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善之人》 第1章 罪人 “哗啦” “吱呀” 接连两道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响起,昏暗的灯火晃动着,拉长了来人的影子,也照亮了牢房里的昏暗。 狱卒提起灯笼,照了照被铁链锁在墙上的犯人,眼中闪过了一抹火光,却又在瞬间恐惧的垂下了眼皮,小心翼翼的对着身边的人行礼,“那罪人如今已经疯了,您要万分小心,若是您在这里出了事,小的便是百死也难辞其咎啊。” 牢房里的犯人听到了狱卒谄媚讨好的声音,突然觉得好笑,低低的笑声在充满了血腥味与霉味的牢房里回荡着,莫名的阴森。 狱卒被她的笑声吓的一个激灵,喉咙滚动,心跳猛然加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废物就是废物,还妄想攀什么高枝吗?您这副尊容,还入不了咱皇后娘娘的眼。”那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嘲讽。 狱卒的面色被她刺的一片赤红,梗着脖子怒喝一声,“放肆!” “臭水沟里的老鼠永远都是见不得光的老鼠,缺德事做的多了,当心殃及后……” “住嘴!皇后面前竟然出言不逊,老子看你是不想活了!”狱卒被骂的脑袋一懵,抽出身上挂着的长鞭便朝着那人甩了过去,正如他伏在她身上的时候,全然忘记了这犯人以前是如何的尊贵,如今还掌控着怎样强大的力量。 一鞭下去皮飞肉绽,鲜血被长鞭带起洒落在了旁边的干草上。 女子的笑声由低转高,笑的阴森而又畅快。 狱卒在她的笑声中几乎捏不住鞭子,她越是笑,他便越是害怕,越是害怕,手中的鞭子便挥的越快。 凝疤的伤口被撕裂,未好的新伤上叠加了旧伤,暗红的血色被鲜红取代。 狱卒双眸一片赤红,呼吸粗重,他像是不知疲惫般,一鞭子一鞭子的,用尽全力甩在了犯人身上。 “皇后妹妹,再打下去,姐姐可就死了,他还未下令,你敢吗?” 女子仰头,面容苍白,那张脸疤痕纵横,早已看不出了原本的艳丽无双,唯独那双眼,清冽的如若一把剑。 “好了!”雍容骄傲的嗓音,高高在上,声音不大,狱卒却像是突然被摁下了暂停键,他粗重的喘息了几声,猩红的双眸扫过犯人伤痕累累的身体,舌尖舔过下唇,神色中带着野兽般的阴狠与残戾。 皇后抬了抬手,狱卒会意,弯身退下。 “陆燕然。” 皇后摘下了披风的兜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肮脏的快要腐烂的人,笑意爬上眉梢,落在眼睛上,然后牵起了唇角,声带振动,病态般的笑容从她的喉咙里溢出,在小小的牢房里回荡着,充满了狠厉的快意,“我亲爱的姐姐,你可曾想到,你会有今天!” “有什么想不到的?”陆燕然动了动手脚,贯穿了皮肉的锁链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她早就已经感觉不到了疼,半年,那些锁链长进了肉里,好似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抬起眼皮,漫不经心的嗤笑,“拾人牙慧的东西,你又在得意什么?” 有些人,哪怕污泥满身,也自如莲如梅,不可亵渎,傲骨不折。 皇后的笑声止住,低垂的眉眼里盛满了可怖的阴毒,“你的位置,是我的,而你只是阶下囚,是人人唾弃的叛逆。陆燕然,你输了,一败涂地。” 是的,她输了,一败涂地,赔上了名声,赔上了身家性命,赔上了一切,用了五年做赌注,原本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如今她只是一无所有的阶下囚,连昔日里仰她鼻息生存的东西也能狠狠的踩在她头上,然后吐一口唾沫。 “他想如何杀我?” 第2章 我命由我 陆燕然看到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明黄的东西,眼前一阵阵恍惚,她对这玩意儿并不陌生,当年,有多少道圣旨是从她的手下流出要了多少人的性命,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陛下说……”皇后缓步靠近。 “你还是别过来了。”陆燕然抬了抬手,满是血污的手指卷着粗黑的锁链,她歪着头,声音喑哑,语气却是欢快的,“我是疯子啊,皇后娘娘,您离这么近,想给我陪葬吗?” 皇后脚步一滞,她不着痕迹的收回脚,后退几步。 陆燕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锁链哗啦作响,奏起了一片悲凉的丧歌。 皇后暗恼,提高声音低喝道,“陆燕然,陛下说,只要你交出那东西,他就能饶你一命。” “若是不交呢?”陆燕然止住了笑声,眸色平静如冰。 皇后在她的注视下心头升起了一抹慌乱,她喉咙滚动,不自觉的捏紧了袖中的圣旨,“赐——死——灭杀,全族。” “他敢!”陆燕然瞳孔猛缩,她的全族早就已经投胎转世,又哪里来的全族?剩下的无非就是她提拔上来的那些……与她交好的那些…… 皇后见她发怒的模样,心中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慢悠悠的展开圣旨,语气不急不缓,“犯上作乱,残害忠良,勾结朝臣,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残害皇嗣,冒领军功……”她啧了一声,手指捏着圣旨的边缘晃了晃,心头涌现了一抹快意,“陆燕然,每一条都足以让你万劫不复。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了,身死道消,要那身外之物又有何用?不如交出来,只死你一人,也算是莫大的功德。不然的话……” “想吓唬我?”初时的慌乱过后,陆燕然便冷静了下来,她猛地前扑,如恶鬼般发出声声嘶吼。 皇后吓的惊叫一声,慌忙后退,脚踩在了裙子上,狼狈的跌倒在地。 陆燕然趁机夺过了圣旨,望着上面熟悉的字放声大笑了起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并非无辜,可也不能担了别人的罪名。 朱秦,你想要保住的到底是谁! 外面的狱卒听到声音快步跑了过来。 “皇后。” “陛下有旨,陆燕然罪大恶极,凌迟处死,给本宫杀了她,立刻杀了她!”皇后狼狈又愤怒的嘶吼着。 “我陆燕然生不由己,死不由你们。”陆燕然拿着圣旨跌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赤红的双目杀气凛然,一时之间竟震的人不敢上前,“白凝娴,回去告诉朱秦那个废物,不要忘记这大周的天下是何人如何帮他取得的,待我重归,定扰的他九泉之下也难安!” 火焰腾起,呼的一下将陆燕然席卷其中,她背靠着墙,阴狠冰冷的目光透过火光注视着每一个人,宛若地狱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白凝娴脸色煞白,像是被那目光吸了魂,定定的站着,直至被狱卒拖出去,她这才回过了神。 “……” 白凝娴短暂的失去了声音,她捏紧了拳头,良久方才压下那份恐惧,颤声道,“此事,若有泄露者,杀!” 第3章 重生 妄言 火舌舔过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肮脏、残破的身体化为了灰烬,不用谁收尸,也不用担忧自己的尸身会被如何处置。 这样的下场挺好。 只是很疼,比筋脉被挑断,皮肉被贯穿,身体被凌辱还要疼。 死亦不得安?这是报应吗? 陆燕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几乎下意识的,一巴掌甩了上去。 软绵无力的巴掌落在脸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声音不大,力道很小,但两个人却同时愣住了。 那人嘴唇动了动,眼泪吧嗒吧嗒的从通红的眼眶流出,转身就往外跑,鞋子踩住了裙摆,砰的一声趴在地上,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爬起来呼喊着继续往外跑,“醒了醒了,小姐醒了,嬷嬷,小姐醒了!” 声音渐渐远去,陆燕然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里面盛满了迷茫。 这不是她。 她的手伤痕累累,没有如此的白皙细腻。 她的身体早已破败不堪,不会只有喉咙处疼的要命。 她的房间有味道如此浓郁的香——闻一下,便熏的脑仁儿疼。 不多时,一群人鱼贯而入。 一名大夫上前唤了一声白姑娘,道了一声得罪,然后便小心翼翼的拿出她的手腕放在脉枕上,捋着胡子,手指起起落落,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皱。 陆燕然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朱秦那个狗东西在何处?” 大夫听的真切,双眼圆睁,手一抖,拔下了自己几根胡须,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牵扯到了喉咙的伤口,疼痛让陆燕然的头脑勉强清明了一些。 “方大夫,如何?”拄着拐杖的妇人发色仍然乌黑,气定神闲,即便陆燕然突然开口她也仅仅是眼皮一跳,未曾显露出分毫异色。 方大夫站起身,拱手道,“回老夫人的话,白姑娘已无大碍,只是伤在喉咙,所以平日里需要小心修养,若是伤口崩裂,怕不会再有如此的幸运能从鬼门关逃回来了。” 借体还魂,哪还会有第二次这样的幸运? 陆燕然想着,眼睛出奇的亮,她这样恶贯满盈的人都有重生的机会?是不是说明老天也看不惯朱秦那个畜生的所作所为,所以给她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呢? 林白氏不经意的对上陆燕然的眼睛,本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下去了,她无意识的捏紧了拐杖,心头凛然,后背甚至都起了一层薄汗。 陆燕然与她的目光对上,并未躲闪,反而勾起唇角,目光凉凉的,用能吓得小儿止啼的声音阴森的道,“你们是一群什么东西?” 林白氏面色一沉。 年轻的姑娘气的面色通红,厉声呵斥,“白染,你……” 陆燕然却突然眼睛一闭,昏死了过去,气的开口的女子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一时之间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恨的攥紧了手指。 方大夫眼皮一跳,敛起了眼底那抹遮不住的笑意,急慌慌的探了探陆燕然的脉象,道,“只是昏迷,暂无大碍。我开一副药,先给白姑娘服用。” 一行人心怀各异的离开了陆燕然的房间,只留下了哭红眼睛的小丫鬟跟忧心忡忡却难掩欣喜的嬷嬷。 第4章 仇家女 陆燕然这一觉睡的十分不安稳,一闭眼她就梦到了前世经历的那一切。 酷刑加身,凌辱不断,火焰灼烧……一遍一遍的重复着,痛彻心扉。 陆燕然猛然睁开眼睛,身上已被冷汗打湿,她急促的喘息着,手指试了好几次才蜷缩起来。 “小姐。”紧张的呼喊声传入耳中。 陆燕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双眸眨动,那股让人颤抖的疼才缓缓消散,“多久?”干哑的嗓子吐出的声音含糊不清。 小丫环愣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连忙道,“您已经昏迷三天了,高热今日凌晨才褪去,可吓死奴婢了。” 陆燕然沉默,怪不得她被火烧的时间格外长。 可昏迷了三天,她依然对这具身体的身份一无所知,她示意小丫鬟扶着自己起身,待坐稳,缓了缓呼吸,“如今是哪一年?我是谁?” 小丫鬟手一抖,杯子里的水险些洒出来,她告了声罪,眼眶快速变红,吸了吸鼻子道,“小姐您是不记得了吗?” 陆燕然懒懒的撩起了眼皮。 小丫鬟心头一凛,“今是永平五年。”她见陆燕然蹙眉,又解释道,“五年前,先皇后逝世,陛下将年号改为永平。” 死了五年吗?陆燕然不动声色,心却还是忍不住疼。 小丫鬟敏锐的察觉到了她情绪,却没有多问,连忙将她的身世详细道来。 她名为白染,父亲白高义,在大理寺任着一个闲职,生性风流,生母早亡,父亲抬了一房妾室为正室,那女人是个有心计的,对白染百般溺爱,处处维护于她,将原主养成了一个刁蛮任性霸道没脑子的草包废物,长宁城的人提起来都对孙氏以及她的一双儿女赞赏有加,对白染嗤之以鼻。 一年前,白染伤了一个登徒子,她以为自己杀了人,慌忙告知孙氏,对方连问都没问,连忙收拾包裹,派人将她送出长宁,来投奔自己生母的娘家——临州林家,白染为此对继母感激涕零。到了林家后,她老实了半年,后来听说那人没死,白家只是赔钱了事,也就渐渐大胆了起来,因父亲没有接她回去,心中的气都撒在了林家,对下人非打即骂,就连跟林家的人起了冲突她也敢动手,是以从上到下,无一人不厌恶她。 