李淳风早已仙逝两百余年,此地,何来的李淳风?” 李淳说到最后,张开双手耸了耸肩。 见此,李青莲脸上的冷意瞬间淡了几分,似笑非笑的道:“你可以不承认。” “老朽姓李,单名一个淳。”李淳道,似乎李青莲口中所说之人与他真没半分干系。 “你会承认的。” 李青莲收回了手中大笔,转身向自己先前坐的地方走去,边走边说道:“十三年前,那场大火,烧毁了所有,但唯有一半岁婴儿未毁,据说被一神秘人救走,有传,救走那名婴儿之人,为一个隐世两百余年之人。” “若你非那人,等那小子回来,老夫将其杀了便走。”李青莲说着,已是坐了下来,两眼缓缓闭上,也不理会身后李淳是何反应。 李淳缓缓站起身,看也不看李青莲一眼,径直走回了屋里。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晚霞已经被暮色所取代,天边挂起了一道月牙,正与周遭散落的零星散发着淡淡光晕。 整个茶肆,像是陷入了一种死寂,莫说虫鸣声,连得晚风,都像是改道了一样。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远处一声高喊声传来。 “老先生,我回来了…” 闻声,屋内闭目端坐的李淳,双目骤然乍开,猛然站起身,两手紧握,两眼紧锁路口处。 就在这时,路口处,一道人影疾步而来。 “老先生,你要的酒,我都给你买来了。” 李长安将怀里大大小小十来个形状不一的酒瓶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李青莲跟前,气喘吁吁两手叉腰望着闭目的李青莲。 李长安注视了片刻,总感觉有点不对劲,按理说,酒都买回来了,不说立即喝,但起码也得睁眼看看是不? 然,眼前老者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回来了一般。 带着诸多疑问,李长安试探性的小声唤道:“老先生,你要的酒,小子都已经将它给买回来了…” “你可叫李长安?”李青莲打断了李长安说话,有几分明知故问的问道。 “嗯。”李长安点头。 “嘶!” 一声剑鸣声响起,李青莲手中大笔已经架在李长安脖子上。 “老…老先生,您…您这是…”李长安瞳孔中满是惊悚,额头上已冒着米粒般大小的汗珠,说话的声音也是变得颤颤巍巍,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何地方得罪了眼前老者。 就在这时,李淳也是从屋内冲了出来,怒指李青莲,大喝道:“你敢。” 李青莲没作声,握笔的手缓缓发力,尖锐的笔尖正一点一点向李长安脖子刺进。 见此,李淳却不敢妄动,以对方狠辣手段来看,只有自己想不到的,没有对方干不出来的。 此刻,李长安身体微颤,呼吸已从先前大口粗气变成细如蚊吟,他生怕自己声音稍大点,老者手中的大笔便整个给刺了进去。 望着那道从笔尖处落下的血痕,李青莲笑了,可那笑容里却透着一丝耐人寻味,“我再问一遍,先前所问,可是还要继续拒绝回答?” 李青莲说着,握笔的手,再次加了一些力道。 脖子处传来的那股钻心疼痛,李长安依旧在咬牙坚持,只是他不明白,自己离开的这会儿,老者与自己叔父,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淳牙齿紧咬,两手握得吱吱作响,若非忌惮李长安在李青莲手里,即便自身实力不如对方,恐怕也已大打出手。 “当真不回答?”李青莲的眼神开始变得狠厉,说话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 “很好、很好,那就休怪老夫…” 第五章 李淳风 “李青莲,你敢。” 李淳一声怒喝,松开的手掌猛然一握,一拳轰出。 拳未到,气先至。 李青莲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那道凌厉拳风,鼻息间一声冷哼,袖袍一挥,便是将李淳的攻势给化解了去。 然,李淳的攻势并未就此结束,只见他前冲的身子骤然顿住,双脚一踏地面,身体腾空而起,一腿凌空劈下。 “呵!” 李青莲一声冷笑,一手探出,直接硬接李淳攻势,与此同时,另一手手腕一旋,手中大笔直朝李长安天灵穴刺去。 下一瞬,只见李长安双眼一沉,睡了过去。 就在这时,李淳已是稳稳落地。 “李青莲,你好大的胆。”李淳目光看向昏倒在地的李长安呵斥道。 对于李淳的呵斥,李青莲不仅不怒,反而一脸面带笑意,“终于承认了?” 事已至此,李淳,不,应该是李淳风才对,他也不回答李青莲的问话,径直走向李长安,略作一番勘查后,方才缓缓吐出一句:“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想要的东西,将会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闻言,李青莲先是一愣,随即一脸赔笑道:“他只是昏睡过去而已。” 李淳风也懒得理会李青莲,一把抱起李长安便往屋内走去。 见此,李青莲只好屁颠屁颠跟在身后。 将李长安安顿好,李淳风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直接一口猛灌了下去。 “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 李青莲没有原由地说一句。 李淳风斜瞥了一眼,开口道:“你不理应在闭关修炼吗?” 李青莲摇摇头,“心有牵挂,无法得道。” 听得这话,李淳风顿了顿,随即鼻翼间发出一声冷笑,却也不作理会,继续往茶杯里掺水。 见此,李青莲不由摇头苦笑了笑,自己这算得上半个旧识的老友,多年不见,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 “说吧,何事?”李淳风虽嘴上那般说,但还是给李青莲倒了一杯茶。 李淳风的开门见山,让得李青莲一时间难以接话,神情也是变得有些不自然,只见他无措地端起茶杯,轻轻抿着茶水。 然,李淳风接下来的话,直接让李青莲呛出了声。 “你可别和我说什么老友叙旧之类的话。” “咳咳!” 李青莲赶忙放下茶杯,用袖角搌了搌嘴角,略带忿忿的道:“我说,你好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说话怎么老总是喜欢带刺?” “永远不要跟别人打听我,因为我对谁都不一样,当然别人对我也不一样,我对你的方式,取决于你对我的态度,请你永远记住,我人行不行的下一句是,分跟谁。”李淳风对着李青莲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听。 李青莲一听,当然不乐意,直接回怼道:“得了吧,都几百岁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 李淳风一笑,“嘿,巧了,不高兴,你可以出去,我又没说欢迎你。” 说完,更是朝李青莲翻了个白眼。 “你…你……” 李青莲被气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实力上,李淳风可能不及他,但论嘴上功夫,李淳风可丝毫不惧李青莲。 