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之万兽朝宗》 楔子 远古时代,淮河与东海连通,两者相接处有一“紫渊”。紫渊深达万丈,水压巨大,其中生灵绝迹,暗流无数,怪石嶙峋,是洪荒第一等大凶之地。 这一日乃是龙凤麒麟三族决战之日,直打的天崩地裂,无数生灵惨遭涂炭之祸,淮河内也是震荡不歇,诸多水兽抱头鼠窜。其中有一浑身灰扑扑的水猿,名巫之祁,是淮河土著,见自己辛苦经营的水府被陨石砸的破烂不堪,一边痛惜地回头看着那处废墟,一边手拿一把黝黑长枪狼狈逃窜,手指着头上破口大骂: “你三族要打便打,祸害我们这些普通水兽作甚!平时作威作福还嫌不够?”,“欺负老子飞得不够高,要是能飞至九霄之上,把你们这些混蛋都给狠狠打……呸!骂一遍!”,“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小闹,平时日子就过不安生,今天可倒好,老子住了三千年的窝都没了!”“要是有不开眼的受了伤落到老子眼前,管你是龙是凤是麒麟,我都一枪把你捅了!” 只是洪荒之中,弱者本就命贱如草芥,那些高高在上的兽族皇者,谁会在乎巫之祁这种普通水兽的死活?这一场大战,不知要死去多少无辜生灵。 这猴子边骂边跑,忽然感觉有些不对,身边河水越来越咸,水波不怎么震动,乱石也少了很多,周身的水压越来越大,几乎压得他走不动道。他赶忙停下身来,定睛一看,水色幽深暗沉,且泛着淡淡紫色。他正寻思着游到哪儿了,忽然感觉脑袋上方传来“咕嘟咕嘟”的巨响,声音越来越大,宛然是个重物砸下,瞬间就逼近了自己! 多年夹缝中求生存的本能让他来不及抬头细看,一转身就往来处窜去。连游了小半个时辰,觉得那股水压消失不见了,怪异的声音也早就停息,方才停下喘歇。挠了挠头正想着换个地方逃跑,忽然想起刚才那个掉落下来的东西,指不定是天上哪位大神掉落的法宝,霎时间心痒难耐,开始抓耳挠腮。 他冷静下来一想,刚才所到之处像极了隔壁老王八跟他说过的东海绝地“紫渊”,以他的微末道行,再深入多半是有去无回。可好奇心又撺掇着他去寻那掉下来的东西。正没奈何,见到了手中黝黑的长枪,眼睛一转,顿时来了主意。他对着长枪说:“宝贝儿啊,我将你转上那么几圈,停下来时要是指向紫渊,小爷就去冒险看看。” “要是指向了别处,那天大的宝贝咱也不要!”说完头下脚上,习惯性地倒挂水中,手朝下将长枪一转,眼睛紧盯着它,那枪滴溜溜几圈转下来,稳稳地停在了指向他老窝的地方。 “呲!”“不成不成,胆小鬼一个!”“再来再来!”于是又把长枪一转,几圈之后,仍是水府方向。 “呲!”“什么玩意儿,再来再来!”连转五次,都是指向水府。这下他急的尾巴都乱摇,转念一想:准是小爷刚才倒挂着的,所以它才指着水府,要是正着转,肯定是指向紫渊! 想通了这一层,也不正着转一圈试试,他就一个猛子往紫渊方向钻去。 这次到了紫渊附近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既然知道这是绝地,他自然不会再像刚才逃命时那么莽撞。 巫之祁游着游着,眼见前方凹凸不平的海底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萦绕着丝丝紫色的海水,周围静得可怕。他小心翼翼地站在海底坚硬如铁的泥土上,蹑手蹑脚地伸头往下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连眼睛都挪不开了。 猴子只听说“紫渊”原本是深不见底的一道海沟,充塞其中的只有独特的紫色海水与嶙峋怪石,可如今那万丈深渊之中,赫然趴着一条浑身雪白的神龙! 万丈紫气氤氲缭绕,其中那白龙却宛如一条白虹横亘其间,蜿蜒的龙身随着海水时有律动,泛着阵阵动人光彩。 只是这条白龙气息奄奄,鳞甲不复应有的银白璀璨,而是黯淡苍白,甚至有些鳞甲翻卷过来,丝丝血气更是从中渗出,只是紫渊之水神异,血气升不上去,珍贵的龙血这才没有吸引来鱼虾蟹鳖,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虽说龙族天生肉体强悍,恢复力强,这白龙龙躯也足有千丈,即使在龙族中也是上位者,起码巫之祁曾见过那趾高气昂欺压水兽的淮河龙王龙身只有百丈。可是紫渊水压太大,何况那海水中的紫色谁知有没有毒,若是长久在紫渊之中,疗伤必是妄想,甚至伤势还会不断恶化。 再细看时,那白龙龙吻处无须,应该是条雌龙,龙身又如此完美,巫之祁更是恨得上蹿下跳,巴不得一双手再长个几千丈,把白龙直接抱出紫渊带回家去。他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她这么漂亮,老子就是再单身一万年也要娶到这样好看的母猴……呸,母龙。可是再这样下去,就怕她撑不到小爷娶她的时候啊。” “怎么办怎么办,都怪我以往玩心太重,修炼不认真,要是法力够强能顶得住水压,这不就把她抱回家了吗!唉,我真是没用!” 巫之祁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忽然脚踝被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抓住,他吓得连忙拿起手中长枪就要往下刺去,就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冷冷道:“住手!” 也不知怎么的,一听到这声音,泼皮的猴子倒真的停了手。他楞了一下随即醒过神,暗自懊悔自己被人近身还没反应,甚至被他一句话就唬住了。拿起枪又要刺下去,就听那人说:“我有救那白龙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巫之祁立刻停手,低头仔细看去,一位双眼覆着一条橙红丝绸的红衣少年一手扒着紫渊的崖边,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脚踝,气喘吁吁的样子,竟是刚从紫渊下爬上来。见他看的愣了,那少年有气无力地骂一声:“发什么呆呢,快……快把本上仙拉上去!” 巫之祁赶忙伸手把少年拉上岸来,年轻人一上来就躺倒岸上,胸膛不停起伏,又有道道寒凉紫气从七窍缓缓外渗,显然是在运功疗伤。巫之祁虽急着问他解救白龙之法,但这少年有本事从紫渊中爬上来,一身功力必是深厚无比,他也不敢打扰,只得强自按下焦急的心情,在一旁为他护法。 转眼一天一夜过去,没耐心的猴子急地如寻不到食儿吃的小丑鱼,正犹豫要不要自己冒险冲下紫渊去救白龙。少年人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盘腿坐起,双手从小腹缓缓上抬至胸口,轻轻张开双唇,随着他的动作,一道深沉紫气如灵蛇般从口中游出,他苍白的脸色总算有了一丝红晕。少年虽是红绸覆眼,却仿佛能看见白龙的位置一般,调息完毕后,他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着紫渊底部缓缓问道:“听说,你要娶她作妻?” 巫之祁听到这话,张开的嘴猛然狠狠灌了一口海水下去,齁的他不轻,一边“呸呸呸”地吐出去,一边心中有些后悔口出狂言。只是刚才他以为四处没人,才大着胆子放肆了几句,若知道有人,打死他也不敢说出这等话来,须知那白龙的身份地位与他相比,一看便是一个天上一个海底,隔了十万八千里还多。 他当下狠狠摇头,赶忙去恐吓那少年:“怎么可能!必是你听错了!别诬陷我啊!要是被哪位龙王听去,当心咱俩吃不了兜着走!” 不曾想那腰背笔直的少年全然不为所动,端坐在地,冷哼一声:“我想你与她一般也是天生地养的精灵,可如今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敢承认,有何面目存于万兽之中!以你这心性,莫说是苦修万年,便是十万年,也配不上白龙!” 想巫之祁曾经也是野性难驯的主儿,只是洪荒凶险,他在其中混迹多年,自己没靠山没背景,法力又不够深厚,自然被打磨成了浮浪油滑,小心谨慎的性子。可是左右无旁人,又被这看上去比自己嫩得多的少年一激,哪儿受得了这气,热血上头,当下右手长枪往地上一戳,浑身灰扑扑的毛发不停抖动,一直耷拉着的尾巴猛然翘起。左手指着紫渊白龙,大喊一声:“话就是老子说的,老子就是单身一万年,也要娶她为妻!”。 喊完了又有些后悔,尾巴一缩,贼眉鼠眼往四周一看,空寂无鱼,这才挺胸抬头。正想着刚才张望四周又落了面子,老脸一红,看见少年红绸覆眼,才放下心来。 红衣少年听了他的话,朗声大笑一阵。巫之祁红着腮帮子朝他一发狠:“呲!还不快把救白龙的法子告诉我!” 少年这才收敛了笑声,沉吟片刻,问巫之祁道:“你手中那枪能变化长短吧。”洪荒能人异士极多,虽然少年遮了眼,但他能知道巫之祁手里有把长枪也不足为怪,巫之祁没多想,回道:“能是能,只是我最长只能将它变为百丈长短,这紫渊有万丈之深,哪儿够啊?” 少年嗤笑一声:“也不知你是从何得来的这把好枪,当真是白瞎了。”猴子急了眼:“瞎的是你可不是我!只是那枪……是在我原先水府里找到的,我看也就是把黑漆漆的长枪罢了,哪儿是什么神兵?” 少年冷笑着也不以为忤,伸出右手去要长枪,须知洪荒之中本就是杀伐乱世,法宝兵器更是洪荒生灵的命,非至亲至友极少借与。而此时少年伸出手来,巫之祁竟是想也不想地那黝黑长枪放入少年苍白的手心。 一者他对刚才把少年骂做瞎子有点后悔,二来这少年乃是法力高强之人,巫之祁自忖一个穷光蛋的枪还不会入少年的眼,三就是虽然这两人一直都是冷言冷语,可是巫之祁却对那少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与亲近感。 红衣少年全然没在意巫之祁的爽快借枪,全神贯注地抚摸着那把枪。只是甫一入手他便一个激灵。左手条件反射般往脑后移,竟是想要解开红绸的样子。结果手刚碰到红绸就停住不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左手放下了。覆着绸缎的双目朝巫之祁望了望,欲言又止,摇了摇头,随后呼出一口长气,面向紫渊,慎重地说:“看好了。” 少年红衣飘舞,一手掐诀一手执枪,站到悬崖边上,遥遥对着白龙,缓缓开口。古奥森严的咒语从少年薄唇中吐出,初时声音不大,可越到后来声音越是庄严低沉,那是巫之祁从未听过的语言,却能感觉到灵魂的震颤,竟有一种让他想要朝拜的冲动。 可他此刻顾不得细品咒文,只顾着凝神朝白龙看去,居然看到白龙龙身在肉眼可见的缩小! 原本千丈的身躯,渐渐缩小到了百丈,仍没有停止的趋势,紫渊中的重重紫气也随着龙身的缩小而扩散氤氲,却始终不能覆盖白龙绝美的身形。 一个时辰过去,少年脸色苍白,额头隐隐见汗,握着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紫渊中的白龙也缩小的近乎看不见了。就在这时,他忽然停了密咒,苍白而修长的右手青筋暴突,紧紧攥着长枪喝一声:“长!”原本平平无奇的长枪,却骤然间无限伸长,直向紫渊之下刺去! 巫之祁紧张地看着长枪往紫渊伸展的方向,已经顾不上说话了。可能过去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少年清喝一声:“呔!” 长枪骤然回缩,深渊之下紫气翻涌不歇,瞬间就到了眼前! 一条身长只有一丈的白龙高高跃上紫渊,全身尚萦绕着丝丝翻滚不休的紫气。在达到最高点处,白龙龙躯无力地舒展着,龙角也低垂,可巫之祁仿佛能看到紧闭的龙目旁挂着两行七彩晶莹如钻石般的泪。 这或许是他出生以来见过最美的画面,正沉浸在白龙的悲伤之美中不能自拔,一旁的少年对着他的屁股就踹了一脚,有气无力地说:“还不去接,等她再落进紫渊你去捞吗?” 巫之祁赶忙醒悟,一个筋斗翻上空中,紧紧抱住白龙,落到少年身前,那龙鳞温润坚实,令他不想松手。 落到地上后总算松了口气,可他见到少年脸色苍白如云,一条右臂软软垂下,想来是刚才救白龙时用力过猛,已是伤及根本。 巫之祁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犹豫了一下,轻轻放下白龙,对着少年行了个大礼:“敢问上仙名讳?巫之祁必不敢忘上仙大恩!” 少年疼的龇牙咧嘴,随意摇摇头道:“你可以叫我烛九阴,不过我与她也是旧相识,你不必谢我。” 猴子听后眼前顿时一亮,双腮微微泛红:“那我该如何……称呼她?” 少年沉吟一瞬,抬手正了正覆眼丝绸,忽然浅浅笑道:“你可以叫她小潜。” 第一章 大婚 人族自降世以来,先有三皇教化万民,后有五帝开疆拓土,建不世功勋。如今正是帝舜在位,人族生生不息,已是洪荒第一大族。但神州浩土,山川毓秀,自然滋养精灵,巫妖二族仍有存世,远古兽族也都有遗留。 就说这淮水之内,住着一只远古水兽,名巫之祁。天地开辟时,秉水之精华而生,潜修三个无量劫数,法力通玄,于五百年前出世。收服天下水族,手下猛兽如云,有鼍龙为首的“八凶”,又于淮水建堂皇“涡神宫”,立“祸斗”大阵。凶威之盛,夺一时之声势。龙神降谕,要将龙女嫁与他,巫之祁欣然应允,筹备许久,便于这一日成婚。此事震动洪荒,天上地下得道之人纷纷来贺,当真是三界同贺,风采无双。 涡神宫正厅恢弘大气,立柱一百零八根,根根是万年水晶雕成,其上花纹繁复,赫然铭刻了种种玄妙法阵。宫内张灯结彩,灯是海底珊瑚刻出的宫灯,彩是天上仙子织就的云锦,当真迤逦万千。又有各色水族妖兽,贵客嘉宾往来穿梭,尽显洪荒巨擘风采。大厅围绕水晶柱,共摆开一千八百桌筵席,桌桌山珍海味,玉液琼浆,其中就有一处酒桌上坐了两个妖精,一人肥头大耳,身穿深绿道袍,眼泡浮肿,颌下两绺肉须,是一鲤鱼修道成精,又有一男子脸盘方正,身穿橘黄战甲,腰身别着两只大锤,似一只螃蟹为妖。 两人在此交头接耳,显然熟识已久,穿绿色道袍的说:“谢兄,宫主今日大婚,这排场可真是够大的,听说这天庭都派了四御之一的勾陈大帝前来祝贺。” 身穿橘黄战甲的呷了一口酒,摇头晃脑的说:“李兄,宫主本就是洪荒大能之人,苦修万年娶得龙女,咱涡神宫和龙族联姻,就囊括了五湖四海几乎所有水族,是一股何其庞大的力量,如今玉帝王母刚刚入主天庭,尚未站稳脚跟,自然要好好拉拢。” 鲤鱼精干瘦的脸上露出沉思之色,继而发声:“谢兄高论,只是小弟一直有一疑问在心中,不知当不当说?” “咱们千年邻居,有何不可?” 鲤鱼精开口:“五百年前宫主出世,开始收服淮河水族,占据淮河的龙王败走离去,宫主从那时就和龙族结下了梁子。后来也不曾见有何缓解关系的举措,更是一路扫平周边河海。那龙族吃了偌大的亏,当时宫主势力又尚且薄弱,不找回场子,为何隐忍到今天,甚至还要将龙女嫁与宫主?” 螃蟹精听后一愣:“这……这龙神所想,岂是我等小妖可以揣摩,只是依我敝见。想来宫主神威无敌,龙神也不想树此大敌,干脆纳宫主为婿。一者平添龙族实力,二者化干戈为玉帛,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鲤鱼精一抚颌下长须,恍然大悟,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大殿中心一口古朴大钟被敲响,浑厚钟声连响十八次,传遍大厅,是婚礼将要开始了。他连忙抬头看向远处主位的玄冰桌台,除开中间两个座椅空着,台后坐了一排衣裳华贵之人。依这鲤鱼精的眼力,自然认不出全部,可以鼍龙为首的八位异兽、身绣七爪神龙的四海龙王,和手执万神图的妖族帝君勾陈,他还是能认出来的。 螃蟹精笑言:“我倒是听说一件趣事,宫主万年前初遇龙女,是三族大战龙女受伤,他甘冒奇险,孤身潜入绝地‘紫渊’将龙女救出,又凭一杆‘霸瀚’神枪杀退两族追兵,龙女由此芳心暗许。宫主本来若是趁热打铁,万年前就可一亲芳泽,可是以宫主他老人家之志,硬是忍受寂寞,苦修万年突破大罗金仙,证就准圣之位,方才与龙女成亲,这等魁伟男子,当真我辈楷模。”说着朝玄冰台上一拱手,满脸对涡神宫主往事的崇拜羡慕。 鲤鱼精也是一拱手,摇头晃脑地说:“宫主天资高绝又能苦心修炼,如今与龙女成婚,当真天作之合,更是福泽惠及我等小妖,委实令人敬仰。” 二人正说着,一袭满身红色劲装的魁梧身影从翡翠屏风后转出。此时巫之祁已不复当年猿猴模样,早化作人形。七彩凤翎冠高高昂着,刚毅微黑的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炯然有神,不时顾盼四周,如兽王巡视领地,偶有颔首,显然是对今日婚礼的排场极为满意。身着绯红云锦袍,迈大步行走,渊渟岳峙,英姿勃发,当真洪荒一代雄主。 只是刚走到半途,眼看玄冰台上最角落处一个空着的座位,脚步一顿,精光四射的眼神也黯淡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一双大手向台上台下诸多宾客一抱拳,笑道:“老巫谢过嘉宾们赏光前来,诸位久等了,咱们废话不多讲,开席!” 话说猴子自那日见到白龙赌咒发誓之后,他真的单身了一万年。 修炼总是寂寞的,可是一万年后苦尽甘来,终于这一天能迎娶心上人,也让他甚是欣慰。那两个小妖口中的龙神,其实是远古时期祖龙的一点魂火不灭,被如今已经式微的龙族好生供奉,不时请旨,祖龙也常有谕旨降下,只是三族时代早已过去,如今小妖不识祖龙,只以龙神称呼它的残魂。 被称为“龙女”的白龙也正是祖龙九子之潜龙,她一举一动都关乎族群运势,虽然猴子早就悄悄提过亲,可是万年以后,祖龙才降旨同意她的婚事,方有了今日震动洪荒的盛大婚礼。 只是五百年前,烛子不告而别飘然离去,总是让猴子十分恼火。他花了五百年时间收服各地水族,办了一场天下皆知的婚礼,本想着实现梦想之刻,许诺时唯一的见证人会像当年一样突然冒出来,哪怕只来看一眼也好,可是那个红绸覆眼的少年终究没有出现。 涡神宫内一片欢腾,玄冰台上推杯换盏往来不绝,台下小妖也见缝插针,逮到机会就上前敬酒,都想在涡神宫主前混个脸熟。巫之祁是来者不拒,面前深深的水晶樽空了就满上,空了就满上。不一时脸色微红,却是豪意更加上涌,一杯接一杯,直让观者叹绝海量。 只是看到那个空着的座位时,心底仍会不时萦绕一丝伤感。 正是酒酣耳热之际,玄冰台上一个面相坑坑洼洼,粗豪无比的大汉,左手擎着酒樽,右手拎着酒坛站起来走到巫之祁身后,挥退斟酒的小妖,亲自从巫之祁斟到其他七个异人,每人斟满一杯酒。斟完后把酒坛往地上一摔,大着嗓门向巫之祁敬酒道:“宫主神威无敌,五百年内带兄弟们打下这片江山,如今更与龙族联姻,使淮河水兽再不受旁人欺压,这是我等淮河水兽之福,我老鼍,代表‘八凶’,代表三百万‘涡神宫’水兵,代表无数淮河水兽,敬宫主一杯!” 巫之祁自无不允,哈哈哈大笑三声拿起酒樽,只是这玄冰台上那四海龙族就有些尴尬,酒樽刚举到一半就听到那句“旁人欺压”,那大汉正是八凶之首,与龙族作战时第一等的勇猛,这句话无疑是讽刺龙族被巫之祁打服了。 台下妖兽听后更是一片沸腾,纷纷举起酒杯高呼道:“宫主神威!宫主神威!宫主神威!” 猴子听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举杯朗声道:“若无大家与我同心协力,单凭我老巫一人也成不了大事。这杯酒,我也多谢诸位兄弟,以后兄弟们仍是一条心,咱们更是战无不胜!来!干了!” 台下纷纷说道:“干!” 直到如今这一杯酒下肚,巫之祁方才有些晕了,觉得酒喝到这个程度只算微醺,晕乎乎刚刚好洞房,正想着再喝几杯就去找小潜。又听鼍龙四顾左右,大笑高声道:“正是酒饱饭足之际,宫主何不把新娘带出来,在此告拜天地,成就一段佳话啊!兄弟们说,对不对?” 台下轰然高呼:“对!对!对!”“带新娘!带新娘!带新娘!” 巫之祁酒意上涌老脸微红,大笑着说:“好好好!兄弟们先吃着喝着,我带她来见见大家!”于是微微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向大殿后方走去。 涡神宫前殿此时喧腾热闹,后方就显得尤其冷清。巫之祁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步一摇,走在五百年来日日往返的水晶长廊,廊外的河水今日显得十分阴沉幽深,一股股暗流冲击着水晶壁,甚至会发出低低的闷响。 越走近平时小潜居住的珊瑚屋,巫之祁越觉得不对近,下午时分这屋子就已然挂起红彩绸,燃起人鱼灯,侍女们来回穿梭不休地忙碌。可是一路走来居然一个人影都没看见,更是有零散的绸缎断裂在地,他心中焦急,一个跨步就到了门前。那两盏号称千年不灭的细长人鱼灯居然已经熄灭,门也半掩着,他连忙叫道:“小潜!小潜!”一手推开了门,偌大的珊瑚屋里侍女晕倒了一地,彩帐破败成絮,就连万年寒冰雕琢成的床榻都有了丝丝裂痕。 绝望的瞬间就涌上了心头,饶是巫之祁心性早不同万年前的那只小猴子,此时也差点站立不住。他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小潜的安危,只是脑子里瞬间转过那些能威胁到她安全的人,无不是成名已久的洪荒巨擘。猴子苦修多年,五百年前出世唯不过和龙族闹了些不大不小的矛盾,其余人一个也没得罪过,他们也犯不着在他的婚礼上来搅风搅雨。剩下可能的原因中,似乎只有一个解释是可能的:逃婚。 难道与她相处万年,终究是没懂她的心吗?还是她觉得自己贵为祖龙之女,看不上他这只淮水水猿呢? 万年来最大的心愿落空,万年来心底最隐秘的那丝犹疑与恐惧,在这一刻无限被放大,又想起五百年前那个少年的不告而别悄然离去,悲伤与孤独感充斥了心间,一阵头晕目眩猛然袭来。 而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到了脚下的剧烈震动,要知道这涡神宫有号称洪荒水族第一阵的“祸斗”大阵加持,平日里稳固无比,就算是海底地震都不能撼动涡神宫分毫,这时显然是有强大的外敌入侵。想到这一层,他神智突然清醒了些许,钢牙咬碎,一个跺脚就冲破了屋顶,飞在半空中的大手一招,一根黝黑的长枪带着低沉的呼啸从远处急速飞来,在他身旁不停环绕,伴着他一起飞向祸斗大阵的顶端。巫之祁轻轻摇头,凄凉苦笑: “老伙计,这时候也只有你陪着我了。” “可是一万年,一万年啊。” “不管小潜和烛子去了哪儿,我们都要把他们找回来,至少也要当面问个清楚。” “在这之前,我们要先把那些趁虚而入的家伙都干掉!” 第二章 嫁祸 天色阴沉地仿佛要压到淮河之上,长河波涛翻涌不歇,平时宽阔而温和的水面早已有无数浪滔汹涌,更是不时有数十米高的浪花翻腾出水面,而岸边密密层层,站了无数人族军队,领头一人身形瘦削有力,面色黝黑,头戴笠帽,身披蓑衣,手拄黝黑铁棍。此人虽然无华服在身,但威严沉肃,自有豪雄气概。 而淮河正中的浪花上站着一个背生双翅,浑身金黄的高挑人影,在这阴沉天地的衬托下尤为突出刺眼,只见他满是悠闲的向淮河各处轻轻指点,他手指每指到一处,那儿的海浪就突然变得狂暴,立时生成一个深深的漩涡,仿佛是在淮河巨大的身躯上戳出了一个个伤口。 在他身后数十米的一处水面突然被破开,水花向四周溅去。一身大红衣衫飘飞、身姿魁梧、紧握长枪的巫之祁愤然站立,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高挑人影,他眯了眯眼,缓缓问道:“应龙?” 那人影缓缓转过身,用一种尖细而油滑的语调说:“哟,这可不是涡神宫主大人吗?宫主大婚之日不去陪着新娘,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巡视淮河水面?” 巫之祁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如潮水般袭来,他强自运功压制下来,此时没空去检视身体的状况,他只是嘶声问道:“你知道小潜在哪儿?” 应龙细长的双眼骤然瞪大,透出一丝恶狠狠的笑意:“咦?怎么新郎官不知道新娘在哪儿,反倒还问起客人来了?莫不是新娘……不告而别?” “哈哈哈!”说完后,应龙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 巫之祁右手骤然握紧,手上根根青筋暴露分明,他正要开口说话,就看到岸边有无数的人族军队,心中一沉,再看到领头的那个瘦削的汉子时,全身放松了些,只是皱眉暗道:“姒文命?” 巫之祁心知今日姒文命前来估计是来与自己商讨解除人族水患一事,知道是友非敌之后,他便不再理会。而巫之祁此时身后波涛缺阵阵涌起,原来是他麾下“八凶”感到祸斗大阵受到攻击,赶忙停了宴席,点兵布将上来查看情况。算起来也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可在八人率领之下足足有十万水军披挂整齐站立在身后,更不断有各类水妖从波涛下涌出,按多年来南征北战训练好的阵势整齐列队,当真是猛将强兵,刀明甲亮,顿时一股煞气就冲上霄汉,原本阴沉的天色变得更加黑如浓墨,凶厉无比。那前来作为嘉宾的妖族帝君勾陈及四海龙王,面带忧色互视一眼,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对于应龙前来并不感到惊奇。 巫之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花费五百年时间苦心组建的军队,腰杆稍微挺直了些。心一横,恶狠狠龇牙一笑:“少他妈跟老子阴阳怪气,你不肯说,我就打到你说!” 话音未落巫之祁就提枪冲了上去,应龙没想到此日遭逢大变,巫之祁还能这么硬气,匆忙从腰畔拔出一把金色长刀格挡,只是巫之祁含怒一击威势何等凶猛,就算应龙乃是洪荒成名已久的大神,也被击得倒飞数十丈。 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应龙羞恼于自己在无数人族前丢了面子,大吼一声提着金错刀冲上前去,含着无穷真气迎头就向巫之祁劈下。巫之祁右臂一夹枪杆,手执长枪骤然霸气上挑,枪尖刚好迎上刀锋,一瞬间火花迸溅,长枪一阻刀势,又微微左倾,将金错刀带往一边,然后回身横扫,其霸烈之势,一枪就要将应龙断做两截!应龙连忙一展身后肉翅,险而又险地避过这一击。 应龙面容扭曲,不敢相信巫之祁居然真敢要自己性命,咬牙切齿道:“都说涡神宫主乃天下有数的豪杰,不想今日妻舅前来祝贺,竟是当众行凶,要下此毒手!” 虽说应龙是小潜五哥,只是此人向来阴险狡诈,狠辣无情,小潜和烛子都极是厌憎应龙嘴脸。巫之祁更是觉察到他和小潜的神秘失踪脱不开干系,于是下手毫不留情,招招都是绝杀之势。也不答话,只一味猛攻过去。 后方水族将士,早将一面三丈方圆的夔牛巨鼓抬上水面,“八凶”之首,有大罗金仙巅峰修为的鼍龙亲执夔牛腿骨,奋力一击,鼓声不同于普通鼓声般低沉,反而是激昂如晴空霹雳,炸雷迸发,响彻方圆五百里地!岸边人族战阵中,胆小者心肝俱裂,手中兵器纷纷脱落,应龙更是刀势一顿,险些被巫之祁一枪戳中。 这鼓声一震之威,竟霸道如斯! 而鼍龙击鼓声声,又并了身后十万将士之战吼,如此以壮宫主威势,一时间天地勃然变色,淮河水更是被鼓声战吼声激地如同一锅沸水,浪涛壁立数十丈,如道道银墙! 淮河中心的高空上一红一金两道人影交错不休,战成一团,巫之祁有鼓声之助,越战越勇,将应龙死死压制在“霸瀚”长枪之下,只待应龙力竭不继,就可擒回宫中审问!而就在“霸瀚”长枪枪势达到顶峰,夔牛战鼓亦声声如天雷击顶之时。应龙原本慌乱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刹那间身后肉翅连续震动三百次,手握金错刀长驱直入,霎时间转攻为守,直指向巫之祁心窝! 巫之祁大喜,正准备扭身躲掉,然后趁烛龙刀势老去之时将他一举擒获。就在这时,夔牛鼓声骤然停歇! 这骤响骤停的变化让人心跳仿佛都止住一般,听得难受无比。须知这夔牛鼓是千年前猴子与小潜烛子共同击杀一头夔牛所制,一张整皮剥下分作两半制鼓,后来一面赠与人族轩辕黄帝以征九黎大巫蚩尤,一面留作己用,击响时声音如同夔牛巨吼,号称可声震五百里,乃是洪荒第一战鼓。 后来烛子又亲授鼍龙击鼓之法,这五百年间,他每每上阵冲杀,鼍龙必坐镇中军击鼓以壮神威,两人配合天衣无缝,也从未有过失手之时,在枪势鼓声双重压迫之下,亦无人可以匹敌。这么多年他早已形成习惯,战阵厮杀一举一动都合夔牛鼓声势,可此时正是“霸瀚”凶威滔天而出,杀意最盛之刻,那鼓声忽然停歇,这由极动转为极静的变化,瞬间就让他气血翻涌,一口热血就喷了出来。 猴子知道此时最忌慌乱,来不及细想鼍龙为何停鼓,多年苦修形成的本能反应起了作用,横枪抬腿就准备向后退去,可是他体内真气在一个弹指就近乎完全溃散!应龙哈哈长笑,鼓起肉翅飞身跟进,金错刀刃瞬间刺进了他胸膛中搏动已经有些无力的心脏! 这一瞬间,一身大红锦袍的巫之祁在半空无力地急速坠落,他感受着冰凉的刀锋一点点戳进自己心头,浑身的真气也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飞快散去,水族将士们的战吼早已变作惊呼,不知所措地看向夔牛鼓前的鼍龙。 巫之祁周身一面面浪涛组成的银墙崩散飞溅,涌向岸边。他回首看向呆呆立在夔牛鼓前的鼍龙,那个平日看似粗豪的“心腹之人”,凹凸不平的脸上满是慌乱惶恐之色,只眼眸中透出一丝奸计得逞的阴险。 鼍龙手指悄悄捏碎一道玉符。一阵无比剧烈的震动从淮河底发出,刹那就传至水面。水面本就高高溅起的浪花原本还被祸斗大阵牢牢束缚着,玄妙而不外泄,可这阵撼天动地的波动之后,无数浪涛如怒龙般扑向岸边,甚至淹没了许多反应不及的人族军队! 巫之祁感到自己留在“祸斗”大阵各处阵眼的八十一块玉符纷纷碎去,洪荒大地如今本就四处水患,而那水族第一凶阵激发的洪水足要淹没淮河两岸无数生灵,亦不知要给人族带去多大创伤。他目光从鼍龙与无数水族将士身上移开,再往远处看去,见到了面色惊怒与双眸满是担忧的姒文命。 他轻轻闭上双眼,确认了此事应该与那个当年和烛子一起救下的人族婴孩无关,于是不再看向生活了无数年却从未如今日般肆虐狂暴的陌生的淮河水,想到不知身在何处的小潜烛子两人,巫之祁心中原本滔天怒火瞬间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心境烧为一片死灰,喃喃念道:“小爷临死不想看姒文命这张黑脸,还是再看看烛子和小潜吧。” 应龙狂笑狠狠抽刀,却只带出了一滴巫之祁的心头血,随风往东南方飞去。他脸色骤然阴沉,正要再下毒手,金错刀却被一根铁棍径直拦住,划出无数电光,渐渐消散的光芒之后,是一张黝黑愤怒的脸。 后世史书载曰:淮河生巨妖巫之祁,状有如猿,白首长鬐,雪牙金爪,祸乱人间,盗圣器夔牛鼓,发洪水害万民,幸得帝禹遣大神应龙一力镇压,禹以定海神针铁锁水猿于龟山之下,封千年,禁三千里。 第三章 千年孤独 “我是个和平主义者,人族巫族明明是可以相安无事,各自过好日子的,何苦非要打来打去。”猎猎大风将少年覆眼的橙红丝绸往后吹去,他挺拔的鼻子有些皱着,嘴唇微抿,叹息摇头, “在这动荡乱世之中想求和平,说明你不只是个和平主义者,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坐在崖边双手撑地,身子倾斜,头也稍微后仰的猴子,晃荡着两条垂在崖边的大长腿,嘴里叼着一根甜草根在嚼,含混不清地说着。 “哼,理想主义者?不过虚伪之词罢了,巫族要的是复兴,要冲出南疆那片穷山恶水为族人谋更好的生存地盘,而人族经三皇治世正是扩张发展的大好时节,两族如干柴烈火,这一相逢怎能不燎原?”这声音不大,但是言语冰如锋刀,切中肯綮,音色清冷凛冽,如寒泉迸溅,即使在这战鼓隆隆,杀喊声阵阵中也能清晰听见,正如这个一身白衣,清冷高傲的女子在不屑冷笑,凉薄的红唇唇角牵出好看的弧度,最动人处便是那一头炫目的银发高高扎成马尾,当真是英姿飒爽,风采无双。 烛九阴叹了口气:“好妹妹,你这么一张伤人利嘴,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她细长的双眉一皱,一对如星空般璀璨的眸子从战场上转移了视线,盯着烛九阴正要发火。坐在她修长双腿旁的巫之祁却悠然吐出草根,老脸微红,挠头憨憨笑道:“烛子你就放心吧,这妹夫我可是当定了,小潜怎么会嫁不出去呢?” 白衣女子清冷的脸上双颊微微泛红,挺俏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抬起左腿一脚把巫之祁从崖边踹了下去。 巫之祁骤然掉落,在空中手舞足蹈,慌忙大喊:“谋杀亲夫啊啊啊啊……!” 等猴子灰头土脸地从崖下再爬上来时,山下的战争也接近了尾声,巫族已成强弩之末,只是巫族战士中居然没有一个人逃跑,他们全都在拼死抵抗! 两军对战,若是有一方士气不足,战至三成人的伤亡就会有逃兵出现,就算是精锐军队,也最多只能坚持到有七成士卒伤亡时士气就会溃散。 而巫族士卒,死战至最后一人仍然无人退却,可见士气何等凝聚! 这样的士卒,才最是可怕。 平原上坐镇中军的一架青铜战车中,一个身穿明黄色衣衫,头戴高冠的人影长身站起,看着负隅顽抗的巫族战士,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敬佩于他们所向披靡的气势与誓死不屈,战至最后一人的士气。只是人族巫族之间多年鏖战,双手都沾满了对方的鲜血,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看着战阵中如魔神般的宿敌,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坚定地拔出腰畔长剑指向前方,人族军队一拥而上,将那个浑身沾满鲜血,肌肉虬结,状若疯魔却至死不退的男子围在了正中央。 高山之上,巫之祁眨巴着眼睛好奇问道:“那就是巫族仅剩的大巫蚩尤?” 烛九阴轻轻点头,开口说道:“可怜这巫神殿最后孕育出的一代大巫,一心想要重现上古巫族辉煌,却落得如此惨淡收场。” “若是真可怜他,你就不该将夔牛鼓借与轩辕,如今站在这儿说风凉话?怎么不下场去把他救出来?还不是虚伪。”小潜冷笑一声,词锋犀利。 烛龙被她的话堵得一窒,恼火地一挥广袖:“人族崛起本就是天下大势所趋,公孙轩辕一代人杰,又是伏羲大圣选中之人,恭谨执礼,亲自到涡神宫登门拜访,我哪有不借之理。如今他心腹大患已除,只待同化九黎部落,便成一统。我就是救下蚩尤,以他那木头脑袋,复兴之事已成心魔执念,一门心思要光复族群而不得,必是怨气填满胸臆,郁郁一生,还不如沙场酣畅一战,抛洒热血,来得更尊重英雄些。” 巫之祁点了点头,认可了烛九阴的说法,继而问道:“那今后天下岂不是尽在人族掌握?” 烛九阴缓缓点头:“人族本是天地气运所钟,如今洪荒各族……各族凋零,更是无人能撄其锋,只宜广结善缘,不可得罪。猴子,你可得记住了,以后就算是和旁人打起架,也切莫波及人族,更不要伤人性命。” 巫之祁听后注意到这位龙族“皇子”在提及各族凋零时,有一闪而逝的消沉悲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白衣银发女子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夔牛鼓声早歇,三人也一时静默无言,只看浩大战场硝烟渐去,远处沧山连绵如海,西边太阳逐渐落山,映得青丘寥廓大地一片血红,而长风呼啸若鬼吼,满地残败兵甲之中,一朵小小黄花摇摆着柔嫩的身躯瑟瑟发抖,却又无比坚定地野蛮生长。 纵是他们在洪荒大地四处游历,见了无数壮阔景象,也为此情此景无比心折。 猴子吐出一口浊气,悄然转头看着小潜,她长长的银发紧紧束起,随风飘飘荡荡,此时正在仔细地看着那朵小黄花,眸中有星辰闪烁,神色落寞中又带着一丝温柔,他不由看得痴了。 而烛九阴偏了偏头,覆着丝绸的双眼似乎能看到这幅场景一般,嘴角浅浅漾起温暖的笑。 —————— 幽深的东海底部有一个巨大的长满了海草的山丘,从外望去,过往鱼儿都会以为这里只是海底一个高高的丘陵而已。只是如果从最底部细细看一圈,会发现丘陵底部开了一个丈许方圆的小口,小口正中刚好竖着一根铁棍,里面暗沉沉的完全看不真切。这洞口平时有些鱼虾偶尔游进去,却极少再能出来,久而久之,这附近的生物都以此为禁地,年深日久,就连这洞口都长满了海草。 只是今日这洞口的海藻微微一动,露出了一张苍白如纸,极为瘦削的脸,那张脸上不大而凹陷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看去,确认了周围无人,才悄悄扭身一变化作一条小鱼,匍匐在海底沉泥的伪装中,头也不回地慢慢往西边游去。 这自然是已被关了千年的巫之祁。千年以前,他身中奇毒,周身经脉寸断,又被身为准圣的应龙一刀戳中心脏,本是必死无疑。可是当时还未成一代帝王的大禹手执铁棍拦下了应龙的必杀一刀,大战三天三夜,三日之后帝舜旨意来到,命他将巫之祁封于龟山之下,周身三千里不得有人进,千年不得解封。 大禹虽明知巫之祁是被应龙嫁祸,可是也知道这道旨意是帝舜与应龙背后的势力谈判之后的结果。他虽犹自愤恨不平,但也不能违抗人皇,于是以定海神针铁做阵眼,封锁了一片东海海域,以防应龙趁巫之祁被关押来取其性命。又选了海底一处死火山,将昏迷中的巫之祁埋在填满火山口的淤泥之中,把龟山山腹掏空,又在他周身种下一堆地皇神农留下的疗伤药材,这才放心离去。 巫之祁沉睡百年后终于醒来,幸得他天生水灵之体,过往鱼虾皆惧其威严,才没把他分而食之,只是他经脉已断,疗伤药材虽慢慢生长已成了一片药林,可是他吸收的药力只能潜伏在周身穴道之中,根本无法修复他的经脉,他也就无法凝聚真气重新修炼。 最大的问题还不是不能修炼,关键是这幽暗的海底连一丝阳光都没有,只有海藻偶尔散发出的一点微弱荧光,还不知何时会被鱼儿给吞入腹中。孤单一人积郁难消还无人倾诉,虽说万年以前他也是一人独自过活,但打下涡神宫一片基业之后,成天都是山呼海应,更别说之前与烛子小潜共同度过的万年快乐时光,就算是遇到他们之前,自己尚能与隔壁邻居老龟谈谈天说说地。 孤独感才是他千年来最大的敌人。 而当他醒来时发现经脉寸断,心头还有一道极难修复的伤口时,恨不得一死了之,可是想到一千五百年前不告而别的烛子,和大婚那天忽然消失的小潜,心中有撕裂般的剧痛打消了他自杀的念头,决定出去之后去找他们亲自问个所以然。可是又想到自己识人不明,引鼍龙入宫,断送了五百年基业与一身苦修得来的修为,当真钢牙咬碎,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那个叛徒碎尸万段。 后来总算能冷静下来仔细分析这件事时,巫之祁从头到尾把这件事捋了一遍,烛子小潜的神秘失踪,祸斗大阵的毁灭引发蔓延的洪水,自己被人皇封印,越想越觉得是应龙一手构织的阴谋,只是团团迷雾看不真切,只能自己亲自去寻个答案。本想着一朝解封便去钟山寻烛九阴,但是以应龙的阴狠性子,十有八九会在可能去的地方埋伏自己。说不好涡神宫旧地与钟山附近,早就安排了重兵等候。如今他修为全失,若是贸然前去必会陷入十死无生的境地。 巫之祁思前想后,想到了烛子曾对自己说过人族乃气运所钟,想来应龙应该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动手,而自己水灵之身,可借“玄涡神水”在大海之中变化万千,于是运起千年来点滴积攒的“玄涡神水”,化作一条小鱼缓缓往东游去。 这一去前路如何,巫之祁心里也没底,只是一千五百年以来,他背负了太多、失去了太多,于是乎胸臆之中不平之气郁积太多。因为意难明意难平,所以此行虽然坎坷,但他也定要去人世间寻个道理。 第四章 万里奔波 一千年说起来很长,长到足够数个王朝兴盛复又衰落,一千年其实又很短,短到在宇宙长河中不过弹指一刹那,甚至远不够沧海桑田的变换。 可即便在是巫之祁这种洪荒时代活下来的老怪物看来,如今人族为这个世界带来的勃勃生机是之前无数亿年都不曾有过的剧变,相隔一千年真的太漫长了。 人族早就由刚诞生时期住山洞披兽皮,饥食生肉渴饮兽血的原始状态变成了住砖瓦盖成的屋子,穿麻布甚至是绸缎,更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早不复当年的野蛮模样。 他一路穿行,走过万水千山奔赴人间最繁华之地,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旧时代未死的幽灵,而新时代似乎早已没有载他的船。 —————— 在被锁进龟山之前,巫之祁也曾去过人族的都城,犹记得是在黄河东岸一处叫平阳的地方。而他一路向西,却发现人间早已换了模样。现在的人族不再是松散的联盟,而更像一个无比巨大的部落,部落被称作商,建都在名叫朝歌的大城。 朝歌城原本就建的恢弘大气,自商王迁都之后更有扩建,西依太行山脉,东临淇水,三山叠翠,两水环绕。蔓延巍峨的城墙高足有十丈,取大青石堆砌,以糯米、兽血混合做黏胶牢牢粘阖,建造三道城垣。城墙开始建造时商王便下令,建成后监工以利锥城墙缝隙,凡剑锋入墙一寸便斩工匠十人,如此二十载方建造完毕。更有修道中人布下层层阵法抵御妖魔进犯,而每任商王上任,都已坚固城墙、稳固阵法为首要事务,如此五百年方建造成天下第一雄城。 朝歌城门九脊封十龙,高耸威严,又于正上方绘玄鸟浮雕,玄鸟一双凤目灵动威严,仿佛随时会有凤凰天火喷薄而出,焚尽妄图进犯朝歌的魑魅魍魉。 古时民风淳朴,少有作乱之事,是以城门管控也不严格,只要出示一块朝廷颁发的贝币,证明是商朝子民便可入城。 巫之祁此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衣,夹杂在人群中甚是不引人注意。走到城门口时,巫之祁一直低垂着的眼皮略睁开些,两根干瘦的手指掏出抢自山里盗匪的贝币,低着头就被官兵准许入了城。 只是走到城门前的那一刻,腹中一直在缓缓旋转的“玄涡神水”忽然开始倒旋,似是在抵抗什么压力一般。他微微抬首扫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玄鸟,心有灵犀般看向它的双目,见到那双眼中忽然跳跃出了些深红色的凤凰天火,巫之祁面无表情,动用自身的血脉力量压制住体内神水的异变,缓步走入城中。 那玄鸟神目中的凤凰天火一闪而过,深秋时节本是寒冷萧瑟,可这城门口的人们没来由感受到了一丝如同被盛夏骄阳照耀下,由心底生出的燥意。玄鸟双目灵动旋转细细扫了眼城门口,发现并无异常,只好不甘心地缓缓熄灭了火焰,又恢复了那副高傲而冷漠的模样,威严地注视着往来臣民。巫之祁暗暗松了口气,要是在这儿被玄鸟发现,非但自己这么久是白跑了,说不准还会直接被抓住。当年是姒文命与帝舜保下了他一命,不过现在的人族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如今法力全失的巫之祁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巫之祁走在朝歌城宽阔的街道上,听着四周小贩热情地叫卖,路边不时传来的阵阵香气,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他扫了眼一旁名为“仙醪阁”的酒楼,看上去生意还不错。于是他走进店里,在上二楼寻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怀里掏出几个贝币交给伙计,伸手指了几样墙上的招牌酒菜后,就静静地转头看着窗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从东海底隐匿身形,万里奔波到朝歌城,一路上都隐隐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他知道那十有八九是应龙牵引天机在计算他的状况,一路上只好以“玄涡神水”勉强隔绝天机。 只是他如今全无真气,只靠无数年来对本命神水的精准把控才能做到这一点,也得亏玄涡神水是洪荒排名第一的灵水,不然怕是早就被应龙发现了。不过他却发现一件很奇妙的事,那就是越往人族聚居的地方走去,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小,而当他通过朝歌城门的玄鸟雕像之后,那种感觉居然完全消失了。 事实果然再一次证明了烛子的先见之明,只是你既然有如此神通,又为何一千五百年音讯全无,如今又身在何处呢?巫之祁看着街边飘摇落下的棕黄色枯叶,感到丝丝寒凉。 正愁着,伙计将酒菜端了上来,笑着吆喝了一声:“上好西凤酒一斤,卤牛肉二斤,烧鸡一只!客官请慢用。”巫之祁抽了抽鼻子,睁开一直微闭的双眼。 商人好饮酒,故精研酿酒工艺,这西凤酒便是商人最为得意之作,其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净悠长,使巫之祁一直无精打采的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光亮。 说起巫之祁为上古兽族,这一千年间却一直是人形,即便经脉断裂也未回归兽身,是因为兽族不同于妖族。妖族变化万千,都是以一身法力幻化而来,所以多有一些尾巴、毛发不能完全顾及,变幻人身也不彻底,在一身法力消耗完毕之后,也顷刻便被打回原形。 而兽族之中的大能者,则是将浑身上下肌肉筋骨,完完全全转化为人身,所以就算法力耗尽也不会回归兽身,只是一日法力不恢复,一日也只能以人形在世间行走。 得亏巫之祁如今是人身,若真是显出水猿真身来,饿了一千年的他还不知要吃多少东西才能填满自己的胃。 只是如今他虽然是人形,却依旧不习惯用筷子,径直伸手撕开肥嫩的鸡腿,一手拿起酒尊,就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巫之祁正吃得口滑,突然桌子对面坐下了一个有些邋遢的红脸灰衣老人,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声不吭地撕下另一只鸡腿开始啃。巫之祁一直仿佛半睡半醒的眼睛睁开一线,闪过一道精芒,巫之祁只顾着吃不讲话,只是加快了进食的速度,那老头居然也不开口,只一味地伸手与巫之祁抢肉吃,然后给自己添酒。 于是朝歌城的酒馆中就出现了这样诡异又好笑的一幕,一个越喝脸上红光越盛的老者,一个越喝面色愈加灰败的麻衣男子,两个人都一声不吭,只是对坐各自饮酒吃肉。 巫之祁抬头看了眼一旁目瞪口呆的酒楼伙计,腾一只油腻的手出来直接掏光了怀中的贝币,之后又忙着喝酒吃肉去了。伙计得了钱后,连忙给这二位爷接着上酒上菜。 二人一顿风卷残云,桌上的盘子堆了许多,地下的酒坛也东倒西歪的散了一地,伙计正提心吊胆地愁着店里存酒快要不够了,又不敢去打扰二位异人,这场无声的战争总算在老人的一声心满意足的酒嗝之后停了下来。 那老人轻轻拍了拍明显上鼓的肚皮,满足地叹道:“好久没遇过这么懂事的后生了,老夫这顿酒喝的,很满意!”说完便要起身拍了拍屁股就要走人的样子。 巫之祁苍白的面色在喝了这么多酒之后总算浮起一丝红润,然后便开口说了这一千年来第一句自言自语之外的话,声音干涩枯槁,如千年老树的枝丫被缓缓折断,又像是锈了许久的两个齿轮互相咬合,就连吐字都极为缓慢:“我这顿酒……不是那么好喝的。”说完之后也不抬头去看老者,只是自顾自再倒一杯酒,一口气饮下。 红脸老人听了这话后,居然真的坐了下来,两团凌乱灰白的眉毛扭作一处,愁眉苦脸地叹气道:“老夫身上可没钱。” 巫之祁也不答话,只低垂的眼眸静静看着他,手中酒尊不停,最后一坛酒眼看就要见底。 在他喝到第五杯的时候,那老人总算捻着自己不剩下几根的细弱胡须,唉声叹气道:“唉,实不相瞒,老夫本是游历人间的一介医者,看出壮士身有旧疾,本着悬壶救世之道,想着为壮士断一断沉疴,奈何壮士似乎毫不担心,反而大肆饮酒,自伤内腑,叫我如何开口呢。” 巫之祁心头微动,脸上却是漠然至极,依旧饮酒不歇,道:“此病……不是凡药能医。” 老人见他松了口,顿时挤眉弄眼地一挥大袖:“老夫名楚抟,走遍天下只为寻求疑难杂症诊治,以此精进医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有何不能治之病?” 巫之祁也不答话,只喝酒。 楚抟老人见他不为所动,笑着伸手沾了点酒,在桌上写出一个字道:“依老夫神断,你这病的解救之法,当落在这个字上。” 巫之祁睁开醉意朦胧的双眼一瞧,桌上酒水缓缓蒸发,那字形分明是个“水”字。 第五章 天心水 “老夫心直口快,言语中若有冒犯还请见谅。我观壮士气度不凡,根底极佳,想来是个本领高强的修道中人。”灰衣老人拿起酒尊喝了一口。 “可如今神情颓败,身上无真气波动且有厌世之意,应是受过经脉断裂之伤,这伤势寻常人以寻常药物调养,倒也有法子可以治愈。但是道行越高深,根骨越强,就越难恢复。” “老夫细看你双眸之中隐有水光波动,应是修炼水属性功法之人,而这朝歌城,便有一处水源汇集天下龙气,成一处‘天心水’,如此用作疗伤,当真是不二之选。” 老人说话的过程中,巫之祁一言不发,只是身子摇摇欲倒,但是当他听到“天心水”三字之后,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又立马恢复,待老者说完后他开口,依旧是口齿不清的醉酒模样:“那汇聚龙气所在……嗝……想来也是在宫禁之中,我……我如何能进得去?” 老人笑着捻须,摇头晃脑地说:“此事最妙之处,就在于天心水不在皇城,而在老夫一位故人居所。” 佯装喝醉的巫之祁终于微微睁开一直低垂着的双眼看向老者,问道:“在何处?” “乃当今天子御弟,比干府上。” 商人自称玄鸟后裔,以玄鸟为图腾且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之说。而王公贵族府邸的建筑风格大多如玄鸟展翼,中低两侧高,以天子处理政事的朱凰宫最为典型,红瓦覆顶,色泽如琉璃,阳光照下,当真如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即将振翅翱翔。 亚相比干乃当今天子帝乙亲弟,家中累世皇亲,其府邸建于云梦山旁,名“云梦府”。气象巍峨,府门森森,斗拱高檐,只是檐角微翘,不似朱凰宫振翅之高傲威严,却如玄鸟低伏梳羽,不知何时便会一飞冲天。 看管家迎他入府的恭敬架势,这邋遢老者居然是比干府上贵客,这是巫之祁没想到的。只是在龟山之下一次次失败的经历早让他心灰意冷,就连地皇神农留下的灵药都无法治愈自己,这“天心水”能否有用是一说。就算是有用能治愈,巫之祁也不信这个陌生老者就会发如此善心,平白为一个初见路人欠下当今御弟如此大的人情。 若是无故赠予,想来他的所求更大,能不能应承下来又是一说。千年前刻骨的教训让他再不会轻信他人,何况初次谋面就能看出自己伤势,这老者定非常人。 比干府中重门掩映,亭台楼阁也极多,颇有一步一景的园林幽深之美,一路走来仆役们安静穿行,各自持礼,一看便是大府贵族御下有方。这一行人脚步不慢,也走了约摸两炷香时间方到云梦山后的一处深潭。 楚抟老人在一处寒凉水潭前站定,管家告辞离去,把他二人留在潭边,他伸出一根苍老的手指,指着潭水道:“云梦山后有一巨湖名云梦泽,其中湖水深处蕴有无数灵气。此潭水底部与云梦泽连通,本是‘罗星水’的地势,这罗星指在水口关栏中,有石墩或土墩突起,当于门户,四面环水,这种地形即罗星。罗星有真有伪,真罗星有首尾,首逆上流,尾必拖水。选择此地,必有大贵富。” 巫之祁想起上古时期云梦泽浩瀚无际,灵雾缭绕的模样,心知此话不假,再定睛一看,果然有一石墩突起于水口之中,潭水中似乎一处细流缓缓上涌,将其打磨地愈加圆润。 老者接着说:“‘罗星水’的地势,虽也罕见,但只是个风水小局,只是自大商勘察龙脉之后定都朝歌,御弟此处庭院位于云梦山,刚好与当朝大祭司位于古灵山的宅邸成分立之势,各镇一处龙眼,有朱凰宫镇于双目之间,长此以往受龙气包绕,又有朱凰宫带一丝玄鸟气息熏染,以大势观之,便成天下独一无二的‘天心水’格局。” “若壮士能将这‘天心水’化为己用,当可解除沉疴,再续经脉。” 老人说完这一长串话,早觉得口渴,蹲下身子捧起一抔清水饮了,咂咂嘴:“好水,好水啊!” 巫之祁听他说完后,蹲下身子,伸手进水潭中闭目体悟。当他感受到指端枯干千年的经脉,在这一丝丝潭水的浸润之下居然有了复苏的迹象时。他艰难地压抑住心头激动,强悍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神经,把略微有些颤抖的手背到身后。依旧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模样,漠然对楚抟老人说道:“灵气四溢,确实好水,或许……对我有些用处。” 老人笑而不答,抚须静静看着他。 巫之祁眸中也有了些笑意,淡淡说:“我如今虽形同废人,眸中水光却也不是凡人能看出来的。不知是何方神圣前来指点,在下先行谢过。但就算经脉恢复,离巅峰时也相差甚远,不知先生有何指教,若是力所能及之事,在下定倾力而为。”这似乎是他一千年来一口气说过最长的话,之前的滞涩感也终于消失,说话渐渐流利起来。 老者听闻此语仰天大笑,拍手笑言:“千年希望近在眼前却能平静如斯,好一个……涡神宫主。”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挤眉弄眼,声音却是压得极低。 巫之祁听了这四字,猿躯一震,随即恢复正常,他早知自己脱困而出,虽一路潜行,但世间藏龙卧虎,高人不知几何,迟早会有人找上门来。不过如今他法力全失,看不出此人深浅,只觉得应该是友非敌,但也不敢大意。一边暗暗运起腹中“玄涡神水”,一边淡然曰:“千年前的虚名罢了,先生说笑。”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故老相传,涡神宫主千金一诺,先有为娶龙女独身万年,后有受伏羲之请赠宝轩辕,老夫如今得宫主一诺,足慰平生也。” 巫之祁听闻龙女二字,心头又是一震,语气终于有些急迫,问老人道:“先生可知龙女如今身在何处?” 老人闻言愣住,他挠了挠本就混乱的灰白相间的头发,诚恳说:“这我倒是不知,但龙族自宫主被囚,安稳度日许久,一直不曾听说族中有大的变动。” 巫之祁眼中放松与落寞的情绪一闪而逝,小潜与烛子身为祖龙九子,身份贵不可言,一旦出事,龙族就算隐瞒也必不可能隐瞒太久的,既然一直无消息传出,至少自己那个最害怕的梦魇没有变作现实,他声音也平缓了些:“先生大恩,不知何以为报。” 巫之祁此时也有些感动与好奇,一千年过去,能通过眸中水光流转来认出自己的,必是活了许久的老怪物。他自问如今虽形同废人,但腹中“玄涡神水”是上古圣人都来向他借过的神物,自己又知道许多洪荒秘辛,若是老人图谋不轨,他也无力抵抗。要是应龙派来杀人灭口的,更不会废这许多事。而自己结识的人中并没有这么一位老者,猜来猜去,洪荒大能中也只有寥寥数人符合,只是他如今法力全失,看不透这老者的真身。 老者听了他这话,笑意更盛,连连拍手道:“老夫确有一事相求,只是不知宫主愿不愿意破这个例了。” 巫之祁淡然一笑:“请先生明言。” “老夫所求不为其他,只望宫主破例收下一位弟子。” 巫之祁听后一愣,歉然说道:“非是不收徒,只是在下一介残躯,怎可误人子弟?” 老人摆摆手道:“宫主何必过谦,当年宫主本就是受奸人陷害,如今有‘天心水’之助,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巫之祁不再推辞,微笑看着老者说:“不知何人能得先生推荐?” 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老人也就不再说话,笑着看一个不到及冠之年的年轻人,穿一身黑袍,拉着一个五六岁红衣男孩的手走了过来,看到老者后,年轻人与孩子一同躬身行礼,老者连忙还礼。 巫之祁细看这二人时,年轻人清俊的面容上带着微微笑意,睹之令人觉得亲近可喜,一头乌黑长发紧紧束起,腰挂长剑,身上深黑长袍花纹繁复,中段系一根羊脂美玉扣带,更衬托肤色白皙,自有一股清贵之气,只是凝神细看时,白皙的肌肤下似乎有点点红光,不过巫之祁法力尚未恢复,看不透那丝红光是何物。年轻人执礼时一丝不苟,就连走路的步伐也似尺子量出来一般。看去当真器彩韶澈,亮拔不群。 而那孩子却是顽皮跳脱,一路走来东张西望,御弟府中花叶极多,他不时摘花采叶,把玩一番就随手扔在道旁,摸了摸脸,给粉嫩的小脸上添了一道灰尘,只是虽然面有灰尘,却更衬得一双眼睛清澈纯粹,灵动无双。商朝贵族尚红黄二色,只有皇族能着大红,而这调皮的小男孩不但一身正红衣饰,而且上绣玄鸟,身份当真贵不可言。 年轻人开口时嗓音浑厚,沉稳端肃:“楚先生亲临府上,比干迟来相迎,还望莫怪。”说完有些好奇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巫之祁。 巫之祁原以为帝乙接近花甲之龄,御弟怎么着也得是个中年人,不想他居然如此年轻,而自己此时穿一身平民服饰,这个二十岁不到的青年清澈目光中却无一丝鄙夷高傲,不免又高看了他几眼。 老人笑呵呵地说:“御弟言重了,老夫此来,是想借府上潭水一用,上次御弟提过想为小公子寻一位名师,这不,老夫便带了一位高人前来。” 比干听后,面露喜色地向巫之祁行了一礼道:“敢问先生尊名?” 猴子还礼后自嘲一笑,有些寂寥地说出了这个千多年来再无人叫过的名字:“巫之祁。” 比干面有惊色,背在身后的手抖了一抖,正要说话,却感到腰畔的长剑被人拔出,再看时,居然是那个顽皮的孩子双手费力地拖着长剑,一剑就向巫之祁刺去! 第六章 收徒 巫之祁面露苦笑,他当然不会和一个小男孩不动手,只是身子一侧躲过了这歪歪斜斜的一剑。 比干连忙从小男孩手中拿下长剑,把他拉回来问道:“子受,这是为何?” 小男孩气喘吁吁,却狠狠地盯着巫之祁道:“前几日读史……正看见此人于我人族之罪,如罄竹难书,流波难尽,叔父你何必……何必要拦着子受诛杀恶人!” 比干清俊的脸上露出无奈神色,拉着他叹道:“子受,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小男孩疑惑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老人和巫之祁,心里觉得这个脸色苍白一副酒色过度模样的汉子本也不像个好人,难道史书还能冤枉人不成? 比干看着巫之祁缓缓开口说:“巫先生千年前被封于阵中,近日刚刚脱困?” 巫之祁点了点头。 比干又转头看向楚抟老人:“楚先生此来,是带巫先生来借我潭中‘天心水’疗伤?” 老人抚须颔首,巫之祁面有异色,不想这年轻人身无法力,却能在短短时间内推断出这许多事情。 比干得到楚抟老人的肯定后,这才蹲下身,平视着男孩用袖口帮他擦去脸上灰尘,疼爱道:“子受,此事是我人族机密,本计划以后再让你知晓,不过今日既然有此机缘,也就一并说出来。”他顿了一顿:“千年前人族洪水肆虐,史载应龙……镇压巫之祁后,帝禹行走天下方解除水患。但是这本就是一桩冤案。”提到应龙的名字时,他看了一眼巫之祁,发现巫之祁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于是接着说下去。 小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之色,仔细听着。 “此案疑点甚多,至今也没个定论,人族高层一致认为是水族内部出了问题,而巫先生向来与人族关系极好,必是被冤枉的,只是当时龙族掌管五湖四海,应龙胁天下万民的性命要求击杀巫先生,是帝舜和大禹抗住压力,谈判后换得镇压千年的结果,龙族也助帝舜解除了水患。” 巫之祁听到大禹之名后心头一动,缓缓开口问道:“姒文命……现在身在何处?” 楚抟老人笑道:“上古三皇得道后,入天外火云洞潜修,不问世事,五帝之后也纷纷追随而去,帝禹是人间最后一位入火云洞的帝王,不知何故,人族后来也再没人能入火云洞。” 听说故人安好的巫之祁笑了笑没说话。 小男孩歪着脑袋看着巫之祁道:“若真是帝禹救下,那你应该没害过人族,难道你真不是坏人?” 巫之祁无奈地挠了挠脑袋:“我长得很像坏人吗?” 小男孩面容严肃,重重点头,奶声奶气地说:“不像是好人。” 楚抟老人与比干哈哈大笑,巫之祁看着小男孩,也露出久违的真心笑意。 —————— “敢问巫先生,当年那场水患真相几何?”比干带着疑惑问道。 巫之祁沉吟许久,低声说出了自己多年来的判断:“应龙……勾结鼍龙,准备了五百年,破坏‘涡神宫’中‘祸斗’大阵。先敬我毒酒,后应龙上门挑衅,我中毒不敌,鼍龙引爆‘祸斗’,成洪水倾天之势以要挟人族斩我,其余……”他想到一千五百年前不知所踪的烛子和大婚那天失踪的小潜,强自按下焦虑的心情,“我也不知。” 比干听说之后,满脸震惊神色,欲张口再问,只是想到初次见面,相处最忌交浅言深,只能忍住,长叹一声:“先生既然脱困而出,便在我府中好好休养,若是有需求就尽管吩咐,这‘天心水’于我无用,先生随意取之。” 巫之祁行礼谢过。 年轻人接着蹲下身,问小男孩说:“子受,楚先生说你有修道天资,推荐了巫先生做你师父,你可愿意?” 小男孩哼了一声说道:“我的师父得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斜着眼睛看了枯瘦的巫之祁一眼“这家伙可不太像。” 比干耐心说道:“巫先生当年于淮河建涡神宫,五百年间横扫天下水族,就连龙族都要暂避其锋,是洪荒大能,更与我人族交好,乃一等一的好男儿。无数豪杰要拜入门下都不曾收,子受若是入门,定能学成一身本领。” 巫之祁心知不拿出点真本事,怕是唬不住这个小屁孩了,于是开口道:“我这里有一滴‘玄涡神水’,入体修炼,当可洗涤肉身,拓宽经脉,铸成道基。” 说着,抬起干痩的左手,一滴闪耀着古朴洪荒气息的幽蓝色水滴凝聚之后悬浮在食指上方,里面蕴满灵气,缓缓向小童身前飘去。 年轻人看向楚抟老人,老人点点头,啧啧称奇道:“这‘玄涡神水’乃是天下万水之首,洪荒之中一滴难求,只可惜不能作用于自身,不然宫主之伤怕是千年前就已尽好。” 巫之祁苦笑点头,小童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点向那个水滴。他感受到指尖一点清凉顺着手指直入全身,与生俱来的一丝燥热感觉就此消除。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气,视界也清晰了好多,似乎能看到许多之前忽视的微尘小虫。再去伸手拔剑时,刚满六岁的他单手就轻松拔出了比干身侧的那把与他等高的青铜长剑,似模似样地挥舞几下,虎虎生风。 小童大喜,跑到巫之祁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先生先生!这样的水还有吗,我想力气快点变大,去帮父王到边境杀敌!” 巫之祁窘迫地说:“要是有法力时,再十滴也有,只是如今身无法力,再要却是没了。”他看着红衣小童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忍,伸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说道:“这一滴水里饱含我千年在东海底收集的灵力。只是你如今凡躯,不能物尽其用,修道之后,将这滴水充分吸收,飞天入地都是小事。” 小童听后更加兴奋,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可以在天上飞?那我要修道!师父,教我吧!” 巫之祁看着小童兴奋的模样,忽然想到或许烛子看上去总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可是他小时候应该也是这般虎头虎脑的可爱,一身红衣,聪慧灵动,总是闲不下来。心中一阵暖意流过,笑着说道:“好啊,我教你。” 比干在一旁看得开心,心底却有些落寞,世上凡人能修道者十中无一,天资高者于其中再是十中无一。这一来便去了无数心向修行之人,他幼时也做过成仙之后一日之内遨游四海的梦。可就算他如今年纪轻轻便在朝中身居高位,掌煊赫权柄,甚至刚出生时大祭司就评他“心有七窍,玲珑通澈”,却也无修道之姿,不免为一桩憾事。不过自己早已想通,幼侄能有此机缘,更是大幸。心底遗憾随着一口气叹出,只剩下对子受的欣喜祝福。 “好好好,自古名师出高徒,能成此美事,老夫也了却心愿一桩。如此便可再游天下,悬壶济世去也。”楚抟老人大言不惭地说着,比干脸上却毫无异色,显然他对老人的医术十分信服,也心知之前多次挽留都没能留住老人,此次依旧没什么可能。遗憾之下,比干也不扭捏作态,当即令人备好车马送老人离去。巫之祁后来知道,楚抟老人曾医好了当今天子重疾,更是治好比干母亲多年的肺病。所以比干对其无比信任。只是楚抟心在天下,一处王府是留他不住的。 子受灵动的双眸中也泛起泪花,他对这个治好了父皇疾病,并给自己找了个老师的怪老头很有些不舍。只是他也无法挽留,只好与巫之祁,比干一同行礼,恭送老人离去。 老者一挥大袖,放声长歌,曲调古朴,听不真切,只是他走路却摇摇晃晃,似乎刚才喝的酒还没醒,秋日被层云遮住,寒风瑟瑟之下,他就这么一路高歌而去,惊起飞鸟无数,踩断几根枝桠。 第七章 六岁 “修道一事,丹田如海眼,经脉如河道,气穴如深潭,能吸收多少灵力入体,转化为多少的真气,再换做拥有多少法力,都决定于丹田的广度、经脉的宽度、穴道的深度。此三者缺一不可,丹田为起源与终点,经脉为真气奔腾的通道,穴道是存储以及释放真气的所在。最终在体内流转成一个圆,一圈循环下来,便成一周天。”红衣少年眼覆丝绸手枕脑后,躺在水府中一处石台上,大腿跷着二腿,不紧不慢悠闲地说着。 “不都是废话,小爷好歹也修炼了许多年,哪儿能这些都不懂?”盘腿端坐在他身前的猴子不耐烦地说:“我要的是速成!速成你知道吗,我要快点变成高手!” “要有多快?”红衣少年依旧不急不缓地说着。 “至少……在她醒来之前吧。”猴子老脸微红,看向不远处盘躯疗伤的白龙。 “要有多高?”烛九阴接着问。 猴子皱眉思索,面色有些犹豫,试探性地问道:“和……她一样高?” 正起来喝水的烛九阴一口就被呛到了,咳嗽连连,指着巫之祁说道:“那你还不去睡觉?” 猴子满脸惊喜:“难不成有一种睡梦中的就能修成的法门,一觉醒来就能成为高手高手高高手?” 烛九阴好不容易抚平了胸中气,冷着脸躺下翻了个身,屁股冲着猴子,闷闷说道:“梦里什么都有。” 猴子恼火道:“能不能有点作用,在我这里骗吃骗喝了十年了,说是要指点我修行,结果啥都不教?哪有你这样的甩手掌柜!” 烛九阴哼一声:“要在她醒来前追上她?我看你这心性,一辈子也未必能追上,还修炼个屁!你可知她如今是何境界?” 修道境界划分十二品为: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大乘、地仙、天仙、玄仙、大罗金仙、准圣、圣人。前六品仍是凡俗之躯,到第七品方脱胎换骨,一跃成仙。只是凡俗之中差距不大,七品方是第一道坎。七品之后,一品一天堑,一步一登天,大罗金仙时,又是一道坎,而到圣人之尊,更是天上地下只有七人。 洪荒之时,大能者极多,只是历经量劫之后多有陨落,但是洪荒中人天赋之高绝,灵气之繁盛,也不是后世可以比拟。就算是这样一个天赋高者甚多,灵气也极盛的时代,能修炼到到大罗金仙、到准圣的人也极少,更不用说圣人几乎已是无人敢去奢望的境界。 巫之祁自懂得修炼至今,从无名师指点,独自一人摸着石头过河,无数年间隐忍修行,只是到了天仙巅峰境界,也小小算一号人物。只是洪荒之中弱肉强食,残酷凶险,他也不敢大肆张扬招收部下,不敢做那朝不保夕的出头鸟。 猴子眉宇间满是小心翼翼,说道:“依我看她,可是大罗金仙?” 烛九阴冷哼一声击碎了巫之祁的幻想:“她百年前刚成准圣。” 猴子“嘶”地吸了口冷气:“这么高?” “嗯。” “她这么高的话,你又有多高?” “本上仙比她稍高一些,千年前入的准圣境界。” “嘶,那以你的天赋,如今莫不已是准圣中期的修为?” “过誉过誉了。” “谦虚谦虚了。” “不对啊,那你若是准圣,岂不是一个指头就能碾死我?” 烛九阴总算扭开尊臀,抬头隔着绸缎“看”了猴子一眼:“准确地来说是看你一眼你就死了,但是鉴于我没法看你,所以吹口气你就没了。” 猴子浑身冷汗:“那我当年骂你瞎子,你怎么没顺嘴把我给灭了?” 烛九阴打了个哈欠:“你又没说错,灭你干什么?” 巫之祁小心翼翼地离他打哈欠的地方坐远了些,愁眉苦脸道:“那我岂不是这辈子都追不上她了?追不上他怎么娶她呢?” “吃软饭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哼,像小爷这种顶天立地的好汉,当然是要保护自己的女人的,怎么可能去吃她的软饭?” “吃祖龙之女,龙族公主的软饭,不寒碜。” “这时候提龙族,是要打击我的自信,让我更加清楚自己娶不到她?” “你要是能把这些小聪明用到修炼上,早就入大罗金仙了。” “只是金仙,还是到不了准圣?” “这个就不要做梦了,准圣给不是你这种家伙进的,这是留给本上仙这种天才的。” “哼,小爷迟早要进准圣,也要在你面前自称一句‘本上仙’。” “哦?”烛九阴声音低了下来,显然困意上涌,含糊不清地说道:“那本上仙……等着。” 水府之中,白龙修行沉眠,红衣少年呼呼大睡。只剩下猴子一人独自思索,愁眉苦脸半天,叹口气,静下心来沉入到修行世界之中了。 —————— “所以修行一道,虽与天赋有关,但终究是努力为第一要素,师父我天赋在洪荒之中只能算是中流,但凭着毅力与坚持,也入了难倒无数英雄汉的准圣境界。” “师父,你最后在烛师伯前自称过本上仙吗?” “等我修行成为准圣的时候,那小子都已经找不着了。” “那烛师伯现在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啊。” “师父,那师娘现在在哪儿呀?” “我不知道啊。” “师父你怎么啥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该进潭中修行了。” “可是里面好冷,子受不想去。” “我可以帮你下去。” “师父你别踹我屁股,我还是自己下去吧。” 云梦山的一处竹屋中,奶声奶气的童声和满是怀旧语气的男子声音不时响起,自然是巫之祁和子受这对师徒。 巫之祁就在比干府中住了下来,自己在那水潭边搭了一处竹屋,除了子受来云梦山找他修行,或是比干前来拜访,请教些上古旧事,其余时间都潜身于水潭下静修。巫之祁干枯了多年的经脉,在沾染了许多人族气运的“天心水”滋润之下一点点恢复活力,诸多经脉断裂的裂口两端也一点点地生长,似乎马上就要交融到一处,恢复以前的样子。 子受年龄虽小,但身为被帝乙十分看好的王子,要修习的事务很多,一个月一般只有三四天能来向巫之祁请教。巫之祁从不藏私,倾囊相授,只想将这一身本事都授予这玲珑可爱,天资极高的小男孩,也仿佛只有在这个孩子身前,他才能缅怀往事,卸下千年来一层层在心中搭起的围城。 已经过去了一年,子受已经能在水下潜伏自如,而不受气机不足的困扰,也已经进了金丹期巅峰,只等化丹为液,凝聚元婴,便可踏入一个新的境界。 这一天就是巫之祁为他选中的破境之日。 子受小小身躯盘腿坐在深潭底部,初入深潭时,尚需巫之祁引“玄涡神水”在他身体表面覆一层水膜来抵抗水压,帮助他在水中呼吸。不过子受悟性极佳,很快就掌握了水下修行的诀窍。他境界进步也勇猛精进,一年之内能入金丹,早甩开了无数修道者,就连猴子天生水灵之体,当年一直在淮河水眼处修行,入金丹也比子受慢得多。最可喜的是子受不但进步神速,而且每一步在“玄涡神水”的筑基之下走的都十分稳妥。毫无根基不稳的迹象。巫之祁受烛九阴的影响,走的是龙族打熬肉身的路数,修行之时最重根基稳固,也正是有无数年苦修打磨的坚实基础,他才能最终成就难倒了无数洪荒豪杰的准圣之位。 水潭中原本光线幽暗,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是模糊的有一大一小两个影子,那个小小的身影逐渐开始由体内发出隐约的幽蓝光芒。 商人尚玄鸟,皇族更是自称玄鸟后裔。以这层神权的光辉来维护奴隶制社会的稳定,巩固皇权的统治。不过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至少商人皇族血脉中大多有一丝玄火潜伏,比干白皙皮肤下的一点红光也是为此。巫之祁推断是商朝开国皇帝帝汤曾得过一滴凤凰精血。只是商朝君王能得善终者不多,大多因为无法修炼而在死前饱受体内燥热折磨。猴子听子受描述过他父皇之前生病的症状,明显是身有火毒,积弊难消,只是不知楚抟老人用了何种方法来解除帝乙的病痛。 血脉传承一代代到了子受这里,体内的凤凰精血早已淡薄不可见,导致凡人之躯根本压制不住那一丝玄火燥意,若是子受不走上修行的道路,反而唯有祸害己身。巫之祁到这里方明白楚抟老人寻自己做子受师父的原因。若是要根除玄火的影响,天下有谁能比过自己的“玄涡神水”? 一年前神水初入子受体内,玄火就如遇上了天敌,根本逃无可逃,被消灭地一干二净。神水这一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帮他改造着凡人之身,向着仙躯转化,使其能容纳更多的灵气。 “水者道枢,其数名一。阴阳之始,玄含黄芽。五金之主,北方河车。故铅外黑,内怀金华。被褐怀玉,外为狂夫。金为水母,母隐子胎。水者金子,子藏母胞。真人至妙,若有若无。仿佛大渊,乍沉乍浮。进退分布,各守境隅。采之类白,造之则朱。炼为表卫,白里贞居。方圆径寸,混而相拘……” 巫之祁缓缓念出据说是当年与烛九阴“一同”参详出的道诀,传音入密给子受,显然子受心知自己师父当年大字不识一个,哪写的出这等高深言语,十有八九是由自己师伯写的,促狭的看了一眼巫之祁,猴子老脸一红,勒令他专心修炼,小童于是完全沉静下心思,仔细体悟道诀之奥妙。 丹田紫府涨平湖,湖中摇曳出青莲。 九朵青莲含苞待放,于湖面无风处微微晃动,就在九朵青莲正中央,点点蓝色灵光凝聚成一颗幽蓝神丹。 以令人咂舌的修行速度,在一年内接连跳过生根发芽阶段,直至今日体内培养出的青莲将要开出神妙花朵的可爱小童轻声呢喃道:“先天地生,巍巍尊高。旁有垣阙,状似蓬壶。环匝关闭,四通踟蹰。守御固密,瘀绝奸邪。曲阁相连,以戒不虞。可以无思,难以愁劳。神气满室,莫之能留。守之者昌,失之者亡。动静休息,常与人俱。” 于是青莲蓓蕾在一瞬间开出大小不同的九枝莲花,枝枝朝向中心拱卫幽蓝神丹。 神丹破裂,一个婴孩五心朝天,盘坐九朵莲花之上。 他仰头看向潭顶,阳光照在平静的水面,折射进潭底已几乎看不真切,巫之祁铺满沧桑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煦笑意。 “我徒六岁,已入元婴。” 第八章 十年 子受惊喜地看着平湖中那个面目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闭目沉睡中的婴孩,睁开眼睛传音问:“师父,丹田里这个小童就是元婴吗?” 巫之祁点头说道:“元婴者道胎也,到此境界,体内精气返本归元,浑然一体,是为以后修行的奠基关键一步,徒儿你丹田之中元婴纯澈璞华,可称上上品,殊为难得。” 子受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师父你说这些我也听不太懂,只是在这水潭中……感觉不到冷了。” “再进一步入了化神境界,便是极北之地或是火山口旁,你都可寒暑不侵。” “嗯嗯,我一定好好修炼,早点成仙,帮师父把师伯和师娘找回来!” 猴子躺倒水底,无言以对自己这个心直口快的徒弟。 上岸之后,巫之祁一挥手烘干二人身上湿淋淋的衣物,将子受的小手交到前来接他的比干手中,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说道:“师父如今经脉逐渐愈合,准备闭关一段时日,或是十载或是二十载,总要重回仙人境界自己才能踏实些,不然心中总是不安定,以后也好更早一日去寻你师娘师伯。” 小童一听之后,心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听到师父唠唠叨叨,十分不舍地看着巫之祁,但是子受很快就坚定下目光,握紧肉乎乎的小拳头:“师父安心闭关,子受也一定好好修行,等师父出关,子受也一定要成为一个高手!” 巫之祁听后疼爱地摸了摸子受的小脑袋,抬头与比干会心一笑,年纪轻轻的大商御弟带着疏朗的笑容,缓缓开口道:“若是先生有需要的物品资源,只管开口,比干一定办到。” 巫之祁轻轻摇头,细细看了一眼子受和比干,仿佛要将他们如今的样子铭刻在心中,因为他知道这一闭关再出关,必定是物是人非了。这也是凡人之苦,不管你是位高权重天潢贵胄,还是平头百姓家无长物,都逃不过光阴流转。除非是修至仙人境界,才可保留下成仙那一瞬的容颜甚至返老还童,不然谁人能够永葆青春? 巫之祁转身跃入潭中。 子受看着深潭表面渐渐平静下去的涟漪,比干拉着他的小手,并不出声打扰。 半柱香之后,小童仰头看着年轻人,拉了拉他的手道:“叔父,我们走吧,父王今日还要考较我的兵书修习呢。” 比干捏捏侄儿的手,轻声道:“走吧。” 深潭逐渐归于沉寂,仿佛默默目送这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远去。 —————— 十年。 弹指红颜老。 风雪欲来,云层黑沉如醉僧狂草时的淋漓泼墨。 一个红衣少年牵着一个身穿鹅黄衣衫少女的手,二人各自外披貂裘,看去清贵俊逸,当真如神仙眷侣。他们并肩站在比干府后的竹屋窗前,看着澄静如一面镜子的幽深潭水,更可以远眺云梦大泽。少年人剑眉星目,英姿勃发,站立笔挺如一杆长枪,身上更是有隐晦的法力波动。眉若刀削,下方的一双眸子神华内敛,又隐隐透出幽蓝光芒,鼻子高挺,一张薄唇抿出微微上翘的弧度,果真当得“骨重神寒天庙器”七字无上评语! 而那一身鹅黄色本就看着暖心暖肺,身穿此衣的女子端庄沉稳,虽是豆蔻年华却有宁和静气的难得气象,并无待字闺中的婉约秀气。须知商朝时分并无不如后世那样男尊女卑,甚至前代更有商王武丁之妻妇好为女帅,征战四方蛮夷的旧事。联想到这女孩的父亲是四大诸侯之首,以闻仲太师评“虚怀若谷,磅礴大气”著称于世的美髯公姜桓楚,也就不奇怪女孩这等气度的来源。 “师父曾问我为何垂髫之年能在幽暗冰冷的水下一坐就是三个昼夜,即便每个白天事务繁多,夜晚也能静下心来修行。”已经长成翩翩少年的子受面色淡然轻轻地说着,少女静静站在一旁,并未言语,她成为寿王妃尚不满一月,还是头一次听自己夫君说起年少往事,自然十分用心。 “我自小见父王祭拜鬼神,周祭之时更是毕恭毕敬,处理朝政一遇大事必起一卦占卜,不论结果有多荒谬,他都会照做。可是不到五十岁时就有火毒深入骨髓,要不是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楚抟先生出手诊治,父王十年前就要驾崩。而当时只有五岁的我,就算得叔父庇护,可他当时刚刚入仕,尚未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我十有八九也难逃一死。我大商历来尊鬼神敬天地,是由帝汤定下的规矩,只是除了他得到玄鸟精血开辟五百年盛世得以善终,我祖上那些商王又有几个活得长久?” “血脉是由鬼神赐予,而子子孙孙如此崇敬鬼神却落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我敬它们何用?” “孤所敬者,唯自己双拳而已。” “幸而楚抟先生领师父到我身前,以‘玄涡神水’化尽我与叔父体内火毒,我又身负修道天赋,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努力修行,一改大商帝王坐上龙椅后的悲惨下场?” 名为姜颐的少女此时先是面露惊愕,显然夫君这些秘辛言语颠覆了她自小到大的认知,继而心中涌起淡淡自豪与崇敬。自己夫君,可不就该如此霸气英武嘛? 子受接着说道:“五年前寿安宫中号称可以千年不朽的扶桑木横梁正好在父王经过时轰然倒塌,三千斤巨木从十丈高空急速坠下。”少年说到此处紧紧握拳,白皙右手青筋暴露,“若不是我前一夜在此潭边,悄然晋入淬炼肉体坚谕金刚的炼虚境,就算能保住父王母后不受伤害,但是三位皇弟和后宫嫔妃皆不能活。” 姜颐玉齿轻咬红润饱满的下唇,满是担忧神色问道:“夫君以为是奸人设计谋害?” 子受点了点头:“此人用心歹毒,我修道是瞒着天下人的,所知者不过父王母后叔父与身在潭中的师父而已,定计的人显然不知道这点,只以为我是个年方十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王子,不然当时可能就不仅是一根死物的横梁坠下了。” 姜颐叹口气道:“幸好夫君道法深厚。” 子受面有忧色:“那件事情之后父王虽看似喜于我修道有成,封我为‘寿王’。可仍是受了惊吓落下病根,对朝中把控力越来越弱,而我依祖例无法提前插手朝政,若不是叔父有治国之大才,将军姚皋忠心护卫京畿安定,又有太师闻仲坐镇边关慑服外服蛮夷,怕是政事早就如一团乱麻。” 最是忧心夫君的安危的少女眉梢有藏不住的担忧,问道:“那件事的主使者可曾抓获?” 少年面色平静摇头:“不曾。” 举国之力未曾查出,要么是个无头无尾的神仙局,要么就是隐藏极深的一尾大鱼。她握紧了夫君坚实温暖的手,子受感觉到妻子的担忧,帮她紧了紧身上貂裘,和声说道:“不管这些人藏得到底有多深,孤即位之时,必要把他们连根拔起。” 姜颐用力地“嗯”了一声,十分相信自己夫君。 “何况师父当年与我约定,最多二十年内就能出关,到时候他回到地仙境界,我更可放手施为,再无后顾之忧。”少年面有温暖笑意,伸手搂紧了身旁佳人,“他当年总说我太过顽皮,担心我找不到真心相爱的女子,等他出关,我倒要让他看看徒弟可不像他想的那般没出息。” 少女一贯宁静的神色难得转为娇羞,下巴靠在夫君宽厚的肩膀上,仰头好奇地问道:“总听夫君说师父很厉害,不过我只知道仙人可以长生不老,逍遥自在,可是什么叫地仙境呢?” 少年目中闪着骄傲的神采:“师父上古时期是超越仙人境界的洪荒大能,只是因为曾经被奸人陷害,受过重伤才跌落境界,如今只要能重入仙路,日后虽艰难重重,但他必能更进一步。” “至于地仙,便是陆地神仙。” “可于凡世全无敌。” 第九章 大雪 大雪纷飞如鹅毛。 云梦府上千盏万盏灯火通明照耀,映衬厚厚白雪,在周围如墨的夜色中仿佛一盏指路明灯。 只是不知会吸引哪些人物、指向何方道路。 明日便是冬至,年方二十五岁就已在朝中身居高位的御弟比干,请成婚不久的侄儿侄女前来赏雪相聚。他处理完府中事务后,纷扬不止的雪也下得愈大。 三人在竹屋中围坐于一处火炉周边,锅中沸腾的乳白色汤汁里,翻滚着几片幼嫩的小山羊肉,一旁铺着切得薄如蝉翼的牛羊肉片及竹笋、竹荪、木耳等几样在竹林中就地取材而得的新鲜食材。 子受夹了一片刚刚放入锅里一烫即熟的羊肉到姜颐身前的酱汁中,小姑娘白净粉嫩的脸庞刚才被寒风吹拂地有些冷,又被火炉暖意一激,泛起两团晕红,煞是可爱。她听着夫君说道:“这吃法名为火锅,是师傅当年与烛师伯游历洪荒时捣鼓出来的。”说着他又夹起一片色泽晶莹透亮的牛肉放入锅中,“牛羊肉切片,薄者上佳,涮时三提三落即熟,入口鲜嫩无比,是一道绝佳风味。” 姜颐夹起肉来一尝,果然鲜美诱人,是之前未曾试过的美味。 十年不见,仍是穿一身华贵黑衣的御弟比干虽不曾老去,清俊容颜上却增添了许多的成熟韵味,他手执一杯朝中品级够高的臣子才能享用的“令酒”细细品咂。这个十几岁时就得到一个“沉稳端肃”评语的青年,如今手握大权日久,更是有一股深重威严傍身。不过这大雪天气,能摆脱半天的繁重政务,在家中与自己最亲近的侄儿侄女一同围炉夜话,让他心中满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舒适与温馨暖意。 正是三人边吃边聊的和睦氛围,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比干府中的二管事,正是当年迎接楚抟与巫之祁入府的中年人,带着一个面色白净无须的年老宦官进入竹屋,老宦官俯身拜倒于三人身前,浑身颤抖声带哭腔道:“见过二位殿下和寿王妃。陛……陛下于半个时辰前……殡天了!” 子受自修道以来无比稳定的右手狠狠一颤,把筷子“啪!”地拍到桌上,看着跪在地上不停颤抖的苍老身影冷声喝问:“孤离宫时刚刚才替父王把脉探视,虽经脉虚弱但无大碍,怎么可能孤离宫不久就驾崩!” 太监头都不敢抬起,只是哭腔更重:“此……此是老奴亲眼所见。” 少年与自己叔父对视一眼,两人面色都有悲容,只是彼此眼眸中的疑惑之色却不曾去掉分毫。比干分明记得十一年前曾问帝王寿数于楚抟老人,楚抟亲口说帝乙好生调养至少可再续十五载皇命。他后来也将此事告知子受,便于早为帝王身后事做准备。他们自然对治好帝乙重病的楚抟老人十分信服,加之如今修道小成的子受亲自探知父王身体状况,怎么也没道理这么快就离开人世。可是这老宦官是宫中老人,贴身服侍陛下多年,怎敢冒失传递消息? 少年与比干稳住心神,姜颐也搀住夫君的手臂,心疼于他全身肉眼难见却是触之可及的颤抖,听到他冷声道:“侯林!” 老宦官低伏在地上的身子一抖:“老奴在。” “回朱凰宫。” “喏。” 眼睛一直盯着老宦官的子受忽觉屋中众人的气机流转有些滞涩阴冷,余光一瞥,见到那个进屋后便一言不发的中年管家忽然从袖口抽出一把幽暗深沉的淬毒匕首,悄无声息地向距离极近的叔父后腰侧扎去。这一刀若是扎实了,且不说锋刃上必是剧毒无比的秘药,单是肝脏大出血,就除了神仙出手之外便再难回天。 比干即便疑惑于皇兄驾崩的消息,也仅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伏地不起的老宦官身上,只有寻常武艺傍身的他哪里感受得到这来自背后熟悉了已有十多年的管家阴毒一刀。直到刀尖入肉才反应过来。不过这时子受一声冷哼,一挥大袖竟是直接拔去中年管家项上头颅,热血四溅喷射! 就在他抬腿想去为叔父疗伤拔毒时,那个一直低伏地上身子不停颤抖已有花甲年岁的老宦官,忽然身体静止了下来,形体骤然扭曲如一尾盘躯的致命毒蛇,瞬息间从地上地弹射而起。神色癫狂地仰头从腹中吐出一把如无根天水般近乎透明的无柄小剑,直刺子受身后露出惊恐之色的姜颐面门! 子受勃然大怒,若是行刺,仅针对自己一人也就罢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自己逆鳞,何其阴险!他语气阴怒不已:“就你也配炼虚?” 少年一闪身挡在妻子身前,他青筋暴突的白皙左手中、食二指精准夹在小剑中段,一错指就断去小剑。再抬右手握住老人额头,体内幽蓝真气如长江倒泄,瞬间锁住老宦官全身窍穴,破去他坚逾精钢的炼虚境体魄,一举将他制住。正要喝问时,却见名为侯林的老宦官惨然一笑,脸上沟壑纵横,布满白发的头顶自百会穴中冲出一道炫目白光,竟是不顾一切自爆元婴的拼命手段! 子受来者不惧,右手捏爆宦官头颅,左手广袖挥舞如一个大圆,眨眼间就将那一团将爆未爆的光球捏在手心之中熄灭。他正要运转气机调息一口,却感受道一股凌厉无比的杀机死死锁定住了自己! 少年此时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状态,他连续以霸道无匹的真气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杀一个化神巅峰一个炼虚巅峰的两大高手,就算他初入仙人以下无敌手的大乘境,也浑身真气空乏,气机凝滞,感到了一丝无力。但是大乘境毕竟不是徒有虚名,他只要一个呼吸就可抽取周边灵气,使体内真气恢复奔行如海的大周天挪移状态。 只需一呼复一吸, 但须一呼复一吸。 就在他呼尽体内残气,一口新气尚未能吸入体内之时,有一根铁箭当空激射,直指他的心脏! 大乘境巅峰一箭,穿透层层雪幕而来! 不曾想原来中年管家杀比干,年老宦官杀姜颐,都是攻他必救之处的阴损手段。显然谋划刺杀之人对他的命门拿捏的极准,算中了他必救自己真心关怀之人。而这两个死士不过是用来消耗他法力的前菜罢了,就连他以为是老宦官垂死挣扎的一记自爆元婴,也不过是为了把元婴自爆后的能量当作一盏雪夜明灯,替那个大乘境巅峰,离仙人只差一层窗户纸不曾捅破的箭手指明他的心脏方位! 原来这才是真正一记必杀的神仙后手。 一箭自竹屋外穿透无尽鹅毛雪花,裹挟无尽杀气,穿透了他身前老宦官头颅爆开后四处溅射仍未来得及落地的红白液体,瞬息间就到了他的心窝。子受伸手一股柔力推开身后妻子,身形闪烁撞破竹屋,一闪再闪,暴退不止! 边退边手指捏印掐诀,身前连布九道淡蓝冰墙,只想一阻铁箭汹汹来势。 这如同螳螂伸臂当大车的行为,竟真的使得箭枝来势略微缓了一缓! 少年要的就是这一缓。 一滴幽蓝水滴从指间极速凝聚,以丝毫不慢的速度飞射向铁箭箭头,刹那间包裹了上去。 于是在只距离少年心口三寸远的地方,一个小小水涡凭空出现,搅动子受身前所有风雪,与铁箭接触时摩擦出剧烈的灵气波动,直如一朵幽蓝昙花悄然绽放出炫目光彩后瞬间陨落! 又好似一个小小黑洞,将那箭枝吞噬地一干二净之后,自己也消逝无踪。 洪荒盛传玄涡神水可化天下万物! 子受半跪在地面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有一箭当空而来! 商朝时期铁器冶炼技术还不够成熟,虽然冶铁对修道人来说只是小事,但是让一心追求大道的修道人当铁匠给朝廷打工,怕是皇帝自己也觉得浪费人才。所以哪怕是对外号称各支军旅俱有铁器的大商军伍,除了真正的军中顶尖高层人物,就连麾下足有两千五百人马的师帅中大夫这一阶层都无法身配全铁做成的兵器。 基本上衡量一个人在大商军旅中的地位,只需要通过他身侧佩戴的兵器中含铁量多少就能判断出来。 而这个刺客居然用的是全铁铸造的箭枝当做消耗品,整个大商军伍中有资格配备规格全铁箭枝之人,不超过一手之数,而其中箭技如此出神入化之人只有一个。 猜出了刺客身份的子受狠狠眯了眯眼,把身上剩下的全部法力都凝聚到双腿处,企图扭动身子躲过此次更加刚猛的箭袭。 这一箭更急更快箭势更盛,是那箭手一击未果,直接无比自信地放弃一个刺客身在暗处的优势,奔袭到只离子受十丈之外,而这一箭,已经带上了一丝突破至陆地神仙的韵味。 箭手很满意自己这两箭,相信此次袭杀一个大乘境对手的感悟,足够让自己突破到地仙境的时间提前许多。 因为渐入佳境,所以心情很好,所以他即使见到那少年在避无可避时强行一扭身位,使得铁箭穿肩而过炸出一个血洞而不是穿心而过时。他也丝毫不介意自己大发慈悲,用必然更加无敌的第三箭来解决这个帝乙驾崩后照理说已是大商新王的年轻男孩。 大雪天最宜见血杀人。 于是他半跪、张弓、搭箭、挽臂、弯弓、瞄准一气呵成,几近于道。 子受闭起双目,全心全意地感受漫天杀机,准备再躲。 躲不过,就是死。 就在那箭手形、神、气、势攀升到有生以来的最巅峰,即将射出这一箭时。 少年身后深潭水面全无波动,却有一个身影一闪而逝。 穿越无尽鹅毛大雪来到箭手身前。 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箭手的头顶。 于是自信这巅峰一箭可杀仙人的箭手就此死去。 身下出现一个雪坑。 化作一团齑粉。 这诛仙一箭终究是没射出去。 因为站在他身前的人曾是准圣而如今已入陆地神仙。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可受长生自然也可断此生。 巫之祁眉目瘦削、神华内敛,一身萧索灰衣在大雪中飘摇不定。 仙人抚顶之后,巫之祁身前大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第十章 雪羽一片、铁甲三千 子受看到那个十年未见却仿佛没有太多变化的身影时,劫后余生的喜悦、担忧父王的悲痛、见到师父的思念与放松、浑身真气空乏的无力、还有左肩钻心的疼痛一起涌了出来,当真是五味杂陈。刚毅的少年眼眶中瞬间泛起晶莹泪花,巫之祁杀人之后闪回潭边,一手覆住子受肩头,手中便有一滴玄涡神水渗入伤口,帮他接续断骨经脉,去除淤血。 少年声带哭腔:“师父,我不要紧,你去看看叔父和姜颐有没有事。”说着就咯了一口血出来,鲜红温热的血液缓缓渗入身前雪地,与雪水混作一团。 巫之祁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伸出左手一点他胸口,在子受体内注入了一道真气来帮他梳理经脉,再用右手轻轻擦去少年脸上泪水之后,瞬间就回到那处竹屋。 他先看了眼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那女孩原本对这个突兀出现在房中的陌生灰衣男子十分警觉,但是灵犀一动,随即认出了这个已经听夫君提过多次但素未谋面的师父,站起身哭着问道:“是师父吗?子受的伤势怎么样了?” 巫之祁确认姜颐没有受伤之后,就蹲下身到比干面前,看着脸色苍白而腰后出血不停的年轻御弟,边伸出一只手止住血流,边声音嘶哑道:“在院外,不妨事。” 话音刚落,这一晚上受了太多惊吓的少女,勇敢地拔起原本因紧张与恐惧被麻痹的双腿,一瘸一拐地冲出屋外去照看自己夫君。 巫之祁仔细检视比干的伤口,发现虽有剧毒进入他体内,但是自己曾经赠与比干的一滴玄涡神水早就化去毒素,因此反而肝脏处的出血不止成了最大的问题。 比干也真是硬气,受此重创而不发一语,直到见到巫之祁的身影方才泄了口气。巫之祁仔细用玄涡神水帮他封住每一个细微血管的出血。说来时间从比干受伤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但其实子受杀管家宦官,再到与箭手交锋,巫之祁杀箭手,不过是数息时间。加上子受反应极快,刺客一刀只算入体一半。所以巫之祁尚来得及救援。若是子受反应慢些、他出关迟些,当真是神仙也救不回这个年轻人了。 面有悲容的比干感受到身体里那种血液被抽干的恐怖感觉渐渐消失,反而有一股清凉的灵气游走,让他浑身舒泰,原本因为松了口气就要晕过去的他神智一清,面露苦笑道:“劳烦巫先生了。” 巫之祁轻轻摇头,小心把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背到身上,踏步向院外走去。 子受已在姜颐的搀扶下站起身,师徒二人目光交接,虽然十年未见但是默契自足。已经擦去泪水的子受牵起师父伸出来的大手,只轻轻吐字:“朱凰宫。” 四人瞬间在原地消失,一团灰影裹挟漫天大雪拔地而起,直向朝歌城中飞去。 朱凰宫如火般炽烈的宫墙裹上了白色的大雪,宁静而美好,只是这份安宁被突然出现四道身影打破,比干趴在巫之祁背上,看着一晚上连番受到惊吓,被带往空中飞行之后落地还能勉强保持镇静的姜颐。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唯有如此逢临大事有静气的女子,才能母仪我泱泱大商之万里疆土! 他目光移到朱凰宫紧闭的宫门,胸臆中自从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一股滔天怒意油然而生。 不管是何样的逆臣贼子,今夜都要令尔等葬身在漫天大雪之下! 巫之祁看着三丈高的坚固宫门面无表情,右手握拳平直递出,看似平静毫无异象的一拳砸在从天南火山底运来红铜铸成的宫门。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五百年坚固如一的宫门应声而碎,露出后方汉白玉阶两侧如临大敌的一众甲士。玉阶尽头,站着两个人。 一者须发尽白,身材干瘦却异常高大,手拄一根细长的龙头拐杖。一者矮壮结实,浑身笼罩在青铜盔甲之中,手持一根足有他两人高的青铜长戈。 此时子受已经离开了姜颐的搀扶,无视两边兵马,一马当先地走到长长玉阶的正中央。两侧甲士如潮水般退散又聚拢,许多人双手微微颤抖,几乎拿不稳手中兵器。 身穿一身深红衣衫而看不真切肩头洇血的少年傲然站立,在云梦山巅散开后又被妻子紧紧系起的长发随风再次散开。子受周身自有一股真气弹开纷扬的雪花,呈一个真空圆球拱卫在他周围。 满腔怒火不得出的少年见到玉阶尽头这两人,阴怒更盛:“祖侯?陶帅?” 长阶尽头二人微微躬身。 子受一声暴喝,如天雷炸响宫中玉阶,手指高痩老人道:“祖保!你已是三朝元老,我父王封你为侯、直与圣贤伊尹并列,大商五百年仅数人有此尊荣。太师闻仲身在外廷慑服蛮夷,内廷之中便以你为尊长,只等我登基你便是辅佐四朝天子的大商第一权臣。” 子受单手再往右一指向矮胖中年人:“陶北!你身为我大商太尉,统御九州兵马,为万军之帅,便是以兵锋指向堂堂寿王来反哺孤之大商?” 少年暴喝之后又忽然展颜一笑,这情绪的极端转变使台上的两人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孩,陶北看着子受的笑脸更是有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缓缓升起。子受双手负后,语气温和中却带有淡淡的遗憾:“那大乘巅峰的箭手便是你亲弟弟陶南吧?你二人被尊为大商国朝双璧,一者智谋无双文武全才,一者武道登峰已是大乘箭手,最擅万军丛中千丈之外取敌将首级。” “他外放二十年战功卓著,只等回朝歌便可领太宰高位,到时候兄弟二人同列三公何等荣光?” “只可惜他等不到了。” “只可惜这一场大雪过后,我大商再无陶家双璧。” 玉阶之上的中年人黝黑的右手紧紧握住青铜长戈,漠然取出悬挂在腰畔的面甲覆盖面庞,一滴泪水自无人见处流下。 那老人脸色阴沉,显然想不到只差一步可登仙更是远程狙杀从未失手过的大将军陶南,在连布先手之时居然没能杀了这个年仅十六的少年。只是声音阴冷咬牙切齿:“寿王子受犯上作乱,谋逆杀害帝乙企图篡位,众甲士,取逆贼项上头颅者,封万户、万金、赏田万顷!” 一直沉默的陶北长戈直指子受,大喝一声:“杀!” 玉阶两侧千人执戈、千人举盾、千人弯弓。 三千人同声大喝:“杀!” 冲天杀阵透朝歌。 子受双手握拳,一振红袖就要当先杀去。 身后传来一道浑厚声音,有些缅怀眼前似曾相识的少年人一袭红衣,有些感慨姜颐小小女子跟随夫君直面三千铁甲而无惧色,有些心疼背上那个重伤年轻人飘落在他眼前的几根发须中不细看就忽略过去的一根白发。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站到子受身前淡淡道: “新婚燕尔,若不能护住自己娇妻,怎可称为英雄?” “若不能护住自己至亲不受伤害,又怎能做一国之主来保护天下万民?” “子受,我今夜便借此大雪,让你见识何谓仙人手段。” 一道雄壮的灰衣身影,放下背上虚弱的比干交到面色激动泛红的子受手中。 子受紧紧搂住娇妻,扶住叔父比干,睁大眼仔细看向师父。 祖保瞪大双眼,打量这个原以为是王府仆役的一身灰衣男子,心中泛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巫之祁佝偻的身影挺胸舒展抬头站立,仿佛一双铁肩就担住了漫天风雪与如同泼雨般飞射而来的箭矢。 这个雄壮的男人一眯眼时,洪荒屠戮无数年凝结出的滔天杀气勃然而发,充塞天地! 直直霸道碾碎三千甲士刚刚提起的气魄。 天公降雪三百万,我只取一羽杀千人。 杀三千甲! 一根形似鹤羽的雪花飘落到巫之祁眼前,他手上忽然覆上一层幽蓝水膜,轻轻伸指就夹住了那片雪花,雪花由雪白转为幽幽蓝色。 由一片白雪变为杀人冰羽。 弹指间冰羽绝迹而去。 漫天飞射而来的箭枝骤停,漫天风雪亦骤停,只一道冰蓝鹤羽四处穿梭,于众甲士喉间穿过,见血冻血,刹那封喉。 三千人尽是喉头破开一条血线而死,玉阶尽头那个矮壮将军浑身甲胄破碎,眉心直直插着一道冰羽倒地,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一袭灰衣飘然而至颓废坐地的高痩老者身前。 带他回到红衣少年脚下。 老人两眼无神浑身瑟瑟发抖,喃喃道:“老朽有幸见过地仙境界的大能人物出手,纵是能杀透千军再飘然离去,也不可能将这等壮举挥手而就,我朝甚至有不愿逃走的仙人被甲士围攻致死的记载,怎么可能有人如此轻松就杀尽三千人呢?” “你……你究竟是谁?”披头散发的老臣双目浑浊中带有一丝癫狂色彩地抬头望向巫之祁。 子受刚从先前那震撼一幕中回过神来,冷笑道:“我师上古涡神宫主巫之祁。” “此乃我师以仙人法力,施准圣手笔。” “凝一雪羽而杀三千人!” 第十一章 帝辛 “小潜,你给我讲讲准圣和大罗金仙到底有啥区别呗?” “区别就是我看你一眼,你差不多就没了。” “怎么你们兄妹口气都这么膨胀……” “要不咱试试?” “别别别,真要想打架,那得等夫君我到了准圣再和你慢慢切磋。” “是哪个泼猴当年说不到准圣就不娶我,可如今还没到准圣境界呢,就开始口口声声自称夫君?” “年少轻狂的话,那么当真干啥,何况为夫也只是提前过过嘴瘾,反正准圣境界也迟早是我囊中之物。” “哼!鬼才信你。” “哼!烛子就信我,你说这家伙离家出走都一百年了,咋还没个消息传回家里来?” “你操心他干啥,指不定又感悟到啥天机,一闭关就是个千儿八百年的。” “也是,这小子哪儿都好,就是神神叨叨,喜欢探究那无上大道。再等他四百年左右吧,等咱们把涡神宫势力再扩张一些,稳定下来之后。要是这家伙还不回家,咱们就一起离宫去找他。” “好啊。” “说到这儿,你还是没跟我讲金仙和准圣的区别啊?” “嗯……让我想想该怎么说。” 肤色雪白的银发女子神色认真地思考着,猴子就这么看着她绝美的侧脸与星辰样的眸子,看了一万年也没觉得腻。总是想能如这般天长地久地看下去就很好,何况更让他沾沾自喜的是如今即使自称夫君,这个清冷高傲的女孩也只是有些羞意愠怒而并不抗拒,比起一万年前他们初识的时候要好了太多太多。 银发女子打了个响指,巫之祁收起漫游的神思,开始做个好学生仔细听讲。 “这么说吧,准圣以前的仙人境界,都是把自身的丹田经脉窍穴当做一个四通八达的水池,法力就是注入其中的水流。修道者不停地深挖扩大这个水池来积蓄更多法力,所谓境界的差距不过是小溪与河流,池塘与湖水的差别。” “而像你这般到了大罗金仙巅峰的境界,每个人体内法力的数量都差不多是一片浩瀚的汪洋大海再难以得到提升。因为人的身躯的容纳极限就这么大,如同水注入池中,水满了就会溢出来,就是这个道理。而一旦进入准圣境界,已是超脱一海的容量,想着如何领悟规则,通过运用这个世界规则的途径去利用法力,如此就算是一片雪花那样的一点点法力,因为通过世界本质规则的运转发挥出最大威力,也能造成巨大的杀伤。” 银发女子说出自己的理解之后正有些得意,却看见巫之祁那双眼睛色眯眯盯着自己的胸猛看。冷哼一声,身旁茶杯中的一滴水珠悄悄凝成一片雪花,缓缓飘向她背在身后修长的手心中。小潜言语中满是杀气地问道:“看啥呢,这么认真?” 猴子仿佛后知后觉般“嘿嘿”傻笑着说道:“别人的身子大不大我不知道,可是小潜你这儿的尺寸却是极完美的。” 一片满是杀气的雪花凝结成一根细长的冰针,瞬间飞到巫之祁的身后,对着躺在床上的猴子的屁股狠狠一戳。猴子“啊!”地一声就叫唤了出来,连蹦带跳地爬起来躲避着身后那片雪花的追袭。 白衣银发的女子脸上微红霞霓渐退,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漾出清浅笑意,星辰样的眸子闪烁动人光彩,一改往日冷清容颜,变作令人睹之便觉无比温暖的光彩。 —————— 子受怒气未消的声音将巫之祁的思绪从回忆拉回现实。 “祖保,随孤进朱凰宫。” 白发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感慨地看一眼被他惊为天人的灰衣男子,又伤感地看一眼周围一地的散乱盔甲兵器,与除了喉前那道伤口与活人无异的三千甲士和面甲破碎死不瞑目的陶北,重重地叹息一声。 “为何要谋逆?”子受面无表情地踏上一节节玉阶往朱凰宫中走去,声音漠然地问道。 身为三朝元老,在大商朝的地位几乎是一人之下的白发老人原本身形十分高大,须发飘然,手执龙头拐杖飘飘然有出世神仙风采,可此时他的腰肢再难站直起来,像是被肩膀上凭空多出来的重物压弯了一般。 祖保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我大商自祖王帝汤以祭祀鬼神、玄鸟血脉立国以来绵延五百年,这是我大商立国之基也是绵延国祚的根本。可是寿王殿下不但借外人之手想要根除玄鸟血脉,更是至今从未参加过周祭,从未祭拜过一次鬼神。如此动摇国之根基,不敬苍天鬼神,在老臣看来,大商五百年国运实在是难以延续啊。” 姜颐担忧地看了一眼因失血而脸色苍白的夫君,心想晚饭前他们二人那番对话中,夫君表达出想要推倒根植于商人心中信仰的话语终究被朝中某些臣子看出端倪,并开始在朝中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开始暗流涌动。 如夫君之说不敬鬼神只敬自己双拳,如此行径无异于想要以一己之力更改大商国祚,如果一步行差踏错,日后就要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而正好子受此时回首看向妻子,艰难地咧了咧嘴,露出今夜以来第一个微笑用来安抚她慌乱的心绪。 原本姜颐一颗不安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 有这么个肯为自己挡去死士利刃,身入必死之境尚不忘救她的夫君,妾复何求? 纵是前路再多艰难险阻,我也要陪你一起走过。 红衣少年言语中满是嘲讽地摇了摇头,冷笑着吐出几字:“呵……鬼神。” 朱凰宫后一片冷清,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妇人低伏在御榻旁抽泣不止,榻上男子两鬓霜白,穿一身大红凤袍,头戴冠冕,面容死白,五官十分扭曲,虽然闭上了双眼但也不得安详,光从面容来看,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俏风采,这原本必然是个十分有魅力的男子。 子受比干与姜颐轰然跪下,三人泪流满面。 巫之祁走到榻前,伸指轻轻搭脉,探入一丝神识审查帝乙身体。 宫装美妇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发现没什么大碍,然后转头看向巫之祁。巫之祁皱眉说道:“帝乙体内生机本就稀薄,贼人并未以毒药陷害,只是以一剂大补猛药反激体内生气。若是帝乙血气方刚时尚能压住药力,缓缓地吸收,只是他本身已是迟暮年岁,服用此药无异于烈火烹油饮鸩止渴。” 妇人抽泣道:“是那侯林说宫外有方士求见陛下,要进贡仙丹,呈上来后大神祝……亲自查看无误这才呈与陛下服食。陛下服药后连道‘好热!’,然后坦腹大步在宫中行走三周,本宫劝陛下饮水也无用……三周走完之后,陛下正要传旨宣受儿入宫,便……便气绝殡天。” 子受猛然抬头,双目已是赤红,浑身戾气勃发,红衣飘摇,死死捏拳,竟是与朱凰宫宫殿顶部绘有的一只玄鸟有了冥冥中的呼应,一股热浪油然而生,空中竟是忽然有了火星劈啪作响的声音。子受身后一只瘫倒在地的祖保面色惊恐,重重跪倒在地,颤声到:“玄鸟显灵!玄鸟显灵!罪臣该死!罪臣该死!” 巫之祁叹息一声,轻抚已怒火攻心濒临入魔的徒弟头顶,一股寒凉入骨的冷意如醍醐灌顶般彻入子受心扉。 红衣少年长发披散,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跌坐在地,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抽泣道:“母后……” 妇人紧紧将他搂入怀中,疼惜的看着左肩那处已是由红转黑的血印,悄悄除去儿子肩头的华服,见到他肩头已经开始缓缓结痂的伤口,又是一阵心疼。姜颐收敛起哀容,也紧紧握住子受苍白的手。 比干颤抖着站起身复又跪倒,黑衣青年沉稳的声音无疑给伤痛中的众人带来安慰:“请寿王殿下登基为商王,传旨清剿逆臣贼子!” 白衣老人跪地不起喃喃自语:“罪臣本欲扶植最年幼的箕子上位,不想玄鸟天命就在眼前老眼昏花无能识别出来,若是之前误伤了玄鸟天命,当真罪该万死!十年谋划不过是一场空,老夫如何对得起三位先帝,陛下,老臣赴黄泉路请罪来也。”说完混浊双目老泪纵横,以头抢地,重重一击,登时血溅殿前三尺之地。 子受听闻箕子二字之后眼神中神光一闪,比干面容悲恸地俯首再拜:“老贼临死前离间之语,陛下万不可信以为真啊!箕子如今年方三岁,何知谋逆?” 红衣少年起身扶起比干,苦笑道:“叔父多虑了,孤今日便登基,辛劳叔父出任亚相兼帝师,传召百官来朝,昭彰祖保众逆贼之罪于天下。” 比干至此总算松了口气,再行一礼就要走出宫外。 巫之祁淡然道:“我随亚相前去平叛,如再有逆贼刺驾,子受动玄涡神水我便知之,到时候自会赶来。” 子受声音哽咽地躬身行礼:“劳烦师父了。” 一起身时,比干巫之祁二人身影已经消失。 午夜一过便是冬至,大雪飘扬渐止,宫中宦官们得了旨意,胆战心惊地开始挪走广场上的无数兵甲尸身,清洗血迹。也不知这一夜要有多少人头滚滚落地,多少热血被白雪掩埋。 那年冬至时节,大商帝乙辞世,逆臣大神祝、祖保、陶北、陶南等人尽皆伏诛,谋逆者皆诛九族。朝歌城外淇河一旬水流呈暗红不退,百姓无人敢取水饮用。此后三月天下尽缟素,年方十六的子受一袭红袍登临商王尊位,取号帝辛。 第十二章 满阁神兵皆啸鸣 在皇宫最后放一片坊屋间做事的东雀是个脸上长了些小雀斑的小宦官,去年冬至时他刚满十二岁。几个月前当今天子帝辛刚刚登基,因为之前宫中太监首领侯林参与谋逆一事,狠狠地清洗了一遍宫禁中的宫女和宦官。 后宫里从小到大都是个忍气吞声的受气包的东雀,除了被那些年纪长些力气大些就凶神恶煞的太监狠狠欺负外加拳打脚踢之外,和侯公公的势力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许是那阴毒老鬼盘踞后宫太多年,陛下这一番清洗之后,原本号称三万宦官的宫禁之中只剩寥寥千人。而东雀也算是因祸得福,之前从小被欺负,只能做些最苦最累活计的他,如今也勉强换了个职司。当然比不得那些上达天听或是能服侍贵人们的大太监,但日子也比原先好过了很多。因为心细手巧,东雀被派到一个阁楼中做些擦拭兵器的活儿。 这阁楼为一栋七层重楼,建筑雄奇壮肃,但是地处偏远,是在朱凰宫宫殿群最角落的地方。东雀每次从内务府总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这阁楼,阁楼内放满了寒气森森的兵器,他即使每天都勤快擦拭,也得近乎半个月才能擦完一周,不过听上个在此值守的老宦官说,这阁楼已经许久无人问津了。 老宦官的言语中,暗示东雀懈怠些也没什么,只是小宦官胆子虽然被欺负的很小,但是做事很是认死理,向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既然他东雀吃着宫里的饭,睡着宫里的床,他就要为宫里的贵人办好事。不过这阁楼冷清是真的,几个月来,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他每日只与楼里的兵器作伴。 东雀也见过宫里侍卫大人们腰畔挎的青铜剑,这些兵器与那些青铜剑比起来,仿佛都不是凡物,谁知他们曾经的主人是怎样的大人物呢,甚至有些兵器就算沉寂了很久,那纹路里也有丝丝缕缕的血色沉淀,东雀心想,它们想来是泡血水中泡了许多年,不然哪能擦都擦不掉呢。 看着一把把兵器,就仿佛看到了它们的主人曾经叱咤风云,斩尽敌人头的风采,所以哪怕是无人为伴,东雀也从不寂寞。 阁楼门口只用一块龟甲模糊地刻着两个字,他一个连名字都不会写,乡野山村出来的孤儿,自然不知道那是个啥意思。只是自己负责的这个阁楼里的兵器,除了阁顶一杆长枪一根大戟一柄长剑是上任守库房的老太监亲自叮嘱不许乱动,而且它们幽冷的锋刃也从来不会变得灰暗以外,其余兵器都是时间一长就会积灰,同样无人问津的小太监倒是与它们有些同病相怜,每每擦拭都十分认真。 这一日东雀正在二楼擦拭一柄斧子的斧柄,就听到门外有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一个人声音雄浑,语气很是淡然,一个人声音年轻清越,却有一种威严霸气,令人听之心折。 “这神兵阁的位置是我翻阅父王案头一本旧书所知,说是藏有许多我人族秘宝在其中,是上古以来就开始收集所得,就算历经朝代更迭也未曾改了规矩。每任人族帝王都可带人族中有修道天资的俊彦之才,前来拣选神兵用以斩除妖邪,护卫人族安宁。” “只是修道之路难如登天,能到此取神兵者不过寥寥。不过此阁楼的安全问题倒是从来都不需要考虑,没到地仙境的人闯不进皇宫大内,到了地仙境的,只要你是人族,自然可以进来挑选法宝,而不是人族的,除了师父你这样的大能人物,也进不来朝歌城。” “父王数年前曾与我提过此处,不过我想等师父出关带我一起挑选最好。” “嗯,你如今修为勉强将就,是该挑件趁手的兵器了。” “大乘巅峰的修为,只算勉强将就?” “为师如今已回到天仙境,你说你至今尚未成仙,是不是有些不够看?” “这么一说……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小宦官听不懂什么“大乘”、“天仙”之类的高深言词,只知道有了不得的贵人前来,连忙抢到秘库门口,打开门倒地就拜。 红衣少年看着亲自挑选出来看守神兵阁,但他本人毫不知情的小太监冷声道:“在宫里多磕头多下跪是好事,但也最好看清楚来人是谁,若是有外敌侵犯,你也要跪乱臣贼子?” 小宦官浑身冷战,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发一言。 灰衣男子声音雄浑:“别吓唬这孩子了,咱们进去看看再说,孩子你先起来。” 小宦官声音颤抖道:“是……” 红衣少年想起了些什么:“你叫东雀?” 名字里有个雀字,脸上也张了些小雀斑的小童起而复跪。 “是。” “带路。” 小宦官总算鼓起勇气,看了眼那个一袭红衣的英武少年,嗫嚅道:“进阁……须持陛下手令。” 子受已经有了帝王威严气息的年轻面容总算露出些笑意,伸手从大红衣袖中取出一块牌子递给他。东雀颤抖着双手低着头恭敬接过,与自己腰间挂着的牌子合到一处,发现严丝合缝,这才恭敬交还,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子受心知这些宦官被自己几个月前那次清洗吓破了胆,生怕一步走错就会被内务府抓走砍了脑袋,这个小太监是他亲自挑了来看守神兵阁的,表现还算马马虎虎,于是双手负后走进了阁中。 巫之祁细细地看了一眼那个小宦官,若有所思,却没和徒弟说什么。 —————— 如今已是商王的子受刚步入重楼第一层,满层原本老老实实呆在桌案上的法宝神兵居然开始震动不休,更是有几样兵器焕发出耀眼的光彩! 小太监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祸事。巫之祁却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老神在在,毫无惊奇。 子受见此情景先是一愣,随即一挥大袖,朗声长笑道: “灵宝有灵,尽为孤之良臣也!” 法宝得明主发声共鸣,光芒更亮,灵气更盛! 巫之祁倒是不看自我陶醉着的徒弟,抬步带头向二楼走去,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别沾沾自喜了,这一层兵器虽可称有些灵气,但离后天法宝的‘通灵境界’差了十万八千里,更别说先天法器了。若这七层楼中都是这等货色,我看不要也罢,至少东海处还有一根姒文命留下的定海神针铁可以将就着用。我当时身无法力无法驾驭,如今经脉既然恢复,却可以等回到金仙境界再取来给你。” 子受笑嘻嘻说道:“师父最疼我了,不过我可等不到你到金仙境,还是先挑一件来耍耍吧。” 巫之祁笑着踹了他一脚,道:“你别说,我虽不通谶讳,但也能冥冥感觉到楼上有惊喜在等着咱们。” 子受苦着脸拍去华贵红袍上灰扑扑的脚印,紧紧落后师父半个身位走上楼梯。 小太监见此情景,连忙低头看地,噤若寒蝉。 二楼灵气浓郁了些许,那些法宝如刚才般,见到自己的乖徒儿就开始呈现欢欣雀跃的异象。不过在见识过许多洪荒至宝的巫之祁眼里,都只是寻常货色罢了,不过如此也算是渐入佳境,不至于令人失望,也让他不免对自己那丝越来越深的感应生出更多好奇。 三四五楼之中,一楼灵气浓过一楼,不过等到子受三人到达六楼时,东雀震惊地看着六楼里平时看似寻常的兵器,居然散发出了浓郁而肉眼可见的各色灵气,其中以一把长刀上升腾的血腥杀气最为摄人心魄。东雀不曾修道,自然感受不到之前楼下那些法宝在见到子受之后,呈现出只有修道有成的高人才能见到的异象,只是清晰地看见原本还未来得及擦拭的兵器瞬间就变得无比干净,并且震动不休。 东雀先是被那煞气吓了一跳,而后在心底深深叹服一声:要是我也能有这等本事,以后擦拭兵器得省掉好多麻烦啊。 到六楼之后,连他这肉眼凡胎都能见到这般奇异景象,可见此刀煞气之足之盛。 巫之祁到了这一层后,方才点了点头:“那把刀还马马虎虎,若是想练刀,可以用它练练手。”长刀一听此语,杀气愈发翻腾,竟在楼内幻化成一片阴惨惨血云黑煞,异象横生。 子受盯着长刀看来看去,十分喜爱,他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巫之祁眯眼看着楼梯尽头那扇门,心中疑惑与一丝不敢置信的感觉越来越浓厚,轻轻道了一声走吧,就抬脚向楼上走去。 子受进门之后,却见自己师父忽然愣在原地,眼睛直直盯着放在三件兵器正中的那杆黝黑长枪,历来沉静而不动声色的他,眼中竟然泛起点点泪光。 声音极小但在他听来无异于天雷的两个字眼从师父干瘦的唇中吐出在他耳畔炸响。 “霸瀚。” 一枪一戟一剑同时震颤不休,一道玄黑一道水蓝一道金白三道光芒交缠不休,灵气直冲斗牛! 黝黑长枪瞬间飞至灰衣男子身侧,欢欣雀跃不停跳动。 巫之祁紧紧握住这把长枪,就仿佛握住了整个洪荒。 小太监东雀看着此景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在子受登顶之后,随着一股无形气机牵引,满阁神兵一齐共鸣!浩然灵气气冲霄汉! 大商以鬼神立国五百载,唯帝辛一人登阁使七楼法宝皆啸鸣! 第十三章 太漪 能得回霸瀚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惊喜,只是巫之祁一直以为自己这杆长枪已经流落洪荒或是干脆就被应龙带走。没曾想一接触霸瀚就感受到姒文命曾在上留下的一道神识烙印。这道印记是用作封印,防止巫之祁以外的人使用的,所以之前即便巫之祁有了一丝冥冥中的感应,但也不敢确信就是霸瀚,而那道印记也随着霸瀚长枪的物归原主而渐渐消散。 巫之祁心下感动于姒文命替自己保留下这杆长枪,并且在人族之中把它当做秘宝世代传承,只等有一天它重回自己手上。说来自己与小潜当年救下还是婴孩的姒文命也只算是无心之举而已,不曾想那个后生记挂了这许多年。巫之祁能在短时间内重回天仙境界,除了比干府中的“天心水”神异无比,帮他接续好了断裂的经脉,更是因为有着当年被姒文命种下的那些神农培育的草药。 那些草药本就是是灵力及其丰茂的神物,又有姒文命亲自炼出的后天灵宝:定海神针做为阵眼,来吸取周围灵力注入其中,每一株草药都是无价之宝,何况有足足千年的时间来让它们慢慢长成。他出阵时虽不能利用草药的灵气来解决经脉问题,却让灵力都沉淀在了浑身窍穴之中。在三年前他小心翼翼借助天心水完全修复了经脉之后,终于如长鲸吸水般地快速汲取灵力,终于在前不久回到天仙境界。 至于此刻在子受手中雀跃不止的长戟,说来也是当年名震洪荒的神器。 “此戟名为‘太漪’,它当年是与祖巫共工性命交关的神物,十一祖巫的本命法器里更是铭刻有洪荒第一凶阵“都天神煞大阵”的阵图,我想你日后到了玄仙境界,便可自行参悟了。只是随着巫妖大战之后两族两败俱伤,祖巫们更是陨落地七七八八,这些兵器也就流落到洪荒大地上,极少见到它们的踪影。” 子受满脸惊喜中带着一丝不解,剑眉一挑,问师父道:“我听说巫族中人不修元神,只是锤炼肉身。我本来以为他们的兵器也只是材质好点硬度高点罢了,可是这‘太漪’中哪来这么强盛的灵力?” 失而复得陪伴了自己数万年兵器的的巫之祁显然十分欢喜,笑眯眯地对徒弟说道:“巫族的体质十分特殊,虽然看上去与人族类似,但是因为先天就无经无脉,所以无法修炼元神,这才走上了只顾锤炼肉身这么一条险峻的羊肠小道。不过十一位祖巫是盘古大神肉身最精华的精血所化,自然几乎了走到大道的尽头,差一点就能成圣。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肉身之内空无法力,所以巫族人才尤为注重自己兵器的灵力以及它们蕴含法力的多少。每一位祖巫大巫的兵器都是有极大威能的。譬如老水头这把‘太漪’,大羿那小子射杀妖族九位太子时用的‘彤弓’,祝融小娘皮那把‘离火鞭’……” “师父你等……等会儿,上古火师祝融……难不成是个女子?”子受惊讶地张大了嘴。 巫之祁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子受:“不是个女子,你莫不是以为她是个三头六臂的虬髯大汉?” “师父,你是不是和她有过什么瞒着师娘的往事,才会喊她喊得这么亲切啊。”子受嬉皮笑脸地问道。 “我对你师娘一片赤诚真心,怎么可能背着她在外面招蜂引蝶,何况祝融是有希望成为自家嫂子的女人。祝融臭丫头苦恋你烛师伯而不得,本来他们俩的感情刚有点眉目,烛子就离家出走了。对哦,你说烛子会不会是被她偷偷绑走,然后被霸王硬上弓了?” “……师父你想的可真多,不过我就说烛师叔那般风流出彩的人物,怎么可能没有几笔情债。今天才知道师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天动地啊,但是师父,火师祝融是怎么和你们认识的?” “祝融小娘皮能在众多大能玩火的洪荒中获得万火之师的名头,可不是光凭那张俏脸。她是个实打实的武痴,号称要打遍圣人以下无敌手。当时她与烛子是不打不相识,巫妖大战之后,心灰意冷地跟着我们三个一起混迹洪荒了好久。但是她和师父我彼此看不对眼,她在最开始和烛子打个平手之后就不再寻他打架,说是一天不能稳胜于烛子就不动手,闲来无事倒是经常寻我的晦气。” “想来师父你是一直打不过她的。” 如今一颗道心早已古井不波的巫之祁难得如一潭死水般的心境接连被打破,他面露恼火神色,气哼哼地道:“虽然我和那家伙互相看不对眼,但是不得不承认当年确实是打不过她,看上去细胳膊细腿儿的,一拳打在身上感觉被一座山砸了差不多。她那天赋神通‘南明离火’是洪荒万火中名副其实的第一,当真焚尽万物。就连我的‘玄涡神水’一举超越其余人的本命真水在洪荒夺魁。也是在与这臭丫头一次次交手中获得感悟,然后锤炼出来的。” “嘿嘿,好男不与女斗,师父大度。” “徒儿啊,你如今当了八百镇诸侯共主的商王,怎么反而越发油嘴滑舌了,这是什么原因?” “马屁听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呗,平时又用不着,还不得好好讨好师父。不过师父啊,祝融大神既然历经巫妖之战而不死,她如今又身在何处呢?” “不知道啊,或许是满世界地乱跑,在找你烛师伯吧。” 说到这儿,巫之祁和子受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巫之祁微微眯起双眼,仔细地看了一眼早就乖巧离开神兵阁第七层楼,把空间留给他们密谈的小太监,忽然间咧嘴一笑。 —————— 名字中带了一个雀字,过往人生也确实如随处可见又野蛮生长的麻雀般命如草芥的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朝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重重磕了九个响头,脑门都在地上磕出了血。 他虽然不知道那个身形高大雄壮的灰衣人,让他记下的那段口诀是什么意思,只是那股混迹人世间最卑微一层许久,又饱受白眼与虐待之后还未折损的灵气,让他猛然间想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个传闻。 新登基的商王陛下喜穿一身红衣,他本就是天生神力的天纵之才,而陛下的背后又有一袭灰衣助他杀尽叛逆众人,就连高深莫测如大神祝者亦难逃一死。 刚开始还不敢确认那红衣人就是陛下的小太监,死死伏于皇宫冰冷凉薄的地砖之上,泪流满面,过了许久都未起身。 我东雀一介小小阉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记得年幼时娘亲教过受人一恩当数倍报之。日后陛下如有需要东雀这一介残躯时,东雀必以死命效我大商! “师父,要不我花些力气去栽培栽培那个小太监?” 刚刚传授完修炼法诀给小宦官的巫之祁摆摆手:“不需要刻意栽培,让他静心枯守一阁神兵,借灵宝之气锻炼体魄精神就挺好的。他身上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灵气,一经雕琢或许就磨灭了,就这么散养着,或许能给你的大商养出个陆地神仙来。我只是隐隐觉得这个孩子有些意思,却又看不出根底在何处。到底如今法力不足,许多人许多事看不真切。” “还有师父看不真切的人和事?” “这么硬拍马屁可就俗了。” “嘿嘿,那咱们聊点儿脱俗的,师父给我讲讲这戟怎么用呗?” “今天你先好好摸摸过过手瘾,从明天起,半年以内就别碰它了,要练好长戟,就得从短戟先练起。 “啊?” “你小子别给我愁眉苦脸的,虽然你如今是大乘境巅峰,随时可入地仙,但还是再稳固根基,打磨打磨肉身好些。为师不指望你日后能追上祖巫共工的肉体强度,但也别辱没了这一杆‘太漪’。你放心,师父许诺半年以后你再碰此戟之时,便是你登仙之日。” 子受听了这话,忽然一改他一直以来只有在巫之祁面前才会展露出的言行无忌的那一面,变得沉默起来。 巫之祁看着忽然间不吭声的徒弟,有些好奇:“怎么了?” 子受语气忧虑:“师父,我如今已是人间帝王,天下龙气汇于我身,如果再跻身陆地神仙。正所谓物极必反,气运太盛是否会引起天道的反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土鸡瓦狗。天道自行运转,哪里有闲心思插手人间之事,除非你成了圣人或是无恶不作的大恶人,天道才会睁眼看看你。就算你身为人间帝王,若是入了准圣才差不多能惊动天道,区区一个地仙,就不要想屁吃了。”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您第一句话很有道理啊,师父还研究过天道?” “我向来懒得做无用功,我在推演天机这方面毫无天赋,对天道一窍不通,这些玄玄乎乎的话当然是你烛师伯说的。” “嘿嘿,我觉得师父你也说不出来。” “哦?我觉得你可以乖乖去找两把短戟,准备开始修炼了。” “得嘞,徒儿这就去!” 第十四章 云梦助我入仙关 一秋一冬复一秋。 山中黄叶落纷纷。 云梦山巅竹枝横斜,竹叶纷落萧条。脚下大泽云梦霞蔚动人,氤氲朦胧,被仲秋清朗阳光照耀,更显梦幻瑰丽。 有四人缓步登山而来, 为首身绘玄鸟的红衣少年右手执一柄银白长戟,剑眉星目,意气风发,更有霸气睥睨之姿。他左手牵着位鹅黄衣裙的女孩,端庄大气,秀丽无方,微微笑着,就令人睹之心境宁和安稳。身后一个身穿纯正玄黑衣衫的青年,满头长发一丝不苟地紧紧束起,以温润玉簪别住,清贵之下又有大权在握的威严肃穆。 巫之祁仍是寻常灰衣,面色平淡,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同于前几人多少有些紧张或是兴奋,他只闲庭信步,不时看向山道两侧密密层层的竹林。 少年率先登顶,看了看天高气爽的秋日风景,浩然长叹一声:“当真是个登仙的好时节。” 身后姜颐与比干皆是面露微笑,显然对自己的亲人即将突破到陆地神仙境界很是欣喜。 只有巫之祁有些不耐烦:“你们朝中那些老神棍真的麻烦,破境区区地仙还要占卜三日焚香祷告,又是选地方又是请示鬼神,不知徒弟你要是以后入天仙玄仙得费多大的事。” 红衣少年笑言:“知道师父看不惯那些繁文缛节,特意没让那些老神棍跟过来,这儿不就咱们四个人嘛。” 巫之祁点点头认可道:“一个个也就活了大几十岁便开始老气横秋,行如枯木。若是你师父我像他们这样的心态,早几万年前就葬在海里被鱼虾分食了。” 其余三人唯有苦笑不止。 巫之祁挑了一处竹荫大大咧咧坐下,去躲那仍有威力的秋老虎,招手示意比干和姜颐也来坐着。姜颐也不顾及华贵衣裙,浅笑着坐下,比干却摇头婉拒,只是有些紧张地盯着临湖观景的子受。 “还是我这徒弟媳妇对我胃口,逢事有静气。怎么你堂堂帝师反倒跟着紧张?”巫之祁取了片竹叶在手里把玩,看着比干的神色不禁有些失笑。 姜颐笑嘻嘻地说:“我大商皇族帝王,向来无一人能修到仙人境界,叔父对子受破境有些紧张也情有可原。” “那小颐儿你怎么不紧张?”猴子看着巧笑倩兮的少女,有些好奇问道。 “当然是颐儿对夫君有信心,更何况有师父在一旁护法,自然安稳无恙。” 巫之祁顿时哈哈大笑:“不枉子受钟情于你,如今身为大商王后,稳得住后宫拍的了马屁,当真是不容易。” 少女听了这等俚俗言语,神色不变,显然早已对这个师父见怪不怪,仍是笑着说:“师父,凡人只知仙人逍遥,不过这地仙境又有什么讲究呢?” 巫之祁正色道:“地仙者,为仙乘之下乘,有神仙之才,无神仙之分,不悟大道,止于小乘或中乘之法,不克就正,不可见功,惟长生住世而不死于人间,所谓不离于地者,此也。古今来修仙得道者,以此类为最多数。入地仙境后,方算是真正步入修道之途。法天地升降之理,取日月生成之数,身中用年月,日中用时刻,收太一,察二仪,列三才,分四象,别五行,定六爻,聚七星,序八卦,行九洲。五行颠倒,三田反复,烧成丹药,炼形住世,而得长生不死,以作陆地游闲之神仙,故称之曰地仙。” 巫之祁沉吟一瞬道:“简言之,地仙境不仅全身法力与大乘境相比一天一地,与不到仙境的修真者相比,最明显就在于可以延缓衰老增加寿数,可寿达八百载。” 少女听后,眼中失落与忧伤之意一闪而逝,但是很快就被自己掩饰了下去,恢复一贯的从容平和,静静看向自己已经入定的夫君。 巫之祁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想起子受今日登山前与他密谈的那番话语,笑而不言。 —————— 子受体内的那片湖水早就比十年前扩大了足有千百倍,大泽之内共摇曳青莲一百零八朵。 有七十二朵盛开。 三十六朵含苞。 巫之祁这套修炼功法,是以自己水灵之体的感悟,与烛九阴共同参悟洪荒诸多修行功法之后综合所得,虽不敢说洪荒第一,但至少也是在水属性功法的修行中独步天下。因为子受天生亲近水灵,所以丹田紫府内呈现出的是一片湖水的异象。如果他修习的是木属性,体内灵气异象就可化为一片蔚然森林,随着功力的增长,森林也愈发茂盛蓬勃。如果修习的是土属性,则体内灵气异象为一座石山,法力越深厚石山就越雄伟高耸,以此类推。子受体内法力小有所成至地仙时便是清水出芙蓉的异象,又分上中下三品,下品水塘出青莲三十六朵,中品水潭出青莲七十二朵,上品大湖出青莲一百单八朵。 子受如果是半年前破境,体内法力只能算是上品,可如今在巫之祁的严令之下,他只能每日打磨肉身,苦苦磨炼了半年体魄,如今他的肉身强度在巫之祁看来勉强算是登堂入室。子受此时还不知道,真要在洪荒中算起,他一个大乘境此时的肉身强度已经可以与一般天仙相提并论,如此可见巫之祁功法独到之处。 而在子受将肉身砥砺半年之后,已经达到真正的身体内部法力与外部肉身的完全和谐,破境入地仙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他体内的水域异象更是已从大湖扩为云梦泽般大小,巫之祁亲自点评为神品,不过这评语也只是在心中说起,没告诉子受,他可不想自己这个徒弟太过骄傲。 如今只待这三十六朵青莲蓓蕾绽放,子受便可证得地仙境界。 不像一般修道中人修炼时盘坐于地,子受手执长戟迎风御立,一身红衣被湖风吹荡,猎猎飘舞,凝心定神静静地看向大泽云梦。 气蒸云梦泽,波撼朝歌城。 浪涛声不时起起落落,拍击在云梦山脚轰然而鸣,从山巅往下看去,整个山壁怪石嶙峋,又有苍松翠柏于崖壁绝境处生长,历经风吹雨打而愈发盘曲虬结,随风招摇仿佛在迎接天上来客。 苍松于绝壁生长,正如修道人从凡躯蜕向仙人,于不可能处寻觅生长茁壮的可能。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那个遁去的一,便是凡人成仙的一线天机,是打破大乘境巅峰那处天关的敲门砖与垫脚石。 子受体内巨湖受云梦泽浪涛拍击的牵引,无数水波涌起开始冲击那道无形壁垒。 一朵浪花接一朵拍击在山崖之上,在子受听来神似于每逢年关时大祭司亲手在皇宫龙德殿撞响的天钟。 云梦泽岸边水涛拍岸三十六次。 便有子受体内巨湖浪涛壁立拍岸三十六。 三十六记撞天钟。 最后一声余音刚落,巨湖之内三十六朵含苞青莲次第盛放。 一百零八朵青莲招摇不止,青莲正中的可爱婴孩已经长成翩翩少年。 天门由此大开。 子受一声长啸,纵身从六百丈高的云梦山巅飞跃而下,直冲脚下云梦大泽。 巫之祁面有喜色,摇头晃脑地轻声哼唱,原本就有一根弦紧绷着的比干被惊得连连后退,姜颐出声惊呼。 三人一起来到崖边,巫之祁挥手处有清风缭绕,护住他们二人防止失足掉落山下。 云梦泽雾霭消散,只有水面上的红衣少年手持银色大戟挥舞,一动一静间风雷呼啸,引动巨泽湖水翻腾不休。 巫之祁酣畅大笑言:“子受已入陆地神仙!” 比干与姜颐二人惊魂甫定,皆面露喜色。 就在这时,云梦巨泽之水忽然如一锅被烧开了的热汤开始沸腾翻卷,一道黑红流星自天际飞来,直直砸向正在适应全新境界的子受。 巫之祁十一年来首次露出凝重神色,快速说道:“你们在此等着。”就一跺脚飞射向湖面。 一道满是暴躁杀意的声音在湖面炸响:“你人族杀我巫族儿郎无数,还妄图驾驭祖巫共工神兵?” 红衣少年吐血飞退百丈,将被砸入崖壁之时,堪堪被巫之祁接到,他躺在师父怀中吐血不休,右手剧烈颤抖,却仍是死死握住长戟不肯松手。眼神兀自燃烧熊熊战意,看向身前那个浑身火焰飞腾的人影。 湖面温度急速升高,子受满头飘散的黑发都已开始枯干卷曲。 来人周身火焰不是寻常红色,却呈现一种诡异的深黑,黑红火焰如妖鬼般跳跃翻腾,围在正中的那人脸带一副青铜面甲,狰狞无比,耳挂双蛇,子受仔细一数,来人身后居然有三首六臂! 第十五章 老娘很寂寞 巫之祁伸出右手覆盖上子受的胸腹,一滴玄涡神水进入徒弟的丹田吗,在他全身游走助他消去火毒。这时覆甲人声音高昂,语带疑惑中却又霸蛮无忌,如连珠炮一般发问:“臭猴子?我说这小子体内怎么会有你那玄涡神水的气息,你不是被关在龟山?听说全身经脉都断成废物了,怎么现在还有天仙巅峰的修为?烛子呢?老娘修炼了一身本事,要再找他打架!” 巫之祁皱着眉头强忍周身燥意,说道:“你先收了南明离火,别把这一方巨泽都给烧干了。” 来人分明就是师徒二人不久前刚提到的火师祝融,祝融一看湖面已经有些死去的鱼虾肚皮朝上翻了上来,于是她赶忙收了周身肆意飞扬的南明离火与三头六臂的法相。子受顿时觉得压力骤然减轻,他的嘴角开始溢出鲜血。 相识许多年,祝融难得听一次巫之祁的话,她讪讪问道:“你这臭猴子也开始收徒了?这孩子也太不禁打了,要不是老娘察觉到她体内有玄涡神水的气息,最后关头收了九成九的力道,我这一拳下去……” 子受原本就面色苍白,不停地咯血,一听这话急火攻心,又是一口血喷出,眼神灰败,一颗道心就要破碎。 他今日刚刚踏入地仙境界,正是意气风发,神意攀登至有生以来的巅峰之时,原本以为非但人间凡世自己再无敌手,年仅十六岁就修到陆地神仙的自己,以后修道之路也必定平步青云一飞冲天。不曾想一个素未谋面,听声音还是个女子的人仅使了微末之力就把他打成重伤。虽然那女人说她是收了力道的,但他在方才迎面而来的一拳里,可是感受到了比大乘巅峰的陶南诛仙一箭更恐怖无数倍的杀意,更有直面死亡的大恐怖。 巫之祁一看徒儿的神色,心知祝融言者无心,但是子受听者有意。这个历来横行无忌的祝融小娘皮,无意间一句话就快要将自己弟子磨砺出的一颗必胜道心给消灭殆尽。 有些头疼的巫之祁缓缓开口,运用上一丝宁静心神的道法来安抚徒弟:“子受,来人是上古火师祝融。” 红衣少年的眸中这才渐有神采亮起,能够接准圣境界的火师祝融一拳未死,换一个重伤的结果,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失败嘛。一想通这点,子受的神思骤然松懈,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巫之祁怀中。 丝毫不知道自己差点就毁了一个修道天才的火师祝融,语气依旧横冲直撞:“臭猴子,你好兄弟呢,老娘我都亲自来了,还不见他跑出来迎接,一会儿定要狠狠地收拾他!” 巫之祁这才抬头看她,眯着眼问道:“你不知他已在一千五百年前失踪?” 祝融脸覆面甲,只有一双神采灵动的眼睛露在外面,此时满是讶异:“失踪?那家伙是祖龙九子之一,最擅推演天机,怎么可能把自己搞失踪了?” 巫之祁见她不似作伪,冷冷地哼一声:“烛九阴若一直在我身边,涡神宫怎么可能为奸人所毁,我又怎么会被封禁千年?” 祝融语气由讶异转为疑惑,苦苦思索,说话却依然如刀锋刺人而不自知:“你这臭猴子本事不济这我不奇怪,可烛子为啥会失踪呢?” 正在帮子受疗伤的巫之祁,差点与徒弟一样喷出一口老血。 巫之祁语气勉强地问道:“难道你当年和我们分开之后一直在空桑谷巫神殿闭关?两千多年前公孙轩辕和蚩尤在青丘大战一场,我们本来还以为你会出现坐镇巫族战阵呢。” 祝融气呼呼地在巫之祁身边坐下,取下面甲之后,却露出了一张惊世骇俗的容颜。 洪荒盛传火师祝融身材高大魁梧,天生面容狰狞凶恶,又三首六臂,脚踏火龙耳挂双蛇,周身南明离火翻滚不休。这番打扮祝融仍觉不够威风八面,又亲自取天南火山底的铜料制一青铜面甲,铭刻鬼神于其上,如此交战前敌人声势先弱一筹,更无人可以匹敌于己。 不曾想祖巫祝融把她的面甲取下之后,那张面容竟是如此娇艳动人。她一头火红长发无风自动,飞舞飘扬,面容白皙娇嫩,眼若桃花夭灼,眉似远山含黛,一颦一笑间满是动人风采。特别是那双桃花眼中不经意间流转的风情,媚意浑然天成,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给勾了去,当真是天生香骨,不加丝毫做作匠气。洁白如玉的耳垂各自悬挂火红小蛇,轻轻咬住成环,非但不令人觉得诡异,反而更增祝融的野性魅力与诱惑风情。 巫之祁当然知道火师祝融本就是个看去十分娇滴滴的美貌女子,她的容颜甚至可以碾压无数所谓“仙子”。只是因为祝融生性好战如痴,不愿每次打架前敌人看了自己的容颜就不肯全力而战,这才戴上一副青铜狰狞面甲。 曾有过许多洪荒成名已久的大神,见到祝融真容之后念念不忘,不停地追求她,奈何祝融只对烛九阴一片真心。那些人来一个就揍一个,又加上身为盘古父神精血所化的祖巫之一的煊赫身份,所以在洪荒之中更是凶名赫赫。那些人战败之后羞于提及自己输给这么个美貌娇娥,于是在洪荒大肆宣扬祝融如何凶恶丑陋,免得被自己仇家看轻。 须知但凡世间女子都是无比看重自己外貌,若是寻常女子,声名被这样抹黑,早就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把那些人痛打一顿。不过火师祝融何等胸襟,她反倒顺其自然地做了个面甲带上,又捣鼓出来一套唬人外貌,巴不得有人见了这外形不敢轻敌,与她死战不休。长此以往,她的恶名远播,火师祝融也就从一个单凭容貌身材几乎可以洪荒夺魁的女子,以讹传讹变作五大三粗丑陋不堪的大汉。 只是巫之祁每次看到她那张娇艳容颜,总在心里感受到一阵恶寒,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那张美丽面容之下是一颗何等霸蛮与好战的心。或许这个女子只有在真心爱慕的烛九阴面前才会收敛些许,一直被她欺负的巫之祁自然是没有这等待遇了,每次都被揍得鼻青脸肿,烛子总是嘲笑巫之祁显出兽身时屁股通红就是被祝融给烧的。 祝融满是怒意地哼了一声:“蚩尤那个小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傲气了,还死要面子。分明知道老娘在巫神殿闭关,打架了也不传信给我,结果把族中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那点元气全给打没了。” 巫之祁破天荒地见到这婆娘居然会露出忧伤神色,她看着晕倒过去的子受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银白色的“太漪”,语调忽然变得十分凄凉。 这时的祝融哪里是洪荒中人闻风丧胆的万火之师,分明只是一个受了委屈后只想在家人好友面前大哭一场的可怜小女孩。她鼻子一酸,缓缓说道:“都死了,共工老水头死了,大哥帝江死了,小妹玄冥也死了。就连大姐后土都对巫族不管不顾,一心去拯救洪荒生灵的魂魄,送他们入轮回转世。哪怕是族中最被我看好的蚩尤小家伙也死了。巫族就算不为天地气运所钟,好歹也是盘古父神的亲骨肉,为何就沦落到如此凄惨境地?” 说完这句藏在心里许久,却无人言说的话后,祝融将好不容易露出的女儿伤怀小心藏好,语气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单刀直入,她全然没有在意提及后土的名字时,身旁巫之祁脸上露出的那丝伤感。 “若不是今次感受到老水头的本命法宝重新现世,我也懒得出关。人族是天地气运所钟,这是烛子早就和我说过的道理。蚩尤小家伙正撞在了人族崛起势头的枪尖上,败了也不丢我巫族的脸,我们也认了。只是我心中自有不平,看这小家伙一身华裳,想来在人族地位也不低,我那一拳伤他,就算是还了巫族沦落到如今七零八落下场的因果。” 祝融顿了一顿,语调越来越冷淡,那双桃花般的眸子也不再醉人,反而冰冷彻骨:“虽然这小家伙如今实力很不够看,但好歹能受我一拳不死,也能得‘太漪’的青眼,我就不把这杆长戟给收回去了,只是这杆“太漪”若是不能在你师徒手上发挥它应有的光彩,我自会亲手算账,把它带回巫族。” “我希望你能早日恢复境界,不要可怜巴巴画地为牢,把自己困锁在这朝歌一城之地。不过你也别冒失出城,被应龙那厮找到给宰了,毕竟我还未领教过你准圣实力的‘玄涡神水’是什么滋味。” “老娘我很寂寞。” “所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都会去找烛子。” “不管是应龙他们龙族内部的余党也好,还是凤凰麒麟两族含恨报复也罢。” “只要是那些害他失踪的人,我都会杀掉。” “希望你到时候能和我一起,别当个拖油瓶。” 以往巫之祁与祝融相处时,既然动手打架打不过她,向来都喜欢占些嘴上的便宜,与这婆娘斗嘴不休。今次巫之祁却愈加沉默,不发一言。 祝融一反往日暴躁易怒,平静地说完以后,漠然带上挂在腰畔狰狞的青铜面甲,浑身燃起熊熊黑火,飞身而去如在天上架了一座黑红火桥。 巫之祁抱着脸上痛楚越来越少,却仍然昏迷不醒的子受仰头看着祝融离去的痕迹,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眯了眯本就不大的双眼。 他常穿的那件灰衣之上,子受刚才吐出的血迹突然被一道无形气机振离身体。天地之间,仙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股玄妙意味在云梦泽重又聚拢的雾气中缓缓升腾。 巫之祁已重新踏足玄仙境! 在这一瞬,巫之祁轻轻抬眼看向南方时,却看到一股不知来源的夹杂紫金气的朱红气息升腾不休! 第十六章 黄帝阴符经 山下,比干云梦府正门口。 五千禁卫虎贲军枪明甲亮,整齐列队,为首一个大将身披玄铁铠甲不动如山,他头上一缕白缨随风飘扬。他左边粗浓的眉毛中央处有一道刀疤,将横眉截断,他一张国字脸上饱含沧桑,看得出已近不惑年岁。他坐在一匹产自西北最肥沃的“丹山马场”的高头大马上皱着眉头道: “沈管家,城门处朱凰阵未能拦下的那道红光,放任它直刺云梦山巅,想来你也看在眼中。陛下与亚相此时身处险境,何故不让我等上山?”将军的声音仿佛长久被塞外风沙磨砺,虽粗糙却沉稳无比,极有压迫力。 云梦府大管家名沈甫,是一个精明的中年男子,此时他的面色十分为难。沈甫是先王帝乙亲自送到比干身边的老人了,他和比干自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手足,也无比得主子信任。只是大半年前的那场雪夜谋逆案,他带人去收尸时见到的二管家那具无头尸体,事后听说是英明神武的陛下亲手拔去二管家的头颅。 虽说沈甫事先毫不知情,更是十分痛恨此人的谋逆行径,但由于府中仆役挑选最终都是通过他的审核,而且那人在府中十多年他都没发现端倪,他觉得主人不杀他已是天大的恩赐。后来陛下亲自下旨,府中自他以下的仆人几乎全都换了一批,在先帝余荫遮蔽下,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他。 可是二管家的雪夜谋逆案终究在他心里留下一道浓重阴影,这些日子午夜梦回,无数次梦到二管家的凄惨死相,这件事更是已经成为他的梦魇,在心里一遍遍警告自己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不留任何把柄给别人,更是要尽心尽力服侍好每日为国事操劳至深夜的主子。 何况事先有比干亲自吩咐,他知道陛下将在云梦山巅破境进入陆地神仙境,因此哪怕是云梦山上有些异象,也不得不让外人入府。只是那道黑红光芒自天外飞来砸入云梦泽,是他亲眼所见,他也感受到了那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燥意。一方面不放心陛下与主子的安危,一方面身前这人是京畿十万禁卫军大统领姚皋,把持朝歌城周边一应防务,就算是身为亚相的比干也不会去主动开罪。 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但姚皋是握有实打实军权的虎贲将军,他哪敢在此人面前摆谱。 但万一姚皋是大神祝一系的残党,趁此机会上山领兵谋逆,他沈甫放行姚皋,又该是个什么罪过?再退一步说,要是真让这五千兵马马踏中门,消息传出去后,云梦府也是颜面扫地了。 在朝歌为官,除了比拼官帽子大小、与陛下的亲疏程度之外,还不就是个彼此间的面子问题嘛。 想到此处,圆滑精明的沈甫拿定主意,笑着凑到姚皋身前悄声说道:“姚帅有所不知,那位……巫先生此时也在云梦山上陪同陛下修炼。” 身为大商王朝为数不多的知道巫之祁存在的高层,姚皋自然十分清楚这位穿一身灰衣的“巫先生”是多么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物。光是他的前任陶北,一个炼虚境巅峰武夫率领三千铁甲,都被他一人轻松屠戮干净。姚皋初次去检查尸体时,见到那些甲士的伤口千篇一律是一击毙命,而且异常整齐到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美感,仿佛不是人力所为,而是上天降下神罚来惩罚那些谋逆的罪人。 就连他一个信奉手中长戈,从来不相信鬼神的沙场武将都有些动摇,是不是这世上真有无所不能的鬼神存在? 后来当他见到陶北破碎面甲下死不瞑目的模样,与他眉心插入半截后长久都不曾融化的雪羽时,听到下属报传,在王朝一向以高深莫测示人的大神祝被一个灰衣人杀死在逃亡路上,姚皋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若这个世上真有鬼神,也只有当今帝辛陛下的武道师父巫先生一人而已了。 最可贵的是此人全无插手朝政军权的想法,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做派,直如一尊守护大商皇室的神祇,令姚皋无比敬服。 在朝歌城为官的大员们,谁不想要一个十一年间就要调教出一位陆地神仙,还不去分流群臣手中权势的大神来坐镇朝中呢? 听到巫之祁的名号,虎贲将军一直紧绷的身躯与焦急的情绪明显放松了许多,姚皋也不是当年刚入军伍时那个莽撞冲动的愣头青了,他沉吟一瞬后道:“本帅职责在身,理当护卫陛下左右。只是既然巫先生在陛下身侧,那本帅就不带兵马,只一人上山即可,沈管家,你以为如何?” 本来可能引发的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沈管家自然心情大好,他也感慨于姚皋能凭一介白身做到如今高位不是没有理由的。沈甫赶忙笑呵呵地躬身让路,亲自扶他下马,请姚皋进入府中。 姚皋站在云梦府台阶之上,面对身后众军士沉声低喝:“候!” 五千禁卫站直身子,人人腰杆笔挺,青铜长戈反射天上阳光,动作整齐划一,静立如一尊尊雕像。 姚皋面色沉肃,转身走入府中向云梦山行去。 —————— 云梦山巅。 巫之祁抱着尚未醒来的子受重新飞回竹林之中,见到姜颐一双妙目紧盯着师父怀中重伤的夫君早已蕴满泪水,比干也满脸的紧张与不安。巫之祁苦笑说道:“子受并未伤及根本,接下来一段时日静养就好。这把银白长戟是上古巫族共工祖巫所有,刚才是祖巫祝融前来寻戟,不过与我是旧识,所以退走了。” 巫之祁挠了挠头说:“子受这些时日估计是难以处理朝政了,还得亚相多费神。” 比干与姜颐这才松了口气,比干躬身行了一礼:“这是比干分内之事,不敢劳烦巫先生挂心。”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将身着轻甲登上山顶,他的身后仿佛都带起了一阵烟尘,跪至子受前方,执戈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末将姚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山下五千禁卫已集结完毕,请陛下下令追敌。” 子受这时刚好悠悠醒来,比干见侄儿已醒,心知应无大碍,终于与姜颐都放下心。 子受摆了摆手,有些虚弱地道:“姚帅,敌人已为我师退去,你且遣散禁卫军,各自回营。” 姚皋站起身,他饱经风霜的面容挂着一丝担忧地看了子受一眼。 子受自嘲:“不过是吐几口血罢了,姚帅是从铁血沙场回归朝歌的猛将,难道还要担心孤这点小伤?” 姚皋洒然一笑:“是末将多心了。” 随后他眼中闪烁着狂热崇拜的光彩中又夹杂了一丝敬畏,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巫之祁一眼,又似是怕惊扰到这位高人,连忙低头看地。 红衣少年示意师父将他放到地面上,看到登基时第一次摆件自己都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姚皋难得露出紧张神情,就笑骂道:“你一个军伍之中五大三粗的汉子,莫学少女扭捏作态,有屁就放。” 姚皋苦笑着躬身行礼:“谢陛下,末将愚钝,身在炼虚境许久不能突破,只是冒昧想让……巫先生指点一下修行。” 子受看向师父,巫之祁睁开一直微闭的双眼,双目吞吐一寸神光,细细扫了扫紧张不安的姚皋,然后缓缓开口道: “炼虚境虽名为炼虚,却是修道过程中为数不多锤炼体魄的绝佳阶段。我听子受提过姚帅过往战功,姚帅征伐蛮夷多年,是以铁血杀气入道,走的是外家锤炼体魄的路子,因此进入炼虚境不难,只是随着年龄渐长,全身体魄气血都不如年轻人,因此进入要求全身内外浑然一体,外家横练与内家气机都攀至人身巅峰的大乘境就格外艰难。” “这样吧,我传你一段口诀,每日朝阳初升时,配合口诀呼吸吐纳,再于月亮初现时引天地入体,如此半年,当可入大乘境。以你的资质,半年时间算是长的了,不过既然你以前没有仔细梳理过体内的气机,耗时较长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入了大乘期以后,姚帅体内法力就可以迅速增长,破境入陆地神仙也指日可待。” 姚皋双手死死抱拳,一身甲胄甲叶竟都有些微微颤抖,他头盔顶上白缨更是在风中被吹拂飘动:“末将姚皋,谢巫先生传功!” 巫之祁有些感怀道:“你既然以杀入道,我就传你这段口诀。”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物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这是你人族圣皇公孙轩辕观大巫蚩尤作战时,浑身杀伐气机凝练一体,杀气之勃发,挡者无不辟易。公孙轩辕与蚩尤本是幼时一同长大的好友,只是迫于两族之争,不得不走上对立的道路。在大巫蚩尤英勇战死之后,公孙轩辕心伤于与蚩尤由好友变为宿敌,两人之间不死不休的结局。他将这一篇《黄帝阴符经》尽数焚毁,用以祭奠蚩尤的不屈英魂。如今我代轩辕将《黄帝阴符经》还于你人族,也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 “军旅中多是以杀入道的高手,你若是信得过,不分出身皆可以传授。若是军伍以外有信得过,有底子的年轻人,也一样可以传授。只要你注意传授时品行第一,不要所托非人即可。” “若是你以后修行将至陆地神仙境,可来寻我护法破境。” “我若不在,就让子受亲自为你护法。” “我虽然是兽族,但也累受人族大恩。只愿你族中修道人,人人可成地仙,人人可寿八百。” 姚皋在战时曾被刀剑加身都不曾有分毫动摇,却在此时心悦诚服地跪在地上,热泪盈眶。 第十七章 为夫治病有方 永寿宫中两座巨大的黄金香炉缭绕缕缕仙气,宫女用细银木炭焚烧南海龙涎香,有暖风熏人醉人而无腻人过度之感。如今虽是刚入深秋时节,宫中地面却已经铺设起耗费木炭无数暖意融融的地龙,就算是光着脚踩在上面也毫无冷意。 子受上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虽然他有所克制,但是肉眼依旧能看出来双臂在微微颤抖,他胸口处有一道深深的红印,如被烙铁烙上去的一样。 其实祝融那一拳自天外而来,在最终关头她已是收力许多,所以刚入地仙境的子受尚且来得及反应,双手朝外叠在胸前挡了这一拳。代价就是他双手手臂骨头当场就有碎裂征兆,要不是之前听师父的话,用半年狠狠锤炼了一通体魄,而不是匆忙地破境。子受的双臂加上胸骨就算全部碎裂也挡不住肉身在洪荒无敌的祝融一拳。 她那只秀气的拳头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巫之祁接住子受之后,随即用玄涡神水封住了将要断裂的两臂骨骼,缓缓将它们归拢愈合,不然此时就不是双臂颤抖那么简单了。至于胸前那道通红红印,其实是他交叠的双手被大力冲击之后,自己拍击在胸口形成,甚至那道余波在他肌肉棱角分明,有白皙如玉般神采的胸口锤裂开无数伤口,仍残留有血迹在其上。 姜颐此时正在为自己的夫君擦洗身子,原本是宫女就可做的活,可贵为如今大商皇后的姜颐说什么也不肯让别人插手,一定要亲自为夫君擦洗。 虽说子受的伤口看着骇人,但内腑的伤势被玄涡神水不停修复,子受体内的伤势其实已经恢复了很多。只不过玄涡神水由内而外地修复机体,还远未到表面皮服,所以外伤看着十分吓人。不过姜颐不是修道中人,她并不知晓夫君体内伤势装快,只是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夫君,言语中有些少见的怨气:“师父明知你受伤极重,仍是与那姚皋多说了好多话,要是早些敷药治疗,子受你也不用受这许久的罪。” 子受看着难得流露出幽怨之意的妻子,收敛了有些夸张的表演和想以一身伤痕逗逗她的小心思,想要抬起手臂像往常一样捏捏她气鼓鼓的俏脸,奈何实在是抬不起手来,只得无奈作罢。子受笑着说道:“师父那时一心二用,一边引导真气为我治疗,一边亲自指点姚帅修行,并不耽误。”随即他叹了口气,“若不是有师父在身旁,祝融可是真要对我下杀手的。” 姜颐有些忧心与好奇:“就连朝歌城那座建了五百年的‘朱凰大阵’也拦不住她吗?” 子受摇摇头:“我自小以为朱凰大阵威势无俦天下无敌,直到踏入修道一途才发现这阵法远不是史书中吹棚的那么神力通玄,只不过凭借我大商一国之力搜集来的无数天地灵宝堆叠,才能有那双灵气四溢的眸子。以我观察师父出手和接了祖巫祝融一拳之后的估计,朱凰大阵最多只能挡一挡金仙境界的外敌,一旦是入了准圣境界,便不可能限制住,更不要说是身为准圣巅峰,肉身强度无敌的上古火师祝融了。这位身为洪荒中万火之首的大能人物入城之时,咱们那座由朱凰大阵中,由满身火灵组成的玄鸟定是在瑟瑟发抖,若火师祝融勾勾手指,说不定玄鸟就要投敌了。” 姜颐听后反而噗嗤一笑:“我自扬州与父王而来入城时见到那样气势雄浑,极具压迫力的玄鸟,怎么在你口中就变成了个胆小鬼?” 子受无奈道:“你是不知那祝融的威猛无敌,她又是玩火的祖宗,玄鸟自然不敢有反抗之心。”他顿了顿,继续对妻子说道:“待我伤势恢复,便先带师父去研究研究阵法,再让叔父召集天下有实力的练气士前来巩固阵法,等我到了玄仙境界,能参悟太漪长戟中铭刻的‘都天神煞大阵’之后,再把“都天神煞大阵”朱凰阵融为一体,当可提升它的一大截威力。” 姜颐乖巧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子受看到妻子脸色忽然变为欲言又止又有些委屈的神色,揶揄地笑道:“我这几日忙着破关修行,似乎忘了些什么事,不知皇后能不能提醒一下?” 聪慧如姜颐,她一听夫君这话,哪还不知道子受存心调笑,脸上有些红晕,一侧身道:“哼,明明知道还非要戏弄于我。” 子受原本搭在她弹嫩大腿上的手臂被牵动,“嘶”地吸了口冷气。姜颐连忙转过头仔细查看,恼火于自己的鲁莽,轻轻抚摸夫君的手臂,“疼不疼?” 赤裸着满是伤痕上身的少年扁着嘴道:“手疼倒是罢了,关键是心伤小颐儿居然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姜颐眼中泛着好奇的神采:“什么想法?” 子受笑言:“你夫君如今假假也是个仙人,不说掐指可算天下事,至少算算爱妻心里想的是什么还是很轻松的。” 姜颐气呼呼地鼓起香腮:“又卖关子!” 子受不再逗她,实说道:“你我二人成婚前我曾收到楚抟老先生的一封尺牍,上书‘姜家有女初长成,筋骨毓秀神钟灵’。又说你幼时生过一场大病,他虽为你治好,却仍有阴寒幽气存于骨内,只能慢慢调养。” 黄衣少女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我依稀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病过一场,当时病的很重,后来听父王说是被一个邋遢老者治好,那位就是楚抟老神医?” 子受点点头:“楚抟老先生医术通神,我自然十分信服,初见小颐儿时我确实感觉到你骨子里仍有些病根。只是我大商朱凰宫是天下炎阳之气最浓郁的地方,又配合尚食监药膳调养,早就好得七七八八,更何况……” 姜颐看着子受满脸的坏笑,本能地感到平时一本正经,该坏时却一点不含糊的夫君说不出啥正经话来,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何况啥?” 子受轻咳一声,满脸认真神色:“何况你我夜中阴阳交汇,雨露融融,我修为日渐深厚,更是常有阳气入你体中,为夫治病有方,这病早就被根除了。” 姜颐听后先是一愣,觉得这一年来身子骨确实好了很多,子受似乎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随即反应过来,霎时间绯红了脸颊,啐了一口:“躺在床上都伤的这么重了,说话还这么不规矩。” 子受依然坏笑不休:“不能动手,当然要多动动口喽,效果似乎也差不远?” 少女俏脸更红,氤氲如天边云霭般的脸色似乎就要滴下水来:“胡话越说还越多了!哼,不理你了!” 少年哈哈大笑,十分开怀。二人打闹一阵,子受终于正色道:“小颐儿,如今你病根除去,已无隐患。楚抟老先生说你根骨极佳,师父也说第一眼见你就觉得灵气四溢,是修道的好苗子。我知你想要修道已久。” “今日是你生辰,为夫自然不会忘掉。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礼物,我便求了师父招你进入门下一同修道,当我的师妹,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愿不愿意一试?” 轻飘飘地一句从子受薄唇吐出再传入姜颐红晕尚未退去的耳根,却响如天雷,令她只顾痴痴看着那个脸上笑意未消的红衣少年。 如今已贵为大商王后的她,吃穿用度无不是天下之最。更难得的是夫君身为天下共主,虽不得不选秀秀女填充后宫,却与她始终恩爱如新婚燕尔,更是平等相待、鸾凤和鸣,这已是寻常女子几世修不来的福分。只是看着夫君修炼破境势如破竹,更是年方十六便踏入陆地神仙境界,有八百寿数之时,那种不能也不愿挽留的无力感,岂是别人可以体会? 不说八百年了,只要三四十年后,我年老色衰芳华不再,你却依旧年少神仙风采,可能待我如同今日? 便是你情深一往待我始终如今,数十年后,红颜枯骨一抔黄土,又往何处寻觅如今的郎情妾意? 万般不舍也抵不过时间流逝,千种风流也要被雨打风吹去。 世间美人最惧是白头。 而我若能仙人抚顶得长生,你便不用百年以后手植枇杷树,叹绿荫亭亭如盖却令人心苦。 第十八章 生未逢时 大商朝坐拥天下九州之地,分别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九州名为内廷,自有商王及朝廷主持内廷事务。内廷之外又有四方蛮夷,为东夷、西戎、南蛮、北莽,共称外廷,如今有太师闻仲坐镇外廷。商王号称八百镇诸侯共主,疆域广大,为人族历来第一。 兖州下辖有一琅琊郡海曲县,临近海边,商贾往来极多,自古是一处繁华地域。然而再繁华之地,也有破旧巷落,虽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说法,只是若酒非陈酿,菜非佳肴,如何能吸引来豪客?因了那个不通什么人情世故,一心只读寻仙书的酒馆掌柜,就算是周围的乡亲熟客也少有上门照顾他的生意。 不过这一日酒馆迎来了一个明显是外地人的邋遢老者,有个躺在椅子上蒲扇遮脸的闲汉,抬起扇子眼一斜,瞧着老人走到口气大酒气小的“韬晦酒馆”门口,满脸鄙夷:“我看也就是这等邋遢老汉才配这小酒馆,指不定能与吕尚臭味相投,你们说是不是?”于是身旁几个闲地抠脚的家伙轰然大笑,跟着七嘴八舌。只是老人恍若无闻,伸手抬起挡风的帘子就走进了酒馆。 一进酒馆,见到的是几张虽然破旧但也摆放整齐,较为洁净的桌椅,转头看见门前掉了漆的台子上趴着一个没什么精神的男子正在看书。男子三十岁上下,脸盘方正神色木然,身材中等而健壮,面色微黑,手指指节粗大,布满层层老茧,显然是穷苦人家出身。长年累月的劳作并没有磨砺去他一身的书生气,只是手中那卷尺牍上雕刻的书名却让人觉得有些离谱,邋遢老者定睛一看,是一本已被翻地中间棉线都将要断开的《昆仑寻仙志》。 老者不禁失笑,摇头自言自语发问道:“又是一个想要叩问长生的痴儿?”兀自在角落拣了个位置坐下后,苍老手指扣了扣桌子,缓缓开口:“来一壶上好的本地陈酿剑南春,一碟花生米,一斤酱牛肉。”说完后,余光却看见那男子只顾着看书,似乎没听到一样,没什么反应。老者居然也不出声打扰,只是一味干坐等着,这一坐就坐到了日落时分。 直到天色渐暗,竹简上的字已看不真切,那男子才如大梦初醒,恍惚地看向老者,一下午未曾言语,他的声音有些干哑:“客官要些什么酒菜?” 好脾气的邋遢老人已经开始打瞌睡,他等了许久,被吵醒后倒也不生气,只是摸了摸酒糟鼻,苦笑着说道:“人老了就是精神不好啊,动不动就容易打瞌睡。掌柜的,一壶剑南春,一碟花生米,一斤酱牛肉。” 店里没一个伙计,过了漫长的下午也没再多哪怕一个顾客的酒馆掌柜丝毫不见失望,只是规规矩矩拎酒上菜。将一瓶酒两盘菜摆好之后,神情麻木的掌柜又要回去翻书。老者夹了筷花生米慢慢咀嚼,道:“掌柜的,陪老朽聊聊?” 男子一贯麻木的脸上露出些犹豫,打量了一眼老者,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也不说话,一双大眼只是眼神空洞,依旧没什么精神。 “掌柜的想要修仙?”老者有意无意问道。 显然以为接下来就是冷嘲热讽的男子表情没任何变化,就像以往无数次被人问起的那样,木然点了点头。 “可有门路?”老人含糊不清地嚼着花生米,缓缓喝了口酒,边品咂嘴里的酒香边问道。 面容死板的掌柜面朝西方看去,他难得开口,却语不惊人死不休:“巍巍者,昆仑。” 邋遢老人并没有因为听到这句话而流露出多么震惊的样子,只是依旧平淡问道:“凡人有凡人的乐趣,仙人有仙人的寂寞。若是本无仙缘,为何非要强求成仙?” 壮年男子声音毫无波动,口气却大到能吞下整座江山: “得我者可得八百载国运。” “只是我生未逢时,数十年后,天下或将大乱,我方能施展胸中才学,为后世百姓及无数奴隶谋太平。” 传名青史,传的是恶名还是美名?这男子不说,没人知道他心中所想。 “因此我要学道成仙,如此可以延年益寿,确保自己能活到那一天。” 老人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并没有如何惊讶,只是将那双看透人间沧桑的眸子看向容貌普通正值壮年的掌柜,伸向酱牛肉的筷子顿了一顿,问道:“为何你断言数十年后天下大乱?帝辛以尚未及冠之龄登临商王大宝,若是有人要反,为何不趁他根基未稳之时谋反篡逆?” 被门口闲汉称作吕尚的男子闭嘴不言,这时他看向老者的眼光已不再那么空洞,越来越有神采。 老者后知后觉地一笑:“忘了自我介绍,老朽名楚抟,一介游历人间的医者。先生若是肯与老朽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老朽就是把它们带入黄土也不会说与第二人听。” 或许是自己想了许多年却无一人能听他、信他一个穷苦出身困于边陲之地小小酒馆掌柜的话。又或许这个老者邋遢容貌下那双眸子太能取人信任。吕掌柜心一横,不再沉默寡言,而是竹筒倒豆子般开始陈述多年来心中所学所想。 “当今我大商天子帝辛即位,听说不但自身极有修道天资,身后更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灰衣人为他镇守朱凰宫,就连那巫族余孽的老祖宗祝融也被惊退。” “市井传言或许夸张,但就凭帝辛即位将近一年来,与亚相比干大刀阔斧在朝中军中的改革政事,修改许多大商五百年祖宗条例而未有大的动荡。就知道朝中必有一股极强的武力慑服群臣,或许是陛下自身英明神武,或许是那传言中的一袭灰衣。” “为何天子与亚相要大刀阔斧地裁剪枝桠,种植新枝?便是这一对君臣叔侄看出了大商积弊许久的众多问题。老先生你是医者,我便举例如今大商像一个病入膏肓之人,面对沉疴时若不下猛药动快刀,任其一点点腐烂,迟早是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说到此处,他有些口干舌燥,老者为他倒了一杯酒,示意继续。 吕尚一口饮下,豪气顿生,接着说道:“商人皆笃信鬼神,上至权贵,下至百姓,再下至生不如死的许多奴隶。无不如此,恐怕只有军旅杀伐的将领成天面对生死才可以有所解脱。可是观我人族自三皇五帝降世,莫不是凭借手中双拳,结茅舍、钻地火、凿石斧,驱赶野兽、问道于天,如此渐成气候。可是当年帝汤得九鼎于夏桀,先传暴君罪恶事迹于天下人知,后又借鬼神威势,如此方转‘夏姓一族家天下’的民心向殷商。开国如此行径无可厚非,只是陈旧习俗流传到今世,甚至天子每处理一道政事便要一占卜,岂不是舍本逐末,弃君权而重鬼神?那鬼神旨意,本就是大祭司一脉的随意定夺,若是大祭司一脉心怀不轨又如何?在某些地方甚至商人只知大祭司而不知有商王,岂不可笑?何况许多地方官员假借鬼神之名横征暴敛,百姓们早已苦不堪言。” “还有一个横亘王朝的问题,就是构成如今大商人口十之五六的无数奴隶。自夏朝至今已有千年,每一天都有许多奴隶饱受压迫。且不谈我心中对他们的怜悯之心,只说虽然如今他们早习惯了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是早晚会在朝廷与百姓的矛盾爆发之后掀起一股凄惨风雨,虽然因为缺少甲胄武器而不致命,但也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大商得帝辛与亚相比干,是天不亡我,一者全心信任皇叔,政事交付于他,自己兼顾军事及武道修行,一者能以皇子之位毫无二心,倾心辅佐侄儿,且有治大国如烹珍馐之才能,如此明君贤相,世所罕见。他们能认清大商之危局,未必不能合力扭转大厦将倾之势。” “之所以我说要等几十年,便是在等变数。我吕尚一身所学,皆以人族百姓为本,在当今敬重鬼神之世毫无用途,至多可治一县之地,再往上便要受重重排挤刁难,以我的孤傲性格,不过落一个郁郁而终的悲惨下场罢了,还不如在凡间烟火中来得顺心舒畅。” “而数十年后,天下大势唯不过三种结局,其一帝辛与比干联手,尽去大商五百年沉积下来的鬼神晦气,唤众生明悟自身才是值得尊崇的对象,此时亚相比干老去,我修仙出世再入世,当可接一国亚相之位,为我大商定下千年长计,至少可绵延八百年国祚。” “要么便是无修道天资的比干早逝,帝辛身后那股绝强武力不在身侧,朝中被弹压许久的势力,在那时而不是如今反弹,可收获的利益最大。何况我想帝辛有比干如此贤臣,姚皋如此良将,必不甘心当一个守成君王,而是要再开拓疆土,慑服蛮夷,以便留下不世威名。如此又要消耗大商国力,被养精蓄锐的大祭司一脉反戈一击,一个把握不好就是满盘皆输。不过就算如此,以帝辛绝世天资,太师闻仲多年威势,胜负仍在五五之间。此时我再入仕,可为君王定计解忧,再携多年心血所作兵书《六韬》肃清四方,当可医我朝重病,中兴大商,还天下于天下百姓。” “要么便是……” 老者看着突然沉吟不语的吕尚,心里已有了答案,却仍是笑问道:“第三种又是何变数?” 吕尚咬了咬牙,为这放到朝中必定掀起轩然大波的一席言辞盖棺定论,眼中爆出无比耀眼的光彩:“要么便是天上群仙亲下昆仑插手人间事,有比那灰衣人更强猛的武力介入。到时候天机蒙蔽,或是龙蛇并起的混乱之局。殷商必败无疑,亚相比干或许还能落个贤相的名号,帝辛则定是身败名裂的下场,新王朝要得民心正统,必将他污做与夏桀一般的昏君方可。” “如此形势,我更须修仙道而拜名师,以巍巍昆仑做钓鱼台,俯瞰天下势。” “待钓得那尾金鳌之日,就是我姜子牙为人族万千百姓开太平盛世,为自身谋千古流名之时!” 第十九章 生姜 老者听到后来,终于有了动容神色,说道:“此三种形势,对天下百姓,无疑第一种折损最少,第三种最大。可是真论起个人的名传千古,还是第三种形势最能成就功业。” 壮年掌柜苦笑饮酒:“天下大势如大江浩浩汤汤,乱世出英雄不假,只是苦了大江头、大江尾,被水淹没的无辜百姓。” 老人正沉浸在这个丢到人海中就再不能分辨出来的掌柜一番壮志长谈中不能自拔,就听后院院门吱呀响起,一个泼辣的声音气喘吁吁道:“姓姜的,老娘牛肉买来了,还不快来给卤了,当心明天没得卖!” 掌柜的无奈告退,眼中有与方才不同的温暖漾起,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与楚抟老人告罪离去,对着后门叫道:“有客人在莫嚷嚷,娘子你先放下,让我来。” 吕尚一顿酒时间道尽天下大势变化,一口吐尽心中积累的积郁之气,整个人的神态气质看去更是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妻子申姜是第一个发现的,正忙着在后厨烧水的健壮女子,细细看了眼自己男人,冷哼一声道:“是哪个狐媚子上门喝酒,给你抛媚眼儿了?果然家花不如野花香啊,老娘怎么看你,都没把你看出个神清气爽来,是隔壁张三爷家的闺女?张三爷人是个老实人,怎么生了个女儿这么不老实?等老娘上门去找她说道说道!” 掌柜的无奈摇头:“什么张三爷李四叔,只是下午店里来了个客人,跟他聊了些心中所思所想,喝了些酒。” 申姜瞥了他一眼,语气毫无波动,只是淡漠道:“怎么的,他是哪座仙山上的仙人下凡,要带你上山修行?” 吕尚摇头:“非也。” “是名门子弟,知仙山何方,可指引你前去寻找?” “非也。” “是高官豪族,要许你一官半职?” “非也。” 申姜长叹一口气:“既非如此,你也知言多必失,说那些与外人听又有何用?万一是官府里撒出来的暗探,你我岂不遭了无妄之灾?” 吕尚语气肯定地说道:“夫君我博览群书,更修得识人面相谶讳命理之术,那老者自称是医者应该不假,我甚至能隐隐闻到他身上的药草味。而他身上衣衫虽低调不起眼,但也是华贵绫罗织成,只是风尘仆仆,邋里邋遢,看不真切。若非贵人游历人间,便是犯了大罪的朝歌豪门逃犯,而他神态闲适自如,不可能是第二种。若是第一种情形,此人必定身怀异术或如他所言的高明医术,才敢独自在世间行走。” “观其言行举止,等我一个普通酒馆掌柜一个下午而不急不躁,这份养气功夫又岂是常人能有?我若是命里将遇贵人,第一个便是这位老者,所以我才与他说尽胸中所学。” 妇人对这个看似死板木讷的男子展露出的精明善断一面毫不惊讶,显然二人在这小酒馆中相依为命,相知许久。她只是有些懊恼,开始碎碎念怪罪丈夫。一不注意,一瓢水洒到了炉子外面,引起“嗤嗤”的声响,一股白雾开始升腾:“知道是贵人,还把人家晾一个下午?若是恼了他,岂不是生意都没得做?还不去好吃好喝伺候着?” 吕尚大袖一挥:“世外高人岂能以常理推断,何况若不是一个下午的耐心观察,又哪能断言非是欺世盗名之辈?” 申姜仍是有些将信将疑,问道:“老先生现在还在喝酒?让人家等了一个下午,好歹也再上些好酒好菜招待着。” 夫妻二人携手走出后院,等他们到酒馆前内一看,发现老人饮尽残酒后桌上只余残羹,已晕乎乎醉倒桌上,只嘴里喃喃念叨不停:“大江头,百姓苦。大江尾、百姓苦……” 此时天色已晚,他们对视一眼,心中自有默契。一起轻手轻脚地把老人扶起来走向客房,安顿好了之后,夫妻二人也自早早熄灯安歇。 —————— 夜中方至五更天,院外打更人敲鼓声吵醒了早早醉倒睡下的邋遢酒客。楚抟老人睡眼惺忪,掀开身上盖着的棉被,也不顾院外秋日冷风的吹拂,径自走入小小酒肆的后院。楚抟老人发现院中居然还植了一棵梧桐树,只是寻常粗细,想来种下也未过多少年。深秋时节梧桐树叶金黄,月色刚过中天,银色流光斜斜倾泻到梧桐叶上,被晚风吹拂,听着树叶沙沙声,有黄叶落纷纷,看着如此清辉夜景,很能宁静心神。老人头发乱糟糟的,也不去梳理,只是摸着自己红红的酒糟鼻,仰头盯着梧桐枝头笑着自言自语:“姜子牙?不想一个小小掌柜心气如此之高,就连院中所种的不是文人雅士钟情的清高竹枝,不是孤隐寒士喜爱的梅花,也不是忠臣良将喜爱的松柏,偏偏是这凤非此树不栖,在天子居所遍地可见的的梧桐树。” “若是按照你那三言定论,就算是去了种满梧桐树的朱凰宫,第一二种情形确实能成就些许名声,不过对于大商国运也只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何况有大贤之人亚相比干珠玉在前,哪怕你所定计策可草蛇灰线伏埋八百年,大商再绵延至少八百年国祚,可那时候的臣民估计依旧只认中兴大商之贤相比干,而不是你这个半路出家光芒被掩盖在阴影中还看似一心求仙的痴儿。” “若是以后天下真的成了你吕尚能完全铺展开胸中锦绣画卷的那第三种情形,数十年后就算是你成了大商帝师也不过是回天无力,与殷商共死罢了。吕尚死了或许满天星辰依旧会转动,但是你一身以人族百姓为本的经天纬地才学,不得施展便消逝无踪,岂不可惜?人族要何时才能迎来下一个有如此才学本领的无双国士?” “既然你心向昆仑,老夫何妨做个顺水人情,干脆指引你入昆仑门下?老夫扶你上巍巍昆仑山,让你稳坐钓鱼台,就看你能否钓起金鳌,给人族百姓换个日月新天了。” 心中想法既定,楚抟老人弯腰拾起一片黄叶,手指“唰唰”迅速在上划了许多看不真切的小字。他一抬手,那片黄叶就顺着未关的房门到了他刚才睡过的床上,也不惊动掌柜夫妇,就打开后门自行走进了沉沉黑暗之中,临走不忘将酒馆后门掩好。 —————— 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吕尚比妻子先起床,打开房门后呼吸了一口深秋凌晨的新鲜冷冽空气,正想着今日可再与老人聊聊胸中才学,就发现他住的房门虚掩。吕尚赶忙走过去看,房内已空无一人,老人不知何时离开了酒馆。他心里有些空空荡荡,虽是昨日相识,却与这老人一见如故,似乎已经成了忘年交。老人就这么不告而别,更是让本来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一位贵人的吕尚更是失望,无奈摇头苦笑自己果然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薄福之人。垂头丧气地推门进去准备收拾床铺被褥,就看到了一片随着微风轻轻颤抖的黄叶,本想随手扔掉,不想接触时感到叶上仿佛有些不平坦,他就拿起来细看,一看那些极其细微的小字之后,这个隐于市井多年的壮年汉子喜极而泣,一双眸子再不空洞,而是有动人神采熠熠不休。 黄叶叶脉左侧微字:寻得昆仑山门者可入门,山有奇峰应洪荒星斗,寻北辰紫薇星,山门可见。 叶脉右侧是密密麻麻许多小点,只有一个小点比其余更加显眼。这除了巫之祁这等洪荒活下来的老怪物,哪怕是大商朝最博学多闻的大祭司看来也是杂乱无章的星星点点中,有一道神识附着到他脑海,使他瞬间明白了这些小点的意思。 这是天地诞生之初洪荒周天星斗的模样,而历经三次量劫之后,到今天早已有无数星辰换了位置,不得此图,除非有天大运道,否则就是在茫茫昆仑中转悠几百年也未必能寻到昆仑山门。 吕尚欣喜若狂地拉起尚在温暖被窝中的妻子。申姜正要发火,却见自己丈夫颤抖地握住她常年劳作而不复当年娇嫩的手,喃喃道:“收拾行李,咱们去昆仑。” 这个平日任劳任怨跟他吃了许多苦,却一直不离不弃只是性子泼辣言语无忌的女子瞬间掉下泪来,就像过往无数次改换生计行当或是搬迁住所一样不问缘由,只是用衣袖地擦去丈夫已有皱纹的脸上泛起的泪花,不怎么好看的脸上笑靥如花:“好。” 我有妻名申姜,可生姜更盛姜。 吕尚紧紧把她搂入怀中:“你我以后不但要修行成仙长相厮守,我更要位列一等公卿,让你与我一同名传万古青史,让你与腹中孩儿享尽人间繁华!” 即日起,大商兖州琅琊郡海曲县少了个名叫吕尚的寻常卖酒掌柜,两月后,西方世外共有一百零八奇峰的昆仑山上多了个携妻子一同修行的外门弟子姜子牙。 第二十章 昆仑 玉虚宫位于昆仑最高峰“玄清峰”顶,曾是道门三位圣人潜修之地。巫妖大战之后,被称为“三清”的三位道门圣人分别立教成圣。 太清道德天尊太上老君立人教之后,移驾三十三天兜率宫,上清灵宝天尊通天道人立截教之后,建碧游宫于海外仙山蓬莱岛。玉清元始天尊立阐教,仍是在昆仑之巅的玉虚宫修行。 由于元始天尊是高高在上的七位圣人中,唯一一个将道场建立在凡间之中的,所以无数年来总有许多人族甚至许多其与种族之人在广袤的昆仑山脉中四处寻找入门方法。不过仙家门庭自然有阵法守护,除了偶尔有些鸿运当头之人能找到昆仑山门,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得门而入。不过只要是找到了山门,阐教就从来不会把他们拒之门外,求仙人先经过一段考察,其中德行无碍的就收做外门弟子,犯过罪孽或是心性不好的,昆仑仙师们也不赶他们走,随便这些人在昆仑中自行挑个地方结庐而居,当真是道门清静无为的神仙做派。 而三位圣人收徒的方式各有不同,太清太上老君自洪荒以来也只收了玄都法师一个徒弟。玉清元始天尊的阐教虽然建宫凡间又广为人知,外门弟子也不少,但他的亲传弟子目前只有一十三人,有十二位大罗金仙和一位玄仙,以广成子领头,个个都是洪荒之中有高绝天资,深厚根性之人。 上清通天教主则是有教无类,不分天资不问种族,只要是对了通天教主的脾性缘法就可被圣人亲自收入门下。因此截教一门素来同仇敌忾,教中弟子关系极好。截教通天教主的亲传弟子号称三千之数,分为内外二门,内门由大弟子多宝道人领衔,外门由骑乘黑虎的二弟子赵公明为首。大商太师闻仲,便是通天教主三千亲传弟子中女子之首的金灵圣母座下高徒。 昆仑山是天下灵脉祖源,群山苍劲盘虬钟灵毓秀,此处更是天下一百零八洞天中排行第一的洞天福地。昆仑山脉中有一百零八座高峰岫岑叠龙,庄严肃穆,威势迫人。其中又有云海清灵,群峦如同一座座海中仙岛,登临昆仑后,呼吸之间清新的灵气灌满肺腑,令人舒爽地直欲登仙。 玄清峰隐藏在重重雾霭之中,这是元始天尊亲自布下的阵法,不会主动伤人,只是把山门隐藏了起来,以防求仙人太多,扰了道门神仙清静,如果有人因为寻仙昆仑被困在山中实在危急了,还会被阵法亲自送出去。 在昆仑一百零八峰中最为雄伟耸峙玄清峰,如果有人在天上俯瞰,以堪舆眼光仔细衡量,就会发现这座昆仑山脉的最高峰紧紧锁住整座山脉灵气。山风起处,时而能见到掩隐在云海波涛里灵禽异兽跳跃穿梭,为这座险峻高山带来勃勃生机。偶尔山旁的云海中会激起数道蘑菇状的粗壮云柱,冲天而起又徐徐跌落,化作丝丝缕缕聚散不定的流云。漫天流云之下,是一片极大的、以汉白玉铺就广场。这广场古朴厚重,在高天处又被阳光耀得晶莹发亮,脚踩上去温润而柔和。再往前看去,许是时辰刚好,有一条七色虹彩横跨广场之上,彩虹于入口华彩的“昆仑”牌坊起,至尽头大殿终。中段又显于云海之上,彩虹隐隐现现,使人想要一脚踏上虹桥直飞往三十三天。 整个广场仙音渺渺,钟磬敲响声如玉佩撞击发出的清脆声音传入心间,使人忘却尘间烦恼。不时有门中弟子架着七彩宝光升升落落,当真好一幅仙家气派,好一派繁荣盛景。 玄清峰最顶端有一座宫殿,上书三字“玉虚宫”,从外看去,玉虚宫苍檐斗拱雕栏碧瓦,气势恢宏。如崖屋檐下挂着的风铃沧海轻轻响动,与广场上钟磬之音相和,涤荡心尘,尽去胸臆块垒。玉虚宫内的三张蒲团正中坐着一个面如冠玉的中年道人,头戴玉清莲花冠,身着金丝玉缕霓裳袍,手执八宝玉如意。正在闭目清修的他忽然睁眼,动念间就有一道玉符飞出,直射向山脚下。 中年道人丰神如玉,眉目清朗,他伸出右手微微掐指,开口自言自语:“姜子牙?一介凡人能寻至昆仑,是福缘深厚还是经人指点?若是有人指点他,又是谁赠予姜子牙这一番仙缘呢?” 十分罕见地亲自出手推算而未得出结果,他笑着摇摇头,脾气极好地不以为意,“天机此时已开始混乱,天地间又将迎来一场变局。只是能让贫道推算不出的,天地间不就是你们这寥寥几人吗?欲盖弥彰是何必呢?还是待我先见这个姜子牙一面再说。” 中年道人抬手就是一道玉符射往玉虚宫外,到一个小童身前停住,小童好奇地接住,歪了歪脑袋:“姜子牙?没听说门中有这号人物呀,不知道老爷又算到啥了,我去把姜子牙接上来再说。” 半个时辰后,玄清峰顶有仙鹤长鸣,从身形高大的白鹤身上下来二人,当先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道童,还有一个便是初次乘鹤飞天,腿脚尚有些发软的凡人姜子牙。小道童虽然年幼,却已经有了些仙人做派,一挥手中小小拂尘,打个稽首,十分可爱而一本正经地说道:“老爷就在宫中修行,姜先生请随我来。” 姜尚隐隐猜到了是谁能在昆仑仙境中可称作得天独厚的峰顶修行,却又不敢相信第一天到昆仑就能得到那人接见,难免有些难以平复的心中澎湃的血液。姜子牙此时不敢多行一步路,也不敢多问一句话,只得回敬作揖,然后悄悄深吸一口浓郁的天地灵气,强行压下紧张情绪,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小童身后。 小童站在玉虚宫门外,对着紧闭的宫门行礼道:“老爷,姜子牙到了。” 宫门缓缓自行打开,一道中正平和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元始天尊和颜悦色地看着显然有些紧张的壮年男子,并不说话,低垂下眼睑开始轻轻掐诀。以圣人之尊如此做派,倒不是要刻意冷落姜子牙,而只是在姜子牙到身前之后,推算出究竟是何人推荐他来到昆仑。 其实只过了很短的时间,但在站如针毡的姜子牙看来仿佛过了几天一样漫长。总算那个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的中年道人开了口,居然是带着些笑意的和缓清宁,让他一颗紧张的心瞬间沉静下来。 “你是姜子牙?” “是,弟子见过老师。”姜子牙说完便要跪下。元始天尊并不阻拦,而是微笑着看他行完三拜九叩大礼。 一旁的白鹤童子看得十分震惊,他原本以为老爷能见这个相貌平平的外门子弟一面就是极限了,不曾想这个名叫姜子牙的凡人居然行起拜师礼,师父居然也笑着接受了。 要知道外门中有无数极有天赋的修道人想要求见玉清圣人而不得,就算是见面行礼,自家老爷也从来都是受一拜三叩就扶他们起身,再不受礼。据说除了那十三位先生入门时的三拜九叩大礼,老爷再没受过别人拜师,就连当年收自己做童子,他小白鹤也只是二拜六叩罢了。这个他怎么看都没什么仙根的浊世男子,凭什么可以有资格与十三位先生并列? 一丝不苟叩拜完,还不知道自己做了怎样一件惊世骇俗事的姜子牙终于平静下来,等候聆听圣音。 “一位故人在你身上留下一道神识,说是你胸中智谋无双,更有经天纬地之才。他说你谋于天下已经无双无对,如今想看看你能否于天上也有一样的纵横捭阖。” “在贫道看来你并无修炼天资,虽然彻底改变你的根骨并不费力,但贫道会沾染一份天大因果。