后来她喜欢上了欧阳君,原以为是两情相悦,却不曾想对方竟然已有婚约在身,知晓此事后,白染以死相逼,让对方退婚,谁曾想最后真的抹了脖子,一命呜呼,也因此她伤了欧阳君的事不了了之,但与林家的仇怨也算是结下。 欧阳家祖上从龙有功,乃是世袭伯爵,尊称在身,虽无大的实权,比林家有所不如,可在临州地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家族,再加上欧阳君才名在外,此事闹的还很大。 竟然重生到了白凝娴兄长女儿的身上? 陆燕然怔了怔,若不是伤口太疼,她定要大笑三声,“白家怎会养出如此蠢货?”堂堂嫡女竟然被赶出本家还感激涕零,死的不冤。 小丫鬟直觉她这话不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吭吭嗤嗤了好一会儿才道,“都是那个狐狸精手段太脏。小姐斗不过她也是应该的。” 陆燕然惊奇的扫了她一眼,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笑而不语。 小丫鬟被她笑的头皮发麻,脊背发凉,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小姐若是真喜欢欧阳家的公子,不妨给老爷去一封信,他定然会允了您。” “我为何会真的自杀?” 白染虽蠢,但却是一个惜命的,为爱殉情,不像是她的作风。 小丫鬟摇头,“那日奴婢到时,小姐已经倒在地上了。”她也不相信,自己的主子会真的自杀,她捏紧了拳头,眼中杀意肆虐,“定是那欧阳家激您!” 第5章 掌嘴(上) 陆燕然诧异的看了小丫鬟一眼,不可置否。 “小姐醒了?吃些粥可好?”嬷嬷端着托盘缓步而入。 陆燕然闻声抬头,待看清她的容颜的时候,瞳孔不可置信的撑大,手中的杯子滚落在地,直至嬷嬷的脚边才停下。 “小姐?”嬷嬷僵硬的止住步子,面上惶恐不安,不敢再上前一步。 “你……”陆燕然嗓音嘶哑,眼眶略有些发红,她捏紧了手指,颤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嬷嬷愣住了,她没想过会听到这句话。 失忆吗? 极其聪明的人瞬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她弯腰将茶杯捡起来递给了小丫鬟,缓步上前,端了粥坐在床边,舀一勺递到陆燕然唇边,“林花娘。这是夫人赐的名字。” “花……娘……”陆燕然眼中的光芒快速黯淡了下去,她垂眸将粥喝下,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她就知道,哪有那么巧合,那人分明早就已经死了,若活着,也不过才三十岁,年纪都对不上,真是换了具身体连脑子都变了,蠢的令人发指。 “小姐,小姐,我叫小七,名字是您取的。”小丫鬟跪坐在床边,双手扶着床沿,眼巴巴的瞅着她,“您可不能再把我忘了啊。” 陆燕然看着她泪水汪汪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打听打听那日我自尽后欧阳家的动作。” 勺子磕在碗底发出一道声响,林花娘怒气冲冲的看她,嘴唇翕动,却什么话都没说,敛起眸子盛了粥继续喂她。 “小姐,你,你不会还不死心吧!”小七忐忑不安。 “小姐让你去查就去,多什么嘴!”林花娘沉声呵斥。 小七缩了缩脖子,应了一声,拎起裙摆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陆燕然诧异的看了嬷嬷一眼,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抬手虚放在了碗上,双眸明亮,“也劳烦嬷嬷打探一下,那日我究竟为何会抹了脖子。” 林花娘手一抖,面色此时才变了,“小姐您……” “您跟小七都清楚,我不是真的会以命相搏的人。”陆燕然的声音很轻,说的也很慢,但语气却十分坚定,目光清澈,十分坦然,“嬷嬷,鬼门关走一趟,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母亲留下的,该是我得到的,不该我背负的,我会一样样的与他们清算。” 林花娘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激晕了头,眼泪不自觉的从眼眶中流出,反倒让陆燕然慌了手脚。 “哎,您别哭啊。”她抓着袖子就去擦眼泪,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抹无措,就连视线都不知该落在何方,“我,我以后不会再蠢到让你们受委屈了。”林花娘心中暖烘烘的,她都多少年没有看到过这副模样的小姐了?明明软糯可爱善良的人儿,怎么就被糟践成那幅猪狗都不待见的模样了呢? “想明白了就好,想明白了就好。”嬷嬷握住陆燕然的手,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陆燕然看着她,弯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大大的笑,“以后,我会护着嬷嬷。嬷嬷以后莫要喊我小姐了,喊小主吧,算是跟以前告别。” 那个丫头像是麻雀一样整日的围着自己,小主小主的喊个不停,吵,但却活力十足,是她太弱,没有护住她的性命,冥冥之中,缘分早已定下,既然遇到了,她自是要护林花娘一生周全的。 “好,好。小主。”林花娘一边哭一边笑,握着陆燕然的手不自觉的加了力道,有些疼,但陆燕然却全然不在意,依然笑的开心。 林花娘大概讲了一下林府的事,说话间,大半碗的粥被陆燕然吃下。 紧闭的房门被人砰的一声踹开,打断了两人间的温情。 “白染,没死就滚出去收拾你惹下的烂摊子,还要当缩头乌龟当到什么时候?”闯入的女子厉声呵斥,杏眸含怒,一身红色劲装,端的是英姿勃发。 第6章 掌嘴(下) 白染在欧阳夫人寿宴上大闹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临州,她一出门便会受到无数人的指指点点,都言她有一个放荡不知廉耻的表妹,林家女都因此被污了名声,曾经仰望她们的人,一个个的背后看着她们的笑话,林宁落如何能忍? 陆燕然并不认识她,眸光瞬间变得清冷了起来。 林嬷嬷起身,眼中含怒,她欠身行礼,言语间却并不客气,“宁落姑娘,小主伤势未愈,刚刚苏醒,大夫说要静养,还请您不要无理取闹。” “放肆!”林宁落面色铁青,未曾想到一个低贱的奴仆竟然敢如此对自己说话。 陆燕然看到她将手指放在腰间挂在的长鞭上,眼眸中一抹杀意一闪而过,掀开被子下地,将林嬷嬷挡在身后,“让林白氏找我谈。” 突如其来的称呼让林宁落没有反应过来,拧眉想了片刻这才明白她说的是谁,“白染,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愤怒,而是兴奋,林宁落一把拽出腰间挂着的长鞭,扬手甩了出去,并厉喝道,“今日我就替祖母教训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不孝子!” “啪” 鞭子落在身上,陆燕然身上白色的中衣瞬间便见了血色,只是鞭尾也被她握在了手中,让林宁落十分意外。 陆燕然目光清冷,出口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掌嘴。” 林宁落觉得可笑,一个外来的废物,再说什么傻话? 林花娘却是瞳孔一缩,她不可置信的看了陆燕然一眼,见她不像是气话,不再有所犹豫,大步上前,扬手就给了林宁落两个耳光。 林花娘手很重,两巴掌下去打的林宁落的脸就肿了起来,她脚步踉跄,长鞭脱手。 “我杀了你!”林宁落双目赤红,她是林家娇女,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啪” 鞭子打在虚空中,发出响亮的声音。 林宁落一抖,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稍稍恢复了清明。 “嬷嬷,去请林……外祖母。”陆燕然哑声吩咐。 林花娘手指蜷缩了起来,神色不安,但却没有任何迟疑,应了一声是,匆忙离开了房间。 林宁落这才回神,她红着眼咬牙切齿的大步冲向陆燕然,“白染!” 她扬起的手还未落在陆燕然脸上便看到对方一脸淡定的撕下了脖子上裹着的白布。 鲜红的血流出,没入衣襟。 林宁落瞳孔猛地一缩,望着重新撕裂的伤口脸色猛地变为一片煞白:伤口崩裂,白染会死。而她刚刚跟白染起了冲突,那么凶手自然是…… “是你自己撕的,跟我无关。”林宁落失声吼道,扬起的手像是被火烧般刷的收回,疾步后退,此刻面色平静的陆燕然在她眼中比厉鬼都要可怕。 “谁信呢?”陆燕然面带微笑,她缓步上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嫩白的指尖点在伤口上轻轻一抹,赤色的血液入口,她抬眸的瞬间,林宁落清晰的感受到了刺骨的杀意。 陆燕然步步逼近,林宁落慌乱后腿,恐惧间,左脚绊了右脚,砰的一声跌倒在地。 第7章 出言不逊 陆燕然望着她恐惧到失神的模样,心中觉得无趣,收敛了逗弄这蠢丫头的心思,面无表情的越过她在凳子上坐下。 “欧阳家怎么说?” 林宁落听到了声音,但大脑却暂时反应不过来。 陆燕然蹙起眉头,拿起桌子上的杯子轻轻一抛,砸在了林宁落的背上。 林宁落一抖,恐惧的回头。 “欧阳家是怎么说的?”她没有白染的记忆,所以并不知这蠢货自尽前究竟做了什么。 林宁落喉咙滚动一下,看着陆燕然虚弱的模样被吓跑了三魂七魄缓缓归位,心头除了懊恼之外更多的还是怨憎。 她竟然被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废物吓的如此失态!不可饶恕! “白染,你……” 陆燕然慢条斯理的擦着流入衣襟的血,淡声道,“再废物也是白家女,容不得外人欺辱。林……宁……落,如果我告诉父亲,之所以自杀是受你蛊惑,你说你会有什么下场?” 林宁落心中一个咯噔,咬牙切齿,“你无耻!” 陆燕然抬手将染满了血的白布扔到了她面前。 林宁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激灵。 陆燕然抬手一指旁边的座位,“坐。” 林宁落不知她搞什么鬼,警惕的看着她,没有动弹。 “欧阳家是怎么说的?”陆燕然第三次重复自己的问题。 林宁落站起身,迟疑了片刻,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还能怎么说?你死缠着欧阳君不放,知晓他有未婚妻后,在欧阳夫人的寿宴上大闹一通,把欧阳君说成了始乱终弃的伪君子,还说是他主动勾搭你,与你海誓山盟,私定终身。更持刀刺伤他,若是欧阳家追究起来,你少不得一顿牢狱之灾。” 说到此处,林宁落终究还是没忍住,嗤笑一声,“欧阳公子乃是磊落君子,临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岂会做此等龌龊事?白染,你再蠢也要有个限度,林家无辜受你牵连还好解决,若是欧阳君为你污言秽语所累,即便皇后亲自来了,也保不住你这条小命!” 陆燕然若有所思,她并未听过长宁城有什么姓欧阳的名人大家,也未曾听闻在大周有什么了不起的姓欧阳的势力,“洗耳恭听。” 林宁落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捂着脸颊道,“他是黎墨先生一年前亲口定下的弟子。” 陆燕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哪个黎墨?” 林宁落翻了一个白眼,“大周有几个叫黎墨的?” 陆燕然倒吸一口冷气,“帝师?那个老匹夫要收弟子?” 林宁落被她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匆忙之间想伸手去捂她的嘴,刚伸出去便反应了过来,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你想死吗!” 怒斥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极为张狂。 “放肆!”一道威严的斥责从外间传了进来。 林宁落身体一颤,愤愤的瞪了陆燕然一眼。 陆燕然抬眸看去,林白氏步履生风,不怒自威,眉眼间看不出丝毫的慈祥与温情,整个人冷硬的像是冬日里的铁器。 “祖……祖母。”林宁落站起身,垂着头,如若鹌鹑。 林白氏未曾看她,而是面无表情的打量着陆燕然,沉默了良久,目光方才移到了她的脖子上,“可有请大夫?” “无大碍。”陆燕然施施然起身,敛眸垂头,“外祖母安好。” 林白氏蹙眉,捏紧了手中的拐杖,不知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我已给你的父亲去信,不日他便会收到,欧阳君已有婚约,你歇了那份心思,别再胡闹。” “好。”陆燕然痛快的应下。 林白氏一肚子的话就这样被堵了回去,她的眼皮一跳,“白染,可一不可再二,你可懂得?” 