幸好没有旁人,若不然,肯定会认为这两人是一对老冤家。 就这样,在李青莲无话回击的情况下,李淳风总算是扳回了一城。 片刻的消停,李淳风率先开口道:“你若是为那东西而来,可能你会失望了。” 随着李淳风的话音落下,李青莲也是缓缓放下手中茶杯,微微侧脸,一脸肃穆看着李淳风,手指一旁床榻,“我不是为它而来,而是为他前来。” “他?”李淳风顺着李青莲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心起疑惑,他倒是有些猜不透对方到底想做甚。 “你不用这般看着我,那东西固然重要,但在他面前,却不及万分之一。”李青莲起身道。 “你究竟想干什么?”李淳风跟着站起了身,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他有一些说不上。 “他为天而生,当然应归于这天。”李青莲道。 此次,李淳风没再说话,他沉默了,因为他多少已经猜到李青莲此次前来的目的。 不由的,李淳风朝一旁床榻看了看,一时间,心中一阵气血翻腾。 第六章 命运 “我欲让他修习武学...” “不行。”李淳风一脸怒色喝道,说什么他不都不会让李长安沾染半点有关武学方面的东西,这是他一直所坚守的。 “你光说不行,你可否有问过他愿不愿意?”李青莲道。 “我说不行,那便不行,由不得他愿不愿意。”李淳风身上瞬间散发出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 “习武有何不妥?”李青莲问道。 “你说有何不妥?”李淳风反问道。 “这是他接下来必须要走的路,因为,他体内始终流淌着他的血...” 不等李青莲说完,李淳风猛的一掌拍在桌子上,两眼怒视对方,语气冰冷的道:“那你可知他体内也始终流淌着她的血?” 李淳风说完这一句,两人皆是陷入了沉默,四目相视,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又好像谁也看得出对方在想什么。 一时,屋内安静得有些可怕,一只蚊子正欲飞过,可是当看见两人对视的目光后,轻轻抖动着双翼,悄悄的选择了绕道。 对于李淳风如死神般的凝视,李青莲无半分畏惧,只见他嘴角一咧,开口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是魔?还是佛?各占一半,你既说不准,我也猜不透,所以,给我们选择的,只有一个字,赌。” “赌?”李淳风冷笑,“我不让他入局,又哪来的一个赌?” “你一定会入局。”李青莲很是肯定的道。 李淳风冷笑了笑,也不说话,起身走向窗口,因为他实在不想再和李青莲讨论这些,他甚至觉得无聊到了极致,哪怕是看看窗外夜色,也要比这有趣得多。 感受到李淳风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凉,李青莲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若这般继续说下去,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 李青莲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即又放下,起身缓缓说道:“隐退江湖,有时不见得会是件好事。” “阴谋诡计,永远只能起到一些小助力,最终决定这天下归属的,还是那刀刀见血。”李青莲补充道。 李淳风一听,不由一声冷哼,道:“那是你们这些江湖人才喜欢做的事。” 李淳风一语,不难听出,他很瞧不起那些所谓的江湖侠客。 李青莲摇摇头,开口道:“尘世变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 闻言,李淳风猛的转过身,一把揪着李青莲衣襟,语气极其冰冷,“江湖,江湖,你拿什么让他入江湖?” 李淳风说完这一句,不等李青莲回话,再次厉声道:“十三年前,你们人人说他是魔星降世,认定他将来必成祸患,那人更是不念骨肉之情,亲手将一个刚出生婴儿的隐脉毁掉,让其终生不仅不可修习武学,更如废人一个,如今却又将希望寄托于他,你不觉得很是可笑吗?” 说完,李淳风猛推了一把李青莲,他心中有气,但他不是生气李青莲苦逼李长安修习武学,他是在生气这个世间人心的丑陋。 李青莲被李淳风那般猛推了一把,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是淡淡的笑了笑,他何曾不知李淳风所说之事,只是,即便是他这逍遥自在的酒剑仙,也有身不由己之时。 李青莲整了整衣襟,缓步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路过李淳风身旁时,却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李长安,随即开口道:“他的命能逃掉,但是他的命逃不掉。” 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完这一句,李青莲不再停留,径直朝屋外走去。 “他的命能逃掉,但是他的命逃不掉。”李淳风呢喃的念着,双眸中,悄然间多出了一些空洞。 呆滞了片刻,李淳风猛的回过神,朝夜幕中那道白色背影喊道:“我可以让安儿个人来做选择。” 闻言,李青莲停下脚步,耐人寻味的笑了笑,方才转过身,随即笑容收敛,一脸肃穆说道:“不后悔?” 李淳风没作声,转身走到一旁主桌坐下,倒了一杯茶,个人喝了起来。 见此,李青莲可谓是心领神会,也不作多说,迈步回到了屋里。 李青莲坐回原来的位置,端起茶独自喝着,也不看李淳风,似是在等后者先开口。 然,李淳风似是早已看穿一切,选择了和李青莲一样的方式。 就这样,没有任何意外的,屋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第七章 孟婆汤 习武之人若想突破自身极限,必要贯通自身奇经八脉。 然,初步贯通奇经八脉之时,会于体内形成一道隐脉,而这道隐脉则决定了一个修炼者日后的修为。 隐脉,又分天脉和地脉。 天脉,不言而喻,隐脉天生开启,若无人而为,到死他都不会关闭。 反之,地脉则不同,他在隐脉形成之际,因为某些因素导致无法正常开启,以致变成一种“死脉”,若想将其开启,则需要一些高品阶的丹药予以辅助,方可开启。 至此,隐脉的存在,对于一名修炼者来说,其重要性,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这里,绝非大话,而是事实,一名修炼者,当他在达到一定的境界后,再难有所突破时,他整个生命都是处于绝望的。 这之中,永远不乏一些因难以接受现实,进而选择自陨之人。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像李长安这种天生拥有隐脉之人,倒是极为罕见。 据说,当年在其体内窥探到八道隐脉。 常人能拥有一道隐脉已是不错了,而他却足足拥有八道。 