因为天道命中注定你寿数只有七十三载,合该你修得的一身屠龙术在这个群龙潜藏的年数无处发挥作用。不过既然你到了我身前,也是一番缘法,贫道先收你入门下,算是了却那位故人的一桩心愿。至于你能否说动贫道出手,为你和你妻儿挣来一份深厚福泽,全看你半甲子内能否看清天上形势,为贫道创立的阐教和身后道教谋气运。” 元始天尊接着说道:“若是你能谋天上势,贫道自会为你接下那份续命引来的因果,任你下山为人族无数百姓及那些活的不如猪狗的奴仆求太平安稳八百载的后世。若你无这份才学,贫道也只当是收了个记名弟子。你若是不能修成地仙,你我几十年师徒情分,自会保你投胎转世无虞,皆为享受人间繁华的富贵闲人,直到哪一世你有修炼之才,再收你上山,如何?” 姜子牙听完又要跪下,元始天尊拂出一道清风,和声说:“修道之人一心向道,无需动不动便下跪,只要心中有师父师门便好。这件事成与不成,都算是我占了些你的便宜,你可愿意?” 进门以来出声寥寥的汉子作揖行礼,第一次抬首正视天上地下唯有七人的圣人之一,满满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徒儿本已觉得天下形势早在我掌中,无甚趣味,师父给了徒儿如此广大的一张棋盘,徒儿怎敢辜负老师所望?只待徒儿了解天上局势,便可为我阐教谋,为道教谋!” 元始天尊笑而抚须:“好!好!好!我元始门下俊彦当有如此风采,小白鹤,你带子牙就在玄清山寻个住处安顿下来,慢慢带他修习门规道法。” 白鹤童子也为门中得人才如此十分开心,甜甜笑着应了一声,与姜子牙一起打了个稽首,拉了拉这位姜先生的袖子,带他寻找住处去了。 元始天尊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门之后,忽然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人族就真有这么大的福运,令你一个逍遥游世外之人也要殚精竭虑为他们谋太平吗?都说圣人通晓万事,我却看不透你如此费神是否值得啊。” 天地不仁,圣人不仁? 然心中无仁者何敢称圣。 第二十一章 甲 无论是什么时代,改革的路总是难走的,尤其是大商这样一个积弊许久的大王朝,如同一个从上至下无处不漏风的大厦,即将倾倒却又刚刚好有挽回的机会,这时挽大厦于将倾之人无疑最费力与最不讨好,一个不小心就是楼毁人亡的下场,就算艰难成事,也不过是被赠予一个缝补匠的名声,远不如那些开国的从龙之臣来得名留青史。 比干身为帝乙亲弟,帝辛叔父,自然有当这个缝补匠的自觉,更是有能中兴大商的才能与自信。只是他毕竟是个毫无修道天资的凡人,巫之祁就算如今重踏玄仙境界,可是彻底洗经伐髓令一人拥有成仙资质,无异于女娲捏土造人,是生造灵物的圣人手笔。哪怕是猴子重回巅峰踏入准圣境界,依旧无能为力,没法帮王叔比干步入仙途。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可要处理的问题却好像无穷无尽,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只要随意一想政事便有无数问题争先恐后地跳跃在脑海之中,若不是巫之祁赠与他一滴“玄涡神水”可以延年益寿,宁静心神。这位大商朝有史以来最年轻亚相兼帝师怕是逃不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早夭下场。就算是有玄涡神水这等灵物,比干也早生华发,每次上朝时都仔细梳理,将那几根在乌黑长发中格外显眼的白发小心藏好,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也不会主动剪去。 他不是没想过分权给其余有才的臣子,毕竟大商泱泱五百年,总有其底蕴所在,也总有忠心而有才华的臣子可以帮助王朝运行更加顺畅。可是之前那场动摇王朝根基的叛乱初定,他委实不敢在尚未肃清余孽的情况下把权柄授予他人,只好自己没日没夜地辛劳勤政,甚至一日只能睡两个时辰,别的时间都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厚重竹简。 这天到了三年一次的大朝会,商朝故老传下的规矩,每日一小朝,一月一中朝,三年一大朝。大朝会时身在外廷的各镇诸侯都要亲自前来觐见商天子,就算实在脱不开身,也必须安排子嗣前来供奉礼品。如此昭彰大商国力以及对外廷的控制力。这更是帝辛即位以来第一次召开大朝会,领兵在外慑服蛮夷三年的太师闻仲将会回到朝歌,带着领兵杀退北莽狄人八百里的喜讯公布给天下百姓。 虽然之前子受每日都同以前一般上朝,可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朝堂局势的比干心知侄儿伤势严重,直到大朝会召开时分才算是好的彻底。他们君臣二人昨日密谈一番,决定就在这次朝会做些大的动作,一方面选拔年轻人才减轻比干的负担,再就是之前叛逆臣子被清洗掉后留下的位置,刚好可以让他们都看好的心腹臣子前去上任。 商王朝地域是人族历史上未曾有过的广大,因此朝廷设置来管理天下的官制也较之前的夏朝要复杂许多。朝中高级别的官吏统称为“卿士”,分别为:掌占卜的卜、掌祈祷鬼神的祝、掌记载和保管典籍的史、武官之长的太师、乐工之长的少师、百工之长的司工、掌粮食收藏的啬、掌畜牧的牧正、掌狩猎的兽正、掌酒的酒正、掌王车的车正、为商王御车的服、掌教育贵族子弟的国老、掌外地籍田的畋老等等。 其中大致可分为四类,最重要的是大祭司为首,大神祝、大祭酒为辅的鬼神祭祀一系。其次太师闻仲为首,陶南死后一直空缺的太尉为辅掌管天下兵马。然后就是亚相比干为首,大夫飞廉、左疆为辅的一干文臣。如今朝堂上近半臣子都已经是他们考虑过后选拔出的贤臣良将。最后站着一列天下四方前来觐见的各路诸侯,以东伯侯姜桓楚为首,西伯侯姬昌站在第二位,北伯侯崇侯虎、南伯侯鄂崇禹等人依次排列。 总的来说,子受的父亲帝乙是个谈不上昏庸也谈不上圣明的商王。他在位二十六年期间,除了征伐过作乱不休的东夷以外,没有过什么大的动作,勉强能算个守成之主,只是各类矛盾在他的无所作为之下越来越凸显。说是交到子受手上的商朝是个烂摊子也不为过,所以仅为一个酒馆掌柜的姜子牙都能在市井中发现许多问题。就算是没有那场叛乱,帝辛也会与亚相联手为朝廷更换一大批新鲜血液。 朱凰宫瑞霭纷纭,祥光缭绕,有兰麝氤氲笼宝扇,沉檀叆叇喷金炉。宫内汉白玉丹墀上站了三列文武重臣。子受今日一袭隆重朝服,绯红做底烫金为边,上绘八只展翅玄鸟及无数飞禽,尽皆仰首朝向衣领,取万鸟朝凤,再有八凤朝商王之意,加上身穿朝服的商王,便有九凤之尊。这件“八凤朝尊衣”,是子受初上任时便有扬州能工巧匠开始织造,尽取华贵材料,天蚕丝绸,赶工一年方完成,连日送到朝歌这才赶上此次朝会。冠冕前有珠帘遮荫,看不真切子受的面色,他坐在金椅上腰背笔挺,露在珠帘外的薄唇唇角微抿,这第一次大朝会,面对诸多极少谋面的重臣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太师闻仲头戴高巾帽、穿右衽交领窄袖大黄朝服、腰束绅带、佩带蔽膝、手执金鞭,威势重如山岳,他修行独门道法,眉心中开了一只竖着的“天眼”,天下百姓盛传此目可辨奸邪肝胆、人心黑白。他站在一列武将最前方,收回了轻轻看向当今商天子的目光,满意地微微颔首,而当他的目光移到子受所坐金椅旁的一个燃烧着火焰的金盆,金盆后是一张紫檀木椅,椅子上坐着的那个微微打瞌睡的老人时,眼光瞬间凌厉了许多。闻仲是上清圣人三千弟子之一的金灵圣母座下高徒,如今已有玄仙巅峰修为,是人族不可多得的顶尖高手。他威势仅是微微发动,和他一同站在最前列的相国比干、少师商容,都感到一股压力扑面而来。就连已入地仙境的子受眉头都皱了皱,不过顺着太师眼光一瞥,他看着那个在大朝会也不忘装神弄鬼,把自己裹在一身深棕色袍子中的大祭司,冷冷一笑,暗骂了一句老神棍后,就盯着老人是否会被这股威势压迫到。 此时金銮殿中并无风起,但那股正面压来的无形压力使得盆中火焰忽然一阵摇曳。可令人惊讶的是,过了火盆之后仿佛清风拂过一般,一点都没影响到老人。大祭司依旧低着头,只一缕白发露出兜帽之外在空中颤颤巍巍,他依旧是身形摇晃,似打着瞌睡。 大商祭司一脉是由开国帝汤亲立,为首的大祭司权位彪炳,在自古以来的好事者间盛传“二商王”之称。大祭司之下有大神祝、少师、大司命、少司命等职位。他们这一系的祭司掌商朝最重要的祭祀典礼、占卜问鬼神之事,无比清贵,且为历代商王所倚重,到如今对于王朝而言早成尾大不掉之势。且不论前朝有大祭司架空商王的例子,就论一年前亲手挑拨祖保、陶北、陶南二兄弟企图杀比干、子受,更是药杀帝乙的大神祝,历来是祭司一脉的二号人物。就算是犯下谋逆造反这般泼天大罪,刚上位的帝辛也只能杀尽和他密切相关之人,而不敢波及到紫檀椅上坐在他身边的这个门生遍天下的老者,生怕对大商朝局造成比伤筋动骨更难以挽回的伤害。 就算子受猜测谋逆一事大祭司十有八九知情,他也不敢轻动那个老者。因为不管原名是什么,只要成了商朝大祭司之人,名号从来只有一个字: 甲! 我敬鬼神,鬼神亦不敢不敬我! 占卜巫术甲天下之甲! 这个隐藏在一身棕色袍子中带着兜帽的老人,三年一次地坐在朝堂正中金光灿灿的大椅旁那张不起眼的紫檀木椅上。从他坐上这个位置起,就仿佛永远都在打瞌睡,单薄的身体永远都是摇摇晃晃的模样,对政事从来都是一言不发,但也从来不曾倒下。 年复一年。 三载又三载。 至今已有一甲子。 第二十二章 大朝会 少师商容见太师闻仲目光冷冷地盯着自己老师,心中不忿,冷哼一声拂袖站到祭司一列之外,隔断了闻仲的视线。商容手执玉笏,也不像平日臣子有事启奏时会十分恭敬地将玉笏高高举起,他只把玉笏平放胸前,语气漠然:“三日后便是周祭大典,陛下初登大宝,宜亲赴社坛祭祀,亲自祭祀青铜神树,而后敬告鬼神天地祖宗,如此以正大商正统。” 先鬼神、后天地、最终才是祖宗。 听了在他听来大逆不道,在祭司系的群臣觉得理所应当的言语之后,帝辛并未直接表露不满,只是挥了挥修长的双手让他退下,道:“太师闻仲远征北莽归来,先报一报此次战果如何?” 吃了个闭门羹的少师商容本欲发怒,训斥天子何敢不将周祭大事放在心上,但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和历代商王不同,铁血手腕即便是他也不敢领教,只得破天荒地一改之前骄横,敢怒不敢言,闭嘴讪讪退下。 太师闻仲文武双全,看去是个身高八尺的魁梧中年人。太师闻仲从帝乙时期就是大商中流砥柱般的人物,他养气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深厚,之前向大祭司释放威压未曾建功,丝毫不见颓败,仍是龙骧虎步。闻仲十分恭敬地高举手中先王御赐金鞭过顶行礼,做足了臣子的礼仪,然后才缓缓开口:“启禀天子,臣与麾下儿郎挥退来犯寇匪,并一气追逐八百里,斩敌方军帅一人,师帅三人,斩荒人首级八千,俘虏两千,皆可充入奴籍。” 帝辛显然之前就收到秘报此次战果,不过此时依然十分欣喜。天下四方,东夷水军最盛,南蛮藏身丛林,西戎熟悉沙漠,只有北莽无垠草原最适合骑兵作战且盛产优质马匹,荒人更是在四方蛮夷中最为身强力壮。此次太师闻仲大捷,不但在军中展露了自己大力支持的骑兵之优势,在机动性上远胜之前历代的战车,更是可以夺下一处“天河”马场,用以强盛国力。一来一去,北莽荒人国力大损只能避往草原深处休养生息,北方边境当可得十年安稳。 如此大的功绩,当要好好封赏才是,帝辛心中权衡已定,开口道:“太师闻仲此次为我大商夺天河马场,更是斩将杀敌,立下煊赫功业,孤赏太师黄金千斤,绸缎千匹,扩地千顷,精盐万斤。” 封赏旨意刚下,闻仲倒是宠辱不惊,仅是再次高举手中金鞭谢恩,下方寻常臣子只是嫉妒地眼红,但更能聆听上意的臣子们就品出了别的味道。如上大夫飞廉此时就在心中盘算,黄金绸缎与土地倒也寻常,只是赏万斤精盐就颇堪琢磨。商朝时节由于技艺限制,提炼精盐本就困难,向来只有达官贵族才能享用,寻常人家只能用盐巴调味,奴隶一等最多才能找到些盐石,更有甚者连着几顿都吃不到一点咸味儿。陛下赏盐万斤,是对太师大人的倚重与犒赏,可这数目如此巨大,是不是想要提升对于军功的封赏,更是想对东边领地盛产盐矿的夷人动手了? 果然不出飞廉所料,帝辛宣完封赏后接着说:“我大商如今国力强盛,但四方仍有蛮夷肆虐,孤以为外廷百姓离京畿虽远,但亦是我大商臣民,不该受边境滋扰不得安宁。即日起孤便令天下诸侯往四方拓边,各凭军功可来向孤讨要封赏。” 帝辛沉吟一瞬,道:“孤意在伯侯二爵之上,扩充王、公二爵,在其下设子、男二爵,以此封赏于大商有功之臣子。此次太师大捷,便率先封闻太师为靖国公。” “再加大对于平民百姓所得军功的封赏,即便是奴隶也可凭借杀敌军功摆脱奴籍,诸卿以为如何?” 帝辛话音刚落,金銮殿下群臣议论之声蜂起,太师闻仲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只是微笑谢过陛下,其余站在首位的重臣各自皱眉思索此举是否妥当,稍后些的各镇诸侯明显面有喜色,更靠后的臣子们就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人争地面红耳赤,只是极力压低声音,免得给陛下留下个喧扰朝堂的不好印象。 帝辛就在金椅上静静看着下方群臣,心中踌躇满志。先是有太师闻仲、上大夫飞廉、军帅黄衮这等忠心耿耿且功勋卓著的老臣,后有亚相比干、虎贲将军姚皋、大司马殷破败这等经自己选拔进入朝廷中枢年轻有为的臣子。以自己修道入仙境的眼光看去,大商原本枯干泛黄而摇摇欲坠的国运在自己与叔父一番作为之后,已有了呈现出紫金贵气蒸蒸日上的迹象,如何不令他满怀欣慰? 除了那祭司一系,如跗骨之蛆般死死吸附在这根国运气柱上吸取营养。 面容被隔挡在冕旒之后的帝辛目光冷冽,孤迟早要将你们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不过这些敬奉鬼神之人狂热而自持,就算他是一国之君,在抓不到这些人把柄的情况下也不好轻动,毕竟自从开国以来一直渗透道如今,下手猛了大商必然会血流不止。虽说师父亲手杀了大神祝一系的神官,但是其余人却一直清心寡欲,仿佛缩在壳中的乌龟,令他无处下手。这些人却又时不时伸出头来咬他一口,甚至是把那身龟壳横在大道中央,挡住他带领大商前进的步伐。 果不其然,少师商容变戏法般从袖中拿出一个龟壳来,也不禀告帝辛,就恭恭敬敬走到在一旁似睡非睡的神秘老人身前跪下,手托龟壳:“请老师占卜一卦,显验天子此举是否合上天旨意。” 或许是受了巫之祁的影响,帝辛细长的眼眸习惯性地一眯,威势如同猛虎将眠,只是有眼前珠帘遮挡,群臣中没人发现天子的这个小动作。而随着商容恭敬上前跪拜,金銮殿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许多臣子噤若寒蝉。等到那个老人伸出两根枯槁的手指缓缓夹住龟壳,把它入火焰中时,偌大一座朱凰宫已经落针可闻。 “啪!” 经过秘制药汁浸泡过的黝黑龟甲落入盆中,盆中暖黄色静静燃烧的火焰猛然增长为一股一丈长短油绿绿的火柱不停喷薄! 可诡异的是,即便火焰骤然增长许多,站在臣子第一列的闻仲、比干与东伯侯姜桓楚并没有感受到温度升高。而见过此景的臣子还好,第一次前来大朝会的新人中,沉不住气的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刺客前来行刺,发现前方重臣们都只是略微紧张地盯着火盆才放下心来。 迅猛火势来得快去得也快,火盆中片刻之后就恢复了微黄的温暖色泽,可是靠近前排的臣子中有人很隐蔽地退了两步,显然不想靠这个诡异的火盆太近。大祭司手指已经缩回了棕色的袖子中,商容恭敬叩首完毕,就直接把手伸向那仍然燃着火的金盆。 太师闻仲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大祭司与商容如此手法,但仍然是有些好奇。以他玄仙眼光看,这位少师大人是个全身毫无法力波动的寻常人,在他一双天眼留神注视之下,即便是名号为“甲”的大祭司也不可能玩出什么花样,想来是商容自幼修习秘术,或者是那双洁白如玉的手被什么药水常年涂抹,才能不惧这妖异火焰。 在闻仲看来,陛下如此行为虽有消耗国力的嫌疑,但是他常年在外廷奔波,四方诸侯早就给他一种心怀叵测的感觉。陛下此举一举四得,第一是能在四方诸侯中封赏四位领袖诸侯之人,让他们率先表示对朝廷的忠心来震服宵小。第二是能给封无可封的已经拥有侯爵在身的一小撮人以向上爬升的动力,心里有了目标,才不会胡思乱想。最重要的就是可以消耗各方诸侯的国力,还能让他们无话可说。第四是给早已怨气冲天的最底层奴隶有个盼头,要知道心中有了个能为后世子孙摆脱奴籍的念想,就能打消无数最底层奴隶反叛的心思。 这可是正大光明的阳谋,既为大宝初定的大商留下潜心发育的时间,也打消了诸侯们的歪念头。闻仲看着初露峥嵘的帝辛老怀安慰,咱们这位商天子,当真是年轻有为,不可小觑啊! 龟甲在刚才的烧灼中已经出现了些裂纹,这些在外行看来毫无规律的裂纹在祭司们看来就是鬼神的旨意,商容仔细看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抚摸了一遍,这才确认下来,第一次向帝辛行了一礼,然后清了清喉咙,向着群臣宣告道:“鬼神祀毕,天意可行!” 支持政策施行的臣子欣喜万分,不支持的臣子也不敢流露出反对的情绪,仅略有些写在脸上的失望。闻仲暗自松了口气之后,冷哼一声,腹诽一句“装神弄鬼”之后,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即便是未曾在祭司一脉得到肯定的答复,闻仲本也准备大力支持政策的施行,不过要是祭司一脉硬给他安上个违背鬼神旨意的罪名,他一朝太师虽然不惧,多少也有些麻烦。 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不希望第一次大朝会出岔子的帝辛显然很是欣慰,不过他紧接着便颁布下一道旨意:“姚帅任虎贲将军已有七年,如此猛将一直在京畿不得上沙场杀敌,早和孤抱怨过多次。” “姚皋。” 左边眉毛被一道伤疤从中截断的高大武将,上朝未着甲胄,只是穿一身武官朝服,魁梧的身子却把朝服撑得十分饱满,姚皋站出武将队列行礼:“臣在!” 帝辛看着台下自己心爱将领,笑道:“孤给你个骠骑将军之衔,拨你甲士十万,去镇守西戎,你以为如何?” 站在诸侯队列中第二位,一直低着头的西伯侯姬昌脸色骤变,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第二十三章 诸侯 天下九州之地,各有诸侯镇守,其中以四人为首,分别是东伯侯姜桓楚、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南伯侯鄂崇禹。 四大诸侯各自成国,侯爵世袭罔替,更可由自己选定继承人,处理政事的自由度极高,其中诸国国力以西伯侯姬昌为最。而历代商王或许有受各方诸侯掣肘,但因为当世十分注重“正统”二字,幸而从来无人敢造反,所以许多年来内廷与外廷也勉强算是相安无事,只是几十年前有这么一桩旧事,当年的西伯侯还是姬昌之父季历,季历励精图治,对周边西戎国度进行了一系列战争,取得辉煌战果之后,国力强盛,不断拓边,终于引起了帝辛的祖父、亚相比干之父商王文丁的猜忌。先是大力封赏季历,之后趁其身在朝歌,便设计杀之,消息传回西岐之后,姬昌才在而立之年上位,成为当今的西伯侯。 诸侯国力太过强盛,对于身在朝歌的商王朝总不是好事。年纪不大但考虑此事多年的子受,在两年前仍是寿王时就向父王请旨,召东伯侯姜桓楚之女姜颐入宫成为寿王妃。当时仍为寿王的子受,自然不仅是因为曾收到楚抟老人的秘信,说姜家有女初长成,筋骨毓秀神钟灵,便贪图美色要将本不相识的姜颐点名收入宫中,更是存了一分制衡诸侯之中国力第二的姜桓楚的心思。 不过以老狐狸“美髯公”姜桓楚的城府,毫无疑问识得这等帝王心术,不过寿王英武不凡,幼时就有托梁换柱之力,更是饱读书策,满腹才学,朝野上下皆有耳闻。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做个逍遥国丈。何况后来子受与姜颐恩爱无比,自己这个从小身体不好常年病恹恹的爱女能拜在那位“巫先生”门下,步入修道之路,如今已有化神期修为,更是让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 南方鄂崇禹性子保守稳健,加之南蛮之地有十万大山,内藏无数蛮人,鄂崇禹向来不堪其扰,更是无力进而无心造反。至于北伯侯崇侯虎,历来以子受麾下走狗自居,最是忠心不过,何况太师闻仲常年坐镇北莽,北边诸侯国更是安稳无比。 剩下的,只有这个和殷商有深仇大恨的西伯侯姬昌了。 姬昌如今知天命之年,气态不凡,神华内敛。他本身无修道天资,但是身为一国之主多年,纵使此时在人屋檐下,不得不微微低头,也有迫人气势。何况西岐姬家向来精通先天术数,其父季历、其母太姜,都是推演易数的高手。他本人更是得大成者,精研上古《连山》、《归藏》、《乾坤》三本易书。他若是敢称当世术数推衍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如此名头,更是为这个贤名在外的西岐之主蒙上一层神秘面纱。 当年文丁诛杀季历之后,本想自己扶持一个傀儡西伯侯上位,奈何季历前往朝歌之前就以术数推算得自己凶多吉少,早留下遗旨,且在国内宣告了姬昌的正统地位。诸侯国国主自行挑选继承人是分封诸侯的铁律,即便是身为天下诸侯共主的商王也难以动摇,更何况就是祭司一系也定要阻拦他变更祖宗之法。文丁只得不了了之,眼睁睁看着当时名声不显,但是早有秘密谍报载有贤名与野心似乎不下于自己父侯的姬昌成为国主。 到了帝乙执政,他不是没想过对姬昌再动手,但上任西伯侯死在朝歌,虽说安的是个得病暴毙的名头,但是天下百姓也不是傻子,若是先后两位西伯侯都死在朝歌,不说西岐会动荡不安,光是天下人悠悠之口就无法堵住。只要西岐方面略微卖卖惨造造舆论,事情就变成了两代西伯侯为你商王开疆拓土,国界扩张之后,便是如此狡兔死走狗烹? 其中苦处,商王帝乙自知,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姬昌闷声不吭地操持诸侯国,一点点休养生息,消化开拓边境后带来的俘虏与马匹。帝乙也曾派出大将军陶南前往西方戍边,只是那个天赋异禀的神箭手本就心怀不轨,非但不能制衡姬昌,反而传来谍报说二人相交甚欢,这就是帝乙的识人不明之处了。至于派出刺客去暗杀,两代商王也不是没做过,只是西岐被打造地铁桶一片,何况精研术数之人有趋吉避凶的天性,朝中更是有法力高深的修道中人坐镇,根本无法得手。 所谓养虎为患,说的就是如今的殷商和西岐,在帝辛看来,要么祖父就杀尽季历一脉,从边缘血脉中挑一个人继位。要么就不该杀季历,采取怀柔手段一点点限制西岐的发展,再寻个机会把他子嗣中有才学的宰了,如此方绝后患。不然去了一个季历,来了个更加贤明还因此记恨大商的姬昌,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为尊者讳,他从未和别人说过这些言语,只是这一年来采取一系列措施,如限制东盐入西岐,限制漕运粮草,都是暗中采取的手段,算是阴谋。今日朝中谈笑间将心腹大将姚皋派去西岐,则是实打实的阳谋了。你西岐既然喜欢拓边,那孤便以助你拓边为由安插十万大军在你后方。如果一心为我殷商,自然这十万人会助你平叛西戎,若是有了二心? 大商七七四十九个将军衔之中兵权最重的骠骑将军,可不是殿前这个面有刀疤的中年男子深受圣眷就能得来的。 姚皋曾坑杀南疆蛮人十万! 至今南疆盛传姚皋之名能止小儿夜啼。 姚皋十五岁以平民之身入军,从东夷杀到北莽杀到南蛮,再回归朝歌护卫京畿,大小战役打过无数。从军中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他对战局有一种天然的敏感,用兵正奇结合,又有常打破传统思路的点睛之笔。治军严苛,最重士气,更是不惜死战! 朝中军制,一万两千五百人军帅上大夫,两千五百人师帅中大夫,五百人旅帅下大夫,百人长为上士,五十人屯长中士,五人伍长下士。 当时只是一个五百人长的下士姚皋,曾以五百甲士死战南蛮王室亲卫“沧虎卫”两千人! 战后五百甲士只余三十二人,皆重伤不退。 号称南蛮战力最强的“沧虎卫”两千人,死一千六,逃四百。 那一场血战突破到炼虚境的姚皋,花了五年时间成为麾下甲士万人的上大夫,这五年时间他修为一直停滞在炼虚境巅峰,不得寸进。 直到他来到朝歌,在云梦山巅见到初入地仙的帝辛和那一袭灰衣,得到一部《黄帝阴符经》。 朝闻道, 夕时得大乘。 如今已是仙人之下无敌手,在军中传授《黄帝阴符经》使无数猛士突破门槛,因此声望之隆直追太师闻仲的姚皋单膝跪在子受身前,左手于胸前抱住右拳沉声道:“臣,谢陛下隆恩!” 当今朝中除了帝辛比干这一对皇亲彼此信任相互扶持,被许多臣子津津乐道引为异数以外。就属如今隐隐为军中第一人的“骠骑将军”姚皋最引人注目。 原因无他,大商不论为官入仕还是军旅为将,都最重门阀传承,贵贱之别极为分明。身为罪人之后或敌国俘虏来的奴隶地位最低,几乎一辈子都不能脱奴籍,只能做着最低贱最劳累的活计,如今帝辛给他们开了一扇博取军功的大门,这才能让绝望中的他们看到一线曙光。臣子们大多虽不愿意那些下人有成为平民甚至理论上可能有和他们平起平坐的一天,但是心知陛下此举有益无害。 其次就是平民与贵族的差别,在朝上的各位臣子,哪个没有几位曾任高官的父辈祖辈,谁的祖上不曾为大商建立不世功勋?真正的平民出身却能到朝廷中枢的官员寥寥无几,而姚皋就是一个异数。 陛下的破格提拔,是要开平民入仕的方便之门?有心的臣子暗自在心里嘀咕。 “姬侯,孤把爱将托付于你,还劳烦多多照应。”帝辛笑意不减地开口。 一直低着头的姬昌终于抬头,正视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君王,微微笑道:“陛下与姚帅大可放心。” 第二十四章 旧梦一场 一只身长七丈、浑身因为道法精进而转变为银灰色的毛发睡着水波不时律动,这只雄壮无比的银灰色水猿躺倒海底呼呼大睡。从他硕大的鼻子中不时呼出的气息在水中吹成一个个泡泡往上浮去,随后被微蓝的海水水压一挤,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就消融在湖水中不见踪影。水猿长长的尾巴随水漂流,来回浮动,显然十分放松,又十分灵性地不时驱赶误闯到他身边的小鱼小虾。 远处走来一个身穿橙红华服,清秀面容上一条丝绸覆眼的红衣少年双手背后,少年十分老成地背着双手走到水猿身边。对这个足有十个他那么大的壮硕兽族居然毫无惧怕之意,伸出白皙的右手捏住一根银灰色的毫毛就扯了下来。就算在睡梦中也一向警觉的猴子不知为何,对这个打扰他清梦的少年毫无警戒,只是驱赶小鱼般扫了扫尾巴。来叫他起床的少年难得露出顽皮的神色,伸出一只脚猛然踹在水猿长着白色毛发的屁股上。 “嘭!” 天知道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怎么能有这么大力气,就算是海水有些浮力,但水中的阻力本来也不小。少年这轻飘飘一脚,居然足足把体积巨大的水猿踹出了十丈远! 海底沉沙被激起飞扬,迷人眼目,但是对于红绸覆眼的少年本就不是问题,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从十丈远的地方传来:“吼!” 一只硕大的拳头瞬间来到少年身前,刚猛的拳风带起水波无数! 少年满身红衣被这股剧烈的水波带动,往身后飘扬不止,束发飘带骤然断裂,满头长长的黑发如同困兽摆脱束缚,在他身后狂舞不止。 可他仍是那般淡然的神色,仿佛就算是制成洪荒天地的天柱不周山倾倒于他身前,他都不会牵动一丝嘴角,他只是伸出了自己可称“秀气”的白皙拳头,对上了那个快要有他本人高的布满银灰色毛发的巨拳! 沉沙来不及复归海底,就又一次被拳罡吹散,而且是比刚才更加疯狂的四处溅射! 与这一人一兽体型成反比的是,那个七丈高的水猿再一起顺着来时的轨迹倒飞出去,一边飞一边吐血不止,直到颓然地摔倒在之前被踹飞时印出的那个大坑中。 而身高六尺的红衣少年只是拳头微微泛红,白里透红地,有些可爱。 有些像个白里透红的白桃,让人看去想咬一口。 他闲庭信步般走到倒地不起的水猿处,蹲下身低头“看”着他,语气微嘲:“显出水猿真身的玄仙全力一击,就这?” 好不容易压制住吐血冲动的猴子被他气的又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恼火道:“老子最烦你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你一个兽族皇者,准圣实力的龙族,老子怎么可能打得动你?也不知道留点力!” 这水猿一口一个“老子”地占着便宜,红衣少年也不恼,只是笑呵呵地道:“我那妹子如今是未醒过来,不过依她的脾性,伤势养好之后第一个就要出去找凤凰麒麟二族的麻烦。我到时候可不敢拦着,要是你就这点力气,别说拦了,怕是她吹口气你就飞了。都这时候了,你还高枕无忧睡得这么香?” 猴子觉得以这么一大一小差距过大的体型说话太麻烦,于是运起法力恢复人身,找了身衣服套了起来,挡住自己健壮的身躯,依旧是那个刚毅魁梧的壮年男子形象。只是他那双小眼睛有些发愁,不再强撑着站立,向后躺倒在海底柔软的沉沙中向海面看去,远远地有鲸鱼摇摆着巨大的身躯游过,投射下的影子挡住了深海本就微弱的阳光。猴子声音里带着些许愁绪:“烛子,你说以我这修行速度,铁定是追不上小潜了,她要是伤好了之后一去不返那该咋办呢?” 被他称为“烛子”的红衣少年神色淡然:“她要是不见了,你就去找呗,反正她也不可能伤好之后一辈子都在你身边。” 巫之祁歪了歪头看向少年:“都说龙游四海,会不会你哪一天也跑了?” 烛九阴微微笑道:“怎么,你个乐天派还悲观起来了?” 猴子摇了摇头:“算了,想这些有的没的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多修炼一会儿。” 烛九阴好奇问道:“你体内那道天生灵水有点奇效嘛,这么一会儿就恢复伤势了?” 猴子朗声长笑,挥手召来了那根黑漆漆的长枪,挽了个潇洒枪花后道:“我巫之祁这道神水可是要做洪荒第一的,功效神妙无方,修复这点小伤算什么?来来来,再与小爷大战三百回合!” 于是他再次毫无悬念地被锤飞了出去。 —————— 身旁插着一杆黝黑的“霸瀚”长枪,躺在云梦泽水底,显出千年都没变化过的银灰色水猿真身的巫之祁从睡梦中悠悠醒来。自己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睡过一个深沉无梦的觉了。这一梦就梦回万年前刚救出小潜不久的时候,又让他心中一阵隐隐作痛。 有些伤痕,梦一次就会加深一次。 直到最后伤痕深可见骨,梦破碎一地,就会麻木地再也不会梦了。 或是万幸能够解开梦魇,才能借着时间的力量慢慢恢复。 巫之祁身为兽族,其实转化人身之后,修炼与战斗时体内法力的流转并不会受到影响,因为是实实在在地将肌肉血管骨骼全都改换成了人身。但这是一门高深功夫,施展此法的兽族法力必须达到玄仙境界,才能变化通玄,将全身全都化作人形。妖族则不同,只要是通些幻术的妖族,哪怕不到地仙境,都能将自身变化做人身,只是会影响自身修行与作战,动不动就会被“打回原形”,且转化并不彻底,全身多少会留下些妖身的痕迹。 妖族兽族的区别,根源在兽族来源于洪荒混沌之气,自“虚无”中化生。因此兽族到了“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玄仙境界就可随意转换外形。 而妖族是后天木石灵物,受了天地灵气滋养而化形,就算是当年的妖皇帝俊东皇太一,也是太阳精火中化生出来。所以妖族转换时多少会留点痕迹,且只能以妖身修炼,不过到了准圣境界,妖族就与兽族一样也可随意转化人形修行战斗,没什么区别了。 后天之物是否能成为妖族,也可类比于人族是否有修仙天赋类似,都是娘胎里带来的,非通天手段无法改变。 兽族份属先天,存世本来就稀少,远古时期以龙族、凤凰、麒麟三族为尊。只是上古一场血战,祖龙、元凤、始麒麟三位兽族先祖尽皆殒命,三族更是元气大伤。如今除了龙族神龙见首不见尾,能在四海之中偶然见到纯血龙族的身影。凤凰麒麟二族当真是“凤毛麟角”,只听说五百年前帝汤有幸见过一只纯血凤凰,得以赐下一滴精血以成开国大业。真正的麒麟是一只都不曾出现,就连太师闻仲座下那只天下闻名的“墨麒麟”,也只是沾了些麒麟血脉而已。 如今名山大川深潭巨湖中的那些所谓“神龙”,也不过是与龙族沾亲带故或是蛇蟒修炼成精的蛟龙或者虬龙罢了。 不谈龙凤麒麟三族,就说如巫之祁此类纯血兽族,也是存世越来越稀少,还大多与妖族通婚,那点兽族血脉早就淡不可见。他当年“涡神宫”中号称百万水兽,除了一小撮身在高位的实实在在是水兽以外,其余九成九都是水妖,只是他身为兽族,存了一点私心,才把麾下大军称作水兽罢了。 远古时期“神龙在水,凤凰在天,麒麟在地”的万兽奔腾的盛景早就不可复见。 早成旧梦一场。 而巫之祁心中藏得隐秘的某些思念如野草蔓延荒园。 烧不尽, 吹又生。 第二十五章 泽中有鼋六千岁 已然踏足玄仙境界的巫之祁既然全身经脉都修复完毕,自然没有必要还呆在那处小水潭中。虽说潭中天心水神妙无比,但是毕竟所含灵气太少,所以他直接身入灵气蒸腾,如梦似幻的云梦大泽中尽情吸取灵气,用以重塑大罗金仙法躯。巫之祁之前显露兽身,也不过是许久不曾变化,怀念怀念兽身的感觉。真要在人间行走,自然还是人身方便,何况每变一次就要换一套衣服,巫之祁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主儿,还是老老实实以人形现世罢了。 原本巫之祁还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云梦大泽如此灵气比起上古时期也不曾消减,且不说以前湖中有多少妖族,就算是对天地灵气浓厚程度挑剔无比的上古龙族都曾在这儿有一处水府,他千年前仍是“涡神宫主”的时候,本就打算与小潜结婚后去寻找烛子,找到烛子之后就举兵攻下云梦泽,作为涡神宫百万水兽的修炼的洞天福地。 按理说在如此浓郁的灵气孕育下,许多鱼虾蟹鳖都有开通灵智、化身妖族的可能。可是这儿残留的几处水府都破败不堪,主人早就不知去了何处。整个大泽之中,除了鱼虾鳖蟹的体型更大,寿命更长,就没什么区别了。 或许也会肉质更嫩些?巫之祁忽然想道,他咂咂嘴,真论起烹制美食来,烛子可是比他大哥苍龙的九个儿子中最能吃的“饕餮”更能算作老饕。毕竟饕餮饿起来什么都吃,烛子嘛,不但挑食得很,而且烹饪也精致得多。 可惜如今是吃不到他们几千年前游历洪荒来到云梦泽处,烛子做给他和小潜吃的那道“云梦春鳜”了。 抹了抹将要淌下的口水,巫之祁忽然想通了为何云梦泽中不生妖族。原因很明显,朝歌是人族都城,天下气运所在的枢纽之地。而云梦泽水草丰美,自三皇以来,人族建都大多环绕云梦泽。有这了股天地间最庞大的气运压制,可比什么阵法都管用。 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人族气运镇压,这一湖生灵哪儿还能有化妖之日?就算原本在此占水为王的那几条道行不深的龙族,几个大妖,也早受不了这股气势威压,偷偷溜走了。 他巫之祁现在是身为天下共主的帝辛与母仪天下的皇后姜颐的师父,就如上古妖族大神伏羲一样与人族的关系密不可分,后者甚至成了人族三皇之一、如今身在火云洞中修行的“天皇”。巫之祁自然受到人族气运庇佑,可在云梦泽中随意行动而不受限制,任意攫取灵气修行而不被影响。 巫之祁此时脑海中忽然有道灵光划过,一闪而逝。他正盘算着要推演推演,又想起自己糟糕至极的先天术数,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不过他看着缓缓游到他不远处的一只大鼋,终于明白了自己脑海中的这道“灵犀”想的是什么。 若是子受日后把人族都城迁都到远离云梦泽之处,天下国运转变位置,少了那股人族气运的镇压,这一湖饱吸天地灵气多年的鱼虾蟹鳖会有多少化为妖族?又会出现多少法力深厚的大妖?至少在他此时眼光看来,刚才那只从他面前游过,足足活了数千年的大鼋就有这等天姿。 若是这些水妖能化为己用,作为反攻那阴险小人应龙、外貌和品格都丑陋不堪的鼍龙的资本,作为他涡神宫主卷土重来的基础,这不是一处天然的兵源所在?就算自己恢复境界仍要一些日子,短时间内用不着,也可以把此处用作一股隐形的力量,来守护两个徒儿“家天下”的大商,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巫之祁沉吟一瞬,不再犹豫,对不远处的大鼋招了招手。他天生水灵,又是涡神宫百万水兽之主,微动神通就能与云梦泽中水兽互相交流。那身长与他水猿真身差不了多少的大鼋缓缓游到他身前,恭敬地俯首等候在它眼里这位深不可测的大人物发号施令。 大鼋早已通灵,不过不能口吐人言罢了,它一身体魄早已在许多年的灵气滋养中到了炼虚境巅峰。只是妖族化为人形是第一个门槛,必要到内外兼修的大乘境,方能开始第一步的幻化为人形。不如此不足以让妖族全开灵智,更不足以在修炼一途上走的长远。他身负上古神兽“玄武”的血脉,远比寻常妖族更早开启灵智,却也只能多年止步炼虚境而已。 不过妖族虽然开启灵智是一道难关,但比人族好就好在寿命更长,如大鼋这种天赋异禀的妖族,在不受外力干扰的情况下稍加修炼更是可以活到数万年之久。 自古龟类与先天命理关联紧密,不然人族历来占卜时也不会使用龟甲。大鼋天赋里带来的那丝趋利避害的蒙蒙感应,让它想要亲近这些日子时常来大泽中修炼,在它看来高不可攀的上古兽族。这也是早早通灵带来的好处,其余水族只是慑服于巫之祁的威压,远远避开他,它却有胆量大摇大摆地游到他身前引起巫之祁的注意,从而结下一段因果。 巫之祁沉吟一瞬,思量之后缓缓说道:“我看你身在炼虚境已久,深受人族运势压迫,不能化形之苦。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大鼋靠的更近了些,短短的尾巴微微摇动,十分欢快。 “我可收你做弟子助你化形,再赐你‘玄涡神水’,以锤炼丹田经脉。只要你用心修行,以你体内存养数千年的灵气,未来未必不能超过那头只有金仙境界的天庭守护‘玄武’。” 大鼋的小尾巴摇动地更快了些,搅动水波荡漾,宛如他此时心境,心动不已。 “我只有一个要求,在未来这段时间,你以上古‘涡神宫’的名号收拢云梦泽中所有有机会成妖的水族。将他们全部收入你的麾下,确保在或许数十年或许数百年后的将来,有一日人族气运一旦偏移云梦泽,它们可以全部化妖,并且到时候仍能为我所用。” “能做到吗?” 大鼋使劲点头,一道神识飘向巫之祁,告诉这位兽族高人,它本就是这云梦大泽中活得最久、实力最强、天赋最高的水族。只要一声令下,无有水兽敢不臣服。 心知此话不假的巫之祁,挥手将一滴“玄涡神水”弹入大鼋身体之中,大鼋感觉到一道浩大的灵气进入自己身体,十分享受的闭上双眼,感受着那道灵气开始滋润根骨经脉。 只是等了足足有一炷香时间,这灵气依然没有让自己突破到大乘境界的迹象,那道关隘仿佛还如同以往一样牢不可破。 巫之祁见大鼋仍未化形,先是一愣,随即想通了原因,他笑着摇了摇头:“果然不是灵力不足的缘故,而根本就是人族气运太过强盛,压制力太强了。” 大鼋见自己仍未化形,身份信任面前这位高人,坚信他仍有后手,本就耐心极好的大鼋也不着急。他一边消化体内灵力,一边期盼地睁着小眼睛看着巫之祁。 自古修真界就有传言,修行达到一定境界的真人有“出口成谶”和“口含天宪”的玄通妙法。或是在一定机缘巧合之下,或是大真人刻意为之,从他们口中说出的那句谶语就会落到现实中来,可点化顽石成金,可敕令天雷降世降妖,可口吐莲花除恶。 变回人身的巫之祁正色坐直,看着比他此时高出许多的大鼋,轻声说:“我巫之祁收你为门下第三弟子。” 巫之祁收他为徒的话音刚落,就眼看一个全身赤裸,粉雕玉琢的小童出现在他身前,手中托着一个青翠如绿玉般的龟壳。 小男孩甜甜地笑着,叫了一声:“师父!” 这大鼋虽说活了六千年,可以它入仙道后该有的寿元,此时不就该是个小小童子吗? 巫之祁笑逐颜开,看着一直生活在云梦泽中,天性纯良的小童,伸出大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既然化为人身,为师就给你取个名字,龟类长寿者成为鼋,你今后就叫做‘归元’。” 第二十六章 一朝闻道入天仙 妖族在准圣境界之前的化形虽不彻底,但是至少有一样好处:他们在变为人形时往往会有本命法宝一同出世。大能如上古妖皇帝俊的河图洛书,东皇太一的混沌钟都属此类。小童手中龟甲,就是他在云梦泽中修炼六千年法力精元所化,坚固无比又极为沉重,进可拿来砸人退可用来防守,十分实用。 化为人身的巫之祁欢喜地看着这个小弟子,发现他一身法力在突破炼虚巅峰后仍然没有停止的趋势,一直在往上攀升,瞬间就到了大乘境巅峰! 以他的眼光看来,很明显是小童吸取灵力太过雄厚,自己一经化形又无法压制这股可称磅礴的法力。巫之祁双目微眯,以玄仙道行细细扫了扫粉雕玉琢全身皮肤由白皙转为通红的小童,确认他的身体强度足够突破境界,于是对小弟子说道:“归元儿,你先回归鼋身,继续修炼,为师看看这六千载灵气能让你晋升到什么境界。” 小童听话地点点头,立马恢复成体型巨大的大鼋模样。巫之祁先将自己与烛子共同参悟出的法诀传音给大鼋,而后言语简练:“聚灵归一,破仙关。” 趴在水底的大鼋闭目凝神,将全部精力放在控制一身接近暴走的灵气上,仔细将它们聚拢到一处,用以冲击地仙境那道门槛。巫之祁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知小弟子突破到地仙是必然,就看蛰伏六千载的它能不能给他们带来惊喜了。 地仙与天仙,虽说只是一境之别,却是一天一地,相隔十万里。 陆地神仙虽说于凡世几近无敌,但是却也只能于陆地逍遥,无力在天上御空飞行。 而天仙境,才是真正的“忘忧天人”。 陆地神仙一入天仙,便能上天入地,可朝游北海暮苍梧! 当年妖族与巫族鼎盛之时,妖族管天,巫族管地。妖皇帝俊亲立规矩,达天仙境之妖可入天庭成仙,维护天道运转。更可自寻一处洞天福地清修,用以成就无上道果! 其时圣人潜修不出,用以维护天道运转的天庭还不像如今势弱,是名正言顺的“天”庭,执掌天界,族人无数,为天地间第一大势力。只有巫族“巫神殿”能勉力抗衡。 当时妖皇帝俊与妖后羲和、东皇太一、妖师鲲鹏曾在三十三天离恨宫顶畅饮美酒挥斥方遒。帝俊醉卧在妻子膝盖之上,临醉倒时,指着天上触手可及的星辰大笑曰:“孤有天仙三百万,洪荒谁人不低头!” 一代雄主,霸气若斯! 只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不但洪荒大地被巫妖大战这第三次量劫打得破碎零落,灵气再不复上古时期的盎然模样,妖族巫族也再不复当年辉煌。 先是帝俊与羲和的十位妖族太子杀害大巫夸父,大羿为兄报仇,一把“彤弓”射杀帝俊九子,只余一只金乌终日惶惶不知下落。 后有帝俊为子报仇,携手东皇太一、妖后羲和摆下“周天星斗大阵”,与一同摆出“都天神煞大阵”的诸位祖巫中的大多数人同归于尽,大战之后只余后土祝融二人。 当年的妖族老人如今只剩归隐北海不问世事的妖师鲲鹏与不知何处的一只金乌,巫族中只剩祖巫祝融与巫神殿里潜修的寥寥几个大巫。 就连妖族当年的大本营天庭也为玉帝王母入主其中,可见境况何等凄凉! 巫之祁作为那时已经势弱的兽族一员,将这场大战看在眼里,没什么幸灾乐祸的感觉,而是为这二族如今的凄凉境地感到心中同有戚戚焉,毕竟这两族中陨落的都有他三人当年游历洪荒时交好的友人,更不乏许多惊才绝艳的天才。 所以他也想看看自己这个妖族小弟子究竟能不能踏足当年在族中只是寻常,而在灵气愈发单薄的今世越来越难突破的“天仙”境。 一股玄妙灵气在水中升腾,原本充斥着水腥味的大泽底部忽然间泛起清香气味,闻之令人精神振奋。 大鼋不知何时被一个水泡包裹起来,水泡呈现一种与水色全然不同的翠绿,远远看去就像一团不停流动着的翡翠玉液。 巫之祁一直微闭的双目睁开,吞吐神光,一只手摸着下巴,在嘴里碎碎念:“嗯,突破地仙了。” “地仙中品。” “地仙上品。” “已是地仙巅峰。” 他抚摸下巴的手更用力了些,刮得刚冒头的胡茬发出细微的响声。全没在意的他只是自己喃喃念叨:“徒儿啊,破竹之势可不能就这么停了,要是这一次没冲上天仙,可得多耗个几年没必要的时光。地仙到天仙是质变,只有天仙境方能真正脱离凡人的范畴,算作是天上‘神仙’,越早入天仙,越早拔除体内杂质,能有利于以后的修行。所以不仅是耽搁几年的问题,要从修行上来讲,可得算作几十年的光阴了。你师父我当年虽停留在天仙巅峰许久,可是地仙到天仙确很快就冲过去了,没耽搁什么时间,你也别给我丢人啊。” 水泡如同听到了他的话一般,忽然停止了之前不休的流动,即便水底暗流湍急也不能让这薄薄的一层水膜有所动摇。不同于之前的灵气汹涌,几乎要突破水膜,而是一种玄而又玄的静止不动。这种“不动如山”的局面下,要么是大鼋摧破山岳,一举成就天仙,要么这座山岳就会成为横亘在他修行道路上暨国运镇压之后的又一阻隔,得花许久的水磨搬山工夫,一点点把这座山削平,然后才能继续前进。 静止终究会被打破。 水膜突然开始翻腾不休,水泡表面鼓起一个个小块又平复下去,只是这一幕不停地出现,把原先一个缓缓流动还能算作圆形的水泡折腾成了四不像。 “噗”的一声轻响。 已近沸腾模样的巨大水泡终于破裂。 大鼋重新变为小童,归元儿一双大大的眼睛中满是灵动欢喜,声音清脆地对巫之祁说:“师父,我想飞到天上去看看。” 巫之祁长笑不止,牵起小童的手:“你带师父御风而行,去看看天上风景。” 原本水面平静的云梦泽如明镜被打破,一股粗壮水柱托着二人直飞天际,足足生长了有二十丈才坠回水中,溅起无数水花。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凌空而立,衣衫被罡风刮得飘摇不止。 还在往高天飞去。 第二十七章 杯酒尽风流 大朝会后三天,各路诸侯仍留在京中,准备参与十年一度的祭祀商朝开国先君帝汤的周祭大典。 所谓周祭,谓若祭百神,四面各自为坐。由翌、祭、童、各、乡五种祭典组成,周而复始地祭祀从帝汤到帝乙的各个王世的君主,同时祭祀天神、地祇、山川河流、祖神、神话祖先、先公、先妣、旧臣。周祭大典大商以鬼神立国的根基,历代商王无不以周祭作为执政生涯的头等大事,在位于大祭司府邸旁的古灵山脚祭祀,也是大祭司一系十年一度的盛典。 相对而言,子受从心底并不乐意在自己刚准备着手抑制祭司一系发展的关键时期就被周祭这场盛大的典礼给打断,尤其是这场典礼注定让祭司一系在群臣心目中的形象进一步强化。但周祭是从大商开国就定下的死规矩,不是他刚上位一年时间就能改变的,于是子受早早在宫女的服侍下穿戴一身华贵衣裳,与姜颐一同乘坐九凤御辇前往古灵山。 周祭大典如期举行,昨日就有牧正安排许多牧民驱赶了足有牛羊共千头进入朝歌城中,这是用来祭祀的畜牲。一会儿周祭开始时,牛羊被同时斩杀,用来祭祀天地祖宗以显大商富饶。周祭之后,选牛羊中最上等肉,王室及诸侯共食之,再选次等肉赠与百官,再次一等骨肉内脏散给朝歌百姓,所以周祭结束之后,总有许多百姓在朱凰宫外等候,不花一个贝币拿到牛羊肉的同时,也是沾沾周祭之后的福运。 处在奴隶社会的大商朝吏治向来严苛,更不要说累次战争后积累下来的许多奴隶。所以朝中一直极重刑罚,相对应的,掌管刑罚的官员位高权重,是朝廷的中枢重臣,被称为“刑正”。如今内廷的刑正由上大夫飞廉担任,他是轩辕皇帝直系后裔,为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掌管刑罚时更是手段酷烈,在朝中凶名赫赫,是帝乙极为倚重的老臣,这次周祭祭品中最重要的人牲就是由他押送入朝歌。 所谓“人牲”大多以奴隶为主,包括战争中被俘虏的奴隶,和一些犯了大罪之人和他们身后的家族。这次的人牲倒是不同于往日,最为特殊之处在于一年前“朝歌雪夜案”中的许多家族在一夜间锒铛入狱,这些人和许多奴隶在被关押一年以后,就在今日都要被斩首,敬告四方山川河流,以显国力之强盛,威服于四海八荒。 这些原本在朝歌城中呼风唤雨的官员,只是因为一步踏错,就把整个族群之前许多年的努力全部葬送,把一族人都带入深渊,几乎永无翻身之日。大商历来是犯重罪则株连九族,没什么君王会仁慈地选择不连坐。 古灵山脚下有一片巨大的、用汉白玉铺就的广场,占地十分广大,周围每隔三丈就种植一颗梧桐树,周祭大典就将在这片植了许多梧桐的广场上举行,而在这片广场尽头,赫然树立着一株高大的青铜神树! 神树高有十丈,通体为青铜铸就,是一株巨大的梧桐树形象,它树冠枝干横斜、树体苍劲巍峨、看去威严而壮观,每一片树叶都栩栩如生,整棵树取“凤凰非梧桐不栖”之意,当真巧夺天工。此树是商朝首任大祭司督造,集合大商一国之力铸成,耗尽当时国库中十年青铜库存。青铜神树粗壮要数十人围抱,站在树下仰视,使人顿生此躯渺小而鬼神庄严之感。 神树前的一个高台上放着九只大鼎,相传是帝禹定鼎神州时,取人族发源地的首阳山之铜,融入自身大功德铸造出的九鼎。位于中央的正是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司母戊鼎”,此鼎器身与四足为整体铸造,鼎耳则是在鼎身铸成之后再装范浇铸而成形制巨大,雄伟庄严,鼎身四周铸有精巧的蟠龙纹和饕餮纹,增加了鼎身威武凝重之感。足上铸着线条清晰的蝉纹,腹内壁铸有“后母戊”三字,字体笔势雄健,气势雄浑。 周祭每次举办的地点不同,只有在最高规格的祭祀开国君王帝汤时,方才到青铜神树之下,平时此处都划为禁地,由大祭司来亲自坐镇看守。在修道有成之人眼中,此树上接大商国运紫气,下镇朝歌龙脉金气,两气在树身中段缠绕交融,呈煌煌紫金之色,贵不可言。 不过按理说来,许多年国运龙气积攒,这紫金气运应该浑厚无比才对,可站在御辇上仔细观察的子受总觉得这紫金色泽不够纯粹,不过就算是身为商王的他也只是在刚登基时敬告祖宗来过一次,并不曾仔细探知这树到底有何神妙或是出了什么问题。这是他第二次来到神树前,像师父巫之祁那样习惯性地眯着眼,细细打量着在他眼中纹路分明的青铜神树。 姜颐发现了夫君看着神树陷入沉思,知道自己实力还不足以为夫君解忧,于是自己在一旁安静地闭目修炼,并不出声打扰。夫君在前些日子带着忐忑不安的她与师父谈了收徒之事,巫之祁自无不允,当即就传授功法并赐下一滴玄涡神水给姜颐。如今子受并未纳妃,后宫清静无事,姜颐这些日子就把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刻苦修炼之中,有不懂处就向子受和巫之祁请教,如今已是金丹期的修为,进步不可谓不神速。 皇后忙于修炼不问事,那朱凰宫中大小事务,就都由新任首领太监,名为辜季的年轻人来操办。这个浑身阴气沉沉的年轻人二十来岁,自幼入宫服侍子受,他在之前的血腥清洗中忠心耿耿,三个月前刚被子受破格提拔为宫中首宦,成了大商历来最年轻也是第一个不到三十岁就掌宫中内宦大权之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辜季办事十分稳妥,服侍人时也十分小意,很得子受姜颐夫妇的重视。可能是因为常年站在子受身侧的阴暗处,辜季面色苍白,颌下无须,看似文弱的身子却有化神期修为,于修道一途颇有潜力,子受闲暇时分也会指点两句,更得辜季的感激忠心。此次周祭,他负责宫中与大祭司一系的具体对接事务。 辜季四周环视一圈,四方诸侯与各位臣子都已就位,就到九凤辇下恭声道:“陛下,娘娘,百官已经到齐。” 子受听到辜季的声音,回过神,点了点头,轻声道:“开始吧。” 年轻的首领太监穿着一身圆领窄长袖深紫大衣,衣饰蛇纹和云纹,在原本的阴沉气色中更添了许多神秘。辜季站直身体,走到御辇后面对群臣,运用了一丝法力,朗声使广场上的群臣都能听到,声音中少了些阴沉,多了些威严:“周祭大典开始!” 广场之上八十一面大鼓鼓声先起,声声震人心魄,再有八十一只号角呜咽,站在鼓阵与号角阵前的是被太师闻仲誉为“大商五百年乐师夺魁”的师延。 师延及冠之年,面如冠玉,身着对襟华饰长袖蓝衣,头发一丝不苟地被一个蓝色玉簪束起,他手拿陶埙,微鼓两腮呜呜吹响,一人面对两座乐阵而毫无怯场之意,尽显才子风流。师延显然也是个功力深厚的修道中人,他手中只一个小小陶埙,声势竟可与一百六十二位乐者抗衡! 埙声、鼓声、号角声共奏成一曲古朴森严的祭曲。 不知何时,神树下出现了一位把全身裹在棕色长袍中的老者,身形佝偻,左手拄着一根拐杖,右手拿着一只小槌,他颤颤巍巍走向九鼎之前的一列编钟,小槌只轻轻敲动,编钟清脆悦耳的声音就直入众人心间,连天上流云都被这钟声遏断不动! 大乐同奏如洗耳,万籁韵响可摇穹! 钟响之后,身穿华服的子受携手姜颐走下九凤御辇,子受体态丰神俊朗,姜颐容貌国色天香,二人携手同行走上祭天高台,更有神仙眷侣风采。子受手中有一长颈方尊,高圈足,颈部高耸,四边上装饰有蕉叶纹、三角夔纹和兽面纹,尊四角各塑一羊,肩部四角是四个卷角羊头,羊头与羊颈伸出于器外,羊身与羊腿附着于尊腹部及圈足上。方尊肩饰龙纹,各有一双龙首探出器表,从方尊每边右肩蜿蜒于前居的中间。正是与“司母戊鼎”一同被誉为国器的“四羊方尊”。 四羊方尊中注满陈酿酎酒,他与姜颐一同举起手中酒尊,商王与皇后遥遥敬对群臣,子受沉声道:“举杯!” 群臣人人举杯,共敬帝辛与姜皇后,青铜神树前酒香四溢。 “大商自先祖帝汤开国至今共五百载,今孤既任商王,必励精图治以绵国祚,必不愧对天地祖宗,诸位爱卿,可否与孤满饮此杯,共勉图强?” 群臣神色激奋,涨红脸色,众声齐道:“与吾王共勉!” 帝辛高冠博带,朱红广袖被天风吹拂,原本英武霸气的他更是威严凛然,如天帝亲临,一双星目扫视广场之上泱泱臣子,朗声大笑。 帝辛沉声道:“皆满饮!” “喏!” 青铜神树之前,君臣共举酒尊,杯酒饮尽大商五百年风流。 第二十八章 牲祭 古灵山前,同时有千头牛羊被宰杀以祭天地,再有千名奴隶被斩首以祭祀山河鬼神。 原本嘈杂的广场几乎是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浓郁的血腥气笼罩在广场上,除去少部分心智不够坚定的臣子被吓得魂不守舍,绝大多数人都面露狂热之色,紧紧盯着站在高台上司母戊鼎前神色冷漠的帝辛。 豪放大气的商人饮酒后最爱谈论天下大势,又以拓边战事被议及的次数最多,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对内尚且如此血性,更别说对外战争,更是满腔热血。 太师闻仲笑眯眯地看着台上,回想着三天前大朝会上陛下的旨意,大商尚武之风本就浓厚,这次大朝会之后帝辛更是为百姓如火堆般的好战热血添了把柴,对于百姓,先是变原来的两户人家养一位甲士,缩减为“人五丁遣一兵”,差不多一户人家就要出一个士卒。帝辛更是减少军户所需负担的赋税,对于军队内的军功封赏则加重,一时间,从军入伍蔚然成风,尤以投身边军杀蛮夷攫取军功最多,也最为热门。 对于已经身有官职的伯侯和军帅、师帅、旅帅等,更是设下“王公侯伯子男”六个可以世袭罔替的爵位,使军伍上下无人不热血沸腾想要更进一步。 就连奴隶都可凭杀敌三人就摆脱生生世世为人奴仆,如同诅咒一般的死死附身的奴籍。 有如此雄图伟略的帝王为领袖,何愁国朝不兴? 一个小太监上前为闻仲的酒尊中斟酒,太师正欲浮一大白,就看到大祭司颤巍巍地身影走到帝辛身侧,手中凤首拐杖一点,广场上的血腥气都如受到莫名的力量牵引般涌向他的拐杖。 旁门左道!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面色也变得有些难堪。刚正不阿的闻仲出身天地正统的截教门下,自然看不上这个浸淫巫蛊卜祝一道许久的大祭司,若是他与徒子徒孙们一心为国倒也罢了,偏偏不时就要恶心一下陛下与群臣。帝辛对于大祭司一脉的厌恶与不得不隐忍的复杂心思,闻仲心中一清二楚,若是陛下真有一天决定对大祭司一脉动手,老臣定要作陛下马前卒,狠狠地把他们这一脉人放一次血、为我大商拔一次毒! 帝辛看着如同浪涛般汹涌而来的血腥气息,皱了皱剑眉,负在身后的左手掐诀,在姜颐身前设下一道无形屏障,用以防止那些血腥气中的煞气怨气冲撞到妻子。姜颐余光看到丈夫施法,红唇微动,笑意清浅,握着子受的手更紧了些。大祭司恍若未闻,一只苍老枯槁的手不停牵引,同时开始步伐诡异地跳起一支舞蹈。 紫檀木做的凤首拐杖黑沉粗壮,阵阵檀香从拐杖散发到周围,令人闻之神清气爽。这拐杖高足有七尺,也不知道大祭司瘦小的身躯是怎么拎得动这么一个拐杖。 杖头凤首处,那只凤凰的尖喙上挂了一串小巧玲珑的银色铃铛,随着他的舞动开始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此时广场上鼓声号角声早就停歇,乐师师延也回到臣子队列中饮酒歇息,其余臣子还沉浸在刚才宰杀牛羊与奴隶的残忍一幕中,或激动或恐惧。偌大的广场无一人讲话,只有吹彻不休的浩荡长风和这串随着老人舞蹈开始响动的银色铃铛。 大祭司的舞蹈与优美典雅这些词汇丝毫挂不上边,更别说与皇宫中六十四位舞姬共同舞动时那种天女散花般的梦幻美感相比,甚至让人担心他瘦小干枯的身躯会不会随着某次跳动就这么散架了。 可是他的动作苍茫而古朴,仿佛人们在读一部佶屈聱牙的厚厚竹简。这支伴着铃铛轻响下跳起的舞蹈看似扭曲怪异,却能让观者不由自主地想起人族故老时分,仍是茹毛饮血的时代,那些先民们虔诚祭拜上天的场景,那时的人族刚刚被女娲大神创造出来,族人孱弱而稀少,在处处凶险的洪荒中仿佛一只肥美的兔子身处群狼之中。 或许如今已经强盛起来的人族早就忘了,洪荒之中,那些有未卜先知之能,指引人们前进道路的人,那些能够在上古时期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治好族人与野兽搏斗后、与自然抗争后留下的病痛的人,那些以种种秘法增强战士们与野兽与其他族群搏杀战力的人,他们被统称为“巫祝”! “巫”来源于人族仰慕当时巫族之威猛,人族多少也受过巫族照拂,比如当年若不是大巫大羿射日,任由十个太阳在天上肆意散发热浪,人族不知要死去多少无辜百姓。而“祝”之一字,则是来自于敬祝天地鬼神、山川河流、祖宗先辈的“祝”。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巫祝,人族才能度过当年如一只风中残烛般的危险境地,才能支撑到三皇降世,五帝领袖的蓬勃发展时期。 才能有燧人氏引火、有巣氏建屋、仓颉大神造字的薪薪之火可以燎原! 人族若忘记了敬畏天地,何以在这方天地生存?唯对天地有敬畏之心的大能者,方可称为“巫祝”! 而大祭司,就是如今人族巫祝之首脑、祭司之脊梁。 只以“甲”之一字做姓名,何等霸气! 人族或许会忘记敬畏天地鬼神,但是巫祝们不会忘,大祭司更不会忘! 大祭司一曲舞完,万籁俱静、天地沉寂,只有风声不知何时变大了起来,呼啸苍茫,悲壮却不悲凉。 老人似乎有些累了,拄着拐杖的他深深喘息了几口,而普通人看不到的一股宰杀祭品之后,由血气、煞气和怨气混合而成的黑雾,已经随着大祭司的舞蹈紧紧缠绕在拐杖上。 大祭司缓缓转向身后的青铜神树,凤首拐杖轻轻点地,那股黑森森的雾霭如同被吸引般向青铜神树飞去,他瘦小又佝偻的身躯慢慢站直,在台下人看来居然有种他的身体能充塞天地般的壮阔雄伟! 少师商容神情肃穆,从一侧走上高台,手执一片焚烧后的龟甲,对台下人高声宣告:“跪拜天地,以飨鬼神!” 整个广场数千人,由大祭司到商容,再到年纪轻轻的大司命少司命兄妹两人,再到诸侯、群臣,尽皆下跪,就连太师闻仲也不愿违背祖制,随众人一同拜倒。 只有高台上之上帝辛与姜皇后这对夫妻,仅是对着神树微微躬身行礼。大商历代帝王在周祭时从没有人不下跪的,或许也只有帝辛一人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而无臣子非议。 子受想起师父在前两天带新收的小师弟来见他和姜颐,令他们二人汗颜的时,这个外貌仅是童子的小师弟最迟入门却法力最高,如今已是天仙修为。不过他们对憨态可掬的小师弟都非常喜爱。子受对师父安排小师弟去收服云梦泽内水族的手笔更是十分认同。 在巫之祁安排他们师兄弟见面之后,师徒二人彻夜长谈,巫之祁对徒弟讲起人族自古以来有“愿力”一说,讲的是当领土内发生了连倾一国之力都难以阻挡的灾难时,人们同心协力众志成城,如此生发一股连鬼神都要忌惮的“愿力”直达天听,如此可以逢凶化吉,保佑人族更好地发展。这也是人族不同于洪荒其它族群的根本区别,正是烛九阴口中“人族为天地气运所钟”的明证。 就如广场上数千人的祭拜,本身都是身居王朝正中,身负气运的大人物,这数千人一同跪拜产生的愿力,足可抵数十万凡人共同跪拜,是一股何其庞大的力量! 这股愿力用来保佑人族发展倒也罢了,若是被有心人所利用,把它化为己有增加修为呢? 在这群臣俯首之时,有一道灰影从古灵山顶一跃而下,从顶端的树冠直入神树内部! 这道灰影自然是巫之祁。 子受握着姜颐的手变紧了些,他们二人看见这一幕都没有丝毫惊讶,显然这是他们提前与师父想好的谋划。 非但子受对于这株青铜神树的存在有许多疑惑,就连巫之祁心中也早有疑问。在那日祝融走后,巫之祁刚好踏入玄仙境的一刻,他抬眼南望,曾见到有一股粗壮而不知来源的朱红色气柱。巫之祁本以为是朱凰大阵的本源灵力具象化的体现,可是后来他再看向南方时,哪怕是动用玄涡神水覆上双目,都再也看不到灵力所在。巫之祁询问子受时,子受更是没有瞒着师父的意思,直言朱凰大阵阵眼其实在皇宫深处,并不在巫之祁看到的方位。 子受还亲自带着巫之祁去看了阵眼,虽说朱凰大阵是大商集齐五百年国运建造的阵法,可朱凰大阵的灵气比那道朱红气柱居然还要淡薄一些。 心生疑惑的师徒二人细细商讨,觉得问题十有八九出现在这株青铜神树上,于是子受就与师父商定,在周祭这一日由巫之祁亲自前往青铜神树内部一探究竟。 第二十九章 亲探神树 青铜神树是帝汤开国二十年后听从首任大祭司的建议铸造,首任大祭司是与帝汤一同逐鹿天下的扶龙之臣,得到帝汤无与伦比的信赖。甚至有坊间传言,赐给帝汤血脉之力的那只凤凰就是被首任大祭司引入凡间。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把首任大祭司推到大商开国第一功臣的地位也毫不为过。 古灵山不同于云梦山的丰腴秀美,而是一味挺拔高耸,足有六百丈高的山体如一根枯枝直入苍天,神树高有十丈,树冠巨大蓬勃,在古灵山面前也不过是一跟小树苗而已。巫之祁之所以要从古灵山上跃入神树之中,就是因为那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连身负“天眼”神通的太师闻仲都看不透的神秘老者。 巫之祁不曾与大祭司打过照面,对于他们这一系的功法却也领教过,当时大神祝知道自己谋逆的阴谋败露,连夜逃窜出朝歌,巫之祁有子受给出的谍报,追上他并不费力。大神祝在知道身后有追兵时,并不一味逃窜,反而回驾马车迎敌,心中感到可笑的巫之祁原本没打算出几分力,虽说他当时仅是突破陆地神仙的法力,但是有准圣的眼界和规则领悟,收拾一个在他看来只有天仙巅峰的大神祝还不是轻轻松松?没想到这次轻敌居然让他吃了个不小的亏,大神祝临死一击爆发出玄仙巅峰的实力。若不是巫之祁是从洪荒一路走过来的老怪物,一生经历过的血战无数,见识过的阴险鬼蜮伎俩无数,差点就着了大神祝的道,白费此前在天心水中修炼的十年苦功。 从此巫之祁便知道,衡量一位巫祝的实力大小,不能仅看表面上的实力,至少得拔高一个境界来对待。若说大神祝当年谋反因为没得到大祭司的支持,所以他不敢亲自出面去刺杀子受,那么这个让大神祝都无比忌惮的名为“甲”的老人实力又有多么雄厚? 巫之祁不想冒着被大祭司发现的风险潜入古灵山府邸中,所以就定下了这么个笨法子,提前由山阴处爬到古灵山上,趁着广场上人人祭拜的时刻从离地一百多丈的地方一跃而下,动用法力遮掩动静,这也是师徒二人商量后最稳妥的法子。 子受没有注意到的是,大祭司伏在地上的身影颤抖了一下,仿佛年纪大了禁不住凉风吹拂,又或者这个神秘的老人察觉到有人深入青铜神树内部? —————— 青铜神树腹内中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即便是这样铸造,都耗光了刚刚一统四方诸侯的大商十年青铜库存,要是以青铜铸造一个内外都是实体的神树,恐怕得要二十年青铜库存才够呛收得住。何况如果树体都是青铜铸造,要把这么一株树运到古灵山前再立起来,耗费的人力物力将会恐怖得多。 当年铸造的工匠或许没想到会有人不要命地从古灵山上跃入神树内部,所以没在树冠上设下什么障碍。巫之祁穿过层层叠叠的青铜树枝树叶,心想自己游历洪荒时也曾见过数不清的壮观风景:天南火山喷发时接天般的火柱,北海那个被称为“归墟”一旦掉落就永远不能落地的无底海眼,养育出冥河老祖与“元屠”、“阿鼻”这般大能人物与绝世凶器的幽冥血海,甚至连不周山天柱从中折断时自己都在不远处旁观,甚至还在阻挡那半截山体砸落洪荒时出了把力。 但巫之祁还是不得不承认人族中那句“巧夺天工”不是一味的自我吹捧,从山上往下看去,这树的外观已经是枝叶繁茂。而当他深入神树内部的时候,发现当年工匠铸造时,不但连外观做到了瑰丽奇绝的地步,就连神树内部,那些从外面看不到的细节,都铸造地用心尽力。树壁内部的精巧花纹、树冠最深处的幼嫩枝叶,无不十分精巧,可见那批工匠铸造青铜神树时,对于细节的把控已经到了可称“偏执”的地步。 或许只有如此苛求细节到接近于“道”的地步,才能赋予青铜神树镇压一国气运的器格,才能使它成为国之重器。 几乎是瞬间就从山上飞至树冠的巫之祁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在他看来树冠部是浓郁的紫色凝聚成的大商国运,之所以这次他要亲自出马而不是让子受安排其他修道人前来,就是因为青铜神树在大商朝的地位实在是太过重要。既然子受与巫之祁觉得这神树有些问题,那么解决问题并且尽量不损伤大商国运和龙脉龙气就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当晚巫之祁看着子受有些为难的模样,拍了拍子受的肩膀,差点没把他给拍到地下:“你小子心里打什么鼓师父我还不知道?有事求我就快点说话!”子受苦着脸揉了揉自己受罪的肩膀,脸色转为笑嘻嘻地:“徒儿想请师父亲自走一遭,师父你看可行不?” 对这个大弟子的要求巫之祁向来是有求必应,大手一挥:“我去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这树里面要真有什么花样,也是与你一国气运纠缠许久分不开的灵物,我真动手,十有八九要牵扯到一国气运,至于是增加国运还是削减,得看具体情况,万一失手把国运给削了一两分,你小子不得肠子都悔青了?” 子受摇了摇头:“国运龙气在树中段交汇一体,本应该是堂皇至极的紫金色,可既然如今颜色有些阴晦,师父你又在破境时见到那道光柱,就说明有东西如跗骨之蛆般吞噬我朝气运。若不早点把它除掉,还不知日后会养出个什么怪物出来,那些被它夺走的气运,能抢回来最好,抢不回来也就算了。就算是损伤国运,这件事也势在必行,只是那东西受国运、龙气、愿力、煞气四种力量滋养五百年,师父对付它时一定要小心,可别伤到自己,毕竟师伯和师娘都还等着你去找他们呢。” 巫之祁心中感动,笑着说:“没白疼你小子,知道护着师父了,虽然我如今只有玄仙中期修为,但不管他是个什么东西,只要不到准圣,都对我造不成威胁,要真是到了准圣了,你朱凰宫中阵眼借我一用,刚好之前咱们共同参详后把阵法重新修改了许多,按理说威力不可与以前同日而语,我亲自主持你殷家五百年打造出来的朱凰大阵,就算是准圣在里面装神弄鬼,也得让它讨不了好去!” 喜欢穿一身大红衣衫的少年嬉笑着:“还是师父最疼我!” 巫之祁连连摆手:“你可别在小颐儿面前说这话,不然我可得受她两三天的白眼。” 想到这里,巫之祁淡淡一笑,也不枉自己之前多少万年都不收徒,一收徒可就收到三个宝贝徒弟,子受姜颐身为人族天赋之好已算罕见,就连名为归元被子受取了个外号叫“桂圆”的妖族小徒弟都是灵气四溢。更重要的是师徒与同门之间相处融洽,而不像是许多洪荒大门派里常见的让他十分反感的勾心斗角,当真令他老怀安慰,若是烛子和小潜看到这几个徒弟,想来也会喜欢地不行。 想到这里,巫之祁收敛起发散的思绪,这神树内养着的东西可不是善茬,自己得多加小心才是。 随着巫之祁越来越深入神树内部,国运气息渐渐变淡,反而是之前在比干府中“天心水”中修炼时常感受到的那股龙气越来越明显。 以修道中人看来,国运代表着一个国家能否长久存续,而龙气简单来说代表的是皇位由谁来坐。这神树树冠硕大,可以上引国运凝集在朝歌城中越聚越多。 神树树根深入地下,在风水堪舆的大师眼中,又可以镇压住龙气不让它逸散,与比干府中那个潭水各在龙身一目之上,正好朱凰宫位于龙首正中,足可以让殷家一脉坐稳皇位。 再辅以一国之力定期举办的周祭大典,以九鼎净化后的纯粹血气敬献天地鬼神,足可以保证国祚绵延许久。 可是如今不但国运和龙气似乎被什么玩意给攫取了,那大祭司老头就连宰杀牲祭之后的煞气与怨气都不通过九鼎来消除,直接敬献给神树,就好比吃蟹不剥壳,吃鱼不去鳞一样,让天地鬼神如何下嘴?定是也用来喂养神树里面的东西去了。 巫之祁冷冷一笑: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老子这趟过来直接把你根给切了,看你还窃什么窃。 树冠密密层层的枝叶挡去许多阳光,可多少还是有些漏网之鱼撒了下来,也随着巫之祁逐渐走的越深越不明显,最终沉寂在完全的黑暗之中。 巫之祁下降地并不快,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往神树下端降落,漆黑的眼前逐渐出现一道亮光,柔和而如波涛般轻轻荡漾,他握着霸瀚长枪的手更紧了些。可真的到了那东西面前,巫之祁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呈现在巫之祁眼前的,赫然是一根许久不曾现世的、完整而血脉纯正的凤凰身上取下来的七彩凤凰翎! 第三十章 凤凰翎 如果要判断一只龙族的血脉是否纯正,只要看他现出兽身时龙爪上的脚趾有几根,祖龙身为万龙之祖是最多的九趾,小潜当年白龙真身是八趾,四海龙王一辈有七趾,如此递减,到了虬蛟一辈只有三趾两趾,再往下就是普通蛇蟒了。判断一只凤凰也就是玄鸟的血脉浓度也很简单,看他尾羽有几根即可。元凤当年现出真身巡游洪荒时,身后九根翎羽绵延千里,当真是迷离梦幻,美不胜收。 当然,血脉浓淡和天赋高低是一个道理,不代表血脉浓度高的兽族就一定能站在万兽之巅,也不代表血脉浓度低的兽族就一定实力低微,例如麒麟族当年有一只混血的墨玉麒麟,血脉浓度连普通麒麟都不如,但最后三族决战时,他一出手竟是与始麒麟威势相当。 巫之祁在小潜和烛子身边耳濡目染,即便没见到真身大概也能判断出这只凤凰的血脉浓度。在巫之祁看来,这根凤凰翎的主人身后尾羽应该是五根,天赋在远古时代只能算一般,不过在当世已经是血统无比纯正了。至于是雄凤还是雌凰,不太好说,但是看色泽如此艳丽,极有可能是只彩凰。 “不太好办啊。”巫之祁摸着下巴思索着,这只彩凰应该就是五百年前赐予帝汤精血的那一只,据巫之祁自己见到的大商密档,五百年前确实是经过那位神异的首任大祭司在其中穿针引线,让帝汤与一只彩凰会了一面。那次见面之后,帝汤就身负玄鸟血脉,实力大增。 “以凤族的傲气性子,哪怕是没落了,也必然不会不求回报地把本命精血赐予一个人族。”巫之祁念叨着,“那么这就应该是成汤和彩凰做的一笔交易了。” “彩凰以精血助他增长实力逐鹿天下,代价就是成汤以玄鸟为大商图腾,享受人族香火的同时再留下本命凤羽,十年一次汲取国运、龙气和愿力。” “照我的看法,这好像是一笔赔本买卖啊。”此时的巫之祁看上去十分精明,仿佛又回到了一千五百年前,他毫无根基之时锱铢必较地初建涡神宫势力的时光。 “不但一个王朝最重要的气运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自己子孙还受玄火折磨落不得好下场,又养虎为患便宜了外族人。这皇位就有这么大吸引力?真不知道这老小子咋想的。” 巫之祁有些头疼,这成汤倒是心大地很,把烂摊子留给后人就甩手不管了,现在问题又摆在了他的面前。这根凤凰翎是彩凰的本命神物,许多年来一直为彩凰提供气运、愿力与血气。就算这只彩凰天赋只能算一般,但天下气运共主的人族五百年香火,怎么着也得造个大罗金仙巅峰出来了,如果原本她就是金仙境界,让这凤凰突破到准圣都不在话下。 断了这根凤凰翎与彩凰本体的联系并不算难事,关键是如果彩凰真身降临,一只准圣境界的彩凰,还是个财路被自己断了的女子!巫之祁唉声叹气,老子最怕和除了小潜以外的女人打交道了,何况自己如今要是金仙修为,说不定还能挣扎一阵子,自己这区区玄仙境界的法力,这把老骨头可不够她拆的。 更夸张的还在后面,一旦她气急败坏地直接真身来到朝歌城,全城百姓只会以为是天降祥瑞,对自己王朝的图腾再心悦诚服地拜上几拜,愿力凝结,这彩凰出手威力至少得高上一个境界,准圣初期就变成准圣中期了,到时候自己四面楚歌,哪里打得过? 但是不管这根凤凰翎吧,在徒弟面前吹下的牛就办不到了,做师父的很没面子是一方面,关键是以后再动手的话,养虎为患,说不准这只彩凰就突破到更高的境界了,还不如早些下手? 巫之祁当下很忧郁啊。 他绕着这根悬浮在半空中的凤凰翎权衡利弊走来走去,凤凰翎十分灵性地微微颤抖着,仿佛是知道这个绕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面色不善的家伙没安什么好心,有些恐惧的样子。 话说回来,巫之祁还是头一次单独面对一只凤凰的威胁,以前与烛子小潜游历洪荒时,偶尔也能遇到凤凰和麒麟两族。只是他们兄妹二人见到世仇凤凰族人,烛子还能沉得住气,小潜哪一次不是冲在最前面?从来没有巫之祁动手的份儿! 除了元凤的几个直系血脉,其余凤凰有几根毛经得住小潜动手拔的?这还是烛子拉住了不让她斩尽杀绝的结果,要不然凤凰一族可真的离灭族不远了。 不过当时听烛子小潜闲暇时分析三族实力的优劣之处,巫之祁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龙族历来以强悍肉身闻名兽族,凤凰一族则是长于锻炼灵魂,擅长威力绝大的道法,一向习惯做和事佬的麒麟两边都不偏倚,既炼肉身也修法力。巫之祁自遇到烛子之后就运用龙族的功法修行,肉身强度是比以前高了很多没错。但是除了天赋神通的“玄涡神水”以外,并没练出什么道法来,上次在朱凰宫的雪羽杀人手段,也只是打打闹闹时和小潜学了一手而已。 只不过因为对手是没什么法力在身的士卒,所以这种群伤的道法威力才显得那么大,如果对手实力再强些,或许就变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巫之祁以前一直觉得天大地大自己手中霸瀚长枪最大,遇上了对头一枪捅过去罢了,面对面搏杀才是最血性最舒爽的,以前烛子不是没提醒过他,可是他从来没听进去,直到最近才发现自己在道法这方面的短板确实是个麻烦事。 自己门下几个弟子,子受和归元倒也罢了,一个从小有玄涡神水炼体,一个本身就是肉身强度最高的玄龟一族,可是小颐儿身为人族女子,天生在肉身强度方面就落了下乘,自己这套战斗方式很不适合她,如果自己能从这根凤凰翎里面参悟出什么来,岂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何况朝歌城那座“朱凰大阵”名头不小,可从来都缺一样宝贝镇压阵眼以发挥最大威力,看来看去,这根凤凰翎就不错嘛。 做师父答应了徒弟的面子要顾,参悟凤族功法的里子也要顾,先把这凤凰翎给夺了再说,何况有四海龙族虎视眈眈,这只彩凰敢不敢大摇大摆在人族都城现世还是一说呢,既然凤凰翎里的灵气还能助我增长功力,这送上门的便宜老子不占白不占! 心思百转之后,巫之祁拿定了主意,不怀好意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凤凰翎,伸出大手缓缓接近。 凤凰翎作为彩凰的本命神物,自然熟谙灵性,一声清脆凤鸣传出翎羽,一只浑身七彩绚烂凤凰虚影赫然出现! 那只正在仰天长啸的凤凰浑身羽毛艳丽无方,可是看似玄妙的场景之下却危险重重,如果有人不加防备地伸手直接触摸,必然会被虚影身上覆盖那一层薄不可见的凤凰天火烧的骨头都不剩! 洪荒之中万种火焰,以祝融“南明离火”为魁首,“凤凰天火”与帝俊羲和之子三足金乌的“太阳真火”并驾齐驱,都是威力绝大的火焰种属。 凤凰天火与威力极致色泽深黑的南明离火不同,与温度最高堂堂煌煌的太阳真火也不同。凤凰天火看似如同流动的琼浆玉液般最为无害,却走的是无孔不入直接焚毁灵魂的路数,一旦缠上身后,如同跗骨之蛆无法摆脱,功力浅薄的直接形神俱灭,就算是功力深厚,得以保留灵魂转世重生,那也必然被凤凰天火苦炼生生世世! 不过对于以前经常被火师祝融揍个半死的巫之祁,一向对南明离火是心有余悸,可是被洪荒第一神火欺负地久了,不但被欺负出个洪荒神水第一的“玄涡神水”,连带着他自己也看不上其余的火焰。何况与他关系最紧密的二人都是祖龙之子,若说世上有谁对这威力排行第二的“凤凰天火”最为了解,除开烛子和小潜的几个兄弟,他巫之祁不做第二人想! “如果是凤的话,身上的羽毛可没这么花里胡哨,这么说,你果然是只雌鸟?”巫之祁笑意玩味,“如果是你本体亲自释放的天火,老子或许还给你点面子躲一躲,只是一片羽毛嘛……没那味儿!” 那只黑暗中与凤凰虚影越来越接近的大手,陡然加速抓向那只凤凰虚影。巫之祁手上的每个毛孔中都渗出一缕缕如梦幻般动人的水汽,迅速凝聚成了一团幽蓝色水球! 老子早不再是那个浑身法力枯竭,只能挤出一两滴玄涡神水的废人了!如今我就算没回到准圣,但已经踏入了“玄而又玄,众妙之门”的玄仙境界,体内所有的玄涡神水一旦扩张,可摧山倒岳,可溢河填海! 幽蓝水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凤凰翎和那只浑身冒火的凤凰包裹在内,巫之祁看着逐渐熄灭的火焰与挣扎不已的凤凰虚影狠狠一笑: “凤凰天火?老子让你变成落汤鸡!” 第三十一章 朱凰大阵 七彩绚烂的凤凰翎不愧是凤凰一族性命交关的神物,即便主人离它或许有半个洪荒大陆那么遥远,但是彩凰虚影面对强敌时毫无坐以待毙的颓废心思,一振双翅之后,她浑身熊熊燃烧的天火愈发蓬勃,死死抵御着玄涡神水的进犯。 一出手就是绝杀招式的巫之祁原本是存了慢慢消耗凤凰翎内灵力的心思的,但是神树外面的周祭大典仍未结束。如果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家伙发现自己这一派供奉五百年的神物处于危险之中,带着一帮徒子徒孙来找他的麻烦的话,事情就会很棘手,于是巫之祁干脆速战速决。 “说到底不过是个死物而已,本来还以为能多坚持一会儿呢。”巫之祁看着彩凰发出最后一声哀鸣,缓缓消逝在玄涡神水的幽蓝水波中。凤凰翎停止了之前的微微颤动,仿佛失去了灵魂般从半空中开始掉落。巫之祁眯了眯眼,没有急着去接它,而是小心地在手上覆盖一层玄涡神水的水膜之后,才伸出两个手指虚夹住了凤凰翎。 “果然没这么老实。”他冷笑一声,看着最后一丝凤凰天火在幽蓝水膜的包绕下不甘心地化为一缕青烟,突然有一股强横无比的神识波动,瞬间刺入他的脑海! 巫之祁识海中一阵痛苦的震动,仿佛被一根针狠狠扎进太阳穴。 “啊!”巫之祁出声呼痛,一个狂怒的女声以极高的音调在他脑海中炸响: “敢动本尊的翎羽!本尊必要把你挫骨扬灰!” 不愧是以灵魂强度闻名洪荒的凤凰一族! 如果说巫之祁在一身法力被应龙与鼍龙联手毁去之后,历经一千多年如今才堪堪恢复到玄仙境界。但是从精神力量上来说,应龙和鼍龙非但没有摧毁巫之祁,反而让他的意志力变得更加强大! 原本巫之祁就是个极有耐心与恒心之人,不然也不会为了娶小潜而忍住万年苦修的寂寞,而在遭受结婚时那场剧变之后,被所在东海龟山之下的一千年岁月,孤独与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磨砺着他的精神,锻炼着他的意志力。 烛子曾经说过,人一旦有了心心恋恋的事,就不会想到死,而当一个人对世界再无留恋,他反倒把生死看淡了。 他巫之祁不一样,在他心中有两件可以成为执念之事,一个是找到小潜和烛子,一个就是把那刺中心口的一刀还给应龙,再亲自问毁掉它涡神宫基业的鼍龙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我以半师半友待你三千年,你却要背叛我! 无尽的仇恨之火在过去一千年里时刻焚烧着他曾被刺伤的心,他本以为出了东海之后,自己就算有机会接续经脉恢复境界,也会在入魔的边缘行走,一不小心就要被心中火焰烧成自己也认不出来的人。 幸好遇到了楚抟老人和子受、姜颐这些人族,他们用他们独有的美好人格去影响巫之祁,才没让他真正堕落到心理扭曲的阴暗面去。 楚抟与子受心系人族发展,姜颐与子受之间的伉俪情深,年幼时子受对于生活阳光积极的心态,长大后徒儿对于世间万物那种君临天下的霸气,无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他们让巫之祁从一个满心仇恨怒火的老怪物,重新渐渐恢复到一千年前身为涡神宫主的那种霸主姿态。 巫之祁很感谢他们,也幸好有他们,巫之祁历经磨难之后不但精神强度世所罕见,如今的心境正是如纤尘不染的深潭般宁静深远,只等完成两件心愿之后就可得大圆满! 即便是如此,那只彩凰虚影消散前的一声厉啸也差点对他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要知道灵魂一旦受伤,除了洪荒中极罕见的几种药材,否则几乎无解。 洪荒故老相传,当年元凤轻易一声凤鸣便天下人都可听闻,就连那时尚未成圣的几位圣人听到都很头疼。 这一招应该有彩凰本体威力最强大的招数了,巫之祁心里平衡了些,如果这彩凰上门寻仇只妄图以精神手段来攻击他,他倒是十分欢迎,毕竟他如今的精神强度与心境之稳固,已经接近准圣境界的巅峰。 巫之祁揉了揉眉心,把那根终于安稳下来的凤凰翎握在手中,一股可称沛然的灵气与血气突兀地从凤凰翎中向外喷薄,是五百年中它在青铜神树中不停汲取的各种灵气的混合。虽说这根翎羽把国运与龙气都以凤凰一族秘法传递给了它的本体,但是灵气可没办法隔空传输。 想来彩凰是与大祭司商定好了,什么时候他们联手制造一场“祥瑞”,彩凰本体亲自来到朝歌城,不但能收获万民朝拜的愿力,还能把这根凤凰翎中的灵气全部收入囊中,助她的修为更近一步。 坏了彩凰好事的巫之祁咧嘴一笑,心知自己离出发寻找烛子和小潜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青铜神树之外,周祭典礼已经结束,群臣尽皆散去,帝辛与姜皇后也早就乘上九凤御辇离去,回到云梦府中小憩的大祭司正躺在竹椅上晒着太阳,即便在自己家中,他也没有脱去一身棕色兜帽。大祭司坏中一只白猫灵动可爱,正懒洋洋地眯着眼享受老人的抚摸。忽然老人一阵心血来潮,胸口更是从未有过的烦闷无比,一口血就喷了出来,白猫还没来得及反应,背部毛发就已被染成血红。 老人放开怀中受惊的白猫,缓缓用衣袖擦去嘴角正在滴落的鲜血,看了眼朱凰宫方向,沙哑而疲惫的声音从他干枯的嘴唇中传出:“陛下……你这是在纵容外人……自毁国基啊。” 说完他挥退了惊恐无比想要上来搀扶他的仆人,拿起斜倚在一旁的凤首拐杖,颤巍巍地向青铜神树走去。 洪荒自古以来有许多极为凶险的绝地,大多数如“紫渊”般不知所踪,难以按图索骥。但是有两处绝地从来都是摆明阵仗地呈现在各种地图上,无数年来也没能被洪荒各族征服。这两地历来被视为生灵勿近的场所,一个是极北处的那片无垠冰原,苦寒无比,滴水成冰,成日里寒风呼啸。而极南处向来以高温闻名洪荒,尤其以天南火山最为著名,当年凤凰一族称霸洪荒天际之时,全族的落脚点就在天南火山处,只是三族大战之后,这里已经许久不见凤凰一族的身影。 一座许久不曾喷发的火山静静肃立着,山体已被周围的火烟烧灼成黝黑,看不清原本的色泽。这一日,原本已经变作死火山的它忽然从山口冒起滚滚浓烟,在正午时分居然重新开始喷发,粗壮的火柱裹挟无尽火山灰滚滚而出直冲天际,耀得天边一片火红,在那股震动天地的威势中,一道尖厉的凤鸣响彻周边五百里,一声满是怨毒怒意的女子声音随着火山一同迸发:“玄涡神水?巫之祁你坏本尊五百年大计,本尊出关后定将你烧成灰烬!” —————— “师父您亲自出马,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儿!”子受嘿嘿笑着,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根足有一丈长短、七彩绚烂的凤凰翎。此时他们师徒二人正在朱凰宫极为隐蔽的一处密室中,如果从朝歌城最上方俯瞰,把一城之地尽收眼底的话,就能发现这处密室不偏不倚正好在朝歌城的最中心,这里也是大商集一国之力历经五百年才打造出如今规模的朱凰大阵最关键的阵枢。 吸收了凤凰翎中储存的灵气之后,巫之祁修为已经到玄仙境巅峰,只差一丝就能破境入大罗金仙,他面色看去神完气足,显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呵呵地接受了徒弟的马屁。 “倒是别高兴地太早,如果这凤凰翎的主子找上门来,倒是一件麻烦事。”他给徒弟泼了盆冷水。 已经换下朝服,穿一身寻常便衣的子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彩凰如今是什么境界?” “根据我接了她的最后一击来看,彩凰确信无疑是准圣初期,且是初入准圣的样子,如今应该在闭关稳固境界,所以短时间内倒不用担心她找上门来,而且她必然不敢与身为人族共主的你为难,最多来找我的麻烦。”巫之祁思量之后回答道。 子受星目之中神光闪烁,毫无担忧神态,一副对自己师父极为相信的模样:“师父如今已是玄仙巅峰,想来破境入金仙也是唾手可得,之后就算她冒着被龙族追杀的风险找上门来,在朝歌城也施展不开手脚,想来师父对付她也不难。” 巫之祁点点头:“理当如此,没事,真等她找上门来再说,咱们先把这朱凰大阵的阵眼给布下。” 空间阔大的密室原本建在地下,按理说应该漆黑不见五指,可是四面墙壁上每隔三丈就安插了一个夜明珠,照的密室如同白昼一般。哪怕是取下周边夜明珠后,仅凭师徒二人身前平台最中央那些散发各种光芒的天地灵宝,也足够照亮这处密室。 平台中央以灵石为主,火红珊瑚,翠绿神玉,海蓝明珠等等无所不有,这在普通人看来极近奢华的场景却让巫之祁有些不堪入目。虽说他不是什么阵法大家,但是在龙族阵法天骄的烛九阴身边呆了许久,又亲自参与洪荒水族阵法第一的“祸斗大阵”建设,眼光自然奇高,在他看来这朱凰大阵就如一个女子不分搭配地把所有首饰一股脑带在身上,贵则贵已,却也俗不可耐。 “三万年的火珊瑚,蓬莱仙山出产的碧玉,骊龙颌下明珠……暴殄天物啊……”巫之祁咂咂嘴,叹了口气,看到子受满脸不好意思的模样,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为师就受点累,以凤凰翎为阵眼,帮你把这朱凰大阵重新布置,至少让它能发出准圣境界一击。” 凤凰翎在巫之祁的轻点下缓缓飞往阵中,霎时间满室灵石生光,耀眼不休。 第三十二章 父子夜话 人族的医术在商朝虽说远不同于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在当世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由于专精医术的医生很少,人们的平均寿命仍然不长。所以商人历来有个习俗,除开出生满月及周岁,就算是有能力办的起宴会的人家,也不会在五十岁之前为了某人生日大操大办。而知天命之年以后,每多活十载都算是鬼神赐下的福分,所以从五十岁起,每长十岁必然大操大办。 大商朝军方重臣,虎贲将军黄衮今日晚上就要在朝歌办他五十岁的寿宴。 黄衮今年五十岁,已经可称是一名老臣,说是军帅,其实手下兵权远不止一万两千多人,是仅仅排在太师闻仲与刚刚任命的骠骑将军姚皋之后的实权人物。先王帝乙在位时期,那场攻伐东夷的大胜,就是当时刚刚从碧游宫出关入仕的闻仲为主帅,而立之年的黄衮为副帅,为朝廷打下的一场大胜。 随着骠骑将军姚皋被调往西方镇守狄人,历来得到殷家王室信任的黄衮走马上任,摇身变作掌控京畿十万禁卫之人,任历代商王最信任的虎贲将军一职。这么一位帝辛身边的大红人要操办寿宴,原本京中许多官员觉得黄衮不过是一个上了些年岁,再不会有什么作为的军帅而轻视黄家,黄衮的嫡长子黄飞虎又远不如他父亲般十五岁不到就投军入伍上阵杀敌,已经及冠的年纪都为从军也未入仕。所以除了军方嫡系的往来,黄衮与其余文官等等的交往历来不多,门口车马虽不算冷清,但也谈不上繁华,哪像今日这般车水马龙,前来送礼道贺的京官数不胜数? 加之那个原本只是在市井坊间流传的消息近日越传越盛,更为黄家的繁荣景象添了一把火。 黄家幼女,将入朱凰! 虽说朱凰宫中没有传出纳妃的消息,但是这消息万一成真,如今已是虎贲将军的黄衮更是将成为继东伯侯姜桓楚之后,第二位实权在手的国丈爷,如此红的发紫的人物,哪能不为人追捧? 今日黄家高高的门槛都要被络绎不绝的客人踏破了,可还是有许多人前来拜访,就算是实在抽不出空到来的官员们,也安排手下管家带了一份厚厚的礼单,把府中大小管事忙了手忙脚乱,还好都是混迹朝歌许久的老人了,总算没在礼数上欠缺。 府中操办如此大事,幸而黄军帅宅子够大,一桌桌宴席排开,坐下了许多高朋嘉宾,更是从朝歌许多馆子里借了厨子过来烹饪美食珍馐。院子中已经坐下了许多以茶代酒正在闲谈的客人,忽然正门中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客人们全都不胜惶恐地站起,恭敬看着缓缓步入府中的那个声音尖利的老宦官。 “圣旨到,黄衮接旨!” 身穿赭绿华服的黄衮身材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小,五十岁的年纪,鬓发霜白,已经开始有些弓腰驼背,只是在外征伐多年,自然有一股沙场退下来的铁血军人风范,无人敢于轻视这个身材瘦小的老军帅。早得家仆禀报的他在赵公公刚出宫门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带着一干家小到府中大厅跪倒。 肤色苍白而带给人阴沉感觉的老宦官打开圣旨念道: 孤闻知黄将军五十寿辰,本应亲至拜贺,奈何政务繁重,难以抽身,特赐明珠百颗,锦缎千匹,精盐千斤…… 亲至拜贺? 听闻圣旨内容的官员无不动容,要知商时尊卑有序,礼治极严,帝辛以前也曾为臣子道喜贺寿,哪曾听说这位心高气傲的帝王对谁如此客气? 莫不是那个传闻是真的?黄将军的小女儿真的要入宫为妃? 来客心中各自思量且不谈,不过哪怕赵公公是宫中专司传旨的老人,这一长串礼单念下来他也有些口干舌燥,如此重礼更是让许多人确认了几分心中所想。不过人精如黄衮自然请赵公公安坐,以宫中御赐茶盏奉上好茶,再不动声色地把一串常年佩戴香气可以宁静心神白檀手串悄悄递进赵公公袖中,赵公公手臂微抬,手串就无比自然地滑入大袖之中的口袋,本就笑眯眯的雪白脸色更是欢喜地皱起如一朵白色菊花。 赵公公呷了一口清明前刚刚摘下的“宝云茶”,满口清香留于齿间,满意道:“黄老将军总是如此客气,让老奴受宠若惊啊。”他与黄衮多年公务往来,关系熟稔,言语间毫无生疏之意。 黄衮笑着摆了摆手:“赵公公莫要调笑老夫了,一会儿府上宴会,几杯寿酒还请公公务必赏光。” “不是老奴推诿。”赵公公面色为难,推辞着站起身“最近宫里事情太多,这两杯酒先欠下,老奴日后必来叨扰。” 心知帝辛如今对于宦官的把控力度早不同于帝乙时期,黄衮也不拦赵公公,寒暄了几句就任他离开。 这时天色将晚,黄衮收起刚才与赵公公交谈时的笑颜,看了眼院中天色,听着满堂宾客的交谈喧闹,平时话不多的他佝偻着身子,如往常般沉默了会儿,对一旁等着主人指示的老仆说道:“开席。” 除了亚相比干与太师闻仲未曾到来,各路诸侯周祭结束后也分别回到封地,其余京官基本全部到场,当真高朋满座,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这场筵席直到夜深了方才散去,酒香满室,令人闻之则醉。 军中好汉大多善饮,黄衮自己年轻时就是营中第一等海量,就算如今在朝歌养尊处优,两三斤酒还是不在话下,尤其今天是他大喜,自然是来者不拒,一场酒喝完,知天命之年的他面色已经酡红,满身酒气地被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扶进房中歇息。那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身材颀长,肤色雪白,虽是老将军黄衮的儿子,浑身上下却有一种书卷气,不像是将门子弟,而像是书香世家的公子哥。 年轻人扶着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有些无奈地听着他的絮絮叨叨。 当男人在喝酒喝得大醉,又不至于不省人事时,往往也是话最多的时候,尤其是人到中年,压力越来越大,胸中块垒也越积越多,往往只有借酒才能浇愁,才能对人抒发抒发胸臆积郁。 “你爹我十四岁从军,十五岁砍下第一个西狄人的头颅。” 黄衮跌跌撞撞地在床边坐下。 “咱们老黄家,你爷爷在荆州汉阳那边是个小吏,一辈子也没混出个官身,他死的时候我才十六岁,刚刚混成伍长,没能在他身边送终,你奶奶不久也去世了。他们二老走后,我没回过汉阳。”他哑着嗓子说完之后,在儿子的服侍下喝了口醒酒汤,被又辣又酸的味道刺激地皱了皱眉。 “爹从一个无名小卒走到如今将军的位置,原本都不拿正眼瞧爹的军中大佬却倒下了,有些是走的路歪了,有些没犯什么事,却是被爹杀了。南伯侯鄂崇禹帐下大将钱祯,二十年前我在南方做一个旅帅时陷入绝境,战前安排好的计划是他率兵来援就可与我前后夹击杀光蛮子。可是他贪图军功,直到我军全军覆没他才坐收渔翁之利,是你韩伯伯拼了命把爹救出来。” “后来老韩死了,我从西狄带出来的亲兵也都死光了。” “再后来我做到军帅时,亲手到南疆杀光了他九族,当时他在鄂崇禹面前跪下求我杀他一人保全家,就连南伯侯都替他求情。” “可是我当着鄂崇禹的面把他头砍了下来,鄂崇禹一句话都没说,还送我金银美婢无数。” 两鬓霜白的黄衮因为喝酒而面色红润,声音却是那么冷:“杀他是为了那些和我同生共死的兄弟报仇,杀他九族却是因为不想以后有余孽来报复爹。” 年轻人听了这番话以后,面色苍白了许多,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爹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只有足够的力量才能保证活的更好,我按着你不让你早早从军也是这个道理,毕竟咱们老黄家不同于三十多年前,要靠爹在前线搏命才行。” “什么是力量?修道人的是境界,武将就是军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都是假的,天地鬼神?百姓……还是君王?” “当今天子英明神武,年轻有为,可若不是自身天赋高绝,又有一袭灰衣为他保驾护航,那把椅子早就换人了。” 黄衮前一句话那最后两个字咬字很轻,连紧贴着父亲的年轻人也不知道自己听没听真切,但是年轻人心知父亲的意思,后背顿时有一阵冷汗冒了出来。尤其当他听到父亲的后一句话,更是警觉地放出神念去探知有没有人在周围偷听。 “爹自己心里有数,这辈子做个手握禁军的虎贲将军已经到头了,陛下不会允许一个不是亲自培养出来的心腹手握大权。所以封爵公王就不想了,能不对咱们没什么根基的老黄家过河拆桥,还对我们恩宠有加,已是仁至义尽。” “所以我要送你妹妹入宫,这是主动把命脉交到陛下手上,再就是让你从小就与陛下相交,结下这份香火情后再去博取军功,当可前程无碍。” “等你做到军帅的时候,爹就退位。” “飞虎,你天赋极高,二十二岁修至炼虚巅峰,去从军爹也放心,到了东夷后,跟着姜桓楚那个老狐狸好好学学,咱们老黄家的担子,以后就得你挑一挑喽。” 仿佛一夜间吐尽胸中积郁的黄衮满身酒气,酣然睡去,只留那个叫黄飞虎的年轻人面色苍白,眼神坚定。 虎贲将军黄衮五十岁寿辰后一日,十五岁小女儿黄心瑶入朱凰宫,为大商帝辛第一位妃子,二十二岁的嫡长子黄飞虎以一小卒身份投身东伯侯姜桓楚军中,搏杀于东海。 第三十三章 我为什么要登山 烛龙,名烛九阴,龙族之祖第七子,最擅术数推演,为洪荒阵法宗师,祖龙封之于钟山,为钟山之神。 远古龙凤麒麟三族治世,龙在水,凤在天,麒麟在地,不过在麒麟一族的默许下,祖龙曾为自己的九个孩子各封一地,烛九阴封地就在东海畔的钟山。 今日天色阴沉微雨,矗立在距离东海不远处的钟山一改往日疏朗晴明,变得雾蒙蒙地神秘了起来,就像它那个不知所踪的主人般引人遐思,一旦靠近,又让你找不到、碰不着。 一个戴着青铜面甲,全身笼罩在一袭黑红长袍的人站在钟山之下,沉默地看了眼遥远的山顶,踏前一步,开始登山。 你为什么要登山? 因为山就在那里啊。 覆甲人想着曾经那只猴子与烛子的对话,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家伙真的很无聊。 至于我,为什么要登山呢? 因为我要来找你啊! “呔!”山道旁突然跳出两个怪模怪样的家伙,一人凶神恶煞,面色青蓝狰狞,手拿一把长叉,一人腰畔挂着两个大锤,面色憨拙。 “来者何人!胆敢私闯水族禁地!”正是两名巡海夜叉中凶煞的那人恶狠狠问道。 覆甲人全然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只是沉默而坚定地接着往山道走去。 “再不停步,莫怪我二人将你捉拿去东海问罪!” 这二人互视一眼,被那个沉默而神秘的身影有些震住,不太敢动手,但是想到上司安排他们来镇守山道时的严肃神情,只能壮着胆子上前,又喝问了一句。 那人仍不停步,自顾自走着,眼看就要消失在前方的拐弯处,他们一咬牙,仗着身为水族的天生神力和地仙境的修为,一声大吼就冲了上去,手中长叉大锤挥舞地虎虎生风,一齐砸向来人的后背,声威迅猛,竟是毫不留情! 果然看守的很严啊,如果那只臭猴子跟以前一样笨,一出东海就往钟山来找你,这会儿早就已经变成灰了吧。 覆甲人心里默默想着,也不知是太过托大,还是根本没感觉到后方的危险,步伐稳定地往前走着。 长叉与双锤已至! 两个巡海夜叉心中一阵窃喜,叫你在大爷面前装神弄鬼,这下叫你变成肉泥! 正想着又可以向上司报个不大不小的功了,忽然他们的眼前各自出现了一缕头发丝般细小而色泽黑红的火焰,极细极微,在阴沉的天色中几乎看不真切,而他们力道已尽,更是无法避开。 避不开就算了,这么细小的一丝火焰,要不是哥们儿已经到了地仙境,估计看都看不出来,让它烧一烧又能怎么样? 于是锋利的长叉与硕大而浑圆的双锤各自穿过火焰,来势汹汹的二人由手臂到身躯,也依次穿过他们已经无力避开的这缕火焰。 然后他们就消失了。 从看去无比结实的双锤到锋锐闪着幽森光芒的长叉,再到已经是陆地神仙境界的两个巡海夜叉。 自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干干净净,连一点灰烬都没留下。 而那两缕黑红火焰出现过的地方,温度一如往常,连雨丝穿过都没有被蒸发成水汽。 覆甲人恍若无闻,拐过前面的弯弯山道,接着向山上走去。 两个夜叉之前那声大吼早就惊动了山上人,专门被安排观察山林动静的一个夜叉蹲在树枝上朝远处瞭望。原本在看到那二人一同出手杀向来人时,他撇了撇嘴,十分不耻于与这些偷袭人的家伙为伍。 这两个货为了那份赏钱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平白隳了我龙宫的脸面!他愤然想到。 身为专司瞭望的斥候,这个夜叉法力平平,唯一的优点是眼神极好,不是如此,他也看不到那幅让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可怖场景。 当他眼看着那两个自己平时知根知底,法力比他高强许多,在整个巡海夜叉队伍中还算不错的家伙连人带兵器被烧得灰都不剩的时候,惊得连下巴都险些掉下来,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他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向钟山中他们的大本营狂奔过去,一边跑一边以法力扩张声音,大声喊道:“敌袭!敌袭!” 夜叉刚刚跑到半山腰,一个臃肿的身影就如一座小山般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一个巴掌摔到他的脸上,势大力沉,直接把他打趴在了地上,挣扎着半晌爬不起来。 “叫叫叫!叫唤你老娘呢!没听老子说今天山上来了两位大人物,惊动了他们怎么办?”全身的肥肉被一身甲胄紧紧束缚住的胖子骂骂咧咧,还不解气,上前对着那个可怜的夜叉狠狠踹了一脚,得亏他没用法力,不然天仙境界的他一脚,早把这夜叉踹得魂飞魄散了。 “大……大人!”忠心耿耿的夜叉喘着粗气,死死地抓着泥泞的地面。 “有屁就放!”身为这一帮巡海夜叉头领的胖子气呼呼道。 “大人,老七老八偷袭来人,被那人一缕火焰烧得骨头都不剩啊!”小夜叉爬在地上,被吓得涕泪横流。 “什么?被烧得骨头都不剩?还是一缕火焰?确定你没看错?”头领一双小眼瞪得浑圆,低头看着那个几乎要被自己外挺的肚子挡住的下属。 “千……千真万确!小人可用性命担保!” 头领烦躁的走了两步:“他妈的,你的贱命值几个钱……那人离山腰还要走多久?” “来人走的不快,但是杀了老七老八之后,每一步都能跨很远,怕是不到一刻就要到山腰了!” 胖胖的头领悚然一惊,带着满身肥肉如水波般颤动,畏缩地看了一眼山巅方向,咬了咬牙,声音有些颤抖地对下属说道:“你把兄弟们都召集到山腰先等着,我这就去汇报,那人如果来了就先挡一挡,绝不可惊动了山上那两位大人物!” “可是……”小夜叉还要再说,却惊讶地看见头领以觉不符合他身材的速度朝山上掠去,他计算了下时间,头领应该刚好能在那人到山腰前回来,赶忙战战兢兢地爬起身,从腰畔拿出一个传信玉符捏碎,发信号让夜叉小妖们都往山腰赶来。 —————— 钟山山巅最高的一块巨石上,有两个男子迎风站立,俯视山下。一人浑身堂皇贵气的金色衣衫,背后生一对肉翅,腰畔挂一把金色长刀,风流倜傥中又带着一丝略显阴沉笑意,死死盯着一步步走向山顶的那个覆甲人。 另一人浑身青衣,容貌端正,气质中正平和,左手食指带着一个泛着翠绿灵动光芒的青色戒指,他看向覆甲人的眼光十分宁静,远不似同伴那般仿佛眼神中都燃烧着与堂皇衣衫绝然相反的阴火,要把山下人燃烧殆尽。 当那缕黑红火焰刚刚出现在山脚下的时候,原本盘坐交谈的二人就站了起来,一起把目光投向山下。 身挂金色长刀的黄衣人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知道是那个胖胖的手下将领前来报告有人前来侵犯,只是准圣境界的他可称一草一木一动一静皆在心中,自然知道有人踏足山道,更是在看到黑红火焰时就已经知道了来人究竟是谁。 “没等到那只痴心妄想的猴子到钟山,不想把这煞星给招来了。”黄衣人的声音如他眼神般阴沉,更带了一丝令人讨厌的油滑意味。 手带翡翠戒指的青衣人好奇问道:“若是巫之祁来找七哥倒是不奇怪,但是这一位不就是与他们在洪荒游历过一段时间,也值得亲身范险来找七哥?” 赫然是千年前亲手刺中巫之祁心口的应龙阴笑着:“谁知道他们怎么混在一起了,不过这一趟你我兄弟联手,非但要让她空手,最好也要让她无回。” 祖龙有九子:苍龙,冥龙,亢龙,蟠龙,应龙,皇龙,烛龙,潜龙,青龙! 这九位威能无穷的洪荒远古时期的风流人物,有些已经随着他们的父亲一同战死在那场碎裂天地的大战之中,有些在后来化身洪荒,有些销声匿迹,生死不知。 当世八趾龙神,唯余应龙、皇龙、青龙! 皇龙历来万事不理,只管牵引养育洪荒龙气,为人族皇者所用,而身挂金错刀应龙与手戴清光戒的青龙,就是龙族如今的最高战力! 这兄弟二人联手布下的杀局,谁人能破敢破? 而正在登山的这位笼罩在一身神秘黑红长袍之中的覆甲人,就是亲自前来寻找烛九阴的祖巫之一,洪荒第一神火南明离火之主,火师祝融! 洪荒之中历来看中辈份根骨,如今除了那七位圣人与隐世不出的麒麟与凤凰二族之外,就是祖龙九子辈份最高。因为神秘的三族之祖据说是盘古尚未开天辟地时就存在在混沌之中,论起辈份只比盘古大神低半辈,就连远古时期尚未成圣时的几位圣人见到都要行礼。 然而天地间仅剩的一位祖巫,恰巧是少有的能在辈份上与他们抗衡之人,因为祖巫乃是盘古大神一身精血所化,甚至只比盘古大神神魂所化的三清圣人略低一些! 天地间唯一的一尊祖巫,就是火师祝融。 号称圣人不出,我为洪荒杀力第一! 你设局等我,我便亲身来破! 第三十四章 钟山风雨 苍茫钟山,原本如沉重铅块般压在山上黑沉沉的云朵终于凝结出无数水珠,开始滂沱而下,又有狂风肆虐,刮得满山树木随风摇摆,簌簌落下无数或已枯或未枯的树叶。 漫长的山道角度倾斜而空寂无人,只有一个略显娇弱的人影在缓缓向上,一步步登山。 是那样孤单,却又无比坚定! 所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可是在山顶两位准圣的气场压迫之下,钟山所有生灵瑟瑟发抖,爬伏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之前还不时有鸟鸣兽吼传出的钟山一片寂静,哪里还能有鸡鸣响起。 应龙漠然看着那人的黑红衣衫被风雨打湿,扯着嘴角冷冷笑道:“连漫天风雨都不想耗费力气阻挡?如此小气,能有什么气候!” 缓缓转动左手戒指的青龙却摇了摇头,不赞同道:“祖巫是这个天地间最擅长战斗之人,他们对每一丝一毫的力气都计算到偏执的地步,所以才能成就无上威名。五哥,你不可因此就小瞧轻视了她。” 应龙咧开嘴笑了笑:“不去遮挡风雨是因为这片风雨是天地生成,影响不了你,可若是这样呢……我倒要看看你挡还是不挡!” 话音刚落,他身后肉翅微微一动,这满山风雨居然顷刻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自天上坠落的雨点,随着他这一动,全部调整了方向! 如一道道小剑般,直指任由雨点打在身上的祝融! 一滴雨就是一柄剑,满山风雨,该有多少剑? 十万把?百万把?千万把? 无数雨滴齐齐汇聚,甚至连那些即将滴到地面的雨滴都转变了方向,齐齐指向那个孤单的女子。 如一个生长出无数利刺的巨大的半球,只不过,这些利刺都只想半球的正中心。 水族向来有控水之能,何况龙族是水族中毫无疑问的皇者,而山巅这个背生双翅的黄衣人,在祖龙和其他兄弟姐妹或失踪或死去之后,排行第五的他就是是天下龙族之长,所有水族的老祖宗! 即便烛九阴与小潜奇迹般地出现,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而这方天地间的雨水,无一不听他号令! 水剑已成,皆为杀祝融一人。 应龙轻轻弹指,于是原本成型后就静止不动的无数把剑动了。 静若死水,动如大江! 如原本被高高的堤坝死死拦住,而这道无形堤坝一朝松开,江河倾泻之势,如何能挡? 大江东去,就算她是天地间肉身最强悍的祖巫也挡不住,不会被摧毁,不会受重伤,但她也无法逆流而上,无法逆转江水倾泻之势,只能无奈地随波逐流,被推向钟山山脚。 可我是来找人的,就算烛子不在钟山,我也总要到他当年修炼的洞府中看一眼,确认一眼才行,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呢? 她这般想着。 如果江河日下无法阻挡, 那就让我把江河都烧干吧。 满山风雨转变为无数小剑之后,原本一直微低着头站立不动的祝融终于动了! 原本凄清寒凉的山道,温度忽然间升高! 只因那个女子周身燃起了一层薄薄的火焰,黑红而幽深! 于是满山风雨如晦,满山水滴如今剑,都不能进。 风不能进,雨不能进,我能进。 她向山上再次前进,缓缓而行,步伐坚定而毫不动摇! 无数把水剑形成的半球如同有灵性一般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不停地再冲击那道火焰薄膜! 站在山顶的青龙甚至能透过那道火焰薄膜模糊地看到身在其中的祝融,可见火焰有多细,有多薄。 可就是这么薄的一层火焰,挡住了直径足有十丈的微蓝水球,无数柄水剑都不能突破它的防御! 南明离火,果然不愧洪荒第一神火之名! 霸道如斯,威猛如斯! 青龙转头看了眼五哥,发现他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背后的双翅微微颤动,仿佛如他此时的心境。 以水族之尊敕令钟山风雨,居然连火师祝融身边一层薄薄的火焰都无法撼动吗? 正在心神有些动摇之间,他却发现那个孤单的黑红身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而天上忽然响起一声暴鸣! 一只白皙秀气的拳头,裹挟无穷高温,由头顶砸落而下! 她怎么敢反攻?! 她难道不知道我身旁还有一人在掠阵吗? 应龙的心中一阵惊骇,就连一直旁观的青龙也没看清这个女子何时脱离水球的包裹,又何时杀到了他们头顶。 祝融要的就是他们这一瞬的失神。她原本登山的脚步那么稳定,让人似乎以为她就会这么一步步慢慢走到山顶来,而就在她刚刚放出一身火焰来挡住满天水剑也挡住二人视线的时候,她在地上跺了跺脚。 仿佛一个丢失了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女孩,赌气般跺了跺脚。 于是她就来到了满心以为自己不敢主动进攻的二人头顶。 直到那只拳头到了眼前,应龙才听到脚下山道响起了一声石块破裂的巨响! “轰隆!” 整座钟山都震了一震,漫天尘土与石屑四处溅射飞扬! 那只白皙秀气的拳头却早到了他头顶。 应龙与青龙不愧是洪荒久经战阵的大神,他们于不可能之时做出了自己的反应! 应龙背后双翅忽然开始以极高的速度开始震动,于瞬间振翅三千次拉开极限的距离。 与此同时,他伸手从腰畔拔出金错刀,抬手就是一刀砍去! 一直在把玩那只青碧戒指的青龙也动了,右手一转戒指,瞬间在他五哥的头顶就形成了一层碧光流转的灵幕。 持有清光戒的青龙,不出手已五千年,原本不准备掺和到这些事中的他备不住五哥的邀请,答应为他掠阵,却不想这场战斗刚刚开始就是已经险象环生。 不愧是天地间最擅长战斗的巫族! 不愧是有洪荒杀力第一之名的祖巫祝融! 一道灵幕与向上砍去的一刀似乎十分矛盾,如果祝融此时收手,岂不是应龙的一刀会刚好砍到青龙布下的灵幕之上? 可是这兄弟二人不会有如此想法,因为已经活了无数年月的他们知道,巫族,尤其是他们中最擅长战斗的祖巫,向来只会进不会退! 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祖巫祝融之道,唯“直”而已。 就像这个孤单的女子明知道山巅有两个龙族的老祖宗在等着她,可为了寻找自己心爱之人,依然义无反顾地独自山上来寻找哪怕最微渺的一丝痕迹。 因其直,所以应龙青龙兄弟二人没有算错,她果然毫无退避之意,直直一拳轰下! 也因其直,所以强! 那道灵幕如一个七彩绚烂的泡泡被顽童好奇而伸出的手指轻轻戳破了般破碎了,只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 而那把曾经剖开巫之祁胸口,直刺入他的心脏带出一滴心头血的金错刀,只在祝融那只看似白皙柔嫩的小手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即使巫之祁是兽族出身,原本肉身强度就很高,又有烛九阴助他锻体万年,成就准圣之后,依然挡不住那一刀的刺入。 可应龙含恨一击,拳刀相碰,却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哪怕你是当世龙族之祖,一身神力可搬山倒海,可我祖巫之躯,是直接由盘古大神精血而来! 盘古大神身化天地之后,我就相当于这方天地的女儿。 你这一刀如何砍得动这方天地?又如何能伤的到我? 祖巫之躯,肉身强度是天上地下无可争议的第一,这一点,连圣人都比不上! 除非当年妖皇帝俊东皇太一与妖后羲和,这三位妖族之族以性命催动由先天至宝“混沌钟”镇压、先天至宝“河图洛书”排布的“周天星斗大阵”,又有什么方法能把祖巫之躯磨灭呢? 至少不是应龙与青龙兄弟二人能在这瞬间做到的。 应龙的手臂一阵剧痛,仿佛骨头都要碎了一般难以忍受。 已经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种痛楚了? 就算当年与巫之祁大战一场,那臭猴子身中剧毒,也只是强弩之末罢了,就算当年与已经有准圣实力的姒文命力战三天三夜,也只是让那个年轻的人族发泄一下心中的悲痛而已。 或许,只有一千五百年前的那次战斗,才让自己有这么疼过? 想到这里,应龙不惊反笑,身后肉翅连闪间退开距离,一边把颤抖的右手背到身后,一边邪笑着对带着狰狞的青铜面甲看不清脸色的祝融说道:“我龙族与巫族许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火师祝融今日有闲情雅致,要来与我兄弟二人切磋切磋?” 心思诡谲的应龙直接将这场战斗归结为祝融要挑起两族之间的战争,以日渐衰落的巫族存续来要挟祝融,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一道满是杀意的冷漠声音从青铜面甲之后传出:“我来钟山,只为找烛九阴,不管是哪族人,挡我者皆杀。” “至于你们这两条小泥鳅要是想挑事,我巫族如今虽不如当年盛况,但空桑谷巫神殿里还有几把交椅,还杀得几条孽龙!” 第三十五章 南明离火鞭 火师祝融是一个很霸道的女子,或者说,她是整个洪荒之中最霸道的人,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 因其霸道,所以她既然是个武痴,就要打遍天下无敌手,并且她真的做到了。 因其霸道,所以当同为祖巫的水师共工挑战她时,她打得共工一头撞断了擎天之柱不周山。 因其霸道,所以打的那些追求她而不得的洪荒大佬哭爹喊娘不得不把她编造为一个粗豪无比的八尺大汉。 因其霸道,所以她爱烛九阴,就要随他在洪荒同行千年,在烛九阴失踪之后,哪怕龙族两位老祖宗亲自来拦,她依旧步伐稳定,沉默登山。 因其霸道,所以当应龙无耻地将这次阻击拔高到两个古老种族之间的战争时,她也毫无惧色,并且无比强硬的回击。 因其霸道,所以她强。 极强。 应龙的脸色倏然变了,就连一旁一直气定神闲的青龙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脸色都变了。 洪荒古老相传,神龙狂,凤凰傲! 身为洪荒最古老高贵的三族之一的首领,已经多少年没有听说过这么狂妄而辱人的词汇了? 青龙冷哼一声,手上戒指清光大放,瞬间就包裹住他的拳头,一拳狠狠击向祝融,带起凌厉风雨,裹挟暴怒杀意,直直轰向祝融。应龙见九弟含怒主动出手,不甘其后地再次劈出金错刀,只不过不同于刚才的仓促出手,而是灌注了一道威力绝大的真气,使得刀尖之前都生长出足有一尺的刀芒! 刚才那刀直接砍在祝融的拳头上却没能造成伤口,虽然让他有些挫败,但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慌乱之下来不及认真应对,但是他手中宝刀曾浴天凤之血,全力催动时又岂能再不建功?今日,我就要让这把宝刀尝尝巫族之血的滋味! 如果论起各强者使用的兵器,天下人中用剑者最常见,以截教圣人为最,身负天下第一凶阵的诛仙剑阵,又有一把青萍剑在手,一剑可开通天大道,这便是通天教主的名号由来。若论起用枪,准圣时期的巫之祁可排在当时天下三甲之列,若是不论那些不知是否存世的隐世强者,说是当世用枪第一也不为过。 而说起用刀,应龙若是自谦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天下刀客,以应龙为魁首! 剑有双面,不善用者伤人亦会伤己,所以非圣人不能用之,而刀只单面,更有弧度,向来是杀戮凶器! 应龙手中金错刀,更是祖龙取天地未开之时的混沌神铁铸成! 若是仓促之下不能伤你祖巫之躯,可我这一刀呢? 长三尺三寸的金错刀刀刃清亮如镜,刀背以庚金之精嵌入,为这把利刃增添了几分炫目光彩。 金错刀刺破风雨刀身微颤如龙吟,刀若黄龙飞舞,清光戒包裹青龙左拳,如一条青色神龙狂怒。 祝融看着这一拳一刀,终于不再空手对敌,而是大袖一甩,右手从袖中抽出一条黑色长鞭,鞭上瞬间燃起不尽南明离火,狠狠向他们抽去。 南明离火鞭! 知道这根长鞭威力的应龙更添了三分小心,金错刀却去势更疾! 鞭起,鞭落,黑红火焰威势大作! 祝融的长鞭,就像从她身体内往外喷薄而出的黑红火焰,极其霸烈地抽断了一黄一青两道龙影。 无数清晰的爆裂声响起,无数雨点被焚烧,被蒸发。 那两道龙影并非真实,只是应龙与青龙兄弟二人体内真气的凝结,虽然被祝融一鞭抽断,却变成了许多星星点点的金黄色或翠绿的光芒,在幽暗的大雨天里无比清晰。 天上落下的雨点,每一滴都映照着金黄与碧绿的光点,显得格外美丽。 那些雨点不同于之前被焚毁的万道水剑,而是穿过那道幽深暗红的火墙,直接来到祝融眼前! 兜帽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吹向身后,绘着狰狞鬼神的青铜面具终于碎裂,露出了火师祝融那张惊世骇俗的娇艳容颜。 她一头火红长发随风飘扬,在风雨中招展却因为本身的高温而不被雨点沾湿,耳垂各有一只小巧火红幼蛇咬住成环,是那般诡异而妖艳! 祝融绝美的容颜神情冷漠如寒冰冷冽,正与她周身飞扬的黑红火焰有着强烈而鲜明的对比,更显出一双如同桃花般夭灼的眼眸无比动人,哪怕是看过美人无数的青龙都有刹那失神。 不同于第一次见到祝融真容的青龙,应龙曾远远看过,也听人描述过火师祝融是多么美丽的女子,所以他丝毫都未动容,只是一双金黄色的眸子中的瞳孔缓缓变成了竖瞳! “老九,显龙身!” 一拳一刀被祝融强势无比的南明离火神鞭抽碎之后,应龙终于不再保留实力,要与青龙一同施展出神龙真身与她对敌! 虽说兽族因为骨肉经脉全部转化,就算是以人身战斗也不会太影响实力,可是不同于本来就近似人形的巫之祁水猿真身,龙族真正能施展出全部神通的还是龙身! 相比祝融连之前的风雨都不愿用火焰驱逐,而是任由它们拍打在身上以此节省体力。面对强敌的应龙也终于开始斤斤计较起一丝一毫可以增强实力的方法! 一黄一青两道人影瞬间由钟山山巅出现在天际,祝融冷冷地看向他们,浑身黑红火焰大盛,紧随而去! 两声高亢的龙吟一前一后在天际响起。 风从虎,云从龙! 原本就布满阴云的天空更加晦暗,有无数紫色天雷间歇不停地在云间闪烁,发出轰隆巨响! 隐隐有金黄色或青碧色的巨大龙身在云层中缓缓滑过,被雷光闪烁。映照出耀眼而摄人心魄的光芒! 又偶尔有龙爪在天际忽明忽暗的云层中显现,赫然有八根趾爪! 应龙青龙,皆为当世八趾龙神! 浩瀚天穹如被浓浓黑墨晕染,紫白色天雷不停碰撞炸响,又有体型巨大的神龙隐于其间磨砺爪牙。 天穹之下,只有一个孤单而渺小的女孩,披散满头随风飞舞的红发,浑身燃烧暴烈的黑红火焰,以绝世霸道之姿,一人对双龙! —————— “呵,两只小泥鳅终于现身了?”她一直冰冷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嘴角微微上翘,即便是在嘲讽,也美丽而妖娆。而一直挂在她耳畔的两只火红幼蛇不知是什么异种,面对这两个天下龙蛇的先祖,居然毫无惧色,反而在祝融肩上盘起身子,朝阴沉而电光凌乱的夜空中吐了吐信子,仿佛是在配合自己的主人一同嘲讽。 “喜欢躲在云后面玩这套唬人的把戏,老娘只好亲自把你们给打落尘埃。”祝融的声音不大,却响彻在这方天地之中,让应龙与青龙听得真真切切。 正当应龙与青龙的目光穿透云层看向那个娇小的身影时,她身前燃烧了一层黑红色的火焰。 然后祝融再次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一声满是杀意的霸道声音从应龙头顶响起:“给老娘滚下去!” 应龙硕大的龙首之上传来一道难以抗拒的巨力,逼得他们无力再在空中飞舞,即便是化作龙身后背生巨大双翼的应龙极力鼓动双翼,也终究不能继续维持,被祝融狠狠的踹下天际! 于是天地间出现了一幅令人无比震惊的奇景,一条身长足有千丈,双翼伸展开亦有千丈的神龙,被龙首上一个浑身燃着黑红火焰娇小的人影坠得从天而落! 千丈的瘦长龙身上的坚硬龙鳞与空气和天雷摩擦出无数耀眼的火花! 而一直浑身青碧,身长同样有千丈长的神龙紧随其后,龙须怒张,张口就是一道粗壮的水柱混合无数雷霆,直砸向应龙头顶的娇小人影! 钟山之侧,便是玄武湖,湖水碧波流转,是与青龙并列为天庭四位守护神兽中的玄武出生地。妖族衰落之后,玉帝王母入主天庭,请了四位兽族强者作为守护,身为龙族皇者的青龙自然是四兽首领,其余玄武、朱雀、白虎之中,以神龟玄武兽身最巨,法力最深,由此可见玄武湖水域之深,灵气之足。 祝融这势大力沉的一脚,就是要把应龙直接由天上踩入水底! “轰!” 玄武湖水以那只硕大的龙首为中心,溅起数百丈高的巨大水花,如一道道银色水墙在空中竖起! 应龙龙身狠狠地拍击在水面,降落之势被湖水巨大的阻力一挡。从天上一直追到水中的青龙终于赶到,那股粗壮的水柱带着电闪雷鸣劈啪作响,直接砸落在祝融头顶! 祝融一时间顾不得应龙,燃烧着南明离火的双臂交叉在头上死死挡住青龙自天而降的倾力一击,却被这股巨大的水压冲击得飞离应龙龙首,娇躯连连下沉,直往湖水深处落去! 她一直冷漠的娇艳面容终于凝重了几分,盘躯在半空中的青龙口中吐出的水柱仿佛无穷无尽,威力更是非凡,其中有些漏网之鱼的雷电穿过南明离火之后,连她的祖巫之躯都有些微麻。 一味的防守向来不是巫族的战斗方式,垂在她手中的南明离火神鞭如灵蛇吐信,自行飞到水柱中段,神鞭上燃起一道幽深暗红的南明离火,猛然抽向水柱! 第三十六章 玄武龙吟 粗壮的水柱被南明离火神鞭从中段抽碎,发出“哗啦”的巨响,声威巨震,散成漫天暴雨向玄武湖中坠落,湖面似乎都上涨了一分! 这阵暴雨落尽之后,或许是青龙刚才施法时抽干了周边所有的水汽,天空不知何时放晴了,一片乌云都不剩,而是有星光洒落,原来此时已至夜中。 夜空有满天繁星,星空之下,有一条千丈长的青色神龙夭矫升空,趾爪锋利,不停与身前一个小小身影缠斗。 青龙每招每式都势大力沉,只是身躯过巨,在与身法灵动不时闪避的祝融交战时难免有些费力,何况就算是硬碰硬,祝融一身神力也不怕他。只是青龙龙爪之上蕴含无尽风雷,威势巨大,祝融不想被他身上威能巨大的雷电击得身体微麻而影响速度,这才不愿与他直接以拳碰爪。 不过祝融手中那根南明离火神鞭每次挥出,都能在青龙碧光莹莹的鳞甲之上打下一条焦痕! 高阶龙族的龙鳞向来是制造防御类的甲胄最合适的材料,青龙应龙二人的一身龙鳞几乎可以是只比祖巫之躯差上一筹的绝强防御,即便是这样,那条带着幽深火焰的黑红长鞭每次抽打在龙鳞上,都会带出无数火星,那条威武的神龙都会痛的一声怒吼! 虽说南明离火神鞭打在身上很痛,青龙其实并不慌张,毕竟应龙此时身在玄武湖中,对龙族而言,没有比水域更能助他们恢复伤势的地方了,他们兄弟二人选择在玄武湖旁的钟山之上,又是大雨天气与祝融交战,原本就是站了天时地利人和! 何况他心知虽然祝融那从天而降的一脚威势极猛,但是自己五哥的防御力本身也不差,就算伤筋动骨,也必能再有一战之力。 可是南明离火被这个凶残的女人抽在身上,是真的痛啊! 青龙咬咬牙,闪电般从一团云雾后探出一爪,终于祝融躲避不及,浑身火焰被这一爪差点打灭,身形更是暴退不止。 不同于青龙的有恃无恐,她一直淡漠的眉眼终于有了些变化,在明处的敌人并不可怕,只是应龙那厮被自己一脚踩入水底之后,瞬间就缩小了身体,不知此时在何处蛰伏,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 她虽然能凭借许多年来打磨出来的战斗直觉感受到那股似有若无的杀机,却无法锁定敌人究竟在何方,唯一算是安慰的事,刚才自己那一脚灌注了全身力气,就算是应龙活了下来,也必受重创,实力在短时间内必定无法恢复到巅峰。 火师祝融感受着在身上肆虐的青色雷电,凭空一甩南明离火神鞭,鞭中火焰瞬间在她周身冒出,把那些雷电烧得干干净净。 哼,臭烛子,不知道你这家伙死哪儿去了,等老娘找到你,也让你尝尝我今晚受的罪! 想到这里,祝融扁了扁嘴,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只是她随即定下心神,死死握住神鞭,再次准备施展那一式神鬼莫测却消耗极大的步法,却见远方青龙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暴戾的龙吟,在森严神异的龙首前有一团深碧色的雷光开始凝聚。 漫天星光垂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牵引,不停向青龙的龙首之前聚集! 祝融看了眼自己和青龙之间的距离,确认在他发出这一看去就威力极大的一击之前无法近身,于是沉默地默念“都天神煞大阵”中的玄妙步法准备避让,就在这时玄武湖中突然有一条全身金黄,背生双翼的神龙窜出水面,又是一声悠远的龙吟在天地间响彻! 原本已准备闪身离开此地的火师祝融,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动不了了,就算是使劲全力都无法挣脱这道莫名的束缚! 当年祖巫共工含恨一撞,直接毁去了支撑天地的天柱不周山,由此可见祖巫之力何等恐怖,可就连亲手击败了共工的火师祝融,都无法挣脱开这股束缚! 作为洪荒之中有数的高阶生命,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就存在的古老种族,龙族自有一套繁复的语言体系,整体的文字体量或许不如人族那般庞大,但是在单个字节的复杂程度之上绝对犹有过之,甚至是复杂了无数倍,在龙语之中,一个音节就可能代表数千甚至上万字人类语言的丰富内涵,越高阶的龙族掌握的龙语越多越复杂,甚至可以说,看一条蛟龙是不是真正凭借修炼鱼跃龙门变成真正的龙族,就是看它能不能发出第一声含义复杂的龙语。 龙语的神妙之处,更在于可以与天道共鸣。 当年助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一臂之力的祖龙心有所感,他结合天道运转创下了这一门复杂程度冠绝洪荒的语言,而作为天道对龙神的回报,血脉越是纯正的龙族就越是“口含天宪”。 在这些龙族口中,他们动用法力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即是一门道法,每一句话都在借天地之力! 如同当年烛九阴在紫渊之旁以龙族秘法缩小小潜的身躯,巫之祁在他身旁明明一点都听不懂,可在心底却感受到了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甚至让当年还不算强大的他有跪地臣服之意。而一万多年前的那一天,如果以人类的语言来总结,站在紫渊旁的烛九阴始至终只说了一个字:敕! 借天地之力的“敕”字一出,天地间何物敢不听我号令? 直到很久以后,巫之祁仔细问起当天这门“道法”时,烛九阴才轻飘飘地告诉巫之祁那天自己只是说了一个字罢了,巫之祁不禁为此咋舌不已。 龙族平时的语言交流大多是以神念进行,因为与如此巨大的威力相对应的,这种口含天宪的法门不是轻易就能使用。如果本身实力不足,不但有被天道反噬的风险,而且使用之后体内法力必定消耗一空,不是情况实在危急紧迫,极少会有龙族使用,就连当年法力无比雄厚的烛九阴在救出身受重伤的妹妹小潜之后,也是闭关修炼了很久才缓过来。 而这个星光弥漫之夜,应龙蛰伏水中不但在养伤,更是在蓄势! 兄弟二人所道出的龙语,依旧是那个“敕”字。 吾以龙神之尊,敕令天地禁锢祖巫祝融,敕令星辰之力与滚滚天雷皆于吾身前汇聚! 应龙要通过与青龙的默契配合,要借这一方天地之力把祝融直接重伤甚至轰杀! 就算祖巫之躯气血如海,坚硬无双,难道还能与天地伟力相抗衡? 青龙与应龙龙躯在空中夭矫狂舞,一道暴戾一道悠远的龙吟仍未断绝,依旧在天地间响彻。 那团青色雷光的颜色越来越深沉,居然在向着恐怖的黑色转变! 故老相传,黑色雷光乃魔祖罗睺掌间雷电,其威能灭世。 这是灭世神雷?祝融一双桃花眸忽然间收缩,死死盯着那处雷光。魔族罗睺早就被七位圣人的老师道祖鸿钧镇压,灭世神雷也早就湮灭无闻,再没有在洪荒现世,只是世间万物,当威力到了某种极致时,总会发生类似的转变。 七彩分开排布就是彩虹,汇聚到一起就成了深沉的黑色。白日阳光普照,到了夜晚星月光芒被遮挡,依旧是纯正的黑色。就连她自己的南明离火,都是黑红色的火焰。 条条大道,殊途同归,青龙龙首前的那团雷光不可能是消失许久的灭世神雷,只是代表了那团接近纯黑色的雷光威力绝大,已近乎道! 深沉雷光周边的已经转变为浓重的黑色,就连由天上投射而来的璀璨星光都被仿佛无底洞般的雷光吸收进去,它周围的空间一阵阵波动扭曲,这黑色雷光在此时仿佛黑洞! 就连始作俑者的青龙在那团黑色雷光之后都对雷光中恐怖的毁灭意味而感到浓浓的恐惧,一对金色的妖异竖瞳诡异的缩小,全身肌肉都缩紧,已经在用全身的力量对抗雷光中无孔不入般的可怕吸力! 天地之间有几双神灵般高高在上的眼睛睁了开来,淡然地注视着这团还在增长的恐怖雷光,随时准备在它对洪荒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前把它扼杀。 感受道那几位高高在上之人的意志的青龙想着:这就够了,如果再任由这团雷光孕育下去,说不得法力被消耗殆尽的自己都要被吞噬进去。 于是龙吟止歇,仿佛一首古老佶聱的祭曲被人从中掐断。 已经接近纯黑色的雷光悄无声息地向祝融飞去,看似十分缓慢,却瞬息即至,只是在一个呼吸间就到了祝融眼前! 满天繁星之下,那个绝美而孤单的女孩满头红发被璀璨的星光照耀,被寒凉的夜风吹拂,在她身后飘摇不止。 她一双映照了星辰大海的桃花眼眸之前,就是一团人头大小的黑色雷光。 她的脸上神情依旧漠然,在动惮不得的情况下面对这团可能把她祖巫之躯毁灭的黑色雷光,她依旧毫无惧色,霸道无双! 火师祝融绝世风姿,凄美绝然,动人心魄! 第三十七章 这就是逆鳞吗? 神雷降世,连圣人都把目光投注在了钟山之畔,玄武湖旁。 三十三天兜率宫,一个须发尽白,身着太极八卦阴阳袍,满身仙风道骨的老者斜卧榻上一梦千年,仿佛大梦初醒般睁开双眼,缓缓打了个哈欠,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放在一旁的扁拐。 昆仑山玄清峰玉虚宫中,元始天尊面色平和,默默掐指推算。 蓬莱山金鳌岛碧游宫中,穿一身大红白鹤绛绡衣,身后负一柄青色长剑的年轻道人睁开双目,偏了偏头,霎时间有眸中有万千剑气生灭。 西方佛门三千净土中,莲池中一百零八朵紫金莲花不时盛放凋落,莲池旁有一株粗壮的菩提树,树荫之下两个僧人盘腿对坐。一人面如满月,耳垂硕大,宝相庄严,令人不敢直视,甚至心生拜服之心,他座下是一尊十二品莲台。另一人双眉耷拉着,衣衫也十分破落,面容愁苦悲悯而与对面那人形成强烈的对比,他手中拎一根枯干树枝,嘴中默念不休。感受到这神雷降世之后,正在清修的二人对视一眼,天生福相的僧人咧嘴温和一笑,而面容愁苦的僧人却悲叹一声。 装饰华贵而毫无庸俗脂粉气的娲皇宫大殿,雍容绝艳的女娲娘娘正与座下灵珠子闲聊,商议过些日子请兄长伏羲前来赴她诞辰寿宴,这位创立了人族的圣人又是妖族尊神的女子聊天时宁静柔和,话语却被这一道雷光打断,她蹙着秀眉看了眼神雷生出之地,语气有些不善:“祖龙这两个儿子若是不知好歹,在人间闹出什么岔子来,就罚他们去北海海眼处填海三千年。” 双颊圆鼓鼓而显得十分可爱的的灵珠子满脸气愤:“这些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要打架不会来三十三天打?真要是伤害到人族百姓,我看怎么罚这些龙族都不够,得亏青龙还算个天庭守护,就是这么守护人间的?” 女娲娘娘的声音一转平日里的如春风般温和,变得威严而凛冽:“灵珠儿,你去把山河社稷图取来,若是祝融挡不住,这雷光我就亲自收了。”灵珠子应诺一声,脚踏风火轮飞速从大殿中冲出。 人间朝歌城,云梦大泽之中,正在与徒弟归元一同修行的巫之祁心有所感,抬眼望向南方,心中升起一股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一直放在水底的“霸瀚”神枪随着主人心意嗡鸣不已。这股心血来潮的冲动被他强行按下,习惯性眯了眯眼,默默地盘腿坐下,重新开始修炼。而一旁粉雕玉琢的小童归元早已深深入定,对师父的异常恍然不觉。 神雷一出,洪荒震动,境界足够高的大能们纷纷被惊醒,将或是愤怒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冷漠的眼光集中到钟山这场战斗之中。洪荒已经沉寂了一千多年,自从千年前巫之祁与应龙在淮河上一战之后,已经许久没人再大打出手,这些大能人物乐得看个热闹,反正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而且这些日子龙族似乎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火师祝融那个霸蛮的女子出关之后想来又会在洪荒掀起一阵风雨,这两虎相争,他们乐见其成,哪一方败了对他们都是有益无害的好事。 何况那道神雷威力绝大,已经脱离了青龙与应龙的控制,要是祝融挡不住这道雷光,祸害到了气运正隆的人族百姓,要么龙族从此一蹶不振,要么也会被圣人亲自责罚,说不得可以见到一个龙族巫族同归于尽的美好结局,一念及此,更是他们更是心中暗喜地作壁上观,纷纷想着能不能从这场大战的余波之后捞点好处。 至于可能遭受无妄之灾的人族百姓,有几个人会关心呢? —————— 雷光已经呈深黑,扭曲着周围的空间瞬间到了祝融身前,无法动弹的她本想把体内天赋神通的南明离火凝结成一个火球与神雷对冲,随即想到两种威力绝大的道法相撞,自己身躯能不能承受住是个问题,最麻烦的是如果这两股能量一旦爆发,钟山周边五百里方圆的人族百姓定无幸理。 烛子有些时候是个话痨,他说过的话大多数祝融都记不太真切了,可是有些还是深深刻在她心底的,比如要记得好好吃饭,比如要好好照顾自己,比如打架的时候离人族远点,能不伤害到这个天地气运所钟的种族……就最好不要,千万不要。 和巫之祁懒得推演繁复的天机不同,肉身力量冠绝的巫族是几乎没有办法推演天机,体内一滴真远都没有的他们很难凭借法力来揣测天道,所以祝融在这方面向来很听烛九阴的话,既然你说千万不要伤害人族,否则巫族所剩无几的气运都会被破坏殆尽,那么我就听你的话。 那么我就不以南明离火抵挡这道雷光,只以肉身硬抗。 若真是魔祖罗睺的掌间灭世神雷,我自然是挡不住的。 可就凭你们两条孽龙叫唤两声搞出的这团雷电,就想置我祝融于死地? 她冷笑一声,在青龙与应龙疲惫而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全身如灵蛇翻腾的南明离火骤然收敛,变成两个小小火球把耳畔的两只不甘嘶吼的小蛇包裹了进去送往远处,而她本身竟是要以祖巫之躯抗击雷电! 连青龙自己都心生恐惧的这团雷光,她竟然要硬抗吗? 她能承受得住吗? 原本只有人头大小的黑色雷光有灵性一般变为与祝融同等样的大小,仿佛液体一般把她包裹了进去! 人形闪电发出的黑色光芒仿佛笼罩了整个世界,给每个人的眼前都遮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挡住甚至是在吸收天上洒落的星光。 一阵震天动地的“噼啪”巨响,差点把离战场最近的青龙应龙两条神龙的耳膜都震碎,他们的龙首中不约而同地喷出一口血,不知道又会便宜哪些鱼虾鳖蟹。 黑色雷光似乎已经湮灭,可仍是见不到空间中那个人形所在区域的情况,当他们提心吊胆地睁开黄金竖瞳细细观察时,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 过了许久,一阵骨肉生长的噼啪声从那处黑暗中响起,一阵黑红火焰瞬间凝聚成一件长袍出现在黑暗中。 火师祝融穿着南明离火凝聚成的长袍,以一身正在不断重新生长的血肉出现在两条已经无力动弹的神龙身前。 她的身体十分僵硬,很明显雷电的余威还未过去,她的身体血肉模糊,经骨毕显。即便是有“滴血重生”之能的祖巫精血,都无法在短时间内修补好她的伤势,原本那张能令洪荒中无数人追捧沉迷的绝色容颜已经变得如露在衣服外面的其它部位一样无比恐怖。 一半是莹润如玉,仿佛有无数符文在上不断生灭的强大骨骼,一半是在她的神异白骨之上不断蠕动生长的血肉与经脉。 但是,她还活着。 因为活着,所以强大。 …… 终于不再被束缚的祝融仿佛婴儿学步般向前走出了第一步,步伐摇摇晃晃,看上去有些滑稽。 可是无论天上圣人还是注视着这片战场的那些大能,无一人敢于、也无一人愿意去嘲笑。 第一步走出,血肉已经覆盖满了她那具莹润而神异的骨骼。 第二部走出,她的步子只是有些僵硬,已经不再摇晃。 第三步…… 她正要踏出第三步,或许是觉得自己的面目有些难看,于是她停步想了想,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张青铜狰狞面具,慢慢覆盖在脸上。 第三步,她的步伐已经像以前一样渊渟岳峙,霸道威武。 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开始生长,只是比起以前骨肉匀停光泽红润,变得苍白透明了许多,连皮肤下微青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第四步走出,远方飞来两团小小的黑红火焰,那两只火红小蛇从中迫不及待地窜了出来,停到她的肩上,亲昵地朝主人面具后露出的一点脸颊吐着舌头,祝融好像有些怕痒一般转了转脑袋,在兜帽中的火红的长发轻轻拂过两只小蛇,它们重新咬住了她的耳朵,成为两个火红的耳环。 第五步,她只是迈了迈步子,就到了青龙一丝力气都不剩的巨大龙身前,她不去理会青龙强作冷静而有些恐惧微颤的黄金竖瞳,闪身到了青龙颈后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好奇般偏了偏脑袋,一只秀气的指头点在了一片足有她一人高的龙鳞上,轻轻地,温柔地……拔了下来。 “啪。” 声音是那么清脆而动听,然而青龙足有千丈长的身子却突然疼的收缩了起来,蜷缩着仿佛一只万千水族中最卑微的小虾! 青龙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声,痛苦地喘着粗气,在不远处的应龙见到祝融拔下这片龙鳞,居然开始恐惧地颤抖起来! “听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祝融的声音不同于以前的冷漠暴烈,显得有些嘶哑,可那片巨大的龙鳞居然奇迹般地在她手上缩小变形,变成了青龙一直戴在手上的那个通体碧绿,泛着绿光的戒指。 她的身影一闪而逝,到了应龙颈后同样的地方,再次在同样的位置拔下一片巨大而金光灿灿的龙鳞,应龙的龙身同样地开始蜷缩、颤抖,甚至是嘶吼不休。 不管是多么强大的龙族,当他的逆鳞被他人用蛮力拔取时,都会体验此生最为剧烈的疼痛侵袭,这是骨子里带来的天性,是条件反射般的无法阻挡! 巨大的龙鳞祝融有些秀气的小手上变成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刀。 她一手拿着清光戒,一手拿着金错刀,青铜面具下看不清她的脸,应龙却仿佛能见到她在嘲讽地翘着嘴角。 火师祝融带着一丝冰冷笑意地问: “这就是逆鳞吗?” 第三十八章 阳光灿烂的日子 耗空了全身法力的应龙与青龙仇恨地盯视着祝融,黄金瞳中的火焰仿佛要把她从里到外烧个干净。 祝融没有与这两条神龙再多废话,脚下升起两团黑红火焰,缓缓托着她向钟山飞去,那两条小蛇居然还敢冲着应龙吐了吐舌头,差点把这个龙蛇两族的先祖肺给气炸了。只可惜自己这时候身后双翼都动不了,不然定要把这两条不知好歹的小蛇给打成齑粉。 不去理会精疲力竭的应龙与青龙,祝融飞到了钟山半山腰一处隐秘的山洼中,两条小蛇如有灵性般舞起身子,对着空气中使劲嗅了嗅,仿佛得到了什么线索般,十分默契地同时往东偏了偏头。祝融抬头看向了东边一处布满了青青藤蔓的山壁,走到距离山壁三尺远的地方,两条小蛇突然从她肩头飞起,一条咬住另一条的尾巴,他们在半空中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小圆环,缓缓地向山壁飞去。 祝融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没有丝毫惊奇,似乎是早就见过这两条小蛇的神异,她默默看着小蛇互相咬住成环后慢慢地向山壁接近。 火红的圆环贴上了爬满藤蔓的山壁,却没有发生她预想中的变化,正当祝融感到有些失望,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这片山壁表面突然浮现出一道橙红色的灵光,如火玉,如暖阳,如……那人常穿的衣裳。 山壁悄无声息地开始往里凹陷,然后向两侧裂开了一道丈许方圆的洞口,里面黑洞洞的,不知道有什么危险藏在里面,祝融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抬脚就走了进去。 应该是山洞中有一道阵法的缘故,地面及周边的山壁毫无湿冷的感觉,反而十分干燥温暖,就连里面的空气都很是清新。祝融进了山洞之后,脚下两团南明离火自行消散,她很慢地走着,缩在袖子中的手握得指节有些发白,不久就到了一处石室之中。 不算很大的石室顶部镶嵌着一个浑圆而毫无瑕疵的夜明珠,明珠散发出温暖而柔和的光芒照亮石室,石室尽头,好像有个人影正站在夜明珠的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 祝融心中有些激动,跨步就要过去,可这一步没有站稳,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青铜狰狞面具脱落之后与地面相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回响,面具之后,是那张苍白而毫无血色的美丽脸颊,她的手缓缓伸向人影,却在距离那道影子一指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原来,只是一件被挂在衣架上的橙红华服吗? 这衣服之上花影重叠,晃了我的眼。 我还以为是你在等我。 祝融终于支撑不住全身如被小刀不停割划的痛楚,浑身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之前,她苍白若白色桃花的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 通道起始处石门缓缓阖上,两道红影回到祝融身前,轻轻拱着她沉睡而凄艳的脸。 —————— 钟山风雨起苍黄,这一场大战结束之后,身为人间帝王的子受在第二天朝会结束后收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报,他看着刚刚送到手中的竹简,沉默了一会儿,本想拉着姜颐一起,但是感应到妻子正处于破境的关键时期,于是独自走到云梦泽边盘腿最下,散发出一道平静而温和的神念。 今日天气晴好,云梦大泽也不像是往常一般的云遮雾绕,而是如常年用面纱遮脸的美人难得取下轻纱,露出倾国倾城的美丽容颜,令人睹之心醉。 阳光甚至能照透岸边的清浅湖水,波光粼粼如有万片金叶在水下沉浮,又被底层青绿的水草慢慢托起。 水波微动,感受到徒弟神识巫之祁闪身出现在岸边,到子受身边坐下,子受把手中竹简递给巫之祁,他骨戒粗大的手接过竹简,展开后看得很仔细: 有双龙显于钟山,皆八趾,一者身青,一者黄而生双翼,与一黑衣人争,双龙各长千丈,黑衣人浑身黑火执鞭,黑衣人身中雷电后胜,取双龙逆鳞,后有水族带双龙归海,不知下落。 巫之祁看完之后,把竹简还给子受,子受左手接过,右手一掐火诀,一道明亮的火焰把竹简烧的干干净净。 年轻的君王开口轻声问道:“师父,黑衣人是火师祝融?” “应该是她。” “根据谍报的描述,想来一人是青龙,一人是应龙?” 巫之祁点了点头,并不意外徒儿能猜出他们的身份。 子受叹息一声:“纵是火师神威无敌,在这两条神龙联手之下取胜,想来也受了极重的伤,要不徒儿安排人手去人间寻她,帮她治伤?” “不用,青龙与应龙施展的那个法术威力绝大,造成的伤害不是等闲药物能够医治,她此时……若未身死,应该就在钟山之中休养。” 子受剑眉挑起,疑惑问道:“为何您断定火师还在钟山?她难道不怕龙族找上门?” “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是因为……她去钟山是去找你烛师伯的,而钟山之中有一处暗室,只有烛子,小潜,祝融和我四人知道。” 那日子受昏迷后没听到巫之祁与祝融之间的谈话,巫之祁后来也没和徒弟提及,不过他想起读过的古籍中曾提到的一句“烛九阴封钟山神”,隐约有些明白了祝融为何要去钟山。 “如果是这样,那应龙与青龙二人岂不是就在钟山守株待兔?”子受惊讶地问。 巫之祁面色复杂,认可了徒弟的说法:“应龙与青龙知道我千年封禁之时已到,只是算不准具体的日子,当年姒文命布置东海龟山阵法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早十多年把我放了出来,否则今年才是我出阵的时候。” “应龙在东海肯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又知道我出关后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到钟山去找烛子,所以亲自去坐镇,只是这厮心机深沉,做事只求万无一失,居然把性子清淡的青龙都拉了出来,只是没想到我没出现,反而祝融去了钟山。” 子受叹了口气:“这两人法力高强,不知道火师伤势如何,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找到烛师伯。” 巫之祁今日形容有些憔悴,本就极深的眼裂更显深邃无比,他眼中流露出感伤的神色,摇了摇头:“想来是没找到烛子,否则他们一定有办法联系我。”他顿了顿道,“钟山之中的阵法是烛子当年亲自布下,隐蔽性极高,除非把钟山直接炸开,不然定是找不到暗室的位置。而且这本就是烛子给自己留下的后路,暗室直接由灵玉铺成,我虽没用过,但是疗伤功效想必是世间第一流的。” “但凡祝融还有一口气在,到了那暗室也一定能慢慢恢复,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面色有些难堪的子受突然用手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湿滑的湖泥溅了好些到他的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华贵朝服之上,他浑不在意,只是愤恨地说道:“这应龙真是卑鄙小人,果然不但师娘失踪是他搞的鬼,烛师伯一千五百年前失踪,也定和他脱不开关系。师娘和烛师伯毕竟是他的兄弟姐妹,究竟为了什么要行此阴险手段?” 子受又叹了口气道:“虽说火师上次伤我,毕竟巫族如今没落,她有些怨气也无可厚非,只盼她能熬过这一关吧。” 巫之祁思考了一瞬:“我想她大战之后,不是没动杀心,十有八九是实在无力宰了那两个皮糙肉厚的家伙,所以才拔下逆鳞以示警告。不过祖巫之躯神妙无方,既然有力气拔龙鳞,应该是能恢复过来的。” 巫之祁眯了眯眼,眸中凌厉杀机一闪而逝:“应龙此次设计本该是要杀我,不想被祝融破局,不过这样也好,现在已经能断定他必定和小潜烛子的失踪脱不开干系。冤有头债有主,这倒是方便我出关之后,去寻他的晦气。这次大战之后,他定是伤筋动骨,正好……再给我些日子。” 早不是那个小小童子,而是与师父一般高的子受关心问道:“师父要再闭关?” “嗯,原本吸收了那只彩凰本命凤凰翎中的灵力之后,我的法力就到了玄仙巅峰,今次正好闭关破境入金仙。”巫之祁看着徒弟英气勃发的面庞,温和地笑了笑,还像十年前那样伸手揉了揉徒弟的脑袋,“这次闭关,师父不到金仙巅峰的境界就不出关了,我看你如今已是地仙巅峰,自己破境时小心些,以你的天赋,修到玄仙之前都不需担心,一路勇猛精进便可。等你要跨过玄仙门槛的时候,我差不多也该出关了,到时候我替徒儿你坐镇,当可万无一失。” 子受原本如叔父比干一般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师父的大手揉乱,他恼火地取下用来束发的白玉簪,甩了甩头发,气呼呼地看着师父说:“说的好听,若是我破境时再蹦出来一两个老怪物,到时候我找谁哭去?” 巫之祁苦笑着地挠了挠头,正要说话,就见到子受嬉笑着说道:“去吧去吧,师父好好修行,虽说要很久见不到师父,但是等你出关了,我也有些实力帮上点忙了,到时候你带路,我带兵,你指哪儿咱们就打哪儿,保准把师伯师娘给找回来!” 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子受笑得十分灿烂,连带巫之祁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都好了起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假装无意地要去拍子受的肩,结果徒弟往后一躲,闪开了师父不怀好意的手。 巫之祁咳了一声,毫不在意般往云梦泽走去,只留下一道短短的影子。 “为师可闭关去咯,把小颐儿给照顾好了,我要是发现我唯一的女弟子清瘦了,可拿你是问。” 子受冲着师父的背影使劲挥了挥手:“放心吧师父,我们都等着你出关!” 巫之祁并未回头,只是朝后面挥了挥手,然后身影消失在了云梦泽中。 上次闭关至地仙就是十年,这次要到大罗金仙巅峰,又该是多久呢?子受在湖边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朱凰宫。 第三十九章 观星辰,饮美酒 “小潜快要出关了?” “在本上仙看来,是这样的。” “那你为啥有些紧张?” “……等她出来可能你就知道了。” “好吧,只不过我比你还要紧张一点。” “就一点?” “好吧,我现在巨紧张……” 巫之祁扭捏地站在水府中专门为小潜开辟的洞府门前,身前是一面海水凝聚出来的镜子,这辈子从没找过镜子的他不安地看向镜中那个面色因为紧张而苍白的自己,笔直的眉,不大的眼,挺翘的鼻子和略厚的嘴唇。嗯,虽然不如旁边这个家伙清秀,但也……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别有一番风味? 一袭橙红华服的烛九阴站在巫之祁身边,个子比高大壮实的巫之祁小些,但是身上那股清贵脱俗的气息却极浓郁,令人丝毫不敢忽视他的存在。 只不过这两个看上去不似凡人的家伙站在洞口前,都有些紧张。 穿一身黑衣的巫之祁虽说一百年前就把小潜和烛子带回了水府,只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一直以神龙之躯在水府中修行沉睡,从没和他打过交道。巫之祁也只是敢悄悄地看上她几眼,仿佛稍微接近些都会打扰到那条近乎完美的银白神龙,今日在烛九阴的预估中刚好是小潜完全养好伤势的日子,想来她今日就要出关,倾慕百年的女子终于要清醒过来,他怎能不激动又紧张? 可是妹妹醒过来不应该是好事嘛,这个家伙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巫之祁看到平时一向有不周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烛子难得不安地走来走去,有些焦虑的样子,只是他虽然好奇,但是自己此时也很紧张,说完了几句话后就把嘴紧紧地闭上了,再不愿开口。 水府中有烛九阴亲自设计建造的一座阵法,可以隔绝海水,并且把这一片空间模拟成陆地的模样,巫之祁作为一个水里生长无数年的猴子,又自小见惯了洪荒艰险,哪敢跑到地上去耍,当时初见这番景象,更是对这个小瞎子神仙佩服地五体投地,兴奋了许多年,不过如今早已司空见惯,也就不以为奇了。 洞门缓缓开启,水波微漾,一个白衣女子从中走出。 巫之祁蓦然觉得,这个女子是应该出现在漫天星光之下的。 或者说,她自己就是满天星辰。 许是因为她那双星辰般的眸子。 璀璨,明亮,却刚刚好不会灼伤人眼。 银白长发用一根绸带高高地束成马尾,眉眼冷冽动人,鼻子微翘,红唇却如点睛般在她白衣银发中增添了无双风采。 所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 可既然是无双,那么就不止是倾城,不止是倾国,而是绝世。 世间再无这般人。 …… 巫之祁第一眼见到还是神龙之躯的小潜之后就发誓要娶她做老婆,见到她的人身之后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可是此时身材不比高大的巫之祁矮上多少的绝世美人,却根本都没看一眼这个眼泛桃花的家伙。 她细长的双眼紧紧盯着强自镇定的烛九阴,声音冷冽若霜雪快刀: “结果?” 遇到什么事都老神在在的烛九阴仿佛遇到了命中克星般,讨好地问:“好妹妹,一百年没吃饭了,七哥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好吃的?” 白衣银发的绝美女孩眯了眯眼,眸中杀机毕显:“少废话,结果如何?” 虽然红绸覆眼,但是感受到那股杀气的烛九阴浑身一抖,心知从小用来哄她的这招杀手锏都不管用,看来今天是拦不住她发飙了,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没说话。 小潜原本红润的脸色苍白了些,一言不发就抬步往洞府外走去。 自见到她起就浑浑噩噩的巫之祁毫无反应,烛九阴却横跨一步已经拦在了她面前,苦笑说道:“这场仗已经过去一百年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让路。”原本她的音色就清冷,这两个字一出口,更是如极寒雪原般凛冽。 烛九阴觉得自己头更疼了,只是硬着头皮伸手去拦小潜不让她走,一边劝道:“五十年前,有十一位祖巫和妖皇帝俊、妖后羲和、东皇太一出世,当今洪荒已是巫妖两族的天下,三族早已零落,你这时候出去又能做什么呢?” 小潜停下步子,冷冷地看着兄长覆在双眼上的红绸,声音冷入骨髓: “你让不让。” 烛九阴站在比他还要略高些的妹妹身前,大义凛然,大义灭亲,大喊了一句:“不让!” 然后……他就被一脚踹飞了。 巫之祁被小潜这一脚惊醒,却发现眼前早没了白衣女孩的身影,只得赶紧去离洞口三丈远的地方把烛九阴扶起来。 “哎呦……好痛!一百年休养生息,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么暴力!”烛九阴龇牙咧嘴地揉着胸口,哼哼唧唧地说。 随后他耳朵动了动,听到巫之祁似乎是在呵呵地笑,腾得一股怒火就涌上来,一巴掌把巫之祁拍到海底的沙子里:“还搁这儿傻笑呢!没看见小潜跑了,还不去追?” 巫之祁挣扎着从海沙之中爬出来,恼火的抖去身上的沙子,骂骂咧咧道:“她准圣境界,这会儿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了,叫我去哪儿追?倒是某些人平时一口一个本上仙,结果被自己妹妹一脚差点踹到天上去,还好意思说我?” 总算抚平了胸口脚印的烛九阴把覆眼绸缎往脑后甩去,摆了摆手:“大人不计小人过,本上仙才不和自家小妹计较。” 巫之祁有些忧伤地问道:“小潜伤刚养好就要急着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 烛九阴出奇地沉默了一会儿,清秀的面容转向水府门口,有些担忧。 “一百年前,她受重伤掉落紫渊时,三族之战尚未结束,我当时接了元凤一道凤凰天火,也无再战之力,但是神智还算清醒,怕她伤势太重,我就与她一道落入紫渊,不想那深渊太邪,如果不是碰到你……手里的枪,怕是很难救她出来。” 原本有些得意的巫之祁听到说的是他手里的枪,翻了个白眼,接着听烛九阴说下去。 “当时我与她都不知大战结局,不过我受的伤比她轻,动用秘法很快恢复了些元气,就出门去准备再战。” 巫之祁想起了当时救了小潜之后,烛九阴确实消失了几年,就好奇地问道:“然后怎么样了?” 烛九阴薄唇微张,想说些话,又叹了口气,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巫之祁想起了如今三族族长同归于尽,神龙、凤凰、麒麟各自零落的下场,自知失言,诚恳道歉:“对不起。” 烛九阴摆摆手示意无妨,沉吟了一瞬,接着说道:“我出去的时候,刚好是父皇与几位皇兄陨落之时,天地同悲,万兽齐喑,我急怒攻心,只顾去四海八荒寻找仇人,可是……” 巫之祁看着烛九阴一向乐天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悲伤的意味,关心问道:“怎么了?” “可是仇人也都死了。” 红衣少年扶了扶覆眼的丝绸,不知是为了扶正位置,还是为了抹去泪水。 原来当他出关之时,寻遍四海八荒只为报父兄之仇,然而仇人都死了。 凤凰一族也好,麒麟一族也罢,只要是对祖龙及他几个兄长出手之人,都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这个少年连仇人都没有了。 他连仇都没得报。 如此寂寥,如此……悲伤。 巫之祁闻言沉默了许久,走上前搂了搂这个平时看似阳光,却仿佛把所有伤心事都埋在心底的倔强男孩。 “所以小潜出去又有什么用呢,徒惹悲伤而已,父皇和几位皇兄离去时,我与她心中都有感应,她自然是知道结局的。” “可她还是出去了,只是不甘心吧,可如今的洪荒,三族中人一个也见不到了,那点不甘心不过是化为孤单和伤怀罢了。” “我只是心疼她。” “要去就去吧,这个心结终究是要解开的,堵不如疏,她去四海八荒看看也好。” 烛九阴长长地叹息一声,转身走回水府,在巫之祁看来,他的身影是那么的让人心疼。 —————— 五年以后,夜中时分,天高水远,星垂东海阔。 东海中的一处礁石上,巫之祁手里拎了一个酒坛,里面装满了他与烛子一同酿造的春神酒。 自从五年前那个眼眸如星辰般的女子走后,他就常一个人到这块礁石上观星。 如果是赏月,通常会怀念远方的故人,只是巫之祁以前天生地养,孑然一身,从来做不来对月伤怀的酸事。 不过如今他依旧不会对月怀远人,他只是会在深夜来到海面这块礁石,观星辰,饮美酒,然后想小潜。 今夜天气十分晴好,星光璀璨,可以清晰地见到那条星辰汇成的河流,巫之祁听着海浪悄悄拍击着礁石发出温柔的潮音,缓缓喝着坛中美酒,心里想着,如果小潜这时候能在我身边,那这个夜晚就真是完美了。 于是夜空中有个白衣女子踏星光而来。 他本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看花了眼,于是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那个银发飘飘、白衣飘飘的女子真的是小潜。 不同于五年前她出关时的神完意满,这个女孩的绝世容颜此时十分憔悴,高高的马尾束得也不那么紧了,几丝银发从绸缎中散落出来,原本丰润的红唇都没什么血色。 她坐到他的身边,伸手拿过剩下一半春神酒的酒坛,枉顾巫之祁此时因震惊而显得傻乎乎的脸,然后仰首豪饮,不顾酒液肆意流淌,沾湿了她的白衣与银发。 第四十章 朝金仙 世间美人,痛饮之时最风流、最绝色。 满天星光之下,如此美丽的女子坐在身边畅快饮酒,是无比合巫之祁心意的美事,何况这个美人正是他五年来日夜心心念念的小潜,可他此时却很没骨气地全身僵硬,动都不敢动一下,他很紧张。 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潜。 看着她细长雪白的脖颈有节奏的律动,看着酒液从两片有些苍白的薄唇唇角漏出,流淌到她绝美的肌肤上,有些晶莹,有些剔透。 此时的巫之祁有些无礼,有些呆,有些憨憨,有些……可爱。 然而面容憔悴的小潜并没有理会这个犯了花痴的家伙,一口气把坛中的春神酒饮尽,潇洒地把酒坛给扔到了远远的海中,发出“噗通”的轻响。 她转过头,自出关以来第一次把目光转移到巫之祁身上,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有些嘶哑:“一百年多前,是你救了我?” 仿佛大梦初醒般的巫之祁总算回过神来,愣愣地点了点头。 小潜沉默了会儿,然后看着巫之祁说:“谢谢。” 巫之祁连连摆手,平时能说会道的他见到小潜那双星辰样的眸子却涨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转过头,把束发的绸缎解开,满头银发如一道晶亮的瀑布般垂下,她把那根白色的飘带系到手腕间,双手撑着礁石,抬头看向天上星空。 “我欠你一命,以后会还你。”她薄唇微动,语调很是疲惫。 巫之祁有些着急:“没……没事的,当时主要是烛子在施法,说起来,我也没干什么……” 听到“烛子”这个称呼后,她有些疑惑地瞥了这个家伙一眼,随即明白这是在说烛九阴,嘴唇微牵,仿佛笑了笑。 忽然有些沉默,她似乎没有主动开口的欲望,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星空。或许她是累了吧,巫之祁心想,本想开口问些什么,终究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坐在礁石上看着星空。 片刻之后,他仿佛听到了低微的抽泣声。 身旁这个清冷高傲如天上星辰的女子,也会默默地哭泣吗? 她就连哭泣也是无声的,那么压抑,那么悲伤。 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却又说不出口,于是只能饮酒,然后哭泣。 在洪荒混迹许久的巫之祁心思灵动,联想起五年前小潜刚出关时烛九阴与他的那番谈话,知道小潜此次出行的结果想来很不如意。 这个祖龙九子中唯一的女孩在龙族中是最高贵的公主与最受父兄及无数族人疼爱的明珠。可当她百年一梦,一梦方醒之后,过往生活了无数年的环境如玉山倾颓般支离破碎,无数熟悉的人和事都已寻找不到了,老成持重的大哥苍龙,总是阴气沉沉却十分宠她的二哥冥龙,掌管龙族律法,最为严苛酷烈,却会在她被父皇关小黑屋时送好吃的给她的三哥亢龙…… 除了烛九阴之外,她只能冥冥中感受到自己还有三两个兄弟存世,只是她这一趟出行,却根本没有找到他们。 就像烛九阴说的那样,就连仇人都找不到了。 五年间她走遍了洪荒,却什么结果都没有,她觉得很委屈,五年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即便已经是准圣境界,她也觉得很累。 于是饮酒,于是沉默。 还好身边还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 虽说他不那么好看,只是玄仙下品的实力也很低微,但他身上的味道却有些好闻。 和一百多年前,她身受重伤落入紫渊,承受无尽阴毒紫气入体后第一次脱离那种无孔不入的痛苦时,闻道的那股味道一样。 与这一百年修行间,时时刻刻陪伴在自己不远处的那股味道一样。 淡淡的,很清新,很让人心安。 在酒香弥漫之中,漫天星辰照耀之下,她朦胧睡去,悲伤的神色渐渐被祥和与平静取代,原本坐直的身体渐渐有些歪了,渐渐往她身旁的巫之祁那边接近。 巫之祁紧张又有些期盼,他微微往小潜身边挪了挪,原本两人间足有一臂距离,慢慢缩短成一尺、一掌。 她靠在了他的肩。 结束了许久的孤独漂泊之后,她仿佛终于在世界上找到一个可以依托的支点,沉沉地睡去。 —————— 记忆是那么清晰,肩头的温暖仿佛也就在昨天,巫之祁躺在云梦泽水底,温柔的轻抚左肩,想起伊人,想起烛子,于是收束起心神,静下心来准备破境。 巫之祁如今是玄仙巅峰境界,距离准圣还有很一段遥远的距离,这甚至是很多修道者一辈子都没法跨过去的巨大沟壑。 可是巫之祁不一样,他曾登到山上,见过山间的壮阔风景,领悟过那些只有准圣境界才能领悟的规则,所以只要体内法力足够,他出手的威力并不会比当年稍弱,也就是说,巫之祁的境界只要恢复到大罗金仙巅峰,就可以与准圣有一战之力。 如果以形象化的眼光看待巫之祁体内的具体修行状况,就会见到他丹田紫府有一片无比巨大的布满砂砾的盆地,其中只有最中央的那块地方有水,大概占整个盆地的十分之一左右。 盆地可以仅仅是盆地,不过如果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盆地中注满水,盆地就会变成一片巨大的水域,或者说是一方大海。 那片盆地就是准圣境界时他开辟下来的海洋,而如今这片干涸的海洋已经有了些海水,只要巫之祁能再吸收足够的灵气转化为海水,那么当海平面重新与岸边平齐之时,就是他掀起滔天巨浪的那一天。 他这次闭关要做的,就是把这片巨大的盆地填满,让它变成海洋。 然后自己就可以不用再自困于朝歌城中,可以重新游历广阔的天下,去钟山寻火师祝融,再亲自找到烛子和小潜。 原本他的境界在那次祝融到访之后心有所感,刚刚步入玄仙境,可是在亲身进入青铜神树之后,他冒着以后十有八九被一只准圣境界的彩凰追杀的风险切断了凤凰翎与彩凰本体之间的联系,以玄涡神水把凤凰翎通过青铜神树而积攒、提炼了五百年的精纯灵气全部攫取,于是这些灵气在这些日子被他吸收后,在极端的时间内一口气助他从玄仙下境踏上了玄仙巅峰,甚至还有盈余。 毕竟那是大商一国之力时常祭祀,以深深扎根朝歌大地、云梦泽畔的青铜神树吸收了五百的所有血气、煞气与天地灵气的混合。 无比浓厚,无比精纯、无比庞大。 足够一只凤凰从金仙突破到准圣,勉强够一只凤凰有准圣初期进入中期。 许多年过去了,远古三族的境况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只有龙族情况略好一些,青龙任天庭守护也多少帮助龙族分到了些天地气运,只是不知道他助阵应龙,与火师祝融一战,又会消耗掉多少的气运。 不过也正因为龙族势大,所以那只正在闭关的彩凰才不敢轻易现身中土。 而我就要借凤凰翎与云梦泽中的灵气重回金仙境。 等我到了大罗金仙境界,就算你出关之后偷偷摸摸地来到人间,我也能与你一战了。 巫之祁如是想。 如果说吸收灵气,人身还是不如庞大的兽身来得快,虽说影响不大,但是在时间宝贵的巫之祁看来,还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为好。 他的体型忽然开始暴涨,衣服渐渐不能束缚住越来越饱满的肌肉和越来越粗壮的骨骼,在水底无声破碎成丝丝缕缕的飞絮。 一只通体毛色顺滑银白、体型雄壮而俊美的水猿出现在云梦泽水底。 在诞生之初,巫之祁本身的毛发是呈灰色,这也是他平时喜欢穿一身灰衣的原因,不过随着境界的提高,他的毛发色泽也在不断转变。 这是他天赋异禀的体现,也是修炼道法的不凡。 地仙之前是灰色,玄仙之前是黑色,金仙以前是银白色,而到了金仙境界,他浑身毛发曾经皆是金色,而且随着境界越来越高,达到金仙巅峰时,毛色转为纯金。 金仙巅峰着,大罗金仙也。 大罗者,为神霄三十三天中最高一层,名大罗天。 金仙者,道体不死不灭,与天地八荒同存,历量劫而不灭。 由五行归五老,三花而化三清,始能归原无极本体,而达圆通究竟,成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异象。 是谓大罗金仙。 一个灵气漩涡突然出现在云梦泽水底,水底暗流涌动,水波由原本的无序而缭乱转变为一个以巫之祁为中心的漩涡。感受到师父修行中凝聚出数量庞大的灵气的绿衣童子小归元显出大鼋之身,坐的离师父更近了些,准备借此东风更上层楼。 在漩涡最中央的一块区域,极其浓郁的灵气不断被吸引、压缩,最终转化为了一滴滴液体。 凝气为液,如此修炼时吸收灵气的速度最快也最危险。因为每一滴灵液中蕴含的灵力都足够把一个普通陆地神仙境的修道者给撑爆,即便是天仙也会感受到极大的压力,只有归元这种肉身十分强悍的怪胎,才能以天仙境界在巫之祁身边借势修行。 灵液越聚越多,已经带上了一丝巫之祁本命玄涡神水的幽蓝色,把这个足有三丈高的银白水猿包裹在内,神异而摇人心旌。 忽然水底一阵剧烈的灵气波动,巫之祁身上的水膜在一弹指间就消隐无踪。 一股古老强悍的威压从他体内释放,云梦泽中水妖水兽瑟瑟发抖,尽皆跪拜。 万兽朝宗。 朝金仙。 第四十一章 圣人言 姜子牙已在昆仑修行生活了一年多,虽然已经被元始天尊收做第十四弟子,住处也由昆仑外围搬到了昆仑最中央的玄清山山腰。可在妻子申姜看来,丈夫的生活与过往几十年似乎没有太大差别,除了不用做杂务以外,依旧是读书,读书,再读书。 只不过以前读的是竹简,如今读的是,是玉牍。 申姜早在六个月前生产,如今夫妻二人的生活中多了个儿子,虽然照顾婴儿有些疲累,但是他们也乐在其中,何况昆仑山上灵气丰足,在这里生长对孩子以后的修行养生都极有好处。 他们的宅院也有个时常来拜访的客人,是子牙的师兄,名申公豹。 申公豹三十岁的模样,面相清奇如崖间老松,气质清朗若涧旁旧柏,风姿极佳。申公豹是元始天尊坐下排行第十三的亲传弟子,玉清圣人与姜子牙的其余十二位师兄师姐都忙着闭关修行,还未见过这个小师弟,因此修行道法基本都是申公豹代师传艺,他从不藏私,历来都是耐心教学细心指点。 可是姜子牙的修道天赋……确实有些一言难尽,一年时间还没到元婴期,见惯了修道天才的申公豹想到这儿就有些头疼,只不过当事人倒是不急不缓,每天喝茶看书一样不落,不像是来修行,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的一般。不过就连在昆仑山中都是公认的见闻广博、通晓古今、交游极广的申公豹看来,自己这个师弟确实是个可以经天纬地的大才之人。 申公豹在与姜子牙谈及天下大势的时候,就连自己这个隐修了几千年的世外人都被他言谈吸引,起了下山入世的念头。 申公豹向来是有想法就付诸行动的果决性子,既然动了凡心,那干脆就下山,到三千丈红尘中走一遭,刚好会会许多很久未见的老朋友。 他今日来拜访姜子牙,就是前来辞行,然后去游历凡间。 小院风景清幽宁静,几株翠竹,一曲流觞,很能让人宁静心神。 正式开始修道后,姜子牙的气质浑然一变,再不似之前那个碌碌无为的普通酒馆掌柜。他原本微黑的皮肤在昆仑灵气的氤氲之下养的愈发白皙,穿一身道袍,清逸而出尘,此时他手捧玉简,以手撑颌,身前放着一杯清茶,颇有了几分逍遥神仙风范。 见到申公豹前来,姜子牙赶忙起身相迎,对于这个尽心传授道法的师兄十分尊敬。申公豹笑着走进小院,与奉茶来的弟妹和打了个招呼,又伸出手指逗弄了几下可爱的侄儿,小婴儿乐呵个不停,他也笑呵呵地坐到石桌旁,示意姜子牙坐下聊天。 “师兄今日来此,有何贵干?”姜子牙仔细地收起玉简,看着申公豹问道。 申公豹伸手取茶来喝,却发现不是许多道观供奉来的天南灵茶,而是一种口感相对而言更为粗砺酸涩的黑色茶叶,疑惑地看向姜子牙。 “家乡那边带来的,许多年喝惯了,也就懒得换口味。”原本在市井酒馆里神情僵硬,眼神混沌的姜子牙神丰气足,落落大方地笑着说道。 “虽粗糙了些,但若是一口饮尽,也有一番豪爽意味。”申公豹将杯中黑茶饮尽后把小盏前推,示意斟满,然后他回答道,“此次是来向师弟辞行,我已经禀过老师,准备下山到人间游历一番。” “师兄因何起了游历人间的念头?”姜子牙拎着灵玉青瓷壶替申公豹倒满一杯,发问道。 “这一年来与师弟多有清谈,回府之后总觉得道心有些不宁,一番掐算推演,原来是已有三千年未下山,许是到了出门散散心的时候了。”申公豹笑言。 “那就先预祝师兄游历之后,有所领悟有所得了。”姜子牙作揖道。 申公豹回礼道谢,然后看着姜子牙说道:“我刚才去玉虚宫向师尊辞行,老师说我与你道别之后,要你到他老人家那儿去一趟。” 姜子牙听了倒是并未惊讶,只点了点头:“这一年来我读了许多昆仑藏书,颇有所感,师尊想来是要考较考较我的成果了。” “可有把握?”申公豹关心道。 姜子牙手拿茶盏微微晃动,畅然一笑,显得无比自信:“若说修行,十个我也比不上师兄你,可若说读书济世,师兄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哈哈哈,师弟你啊,这张利嘴可是不饶人,怎么着也得拐着弯儿损我一顿。师兄可是有些不服气,要是我下山之后在人间闯出一番名头来,到时候你可得送我几斤这黑茶茶叶。” 姜子牙笑道:“若是寻常人来我这儿,可是喝不到家乡风味,既然师兄开口了,子牙就奉茶以待。” 申公豹一口喝光了关中黑茶,胸中舒畅快意,潇洒行礼:“我这就下山了,师弟多多保重,听说你求仙只为下山造福苍生,师兄我就在山下与你再会。” 姜子牙先是恭敬一揖,谢过师兄传艺之恩,长笑曰:“我一到地仙,便可去人间施展所学,到时候再与师兄把盏。” 申公豹坦然受其一礼,挥了挥衣袖,转身别过,飘然远去山下。 不知师兄弟二人再相逢要到何时,姜子牙心中略有些失落,随即收拾心情,与申姜和孩儿道别,就向玄清峰山巅的玉虚宫行去。 —————— 玉虚宫是元始天尊平时闭关所在,这一日却不曾与徒弟在宫中会面,玉清圣人站在玄清峰顶,眺望西方天色,手中执一拂尘,被浩荡长风吹得向后飘摇,飘然忘忧。 姜子牙修道未成,登上这如今的洪荒第一高峰,单薄的身躯已经有些坚持不住,然而这时元始天尊温润的声音响起,仿佛给他全身都注入了一道暖流,暖洋洋的舒服无比,将寒意驱赶地一干二净。 “原本洪荒之中有天柱不周山,是上接九霄云天,下至大地元根的雄伟高峰,当年祖巫之中,祝融与共工一者天赋为火,一者为水,虽然兄妹,但是平时最是不和,常常吵架甚至大打出手。” 姜子牙先是恭敬行礼,然后稍稍落后半个身位,与老师一起看着远方的壮阔气象,仔细听着老师的话。 “祖巫本就是暴躁好战之人,为首的帝江向来不会阻拦,甚至平时都有许多巫族在一旁拍手叫好。” “那日他们吵出了真火,一人以南明离火神鞭施展天赋南明离火,一人以长戟‘太漪’施展天赋三光神水,酣战了三日三夜。最后祖巫共工终究不敌祝融,一气之下,一头撞向不周山,祖巫之躯果然强悍,竟是把这根洪荒天柱给撞断了。” 姜子牙这些日子在昆仑饱览群书,自然知道这个故事,只是圣人之言何其珍贵,必有真义蕴藏其中,只是一味地认真听讲,果然元始天尊话锋一转: “可是这样一来也引出了滔天祸事,一者天柱本是人间与天庭相接的阶梯,许多成了天仙境界的妖族借此登上天庭,归于妖皇帝俊、东皇太一统治,更有大毅力的凡人借此登仙,如此一来,妖族不但断了晋身阶梯,许多原本无望成仙的想要以此登仙的凡人也没了机会。” “二者天柱断裂,一旦砸入洪荒之中,又要有多少生灵涂炭,多少土地就此荒废?九天之上更是直接裂开一个大口,无数天河之水降落洪荒,又不知要害死多少生灵。” 姜子牙闻言一惊,他只知不周山曾从中折断,倒是没在意过断裂的那半截会对洪荒造成多大的损失,仔细一想,不禁十分后怕。 元始天尊仍未转头,只是语气有些缅怀,有些……怒其不争? “祖巫本是盘古大神精血所化,论辈份,与为师勉强都是同辈,如果他们一心修行,有盘古父神开天辟地之功德傍身,谁人能动摇巫族地位?” “可是他们不知天命,不问苍生,一直都不珍惜这份福气,乱自挥霍,就如折断不周山,这等泼天祸事直接把他们族群的气运给葬送,到了今天,仅剩的一位祖巫在前些日子还差点死在祖龙的两个儿子手下。” “若不是巫族最后受了高人指点,有大羿射日这等拯救洪荒生灵的举措,如今怕是连巫神殿都毁了。” “气运一事,关乎教派、族群、家国。” “子牙,你十三位师兄师姐,都不是人族,我收你入门,不但看中你经纬才学,也是替阐教存下一番气运。” “为师近日推演天机,总是不够明朗,天道之行,一旦混乱,群雄毕显,龙凤麒麟三族横插一脚、巫妖两族或许也会借机生事,人间格局也定会随之而变。” “你身为人族,又是我的弟子,若是能够顺势而行,甚至谋得天上势,当可使人族、阐教气运长存。” “我身为圣人,非量劫不出手,先有你十三师兄申公豹道心不稳进而下山游历,再有你寻仙昆仑,之后可以出山入仕,是巧合,也是我阐教之幸事。” “我许你一年时间遍览昆仑群书,可有信心于天地乱局之中保住人族、阐教之根本?” 元始天尊转过身来,温和而坚定地看向最小的弟子。 第四十二章 天地量劫、琅嬛藏书 琅琊郡海曲县的小酒馆掌柜姜子牙在洪荒之中洞天福地排行第一的昆仑山呆了一年多,又有仿佛天道眷顾般成了天地之间第一个被圣人收做亲传弟子的凡人,按理说在修行这方面应该是轻轻松松直入地仙,破境晋升如履平地。 可是事实却十分残酷:一年多时间,他刚刚筑基成功,十分勉强地破境入金丹。 想当年子受还是个小小孩童的时候,就能修炼烛九阴亲自编纂的玄奥法诀,在短短一年时间凝聚出元婴,不得不说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人各有其志也各有所长,姜子牙虽然在修道一途磕磕绊绊,却是在治政民生、纵横捭阖方面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嗅觉与独到眼光,不然当年识人极准的楚抟老人也不会亲自送一个没什么修道天赋的中年人直入巍巍昆仑。 一年以前,元始天尊以改换仙根为注,问他能否盘点仙界各方势力,给出一个阐教门人在即将到来的天地大劫中尽量保存实力的方法。 前些日子龙族巫族两方的老祖宗大战一场,随是火师祝融为了寻找烛九阴的踪迹才与守株待兔的应龙和青龙发生了冲突。但是巫族自从轩辕黄帝亲手斩下蚩尤头颅之后就一直隐世不出,龙族更是安稳了很多年,除了青龙在玉帝王母的盛情邀请下带着三个远古兽族出任天庭的四方守护,许多年来都没怎么在世间露出行踪。 天地之间曾有量劫发生,每一次都是震动天地,甚至差点毁灭洪荒的大事。 道门之中所谓“天人五衰”、西方佛教所谓“末法时代”,灵气越来越单薄的洪荒土地、突破到金仙、准圣境界的修道中人越来越稀少,这些事实无不在说明天地量劫的恐怖之处。 第一次道祖鸿钧战魔祖罗睺,定天道之归属,定洪荒之清浊,道祖鸿钧取胜之后,收光无尽魔气,使天地清朗,不负盘古大神开天之后所托,很好地维护了这个世界的发展,也决定了天清地浊的洪荒格局。 第二次龙凤麒麟三族大战,原本是连做一块的洪荒大地被打得支离破碎,许多徒弟破碎之后飞入宇宙,形成了很多天上的微小星辰,也导致洪荒原本的周天星辰的格局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神秘的星空牵扯无数人的命运尽皆转变。 与盘古大神几乎同一时代的祖龙、元凤、始麒麟三位远古神灵尽皆战死,他们嫡子之中死去许多,战局惨烈无比。 第三次巫妖大战,原本与太阳星同等大小的太阴星被妖皇、东皇、妖后和十二祖巫之间的战斗波及后四分五裂,只余下中心的一块月核,成了如今比太阳星微小无数倍的月亮。 妖皇帝俊、东皇太一、妖后羲和尽死,两位妖族皇者诞下十个天赋异禀的孩儿死去九人,妖族唯余妖师鲲鹏隐世不出。 十一位祖巫中有九人身死,祖巫后土感怀与天地之间死去生灵无处可去,怨气充塞天地,于是身化轮回接引无数冤魂入六道轮回,祖龙之子冥龙被后土感化,身化幽冥地狱,自此轮回地狱皆成,而巫族也只剩祝融一位祖巫,寥寥几个大巫。 洪荒感念祖巫后土之宏愿,降下无量功德,成就第一位圣人。自此女娲造人,在人间天柱不周山轰然破碎,天上降下灭世洪水之后倾力补天,成为第二位圣人,而后道门三清,佛门接引准提立教成圣,天地间共成就七尊圣人。 第四次量劫是公孙轩辕与蚩尤为首的人巫之战,先有妖族大神,女娲兄长伏羲化身人族,成为人族天皇,带领子民在洪荒乱世之中艰难求存,又有地皇神农尝遍百草,人皇轩辕定鼎乾坤,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帝禹开拓边界,铸就九鼎,划分天下九州。人族正式成为天地间唯一的主宰,天下气运如有一石,人族从此独占八斗。 妖族得了伏羲之余荫,舔舐伤口默默发展,而巫族则屋漏偏逢连夜雨,巫神殿中少去一尊有可能成就第十二祖巫之位的大巫蚩尤。 每一次量劫,洪荒都会有无数生灵死去,都会有无数灵气脱离洪荒大地的束缚,散入宇宙之中,因此每经过一次量劫,普通的洪荒生灵修炼的难度就越大,越难更进一步,到了如今,洪荒已经有许多年没出过准圣境界的人物了。 这是这方天地最大的秘密与隐患,即便元始天尊证就圣人之位,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依旧不明白为何量劫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他只能提前做出准备,不论是让被外界尊称为“十二金仙”,也是姜子牙师兄师姐们的十二位亲传弟子提前闭关修炼,提升实力,之后再听从楚抟老人的建议,招姜子牙入门中,准许申公豹入人间寻觅机缘,都是为了应付这有可能到来的第五次量劫,尽可能保存阐教的实力。 偏偏这一次天机混乱之时,前三次量劫的两位主角突然现世大打出手,如果祝融不去冒着当场陨落的风险挡住青龙凝聚出的那道黑色神雷,圣人也冷眼旁观的话,钟山与那一座玄武湖必然从人间蒸发,就连九州之中的扬州版图都会受到不可挽回的损伤。这让元始天尊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意味。 这件大事的发生让元始天尊如何能不警惕? 话又说回来,能让三清道尊之一的元始天尊都推演不出的天机,要么是其余几位圣人中至少三人联手施为,要么……就是他的老师道祖鸿钧亲自出手遮掩天机了。 三清向来是一家,佛门二圣一直在西方修炼,女娲娘娘遗世独立,与三十三天外的火云洞中三皇五帝交好,后土早已身化轮回地狱,元始天尊想不到他们突然联手遮掩天机的理由。 似乎只可能是道祖鸿钧亲自出手。 而老师在紫霄宫不动如山,静心感悟大道已无数年,也只有洪荒量劫才能够格让他老人家动容了。 如果这次天机混乱就是天地间第四次量劫之始,那么身为天地气运之主的人族毫无疑问将成为第五次量劫的主角。 那么身为人族又腹有韬略的姜子牙自然很适合作为阐教的应劫之人。 来历神秘的楚抟老人与元始天尊相识多年,玉清圣人自然十分相信他的眼光,这位老友既然能选姜子牙到玉虚宫来,想来是断定了姜子牙有处理好天下大势的能力。 可那终究只是天下势。 元始天尊虽然关心人族百姓和人间国运走势,但也没有把它摆到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 修道中人一到天仙,便有飞升入天庭,成为维护天道运转的一员的资格,更可在天庭之中选一处洞天福地作为洞府。 而他门下亲传弟子,除了姜子牙刚入门以外,就连境界最低的弟子申公豹都已是玄仙巅峰,只差一线就可入金仙,为首的广成子更是已经成为大罗金仙,百年以内有望突破准圣这道巨大的门槛。 姜子牙天赋再差,元始天尊也有信心在不沾染因果替他改换天赋的情况下,把自己这个关门弟子轻松送入天仙境界。 所以可以说他阐教一门,尽是天上人。 天上人真正在意的,自然是天上势。 姜子牙能否在胸怀人间百姓,修道下山即可左右天下势之时,左右左右天上形势呢? 元始天尊有些好奇,有些期盼,所以给了姜子牙一年时间,给了姜子牙一整座昆仑山的玉册道藏。 那些记载在玉册上的道藏无物不包,无事不含,是昆仑山中许多仰慕圣人风采的神仙费尽心机收集而来,赠给阐教的。 昆仑山上有一座专门用来藏书的洞府,收尽世间书。 世人称之为“琅嬛”。 姜子牙所看到那些珍贵玉牍,都出自琅嬛洞府之中。 书中自有颜如玉,姜子牙与妻子申姜恩爱多年,更是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书中自有黄金屋,姜子牙住在昆仑山玄清峰上,是世间许多人以十座黄金屋都换不来的极品神仙居所。 书中自有千钟粟,姜子牙食的是灵禽灵果,饮的是仙泉仙酒,万钟粟亦不换。 书中自有天上势。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从中汲取的知识,真正想要得到的判断。 就如他在市井巷间编过草席、开过酒馆……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时从不放弃的爱好一样。 读书。 