第8章 一力承担 陆燕然哑声道,“见过一次阎王爷,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一个小小的欧阳君罢了,他算什么东西值得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下身段讨好?” 林宁落看着她的目光就跟见了鬼一样:这还是那个痴迷欧阳君的白染吗? 林白氏皱起了眉头,眸光若鹰,犀利无比。 陆燕然坦然的与她对视,不闪不避。 林白氏神色缓和了一些,“花娘,去请方大夫。” 林花娘应了一声是,急忙往外走。 林白氏望着陆燕然喉咙上的伤,叹息一声,“若你真心悔悟,欧阳家的事情,我……” “我惹下的事情,自然一力承担。”陆燕然的脊背挺的笔直,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浅笑,眸光却如离弦之箭,是一往无前的坚定,“以往是白染不懂事,让外祖母操心了。若是欧阳家来人,您让他们来找我谈,活了十几年了,还在长辈的羽翼下偷生,再废物,也要有一个限度。” 林白氏错愕,未曾想过此话竟然会从自己这个骄纵妄为的草包外孙女嘴里说出来。 “大话谁不会说,你搞砸了最后还不是祖母为你收拾烂摊子?”林宁落忍无可忍,冷声嘲弄。 临州林家,家主林驰,位高权重,被封为智勇伯,长子林舒川居兵部尚书之位,次子林舒平乃是禁军统领,亦有军功在身,三子林舒闻,虽谈不上富可敌国,但在大周也是数一数二的商人。再加上林家与白家乃是姻亲,长子、次子的夫人均为白家女,两家荣辱与共,密不可分,说是权倾朝野,并不为过,是以,哪怕在临州声望比林家更高的欧阳家平日里也都敬林家三分。 可自从白染来了之后呢?惹下了祸事都是林家替她出面解决,欺辱了别人,败坏的也是林家的名声,她如今出门都能感受到旁人指着她窃窃私语,当着她的面好话说尽,扭头就是另一幅嘴脸。 陆燕然淡漠的扫了她一眼,蛮横的道,“若搞砸了,自然是白家善后。我母亲对我很好,断然不会看着我被人欺辱。” 林白氏的眼底划过一抹失望,同时也觉得自己好笑,竟然真的相信了这个无可救药的废物会真心悔改,“既如此,我会按你的意思去说。好自为之。”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多看陆燕然一眼。 “既然看不上我们林家,那就早点滚蛋!”林宁落怒声呵斥,林家当初就不该收留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陆燕然抬手摸了摸伤口,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宇间升起了一抹懊恼:以后,万不可再伤害这具身体了,虽说是仇家女,可如今这个壳子里装的可是陆燕然。 …… 方大夫重新替她将伤口包扎好,将她好一阵念叨。 “方大夫年纪轻轻,怎么比七八十的长者还要唠叨?”陆燕然无奈的开口。 “小主。”林花娘面色微变,这方大夫四十有余,无论怎么说都跟年纪轻轻搭不上边。 “这话我就当奉承了。”方大夫捋着胡须呵呵一笑,然后肃声道,“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还望白姑娘莫要轻贱。” 陆燕然颔首表示记下,“嬷嬷,连同前几次,给方大夫一起将银钱结了。” 方大夫连忙拒绝,“药费林家……” 陆燕然笑着打断他的话,“不一样。林家那份方大夫是还回去还是自留,您随意。”说完她便合上了眼睛,不容对方再拒绝。 林花娘将方大夫请出了内室,虽不知陆燕然的用意,却还是按照她说的做了,待将人送出院子后并没有回房间,而是远远的跟在后面,直至对方离开林府这才作罢。 第9章 打出去了 日斜西山,将落未落,林府各院依次亮起了灯,明暗分明,落了叶子的枝条被风吹动,黑影摇晃,宛若鬼魅。 “我家夫人听说白染姑娘已醒,让我前来探望,为何要将我拦在外面?” “主子还在昏迷中,不方便见客。” “简直可笑!两个时辰前还能动手打人,两个时辰后就昏迷不醒?是林家老夫人说让我来找白染,让开!” “我家主子确实昏睡不醒。” “滚开!” “你竟然敢伤我嬷嬷,找死!” 伴随着小七的怒喝声,已经醒来的陆燕然听到了凄厉的惨嚎。 “你们给我等着,此事欧阳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滚,一条狗还敢叫嚣!再来本姑娘打断你的狗腿!” 陆燕然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了小七放狠话的模样。 “主子。”林花娘第一时间发现了她,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朝她快走两步,表示自己没事。 “辛苦嬷嬷了。”陆燕然轻声道,见她无碍,眼底的杀意才缓缓淡去。 “还好小七回来的及时。”林花娘扶住了她的手臂,“外面有风,别着凉,进屋吧。” 陆燕然笑着应了一声好,她刚坐稳,小七就像一阵风般跑了进来。 “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再吓着主子。”林花娘不满的斥责了道,“下手也不注意分寸,打狗还需要看主人……” “打狗还要看主人?”陆燕然哑声截断了她的话。 林花娘微怔,定定的看着自家主子,眉眼间那抹愁绪与凝重悄然消散,笑道,“主子说不用那便不用。” 小七被林花娘一顿斥责也十分后悔自己的冲动,此时见陆燕然护着她,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 陆燕然抬手示意她们坐下,然后倒了一杯茶递到小七面前,“可打听到什么了?” 小七受宠若惊,“主,主子……” “原话说,不必修饰美化。”陆燕然又倒了一杯给林花娘。 林花娘立刻站起身,受宠若惊,“主……” 陆燕然却没有理会她,只是将茶壶重重的放下,发出一道声响。 两人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便没有多说什么。 小七喝了口茶,这才愤愤的道,“那群狗东西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三言两语就将欧阳君那个畜生摘的干干净净,也不看看我们小主是什么身份,那等货色,配我家小姐都是……” “说重点!”林花娘沉声道。 小七立刻止住了话头,“主子苏醒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欧阳家,他们如今都在说,主子自尽身亡是与林家联合搞出的阴谋,目的就是败坏欧阳家名声,外面的人都在同情欧阳君,只有偶尔那么几个质疑过欧阳君是否真的清白。我听到欧阳家的下人说您差点要了欧阳君的命,若不是方知行医术高超,他早就已经死了……主子,您伤了欧阳君?” 林花娘也担忧的看向她,疑声道,“从未听说过欧阳君受伤的事。” 陆燕然揉了揉额角,脑子里突然被填充了陌生的记忆,却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不记得了,不过此事大有隐情。嬷嬷,你明日去外面买几个机灵胆大的狼崽子回来,去武馆请三个护卫,再打听一下方知行跟欧阳家的关系。” 林花娘狐疑,“狼崽子?” 小七眼睛亮晶晶的,“主子,你要养狼?” 陆燕然面无表情的喝水。 林花娘瞬间明白,“知道了,主子放心。” “要身手好的。”陆燕然补充道。 “好。”林花娘颔首,即便不好找,她也要找到。 三人刚刚说完正事,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 “白染,你将欧阳家的人打出去了?”林宁落带着一阵风冲到了屋内,面色绯红,眸带怒火,那模样恨不得将陆燕然生吞活剥,“你这是要将林家往绝路上赶吗!” 第10章 欧阳君?勾引你? 陆燕然觉得林宁落这句话说的简直莫名其妙,她失声笑道,“一个黎墨,就让你们怕成这副模样?这话若让林驰听到,怕是会当场气死。” “你懂什么!”林宁落气急败坏,一时之间竟忽略了陆燕然竟然直呼祖父名讳之事,“若论家世,我林家自是不怕他。可此次,是你有错在先,你……” “我姓白。”陆燕然被她吵的脑仁疼,“是欧阳君招惹我。” “你是脑子坏掉了吗?”林宁落被气笑了。 陆燕然拧眉,这孩子真是蠢的无药可救。 她抿了一口水,吐出一口气,慢条斯理的道,“我父亲虽无才无德,但姑母却是一国之母,她最为护短,我若死了,自然由着旁人编排,可如今我没死,真相如何,自然由我编排。这么说,可懂了?” 林宁落眉头拧的更紧了,“你胡言乱语什么?” 陆燕然叹了一口气,无奈又无辜的看向了林花娘。 林宁落面皮发红,这次是因羞愤,她隐隐感觉,对方在看不起她。 开什么玩笑?她竟然被一个蠢货看不起? 林花娘定了定神,“宁落姑娘,主子虽好男色……” “嬷嬷。”陆燕然发出不赞同的声音。 林花娘不为所动,“不说整个大周,单说长宁,无论是比样貌还是比才气家世,比欧阳君出色的虽不多,却也不难找。无论林家还是其余的人,皆说是主子一厢情愿,忘恩负义,可谁曾想过,主子为何唯独对欧阳君如此?” “自然是她痴恋欧阳公子,得不到方才……” “下旨赐婚,对白家女而言又算什么难如登天的事?”林花娘云淡风轻的道,“主子虽名声不好,但皇后娘娘却对她极为喜爱。旁人一直都对主子有所误解,她亦从来不屑争辩,只因无愧于心。” 误解? 林宁落嘴角一抽,白染一来就得罪了她所有的姐妹,府中的下人对她也极为嫌弃,当大家都眼瞎? 林花娘当做没有看到她神色中的怪异,顿了一下,露出怒容,咬牙道,“主子能走到如此地步,自然拜欧阳君所赐,若不是那伪君子给主子他们两情相悦的错觉,凭主子的样貌与身份,想要何等夫君找不到?始乱终弃四字又有何错?” 欧阳君?两情相悦? 林宁落错愕,这几个字就像是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她下意识的看向了陆燕然,“你说欧阳君,勾引你?” 陆燕然为她这句话拍案叫绝,她苦笑一声,眼眶泛红,“若不是确认他对我亦有意,我又如何会情根深种?将自己作贱到如此地步?” 林花娘心中一揪,想着当日自己看到她倒在地上的模样,眼眶酸涩,“主子并不知他已定亲。宁落姑娘,您可知晓?” 林宁落微怔,她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若不是白染去欧阳家闹了那一场,欧阳君的婚事又有几人知道? “男未婚,女未嫁,那姓欧阳的于我们主子有救命之恩,人又长得俊朗,只要是女子又有几人不会芳心暗许?你们不都说他聪慧过人?我家主子可没有那么深的心机在他面前将爱慕藏得一丝不漏,可那狗东西呢?送我家主子东西,收我家主子的东西,从不拒绝主子的任何要求,事后又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好一个君子啊!”小七嗤声嘲讽,她一直都不喜欢欧阳君,三尺远就能闻到那狗东西身上散出的臭味! 林宁落怒气冲冲的来,迷迷糊糊的离开,快到自己院子时,被冷风一吹,这才回过了神,她转身往回走,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望着陆燕然院子的方向神色复杂。 欧阳君真的是无辜的吗? 难道自己真的错怪白染了? 第11章 拜访 可能是林白氏下了令,也可能是自己如今的处境太糟糕,谁都不想与她沾上关系,除了昨日林宁落来过一次外,她的小院异常的平静。 “简直气死我了,欧阳家那群狗东西,真真太不要脸了!” 小七怎么也想不到出门买个早点都能买一肚子气。 “怎么了?”陆燕然对着镜子将簪子插入发髻之中,左右照了照,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暗自赞叹:好一个娇弱的美人儿。 “还不是那些东西嚼舌根子。说昨日欧阳家好心派人来探望主子的伤势,却被林家人不由分说的打了出去,险些将人打残废。”小七咬牙切齿,“我分明只是给了那婆子一巴掌,她又不是纸糊了,哪有这么严重!” “林家?”陆燕然眉梢挑起,从镜子里瞅见自己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冷意,连忙重新摆好表情,见面容上重新露出娇柔病弱这才满意,“为何会说是林家?” “谁知道。”小七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一口气喝了一杯水这才看向了陆燕然,见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镜子,疑惑的问道,“主子你干嘛呢?” “装可怜。”陆燕然答道。 白染这张脸,天生的清纯妩媚,若撒娇,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叫人酥了骨头。如今又添了一抹娇弱的病态,与之相比,哪怕当年惯会装可怜被誉为大周第一美人的白凝娴都逊色三分。 小七一头雾水,咧嘴憨憨的夸赞道,“主子真好看。” 陆燕然笑着接受了这份赞赏,吃了些东西,主仆二人便出了门。 