本来隐脉就比明脉更加强大,若是机缘足够,将其体内八大隐脉全部开启,那实力修为会暴涨到一个怎样的可怖程度? “如今他隐脉尽损,想要修习武学,难比登天。” 李淳风说完,一声轻叹,接着说道:“若万药归在,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李淳风说到最后,已是没有半分底气,即便他能够寻得自己那位有“药仙”之称的至交,但是想让李长安完全复原,讲真,并无多少把握。 李青莲望着一脸凝色和失落的李淳风,摇头叹息道:“涅槃于瞬间,涅槃于长待,涅槃于热砺的火,涅槃于那寒冽的雪。” 李青莲说完,又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一句:“落于井、沉于水,生于死、死于生,命于命、命既命。” 李淳风没有理会李青莲,偏头看了一眼床榻之上李长安,一声轻叹,“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李淳风这一声轻叹,可谓是道尽人间沧桑,话尽世事凄凉。 就在李淳风感概之际,李青莲的声音响起,“我说你也不要太过杞人忧天,此次,我定是有一些把握,方才前来。” 闻言,李淳风精神为之一振,眼前一亮,两眼紧盯李青莲,一副话不可信的道:“言出何意?” 李青莲没作答,自顾自说道:“十三年前,自知道有人将他救走后,老夫并未闲着,十年间,几乎跑遍整片大陆,只为寻一人…” 李淳风听到这里,直接开口打断李青莲说话,“何人?” 李青莲瞥了李淳风一眼,然后一脸正色道:“万药归。” “万药归?”李淳风一惊。 李青莲点了点头。 “寻到了?”李淳风问。 李青莲摇了摇头。 对于李青莲的回答,李淳风瞬间有种被戏耍的感觉,但又不好发作,无奈之下,只能将一个白眼投去,“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淳风说着,明显有了一些不耐,就当他正欲起身走开之际,李青莲的声音响起,“万药归自是没有寻到,但我遇到了另一人。” 李青莲的话,让得半起身的李淳风一屁股坐回了原位,神情诧异的问道:“谁?” “星百草。” “星百草”三字刚从李青莲口中脱出,只听李淳风一声惊道:“星百草?” “嗯。”李青莲点头。 李淳风没再说话,身子向后缓缓靠去,他自然知道星百草为何人,万药归入室弟子,据说他在医术上的造诣不在自己师父之下,可是,即便如此,但他终究不是万药归。 “星百草…” 李淳风呢喃的念着星百草名字,他从不否定星百草在医术上的造诣,但是隐脉重修之事,远不是你随手炼两枚丹药那般简单。 再者,李长安可是八大隐脉尽损,想要完全复原,谈何容易。 他曾听自己挚友万药归说起过,人体隐脉受损,唯有一药可行。 那药,有个极为怪异的名字,孟婆汤。 “孟婆汤!” 李淳风一声轻叹,对于这味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不知是药还是汤的“孟婆汤”,自己实在无迹可寻。 就在李淳风独自感概之际,身后响起一声轻咳。 李淳风转身,却是看见李青莲手握半拳掩嘴轻咳。 见此,李淳风倒是一眼看出了李青莲的故作,也不做过多理会,开口道:“有事说事,别整得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被李淳风一语道破,李青莲略显尴尬的吱唔说道:“嗯,那个…嗓子有点不舒服。” 李青莲话音未落,李淳风直接一个白眼投去,“少和我来这一套。” “嗯…”李青莲故作清了清嗓子,随即收敛起脸上笑意,一脸肃穆说道:“万药归固然没有寻到,但他似乎早有预料,料定他日必有人寻他,所以…” 说到此,李青莲抬头看了一眼李淳风,随即一抹自己左手食指上所戴一枚呈暗灰色的戒指,接着,一枚拇指般大小的玉质瓶出现在手中。 李淳风望着李青莲手中那枚散发着淡淡光晕的玉质瓶,眸瞳深处,升起了一抹炙热。 李青莲盯着玉质瓶看了好片刻,方才缓缓收回目光,旋即带着几分怯怕的眼神看向李青莲,声音有些微颤的问道:“孟婆汤?” “嗯。”李青莲点头。 “咔嚓!” 李淳风瞬间如遭雷击,脚下一个不稳,身体踉跄后退了半步,强行稳住身形,两眼直直盯着李青莲手中玉质瓶,整个人瞬间像是被冻着一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于李淳风的反应,李青莲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手中玉质瓶,对于这瓶孟婆汤,他不会去计较自己十年间的满大陆东奔西跑,他只关心这瓶小小的孟婆汤是否能让那个少年重获新生。 相较于李青莲的单一目的,李淳风心中就要复杂得太多太多。 是的,他从未抱想有这么一天,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之际,他的内心,既是激动的,又是害怕的。 第八章 抉择 “孟婆汤。” 李淳风呢喃了一句。 随着李淳风这一声呢喃落下,两人不约而同的落回到座位,屋内也是再次陷入沉寂。 烛光跳跃,夜风掠进,一切都是那么寂静。 然,有言道:“夜已深,人未眠,心不静,何时安。” 这一夜,注定孤寂漫长。 渐渐,李淳风和李青莲,不知是心有所想,还是困意袭来,两人皆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此,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就这般坐了一夜。 晨曦徐徐,一缕晨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正巧照在坐于左边位置上的李淳风脸颊上。 李淳风缓缓睁开眼,虚眯着眼看了一眼窗外,随即目光一转看向床榻,那里,一名少年似乎睡得正香。 见此,李淳风淡淡的笑了笑,心中那份担忧,也是伴随一阵晨风消散了去。 就当李淳风正欲回头叫醒李青莲之际,耳边响起一声轻咳。 李淳风闻声,赶紧循声望去,只见李长安熟睡的身子动了动,似有醒来的现象。 在那一声轻咳声响起之际,李青莲也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在看了一眼李长安后,朝一旁李淳风轻声说道:“如何?他的路让他自己抉择!” 闻声,李淳风回头看着李青莲,双眸轻转,神情逐渐凝重,口中喃喃,却无一字吐出。 眼见李长安就快醒来,李青莲看向李淳风的目光瞬间狠厉了不少,“你是想等他醒来看着你再做决定?” 李青莲的声音很低,但却不失半分犀利。 李青莲的话,李淳风自然听得懂,可他内心深处始终是抗拒的,十三年前,他将李长安带到这个偏安一隅的地方,不过是想让李长安远离那纷争之地。 十三年来,他独自一人将李长安抚养成人,他从不畏艰辛,只想给李长安一片净土,让李长安可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 原因无二,只因那个少年太幸运,也只因那个少年太不幸。 李淳风望着床榻之上欲欲睁眼的李长安,一滴浑浊的泪珠,嘀嗒一声落在了他衣身上。 