他坎坷不平地读了二十多年,读出宰执器格,读出胸怀天下,上了昆仑仙山,拜了圣人为师。 他全心全意读了一年玉册,自认天上势已在胸臆里。 姜子牙迎着元始天尊的目光,虽然这才是第二次见到自己身为圣人的老师,但他此时已经不同于第一次的紧张,而是从容淡定,哪怕脚下的是一旦踩落就坠入万丈深渊的绝高昆仑,哪怕身边的是老师一旦撤掉法力就会让他再也下不了山的九天罡风。 他依旧显得胸有成竹,神华内敛的眸中一如他与楚抟老人相谈时的自信与从容,仿佛这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姜子牙躬身行礼,一丝不苟,一丝不乱。 “一年读尽琅嬛书,今日已是学成时,弟子小有所悟,恭请老师指点。” 第四十三章 天上势 “当今之世,我人族得天地气运眷顾,老师几位圣人立教成圣,对人族有大功德,而妖族大圣女娲、伏羲都与人族有脱不开的关联,一者为人族圣母,一者是人族三皇之首。”姜子牙声音平和稳定,丝毫不见紧张,显然这番话在他心中已经酝酿了很久。 “弟子今日翻阅洪荒,发现一件异事,那就是今日人族的气运之盛,是无数年来从未有过的。” “天道历来崇尚均衡,正所谓盛极而衰,是这方天地的自然之理。” “以往四次量劫,皆是对立的两个或是多个族群之间产生争斗而来,交战的彼此都是为天地所钟,失败者也都是在一战之后就从此没落,几乎从无特例。” “之所以说是几乎,就是因为族群之战中,只有人族真正战胜了巫族,并且获得了极大的好处,在这三千多年的时间里飞速发展。” “如今洪荒已经无人是人族的对手,所以就算天地间再起量劫,弟子也敢断言必定是在人族内部发生的矛盾。” “所以天上势终究要归结到天下势,以此为象征,甚至以此为决定输赢的胜负手。” “换言之,谁得人族百姓之信任推崇,谁就能在天地乱局之中保有更多的胜机,不论是人间的帝王,还是天上的气运,向来都是这样。” 目光回归昆仑山巅的元始天尊一直在默默地着,没有出声干扰姜子牙的判断,也没有表示赞同或者否认他的看法,只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将目光放在了昆仑山脉中更遥远的地方。 “老师您与太清师伯、上清师叔立教成圣,享受人间香火,拥有无数凡人做我道门的信徒,后土娘娘身在轮回,自有无量功德庇佑,女娲娘娘身为人族之圣母,不用担忧、也必定不可能与自己亲手创造人族脱开干系。” “然而西方贫瘠之地十分寒苦,人族百姓少有在西方生活,接引准提两位佛门圣人,已经在西方布道许多年都没有收到多少门人,此次天机混乱,大劫将至之时,或许也正是他们不甘于寂寞,想要东进的时候。” “毕竟人族的香火愿力对于一教一派的发展有极大好处,两位圣人如果想自己门派在此次大劫之中求存,这是逼不得已的手段。” “因其不得以,所以不得不为之,所以势在必行。” “弟子可以断言,佛门二圣必定会借此机会东进,以谋求更好的发展。” 姜子牙自信而平稳的声音在人间最高峰上缓缓响起,传不出多远就会被彻骨的罡风吹散,这些话也只有被元始天尊听到,再不入第二人之耳。 元始天尊的背影依旧挺拔,似乎并不为他弟子的言语所动,其实姜子牙的言语这些言论与他在之前的推演无不相合,不由他不暗暗心喜。 何况元始天尊向来习惯以圣人之尊使用道门“天心算”来推演天机,但是这种推算落在西方佛门二圣之时显然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在天机混乱之时,“天心算”反而不如姜子牙凭借独到的眼光判断来得准确。 “天心算”虽然能算天下,但是算不了圣人,即便他是元始天尊。 同样的,就算天心算能算天心,亦不算得人心。 圣人也是人。 而他自从今日登顶昆仑传召姜子牙前来之时起,直到现在,他的目光都一直放在西方。 西方有西伯侯姬昌,更远处是骚扰中土多年却依旧顽强的西狄部族,更远处也是更寒苦处,有西方二圣。 佛祖接引,佛母准提。 看去是个中年道人的元始天尊微微一笑,示意徒弟继续讲述。姜子牙虽说有了万全准备,对自己也足够自信,不过看到师父温润如玉的容颜下翘起的嘴角,还是暗自松了口气。 毕竟他只是一个连地仙境都没到的凡人,却在人间最高处议论圣人是非,纵使他心比天高,也有些不由自主的胆战心惊。 元始天尊的笑容无疑坚定了姜子牙的信心与给了他继续的勇气。 “不同于我道门的清静无为,佛门若想在凡世普及普及,需要乱世。” “唯乱世时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才会在他们理论的引导下向往西方极乐世界,相信此生之苦是下一世的福报。” “因此天下大乱之时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因其身在西方,极乐净土也在西方,所以最有可能从西方着手。” “西狄野蛮不通造化,总有雄主诞生也不能再短时间内改换风气,所以即便佛门已经在西狄有了些基础,二位圣人想要布道也会另择其人。” “西伯侯姬昌之父因为功高震主,被当今天子帝辛的爷爷亲手下令诱杀,不管季历是否真有反心,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他若不为父报仇,也愧对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贤名。” “而且西岐安心发展已久,当今天子上位不到两年,就算明知西岐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也是有心无力,至少十年以内不会对西岐动手,不然先杀父再杀子的名声太难听,天下人的舆论也会让这个年轻的君王难以承受。” “就算帝辛调了骠骑将军姚皋带领十万兵马在后方震慑西岐,但也做不了太多事,只能算是警示和告诫。” “所以西岐至少可再得十年发展之机,姬昌的野心也会在帝辛的注视下再悄然发展十年。” “这段时间,刚好是佛门两位圣人考虑东进以及安排具体措施的时间。” 玄清峰顶天气多变,刚才还是晴好的阳光照耀,转瞬间就变成了大雪飘扬,直欲迷人双眼。 温度骤然降低,鹅毛大雪被寒风裹挟着砸向师徒二人,却十分神奇不得靠近他们身前三尺之地。 由晴天变作大雪,温度一降再降,罡风更加刺骨,但是姜子牙在元始天尊的护持之下,身周依旧温暖如五月暮春。 姜子牙说的有些口渴,看着满天大雪他灵机一动,伸出了一只手到前方,动用体内不多的法力吸引了许多片雪花聚集在一起。 然后他运起道法,另一只手中缓缓出现一团小小的火焰,很快,雪花就在火焰的炙烤下变成了一小团水球,神奇地悬浮在半空。 姜子牙一口将水球吞入腹中,平凡而朴实的面容上出现了满意的神情。 元始天尊回头看了眼徒弟的小动作,笑了笑,没说什么。 润喉完毕,姜子牙小小的得意了一下自己的修道进度,接着开口道: “若说天地乱局,人间自然也会发生战乱,一旦有战事发生,就是佛门东进的最好机会,不管最后人间的赢家是谁,但是佛门都会在百姓心中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所以,佛门定会是这场天地大劫收益最多的教派。” 所谓一锤定音,所谓斩钉截铁。 姜子牙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完最后一句,元始天尊的一对眉毛也缓缓挑起。 他沉默的点了点头,示意姜子牙继续。 姜子牙心知这件事情已在老师未来的规划之中,于是不再提及这件事,毕竟他只是要说出自己的判断,而不是代替圣人做出决定。 “人皇轩辕黄帝曾作《黄帝阴符经》,此篇一直失传,被人们引为憾事,不过今日起在人族军中流传的一篇文章号称是黄帝陛下原作,我曾令人抄录一份来看,发现此篇暗含天地至理,应是黄帝陛下亲做无疑。” “其中有一句: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弟子以为天地乱局亦是天地杀局,不管是不是第五次量劫,那么除了圣人之尊可安然无恙,天地间其余诸人皆有性命之忧。” 话音刚落,天地间的风雪似乎又大了几分,一股杀气随着姜子牙平和的叙述凭空出现,却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 “既然是天地杀局,那么天道必然混乱,维护天道运转的天庭也必然会有应对措施。” “可是在如今的洪荒之中,天庭势弱已久,除了玉帝王母与四方守护之外,拿得出手的人物只有天庭四御,其中东方后土皇地祗只是封给后土娘娘的虚衔,北方紫微北极大帝、南方南极长生大帝一直潜修,不会轻易出手。” “西方勾陈天皇大帝虽然露脸较多,但他是妖族身份,也不便轻动。” “所以一直默默无闻以至于被许多修道人忽视的天庭必然在乱局之中招揽许多人手,以此来扩充自己的实力。” “天庭既然是道祖亲设,又被人们忽视许多年,玉帝王母向来也非平庸之辈,他们为了让妖族式微后就名不副实的天庭变为天地间真正的主宰,就一定会在此次量劫中出手,或是已经出手。” “弟子以为玉帝王母所执掌的天庭,在此次量劫中获利亦会极丰,就算达不到佛门整个教派开始在人间盛行的繁荣状况,想来也不会弱上太多。” 元始天尊的目光不再投注与西方,而是缓缓看向天空,目光穿透了不尽风雪,饶有兴致的背起双手,仿佛看到了高坐在天庭王座上的两个身影。 第四十四章 可信的传言 “所以在你的推断里,道门在此次大劫中必然会受创,如果佛门与天庭得利甚多,相比之下,道门更是会受到重创?”元始天尊的声音没什么波动,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姜子牙听到老师的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玉清圣人很有耐心的等着他的答案。 “恐怕不得不是这样。”姜子牙微微低头,声音有些嘶哑,不知道是因为说了太多的话,还是此时心情有些沉重。 “天道盛极而衰是必然之理,沧海变作桑田,桑田再变作沧海,本就是寻常事。”元始天尊淡淡说道,并没有流露出对于徒弟言语中对于道门的不吉谶语而有所不满。 原本以为师尊会有些愤怒,至少也是失落的姜子牙惊讶地抬头看向师父。 他恍然明白,如师父这种洪荒之中经历了无数事、活了无数年的圣人,看待世间的眼光不是目前的自己所能揣测的,这是无数年生活的经验凝聚出来的淡然与自信,尤其道门修得本来就是清静无为之道,既然如此,顺势而行不就够了吗?何况道门中有三位圣人坐镇,就算一时的衰落,自然也会有恢复到门派盛景的那一天。 “三清道门之中,你大师伯向来极少理事,座下也只有玄都一人,所以就算是量劫现世,以玄都师侄准圣巅峰的实力向来也足以自保。” “我门下亲传弟子有十四人,你有些师兄师姐根骨虽佳,但是心性终究不稳,不然早就突破到准圣境界。他们或许会在此次劫数中有所失、有所得,想来如果能够挺过此劫,成就准圣之位不是难事,但是如果要有劫数,想来也会应在他们身上。” “至于子牙你,我自有办法保全。” “而那些昆仑山上散仙,既然未入我门中,就自求多福,或许会有机缘,但是既然是量劫,想来也会有很多人陨落。” “至于你三师叔……”元始天尊难得露出些头疼的神情。 “通天他性情中人,性子向来直率,门下弟子又多,截教反而是我最担心的。” 姜子牙懂了老师的心意,如今洪荒之中门派纷繁,然而以道门正统为尊。 三清圣人之中,太上老君立人教,除了玄都法师之外从不收徒。元始天尊立阐教,门下亲传弟子有十四人,除了姜子牙与申公豹未收徒之外,十二金仙座下又有许多弟子,教派规模可称蔚然大观。 可是这都不及通天教主所立截教的无限风光。 上清圣人座下有亲传弟子三千,而截教位于蓬莱山金鳌岛之上,当上清圣人开坛讲道之时,号称万仙来朝! 截教弟子,不论是人数还是个人实力以及门派的综合战力,皆为当世第一! 先有通天教主执诛仙剑阵,为洪荒万种阵法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号称非集四位圣人之力不能破。 三清自古为一家,后土娘娘不算,天地间也只剩三位圣人。 诛仙剑阵又怎么可能被破? 通天教主座下大弟子多宝道人,执掌截教内门弟子,法力高强,在整个道门之中也只排在玄都法师之下,为准圣中期的绝世强者。 外门弟子之首赵公明,亦是准圣级别的强者。 又有金灵圣母、龟灵圣母、无当圣母、云霄、碧霄、琼霄三霄娘娘、羽翼仙、金光仙、象牙仙等无数能人异士。 通天教主收徒向来不问来历,不看根骨,只凭自身喜好及与弟子见的缘分。 换句话说,哪怕是走路上随便遇到一个毫无修道根基的大奸大恶之人,只要是通天教主看他顺眼,就可能他被收入门中。 或者只是在通天教主开坛布道之时鼓了个掌喝了个彩,又有可能被他收入门中。 洪荒盛传当年通天教主第一次开坛讲道,正讲的天花乱坠,无数青莲凭空生出,摇曳生香之时,所有有幸赶来听讲之人都全神贯注,恨不得多长两个耳朵。就连金鳌岛周围许多深有灵性的鱼儿都翘起头来认真听讲,切不肯漏过一个字。 而一个万里迢迢从极北冰原赶来的妖族中人因为实在太过疲倦,居然在通天教主谈兴正佳、全场人都沉醉于大道妙理之时……打起了瞌睡。 可谓满场皆醉我独睡。 通天教主见到之后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对他不远万里赶来求道的态度大加赞赏,直接将他收入门下。 后来他也成了通天教主座下金仙之一的羽翼仙。 由此可见外貌是个少年郎的上清圣人性格之不拘一格、豪爽直接,也因他这等令人折服的心胸,他在洪荒之中有无数拥趸。 这种广收门徒的作风虽然使得截教成了洪荒之中的第一大派,但是问题在于其中弟子大多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不过他们性子相合,在洪荒大地上快意恩仇,倒是十分豪爽的侠义作风。 但是如果天地大劫来到,截教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危险位置。 元始天尊担心就担心在三弟的性格,他深知通天教主在面对以自己门人为首的天地大劫时远不能做到他与大师兄这般淡然,相反如果门下许多弟子遭了劫难,他甚至可能怒目拔剑,直面天道! 通天教主名号中的“通天”二字,可不是浪得虚名。 这位洪荒剑道魁首,是真的会拔剑向天的! 不过头疼归头疼,这也只是元始天尊与姜子牙的推断而已,虽说没什么大的问题,但是天下形势千变万化,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何况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这次大劫之中,元始天尊就要为阐教、为道门寻找那个遁去的“一”。 圣人心思电转,很快就有了决断,再看向自己这个小弟子的目光中就多了很多欣赏。 元始天尊不再看向远方群山与高高在上的苍穹,拍了拍姜子牙的肩。 “你第一天上山时我见到你,就觉得冥冥中有天地气运系于你身,因此为你改换根骨不亚于逆天改命,难度大且牵涉的因果太深,便是我也不愿轻易出手。因此之前是在犹豫,到底是承担因果帮你换了根骨,还是等你顺天道轮回往去,直到有一世你自有根骨,再接你上山修行。” “但是天道大劫既然来临,你又是天命所系之人,自然是可以影响到这片天地的人物,你刚才所言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可以想见,如果我不出手助你,待你寿元将近,也就是天道大劫演化到最激烈的时分。” “不过既然你与我说尽天上天下势,为师又怎么能是小气之人?” “这份因果,为师替你担了。” “待大劫起时,我替你与你妻子改命。” “然后你便可出关,你我师徒一人借天下势,一人借天上势,为我道门、阐教共谋生存。” 姜子牙听到元始天尊这番语气淡然,却让他感念无比的言语,心血激荡,倒头便拜。 元始天尊笑而不语,看着小弟子三拜九叩完毕,把姜子牙扶了起来。 “多谢老师。”这个刚才一直自信骄傲的男子,这一刻声音有些哽咽。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天空重新泛晴,虽说罡风仍然呼啸,但至少不再有彻骨的寒意。 元始天尊带着姜子牙一步步往山下走去,勤学好问的姜子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向老师提问的好机会。 原本以为小弟子会提些修道上难题的元始天尊此时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自己这个弟子果然是个妙人。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姜子牙此时仿佛一个对这个世界有着无穷好奇的小童,拉着师父问东问西。 “师父,刚才你和我说道天柱不周山被祖巫共工撞倒了一半,那一半掉落时没有砸到洪荒大地上?” “当时很多人见到了那幕场景,不少人也出手阻拦了不周山的下落之势。不过山体实在太过沉重,最后是我与你通天师叔出手把那半截山体给拦下了。” “可是那掉落的一半据说是被收走了,那到底去了哪儿呢?” “……半截不周山是被为师收走了。” 姜子牙瞪大了眼,疑惑地看向脚下玄清峰,元始天尊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玄清峰自古以来就是昆仑最高峰,而且昆仑地埋风水浑然天成,为师怎么会亲自打乱这块洞天福地的风水格局呢。” “那半截不周山去了哪儿?” “被为师与你大师伯和三师叔一起炼成了一方叫做‘番天印’的印章,送给你大师兄了。” “广成子师兄在闭关,难道就是在参悟这方印章?”姜子牙震惊于三位圣人的手段,居然能把半截据说是盘古大神脊柱所化的天柱不周山给炼成一方小小印章,更是对自己那个从未见过的大师兄产生了许多好奇。 三清圣人首徒无不是有大机缘、大毅力之辈,广成子能以大罗金仙位阶与玄都法师、多宝道人并列,自有其不凡之处,何况翻天印在手,想必等闲准圣还不是他的对手。 谈及广成子,元始天尊毫不掩饰对于自己这个大徒弟的喜爱,笑着说道: “这痴儿说是在闭关,其实一直是在洪荒之中游历,早就能破境入准圣了,也不知为何一直压着不破境,总说自己机缘未到,成就准圣也毫无意趣,想来他也快要归山了,到时候你见面了自然就能认出他来,对了他也很喜欢看书,你们俩应该能说到一块儿去。” 姜子牙听了之后,下意识的点点头,随即有些感慨地叹了声气。 元始天尊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洪荒之中历来传言老师您很护短,原来半座不周山都变成了师兄的一方印章,看来传言有时候还是可信的。” “……” 第四十五章 盐与风雨与年轻人 商朝时节,大部分的民众处于目不识丁、文化程度很低的状态,更不提构成社会底层的还有一部分地位卑微的奴隶。 在那个年代,书籍是稀有而十分珍贵的事物,而且大部分书籍都是收藏在官府中用来记载历史的龟甲与兽骨。 处在矛盾地位的是,书籍不但稀少而珍贵,尚武的商朝百姓也并不把读书当做一件重要的事。 书籍不够普及,文化传播就失去了最重要的手段与途径,普通民众是难于接触、也根本想不到去读书这回事的。 写在龟甲与兽骨之上的文字是抽象而难懂的甲骨文,就算是雕刻在竹简之上,运送起来也十分麻烦。 所以家中是否能有藏书,是判断一个家族是否为贵族的重要条件。 基本上家中藏书越多,也就代表着在朝中在地方上的官职越高,权势越大。 所谓藏书万卷,所谓汗牛充栋,所谓书香世家,都是很稀有的存在。 毕竟不是谁都能如昆仑山的“琅嬛”洞府一般,藏有自从天地诞生以来就开始搜集的各类书册。 商人尚武,武烈之风深入商人的骨髓,上至大夫,下到百姓,无人不崇拜那些在沙场上杀敌的猛将,无数孩童的梦想也是成为一个将军。 所以如姜子牙一般把读书作为毕生的爱好,并且尽力去实现,妻子又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有去阻拦就十分的难得。 所以真正喜爱读书、并且能读到书的人就极其稀有,甚至可以称得上凤毛麟角。 而黄飞虎就是这么一个生在将种门庭,生来就必定要投身军伍,还十分喜爱读书、也有足够的能力读到很多书的年轻人。 黄飞虎二十出头的年岁,在王朝的年轻一辈中并不出名。 如今人才济济的大商朝文有守藏官雍檀,武有刑正飞廉之子恶来。 雍檀文采斐然,朝中无数政令文章都出自雍檀之刀笔,而立之年不到就做到了守藏官这等侍奉商王左右的清贵官职,前途不可限量,甚至被视为帝辛无比倚重的亚相比干的接班人。 飞廉之子恶来天赋异禀,生来力大无穷,他几乎是天生的炼虚境体魄,魁梧雄绝,见过年轻的天子之后,被帝辛赞不绝口,直言恶来突破至地仙境后可在神兵阁中任意挑选法宝使用。 年纪轻轻就达到了大乘境巅峰的恶来在太师闻仲帐下杀敌无数,已经是担任了军中统帅万人的军帅一职。这还是太师闻仲有意让他再多磨砺些年的结果,不然以恶来积累的战功,已经可以成为大商第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实权将军。 以雍檀与恶来为首的年轻一辈中有许多出众人物,更不提他们那位英明神武的帝王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地仙境界的神仙人物。 相较之下,虎贲将军黄衮的大儿子黄飞虎,在朝中就显得十分默默无闻,仿佛就是沾了父亲的光,才能在人们提及恶来与雍檀这批年轻人偶然谈及,也大多只是一带而过。 喜欢读书,而文不能成,从无华丽篇章,深刻言辞从黄府中传出。 身在将门,而武不能就,二十多岁的年纪都没有投身军伍,毫无战功,武道修行似乎也不出奇。 既不是放浪形骸到让整个朝歌的民众闻之色变的大纨绔,也不是翩翩如玉或者战功彪炳的佳公子。 甚至二十多岁了还未娶亲,未生子,直到前些天妹妹黄心瑶嫁入朱凰宫中成为帝辛的妃子,人们才恍然醒悟原来这个年轻人已经成为了国舅爷。 但是之后呢,他似乎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在黄府之中默默读书,在父亲黄衮这株枝叶扶摇的大树遮蔽下来的余荫中默默生活。 极少有人知道他已经远离朝歌,独自到了东伯侯姜桓楚军中从一个最底层的小卒做起,开始在因为盐矿矿藏丰富而被王朝逐渐重视起来的东海边与东夷人搏杀。 不同于西狄、南蛮、北莽三处边境时常被敌人滋扰,王朝的东方其实占据海岸,囊括了东海。 只是东海岸边有许多位置隐秘难以寻找的岛屿,被称为“东夷”的来犯之敌其实就是岛上的原住民。他们因为优异的造船技术与一沾即走的打法深深让大商不堪其扰。 往往仅有几船的人马,但是能在边境守军最薄弱处的某个角落突然出现,杀穿防御圈后如蝗虫过境般大肆烧杀抢掠一番,随即到另一处已经提前安排好的地点登船离去,十分难以防范。 如果不是老成持重的东伯侯姜桓楚坐镇此处,或许海边百姓的境遇会更加凄惨。 东夷为患多年,朝廷从来没能彻底解决海祸,一方面是以前大商内廷之中的官员更多的把眼光放在其他三处边境,如北方有水草丰美的草场,西方有广阔的可供驰骋的领土,南方有许多珍惜的药材与灵禽异兽。 东方又有什么呢?除了一片茫茫大海和靠海吃海的普通民众,位于朝政中央的官员们并没有发现值得他们投注更多精力的因素。 虽说海中鱼虾味道鲜美,可是没有运输的途径,也就没办法把它们转化为经济效益。 所以东海岸边一直处于有些尴尬的境地,就连世袭的东伯侯一脉也大多更注重内陆的经济往来与治安民生,如果不是真的被夷人骚扰到伤筋动骨的程度,他们很少会关注东夷祸患。 直到帝辛上位之后,派出了许多精通地理堪舆的人才,令他们前往全国各地查探各种矿脉,这才在东海边发现了几处拥有极大价值的盐矿,甚至可以整体提高大商如今普遍缺盐的窘境! 民以食为天,如果说酸甜苦辣咸五味之中哪一样最为不可或缺,那么毫无疑问就是咸。 只要一两天不给机体补充盐分,人体就会四肢无力,而一旦长久地吃不到盐,身体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在大商,精细的白盐在市场上几乎是有价无市,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保证精盐的供应,普通民众只能吃到粗盐和盐巴,而底层奴隶甚至只能通过一些盐石来获取身体必需的盐分。 赏赐精盐,更是君王表达对一个臣子立下功勋的重要嘉奖方式之一。 盐政之重要,在一个王朝中的地位凸显无疑。 既然在东海边发现了盐矿,那么如几只苍蝇般不时在大商这个巨人面前“嗡嗡嗡”地叫个不停的东夷,就成了朝廷在执行全新盐政的路途上扫除的最大障碍。 有“美髯公”之称的东伯侯姜桓楚,再次跃入人们的视野,一时之间,许多朝中高层纷纷开始讨好这位国丈爷,希望能把自家的孩子送到他的镇东军中镀上一层金边,混些军功回家。 若是能在更为注重军功的当今朝廷求得一个封侯拜将的美事,岂不是可以光耀门楣? 在朝中知情人士的眼中,虎贲将军黄衮不愧是老谋深算的明眼人,早三个月就把儿子送到了东伯侯麾下。 但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黄飞虎前来东伯侯麾下,是改名换姓,由一个小卒做起。 这些人更不知道的是,来镇东军是黄飞虎在四个月前就与父亲交代的自己的主意。 准确的来说,这件事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知道。 闭关修炼足有两年的黄飞虎出关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父亲要了一份大商舆图。 而在黄飞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三天之后,他形容憔悴,一双眼眸却十分明亮,声音嘶哑地对父亲说:“我要去镇东军。” 正在喝茶的老军帅黄衮吹了吹杯中清亮的茶水,啜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好。” 于是朝歌城里少了个默默无闻的将种子弟黄飞虎,美髯公姜桓楚镇东军下多了个隐姓埋名的小卒黄翼。 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也确实读过很多书的黄飞虎由朝歌而至渤海,不远千里奔赴远方,手中只带了一册无名竹简。 投身镇东军海沙营下。 海沙营建在渤海之滨,是镇东军中离海岸线最近的营属之一。 这一夜海上风雨大作,天空中无星也无月,暗沉沉地看不清周身三尺外的地方。 渤海浪涛汹涌,一波波拍击在崖壁之上,发出轰隆的巨响。 抛开白天辛苦的训练与时有发生的小规模战斗,原本每夜都习惯借着月光阅读那本无名竹简的黄飞虎今夜没能睡着,或许是因为帐中将近二十个同僚发出的震耳鼾声,或许是因为不停敲打在牛皮制成的营帐而发出噼啪声响的大雨。 他盘腿而坐,静静回忆着无名竹简上的内容,神情宁和而平静,似乎丝毫都不受鼾声与风雨声混合后的嘈杂声音影响。 如果有修为精深的修道者以法术去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低垂的眉眼中闪烁着绚烂的五色神光。 就在这时,有一股绝不该在此时出现的细微声音突然出现在了他灵敏的听觉中! 黄飞虎一直微闭的双眼陡然睁大,五色神光忽然全部收敛,他仰头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刺耳的长啸。 “敌袭!” 第四十六章 调虎离山 浪涛拍岸之声轰然如同雷鸣,又有大风呼啸不止,雨滴噼啪落地,在漆黑的夜中交错混杂,混成一曲雄浑而震耳的长歌。 军中儿郎都是白日里辛苦训练,誓死杀敌的好男儿,到了夜中睡的也就极深,即便是在海边雨夜的巨大声响中一样鼾声大作,毫不为意。 可是黄飞虎这一声含了真气的长啸,可穿云裂石,摄人心魄! 哪怕是打雷也吵不醒的军士在这一声长啸中纷纷惊醒,嘈杂着开始穿衣着甲,一边抓起枕边的长刀。 然而这时,发出警示的黄飞虎已然冲出了营帐,再一声长啸:“南方敌袭!” 镇东军海沙营是军中最早拥有建制的老字营之一,战力在整个镇东军都可排在最前列。营中将士皆是在生死场中滚过的猛士,听到这一声示警之后毫不混乱,只是纷纷开始整顿衣甲准备反击。 海沙营中长官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旅帅,名叫古川,他本是屡立战功的一员悍将,只不过他性子暴烈,动不动就坑杀降卒,有时甚至违抗军令擅自出击,这才一直被压制在掌管五百人的旅帅位置上。不过被姜桓楚亲自点名执掌重中之重的海沙营,可见这个刺头旅帅在整个镇东军中声望之隆。 躺在床上的古川听到这声示警后蓦然睁眼,满身结实肌肉的他开始边穿衬衣边骂骂咧咧:“要是哪个兔崽子又做了噩梦爬起来乱叫唤,莫怪老子把他裤子扒了扔在崖边巨石晒上三天。” 眨眼间收拾完毕,拿起放在一旁木架上的长枪就走出营帐,也不顾风雨打湿甲胄,侧耳细细地听了听,果然在南方营边有些异常的细微响动。 他运气真气,大吼一声:“都在南边,跟老子杀过去!” 说完古川脚一蹬地,身穿青铜轻甲的他如同一道霸烈雷光冲向营帐南方。先后有黄飞虎和旅帅极有穿透力的声音示警,睡的再深的兵卒都醒了过来,整个海沙如同初醒的猛兽,开始展露出睡时被自己收敛起来的利齿。 南方的夜如同一处无底的深渊,整个海沙营都在极端的时间内运作了起来,可是最南边的那五个营帐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仿佛被深渊给吞噬一般沉默而安静。 安静地十分诡异。 漆黑的夜晚没有月光、没有星光,风雨肆虐,火把更是无从点起。 就在这时,一道雪白的亮光如同照亮黑夜的雷电,耀眼而明亮地横亘在夜空中,照亮了南方的空地,细细看去,原来是从黄飞虎手中飞上天际的一团雪白光球。 即便是有明亮光华照耀,但是风雨急骤,仍旧看不真切,古川大步前奔,转瞬间就到了南方,离南营近了之后,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窜进他的鼻子,还隐约见到几个黑影一闪而逝,仿佛被赶来的古川和黄飞虎惊吓到一般,歪歪扭扭地跑向悬崖边,却不乏诡异,速度居然丝毫不慢! 古川目眦尽裂,大喝一声:“还想跑?!” 黄飞虎看着几个黑色身影,一边追一边拔出军中制式长刀,一边跑一边对古川说道:“旅帅,我是营中二等步卒黄翼,追击敌人交给我来,你坐镇军中,以防是调虎离山之计!” 暴雨淋得古川浑身湿透,也浇熄了心头的滔天怒火,让他冷静了几分。他本身是炼虚境的高手,辗转腾挪之间迅捷无比,按说没道理一个小卒能追上自己,但是“黄翼”这个名号他也听副帅提过几次,说是此人是个刚入海沙营的新兵,但是杀敌悍勇无比,按照战功来算很快就可以升作伍长。 敌人逃得很快,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这个名为黄翼,身上还有几分书生气的年轻人,虽然想不通一个小卒怎么会有如此身手,但他毕竟是个杀伐果决的将领。 “你小子功夫不错,说的也有道理,我先回去,追不上就算了,别把自己再折进去。” 黄翼镇定点头:“旅帅放心!” 古川身形猛然停下,转头往营中奔去,才跑得几步,心中一沉,就见到一阵法宝毫光从大营里爆射出来,一阵杀喊声已经盖过了四周嘈杂的风雨。 能御使法宝,是要有元婴期修为才能拥有的神异手段,遍数他整个营中,也只有几个标长达到了元婴期,他怎么能不急? 这才想到刚才那个名叫黄翼的步卒一句“调虎离山”,若不是自己赶回营中,怕是场面会更混乱几分。 若真的只是几个武夫来袭,哪怕是化神期境界的修道人,古川也根本不会着急,因为他对自己手下身经百战的海沙营有着强大的自信。 五百年前,大商围住夏朝国都之时,有许多心系夏朝的故老,请动修道者前往军阵之中,企图杀透军阵,斩杀敌将来获得胜利。 当时修道中人还极少与军队正面发生冲突,因为修道者本就万中无一,他们大多心性淡泊求长生,忙着提升境界来追求更长的寿命还来不及,怎么会掺和到杀伐之事,最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真要是修到陆地神仙境界,拥有八百年寿命,可以是几个王朝兴起复又衰落的周期了。 只是当时许多人收到大夏朝廷供养,不出手又实在过不去,于是历史上就发生了第一次修道者与军队士卒的正面碰撞。 本来依修道者的想法,自己都是被凡人视作神仙样的人物,法力高绝还可以动用威力绝大的法宝符箓,就算以一敌百,又怎么可能打不过那些毫无法力的普通士卒? 就算是应了朝廷的要求,去军阵里厮杀一番,也不过是取敌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罢了。 所以当他们极其自信甚至可以说是狂妄地来到军前,看着泱泱数千人组成的战阵,他们手中闪着青光的青铜长戈时,非但没有退缩,还为了照顾颜面而专门挑选人头密集的地方冲去。 开始时确实被他们杀了些人,但是在大商有所准备的情况之下,帝汤亲自出面指挥,军阵丝毫不乱,十分有条不紊地把那些自视甚高的修道者保围在阵营中心,让他们陷入一个人面对上千人毫不停歇冲杀的局面。 最关键的点就在于:毫不停歇。 修道人的一身实力维系于真气在体内的周转,有“大周天”、“小周天”之说,“大周天”指的是真气有丹田使,游遍全身而至丹田终,“小周天”指的是在来不及全身周转的情形之下,由丹田至三百六十处大穴再归于丹田,这是修炼到金仙境都无法逃脱的法则。 换句话说,修道者一招一式递出,就和普通人的呼吸一样,也要“换气”。 衡量修真者境界高低的另一种方式,就是看他体内气息是否绵长,是否周转极快,气息越绵长,流转越快之人,境界法力也就越高。 一个筑基完毕的武夫,临敌时运转小周天,或许体内法力用尽之后,要一刻钟才能气息周转一次,恢复到之前的出手威力。 而到了大乘境界,只需要一呼复一吸,就可以尽复全身法力。 就如那年雪夜之中,子受被人伏杀,已入大乘境的他只需要一呼一吸就可以拥有再战之力,而手段老辣,眼光精准已至地仙境界的陶南死死地抓住机会,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射出的诛仙一箭,让他根本无力抵挡。 如果不是巫之祁感受到徒弟的危机,提前出关灭杀陶南,朱凰宫中的凤椅之上坐的就是子受还不到四岁的弟弟了。 由此可见,对于修真者来说,换气是多么重要。 而雄才大略拥有彩凰血脉的帝汤,就抓住了这一点,用战场之上绵绵不绝的进攻去消耗修真者的法力,以绝不停歇的进攻让他们根本无力去“换气”! 然后硬生生把他们耗死。 纵使你法力高绝,神仙般的风流人物,孤也要让你死于铁蹄践踏之下,让你化为一摊肉泥! 那些修道者中,不乏化神、炼虚境的高人,甚至有大乘境的武者硬生生被三千人的军阵拖死的惨烈战局! 有些武者是碍于供养多年的恩情不得不出手,有的人只是为了试试自己的实力高低,可是那些深入战阵中人,无一不是身死道消的惨烈结局! 除非见机不对,及时退走,才保得一命。 而有些武夫,是生而为大夏朝中人,誓一死以报国家。 其中有一位剑仙,不到百岁已经是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中人,是大夏朝开国帝王,“五帝”之一的帝禹嫡系子嗣,有望天道的神仙人物。 以一剑守国门,一步不退,而被帝汤调动万人军阵,无尽箭矢,硬生生给磨杀! 后世有武夫衡量那人的境界,发现他自提剑守国门之时,就有一气运转,而后斩杀数千人,一气不换! 浩然正气,忠心为国,至死方休! 这就是今世再无武夫胆敢贸然冲阵的缘故。 除非是以修道者为中枢或是杀手锏,同军士一起杀敌,则整个军阵的实力会有极大提高。 然而在这个暴雨大作,狂风呼啸的夜晚,赫然映入海沙营旅帅古川眼帘的,是以五个御使法宝在前的修道者,带着密密麻麻至少七八百的夷人士卒前来袭营! 第四十七章 我在这里等着你 黄飞虎如同一只矫健的豹子,在湿滑的海边石壁上纵跃前行,手中青铜军刀偶然泛起一道幽深的光芒。 他在心里暗自盘算,前方共有四个敌人,应该都是元婴期到化神期不等的实力,如果超过这个范畴,他们绝不会发出响动让自己察觉到。如果低于元婴期,他们的实力并不够偷袭南营,即便士卒在营帐沉睡,但是夜间巡逻的军士都是实力高强的好手,甚至有一个金丹期修为的标长,既然连他的遇害了,那来犯的敌人绝对是高于金丹期修为的。 如果只有这四个人,黄飞虎完全可以自己解决掉他们,他不让旅帅古川跟过来是担心调虎离山,可古旅帅不放心的地方在于,如果敌人是利用这个名叫“黄翼”小卒子引蛇出洞呢? 从黄飞虎发出示警到他飞身追来,其实只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风雨之急骤,丝毫未减! 黄飞虎不得不用一层薄薄的真气覆盖在身体四周,用以隔绝无孔不入的雨水,防止它们渗透、沾附到甲胄兵器上,增加它们的重量,影响自己的出手速度。 今夜的袭营是标准的夷人手法,阴险狡诈,虚虚实实,令人防不胜防。就如同这些年他们神出鬼没一般在东海周围不时出现,烧杀抢掠一番又悄然遁走,给百姓们带来数不清的苦难与折磨。 平时书卷气浓厚,但此时浑身杀意熊熊燃烧的黄飞虎咬牙切齿,南营中可都是在战场上一同杀敌,帮战友挡刀的好男儿! 可是当他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的时候,心中不禁有些发毛。 这么大的风雨,又是在波涛汹涌,暗流无数的怒海之旁,这些夷人是怎么找到海沙营位置,并且有能力有魄力在如此恶劣的天气前来袭营的? 这还是那些狡猾凶恶,却又胆小谨慎的夷人吗? 黄飞虎心中疑窦重重,但是脚下丝毫不慢,反而提高了追击的速度,眼看就要追上那四个黑衣人,可那四个身影却突然消失了! 黄飞虎心中一惊,运起真气,眼前的景象突然就清晰了许多,他默默与第一天入海沙营就记住的地形图对比,想起了前方正是一片悬崖。 原来是想从悬崖处逃生,他冷冷一笑,脚下步伐加速,如一道黑色的狂风,直飞悬崖边缘! 他的身体已经快要到达悬崖最边缘的角落,放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任由这些人从海中逃生,一个是入海亲自追击,按常理来说,从离悬崖这么近的地方跳入海中,这海面风高浪急,水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逃得远,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暗潮拍击到坚如铁石的崖壁上变作一滩肉泥。 可是今夜这些神出鬼没的卑鄙小人既然能来袭营,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从巨浪之中逃跑的法子? 追! 敢来犯我海沙营,就必要让尔等有来无回! 转眼之间主意已定,黄飞虎不再犹豫,直接冲向悬崖以外,准备入海追敌。 就在黄飞虎刚刚冲到悬崖边缘,准备再踏一脚地面,借力往前跃入海中时。 一道阴险而锐利的刀光如索命幽魂,突然由悬崖下方如铁般的石块中出现在了他的脚腕处! 如果这一刀砍实了,就算黄飞虎已经入了肉身力量登峰造极的炼虚境,怕是也得被卸下一只脚来! 黄飞虎却仿佛早有感觉,暴喝一声,身体突然在半空中拔高了一截! 凌空飞起的一段距离刚好躲过了阴险的刀光,而黄飞虎的身体更是十分诡异地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双手握住军刀,头下脚上地直指刀光出现的地方,如刺杀君王的刺客,决然而勇猛。 一道血光在暗夜中如泉水般飞洒在半空,又迅速被不停砸落的雨点冲走,血腥味还没来得及传播,就消散在了崖边的狂风中。 一声闷响从崖下传出,砍出这一刀的黑衣人都没来得及发出痛呼,天灵盖就被这角度诡异的一刀洞穿! 黄飞虎自上而下的决绝一刀,自头顶百会穴狠狠扎入了敌人的身体,把他硬生生串在了刀上! 黄飞虎下落之势被这一刀阻拦,降落的速度瞬间变得缓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周围的景象,一道幽暗的刀光就从垂直的崖壁劈向他的大腿! 大腿内侧,靠近小腹的地方血管十分密集,刺客的这次出手,是要让身在空中根本来不及止血的黄飞虎一路飙血,从高高的崖顶落到地面时就血尽而亡。 好阴毒的手段!好狠辣的心思! 黄飞虎正是刚刚杀掉一人,军刀还插在他身体中的关键时刻,此时无处借力的他又要怎么来防这一刀? 黄飞虎在空中果断弃刀,然后出掌! 在黄飞虎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这对本来一直用来翻阅竹简的手掌,很奇异地没有世人想象中的细嫩白皙,反而在手心中有着厚厚的老茧。 就算他这几个月在军伍中苦练刀法,十根手指根部也不可能形成如此厚实粗糙的老茧。 这双在暗夜中泛着十分清晰的土黄色光芒的双掌,哪像是一个新兵的的双手,明明是是一个每日苦练刀法十余年的用刀老手,坚持不懈之下才能拥有的结实手掌! 那个刺客用独门秘法死死吸附在崖壁之上,宛如壁虎出舌一般迅捷地出刀,可那双手掌就是化神初期的他看到此生最后的场景了。 黄飞虎一掌拍在刀背,直接把那柄刺客以秘法炼制的贴身暗沉长刀拍断! 一掌之威,暴烈如斯! 一掌拍刀,一掌毙敌! 满是老茧的手掌被微黄的真气布满,在他拍断了长刀之时身体刚好与刺客只有一尺的身位差距。 此时黄飞虎平直出掌,刚好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拍中刺客的头颅! 黑衣人的头颅轰然破碎,如一个熟透了的西瓜被砸到地上。 红色混着白色的浆液在空中飞溅,一个化神期修为的刺客就此死去。 黄飞虎毫无杀敌之后的欣喜快感,这几个月来在军中与东夷人不停搏杀,或许境界的提升并不如之前默默闭关的时候,可是对于武道意志以及对敌心性的锤炼,绝对是闭门造车再久都无法得到的巨大提升! 没有什么地方比战场更能考验人性,更能磨炼心志。 一共有四个人。 黄飞虎刀杀刺客,掌毙强敌之后,体内法力几乎消耗一空,在运转小周天循环时算起敌方人数来。 还有两人。 他的身体正在气息流转的关键时刻,两道幽黑厉芒一闪而逝,一道射向黄飞虎的双眼,一道射向他的心口。 空中无处借力,纵使炼虚境的高手也不能在空中飞翔,一身横练体魄只有基于双脚站立在土地上,才能真正发挥出威力。 何况黄飞虎家传武功本就是属于厚重深沉的土属性功法。 黄飞虎不动声色,眼睛居然连看都不看那两道厉芒,只是死死盯着崖壁上那两个趴伏地很紧的身影。 手中微黄色光芒再闪,略微恢复了一点的法力在瞬间消耗一空。 双掌再出! 那两人境界想来倒不算太高,黄飞虎估摸着只有元婴巅峰修为,不然他们应该会选择更加稳定地出刀,而不是动用全身法力只能趴在崖壁上瑟瑟发抖,只敢偷偷用这种脱手之后就无法控制的小箭来偷袭。 但是,那两个人也就变成了活靶子。 双掌隔空拍击,两道微微泛黄的光芒直接把那两人拍死! 在他出手的同时,黄飞虎收腰缩腹,于半空中近乎绝境之处躲过一道利箭! 然而就算黄飞虎是年纪轻轻就达到炼虚境的天才人物,也没能把这阴毒的两箭都给躲开。 一道厉芒带着一股大力穿透他的右肩,把黄飞虎还在空中的身体都带的飞起,足足在空中横移了三尺距离! 低低的闷哼从黄飞虎口中发出,鲜血在空中肆意流淌,染得青铜甲胄的色泽更加暗沉。 黄飞虎的身躯在空中急速下坠,他竭尽全力伸手堵住了喷涌的鲜血,用法力暂时封住血口,钢牙紧咬,开始调整身体在半空中的姿态准备落入海中。 一个人从高空坠落,能落到水中看似是比地面要好得多的选择。 可是当距离足够高的时候,哪怕是一处平静的水面,对人体来说都会如同钢铁一般坚硬! 何况是暴风雨肆虐不休,巨浪轰鸣着拍击崖石的怒海海面? 黄飞虎要怎么做才能消解这股巨力?还是任用愤怒的海洋对他的身体造成无可挽回伤害的冲击? 一道泛青的光芒出现在他脚下,在即将接触海面时,温柔地托了一下极速降落的躯体。 一卷无名竹简出现在他脚下,随他一同冲进仿佛有着无穷巨力要施展的渤海之中。 青色的光芒柔和如一个光罩般护住了他受伤的身体。 随后在海浪的拍击下缓缓消散,变回一卷无名的老旧竹简。 黄飞虎挣扎着身体,发现自己已经摔在了海底纷扬的黄沙之中。 这时一道阴森的声音忽然在海底响起。 “不愧是海沙营古川古旅帅,这都没能杀掉你?” “可惜啊,还有我在,所以你可以去死了。” 第四十八章 怒海飞沙与小剑 飞扬的黄沙遮住了黄飞虎的双眼,想来这也是那个阴森声音的主人没有立刻发动进攻的原因。 果然是针对古旅帅的一场杀局吗? 想来这时候海沙营应该也遭到了敌人的进攻。 黄飞虎一边趁着海底的沙粒还没完全沉底的短暂时机默默恢复着法力,一边思考着。 既然是用四条人命布下的杀局,那对方的实力应该不会太高,我这儿牵扯了他们的很多精力,那么营里面的应对地也能轻松一些。 可是虽然自己在来东海之前曾经练过水下与人搏斗,但四周都是沉重的海水,终究很影响实力的发挥。 自己与对方唯一对等的优势,可能就是在这种极端的天气下都看不清楚水中的情况。 除了来往的游鱼中有些身上带着一点亮光。 那声音飘摇不定,显然敌人用了某种秘法,但是黄飞虎眸中隐有不同于家传功法的五色光芒闪动,周边的场景借着一条游鱼微弱的光芒居然被他在一瞬间中看清了很多。 一个全身紧紧缚着轻甲的矮个阴沉男子,手拿两把断刀,正警惕地扫视着砂砾逐渐下沉的海底。 忽然间,他闪着阴沉光芒的小眼见到了一丝绝不该在昏暗漆黑的海底出现的五色神光! 一片薄薄的竹片从飞扬的砂砾中直直刺向他的头颅,看似破旧而松散的竹片不敢让这个阴沉男子有丝毫轻视,他可是亲眼看着黄飞虎从数十丈高的崖顶掉落,然后被这卷竹简护住身体的! 如此巨大的冲击力,就算是陆地神仙境界的人物都不能凭借肉身抵消,毫无防备地落到海面上时,必然会被那股大力碾压地粉身碎骨! 而那卷无名竹简把黄飞虎从数十丈高的悬崖救下,连原本竹子的纹路都丝毫未被撼动。 由此可见这件其貌不扬的宝物是多么坚固。 他是绝不想被这看似寻常竹简打到的。 身材本就瘦削矮小的他在海水中的行动几乎不受任何影响,显得如一只猿猴般敏捷而迅速,应该是长年累月地在海水中练习搏斗才能有的熟稔身法。 竹片一击未果,随即发着幽幽绿光回到黄飞虎的手中。 阴沉男子瞪大了眼看着黄飞虎。 “你……不是古川?” 面前这个手握书册,有些书生气的年轻人显然不是他在画像中见过的那个粗豪勇猛的海沙营旅帅,但是年轻人同样穿着大商朝的军士甲胄。 难道海沙营里还不止古川一个炼虚境高手? 黄飞虎没有给他再多思索的机会,原本趴在沙地里的他鱼跃而起,手中是那根刚才没能立功的竹片。 阴沉男子握紧手中双刀,不再躲闪,而是往前斩去。 刀光十分神异地分开水波,带起一道暗潮。 能在海底巨大的水压中分开海水,说明此人不但肉身力量极其强大,应该已经有了炼虚境修为,更说明他是一个十分老练的用刀好手。 用剑的高手往往被称为剑客,用刀的高手则往往被称为刀客,仅仅从这次出手来看,这个神色阴沉的矮个男子就无愧于刀客的名头。 但黄飞虎也是个刀客。 所以当他看着那两把不凡的短刀劈向自己时,心知自己如今受创后的身体没法挡住这一招。 于是他心动则神动,神动则手中竹片动。 光芒越来越明亮的碧绿竹片居然把黄飞虎的整个身子往一侧带去! 刀客反应极快,只是海水之中想要变招自然不可能如在空气中那么轻松。 黄飞虎要的就是这滞涩的一瞬间,他右手紧紧抓着竹片,左手却一直空着,这时却忍者肩膀被射穿的疼痛紧握成拳,黄色光芒再次泛起,一拳击出! 依照他的预想,既然刀客想要变招而不得,那么就必然会被他这如山般沉重一拳给打中。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刀客居然没有变招,而是任由双刀前劈,他矮小的身子也随着双刀一起往前冲了一段距离! 这是惯性,在陆地上有,在水中自然也有。 但是水中暗潮对于人体的影响要远远大于陆地上的空气。 而这是水流的方向正好能把刀客的身躯往前推去,他借着潮水与惯性的力量避开了黄飞虎蕴满力量的一拳。 这便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黄飞虎皱了皱眉,果然如此狂暴愤怒的海洋海底,远不同于他在一片湖水中为了来东海入伍所做的准备。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根竹片已经错过了刀客的身体。 可是竹简是由很多片竹子组成的。 地上剩余的十七片竹子一同跃起,如狂风暴雨般射向刀客! 刀客双刀舞地密不透风,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前,挡住了碧绿的竹片形成的风雨,整个身子都被这股大力打得随水波的流动往后退去。 风雨骤止,还没等他松口气,那个握得很紧的拳头紧追不舍地砸到了他的身前。 穿过两片薄薄的刀光,泛着明黄色的光芒! “半步大乘?!”刀客的声音因为惊骇而变得尖利刺耳。 他此时双刀刚刚举高来挡住最后一片竹子的冲击,十分尴尬地露出了胸腹的空门,而黄飞虎的膝盖上顶,更是让他不敢下蹲来躲过这炼虚境巅峰的一拳。 躲不过,就只能硬抗,他矮小的身子跳跃而起,如果是在陆地上,他有十分的自信能够光凭强悍的弹跳力就躲过这一拳。 但这是在水中。 “噗!”的一声闷响,仿佛一个装满了水的气球被细针戳破,即便是在充满了水的海底都听得很是真切。 一口鲜血从刀客的嘴里喷出。 所谓半步大乘,是指修道者不但已经接近了肉体横练的炼虚境最巅峰的状态,更是触摸到大乘境体内气机凝练如一体的微妙感觉。 而当修道人的肉体与真气浑然一体之时,就是晋入大乘境之日。 大乘境,号称陆地神仙以下无敌。 号称可于人间全无敌。 海沙营旅帅古川已经是极有天赋的修道者,可是四十多岁才凭借多年杀敌锤炼出的体魄达到炼虚境。 刀客自己也是整个东夷族群中十分看重的天才人物,也足足到修道六十载才晋入炼虚境中段。 这个年轻人才多少岁,就到了炼虚境巅峰? 一股怨毒而嫉妒的火焰从他的差点破碎的胸腹中迸发。 老子杀了多少人,吃了多少苦才走到这一步。 你一个三十岁都不到的小卒子,又凭什么境界比我还高许多? 既然是个小卒子,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弟子,想来是有了什么奇遇,才得到了让你突破境界的灵丹妙药和那一卷神妙的竹简。 “就算你是炼虚境巅峰的武者,可是刚才的杀局必让你受了重伤,那一拳也就是你的极限了吧?” “你或许很好奇,为什么那样一拳只是把我打得吐了点血。” 刀客喘息着传音入密,缓缓从胸前抽出一幅已经破碎的铠甲,那铠甲即便破碎了都泛着隐隐金光,可以想见完整时是多么威风凛凛。 可以想见黄飞虎这一拳中蕴含着多么庞大的力量,本就在与四个阴险刺客的搏杀中受了伤,还从数十丈高空落入水面的他又为了击出这一拳付出多大的代价。 黄飞虎站在海底,仿佛被那一拳抽空了全部体力,已经动弹不得。 左肩的伤口失去了真气的保护,已经崩开,血液重新在浑浊的海水中蔓延,混着砂砾的齁咸的海水更是让伤口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噬咬般疼痛。 这个不再杀气腾腾,站立着只是像一个普通书生般的年轻人却并没有刀客想象中的痛不欲生。 或许,他只是连觉得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刀客残忍地笑了,拾起刚才被震开双手的两把短刀,走向黄飞虎。 “如果不是那副‘明光铠’,我或许已经内脏破裂而死了。” “可惜啊,我是东夷以全族之力栽培的杀手,而你只是个无门无派的小卒子。” “就算你走了些狗屎运混到了炼虚巅峰还拾到了那卷竹简,可依旧没有用。” “竹简这就是我的了,我会替你好好把它运用起来,争取多杀几个你的同僚,争取让古川也死在你的竹简之下。” “不过你看不到了。” 他的嘴还淌着血,却毫不在意咧地很大,在幽暗的海底无声地笑着。 笑有很多种,开心地笑,苦涩的笑,疲惫地笑。 而张大嘴无声地笑,就显得十分残忍。 朝歌城里有很多表演戏法的丑角,他们会在脸上抹上厚厚的白色妆容,然后画一张咧到耳根的鲜红的嘴。 黄飞虎曾在朝歌的夜里见到过这么一个丑角,那人正在洗去半边的妆容,那半张苍白的脸在无声地哭,另外半张脸却在咧大了嘴无声地笑。 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显得悲哀而残酷。 就像这个拿着双刀即将劈到他脸上的刀客。 黄飞虎缓缓闭上眼。 然后张开了嘴。 一柄很小的剑从他口中射出,化作光芒穿透了刀客的头颅。 “作为一个杀手,你的废话真的很多,或许是因为心理畸形的原因。” “但这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黄飞虎擦拭着那把小剑上并不存在的血迹,神色如常地说道。 “另外,我是个小卒子你并没有说错,但我并不是无门无派。” “我是阐教门人,我的老师叫广成子。” 说完之后,黄飞虎拿起刀客扔下的一把刀,割下了刀客仍然不能瞑目的头颅。 第四十九章 祭 等黄飞虎带着敌人首级、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身躯赶回海沙营中时,风雨已经停了,东边的天色也开始泛起鱼肚白,海沙营中的战斗已经结束。 古川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大口喘息,整个海沙营的原来足有五百锐士,如今只剩下地上躺着的几十个浑身是伤的士卒。 战场满地残肢断臂与血污,铺满了碎裂的兵器。 而对面是八百具夷人和为首的四个修道者的尸体。 东夷人在得知大商即将施行新的盐政,开始大举东进准备扫荡东海之时,极为果敢而出乎意料地选择了主动出击。 族内精锐尽出,又修道者带路,还带上了研制多年的特殊法器,在暴风雨天气,以独门法门穿越愤怒的海洋来到海岸,想要打东伯侯姜桓楚的镇东军一个措手不及。 调虎离山与引蛇出洞在这风雨一夜、在这条漫长的海岸线不时上演,而针对精锐的大商海沙营的袭击是布置最为稳妥缜密,攻势也最猛烈的。 共九百夷人精兵,在十名修道强者的率领下,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对海沙营实施了偷袭。 四个元婴期到化神期不等修道者先借着风雨的掩护袭营,袭杀军士二十几人。 以此为引,希冀诱炼虚境旅帅古川出而杀之,即便四人尽死,还有炼虚境刀客以龟息法埋伏在数十丈高的悬崖绝壁底部来确认古川的死亡,如果古川伤而不死,就由他来补最后一刀。 如果古川不中计,则五人等待未果后一同回到海沙营营地配合大军前后夹击。 率领正面军队的是五个元婴期与化神期修士率领的九百夷人精卒。 不得不说安排这次袭营的人用心之险恶,下手之狠毒,连读惯了兵书,受了父亲黄衮熏陶许多年的黄飞虎都觉得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自己已经到了炼虚境巅峰、半步大乘的境界,如果不是师父赐下自己一卷竹简,一把仙剑。 今晚的海沙营必是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然而即便定计之人手腕高明,行棋如天马行空,也想不到一个海沙营里有两个炼虚境的高手。 毕竟在大商军队里,到了炼虚境的已经有资格去做手握实权的将军了。 就算是当年手握十万虎贲禁军的姚皋,也只是炼虚巅峰而已。 或许那人本以为针对一个因性格暴烈而没当上将军的古川,用这些手段布下杀局怎么样都万无一失。 谁能想到海沙营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刚入营几个月的二等步卒,居然是个炼虚境巅峰的高人? 谁能想到海沙营中士卒,在旅帅古川的带领下如此血性、如此坚毅,真正是背水一战,死战而不退? 旅帅古川,在五个修道者的围攻下以身受重伤的代价毙敌四人,杀退一人。 营中四百七十二人,死四百零六,换敌军八百! 东夷军在五个为首的修道者被杀退时士气已经开始涣散,而见到海沙营中士卒死战如此,早就被吓破了胆。 终于在剩下最后一百人时,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转身逃窜。 海沙营不愧大商镇东军中头等营号! 人人皆死战! 这场精密的布局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般直接压向海沙营的头顶,如果输了,不但全军覆没,更是会对镇东军的军心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连军中最精锐的将士都打不过东夷人派出的士卒,这场仗还怎么打? 而黄飞虎这位阐教三代弟子中的唯一一位人族、广成子唯一的徒弟、玉清圣人唯一的徒孙也将就此死去。 他不鸣则已二十年,也再不会有一鸣惊人的机会。 幸好海沙营在这次小规模战役中死战不退,用手中军刀硬生生刺破了东夷人的所有阴谋诡计,也为这场剿杀东夷人的战争杀出了一个开门红。 海沙营将士的死战不退、军心士气始终不曾动摇是一点。 古川始终身先士卒力抗五人,杀散敌方修道者是一点。 黄飞虎出其不意,以一把刀、一卷竹、一柄剑破了东夷人的杀局是一点。 这三件事构成了一个三角,缺了任意一点,后果都不堪设想。 而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 即便那是一座压顶而来的大山,三角形也可以抗住压力,甚至以自己的尖锐的角把那座大山给毁去。 黄飞虎解开腰间系着的刀客首级,扔到了一片,然后一屁股在古川身旁坐下,看着旅帅那张胡子拉碴又沾满了血污的脸, 古川死战一夜,精神与体力都疲倦到了极点,本来准备就此睡去,但是看到了这个自称是黄翼的二等步卒平安归来,他原本浑浊的眼中泛起了一丝光采。 “回来了?”疲倦而干渴的嗓音响起,粗砺地如同海岸边的那些砂砾。 “嗯。”黄飞虎缓缓转头,看到了许多张熟悉的面容,也看到了很多体型很熟悉,但已经没法看清脸的同袍。 “没死就行。”古川本想拍拍黄飞虎的背,却连手指都已经动弹不得,于是放松身体,准备闭目。 黄飞虎看着周遭死伤的袍泽,眼中有泪光泛起,肩膀有些颤抖。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袍泽死去,但却是最残酷、也最让他难以承受的一次。 有个刚满十八岁,面容黝黑却有一张可爱圆脸的小卒子,因为名字里有个“贵”字,所以平时被他们戏称为“小龟”的男孩,临死时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的干净而纯澈,仿佛如一滩浅水般一眼能看到底。 还有赵五哥、韩老三…… 他伸出被海水泡了许久而浮肿发白的手,颤抖着替李贵合上了眼。 “好好活着,替小龟、赵五他们活下去。”古川缓缓闭上双眼。“多杀几个夷人,就当是替他们杀的了。” 黄飞虎没能忍住眸中的泪光,抽了抽鼻子,幸好暴脾气的旅帅已经开始休息,不然又要骂这些新入营的卒子就是娇气,怎么跟个小娘皮似的。 而那个在他第一天入营、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见到同袍死去后,比他年幼但是一直以老大哥身份自居,反过来安慰他的小李贵已经不在了。 很多人都不在了。 他的神思一经松懈,这一夜间损耗太多法力的疲倦,流了太多血的空虚,终于让黄飞虎支撑不住。 临晕死过去前,他朦胧中听到了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想来是援军到了。 甲胄凌乱沾血,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苦战,但是营旗飘扬,马蹄声也十分整齐的几队士卒策马前来。 见到满地尸骸与身受重伤的剩余士卒,为首的将领一挥马鞭,立马有随军的大夫上前救治。 他面容沉肃,翻身下马,身后除了被抬在担架上不能动弹的士卒之外的所有人,哪怕是缺了一臂伤口还在洇血的伤员,他们都随着长官的动作一同整齐下马。 然后摘下头盔放到胸前,海风吹起了盔顶被鲜血染红的白缨,喝一声:“祭!” 将士们站得笔直的身躯缓缓躬下,面朝死去的袍泽,面朝大海、面朝朝阳。 东伯侯姜桓楚大营中,他看着手中从东海各营中传来的战报,看到一份,便抬手放出一道火光烧去一份。 一向养气极好的他一只手轻轻捋着被朝野上下称道的三尺长髯,背起一只手看向那副挂在面前的东海布防图。 昨夜东夷人的偷袭让军中损失惨重,最精锐的营部除了海沙营以外,从旅帅到小卒,近乎全军覆没。 虽然将士们勇猛作战,东夷人付出了两倍甚至三倍的代价,但这依然是老成持重的姜桓楚无法接受的结果。 然而这场战役本身就疑点重重,最关键的问题不在于狂风暴雨下敌人是怎么穿透重重怒涛来到海岸线上,自己就是大乘境武夫,女儿更是随陛下拜入神秘的“巫先生”座下的姜桓楚自然知道花费极大的代价之后,东夷的修道者是勉强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虽然中途会死去很多东夷士卒,但终究能到达海岸。 最关键的点在于,东夷人怎么能精确地知道自己麾下各个营部的位置的? 如果不是有万全的把握,他们再大胆,又怎么敢在如此恶劣的天气向镇东军发起偷袭? 他们就不怕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之后扑了个空,整件事成了一个笑话? 要知道建立在海边的军营本就与陆地不同,经常会随着海洋的潮起潮落而改变位置。 而这些营部的位置调换,是由他直接作出部署,然后交到各营旅帅手中,是军中最高层级的机密。 姜桓楚长眸眯了眯,缓缓开口,看着布防图的视线没有转动,因为他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一定会被那个习惯性地站在营帐角落阴影处的人听到,因为他已经做了很多年自己的贴身亲卫。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刚六岁,你跟在我身边三十年,我教你读书习字,教你排兵布阵,甚至教你修行,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姜桓楚的声音一如往常那样威严而极有压迫力,却带了一丝怎么也掩饰不去的倦意。 那个站在阴影中的男子声音有些悲伤。 “不曾。” “那么理由?” “那时虽然很小,但已经知道了来处。” 姜桓楚心中的猜想得到验证,挺拔如松的背影似乎瞬间苍老了很多,变得有些佝偻。 “姜帅,抱歉。” 一道雪亮的刀光从姜桓楚背后亮起,血如泉涌。 那个站在姜桓楚身后阴影中三十年的男人就此死去。 神情满是解脱。 一如姜桓楚三十年前还是镇东军军帅时,在风雪里捡到刚满六岁的他,他冻得发紫的小脸上有双解脱而放松的眼。 第五十章 血海 天地浩瀚,奥秘无穷。 洪荒世界,有圣人,有神仙,有佛陀,自然也有魂灵。 九天之上,住着诸般仙佛,九幽之下,便是阴魂归处。 洪荒之中,本来是没有圣人的,洪荒之中,本来也是没有轮回的。 直到一个女子的以自己的牺牲换来亿万灵魂的归所。 皇天后土。 皇天指的是创造人族的圣人女娲。 而后土,就是身化轮回的后土娘娘。 祖巫后土。 …… 远古时代的洪荒,地域广大无边,是如今九州版图的数百数千倍。 如此广大的疆域,自然生活着无数千奇百怪的生灵。 那时的洪荒灵气无比丰足,据传说生活在浓郁灵气中的亿万生灵体型巨大,神威无边,可搬山倒海,更是至少拥有数千载的寿命,其中强者更是拥有近乎永恒的寿元。 虽然洪荒生灵繁多,但也只是占据了整个洪荒的一小部分,哪怕是生养的子孙越来越多,也要很久才能塞满洪荒大地。 可是这个“很久”,与生灵们漫长的寿元相比起来,又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于此同时,也有很多生灵寿元已尽,死去后的灵魂只能在洪荒之中继续游荡,知道自己的来处,却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不过除非是怨气太盛,他们也不会惊扰到生灵们的生活。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洪荒会平静很久,也终有一日会变得拥堵不堪。 但是没有永恒的平静。 那一日三族大战,洪荒沃土被打得支离破碎,无数灵气也就此逸散。 洪荒生灵受到大战波及,死去无数。 生灵的寿命随着灵气越来越稀薄,而变得越来越短,因此更加注重血脉的传承,养育的后代越来越多。 于是洪荒大地上的游魂也越来越多。 又有一日巫妖两族大战,无数生灵再次惨遭涂炭之祸。 洪荒大地一片凄凄惨惨戚戚,整日阴风惨雨呼啸不休,被无处可去的冤魂填满,死去的四处飘零,活着的也苦不堪言。 那时节巫之祁已经和烛子小潜在一起呆了很久,潜心修炼有了金仙修为。 正好龙族召集群龙回东海议事,小潜和烛子都不在身边,巫妖大战之后,经常来找烛子的火师祝融也下落不明,于是刚刚出关的巫之祁看着空无一人的洞府挠了挠头,留下一道传信玉符之后就出门游历去了。 巫之祁目瞪口呆地看着面目全非的洪荒大地,感受着无处不在满是怨气的魂灵,有些阴郁。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想着做些什么来让心情变好,但就算他已是不死不灭的金仙之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虽然听说西方佛门有些道法可以渡化冤魂,可是佛门人数稀少,就算全部出关施展佛法,对于如此之多的冤魂也不过是束手无策。 他忽然想起九幽之中有一处幽冥血海,可以容纳无尽阴气,于是决定去幽冥血海走一遭。 反正自己如今已是金仙境界,一场巫妖大战之后,洪荒里准圣级别的人物大多受伤闭关,自己闲来无事,只是去逛逛应该没什么危险。 幽冥血海在九幽之下,对应于在九天之外的火云洞,都是世外之地。 火云洞中后来有人族三皇五帝在内潜修,守护人族,可谓钟神灵秀,洞天福地。 幽冥血海却是一片血红色的巨大海洋,相传是盘古大神盲肠所化,汇集天地间的幽暗阴郁气息。血海中生活着与世无争的阿修罗一族,他们自血海中生,死后也化为血海,女子美丽娇艳,男子却丑陋不堪,被引为洪荒一桩怪事。 无边无际的血海滋养出了阿修罗一族,也诞生过一位绝世强者:冥河老祖。 冥河老祖是与三清圣人同辈份的洪荒老人,一身强横无比的法力早至准圣巅峰,更有天地间最为凶厉的两把长剑,一名元屠,一名阿鼻,是与诛仙四剑齐名洪荒的先天至宝,按说如此人物,一举一动都会在洪荒掀起风雨,但是冥河老祖却十分沉默低调,从不插手各族纷争。 开始时还有不知好歹的人贪图血海的无数阴气,想要去分一杯羹,在顺手抓几个阿修罗族的美艳女子带回地上,得手后离开血海时,被闭关中的冥河老祖感知到,他甚至都未曾出关,只是稍一动念,血海就掀起无穷波涛,直接把那个已有大罗金仙修为的散仙化作一滩血水,连灵魂都直接吞噬。 出关之后,更是直接找到他的山门所在,把整个门派上下屠戮一空,连那人准圣境界的师父都未能免去一死。 虽说那门中也没什么好人,但是如此血腥的手法依旧震慑住了许多心怀不轨之人。 自此以后,洪荒再无人敢惹到这个不问世事的冥河老祖,各方势力都给予他应有的尊敬。 那也是传说中的先天至宝“元屠”、“阿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现世。 轻而易举地就把那个平日里无恶不作,杀戮无数的邪道准圣连同他诸多的邪门法宝一同化为血水。 有这么一位传奇人物坐镇,幽冥血海自然十分安定,甚至可称世外桃源……如果忽略漫天血色与四处飘荡的幽冥意味的话。 巫之祁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幽冥血海,是因为烛九阴曾和他提过,龙族历来与冥河老祖交好,甚至祖龙都曾在受伤后借助幽冥血海中的无边血气滋养肉身。而如同冥河老祖这等大能人物,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巫之祁与龙族之间的紧密关联。 之所以是应该,因为巫之祁自己也不确定冥河老祖会不会直接一剑把他杀了…… 不过猴子天生是待不住的性子,潜心修炼提高法力是一回事,在洞府中一个人干坐着又是一码事,到传说中的幽冥血海走一趟,还是很有些诱惑力的。 所以在面对充塞洪荒的许多冤魂时,巫之祁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幽冥血海。 倒不是说他就这么善良这么无私,愿意为了无数冤魂亲自身入幽冥,而只是因为…… 他觉得如今的洪荒有些堵得慌。 自天地间第一个死去的生灵到巫妖大战刚刚结束,所有幽魂都聚集在洪荒之上无处可去,这是一个无法统计的庞大数字。 如果还是巫之祁刚刚诞生时节存在的,三族大战之前的那片无垠的洪荒大陆,就算这些幽魂再多一倍也不会使洪荒变得拥挤。 但是如今不行,洪荒早非当年了。 凡人或许只能感受到阴冷的风雨与不知何处响起的声声怪啸,可是地仙境以上之人是可以动用法力看见幽魂的。 而在如今已是金仙境界的巫之祁眼界之中,只要睁开双眼,就随处可见泛着淡淡白光的幽魂,还保持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 苍老的、凄凉的、惨烈的、支离破碎的…… 欣然赴死的、十分懵懂的、怨气冲天的…… 虽然这些灵体不会对生者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如此密集到了密密麻麻的程度…… 很碍眼。 让看惯了无边风月、青山长河的巫之祁看了很不爽,他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不吐不快。 烛九阴称之为强迫症。 巫之祁称之为胸中块垒。 有块垒就要浇去。 何以浇块垒? 巫之祁决定亲身进入幽冥,企图寻找一个答案。 当他按照烛子和小潜提过的方法来到九幽之下时,一片广阔地、见不到边际的海洋出现在他眼前。 只是那片海洋是红色的。 血海当然不会是由血液组成,只不过其中蕴含了盘古大神除了精血外的所有血气,因而呈现一片血液般的红色。 巫之祁本是一只水猿,修炼日久,体内已经蕴养出一道被小潜命名为“玄涡神水”的先天灵水。 那时火师祝融还根本看不上这个之前只是金仙境界的家伙,还没用南明离火狠狠欺负他。 那时的玄涡神水也没有在洪荒闯出第一神水的赫赫威名。 而他天生对各种灵水十分亲近,既然没有被天外而来的双剑杀掉,他见到了血海之中神异的血红海水之后就生了些别的心思。 他看着血海见猎心喜,霎时间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宛如当年他见到小潜落入紫渊的猴急模样。 那血海之水就如同已经被最优秀的厨师倾尽全力做出的一顿饕餮盛宴。 呈现在十分饥饿的巫之祁面前时盛宴已经做好了,可他却无法确定这顿大餐里有没有毒药,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十分危险的。 鲜艳的血红。 致命的诱惑。 致命的危险。 无数年来,除了冥河老祖和阿修罗族人,从未听说过有人敢进入血海之中。 因为能来到九幽之下的无一不是修道有成、至少到了金仙境界的大人物,而他们一般都很惜命,不会做这种无趣的冒险。 好奇心会害死猫。 那么好奇心会害死猴子吗? 初入金仙境的巫之祁伸手想要从海水中召出一团血水出来好好钻研,可是针对各种灵水都十分好使的先天水灵之体在这时失了作用,海水依旧波涛起伏,毫无理会他的意思。 他咬咬牙,伸出脚想要试试深浅,可是他的脚尖刚刚触碰到血海的海水,就有一股烧灼感直接钻入了他的骨髓! 巫之祁睁眼一看,却吓得魂飞魄散,那只脚趾上的血肉居然已经全部被化去,只剩下森森白骨! 而他居然不能抽回脚,只能感受着一股绝大的吸力把自己往血海内吸去! 巫之祁十分恐惧,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挣扎,却无能为力地感受着血水吞噬者自己的肉体,将他一点点往血海内拖去。 就在这时,一道温暖的女子声音响起,她有些好奇。 “咦?这儿怎么有只小猴子?” 第五十一章 后土 温暖,就是温暖,听到了这道声音,仿佛能勾起生命最初始的时候,还在母体之中那种暖洋洋的感觉。 虽然巫之祁是天生地养的兽族,诞生于混沌之中,但是此时依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而美好的感觉。 与这种温暖针锋相对的,是血海的冰冷与痛苦。 那种撕扯血肉进而一点点腐蚀骨骼,深入灵魂的痛感混合在一起,让自小就跌跌撞撞受了无数伤的他都忍受不住,巫之祁甚至在想,或许这时候晕过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但是血海是冰冷的,那种冰冷与漠然时刻刺激者他的识海,如在极度困倦时当头浇下的冰水。 只不过当头浇下冰水不是一盆也不是一桶,而是一座海洋。 幽冥血海如一只饥渴而突然扑到血食上的猛兽,无情地撕咬吞噬,以一种稳定到可怕的速度把他的身体往血海深处拖去。 直到他听到了那一声温暖而好奇的声音: “咦?这儿怎么有只小猴子?” 一个白衣黑发女子从血海中缓缓升起。 巫之祁最后想,她一定是个传说中的阿修罗族人吧,从血海中升起,那么温暖那么美丽,仿佛是在罪恶之海里浮现出的一朵纯净白莲。 然后,他终于得偿所愿地晕了过去。 幽冥血海与世隔绝,不知年月。 巫之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醒来时浑身暖洋洋地一片舒泰,仿佛睡了一个很饱满的很深沉的觉。 他的意识刚刚情醒,还是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可是传入鼻腔的些微血腥气味让他想起自己还在幽冥血海之中,想到之前自己双腿血肉被缓缓吞噬的画面,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爬起来看着自己的脚。 还在,还在。 巫之祁松了一大口气,往四周看去,发现自己躺在血海边的一处巨大而凹凸不平的黑石上,全身充满了力气,稍一握拳就有风雷之声呼啸而鸣,居然比自己来血海前的肉身力量更强悍了几分。 再抬头时,他见到了那个自己以为是阿修罗族的女子。 白衣黑发,盘腿托腮,安稳不动,静谧深沉,美不胜收。 她有一双温暖的眸子。 明明看去只是一个瘦削女子,却温暖宽和,如大地般沉稳。 仿佛她单薄的肩可以负担天地的重量。 巫之祁只觉得她好美。 不同于喜爱小潜的那种倾慕,而只是对于看见美好事物后发自内心的喜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巫之祁总觉得她是那么心事重重。 原本盯着幽冥血海发呆的白衣女子感受到了巫之祁的目光,转过头来看着他,笑了笑: “如今洪荒可是少见血脉如此纯正的兽族了。” 巫之祁自从随烛九阴修道以来,外出洪荒游历大多以人形走动,不想这个女子见他的第一面就认出了他水猿真身,还知道了他兽族的身份。 巫之祁站起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初来血海不知深浅,若不是姑娘施以援手,巫之祁早化作一滩血水。” 那女子轻轻摆了摆手,朝他微微一笑,然后就转移了目光,还想刚才那样呆呆地看着血海,眉头微微蹙起,有着许多心事的模样: “你天生水灵之体,想要一探这血海的奥妙也很正常,我以秘法助你修复了伤口,转化了血海的血气,现在你可以试试召唤一下血海的海水了。” 巫之祁闻言大喜,看来这个姑娘真的是阿修罗族人,不然哪能有这等神通,直接把血海的血气与他相连?这血海可是有着盘古大神血气的,如果能参悟一番,想来他对本源真水的感悟又能深刻许多,更是会对他以后修行带来数不清的好处。 他连忙伸出五指,轻轻地对着血海挥了挥手,血海再不像之前那般冷漠无闻,反而随着他的挥手波涛涌动,凝聚出来小小的一团血红水球。 一朝被蛇咬的巫之祁虽然不至于见到血水就被吓跑,但是也有些心有余悸,很小心翼翼地拔下一根头发伸到血水之中。 他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那根头发非但没有被销蚀,反而神光隐隐,仿佛受了滋润一般。 于是巫之祁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轻轻点向血水,一边把玄涡神水聚集在整只手掌上,随时准备以玄涡神水对抗血水中那股神秘的吸力。 刚才之所以没有动用神水,一个是骤然受惊,二者就算他动用神水,也必然挡不住幽冥血海整片海洋的力量。 指尖的触感有些温暖,仿佛他碰到的不是刚才还冰冷漠然的海水,而是被源自身体内部的温暖血液包裹住。 巫之祁闭目沉思,就此入定。 女子感受到了身旁这只水猿毫不防备自己地开始感悟血海之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倒是心大。” 归根结底,巫之祁还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虽然他混迹洪荒早就见多了世态炎凉,因此也更加注重别人对自己的好,何况这个女子救他一命又把他血脉与血海相连,这是形同再造的大恩,而且他看着女子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亲切,如果不是确认自己从来没有亲族,他几乎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自己的姐姐了。 而且阿修罗族隐世多年,有这样的强者倒并不出奇。只是这份恩情就足够让他牢记在心,看她眉中忧色,如果高深莫测的她都觉得麻烦,自己这金仙道行想来也用处不大,还不如抓紧时间提升些实力,看能不能帮到这个让他在冰冷的血海中感受到温暖的女子。 一旦坐关入定,往往就不知年月,一闭关就是几百上千年也不为过,对于已经修炼到金仙境界的修道者而言,其实闭关时间的长短已经没有太大分别。毕竟不受外力影响的话,金仙之躯近乎永恒不朽,而且这女子凝视着血海的眼光虽然有些困惑,但是并不急迫,显然那个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血海静谧无声,并没有如同传说中那样血浪滔天,凶煞万分,只是浪花静静地拍打着海岸。 或许是因为那个瘦削的女子很能让他感受到一种温暖与平静的缘故,巫之祁这次闭关很快就醒了过来。 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做声。 “你是阿修罗族人吗?”巫之祁看着她美丽的侧脸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惑。 她楞了一下,笑着摇头:“天地间不是只有阿修罗族才能在血海中存活的,你误会也很正常。”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是巫族人,名叫后土。” 听到她温和声音的巫之祁睁大了眼:“后土?祖巫后土?” “天地间哪还有第二个后土呢?”她的声音带着些惆怅。 巫之祁默然不语,巫妖大战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那一战之后天下人都知道妖族三位皇者死去,十一位祖巫中剩下的人也寥寥无几,当时烛子还推算过一番,只能因为祝融与他们往来亲密,才算出来火师祝融重伤未死,不知在何处休养生息,其余祖巫在混乱的天机掩饰下,就连烛子都推演不出来。 不曾想祖巫后土还在世,不过想来也是,能让巫之祁感到一丝亲近的,除了几位和烛子小潜亲近的龙族,就理应是祖巫中人了。 而巫之祁本就是自混沌中诞生的精灵,甚至能与祖龙之子平辈论交,除了与祖巫一辈大能人物,谁能有资本在看出他本体的情况下唤一声“小猴子”呢? 或许除了祖巫后土,洪荒里也没有哪个女子能让他感受到如同兄弟姐妹般的亲切了。 祖巫禀盘古大神精血而生,天生在性格里带有暴戾好战的因子,由好战成痴的祝融就能看出端倪,甚至她与哥哥共工的一场比斗把天柱不周山都撞塌了。只是祖巫之中唯一的一位异类或许就是后土了,这位白衣美人天赋神通是九天息壤,性子也如大地厚土般沉稳平和,在巫妖大战中本就是祖巫里唯一的一位主和派,而且她在巫族的地位只在大哥帝江之下,说话极有分量,虽然不能改变巫妖大战最终的战局,但也行走洪荒,救下了许多无辜生灵。 就连天柱不周山破碎之后,自天而降无数洪水,都是她行走洪荒四处补救,更有女娲娘娘借她手中的息壤之力才把天界弥合到原先模样。 巫之祁自问做不到后土这种胸怀宽广能容天地的境界,但是不妨碍他十分敬服后土这样造福苍生的不凡人物。 他听闻后土之名。再行一礼,问道:“敢问后土姑娘,祝融她如今的下落?” 后土落寞地回答:“小妹如今闭锁空桑谷巫神殿,说是疗伤,但是心里还是没能接受……大战的结局。” 巫之祁听后长叹一声,不忍再问,而后土的神情又变得有些困惑,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 巫妖大战已经结束百年,可是祖巫后土都烦恼许久的问题,必然不是普通的问题,一定是关系到整个洪荒局势的大问题。 巫之祁忽然心头一动,想到自己前来血海的原因。 会不会是后土姑娘是在想办法解决洪荒大地的四处冤魂呢? 第五十二章 世界是残缺的 血红色的海水轻轻荡漾,巫之祁随着波涛轻轻地摇晃着自己的两条长腿。 他说出心里的疑问后,得到了后土的证实,令这位祖巫感到困惑的果然是与他相同的问题。 “这幽冥血海血气丰足,又汇集天下至凶的邪气怨气,我看刚好适合牵引魂魄至此,只是九幽之下距离洪荒地面何其遥远,除了原本神魂强悍之人,那些普通的幽魂根本不可能穿越遥远的距离来到血海,至于把魂魄牵引到血海之后,我只是有个大概的想法,也没具体想明白该怎么做。” 后土叹息一声,看着血海波涛,有些无奈的说。 “我初来血海时,曾与冥河老祖交谈过一番,他也束手无策。” 后土将下巴枕在膝盖上,神情忧郁地看着血海。 如果连血海之主都想不出对策,恐怕这个问题真的近乎无解。 巫之祁看着后土冥思苦想的样子也有些心疼,于是就想着岔开话题: “后土姑娘,你方才为何对我说天地间不止阿修罗族人才能在血海中存活,为什么巫族也可以呢?” 后土哂然一笑:“幽冥血海本就是盘古父神血液之所在,而我等祖巫是由父神精血所化,本是同源,又怎么会相斥呢,刚才帮你修复身躯,我也不过是度了一滴精血到你体内,因此你现在也可以身入血海了。” 巫之祁恍然大悟,听闻后土以精血为自己疗伤,更是感动无比。 在巫族死去九位祖巫之后,祖巫精血近乎是是天地间最稀有的存在了,精血本就是血中精华,许多修道者以“心头血”称之,足可见其珍贵稀有,即便强大如后土,全身上下也不会有几滴精血,她居然就这么赠给了自己一滴! 巫之祁正要出言感谢,就看到后土脸色变化,已经不再是方才困惑的模样,而是神情激动,白皙的脸颊泛起两团桃花样的红晕,嘴里也在喃喃自语。 “盘古父神……盘古父神……” 见到后土有所了悟,巫之祁不再出言打扰,只是警惕地看向四周,防止有人惊扰了她的思绪。 “原来如此。” 后土长叹一声,目光迷离地看向幽冥血海。 “怎么了?可是想到解决办法了?”巫之祁问道。 “世界是残缺的。”后土转头静静地看向巫之祁,一双妙目中却流下泪来。 巫之祁双眉一挑,正要再发问,脑海中却有一道惊雷炸响,忽然间明白了后土的意思。 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盘古大神身化万物之时,这个世界本就是残缺的。 万物具备,只欠轮回。 所以洪荒中自天地开辟以来的所有阴魂聚而不散,只能在洪荒之中苦苦游荡,而找不到归所。 即便幽冥血海对这些幽魂有着绝大的吸引力,无数年来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幽魂来到血海,就算是来到血海,也只不过不再为祸世间,并不能得到解脱。 而身为盘古大神精血所化的祖巫,却能够补全天道的缺憾。 只要身化轮回,借助血海之力将天地间的幽魂吸引到九幽之下再渡化之,就可以在天地间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 生灵既有来处,亦有归所。 可是如果后土姑娘要以一身精血为引,她哪儿还能活下来呢。 那么世间就只余轮回,再无后土。 巫之祁本就是悟性绝佳的灵兽,此时哪有想不通的道理,只是如此善良美丽的女子,竟然要就此消逝吗?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巫之祁语调急迫,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刚毅的面容上满是惶急,眼中瞬间泛起泪花。 “噗。” 后土妙目含泪,轻轻一笑,却明媚了整个昏暗的幽冥血海。 “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着责任与权力的,或者是对父母亲人,或者是对这个世界。” “如你这般天生地养,并没有父母亲人需要照顾,可是既然来到世间,总要做些什么。” “而我既然是父神精血所化,就该帮他做完他没做完的事。” 后土站起身,笑着摸了摸巫之祁的脑袋。 然后她遥遥面对东方天上,恭敬一礼,清声道: “请老师助我!” 三十三天之上,紫霄宫中,一个盘腿修行的中年道人睁开双目,穿过无数空间看向那个白衣女子,恍若当年盘古大兄精血初化的模样,他怜惜地开口,声音空灵缥缈: “后土,你既然心意已定,我便以冥书助你成道。” 一道幽光投向九幽之下,直奔后土而去。 天地诞生以来有三部奇书:天书、地书、冥书。 地书被地仙之祖镇元子所得,这位大能之人一向在人间潜修,不问世事。 天书不知所踪。 冥书自此现世。 天地震动,皆有所感。 —————— 东海龙宫,群龙集会。 下方有资格参与此次集会的至少也是五趾以上的神龙,以龙爪七趾的四海龙王为首,下至各大湖深渊中龙爪有五趾的各个龙王,气度不凡,在各地都是一跺脚要震三震的大人物。 可是他们看着坐在碧玉台上吵得不可开交的五个身影,却都闭嘴不言,排在后面的几个人甚至在瑟瑟发抖。 祖龙之子原有九人,分别为:苍龙、冥龙、亢龙、蟠龙、应龙、皇龙、烛龙、潜龙、青龙。 三族大战之后,祖龙、亢龙、蟠龙皆陨落,苍龙重伤近死,魂魄休养许多年都是风中残烛,龙族最高层只剩六人,平时他们各自云游四方或是闭关修炼,只有千年才会聚首一次,共同商议龙族未来的发展,而皇龙在大战之后在不过问族中事务,所以他们集会时向来只有五人。 冥龙、应龙、烛龙、潜龙、青龙。 虽然平时他们不在时都是四海龙王掌管龙族事务,可是这几位老祖宗一旦回家,哪还有四海龙王说话的份。不过这几位老祖宗的意见从来都没有相合过,每次他们的聚首都要吵个天翻地覆,到了实在争不出个结果时,要么去祭祀祖龙残魂,要么惊扰潜心休养生息的苍龙才能得出个结果。 今日也是一样地让人头疼。 像往常一样穿一身大红锦袍的烛九阴红绸覆眼,露在绸缎外的唇角冷冷牵着,“看着”碧玉台对面那个腰挂金错刀,阴阳怪气的应龙。 “难道你真以为凤凰麒麟两族这么多年毫无动作?” “他们可不像某些人一样,不知在哪儿找到个水族废物,就带着他一混几千年,丝毫不知进取。” 烛九阴只是冷笑,并不开口,而身旁一头银发的小潜却早忍不住,声音冷冽如霜刀。 “什么时候老五还有心思管起我跟七哥的事了,当年我坠下紫渊,要不是七哥跟巫之祁救我,我怕是早就和父皇几位兄长一起陨落了,怎么当时只记得你缩在后面,现在反倒出来说闲话了?” 应龙面色一变,正要答话,坐在首位的一个浑身黑衣,头长幽深黑色双角的青年男子皱着眉敲了敲桌子: “偏题了偏题了,先讨论讨论跟人族的关系怎么处理。” 小潜和应龙这才不再接着吵架,只是隔着桌子大眼瞪小眼。 “人族自数千年前被女娲创造出世,在弱肉强食的洪荒之中一点点发展,已经到了如今这般规模,巫妖两族败亡后更是成为洪荒第一大族,依我看,还是与人族交好,以合作为主最好。” “二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是让人族势大,养虎为患之后反过来欺凌我族怎么办?” 应龙敲着桌子,满脸不服。 黑衣男子正是如今群龙之首,在祖龙九子里排行第二的冥龙。 “那老五以为该如何行事?”冥龙发声问道。 “人族数量虽重,但是不能修行者占据绝大多数,趁如今他们还未出现领袖人物,我以为恰应制其高层为傀儡,直接控制整个人族,如此再一步步把我族强者替换掉人族高层的位置,千百年后,又成了我龙族之天下,岂不美哉?” 应龙洋洋得意地说道。 一直没开口的烛九阴敲了敲桌子:“绝不可如此行事,我早说过,人族是当今洪荒气运之主,只宜交好,不可交恶更不能奴役,不然天道反噬,我族中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又要变成一场空。” 烛九阴说话之后,原本想接着长篇大论的应龙居然立刻就闭了嘴,只是依旧有些不服气。 在一向以辈份实力说话的龙族之中,能被当哥哥的应龙忌惮,毫无疑问排行老七的烛九阴在族中的地位是极高的。 这个以红绸覆眼的少年人,不但在龙族中是出了名的全才,最是精通阵法及先天术数,更是在三族大战时身为龙族军师! 当年就算祖龙在世,烛九阴只要开口,祖龙也必然仔细倾听小七的话,也全仰仗烛九阴的运筹帷幄,龙族才能在三族大战之后保留下最多的实力。 冥龙听后点了点头道:“老七说的有理,那么大方向就定下来,不许与人族交恶,如非必要,更不可伤害凡人性命……” 他正要说话,突然水晶宫中一阵震动,几人有些奇怪地对视一眼,闪身就到了东海海面。 冥龙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天边那道黑光,感受着那股与自身阴冥法力隐隐对应的气息,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难道是那本冥书?”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五十三章 赴九幽 从苍龙到潜龙九人都是祖龙以自身精血创造,可谓祖龙真正的血脉传承,传说当年老二冥龙降世时,天地昏暗蒙昧,九幽之下的阴冥灵气有了前所未有的异动,祖龙见后不忧反喜,伸手就攫取天地间阴冥之气的精华到刚刚诞生的幼龙体内,再以“冥”之一字赐名, 冥龙诞生以后就一直在九幽之下潜修,拜在了与父皇是至交好友的冥河老祖门下。 当时龙族凤凰两族已经有了些许摩擦,冥龙生来就看凤凰一族不爽,为了提升实力,不惜在血海中洗练无数年,最痛苦时,浑身鳞甲血肉尽被血海吞噬,只剩下三片逆鳞、一颗心脏与森白的骨架被冥河老祖亲自施法保护起来,然后再借助幽冥血海的无穷血气与龙族自身强悍的恢复能力为他再塑龙躯。如此往复千载,直到他成年,后来血海波涛再不能损伤他分毫,自此威力在洪荒排行第二的“凤凰天火”都不能让他全身黑甲有一丝灼痕,方才算是龙躯大成。 就算在整个龙族之中,他肉身强度也只在父皇祖龙之下,就算是当年正值巅峰的大哥苍龙都不如他龙躯坚硬。 冥龙一身法力同样强悍无比,带有先天阴冥灵气,兼修冥河老祖的独门功法:“血河”,肉身在血海中蜕皮重生无数次,直接将血河功法修至天下第二的层次,只比冥河老祖稍弱。 对自己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对敌当然不可能仁慈,何况敌人是他最痛恨的凤凰一族。 在当年兽族称霸洪荒时,冥龙也不知生撕了多少凤凰翼,侵蚀了多少根凤凰翎。 若论起在凤凰麒麟二族之中的凶名,这个头生幽黑双角,面色却亮如明月的青年绝对是排在其余所有龙族之前的绝世凶人。 所以蕴含无数幽冥气息的冥书刚一降世,这位幽冥龙神是天地间第一个认出先天奇书之一的人。 站在一旁的烛九阴自然信服二哥的推断,垂在身侧的右手掐诀不休,眨眼间就弹指三千次,随后他面色一变,说道: “二哥,后土要身化轮回以救世间幽魂!” 在场的五人无不是准圣境界的顶尖人物,瞬间就明白了老七的意思。穿一身青衣,带着戒指在刚才集会上一直老神在在的青龙大惊失色,说道: “二哥,先别管我们了,你快去九幽寻她!” 冥龙回首看向众人,原本就如月华般莹润的面容忽然苍白了几分,深深的看了一眼几位至亲。 他的目光看向七弟时,烛九阴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嘴唇颤抖,似乎要说些什么,冥龙却一闪身握住了他的手,说了一句让其余应龙、青龙和小潜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照顾好大家。” 随后他的身影就此消散在东海海面。 海面一阵浪涛涌起,姗姗来迟的四海龙王与各路神龙听到冥龙老祖宗这句有些奇怪的话,纷纷感到疑窦丛生。 只有细心观察的龙族才能发现,红绸挡住了烛九阴的双眼,看不见他的神色,可是他的嘴角不复往日的红润,更是有两行清泪无声地流下。 冥书从三十三天外现世,再到飞往九幽之下,这是横穿整个洪荒世界的无比遥远的距离,就算冥书是自混沌中与这个世界一同诞生的异宝,也要花一段时间才能走完这段路程。 在冥龙抓住烛九阴的手,说出那句令众人疑惑的话时,冥书刚好走过了一半的旅程。 冥龙离开东海时,两道幽黑光芒就此在天际合二为一,变成一根带着森然彻骨的幽冥光柱轰然落至九幽,直奔身穿白衣的后土身侧。 身穿黑衣,头生双角的冥龙手托冥书,从幽黑光柱中走了出来。 他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在一旁神色愁苦的巫之祁,随后看向这个他魂牵梦萦了千万年的女子。 平时冰冷刺骨满是煞意的声音在此刻无比温柔,如春风般拂过人心。 “我与你一起?” 原本笑意融融的后土脸色忽然一变,变得无比冰冷: “你来干什么?” “冥书降世,自然是用来引导幽魂,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冥龙十分坚持,丝毫不为后土这冰冷的语句动容。 “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走吧。” 她的神色还是那般冰冷,巫之祁觉得这冰冷的容貌仿佛是一张僵硬面具。 “我自诞生之日起就在血海修行,你来也是客人,我与师父才是这方天地的主人,哪有客人赶走主人的道理?” 恬淡的笑意挂在冥龙脸上,虽然后土的言语十分冷漠,可他居然一点都没生气。 “把冥书给我,你不走,我走。” 后土伸手就要去拿冥书,冥龙侧身躲过,握住她柔软而温暖的手,柔声道: “我不知道你具体要怎么做,但是,不管怎样,我都可以助你完成心愿。” 后土冷声抽出手,道: “自作多情,再不把冥书给我,休怪我动手抢夺!” 巫之祁早就听小潜说过自己二哥的模样,见到来人哪能认不出来。他知道冥龙一向对小潜极好,碍于小潜的面子,按理说他不该管这事,而且两个准圣之间的口角,似乎也没有他一个小小金仙的份,但是后土有恩于他。 刚准备动手时,他又想了想,转了主意,还是决定看看再说,如果他们真打起来,自己再拉架不迟。 冥龙看后土十分坚持,长叹一声,把冥书交到她的手上,定定地看着她道: “那我走了?” “你走吧。”后土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依旧冰寒刺骨。 冥龙神色有些悲伤,不发一言,转头就向着血海深处走去,居然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 巫之祁看着后土的脸色依旧冰冷,可是她那双妙目深处,分明有悲伤与欣喜的泪光缓缓浮动。 她长长地吸气再吐气,平复心情后伸手翻开冥书,开始仔细地阅读冥书内容。 说是冥书,其实只是一卷玉册,内容不多,很快后土就看完了。 她合上冥书,转身对着巫之祁笑了笑,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暖。 “小猴子,我心意已定,求得道祖赐下冥书,已知拯救幽魂之法,可是如果我就这么离开,对得起洪荒众生,却对巫族终究不公。” 后土不顾巫之祁的悲伤神色,伸手点在自己眉心,一滴泛着金色光芒的血液出现在她玉手之中: “以后若遇到合适的人,就把这滴精血给他,也算为我寻个传人。” 巫之祁身子有些僵硬,伸手接过那滴缓缓飞向他的精血。 精血没入他的身体,这具被后土祖巫洗炼过的身躯毫不排斥它的到来,欣然接纳,那滴精血悬浮在巫之祁的丹田之内,如同一轮小小的太阳。 巫之祁神色郑重地点头。 后土笑了笑,看了一眼冥龙离开的方向,有些怆然,只是悲伤的情绪一闪而逝,她很快就面露决然之色,面朝九幽,朗声道: “巫族祖巫后土,愿以身化六道轮回,送一切亡灵往生。” “惟愿众生身后有归途,再不受飘零世间之苦。” “惟愿众生之魂魄不灭,可轮回千世,世世不休。” 她的声音温暖和煦,灼灼春日初阳,照耀洪荒大地,传入所有洪荒生灵心间。 洪荒无数生灵,包括那些四处飘荡的幽魂的心里同时泛起欣喜而悲壮的情绪,人族双膝跪地,兽族、妖族爬伏地面,就连许多树木花草都被赋予了灵性一般弯下身子,恭敬地跪拜。 一时间,万灵皆悲,哭泣啼鸣之声响彻不休,不约而同道: “恭送后土娘娘!”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中含着无尽煞气的声音同样响彻洪荒: “龙族冥龙,愿以身化幽冥地狱,随祖巫后土,共成轮回地狱。” “洪荒众生行恶者之人,不得入轮回,视罪状而定刑罚,刑毕方可入六道。” “十恶不赦者,永世不得轮回!” 众生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恭敬拜倒,同时受警曰: “恭送幽冥龙神!” 方才冥龙离开东海时,除了烛九阴以外,无人猜到冥龙要做什么。 原来他是要奔赴九幽之下,血海之畔。 奔赴后土身旁。 与她一道赴死。 九幽之下,后土惊喜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冥龙,又喜又悲地嗔怪道: “都让你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冥龙的语气再没有刚才的冰冷慑人,而是和后土一样地温暖和煦,或许他亿万年来也只会对这一个女子如此温柔,他牵起后土的手,浅笑着说道: “别的事都听你的,这件事没得商量。” 随后冥龙看向一旁惊喜与悲伤混杂的巫之祁,笑着说:“老七跟我说你要娶小潜,以后我就做不得龙族的主了,但是你不错。” “后土是我妻子,她传你一滴精血,我赠你一滴,如果以后有合适的传人,帮我一并传下。” 巫之祁郑重而恭谨地接过一滴混着无尽幽冥气息与血海血气的精血,小心翼翼地收入丹田之中,行礼道: “必不负二位所托!” 冥龙满意地点点头,与后土的手紧紧握着,缓声问道: “一起?” 后土若春日般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泪水,可她的笑容却无比明艳,她看着夫君认真颔首道: “好!”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五十四章 轮回 漆黑的玉简自动铺展开来,缓缓地升上天空,铺伸延展成为一幅巨大的图画,画中正是如今幽冥血海与旁边辽阔的黑石平原。 后土看着暗黑天空中的那幅图画,伸手一一指点,话语声温柔而坚定: “鬼门。” 一座如黑玉雕成、足有三十丈高的巨大门户出现在冥书化成的图画之中,而距离他们极远处的平原之上,一座鬼门带起无数烟尘,轰然而起! 那道门如此雄伟,就算是站在距离它极远处的巫之祁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后土与冥龙早就成竹在胸,并不惊讶,巫之祁却被这神异的一幕惊得无法言语。 “地狱。” 图画中心的那处平原突然隆起,一座大殿出现在图画中,地面又突然层层凹陷,其中有无数惨烈景象栩栩如生,巫之祁仔细一数,居然共有十八层之多! 三人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一处森严庄肃的大殿拔地而起,檐角凌厉如刺,外表狰狞中又有无尽威严,殿前以白玉为底,饱蘸浓墨,上书三个大字:阎罗殿! 大殿之后的地面突然塌陷,原本坚硬逾铁的黑石地面如被刀切般整齐陷落、层层分离,巫之祁再看去时,果然与图画中一样,一共是十八层。 只是图片中那些惨烈的景象与凶恶的刑具还没有出现。 “黄泉。” 图画中一条长河突然现世,连通九幽土地与幽冥血海,只是不同于血海的鲜艳红色,长河之中流水黄浊,愤怒地咆哮奔腾! 黑石平原再次震颤,一条宽阔无比的河道出现在三人面前,上接九幽,下临血海。但是不知为何,并没有图中那些奔腾的黄浊河水。 “奈何。” 冥书里有一条长桥如长虹般横跨奔腾不休的黄泉河道,桥身雕满诸天神佛,笔法瑰丽而大胆奇异。 果然有一处长桥横跨河道,桥面雕满的神像也与冥书中相同,甚至更加细腻,当真是鬼斧神工。 “六道。” 六条材质不同的漫长道路出现在阎罗殿后,巫之祁仔细看向冥书,细细分辨,赫然是金、银、铜、铁、玉、石,六条道路。 仿佛有看不见的神人在一锤锤打造,声声巨响出现在他们耳中,巫之祁法力不如后土与冥龙深厚,皱着眉好不容易承受了下来,定睛看去,与冥书中相同,六条材质不同的道路通往无尽的远方,不知道各自含着什么样的意义。 后土一直平稳有力的声音到这时却有些虚脱了,想来就算是有冥书的帮助,对这方天地造成如此大的变动也让她强悍的祖巫之躯感受到了疲倦。她与冥龙双手相握之处突然出现一团幽黑光芒,是冥龙以法力渡到后土身躯里,帮她舒缓疲劳,后土有些柔弱地倚在冥龙肩上,冥龙对她温柔一笑,然后抬头看向冥书,声音银瓶乍破,十分坚定: “轮回。” 一座轮盘样的巨大事物出现在冥书之中,仿佛是在缓缓转动,无数幽魂经由鬼门入地狱,过黄泉上的奈何桥,然后分别走入六道,再进入轮回之中奔赴往生。 巫之祁身前并没有如冥书中出现那座轮回,不过随着冥龙一言既出,冥书之中的图画已经圆满,化作道道黑芒由空中飞射向四方,只剩下那册玉简缓缓转动。 鬼门,地狱,黄泉,奈何,六道,轮回。 巫之祁回味着冥书中的画面,只觉天地奇伟,一时间感慨万千,摇头无言。 后土经过冥龙的法力调息,已经恢复了许多,他们二人并肩站立,冥龙忽然转身,对着幽冥血海行一大礼,朗声道: “请老师相助!” 幽冥血海原本平静的波涛之中泛起莲花般的水波,血色莲花缓缓开放,一个面目苍老,身负双剑的老者身影从中显露。 血海莲花。 元屠阿鼻。 老者体型精瘦,原本神光闪烁的双目此时有些暗淡,但是终究转为了骄傲与欣喜,他呵呵笑道: “时至今日你方才把这徒儿媳妇带到为师面前,可是有些不够意思啊。” 一向冷漠的冥龙神情难得羞涩,与面带笑意的后土一同对着冥河老祖行礼,他声音有些哽咽: “老师若有事,弟子今后不能服其劳,还请老师以后照顾好自己与几位师弟师妹。” 冥河老祖不耐烦般挥了挥手: “知道了知道了。” 冥龙的声音恢复坚定,一拱手道: “弟子与后土这就去了,请老师相助!” 冥河老祖一抚颌下长须,握着元屠阿鼻二剑时无比稳定的手此时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去吧。” 冥龙与后土朝沉浸在对于这方天地的感悟中的巫之祁看了一眼,随后相视一笑,一起看向还在天空缓缓转动的冥书,一齐喝道: “轮回地狱,出!” 冥书最后的一点黑色光芒从那本玉册中剥离出去,轻柔地将后土与冥龙包裹在其中,巫之祁猛然惊醒,看着那二人渐渐消逝的身影却无能为力,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地淌落下来。 黑色光芒之中,一道黑影一道白影从中分离,直飞向刚才阎罗殿与冥书中轮回出现的地方。 黑影之中包裹着一条龙躯数十里长的龙躯,居然是冥龙的本体! 冥龙龙首的须发无风自动,一双漠然的黄金瞳反射着幽冥地狱的恐怖景象,他长长的龙须缓缓飘摇,冰冷沉肃,森然龙爪之上八个脚趾赫然在列,一身坚固的鳞甲反射着幽幽黑芒。冥龙朝天发出一声悠远的龙吟,龙身在黑影的包裹下沉入之前那个巨大的下陷之处,化为十八层地狱。 而被白光包裹的后土,神情宁静而安详,又自然被一股圣洁的光芒笼罩,显得高贵而温暖,仿佛大地母亲般可亲。 后土就此化作轮回。 冥河老祖强忍悲痛,站在血海正中那朵莲花之上,轻轻跺脚,脚下的莲花王座被一股海水托起,他升地越来越高,伸出枯槁的双手虚托在身前,明明空无一物,却慎重如同怀抱昆仑。 老人的神情越来越凝重,随着他一丝不苟的动作,周围的血海海水如沸腾了一般开始剧烈地晃动,一股粗壮如血龙的红色巨浪横空飞起,直入刚才后土创造出的那条河道之中,此时冥龙龙躯中又有一道沉黑的冥气从地狱之中喷薄而出,与血浪混合一体。 源自血海的血红色海水与冥龙浑身幽冥气息的精华混合到一起时,颜色逐渐变化,到了后来,这股水流呈现的分明就是冥书图画中那种黄浊之色! 原来这就是黄泉。 黄泉水从血海与刚才河道的入海口倒灌而回,一直接向血海上方九幽土地的深黑色土壤。 轮回之中,飞出一滴祖巫后土的精血,连向厚实的洪荒大地,牵引九幽土壤之中的水汽凝聚到黄泉上流。 这条浩浩汤汤,内含神秘力量的大河终于成形。 自九幽起,过地府而入血海 幽魂经过奈何桥时,一经黄泉水洗涤,便会忘却前尘是非。 而若有痴男怨女情根深种,就算是九死亦不能忘却前尘,黄泉水也无法洗去他们心中的执念。 到了下一世有缘再会,又会演绎出别样的死生契阔。 这就是再续前缘。 续得是前生缘。 至此,轮回地狱终于以完整的模样出现在世间。 原本覆盖在幽冥血海上九幽黑土,如同落雨般从天上降下无数银白色的光点,仔细看去却是许多在洪荒游荡了无数年的幽魂。 轮回地狱既然已经现世,盘古开天终于以后土浑身精血补完了最后一块拼图,天道更加圆满。 幽魂由鬼门关入地狱,由奈何桥过黄泉水,历六道而入轮回转世。 原本拥塞不堪、凄风惨雨的洪荒大地终于慢慢恢复了往日天朗气清的模样,令人睹之可喜。 无数幽魂也终于有了归处,那些为祸人间满是怨气的冤魂也受到冥冥中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引导,进入轮回往生去了。 后土得了补完盘古世界的天道感悟,此时已然凭借大功德成为天地间第一个圣人,只是如今神魂化作轮回,肉身与冥龙一同化作黄泉,再难动用圣人法力。 这位洪荒第一圣人与幽冥龙神的大毅力大宏愿,不由令人扼腕叹息又由衷敬服。 那本冥书仿佛耗光了所有的力量,从空中坠落下来,在半空却又无力地被黑光包裹,然后化成一支笔一册书,落入冥河老祖手中。 冥河老祖挥挥手,示意巫之祁到他身前,巫之祁心知冥河老祖不会害自己,顺从地走过去。 老人身后的双剑不是何时已然消失,他慨然长叹:“我这大徒弟与徒弟媳妇就这么身化轮回了,后续还有些事情要我这糟老头子做。只是我向来身在血海,也懒得出门,这两样事物,就交给小友你了。” “这两样是有先天至宝冥书所化的先天灵宝,一名‘生死簿,’一名‘判官笔’,得此物者可为断凡人生死,须得仔细托付。” 巫之祁看着手里隐含神威的一支笔一本书,感受着体内两滴精血与一块泛着金光的息壤,默然无言,只觉得压力好大……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五十五章 离 冥河老祖最后看了一眼幽黑的地狱与稍远些的轮回,叹了口气。 血莲的花瓣缓缓合拢,把他瘦高的身形包裹住,重新沉下了血海。 天边四道色泽不同的光柱近乎同时降落在鬼门关前,分别是金、银、红、碧四种色彩,烛九阴等人已经到了。 小潜目力极好,穿过遥远的距离见到血海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想也未想就朝那边飞去。 烛九阴看着突兀出现在九幽之下的这座轮回地狱,先是愣了一愣,继而神色悲伤地看向陷入地中的十八层地狱与那条奔涌的河流,也抬步往血海边走去,只留下应龙与青龙站在原地还未动弹。 失魂落魄独自站在血海边的人除了巫之祁还能是谁呢? 直到这个银发女孩闯入他的视线,他才醒了过来,颤抖的手先指向地狱,后指向黄泉。 小潜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先前在路上时听到二哥的声音在自己心底响彻,又联想起他临走前的那句交代,霎时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一闪身到地狱边缘,抚摸着入口处两根高大的廊柱,泣不成声。 烛九阴没有到近前去看,以他推衍天机的能力,在见到冥书降世时就知道了祖巫后土的选择。 二哥与后土相恋多年,后土既然要以身殉道,成全洪荒众生,二哥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呢。 必然是随她同去的结局。 先知者往往虽能提前预知到某些事,但也必然会更早地受到这些事的影响。 巫之祁终于完全回过神,他轻轻拍了拍烛九阴的肩,看着小潜哭泣的背影,满是心疼,又不知怎么安慰为好。 烛九阴点头示意无事,只是袖在锦袍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许久都未松开。 应龙与青龙不知何时也来到地狱之前,悲痛看着这座阴森的建筑。 烛九阴转过身,“看”着巫之祁手上拿着的一本书与一支笔,问道:“这是?” “冥书。在助他们二人开辟轮回之后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冥河老祖说与日后人族气运相关,让我寻个传人传下去。” 烛九阴点点头: “原来如此……那你好好收着吧。” 二人的轻声对话并没有压低声音,正好此时应龙转头看了巫之祁一眼,见到消失在他手中的那本书与一支笔之后,只是眯了眯狭长而阴柔的双眼,没说什么。 这是巫之祁第一次见到烛子与小潜的两位兄弟,未免有些紧张,只是第一眼见到应龙的时候,他就不喜欢这个浑身阴气沉沉,还偏要穿一身耀眼金黄的家伙。 还有他的眼神,毫无高阶龙族化形后之中常见的威严与高傲,只有让人有些不舒服的冰冷感觉,仿佛看着你的不是一条神龙,而是一条滑腻冰冷,朝他吐着信子的蛇。 巫之祁不动声色地收起生死簿与判官笔,朝后土化身的六道轮回与冥龙化身的地狱认真行礼。 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仍在抽泣的小潜,但是心知向来觉得他配不上小潜的应龙在这里,自己应该没什么与小潜说话的机会,正在为难,烛九阴仿佛知道了他的心事一般,对他说道: “二哥如今虽然身殒,但是能与祖巫后土一同修补天道,想来也是他心之所愿,此间事了,还要回水晶宫处理些事情。”顿了顿,又对巫之祁说: “你是轮回现世的旁观者,这等壮举甚至可以比拟当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想来一个有不少感悟,不如回去好好修炼,争取借此契机再进一步如何?” 巫之祁听后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那我走了,照看好小潜。” 烛九阴“嗯”了一声,不再是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很是落寞,只是巫之祁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不如早些提高实力得到龙族的认可,看了一眼小潜后就化作一道灰色光芒飞往地面去了。 —————— 巫神殿坐落空桑谷中,神秘非凡,无人知其来处,世人只听说其中诞生过十一位祖巫与数十位实力强悍的大巫。 巫神殿历来是巫族禁地,哪怕是巫族族人,除非长老级别都禁止入内,如今巫族衰败,巫神殿也早不复百多年前祖巫大巫进出其中的模样,气势雄伟中又带着一丝奇诡意味的青铜大门前是一道长长的石梯,石梯上积满了灰尘,连足有十丈高的大门都被青藤爬满。 从外看去,整个巫神殿镶嵌在一处山壁中,仅那扇青铜大门矗立在石壁之外,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无法在密密麻麻的青藤中发现这两扇古旧的青铜门。 青铜门内是一处漆黑的大殿,最上方摆着十一把南海火玉制成的椅子,只是如今椅子上空空如也,就连殿中央摆着的数十把交椅也积了层淡淡的灰尘,显得很是荒凉。 再往内是巫族高手平时闭关所在,从一个幽深的走廊分作两列,在左边第三间石室中,一个满头红发的绝美女子闭目盘膝,正静静修行,忽然她心有所感,一双桃花眼缓缓睁开,极美的双眼中却被浓郁的悲伤占据,毫无神采,缓缓地留下两行泪来,她再也坐不住,只能无力地伏到地上,嘴里低声轻语:“姐姐……” 在她隔壁的石室中,坐着一个眉眼看上去还有些稚嫩,身材却已经虎背熊腰的年轻人,他眉目刚硬如刀削,光着的上半身肌肉如铁铸般结实,感受到祖巫后土已经身化轮回之后,他浑身青筋暴突,却十分强悍地控制着自己,没有流露出悲伤的情绪,只是怒意勃发,钢牙咬碎,一对虎目隐现红色,似乎是在愤怒天道不公,他碗大的拳头狠狠锤了一下地面,整个巫神殿仿佛都抖了一抖。 健壮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巫神殿中就仿佛多了一尊神祇。 他随意找了件兽皮披在身上,走出闭关了许多年的石室,沉默地向祝融所在的石室鞠了一躬,又恭恭敬敬地走到后土曾经闭关的石室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缓缓推开闭锁百年的青铜大门,一条条扯掉缠绕在门上的无数藤蔓,生平第一次走出巫神殿。 从今日起,巫神殿中少了个沉默闭关的年轻巫族,世间多了个名叫蚩尤的少年人。 —————— 西方极乐净土。 从前有座须弥山。 须弥山上有座寺庙。 寺庙里……有两个和尚。 还有一颗生长了许多年的菩提树。 两个和尚一人年轻而耳垂饱满,一身宝光,满面福相,一人老痩病弱,衣衫破败,耷拉着眉毛,看去悲苦无比。 两位僧人此时都在远远地看向九幽之下的轮回地狱,看着无数幽魂离开洪荒大地,在轮回之力牵引下奔向来世,二人不约而同地对着轮回地狱合什行礼。 除了后土与冥龙,这世上有多少人受得起后来成为圣人的接引与准提一拜呢? 浑身宝气的接引佛祖慨然长叹: “后土、冥龙两位道友以身殉道,大慈悲也。” 手拿碧绿竹枝的准提颔首相应: “善哉,善哉。” 接引回首看向准提,手中一百零八颗菩提子缓缓转动,说道: “师弟,如今轮回既现,正是吾教当兴之时。” 长着一双八字眉,天生面色愁苦的准提难得有了些喜意。 “正是如此,我这就下山游历,寻些有资质的弟子于世间布道,普渡苍生。” 接引看着准提的长眉微飘,知道自己这位心如古井不波的师弟心中满是喜悦,于是也缓缓笑了,他双手合什: “辛苦师弟。” 准提挥了挥手中竹枝与师兄道别,身体有些佝偻着下山,步伐很小,步子也不快,可是每当他踏出一步,脚下就有一朵金莲盛开,带他走到山下时,山道上已有无数莲花摇曳。 佛陀入世,步步生莲。 —————— 紫霄宫中,那个仿佛无数年都不曾离开高台的中年道人感受到天道的变化,欣慰中又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了后土与冥龙两个孩子。” 他摇摇头,不再感怀,轻声道: “昊天、瑶琼。” 一对原本盘膝坐在高台下方的年轻人站起来,男子俊朗,女子娇美,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如今妖族已经势弱,你二人可入主天庭,为玉帝王母,共同维护天道运行。” 台下两人面露惊喜,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恭声道: “谨遵道祖法旨!” 道祖鸿钧一挥手,一把寒光毕显的长剑出现在他身前半空中,又有一株碧绿可人的小树苗与一柄隐藏在云雾中的小旗帜浮现在长剑之侧。 “这把剑是我闲时炼就,便以你名字命名,叫做昊天剑、这是蟠桃树苗与素色云界旗,以此可以号令群仙。” 昊天与瑶琼喜不自胜,道祖亲自炼制的长剑威能不必多说,这蟠桃树是先天灵根之一,神妙无比,据说凡人食之可以长生不老,有些天赋的修道者吃了就有追寻仙道的希望,这面素色云界旗更是一件妙用无方的先天灵宝。 他们二人由道祖座下童子摇身一变成为天庭之主,甚至可以说是这个世界名义上的主人,如何能不开心? “事不宜迟,动身去天庭吧。” 二人连忙收敛笑意,三拜九叩之后离开紫霄宫,去往天庭掌管三界了。 中年道人容貌本不出奇,只那双眼睛仿佛蕴含了千万重不停生灭的星辰,浩瀚若星海。 他拿出一道卷轴在手上轻轻抚摸,自言自语道: “地书冥书都已现世,不知何时才是你出世的时机呢?”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五十六章 不称孤 逝去之人已经远离尘世,思念他们的生者掩藏起悲痛之后,应该好好生活,如此才能不辜负自己。 东海那一夜风雨之惨烈,是大商边军许多年来最为沉重的损失。 提前许多年开始布局谋划的一场阴险偷袭,狂风骤雨是天时,怒海狂沙是地利,里应外合是人和。 三者综合之下,就算是老谋深算的姜桓楚都吃了大亏。 帝辛在第一时间接到战报之后,脸色变得愈发阴沉,两条英挺的剑眉挑起,手指微动,一个青玉茶盏就此化为齑粉。 这是他执政以来遇到的最大挫败,许多臣子以为帝辛接下来会针对镇东军有大的动作,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他在对于东伯侯的信任非但没有减弱,任其部署镇东军军务,还忽然之间宣布闭关,由亚相比干监国,将一国朝政交由皇叔全权处置。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以少师商容为首的一批臣子极力反对帝辛如此行事,商容甚至在祭司一系的例行会议中大声质疑,陛下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仙人境界,再修行也不过是将来逞些匹夫之勇,纵是亚相比干忠心可鉴日月,但是身为皇者怎能不亲自处理朝政? 其中“匹夫之勇”几个字咬字极重,不过当时帝辛已经不顾某些臣子的反对入关,所以并未表态。 想来帝辛若是没闭关,商容也没胆子这么嚣张。 亚相比干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后,一向养气功夫极好的他脸色骤然冰冷,重重冷哼一声。 其实他在心底也并不太赞同侄儿这次闭关,毕竟君王是手握一国军权之人,行王道坐镇军中,比行霸道亲自冲锋陷阵更加稳妥。 不过比干自知没有修行天赋,所以不太能理解修行者的想法,侄儿既然下定决心闭关,他当然会支持。 只是不知子受出关时,比干头上的白发又要多几根。 其实子受的想法很简单,他也知道一国之君没有逞匹夫之勇的必要,可是, 如果匹夫之力,能以一人敌一国呢? 何况这本就是他与师父提前定好的计划之一。 子受先入天仙,巫之祁再入金仙。 然后子受出朝歌,开始上任以来的第一次巡狩国境,真正做到君临天下。 巡狩还有另外两个重要的目的,一个是派出谍子搜寻烛九阴与小潜二人的下落,另一个任务重要而隐秘,只有他亲自去做自己才能放心, 等巫之祁再出关时,便可直奔他们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或者是直接去几个普通修行者不能到达的绝地寻找他们二人。 当然,巫之祁出关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去钟山暗府中寻找生死不知的火师祝融。 至于为何子受要先突破到天仙,原因也十分简单。 到达天仙境后,非但实力远胜地仙,更可飞天入地,可逍遥日行八万里。 不管是面对路途中可能存在的暗杀,还是在身入险境时抽身而出,都会变得轻松很多。 偌大的朝歌城,要说寻一个闭关的地方,不管是朱凰大阵灵气极盛的阵眼处,还是在云梦泽中巫之祁身旁,或是青铜神树之中都是极好的选择。 子受修的是水属功法,当然没必要到朱凰大阵这个火之灵气集中的地方修行。 至于青铜神树。 在巫之祁毁去孔雀翎之后,师徒二人预估祭司一系会有反扑,不曾想根基被动摇的大祭司似乎全然不为所动,依旧是全身笼罩在那件棕色袍子中,拄着拐杖佝偻地行走。 如果说大祭司根本不知道凤凰翎的存在,这是显然不可能的事情,子受推断他们祭司一系的传承中极为重要的一项就是到青铜神树之前感受彩凰的存在,毕竟是大商之图腾,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但是巫之祁断了彩凰的命脉之后,大祭司仍然不动神色,要么是这老人徒有其表,空有一个“甲”字威名。 要么这就是暴风雨降临前的宁静。 子受毫不犹豫地排除了第一种。 不管是师父远远观之,还是已经玄仙境界的太师闻仲在他亲眼所见的情况下出手试探,都能知道这个看似孱弱的老人绝非欺世盗名之辈。 如果你要在朝中搅风搅雨,那么孤就先把这方舞台让给你,等你手下的那些跳梁小丑都蹦出来,孤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唉,好像答应了心瑶不能再称孤道寡了。 子受有些头疼地想起自己刚刚娶黄心瑶为妃时的那一晚。 洞房花烛,春宵良辰。 他伸手掀开凤冠霞帔的女子红红的盖头时,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小脸羞得通红,却倔强地不肯挪开目光,而是大着胆子摸了摸他因饮酒而醉得酡红的脸。 习惯了调戏姜颐,第一次被女子调戏的子受正有些尴尬地不知说些什么。 “陛下真好看。” 她甜甜笑着,声音如黄莺婉转娇鸣,动人心弦。 一向伶牙俐齿的子受难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展颜一笑,捏了捏她娇嫩如玉脂的脸颊,柔声说道: “替孤更衣。” 黄心瑶拿下红盖头,长长舒了口气,一边帮子受换下婚礼时穿的大红凤袍,一边念念叨叨: “好呢,这个红盖头可真厚,嬷嬷还不让我取下来,闷在里面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陛下,你脸这么红,是不是喝了很多酒呀,你酒量很好吗?和爹爹比酒量怎么样?” “陛下,为什么要自称是孤啊,这个字用得好可怜,答应瑶儿以后别这么叫了好不好,听着怪心疼的。” “对了,以后就应该叫夫君了,哎呀,有些害羞……” 黄心瑶小脸通红,凉凉的双手捂着脸颊,只露出一双闪闪的大眼睛看着有些无奈的子受: “我……好像话多了一些……主要是下午闷了许久……唔……” 子受却已经拿下她的双手,轻轻吻上她红艳柔嫩如玫瑰花瓣的双唇。 “不称孤,那就称朕。” “朕都依你。” 子受挥了挥手,摇曳的红烛无风自灭,帘幕垂下,帐中人再未多言,只余微微的喘息响起。 想起那一夜的旖旎,子受还是有些心旌摇荡,不过周围全是冰冷的云梦大泽湖水,再热的心火也会被凉意浇灭。 他端正盘膝,挺直腰背,双手手心双脚脚心一同朝上,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看了一眼身旁一大一小两个灵气水球,知道师父与师弟已经闭关到了关键时刻,而这无比浓郁的灵气正好助自己进入天仙境界。 云梦泽底暗流涌动,一个兽族一个妖族修炼时引来的天地灵气无比丰沛,也只有巫之祁与归元儿这等身躯强悍的家伙才能承受得住,就算子受的肉身强度早超越了他本身的境界,依然不能搞出如此大的动静。 所以他只能坐的远些,而不能如小桂圆一般直接在师父引来的灵气漩涡中修炼。 不过也够了,他默默想着,虽然肉身强度远逊兽族妖族,不过相应破境所需的灵气本来就不如他们多。 “水者道枢,其数名一。阴阳之始,玄含黄芽。五金之主,北方河车。故铅外黑,内怀金华……” 道诀在心中缓缓流淌,子受自然而然地进入无知无识的空灵境界。云梦泽在朱凰宫后方,自然无人胆敢打扰。水中又有师父与师弟两尊水族巨头在,二人无意间散发的威压早使得那些水妖水兽十分自觉地远远避开,他们周围百丈方圆连只鱼虾都没有,只有淡淡水波轻轻荡漾,为他们带来这方巨泽中满溢的灵气。 两年时间倏忽而过。 子受平静睁眼,浑身淡淡的幽蓝神光全部收入体内,双眼中蓝色波光一闪而逝,他站起身活动了几下两年未动的身体,对着那两团越发巨大的水球躬身行礼,声音清亮如雏凤初鸣: “师父,徒儿先行一步。” 他一挥广袖,一杆银亮长戟出现在他脚下,子受伸脚踏上长戟,笑着说道: “在神兵阁沉寂许久,到了朕这里又默默无闻了三年,想来你也很寂寞吧。” “不过朕既突破至天仙,今日就让你带朕领略领略天上风光。” “太漪,且随朕一览朝歌风光!” “起!” 云梦泽云遮雾绕的平静湖面如银镜破碎,一道红衣身影扶摇而上,脚下是一杆银白色泛着森冷光芒的长戟。 神器有灵,太漪不停震动,已经万年没有飞上天空的它再次感受到猎猎长风扑面而来的酣畅感受,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化为一道银光! 子受不惊反喜,长啸不休,如凤鸣朝歌城! 见到此景的无数民众与臣子纷纷跪拜,无不倾慕天仙风采。 一身黑衣,清贵如当年,更带着浓重威严气息的比干从云梦府邸房间中走出,放下记载着纷繁政务的卷帙,抬手看向天边的银红二色交织的光芒,会心一笑。 那道越来越快的银红色光芒穿越重重云朵直飞天际,在层云之上瞬间停下了身形。 云海之上霞蔚蒸腾,一轮朝阳散发着万丈光芒,被水汽折射成绚烂的七彩模样。 而漫长铺展的云海被阳光染得遍体金黄,道道彩虹横跨云海。 恍如仙境。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已是天仙境界的子受面朝朝阳,坐于云海。 笑意轻狂。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五十七章 我见苍生 巫之祁在收下子受为徒之后,常常感慨。 为什么这个小家伙的天赋能如此之好? 当年初出茅庐的公孙轩辕,是他曾经见过的天赋最高的人族,地皇神农略逊,但二人也是三十岁左右才晋入天仙。 而子受十七岁入地仙,其后受祖巫祝融一拳而不死,道心差点破碎,后来却是因祸得福,一路势如破竹,在他入云梦泽闭关之前就已经有突破地仙中品的端倪。 当时他就在心里默默推算,自己这个徒儿怕是二十岁及冠之年就能达到天仙境。 不同于地仙,能朝游北海暮苍梧的天仙境才算真正的仙人,有入天庭成仙的资格。 人族历史上有几个修行十四年就成了天仙境界的人? 就算是洪荒初定之时,灵气极盛,兽族占据天地山海,也极少有修行破境如此迅捷的天才。当然,三族之中生而金仙境的那些兽中皇者,如冥龙烛九阴小潜这种祖龙的嫡系血脉自然另算,毕竟冥龙可是一生下来就去幽冥血海中打滚的猛人。 当然,子受能有如今的成就,也不得不说小爷教导有方,也证明了“玄涡神水”第一灵水的神效。 想到这里,他难免有些沾沾自喜,不过想到自己初生二十年是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小猴子,不禁又是一阵气苦,人比人气死人。 后浪一来,前浪似乎只能被扑在沙滩上。 果然不出他所料,子受在二十岁时破境成功,遍览朝歌城天上风光。 待他回归朱凰宫中,自然免不了被如同潮水般的阿谀奉承淹没。 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就是天子出巡之日。 他将第一次走出朝歌城,去踩一踩大商广阔的疆域,看一看这个在他治下的国家。 商王不出行久矣,从子受的祖辈算起,已经约一百年没有离开朝歌城。 以往的商王不出朝歌城巡狩,一个原因是路途遥远,常年养尊处优的商王身体不知道能不能经受住这一路颠簸。一者行路途中,防御措施不可能做到如同在朝歌城中一样完备。再者四大诸侯之中谁知有没有人心怀异志,万一趁商王不再京城时生乱,就太危险了。 但是这些都不算理由。 真正的理由只有一句话:他们都不够自信。 而帝辛有着足够的自信。 夏末时分,浩浩荡荡,车架百乘出城去。 皇后姜颐随行,另有守藏官雍檀、首宦辜季、刑正飞廉、大司马殷破败、乐师师延等人一同与子受出行巡狩。 掌管一国刑罚律法的刑正按理说不该离开京畿重地,但是在出行之前,已有花甲之龄的老刑正找到子受,有过一番隐秘的谈话。 前天已是入夜时分,辜季突然上报给子受,刑正飞廉入宫求见陛下。 当时正与贵妃黄心瑶手谈的子受有些疑惑地接见了老大人。 飞廉古板而威严的面容在朱凰宫辉煌的灯火下仿佛柔和了不少,他一板一眼地叩见问安,子受很是敬佩这位辅佐过他殷家三代的老臣,亲自下榻把老大人扶了起来。 有道行在身的飞廉动作并不僵硬,皮肤虽然有些皱褶,但是神华内敛,一看就知道他养生修道有方。 一身寒冰功法高深莫测的他修行为官两不误,不但已经是一国重臣,儿子恶来也是军伍中极有名气的年轻将领。 不过飞廉心知自己天赋有限,很难突破到地仙境界,所以如今心思更多放在政务上,将一国刑律把持地滴水不漏,为子受和比干缓解了很多压力。 子受有些奇怪老大人为了何事而今晚前来拜见,但也没开口询问,黄心瑶一看夫君要谈国政,行了一礼就退回宫中。 不等子受嘱咐,辜季就捧上两杯刚刚沏好的灵茶。 “陛下,老臣此番前来,是想求陛下一件事。”飞廉开口道。 “哦?” 子受有些吃惊,一向铁面无私的老人家为官几十载,子受都向来没听说他求过人,更是在家中庭院养了两条恶犬,一旦来人是为了送礼求他办事之类,不管来人是谁都直接关门放出恶犬,这么一位可称“孤臣”的老人居然要求自己? 身为一国刑正,有资格入朱凰宫参加小朝会的数位重臣之一,又有什么事办不到? “老臣这次想随陛下一同出行,不过等陛下返程时,老臣就不跟着了。” 飞廉说完后只是站定在原地,那杯灵茶他自始至终都没碰。 “老刑正这是……要辞官?”子受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说。 “陛下误会了。”飞廉笑着说道。 “那刑正大人是什么意思?”子受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飞廉。 飞廉正色道:“老臣掌管刑律多年,只是心中一直有些不安?” “不安……从何而来?”子受被他勾起了兴致,缓缓问道。 “我等臣子,一身官位与家中财富,大多是家族中祖上余荫,世袭而来。” “这是祖制了,有何不妥?” “并非不妥,只是身在官宦之家久了,难免看不见许多民众生活之疾苦。” “而我大商刑律的制定管理,都是由如老臣这般出身世家之人管理,对许多百姓其实非常不公,因为我们很难知道他们的生活中会遇到哪些问题,又会采取什么方式来解决问题,老陈以为以此制订的刑律,并不能很好地适应如今的天下形势。” 说道这里时,飞廉面色沉重肃然。 “如果是开国时分,天下初定,黎民百姓刚刚脱离战火的肆虐,只要天下太平,不用担惊受怕,就算是刑律严苛些也无所谓。” “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大部分民众已经在想着如何能拥有更好的生活,不再仅仅是活着就好。” “在这种情况下,刑律里面有些规定显得就十分不合理,比如第三章首条便是‘若犯轻罪,族人可为其赎身者,出贝币百枚,可免牢狱。’。” 子受皱着眉问道:“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对许多老百姓来说,贝币百枚太多了些。”飞廉摇头苦笑道。 子受一时无言,见惯了金银的他哪想得到百枚贝币会对一个家庭带来极大的困境。 “诸如此种条款还有很多,所以老臣想要亲自到民间生活些年,之后再回朝歌,将许多律法中不合理的地方修订修订。” “此番来朱凰宫中,是想与陛下辞行,老臣随陛下一道出朝歌城,随后就自行离去,不跟着陛下一起巡狩了。” 老大人眼神很坚定,显然是深思熟虑后下定了决心,才与子受说的。 “您这一去……得要多久能回朝歌?”子受震惊于飞廉的想法,下意识问道。 “少则十年,多则二十载。”飞廉平静说道。 子受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平复了一下心绪,离开御榻,恭敬地对飞廉行礼。 “老大人心怀天下苍生,朕心甚慰,此是万民之幸,子受亦不敢或忘,既然您心意已定,朕不会阻拦。等您游历归来,朕亲自助您修改刑律!” 恪守礼数的飞廉哪会任陛下对自己行礼,连忙扶着子受。 “陛下何须如此大礼,此是老臣本分。” 子受直起腰,感慨地看着飞廉,老人虽然修道有成,驻颜有术,但毕竟是花甲年岁,这一去十数年归来,将近耄耋之年,还要再操持刑律之修改,如此耿耿忠心,怎能不令人敬服? “您离开朝歌之后,刑正一职可有举荐的人选?朕可召恶来回京任职。”子受沉默了一会儿,仔细衡量之后对飞廉说道。 “陛下莫要取笑老夫了,我那犬子一向只知打打杀杀,哪能在桌案后静心做事。”飞廉摆摆手,自嘲笑道:“我心中已有人选,想来陛下也定会十分认同。” “老刑正请讲。”子受会心一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老臣心中人选,正是守藏官雍檀。”飞廉笑眯眯道:“此子追随陛下已久,胸中亦有才学,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胸中韬略繁多,性子杀伐果决,做了四年守藏官,又磨砺去几分锐气,我看刚好能任这刑正一职。” 与心中人选刚好印证的子受笑着应允:“正好这小子不耐烦跟在朕身后记些生活琐事,到刑部锻炼锻炼也好,等朕巡狩归来,就让他上任。” —————— 百乘车架已出朝歌城,身后许多前来送行的官员与想要一见商王车架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回朝歌去,不再跟着车架后面吃灰。 子受和姜颐正在与比干道别,比干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二人倒是落个清静,扔下一大堆事务与我。” 姜颐笑嘻嘻道:“叔父再受这一阵累,等巡狩回来,我定让子受好好呆在朱凰宫内,再不乱跑。” 子受在一旁看着姜颐,只是微微笑着,很是宠溺。 “好了,我就不送了,路上多多保重。” 比干与商王王后告别,乘车回云梦府去了。 一旁背着个小小行囊的飞廉看着君臣和睦的一幕呵呵笑着,也走上来与他二人道别。 “老臣这就走了,陛下无须挂念,时候到了,老臣自然会回朝歌。” 子受与姜颐恭敬地向飞廉行礼道别: “朕在朱凰宫等您归来。” 飞廉挥挥手,转身不急不缓地踱着步子由一条小道离去,与这条长长的车队渐行渐远。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五十八章 拔刀 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讲的是豪富意趣,仙人风姿,子受两者皆有,且是少年心性,未必不愿如此潇洒。但是他身为国君,一举一动受礼法束缚,又被千万双眼睛盯着,没办法如此纵情肆意,就算自己驾御“太漪”,一天之内可以从朝歌到扬州飞个来回,也只能坐着御辇一步步随众人同行。不过佳人在侧,同游细看路边风景,也是一桩美事,一路上指点姜颐修行,或是处理些从朝歌传来的政务,也算清闲。 出生中原的子受以前从未出过朝歌城,在商议巡狩第一站去哪儿时,姜颐便对他说可以到扬州看看江南风景,刚好自己也想父亲了,可以顺路去探望,子受自无不允,于是走走停停,往扬州而去,刚好在寒露时节到了东伯侯府。一路所见烟花繁茂小桥流水,听着吴侬软语,果然不似中原。 东伯侯是开国时就定下的爵位,算来已经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底蕴深厚,与王室关系也历来紧密,出过不止一个皇后、贵妃,姜家把持东海重地,十分得王室信任。姜桓楚早在接到帝辛前来巡狩的消息时便开始兴建行宫,就在瘦西湖畔风景最佳之地,甚至还请了几位修道者来助力,只为在帝辛到来之前把行宫建好,等子受携姜颐到来之时,见到的这处庄园清雅贵气,紧邻东伯侯府,无论选址还是风景都是绝佳。 姜桓楚亲自出面接风,请他们下榻之后一夜无话,却在第二日夜中来到行宫,与子受密谈一夜,说的是东海战事,但是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就连随侍子受身旁的守藏官雍檀与首宦辜季都无从得知,只有镇东军中布下层层军令,说陛下不日将要前来阅兵。 子受选扬州作为第一个落脚点,当然不只是想要看看江南风景这么简单,一方面两年前镇东军受创严重,但是因为他闭关修至天仙,并未立即对东夷采取行动,这次他御驾亲临东海,说不得蛰伏两年的镇东军就要如猛虎出笼,给东夷人致命的一击。 另一方面则是他登基之后大力推行的盐政,在扬州受到了一股无名阻力,原来东海畔产盐自古而丰,随着前几年发现的几处大盐矿更是变成王朝重地,以前的盐卤收敛与运输一直把控在几位皇亲手中,为首的更是帝乙的兄长“诚侯”,便是子受见到都要称一声“诚伯伯”,但是根据比干在多年往来的盐卤运输案牍中发现,有一部分盐卤似乎凭空消失了,虽说这些事历代商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数目日积月累,已经到了一个可称恐怖的地步,加之新政执行后,盐业便归商王直接管辖,相当于好大的一块肥肉就此被抢走,他们怎能罢休? 因此这次来扬州明是阅兵之后杀向东夷,暗中却是要调查清楚盐卤的去向,然后再与诚侯交涉,看看如何尽量平稳地把问题解决,让新政得以推行。 如果暗中行动顺利的话,就可以改变大商朝精盐有价无市、平民百姓只能吃到粗盐的境况了。 不过这件事子受并没有和姜桓楚提及,虽说他是岳父,但是东伯侯府在扬州许多年,定然与诚侯府有交集,只是不知道在这件事中姜桓楚牵涉有多深,保险起见,子受还是决定自己安排人手来解决问题。 第三日清早,镇东军中号角声声,盔明甲亮,军容整肃,十八万士卒静等在一方高台之前,只等商王前来检阅,又有百艘“大翼”楼船、千艘“小翼”中等战船,及无数“冒冲”小艇停在海边,为首的是一艘集齐最高明的造船师研发,有许多修道者参与建造的大船,足有五层楼高,撞角狰狞,通体纯黑,甚至可以在它四壁隐隐约约见到许多纹路,一看就是铭刻了许多阵法在其上,也不知这些阵法全力催动时会有怎样的威能。 第一个登上高台的是姜桓楚,静心修剪过的深黑长髯在秋风中轻轻飘荡,迎着朝阳的眼微微眯着,满意地看向台下排布整齐的十八个军阵,他执一把镇东军中最常见的青铜军刀,拄刀而立,姿容丰美,令人仰其风采。 第二个登上台的是随子受一同巡狩的大司马殷破败,大司马是朝中掌管军事的最高长官,相对这个位高权重的官职而言,不惑之年的殷破败就显得年轻了些。不过这个皮肤蜡黄,身高八尺有余,身材瘦削的男子不仅家世显赫,与子受是血缘亲近的叔侄关系,更是在讨伐西狄的战争中立下不世功勋,亲手斩下老狄皇的头颅,回归朝歌之后,刚好上任大司马告老归乡,子受就将他提拔做大司马。因为陶家兄弟的背叛,子受当年一气之下直接取消了太尉一职,如今大司马便是天下兵马总督的高位。 殷破败随身带着的是一把只有军中高层才能配备的寒铁长刀,这把名为“快雪”的长刀身长足有四尺七寸,也亏得是殷破败这般身高臂长的悍将,不然常人把这把刀拔出来都要费老大的力气。殷破败天生异象,蜂目狼腰,双臂极长,如果是平时,台下的军士十有八九都会被他这奇特的样貌吸引,可是今日军士们的眼光都死死地盯在寒铁长刀之上,狂热而有着隐而不发的激动。 虽说这是许多人第一次见到纯铁兵器。不过铁器并不是重点,而据传就是这把快雪长刀斩下了老狄皇的头颅。 军中男儿,谁不向往亲手斩下敌酋首级? 如果这次出征东夷,咱能亲手杀掉夷皇或者那个阴险毒辣的军师,不说大司马这等高官,陛下赏咱几千亩地总不是难事吧,那归乡时可长了脸了,家里的婆娘还不得高兴坏了? 正胡思乱想着,将士们就看见穿了一身黑色轻甲的子受登上高台,这是商王第一次在镇东军中亮相,英气勃发的子受仅是站着不动,就仿佛如一杆锋锐的长枪直刺天穹,将士们看着这位如此年轻就已经是仙人境界的王者,无不被他举手投足间的霸道身姿吸引,而想到他登基以来海清河晏的太平盛景,不禁令人慨叹,有如此明主,何愁大商不兴? 就算是之前对商王闭关两年颇有微词的士卒,此刻心中那点不服顷刻间也烟消云散。 而第一次穿上盔甲的子受非但没有不适的感觉,反而觉得浑身舒泰,当他手指触摸到冰凉的甲片时,非但没有让血液变得寒冷,反而激起了深藏在灵魂中的火焰,浑身血液都开始澎湃奔腾,当他见到台下披坚执锐的十八万健壮士卒,更是心情激荡,大喝一声:“戟来!” 银白色长戟破空飞来,与空气摩擦发出剧烈的爆炸声,直到被子受握在手中,那阵阵爆鸣才逐渐消解。太漪是为战而生的祖巫亲手锻造,已经许多年没有渴饮敌人鲜血的它感受到主人汹涌而来的战意,戟身颤动不止,发出如同龙吟般的悠远声响,观者无不色变! 见到如此神异的画面,听着仿佛勾起人心中最隐秘战火的异响,就算是已经在军伍中混迹十多年,见惯了生死的老兵都被勾起久违的热血。 子受手握太漪运起道法,吐气开声,字字句句仿佛就在十八万人的耳边响起,清晰而撼人心神! “东夷宵小,掳掠我大商子民,祸害我大商妇女,两年之前,阴害我军中好汉。” “两年来,朝中许多人非议,你们也不服,为何朕还不下令攻向东夷?” “不是窝囊,也不是怕了,而是要打就打得彻底,要打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两年时间,朱凰宫已得东夷舆图,已知其战略布局,而诸多战舰也建造完毕。” “而朕,已是天仙!” “朕来到扬州,来到东海,那东夷人就必败无疑!” “今日不止是阅兵,更是宣战!” “镇东军儿郎,且拔刀!” “随朕征东夷,斩尽敌人头!” 呛啷! 姜桓楚一直拄着的刀不知何时被他握在了手中,殷破败的长臂肌肉坟起,寒铁打造的快雪长刀已然出鞘。 十八万把雪亮的战刀同时出鞘,反射着天上阳光,如片片金鳞汇集而成一条神龙! 杀气盈野。 天地变色。 由骠骑将军姚皋口述,如今在大商各个军伍中流传甚广的那篇《黄帝阴符经》中,有这么一句话: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军中许多将士已在次次血战中得到许多领悟,借助这篇功法突破了境界,天赋最高者已经是炼虚境巅峰的强悍武夫。 有许多强者在内的十八万人一同拔刀出鞘,该是怎样的壮阔场景? 即便子受如今位列天仙,手中有无数威力绝大的道法,也不禁为眼前的场景感慨不止。 海水壁立,如银墙然。 天风振袖,海鸟退避。 黑云压城,甲光向日。 向东夷。 商王帝辛御驾亲征,大商镇东军驾驭无数舰船,以帝辛亲自乘坐的巨舰“余皇”挺进东海,开始向东夷进军。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五十九章 查 两年过去,黄飞虎如今已经由海沙营中的一名二等步卒变成了手下管着五十人的标长。黄飞虎凭借立下的功劳以极罕见的速度在军中爬升,可是海沙营的主官仍旧是老旅帅古川。 原本两年前的风雨一夜中,按照古川所立军功已经足以晋升为掌管两千五百人的师帅,可是他第二天就私自屠杀了两百东夷降卒。 还未等手下将士把伤全养好,古川就带着黄飞虎与十几个悍卒去捣了东海一个小岛上东夷人的窝点,虽说他们把那个岛上的东夷人都给杀了个遍,但是已经是违抗军令出击的重罪,事后古川又一个人把这些罪名全扛了下来,他的直属长官师帅孙礼为了这个刺儿头头疼不已,要罚他的罪,又怕手下情绪不稳的士兵闹事,但是违抗军令,又不能不罚。 后来这件事闹到了东伯侯姜桓楚那里。 姜桓楚见到战报后不禁失笑,他见到古川这个名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感慨了一句这个古川是真能惹事。不过他也舍不得罚这么一员猛将,最后只是暗示孙礼让古川不升不降就行。 孙礼收到指示自然执行,但是他看着死皮赖脸的古川就气不打一处来,下了军令让古川扒光了甲胄到海边站了一夜。 第二天刚一破晓,黄飞虎带着营中士卒去接古川时,这个拳头硬嘴更硬的糙汉子犹自声音嘶哑地喊着被姜帅骂了老子是真痛快。 不过海沙营强悍的战力与死战不退的士气在镇东军中是有口皆碑,这次他们直接被姜桓楚选做了商王陛下的亲卫,想着能近距离一睹天颜,古川他们已经兴奋了许久,只有已经成了标长的“黄翼”有些忐忑。 原因无他,黄飞虎幼时曾在宫中与子受一同读过两年书,小时候两人的关系还极亲近,直到后来子受随巫之祁开始修行,两人见面才变得越来越少。 黄衮把他送到东伯侯军中,这件事虽然知情人极少,但是无疑东伯侯与陛下是知情的,如果陛下认出自己来……岂不是白隐姓埋名了。 黄飞虎本就不想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才以一个小卒身份投身镇东军中,想要从底层开始磨砺自己,如果隐瞒起来的身份被揭露,那多少会觉得有点无颜面对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 就在他心怀忐忑地跟随古川一同到“余皇”巨舰上觐见陛下时,看着在神情激动的古旅帅身后的那个年轻人,感知着他差一点就要进入大乘境的修为,子受挑了挑眉,听到“黄翼”这个名号,于是他想起了什么,对黄飞虎笑了笑,没说什么,黄飞虎暗暗地松了口气。 只是回去的路上古川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嘴里念叨着:“也没比老子这张脸帅啊,为啥陛下看着你笑得那么开心呢?”“难道陛下喜好男风还口味独特?没听说啊。” 已经在军伍中锻炼了近三年的他与在朝歌时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原本白皙的肤色已被海边的阳光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看去不再是那个柔弱的浑身书卷气的书生,而是与战场硝烟中摸爬滚打悍勇血气混合,成为一种独特的魅力,阴柔与果敢近乎完美地混合,那张原本就俊朗的脸,在微微一笑时,唇角的那抹弧度更有吸引力。 黄飞虎想着军中偷袭长官的重罪与重罚,好不容易忍住了踹他一脚的冲动,狠狠地摔上了舱门。 子受此次出征东夷本是借着巡狩的名头,自然不会把禁军带着,所以这次就在镇东军中挑了海沙营做亲卫,大司马殷破败已经是大乘期的实力,自己又是天仙境的高手,再加一个营的精锐士卒,足以保障安全。 既然是亲卫,当然要与商王住的很近,刚好“余皇”巨舰空间极大,放下一个营的士卒绰绰有余。 每次站在船头轻抚有“胭脂木”之名的柚木船体,黄飞虎都不禁感慨大商国力之强盛。 造船所用木料种类中最好的就是坚硬而耐腐蚀的柚木,只是柚木平时极其稀缺,普通水军里有这么一两艘龙骨是柚木做成的船舰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奢侈行径,更别说这艘“余皇”巨舰全身都是柚木中最极品的“胭脂木”所制,就连船面木板都是一水的胭脂木。 原本已经十分坚固的船身由精研阵法的修道者亲自操刀,铭刻了大大小小的无数阵法,小到维护整条船中各个船舱的温度、保证巨大风浪中船舱的舒适感,大到保证船体前进速度与防御力,奇思妙想无奇不有,令名师教导又是将门子弟的黄飞虎都大开了眼界。 而船首那个精铁铸造的撞角,通体泛着幽深的厉芒,也不知会用东夷人的哪艘大船来开锋饮血。 这艘“余皇”已经不单是一艘舰船,它本身就可以被称之为一件法宝。 人族历史上出现过这么巨大的法宝吗? 黄飞虎想遍自己读过的书看过的典籍,也无法给出答案。 那么,就可以称之为“震古烁今”了。 有如此坚船为锋,十八万精锐甲士的镇东军为刃,天仙境界的陛下亲自拿起这把刀。 就算东夷人再奸猾狡诈,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们定然要臣服在我大商的利刃之下。 黄飞虎暗自想着,握紧了手中的青铜战刀。 ———————— 住在最高一层船舱里的子受正在眺望海边风景,这次出行是要与东夷人决战,姜颐如今修行未成,他就把她留在了侯府之中。 有“余皇”如此巨舰,他并不担心自身安全,但是姜桓楚坚持要把他的座驾围在正中,一旁的就是东伯侯自己乘坐的一艘“大翼”楼船,虽不如余皇雄壮,但是也有如同海中巨兽一般的庞大体量,两艘大船在海中劈波斩浪,让以前从未见过海洋的子受打开眼界。 云梦泽虽大,但是未免太过平静了些,而波涛汹涌的海洋,更能激起人心中的万丈豪情。 子受身后佝偻着背站着的是朱凰宫中首宦辜季,原本化神期修为的他在这两年里已经突破到了炼虚境,原本的阴沉气焰非但没有上涨,反而愈加收敛,远远看去除了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其余只是一个寻常的年轻人。子受把他的进境看在眼里,知道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已经领悟到内外浑然一体的道理,想来到大乘期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满意的点点头,平静道: “去请大司马前来一叙。” 辜季腰躬地更低了些。 “是。” 不一时,身材高大的殷破败敲门而入,进门的时候微微低头,发髻差点就要被舱门撞散,子受看着不禁失笑,与他一同入座之后已经极为熟稔的君臣二人也不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朕昨夜收到一封谍报,里面说本来东夷在获知大商发掘出新的盐矿之后,是不准备再大肆骚扰边境的,结果被他们一个军师劝说,从而发动了两年前的那次大规模偷袭。” 天生异象,被称为“狼腰蜂目”的殷破败眼白多而瞳仁细小,平时在军伍中等闲将士无人敢与他对视,总觉的看一眼都浑身冰凉。 子受当然不会这么感觉,不过他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一本相书上说这类人报复心极强,想到殷破败斩杀狄皇之后,曾衔尾追杀西狄中屠杀过边境百姓的一支狼骑八百里,心想或许相书上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平时总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多看两眼,提醒自己以后记得别给这位兵马总督穿小鞋。 “臣亦有所听闻,不过那个军师据说十分神秘,十年前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东夷,以几次大捷在军队里建立了很高的威信。”殷破败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船舱中回响。 “既然是军师,平时总要在军中出谋划策,可有消息知道他的样貌?”子受问道。 “据说除了夷皇以外,东夷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殷破败顿了顿,说道:“平时就算是军机会议,东夷几个将军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既然这么神神叨叨,想来不是东夷人。”子受默默想了会儿,给出自己的推断。 殷破败点点头,认同了陛下的说法。 “虽未必是东夷人,但此人用兵奇诡,且谙熟东夷每支军伍的实力,又有长远的布局谋划。臣两年前亲自查过,那夜他们穿过风雨怒海的船具是一种能潜在水下的小艇。臣找了几个造船师来鉴定,他们根据制作工艺判断,应该正是十年前就开始搜集材料,请修道中人铭刻阵法才有如此奇效。” 子受皱了皱眉,背着手站到船舱的窗户前,俯瞰着无边无垠的辽阔海洋。 “十年前便处心积虑要对镇东军动手,不是一掠即走的东夷匪兵风格。” “确实如此。” “查。” “先在东夷内部查这个人,尽量能见到他的真面目,把他的语言习惯,指挥风格全部收集,以最高层级的密报传到朕这里。” “其次在西狄、南蛮、北莽三方查查他们有没有什么军师之类的人物离开。” “再查各侯府中清客幕僚,看有没有谁府里走了如此擅于谋划之人。” “喏!” 殷破败行礼之后退下,并没有多问什么。 能够领会圣心如他,当然不会问“陛下,连东伯侯府也要查吗?”这种问题。 既然陛下要查各个侯府,那么不管府中主人是谁,都要毫无遗漏地查一遍。 那么就先从熟悉海战的东伯侯府查起吧。 第一卷 朝歌酒 第六十章 望海 帝辛登基以来,朝局最明显的改变就是每日朝会上多了很多“新”面孔。 新面孔不是说第一次见面的新,而是年轻、新鲜的新。 一大拨老臣在那年的“雪夜案”中或主动或被动地告老还乡,还有一批人因为参与谋逆而被诛杀。 加之帝辛本来就非常年轻,因此朝局整体而言就焕然一新了。 这批人中最年长的殷破败也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又有骠骑将军姚皋、乐师师延等风流人物。 这些年轻人中又三个极为出名的代表人物,第一个是专门服侍陛下的宫中三千宦官之首辜季,天赋极佳,如今已有炼虚境修为,且能得到仙人境界的陛下指点,常常聆听圣音,修道前途不可限量。 其次便是刑正飞廉大人之子恶来,战功赫赫的恶来在闻太师手下担任军帅,不到三十岁就达到大乘境的实力,让他已经成为帝辛之下大商最闪耀的那颗星辰。 最后是天子近臣,守藏官雍檀。 雍檀出生于世家大族,雍家本就是开国时期就追随帝汤的名臣雍意之后,是朝歌城绝无仅有的书香世家,代代在朝为官,很得历代商王倚重。 家世本就显赫,极为难得的是这个年轻人天生玉树临风,又有文才风流,几近天下无双。十四岁时在一次名臣聚集的宴会中作出一篇《长门赋》,辞藻华美瑰丽,结构宏阔寥远,太师闻仲阅后畅饮美酒,直言大商文人,莫如雍家幼麟者。 一句话把雍檀抬到了大商文人登临的最高峰。 宴会散后,《长门赋》中所歌颂的长门坊,已经成为朝歌无数仰慕雍家幼麟的女子出游必去之地。 如此璞玉,自诩擅于识才的子受自然不会任其在朝中沉浮,而是直接把他安排在身边,做了清贵无比的守藏官。 所谓守藏,指的是守在商王身侧,将陛下平时的一言一行都收藏入史书之中,是十分清贵的官职。 反任守藏官者,日后可为储相,再后则可为宰相高位。 朝中人已经将雍檀看做是亚相比干的接班人。 这也确实是子受所想,毕竟王叔操劳政务已经许多年,不能修行的他每日消耗心神很是疲惫,做侄儿的也想早些培养出一个有能力让他卸下担子的人。 雍檀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这个年轻人的文才与清美的容貌太过耀眼,却往往遮蔽了他其余的亮点。 比如朝中几乎无人知道雍檀能不能修行。 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无法修行的,或许是出于某些隐蔽的小心思,人们认为这世上不存在如此完美的人物:家世极好,容貌出众,才赋又高,如果还能修行,那让我们还怎么活? 生来仿佛就是神仙中人,那么他总要有些缺憾才真实吧,这么多年朝歌城都没传出他会修行的消息,应该是这位雍家幼麟不满于自己的天赋,从而羞于开口说出这个事实。 于是许多人提及雍檀时,总会先大肆赞扬一方他的才学文采,然后略带遗憾地感慨一句,可惜了哉。 这些流言蜚语当然瞒不过雍檀,不过他听到之后总是淡淡一笑,也不知事实确实如此,还是他懒得争辩。 天子巡狩四方,身为守藏官理应随同出行。 不过很奇怪的是,帝辛已经出海讨伐东夷,却没人在“余皇”巨舰上见到雍檀的身影。 就连东伯侯姜桓楚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 青州乐安郡本来只是一个不出名的小郡城,土地干涩荒凉,就算是天公降福的年份,都种不出什么作物,一旦遇上灾荒,更有无数民众流离失所。幸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临海的乐安郡海产还算丰富,百姓们大多打鱼为生,这才没有把乐安郡变成一座荒城。 不过这种尴尬的境况已经在六年前就被打破了。 六年以前,王朝派出的堪舆术士在乐安郡发现了两处矿藏及其丰富的盐矿,在把持东海沿岸盐业的帝乙兄长诚侯亲自带人来评估之后,断定这里的盐矿足够大商百年之用。 如此大事震动朝局,帝乙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安排军士驻守,防止东夷人来骚扰,又派出专管制盐的“卤小臣”前来监制盐卤场地的建设。 乐安郡因此繁盛。 仅仅六年时间,原本土地荒凉的乐安郡就已经成为青州数得上名号的城市,许多商人来往其间,极大地带动了当地的发展。 商人之所以名“商”,可见其对于商业的重视以及推动,很多人来乐安郡是看中它的发展潜力,开起了酒馆青楼,也有些人只是来往贩卖粮食棉布茶叶之类的日用货物。 还有些人,则是私盐贩子。 盐是日常生活所须,尤其在大商普通百姓有钱也很难买到精盐的情况下,使得私贩盐卤获得的利益成倍增长。 虽然说国家把控力度很严,对于私盐贩子的惩罚力度很重,但这也反映了走私盐卤获得的利润之恐怖。 在他们眼里,乐安郡那些荒凉的盐碱地,都是盖着层层黄金白银的棉被。 只要把这层棉被掀开,就能获得无尽的财富。 只要揭开美人身上的轻纱,摆在面前的就是一顿盛宴。 所以屡禁不绝,大商依然有铤而走险之人想着私贩盐卤获利。 原本乐安郡靠海吃海,很难吃到稻米面食的民众总是觉得苦不堪言,不曾想此地往来人数越多,在内陆很少能吃到的海鲜反而成了美味珍馐。 一处名为“望海楼”的酒馆二楼里,就坐着十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 “炒蛏子、虾婆子、蒸青口、鲜牡蛎、炖海参……再来十斤‘青贝烧’!” 伙计乐呵地搭着条毛巾,大声吆喝着。 就算是在日渐繁盛的乐安郡,也少见如此豪爽的客人,咱可得把这几位爷招待好喽。 不一会儿,鲜美可口的海鲜就一盘盘端上了桌,还有五个泥封都盖不住香气的酒被一同端上了桌。 “开始吧。”为首的一个中等身材,面目寻常,但是耳垂硕大的中年男子说道。 “饿死老子了,吃吃吃!”一个莽汉得了为首的中年人准许,不管不顾同伴的嫌弃眼神,拿起炖着海参的大腕就稀里哗啦喝起来。 有个身材精瘦的矮个子开始往三桌人的杯中纷纷倒酒,最后倒的是一个瘦削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身麻布青衣,是寻常商客打扮,面目只能勉强算作清秀,伸手拿酒杯时,发白的皮肤与文雅的动作却表明了他不仅仅是个客商这么简单。 名为侯三儿的矮个男子给年轻人倒酒时故意撒了些出来,年轻人却恍若未闻,自顾自拿起筷子吃菜,尝到以往没吃过的海鲜时,还会细细品味,然后呷一口小酒,很是怡然自得。 侯三儿斟完酒后回到了第一桌上,趁着年轻人不注意,凑在为首的中年人耳边悄声细语。 “大哥,上头不放心这单生意也就罢了,怎么还派了这么个雏儿来碍事。” 中年人微微摇头,高深莫测的样子: “据说是府里的近人,大人安排来熟悉熟悉生意,以后好帮着二公子接手。吃菜,一会儿别凉了。” 侯三儿这才忿忿不平地坐下,看着那个怎么都不像是客商的年轻人,轻轻哼了一声。 “大哥,我们十多个人,这才十斤九,你也忒小气了些,兄弟们辛苦许久,怎么也得多喝点酒啊!”莽汉吃的口滑,大声嚷嚷着。 不等中年人开口,侯三儿就一个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 “你他妈吃过饭不做生意了?就知道吃吃吃喝喝喝,饭桶一个!” 忙着剥虾的莽汉也不在意,一味地往嘴里送吃的,不一时面前的盘子与酒坛就空了。 他摸着肚子,意犹未尽,咋咋呼呼地叫唤着: “大哥,我吴老四吃了个半饱,也只能出五成力,您要是再来一桌菜再来五斤酒,那咱保管十成十卖力!” 中年人不以为忤,仿佛很受用吴老四的憨直,微笑着敲了敲桌子,早等在一旁的伙计笑呵呵地过来。 “按照这位说的,再来一桌菜,五斤酒。” “您请好儿吧!” 看着伙计小跑向后厨的身影,吴老四咧着大嘴笑道: “侯三儿,跟大哥学着点儿,什么叫大气,跟你似的小心眼儿,咱生意还咋做?” 精瘦矮小真的像个猴子的侯三儿冷哼一声,理都没理这个憨货,一仰脖子就把杯中酒喝尽,随手就要把空了的坛子扔掉,结果还没出手,就被那莽汉闪电般出手夺了过去,也不知道吴老四这么肥壮的汉子哪来如此矫健的身手。 “还有点酒呢,别浪费喽。” 吴老四拿起酒坛陶醉地闻了一口,然后仔细地把坛中酒全喝光,开始等着伙计撤掉盘子再布菜。 侯三儿愤愤地蹲在椅子上没出声,耳垂硕大的中年人笑呵呵地看着吴老四,只有那个年轻人目光闪烁,穿过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海鲜,不经意间看了眼刚才露了一手的吴老四。 几乎是瞬间,年轻人就移开了目光,伸出筷子夹一只海参细细品了。 第一卷 朝歌酒 第六十一章 略逊于他 一行十四个人一共喝了十五斤酒,依照吴老四的说法还仅仅是尝了个鲜,不仅说明了大商子民喜好饮酒名不虚传,还说明了这一行人酒量大都不差,哪怕是那个精瘦矮小的侯三儿,拿着酒坛喝起酒来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毕竟青贝烧是乐安郡的传统名酒,虽然不如烧刀子那般烧人心肺,但是一斤也足以撂倒等闲好酒之人。 吃饱喝足后当然要继续讨生活,十二匹马、六辆大车载着满车的货物吱吱呀呀地离开了望海客栈,让那位大赚了一笔的掌柜笑歪了嘴,只可惜众人没在店里住几个晚上。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总算到了目的地,青衣年轻人背起双手一看匾额,是一家名叫“春芽”的茶庄。 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就是这儿了。 汉子们到了后院开始把一包包的货物从车上卸下来,年轻人却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也不帮手,反而从前台伙计那儿端了杯茶来喝着,十分悠闲。 “就算他是上头派来的,不帮手也就算了,杵在那儿又是个什么意思,看猴儿戏呢?”侯三儿看不惯道。 “看也是看你个瘦猴子。”吴老四满脸不屑地看着他。 侯三儿差点没忍住手里的绳子,临要出手时才仿佛想起了什么,恼火地住了手,接着开始把装了六辆大车的沉重货物给一点点卸下来。 汉子们好不容易卸完了货,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两杯茶歇一歇,这时候那个面目可憎的青衣年轻人走上前来,笑眯眯地对着为首的中年人说道: “张老大,和兄弟们一路辛苦了,就到这儿吧。” 中年人愣了愣,没想到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随后不动声色地道: “公子说笑了,走江湖的没什么本事,就是力气大些,这点活儿又算什么?” 张老大说完伸手摸了摸腰畔被磨地锃亮的黄铜刀柄,身后十二个伙计围了上来,一股杀气突然出现在小院中,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年轻人毫无身在危险中的自觉,而是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还没把酬劳给各位好汉,我这就去找老掌柜的要去。” 说完,他大摇大摆地转身走入屋内,外面的紧张气氛这才缓解了些许,但是众人都觉得有些怪怪地,那侯三儿不解的看向号称张老大的中年人道: “上头怎么派了这么个草包过来,不应该啊?” 中年人也觉得奇怪,但没开口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说道: “静观其变吧,有老掌柜在,让他亲自掌眼,瞅瞅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茶庄后院里住的都是庄子里的伙计,青衣年轻人走入的是一间低矮的瓦房,不知为什么,这里大白天的也要把帘子拉个严严实实,虽已入秋,但屋内甚至有些闷热,味道也显得有些腐朽,只能隐约见到一个老人坐在屋内。 年轻人走近到老人身边,扯着有些嘶哑的嗓子喊道:“老掌柜!我是小言!我带着茶叶过来了,等您结账让张老大他们回去交差呢!” 细看须发皆白的老人恍然一惊,仿佛刚刚从梦中惊醒:“哦……小言啊,我又没聋,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这就来拿钱打发他们走。” 老人说罢就伸出枯萎干缩如同鸡爪的手,要这个名为小言的年轻人搀扶他。 年轻人伸手扶起老人,再看微瞥一眼看向老人时,他心中猛然一惊。 昏暗腐朽的小屋内,身边这个听力极差的老人鼻翼翕动,嘴唇干瘪,上方的双眼一直闭着,两只眼睛的眼皮上却有一道恐怖的刀痕从中截断! 甚至老人上半部分的鼻梁都消失不见,在鼻子末端只剩下一个凄惨的缺口。 那道伤疤已经愈合了许久,可是看起来依然十分狰狞,可以想见老人当年伤的到底有多重。 怪不得大白天地也拉着门帘,原来老人根本就不能视物! 年轻人心中默默盘算,仔细回忆心中的密报,确认无误后伸出一只手捏了捏老人被他扶着的左手,恰巧捏的是老人左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 正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站起来的老人仿佛懂了些什么,原本要走到一张桌案前的他步子顿了顿,苍老而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诡异笑容。 年轻人看在眼里,忽然觉得有些渗人。 仿佛屋子里刮起了一阵阴风。 他一边摸索着桌案的缝隙,寻摸出了一根破旧的竹片递给年轻人,年轻人隐约能见到那根竹片上写着:黄金百斤。 难道这是一种凭证,单靠着这根破烂的竹片就能打发了张老大一行人? 难道这片竹子真的能在某个地方换到上百斤的黄金? 这运的究竟是茶叶,还是…… 年轻人刚刚要接手竹片,就听到老人含混不清地念叨着。 “你这个小言啊,不错,比起之前那个,可要强得多喽。” 年轻人还未听他说完,老人一直拿着拐杖的右手忽然食指轻轻一叩拐杖,一把在黑暗中完全看不真切的幽暗匕首悄无声息地浮起,猛地刺向年轻人! 年轻人的五感十分敏锐,顾不上老人,瞬间一侧身躲开了这次阴险毒辣的偷袭,随后出掌如风,直直拍向老人头颅! 原本行动如同一段将要槁坏的旧木般的老人气质浑然一变,右手拿起拐杖就挡住了年轻人势大力沉的一击,再一挥左手,那把幽暗的匕首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没想到啊,我只是来找找乐子,却碰到了一个大乘期的武夫。我只是比较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与之前那个‘小言’不同的?毕竟杀他之前,我也学着他的动作声音很久,没想到居然没能瞒过一个有瞎又聋的老人?” 年轻人原本有些嘶哑的嗓音逐渐变化,变得中正平和,有一股堂堂正正的感觉。 老人干枯唇角咧地越来越开,无声而恐怖。 “味道。” “味道?我穿的可是他行囊里找出来的衣物。”年轻人挑了挑眉,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当一个人又瞎又聋的时候,剩下的那几样感觉难免会清晰些,就算你换了张脸还变了声音,但是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却不太一样。” “之前那孩子总是有股咸味儿,从不喝酒,你虽然也有些海腥味,却沾了不少酒气,不仅仅是同伴有人喝酒,必定你自己也喝了才是。” 年轻人苦笑说道:“喜欢喝酒这个毛病看来是改不掉了。” 随后他叹了口气,感慨道:“我果然不适合当卧底。” “不过既然我知道了为什么,那就可以请你去死了。” 老人一听,嗤笑了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就感到一股玄妙的意味在屋中升腾。 老人张大了嘴,干瘪的双眼尽力想要睁开,手中拐杖也正要被拿起来起来挡到面前,却忽然全身都无法动弹了。 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他心中惊骇莫名,为什么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修行界中历来以能否隔空御物作为是否突破到大乘期的衡量标准,比如初入大乘之人往往能使一些兵器隔空而动,大乘中期能让它们脱手而出,在近距离杀敌,大乘后期用剑之人,能精准地使用飞剑出手十丈取敌头颅,就可以勉强被称作是“剑仙”了。 如同黄飞虎那种养剑于腹,关键时期一锤定音的法子极为罕见,一个是他当年本就炼虚境巅峰,二者师承元始天尊座下大弟子广成子,昆仑道法无穷,能有这等手段也不出奇。 而老者本身是已经浸淫在大乘期中段多年的武夫,差一点就能到达大乘后期,如此修为,非但出手偷袭不中,现在甚至就连动都动不了了。 就算是大乘期巅峰的修道者也做不到这一点吧? 难道这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到了陆地神仙境界? 大商有这么年轻就突破到仙境之人吗? 这人总不会是商王陛下吧? 年轻人仿佛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刚想着把面皮撕下来,显露出自己英俊帅气的脸庞,又想到这个老人是个瞎子,自己不是抛媚眼给了瞎子看? 他只好收起显摆一番的心思,轻轻咳了声。 “我当然不是咱们英明神武的帝辛陛下,陛下武功盖世,天资高绝……是大商第一的风流人物。” “我嘛,略逊于他,勉强排个天下第二吧。” “对了,你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叫雍檀,太师闻仲所说的那个雍家幼麟就是小爷了。” 他忽然贴到老人耳边,十分仔细而缓慢地说道: “小爷这一趟,是来查私盐的。” “从那个死了的名叫‘小言’的侯府探子,到门外那几个负责来回押送私盐的,到你,再到诚侯。” “你们都要死哦。” “一路上会有很多人陪你,不会寂寞的。” 说完,年轻人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伸手到那张桌案下方摸索了一番,把什么东西收进了袖子里的口袋,随后背着手走出门去。 片刻之后,老人因为恐惧而僵硬,却又浑身不能动弹的身躯忽然化为一团血雾。 满地狼藉。 第一卷 朝歌酒 第六十二章 阵 青衣年轻人正是悄无声息地从巡狩队列里离开的守藏官雍檀。 以雍檀目前的实力,原本以为这趟差事是一段有惊无险的刺激体验,不想一个小小茶庄中就有一个大乘中期的老人坐镇。 幸好他五感敏锐,不然就算是自己的境界高于那个老者,想来也得吃个大亏,如果那把匕首上有毒,可能还要更麻烦一些。 不过这也证明了这处茶庄与他袖中那样事物的重要性。 原本计划冒充诚侯府中暗探来暗中追寻这批私盐的走向,可是既然不得已出手杀了老掌柜的,行动就已经有了暴露的危险,必须得迅速一些,不然打草惊蛇就会变得很麻烦。 屋中刺杀凶险而无声,但其实并没有花什么时间。 雍檀在走到被厚厚门帘遮挡起来的小门前停了下脚步,双手插在宽大的袖管里,哪像是传闻中那个风流倜傥大商守藏官,活脱脱就是个田间老农。 他双眼微闭,袖管微动,仿佛是在摸索,又仿佛是在感悟,仿佛是在体会。 然后他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笑了笑,一步踏出屋门。 一根长鞭在空中呼啸生风,当头抽来! 恍若盘躯的毒蛇蓄势完毕,向猎物发起致命一击。 双手插袖的雍檀未卜先知般往左轻轻移了一步,那根鞭子抽到了地上。 石板碎裂,溅起一地碎石向四方激射。 力道极大的碎石如一根根箭矢般飞射向四周,却十分诡异地在穿过院子边缘之后,化作了石粉。 许多粉末缓缓向院外的天空飘散。 前院正在用一杆小秤给茶叶称重的伙计疑惑地抬头看了眼天空。 为什么自己身上突然多了许多灰? 雍檀心中有数,原来这个老掌柜死后就空无一人的院子早就被一个威力极大的阵法包围。 他看了眼小院的天空,失笑道: “我倒是小看了你们,我用神识探查一下那张地图的功夫,一座阵法就布好了?” 原来他从桌案中取了一幅地图出来,这会儿双手插袖一直是在感悟地图内容,只是不知地图里面的内容究竟有多么重要,要让一位大乘境的高手亲自守护。 “既然老掌柜没能守住这张地图,只好兄弟们亲自出手了,你既然看过,那就去死吧。” 一直沉默着的张老大终于开口,缓缓拔出腰畔那把寒光闪烁的短刀。 擅使长鞭的侯三儿抖了抖蟒皮长鞭,在空中发出“噼啪”的爆鸣,吴老四不再是那副憨直的模样,狞笑着从一辆大车下方拔出一柄寒光闪烁的板斧,眼中凶光闪烁。 另外十人也纷纷掏出武器,如同狩猎般细致地迈着步子把雍檀围了起来。 “居然还是精铁炼成的兵器,看来诚侯的门路果然极多,对你们这些手下也确实不错。” 雍檀神态自若,仿佛一点都没有身在险境的自觉。 “不过,一个大乘期的老剑士都被我宰了,你们这群炼虚化神境的又凭什么以为能杀得掉我?” 雍檀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把自己围在中间,没有挪动步子。 耳垂硕大的中年首领十分谨慎,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雍檀言语中的试探也没让他有开口的想法。 “结阵!” 张老大轻喝道。 十三人原本并无联系的脚步浑然一变,步伐变得整齐而有种隐秘的联系。 雍檀盘算着时间,知道再拖下去如果对方察觉异常,定然会有更多高手来援。他信誓旦旦地向陛下担保,一个人足以查清这条线索,三番五次苦求才让陛下同意自己独自前来。 如果最后打雁的反被雁儿啄了眼,岂不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那就不拖了。 雍檀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把还在鞘中的长剑,他手提长剑剑鞘,似乎并不准备拔剑,剑鞘古拙,一看便是极好的材质,但是仍然有一股凌厉剑意从中泄出,小院的温度仿佛都低了不少。 剑在鞘中不得鸣? 可是雍檀一出手就有长虹贯日般的绝强剑势! 谁能想到这个历来以文才名动天下的守藏官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剑道修为? 第一个来挡这把长剑的是吴老四。 他手中板斧呼啸生风,与长剑剑鞘猛然碰撞! 结果很是出人意料,不是看上去瘦弱的雍檀被打得连连倒退,反而是吴老四扛不住这一件倒飞而出! 被大商如今十分少见的精铁板斧砍了一斧子的剑鞘,居然连一道白痕都没留下。 而雍檀想象中自己这潇洒一剑直接破阵的景象并没有出现。 吴老四身体还在半空中,就被侯三儿的长鞭与身后一人的长刀给拦住,在天上就把这股劲道给泄了出去,吴老四落地之后只是脸色涨得通红,可见并没有受什么伤。 雍檀神色依然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心境如同古井不波。 自己这不出鞘的一剑只是试探,如果张老大这十三人成阵连这一剑都挡不下来,他们该做的就不是把自己围住,而是外出求援了。 雍檀毫不气馁,剑随人动,如惊鸿掠影直刺向为首的张老大!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自古皆然! 可是手中铁刀至今未出的张老大并不接招,只是在小院中一个腾挪,自有旁边的兄弟补上位置,如同抽刀断水,水未受伤,依旧向东奔流。 而补位的人不再是守势,而是主动抢攻! 精瘦的侯三使长鞭时力道绝大,细细的鞭影在此刻居然有了巨蟒虚影,正在仰天吐信,嘶嘶不休! 长鞭就要缠绕上剑鞘,逼雍檀强行出剑之时,雍檀转手回旋,身躯在空中如灵燕折返,直接杀向车队中最年轻的一个刀客。 他随车走了两天一夜,不经意间的观察之下,早看出来此人是队伍中最弱的一环。 既然十三人联结一体,就先把最弱的一环破掉。 刀客遭逢突变并不慌乱,镇定后退等待同伴来援。 这阵势不凡,结阵之人也果真不凡,就算是雍檀身在半空还突变方向,他们还是反应了过来,足有三把长刀一张利斧劈向雍檀! 雍檀这时已经力道已尽,如何能再改换方向? 除非他到了天仙境界,不但体内真气流淌不绝,且能平地飞升,才能在空中周转自如。 大商朝只有子受这一个二十岁便到了天仙的怪物。 人类历史上也可能只有这一人。 雍檀虽然也有绝世天姿,但还欠缺了些。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长剑横于胸前。 横剑,就是守势。 “嘭!” 巨大的声响在小院中回荡,老掌柜的那个瓦房轰然倒塌,散开一地烟尘。 前院明显是个普通人的伙计依旧无所察觉,就在自己背后的后院倒了座屋子,他还在乐呵呵地给茶叶称重。 这阵法不但能困人,更能隔绝声音的传播! 如果雍檀第一时间就亮出身份,并且向外界求援,想来这院中人没有必杀把握的情况下未必敢私杀朝廷重臣。 可是阵法已成,连声音都传不出去,刚才被一击打飞,现在还在飞舞的烟尘中看不清身影的雍檀又如何才能求援? 第一卷 朝歌酒 第六十三章 言成 “我一岁识字,三岁读史,五岁能吟诗,六岁可做赋,十岁就上疏国策,自小被誉为文才无双。” 一道声音在小院中响起,飘渺不定,仿佛仙音,张老大警惕地盯着雍檀刚刚被击退的那处烟尘,奇怪的是,早就该平息下来的尘土非但没有落地,在半空中还有着缓缓流动的趋势。 而这声音似乎也不是从那处传出来的。 可是小院就这么大,青衣年轻人理应没有其余藏身之处。 “家中长辈从小就对我说,以后我是要宰执天下的人。” “朝中更是早有流言,说我是内定的储相,比干大人亲自指定的下一任国相。” “国相我是一定要做的。可是,国相就够了吗?” 声音不断的响起,刚才被击飞的人影也渐渐显露。 “亚相比干勤政为国,我十分敬服,只可惜身无修道天姿,终究渐渐老去。” “而我不同,我是修道天才。” “我未出生时就被老师收做徒弟,母亲开始服用灵丹妙药,我出生之后,更是食玉髓,饮琼浆。” “可老师赐下法宝灵药,都是辅助,自身强大,才是真的强。” “所以我从小就看了许多修炼道法,也暗自观察过许多武夫出手对决。” “十二岁时,我就杀了第一个人。” 青衣年轻人走出烟尘,那张脸已然不是原先平平无奇的模样,如同脱胎换骨般换了张绝世容颜。 一袭青衣纤尘不染,肤白如暖玉,丹凤眼狭长微眯,俊美非凡,恍若谪仙。 他嘴角总是微微向上扬着,即便说的是冷血杀人事,依旧和暖如春日杨柳。 他的声音也不再是之前那般死板,而变得极有魅力,令人不自觉地想要倾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就连那十三个江湖汉子,都在细细听他说着话,身体不自觉地有些放松。 “所谓高处不胜寒,既然不想站得太高之后被冷风冻死,那么就要有一副好体魄。” “就要在某些人不甘于用正规途径解决问题时,有自保以及杀人的能力。” “读书、修道,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而我越强,就能活得越舒服,越如意。” “所以我不但手中笔能道世间事,更要手中剑能杀不臣贼。” “不过终究是娇生惯养了些,不如你们这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汉子对敌经验丰富。” “可惜了哉。” 张老大的瞳孔猛然缩小,他眼看着这个砸倒了一座房屋的年轻人非但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一点尘埃,浑身也一丝灰土都没沾染上。 而他身后的尘土已经汇集到一处,缓缓凝聚成了一把剑的模样。 “我原本还想着不动真气,再陪你们玩一玩,增加增加对敌经验,学学你们拼死一搏时会用出来的招式。” “但是赶时间啊。” “不好意思,我只好把你们都杀掉了。” 话音刚落,一把尘土凝成的飞剑依然成型,直飞向十三人组成的阵法! “凝土为剑,隔空御物!” “你不是大乘期,而是地仙境!” 张老大再不能保持镇定,一双眼瞪得老大,言语中满是震骇! 原来他刚才出手只凭肉身力量就与自己十三人凝结的阵势打了不相上下。 原来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陆地剑仙。 原来这就是雍家幼麟。 雍檀双手举起,如托山阿。 飞剑从空中消失,瞬间就出现在张老大眼前! 鲜血四溅。 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十三颗头颅高高飞起。 鲜血从脖颈里如泉水般喷涌。 漫天飞溅。 “好像烟花啊。” 雍檀由衷慨叹,从漫天血雾中走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血腥味。 无形阵法已破,十三声重物倒地的声音重重响起。 正在称重的伙计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了一个俊美如仙人的男子从屋后走出,对他微微一笑。 目光随着男子走出店门之后,他失魂落魄地拧了一下自己大腿内侧的肉。 “真俊啊,这人什么时候进的后院,不会真是神仙吧?” 他自言自语着。 一回头看向后院,十三具尸体中流出的鲜血混着尘土将要凝结成血污。 他就这么被吓晕了。 —————— 已经入夜,站在高有数十丈的城墙上看去,乐安郡依旧灯火点点,华灯初上,游人如织,有梦幻般的美感。 身为陆地神仙境界的雍檀自然不会让普通人发现自己,刚才如果不是他敏锐的神识感知到有人赶到小院,或许他真的会再与张老大他们周旋一会儿。 毕竟如他生在书香门第里的世家大族,很难有这种与江湖人士搏杀的机会。 雍檀身形急掠,一鼓作气登上乐安郡城墙。 虽然地仙境还不能在天空飞行,但是已经身轻如羽,近乎仙躯,在浑身真气的帮助之下,登上十丈高的城墙没什么难度。 从老者房间内的桌案取出的事物是一张地图。 地图用神识铭刻在玉简之内,只有大乘境的修道者才能探查,境界不够之人一旦放出神识到里面,那缕神识立刻就会被其中的阵法绞杀,玉简也就会毁去。 如此缜密的布置,就是为了确保只有目盲老人能看到地图,然后再安排另一波人手运送私盐。 “层层布置,一级一级的严谨安排,这可真是技术活儿。” “呵,可惜我大商王族自帝汤之后只有陛下一人能修炼,要不然你如果能修道,倒还真不好说以后能走到哪一步。” “刚追查了两天一夜就有十四个化神期以上的修道人为你所用,还有个大乘中期的老瞎子。” “真想知道这地图尽头又有怎样的惊喜等着我啊。” “这就动身吧,可惜不能用小言这个身份了。” “言者与盐谐音,言成便是诚,盐成?” “这是要整个大商的盐路都归于你一人之手啊。” “不愧是诚侯,除了喜欢玩文字游戏,野心也不算小。” 雍檀留下一身轻声的嘲讽,神识退出玉简,散发着淡淡清光的玉简就此黯淡,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高高的城墙之上。 第一卷 朝歌酒 第六十四章 修行本是寻常事 余皇巨舰劈波斩浪,在东海一路航行。 虽然在海上遇到过东夷人一些小船的骚扰但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总体而言相安无事。 东夷人想来不会束手就擒,那个阴险毒辣的军师也不知道布置了些什么在前方等着他们。 不过如此庞大的海军纵观整个人族历史都是前所未见的。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 就算你机巧迭出,在我大商如此强横的武力之下,也只有臣服这一条路可走。 余皇巨舰上的人们这些天最常见到的一幕景象,就是他们年轻的陛下扶着栏杆看向远方的海洋。 英姿勃发的少年帝王一袭红衣远眺蓝海白浪,是在许多人脑海中铭刻了很多年的深刻画面。 子受这些天养成了看海的习惯,不仅是因为此前从未见过海洋,更是在感受与吸收东海海面无穷无尽的水之灵气。 如果说什么地方对于水属性功法的修道者来说是修行宝地,毫无疑问就是大海。 大海对于他们来说,更是战斗的主场。 修道史上不乏有这样的例子,两个境界有着差距的武夫,一人修行的是火属,一人修的是水属功法,在海洋或河流时,属性相合的修道者往往能够完成越级击杀的壮举。 水能克火不是一句空话。 