她们刚走,林宁落便闯了进来,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眉头紧皱。 …… 街上,人声鼎沸,各种声音传进马车,乱糟糟的,陆燕然闭着双眸,奇异的发现,自己竟然能听的清楚。 这份耳力,是她没有料到的。 不愧是白家女。 陆燕然睁开双眸嗤笑一声,那些往事还未完全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便被她强行压下,开始思考自己此去见方知行是对是错。 这位方大夫于一年前在临州定居,因医术高超,为人和善,不到一月便成了临州所有权贵的座上宾,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可奇异的是,如此盛的名,竟没有给他带来半个敌人,临州所有的医者都对他心悦诚服。 这当然不是被方知行医术的敬佩,传闻,他身后站着一个能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可那大人物到底是谁,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马车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巷子里。 小七扶着陆燕然从马车上下来后,便去扣响了门。 “白姑娘?”方知行看到站在门口的陆燕然也十分吃惊。 陆燕然面无血色,弯起唇角露出了一抹清浅虚弱的笑容,她依在了小七身上,哑声道,“冒昧打扰,可否进去一坐?” 方知行还未回答,一道惊慌的声音便响起。 “先生,那位病人执意要走,我拦不住。” 陆燕然如水的眸子里露出一抹极浓的失落,她低叹一声,苦笑道,“看来方大夫不方便,那小女子便改日再来吧。”她说完就要走,倏地腿一软,整个人都靠在了小七身上,脸色苍白的可怕。 “主子。”小七紧张的扶着她。 方知行心中一个咯噔,目光警惕的扫了她一眼。 陆燕然紧闭着双眸,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下一秒就能背过气去。 演技拙劣。 方知行默默做了判断,他将门打开,急声道,“快扶你家主子进来。” 第12章 失礼了 陆燕然知晓方知行看穿了她的谎言,不过她并不在意。 还未进门,陆燕然便听到了从屋子里传出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的声音。 方知行的脸色难看的很,“合一,好生招待白姑娘。姑娘……” “方大夫快去吧。”陆燕然虚弱的道。 方知行没时间再跟她客套,运起轻功跃上了二楼。 陆燕然眸光微闪,她停下步子思索着接触这个人对自己的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白姑娘,屋里请。”合一恭声道。 陆燕然回神,淡漠的瞅了他一眼。 知行合一?呵呵。 合一不明所以,直觉自己被这位姑娘厌恶了,但却想不到自己何处失了礼数。 陆燕然从小七身上脱离,迈步踏上台阶进了屋内。 合一眉头皱起,对这位白姑娘的印象是分不好。 可陆燕然并不在意。 左侧与正堂之间用屏风隔开,看不到里面的屋子是做什么用,左侧的折叠屏风则是收拢着,陆燕然径直往那边走去。 地上凌乱的扔着书,矮榻上堆着一件白色的狐裘,独领子的地方有一撮赤色的毛,不知天生如此还是被谁染上的。 屋子正中的矮几上放着一把琴,琴身漆黑,没有一丝杂色,唯琴首处嵌着一根赤色的并蒂莲发簪。 陆燕然俯身,手指轻轻的在并蒂莲上拂过,眸光复杂,她记得这琴早已被朱秦砍断扔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拨动琴弦,琴声乍起,不成音调。 “你干什么?”端着茶走进来的合一面色一变,厉声呵斥。 陆燕然抬眸淡漠的看了他一眼。 “凶什么凶?一把破琴,还弹不得了?”小七怒声驳斥。 合一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压下心头的怒意道,“请姑娘勿怪,只因这琴十分珍贵,所以小的一时情急,还请姑娘原谅。” 陆燕然没有理会他,走到榻前将狐裘推到一边,脱掉鞋子躺了上去,闭目浅眠。 合一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早就听闻这位白姑娘不是善茬,却未曾想过竟如此不知礼数。 半个时辰后,方知行才从楼上下来。 合一一看到他就委委屈屈的跑了过去,“先生。” “白姑娘呢?”方知行面露疲惫,轻声问道。 合一不悦的道,“睡下了。” 方知行错愕,睡下了?然后便哑声失笑。 这位白姑娘还真有意思。 “先生,你还笑得出来。堂堂白家女,怎如此……” “慎言。”方知行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陆燕然身上盖着那件白色的狐裘,下巴隐在了白色的绒毛之下,过分苍白的脸颊几近透明,恍惚间,让方知行生出一种这人一碰就碎的错觉,待回神时,他的手指已经落在了陆燕然的脸颊上。 陆燕然警觉的睁开眼,抓住他的手腕道,“你干什么?” 方知行面不改色的将手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看姑娘面色不好,怕你发热。可是夜间无法入眠?” 陆燕然半信半疑的松开了手,掀开狐裘坐起身,“总是做梦,睡不安稳。失礼了。” 合一在旁边看着,白眼翻上了天,你还知道失礼? 这倒不是撒谎。 方知行暗自想着,轻声道“姑娘身子不适,托人来说一声便好,不必亲自走这一趟。” 陆燕然道,“此来自然不仅此事,还有一事,需方先生帮忙。” 哦? 方知行眉梢轻佻,漆黑的双眸中流露出一抹趣味。 第13章 他太老了 那一瞬间,陆燕然陡然升起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恐怖感,她凝神看向方知行,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了衣服,那一刻,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心中升起的那份极浓的戒备与畏惧。 方知行敛眸,“姑娘请说。” “听说欧阳公子的伤是您瞧的?” 方知行迟疑了一瞬,“是。” “可有大碍?”陆燕然仰着头,漆黑的眸子里古井无波。 方知行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吟了片刻,道,“姑娘力道小,又扎偏了,伤落在肩窝,流的血多了些,养几日便无大碍。” 陆燕然叹了一声,“真是可惜。” 方知行眼皮一跳,若不是清晰的看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失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于外面流传的谣言他并非一点不知,只是选择了独善其身未曾理会,如今更不知要说什么,只好机械的道,“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陆燕然弯唇浅笑,“还好。听说方大夫有欧阳公子的墨宝?” “是,欧阳公子的字即便放眼整个大周,也是极好的。”方知行赞道。 陆燕然心中欣喜,本是随便一问,不曾想竟然有意外的收获,“可否一观?” 方知行问道,“姑娘这是……” “哦,我无脸去见他,想看一看字,睹物思人罢。”陆燕然叹息一声,然后打趣的笑道,“难不成那字有什么我不能知晓的秘密让方大夫如此谨慎小心?” “姑娘说笑了。” 陆燕然惊诧的抬手掩口,“那难道是方大夫早就对欧阳公子喜爱已久,迫于世俗……” 方知行忍无可忍,“将欧阳公子的字取来。” 陆燕然敛了面上的惊诧,起身道谢,“多谢方大夫。” 方知行无奈的叹息一声,“姑娘这张嘴……” “没哑真是万幸。”陆燕然笑着接了一句。 合一很快便拿过来一个匣子跟三个卷轴。 匣子里装的都是一些日常的书信来往,有七八封。 卷轴上不仅题了字,还有画。 陆燕然捏着一幅,笑意盎然,从画中抬眸,“方大夫可成亲了?” 方知行握着茶杯的手一紧,皮笑肉不笑,“成了。” 陆燕然叹道,“那嫂夫人可要小心了。如此优秀的男子,就连我都忍不住自惭形秽,不知嫂夫人样貌与才名如何?比之欧阳君差几分?” 方知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心喝茶,没有搭理她。 合一后知后觉,一张嫩白的脸当下涨的通红,“欧阳公子与我家先生之间清清白白……” “合一。”方知行扶着额头,身心俱疲。 陆燕然眉眼弯弯,慵懒的靠着凭几,无声的笑着,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方知行拎起茶壶将她面前的茶杯添满,“当心伤口。” 陆燕然摸了摸喉咙,这才敛起了笑意。 合一愤怒的瞪了她一眼,跪坐在方知行身后垂头不再言语。 陆燕然这一看就是大半日。 方知行明里暗里提醒过她自己要去医馆,但陆燕然却十分大方的表示不用顾虑自己,让他尽管去忙。 他又不能强行赶人,只好吩咐了合一好生照顾,就由她去了。 小七将一切尽收眼中,内心纠结而又忐忑。 若是主子瞧上了这位方大夫该怎么办? 虽然方大夫模样不错,但……也太老了吧。 第14章 不讲道理 晴了整日的天,在快黑时变得阴沉了下来,大块大块的乌云堆积在天际,风雨欲来。 合一从马车上跳下来,拱手行礼,“白姑娘,在下告辞。” “有劳。”陆燕然客气的道,“今日叨扰了,明日我还会去。” 合一眉头一皱,没有说话,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中。 小七扶着陆燕然,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陆燕然当做没看到,她垂眸踏入院子,脑子里想的都是欧阳君的字。 “嬷嬷,我们回来了。”小七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陆燕然停下步子,眼中划过一抹冷光。 “老夫人怎么过来了?还带那么多人?”小七疑声问道。 陆燕然整颗心往下沉了沉,脚步加快了几分。 不大的厅里站着约莫七八人,陆燕然认识的也仅林宁落与林白氏二人。 她的目光在跪在地上的林花娘身上停了一下,笑道,“外祖母这是……要将我送到欧阳家负荆请罪吗?” 林白氏睁开眼睛,“去了何处?” “去看了大夫。” “一走就是一天,白染,这话说出来你觉得谁会相信?”一位妇人嗤笑一声,杏眸之中满含着冷意与怒火。 陆燕然双眸微眯。 小七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苏盛锦,大夫人,如今林家是她做主。” 陆燕然了然,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外祖母若容不下我,说一声便是,今日我便从林家搬出去,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白染,你这是何意?”林白氏还未开口,苏盛锦便怒声呵斥,“死不悔改,今日我便替你母亲教训教训你!” 她两步便到了陆燕然面前,扬手朝着她的脸甩去。 “你敢!”小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简直反了!”苏盛锦气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还不把这个贱婢拖下去!” “这儿媳,是你选的还是林驰那个老不死的选的?”陆燕然的手掌搭在了小气的手臂上,看向林白氏哑声道。 “白染,你放肆!” “竟然侮辱祖父,白染你好大的胆子!” 一语惊起千层浪,怒斥声震荡着耳膜,几乎要将这屋顶掀开去。 陆燕然皱起眉头,反手一巴掌打在了苏盛锦的脸上。 那一瞬间,落针可闻。 “即便沾着亲,说到底,我仍是客,主人家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客人的仆从出气,这便是林家的家风?” 陆燕然逼视着苏盛锦,声音沙哑阴冷。 “一个小小的兵部尚书夫人,无品级在身,谁给你的胆子打我耳光?是不将我白家放在眼里,还是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苏盛锦,你是想蔑视皇家皇威,犯上作乱吗?” 三言两语,便将一个连看都不能看一眼的帽子扣在了苏盛锦头上,扣在了林家头上。 林白氏目光如刀,杀意乍起。 “白染,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母亲并无此意!”年轻的姑娘被气的面色铁青。 陆燕然嗤笑一声,“你们可以毫无缘由教训我的人,我为何不可给林家一个教训?我并非她肚子里的蛔虫,怎知她怀着怎样的心思?知人知面不知心,传闻林家乃是书香门第,连这几个字都未曾听说过吗?” 不讲道理?霸道蛮横? 那又如何? 她是陆燕然,不是白家女。 