凝视片刻,李淳风仰天一声长叹,“希望你的选择是和叔父一样。” 话落,一咬牙,心一横,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屋外走去。 “咳咳…” 随着一阵轻咳声落下,李长安总算是缓缓睁开了眼,有些乏力的用手轻轻揉着自己天灵穴,口中有气无力的说道:“那老头下手也太重了吧!” “咳!” 听闻轻咳声传来,李长安瞬间清醒了不少,旋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唤道:“叔…” 李长安一声“叔父”还没喊完,身子便像根弹簧一样,蹦的一下坐了起来,一脸惊诧问道:“怎么是你?” “有问题?”李青莲反问。 李长安望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老者,他心中涌出了一股难以言表的恐惧,身子不自主的往后缩了缩,看向对方的目光更是出现了明显躲闪。 李青莲走路的声音很轻很轻,即便如此,那声音依旧让得李长安心里发毛。 随着李青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长安再难压制自己内心那股恐惧,开始朝屋外大喊道:“叔父,快来救十三…” 然,李长安的呼喊,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李长安慌了,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开始用脚踢打着,试图阻止李青莲的接近。 对于李长安的反应,李青莲嘴角一咧,勾起一抹诡异,脚下步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那般不紧不慢的朝李长安走去。 “老头儿,你我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杀我?”李长安侧躲着身子大吼道。 闻言,李青莲差点失笑,心里一沉,赶紧压制住自己笑点,脸色骤然一变,狰狞的道:“你问我为何要杀你?难道你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闻声,李长安一惊,不断在心中自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让眼前这个老头儿如此想要加害自己? 李长安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心一横,既然横竖都是死,那死也做个明白鬼,旋即不由出声怒道:“老头儿,你要的酒,老子可一样不落都给你买回来了,你还想怎样?” 被李长安一口一声老头儿的叫,李青莲不仅不怒,反而是略带几分戏谑的道:“你确定你全部买回来了?” 李长安一听,不知忘记了害怕,还是自己蒙了圈,猛的回头盯着李青莲,扳着手指数道:“桃花酿,五粮液,三杯爽,美人尖,一口闷,竹长青...” “对啊,一样不少。”李长安补充道。 “你确定?”李青莲俯身凝望着李长安。 被李青莲此般凝视,李长安不由蜷了蜷身子。 见此,李青莲心中一笑,脸上强作淡定,手中大笔一个旋转,咻的一声指向李长安,出声道:“你当真不知?” 说到此,李青莲猛的收回手中大笔,嗖嗖一个旋转,将其负在身后,嘴里冷不丁的蹦出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你说,你当真将它买回了?” 这一次,李长安没再说话,嘴角一咧,自嘲的笑了笑,他到现在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被对方猫戏老鼠给耍了一番,临末,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我,死不足惜,但我只想知道,你把我叔父怎么样了?”李长安淡淡问道。 “哦?”李青莲略显惊奇,他没想到,眼前这小子,此等情况下,不是哀求自己放过他,反倒是关乎他人安危。 李青莲感觉越发的有意思,既然自己是收徒弟,那就再考考自己这个未来徒弟到底具有何种与众不同之处。 在这样的想法下,李青莲开始自己的表演,只见他脸色瞬间一凝,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把他怎么样了?你很快便知道了。” 闻言,李长安的心,瞬间凉至冰点,脸色一片苍白,两行清泪崩流而下,他无法相信自己叔父已经遇害。 “叔父…” 李长安无措的呢喃念道。 李长安呢喃之际,耳边响起李青莲冰冷的声音,“连自保能力都没有,还妄想顾及他人,岂不为天下之笑话。” 第九章 入局 李青莲一言,可谓言简意赅,李长安陡然间似是失了魂一般,看向李青莲的目光,已无半分神色。 李青莲的话,似一枚炸弹般在李长安脑海中炸裂开来,撞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得他有种欲要窒息的感觉。 李青莲所言不假,在这个人人自危的世界,唯有强者方可立足,弱者,只能如蝼蚁一般任人宰割。 没错,在这个残酷的现实世界之中,只有强者生存弱者淘汰,不会再有,所谓的,好人坏人之分。 是的,你若实力不济他人,而对方一心要你性命,他不会因为你是个好人便就此放过你。 在这个肉弱强食的世界,多数时候,多数人,最喜欢干的,就是专挑软柿子捏。 “呵呵,实力啊!没有实力,你连一坨狗屎都不如。”李长安心中一声冷嘲,两眼死死盯住李青莲,在他看来,眼前这位看似仙风道骨的不世老人,其作风,与那些市井之徒无异。 李青莲望着李长安那充满仇视和杀意的目光,不仅不怒,反而一声轻笑,道:“怎么?就你这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样,还想反了不成?” 李青莲自问自答,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小子,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李长安没作声,看向李青莲的目光,欲要喷出火来,两个拳头早已捏出了水。 “小子,眼神是杀不死人的。”李青莲道。 怒了,这一次李长安是真的怒了,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二话不说,直接一拳朝李青莲轰去。 “呵。”李青莲一声冷笑,“脾气倒不小。” 说罢,那支很大很大的笔于掌心嗖嗖嗖的一阵旋转,接着猛然一握,嗖的一声探出,随即只听砰的一声,那支大笔和李长安的拳头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不自量力。” 李青莲望着那道以恶狗扑食落地的身影,没有任何同情的道了一声。 一击未遂,李长安并未就此作罢,即便摔了个狼狈不堪,却依旧强忍着手上传来的剧痛,双掌一拍地面,身体猛的弹起,与此同时,转身之际,一手一把抓起一旁竹椅,一声大喊,“老不死,还我叔父。” 