当然,如果境界差距过大,那这种相克的关系就要倒过来了。 一盆水能浇灭一个小火堆。可是如果是燎原之火呢? 就算是一方小湖都会被火焰烧干。 五行间没有绝对的相克关系,只有强弱才是根本。 巫之祁当年以洪荒第一灵水的“玄涡神水”帮子受洗经伐髓,不但把他体内彩凰血脉强行加于人身后遗留下的火毒清除干净,更是改造了子受的躯体,助他本就极其优异的天赋更进了一步,使得烛九阴亲自钻研出的龙族无上功法,与子受的体魄无比契合。 世上还有哪个族群能比龙族更加精熟于“水”之一字呢? 就算巫之祁是先天水灵之体,也不敢说出这话来。 而烛九阴是整个龙族中智计无双的烛龙。 他亲自研究出的功法威力之强,在海洋中获得的提升之大,无需言表。 遑论当年涡神宫就是建立在东海。 那个有烛九阴、小潜以及后来的巫之祁三尊准圣坐镇的涡神宫。 那个可以与应龙率领的龙族抗衡,猛兽如云的涡神宫。 那个麾下水兵三百万的涡神宫。 巫之祁洪荒雄主之名,是一次次的战斗与搏杀之后拼出来的,玄涡神水的第一灵水之名,也是在一次次血战与磨砺之后成就的。 只可惜一千年前…… 子受默默地握紧余皇船顶坚硬的柚木栏杆,忍住了到东海下方一探究竟的冲动。 虽然他身为人族共主,世外人极少有担着巨大的因果击杀他,但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奇怪的是,这些年来他许多次查阅人族典籍,从来没在书册中见过“鼍龙”这个名号。 按师父说,鼍龙背叛涡神宫时就是金仙水准,如此人物不该在人族历史上找不到他的存在,可是任他如何查阅,甚至去借阅祭司一系的龟甲铭文也并未查到此人的存在。 如果他没有在一千年前被应龙事后给杀掉,那么他不曾在洪荒出现的唯一理由就是这些年来鼍龙一直在默默闭关。 当年鼍龙是被师父与烛师伯亲自点化,如果闭关千年,谁知道这个无耻的叛徒现在是个什么境界。 大罗金仙? 还是说,已经突破到了准圣? 此消彼长之下,师父就算突破到金仙境再出关也不算保险啊。 子受有些发愁。 如果涡神宫不是被毁掉,而是被鼍龙把持,不知道当年师父的手下里还有没有忠于他的人,师父出关之后,又能不能再收复涡神宫呢? 世间万事,唯有人心最难测。 子受闭气三十六息之后,确保吸收干净了那次吸收到身体里的灵气,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天赋高如他者,不仅仅是闭关盘腿坐下才叫修行,可以说他只要还在呼吸,那就是在吸收天地间的灵气,转化为体内的幽蓝真气。 一开始是有意识的控制,一遍遍默念法诀,到了许多年后其实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如同呼吸一般寻常。 也就是说,子受的一呼一吸都是在吐纳天地灵气,都是在修行。 在寻常事中修行,那么修行本就是寻常事。 如此方能十四年间成天仙。 他一站就从入夜时分站到了第二天凌晨。 天地间不知何时起雾了。 海洋之上水汽丰足,一旦起雾更是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做足了准备的镇东军当然不会因为这点难处而止步不前,每艘船上都有一位修道者不时发出一道法宝的光芒,确认各船距离,整个舰队前方也不时有镇东军中的强者踏波而行,分别确认没有礁石之后再引导船队往前。 但是浓雾漫漫,涛声轻响,依然有些诡谲。 子受眼皮轻轻抖动,细长的睫毛上凝结了许多细小的白色水珠。 他猛然睁开了双眼。 第一卷 朝歌酒 第六十五章 尝个鲜 猛然睁眼不是因为瞌睡了突然间被吵醒,也不是子受想要欣赏海上生浓雾的景象,毕竟行船也有了一个月左右,很多场景早就见过不止一次,遇上浓雾也有过三四次了。 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子受总觉得那片雾里有些未知的危险在等着他与他的船队。 这不是灵觉感应到的,也不是神识探查到的,而是直觉。 师父讲过他与烛师伯论道时谈到过的一件事。 当年还是个修道小白的巫之祁在提及直觉不屑一顾,本来以为龙族中运筹帷幄的大军师烛九阴也会同意自己的看法,不曾想先天术数独具一格的烛九阴在说到直觉两个字的时候异常郑重。 “直觉这东西不就是唬人的吗?你想来号称算力无敌,怎么连这事儿都看不明白?”巫之祁有些嘲讽地问。 烛九阴用看白痴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开口道: “所谓直觉,是在你的脑海中面对一件事时最直观的反应,是快于所有计算以及推衍的最直接判断。” “换言之,这是在你过去经历的所有事件的影响下,得到的第一判断。” “没有哪种推衍能快过直觉,没有哪种术数能如直觉般直指本心。” “你不行,我也不行,就算是道祖鸿钧也没可能越过直觉。”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全能的,没有人是无所不知的。” 烛九阴颇有深意地说。 不通推衍的巫之祁也不知道烛子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记忆力极好的他将原话转述给了自己的徒弟。 子受听后如听仙音,对自己这个师伯更敬服地五体投地。 而今夜,在这片浓雾的掩盖之下,海洋是未知而危险的。 子受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有问题。 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夜深露重,除了子受以外,余皇巨舰顶层的甲板上空无一人,贴身服侍他的辜季知道陛下最近都在修炼,也早早退下。 除了余皇前进的水声之外,一切安静而诡异,连平时常见的飞鱼跳出海面发出的落水声都听不到。 周围只有浓稠如液体般的白雾缓缓地把一切包裹,如果以一般士卒的目力来看,能看到一丈之外就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 天仙境界的子受目力十分强健,就算浓雾遮掩也能看到很远,而且他的神识范围极大,在海水中更是如鱼得水,平时天气晴好时,几乎能笼括五十里方圆的辽阔海域。 以余皇为中心的舰队前后蔓延五十里,刚好舰队的能被他全部查知。 就算之前经历过的大雾天,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怪异。 散发出去的神识就像是洗过澡后没有擦掉水的头发,沉重而湿漉漉的,不仅很难探查到十里之外的情况,更难如往常拥有明察秋毫般的精准洞察力。 他已经失去了对舰队前方海域的把控力。 既然神识搜索的范围缩小了,那就亲自到最前方看看吧。 子受挺拔的身影从余皇舰顶的甲板上消失。 一直在静坐修炼殷破败最早察觉到不对,等他低头出舱时,正好见到那一袭红衣消失的画面。 其余道行稍低一筹的黄飞虎、辜季、古川等人陆续走出舱门,神情各有不同。 殷破败没有犹豫,直接下令道:“辜季、黄翼、跟我去追随陛下,古川守船,提醒将士们注意安全。” 说完,他极高的身子就从甲板跃起,恍如一只大鸟腾空飞翔,奔向舰队前方。 除了得令留守的古川略有不服,黄飞虎和辜季都神情凝重,一言不发,朝着最前方飞掠。 子受刚刚动身,就听到了一道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声音。 笛声。 不是寻常笛声的婉转悠扬清脆。 而是凄凉甚至有些凄厉的声音。 有如杜鹃啼血。 有如夜枭怪鸣。 子受想起初次见到师延时,这位“大商五百年乐师夺魁”的乐者曾经演奏了许多乐器给他听,这种声音也在那众多乐器之中。 原来是骨笛。 难怪如此尖锐凄厉。 可是师延仍在东伯侯府中,这些天也没听哪个将士曾吹奏过骨笛。 究竟是谁在吹呢? 子受正想着,他的神识已经感知到了为首的那艘“小翼”舰船,连其中正在沉睡的士卒鼾声他都能查知。 忽然他敏锐的听力又听到前方海底有一种怪异的声响。 仿佛是一个沉寂已久的巨大心脏开始搏动,开始向四周泵血。 不对,好像不止是一个心脏。 好像是三个心脏在一齐跳动,只是因为位置的偏差,声音才传播地略有快慢!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近了! “哗!” 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被打破,一只巨大的触手直接把那艘小翼舰船给卷了起来! 小翼舰船的木板吱嘎作响,眼看就要从中断裂,士卒们纷纷惊醒,可是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在空中! 终于赶到的子受眯了眯眼,银白长戟忽然出现在手中,一戟就刺向了暗红色的硕大触手。 可是还没等长戟碰到触手表面,另一只巨大的触手就突破了海面,直欲把他裹住! 第一次同如此巨大的生物作战的子受处变不惊,抬手就转了目标,用太漪最前端的利刃戳进触手之中,然后挑向天空! 原本以为触之及溃的触手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离开水下的本体,而是用它粘稠滑腻的表面与触手内部强健的肌肉不停扭曲,一点点消解太漪的强横力量。 子受这霸道一击,竟然在被它的柔劲一点点卸掉! 子受冷哼一声,长戟一转,戟尖如同一个钻头般钻入触手内部,然后再次上挑! 就算你能化解我一刺的力量,但是我截断你的肌肉,难道你还能再用柔劲消除? 果然滑腻而有力的触手再也无能挣扎,被子受一戟挑飞了出去,一股粗壮的蓝色血柱喷涌而出,散发阵阵恶臭。 这时殷破败几人纷纷赶到,子受大喝道: “你们组织救人,我来宰了这怪物!” 殷破败虽不放心陛下独自与这怪物搏斗,但是既得军令,不敢不从,连忙安排后面赶来的军中高手一起去救落水士卒。 那怪物被斩去一条触手,非但没有收敛凶焰,反而吃痛之后更加猛恶! 水面波涛更加汹涌,足有四只触手一齐袭向子受! 这四条触手每条都比一条大翼舰船还要长,其中蕴含着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子受估计这妖物本身不过是地仙巅峰的修为,但是力大无比,且浑身都被滑腻的黏液覆盖,很难找到它的弱点。 当敌人连心脏都有三颗时,想要杀它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就算子受如今是天仙境界,面对这个怪物一时也有些犯愁,幸好它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无力去祸害普通士卒。 四条触手如四根粗壮的大蟒在一齐对子受发起攻击,虽然是毫无章法的夭矫乱舞,每次挥舞都要带起数十丈高的水墙! 每次子受躲过一击时,脸上都要被它带起的气劲刮得生疼! 如果只是与它缠斗,体内气息流转不停的子受定然可以获胜,可是这大海无穷无尽,如果那个吹笛人再招来别的妖兽,局面可能会变得更加棘手。 雾气仍然浓厚,就算是这妖兽疯狂地挥舞触手都不能把它驱散。 莫名的危机感即便是在遇到这只妖兽后也并没有散去。 子受原本是想要留几分力气来防止未知的危险,但是巨兽流血渐多,已经引来群鲨环绕,只等海面平静就要去争食败者残躯。 那就快点结束吧。 如果这妖物有三个心脏,那就让我把它们一齐刺透。 子受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眸中寒光乍现。 他一身红衣御风而立,太漪长戟竖立身前微微颤抖,薄唇轻动,就仿佛有满天神佛一同吟唱。 “轰!” 本就狂乱的海面突然卷起七条粗壮的水柱,极富有灵性地缠绕上了妖兽的触手,每条水柱都恍若神龙! 任那怪物死死挣扎也无法动弹,仿佛牢牢被绑在了一个无形的架子上。 太漪长戟寒芒暴闪,子受伸出右手抓住太漪,从半空中倒射入海! 银红二色光芒在天空中一闪而逝,海面一阵剧烈的波动,七只触手疯狂地想要挣脱水柱束缚,随后就无能为力地不再动弹。 水柱失去了目标,也在半空崩解,化作漫天咸咸的雨水浇落在士卒们头上,浓雾终于散了些许。 他们紧张地扒着栏杆,看着渐趋平静的海面。 一袭红衣破水而出,子受轻轻挥了挥袖子,蒸干了身上的水分。 欢呼声次第响起,最终汇集如山呼海啸。 “陛下神威!陛下神威!” 子受面色平静地看着士卒们欢欣雀跃,缓缓举起双手。 随着他的双手虚托,一截巨大的、还未被群鲨侵蚀的触手分开海水在他的身后缓缓升起。 他展颜一笑,在消散了许多的浓雾中是那么醒目。 “这只章鱼已是地仙境界,想来肉极鲜美,各船分之,充作军粮,众将士都尝个鲜。” 欢呼声更盛,仿佛能把这片雾霭彻底吹散。 第一卷 朝歌酒 第六十六章 群鲨 子受以前虽没见过大海,但是早在大商发现那两处盐矿时就有了征讨东夷的准备,那时还是寿王的他已经开始翻阅典籍,了解过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风险与海洋里的危险生物。 因此他在听到三颗同时搏动的心脏时就大概猜到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在亲自斩掉一只巨大的触手之后,他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只成年的巨型章鱼! 光看那一条足有两三里长的滑腻触手,就能猜到它的本体应该有数百丈之巨! 而它能在之前的海域隐匿心跳等待船队到来,骨笛声响起后就向船队发起进攻,定是已经有了智慧的妖物。 可是究竟是什么人在吹笛呢? 最前方的几艘小翼舰船被巨型章鱼给拍散之后,船队最前方已经换做了一条大翼舰船来领航,幸好子受和几位高手来得及时,没让那只海兽造成更大的破坏。 浓雾原本已经淡了许多,可是随着船队的前行又开始逐渐浓重,子受此时就站在领航的那艘船上,直接以广阔的神识探路,指引船队前行的方向。 可是按理说已经到了东夷海域,难道东夷人一直生活在这样不见天日的环境之中? 还是说确实如他所想,这片浓雾中有着古怪? 在浓雾中船队航行的速度降了许多,不过三天之后就可以到达东夷,按理说早该有东夷舰船出来巡视,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会被子受发现。 可是他们自雾起之后就没碰到东夷人的小艇。 很古怪。 子受面无表情地思考着,时刻扩散神识即便是对于天仙境界的他而言也是一件负担,因此他往日温润如玉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不过海面如此之大,海风又强烈,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出了这片雾区。 因此他没听辜季与殷破败的劝说,坚持要坐在领航的这艘船上。 辜季和殷破败当然随侍在他身边,黄飞虎则回了海沙营中。 不过东海灵气毕竟丰足,虽然他击杀那条地仙境的妖兽时,为了束缚住它的触手而消耗了不少体力,也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脸色苍白些也只是因为使用神识探查而已。 正在思考三天后与东夷海军的接触战该怎么打,忽然那曲笛声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么尖锐,还是那么凄厉。 然后他听到了密密麻麻的心跳从神识能感受到的最远处响起。 如同无数座战鼓被一起敲响。 子受毫无吃惊的神色,反手就在甲板拍了一记,一个幽蓝色的符文渗入甲板之中隐没不见,随后他冲天而起,直追笛声响起的方向,只给殷破败传了一句话。 “敌人很多,可能是海兽兽潮,守住。” 殷破败的脸色阴沉,低声道: “臣接旨。” 随后他拔出“快雪”长刀,飞身到大翼楼船最高处,向天空挥出了一道雪亮的刀光示警,朝身后的船队暴喝道: “敌袭!” “各船结阵防守!”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各个船只有修道者法宝的光芒次第亮起,一道道光芒向着后方传递,各艘船也都随着这些光芒的指令改变位置。 以余皇巨舰为中心,两百艘大翼舰船、六百艘小翼舰船逐渐摆动,形成一个微呈圆形的阵势。 在具体的船只编队处,又有三只小翼舰船围绕起一只大翼楼船,形成一个个小阵,每个小阵间留有空隙,随时方便各船上的修道者飞出作战,或是挪开位置让大翼楼船坚硬的撞角撞散敌人。 船阵变动极快,几乎是前一条指令刚刚被后一条船的指挥官看到,变阵就已经开始了,可以看出来镇东军士卒的训练有素。 严阵以待。 原本还在破浪前行的船阵很快就做好了防守。 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却不再平静。 仿佛海底整个海底都正在震动,浪涛层层涌起,就连在风浪中都稳如磐石的大翼楼船都开始有了微微的晃动。 大乘期的殷破败也感受到了那些密如鼓点的心跳声。 他本就细小的眼瞳缩得更小了些,恍如针孔。 快雪长刀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一双长臂微微弯曲,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殷破败身前海面中突然有无数银白色身长一对小翅的飞鱼突出,冲向舰船! 每条鱼的最前端都有一根坚如利剑的长喙,一尺长的鱼身,却有着足足两尺长的尖喙! 如同一根根箭矢一般扎向船身,扎向船上的士卒。 殷破败挥手就是一刀劈向前方,足足杀了数百条飞鱼,可是后方还有无数悍不畏死的飞鱼继续向船阵发起冲击! 镇东军将士们一边以盾牌防守,一边用刀用弓不停地屠杀着,每条船上的修道者也纷纷祭出法宝,或守或攻地帮着稳定阵型。 许多反应不及的士卒被飞鱼狠狠刺中,身上的甲胄却无法挡住飞鱼冰冷的尖喙,无数血花在漫天银光中飙现,士卒们发出了痛苦地喊叫。 刚一接触,镇东军中就出现了伤亡! 刚才那只巨型章鱼都没能做到的事,却被一群平日里无害的飞鱼做到了。 为什么平时温和胆小的飞鱼连命都不要了都要冲向船队? 如果这都是那个人吹奏骨笛的功效,那此人的御兽之术深厚到了何等地步? 先是一个地仙境的巨型章鱼,又是无穷尽的飞鱼。 难怪东夷人没有派出用作斥候的船只来探查情况,有着这片浩瀚海域的无数飞鱼作为天然防守,甚至都不需要派出船队前来阻击。 可是……不止是飞鱼! 船身传来阵阵巨大的震动,仿佛有什么重物再不停撞击着船底! 殷破败的目光穿透海面,看到了一群又一群的鲨鱼和其余凶残的海兽。 不知疼痛、毫无理智、不畏死亡,甚至那些凶残的小眼中都在泛起红色的血光! 随着飞鱼被斩杀与士卒的流血,空气中、海水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闻道血腥味的鲨鱼更加疯狂,用肉躯与牙齿撞击、啃噬着坚硬的船板,即便是大商集一国之力打造的舰队,许多船只都发出了恐怖的吱嘎声。 随着死伤越来越多,想来还会有更多的鲨鱼闻风而动,赶来战场。 根本不用吹笛人再驱动,那些鲨鱼也会变得疯狂。 好阴狠的手段,好毒辣的计谋! 殷破败股不得感慨,大喝一声:“善水的修道者随我剿灭鲨群!” 话音刚落,他就从大翼楼船最上方一跃而下,斩杀成百上千的飞鱼,踏在海面上一条断裂的船板。 一只鲨鱼张着血盆大口从水下冲了过来,一口就要把他吞入腹中。 那股恶臭仿佛都能被他问道。 刀光一闪,鲨鱼从中间被刀光分成两半,漫天都是碎裂的内脏飞舞。 那些血肉还没落到海面上,就被其余的鲨鱼争抢入腹。 又有几只不长眼的鲨鱼冲了上来,一起向他咬去。 他来不及换气,手中快雪长刀再起,轻而易举地杀掉了它们。 可是还有好多。 他的动作逐渐变得麻木,长臂机械地挥动,脚步却不停地在海面上轻点,去支援那些陷入危局的船只或者被飞鱼、群鲨围攻的修道者。 机械地重复不是因为麻木,而是因为他在节省每一分力气去击杀更多的鲨鱼,力求精准,力求一击毙命。 周围的浓雾居然变得淡薄了些,如今体魄已经接近仙人的殷破败都感受到了一丝酸痛。 他看着淡薄了许多的浓雾灵光一现,猛然想到了解决方法。 那个吹笛人控制海兽不可能单凭笛声,因为自从陛下追出去后就没有笛声响起,那么他就一定还有其它方法来控制兽群。 想来就是这片浓雾! 吹笛人先把海兽聚集到一起,然后用笛声驱赶入浓雾之中,先用巨型章鱼阻截船队前进的步伐,在通过越来越密集的鱼群与越来越多的血气吸引更多鲨鱼到来! 虽然人族在这片浓雾中的呼吸不受影响,但其中一定有能使海兽变得疯狂的原因! 而他们的船只就是这些海兽在大雾中唯一的目标。 只要穿过浓雾,这些凶残的鲨鱼就再不会受吹笛人的驱使,向人族发起攻击,而是会转过头来自相残杀! 而在东海上方无尽的广阔空间里,再高深的道法也无法保证大规模的雾区存在。 “全体将士听令,船队以全速前进穿过雾区!以前进为主,斩杀为辅!” “全体将士听令,船队以全速前进穿过雾区!以前进为主,斩杀为辅!” …… 殷破败低沉的声音在海面不停响彻,将士们的目标也有固守反击变成了前进中的防守,为首的大翼楼船扬起风帆,船身铭刻的阵法开始闪烁,船队就此开始冲向雾区之外! 修道者们的精力也更多地放在清除前方的海兽,而不再与周围的鲨群纠缠。 船队最边缘处也早就变成了那些拥有最坚硬撞角的船只,余皇巨舰不再被包围在最中心,而是开始发挥它恐怖的撞击力与优异的速度! 挡者披靡。 没有鱼群能挡住余皇沉黑的撞角,那些海兽的身躯纷纷破碎,随着余皇的前进,它前方的海面也被染得越来越红。 余皇的速度逐渐超过了为首的大翼楼船,整个船队都在为它让路。 余皇已经到了船队的最前方,撞散了无数凶恶的鲨群,而那些如箭矢般的飞鱼也只能在它坚硬的船板上装出“扑、扑”的声响。 恍如雨打蕉叶。 只如雨打蕉叶。 余皇巨舰带领船队冲出了雾区。 可是殷破败的预测真的准确吗?前方会不会有着更大的危险在等着镇东军? 第一卷 朝歌酒 第六十七章 残阳如血 军伍好汉多使快刀。 刀不同于剑,剑有双刃,为了追求双面剑刃的锋利程度,使剑刃尽可能变薄,匠人就需要减少剑身重量。 而兵器的重量一旦降低,对于甲胄的杀伤力就会减弱,所以除了主将或是谋士,好战的大商军伍之中极少有人佩剑,除了长戈与长枪之外,就是刀盾卒最多。 大商四方边军,各有制式刀具,镇东军海战较多,为了减少水中阻力,士卒佩刀短而直,被士卒爱称为“汐流”。 汐流刀锋锐难当,不仅是针对东夷人而设计,在一次次的海战中也考虑到了海中的诸多妖兽,刀身两侧各有一道血槽,一旦刺入敌人肌肉就会以极快的速度放血,越是挣扎流血就会越多,力竭的速度也会越快。 对付那些智商低下,受了伤后就凭着兽性疯狂挣扎的海妖再好不过。 舰队在兽潮中艰难前行,士卒们杀得手软,甚至锋锐的汐流刀都卷了刃,许多人一个不慎被蜂拥而上的八爪鱼拖入海底,或是被飞鱼刺落水中,就再难回到舰船上。 血腥味混着海风的咸味尤为刺鼻,而出了许多海兽吃痛的嘶吼声,镇东军保持着奇异地沉默,除了受伤士卒的呼痛声,没人发出声音,他们只是砍杀、砍杀、再砍杀。 一贯佝偻着腰的殷破败只有在战斗的时候腰背是挺直的,手中快雪长刀如一道闪电般斩入一只鲨鱼的脊骨,“噗”地一声就砍断了鲨鱼坚硬的鱼骨,直接把两丈长的巨大身体斩为两截。 殷破败用的刀法平直朴实,就是军伍中最基础的刀法,毫不华丽,毫无花哨。 刺、砍、劈、削,一招一式标准至极。 这些最基本的招式因为简单而效率极高,都是最有效的杀人手法,用在海兽身上威力也并不稍弱。 同样的刀法在不同的人使用起来威力也各不相同,相比于一般的军中高手,殷破败的刀法最大特点就是一个字: 快。 如同他那把以九幽寒铁为材,请大商锻造宗师韩庄亲自打造出来的“快雪”长刀。 如烈火遇滚油,如长风吹大漠,如雷霆过青冥。 快到极致,就是光。 他猿臂轻动,就是一张由无数刀光组成的刀网。 被刀网笼罩住的海兽还没感觉到痛,身子已经变成了数截,鲜血才开始喷溅。 海水渐渐被浸染,以殷破败身前的水色最为浓重,五颜六色的海兽鲜血占据了海水本身的湛蓝,混合到一处变成了墨水般的浓黑,散发着各式各样的腥臭味。 他余光扫了一眼一起杀敌的士卒们,目力所及以黄飞虎和辜季斩杀的海兽最多。 按说东伯侯姜桓楚是大乘境的高手,不过他此时与古川等几位旅帅一同在舰队尾部断后,想来斩杀的海兽数目也必然不少。 化名黄翼的黄飞虎身份自然瞒不过这位天下兵马总督,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黄飞虎自然不会保留,身上的那卷竹简散发着淡淡清光,笼罩了周围五丈范围,一波波飞鱼悍不畏死地冲击着竹简防护的那层光罩,可是那光罩却依旧稳如磐石,定是一件异宝。 黄飞虎一心二用,不但挥舞手中汐流刀斩杀海兽,还有一柄流光溢彩的小剑在他身前极有灵性地飞舞不停,一片片地穿透肆虐而来的海兽身躯,虽不起眼,但是斩杀的敌人居然不比他手中刀来得慢。 殷破败赞赏地看了黄飞虎一眼,此子不到大乘境便能如此熟练地御使飞剑,将来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当他的目光转向另一边,见到那个一身紫衣的,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时,则是暗中皱了皱眉头。 同时炼虚境的辜季一身功法诡异难明,每当有海兽飞跃至船边,他只是伸出一只手,五指微微伸缩,一缕海兽身上的血气就会被他吸走,苍白的脸色也会红润一瞬,不过很快他的脸色就会恢复往常的苍白模样,只是身上的阴气却更深了一分。 辜季常年在深宫中少见阳光,他枯瘦的手也同脸色一般苍白,海兽体内的血气被他攫取出来之后,就会缠绕在他的指尖,如同一条小蛇般钻入他的肌肤,而那些海兽的尸体则会变得有些干枯皱缩。 即便殷破败是大乘境巅峰的高手,看到这幕场景也总会有一阵令他很不舒服的凉意,仿佛有一条毒蛇在自己身体上游过,拖着冰凉的尾迹。 见多识广如殷破败,自然听说过吸取他人精血来提高自身功法的法子,可是这种法门极端而偏僻,如同走在羊肠小道上,一个不小心就是沉沦在无边血海中再也不得翻身的可怖结果。 身为天子近人,自身天赋又绝佳,皇宫大内有着无数功法任其挑选,何必要走这么一条偏门呢? 如果说黄飞虎是玄门正宗,堂堂正正,更是凛然有剑仙风采,那么辜季就仿佛是来自阴间的幽魂,仿佛总是身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而一出手就要吸干活人精血。 据说当年他得到陛下的注意,就是因为这个小太监敢在雪夜案的宫变之中带头搬运尸体,清洗广场上厚重的血迹。 可是他这一身诡异莫名的功法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呢? 这些年朱凰宫中虽说有着神秘莫测的“巫先生”坐镇,但是仍然不时有胆大包天的刺客想要刺杀天子。 巫先生自然不会对那些小鱼小虾出手,据说大多数被抓到的刺客都是辜季亲自审问,这个年轻的首领太监的凶名这些年来逐渐攀升,已经有好事之人用“魔头”二字来称呼他。 每次他亲手抓住刺客,或者是审讯结束之后,也是用如此手法吸取他们的精血吗? 殷破败的家族与王族联系紧密,知道许多王室秘辛,他知道朱凰宫中是有着一座凤凰图腾,可以镇杀修行邪道功法的修道者。 辜季每日随同陛下上朝,天天从那道凤凰图腾之下经过,为何却能毫发无损? 如果图腾起不到威慑作用,而有一日辜季再也无法守住心神,那被他贴身服侍陛下岂不是会变得很危险? 殷破败是塞外风沙磨砺出的沙场悍将,自然看不上甚至是有些厌弃辜季这种旁门左道,于是眼神不经意间凌厉了些许。 辜季神识敏感,瞬间就察觉到了大司马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善,他只是如往常般恭敬地佝偻着,微微躬了一下身子,表示自己对这位兵马总督的尊重,随即又面无表情地屠杀海兽,冷漠地汲取精血。 殷破败点头示意,继续沉默地挥动手中快雪长刀,减缓舰队的压力,为身前已经浓如墨的海水再添许多颜色。 不过要说杀敌数量最多的,就是殷破败、黄飞虎、辜季三个人加起来也不如余皇巨舰那般恐怖。 余皇巨舰前方的撞角是由精铁打造而成,船身的前进以修道者铭刻的阵法推动为主,就算海兽越聚越多的时刻都不能令它止住步伐,依旧平稳而坚定地保持着极高的船速,超越一条又一条的舰船来到舰队最前方,领着舰队冲向雾区之外。 锋锐如长枪枪头的撞角加上以阵法推动的船速,就使余皇巨舰变成了这方战场上最血腥的收割机器。 无论是各类鲨鱼、虾蟹、或是浑身闪着电光的海鳗,在余皇无情的航行之下都变成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即便是有些略通灵智,已经有修为在身的虾兵蟹将,对于余皇来说都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至于那些如同箭矢般的飞鱼,根本无力跳到余皇巨舰的甲板上,而它们一接触余皇的船身,已经发动的阵法立刻就把它们化作一团团血雾,恍若飞蛾扑火。 兽潮对整只舰队的压力,随着余皇巨舰来到最前方,几乎是瞬间就减少了很多! 拥有一锤定音能力的强悍武力对于一只军伍的重要信性,不言而明。 浓重的雾气终于变得越来越淡薄,海兽们的进攻仿佛也不想刚才那般疯癫。 即便是最嗜血的鲨鱼也恢复了些理智,有些忌惮地看着为首的余皇巨舰,只是纷纷撕咬刚才死去的海兽尸体,而不是不要命般地进攻船队。 压力骤然一松! 终于有了空闲的殷破败飞跃到余皇巨舰,看着渐趋稀少的兽潮,心中的猜想得到验证,不免松了口气。 进入浓雾尚是清晨时分,如今居然已到了夕阳西下之时。 残阳如血。 映照浩瀚海洋如同九幽血海。 这片海域满是残尸与鲜血,周围还有闻道血腥味陆续到来的群鲨环伺,一条条或黑或白的鱼鳍在海面的波涛中忽隐忽现,更添了几分凶残意味。 身后的将领们正在指挥下属搬运尸体与治疗伤员,他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一步步走到余皇甲板的最前方,忽然停下了脚步。 柚木甲板上有着一个幽蓝色的符文,一看就知道是陛下的玄涡真气留下的印记。 这应该是陛下用来指引方向,防止回来时找不到浓雾中船队的吧? 可是陛下追击敌人已久,以他天仙境的修为,早该找到吹笛人了,他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如今又身在何处呢? 第一卷 朝歌酒 第六十八章 雾 从子受听到那声骨笛声到现在,已经过了六个多时辰。 人们形容天仙境界的神妙之处,通常会说一句:朝游北海暮苍梧。 早上还在极北的北海,晚上则到了天南的苍梧城。 一日之内游遍洪荒。 虽然如今的洪荒早不是最初的模样,但是能在一日之内走个来回,毫无疑问是极高妙的境界。 按理说子受全力飞行,这段时间都够在东海走个来回,而且他在余皇上留了印记,怎么也不至于找不到船队的位置。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眼看就要入夜,子受此时究竟在哪儿呢? 东海中心波涛微动,海水在夕阳照耀下红如鲜血,一袭红衣的子受大袖飘舞,横戟胸前,轻轻浮在海面上随着浪涛一同律动,身体被夕阳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对面是一团纯白而浓厚的云雾。 即便是在空旷晴好的海面之上,被海风轻轻吹拂,这一团云雾都没有被吹散,甚至海风拂过时,连一丝云气都没能吹走。 云雾隐隐是个人形,想来是有个人隐在云雾中与子受静静对峙。 不知他们已经对峙了多久。 “陛下果然天纵之才。” 云雾中传来一个缥缈空灵的男子声音,似真似幻,听不真切,只是语气十分感慨。 子受像巫之祁那样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眼中一道幽蓝光芒一闪而逝,他并不答话,不知道是不屑于回答还是另有隐情。 “可惜了,如果不是您已到天仙境界,大商的王座今后可能就要换个人来坐了。” 那声音玩味,仿佛并没有遗憾。 “不过,这样才有些意思,不然对手太不堪一击,也是很无趣的事情啊。” “借助外力或许能保你一时,但终究不能保你一世。” 子受终于开口,冰冷的声音在海面上响起。 “朕终有一日要亲手杀了你。” 那团云雾中的人听后轻笑了一声: “外臣项上头颅,只等陛下来取。” “只是您或许该多担心担心您的船队,我拖住了您一天,那么他们的处境或许不太妙哦。” 雾中人又轻笑了一声,不等子受答话,他就化作一团流云飞上天空,以极快的速度向西方飞去。 只有声声骨笛轻轻吹想,空寂而凄凉。 子受全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很多,他盯着那团流云,眼眸中的幽蓝光芒渐渐消散,知道就算自己全速飞去也追之不及,只好冷哼一声,放弃了追过去的想法。 清晨他离开船队孤身追寻着笛声,不多久就见到了那个藏在一团云雾中的人。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来包裹此人的云雾与困住舰队的云雾份属同类,知道这两天受到的袭击十有八九就是此人搞的鬼。 就在他准备一鼓作气追上去然后杀掉这个装神弄鬼之人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危机感突然笼罩住了他的全身。 仿佛他再往前多走一步,就会陷入绝大的危险之中。 危险来自于未知,也来自于他直觉的判断。 他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于是他停下脚步,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云雾与雾中人。 雾中人的耐心也极好,一句话不说地静静等着,不过子受能很分明地感受到雾中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这一对峙,就到了傍晚时分。 仿佛终年不化的云雾终于有了些动摇,子受无法判断是此人示敌以弱还是真的支撑不住,但是心系舰队的他不敢冒险尝试,只能与那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任他飞走。 不过一天的观察并不是全无结果,他早就在刚开始与此人对峙时就用玄涡神水覆盖住了自己的双眸,仔细观察着云雾。 玄涡神水可化万物也可破万法。 笛声不是关键,或者说可能只是障眼法。 这种云雾对人体并无影响,但是可以驱使妖兽,要么是含有某种药物,要么就是某件法宝释放出来,天生拥有这种能力。 如果是药物,那么不可能对各个种类的妖兽都起作用,应该是只能特异地针对某一种海兽,所以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那么就是一件能够御使妖兽而且放出云雾的法宝。 是那只他用来吹奏的骨笛吗? 不过这种法宝使用起来消耗极大 子受一面感受着自己留下的符咒,往舰队方向飞去,一面默默想着。 从此人飞行速度来看,比自己全力飞行只略快一筹,除非他也是天仙境界,且只比自己略强些,但是如果真有这等神异法宝,那么他没道理不借此和自己战一场,绝不应该只是摆出一副防守的样子,等待自己主动出手。 而且既然敢防守,那就证明这件法宝的防御力极强,至少能挡住手持太漪的自己全力进攻。 那么他本身的境界绝对不会比自己更高,而且仙境之人突破境界天地间总会生出感应,大商王室历来会搜集天下武夫资料,他想遍人族之中的高手,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善使云雾道法之人。而且他最后身形摇晃,应该是与他对峙一天之后,境界不足,承受的压力又大导致的。 所以他应该只是借助了那件能够驱使妖兽的法宝之力。 可是自己觉察到的危险感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应该是某种阵法,被他提前布置好之后,只等着自己上钩。此人法力不足,就算借助法宝之力也无法力敌自己,所以想要借助阵法之力来完成刺杀,不过自己足够警觉,没有再深追下去。 如果不是心系舰队,他倒是真可能去阵法中试试,毕竟从师父闭关之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酣畅淋漓地打一场了。 何况有玄涡神水在,那阵法未必拦得住自己,所以那人言语中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并没有太痛惜的感觉。 自称外臣? 如此称呼,要么是朝歌之外的外廷中某个臣属。 要么,就是八百镇诸侯手下之人。 听他的口音字正腔圆,不似四方蛮夷中人,不过也可能是雾中人放出来妄图迷了自己双眼的烟雾。 一件能在海面上放出许久不散的烟雾来御使妖兽的法宝,还能拥有极快的速度与极高的防御力,能使较低境界之人发挥出极强的实力。 法宝如此神异,应该有了师父口中先天灵宝的级别吧? 不知是洪荒中那件法宝,此人又是从何处得来。 等他出关后得仔细问问。 一个自称是外臣的雾中人。 看来自己让殷破败搜查的大方向是对的。 不管那人是不是所谓“外臣”,都要查一查各个诸侯的部属。 在他征伐东夷的旅程中设局阻截,还藏在云雾中如此装神弄鬼之人,他应该就是东夷人所谓的军师无疑了。 子受冷冷想着,往回飞了一阵就见到从云雾中杀出重围的舰队。 此时已经入夜,舰队中的将士们见到那袭红衣归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辜季连忙上前,从陛下手中接过太漪长戟,随后就跟在他后面向船舱走去。 殷破败也走到子受身边,身材极高的他当然不会让陛下仰视自己,而是佝偻着身子一边走一边快速地向子受汇报这次的损失。 “士卒伤三万人,亡五千。” “冒冲小艇伤损共五百一十二艘,除了发现兽潮后第一时间回到船上的还有备用的那些,几乎都毁了,小翼伤损八十七艘,大翼伤损十四艘。所有舰船目前都正在修整。” “此次所携带清水损失较多,等陛下下旨,请修道者多制备些清水储存。” “预计三天之后到东夷,除去负责辎重的士卒,到时候可有九万将士休整完毕。” “足够杀尽东夷人。” 就算是在汇报将士伤亡时,殷破败的语调都是低沉而冷静,唯有说道最后一句话时,杀气毕露。 子受已经走到船舱,辜季把太漪放在了架子上,然后很小意地为子受倒了杯茶。 听完战报的子受一口饮尽了杯中灵茶,沉默了会儿。 “将士遗骨?” “已尽量收殓,请修道中人制造冰寒气息保存,返程时皆归乡里。” 大商军中士卒,死四方蛮夷、死疆土死国门,骸骨皆须归乡里。 将士死后各地官府须赡养其父母,照顾其遗孀、抚养其子女,直到他们有养活家人的能力。 这是五百年不变的铁律。 因此商人才不仅勇武好战,而且甘于将一腔热血尽洒边疆。 子受点了点头,脸色好了些,说道:“吹笛人应该就是东夷那个军师,他有件威力极大的法宝,那片古怪的浓雾应该也是法宝造出来的,这次没能抓到他。” 殷破败有些吃惊,能让天仙境的陛下无功而返,那人不但狡诈阴险,还有强悍的法宝傍身,果然有些难办,他皱眉想着。 “上次让你查各诸侯府中人,不要松懈,那人在朕面前自称是‘外臣’,说不准就是哪个侯府中人,有结果后立刻用玉符传递消息给我。”子受的声音中有些疲倦,沾了点温凉的茶水揉了揉眉心道。 殷破败抱拳领命,离开了船舱。 子受躺倒榻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船舱的天花板默默思考,疲惫与紧张了一天一夜的身躯终于放松,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轻微的鼾声响起。 一直站在角落的辜季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温柔地替陛下盖上了一层薄被,在船舱中盘腿坐下,沉默地守护着酣睡的子受。 第一卷 朝歌酒 第六十九章 切磋 如今是镇东军海沙营步卒标长的黄飞虎有个师父,这件事被虎贲将军黄衮瞒住了天下人,但是他瞒不住也不会瞒商王陛下。 黄飞虎的师父道号广成子,是玉清圣人元始天尊座下首席弟子。 一开始广成子在洪荒之中的名头并不算大,不管是太上老君的首徒玄都法师还是通天教主大弟子多宝道人,都比他出名地多。 玄都法师出名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被誉为圣人之下第一人,是天地间七圣之后最接近圣人境界的人物,早至准圣巅峰,道行高深且为人和善,指点过两位师叔的许多弟子修行。 多宝道人出名的原因则更简单,因为他不但实力高强,在道门弟子中只是略逊于玄都法师……他的身上还有很多宝贝。 据说当年道祖鸿钧在分宝岩把几件先天至宝与先天灵宝分完之后,多宝道人是第一个赶到紫霄宫听道祖鸿钧讲道之人。 于是道祖鸿钧把整个分宝岩都给了他。 分宝岩是道祖游历洪荒时专门放置法宝的一座山崖,除了最高处的法宝被他赐下或是留作己用,上面还留下了很多。 能得道祖青睐的法宝,想来就知道不是凡物。 这些东西都归了多宝道人,于是当时还不叫多宝道人的他,被师尊通天教主开玩笑般地取了个道号,说徒儿你以后不如就叫多宝吧。 然后他笑着应下,于是世间就有了多宝道人。 多宝道人真的很多宝。 所以他也很出名。 相比于这两位,至今仍是金仙境界的广成子似乎平平无奇,甚至洪荒里隐隐有着传闻,说玉清圣人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到现在都没能突破准圣境界的大徒弟,于是对他下了禁足令,限定他不突破至准圣境界不许离开昆仑山。 广成子一开始确实不怎么离开昆仑,倒不是老师拦着他不让他走,而是因为他很喜欢,看书,甚至是时间最喜欢读书的那个人。 昆仑山琅嬛洞就是应他的要求建造,而后开始收集天下藏书以供他观看。 到后来广成子开始喜欢下山游历,不是因为他看腻了,而是因为他看完了。 昆仑的万卷藏书都已读完,那么就走一走万里路。 就在这时,不周山断了, 元始天尊把不周山的上半截炼成了一方印章,送给了自己的大徒弟。 半截不周山就是盘古大神的半截脊柱。 如此神异的法宝被元始天尊送给了大徒弟,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于是广成子因此出名。 因半截不周山出名。 而不周山断裂的原因十分粗暴:它是被祖巫共工一头撞断的。 上古时期,不周山是连接天庭与凡间的唯一枢纽,也是凡人想要到达天庭的唯一途径。 那时的天庭是被妖族掌控的,整座不周山也有很多妖族生存其上。 三十三天的灵气极其丰厚,可是三十三天再大也是有范围的,显然容纳不下占领了一半洪荒大陆的妖族。 于是妖皇帝俊下旨,规定了两个条件,达成其一便可入进天庭,成为天妖。 要么修到天仙境,自行飞升入天庭,要么就从不周山一步一步登上天庭。 那时的洪荒,人们不管生活在哪儿,只要一抬头就能见到不周山高耸的身影与连接天地的壮阔景象,甚至不少洪荒大能都亲自登过不周山。 但是不周山极高,相应的,它的高峰处温度极低,风极大。 如果不达到天仙境界,很难或者走过如此漫长的距离,经受如此酷寒的风雪。 但是妖族有无数子民,总有天赋异禀者一边修行一边登山,最终走到了天庭之上。 那些妖族无一不是极有天赋之人,他们也在后来的巫妖大战中大放光彩,成为一颗颗无比耀眼的星星。 换句话说,不周山对于妖族的意义十分重要,甚至是妖族一条主要的选拔人才的通天之路。 直到那一天,通天之路被祖巫共工一头撞断了。 其实这一场震动洪荒的大战,一开始只是切磋而已。 不过历来水火不容,一个是洪荒最好战的火师祝融,一个是兄弟姐妹里最看不惯祝融的水师共工。 于是切磋就不仅仅是切磋了…… “我说,帝江老哥也真是心大,眼看就要打出真火来了,这在旁边看戏还看得挺开心。” 巫之祁坐在崖边晃荡着两条长腿,一边吃着一串酸甜可口的葡萄一边说道。 “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不也看得乐呵呵的?” 满头银发的小潜站在他身边看着山谷里一红一蓝两道不时交错的绚烂光影,无奈地说道。 “嘿嘿,好不容易看见祝融小娘皮被人教训,我能不开心吗?葡萄来点儿?” 巫之祁笑嘻嘻地眯着眼,享受地看着节节后退的祝融,又吐出一片葡萄皮。 葡萄皮落入高高的山崖下变成一个小黑点,落到一半被云雾遮盖,这才不见了踪影。 小潜鄙视地看了眼满脸大仇得报神情的巫之祁,没接过他手里的葡萄,开口冷声说道: “两位祖巫的交手可不是等闲能看到的,这可是肉身力量的巅峰之战,还不好好看好好学?” 巫之祁小鸡啄米般点着头,边笑边说: “学着呢学着呢,不过看到祝融要输了,就莫名的开心啊!” “那可未必。” 一身橙红衣衫,以绸缎覆眼的烛子突然出现在了山崖上。“看”着山谷间的战斗说道: 巫之祁愣了愣:“怎么?祝融还未必会输?烛子,你可不能因为人家姑娘喜欢你,你就睁着眼睛说……呸呸呸,你就乱说话啊。” “虽然我是个瞎子,但说的未必是瞎话。” 烛九阴淡然的笑着,并不在乎友人的无心之失,反而是小潜原本的明艳照人的容颜黯然了几分。 “怎么,难道祝融还能赢?”巫之祁渐渐停了嘴不再吃葡萄,开始凝神看着场中两人的交手。 “如果只是寻常切磋,祝融不动用南明离火,只凭肉身战斗的话,南明离火长鞭显然不如太漪长戟来得更有妙用。” 小潜清冷的声音响起,巫之祁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有道理啊,祝融那南明离火是洪荒第一神火,共工的三光神水嘛……未免比我的玄涡神水差了一筹。” 巫之祁厚脸皮地嘿嘿笑着,小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懒得骂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烛九阴笑了笑:“你那玄涡神水目前还不如祖巫共工的天赋三光神水,不过你要是再被祝融虐几次,在修炼到准圣境界,玄涡神水或许还真能变成洪荒第一。” 又拿起葡萄准备吃的巫之祁听了烛子这话,差点被一个葡萄给噎住,他一个激灵从崖边跳起来: “我才不去找虐呢,要讨她的欢心,你怎么不自己去和祝融打?每次让我去受虐,真是一对奸夫……” 忿忿不平的巫之祁十分小心地隐藏起了最后那两个字,生怕被记仇的祝融给听到,他可不想被南明离火鞭给抽上几下,以前倒是尝过一次那个滋味儿,可真是噬魂销骨,痛入心扉,这辈子都不想再试一次了。 “祝融又打不过我。”烛九阴笑呵呵地说,“何况她……也未必舍得拿那鞭子抽我哦。” “你这家伙,还秀起恩爱来了!”巫之祁一个葡萄就砸向烛九阴的脸上,烛子耳朵微微一动,伸手十分准确地接住了葡萄,潇洒地扔到天上,想要张嘴去接,然后……并没有没接到。 葡萄啪地一声落了地,巫之祁狂笑不止,一向静气的烛九阴也难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 小潜满脸无语地瞥了一眼两个活宝,转回目光看向打得动静越来越大的两位祖巫。 二人打闹一阵,注意力也放回了共工与祝融的切磋之上,烛九阴说道: “话说回来,祝融她与你交手也未必是坏事,虽然以你现在的小小金仙境界,挨不住她几下,但是南明离火对你体内的玄涡神水却有着很好的炼化作用。”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你玄涡神水一天不能和她的南明离火正面抗衡,那么你们每交手一次,其实就相当于她帮你提炼了玄涡神水一次。” 没耐心的巫之祁只听了个开头就要反驳,但是听了烛子后面的话后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那这么说,每次被她虐倒是我占了便宜?” “这么说也没错。”烛九阴笑了笑。 巫之祁哀叹一声:“我还是好好学着点吧,以后被虐的时候尽量多抗一会儿,结束以后少疼几天。” 小潜终究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 巫之祁假装没听见地盯着场中细看,刚毅微黑的脸却有些泛红。 三人在山崖上的聊天倒是有说有笑,可是兄妹二人的战斗却毫不轻松,甚至火药味渐渐重了起来。 祝融娇小的身躯从山壁间碎裂的石头中挣扎出来,暴怒地大喝一声:“老水头,敢不敢让我用南明离火?” 身材极其雄壮,赤裸着上身的共工祖巫身上一道血痕正在缓缓愈合,听到祝融此话之后浑身青筋暴突,满头散乱的黑发飘起: “火丫头!就你的破火有什么好猖狂的,难不成我三光神水还怕了你?灭你那火不过挥挥手!” 祝融怒吼一声,南明离火长鞭上泛起黑红色的火焰,一鞭就当头抽了下去!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七十章 善使大戟的都是猛男 南明离火鞭如同灵蛇般缠绕上了太漪长戟,鞭身的黑红色火焰翻卷不休,瞬间就要烧到共工的手臂。 祖巫共工是个身材雄壮的中年男子,浑身肌肉虬结,眼看着南明离火席卷而来。同祝融争斗了千万年的他丝毫不慌,双手仍然牢牢握着太漪,张嘴一吐就是一道闪耀着七彩光芒的洪流。 “这就是三光神水?”第一次见到共工天赋神水的巫之祁有些好奇,有些……心痒。 巫之祁正盘算着啥时候跟共工大哥讨一点三光神水来研究研究,就听烛九阴开口道: “三光神水指的是共工的天赋真水中包含了三种天光,日月星各一种。” “他是盘古大神精血中‘水’之属性所化,当年混沌初开时分,日月星辰刚刚成型,他就孤身去往三十三天外,借助日光月光星光中的精华来锤炼天赋真水,许多年方成如今的三光神水。” “说是日月星光,其实是吸取的太阳之力、太阴之力、与北斗之力。”小潜开口补充道。 巫之祁如此才明白这三光神水的由来,对祖巫共工的钦佩又多了几分。 三十三天外除了火云洞那等洞天福地之外,一片孤冷空寂,只有无穷无尽的九天罡风在呼啸不止。 那九天罡风身处三十三天之外,是地水火风四种混沌元素中“风”之一属,威力无穷,普通仙人上去都要顷刻间就要血肉尽去,骨骼也支撑不了一时三刻就要化作飞灰。 就算是强横无比的祖巫之躯,多少也会感到不适,而且一个人前去三十三天外祭炼天赋真水,必定要孤独许久。 巫之祁性子虽然油滑,但是对于能苦心修炼的大毅力之人向来敬佩,不免对祖巫共工更尊重了几分。 随后又想到,祝融能以南明离火与共工战个平手甚至是更有领先,又不知这个娇小美丽的女孩受过怎样的磨炼呢? 而自己修炼的玄涡神水…… 烛子说的确实有道理,要不是祝融小娘皮每次欺负自己的时候,都要用南明离火烧一烧玄涡神水,玄涡神水也十分争气地每次都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可能确实到不了如今的层次,至少自己下的苦功远不如共工当年。 如此说来,自己算是沾了洪荒第一神火天大的光? 巫之祁想到这里,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心想下次祝融再找上门来打架的时候,商量好了让她多用南明离火帮自己锤炼锤炼才不亏。 正胡思乱想,场中局势陡然一变,原本因为体魄的力量稍弱一筹的祝融被共工以一杆长戟打的节节后退,但在祝融用出天赋神火之后,局势早有变化。 祝融方才燃烧到太漪长戟上的黑红火焰其实只有薄薄一层,可是共工不得不以许多三光神水才能浇灭,单从质量而言就不如祝融,而且祝融想要南明离火,几乎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手中的南明离火鞭更是可以源源不断地生出火焰来。 但是天下擅于用水的高手,几乎都是在体内蕴育真水,就算是在水灵气无穷无尽的海洋之中,也要吸收水灵气入体,经过一段时间的转化才能变成真水。 往往这类真水有许多妙用,除了最基本的……熄火之外,可以疗伤、可以炼器炼丹、可以堪破虚妄等等。 而火焰除了燃烧以外只有炼器等寥寥几种效用,远不如真水神妙。 单从这点来看,其实用火用水也无分高下,不过是两方单凭天赋拼起来的时候,擅长用水之人难免有些吃亏。 所以共工这时候撑得有些辛苦。 “嗤~嗤~” 南明离火被浇熄的声音响起,祝融毫不在意,只是一对桃花眼中火光突然炽盛,南明离火鞭再次燃起熊熊黑火! 共工一转手中大戟,太漪飞旋不休,瞬间摆脱了长鞭的缠绕,随即共工紧握大戟提起手臂,戟尖直指祝融,一层明灭不定的三光神水覆盖上大戟表面。 共工轻蔑一笑,戟尖微微朝上: “在这山谷之中如何战个痛快?” 说完凌空飞舞,直入苍穹之上,祝融冷哼一声,红发飘舞,瞬间就跟了上去。 原本在巫神殿门口观战的几位祖巫互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担忧,随后他们的目光一起聚集到为首的一个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天生异象,身后有三对翅膀,一共六翼,远看去十分狰狞,近看却发现他张着一张温和可亲的脸,一双眉毛浓而弯,这正是天地间第一位祖巫,名为帝江。 “唉,怎么就打出真火来了,这空桑谷如此宽阔,还不够他们施展的?”帝江看去很是年轻,可是身上却有一种古老的气息流转,仿佛一个由亘古穿越到如今的少年。 少年此时手按着太阳穴,觉得头有些痛。 “算了,我亲自去看着吧,事情别闹大了。”他摇了摇头,不等其余祖巫说话,巫神殿前就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自共工与祝融走后,巫之祁就在与烛子和小潜闲聊,正准备追到天上去看看战况如何,就见到帝江突然消失在了巫神殿前,不由吓了一跳,手指着帝江刚才消失的位置,惊问道: “这……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怎么一瞬间人就消失了?” “祖巫帝江身后的六翼可不是白长的,要不怎么能被称为洪荒之中速度第一之人呢?”烛九阴并不惊奇,依旧神色淡然,小潜却面色有些凝重,正默默衡量若是与帝江交手,自己的胜算能有多少。 “往日都听说妖师鲲鹏速度冠绝天地,扶摇可上八万里,只是稍逊祖巫帝江一筹。以前见过妖师化作大鹏鸟时的飞行速度,本以为帝江再快也快不过妖师,不想还真如传言所说。”巫之祁感慨说道。 “妖师鲲鹏再快,也毕竟是凭着双翼飞行,可帝江祖巫的天赋神通就是领悟空间规则,他的速度近乎穿越层层空间的瞬间移动,妖师鲲鹏未免就差了一筹。”烛九阴说道。 “的确如此,就算是当年凤族之中许多高手以速度闻名洪荒,但是也没人不服祖巫帝江洪荒第一的名号。”小潜淡淡说道。 巫之祁忽然有些开心,他心知龙凤麒麟三族之战是小潜埋藏最深的伤痕,几千年来都不曾听她主动提起,难得今日开口提及,是不是说小潜已经能冷静地面对这件事了呢? 烛九阴也没想到妹妹居然会主动提起三族大战,一时沉默无言。 巫之祁暗自欣喜,烛九阴想着心事,小潜闭口不言,原本有说有笑的三人突然纷纷沉默。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还是小潜率先开了口:“巫族的体魄确实令人羡慕,这两人打了三天三夜了还不觉累。” 醒过神来的巫之祁连忙点头说道:“是啊是啊,不过看这两人是要真的动手的样子,烛子,这你不去给祝融压压阵?” 烛九阴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走吧,还愣着干啥。” 说罢身影就消失在了山崖上,小潜与巫之祁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些笑意,随即拔地而起,一同飞往高空。 等他们来到天上,发现战况已经变得极其激烈。 祝融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长鞭在空中猛然一振,一团巨大的黑红火球就迎面砸向共工,共工这次并没有用三光神水去把火球浇灭,居然是迎头冲了上去! 闪烁着水光的大戟带起呼呼风声,把火球从中劈成两半。 如果是等闲火焰,被这一戟破开定会直接消散在天空中,可是南明离火不愧洪荒第一神火的威名,竟然在空中直接变成了两个还在燃烧不休的小火球! 失去了祝融控制的小火球从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砸向人间。 太阳穴青筋跳个不停的六翼少年很是头疼,如果任由他们打下去,南明离火和三光神水漫天乱飞,洪荒大地定要遭一场无妄之灾。 但巫族一向好战,这两人打的这么激烈自己未必拦得住它们,二来不分出胜负就不停手是他当年自己给巫族定下的规矩,谁想到自己搬起石头把脚给砸了。 十分后悔当年乱定规矩的帝江没柰何,只得自己帮他们善后,眼看两团火球就要落到洪荒,他身后六翼同时振动,瞬间振翅三千三百次,原本在高空之上的他一眨眼就到了一团火球前。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朝面前一划,一道裂缝就在火球的降落轨迹上出现,火球直接被空间裂缝吸走,送往三十三天的无尽虚空之中了。 帝江如法炮制,并不接触那些连他都觉得麻烦的火球,只是陆续划出空间裂缝,把火球直接送走,如此举措是最保险的,既不会让他被南明离火误伤,也不会有危害的洪荒无辜生灵的可能。 只是……哪怕他是速度无敌于洪荒的帝江,对付越来越多四散纷飞的火球和水花也真的好累…… “喂,你们动静能不能小一点,这么搞下去我会拦不住的啊。”帝江冲两个开始拼命的家伙大吼大叫。 刚刚赶到的巫之祁看到这一幕,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帝江: “帝江老大哥当巫族的家一定很难,动不动就要给兄弟姐妹收拾烂摊子。” 烛九阴同病相怜地点点头,深以为然:“唉,谁说不是呢?” 小潜不爽地回头看了哥哥一眼,一挑细眉,伸手狠狠地去扭烛九阴手臂内侧的嫩肉,威胁到:“说谁呢你在?” “哎呦哎呦,我错了我错了。啊……这是怎么回事?!” 小潜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偷笑着的巫之祁目光也被远方吸引,烛九阴心痛地揉着自己的手臂,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 巫之祁目瞪口呆地看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之后,把手中大戟猛地扎向不周山,随后直直一头撞向山体的祖巫共工,下意识咂了咂嘴: “善使大戟的都是猛男啊。”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七十一章 天塌了 “轰隆!” 天崩地裂。 这次碰撞的声势浩大到无法形容,整个洪荒大地都抖了一抖。 共工的祖巫之躯与不周山碰撞后,上接天穹的不周山第一时间并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体现在高远的天空上。 天塌了。 天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原本被隔绝在天幕之外的罡风呼啸而下,这些能够化去炼虚境以下的修道者肌肉与骨骼的狂风,发出巨大的声响。从三十三天外直落洪荒! 然后是天河水。 天河中有弱水三千。 故老相传,天河弱水不浮一羽,不飘一萍,除非天仙境界的仙人无人能过天河,而过不了天河,就会被镇压在其中的妖魔吞噬,他们有些是妖族的叛徒,有些是祸乱洪荒的魔头。 天河水可以束缚他们全身的法力,使其永远不得恢复实力,也能一点点消磨他们的神魂,直到有一天寿元耗尽而死。 现在这些法力高深的妖魔精怪随着天河水一齐落向了人间。 许多妖魔来不及恢复法力,在洪荒摔成了一摊摊肉泥,而有些真正强悍的老妖巨魔,在半空中就全力吸取天地灵气,在堪堪落地之前恢复了一定的实力,就此遁入人间。 然后是不周山。 最开始时,是一座沾染了共工鲜血的大石,大石已经被共工撞出了一个陷坑,里面有着满满的灰白石粉。 然后大石从陷坑处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痕。 裂痕迅速扩大,如蜘蛛网般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出去,毫无停下来的自觉,瞬间就扩散到了半个山体! 满头是血的共工目瞪口呆,一腔怒火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他顾不上仿佛要裂开的头颅,讪讪地摸了把流淌不止的鲜血,咕哝了一声: “这次好像……祸闯得有些大了……” 半截原本上接青冥的天柱不再笔直地立着,而是开始以极缓慢的速度倾斜,天柱上生活的无数妖族慌乱奔走,能飞的迅速飞离了自己温暖的巢穴,不会飞的只能拼尽全力地往山下跑。 可是就算天柱只有三分之一的高度,它依旧离地面极高。 那些不能飞升入天庭的走兽根本无力从如此高度跃下,要么被滚落的山石与粗壮的树木砸死,要么摔落山间,惨不忍睹。 这还只是生活在天柱之上的生灵,可是这半截不周山下还有着无数洪荒生灵! 有远古留存下来的兽族、有巫族、有妖族、还有刚刚诞生,还无比孱弱的人族。 如果任由这半截天柱倒下,会有多少生灵被碾为齑粉? 沉重无比的天柱与洪荒大地触碰之后,又会引发多大的地震? 恐怕那余波一旦扩散,就连九幽之下,冥河老祖的幽冥血海都无法独善其身。 古时有杞人忧天,总是在担心天如果塌下来该怎么办。 有人笑他无知,有人笑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是这时候天真的塌了。 洪荒大地无数生灵早被这一阵阵的巨大颤动惊起,纷纷仰头绝望地看着那片将要降临人间的无边阴影。 身披兽皮的人族子民无助地看向天空,来不及逃走的他们跪倒在地虔诚叩首,祈求着漫天鬼神降下福缘,化解这次灾难。 更多的人惊恐地四处乱跑,想要再阴影降临人间之前逃离它的笼罩范围,却发现靠着双腿的跑动根本无法逃脱。 于是他们双眼空洞无神,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绝望地等待着末日的降临。 早在愤怒而疯狂的共工一头撞向不周山时,烛九阴就有种不好的预感,随着那声传遍洪荒的巨大声响响起,无法视物的他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 烛九阴皱着眉头清喝一声道:“不能让天柱坠落洪荒,我们去把它接住!” 巫之祁与小潜醒过神,知道如果这半截天柱坠落在洪荒之中,不仅会有许多生灵死去,恐怕洪荒大地都会被这一击给断成两半! 破碎无数云雾坠落下来的半截不周山仿佛一把巨剑。 如果这史无前例的一剑落在实处,甚至有可能把洪荒都毁灭! 更别说由此带来的无数杀孽,都要被巫族承担。 在烛九阴的影响下,他们都明白真的造下这恐怖杀孽之后的结果,或许巫族会就此灭族,直接在洪荒大地除名! 巫之祁此时已经初显了后来涡神宫主的豪雄风范,双眼一眯,毫不慌张地召出霸瀚长枪与烛九阴直飞天上,准备以肉身硬抗来挡下这次劫数。 小潜看着两个人飞往不周山,一向清冷的容颜此时却挂满了着急的神色,大声朝着天空问道:“你们不要命了?不知道这半截天柱有多重吗!去送死吗?” 可是两个人情急之下飞的极快,瞬间就已经离开了很远的距离,也不知听没听见。 小潜急的一跺脚,恨恨地说: “男人都是些热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家伙!哼!”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半空中已经消失在了半空中,化为一道银白光芒,朝着前方两人追去。 一时间,原本在巫神殿看热闹的诸位祖巫、大巫都纷纷回过神,大呼小叫地飞上天空,往正在掉落的半截天柱飞去。 离巫神殿极远的一处大河边,一个神情温和,身穿白衣的女子遥遥抬头,看向与她隔得很远的那根天柱如同一根被砍断的巨树就此倒下。 冥冥中感受到此事与巫族有关,她来不及仔细推算,有些急切地回头看了眼身旁那个一身黑衣,头上生着幽黑双角的男子,二人共同游历洪荒许久,默契早就十分深厚,黑衣男子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就与白衣女子身化长虹,一同往天柱方向赶去。 洪荒中许多潜修的大能陆续出关,感受到了这次劫数的他们面色微变,连忙开始各自推衍天机。 有些人知道这次量劫与己无关之后,幸灾乐祸地冷笑一声,毫不关心地转头继续闭关,丝毫不把普通生灵的死活放在心上。 有些人算得自己洞府正好会被天柱的倒塌波及,面色剧变,闪身就一挥大袖,卷走了府邸中值钱的物事与弟子门人,远远地飞离洞府,准备另觅洞天福地修行。 而有些人,明知此事与己无关,但还是不忍见到洪荒生灵逢此末世大劫,化作一道道五彩光芒赶到天柱附近,时刻准备相助巫族来阻挡天柱的坠落。 火师祝融在听到烛九阴的声音之后,是最先赶到天柱一旁的,那时候共工的脑袋还很混乱很晕,又被这震撼的一幕给惊住了,正手足无措地傻傻站着。 祝融毫不客气伸手唤出一道南明离火的小火苗,直接把共工的胡子烧没了一半,然后烦躁地对他吼道: “再不动手拦着天柱,就等大哥扒了你的皮吧!” 共工的意识被火焰的灼痛感烧地陡然清醒,他着急地跟着祝融身后一同飞向不周山,一边慌忙伸手掐了个法诀。 共工的体型突然变大,几乎是瞬间就由一个身材魁梧的寻常男子变成了数十里高,浑身肌肉的健壮巨人,他大吼一声,当头向正在倾倒的不周山飞去! “巫族大神通,法天象地!” 远远旁观看戏的人中有见多识广的,一口道破了共工祖巫身形变大的法诀。 第二个使出法天象地神通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振翅就赶到的祖巫帝江。 帝江身后六只黑翼全部变成了数十里大小的巨大肉翅,上面有种种玄妙纹路,道行不够之人哪怕看一眼都会觉得头晕目眩。 这是描绘了天地间第二深奥的空间法则的阵法纹路,其艰深枯涩只在玄奥难明的时间法则之下。 如果有人能够完全领悟帝江六只黑翼的全部奥秘,就能拥有近似于他的无与伦比的速度! 帝江身后的六翼疯狂扇动,带动的剧烈罡风几乎与从天而降的九天罡风威力等同,他路过共工身边时,看都没有看共工一眼,也没有责怪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大哥,若是拦不住着不周山,共工以死谢罪!”共工羞怒地满脸通红,大声吼叫着。 他的身体更进一步,抬手就向不周山托去。 随着共工与帝江越来越靠近不周山,浩荡的狂风越发猛烈,让他们坚硬的祖巫体魄都感到一阵阵疼痛,脸上更是被风刮得生疼。 可以想见,就算是以他们的祖巫之躯,想要挡下天柱也必定要落个骨断筋折的下场。 身后赶来的巫之祁等人正要各自施展神通,烛九阴与小潜正准备显露龙神本体,数十位陆续赶来的祖巫、大巫已经化作了数十里高的巨人,身后还有许多赶来支援的洪荒大能,各自手持神异法宝,准备出手相助。 就算是他们加起来,就能在不周山落到洪荒之前拦住吗? 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心怀洪荒苍生之人就此死去。 这时候天上传来一声苍老而缥缈的声音,明明不知其来处,却十分神妙地在每个人耳边清清楚楚地响起。 “诸位道友都退下吧,这次就由我兄弟三人出手,来化解此劫。”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七十二章 一剑开天 人族间自古有句传言,是相对于杞人忧天而来的,那就是: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原来洪荒世界的天空是被高高的天柱顶着,人们看到天柱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甚至实力高强,天赋优异之人还会想着去登顶天柱,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点看看洪荒大地的风景,或是去往天庭觅个一官半职。 巫族在洪荒各族中只与人族略微亲近,原因也很简单——人族与巫族外形看起来是相似的,而且当年人族很弱小,可以在巫族的保护下生活地更好而不会威胁到巫族的地位。 不同于巫族的排外,妖族一向是来者不拒,只要你能登顶天柱,不管你是的实力如何,不管你是哪一族人——当然除了巫族,都可以到妖皇帝俊麾下为官。 因此妖族最盛时方能有天仙三百万的盛景。 原本天上与地下之间相安无事,高高矗立的天柱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热血少年往天穹而去。 直到那一天,共工与祝融打了一架,然后他输了,然后他一头撞向了天柱。 那时候的天柱还不叫不周山,所谓不周山,周是周全,不周就是不完整的山,其实这个名字只是对那根上接青冥下接九幽的天柱的怀念罢了。 然后天柱就裂开了。 于是天塌了。 那时巫妖大战还未发生,洪荒之中灵气虽然弱于远古,但也还算繁盛,洞天福地极多,自然就有许多实力高强的大能隐于各地潜修。 既然天柱倒了,天也塌了,那么他们就是这片天地中的高个子,他们中有些人就会试着去顶一顶。 虽然有些人逃了,有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着一双眼旁观,但是终究会有些人顶上去。 或是身不由己,如果不去扛一扛,那么这件事的严重后果会让他们无法承受——比如巫族的一些祖巫与大巫。 或是关心巫族,愿意为了朋友或是恋人出一把力——比如烛九阴与巫之祁与小潜与冥龙。 或是纯粹地关心亿万生灵,不想钟灵毓秀的洪荒大地就此哀鸿遍野——比如那些擎着法宝陆续从各地赶来的洪荒大能。 他们已经是这个洪荒中的个子很高的人了。 可是他们真的能顶得住吗? 如果他们都顶不住,亿万生灵又该怎么办,洪荒大地又该怎么办? 这时候一道满是沧桑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来这个人才是这方天地间个子最高的人。 有多高? 比不周山还高,比天庭还高,差不多就要与天穹同高。 ………… 后土与冥龙正在飞速赶往不周山的的路上,可是他们原本游历的地方离不周山太远,就算他们是准圣巅峰的绝世强者,也要花一阵子才能赶到不周山。 在此之前,只能默默祷祝那些已经去试着拦截不周山的道友能够挡一会儿,再多挡一会儿。 就在这时,一道五彩光芒流转的身影拦在了后土与冥龙身前。 冥龙眉头一皱,刚准备出手,却敏锐地感觉到后土原本一直紧紧握着他的小手放松了下来。 后土放松地叹了口气,自从她见到来人的身影,就知道这灭世之劫应该能得到化解了。 五彩光芒散去,一个雍容绝艳的女子从中走了出来,微微朝后土二人笑着躬身一礼。 认出来人身份的冥龙丝毫不敢托大,一向高傲的他此时认真还礼,恭恭敬敬。 后世人族有所谓皇天后土的说法。 后土是身边人,而对面那人就是皇天。 是女娲娘娘。 道祖鸿钧六位亲传弟子之一,也是洪荒中最强的六人之一。 “此次天柱倒塌,天河陷落,我是想与后土道友借一样事物,来修补天穹的。” 女娲娘娘缓缓道出来意,声音如清泉流响,动听悦耳。 而女娲对面这个姿容风采不逊于她的女子微笑还礼:“娘娘心怀苍生,谈何相借?息壤在此,娘娘尽数拿去便是。” 说完,后土伸出玉手,一团散发着金色光芒,缓缓转动的土壤出现在她掌心,向女娲飞去。 在这危难时刻,女娲娘娘也不虚套,点头致谢后挥手将息壤收入袖中,又行一礼,便化作五彩光芒在天上架起一座虹桥,飞身离去。 后土躬身行礼之后,笑着拉起冥龙的手说:“有不少妖魔遁入洪荒,我们去收了他们。” 冥龙有些莫名其妙,疑惑问道:“不去天柱了?” 后土微笑摇头:“没看见那几位都出手了,哪还用急着过去,咱们善后就行了。” …… 滚滚而落的天河弱水与呼啸不止的九天罡风,一旦落入洪荒,都会对这片土地造成近乎无法挽回的伤害。 尤其是天河弱水与九天罡风都是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数目,如果不去拦截封堵,洪荒必定会被随之上涨的海水淹没,变成一片巨大的肆虐着无穷海风的凶险海洋。 可是诸多洪荒大能都去拦截不周山了,谁去管这天河弱水与九天罡风呢? 在第一滴天河水落入洪荒土地的时刻,两个僧人就随着两道清风来到了洪荒。 一者福相富态,浑身宝气,一者面容悲苦,衣衫破败。 一人名接引,一人名准提。 他们一人托着一个钵盂,一人拿着一个布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单手在身前竖起,虔诚念诵。 “阿弥陀佛。” 于是有漫天神佛一同吟唱。 一朵紫金莲绽放盛开,一颗菩提树婆娑摇曳。 紫金莲生于钵盂底部,那钵盂瞬间变得无比宽广硕大,将无穷无尽的天河水从中截断! 天河弱水落了那么多到人间,却没有一滴溅出钵盂,甚至在承接了许久之后,钵盂中也只有浅浅的一层清水。 菩提树长在了布袋一旁,布袋迎风而涨,变得巨大无比,布袋瞬间浑圆鼓荡,浩荡天风居然全部被这一只平平无奇的麻布口袋吸了进去! 九天罡风凌厉如钢刀刮骨,却没有一丝从那只普通的麻布口袋中漏出,而那颗挡住了九天罡风的菩提树被吹得飘摇不定,甚至连一片青叶都没落下。 一道五彩光芒由极远处而来,拔地而起直入天穹,正是刚刚赶到的女娲娘娘。 而她手中的那团息壤散发着明亮耀眼的金色光芒。 女娲娘娘轻挥素手,瞬间有无数残影出现,曼妙而不带一丝烟火气。 息壤在法诀的助力下瞬间膨胀,在凡间投射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在钵盂与布袋的帮助下顶住了弱水、罡风的压力,直往高远的天际飞去。 天上有个洞。 女娲从后土处借来了洪荒大地中最神异的土壤,就是要补上这个洞。 她要补天。 随着她的动作,原本速度有些停滞的息壤仿佛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瞬间变得坚硬无比,飞向天际的速度居然比原先更快! 终于靠近了那个破洞,可是天幕本是透明无色的,只是因为映照了深黑的三十三天才变得发蓝,这金黄色的息壤就算补上了那个原本是天柱的缺口,颜色也不对啊。 向来追求美感的女娲娘娘蹙着秀眉想了想,仿佛突然领悟到了什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雍容华美的容颜忽然一派天真,仿佛儿时拿到心爱糖果的小女孩。 她展颜一笑,于是天就晴了。 原本垂落无尽天河水,刮着无尽天风的阴云密布的暗沉天空,忽然透出了一道缝隙。 一丝五彩的天光洒落。 天光给一片阴暗,末日正在来临的世界带来了最大的希望。 原本泛着金色光芒的息壤随着她展颜一笑变作了与天幕一同透明的色泽,如琉璃瓦片。 太阳星投射下来的光芒经过它折射,变作了七彩的光投射向洪荒大地。 七彩天光就是虹。 一道长长的彩虹又息壤补上的天际缺口降落人间,是这个世界成型以来最绚烂,最美丽的彩虹。 晶莹剔透,璀璨耀眼。 耀人间。 于是洪荒大地有万民朝拜那道彩虹,感念女娲娘娘与佛门二尊之圣恩。 然而息壤并未完全化为天幕,有很小的一块多出来的息壤坠落了下来,悄无声息地飞往东南方向。 …… 不周山处,随着老人沧桑的声音响起,一道明亮的剑光出现在了正在倾倒的天柱之下。 诛仙剑自天外而来。 如果说正在倒下的不周山是一柄要劈开天地的巨剑,那么那道明亮的剑光对比起来仿佛就是一根小树枝。 是那么的渺小,却又那么的桀骜! 剑光直指向天。 就算你是天柱,我也要一剑将你斩开! 天地渺茫万里间,而我手中有一剑! 一剑便可开天。 倔强孤耿,狂傲恣意。 我名通天! 一个一身白鹤降绡衣的少年人凌空出现在半截天柱之下,他漠然地睁开一直微闭的双目,眸中就有无数剑气生出! 他手握一柄清光流转的神剑,带着绝世风姿与无比自信,一剑斩去! 明明是无声的一剑,却仿佛让这个天地都听到了它的声音。 一剑既出,天地生寒。 天柱应声而裂。 被劈作两半的天柱,断面无比光滑。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七十三章 旗 模样是个少年人的通天教主一剑就把天柱给劈成了两半,果然不愧剑道第一人之名。 可是天柱变作两截之后依旧坠落不停,降落之势只是缓了一下,如果这两半天柱坠落凡间,洪荒大地仍然会受到极大的冲击! 而通天教主居然已经凌空盘腿坐下,开始恢复体内的真气。 显然这把天柱都劈为两半的开天一剑,即使强横他也耗尽了力气。 可是那两半天柱怎么办呢? 两道身影出现在九天之上,一个须发尽白,身着太极八卦阴阳袍,满身仙风道骨的老者手拄扁拐站在一朵白云上,身边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的中年道人,道人手中是一柄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玉如意。 正是太上老君与元始天尊。 他们二人看着在半空中即将坠落到洪荒土地上的两半天柱,十分默契地同时出手。 一人袖中飞出了一幅图画,一人袖中飞出了一面小幡。 先天至宝:太极图,盘古幡。 太极图散发阴阳二气,裹住了一半天柱,盘古幡中则有无尽混沌气息从中喷发,瞬间缠绕上了天柱。 两截天柱自此凭空消失。 直接被两件先天至宝收入其中的无尽空间之内,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通天教主也恢复完毕,站起身来,身负一柄诛仙剑回到了二位兄长身边。 这时元始天尊忽然跨出一步,一步就到了震撼无语的巫之祁身前。 中年道人温和的声音响起: “贫道准备用这半截天柱为材,炼制一件宝物赐给徒儿广成子,只是在方才的推衍之下,尚缺一味先天真水,共工祖巫的三光神水太过凛冽,想来还是涡神宫主的‘玄涡神水’合适,可否借与贫道一用?” 此时元始天尊等人尚未成圣,可是他们无疑是洪荒之中最顶尖的人物,忽然出现在巫之祁面前,还是金仙境界的猴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仍然沉浸在刚才那开天一剑与两件先天至宝的无穷威势之中没回过神。 烛九阴满脸黑线,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暗自传音道: “涡神宫主,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可别发呆啊。” 巫之祁猛然回过神,眼前的中年道人笑意依旧温和,毫无着急的表现,静静等待着他的回话。 小潜浅笑着看向傻乎乎的巫之祁,不远处恢复了寻常身量的共工则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火师祝融则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心想这猴子福运可真不小,不过还是老娘的功劳居多。 一团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水球出现在了他的掌间,飞往元始天尊身前。 “尽管拿走,还未多谢几位帮洪荒生灵解了如此劫难,谈何借呢?不够目前我只能凝聚出这么多来,若是不够用,您再开口。” 巫之祁呵呵笑着,挠了挠头。 元始天尊笑着稽首道: “宫主倒是好魄力,这已经很够了,贫道替徒儿谢过宫主好意。” 巫之祁哪敢受这位天尊的礼数,让开一个身位连忙还礼: “天尊言重了,言重了。” 随即元始天尊转身回到二位兄弟身边,三人一同与诸多大能行礼道别,随即飘然而去。 众人纷纷还礼送别: “恭送三清!” “天尊真是厉害,咱们刚定下不久的名号,还没招几个人,就被他知道了。”巫之祁感慨说道。 烛九阴拍了拍他的肩:“和本上仙好好学先天推衍之术,虽然以你的天赋要很久才能学会,但是终有一天也能有这本事。” 想来能动拳头就懒得费脑筋的巫之祁连连摇头:“不干不干,太累了,我可不想学。” 小潜看着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巫之祁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说道:“还不错,没给咱涡神宫丢人。” 得了小潜夸赞的巫之祁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忽然脸色苍白,身体有些摇晃,居然直接倒向小潜,晕了过去。 “这是咋了,这货如此禁不住夸?”走到烛九阴身边的祝融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问道。 小潜无语地扶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巫之祁,无奈说道: “想来是看着天尊来借玄涡神水,把丹田内那点存货都给抽干了。” 祝融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这就是人来疯?” 烛九阴撇了撇嘴:“确实如此。” —————— 天柱上接苍穹,下连九幽,原本就是妖族重地,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妖族发展的命脉也不为过。 今日发生了如此大事,天庭早在共工一头撞上天柱的时刻就开始传来震荡,虽然有着阵法加持没出什么状况,但是妖皇帝俊哪能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你巫族要切磋就切磋,毁我天柱,害我子民又是什么意思! “共工老匹夫怎么不一头撞死在天柱上!”坐在高台玉椅之上的妖皇帝俊怒发冲冠,英俊的容颜此时甚至有些扭曲。他气地一掌拍在身前的扶桑木桌之上,在汤谷中被太阳真火祭炼千万年,无比坚硬的木案直接化为一团齑粉从空中落下。 金阶之下的臣子群情激奋,纷纷吼道: “杀到巫神殿去讨个说法!” “让巫族交人!” “活捉共工老匹夫,让他身受弱水炼体千万年!” 不过激动的妖族群臣似乎早就忘了一点,号称洪荒万水之祖的水师共工本就是玩水的老祖宗。 那弱水伤的了无数妖魔精怪,但是想来连共工的一根汗毛都未必能伤到…… 妖皇帝俊身旁一身华服的东皇太一比起皇兄要冷静许多,面对天柱断裂这等大事都能保持冷静的心态,他缓缓敲着扶桑木椅的把手,妖异的金色瞳孔中仿佛有太阳精火燃起。东皇太一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个妖族都能听见。 “这会不会是巫族的阴谋?借着所谓切磋来毁去我族中天柱,事后逼得洪荒众人不得不出手,甚至三清,接引准提与女娲一同动手才替洪荒化去这场劫难。” 原本吵闹的群臣听了东皇太一这话,都冷静了许多,皱着眉思索。 这时群臣队列中一个长着鹰钩鼻的瘦削老者站了出来,他恭敬地举了举手中玉笏。 原本十分恼火的妖皇帝俊见到老人之后,一腔怒火平息了不少,和声说道: “妖师有话请讲。” 原来这就是名震洪荒的妖师鲲鹏。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开口,可是只要他有说话的意愿,那么不管是妖皇帝俊、东皇太一、还是妖后羲和,都会给予这个老人应有的尊重。 所谓妖师,便是万妖之师。 天下群妖,无人敢不听从老人的号令。 至于妖师鲲鹏的意志如果与三位陛下相违背怎么办…… 不好意思,洪荒亿万年中,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妖族最高层向来无比团结,他们的意志向来统一。 “老臣以为巫族行事向来不动脑子,这件事并不可能是他们的阴谋,何况天柱断裂如此大劫,虽说被道祖的六位弟子强势化解,但是终究已经欠下了一份天大因果。” “就算他们想要行险,也未必敢承担这么大的风险,毕竟如果六位大能若不出手,巫族便是灭顶之灾。” 妖皇帝俊与东皇太一听了这话之后互视一眼,一同点了点头。 “妖师所言有理。”妖皇帝俊开口道,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威严,依旧是那位手握三百万天仙的无上皇者。 金阶下的诸多臣子也纷纷点头,小声议论。 不外乎是说着: “巫族那些憨货,借他们十个脑子也想不出来这一招。” “他们哪有东皇陛下深谋远虑,定然不可能是蓄谋已久的行径。” “只动肌肉不动脑子的家伙,想来确实是输急了眼,一头撞到了天柱上,只可惜没像妖皇陛下说的那样一头撞死,不然可就有意思了,哈哈!” 臣子的小声议论自然瞒不过妖皇帝俊,不过妖族向来治族宽松,他也不以为意,接着问妖师鲲鹏道: “那依妖师之见,此事应该如何处理才为妥当?” 妖师鲲鹏慢慢开口: “女娲娘娘是我妖族大圣,既然亲自出手修补天道,自然为我族中存下了一份善果,而伏羲大圣也已转世化身人族,有这二位大圣坐镇,我族中总不会缺少气运。” “反观巫族行事,仍是一如既往地粗暴野蛮,虽然破坏了天柱害了我族中子民,也令我族中选拔人才之途少了一条,但是依老夫看来,这也未必全是坏事……” 妖皇帝俊皱眉思索,一旁的东皇太一先来了兴趣,身体前倾问道: “这是什么道理?还请妖师细细讲来。” “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巫族如此行事自取灭亡。” “不如,我等在其灭亡的路途上……助一把力。” 妖师鲲鹏微微笑道,鹰钩鼻有些皱起。 金椅上的两位皇者目露喜色: “妖师的意思是?” 妖师鲲鹏微微低头,两位皇者看不清他的脸色,一柄云雾缭绕的素白色小旗出现在他高举的手中。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不日向巫族宣战,随后这柄万妖旗,就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七十四章 鬼市 子受闭关两年突破天仙,刚刚体会过在天空肆意飞翔的滋味,就回到朱凰宫中与比干暗中商定了两个计划。 首先是来到镇东军中,以检阅为名,直接率领舰队,汐流刀刀锋直指东夷。 其次是解决已成王朝心腹之患的私盐问题。 虽然早就有谍报称诚侯是走私私盐的罪魁祸首,可是他做的极为小心,从来没给暗探找到证据的机会。 在极重刑律的大商如果没有证据,就算是天子开口也没道理私杀臣子,何况诚侯算起来还是子受的长辈,朝中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官员私受了诚侯的贿赂。 如果子受不是商王,而只是一个看不惯诚侯的江湖侠士,他完全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杀了身无法力的诚侯。 但是他是商王,那么就不能采取这种极端的手段。 有时候权力会带来很多便利,但多少也会有些束缚。 何况只是杀了诚侯一人也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手中拥有的一个隐藏极深的走私体系。 如果不把这棵有毒的树连根拔起,大商依旧会面临缺盐的窘境,就算再发现几个如乐安郡盐矿一般的大矿藏也没什么用。 这就要求负责这件事的人不但要有敏锐的嗅觉,谨慎的耐心,要能够查清私盐的流向,资金的调动,也要有高强的实力能够在陷入危险时随时脱困。 在敲定人选时,本来想让辜季带上几个高手亲自出马来办这件事,但是一直百无聊赖地站在子受身后的雍檀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要一个人前去查案。 既然要暗中查案,当然人数越少越好,已经是地仙境的雍檀确实更加合适,更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于是雍檀就踏上了孤身前来乐安郡的旅程。 接到谍报的他先是潜伏在诚侯府中,暗中观察了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仆役“小言”的行为举动,随后把他劫持出侯府,由专人制作了一张有着小言外貌的面具给他。 至于那个真正的小言的下场,为了避免暴露的风险,自然是杀了。 雍檀带着面具,模仿着小言的行为举止与说话声音在侯府中生活了三天时间,然后接到了随一支车队一起押送货物的命令。 原以为自己还要再多潜伏一阵子的雍檀,在第一眼见到那个“张老大”的时候,就知道生意上门了。 哪有运送茶叶的车队需要十几个化神境以上的武夫来压阵? 何况那个张老大已经摸到了大乘境的门槛,精瘦的侯三儿与粗犷的吴老四也都是炼虚境的高手。 待他亲自找机会查那几大车的“茶叶”时,果然在表层的茶叶之下见到了白色晶亮的盐粒! 居然是上万斤精盐! 当年太师闻仲挥退北莽八百里,所得封赏也不过万斤精盐而已。 如果算作换算成粗砺的盐巴,足够一个镇子的百姓一年之用度。 雍檀暗自愤恨不已,更是坚定了把这些蛀虫根除的决心。 他随着车队两天一夜,与他们同吃同住都没被发现破绽,却不想暴露在了一个瞎子老人的手上。 自己还是太年轻,比不过这些常年走江湖的老狐狸啊。 还好他实力高强,不然可能就真的会栽在目盲老人或是张老大布的阵势之中了。 不过既然玉简已经到手,就知道了这批精盐的下一步去向,只要他抢在诚侯府发现异常之前率先查到精盐的流向,然后就有机会拿到人证或是物证了。 至于那批精盐,早被他收入了空间法器,现在正悬挂在他身侧一个不停飘荡的锦袋之中。 眼前的景物不停变换,以极高的速度向后方退去,模糊成道道披着银色月光的影子。 深秋清冷的空气疯狂地灌进肺里,雍檀自突破到地仙境来第一次全力施展速度赶路,感受着扑面而来劲风与身后不停倒退的景物,他畅爽地想要长啸一声。 不过小爷毕竟是出来查案的,还是低调点好。 雍檀又换上了“小言”的模样,他一路看着地图挑最短的路程奔走,在全速前行后很快就要抵达目的地,于是连忙放缓了速度,变得小心起来。 袖中的玉简应该也是一件法宝,那些呈现在他识海中的小光点标注了精盐下一步的走向,但是想来每次运送都会有不同的地点,只有通过那个看守此图的目盲老人才能得知具体的交易地点。 可是雍檀在行动之前曾看过乐安郡周边的舆图,然后又实地考察过这个新兴郡城的周边,白日里此地分明是个荒凉破旧的坊市,怎么晚上再来一看却……亮着些幽绿的灯火?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鬼市? 故老相传,每夜中阴气最盛之时,会有群鬼在阳间聚集,将一处荒地变作坊市的模样,在其中交换阴物,各取所需也是追忆在人间的生活。 夜晚中这些荒地被称为鬼市。 活人一旦身入鬼市,便是有去无回的下场。 天性喜好冒险的雍檀难得有机会离开朝歌,见到这奇异的景象很是兴奋,如今勉强算作仙人的他显然不会害怕鬼魂,如果真能见到传说中群鬼汇聚,重返阳世的“鬼市”盛景,更是不虚此行。 难道诚侯竟然是在与鬼魂交易? 雍檀朴实的面容上,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因带着面具而有些僵硬,又仿佛有些嘲讽。 他轻手轻脚地接近了坊市入口。 入口处是两盏幽绿的灯火,鬼气森然,有一道淡淡的白烟随着它的燃烧而缓慢扩散,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雍檀伸手挥了挥,招了一点白烟到鼻子前,轻轻嗅了一下。 “这是迷魂香?这么点剂量,连凡人都迷不倒吧?” 他皱着眉,发现自己的非但没有晕乎乎的感觉,反而更兴奋了些,于是眼神一亮,想到了些什么,那张有些僵硬的容颜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有点意思。” 雍檀抬脚正要走进坊市,突然听见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眸中的笑意更加明显,随即转变成有些警惕的模样。 两道黑烟平地而起,两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骤然出现,雍檀原本警惕的神情骤然一变,显得慌张而不安。 “信物?” 一个略高些的黑袍男子问,声音阴森诡异,仿佛真的是重返人间的魂灵。 “小言”强作镇定,右手有些颤抖地伸入左手袖口中,胆战心惊地拿出一个玉简。 见到玉简的两人态度浑然一变,立刻躬下了身子: “原来是贵客,里面请。” 高高的黑袍人恭声说道,带着小言走了进去,他此时的声音已经不再那么阴惨惨。 荒凉坊市的周围亮着盏盏幽绿灯火,两边是一处处摊位,身穿奇装异服,但是都看不到模样的人们来来往往穿梭其中,不时有低低的交谈声响起,然后一道道不同色泽的光芒瞬间明亮又被收入囊中,应该是交易已经完成。 而坊市每个转角处都站着些身穿黑袍的家伙,应该是负责这片坊市中治安的修道人士,雍檀悄悄探查,这些人虽然实力水平参差不齐,但至少是元婴巅峰的修士。 用来防止交易人群中很多毫无法力波动,明显是凡人心怀不轨已经足够了。 “小言”悄悄抹了把汗,有些后怕说道: “何必每次都弄得这般诡异。” “不过是些吓唬愚民的手段罢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小言大人是常来的老客了,怎么还这么胆小?” 不同于坊市中其余人的藏头露尾,这个女子穿着一身圆领窄长袖花大衣,衣长及小腿,衣饰花纹繁复,而她露出的一截小腿白嫩似莲藕,在幽暗的坊市中仿佛一朵盛开的幽昙。 她莹白修长的玉腿一荡一荡,双眉如画,眼波似水,一颦一笑都是万种风情,无比妖冶,却又无比动人。 这美艳妖娆的女子款款扭动着腰肢走了过来,柔弱无骨的手臂搂住小言的腰身,带着他往前走去。 雍檀的目光在她娇媚的侧脸与浑圆的胸部停留了一瞬,鼻尖忽然传来了一阵香气,浓郁却不熏人,只是让他本就兴奋的脑海更清醒了些。 确认了这种香气是与坊市门口处的“迷魂香”同样拥有着致幻作用,雍檀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迷离,他咽了口口水说道: “仙子说笑了,一见着仙子的容颜,哪还顾得上害怕呢?” 正说着,他伸出手浑然天成地……拍了一下女子的屁股,这女子恍然一惊,变脸却极快,瞬间就媚眼如丝,酒窝深深地地笑着,仿佛要漾出水来。 嗯……这手感真不错。 雍檀心里正想着,却猛地警觉,原以为自己清醒地很,却忘了诚侯府的小言分明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物,那会像自己在朝歌逛惯了青楼的风流做派,突然就这么习惯性地一拍…… 看来这女子身上的香气多少还是有些作用的,他心里苦笑想着,正有些发愁该怎么去解释这一记“神来之笔”,身边女子就恢复了方才的娇媚,好像从未发觉这个“小言大人”的不同寻常之处,直接将他带到了一处暗门。 然后她格格娇笑着离开,只是在离开之前,她饱含深意地看了雍檀一眼。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七十五章 金山 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卧底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与修为是否精深无关,与样貌是否精致无关,与来历背景也无关。 做卧底考验的最基础部分,往往关乎一个人的随机应变能力与保守秘密的能力。 如果某人是长时间地潜伏于一个组织,更会面临许多精神上与肉体上的挣扎和折磨。 比如此人是官府潜伏到一个江湖帮会的重要暗棋,但是这辈子从未正式踏入过衙门一次,而是一直在帮会混迹。 如果他这个年轻人被帮会首领的人格魅力感动,知道他做的是不合律法的事,但是依然愿意为其手足。 甚至时间一长,成日担惊受怕的他不愿意承受这种压力,选择了自杀。 或者有可能背弃了自己最初的信仰,真的成为了这个帮会的一份子,反过来与官府作对。 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 比如两年前东伯侯姜桓楚军帐中的那个随从,被姜桓楚捡到然后抚养成人,对他视如己出,甚至当做亲卫带在身边,但是他既然记得自己是东夷人,又被东夷人找上门来,就不得不为自己的故土做些事。 直到最后风雨一夜事情败露,他不愿姜帅陷入痛苦的挣扎然后亲自动手杀他,于是选择了迅速了结自己的生命。 其实他本可以他逃走的。 东夷人那个神秘的军师早就为他安排好了船只与专门接应他的修道者,只等他回归东夷,等待着他的就是高官厚禄、富贵荣华。 可是他最终没有离开镇东军。 他无法在害死了许多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将士们的性命之后,还能在每个夜晚安然入睡。 他更不想背负着对姜桓楚的愧疚活下去。 不愿意见到义父失望的眼神。 于是这个在镇东军中做了三十年卧底的人选择了自杀。 这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无奈。 所以说卧底是个极其困难、也有着很高风险的职业,只有一个组织中最精锐、也接受过相关训练的人才能担任。 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的雍檀,向来是个自信到有些自恋的年轻人。 不管是在官场、情场还是修道场都一帆风顺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有什么事是自己做不了的。 提笔能写锦绣文章,上马可杀千百敌寇、家中书香门第,累世豪族、还是朝歌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 还有什么事是小爷做不来的呢? 于是尽管子受心中的第一人选并不是雍檀,但是在他的大力要求之下,仍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可就算是才华横溢如他,也在做卧底这件事上栽了跟头。 先是因为贪杯而被目盲老人识破行藏,然后在有致幻效果的药物作用下习惯性地……拍了一拍。 从这两件事上来说,雍檀无疑是个很不合格的卧底。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下,卧底被发现之后,要么自杀,要么被潜伏其中的组织抓住,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不过毕竟是雍家幼麟,先是杀了一个大乘境的目盲老人,再从十三个化神境以上武夫的阵法中突围而出。 只是这个女人就有些奇怪了。 雍檀虽然做卧底恨不合格,但是他的眼力之高是毫无疑问的,他刚才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如暗夜幽昙般的女子很不一般。 化神期巅峰的修为只是寻常,虽说女子十分年轻,天赋还算上佳,但她既然敢在鬼市中露出真实面目,就算她与这个鬼市的主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化神期的实力也是很基本的要求了。 但如果她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妖娆甚至有些放荡,就绝不该对他突然的动作有那么大反应。 雍檀已经是地仙境界,悄悄出手当然不是化神期巅峰的她能感应得到的。 一个见面就紧紧搂着自己腰的女人,会对这种小动作有如此大的反应? 而且从常理来说,既然她看出了来人有问题,不应该指出这一点,而该是悄悄地安排人手把自己抓住。 雍檀很清楚刚才怀里的女人很老实,没有任何小动作。 要是小爷露出了真面目,她臣服在我绝世容颜之下一见钟情倒也罢了。 可我既然带着面具,她没道理发现了异常后还不示警啊。 除非…… 呵呵,这个所谓鬼市,还真有些鬼影重重的感觉了。 很显然,这里的鬼不止有一个啊。 不过她真的很漂亮啊。 雍檀遗憾地摸了摸下巴,有些后悔刚才忘了问她的名字。 他抬脚走进一个摊位后的暗门。 门中早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在等候,他手里拿着一盏幽绿的灯火,见到“小言”之后,躬着身子在前面带路。 雍檀在后面看着,此人体内毫无法力波动,可是走路时居然没有一点声音发出,黑衣碧火,真如鬼魂飘荡。 一条漆黑的长廊,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尽头,长廊中只有雍檀一个人的脚步发出声响。 鞋底与石板地面摩擦,声音在空寂的廊道中十分清晰。 “擦、擦、擦、擦……” “咚咚、咚、咚咚咚。” 领路的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轻重不同,次数不同地敲了几下门。 应该是某种暗号,雍檀想着。 “进。” 这个字的发音有些别扭,雍檀觉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是哪里的口音,可以肯定的是说话人不是中原人士,不过声音仿佛冷冷阴风刮过,十分清晰地穿透过木门,毫不显得沉闷。 显然声音的主人是个法力高深的人物。 门应声而开。 一道金光闪过。 雍檀原以为身份暴露有人偷袭,但是却没有感受到杀意,强自按捺下取剑的冲动,眯了眯眼。 原来门后是一座金山。 那金山在辉煌灯火的映照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雍檀粗略一眼,在心中估算,这儿的黄金足足有万斤之多。 商朝虽说用贝币做交易,但是在真正的豪富人家,早就开始用黄金以物易物。 这一座金山已经可以买下一座小城。 是谓价值连城。 什么东西如此珍贵? 腰畔锦囊中的万斤精盐,虽然珍贵,但十斤精盐换一斤黄金已经是极限了。 至于本身是空间法器的锦囊,是雍檀自己的宝物,只是不想那万斤精盐再落入诚侯之手,所以直接带着,这些人不可能把它作为交易目标。 就算雍檀见过无数珍贵灵宝,但是由万斤黄金带来的震撼的视觉冲击,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雍檀迅速地从最初一瞬震惊中缓过神,恢复了平静。 而领路的人视而不见,十分恭敬地低头退出房门。 金山前有一张小桌,桌上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上有佳肴美食,又有飘香佳酿。 小桌旁坐着一个人。 他三十来岁的年纪,个子不高,容貌有些丑陋,面色惨白,交叉着放在桌上的手也毫无血色。 初入大乘。 一眼就看出他的境界的雍檀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对方。 对方颇感兴趣般地看着他,一双眸子中有幽幽绿火静静燃烧。 沉默了一会儿,他见这个穿一身奴仆麻衣的年轻人很沉得住气,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这里有一万斤……黄金,还有灵……丹三百颗,符……箓……五千张,还有……很多灵药。”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语速很慢,声音依旧阴气森森,而且语调怪异。 雍檀没在意他说的那些财宝,只是在回想。 雍檀想到了这种声音的出处,眼帘垂下不让对面的人看见,低垂的眉眼中杀机四射。 “我家主人……这次要一万斤精盐,只是个幌……子。”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似乎是被酒液辣到,不习惯地皱了皱眉,放下杯子。 青瓷杯与坚硬的桌面轻轻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桌上的一根蜡烛“啪”地爆出一点火星,在金山的光芒映射下有些喜庆。 “这些财宝代表着主人的……诚意,我们希望以后的合作……更愉快。” 雍檀仍是微微低着眉,似乎在研究面前的那道清蒸石斑鱼,石斑鱼蒸的刚好,鱼皮恰到好处地微微爆裂,露出些嫩白的鱼肉,被汤汁一浇,显得更加莹润,鲜香味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中午在望海楼吃了一顿,下午又是打架又是赶路,入夜很深了都还没吃饭。 不吃晚饭可不行啊,雍檀默默想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仔细听对面这人说话的内容。 黑衣人见诚侯府来的代表没什么反映,还以为是自己给出的条件不够让诚侯动心,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 “如果……大人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加三千颗夜明珠。”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小言”仿佛有些意动了,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以为对方接受了自己的条件,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兴奋的潮红,语气有些急切地说道: “以后的精盐盐路,就靠诚侯……不,商王大人了。” 说完他有些颤抖地站起来,有些激动的鞠了个躬。 雍檀站起身,看着对面的露出后背的黑衣人,感慨地叹息,说出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们是真想死啊。”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七十六章 叛 黑衣人吃惊地抬起头,以为是自己的汉话学的不好,错误地领会了对面年轻人的意思。 然后他就看见对面那个容貌寻常的年轻人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朝自己的眉心点了过来。 黑衣人惊怒交加,他探查不出对面的年轻人的深浅,原以为这不过是个普通人,完全是对他身后的诚侯表示尊敬,才如此放低自己的姿态。 想不到这人居然有法力在身。 黑衣人眼中绿火大盛,张开毫无血色的双唇,就吐出了一团泛着碧绿光芒的火焰。 绿火在空中静静燃烧,迎向年轻人的那根手指。 年轻人眉头微皱,似乎连他也觉得这绿火有些麻烦,手指瞬间就布上了一层凌厉的剑气,明明别无它物,却仿佛如一柄小剑般依旧稳定而淡然地刺了下去。 黑衣人苍白的双唇念动不休,绿火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只见绿芒闪烁,原本只有手指粗细的绿火猛然间增长到拳头大小,绿光居然将万斤黄金被灯火照耀出的金色光芒给压了下去! 就连黑衣人自己的脸色也被映成惨绿。 眼看雍檀如剑的一指就要刺到碧火之上。 “嘭。” 一声轻微的响动,碧火骤然分散,化作万千碧光直冲雍檀的面庞! 居然是以命换命的打法,黑衣人知道自己境界实力不如雍檀,宁愿受了雍檀这一记剑指,也要在极近的距离发起偷袭,拉着雍檀与他同归于尽! 雍檀面色终于开始凝重了起来,瞳孔微缩,收回点出的一指,一边往后飘然而退,一边挥动左手,以麻布衣衫的宽袖挡去了漫天绿火。 绿火原本是黑衣人采集无数阴气炼就,平时养在丹田,根本不舍得动用,堪称是宝贵至极,修炼到大乘境界也只攒了这么一点,此时却毫不怜惜地全部放出,只是为了争取一些时间。 跟命比起来,那点绿火算什么,大不了以后再去屠几个村子,再收集些阴灵罢了。 在绿火刚刚变大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转身冲向墙边,只等破墙而出,就能引起徒弟们的注意,到时候让他们用性命去拦住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自己先逃跑。 莫怪师父狠心,以后等我做了一国国师,会用上好的祭品供给你们的。 他残忍地想着,刚要冲到墙边,浑身就被一股冰冷的杀机锁定。 一柄还在鞘中的长剑出现在他眼前,他恐惧地盯着那柄长剑,两只眼睛一齐向内看去,成了滑稽可笑的斗鸡眼。 可是这一点都不好笑。 哪怕那剑还在鞘中,剑意都是那么冰冷刺骨,让他丝毫都不敢动弹。 雍檀皱眉看着袖子上星星点点的黑斑,心想要是以前自己一直穿着的天蚕冰丝做的长袍,哪里会弄得这么难看。 他闪身到了黑衣人身后,伸手一点,一道森然剑气从脊柱直入体内,几乎是眨眼间就废去了黑衣人的全身功力。 黑衣人瑟瑟发抖,到了这会儿,哪还不知道自己遇到了陆地神仙境界的高人,原以为自己实力已经足够在人间横行,不想今次毁在了一个比自己还年轻地多的地仙手里。 “坐。” 雍檀不急不缓地踱步到小桌边,坐下自顾自夹了一块鱼肉吃。 黑衣人此时全身法力都已被废,没了邪法护体,以前炼化的那些阴灵仿佛都活了过来,一个个在他眼前出现,全身仿佛坠入冰窖,无比寒冷又无比僵硬。 他哪儿还坐得下来,刚刚勉强一动步子就“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牙关颤抖不止,根本说不出话来。 雍檀见到这一幕,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弹指一道剑气飞入黑衣人身体之中,暂时稳定住了邪法的反噬。 其实他想起来黑衣人口音来自何处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就注定是要死的,所以黑衣人之前的那些话在他看来都是些废话,只有后来才说出了些有点意思的内容。 “你刚才说的商王,是什么意思?”雍檀淡淡问道,落筷不止,发觉桌上的菜肴味道还都不错。 “就是……你们汉话里的意思。”黑衣人气喘吁吁地笑着,到了这时反而不再惊慌的样子。 “诚侯不但走私精盐,还把精盐卖给你们东夷人,还要造反?”雍檀缓缓撕下面具,挑了挑眉。 黑衣人震惊于他逐渐显露的容貌,那张恍若谪仙的英俊容颜总是挂着暖暖的笑容,就算他如今身临死地浑身冰寒,都在这个生死仇敌身上感到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了,我把我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你!我很受夷皇信任的!我还是……大乘期,我可以很有用!”黑衣人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不知是因为在绝境中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还是单纯被这个年轻人温暖的笑意感动,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你都知道些什么?”雍檀用法力那张废了的面具揉成一团齑粉,看着它从指间落下,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你先保证别杀我!我……就告诉你!”黑衣人两边的脸颊抖动不停,原本就说得模糊的中土官话更加别扭。 “我是大商守藏官雍檀,我答应留你一命。”雍檀淡淡的说道,递了杯酒给他。 “好……好。我……我说……” 黑衣人一口饮尽,烈酒入喉,体内的寒意似乎减少了许多,他也平静了些,声音颤抖地开口讲述。 “这次商王……帝辛,说是巡狩天下,但是我朝中……呸……东夷人军师断定……帝辛必定是趁此机会要讨伐东夷与查诚侯的精盐走私。”在说到“我朝”二字时,他神情明显有些慌乱,看到这个俊美地不像话的年轻人依旧平静,才放下心,接着磕磕绊绊地说着。 “诚侯一脉一直在向……东夷走私精盐,早就有不臣之心,军师派人与他联系……约定了在帝辛船队即将到达……东夷时起兵造反。”说道最后一句时,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雍檀,却发现雍檀自顾自细嚼慢咽,只是眼睛眯了眯,居然毫无反应的样子。 “这次……东夷会尽力拖延帝辛船队,力求击杀……帝辛,并且派出修道……高手襄助诚侯,并且夷皇让我……让小人带着许多财宝前来,和诚侯约定了他……登基以后,就与东夷通商,开放精盐。” “这时候……诚侯可能已经要到朝歌了。” 一长串的话总算说完,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给自己又倒了杯酒然后喝掉,这才平静了许多。 “诚侯府中才多少兵马,也敢造反?”雍檀有些疑惑问道,不太相信的样子。 “小人不清楚,只是听夷皇似乎提到了什么……大神祝。”黑衣人急着解释,到最后小心翼翼地提到了三个字。 雍檀的面色终于变得有些凝重,沉默不语。 黑衣人眼珠转动,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小人知道的……都说了,以后……公子怎么安排小人?” 如果是在军伍中哪怕是官场上,黑衣人这种投敌叛变都是会令人极其不信任的,但是在修道者中却并不夸张。 因为修道者大多拥有比凡人更长的寿元,一旦突破到地仙境更是可以有八百年寿命,甚至可以比几个王朝存在的时间都长,所以哪怕是正道修道者,他们的家国观念都会比较淡薄,更别说黑衣人这种杀人无数的邪派修道者了。 在他们眼里,只有提高自身实力,追求更高深的境界甚至是飞升成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如果有机会成就不死不灭的大罗金仙,哪还会在乎凡间俗世? 如黑衣人不到四十岁就到了大乘境初期,天赋资质比起大司马殷破败都不遑多让,当然无比在乎自己的性命,比起得证大道,帝王之命算什么? 也只有国力强盛如大商,才能养得起或者说使唤动如此多的修道者。 正因为能活的更久,甚至是长生不老,才会更惜命,或者说更怕死。 而面前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是地仙修为,前途不可限量,自己跟着他混也不丢人,说不定比起在东夷那种弹丸之地,能得到更高的成就呢? 好歹我也是个大乘境,就算是当打手也是很好用吧。 他满怀期待地想着,忐忑不安地问了一句。 “或许你觉得你天赋很好,我既然答应了你就没有杀你的理由。” “但是如果你连生养你的国家都能背叛,对你如此信任的夷皇都能卖得这么干净,我凭什么信你?” “所以你去死吧。” 说完,雍檀手中的筷子轻轻点了下盘子的边缘。 “叮!” 一声脆响。 他渡进黑衣人体内的那道剑意被引爆了。 黑衣人全身骤然鼓涨,瞬间又如漏了气的皮球般坍缩,七窍流出泛着寒意的鲜血,眼瞳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还有大好前程,还要修至天仙登上天庭,还要到大罗金仙长生不死,你不是答应了我吗? 为什么…… “答应你又不是不能反悔。”雍檀无趣地摇了摇头,看着黑衣人的尸体,觉得很是碍眼,甚至心境有些难得的烦躁,挥手生出了一道剑火将他与一地鲜血烧得干干净净。 “大神祝吗……”雍檀喃喃念着,手中玉筷仍然不停。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七十七章 身骑白马出扬州 大神祝死了。 六年前他就死了。 然有陛下的师父,神秘的“巫先生”亲自出手,还得到当时仍是十万禁军统领的姚皋亲自验尸确认。 那么雍檀相信大神祝是必死无疑的。 可是刚才黑衣人提到的大神祝是什么意思? 这次叛乱难道是有祭司一系亲自参与其中? 如果是这样,那么名为“甲”的老人一定是知情的。 难道大祭司要为自己的大弟子报仇,所以勾结诚侯,趁着陛下与离朝歌城最近的东伯侯一同出征,朝歌城空虚的机会要篡位? 那个老人真的会这么做吗? 当年大神祝勾结陶南陶北与祖保,共同发起叛乱,想要在雪夜击杀子受。 大祭司一定知情,却始终没有作为。 他没有拦着自己的大徒儿不要去杀子受,也没有拦着巫先生杀了大神祝。 想来不插手朝政的大祭司甲,他的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这次天仙境的陛下远在东海,玄仙境的太师闻仲早回北莽边境坐镇,高深莫测的巫先生正在闭死关。 亚相比干不能修道。 我不在,恶来那个憨货不在,大司马殷破败不在,骠骑将军姚皋不在,年纪轻轻就已经阴气沉沉的辜季也不在。 黄飞虎那个喜欢藏拙的小子也不在。 如果诚侯真的要造反,这无疑是最合适的时机。 但是陛下之所以能放心离开,就是因为朝歌城毕竟也是祭司一系的祖地,就算子受平时不喜欢祭司一系,祭司一系也看不惯这个不敬鬼神的年轻君王,但是有人犯上门来,在朝中占了半壁江山的祭司一系是一定会出手的。 稳坐金銮殿一甲子的大祭司只要还躺在古灵山的府邸中一边撸猫一边晒太阳,那么朝歌城就必然安好。 在巫之祁到来之前,大祭司就是朝歌城乃至大商朝的定海神针。 现在依然是。 可如果连大祭司都叛了呢? 吃饭一向很斯文的雍檀突然加快了速度,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两腮高高鼓起,他这辈子吃饭从未有如此狼狈过。 既然你们都不在,也都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就我来吧。 筷落肴残,说来就来。 如同风卷残云般,桌上的菜肴被一扫而空,雍檀起身出门,临走时没忘记带走黑衣人的空间法器以及满屋黄金。 …… 倒不是雍檀就真的这么吃货,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还要先把东西都吃光再走。 而是因为他心知自己既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地辟谷,也不能御剑飞行一日便至朝歌城,那么在接下来赶回朝歌的一路上,他就不会再有吃饭休息的机会。 那么就赶紧补充好足够多的能量。 然后专心赶路。 —————— 子受在登基之后听从皇叔比干的建议,十分注重间谍机构的建设,成立了一个名叫“伏渊阁”的组织,用来在大商各个重要关口可诸侯府内安插暗桩与谍子。 伏渊阁设一位阁老,两位阁正,三十六位司阁,都是对商王极其忠心,本身也做了谍子许多年的老辣人物。 再下面就是无数潜伏极深、分布极广的暗探。 阁老位置尚且空悬,不知将来会由谁担任,阁正也极神秘,就算雍檀是天子近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 其实子受这次出行巡狩,还有个暗中的目的,就是把伏渊阁这张网铺设地更加隐秘、细密。 原本是计划解决完东海的问题之后着手去做,但是现在就算冒着暴露的风险,也必须要让伏渊阁全力运作了。 雍檀从决定扮演“小言”的身份,到拿到那张惟妙惟肖的面具,再到潜伏进入诚侯府跟着张老大的车队出行,都是伏渊阁的精密计划与安排。 他直接的接头人是三十六位司阁中的一人。 原本按照计划,雍檀通过小言的身份来见交易的另一方,找到证据以及参与交易的其它官员之后就可以对诚侯府动手了。 不曾想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过这些家伙倒是一次性跳了出来,省的小爷一个个去查了。 雍檀自嘲想到,放出神识确认了周围没有跟踪自己的人物,随即转身进了“望海”酒馆的后门。 天色虽然已晚,但是胖胖的赵掌柜还在挑灯算账,手中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和善的脸上一对小小的眼睛眯得厉害,看着油灯下的账本有些吃力。 雍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看去只是个普通掌柜的中年人毫不惊慌,见到雍檀俊朗的面容之后,他小小的双眼中有喜色一闪而过。 “出事了,诚侯反,已到朝歌,豫州附近各地陆续有将领起兵……” 谁能想到乐安郡“望海楼”以善于经营、和气生财而闻名的赵掌柜,居然是大商三十六位隐藏在黑暗中位高权重的司阁之一呢。 雍檀仔细听完赵掌柜的讲述,他说出的那些将领名字果然都是与祭司一系亲近的人物。 看来黑衣人果然没撒谎。 不过既然要造反,总得找个名头,诚侯想来不可能对天下苍生说因为我私卖精盐给东夷人,所以我侄儿要对我下手了,然后我就造反了。 师出就要有名。 名就是理由。 “诚侯用的什么理由?”雍檀面色凝重问道。 “诚侯说陛下远征东夷,然后……驾崩于战场,他要回朝歌另立小御弟箕子为新君。” 说完之后,赵掌柜有些期盼地看着雍檀,虽然在他这个老江湖的眼里,面前年轻人当卧底的水平有些差劲,但是他对于大局的把控与决断是得到陛下与亚相盛赞的。 虽然赵掌柜也只与他在两天前见过一面,但是只要陛下信任雍檀,那他就会把这两天得到的谍报全部告诉雍檀。 雍檀冷哼一声,东夷国力孱弱,向来只敢以小股势力骚扰大商边境,全国兵力加起来怕是还没到十万,而此次帝辛亲征,十八万把汐流刀一同指向东方,哪是东夷这个弹丸之地能够抵敌。 那黑衣人刚入大乘境就有机会成为东夷国师,他们的高端战力凭什么能威胁到已是天仙境的陛下? 如果不是确认了毫无危险,想来比干先生也不会同意陛下出征东夷。 而且,出征东夷的可是子受啊。 那个英明神武的红衣少年怎么会输? 但凡见过子受的臣子都会对他们这位陛下有一股绝强信心,不知来由,也不用知道来由。 陛下不会输,更不可能死。 至于驾崩? 老东西的脸皮倒是真厚,真够不要脸。 雍檀冷冷想着。 小殿下箕子年方八岁,若真是上位成为新君,不过是做个傀儡商王,在诚侯的淫威之下瑟瑟发抖,想来过不了几年诚侯就会把箕子废掉,然后取而代之,完成他这辈子的心愿。 诚侯有不臣之心想来已经很久了。 当年据说诚侯是最为商王文丁看好的王子,年轻时候的诚侯文武双全极富胆略,原本就是登基为下一任商王最可能的人选,不知为何后来变成了在诸多王子中并不很出众的帝乙。 民间甚至有传言,说是帝乙在老商王文丁殡天之前私自篡改了遗旨,这才得以登上王位。 此事之后,诚侯许多年都再不进入朝歌城,请旨去了最为富饶的扬州,当了一个看起来很安定的富家翁。 或许传说是真的,帝乙因此也对这个王兄存了一分歉疚之心,或许只是单纯地不想对这个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兄弟动手,所以一直对诚侯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诚侯三十年来明面上流连青楼画舫,成日里花天酒地,暗地却十分大胆地往东夷走私精盐,赚得盆满钵满。 直到这次子受来到扬州,要对他动手了,这只老狐狸也终于忍不住了,露出了他小心翼翼藏了三十年的尾巴。 “算盘真是打得噼啪响。”雍檀冷哼一声。 赵掌柜盯着自己面前的算盘,有些尴尬。 “我要一匹上好快马,你再传信沿途驿站,可能要换马。”雍檀回过神,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神情很是凝重。 “您随我来。” 赵掌柜是个好马之人。 这在乐安郡的商界几乎已经成为通识。 望海客栈的后院是赵掌柜的住所,院内内养着几匹好马,赵掌柜向来亲自喂养,从来不许其他人碰。 脾气极好的赵掌柜很少迁怒伙计们,只是在这件事上下了死命令,因此楼中的伙计们只当是攒下一片大家业的赵掌柜喜爱好马,从来没人敢去触碰逆鳞。 那几匹马真的很好。 毛色丰润,身高腿长,矫健的马腿上生长着健壮的肌肉,连喷个响鼻的声音都干脆浑厚。 他们平时的饲料都是拌上了鸡蛋与盐的精谷。 尤其是一匹毛色纯白的五花马,浑身看不见一丝杂毛,毛色如白雪纯澈,头高足有九尺,神俊非凡,仿佛来到人间的龙驹。 赵掌柜看着年轻人十分娴熟地翻身上马远去,眼中毫无至宝被带走的痛惜与遗憾,只有紧绷了两天一夜之后终于放松下来的快慰。 这一夜,一身青衣的雍檀身骑白马出扬州。 直奔朝歌城。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七十八章 开开门吧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虽然说坏事会传播地极快极远,但它的传播终究还是有速度的。 远在乐安郡的平民百姓并不能知道朝歌城的现况——至少在两天一夜之内消息还不能传到乐安郡。 乐安郡还是一如往常的车水马龙,满是新兴重镇的繁华气象。 朝歌城却已经危在旦夕。 诚侯纠结起十八路诸侯,号称大军五十万,正在往朝歌城外集结。 最前方的士卒甚至已经能够看到朝歌城头那只双目火红,活灵活现的玄鸟雕像。 朝歌城中只有虎贲将军黄衮率领的十万禁军与一座朱凰大阵,单凭这十万人,能挡住诚侯的五十万大军吗? 初冬时节,朝歌城遍地的梧桐树树叶几乎落尽,一片片枯干的叶子安静的躺在地上,等待着被清扫的命运。 地面忽然开始微微地震动。 落叶微颤。 朝歌城外的官道尽头浮起烟尘,渐渐遮蔽了原本晴朗的天空。 千军万马正在赶来。 早接到斥候传报的虎贲将军黄衮已经登上了朝歌城高高的城头。 黄衮今日面色很是凝重,昨天夜里就接到军情的他连夜起身,在朝歌城中发布了条条军令,十万禁卫虎贲军早已枕戈待旦,做好了迎接敌人的准备。 雍檀在审问黑衣人时,黑衣人曾说过“大神祝”三个字。 一开始雍檀还以为当年大神祝逃过一劫,并未死去,随即就想到击杀大神祝的是巫先生,所以直接推翻了这个论断。 但是大神祝已死,他留下的布局手段却并没有被扫净。 当年他得知陶南刺杀子受失败之后,甚至都没等朱凰宫内的祖保与陶北传来消息,就直接乘车离开了朝歌城。 大神祝本就是想要去投奔诚侯的。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献药杀死帝乙之后,把最得帝乙欢心,本身天赋也绝强的子受杀掉。由祖保和陶北掌控朝歌城内局势,一个个清除那些可能成为阻碍的臣子。随后诚侯率大兵压境以勤王,里应外合进入朝歌城,扶植当时只有三岁的箕子上位。 等到太师闻仲得知消息赶回朝歌城,帝乙与寿王子受都已经死去,纵是闻仲拥有玄仙修为也无法起死回生,一心为国的老太师只好捏着鼻子认下箕子这个帝乙的嫡系子嗣。 以后诚侯再以商王年纪过小的理由摄天下之政,然后再寻找机会取而代之,登基成为商王。 不过他们精心谋划的局被横空出世的巫之祁与当时已经是大乘境的子受联手给破了。 大神祝刚出朝歌,还未远离就被巫之祁击杀在马车上,尸体直接被带回朝歌城。 不过子受也因此没能查到朝歌城外大神祝究竟是与谁勾结。 在子受与比干原先的推断中,西伯侯姬昌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但是当年子受初登王位,新王被刺杀后,已经在动荡中的朝歌很难再承受太大的变动,所以子受只是把朝歌城中与大神祝勾结的臣子清洗了一遍。 朝歌城外的某些逆贼虽然逃过一劫,但是在这五年中,子受成立的“伏渊阁”一点点排查摸索,早将那些有着重大嫌疑的官员以各种方式审查过。 有了实证之后,那些逆贼也逃不过家破人亡的下场。 但是有许多人隐藏地极深,而且就算伏渊阁是子受亲自成立的间谍机构,五年时间也无法对军队产生太大的影响力。 祭司一系在大商拥有崇高的地位,就算是军队中也拥有很多虔诚的信徒。 大神祝身为被整个王朝奉若神明的那位老者的首位弟子,天然拥有许多信徒无条件的信任,毕竟按祭司一系传承了五百年的传统来说,仙人大祭司隐退之后,就该是大神祝接替他的位置,继承“甲”的名号,单轮地位,可于商王并肩。 所以五年前与大神祝勾结的将领只伏渊阁被查出来寥寥几人,剩下的那些都还隐藏在迷雾之中。 而且那尾最大的鱼还没有浮出水面。 直到今日。 帝辛率军远征东夷,随行的是朝歌城中绝大部分的高端战力,身为天下兵马总督的大司马殷破败也随军出征。 算起日子,此时镇东军应该与东夷人打得正热火朝天。 那尾潜伏在水中许久的大鱼终于在此时浮出水面,露出了真面目。 一口就要吞下整个天下。 气吞山河,不过如是。 好深的心机,好大的胆魄,好狠的性子。 谁能想到花天酒地了三十年,前些日子还给一位花魁赎身,然后把她纳做府中小妾的诚侯居然有这等魄力? 他又是何时与大神祝勾结到一处的,又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少年呢? 或许除了他自己以外,天下没谁能回答这个问题。 大神祝是大祭司的首徒,一向是个一心为了大商千秋霸业,人族前途发展之人。 或许祖保与陶南陶北两兄弟是真的不满足自己的身份地位,想要弑帝谋反之后青史留名,令自己登上人间权力的顶峰。 但是就大神祝本人而言,哪怕是子受也不会认为他有想要谋朝篡位的私心。 甚至一向沉默的大祭司都曾亲自跨过自己这个大弟子,说此子心静如水,信念之纯,世所罕见。 按理说子受学习处理政务与武道修行都很勤勉,自身天赋又极强,不论是身为寿王还是身为商王帝辛,都是一个极其完美的王爷与君主。 为何一心侍奉天地自然,想要带领人族前进的大神祝会采取谋反这种激烈的手段,甚至不惜害死帝乙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一言以蔽之,道不同,则不相为谋。 身为神祝,他必须要考虑祭祀一脉以后的发展,与整个人族的前进路途。 祭司一脉在大商拥有极其广泛的权利,不仅能凭借手中龟甲断定朝政,也拥有为帝王选定继承人的职责。 对于每一位王子,祭司一脉都会有专门的考核评断方式,从王子们刚出生起就会开始严谨而持续的考察。 子受当年是大神祝亲自评断的王子。 大神祝眼看着这个出生时就拥有彩凰血脉,摆脱了商王嫡系子嗣无法修炼诅咒的孩子一点点成长。 从一个顽劣的孩童成长为翩翩少年。 那孩子从小就对鬼神祭祀一事不感兴趣,随着他越来越长大,这种不感兴趣甚至逐渐转变为厌烦与憎恶。 楚抟老人救治好了帝乙体内血脉中根深蒂固的火毒,如此人物自然一直在祭司一系的监控之中。 那年秋天,楚抟老人在朝歌城的一家小酒馆中与一个看上去十分颓废的男子喝了顿酒。 后来子受就多了位武道上的老师。 大神祝虽然不知道那个看上去很像是个废人的男人究竟是谁,但是知道以子受的境界,一旦走入修道途中,他的境界实力就一定会突飞猛进。 他原本以为,随着子受的实力提高,他对这方天地的敬畏之心会越来越明显,对于天地鬼神的态度也会逐渐转变。 因为只有走得越远的人才能见到更多的风景,登上山巅之后才会知道还有更高的山在前面等着他。 境界越深,才会知道天地鬼神才是最值得敬畏的存在。 所以他并未理会子受随着巫之祁修行,只是在期待着少年态度的变化。 这一等就是十年。 大神祝终于发现,这个从小就不敬鬼神的年轻人随着年龄与境界实力的增长,居然愈发对天地自然失去了敬畏之心。 他只信自己双拳,他认为这方天地都是他的臣子。 如果这样的一个年轻人登基为商王,他会把人族带向一个与过往无数年截然不同的道路。 与祭司一脉背道而驰,与他信仰一生的理念发生激烈的冲突。 大神祝亲自入宫,在帝乙御座前苦劝许久,想要陛下换个人来继承大宝。 但是帝乙实在是很喜爱自己这个年少有为的儿子,帝乙的意志这辈子第一次与祭司一系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然后大神祝反了。 帝乙也因此死去。 大神祝宁愿背负千古骂名,也要试图谋杀这个少年,不让子受把人族带离他眼中的正道。 不过后来随着巫之祁出关,所以他的一切谋划都变为了泡影。 大道之争,从某种程度而言,就是生死之争。 谁能把自己的道践行到底,谁的道就是正确的。 因为与巫之祁,与子受背道而驰,所以大神祝成了一位殉道者。 从这个角度而言,大神祝其实也算是个理想主义者,为了自己的信仰与理想不惜背负骂名,燃烧生命。 虽然可悲,但是可敬。 相比起大神祝,今日乘着一方大辇来到朝歌城下的诚侯目的就十分简单直接。 他就是想攻入朝歌,然后把当年失去的王位夺回来。 他就是想造反。 所以这个两鬓已有星星点点的白斑,年轻时候必定是个美男子的中年人站在大辇之上,一手搭凉棚,一手叉腰看向城头披挂整齐的黄衮,语气如他的封号一般十分诚恳地说道: “老黄啊,我那可怜的侄儿已经死在了东海,镇东军十八万人也死得七七八八了。” “身为王伯,我总得回朝歌摄政,然后帮他报仇。” “所以你开开门吧,都是我大商的子民,咱们这儿就少死点人好了。” 第一卷 朝歌酒 第七十九章 传旨 能用如此诚恳的语气说出如此无耻的话来,证明了诚侯不仅很无耻,而且脸皮很厚。 比朝歌城的城墙还厚。 黄衮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黄衮当年在姜桓楚手下的镇东军做过军帅,与身在扬州的诚侯有过几面之缘,但也仅仅是见过的交情罢了。 哪知道这个逆贼开口就是一句“老黄”,若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指不定认为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暗中联系呢。 黄衮有些暗自恼火,冷哼一声问道:“陛下英明神武,如今已是天仙境界,怎么会身陷东夷?就算你是王侯之尊,又怎敢妄言圣上生死?” 这也是所有终于子受的臣子最奇怪的一点,陛下远征东夷,莫说东夷整个国家怕是都找不出一个天仙境界的武夫,就连东夷的军队都只有十万不到的数目,就算是造船技术略胜一筹,但是在大商派出许多修道者一同维系舰队阵法的基础上,根本不可能威胁到陛下的安全。 在整个大商都对陛下有着绝强信心的时刻,诚侯凭什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用这么一个显然没人会信的拙劣借口呢? 就算陛下真的遇到了点危险,但是舰队深入东夷,你又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呢? 即使是作为谋逆造反的一块遮羞布,这个借口也未免太敷衍了些。 黄衮话音刚落,原本一手叉腰一手搭凉棚的诚侯面色突然变化,如丧考妣般神情悲痛而沉重,居然在瞬间就流下泪来。 诚侯本身并无法力,就算是他站在一方巨辇之上,离高高的朝歌城头也有一段距离,他的声音都是被身边一个修道者以道法扩张,然后传到城头上,才能被黄衮听见,此时他面色突变,原本志得意满的样子几乎一眨眼就变成了十分痛苦地开始干嚎,黄衮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帮他传音的那个年轻修道者倒是差点吓了一跳。 “子……子受啊,我的王侄啊!” “你死的也太惨了,你说你天赋这么高,修行这么顺利干什么……如果像咱们老殷家以前那样,不能修行倒也罢了啊!” “不能修行你就不会冒险出征,不出征那该死的东夷……就不会遇见那条巨蛇啊!” “大好江山,如花美眷,都被你抛弃了啊!” 诚侯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仿佛真的为了自己的侄儿心痛不已。说完这段话后,他还从身穿华服的口袋中拿出了一只香气扑鼻的手帕,开始假惺惺地擦拭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 跟了诚侯许久的那个年轻修道者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到那片分明就是从青楼女子怀里拿来的手帕。 黄衮面色一变,大喝一声: “什么巨蛇?你说陛下遇险,证据又在哪里?” 诚侯一边抽抽搭搭,一边挥了挥手,他身旁一直站着一个面容有些丑陋的谋士样的人物,黄衮知道那是诚侯十分倚重的心腹卢远先生,此人长相虽然不堪,但是极富才学,擅于谋断,在江南那边是数一数二的名士。 想来这次诚侯的谋逆,卢远在其中是起了大作用的。 黄衮冷眼看着卢远转身走到大辇后方,带出了一个身穿破败甲胄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形容萧瑟,神情疲惫,身上甚至有着深浅不一、略微泛白的伤口,但是他浑身的血腥煞气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一看就是个手刃敌人无数的军中老卒。 呼啸而寒冷的西风吹动他身上已经破烂的甲叶,隐约能见到他腰畔挂着一把略有些短的刀。 “汐流刀?!” 诚侯带来的军队士卒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老卒,习惯于服从命令的士卒们只是接到了上级军令,要他们一同动身前往朝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是前来参加叛乱的。 原本许多士卒在听到诚侯那番假惺惺的言论之后,军心已经开始有些动摇。 我大商的帝辛陛下怎么会在东夷那等弹丸之地出事? 这也太假了吧! 别以为我们这些人是普通士卒就好骗了! 可是许多人就算不认识那个老卒,但是见到他身畔汐流刀之后,震惊地发出了声。 东伯侯姜桓楚此次与陛下出征东夷,镇东军士卒几乎是全体出动,现在东海边的边防都是由各路小诸侯的私军来负责。 镇东军按理说已经在与东夷人交战,可是这么个军中老卒为何会如同丧家之犬般出现在诚侯的大辇上? 这人是谁? “崔平?” 黄衮原先愤怒中带着一丝鄙夷的脸色浑然一变,真正开始凝重了起来。 诚侯带来的士卒中很多人更有些哗然,难道虎贲将军黄衮认识这个形容凄惨的老卒? 这人到底是谁? “我是镇东军血浪营旅帅崔平。” 老卒沙哑着声音开口,怎么也掩饰不住声音中的疲倦与悲伤。 城下士卒的议论声更响。 镇东军抗衡东夷人多年,许多老字营号在大商军伍中都如雷贯耳,除非是刚入伍的新人,老卒们大多听说过这些营号。 镇东军中海沙营以死战闻名,血浪营杀敌在镇东军中最多。 血浪营真如其营号,在东海之上所过之处,海水尽为血浪。 旅帅崔平为炼虚境巅峰高手,一身横练功法强悍无比,手中汐流刀毙敌无数,称得上是战功赫赫,在镇东军中的威望只在海沙营旅帅古川之下。 这个看去疲惫不堪,十分凄凉的汉子难道真是血浪营旅帅崔平? 许多机灵的士卒并不看向崔平,而是盯着朝歌城头的黄衮在看。 老将军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只是一直挺拔如松的身子仿佛被一幅重担压了上去,变得佝偻了些。 看来此人确实是血浪营旅帅崔平,黄老将军不可能认错。 那么他说的话就有可信度了。 “我镇东军舰队十日前遇到东夷妖人布置的一片浓雾与其中的无尽兽潮,陛下亲自斩杀了一只地仙境的巨型章鱼,但是舰队受到了兽潮袭击,损失十分惨重,幸而在余皇巨舰的率领下冲出浓雾,整顿之后舰队就接着往东夷方向进发。” “就在即将到达东夷海国境时,于东夷海边遇到了一条八个首级的大蛇,据大司马殷破败所言,那条蛇是传说中的上古妖兽,名为八岐大蛇,有玄仙境修为。” “陛下与东伯侯、大司马、首宦辜季等人死战未果,终究落败,东伯侯与大司马被吞入蛇腹,陛下被蛇尾抽打至死,壮烈牺牲。” “随后东夷人舰队纷纷出击,镇东军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陛下临杀向大蛇之前,以仙法在一艘冒冲小艇布阵,助我离开东海,回来汇报军情,传下遗旨。” “虎贲将军黄衮接旨。” 浓雾、兽潮、大蛇、腹背受敌。 玄仙境。 随着中年人疲惫的声音出口,城下的士卒早已变得越来越安静,很多以帝辛陛下为榜样的军士在听闻陛下身亡之后,痛苦地流下泪来。 以陛下的绝世之才,若是时间足够,日后击杀八岐大蛇想来也只是寻常之事,可是……这次出征东海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怪物呢? 玄仙境啊……这得是多少年的妖物成精,才有如此强悍的修为。 陛下就算再天才,毕竟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而已。 怎么打得过这种妖物呢? 天才从来不等于强者,因为在成为强者的路途上,很多天才从中夭折,如流星划过天际之后就陨落无闻。 难道帝辛陛下也要成为一颗天上的流星了吗? 您就这么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大商该怎么办? 很多士卒茫然想着,恍惚间听到了崔平的最后那句话。 遗旨? 陛下有遗旨? 如果陛下对朝政做出了安排,想来这个世间会很多麻烦事,少死很多无辜的人。 这可都是我大商子民啊。 可是,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如今更是国丈爷的老将军黄衮为什么不做声呢? 既然陛下有遗旨,你难道不该跪下接旨吗? 很多士卒感觉很是奇怪,甚至有了些不妙的感觉。 他们的目光重新聚焦,抬起头,看向了朝歌城城头,却发现老将军身边站了个身穿华贵黑衣的人。 正是身为皇叔的亚相比干。 如今已近不惑之年的比干容貌依旧清俊,一身花纹繁复的黑衣更衬得保养极好的肌肤如同玉色,手扶当年帝乙亲赐的羊脂白玉腰带,当真器彩韶撤,卓尔不群。 可是只有云梦府中贴身服侍他的下人才知道,这位主子的头上已张了几缕白发,只是每次都被极注重礼法规矩的比干小心藏好,不让它们被别人看到。 勤政为国,早生华发,可敬如斯。 比干监国许久,早养出一身威严气态,沉稳端肃之风甚至有了几分太师闻仲的影子,他昨夜处理完政务,刚睡了两个小时就被大管家沈甫叫醒,见自己这位心腹忐忑不安的神情就知道出了大事,一路听着沈甫的汇报,连忙驾车赶来朝歌城门,就见到了这幅场景。 “虎贲将军黄衮接旨。”崔平的声音依旧疲惫,仿佛已经预知了黄老将军的沉默,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上一句话。 压力骤然而来,如山般向着老军帅有些佝偻的腰背压去,气氛突然凝重。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阴 烛九阴一生未曾收徒,到了巫之祁创建涡神宫的时候,他也不过问涡神宫事务,只是在巫之祁与小潜的屋子旁结庐而居,或是潜修或是外出游历,很是逍遥自在。 不过涡神宫中人人都知道这么一位“烛先生”的存在,更是将能得烛九阴的青睐看做一种莫大的荣耀,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烛九阴就是远古龙族中的最富智慧的钟山神,但是从巫之祁对烛九阴的态度就能知道这一定是一位大能人物。 白泽恰巧是涡神宫中为数不多的能得烛九阴重视之人,因为白泽通晓天地的天赋神通,两人常常坐而论道、聊得热火朝天。 白泽虽是个男子,但是天性阴柔,小潜倒是看不惯他有些娘娘腔的做派,但是巫之祁和烛九阴都并不在乎。烛九阴闲来无事会传授白泽些推演天机和阵法之道的法门,白泽的远古占卜《八索》神通就是烛九阴传授,巫之祁则是十分倚重白泽作为涡神宫军师。 甚至可以说,白泽就是烛九阴的半个弟子。 正因如此,白泽也是涡神宫中最了解烛九阴在巫之祁心中地位,也最知道烛九阴的强悍实力的人物,他甚至还有幸见过火师祝融几面。 巫之祁知道白泽不会无的放矢,连忙镇定住狂喜的心情接着听他说下去。 “这一座凶犁山之中除了我以外还关押着许多其他应龙的敌人,但是烛先生所在的地方是山中最深处,也是看守最为严密的。不仅有三位金仙上品境界的龙王就在那处洞府周围潜修,似乎……还有一个准圣境界之人也在洞府附近,我想……或许那人便是鼍龙。” “不能确定?”巫之祁与祝融方才的狂喜迅速冷静了下来,烛九阴是祖龙九子之一,应龙一旦杀他,天下龙族都会有所感应,所以应龙不敢冒险行事,但是以烛九阴的绝强实力,想要把他牢牢关押就一定会配备最繁复的阵法与最严密的看守。 “我一直被关押在此处,无法确定这洞府中还有谁。只是烛先生传我《八索》时曾一并传了一门法术,让我在推演他的位置时能更加准确,《八索》在我丹田中形成的道符从八百年前就开始微微发热。所以我断定烛先生定是在我附近。” “老白,那小潜是不是也在这儿?”巫之祁的眼中骤然出现了希望的光彩,白泽的目光却有些失落。 “属下无能,不知宫主夫人的位置,而且我想宫主夫人应该不会与烛先生被关押在同一地方。毕竟他们二人是兄妹,龙族中有些秘法能帮助彼此脱困也未可知,应龙或许不敢冒这个险。” 巫之祁眼神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来,但是此时不是失望的时候:“老白你……你接着说。” “宫主,我这九幽寒铁上铭刻无数阵法,只有你们先救出烛先生,以他的实力才能轻松解开,不然救我定要惊动应龙。救出烛先生后,宫主夫人的位置想来也不难找到。” 白泽语气急促,很是着急地说完许多话,有些疲倦地喘了两口气,他是怕巫之祁一着急就动手打破阵法来救他,到时候阵法没能破掉,反而他们二人再陷进来。 “那我与火师就先到前方看看。”巫之祁考虑后还是决定先去看看烛九阴是否真的也被关押在此地。 白泽松了口气,俊美的兽身恢复了一贯从容优雅的状态,等他再抬头时,巫之祁与祝融已经消失在了洞窟之前。 果然如白泽所说,山道两旁大概有数十个洞窟,大部分是是妖族,有些则是远古兽族,有的凶恶狰狞,有的美丽魅惑,有的则是浑身遍布伤痕,低沉的啸声不时在山道中回荡,这幅情景看去很是凄惨。 巫之祁注意到祝融默默地握紧了拳头,知道她是被刚才白泽身上的伤痕与眼前这些被关押的妖兽凄惨形状给刺激到了,生怕烛九阴也受了这些苦。 白泽以前在涡神宫中一直以“美姿容”出名,当年他一袭白狐裘,手握白羽扇,站在高高的浪尖之上指点江山。这位涡神宫首席谋士挥手之处,敌方水族军队便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真是博取无数女妖的青睐,玉树临风好不潇洒。 就是这么一位极其注重形象的美男子,都硬生生被折磨成了如今的凄凉模样,祝融怎么能不担心自己的情郎呢? 巫之祁在心中叹息一声,心想烛子被应龙关起来倒是不怕,可若是鼍龙看守,谁知道那个孽障会干出什么事来? 只是巫之祁心中有些奇怪,按理说应龙是如今的龙族首领,他因为族群气运的缘故不愿意得罪人族,而没有在老巢中关押人族的犯人。可是龙凤二族是多少年的死对头,应龙的老巢中为何没有关押一个凤族,甚至连一个禽类的妖兽都没有关押呢? 难道说应龙只要抓到凤凰一族就直接处死? 巫之祁心中有些疑惑,但是烛九阴很有可能就在前方,他根本无暇去关注这些事,只是静下心来做好战斗的准备。 又避过了一队小妖的巡视,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是山道的尽头了,霸瀚长枪被巫之祁牢牢握住,一根呈现黑红色的长鞭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祝融的手上。 空气中的温度随着那根长鞭的出现,仿佛都升高了几许。 “滴答。” 山道中静地可怕,他们二人走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一滴水低落地面都那么清晰可闻。 巫之祁自离开关押白泽的洞府后就一直微闭着双眼,只以神识来感知、探查周遭的环境,小心避让着可能出现的机关,祝融则紧紧跟在巫之祁的身后,模仿者他的步伐,一步也不曾踏错。 就在这时,随着那滴水珠从山洞顶部砸到地面上摔成无数瓣水花,巫之祁一直微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幽蓝色光芒大放。 巫之祁身前的墙壁看去只是一面普通的山壁,可是在他玄涡神水覆盖的双瞳之下假象无所遁形,这哪是一面山壁,这分明就是一个小空间的入口! 只要踏入这个入口,进入的就是另一处开辟好的空间,相当于进入了另一方世界。 山道已到尽头,只要烛九阴还在这凶犁山中,那么他只有可能在这一个地方。 开辟空间涉及到许多空间法则,这是准圣中期以上实力的大能才能做到的事,这处小世界最可能便是应龙开辟,巫之祁一踏入其中就必然会引起在里面驻守之人的注意。只要他们一示警,应龙就会苏醒过来,在这小世界之外等着他与祝融。 “全力出手!”巫之祁与祝融几乎是同时轻轻说出了这句话,两人的眼光同样的坚定,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他一闯。 只要将里面防守的人瞬间秒杀,让他们发不出示警来,就算是应龙也无法隔着空间的屏障发现他们二人。 祝融上前一步与巫之祁并肩站立,二人一起跨步,朝着坚硬的山壁走去。 明明看上去就要撞到山壁之上,可山道中瞬间就失去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 巫之祁这一脚踏出,一脚就从地面到了天上。 这个小世界给巫之祁的第一感受就是冷,到了极致的冰冷。 银光月光漫天铺洒,照得寒凉的地面如同白昼,这里的温度分明比位于洪荒最北方的凶犁山还要更低,可是地面上却连一片冰雪都没有,可以想见此处是多么干燥。 就算是小世界中,应龙也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实力创造出如此寒冷的环境,而遍数洪荒,拥有如此低温与干燥的环境只有一处,那就是上古时期的太阴星! 巫妖大战之前,太阴太阳二星并列与洪荒大地,日夜轮转,各司其职,当年的洪荒中夜晚比如今要冷上许多,就是因为太阴星中的太阴之力降低了洪荒大地的温度。 而随着巫妖大战之中,妖皇帝俊、妖后羲和和东皇太一以先天至宝“河图洛书”为阵眼,以洪荒周天星辰为阵图,排布下的绝世凶阵“周天星斗大阵”被巫族的祖巫们联手破去。洪荒之中星斗移位,而原来与太阳星同等大小,拥有着同等能量的“太阴星”破碎成无数碎片,其中最大的一块,漂泊至洪荒大陆周围,成了如今的月亮。 洪荒之中星辰位置发生了诸多变化,洪荒之中也再无太阴星,再难见太阴之力。 这便是当年楚抟老人秘传姜子牙洪荒星辰图的由来,除了一些上古活下来的大能或是最古老的典籍中记载,当今无人知道上古时期的星辰排列,无人知道太阴之力是如何的冰冷。 但是巫之祁与祝融知道! 祝融更是毁灭太阴星的诸人之一! “应龙居然抢了一块太阴星碎片来做小世界?”巫之祁震撼地开口,应龙真是好豪阔的手笔。 而祝融明显比他更先发现了问题,也更先适应了这处环境,南明离火神鞭一甩便是一声脆响,清叱道:“还不动手?!”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两个糖葫芦 祝融话音刚落,就有三道法宝光华悄无声息地偷袭过来,而祝融已经扬鞭迎了上去! 那三道光芒一黑一紫一蓝,一起散发着极低的温度,配合着此处太阴星碎片中无穷无尽的太阴之力如鱼得水,一看便是极狠辣的手段! “我挡法宝,你去把三条孽龙给宰了!”巫之祁一声长啸,冲上天穹的速度瞬间提高,抢在祝融前与那三道宝光纠缠在了一起。 此次既然是来营救烛九阴,那么最好是在不惊动应龙的情况下,而他们此次一进入这处小世界就被不问青红皂白地偷袭,一定是其中看守者得了应龙的死命令,除他以外,来者皆斩! 祝融的实力毫无疑问强过此时的巫之祁,让她去速杀那三人是最好的选择。 祝融眨眼间就领会了巫之祁的意思,一股暴烈的黑红火焰在她手中的长鞭上蔓延,那根长鞭仿佛瞬间就伸长了一丈远。 南明离火! 小世界原本空冷荒寂,连一丝风都没有,此时祝融浑身黑袍却无风自鼓,飘荡不休。 祝融一双桃花眼微微闭上,神识急速扩张,在极短时间内就发现了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准圣级别的恐怖威压迅速地扩张,她一声轻喝便往那三人的方向冲去! 祝融被应龙与青龙联手重伤了十年,十多年来被困锁钟山,她一丝灵气都吸取不到,只能感受着肉体无法修复的痛苦折磨,这早让这位祖巫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以祖巫暴躁易怒的性格,她早就想大杀一场了。 直到巫之祁将她从钟山的洞府之中带了出来,她干渴太久的经脉血肉重新得到天地灵气的滋润,她的实力迅捷地恢复着。而十年前她直面应龙与青龙二位龙神联手施为的威力几近灭世的神雷,在她用肉身硬抗下神雷之后,她对这方天地的感悟又进了一步,如今的祝融出手时分已经带上了一丝毁灭的气息! 她的身躯在半空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那三个出手偷袭的也是龙族中有名的金仙上品境界的长老,其中有一人还是大罗金仙境界的龙王,可是就连他的眼力都无法看清祝融的动作。 三位龙族长老在心中牢牢记得应龙神在八百年前对他们交待的话,只要不是他走入这方太阴星的碎片之中,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如果来犯的敌人实力实在太过强悍,那就及时捏碎传信玉符,让他得知小世界中的情况,由他第一时间赶回来亲自处理。 因此巫之祁与祝融进入小世界的第一时间就被三个龙族长老发现了踪影,他们出手便是杀招,毫不留情! 三位龙族长老在此地潜修八百年,无不是对应龙忠心耿耿的人物,而他们在八百年的漫长时间中,除了各自修炼,利用此地无所不在的太阴之力提高自身实力,更是运用秘法潜修三才阵。他们平时修炼的地方便是各占“天、地、人”三才站位,进可攻退可守,八百年时间,他们对于此阵的理解已臻于化境,所以他们一出手时可以做到既悄无声息,又能对巫之祁与祝融造成足够的威胁! 此时巫之祁便在半空中与那三道光芒交缠不休,一杆霸瀚长枪舞得密不透风,细细看去,那三道光芒分明是一把黑刀,一柄紫剑与一根冰箭。这三样兵器每一件上都附带着金仙境界的充沛法力,其中那把黑刀之上尤为明显,而它本身的材质也绝佳,是一件威力极大的后天灵宝,杀气凛然,刀身光滑冷冽,散发着隐隐的灵力波动几乎已经要达到后天至宝的级别,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异宝。 巫之祁虽然明面上只是大罗金仙的修为,可是他毕竟是曾经领略过准圣境界的绝顶风光的人物,那些在准圣境界领悟过的规则也存在在他的脑海之中从未忘却。若是论起他此时的实力,其实十分微妙地介于大罗金仙与准圣之间,可称为”半步准圣“。 不知道如此境界是不是后无来者,但是前无古人是肯定的,洪荒之中经脉断裂本就极难修复。而如巫之祁这般本身便是准圣境界的大能出现堕境的情况更是几乎从未出现过,所以那三位龙族长老虽然已经是全力出手,但依旧摸不清巫之祁的路数。 巫之祁之所以前些日子能战胜凤璟,并不是说他此时的实力就超过那位凤凰一族的天才少女了,而是因为巫之祁对凤凰一族的作战方式与战斗风格十分了解,而且玄涡神水虽然不敢说稳定压制凤凰天火,但至少也不惧它。 而且巫之祁本身的战斗经验要比凤璟丰富无数倍,所以这才讨了便宜,将她一举拿下,不然若是光凭法力硬拼,巫之祁还是略逊一筹的。 不过凤璟是准圣境界,比起眼前这三个家伙要强上无数倍,就算他们三人联手布置的”三才阵“精妙难言,但是境界的差距毕竟摆在那里。巫之祁一时间虽然不能突破三样法宝的限制,但是足以做到冷静应对,甚至只要再给他一时半刻,巫之祁定然能突破三件法宝的限制。 但是巫之祁并不是一个人前来,这里还有一尊比巫之祁的实力更强悍的绝世凶神,那就是火师祝融! 三个龙族长老在见到放出法宝后直接被巫之祁拦下时就有些慌了神,许多年来从来没有人敢闯入应龙老巢凶犁山禁地,他们如一把锋利的宝刀藏锋入鞘已有八百年,八百年后第一次宝刀出鞘就遇上了如此大的挫折,让他们如何能不惊慌? 不过为首的那个黑衣老者迅速冷静了下来,这里关押这什么样的人物他们很清楚,前来救援之人的强悍程度他们也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既然自己应付不了,那就及时通知应龙神! 一块雕刻着背生双翼的神龙的玉符已经出现在了黑衣长老手中,他要做的就是把这玉符捏碎。就算对面那黑袍人的速度如电光掠影,但是身边一高一矮两个同伴会全力出手拦着来人,只要玉符被捏碎,应龙神第一时间就能知道此处的状况,然后他老人家会将这些来犯之敌都捏成齑粉! 黑袍老人恶狠狠地想着,一用力就要捏碎这块玉符,玉符晶莹而流转着宝光,一看就不是凡品,但是如何禁得住大罗金仙境界的龙族长老一握之力?只要他轻轻一捏,这块玉符就会化作粉碎,应龙也会得知此处的消息。 可是黑袍老人刚要发力,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苍老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沾满了淡金色鲜血的白皙手掌牢牢握住,那手掌娇小可爱但是暴露着淡淡的青筋,而手掌前方,居然是是他两位同伴的尸身! 祝融只是一拳,就打穿了以肉身强悍闻名洪荒的两位龙族金仙境长老的肉身,还在那最后一刹那握住了大罗金仙境界的他的手腕! 那两位和他相处了八百年的同伴在最后一刻终于看到了祝融的身影,法宝还在半空中与巫之祁交战的他们只能尝试着用肉身阻拦祝融的前进,好让黑衣老人向应龙发出示警。 这一高一矮二人甚至还向要龙化,变化位龙族本体来用坚硬的鳞片阻挡祝融。可是在极短的时间内龙化只进行了一半,他们只是头颅变作了神龙的模样,头生双角,身体还是人身,而他们一前一后身体被祝融一拳洞穿,仿佛两个沾满了鲜血的糖葫芦,看去滑稽又可怜。 祝融拳头中蕴含的那丝毁灭天地的气息在刚刚触及他们心脉的时刻就直接毁灭了他们的生机,两位龙族金仙境长老在祝融手下一合都没能撑到,便化作了一缕幽魂。 同伴的鲜血溅了黑袍老人一脸,祝融那只白皙而美丽的手掌在他看来已经不再是手掌了,那分明是从九幽地狱、幽冥血海中开出的看似纯净洁白的莲花,可是莲花生长时汲取的养分是他同伴的灵魂与鲜血。 火师祝融之凶名,果然名不虚传! 这黑袍老人本也是龙族之中位高权重的长老,手握无数水族的生杀大权,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完全让他被吓傻了,他从未想象过自己的生命会在几乎一瞬间就岌岌可危,就算是同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都不能让他们完成应龙大神托付的任务。 黑袍老人不能也不敢有丝毫异动,只能呆呆地看着两个同伴的尸体与白皙拳头上的鲜血被一缕黑红色的火焰化为乌有,连一丝灰烬都没剩下,火焰消散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 ”火师祝融!“ 黑袍老人也是见多识广之人,看到那张标志性的面具之后很快认出了祝融,可是祝融的眼神冷漠而无情,丝毫不因被认出来而动摇,看他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只蝼蚁。 黑袍老人的手腕处突然感觉到有些灼热,他紧张地看了一眼被祝融握住的手腕,分明没有任何异样,他刚要松口气,想着怎么讨价还价来让祝融放过自己一命,毕竟龙族巫族本没仇怨,他又是龙族中重要的长老,火师祝融总得顾忌一下吧? 可是祝融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明明只是有些灼痛,可黑袍老人再看向手腕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然后是手臂,然后是胸膛,然后是身体,然后是头颅。 龙族大罗金仙境的长老就此被南明离火化为乌有,连一丝灰烬都没能留下,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见 还在半空中与三件法宝缠斗的巫之祁突然发现法宝没了动静,仿佛有人把它们的灵魂给抽走了,于是他知道祝融已经得手,顺手一抄就将那三样法宝握进一双大手之中。 巫之祁喜孜孜地端详着那柄后天灵宝的黑沉长刀,龙族手里的果然都是好宝贝,虽然自己是使不惯刀剑,不过可以送给子受,让他拿去填充大商朱凰宫后的那座的“神兵阁”。 巫之祁将那长刀、紫剑与冰箭收入囊中,转头看向祝融。 巫之祁见到那片小小的玉符在祝融手中散发着温润的绿光,开口问道:“这就是用来通知应龙的传信玉符?” 祝融点了点头:“应该就是它了。” 祝融说完就将玉符收了起来,这会儿还不是动这个玉符的时候,万一惊动了应龙那就得不偿失了,至于这玉符怎么处置,等找到烛九阴之后再说。反正到时候有烛子拿主意,不用她费脑筋。 直到确定那三个龙族长老被消灭了,巫之祁才开始静静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世界。 地面上满是荒白色的干燥土壤,空气中仿佛连一丝水汽都没有,一望过去就是满眼的荒凉与疮痍,只有寥寥几座小山丘,而巫之祁极目远眺,才发现远处的一座小山边有着三座草庐,想来那就是刚才那三位龙族长老潜修的地方。 感受着周围极度的低温,那几乎让他体内的玄涡神水旋转速度都慢下来的极致的冰冷,巫之祁忽然想明白了应龙为什么要用这一方小世界来做烛九阴的囚笼。 龙族历来是诞生于水中,与天地间的水元素十分亲近,但是天赋异于常人的烛九阴却可以说是个异类。 他不但名字中带有个“烛”字,体内法力也有着灼热的高温。也就是说烛九阴既与天地间的水灵气亲近,也与火元素有着共鸣。 说起来似乎有些难于理解,毕竟水火二物不能相容是自然规律,但是它们为何能在烛九阴体内共存呢? 如果说巫之祁体内的法力具象为身外世界中的情景,那么他的丹田中就如同拥有一片无穷无尽的大海,而在烛九阴的丹田中就藏着一座潜伏在海底的活火山。 活火山深埋海底之中,可是它一旦喷发,那么火山口汹涌的火柱会沸腾周边的海水,带动那片海水一同冲向天穹,搅得天地风云都变色。 所以烛九阴对于修炼环境的要求从来都不苛刻,不像许多龙族如果离了水中几天就开始不适应,或者根本就无法在水灵气稀少的地方修炼。 但是这一处小世界仿佛是专门为了囚禁烛九阴而诞生的,太阴之力虽然也是极其难得的灵气,在上古太阴星被毁灭后更是几乎灭绝。但是太阴之力本身的温度极低,太阴星上又干燥无比,根本没有水分,那么烛九阴该如何在一处既没有火元素又没有水元素、温度还极低的地方修行呢? 烛九阴被困住,必定不可能是毫发无损,他一定收了很重的伤势,可是在这太阴星上,他连修复伤势都做不到。 巫之祁刚才就发现,应龙特意找来看守烛九阴的三个龙族长老修行的都是阴寒一路的功法,天生对太阴之力有所亲近,就算周围没有水元素他们也可以稳步修行,不用担心灵力枯竭的问题。 而对于体内水火二气交杂的烛九阴来说,这满满一个小世界的太阴之力就仿佛是有毒的灵气一般,只怕稍微吸收些都会让自己感到不适,更别说用它们来修行提高实力了。 “真是阴险!”巫之祁愤愤然地说出了刚才的判断,祝融听了也很是生气,把一对秀气的拳头捏地啪啪响。 不过二人当前的任务是要先找到烛九阴再说,而且那个白泽口中极有可能是鼍龙的准圣强者至今没有显露踪影,这由不得他们二人不谨慎。 虽然龙族三位长老修行的“三才阵”并没能给祝融带来什么麻烦,但是巫之祁对付起来还是有些棘手的,想到此处,巫之祁的目光投向了那三座草庐。 “走,去看看!”巫之祁当机立断,与祝融一起飞往草庐准备探查情况。 他们二人从天空中静静的落下,巫之祁看着三座草庐,用的是北方草原干枯了的灵草达成,看去普通的草庐却金光璀璨,又有玉石般的温润。 “到底是喜欢铺张摆阔的应龙手下,就算是在这空寂无人的地方潜修,也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巫之祁不屑地开口嘲讽。 祝融的目光却被三座草庐中间的一个标识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块不起眼的小石环,石环周围的地面都是普通而坑坑洼洼的荒白色土壤,毫无突出的地方,可是直觉告诉她此处定然有着不同。 “过来看看这儿。”祝融开口道。 正在东张西望的巫之祁走到祝融身边蹲下,抬头又扫视了几眼周围的山石,有些摇摆不定地开口道:“三才阵是远古密阵,烛子也只是与我提过这阵法,以我的阵法造诣……还看不出这石环有什么玄妙。” 说完巫之祁有些羞愧地挠了挠头,不过祝融知道阵法本就不是巫之祁所长,二人不惊动应龙的情况下能走到此处本就不易,只是无奈地撇了撇嘴,难得地没有开口嘲讽巫之祁。 巫之祁眯眼看着石环,想要碰一碰这个他也觉得有些问题的小玩意,但是又怕触动了什么机关,再惊动应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试一试,他出左手食指中指扣住石环,想要拉一拉,看看是否会有些反应。 巫之祁的两根手指伸进石环中使劲一拉,他原以为会扯出些什么东西,甚至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是这一拉居然没有把那个看似普通的石环拉动! 兽族一向是远古时期身强力壮的代名词,巫之祁的本体水猿更是如此,他还是地仙境时就有千钧之力,到了如今大罗金仙的实力,若是现出兽身全力施展,搬山填海都不再话下。 以他如此巨力,居然拉不动一个小小的石环? 巫之祁越发觉得有问题,正想再使劲去拉拉看,就听背着双手在一旁看着他的祝融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让开。” 巫之祁乖乖让路,就算自己是兽族金仙,比起祖巫来肉身强度也差了远了。 祝融走到石环之前,巫之祁原以为她也会伸手去拉石环,可是不曾想祝融并没有蹲下来,只是静静地看了眼石环,然后抬起脚一脚跺了下去! 地动山摇。 平静了八百年的小世界中突然起了一场剧烈的地震,震动以祝融踩下的地面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地面也从那处开始龟裂,裂纹迅速地扩张,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 分明是一条柔软而充满了弹性的腿,分明是一只娇小到甚至有些可爱的脚。 却一脚差点毁了一个小世界。 巫之祁的嘴角无意识地抽搐着,他历来对火师祝融的霸道心有余悸,不曾想这个女人为了救烛子居然更加百无禁忌,她此时的实力虽然还没恢复到巅峰,但是祖巫的全力一脚哪是那么好受的,这块巨大的太阴星碎片差点就毁于她的脚下! “真暴力啊。”看傻了眼的巫之祁喃喃说道,随即见到祝融漠然转过头看向他的眼光,连忙改口道:“不过我很欣赏,我很欣赏……” 祝融这才转向脚下,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她与巫之祁此时已经浮空站立,脚下的土地早已下陷成了一个大坑,只是尘土飞扬,看看不真切坑底的画面。 巫之祁并没有看向巨坑底部,而是转头向四周环顾,他知道祝融绝不会真的那么莽撞,纯粹是为了宣泄心中的暴力欲望……虽然她有时候真的很暴力。 她这一脚至少有两个目的,第一是直接毁去龙族那布置精妙的三才阵,毕竟阵法再怎么玄妙,没了依托的所在都相当于是废了。 另一个则是为了打草惊蛇,既然白泽说看守烛子的应该还有一个准圣,而至今他们都没发现那人的踪迹,祝融这一脚,就是为了让那人当不了缩头乌龟。 巫之祁不但神识极速扩张,双眼还覆盖了一层幽蓝色的玄涡神水,可是他依旧毫无所得,太阴星依旧空寂无人,仿佛就是一片死地。 巫之祁只好无奈地放弃,转头看向脚下飞扬的尘土渐渐平息下来的巨坑。 尘埃落定,一个金黄色的囚牢出现在他们面前。 冰冷的栅栏之后,一个穿着看去十分温暖的橙红衣衫,双眼覆盖一条橙红绸缎的少年出现在他们眼前。 “烛子!” 巫之祁与祝融同时惊喜地开口,烛九阴脸色极其苍白,原本十分戒备的姿态总算放松了下来,可是他的身体随即紧绷,无力地开口说道: “小心鼍龙!” 已经飞扑向烛九阴的祝融与巫之祁顿时警觉,巫之祁猛然回首,就见到一柄巨斧当头劈下! 巨斧之后,是那张他痛恨了千年,在最深沉的梦中都无意识地撕碎过无数次的丑陋脸庞!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冰蓝色双眸与黄金瞳! 巨斧当头劈下,裹挟着冰冷刺骨的太阴之力,巫之祁仿佛置身于上古太阴星最深处,传闻中可以冻结天地万物的“冰墟”之中! 巫之祁与烛九阴的默契是在长达万年的岁月之中培养出来的,烛九阴刚一开口巫之祁就发现了不对,霸瀚长枪早已被他握在手中,体内玄涡神水疯狂旋转,为巫之祁提供法力的同时也抵御着极致的低温。 “嘭!” 一声巨响从枪斧交接处传播了开来,仿佛刚才祝融毁灭小世界的一脚都不会这次碰撞的声势巨大。 巫之祁双眼圆睁,他的双眸已成了深沉而寥廓的幽蓝色,仿佛他一双眸子之中就已经蕴藏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 而在与巫之祁面对面的鼍龙一张脸坑洼不平,阴狠地笑着,双眼凶光四射,仿佛眼前此人不是教他修行,悉心栽培过他的人,而是他与生俱来的敌人。鼍龙面对着巫之祁的凝视毫无愧疚之色,反而愈加嚣张地咧开大嘴笑了起来,露出黑黄而尖锐的牙齿。 “孽障受死!”巫之祁怒喝一声,霸瀚长枪枪随意转,霸烈横扫,要将阻拦在它与巫之祁眼前的一切阻拦都毁灭,更要将鼍龙腰斩! 鼍龙夷然不惧,笨重的大斧在他手里毫无凝滞之感,运用地如指臂使,精准而及时地拦在了巫之祁的长枪之前。 剧烈的撞击声再次在两件神兵碰撞后散发出来,原本就动荡不休的小世界更是不停震动,仿佛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 巫之祁清楚地记得以前鼍龙在涡神宫时用的兵器是一杆红铜制成的斧子,那红铜虽然也是深海海底被巨大的压力锤炼了无数年的上佳材质,可还远远比不上他如今手中这柄巨斧。 鼍龙的修行功法与巫之祁走的路子很是相似,都是阴寒的水系功法一路,不过巫之祁修炼的是更纯粹的灵水,而鼍龙一直修炼的都是极度寒冷的寒冰功法。 这柄巨斧长约一丈,斧柄由九天陨铁打造,极其坚固,而斧面阔大,又有阵阵凛冽的寒风从中透出,居然让巫之祁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 巫之祁突然想到,这极寒的温度不是在别处感受到的,这分明就是太阴星那深入骨髓的寒冷! 难道这足有半丈方圆的巨斧斧面用的材质是传闻中的太阴星核? 远古时一直有着传闻,说太阳星太阴星最深处都有着一个凝聚了整个星球精华的“星核”,其中蕴含了无穷无尽的能量,太阳星中的星核拥有天地间最炽烈的高温,而太阴星星核拥有洪荒中最寒冷的低温。 洪荒中不是没有好事之辈想要探寻这个传闻的真实性,毕竟了两星的星核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必定是炼器的无上珍宝,甚至这两颗洪荒诸天星斗最明亮的两颗星的星核,是可以炼制出先天的宝贝的! 太阳星与太阴星本就是盘古大神的双眸所化,其中星核拥有的价值,几乎可以说是不可估量! 但是太阳星与太阴星极端的环境浇灭了大部分不轨之徒的熊熊野心,可以说除了晋入金仙境界的大能人物,别人靠近些这一阴一阳二星都是一个灰飞烟灭或是冻成冰雕的下场。 而这两颗星的中心部位,更是只有准圣境界之人有能力接近。 而且太阳星是上古时期妖族王庭所在,妖皇帝俊、东皇太一与妖后羲和这三尊大神坐镇太阳星,哪有人敢去送死? 太阴星上倒是没诞生什么大能人物,但那一直也被妖族三位皇者视作禁脔,当年在巫妖大战时,还用来关押过巫族的后羿与嫦娥两位大巫。 到了后来虽然妖族的三位尊神陨落,但是洪荒整体实力也随着日趋减少的天地灵气而下降,上古的许多大能人物也陨落在诸次量劫之中,太阳星无人能去。至于太阴星则破碎成了无数的碎片,只剩下原先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大小悬挂在天空之上,传闻中太阴星的星核也从此不知去向。 难道当年应龙不但得到了太阴星的碎片做了这方小世界,还攫取了太阴星的星核给鼍龙打造了这么一件斧子? 巫之祁双眼微眯,应龙画下了太阴星星核这么一块大饼,想来还有传授鼍龙龙族功法,以精血帮他洗经伐髓,助他成就龙族兽身的许诺,这应该便是当年他们间偷偷达成的协议了。 面前的这个叛徒身体中散发出的法力波动,果然已经达到了准圣境界! “当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你这孽障还是有点长进的嘛。”巫之祁眯着眼怒极而笑,那双冰蓝如大海的眸子中散发着无穷的杀意! “这也是托了宫主大人的福,不然小的哪有今天?”鼍龙歪嘴笑着,一张坑坑洼洼的脸显得更加丑恶。 “只不过小人都入了准圣了,怎么宫主大人还是在大罗金仙啊?小人没记错的话,宫主大人一千年前就是金仙了吧?怎么,这一千年不进反退,是在等我追上你吗?”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爆射出了四溅飞扬的火花。 “你跟应龙那老废物别的没学会,阴阳怪气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现在你那主子还趴在外面舔舐伤口呢,你也想学学他?” 巫之祁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鼍龙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奸计得逞的神情,咧嘴笑着说道: “我原先就对应龙尊神说过,宫主大人你脱困之后定然是要来凶犁山来找烛先生的,应尊神没信我的话才吃了亏,不过现在嘛……” 鼍龙的声音突然不在是那么沙哑难听,而是变做了一种宏大威严如巨钟被敲响时的声音,那钟鸣般声音古奥森严,仿佛他是统御三十三天的神祇,又带着君王般的威严。 他那双原本灰色的瞳孔也变了颜色,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金黄,巫之祁盯着鼍龙的金黄的双眸看去,看到的仿佛不是一双眼睛,而是藏满了世界奥秘的大门在他眼前开启。 “虽然烛九阴确实在凶犁山,但是这本就是我为你准备了一千年的陷阱,他就像是一颗有毒而有着致命诱惑的果子,只要你吃下去,就会落入我与应尊神的陷阱!“ ”而我吞噬了你的玄涡神水之后,只要再……杀了你,就能更近一步,成就准圣中品之位,那天地间第一神水也就归我所有了!” 鼍龙欣喜地看着巫之祁的眼神逐渐涣散,心中满是奸计得逞的喜悦,他要利用的就是自己突然出现后巫之祁心神动荡的这个瞬间,随即以传自应龙尊神的黄金瞳与龙语震慑住巫之祁的神魂,再以太阴星核的低温冻住巫之祁体内的玄涡神水,一举将他拿下! 巫之祁出于自尊也绝不会允许别人插手他们这千年后的第一战,因此祝融定然不会出手。 至于打完后一旁尚未恢复至巅峰的火师祝融与形同废人的烛九阴嘛……他自然会通知应尊神来一起围剿。 而他只要能吞噬掉巫之祁体内的玄涡神水,那么不但准圣中品指日可待,追上应龙的日子也不远了! 到时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若是再寻个机会把应龙与青龙宰了,那么已有龙族血脉的他再得到所有龙族长老的认可,甚至有称霸天下、问鼎洪荒的资格! 所谓成王败寇,只要我能成大事,那么所有阻拦我脚步之人都得死! 鼍龙的嘴咧得更大,下一刻就到了冰封巫之祁体内生机,夺取玄涡神水的时刻! 就在这时,巫之祁原本涣散的眸子瞬间聚焦,熊熊蓝焰重新再冰蓝色的双眼中燃烧,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烈! “想凭你体内那点龙族血脉就作威作福,还想要夺老子的玄涡神水?!”巫之祁一声大吼,浑身肌肉暴涨,在眨眼间就撑破了他的一身灰衣。 巫之祁的水猿真身时隔千年,再次现于洪荒! 化作一头高大水猿的巫之祁手握随他身形一同增长的霸瀚长枪,浑身毛发柔顺而金黄,如丰茂的碧草般律动。他的气势节节攀升,一举冲击到了大罗金仙巅峰的境界,甚至有突破到准圣境界的趋势! 鼍龙此刻企图以龙威压制巫之祁,但是就算你龙威可以慑服万兽,我巫之祁却独立于万兽之外! “老子的兄弟和女人都是龙族龙神,你这点浅薄龙威就想要镇住老子?” 浑身毛色金黄甚至在向着银色转变的巫之祁手持长枪神威凛凛,炯炯有神的冰蓝双眸死死盯住有些惊慌的鼍龙,仰天长啸! 远处的烛九阴双耳微动,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静,祝融在撼动那黄金囚笼无果后,顺从地听着烛九阴的手势停了手。 烛九阴在听到巫之祁那句话后,苍白而清秀的脸上泛起久违的温暖笑容,摇了摇头道: “这憨货,挑什么时候破境不好,非要此时冒险,要不你去帮他护法?” 祝融点点头,临走前握了握烛九阴冰冷的手,记忆中这个少年的手从来都如烛火般能给人温暖,从未有过如此冰冷的时候,但是此时不是卿卿我我之时,如果巫之祁真的能突破准圣境界,他们一同杀出去的机会又大了几分!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二十章 神雷煌煌 在战斗中破境本就是极为冒险的举措,一个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十年前东海一战,大商首宦辜季冒死破境已被修行界中传为美谈,众人皆言辜季之忠心耿耿与福大命大。不过巫之祁此时的破境又不同于当年辜季,巫之祁毕竟本就是准圣中人,一朝受创经脉破碎才堕境,但是准圣境界时领悟的那些规则与对天地的感悟都在,只要吸收到足够的天地灵气,恢复到准圣境界本就是顺水推舟之事,他所冒的风险比辜季要小上许多,成功的几率也是更大。 甚至可以说,只要机缘一到,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失败! 不过巫之祁如此行事终究是有些冒险,所以烛九阴才让祝融先去拦着鼍龙,确保巫之祁能稳定地回归准圣境界。 小世界之中风云变色,原本空寂荒凉的太阴星碎片早被搅了个天翻地覆,无数碎石尘流充塞天上地下,而这些太阴星的土石都被巫之祁破境时的强势气魄给带动,以巫之祁高大的黄金色水猿真身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不停旋转、并且扩张地越来越大的风暴! 尘土龙卷遮掩了众人的视线,但是鼍龙自然不会任由巫之祁破境,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 鼍龙抑制住心中想要趁巫之祁破境的脆弱时刻出手的冲动,那团巨大的龙卷之前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虽然粗壮的鼍龙看去比那个一身黑袍的女子要强壮无数倍,但是他怎么敢轻视火师祝融?若是祝融仍在巅峰时期,一只手就能把他打趴下。 鼍龙果断地从怀中掏出一片玉符,那玉符上的神龙背生双翼,活灵活现,赫然是一枚与刚才祝融手中的一模一样的玉符! 鼍龙狞笑着捏碎玉符,祝融看在眼里可是她无力、也赶不上去阻止,毕竟鼍龙不同于那些金仙境的龙族长老,他可是实打实的准圣境界,何况她身后的是自己千万年来心爱之人与他的好兄弟,这二人一人被囚禁千年,一人突破准圣,都正处在最虚弱的时刻,她怎么能离开半步? 一道金黄色的流光从崩裂的玉符中直冲天穹,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小世界之中,而此时九天之上,传来了一声震怒的龙吟! 白雪皑皑的凶犁山之上,一道流光没入原本一直趴伏在高远山巅的黄金巨龙布满黄金鳞片的眉心之间。双目一直微闭着的黄金巨龙感知到了传信玉符中的繁复内容,一对黄金瞳骤然睁开,双眸之中黄金色的火焰光芒炽盛,仿佛其中蕴含了无尽的风雨雷电,只要龙神一声令下,这些风雷就会驾临世间,将一切忤逆龙神意志之人摧毁! 伤势已经养地七七八八,此时实力接近巅峰水准的应龙抬首仰天发出了一声震动天地的长啸,凶犁山上他的无数子民被这一声龙吟震地摔倒在地,又有无数正在闭关的属下听到了老祖愤怒,纷纷破关而出,无数龙族强者,已经将凶犁山围在了正中央! 应龙是天地间的神龙中唯一背生双翼的龙族,这也是他独有的天赋,因为这双黄金翼,他的速度可以说是冠绝龙族,甚至超过了许多以速度出名的凤族。而在远古时期的三族群大战,应龙凭这一双黄金翼曾追上并虐杀过无数的凤族强者。 此时此刻,应龙的黄金翼完全铺展了开来,他的双翼扑动着带动他如一道山脉般的庞大身躯,这条浑身金黄的神龙瞪着愤怒的眼眸凝视着凶犁山最靠后的一处山壁,龙须在半空中缓慢地飘荡着,而他修长的龙吻处,一团金黄色的雷电正在聚集! 洪荒故老相传,当年东皇太一摇动混沌钟时,天地间所有妖族都会在心中感受到妖皇的召唤,而此时的应龙仰天长啸,他纯正的祖龙血脉与无边无际的龙威震慑着所有人的心魂,他发出的悠长龙吟声让洪荒东北大地的无数妖兽尽皆拜伏在地。 这便是龙神之威,他这一声长啸,比起当年东皇太一敲响的混沌钟也毫不逊色! 那团金黄色的雷电已经足足有一座小山头般大小,不知就里的妖兽们感受着神雷的威力而瑟瑟发抖,还以为应龙尊神是要降怒于他们,可是随即他们就见到那团金黄色的雷电被应龙一张口吐向了凶犁山之中! 数目众多的妖兽目瞪口呆,应龙尊神难道是要……毁掉凶犁山? —————— 此时的凶犁山小世界之中,巫之祁破境已经到了关键的阶段,鼍龙紧紧握着大斧与祝融对峙着,甚至手心都出现了汗水。 他原以为自己除了千年前那次背叛时的紧张外再也不会惧怕别人了,可是不曾想晋入了准圣境界依旧有连他都有些害怕的人物,如果火师祝融真的不顾一切冲过来要杀他,他也毫无办法,只能掉头就跑。 就在这时,那声悠长而愤怒的龙吟在天地间响彻,鼍龙暗暗松了口气,知道小世界与外界的通道终究没有被毁去,如果小世界与外界的联系都断绝了,他只怕今天就要让这放太阴星碎片做他的葬身之地了。 而端坐在黄金囚笼中的烛九阴听到这声龙吟之后,清秀的面容不再如往常那般淡然,他苍白两颊的肌肉渐渐鼓起,默默地咬紧了牙关,露在橙红绸缎外的一双秀眉皱了起来,显然心中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如果是与他极为熟悉的人看到,定然会很惊讶烛九阴的失态,龙族第一谋士之号不是浪得虚名,平时不论遇到何种境况烛九阴都很是淡然,正如他一直教导巫之祁的那样,心境从来都保持在最稳定的地步,可谓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 可是今天居然应龙的一声龙吟就让他失了颜色,他失踪的这一千五百年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惨事,才会让他如此痛恨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五哥? 不过此时祝融的注意力集中在鼍龙身上,巫之祁也正在试图破境,到时无人注意到烛九阴的变化。 九天之上,那团风暴越聚越大,甚至连这方小世界都有承受不住巫之祁此时隐隐散发出来的威压的趋势! 这风暴不仅是巫之祁体内法力剧烈波动而带动的满世界的尘土山石,更是巫之祁在汲取这方小世界的灵力,破境时需要巨量灵气的他,甚至在吸收这个世界中极为寒凉的太阴之力! 原本只有一丝一缕的太阴之力被巫之祁牵动,然而随着风暴越来越大,聚集地越来越多,被他吸引的太阴之力也水涨船高,天空中甚至可以见到一条又一条的银白色太阴之力形成的飘带样的灵力纽带! 鼍龙的心在滴血,他之所以当年与应龙商定以太阴星碎片作为关押烛九阴的地点,不仅是因为法力通天的烛九阴会在太阴星碎片中被这恶劣的环境压制到极限,更是因为修炼寒冰功法的他可以汲取极寒的太阴之力去更进一步。而他之所以能证就准圣境界,正是因为有着这方太阴星碎片为他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太阴之力。 太阴之力本就极寒,应龙修炼的功法不允许他吸取如此寒冷的灵气,他也乐得做个人情送给鼍龙,毕竟此人心性虽然阴狠,但是背叛了巫之祁之后鼍龙注定只能当一条只听他话的忠犬,如果这条狗变成了一条狼,对他岂不是更有好处? 鼍龙在进入这个小世界时,感受着周围的太阴之力欣喜若狂,他本想靠着这里的太阴之力修炼到准圣境界的巅峰,谁知此时巫之祁居然在毫不收敛地吸收太阴之力! 他体内的玄涡神水难道不会被冰结,他难道不怕被这极寒的太阴之力冻死吗? 更让鼍龙惊惧的是,八百年前他在这小世界中突破准圣境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年他破境的声势远不如巫之祁这般惊人,吸取的太阴之力甚至只有巫之祁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同样是破境入准圣,为何巫之祁的声势会如此巨大? 