第15章 欲加之罪 “你简直无理取闹!”林宁落冷声道,“白染,人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陆燕然弯身将林花娘扶起,望着她肿起的脸颊,眸光深沉。 “主子。”林花娘握紧了她的手,心中不安。 陆燕然拍了拍她的手,将之护在身后,抚掌笑道,“说的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今日,若林家不给我一个说法,明日,县衙的衙役必会登门拜访。” 林白氏的眉头狠狠一皱,她毫不怀疑陆燕然的话,这个人如今就是一条疯狗,谁都敢咬。 苏盛锦整颗心都颤了颤,今日这一出,她本就携着私怨,原本以为可以痛快的教训白染一顿,不曾想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 “染染,莫说气话。大嫂并无恶意,你如此过分,像什么样子?” “你又是什么东西?” 陆燕然一句粗鲁的话将之堵了回去。 “白染,你别像是一条疯狗一样乱咬人。”林宁落忍无可忍,怒斥道。 “这是二夫人,白初荣。”小七低声提醒。 林宁落的娘亲,花娘提过,论辈分,她要喊一声姑姑。 陆燕然目光冰冷,一字一字的道,“花娘的脸难不成是在外面摔的?刚刚想打我的,难不成是狗?乱咬人的是你们,有恶意的也是你们。有理不在人多。” “笑话,身为林家掌家,我连教训一个下人的资格都没有了?”苏盛锦恨极了她,恶狠狠的目光像是要将之生吞活剥般。 陆燕然沉声回道,“你没有。” “好了,都闭嘴!”林白氏重重的以拐杖敲地,“盛锦,跟她说一说,花娘犯了什么错。” “是。”苏盛锦颔首应了一声,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沉声道,“林花娘对外面的人说,我林家苛待白染,奴大欺主。” 陆燕然的眼神变了,“你想找死?” “怎么?说了害怕别人听到?既如此,那就不要做这些龌龊的事!”苏盛锦嗤笑一声,心中十分畅快,面上却沉痛的道,“母亲,您还不知道外面那些人传的多么难听,若是不施以惩戒,临州的百姓要如何想我林家?” 陆燕然捏紧了手指,哑声道,“嬷嬷,你与那牙婆子说了什么?” “那话断然不是我所说。”林花娘心中惶恐,作势就要下跪。 “站直了说!”陆燕然低喝一声,扯的喉咙火辣辣的疼。 林花娘弯曲的双腿立刻挺直了,她眼眶发热,喉咙滚动,缓了片刻方才道,“回主子,那婆子问我,想要什么样的人?我回了句,要听话忠心机灵胆子大。她又问我,林家也有仆人,为何要出来买?我没有回答。” “大舅母。”陆燕然目光森冷,“苛待白染,奴大欺主?” 哪个主人家的不想要忠心听话的仆从? 这话并非不合适。 苏盛锦在她目光的逼视下头皮发麻,心脏不自觉的加快了跳动,全身冰冷,如坠冰窖,“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若她没有说什么话,为何外面传的如此难听?” “跟花娘有何干系?”陆燕然怒极反笑,“若明日外面传出大舅母不忠不洁的话,我是否也可认为,你养着别的男人?” “白染,莫要胡言!” “你卑鄙!” 林白氏跟苏盛锦皆出言怒喝,一人面色铁青,一人面色煞白。 陆燕然不为所动,“道歉,不然我保证,明日整个临州都将知晓你苏盛锦是个什么货色!” 第16章 脱胎换骨 白初荣眉头紧皱,面露不愉,“染染,适可而止,莫要胡闹。” 陆燕然简直想笑,她垂眸欠身,语气平和,“姑姑教训的是。此事是我孟浪了,大舅母莫要在意。都是误会一场,解开便好,别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苏盛锦莫名松了一口气,脸上升起一抹得色,她觉得陆燕然服软是怕了自己,怕了林家。 陆燕然抬眸,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冷声警告,“可一不可二,这是我的规矩,若想教训我的人,那就找一个正正当当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希望大舅母记住,挟私报复,乃小人行径。” 苏盛锦被她刺的面皮通红,“你……” “好了,还不嫌丢人吗!”林白氏怒声训斥,“白染,你做事要有分寸,今日之后,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也希望你好自为之。” 陆燕然行礼,毫不客气的赶人,“多谢外祖母。天黑路滑,您一路慢行。” 林白氏不悦的拧眉,不过陆燕然这话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合她如今的性子,到底是自己的外孙女,是亲女儿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即便心中再不满意,也不能真的看着她踏上一条死路。 “一些话,日后不可再说。” “遵外祖母教诲。”陆燕然顺从的应下。 白初荣扶着老夫人缓步离开,苏盛锦走在后面,怨毒的盯着她,“白染!” “大舅母不必将我当成生死仇敌。林宁思的婚事,待我回长宁,自会补偿给她,甚至,我还能让她成为整个长宁都艳羡的女子。”陆燕然垂下眼睑,这一番争斗让她十分疲惫,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觉得身子快要撑不住了。 苏盛锦对于她说的一个字都不信。 “你信不信不要紧。”陆燕然抬手抚着喉咙,眉头紧皱,眼底露出一抹烦躁,“你只需要知道我能将她捧上天,也能将她摔入地狱就足够了。” 苏盛锦张嘴就要反驳,却被陆燕然厉声截住了话头,“林舒川是因什么坐上如今的位置,不管你清不清楚,总有拎得清的人。苏盛锦,莫要自误。” 苏盛锦心头一颤,不敢与之对视,慌乱的垂下眼眸,匆匆离开,没有多说一句。 陆燕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揉着额角往前走了几步坐在椅子上,疲惫的闭上双眸。 “给主子添麻烦了。”林花娘跪在地上,声音哽咽。 陆燕然接过小七递给她的水喝了一口,“小人作祟,怪不得嬷嬷。” 不怎么动脑子的小七后知后觉,“主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败坏林家名声?” 林花娘心情沉重,是谁如此费尽心机呢? “一箭双雕罢了。” 但也只是陆燕然的猜测。 三人成虎,流言如刀。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八个字的威力。 一善一恶二人同有嫌疑,说善人无辜的,绝对是大多数。 人性如此,无可改变。 所以她才会输的那么惨吗? 一个念头飞快的在脑子里滑过。 陆燕然捂着胸口,全身如火灼般疼。 林花娘担忧的道,“主子,可要去请方大夫?” 陆燕然摇头,轻声道,“嬷嬷,帮我做一件事。” 林花娘认真听着,那双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主子真真跟变了个人一样。” 陆燕然叹道,“鬼门关走一趟,脱胎换骨。” 第17章 当日真相 临州的暗处有一只大手,悄然搅动着此处的风云。 可这样的小打小闹,并不会对林家产生什么影响,对方的目的究竟为何?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五年的时间,足以天翻地覆。 陆燕然喝完药后倚在榻上看临州的地图,思来想去也不知白染究竟被牵扯进了一件怎样的阴谋之中。 林花娘递给了她一杯药茶,轻声道,“今日偶遇了从长宁来的客商,问了一句,这位方大夫与长宁城很多的达官权贵交好,不过他不喜名利与张扬,是以神医的名声也只是在很小的圈子里流传。” 陆燕然讶异的挑眉,“如此说来,方知行这个人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是。”林花娘颔首,“刘氏曾派人请过他,吃了一个闭门羹,这事当年让她发了好一通脾气。也是今日我才两者对上。” 陆燕然将地图合拢,眸光深沉,“这就有意思了。” 林花娘看着她神色的变化,张张嘴,迟疑了片刻道,“主子对这位方大夫……很感兴趣吗?” “当然。”陆燕然一口应道,待看清她的神色方才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哭笑不得,“嬷嬷你别听小七那丫头瞎说。这位方大夫易容了。我原本以为他是虚构了一个身份,没想到竟然是借用。” 林花娘心中一个咯噔,觉得不比她看上了方知行更好,忧心忡忡的叹道,“那定然是大人物。主子还是离远点好,以免麻烦缠身。” 陆燕然含糊应了一声,将药茶一口气喝完,“安神香不必点了,买回来的那些人让小七折腾。告诉他们,若忠心耿耿,待我离开临州时,会将卖身契还给他们。嬷嬷去休息吧。” “好。”林花娘欠身告退。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烛火晃动,一片亮堂。 陆燕然闭上双眸,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 “欧阳君,你当真要做那不忠不义始乱终弃之人?” 少女突如其来的怒喝使得一片喜庆的大堂之中,落针可闻。 “白姑娘,今日乃是家母寿宴,你我之间的误解,可否改日再说?” “聘礼都已经送过去了,欧阳君,你可对得起我?若你早有婚约,又何必与我海誓山盟?” “白姑娘,话不可乱说。你喝多了,来人,请白姑娘去休息。” “我看谁敢碰我!” 一把锋利的匕首被女孩儿抓在手中,她满脸泪痕,却依然高傲的挺直了脊背,声嘶力竭,宛若岸上苦苦挣扎的鱼。 “有话好好说,别冲动,白姑娘,欧阳公子早有婚约,他乃是磊落君子,怎会是你口中那等不堪之人?有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你这是做什么?” “就是,你平日里横行霸道大家都忍了,怎不要脸的如此污蔑欧阳公子?” “欧阳公子还救过你性命,你却恩将仇报污蔑于他,白家尽出些什么东西!” “要不你低低头,给欧阳公子做妾如何?” “如此品行,做妾也辱了欧阳家门风。” 不知是谁先开始,欧阳家的人还未说什么,嘲讽不堪的言论便劈头盖脸的朝白染砸了过去。 忘恩负义、不知羞耻、放荡成性、刁蛮粗俗、不洁…… 人们的斥责冲昏了女孩儿的头脑,愤怒与耻辱占据了全部,她举刀伤了欧阳君,在一片愤怒惊恐的慌乱中,握着刀的手指松开,却又被什么倏然抓紧划向她的喉咙。 陆燕然猛然惊醒了过来,她睁大双眸看着屋顶,好一会儿方才抬手抚向了喉咙,一双眸子黑沉沉的,满溢着不甘与浓烈的杀意。 自尽? 分明就是谋杀! 第18章 一枚铜钱 陆燕然起身蜷缩起了双腿,将脸埋在手臂间,“她”被杀前的那一幕一遍遍的在脑海里回放着,从一个大致的走向变得越来越清晰。 包括‘白染’的神态、以及她听到的,看到的,心情的变化都全数反馈给了陆燕然,让她犹如置身其中。 等她从记忆里‘醒’过来,天已大亮。 陆燕然全身都被冷汗浸湿,衣服贴在身上极为不舒服。 沐浴过后,由着林花娘换了药,陆燕然唤小七拿来笔墨纸砚,将自己的问题写下。 “那日为何我一人去欧阳夫人的寿宴?” “是主子吩咐的。”林花娘答道。 小七有些怨气的补充道,“嬷嬷与我要跟,主子还狠狠的骂了我们一顿呢。” 林花娘横了她一眼,小七立刻缩着脖子不再多嘴。 “在寿宴之上可有提欧阳君的婚事?”记忆里,白染是从外面跑进去的。 林花娘跟小七对视一眼,两人摇头。 林花娘道,“可能是主子当日从欧阳家哪位下人嘴里听到才会生气的吧。” 陆燕然执笔陷入了深思,半晌方才写下,“嬷嬷可曾听说过有人可用声音控制别人的行动?” “还有这种事?”小七奇道。 林花娘摇头,“未曾听说,主子为何如此问?” 陆燕然想了一下,没有告诉她们真相,更何况如今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尚未证实,多一个人知道也不过就是多一份担心罢了。 她放下笔,轻声吩咐小七帮她准备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用过饭后,便指了一人随她离开。 跟随她的人叫做魏三,是林花娘请回来的三位护卫的其中一个。 膀大腰圆,肤色较黑,很高,单是体型就足以让人心中生畏。 陆燕然很满意,看着他的目光熠熠生辉,让一个九尺的汉子怕的缩缩脖子,生怕这名声不太好的姑娘对自己起点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马车出了林府,慢悠悠的朝着方知行医馆的方向驶去。 路过一家点心铺子的时候,陆燕然让马车停了下来。 “你先过去,告诉方大夫我今日会去拜访。”陆燕然将幕篱两侧的黑纱放下,哑声吩咐。 魏三闻言皱起眉头,“可是此地离医馆还有些距离,姑娘……” “我走过去。”陆燕然摆摆手,“买点吃食罢了,你听便好。” 魏三也不再说什么,他们兄弟拿钱办事,本就不应管太多,当下应了一声是,赶着马车离开了。 陆燕然抬眸看去,街道的两侧各种铺子林立,热闹非凡,唯独其中的一间点心铺门口罗雀。 她勾起了唇角,大步走了过去。 “还未开门,姑娘请午时再来。”门口的躺椅上,躺着的年轻人懒洋洋的应了一句。 陆燕然弯身将那人脸上盖着的书拿下来,合拢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 “你这人……”年轻人怒火冲天,一把将书夺了过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张纸糊了脸。 年轻人将纸抓下,刚要发火,看到上面写的字神色一凛,“敢问姑娘姓名?” 陆燕然笑着取出一枚铜钱放在了柜台上,“有劳。” 年轻人的目光从她葱白似的手指上一扫而过,看着她的装扮,有些迟疑。 陆燕然穿着黑色的披风,幕篱的黑纱遮住了她小半的身子,在透明的薄纱之后,垂下的黑色面巾隔绝了所有视线,朦胧之中,只能看到一双眼。 她倚在柜台旁,手指拨弄着算盘,珠子碰撞,发出啪啪的声响。 “姑娘稍等。”年轻人不敢怠慢,将门掩上之际他看了陆燕然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整颗心都往下沉了沉,不敢再耽搁,拿了柜台上的那枚铜钱,疾步离开。 第19章 听说是个胖子 铺子不大,但却十分干净精致,镂空的木制隔断隔出了几个区域,上挂着字画,里面放着矮几跟坐垫,竹帘半卷着,薄纱垂下,若隐若现。 陆燕然掀开薄纱走了进去,细看之下竟然发现那些字画都是千金难求的真迹。 一个无招牌的小铺子,卖出一块糕点一两银的天价,不仅没有因此遭受非议,反而订单都排到了三天后。先不论这背后还有什么交易,单是能一人在此立足,就足以证明木和风本事不俗。 陆燕然曾收到过他的书信,对方的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兴奋,却未曾想,她还未亲自尝过他搞出来的吃食,也未亲眼见到他做出一番怎样的事业,就已经死在了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死在了自己最为熟悉的阴诡手段之下。 到头来,她第一个来找的,却是这个被她扔出来的小胖子木和风。 世事弄人啊。 陆燕然坐在软垫上,垂眸看向桌角,那里一朵赤色的并蒂莲纹样嚣张的盛开着,中间的花蕊若血般鲜艳,一时之间,心情复杂的很。 约莫过了两刻钟,紧闭的门被砰的撞开,然后撞入耳膜的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是……” 木和风一把掀开遮掩的薄纱,待看到她的那一瞬,脸上的惊喜急速降到了冰点,甚至眼中都带上了些许杀意,“你从何处知晓的这些规矩!” 陆燕然抬眸望去,一时之间忘记了反应,这还是那个白白净净的小胖子? 面前的人身材瘦削,唇上蓄着胡子,面容冷硬,肤色偏黑,跟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木和风见她沉默,以为是被自己吓住了,掀起衣袍在她对面坐下,小心翼翼的展开折起来的纸推到她面前,压着心中的激动道,“这字是谁所写?” “见字如吾” 四个字,写在了正中央,字体娟秀,却都少了一笔。那枚铜钱正好压在了‘吾’字的‘口’上,意为,以财做口,知无不言。 陆燕然不答,反问道,“那人说,此处的掌柜是一个胖子。你可莫要蒙骗我。” “那他娘的都是七年前的事儿了!”木和风啧了一声,眉宇间闪过了一抹不耐烦,开门见山,“白染,告诉我那人是谁,欧阳家的事,老子给你平了!” “很不凑巧,我不知道。”陆燕然叹道,对于对方能一眼识破自己的身份丝毫不觉得意外。 衣衫能遮住的只是容颜,却遮不住身形,她光明正大的来,亦掩不住行踪,若没有这份敏感,这小胖子在被她扔出来之初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不过那人说,见之如见主,凡有所求,莫不从,请问是真是假?” 木和风抿着唇,眸光锐利,俊朗的面容一片阴沉。 陆燕然丝毫不惧,失望的叹息一声,作势起身,“既然不是如此,那……” 木和风压着气道,“是真。你想问什么?” 陆燕然重新坐好,语气也变得轻快了起来,“欧阳家近日可有什么客人长留?” “欧阳家?”木和风略微沉吟了片刻,道,“半月前来了两个人,说是远房亲戚,家道中落前来投奔。此事知晓的人并不多,但那两人在欧阳家的待遇十分好,地位不俗。” 第20章 无礼之人 地位不俗? 陆燕然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四个字,“兄台,他们是……” “白姑娘不必跟我套近乎,这就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了。”木和风歉然的耸耸肩,下一瞬,他弯起了嘴角,诱哄道,“不过若是姑娘说出你背后之人,我也不介意帮姑娘一把。” 陆燕然呵呵一笑,神色玩味,低喃道,“你还真是不挑啊。” 木和风本能的心中一颤,他没听太清,反问道,“什么?” 陆燕然起身,“多谢,若有所求,改日我还会再来。兄台可不要避而不见。” 木和风亦随之起身,嗤笑一声,“只此一次。” 陆燕然摘下幕篱,手指勾落面巾,露出容颜,自信的道,“你会让我进来的。” 木和风挑眉,他的目光落在了陆燕然的脖颈处,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意。 陆燕然双手抓着幕篱放在身前,略仰着头,哑声问道,“你这里可有马车?轿子也行,我会付钱。” 木和风嘴角一抽,刚想说没有,便看到一个金晃晃的东西被扔进了怀里,他下意识的接住。 陆燕然得逞的弯起唇角,迈步朝外走,“一片金叶子,我也不多坐,就三十次吧。” 木和风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无耻,追了出来,“我可没说过……” “抱歉,我这人有个怪癖,不爱收送出去的东西。”陆燕然转身,幕篱的边缘抵在了木和风的胸口,蛮横的道,“你接了我的钱,我便是你的雇主。这是做生意最起码的诚信。” 木和风被她这套说辞逗乐了,将金叶子收了起来,算是答应了做这笔交易,“送白姑娘一程。” “多谢。”陆燕然将幕篱戴好。 很快,便有人赶着马车停在了铺子前,陆燕然说了要去的地方,又吩咐对方沿路买些吃食,然后便钻进了马车中。 木和风抄手靠在门框上,看着马车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去查。” “是。”年轻人见他脸色不好,不敢耽搁,领命离开。 木和风掏出了那枚铜钱,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眼中犹豫、痛苦与怨恨纠缠在了一起。 以铜钱为号,知晓此事的只有他与陆燕然二人。 但当年,陆燕然的死是很多人看到的,更何况在白凝娴的眼皮子底下,她也断不能逃脱。 “再迟,我真的要丢下你不管了。”他低叹一声,将铜钱握在掌心,瞬间收敛了所有的思绪。 …… 陆燕然捂的严严实实的进了方知行的医馆。 魏三一眼就看到了她,“主子。” 陆燕然应了一声,一双眼四处看着。 合一见到她眉头一皱,心不甘情不愿的迎了上来,“……” “累了,可有歇息的地方?”陆燕然道。 合一闭上嘴巴,心中对她的不满更甚,却依然礼数十足,“这边请。” 陆燕然道了谢,“方大夫没在?” “临时出门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回来。先生吩咐……” “我等他。”陆燕然实在不想与他交流。 合一一口气堵在胸口,冷着一张脸不再说话,但还是尽职尽责的替陆燕然泡好了茶,端了点心。 陆燕然解下幕篱跟披风放在旁边,抿着温热的水,破天荒的开始反思自己如此迁怒是否太过分。 合一站在门口,最后还是气不过,压低声音冲着魏三发泄,“我没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主子吧?怎么她就对我那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呢!” 陆燕然听的真切,一口水呛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合一瞬间神清气爽,高高兴兴的下了楼。 第21章 惩戒 水呛进了喉管,十分不舒服。 陆燕然捂着唇,将咳嗽声压在了掌心与喉咙里,眼眶泛红,眼角溢出了泪水,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恢复过来。 魏三听里面没了动静,心又悬了一会儿,没听到陆燕然喊他,迟疑了片刻敲了敲门,“主子。” 陆燕然抿了一口茶,哑声道,“不必守着,未时回来便好,想买什么就去买,让店家去林家找嬷嬷收账。” “多谢主子。”魏三应下,眉眼间染上了一抹喜意,他突然觉得这位白姑娘没有传言中的那么不堪,果然,看一个人如何还是要相处过后才知晓。 合一看到他离开医馆面色怪异的看了二楼一眼,不明白这位白姑娘又在搞什么。一个闹得满城风雨名声不好的女人三天两头的往他家先生身边凑,由不得人不多想。 …… 方知行刚踏入医馆的门,雨点便由小转大,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形成了一片雨雾。 “先生。”合一立刻迎了上来,递上一块干布给他。 方知行擦了擦脸上的水,“她还在?” “在呢。”合一一提起白染就满肚子的气,“当自己家一样,自在不客气的很。” 方知行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将布巾丢了过去,“你与她计较什么。” “是她太过分了。”合一愤愤的道,“目中无人又不知礼数,更何况她还对欧阳公子……” “合一。”方知行的神色冷了下去。 合一神色中的不满与怨愤瞬间消散,他抿紧了唇,面色有些泛白,“属下知错。” “日后,你莫要再与欧阳家的人来往。” “可是先生……”合一不满的抬眸,对上方知行冰冷的目光,心中一个咯噔,双腿一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请先生恕罪。” 陆燕然从楼上下来时,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她倚在了栏杆上,慢悠悠的开口,“方大夫,我因你的小药童伤口崩裂,你们医馆要如何赔?” 方知行抬眸看去,眸光微亮。 他从见陆燕然第一面起,对方便一直是面露病容,再美,却如瓷器,一碰即碎,让人厌烦。 可今日不同。 或许是因为那一袭玄色劲装,也或许是因那人眸子里闪烁着的神采。 总之,让他刮目相看。 “都渗出血来了呢。”陆燕然像是怕方知行不认账般,她侧过头,抬起了纤细的脖颈,手指轻点那一点晕染出来的血迹,不满的控诉。 “往后的费用,给姑娘免了。”方知行道。 陆燕然放下手,双眸微眯,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好笑的道,“小女子不缺那些银钱,方先生莫要太过吝啬。” 方知行差点笑出声,这女人明目张胆的坑自己还将一个吝啬的帽子扣过来? 他蹙起眉头,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那依白姑娘之意……” 陆燕然冲着他嫣然一笑,转身往楼上走去。 方知行垂眸扫了合一一眼,冷声斥责,“去旁边跪着。” 合一不敢反抗,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乖乖跪下,待方知行的身形消失在视线里,他这才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巴掌很重,嘴角流出了血。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直挺挺的跪着,双眸紧闭,宛若入定的老僧。 医馆其余的人见状什么都不敢说,紧闭着嘴巴即便不忙也作出了忙的样子。 第22章 出手阔绰 雨下的很大,屋子的窗户打开了半扇,冷气跟湿气争先恐后的往里钻,吹进来的雨浸湿的窗台,也有些落在了地上。 陆燕然自顾自的坐下,拎起了小炉上的滚沸的水壶,垂眸倒入了茶杯中,转头讶异的看着方知行,“先生坐,无须客气。” 方知行有些理解为何合一会那么讨厌她了。 他把窗户掩上,一些雨声被隔绝在外,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不少,“给我看一看伤口。” 陆燕然抬手将白布解下,扬起了脖子,毫无防备的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了一个不怎么熟的男人面前。 方知行眯了眯眸子,他看了对方片刻,在她催促的目光下从药箱里取了药出来,欺身靠近,“失礼了。” 陆燕然眯了眯眸子,她闻到了方知行身上沾染的药香,目光下移,目之所及处扫了一圈,伸出手臂,手指一勾,挑起了他腰间佩着的香囊,“红颜……嘶——” 话还未说完,她就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方知行收了手,敷上药后将伤口缠了起来,声音中带了一抹冷意,“伤口愈合的不错,再深一寸,大罗神仙都保不住你。