话音未落,李长安已是卯足了劲,抡圆了胳膊,将手中竹椅朝李青莲猛的甩去。 李长安此举,倒是有些出乎李青莲预料,他未曾想到,眼前这看似一身书生气的毛小子,竟越挫越勇。 李青莲感概之际,心里也是露出了一丝欣慰,随之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笑意,低声细语道:“看来真是没有看错。” 李青莲很快收起脸上笑意,一手轻轻探出,化掌为爪,将那飞驰而来的竹椅一把扣在手中。 “咔嚓!” 李长安还未来得及庆喜,整个人已是被眼前一幕给惊得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接下来的一幕,算是改变了李长安对这个世界原有的看法。 “砰!” 在李长安的惊诧目光注视下,李青莲只是轻轻一发力,他手中的竹椅,瞬间被震成粉末。 尘灰四涌,短短的一瞬,整个屋内,像是笼上了一层迷雾,能见之处,不过半尺。 “咳咳…” 李长安被那四涌的尘灰呛得不行,一手捂着口鼻,一手于身前不断驱赶落下的尘灰。 如此约莫过了三分钟,视线方才清晰了些许。 而随着视线的逐渐清晰,前方,正有一道白色身影踏着脚步向他徐徐走来。 李长安并未因人影的走近而有所惊慌,反而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平静,他就那般选择站在原地,静静凝视着着那道越发走近的身影。 “小子,我早有说过,若要取你性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李青莲踏着步子边走边说,那口气,如一位判官在宣判一个人的生命一般。 对于李青莲所说的话,李长安从不否定,以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对方若要取自己性命,简直轻而易举,不过… 李长安嘴角一咧,勾出一抹诡异,口中一声怒吼,“老不死的,你去死吧。” 李长安话音一落,只见他右手一抬,几枚形似弹丸的珠子自手中掷出,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李青莲奔去。 “火灼之术?” 李青莲心中大喊一声不妙,不敢有丝毫大意,大笔于掌心一旋,随即猛的挥出。 下一瞬,只听砰砰砰一阵炸响,周遭墙壁被炸出无数个大小不一的窟窿。 一时间,屋内弥漫起阵阵硝烟。 李青莲袖袍一挥,将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尽数驱散。 “你为何会使用这火灼之术?”李青莲略带诧异的冷冷盯着李长安。 李长安没作答,同样是冷不丁的看着李青莲,心中有些失落,他没想到,火珠子都无法伤到对方分毫。 李青莲虽是奔着收徒来的,但他必须在这之前,先弄清楚李长安为何会使用火灼之术,因为这之中,所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太多。 至此,李青莲一声厉喝道:“说出你火灼之术从何处学来,老夫可饶你不死。” “是吗?”李长安反问,略带鄙夷的看着李青莲,打死他也不信眼前这老头会如此好心放过他,说不定等他刚说完,下一秒便被对方抹了脖子。 李青莲没说话,他在等李长安回答。 反观李长安,心中拿定主意那一刻起,他便抱了必死之心,而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说一定能拉上对方一起,但无论如何也要让对方付出一定的代价。 下一瞬,只见李长安右手手腕轻轻一动,数十枚火珠子自袖中滑出。 李长安一把接住,将其尽数攥在手中,脚步向前一跨,身体如弓,口中一声暴喝,“看老子炸不死你。” 李长安话音一落,他手中的火珠子如满天星一般,急速的向李青莲身体各处要害涌去。 李青莲望着密密麻麻涌来的火珠子,心中忍不住一声大骂,“臭小子,真是一点不留情面。” 说罢,脚下一动,身体向后急速退去… 第十章 选择 李青莲一路后退,一边挥舞手中大笔阻击那些疾驰而来的火珠子。 眨眼间,李青莲已退至墙壁,身后已无退路的情况下,只听他一声轻喝,随即足尖一点,身体瞬间跃起,整个人如一支离弦之箭,向穹顶直冲而去。 “砰砰砰…” 十余枚火珠子擦着李青莲脚底飞过,最后穿墙而过,一束束阳光也是顺着射了进来。 李长安大惊,若说先前让对方给躲了过去,是输在火珠子数量少,那这一次,可是有着近三十枚,这样还让对方给逃了去,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老者的实力,恐怖如斯。 李长安暗暗砸了咂舌。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自穹顶缓缓落下,白衣飘飘,长发轻扬,如一位仙人降临人间。 李长安看得有些醉了,那副痴醉模样,浑然忘却对方是敌对一方。 “小子,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是徒劳。”李青莲一手执笔负在身后,一手轻捋胡须。 李长安闻声,从愣神中回过神,随即脚步往后一跨,做出一副迎敌架势。 见此,李青莲心中一笑,脸上故作肃穆,沉声道:“怎么?还想打不成?” 闻言,李长安却无半点怯意,语气强硬回道:“打不赢又如何,杀人偿命,即便我拼上性命,也要为叔父报仇。” “报仇?”李青莲一笑,捋了捋胡须,开口道:“凭你?” “小子,不是老夫看不起你,是你实在太弱了,莫说现在,哪怕给你个十年八年的,这个仇,你也报不了。”李青莲补充道。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李长安不知哪来的突然冒出了一句。 李青莲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仰天一声大笑,道:“好一个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李青莲这一笑,李长安一头雾水,举起的拳头,不由加紧了几分,目光紧锁李青莲,不敢有丝毫松懈。 “小子,想报仇吗?”李青莲问。 李长安没作答,心里却是一阵鄙视,眼前这老头该不是有病吧?这么白痴的话都问得出口? 眼见李长安不作答,李青莲淡淡一笑,迈步朝李长安走去,边走边说道:“你想报仇,我可以给你,但机会只有一次。” 随着李青莲的缓缓走近,李长安不禁往后退去,看向对方的目光,开始有了些许躲闪,声音也是变得唯唯诺诺,“休要唬我,我才不吃你这套。” “我说过,机会只有一次。”李青莲冷不丁的道。 此时,李长安已被逼得连连后退,一个没注意,后退的身子绊到一张椅子,一屁股给坐了下去。 退无可退,李长安斜躺在椅子上,低垂着头躲避着李青莲目光,身体更是早已不受自己控制,开始出现明显的颤抖。 渐渐的,李长安感到自己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迫于那道无形的威压,他终是选择了妥协,颤颤巍巍问道:“什么机会?” 李青莲倒也不卖关子,直奔主题说道:“习武。” 