当年巫之祁第一次入准圣时他也曾在一旁观礼,那时的声势也远不如今日啊! 幸好这时应龙的那声龙吟传入了他的耳中,他眼见原本被灰土遮掩的天空中突然绽放出片片金光,“轰隆”的巨响响彻不休,他知道这是应龙尊神用出了他威力最大的雷霆道法,他现在只期望应龙尊神趁巫之祁此时最虚弱之时将他一举轰杀! 天地震颤,雷动煌煌! 那金色的雷霆在小世界中越来越庞大,闪烁的金光照耀着这片原本荒凉死寂的天地,那金色的雷光又像是太阳驾临了人间,给世界带来了无穷的光与热! 龙族诞生与水中,天生可以掌握风雨雷电,如今的天庭更是册封许多龙族子民为洪荒各地行云布雨之神,而龙族最强大的道法,正是那代表了天地威严的神雷! 十年前应龙与青龙联手发出的神雷威力几可灭世,就连天上的六位圣人都被那道漆黑的雷光惊动,几乎就要亲自出手拦下神雷。 如果不是祝融以坚不可摧的祖巫之躯硬抗下那道雷光,洪荒大地的版图甚至会就此少上一块,更别说生活在其中的无数生灵了。 此时闭关被惊动的应龙含怒出手,又是在他创造的世界之中,而巫之祁正处在破境的关键时期,他能扛下来吗? 就连祝融的双手都紧张的握紧,死死盯着远方的天际,而绸缎蒙眼的烛九阴抿着毫无血色的双唇,身无法力的他此刻只能在心中默默为巫之祁祝祷。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二十一章 破境之险 应龙全力以赴凝聚的雷光几乎可以毁灭这个他亲手创造出的世界,那堂皇的威压就像是上古天帝的敕令,敕令所到之处,万物都臣服! 金黄色的雷霆中无数细小的电流不停交融着、互相吞噬,仿佛南疆养蛊的巫人放纵蛊虫相互吞噬,而最终活下来的那只蛊虫,就会成为王蛊。 细小的雷霆如同一条条小蛇般互相吞噬着,它们的数量正变得越来越稀少,而存留的那些雷霆无一不比之前的更加粗壮,蕴含着更多的能量。 厮杀仍未停歇! 甚至变得更加残酷,原本那团金黄色的雷云中雷电的数量急剧下降,到了最后,只剩下一根雷霆形成的长矛! 这根雷矛就是应龙以龙吟秘法召唤出雷云中最强大的一根,明明只是仅剩的一根雷霆,从它体内散发出的威压却比那团雷云更加庞大与慑人! 这一切吞噬与进化都是在极端的时间内完成的,几乎是在一眨眼的时间,那团雷云已经变作了一根散发着威严与凶戾之气的雷电长矛。 就在这天雷压顶,散发着无尽威压之时,一道桀骜不驯、霸道至极的声音炸响在天边,那声音甚至压过了隆隆雷声! “千年不见,应龙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废物啊!” “连真身都不敢出现,只敢在小爷破境时偷袭吗!” “小爷曾经失去的东西,要亲手拿回来!” “而我巫之祁的敌人,都将被我亲手宰掉!” “给爷破!” 一道深黑的枪影如同一条黑龙般出现在了天际,那条迎向煌煌雷光的长枪被一只浑身毛色银白的水猿牢牢握在掌心,水猿灵动的双眸中燃烧着复仇的冰蓝色火焰,毫无惧色地冲向天穹,直面那道雷光! 管你什么龙族秘法、天帝敕令,你就是有万般神通,小爷都以一枪破之! 一身银白的巫之祁逆光而行,带动无尽寒凉的太阴之力,冲向暴戾的雷光! 没什么词汇能形容那一刻的耀眼与恢弘。 或许只有当年盘古大神陨落之后,双眸化作太阴星与太阳星,那一刻太阴太阳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共同悬挂在黑暗的宇宙中共同照耀世间,才会迸发过如此绚烂的光芒。 烛九阴仔细听着天上的动静,祝融已经闭上了眼,就算是强悍的祖巫之躯也承受不住这一刻的强光。 光芒消散,天地复归寂静。 祝融睁开双眼,见到巫之祁挺枪而立,浑身银白色的毛发抖擞,神威凛凛,昂首向天! 仿佛那根雷矛根本没能对他造成伤害,他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罔顾龙神敕令的涡神宫主! “看上去威力绝大,其实不过如此而已。果然和你一样,都是花架子啊……应龙。”巫之祁的声音漠然,但是对他极为熟悉的烛九阴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一丝沙哑,想来抗下这道天雷也不是表面上的那么轻松,巫之祁终究还是受了内伤的。 不过能突破到准圣境界就已经有了一起冲杀出去的把握,烛九阴心下稍安,他知道应龙把自己困锁在这凶犁山小世界中没安好心,但是他也知道巫之祁和祝融是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救自己的。这一千多年来,他的心中总是有些忐忑,反而在巫之祁与祝融出现的那一 刻,他放下了心中的负担,感到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庆幸。 虽然我不想你们因为救我而陷入险境,但是……既然你们为了救我而不顾一切地来了,那我们就一起面对! 巫之祁的目光直视远方,此刻他刚刚重回准圣境界,体内法力汹涌澎湃如一片无垠怒海,玄涡神水疯狂旋转,只等着放开手脚大杀一场,狠狠地宣泄一番心中压抑了千年的愤怒! 一个背生双翼,穿一身金色长袍的高挑人影出现在了巫之祁目光所及之处,那张阴险的面容挂着满不在乎的神情与阴谋得逞的笑意。 “毕竟是涡神宫主,虽然涡神宫早就毁了,但是宫主大人的气势还在啊。”应龙咂着嘴,丝毫不为巫之祁的言语所动,而应龙的身后,密密麻麻站了无数他的心腹手下,每一个都是地仙境以上的高手,甚至还有几个金仙境界的龙族长老站在他的身后! 蚁多咬死象,何况这儿本就是应龙的主场,他带了这么多手下前来,要真是铁了心围住小世界,巫之祁三人真的能脱险吗? 而且白泽还在前方的牢狱中等着巫之祁的救援,就算他们三人能逃脱,巫之祁难道就能放任最忠于自己的部下再忍受那种饱受折磨、暗无天日的日子? 巫之祁并不在乎应龙的阴阳怪气,这会儿不是生气的时候,他双眼微眯,仔细地思考着对策。 其实应龙的心中很是有些惊惧,虽然他的实力还未恢复到巅峰时期,但是方才这一式神雷出手,怎么也有准圣中品全力一击的强悍实力,这猴子当年巅峰时期也不过是个准圣下品罢了,这一朝恢复境界,顶天了不过还是刚刚突破准圣的实力。 他凭什么能抗下自己含怒出手的这记雷霆?这还是他以龙吟秘法催发的雷霆,又是在他亲手创造的小世界之中,神雷的威力只有叠加增长,不可能稍有削弱。 应龙不知道的是,方才巫之祁在与鼍龙战斗时破境,准备突破到准圣境界时才发现了自己的疏忽大意,他并没有考虑灵气的问题! 修道中人每次破境无不是需要大量的灵气,实力每到越高处,需要的灵气也就相对地越多,到了大罗金仙突破到准圣境界时,需要的灵气更是一个难以计算的庞大数量! 巫之祁本以为自己再见到鼍龙时心中会肆虐着暴戾的杀意与将他碎尸万段的念头,可是今日再见到痛恨了千年的敌人,才发现自己的心境居然还能保持清明,但是他的战意熊熊燃烧根本不可止歇,于是他心知寻找已久的突破准圣的契机便在今日。只是他意识激动 之下终究有些莽撞,忘了这太阴星碎片之上根本连一丝一毫的水灵气都不存在,这对天生水灵之体的他无异于身处荒漠之中,举目望去尽是黄沙,如何取水破境? 但是所谓水满则溢,他体内的灵气早已积攒到破境的边缘,心念一起根本不可抑制,体内的玄涡神水已经如同本能反应一样开始旋转,突破准圣势在必行,他根本无力止住脚步! 正在束手无策之时,他心念急转,猛然想到鼍龙能以太阴之力修炼寒冰功法,他为何不能也吸收太阴之力呢? 就算太阴之力极寒,但是玄涡神水本身也不是好相予的,何况情急之下,只有一试了! 所以刚才小世界中才出现那等奇景,可是当无穷无尽的太阴之力涌入巫之祁身体中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的想法多少有些天真了。 此处太阴星碎片是上古太阴星破裂之后体积第二大的一块,最大的那块仍然悬挂在天上,如今被人们称作月亮,但是光论体积而言,这小世界中的太阴星碎片比起月亮也小不了多少,而因为有着太阴星星核的存在,其中蕴含的太阴之力比起月亮来说也不遑多让! 如此巨量的太阴之力虽然足够巫之祁破境,但是它们整体包含的极寒之气不是那么好消化的,巫之祁如果将它们全部吸入体内,确实是能突破到准圣境界,但是恐怕他在刚刚破境的那一瞬就会被冻成一座冰雕。 然后他就会成为修道史上最大的那朵奇葩,成了准圣却被冻在极寒的冰块之中动弹不得…… 无穷无尽的极寒之力涌入身体,巫之祁毫无办法地看着体内丹田饮鸩止渴般汲取着太阴之力,可是玄涡神水在体内旋转的速度都慢了下来,眼看着历来灵动无比的玄涡神水就要变成幽蓝色的冰块!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如果说巫之祁的丹田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幽蓝色海洋,海水就是他体内的法力,而海水的精华便是玄涡神水,那么在海面之上,其实还有一部分空间,仿佛一片浩瀚的天穹。 天穹之上,悬空立着一座泛着隐隐金光的土黄色的高山,高山两侧,悬浮着一只漆黑的笔与玉简。 这座高山在洪荒就有个人尽皆知的威名,那就是九天息壤! 而这玉册与笔在此时虽然还没什么知道它们的名号,但是生死薄与判官笔的威名在后世谁人不知? 九天息壤正是当年祖巫后土在身化轮回地狱之前托付给巫之祁的瑰宝,生死薄与判官笔则是天地三大奇书之一的“冥书”化作,由幽冥血海的冥河老祖托付给他。后土与冥河老祖曾让巫之祁帮着寻找合适的传人,奈何巫之祁在旁观后土身化轮回之后心有所感,回 淮河就开始闭关,出关后又忙着处理涡神宫的诸多事务,忙着破境入准圣与筹备他和小潜的大婚,并没有再出门游历洪荒,更没遇到合适之人,这三样宝贝也就一直留在他的丹田之中。 后来随着他被鼍龙与应龙陷害,被困锁龟山之下一千年,更是没空去为了后土寻找合适的继承人。 但是巫之祁毕竟是号称一诺千金亦不换的涡神宫主,就算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刻,他都没有想过要去动用息壤来治疗自己的伤势,要知道这九天息壤可是曾经被女娲娘娘借去修补天穹的缺口,是有着补天之能的! 如果当年巫之祁在清除了体内余毒之后动用九天息壤,再辅以地皇神农的许多灵药,他根本不需要到朝歌城寻找天心水,光凭着那一块九天息壤就可以治愈他的伤势。 不过相对应的,在修补一位准圣境界大能的重伤之后,那块息壤也会消失。 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这不过是一道选择题罢了,当年巫之祁初到血海不知深浅,差点身子都化在那血海之中,如果不是像一个邻家大姐姐一样善良的后土救了他的姓名并耗费法力帮他疗伤,早就没有后来的涡神宫主了。 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总有些柔软的地方藏在心中,也总有些坚硬的东西是要秉持下去的。 巫之祁这辈子最重承诺,这是他在残酷的洪荒之中混迹的最后底线,他当年也曾坑蒙拐骗无所不干,只为了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苟活下去,可是他认真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尽力去做。 他说单身一万年也要娶到小潜,于是一万年后他办了一场天下皆知的婚礼,他说要为后土寻一个传人,那他就一定不会动这块九天息壤,一定要亲手托付到那个被他选中之人,才算不辜负后土的对他的信任。 为此,经脉寸断变做废人也在所不惜。 直到今天,这块九天息壤救了他的命!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二十二章 烛九阴之名 后来巫之祁常常回想他去救烛子的那一天,总是庆幸当年的坚持与信守承诺无比地明智,在他最艰难最绝望全身最冰冷的时刻,是那块泛着淡淡金光的九天息壤救了他一命,给了他生的希望,就如当年鲜红的血海畔那个白衣黑发的女子,微微一笑,仿佛这个世界都温暖了。 就在无穷无尽的、带着极低温度的太阴之力涌入他丹田中时,在玄涡神水都要被冻结的时刻,在巫之祁丹田之中沉默了一千多年的息壤不再默默无闻,而是散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璀璨的金光带来大地班的厚重与温暖,太阴之力中的极寒被那座高大的黄土高山吸走,只余下最纯粹的灵力与巫之祁完全可以接受的低温,九天息壤就仿佛是一道屏障与滤网,将那些有害的全部滤过,只留下最能帮到巫之祁的灵力。 原本连流动都开始缓慢的玄涡神水重新开始旋转,巫之祁突破准圣境界的脚步没有停歇,反而走的更加坚定与稳妥,正是有了九天息壤的帮助,他才能稳步踏入准圣境界,并且更进一步! 息壤不停地吸取着太阴之力中的极寒,原本泛着金光的息壤颜色渐渐发生了变化,带上了一丝淡淡的银色,原本有些担心息壤会不会收到影响的巫之祁松了口气,息壤毕竟是可以补天的神物,低温根本奈何不了它! 劫后余生的巫之祁一边稳固境界一边思考为何息壤可以吸收太阴之力的低温,灵机一动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太阴之力本是由太阴星散发出来,太阴星虽然是盘古大神的双眸所化,但是它的本质毕竟是土壤构成,而息壤正是天地间的第一神土,更重要的是,息壤的主人后土也是盘古血脉! 盘古大神陨落之后身化天地万物,精气化为三清,而精血化作祖巫,身为祖巫之一的后土天赋神通便是掌控天地间的土壤,集合了后土一身法力精华的息壤能与太阴之力互相吸引、互相成就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吸收太阴之力晋入准圣境界的缘故,巫之祁在金仙境的一身纯金的毛发不停向着银白色转变,而在他最终成就准圣境界之时,一身毛发已经变作了如同月光般的银白。 或许这也是巫之祁抗下应龙的那道神雷而未受重伤的缘故,神雷虽然是应龙以龙族龙吟秘法所发,还被创造了小世界的他混合了这个世界中所剩无几的太阴之力,但是巫之祁刚刚将几乎整个世界的太阴之力吸收殆尽,此刻连他的玄涡神水中都带上了一丝太阴之力的寒凉。 应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当然不会真的伤到巫之祁! 但是终究周围站满了龙族中的高手,就算应龙没想明白巫之祁未受重伤的原因,但是周围的高手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巫之祁三人能闯出去吗? 天空中一道道悬空飞行的身影渐渐地再往巫之祁身前靠近,巫之祁横枪站立,牢牢地守在烛九阴之前,祝融正要上前与巫之祁并肩对敌,就听沉默了许久的烛九阴终于疲倦地开口。 “应龙勾结……外人密谋关押我与潜龙神,你们此时行径……形同谋逆。” 烛九阴此时体内法力空虚,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此时小世界中尘土平息,对峙的紧张情绪一触即发,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几乎是落针可闻。 在场的又都是法力高深之辈,哪会听不到烛九阴讲话的声音? 年轻些的龙族高手还好,那些老一辈的龙族强者听到这个虚弱的声音之后如遭雷击,当即就朝着声音的方向跪了下来! 他们口中呼喊的内容各有不同,但是无一不是毕恭毕敬,带着发自内心的虔诚与尊重。 “拜见烛龙神!” “恭祝军师圣安!” “烛尊神安好!” 那些年轻的龙族高手原本还不明就里,但是龙族中诞生的年轻天才有谁没听说过族中第一阵法宗师,远古时期的军师大人的赫赫威名与数不清的传说?反应过来的年轻人们纷纷叩首跪拜,为了能亲眼见到这位传奇人物而激动不已。 除了应龙的死忠手下强撑着心中的惊惧不去跪拜,龙族高手们十之八九都拜倒了下去。 龙族强者们的心中惊惧不安,他们听从应龙神的指示前来抓捕入侵龙族领地之人,来的时候义愤填膺满腔愤怒:敢入侵我们龙族老祖宗的领地,这不是找死是什么?有我们族中布置的天罗地网在,就算是你是准圣境界也插翅难逃! 可是谁想到随着应龙尊神来到这方小世界后,他们居然见到了已经一千五百年都没有现身的烛龙尊神! 烛龙尊神是什么样的存在?别看如今龙族没落,应龙身为祖龙九子中排行老五,是如今能问事的龙神中最年长的一位,因此顺理成章地做了龙族的话事人,但是当年排行老二的冥龙携手祖巫后土化身地狱之前,是将整个龙族的事务托付给烛龙尊神的! 如果不是烛尊神因为万年前的三族大战而心灰意冷,不愿意再插手俗务而隐世修行,这万龙之首的位置怎么会轮得到应龙来做? 老大苍龙因为当年神魂受了重创的缘故闭死关已有万年,若论龙族之中威望最高者,定是烛九阴无疑! 这位以少年面目示人,常带着一条丝绸眼罩,精通先天术数与阵法的龙族军师,才是那些从远古时期活下来的龙族强者心目中真正的龙族领袖! 当年祖龙仍在世之时,但面临与凤凰一族的战争,每当有行军布阵、安排作战的问题时,无一不拿去请教自己这第七个儿子。 在龙族长老们的记忆之中,那是水晶宫大殿之上,烛九阴安坐龙椅之上运筹帷幄、指点江山,而万龙之祖洗耳恭听,全部听从烛九阴谋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这让那些老人如何能不感怀,而烛龙尊神与潜龙尊神消失已有一千五百年之久,就连每千年举办一次的龙族盛会“群龙宴”都不曾出现,长老们的心中也不是有没过困惑:烛龙神与潜龙神究竟去了哪儿? 直到今天,他们重新听到了烛九阴的声音,而他说出的真相又是那么震撼。 应龙的脸色突然变了,重伤初愈的他发现自己算错了几件事,他以为有三位金仙境的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龙族长老坐镇,再加上一个手持太阴星核锻造成大斧的准圣境界的鼍龙坐镇,烛九阴的藏身之处定然不会被来人发现,而如果真的是巫之祁与祝融出现的话,一个经脉断裂形同废人,一个受了重伤之后消失已久,就算出现在凶犁山之中,也不是自己安排下驻守之人的一合之敌。 可是他没有想到巫之祁非但不是那个被他挑断了心脉的废人,而是重新回到了准圣境界!而祝融虽然也没有恢复到巅峰的实力,但是她依旧一脚就踩碎了太阴星碎片,直接以暴力破坏了他精心布置的阵法,发现了被他囚禁多年的烛九阴! 最让他没想到的是,就算消失了一千五百年,烛九阴在族中的威望居然依旧如此之高,而自己哪怕是在龙族中执政了一千五百年,仍旧会有许多人依旧心系烛九阴! 应龙本以为时间会抹去很多东西,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有些东西是深藏与血脉之中难以抹杀的,就算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一旦被触碰,依旧会如死灰复燃,然后星火燎原! 应龙的脸色很是难看,但是多年执掌龙族的经历与心境让他迅速冷静了下来,他淡然地开口,仿佛刚才心中并没有泛起惊涛骇浪,他一直都是如此的冷静。 “烛龙与潜龙勾结巫族与水族涡神宫破坏我龙族利益,当年将涡神宫主巫之祁镇压入龟山之时我遍在族中提过此时,只是没说出烛龙与潜龙之名,以防……有心人利用此事编造传言,今日带尔等前来,便是来审判我龙族罪人!”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冠冕堂皇,张嘴就把一顶破坏龙族利益的大帽子扣在了烛九阴头上,又扯到了千年前众人皆知的他困锁巫之祁的往事,把自己的责任推的干干净净,不愧是以心机城府闻名的应龙。 叩拜完毕之后,许多龙族长老已经起身,许多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开始思考眼前的局面,而应龙尊神刚才所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千年前水族第一大势力“涡神宫”被应龙联手鼍龙毁去,当年他用的就是涡神宫势力扩张太过迅速,已经威胁到了龙族地位的说法。 当时事情已经发生,长老们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最后受益的都是龙族,巫之祁那水猿扩张地盘时与应龙手下的势力本就发生过许多冲突,但是其余几位龙神的势力其实碰都没碰,但是长老们不明就里,只是同仇敌忾地认为巫之祁与龙族过不去,非但如此,他还要娶龙族中当年最受祖龙宠爱的潜龙尊神,虽然不知道潜龙尊神是怎么看上这个臭小子的,但是如此恶人被除去,长老们当然皆大欢喜。 可是烛龙神与潜龙神与巫之祁交好是龙族中人尽皆知的事,难道烛龙神如今真的罔顾龙族的整体利益也要偏帮外人? 难道应龙尊神所说的真的是实情?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二十三章 烛龙目 龙族诸人沉默,年轻人义愤填膺,以为应龙说的便是实情,连看向烛九阴的眼神都变了,毕竟在洪荒之中族群生存的第一铁律便是不能背叛族中的利益,否则一律被视作叛徒,要受到族中最严酷的刑罚! 洪荒之中几多艰险,每个能成为洪荒大族的族群不仅是因为有着数不清的已经成名的强者与身为后来者的年轻天才,同样重要的是要拥有严明的纪律与族规! 就如同如今身为第一大族的人族,不但实力最顶端有火云洞中潜修的三皇五帝,朝歌城中有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大祭司坐镇,又有玄仙境强者太师闻仲,年轻一辈则有商王子受、守藏官雍檀与首宦辜季、黄飞虎等人,可谓人才济济。 但就算是这样一派欣欣向荣的美好场景,大商刑正飞廉老大人依旧要出门游历世间,体悟民间疾苦以修正大商刑法,就是因为只有有了严明的律法作为约束,人族才能更好的发展。 龙族身为远古流传了无数年的大族,同样极其重视律法,而龙族族规第一条,便是叛族者当受拔逆鳞、抽龙筋之酷刑而死! 拔逆鳞已经是龙族漫长而强悍的生命之中感受到不多的痛楚之中极为鲜明的一种了,而抽龙筋则更加残酷! 所谓“龙筋”其实是龙族身体中一条最主要的经脉,如果把龙族体内的法力流转轨迹比作一颗大树,那么龙筋便是大树的树干。 以秘法硬生生将活着的龙族的龙筋抽走,其残酷程度与人族的凌迟不相上下。 万年前龙族中曾处决过一条违反族规的孽龙,那孽龙本是个极强硬的汉子,就连拔逆鳞时都不吭一声,但是在被抽取龙筋时,他的凄惨的龙吟声声传遍了东海! 听者无不悚然。 如果烛龙神真的犯了这族规中的第一条铁律,那么应龙神如此处置手法不仅不过分,还有些轻了,反而是应龙神慈悲为怀,顾念兄弟之情而宽宏大量。 不像年轻人的冲动易怒,龙族中从上古活下来的老人们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烛龙神与潜龙神毕竟是祖龙血脉,当今龙族最尊贵的人物,他们有什么道理去损害本族的利益? 何况……当年在龙族例会中,应龙神与潜龙神这两位老祖宗拌嘴吵架也不是一两次了,兄妹二人从来都不合,烛龙神也一直是坚定地站在应龙神的对立面的…… 这会不会是应龙神公报私仇呢? 长老们心中忐忑,知道今天的这个局面一旦处置不好便是龙族分裂的下场,烛龙尊神与潜龙尊神虽然懒得插手俗务,一向闲云野鹤在洪荒四处游历,但是龙族中忠于他们的族人还是很多的。龙族中如今除了神魂受创从不出门的老大哥苍龙,一共也就这么五位龙神,皇龙尊神一向保持中立,青龙尊神定是与应龙神同一战线,难道已经没落了的龙族终究要面临分裂的凄凉状况吗? 烛九阴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对着还悬浮在半空中的巫之祁笑着说道: “我早与你说过,所谓历史就是无趣的重复再重复,当年你还不信,现在呢?” 巫之祁心领神会地笑了,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对烛九阴有着绝强的信心,虽然不知道一千五百年前应龙是用了什么阴谋困住了烛九阴并废去他一身功力,但是若论起摆在台面上的阳谋来,他怎么可能是烛子的对手? 烛九阴此时身上穿那件旧衣还是一千五百年前穿的,至今没了他法力的维护已经有些破烂,方才大战激起的灰尘覆盖在上面,很是凄凉,虽然身体表面见不到什么伤口,但是法力空虚的烛九阴已经极其疲惫,可就算是这样,盘坐着的烛九阴腰背依旧笔挺仿佛一把利剑。 但是烛九阴覆盖在双眼上的那条绸缎依旧鲜红,红的像血。 烛九阴缓缓伸手,解开了那条覆盖在双眼上许多年的绸缎。 许多龙族强者倒吸了一口冷气,巫之祁怒发冲冠,祝融脚下的大地再次龟裂。 绸缎之下,是两个空空的、可怖的血洞。 …… 万年以前,巫之祁在东海绝地“紫渊”之旁看着紫渊下的小潜长吁短叹,想要救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在这时,一个红衣少年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踝,开口便让他拉本上仙上去。 少年一身红衣,眉清……却不知道是不是目秀,因为少年的双眼覆盖着一层丝绸。 在一番激将之后,巫之祁将手中的霸瀚长枪交给了红衣少年,少年那时双手伸到脑后,仿佛想要解开绸缎看看这把长枪,却忍住了。 巫之祁没有多想,以为只是这个瞎子少年不想让别人见到他的双目。 可是在后来得知红衣少年身份的时候,巫之祁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祖龙血脉是天地间最尊贵的血统之一,只比盘古精气与精血与所化的三清圣人祖巫们略低半筹,继承如此完美的血脉诞生出来的人物一定也是极完美的——无论从修行天赋还是容貌的审美方面。 上古血脉纯正的强者们无不是男子风流俊俏,或是雄壮威严,女子则千娇百媚或是清纯可人,光看火师祝融与小潜那两张绝色的容颜便一眼可知。 连相貌都如此完美,那么祖龙血脉诞生出来的人物怎么会是个盲人呢? 这个疑问在巫之祁心中藏了许久,每次问烛子的时候他总是笑而不言,直到他后来向小潜提起,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烛九阴非但不是盲人,他的双目还有着诸多神通,不仅目视极远,有“南至朱崖,北达天墟”的美誉,其中最神异的一项,是可以借助时间之法则预见未来! 虽然不是完整地见到未来,但是只要烛九阴动念,便可以见到一些关于未来的碎片般的场景,开始时烛九阴还经常使用这门神通,即有趣又能见证未来边做现实,甚至可以去尝试改变未来。但是后来他发现私窥未来是有违大道之举,每窥探一次未来便要承受一次因果之力,如果他试图去改变未来了,不但不能成功,还会受到天道的反噬! 本来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烛九阴也逐渐减少了使用这项能力的次数,直到三族大战前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出手推算,可是怎么都是一片迷惘,于是没忍住动用自己的天赋神通,可是只看了这一眼,就让他双目流血不止,受了很重的内伤。 而他以烛龙目看到的场景是如噩梦般的恢弘而悲凉,天地崩塌陷落,洪荒大地破裂成无数碎片,尊贵的神龙与美丽的凤凰从高天坠落,地上躺着无数灵秀的麒麟尸身。金黄的鳞甲与七彩的羽翼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变作灰烬,大火如雨一样从天空中洒落,九天之上,一条威严的神龙遍体鳞伤,已经死去。 那条神龙的模样正是烛九阴的父亲祖龙显露兽身时的模样。 烛九阴心中大惊,不顾刚才身体受到的重伤忙去找祖龙,可是当时三族中的仇恨早已累积到一个临界点,三族大战势在必行,以非烛九阴一人之力能够挽回! 祖龙听到儿子的话后也只是哈哈大笑,从来对烛九阴言听计从的祖龙这一次没有听从儿子的劝说,而是一意孤行地认为龙族必胜,只要赢下这场战争,洪荒便是龙族的天下! 烛九阴苦劝无果,身为军师的他只好尽心尽力地帮助族中出谋划策,尽全力去运筹帷幄,当时高傲的烛九阴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许他看到的未来未必是一定会发生的,而龙族未必会败! 只是烛九阴从那时起就在龙族宝库中挑选了一条绸缎覆盖在双眼上,他不敢再动用烛龙目的神通,害怕大战前的决心会被动摇,他也对自己这门神通感到了恐惧,决心不再去使用。 烛九阴以为自己已经做到最好了,可是龙族依旧败了。 而在他遇到巫之祁救出小潜后的一日,烛九阴出门去寻找龙族大营,却感知到了洪荒的破碎,烛九阴松开眼罩抬头看去,正见到了那幅噩梦般的场景。 祖龙陨落,三族首脑无一幸存,龙、凤、麒麟三族几乎可以说同归于尽,兽族统御洪荒的盛景再不复见,洪荒大地也濒临破碎,无数生灵涂炭,数不清的天地灵气逸散往宇宙之中,远古时期人人可寿八百,人人可半山填海的传说真的成为了传说。 自此烛九阴心灰意冷,再不愿看这个世间一眼,也再不愿解开覆眼的橙红绸缎,就连与他相伴万年的巫之祁与祝融后来都只有一次见过烛九阴的双眼。 巫之祁至今记得烛子的双眸纯澈天真又包含沧桑,两种矛盾的感觉在他的双目之中和谐地共存,就如同沸腾在烛九阴血脉中的水与火。 但是今天烛九阴在众人前解开了绸缎,剩下的只是两个凄凉的血洞。 烛龙目已消失不见。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往事 烛九阴原本清秀的面容如今显得无比狰狞可怖,可是他在万龙以前依旧淡然温和地笑着,眼眶中分明没有眼球,却准确地对着应龙站立的方向,笑容愈发亲切,仿佛从无间地狱中爬回人间寻找仇敌的恶鬼。 应龙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寒意,他知道自己一步棋走错,那么一步错步步错,如果今日被烛九阴与巫之祁祝融三人走脱,等烛九阴恢复实力之后,他将会面临三位准圣境界的绝顶高手的追杀。而且看那巫之祁的样子,他恢复准圣境界之后,实力不减反增,似乎还有突破,如果再放任他成长下去,今后必成心腹大患! 应龙的脑海中瞬间就闪过了千百个念头,他心思急转,不停地思考着如何来解决眼下的困局。 而回首看向烛九阴的巫之祁胸腔被愤怒充塞填满了,烛九阴与小潜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在被困锁龟山之下的黑暗孤独的千年之中,他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但是烛九阴与小潜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千年时间虽然漫长,但是熬过去后中究有重新出关的一天,他还背负着与烛九阴和小潜的羁绊,身负后土冥龙与冥河老祖的嘱托,还有手下忠于自己的那些妖兽,他怎么可以一死了之?他要熬过这千年,去寻找他的兄弟与妻子,去为涡神宫千千万万死去的水兽复仇! 可是今天他相隔一千五百多年重新见到烛子,却发现自己这位亦师亦友的好兄弟双目居然硬生生被人以秘法剜去! 这让他如何能不愤怒? 巫之祁一声暴喝,覆盖了银白色毛发的双臂肌肉坟起,青筋暴突,霸瀚长枪的枪尖骤然生长出足有一尺长的深黑色枪芒,暴怒中的巫之祁并没有注意到霸瀚的变化,他此刻只想宰了应龙! 然而有人动作比他更快,在他刚刚运转法力准备冲杀之时,一直护在烛九阴身前的火师祝融已经浑身燃烧起黑红色的火焰,她一振手中长鞭,悍然冲上了天穹! 黑红色的火焰迅速在天边扩张,眨眼间就侵染了一大片原本银白色的太阴星,而这举火燎天之势仍然没有止歇,无数黑红色火焰还在从娇小的黑袍身影中喷薄而出,仿佛永无穷尽。 原本极寒的太阴星碎片的温度都升高了许多,在场的众人甚至感觉到心底泛过了一丝燥热! 这位洪荒中的第一凶神怒了,原本就性情暴躁的她一旦动了真怒,体内的南明离火便要将八荒六合都焚烧殆尽! 火师祝融沉默地冲上天穹,一言不发的她反而更让那些忠于应龙的龙族长老感到恐惧,原本跟在应龙身后不可一世的他们认出了那张黑色兜帽下的青铜面具,惊恐地叫喊着:“火……火师祝融?!” 应龙的面色也变了,他重新想起了这十年之间逆鳞被拔去的羞辱与逆鳞重新生长的痛苦,那根散发着黑红火焰的鞭子仿佛唤起了他心中的梦魇,后脖颈处逆鳞所在的地方有针刺般的痛楚泛起,祝融人尚未至,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南明离火之威! 就在这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烛九阴感知到了巫之祁与祝融的动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两千年没见,你们怎么还是如此暴躁,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动手也不迟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有着无边的魔力,已经冲到阵前的祝融冷冷瞪了一眼应龙,漫天黑红色的火焰倒卷而回,全部收入祝融的身体之中,太阴星的温度急速的下降,不一会儿又变得如同刚才那般冰冷。 巫之祁压抑住心中的杀意,但是并不收回兽身,依旧是巨大水猿的模样横执长枪死死盯住应龙,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烛九阴的话,一边忽然想到,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烛子能用一句话就把愤怒的祝融给拉回来,或许当年祖巫老大哥帝江也行,除了他们二人呢外,别人是万万没有这个本事的。 祝融回到了烛九阴身边,隔着那个金黄的囚笼握住了烛九阴的手,囚笼中有微微泛着蓝光的雷电亮起,想来是应龙为了防止烛九阴走脱而设置的阵法。不过烛九阴本就身无法力,有这特制的坚固囚笼应龙并不相信他能逃出去,于是设置的阵法威力并不大,以祖巫之躯的强悍,祝融只当是在挠痒痒,烛九阴时隔一千多年重新握住心爱之人的手,冰冷的手掌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应龙看着祝融毫不在意那不停放电的金黄囚笼,眼瞳又是一缩。 烛九阴清了清喉咙,淡淡开口。 “一千五百年前我本在淮河涡神宫中潜修,突然有一日感受到了一阵熟悉的法力波动……你们可知,我感知到的是谁的气息?” 烛九阴这话倒不是冲着巫之祁与祝融说的,他看着的是远方群集的龙族强者,一个形容苍老,腰身佝偻的龙族老人站出队列,开口恭谨的问道: “敢问烛尊神,那是谁的气息?” 烛九阴听到此人的声音,想起来这是族中一位名叫敖风的执法长老,平日处事一向公正,他定是不愿看到龙族分裂的场景,因此尤其重视烛九阴的言辞。 烛九阴嘲讽一笑,摇了摇头:“我感受到的气息不属于别人,正是苍龙大哥的气息!” 诸人哗然,议论之声蜂起,应龙的脸色更加难看,悄悄握紧了一直缩在金黄色袖袍中的拳头。 龙族的起源自然来自祖龙,祖龙当年以自身精血衍化了九个子嗣,正是苍龙冥龙等人,不过冥龙、烛九阴与小潜三人从未传下子嗣后代。但是其余六人都有血脉传承,其中又以苍龙子嗣最多,除开出名的饕餮、囚牛等九子,还有数不清的子嗣遍布五湖四海,而正是苍龙几人的子孙繁衍至今,龙族才有远古时期的盛景。 虽然如今的龙族早不如远古时期鼎盛,但是血脉的传承并没有断绝。换句话说,其实当今龙族大半的子民都是苍龙血裔,苍龙正是他们的老祖宗。 今天前来的龙族高手中不乏苍龙的嫡系血脉,听到老祖的名字当然很是关注,只是苍龙在族中闭了万年死关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烛尊神为何会说一千多年前感知到老祖的气息呢? “苍龙大哥在万年前的大战中曾受了凤祖元凤的全力一击,凤凰天火缠绕神魂之中不得祛除,每时每刻都痛苦不堪,闭关养伤已有万年之久。”烛九阴平缓地说着,众多龙族强者听后纷纷点头,这正是他们所知的情况。 “那一日我在涡神宫外感知到了苍龙大哥的气息,本以为老大体内的凤凰天火终于被他想办法祛除干净,心中很是喜悦的同时有感觉有些不对劲,当年老大是极疼爱小潜的,如果说老大出关后来寻找我们二人,小潜必然会感知到老大的气息,她也一定会来拉我一起去找大哥,可是为何只有我感受到了老大的气息,小潜却没什么动静呢?” 敖风沉默不语,仔细思索着烛尊神的话,他是亢龙的第二个儿子,诞生于远古,对几位长辈都很是熟悉,知道潜龙尊神的感知最为敏锐,如果一千多年前大伯真的出关,别说是在涡神宫附近,就是在淮河,潜龙尊神也一定能感知到。 “我感觉有些问题,于是也没叫小潜随我一起出来,一个人向着有老大气息传来的地方寻找过去……” “气息是从西边传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老大就算出关,也没道理不是从水晶宫来,为何会从西边传来呢?我正要动用先天术数推衍一番,就在淮河西边一处水域遭了伏击。” 敖风骤然警觉,目光转向应龙,应龙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缩在袖中的拳头握地更紧了些。 “伏击我的人一共有三个,每人都是准圣中品以上的强者,其中有一人差点就达到准圣巅峰境界,从交手的细节判断,应该是一男一女,不过那二人很是谨慎,始终以秘法遮掩我的感知,而且他们的功法与使用法宝的气息都很是陌生,我从未在洪荒之中感知过这二人的气息,应该是隐世许久从未在洪荒行走过的两个高手。” “不过其中有一人的功法我倒是熟悉到了极点,虽然我不如小潜那般神识感知灵敏,但是那人的出手招式和功法是不管怎样遮掩都能被我认出来的……那人正是应龙。” 烛九阴薄薄的唇轻轻吐字,说出的内容却重如泰山。 除了那些应龙的死忠心腹之外,其余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其中有离应龙较近的龙族高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无稽之谈!你我同是父神血裔,我为何要与外人联手害你?还两个隐世不出的高手,你素来有先天推衍之能,洪荒中有什么样的人物是你烛九阴都算不出,认不识的?” 应龙面色铁青,指着烛九阴愤声说道,一幅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下熙攘 应龙尊神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烛尊神的天赋神通便是那一双烛龙目可视过去未来,更能烛照天地之间,可以说上至三十三天,下到九幽地狱,洪荒中素来没有他不能查知之事,烛尊神有如此强悍的天赋神通,居然还有不认识的人物? 以敖风为首的一众龙族高手纷纷思索着、犹疑着。 烛九阴依旧牵着祝融的手,听到应龙的话后他只是冷冷一笑,平淡地开口说道: ”我那双丢了的眼睛虽然能知洪荒之中诸般人与事,可是洪荒之外,就非我所能了。“ 应龙终于有些慌了神,他冷哼一声,一挥大袖,旁人只以为应龙是恼火于烛九阴所说的内容,可是他的心腹手下与血裔后代却知道,应龙尊神这是在暗示他们时刻做好动手的准备。 ”敢问烛尊神,洪荒之外是指何处?“敖风谨慎地说道,看着烛九阴苍白的脸色,心中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洪荒地域广大,上至三十三天下到幽冥血海都在其内,可是终究有些地方不在洪荒之中,那些地方身处混沌,非大能人物不能居之,如人族三皇所在的火云洞,或是几位圣人居所,都非我所能探查得到。“ ”难道是人族三皇还是几位圣人要联手害你?哼,何其荒唐!“ 应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是他体内的法力却在不停积攒,随时都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若是你能请动圣人,这洪荒早就成了你的囊中之物了。“烛九阴的声音寒凉彻骨,”我当时也不知那二人终究是谁,直到他们出手夺我双目之时,我才明白了他们的来历……“ ”他们究竟是谁?“一直沉默的祝融终于开口。 烛九阴的指尖轻轻叩着祝融的手背,开口说道:”混沌之中有一处紫霄宫,那是道祖鸿钧潜修的所在,那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道祖鸿钧座下的两个童子!“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议论声的小世界顿时寂静无比,如果说是道祖鸿钧座下的人物,紫霄宫有着道祖坐镇,烛九阴当然认不出一直潜修的二人。但是问题还不在此处,关键之处在于,那二位童子早离了紫霄宫中,如今正是入主天庭的玉帝王母! 难道一千多年前是应龙尊神勾结玉帝王母夺了烛尊神的双目? 龙族高手们被震骇地说不出话来,而巫之祁心思电转,早想通了千年前那场迷雾笼罩的阴谋的许多关键之处! ”小潜千年之前不知去处,想来也是被你勾结玉帝王母给囚禁起来了吧?“巫之祁双目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盯着有些心虚的应龙看着。 烛九阴被囚禁多年,但是一朝从太阴星的封印之中被解救出来,早有无数的信息如同流水般涌入他的脑海,而且今天只是巫之祁与祝融前来救他,小潜并没有出现,他早想到应龙对自己下手后定然也会对小潜出手,所以他并不惊讶,只是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依旧无法平静,就算当年他们对于龙族发展的道路有所分歧,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应龙是如何下得去这个手的?! 最初的震惊过去,龙族高手们冷静了许多,以敖风为首的龙族老人心中已经有数,烛尊神的话多半是真的,毕竟他与潜龙尊神消失了一千多年,这远不是应龙尊神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如果他借助力量的外来强者是天庭中的玉帝王母,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是如今与龙族关系最好的势力不是别人,正是三十三天中掌管洪荒大地的天庭! 龙族之中非但青龙尊神被天庭封为天地间的四方神兽,更有无数龙族子民在其中供职,就连四海龙王都在天庭中挂着职务! 当年远古时期龙族在水,凤凰一族在天,麒麟一族在地,各自管辖一方,原也相安无事,但是随着各族的繁衍,各地的资源不够,因此才会发生摩擦交战,最后导致了那场洪荒量劫。 三族大战之后,巫妖二族在祖巫与妖族三尊的带领之下迅速崛起,巫族占据洪荒大地,妖族占据三十三天,天地之间的不周山成为妖族子民通往三十三天的重要途径。而天庭也正是妖皇帝俊在那时亲自设立,这位野心勃勃的洪荒一代雄主,最初的构想是在妖族战胜巫族之后,妖族称霸洪荒天下,直接以天庭接管洪荒天道,由自己来掌控偌大的洪荒世界! 有着如此雄心壮志,天庭自然建得辽阔广大,妖族最鼎盛时期号称天仙三百万,人人都能在天庭之中有一处安身的洞府,而且洞府之中灵气四溢,都是可谓是风水宝地,不得不说这是妖皇帝俊的通天之能。 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随着他在与巫族的最后一战中身殒,天庭也从此就成了无主之地,而当时人族刚刚兴起,尚且忙着发展自己的势力,根本无力去染指天庭,如此宝地空着也太过可惜,道祖鸿钧干脆就派下了座下的两位童子前去接管天庭,以维护洪荒世界的天道运转。 那二位童子从此摇身一变,成了洪荒大地名义上的主人,一人号称玉帝,一人号称王母,有道祖鸿钧这道护身符,况且诸位圣人都与他们算作同门,洪荒中自然无人敢对天庭再有非分之想,从来无人敢到天庭闹事,也无人知道他们的境界实力。他们二人也一向小心谨慎,从来不去招惹各方势力,明面上到处结交朋友,就连巫之祁当年大婚时玉帝王母还派了天庭四御之一的勾陈大帝前去观礼,只是巫之祁当年哪里想到玉帝王母会对从未发生过矛盾的自己暗中下手呢? 道祖鸿钧派玉帝王母入主天庭,是因为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道运转总有缺漏之处,如此就要天庭去查漏补缺,维护洪荒世界更好地运转,他们二人表面能上也确实恪尽职守,手腕高明,至少洪荒世界至今都在平稳地运转着,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敖风原以为天庭的职责是维护洪荒大地的天道运转,而龙族天生具有行云布雨之能,为了洪荒黎民之生计,天庭自然而然地该与龙族交好,可是今天再回过头来思考,似乎龙族与天庭的关系确实是好的有些异乎寻常,仿佛玉帝王母在接管天庭之前就已经与龙族的关系十分要好了。 这些年龙族与天庭来往密切,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龙族势力也借着天庭的东风暗自发展,甚至在一千年前,大禹创立夏朝时,还成为了洪荒第一大族,人族的图腾! 能够享受人族香火,是对龙族气运有极大提高的好事,如果不是五百年前大夏朝国运已尽,因此被凤凰一族插手,帮助人族建立了大商朝,神龙至今仍会是人族的图腾。 敖风忽然想到一事,当年巫之祁的涡神宫被毁去之事是应龙尊神自己谋划,与手下血裔亲自执行,可是最后并没能杀掉巫之祁,只是换得一个困锁龟山的结果,似乎就是因为当年的人族领袖之一大禹与应尊神谈判的结果! 巫之祁在得知玉帝王母对小潜和烛子下手之后就在一直思索,他也想通了此处关节,知道当年龙族与天庭密谋帮助气运正盛的人族成为洪荒第一大族,幸而早年他救过大禹也就是姒文命的性命,这才留得一命,想来若不是姒文命一力保下他,他早成了龟山之下的一缕幽魂。 巫之祁心中的念头纷繁不定,杂乱不休。而敖风的头颅更是疼的仿佛要裂开,这位龙族的执法长老浑身冷汗出个不停,他惊恐地思考着龙族中的诸多条律,按说应龙尊神迫害烛龙尊神与潜龙尊神定是个死罪,可是龙族在应龙尊神的手下飞速发展,如今的势头一片向好,隐隐有成为洪荒人族之下第二大族的势头,而且龙族如今与天庭可谓是水乳相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烛尊神回来之后,龙族就要与天庭开战吗?! 应龙此时并没有看着烛九阴,从他刚刚进入小世界,见到烛九阴出现在地面上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步棋是走错了,当年的谋划终究会败露,他此时反而镇静了下来,浑身运转的法力也渐渐散去,因为他已经想了个通透,他可拥有着整个龙族的利益作为自己的倚仗啊! 是,你烛九阴是丢了一双眼睛,小潜也被我困锁在一处绝地,但是你们损失的换来的是龙族整体的蒸蒸日上,我已执掌龙族一千多年,族群在我的手下飞速发展,这不正是父神想看到的吗?与整个族群比起来,你们二人和一只无关轻重的水猿的利益多么微薄啊! 就算你在族群之中有着极高的威望与一呼百应的人格魅力,可是与子民们的贴身利益比起来,他们真的会放弃自己美好的未来而追随你吗? 应龙并不开口辩驳,来此的都是龙族中的修道高手,没人是傻瓜。事已至此,狡辩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相信敖风这个龙族长老会做出对族群真正有意义的选择! 一方是千年未见,身受重伤还失了天赋烛龙目的烛九阴和两个不相干之人,一方是带领龙族前进了一千多年,龙族在他手下飞速发展的他,据他所知,敖风的许多子孙便在天庭供职,这晚辈难道还真会为了烛九阴与玉帝王母作对? 应龙镇定自若,冷笑不休,一双眸子邪气盎然,不时扫一眼脸色煞白的敖风。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利来利往 烛九阴面色如常,似乎丝毫不担心敖风思虑的结果有可能对他们三人不利,只是他修长的手指轻叩祝融手背的速度加快了些,而那指尖与骨节的急促的触碰声被听觉灵敏的巫之祁听在耳中,他慢慢眯起了眼裂深深的双眼。 应龙只以为那是烛九阴心中慌乱的表现,想来自己这个七弟也不想看起来那般镇定,内心中其实还是焦虑不安的。 在龙族一向威望极高的执法长老敖风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一直未曾停过,他身为龙族第三代中的准圣高手,尤其是他执掌龙族律法多年,在族人们心中一向是公正的化身。但是此时他却面临着极难的选择,两方都是自己的长辈,都是在龙族中一言九鼎的龙神大人。烛尊神受到的冤屈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了,最让他头疼的是应龙尊神居然丝毫没有再遮掩的意图,仿佛巴不得别人都知道此事是他干的一样。 敖风知道这其实是应龙尊神在逼他站队,看他究竟是站在对龙族整体做了极大贡献,甚至可以说是中兴龙族的应龙一边,还是站在消失了一千多年的远古军师烛九阴一边。 龙族众多强者也死死盯着敖风,平时这位一向有静气的龙族执法长老此事却浑身上下不停地冒着冷汗,汗水刚刚从毛孔中溢出就被极寒的空气冻成冰屑,短短的时间里,苍老的敖风原本还有些青黑色的眉毛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雪,变成了一双长长的白眉。 敖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可能会让自己过去无数年积攒的好名声都败坏掉,敖风这个名号在龙族中将再不是公正执法的代名词,而会被牢牢地与应龙尊神绑在一起,被摆在烛九阴的对立面。 可是敖风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没错的,龙族已经式微太久了,万年的时光足以抹去一切远古时期的繁荣盛景,当今洪荒的生灵有多少人还记得远古龙族的辉煌? 在应龙尊神的带领之下,龙族好不容易积攒出的一点元气已经不起再多折腾了,尤其是如今天庭是龙族最坚定的盟友,两方势力的利益休戚相关。 烛尊神的复仇如果只是针对应龙尊神还好办些,再怎么说也是龙族内部的事务,大不了两方摆开阵势打一场,谁赢了谁当万龙之首,可是烛尊神此次回到洪荒定然要去寻天庭的麻烦,定然要与害得他如此凄惨的玉帝王母分个高下。 他如何能、如何敢把龙族带向再一次的分裂与战争之中呢? 如果父亲还在,祖父还在,他们会如何选择才能对龙族最有利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承受着众人目光注视的他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敖风终于下定了决心。 敖风艰难地抬起一直低垂的头颅,他痛苦地开口,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而干枯: “烛尊神……对不住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仿佛抽干了敖风身体中的所有力气,他说话这句话后几近虚脱,身体甚至都站立不稳,要靠身后的族人扶持才能站立得稳。 龙族众多高手沉默不语,那些从远古洪荒活下来的老人还能理解敖风的决定,可是那些年轻人目瞪口呆,在他们心中一直秉公执法的敖风长老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难道不是应尊……应龙的犯下的错误吗?为什么反而是受了重伤还失去双眼的烛尊神来承担后果? 应龙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随即他的嘴角咧地越来越大,笑容越来越猖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被我困了一千多年,像条败狗一样地被人从地下挖了出来,可是那又如何?你以为这还是万年以前你一呼百应的时刻?你以为父神还在,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你言听计从,恨不得把整个龙族都交到你的手上?” “哈哈哈哈哈……真好笑啊,卖惨扮可怜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龙族是我的龙族,这龙族的盛世是我带给族中的,这万年时间你又做了什么?携美同游?游山玩水?凭什么你会以为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应龙的手指向后方的众多龙族强者,他的血裔与心腹手下们同样露出得意的笑容,可是大多数的龙族强者在被他手指之处却不自觉地避让开了,仿佛是怕这根手指指向之处,自己会变得与它的主人一样癫狂。 应龙狂笑了一阵,笑声渐渐停了下来,他擦了擦眼中笑出来的泪水,经此一事,他更有把握将整个龙族握在手中了,既然敖风是如此选择,那么那些与天庭紧密不可分的族人更没有理由与天庭反目,应龙,终于成了龙族真正的主人! 只是对面那个面目清秀、衣衫破败的少年为什么没有一丝失望的神色啊,你的笑容为什么还是那般古井不波,就像是万年前坐在父神的龙椅之上指点江山时一模一样,你的子民背叛了你,你难道不应该委屈,难道不应该悲伤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烛九阴的声音随意而淡然,仿佛这一场发生在他眼前的不公与背叛丝毫没能撼动他的心神,他只是像初遇巫之祁时那样平淡地教他些道法,教他些道理。 “我当年就说,小风你性子优柔寡断了些,当个执法长老委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可惜老三总是这般执拗,非要让你来当这个长老。” 一瞬间仿佛更苍老了几分的敖风霍然抬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这件事有什么难以决断的,既然龙族如今与天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当然是以族中的利益为上。” 烛九阴的在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执掌龙族大权的岁月,他语气淡然,好像这件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在替三哥亢龙教育晚辈,在替龙族思考未来的道路究竟应该怎么走。 “仇我是一定会报的。”烛九阴话锋一转,言辞重新变得锋利了起来,他转头对着众多龙族的高手,也就是他的诸多晚辈说道: “应龙替你们选择了依附天庭的道路,可是我只想告诉你们,龙族如果想要强大,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外来的一切都是不稳定,不保险的。” “玉帝王母本非善类,不要以为如今的盟友就是永恒的盟友,龙族如今为了天庭而背叛我,天庭将来也会为了别人而背叛龙族。” “不过我会尝试去杀了玉帝王母,杀了他们之后,这一切也就不是问题了。” 烛九阴的手指离开祝融的手背,慢慢系上了那条覆盖双眼的绸缎。 “但是在杀他们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烛九阴缓缓地从金黄的囚笼中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修长的手指稳定地指向前方,直指还在擦拭着眼泪的应龙。 应龙闻言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哟,毕竟是军师大人,令出如山,我是不是现在就该去死?” “哈哈哈哈哈……真是搞笑,这里可是凶犁山,是我亲自开辟的世界,你以为凭你们三个残兵败将就能闯出去?!” “传我号令!” 应龙正色说道,他终于收起了浮浪轻佻的模样,威严庄重的感觉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巫之祁冷眼看着应龙那张时而癫狂时而威严的脸,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变脸,还情绪切换地如此自然。 “烛九阴勾结外人背叛我族,已被我关押凶犁山中千年,本尊顾念手足之情未拔其逆鳞,抽其龙筋,但是该犯但今日企图越狱,已是十恶不赦之罪,来人,将这三人拿下收监!” 应龙大声怒吼着发布号令,他身后的血裔与心腹手下早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此时得了老祖号令,当即各自运起法宝,五颜六色的光芒在空寂的太阴星碎片之上闪耀,以鼍龙为首的那帮人就准备往守在前方的巫之祁处冲去!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而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可是……烛尊神是无辜的啊?他又没犯错,我们为什么要杀他?就算是真的有错……至少也要在族中集会时由众位长老共同商议……才能定罪吧?” 这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想来他年纪轻轻能站到龙族强者的队列之中已是不凡,但是在如此多的强者面前讲话,还是有些紧张。 原来说话的是个微胖的少年,巫之祁细细扫视着他,不细看看不出他的年龄,只能隐约察觉到他的根骨很是年轻,不过单论实力已经有了天仙境界,看来这小子还是很有修行天赋的。而这个微胖的少年第一次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他涨红了双颊,还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敖风问道: “敖长老,族中律法是这么规定的嘛……还是……我记错了?” 准备冲向巫之祁三人的龙族强者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应龙面色有些尴尬,脸色变得阴沉无比。他没想到自己的诰令一出,没人胆敢反驳,就连巫之祁和祝融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没曾想居然有个少年敢反对自己的命令。 敖风愣了愣,当了无数年龙族执法长老的他下意识摇了摇头:“不,你说的……没错。” 一直承受着应龙冷冷瞪视的少年心中终究很是害怕,应龙的命令在族中历来畅通无阻,族人们已经习惯了听从应龙尊神的指令行事,何况此事关乎龙族整体利益,虽然众人都觉得对不起烛尊神,也很是羞愧,但是没人敢说个不字。可是他就这么为了心中的正义与热血出言反驳,仿佛以蚍蜉之力撼树,虽然看似不自量力,却于无声处发出振聋发聩的声响,有着令人钦佩的勇气! 我觉得你是错的,那么不管你的行事有多符合族群的利益,也不管你曾与玉帝王母达成什么样的协议,但是这些事终究是黑暗与阴险的,我就要出言指出你的错误! 这便是少年意气!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卑不亢 “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血裔?”烛九阴亲切而温和的声音此时在微胖的少年人耳边响起。 少年愣了愣,仿佛没想到传说中智计无双的烛尊神会直接对自己说话,他自小听着烛九阴万年前亲自指挥的一场场战争长大,心中早对这个龙族军师无比崇拜,见到烛九阴被诬陷迫害,周围的族人居然没有一人敢站出来为烛尊神伸冤。 一向有些胆小的他突然涌上来一股勇气,热血上头就这么勇敢地站了出来,而此时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有些怯懦的孩子。 “禀告烛尊神,我……我是苍龙老祖第十九世孙,名为敖千山。“ 少年刚才因为害怕而泛白的脸色重新泛出红光,他因为烛尊神对他亲自说话而激动不已,而烛九阴下面的话更是要让他激动地晕过去。 “敖千山……不错的名字,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烛九阴行事总是这么天马行空。此时大战一触即发,他甚至还身在囚笼之中,还不知道能不能在大战之中存活下来,但是他就这么轻快地问出了洪荒中最有分量的问题之一。 洪荒之中历来注重师门传承,像巫之祁这样天地生养的精灵,并无父母亲人,他们更是重视师门传承,拜师收徒都是极重要之事,而一个人如果叛了师门另投别处,不但会很被人瞧不起,如果他的师门去追杀叛徒,甚至会有许多高手去帮忙联手追杀。 如鼍龙这般人物是极为别人不齿的,只是应龙实力强悍,更是统领龙族,这才没人敢去找他的麻烦,但是鼍龙也自知不会被洪荒中人看得起,一直都是默默闭关,从来不在洪荒行走。 对烛子很是了解的巫之祁有些惊讶,他知道烛子一向好为人师,只是一向没遇到天赋与品行能入他眼的人,所以一直没有收徒,难道这孩子就要成为烛子的大徒弟了吗? 少年仿佛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福运砸得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他深信烛尊神虽然此时龙困浅滩,但是他必有重新腾飞九天的一刻,如果自己真的能成为烛尊神的弟子,那么父母的仇……也一定能报了! 少年满脸喜色,刚要开口答应,就感到一阵强风扑面而来,抬头看时,一柄荒白色的大斧已经当头劈了下来! “应尊神已给叛逆定罪,你不去追缉逆贼,还要为他辩护甚至做他徒弟,此罪当诛!” 这少年勇敢的行为早激起了鼍龙心中的羞愤,不过他知道应龙此时也定然想要这少年碎尸万段,只不过出于身份没法对这小胖子动手。 既然主人不方便动手,那就让自己来当这条恶犬吧,反正自己的名声已经臭了! 比起龙族众人的眼光,当然是自己的前程命运更加重要! 鼍龙张牙舞爪地劈下大斧,应龙眸中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随即笑意被他脸上虚伪的惊讶掩盖了。想来鼍龙在杀了敖千山之后,应龙定会在众人前把他大骂一顿,到了私下却会大大地赏赐鼍龙一番。 听到大斧风声的烛九阴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可以忍受自己被族人背叛而无动于衷,因为他的心已被伤痕愈合后结的痂给牢牢覆盖住了,可是他没办法看着一个无辜的少年因言获罪,只是因为替他说了两句话就要当场惨死! 此时祝融在他身旁,巫之祁也就在不远处,他们二人有心无力,如何能在准圣境界的鼍龙手下救出这个只有天仙境的少年? 烛九阴心中着急又有些后悔,鼍龙这厮当真无耻,大庭广众之下就要辣手杀人,难道这个勇敢而天赋极高的少年就要被鼍龙斩为两截吗?! 少年的双眼绝望地睁大了,境界之间的巨大差距不是天赋可以比拟的,他感知到鼍龙的杀意之后刚刚催动法力,可鼍龙的大斧就已经到了眼前!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鼍龙以太阴星星核制成的沉重大斧下突然出现了一把温润的尺子,分明是一把薄薄的尺子,却牢牢地挡住了鼍龙的巨斧,准圣境界的鼍龙全力一击居然就被这把看似寻常的尺子给挡住了! 是谁这么大胆,敢坏本尊的好事?! 应龙眼色阴沉,但是他见到了那把尺子之后便认出了出手之人,只得无奈地冷哼一声。 而远方的巫之祁三人也松了口气。 出手人正是方才还有些萎靡的龙族执法长老敖风! 敖风是龙族第三代中成名已久的准圣境界高手,一身功力深厚无比,手中“玄风尺”是当年祖龙亲赐的先天灵宝,让他以这一根长尺丈量龙族犯人之罪孽,执掌龙族刑罚,敖风在三族大战后不出手已多年,应龙也不知道这个晚辈的实力深浅,但是今天看他方才的架势,万年时间非但没让他荒废了功力,反而更加精深! 敖风语调威严生冷:“敖风手中这‘玄风尺’今日已经愧对祖神当年寄予的厚望,但是若有宵小之辈妄图虐杀我龙族子民,我这玄天尺第一个不答应!” 鼍龙偷袭不得,就刚才这短短一瞬的交手他还收了不轻的伤,他只好讪讪收手,在心中暗叹龙族果然卧虎藏龙,一个看上去形容枯槁的小老头都有如此实力,看来自己是该收敛收敛野心,再等提高实力之后不迟了。 看向敖千山的敖风脸色和缓了些,这孩子死里逃生,此时还有些惊魂不定,他伸手传递了一道温暖的灵气度进敖千山的身体中帮他镇定心神,缓缓开口问道:“方才烛尊神问你的话,你怎么想?” 敖千山很快就缓过了神来,这少年果然有些不凡之处,如此快速的就稳定了那颗恐惧的心,他点头如捣蒜,两瓣肉肉的双颊都一颤一颤地:“感谢敖风长老救命之恩,晚辈……晚辈愿意!” 敖风一手牵着这个少年的手,一手握住玄风尺横在身前,冷眼直视应龙,颌下长长的胡须微微颤抖,他声音坚定地说道: “应尊神,若是你要与烛尊神动手,侄儿不敢阻拦。不过你二老的争斗侄儿不敢参与,自此便是保持中立的立场。” “有这祖神亲赐的玄风尺在上,想来逝去的祖神与先父也定然不愿意见到你兄弟相残。” “可是侄儿知道你与烛尊神、潜龙尊神三人之仇已难于化解,你们终究要分出个胜负,敖风为了龙族发展不得已今日违了保持千万年的道心,但是三位尊神之争斗只盼不要波及我族中无辜子民。” “敖风便以这玄风尺对祖神、先父的在天之灵立誓,今日之后,族中愿意中立之族人可得我之庇护,三位尊神之仇恨若波及我龙族普通子民,敖风定与另外一方联手将这一方追杀到底!” “敖千山这孩子我便带给烛尊神了,自此以后,我再不会干预几位尊神之事,愿意同我走的族人,随后我们一起离开。” 这一席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一颗颗钉子般铆进在场所有人的心底,敖风不愧是龙族多年的执法长老,面对应龙与烛龙两位尊神都能不卑不亢,以祖龙与亢龙之名许下的诺言更是能最大程度减少龙族在这场战争中的内耗! 敖风身后的诸多龙族高手纷纷点头,他们本不是应龙血裔,心底更倾向烛尊神一些,但是应龙非要让他们出手,他们也不敢违背君令,有了敖风长老做担保,倒是没了这个后顾之忧了。 敖风身为准圣境界的高手,又是族中威严最重的执法长老,他说出的话自然极有分量,应龙恨恨地磨着牙,他这才发现自己对敖风的了解似乎也不够彻底,或许他对龙族的掌控还没那么深?但是敖风是他绝对不愿意得罪的人物,他维持自己的统治定然需要敖风的帮助,何况他更不想敖风投到烛九阴那边! 烛九阴则是恢复了淡然与从容,笑眯眯地说道:“小风你当了这么多年执法长老,还是有些长进的嘛……怪我之前那番话说得不妥。嗯……不错不错。这就将我的乖徒儿带过来吧!” 敖风听了烛九阴的话苦笑了一声,牵着敖千山的手走到了烛九阴面前,一路防备着鼍龙与应龙的出手偷袭,不过应龙还算分得清轻重,敖风与敖千山平安的走到祝融身边,将这情绪激动的少年交到祝融的手上。 敖风郑重地对着囚笼中的烛九阴躬身行礼:“还望七叔多多保重。” 烛九阴笑着点头:“放心,你走吧,我心中有数。” 敖风又行了一礼,转身回到群龙之中,扫视了一眼众人说道:“愿保持中立的,便随我走吧。” 敖风说完后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小世界,众多龙族高手中随着敖风走了不少,也还有些人慑于应龙淫威而不敢动弹,只留在原地等候听从应龙的号令。 那些人离开后,小世界显得更加空寂荒芜,巫之祁感受着周围的低温眯眼看向前方,握紧了霸瀚长枪温润坚实的枪杆,知道下面就是独属于他们与应龙的战斗了。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冰生于水而寒于水? 敖风毕竟是心向烛九阴的,这位龙族的执法长老也不愿意看到烛九阴平白受此冤屈,可是敖风有着他的不得已,从小就被亢龙视作龙族第三代领军人物培养的他根本不可能把个人情绪凌驾于龙族利益之上。就算应龙有再多不是,龙族毕竟在他的率领下走到了如今平稳向上的地步,他不可能为了心向烛九阴而去与天庭作对。 烛九阴深知自己这个侄儿的性格,所以他其实在感知到敖风出现在场间的第一瞬间就已经推算到了事情发展的所有后续。烛九阴推算出了敖风必定会因为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而摇摆不定,但是不再年少热血的敖风一定不会选择帮他。 因为心中早已推衍到一切,所以烛九阴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悲伤,归根结底背叛他与小潜的是应龙而不是整个龙族。 烛九阴之前一手握着祝融的手掌,另一只手手指轻敲她的手背其实就是在告诉巫之祁与祝融,就算敖风是龙族的执法长老,他也不会偏帮烛九阴的,那越来越快的敲击其实是在提醒巫之祁与祝融做好战斗的准备,过往万年他们游历洪荒时也曾遇到险境,每次准备出手时烛九阴都会如此动作,巫之祁早就了然于胸了。 不过有些出乎烛九阴意料的是,敖风居然有与应龙正面叫板的勇气。在他的印象里,敖风是个沉默刻板,恪守礼法的人一向对他们几个长辈恭恭敬敬,没曾想今天敖风站了出来,一席话让应龙都哑口无言。而敖风的中立态度至少保证了今天他们三人……哦不,加上新收的徒弟敖千山四人能杀出重围的话,不会面临被整个龙族追杀的窘境。 如果说烛九阴没算到敖风是因为这位龙族长老有着心中的底线与坚守,那么这个名叫敖千山的少年则是他推衍中最大的变数了。 烛九阴没想到自己一千多年没在族中露脸,居然还有人惦记着他,还能冒着应龙震怒的危险而为他说话。他因此很是喜爱这个孩子临阵表现出的勇气,加之他的根骨也不错,干脆就收他做了徒弟。 此刻小胖子敖千山还沉浸在烛尊神变成了自己师父的事实当中,并没有意识到应龙与鼍龙等一众心腹手下仍然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不过就算他冷静了下来,也一定会坚信有师父在,那么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烛九阴在龙族中的传奇之名是远古时期一场场战争奠定的,若是论阳谋,龙族中谁是他的对手? 烛九阴温和地笑着对敖千山说:“千山,马上咱们四人就要跟他们打一场了,你怕不怕?” 烛九阴手指着对面仍有数百人之多的应龙一方,敖千山顺着师父的手指看去,应龙背后的人们缓缓升起了各自的法宝,已经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 敖千山肉乎乎的脸颊被这阵势吓得有些发白,毕竟对面是在统率龙族千年,积威已久的应龙,而且他刚刚从鬼门关口走过一遭,由不得他心中不生出怯意。 不过小胖子的目光很快就变得坚定了起来,他咬了咬牙,握紧拳头摇头说道:“有师父师娘和师叔在,不怕,我们一定能闯出去的!” 烛九阴和祝融巫之祁三人听到这“师娘”、“师叔”的称呼之后先是一愣,祝融虽然与烛九阴彼此心照不宣地都有好感,但是两人也从来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这会儿反而是借这个徒弟的口说了出来。 烛九阴与祝融对视一笑,一切已在不言中,此时也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而人生中第一次被称作“师叔”的巫之祁仰天大笑,心中豪气顿生。 “哈哈哈哈……好师侄,你刚刚入门,师叔这一千年当惯了穷光蛋,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我看你修行的也是水属性功法,师叔便以玄涡神水杀退对面的贼人,你且好好看着!” 说完一声长啸,居然挺枪就直接冲向了应龙,应龙一看大喜,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把你几人一起捉拿回去,没曾想你居然刚冲上来送死,他阴沉的面容一笑,挥了挥手: “给我拿下!” 巫之祁知道对面人多势众,他当然不会莽撞地冲过去,只是烛子还被困在囚笼之中,外面白泽还等着他们去救援,又多了个天仙境界的小师侄,他们想要杀出去的难度更重了些。自己先冲上去是为了烛子三人争取时间,尽量能多拖住应龙一会儿,毕竟自己吸收了许多此处的太阴之力,应龙与鼍龙的主场优势会被降到最低。 他们中实力最强的祝融要负责把烛九阴和敖千山带出小世界,还要去救援白泽,其实承担的压力也不会比他轻上多少。 巫之祁与烛九阴祝融之间的默契是无数次的战斗中磨合出来的,那边敖千山还傻乎乎地等着看师叔大展神威,烛九阴和祝融已经明白了巫之祁的意思。 巫之祁已经与冲在最前面的鼍龙交上手,而祝融准备带着烛九阴和敖千山离开小世界时,应龙却突然一振身后的双翼,带着一半的人手朝向他们冲了过来! “想为老七他们争取时间?想得倒美,鼍龙,给本尊拿下巫之祁,我去拦住祝融!” “是!” 鼍龙大声回答道。 应龙是何等样老谋深算的人物,巫之祁的小算盘并没有瞒过他的眼睛,拥有在场几人中最快速度的应龙一振双翼就来到烛九阴和祝融面前,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把金光闪烁的长刀! 原先那把由他逆鳞锻造出来,与他神魂相合的长刀已经被祝融夺去,这是另一把他在多年的珍藏中取出来的后天灵宝,虽然光泽更甚于原先那把金错刀,但是祝融分明能感受到其中的灵力波动要远逊于之前那把。 不过应龙并不是一个人前来,他只要拦住祝融和烛九阴一瞬,后面的三四百号心腹高手自然会把他们三人团团围住,然后结阵击杀! 南明离火重新燃烧在长鞭之上,一身黑袍的祝融仿佛来自地狱的死神,而她身上燃烧着的火焰就是收割生命的地狱之火! 方才被烛九阴拦住没有动手,祝融心中的愤怒可是已经忍耐许久了! 一声清脆的响动在半空响起,应龙听到这声鞭响,想到十年前被南明离火灼烧的痛苦,居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随即羞恼与愤怒填满了他的内心,他可是龙族的至尊,怎么被这区区鞭响吓到? 长刀金色光芒爆闪,仿佛荒芜的太阴星中升起了一轮小小的太阳,太阴太阳之力交相辉映,更添应龙这一击的威力! 没什么花哨的招式,只是最寻常的斩切,却仿佛要把这方天地都斩碎。 应龙不愧于天地间用刀第一高手,在十年前的惨败之后,他的实力又有精进! 狰狞的青铜面具后看不清祝融的脸色,这位好站如痴的女子心中的战意点燃了沉寂在她血脉中的南明离火,黑红色的火焰重新驾临世间,如同火神降世! 不,拥有洪荒第一神火的祝融分明就是天地间唯一的一尊火神,而此刻火神的御驾已经开始驰骋,她将以火焰焚毁世间的一切叛逆! 就连一直悬挂在祝融双耳上的两条小白蛇也发出了无声的嘶鸣,身为龙族至尊的应龙本该对天下所有龙蛇拥有源自灵魂的压迫,可是这两条小蛇传承的是烛九阴的血脉,拥有与应龙同样高贵的血统! 两条小蛇的无畏举动无疑激怒了这位龙族至尊,应龙的金黄色的双瞳开始燃烧,龙吟突兀地出现在诸人身前,龙威无止境地扩张,那双黄金瞳中饱含的是对世间万物的蔑视,与远古龙神的威严! 金黄璀璨的长刀已经变成了一条金色的神龙,神龙怒吼着冲向前方黑红色的火海,祝融怡然不惧,狠狠一鞭抽下! —————— 那边应龙已经与祝融交上了手,而这边巫之祁也早与鼍龙战成一团,巫之祁之前没恢复准圣境界时,鼍龙还对巫之祁多少有着些压制力,但是此刻巫之祁不但回归准圣实力,体内法力还带上了一丝太阴之力的阴寒,鼍龙的极寒功法完全对巫之祁失去了效用! “我说当年许多功法摆在你面前你不选,偏偏要选一门极寒的法门,怎么,当年就有了坏心,要针对我的玄涡神水?”巫之祁恶狠狠地瞪着鼍龙,手中霸瀚完全是放弃防守,一味进攻的狠辣打法,而他此刻与鼍龙的交手迅捷而刚猛,鼍龙背后那些人看着只能干着急,根本不敢冒然插手战局。 鼍龙早被压制地喘不过气来,哪顾得上答话,大斧本就笨重,哪有长枪灵活自如,辗转腾挪灵动无比,他以极寒功法能压制巫之祁的法力流转时大斧还有些优势,此刻却全成了累赘。 “冰生于水而寒于水?” “还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巫之祁一边怒骂着发泄心中多年积攒的怨气,一边狠狠地凌虐着鼍龙,两人交手一刻,鼍龙身上依然被巫之祁戳了几处血眼! 鲜红的血液流淌不止,鼍龙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瞟一眼在旁边干着急的其余龙族,气急败坏地大骂一声: “还搁这儿看戏呢?老子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鼍龙死命地挥舞长斧挡了一记巫之祁的刺击,连忙向后跳出战圈,痛吼着发号施令: “给我一起上,把这猴子宰了!”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二十九章 疯狂的野心! 漫天的黑红火焰肆虐飞扬,火舌舔舐应龙金黄色的双翼,应龙已经在全力施展速度,可是南明离火却依然如跗骨之蛆般死死咬着他不放。 不是因为祝融的速度就真的能超过应龙了,而是南明离火火随心生,祝融心念起出,天地之间自然有黑红色火焰听从她的号令,这也正是祝融被洪荒中人尊称为“火师”的原因。 火随心生,心念到处,南明离火可焚毁八荒六合! 是谓洪荒万火之师! 如果不是应龙的速度真的够快,南明离火早就将他一双翅翼给火烤了。 但是应龙的后退并不全是因为惧怕南明离火之威,毕竟是水族至尊,应龙哪儿能真的对南明离火一点办法没有呢?只不过他后方的臣子们姗姗来迟,他要拉扯开距离,然后一同来对付祝融! 水与火之间的克制关系历来是相互的,水多则可灭火,火盛则可烧干水分,应龙身为龙族龙神,却不是以水系功法闻名于洪荒,而是以九天雷法著称于世。 龙族一身的本事终究来源于水,所以拥有洪荒第一神火的祝融天生克制龙族,而在整个龙族中当年也只有水火之力同样精通的烛九阴能与她勉强战个平手。 但是应龙身后是站着三百多个龙族高手的,而他们一举一动之间暗合天道,龙族高手们在前来支援应龙的过程中已经悄然布置下了一个阵法! 应龙十年前在祝融手下吃了大亏,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不针对祝融做出谋划部署? 祝融只是看出来那三百多号人隐隐排成了一个阵法,不过她并没看出阵法的玄机来,只是准备以蛮力直接破开阵法,可是时刻关注着战局的烛九阴耳朵仔细听着巫之祁与祝融两边的动静,右手一直隐在大袖之中掐动不止的他面色突然间巨变,大喝一声:“退!” 敖千山被师父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以他的境界还看不出战局中有什么玄机,只是令他惊愕的一幕发生了,明明已经急速冲往阵中的祝融听到烛九阴这个“退”字后,居然想都不想地飞身往后退去,前冲后退之间毫无一丝凝滞! 要做到这一点不仅需要对肉身力量把控达到巅峰的地步,更是要对出言提醒之人有着百分百的信任,必须是心意完全相通之人才能达到如此默契的程度! 烛九阴是推衍天机的高手,自小钦慕烛九阴的敖千山也对先天术数很有些研究,他虽然境界不高,但是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世上真正难算的不是天心,而是人心最难测! 每个人限于自己的经历与立场,根本无法做到与别人的思想一致,但是真挚的情感却可以把两颗心关联在一起,越是亲近熟悉,就越能与对方感同身受,甚至得知对方的想法。 如此可谓知己,可谓两心通。 敖千山是苍龙血脉,只不过他是龙族中的旁支子弟,父亲本就是庶出,母亲的身份也并不高贵,他们家在极其重视血统的龙族之中生活是很艰难的。直到他出生之后,族中长老探查得知他的天赋不错才对他们家好了些,只是好景不长,一个族中长辈不知何时看上了他家中的水府,说是要为自己后辈开辟一处洞天修行。 这水府是敖千山的祖辈在三族大战中以性命换来的一处宝地,灵气四溢,很是适合修行,对敖千山的未来寄予厚望的父母自然不愿意让出这块地方,可是那族中恶人用尽阴谋诡计,甚至找人趁他父亲不在时辱了他的母亲,终于他的父亲再忍不住如此羞辱,打上门去,却惨遭恶人击杀,他母亲受辱之后心情郁结,不就追随亡夫去了,只留下当年才九岁的敖千山。 敖千山这些年成长修行多亏了家中还有些余财,他迫于生计将洞府让出去后独自修行生活长大,这一路走来可谓见惯勾心斗角,所以他很重视人与人之间珍贵的感情,孤独了许久的心中也很是渴望温情存在。但是他一个庶出子弟,年纪轻轻地又毫无根基,历来被族人欺凌打压,哪里感受过真正的温暖呢。 直到今天他被自小仰慕的烛尊神收作徒弟,又见证了烛九阴与祝融、巫之祁之间互为知己的信任与依靠,他的心中才被重新唤起了一丝暖意。 “三族大战之后,这伤人伤己的‘万化滔流阵’已被族中列为禁法,你身为龙族之长,不遵循长老会的决议,居然敢重新启用这禁阵?” 烛九阴怒声发问,他虽然失了双目,但是灵敏的感知还在,原本应龙在刚刚布阵时,烛九阴根本没想到众人布阵的轨迹是这“万化滔流”大阵,因为这正是当年祖龙与元凤、始麒麟最终一战时,龙族一方布下的阵法! “万化滔流阵”布阵的要求极高,需要三百六十名龙族高手同时催动法力,按照阵图模拟海水暗流的方式汇聚到阵中一人的丹田之中。此人拥有了三百六十人的法力叠加,出手的实力足可以跨越境界之间的鸿沟! 当年祖龙身为阵眼,烛九阴等九子皆为阵中一人,祖龙汇聚了所有高手法力出手之时,那一击的威力甚至超越了圣人驾驭先天至宝的全力一击! 强悍的威力带来的是后患无穷,不但当时烛九阴等人的法力被抽地一干二净,洪荒大地也在这威力绝大的一击之中破碎,更让烛九阴感到痛苦的是,他最敬爱的父神与几位兄弟都是在那一战中身殒,大哥苍龙至今还在闭关,神魂所受的重伤过了万年时间都没能恢复。 那时他取下覆眼丝绸之后见到的末日般的场景,正是拜这如同索命恶鬼般的万化滔流阵所赐。 万化滔流阵最可怖的地方不在于它的威力,而在于身为阵眼之人感受过那种磅礴的法力湍流汇聚在丹田,实力在短时间内极具膨胀的快感之后根本无力去摆脱它! 这是一种虚假的快感,如同迷幻的药剂般容易让人上瘾,让人沉浸在阵法启动后那种无上的力量自动涌入身体的舒畅,在那短短的时间之内,仿佛自己就是九天十界的唯一真神! 那种权与力的快感,那种主宰万物的实力,那种长久保留它的渴望,会让人深深沉醉在其中,迷失了心智,记不起自己本来的面目。 而那阵法之内,分明藏着一个对敢于动用阵法之人冷笑不止的恶鬼! 只要走入阵法的最中央,你就永远逃不开它的掌控,直到有一天死在无边际地膨胀的野心之下。 烛九阴无数次回忆最后一战之前的他苦求祖龙放弃这场战争时父亲的双眼,那双烈火燃烧的黄金瞳中已经不再闪耀着着威严与高贵,而是跳跃着一只被困在囚笼中的野兽,只等有一天打开枷锁,野兽就会把它的主人一口吞进腹中! 那只野兽的名字就叫野心。 而野心正是诞生于不久前万化滔流阵刚刚被创造出来后,祖龙亲自到阵中尝试的那一刻。 正是因为感受过那种无所不能的快感,祖龙才会第一次不听老七的劝告,最后在漫天火雨之中陨落。 烛九阴最自责的地方在于,他正是这座阵法的主要设计人。 三族大战之后,诸多高手凋零的龙族痛定思痛,在开群龙宴时早已商定了把这万化滔流阵封为禁法,再不允族人动用这门阵法,无数年过去,龙族中也确实没人再动用过万化滔流阵。 没曾想这阵法再现世间,居然是被应龙给布置了出来! 烛九阴怒极,拥有漫长岁月的龙族见惯风雨,系与心怀的人事本就极少,如果说这世上他真正在意的人不过寥寥数人,他真正在意的事也仅有这三族大战一事了。 这便是他烛九阴的逆鳞! 父神便是在万化滔流阵中死去,当年你应龙也是万化滔流阵中的一员,亲自见识过这阵法的恐怖之处,你怎么敢再动用这门阵法?! 刚才祝融只要再往踏上一步,就很可能死在三百六十名龙族高手法力叠加的汹涌湍流之下! 应龙啊,毕竟都是血脉相连的骨肉兄弟,为何你心中就有如此恨意,要将我与小潜置于死地呢? 这颗成为龙族至尊的野心已经侵蚀了你的神识,要将一切阻挡你的,都毁灭吗? 被三百六十位龙族高手围在正中的应龙终于完成了蓄势,他细长的双目猛然睁开,黄金瞳中爆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芒,几可与炽烈的太阳光芒争辉。 可烛九阴的身子却那么的寒冷,他分明记得当年三族大战之前,祖龙的眸子也是如此炽烈而疯狂! (月末了小爆发一波,感谢读者朋友们的订阅和支持!大家有多推荐票的可以投一投,万分感谢!)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三十章 大阵之威 三百六十道雄浑的龙吟声在天空中回荡,诸天神佛仿佛都在此刻低唱着颂曲,这是一场庄严的祭礼,要将最中央那个一身金袍背生双翼的男子祝祷作九天之上的神明,无数湍急的法力波动流转,形成了一个烛九阴十分熟悉也十分痛恨的无形漩涡。 那是他亲手创造出的恶魔,这恶魔不但毁了他挚爱的父亲与族人,今天还要来索他的命。 等祭礼结束之刻,便是应龙体内的法力汇聚如一,以准圣之躯比肩圣人之时。 敖风带走了一大半中立的龙族族人,但是应龙手下心腹一共还有七八百人左右,围攻巫之祁的那些人除了鼍龙以外实力都稍弱些。但是组成大阵的三百六十人都是应龙手下的顶尖高手,此时此刻他们体内的法力已经有些禁不住“万化滔流大阵”无止境的抽取,法力略低微些的那些龙族长老已经显化出了龙躯! 在场的每一位都是在一方大湖深渊之中称王称霸的龙王级别人物,最低的都是四趾神龙,他们在自己的领地都是毫无疑问的王者,只要散发出龙威都会有无数鱼虾臣服。 而在这方小世界中,三百六十位龙王级别的人物陆续显化龙躯,带来的是无比沉凝的深重威压! 龙威如海。 这个另外开辟出的空间已经无法承受如此深重的威压,空间壁垒急剧震动,仿佛撑不了多久就要变为粉碎! 原本空寂荒凉的小世界瞬间就被一条条神龙修长的龙身占满了,漫天遍野都是神龙在舒展龙身,无比干燥的小世界瞬间变得潮湿了起来,无数年都不曾被水灵气滋润过的小世界居然开始凭空生出一堆堆乌云,乌云之中,又有雷电在隐隐碰撞低鸣。 风从虎,云从龙! 三百六十位神龙显化,他们甚至都没有动用法力,可是那澎湃的水灵气与天地雷霆自然生发,极短的时间内天空中就乌云密布,将漫天神龙的身影隐没了起来。 黑云堆叠,电闪雷鸣,压往地面而来! 血统并不纯粹的敖千山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诸位龙王的压力,他微胖的双颊颤抖着,浑身骨骼发出阵阵爆响,承受无边压力的双腿已经有些弯曲,可是这少年仍然在坚持着站立,他不愿意臣服在这血统的强压之下! 就连在那边陷入围攻的巫之祁都收到了些影响,围攻他的那些人毕竟份属龙族子民,龙威对他们的影响还不大,但是巫之祁是彻彻底底的外族人,身为水族的一员,天生就会收到龙族的管辖! 这是远古时期龙族掌管万水是刻入骨血的记忆,就算巫之祁与烛九阴和小潜相处了万年,仍是很难摆脱龙威的影响,幸好漫天生出的水灵气给了他支撑下去的信心。 巫之祁长鲸吸水般猛吸了一口天地间的水灵气,大战中已然伤痕密布的皮肤原本毛色已经黯淡了许多,但是随着这一股水灵气吸入体内,他又恢复了破境之初的鲜亮银白色,巫之祁怒视了一眼藏在人群之后不时发出一记偷袭的鼍龙,大喝了一声: “再来!” 霸瀚长枪枪尖一转,直往烛子与祝融那方杀去,一时间血肉横飞,原本就被他杀散了的阵型变得更加混乱,就算是玄仙境的高手也根本不是巫之祁的一合之敌,只有金仙境的龙族高手能在他手下多撑两合。 鼍龙知道巫之祁如果逮到机会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杀了自己,所以空有一身准圣境界的他根本不敢直撄其锋,只敢让手下实力稍弱些的族人前去冲杀,鼍龙只是躲在后面不时找机会偷袭,巫之祁身上的伤痕倒大多是他的偷袭带来的。 这只猴子刚跟他见面就突破了准圣境界,吸干了一个小世界的太阴之力,天知道他还有没有什么隐藏的后手! 反正他的名声早就臭了,在龙族之中以实力为尊,那些龙族高手就算有些不满也奈何不了他。 这边巫之祁大发凶威,眼看就要杀出重围冲到烛子身边,而另一处漫天神龙隐于层层雷云之中,已然承受不住万化滔流大阵的抽吸,开始发出阵阵怒吼。 群龙嘶吼! 或低沉或高亢的龙吟声接连响起,如同诸佛龙象在齐奏一曲古奥森严的祭曲,而在此时,祭曲已然接近了尾声。 祝融已经被如海的龙威压制得行动有些迟缓了,她不禁想起十年前应龙联手青龙发出的那一记灭世神雷,在神雷降世之前,她也经受过越来越重的威压与空间上的限制,这是超越凡俗的空间限制,只有对空间规则领悟极其高深之人才能做到限制一位祖巫的地步。 应龙此刻还隐于满天乌云之中,却已经出手了,他企图用强悍的法力与深厚的空间规则领悟直接禁锢祝融,随后一举灭杀! 祝融体内磅礴汹涌的肉体力量支撑着她的行动,原本悄然无风的小世界此时已经刮起了狂风,将她黑色的兜帽吹向脑后,露出了那张洪荒众人闻之色变的狰狞青铜面具。 如洪钟般的声音从面具中发出,祝融在施展上古巫族的秘法,十年前的那道神雷她以肉躯硬抗,是因为她不能后退也退不得,烛子和她说过人族是天地气运所钟的种族,如果因为她而让人族死去无数子民,已经无比败落的巫族根本承受不起这样沉重的因果之力。 一向信服烛九阴的祝融当然不会愿意巫族再受重创,所以她义无反顾地挡在了那道灭世神雷之前,可是这一次她不必再硬抗了,面对这万化滔流大阵,保住性命才是第一要务! 可是应龙没有给祝融再多准备的机会,一道强烈的金光从厚重的乌云之中透出,明亮的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它以一己之力就驱散了三百六十位神龙显化形成的乌云,那金光仿佛盛夏暴雨后射出云层的第一道阳光,在最黑暗的时刻降临人间,却带着要把人间都焚毁的炽烈。 一只巨大的龙爪从层云中探了出来,那龙爪之上,赫然有着八根脚趾! 八趾龙神!应龙本尊! 随着龙爪探出层云,浑身金黄的神龙扑动着巨大的双翼,带起的烈风吹走了无边乌云,而乌云之中原本相互碰撞的雷电彼此交融,已经重新汇聚在了他的缓缓飘动的龙须之前,龙须之后,一双黄金瞳睁开如同天上突然出现的两个太阳。 那三百六十条神龙的头颅尽皆朝向应龙,恭敬地跪伏了下来,他们既是迫于来源于血脉中的应龙的压迫,也是被万化滔流大阵抽干了最后一丝体力,根本无力再动弹了,他们丹田紫府的干涸,换来的是应龙实力空前的高涨,万年前他见证祖龙汇聚群龙之力时就动了心,他多么想站在大阵中央的人是自己,他也想拥有能主宰万物的实力! 而今天他的梦想达到了,他此刻感知到体内澎湃汹涌的法力,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攻击会拥有与圣人亲自出手等同的威力,圣人非天地大劫不得出手干预世事,这是道祖鸿钧定下的铁律。 那么如今圣人不出,我应龙便是这洪荒世界的第一人!什么火师祝融,玄都法师,多宝道人,都要统统给本尊跪下! 应龙狂笑着,他口中的雷电也无休止地聚集着,看似癫狂的应龙并没有忽略祝融,这个在他眼前如同米粒般微小的女子曾带给他生命中最深切的痛苦,他会在今天让她全部偿还。 有圣人境界的实力作为保障,十年前你是不愿避开,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本尊会让你想逃都逃不走。 雷电已经越聚越多,不同于刚才巫之祁破境之后的那一道辉煌璀璨的金黄色长矛,应龙这次的雷电是银紫色的,那银白的雷身缠绕着无数紫电,如同无数条小蛇,而就在蓄势结束的那一刻,那些紫电小蛇如有灵性般统统指向祝融的方向。 祝融的身影早已变得飘忽不定,巫族秘法以绝强的肉体力量为支撑,可以在空间之中瞬息来回,这是一门极高深的巫法,可是就算这样,那些紫电小蛇都会准确地对准祝融,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根本不会让她逃脱所指的范围。 巫之祁已经杀出了重围,到了祝融身边,雄壮高大的他握紧了霸瀚长枪准备与祝融一同对付应龙。而鼍龙见到应龙尊神排布出如此阵法,早不愿意再啃巫之祁这块硬骨头,还不如让应龙尊神亲自出手,一次性解决为妙呢。 可就算巫之祁与祝融联手已经是这天地间绝强的武力,但是祝融毕竟远未达到自己的巅峰境界,最开始与应龙的交手也耗费了许多体力,他们联手就能免遭厄运了吗? 应龙从乌云之中现身只是短短的一瞬,雷电汇聚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而此时应龙的龙威如渊如狱,那团比肩圣人的雷霆已经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下来后有着万事尽在掌控中的声音从巫之祁与祝融身后响起。 “你真的以为,我在这太阴星碎片上待了八百年,八百年时间啊,我真的会什么都不做吗?” 一直端坐的烛九阴站了起来,黄金囚笼随着他的动作破裂为一地碎块,他握起已经到了极限的敖千山的手,单薄的身躯挺立着看向天边应龙巨大的龙身,带着淡淡嘲讽说道。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时间法则,瞬息静止! 烛九阴一身破败萧索的橙红衣衫随风飘荡,他漫长的黑发也随着狂风飞舞不休,只是他清秀的面容上嘴角微微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天上应龙的鳞甲开合着反射金光,巨大的龙首瞪视着烛九阴,在应龙面前仿佛一只蝼蚁般大小的烛九阴却毫无惧色,强悍而微讽地笑着,那红衣少年的笑容张扬而恣意,似乎根本不把已经有了圣人实力的应龙放在眼中。 敖千山的毛孔之中本来因为强行对抗龙压已经渗出了淡淡的血珠,原本肤色白皙的他成了一个血人。如果他再不臣服于应龙,那源自血脉深处的沉重威压会直接将他压爆! 但是烛九阴站了起来,囚笼应声而碎,他轻轻握住徒弟的手,那重如上古不周山的沉重压力随之而去,敖千山终于能重新挺直腰杆! 做好赴死准备的敖千山满脸惊喜,虽然烛九阴只是破开了金色囚笼,而应龙依旧无比强悍,可是他心中涌起对师父的绝对信任。 烛九阴之名,在龙族乃至整个洪荒中中从来都是奇迹的代名词! 只要烛九阴不死,那么奇迹就有着发生的可能! 应龙原本一派堂皇威严的眼神忽然变得凶戾了起来,那金色囚笼是他从龙族秘库中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西荒赤金,金块中蕴含的是纯粹的西方庚金之力,精擅水火二道的烛九阴不可能从中吸取到一丝一毫的灵力,体内毫无法力的他更不可能去破坏掉坚硬的囚笼,甚至刚才祝融都没能动摇这西荒赤金,烛九阴凭什么能把它给破开? 原本如同一根枯槁朽木的烛九阴体内的法力波动忽然开始生长,就像是干涸已久的湖水上游突然打开了堤坝,那汹涌澎湃的潮水顷刻间就要灌满湖水! 应龙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以他的智慧不难想到某些被忽略的细节,那西荒赤金虽然坚硬,但是祝融如果全力施展肉身力量,囚笼怎么可能拦得住一位愤怒的祖巫? 就算囚笼的每根赤金栏杆上面都被自己铭刻了繁复的阵法,但是烛九阴本就是阵法宗师,而刚才他也看到了祝融伸进囚笼的手根本不在乎阵法中雷霆的电击。 祝融不是不能打开这个囚笼,而是她早就已暗劲毁去了囚笼的内部结构,只要烛九阴稍稍用力就可以破开囚笼自己站出来,而她之所以不第一时间解救烛九阴,就是要为了要降低他的警惕! 祝融与烛九阴二人在囚笼中握住的双手,不仅是他们二人久别重逢之后的喜悦,更是祝融在传递法力给烛九阴! 可是自己的灵觉一直在关注着烛九阴与祝融二人的动静,如果不是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法力有所异动,应龙绝对不会理会敖风,而是会直接痛下杀手! 既然法力没有波动,烛九阴凭什么能恢复实力? “不要忘了南明离火啊。”烛九阴失了双目,却依旧像当年那样拥有洞彻人心的能力,他笑着,重新拉起了祝融的手。 应龙的曈孔猛然收缩了起来,他不是没想过南明离火的可能,毕竟这天地间的第一神火中包含着巨量的能量,可是那能量暴烈而汹涌,就算你精通火焰之道,又凭什么敢吸收这南明离火? “我关了你几百年,你反倒长进了不少啊,什么时候你连南明离火都能吸收了?”应龙按下心中的惊骇,张开大嘴问道,声音嗡嗡作响。 “看来我那双眼睛还在天庭,没有被你拿去用啊……不然你或许就能知道……我三千年前就有了这本事了,拖延到现在……也不过是在等南明离火全部转化为自己能用的法力罢了。”烛九阴的笑意不变,语调却仿佛堕入九幽寒冰之中,让应龙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应龙心知不妙,不再犹豫,他一声怒吼就要发出那道积聚已久的雷霆,可是异变已然发生! 烛九阴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闪电般结印,巫之祁与祝融心领神会,他们二人瞬间来到烛九阴的身前,烛九阴伸手握住祝融,祝融握住敖千山,敖千山握住巫之祁,而巫之祁再伸手握住烛九阴,四人分开站位,各站“地、水、火、风”一处,已然成了四象之阵! 可是人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雷霆,应龙那道神雷后发先至,已然驾临四人上方! 就在这时,应龙瞪大了双眼,看见了一幕令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场景。 那道神雷居然悬停在了半空之中,离他们只有一丈的距离,可是这一丈仿佛就成了天堑! 小世界中的一切仿佛都定格了,神龙还在半空中飘舞的龙须,飞扬到天上还未落下的碎石,被应龙的光芒照耀着飞舞的灰尘,小世界中的一切都静止了! 这不是空间法则能做到的事,在应龙亲手开辟的小世界中,没有人对空间的掌控能凌驾于此刻已有圣人实力的他之上,就算是圣人亲自到来也不行! 刚才他为了限制祝融的行动已经“诰令”这方空间变得无比沉重凝滞,他是这方世界的君王,这方世界都是他的领域,他的诰令……就是规则! 不管烛九阴的法力强悍到什么地步,他都不可能破坏这个世界的绝对规则,那么…… 如果这不是空间法则,这定格画面的神异场景只有一种能力能够做到…… 那就是……时间法则! 不管你发出的攻击威力如何巨大,只要你打不到我,那就都是白费力气! 万物定格只是短短的一瞬,神雷停滞在空中也只是一刹那的事,可就在这一刹那之中,太阴星碎片上以烛九阴为中心的地面忽然开始龟裂。原本已经身在一个巨坑中的烛九阴四人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纹路深红的阵法,那由鲜血绘制的阵法的气息亘古而久远,血液虽然已经深黑,但是依旧闪着微小的金光,那分明就是龙神鲜血才会体现出的异象,而这座烛九阴以鲜血绘制的阵法仿佛已经存在了千年之久。 阵法发出微亮的光芒,四人的身影在神雷降下的最后一刻模糊了起来,等到神雷降世,地面上已经没有了四人的身影,烛九阴借着一个不知何时以他体内鲜血铭刻出来的阵法,将四人传送走了! 时间暂停的短暂一瞬已然结束,应龙惊怒交加地看着神雷轰向太阴星碎片,箭已离弦,根本不可能再收回去,烛九阴几人既然已经消失,那么这方小世界就成了圣人一击的目标! 圣人一击的威力何等巨大,应龙这方早就濒临破碎的小世界真的能够承受得住吗? 如果小世界承受不住这一击的威力,那么小世界破碎之后无穷无尽的九天罡风与空间碎片会肆意凌虐还在小世界中他的诸多心腹手下,就连他也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 除非他拼尽全力当下世界破碎后无穷无尽的空间碎片与罡风,不然他的心腹中除了修成大罗金仙境界之人,其余法力空虚的龙族强者们怕是全部都要陨落! 应龙怒吼不休,可是他已经无法阻止那团神雷,汇聚了三百六十一条神龙法力的雷霆就算是如今强悍的他也来不及挡更挡不住其中的威力。 “轰!” 巨大的响声遮盖了一切,一团巨大的蘑菇云从地面升起,不,已经不能称之为地面了,原本就陷落成为大坑的太阴星碎片如同土石崩散,摇摇欲坠的空间壁垒全部碎裂,暴烈的九天罡风裹挟空间碎片涌了进来! 应龙与鼍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泛起一阵无力感,他后悔不已,早知道宁愿冒着被所有龙族唾骂的风险也该杀了烛九阴! 容不得他再多后悔,迟疑多一秒,损失就会多一分,这小世界铁定是保不住了,但是他的心腹族人才是他最珍贵的力量,许多境界低微之人身上已经出现了血痕,应龙如果再不出手,他的子民尤其是那些被“万化滔流大阵”吸干了法力的龙族高手都会身殒。 应龙一声狂吼,飞身挡在了他的族人面前,准圣境界的鼍龙帮着他聚拢族人,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就已经有几个天仙境界的龙族高手在刮骨罡风之下化作了一缕幽魂! 可最让应龙震骇的还不是这九天罡风与空间碎片,而是烛九阴刚才展示出对于时间法则的独到理解与运用! 到了准圣境界以上,体内法力的增长已经不是决定实力之差的关键了,真正的差距在于对于天地法则的领悟与掌控。 而天地之间的无数法则,古往今来最艰深枯涩的两种便是空间与时间法则,空间法则可以说是晋入准圣境界必备的领悟条件,只要是准圣境界的高手,大多有短距离瞬间移动的实力,看上去瞬间移动其实就是利用空间法则后直接在空间穿梭,应龙更是运用空间法则的好手,不然他也无法借由太阴星碎片开辟出一个世界。 不过若论起空间法则的第一人,还得是当年生有十二张黑翼的祖巫帝江,那才是冠绝洪荒的速度与空间理解,就连圣人都不如他。 可是时间法则? 洪荒世界无数年来根本没听说有人运用过! 烛九阴是怎么做到的?!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逃离与救援 天旋地转。 巫之祁是准圣境界的强者,本来对空间规则就有一定的领悟,可是烛九阴设立的阵法实在太过玄奥,又是以他的鲜血催动,威力极大,就算是巫之祁都感觉到有些头晕目眩,祝融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至于敖风更是一落地就吐了起来。 刚才还精神焕发的烛九阴此刻却如同被抽干了浑身鲜血,他无力地喘息着,只有依靠祝融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而他的唇角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鲜血流淌下来,被苍白如雪的皮肤一衬更是惊心动魄。 巫之祁抬眼一看,他们此刻发现正是在凶犁山进入小世界的那处石壁前,他知道烛子实力远不如巅峰时期,勉强发动传送阵又动用了一丝本源时间之力,此时已经受了很重的反噬,一定要快些救出白泽,随后就远远逃离凶犁山,先养伤再说! “不急,应龙那道神雷没有击中我们,定然会毁了小世界,一个世界的突然毁灭是很凶险的,他在龙族中已然失了人心,定然要出死力保住忠于他的手下,抽不开空来追我们。” 不愧是烛子,这熟悉的感受时隔千年又回到了巫之祁身边,似乎只要有烛子在身边,什么事都能被安排地妥帖。 众人感知到凶犁山山体中有着一阵阵的震动,想来应龙那一记神雷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小世界之上,太阴星碎片定然是个破碎的结局,这会儿应龙应该在忙着救人呢。 巫之祁刚要与许久不见的好兄弟说些什么,却发现走道尽头奔来了一队巡逻的海妖! 来人一共五个,正是应龙洞府中巡逻的常见配置,他们看着巫之祁四人目瞪口呆。巫之祁与祝融原先进洞时一直追求隐蔽,不过那是为了避开应龙的感知,不想打草惊蛇,这时他们只求行动快捷迅速,哪里会与这几个家伙废话。还没等巫之祁动手,祝融就一鞭子抽了出去,几个小妖刚才还好好地站着,瞬间就被一层黑红色的火焰覆盖了身体,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化作了虚无。 巫之祁与烛九阴一脸理所当然地往前走着,敖千山却被师娘的暴力手段吓了一跳,已经向前走去的祝融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小胖子连忙触电般跟了上去,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此时的凶犁山内部防守实力极其空虚,原本巫之祁与祝融进来时见到的那些住着应龙心腹手下的洞府大多空了,够实力的都随应龙去了小世界之中,剩下的那些阿猫阿狗连敖千山费些力气也就能打发了。 虽然应龙或许想不到巫之祁四人胆子如此之大,不想走远反而回到了洞府之中,但是巫之祁他们还是力求迅速地救出白泽之后就走,毕竟这敌人腹地,还是太危险了。 巫之祁三人为了照顾敖千山,速度并没有提到最高,但是天仙境的敖千山速度本身不慢,烛九阴则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被巫之祁给背在了背上,他一路看着凶犁山山壁的洞府中那些被应龙关押起来的囚犯,有些是他认识的上古冒犯过龙族的凶兽,甚至烛九阴还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有些则是认不出来。 用凶犁山来关押这些犯人倒是个好地方,只是烛九阴知道应龙一向求个清静,不然当年也不会求祖龙封个洪荒最边远的凶犁山了。一向喜爱清静的的应龙居然会把囚犯放在自己老巢之中,这龙族至尊倒也还算做了点事,烛九阴默默地想着。 原本巫之祁与祝融隐蔽着前行时还觉得山道有些漫长,可是速度提快了之后很快就到了关押白泽的地方。以白泽的聪慧,感知到凶犁山震动的他知道,这是巫之祁与祝融去寻找烛先生的途中与应龙一方发生了冲突,他此时正在担心交战的结局,却发现眼前突然出现了几个身影,正是方才消失的祝融与巫之祁,巫之祁背上趴着他极尊敬的烛先生,烛先生身后还跟了一个小胖子。 依旧是兽身的白泽惊喜地看着烛九阴,俊美修长却布满伤痕的脖子恭敬地弯下向烛九阴行礼,烛九阴也虚弱地笑了笑,巫之祁欢喜地笑着,嘴里却不饶人:“都啥时候了还文绉绉地,赶紧想法子救老白出去。” “你本事大,你怎么不想?站着说话不腰疼。”心疼烛九阴的祝融张嘴就是一句话把巫之祁怼了回去,巫之祁讪讪地挠了挠头,举手投降: “嫂子说得都对。” 第一次被巫之祁如此称呼的祝融也没害羞,反倒拿下了青铜面具露出那张绝世容颜,只脸色有些微红,一双桃花眼水光荡漾,笑眯眯地很是开心,当年是她先喜欢的烛九阴,那时节烛九阴心灰意冷根本无心风月之事。后来巫妖大战后诸多祖巫陨落,又是祝融心碎难言,这两人一直蹉跎,直到今天不明就里的敖千山一声“师娘”才撞破了二人心结,巫之祁也才第一声喊了出来。 这两个水平不够的在这儿闲聊,精通阵法的烛九阴却得忙着破除阵法,皱眉苦思的他根本没在意旁人说了些什么,不是他故意冷落,而是烛九阴历来都是专注于一件事就不会被其他事情干扰。 巫之祁虽然看不到背上烛九阴的面色,但是知道他在设法救出白泽,于是闭上了嘴不再打扰。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只听烛九阴呼出一口长气,开始出言指导巫之祁动手破阵,他此刻体内的法力涓滴不剩,只好让还算懂些阵法的巫之祁来破阵,不过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足够,烛九阴也并不担心会出问题。 “这寒铁之上一共铭刻了一千八百道阵法,层层交叠,一个不慎便是连同破阵之人一起攻击的下场,虽然伤不到你,但是老白就很危险,所以你小心动手。” 烛九阴嘱咐道。 巫之祁早知道这阵法的阴毒,他不敢大意,慎重地点了点头,一滴幽蓝色的玄涡神水在指尖聚集,说道: “开始吧。” “第一根九幽寒铁、天璇、降娄、鹑火……” “第二根玄枵、诹訾、玉衡……” “第三根开阳、摇光、实沈……” 烛九阴报出的都是周天星斗的名号,他当年传授巫之祁阵法之道时便是以周天星斗的排布位置为根基来讲解。浩瀚天穹有无数星斗,烛九阴挑选出最重要的数万颗并为之命名,然后巫之祁需要一点点把这些艰深枯涩的星斗名称全部记住,然后再记忆对应的位置。 当年大字都不识的巫之祁硬生生被烛九阴逼得背下来周天星斗的名号与相对位置,那些记忆现在他回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真他妈不是人过的日子! 好不容易等烛九阴随手一指夜空,巫之祁都能叫出星辰的名称时,烛九阴才正式传授巫之祁阵法之道。 虽然这样的方法很是纷繁复杂,但这最笨的法子反而最能让巫之祁理解玄奥的阵法大道,不然以巫之祁对阵法一窍不通的木头脑袋,可能再过十万年也摸不到阵道的门槛在哪儿。 烛九阴传授给巫之祁的是天地间最繁复又最精妙的阵法大道,虽然巫之祁依然称不上精通阵法,但是想来基础无比牢固的他总有一天会真正布置出一道完全随他心意的大阵出来。 而且如此方法的好处在此时是显而易见的,当烛九阴无力亲自动手时,巫之祁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领会烛九阴的意图随后精准地执行。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二人的交流都是以神识完成的,在心中动一次念头就是一道神识的传递,这速度自然比说话再反应过来要快得多。 巫之祁骨节粗大的手指迅捷地点着九幽寒铁制成的栅栏,指尖那点幽蓝神光若隐若现,如果仔细去观察那玄涡神水的变化,就会发现一向呈现出幽幽蓝色的玄涡神水中夹杂了一丝月光样的银白,而玄涡神水的温度也远比以前低了许多,甚至一出现时都会带着淡淡的白烟。 巫之祁的手指极快地弹动着,在敖千山眼中,自己这个师叔的手指已经成了道道残影,他根本看不真切巫之祁的动作! 说起来当年巫之祁在龙族中也很是出名,毕竟小潜身为龙神中唯一的女子,是得全族上下宠爱的天之骄子,而龙族中更有她的无数钦慕者,当年听说她要嫁给一个外来人,还是一只水猿,龙族中无数年轻人义愤填膺地要去找巫之祁的麻烦,但是慑于涡神宫的庞大势力、巫之祁的准圣境界和玄涡神水洪荒第一灵水的威名,终究没几个人敢上门找麻烦,后来听说他被应龙关在了龟山之下,没娶成潜龙尊神倒是有不少人心中暗喜,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能成为潜龙神看中的夫婿,还与烛尊神以兄弟相称,这本来也就证明了巫之祁的能力,敖千山看着这位在龙族中褒贬不一的师叔不停地解除阵法,倒是可以很肯定地说师叔的实力就算摆在龙族中也是站在最顶端的! 敖千山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咔哒”一声脆响,九幽寒铁制成又铭刻了一千多道阵法的牢狱之门,已经被烛九阴和巫之祁联手打开了!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见了啊……我亲爱的哥哥 门刚刚被打开,巫之祁就一个箭步冲进了囚室之中,手中玄涡神水不要钱般度进了白泽虚弱的身体,不是他不想用玄涡神水帮烛子疗伤,而是祝融既然已经传递了南明离火到烛九阴体内,他怕玄涡神水一进去后两种灵力发生冲突,反而让烛子伤的更重。 “唉,都怪我当年识人不明,让老白你受苦了啊……”巫之祁抚摸着白泽的毛发垂下了头,一声长叹。 白泽美丽的头颅轻轻蹭了蹭巫之祁,开口道: “鼍龙如此阴险,怎么能怪到宫主的头上,要说责任,我们兄弟几个谁没有责任呢?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我们逃出去后好好想法子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便是。” 说到此处,白泽一向温柔而灵动的双眼中闪耀着凶戾的光,这一千年他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痛,终究有一日他要让应龙和鼍龙千百倍地偿还! 巫之祁郑重地点头,白泽伤痕累累的体内在玄涡神水的滋润下已经舒坦了许多,他恢复了一些气力,浑身上下散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变回人身。 一个眉眼柔和的俊俏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白泽身量极高,巫之祁本就算是雄壮的个子在他面前甚至还要矮上半个头,他一身雪白羽衣,还是当年那个倜傥的涡神宫第一谋士的模样,只是他的气质终究不再是当年的意气风发,而是沉肃中带着一丝沧桑。 敖千山早就听说过神兽白泽是天地间第一等祥瑞的兽族,果然他化为人身也是如此好看,只是那模样是天生的男生女相,俊俏中带着一丝阴柔,又被千年时光蹉跎出的沧桑侵染,更为他添了几许魅力。 白泽一一与烛九阴和祝融见礼,见到这个悄悄打量自己的小胖子时愣了愣,白泽通晓洪荒万灵,一眼就看出了这孩子是个天赋极高的龙族少年,少年还被烛九阴几人带在身边,这莫不是……烛先生刚收的弟子? 烛九阴对白泽说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敖千山,还不与白师叔见礼?” 敖千山当即恭敬地对着白泽行礼,白泽虽然与烛九阴有着半师半徒之谊,不过一直与巫之祁兄弟相称,所以这一声师叔叫的也没什么问题。 白泽欣然受了,摸了摸腰畔一根长长的白羽,慨然长叹道:“可惜被关了这些年,当年的法宝灵材都被搜刮走了,不然烛先生收徒这样的大事,在洪荒宴请群雄大操大办也不算什么,我却拿不出个见面礼,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说完心中也不禁有些羡慕这个小胖子的好运气,这个洪荒中无数的天才都遇不上的机缘被他给撞上了。 巫之祁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这见面礼咱们以后再补,反正是一家人,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闲话少叙,还是先离这凶犁山远些再说。烛子,我来背老白……你看要不让祝融嫂子背你?” 巫之祁揶揄地笑着,烛九阴倒是红了脸,也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不想被女子背着,也不答巫之祁的话,只伸手指了指傻站在一旁的敖千山说道:“你来背师父。” 敖千山连忙小心地背着师父,祝融无奈地撇了撇嘴,知道烛九阴性子的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烛九阴脸上的两团红晕笑个不停。 烛九阴脸色更红,恼火地问背着他的敖千山:“还愣着干啥,快点跑路为上啊!” 敖千山反应过来,赶紧向外奔去,呵呵笑着的巫之祁和白泽紧跟其后,这五人中反倒是肉体力量最强的祝融两手空空,只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一面探视着周围有没有危险。 几人很快地走出了山道,巫之祁一马当先地冲出来,正要往凶犁山外走去,就见到那个被他破开一个小洞的石门,他回头与祝融互视一眼,有些阴险地笑了笑,祝融会意也笑了出来,问道: “动手?” 巫之祁眯眼看着紧闭的石门,嘴咧地老大:“路过宝库还空手而回哪是我老巫的风格,我腾不出手来,还请祝融嫂子全给他收了!” 紧跟巫之祁的敖千山停下了脚步,趴在徒弟宽厚的背上的烛九阴皱着眉头问道: “你们这是又打什么鬼主意?还不赶紧脱离险地为上……呃……那没事了。” 烛九阴虽然失了双目,但是他的灵觉反而比以前更加敏锐,那轰隆一声巨响之后,显然有些什么东西在祝融手下碎去,随后就是浓郁至极的法宝灵气从中涌了出来! 见惯了天材地宝的白泽瞪大了眼看着那石门在祝融的拳下轰然碎裂,无尽宝光从石门之后透出,宝光淡去,显露出应龙那占了半个凶犁山山腹的财宝宝库! 连他们二人都被这一山的宝贝震惊了,更别说没见过什么市面的敖千山了,小胖子从没想过这么多宝贝居然能被一个人据为己有,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每一样都是在洪荒罕见的珍宝。 “老白你看,给千山的见面礼……这不就来了吗。” 巫之祁眉开眼笑,嘴咧的老大,白泽眼看着一件件的宝贝如飞鸟归林般投入祝融手中的南明离火长鞭中消失不见,先是震惊地面目僵硬,随即反应了过来,欣喜地笑着:“宫主、烛先生,咱们重建涡神宫的财力如今是有了!” 已然反应过来祝融在干啥的烛九阴痛快地笑着,他已经感知到许多小妖听到了这山腹中的动静慌忙赶了过来,他也感知到祝融每收一件宝贝,就有一道灵力波动传往凶犁山后的那个破碎的小世界之中,可是应龙啊…………你赶得回来吗? 空间法器的阶层越高,收纳物体的内容就越多,速度也就越快,南明离火神鞭无疑是最顶尖的空间法器,祝融刚刚破开石门是就开始收敛财宝,几乎是一瞬间那些万年的水晶十万年的珊瑚就少了大半。那些散发着灵力波动的灵宝最初还挣扎着不肯被祝融收入囊中,可是祝融是何等暴力之人,直接散发出祖巫境界的强悍威压,那在洪荒中斩杀无数妖魔的血腥煞气一经出现,灵宝们瞬间就老实了下来。只巫之祁与祝融最开始见到的那把品阶是先天灵宝的折扇还要不老实,祝融冷冷地盯着它哼了一声,也立马就不敢再反抗了。 应龙在洪荒中搜刮了无数年才得了这满山财宝,可是就在短短的几弹指之内,这宝库中的财宝已然全部归于祝融的囊中! “果然劫掠才是发财最快的途径,我看这一会的时间我就从只有一杆枪的穷光蛋变成洪荒富豪了。”巫之祁嘴咧得老大,当年他没遇到烛子之前,为了混口饭吃也是个混迹洪荒底层偷摸拐骗无恶不作的小混混,只是没胆子没实力去抢,不然他怕是早就动手去抢人财宝了,只可惜方才不是自己动手,没能亲自动手去完成年少时的梦想。 烛九阴和白泽哈哈大笑,敖千山也开心地笑着。祝融的脸色被法宝豪光映得红扑扑地,无数流光飞快地钻向她手中长鞭,顷刻之间,那山腹宝库已然空空荡荡。 “收完了。”祝融笑着说道。 “看准了吗?一块银子都没给他留?”心情大好的烛九阴假装严肃地问道,祝融“噗嗤”一笑: “别贫了,好多人听到动静赶来了,我们快走,免得麻烦。” 几人点头称是,纷纷外山外走去,巫之祁一边走一边说道: “应龙老贼今天怕是肺都要气炸了,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圣人境界的一记神雷把自己的小世界给毁了。等他回过头来一看,老巢还被咱们洗劫一空,他那样一个守财奴,会不会活生生把自己气死啊!” “哈哈哈哈哈……”几人恣意的大笑声在山道之中回响,已经有密密麻麻的小妖赶了过来,巫之祁甚至都能看见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夜叉硕大的脑袋,但是这些境界低微的小妖哪里挡得住他们这几尊凶神,就算只有祝融空着手,也动动手指就把他们碾压了。 一片又一片的小妖尸体倒下,后面的还在前赴后继地往前冲锋,不是他们明知危险也要送死,而是事后被应龙发觉了也定然是个处死的下场,还不如跟敌人拼了,说不定还能活下来! 狭窄的山道被挤满了,祝融重新戴上了那狰狞的青铜面具,她有些不耐烦地伸出看去白皙细嫩的拳头,硬生生往头上的山壁砸了一拳! 凶犁山山体震动不休,最外层的山壁甚至都已经开始开裂!而刚才小世界破裂的场景仿佛重现在凶犁山中,无数山石碎块纷纷砸下,法力不够的小妖甚至还没接近撑开了一道防护罩的巫之祁一行人就被山石给砸成了肉酱。山道顶部烟尘散去,凌晨朝阳的第一缕阳光洒落,照进黑暗了千万年的凶犁山山道。 祝融只用了一拳,就把应龙的老巢砸了个窟窿! 一声震动天地的怒吼从凶犁山后部传来,感知到宝库被动了的应龙又急又怒地从破裂的小世界中赶了出来,好在鼍龙也是准圣境界,还能保护一下他的心腹手下们,可是当他冲出小世界时,见到的场景几乎要让他发狂! 凶犁山已经被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一团云气正在从那个缺口处飞速远离凶犁山,此时“万化滔流大阵”的效果正在淡去,挡下了无尽罡风与空间裂缝的他已然受了伤,而他体内的法力非但远不如刚才甚至还有些空虚,根本追不上飞速远离的几人了! 应龙知道为时已晚,但是他仍旧化成龙身想要去追击,就在这时,已经远离的那团云气中传来了那道他熟悉至极的声音,那声音在他耳边响彻,正是传自被他囚禁了一千五百多年还被剜去双目的烛九阴。 烛九阴的语调温和而不舍,仿佛是在与亲人做着踏上旅途前的告别,可是在应龙听来却无异于来自地狱的索命妖魔发出的恐怖长啸,正在离开凶犁山的烛九阴微微笑着,动用体内积攒的全部法力传音道: “再见了啊……我亲爱的哥哥。”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今年多大了? 离开寒冷的凶犁山之后温度逐渐升高,但是还没到洪荒中部那种灼热的高温,风儿拂过,正如同春日暖风,熏人欲睡。高天之上,一团水蓝色的云朵承托着逃出生天的五个人,云朵绵软舒适如锦被,烛九阴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在床上躺过了,他枕在祝融柔软的大腿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水云由巫之祁操控,此时正向着朝歌方向飞去,若说天地间龙族的掌控力最弱的地方,那一定得是人族京都,而且有归元儿掌管的云梦大泽刚好可以作为他们栖身之所。 “不是我吹牛,我那宝贝徒儿不仅是人族共主,修道天赋还极高,当年二十岁时候突破的天仙境,在坐的各位没谁破境的速度比我徒弟快吧?”巫之祁躺在云上翘着二郎腿,十分嘚瑟。 敖千山从来都在东海中长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出门远行,趴在云团边缘十分好奇地左看右看,听到这话后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眼巫之祁。 烛九阴挑了挑眉,有些不服气地转头对着敖千山问道:“千山啊,告诉师叔你今年多少岁,啥时候破的境?” 巫之祁满脸的骄傲自信,他根本不相信小胖子敖千山的修行速度能快过子受,敖千山的天赋似乎还不错,就算他看起来岁数不大,可毕竟是个寿元无比漫长的龙族,谁知道他究竟多少岁了呢? 巫之祁正自洋洋得意,就听敖千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不过突破天仙境是在一年前……” 烛九阴原本听了小胖子的前半段话,正要可惜地叹口气,不过听到后半句后脸上的笑容却洋溢了起来,他拉住敖千山的一只手放到巫之祁面前,抬了抬下巴。 巫之祁知道这是让他以神识探测敖千山的骨龄来判断小胖子年龄的意思,巫之祁满不在乎地伸出两根手指点在敖千山的手腕上,神识一触即回,却瞬间变了脸色。 巫之祁转头看了看烛九阴,发现烛子嘴角微翘,很自信的样子,心中顿觉不妙,又狐疑地把食指和中指放上了敖千山胖乎乎的手腕,再次探查,这下才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不由尴尬地收回手指,脸转过一变不说话了。 祝融看得心中好笑,知道巫之祁这下吃了瘪,不过她也很好奇敖千山的年纪,而且她是与子受“交手”过的,知道那位人族共主的天赋是真正的高绝,难道这龙族小子真能与子受想抗衡? 祝融开口问道:“臭猴子,所以千山到底多大了呢?” 巫之祁瘪着嘴不肯说话,这时候声音阴柔甚至有些像女子的白泽笑着开口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敖师侄应该刚满二十一吧?” 敖千山听后自己也一愣,纯血龙族的寿元都很漫长,龙族子民中除非千年或是万年之久会操办一下诞辰寿宴,其余具体年龄根本没有去记忆的习惯。敖千山父母受了冤屈离世时他才是个小童,到后来成天闷头想着要怎么提高实力为父母报仇,哪里会去算自己的生日?只是从族中那个对自己不错的长老口中得知他的天赋很不错,具体不错到怎么样的程度嘛……敖千山今天才知道自己原来也算是个天才,而且听师父师叔的对话,好像还是那种比较厉害的“天才”? 敖千山小心翼翼地看着师父的表情,烛九阴脸上的笑容显示很微妙,后来变得越来越神采飞扬,到最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说?你那徒弟虽然天赋不错,可也是被你教出来的,我这徒儿嘛……哈哈哈哈,他可是自己修行就在二十岁到了天仙境,以后再得我的指点……难道还会比你徒儿弱不成?”烛九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缕红晕,笑意不止地指着敖千山说道。 敖千山被师父指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师父既然这么说了,他知道自己的天赋定然是极好,于是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巫之祁依旧有些不服:“哼,我徒儿忙于处理政务,也并未全心全意地投入在修行一途之中,不然他或许更早就能破境呢?” “天赋再高,人体的局限依旧存在,就人族而言,男子二十岁时身体的成长发育刚刚稳定下来,这时候破境虽然也冒些风险,但也是可行之举,真要是再早几年从凡人之躯蜕变为仙人之躯,你也不怕拔苗助长?”烛九阴摇了摇头说道。 论起修行之事,一百个巫之祁也说不过烛九阴,巫之祁也知道烛子说得有理,只得讪讪地闭了嘴,不过巫之祁转过头去之后,随即嘴角又偷偷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自然知道敖千山这其貌不扬的小胖子是个修道天才,不然眼光极为挑剔的烛子也不可能收他当徒弟。巫之祁拿子受与敖千山,其实也存了想逗烛子开心的意思。 烛子原本毕竟是龙族之中的天之骄子,一遭被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背叛,勾结外人还取了他的双目,夺了他的天赋神通,被囚禁在荒凉之地一千多年,巫之祁很怕烛子心中留下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沉重创伤与阴影。现在看来,烛子还是恢复地挺好的嘛……果然如自己这样洪荒活到现在的老怪物,心理承受能力都极好。 几人就这般说说笑笑地在层云之中穿行,巫之祁如今已经是准圣境界,若是全力施展速度,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达朝歌。不过烛子与白泽二人此时身体极度虚弱,根本禁不起九天罡风的吹彻,而且利用这段时间刚好能多吸收些灵气疗伤,所以在他们脱离了凶犁山的范围,进入人族领地之后,他们的速度也就变得不紧不慢起来。 虽说比不上巫之祁全力施展,但是他们这驾云飞行也得有玄仙仙人遨游四海时的速度,半天时间,雄伟壮阔的朝歌城已经映入了几人的眼界,就连见多识广的白泽都被朝歌城吸引住了,他仔细地扫视这座雄城,目光根本挪不开。而烛九阴虽然失了双目,但是朱凰大阵中波动不休的灵力、商贾来往贸易的吆喝声与车轴滚动声,人间烟火的气息疯狂地涌入他的识海,让他不得不为此盛景叹服。 烛九阴与白泽受难时,人族还是十分原始地以村落为单位聚居在一起,各个部族中的住房与食宿都很是原始,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人族在这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居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烛九阴长叹一声:“唉,我当年以为人族为天地气运所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没想到还是见识浅薄了,人族能独占洪荒第一大族的鳌头,是这个种族本身就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与创造能力。一千多年的时间啊,他们就从住草屋洞穴,食动物生肉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想想我们兽族或是巫族也罢,哪里有如此快的整体文明的发展与进步。” 巫之祁想起当年从龟山下刚刚逃出来时的感受,也与白泽一同附和着点头,而祝融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朝歌了,但是她想到巫族如今的凄凉状况,也不由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烛九阴与白泽都如此感慨,一直在东海的小胖子敖千山自然更是震惊,他从没想过部落居住的人口可以这么密集,看去这么繁华,毕竟东海地域辽阔,龙族子民人数又少,从来没有数十万甚至数百万人一同在一个地方生活的。 巫之祁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笑着说:“也别感慨了,咱们赶紧进城歇歇,吃顿好的再喝点好酒,烛子和老白你们都是喜爱美食美酒之人,来了朝歌城,酒肉可管饱!” 烛九阴与白泽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千多年没吃过东西了,虽然以他们的境界一直不吃不喝也无所谓,但是哪有人会拒绝美食的诱惑呢? 烛九阴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刚要说好,一摸入手的却是破破烂烂的衣服,烛九阴有些尴尬地开口: “先别忙去皇宫,我这第一次见师侄好歹也把自己打扮地整洁些,穿这一身破旧衣袍是怎么回事?” 巫之祁一听,觉得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当年朝歌城经历叛乱之后对于入城的管控就很是严格,他正想着这一行五人要是不惊动子受的情况下似乎进城还有些麻烦,就听祝融说道: “那么麻烦做什么,衣服我这儿有,你换了便是。”正说着,她手中就出现了一袭橙红华服,正是一个多月前她从钟山洞府之中带出来的那件衣服。 烛九阴伸手摸去,感受着那温暖柔滑的质地,好奇地问:“这是哪儿来的衣服,怎么这手感有些熟悉?” 祝融笑了出来,言语中难得有些幽怨:“还不就是你挂在钟山洞府的那一件,当年我去洞府中疗伤,还以为是你站在哪儿呢。” 烛九阴听后一愣,嘿嘿地笑着凑到祝融耳边说:“果然还是融儿你对我好。” 祝融耳根有些泛红,受了烛九阴这句讨好的话,而烛九阴也不见如何动作,挥手间就换上了这件华服,刚才还有些形容凄惨的他瞬间就变得精神了许多,巫之祁一眼看去,烛子恍如一万年前他们初见的模样,于是没心没肺地笑着: “都是自家人,见个面还矫情,走了走了,老巫我可饿坏了,咱吃肉喝酒去!”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三十五章 草庐秘谈 几人到朝歌城时正是中午,朝会刚刚开过,子受正在万寿宫中与姜颐用膳,忽然他们二人体内的玄涡神水一阵波动,子受与姜颐脸上顿时浮现出欢喜的神情,二人互视一眼,彼此知道这是师父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师父这一趟出门收获如何,有没有找到师娘和烛师伯。 姜颐此时已经有炼虚境界,只差一点便可突破大乘境。当年巫之祁传她道法时,因为年幼多病时无法修行,姜颐已经错过了开始修道的最佳年龄。不过这位大商皇后还是在这十多年间走到了炼虚境,不得不说她定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子受招来在身旁随侍的一个小太监吩咐了两句,随后就与姜颐一同来到朱凰宫的广场之中,子受一挥手,银白色的太漪长戟瞬间飞至身前,稳稳地停在离地面一尺高的位置,子受拉着姜颐的手走上太漪,银色长戟托着一红一黄两道身影向天空中飞去。这不是姜颐第一次御空飞行了,不过每次在天空飞翔的感觉总让她感受到无比的自由与愉悦,尤其是即将见到师父更让她开心,一个多月前巫之祁出关时她刚好在闭关之中,算起来,她与巫之祁也十多年没见面了。 如果不是子受与巫之祁引领她走上修行之路,十多年的时光早就会渐渐消磨去她的美貌,但是如今十年过去,修道有成的姜颐却更好看了些,这个喜欢穿一身鹅黄衣衫的女子看去就如同一面被朝阳的光芒照耀的沉静湖水,澄澈宁和,看去令人心旷神怡。 比起如同一面平静湖水的姜颐,浑身法力如同潮汐般澎湃的子受则更像是一方怒海,他如今已然到了天仙境巅峰,如果不加收束自己的威压,金銮殿上的那些普通的臣子甚至无法靠近他。 朱凰大阵是如今人族境内最大型的阵法,这朱凰大阵平时对凡人并没有什么威胁,可是当那些不怀好意贪图人身灵气的魑魅魍魉想要进城时,天地间自然生发朱凰火焰将他们焚烧至死,甚至在那些妖魔鬼怪看来,整个朝歌城都是被笼罩在一层淡红色的光晕之中的。 这层光膜当然拦不住巫之祁等人,不过巫之祁还是在半空中等着子受的到来,他心念一动就有玄涡神水自然生出反应,子受就一定会赶过来。 果然他刚刚引动玄涡神水,就见到朱凰宫广场之上有两个人影冲天而起,他们身形所到之处红色光膜自行消散,为他们让开了道路。 “哟,小颐儿已经出关了?炼虚巅峰……不错不错,女子天生体弱,本来修炼锻体的炼虚境就比男子要艰难,而到了大乘境界,反而是心思细腻的女子比男子有优势,看来你到地仙境也是指日可待啊。”巫之祁笑眯眯地看着姜颐,姜颐得了师父的夸奖,展颜一笑,如同盛夏酷暑中吹来的一阵清凉的风,姜颐笑着说道: “哎呀,大乘境还没到,师父就开始多想地仙境了,这是要教徒儿好高骛远?” 这久别重逢的师徒二人聊了两句闲话,不过子受的目光自从确认师父这趟出去没有受到什么伤之后就一直停留在烛九阴的身上,他自小就跟着巫之祁修行,心中很是清楚自己那位“烛师伯”的能力与相貌,这个橙红衣衫丝绸覆眼的少年人正是师父描述中烛师伯的模样,只是为何在烛师伯身上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法力波动呢? “来来来,我来为大家引见一下,这位就是你们烛师伯了,这位火师祝融你们也见过,如今却不是外人,可以说是‘师婶’了,哈哈哈,不过你们还是以师叔师侄相称合适。这位高个子呢,是我当年涡神宫中的好兄弟,白泽白先生,子受与小颐儿你们便以师叔相称。这个小胖子是你烛师伯刚收的弟子,龙族敖千山,以后就是你们的师弟了。”巫之祁一一介绍着,只是在介绍到祝融时,祝融有些不安地挪了挪。当年她一拳伤了子受,虽然事后是以当年人族巫族之间的矛盾作由头,但是人间都已改朝换代许久,那些中古发生之事如何能怪到这个年轻人头上? 当年她心系太漪的归属,一时冲动就闯进了朱凰大阵之中,甚至都没发现曾经属于共工的太漪长戟已经认子受为主。如今想来终究有些冒进了,巫族族人大多都是直性子,心中想什么就做什么,祝融更是其中代表。巫之祁这边话音刚落,还没等子受和姜颐一一去行礼拜见,祝融就一步踏出水云,悬空站着抱拳一礼,对子受说道: “当年感知太漪的气息寻到朝歌城,行事鲁莽了些,还望师侄莫怪。” 姜颐正好奇这个单论相貌比自己还要好看的女子是谁,听巫之祁介绍才想起当年子受刚突破地仙境时受的那恐怖一拳,不曾想那一拳真是一个娇美的女子打出来的,而这位准圣巅峰境界的大能人物居然会放下架子对子受行礼,显然她的举动也有些出乎子受的意料,明白了这是误会之后早就没什么可气的,说起来也是自己技不如人,不然哪儿能遭那罪呢? 子受笑着让开半步,不敢受祝融这一礼,他摆摆手说道:“师叔太客气了,以后侄儿的修行还想师叔多多指点呢。” 祝融微微笑着点头,而烛九阴此时开口道: “这一路早就听你师父说你天赋异禀,我本以为这是他说惯了大话,没曾想师侄果然人中龙凤,有着世所罕见的天赋啊。”烛九阴在路上听说了祝融与子受曾有过的矛盾,见他们二人间化解了怨气很是高兴,他略一感知就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天赋与实力绝不弱于敖千山,不由得发自肺腑地感慨这泼猴的运气还真是好。 “师叔谬赞了,子受有如今的成就,还是师父指导有方。”子受知道这位烛师伯的眼界奇高,得了他的夸赞哪能不开心,顺嘴就拍了下师父的马屁,巫之祁果然受用,笑嘻嘻地摆手说道: “知道是师父的功劳还不赶紧整点好酒好菜?还站在这大太阳底下干什么。” 熟知巫之祁脾性的子受早在出朱凰宫之前就安排下面的人开始准备酒肉,于是连忙将他们迎进朝歌城中,摆开道道珍馐佳肴。 酒肉已毕,巫之祁自打救出烛九阴之后,与烛九阴千多年没见的他还没好好和烛子聊聊,于是带着烛九阴等人来到云梦泽边上的那座草庐准备好好聊聊。如今大商的发展势头一片向好,子受与比干雍檀等人都有忙不完的政务要去处理,他便带着姜颐告辞离去,把地方留给巫之祁等人密谈。烛九阴又将敖千山托付给子受,让子受安排人带着徒儿到人族都城逛逛,多涨涨见识,子受欣然应允,便与早就耐不住少年人贪玩心性的敖千山一同离去了。 草庐还是当年巫之祁准备进云梦泽修炼时搭建的,许多年没有入住,却丝毫灰尘都没有,想来子受一定时常安排人打扫。 巫之祁如今的神识范围极广,他站在云霞蒸腾的云梦泽边一探便知老三归元儿还在修炼中没有醒过来,于是并不打扰老三,而是在诸人都进了草庐后便布置了个防止窥探的阵法,这样的话除非是实力高过巫之祁的人物在近处探听,不然没人能知道他们几人聊了些什么。 一切布置妥当,草庐之中只有巫之祁、烛九阴、祝融与白泽四人,巫之祁这才面色凝重地走到烛九阴身边,轻轻摘下了烛子的眼罩,仔细端详他触目惊心的那一对眼窝。 “确是那天庭的玉帝王母所为?”巫之祁慎重地问道,他知道此事十有八九便是玉帝和王母干的,但是终究还是要确认一下,防止烛子是说给龙族子民听的说法。 烛九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摸索着从巫之祁手中拿回绸缎,覆盖在伤口上重新系好。 “砰!”一声巨响,巫之祁放在草庐中的一张黄花梨木桌已然化为齑粉,祝融收回那只粉嫩秀气的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两个该死的小童,以为是道祖鸿钧座下之人,洪荒便可以任他们为所欲为了吗?当真是狗仗人势!” 巫之祁有些心疼地看着那张极贵重的桌子就这么化作一堆木粉,还好他们现在也算是富可敌国了,不然这么好的桌子毁了,可真得心疼好一会儿。 陷入沉思的白泽也被祝融这一声巨响打断了思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是爱好文玩雅物之人,不过既然是火师大人动手……那就没办法计较什么了。 白泽开口说道:“这玉帝王母二人虽然只是道祖座下的童子,但是算起辈分来比几位圣人也低不了多少。从他们这次对烛先生与我涡神宫动手来看,他们定然是早有预谋的。” “为什么这么说?”巫之祁像千年前那样习惯性地发问,仔细聆听着白泽的意见。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雷狱紫渊 “烛先生的天赋神通便是察知过去未来之事,他二人身为洪荒名义上的主人,身负维护天道运行的重任,如果有了烛先生来辅佐他们,就定然能够事半功倍。但是他们知道烛先生天性逍遥,定然不会为了天庭再出苦功,而他们又与应龙交好,烛先生也不可能再帮助天庭,于是定下这歹毒的阴谋来谋求最大的利益。” “千年前咱们涡神宫发展的势头正猛,各地河流几乎尽是我们的领土,而应龙也早把咱们看成是眼中钉肉中刺,只是我们这一方有宫主、宫主夫人和烛先生三位准圣,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正好玉帝和王母二人是洪荒中隐世不出多年的高手,两方人一拍即合,暗中勾结便准备对涡神宫下手了。” 白泽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发现这茶叶灵气盎然,果然皇宫之中吃穿用度都是不凡,此时巫之祁发声问道: “那当年大战之时为何人族军队也在一旁?我本还以为是应龙拉来的帮手,后来见到姒文命也在一旁才放心,可是应龙贼子对涡神宫动手何必要让人族在一旁看着呢?” “不过是师出无名,找个借口对涡神宫动手,免得被洪荒中人看不起罢了。”烛九阴淡淡地说。 巫之祁若有所思,祝融仍旧皱着眉头,问道: “为什么人族在一旁看着就师出有名了?” “大水。”烛九阴轻声开口。 听到烛九阴这话后巫之祁豁然开朗,一拳锤在椅把上,差点把这黄花梨木的椅子也给毁了,不通阴谋诡计的祝融也总算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皱眉开口道: “你是说应龙其实是在……借刀杀人?” “正是如此。”白泽放下茶杯说道,“涡神宫的祸斗大阵当年就毁在鼍龙手上,遭殃的不仅是涡神宫的诸多水兽,还有人族百姓也在受难。” “怪不得当年我初见子受的时候,小家伙说我在人族史书上是个大恶人。”巫之祁摇头苦笑。 “应龙这一步棋一箭双雕,既能引爆祸斗大阵除掉涡神宫,又能引发洪荒水患,嫁祸于宫主的同时借助龙族的能力来治理洪荒大水。”白泽声音轻柔地分析着,巫之祁却觉得千年前那张无形间束缚住他的大网仿佛还缠绕在他的身体上。 “刚好龙族需要与人族交好来换取族群发展,那是淮河水泛滥,也引发了整个洪荒河流水位的上涨,姒文命迫于大势,不得不答应龙族的帮助,应龙趁此机会成为了人族的图腾,吸收人族多年的香火愿力,直到改朝换代。”烛九阴漠然开口,“这不是一举两得,这是一举三得,得我双目、毁涡神宫、借助人族气运。我那五哥……除了贪财以外,难得能有如此妙计啊。”烛九阴冷笑不止。 “烛子……你……还是感知不到小潜的位置吗?”巫之祁不安地说。 烛九阴遗憾地叹了口气:“若是双目仍在,我解开这绸缎便能知道小潜的所在,可是现在只能在心中模糊感应到她神魂仍在,应该没什么事,其它就再感受不到了。” “唉……我本以为应龙将你们关在一处,这次能把你们都救出来呢。”巫之祁伸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痛苦地开口说道。 “我若是与小潜关押在一处,二人合力之后不须法力,只要以龙吟声相和便能引动天地规则,他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哪里敢把我们关在一起呢。”烛九阴摇了摇头,“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小潜,应龙此次与我的矛盾肯定已经经由敖风之口在龙族子民中散布了。将我与小潜关押千年,又将我放逐出龙族,应龙此时肯定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毕竟众口铄金,小潜又是整个龙族都视若珍宝的龙族公主,他哪里敢在这时对小潜动手呢,就算他固执己见不敢把小潜放出来,也一定不敢害她,不然这龙族至尊便算是做到头了。” 巫之祁听到烛子的亲自分析这才放下了些心,随机他双眼中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苗,巫之祁开口问道:“若是让你猜她如今的位置,你觉得她可能被应龙关押在哪儿呢?” 烛九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关押小潜的地方定然不会离凶犁山太近,因为距离很近的话我能感知到她的位置。也不可能是在龙族领地之中,因为龙族中……还是有很多年轻俊彦愿意为了小潜抛头颅洒热血的。”烛九阴坏笑着看向巫之祁,巫之祁却丝毫不为所动,满脸不屑的神色,根本不将那些龙族的小家伙视作竞争对手。 “这样的话就只有两个地方可能性最大。”烛九阴说道。 “什么地方?”巫之祁收起脸上的不屑的神情,慎重地问烛九阴。 “应龙满身雷法都是从前在九天雷狱之中练成,那处绝地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雷电,就算是天生与雷霆亲近的龙族都无法靠近,除非是实力足够高强之人才能在其中锤炼体魄、炼制法宝,我想他要是真的想镇压住小潜,这九天雷狱定是个很好的选择。” “另一处嘛……或许就在紫渊之中。” 巫之祁双眼微微眯起,紫渊是他万年前就打过交道的洪荒绝地,那无底深渊之中弥漫氤氲的紫气他至今都不愿意去触碰,很奇怪深海的底部会有这样一处遍布紫气的地方,无数年都不曾消散,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这紫气对龙族是有着极大伤害的。万年前小潜在三族大战中受创后坠落东海,按照龙族的强横体魄,又是龙归大海,本来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伤势,但是小潜在紫渊之中变得虚弱无比,满身伤口毫无恢复的迹象。甚至那邪门的紫气还在侵蚀她的龙身,就算是被烛九阴和巫之祁救出来之后,她也养伤许久才恢复过来。 紫渊本身就在东海之中,应龙大可以安排许多人手看守住紫渊,而那深达万丈的深渊是龙族天生不愿意接近,更遑论深入其中的,可以说紫渊本就是天生囚禁龙族的绝佳场所。 这次能冒险救出烛九阴来,最大的关键点不是巫之祁与祝融实力够强,毕竟二人进入凶犁山中都没有恢复到巅峰实力。关键在于他们趁应龙疗伤不备,突袭他的老巢,这是攻其不备之举,而烛九阴为了逃离凶犁山也做了许多年的准备。而他们潜入凶犁山的过程很是是谨慎,完全没有引起应龙的怀疑,所以这才能见到烛九阴,随后在与龙族对峙的过程中占着大义的名分,不然若是在见到烛九阴之前就被应龙察觉包围,到时候敖风和那些龙族子民定然会听从应龙的指挥将他们一举包围,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了。 雷狱与紫渊不同于凶犁山,这两处洪荒绝地就算是巫之祁这样的准圣境界人物走进其中都要全神戒备,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偷偷潜入两地而不被发觉,剩下的唯一途径便是……硬闯! 可是应龙在凶犁山一战中吃了绝大的亏,他怎么可能再允许小潜被他们救走,为巫之祁这一方再添一位准圣级别的强者呢?此事之后雷狱与紫渊的防备定是前所未有的严密,硬闯是唯一的办法,但是……至少现在不可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现在就别动这个脑筋了,等我与老白实力恢复之后,我们再想法子去救小潜。”对巫之祁心中想法一清二楚的烛九阴打断了巫之祁的思路,巫之祁挠了挠头,叹气说道: “唉,也不是就想去救她,只是……想看看她如今是什么情况……只看一眼也好。” 烛九阴拍了拍巫之祁的大手:“别急,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提高实力,等时机到来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去救她!” 巫之祁使劲点了点头,他看向烛子双眼的目光又变得很是心疼,他开口问道: “你这眼睛……还有没有恢复的法子?” “如果取不回双目……想来是无法复原,如果能取回来的话,还是可以恢复正常的。”烛九阴的声音又变得平淡冷漠,仿佛谈论的不是他的双眼,而是一样与他无关的事物。 巫之祁的目光穿透草庐的窗户看向高远的蓝天,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一直能看到天庭所在的位置。 他的声音阴狠而愤怒,缓缓地开口:“一定会取回来的,不过到时候拿回来的,可就不止你这一双眼睛了……” 烛九阴缩在袖中的拳头也默默捏紧,这次能逃出凶犁山是他千多年来仔细谋划的结果,从他八百年前双目被玉帝王母取走后,他就被应龙关在凶犁山中。不幸中的万幸,他在毫无灵力可吸收的太阴星地底潜心参悟大道,总算在机缘巧合间领悟了时间法则的一些片段,又在这八百年中不停地放出自身鲜血,一滴滴地以神识牵引它们来绘制阵法。这才在祝融传给他南明离火的时候,忍受被灼烧的剧痛将南明离火化作法力,施展出了小范围的时间暂停与传送阵法,带着一行人逃出生天。 八百年谋划与祝融和巫之祁的默契配合无一不可缺少,不然最终等着他们几人的,定然是身消道殒在实力大增的应龙发出神雷之下。 烛九阴从没如此恨过一个人,就算当年三族大战后祖龙与许多族人身亡,他也只是悲伤而心灰意冷,可是应龙为了满足权力的欲望如此残害手足同胞,将他与小潜带入万劫不复之地,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而天庭中的玉帝与王母……血债……必须以你们的鲜血做偿还!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断其国运 天庭正坐落于九霄之上、三十三天之中,所谓“天庭”是个泛指,宏观来说,它包含了三十三天中所有有着仙人洞府的地方。而如果具体地指当年妖族三位皇者创建的上古天庭,则说的是三十三天中最高的那重大罗天、弥罗宫,宫中最高处为皇极凌霄殿,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便在此殿中统领诸天神仙。 从远处看去,天庭云霭蒸腾,瑞气万千,又有紫光东来、红霞西飞,照耀着琉璃锻造的南天门,南天门下立着的是威风凛凛的金甲神人。南天门中汉白玉铺就的大道宽阔通达,道边两侧各立九根盘龙立凤绘麒麟的粗壮金柱,每一根都金光灿灿无比耀眼。再往前去便是玉帝王母执政天庭的凌霄宝殿,凌霄宝殿悬浮于九天之上,被一团硕大的云气承托着。殿内有无数名花异草、灵禽异兽被灿烂的星光照耀,星光之下,一队队仙子整齐走过,人人都身穿绛纱衣、带芙蓉冠,玉履金钗,美艳动人。 在昊天玉帝与王母娘娘多年的努力之下,如今的天庭看去繁盛热闹,早比他们刚来时那门可罗雀的凄惨景象要不知好上多少,但是其中身为天庭官员之人依旧不多,真正开始朝会时显得很是有些冷落,比起上古“天仙三百万”的盛景还有许多差距。 不过玉帝和王母从来都不着急,在道祖鸿钧的紫霄宫中隐姓埋名许多年的他们深知藏拙之要诀,更是这方天地中最懂得“隐忍”二字的人物。既然道祖安排他们做洪荒名义上的主人,那么就一定不会放任他们不管,只要潜心发展,总会有他们真正将天庭变作洪荒第一大势力的一天。 只是今天朝会过后,就算是一向信奉“忍”字秘诀的玉帝都脸色铁青,他与王母走入一间奢华的密室之后,相貌威严庄肃的玉帝狠狠一拍桌子,破口大骂:“应龙这废物能成什么事?当年孤让他直接杀了那烛龙与潜龙二人,他非说为了维护他在龙族心中的形象而不敢动手。当年我便说过,如此心慈手软,终有一日要酿成大祸,如今不但巫之祁逃出了龟山,他与青龙设阵伏杀祝融而不得,连烛九阴都被救了出去!” 王母娘娘是个美艳的妇人,不但凤冠霞帔身着盛装,还戴了一身的珠宝首饰,她蹙着眉头叹了口气说道:“如今也只能期望烛九阴不知道当年是我们三人联手害他,不然这三尊准圣一齐发难,就算是你我二人也讨不了好。” “哼!”玉帝一声冷哼,“那水猿巫之祁刚刚恢复准圣境界,不过是个准圣下品的雏儿,祝融与烛九阴都是身受重伤,十年前她血肉重生之后,祝融早不是那个上古冠绝洪荒的火师了。烛九阴的天赋神通都被咱们夺了。依孤看来,他一辈子都没有重回准圣巅峰的希望,如此三人不过土鸡瓦狗罢了,孤一人便可将其剿灭!” 玉帝双手紧紧握住,骨节发出“噼啪”的脆响,这个在洪荒默默无闻了无数年,就算是当上玉帝之后也只是以平庸和善示人的中年人在此刻爆发出强悍暴烈的压迫力,仿佛一颗被云雾遮掩多年的太阳终于拨开雾霭展现了所有炽热的光芒。 这是准圣巅峰境界才有的强悍实力,当他完全释放出自己的威压之时,就连周围的空间都会被他的气势撼动! 愤怒的玉帝并没有掩饰境界,而令人惊讶的是,坐在他一旁浑身毫无法力波动的王母娘娘居然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依旧蹙着秀眉思考问题。 难怪他们夫妻二人与应龙联手能将烛九阴与小潜这两位龙神都制住,原来他们同样都是离圣人境界只差一步的绝世强者。 汹涌的气势如同潮水涌而复收,玉帝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收敛了全身所有的气息,神色重新恢复平静。如果有人此时以神识探视他的境界,会发现这位天庭之主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金仙初期境界罢了。 “唉,那水猿也是撞了大运。”玉帝遗憾地摇了摇头。 “夫君是说他收了人族共主为徒之事?”王母与玉帝相处多年,早就心意相通,她很快就明白了夫君的意思。 “是啊。”玉帝长叹一声,走到了密室的一处木架前,檀香木做的架子上摆着的是两个硕大而莹润的玉球,玉球中呈现的是一片处处被云雾遮挡的浩瀚土地,若是有天仙境界,常在天上飞行的仙人看去,一眼便知这是洪荒大地的地图。 如果这两颗玉球之前呈现的只是洪荒地图那倒也没什么出奇,毕竟天仙以上境界的仙人随手都能绘制出来,最神异的地方在于这地图时时都在变化,它呈现的居然是洪荒大地的实时图景! 在洪荒最中央的人族沃土之上,朝歌城所在的位置正有一根紫巍巍的浩大气柱挺立于天地之间,那气柱紫中带金,堂皇高耸,贵不可言,正是象征人族气运与大商国运的气运之柱。 洪荒大地的其余范围内又有许多零散的紫色气柱,这代表的是各个诸侯国的族群运势,有些红光闪耀,有些则是呈现出灰暗的土黄色,看去很是凄凉。 而在洪荒西北角的一处地域中,那气运支柱虽然还有些细瘦,却赤红色光芒熠熠不休,竟勉强可与朝歌城的紫色气柱一争高下。 原来这一对玉球居然可以窥见人间气运,难怪这处密室之中虽然布置奢华,但是别无长物,天庭中的这间密室居然就是为了这一双玉球而建! 玉帝捻着自己俊美的长髯,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说道:“人族如今气运正隆,那水猿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收大商朝的天子为徒。虽然人族百姓还不知道巫之祁的存在,但是冥冥之中他已是与人族密切关联之人,轻易动不得他,不然定会遭到人族气运的反噬。那因果之力太过沉重,便是孤也不愿承担,不然前些日子他去往凶犁山时与那只彩凰交手,朕便出手斩了这只妖猴了。” “当年那猴子从龟山中隐藏气息偷偷跑出来,那时他如同凡人一样身无法力波动,所以我们探查不到他的存在,但是这妖猴除了与人族五帝之一的大禹有过交情,和商朝没半点的关联,凭什么能成为当年就是炙手可热的寿王之师呢?”王母丰润的手指轻轻点着檀木椅子的把手,仔细思考着。 玉帝听了妻子的话后也陷入了沉思,他推测道:“应该是有人从中作梗,帮着妖猴成了帝辛之师。但是当时我们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洪荒之中与妖猴关系紧密的大能人物,并没有人有什么异动啊?” “不知道是哪个老家伙好管闲事,坏了你我大计,不然当年便找到这猴子宰了,哪会有后来这许多事。”王母一双凤目之中阴险凶光一闪而逝,与她美艳的面容绝不相配,看去甚至有一种令人坠入深渊之后被群狼环伺的恐怖错觉。 “这天下唯一不再你我掌控中的规则便是时间,既然不可能回溯时光到十年前宰了猴子,那后悔也没有任何意义,咱们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为好。”玉帝沉吟着看向那一对玉球之中的画面,缓缓说道。 王母宽慰道:“毕竟这烛龙目在你我手中,以此俯瞰洪荒,可将天下诸事都握于掌中,那巫之祁等人再谨慎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防备着我们的探视,只要知道他们的动向我们就能做出对策。而且青龙马上便要养伤完毕,到时候我们一方四位准圣高手,只要看住……潜龙所在之处,我们光凭人数也碾压了他们。” 怪不得手中无数天材地宝的玉帝王母都对这一对玉球如此上心,这正是他们千多年前设计阴害烛九阴后逼他现出龙身,硬生生以秘法剜出来的一双烛龙目! 玉帝闻言后神色平静了许多,只是他依旧沉默不语,看着内藏宇宙万千气象的烛龙目,目光投注在洪荒各地的气运支柱上默默地思考。 原名瑶琼的王母娘娘也站在了夫君的身后,同他一起看着烛龙目中呈现的奇异景象,自从千多年前夺来烛九阴这对双眼之后,这是他们夫妇二人闲暇时最爱做的事。虽然平时为了天庭的万年大计而隐忍低调,可是当他们躲进小楼之后看到烛龙目中的这方天下,心中就会涌起满足舒适的快感,这洪荒是他们的洪荒,他们正是这方天地的主宰! 虽然如今还有些名不副实,但是终有一天,他们夫妻二人会成为洪荒世界的太阳与月亮,光芒照耀之处,众人都将臣服。 王母娘娘看着洪荒气运图的眼神忽然闪烁,她嘴角又浮现出那种看去有些阴森的阴险笑容,缓缓开口道: “夫君……我倒是有了个想法。” 玉帝深知自己的妻子足智多谋,当年他们勾结鼍龙潜入涡神宫中暗害潜龙就是王母亲自制定的计划,果然缜密紧凑,丝毫没有惊动巫之祁便得手了。 玉帝期待地微笑着说道:“爱妻请讲。” “那商朝之主不过是一国之主,只是因为他们国运绵长……人族气运才汇聚于他的头上,若是咱们断了他的国运……岂不是随便揉捏巫之祁几人?”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三十八章 紫霄宫中 玉帝听了妻子的话后双目忽然明亮了起来,他捻着长髯微微笑道:“爱妻的意思是……” 王母的目光看向烛龙目中洪荒西北角那处赤红色的气运支柱,娇笑着说道:“咱们不是已经出手帮过他们了嘛,那素色云界旗可不是白借的,西岐本就与商朝有仇,又有你我二人的推波助澜……他们国运早就蒸蒸日上,发展地极为迅速,只是那商天子忙于朝政,还不知西边有个怎样的惊喜在等着他呢。” 玉皇大帝满意地捻着胡须,大笑着开口说道:“爱妻此言大善,那龙族扶持大禹的夏朝,凤族帮助商朝立国。你我二人便效仿兽族之事,先一点点毁去商朝殷家气运,再带领整座天庭站在西岐身后。只是不知那姬昌福运够不够,能不能消化这天大的气运了……” 二人在密室中聊得正开心,忽然密室中悬挂的一只铃铛发出了阵阵轻响。玉帝与王母二人互视一眼,面色凝重,整个天庭中知道这密室的人不过一手之数,无一不是他们心腹之人,而那些人都知道当玉帝王母身在密室时是不能去打扰的。 但是真有了紧急之事,玉帝便让他们摇动铃铛来通知他们,这密室建了千年,铃铛从未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被摇动,他们二人知道事情定然不简单,也不耽搁,连忙解开阵法走出密室。 密室之外站着一个须发皆白,面容和善的老人,老人一身素白法衣,法衣上绘周天星斗图,仙气飘飘,再看他境界,已然是证就金仙之位的高人,天庭中的臣子一共就寥寥几位,如此装扮便只有传闻中天庭老好人的太白金星一人了。 “太白爱卿,何事如此急迫啊?”玉帝淡淡开口问道。 太白金星一见到二人便恭敬地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才开口说道:“启禀陛下、娘娘,方才道祖鸿钧传旨,请您二位前去紫霄宫议事,老臣不敢误事,只好前来叨扰陛下与娘娘。” 玉帝闻言心中一惊,但是表面上看他依旧是一派威严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挥了挥手让太白金星退下:“劳烦太白爱卿了,退下吧。” 太白金星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后,才颤巍巍地爬起来退下,玉帝与王母对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 道祖鸿钧自从几千年前将他们二人派到天庭来后就一直不闻不问,道祖鸿钧身负维护洪荒世界天道运转的重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在洪荒引起巨变,他平时一心参悟大道从不插手俗事,这次为何突然传召他们夫妻二人? 难道是道祖不满他们对烛九阴和潜龙两位龙神的阴险陷害,要亲自降罪于他们二人?毕竟他们跟在道祖身边千年,是很清楚地知道当年祖龙与道祖鸿钧有着不浅的交情的。 二人心中忐忑不安,如果真是道祖鸿钧动怒,莫说这个天庭之主了,就是能不能会紫霄宫做回道祖座下的童子都是未知。虽然在道祖身边可以时常聆听纶音,对修行一道有着极大的帮助,但是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天庭数千年时间早就作威作福惯了的二人哪里能习惯再做回童子的日子呢? 但是道祖传召是耽搁不得的,二人一边准备离开,一边在心中想着,或许只是道祖想考察考察这数千年间他们在天庭都做了些什么,他们暗自想道,毕竟数千年时间在见惯了沧海桑田变幻的道祖眼中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如果是平时玉帝王母出行,天庭之中是一定要排开架势,以九条金龙拉动当年妖皇帝俊巡视洪荒时乘坐的太阳神车,再以九九八十一位仙女铺洒仙花花瓣开路,才能引动尊驾的。只是今天去见道祖,他们当然不会在老师眼前摆阔,老老实实地驾云往三十三天外的紫霄宫飞去了。 以他们准圣巅峰的实力本来很快就能抵达紫霄宫,但是二人藏拙惯了,一向谨慎的他们不愿冒着被别的洪荒大能看破实力的风险,只以金仙初期的飞行速度在九天之上飞行,不过天庭的凌霄殿本就在三十三天最高处,离混沌深处的紫霄宫并不算远,约摸过了半天时间,他们已经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紫霄宫。 紫霄宫处在混沌深处,混沌之气是天地开辟之前就充塞无尽空间的气息,对后天生灵会造成极大的伤害,因此紫霄宫非准圣不能抵达,可谓洪荒最神秘的所在。 道祖鸿钧常年在紫霄宫潜修,上一次他插手洪荒事务,还是祖巫后土与冥龙感念洪荒鬼气森然,冤魂无处超度往生,因此身化轮回地狱之时,那一日道祖鸿钧以先天三大奇书的“冥书”相助后土与冥龙,又在冥河老祖的协助之下才完成开辟地狱轮回这等壮举。随后他派下玉帝王母去执掌空寂无数年的天庭。这两件事之后道祖鸿钧沉默已有数千年,今日却毫无先兆地发声让玉帝王母回归紫霄宫中,倒也不怪这心中有鬼的夫妻二人紧张。 玉帝王母显露在外的境界不过是金仙下品,他们为了进入紫霄宫自然也要做一番掩饰,昊天玉帝伸手一招,一把清如秋水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这正是当年他夫妻二人与道祖鸿钧分别时道祖赐下的宝物,剑以玉帝之名命之,称作昊天剑,当年天地初开,清浊二气还未完全分开,清浊二气交汇之处诞生无数或正或邪之人,道祖鸿钧就是以这把昊天剑斩妖除魔,定下了洪荒中至今平稳运转的天道。 有如此神剑相助,走入区区混沌之气自然不是难事,昊天剑散发淡淡清光笼罩二人,迷蒙暗淡的混沌之气感受到神剑散发出来的清光后如有灵性般自行退散,玉帝与王母走入紫霄宫中,却发现早有几个身影等在道祖鸿钧座前。 玉帝与王母心中松了口气,他们本以为道祖鸿钧看他们行事阴险,要惩戒他们二人,不过既然此时已经有人在等着,那么就不会是为了他们二人之事,可是刚松口气,等他们看清那几人身影的时刻,一颗心又被吊了起来。 夫妻二人诚惶诚恐地拜倒在地,先向道祖鸿钧行礼,随后一个个向那六人拜去,一边声音惶恐地说道:“昊天与瑶琼罪过,居然让老师与诸位师兄师姐久等。” 那六人正是道祖鸿钧座下的六位入门弟子,天地间仅有的六位圣人,道门三清、佛门二圣与女娲娘娘。 道祖鸿钧端坐的身影隐藏在帘幕之后看不真切,他老人家也一向懒得开口。其余各位圣人当然也不会受他们二人如此大礼,若是当年身为童子倒也罢了,如今昊天与瑶琼怎么也算是洪荒名义上的主宰,他们又勉强算是师兄弟,怎么敢托大受礼呢? 为首的太清圣人太上老君挥手发出一道柔劲将二人扶了起来,笑着说道:“玉帝王母远道而来,慢些也正常,我们几人也未等多久,无需如此客气。” 别的圣人都未发话,只少年人模样的上清圣人通天教主不耐烦地一挥大袖,一身红衣少年模样的他是个不耐烦的主儿:“都是同门,赶紧把你天庭那套俗礼收起来,听听老师要说什么事。” 玉帝与王母唯唯诺诺地低头起身,却无人注意到玉帝嘴角泛起的那丝冷笑。 道祖鸿钧高旷的声音从帘幕之后传出,如同钟磬被玉锤敲响,开口便直切主题:“天地间有三大奇书,‘地书’是洪荒世界的胞衣所化,伴随镇元子而生,‘冥书’三千年前现世,被我用来助祖巫后土与龙族冥龙开辟轮回地狱,三大奇书中,只剩这‘天书’还未降世了。” 衣衫破败形容苦闷的接引圣人开口问道:“老师此次召集我等前来,就是为了这天书一事?” 道祖鸿钧在帘幕后的身影点了点头,与师兄的外貌形成鲜明对比,一身珠光宝气,面生福相的准提问道:“敢问老师,天书若是现世,会有何作用?又会给洪荒带来何等变化?” “天书本是应洪荒世界之天道诞生,生来便是为了维护天道的平稳运转,确保洪荒世界的安定,我今日掐指推算,正该是这‘天书’出世的时机了。” 道祖鸿钧平缓地说着,元始天尊却心头一动,他想起来这些年来盘桓在他心中不去的阴影,那是连他圣人之尊都推算不出的劫数,难道此事正应在天书出世之时?只是此时人多口杂,还是等一会儿私下去请教老师为好。 平时佛道二门为了争求人间的香火愿力,多多少少有些摩擦,因此元始天尊也不愿此时开口,而人族都是圣母女娲娘娘亲手创造出来的,她一向在这些纷争中都是处于中立的地位——反正佛道二门怎么争也不可能消除她对人族的影响力。 因此女娲娘娘是最为淡然的,历来独善其身的她有诸多功德加身,门人又很是稀少,因此很是淡然地听着老师的话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三千年前我选了昊天与瑶琼去做天庭之主,但是天庭没落,无仙官执掌诸多事务,如何来维护天道的稳定运转?这次天书出世,便拣选些洪荒中根行浅薄之人,以天书封神,助昊天与瑶琼掌管天庭,维护天道运转。” 道祖鸿钧声音淡然,诸人听来却如黄钟大吕震鸣不休。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封神 所谓“天书封神”,听起来庄重而威严,但是在座的哪个不是洪荒之中活了亿万年的人精,心中对道祖所言的“封神”实质无不是一清二楚:说起来好听,还不就是去给昊天和瑶琼手下的天庭做苦力? 如果说人为什么要修道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其答案唯不过追求长生与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在这些答案中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追求自由。 修道者一旦到了元婴境界,便可神游身外,俯瞰周遭场景,到了天仙境更可白日飞升,一日之内遨游四海,金仙境界则可以修成不死金身,彻底摆脱生死轮回的束缚。 逍遥于天地之间,随着境界逐渐高深与实力的增强,就越能接近佛门典籍中所说的“大自由”。 如果上了封神榜而在天庭做事,虽然有了一个足够强力的靠山,但是时时刻刻要听从玉帝与王母的调遣,不知多少年都看不到重回自由之身的希望,如此严苛的条件,能有几个在洪荒中自由自在惯了的修道者会乐意上榜? 如道祖鸿钧所说的“洪荒根行浅薄之人”,讲的就是修道者中福运浅薄之人,洪荒之中的修道者,大多都投在几位圣人的门下,除去太清圣人太上老君和女娲娘娘座下门人稀少,其余几位圣人的门人弟子都是遍布洪荒。尤其是上清圣人通天教主为最,截教招收弟子从来都百无禁忌,而他的蓬莱山金鳌岛号称一旦开坛布道便有万仙来朝,好不繁盛。 又如玉清圣人元始天尊的阐教,虽然他的亲传弟子只有十四人,但是仰慕昆仑山之名的修士何止百万,这些年就算他已经在有意控制门人的数量,依旧达到了一个可称恐怖的数字。 佛门二圣接引准提虽然是在西方的苦寒之地立教,但是他们二人这些年来广收门人,并且不断将势力往东方扩展,如今虽然还比不上道门的盛况,但是人间也有了许多佛门的信徒。 如果说天书出世是为了维护天道运转,也因此需要许多修道者上榜封神,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四位圣人的道统传承。 这边几位圣人还在皱眉苦思封神一事的影响与对策,跪坐在一旁的昊天玉帝与王母娘娘心中却已经乐开了花。他们本以为回紫霄宫是道祖鸿钧要训斥他们一番,岂料非但没有受到责罚,道祖还亲自出面帮他们召集部下,扩充天庭的势力,这两极反转之下,就算玉帝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也不禁欢喜地笑了出来,反倒是王母更镇静些,她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在这封神一事中为天庭获取最大的利益。 道祖鸿钧原本端坐于一处帘幕之后,此时帘幕无声拉开,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普通中年道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道祖那双包含了无数沧桑的眼眸中神光一闪,他的左手上就出现了一册泛着金光的玉简,玉简一旁还有一根似玉非玉、似木非木的长鞭。 道祖鸿钧伸手一招,玉简在空中缓缓打开,最左侧铭刻着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封神榜”,右边则是一片空白,应该是将来写入登榜之人名字的位置。那根神鞭也在空中舒展,通天教主睁开双目看去,神鞭长三尺六寸五分,有二十一节,每一节有四道符印,共八十四道符印。通天教主本以为这是一件威力巨大的先天灵宝,可是再仔细看去,发现这神鞭中并无多少灵力流动,反而是与“封神榜”隐隐有些呼应,正在奇怪,就听道祖鸿钧说道: “这‘封神榜’便是牵引受封之人魂魄附身的天书所化,这一根长鞭名叫‘打神鞭’,此宝是专门为了束缚封神榜中的神人魂魄所制,除此之外并无什么用途,但是上榜之人若是忤逆天道,则可以此打神鞭来施以惩戒。” 昊天玉帝听完道祖的话后双眼发亮,封神一事本就是为了扩充天庭实力所为,如果这打神鞭再被自己掌握到手中,岂不是随便号令那些神人,还有谁敢不听他的命令? 这边昊天心中正想着小心思,忽然感受到了道祖鸿钧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中想法一般,朝他冷冷地扫了一眼,他连忙收敛心神好好听讲,额头不知不觉间有冷汗冒出。 “封神是洪荒天地间的大事,如今还不是天书出世之时,我推衍得知还有三十年才该封神榜出世,正好你们都提前做些准备。这封神榜与打神鞭我也就不留在身边了,太清,这两件宝物就由你保管,你亲自挑选一位封神之人如何?” 双目一直微闭的太上老君缓缓睁眼,他思索一瞬之后推辞道:“弟子门下只有玄都一人,玄都又是个闲散性子,我怕他担不起这事关天道的重任,老师还是另寻他人为好。” 道祖鸿钧听后点了点头,太上老君号称是人教教主,但是他座下门徒玄都和太上老君一样都是一心修道的人物,确实另择一人更好些。 听到太上老君拒绝道祖的好意之后,佛门二圣心中暗喜,这封神一事事关重大,封神之人的人选也是极重要的,如此人物当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更好,准提刚要开口,就听道祖鸿钧向元始天尊问道: “玉清,那这封神之人便由你来挑选,意下如何?” 元始天尊向来喜欢推衍天机,十多年前他便算出天地之间或再有量劫生出。联系到这次的封神一事,他心知这两件事定然脱不开关系,那么送上门来的好事哪有拒绝的道理?师兄推辞是因为他可以置身事外,但是门人众多的他可得为弟子们考虑,何况这封神之人他心中早有了人选。元始天尊当下也不推辞,站起身对道祖鸿钧躬身一礼,伸手接过封神榜与打神鞭两物,随后恭敬地开口道:“谢老师赠宝,弟子定然尽心辅助封神一事,助昊天师弟与瑶琼师妹早日恢复天庭盛况。” 昊天玉帝见这打神鞭没落到自己手中,心思敏捷又极为了解道祖鸿钧的他知道,自己夫妇二人前段时间的行事终究引起了道祖的不满。只不过道祖历来不喜欢直接出言训斥,而是喜欢用行动点醒别人,此时领会到道祖心意的他又是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告诫自己以后行事不可再丧天良。不过封神榜与打神鞭落在元始天尊手中也是好事,天庭中如今已有的几位仙官大部分还是出身道门,天庭天生与道门亲近。若是道祖真将这封神榜与打神鞭赐给佛门二圣,昊天玉帝会更头疼些。 通天教主一向是少年心性,知道这宝贝落在自家兄弟手中他当然不会有意见,女娲娘娘也一向不搀和这些道统的争端。只佛门二圣的脸色有些差劲,但是三清圣人毕竟是盘古大神子女般的人物,又是道门正统,就算在师兄弟中的排行都更高些,道祖赐宝给三清名正言顺,他们不敢有什么意见。 事情已然传了下去,道祖鸿钧并没有挽留这几位弟子的意思,那重重帘幕重新合了起来,道祖的声音从帘幕后传出: “你们便各自回去吧,好生去准备封神事宜。” 各位圣人都是起身弯腰鞠躬行礼,只有昊天玉帝与瑶琼王母跪倒在地恭敬叩首,磕了九个响头,这才向道祖告辞,一同离开了紫霄宫。 —————— 随着众人的离去,紫霄宫重又恢复了空寂冷清的常态,混沌气息缓缓将紫霄宫又包裹了进去。当年昊天与瑶琼还在紫霄宫时,宫中还算是热闹,可是如今只有道祖一人身在紫霄宫,宫中显得更加寂寞空旷。 就在诸人都离开紫霄宫之后,那遮掩了道祖鸿钧身形的帘幕忽然拉开,就算是与几位圣人见面时都端坐高台之上的道祖居然走下了他坐了千万年的蒲团。他走到紫霄宫大殿后的一面窗户之前,那宽阔高大的窗户是以珍贵的云晶琉璃制成,居然代替了整面墙壁。 墙壁之后,是无穷无尽的星空。 混沌深处已经处在了距离周天星斗最近的位置,洪荒之中甚至一直有传言,说是紫霄宫正在周天星辰的最中央,在紫霄宫中可以最近距离地接触到漫天繁星,也能感受到洪荒之中最明亮的星光。 如今看来这传言居然是真实的,云晶琉璃之后,如水般的星光涌入紫霄宫中,将地面照得如白日般明亮,璀璨的星光被云晶琉璃折射之后,被滤去了耀眼的光亮,反而显得更加莹润,看去令人心旷神怡。 道祖鸿钧走到云晶琉璃前,背着双手看向漫天繁星,仿佛往前踏一步就会走入星空之中。而最近的那一颗便是被誉为诸天星斗中最明亮的北斗“紫微星”,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云晶琉璃,眼光却在看向无尽遥远的远方,眼中居然泛起了些好奇与向往的神采。 以道祖的目力,洪荒之中根本没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目,那么他好奇与向往的究竟是何方呢? 那神采不过是一闪而逝,他随即收回手,面色恢复了平淡,眼光转向洪荒大地,缅怀的神色浮现在脸上,他轻笑着自言自语: “沉寂了亿万年,你终于要忍不住了吗?” “若是你重临世间的那一天,是要先毁灭这个世界,还是先来……杀了我呢?”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四十章 混沌 巫之祁此时正双腿盘坐在云梦泽边的草庐中,仔细回忆与鼍龙一战的细节,这是他听从烛九阴的意见养成的习惯,每场大战之后的总结对于提升自己实力是有着极大好处的,可以从交战的细节中学到许多有用的东西,他的实力正是在一次次的总结中进步与成长。 他刚刚习惯玄涡神水发生的奇妙变化,原本幽蓝色的玄涡神水在吸收了太阴星碎片上无穷无尽的太阴之力后,每一滴玄涡神水中都有着丝丝缕缕的银白色丝线在流动漂转,看去神秘而摄人心魄。 巫之祁知道那些看去神秘的银白色水线,其实是收摄了极寒低温的太阴之力的精华。只要他一动心念,太阴之力便会汹涌而出,将敌人冻成冰块,甚至可以说,这丝丝缕缕的太阴之力是可以与鼍龙那柄太阴星核大斧拥有等同威力的。 巫之祁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可是想到鼍龙大斧的时刻,他突然回忆起了手中霸瀚长枪在那一战之中的变化。 那时他时隔一千五百年重新见到烛九阴,烛子取下覆眼丝绸,显露出两个空洞的眼眶,他怒发冲冠之时,霸瀚长枪曾经突然暴射出一尺长的深黑色枪芒。 这杆长枪陪伴在巫之祁身边数万年,从来没有显露出任何特异之处。除了足够坚硬之外,唯一表现出不凡的还是万年前烛九阴用它伸长了数万丈后救出小潜。 巫之祁后来见识了越来越多的法宝之后才知道,变化长短本就是法宝的特性之一,威力越大、灵性越足的法宝能变化的长短就越明显,甚至可以做到“小如芥子,大如须弥”的随心变化的程度。 巫之祁曾独自飞到九天之上,将全身法力注入霸瀚长枪之中,那时霸瀚虽然没能达到当年烛九阴御使时的数万丈长短,也足足有万丈长。但是巫之祁记得很清楚,就算是当年准圣境界巅峰的烛九阴施法运用它时,霸瀚也从未在枪尖出现过枪芒。 那一天霸瀚长枪深黑色的枪芒吞吐不定,原本怒气冲冲的巫之祁根本没在意霸瀚的变化,反而是长枪之中传来了一阵阴寒的气息激得他浑身一个激灵。那道阴寒气息不同于太阴之力纯粹的寒冷,巫之祁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在他的印象中那是荒凉空寂,仿佛宇宙初开、万物未生时的……混沌。 对!就是混沌之力的感觉,巫之祁曾经在九天深处远远探查过混沌之力的气息,这股霸瀚中传来的气息虽然不同于一片蒙昧的混沌之力,却有着本质上的相似! 霸瀚长枪出现在巫之祁的手上,这陪伴了他数万年的老伙计这一刻忽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巫之祁轻柔地抚摸着长枪温润的枪杆,深黑冷硬的枪尖一如当年那般寒光四射。他习惯性地眯着眼扫视长枪,神识传入长枪之中一点点地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任他如何仔仔细细地扫视长枪,霸瀚依旧如往常一样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巫之祁如今的境界已经恢复到了准圣,甚至吸收了太阴之力的他比起一千多年前的境界实力要更上一筹,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无法感知出霸瀚与当年有什么分别。 巫之祁想起了万年前初见烛九阴时,烛子曾经想要解开绸缎看一眼霸瀚长枪,却忍住了没有去看。当年巫之祁还不理解这个小动作是为什么,但是现在想想,烛子想来是因为三族大战之事有了深重的心理阴影,这才不愿意解开眼罩去查看长枪,但是他既然有这个想法,难道霸瀚真的有他看不出来的不同凡响之处? 烛子与白泽都在云梦泽中闭关修行,祝融则是到了朝歌城中火灵气最浓郁的朱凰大阵阵眼处疗伤,至于小胖子敖千山……他如今已经变成了子受的跟屁虫,成天跟在这个大师兄后面,师兄二人感情倒是好的很。巫之祁打开草庐走到云梦泽边,准备去水下问问烛子当年他究竟感知到了些什么。 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在玉帝与王母看来只是受到道祖召唤去了一趟紫霄宫的空子,可是那三天时间到了凡间已经过去了三年。 宇宙深处的时间流速要远远慢于洪荒大地,这便是时间法则的奇妙之处了。 三年时间过去,云梦泽看去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前些日子天下大旱,导致这处大泽的水位也略微下降了些以外,云梦泽依旧如当年那般云霞蒸腾,仿佛总是缭绕着一层蒙蒙的烟雾。 巫之祁的身影消失在岸边,水面分明没有任何波动,他却已经出现在了云梦泽的底部。归元儿还在闭关,他此刻已经到了突破天仙境的紧要关头,离玄仙境界只剩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不知何时朝歌城就会多一位玄仙境界的高手。 归元儿庞大的妖身隐没在一团不停旋转的水球之中,身为妖族的归元儿一旦突破境界,他原本就强悍的防御力会更上一个档次。巫之祁很好奇到时候天仙巅峰的子受全力一戟能不能突破归元儿的防守,什么时候让这两个徒弟练练手,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呸,让师父指点指点他们的修行。 不同于归元儿修行时闹出的巨大动静,烛九阴与白泽的修炼几乎毫无波澜。白泽身边还能见到一团团小小的水灵气绕着他旋转,烛九阴身边则一点动静都没有,巫之祁目瞪口呆地看着仿佛盘坐着睡着了的烛九阴,他本以为云梦泽水下会出现几个巨大的漩涡才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平静。 不过烛子的修炼确实一向很平静,巫之祁记得为数不多的几次他与烛子在洪荒游历之后受了伤,烛子都是悄无声息地就恢复了实力,让每次修行都搅风搅雨一番的巫之祁很是羡慕。不过这一次烛子受伤如此之重,体内法力更是涓滴不剩,巫之祁本以为会有些异象出现呢。 修炼疗伤的状态倒是不同于归元儿的突破境界,破境过程中是不能被打扰的,只有潜心静气才能跨过修行路上的一道道门槛,但是疗伤的要求则没那么高,烛九阴又不像是巫之祁当年那般经脉寸断的凄惨境况,需要重走一遍修行路,因此巫之祁来找他倒也算不上是骚扰。 巫之祁在烛子的身前盘腿坐下,烛子耳朵一动,偏了偏头,从修炼状态中醒了过来,平静地开口问道:“来找我何事?” 巫之祁也不废话,直接召唤出了霸瀚长枪,将它塞到了烛子手中,烛九阴愣了愣,细细抚摸着长枪问道:“这不是你那杆宝贝长枪吗?怎么了?” 巫之祁有些困惑地说道:“那天在凶犁山小世界的时候,我心中动怒,这平时怎么灌注法力都没反应的长枪突然枪尖出现了一尺长的枪芒,很是奇怪的感觉……你怎么看?” 烛九阴沉默地轻抚长枪,巫之祁感知烛子身上隐隐传来的法力波动,知道他如今已经恢复到了地仙境巅峰的实力。 “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薄唇不再苍白,而是恢复了些血色的烛九阴缓缓问着。 “就像是……”巫之祁犹疑着,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出他的感觉。 “混沌之力?”烛九阴仿佛洞悉了巫之祁的想法。 巫之祁的双眼骤然明亮,惊喜地说道:“你也有这种感觉?” 烛九阴点了点头,以他们如今的境界实力,还能让有所忌惮的“感觉”委实是不多了,其实就算他万年前没碰过霸瀚长枪,也十有八九能推算出巫之祁的想法。 但是万年前……烛九阴想起了当年初次触摸霸瀚时那种心悸的感觉,当时他其实很想动用天赋神通,以烛龙目来探查霸瀚的来历,但是这二个想法终究被当时了无生趣的他给按捺了下去,那混乱的洪荒乱世,他一眼也不想看。 当时的烛九阴虽然也受了重伤,但是毕竟是准圣境界中的强者,一碰到霸瀚长枪,极擅长先天术数的他就隐隐感知到霸瀚中隐藏极深的一点混沌气息。 “我当年也感知到了霸瀚长枪中的混沌之力,想来这定是一件天地初开时期就存在于洪荒的秘宝。”烛九阴一字一句谨慎地说着。 “天地初开时期?”巫之祁的面色慎重了许多,他虽然也是混沌中出生的兽族,但是天地初开时期的那段记忆相当于人类婴儿时期一样,是蒙昧而不清晰的,已经根本记不清当时发生在洪荒的事情了,何况他那时不过是个身无法力的小小水猿,哪能关注到洪荒中发生的大事呢? 相比与巫之祁,烛九阴是祖龙的儿子,祖龙便是混沌初开之时称雄洪荒的霸主,龙族内对于混沌初开时期一定有着秘密的传承与详尽的记载。 烛九阴知道巫之祁定然对那时的洪荒没有印象,也不卖关子,就开口说出了一段天地初开时期的往事,他分明是个少年人的模样,声音此时却显得那么的苍老与古旧。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诸天星辰 烛九阴富有磁性的声音悄然回荡在云梦泽水底,白泽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相貌阴柔、风姿俊雅的他入神地听着,指尖轻轻敲着膝盖。 “盘古大神是自混沌中诞生而出的,如果把那团混沌之气比喻为一个具体的事物,可以将它看成一朵巨大的莲花,在龙族秘典之中,我们称之为‘创世青莲’。” “创世青莲是洪荒万物的起源,盘古大神就是创世青莲中最精华的莲子化身。但是创世青莲中并不是仅仅诞生了盘古大神,还有许许多多的大能也是从中诞生。” “许许多多?”巫之祁疑惑地问道,“就算算上祖龙等几位兽族始祖和几位圣人,也不过是十数人罢了,何来的许多?” 烛九阴摇了摇头,浅浅笑着说道:“你能猜出来父神几人是从创世青莲中诞生已经是不错了,确实如你所想,父神、元凤、始麒麟、以及接引准提二位圣人、女娲伏羲两尊妖族尊神,都是从那创世青莲之中诞生,只不过那时的他们还未开灵智,所以还算不得大能人物。我要说的,是另有其人。” 烛九阴颇有深意地笑着,巫之祁挠了挠脑袋,苦思冥想着,倒是白泽先领会了烛九阴的意思,他一向带着微笑的面庞变得凝重了起来,慎重地开口问道:“难道烛先生说的是……道祖……鸿钧?” 巫之祁悚然一惊,道祖鸿钧身为六位圣人的师父,一向神秘而低调,几乎从来不在洪荒中现身,人们在盘算洪荒之中的大能人物时,很容易就将道祖鸿钧忽略了过去。 毕竟道祖鸿钧在洪荒之中就是天道的代表,就是最高境界的化身,就连圣人中境界最高深的太上老君都是在苦苦追赶道祖鸿钧的脚步,更别说其余修道者了,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因为道祖鸿钧实力太强,境界太高,所以他常常被人们忽略——反正你怎么排行洪荒的位次,第一的宝座总是留给道祖的,所以洪荒中的老人们很多时候反而想不起道祖来。 巫之祁也正是因此才没有想到这尊大神,这时一听白泽提醒,才恍然大悟,若说诞生于混沌时期的洪荒大能,还得是道祖鸿钧排在最前列。只不过道祖的来历一直神秘的很,分明是与盘古大神同时代的人物,洪荒却极少有他的传说,虽然对他的来历有着种种猜测,但是大多数都是胡乱猜想,没有任何根据的事情,烛九阴这次提到道祖的身世,巫之祁自然伸长了耳朵准备好好听讲。 烛九阴点了点头:“正是道祖,但是……不仅是道祖。” “这话是什么意思?”巫之祁疑惑地问道。 烛九阴笑着卖了个关子,并不回答巫之祁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说道:“洪荒世界形成的过程一直有着许多传说,最被人们认可的还是盘古大神先开天、后辟地,随后在支撑着分开天地清浊二气的时候力竭而亡,死后身化万物,山川河流、日月风云无一不是盘古大神之法躯所化,又有传说道,盘古大神左眼化为太阳星、右眼化作太阴星。可是传说之中一直有着一个漏洞,就算盘古大神化作洪荒大地与日月二星,但是那满天星辰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个问题难倒了巫之祁,就连号称“洪荒千古事、唯我一心知”的白泽也僵在了原地,就算白泽天赋神通是知晓天下古今,但是在他诞生以前发生的事他从何而知呢?烛九阴不再吊二人的胃口,开口说道: “我刚才之所以说创世青莲中诞生的不仅于道祖,那是因为当时在创世青莲中于道祖同时代出生在天地间的……还有许多仙魔!而漫天星辰,正是这诸天仙魔身殒之后所化!” 巫之祁双眉一挑,聪颖如他已经明白了烛子的意思,握着霸瀚长枪的手突然紧了紧,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难道那就是在三族大战之前的天地第一量劫?”白泽也满脸震惊的模样,柔美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正是如此。”烛九阴点点头说道,“天地之间至今已经生出四次大劫,第一次正是太古时期的诸天仙魔之争。” “这‘诸天仙魔’……到底是些什么人?”巫之祁好奇地问道。 “盘古大神开天之后,天地间有清浊二气,清者上升化为天、浊者下沉变为地。但是清浊二气之中其实早已诞生了许多大能人物。那些人秉持天地之中最纯粹的混沌灵气而生,一部分来自于‘清’气,一部分来自于‘浊’气,实力都无比强悍,甚至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天生便是金仙境界的体魄。而那时洪荒别无他物,连天道都还在孕育之中,很轻松便能领悟各类规则,他们专心修行,实力提升更是飞快。” “但是清浊二气自洪荒初生之时便是极端对立的两种灵气,不然盘古大神也不必花费一身修为去区分开这两种灵气。但是那些仙魔都是从清浊二气的精华之中诞生,天生就是互为天敌般的存在,这是最纯粹与最本质的矛盾,根本不像后来的三族大战与巫妖、人族巫族之间为了争地盘而发生战争。他们最开始的摩擦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惨烈局面,后来随着争端的不断升级,小规模战争频繁发生,一场大战是注定的结局。” “烛子你是说……道祖鸿钧就是这清浊二气中诞生的那批大能人物之一?”巫之祁问道。 烛九阴点了点头认同了巫之祁的猜想:“不仅是其中之一,道祖鸿钧是天地清气的化身,在他们阵营之中是首领般的人物,也是最强者。” “道祖鸿钧是清气一方,那么浊气一方的首领又是谁呢?”巫之祁问道。 “浊气一方的最强者号为魔祖罗睺,他在最终的那一战之中败给了道祖鸿钧。成王败寇不过如是,许多年来洪荒早就忘了魔祖罗睺之名号,也从来都没什么人想到那些魔教功法都是从何而来。”烛九阴淡淡地说道。 巫之祁与白泽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烛九阴接着开口道:“最后的那一战十分惨烈,战况也无比胶着,战争波及的范围很是广大,那时盘古大神已经身化洪荒万物,刚刚形成的洪荒大地都差点被毁成无数碎片。要知道那时的洪荒大地可是盘古大神刚刚陨落的法躯所化,无比坚硬与凝练,不像是如今过了无数年的土地如此松软,相当于他们当年的大战就连盘古大神的法躯都承受不住,你可以想象这交战是如何激烈了。” “当年父神与元凤、始麒麟虽然已经有了准圣境界的修为,但是也丝毫不敢被这场大战波及,只敢各自躲远了远远观看,这些东西就算是龙族秘典之中都没有记载,是我幼时翻阅典籍之后,好奇与洪荒星辰的来历,缠着父神问了好多次才得知的。他一向自尊心极强,不好意思说这些灰头土脸的往事,要不是那次我把他灌醉了,估计他也不会告诉我。” 烛九阴脸上浮现出缅怀的笑容,祖龙性格霸道强势,但是对他这个老七一向是百依百顺,十分宠爱,此时一想起幼时画面,烛九阴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阵酸楚。 巫之祁拍了拍烛九阴瘦削的肩膀以示安慰,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次大战的结果具体如何呢?这满天星辰又是从何而来?” “虽然魔祖罗睺败了,那些浊气中诞生的他的族人基本被斩杀或者封印殆尽,但是道祖一方也并不好受,几乎所有人都战死,他们的身体陨落之后,灵气消散,归复于天地之间,也就成了这漫天星辰。” 饶是巫之祁算作远古洪荒中活下来的老怪物,他一时也消化不完刚才听到的这许多东西,更想不到漫天星辰居然是太古仙魔的肉身化成,一颗星辰中到了今天都含有无穷无尽的灵力,能隔着无尽遥远的距离将星光与灵力传递到洪荒之中,那些太古仙魔该是有多么强悍的实力啊! 白泽比他稍好些,轻轻地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些,随后他开口问道:“那道祖鸿钧应该还有族人活着吧?为何洪荒许多年……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呢?” 烛九阴幽幽地叹了口气:“除了道祖鸿钧,其余人要么身死道消,要么也受了重伤,而那时天地间的清浊二气已经化为天地,除非如道祖这般的强者能从混沌之气中排除浊气去吸收清气,其余的人都在漫长的时光中渐渐消逝,到了今天,这太古遗族也不过仅剩道祖鸿钧一人而已。” 烛九阴的声音低沉而沧桑,没曾想如同道祖鸿钧这般强悍的人物竟是如此寂寞,虽然远古兽族也没落了,但是终究世上还有些兽族存世,而道祖鸿钧……居然是太古族群中唯一存世之人吗? 想来紫霄宫中空寂亿万年……独自守护洪荒天道的他也会很孤独吧? 就在此时,云梦泽中水波荡漾,一股玄妙的灵气盘旋在几人不远处,巫之祁从有些悲伤的心境中醒来,转头看向一旁归元儿所在的灵气水球。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四十二章 醍醐灌顶 水球表面的水波荡漾不止,整个云梦泽中的水灵气都在疯狂地向水球之中的归元儿涌去,巫之祁知道老三这就是开始突破玄仙境界了,他的心中不由很是欣慰。 一旁的烛九阴感受着疯狂涌动的水灵气,薄唇微微张开,面有讶色,有些惊奇地说道:“你这猴子实力天赋也就一般般,收的徒儿可都有些门道啊?我这三师侄在灵气盎然的云梦泽中许多年,被人间龙脉与国运压地无法修行,体内早就积蓄了许多灵气,本体又是可吞吐日月星光的玄龟。这孩子被你一点化,可当真是有鱼跃龙门的感觉了。” 巫之祁喜气洋洋地看着归元儿所在的那处水球,能得眼界奇高的烛子一句夸赞可不容易,于是喜孜孜地说道:“我也没想到老三破境时闹出的动静这么大,不过……名师出高徒嘛,嘿嘿嘿,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烛九阴无语地撇了撇嘴,像归元儿这样的玄龟之身要突破境界时需要的灵气量是十分巨大的,想来师侄破境还得再有一会儿,于是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霸瀚长枪之上,缓缓地抚摸着霸瀚。 归元儿引发的天地异象虽然动静不小,但是巫之祁与烛九阴、白泽是何等样人物,这些汹涌地能将一个刚入地仙境之人身体撑爆的天地灵气,不过是他们一个吞吐的量,巫之祁挥挥手就施展出一个屏障,将水灵气挡在了外面。 烛子刚才说了许多,可是终究没说到这霸瀚长枪突然如有灵性般出现的枪芒是怎么回事,虽然巫之祁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是还得听烛子亲口确认为好。 “所以你看……我这长枪的来历如何?”巫之祁小心翼翼地问道。 烛九阴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慎重地开口说道:“我从未亲自体验过清气与浊气之间的区别,那是圣人境界才能感受到的天地本源力量,就算我巅峰时期也还差了不少,所以不敢断言这长枪中的灵气到底是清气还是浊气。” “但是我想这霸瀚长枪应该是太古仙魔留下的兵器,并且十有八九便是魔族罗睺麾下之人使用的兵器,之所以一直没有动静,只是在你前些日子动了真怒,心中凶戾之气激发了深藏在长枪中的那缕残魂,因此霸瀚才生出反应。” 心中早有准备的巫之祁听到烛子的判断依旧心中有些震颤,他在刚刚捡到这把长枪的时候,也曾猜想过长枪的来源。他本以为这长枪不过是什么水族中的强者遗留下来的宝物,刚好他用的顺手,哪里想过霸瀚的来头居然有这么大? 而且……魔的兵器? 魔这个字终究在洪荒中不是什么受人欢迎的字眼,什么心魔啊、走火入魔啊……对于修道者而言,看到这个字总会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其实巫之祁心中并不是很介意这件事,他成长的洪荒世界本就是乱世,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甚至烧杀抢掠也都算作寻常,真的从远古洪荒活到如今的人,谁手中没有几条性命呢?就说巫之祁本人,他手下涡神宫当年扩张势力范围的时刻,又害的多少水兽家破人亡? 子受手下的那个宦官辜季,一身邪异莫名的功法都是巫之祁亲传。当年子受把那个喜欢穿一身紫衣的年轻人带到巫之祁面前后就没管他们了,大寒的天气,年轻人在云梦泽畔跪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人都快要僵死时巫之祁才终于肯传授辜季道法。 不是巫之祁不愿成人之美,满足辜季的恳切心愿,而是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年轻人的修行天赋与他的玄涡神功丝毫不合适,甚至可以说是冲突,然而最适合他修行的法门巫之祁恰好也知道,正是一门上古时期他收集来的典籍《血藏》,那书是他斩杀一个四处掠夺生灵精血以增加自身实力的魔道中人所得。虽然那个人的道法平常,修炼时也走了歪门邪道,将这一门精研生灵体内鲜血的法门变成了残忍粗暴的吸血,果然经过烛九阴鉴定之后,烛子很肯定地说这定是一门远古时期的秘法,很是高深莫测,如果修炼到精深之处,不会比玄涡神功弱上什么。 《血藏》是很适合辜季修行的,可是巫之祁也不知道辜季能不能秉持道心,而不去步那个魔道中人的老路,这才以大雪寒湖畔的一夜跪地作为考验的内容。没想到辜季居然真的撑了下来,为了心中某些愿望与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信念,他宁愿死也要踏上修行之路。 巫之祁后来还是将《血藏》传给了辜季,不过没有正式收他做徒弟,只能算个挂名的弟子。不过巫之祁都会传授他人这种魔道修行过的法门,他自己当然也不会多介意用这杆长枪。 他真正不安心的地方在于,如果霸瀚之中还藏着太古时期仙魔的残魂,自己在能激发出残魂之时又是几乎要失去理智的时刻,他真的能守住道心不被影响吗? 道心宁静才能在参悟大道的路途中走的更加长远,如果心神在潜移默化中受到影响,那么就算能修炼到后来,那还能保持初心吗? 白泽依旧沉浸在烛九阴讲述的故事之中,没有注意到巫之祁此时的异样,反倒是失了双目的烛九阴先感觉到了友人的变化。烛九阴的心思玲珑剔透,又对巫之祁无比熟悉,心念一转就知道巫之祁此时的想法。 烛九阴忽然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巫之祁从犹豫之中被惊醒,就听烛九阴声音冷傲地开口说道:“修道中人修的就是一颗本心与自身的强大,法宝之类都是外物,例如成圣的道路一共三条,以力证道、斩尸成圣还有凭借功德成圣,你难道还听说有人过凭借哪一样法宝成圣,或是走到修行界的最顶端?” “若是心智还能被一样外物影响,你凭什么敢一步步地接着往下修行?又何来的自信能在龙族与天庭的双方严密看守之下救出小潜?” 烛九阴的话语如同当头棒喝在巫之祁耳边响彻,过往他修行途中不是没有遇到过困惑,很多次都是烛九阴以简短凝练的语句,如同一根根木棒般当头敲下让他警醒。 在环绕着清澈湖水的云梦泽下方,巫之祁恍惚间觉得又回到了万年前他初遇烛九阴时的场景,那个自称为本上仙的骄傲红衣少年吐气开声,在他不敢承认对小潜的倾慕之心时质问他道:“我想你与她一般也是天生地养的精灵,可如今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敢承认,有何面目存于万兽之中!” “以你这心性,莫说是苦修万年,便是十万年,也配不上白龙!” 那时这瘦削的红衣少年的声音如同雷音在他脑海之中响起,他勇敢地承认了对小潜的爱慕之心,这才让烛子对他刮目相看,并且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而今天在他面对陪伴了他无数年的霸瀚长枪时,他摇摆不定的心境又一次被烛九阴冷傲的声音坚定了下来,确实如烛子所说,如果连自己的兵器都驾驭不住,又如何能在洪荒打出一片独属于他巫之祁的天地? 虽然说起来有些痴心妄想,但是准圣境界的洪荒高手,又有谁不会在心底最深处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成圣呢! 如果他巫之祁还会畏惧于霸瀚之中已经消失无数年的仙魔残魂,他凭什么能顶住龙族与天庭的压力去救小潜?凭什么敢痴心妄想到成圣的那一天? 武道修行,最重意志! 这是巫之祁今生两次踏足准圣境界的最大感悟,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就一定能战胜重重困难!在强悍的意志面前,太古仙魔的残魂又如何能影响我的心境? 巫之祁的眼光重新变得坚定了起来,他从烛九阴手中接过霸瀚长枪牢牢握住,平时没有温度的枪杆在此时仿佛也变得炽热了起来,巫之祁眯眼看着霸瀚,笑着说道:“成不成圣的就不去胡思乱想咯,但是老伙计,我得说声对不住,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却到现在了还在怀疑你……不管什么仙啊魔啊,只要你在我巫之祁手中,我们就一定能在洪荒中打下一片天下!” 烛九阴听着巫之祁的声音,知道他解开了心结,欣慰地说道:“这三年我在云梦泽底,除了修行以外便是推衍天下大势,虽然法力浅薄,但是我的直觉一向准确。每次洪荒大劫前的那种不好的感觉又出现了……再加上天庭与应龙的动静,或许天地之间要再生大乱,甚至洪荒的第五次量劫即将到来也未可知。在这时一切的心境不稳都是大忌,只有坚定信念、尽快提升实力,我们才能更好地在量劫之中生存与发展。” 早知洪荒不会再平静下去的巫之祁与白泽都赞同地点头,心潮澎湃的巫之祁牢牢握紧霸瀚的枪杆,忽然感觉到霸瀚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他正要以神识探查,就感知到云梦泽中一阵强烈的灵气波动。 身穿绿袍的小童闭着双眼盘腿出现在云梦泽中,粉雕玉琢,分外可爱。 原来是老三归元儿终于突破,如今这个小童,已成玄仙。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四十三章 烟花盛放 “师父三年前就回到了准圣境界,如今小桂圆也成了玄仙境的高手,怕是比起太师闻仲来也不遑多让,朕……也得多加把劲才是啊。”子受轻轻拍着万寿宫后殿最高层的栏杆,感慨地看着满城张灯结彩的朝歌城说道。 这几日新春将近,原本就火红一片的朱凰宫被装点地喜气洋洋,看去十分喜庆。这一日正是除夕,按照老殷家一贯的习俗,皇帝得与皇后和诸位妃子一同守岁,过了子时才能安歇。 此时夜中华灯初上,朱凰宫建筑群中最为高耸的万寿宫灯火通明,他们刚刚吃完年夜饭,朝歌城中爆竹声声,很是热闹,子受早安排了一场盛大的烟火,只等时辰一到便与诸妃同赏烟花美景,于是他们也没离开万寿宫,而是坐在顶层的亭台之中闲叙。 “……夫君你这才修炼多久,就想要追上老三几千年的苦功?”姜颐无奈地摇了摇头,如玉般的容颜雍容华贵的她知道夫君只是随嘴一说,毕竟身为一国之君哪能全心投入到修行之中,如今四十岁不到的他更不可能忽略寿元的巨大差距而追上老三……不过话说回来,老三毕竟是有了数千岁年纪的玄龟,就这么一口一个“小桂圆”的……真的好嘛。 姜颐欲言又止,一旁的黄心瑶却看出了皇后娘娘心中的想法,黄心瑶入宫多年,也早从当年那个喜欢叽叽喳喳的黄毛丫头蜕变成有着动人姿色的少妇。只是她喜欢吃小零嘴的习惯怕是改不掉了,娇憨可喜的她不管到哪儿都喜欢带上些瓜子花生和糕点,一张嘴就是停不下来,到了过新年的时候更是不住嘴,还好她也是身有法力之人,有一身法力做保障,她还不至于变胖。 “我听说妖族真正排辈分是不以出生年月来算,而是以开了灵智随后化形的时间来算的。小桂圆不仅化形是个小童子的模样,本来心智也就是个小娃娃,这么叫他也没啥毛病。”黄心瑶把剥好的一颗花生送到子受嘴中,又递了一杯酒给子受喝。子受嚼着花生笑着捏了捏她有些婴儿肥的脸,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着: “亏你还没只顾着自己吃,不然迟早有一天法力都消化不掉你吃下的东西,变得越来越胖。” 黄心瑶嘟着嘴撒娇:“哎呀,大新年的,夫君提这码事干啥,瑶儿吃东西的兴致都没了。” 姜颐呵呵笑着摇了摇头,子受这些年虽然收了些女子入宫,但是贵妃一直只有黄心瑶一人,其他女子知道陛下对姜颐与黄心瑶的宠爱,与这两位贵人显赫的家世背景,她们从来都很是安分。身为皇后的姜颐对她们还是挺满意的,如此她也能有更多的时间修炼,不过黄心瑶就常常偷懒,她总是没心没肺地嘻笑着说修炼多苦呀,反正只要我境界过得去,能和陛下多在一起几百年就心满意足了。 子受对此也很无奈,不过他自身的实力只要够强,以后亲自动手以大法力为姜颐洗筋伐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也就随她去了。 从烛师伯处听到了他对于天下大劫将至的判断,子受心中莫名生起一阵危机感,大商虽然发展的势头如今看来是一片向好。但是如果真的有历史上那种大劫降临世间,只怕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毕竟在天地伟力之前,人类总是显得如此渺小。 烛九阴在子受心中自小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毫不犹疑地信任烛师伯判断的他最近一直在思考应对之策,所以他才会在为了师父和师弟突破境界而欣喜的同时感到阵阵紧迫。天地大劫将至,只有竭尽全力才能保住自己的姓命与心中关怀之人的安全。 他身为一国之君,一人之性命关乎天下兴亡,要思考的也是天下之事,就算一向阳光乐观的他也感觉到了肩上担子如山般的沉重。 不过正如姜颐所说,修炼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事,按部就班地修行就好了,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万寿宫最顶端四面透风,按说冬天在此守岁实在是冷,不过朱凰宫本身与朱凰大阵血脉相连,朱凰宫的建筑多少都会汲取到大阵中的热量,就算不用炭火温度也不会太低。子受又以法力在周围布下了一处屏障,可以隔绝寒风。因此就算万寿宫顶全无门窗遮挡,也依旧温暖如春。 几人正在说说笑笑,一阵轻微如猫在行走的脚步声就传到了子受耳中,对这脚步声极为熟悉的子受知道这是辜季去请过师父和烛师伯几人了。 果然一袭紫衣出现在了楼梯口,十数年岁月没让辜季变得苍老,但是他一身阴森的气息却更明显了,光是站在那儿不动,境界低些的修道者看他就仿佛是一尊藏身在一片血海之中的魔头。如果不是辜季刻意收敛气息,等闲实力之人根本承受不住那种无孔不入的血腥煞气。如今已经大乘境巅峰的他单凭《血藏》功法锤炼出的血气就可掠夺周身十丈以内的生灵血气,十分霸道而邪异。 这些年昆仑山高徒申公豹身为大商“伏渊阁”阁老,掌控大商各处暗桩与情报体系,已经成了与亚相比干一明一暗相互配合的“隐相”。而身为子受贴身宦官的辜季可没少和申公豹打交道,这两位藏在阴影中的人物手握无数人的生杀大权,是大商无数有着猫腻的官员心中的恐怖魔头。 申公豹一直隐藏着身份倒也罢了,整个大商朝知道他担任如此重任的人也不过双手十指之数,辜季则是被他自己摆在明面上的一尊凶神,凡是他亲手处理的案子,犯罪之人下场无不是十分凄惨,甚至都几乎没什么人能落个全尸。 尽管紫衣魔头的恐怖威名早就在大商官场中暗暗传播了许久,也不是没人弹劾过辜季的血腥强硬手段,但是这些弹劾他的案牍无一不被子受给按了下来。还有许多人想以宦官干政的名号去扳倒辜季,后来却发现这是毫无意义的举动,甚至子受还将两个试图阴谋构陷辜季的官员狠狠打了顿板子。 官员们这才发现原来辜季在皇帝陛下的心目中绝不仅仅是一个宦官而已,这个气焰阴沉的年轻人早就成了商天子真正的心腹。 人们总是如此健忘,他们前些年还因为辜季冒险破境为陛下在东海赴死的忠义行为对他夸赞不已,这几年来辜季的风评却急转直下,只是少有人知道……辜季杀的大多是当年那些与诚侯勾结,企图谋朝篡位之人与那些真正该死的贪渎之官。 不过辜季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与他的名声,在他眼里没什么比陛下的安危与国朝的稳定更重要的事,至于他自己……只要我实力够强大,管你们这些庸人说我些什么,难道口水还真能把人淹死? 在外凶名昭彰的辜季在万寿宫中却安静温驯地如同一只小猫,子受温和地笑着问辜季道:“师父他们怎么说?” 辜季恭恭敬敬地说道:“巫先生说,等子时之前定会前来与陛下团聚守岁,他还……让陛下准备上好美酒,说要与你喝个痛快。” 子受憋笑着挥了挥手手说道:“知道了,你这就去安排吧。” 辜季尊敬地躬了躬身,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时岁将尽,空气中爆竹的香味都浓郁了起来,万家灯火忽闪忽灭,朝歌城原本繁华的街道之上变得冷冷清清,众人感受着这与往日卓然不同的氛围悄然无声。就在这时,微风拂动子受的长发,子受蓦然睁眼,遥遥看向东方的黑夜。 仿佛是一颗流星自下而上地在天空划过,一个小小的光点在夜空里绽放为无数花火,无数条红黄色交织的明亮焰火向四周溅射,火树银花,照亮了整座朝歌城。 花的种子在夜空之中四散飞洒,先是一朵、两朵……到了后来极盛处,天上同时有数十朵烟花一齐绽开,绯红与流金交织,银青与碧蓝相映,就算是子受也第一次见到如此奢华与璀璨的烟火。姜颐与黄心瑶都被这场盛大的烟花吸引住了,她们的脸颊被烟火映出淡淡的光,眼中神采熠熠,仿佛也有烟花在盛放。 几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万寿阁中,沉浸在烟花之美的姜颐与黄心瑶全没注意到巫之祁与烛九阴、祝融、白泽、敖千山和归元儿的出现。她们依旧沉浸在这满天盛开又转瞬即逝的烟火之中不能自拔,子受已经开始一一行礼。 巫之祁笑着如子受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与烛九阴等人一起走到栏杆边,看着这场足以让整个朝歌城百姓都能看得到的烟花。想起来这似乎是第二次与徒儿一起过人族的新年,除了子受登基的那一年外,常年修行的他从未见过如此绚烂的烟火。 姜颐与黄心瑶等人此时赶忙来与巫之祁见礼,这时烟花也渐渐偃息了下去,巫之祁将一个锦囊递给子受,笑着说道: “大过年的,你们拜见师父,按你们的传统师父要给压岁钱,这里面是应龙的珍藏,三年时间我们清除了他留的所有道法痕迹,子受你可以正常使用了。” 子受双眼一亮,开口问道:“这里……大概有多少?” 巫之祁笑眯眯地说道:“不多不多,大概……也就比你那国库中的财宝多上一两倍吧。”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有问题 子受神识从锦囊之中一探而回,他满脸震骇地看着巫之祁,知道师父所言一点不假,这个小小的锦囊之中,居然真的存放着比国库多上数倍的财宝! 巫之祁平时总是自嘲自己是个穷光蛋,除了手中一杆枪和体内的玄涡神水之外,全无可以赠给他这个徒弟的宝贝,丹田中倒是还有几样威力极大的法宝,但那都是答应了别人,不能随便送出去的宝物。子受身为人族共主坐拥天下,自然不会在乎师父是贫是富,哪怕巫之祁真的一无所有,子受一国之力,难道还养不起对他视如己出的师父? 子受不介怀,不代表巫之祁就真的无所谓,他千多年前也是诸多河流水系中的霸主,虽不能说手握天下财富,但是富可敌国也不是假话。当年涡神宫宝库在五百年中收集来的金银财宝,连小潜也要啧啧称奇,巫之祁又是个出手阔绰,喜欢结交群雄的性子。从小穷惯了的他得了财宝之后不是敝帚自珍,而是挥金如土地用在发展涡神宫势力之上。正是因为有了如此大的投入,涡神宫的势力才能在五百年间跻身洪荒前列,巫之祁也才有了个“千金难买涡神宫主一诺”的名号。 大手大脚惯了的巫之祁从龟山出来时候是真正的一穷二白,所以当年收子受为徒时的见面礼只能是体内仅存的三滴玄涡神水中的一滴。虽然这洪荒第一神水很是珍贵,但是以巫之祁的性格,亲自收了徒弟当然会想把最好的都给他,只是一滴玄涡神水是远远不够的。 只不过“两袖清风”的他何来的宝贝赠与子受呢?好在这次出门救烛子时他们洗劫了应龙的宝库,与烛九阴、祝融、白泽商量之后,他们留下了一半的财宝用作涡神宫重建的资金,另一半赠送给了子受。不然这个收徒时就留下的遗憾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弥补上。 仅是一半的财富就比大商朝五百年在人族大地上积累下来的财宝更多,更是让子受咂舌于应龙的贪财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不知洪荒有多少大富之人受到过那条贪财老龙的掠夺…… 这个大红包可不是一般的厚重,就算子受是雄视天下的君王,也依旧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将锦囊小心收好之后,子受带着姜颐黄心瑶等人再次郑重行礼,拜谢几位长辈的厚赐。 烟花结束之时,子夜已经过去,新春降临人间,而子受刚才让辜季安排的酒席也已经准备妥当,几根明晃晃的牛油巨烛将万寿宫顶照耀地灯火通明,流水般的佳肴美馔依次端上台面,空气中弥漫着酒香。 烛九阴没感受过人间过年的氛围,此时他虽然双目失明,但是闻着酒肉香气与爆竹烟花的烟火味,听着“噼啪”作响的爆竹声,孤寂许久的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与亲切。而祝融上一次经历如此热闹的时候,还是上古时期诸多兄弟姐妹都还在世,巫族人才济济,汇聚一堂时才有这么喜庆。 因为缺少才会更加珍惜,白泽、敖千山与归元儿都是如此,在晦暗不明的夜幕笼罩下,每个人都珍惜着难得的团聚时光。 烛九阴辈分最高,坐在上首主位,左右坐着巫之祁与祝融,再往后排就是白泽与子受等人依次坐好。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子受与姜颐黄心瑶等人因为方才用过晚膳,此刻只是陪长辈饮几杯酒。姜颐酒量一向很好,几杯酒喝下去脸色只是微红,黄心瑶却是商人中少见的酒量浅薄,只是用小酒杯喝了四杯酒便小脸通红,晕乎乎醉倒在了桌上。 正在听烛九阴与白泽聊天的子受将身上深红织锦的大氅披在了黄心瑶的身上,防止她受了寒气着凉。 巫之祁看着众人团聚的模样心中很是安慰喜乐,只是醉眼朦胧之中,他恍惚间仿佛见到了小潜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狐裘坐在自己身旁。他自己斟了杯酒,低着头饮了。巫之祁压下心中的思念,抬起头时又是笑容满面的模样。 —————— 旧岁已尽,新的一年到来,朝歌城的街道重新恢复了繁华的模样。按照大商历来的规矩,大年初一所有身在朝歌城的皇室成员都要去青铜神树前祭拜先祖。子受的母亲已经在十多年前去世,如今皇室之中以皇叔比干为尊长,大年初一一早比干就到朱凰宫中去见了子受。一向喜欢穿一身黑衣的比干难得换了身黑红色交织的袍子,如今已近五十岁的比干虽然保养得极好,但是常年操劳国事依旧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沧桑的印痕,一头长发已然黑白交杂,他也不再像刚生白发时那样小心掩藏,而是大大方方地将黑发白发一同梳得整齐。虽然比干因为不能修行而不再年轻,但是他清贵威严的气势越发深重,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十多年前诚侯组织的那场叛乱被终结之后,大祭司一系与子受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当年大祭司亲手在诚侯手中的凤凰翎与从东海赶回朝歌城的子受中选择了后者,这便是将整个人族的命运与前途交到了子受手中。当年那件事之后,大祭司依旧是不问世事的姿态,只不过以少师商容为首的祭司一脉官员已经收敛了许多嚣张的气焰,再不敢与子受作对,本来一贯在朝堂之上与比干针锋相对的商容收敛了许多锋芒,见到比干也开始变得恭敬起来,这让原来一直看不惯商容的子受多少看他顺眼了些。 祭祀如同往年般平稳地进行,大祭司这次却没有出现,毕竟这不是十年一次的重要周祭,只是由商容出面主持了这场规格很高,但是规模不大的祭祀。祭祀结束之后,浩浩荡荡的皇室人员随着子受的车架回到朱凰宫。姜颐与黄心瑶带着女眷回宫,子受、比干还有大司马殷破败向着朱凰宫前殿走去。殷破败虽然不是嫡系,但也是皇室一员,因此如今已经是地仙境界的他只要在朝歌城,都会与子受一同前往祭拜天地鬼神及先祖英魂。朱凰宫长阶之前天色方明,群臣就已经全部到齐,排列站好,彼此之间百年问好,金銮殿前环佩轻响,金玉振鸣,殿外还能隐隐听到一刻也不停的爆竹声,当真热闹非凡。 等子受坐上金椅,比干与殷破败站回队列之中,辜季手执拂尘走到御座之前,轻喝一声:“朝会开始!”,金銮殿上这才安静了下来,有事禀报的臣子纷纷启奏,内容倒是一如往常:太师闻仲又打了胜仗,赶着北莽境内的荒人离大商边境更加遥远。东边的东夷人还是死不悔改,是不是就要派出些人手来骚扰住在海边的臣民。至于大商南边,今年则安稳了不少,因为天寒地冻的缘故,一向习惯了生活在暖和天气中的南蛮活动不再像往年那般频繁…… 子受一条条听着,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政令,这些臣子禀报的内容大多提前上疏,写好了案牍给他和比干审阅过,所以子受心中对大多数内容是有数的,只是在听到一个臣子的禀报之后,子受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韩卿,你将刚才的奏章内容再讲述一遍。”子受的眉头微微皱起,看向台下那个已经准备回到队列中的年老臣子。 这位老臣名为韩广,在朝廷中担任司工一职已经多年,所谓“司工”,指的是总领天下建设与铸造一事的重要人物。他的平时职责主要是监造皇室及大臣的府邸建造,但是真正重要的地方在于司工执掌着整个大商所有士卒的兵器甲胄已经作战用到的器械的铸造。 如今已有耳顺年纪的韩广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司工,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亚相比干也对这位老臣多有赞赏之词,说韩广处事颇有稳健之风,工司交予韩广手中当可无虞。 韩广刚才禀报的内容倒不是铸造兵器或是要建什么东西,而是报告了天下各诸侯处产出的青铜与精铁资源数量。 这项汇报只是例行的禀报,韩广亲自查验过数字,知道手下臣子们汇报给他的数目没什么问题,但是陛下为何要提出异议呢? 老韩大人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有些颤巍巍地再行了一礼,回报道:“启禀陛下,天下各诸侯产出资源的数量分别是东伯侯姜桓楚……” “直接说西岐的。”子受的声音有些凝重。 韩广愣了愣,想了下西岐产出的青铜与精铁数量,小心翼翼地回报道:“西伯侯姬昌,去年产出青铜二十三万斤,铁八百斤。” 说完后,拄着拐杖的老人颤巍巍等着子受的后续问题,可是没想到子受听了这个数据之后居然没有再往下追问的意图,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韩广满腹疑惑地回到队列之中,朝会正常举行着,站在第一排的亚相比干本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他的耳中突然听到了子受的秘密传音,端坐高台之上的子受嘴唇微动,对着比干说道: “王叔,西岐产出青铜的数目有问题,你朝会后来宫中一趟。”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四十五章 青铜十万斤 听了子受的话后比干心中顿觉不妙,自己这个侄儿以往就算有什么事与他商量,要么直接在众人前对他说,要么派辜季去云梦府中找他前去商议。过往子受只有一次曾以传音的方式通知他,正是十多年前子受刚刚证就天仙之位,准备同时对走私精盐的诚侯与东夷人下手的时候。 当年传音通知比干之事无比重大,不仅是天子第一次出巡、第一次御驾亲征,更是要拔掉枝繁叶茂的大商树干中的一颗毒瘤,没曾想诚侯这个毒瘤不但走私精盐,还谋图造反多年,还好后来被压制了下来。可是子受刚才还毫无异样,听了韩广的汇报之后语气就如此凝重,这区区生产青铜的数量能作什么数呢?陛下究竟从中看出了些什么? 比干心中疑惑,但是脸上一派淡然,毫无动容之色,他知道这朝堂之上能人异士不少,心怀鬼胎之人也必然存在,饱经风雨的他不会再给如同当年城门司司正张默那样的人以图谋不轨的机会。 一项项议程正常进行着,子受从刚才多问了一句之后就一如往常,平心静气地处理完一件件国事之后,朝会散去,子受率先离开金座,走入大殿后方。众位臣子按次序离开,比干站在大殿最深处,离子受端坐的高台最近,也一向是走得最迟的那个。他与难得脸上有些笑容的大司马殷破败寒暄两句之后目送他离开,转头确认了大殿内再无旁人之后,比干追随子受迈步走入金銮殿后方。 子受与比干通常会面的场所都在一处书房之中,书房外,辜季正手执拂尘等着比干的到来。见到比干前来后辜季躬身请安,将比干带入御书房中。 一卷卷竹简在黄梨木书架上堆得很满,整个御书房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竹子的清香味,闻着很是讨喜。 子受正在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几卷竹简,眉头蹙地很紧,比干走近一看,竹简边缘刻着一个小小的“伏”字,知道这是伏渊阁呈给陛下的密卷。 比干身为国相,又是王叔之尊,是大商朝廷中为数不多的有资格直接查阅伏渊阁密卷之人。子受指了指一旁被他翻阅过的几卷竹简,示意比干自己去看,比干拿起竹简凝神翻看,这一卷竹简上记载的是西岐十年来出产以及使用青铜、铁器的数量。 十年前西伯侯姬昌领土之中出产青铜是十八万七千斤,动用的数目是十四万五千斤,剩下的部分有的上贡给了大商,有的存入他们的库房之中。九年前出产青铜的数量是十九万三千斤,比起前一年多了六千斤…… 比干依次看去,除了五年前青铜出产的数量有个大幅度增长,一年就多了两万斤之外,这些数目都很平稳,没什么问题。 就连五年前那次西岐出产青铜数量的增长也是因为西岐发现了一处青铜矿藏,这件事当时姬昌还亲自来信汇报,将这矿藏大致的含铜量与可开采的年份都说的清清楚楚。 比干有些疑惑,他并不觉得这卷竹简上的数目有问题,按照正常发展趋势来算的话,西岐去年产铜量达到二十三万斤也是寻常事,至于产铁的数量……如今炼铁还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就连大商内廷一年耗费巨资炼铁也不过能得三千斤左右,西岐一年产铁八百斤也没什么毛病。 看完手中竹简后的子受伸出一根食指到已经凉了的茶杯中沾了沾茶水,伸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头,冰凉的茶水渗入头部肌肤,能让他的思路更清醒些。子受随后抬头,问比干道: “王叔可看出了什么东西来?” 比干苦笑摇头:“臣远不及陛下聪慧,没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还请陛下指点迷津。” 子受微微眯着细长的凤目说道:“王叔看的这份竹简上记载的数据没有任何问题,我昨夜翻阅韩广呈上来的奏章,与伏渊阁呈给我的内容也没什么出入,引起我警觉的不是这一份竹简,而是另外几份。” 比干眉头一挑,从书桌上拿起另外一份案卷再仔细观看,这一份记载的不是西岐出产的青铜量了,而是记载它周边其余诸侯国的青铜产出与使用量。 原本还面色平静的比干渐渐地也发现了竹简中的问题,眉头越皱越紧,等他看完这一卷竹简的内容时,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养气功夫一向极好的亚相大人居然脸色涨红,愤怒地冷哼了一声。 “哼,姬昌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国内产出青铜数量与使用数量都没问题,却在周边数十个小国身上做文章。若不是陛下慧眼如炬发现了这个猫腻,每年十万斤的青铜数目差额,还真要被他瞒过去了!” 子受的双眼之中寒芒乍现,点点头赞同了比干的看法,随后顺着比干的话说道: “王叔也看出了问题所在,我们这位西伯侯看去老实无比,西岐国内一片风平浪静,每年却悄悄将多产出与使用的青铜数量平摊到周边小国身上。他是天下八百镇诸侯之首,那些小国远离内廷,哪里禁得住他的威逼利诱,只好修改每年上报朝廷的数据,只盼做得小心些,尽量不要被朕察觉。” 青铜的产出与使用事关一地兵马甲胄的数量,因此大商每年都要得到八百镇诸侯的具体产铜量的数目,这一项把关极为严格,因为分封诸侯的国家制度本来就给了各诸侯国极高的自由度,如果再不从这些小事上注意,大商王室对于诸侯国的掌控力度就会极低。 三百年前便出现过一个诸侯国瞒报产铜数量,其实是在暗地里偷偷铸造兵器与军械,等大商朝廷察觉事情不对,那诸侯国已经准备起兵造反。幸好当年的皇后妇好是个不世出的领兵打仗的天才,她以一国皇后之尊亲自率军出征,所到之处敌军尽皆臣服于妇好正奇结合的行军布阵之下。她带着兵马直捣黄龙,直接攻破了诸侯国国都,这才将一场大患消弭于无形之中。若不是妇好天纵奇才,以女子之身统帅天下兵马屡建奇功,又有商王武丁牢牢稳定朝政与民心,等到那诸侯国占据主动权反攻大商时,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如今西岐将十万斤产出的青铜分流到周边诸侯国中而不上报,且不说欺君之罪,就说这“消失不见”的十万斤青铜究竟去了哪儿,又是派上了什么用场呢?而且这不是最近一年两年的行为,根据比干方才看到的竹简中显示,怕是十多年前姬昌就命人如此行事了,只不过之前只有两三万斤的数目,很不起眼远没达到今年恐怖的十万斤青铜,所以才更加隐蔽。 大商朝每年青铜的产量也不过是四十万斤左右,西岐身为第一诸侯大国,有二十万斤左右的需求量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这多出的十万斤又该怎么解释呢? 西岐周边的那些小国一向依附于姬昌,虽然他们的国境临近西戎狄人,但是西戎方面的压力一向是西伯侯姬昌独自扛下的,这些小国只要派出一定数目的年轻青壮入伍姬昌的军队之中,他们国家就能得到西伯侯的庇护,这些小国有什么道理在这些年中增加了每年十万斤的青铜使用量? 虽然不是西岐直接使用,但是子受与比干的直觉都告诉他们这定然与西岐相关。 “如果不是朕前些日子翻阅天下各镇诸侯历来产铜量,还真要被他瞒了过去。”子受摩挲着手中竹简,轻声说道。 比干面色凝重,他知道在子受的心中其实一直有着一道阴影,那阴影不是他们造成的,而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姬昌的父亲是死在子受的祖父手上的! 数十年前西伯侯季历励精图治,在与西戎的多次交战之中取得辉煌战果后,国力强盛,不断拓边,终于引起了子受祖父商王文丁的猜忌。文丁先是大力封赏季历,之后趁其身在朝歌设计杀之,以季历不幸染病暴毙之名作为掩饰,消息传回西岐之后,姬昌才在上位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了当今的西伯侯。 可是这借口未免太过拙劣,且不说季历本身是有武力在身的壮年汉子,就说为何染病的只有他与同行之人,朝歌一方却全无损伤,而且偏偏是在他建立功业之后回京述职暴毙?朝歌城能人异士无数,真的就一点挽回季历性命的办法都没有? 姬昌又是以善于推衍先天术数出名的大贤之人,他哪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阴险伎俩。 杀父之仇是天底下第一等深仇大恨,文丁早已逝去,就连帝乙都已经陨落,姬昌真要报仇也只能落到子受的头上。子受心中对此很清楚,所以他一向关注西岐的动向,十多年前更是直接将心腹之人骠骑将军姚皋派到西方,当年姚皋率领十万甲士前方西方,名为镇守西戎,其实比干明白,这就是子受不放心姬昌,而派姚皋去震慑西岐,以防姬昌生出不臣之心。 可是这青铜数量的巨大变化无疑昭示着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难道姬昌隐忍了几十年……这只老狐狸终于要忍不住了吗?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四十六章 隐相 “不管怎么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派人到西岐看看究竟怎么回事,这也未必就是姬昌图谋不轨想要谋逆。”比干建议道。 子受点了点头:“王叔说的是,如今对西岐的情况并不了解,不好妄下定论。”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姬昌心中的想法不得而知,但是西岐总不是什么太平之地,派去西岐的人不但要是朕的心腹,也要实力高强,免得被……宵小之辈暗下杀手。” 比干赞同道:“雍檀前些日子刚刚突破地仙境,如今还在雍府中闭关修行稳定天仙境的实力。想来这小子也憋得久了,我看正好派他去西岐走一趟,探探姬昌的虚实。” 雍檀在子受心中同样是一个极好的人选,这个年轻人不但每逢大事有静气,在十多年前诚侯叛乱一事中也展现出了绝佳的决断力与恒心。虽然是钟鸣鼎食之家中的贵族子弟,仍旧能忍受下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饮不食的奔波之苦,从扬州城直奔朝歌,解了比干与黄衮老将军的燃眉之急。 如此良材美玉,只要多多雕琢,定能成为一国栋梁,只不过雍檀嘛……小毛病也不算少,比如嗜好饮酒风流成性,又比如在某些事情上会不够谨慎,显得粗枝大叶…… “雍檀定然是要去一趟的,不过我看只有他一个人却是有些不够,这家伙喝了酒就容易粗心大意,还得是个行事谨慎之人来配合他一起前往西岐,免得他一个人应付不来姬昌那只老狐狸。”子受想了想,朗声开口道: “辜季,你进来一趟。” “喏!” 一身紫衣的辜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书房中,垂首低眉,等着子受的吩咐。 “朕与王叔查阅西岐使用青铜数量时,发现西岐与周边小诸侯国瞒报了十万斤的青铜产量,朕怀疑……” “臣知晓陛下的心意了。”辜季轻声说道。 子受满意地点点头:“守藏官雍檀仍在家中闭关,你替朕传旨与他,令他一日内收拾停当,准备为朕使者去一趟西岐。你也准备准备,一日之后与他一道启程。” “臣领旨。”极少离开朝歌的辜季并没有惊讶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表现,这让子受很欣赏他的真诚。不像某些臣子吩咐他做些事就是得了天大恩惠的模样,反而让子受有些看不惯。 “另外,你再请申公豹先生入宫,朕有事要与他商量。” “喏!” 辜季的身影消失在了御书房中,不一会儿,身为圣人弟子的申公豹就来到了子受与比干面前。 平时申公豹住在朝歌城一处依山傍水的宅子之中,如今还是天仙境界的子受看不出申公豹的境界深浅,但是依稀能察觉出他的境界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应该还是在玄仙巅峰境界。 申公豹面容清癯古拙,穿一身淡青色长袍,身在朝歌城的他并没有穿道袍,不过那种清逸出尘的飘飘然仙气是等闲人根本学不来的。 如果历数大商朝五百年间的所有臣子,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如申公豹一般受到圣眷之隆的。伏渊阁是子受建立不久的谍报机构,可以说是独立于内廷朝政体系之外的核心部门。伏渊阁由子受亲自领导,下属的诸多暗探谍子无不是从军伍中出身的最忠诚于皇室的精锐,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权柄最大的藏在阴影中的机构。 被子受投入了无数财力资源的伏渊阁在回馈皇室这一方面也从来都没让子受失望过,这张遍布天下的大网时时刻刻都在向网的中心也就是朱凰宫传递着秘密的信息与谍报,这个组织已经成为了子受掌控天下的诸多手段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就是如此重要的机构,子受在初见申公豹时就已经起了将伏渊阁交给申公豹的心思,更是在申公豹护送他回京后直接将伏渊阁交到了他的手上,直接成为阁中地位与权限最高的“阁老”。就算申公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玄仙境仙人,玉清圣人原始天尊的亲传弟子,在那一瞬间,他的心中也泛起了备受信任的快慰感受。 申公豹当年与刚入门的姜子牙多番长谈,原本一心逍遥世外的他受到了姜子牙的触动,决定下山到人间游历一番,再将胸中的一片锦绣山河尽数施展,方才不枉此生。可是腹内藏乾坤,也终究要找个能识得千里马的伯乐才行,他总不能大摇大摆地走到别人门上大喊一声:“本尊是玉清圣人元始天尊的弟子,快给本尊来个大官当当!” 虽然这种法子最为直接,但是未免……有些太过抱大腿了,无法彰显他自己的实力,本来申公豹出门一趟就是想要看看离开师门的光环自己能不能闯出一番天地,若是如此自报家门,还有什么意思? 申公豹下山前也与姜子牙聊了许久,好好了解了一番当今天下的形势,他最初听说西岐西伯侯姬昌一向素有贤名,西岐在他的治理下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姬昌本人不但是个推衍先天术数的高手,还礼贤下士,广纳豪杰,招徕门人清客。申公豹很是心动,毕竟大商天子还是个毛头小子,去大商求官还不如到西岐走一趟。 申公豹从西方昆仑下山,准备从西走到北,再由北到东,由东到南,由南到西最后到中原朝歌城走一遭,亲自去了解一下商天子与西伯侯姬昌的治政能力再决定到谁手下为官。不曾想刚刚游历完北方来到东边,在一处小酒馆饮酒时感受到了东海之中一阵凶煞的妖气波动,等他酒碗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赶往东海时,远远见到了一条狰狞凶恶的八首大蛇与一个身化冰蓝神凰、手执银白长戟的红衣少年。 少年英武不凡,年纪轻轻就有天仙实力,神思通达如申公豹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此人十有八九就是东征东夷的大商天子帝辛,等他赶到战场时正好收伏八歧大蛇救出年轻人天子。 申公豹救出子受之后本想直接离开,因为他毕竟还没到西方去过,虽然这个年轻人很是勇武,但执政手段与为人心性一概不知,申公豹还不想早下定论。但是巧在大师兄广成子的弟子黄飞虎也在随从人员之中,既然同门在此,申公豹就想着一路护送他们回归东伯侯姜桓楚的领地之后就脱身。 没曾想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的年轻天子醒过来之后,先是谢过申公豹的救命之恩,随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手下一个名叫辜季的宦官的生死,大商的宦官历来地位极低,是为人看不起的畸余之人,地位几乎与奴隶等同。身为一国之君,重伤初醒之后不想着自己伤势轻重,而是去查看一个宦官的安危,定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在确认辜季的性命无虞之后,年轻人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请申公豹带他回朝歌城。 那时子受重伤未愈,一经颠簸很有可能会在以后的修行路途之中埋下隐患,申公豹本不想带他如此奔波,但是年轻人给出的理由与恳请的姿态是他无法拒绝的。 “那八歧大蛇必定不是东夷弱国能召唤出来的,朕在东海受袭,定是国内有人设计伏杀,那么他们要动手也不会只针对朕一人,此时朝歌城很有可能是个危在旦夕的危险局面,还请先生救朕之大商,救朝歌城千万臣民!” 不仅是心系百姓与大商天下,申公豹也想看看是不是朝歌局势真的如子受所说的危如累卵,毕竟他离开内陆之时天下形势还没有什么变化,一片风平浪静,短短七天之内,真的会有如此剧变? 申公豹于是带着子受连夜赶往朝歌城,一颗道心清明,能算天下事的申公豹在刚刚接近东海边缘时就推算到了天机的变化,朝歌城果然有变! 等二人回到朝歌之时,那逆贼诚侯手上的凤凰翎还在熠熠发光,或许他们迟些回到朝歌,人族大祭司就会接受诚侯的条件,而他们也定会收到诚侯最疯狂的打击与报复,有人族深不可测的大祭司在,申公豹也未必有信心能保住体内毫无法力的子受不受伤害。 还好赶了回去,申公豹心中已经为这个年轻天子的决断与机智折服,本就有心在大商朝谋个一官半职的他正不知如何开口,年轻的子受就给出了一个十分适合他的职位,正是伏渊阁的阁老。 伏渊阁在民间的传闻中一向是个黑暗血腥的暴力机构,可是申公豹很清楚地知道这个间谍机构在大商政治体系之中的重要性。不愿意张扬身份的他刚好去做这个神秘的“阁老”真是再合适不过,他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把一个掌控整个人族情报的间谍机构交到刚刚认识十天不到的外人手中,这不是一句一见如故或是“多谢救命之恩”可以解释的,这需要极其高明的识人慧眼、强悍的的决断力与对申公豹极深的信任。 申公豹就此在朝歌城安定了下来,事实证明子受没有看错,申公豹十多年间从没辜负过子受的信任,将伏渊阁这张大网覆盖的范围一再扩张,也将这张网织得更加密不透风,甚至知道内情的人们已经给了申公豹一个“隐相”的名号,暗指比干身为国相执掌天下政务,申公豹便是隐在阴影中的国相,一明一暗,大商便在子受与他们二人的率领之下平稳前行。 君臣二人彼此有着默契,但是皇宫人多眼杂,不愿暴露身份的申公豹与子受平时相见极少,都是以密旨密保传递消息,这次子受亲传申公豹入宫,又是什么原因呢?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四十七章 素色云界旗 “十多年前请阁老查的那个黑袍东夷军师……这些年来有没有什么进展?”二人见礼之后子受直奔主题,询问申公豹道。 申公豹执掌伏渊阁多年,在他眼中整个大商朝乃至整个人族或许都没什么秘密可言,但子受问及这件事的时候,申公豹却犯了难。 他面色为难,叹了口气道:“有负陛下所托,这些年伏渊阁上下从未忘记此事,但是依旧查不出……那个东夷军师是什么人。” 子受皱着眉头问道:“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 申公豹摇摇头说:“阁中在东夷的探子用尽手段也查不到那人的来历,甚至在东夷身居高位的那个暗探可以确定,东夷夷皇都没有见过那人的真面目,只是与他隔着纱帘对话,就连那人的口音也是标准的中原话,一点地域的特征都没有。臣这些年来多次想到此事,臣以为此事并不是毫无线索,但是那线索……却与他的身份没什么关系。” 子受好奇地问道:“那就请阁老讲讲这线索究竟是什么?” 申公豹不假思索地开口,想来这些年他纠结于这件事也很久了:“陛下曾同臣说过,那个东夷军师曾经引诱陛下离开舰队,陛下感觉到他是在设伏等你,因此没有往前再追击。而那人境界不高,却仿佛有所凭仗,陛下……曾在他手中见到一面小旗?” 子受点了点头:“不知道那是什么宝贝,朕当时刚入天仙境界,可以看出来那人的境界绝对不超过地仙境,但是他居然敢孤身引诱并且摆布阵势埋伏朕。朕以为要么是那面旗帜,要么就是他掌握了其他异宝,才敢如此托大。” “当年镇东军在远征东夷的时候还遇到过海中海妖组成的兽潮?”申公豹接着发问。 “对,本来东海之上只是雾气弥漫,海面平静,海水下的生物也没有任何异动,可是随着一声妖异的骨笛声,海兽就突然疯狂地向镇东军舰队聚集随后发起攻击……很是诡异,我想这也是那黑袍人搞的鬼。” 子受冷哼一声,满是不屑地开口说道:“而且当时出现了一只地仙境的巨型章鱼妖兽,还有后来出现的八歧大蛇……东夷国力孱弱,一个大乘境的杀手都要奉为上宾,又何来的实力能御使兽潮和地仙甚至玄仙境的妖物?定然也是那个黑袍人搞出的鬼!” “对了,阁老不是已经收服了八歧大蛇,这些年没从它口中问出些什么来?”子受忽然想起申公豹早已将八歧大蛇收拾地服服帖帖,如今那玄仙境的上古妖将已经老老实实地去看守申公豹的洞府,因此有此一问。 “这线索正是从八歧大蛇身上得来。”申公豹伸出两根细瘦的手指轻轻拈着颌下长髯说道:“在它神智一恢复时我就问过这孽畜,它是这样与我说的。” “原本巫妖大战之后,受了重伤后又担惊受怕的它就陷入了沉睡,蛇类疗伤时陷入的沉睡如同冬眠,在这种沉睡中不但能不停地吸取周边灵气,对它来说便是吸收黄泉秽气。而且可以减少寿元的流逝,因为体内器官已经血液流速极缓慢的缘故,或许它们沉睡千年也不过是相当于醒着时候的十年。” “蛇族陷入沉睡之前,如果想要按时醒来,可以给自己体内设置一个灵气关卡,一旦吸收的灵气达到关卡的范围,它们就会自动醒来。然而八歧大蛇并没有给自己设定一个醒来的时间,按理说它除非吸收的灵气到了玄仙境巅峰,即将突破金仙境界的时候,它是不会醒过来的,但是那一日它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灵魂受到牵引的感觉。” “灵魂受到牵引?”子受的眉头缓缓挑起:“这是在说神魂被什么东西召唤了?难道……是那面小旗?” 申公豹笑道:“陛下到底是天纵之才,我这么一说你便懂我意思了。” 子受笑了笑,接着思考什么旗帜居然能引动一位玄仙境界的妖将的神魂。话说巫之祁这个师父说称职也称职,子受所有关于修行破境方面的问题他都会尽心尽力去解答,子受有什么难处他也会尽力去帮忙,不过要说他不称职也没错怪他,那些有关远古洪荒流传下来的法宝他还没来得及与子受细讲,子受关于那些洪荒法宝的知识大多还是来自人族典籍之中。 人族兴起是近两千年的事,不说远古时期人族还未诞生,就算是上古时期人族都十分弱小,书刻典籍的人族先贤哪里见识过几件威力真正强悍的法宝呢?子受此时苦思冥想也根本想不出来答案。 申公豹知道这是子受的弱项,身为圣人弟子的他根正苗红,是洪荒最正统的修士,又是活了许多年的洪荒老人。比起年纪轻轻的子受来,申公豹对于洪荒法宝的了解要多上无数倍,他见子受不知道皱着眉头想个不停,也不卖关子,直接开口说道: “陛下,臣以为那面旗帜是一件先天灵宝,名为‘素色云界旗’,上古巫妖大战时为妖师鲲鹏所有,后来一场大战之后它散落洪荒,最后听说是被道祖鸿钧赐给了……掌管天庭的昊天玉帝与王母娘娘。” 子受的面色凝重了许多,如果这件事还牵扯到玉帝与王母,那可真的会麻烦许多,问题是天庭为何要帮助东夷呢,而且“素色云界旗”……与召唤妖族神魂又有什么关系? “天地间有五色五方旗,这五面旗帜都是各有威能的先天灵宝,分别是我师原始天尊所有的戊己杏黄旗、圣人接引佛祖的青莲宝色旗、大师伯太上老君的离地焰光旗、如今属于王母娘娘的素色云界旗与冥河老祖所有的玄元控水旗。” “这五面旗帜各有威能,另外四面旗帜不谈,只说这‘素色云界旗’,在上古时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申公豹缓缓道来,讲述这些洪荒秘辛时毫无对子受藏私的意思。 “素色云界旗,上古为妖族所有,可以号令天下群妖,名为‘万妖旗’!” “‘万妖旗’?”子受面色有些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法宝的名号。 “正是万妖旗,相传在上古时期这面小旗被妖师鲲鹏以大法力摇动时,天下所有妖族都会感应到它的召唤,皆会前往天庭聚集,尊妖师鲲鹏之号令,这也是鲲鹏‘妖师’之名号的由来。” 子受发问道:“这是妖师鲲鹏动用它的威力,若是实力不如妖师鲲鹏之人,应该也没有如此威力吧。不然那旗子如果真是素色云界旗,当时围攻舰队的就恐怕就不仅仅是那个阵势了。” “陛下说得对,哪怕是先天至宝级别的宝物,也得看是什么人运用。如你所说那人地仙境界的实力,能够催动素色云界旗也一定付出了不少代价,号令玄仙初境的八歧大蛇后应该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他才只能画地为牢,等待陛下踏入素色云界旗的攻击范围,而不能主动御使这件法宝发动攻击。” 子受点点头认可了申公豹的看法,也难怪他说得知了这条线索也无法对情势做出判断,这素色云界旗本就不是人间所有,就算本人掌控在手中也无法判断出那黑衣人的来历,这件事依旧是迷雾重重啊。 更让子受烦恼的事情在于……如果说天庭将如此宝贝赐予东夷,应该是要大力扶持东夷的,但是这十多年来东夷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们除了收敛了些骚扰边境的猖狂气焰,东夷国力孱弱的境况一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早在三年前巫之祁他们刚刚回到朝歌城的时候,巫之祁就找到了子受,与徒弟密谈一番,子受清楚地知道师父与烛师伯对天庭深重的仇恨,甚至现在师娘还被应龙与天庭联手镇压,不知身在何方。双方既然已经是不死不休的险恶局面,当然会对对方一切可以削弱的实力动手,身为人族共主的子受是与师父师伯坚定地站在同一战线的,他并不惧怕天庭,但是这种不正面碰撞,反而在暗地里偷偷下手的行为让他很是厌恶,好歹昊天玉帝与王母也是洪荒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怎么行事如此阴险猥琐! 子受今天的眉头皱起来就没松开过,先是西岐一方瞒报了十万斤青铜产量,又是追查到东夷军师手中的旗帜是天庭重宝“素色云界旗”,每一样都让他很是头疼……不对! 子受仿佛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双眼微微眯起,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不会那么简单,或许……它们之间是有所关联的? 年轻的君王重新想起那一日他追击黑衣人到了东海中心时的画面,那人一袭黑袍手执素色云界旗,妖畔插着一根骨笛,浑身笼罩在云气之中,他曾亲口对子受说: ”外臣项上头颅,只等陛下来取。“ ”外臣?“子受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双眼中的神采越来越明亮。 大商朝统御洪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按理说所有大商官员都是子受的臣子,但是在称呼上却根据属地差别而各有不同。 大商分为内廷外廷,内廷便是以朝歌城为中心的商天子直接把控的区域,外廷指的是各诸侯国所在的广大区域。大商历来规定,内廷中臣子见商王时尽皆称臣,而外廷中直属于各诸侯的臣子是可以自称为”外臣“的。 难道那自称”外臣“的黑衣人并不是所谓东夷军师,而是大商臣子,是外廷某位诸侯手下亲信?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四十八章 阳光与快马 子受的目光在御书房中挂着的一副大商舆图之上来回扫视着,目光不时在西边与东边之间停留,东方的那处曾经是诚侯领地。联想当年诚侯与东夷勾结,按理说黑衣人是诚侯亲信的嫌疑很大。但是天庭如果决意扶持诚侯,没道理在他陷入绝境之时不派人来救他,毕竟当年子受硬是让诚侯受了足有五天的凌迟酷刑,天庭完全有机会和足够的时间派人去救他,可是有守株待兔想法的子受却没有等到任何前来营救诚侯之人。 难道黑袍人与诚侯并无关联……而是西边的人? 子受的沉吟都被申公豹看在眼中,申公豹为了调查黑袍人的身份,曾经仔细询问过子受有关那人的所有特征,他知道黑袍人曾对陛下说过一句“外臣”。陛下因此而怀疑西岐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如果是那人用心险恶,故意放出的烟雾弹呢?这是粗浅的挑拨离间的法子,但有时候一样很好用,就像现在西岐与大商的关系开始紧张起来,陛下很容易会认为黑袍人就是来自西岐。 不过这终究是陛下需要判断的问题,申公豹也不好多嘴,只好等着陛下的决定。 一向杀伐决断的子受在此时也并不犹豫,他紧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伸手轻轻点着西岐的疆域,开口说道:“不管那黑袍人是不是来自西岐,既然是要与我大商作对,他就总会有再出现的一天,正好此次我派了雍檀与辜季前往西岐调查那凭空消失的十万斤青铜,就让他们多留意此人的形貌特征吧。” “十万斤青铜?”申公豹有些疑惑地问道。 子受走回书桌前坐下,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几卷竹简,示意申公豹自己去看。以申公豹执掌伏渊阁多年的敏锐嗅觉,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申公豹的反应与比干要淡定许多,子受暗暗想道,毕竟是修道多年的老神仙,心境之平稳果然非同凡响,自己还是缺了些道行啊。 “此事事关重大,光是雍檀与辜季二人在西岐,他们行事多少有些不方便。朕想他们一入西岐国境时就要被严密地监控,行事极不方便,还是需要伏渊阁多多配合他们才是。”子受嘱咐道。 “陛下放心,臣这些年在西岐撒了不少条小鱼儿,现在……就该是他们动起来的时候了。”申公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子受在这十多年间早就了解了申公豹高明的手腕,对他办事放心无比,于是一直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些。 “臣这就去安排雍守藏与辜貂寺的行程。”申公豹向子受告辞道。 子受点点头,与申公豹相对行礼拜别。 子受看着申公豹的身影刚走出御书房后就突兀地消失,他英挺的眉眼间这才显露出疲惫的神色。子受抬眼一看,窗外波澜起伏的云梦泽被阳光照耀,仿佛金鳞片片。从清晨就起床去祭拜先祖,后来又是朝会上处理各种政务,再与比干申公豹密谈,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后,午膳却还未用。 他淡淡地叹了口气,身为商王坐拥天下山河,说起来他掌控着天下最煊赫的权柄,随心所欲仿佛无所不能的神。但是他身上背负的压力是如同天柱不周山一般沉重的,一个王朝发生的诸多难事最后都要到他这里汇总然后想办法解决,人族的前途握在他的手中,日复一日都有堆积如山的政务需要处理。每天上朝时又要面对许多张不同的面孔,每一个张面孔背后又藏着不同的心思,这让自小就被视作君王来培养,自小也见惯了阴谋诡计与人心险恶的子受很是疲倦。 可是生在帝王之家是他无法选择的事情,先祖打下的大好河山,不去仔细打理,难道要在他手上败坏?子受他有时甚至觉得富丽堂皇的朱凰宫就如同一座华丽的牢笼。这牢笼看去奢华贵重,可终究只能把他束缚地更紧。 所谓皇帝,不过是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孤独之人罢了。对于皇帝而言,亲情与友情才是世上最奢侈的东西。 幸好他还有姜颐、有黄心瑶、有叔父比干、有师父和辜季雍檀这些愿意陪他一道前行的人,自小就性格阳光的他才没有收到皇宫中阴郁氛围的感染。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自己不是生在帝王之家,而是能一心一意地修行多好。甚至就连这次辜季与雍檀前往西岐,在子受内心深处他都想和他们二人同行,一起去感受更广阔的世界,走更长的路,去更遥远的地方。 “终究还是身不由己啊。”子受低低地叹息一声,冬日温暖的阳光投射进窗户中,他伸手仿佛想抓住阳光,可是阳光从手指的缝隙之中漏下,终究是他握不住的东西。 子受背着双手走出御书房,临走时关上了这扇冷清的门。 —————— 两匹烈马飞快地在黄土地上奔驰着,马蹄敲击大地在之上,扬起四溅飞扬的黄土。西风呼啸着灌入行人的衣领,戴着皮帽子穿着厚厚棉袄的人们都会在这寒风之中瑟瑟发抖,但是这两匹骏马上的年轻人居然都穿着单薄的春衫,丝毫不为这彻骨寒风所动。 为首的年轻人穿一身青衣,腰畔挂着一柄长剑,他座下马儿身上挂着行囊,一看便是远道而来的游人。可是他身穿的华贵衣衫却丝毫尘土都没有沾上,年轻人英俊地不似凡人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温暖笑容。一眼看去,仿佛令人感受不到这冷如骨髓的料峭春寒。 最奇的是就算在奔驰的马背之上,年轻人依旧坐得很正,仿佛他腰畔挂着的长剑一样笔直,这洒脱的模样引地旁人纷纷侧目,观者无不为他的英姿折服。 比起为首的青衣年轻人来,后面的那个身穿鲜艳紫衣的年轻人就让人有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感受。明明是太阳高挂的午后时分,见到他却仿佛让人有种深夜坠入冰窖的寒冷感觉。紫衣年轻人的腰身微微躬着,双目似闭非闭,双手于胸前插在宽大的袖袍之中仿佛田间老农,可他的身上却散发着无孔不入的阴森气息。脸色苍白的他面容只是平平无奇的模样,可是那紧紧抿着的双唇却无比猩红,仿佛刚刚涂满鲜血。 紫色大袖随风飘舞,束地极紧、被一根簪子扎住的一头黑发却连一根都没有露在外面,一眼便知这是一个生活极规律的年轻人。他浑身气质与青衣年轻人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他们二人的模样是极端对立的,或许唯一相似的地方在于就算在飞奔的骏马之上他们都十分从容,一点都没有颠簸的感觉。 他们正是离开朝歌城不久的大商守藏官雍檀与首宦辜季二人。雍檀突破天仙境不久,原本还在家中闭关稳定境界,年夜饭都没出来吃,没曾想大年初一就被紧急通知要去西岐走一趟。不过雍檀一向喜好冒险,正在朝歌城中闲的久了,就得了陛下的旨意,于是欣然应允,当天就收拾行李出发了。 如果是雍檀一个人前来西岐,以他如今的境界御剑飞行不过是一两天时间也就到了。但是陛下还派了辜季与他同行,虽然辜季也是大商朝最顶尖的修道天才,但是比起雍檀来还差了些,如今只是地仙中品的境界,无法御空而行。于是从未来过西北的二人就一路从驿站换马赶路,一路观赏西北大地的辽阔山河,倒也是御剑飞行时感受不到的风土人情。 雍檀与辜季两人都是天子近臣,一人身为守藏官,职务便是记录天子起居,一人负责的是照料天子生活。加之他们二人岁数相近,又都是对修道一途有独特见解的风流人物,自然有许多交集,雍檀性子活泼开朗却有些粗心大意,辜季性子沉稳内敛而小心谨慎,也难得他们二人是关系极好的友人,此次出行性格又正好互补,不得不说这就是子受与比干的识人用人之能了。 只不过雍檀一向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又喜欢自吹自擂的家伙,一路上免不了吹嘘一番御剑飞行时风驰电掣的快感与骑马西行的浪费时间,话题又转到小爷大商朝第二的天赋以及你比起我来就差上不少了,不过也不用灰心你勉强还是能和恶来那个憨货并列天下第三的。 每次雍檀开始废话连篇,熟知他性格的辜季就眼一闭嘴一闭,直接进入入定状态,充耳不闻,六识清静,干脆不理他,省得被雍檀一张嘴给烦死。雍檀自己碎嘴吹嘘一番自讨没趣,也就讪讪闭了嘴。 这一日正是大年初八,他们二人离开朝歌城的第七天,人间处处年味儿还未消,人们脸上的笑容也多过平时,就在这一天,守藏官雍檀与大商首宦辜季二人进入了西伯侯姬昌的领地。 官道尽头停着一列车马,应该是西伯侯姬昌派来迎接天使的依仗队列,只是不知是西岐方面是由谁出面来迎接雍檀与辜季二人。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四十九章 驿道与风沙 “二位天使远道而来,一路车马劳顿,想必很是辛苦,还请二位随小臣上车前往驿馆好好歇息一番。”辜季看着为首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袍的儒雅年轻人,弯腰作揖对他们随和地说道。辜季将这个年轻人与脑海中伏渊阁给出的情报一一对应,心知这应该是很得西伯侯姬昌看重的第四个儿子公子旦。 雍檀也想到了这位年轻人就是那个才名远播的公子旦,西伯侯姬昌本就贤明善政,在大商八百镇诸侯中权势最盛的他膝下几个儿子也各有千秋。 姬昌嫡长子姬考谦逊儒雅,仁厚孝悌,他于音乐之道有极高的天赋,弹得一手好琴,相传他奏响手中“号钟”名琴时声音婉转动听,甚至可引来百鸟环绕飞舞,十分神异。姬昌的第二子姬发胸襟开阔,素来有容人之量,又文武双全,领兵治政无不精通。第三子姬鲜则痴迷武道,于修道一途别有所长,如今已有大乘境界,是放在整个大商疆域中都数得上的天才。第四子就是眼前这位公子旦,他学富五车之名传遍大商,又极有容人之量,处事圆滑,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因为诸侯国拥有很高的自由度,所以宗主国大商不时会派使者巡查。他们此次前来西岐,用的名义就是雍檀与辜季二人代天子巡狩之名巡查西岐,并没有透露真实的目的,帝辛也没有特殊的旨意传下。 使臣代替天子巡狩在大商是每年都有的常规巡查,而且此事全凭天子心意而定,并没有什么规律。所以雍檀与辜季前来并没有大张旗鼓摆开天使出行的仪仗,只是用巡查的名义轻车快马而来。不然西岐一方定然会有所警觉,到时候迎接他们的就不会仅仅是公子旦,而是西伯侯姬昌亲自出面,他们受到的注视也定然会多上很多。 雍檀是这次出行的正使,见到大名鼎鼎的公子旦亲自出面,就知道西岐一方摆出的姿态并不倨傲,还是比较恭敬的。他与辜季翻身下马,笑呵呵地走到公子旦面前,两位同样饱读诗书、以文才名动天下的年轻人相视一笑,一旁冷眼旁观的辜季没来由觉得有种针尖对麦芒的意味生出。 西北民风剽悍,就连看去娇滴滴的女子都可骑马射箭,男子更是尚武善战,他们大多身量修长,眼前这位公子旦也不例外。文质彬彬的他身材高挑,虽然是大商少有的诗书传家的子弟,但是双目光彩熠熠,脑畔两侧太阳穴微鼓,一看也是个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只是西岐对外只说姬鲜是大乘境的修道者,其余西伯侯子弟都是无法修行之人,现在看来这话也未必属实。只是每当辜季的神识一靠近公子旦周围时,就感觉到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挡开了他的神识探测,应该是有高人法宝在身。 雍檀微微躬身行礼,嘴角含笑着说道:“公子旦是何时来这黄沙飞扬的路边等候的?西北寒风酷烈,贵体可别受冻,不然我与辜貂寺可担待不起啊。” 公子旦哈哈笑道:“西北苦寒荒凉,可不比朝歌气候宜人,小臣自小在这塞外风沙中摸爬滚打,早就适应了,只是二位天使还得多多保重身体啊,哈哈哈……” 雍檀双眼眯了眯,摆手笑道:“公子旦多虑了,我与辜貂寺都是皮糙肉厚之人,哪有那么娇贵。” 公子旦仿佛全没在意两人方才话中的词锋,五指摊开指向一架他刚刚从上面下来的马车,出声笑道:“哈哈哈,二位远来辛苦,咱们还是闲话少叙,先请二位道驿馆安歇吧。” “接下来这些日子……可就得劳公子旦多多费心了……”见礼之后一直沉默的辜季突然开口,冷冽低沉的声音在公子旦耳边响起,他想到这个紫衣年轻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恶名,心中不由打了个寒噤,但是表面上却毫无波动,只是大大方方地笑着: “辜貂寺客气了,所谓宾至如归,二位天使这些日子吃住行程但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都尽管对小臣开口,小臣定然会安排妥当。”公子旦边说边引导他们登上那架为首的马车,雍檀与辜季紧随其后,将两匹快马的缰绳交予公子旦的随从手中,随他一道上了车。 马车从外看去只是普普通通的模样,里面的陈设也只是寻常官宦人家的标准,虽说空间开阔,三个人坐进去都不觉得拥挤,但是莫说不如累世豪族的雍家,就连辜季自己平时出行乘坐的马车也比这一架华贵上不少,马车两壁的木头甚至有些斑驳,一看木质也只是普通的树木制成。 不知这是西岐故意给出的下马威,还是公子旦平时出行真的就如此朴素,辜季看了眼公子旦,他没有任何不适的模样,仿佛全没在意或者说早已习惯了这架马车的简陋。于是辜季也没多说什么,闭上双眼缓缓调息,开始闭目养神。 雍檀上了马车后就盯着窗外的风景东看西瞧,并没关注这架简朴的马车,雍家最出名的贵公子向来不会责怪外人的车马住宿不够富丽堂皇,反正除了皇室以外,甭管哪一家都不会比他家里钱更多,布置得更奢华。 公子旦不时与雍檀介绍介绍西岐的风土人情,辜季则一直闭目养神。这架马车沿着官道缓缓行驶着,外面的天色原本还是万里无云阳光普照,但是窗外的天色突然间就暗了下来。来西岐之前雍檀了解过西岐的天象与地貌,知道这十有八九就是突兀而来的一场沙暴。 北方的天色越来越晦暗,虽然他们是往西边行走,并不会直接行入沙暴之中,但是那远方传来的暴虐尘土龙卷,依旧让从未见过如此奇景的雍檀十分惊叹,西岐边塞,果然堪称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这等沙暴平时也不多见,大约一年才有个一两次左右,但是每次沙暴起时都惊天动地,甚至能卷走圈中的牛羊,周边百姓苦不堪言。父侯便令臣子安排人手在百姓的居住地周边种植许多树木,时至今日,沙尘已经少了许多,就算是沙暴起时,百姓只要在家中紧闭门窗就可相安无事。”公子旦缓缓介绍着,言语中满是对西伯侯姬昌的崇敬与尊重。 二人正说着,果然见到前方有一片整齐的绿树,这一片树木被大风吹得飘摇不止,原本翠绿的树叶上都被沙尘覆盖,可是它们依旧坚定地挺立风沙之中,将那沙暴牢牢抵御在外围。 雍檀暗暗点头,能有如此方法来减少风沙对百姓生活的影响,西伯侯姬昌的贤明果然是名不虚传。 车队在绿树掩映中前行,虽然风沙漫天,但是这队车马本就有数十辆之多,在宽阔的驿道上三辆并行,将雍檀辜季与公子旦所乘坐的马车牢牢围在中央,因此他们并没有受到风沙的影响。 “这驿道真是宽阔啊,我看这宽度足可以容纳五匹马车并行,朝歌城周围的重要驿道也不过是如此规模罢了。”雍檀轻声赞叹,啧啧称奇,不是极其注重治政细节的人根本不会想到驿道对于国朝的重要性。驿道仿佛是国家运行的血管,也像是修道人体内真气奔行的经脉,只有足够宽阔平整的驿道才能保证,平时天下各地消息能够足够快速地传递到一个国家的政治中心。这不但是在平时的消息传递上有极大的优势,一旦发生战争,驿道的作用就会更加凸显。不管是哪个诸侯国的军队之中都定然有这么一条铁律,贻误军机者斩!而宽阔的驿道可以保证消息的及时传递,这在安排作战策略之上无疑就比对手领先了许多,更能直接影响战争的结局。 雍檀本来也没注意过驿道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这一点还是亚相比干与他闲聊时提及的。比干一向十分看好雍檀,甚至是将他视作接班人来培养,所以治国理政的许多关键点也从来都不瞒着雍檀,而是倾囊相授。 在比干的建议之下,大商这些年一直在投入大量的资源来修整、拓宽驿道,但是由于大商朝最初建造时并没有注意这一点,导致重新动工是一项十分浩大的工程,至今也不过是把朝歌城周边的驿道修建完备,不曾想西岐已经将这件事做得很好了。 方才还为西伯侯姬昌种植树木抵御风沙而骄傲的公子旦此时却微笑着,仿佛没听到雍檀刚才的那句感慨。雍檀在心中冷笑一声,驿道最重要的用途就是打仗时的军情传递,西岐通往朝歌的驿道如此完备……呵,也难怪你此时反倒不愿意说什么了。 子受在他们二人前来西岐时就秘密嘱咐了此次出行的目的,不仅要调查那十万斤青铜的去向,也要观察西岐的诸多城防和军队设施,这会儿你假装没听到倒也罢了,但是小爷真的不信,那十万斤青铜难道还能假装不存在?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五十章 宴无好宴 一行人在宽阔的驿道上不急不缓地行驶着,过了大约半天多一些,总算到了专门为接待朝歌城来的使臣而设立的驿馆。驿馆与马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仍然是朴素甚至有些简陋的模样,不过好在还算整洁,这让一向有着轻微洁癖的雍檀还算满意。至于辜季,他从小是个吃惯了苦的孤儿,成了大商朝首宦之后虽然吃穿用度都是最顶尖的,但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他并不会在乎这些小事,至于西岐在这样安排中体现出的态度嘛…… “唉,西岐塞外之地,比不得中原繁华,二位来得仓促,朝歌城也许久未有天使到来。接到消息时还未来得及准备,只好将二位安排在当年姚皋将军率军前往西戎时,住过的驿馆之中,如此住宿……可是委屈二位天使了。”公子旦满脸不好意思地说着,雍檀在心中冷笑,表面上却大度地笑着: “公子旦不必多虑,能住姚皋将军与为国戍边的将士们住过的驿馆,是我二人的荣幸,并无不妥啊。” “那就好,那就好……”公子旦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开口说道,“为了迎接二位天使到来,今晚父侯在广明殿摆开宴席,有群臣作陪,还请二位天使今晚务必赏光亲至。” 雍檀仿佛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如此劳烦西伯侯,倒是冒犯了,原本陛下不过是让我二人例行巡查。未曾想劳动西伯侯与公子旦大驾啊。” “这是身为臣下理所应当之事,雍大人还请不要推辞啊。”公子旦恭敬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定然与辜貂寺准时前往广明殿。”雍檀不再推脱,答应了下来。 “好,那二位天使现在这驿馆中少歇,到时候小臣派人来接二位可好?”公子旦询问道。 “但凭公子安排。” 雍檀与辜季二人没带什么行李前来,两人只是一人带了一个布包,公子旦安排手下将二位使臣的东西安置好,又引见了此处的驿官后就带人离开了驿馆。 驿官是个有些佝偻的中年男子,相貌有些丑陋,在雍檀与辜季面前姿态放得很低,他毕恭毕敬地带他们到了各自的房间后,就关上门轻手轻脚地离开。雍檀在自己的房间中扫视了一番,确实是久无人住,刚刚擦拭整理过的样子,有些不起眼的缝隙之中还积着些灰尘。就在这时,一袭紫衣突兀地出现在了雍檀眼前的椅子上,雍檀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是神出鬼没的辜季。 “下次再冒出来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雍檀抱怨道,“难道你每次也这样在陛下面前突然跳出来?” 辜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啊,不过陛下早就感知到我在他附近,所以他不会像你一样被我吓到。” 雍檀这辈子天不服地不服,唯一佩服的就是子受,果然辜季一把子受搬出来他就不做声了,而是哼哼道:“陛下这等天才中的天才自然不谈,不够你这家伙也是够变态的。明明才是地仙中品境界,却能够瞒住天仙境界的小爷的感知,怎么做到的,分享分享呗?” 雍檀说道后来满脸好奇,这确实是他很疑惑的一点,按理说地仙境界的人没道理能在天仙境的仙人面前隐匿身形。因为一入天仙境就是真正踏入了仙人的范畴,是可以飞升天庭位列仙班的,就算他是初入天仙境界,也没道理会被辜季瞒住啊? 辜季苍白到接近透明的脸上甚至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只双唇鲜艳如雪,车马劳顿了一天的他毫无倦色,只是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满足雍檀的好奇心的意思:“功法秘诀,无可奉告。” 好奇心被挑起来又被无情按灭了的雍檀无奈地撇了撇嘴,功法秘诀是修道人最重要秘密,关系再好也没道理逼着问,他只好有些不满地躺倒在远不如他卧室大床柔软的木板床上,百无聊赖地开口问道:“貂寺大人大驾光临,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辜季转头看了眼门外,不动神色地掐了一个法诀,在这个房间的周围布置下了一个精妙的能防止外人偷听的阵法,这才开口说道: “你说……这公子旦,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辜季缓缓地开口,仿佛每个字都经过了他的小心斟酌,这也是自小当宦官的他养成的习惯,在皇宫中一言一行都得字斟句酌才行,这由不得他不谨慎。 说到离去不远的公子旦,雍檀冷冷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或许传闻中他身有才学是真的,但是这一身虚伪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看了就让小爷不爽。” 辜季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他有些阴森的声音再次响起:“这驿馆中驿官一人,其余厨师、仆妇、小厮一共五十二人,全部身怀武功,那个驿官……” “炼虚境巅峰实力,且有突破大乘境界的迹象。”刚刚躺下的雍檀重新坐起,结果辜季的话头说道,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全部消失,只剩下一片平静。 “那西伯侯姬昌倒是好手段,安排这个十多年间无人居住的破旧驿馆给我们住,说着条件简陋,却转手安排了一个半步大乘境与五十二个武道高手来监视咱们,真是好大的手笔,好‘简陋’的条件啊。”雍檀冷笑着说道,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一直挂在腰畔的长剑。 辜季对雍檀察觉到这点毫不惊讶,他接着开口说道:“咱们的境界在伏渊阁中都是第一等的密档,我的境界除了陛下、皇叔比干、伏渊阁阁老和你以外无人知道,你突破天仙境的消息有没有泄露出去?” 雍檀恼火地开口:“你真当我傻啊,虽然小爷是喜欢显摆了一点,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我这么可能出去乱吹嘛,家中就连我爹都不知道我如今是什么境界,怎么可能告诉外人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外人知道过我的境界实力。”雍檀阴阴地笑着,“不过那些人都死了。” “所以现在西岐一方对于我们境界的估算应该还是你地仙,我大乘。”辜季淡淡地说道。 雍檀点了点头,不怀好意地笑着:“姬昌那个老狐狸估计认为悄悄安排这么几个杂鱼来看着咱们就够了,或许后面还有其他手段等着咱们。咱们只要见招拆招,到时候真要是闹起来,你我二人就可联手给西岐一个大惊喜,嘿嘿……” 辜季沉默地点头,他又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对雍檀说道:“陛下安排的任务……我们得找个机会暗中探查,今晚……就先去宴会上见见这位许久不见西伯侯大人吧。” —————— 俗话说宴无好宴,西岐如今与大商的关系在明面上还保持地很好,不过这次宴会虽然算不上是龙潭虎穴,雍檀与辜季本以为多少会给他们个下马威之类的,不曾想除了菜色是西岐一贯的简陋风格之外,宴会的氛围极佳,甚至如今满头白发的西伯侯还客气地……有些过分了。 大商天下有八百镇诸侯,西伯侯与东伯侯是其中权势最重的两位,东伯侯姜桓楚因为贵为皇后的女儿姜颐的缘故,身为国丈的他地位水涨船高,因此在各方诸侯中最为德高望重。而西伯侯姬昌则是完全凭借强盛的国力在八百镇诸侯中称雄,算起国力来,西岐比东伯侯姜桓楚的领地还要更高一筹。 大商时期本就民风自由,臣子见到君王躬身行礼便可,并不用下跪。如此位高权重的一方诸侯,按理说见到大商天子也不用太多虚套客气,可是如今已经满头华发的西伯侯姬昌,在见到雍檀与辜季二人时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不顾他们二人的阻拦而腰躬地极低,就差给代表天子前来的二位使臣跪下了。 见到西伯侯如此作态的雍檀悄悄传音给辜季,感慨一句:“我总算知道姬旦那个家伙的虚伪做派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先是一番隆重地行礼过后,西伯侯姬昌又引见了他的几个儿子与西芹诸多臣子,除了三公子姬鲜还在外领军与西戎作战,并未回到西岐以外,大公子考、二公子发,和下午迎接他们的四公子旦等人全都到来。在宴会开始前,还由大公子姬考亲自操琴,演奏了一曲轩辕黄帝亲自谱曲的《华胥引》,其琴曲中第一段闲居大庭音韵畅达,第二段寤梦华胥铿锵动听,第三段皇风清穆肃穆庄严,令精通音律的雍檀拍案叫绝,他直言大商上下只有乐师师延能与公子考之琴艺一绝上下,其余乐声都是不堪入耳之俗曲。 姬考是这一场宴会浩浩数百人之中唯一让雍檀看得顺眼甚至想要亲近的人物,这位琴艺绝佳的公子当真如传闻一般真诚而儒雅,接人待物如同春风拂面,甚至让雍檀起了结交之心。要不是辜季在一旁悄悄拦着,说不准雍檀就要和姬考把酒言欢,几杯酒下肚开始拜把子了。 宴会之上,主宾各自尽欢,一派和睦喜乐之象。一番酒酣耳热之后,宴会接近尾声,雍檀心中本来已经准备退场离去,却忽然听到高坐主位之上的西伯侯姬昌冷不丁笑眯眯地开口问道:“敢问二位天使,陛下已经许多年不曾向西岐派出使臣,此次为何派二位前来啊?” 听到这话后,本已半醉的雍檀几乎是瞬间就醒了酒。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五十一章 酩酊大醉 灯火辉煌,高堂红烛,酒肉飘香,西岐广明殿内本是主宾尽欢的和睦场景,但是吃得火热的酒席却被西伯侯姬昌一句话给冷了场,仿佛室内的温度都低了几度。 雍檀从来不认为老谋深算的西伯侯姬昌会真的如此好心,放低了姿态只为迎接他和辜季二人。此刻姬昌一句话问了出来,雍檀心中一直吊着的那块石头反而落了地。 他是此次出行的正使,当即放下酒杯,站起身不急不缓地理了理长袍,一边回想到来西岐前陛下嘱托的几句话,一边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开口说道:“回侯爷,陛下派小臣二人前来时,曾对我二人言:‘西岐在西伯侯治理之下百姓安居乐业,朕已许久未派使臣前往西岐,刚好此次安排你与辜貂寺前往西岐。你多代朕向西伯侯请教请教民生发展事宜,回朝歌后,朕要考校你,若是未学到精髓,朕可拿你是问。’。” 雍檀腆着脸说道:“陛下嘱托之事,小臣不敢或忘,此次前来西岐,还请侯爷多多指教,不然回朝歌之后,就没小臣的好日子过了。”说完后雍檀苦着脸,一副很是担忧的模样。 雍家幼麟的名号在西岐也很是响亮,雍檀本是以锦绣文章著名于世的大才子,早早入宫跟随在帝辛陛下身侧做守藏官,在内廷很得陛下与皇叔比干的看重,在外廷又得太师闻仲的喜爱。这个出身世家大族的年轻人一向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权贵,在十多年前诚侯叛乱一事中更是一鸣惊人,一出手便是地仙境界的剑仙实力。雍檀先查出诚侯勾结东夷人的罪证,再从扬州长途奔袭到朝歌城,可谓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自此再无人怀疑他的能力与潜力。 如此人物自然是被朝廷重点培养的对象,甚至朝中早有传闻,说雍檀就是比干之后的大商下一任亚相。据说这个“谣言”传到亚相比干耳中时,如今沉稳端肃,威严日深的比干居然难得的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这更是坐实了雍檀的前途不可限量。 雍檀刚才的说法也完全说得通,朝歌城已经许久没有派使臣到西岐,而西岐这些年发展的势头一派向好,可称国泰民安,天子派这么一位未来的相国前来西岐学习治政,这个理由全然没有问题,无形中还捧了在座的西岐中官员和高高在上的西伯侯姬昌一手。大殿中的众臣听后暗自点头,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笑意,你大商就算是天下八百镇诸侯的宗主,但是依旧要向我们西岐学习啊。不过这小雍大人果真如此得陛下圣宠,看来传言不虚。 可是暗自得意的许多大臣已然忽略了一点,雍檀这几句话连打带消,已然将话题从天子为何突然派使臣到西岐,转向了雍檀自己以后的发展,悄悄地避开了西伯侯问题中的疑点。何况帝辛若真的只是让你前来学习西岐的治政手段,为何要把贴身服侍自己的辜季也派过来?辜季这些年恶名远播,但是除了十多年前那次随天子巡狩,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朝歌城,这次突兀出现,真的只是为了陪同雍檀一起前来? 大殿上的众多臣子不是没有听说过辜季的凶名,但是见到真人后不免有些失望,这个传说中如同血海恶鬼的魔头不过只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罢了。别说辜季远不如风姿俊雅的雍檀出彩,就连一眼看过去的时候都很容易把他忽略过去,想来这个血海恶鬼到了我大西岐的地界,也得盘着卧着,哪儿还嚣张地起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雍檀此次前来参加宴会,特意换了一身紫衣,还在房中细细地画了半天妆,将那猩红的薄唇小心地涂抹掩饰,此时他的嘴唇色泽暗淡,根本看不出原先那种凶戾的模样。而他原本细长而往鬓角飞扬的两根剑眉被他用胶水往下拉了拉,虽然这只是微小的易容术,却十分有效。特别是一个人在眉眼间的易容改动,甚至会让没那么熟悉的人迎面走过都认不出来。下午辜季改扮之后走出房门,雍檀第一眼见到他时都愣了一愣,随即对他精巧的易容术啧啧称奇。 何况辜季身为天子近侍,是站在天子阴影中的存在。平时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皇帝察觉到他的存在,却在需要他出现时第一时间出现。贴身服侍了子受多年的辜季早就养成收敛气息的习惯,就连子受有时都仿佛察觉不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在这人多嘈杂的大殿之上不引起别人注意,其实早就是他的本能了。 雍檀的一番说辞悄然间消弭了众人心中的疑问,但是西伯侯姬昌是何等样人物?姬昌以一介凡人之身常与精研先天术数的修道者切磋论道,他在先天术数的推衍上甚至超过了绝大多数的修士。西岐甚至盛传西伯侯之智更甚仙人,这个“更甚”二字,直接将他抬高到了人族先天推衍之术第一的高位。聪慧绝顶的他一听雍檀的话就知道这小子在耍滑头,更是在听完雍檀的话之后就不经意地看了眼在他一旁沉默不语的辜季,嘴角浮现出一缕玩味的笑意。 对这二人来意心知肚明的西伯侯姬昌笑了笑,他问雍檀的话本就没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想看看当今天子的眼光到底如何,帝辛倚重的两个年轻人是否真的有如此才能呢? 如此看来,这个叫雍檀的年轻人还算是有些急智,随机应变的本事也不低,给出的答案西岐与大商两方完全都能接受,于是西伯侯也不再多问,只笑着颔首说道:“陛下实在是过誉了,大商疆域广阔,能在陛下的带领之下风调雨顺,已经很是不易,哪像西岐弹丸之地呢?不过雍守藏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老夫与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老夫与他们一定不会藏私。” 西伯侯姬昌与大商守藏官雍檀相视而笑,灯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台下的雍檀看不清姬昌的脸色,只是在他不自觉间,冷汗早已浸湿了他的后背。 商人皆好酒,说的不仅是朝歌与周边的城市,连带着天下八百镇诸侯之臣民也极好饮酒,每次酒宴必是饮得大醉酩酊方才尽兴。酒宴之上若是不醉倒一半人,都算是主家不够好客,没有把客人陪好。 雍檀本就喜好饮酒,在酒宴之上更是来者不拒,只要有西岐的臣子前来敬酒,他必然举起酒樽一饮而下。毕竟他与辜季二人代表的大商的面子,说起喝酒来,难道商人还要怕了西岐不成?这也是因为辜季一向滴酒不沾,所以雍檀也不得不多代劳几杯,好在西伯侯属地虽然吃住简陋了些,这酒倒是难得一见的美酒。大公子姬考一直陪坐在辜季和雍檀的旁席,雍檀一问才知,这酒名为“白水杜康”,是酒圣杜康亲创的酿造秘法制成,入口香甜醇厚,口感绵长久远。这白水杜康虽不如商人爱喝的西凤酒烈,但是论起醇厚来反而更胜一筹。 与大公子姬考一见如故的雍檀自然免不了与姬考多喝几杯,他倒是没想到儒雅谦和的姬考居然毫不推辞,他也是个酒量绝佳之人。 等到宴会结束之时,连自称海量,一向注重仪容仪表的雍檀走路都开始摇摇晃晃,脸色酡红着念叨:“我……没醉……没醉……我还能再喝!”辜季只好面无表情地扶着雍檀离开广明殿,不过雍檀都醉成这样了,那些西岐的官员比他更不堪的只有更多,甚至有人当场喝吐了,或是在宴会上就醉倒过去,开始呼呼大睡。 醉倒的人越多,西岐的官员对雍檀的好感也直线上升,小雍大人放在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与他喝过酒可不算是一项谈资吗?而且小雍大人毫不自矜的,豪放无比的性格也博得了许多人的喜爱。 辜季扶着满身酒气的雍檀上了马车,大公子姬考亲自出门送行,一直把他们送到驿馆才乘车回府。辜季拒绝了那个驿丞想要搀扶辜季的好意,独自扶着他回到房间之中。 辜季刚把雍檀放在床上,原本酣醉地都发出轻微呼噜声的雍檀突然睁开了双眼,盘腿坐在了床上。他双眼之中原本酒气弥漫,眼神迷离不醒,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那层朦胧的水雾就消散了,雍檀脸上的酡红也迅速地消退,一道淡淡的白雾从他头顶生发,如同云雾般仙气飘飘。 一旁的辜季毫无惊讶的神色,他重复了下午的动作掐诀布阵,将这座房间隔绝在了有心人的探视之外。 辜季静等着雍檀运功逼出体内的残酒,不过是几个呼吸间,雍檀的脸色就恢复如常,而他头上的水雾也变得十分浓厚,几乎就要凝聚成水珠滴下来。 雍檀睁开双眼,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尖突然升起一道小小的明黄火焰,火焰腾空而起,直接将那团散发着淡淡酒香的水雾焚烧干净,雍檀这才淡淡松了口气。 辜季看到雍檀总算忙完了,终于开口问道: “依你看,西伯侯姬昌真是个不会修行的凡人?”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五车 听到辜季发问的雍檀双眉挑起,他反问辜季道:“怎么想得起来问这个问题?” 辜季沉默了一会儿,他一字一句地慎重说道:“方才……在宴席之上,你与他对话之后,他曾……看了我一眼。” “看了你一眼?”雍檀的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他知道以辜季的性子,如果不是觉得反常,定然不会纠结于一个眼神,于是他出言问道: “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不好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看透了一般。”辜季回忆当时在大殿上的奇异感觉,字斟句酌地说道。“所以我才怀疑他是不是一直瞒着天下人,其实是个境界高深的修道者,不然他身无法力,为何会带给我那种感受?” 听了辜季的描述之后,雍檀陷入了沉思,房间内一时安静地落针可闻,过了一会儿,雍檀的一声苦笑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他无奈地说道: “我在与姬昌对话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当时还没什么发现,回到座位上再喝酒时才发现后背已经汗湿了。” 辜季点了点头,他在搀扶雍檀时也发现了这一点。 “下午我以神识探查公子旦时,曾感受过一股隔绝神识探查的无形力量,刚才在广明殿中我想看看西伯侯的修为时,也以神识去试探了一下,感知到的与下午一模一样。”雍檀皱着眉头说道。 “连你天仙境界也探查不出来?”辜季问道。 “是啊。”雍檀叹了口气,“按理说除非他们是金仙境界,才能将一身法力波动隐藏地如此之好,不然哪怕玄仙境界我都能有所察觉。但是显然他们不可能有金仙境,不然怕是早就……哼。”雍檀不屑地冷哼一声。“不过我想那只是他们得了什么能够隔绝神识探测的异宝,我倒是不觉得那西伯侯是个修道者。” 辜季奇怪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雍檀撇着嘴刻薄地说道:“你想啊,姬昌那种喜欢吹嘘自己的老狐狸,要是真能修道,还不早就把名声放出去,吸引天下的修道者来投奔他了?西岐此时又正是倾尽全力发展国力的时候,以他的性格,要是能修道,自己开创个宗派来增加西岐的实力都不是没可能,哪里会单单挂着一个人族术数推衍第一的名头呢。” 听着雍檀的分析,辜季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是那种让他很是讨厌的浑身上下都被看穿的感受…… 雍檀拍了拍辜季的肩膀,淡然说道:“我虽然讨厌那个老狐狸的虚伪做派,但是不得不说他绝对是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能人。不要觉得修道者就一定强过凡人了,这样会看轻天下英雄的哦。” 辜季听了雍檀的话后点了点头,姬昌能有如今的名声,本就证明了他的不凡,跟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比起来,自己的城府还是略有不足啊,不过…… “看着小爷干什么?”雍檀感受到了辜季的目光,皱眉问道。 辜季站起身走向门外,撇下一句话:“你说他是老狐狸,我看你在那广明殿中与他对视的时候,就像是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在彼此看不顺眼。” 雍檀强忍住拿只鞋扔向那个离开房间的背影的冲动,狠狠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念叨着:“还不是你不愿意出头,小爷才一个人对上了那老狐狸,干了好事还要被骂,真是不识好人心!” —————— 第二天一早,驿丞就在雍檀的房门外轻声叩门,恭声问道:“小雍大人?小雍大人?” 雍檀虽然前一天晚上用法力逼出了体内多余的酒液,但是本来就喝了许多酒,再怎么样也会有些宿醉未醒的感觉。这个早上他正昏昏沉沉地想要好好睡个懒觉,结果就被那个面貌猥琐的驿丞给吵醒了,一贯有些起床气的雍檀不耐烦地揉了揉眼睛问道: “大早上的什么事啊?快说!” “西伯侯大公子考前来拜访小雍大人与辜貂寺,因此小人斗胆前来打扰小雍大人清梦。”驿丞小心翼翼地在门外说道。 “哦?是他来了?那你不早说,你去叫辜季,我这就起床更衣。”门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驿丞刚要到辜季的房间中去叫他,就见到一身紫衣的辜季已然穿戴整齐,正在身边冷冷地盯着自己。 驿丞不由得一阵胆战心惊,心中有鬼的他讪讪一笑,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去。昨夜辜季与雍檀回来时他本想乘着雍檀酒醉的机会,偷偷听他们聊了些什么,结果刚想偷听就发现那房间被一个阵法笼罩起来。他知道这大商来的两个年轻人都是实力高强的天才人物,他一个炼虚境巅峰放在西岐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在这两位天骄面前未免有些不够看。只不过上头安排的任务他又不能避开,只好硬着头皮试试。 驿丞早听说辜季的昭彰凶名,特别是这个紫衣魔头在朝歌城中不知杀了多少企图潜入皇宫的间谍暗探,这让身为探子的他怎么能不惶恐?不由得在心中告诫自己今后行事要更谨慎些,免得被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盯住。 雍檀一边理着衣领一边从房间中走了出来,辜季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昨夜与这位公子考饮酒时都说了什么?这么一大早就来找你。” 雍檀皱着眉头想了想,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那会儿酒喝多了,我哪儿记得说了些啥。” 眼看辜季脸色不好,雍檀连忙补充道:“哎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瞎操心个啥。何况我看这姬考很顺眼,是想好好结交一番的。” 二人正说着话,就走到了驿馆大厅之中,姬考已然在大厅之中等待。昨夜姬考一曲《华胥引》,令雍檀心折无比。辜季虽然也略懂音律,但是他一直忙着关注西伯侯姬昌,没有把心思放在操琴的姬考身上,直到今日见面他才仔细审视这位西伯侯姬昌的嫡长子。 按大商律法,爵位传承给嫡长子是最为优先的选择,除非父辈坚持将爵位另传给其他子嗣,并且上报朝廷,才有可能被商天子批准允许。上报朝廷后也仅仅是有些可能爵位另传而已,朝廷中负责考察诸侯子弟德行的机构正是祭司一系,祭司一系经过繁琐的考察后再给出祭司一系的建议,才可以通过批准。因此可以说不出意外的话,辜季眼前这个站起来迎接他们二人的年轻人,就是未来的西伯侯了。 辜季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姬考的容貌,而是体悟他的境界实力,姬考完全不同于西伯侯姬昌和公子旦那样以秘宝阻拦别人的神识探测,而是堂堂正正地显露出自己的修为。辜季神识一触便回,他有些惊讶,没想到一向以琴乐之道闻名大商的大公子姬考居然是个修道中人,而且姬考如今已经修到了大乘中品的境界,眼看离突破到大乘上品也不远了。 修道中人的年龄一向是个谜,或许小小童子也可能是活了千百年的仙人。不过根据西伯侯姬昌的年龄推算,相貌还很年轻的姬考岁数应该不超过四十岁,已经可以称得上极有修道天赋了。 姬考穿一身蓝银相间的织锦长袍,相貌清秀中带着些文弱,此时他起身迎客,腰畔挂着的两个羊脂玉佩轻碰而鸣。姬考的声音听着也很动听,如同拂面的春风一般让人浑身舒泰:“小雍大人,辜貂寺,一早前来叨扰,却是有些冒犯了。” 刚才起床时还气鼓鼓的雍檀见到姬考就消了气,雍檀不但写文章是一把好手,平时也喜欢在家捣鼓编钟之类的乐器。他在朝歌城时就与乐师师延的关系极其要好,两人时常探讨音律,遇到了琴艺不在师延之下的姬考,就仿佛拾到宝了一样。当即雍檀热情洋溢地拉着姬考坐下:“大公子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昨天刚喝的酒,今天就是你不来找我和辜季,我和他也得去你府上拜访啊!” 姬考展颜一笑,说道:“东西当然是我带过来,哪儿能让客人亲自去寒舍呢?” 雍檀听了一愣,看向辜季,却发现辜季也是满脸懵懂:“东西?” 姬考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自己倒有些奇怪了:“昨晚小雍大人说一向喜爱读书,但是出门在外无书可看,听闻我寒舍之中有些藏书,想借书一看,我就把书带了来。难道是我会错了小雍大人的意思?” 雍檀一拍脑门,想起了昨天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与姬考的交谈,确实是提过这么一嘴,本是酒后闲叙的醉话,没想到姬考这么当真,还把真的书带了过来。 “喝多了喝多了,姬兄见笑,此时刚想起来。” 姬考洒然一笑,毫不介意,抬手说道:“我都令人放在了院子中,还请二位使臣移步一观?” 雍檀是极爱读书之人,在这点上他与黄飞虎是一个性子,两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朝歌时就时常交换书籍去读,当然大部分情况是他借书给黄飞虎。这一看姬考的架势,好像还不是一本两本,于是心中欣喜,走到院中一看,却发现院中整整停放了……五架马车的孤本古籍!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唯美人美食与美酒不可辜负 雍檀有些傻眼,这位大公子还真是个实诚人,自己只说了借两本书看看,没曾想他一拉就是五车竹简。而且雍檀满心欢喜地走到这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前一看,什么:《昆仑仙考》、《天界论》……许多都是些闻名已久却不得见的孤本典籍。 如今的世道,书籍是属于华而不实的东西。普通老百姓大多认不识繁复古奥的甲骨文,根本不会生起购买书籍的想法,没有市场就注定了没什么人从事制作书籍的行业。 而书籍的制作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虽然比起夏朝时期在兽骨和龟甲上刻字,如今竹简刻字已经减少了很多繁琐的程序,但是制作书籍依旧很麻烦。 匠人先要挑选合适的青竹,然后再经过蒸煮、火烤的“杀青”过程,随后剥去竹子表皮在刻字或是以墨来书写。 读书识字的人本来就很少,会写字,还要字写的好的人就更是凤毛麟角了。这些匠人花费许多精力才能制作好一卷书籍,很少有匠人会选择将同一卷竹简做多次,这就导致了很多书籍极为稀少,甚至早就在战乱与各种天灾人祸之中毁去。 大商朝早在天子武丁时期就开始重视书籍竹简的制作,但是效果甚微,毕竟大多数人还是不识字的,就算王室想要扶持,也很难落到实处。不过许多年下来终究多了些成果,至少现在官宦人家都能保证家中有藏书,并且子受登基之后大力推行文字普及,也有了不错的成效。 书籍一向是稀罕物件,就算是雍檀族中文风极盛,历代家主很关注书籍的收藏,家中藏书的数量大概也就比眼前的书籍多上三四倍左右,论起珍贵程度来也就和眼前的差不多。 雍檀见猎心喜,连忙让驿丞安排人手把这五车书籍小心地运进驿馆。随即他一边亲切地拉着姬考的手一边表态,什么“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雍檀的兄弟了”,“以后到朝歌去玩,遇上什么事儿了就报我雍檀的名字”。姬考被雍檀的热情搞得有些手足无措,只“嗯嗯嗯”地答应着,辜季倒是早就习惯了雍檀出人意表的行事风格,只是看着手拉手的二人在心中腹诽:得亏雍檀确实是个喜爱女人的男子,不然姬考若是以为他有龙阳之癖,不知道要闹多大乐子出来。 虽然只是借阅,但是姬考出手如此大方还是让雍檀很是感动,当下就拉着姬考要与他中午再饮酒论道。姬考只觉盛情难却,而且他对这个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哥也很有好感,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且让身边管家去安排一桌好酒好菜送到驿馆之中。 辜季的眉头微微皱着,陛下的意思是一到西岐就尽快开始调查那十万斤青铜的去向。他本来今天就像着手调查,没想到雍檀居然和姬考喝起酒来,他刚想悄悄传音提醒雍檀,耳边就响起了雍檀的声音。 “我懂你的心思,别急,大白天的咱们去哪儿都不方便,还是今晚行动,刚好西伯侯大公子前来拜访,他无形中还帮咱们避开了很多心怀不轨之人的视线呢。” 辜季眉头舒展了开来,只要雍檀没忘记这次的任务就好,别的就随他胡闹去吧。于是辜季也安坐在两人一旁,听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天。 辜季一向觉得自己看人很准,从他们二人谈话的内容可以察觉出来,姬考真的可以说是个志诚君子。但凡雍檀提出的问题他都尽力回答,涉及西岐政事或者是隐秘之事的时候,姬考只抱歉一笑,并不撒谎欺瞒。再加上昨晚只是雍檀随口一提,姬考今早就送来五车典籍的守信之举,让辜季觉得此人是可以信赖的。 或许西伯侯姬昌仙逝之后,由姬考来继任西伯侯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子受十分了解的辜季想到,若是陛下与姬考相识,应该也会很欣赏这位大公子。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姬考身上那种天然的亲和力让时间的流逝仿佛都快了许多,雍檀还没觉得过去多久就已然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昨晚在广明殿吃的一顿饭总有些提心吊胆,又一直忙于应付西岐各路官员敬酒和思考怎么面对西伯侯,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喜爱美食的雍檀都没怎么在意吃了些什么菜,这时姬考做东,请的时西岐最出名的庖丁操刀,做出的诸多菜式都是雍檀没尝过的佳肴。 虽然只有三人用膳,但是仆人端来的食盒如流水般摆上三人身前的桌子,什么葫芦鸡、金钱酿发菜、紫阳蒸盆子、糟肉、带把肘子……色香味俱全,到底是民风豪放的西北大地,桌上的菜肴都是大鱼大肉的硬菜。光闻那飘散出来的肉香就令人食指大动,又有羊肉泡馍与臊子面等当地名吃,就算雍檀是朝歌城出了名挑剔的老饕,也对这满桌菜肴赞不绝口。 西岐位处西北,天气干燥,极少有水稻生长,大多以小麦做面食。细心的姬考为了照顾二位中原来客的口味,特意让人拿出府上珍藏的香米做了米饭。 辜季的食量一向很小,他只是每样菜都尝了一点,雍檀则大快朵颐,毫不顾忌公子哥的俊雅风度,他与姬考二人更是饮酒不歇,姬考令人带来的五坛陈酿三十年的“白水杜康”都被他们二人喝光了,驿馆之中酒香弥漫,久久不散。 雍檀这顿宴席吃的舒心顺意,远不像昨日那样没滋没味还要各种应付,于是心情愈发舒畅。他一向以为人生在世唯有美人美食与美酒不可辜负,今日美食美酒都足以一饱口福……就是美人嘛…… 雍檀在朝歌城一向是青楼的常客,十二岁就出没青楼并且出手豪阔的他不知养活了多少命途多舛的女子。他父亲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子弟,从来不觉得儿子出没画舫有什么不对,也从来也没有阻止过雍檀的风流行径。不过京中青楼已经许久没有迎来这位小雍大人的光顾,任凭佳人挥断红袖,老鸨愁白了头,都不能引得雍檀再往青楼迈出一步,仔细一算,已经有十三年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件事早成为朝歌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最多的猜测就是小雍大人有了心上人,但是不说雍府中一直没传出小雍大人定亲的传闻,就连那个得了小雍大人青睐的神秘女子到底是谁都无人知晓。 要知道号称雍家幼麟的雍檀从小就被朝歌城的诸多官家小姐视作佳偶,甚至前些年,大司农奉为掌上明珠的大小姐说出“为了檀郎,她做妾也心甘情愿”的话来。这些年就算雍檀已有心上人的传闻在朝歌城传得愈演愈烈,但是已经很多女子对雍檀念念不忘。她们总是以为,如此相貌绝佳又文武双全还位高权重的夫婿上哪儿找去,难道小雍大人真的喜欢一个女子,还能有人瞎了眼不喜欢小雍大人的? 倒是有人联想到当年诚侯被凌迟时与雍檀对坐饮酒的那个女子,但是小雍大人的风流往事几多,对坐饮酒又算什么?何况那个女子后来再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时间流逝,也就再没人想起她来。 没人知道雍檀究竟是怎么想的,就连雍家家主调侃说道:“为父想要早些抱孙子孙女,不然檀儿先纳妾再娶妻。”时,雍檀也只是笑而不答。 其实这些年雍檀不饮酒时也不会心动,只是一饮酒,眼前就会出现那个坐在窗边自饮自酌的凄艳女子。那是个神秘而多变的女子,与她第一次相见时她是如同暗夜中极尽盛放之美的昙花般妖冶动人,第二次相见她却又变成了从天下飘零下来的雪花,素艳孤绝,那一天她微醉着举着酒杯对雍檀说: “听说第一等的凌迟要割三千三百三十七刀,我便要在这酒楼中饮三千三百三十七杯酒。” “雍公子,可愿陪小女子一同饮酒三千杯?” 分明是极冷漠的言辞,在她口中说来却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寻人共求一醉的寻常邀请罢了。 三千杯饮尽之后,她也消失在了朝歌城,仿佛如同她的名字一样,转瞬而来,转瞬即逝。 洛雪,落雪? 你真的叫这个名字吗?还是只是看着飘雪的天地一时兴起随口编造的呢?你真的与诚侯有那般深重的仇恨吗? 雍檀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女子后来再没有在朝歌城出现过,或许也再没从他的心城中离开过。 半醉半醒之间,最宜思念远人,雍檀心中的思念突然汹涌而来,势不可挡。他举着酒杯醉眼朦胧,喃喃自语,伏在桌上,在异乡。 “喝多了就喜欢耍酒疯。”辜季无奈的声音响起,姬考已然也有些醉了,他脸色微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笑着说道: “雍公子豪爽大气,可谓真人也。” “还请辜貂寺送雍公子安歇,我就先行告退了,不劳远送,不劳远送。” 辜季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微笑,送姬考出了驿馆,回到大厅后看着晕乎乎的雍檀叹了口气,同昨夜一样把他扶回了房间。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五十四章 闭嘴 月上中天,寒鸦啼鸣。 雍檀幽幽醒来,发现一袭紫衣的辜季已经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了房间之中,正在闭目养神等他醒来。 雍檀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连着两天喝醉,就算是神仙也有点顶不住。他盘腿坐起,默默运转真气在体内循环了一个周天,这才消解了宿醉之后的眩晕感。 “要查那十万斤青铜,第一步你准备怎么做?”恢复正常后的雍檀率先开口问道。 “先与伏渊阁在西岐的据点联系上,阁老知道我们要来西岐,早就安排了两个人易容成我们的模样。到时候让他们在驿馆中假扮我们,我们就方便行动了。”辜季声音平淡地开口。 雍檀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模仿你的样子倒也罢了,关键是小爷这么丰神俊朗的人物,他们能模仿得来?” 辜季也不动怒,只睁眼冷冷看了一眼雍檀:“不要怀疑伏渊阁探子的专业,跟他们比起来,你真的很业余。” 雍檀被难得说个冷笑话的辜季逗乐了,笑呵呵地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你再睡半个时辰就到寅时了,幸好北方冬日天亮地晚些,不然我看你干脆就再多睡一天吧。” “哎呀,夜深人静,刚好动手,冲冲冲。这会儿那驿丞说不定正犯困呢,我看他这两天黑眼圈都熬出来了,想来偷听两个仙人境界的高手给他压力也不小啊。”雍檀下了床,悄悄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就要飞出去。 “你知道要去哪儿吗?就冲冲冲的?”辜季冷笑着阻止了雍檀的动作,雍檀愣了一愣,羞恼地骂了一句: “知道地方还不带路?磨蹭啥呢!” 话音未落,一袭紫衣已然冲出了窗户,宽大的紫衣在月光映照下反射着冷光。卸了妆的辜季嘴唇又恢复了猩红如血的模样,他苍白的脸被月光一照更显阴森,仿佛吸食人血的恶鬼。率先飞上天空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雍檀,就连早和他无比熟悉的雍檀都感觉到骨子里泛出了一阵森冷的意味。 一阵寒风吹来,雍檀打了个冷战,低低骂了一句:“妈的,要不是小爷胆子大,还真不敢跟你晚上出门。” 话一说完,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房间里。 随着二人离开,窗户自行关闭,一个阵法已然生成,除了被他们一起施法给予符咒之人,其余境界不如他们的人再不能打开他们二人房间的门。 —————— 辜季还在地仙境界,因此只能在空中滑翔而无法御空飞行,辜季选择的落点是西岐城中的坊市,他刚才还在空中猎猎作响的紫色长袍一落地就变得全无声息,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坊市屋顶之上穿行,就算是修道者都很难察觉有人经过。 雍檀没有选择在地上奔行,已经能御空飞行的他坐在一团水云之上潇洒地跟着辜季的步伐。虽然辜季已然形同鬼魅,但是雍檀的赶路方法无疑更加高明,人们只能见到一团云朵飘过,谁能想到这云上还坐了个人呢? 雍檀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巧的酒葫芦,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摸出来的,宿醉刚醒就接着饮酒。那淡青色的葫芦小巧玲珑,看去只够他三口喝的量,却见他时不时就拿起来喝一口,居然也是个小巧的空间法器。 空间法器在修道界是很珍贵的宝贝,只有玄仙境界而且领悟了一点空间法则的大能人物才能制作出来。空间法则是难度只在时间法则之下的高深法则,已经涉及到了天地本源的力量,虽然说是玄仙境就有足够的法力炼制,但是有几个玄仙能领悟到如此高深的规则呢? 所以空间法器一般都是金仙甚至准圣境界的大高手才能炼制出来,根据制作者的实力不同,法器内部所藏有的空间也不同,如应龙般的准圣强者,甚至可以借助太阴星碎片之力开辟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而且这不但对制作者的境界有所要求,制作空间法器时要用到的材质还有极苛刻的条件。不是随便什么灵材都能承受住空间之力的,至少也得是在充沛灵气中生长万年的灵木这类灵材才可以。 如今人族的空间法器大多是上古三皇五帝制作后流传下来的宝贝,人族中后来并没有出现过准圣境界的强者,金仙境界已经是十分罕见的高手。因此可见空间法器是多么珍贵,这是近乎绝版的法宝,可是雍檀不但腰畔挂着一个内部空间极大的锦囊,连随手拿来喝酒的都是个空间法器,雍家之豪富,雍家对雍檀的重视与溺爱由此可见一斑。 雍檀又拿起小葫芦喝了一口,有滋有味儿地咂咂嘴,看着下方奔行着的辜季传音道:“唉,不是好兄弟不想带你啊,主要是天仙境界驾云只能是一人,我又一向不喜欢御剑,不然就带着你一起飞了,好歹让你也感受感受天仙境界的无限风光。” 辜季一心忙着隐匿身形,根本没空也没心思理睬雍檀,雍檀自顾自说道:“不过问题也不大,等我突破到玄仙境界,到时候就能带你飞到云海之上了……额。”他打了个酒嗝接着说道:“不过到时候你小子说不定就突破到天仙境了啊,要不咱俩打个赌,是你先到天仙,还是我先入玄仙?” “别做梦了,你若是拿陛下到玄仙的日子与我突破天仙比还有些可能,你的话,还早得很。”辜季声线毫无起伏的声音在雍檀耳畔响起,雍檀不服气地哼了哼。 辜季说的也确实是实话,玄仙境哪里是那么好进入的,太上老君有言:“玄而又玄,众妙之门。”玄仙境已经需要对天地法则有一定理解了,这可不是光凭法宝丹药能达到的境界,只有修道者对天地自然有极深的感悟与机缘才能成为玄仙,不然陛下也不可能在天仙境界徘徊十三年之久了。 雍檀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辜季淡淡地说道:“别在云上臭显摆了,地方到了,下来吧。” “得嘞。”雍檀收起酒葫芦,一掐法诀,几乎是瞬间就到了辜季身边。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些破旧的木门,木门旁挂着一个招牌,写着一个大大的“布”字,看来这是个有些年头的布庄。雍檀也曾与伏渊阁打过交道,当年调查诚侯时正是因为有伏渊阁的帮助,他才能查到诚侯与东夷的联系,并且得了伏渊阁那位以酒馆掌柜做身份掩饰的赵司阁的帮助,及时赶回了朝歌城。 难道这个不起眼的小布庄就是伏渊阁在西岐的据点?雍檀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辜季传音问道:“伏渊阁的据点设在这么偏的地方?如此偏僻你都知道地方,陛下倒不跟我说,唉。” 辜季没回他的话,只冷冷说了一句:“西岐防范之心很重,越隐蔽才越保险,走。” “不对啊,陛下不跟我说肯定是有原因的,难道你就是伏渊阁里面的人?你这家伙可藏得够深的啊!快跟我说说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雍檀喝了酒就容易化身话唠,辜季只觉得这个家伙此时很是聒噪烦人,于是恼火地悄声喝骂一句:“闭嘴!” 于是雍檀乖乖闭嘴。 辜季满意地瞥了他一眼,走上前轻轻敲门,紧三声慢三声,不紧不慢又三声,一共九声敲门声响起,雍檀听到门内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听就是个有功夫在身的人。 雍檀刚想再说话,就听辜季未卜先知地低声说道:“闭~嘴~” 于是雍檀只好继续当哑巴。 木门缓缓打开,一个精瘦矮小的中年出现在他们面前,笑眯眯地问道:“二位客人要来买布?” “我要江南的织锦三尺,西蜀的绣缎三尺,建邺的云锦三尺,都要最巧手的绣娘织成,掌柜的,你这儿可能买到?”辜季一字一句说道。 中年人是地道的西岐口音,他此时有些愁眉苦脸,说道:“江南的织锦不难办,后面两样可有些难,要不客人先随我到店里看看货?” 辜季点了点头,有些不满意地说道:“那就先看看江南织锦吧。” “您请进,随我来。”掌柜的躬身请他们进入房中,雍檀有些好奇地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他早知道伏渊阁有一套秘密的切口,专门为了各地不同身份的暗探间谍设计,但是他上一次到扬州执行任务是陛下直接安排人来找他,到后来去找赵司阁时又是十万火急的时候,根本没空对切口。因此一直想体验一次的心愿一直没得到满足,这会儿倒是把切口一字一句记了个清楚,心中想着什么时候亲自来试一试。 布店的后院是个染坊,已经是深夜,染坊还有几个伙计在忙活,看来这个布店虽然不起眼,但是平时生意应该还不错。 那几个伙计对掌柜的深夜带人来视而不见,仿佛辜季与雍檀二人不存在一样,依旧各自忙各自的,掌柜的带他们来到一个小房间之中。 掌柜的刚刚关上门,就翻身对着为首的辜季拜倒,恭声说道:“伏渊阁司阁吴峰,拜见阁正!” 雍檀目瞪口呆。 伏渊阁一直神秘莫名,他身为陛下心腹,也只是知道伏渊阁有一位阁老,两位阁正与三十六位司阁,他有幸见过司阁中的一位,也随陛下一同见过阁老申公豹。但是伏渊阁最神秘的还不是阁老与三十六位司阁,而是两位隐藏最深的阁正。 可以说除了伏渊阁内部的高层与陛下和皇叔比干,整个大商朝都无人知道这两位阁正究竟是谁。 雍檀总觉得执掌伏渊阁这种隐藏在黑暗中的暴力机构的得是两个老怪物,难道身边年纪轻轻的辜季正是最神秘的两位阁正之一?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南宫山 化身是布店掌柜的吴司阁拜见完辜季之后就转身与雍檀见礼,显然身为资深情报人员的他早认出了这位名动天下的雍家幼麟。 雍檀还沉浸在辜季伏渊阁阁正的身份给他带来的震撼之中久久不能自拔,这边辜季已经面色慎重地开口问道: “有关青铜数目一事,吴司阁的调查可有什么进展?” “回禀阁正,根据阁中在西岐冶铜系统中的探子回报,近年来西岐使用青铜数量确实有所增多,而且常与周边小诸侯国有所联系。但是据观察,西岐制作甲胄军械的数量并没有增加,应该是有两种用途,要么是存储起来以备日后使用,这样的话西岐的青铜储量已经达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数目。” “要么……就是在炼制某种修道至宝。” 雍檀已经渐渐地从得知辜季是大商最神秘的阁正中缓过神来,听到吴司阁的话他陷入了沉思。这确实是他忽略了的一点,这种涉及到国家层面的事,令他很少往修道者一方去思考。毕竟修道者大多不愿意受俗世国家的力量束缚,就算是过往战争之中有修道者的身影出现,但是也从未出现过这种倾一国之力投注在修道法宝上的情况出现。 不得不说吴司阁的考虑是有一定道理的,炼制修道法宝一般有两种途径:第一种是材料极佳的情况下,如同当年玉清圣人元始天尊直接取了半截洪荒天柱不周山给广成子炼制法宝,最后得到的番天印就是一件威力极大的先天灵宝。 洪荒之中虽然物产丰富,但是无数年来天材地宝早就被搜刮地差不多了,就算还有真正珍贵的宝物,它们大多也是在常人极难抵达的地方默默生长,比如在天南火山上生长的火玉灵芝,或是制成雍檀身上这件衣服的极北苦寒之处的天蚕冰丝。 这些地方莫说是凡人,就连有一定境界的修道者都无法抵达,无法抵达自然无法得到炼制法宝的灵材。所以如今修道界中就研制出了另一种炼制法宝的法门:以巨量的普通材料做原料,从中提炼出天地间各种元素的精华,再以提炼后得到的产物来炼制法宝。 通过此法得到的法宝虽然不如天生灵材的灵力纯粹,但是威力上并不稍弱,之前有位常驻蓬莱山的散仙,就在五十年时间内以周边的亿万斤海水精炼出一颗“辟海珠”,据传这珠子引动之时甚至能引发剧烈的海啸,威力堪比后天灵宝。 子受在临行前已经与雍檀聊过怀疑天庭插手一事。虽然如今西岐明面上的修道者实力远不如大商,也没听说有什么炼器宗师,但是如果天庭真的要介入俗世政权的斗争,必然不会只是试探性地给予一两件法宝,一定还有后续的手段。 这十多年来消失的许多青铜,会不会就是天庭的手段呢? 雍檀还在苦思冥想,辜季在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淡淡地开口说道:“既然有两种怀疑,那就先去看看第一个,如果排除了存在国库中的可能,那么就要想法子应付第二种情况了。” 吴司阁恭敬地弯腰,从袖中拿出了一册玉简。 雍檀对这种玉简熟悉地很,当年他就是凭借一册从敌人手中夺来的玉简,随着其中铭刻的地图才找到“鬼市”所在,不仅在那里第一次遇到了洛雪,还找到了诚侯与东夷人勾结的证据。 果然不出雍檀所料,吴司阁开口说道: “阁正,这玉简中存着的是西岐存储青铜的最大的仓库所在。那仓库里的防守极为严密,属下无能……手底下的孩儿没人能潜入其中。” “无妨,这里我与雍守藏亲自去探查,你且说说此处的防卫力量如何。”辜季神识一边探入玉简之中,一边说道。 吴司阁的声音冷静而迅速,精准地报出了这座国库所处的位置与布放:“仓库位于南宫山,此山是上古一处火山的遗址,地貌险峻雄奇,上山只有一条窄道,因此易守难攻,几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负责调查此事的孩儿是以矿工监工的身份与运送青铜的队伍一同进去的,进去之后把几车青铜放下就走了,没办法多探查具体情况。” “但是他调查得知,西伯侯姬昌对南宫山国库极其重视,这山中驻扎着西岐的两个营,这里的驻防三年一换,都是从西戎边境上下来的军中猛士,还有两个至少是地仙境实力的高手坐镇其中。” 辜季看完了玉简后的内容,就将玉简交给了站在他身后的雍檀,雍檀神识一探,发现那南宫山距离此处有大概三十里远,若是驾云,顷刻便可抵达,于是有些兴奋地开口说道: “三十里左右不是一会儿就到了,咱们直接出发,天亮前还赶得回驿馆。” 辜季点了点头,随即沉吟了一瞬,对精瘦矮小的吴司阁说道:“之前请吴司阁安排的两个替身,可有了眉目?” 吴司阁笑道:“阁正大人放心,事情已经安排妥了,都是咱们阁中易容的好手,衣饰也全都根据二位的打扮好了,只要不是对二位特别熟悉之人,不可能发现破绽。” 说完后吴司阁轻轻拍了拍手,暗室后方响起了门开的声音,一个身穿青衣,面容俊朗阳光的书生腰挂长剑走了出来,虽不如雍檀的神完气足,但是也学了七八分他的气态模样。另一个身穿紫衣之人则活脱脱是辜季的翻版,除了身上少了些阴森气焰,就连那猩红的嘴唇都学了个八九分相似。 雍檀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替身,发现此人居然是有着大乘中品境界的强者,辜季的替身也有大乘初品的修为。那两位伏渊阁高手恭敬地拜见辜季与雍檀说道:“见过阁正大人,见过小雍大人。” 雍檀细细听来,这替身的声音与他和辜季都很是相似,他知道修道界中有一类功法,通过控制喉部的肌肉颤动可以发出与模仿各种声音。久闻大名,但是今日才初次见到这种功法的神奇效果,果然名不虚传。 辜季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开口嘱咐道:“那驿馆中都是西岐安排监视我们的人,你二人这些几天最好要少出门,如果有西岐的官员前来拜见,正常接待就可。” 他想了想,又嘱咐那两人道:“不过西伯侯大公子姬考近日与雍守藏关系极佳,若是他亲自前来,你需得热情以对,莫让他看出破绽。” 那个假扮雍檀的替身仔细地记下,慎重点头:“下属记住了。” 该交代的已经交代,要拿的情报也拿到手了,辜季与雍檀便与阁中三人别过,约定了下次前来还是在这处布庄之中,他们二人便飞身往那位处南宫山的西岐国库赶去。 —————— 雍檀此时并未驾云,而是与辜季一同奔行在小道之中,两人的速度极快,若是此时有凡人与他们迎面而过,只会感受到一阵清风拂过脸颊,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察觉。 “让我知道你是伏渊阁阁正,这想必是陛下的意思,不过陛下是怎么想的,难道是想把我也安排进伏渊阁?”雍檀传音问道,语气很是兴奋,他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直很喜欢冒险。如果有幸能进入大商最神秘的伏渊阁中,那心愿可算是得偿了。 “让你知道此事只是陛下信任你,不代表就要是你进阁。何况阁中挑选人手一向是我亲自操持,你想进归想进……但是我看就冲你这爱喝酒的毛病……你还是算了吧。” 辜季言语中毫不留情面,直接掐灭了雍檀的幻想,雍檀的俊脸上很是失望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辜季冷笑着开口说道: “伏渊阁在外的名声你也不是不知道,什么黑暗血腥暴力怎么负面怎么来。你小雍大人是大商上下的骄傲,天骄样的人物,文武双全正义勇敢,如此正面之人,难道非要与我伏渊阁挂上关系?” 听了辜季的话后,雍檀突然笑逐颜开,他伸手拍了拍辜季的肩膀心满意足地说道: “唉,我知道自己怕是进不去伏渊阁,模仿伤心扮演绝望也只是想让你夸夸我罢了。主要是你以前从没赞美过我,现在嘛……小爷舒服了,咱们赶路,赶路。” 辜季的嘴角无奈地抽动,他拿着个活宝也没啥办法,只好不再多话埋头奔行,不一会儿,南宫山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的轮廓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南宫山向来以雄奇险峻闻名西岐,深夜之中雍檀顺着月光看去,这座高山果然是处险地,群石交错混杂如同狼牙丛生,此时又是冬日,山上无数枯木似根根铁剑般直指苍穹,乱石嶙峋,荒草遍生,雍檀粗粗看去,竟没发现一条可供凡人上山的山道。 随着两人越来越接近南宫山,雍檀这才看出一条隐藏在乱石中的小道,小道险峻崎岖,宽度刚好够一车一马并行,哪怕再多一个人都无法立足,小道直通群山深处,想来那便是西岐的国库了。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五十六章 清风拂山岗 雍檀皱眉想着进山的方法,若是他一人前来,大可以从云端直落国库之中,但是他此时驾云无法带人,二人要如何进去才能不被其中驻军发现呢? “你先飞至云端,从上往下观察他们的布放情况,探一条合适的路出来,然后咱们再一起进去。”辜季冷声说道。 雍檀点了点头,他的身影突然在辜季眼前消失。辜季冷冽的双眼之中有暗红色的血光一闪而过,仙人境界是所有未成仙的修道者的幻想,甚至也是很多人的终极目标。进入天仙境之后,仙人之躯与凡人的身体完全是两个概念,最明显的区别有两点:一个是天仙的寿命足有三千年,比起地仙境的八百载寿命有着数倍的提升。其次就是仙人之躯轻灵更胜飘羽,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天空飞行,或是驾云或是御器,可以一日之内遨游四海。 辜季从十四岁才开始在宫中修行,根本没有任何修行基础可言,也并无名师指点他修行。当年子受登基前的雪夜一案中,巫之祁以一片雪羽杀叛逆士卒三千人。那一场大战之后,朱凰宫广场上尸横遍地,血流漂杵。因为首宦侯林参与叛乱一事,所有太监都噤若寒蝉,又被广场上尸体叠尸体的血腥一幕震慑住了心神,看一眼这尸山血海的画面都要被吓晕过去,哪里敢去收拾战场清理血迹? 是当年才十三岁的辜季第一个从众人之中走了出来,顶着漫天风雪开始搬运沉重的尸体,那时候的他极瘦弱矮小,硬是在如此寒冷与恐怖的环境中开始清理广场。 虽然他在刚刚碰到尸体时就吐个不停,后来也被冻得受了入骨风寒,现在都落下面色苍白与惧寒怕冷的病根,但是就在那一天他已经引起了子受的注意。 后来被选为子受贴身宦官的他大着胆子向陛下提出,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修道的天赋,被子受金口玉言断定他可以修行。 巫之祁在广场之上以一雪羽杀敌三千的玄妙手段辜季那时虽然看不懂,但是他清楚地看到随着巫之祁的动作,那三千名严阵以待全副武装的士卒都死在了他的手下。 如此强横的人物,哪怕能得到他只言片语的指点,都会对他有巨大的好处。巫先生是陛下的师父,他一个身份卑贱的宦官根本不指望能与陛下成为师兄弟,只要巫先生能略微指点指点就好了。 所以哪怕他在大寒的天气跪了一夜也毫无怨言,他的祖辈世代奴籍。尝遍人间冷暖的辜季很清楚,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 巫之祁那篇《血藏》是直接铭刻在他脑海之中的,巫之祁以准圣境界的眼光判断一个凡人的修道天赋当然不会出错,辜季得了《血藏》之后实力突飞猛进,几乎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就算后来巫之祁没有指点过他的修行,辜季也没有拜别人为师,他的修行速度依旧令子受都感到咋舌。 子受之所以能在二十岁就突破天仙有四个很关键的因素:巫之祁的悉心教导、自小在皇宫中服食的无数天材地宝、巫之祁那滴玄涡神水对他的身体改造和他自身的努力。 这四方面因素缺一不可,甚至当年那滴蕴含无数水灵气的玄涡神水,在子受六岁的时候就将他的身体改造地近似仙躯。因此他才能有冠绝人族的修行速度,而辜季十四岁才开始修行,本身体质也较差,还能在短短十多年间成为地仙,这不得不说是辜季的坚忍努力与强悍的武道意志起的作用了。 吃了数不清的苦才走到如今地位的辜季无比渴望力量,只有拥有强大的实力才能够安身立命,才能报答陛下与巫先生对他的知遇之恩! 天仙境是他一定会达到继而超越的境界,终有一天,我也要在天空翱翔! —————— 雍檀正低俯在一团云朵上探查南宫山中的场景,他微闭双眼,神识感知全开,天仙境的灵识足可以帮助他笼罩住这条漫长的山道,如果真如吴司阁所说,南宫山只有两个地仙坐镇的话,他就不会被发觉。 雍檀温柔的灵觉如同水波般轻轻地覆盖在南宫山中的一草一木之上,他甚至能觉察一颗小草的慢慢生长或是树木生命力流逝的枯萎。被他灵觉覆盖的生灵不会有任何特别的感受。除非那些天姿极佳的生灵,会感受到被一股淡如微风般的气息笼罩,那也是轻微而转瞬即逝的。 士卒大多在沉睡,只有夜晚巡逻的人马在山道中慢慢巡视着,山道中央有一块巨岩,岩石的表面光洁平整,应该是两队人马交错时让对方通过的地方。 再往前……雍檀渐渐感觉不到有士卒的气息存在了,只有两个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修道者寿元绵长,身体的各项机能也不同于凡人,这二人的呼吸吐纳极有规律,一听便是有功法在身的高手。 应该是那两个地仙境强者了,而雍檀的神识再往前探去,已经根本感受不到有人存在,只有淡淡的金元素灵力在流转。 在雍檀的想象中,西岐国库应该是存储着天地间第二多的青铜原料的,他原以为会感受到一股沛然的金元素灵力,结果……恐怕西岐国库内的青铜只有千斤的模样吧?这就是西岐最重视的南宫山国库吗? 雍檀还以为是自己和辜季来错了地方,因为伏渊阁给出的情报从来都没有出过问题。随即他才反应过来,如果说西岐南宫山国库中只有这么一点青铜存量的话……那么吴司阁的猜测就很有可能成真了。 但是目前终究还看不出什么来,或许西岐又有什么掩盖灵力波动的手段,还得亲自靠近了去查看。 雍檀从云端睁眼往下看去,果然远处有两队士卒举着火把相对而行,再往前是茫茫一片黑暗,连他天仙境的视力都看不真切。 只要避开那两队士卒就行,雍檀心中有数,从云上到地面瞬息回还。 突然出现的雍檀将辜季的思绪拉回眼前,还不等辜季发问,雍檀就开口说道:“布防情况与吴司阁所言相同,两个地仙我也知道了他们的位置,就是那国库……我感觉有些问题。” 辜季素淡的眉毛缓缓挑起,他说道:“你先讲讲看。” “我原以为国库之中金元素会极多,结果灵觉探查发现其中的金元素……何止是不多,分明是太少!” 辜季沉吟了一会儿,他轻轻摇头说道:“现在还不好说,我们去看看那国库究竟是什么情况再说。” “好!”雍檀跃跃欲试,只等辜季一声令下。 虽然他是此次出行的正使,也一向自负实力高强,但是这种暗中执行的事,还是听辜季的好些,毕竟伏渊阁阁正……这个职位已经代表了太多超出同侪的执行力与决断能力。 辜季的双目之中血光大盛,其中透出的寒意令雍檀都有些寒毛倒竖,他的声音瞬间变得阴森而低沉,仿佛来自九幽的魂灵: “走。” 一紫一青两个身影在狭窄的山道之上忽隐忽现,经过两队人族士卒时他们收敛了全身气息,虽然士卒们发现他们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保不齐那两个地仙境的修道者会不会以灵觉发现他们的存在。 雍檀虽然不怕那两人,但是辜季的境界还不足以让他完全躲过他们的感知。 毫无惊险可言,当真如清风拂过山岗,他们没有引起任何巡逻士卒的警惕。达到仙境的修道者对上凡人士卒的优势在此时凸显无疑,若不是他们防着那两个修道者,雍檀会直接御剑带着辜季进入山谷。 唯有在接近山道终点的时候他们放慢了脚步,辜季隐匿行藏的法门是从上古密卷《血藏》之中得来的。其中又糅合了他这些年在外执行任务的经验与眼光,就连子受有时候都看不透,更别说与他同为地仙境的修道者了,可以说他只要一心隐藏行迹,同为陆地神仙境界,根本无人能看破! 雍檀则是全凭境界碾压,他的师承在朝歌城一向是个谜,或许只有雍家家主与子受清楚地知道雍檀的师父是谁。但是辜季看得出来,雍檀修行的是不同于如今洪荒修行体系的功法,他的功法更像是来自远古时代“地、水、火、风”四种元素其中之一的“风”之功法。 银白色的月光照在雍檀淡青色的长袍上,由天蚕冰丝精心织成的长袍上萦绕着无数微小的风旋,身材修长的他就被这无数小小的风旋托着在天上飞行,如果不是辜季离他如此之近,根本不会感觉到头顶有人飞过。 那两个地仙境的修道者呼吸吐纳依旧很是平稳,没有任何被惊动的迹象,而他们已经来到了山道最里面,火把把这里的山道照得灯火通明,两旁站着恪尽职守,深夜仍然排列整齐的两队士卒。再前方是一个山洞,雍檀感受到的金元素气息就在其中。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五十七章 挖洞 两列队伍中一列各自有八人,一共十六名士卒,他们得要在这些士卒的注视之下进入山洞之中探查,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 雍檀与辜季站在山石边上的一处阴影之中思考对策,库房除了山洞之外别无进入的途径。他们只有通过这个山洞进去,就算二人的行动速度再快,也终究会在地上留下一道残影,如果这两列人族士卒见到了残影,打草惊蛇惊动了两个修道者就不美了。 辜季皱眉想着办法,脑海之中千百个计划闪过,但是都没有能应付眼前的情况的法子,而且站在两列人族士卒最前方的伍长模样的人腰畔都挂着一块玉符,一看便是某种修道法器,方便两个镇守在此的修道者随时监视此地情况的。 很难办。亲自出马执行任务一向顺风顺水的辜季面对这样的看管方式,居然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这毕竟是身为天下八百镇诸侯之首的西岐国库,单凭他们两个人想要一探究竟,是有些难啊。 一旁的雍檀却轻轻笑了声,低声说道:“不过是个没被设置阵法的寻常库房罢了,小爷看了这半天,还以为有什么玄机呢。” “你有法子进去?”辜季眼中出现了一缕异彩,雍檀虽然是个书生,但绝不是百无一用。 “跟我绕到后山,然后我有法子进去。”雍檀自信满满。 辜季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两人的身影瞬间在原地消失,雍檀再落地时,脚下踩的已经是南宫山的后山的山壁了。 不知道他会怎么做,辜季冷眼旁观,发现雍檀从腰畔解下了他的那把长剑然后小心翼翼地拔出来。 剑名惊鸿,当年在镇压诚侯叛乱之时,这把长剑可以说是在那场大战中最光芒闪耀的宝物,它随着年轻的主人一出世就跨过十万甲士严密排布的阵列,诚侯手下大乘境的高手卢大先生在惊鸿一剑之下生死不知。 那场大战之前,惊鸿从未在世人眼前出鞘过,那场大战之后,惊鸿也再没有遇到值得它的主人将它拔出鞘的对手。 然而在月色明朗的今夜,雍檀就在辜季面前随手把这柄剑身通红如血的长剑拔了出来。 长剑在月华的照耀下身上纹路清晰可见,辜季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长剑被千锤百炼后出现的云纹,那纹路如云似雪,流畅飘逸中又透着股摄人心魄的森冷。 辜季有些猜中了雍檀的想法,面露惊讶之色。 雍檀神秘兮兮地笑着,蹑手蹑脚走到一块巨石后,挥手示意辜季过来看。 辜季跟他过去,眼看雍檀握着惊鸿剑,居然一剑就往南宫山坚硬的山石之中刺下! 没有一丝异响发出,惊鸿剑如同切一块豆腐一样地斜刺进了山石,直至没柄! 雍檀动作不停,右手稳定地握着惊鸿剑,长剑在地上划了一个圆,细细看去,那圆还很标准。 雍檀拔出了斜刺的长剑,手一挥,那块被惊鸿挖出来的山石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向半空中悬浮,雍檀看着一旁有些傻眼的辜季,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还愣着干啥,搭把手啊,很沉的。” 辜季回过神,连忙运起真气,双手稳稳地托住那块切面无比光滑的圆锥形山石,轻轻地把它放到了地上。 这边雍檀已然开始了下一块山石的切割,果然是辜季猜想的那样,这个家伙居然要以长剑在南宫山上挖一个直通山腹的洞出来! 这惊鸿剑真的有如此锋利,就连切割坚硬山石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辜季面色犹疑不定,若说大商各地的情报他掌握地一清二楚,但是没有老师教导的他对修行界中的诸多法宝神兵真的不怎么了解,世上居然真的有这等锋锐的神剑? 如此神剑,雍檀就把它拿来当挖石头的铲子用? 辜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勤奋挖土的家伙了,不过雍檀倒是干脆利落,说干就干,不一会儿,第二块巨大的山石就被他挖了出来,以道法搬运离开山体,再又辜季缓缓把山石放在一旁。 二人配合默契,动作倒也不慢,一会儿周边的地面就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这些石块的形状未必规则。但是统一的特征也是最让辜季暗自心惊的特征……就是那无比光滑的切面! 切面越光滑,就证明这惊鸿剑越锋利,也证明了雍檀对于这把剑的熟悉程度和掌控力,如此神剑必定有灵,能被雍檀如此熟练地运用,更是证明了雍檀的不凡之处。 辜季从没有小看天下英雄的意思,但是雍檀今天不经意间的出手依然让他感到震惊。雍檀身为大商年轻一辈中除了陛下以外最闪亮的一颗新星,力压恶来,黄飞虎与辜季,这可不是光有天赋和家族背景能做到的事,雍檀能有如今的实力,必定是他也付出了足够多的努力。 一个拥有着很好起点与高贵的出身,相貌英俊性格讨喜,一辈子就算混吃等死也能活得无比潇洒的家伙,偏偏要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辛苦努力来达到如今的境界…… 辜季不知道雍檀如此努力是为了什么,如果直接问他,这个自恋而风骚的家伙多半会说出“小爷努力修行不过是为了活的更久去泡更多的美丽女子罢了。”、“不过是为了让小爷这张惊世骇俗的容颜更长久地存在于世间供人膜拜而已。”这样不靠谱又极有他个人特色的话出来。 但是这个男人也一定有他心中的信念与坚持吧,那张浪荡不羁的面容之下藏着的,也是一颗想要往更高的天空飞翔的心。 雍檀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水,看上去轻松自如的挖掘山石对他其实也有着不小的负担,最难的不是把石头挖出来,而是确保整个过程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绝对不能让那些西岐士卒与两个地仙境修道者发现他们的动作。 就算他是天仙境的仙人,要做到在挖通一整座南宫山且不发出声音依旧是一件极难的事,幸好辜季在旁边帮他托着挖出的山石,不然他也无法做到这一步。 不过虽然雍檀已经微微出汗,但是他的口中依旧哼着轻快的曲子,辜季知道那是一部朝歌城中风行的戏曲,讲的是新嫁的小娘在家中等待远征边关的丈夫,此时她正要去迎接凯旋归来的他,因此这段戏剧的曲调中含了无尽思念又很是欢快。 可是那时的小娘还不知道,她丈夫归家之后听从国家的召唤再次出征,却埋骨在了边关的漠漠黄沙之中,月亮照着他的骸骨,再也无法归乡。 随着最后一块山石被小心翼翼地挖出,冷月寒光照入南宫山山腹。 雍檀与辜季对视一眼,一同向这被他们仔细挖出来的洞穴之中跃下。 山腹之中很是空旷,按理说有一点动静都会发出很大的回响,但是这两个男人跳进洞穴之后却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仿佛两片叶子落到地面之上。 虽然有着月亮的光芒,但是山腹之中依旧很是黑暗。雍檀闭目诵诀,他手中挖掘了许多山石却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的惊鸿剑发出了淡淡的红芒,照亮了他们眼前的景象。 空旷的山腹之中只有最中央的地面之中摆放着两堆摆放整齐的青铜,与雍檀之前在云端以神识探查时感觉到的一样,这里最多只有千斤不到的青铜。 青铜被月光与剑芒照耀着反射冷冷的光,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铜锈味道,周围只有他们二人淡淡的呼吸声,除此以外,一片死寂。 这可是西岐最大的国库啊,怎么会只有这两小堆青铜被放在这儿?这些年凭空消失的数十万青铜去了哪儿? 南宫山之中的场景就好比一个巨大的米缸之中只放了两个小米粒,这巨大的反差甚至让辜季觉得有些荒诞。 伏渊阁这些年对于西岐使用的关注从未减少过,虽然阁中探子们无法准确得知从矿山中运过来的每车青铜的数目,但是他们可以肯定西岐绝大多数的青铜都是被运往这南宫山之中储藏着。而且每次需要使用青铜时被运出来的数目他们也有着自己的估算,虽然不精确,但是绝对是比运进去的要少的,按理说这巨大的山腹中应该堆满了青铜才是,为何此时看去会如此空旷冷清呢? 而且吴司阁在给辜季的汇报中很清晰地说过,上个月阁中探子刚身为监工带了一批青铜进南宫山之中,那批青铜的数量是六千三百二十一块,重量一万两千三百斤,在那次之后,西岐从未从南宫山之中调取青铜出来,这里至少应该有一万多斤青铜才对。 可是不说那数十万斤青铜,这里的青铜数量就连一个月前的那批数目都远远不够。 空气变得愈发凝重。 雍檀缓缓开口:“既然后来西岐没有运铜出去,要么当即就被炼化了,要么被人以空间法器带出去了,要么……” “要么这山中有一条密道,能把青铜运往别的地方。”辜季冷冷地说着,阴冷而泛红的目光在山洞之中来回扫视。 (月底了日常小爆发一波,今天陆续还会有几更。感谢书友们的支持!爱你们!)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五十八章 火炉 “这山虽然山道繁复,但是能藏东西的地方只有山腹之中一处,更不会有足够隐蔽来瞒住世人视线炼铜的地方,而且炼铜时必有黑烟冒出,南宫山周围从未有过如此传闻,不然伏渊阁早就报给我了。”辜季声音嘶哑地轻声说道。 “那要么就是被人以空间法器带了出去,要么就是这里还有密道。”辜季应和道。 “作为国库,这青铜消失的数目又是如此之多,不太可能是动用空间法器的结果,不过也不好说,咱们还是先看看这周围有没有密道。”雍檀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雍檀点了点头,他的神识瞬间开始扩张,一点点仔细地搜寻着山洞中的边边角角。 辜季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开始动用神识,或许是觉得一点点搜索太慢了,或许是直觉有什么问题,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最中间的那两堆青铜。 不等雍檀以神识搜索完山洞,雍檀就径直向山腹中的堆叠整齐的两小堆青铜走去,如果超过万斤的青铜都被用得一干二净,那么这儿没道理还留着千斤的数目不动,毕竟算起来,千斤青铜也不少了。 既然反常,那就一定有问题,辜季敏锐如狐的直觉告诉他这一点,他轻手轻脚地走向两堆青铜,雍檀见到了他的动作也跟了过来,惊鸿剑的红芒照着地面。两堆青铜之间,赫然是一扇紧闭的活板门。 辜季冷冷一笑,玄机果然在这儿,不过还是谨慎为妙,他转头看向雍檀说道:“这门上有没有阵法?” 雍檀如水般的神识已经凝聚在了这扇青铜制成的活板门上,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活板门,摇了摇头:“没有铭刻阵法,可能是西岐人觉得外面防守已经很紧密了,就没在这儿再多麻烦。” 辜季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活板门的两个铜环。 铜环很是光滑,他又摸了摸青铜的门板,门板的手感有些粗糙,这扇活板门应该已经存在了许多年,而门把手如此光滑,证明它经常被打开,或者说这扇门被制成之后,它被打开的次数绝对不少。 二人一对视就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雍檀在一旁站好,默默念诵法诀,牢牢握住了惊鸿温润的剑柄,随时准备刺出天仙境界的浩然一剑。辜季握住了光滑的青铜门环,缓缓地,拉开了活板门。 预想中的偷袭并没有出现,活板门下似乎空无一物,只是原本山腹中的空气是有些寒冷的,他们二人呼吸时甚至可以见到从口中呼出的淡淡白气,可是活板门下方的通道之中却涌上来一股热气。辜季的灵觉十分敏锐,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这股气息的温度比山腹中要高不少。 雍檀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下巴微微向山腹之中抬起,示意辜季一起进入地道之中看看。 得到辜季点头之后,雍檀拦住了想要先下去的他,轻声传音道:“好歹小爷也是天仙境的高手,怎么能让你先冲进去呢?我带头探路,你压阵。” 说完也不等辜季的回话,雍檀兀自跃入地道之中,辜季常年冷硬的唇角浮现出一缕笑意,又少见的温暖在他唇角荡漾。 地道的坡度很平稳,只是缓缓地往下降,而且出人意料的宽阔,地面也很平整,虽然只是泥土制成,但是看得出来这地面被人力压地很结实。完全不像表层地面那样由松散的泥土构成,而雍檀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地上有两条深深的车辙印。 辜季俯身摸了摸地上的泥土,传音道:“这应该是常年运送青铜而压出来的车辙,看来前方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 雍檀轻笑着点点头,虽然前面的山道还是漆黑一片,但是他并不害怕,倒是兴奋中带着一丝丝的紧张,这正是他最喜欢的刺激感。 地道虽然宽阔,但是也只够一个成年人直着腰走路,他们一路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发现并没有人看守。于是他们略微提高了前进的速度,不多久就到了地道口。 越接近地道口,温度就越来越高,虽然上升的幅度并不高,但是也让他们觉得有些炽热,热风与暖红色的光芒从地道口传来,“呼、呼”的火焰烧灼声也传入他们耳中。只是很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声发出,似乎只是有什么东西在巨大的火炉中烧着。 雍檀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侧身躲在地道口,灵觉悄悄地向外蔓延:确实没有感觉到有人在此,但是在此地火元素与金属元素的灵气都极盛……可是不仅是火与金灵气,前方仿佛还有一股沛然的灵力在收缩鼓涨,那灵气仿佛是用来约束火、金两种元素的存在,雍檀从未感受过这种力量,他也想不出这是从何而来的灵气。不过眼见为实,再多猜想也不如亲眼看一看。 他回头看了看辜季,辜季点点头,他们需要抓紧时间,虽然他们挖通道的地方比较隐蔽,深夜中也不易被发觉,但是依旧有一定被守军发现的风险,他们需要加快动作! 这里不同于防守严密的南宫山国库门口,或许是西岐觉得外面的防守足够严密,下面就不用安排什么人手了,可是他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居然有人能在不惊动守军的情况下硬是挖出一条通往山腹的通道来。 想到这里雍檀有些得意,这个法子能成功,辜季与他高强的实力和惊鸿剑的锋锐缺一不可,师父将惊鸿剑赐给他时就说过,这是不亚于子受手中“太漪”长戟的洪荒至宝。太漪可是上古十二祖巫中水师共工性命交关的神兵,就像是南明离火神鞭对祝融的意义,惊鸿剑既然能与太漪相提并论,那么论起锋锐程度绝对是在洪荒前列的,不然他也不会行此险招。 青铜的去处就在眼前,雍檀不再胡思乱想,而是默运真气,迅速地冲出了地道口,辜季紧随其后也冲了出来,如果有人从外面看去,只会觉得火焰的光影晃了一晃,根本不会察觉到有两个人从地道中冲了出来。 一个巨大的火炉出现在了他们二人的视野之中,火炉足足有四五个成年人身高般高。论起宽度来则更加夸张,恐怕要数十人环抱才行。 火炉呈紫红色,颜色极深,看不出材质是什么,但是火炉之上却铭刻了许多灵禽异兽,甚至有龙、凤、麒麟三种远古兽族皇者的身影,其余孔雀金乌蛟蟒龟蛇不计其数,又有许多繁复古奥的花纹,刻着见多识广的雍檀也看不明白的纹路。 雍檀不认识到底这火炉是什么宝物西岐又是从何处得来,但是他能清楚地知道刚才在地道之中就探查的那种神秘的灵气就是从这炉子之中传出。他们二人刚才离得远还没什么感觉,可是如今越接近这炉子就越能感受到那种沛然莫御的汹涌灵气,如果雍檀再往前走几步,他甚至觉得自己会被压得动弹不得! 是什么样的宝物能在无人操持的情况下镇压住一尊天仙?以这样的火炉炼制出来的宝贝,又会拥有什么样的威力? 这火炉不但拥有着极为磅礴的灵气,它通体散发出极高的温度,同样是被收束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火炉周边的范围以外只是略微灼热了些,可是范围以内却有着九天陨石降落人间时与空气摩擦发出的高温! 雍檀一瞬间汗如雨下,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无可抵御的吸力,这正是从火炉之中发出的! 火炉感知到了雍檀天仙境界的实力,居然想要直接将他炼化成为炉内的灵气! 汗水湿透了雍檀的衣襟,不仅是被高温蒸出来的热汗,也有他受惊之后的冷汗从毛孔中挤出,无穷无尽的吸力吸引着他往火炉中心最炽烈的火焰而去。他只是好奇地往火炉前走了两步,却让自己陷入了有生以来最危险的境地之中! 雍檀毕竟是雍檀,这位人族修行史中突破天仙位阶只在子受之下的绝世天才眨眼间就拔出了惊鸿剑,将它横插在身前的泥土之中。这泥土成日被火炉灼热的温度炙烤,早已变得坚硬无比,就连无比锋锐的惊鸿剑也只能插进半截,但是这半截已经足够雍檀稳住身形想出对策,因为他不是独自前来,他身后还有辜季为同伴! 雍檀冲出通道的速度太快,就算辜季的速度并不慢,但他也只能缀在雍檀之后从地道出来。他看见那座火炉的同时心中就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提醒雍檀,雍檀就已经陷入了火炉的引力范围之内,辜季突然明白了为何西岐并没有在此地安排人手防御,只要妄图窥视这座看似温驯的火炉之人都会被它吸入腹中,继而化为灰烬。 以火炉为中心的周围一丈之地忽然卷起了一阵火焰风暴,范围极小可威力极猛烈,雍檀整个身体都被吸地前倾,如果不是惊鸿剑足够结实,那地面足够坚硬,他早就要被吸入火炉之中了!就算是仙人之躯,在这高温之下也只有化为飞灰,而他由天蚕冰丝织成的青色的长衫猎猎飞舞,身为一件防御异宝,又天生带着冰寒属性的青衫都抵御不住如此火焰,青衫之上已经出现了细微的黑点,眼看就要被火焰风暴给点燃!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五十九章 水膜 “小爷人都要没了,快想办法啊!”在这火焰风暴之中已经没有办法张嘴了,不然灼热的火焰必然会灼伤气管,雍檀只能费力地分出一缕神识传音道。 面对这样的局面辜季也束手无策,他擅长的是杀人与拷问,可是面对一个阶层极高的法宝他能做什么呢?天仙境的雍檀都被困在了火炉周围,他不过地仙境,在此时能有什么作为? 辜季强压下心中的慌乱,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动用法力毁去这个通道,让山石埋没火炉,没了空气给火炉燃烧,火炉只能熄灭! 但是如果引起了整座南宫山的塌方,辜季还能想法子去躲避一下,雍檀却会与火炉一同被埋在下面,甚至如果火炉被山石砸毁了,首当其冲的雍檀也一定会受到重伤! 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辜季无比焦急,他往日那张苍白的脸再也无法保持一贯的冷漠,而是变得阵阵潮红,这时他不再是那个手握天下众生生杀大权的大商伏渊阁阁正,不再是那个凶名满天下的紫衣魔头,他只是一个关心友人的普通人罢了,在生死之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他不行,雍檀也不行。 自小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入宫后又冷眼看遍人间炎凉的辜季习惯于以冷漠坚硬的外壳把自己牢牢保护起来,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会清楚地感知道别人对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好处,只要有机会暗探就会报答。当年在东海之上,在实力深如渊海般的八岐大蛇之前,辜季明知不敌却依旧要以一身报子受之恩德,就算爆体而亡也在所不惜。而他的修行从来无师父指点,感到困惑时往往是雍檀指点他的修行,所以这些年二人虽然时常拌嘴,但是辜季心中总是想着合适的时候他定要报答雍檀,他辜季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雍檀与陛下就是他的亲人! 可是雍檀眼看就陷入绝境之中,他难道只能束手旁观? 既然人力不可为,那就要借势而行,辜季迅速地冷静下来,这些年遇险无数的他早知道着急只会让自己乱了阵脚,根本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若是他亲身入险恐怕还不会如此慌乱,只是看见雍檀身入险境才关心则乱,此时一冷静下来,他的思绪顿时清晰了许多。 吴司阁给他的那张玉简中的信息如同泉涌般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一幅以南宫山为中心的地图迅速成型,他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刚才他们往下走时还没注意,现在想起来,这地道是一直往西去的,按理说南宫山西方有一片大湖,可是他们随着地道越来越往西深入,这儿怎么会有一片湖水呢? 他猛然抬头,火光照耀地洞顶忽明忽暗,洞顶的土壤呈现亮黑色的色泽,不像是一般山石的黄中带黑的模样,这是……被水浸过的土壤才会出现的样子! 难道他们不是在南宫山地底,而是头顶着一片大湖?! 辜季忽然想通了这一点,西伯侯姬昌好深沉的心机,他在南宫山下直通大湖的地道尽头安置了如此巨大的火炉,火炉之中定然是他消耗了一国的青铜存量铸造的东西。因为青铜矿石本身有着许多杂质,因此炼化青铜时会有巨量的黑烟从火炉之中冒出,他却可以直接将黑烟排出到大湖之中,这样做的话从外面根本看不出端倪! 既然是这样,那么一定会有一个通风的口子将炼铜时产生的气体排出通道,可是西伯侯是如何能在一片大湖的重压之下将废气排出通道还不让水进入此地的呢? 辜季的脑海之中转瞬间就闪过了千百个念头,他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想的再多也没用,如此危急的时刻,还是亲眼所见才能知道答案。雍檀看着辜季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总算松了口气,他相信这个同伴的机智与决断能力,只要不再慌张,就一定能将他救出去! 辜季神识覆盖的范围瞬间暴涨,他感受着大厅内的空气随着最中央的火焰风暴流动,最终向一个方向汇聚,他追随着热风往那个方向冲去,眨眼间就见到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这儿离大厅中火炉所在的地方不过是十数丈远的距离,整个通道已经变得越来越狭窄,仿佛设计它就是为了方便气体出去,而这个狭窄的通道尽头,天花板的位置豁然被打开了一个洞口! 洞口直通上方的湖水,但是神异之处就在于洞口上方是无穷无尽的大湖湖水,洞口下方是空荡荡的山石通道,不时有几缕黑烟从火炉方向传来,黑烟居然被洞口吸引,直接排进了大湖之中! 辜季震骇无言,他一闪身就到了洞口处,抬头仔细观察这湖水在上空荡洞口在下的奇景,这才发现透明的洞口处隐隐有一层水膜在阻挡着一整片湖水的压力,水膜上隐隐约约铭刻着许多纹路,这水膜明明是一个阵法! 布阵之人以高深的法力顶住了湖水的强压,布置下的水膜除了能阻挡湖水进入通道,还能将通道中的黑烟派出洞口直接融化在湖水之中。此时火炉之中没有多少青铜正在被炼制,因此冒出的黑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是如果有人亲自操持这座火炉,以大法力炼化大量的青铜,那时必定会有滚滚黑烟尽数向这大湖之中排出。 放在陆地上是很容易被人看见的,伏渊阁探子如果发现了以后定然也会第一时间传达给内廷,可是与有了这层透明水膜与阵法之后,黑烟只会排进湖水之中,有一座大湖作为消化的地方,再多的黑烟都不会引发有心人的察觉,最多湖中会多些死鱼。 如此高明的手法与玄妙的阵法不是普通人能布置出来的,又要承受湖水的单方面压力,还要能将火炉产生的黑烟往湖水中排出,辜季如今对修行境界已经有一定的了解了,就算是天仙境界也难以布置出如此阵法。 或许只有玄仙境才能有这样的通玄手段,辜季默默想着,如此说来,西岐至少有一个玄仙境的高手了,而且那来历不明但是威能甚重的火炉应该也不是西岐的东西,应该是这个玄仙一道带来西岐的。 他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将雍檀先救出来。既然这通道连接大湖,那么解救雍檀……就有法子了。 辜季不再迟疑,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屈伸,一股阴冷血气凭空出现在通道之中,或许当时那个玄仙境界的大高手布置出这个阵法时很用心也费了许多力气,但是破坏永远比创造要简单地多,辜季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个阵法破坏,将大湖中无穷无尽的湖水引入大厅火炉所在之处,用湖水将火炉淹没! 此时火炉的主人肯定不在这周围,不然他和雍檀早就被发现了,根本不会有闯到这儿的机会。那么既然主人不在周围,就算火炉是一件重宝,也定然抵挡不住整整一湖的水! 只要火炉熄灭,雍檀自然得救。 辜季体内的法力疯狂运转,他右手的血光弹指间就变得无比炽盛,他一挥手就带着血光冲向了天花板处的那层透明水膜! “噗!” 极轻微的一声响动,仿佛一个巨大的泡沫被人用一根针给戳破,泡沫破碎,外界蓄势已久的湖水从洞口直灌而下! 这阵法虽然高妙,但是防御力并不强悍,或者说抵挡住一湖之水已经是它的极限了,对于从内部爆发的地仙境全力一击,这阵法根本抵挡不住! 高处的洞口本身并不大,辜季看着水流涌进通道之中,知道如果只是这样程度的水流或许还没接近火炉,就要被蒸发干净。于是他把心一横,猛然间仰天长啸,体内《血藏》功法疯狂运转,全身法力凝聚于右拳之上,他狠狠一拳锤在了天花板上的洞口一旁! 上方的山石以他拳头锤到的地方为中心开始龟裂,一滴滴的湖水从裂缝之中渗透进来,很快的,山洞顶部的石头再也承受不住湖水的重压,直接破裂了开来! 如同巨浪般的湖水一股脑全部涌入通道之中,如果说原来渗进通道之中的湖水只是海潮温柔的轻抚,通道破碎之后便是巨浪带着千钧之力迎面扑击! 辜季瞬间就被湖水淹没了,不过修道者只要能修炼到炼虚境,就能以周身毛孔代替口鼻呼吸,因此他并不会在水中窒息。水性极好的他随着水流的势头冲进放着火炉的大厅之中,他带着万斤湖水而来,要救他被困在烈火中的同伴。 雍檀听到这边的动静先是一惊,随即听到水流声的他大喜,原本青色的冰蚕丝长袍已经快要被完全烧化,他也快要抵挡不住火炉的吸力了,但是你火炉再怎样神妙,又如何能在一湖之水中燃烧?只要火焰熄灭了,雍檀就一定能够摆脱这座火炉! 一袭紫衣的辜季在水中仿佛一条灵动的游鱼,雍檀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家伙水性这么好,水潮瞬间就淹没了火炉,辜季还在前冲的身形也停在了离火炉八丈远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起作用,因此还是先观察一阵比较稳妥。 湖水在接近火炉三丈范围内时就开始与火炉中流溢出来的火焰发生激烈的碰撞,甚至最先接触火炉的湖水都沸腾了起来!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六十章 明月照大江 沸腾的湖水只是一瞬间就被后面用来的更多湖水冷却降温,原本苦苦支撑的雍檀感觉到的压力瞬间就小了许多。虽然水流疯狂地再往火炉之中涌去,但是如今那个火炉中诡异的吸力已经消失不见了,他至少不用再抵抗那股吸力,而只要抵御住涌进火炉中的湖水的水流之力而已。 看来辜季的判断是正确的,那股吸力的来源就是不停燃烧的火炉,当火炉中的火焰被这一湖之水熄灭之后,吸力也就凭空消失了! 先是极炽热的高温,如今又是冬日寒冷刺骨的湖水,如果雍檀不是天仙境的仙人,而是一般修道者的话,光是这一冷一热之间的巨大温差就会当他当即受到重创,更是会在以后的修行中留下祸根。不过好在他如今的身体已是仙躯,如同这把在高温与低温变换间依旧刚直锋锐的惊鸿长剑一样,温差并不会对他造成伤害。他适应了湖水涌进火炉之中的吸力后渐渐稳住了身形,他的水性虽然不如辜季,但是游泳浮到岸上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辜季看见引水入洞这招起了作用之后也向他游来,一把手握住了雍檀的手腕。 雍檀此时体内的真气差不多都要在刚才的抗争之中消耗光了,温差虽然不能伤害到他,但是浑身脱力的空虚感与体内仍然存在的隐隐约约的灼痛依旧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得脱大难的雍檀来不及与辜季说话,辜季在水中就传音道:“动静太大,很可能引起守军的注意,咱们先逃。” 说完他也不顾雍檀的反应就把他背在了后背上,一手夺过惊鸿剑的剑柄,带着雍檀往水面浮去。 雍檀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终于抵御不住体内那种真气空乏的眩晕感,靠在辜季干瘦的后背上就此晕倒,而辜季在背着雍檀奋力往水面上方游去之时低头看了眼火炉。 水底昏暗莫名,原本还有火焰的照亮,随着最后一缕火焰被湖水熄灭,水底已经变得无比黑暗了,辜季接着最后一点火光往水底看去,只依稀能见到火炉之中仿佛烧铸的是几个大鼎样的器具。 —————— 离南宫山不远的这片大湖名为雁鸣湖,大湖水草丰美,水面宽阔,在湖中生长的鱼儿也多,春夏之交,总有许多大雁在此聚集鸣叫,筑巢搭窝。夏日时分,周边的百姓去那些芦苇丛中一摸都能摸出几个大雁的蛋出来,这也是当地一处奇景,雁鸣湖之名由此而来。 这时节正是冬日开春的时候,离大雁北归还有些日子,平时雁鸣湖一向平静,湖面还微微有些结冰,不曾想今夜像是闹了水怪一般,大湖平静的水面渐渐泛起涟漪,最中心处甚至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变得越来越大,如果有人熟知雁鸣湖的水深,会发现这整座大湖的水面都往下降了些。 在远离湖心更远离南宫山的河岸边,本就微生涟漪的湖水一阵波动,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影从水中爬到了岸上。 这二人正是逃出生天的辜季与雍檀二人,辜季方才为了破坏阵法花了许多真气,在水中又憋气久了,有些难于呼吸。他一上岸接触到了新鲜空气之后连忙大口喘息,胸口剧烈地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平定了下来。 调息结束以后辜季转头看向身边半天都没有动弹的雍檀,面无表情说道:“你头发上还有条小鱼,怕你不知道,跟你说一声。” 一向有洁癖的雍檀像是火烧屁股一样弹跳了起来,伸手在一头潮湿的长发中摸来摸去问道:“哪儿呢,哪儿呢?” 随即他就看到了辜季那张面无表情的苍白脸颊,不满地收回手,哼了一声,说道:“受了老半天罪,小爷这张帅脸都差点给烧伤了,歇一会儿怎么了。” 辜季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时候,赶紧恢复些体力,咱们准备离开这里,动静太大,守军一定已经发现问题了。” 雍檀听了辜季的话后,不情不愿地开始盘腿打坐,倒不是他不愿意早早恢复体力,而是经历了高温与冰寒的淬炼之后,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十分酸疼,此时根本连动都不想动。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二人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这雁鸣湖中心的漩涡到现在还在发着“哗啦哗啦”的水声,西岐方面一定会追查到底的,这儿虽然与南宫山隔得较远,但是对于那两个地仙境界的修道者而言,这点距离并不算什么,全力追查的话,一会儿就能搜到这里,此时还是赶快恢复实力,远离险地为好。 “但是浑身湿透了很难受啊,我一身衣服都被那火炉给烧得差不多了,我先换身衣服。”雍檀蹙着眉头看向自己身上被烧出无数小洞的天蚕衣,摇了摇头说道。 辜季的那身紫衣也都湿透了,不过他出门没带多余的东西,此时想换也没法子,还是雍檀体贴他的心意,笑着说道:“出门夜行咱们早该换一身黑衣,嘿嘿,我这儿可早就准备好了,没曾想你说走就走,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正说着话,他就拍了拍腰畔的那个小锦囊,两身黑衣出现在了雍檀手中,雍檀拿起一身递给辜季,辜季一试,发现这黑衣不但材质上佳,还很贴合他的身子,应该是雍檀一听说要来西岐,就让族中裁缝赶制出来的。 把原来的衣服收入锦囊之中,他们二人迅速换上干爽的衣服之后确实舒服了许多,二人相对盘坐,各自控制天地灵气的流转,小心翼翼地吸取天地灵气,不让灵气的吸收引起其余修道者的警觉。 辜季正感受着体内的真气一点点恢复,实力也渐渐恢复,就见对面的雍檀突然睁眼,眼中寒芒飞现,握住惊鸿剑的剑柄,轻声说道:“来了。” 雍檀话音刚落,辜季也感受到了从远处极速而来的两股杀意,这气息分明就是那两个镇守南宫山的地仙,没曾想他们如此警觉又如此迅速,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发现了他们二人。 辜季此时刚刚恢复了些实力,而雍檀则是才受了重创,体力完全没有恢复过来,虽然空有天仙境界,可是此时他的实力怕是还不如这神完气足的两位地仙。 逃必然是逃不远的,体内真气根本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奔袭,就地一搏怕是还有些机会,二人互视就懂了彼此心意,雍檀的惊鸿剑重新出鞘,惊鸿剑剑刃在夜色中泛着隐隐红光。 辜季的气息则变得更加无法捕捉,仿佛凭空从这雁鸣湖畔消失了一般。 “大胆贼子,胆敢入侵我西岐南宫山国库,还不速速束手就擒!”一声暴躁的大喝如同晴空霹雳般在天空响起,雍檀与辜季二人刚做好迎敌的准备,那两个镇守南宫山的地仙就追击了过来! 两道流光从南宫山而来,在雁鸣湖湖面飞过,虽然地仙境还不能御空飞行,但是短时间内的腾掠是好比吃饭喝水一般容易的事,这二人不仅是为了追求最短的距离从雁鸣湖飞过,他们一路飞行,一路带动了无尽湖水! 等到这两道身影接近雍檀与辜季之时,他们身后的湖水已经如同银河倒垂,似大江挂于天际! 银白的月光将那二人与他们身后的水浪照得通透,一个光头大汉手舞大锤直冲而来,另一人则是道士打扮挥舞一柄寒芒四射的长剑,身后那条横挂于天的大江正随着他的动作卷起更多的水浪! “轰隆”的水声与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给远不在他们巅峰时期的二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力! 可是雍檀与辜季从来不是束手待毙的懦弱人物,就在两个人携无穷声势前来的时刻,他们都没有减缓一丝吸取天地灵气的速度,反而体内丹田紫府疯狂地汲取周边灵气,尽可能在接敌之前多恢复些战力。 汹涌而来的天地灵气已经让雍檀酸痛的肌肉舒缓了许多,他庆幸刚才二人换了一身衣服,不然若是被这二人看在眼中传信出去,陛下安排他们二人前来的一片苦心就全都白费了。 不过既然你们这两个小小地仙敢追过来……虽然小爷现在没有恢复完全,但是收拾你们还是不在话下的! 雍檀从锦囊中又拿出了两个黑色的面罩示意辜季带上,辜季顺从地用面罩遮掩住了自己的容貌。雍檀这个家伙有时候还是比较谨慎的,辜季自己倒罢了,雍檀那张脸实在是太过容易辨认,只有用面罩遮掩住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既然遮掩了容貌与身材,他们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不过是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尊面前装神弄鬼?”雍檀口中说出的话已然不是他平时说话的声音,而是变得沙哑难听,虽然做不到伏渊阁探子那种以假乱真模仿别人的程度,但是来人必定不会将这个声音与平时堂堂正正,温暖他人肺腑的小雍大人的声音联系起来。 辜季则是动用秘法改变了喉部肌肉的运动,“桀桀”怪笑着不说话,一时间雁鸣湖畔阴风大起,恍若鬼哭。 前来的那两人也是地仙境的人物,在西岐可是被奉为国宝一般被供着的老祖宗,修行多年的他们并没有被这两个黑衣人的架势吓住,只是先入为主地以为这是两个胆大包天想偷窃西岐国库的邪道中人。于是更加怒不可遏,这二人联手施为,几乎要将半个雁鸣湖的湖水都带动起来! 澎湃汹涌的水浪在那两个地仙的御使下凶猛地冲向辜季与雍檀二人,排山倒海而来! 就在这时,蓄势已久的雍檀与辜季在人生中第一次联手对敌,这两位大商朝的年轻天才一出手就是威力极强大的招式。雁鸣湖畔忽然卷起狂风,而狂风之中,一个身穿黑衣的身影缓缓升空,他露在外面的双手猩红如同鲜血,一股磅礴的杀意凭空而起,直压向追击而来的二人! 这狂暴的风,狂暴的血,狂暴的,杀意!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半湖 雁鸣湖畔无数丛枯槁的芦苇被狂暴的大风从中折断,残留的苇絮随风飘散,仿佛下了一场漫天大雪,连明月的辉光都被遮掩。 那个在狂风之中缓缓升空的人影仿佛死神,在他周身旋绕的烈风已经变作了鲜红的血色,空气中原本因汹涌而来的巨浪带上了许多潮湿湿润的水腥味,在此时已经被浓浓的阴森气息与血腥气代替。