白姑娘,上次我与你说的,看来你没听进去啊。” 陆燕然想了一下,方才想到那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意外太多,防不胜防。” 方知行后退几步,挑眉问道,“例如?” 陆燕然抬手摸了摸脖子上新缠的布,有些紧,让她十分不舒服,微微拽了拽边缘,叹息一声,“临州的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为了你,欧阳家会做到如此地步?”方知行不太相信,但莫名的,他又觉得欧阳家会。 陆燕然反问,“为何不?我可是差点要了欧阳君的小命啊。” 方知行蹙起眉头,“听说,你雇了三个护卫。” 陆燕然无辜的道,“我一弱女子,自然要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方知行道,“欧阳家一位仆人的腿断了,你打的。” 陆燕然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她骂我,小七只是给了她一巴掌。先生如何确定她腿断了?”小七当日说,差点残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我瞧的。”方知行道,那日他可没少听白染的坏话。 陆燕然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脖颈间的白布,双眸眯起,“真的断了?” 方知行肯定的点头。 陆燕然垂下手,端起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着。 方知行在她对面坐下,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刚递到唇边便听陆燕然道:“先生,小七会来此叨扰几日。” 方知行动作一滞,抬眸看向她,“我不收人。” 陆燕然歉然的道,“那个孩子年纪小,生来一身怪力,若有冒昧得罪之处,请先生包含,医馆的损失,我会承担。”她摸出一片金叶子放在桌子上,起身拱手,“这是定金以及小七的花费。” 完全将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方知行眼角一抽,黄澄澄的叶子形状的东西成人手掌般大小,拿起来看了看,三两金。 出手如此阔绰? 他张口想要说什么,陆燕然又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将里面的金瓜子倒出来些许,他粗略的估算了下,这一袋约莫五两重。 他见过用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风流公子;见过谈笑间便夺得旁人万贯家财的无情商客;亦见过贪腐的庙堂之上,金银如流水。 而抬到门口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更是不计其数,但却唯独这个女人有本事将之递到他眼皮子底下,不是求人,而是直接下定论。 是太蠢,还是太过聪慧? 方知行捏起一粒金瓜子,擎起手,笑着,慢悠悠的道,“姑娘这是想用金子将在下砸死吗?” 第23章 得寸进尺 陆燕然瞳孔微微撑大,震惊又委屈的道,“先生何出此言?我,我也没往您脸上扔啊。” 方知行眸光深沉,他不信对方不懂自己的意思,装糊涂? “白姑娘还是另请他人吧,在下无能为力。”方知行将金瓜子扔在了桌子上,冷声拒绝。 “那个……”陆燕然眨巴眨巴眼睛,声音软糯,显得怯懦单纯,说出的话却是明晃晃的威胁,“这恐怕由不得方先生。” “你想威胁我?”方知行面色沉了下去。 “不敢。”陆燕然叹息一声,眼中蓄起泪光,柔声道,“我一弱女子,风口浪尖,自保罢了。再者,欧阳君的伤势如何,先生怕是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知晓您没有理由帮我澄清谣言,可您置身事外,我亦愤怒。” 陆燕然的话十分没有道理,可那又如何?她不过就是扯一个理由罢了,理由为何,方知行又如何看她,她并不在意。 方知行道,“姑娘不怕引火烧身?” 陆燕然软软的回道,“刀离脖颈不足一寸,火尚在三里开外。” 方知行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像是要透过这副皮囊看透她的内心。 陆燕然抬手半遮着面,害羞的垂下眼睑,埋怨道,“先生收敛一些,小女子害羞。” 方知行没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若是我不答应呢?” “整个临州的百姓将会看到一场风流韵事。” 方知行的眼中露出了一抹迷茫,倏地,他便想到了那日陆燕然说过的那句‘方大夫对欧阳公子垂涎已久……’ 他来此地,虽已医术立足,高调的很,看似聚集了所有的目光,但实际上,他是最为自由的。 若真的如陆燕然所言传出什么风流韵事,那后果…… 方知行捏紧了拳头,杀念升腾而起,又被他不动声色的压下,不过那一瞬间的泄露,足以让陆燕然遍体生寒。 “姑娘想让我如何做?” 陆燕然悄然松了一口气,她看似淡定,实际上后背已起了一层薄汗,“小七只是借先生的威,而我,想免牢狱之灾,仅此而已,先生请放心,不会给您带来任何麻烦。若我摆脱了此事,会有重谢。” 陆燕然收敛起了刻意做出来的那份柔弱,诚恳中带着些许的哀求,“只需要您开一张药方,将我的病况写的重一点。” 方知行想了一下,“可以。” “若有需要,请您实话实说。” 方知行点头。 陆燕然神色轻松了些,“我需要合一。” 方知行双眸眯起,“白姑娘,不觉得要求太多了吗?” 陆燕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颊上升起两抹红晕,“先生可答应?” 方知行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陆燕然毫不退缩的与他对视。 半晌,方知行率先收回目光,“可以。” 陆燕然满意的弯起唇角,掩口打了一个呵欠,双眸半眯,睫毛被溢出的生理性泪水打湿,她晃晃悠悠的歪在了矮榻上,扯起披风盖住身体。 “多谢。先生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会儿。” 方知行气也不是,怒也不是,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起身将金瓜子一颗不落的收进钱袋里,拿起金叶子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随着房门关紧,陆燕然紧绷的身体方才放松了下来,她朝上扯了扯披风,掩住了弯起的唇角。 这一把,赌对了。 第24章 迟了一步 陆燕然听到有人喊她,这才醒了过来。 她一抬手,觉得受阻方才察觉到身上热乎乎的。 诧异的看了一眼身上盖的棉被,忍不住揉了揉,好软。 魏三神色沉重,“主子,出事了。” 陆燕然瞬间清醒了过来,“说。” “小七被官府带走了。” “因何?” “杀人!” 陆燕然的脚步一滞,拧眉看向魏三,“谁死了?” “来的人说,是那日被小七教训过的婆子。” “欧阳家。”意料之中,只是她低估了欧阳家的狠辣与卑劣,原本以为自己动作已经足够快,却未想到,对方竟然更快。 失策了。 陆燕然捏紧了拳头,匆忙往外走。 “白姑娘。”方知行担忧的唤住了她。 陆燕然抬眸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交易更换,先生莫要食言。” “你能如何?”方知行抓住她的手腕,拧眉问道。 陆燕然停下步子,讶异的目光从他的手上扫过,抬眸笑眯眯的道,“方先生要打抱不平吗?” 那个婆子的伤是方知行瞧的,会不会死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只要方知行能作证,小七自然会平安无事。 方知行沉默。 陆燕然甩开他的手,“多谢先生好意,我自有办法解决。”她大步离开了医馆,将前来报信的小丫头带进车厢,整张脸瞬间沉了下去,周身杀气四溢。 小丫头害怕的缩了缩身子,脑子里‘主子真好真温柔’的印象瞬间被冲了一个干干净净。 方知行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内,他捻了捻手指,掌心好似还残留着陆燕然皮肤透出衣衫传递过来的温热。 “合一,你去县衙走一趟。” “先生?”合一疑惑,尽管刚刚受罚,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您……” “别让他们动刑便可,不需要将那丫头带出来。”方知行淡声吩咐。 “是。”合一领命去办,不敢有丝毫耽搁。 方知行转身上了二楼,房间的榻上被子凌乱的堆着,被主人遗忘的幕篱搁置在一旁,黑纱垂下,轻轻晃动着。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女人。 他们之间本该没有任何交集。 方知行沉默的想着,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抬手将幕篱拿起,轻轻摩挲着。 若当日在林府他没有听到那句话,若陆燕然没有找到他家里,若今日她没有看似愚蠢的将金子明晃晃的推到他面前…… 方知行哑然失笑,拿着幕篱离开了医馆,不再有任何犹豫。 “医馆关门七天。” 一道命令,尽管让人无法理解,却也无人质疑。 细雨迷蒙,方知行策马离开,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声响渐远。 一把锁将医馆的门锁上,暂时歇业的牌子挂了上去,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引起了很多人的重视,明里暗里不少的人分散四处,匆匆而行。 一汪还算平静的水,由此搅乱,露出了下面深藏的暗礁一角。 …… 陆燕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方知行在她这里不过就是一个变数,对方如何选择,并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主子。”魏三手中撑着一把大伞有些迟疑的看着那扇被锁起来的门,“合适吗?” 第25章 对不起 薄薄的一扇门轰然碎裂。 临近店铺的人纷纷探出了头,有眼尖的人认出了白染的身份,缩回脖子去一阵窃窃私语,不是什么好话。 魏三弯身将门板拖到旁边,给陆燕然清理出来了一条路。 木和风接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时候,陆燕然正在悠闲的喝茶,他看了一眼杵在旁边的魏三,做了一个深呼吸将满腔的怒意压下去,“白姑娘,这是何意?” “去外面守着吧。”陆燕然淡声吩咐道。 魏三应了一声是,大步走了出去。 陆燕然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笑眯眯的道,“小胖子,怎么减下去的?你当年不是号称,肉在人在,肉消人亡吗?” 木和风脸上的怒意僵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仔细看看我是谁?”陆燕然笑着,撑起身体,凑近了木和风,眸底那抹哀伤真切的映入了他的眼眸之中。 “当年你跪在门外求了我三个时辰,我仍没应允你留在长宁,你会不会恨我?” “这么多年没见,我越来越年轻,你倒是老了,有没有很生气?当年你骂我老妖婆,如今,我可真真切切的是妖怪了,怕不怕我将你吃掉?” 陆燕然抬手,捏了捏傻愣愣的人的脸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初还想将我拐出宫去,反了朱家的天下,如今还想吗?” “你,你真的是……”木和风握住了她的手,抓的紧紧的,堂堂八尺男儿,眼中泛起了泪花,声音哽咽,有些事,只有他跟陆燕然清楚,绝无可能传入第三人耳中。 陆燕然肯定的颔首,“是,我是陆燕然。” 木和风眨了眨眼睛,泪水滑落。 陆燕然头皮一麻,抽手就要逃。 木和风却没有给她逃离的机会,一个虎扑扑过去,将她压在身下,搂着她嚎啕大哭,“呜呜呜,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早就说让你逃让你逃,你偏不,非得窝在那头畜生窝里不离开。结果我们连个全尸都给你收不了,你说你图什么啊?” 陆燕然被他压的骨头疼,耳朵也嗡嗡的。 木和风的眼泪鼻涕一起蹭在她的衣服上,忍无可忍之下,陆燕然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气恼的低吼,“滚起来!” 木和风这才抽抽搭搭的起身,眼眶通红,委委屈屈的看着她,“怎么不来找我?” 