李青莲“习武”二字一出口,李长安瞬间似变了个人一样,猛的抬头看着李青莲,双眸中也是充满了精神。 “习武?” 李长安呢喃道。 李青莲没说话。 “跟谁学?”李长安试探问道。 “我。”李青莲道。 “咔嚓!” 李长安被李青莲的话僵住了,双眸微转,他搞不明白眼前老者到底在闹哪一出。 是的,不说李长安,哪怕是一名旁观者,也定看不懂李青莲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人逼着另一个人跟自己习武,而原因,却是让人啼笑皆非的找自己报仇。 这样的故事,只是在街口说书先生那里有过听说,现实中,闻所未闻。 “如何?” 李青莲的声音响起。 李长安闻声,从愣神中回过神,目光在李青莲身上来回移动,当目光最后停留在那双深邃有神的眸瞳时,他选择了相信。 原因无二,因为他从身前老者坚定的目光中,看出了对方绝对不是玩笑。 至此,李长安也不作他想,牙一咬,心一横,一拍椅子,起身说道:“学就学,难道我还惧你不成。” “哈哈。” 李青莲仰天一声大笑,这一刻,他内心五味杂陈,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久得都快让他忘记了自己是谁。 对于李青莲的突然发笑,李长安不禁皱了皱眉,眼前老者,他是越发看不懂。 第十一章 拜师 李长安此意,理由很简单,一为报仇,二为她,三为… “爹爹,娘亲…” 李长安在心中唤出了两个他从未喊过,也未曾有过机会喊出口的名字。 是的,这两个名字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了,哪怕是模糊的记忆,他也不曾拥有过半分。 “呵呵,实力吗?” 李长安嘴角一扬,勾起一抹诡异,心中冷冷道了一句。 他原本就有一颗仗剑走天涯的心,如今,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首要任务,便是迈出修行的第一步,只有自身实力足够强大,才不会受世俗约束,若不然,一切皆是妄谈。 家人?爱人?朋友?兄弟? 若没有足够的实力作支撑,这之中,没有一样你。 可想,力量,对一个人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李青莲望着李长安眼中那份坚毅,也不再多说,他从李长安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定,一种誓不罢休的决心。 “我叔父尸身何在?”李长安突然发问,在说着这话的时候,那双清澈眸子里,已是泪光闪闪。 李青莲没说话,向屋外示意了一下。 见此,李长安二话不说,起身拔腿就跑… 茶肆一旁,一堆行将熄灭的炭灰,正在努力散发着它最后的光芒。 此时,一名少年佝偻着身子跪在炭灰前,手中攥有两把炭灰,两眼空洞盯着身前炭灰,其神情,俨然一副生无可恋之样。 “叔父…” 李长安低声呢喃。 因为力大,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他掌心,殷红鲜血伴着紧攥在手里的炭灰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此时,李青莲踱着步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当他看见那一堆炭灰时,心中不忍一声叹息,他未曾想到,李淳风为了将自己“身亡”一事做逼真,竟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 “你好狠的心。” 李长安这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 李青莲没做理会,双手负于身后,脸上看不出有何变化。 只是,他的目光,从那堆炭灰移到了茶肆外边那条小路的尽头。 “李淳风啊,李淳风,你终究还是没有说服自己。” 李青莲轻叹了一声,李淳风此举,不过和他命运殊途同归罢了! “给他立个衣冠冢吧!以后清明重阳多给上柱香…” 李青莲话未说完,只见李长安猛地起身,手中夹杂着血液的炭灰一甩,一声怒吼:“你死了,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给你上香。” 李长安的声音,冰冷至极,不带任何一丝感情,看向李青莲的眼神,更是如死亡镰刀一般。 对于李长安的突然暴怒,李青莲似是早有预料,只见他淡淡一笑,沉声道:“小家伙,生老病死,世道轮回,谁都逃不掉。” “老夫的命,不难取,也难取,难与不难,得看你日后修为如何!”李青莲补充道。 “放心,你的命,我要定了。”李长安很是认真的回了一句。 对于李长安的话,李青莲不仅不怒,反而似有一种满意之感,锊须点头,言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李青莲心中说不出有多高兴,李长安原本已经很符合他脾胃了,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眼前这小子,简直就是另一个年轻时候的自己。 懵懂无知,年少气盛,爱憎分明,能屈能伸,初生牛犊不怕虎等等,都是两人的共同特点。 第十二章 江湖 “拜师?我?向你?”李长安用手指着自己,作出一副不可思议之样。 “拜师学艺,这是规矩。”李青莲道。 李长安一听,鼻翼间一声冷哼,不屑的道:“学艺是你所逼,至于拜师,我想,这与认贼作父并无两样,所以,你就别妄想了。” “你…”原本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李青莲,硬是差点没被李长安的话给气得吐血身亡。 “我怎么了我?爱教不教。”李长安两手一摊,耸了耸肩,俨然一副吃定了对方的样子。 “你…你……” “你什么你,小爷我好得很。”李长安越发的得势。 李青莲一手摁着自己下腹,一手颤抖指着李长安,喉咙翻滚,却无一字吐出,若非他是名习武之人,恐怕早已一口气噎下去就给提不上来了。 对于李青莲的反应,李长安充满了不屑,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眼前这老头儿真的一口气提不上来给一命呜呼了去,如此一来,倒是直接省去了他不少力。 李长安的想法固然是好,但现实却不如人愿。 这不,李青莲很快平复下心中怒气,开口一声厉喝,“小子,勿要得寸进尺。” 李长安一听,先是一声冷嘲,随即一脸正色的回道:“我说了,想让我拜你为师,妄想。” “好、好、好。”李青莲一连说了三声好,他没想到,眼前这小子不仅执拗,且还软硬不吃。 眼见对方拿自己毫无办法,李长安正欲为此得意,不料,空气中传来咻的一声,随即他顿感自己膝盖一痛,身子更是在瞬间不听使唤朝地上跪去。 “你他娘的卑鄙。”李长安单膝跪地,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 李青莲并未因李长安的吼骂而有何异样,只见他一脸淡然的道:“拜?还是不拜?” “休想…” 李长安话未说完,只听咻的一声,紧着,便是看见他另一支撑地的腿也朝地上跪了去。 “啊!”李长安一声惨叫,双膝一阵疼痛袭来,强忍之际,额头上已是渗出米粒般大小的汗珠。 “怎样?”李青莲声音响起。 李长安抬头,面露狰狞盯着李青莲,语气坚定的回道:“不拜。” 闻言,李青莲一笑,道:“是吗?” 话音刚落,只见李青莲身形一动,仅是鼻息间,一道白色残影还未散去,李青莲已是出现在李长安身前。 “嘶!” 一道剑鸣声响起,李青莲的那支大笔再次出现在李长安头顶上方。 李长安一声惊呼,仰头之际,却感一股无形压力正笼罩自己,而自己的脑袋,更是开始不受控制的向下埋去。 “尊师重道,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无人可违逆。”李青莲一脸肃穆庄严的道。 “那是对别人。”李长安强撑着自己脖子不让它弯曲下去。 “很好。”李青莲道了一声,手上不由加大了几分力道。 随着李青莲手上力道的加重,笼罩在李长安头顶上方的那股无形压力也是越发的沉重,后者已是从先前的双膝跪地,到现在的双手撑地,努力上扬的脖子,也在逐渐向地面靠去。 “一。” 李青莲没有原由的道了一声。 李青莲话音落下,手上力道也松了几分。 如此一来,李长安努力上扬的脖子,顷刻间失去重心,像一根弹簧,瞬间竖了起来。 就当李长安刚刚竖起脖子正欲说话,李青莲却是再次施力,不出意料的,李长安又一次如鱼儿偷食一般,脑袋向下缓缓靠去。 被李青莲如猫戏老鼠接二连三的戏弄,李长安是真的怒了,只听他大吼道:“你他娘的有种就杀了我,大可不必这般欺负小爷。” 李青莲没做理会,自顾自地道:“二。” 闻声,李长安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老头儿是在用强,强行让他行拜师礼。 至此,本就不愿的李长安,哪能受得了这般屈辱,只见他撑地的双手猛然一握,口中一声呐喊,硬是在哪股无形的力量下挺起了腰板。 李长安喘着粗气,怒然的道:“老头儿,你休想得逞。” “有骨气。” 李青莲说完这一句,便是又一次加大了手上力道。 不用多想,一介凡人的李长安,或许能够凭借一时所激发出来的能量予以回应,但终归有限,在一名拥有绝对实力的武学修炼者面前,无疑是螳臂当车。 “三。” 李青莲这一声喊完,神情一笑,开口道:“虽说这拜师礼行得慢了些,但也还能勉强接受。” “起来吧。”李青莲补充了一句,手中大笔顺势一收,手上一个婉转,嗖的一声,将其负在了身后。 不料,刚一摆脱那道力量的束缚,李长安不知哪来的力气,身体瞬间弹射而起,刚刚稳住身形,便努指李青莲说道:“老头儿,实话告诉你,拜师乃你所迫,即便行了这所谓的拜师礼,也休想让我叫你一声师父。” 闻言,李青莲不仅不怒,反而锊须笑道:“无妨无妨,拜了就行,称呼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说罢,李青莲摇了摇头,低声补充了一句:“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对我喊出那个称呼的。” “不会。”李长安很是干脆与不屑的回了一句。 李青莲对着李长安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看向桌上的灵位。 随着两人的不语,一场有实无名的拜师礼终于落下帷幕。 李长安虽有些傲,也恨眼前这个“杀父仇人”,有时候恨不得对方立即死去,但不知为何,总有那一瞬,却有些不自主的想靠近对方。 愣神了片刻,李长安甩了甩脑袋,试图将那一瞬的念头给抛到一边去。 是的,大仇未报,他不允许有这样的念头出现。 沉寂的屋内,一老一少驻足而立,少年盯着老者,老者双目锁向灵位,就这般,两人各有所思、各有所想。 良久,李青莲总算从沉思中回过神,只见他对着灵位没有原由的低声自语了一句:“他很适合这个江湖,这个江湖也很适合他。” 第十三章 忘尘 “江湖。” 李青莲呢喃了一句,随即朝身后李长安说道:“既已拜师,那便准备准备。” “准备啥?”李长安问道。 被李长安这么一问,李青莲略显恍然,缓缓转身看向李长安,目光中,浮现出了几分迟滞。 见此,李长安心中不由生起了些许迷惑,眼前老头儿,行为实在太过古怪。 不过,李长安并未开口询问,而是目光炯炯凝视着李青莲。 “唉!” 李青莲没原由的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小家伙,若习武,你会因此而失去一些自己很重要的东西,你是否还会继续?” “嗯?”李长安一愣,开口试探性的问道:“什么东西?” 李青莲正了正身子,一脸认真说道:“比如:朋友,兄弟,家人,更甚…” 话到最后,李青莲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一双深邃眸子紧盯李长安。 被李青莲如此凝视,李长安心中不免出现些许不安,说话的声音有了一丝微颤,“更甚什么?” “心爱之人。” “咔嚓!” 李青莲话音一落,李长安直接僵在原地,双眸微转,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个深冬的傍晚,年仅六岁的他,一天与自己叔父上街置办年货,喜欢看街头杂书的他,不慎和自己叔父走散,苦寻无果,只好蜷缩一团躲在街边角落等待自己叔父寻来,不想,一等便是大半天,正当饥寒交迫之际,耳边响起一道稚嫩的女童声,“小乞丐,来,我这刚好还剩一张饼。” “谢谢,不用。” 他只是蜷在怀里客气的道了一声谢,并未抬头去看。 接下来,不知是那小女孩是生气了还是怎的,只听她说话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般甜美,而是多了一分正色,“现在的乞丐都是这么傲娇的吗?” 即便小女孩那般说了,他依然没有抬头,一是他并非为小女孩口中所说的乞丐,二是自己叔父有言过,在外,不可随便接受他人给予的东西,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姐,既然他不要,就不要吧,夫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又是一道女声响起,不过相比先前那道稚嫩的女童声,从声音辨别来看,说话之人应该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 小女孩似是有了一些为难。 “小姐,我们走吧。” “这么冷的天,他会被冻死的。”小女孩明显有了些许着急,更是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自己身上披风,将其披在蜷缩在角落的小男孩身上。 似是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也似是因有人靠近,他在微微抽搐一下后,带着几分躲闪的眼神抬起了头。 然,他刚一抬头,却又猛的低下头,顿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带着几分胆怯又躲闪的抬起了头。 “咕噜!” 