辜季全身真气疯狂运转,面对当头冲下的巨浪毫无惧色,双手虚握如握血球,迎面冲向那条自天而降的大江! 地仙境确实无法飞行,但是当雍檀动用功力在湖畔带起一阵大风之后,辜季便可扶摇乘风直上青天! 半湖湖水铺天盖地而来,但是辜季一腔孤勇,毫不退缩,时间流逝,许多年已经过去了,但是他依旧是那个以炼虚境之身就敢冲向八岐大蛇的少年! 湖水掩盖了辜季的身影,在一旁施法生出暴风的雍檀眯眼看向漫天飞舞的水花。 这半湖水不过是遮掩真实杀招的手段罢了,如果对方那两个地仙企图用这半湖水就困住他和辜季,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而这两人能得西岐如此看重,定然不会是招式如此花哨的人物! 果然不出雍檀所料,这漫天水雾不过是台前的幕布,当幕布被掀开,才是大戏登台的时刻! 辜季双掌握拳,凶狠如猛虎出笼,面对当头而下的水浪毫无惧色,一拳就破开了这道水幕! 水幕破碎成水花之后,是迎面砸下的两柄大锤! 两只大锤的形状如同两个硕大的南瓜,大锤通体呈金黄色,想来是这人最趁手的兵器,也一定被他精心炼制过。辜季一双肉掌如何也不可能与大锤正面相抗,刚刚破开水幕的他又是力竭之时,哪里禁得住这大汉自上而下的全力一击? 可是他此时已经力竭,根本无法在空中再变换位置去躲开大锤,不得不说这两个地仙还是有着十分老辣的眼光的,倾半湖水之力只为了这一拳铺垫,为了不被半湖水当头压下,辜季与雍檀只能选择硬上,但是破开水幕之后刚好穷尽体内真气,这时的大锤正是必杀之技! 但是他们小瞧了这两个“邪道中人”,也小瞧了这些年遭遇过无数暗杀与埋伏的辜季。雍檀以道法召唤出风暴之时就已经渡了一道真气给辜季,因此辜季破开水幕之后其实还有些余力,当即他暗运巧劲,明里以双拳硬接双锤,但是暗中运用劲力往旁边带去,把双锤带得一偏,反而借着双锤击下的力道闪到大汉身后,双手化拳为爪,指尖血光一现而隐,狠狠向着大汉后心抓下! 这双爪如果落在了实处,不说是前后通透的两个血洞,至少也得带下大汉后心的两大块皮肉,那使双锤的汉子一看就是走的刚猛路线,常年藏于黑夜的辜季最擅长的就是与这样的敌人对敌! “嘭!”辜季猩红的双手确实抓在了大汉的后心,可是那汉子身后却有着一面护心镜! 辜季十指钻心地疼痛,那大汉身后的护心镜必定不是一般材质,他以前试过自己这双手抓下的威力,就算是一寸厚的精炼铜板也被他抓碎了。 大汉虽然凭借宝贝挡住了辜季这致命的一招,但是他也绝不好受,当即在半空中就喷了一口血出来,两人错身而过,辜季强行运用真气镇压下双手十指的剧痛,那汉子却咳血不停,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面泛着冷光的铁甲。 “这甲胄是百炼精铁混了一点天南红铜炼成,这都能被你抓破!”大汉骇然地看着破成几块的碎裂铁甲,那铁甲冷硬而微微泛红,在铁甲之上却有着分明的十指指印。光头大汉根本止不住唇角溢出的鲜血。就在刚才这一错身之内,他已然受了很重的内伤! “地仙境有如此凶狠的爪功,你究竟是哪个邪派的长老!”大汉怒目而视,扔掉铁片之后他愤声咆哮,牢牢握住了双锤。 辜季根本不与他答话,这儿是深处敌人腹地中的凶险位置,根本没空与他们多废话,他与辜季想好的战略就是倾尽全力速战速决,以免西伯侯姬昌接到消息后安排更多的人手到此围追堵截。 他双手一振黑衣长袖,紧握成拳,身上的血腥气猛然间炽盛无比,大汉惊骇地看着空气中被他咳出的鲜血仿佛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居然在快速地向辜季身边聚集! 转眼间那一滩鲜血就如同有灵性般聚集在了辜季的右手上,鲜血中蕴含的冰凉的灵力被辜季吸入体内,那种指骨仿佛要碎裂的痛感瞬间就减轻了许多,他体内的真气也更恢复了少许。 在黑色面罩之下,在大汉看不到的地方,辜季的双唇愈发猩红,甚至有由红转紫的迹象! “无耻邪修,当真作死,待道爷亲自收了你!”那个手执铁剑的道士也看到了刚才这吸取鲜血灵力的恐怖一幕,心中更认定这黑衣人是一个罪大恶极的邪道妖人,为了修行邪道妖法不知害过多少无辜生灵,心中怒意更盛,刚刚催动过半湖湖水的他调息完毕,持剑就要向辜季冲去。 “哼,不要搞错了目标……你的对手,是本尊!”雍檀的声音嘶哑阴冷,如同一条蛰伏许久的蛇,惊鸿长剑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收了起来,这柄神剑的特征如今在大商已有许多人熟知,用出来太过冒险,但是他一身风属性功法从来不为人知,只有陛下和辜季猜到了些,刚好今日便以道法对敌。 道士听到声音之后刚要反驳,就感到了一股庞大的威压从身后那个黑衣人身上流溢出来,他的双眼瞬间瞪地浑圆,声音颤抖地说着:“天……天仙境?” 正在于辜季对峙的大汉手一抖,差点握不住手中双锤,他也感受到了雍檀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绝不可能有假的气势,这是货真价实的天仙才能有的磅礴气机! 那道士急中生智,强行稳住心神,对大汉喝道:“就算这邪修是天仙境界,他刚才没动手定然是在国库中受了……仙炉的攻击,此刻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大汉连忙醒悟过来,觉得道士说的有理,若真是完好的天仙境界,为何在从国库出来之后不直接御空飞走呢?那样的话他们两个地仙哪里追得上,而且他们刚才之所以朝这个方向追过来,就是因为察觉到了此地的灵气流动不同寻常,这二人一定是受伤之后在疗伤的,那仙炉的威力他早有耳闻,怎么他们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他反而镇定了许多,随即想到如果能抓住一个天仙境加一个地仙境的贼人,西伯侯对他的倚重又会到什么程度,到时候以西伯侯姬昌毫不吝啬的大手笔,西伯侯一脉私藏了五百年的宝库之中宝贝还不是任他挑选? 大汉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狞笑,对法宝的欲望战胜了他对天仙境的恐惧,他大喝一声驱赶走心中的恐惧,重新握紧手中双锤,迎头就向辜季冲去! 辜季冷笑不止,这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或许他这一辈子最聪明的事就是在后心带了一块铁甲吧,此时铁甲已经碎去,你又如何能挡住我的手段? 黑衣身影消失在了大汉眼前,快速地移动仿佛一道黑色阴风,风中带着的是浓郁的血腥气,大汉闻了那气味后甚至有些眩晕,眼前一黑的他连忙稳住心神,等双目恢复清明之时,发现对面黑衣人枯瘦泛红的双手依然到了眼前! 那道士在雍檀散发出天仙境的气势之后就迅速冷静了下来,在雍檀眼中,这个能引动雁鸣湖半湖水的道士还是有几分水平的,那大汉只是地仙初品,但是这道士已然是地仙中品巅峰的境界,比辜季还要隐隐高上一线。 但是战斗力从来和境界不完全等同,莫说是这个地仙中品的家伙,雍檀相信就算是个地仙上品快要突破天仙境之人,让辜季与他进行一场漫长的追猎,最后活下来的也一定是辜季。 伏渊阁隐藏在黑暗中的年轻阁正这些年在生死之中走过无数遭,光是他刚才换衣服时雍檀惊鸿一瞥,见到的就是辜季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那苍白的后背上更是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辜季在生死之间磨练出的战斗技巧与强横的武道意志,绝不是那个一看就养尊处优被供得高高在上的光头大汉所能比拟的! 所以雍檀并不担心辜季会不敌那个光头大汉,而眼前这个道士,如果他全盛时期不过是挥手可斩的角色,现在嘛…… “唉,本尊只好麻烦些,多费些事了。”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六十二章 青冥诀 风声骤起,原本随着辜季的身影已经远离湖畔的暴风重又回到了雁鸣湖边,而且这狂风比刚才更加暴烈! 枯槁干燥的芦苇被狂风折断,原本渐渐平息下去的雁鸣湖重新泛起波澜,水波随着狂风摇摆,而靠近雍檀的水边,水流被狂风从湖中汲取出来,雍檀身前已经出现了龙吸水、水龙卷的异象! 那道士看了这幅奇景心惊肉跳,他为了稳定军心,与光头汉子说眼前黑衣人是受伤后的天仙境界,可是天仙境毕竟是天仙境,成为仙人的修道者有无数玄妙手段,是不达到他们的境界根本无法理解的。 他虽然修的是水属性功法,但是刚才能引动半湖之力,靠的还是师门赐下的一张“玄功唤水符”,没了符箓的帮助,单凭他一个人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唤起如此巨量的湖水。 而眼前这个身穿黑衣声音诡异的“邪修”,单凭道法就以湖水为基,形成了一条贯通水天之间的水龙卷! 不能等水龙卷成形!道士怒发冲冠,一声断喝: “妖孽受死!” 冰寒的气息瞬息而至,如同来自数九寒冬深夜里的冷雨,要将人身体中所有的暖意全部夺走。 雍檀召唤出来的水龙卷的旋转速度甚至都慢了下来,有极细微的碎冰碰撞声响起,就在这道士出剑的短短时间内,雍檀召唤出来的水龙卷已经有了要被冻结的迹象! 雍檀眼前一亮,这道士好犀利的寒冰功法,不妄西伯侯将看守国库这等重任托付给他。 “来得好!”雍檀笑了一声,如此对手才有些意思,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那水龙卷向他身边靠拢,他的身影也突然开始虚化,那道士一个眨眼之间,雍檀居然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呜~呜~呜~”随着雍檀身体的移动,诡异难测的声音因为他的移动发出,但是在湖边十丈范围之内响彻不休,令人捉摸不透他的位置,只能模糊地见到一道黑影在水龙卷中高速移动着围绕那个道士转动,顷刻之间,这周围居然有了四个雍檀的虚影! “师父,这《青冥诀》我已修到了第四重天,不知何时我的实力……才达到你口中九个虚影同时出现的盛景呢。”雍檀低低念诵着法诀,在心底轻声说道。 那道士今日受到的刺激一重接一重,先是西岐安定了无数年的南宫山国库被人进入,随后是国库下方那个大厅中的火炉被熄灭了。身为姬昌心腹的他是镇守南宫山的所有人中唯一知道火炉的用途的,就连那光头汉子都不清楚火炉的作用,只知道那是西伯侯看重的东西。 正因为西伯侯极信任他才让他知道了这许多事,但是当火炉熄灭,那炉子之中烧铸的东西也不知还有没有用之后,他心中剩下的只有恐惧了! 虽然西伯侯姬昌只是一介身无法力的凡人,但是王侯一怒,不是他一个地仙能够承受住的,西伯侯虽然表面上是个平易近人的大贤人,但是只有他的心腹手下才清楚自己这位主子的野心与枭雄本性! 出了如此大事,如果不将这两个邪道妖人抓住,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因此他才急不可耐地带领大汉追了过来,可是眼前这个邪道妖人施展出的步法居然能化出四个虚影? 这四个虚影不是普通的幻术幻化出来的三假一真的影子,他们每一个都拥有着刚才黑衣人身上的气息! 也就是说这完全是黑衣人依靠速度幻化出来的虚影,而不是幻术! 道士的师门也是西方大派,他见识过门中天仙的实力境界,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天仙能施展出如此玄妙的身法来。这四个影子不仅需要极高的速度,更要有很高明心法配合,不然光凭速度无法做到黑衣人虚影如此清晰生动的地步。 道士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这黑衣人应该是某个邪道大派的子弟,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对西岐国库动手呢?要知道这天下修道门派大多与凡间皇朝井水不犯河水,与诸侯国之间交好为多,少有发生矛盾的,毕竟诸侯国也拥有强悍的武力和掌控了许多资源,除非是生死之仇,不然与诸侯国作对没有任何好处。 难道他们受到了……别的势力的指使?西岐周边小国都臣服于西岐脚下,那么他们要么是受西戎狄人的指使,或者是受……大商的指使? 这个道士也当真是个心思灵敏之人,只是根据雍檀使用的心法这个细节就判断出了许多东西,甚至差点通过这表象看到雍檀与辜季前来南宫山的真实目的。但是雍檀不会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狮子搏兔都当尽全力,看过他功法真实面貌之敌人,当死! 水龙卷飞旋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因为道士手中长剑散发出来寒意而冻结的势头,因为这高速的旋转也止住了。雍檀轻声念诵着古奥的法诀,他口中发出的声音仿佛不是人类能发出的,虽然不如龙吟般威严宏大,但是更加低沉悠远。 四个身穿黑衣的影子同时举起了左手,他们的动作完全一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和谐,随后,四只手臂同时指向中央的道士,对他发出了最终的审判。 风暴之中被道士自己凝聚出来的细小冰屑由雍檀这一挥手而全部与水龙卷分离,凝聚成了一团小小的冰雪风暴。道士感受到了一股绝大的危机,他想都不想,挥手间就布下了九道冰墙挡在自己四面八方,企图用冰墙来阻挡雍檀这冰雪风暴的进攻。 “呵……雕虫小技尔。”雍檀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他不是没有其他手段来杀了这个道士,而是用他自己凝聚出的冰屑杀他才更有些趣味,他分离出来的哪里是冰屑?分明就是一柄柄小剑! 剑气横生。 仿佛无数把飞剑陡然生出,每一把冰屑小剑上都附加了雍檀的斩切意志,那是绝然无匹的剑气,誓要将拦在自己身前的一切都斩断! 感受到这股剑气的时候,道士的眼中就只剩下了绝望的神情,如果只是那团冰雪风暴,他有信心能凭借这九面冰墙挡住,可是这剑气…… 一个邪修何来如此浩然的剑气? “叮叮叮……” 密集的敲击声从冰墙的表面发出,每一声都是一柄冰雪小剑在冲击着冰墙的防守,这一瞬间何止千万把小剑攻击冰墙的防线,几乎是瞬间冰墙就被攻破了! 冰墙破碎的一瞬间,雍檀原以为会看到道士摆好姿态准备防守,可是这个道士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居然顶着冰雪小剑的切割向他冲了过来! 道士此时心中已经有了必死之志,误了西伯侯的大事本就落不到好下场,师门中也不会因为自己一个地仙而开罪西伯侯,反而如果他拼死一搏还有些机会,毕竟这个天仙在破坏南宫山下的火炉之时定然是受了伤的! 因为受了伤所以只敢采用远距离进攻的手段,不然这黑衣人剑气如此浩然,为何不敢持剑与他近战? 原地防守只能在无穷小剑的冲击之下身亡,而拼死一搏还有些机会!道士身化寒冰洪流,以手中铁剑为锋刃,直刺身化四道虚影的雍檀! 反正四道虚影都是你本体,四分之一的概率,就以贫道这条性命去赌吧! 这道士对雍檀的身体情况确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如果不是肉身没有恢复,雍檀早就手持惊鸿剑将他斩于剑下了,虽然这道士也是用剑之人,但是雍檀对自己的剑道修为有着绝对的信心。可惜此时他依旧浑身酸痛,体内火毒未消,怕是近身作战反而吃亏。而且他修成《青冥诀》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运用,当然想试试《青冥诀》的威力到底几何。 没曾想这中年道士居然也是个血性的汉子,原本就是地仙中品的他舍命一剑,甚至越过境界,摸到了天仙境的门槛! 如果雍檀真的被他找到真身,在这地仙巅峰一剑之下,定然会受重伤甚至是有性命之虞!而后无数接到两个地仙传信的西岐士卒赶到,他与辜季极有可能会陷入重重包围,最后死于乱箭之中。 道士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剑带着磅礴的气机,他不顾满身被冰雪小剑划出的血口,甚至也性命也不顾了,凝聚全部的精气神,只为斩出这有生以来的最强一剑! 雍檀的面色终于郑重了起来,他一向钦佩那些有着莫大勇气之人,虽然这个相貌普通甚至有些古板的道士天赋只是一般,剑术也只是寻常,但是在这燃烧生命只为斩出一剑的时刻,他却值得雍檀肃然起敬! 暴烈的风忽然停了,水花“哗哗”地落回雁鸣湖中,溅起点点水浪,那暴烈的风由雍檀身体中放出,最终也被他吸收回去。那收了漫天狂风的黑衣袖袍兀自鼓荡,四个虚影终归于一,道士用生命去赌雍檀的位置,但是他的悍勇让雍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他要硬接下道士这巅峰一剑! 不愧是骄傲的雍家幼麟,雍家的贵公子可以在对敌时采用各种手段,但是当敌人展现出无惧一切的勇气时,雍檀也要用相应的勇气去迎敌,这才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六十三章 鼎? 决定正面接下这陆地神仙巅峰一剑的雍檀平心静意,心中杂念远去,一颗剑心澄净如琉璃。 他轻拍身侧锦囊,一柄比起惊鸿剑来很是寻常的铁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说是寻常其实也不寻常。铁剑在大商是绝对的管制物品,只有陛下心腹或者军方高层才能允许佩铁剑,这把剑也是精铁百炼而成,雍檀就是要以这把铁剑正面对敌! 雍檀伸手一拍剑鞘,长剑“呛啷”出鞘浮在他身前,雍檀刚刚伸手握住剑柄,就有剑气暴涨十二丈! 道士迎面冲来,雍檀也毫不逊色,他身体本就微微悬浮在地面之上,此时直接脚踩河边湿滑的地面,一步踏出,身形就快若奔雷! 雁鸣湖边苇草尽皆碎裂,湖水再起怒波,这次却不是被谁的道法引动,而是纯粹被他们二人天仙境界的剑意所激发! 天地之间,两道剑气交错,弹指即相遇! 剑意纵横,如同峥嵘毕露。 雍檀双指轻轻夹住道士的剑尖,那剑尖离他咽喉不过一寸距离,森冷的剑气刺得他喉结上出了一个血点。 而他那柄铁剑已然洞穿了道士的脖子。 雍檀缓缓松开左手双指,指尖鲜血淋漓,就算是仙人躯体,也差点就要被道士削去,他抽出长剑轻轻一振,铁剑的剑尖血珠跌落,他拍了拍道士的肩膀说道: “我不是什么邪道妖人,我是大商守藏官雍檀。” 那道士眼中的惊讶与不甘置信之意终于烟消云散,他在雍檀收了虚影之时心中大喜,只以为自己必胜,但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分明受了重伤的天仙居然还能将他斩于剑下,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释然了,原来是死在了小雍大人剑下,难怪身受重伤还有如此磅礴剑意,自己临死前这巅峰一剑,可摸到了天仙境的门槛? 雍檀看到了他的眼神,他清楚地知道一个痴于剑之人的心愿是什么,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你那一剑已有天仙意味,若是你体内法力再雄浑一分,我只能与你同归于尽,再雄浑两分,我便要死在你的剑下了。” 道士满意地闭上了双眼,他的嘴角挂上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雍檀将铁剑收入囊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回头看向辜季那边的战况。却发现辜季正将右手从那个光头壮汉的胸腔之中抽出。 “追兵已经来了,现在就走吧。”雍檀知道这大汉不是辜季的对手,因此见他胜了也没什么惊讶的神情,只皱眉看着辜季的动作问道,“走之前将这两具尸体得处理一下吧,若是有心人看出来就麻烦了。” 辜季点了点头,拎着大汉软绵绵的身子,将这二人的尸体放在一处,轻轻念了个法诀。 一团无根之火从他们的身上升起,沾着二人衣服的那一瞬间就开始熊熊燃烧,不一会儿就将那二人化成了灰烬,辜季与雍檀再不耽搁,几个闪身就离开了雁鸣湖畔。 就在二人离开之后半刻时间,就有一队队人马赶到了雁鸣湖边,直往他们交手之处搜查过去,只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除了明月照耀之下渐趋平静的雁鸣湖、一湖折断的芦苇与两堆灰烬以外再也查不到什么了。 —————— 他们离开雁鸣湖之后一直向西而去,不是不想回到驿馆,而是两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气息也不够平稳,这时候回客栈反而容易被看出破绽来,不如就让伏渊阁那两个易容高手先代替他们,等疗伤完毕之后再回驿馆。商议已定的二人决定藏身于一座远离雁鸣湖的小山之中,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法之后就开始吸收灵气疗伤。 “那个火炉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已经初步稳定了伤势的雍檀问道。 辜季皱眉回忆着当时那一幕,火炉之中的景象是他在水中看见的,通过水光的扭曲其实看得不那么真切,他不敢肯定地说:“好像是鼎一样的器具,但是无法确定,火炉之中火光当时还没全熄,又被水光折射,我也说不准。” “所以说西伯侯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在南宫山下开掘出这么一个密室,又搞了个诡异的火炉,只是为了……铸鼎?”雍檀不太相信辜季看到的画面,出言质疑道,“按大商律,诸侯可用七鼎,这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铸造啊,还是说野心勃勃的西伯侯其实铸造的是商天子才能用的九鼎,做贼心虚怕被人发现才搞得那么神秘?” “我没看清火炉之中究竟有几个鼎,但是耗费一国库数量的青铜不可能是为了造几个普通的鼎而已,而且那炉子本身有古怪,这件事还是让陛下亲自定夺为好。” 雍檀点了点头,如果西伯侯真的是在铸造九鼎的话,那可就是实打实的僭越罪名了,他是被陛下当做大商未来刑正来培养的,很清楚大商刑律之中对于僭越罪的惩罚,这是等同谋逆的大罪,西伯侯偷偷铸造倒也合情理,可是那炉子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呢?难道是想把九鼎铸造成一组法宝? 越想越想不明白,还是先把伤养好最重要。雍檀此刻的思绪被身上的阵阵酸痛给拉了回来。他与火炉中的吸力与火焰风暴抗争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在雁鸣湖畔恢复了些真气,但是依旧远不如他巅峰境界的实力,接下道士的剑看似潇洒,实则危险到了极点,道士剑道修为很高,他的临终一剑已经摸到了天仙境的门槛,雍檀相当于在接一位天仙的一剑。 如不是那道士只有地仙中品的法力,雍檀真的会死在那一剑之下。 心有余悸的雍檀甩开杂念,开始一心疗伤,辜季比他更快地进入养伤的状态,西伯侯在用古怪火炉炼鼎一事必须尽快汇报给陛下,他们要尽快养伤,一刻也不能耽搁。 而且此行陛下还安排给了他一个任务……只等疗伤完毕,他就要去完成这个任务。 …… 修道中人一旦闭关修炼便不问时间流逝,那些大修行者寻常一闭关便是数百年,道祖鸿钧在紫霄宫中更是坐关数万年也未出世。雍檀与辜季悄然疗伤不知时间流逝,也不知世事变化,可是西岐知道南宫山内幕的高层已然炸开了锅。 第二天一早,得知消息的西伯侯姬昌就明里暗里地双管齐下令人追查此事,明面上西岐与周边小国加紧了边防与出入关口的排查,再有成群结队的修道者成天在大街小巷之中巡逻探查。暗中又亲自推衍先天术数,企图追查出一丝半毫的线索出来。 可是此时天地之间大劫将至,连玉清圣人元始天尊想要推衍天机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姬昌一介凡人想要推算出已成仙人的雍檀和近仙的辜季,属实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姬昌也并不灰心,他这些年广招天下能人异士,这些人中有正有邪,但是每人的修行都有独到之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良莠不齐的修士正好可以用在此处。 一时间西岐城风声鹤唳,虽没抓到侵入国库之中的罪魁祸首,但是西岐的治安一时倒是好了许多,于是西岐臣子又多了一项可以歌功颂德之事。 罪魁祸首一日不捉拿归案,西伯侯姬昌的心中便一日不得安宁,他的焦虑少有人能解,还好他的二儿子公子发和四儿子公子旦正是其中二人。 这一天姬昌在广明殿中与姬发和姬旦密谈,说的正是南宫山国库被入侵,那座燃烧了十多年的火炉被雁鸣湖水倒灌而熄灭一事。 “老四,你昨日传召驿馆的驿丞,他可说了些什么?”在西岐百姓面前慈眉善目的姬昌在与两个最亲近的儿子相处时完全是个铁血君王的模样,他眸中不时闪着冷光,等着公子旦的回答。 “那驿丞确信无误,说雍檀和辜季两人当晚绝没有出过驿馆之中,儿臣想他好歹也是炼虚境巅峰的武夫,这点总不至于看错,不过儿臣想用过午膳后去驿馆拜访一下这两位使臣,父侯您看?”公子旦小心翼翼地问道。 姬昌摆了摆手说道:“去了反而打草惊蛇,不管是不是这两人做的,都不要让内廷那边有所警觉。” 随后他又开口问公子发道:“老二,你可联系了仙师那边?仙师有什么说法?还能不能补救?” 从没听过父侯以连续三个问句发问的姬发知道父侯必定很是看中此事,于是连忙开口说道:“仙师说能否补救还得等他亲自下凡看过之后才能知道,不过那丹炉本是一件异宝,能将炼制一半的器物封存起来也未可知,他别的也没多说,只说让父侯宽心,等他这两日下来一看便知。” 听了姬发的话后,姬昌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在袖中一直攥着的拳头也总算松开,但是想到这秘密被人撞破,不知朝歌那边到底会不会得到消息,阴云就重新布上了他因疲倦而愈发显得苍老的脸。 “依您看,入侵南宫山之人会不会就是雍檀与辜季二人?”姬发趁此机会询问父亲的意见,没想到一向全知全能如同仙佛般的父亲也摇了摇头。 “天机混乱,为父也推算不出来,但是这二人刚到西岐就发生了南宫山被入侵一事,这也太过巧合,但是那驿丞做了为父多年的幕僚,看住两个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姬昌叹了口气说道:“为父现在只是担心这消息走漏到朝歌城,到时候那小皇帝兴师问罪来,就要好好想个法子应付了。” 公子发眼中厉色一闪而逝,他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般问道:“要不咱们干脆……”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东回西去 姬昌冷冷地看了一眼二儿子:“不要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来试探为父的心意,老二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还需多磨砺,如此急躁,让我如何违背祖制将大权交到你手里?” 不同于世人对姬考儒雅孝悌的看法,西伯侯姬昌一直对大儿子不够亲近,反倒是对老二老四青睐有加。与仙师炼鼎如此大事都只与老二老四交代,谁更受宠一眼便知。姬昌心理究竟是怎么想的无人可知,但是他话中的意思,居然以后连西伯侯的侯爵都要世袭给老二,而不是风评一直极佳的姬考。 姬发在兄弟几个中分明是最不起眼的那个,论文才不如姬考,武道不如姬鲜,治政不如姬旦,不知为何西伯侯却最属意于这个二儿子,而且父子间的对话全入了老四的耳中,姬旦也没有任何不满的神色,显然他对于父侯的心意早就一清二楚,并且接受了这个事实。 姬发听了父亲的话后如遭雷击,连忙恭顺地低头:“孩儿有负父侯厚望。” 姬昌疲倦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所谓慈不掌兵,如今世间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几十年后说不准就是怎么样的局面,他这性子去当个闲散侯爷也就罢了,如何能守下为父与你们爷爷以性命拼下来的家业呢?” “大哥宽厚仁德,父侯这话未免有些偏颇了。”姬发偷偷瞥了一眼姬昌,发现听到这话后父亲的表情很是满意,这才放下心来。 “你大哥天性仁和,若是在盛世之中,他定能将西岐民生治理地愈发安定,当好一个好国主。可是放到今日……未免有些力不从心啊。”姬昌感慨说道,“所谓时势造英雄,老二你心性与为父年轻时十分相似,只要多打磨几年,我也能放心地把家业交到你手中,到时候有老四与军师散宜生为你辅佐,何愁家国不兴?” “孩儿定然一心辅佐二哥,助二哥成就王霸基业!”公子旦牢牢抱拳,向姬昌与姬发二人行礼。 姬发连忙将四弟扶住,连声说道:“你我兄弟二人,何须如此大礼,四弟治政深得父侯真传,日后你我兄弟齐心,必然能成大事。” 姬昌看着最重视的两个儿子兄友弟恭的场景,这两天一直焦虑的心情总算宽慰了些,不像别的王侯家中为了争位而拼得你死我活,他膝下这几个儿子之间的感情倒是一直很和睦。至于传位一事还有些麻烦,且不说姬考自己愿不愿意,就算他心甘情愿把侯位让给老二,大商朝中传位嫡长子的铁律也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姬考一向贤名卓著,又不是那种浪荡无能的权贵子弟,就算是大祭司一脉介入考察德行,姬考也是个几乎完美无缺的西伯侯候选人。 麻烦啊……想到姬考前两天还去拜访雍檀与辜季二人,姬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二人明摆着是小皇帝派来监视西岐的,你去结交这二人又是什么意思? “父侯,敢问军师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孩儿与他许久不见,还有些如何排兵布阵的困惑想要讨教于他。”姬发问道。 “军师近日在闭关,宜生时日不久就要突破天仙境,到时候我西岐又要添一位仙人了。”姬昌苍老的脸上总算浮现出笑意,散宜生是他的心腹幕僚,这些年他一直担纲西岐军师之职,此次能突破天仙境,对西岐毫无疑问是件天大好事。 公子发与公子旦满脸喜色,他们本以为军师在外游历,没曾想一闭关便是要突破天仙境,这可当真是一大惊喜了。 “好了,等他破关之日,我自会通知你们去见他,先退下吧,昨夜听了国库被入侵之时,为父也没睡好觉,此时小憩一会儿。”困意来袭的姬昌赶两个儿子离开广明殿,兄弟二人自无不从,行礼之后就要退出去。姬昌想起了什么,随嘴说道: “老三近日远征南蛮得胜归来,不出半月应该就到西岐,你们兄弟几人许久未见,到时候记得替他接风。” 姬发小时候与三弟感情要好,长大后却一直与公子旦交心交肺,和老三多少有些分道扬镳的意味,不过父侯既然开口,他当然不会不应,于是面露喜色说道:“三弟得胜归来,如此大事得好好庆祝,到时候儿臣与大哥四弟一同迎接。” 姬昌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公子发与公子旦携手出了广明殿的门,二人相谈甚欢,之后便各自回府,公子旦坐上马车路过大哥姬考的府邸时,撩开了窗口的帘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姬考府门上的“世子府”三字,轻轻摇了摇头。 —————— 修道中人一入地仙境,吐纳灵气和体内真气周天运转的速度相较大乘期时会发生质变,天仙境更是如此,只要不是受伤过重,都很容易恢复实力。辜季受伤不重,只用了一天一夜就将伤势养好,而雍檀则足足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才差不多养好了伤。平时在皇宫中总是忙于各种事务的辜季这七天以来静心修行,是难得的清闲时光,在雍檀醒来的那一刻,他隐隐感觉自己的实力更上了一个层次。 一道淡青色的灵气如同一团小小的云朵般被雍檀吐出,他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看手指之前接住道士一剑时,被剑气划出的许多小伤口已然恢复正常,又摸了摸喉结之前的血点,发现并没有留下痕迹。于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指掐算一番,知道他修炼了七天之久,转头问辜季道: “怎么说,七天过去了,风头应该也小些了,咱们现在回驿馆去?” 还在修行的辜季先是沉默收功,红如血的嘴唇变得苍白复又血红,他这才开口道: “先不急回去,我想了一下,此次的遭遇还得先汇报给陛下才行,还得劳你跑一趟,汇报给陛下之后等陛下的旨意,然后再回来。” 雍檀听后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最合理的办法,不过…… “我回朝歌的话,难道你一个人在西岐?这也不合适吧?” 辜季摇了摇头说道: “来之前陛下有事交代我,我还得把那件事办完。刚好你回朝歌,我往西走。到时候你领了陛下旨意,直接到姚皋将军处找我就可。” 雍檀听了辜季的话后双眼发亮,有些兴奋的样子: “什么事啊,搞得神神秘秘地,跟姚皋将军有关?讲给我听听呗?” 辜季蹙着眉头,有些不满地说道:“陛下给姚将军的密旨,你要听什么,这点规矩都不懂?想听亲自去问陛下,别在我这儿撒泼打滚。” 雍檀撇了撇嘴: “自己问就自己问,陛下难道还会不告诉我?” 陛下密旨,辜季不告诉他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只是对陛下没让他去传旨有些小小的不满。不过传旨一事从来都是辜季操办,陛下……确实没必要告诉他,但是姚皋将军镇守西戎二十年,除了前些年突破地仙境时回朝歌城闭关,陛下亲自帮他镇守以外,从未离开过驻地,这次陛下传旨究竟是为何呢? “别胡思乱想了,已经耽搁了七天时间,还是赶紧去告知陛下西岐发生之事吧,你速速回朝歌,我也往西去。”辜季催促道。 雍檀点了点头,不再废话,掐诀解开了之前布置的阵法之后与辜季一同走出山洞,他脚下忽然升起两团云气,潇洒地飞上了半空,临走时与辜季挥了挥手,随后便直往东去。 辜季站在原地看他飞上天空不见了踪影才动身,不过他动如脱兔,身形如同一片黑云般在山林之间拂过,不一会儿就没入丛林之中不见。 —————— 不同于东夷人的小股骚扰,只为劫掠些食物财宝,西戎是大商边境四方蛮夷中最强悍的一方,这四方实力依次是西戎最强,北莽稍弱,南蛮次之,东夷最后。国力强悍的西戎极擅长游猎,西北又有许多许多肥美草场,养育了数不清的骏马,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西戎狄人精擅御马,也极擅长射箭,可谓骑射双绝,作战方式也是如果不敌就一沾即走,来去如风,如果打得敌方溃败便衔尾紧追,如同一群盯上猎物的饿狼,因此狄人的军队又名狼骑。 大商如今大部分军队作战的方式还是使用防御性极强但是十分笨重的战车,在狄人灵活多变的骑兵面前很是吃亏,而子受正是受了狄人的启发才在各地军伍之中大力推行骑卒,慢慢淘汰战车的作战方式,如今虽还没有到骑军多于战车的地步,但也已经颇有成效。 西戎悍勇,镇守西戎的军队也得是大商之中最精锐的队伍,出身平民但是战功卓著的姚皋就是子受亲自派往西方边境的大将,这二十多年间姚皋的镇西军与西戎交手无数,从未吃过什么大亏,反而镇西军这把刀被磨砺地越来越锋锐,还为大商的版图开拓了不小的范围。 这在大商历史之上都是极罕见的功绩,大商朝过往也不乏名将扼守西方关卡,但是擅长在中原作战的将领们到了西方黄土黑沙之上大多水土不服,少有能与西戎打个平手的人物,更别说打得西戎后退之人了。当年西伯侯姬昌之父季历之所以一时声望无两,甚至引得商天子武丁嫉恨,就是因为他率领西岐私军打得西戎后退五百里,将西岐的版图极大扩张,后来又不收敛,才有功高震主之嫌,最终一代英杰落得魂陨异乡的悲惨下场,倒是可悲可叹。 而辜季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代子受传一道密旨给骠骑将军姚皋。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六十五章 骑战 “杀……杀……杀!”校场之上杀喊声震天,两帮赤膊的军中好汉正在搏杀,一方各有五百人,其中一半人骑马,一般人步战,每人手中皆持白蜡木杆制成的长枪,正在激烈拼杀,校场之上尘沙飞扬,遮天蔽日,乱阵之中几乎睁不开眼。 虽然士卒们手中的只是木制长枪,但是每打在对方身上一次就会出现一个青紫血块,一看便知下手丝毫没留力。 军中某些有功夫在身的士卒,锤炼出一身钢筋铁骨,木枪击打在身上根本无法打出什么痕迹,就算对手倾尽全力也不过是留下一个淡淡的红印。 被五百士卒正围在正中心的是两个将领模样的汉子,他们之中一人骑一匹青骢马,一人骑一匹枣红马,两马青红交错,金铁铿然交错之声不时从中发出。不同于五百士卒在以木枪对战,他们二人居然是全身甲胄,在以两杆精铁长枪捉对厮杀! 大商有多少将官能有资格拥有精铁长枪?不用想就知道这二人定是在军伍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将。年轻些的将军面色微黑容貌英俊,个子精瘦而又身量极高,是个标准的西北汉子。最奇特的是那双长臂如同猿猴般灵巧,一看便知此人定是冲杀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猛将。年长些的则是长着神色木讷,满脸横肉之上又长着络腮胡须,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汉。 这二人打得针尖对麦芒,胯下都是一等一的西北大马,马蹄轰踏地面如雷鸣。两马面对面直冲,毫无避让的意思,眼看便要相撞,那个年长些的将军忽然一勒缰绳,枣红马感受到主人的意志之后急停,马蹄高高扬起,几乎是直立在半空之中。 年轻将军面沉如水,面对他出人意表的变招丝毫没有慌乱,而是轻轻一带缰绳,多年配合早已拥有生根默契的战马通灵般随着主人的动作也想一旁偏去。中年将军长枪由高往低已然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刺出,这一击若是落在实处,就算年轻将军全身甲胄也要连人带马被刺个对穿! 中年人面对同僚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长枪带着呼啸风声,就连枣红马也一声长嘶,只为壮这一枪的声势! 年轻将军对对手的狠辣手段显然早有领教,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也一点都不慌乱,刚刚已经被他带地往左偏的青骢马也是久经战阵的老马,身子在半空中往旁边一扭,在绝境之中帮助主人躲过这一枪。年轻将军的并没有任由自己的坐骑躲避,刚才带着缰绳往左的动作不过是开端,他轻舒猿臂扭转狼腰,眨眼之间就从左下方在战马的马腹之下藏了起来! 如果是战阵对敌,藏入马腹躲过这一枪的他完全可以拔出藏在腰畔的镇西军“天狼刀”将敌人战马的马蹄砍断,这对于骑卒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身在演习之中,年轻将军自然不会用处如此阴毒手段,只想以天狼刀轻敲马腿便算作赢了,但是藏身马腹,骑术高超的他没想到中年将军就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一般,一枪刺空的他直接在马背发力把长枪插入黄沙之中,以长枪作为支点,双腿使力居然直接把神骏而沉重的枣红马夹得腾空而起!枣红马身在半空,刚好躲过了年轻将军的这一刀! 这下盘得有多稳健,双臂得多大的力气才能将一匹骏马夹得离地而起?就算骏马当时在半空中已有降落之势,他借了马匹前冲的惯性才做到这一点,但是能做到这个地步本身已经证明了他的神勇与料敌先机。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们对于战局的判断与对危机到来的敏感是从血与火中磨练出来的,尤其是与战马配合的骑将,不仅要控制手中刀枪,还要调动战马行动一致,更是不易。 两匹快马交错而过,在校场尽头处各自调转马头继续冲锋,中年将军弃枪拔刀,一夹马腹再杀向年轻人。 这二人交手的细节在普通士卒的眼中甚至看不真切,可是站在城墙之上的辜季自然看了个一清二楚,一向面如死水古井不波的他也为这两位将军的交手而默默喝彩。他刚才捕捉到了这二人交战的全部细节,暗自感叹就算是自己上场也不能比他们处理地更到位,他还是占了境界的便宜,而这两位将军分明都是炼虚境的武夫,能有如此手段已经是极为不易的了。 特别是刚才中年人在半空中双手以枪为支点凌空夹起马腹,更可谓将境界与实战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如此武夫的杀力根本不能用境界来衡量,就算这中年汉子是炼虚中品境界,但是在辜季看来绝大部分炼虚境巅峰之人在生死之争中都会死在他的铁枪下。 “年长些的名叫王振,年轻些的名为蒋碧安,都是我镇西军中精锐骑卒营的旅帅,这演习不过是小打小闹,战场厮杀方见本事。本将令部下二十万将士十万人上战场厮杀,十万人平时操练演习,每半年一个轮换,演习之军队又分五万五万之数,五万以我大商边军本来战法,五万以狄人狼骑作战风格厮杀,再时常轮换,如此才有镇西军今日风貌。” 粗砺如塞外风沙的声音在辜季耳边响起,配得上以如此指点江山的语气谈论镇东军二十年赫赫战功的,也只有大商骠骑将军姚皋一人了。 眉毛中多年过去仍有刀痕的姚皋一身简装,因为密会姚皋,身边并未跟着亲卫,只腰上挂一把血气盎然的长刀,这正是当年子受与巫之祁、东雀三人入神兵阁时见到的那把灵性十足的长刀,在姚皋突破地仙境之后,子受就将长刀赐给了他。 “将军治军好手段,当真是我大商边军第一功臣。”辜季极少有溢美之词,冷厉之名传遍天下的他从来不像那些奸佞的宦官喜欢以谄媚讨好上位,因此他真心的夸奖才如此难得。 姚皋与辜季也并不陌生,听到他这番言辞之后难得笑了笑,淡淡地说:“能得辜貂寺如此言辞夸奖,姚某这二十年镇压关口也不算虚度了。” 辜季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虽然他不会言语谄媚于他人,但是朝中想要拍他马屁的人可是不计其数,这些年不知听了多少吹捧言辞,还不如姚皋这淡淡一句话听得舒心。 辜季是昨日到的镇西军,他在深夜直接出现在姚皋大营之中,人尚未至,地仙境之间的玄妙感应就让姚皋知道了这位大商首宦的到来,他知道辜季孤身前来一定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于是赶走了营中亲卫,单独与辜季会面。 此次前来西方的重要目的就是传递陛下密旨给姚皋。子受所说的正是与西伯侯此次动用大批量青铜有关,也是为了让姚皋提防西岐的异动,还有一道关键的布局,却是旁人根本无法得知的绝密。姚皋听了陛下的提醒与布局之后很是钦佩年轻天子的眼光与警觉性,不过镇西军许多年苦战,威名也不是凭空而来,他有自信将局面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辜季原先传旨之后就要离开镇西军,但是姚皋留了他一晚,一者二人同为地仙境的修道者,互相参考印证功法极有益于修行,二者姚皋说陛下坐镇内廷,很难有机会亲自来到西方检阅镇西军之威仪,既然辜貂寺前来镇西军,没道理不替陛下看看将士们的战意与多年征战的成果,于是便安排了这次两步两骑四个营的交手。 他们二人站在一堵高高的城墙之上,周围二十丈以内都再无旁人,以防有心人看出前来的黑衣人是辜季。 不过辜季此时一身黑衣又蒙面,想来镇西军中没人能认出他来。 “王振是跟了我二十年的同袍,不同于世家子弟出身的蒋碧安,他也如本将一样是平民出身。虽然凭借多年在战场之上的摸爬滚打而领悟了些搏杀技巧,但是不如本将之前的自行领悟,他一直不得修行法门。直到多年前本将从巫先生那儿得了一篇《黄帝阴符经》,这才领他踏入修行之门。”姚皋有些感慨地看着两个仍在拼杀的身影说道。 辜季挑了挑眉头,原来这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是由此踏入修行道路,不过修道较迟的他能在二三十年间成就炼虚境界也很是不易了。 不过能有一篇供将士们修行的法门,实在是开创人族之先河的大手笔。 “巫先生心中无门户之见,委实是心胸开阔的修真巨擘。”辜季在提及巫之祁与子受时总是十分恭敬,多年前得了巫之祁指点的姚皋也是一样。他唏嘘道: “多年前得见巫先生一面,便受了如此恩惠,许多年来再无缘会面,当真是憾事,前些年本将突破地仙境时回朝歌城,本想再见巫先生一面,奈何当时先生正在闭关,无缘会面。辜貂寺常伴陛下身边,想来这几年见过巫先生?” 辜季点点头又摇摇头:“虽然常伴陛下身边,我也极少见过巫先生,只前些天除夕时得见仙颜。” 姚皋仍觉有些遗憾,其实他们二人勉强算是巫之祁的外门弟子,也算是同门,因此性情冷淡的辜季难得与姚皋有几分亲近之意。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与陛下宽衣 辜季抬头看了看天色,拜别姚皋道:“这次过来是瞒着西岐一方的,时间长了怕露出破绽,我还得早些赶回去。” 姚皋知道这趟辜季前来是秘密出行,于是并不挽留,只解下腰畔一侧挂着的镇西军佩刀:天狼刀,递给辜季。辜季眸中异色一闪而过,他接过这把长刀仔细观看。微带弧形的刀鞘是熟铜打造,纹路简略粗犷,他握住刀柄缓缓将长刀拔出刀鞘。 辜季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轻弹天狼刀如同霜雪般的刀刃。 “叮~~” 一声脆响发出,如同钟磬之声清脆动人,辜季这一指不但是为了听刀刃之声,还渡进了一道真气到刀刃之中,他能感觉到刀刃质地坚硬结实,刀刃之中是由经过千锤百炼后方成的紧密结构构成的。 不同于镇东军汐流刀的短小精悍,天狼刀刀身修长,雪亮的刀刃是混着精铁打造,刀身带着摄人心魄的弧度,一看便知这是可以斩断战马粗壮脖子的凶器。 西戎狄人的狼骑佩刀是有着圆月般的长弧,那样设计的造型更方便骑战之中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拼杀,天狼刀的设计之初就将西戎狼骑的战刀风格加入其中,就如同这把弧形长刀的名字一样,天狼刀,只为斩杀西北天狼而生! “辜貂寺难得来镇西军一趟,本将也没别的好东西馈赠,只好赠刀明志,以表誓为中原百姓守住西北国门之心!”姚皋大手抱拳,对辜季行礼。 辜季知道这不是在对他行礼,而是对将二十万精锐托付于他的天子做出保证,这支王朝上下最精锐的部队由他统领,这是陛下对姚将军的无比信任,君以国士待臣,臣又如何能不誓死以报君恩? 辜季伸手扶住姚皋,诚恳说道:“姚将军之言我定会传于陛下,还请将军放心。” 随后他仔细地把天狼刀挂在腰畔,行礼告辞:“姚将军保重。” “辜貂寺一路保重,这里人多眼杂,就恕不远送了。”姚皋一手扶住另一侧血色宝刀,一边笑着说道。 辜季也笑了笑,他挥挥手就从城墙另一段一跃而下,近十丈高的城墙,胆子小的人看一眼都会被吓到,可是辜季面色从容毫无惧色,只伸手在墙上借力两次,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远方。 —————— 朝歌城朱凰宫中,风尘仆仆的雍檀正在向子受汇报此次在西岐的见闻,当子受听说雍檀被一个奇怪的火炉困住、辜季又在其中发现了类似与鼎的事物之时,年轻天子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鼎乃国之重器,西伯侯姬昌若是私自铸造九鼎便是谋逆之罪,你与辜季可看清了?”子受一双剑眉微蹙,追问雍檀道。 坐在下首的雍檀摇了摇头,有些愧疚地说道:“当时我正被困在火炉边与那股无名怪力抗争,是辜季想法子引雁鸣湖水救我,也是他说看到了火炉之中的东西像是鼎的样子,但是在水中借着火炉中将要熄灭的火光看见的东西,他也无法确认,” 坐在一堆厚厚竹简中的子受想到了一桩上古秘事,他的神色有些凝重,当即放下手中正在处理的政务说道: “你随朕来。” 雍檀有些奇怪地站起身,陛下与他的密谈一向都是在御书房中进行,从未到别的地方去过,这次突然要带他出去是什么意思?目的地又是哪儿? 君臣二人从御书房中出门,一身大红凤袍的子受走在前面,身穿青衣的雍檀跟在后面,往常他们身后都有辜季随行,陛下一向被辜季服侍惯了,这些日子那个家伙没跟在陛下身后,不知道陛下过得还习不习惯。 雍檀是天子近臣,出入宫禁一向无碍,从小就与父亲经常出入朱凰宫的他对皇宫内的景象早已熟稔,不然换了别的臣子进入皇宫内苑哪敢胡思乱想,怕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是。 二人在宫中越走越远,子受显然在思考些什么,皱着眉头沉思只顾走路,也未搭理雍檀,雍檀看着陛下的样子也不敢发问,虽然他经常来往朱凰宫中,但是也没如此深入皇宫内部,不知陛下要带他到什么地方去。硕大的皇宫之中十分安静,一时冷清的长廊之上只有君臣二人的脚步声轻轻回响。 走在前面的子受猛然抬头,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现厉芒,一袭红衣身影突然就在宫中消失,只撂下一句话: “跟上。” 与子受同是天仙境的雍檀刚才还在好奇陛下为什么不直接飞往目的地,原来刚才只是在思考问题罢了,子受消失地突兀,连个招呼也不打。雍檀有些无奈地摊开手,陛下还真是雷厉风行,要不是他勉强能追寻到陛下的气息,岂不是要在这宫禁之中迷路?再被当做私闯皇宫的小贼被侍卫抓住可就搞笑了。 雍檀闭目感受着陛下离去的方向,发现正是云梦大泽所在之处,他早听闻那位神秘的“巫先生”与几位大能人物在其中潜修,与小胖子敖千山还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他每次问到陛下此事时陛下总是笑而不答,看来陛下是有什么问题要去寻巫先生了。雍檀不再迟疑,先是闭目感受了一番陛下的气息,随后就化作一道清风追随子受的气息而去。 果然是到了云梦大泽,雍檀睁开双目,看见陛下正负手站在湖边,雍檀有些好奇地问道:“陛下,咱们这是要去湖中见巫先生?” 子受刚点了点头,就发现身后这个家伙突然开始解腰带准备脱衣服,于是皱着眉头问道: “你这是要做什么?” 雍檀愣了愣: “进这大湖之中难道不要脱衣服吗……大冬天的,衣服湿了岂不是很难受……话说陛下你不脱是要我动手帮你宽衣嘛。” 雍檀说完就停了手,笑嘻嘻地走到子受身边,子受看着这个活宝感觉有些头疼,一巴掌挥走雍檀伸过来的爪子,笑骂了一句: “光天化日之下,你在此地脱衣服成何体统,谁又要你来宽衣?” 子受指向湖边的一座小小草庐说道:“进这草庐之中,你就知道了。” 于是君臣二人走入草庐,辜季先还没发现这草庐有什么特异之处,虽然是个外表寻常内里装饰奢华的草庐,但是跟此行的目的又有什么关系?后来他见陛下伸手掐诀,感受到了地面上突然有一阵灵力波动升起,低头一看,才发现这草庐地面之上赫然铭刻了一个繁复的阵法! 雍檀也是对阵法小有研究之人,可是仅仅看了一眼地上的阵法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等他放出一缕神识去感知阵法之时,觉得自己恍如置身于一片深海之中,精神力被沉重的海水压迫着不能动弹,他的识海居然在探查阵法的一瞬间就受到了震动! 他连忙将神识从阵法之中抽出来,神识有些模糊的他腿脚发软,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陛下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渡了一丝冰寒的真气进入他的身体之中。那寒凉的灵气游走一圈,他这才感觉好了些,清醒过来的雍檀震骇地问子受道:“陛下,这……这是什么阵法?居然如此玄奥难明?” 子受笑了笑说道:“这阵法是做传送之用,通过它便可直接抵达云梦泽内,不需进入水中。这阵法之中包含了天地间至高法则之一的空间法则,你如今天仙初品的境界,妄图窥视天地本源,不受创才怪了,不过你识海稳固,因此只是小小受到了冲击.若是实力不够之人,还敢以神识探测,怕是神识当场就会被困入其中。” 雍檀吃惊地张大了嘴,有些后怕地看了眼这个阵法,随后问子受道:“陛下……没听说巫先生在阵法一途上有如此高的造诣啊?这是哪位大能人物铭刻在此的?” 子受的脸上难得有些得意,他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烛师伯亲手刻下的阵法,你如今自然是没本事去研究,不过等你入了玄仙境,应该就能感受到这阵法的皮毛了。” 雍檀有些咋舌,随即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烛师伯?这是洪荒之中哪位大能人物?莫不是……” 子受笑而不语,一双星目高深莫测地看着他说道:“烛师伯是谁,想来你师父一定与你提过,好好想想,你自然能知道答案。” 雍檀悚然一惊,刚要说话,就见子受施法已经完毕,阵法之中的镶嵌着的一颗水灵石冰蓝色光芒大放,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们已然到了云梦泽水底。 到了云梦泽水底之后,他们不像是雍檀所想的那样被湖水包围,而是发现自己处在干燥的空气包围之中,抬起头看去,一个巨大的透明灵气罩撑开了这片水域,头顶有许多鱼儿虾蟹游过,斑斓梦幻,而在他们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华美的宫殿,宫殿门是以云梦泽中万年老石雕刻,上书三个大字: 涡神宫。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八景宫 “大师兄!雍公子!”一个清脆的童声在涡神宫大门前响起,将雍檀震撼的情绪拉回眼前,一个一身水绿衣衫的可爱小童站在门口。虽然这绿衣小童看上去很小,但是身上的法力波动深不可测,隐隐有种玄妙的意味升腾不止。 雍檀早听说陛下有个名叫归元儿绰号小桂圆的小师弟,看上去年幼却已经是玄仙境界了。今天他们才第一次见面,果然归元儿玲珑可爱又满身灵气。雍檀不禁啧啧称奇,陛下就已经够“变态”的了,没想到他的师弟也如此强悍。只是归元儿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号的,难道说小爷英俊的容颜和赫赫威名已经传到水族耳朵中了? 归元儿一句话粉碎了他的幻想,拉着子受的手不放的归元儿笑嘻嘻说道:“师父知道大师兄和雍公子要来,特意让归元儿来迎接你们。” 子受一向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师弟,虽然归元儿妖身已经是数千年的寿命,但是妖族一向如此,灵智刚开的时候就是个懵懂小童,而且归元儿一直生活在云梦泽中,从来没有与外界接触过,性子温和纯良,巫之祁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在当年赐下他化形为人的机缘。 雍檀正想着巫先生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神通广大,连陛下和自己突然来访都能算到,结果就听到子受面有讶色地说:“哦?今天烛师伯没闭关疗伤,而是出关了吗?” 归元儿被子受牵着也不老实,一路蹦蹦跳跳地说道:“烛师伯刚刚恢复到天仙境,刚才他和师父正在闲聊,忽然对我说你师兄和一个叫雍檀的年轻人来了,让我来接你们,我就来啦!” 雍檀想起了从前还小时师父对他说过的洪荒大能,刚才宫殿大门上“涡神宫”三个大字让他确认了“巫先生”便是上古涡神宫主巫之祁,那么这位烛先生……就是传说中的那位算无遗策的龙族军师,整个龙族中最有智慧的烛九阴吗? “这涡神宫是以上古淮河涡神宫为原型建造的,或许你也知道了我师父的身份,他正是上古涡神宫主巫之祁。”子受一猜就猜中了雍檀的心事,不经意地说道,“三年时间,师父与归元儿一同点化了云梦泽中几个有深厚功力的大妖,他们联手将涡神宫重新恢复到了现在的样子。烛师伯又布置了阵法,将整个宫殿包含在空气之中,此时涡神宫虽不如上古时期万妖来朝的盛景,但是我师父师叔也算有了卷土重来,对抗天庭的资本。” 这番话是大商朝甚至是陛下私人的绝密之事,子受愿意带他来这涡神宫,并且说这些事给他听,这已经代表了君臣之间无上的信任。按说这时候应该诚惶诚恐地谢恩才是,但是雍檀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陛下清楚地知道他师承何处但仍然坦诚以对。这时候口头上的感谢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说得再多也不如实际行动来得管用。 一向话痨的雍檀闭了嘴,子受反而觉得很满意,他虽然是个称孤道寡的君王,但是在内心中还是渴求友情的,辜季心中藏得很深的自卑让他很难成为子受的朋友。但是雍檀不一样,在他心中是一直把雍檀当做朋友甚至是知己来看待的。 三人说话之间就到了涡神宫的正殿,上首高位上坐着两个人,正是巫之祁与刚刚出关的烛九阴。 巫之祁正说着计划中涡神宫的发展事宜,就见到三徒弟领着子受和一个年轻人过来了,他听子受提过几次这个号称雍家幼麟的年轻人。如今功力日渐深厚的他一眼就看出了雍檀的师承来历,他面有讶色地瞥了一眼突然不说话了的烛九阴,知道老友也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孩子修行的……莫不是那一族的功法?”巫之祁有些不敢确定地传音问道。 烛九阴淡淡的笑着,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传音道:“老朋友也耐不住寂寞了……当年找了他们许多年都每个结果,这么多年后重新现世,却是对一个人族的孩子倾囊相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巫之祁撇着嘴摇了摇头,他自然清楚烛九阴口中的老朋友是谁,远古时期那也是他惹不起的大人物,不过现在嘛……你徒儿还是我大徒弟的下臣,拼起徒弟来我巫之祁又怕过谁? 当下巫之祁与烛九阴二人也不点破雍檀的身份,只是佯作不知,几人见礼之后各自落座,他看着快要突破天仙境的子受愈发欢喜,笑着对子受说道:“师父看你离玄仙境不远了,挑个日子也该闭关去冲击玄仙了吧?” 子受听了师父的话后,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日子政务繁重,要操心的事儿是一堆又一堆,徒儿也想修行闭关,可是这段时间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巫之祁佯装发怒道:“什么破事能比得上我徒儿突破境界?有麻烦扔给比干罢了,我看你最近这么忙,他倒是有些闲下来了,没事还喜欢在云梦泽边钓钓鱼,就不能多帮侄儿分担分担?” 子受苦笑着说:“皇叔毕竟不同于我们修道中人,上了岁数又何必为国事操心呢?他那一头白发都是替徒儿操劳出来的,徒儿哪舍得再让皇叔操劳。” 巫之祁愣了愣,这倒是他没考虑到的地方,算起来比干也五十多了,可他脑海中的形象依旧是当年初见时那个穿着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的黑衣清贵年轻人。 子受接着说道:“这阵子忙完之后徒儿就闭关修行,不过麻烦事就在眼前,这不就来找师父和师伯帮忙了嘛。” 烛九阴一直很喜欢这个天姿极高的师侄,声音温和说道:“说来听听。” 子受看了眼雍檀,雍檀会意,一五一十地将此次西岐的见闻说了出来,虽然面对着两位洪荒大能人物,但是雍檀丝毫都不怯场,在巫之祁与烛九阴面前表现出极好的风度,原原本本地将他在雁鸣湖下方的那个洞穴中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巫之祁在心中高看了雍檀一眼,暗赞一声到底是那位的弟子,名门之后果然不可小觑。只是雍檀所说的那个炉子他也没什么印象,按理说炉鼎之类的法宝在洪荒中是极罕见的,因为一个极有灵力的炉鼎在锻造法宝时是可以省下许多事的,甚至可以说拥有一个炉鼎类的法宝之后就可以远远不断地炼制出优质的法宝,这可比人间传闻中的聚宝盆都有用地多。 还是烛九阴见多识广,他仿佛有所明悟,但还是不能肯定,问用雍檀道:“雍公子那件被火炉毁去的天蚕衣可还带在身上?” 雍檀醍醐灌顶般拍了拍脑门,从腰畔挂着的锦囊中拿出那件被烧出了点点黑斑的青衣,恭敬地递给烛九阴,一边谦逊道:“不敢当烛先生一句‘公子’之称,晚辈多次听家师提及烛先生,他老人家对您也很是钦佩,烛先生只与师父一般唤我檀儿便好。” 烛九阴虽目不能视,但是伸手便刚好接到雍檀递过来的衣服,听到雍檀提及故人,他只笑了笑问道:“你师父师娘……如今可好?” “谢过烛先生关心,师父师娘都极好。”性子一向跳脱的雍檀难得恭谨,老老实实地回答烛九阴的问话。 “我如今重伤之身,不便登门,等以后伤养好了,定要去你师父那儿讨几杯酒喝,他亲自酿的屠苏酒,可让我想了许多年。” 雍檀笑着说道:“师父酿酒一向是一绝,晚辈也只有幸尝过几次,下次与师父联系时定然将烛先生的话如数转达。” 巫之祁想起几千年前烛九阴确实带过那人亲自酿造的屠苏酒与他喝,那味道如同天上仙醪,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酒,正舌下生津地回味着屠苏酒之味,就发现烛子一边抚摸那件天蚕衣,他露在覆眼丝绸外的眉头一边皱了起来。 “怎么了?”巫之祁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火焰不是凡火。”烛子肯定地说道。 巫之祁心说能烧了天蚕冰丝衣的当然不是凡火,这不是废话嘛,要不是几个晚辈在这儿这句话就蹦出来了,还好他忍住了,一边暗骂烛子哪点都好,就是喜欢卖关子吊人胃口,太不爽利。他耐着性子接着问道:“然后?” 烛九阴看白痴般“看”了他一眼:“不是凡火,当然是天上来的火,难道你忘了谁在跟我们作对?” 巫之祁一拍大腿,不过刻意拍偏了些拍到了烛子的腿上,恍然大悟地说道:“这难道是玉帝王母两个家伙使的绊子?” 如今烛九阴实力境界刚刚恢复到天仙境,就算龙族本身的肉身强度够高,但是巫之祁这势大力沉的一掌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已是疼得有些龇牙咧嘴,但是在晚辈面前的高人风度不可破,只好传音给巫之祁恐吓一句:“等本上仙恢复到准圣再收拾你!” 一边忍痛解释道:“听檀儿你刚才的描述,这炉子……说不准便是太上老君八景宫中的炼丹炉。”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六十八章 九鼎 烛九阴这话说出口,就连巫之祁也震惊了,太上老君……正是太清圣人的道号,如果这炉子真的是太清圣人的炼丹炉,它为西伯侯姬昌所用的意思……难道是太清圣人想要力保西岐的发展? 而且三清从来是一家,太清圣人这一动,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难道还会违背兄长的意思? “先别慌,就算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他身为圣人之尊哪里会轻易插手人间之事,而且道祖鸿钧早就有令,圣人非天地大劫不得出手。”烛九阴淡淡摇头,脸上丝毫不见担心的神色,他接着开口说道:“而且太清圣人的神通之一便是‘一气化三清’,他有三尊准圣境界的身外化身,其中有一尊化身坐镇天庭之中,只是挂着闲职,平时炼炼丹。” “所以你是说……这炼丹炉是玉帝与王母从圣人化身之处借来给西岐的,而不是圣人想帮西岐?”巫之祁问道。 烛九阴冷冷笑道:“若是圣人出手,哪里会是这样小气的手段,不管那炉子中炼造的是什么法宝,对于太上老君都是挥手而成,哪里还要用这样小气的手法躲躲藏藏。” 巫之祁长出了口气,他看到子受的脸色也变好了许多,太上老君四个字仿佛一座大山一样沉重,压得诸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还好这只是玉帝王母的小动作,不然可真是麻烦了。 “我是从这件衣服的烧灼痕迹判断出的,太上老君有一盏八景宫灯,炼丹炉的火焰也就是从这八景宫灯中提取出来的。这件衣服的材质极佳,按理说可以抗住天地间绝大多数的火焰。但是衣服烧痕中的那缕太清灵气我不可能认错。”烛九阴接着说道。 巫之祁点了点头,他当然是相信烛子的判断的,问题在于西岐到底是在炼制什么样的宝贝,要玉帝王母去请动圣人分身来借炼丹炉呢? “鼎……鼎……”巫之祁忽然想起了千年前的一桩旧事,那时他与姒文命也就是人族五帝中的大禹交好,再一次闲谈之中,姒文命曾问他几件洪荒灵材的生长之地。当年他问姒文命用这些灵材用来干嘛时,那个脸色黝黑身材壮硕的人族汉子憨憨笑着,说人族如今气运虽然繁盛,但是谁也不知道究竟能绵延多少年,我想采集洪荒灵材铸造九座大鼎,以九鼎分天下九州镇压气运,这样或许能将人族的气运延长地更久些。 那时候巫之祁指点了大禹几样灵材所在位置之后就没再管这件事,后来涡神宫之变发生。等他出来时,大禹已经身入世外火云洞中潜修,天下确实是划分成了九州,但是他也不知道当年姒文命有没有铸成九鼎。他前些年帮子受取出青铜神树中的凤凰翎时,曾在那片广场上见过九只大鼎,难道那就是姒文命铸成的九鼎? 巫之祁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子受却有些犹豫的样子,他不确定地说道:“皇室典籍之中确实记载九鼎是传自帝禹,但是徒儿没在鼎上感受过任何的灵力波动……” “多说无益,直接去那青铜神树边看看不就行了?”烛九阴一挥大袖,打断了几人的思索,众人纷纷点头同意。烛九阴与巫之祁一同走下高台,巫之祁忽然牵起了烛九阴的手。雍檀还在好奇这是做什么,就听到烛九阴口中低低诵诀,低沉浑厚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分明只是人形的诵唱,发出的却是古奥森严的低沉龙吟。一股与刚才相同的眩晕感传来,他连忙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已经到了云梦泽边的那座小屋。 这……这就被传送了?雍檀目瞪口呆,他总以为传送阵法是极难布置出来的,而且启动按理说应该也很麻烦,但是烛九阴居然如此轻松地就带他们跨越了空间的距离。 这位烛先生的实力……似乎比传说中更高深莫测啊,虽然受了重伤的他如今只是天仙境界,连施展传送阵法都要借助巫之祁的力量。但是如果他恢复了巅峰级别实力,举手投足之间又该有怎样的威势? “檀儿你也别这样看着我,跨越空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分明双眼覆盖着丝绸的烛九阴却清晰地感知到了雍檀的视线,开口解释道:“虽然我如今对空间规则有一定理解,但是还做不到直接跨越空间的地步,水下的涡神宫整体被我布置成了一座阵法,在这阵法之中我才能借老巫的法力带着大家跨越空间。” 雍檀点点头表示理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不算很夸张……但是他随即想到,把整个涡神宫变成一个大阵……好吧,您老人家在阵法之道上的造诣…… 上古涡神宫由烛九阴主持建造的“祸斗”大阵本来就是洪荒水族最强阵法,若不是被鼍龙从内部引爆,就算是应龙全力出手也未必能攻破祸斗大阵。 眼前的目盲少年人看起来比自己都要年轻,却拥有洪荒之中最顶尖的阵法造诣与法则理解,雍檀甚至有些大胆的想,烛九阴迈过失去烛龙目的坎之后……会不会有冲击圣人境界的希望呢? 雍檀不知道烛九阴能不能成为这天地间的第八尊圣人,但是他知道,受伤了的神龙蛰伏后的卷土重来,定会将那些曾伤害过他的人全都踏在脚下! —————— 一行人至少也是天仙境界的实力,按理说在朱凰宫中是不能飞行的,朱凰大阵会自动攻击动用法力飞行之人。但是有真命天子在此,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当然都不适用。他们几乎是刚刚走出草庐就到了青铜神树之前,归元儿第一次见到如此高耸的青铜铸成的大树,“哇”地一声就冲到了广场尽头,好奇地跑到大树之前看来看去,绿色的身影在大树的枝丫之间爬上爬下,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大树之中。 这座被大商所有官员百姓奉为神明的神树被香火供奉了五百年,却在这二十年间先后被巫之祁和归元儿随意地爬来爬去。子受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他一向很宠这个小师弟,也就随他去了。 九尊足有一人高的大鼎矗立在青铜神树之前,不同于司母戊鼎的方方正正,这九尊大鼎都是圆肚三足,看去古朴而沧桑。 巫之祁双眼被一层幽蓝色的水膜覆盖,他接着玄涡神水的灵光仔细扫视着这九尊大鼎,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子受很确定在皇室典籍之中记载夏朝覆灭之后,帝禹传给子孙后代的九鼎被当时只是一个小小诸侯的帝汤得到,作为定鼎乾坤的佐证与成为天下共主的最大倚仗之一。 大商开国之后帝汤就将九鼎安置在了青铜神树之前,与神树一同享受大商无数子民的香火朝拜,在五百年间甚至都没有被动过位置,而一直是由历代大祭司亲自负责它们的清洁与保养,更不可能出问题。 可是在巫之祁可以穿透诸多禁止的玄涡神水照耀之下,这九尊大鼎……就只是九尊鼎罢了,除了个头大些,没有任何特异之处,鼎身中也没有一点灵气波动。巫之祁连铸造大鼎的材质都看得一清二楚,这分明就是普通的青铜铸成。 确实是年代久远的古董了,但是这九尊鼎跟当年姒文命描述给他听的显然是一天一地,这九尊青铜铸就的大鼎也绝不可能是可以镇压整个人族气运的神物。 巫之祁和烛九阴同时摇了摇头,子受一脸无辜地看着师父师叔。他本以为是自己实力不够看不穿这九尊大鼎的玄妙之处,既然他们二老都否定了,看来这真的不是当年帝禹铸造的九鼎了。 “其实也很好理解。”烛九阴轻轻拍了拍最中央的那座大鼎的肚子,大鼎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回响:“九鼎本就是姒文命搜集灵材铸成,在姒文命治水救了人族无数子民之后,天降功德必将它化作一件后天功德灵宝。如此神物又系人族气运于一身,姒文命没道理把它们放在人间吃灰,而不把它们带在身边啊。” “确实,当年帝汤在夏朝皇宫之中没发现九鼎,想来他干脆令工匠秘密铸造了九只大鼎出来,对外宣称自己得了帝禹传承,也方便他名正言顺地成为天子。”巫之祁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子受一想应该是这么回事,不由得又有些头疼起来。这几天朝中事务尤其多,又有西岐一事烦心,觉都没怎么睡好,额角总是隐隐跳痛,这会儿一听到师父的判断,更觉头疼,不由得伸手揉了揉额角。 “唉,五百年前的事计较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西岐如今动用大批量青铜偷偷炼鼎又是为了什么?”子受看着眼前这九尊笨重的大鼎更觉得有些烦躁,强忍住内心想要把这九尊大鼎毁去的欲望,拳头在袖中攥得很紧。 “或许是从玉帝王母哪儿得了什么指点,想从人族气运上动脑筋吧。”烛九阴淡淡地说。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雍檀感慨道。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旧怨 “但是当时炼丹炉中的火焰已经被雁鸣湖水熄灭了,这点是确信无疑的,那么会不会里面正在炼造的鼎也毁了呢?”雍檀回忆着当时那一幕问道。 “这点无法确定,只能说那鼎大概率是毁了,但是毕竟圣人器物,炼丹炉能不能保下那些鼎我们谁也不清楚。”烛九阴摇了摇头。 子受心中蓦然升腾起一股怒意,但是此时发怒也没有任何用处,他强行压下怒火,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对策。 西伯侯姬昌有不臣之心久矣,殷家与姬家之间的仇恨是从子受爷爷辈就结下来的血海深仇,除了敌人的血根本不可能有解开的方法。 当年老西伯侯季历被杀之后,商王武丁嫉恨西岐势大,本想对姬家斩草除根,但是一来不管是朝中还是民间的舆论压力都太大,季历刚驱逐西戎狄人,为大商立下大功就于朝歌城暴毙,明眼人都能看出问题来。 第二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朝歌城其实已经派出了杀手前往西岐,但是居然没能找到当时还年少的姬昌一家人! 虽然后来姬昌以先天术数推衍之名闻名于天下,但是当时姬昌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就算他天赋异禀能推衍祸福凶吉,他如何有本事推算出来皇室的行动呢? 商王武丁当年也是个心狠手辣的霸主,在刺杀季历之前便派出了精锐杀手前往西岐,一方斩杀季历,一方刺杀姬昌几乎是同时动手,姬昌根本不可能未卜先知到这个程度。 后来皇室才知道,原来姬昌这一身推衍术数的道法不是传承自他人,而是来自于他的母亲太姜! 武丁这才明白当年应该就是太姜推算出来危险的逼近而带领姬家一起躲藏了起来,直到他们拥有了足够的保卫力量才重新出现在西岐侯府之中。而且那时季历以弱胜强在西戎百战百捷,都是因为有着妻子太姜在他背后出谋划策! 太姜也推衍出了季历的朝歌一行必有风险,但是季历志得意满,以为有如此武勋在身,商天子武丁必定不敢那他怎样,却不知武丁早已在朝歌城磨好了屠刀。 很难说西岐是什么时候与天庭勾搭上的,而太姜那一身神秘莫测的先天推衍之数是自己天赋异禀领悟出来,还是……从天庭而来,也是一个极大的谜团。 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是明朗了,天庭因为与烛九阴结仇的缘故,坚定地站在西岐这一边,而继位西伯侯以来就一直沉默隐忍的姬昌,终于慢慢地显露出了他藏在黑暗中数十年的獠牙。 一向果断的子受难得有些踌躇不决,究竟是效仿当年商王武丁的方法,传召西伯侯姬昌来朝歌然后杀之,还是从暗中一点点消耗西岐的国力,使其无法对大商造成威胁呢? 第一种方法最是方便,三年一次的大朝会就在眼前,到时候四方诸侯按律都要前来朝歌城,只要找个由头杀了便是。但是姬昌本就善于推衍凶吉,而且季历虽然暴毙于朝歌城中,但是太姜依旧在世,许多年来她一直坐镇西岐。如果当年她就能推算出家族的危险,那么这么多年过去后她的推衍能力应该只会提高而不会下降。 推衍之道从来都是最艰深的道法之一,这是涉及命运与轮回的终极命题,所有精通术数推衍之人无不是最有智慧之人,只有他们才能透过重重迷雾看到未来的片段,这些人有一个相同的名称,那就是:先知。 烛九阴如此、姬昌如此、姬昌的母亲太姜也是如此。 姬昌若是与母亲联手推算,很容易就能知道朝歌一行的凶吉,警觉惜命如他,只要有一点的危险都不会愿意冒。如今的西岐的戒备远不像几十年前那样松散,姬昌早就把西岐与周边小国团结成了铁板一块。在天庭的保护之下,就算伏渊阁在西岐经营了许多年,也根本没可能在姬家的主场灭了他们的族。 只要有一个姬家的血脉逃了出去,天庭必然会将全部的资源投到他的身上帮助他成长,到时候他再以忠义姬家被大商灭族之事起义,大商连大义名分都失去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确保伏渊阁在西岐的据点的安全,还有保证去寻找姚皋传旨的辜季安全归来。至少有姚皋这二十万精锐铁骑坐镇,西岐绝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如今主动权还是在大商手中,他暗中给西岐下些绊子慢慢削弱国力,西岐是根本没什么反抗的余地的。 子受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很快地就下了决心,他长出了一口气,迅速地对雍檀发布命令。 “你现在就动身,去接辜季回朝歌城,或许西伯侯早就看透了伏渊阁的那两个替身。只不过你们二人不在西岐,他想动手也没办法,但是防止他狗急跳墙,在事情败露之后直接对你们动手。” 雍檀慎重地点头,他不知道刚才短短的时间内陛下已经想到了数十年之后的景象,君与臣所站的高度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同。而他习惯了听从陛下的命令行事,既然陛下让他把辜季平安带回朝歌,那么他就一定要把辜季好好地带回来,一根汗毛都不许他掉。 “去吧。”子受疲倦地挥了挥手,雍檀毫不耽搁,当即便动身,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广场之上。 “这件事处理不好的话会很麻烦啊,要是贸然对西岐动手甚至会失了民心所向。”烛九阴皱着眉头替师侄发愁,若不是有天庭在背后,他和巫之祁直接杀到西岐也无不可。但是如今天庭与应龙联手,怕是他们刚到半路上就会被拦下来。 “谁说不是呢。”子受幽幽地叹息一声,他只有在最亲近的人身前才会展现出自己柔软的一面,在朱凰宫朝堂上他永远是那个坚毅而强悍的天子帝辛。 巫之祁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该是让你叔叔忙起来的时候了,这事你们叔侄二人联手还能处理地好些,不然总是麻烦。” 子受点了点头,有比干的襄助处理这件事的难度确实会降低不少,没曾想王叔刚休息没几年就又要为国事劳心费力,自己这个当侄儿的可真是没少让她省心。 “今天劳烦师父师伯了,我这就去请王叔出关。”子受告辞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忙你的去,有事儿你就说话。”巫之祁大大咧咧地说,一边对着青铜神树招了招手。 子受身化一道长虹拔地而起离开了广场,而远方的归元儿感受到了师父的召唤,化作一道绿影到了他们身前。巫之祁揪了揪他肉嘟嘟的小脸,吓唬他道:“也就是人族那个大祭司今日不在,不然他见到你在神树之上爬来爬去,小心他把你抓了去关进小黑屋。” 没想到归元儿毫不畏惧,甩甩头脱开了师父粗糙的大手,一下就躲到了烛九阴身后,攥着烛九阴的橙红衣衫笑嘻嘻地说:“有师父师伯在,我才不怕他呢,就算师父不疼我,师伯也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说完仰起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眨眨眼,看向烛九阴,烛九阴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桂圆,人小鬼大,不过说的没毛病,师伯护着你。” 在一旁的巫之祁被这两个家伙气了个半死。 —————— 雍檀领了子受的旨意之后就直飞西岐,连家都没赶上回,不过他还是等了一天才见到腰畔挂着一把弧形长刀的辜季。 雍檀的本意是他一到客栈就请那两位伏渊阁的易容高手回去,但是他们坚持要等到阁正回来再走。还好他们都是隐匿行踪的高手,等到第二天夜里辜季回来时他们也没有被别人发现,得了辜季允许之后他们才悄悄地离开驿馆。 看见天狼刀之后的雍檀双眼放光,听说是姚将军亲身佩刀之后更是爱不释手,姚皋在大商军伍之中就是军神一般的存在,雍檀也早就仰慕这个贫民出身却一路闯到大商军中最高层的男人。 但是陛下交代的事情是要第一时间转达的,雍檀恋恋不舍地把长刀插进鞘中还给辜季,向辜季说了这次回朝歌后的经历和陛下的话。 在听到巫之祁亲自出了云梦泽之后,雍檀明显地发现辜季苍白的脸上浮起一阵潮红,他自然知道辜季的修行功法是从何而来,因此不难理解辜季的激动心情。不过辜季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着听陛下的旨意。 “陛下以为西岐是险地,西伯侯姬昌或许已经察觉到雁鸣湖那件事是咱们干的,万一逼急了直接对咱们动手咱们就危险了。陛下的意思是先让咱们直接撤走,等你我二人平安之后再暗中制裁西岐。”雍檀说道。 辜季心中泛起阵阵感动,但是他苍白的面容依旧毫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说道: “那事不宜迟,咱们明日便动身。” 雍檀也认为如此最好,二人商议已定之后便各自安睡,只等第二天辞别西伯侯就回朝歌去。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七十章 峡谷 雍檀与辜季的本意是与西伯侯姬昌告辞之后就赶快离开西岐,可是没曾想姬昌非要挽留他们多用顿午膳后再走。二人推脱不得,只好留下用膳,雍檀免不得又是一番推杯换盏。虽说只是一顿饭而已,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按理说西伯侯这时候应该巴不得早点把这二个大商使臣送走才是,为什么非要多留下他们一阵呢? 辜季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认为西伯侯总不敢真的对他们二人做些什么,于是定了心思准备静观其变,一旦事情有变他就与雍檀直接脱身远走。 宴会之上和乐融融,西伯侯非但没有第一天见面时那种审视他们二人的目光,还对他们即将离开西岐很是遗憾,说是二位使臣还未领略更西边的大漠风光就要离开,本侯心中很是不舍,雍檀只好客气推辞,说是下次以私人身份再来西岐时一定叨扰侯爷。 又有诸多西岐臣子前来敬酒,雍檀谨记着陛下的嘱托没有喝多少酒。只在大公子姬考前来敬酒时多喝了两杯,二人相约下次在朝歌相见,雍檀又感谢了一番姬考的借书之谊,心中暗暗可惜那些珍贵的典籍还没看几卷就要走了。 宾主尽欢,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但是辜季心中的疑窦没有消失。他相信陛下的判断,西伯侯说不定已经推算出了是他们二人对丹炉动的手,难道他真的就这样放他们离开西岐? 西伯侯一向是以仁德著称于世,可是子受的心腹们都知道这是个藏得极深的老狐狸,辜季绝不相信他就甘心吃下这个暗亏。 他们二人本来也没带什么行李过来,宴会结束之后,姬考用自己的车架送他们二人回到驿馆。三人正在驿馆大堂内互道离别珍重之情,辜季灵敏的双耳就听到驿馆外忽然传来了阵阵木质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 驿馆的位置有些偏远,与西岐的繁华闹市之间有着很长的距离,辜季耳中的车辙声很是沉重,分明是压了许多货物在其中的样子。这么样的车队会从驿馆门前走过?辜季心中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一身蓝衣的西伯侯四公子旦走进了驿馆,随着他的出现,车辙声也缓缓停了下来。 “四弟也是前来送别二位使臣的?”姬考看见弟弟之后有些好奇,送别使团其实他一人到场就行了,没想到四弟居然也对此事很是重视。 “哈哈哈,大哥也在啊,小弟也是来送二位的。父侯也是很不舍二位使臣,令小弟带了几车西岐珍宝以作今年上贡之用,还请使臣一并带回朝歌,以充国库。”公子旦让开身位,后面是足足装了十辆大车的木制箱子,这十辆大车每辆都用一头健壮黄牛拉着,刚才辜季听到的那种沉重的碾压地面的声音。 诸侯国按例每年都要给宗主国送去贡品,根据国力是否强盛来决定贡品的数量,每年的贡品都是西岐派官员亲自押送到朝歌城。而每逢三年一次的大朝会,则是由西伯侯姬昌亲自带队送往朝歌城。 西岐历年来的贡品都是各国之中最多的,就算是当年东伯侯姜桓楚的实力比西岐还要壮大时,西岐每年的份额依旧排名第一,似乎生怕引起大商的不满。 留下雍檀去应付公子旦的寒暄,辜季独自走到大车前检视贡品,一车装着上好的和田玉以及其他珍贵玉石,一车是时鲜水果,以冰封贮存,有上好的石榴、葡萄等等,还有另外的美食美酒,或是贵重器物,典籍书册……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辜季原本每以为这车中多少会有些古怪,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十辆大车之中每一辆都没有问题。辜季有地仙境的神识作为保障,如果车中贡品真的有问题,是一定会被他发现的。 辜季回到雍檀身边,幅度很轻微地摇了摇头,但是落在雍檀的余光之中,雍檀就知道了辜季的意思,于是更加放心地和公子旦交谈。 公子旦是个八面玲珑的圆滑人物,在酒场上厮混惯了的雍檀也毫不逊色,就算心中多少有些看公子旦不顺眼,但是表面上依旧称兄道弟。这时驿丞牵了他们一直养在后院的两匹马过来,雍檀便辞别他们道:“既然有贡品在,我与辜貂寺二人便押送回朝歌城,时候已经不早,就不再逗留了,还请大公子与四公子见谅。” 还未等姬考说话,公子旦便开口道:“小雍大人也太客气了,不过这十车的货物,二位押送起来多少有些麻烦,小臣便率领几个家仆陪二位使臣走上一段,直到送二位出西岐国境。” 雍檀听后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开口笑着说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我与辜貂寺虽然只有两人,但是多少还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何况哪有贼人敢劫天子贡品呢?这就不麻烦公子旦了。” 辜季也附和着雍檀说道:“公子旦不必远送,有我与雍守藏二人足以将贡品押送回朝歌。” “哎~这可不妥,哪有让二位使臣看顾这些贡品的道理,让别的诸侯看来,还说我西岐办事不周,就是天子也要怪罪。小臣将二位送出西岐国境便打道回府,二位还请不要推辞啊。”公子旦极热情地说道,说着就使唤手下的仆役开始收拾车架。 公子考也笑着劝道:“二位虽然武功高强,但是若这一路上捆缚贡品的绳子断了,牛儿要吃草了,或是车架坏了,也都是麻烦事。既然四弟要亲自相送,也免去二位许多麻烦。” 雍檀与辜季互视一眼,公子旦主动要求相送,这也确实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了下来。 于是二人辞别姬考,各自上马出了驿馆,公子旦的车队也同时开拔,他们二人并行在车队最前端,与公子旦的马车并行。雍檀不时与公子旦交谈几句,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言谈举止确实不凡,心中暗暗警惕,辜季也一路小心提防,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一路无话,白天赶路,晚上便在公子旦提前做出安排的客栈之中歇息,一行人慢慢悠悠走了三天,第四天就快要接近西岐与大商内廷的国境线之处了。 不同于第一次前来时的沙尘漫天,这次二人离开西岐时倒是一片大好的晴天。他们在西岐耽搁了一些时日,此时天气已然变暖,温度也升了上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直欲入睡,越接近内廷,雍檀心中的戒备就越松懈,只要到了大商内廷,到时候远离西岐一方,就不怕西伯侯姬昌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他们的车队正走在一条峡谷中的小道上,小道前方就是西岐与内廷的边境线,此时被阳光暖暖地晒着,雍檀感到有阵阵困意上涌,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这几日车马劳顿,又到处来回奔波,晚上觉都没怎么睡好,在驿馆中睡的床也是简陋坚硬的木板床,等回到家中温暖而舒适的锦被大床之上,定要好好睡个懒觉补一补才是。雍檀的思绪正飘往朝歌城,他的耳中就听到了远方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不是一两匹马,而是……成百上千的密集的马蹄声! 那蹄声十分沉重,但是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却很是一致,这一听就是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伍,并且能在人数众多的情况之下保持如此一致的步伐,说明这定是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 雍檀瞬间睁开双眼,眼中方才还有些朦胧的困意消失无踪,转而变得神采熠熠。 辜季同样警觉,一直缩在袖中的瘦削双手轻轻握住了马匹的缰绳。 雍檀正要策马去看看这马蹄声究竟是什么情况,就见到前方一对骑兵绝尘而来,是一伍五个身着轻甲,斥候模样的士卒。 为首的应该是伍长了,那伍长骑着一匹棕色骏马奔驰而来,在离车队半里外的地方勒马停住,大声问道:“前方是何人车队?” 公子旦后知后觉地探出头来,仿佛没有察觉到前方有许多士卒接近,听了斥候的话后才令手下出去回话,那小厮打扮的人也大声回道:“这是大商使臣在押运贡品回朝歌城,四公子旦也在车队之中,你们是哪位将军手下的士卒?” 雍檀本以为那骑卒总要自报下家门,没想到得了消息之后便调转马头,一声不吭地往来路去了。 雍檀心中奇怪,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去问公子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发现前方峡谷小道之上尘土飞扬,马蹄声震天动地,那支神秘的骑军已然接近了他们的车队。 雍檀这才发现问题所在,他们走的这条路是通往内廷的道路中最窄小的一条,两旁都是高耸的山壁,被艰难开凿出来的山道只能容下一辆大车前行,必然无法容纳一列大车与一支骑军同时通过。 按理说报出进贡的名义与西伯侯四子之名后,不管是哪个将领的部队都该为他们让路,但是前方这支不知归属于谁的军队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居然在明知车队身份之后正面冲进了峡谷! 峡谷之中烟尘四起,马蹄声在狭小的空间内轰踏如雷鸣,雍檀甚至能看到最前方骑卒冷酷的青铜面甲。 如果再没有一方做出让步,那么车队就必然要被对面的骑军冲散!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七十一章 抬棺 前方的骑军呈两列长队进入峡谷,每一排都是两马并行,两马之间大约还有可供一人行走的缝隙,而他们就算是进入狭小的山道骑兵也没有丝毫混乱,这支肃杀的军队沉默冷酷地前进,就仿佛一只铁箭一样朝车队射来。 骑马在队列最前方的辜季神色冷漠,直面这只铁箭箭头的他丝毫没有被这奔袭而来的骑兵惊到,也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面无表情的他安稳不动不动,稳坐马鞍之上,双手缩在袖中,哪怕扬起的灰尘已经要扑到他的脸上也依旧毫无惧色。 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跳于左而目不瞬,这便是大将风度。 被骏马前冲之势带动的劲风扑面而来,辜季束紧的长发被强风吹动,向后飘拂不止,他胯下的那匹大黑马面对无数同伴的奔袭并没有恐惧的神色,反而灵动的双眸之中燃烧起一种被挑衅后的怒意,如同领头王者的它扬天长啸,仿佛主人一下令它就会冲向对面的骑军! 他们所在的狭窄的山道之上有碎石纷纷落下,仿佛这座峡谷都要挡不住骑军奔驰的过境的威势! 辜季眼看就要与最前方的骑卒相撞,就在这时,后方一声清脆而尖利的哨音响起, “唳!” 尖锐的哨声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为首的骑卒听到这声哨音之后瞬间勒住战马缰绳,原本正是前冲之势的战马随着主人的动作停下脚步,刚好就距离辜季与大黑马的一步之遥停下。而他勒马时丝毫没有顾忌身后的同伴,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停不下来撞到自己。 这是在生死之间共同摸爬滚打过才能建立的信任,只有在同袍之间才能体现地淋漓尽致,果然他身后的袍泽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们统一步伐停了下来! 峡谷之中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一时间只有战马轻轻喷出的响鼻在狭窄而修长的峡谷之中回荡。 “哼,算你们还有点眼力见,冲撞了本公子且不谈,若是惊着天使,本公子定要将你们尽数打入大牢!” 公子旦冷着脸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在刚才受到了些惊吓。 “你们的主官是谁,让他出来见本公子!”强自镇定的公子旦大声呵斥道。 一身蓝衣的公子旦在西岐是标志性人物,几乎没人不认识这位极有手腕又很得西伯侯喜爱的四公子,可是这些士卒听了公子旦的话之后毫无动容之色,只是神色漠然地勒马往峡谷墙壁靠去,在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前方这支骑军穿着的甲胄是西岐军队的制式甲胄“青虎甲”,特点是青铜胸甲的最中央铭刻一只虎头。但是西岐私军上报给内廷的数目足有二十万,其中猛将强兵如云如林,就算是对西岐军伍情报极其熟悉的辜季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是哪支部队。 就在辜季与雍檀抱着看客的心态冷眼旁观这场冲突之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峡谷尽头传了过来。 “咚、咚、咚……” 一队士卒抬着一个黑色的东西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人高大壮硕,一出现就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他穿一身玄黑色的精铁铠甲,手中拖着一柄比他还要高的长刀,浑身散发着的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辜季尤为熟悉的那种血腥味。 “三……三哥?” 公子旦神色复杂地看着走在最前方的那个玄甲将军,声音中有着亲兄弟久别重逢的喜悦,又有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只是这“喜悦”在辜季看来,怎么都有些勉强。 能被公子旦成为三哥的,天底下也只有西伯侯第三子姬鲜一人。 伏渊阁中关于姬鲜的档案记载瞬间出现在了辜季的脑海中,西伯侯四个儿子中有三个都是在他身边长大,唯有第三子姬鲜不但自小就开始修习武道。刚满十二岁时就被西伯侯姬昌扔到了边军之中锻炼,一路凭借军功做到了如今西岐军队之中第二人的高位,只在西伯侯心腹大将南宫适之下。且姬鲜的性情远不同于他的三个兄弟,从小见惯了生死的他不但为人霸道而且治军冷酷,不乏坑杀降卒甚至是屠戮一村妇孺老小的残暴举动。 对外凶残的姬鲜对手下士卒也从不手软,只要是敢违抗他军令之人必定会被斩首。他极爱驯养野马,手中养了几匹由他亲自驯服的野马之王,每次喂养马匹都是事必躬亲。平时士卒哪怕是好奇去喂一下野马都会被性格暴烈的他扒光了甲胄鞭挞。但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军令得到完美的实施,姬鲜曾将自己一匹心爱的野马放置于校场之中,让手下士卒听从他的哨音松开手中箭枝,去射杀他的爱马。 那些士卒因畏惧射杀马匹的后果而手脚发抖不敢放手,姬鲜便倒数三声,尖锐的哨音一吹,三声结束之后,有些人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射出了箭,而那些还未射箭之人被他用手中大刀亲自斩下了头颅。 自此事之后,他的号令在军中令行禁止,从来没有人敢违背,刚才在峡谷中的奔袭本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举动,只要队伍中有一个人一匹马的速度出现问题,那么整支队伍就会前后冲撞到一起,甚至会摔倒之后引发踩踏,后果之严重不堪设想。可是姬鲜麾下的军队却分毫不差的完成了主将的指令,动如雷霆,不动时便如山峦。 那些资料之中最引起辜季注意的一点,其实是西伯侯这几个儿子之间的兄弟关系。 老大性子最为纯良不争,老二不论是心机城府还是心情都最肖西伯侯姬昌,藏得最深野心也最大。老三霸道冷酷,最维护大哥姬考。老四圆滑玲珑,一向与二哥处得极好,但是老三老四之间却彼此看不对眼,小时候还没什么矛盾,反倒是越长大性情越相反,也就越处不来。 看姬旦与对面姬鲜的表现,似乎确实是这样,这许久不见本应热闹寒暄的兄弟二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先动一步的意思,仿佛面前隔着的短短距离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姬鲜自从出现开始就盯着他的四弟在看,目光偏都没有向辜季和雍檀二人偏一下,身量极高的他沉默而居高临下地看着姬旦,听着弟弟的话毫无反应,也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公子旦知道哥哥的古怪性情,但是车队与他麾下士卒相遇在峡谷之中总不能一直僵着,他只好硬着头皮再开口说道:“三……三哥,这车队是贡给内廷的贡品,这二位是天子派来的天使,如今我送他们回去,你看是不是……” 姬鲜仿佛这才注意到了车队前方还有两个陌生人,他扫视了一眼辜季与雍檀,他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而他第一次开口居然不是回答弟弟的话,而是语带轻蔑地说道:“这两匹马不错,人……不怎么样。” 听了这极挑衅的话之后,已经与辜季并肩的雍檀心中来气就要去与他理论理论,但是辜季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冷眼看向姬鲜并不说话。雍檀强忍怒气,也默默看着公子旦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 姬旦一向笑呵呵的脸上难得因愤怒而通红,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心中的不忿,再次有些勉强地笑着开口说道:“三哥……你看……” “你们退后,给本将的骑军让路。” 姬鲜开口便打断了弟弟带着讨好语气的话,异常强硬地说道。 姬旦的脸色骤然铁青,他双颊鼓起,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远来是客,我负责送二位回朝歌,又押送了许多贡品,牛车在这狭窄峡谷之中如何能掉头?还望三哥行个方便,不要耽搁了天使正事为妙。” 听了弟弟这话后,姬鲜原本就凶戾的面容变得更加冷酷,他声音冰寒说道:“你可知本将此行为何回西岐?” “为了何事,能比护送二位天使与贡品回朝歌城更重要?”姬旦皱着眉头问道。 “十日前南蛮巫人突然对本将驻地发动偷袭,本将防守之后率领麾下‘龙骧’骑军防守惨胜之后追击,共歼敌三万人,麾下士卒死者八千有余,皆壮烈战死,无一人后退。” “本将此行,专为护送与南蛮一战后牺牲的士卒遗体回西岐。”姬鲜缓缓挪开脚步,众人这才看见他身后的一队士卒,抬着的居然是一具通体漆黑的沉重棺材! “此棺中放着的不是什么旅帅师帅,而是一名普通士卒,但是他以一人斩杀十个巫人焊卒,因此有收殓入棺之哀荣。” “本将身后是八千名袍泽遗体,人人皆死国。” “而本将麾下将士英魂归乡,只往西去,绝不可东回……所以……你们让路。”说完,姬鲜一只手缓缓放下了精铁面甲,而他另一只手举起了一直拖在地上的大刀,寒芒四射的刀锋直指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和两位使臣!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七十二章 疯子与村夫 姬鲜刀锋指向之处,他麾下士卒也一同举刀,于是千百把长刀直指车队,公子旦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疯子……疯子……你怎么敢……”公子旦嘴唇哆哆嗦嗦,手指颤抖地指着他的三哥说道,“就算是你护送将士英魂回西岐,可是如何敢以刀剑直指我与使臣?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姬鲜的声音因为被面甲遮挡而发出低沉的嗡鸣,他毫无退让的意思:“你要道理?本将便给你个道理,本将与麾下士卒在前线为了守御国土而与巫人生死搏杀。尔等在后方歌舞升平,又取百姓之血膏赠与外人之手。怎么,现如今为本将让个路都办不到?” 此言可谓诛心,不但把他的弟弟贬损为以资财谄媚大商的佞臣,又把雍檀辜季二人骂作厚颜无耻不顾前线士卒的奸人。要知道西岐上下对大商内廷的情绪都十分复杂,因为前西伯侯季历死于武丁之手的缘故,西岐民众尤其是士卒对大商其实是有着隐晦的仇视的。只是因为实力对比太过悬殊,还有西伯侯姬昌的隐忍与不作为,这种仇视的情绪不得不被小心藏好。 姬鲜是季历的嫡系子孙,他对大商内廷的态度一向是兄弟几个之中最鲜明的,他敌视甚至可以说是痛恨内廷。西伯侯为了不让他引起内廷的仇视,不得不早早把他放到军伍之中锻炼,甚至不敢安排他在与内廷接近的边军,只能把他安排到南蛮之地。不过现在看来,这种安排的效果很有限。 他也是兄弟几个人中对父亲姬昌最为不满之人,不是因为从小把他扔到军伍之中,而是因为父亲居然这么多年都不去为爷爷报仇,这是他性格暴烈的他绝对不能容忍之处。如果不是这次要护送同袍的遗体回归朝歌,姬鲜根本不想去面对父亲。 如此人物看到西岐要给大商进贡的车队时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可想而知,尤其是在他护送英灵归来的时刻还要和他争道……如果你们不让路,就让你们成为本将祭奠将士英灵的祭品吧! “一个小小军帅,还敢威吓本官?我看你……是在南蛮待得太久,把性子都待野了吧?连尊卑之序都不知道了?”一声冷哼响起,一股属于天仙境的庞大威压如同领域般瞬间扩张,姬鲜身后那些凡人士卒连同胯下的战马霎时间就觉得有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头上。他们之中体质好些的还能勉强支撑,那些体质不够好的战马前蹄弯曲跪地,士卒也摔倒在地动惮不得,甚至那些战马的皮肤之上都渗出了点点血珠。 这就是仙人之威,所谓仙人,不仅是逍遥九天神仙无忧,更是在一动怒时便有无边威势,但凡冒犯仙威之人都要跪下! 辜季伏渊阁的秘档之中记载姬鲜是大乘境巅峰强者,但是现在看来他的实力远不止大乘境,似乎已经达到了地仙中品的境界,不然他也不可能在雍檀的威压之下还以刀驻地强自支撑。而他胯下那匹肌肉虬结如龙的健壮黄马不愧是野马之王的称呼,就算四蹄颤抖不休,它依旧倔强地站立在地面之上,就算面对仙人之威也不肯跪下,双目之中更是洋溢着凶悍的血红,与它的主人一同不屈地盯着雍檀! “哼,原话如数奉还,这马不错,人嘛……真的不怎么样。”端坐马背之上,穿一身奢华雍容青色长袍的雍檀轻蔑地笑着,修长的五指轻轻挥动,姬鲜就如同被一只沉重的大铁锤正面击中,“砰!”地一声就被撞到了山壁之上,纵使他怒发冲冠嘶吼连连,也丝毫不能再有动作! 若是平时在道上相遇,雍檀让道也就让道了,毕竟在骄傲的他看来,天下八百镇诸侯,那些士卒都是大商的人,为了守御国土的英勇将士让路是应有之事,甚至大商军伍之中历来有将军为立功的士卒让道的例子。若是姬鲜好言相求,也是另一码事。可是他与辜季如今身负皇命,所谓使臣一到如同天子亲临,姬鲜不但毫无敬畏之心,还胆敢挥刀指向车队,这岂不是冒犯天子之尊? “你……想造反吗?”雍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姬鲜眼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带着头盔的脑袋。姬鲜的脑海之中嗡嗡作响,被愤怒与羞耻填满了心胸的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发出反抗,刚才他还能发出怒吼,可是现在居然有一股奇妙的力量阻碍了他的发声,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身为西伯侯之子,又是位高权重令行禁止的军帅,姬鲜何时受过这等屈辱?他动用了全身所有的法力可是依旧无法动弹,姬鲜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愤怒与羞耻之火烧毁了! “小雍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家兄莽撞粗鲁,冒犯天颜,实在是十恶不赦之罪。还请小雍大人谅他守卫国土有功,允许小臣绑他回到西岐,由父侯亲自定罪,定要给二位天使一个交代。” 公子旦忙不迭地下马求情,他跪倒在地恭敬行礼,只求雍檀放过兄长一命。虽然兄弟二人不和已久,刚才姬鲜甚至以刀指他,但是毕竟血亲,又怕父侯怪罪,他定要先救下三哥再说。 雍檀的威压全部是针对眼前的军伍,他身后的车队中人自然不会受到影响,因此此刻公子旦还能翻身下马求情。 雍檀此时的面容冷漠如冰,一点都没有因为公子旦的求情而动容的迹象,只是冷冷地盯着四肢被不知名的巨力紧贴在墙上的姬鲜。姬鲜原本还愤怒地想要挣扎,可是他忽然不再动弹了,逐渐弯曲的嘴角有一丝鲜血留下,他疯狂地笑着用口型对雍檀说:“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啊!” 姬鲜若是死在雍檀手下,西伯侯再如何能忍也无法坐视父亲与儿子先后被大商内廷杀死,而朝歌与西岐之间必定会有一战! 疯狂的姬鲜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而是要彻底点燃雍檀的怒火,你要么就杀了我和我身后士卒,要么就乖乖让路! 雍檀死死咬着牙,死命克制住心中澎湃的杀意,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定要宰了姬鲜这个疯子,管你是什么西伯侯的儿子! 辜季不知何时站到了雍檀的身后,他虽然不认为雍檀真的会下死手,但是就怕雍檀忍不住心中的杀意,直接将陷入疯狂的姬鲜杀死,那会为朝廷带来无数的麻烦。 就在这局面僵持不下之时,一个缥缈空灵,似真如幻的声音从峡谷上方飘了下来: “哎呀呀,大家都是年轻人,火气很旺嘛……为什么不坐下来好好谈呢?让个道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这声音之后各人的反应并不相同,辜季和雍檀皱着眉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姬鲜的神情逐渐冷静,缓缓放松了下来,但是依旧有些困惑的模样。而一直跪在地上还未起来的公子旦则是长长地松了口气,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抬起头时,他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一个黑衣人突兀地出现在了峡谷之中,就连雍檀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出现,他浑身仿佛被一层缥缈朦胧的云雾笼罩着,而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小小的旗帜。 辜季的瞳孔骤然收缩。 从他现身的那一刻起,雍檀原本笼罩在峡谷之中的强大气场突然之间消失无踪,士卒与战马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原本一直死死贴在墙上的姬鲜也被放了下来。 “军师实力又有精进,当真可喜可贺啊。”姬旦脸上的紧张神色全部消失不见,变得放松而欣喜。 “四公子过奖,鄙人修炼不过是小有所成,入不得大家法眼。”黑衣人轻轻笑着,声音仿佛从峡谷之中四面响起。 “这是哪位?公子旦不介绍一下?”雍檀暗运法力,此人一出现就消解了他的领域压迫,实力堪称深不可测,之前可没听说西岐有这么一号人物,参与宴会的西岐群臣他也记了个清楚,绝没有这个黑衣人。 “鄙人一介山野村夫,名声自然入不得小雍大人尊耳。”黑衣人仍是不急不缓地笑着,刚才还无比疯狂的姬鲜在见到黑衣人后却温驯地如同一只绵羊,老老实实地一言不发,微低着头仿佛做错事的孩子。 “介绍介绍,当然得介绍,这位是咱们西岐军师,也是小臣与三哥的老师,如今天仙境界的散宜生散先生。”姬旦志得意满地笑着,说出了黑衣人的身份。 雍檀猛然惊觉他想起了西岐是有这么一位军师存在,但是在资料之中他不过是西伯侯姬昌手下的一个幕僚罢了,什么时候成就的天仙境界,又什么时候成了西伯侯几个儿子的老师了? 雍檀还在疑惑之中,一直低着头站在他身后的辜季却忽然之间异动,一股血腥阴风划过雍檀耳边,辜季已然动用全身法力,如同一道冥河血水般杀向了黑衣人!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七十三章 黑衣人 一道血色长虹划过天边,辜季一出手就是《血藏》秘典之中威力最强大的招式,血气弥漫在峡谷狭长的通道,阴风惨惨如同鬼号,众人仿佛瞬间就置身于阴森恐怖的幽冥血海之中! 地仙中品境界的辜季全力一击,就算是天仙也要小心应对,而且在猝不及防之下,杀力极强的辜季是很有可能重创一位天仙的! 预料之中鲜血四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黑衣人也就是西岐军师散宜生不过是挥了挥手中的素白色小旗,方才还势不可挡的辜季便倒飞而回! 一身紫衣的他大袖飘摇缓缓落地,原本就苍白的面色因受了内伤而更如白雪,只唇角的那抹猩红愈发鲜明,就如同黄泉深处的恶鬼。 雍檀早在辜季动身之时就反应了过来,多年形成的默契与信任让他不暇思考辜季突然出手的原因,惊鸿剑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剑身红光闪耀,如同血色。 “辜貂寺好大的火气,与鄙人初次见面就要打生打死?”黑衣人的声音依旧空灵缥缈,声线更是毫无波动,仿佛丝毫都没有受到刚才辜季全力出手的影响。 “十三年前陛下追击的黑衣人便是你,也是你召唤出的东海兽潮和那条沉睡许久的八岐大蛇。”辜季的语气十分肯定,他在见到黑衣人与他腰畔的那面素白色小旗时就确认了他的身份,此人正是陛下苦寻十数年的那个神秘黑衣人! 一切都说得通了,除了西岐,谁会处心积虑地帮助东夷人来对付大商,又有谁会与身在内廷的诚侯勾结谋逆,联手布下十多年前那场惊天阴谋? 玄仙境界的八岐大蛇与一件先天灵宝“素色云界旗”,这是几乎无法抗拒的力量,更别说还有诚侯蛰伏多年之后的阴险出手。 原来都是西岐一方的阴谋,看似老实的西伯侯姬昌在明面上对大商俯首帖耳,就算当年父亲死在商天子手中都没有任何愤懑与不满,每年依旧贡上无数珍宝给大商内廷,就连子受用来制衡他而布置了二十万大军在他身后他都毫无意见。 可是他真是个如此逆来顺受之人吗?杀父之仇是最深重的仇怨,姬昌真的甘心不报此恨? 原来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大商对于西伯侯姬昌的监控从来没有松懈过,更是在他身边安插了数不清的谍子与暗桩。伏渊阁多年来记载的姬昌诸多行事丝毫没有违逆的迹象,他仿佛真的是个一心为了国境内百姓民生而努力的大贤大圣之人。 但是他的身后一直有着一个浑身黑衣的神秘人,这个名为散宜生的西岐军师就仿佛是他的影子与阴暗面,相对于姬昌的那些圣贤之名,散宜生撺掇诚侯谋逆,勾结东夷,又借天庭至宝只为对付大商,就算这几场战役之中死去了无数无辜百姓与士卒他也毫不怜惜,众生血流漂杵又何如?他只想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一切都是由散宜生操纵的,所以姬昌看起来才那么纯良无害,可是恶魔终究会露出爪牙,藏在阴影中的人也总有一天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不愧是帝辛陛下的亲信啊,辜貂寺眼光果然奇准,一眼就看出来……那些杰作都是鄙人亲自完成。”黑衣人轻轻地笑着,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慌乱。“十三年前在东海之上陛下也真是警觉,其实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落入我精心布置好的阵法之中了……可惜啊,不然现在哪儿要这么麻烦呢。” 雍檀听到辜季的话才明白这个黑衣人究竟是谁,追寻此人一向是伏渊阁的任务,陛下曾经只是与他提及过这么一号人物,他也没有在东海之中正面与兽潮和八岐大蛇相抗争,更没听到当年的幽幽骨笛,因此并没有反应过来此人是谁。 但是此人既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是在他与辜季毁了炼鼎之事准备离开西岐的时候现身……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鄙人现身了,二位也就别想走了,乖乖与鄙人回西岐,说说到底是怎么发现南宫山之事的吧。”黑衣人的语调依旧轻佻而欢脱,仿佛根本不把这一天仙一地仙二位高手放在眼中。 “哦对了,三公子,此事你并不知情,之前也没和你说,只是刚好借你手下兵马将这峡谷封锁,方便咱们‘请’这二位使臣回去……”黑衣人看向身边变得十分老实的姬鲜说道。 姬鲜听了黑衣人的话后,嘴角咧地越来越大,笑意逐渐明显,一向痛恨大商的他看向刚才带给他无尽羞辱的雍檀说道: “老师这话就见外了,学生手下兵马尽数由您调度,只求……别让这两个家伙走脱了。” 散宜生在西岐一向是个十分神秘而低调的人物,除了西岐高层无人知道他的存在,也不知道许多战事谋划布局都是出自这个黑衣人之手。但是既然能被军帅称为老师,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被姬鲜调教地只认他一人根本不知大商朝廷为何物的军伍对二人的使臣身份毫无顾忌,当下数千人同时抱拳齐声大喝:“谨遵先生号令!” “我很好奇,就算你将我二人带回西岐,那么下一步该怎么跟朝廷解释?是准备直接起兵造反了?”沉默许久的雍檀终于开口,他不再是那个动了仙怒的天仙,而是恢复了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模样。 “邪道妖人见财起念,想要劫持贡品,二位使臣为了护送贡品与他们奋死一搏,奈何寡不敌众,终究英勇牺牲。到时候,侯爷会将二位的尸身与这几车贡品如数奉还给咱们年轻的陛下的。” 散宜生笑意不减,仿佛热心的前辈在细心为后辈解释问题,可是说出的话却仿佛被泡在污水中那样浑浊。 “还有个问题,今天的事情,姬考知不知情?”雍檀缓声问道,他想起临走前姬考不舍的模样,心中暗自祈祷这位君子般的人物不要被牵扯到这件事中,他不想被认定为朋友的人背叛。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寄希望于友情这类虚无的事情上,唉,不过很可惜,这件事大公子并没有参与,不过我会告诉他小雍大人与辜貂寺的坟墓在哪儿,到时候想来他会亲自为二位焚香祝祷的。”散宜生的语气很是遗憾,对姬考的不知情而感到十分惋惜,“不然鄙人是很乐意见到新认识的知己二人互相捅刀子的啊。” 他的话锋忽然一转,开心地笑着味道:“小雍大人拖了这么久的时间,辜貂寺恢复地如何了?还能不能发出如同刚才一般强势的一击?” 被拆穿了用语言拖延时间的雍檀与辜季二人脸色毫无异动,雍檀耳边只传来辜季的低声传音:“动手,先杀姬旦!” 所谓攻其必救之处,二人此时身处狭窄的峡谷之中,身后是手持先天灵宝的天仙境的散宜生,身前是数千甲胄齐全的西岐“龙骧军”。如此绝境之下辜季想到的不是防守,而是主动出击!姬旦的实力虽然被遮掩了起来,但是他总不会比地仙境的姬鲜还要强,那么就先劫持你做人质再说! 毕竟是眼光老辣的伏渊阁阁正,辜季一眼就看穿了西岐一方最薄弱的点,而雍檀与他心意相通,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同时对身前的姬旦出手了! 一条张牙舞爪的血龙突兀地从辜季头顶百汇穴之中浮现了出来,那是极凝练的血气与深厚的功力加持下才能显化出来的异象。辜季此时运功许久,不似刚才仓促之间出手,而是不惜动用秘法燃烧精血。那血龙栩栩如生,盘曲在辜季头顶之上的龙身足足有一丈长,全身都是由深红色构成,此时的血龙须发怒张,虬结有力的指爪张扬向天,狂傲地直视高高在上的散宜生。 最神异的是这条血龙自现身起,就不停地有片片血丝从它身体之中被剥离出来融入辜季的指尖,浓郁的血腥味随着血龙现身而充斥与峡谷之中。而十指沾血与血龙息息相关的辜季一头长发骤然崩散,分明无风却在狂舞不休,一身紫衣更是鼓荡浑圆,体内真气运转周天瞬间奔行六千丈,他一声厉啸如同鬼吼,直冲神色惊恐的姬旦! 雍檀是与辜季同时出手的,惊鸿剑被他右手持握,动念之时就有三尺剑气,古语有云腰悬三尺如挂大江,雍檀手中惊鸿剑剑气初长,就如八百里红河倒挂,誓要引得五岳崩摧! 一条血龙怒吼不止,一条红河奔腾不休,二人联手之时交相辉映,气势非但不被对方压住,反而如同日月争辉,更显双星之璀璨! 就连一直老神在在的散宜生脸色也变了,若不是借了法宝之威,他也要死在这二人联手之下。那边无妄受灾的姬旦已经惊得动弹不得了,一向养尊处优的他哪里有这等在生死一线之间搏杀的经历,根本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了众矢之的,而散宜生见状连忙挥动手中素白旗帜,一团云气由姬旦身前凭空生出,眨眼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千万,一团云海已然横亘在血龙与红河之前!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七十四章 骨笛与心跳 血龙在惊鸿剑化作的红河之上夭矫狂舞,携千钧之势直冲向满是惊恐神色的姬旦,他们二人联手之力天仙以下的境界根本挡不住,而散宜生就算是有素色云界旗这样的至宝,对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姬旦也无力回援。 姬旦是个文人,虽然有修为在身,但是从来未与人生死搏杀过的他何时面对过如此凶险的局面?他也根本想不到身陷死局之中的辜季与雍檀二人居然不思考防守之法,还敢主动发起进攻。这便是临敌经验的不足,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血龙与惊鸿剑已然迫在眉睫,他根本无法躲开! 如同银瓶乍破水浆迸,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血龙与惊鸿剑倒飞而回,本应该身陨于二人合力之下的姬旦居然毫发无伤! 受了惊吓的姬旦转身就跑,直逃到散宜生身边才松了口气。 而雍檀本就十分凝重的神色变得更加阴沉,他瞬间就明白了姬旦身上是有着什么法宝帮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那法宝本来应该也有着阻挡外人神识探知的功能,因为在那声碎裂的脆响过后,他们刚见面时姬旦原本被隐藏起来的境界显露无疑,他原来是个化神巅峰境界之人。 姬旦本身的境界在他们二人眼中不过平平,放在平时不过是挥手可灭的小角色,可就是化神期的姬旦居然在他们二人联手之下没受到伤害。而心中后怕的散宜生已经反应了过来,连忙把他纳入素色云界旗的保护范围之中。 藏身于一团云气之中的姬旦长长松了口气,他浑身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片碎裂开的玉符,正是这玉符挡下了他们二人的联手杀招。 “还好父侯有先见之明,早早向天庭讨了这护身玉符来,不然……”姬旦又是一阵后怕,向散宜生道谢道,“多谢老师援手了……” 原本还十分淡然的散宜生因为姬旦受到偷袭而阴怒不已,若是极受西伯侯宠爱的四公子在他眼前出了危险,不敢想象西伯侯会有多么愤怒,他点点头将姬旦护在了身后,冷哼道: “毕竟是大商年轻一辈中的强者啊,在此时还想着突围,本想与你们好好玩玩,既然这样的话,那就速战速决吧!” 散宜生话音刚落,峡谷之中就有团团云气凭空生出,以白色云朵为主,夹杂了许多红橙黄绿蓝靛紫七色俱全的缤纷的云朵,被原本苍黄的峡谷一衬,更显得莫名妖异。随着这些彩云的出现,空气的流速度仿佛都减缓了许多。 眼前的视界忽然开始模糊,辜季的脑海中生出一股梦幻迷蒙的眩晕感,仿佛他们不是身在这黄沙弥漫的峡谷之中,而是身在三十三天最顶层的上古妖族天庭,那时妖皇帝俊与东皇太一上朝身穿金缕衣登上凌霄宝殿之时,四面八方亿万妖族皆来朝贺,洁白云海被阳光折射成七彩的梦幻色泽,而他就要陷进这绝美的七彩云海之中再难自拔。 “坚守本心,我虽然不知道这素色云界旗的破解之法,但是这显然是个幻阵,从我们吸入峡谷中的云气开始就已经中了他的阵法,只有守住灵台才有出阵的希望。” 雍檀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辜季感到清醒了许多,他连忙将七窍以灵力封住,转为内呼吸,他眼前的眩晕感瞬间减少了不少。但是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仍然徘徊在他的脑海之中不得祛除,这种感觉会对出手的速度造成极大的影响,可是就如同跗骨之蛆般牢牢驻扎在辜季的脑海之中。 雍檀修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他根本不搭理散宜生的话。或许是因为境界更高深的缘故,他受到阵法的影响比辜季要小很多,他此刻口中念念有词,正是远古秘法《青冥诀》中用于防御的阵法口诀。 道道微风从他周身生出,雍檀的青衣被微风轻轻吹动,他鬓间黑发也随着清风律动不止。这清风的范围收束地极紧,刚好将他和辜季二人拢括在内,将周围的云气带的缓缓转动,这丝丝缕缕的清风甫一出现,辜季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他与雍檀此时背靠背站着,这样方便他们随时应对可能到来的袭击。 “为什么我受影响比你要大许多?”辜季有些不忿地问着。 “这散宜生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素色云界旗是王母亲自持有的法宝,她与玉帝二人是道祖鸿钧一手教出来的童子,修的必然是玄门正宗。你一身功力驳杂,以血气为主,甚至还吸收了许多外人的功力与修为在丹田之中,说你一句邪道妖人也不为过,素色云界旗怎么可能对你没有压制力?” 雍檀皱眉解释道,眼前的云气很是棘手。他动用青冥诀也只能勉强划出一个小领域来抵御素色云界旗的压力,但是他是以一身功力来支撑阵法的运转,远不如散宜生手执素色云界旗可以调动外界的灵力来对他持续施压。 辜季听了雍檀的解释之后不出声了,《血藏》虽然能极快地提高他的实力,但是这功法吸收来的修为确实驳杂不纯,这是修行之路的一个莫大隐患。他一直是以强悍的武道意志来镇压体内真气的异动,还没想好应该如何来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他随即有些悲观地想到,眼下这一劫还不知能不能过去,就别说以后如何了。 就算死也要让陛下知道西伯侯的真面目,还有这个黑衣人的身份是西伯侯心腹幕僚散宜生之事,也得想办法让陛下知晓,他正思索着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就听到散宜生那缥缈空灵的声音再次在峡谷之中回荡。 散宜生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而他此刻的声音仿佛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一同压迫而来,如穿脑魔音般直接在辜季与雍檀的脑海之中回荡。 “这原本是十三年前留给咱们天姿横溢的陛下用的阵法,可惜啊,当年鄙人的实力还有些不够看,陛下也实在是警觉,居然没入鄙人的圈套。”散宜生的声音有些遗憾,“不过如今有你二人亲自来试一试这阵法的威力,也勉强算是……够格吧。” 雍檀与辜季二人身在的峡谷之中原本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山道险峻狭长,最多只够一辆大车通行。按理说雍檀只要两只手臂平直伸开,稍微左右走两步就能触摸到山壁,可是此刻他与辜季二人一同迈步走了好几步都没有触摸到粗糙的峡谷山壁。雍檀把手伸出自己布置的阵法之外,能触摸到的只是带着丝丝寒意的冰凉的云雾,根本无法接触到别的东西。 雍檀知道这是散宜生以素色云界旗迷幻了他们二人的感知,或许他们认为自己是往左走了一步,但是实际上却是往前走了一步。再以为自己是往右走时,分明是在往后走。 这阵法讨厌之处便在于此,你脑海中的神识都被迷住了,又如何能够走出这个迷阵? 雍檀为了不让云气侵蚀到他们二人周身已经动用了全身法力,但是这也只能维持他们不堕入素色云界旗的幻境之中罢了。他们依旧身在峡谷里,又如何能走出这迷阵? “小雍大人的功力倒是深厚的很,不过……这也不过是鄙人这‘七幻迷云阵’最寻常的模样罢了……等鄙人再在其中……加点料,那又会如何呢?呵呵呵……真是……期待啊。” “大公子姬考号称西岐乐圣,世人只知他古琴琴艺无双无对,可是鲜有人知他这一手操琴之术来自于谁。呵呵,鄙人正是他乐道上的老师,听闻小雍大人也是风雅之人,鄙人便奏笛一曲,望请小雍大人品鉴。” 散宜生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玩味,原本安静的峡谷之中突兀地响起了凄厉的骨笛声,这笛声刚开始便是极高极险,仿佛千丈险峰之上的夜枭带血啼鸣! “呜~呜~呜~” 啼鸣之声声声泣血,峡谷中响起的是一首只有最悲郁的“商”音与最尖厉的“羽”音组成的笛曲。在精熟乐曲之道的雍檀耳中这是极大胆的创新之举,按理说这样一支泣血之曲根本不可能被创造出来,可是散宜生这剑走偏锋的吹奏之法偏偏能成一支完整的曲调。 开始时雍檀还有心思品评这乐曲的格调,可是随着一声低沉的呜鸣,乐曲仿佛突然侵入了他的神识一般。那旋律之中每个音律的变动都恰好压在心跳的间隙之上。起初还是节奏一致,到后来雍檀惊恐地发现,这骨笛声居然控制住了自己的心跳! 刚才还低沉嗡鸣的缓慢曲调声变得节奏越来越快,吹笛人手指捻动骨笛也越来越迅速,手指捻动几乎已经成了道道残影,与之相应的是雍檀与辜季二人的心跳节奏也随之加快!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他们二人的心跳渐渐快若擂鼓!两颗心仿佛就要顶破胸骨跳出胸腔!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血杀 修道中人体质异于常人,但是心脏毕竟是人类的生命源泉,心跳太过导致泵血过多,那澎湃的血流甚至会撑爆血管!纵使肉体防御力再强,也挡不住这由内而外的阴险法门。 “这就是他控制兽潮的法门!只有服从他的意志才能不受笛声影响,不然都会死在这笛声之下!”辜季苍白的脸色此刻却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甚至雍檀能很明显地看出他胸骨的弹动,他一边连掐法诀试图控制自己的心跳,一边嘶哑地对雍檀吼道。 “我当然知道!当务之急时打乱他的节奏,你先撑住!”雍檀毕竟境界深厚,虽然胸口也很是难受,但还不像辜季那么痛苦。他从腰畔锦囊之中抽出一管青竹制成的洞箫,那洞箫之上青翠绿意流转不休,虽然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但是也定是一件密宝。雍檀强忍胸口的不适,默念心法平静了燥乱的心神,将洞箫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一曲温暖而轻快的曲调从雍檀唇边的洞箫之中传出,与阴风惨惨的骨笛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潺潺的清澈溪流跳跃着流淌过山石,春风环绕桃花,一树桃红色的花瓣飞舞着落入溪水,随着小溪往东流淌而去。峰峦沉寂无声,只有丝丝缕缕的微风环绕在林间,纯澈而美妙。 辜季如闻仙音,在这箫声传入耳中之时他便好过了许多,虽然骨笛声的穿透力依旧极强,但是有这箫声的环绕,他已经能稳定住自己的心跳,不至于被散宜生的骨笛引动血脉爆裂而死。 这骨笛声诡异莫名,绝对不是天庭的功法,多半是散宜生自己的绝学。素色云界旗在当年妖族建成天庭之时本就是号令群妖之用,配合散宜生这邪异的骨笛声,控制起兽潮来更是事半功倍。 不过这骨笛声控制起没有修为的妖兽来倒是容易,按理说不该对修道者同样有如此恐怖的影响。若不是在这素色云界旗形成的阵法之中,有周遭彩云紊乱辜季的心神,他也不至于落入如此险境。若不是雍檀精擅洞箫,按照刚才散宜生的曲子一直吹奏的话,辜季真的会死在这骨笛声中的! 雍檀的洞箫声虽然清旷,但是散宜生显然想到了雍檀的应对之法,他的骨笛声愈发阴森寒凉,层层拔高如同险峻峰岭,笛声到了高处,甚至辜季的耳膜仿佛都要被这凄厉的声响穿透。而雍檀起初吹奏时还有些心浮气躁,随着他的洞箫之声飘扬在峡谷之中,他的吹奏也渐入佳境,箫声呜咽如同清溪辽远,这两位天仙境界的修道者一反常态,不是以刀剑做厮杀,而是动用真气以乐曲之道来一拼高下。 但是局面依旧凶险,眼下雍檀似乎还能维系这微妙的平衡,但是他不仅要以真气吹奏洞箫,更要维系《青冥诀》中阵法来抵御素色云界旗的入侵,这是双重的真气消耗,若不是他修为精深,根本不可能支撑到这个时候。这就像是慢性的死亡,杀不出这阵中,二人终将成为素色云界旗的祭旗亡魂。 “你动用全部真气,以洞箫声压过他的骨笛,他必定再以笛声还击,到时候他的位置暴露,我去杀他。” 辜季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破局之法,二人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不知道散宜生的位置,只要能知道他在哪儿,就一定有破阵的方法! 必须在雍檀耗尽法力之前寻找到冲出去的机会,辜季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雍檀听了他的话后也悄悄点了点头,洞箫之曲调忽然变得高亢了起来,这声音不再是溪水拂过青石的温柔,而是穿金裂石般的激越清扬! 受到挑衅的骨笛声不甘落后,但是骨笛声却不再是刚才万丈险峰的孤绝,而是变得如同千年女鬼的低声哭泣,那哭声凄惨凶怨,虽然声音比起之前来更有不如,可是凶险之处却比方才更盛! 辜季闭目凝神,有雍檀洞箫声的保护他可以尽情扩张神识,他知道散宜生必定也在全神贯注地对付雍檀,这就是他的机会! 找到了! 辜季的神识敏锐地发现了七幻迷云阵中一处异常的灵力波动,他深紫色的大袖被清风吹动,他枯瘦的双手伸出袖外,口中念诵不休。随着他的动作那条血龙重新出现在了他头顶百汇穴之上,可是这还没完,转瞬之间有一条血龙浮现在了他的头顶。 第二条血龙的神色更加狰狞,浑身的血色也更加深重,如果说第一条只是如同鲜血般鲜红的模样,第二条已经带上了丝丝黑气! 两条血龙盘旋在他的头顶,眨眼之间,又一条张牙舞爪的血龙出现! 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 每出现一条血龙,辜季的神色就更苍白一分,这神龙不是他以真气凝聚出来的虚影,而是他体内实实在在的血气构成的血龙! 第八条……第九条! 第九条血龙已经是同体漆黑的存在,只有在墨色最深处才能看出一缕鲜红的血气,这条血龙不但浑身血气凝练,更是在指爪之间带了一丝来自九幽之下,幽冥血海中的煞气! 每一条血龙都会抽出他一部分血液,就算他有《血藏》功法的加持,血气比常人浓厚许多,但是这九条血龙已经抽出了他身上几乎九成的鲜血! 辜季本就苍白的脸此刻仿佛已经透明了,他脸上的血管突出在肌肤表面,青黑色的血脉暴露无疑,此时若是有人拿刀在辜季身上划出一道口子,他体内甚至都不会有鲜血流淌出来。 雍檀知道辜季有一门搏命厮杀的秘法,一旦动用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烈下场,陛下在讲给他听他们东海一行的具体情况之时就嘱咐过他,以后若是他在一边就不要让辜季动用这门霸道的秘法。当时辜季站在他们身后,难得地咧嘴笑了笑,他也答应了陛下让他保重自己的要求。可是现在这个宦官却义无反顾地逼出了全身的鲜血,只为在这阵中杀出一条血路! 九条血龙在他头顶翻滚飞动,在素色云界旗形成的漫天云雾之中若隐若现,虽然只是九条一丈长的血龙,却有一种至高的龙神隐于风雷之中的煌煌威严! 怪异的是脸色苍白甚至透明,可辜季猩红的唇角颜色却更加鲜艳欲滴,仿佛他全身剩下的血液都凝聚在了这薄唇之上,他像是要滴出血来双唇缓缓嗫嚅,颂唱者来自上古的秘法。这声音原本该被低低泣诉的骨笛与高耸入云的洞箫声湮没,可是这声音却在此时无比明显,这是独立于他们乐声交锋之外的第三种曲调,这是由辜季口中发出的古奥祭曲,他要以一身血魄去祭这九条龙神! 在以洞箫声与骨笛对抗的雍檀在心中长叹一声,他虽然没在东海之上看见辜季杀向八岐大蛇的身影,可是此时的声势却比陛下描述中更加浩大。不管这一击的结果如何,失去浑身九成鲜血的辜季必定是个重伤濒死的凄惨下场。 “九龙……血杀!” 那祭曲是雍檀听不懂的语言构成,可是这结尾的四个字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九条隐于风雷的血龙倏然出现在辜季身前。他的头顶盘踞着最深沉的那条玄黑色血龙,而其余的八条各自缠绕在他的手臂和腿上,四肢各自缠绕两条血龙,他重重一踏地面,峡谷之中恍然有一道炸雷轰响,辜季身形已然如同一条紫黑色的长虹般横贯彩云之间! 这位大商伏渊阁隐藏在黑暗中的王者不再如鬼似魅,而是正大光明地燃烧自己的生命,两支单论乐道造诣可谓高深妙绝的曲调便是为他绝世血杀而吹奏,他裹挟雷霆万钧之势,直指散宜生所在阵中的方向! 黑虹义无反顾地冲向大阵阵眼,而散宜生在感知道辜季冲过来的一刻便有了准备,他一边吹奏唇边莫名长骨制成的骨笛,骨笛九孔,每个孔洞都缭绕着淡淡的黑气,他一边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目。 散宜生深黑的眸子中仿佛包含了无尽的吸力,他眸中瞬间有无数雪白的符咒生生灭灭。而被悬挂在腰畔的素色云界旗十分灵性地自动浮现在散宜生的黑衣之前,一团纯白的云朵生出,云朵之中仙意飘渺,分明这个黑衣人手中骨笛血腥而阴森,可是白云之中的仙意却没有丝毫受到影响,反而在黑气缭绕的骨笛映衬下更加无暇。 恍若仙人一剑,气势可称恢弘的黑虹将素色云界旗形成的白云从中一斩两截! 散宜生丝毫没有惊慌之色,而是笛声微微一变,一个小小的转折音出现,那两团被斩断的云气便重新拦在了辜季身前。 辜季前冲之势不止,他一拳击出,便有一条血龙腾空而起,再次杀透重云! 但是云生云灭本就在散宜生一念之间,有了素色云界旗的辅助他甚至可以在力抗雍檀之时再指挥云气拦截辜季。若是辜季不能杀透重云,等他力竭之时终究还是要被困在这七幻迷云阵之中! 层层云朵堆叠在辜季身前,如同一座埋葬了太古天神的云墓。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步一登天 七彩缤纷的云朵是天神描绘给人族的美好愿景,而辜季的血龙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鲜血恶魔,誓要将这欺骗世人的虚假幻梦撕碎。 他一双紫色大袖轰然破碎,露出里面无比苍白的手臂,辜季的身形本就极瘦削,此时看他失去了鲜血滋润的小臂更是可怖,皮肉紧紧地贴在骨头上,间隔在皮肉与骨头之间的是一条条青筋,如同青黑色的小蛇爬满了他的手臂。 血光漫天,烟云缭绕,散宜生深邃双目之中的符咒生生灭灭,每一颗符咒便是一朵彩云生出,那彩云被撕裂后不但会再次出现,被辜季吸入肺中后还会加重那种令他头晕目眩的讨厌感觉。 尤其是当他体内大量失血之后,这种眩晕感更加明显。 一朵云被血龙撕裂了就变作两朵,两朵被撕裂了就变成了四朵……无穷无尽,仿佛永无止歇。 “我这层云无穷无尽,可是你一身血气又能有多少备得住这样消耗的呢?”散宜生的话中满是残忍的玩弄意味,他看着辜季如同癫狂的困兽般一次次冲向云海又一次次退去。那旋绕在他身边的九条血龙一条比一条黯淡,就连一直盘踞在他头顶之上的黑龙也渐渐消散,可是辜季眼前的云海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比起之前更浓厚了许多。 仿佛有一块大石堵在辜季的胸口,他胸臆之中满是郁结之气,如他施展的九龙血杀这等搏命的暴烈功法,不怕硬碰硬的拼死敌对,因为他誓死出手绝无回头路,只凭一腔孤勇要杀透敌阵。可是他最怕的就是如同眼前这片云海般的绵软无力,好比他蓄力已久的一记重拳却砸在了一团厚重的棉花之中,非但不能起作用,还会被棉花消解掉他的巨力。 就像此刻他是抱着必死决心冲上前去,可是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而他已经精疲力尽,甚至失去了浑身的鲜血。 辜季的冲杀本不该如此无力,就算散宜生刚刚突破天仙境,但是正在吹奏骨笛的他毫无疑问是很怕被人近身的,关键问题还是这素色云界旗布下的大阵隔绝了外来灵气的流入,令雍檀与辜季体内的灵气处于一个只出不进的尴尬局面。辜季为了施展秘法甚至动用浑身血气,可是散宜生只要身在大阵中就有素色云界旗提供给他无穷无尽的灵气,这两方的优劣之势高下立判。 但是辜季不得不拼,拼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不然只等等待云海将他们淹没,这高耸的层云真的会变成他与雍檀的云墓。 看似绵软轻柔的云朵内部充斥着寒凉的水灵气,那一朵朵彩云就仿佛一张张水网,辜季总有九龙之力也被这越来越密集与沉重的水网束缚其中不得解脱。他的血气被消耗地越来越少,可是层云堆叠地却越来越厚,仿佛是他的鲜血滋润了这些看似纯洁无瑕的云朵,平时都是他汲取别人的血气与功法,可是这一天他浑身血气都要被这些云朵抽干。 体力一点点地流失,辜季犹如困兽般左冲右突,他沉默地在云层之中穿行,可是动作却越来越迟缓,越来越不精准,终于他的手臂都颤抖了起来。随着他真气的消耗,体内失去了大量鲜血的后遗症逐渐显现,眩晕感越来越重,他的视界也越来越黑暗,七彩的云朵在他眼中逐渐消殒了光彩,变得如同铅块般的死灰。耳边传来的是散宜生的轻笑,他似乎在嘲讽眼前这个地仙的自不量力,居然妄图以血气破去这先天灵宝布成的阵法。先天灵宝是整个洪荒世界中有数的宝贝,你一个宦官的贱命值几个钱,这素色云界旗又有多珍贵?岂能被你如此简单地破开? 九条血龙全部消散,紫衣终究坠落,无数云朵吸进了他的实力与血气,却承托不起他的重量,他冲上天穹时是一挂黑虹,落地之时却只如一片零落的紫羽。骨笛声与洞箫同时停了下来,散宜生是为了闭目调息,就算是有先天灵宝的辅助,镇压辜季也是一件消耗灵力极多的事,而雍檀闪身接过辜季,发现被他抱在怀中的这个瘦削的男人此时更加轻薄,抽干了浑身鲜血的他就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辜季面容枯槁,若不是肤色苍白更盛白雪,此时的他与一具骷髅也没什么两样,那双平时猩红无比的嘴唇此时颜色是死气沉沉的深黑,就像是鲜血干涸后的暗沉色泽。 雍檀以神识探测辜季的情况,气若游丝都是夸大了他此刻的现状,或许他的魂魄已经在鬼门关门口游荡,只差一步就要踏入那门槛之中。 一步便是阴阳,一步便是人间地狱。 雍檀手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瓶瓶罐罐,他那张平时温暖而俊美的容颜此时面色冷硬,仿佛万年不花的冰山,紧抿着的唇角就像是以刻刀雕成,他近乎粗暴地扳开辜季紧闭的双唇,手中珍贵的丹药不要钱般地塞进辜季的口中。那些灵丹在远古都是极珍贵的宝藏,可是雍檀毫不怜惜地倒豆子般倒进辜季口中,灵丹一入口就化作汩汩灵力流进辜季枯槁的肉身,雍檀也不知道这能不能救他回来,但是能有点作用是一点。 雍檀一边向辜季口中倒着丹药,一边自己大把地吃着灵丹补充灵力,他看着辜季紧闭的双目,口齿不清听不出悲喜地说着: “不要死啊……你这个不要命的笨蛋,我可是答应了陛下要把你好好地带回去的。” “平时在宫里有什么苦活累活你都是冲在前面,就连拼命的时候你也要一马当先,是看不起兄弟吗?”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如果连最珍视的人与事都不能保住,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这个人活着最看重‘意思’了,吃最好吃的菜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逛最贵的青楼,结交的也是天下最好的朋友,可是你这家伙要是在我之前死了,那我这辈子就没有意思可言了啊。” “并肩作战生死相托可称袍泽,你为我拼过命了,那么现在……换我来。” 辜季被雍檀小心地放在地上,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起初时分很是寻常,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七幻迷云阵刚才暴露出的阵眼,走着走着脚下便虚踏空中,仿佛天上有一架无形的阶梯供他拾阶而上。 雍檀大袖飘舞,周身云气被他的袖袍搅动,形成了一个个微小的云涡,而云涡旋绕之中的雍檀,一步一登天! 散宜生一直关注着雍檀的动作,他从来没有轻视过这位雍家幼麟,就算刚才与辜季交战时大半注意力也集中在吹奏洞箫的雍檀身上,他是极少数在没什么证据的情况下猜出了雍檀神秘身世之人,对付雍檀,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但是他此时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雍檀,天仙境虽然已经能够架云飞升,但是天仙对于真气的把控力并不足以细微到完成这种“登天梯”的玄妙步伐,这是玄仙境掌握了一部分天地规则之后才能涉足的领域! 这个遍览人族修道天赋仅在帝辛之下的男子,分明只有天仙境的法力波动,可是他对于天地规则的领悟已经到了如此深厚的境界吗! 若是任由此子修行下去,定是西岐大患!而且刚才那个紫衣宦官虽然此时只是个地仙,但是其功法之凶险奇绝也是世所罕见。幸好自己早就得到西伯侯密旨,与二公子姬发、四公子姬旦定下了如此妙计,虽然有利用了三公子姬鲜手下军队的嫌疑,但是只要能在此地杀了这两个被商天子视作左膀右臂的家伙,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散宜生看着登天梯而来的雍檀,敲了敲手中诡异莫名的骨笛,贯穿骨笛之上的一根血腥红线光芒闪烁,他将骨笛收入囊中,双手握持素色云界旗,面色慎重地看着这面素白小旗,口中念诵咒法不绝。 一直作壁上观仿佛局外人的散宜生面对登天而来的雍檀,居然没有再枯守阵眼之中,而是一步一步迎面向他走去! 有了灵宝辅助他也可以做到这一步,二人此时一者下凡,一者登天,云雾缭绕的黑衣人与大袖飘舞的一袭青衣便要在空中相撞! 在二人之前的两道流转不定的气机与天仙境的领域,分明是无形之物的碰撞,却在辜季坠落后便一直平静的云海之中荡起了无尽波澜! 足有九道伞状的云气突兀地从云海之中升上天穹,仿佛九朵莲花绽放。 散宜生率先出手,一只白玉般莹润的手掌从袖中伸出,直向雍檀压下,自上而下的他如同天上仙人对妄图挑战天威的凡人施以惩戒,随着他的动作,漫天云海赫然一变! 方才还七色彩光缤纷绚烂的云海如同清水被泼入浓墨,层云尽染,天地间瞬间就变得墨色淋漓,雍檀不过眨眼之间,天下地上已然尽黑! 云色先起变化,随后是无数云朵跟随散宜生的动作纷纷向下倾轧而去,满天漆黑云团如千军万马过境压城。兵锋所向,只有登天而来的雍檀一人。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交你娘的待 七彩云层眨眼间就被墨色晕染,天地仿佛倒置,重重黑云如同像是平铺的潮水那样在天空上漫漶,散宜生站在一线大潮的潮头,如同海边屹立千万年不倒的孤崖。 此刻这汹涌大潮与险峻崖峰都向下倾倒,铺天盖地地向雍檀压去。 雍檀起初抬步时身边只是刮着小小的风旋,但此时他周身已经是极强盛的狂风,他的黑发狂舞,身上青衫也翻滚不止,只有那张俊朗的面孔肃然沉静。而雍檀周身的一切云团,都被这暴烈的风撕扯碎裂! 九天之上黑云压城,雍檀便是一座小小的孤城,可是这孤城非但没有被无边的杀气压垮,还成为了风暴的中心,要去主宰这片天地。 惊鸿剑无端出现在了雍檀手中,他一向不喜欢踩在剑上御剑飞行,小时候从师父手中第一次接过惊鸿剑时就觉得神剑有灵。虽然手中剑并不能言语,但他们是伙伴是朋友更是并肩作战的袍泽,所以他从来都是踏云而不是御剑。就像此刻,以登天梯的道法走上九天是费力不讨好的举措,御剑飞行分明更轻松快捷,但是他依旧愿意一步步走上天空,是在思考如何出手对敌,也是平复刚才见到重伤的辜季后激荡的心情。 一缕血色忽然闪现,惊鸿剑在雍檀手中不过是一闪即逝,瞬间就被他的神念控制着杀向散宜生! “砰!砰!砰!”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连串的爆鸣,看似是漫天黑云中的炸雷响起,实则是惊鸿剑在雍檀的掌控之中速度已然超越了声音传播的速度,与空气摩擦时发出的剧烈摩擦声! 随着这一连串的爆鸣声,一道磅礴杀机被惊鸿剑指引,裹挟无尽狂风激荡于散宜生身前! 古语有云剑仙坐剑日行八万里,一气尽斩千人头。 说的便是此刻雍檀与惊鸿剑的绝世风采。 杀气极重的惊鸿剑剑尾已然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尾迹,尾迹所过之处重重墨云尽皆碎裂。面对雍檀这破云一剑就算手执先天灵宝的散宜生也不敢轻视,他右手虚抓向身旁的云海,轻喝一声:“剑成!” 言出法随,散宜生话音刚落,无数多墨云就浑然一变,他身后的那些云朵急剧旋转压缩,层云之中仿佛蕴藏着什么怪物一般,而那怪物已经诞生,此刻就要挣脱束缚它的牢笼降于世间。 一柄由黑色云朵组成的巨剑出现在了散宜生身后,那剑身足有五里长,虽然是由轻柔的云朵构成,但是这剑中蕴含的是整个七幻迷云阵中的灵气,黑云不过是受这些灵气牵引而来罢了。光是散宜生随手攫取的灵气,被压缩后都如此巨大,可以想见素色云界旗中到底蕴含了多么恐怖的灵气。 这巨剑看上去是由云团铸就,可是被散宜生强制压缩在其中的灵气在不停地剧烈冲撞,甚至有密集的“噼啪”声响起,那是云剑之中的庞大灵气被紧密压缩时发生的雷暴。 惊鸿剑来势汹汹,散宜生身后的云剑形成速度也并不慢,惊鸿剑刚飞到一半路程之时,云剑就已经成形! 只是成形还不够,那云剑一路往惊鸿剑方向撞去,一路还在疯狂地吸收灵气,那云剑之中的雷暴声越来越密集。开始时只是轻微的劈啪作响,到了两剑即将相遇时,原本漆黑深沉的云剑已经可以从表面上看到里面那些疯狂摩擦碰撞的雷霆! 重云只是束缚灵气的躯壳,雷霆只是灵气威力的外化,真正恐怖的必定是这云剑之中包含的来自先天灵宝的灵气。 比起无比巨大的云剑来,惊鸿剑不过像是一根浑身通红的细针,可是这根细针丝毫没有畏怯之心,誓要将这云剑杀个对穿! 雍檀的脸上的血色开始消退,云剑带来的威压是极其深重的,这是来自混沌中的先天的优势,几乎不是人力可以抵挡。洪荒所有生灵的灵魂中总是有着对混沌的敬畏,遑论先天灵宝是混沌灵气中的精华。 修道本身便是逆天而行之时,上天注定了人族的肉体不如龙族巫族坚硬如山,精神力量不似凤族妖族那般浩瀚若海,甚至连寿元都远远比不上许多种族。但是人族的一代代先辈历经苦难筚路蓝缕,硬生生将在洪荒中苟延残喘的人族发展成了如今洪荒第一大族,独占洪荒气运之鳌头数千载。又有无数大能之士前赴后继,开辟修道通天之途,以小小人身掌握撼动天地的强大力量。 素色云界旗是混沌诞生,天庭赐下的珍宝,而我手中只要有一剑,便敢去破你以素色云界旗布下的阵法,这云剑再含天威,我也要逆天而行! 深黑云团与亮白电光交杂的巨剑似天庭降下的浩大天罚,可这天罚之中却有一抹红色久久不息,倔强而孤耿! 惊鸿剑酣畅长鸣,剑气森然直冲斗牛! “轰隆!” 红色剑影从云剑之中一穿而过,剑身瞬间被其中雷霆洗练千万遍,就算本身是一柄神剑的惊鸿剑真金不怕火炼,这一趟下来也几乎被摧毁了所有灵力。 雍檀是以神念控制惊鸿剑,其实在两剑相交的那一刹那,他的那缕神识就几乎被雷霆炸得烟消云散,可是他强忍识海被撕裂的痛楚也牵引惊鸿剑走完了这一遭。 神剑落下,归于雍檀怀中。 雍檀防御力极强的天蚕冰丝制成的青衫破碎焦糊,他握住惊鸿剑的那只手如同受了凌迟酷刑般血肉模糊。 高高在上的散宜生只是飘落了一片衣角。 漫天浓厚的黑云依旧似墨般黑沉,那抹惊艳的红色终究没能撕开这片天幕。 单论剑道而言,雍檀刚才这一剑可称世所难寻,相比之下散宜生脚下的这柄云剑无比粗陋,比起雍檀来不知低了多少个层次。可是雍檀依旧毫无悬念的败了,他不是败在剑道之上,而是天仙之力终究无法与素色云界旗这等先天灵宝相抗衡。 这也是散宜生用心险恶之处,雍檀以剑道来攻,他便反其道而行之,明明剑道修为连给雍檀提鞋都不配,却偏偏以粗蛮胜了雍檀之高绝。 他要让雍檀败都败得不安心,甚至想摧毁雍檀这样一个爱剑之人的武道意志。 用心何等险恶。 散宜生脚踩云剑落至雍檀身前,云淡风轻地问道: “可还有话要交待?” 雍檀的身形摇摇欲坠,干裂的嘴唇无声颤动,嘴角却有着一丝抹之不去的嘲讽笑意。 散宜生蹙着眉头凑上前去细听,才听清雍檀的话: “交……交你娘的待……” 散宜生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怒,他自小是个孤儿,这辈子最恨别人用他父母来辱骂他,他身为西伯侯姬昌的幕僚清客多年,本身又实力高强,谁人敢对他如此不敬?而雍檀平时是个翩翩公子,嘴边少有脏字,可是此时重伤将死时的一句话就挑地散宜生破了一直保持的心境。 散宜生的声音不再是空灵缥缈的模样,而是怨毒无比,他伸手就从云剑之中引了一线雷霆在指尖把玩,恶狠狠地看着雍檀说道: “临死了还嘴硬,本想把你们二人带回西岐慢慢拷问。既然你自己不想活了,那本尊就成全了你,现在就送你与那宦官上路。你们二人彼此相伴,想来也不会寂寞。” 雍檀此时识海受了濒临破碎的重创,体内灵气尽绝,肉身脆弱不堪,莫说是天雷加身,只要没有灵丹妙药来救治他,他顷刻便要识海破碎而魂飞魄散。听了散宜生的话后他只是勉强地牵动唇角笑了笑,丝毫没有散宜生希冀中的那种恐惧或是求饶的神态流露出来。 散宜生气急败坏,他心中既想留他们一命,拷问出炼丹炉是如何被他们发现的,又克制不住心中的杀意。指间雷霆“噼啪”作响,他终于面露狞笑,抬手就要对雍檀和辜季二人下杀手!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浓黑的天幕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外力撕扯开来,一道暴怒的大喝声从天而降:“谁人要伤我徒儿!” 散宜生心中感觉不妙,不知道这来人是谁,但是能以暴力破坏素色云界旗布下的阵法,来人的实力一想便知。 他心中惊慌,可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弹指之间手中积聚已久的两道雷霆便朝雍檀与辜季飞射了出去! 他距离辜季虽然有些远,可是雍檀只在他眼面前,而这记雷霆虽然看上群只是小小一道,但是他为了彻底抹去雍檀天仙境的神识,是凝聚了许多素色云界旗中的灵气在里面的。按理说他这一道雷霆发出,雍檀与辜季定是个神魂俱灭的下场,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不管用。 可是两道雷霆刚刚从他指尖弹出,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仿佛去了另外的一片空间。 不,不是消失,而是……湮灭! 散宜生看得真切,这两道饱含大阵灵气的雷霆居然是被人以大法力直接抹杀,就连其中的灵气都不知去了哪里! 散宜生满脸震骇,更让他惊惧之事还在后面,雍檀刚才分明还在他眼前触手可及之处,可是眨眼间他身前的雍檀就失去了踪影,连躺在远处的辜季也消失了! 一个瘦削的人影出现在他眼前,那是个中年男子的模样,他怀中抱着雍檀,辜季浮在他身后。那张俊美到可称妖异的脸上挂着的是未消的怒气与满脸的心疼。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七十八章 走狗 同样是英俊的男子,雍檀的脸上平时总是有着暖暖的笑意,仿佛阳春三月柳。子受则是英武坚毅,眉眼如同刀剑般锋利。涡神宫军师白泽则是柔弱如女子,他说话一向也是细声细气,倒没少被巫之祁嘲讽娘娘腔。 而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却有着一幅俊美似妖的容颜,鼻梁高挺,双眼细长似丹凤,最神异的是他那双瞳孔不但是千万人中才有一个的“重瞳子”,眼瞳更是深紫色,双眸仿佛紫色漩涡,令人看一眼便要陷入其中不可自拔,虽然他显露出的是中年人的面目,但是岁月平添了他的深沉,丝毫都没有减损他的魅力。他的身形高挑瘦长,苍白的面容与那双紫瞳让他看去有一种病弱之美,就像是个大病初愈之人令人疼惜。 但是此时他的一双紫瞳之中燃烧着暴怒的火,仿佛病虎犹威,现出指爪之时依旧是百兽之王。 他手指快速地在雍檀身上连点数十下,一边从怀中拿出一颗灵气环绕剔透丹药喂进雍檀的口中。回首时又将浮在半空中生死不知的辜季带到眼前,皱眉看着这个使用秘法后几乎失去浑身鲜血,枯槁似鬼的年轻人。他思虑一番之后,口中喃喃念道: “为了护住我的宝贝徒弟不惜拼命,说明檀儿交朋友还是有眼光的,遇到我也是你的福分,不然以你这娃娃吸收的驳杂血气与邪道妖法,不出五十年你便要爆体而亡。” “也罢,便结一善缘吧。” 中年人伸手在辜季的胸口一点,一滴通体金色的精血渡进了他的血脉之中。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刚才辜季的肌肤还干皱地贴在骨肉之上,可是随着这一滴金黄色的鲜血进入他体内,他枯槁的肉体肉眼可见地丰润了起来,嘴唇死气沉沉的深黑褪去,恢复了往日的猩红,那张一直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许多。最重要的则是他失去巨量鲜血后几乎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终于重新恢复了跳动。 散宜生目瞪口呆地看着中年人的动作,在他眼里辜季已经是个死人,他根本想不到世间居然有人能将失去全身鲜血后的辜季从鬼门关拉回来,诚然辜季的求生意志极强,可是做到这一点无异于生死人肉白骨的造物手段。 雍檀受创虽重,但还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更多的是剑势拔高到顶点时被强行压制的反噬,还有失去全身灵力后的虚脱。一位天仙丹田内能储存的灵气如大湖般烟波浩渺,散宜生看得真切,这中年男子居然只用了一颗丹药就补满了雍檀体内的灵力,那颗灵气四溢的丹药已经无法用灵丹来形容了,它至少也得是“神丹”级别的稀世珍宝。 一颗丹药蕴含大量灵气并不是难事,难就难在被修道者吞入口中之后,这股突然出现的外来灵气不会撑爆修道者的丹田紫府,这不仅要求丹药的材质极高,更要炼丹之人的手法足够高明才行。更让散宜生浑身发冷的事,雍檀在被喂下那颗丹药之后,实力竟然很明显地更上了一层楼!雍檀之前突破天仙境也只是一两年的时间,还算是天仙初品,可是这一颗神丹入腹,在睡梦中的他实力直接被拔高到了天仙中品! 能够瞬间补足灵力倒也罢了,他人还晕着没去吸收丹药的灵气就已经晋入天仙中品,如果是等他苏醒过后闭关修行时服用,又会达到怎么样的水平? 这样一颗丹药的价值根本无法估量,但是中年人只是随手就拿了出来,喂给雍檀时也丝毫没有心疼的意思,也根本不在乎明显还有盈余的灵气就这么消散在空中被浪费掉。 散宜生只是偷偷闻了闻那丹药溢出的香气便无比陶醉,不由得感慨如此神丹用来治伤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散宜生倒是忽略了一点……这样珍贵的神丹他随手便给了出去,能让他面露心疼之色的那滴精血……又该有多么珍贵? 眼前的中年人自称雍檀的师父,显然是个隐世多年的洪荒大能,散宜生在见到他就走雍檀与辜季之后就想要逃跑,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他有素色云界旗的帮助,也根本无法在空中挪动一步。 空间禁锢,这是准圣境界才能拥有的法则领悟,而能压制一件先天灵宝的威能,这不是等闲准圣能做到的事! 散宜生心中叫苦不迭,他本以为这次伏击雍檀与辜季做的天衣无缝,手中又有天庭至宝助阵,把他们二人擒获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结果先有辜季雍檀二人毫不惜命地拼死一战,又碰上了这么个能徒手撕开“七幻迷云阵”的老怪物…… 他不是没调查过辜季与雍檀二人的背景,辜季是大商伏渊阁首脑此时只有子受寥寥几人清楚,他自然不能得知,只以为是个受天子之宠的宦官罢了。雍檀的师门一向神秘,这在大商也是最高级别的机密,甚至只有眼光老辣的巫之祁烛九阴看出了他的师承,连子受都只是猜想而已,他哪里知道自己惹上了多么恐怖的人。 中年人总算结束了救治,他再各自轻点了一下二人的眉心,两人的神态变得安详而宁和,已然被中年人送入了梦乡。 “天庭走狗也敢动我的弟子,怎么,你那两个主子没教你怎么分辨,谁是你得罪不起的?”见两个年轻人的伤势稳定之后,中年人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散宜生的身上,但是散宜生宁愿他就这么把自己忘了。 中年人冷冷地看着散宜生手中的素色云界旗,一口便道破了他的身份。 散宜生根本不敢与中年人那深沉冷漠的紫瞳对视,只低着头连道误会:“都是小人眼拙,冲撞了大神之徒,小人今后定然不敢对小雍大人再有冒犯……” “哼!没学到你那两个主子的藏拙隐忍,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倒是学了个十足。只是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昊天和瑶琼如何掺和人间江山我不管,但是若是再敢把主意打到我徒儿身上,休怪我拆了他的凌霄殿!” 中年人言语冷淡,口气却极大,仿佛根本没有把这世界名义上的主宰放在眼里。而他敢直呼玉帝王母的本名更让散宜生感到惊恐,他只敢浑身颤抖地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无比珍视自己性命的他丝毫不敢有异动,生怕这尊大神挥手就灭了他。 “瑶琼舍得把这五方旗之一赐给你,说明还是看重你的,看在我徒儿未受什么重创的份上,我今日不杀你。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别让我动手,你自卸一臂谢罪吧。”中年人言语冰冷,紫色双瞳漠然注视着散宜生。 听到中年人饶他一命之后散宜生心中松了口长气,他沉默地对中年人鞠了一躬,随后毫不犹豫地并指如剑朝着左肩划去! 鲜血飚舞,一整条左臂就此被他卸了下来,他的额头霎时间泛出层层细密的冷汗,这时候的散宜生倒是硬气,忍着钻心的疼痛硬是一声不吭,而是声音恭敬而颤抖地说着:“多谢大神不杀之恩,只想求知前辈名号,免得主子问起来时小人不知如何回答。” “有烛九阴那双烛龙目在手,这天下岂有他们不知之事?”见散宜生如此干脆利落,中年人也没再为难他,只是听了这话后他一声冷哼,转身带着雍檀与辜季离开了这层云之中,只留下一句话: “看在你还算爽利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若是昊天和瑶琼问起,你便说我姓齐,他们自然有数。” —————— 三十三天之上的天庭密室之中,一直通过烛龙目来关注人间的玉帝王母见到中年男子现身之后便脸色铁青,他们有些惊恐地互视一眼,皱着眉头的玉帝先开口说道: “唉……这……怎么就惹上了这个老怪物?” 王母也蹙着秀眉叹气道: “你我二人毕竟不在人间,许多事还是看不分明,谁知道这雍檀居然是‘他’的弟子?不然怎么也不可能找麻烦找到他们头上。” 玉帝一声长叹:“这下倒好,不但散宜生是你我心腹一事败露了。西岐与商朝的对立也被摆到了台面上,西岐此时国力尚不如内廷,哪里能与他们正面抗衡?你我千年大计难道就此要毁于一旦?” 王母手扶额头,纵是多谋如她也感到眼下的局面很是棘手,只是已经出了问题就要想法子解决,他们为了扶持西岐去与大商内廷对抗,这些年下了许多苦功。甚至还亲自到太清圣人的分身处去求借炼丹炉,只为了重铸九鼎以定人间气运,把大商国运转移到西岐头上,可是这计划被辜季与雍檀两个小小的地仙天仙给坏去大半,此时大商内廷之发展如日中天,西岐此时造反也根本没有可能成功。 西岐败则大商胜,大商胜则巫之祁与烛九阴必定掌握主动权,真等到涡神宫卷土重来的那一天……他们还坐得稳凌霄殿这位置吗? “为今之计,只好先去昆仑山玉清师兄处探探口风,只有封神之事先起,天下乱局呈现,你我才好助西岐乱中取胜。”王母思虑之后长长叹息着说道。 身为天地共主却要求这个求那个,他们二人也很是无奈,不过也没别的办法,玉帝长叹一声,若是当年不被应龙几句话挑动贪欲,去图谋烛九阴的双目,哪来的许多事端呢?但是眼下…… “你所言有理,就这么办吧。”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七十九章 混元丹 “烛九阴!快给我滚出来!”云梦泽最中央的水面上响起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这是那个俊美妖异的紫瞳男子带雍檀与辜季二人回到了朝歌城。他一推算便知道徒儿不久前与烛九阴见过,也知道了烛九阴此时便在云梦泽中,因此他直接飞往雍家,将他们二人放下来之后就风风火火地来找烛九阴兴师问罪了。 云梦泽水域极广大,又位于人族版图的中心处,周边连接了数个重镇,也有山川河流相连,以他的速度,从雍家来到云梦泽水域之中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云梦泽上水波翻滚,三个人分开水浪来到湖面,烛九阴有些头疼的模样,巫之祁在他身后幸灾乐祸地笑着,闭关刚结束的火师祝融则是有些不爽地看着半空中对烛九阴出言不逊的紫瞳男子。 “咱们老哥俩几千年不见,见面就这么大呼小叫?”烛九阴脸上异色淡去,嘴角浮现出一缕笑意。 紫瞳男子不快地看着烛九阴覆眼丝绸之下明显干瘪了的两个眼眶,心中怒气忽然就消了许多,不满地哼哼: “既然知道是老朋友来了,还不赶紧请我到水府中坐坐?还搁这儿站着干什么?” 烛九阴微微躬身,做出了个请的手势,随着他的动作,烟雨迷蒙的云梦泽被烛九阴以大法力分开,渐趋平静的水面忽然向两旁退去,只留下中央一道以湖水构成的水绿色阶梯。 男子见了烛九阴这一手有些惊奇的模样,他看出来烛九阴此时不过是天仙境的修为,哪来的法力能分来整个云梦泽的水呢?后来才感受到水下隐隐有着一阵法力波动,知道烛九阴应该是借了大阵之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见过火师祝融,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涡神宫主了?”紫瞳男子一面随着烛九阴下水,一面与巫之祁和祝融见礼道。 火师祝融在洪荒的名头自然不必多说,当年祝融挑战洪荒诸多高手之时,这男子还和祝融切磋过一场,以一招之差惜败。巫之祁则是沾了烛九阴与子受的光。雍檀曾经和师父提过大商有一位神秘的“巫先生”,而又在烛九阴身边见到了体态雄伟的巫之祁,自然也就认了出来。 祝融依旧有些不满于他刚才的无礼,只是鼻腔中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身为手下败将,他也没办法在祝融面前摆谱,只好有些尴尬地转向巫之祁说道。 巫之祁则是大大方方地躬身见礼道:“不敢当不敢当,早闻翡卿先生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晤,得偿此生矣!” 得了巫之祁的美誉,紫瞳男子笑的很是开怀:“早闻巫宫主也是好酒之人,翡卿此生一事无成,唯有两事得意,一者酿的一手好屠苏酒,二者收了个得意弟子。”说到这里时他又狠狠瞪了眼在一旁的烛九阴,“今日来得仓促,下次一定带几坛美酒,请巫宫主亲自品鉴。” 巫之祁大喜,连忙道谢。倒是烛九阴感受到了他刀子般的眼光,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徒弟而来,但是我如今法力微博,哪里探得出他这一路上会出事,西岐又真的敢对他们二人动手?何况你这么宝贝檀儿,怎么可能看着他出事?年轻人嘛,多历练历练也不是坏事。” “敢情不是你的徒弟,遇上事儿你就不心疼是吧?我要是晚去一步,就只能去六道轮回中捞我的宝贝徒儿了,你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名号风雅,被称做齐翡卿的男子气呼呼地说道。 “檀儿是身负大气运之人,哪有你说的那样福薄。”烛九阴大袖一挥,几人已经来到了涡神宫之中,“这是仿造当年淮河涡神宫而成,请进吧。” 齐翡卿见到涡神宫藏于水中而水不得入的奇景不由咋舌,跟随几人来到大殿之中坐下,刚要开口说话,就见到一个玲珑可爱的绿衣小童带着一个红衣男子走了进来。那绿衣童子一看便知是个妖族化形,而那红衣男子龙骧虎步,自有一股威严在身,眉目英挺又如玉树临风,更有一股红紫气运傍身,齐翡卿曾远远见过,知道这是大商天子帝辛来了。 子受原是在朱凰宫中与黄心瑶闲逛,前几日姜颐得了巫之祁的指点之后闭关修行准备入大乘境。趁着春日天气晴朗,黄心瑶拉着子受说想要放风筝玩,结果子受灵敏的耳中听到了齐翡卿那一声呼喝,还以为是有外人来云梦泽寻衅,连忙赶了过来。到了之后听小桂圆一说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子受啊,来来来,见过翡卿前辈,这位也正是雍檀的师父,与你烛师伯是多年老友了。”巫之祁笑着招呼徒儿。 “见过前辈。”子受恭敬地对齐翡卿行礼,齐翡卿的目光审视地扫了扫子受,出声问道: “你便是如今人族共主?” 子受刚听到巫之祁介绍齐翡卿的身份时便心中一紧,莫不是雍檀与辜季西岐一行出了什么事?随即听到这位容貌俊美近妖的前辈出言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于是答道 “晚辈确是商天子,敢问前辈,雍檀与辜季二人……” “我徒儿与那紫衣娃娃受了重伤,已经被我送到雍府之中养伤去了。我且问你,你可知西岐包藏祸心,早就暗中谋划要对大商动手?” 子受听后心中有些焦急,但是一想前辈是与师父和烛师伯平辈论交的人物,有他的庇护,雍檀辜季二人定然没什么大碍。于是松了口气,但是得知西岐终于异动之时,他心中怒意横生,说道: “西岐早有反意,这晚辈很是清楚,但是委实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大胆,敢对内廷使臣动手,晚辈这就传信西岐,让他们交出匪首,定然给大商、给前辈一个交待!” 齐翡卿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口说道:“檀儿本身便是天仙境,那个紫衣娃娃的实力你也清楚得很,他们二人受了埋伏,你觉得是谁人动的手?” “莫不是天庭派人亲自对他们下手的?”子受心中一沉,问齐翡卿道。 “我是从一个黑衣人手下救下的檀儿,那人手中有一面素色云界旗,此人定是天庭走狗。碍于族中……唉,我也不好杀了他,此次只让他卸去一臂谢罪。”齐翡卿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话说到一半便跳过了。 “你以后遇见那个黑衣人,替我杀了他。”他的重瞳之中紫光闪烁,初次见面便要子受替他杀人。想通了黑衣人身份的子受茅塞顿开,听到前辈的托付丝毫没有推脱的意思,而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好。” “爽快!我看你天仙巅峰境界早已稳固,只差一步便可入玄仙,初次见面,总不能寒碜了才是。”齐翡卿见子受如此干脆,心中很是欢喜,二话不说从怀中拿了一颗灵气四溢晶莹剔透的丹药出来,正是与他刚才喂雍檀服下的那颗神丹一模一样! 神丹在他的牵引之下飞向子受,金光灿灿的神丹在空气中散发出阵阵异香,被子受接到手中之后,丹药中居然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声传出,仿佛这丹药是个活物一般。纵使子受坐拥洪荒大般疆域,大商国库之中灵物无数,巫之祁与烛九阴等人又赠了他半座应龙宝库,他也从未见过拥有如此澎湃灵力的丹药。 “愣着干啥,还不多谢前辈赐宝?”巫之祁笑呵呵地说,“这位齐前辈在洪荒可是鼎鼎有名的丹道大家,恕我老巫眼拙,这颗丹药可是传闻中服用一颗便可成就天仙的‘混元丹’?” “宫主好眼光啊,这确实是混元丹,不过嘛……哈哈哈,炼丹不过闲情逸致,酿酒才是我情之所钟啊。”齐翡卿笑着摆摆手。 “你们两个一吹一捧,还真是自得其乐啊。”烛九阴撇了撇嘴,不再听这两个家伙的互相吹捧,而是嘱咐子受道:“这丹药灵力十足,又药性温和,用来突破玄仙境最好不过,子受你有了此丹当可稳定突破到玄仙境无疑,天地大劫当前,你过几日的政务便推一推,先破境增长实力为好,你看如何?” 子受得了神丹之后的欣喜被烛九阴一句话点醒,西岐既然已经露出了爪牙,当然要以雷霆之威慑服,等境界足够之后,定要亲手将那多次祸乱大商的黑衣人斩于戟下! “谨遵师伯嘱咐,师侄向西岐问罪之后便闭关破境,等侄儿出关之时再看西岐如何认罪!” 子受抱拳说道。巫之祁等人都点了点头,就连齐翡卿也叹了一声: “我本以为人族之中当属檀儿天赋最高,进境最快,但是人外有人啊……你小小年纪便要成就玄仙,当真是天赋绝顶,若是一路高歌猛进,将来人族圣地火云洞中也定然有你一席之地才是。” 还没等子受说话,他便站起身: “今日没打招呼就溜出来了,家中婆娘见我没了踪影说不定又要以为有小妖精来勾搭我了。几位,我先告辞了,咱们以后再见。” 巫之祁几人纷纷笑了,齐翡卿如此容貌当真惊世骇俗,有仰慕之人也属寻常,不过看来与妻子也真是恩爱。于是各自拜别,等子受起身之时,齐翡卿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 “师父,这位齐前辈……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典籍之中都没记载?”子受好奇地问巫之祁道。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八十章 麒麟 听了子受的问话后,巫之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徒弟的问题,而是转头看了一眼烛九阴,发现烛子的脸上一片平静,他这才清了清喉咙,缓缓开口说道: “三族大战是太过遥远的回忆,甚至那时候人族尚未诞生,因此很多事情你们并不清楚。” “这位齐翡卿先生,便是龙凤麒麟三族之中隐世最深的麒麟一族的元老。”烛九阴和祝融并不意外,而子受剑眉猛然一挑,很有些震惊的模样。他原先推测雍檀的师承或许是哪位上古大妖,但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最为神秘的麒麟一族的传人? 难怪当年太师闻仲酒后笑言,雍家幼子可称麒麟儿,雍家幼麟的名号也由此而来。算起来当时雍檀刚刚被翡卿前辈收作弟子,这是巧合还是说,那时候太师闻仲就已经看出来雍檀的师承了? 子受随即想到,太师闻仲毕竟是圣人嫡传的徒孙,太师闻仲又有“天眼”神通,能看出这一点倒也不出奇。 但是所谓三族大战……龙族与麒麟一族难道不该是敌对的两方吗?为何烛师伯与齐翡卿先生非但不似仇敌,更像是老友呢? 烛九阴敏锐地察觉到了子受的疑惑,巫之祁刚才还怕提到三族大战会让烛九阴感到悲伤。但是在万年之中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烛九阴早就看开了,而且…… “所谓三族大战其实是不准确的说法。”烛九阴语气淡然地开口解释道,“当年我龙族与凤族一向对立,到了后来更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可是麒麟一族一直独立于我二族之外,龙凤二族的矛盾他们也从不掺和。甚至在当年闹出事情的时候,麒麟一族会充当中间人的身份帮我们两族调解。” “始麒麟也很是大度,因此我祖龙九子每人才能在洪荒大地之上拥有一块封地,凤族也能在天南火山处有一块栖息地。不然龙在水,凤在天,麒麟在地,龙凤二族是没道理在洪荒地面上有居所的。” “那为何……后世的说法都是三族大战呢?”子受皱眉问道,人族确实是个历史短暂的种族,远比不得洪荒大陆那些早远的居民。这些秘辛如果不是由烛九阴这等洪荒老人亲自说出口,子受根本无从得知这些事。 “麒麟一族并未插手我龙族与凤族之争,所谓三族大战,指的其实是……龙凤二族之争还有麒麟一族的……内战!” “内战?”子受很是吃惊的模样。 “麒麟一族就算在远古极盛之时族人都很是稀少,而且他们一直被视作祥瑞的象征,可以说是洪荒瑞兽无疑,可是当年麒麟一族中却出了一个与族人格格不入的家伙。”巫之祁接过烛九阴的话头说道,其实这些事他也是往年听烛九阴说的。因为这些事就算在远古三族中都是秘密,在麒麟一族中更是禁忌一样的秘密。 “麒麟一族修的是地水火风四种法则,如雍檀便被翡卿先生传了‘风’之道,但是麒麟一族的祖先始麒麟,却是从混沌之中诞生,地水火风四种法则汇聚一身的大能人物,后世麒麟族人的修行功法也是由他而来。” “等闲麒麟族人只能修行一种功法,资质极好的可以领悟两种法则,能领悟三种法则的已经是麒麟一族中的绝世天才,而始麒麟那般领悟四种法则的族人绝无仅有。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从来没有人能打破,直到有一天始麒麟最小的儿子出生。”巫之祁浑厚的声音在涡神宫内缓缓响起,仿佛穿越了无数年沧桑的年岁而来。 “难道始麒麟的幼子也像他父亲一样,可以领悟四种法则?”子受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那个家伙生而大罗金仙,地水火风四道法则就像是铭刻在他血脉中一样。常人究其一生或许都没法钻研透一种,可是他却生而知之。”火师祝融暖洋洋的声音响起,平时极高傲的她在谈到始麒麟幼子时居然语气中很是推崇。 “可惜了,如此风流人物没有活到如今的洪荒,不然这天下想来不会如此寂寞。”祝融的神色难得有些寂寥,一双娇美的桃花眼中有感怀之意流露出来。 “当年你祝融师叔挑遍洪荒高手,唯一败绩就是败在他的手下。”烛九阴头转向祝融,笑眯眯的说道。 祝融冷哼一声:“那个家伙确实是个变态,一出生就是大罗金仙,这哪里还是个正常人,不过……我确实是打不过他。” 看到祝融难得服软,巫之祁偷偷朝徒弟做了个鬼脸,子受看着师父为老不尊的模样也笑了笑。随即巫之祁被祝融一瞪,登时又老老实实了。 “可是麒麟一族多了个绝世高手不是好事吗?为什么……”子受不解地问道。 “绝世高手当然是好事,但是当这个高手天生叛逆,甚至可以被称作是‘魔星’的时候,他的境界和实力就很让人头疼了。”巫之祁感慨地摇了摇头,那位的风采他当年只是远远见过一眼,所谓魔焰滔天,形容别人或许都不合适,但是放在那人身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他出生之时便天有异象,当时太阳星运行轨迹被太阴星遮挡,分明是正午时分,天地间却一片漆黑恍若深夜。而麒麟一族驻地之中又有一道黑色气柱冲天而起,观者无不悚然。他出生之后行事风格更是与族人迥异,四处惹麻烦只是寻常事,而麒麟一族大多是好脾气,但是他却桀骜不驯野性十足。但是洪荒之中强者为尊,其余人管不得他,始麒麟对天赋极高的幼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巫之祁接着说道。 “当年我龙族的东海水晶宫,可是没少被他折腾啊,三天两头便来求些珍宝,说是前来求宝,其实就是强取豪夺罢了。”烛九阴苦笑道,“据说凤凰一族的天南火山中最活跃的一座,也只是他寻常洗浴用的池子而已。” 子受听着目瞪口呆,商人历来敬鬼神,又以玄鸟凤凰为图腾,天南火山不亚于商人心中的圣地,而且天南火山本身温度极高,那熔岩山火温度更是不比太阳星低了。如此环境居然……只是他用来洗澡的地方? “原本这家伙还只是四处胡闹,但是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他竟然在跻身准圣上品境界之后占地为王,说是洪荒如此之大,都应是我一人之沃土,我又岂能屈居人下?那话中的意思是连创造出他的始麒麟都不放在眼中。” 说到这里时巫之祁摇了摇头,很不认同的模样。 “他是要推翻始麒麟的统治?”子受问道。 “何止如此,狂傲霸道觉得天下人皆等闲的他是觉得麒麟一族之中只应该有一人配领悟四种法则,要么是始麒麟要么是他,二者只有一人能存于世间。”烛九阴的语调有些奇怪,似是怒其不争,又似是扼腕叹息。 “难道当年龙凤二族大战之时,麒麟一族出现问题……那场所谓的内战就是因为他的原因?”子受震惊地睁大了眼,缓缓问道。 “确是如此,那时他手下已经有一批拥趸,而且始麒麟平时便与世无争,不掺和龙凤二族的统治手段早有族人不满,那些人顺理成章地奉他为王。就在那一天,他正式发动了对始麒麟的反叛。” “那是一场血腥的战争,平时性子温和的麒麟一族受到来自族人的迫害与残杀,所有忠于始麒麟的族人都面临两个抉择,与同族而战或是归顺于这个谋逆的暴君。而他放任忠于他的手下肆意妄为,独自一人找上了始麒麟。” “当时始麒麟的境界与祖龙和元凤相差无几,都是离圣人境界只差一线之隔的准圣巅峰大能,他们的修为是从混沌之中而来,无数年苦修才有的结果。可是当年那个家伙去挑战始麒麟之时,也已经是准圣巅峰的境界实力,而他的诞生比起始麒麟来要晚上无数年月。”巫之祁语气唏嘘感慨。 “最后一战的结果如何呢?”子受问道。 “本身龙凤二族之战已经引得天海倒置,麒麟一族内争更引得洪荒大地四处龟裂,那时的洪荒版图比起如今还要辽阔许多,就是被麒麟一族的内战硬生生打得四处碎裂。” “麒麟一族本身就稀少的族人更是几乎断绝血脉,而始麒麟与他一场大战,两人平分秋色两败俱伤,最终……”巫之祁说道这里时又看了看烛九阴,而烛九阴神情漠然地开口接过了巫之祁的话: “最终他们受到龙族‘万化滔流大阵’的波及,一同神魂消殒,与我父神和元凤一同葬身于天地之间。” 子受默然不语,他想到了这个结局,可是依旧能听出烛师伯说出这件事时的酸楚。 “那始麒麟幼子的姓名已经少有人记得,人们只知道他号称血麒麟,而齐翡卿便是他的兄长,是始麒麟嫡长子,也是当年亲手带他长大,最疼爱血麒麟的哥哥。”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八十一章 探望 子受今日听到的这些秘闻比起当年他初登天子之位时,接管父王留下的那些密卷还要更震惊。 烛九阴缅怀而怜惜的声音淡淡响起:“翡卿与我早就相识,我亲眼见到血麒麟从小被他带大。当年血麒麟与他父皇最终一战时我虽没在翡卿身边,但是不难想象他那时的无奈与绝望。” “虽然说始麒麟与父神、元凤一样都是准圣巅峰的境界,但是他们出手实则已经有了圣人之威。到了准圣上品之时,实力的差距可以说是一步一重天。翡卿当时虽然有了准圣上品的境界,但是比起父亲和弟弟来远远不及,根本无力插手他们之间的争斗。” “而且始麒麟不在,族中的事务都要他一人去处理解决,忙于镇压叛乱的他根本无暇分身去阻止血麒麟大逆不道之举。” “后来大战结束,三族都损失惨重,但是麒麟一族是最伤元气的,至少龙族凤族统一对外,内部都是一致的,而麒麟一族内部发生的矛盾才最为难以缓解。” “我不知道如今世上还有多少麒麟族人,但是龙凤二族许多年休养生息之后多少繁荣了些,但是许多年都没听说过有麒麟一族的消息,我那一万年间也从没见过翡卿。想来他心如死灰之下,只想好好保全存世不多的族人吧。” 烛九阴轻轻叹息,说出了齐翡卿身份的始末。 “因此那次你带着雍檀来找我我才很吃惊,没曾想翡卿隐世不出许多年,居然收了个人族男孩做传人。” 子受听说这许多事之后一时沉默不语,虽然已经过去了万年之久,但是不难想象那一场降临在洪荒之中的浩劫是多么凶险。至于那位血麒麟前辈……连后来有洪荒战力第一之名的祝融师叔都败在他的手下,又该是何等天姿横溢的人物? 远古时分洪荒灵气充裕,大能人物比比皆是,龙凤麒麟三族又是天生适合修行的种族,这三个兽族皇者之中天才无数,但是恐怕血麒麟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高手吧? 若是他不与父亲闹翻,或许麒麟一族称霸洪荒也不是没可能,只可惜造化弄人…… “三族之中,我以阵法一途闻名于世,翡卿在丹药之道上夺魁,还有凤族之中有个老家伙精研符箓一道。因此翡卿这颗混元丹的珍贵程度不必多说,子受你好好利用,是定能突破玄仙境的。” 烛九阴的声音把子受拉回现实,子受点了点头,一直皱眉苦思的巫之祁在这时突然开口道: “先是龙族现世,后来前阵子有只小凤凰又来找我打了一架,如今连麒麟一族都出现了……” “大劫将至,乱象纷呈,老朋友们也都要为族群谋一份福运啊。