陆燕然嫌弃擦着衣服,闻言动作一滞,然后若无其事的道,“我总得缓一缓,毕竟重生这种东西,太匪夷所思了。” 木和风吸吸鼻子,嗤笑一声,“扯什么呢?是怕我背叛你吧。” “哪儿能啊,小胖子你这就见外了。”陆燕然挺起了胸脯,义正言辞,“我是那种会怀疑你的人吗?” 木和风哼哼了两声,明知她在扯谎,心中还是十分高兴,伸开手臂一把将陆燕然拽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声音颤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不停的低喃着,泪水无声的滑落。 陆燕然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了下来,她迟疑了一下,抬手盖在了木和风的后背上,“抱歉,是我任性了。” 她何曾没有想过要从天牢脱身,可是,当她回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上京早已变成了猛兽张开的嘴,无论谁来,都会成为猎物,没有例外。 朱秦暗中谋划多年,等待她的定是必死之局。 必死之人,何苦用无辜的人命来填? 第26章 自作孽 木和风絮絮叨叨的跟陆燕然说了很多。 自己初来乍到被人欺负,一块糕点惊艳全城,暗中谋划建立情报网,继而藏于幕后玩转江南道十三州。 这一切,他用了五年的时间。 “我,包括我们很多人,都不相信你会这样离开。我们认识的陆燕然,绝不可能不给自己留下后路。”木和风握着她的手,哪怕掌心早已汗津津的,还是不敢松开。 他怕一松手,对方就会像话本里的那些神仙一样消失无踪,“燕然,是我们看错你了,你果真……没有留任何后路。” “你不就是我的后路吗。”陆燕然有些讨好的笑着。 此事说起来终究是她理亏,硬气不起来。 “重活一回,嘴巴倒是甜了很多。”木和风笑道,一双眼睛就跟黏在她身上一样,不肯移开,半晌,方才遗憾的叹息一声,“怎么就生成了白家女呢?” “今日来找你,是有其余的事情。”陆燕然用力的将手抽了出来,拿帕子擦了擦,肃声道,“你就当我不存在……” “绝无可能。”木和风截断了她的话,“主子,你不用太过谨慎,重生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无人会相信。你别想再扔下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燕然无奈的解释。 “我不信你。” 陆燕然一梗,自作孽,不可活,她抬手揉了揉额角,“不要与旁人提我的事。小七被带走了,你去挑欧阳家小辈几件不严重但却棘手的事送过去,只需要送信,其余的莫要多说。” 木和风沉吟了片刻,“吓唬一下?” 陆燕然颔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眼神却冰冷刺骨,“他们想玩儿,那就好好玩儿。我的人,岂是什么猫猫狗狗想动就动的!” 木和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在心中默默的为欧阳家上了三炷香:惹谁不好,偏偏惹这位祖宗,还是用她最厌恶的方式,你们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事情谈妥,陆燕然便起身离开。 “主子。”木和风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唤了一声。 “嗯?”陆燕然侧眸,面露疑惑。 木和风忐忑的道,“我能……能去林家看你吗?” 陆燕然笑出了声,“当然可以,不要忘记,今日我之所以砸你的门,是你欠了本姑娘的糕点不送。木掌柜理应去赔罪。” 木和风这才笑了,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那你等我。” “扫榻相迎。”陆燕然头也不回的摆摆手。 木和风看着她的背影,笑容渐渐扩大,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欣喜,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将门修好,每样糕点做五块,要快。” “掌柜的,每样?”不起眼的角落出现了一个人,不确定的问道。 “是,送过去的时候,大张旗鼓,老子要让整个临州的人知道,陆,不,白染,是老子罩着的人!”木和风意气风发,终于有一日,他可以真正的成为那个人的后盾了。 这种感觉,极好。 …… 陆燕然刚到林府,管家便快步迎了过来,神色恭敬之中带着一抹疑惑与震惊,“表小姐,有人前来拜访。” 她怔了一下,一个名字在脑海里闪过,神色莫名。 第27章 如何谢我 天色暗沉,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前厅之中掌起了灯,烛火晃动,一颤一颤的。 方知行与苏盛锦交谈正欢。 陆燕然将脚步放缓了一些,以前还不觉得,如今听来,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主子?”小丫头怯怯的喊了一声,“他在看您。” 陆燕然这才回神,与方知行对视了一眼,然后便收回目光,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小丫头摇头,“小七姐姐说,我们的名字要主子赐。” “尽会给我找事儿。”陆燕然叹息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侧眸道,“魏三哥,你们先回去吧,告诉嬷嬷,让她安心。” “是。”魏三应了一声,将手中的伞递给陆燕然,却被她拒绝了。 “白染,还不进来!”苏盛锦扬声唤道,语气严厉,“一天到晚毛毛躁躁,什么东西都能丢,传出去,让人如何看你?” 陆燕然迈入前厅,没时间与她虚与委蛇,“不用眼看,难不成用脚看?” 方知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盛锦被她驳了面子,脸色十分不好看,“放肆!” “大舅母这么闲吗?小七被带走了,林家竟然如此平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陆燕然缓步走到方知行身边,弯身去拿他放在腿上的幕篱,却被对方躲开。 她蹙眉啧了一声,收回手,抬眸看向了苏盛锦,冷声威胁,“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大舅母,适可而止。” 苏盛锦一张脸变得铁青,可她却不敢与陆燕然对着干,只能捏紧了拳头,将满腔的愤怒与怨毒藏在了心里。 “方先生只是送东西?” “带了药,副作用很大,看你要不要用。”方知行背着手,将幕篱放在身后,笑眯眯的道。 “换个地方说。”陆燕然转身往外走。 方知行行礼告别后快步跟在了陆燕然身后,待离开前厅好一段距离后,他这才伸手一扯陆燕然的衣领。 陆燕然不防备,被他扯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到他的怀里,转身拂开他的手,压下心头的那抹怒意,疑声问道,“方先生何意?” 方知行双眸微眯,抬手将幕篱扣在她的头上,“小心伤口进水。”然后便越过她走在前面。 林家,他很熟。 陆燕然摸了摸帽檐,眉头蹙起,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挠了挠闹脾气的猫儿的下巴? 她被自己想法吓住了,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看着方知行的背影目光不善。 方知行觉得背后冷嗖嗖的,但他不介意,心情大好。 林花娘不安的等在院子里,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头,“主……”刚喊出一个字便看到了方知行,“方大夫?” “林嬷嬷,叨扰了。”方知行拱手道。 林花娘回礼,这才看到了随后过来的陆燕然,急声道,“主子,小七她……” “嬷嬷安心,小七在牢里会很好。”方知行道。 陆燕然跟林花娘都看向了他。 方知行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解释道,“我让合一去打过招呼了,只是收押,不会用刑。” 林花娘喜极而泣,“多谢方大夫。” 陆燕然面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当初这人不是已经拒绝自己了吗? 那张脸被黑纱挡在了后面,看的并不分明,方知行大步欺近,伸手将薄纱掀开,笑眯眯的道,“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如何谢我?” 陆燕然不习惯与人离这样近,她拧眉拂开方知行的手,迈步朝屋子走,“施恩不望报,方大夫品性高洁,如此问,可落了下乘。” 方知行捻了捻手指,跟在她身后,“不,我品行低劣。所以自然要讨报酬。” 第28章 乱起 陆燕然换下被雨水打湿的衣服,长发披散着,腿上盖着狐裘,她的手指陷入了毛领之中,半合着双眸倚在凭几上,精神不济。 方知行与她隔着半透明的屏风相望。 林花娘将点心与茶水放在矮几上后便退了出去,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方知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屋里的香怎么撤了?” “熏的头疼。”陆燕然低声回道。 方知行问道,“小七的事你要如何?” 陆燕然道,“欧阳家总有有良心的人,我等他们良心发现。” 方知行轻笑两声,“你觉得我会信?” 陆燕然声音沙哑,带着一抹无奈,“先生不信,我有何办法?” 方知行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手指摩挲着茶杯,换了一个姿势,曲起一条腿,目光微凉。 他以为自己卖了一个人情给她,她会承情,会感激,会热情相迎,“给我金子的时候,姑娘可不是如此态度,这才不足半日。卸磨杀驴,是不是杀的有些早了?” “先生多虑了。小女子自顾不暇,如何报答先生?”陆燕然苦笑,声音中带着疲惫与无力,面上却一片平静,她轻轻的摩挲着披风表面的毛,柔软又光滑,就像是人的脖子,轻轻一捏,就能结束一条鲜活的生命。 陆燕然的手指猛地一松,眸底的冰冷与狠厉倏地消散,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抬眸看去,对面却空空如也,她心中一颤,下意识的回头,吓得身体一颤,苍白的脸上疲惫与担忧尽显,“方先生。” 方知行双眸眯起,弯身凑近了几分,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仔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像是要透过那层皮看透她的内心。 陆燕然瑟缩了一下,仓皇不安,漆黑的眼眸中盛着恐惧,却故作冷静,“先生?” 方知行松开她,眸色深沉,居高临下的看着微微颤抖的女人,宛若猛兽拨弄掌下的猎物,是生是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陆燕然捏紧了腿上盖的狐裘,眼眸低垂,牙齿咬着唇瓣,鲜血流出,浸出了一条血线。 方知行心中起疑,这副模样,完全不像是装的,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他沉吟了片刻,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瓷瓶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淡声道,“这是药,涂上可以加快伤口愈合,但会很疼。” 陆燕然抬眸看了他一眼,快速垂下眸子,低声道,“多谢先生。” 方知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取出一个信封,手指一松,晃晃悠悠的落在了陆燕然的腿上,“这是你要的东西。但若是欧阳家态度坚决,官府的人不会给我这个面子。” 陆燕然抬起了头,目露感激,“多谢先生。待我回到长宁,定会报答先生今日相助之恩。” “交易罢了。”方知行道,他犹豫了一瞬,“若事态控制不住,差人去找我。” 陆燕然承了方知行的好意,她站在廊下目送对方离开。 闪电蜿蜒,雷声乍响,乌云叠了一层又一层,像是要垂下来般。 “嗡” “笃” 一根利箭破开了迷蒙的雨雾,擦着人的脸颊扎入了柜子上,尾羽嗡嗡颤动。 “抓刺客!” “不好了,着火了!” 两道慌乱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平静的府邸瞬间沸腾了起来。 数道人影悄然跃出欧阳家的高墙,消失在夜色之中,不留丝毫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