当真正看清楚小女孩的面容,他实在没忍住,喉咙处一阵翻滚,口水声哗哗滚下。 “在想什么呢?” 李青莲的突然出声,使得李长安瞬间回过神,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低头躲避着李青莲目光。 对此,李青莲也不作声,他这把年纪的人,很多事,不用说,他都知道,他现在只需等,等对方最后的抉择。 暗嗔片刻,李长安缓缓抬起头,神情凝重盯着李青莲问道:“这是为何?” 闻言,李青莲在心中轻叹一声,也不作隐瞒,直接说道:“你隐脉尽损,若习武,必先修复隐脉。” “隐脉?”李长安一头雾水,奇经八脉他知道,但眼前老者所说的“隐脉”,他却不知为何物。 至此,不解之际,也是开口问道:“隐脉修复与家人、朋友、兄弟、爱人有何干系?” “隐脉之于一名武学修炼者来说,是永远绕不去的坎,它的存在,是现在的你无法体会和明白的。”李青莲答非所问的说着。 然,他的回答,定不能让李长安满意。 这不,只见李长安脸色瞬间一凝,正声道:“老头儿,既然你要我习武,那便让我明明白白,别让我稀里糊涂的去。” 听得李长安一说,李青莲不由握了握负在身后那支大笔,随即左手手腕一旋,一枚拇指般大小的玉制瓶出现在手中。 “这是?”李长安一脸惊奇,他倒不是惊讶李青莲如变戏法般的手法,而是不解对方手里玉制瓶中所装何物。 “孟婆汤。”李青莲道。 “孟婆汤?”李长安一声惊呼,脸上瞬间布满不可思议,这种只存在于仙侠鬼怪故事里才有的东西,现实中怎么会有? 至此,李长安在短暂的愣神后,一掀手,满脸不屑的道:“少他娘的唬我。” 说罢,李长安鼻翼一抽,继续道:“就算它是所谓的孟婆汤,又于我修复隐脉何干?” “你看我是像在说假吗?”李青莲简单的回问了一句。 然,有时就是这样,你说的话越简单,对方反而越是深信不疑。 这不,在听得李青莲如此一说后,李长安瞬间安静下来,一双眸子看向李青莲转个不停。 是的,他不是不相信李青莲,他只是不愿相信自己。 李长安沉思之际,耳边响起李青莲声音,“舍与得,就是因果,有舍才有得。” 闻声,李长安心头一颤,口中喃喃道:“舍与得?因与果?” 说完,突然仰天一声长叹,“这与让我忘却红尘有何异样?” 语落,一声狂笑,“哈哈……” 李长安的笑声不是很大,却在顷刻间涌进了屋里面每一个角落。 李长安这一笑,可谓笑尽人间百态。 可是,这大千世界,又有几人能够如此幸运“品尝”? 笑声还在空气中奔腾,李长安却早已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寒冷,一种可以令人窒息,冻结时空的冷。 “孟婆汤是吗?”李长安盯着李青莲手中玉制瓶自语一句,随即松开的手猛然一握,语气冰冷的道:“老子偏不信你这个邪。” 说完,嘴角一咧,掀起一抹诡异,出声道:“想让我忘记她?做梦。” 第十四章 忘忧物 “少年向来不知天高地厚,放眼处皆自负才高八斗,虽是自命风流,倒也坦承无忧,我爱这样的少年,谦和而狂妄,骄傲又坦然。”李青莲望向李长安的目光,无不充满羡慕和爱意。 “来吧。”李长安再无先前紧张之态,神情轻松,一副万事俱备之样。 这么一来,倒是换得李青莲略有些不自在,在一怔后,沉声问道:“当真?” 李长安没作声,轻点了点头。 李青莲一笑,说了句很是老套的话,“果真英雄出少年。” 说罢,也不待李长安是何反应,左手随意的一抬,便将一旁桌上一壶酒给吸到了自己手里。 李长安哑然,正欲说话,李青莲声音响起,“服用孟婆汤之前,不妨先试试这个。” “酒?”李长安一惊。 李青莲看了一眼李长安,随即目光微移,看向自己手中酒壶,开口道:“我辈风流人士,应身居轩冕,神游林泉,或驾小舟,于江湖之中,或御风于穹顶之上,速度、激情、碰撞,妙不可言。” 话至此,李青莲手指一弹,瓶塞飞去,举起酒壶,倾斜倒下… “哗哗哗…” 酒香四溢间,壶中琼浆,尽数灌进李青莲口中。 “啊!” 李青莲轻舒一口气,继续道:“小酒一喝,剑执手中,似乾坤在握,剑随风舞,如马踏飞燕…” 李青莲说着,已是一手抓壶,一手执笔舞了起来,边舞边道:“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来,接着。” 李青莲突然将手中酒壶扔向李长安,后者踉跄接到,还未来得及过多反应,便听见李青莲声音传来,“来一口瞧瞧。” 闻言,李长安不由盯着手中酒壶一愣,他从来没碰过这玩意,自己叔父生前更是一直告诫千万不能碰,说什么一沾枕头湿。 “快,来一口。”李青莲督促道。 李长安看了一眼李青莲,又将目光收回看向手中酒壶,心中一阵翻腾,脑海里思绪万千,无措之际,牙一咬,终是鼓足勇气,双手端起酒壶就往嘴里猛灌。 然,刚一入口,便听见李长安一阵呛声传来,“咳咳…好辣…” “呸呸呸!” 李长安赶紧将还没来得及咽下肚的酒给尽数吐了出来。 “哈哈…” 李青莲锊须一阵大笑,手腕一旋,大笔掷于桌上,一抹手上纳戒,随手往桌山一掷,两盏拇指大小如玉般的酒杯出现在桌上。 下一瞬,李青莲不作停留,右手屈指成爪,暗自运气,手腕一收,便是将李长安手中酒壶给吸扯到了自己手里。 “此等佳酿,岂可这般作饮?” 李青莲说完这一句,一手贴杯,一手拿壶,独自斟起酒来。 李青莲这一波操作,看得李长安是目瞪口呆,完全不知眼前老者在说啥。 片刻,李青莲将酒斟满,开口道:“国酒,当以国之方式来喝,要不然,一不小心,它就会像一只狂妄的龙,会伤了你。” 说罢,举起右手,手指轻捻,微笑道:“莲花指,因为酒比花香,所以持杯如捻花。” 话至此,轻轻放下手,执手于杯侧,“杯满为礼,不溢为敬,所以是轻举杯。” 语落,轻轻捻起酒杯,“先文后武,先礼后兵,谓之君子,深入喉。” 说完,李青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啊!” 李青莲双眼微闭,长舒了一口气。 “舒展眉。”李青莲缓缓睁开眼,开口道:“酒气奔腾如狂涛席卷,一扫千秋,一解千愁。” 说着,猛的将酒杯掷于桌上,道:“重掷杯。” “代表一饮而尽,一滴不留,痛快。”李青莲说完,朝李长安做了个虚请手势。 见此,看得有些入神的李长安回过神来,看了看李青莲后,开口笑道:“好,我倒看看它有何不同。” “你看着,莲花指。”李长安一边学着李青莲的样子,一边伸手去执杯,“轻举杯,深入喉。” 说着,举杯一口灌下。 然,与之先前一样,刚一入喉,便见他摇头说道:“嗯…啊…好辣,水…” 李长安话未说完,李青莲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捂住李长安嘴巴。 “嗯…”李长安略显难受的挣扎。 “别急着开口,深呼吸,放开你的胸襟,让龙有空间可以飞翔。”李青莲道。 在初始的挣扎后,李长安渐渐安静下来。 如此约莫过了半分钟,李青莲方才缓缓松开手。 此刻,只见李长安略有些不舍的放下酒杯,略显兴奋的向李青莲问道:“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神奇啊?” “戎州酒,五粮液。” “对了,我们江湖中人不喜欢称作它为酒,而是叫它忘忧物。”李青莲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