翡卿收雍檀做弟子,想来不仅是看中了他的天赋,也是想要沾沾人族为天道所钟的气运。麒麟一族根本经不起折腾了,若不是顾忌天庭对麒麟一族动手,以翡卿护短的性子早就宰了那天庭走狗,抢了素色云界旗了。” “对了。”烛九阴忽然转向祝融说道,“你巫族中族人稀少,我看你最好也回去一趟,让他们好好在巫神殿中潜修,不要贸然插手洪荒之事,等天地大劫过去之后再出世吧。” 祝融听了烛九阴的话沉吟一番,随后点了点头,她如今的实力已经差不多恢复,想来应龙也不敢轻动她,出来数十年,确实是该回去看看了。 祝融是个风风火火的干脆性子,当下便起身,与烛九阴他们道别之后便要离开,临出门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子受说道: “老水头那把‘太漪’长戟,其中铭刻了我巫族都天神煞大阵的阵图。你突破至玄仙境之后就能以神识探测领悟,有什么疑问问我或是问你烛师伯都行,不过……”祝融有些悲伤地叹了口气。 “都天神煞大阵煞气太重,这阵法其实你不学也罢。” 祝融说完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子受原本听说能研究这巫族第一凶阵时心中还有些激动,但是祝融此言一出,他顿时想到了远古三族大战与上古巫妖大战的惨事,一时语塞,也幽幽地叹了口气。 “都天神煞大阵或许没必要重现人世间,但是子受你参考阵法之中的灵气运行之道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烛九阴拍了拍子受的肩,让他不要想得太多。 子受应承了下来,其实如今最让他头疼的远不是都天神煞大阵的问题,而是西岐一事该如何处理。 “时候不早了,徒儿还想去看看雍檀与辜季二人的状况如何,便先行告退了。”子受向巫之祁与烛九阴告辞道。 “等等,翡卿先生如此大方,出手便是一颗混元丹,我也不能小气了。”巫之祁拦住了将要离开的子受,抬手一点便是两滴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玄涡神水飞到他眼前,子受伸手接过,眉头挑了挑。 “两滴?” “一滴赠与雍檀,算是还礼翡卿先生了。一滴给那个修行《血藏》的小家伙,这次他大难不死,以后修行之道必然大有进益,我便再助他一臂之力吧。”巫之祁意味深长地说道,子受开心地笑了笑,玄涡神水的功效他自己最是清楚不过,雍檀与辜季得了玄涡神水之后不但伤会好地更快,更是可以固本培元,好处堪称无穷无尽。 而且辜季踏上修道之途较迟,根基不够稳固的同时攫取他人血气也很是驳杂,妙用无方的玄涡神水对他会有极大的助益。 “那徒儿就代他们多谢师父啦!”子受开怀地说着,巫之祁宠溺地伸手摸了摸徒弟的头,“去吧。” —————— 朝歌城雍府,庭院深深的府邸之中仆役们安静地穿行,分明是用晚膳的时节,人来人往地向厅堂之中传菜也没有发出一点噪音出来,这是世家大族才能养就的深厚底蕴。而雍家大院位置最好的一处卧房门口,突兀地出现了一袭红衣。 子受本想摆开车架前来雍家,后来又想到用他与辜季重伤之时绝不能让其余人知道,于是悄然离宫,来到了雍家。 他之前并没来过雍家,完全是凭着对雍檀天仙境的灵力感知才寻到这个房间,只是他刚要推门而入之时,就感知到身后有人接近了过来。 子受转身看去,原来是雍檀的父亲,也就是雍家当代家主雍祀,在朝中任职为辅弼商王的卿士一职,有伯爵爵位在身。 雍祀在朝中一向名声不显,被人们提起时也往往只是一句“老雍大人”便带过,他远不如儿子雍檀那般名震天下。但是子受清楚地知道这位老雍大人是有腹中极有韬略的人物,只不过深藏不露多年,将发光发热的位置全部让给了儿子。 就如此刻,天仙境的子受刚在雍府现身,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雍祀却径直快步走了过来。 雍檀总是玩笑说他这张脸全凭母亲容貌过人,果然他的父亲雍祀相貌只是平平,不过看去五十岁左右的他神华内敛,温润和善,只有两道眉毛很是粗重,眉角已然隐现沧桑的白色。 少有人知道雍檀的修道天赋正是传自他的父亲,雍祀雍大人,也是一位天仙境界的修道高人! “参见陛下。”雍祀恭敬地躬身行礼,大商时君臣之间远不像后世那样苛求尊卑之序,君臣关系更加平等,臣子面君除非获罪在身否则不用跪拜。 子受笑着伸手扶起雍祀: “未通传便来到府上,打扰雍大人用晚膳了。” 雍祀连连摆手: “陛下这是哪里话,您如此在意犬子,小臣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有别的想法。” 子受抬了抬下巴指向房中,问道: “他们二人情况如何了?” “檀儿的老师亲自送他们回来的,虽然之前受伤颇重,但是有了翡卿先生妙手回春,他们已经好了许多,只是现在还在沉睡未醒。”雍祀恭敬地为子受开门说道,“请陛下随小臣来。” 一进房间就有种淡淡的檀香味传来,雍檀命中带有一个“檀”字,本人也是极喜爱檀木,这房中桌椅板凳甚至床铺都是以最珍稀的紫檀雕成,焚的也是檀香。而这满屋檀香气息之中,又有着一股清新的灵气不时涌现。 子受跟着雍大人走到床边,雍祀轻声开口说道: “檀儿便在此处养伤,辜貂寺被安置在隔壁的房间,陛下,可要小臣把檀儿唤起来?” 子受摆了摆手,他走上前,看到雍檀在被子外面的那张英俊面容,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润色泽,他伸手搭在雍檀的脉搏之上,以一丝灵力探查雍檀体内的伤势。 雍檀的内腑之上有许多细微的、正在缓缓愈合的裂痕,看得出之前定是受了很重的伤势。不过好在有一道熟悉的灵力正在修补他的伤势,那灵力正是刚才翡卿先生赠予他的“混元丹”的灵力波动。子受心中的怒意平息了些,还得等雍檀与辜季二人醒来之后再问他们这一战的具体情况……还有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西岐的哪个逆臣? 他伸手之时指尖就浮现出了一滴幽蓝色的玄涡神水,他对雍祀说道: “这玄涡神水是我师父赐予雍檀,用来助他养伤固本的,有了这滴神水,他恢复地应当会更快。” 雍祀感受着那一滴玄涡神水中澎湃着与它体积不对等的厚重灵气,大喜过望,对着这滴神水行礼道: “能得巫先生之赐,当真是檀儿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望陛下替小臣多多谢过巫先生了!” 子受笑着受了这一礼,轻点雍檀的丹田,将这一滴神水渡进了他的身体。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血气 雍祀身为大商内廷的重要臣子,他知道陛下这一身出神入化的修为都是在巫先生的指点之下炼就,心中对陛下和巫先生都感念不已,而雍檀脸上已经恢复了许多血色,这一滴玄涡神水进入身体之后,他的肌肤更有一种如玉般的温润感受。子受知道只要是翡卿先生出手,雍檀必然没有大碍。他此刻倒是更担心辜季,这家伙发起疯来是真的不要命的,确认雍檀的状态稳定之后他就站起身对雍祀说道: “雍檀只要静养就行了,醒来之后再去闭关,他的实力应该还有进境。还请雍大人带朕去看看辜貂寺。” “陛下请随我来。”雍祀大喜,连忙躬身为子受引路,把子受带入房间之后,他就安静地在门口等候。 辜季所在的房间虽不如雍檀的小院奢华,但是也古朴典雅,屋内燃着静神的龙涎香,能助他进入更深的睡眠来养伤。 雍祀知道儿子与辜季之间的关系,他也很看好这位紫衣貂寺,虽然辜季伏渊阁阁老的身份在大商隐藏地很深,但是几乎没有人敢于轻视这位首宦,如同雍祀这般有眼光的臣子更是颇多结交。 子受走进房间,看见辜季安静地躺在床上,似乎与雍檀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当他放出神识去感知辜季状态的时候却吃了一惊! 看似平静的辜季身体之中有着汹涌的血流在血管中涌动,仔细去倾听甚至能听到隐隐的血液奔腾之声! 如此丰沛的血气,莫说是人身难以容纳,这得要一条巨龙才能承受住血流的冲撞! 而且这股血流不仅是在辜季的血管之中奔流,它们更是在洗炼辜季的筋骨血脉,子受靠近一看,果然辜季的外表浮现这一层淡淡的黑气,这都是她过往吸收其他修道者修为时残留下来的别种真气。 这些真气如果不去处理的话,会在辜季以后的修道途中造成极大的阻碍,换句话说这是速成的法子,但是飞过了常人慢慢修行才能跨过的峡谷,也注定了他的根基不够稳固。 可是此时这些会导致他功力不稳定的因素全部都被排了出去,因为辜季体内的血流代表着一种更强悍的力量在改造他的身体,这些杂质能在他原先的躯体之中苟活却扛不住这陌生血气的冲刷,只有冲出他的体外。这按理说对辜季是一件大好事,如果辜季此时处于清醒的状态,轻而易举地一动念便可驱逐这些污浊煞气,可是正在沉睡的他根本无力驱逐,这就导致这些煞气只能在他的身体表面积聚,时间一长,更是会侵入他的识海之中! 《血藏》筑基于人体血气之上,又有攫取他人功法的快捷路子,本身就是极容易堕入魔道的险恶法门,修行这本功法的人一个不慎便是神智错乱的可悲下场。子受眼看着辜季这些年功力突飞猛进,心中未免也存着一层担心,便是怕他有朝一日走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当年巫之祁之所以不愿意直接将《血藏》传给辜季,就是因为他看出了这年轻人根基单薄,若是走玄门正宗的法门反而是耽误了修行,因此才剑走偏锋地想到这一门功法,。但是他也不能确定辜季的心智是否足够坚定到不受影响,直到辜季以强悍的意志在雪夜湖畔跪了一夜,巫之祁才下定决心传他这门功法。 此时这些黑气已然有了入侵他神智的苗头,若是子受再迟来一天,等辜季醒来时,或许出现在朱凰宫中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这倒是怪不得齐翡卿,当时辜季几乎失去全身鲜血,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只有用灵气足够的麒麟精血来为他吊命。至于辜季体质本就虚弱,和他修炼的那门邪异的功法已经无暇再多思量。无法毕竟他只是看出了辜季体内的功法是有些邪门能吸取别人的修为,但是他也不知道《血藏》对于人体留下的后遗症是如此难以根除,而辜季也正是因为这邪门的功法而陷入沉睡不能醒来。这也与雍祀没什么关系,甚至子受不走入房间之中亲自探查辜季的身体状况都察觉不到这件事。 这也是所谓“心魔”最讨厌的地方,它可以外化为诸多表象,这淡淡黑气不过是千万化身之一,而当它一旦显化之时,必然会对修道者造成巨大的影响,甚至一个处理不好便是受到体内功法反噬,落得个灰飞烟灭的凄惨下场。 子受面色凝重地在辜季身边坐下,现在辜季的身体状况堪忧,一者莫名充沛血气冲刷洗练他的浑身血肉,如果辜季还不醒来以《血藏》引导,他甚至会被这血气给撑得血管爆裂而死,二是这纠缠入骨的黑气也得想法子驱逐出去,不然辜季的神智一定会受到影响。 “雍大人,帮朕准备一个大空桶,洗澡时用的那种木桶便可。” 站在门外静候的雍祀正奇怪陛下为何许久都没出来,就听到了陛下的吩咐,他敏锐地察觉到应该是辜季的伤势出了问题,连忙应一声:“喏!” 很快就有几个小厮抬着一个足有半人高,三人环抱粗的巨大木桶走进了房间,这木桶是准备药浴时用的,平时放着许多灵药灵材,本身也是极能吸取灵气的桐木,用来疗伤最好不过。 “陛下,可要小臣帮手?”雍祀看着眉头紧皱的子受,不禁担心地问道。 “无妨,你们都出去便可。”子受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不是放心不下雍祀,而是辜季这一门邪门的功法被被人知道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他还是亲自动手助他疗伤更放心些。 “喏!”雍祀带着下人们走了出去,小心地把门关好。 此时已然入夜,雍祀为了不让别人打扰陛下运功,并不让下人进到这处小院之中,因此小院黑沉沉地没有亮起灯火,房间中更是漆黑一片。 子受已然把辜季抱进了木桶之中,辜季身子干瘦,几乎是皮包骨头,按理说应该很瘦弱的他此时却沉如一块生铁,皮肤更是烫热无比,子受不用想都知道是他体内那股莫名的血气在作怪。 一道幽蓝的神光在黑夜之中渐渐明亮,“汩汩”的水声突然在木桶中响起,子受以玄涡功法凝聚出天地间的水灵气,这样得来的水最为纯净不带有一丝杂质,是用来疗伤的上佳之选。 不过这水至纯净的同时也带上了玄涡功法自带的寒气,辜季就算此时陷入深沉的昏迷之中,他的身子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辜季赤裸的身体已经没入水中,子受伸手去探那水温,刚才还冷冽冰寒的灵水温度居然已经高了不少。子受眉头紧皱,咬咬牙走到辜季背后,伸手轻点便在他肩头肌肉处破开了一个小口。 血气太过充沛便只有放血这一途了,可是子受没想到的是,从辜季体内流溢出来的血液居然是带着金色的! 不仅是色泽的异变,这滚烫鲜血之中不但洋溢着清新的香味,还充斥着丰沛而古老的灵气! 子受只有在一件神物之上感受过如此古老的气息,那是凤凰一族藏在青铜神树之中五百年的凤凰翎! 当年巫之祁取出来的那一根凤凰翎,和诚侯后来献给大祭司的那一根此刻都被安置在了朱凰大阵之中,可那毕竟是凤凰一族性命交关的神物啊!辜季体内的鲜血为何能与凤凰翎相提并论?! 子受的脑海之中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灵气的来源,世上能与凤凰翎相提并论的神物不过寥寥几种,麒麟一族的精血定然是其中之一! 想来当时辜季伤得太重,就算大能如翡卿先生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为了救他只好舍弃一滴本命精血。 子受的心中很是感动,但是此时时间紧迫,只有先治好辜季的伤再谈其他了。 不过这麒麟精血的气息太过明显,决不能让其余人知道辜季身怀如此珍贵的血脉,子受挥手就是一道阵法将房间牢牢笼罩起来,隔绝了外人探查的可能。 鲜血不停地流淌着,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而这一桶幽蓝色的灵水混入了金黄与鲜红交织的血液后色泽如梦似幻,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火红与冰蓝二色交织的凤凰出现在了色泽绚烂的水面之上,正是子受“玄鸟天命”的显化神物! 当年子受在东海之上与八岐大蛇舍命一战,那时的神凰虽然已有了火红冰蓝二色交织的神异气象,但是那时不过是个淡淡的虚影。可是在子受十多年的苦修之后,神凰的样子已然清晰了许多,若是在常人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只活生生的玄鸟! “咄!”子受一声清喝,这只原本有手掌大小的小小神凰忽然收缩了身影,变得只有食指指尖般大小,而子受右手轻点,那滴巫之祁赐下来的玄涡神水已然融入了神凰体内。 本就活灵活现的神凰得了这滴神水之后更是神光四溢,口中甚至发出清脆的凤鸣之声! 子受左手掐诀,口中念诵不止,右手一点,神凰便来到双目紧闭的辜季眉眼前,眨眼间就从他的眉心钻了进去!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八十三章 意志的碰撞! 除去各个门派的修道功法不谈,单论各个种族的天赋优势而言,凤凰一族无疑是精神领域中的最强者。不论是针对敌人识海发出的凤鸣声,还是能透过肉身直接焚烧神魂的凤凰天火,都是这种强悍能力一种体现。 辜季此时的情况很是危急,因此子受一出手便召唤出了本命神凰虚影,直接要通过神凰进入辜季的识海之中帮他祛除那淡淡黑气的侵蚀。 外力侵入他人的识海其实是很危险的举动,不仅辜季的神识有被子受控制的可能,子受本身也会受到辜季神识的反噬而受伤。如果不是彼此之间最信任的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如此作为。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子受本不该亲自来做这件危险的事,但是此时雍檀还沉睡未醒,他怎么能放心把辜季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呢? 子受此时全部的精神都投入到了那只小小的神凰之中,每个人的识海都会呈现出不同的模样。子受与巫之祁一脉相承都是一片大海,他正好奇辜季的识海会是什么样子,那只小小的神凰眼前一黑,就看到了一片血色的海洋。 血海! 所谓《血藏》者,容天地万灵之血气于体内,识海由此而成血海,到至高境界之时,领域一旦扩张,便令敌人如同置身幽冥血海之内,全身血肉都化作血海之饲料! 这血海不仅看上去便凶险万分,而且对外来的神凰有一种隐隐的吸力,如果不是辜季的潜意识中对子受的气息极为熟悉,或许此时血海已然对神凰发动了攻击。 这血海无边无际,子受要做的是找到血海中辜季本人的神识所在,并且帮助他清除掉黑气的侵扰,这无疑是一样繁琐的工作,还好凤凰一族不仅在神魂领域有独到的造诣与理解,更以飞行速度冠绝洪荒。 因为有外人侵入,原本平静的血海已然泛起阵阵波涛,而子受急于寻找到辜季神魂所在,小小的神凰瞬间变大,双翼展开足有十里的巨大玄鸟,轻轻一振双翅就是百里的距离。随着神凰的动作,血海之上更是被掀起了波涛万顷,血浪滔天而去,子受本没在意这翻卷的血浪,直到有一团小小的水花溅到神凰双翅之上,神凰居然感觉到阵阵疼痛,子受才重视起来,他回首看去,神凰一片冰蓝的翎羽居然被那滴血海的水浪腐蚀地有些黑了。 子受不禁有些头疼,只好把距离再拔高些,而他的神识毫无保留地急速扩张,随着身影不停飞动而探查着血海内部。 这血海面积虽然广大,但是以子受的神速,并没有花多久就要到尽头处,而子受的视界之中已经隐约看见一块血海中的礁石,礁石之上,一袭紫衣正襟端坐。 “找到了!” 子受大喜,一振翅便向辜季的神识虚影处飞去。 礁石孤单地矗立在血海之中,周围不时有血海波涛冲击着礁石,可是礁石与端坐在它上方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子受到了近前才发现辜季的这尊神魂双目紧闭,而他的身上,赫然有着淡淡的黑气萦绕! 不仅仅是一层淡淡的黑气,他座下的礁石中仍然有黑气不停地冒出,想要往他的身体之中钻去! “哼!还好朕赶了过来,不然还真麻烦了。” 子受一步踏出就化为人身,红衣御立的他伸出一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轻向辜季的眉心点去,他要以玄涡神水洗涤辜季的神魂,将那黑气彻底消融。 就在子受的左手食指刚刚要接触到辜季之时,异变突生! 辜季一直紧闭的双目忽然间睁开了,那双眸之中不是平时看到子受的恭敬与顺服,而是满满的暴戾和妖邪!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只是波涛汹涌的血海忽然之间泛起万重血浪,直向这块礁石所在之处包裹过去,眨眼间就将他们一同囊括在内! 血浪不过是一涌而出,顷刻之间又落了下去,可是原先的礁石已经不见了踪影,身穿紫衣的辜季邪邪笑着看向眼前,原本礁石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取而代之,此时那里立着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血色莲花! 太古相传,诞生了盘古大神的创世青莲中有三颗尚未成熟的莲子落入洪荒,一颗黑色莲子为魔祖罗睺所得,炼制为十二品灭世黑莲,传闻当年魔祖罗睺亲执灭世黑莲之时,便有神雷闪烁而出,其威能足以灭世!又有一颗金色莲子为佛门圣人接引所得,接引与准提二圣联手将它炼做十二品功德金莲,为镇压佛门气运的至宝。唯独一颗红色莲子落入洪荒之中不见踪影,据传它吸收天地灵气自行衍化为一尊十二品业火红莲,有牵动因果业力之威,但是无人知其下落所在。 辜季此时血海之中的这朵含苞未开的血莲,居然和传闻之中的业火红莲有几分相似! “嗤啦!” 仿佛上好的绸缎被暴力戳破,这朵血莲还未迎来盛放便被撕扯开,一双泛着幽蓝神光的手从裂口之中伸出将它撕开,正是子受从中走了出来! 子受怒意勃发,浑身气机起伏不定,原本他这些天就被诸多政事烦地头疼,又得知西岐勾结天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险恶面目,居然敢设计伏杀钦差大臣,总算得了闲暇来看望雍檀与辜季二人,结果分明是来替他治伤,却反而被辜季的神魂攻击了。 虽然知道辜季此时正在深层的昏迷之中,这神魂根本是不由自主地受了那黑气的影响而自动发出的攻击,但是子受依旧怒火中烧。而眼前的辜季全然不同于平时那个对子受百依百顺,小意无比的家伙,他眼中的暴虐只在子受突破血莲冲出的那一瞬间转变为惊讶,随后又被浓浓的煞气掩盖,他一声厉啸就杀向了子受! 子受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地闪过辜季的这一击,口中说道:“好你个辜季,朕倒要看看你醒来之后记起这一幕会是个什么模样。” 好在随着辜季站起身来,那礁石之中的黑气已经不再往辜季的身体之中钻去了。 但是眼前的局面很是被动,这便是子受的无奈之处了,虽然这血海是辜季的主场,但是辜季毕竟只是地仙中品境界,行将突破玄仙境的子受只要稍微费些力气就能制服他。 但是神魂之间的交手凶险无比,一旦失手便会对辜季的精神造成影响,甚至他出手只要重了些,辜季醒来后就失去神智变成个疯子也不是没可能,所以他此时只能一边被动地挨打,一边脑中神识急转去思量解决的法子。 辜季的神魂已然受到黑气侵蚀,在他眼中一切外来之人都是要被攻击的对象,何况刚才子受手中的玄涡神水让它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此时出手更不会留情,招招都是搏命的狠辣手段。一时之间血海波涛翻涌,甚至眼尖的子受看到了眼前的血海之中有一条血龙冒出了头! 辜季的修行大多是子受与雍檀二人指点,而子受十多年前更是眼见辜季冲向八岐大蛇时身上血气凝聚出的九条血龙,他自然知道这是辜季绝杀之势。他本就是处于挨打而不好还手的境地,眼看这被黑气控制了神识的辜季居然动用如此险招,一时心中无名火更是腾起八丈高,心中更是有些后怕,这还是他来得及时才没能让更多的黑气侵入辜季的身体,不然等黑气完全占据了辜季的神识,他就真的要变成一尊凶神了! “这黑气如此不知好歹,朕可没耐心陪你接着玩下去了!”原本还怒气勃发的子受忽然冷静了下来,面对这样的局势着急也没有任何用处,而他已经想到了解救辜季的法子。 血龙已经从血海之中缓缓抬头,在外界不过手臂长短的血龙在这血海之中居然足足有数十丈长短,腰身粗如水桶,张牙舞爪地很是凶恶,它一路踏波而行,随着陷入混乱状态的辜季单手一指,就杀向了子受! 可是子受面对着凶猛而来的血龙毫无躲闪的意思,他冷硬的嘴角缓缓牵动,露出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微笑,随后,一股霸道至极的气势突然出现在血海之中,向着紫衣辜季倾轧而去! 那不是气势,或者说用气势来形容并不准确,那种君临天下的气魄,那种人间武道朕必登峰的决绝,那种要碾压一切心怀不轨之人的霸烈…… 这不是别物,这是子受的武道意志! 每当修道者面临艰难的境况或是身处在生死一线间之时,能拯救他们的往往不是外物,而是本身的意志与决心。巫之祁早就与子受明言,能决定一个修道者在通天之途上走的多远,天赋与门派世家不过十成之中占了四成而已,剩下的六成,都是由一个人的武道意志决定! 意志力越坚定,越能在险境甚至绝境之中踏出关键的一步,而那一步往往就是天堑! 辜季或许出身不行,天赋也只算是平平,可是若论起武道意志来,绝对能在子受认识的人中排在前列,出去巫之祁烛九阴那些洪荒老一辈人物,也不把他自己算在内的话。辜季的武道意志在年轻一辈之中定是夺魁的人物! 而此时子受所做之事,就是要以自己的武道意志去唤醒辜季的斗志,当他的武道意志觉醒的那一刻,便是辜季神魂脱离黑气控制之时!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八十四章 炼心魔 仿佛天空之中有一只铁靴踩下,紫衣辜季瞬间就被子受身上迸发出的强悍气场给压倒在地。若以法、术、势三点论修道者之间的搏杀,“法”指的是修道者的修行功法,根据门派传承和各人天赋各有不同,如雍檀的《青冥诀》便是齐翡卿根据徒儿的天赋改编麒麟一族功法所得。 “术”指的是运用修道功法的门路,比如辜季的“九龙血杀”,便是《血藏》之中记载的一门绝杀之术,非修行《血藏》之修道者无法运用。 “法”与“术”这两点都有迹可循,但是唯有“势”之一字最为玄妙,剑仙有“剑势”、刀客有“刀势”,又或是以词句来形容,便是“渊渟岳峙”之类看不见摸不着只能去感知到的东西。 修道者的武道意志便是属于“势”之范畴,这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内心是否坚定,在面对艰难局面之时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子受起初还未想到这一层,只是单纯地以神识硬抗辜季的攻击。这里毕竟是辜季的主场,换句话说这里就是独属于辜季的“领域”,在这领域之内他是一切的主宰,虽然子受实力更强,但是一直耗下去的话并不能占到什么便宜,相反自己的神识会受创,除非他真的下狠手,在短时间内直接摧毁辜季的神魂才能得以解脱,不过子受显然不会选择这样做。 强悍如铁的武道意志瞬间降临在这方血海之上,连血海之中泛滥不停的血色波涛都停滞了些许。子受拥有如今坚硬似铁的意志不是凭空而来,事实上武道意志也绝不是生来就有的东西,只有一次次地坚定内心心境,一次次面对困难迎难而上,才能锤炼出坚定的意志与钢铁般的神经。 身为帝王,尤其是身为人族共主要带领整个人族在洪荒立足的决心、家仇国恨,暗地里潜伏者无数敌人的压力、每日处理朝政的艰难与繁琐、被巫之祁烛九阴等人大力赞赏的却因为身份而无法尽数施展的天赋……种种一切助力子受由一个懵懂孩童成长为如今英武的帝王。 而遍数他三十年人生中历经的战斗,起初大乘巅峰的陶南诛仙之箭、当年他刚刚突破地仙境时曾经接下火师祝融的霸道一拳、面对东海之上境界绝对领先的八岐大蛇而毫不退却,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汹涌的炉火将他的武道意志凝练成一块坚硬的铁,只要他意志显化之处,天下人皆当臣服! 有如此意志降临血海之上,子受本应所向披靡,就在他以为按捺下了神智被黑气控制的辜季之时,趴在地上的辜季忽然睁开了双眼! 就连刚才被黑气控制之时,辜季的双眼之中都是漆黑如夜色般的黑色,可是当子受的武道意志将他压服在地的这一刻,他的双瞳却全然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红如血,深如海。 一道单薄却倔强的意志出现在了辜季的身上,如果说子受的武道意志是朱凰宫广场上的那颗青铜神树,堂皇威严之下令人只想臣服。辜季的这道意志便是一颗生长在悬崖峭壁石缝中的小树,悬崖绝壁之中尽是石头,可是那颗微渺的种子既然在石缝之中扎根,便要努力地向上生长,尽一切可能去汲取阳光雨露与泥土,在它野蛮生长的生命力之下,就算是坚硬的山石也要被它的树根顶开! 这是刍狗草芥平凡甚至卑微的一生,但是它也有自己不可侵犯的尊严,而当它不顾一切想要活下去时,那不容动摇的意志会让群山都为他让路! 仿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道孤耿的武道意志刚刚在子受的压迫之下搏得一丝喘息之机,便疯狂地生长起来,如果说子受以不周山压顶而下,辜季的武道意志便是无处不在的野草与藤蔓,若不根绝,藤蔓总有一天能承托住不周山的重量! 辜季十四岁才踏上修行之路,由一个身体残缺天赋平平的宦官在二十多年之内踏上陆地神仙境界。子受早知他定然有着绝对强悍的武道意志,可是他没想到论起这股意志来,辜季居然丝毫不逊色于他! 双眼血红的辜季死死盯着子受,他一直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身体在一点点地挪动,一点点地挣扎,到了后来,他居然强顶着子受给予他的压力站了起来! 子受双眼微眯,他本只是想通过武道意志来唤醒辜季沉睡的神识,可是此刻辜季无意识的自主行为却唤起了子受的好胜心,他倒要看看辜季的意志到底有多么坚定。 子受如同大山般的意志往下压迫而去,这时的他不以王道御下,单纯是个霸道的枭雄要慑服他的臣子。而辜季的意志则是柔韧倔强,只要他一天不被压垮,他就定然能够再站起来! 正是二人的意志交锋最激烈的时分,子受忽然感到大山之下的承托之力骤然一空,辜季的武道意志如同退潮般退走。眼前一袭紫衣的辜季刚才还状若疯魔地盯着子受,他的双眼却在瞬间恢复了清明的黑色。 “臣冒犯天颜,还请陛下责罚!” 清醒过来的辜季不顾子受还为来得及撤走的压力,而是直接跪倒在地,头低低地伏着,任由浑身血肉在这压力之下一点点变形。 见到辜季清醒过来之后,子受也连忙撤走了自己的“势”,眼前可是辜季的神魂,断然是伤不得的。 “朕早知你这功法早晚要出问题,早一日暴露出来比晚一日好。”子受毫不介意地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刚才你的自我意识在沉睡之中,是这黑气控制了你的神魂,朕怎么会怪你呢?” 辜季有些惶恐不安地站起来,子受指着他的身体,辜季低头看去,自己的身上依旧萦绕着淡淡黑气,只不过此时的黑气并不像刚才那样缓缓流动不止,而是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停滞在了他的身体表面。辜季这才知道,陛下刚才展露出武道意志是为了唤醒他而不是怪罪他。 “只有你的武道意志觉醒过来,自我意识镇压了黑气的异动你才能清醒。”子受一语道破辜季骤然清醒的原因,随即不由他抗拒地一点辜季眉心,将一滴幽蓝色的玄涡神水渡进了他的神魂之中。 “这会儿不是请罪的时候,这是师父赐予你的一滴玄涡神水,用来祛除心魔镇压邪祟最好不过,你先炼化了玄涡神水再说其他。”子受皱眉看着那丝丝缕缕的黑气又有不安分的迹象,对辜季说道。 辜季的眼中瞬间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他连忙向子受行一大礼,他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再得到《血藏》之后再没受过巫先生的指点。此时巫先生居然将一滴本命神水赐予了他,常年伴随子受身边的他当然知道这一滴神水的珍贵,一向冷漠的他眼中竟然隐隐有泪光浮现,不过当务之急是运用神水,他切不能辜负巫先生对他的期望。 “喏!” 辜季行礼之后便赶忙盘腿坐下,借助玄涡神水的无方妙用来平定心魔。果然辜季的自我意识占据了神魂的主动权之后效果立竿见影,几乎是眨眼间那些黑气便离开了他的身体,在他与子受之间凝聚成一团小小的黑雾。 随着最后一缕黑气离开紫衣,辜季缓缓睁开双眼,口中一吐便是一团幽蓝色的灵气,那团灵气一接触到黑雾便如同冷水浇灭火焰一般发出“嗤、嗤、嗤……”的异响,黑雾迅速地消殒,被玄涡神水溶解地一干二净。 子受看着辜季的动作,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在刚才神魂的交锋之中多少受了些伤,此刻的脸色比起刚进来时红润的模样已然苍白了不少。辜季已经醒来,他自然没必要再在此处停留,于是嘱咐道: “你既然已经醒来,朕便不再此地多停留,你神魂受创算是解决,但是肉身血气却还有些麻烦,朕一并助你解决了。” 辜季连忙拜谢陛下之恩,而子受已然身化神凰飞离了血海。 一只神凰从辜季的眉心飞出,轻轻消失在了子受的眉心前,随即子受睁开了双眼。在辜季识海之中的碰撞带来的后遗症是有些头晕目眩,不过在他念诵《静心咒》之后便好了许多。而眼前身在大盆之中赤身裸体的辜季还未清醒,在识海中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现实之中不过是一瞬而已,辜季此时还在炼化玄涡神水,还要一会儿才能醒来。 子受发现大盆之中的的液面已经上升了些许,盆中灵水混着辜季的鲜血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色,而辜季的血液却还在从肩膀处的伤口流溢而出,由此可见麒麟精血的血气丰盈程度。不过只要辜季醒来运起《血藏》功法,子受相信他很快就能炼化这些血气。 就在此时,辜季睁开了双眼,他一清醒便被体内澎湃的血气反震地吐出一口带着金色的血,子受伸手一拍他瘦削的后背,清喝一声:“守灵墟、膻中,开天突!”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八十五章 浴血 太过充盈的血气让辜季一醒来便受到来自体内血气的反噬,而子受一口道破玄机。“灵墟”、“膻中”、“天突”都是人体穴位所在,“灵墟”、“膻中”位于人体中央和心口处,正是人体血气最足之处,辜季要想消化掉麒麟精血带给他的无穷无尽的好处,就必须调动全身法力死守这两道关卡。 “天突”则是人体肩部的一处大穴,子受在辜季肩膀处开了个伤口放血,可以助他减轻血气的压力,因此辜季最好便是放开此处穴道。 辜季从来没有违抗过子受的旨意,这次一样,他第一时间按子受的意思守住了胸前两处大穴并且撤去了肩头的“天突”处的灵气。 从辜季体内流溢出来的鲜血在渐渐的变少,而他的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明显,这便是他在以肉身强度和灵气来镇压心脏位置暴动的血气,只要他能以《血藏》中的秘法炼化掉多余的血气顶住这一关,齐翡卿的精血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好处! “咚!咚!咚!” 心跳声逐渐变得明显,这不同于之前在散宜生“七幻迷云阵”中以妖法控制他的心跳,让他心跳变得越来越快。而是因为此刻辜季体内的血气数目太多,心脏只有加大每次泵血的量才能尽快适应身体的新状况。 子受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辜季一直苍白的脸色已经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而那阵阵心跳声如同擂鼓……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瘦弱的辜季,而是一头洪荒猛兽! 他真的能熬过这一关吗?如果这血气量太多,将他的心脏撑爆呢? “你体内的血气是雍檀的师父赐予的,朕虽不在场,但是也能想到情况之危急,齐翡卿前辈不得已才出此险招,不过他本意只是救你一命,朕以为……” “要么你也别守‘灵墟’、‘膻中’二穴了,朕直接助你将这一身血气放出如何?”子受忧心忡忡地问辜季,眼前的景象实在是有些可怖,放出血气其实是最稳妥的法子。 “陛下……有心了,臣已经感觉到体内发生变化,若是能熬过去,便可……脱胎换骨,臣定要最大限度地吸收这血气!” 辜季费力地传音给子受,子受听了他的回答之后轻叹了一声,不再打扰辜季的运功。他知道面临如此境况,辜季定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一直是个为了更快地变强能赌上性命之人,如此好的机会放在他眼前,若是他放弃了,也就不是辜季了。 因此他甚至不敢将齐翡卿的真实身份告诉辜季,始麒麟嫡长子的身份太过骇人,辜季不知道时还能全力去搏一搏,若是知道了这一点,那巨大的压力不知道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心跳声还在扩张,子受凝神去听时,仿佛有一面巨大的战鼓藏在辜季胸口,而擂鼓之人是个军中猛汉,全力擂动每一声都声震四野。 此时辜季的体内一片狼藉,上次他动用“九龙血杀”刚好是破境之时,那时他一身血气尽数外放化为九条血龙,反而打破了单纯锤炼体魄的炼虚境与内外兼修的大乘境之间的一线之隔。而他晋入大乘境之时其实体内自然会有一股保护的灵力护住他全身,因此虽然那一次出手形容凄惨,但是子受随即便以玄涡神水封住他全身伤势,有了刚刚破境的那股灵力守护,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后来又有玄仙巅峰境界的申公豹亲自出手,因此事后才能渐渐恢复过来。 但是今次他动用秘法时完完全全是将体内血气都逼了出来,按理说被散宜生以歹毒的功法一点点消磨殆尽之后他必死无疑。但是齐翡卿身为兽族皇者,体内精血神妙莫名,硬生生将他的小命从轮回之下抢了回来。现在他体内血气奔涌是无可避免的,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将血气放出来便可,但是如此珍贵的精血一旦流逝,其十成灵力要损去四成,辜季不愿看到灵气被无端浪费,因此才做出如此冒险的抉择来。 这是无比贪心的以蛇吞象之举,结果唯有两个,或是他无法消化这些灵气,最终爆体而死,或是蛇蟒化蛟,一跃升天。 不仅仅是心跳的异动了,他全身穴窍都开始溢出黑血,这是麒麟精血洗涤他体内杂质而流出的血液,每一滴中都是他过往修行时吞噬的他人功力留下的祸患。一个人如果修行的是玄门正宗,体内不会有如此多的杂质,可是他走的既然是邪道,这就是无可避免的阻碍。 难闻的气味随着黑血流出也开始散发,这是麒麟之血在改造他的肉身,子受闻到这气味是眉头微皱,可是心中却很是欣喜,至少他知道麒麟精血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就在他以为辜季的情况峰回路转之时,就听到了一声绝对不该或者说不能出现的异响。 “嗤……啦!” 那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那是……从辜季心脏处传出的声音! 声音变得越来越密集,连接心脏的纤维一点点破碎,子受眉头猛然挑起,他体内真气突然凝聚,刹那间出手就要将辜季肩部的伤口再扩大,他知道这定然是辜季的心脏已然承受不住澎湃的精血,已经处在爆裂的边缘了! 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子受,辜季全身血肉发烫,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不仅因为全身都在冒出黑血,也是因为他的皮肤都变得通红。 他嘴角冒着血泡惨然地笑着,缓缓地对子受摇了摇头。子受牙关紧咬,愤愤地看着辜季,随后冷哼一声把手抽了出来,背过身不再看他。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愈发明显,身后辜季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弱,到了后来,就连那达到顶点时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也渐弱了。子受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很是难受,身为大商天子,这天下都是他的,可他偏偏拦不住眼前人一意孤行的心意。辜季要熬过这一关只能自己熬过去,其他人除了放血阻止他的行为什么都做不了,可是这个家伙临死还要逞强。 此时辜季体内如同有千万把小刀在刮他的血肉,可是他却倔强地一声不吭,连一声痛呼都不肯发出。 你好歹也是大商伏渊阁阁正,如此彪炳的权势与身份还不能让你安安稳稳地修行吗?你连性命都不要了,究竟是想要追寻什么? 呼吸声渐不可闻,心跳声也听不到了,子受已是天仙,连他都听不出声音…… 他鼻子一酸,双眼突然留下两行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平时他是手握江山社稷的君王,朝堂之上容不得人心软弱,可是他此时也只是个心伤友人的普通人罢了。 随即他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泪,他之所以没有强行替辜季放血,就是因为他与辜季之间有着绝对的默契与信任,他相信辜季能熬过这一关!而且方才他在辜季识海中感受到的那股武道意志,决绝而孤耿却又不可磨灭,他不相信辜季就此消殒! 子受回头走到辜季身前,正要伸手去探他的体息,就听到突然有一声细微却坚定而有力的心跳声响起! 那心跳声虽然微小,但是这绝对是一个无比健康的人才能拥有的心跳,而这声音……正是从辜季的胸口发出! “咚……咚咚……咚咚……” 声音逐渐变大,子受眼中的喜色越来越浓厚,他狂喜地扑到水盆边。刚才沉寂下来的液面逐渐微动,那是辜季的血肉被麒麟精血洗涤过后重新焕发生机,他“活”过来了! 刚才还因为血肉杂质而异味浓郁的房间中突然传来一点清新的香气,这香味与子受刚刚替辜季放血时麒麟精血的那种清香如出一辙,是焕然一新的气味,是……生命力的气息! 辜季的手指最先动了,他原本浑身上下都覆盖着一层黑血,那都是他体内被麒麟精血炼化出来的杂质。而当他此时重新动弹之时,那层黑血却自然脱落,显露出其中晶莹的肌肤来。这肌肤的色泽不同于他之前苍白到发青的模样,而是莹润自然,甚至比起养尊处优的子受来也不差多少。随后是手臂……胸口……面部…… 仿佛破茧成蝶,一个“崭新”的辜季出现在了子受眼前,甚至连他入宫净身之处也重新生长了出来。子受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算他自小跟着巫之祁长大,可称博闻广识,也未曾见过、听说过如此奇景。 辜季从大盆中爬了出来,挥手就套上了那袭紫衣,浑身赤裸面见君王是很不礼貌之事,而他整理衣衫之后俯身下拜,声音中气十足:“小臣谢过陛下、巫先生与齐先生再造之恩!” “快起身,让朕好好看看你。”子受很是欣喜,连忙令辜季站起来见他。 容貌都是未曾改变,麒麟精血洗经伐髓,但是并没有改变一个人天生的容貌,但是眼前的辜季神完气足,远不似之前的瘦骨嶙峋的模样。而当子受以神识感知他境界之时,发现辜季在吸收了大半麒麟精血之后,已然晋入天仙境。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八十六章 顿首 “诸位大臣,可有事启奏?”当班宦官尖细的声音在金銮殿响起,文武百官以及祭司一系的官员站开两列,皆衣衫整肃。 近日一股暗流在朝中涌动,不知何人传出,西伯侯姬昌反心渐露,居然敢对内廷官员下手。但是这言论无根无据,也说不出是谁人受了西岐的袭击,也说不出西伯侯到底是怎么想要谋逆。 许多人听说之后不过一笑而已,西岐安稳多年,大商的发展又是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的美好图景,大贤人西伯侯姬昌怎么可能会在此时想要造反呢? 但是还是有些政治嗅觉十分敏锐之人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劲,先是这几年渐渐隐退的亚相比干重新站到了文臣队列的最前方一言不发,威势沉凝。再者就是当他们今日偷偷抬头去看陛下的表情时,发现陛下的容颜虽然藏在珠帘之后,但是他的嘴角抿得很紧,不似平时放松的模样,可以想见陛下此时的心情不会太好。 少师商容于臣子队列之中踏出一步,手执玉笏启奏道:“陛下,今年是周祭小年,当在一周之后召集群臣在青铜神树前举行祭祀大典,请问陛下是否现在便开始准备周祭事宜?” 少师商容一直是大祭司一系中极受重视的臣子,说是大祭司的心腹之人也不为过。当年子受刚刚登基之时,他不敬天地鬼神的观念与祭司一系强烈冲突,因此在诸多祭司之中少有看好这个年轻陛下的人。 商容就是这一批反对他的代表人物之一,经常在朝堂之上对陛下不够恭敬。不过这一切都在当年诚侯敬献凤凰翎给大祭司之时有了好转,既然大祭司都选择了信任陛下,他们自然会紧随大祭司的步伐。 二三十年过去,少师商容的容颜也沧桑了许多,不再是当年精干的中年人模样,而是华发渐生,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 与容颜一同改变的还有他对陛下的态度,如今陛下得到了大祭司的认可,他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转变。早由之前的桀骜不驯变成了恭恭敬敬的模样,说话的语气也很是恭谨。 大商一向重视天地鬼神,因此祭礼一向是头等大事,因此商容才先于诸人站出队列启奏,子受听后也毫无疑义地轻轻点了点头:“此事便由卿一手操办。” 商容得了旨意便退了下去,正有臣子要出列启奏,就听子受一反常态地咳了咳。 群臣立马安静了下来,能做到如此高位得以一睹天颜的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物。虽然陛下以往都是安静地倾听群臣汇报完政务之后再出言吩咐,但是今日的情形显然有所不同。 “今年虽然是周祭小年,但是三年一度的大朝会却是迫在眉睫了。”子受缓缓开口,声音在静悄悄的朝堂之上回荡不止。 “迫在眉睫?”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陛下此言是什么意思。 “大朝会一开,天下四方八百镇诸侯都应前来朝歌。近些年……西岐之发展诸位有目共睹,百姓安居乐业。朕前些日子派雍守藏与辜貂寺前去西岐求取治政之道,奈何他们二人路遇袭击,没能完成朕交予他们的任务,很是有些可惜啊。” 说完之后子受慢慢眯起眼,看向金阶之下的各位臣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子心中一惊,刚才许多人还不信那个谣传……现在看来……能伤到小雍大人与辜貂寺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物?难怪最近几日没见到这两位炙手可热的年轻大臣,只是陛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幸好雍守藏与辜貂寺福大命大,才逃得性命回到朝歌,只是此事究竟是在西岐境内发生,西伯侯姬昌或许已经‘知道’此事,他请罪的折子应该也在路上了。”子受透过珠帘凝视着各个臣子的面部表情,当年诚侯处心积虑地谋反,能有那般浩大的声势甚至攻入朝歌城,离不开当年城门司司正张默的反戈一击,那张默逃亡许多年不曾被抓住,甚至伏渊阁都没能查到他的丝丝缕缕的踪迹。因此他现在最警惕的便是这朝堂上看似忠心耿耿的臣子们,说不准便有谁和西岐暗中有着联系,甚至就是西岐安插在他身边的谍子。 “出了这样的事,按理说朕应该派人去西岐问问姬昌到底是怎么当的这个西伯侯,他号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西岐又怎么会有如此穷凶极恶之人。不过朕想着大朝会便在眼前,干脆到时候请西伯侯亲自来朝歌给朕一个解释,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所言有理,两位使臣在西岐境内出了危险,当然要唯西伯侯是问!”大司马殷破败站出武将队列,抱拳回了陛下的话。 子受点了点头,其余臣子听了大司马的话后也纷纷应和,而在这过程中子受敏锐地观察到了几个臣子的心虚模样。他心中有数,准备散朝之后就去找伏渊阁阁老申公豹,请申阁老去调查这几个官员。 平时这些事都是辜季该做的,不够他昨夜刚刚挺过生死关,眼下还得闭关来巩固境界,进一步消化麒麟精血,只好劳烦申阁老亲自过问此事了。 子受不动声色地把这几个臣子记在心中,伸手轻轻点了点金椅。身边的当班宦官心领神会,知道陛下想要揭过此事,连忙清了清喉咙宣布道: “诸位大臣可还有政务启奏?” …… 在朝堂上直接说出雍檀与辜季受伤之事,是子受今晨请教比干,他们二人一同商量后决定的处理办法。辜季昨夜已经向子受汇报了他们一路遇袭的具体情形,子受也知道了那个伏渊阁追查多年的黑衣人便是西伯侯姬昌座下的幕僚散宜生,一直隐藏在西岐幕后的军师。但是散宜生既然是天庭安插在西岐的重要棋子,姬昌想来不能也不敢冒着得罪天庭的风险把他交出来。 散宜生设计伏杀辜季与雍檀是阴谋,但是这阴谋既然没能将雍檀和辜季斩尽杀绝,而是被齐翡卿先生以力破之,处在尴尬境地的便是西岐了。子受要做的就是以堂堂正正的阳谋去给西伯侯姬昌施压,让姬昌自己出面来给出解决的方法,天使在西岐遇袭,不管西伯侯知不知情,这都是他要承担的罪过,现在子受要做的,就是等待大朝会之日,姬昌亲自前来朝歌了。 等到姬昌到了朝歌之后,子受如何处置他,还不是随心所欲之事?反正此时西岐一方已然撕破脸皮,子受也不用太顾忌什么了。 —————— 时间一晃而过,不久大朝会的日子就到了,朝堂之上的气氛也随着这一天的到来而愈发紧张,臣子们都在猜测西伯侯姬昌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朝歌,而先于姬昌来到朝歌的,是他请罪的折子。 “微臣听闻二位天使于西岐境内遇袭一事,甚觉惶恐。二位天使远来西岐,小臣与犬子皆尽力招待,并在二位使臣回朝歌之时请二位押送贡品回朝歌。不想西岐疆域之内有邪派妖人,贪图贡品,居然设阵拦截、伤害二位使臣,并掳掠四子姬旦与贡品回宗门之中。幸三子姬鲜得知此事后率军前往邪派驻地,将邪派妖人屠戮殆尽,并救出四子、夺回贡品。” “大朝会之日在即,微臣病弱之躯不幸染疾,不能亲到朝歌请罪。万幸二位使臣与长子姬考相交甚密,微臣斗胆派姬考前往朝歌,代微臣向陛下与二位天使谢罪。” “微臣惶恐万分,顿首再顿首。” 西伯侯姬昌折子到了朝歌之时,是比干亲自呈给子受看的,子受看后冷笑不止,却并没有发怒,这倒是有些出乎比干的意料之外。 “朕早知这老狐狸定然不敢亲自前来朝歌城,有他父亲暴毙于朝歌的前车之鉴在此,他本人又是个惜命无比的,怎么敢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前来朝歌呢?” 子受的薄唇冷冷牵动,脸上尽是嘲讽的笑意。 比干如今五十多的年纪,头发却已经花白一片,几乎是黑白灰三色交杂的模样,而且那黑发也在日趋减少。这还是子受这些年不时帮助皇叔调养身体的结果,但是比干这么多年下来毕竟操劳了许久的国事,要知道人唯有操劳心神最为难以补养,就算是有子受的真气助他疗养经脉,比干容貌的沧桑模样也越来越明显。 “这……这西伯侯姬昌确实是油滑了些,不过其母太姜与他都是先天术数推衍的高手,他们定然是推算出了这次若是亲自前来朝歌,陛下不会给他们什么好果子吃,这才不敢冒险前来的。”比干看着手中的竹简,摇头叹了口气,不是叹西伯侯姬昌此次不亲自前来,而是叹西岐反心日渐明显,这刚平静了没多少年的天下又不得太平了啊! 强权之争,受苦的终究是平民百姓。 “姬考素有贤名,不知此次他前来朝歌,陛下准备怎么处置他呢?”比干忧心忡忡地问道。 “西伯侯也是个人物,自己不敢来,却将嫡长子派了来,这是将姬考当做质子放在朝歌,以安朕心的阴险手段啊。”子受抚摸着木架上的太漪长戟,冷冷笑着说道。 “等这姬考来到朝歌,朕亲眼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再做定夺吧。”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八十七章 陌上人如玉 大商帝辛第十四年。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被后世尊称为伯邑考的西伯侯嫡长子姬考,于帝辛十四年入朝歌为质子,替其父侯赎罪。 临别之时西伯侯姬昌甚至没有亲自出面送别这个嫡长子,他的几位兄弟之中也只有二弟姬发和三弟姬鲜前来送别。 长路漫漫何其辽远,这一去朝歌,伯邑考便再没有回过西岐故土。 小雍大人与辜貂寺在西岐遇袭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歌城。如同西岐百姓对朝歌使臣的复杂观感一样,朝歌城的的百姓看着跨越万水千山来到朝歌城的伯邑考,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一次辜季与雍檀在西岐遇袭,有“紫衣魔头”之称的辜貂寺是百姓提之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可怖人物,避之唯恐不及,不谈为他操心了。但是小雍大人可是朝歌城甚至整个大商的骄傲,这些西域蛮子居然敢伤了小雍大人。许多倾慕雍檀的女子甚至做好准备,要去朝歌城大道两侧围堵那姬考。 在这样巨大的舆论与政治压力之下,姬考远离故乡来到朝歌,随身带着的只有几个贴身的仆役、一张古琴和他珍藏的几车典籍。 朝廷并没有掩盖姬考前来的消息,甚至伏渊阁在子受的授意之下,将他到来的日期暗中在民间散步,因此几乎无人不知公子姬考将在清明时节之前来到朝歌。 清明时节雨纷纷,就在一个微雨朦胧的初春,公子考一行来到了朝歌城。 朝歌城今日万民夹道,不是欢迎,而是冷眼注视着这一行人马。 仆役们在诸多百姓的目光注视之下战战兢兢地前行着,唯恐一步行差踏错就要被朝歌城的百姓围攻。就算是生平第一次来到这座天下第一大城,他们也没了四处观望的兴趣,只敢如履薄冰地盯着脚下的路慢慢走着。 不同于胆战心惊的下人们,姬考则显得淡然许多。马车的帘子为了取光而被高高挂起,露出坐在车中的一张清秀而文弱的脸庞,姬考此时正手捧着一卷竹简细细读着,全然没在意车架到了何处,也没在意周边已然围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大商的传统是好武,不过这些年在子受的大力推行之下,民众们已经开始慢慢地接受文化的熏陶,也有些子民闲暇时开始买书来读。又有写得一手锦绣文章的小雍大人作为榜样,大商文风一时兴盛。 百姓们原来以为这西方前来的蛮子定是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家伙,没曾想姬考居然是个文弱而清秀的书生,甚至那张脸还有些睹之可亲。许多官家小姐原本是抱着为小雍大人打抱不平的心态前来围观姬考的,可是此时看着他温和俊雅的容颜,心头似乎有春水微微荡漾,原先的火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消了。 原本喧闹的街头因为姬考的风姿而慢慢安静了下来,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一幕静谧而美好,甚至让人有些不想打破,然而就在这时,长街尽头一阵马蹄声轰然踏响。 “西岐来使,陛下传召!随吾前往朱凰宫!”一个浑身黑甲的骑士出现在长街尽头,先是马蹄声十分急促地奔驰而来,随后猛然一勒缰绳停下马来,对着西岐的车队暴喝一声。 在渐渐安静下来的长街之上,这声大喝十分响亮,仿佛晴空起了道霹雳一般。一直在静静读书的姬考并没有受惊,只是如同的大梦初醒般抬头看向前方。 他随即温和地笑了笑,对满脸惊恐的车夫缓缓吩咐道:“随那位大人前去吧。” 姬考对这个骑士的失礼举措并没什么反应,但是有些已经为姬考风采折服的百姓却暗暗钦佩他的涵养。 原因无他,这些天正是天下八百镇诸侯各自率领使团与上贡的贡品前来朝歌的时节。按照大商礼法,诸侯应先在朝歌城中提前安排好的驿馆下榻,安顿下来之后焚香沐浴,做好周全的准备再去觐见商王。从来没有过如此无礼地,在别人刚到朝歌时就将他们带入宫中朝见天子。 那个黑甲骑士着一身玄铁铠甲,不知其营号,但是必然是虎贲军中一员。知道内情的百姓已经想到这定是黄衮黄老将军看不惯西岐人的作为,先给这使团来了个下马威。 不过这重重一拳倒是打在了棉花上,姬考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温和地笑着让车夫尾随在骑士后面,一路向着朱凰宫而去。 —————— “宣,西伯侯嫡长子姬考觐见!”当班宦官高声宣旨,站在朱皇宫大殿外的姬考仔细地理了理衣襟,紧跟着宦官走入朱凰宫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子受端坐高台之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按照辜季和前些日子醒过来的雍檀的说法,姬考是他们二人在西岐时唯一能看得上眼的人物,不但为人和善待人真诚,更是个儒雅的真君子,据说还弹得一手好七弦琴。 七弦琴是人族大圣贤天皇伏羲传下来的乐器,能操之者必然虚怀若谷,心性雅正,而且雍檀将他抬高到了与乐师师延拥有同等技艺的层次,就不得不让子受刮目相看了。 不但是雍檀很肯定姬考的为人,甚至与他结交颇深,有他乡遇故知之感,更让子受觉得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雍檀回忆当时被散宜生困在阵中的场景,告诉子受说,他不相信姬考会在与他成为朋友之后陷害他,因此当时便问了散宜生此事,散宜生明确地表示姬考对他们设计伏杀一事并不知情,当时散宜生的语气还很是遗憾的样子。 按照大商诸侯宗嗣的律法,嫡长子几乎是必然要接任诸侯爵位的,也就是说德行无碍甚至素来被西岐人喜爱的姬考,几乎板上钉钉地会成为下一任西伯侯。 姬昌不会修行,今年已有花甲之年的他理所应该地需要考虑继承人的问题。可是伏杀大商使臣如此重要之事,连四子姬旦都心中有数,却一点都没透露给姬考,这真的只是因为姬考与雍檀交好的缘故吗? 而在这次伏杀失败,西岐一方的阴谋已然败露的时刻,子受以大朝会之名传召西伯侯姬昌前来朝歌。他怕死称病不来朝歌也就罢了,居然把西岐的下一任主人主动送到子受的手中…… 姬昌派大儿子姬考前来朝歌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以姬考作为人质,将他放在朝歌城中用来安子受的心。可是他难道就不担心子受一怒之下直接杀了姬考赔罪?就算现在不方便动手,但是姬考一人身在朝歌,过个几年随便找个由头也就杀了,他难道就不怕西岐的未来因为他躲避罪状举动而葬送?或者说,姬昌派姬考前来朝歌,其实就是将他视作弃子,心中的接班人另有其人,甚至巴不得子受直接杀了姬考? 子受随即惊醒,再如何虎毒还不食子,西伯侯应该……不会如此狠毒吧? 不管西伯侯心中藏着怎样的想法,子受都不可能杀了姬考,虽然西伯侯的心思未必如此狠辣,但是以防万一他都不会去遂西伯侯的心愿,二者子受觉得眼前的姬考不过是西伯侯姬昌扔出来的一只可怜的替罪羊罢了,还是那种随时待宰的羔羊。 而且站在他眼前的姬考文质彬彬而清秀儒雅的模样很符合子受心目中的贤臣形象,既然西伯侯把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扔到了朝歌城不管,那么也就别怪朕好好地把他化为己用了。 “朕刚刚才得知那黑甲骑士之事,本来朕让他们等你收拾好之后再宣你入宫,不曾想他们办事如此不妥。此事不合礼法,朕已经责罚过他们了。” 姬考自入殿行礼之后便微低着头,不曾想天子第一句话便如此柔和。 “微臣负罪而来,路遇坎坷本是寻常事,不敢劳陛下烦心。”看去文弱的姬考这句话倒是说的不卑不亢,原以为他会感激涕零的子受愣了愣,随即在心中苦笑不止。 姬考是西伯侯姬昌之子,也就是老西伯侯季历的嫡孙,姬家与殷家毕竟是有着世仇的,这个年轻人怎么可能像普通臣子一样呢? 子受知道姬考心中有着隔阂,只是为尊者讳,他不好评说当年文丁暗杀季历是否正确,但是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让大商失了一位人才。 既然姬考与雍檀和辜季二人遇袭并无关系,子受当下也不以为忤,只微笑着说道: “听闻公子考精擅琴艺,朕一向喜好附庸风雅,对七弦琴更是热爱,不知何时能闻公子考亲自操琴鼓曲?” 姬考愣了愣,其实他刚才说出那句有些冒犯天颜之嫌疑的话后心中有些忐忑,传闻中帝辛是个铁腕而霸道的君王,他甚至做好了为自己的不敬而血溅金銮殿的准备。 只是不曾想帝辛并没在意自己的忤逆之举,甚至都没提此次二位使臣在西岐遇袭之事,反而问起了琴艺之道。 姬考当然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物,性子本就温和儒雅的他不再孤耿,而是认真答道:“微臣平时确实热衷于七弦琴,微末琴艺能入陛下之耳,却让微臣有些惭愧了。” “不须过谦,你且安居朝歌,以后朕当领教领教被雍檀赞不绝口的琴曲究竟如何。” 姬考听到雍檀的名字之后明显有些激动的模样:“敢问陛下,小雍大人……与辜貂寺现状如何了?”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八十八章 破境之前 雍檀与辜季二人在受伤之后便一直闭关休养,雍檀于雍府,辜季身在朱凰宫。虽然他们二人受伤的消息已经在朝歌城中人尽皆知,但是他们二人一直深藏府中从来没在外人面前露过面,甚至只有子受前去探望过雍檀一次和辜季一次,世人无人知道他们的身体状况。 关心他们两个人身体状况的人有很多,而子受不让外人探望他们的原因很简单。雍檀与辜季二人此次都可谓是因祸得福,受了重伤却也在境界实力上更进一步。他们如今的境界实力绝对是大商第一等的机密,说起来西岐一方一直认为辜季只是大乘境,雍檀不过是地仙境而已,若不是这次散宜生借助了先天灵宝“素色云界旗”,凭他一个天仙境根本拦不住辜季与雍檀二人。 就连子受自己也计划在大朝会之后闭关,不过不同于辜季与雍檀二人需要隐藏境界实力,他需要做的是将自己的实力宣告于天下,尤其是在西岐有了反意,天下民心动荡不安之时,他更要势如破竹地登上更高境界。 不过眼前姬考的实力子受看的一清二楚,凭他的境界不可能得知子受和雍檀二人的状况,而他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提及二位使臣在西岐遇袭之事,已经让子受更高看了他一眼,子受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雍檀此时便在雍府之中,公子考若是想要探望他,自去雍府便是,至于辜季此时正在闭关疗伤却是不方便面见他人了。” 姬考沉默地躬身行礼,子受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这一见面,他已然对姬考的为人心中有数。虽然他想化姬考为己用,但是两家之间的仇恨虽然不是由他们之间建立,却也不是那么好化解的,这还得慢慢感化他,第一次见面,君臣二人聊到这个程度就差不多了。 子受对辜季与雍檀二人的状况自然是一清二楚,辜季刚刚接连越境突破到天仙境,甚至体内的血气还未消化完全,这时正是闭关修行的大好时节。不过麒麟精血妙用无方,甚至将他下身的缺憾治好,这倒是子受惊喜之余所没有想到的。既然这样,那么他以后就不可能再在宫中接着做宦官了,以后如何安置他,还得是仔细思量以后决定最为妥当。 雍檀本身受伤并不如辜季那么重,而齐翡卿也并没有拔苗助长的意思,按理说如此大能人物,想要助雍檀的功力增长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不过齐翡卿依旧坚持让他凭借自己的力量去修行积攒实力。这一次得了师父的玄涡神水相助之后,雍檀已经在准备突破天仙中品境界。 境界的提升只是一个方面,前些日子雍檀在与子受的交谈之中表示,自己的剑道修为在与散宜生一战之后又有领悟。子受知道雍檀是个不世出的剑道天才,天下之所以有这么多习武之人钟情于剑,正是因为剑道之途漫长辽远上限也极高,其强悍之处也正在于剑仙可以不停得感悟与提升,剑道修为水涨船高的同时,实力也不停地突破界限。 身边人都在不停地前进,就连皇后姜颐这些日子也在闭关苦修,子受忙于政务很难抽出太长时间来修行,但是现在也到了他该突破天仙境,踏足玄仙的时候了。 —————— 就在姬考来到朝歌的三天以后,大朝会如期举行,因为西伯侯姬昌称病而没有亲自到场,这场大朝会也就无端少了许多看点。原本朝歌百姓们还期待着看陛下如何收拾西伯侯,可是西伯侯如此胆小,只敢把儿子派来朝歌城,而姬考又是个文弱温和的可亲之人,民众们也就颇感无趣地不再对这件事投入太多关注。而就在大朝会的那一天,上午朝会刚刚结束,下午朱凰宫中就传出了帝辛陛下的旨意。 朕将闭关破境入玄仙,这段时间请王叔比干坐镇内廷,代朕监国。 亚相比干一如既往地深得陛下之信任,而且比干监国的时候政令通达,民生安泰,百姓们已经习以为常了,而陛下要闭关了的话……难道说他又要破境了? 既然是要追求一个完美的修炼环境,子受自然来到了涡神宫中,在巫之祁的亲自护法之下破境。这些日子烛九阴重新入关修炼,只求早一日恢复当年的境界。而巫之祁此时的境界已然稳定,这些时日在云梦泽中只能耍耍枪,参悟参悟烛九阴留给他的几道阵法,指点指点归元儿和小胖子敖千山的修行。虽然心中恨不得立马就飞出去寻找小潜,可是在群敌环伺之下,也只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云梦泽下。 祝融一离开,白泽从来到朝歌城就一直闭关没出来过,这几天他正是无所事事闲极无聊,子受刚好便要前来突破玄仙境,巴不得有事可干的巫之祁大喜过望,连忙帮徒弟忙前忙后地准备破境用的灵材灵宝和布置聚拢灵气的阵法。 修道者到了仙人境界以后,每一次突破都是跨越一道天堑,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修道史中不乏有人在突破境界时走火入魔或是一个不慎便身死道消。而大道之途,越往上走越是艰难险峻,因此巫之祁和子受师徒二人准备地很是仔细和周全,就算当时他们洗劫了应龙积攒多年才收集满的凶犁山宝库,也依旧准备了足足三天时间才把这一切安排妥当。 子受走进师父专门为他开辟的洞府之中,洞府中央刻画着一道玄妙的阵法,不时有丝丝缕缕的水灵气被阵法吸引后积攒到中央。这号称“聚灵阵”的阵法外又铺满了许多水绿或是幽蓝色的灵石,每一块放到外面的修行界中都是会被无数人争破头去争抢的极品灵石,而此时这些灵石只是被随意地堆放,不论是子受还是巫之祁都没有顾惜它们的意思。 洞府之中燃烧着静心凝神的绝品龙涎香,这香气可以助修道者平静识海,甚至有凝练神魂的无上神效。 见一切都不知妥当,子受满意地环视了一眼周遭,安坐在了蒲团上,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东海水灵玉做成的玉匣子,他面色慎重地打开玉匣,呈现在他眼前的是那颗金光灿灿、还在空气中散发出阵阵异香的神丹。 “有着混元丹之助,以你的境界与实力突破天仙境不过是举手可得,但是你要记住此次破境的关键远不在于晋入玄仙境。”巫之祁看着徒儿耐心嘱咐道,“修道者每次突破境界都会在破境的那一刹那感知道许多玄妙的东西,这是生灵突破极限之后天道的馈赠,许多修道者不明就里地错过了那些玄妙的感知,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东西……便是这个世界的本源法则!” “想要以后在修道一途上走得更长久更遥远,例如突破到准圣境界甚至是准圣中品上品,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你能掌握多少法则,又能运用多少法则。身体能承受、储存的灵气数量总有个极限,但是对于规则的领悟是无限、无止境的!” “为师掌握地最深刻的便是‘水’之法则,这也是我运用最熟练的一条。你烛师伯屡遭坎坷之后有所领悟,已经摸到了世界中最为艰深枯涩的‘时间法则’的门槛,我想他现在不仅在吸收灵气,更是在体悟这时间法则的无上妙处。为师要告诉你的是,破境时的那个瞬间不要错过,你在那时感受到越多的东西,以后你突破金仙甚至准圣境界时就会越轻松。” “知道了知道了!闭关前就念叨过几遍了,这会儿又说一遍,师父你总是这么碎嘴!”子受嘟囔着,以他的才学与天赋,自然一听就懂了巫之祁的意思,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只是师父嘛……唠叨起来可真唠叨…… 正聊到兴头上的巫之祁被子受这一打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出大手就重重地拍了下子受的后脑勺,子受“哎呦”一声,连忙讨饶:“师父我错了错了,你继续,你继续……” 巫之祁气哼哼地说道:“闭你的关去,说的时候不听这会儿没有要说的了!” 子受笑嘻嘻地看着巫之祁,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道:“徒儿还不是心急闭关破境嘛,师父见谅,师父见谅。” 巫之祁这辈子除了小潜也就对这个徒弟最为宠溺,哪里会真的生气,只不过很是关心子受罢了,他摆了摆手: “少废话少废话,要闭关就快去,师父给你算着日子,倒要看看你这家伙要多久能突破玄仙境,出关之后我也要考校考校你,看看你又能领悟到多少东西。” “师父放心!徒儿这就去好好修行!”子受大义凛然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把巫之祁推出了洞府,自己走回到阵中盘腿坐下。 龙涎香与混元丹的清香混合之后,非但没有变的更浓,还更清淡了些,淡淡的香气一入鼻中,子受刚才还有些摇摆不定的心境瞬间平定了下来。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巫人旧事 一个雍容而温柔的声音在青丘国白狐神殿之中响起,分明听去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这声音之中却包含了无尽的沧桑: “己儿,你行将出门游历,娘便与你说说与咱们妖族密切相关的巫、人二族,和咱们三族中的秘辛。” “好呀,娘您说,我听着呢!”这声音如同春日桃花初绽,听去令人心神荡漾无比。 女子笑了笑,开口说道:“故老相传,巫族的十一位祖巫是由盘古大神的全身精血显化而来,但是甚少有人知道,盘古大神身化万物之后,他最关键的心脏化作了巫族最为神秘莫测的巫神殿,十一位祖巫便是在这巫神殿之中孕育降世。” “巫神殿不但诞生过十一位祖巫,其中更是走出过许多实力强悍的大巫,如夸父、大羿、嫦娥等人都是在洪荒威名赫赫的大能人物。但是若说在诸位大巫之中最为天下人熟知的,还得是当年率领巫族残部与人族一争高下的大巫蚩尤。” “蚩尤身负“魔神”之名,霸道威武刚猛绝伦,他诞生于巫妖大战末期,当时尚且年幼的蚩尤并没能参与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但是那时已经发觉了他的天赋的诸位祖巫都对他十分看好,甚至将他视作极有可能证就第十二位祖巫之位的天之骄子。” “己儿,你听好了,所谓祖巫者,指的是突破了准圣境界,强悍肉身与天地共鸣的绝强巫族,而大巫一般指的都是金仙上品境界巅峰,也就是拥有等同于大罗金仙实力的巫族。巫神殿中除了天地开辟之时诞生的十一位祖巫之外再无祖巫诞生,每一位大巫终其一生都卡在大罗金仙境界的门槛上不得突破。而有希望突破到祖巫境界的几位大巫,夸父是被妖皇帝俊的十个儿子联手杀死,大羿为了替夸父报仇,手执“彤弓”连射九日,最终却遭妖皇帝俊亲手镇压,至今不知其下落何处。其余大巫大多在巫妖大战之中身陨,而在九位祖巫陨落、火师祝融重伤、祖巫后土身化轮回之后,蚩尤可以说是振兴巫族的全部希望。” “事实上蚩尤也并没有辜负当年祖巫们对他的期望,不仅只用了千年不到的时间便证就大巫之位,他更是率领手下风伯、雨师、郁垒、神荼等八十一位巫族悍将在洪荒大陆之上叱咤风云。当年巫族势力最盛之时,他们所占据的版图与上古祖巫在世时几乎等同,由此可见蚩尤之雄才大略,当真是一代枭雄人物。” “如果不是当年人族中诞生出一位天姿绝世的“人皇”轩辕黄帝,或许如今的洪荒大地早成了巫族的天下。” “娘,你不是说……”女孩有些疑惑的声音响起,她的母亲却阻止了她。 “己儿,你且莫急,听娘说完。” “晤……那好吧,娘你继续说!” “轩辕黄帝本姓公孙,诞生于大族有熊氏,自小聪颖灵慧。他成年时得玉清圣人门下大弟子广成子收作首徒,以道家玄门正宗心法起步,又研究出诸多适合人族的修行法门与养生长生之道。其所著《黄帝阴符经》至今还在大商军队之中流传,无数军中猛士凭借这门心法突破境界,将大商军队的整体战力拔高了数个层级。《黄帝内经》更是一直流传后世的珍贵典籍。” “轩辕黄帝与蚩尤是厮杀了许多年的宿敌,这二人不论是天赋、才识、决断,都是洪荒一等一的人物,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可是如今人族中大多只以为他们因为族群的立场,一直是见面就要分生死的敌人,甚少有人知道,其实他们在年轻时便已经熟识,甚至他们是两个惺惺相惜的年轻人。” “那时的公孙轩辕刚刚得了帝师广成子的传授,闭关后短短五十年内便成就了玄仙境界。广成子一向是秉持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逍遥仙人,他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徒儿一味地闭门造车,在公孙轩辕刚突破到玄仙境界时就让他出门游历洪荒。” “当时人族还在地皇神农的治理之下,所在的版图虽然不及后世之广阔,但是天皇伏羲率领人族已经在洪荒之中闯出了一片天下。地皇神农所作的更多的是承前启后,稳定住了人族的发展,也为人族后来的扩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修道有成,即将追随天皇伏羲去往火云洞中修行的地皇神农开始在人族中挑选继承人,而自小便因天赋出众而在人族中被诸人熟知的公孙轩辕,就如同一只雏鹰般闯进了他的视野。” “只是那时雏鹰的羽翼还未丰满,要想接任人族共主的重任,公孙轩辕必须更快地成长才行,出门游历便是极好的选择。” “在洪荒中有了立足之地的人族抓紧一切时间增强实力,一派欣欣向荣热火朝天的模样,光是在人族版图之中游历,公孙轩辕自然得不到什么成长。为了更快地成长起来,他毅然踏出人族疆域,第一次出门远行便到了妖族之中,咱们白狐一族的祖地青丘。” “他一出门就来了咱们青丘?”不知为何,听到轩辕皇帝的名字后,女孩并没有很恭敬的模样,要知道黄帝之威名在妖族人族之中同样显赫,提起他的名字时几乎没有人不会用敬词。 “是的呀。”女子顿了顿,接着开口说道: “不同于人族的刚刚兴盛,也不像是巫族败落之后野心勃勃地想要恢复上古荣光,咱们妖族在妖皇帝俊、妖后羲和、东皇太一三位皇者一齐陨落之后就一直默默地发展。妖皇帝俊的十个儿子只有一人存活,但是他心伤于族群的败落之后根本无心政事,只是回到金乌一族的诞生之地也是他的出生地“汤谷”之中闭关修行,千万年都不曾踏出汤谷一步。” “但是如此大的族群不可能没人管理统辖,而妖族三位皇者陨落之后能担负起这个责任,能得到全体族人认同之人只有一位,那就是被誉为万妖之师的妖师鲲鹏。” “巫妖大战之后,妖师鲲鹏本也想追随少主隐居而去再不问世事,但是咱们存世的族人还有很多,散落洪荒定然是被其他族群逐渐侵蚀的凄凉下场。他只好将剩下的族人都迁居到洪荒大陆东方。不过他只做了百年的妖族之主,随后便在族中定下规矩,以后的每一任妖皇都由妖族中的诸位长老一同选出,定下这个规矩后他便隐居世外,无人知其行踪,只是隐约有传闻,说是在洪荒极北处的北冥见过妖师鲲鹏的身影。” “我知道我知道!妖师鲲鹏本体便可化作大鱼鲲或是大鹏,北冥也就是他老人家的出生地吧?”女孩笑嘻嘻的说着。 “确实如此。” “妖族没落,人族势盛,幸好绝大多数的妖族都是吞吐天地日月之精华修炼,极少有贪图人族血肉之辈,因此咱们妖族素来与人族井水不犯河水。也正是因此,不仅人族在兴盛之后并没有去找妖族的麻烦,妖族中的某些种族与人族的关系还十分良好,最典型的就是咱们白狐一族,天生聪慧能通人言,甚至在人族与妖族的疆域交接处,有过人族与狐白狐一族相恋成婚的美好故事。” “哼,哪里美好了,我可没看出来。”女孩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女子宠溺地笑了笑,接着说道: “白狐一族化形之后,男子俊美女子妖媚,更难得的是白狐一族用情至深,一生钟情于一人之后便再不会移情别恋,其族中三尾者可称妖狐,六尾者可称灵狐,至于身后有九条尾巴的白狐,是被族中尊称为‘九尾天狐’的至尊,白狐一族无数年也不过出过寥寥几位九尾天狐而已。” “嘻嘻,娘你可真自恋,这么喜欢夸自己。”女孩笑嘻嘻地说。 “为娘说的本就是事实嘛。”那女子也笑呵呵地说道,“己儿以后也要努力成为九尾天狐哦。” “嗯嗯,己儿一定会的!”女孩的声音很是坚定,母亲开心地摸了摸她的头,接着往下说道: “因为人族与咱们白狐一族的良好关系,公孙轩辕外出游历时便选择了白狐之国青丘作为出行的第一站,在那里他遇到了钟情一生的女子,正是……当年白狐一族族长的女儿。” 女子说道这儿有些奇异地停顿与沉默,女孩也难得地没有插话。 “他们二人一人是人族中的年轻才俊,一位是白狐一族的“神女”,两人初见之时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后来他们二人更是携手游历洪荒,直到神女临破境之时才回到族中闭关修行。” “而与神女分别之后公孙轩辕独自上路,由北往南而去,不久便遇到了从南方巫神殿北上,初出茅庐的蚩尤。” “蚩尤本想突破到大巫境界之后再出门游历,但是那时祖巫后土感慨于洪荒生灵不得轮回,孤魂漂流世间之苦,与组龙之子冥龙一同身化轮回地狱。后土虽然造福了洪荒万民,可是终究身化轮回再不能顾及巫族,而蚩尤自小跟在后土身边长大,早将性格温柔的后土视作母亲般的亲人,祖巫本就零落,后土再身化轮回,悲痛的蚩尤根本无法继续静心修炼,于是他干脆出门远行,寻找突破大巫境界的契机。” “就在这时,公孙轩辕与蚩尤初次相遇了。”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九十章 命运 “在巫妖大战之时,一直弱小的人族根本无法插手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斗争,人族也并未和巫族或是妖族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当年女娲娘娘造人之时选用的外形便是肉身冠绝洪荒的巫族,因此巫族对人族一向还有些亲近与庇护的心思,人族中的“巫祝”一职说的便是向巫族学习了巫法的人族祭司。” “知道了知道了,娘您接着说嘛,他们相遇之后呢?打了一架嘛?谁胜谁负?”女孩好奇的声音响起。 “呃……他们刚见面时倒是没有动手……相反,还成了两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女子的声音中有着淡淡的缅怀。 “啊?我还以为他们打了一架呢。”女孩嘟囔着,似乎对当年公孙轩辕与蚩尤初见时没有当场打架十分遗憾的样子。 “世上的绝世天才登顶巅峰之后往往会觉得举目无人,很是寂寞。这时一个拥有同等实力的人出现在视野之中,往往这二人不是成为敌人便是成了知己。当年他们初遇之时还没有身负族群之重担,这两个心性相近之人自然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们携手游历洪荒许久,甚至彼此护法,彼此都突破到了金仙境之后才珍重道别。” “既然他们一开始是好朋友,那为什么后来反目成仇了呢?”女孩好奇地问。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一个是被寄以厚望的人族共主继承者,一个是得祖巫青睐,誓要光复巫族以平心中之怨。” “时也,命也。” “只是最开始时人族与巫族之间的冲突并不是由他们引起的,而是人族与巫族的民众因为领土问题,这个问题自地皇神农在位时就已经出现。人族要南下,巫族要北上,矛盾渐渐不可调和。” “火师祝融一直在闭关,于是蚩尤率领手下八十一员悍将与地皇神农的部队作战。公孙轩辕与先是回到青丘,后来直到大罗金仙境界才回到人族,那时人族与巫族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而地皇神农也突破到了准圣境界,准备离开洪荒大地到火云洞清修。公孙轩辕成为了人族共主,人族与巫族的战争就此开始了。” “说了这么多……想听的重点还没听到。”女孩扁着嘴,气鼓鼓地说道。 “这不就说到了嘛,娘当年刚刚继承神女之位,便是突破境界的时候,当时与公孙轩辕……嗯,就是你爹相遇,不久便要闭关稳定境界。” 听着女子的意思,轩辕黄帝居然是她的丈夫?可是轩辕黄帝的妻子是人族始祖嫘祖,这是人族正史野史都明确记载的重要事情,绝不可能出错,黄帝怎么可能娶得是一个白狐一族的女子? “哼!”女孩哼了一声,很是不满的样子,显然她并不惊讶与轩辕黄帝便是她的父亲这个事实。 女子并没有解释什么,也并未出言安抚女儿的情绪,而是接着说道:“我出关之时已经有了金仙境界的修为,那时我与你爹分别已久,心中很是思念他,所以我当时出关之后便去了人族领地中寻他。” “人族与巫族那时的战况很是胶着,甚至巫族在蚩尤的率领之下勇猛精进,人族军队有抵挡不住的迹象出现。而我身为妖族一员,自然不可能坐视巫族占据优势,刚好要去见你爹,我便化身为人族女子,去帮他出谋划策。” “所以人族传说中的‘九天玄女’其实就是娘咯?”女孩回忆着典籍中看过的那些内容,问她的母亲道。 “对,这是人族赠予我的称呼。”女子笑吟吟地说着。 “那娘后来为什么不在人族住下来,反正已经获得了人族的认可,怎么能坐视爹又娶了别的女子做妻呢?”女孩不忿地说道。 “都是不得已啊。”女子幽幽长叹,叹息声中有遗憾与惆怅的意味一闪而过,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有什么不得已的……”女孩嘟囔着,“他若是心里有我们母女二人,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也不来青丘看看我们。” “唉,你先听娘接着说完。”女子摇了摇头。 “嗯!娘您接着说,我不打岔。”女孩乖巧地应承道。 “有了我妖族诸多秘法的帮助,人族终于在与巫族的战争之中渐渐占得先机,你爹他本就是绝顶聪明之人,又有广成子仙师的悉心教导,境界实力飞速提升,不久便到了突破准圣境界的关口。可是那时已经有了‘魔神’之称的蚩尤丝毫不慢于你爹,他也行将突破祖巫境界。” “两方再一直拖下去,对于人族与巫族的普通民众都是一种折磨。那时已经由挚友渐渐变作宿敌的两人终于相约在逐鹿平原展开一场决战,两方都用尽所学,只为这一站分生死也分胜负。” 女孩听得入神,果然没有再出言打扰母亲的讲述,只是一直安静地倾听着。 “巫族有一样秘法,每逢大战之时便有巫人祭祀吹奏陶埙,那呜呜吹响的埙声代表了无数牺牲的巫族先贤的意志,这是对于巫族先烈的祭曲,也是可以激发巫族臣民心中战火的战歌。这战歌一吹响时,巫族战士血脉中的天赋能力因曲声而激发,甚至他们的战斗力都会上一个档次。” 女子虽然身为妖族,但是提及巫族之时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充满了仇恨和怨气,反而很是尊敬的模样。 “你爹苦思冥想破解之法,终无所得,后来听闻东海之盘有一异兽名为‘夔牛’,以其皮制鼓,以其独腿的腿骨做槌,敲响之时可声震五百里。于是他想到去猎杀这夔牛异兽,用它的骨与皮来做一面大鼓,正好克制巫族那令人头疼的战歌声。只是有一样事极其麻烦。”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女孩下意识问道:“麻烦?猎杀一个异兽罢了,麻烦在何处?” “麻烦便在于,兽族都是由混沌之中诞生而来,天生强悍无比,能熬过远古三族大战而活下来的夔牛,其实力可想而知在。无数年的修行下来,这夔牛异兽的实力已经是准圣下品境界。它不但皮糙肉厚防御力极高,而且性子暴躁狂傲,能驾驭雷电,生性好杀。就连生活在东海的龙族等闲都不愿意去碰它的霉头。不过这孽畜也聪明得紧,知道龙族惹不起,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称王称霸,从来不随便招惹龙族,龙族看在都是远古兽族的份上,也懒得费力气去管它。” “当时我与你爹都是大罗金仙的境界,大罗金仙与准圣之间的差距看似一线之隔,实则因为对天地法则的理解而差了天差地别之远。就算我们二人联手都不可能胜过夔牛,而且大战在即,我与你爹根本也不可能去分神对付如此大敌。” “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我记得当年人族之中是有这么一面夔牛鼓的吧?”女孩回忆道。 “是有这一面夔牛鼓,不过不是我与你爹亲自斩杀夔牛而来,而是去向一位前辈求取得来。”女子说道。 “前辈?洪荒之中有多少人能被娘称作前辈呢?”女孩不解地问道。 “娘的辈分虽高,也只是在妖族之中,洪荒大地能人异士无数,自然有许多辈分更高的前辈。你爹当年去求取夔牛鼓,便是去到了涡神宫之主巫之祁前辈的门下。” “我听说过这位巫前辈!他老人家这么厉害,独自斩杀了夔牛?”女孩问道。 “那倒也不是,当年祖龙之子烛龙与潜龙都在巫之祁身边,他们三位前辈已通知在淮河修行,烛龙前辈还亲自出手为涡神宫布置下了一道‘祸斗’大阵。那夔牛也是不知死活,欺负到了涡神宫的门上,当年据说是巫前辈亲自出手降服了夔牛,潜龙前辈亲手斩杀之,烛龙前辈将它的骨与皮制成了两面夔牛鼓。” “你爹听闻之后亲自上门求取,烛龙前辈很是欣赏你爹,也与人族结下了一桩善缘,便直接将这一面战鼓赠予了人族。” “得了此鼓之后,拦在人族眼前的最大障碍已然被搬走,牧野之战就此拉开帷幕。虽然后来蚩尤借着雨师风伯之力布下大阵,你爹依旧带着属下突围而出,与蚩尤军正面相对。” “蚩尤虽然已经陷入重围,但是依旧誓死反击,你爹再无办法,只好亲手斩了蚩尤。”女子一声长叹,就算她身为妖族,也不得不为蚩尤这样一位枭雄的悲剧而叹息。 “或许这就是命运,蚩尤与你爹相遇相识,最终却没有任何办法地死在你爹手中。不过以蚩尤的刚烈性格,他也容不得自己苟且偷生,或许死在曾经的挚友手上,能让他的魂魄得到安息吧。” “唉。”女孩也低低叹息,为了父亲与蚩尤之间的蹉跎命运而感慨。 “不过……后来呢?人族已经驱逐了大敌,那爹应该也没有很沉重的担子了,你们为何没能一直走下去呢?”女孩的声音一转,问出了藏在她心底许多年的问题。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九十一章 盛极而衰 面对将心事和盘托出的女儿,女子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她心中对女儿多年来一直很是愧疚,直到今天她彻底对女儿敞开心扉,才将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唉,这件事怪不得你爹,也怪不得我,只是我与他二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虽然心意相通却终究无法在一起。我与他倒罢了,只苦了你了。” 女子怜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感慨而满是歉意地说道。 “究竟有什么苦衷,要让你们分开这么多年嘛……”女孩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秉承轩辕黄帝与她母亲高绝的修道天赋,自幼便开始闭关修行。母亲在妖族中身居高位,平时政务缠身,也甚少有照顾她的时间,可以说母女两个连聊天谈心的次数都极少。 至于她的父亲轩辕黄帝,自她出生之时到今天都没有见过父亲一面,只能通过寥寥几幅画像和旁人口中的描述来得知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像是别的孩子自小就在父母身边长大,孤独地在洞府之中闭关的她对于父亲的印象不过是个高高在上的神祇,就连母亲都仿佛离她很遥远的样子。 总算在她将要出门游历之时有了与母亲深谈的机会,她心中的苦水一旦打开了闸门便止不住地往外流淌,她的抽泣越来越明显。 只是不知为何,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就连哭都是无声地哭,听起来那么令人心疼。 灯火摇曳,透过屏风能见到母亲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疼惜地抚摸她的后背,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娘与你爹都对不住你,己儿,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抽泣声渐渐地停了,女孩抽搭着止住了啼哭,她勉强地压抑住心中的酸楚,仰头对母亲说道: “娘……己儿不哭了……你接着说。” “好,娘接着说。”女子轻拍着女儿的背,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之中静静回荡。 “那时人族刚刚战胜巫族,虽然有外力相助,但是依旧是惨胜,甚至可以说人族内部其实是元气大伤。那时候的人族最需要的是安定地发展和稳固的生活下去,民心虽定,但也经不得动荡了。” “我是白狐神女的身份虽然可以瞒过绝大多数的人族,但是终究有些实力高强的人族是能看出我的来历的。就算有你爹帮我掩饰身份,也不可能长久地掩盖下去。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人族与妖族的关系尚可,但也远没有到所有百姓都能接受一个妖族女子成为人族人皇皇后的。” “那爹也做的不够好,掩饰不了就不掩饰嘛,大大方方地娶了娘,也算是开人族之先河,又有什么不好?我以后要找夫君,定然是那种明媒正娶把我娶进门的!” 女孩气鼓鼓地说道,她对爹的怨气远比对母亲重得多,这时忍不住又念叨了一句。 女子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道: “好,那娘就盼望着那个娶了我白狐一族小公主的人,摆开十里红妆,大大方方地娶了我的宝贝。”说完后她就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事可怪不得你爹,当时虽然几个看出我身份的人族长老对他施压,不许他与我成亲。但是你爹据理力争,甚至以退位让贤来要挟那几个人族长老。” “爹有做过这样的事?”女孩怀疑地问道,她还以为爹根本没敢为这件事做什么争取呢。 “当然,当时我亲自在场,参与了那次的会议,那几个人族长老听了你爹的话后登时就慌了神。那时你爹年纪虽然不长,但是本身身为地皇神农指定的继承人,又御驾亲征战胜了巫族的魔神蚩尤之后,轩辕黄帝的名号已经在人族之中传响,更是深得底层百姓的民心。”女子在提起丈夫之时很是深情,也很为他骄傲的模样。 “最终阻止我与他成亲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自己。”女子苦笑着说道。 “因为你?”女孩惊讶地问,她总以为是父亲抛弃了她们二人,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是……母亲的原因? “对。是我的原因,或者说……是咱们白狐一族的原因。”她的声音中有淡淡的惆怅和遗憾。 “是因为妖皇大选的事情?”聪颖如这个女孩,一想当年的情况便知道了母亲的意思。 “确实如此,上一任妖皇一千五百年的任期已满,妖族中要推选出下一任妖皇,而我白狐一族一向是妖皇之位的热门人选。” “族中谋划夺得妖皇之位已经多年,你外公外婆也一直对我寄予厚望,我自小所见族人零落漂泊,早有凝聚妖族万众,不使其受别族欺压之心。” “朕自负也能承担起率领妖族前进的重担,于情于理,于妖族于白狐一族,朕都只有奋勇争先之职责,而无因一己私情耽误整个族群的道理。” 这个女子刚才还是个对女儿心怀歉意,思念多年不见的丈夫的深闺妇人的模样。可是转瞬之间她口中称“朕”,言语措辞大义凛然,有令人肃然起敬之威严。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大殿之中也不像是刚才那般灯影昏暗,而是亮起了无数盏通明的灯火。 灯火辉煌,照耀刻画着无数古远苍老壁画的大殿,壁画用墨大胆鲜明,是妖族一贯的华彩风格,在所有壁画的最顶端的是三个高大威严的身影,为首的人身穿黄金长袍,河图洛书臣服于其左右两侧,容颜俊美威势深重,正是妖皇帝俊。第二人方脸浓眉,手捧一只小钟,小钟古朴苍茫,上刻妖族铭文“混沌”二字。这一幅正是东皇太一手执混沌钟之宝象。最后一人是个妖娆的女子,只是她左手捧日右手捧月,显得宝相庄严。正是妖后羲和,他们三人的身后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星空,画的是当年洪荒第一大阵“周天星斗大阵”,此阵以河图洛书与混沌钟两件先天至宝催动,其威力之巨大可想而知。 妖族以日月星空之精华为灵气修炼,妖后羲和手捧日月,三位尊神共同站在星空之中象征着所有妖族的起源与妖族族人们对这三位尊神的尊重与缅怀。 三位尊神画像之下的一个高台,高台承托着一个纯金打造的宝座,两个女子坐在宝座之上。一人穿日月织锦袍,带星辰冠冕,冠冕之下的容颜妖媚倾城,艳丽无方。等闲人哪里敢穿这一身华贵的长袍,不谈是否有逾越规矩之嫌疑,但凡如此华丽的色彩与绚烂的纹饰就要将穿戴之人的容颜遮掩住,可是这一身华饰穿着在这个女子身上,丝毫都不能掩盖住她的倾城之貌,甚至有被她的容颜镇压的嫌疑,也只有这等绚烂的衣饰,才能尽数将她的美呈现在天地间。 而她怀中抱着的女孩正是她的女儿,这女孩起初将头埋在母亲怀中还看不清面容,只是但看身材便知这绝对是个美人胚子。虽然她看去只是豆蔻年华,身段还未长开,但是一头青丝光可鉴人,腰肢款款如同细柳,整个人娇嫩的身躯就如同含苞待放的幼荷,透着清润水灵的美好感觉。 当她从母亲的怀中抬起头时,整座刻满了繁复精美壁画的大殿都失去了颜色。 如果说她母亲拥有的是倾城之貌,她的容颜便是可倾倒一国的绝世容颜,眉若春山眼似秋波,红唇娇艳欲滴,尤其是那双勾人心魄的双眼,此时还梨花带雨地带着些泪光,更是惹人怜惜。 这女子是当今白狐一族之主苏龢,也是整个妖族唯一的皇者,当年帮助人族战胜巫族的重要人物,被人族称作“九天玄女”的神女,是白狐一族当代唯一的九尾天狐,是人皇轩辕黄帝最深爱的女子! 而这个被她搂在怀中的女孩,便是她与轩辕黄帝的女儿,白狐一族的年轻天才,天下妖族尊贵的公主。 她的名字是轩辕黄帝飞升前得知神女怀孕后亲自留下的,这位妖族公主名为妲己。 “就算娘因为族中的原因不能留在人族与爹成婚,但是他也不必非要飞升到那三十三天外的火云洞吧?这一去许多年,都不回来看咱们一眼的。”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娇媚婉转彷如黄莺啼鸣。 “不是他不想回到洪荒大地来,而是……唉,以你目前的境界还难以理解这件事,但是等你到了准圣境界就懂了。” “娘你讲给我听听嘛。”妲己缠着母亲撒娇,分明只是与母亲随意的打闹,却惹得满室生春,连照耀大殿的灯火仿佛都更明亮了许多。 苏龢拗不过女儿,她想了想说道:“除非是准圣境界的高手,或是修炼专门道法的‘炼气士’,旁人是无法观天下各族气运的。如果将各族的气运比作是一根根立柱,那么人族如今的气运之柱可称通天贯地,比起当年巫妖二族最繁盛时的气运还要显赫许多。” 妲己不解地问道:“这不是好事吗?和爹不回洪荒有啥关系?” “有句话叫做盛极而衰,天地万事万物在发展达到顶点的时候都会衰落,这是大道之必然规律,这个道理你可明白?”苏龢缓声问道。 “正是因为人族气运太过鼎盛,所以爹和其他几位人族大能才不能回到洪荒?”妲己灵秀非常,被母亲一点则通。 苏龢幽幽地叹息一声:“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了,人族气运已然是洪荒夺魁,这还是在他们几位准圣没有回来的情况下。他们若是回归洪荒,天机受到牵引,这方世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来。”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九十二章 算计 “到了准圣境界,你爹他和伏羲大神、神农前辈几人一同在火云洞清修,其实就是对那些觊觎人族气运的宵小之辈极大的威慑了。他们以不变应万变,反而是对人族最好的选择。” 苏龢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说道,“而且不只是防止气运发生变化这一点,他们在火云洞清修似乎还有什么原因,只不过那涉及人族最高层的机密。当年你爹他自己都只是一知半解,我也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是他在突破到准圣境界之后在冥冥中感受到了地皇神农的召唤,所以才飞升去火云洞的。” “我当年也怨过他,只是自己突破到准圣境界后,看清天下气运之变化,才想清楚这一点。我回到妖族竞争妖皇是族群的希望与自己的选择,你爹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不过我想咱们总会有再见的那一天,娘这些年无力分身去那三十三天外见他,但是等己儿修炼到准圣境界的那一天,娘一定抽出空来,和己儿一起去三十三天外寻他,好不好?” “嗯!己儿一定努力修行,争取早一天到准圣境界,不过君无戏言,娘可不许骗我哦!”妲己停止了抽泣,那张清丽的面容上露出点点笑意,美不胜收。 “那当然,而且我有预感,或许不要到你修行到准圣的那一天,咱们一家三口就能见面了。”苏龢爱怜地看着妲己说道。 “嗯嗯,娘,那己儿这就收拾行李,出门游历去啦!”妲己说着便站起身来,想要向母亲告退。 “别急。”苏龢拦着了女儿,不放心地说道,“游历洪荒这是咱们族中许多年来铁打的传统,尤其是你身为妖族公主,更是不可能免去外出游历这一遭,但己儿你知不知道为何娘选在这个时候让你出门游历?” 妲己有些疑惑,她自出生以来,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洞府中闭关。洪荒一向凶险,按理说妖族皇族游历最好是有金仙境界再出门会比较保险些,可她此时才是玄仙境界就被母亲从闭关的洞府中叫了出来,为何母亲不等她到了金仙境界再让她出门游历呢? “我近日推衍天机,只见得眼前一片迷蒙不清。我虽然并不精擅先天推衍之道,但是以往再如何也能看出些东西来,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两眼一抹黑的情况出现,于是我便传信去娲皇宫请示女娲娘娘。” “女娲娘娘?”妲己双眼一亮,女娲娘娘是妖族大圣,更是创造了人族的人族圣母。她自小便视女娲娘娘为偶像,听到母亲与女娲娘娘联系,自然很是欣喜。 “每一任妖皇都是由女娲娘娘亲自任命,娘有了疑问又无人能解答,自然就要去找娘娘了。”苏龢笑着说道。 “所以娘娘怎么说呢?”妲己迫不及待地说道。 “娘娘所说与我最初的想法差不多,她传信回来,说天地之间量劫将生,天机一片混乱,不知何时方解。妖族宜休养生息,好好保存实力。”苏龢回忆着娘娘传信回来的内容,面色有些沉重地说道。 “天地量劫……”妲己思考着母亲所说的话问道,“因为天地大劫将至,母亲不放心我到了金仙境界出门游历,所以才早早唤我出关,趁大劫未至而完成游历?” “正是如此。”苏龢做了千多年的妖皇,难得有想今日这样道心不安的时候,她摇摇头说道,“大劫一旦生发,圣人以下无人能确保自身的安全,没人都需要竭尽全力去保护自己和至亲的安危。既然女娲娘娘金口玉言说了会有天地量劫降临,那么我们自然要提早做准备,你去洪荒游历只要走过一遭便可,最好早日回归青丘。” “不过有我白狐一族那几样宝物在身,我想己儿你这一趟出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不过洪荒外界纷乱不定,你没经历过什么世事,最重要的是别被外人所骗,你这本来的容貌最好也要变个模样,免得有人心怀不轨。”苏龢轻轻抚摸着妲己的脸,白狐一族天生容貌俊美非凡,但是能像妲己生得如此美丽的女子也很是少见,甚至可以说她是白狐一族出现在洪荒以来的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妲己听了母亲的话后顺从地点了点头,她轻轻低头,口中轻声念诵着什么,等她再抬起头来时,居然已然换了一副容貌! 仍是女子的模样,虽然谈不上丑陋,但是比起她原来的样子来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苏龢惊喜地看着女儿改换容颜,这一门秘法是白狐一族罕见的天赋神通。她的父亲当年就有所谓“千面狐君”之美称,不曾想虽然苏龢自己没能继承到父亲的这项天赋,倒是被女儿传承了下来。 “这是女儿前些日子闭关时领悟到的,觉得好玩就多修炼了一阵子。有了这门天赋,娘你就不用太多担心啦!”妲己很俏皮地笑着说道,不仅她的容貌换了个模样,就连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粗哑,不似方才天籁般动人,甚至她的个子也在慢慢地改变,原本修长苗条的她变得矮胖了许多。 苏龢笑眯眯地看着女儿作法,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不到金仙境界,无人能看破己儿的装扮,而到了金仙境界的修道者基本都能认出我们白狐一族的秘法来,这下娘倒是放心多了,你出发吧。” 妲己恭敬地对着母亲行礼告辞,拜别母亲之后就离开了妖皇宫大殿。 这一任白狐一族的神女,也是整个妖族的公主白狐妲己,于帝辛十四年正式结束闭关,踏入洪荒之中开启自己的游历。 同年四月,在天上响起第一声春雷之时,大商天子帝辛结束闭关,重新执掌朝政,而此时大商内廷昭告天下,陛下已然踏入玄仙境。 ———————— “砰!”一声巨响在天庭密室中响起。 “他不过区区一个人族,凭什么能有如此之快的修行速度?不过四十岁便入了玄仙,这是什么意思?百岁的金仙,千岁的准圣?”昊天玉帝怒发冲冠,死死盯着烛龙目中映照出的下界场景说道。 “这……唉……”王母一向是个足智多谋之人,在玉帝身边的她暗中充当出谋划策之人的她,面对子受快绝人间的修行速度也有些束手无策。 这个人族晚辈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快到连他们二人身为天庭之主都有些感到恐惧,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此天才如果任由他发展下去是个什么结果。现如今天庭有她和玉帝两尊准圣,算起龙族那边还有应龙青龙二人,一共四尊准圣坐镇,这也是她敢于对人间气运动手脚,敢于去撼动大商气运,扶持西岐的底气所在。 巫之祁一方不过他本人和祝融,最多再算一个极难恢复到巅峰的烛九阴这三尊准圣罢了。但是如果任由这个年轻人族再进步下去,真要是千年不到就出现一位准圣,那他们此时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对于凡间来说,千年,是数个王朝更替的漫长时间。可是所谓天山一天地上一年,天庭的时间流速决然不同于地上,这千年时间在天庭来说不过是三四年一晃而过的短暂时间罢了。 齐心协力的四尊准圣和两方势力各自心怀鬼胎才联手的四尊准圣,谁胜谁负不用多想便可得知。 最让玉帝王母头疼的其实是子受的身份,身为人族共主,人族气运有一半系于子受一人之身,这也是他修行速度能达到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只要有这股气运在身,就代表着子受是天地所钟之人,也就是说是天道保护的天之骄子。玉帝王母本身就身负维护天道运行的职责,他们很清楚贸然违背天道的意志会有怎样可怖的下场,何况有如此庞大的气运加身,玉帝王母也根本不敢对子受动手。 这也是他们明知巫之祁和烛九阴等人身在朝歌城却不敢动手的缘故,一者朝歌城云梦泽是关系无数人族百姓安危的重地,二者巫之祁身为子受的师父,也能分到一些人族气运的庇佑。 十多年前散宜生以“素色云界旗”召唤出东夷海畔那条“八岐大蛇”,企图在东海边谋害子受。这素色云界旗虽然是王母所有,但是散宜生的这个举动却和他们二人没什么关系。素色云界旗也是许多年前他们就赐给散宜生的宝贝,他们二人最多算是个潜移默化的作用而已,就算天道降下劫数也到不了他们身上,而且事实证明子受确实是有气运护持,就算被八岐大蛇重伤濒死,依旧被闻讯赶来的申公豹施法救了下来。 “不能再任由他成长下去了!”玉帝阴沉着脸抚摸手上的黄玉扳指,可是子受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根本不可能亲自动手或是指使手下人做些什么。 “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将他一身的气运散去,然后这小小人族还不是任由我们二人拿捏?”王母沉思一番之后开口说道。 “原先我们是要扶持西岐来对抗大商,只是现在时机远未成熟,上次想要炼制出来镇压人族气运的九鼎都差点功亏一篑,现在哪里还有法子散去他的气运?”玉帝皱眉说道。 “若是无法从国运下手,那就还是得乱中取胜。”王母的笑容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与王母相伴了无数年,二人早就心有灵犀的玉帝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是你我上次去玉虚宫求玉清师兄便已然碰壁,这次又去求谁?”玉帝一提起此时便满肚子的火气。前些日子他与王母悄悄拜访玉清圣人元始天尊,言语之中隐隐提及想要求借“封神榜”一事时,玉清圣人连打带消就转移了话题,虽然没让他们难堪,但是也没有将封神之事的具体细节透露给他们。 身为封神之事的受益一方,道祖鸿钧却没将封神榜直接赐给他们二人,其中的含义其实也很明显,就是对他们之前夺取烛龙目之时的阴私手段有些不满,玉清圣人对老师的想法心知肚明,一向谨慎的他哪里会给玉帝王母在这件事上有可乘之机。 他们二人灰溜溜地回到凌霄殿,天庭之主也有不得已的时候,或许天上地下也就道祖鸿钧一人是真正的逍遥自在了。 只是他随即想到,或许道祖也有他不为人所知的烦恼呢?虽然昊天做了亿万年道祖的童子,也从来没有摸清楚老师的想法,每当老师独自一人站在紫霄宫那面星空晶壁俯瞰群星之时,他又在思考些什么呢? 不过此时还是得先办正事,他一刻也不想多等了,他要尽早将那个人族共主成为绝世强者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上次封神一事,老师将封神榜如此重宝赐予道门三清师兄,女娲圣人不问世事,自然没什么意见,但是西方二圣……”王母想到了什么,笑着点醒玉帝道。 “王母是说……咱们去找准提接引二位师兄去?”玉帝也跟着王母笑了起来,心中的不平之意少了许多。 “正是如此,佛门二位师兄早有东进之意,此次封神在即,想来他们不会任由这次机会从手中溜走。” 王母接着轻抚玉帝的大手安慰道:“你我都已经隐忍低调了亿万年,哪里还在乎这一时半刻呢?何况此次若能提前引动天地量劫,先将那巫之祁烛九阴等人尽数捉拿,再坏去大商气运。” “扶持西岐称霸之后,咱们效仿龙凤二族去享用天下百姓的香火愿力,你我二人成就圣人之尊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与这几位师兄师姐平起平坐,哪里还用再低头弯腰呢?” “王母所言,深得吾心啊。走走走,咱们且到那西方琉璃净土之中走一遭吧。”玉帝摇了摇头,与王母一同走出了密室。 二人并未摆开出行的车架,毕竟天地之间耳目众多,有心人也多得很,不服他们二人做天庭之主的人想来也不在少数,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 玉帝王母都是准圣上品的高手,他们二人若是全力施展速度,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到西方佛门。只是他们一直隐藏实力,对外只作是金仙境界的实力。虽然几位圣人心知肚明玉帝王母这一对是在装模作样,不过碍于道祖的面子,他们从来没有说破过。 二人悄然出了天庭,没有惊动任何人,架一朵白云从天庭往人间西方而去,一路悄声商量着一会儿见到圣人之后的说辞。 (月末日常小爆发,一会儿十二点前还有一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九十三章 须弥胜境 洪荒最繁华之地大多在东边靠海之处,北方苦寒,南方炎热,西方则是太过贫瘠,因此大多数生灵都是在洪荒大陆的中东部生存。 支撑起一个教派发展的永远是教派的信徒,如道门占据天时地利,又有三位圣人坐镇。他们在洪荒中东部发展了无数信徒,信徒的构成也十分复杂,人族妖族甚至远古兽族都有,这些繁复的族群在构成宗门基石的同时,也将各自族群的气运带给了宗门之中。其他种族不谈看一个教派的繁盛程度,最明显的就是门中拥有多少人族弟子或是信徒。 收下人族弟子的好处不仅在于能沾到些人族气运的光,还有便是人族那最令修道者眼馋的香火愿力,这是可以直接推动宗门发展甚至个人修行的绝佳灵力,比起许多灵丹妙药都管用的多。 因此在洪荒东部发展的道门不停扩张,单单是通天教主创立的截教就号称“万仙来朝”,又有门下三千玄仙弟子,可谓当世第一大派。 相比起人口众多的洪荒东部,佛门接引准提二位诞生在洪荒西方的圣人就很是吃亏,西方天生贫瘠而生灵稀少。纵使他们这些年辛苦地跑遍西方四处传教都招徕不到什么门徒,二人早有东进之心,只是道门把持东方一向稳固,他们没什么机会从道门手中分一杯羹。 玉帝王母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想到来西方世界做说客。 随着他们二人架云从天空中降落,西方须弥山盛景缓缓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不同于洪荒西方大地一贯的贫瘠,琉璃净土一向以繁华之美闻名世间,而正中的须弥山高大巍峨,高达万丈。大乘佛教认为一切法空,原不相碍,所以芥子虽小,也能无碍地容纳须弥山,故《维摩经不思议品》称:“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所谓“须弥山”之名即是由此而来。 须弥山远观已雄峰耸峙,近观更是华美非凡,山顶的一片广场之上刻有一个硕大的“佛”字,这个“佛”字是以金砖铺成,围绕“佛”字,周围有团团雕刻精美的金色花纹,再外周又有一百零八尊罗汉神像围成大圈,诸多罗汉大小一致。每一个雕像都有一丈高下,人们走入其中之时,见到这些身体形态神色皆各有不同的罗汉,心中对佛门的敬畏之情便会不可抑制的涌现。玉帝王母是遍识天上地下诸多珍宝的人物,一眼就看出来雕刻这些雕塑之人鬼斧神工般的手笔。 广场尽头是一处大殿,大殿雕梁画栋,廊柱之上刻画麒麟、凤凰、神龙等诸多神兽。大殿四角有四根红漆桐木立柱,又有青砖铺地,与广场上金光璀璨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却让人心神霎时间宁静了下来。 大殿门前挂着一幅金字牌匾,牌匾上书四字“大雄宝殿”,用笔老道雄浑,牌匾旁悬挂了两盏长明灯,长明灯盏中注满香油,灯火缓缓燃烧,散发出的香气也在大殿之前飘散。 “咚……咚……咚……咚……”这钟声仿佛是由天边敲响,却在人们的耳边低沉地嗡鸣,整齐而虔诚的诵经声响彻广场之上,令人心中顿生膜拜之感。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远道而来,师父师叔令小僧迎接二位施主进殿一叙。”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和尚双手合十,轻声诵佛出现在了玉帝王母眼前,虽然佛门宣扬“众生平等”之说,但是面对二位天地至尊他都丝毫没有畏怯之意。这小和尚能有如此心境殊为难得,玉帝暗赞一声,点了点头说道: “还请小师傅引路吧。” “二位请随我来。”小和尚说话不疾不徐,声音宁和,缓缓躬身为玉帝王母二人引路。 大雄宝殿极为空旷,四周有诸多雕刻华美的壁画,而大殿中央立着两尊佛祖,一人宝相庄严,面如满月,耳垂硕大,他座下是一尊十二瓣莲台,正是佛门至宝“十二品功德金莲”。另一位佛祖双眉耷拉,衣衫也十分破落,面容愁苦悲悯而与对面那人形成强烈的对比,他手中拎一根枯干树枝,看去其貌不扬,但是玉帝心知这雕刻的是准提圣人的先天灵宝“七宝妙树”。 小和尚并未在大殿中停留,而是直接将他们二人往殿后带去,走出大殿后,远远看到前方有一颗枝干摇曳的大树。玉帝王母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佛门圣境,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玉帝认出那便是佛门圣树菩提树,据说这株菩提树是与接引准提二位圣人一同降生洪荒之中,深具灵根,神妙非凡。 菩提树树影婆娑,树下是一片生长了许多紫金莲花的池水,灵气太过丰盈而四散飘逸池中,一千八百朵紫金功德莲开落不休,池中金鳌金鲤诸多灵兽来回游动,玉帝甚至在池水深处隐隐见到有神龙游动的影子,不禁心中一惊,不知龙族是何时与西方佛门有了联系的,看来应龙果然没少背着自己做事。 就在这时,菩提树后走出两个身影,一人浑身宝气,一人形容枯槁,与大雄宝殿之中的雕像几乎一模一样,这正是佛门接引准提二位圣人了。 毕竟是天庭之主前来拜访,二位圣人起身相迎,倒是做足了礼数。 “昊天、瑶琼,见过二位师兄!”玉帝王母一同躬身行礼道。 “师弟师妹不须如此客气,所谓宾至如归,快快请坐。”接引圣人微微笑着拦住了正在行礼的二人,说话也使人如沐春风般和蔼。 几人便在功德池畔安坐,方才的小和尚恭敬地捧来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置着几杯茶香飘逸的灵茶,奉茶之后小和尚便安静地退下。场中准提圣人一如往常般沉默,依旧是接引佛祖开口说道: “紫霄宫一别,也有数年未见了,师弟师妹前来所谓何事啊?” 圣人之尊,一闭关便是千万年计,如此说法只不过客套寒暄,王母安静地坐在夫君身后,而玉帝当即接话道: “不敢隐瞒师兄,我与瑶琼前来拜见,是想向二位师兄讨教有关封神之事。” 接引圣人的面容毫无惊讶之色,玉帝王母多少年不来西方,二位圣人也是时常关注人间动向之人,这么一来,玉帝王母的来意他们显然一清二楚。接引圣人不动声色地开口道: “封神一事,老师上次在紫霄宫中已经说得通透,不知师弟师妹有何处不明?你我一同参详参详便是。” 玉帝闻言心中大喜,接引师兄的话比起前些日子在元始天尊处婉转的多,事情似乎有戏,他仔细思考了一番,开口说道: “上次老师只提了封神一事是为了我天庭挑选神职,以助我与瑶琼二人稳定天道之运转。提及这些上榜之人时也只是提了一句‘洪荒根行浅薄之人’,但是并未说……究竟是哪些人啊。” “我想这上榜之人既然要身负天庭神职,那就必然不会是完全不通修行的凡人,定然是身上有些道行的人物,甚至……是从几大修行门派中挑选弟子入职天庭。” “师弟所言有理。”接引圣人点了点头,微笑说道。 所谓上榜之人说着好听,其实就是被拉去天庭做苦力,而且上榜之人一旦神魂与封神榜绑定,便再不可能随意行动,更别说处在原先宗门之中了,因此谁人掌握了封神榜,谁人的弟子上榜最少,谁又与天庭的关系更好,谁便能在封神一事中获取最大的利益。接引圣人知道玉帝这是话中有话,只是他并不想开口失了先机,有什么要求,还得玉帝先提出来更方便他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占据主动。 见接引圣人并不开口说什么,玉帝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硬着头皮开口说道: “封神榜已然在元始师兄手中,执掌封神榜之人据说也有了人选,此人定是在道门二代弟子中挑选,如此一来……唉,道门毕竟是天地气运所钟,事事占得先机啊……” 玉帝长叹一声,悄悄看着对面接引圣人的脸色。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与虎谋皮 预想中焦急的神色并没有出现,接引圣人如同深潭静水般的面容连一丝涟漪都未溅起。 接引佛祖双目微闭,他手中握有一串金刚菩提子的念珠,自出现起就不停地在掐动。玉帝见闻广博,知道在佛门中念珠又称为“拴马索”,隐喻人心如狂奔野马,杂念纷飞,刹那不停,手掐念珠以遏制妄念。所以修行者都蓄有念珠作为必备法物。尤其念珠以修净土念佛法门和修密持咒最所常用,手持念珠随时诵念以增定力,以生智慧,不论念佛持咒要历历分明,身心专注,一切放下。 念珠稳定地转动,菩提子相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动,这菩提子是佛门念珠材质中最上等的宝物,所持者可加成无量倍殊胜功德。念珠又被圣人大法力加持,早就成了一样宝物,就连这菩提子相碰撞时发出的声音仿佛都有诸佛诵唱梵音。 玉帝本以为接引准提两人听他这番说辞之后,心中多少会有些波动,可是他不但没在圣人面目上发现异动,就连他们转动手中念珠的节奏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气氛骤然凝重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降临在了玉帝与王母的身上,他们所求者是与佛门结盟,让两位圣人站到朝歌一方的对立面,只要两位圣人能同意,不需要他们亲自出手,天庭就会平添一股强大的助力。 相应的报酬就是佛门弟子如果上了封神榜,自然会得到玉帝与王母二人的照应,他们在天庭担任的职责也会轻松上许多。 玉帝知道圣人不是那么好请动的,单凭言语想要动摇二位参禅无数年的佛门佛祖更是无异于痴心妄想。 玉帝咬了咬牙,决定不再虚与委蛇,而是直接抛出自己的筹码: “师弟师妹与那烛九阴千多年前便结下仇怨,如今他身在人族都城朝歌休养生息。师弟只怕日后养虎为患,因此前来请求二位师兄大慈大悲,施以援手!” 接引佛祖定定地看着玉帝,他身后一直闭目假寐的准提圣人也难得地睁开双眼看向他们二人。 “师弟言重了……你我本是同门,你有难处,师兄自然会帮你们,只是我佛门本有好生之德,怎可与凡间人做对,枉造杀孽?何况我佛门本在西方贫瘠之地,多年来门徒稀少,贫僧与你准提师兄自顾尚且不暇,何来的实力去与人间皇朝一争高下呢?委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接引这一番话言辞恳切,将一个想要帮忙却实力受限的长辈形象演绎地淋漓尽致。只是玉帝回想着这一路以来所见的须弥山诸多繁华胜景,除了这身后的大殿看去寒碜了些,门口广场都是由金砖铺成,更遑论那些每一尊都有一丈高,内外都是纯金打造而成的罗汉雕像了。 贫瘠……从这须弥山中哪儿能看出贫瘠来?玉帝正腹诽不已,就听身后王母笑着开口说道: “封神一事受益的最终还是天庭,若是有佛门弟子上榜,我夫妻二人定会多多照应,不限制其行动,仍使他们如同未上榜一样,并且封神榜与神魂签订契约一旦截止之时,我夫妻将以天庭秘法助其重塑肉身,原样送回须弥山。” 接引准提二人听后,只是微笑不语,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甚至口中轻轻念诵佛经,就差打坐入定了。 玉帝知道,这是王母提出条件还不足以打动他们,他们二人为了佛门东进一事处心积虑多年,想来也不可能为他们这点薄利而松动,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玉帝与王母对视一眼,他们前来西方须弥山之前也曾商量过这次谈判的底线,二位佛门圣人显然笃定了他们夫妻不可能只放出这么点血来,既然如此,只好将条件再松开些了。 “西方贫瘠,可是西岐并不贫瘠,若是二位师兄能够施以援手,我们夫妻愿将西岐充作二位师兄的布道之地,今后西岐将大开方便之门,接纳一切僧侣,并在民间广建寺庙,供奉二位师兄以及诸多菩萨罗汉。” 诵经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大了些,似乎二位圣人耳边求清静而不得,只好念诵佛经以平定心绪。 虽然玉帝表面上毫无反应,但是他在心中早已咬牙切齿,他还以为会有一场你来我往的谈判,最终再达成一致的意见,不曾想接引准提二人只是沉默以对,他就不得不一再降低自己的底线。 “师弟欲扶持西岐对抗商朝,若是二位师兄出手襄助西岐对抗朝歌,那么西岐姬家一旦夺取凡间大权,江山定鼎的那一日,便是佛门东进,在人间广收信徒之时!” “那时佛光普照之日便是佛土所至,人间有楼台处皆有佛寺!” 玉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原本一直坐着的他已然站起身抱拳鞠躬行礼。西岐若是能得天下,那么朝廷只要大力宣传,民间就会有无数百姓信奉佛教,佛门中的香火愿力与信徒人数都会有极大的提升。这是已经是他与王母二人的底线了,他本以为接引准提二人听到这个条件便会应承下来,接引准提也总算不再诵经,只是接引幽幽叹息,居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师弟师妹能为我佛门着想,我们二人实在感动,只是就算西岐得了天下,三清师兄之道门必然依旧是国教,又哪里有我佛门的位置呢?二位身为天庭之主,想来也无法违逆此理。依贫僧拙见,我佛门还是在这西方的一亩三分地上好好耕耘便罢了,何来消受整个人间之气运的福分呢?” 天庭中有一位太上老君坐镇是洪荒人尽皆知之事,那位太上老君正是太清圣人炼成的“一气化三清”仙法中分离出来的一尊分身,这分身平时在天庭不过炼炼丹而已。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其实是三清道门用来监察天庭的手段,甚至说不定这是得了道祖鸿钧授意之后做出的举动。毕竟天庭之主的权力极大,且身负维护天道运行之责,若是做出什么对道门甚至对几位圣人不利的事情,处理起来都很是麻烦。 玉帝王母说的冠冕堂皇,但是三清道门真的能坐视自己传教之地被佛门占据吗?接引准提二人并不是不心动,只是要去东部传教无异于与虎谋皮,就算有天庭帮助,也是难上加难之事,何况天庭本来就处于太上老君的监控之下。 玉帝料到接引会有这么一问,他此刻自信满满地开口说道:“此事自然有我与王母操持,请二位师兄放心,既然我昊天与瑶琼许下了这份承诺,就必然有办法助二位师兄东进,就算是太清、玉清、上清三位师兄也拦不住佛门东进之势。” “师弟师妹心中已经有了谋算?”接引有些好奇地问道,他有些不相信玉帝王母的话,但是玉帝信誓旦旦地保证,却由不得别人不信他。 “毕竟是天庭之主,我夫妻二人手中多少还是有些权柄,有些法子的。只要二位师兄肯出手相助,此事包在我与瑶琼身上,若是不能兑现,二位师兄可以随意惩戒我与瑶琼二人!”玉帝的声音十分坚定,接引听了他的话后倒是点了点头,毕竟境界实力的差距摆在这里,既然他们答应了,倒也不怕他们闹出什么花样来,只是…… “师弟师妹心中有数便可,不过,唉……”接引原先还有些异动,可是他突然又叹了口气,玉帝心中一沉,不知道着二位又要提出什么条件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准提突然开口接过接引的话,他的声音如同朽坏了多年的木门被人推动,吱吱呀呀地响着: “封神一事……不仅事关……人间天上,与幽冥地府也有关联……” 如同后脑勺突然被一个铁棒敲了一下,玉帝眼前有些发黑,让出人间本来已经是他们之前设定的底线了,没想到这两位狮子大开口,竟然连地府都要插上一脚! 洪荒生灵死去之后灵魂通过地狱去往轮回,虽然没有肉身,但是灵魂本身就是精神力量的集合。道门虽然霸占人间多年,但是好歹不曾对地府下手,可眼前这二位居然连魂魄都不放过……地府之中一向平静而不引人注意,可地府是玉帝与王母二人视若宝藏之地,他们一直暗暗准备封神之时悄悄安排神职进入地府之中,既不引人注意,又能让魂魄对他们二人生出膜拜的情绪,产生的香火愿力可以专门供他们修行。 没曾想姜还是老的辣,准提半天不开口,一开口就让玉帝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接引准提提前埋下的坑里,被人论斤卖了了还在替别人数钱。 后土娘娘与冥龙尊神化作的轮回地狱是有大功德大气运加身的圣地,可是这份功德气运无法独吞,还要连着人间一同拱手相让…… 绝望的情绪泛上心头,或许接引准提二人早料到他与王母会来西方求助,这一切不过是他们守株待兔之举罢了,只等着他们上门来任人宰割……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眼与时间 修炼到如今的境界,玉帝已经许多年不曾流过汗了,这时冷汗却不停地从身上冒出来。若是不答应,单凭他与龙族联手之力,几乎没可能扳倒那涡神宫一系,可是答应的话…… “答应他们吧,事到如今,也就佛门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了。”王母的传音在玉帝耳畔响起,以他们的现状而言,有了佛门的帮助确实会好过许多,他强行抑制着心中的愤怒与屈辱感,抬起头时脸上挂的已经是淡然的微笑。 “二位师兄毕竟远见卓识,地府魂魄能得二位师兄的佛光超度,也是他们修来的福分。今后,可就多多仰仗二位师兄的助力了。” “师弟过谦了,天庭乃三界枢纽,以后佛门之发展,还得多多仰仗师弟师妹啊。”接引呵呵笑着说道。 心头大泛苦水的玉帝王母强作笑颜,辞别接引准提二人以后就逃也似地离开了须弥山。 目送玉帝王母离开须弥山,接引一直淡然的面容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对着一旁的准提说道: “善哉,善哉!师弟,你我千万年的心愿总算要实现了!” 不同于接引的兴奋,准提则显得更加冷静。佛门中有“生灭”二道。“生”指的是生生不息,“寂”则指的是寂灭无闻,接引修行的是“生”之一道,而修炼寂灭大道的准提早在千万的苦修中将心境锤炼地如同一潭死水。虽然明显也很开心,但是他要比接引冷静许多,准提轻声诵佛,随即开口说道: “眼下玉帝王母虽然来向我们求助,佛门也有了东进的可能,但是这只不过是他们将机会摆在了咱们面前而已。至于能不能把握住机会……至少道门的三位师兄不会束手旁观。你我到底能利用此次封神之事为我佛门谋得多少好处来……唉……这还是一件很费思量之事啊。” 接引听了准提的话后也迅速冷静了下来,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面色肃然地说道: “师弟说的是,倒是我动了妄念,机会已经出现,如何把握还是个问题,这是我佛门千秋万代之基业,不得不谨慎。” 一边说着,接引一边伸手从一旁的功德池中捞起一瓣落下的紫金莲,这紫金莲通体紫色,但是花叶的纹路却是纯金色,看去神异无比,想来是接引准提二位圣人从混沌深处带回洪荒的异宝。 接引圣人一手轻轻抚摸花瓣的纹路,缓缓闭上了眼,而他的另一只手飞快地掐动,梵音从他口中低沉地传出,无数金字符咒忽然在花瓣的纹路之上涌现,纹路只是出现了一瞬间便消隐了下去。接引双眼突然睁开,他的眸中大放金光,视线穿透眼前的大殿仿佛看到了洪荒大地的每一处细节。 佛门中有一项神通名为“天眼通”,据传佛祖开天眼之时能见得诸法三界一切生灵,甚至修到高深处能推衍未来发生之事,与道门的先天术数各有千秋。 金光淡淡的消散,一直关注师兄动作的准提开口问道:“师兄可从天眼中推算出什么来?” 接引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是如同这几十年一样,天机一片迷蒙,令人看不真切,只不过我冥冥中感觉到有一桩与佛门有关的机缘便在洪荒之中。你我枯坐须弥山千万年,或许也该是我下山行走之日了。刚好此行可以提前为东进做些铺垫,以便日后实施计划。” 准提双手合十行礼道:“那准提便祝师兄马到成功。” “善哉,善哉,就请师弟坐镇山中,为兄先去洪荒走一趟了。” 二人相互道别而去,准提抬起头时,接引已然离山而去,只有那瓣紫金莲从空中飘然而下,依旧落入功德池满是灵气的池水中。 —————— 朝歌城,云梦大泽。 涡神宫中一片沉寂,祝融回到巫族巫神殿,子受修成了玄仙境出关后还得面对每天繁重的政务,而在天地量劫降临以前,巫之祁、烛九阴、白泽,甚至连敖千山和归元儿这两个玩心未泯的小家伙都开始闭关修行,抓紧一切时间增强自己的实力。修道本就是一件孤独的事,要想在大道之途上越走越远,便不可避免地要与身边熟悉的风景和人们告别,忍受孤独与寂寞是每个修道者必修的功课。 尤其是在这量劫之前,当年祖龙元凤始麒麟、妖族三尊神与帝江为首的九位祖巫是何等样强悍的人物,一样在量劫之中神魂陨落,这是来自于天道的劫难,唯有同时具备强悍的实力与谨慎行事的品格之人才能保全自己。 烛九阴闭关的暗室一片漆黑,对于以丝绸覆眼上万年,又失去了双目的他来说,黑暗与光明并没有什么分别,他早已习惯了漆黑一片的世界。 天地灵气不停地向他的体内汇聚,在巫之祁一时兴起要在这云梦泽下重建涡神宫之时,烛九阴便计划要在这里重构一座千年前威能无限的“祸斗大阵”。只是受限于实力远未恢复到巅峰状态,很多设想都无法实现,许多需要足够法力支持的阵法结构也无法布置出来,因此烛九阴只是出手将祸斗大阵中聚拢灵气的那部分阵法刻画在了涡神宫的地基之中,在每个用来修行的洞府里都有祸斗大阵的一个个子阵法,这就是子受闭关入玄仙之时地上那座“聚灵阵”的由来。 烛九阴本就是龙族中老祖宗一般的人物,水灵气最能滋养他重伤的躯体,云梦泽无穷无尽的水灵气被祸斗大阵聚拢再传入他体内,他的实力境界在飞速地恢复着。但是这位看去十分年轻的龙族始祖此刻的心神并没有沉浸在吸收灵气之中,对于拥有强悍肉身的龙族,吸收灵气来恢复伤势是本能般的动作,这些灵气不需要他控制便会被他浑身穴窍散发出来的吸力给吸收进去。 此刻他的神识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一段短暂的回忆之中,那不是千万年前的久远回忆,而正是三年以前,应龙身在由诸多龙族高手组成的“万化滔流大阵”之中,汲取了在场的三百六十位龙族高手全身法力,最终发出那堪比圣人出手的一击时自己的身处的状态。 在当时的状况之中,应龙几乎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就算是圣人都要暂避其锋芒,这“万化滔流大阵”带来实力的增幅虽然短暂但是极其狂猛,没有人会是那种状态下的应龙的敌手,也几乎没有人能躲过他的那一击,能选择的只有硬抗,随后便是在那道辉煌的光柱之下灰飞烟灭。 除了几位圣人之外,洪荒几乎无人能挡下应龙的那次出手,想当年祖龙身在这万化滔流大阵中的出手就连元凤与始麒麟都没能逃过余波,甚至他自己都身陨了。论起个人的战力,三位兽族始祖绝对是洪荒中最巅峰的存在,连他们都不能存活,可想而知这阵法集合诸人法力之后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这是可以毁灭一个小世界的恐怖力量,这三年来龙族偃旗息鼓,不仅是因为龙族族人得知应龙尊神与烛尊神发生矛盾之事,也定是因为应龙自己受到了万化滔流大阵的反噬。 这大阵一旦动用便是绝杀之阵,无人能抗住那道光柱,如果那道光柱打在了实处,巫之祁、祝融、敖千山和烛九阴自己都会陨落,可是烛九阴却偏偏逃过了一劫。 那时的烛九阴被困锁了一千多年,体内所有的法力不过是祝融悄悄渡给他的那些南明离火被他转化后的法力,而那些法力几乎全部用在了启动传送阵法之上。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烛九阴居然带着一帮人逃出了生天。 如今他再回忆那副场景之时都觉得一阵阵的后怕。 而帮助他逃过如此大劫的,是天地间最为神秘莫测的“时间法则”。 他当年被玉帝王母以血腥秘法取下双目之后就被应龙困在了凶犁山中。应龙对自己这位兄弟很是了解,既能吸收火灵气也能吸收水灵气的烛九阴在寒冷干燥的太阴星碎片之上,根本不可能恢复任何一丝法力。事实也正如应龙的预想那样,在被关押到太阴星碎片上的八百年中,烛九阴想不到任何恢复法力的方法。 但是烛九阴何等人也?他怎么会虚度这八百载时光呢? 烛九阴八百年间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参悟“时间法则”。 烛九阴是龙族最具智慧的人物,他学究天人,精通先天术数,连祖龙都听从他的建议来排兵布阵,可是时间法则依旧是天地间从来无人涉及到的领域。 修道界中普遍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空间为宇,时间为宙,宇宙之奥妙无穷尽也,就是说空间与时间是最为艰深的两道法则,可是只有修道界中的真正的强者才清楚,空间法则尚且有人能掌握,如祖巫之首的帝江天生十二只黑翼,他是洪荒中对空间法则领悟最深之人,其次便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妖师鲲鹏与诸多凤族高手,这些都是有据可考的掌握了部分空间法则之人。 但是时间之神妙,向来无人能明了,甚至连参悟它的法门都没有。 这是一片藏在黑暗中,无人能找到的禁区,可是烛九阴却触摸到了它的门槛。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参悟时间法则 烛九阴觉得很庆幸,如果说时间法则是一片汪洋大海,其实这八百年的参悟不过是让他从大海中舀到了一瓢海水而已,那一整片深海都是他还没能触碰到的。 可就是这一瓢水,救了他和巫之祁祝融敖千山的命。 在应龙借助万化滔流大阵的那一刻,他心中其实已经泛起了绝望的情绪,完全是抱着拼死一搏的想法去试着运用时间法则,并没有抱着成功的期望。 幸好八百年参悟,终究换来了生机。 刚从凶犁山逃出生天来到朝歌城之时,烛九阴就准备开始闭关参悟时间法则,但是他当时体内的法力涓滴不剩,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进行这项需要繁重计算与思考的推衍过程,他只好先行专心恢复体力,等待着体内法力足够他推衍的那一天到来。 直到三年之后的今天,他静心盘坐,重新触碰那一片神秘的海洋。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感受到了当时在太阴星星核时体悟到的那种玄妙感受,烛九阴的神识无比专注,倾尽全力去捕捉那玄妙的感觉。无数规则碎片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之中,烛九阴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变得苍白无比。虽然他此时不过天仙巅峰的实力,但是烛九阴对天地法则的领悟绝对是洪荒顶尖,换句话说他在天地法则这一块依旧是那个拥有准圣实力的强者,就算有如此坚实的基础在这里,他尝试去感悟时间法则时依旧被那堪称恐怖的推衍计算量压地脸色苍白。 幸好这祸斗大阵聚灵效果极好,他可以不停的吸取灵气来补充剧烈的消耗,不然他根本无法坚持如此夸张的灵气损耗速度。 所谓此之蜜糖,彼之毒药,太阴星星核对于鼍龙这种修炼冰属性功法之人来说绝对是无上的修行宝地,但是对于烛九阴来说无异于绝境。其实在被困锁太阴星星核的八百年中,他最开始并没有想到参悟时间法则来获取一线生机,而是依旧在参悟他原本就领悟到的“水”、“火”二道的法则。 应龙能找到太阴星星核这样的绝地来限制烛九阴吸收灵气,可是世上只有人的思想是最难束缚住的。他困得住烛九阴的身却困不住他的心,烛九阴在刚刚从被夺取双目的伤势之中缓过来后,就迅速地投入心神开始了参悟水火二法。 可是参悟水火二法之后不久,烛九阴在例行的推衍之中就算到,既然他此时身在这个太阴星星核之上,此地丝毫都不含水火二灵力的元素。应龙又不可能犯那种将他换地方关押的错误,那么他唯一的生机便是等待别人前来救援。 这个“别人”也很明显,不是巫之祁和小潜便是祝融前来,那时他只知道祝融还因为心伤与祖巫兄弟姐妹们的逝去而在闭关,他并不知道巫之祁和小潜也出了问题。可是在等了许多年还没发现来人营救他的时候,机智聪颖的烛九阴总算猜想到了巫之祁和小潜应该也遇到问题了,不然的话巫之祁不谈,对于龙族几个兄弟的封地一清二楚的小潜绝对会带着族人前来凶犁山,面对族人的压力,一心想要掌控龙族大权的应龙很难不放人。 而既然巫之祁和小潜到了那时候还没来,烛九阴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赶来,会不会前来救他。那么这关押之期便会无休止地蔓延下去……甚至是永生永世。 龙族寿元漫长,到了那时烛九阴原本身在的准圣境界,他就是与天地同灭的长生不老之人,可是龙族在损失了一身修为,还身体受到重创之后能活多久呢?烛九阴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况且就算多年以后巫之祁与小潜或者是出关后的祝融前来救他,他们带着一个相当于残废的他能不能杀出重围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烛九阴参悟“水“、”火”二道到了冠绝洪荒的地步,在这贫瘠的太阴星星核之上,没了水灵气与火灵气的支持,他不过是空有一身高屋建瓴的法则领悟,而根本无法运用到实处。 那么就要思考别的法子了,烛九阴最先想到的就是阵法,这是他最擅长的东西,也是最能解决他那时身处的困境的东西。虽然应龙安排了那时还未成就准圣境界的鼍龙与三个金仙境界的龙族长老来看管烛九阴,鼍龙在背叛巫之祁,投靠应龙之后,得了应龙的精血才化兽身为龙身,而那三个人也绝对是应龙的铁杆下属。可是上位龙族对于下位龙族的那种血脉中的压迫力是来源于骨子里的,这是根本无法消磨的东西。就如同当年一身傲骨血性的敖千山在面对应龙刻意散发出的庞大威压之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若不是烛九阴及时伸出援手,那么敖千山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臣服于应龙的淫威之下,要么便是全身血脉暴烈,骨骼断折而死。 烛九阴是龙族始祖之一,那三个龙族长老和鼍龙虽然都算是应龙的直系血脉,虽然烛九阴那时法力全失,但是所谓病虎犹威,他们不敢对在龙族有着赫赫威名的烛九阴做什么的同时,鼍龙和三个金仙境的龙族长老也根本无法抗拒那种来源于血脉深处的威压与震慑。又要看守烛九阴,又不想时时刻处在他的威压之下,不然他们的境界实力在这看守烛九阴的漫长时间之中只能不停地后退,而无法有所存进,这是所有修道者都无法接受的事。因此鼍龙与那三个金仙境界的龙族长老四人合议之后便决定将烛九阴埋在地下深处,再以阵法封禁烛九阴。这样能保证烛九阴的威压被削减到最大的程度,他们也不会担心形同废人的烛九阴从特制的囚笼中走出,再突破地面上的阵法逃走。 他们的做法无疑是有效的,烛九阴确实无力从中逃出,但是这也给了烛九阴极大的方便——至少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在阵法一途上绝对是宗师级别的烛九阴早就在研究传送阵法一事,这时他身在绝境之中,自然要想尽一切能逃出生天的法子,传送阵就是极有效的方法,可是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此时心中是有了阵法的雏形却无刻画阵法的法子。 烛九阴在远古身为龙族军师时就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他心一横,直接划破肌肤,以一身龙族始祖的鲜血在地下蔓延,去刻画一个传送大阵! 虽然身无灵气,但是他的神识依旧可以控制鲜血的走向,就这样一点点地,传送大阵逐渐成型了。只是这过程之痛苦,根本不足为外人道也。就算以龙族丰沛的血气,烛九阴也数次晕死在那黄金囚笼之中,当时他甚至以为自己便会消殒,幸好强悍的意志支撑住了他的心神。 一边在布置阵法,烛九阴一边在不停地推衍未来之事情。以前拥有烛龙目时他不愿意多看一眼未来的模样因此才遮蔽了双眼。只是那时的他无比想要在黑暗之中看到一眼未来的光明,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可惜筑龙目终究不再。 没了天赋神通的双眼,烛九阴只好以推衍之道来替代,幸好他本来也极擅长先天术数,因此才能在那种浑身空无法力的情况之下去推衍先天术数,若是换了其余人来,必定会因为私窥天道运转之秘而受到重重的反噬。也就是在这推衍的过程之中,烛九阴逐渐捉摸到了时间法则的门槛。他决意去静心参悟时间法则,不仅为了延长自己身无法力之下的不知道限期的寿命,也为了尝试这天地间最神秘的法则能不能带给他惊喜。 而八百年的苦心孤诣,终究为他换来了生的希望。 不同于当年的窘境,如今的烛九阴周身灵气充沛,甚至重拾修行之路,有了灵气的支撑,他可以尽情施展推衍之法而不受限制。 玄妙的意味在漆黑一片的洞府之中升腾,除了地上聚灵阵隐隐散发出的蓝色光辉以外,没有一点光亮透出。可是烛九阴被淡淡蓝光照耀的身影突然模糊了起来,这种模糊不是云雾蒸腾的感觉,而更像是烈火烧灼之时,火焰上空的那片空间来回扭曲的模样。 但是与空间的扭曲依旧有些不同,如果这时有精擅空间之道的大能人物站在烛九阴身边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烛九阴此时引动的绝不是空间之力! 这是烛九阴在……运用时间之法则! 第一次动用时间法则便是在应龙集合“万化滔流大阵”的强悍一击之下,烛九阴短暂地暂停了一瞬周身的时间,从而躲过了应龙的绝世一击。那时间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足以让他启动传送阵法,而那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之间,也在他的识海之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他此时便是在参悟三年前的那种奇妙感受,可是烛九阴恐怕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时间已经出现了玄妙的变化!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刑……天! 如果现在有人拿一盆花放在烛九阴身前,一半放在他周身一尺之地,一半放在那一尺之外,只要过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他就会发现这盆花与正常生长情况下的巨大不同。 放在烛九阴身前的那一半依旧青翠欲滴,而放在一尺之外的那一半却已然枯萎凋谢。 时间流逝的速度悄然转变了! 虽然这时间流速的改变只是在烛九阴周身方圆一尺发生,但是这已经足够震撼!虽然上一次烛九阴动用时间法则之时,曾让一整个传送大阵的面积内时间都停止流逝过,可是那毕竟只是在一瞬间发生。而他在不知不觉间踏足的这片神秘领域,却让他身边的时间流速一直在发生着改变! 这样的改变是建立在极少的消耗之上的,至少烛九阴吸收灵气的速度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正处在参悟状态中的他也没有显露出丝毫身有负担的模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领悟一门法门的范畴了,这是天赋神通般的如鱼得水,这是……烛九阴正在掌握这一法则的迹象! 可以想到的是,拥有改变时间流速之力的烛九阴可以让任何以他为目标,进犯到他身前的攻击都变得缓慢下来。以烛九阴恢复到准圣境界之后的速度和反应能力,想来他可以轻松地躲开同境界之人的攻击。甚至等他对时间法则掌握地更加深厚之后,烛九阴连圣人的攻击都可以躲开! 尚未交手,他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灵气还在疯狂地往烛九阴身体之中涌去,他此时还全然没注意到周身的变化,只是一心在时间法则的深海中遨游,他此时能控制的时间流速也还是个谜。只是他如今以慢于常规时间流逝的速度修行,比常人多出许多的时间来修行,等他闭关结束醒来之时,不知又是何等样的实力与境界了。 —————— 空桑谷,巫神殿。 一向被誉为洪荒最神秘的几大禁地之一的巫神殿,在外人眼中总是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正如巫族这个神秘的族群,阴狠毒辣的巫蛊,令人莫测其威力的巫术,还有那强悍绝伦的肉身与洪荒第一凶阵:都天神煞大阵…… 秉持盘古大神的血脉降生,原本巫族应该是天地间最正统的主人,可是这个种族血脉中含有的凶煞之气却让他们饱受磨难,到了今天甚至连纯血的巫族族人也不剩下几个了。 当年共工撞断不周山时就有大能之人预测过,巫族的气运必定会因为水师共工的鲁莽之举而受到折损。毕竟不周山是整座洪荒的天柱,它支撑着这个世界天与地的距离,也有无数生灵在其中存活。那时不周山断裂之后,不但半截不周山有倾轧洪荒大地,引发地震海啸洪水的嫌疑,天上的天河水更是顺着那个破裂的窟窿下落,流落了无数被妖族天庭关押的魔头与“不能飘一羽”的天河水。洪荒生灵饱受其苦,若不是几位圣人联手出手阻拦,真的会酿成泼天大祸,而那一场大乱也是洪荒六位圣人唯一的一次联手,由此可见当时形势之危急。 虽然后来有后土祖巫身化轮回,成就了天地间第七位圣人之尊,也拯救洪荒无数游魂。但是巫族的气运一直江河日下,连后来最有希望成就祖巫境界的蚩尤都中道夭折,令人为其扼腕叹息。 不过很难说是不是因为有了后土的气运护持,如今的巫族幸好还有一位火师祝融坐镇,不然在“魔神”蚩尤身陨之后,恐怕生育能力不强,因而人丁稀少的巫族也就无法在世间存留了。 最初的巫族都是由巫神殿中孕育而生,他们至少有着大巫境界,也因此辈分越靠前的巫族拥有着越强悍的实力。可是巫神殿在蚩尤之后便再没有孕育过一位大巫,这座大殿,已经沉寂了许多年了…… 尘封的青铜殿门被缓缓开启,那殿门上铭刻的纹路与门前那个黑衣人带着的面具一样的狰狞可怖。世间历来传说,唯有血脉纯度极高的巫族才拥有开启巫神殿大门的能力,这个黑衣人,正是如今巫神殿中唯一在外行走的火师祝融了。 耳边依旧挂着两条小蛇的祝融十分熟稔地走进巫神殿,这座陪伴了她无数年的大殿如今无比凄凉空寂,大殿最深也是最高处的十一把青铜座椅已经荒废了许多年,自从兄弟姐妹们陨落之后,祝融也再没坐上那把独属于她的交椅。 祝融看都没有看一眼那些座椅,这是她不愿回首的记忆,让它们随着灰尘尘封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她径直往大殿内走去,在中央处转回身,一小团淡黑色的南明离火出现在她右手的指尖。她轻轻指向地面,南明离火随着她的动作射向地面中一个同样尘封了许久的阵法阵枢。 阵枢亮起一点淡淡的黑红光芒,随即一条条镶嵌在青铜地面上的黑红色轨迹分别往四周发散而去,如同一条条小蛇般游向远方。 不一会儿,一阵阵脚步声就出现在了巫神殿之中。 原来这是个用来通知族人的阵法,收到了灵气波动的族人都会感知到巫族首领的召唤,从而前来巫神殿议事。可是自从那个名为蚩尤的年轻巫族战死他乡之后……这个阵法已经两千年没有被动用过了。 脚步声沉稳但并不密集,细细一听,仿佛只有几个人的样子,他们缓缓地走出闭关的洞府前来巫神殿,却仿佛从古老的洪荒走来。 前来大殿的只有八个人,这是如今巫族存世的所有纯血巫族了,比起当年祖巫帝江振臂一呼便是数十万巫族响应的盛况不知凄凉了多少。这八个人都与祝融一般穿着一身黑色长袍,他们整齐地跪倒在祝融身前,见到祖巫的他们很是激动,却都克制地极好,只是身体有些微微的颤动。 “请祖巫传旨示下!” 为首的人恭敬地请旨,只是没想到这声音的主人居然是个声音清脆的女子。 这位黑衣女子是大巫九凤,她是一尊在上古巫妖大战时赫赫有名的大巫,不知有多少妖族丧生于她的手下。这位祖巫玄冥的嫡系后人,也是祝融不在时如今巫族的领袖。 “天地量劫将至,诸人好生修行,莫要去洪荒乱世之中掺和。”祝融想了想,或许觉得自己的旨意太过简单,于是补充了一句,“不修到大巫巅峰境界之人,不许出巫神殿。” 巫族的号令一向言简意赅,这是一个为了战斗而生的种族,寥寥几句话便能让他们领悟领袖的含义,祝融这后一句话已经算是难得的唠叨。 众人知道祖巫这是心伤当年大巫蚩尤身陨之事,各自默不作声,顺从地拜倒,领了祖巫旨意。 祝融传旨之后便没再理会族人,而是转身向自己闭关的洞府一步步行去。 她路过一个尘封的洞府之时顿了顿脚步,当年那个名为蚩尤的精壮少年从这里走出,还在她的洞府前恭敬拜倒。只是他这一去,便再没回过故乡…… 祝融早已坚如铁石的心头一阵动荡,鼻子更是有些酸楚,她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往自己的洞府中走去,准备开始闭关修行。 可是就在这时,巫神殿深处却缓缓地传来了一些极轻微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这声音断断续续,极小且极轻微,如果不是她有着祖巫境界的耳力,祝融根本听不到这声音,可是就算在她灵敏的感知听来也极小的声音,此刻却响如天雷…… “扑通、扑通、扑通……” 声音越来越大了,听到这声音的祝融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声音一般,而她身后的族人们也有人听到了这越来越响的声音惊动,逐渐向祝融身边聚拢过来。 “这……这难道是……”九凤听着这道声音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一动不动的祝融,祖巫在族内无疑是神祇般的存在,可祝融此时也惊得呆了。 这是多少年都没有再听到的心跳声,它仿佛来自盘古父神的召唤与旨意,让祝融心中无比震骇的同时泛起一阵狂喜。 “走!去看看!” 祝融抛下一句话后便消失在了原地,九凤连忙跟了上去,族人们紧随其后,年轻些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年长的老一辈巫族已然老泪纵横。 黑暗的巫神殿最深处,仿佛宇宙深处的混沌之地存在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池子,池子中流淌着带着淡淡血红之色的液体,那液体饱含灵气,甚至有着淡淡的清香。这是十一位祖巫与无数大巫们诞生的地方,也是巫族真正的起源之地,从这血池中走出过无数名震洪荒之人,上一个从中走出的便是轩辕黄帝的宿敌,魔神蚩尤,可是已经数千年没有任何动静的血池居然重新有了波动,居然从中……出现了一阵心跳声? 进入血池是大巫以上境界的族人才有的特权,祝融丝毫没有耽搁的意思,她径直走到血池一旁,轻轻地从中……抱出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孩。 这是个男孩,他的心脏正强有力地跳动着,正是从血池中传出来的那阵心跳声。男孩缓缓地睁开清澈灵动的双眼,第一眼映入他眼帘的便是祝融激动之下忘了取掉的狰狞青铜面具。那足以让成年人都心惊胆战的面具却没能让他感到丝毫畏惧,他甚至“咯咯”笑着咧开了嘴,伸手轻轻摸了摸祝融的面具。 祝融身后的族人们终于全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未来新一位大巫的诞生,这是巨大的福祉! 九凤声音激动地跪下,她颤抖地说道: “请祖巫赐名!” 祝融抬头看了一眼无数层空间之外的天庭,又回头看了眼这个男孩,她的声音快意而霸道: “吾新生之族人啊……吾赐予你名,你之名为……刑……天!”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九十八章 今夕何年,终究错付 “今年……是哪一年?” “……” “大商帝辛三十四年。” “今年是哪一年?” “是你师侄子受在位的第三十四年了。” “今年……是哪一年?” “我说你是不是闭个关把脑子闭坏了?是发烧烧坏了还是闷久了闷坏了?” 巫之祁不耐烦地说着,与此同时,他有些纳闷地看着眼前一脸茫然的烛九阴。烛子在涡神宫中闭关养伤二十年,不但出关时便是准圣境界,还自从一出关就开始揪着巫之祁不停地问问题,问来问去也只是一句:今年……是哪一年? 修道中人闭关向来不问日月短长,大能者一闭关便是数百上千年也是时有发生的事。一千五百年前烛子失踪,最开始巫之祁和小潜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异样,因为这个想法天马行空的家伙指不定啥时候就会有什么领悟,游历洪荒之时随时都可能闭关修行一番。 闭关地再久,只要稍微通一些术数推衍的修道者一出关便可感知世事变幻,天道运转,从而推算出距离自己闭关过了多久。推算时间的流逝是术数推衍最基础的入门算法,不要说烛九阴这等术数推衍的大家,就算是当年刚刚接触先天术数的巫之祁,也很快就掌握了。 巫之祁很是痛惜地伸手去摸烛子的额头,二十年恢复准圣境界是骇人听闻了些,难道烛子就是因为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过快,而使他的神智……出了问题? 岂料烛子一巴掌就拍掉了他的爪子,愣愣地开口说道: “本上仙可没变傻,只是……你确定只过了二十年?” “什么叫只过了二十年?”巫之祁无语地看着烛九阴,“当然只过了二十年,这你还能算不出来?” 烛九阴的神色从呆滞变得复杂难明很是古怪,忽然他的嘴角又慢慢地上扬,到了后来,烛九阴居然“哈哈哈”地大笑不止,捂着肚子笑地直不起腰了。 痛快的笑声回荡在巫之祁闭关的洞府之中,巫之祁满头雾水地看着烛子神色的变化,与他相处多年都没见他有过如此癫狂的神色。就算你只用了二十年就恢复了准圣境界,也犯不上这么激动吧?巫之祁心里嘀咕着莫不是真的闭关闭傻了?他正要发问,烛九阴便渐渐收敛了笑容。 只是那笑意还挂在烛九阴的唇角眉梢,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身前的空间,一幅奇异的景象出现在了巫之祁眼前: 空间如同水波般般层层荡漾开去,水波缓缓地将烛九阴整个人包裹在其中,眼前的烛子分明近在咫尺又仿佛隔着天涯之远。 不对……这似远似近的不是空间上的距离……而是……而是…… 时间? 巫之祁的双眼缓缓睁大,对空间法则有一定了解的他看出了端倪,烛子带给他的这种模糊的感受绝不是空间上的变化。巫之祁眼前的空间没有发生任何波动,就算烛子如今已经是准圣境界,也绝不可能在他身前悄无声息的做到这一点。 巫之祁轻轻地伸出一只手到烛九阴的身前一尺之处,这正是那水波般荡漾的最大范围,巫之祁缓缓地,将手伸进了烛九阴身前的空间之中。 烛九阴嘴角噙着笑意“看着”巫之祁的动作,丝毫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这一尺方圆的空间中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浓稠的水灵气与空气混杂在一处,正是巫之祁洞府中聚灵阵呈现出的效果。可是巫之祁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无比精彩,他体会着烛子身前空间中那难以名状的玄妙感受,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烛九阴的脸,大呼小叫地问道: “这……这……你成了?你居然成了?” “说成了,有点夸张,不过嘛……算是入门了吧。”烛九阴自矜地笑着。 一直在闭关修行的白泽被这两人闹出的动静惊动,许多年来第一次出关,有些好奇地走进巫之祁的洞府。结果一进门就发现巫之祁的手正伸向烛九阴的胸膛,烛九阴毫无反抗的意思反而还……笑的很开心? 这二人说的话让通晓古今的白泽都感觉莫名其妙,巫之祁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今的速度多少倍?” “不动时,最多可以是五倍,打起架来效果会减弱许多,我还没试过,不过估计最多只能比平常慢一点点吧。” “只能慢不能快?” “以本上仙的天纵之才,自然是可快也可慢,不过这速度的倍数都是一致的。” “唉,不曾想潜龙尊神终究是错付了。你们两人怎么会……是断袖啊……”一声长叹在洞府门口响起,白泽痛心疾首地看着巫之祁还在往前伸的咸猪手,无比痛惜地说着。 俊美非凡的白泽浑身散发着一股如同女子般的阴柔气息,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当年他在巫之祁身边露脸时不是没有非议,有些宵小之辈传言说涡神宫军师白泽不过是宫主巫之祁的男宠罢了。自知清白的白泽深受其害,虽然以他的心境懒得与这些人计较什么,只是也很头疼这些流言蜚语,不曾想居然今天目睹了宫主与烛先生这暧昧一幕……难道当年那谣言不是全无根据,自己确实是被冤枉的,反而宫主……真的是断袖? 处于狂喜中的二人这才发现门口站着许久不见已经恢复了大罗金仙实力的白泽,巫之祁尴尬地缩回手,烛九阴张嘴欲言又止,场面一度很是尴尬。 “哎呀,老白你这,胡思乱想啥呢!过来过来!” 巫之祁不由分说地一把抓过白泽的手,拉着他就伸向了烛九阴身前一尺之处。 白泽一脸惊恐地看着巫之祁的动作,心想宫主这莫不是被发现后恼羞成怒,害怕以后被潜龙尊神知道所以要把自己也拖下水?烛先生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我白泽亿万年清白之身难道就要在今日毁于一旦? 准圣境界的巫之祁力大无穷,自然不是金仙实力的白泽能挣脱地,心中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的白泽正悲愤地准备受到巫之祁的欺凌,他的眼睛却与巫之祁如出一辙般瞪地浑圆。 “这……这……” “唉,我跟烛子这铁杆兄弟情都能被你误会,你也真是够可以的,这会儿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巫之祁撇着嘴看着震惊的白泽。 “这是时间流速被您改变了?这是……时间法则?”白泽难得将巫之祁的话当耳旁风,只呆呆地问烛九阴问道。 “确实如此。”白泽张大的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感悟着时间在烛九阴身前一尺处的流逝速度悄然发生了变化,一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巫之祁也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他这漫长的修道生涯中体会到这种感觉也只有过一次,唯有二十三年前烛子在应龙手下救下他们时时间暂停的那一瞬间。这感觉如此的相似,只是二十多年后的这种感觉比起当年来还要更加玄妙更加神秘莫测。 烛子说他静坐不动一心感悟时间法则时最多能让时间流速放慢五倍,也就是说虽然外界过了二十年,可是他恢复准圣实力其实用了……一百年? 巫之祁当年被镇压在龟山之下,是人族五帝之一的帝禹亲自布下的阵法,只是与巫之祁早就熟识的帝禹自然不会真的断了巫之祁的生路,那大阵说是困锁巫之祁,其实更像是把应龙挡在外面保护巫之祁的手段。巫之祁虽然经脉断裂无法修行,可是他全身灵穴无时无刻不在储存灵气,更别提有地皇神农留下的无数灵药辅助,这才让巫之祁在经脉接续上之后短短十几年就恢复了接近准圣的实力。 烛子的情况远不同于巫之祁,他全身经脉虽然没有断裂,但是太阴星星核上可没有让他吸收的灵气。因此在见到烛子只用了二十年便恢复准圣实力的巫之祁很是有些惊讶,他原先只以为传承自祖龙的肉身神妙难测,烛子天赋异禀才有如此修行速度。没曾想烛子如此短时间就恢复准圣境界是有时间法则之助……吸收灵气一百年而从天仙境到准圣境界,这速度虽然也耸人听闻,但是还算能接受了。 怪不得这家伙一出关就来骚扰他的修行,缠着巫之祁问今年是哪一年。原来在烛子的感知中时间里已经流逝了一百年,到了外界一推算,时间又好像很是不对劲,这才前来问他今夕何年。 “怎么说,打一架试试修行成果?”巫之祁搓着手跃跃欲试,时间法则身为洪荒从来无人能参悟的高深法则,烛子可以说是做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只是如何在实战中将时间法则运用到最大化,烛子自己想来也没什么把握,同样是准圣境界,还彼此知根知底的巫之祁就成了最好的陪练对象,而巫之祁见猎心喜,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何况烛子如今是刚掌握时间法则,现在多打几架还能有些赢面,以后也有些吹嘘的资本……真等他熟练掌握时间法则之后……巫之祁打了个寒颤,打定主意,等烛子一掌握了时间法则就不跟他切磋了,免得被这家伙狠狠地欺负。 第二卷 凶犁月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实战 “好啊。本上仙修炼坐得骨头都生锈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烛九阴仿佛猜到了巫之祁心里的想法,坏坏地笑着。 巫之祁有些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家伙不会就等着自己上钩呢吧?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巫之祁只好硬着头皮嚷了一声: “打架就打架,笑什么,这么想被揍?”他一边说一边闪身出了洞府。烛九阴亦步亦趋地走了出去,白泽也终于回过神来,见他们二人要切磋很是兴奋,旁观准圣境界的交手对金仙境的修行有极大的好处,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而且他们兄弟已经数千年没有比试过了,白泽怎么会错过这场好戏呢。 涡神宫后是一片早就开拓平整的土地,此地专门为了演武所建,往常是归元儿这几个小辈切磋的场地。巫之祁站到演武场一端,心念一动,体内的玄涡神水便开始缓慢地旋转。此时的玄涡神水其实是一种媒介,子受、姜颐和归元儿这三位弟子都感受到了师父的召唤,不管他们相隔再远,这几个徒儿也能感知到师父的意志。 这一场切磋巫之祁必然慎重以待,与巫之祁一脉相承的几位徒弟旁观后必然有所感悟。这对他们的修行之路是有着极大好处的。 最先来到的是就在云梦泽另一端的归元儿,绿衣小童的手被敖千山胖乎乎的手牵着,这师兄弟二人感情极好,此时一起来到演武场,想来敖千山也被烛九阴以秘法通知了。 子受与姜颐夫妇是稍后到来的,二十年过去,子受的容貌没发生什么变化,只是他身上的气度更加威严,一举一动之间帝王的从容霸气显露无疑。姜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是流逝的岁月没能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如今已经是地仙境巅峰的强者,放在人族中都是排的上号的高手。 几个弟子见到了出关后的烛九阴都很惊喜,他们原以为烛九阴要闭关许多年,不曾想这才二十年他老人家就出关了。几人之中子受、归元儿和敖千山都是玄仙境界,他们看不出此时烛九阴的实力到了什么水准,只知道他闭关之前不过天仙实力,可如今他一举一动之间已然有法天象地之威。 “弟子恭迎师伯、师父出关!” “都起来都起来。”巫之祁笑呵呵的说道,“烛子刚恢复准圣境界,领悟了一门新神通。我陪他练练手,你们好好看好好学。” 听了巫之祁的话后几人眼睛一亮,如今洪荒灵气稀薄远不如从前,非但许多无门无派的散修修行速度变慢了许多,修行界的整体实力也不如以前强悍。修行界中已经许多年都没有新的准圣诞生,那些老牌强者更不会轻易动手,可以说在如今的洪荒之中,准圣间的交手已经是最顶尖的战斗盛宴了。 巫之祁与烛九阴各自在演武场两端站定,烛九阴的意思是先试试时间法则的防御如何,巫之祁欣然应允,挥手间就召出了霸瀚长枪。 通体幽黑的霸瀚长枪被巫之祁牢牢握住,他本是个好动的猿猴性格。这些年烛子白泽闭关,想找个切磋的人都没有,早就觉得憋闷地慌。以前祝融在涡神宫的时候还好,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是好歹也能活动活动筋骨,哪像这些年只能一个人独自舞枪弄棒——没辙呀,他总不能去以大欺小欺负这几个子侄辈的年轻人。 巫之祁心中战意逐渐高涨,他觉得手中一向冰凉的霸瀚长枪都变得炽热了起来,他踏前一步,仰天一声快意的长啸,当头朝烛九阴冲了过去! 似一道漆黑的雷电从天边划过,子受他们几个年轻人还没看到巫之祁动作的变化,就见到这狂猛霸烈的一枪已然刺到了烛九阴眼前! 这就是准圣境界的速度!巫之祁毫无留手的意思,他动用空间法则抬脚便是跨越空间,枪出如龙,直刺烛九阴的眉心! 子受虽然对烛师伯有着极强的信心,但是看着师父这一枪的威势也不由得心惊胆战,这一枪他是完全不可能有还手之力的,烛师伯要怎么应对呢? 以他们的眼力没能看出来的是,巫之祁养精蓄锐三十年而未出一枪,这第一枪枪势之霸道,就算以烛九阴如今的速度也避不过去! 毕竟没能恢复到巅峰实力,万年前的烛九阴战力绝强,号称洪荒杀力第一的火师祝融都在他手上讨不了便宜。可是失去烛龙目带来的损失是极沉重的,原来的烛龙目相当于天生的一对天眼,不仅有预测未来之神效,更能为烛九阴分析敌人的动作趋势、看透许多幻术巫法、甚至烛龙目本身就是极强悍的瞳术,可以说烛九阴的一身修为都在这一双眼睛之上。 随着烛龙目被玉帝王母以阴险手段夺取,这次与巫之祁的交手算是他失去双目后的第一战,虽然恢复到了准圣境界,可是他的战力毕竟不同于万年前了。 面对这来势汹汹,按常理而言根本躲不过去的一枪,烛九阴并无惊慌之色,他一直负手站在演武场一端静立不动如同山阿,可是当巫之祁这一枪杀到眼前之时,原本不动如山的烛九阴终于动了。 那种奇异的波动再次出现在了烛九阴身周,第一次见到这奇异景象的子受等人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巫之祁手中刚才还迅猛无比的霸瀚长枪,在枪尖刚刚接触到烛九阴周身这一层波纹之时速度便慢了下来,如果说刚才那是一道电光划破人间,现在巫之祁的枪势不过是一阵狂风刮过。虽然狂风席卷大地速度并不慢,但比起闪电来还是差得远了。 如果说这是巫之祁刻意放慢了速度,子受等人还能理解,只是巫之祁全身法力澎湃,并没有减缓自己前冲之势,那就是说……这不是巫之祁主动降低速度,而是……烛九阴以某种神通强行降低了霸瀚的速度! 烛九阴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在霸瀚枪尖的速度降下来之后他大袖一卷,伸手就要握住霸瀚的枪杆,他这是企图在巫之祁没有适应时间之力突然改变速度之时,要将霸瀚从巫之祁手中硬生生夺过来! 烛九阴毕竟是龙族始祖,虽说他受了重伤并没能完全恢复,但是龙族的肉身力量历来冠绝兽族,龙族始祖之力更是强悍绝伦。当年应龙得到那块太阴星星核之时,因为星核太过沉重而无法将它放进空间法器之中,应龙是硬生生以龙躯抓住星核,穿过三十三重天将它带回了洪荒,能以一己之力带得动太阴星碎片,可以想见他们九个祖龙之子的肉身力量有多么的恐怖,烛九阴若是握住霸瀚的枪杆,那么霸瀚必定会被他夺走! 宽大的袖袍如同一团灿烂的红霞般缠绕上了霸瀚长枪,烛九阴看似瘦弱却蕴含着极大力量的右手就在这团红云之中。 只是巫之祁的战斗经验何等丰富,他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地烛九阴夺走霸瀚呢?心中早有了准备的他在枪势未尽之时突然发力,霸瀚原本在烛九阴周身领域已经降下来的速度骤然提升,重新变作了一道闪电! “嘶~” 旁观之人无不动容,巫之祁这一枪临近力竭时又生新力,是极高明的力量运用技巧,非是浸淫在用枪之道无数年的大家不能用出,这是可以绝处逢生的一枪! 烛九阴的双耳动了动,他失明之后愈发灵敏的双目瞬间捕捉到了霸瀚提速的声音。这时候夺枪已经是不可能之举,他袖袍卷动之势不停,整个人也随着袖袍的卷动躲闪到了左侧。同时烛九阴领域中时间之力被最大化的运用,巫之祁长枪提速不过是一个弹指,速度就又降了下来! 潮红色瞬间覆盖上烛九阴的双颊,如此频繁地动用时间之力,就算他如今算是在时间法则上入门了,对他的身体和神识也是极大的消耗。 巫之祁看着烛九阴的动作,知道烛子对时间之力的运用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他双眼习惯性地微微眯起,心念一转,幽蓝色的水膜覆盖上霸瀚长枪,汹涌的水灵气瞬间就让他摆脱了烛子袖袍的束缚,烛九阴那只袖袍弹指之间就灰飞烟灭! 玄涡神水是当年烛九阴与巫之祁一同参悟出的灵水,这水破得了他的袖袍却伤不到他。只是如果被玄涡神水缠上,本身也是极麻烦的事。烛九阴挡住霸瀚长枪的右手上出现了一层黑色的液体。烛九阴在参悟时间法则之前最擅长的两道法则便是“水”、“火”二道,他虽然不以灵水神火在洪荒闻名,但是巫之祁却深知烛子“一元重水”的厉害之处。这一元重水用处不如玄涡神水广泛,可是单论杀伤力而言却不稍弱,果然这一元重水刚接触到霸瀚长枪时,霸瀚之上便仿佛有一座大山压迫下来。 一元重水号称一滴水便有千钧之力,巫之祁的枪势在一元重水的缠绕与时间之力的束缚下,终于停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劫始 世间生灵死去之后,魂魄离体而去。轮回地狱出现之前,这些魂魄只能在洪荒之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没有归处,祖巫后土与龙神冥龙化身轮回地狱之后,六道轮回自然生发一股吸力,能将洪荒大地上的幽魂带入轮回之中,在奈何桥上洗去前尘往事。根据其生前功德多少或是犯下的错处,各有不同的来生与机缘。 但是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连天道都不完全,这六道之力也不能将世间的一切幽魂都带入轮回之中。有些幽魂因为身亡时受了天大的冤屈,或是身上怨气太重,那种怨怼之力来自于神魂,会让他们对六道之力产生一种强烈的抗拒,只有在心中的怨气被消解之后,才能重新投入轮回之中。 怨魂之中,有道行在身之人于世间盘桓日久,魂魄依旧可以修行,他们虽然没有肉身,但是修为的增长还是实实在在的。时间一长,他们也能拥有媲美有肉身在时的实力,甚至更进一步,达到生前都未涉足的境界。 这些魂魄,被称为鬼修,也被成为阴灵。 此刻出现在姜子牙眼前的便是一尊阴灵,从他一力撼动山海的气势来看,绝对有不弱于天仙境的实力! 这阴灵看去是一团人形的黑雾,只有在双眼的部位隐隐有着银色光芒闪烁,他的双眼正紧紧盯着姜子牙。姜子牙浑身发冷,这尊阴灵实力如此深厚,不知生前是多么强悍的修道者,他死后又在这北海之滨盘桓了多少年,吸收了多少年的灵气? 若是这阴灵看中他一身的血肉精气,要拿他进补修为,他区区一个地仙如何能逃得过去? 眼看着阴灵越来越近,姜子牙心中的恐惧更加深重,他跟随元始天尊修行日久,天尊传授给他的都是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的功诀,他在昆仑山上修行以来也从来都没有跟人动过手,结果下山的第一场战斗,就是要和这么一位强悍的阴灵放对吗? 他牙关微微颤抖,但是仍然坚定地站着,强撑着发软的双腿,悄悄念动几句口诀。这口诀是用来引动师尊传给他的几道符咒,他没试过威力如何,但是师尊亲自赐下的宝贝,应该……能保住他一条小命吧? 阴惨惨的冷风呼啸不止,冰冷的北海海面掀起了滔天巨浪,山石簌簌震动,无数碎石落向海中。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口诀已经念到了一半,阴灵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就在姜子牙准备取出腰畔空间法器中的几道符咒之时,越来越靠近他的阴灵开口说话了。 “敢问仙师,可是玉清圣人门下弟子,姜尚姜子牙?”阴灵的声音如同丝丝缕缕的阴风环绕,让姜子牙心中泛起了阵阵疑惑。 虽然被认出身份,但姜子牙依旧很是警觉,洪荒之中的险恶他早就在书上见过无数次了,姜子牙并没有放松警惕,依旧口中诵诀不休。 对面阴灵苦笑一声,隐约能见到那团人形的黑雾挥了挥手,随着他的动作,漫天狂风与山海异象都平定了下来,北海波涛也慢慢地平息。 “我没有恶意,只是在此地等了仙师数千年,一遇到仙师,心中激动不已,才有的这些异象。”阴灵苦笑着说道,言语中并没有什么杀气流露出来。 姜子牙挑了挑眉,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我确实名为姜尚,但是我不到百岁的年纪,何劳你等了数千年?你又是何人?为何要等我?” 听了姜子牙的话后,那团黑雾忽然开始收缩,比起原先那团模糊的影子,现在的黑雾几乎就是个中等身材的人族模样了,他的声音也不再那么阴森缥缈,而是更加凝聚: “鄙人乃人族轩辕黄帝麾下总兵柏鉴,两千年前死于魔神蚩尤手下,在此地枯等多年,只待封神之人出现!您虽年岁不长,但是身有神物‘打神鞭’正是我要恭候之人,只求前辈解救于我!” 洪荒之中辈分为尊,姜子牙是圣人亲传弟子,洪荒绝大多数人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前辈”,这柏鉴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姜子牙听着一个比他年长数千岁的老怪物称呼自己为前辈,总觉得有些别扭。不过知道了此人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又有求于他,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你且说说,我该如何解救你?你又如何知道打神鞭在我身上的?”姜子牙心中的疑惑仍然很重,他想不明白此人哪来的本事看出这打神鞭在他身上的。 “唉……此事……说来话长,当年鄙人被那蚩尤打落北海,神魂脱体而出化作阴灵,因为不甘就此死去,而盘桓北海不去。原本以为就此修行了却残生罢了,但是数十年前,您师尊玉清圣人遨游东海时曾遇到过晚辈。”柏鉴的声音很是复杂,有激动也有感恩,更有即将脱离苦难的放松。 “晚辈万幸能得他老人家怜惜。圣人对我说,天、地、冥三书都已出世,天书化作一幅封神榜,只等天地大劫开始,便可行封神之事,上榜之人皆为天庭神仙,听从天庭之调遣,也有维护天道运转之责。等哪一日天道运行步入正轨,便可功德圆满脱榜而去,成为无牵无挂的逍遥仙人。” “圣人感念晚辈当年为人族征战而立下的汗马功劳,问晚辈是否愿意成为天地间第一个上榜之人。脱离阴灵之身是晚辈数千年的心愿,晚辈一口答应了下来。圣人当即将晚辈的名字写在了封神榜上,还对我说,等数十年后,他老人家门下有一位弟子将会巡游人间,他身上带着神物‘打神鞭’,晚辈可以求这位仙师来解脱苦难。至于能感应到打神鞭,也正是因为晚辈此时已是封神榜上人,自然能对打神鞭生出感应来。” 柏鉴说完后,一双眼睛就紧张而期待地看向姜子牙,姜子牙听了他的话后便知此事为真,师尊虽然没有明言打神鞭的用途,但是他知道自己身负封神重担。柏鉴能将此事说个八九不离十,定是有了师尊的嘱托。 想到此处,姜子牙不再犹豫,他从锦囊之中拿出打神鞭,正在想改如何使用,就见打神鞭那似金如玉的鞭身上散发出一阵强烈的金色光芒! 金色光芒将前方身为阴灵的柏鉴笼罩在内,在这金光之中,柏鉴身躯中的黑气不停地被驱逐净化,最终化作了一道纯净的魂魄。 那魂魄中等身材,眉目粗犷,想来是当年柏鉴身为人族总兵时的模样,他的魂体在半空中对姜子牙躬身一拜,姜子牙福至心灵,一声清喝:“今奉元始天尊敕命,封轩辕黄帝麾下总兵柏鉴三界首领八部三百六十五位清福正神,主管接引魂魄入封神榜!” 柏鉴恭敬顿首曰:“谢过前辈大恩!” 话音刚落,他便化作一道清光飞往天庭方向,姜子牙知道,柏鉴已然获得了解脱,成为天庭一员了。只是他还不知道的是,天地间第五次量劫,正因为他的此次封神而开始了…… —————— “巫神殿中许久不见如此神兵,小刑天,你不替它们取个名字?”火师祝融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赤裸着上半身的精壮男孩。 看去刚刚成年的男孩正是巫神殿二十年前诞生的那个孩童,被祝融取名为刑天的他一手握着一面巨大的青铜盾牌,一手握着一柄狰狞而锋锐的大斧,豪放地笑着说道: “世间以盾为干,以斧为戚,我刑天这一双武器是您以南明离火炼就,冠绝世间,取名为干戚便可。刑天在此谢过祖巫赐宝!” 祝融摆摆手,也大笑着说道:“好好好,我巫族中人,就该有此等豪气,来来来,让老娘看看你的实力配不配得上这一斧一盾!” 刑天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祖巫的邀战,他丝毫没有怯意,左手举盾右手执斧,双物相撞发出一声巨响,他大吼一声就杀向了祝融。 祝融自从蚩尤身陨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一旁旁观的巫族族人少见老祖宗如此欢颜,正心中欢喜,就见这两个家伙动起手来,连忙都往一旁躲去。祝融本就是洪荒中出了名的武痴,刑天自出生以来便一直跟在祝融身边,对这位祖巫如同对待母亲一般,也把她的好战如痴学了个通透,巫族中就没有他没挑战过的人。 不仅是祝融对他疼爱有加,巫族其他的老前辈也对这个巫神殿中诞生的年轻人很是喜爱,巫神殿血池相传是盘古大神的精血所化,所有祖巫都是从中诞生。其余从中走出的至少也是大巫级别的人物,血池沉寂已久,许多年才孕育出刑天来,大家自然对他寄予厚望。 刑天也确实不辜负大家的期望,出生二十年便有了相当于人族天仙的“巫人”境界,再往前一步便是战力等同玄仙的“小巫”境界。祝融为了庆祝他突破巫人境界,亲自开启巫神殿宝库,从中挑选了两块珍藏多年的首阳山之铜,以洪荒第一神火“南明离火”炼制成了一对盾与斧。刑天一入手便觉得手痒难耐,正好与祝融切磋一番,祝融收敛了浑身法力,也只用巫人境的实力与他对战,两人一时间竟打了个有来有回,旁人都被刑天恐怖的战斗天赋与学习能力惊了个目瞪口呆。 二人交手正酣,祝融的身形突然停止,一股不安的感觉在她心头涌起……恍如当年巫妖大战之前的那种心悸感。 “烛子出事了!” 她先是望向朝歌,再抬头看向天庭,再看往混沌深处,一旁的巫族族人眨眼之间,祝融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第二百一十六章 破绽 凌厉的刀光仿佛要把整个混沌劈开,密密层层的刀气如同一面大网,要将被裹挟其中的巫之祁烛九阴和小潜斩碎。 巫之祁持枪挡在最前方,元气大伤远未恢复的小潜躲在烛九阴身后,而他们三人面前,是玉帝王母和应龙三尊准圣。 他们三人中玉帝王母都是准圣上品的境界,应龙比起他们来说实力略差一些,但也不是差在境界上,而是因为他二十多年前受的重伤还没有养好。当年应龙为了阻截烛九阴和巫之祁祝融等人身在“万化滔流”之中,汲取多位龙族高手的法力,让他的实力一举登上圣人出手的威力。 当时的法力如此膨胀,他事后身体虚弱就成了必然之事,本来按理说休养个十年就能恢复正常,但是他那一击被烛九阴以时间法则躲过之后,实实在在地打在了他创立的那座小世界之上。 圣人一击何等威力,那座本源太阴之力被巫之祁吸了个干净的小世界根本扛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当即便破碎成为无数碎片。 那小世界正在应龙的老巢凶犁山之中,如果不去阻止小世界的毁灭,那么不仅应龙亿万年的基业就将毁于一旦,那些法力空虚的龙族高手也将被破碎的空间之力切割成无数碎片。 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应龙和鼍龙只好亲自动用法力去修补空间裂缝。 空间法则虽然不如时间法则难于领悟,但也是天地间最艰深法则之一,应对起来则尤为困难,应龙与鼍龙倾尽全力才阻止了小世界的破碎。但是在这过程之中,已经有数十位忠于应龙的龙族高手承受不住锋锐的空间之力,当场陨落了。 应龙身为龙族龙神,肉身之强悍、生命力之旺盛,不是鼍龙这个借助他精血才成龙的家伙可以比拟的。如今鼍龙还龟缩在洞府中慢慢养伤,应龙虽没恢复到巅峰实力,但是已经可以出手拦截巫之祁他们三人了。 此时巫之祁他们眼前密集的刀网正是应龙挥刀发出的,被祝融夺走了本命金错刀之后,应龙由重新从龙族宝库之中拣选了一把宝刀,威力比不上金错刀,却也没差上太多。 混沌深处原本四处都弥漫着灰蒙蒙的混沌之气,可现在此处却被白色的雾气占满了,这白色雾气不是它物,正是王母手中握着的那杆如一片小小白云般的素色云界旗布下的阵法。 王母不知何时将素色云界旗从散宜生手中取了回来,同样的一杆旗帜,在她的手中和在散宜生手中散发出的威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散宜生那一日全力施展素色云界旗,不过是让这白色的云气在一个狭窄的山谷之中弥漫,可是当这件先天灵宝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时,它才真正恢复了原有的样貌。 团团云气似雾似霭,又仿佛丝丝缕缕的棉花一般铺展在混沌深处。混沌灵气原本是这儿的土著,可是现在深具灵性它们仿佛都畏惧这些白色的云气一般,避得远远地根本不敢靠近。混沌深处足足让出了数十里方圆的位置。 这些素白色的云气看上去人畜无害,可是只有身在其中的巫之祁三人真正地感受到了它的威力。最明显变化就是他们无法吸收混沌之力来以战养战了,这些白色的云气本身应该也是某种灵力,但是巫之祁刚刚冒险吸入了一点进入体内,当场就有些头晕眼花的眩晕感。 烛九阴和小潜也都不好受,尤其是重伤刚醒的小潜,她此时体内真气空乏,正是最需要灵气滋养的时候,原本混沌灵气能让她的伤势快速恢复,可是在这团运气中她根本没办法有一点养好伤势的可能。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现在体内空无法力的她面色已经不再是白皙而是惨白,往日灵动的双眼也少有神采,只能愤恨无力甚至有些绝望地看着眼前那三个大敌。 小潜被救醒之后,还没来得及与巫之祁和烛九阴细说当年被掳走的过程,玉帝王母和应龙三人就仿佛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鲨鱼般赶到了混沌深处。昊天手扶长剑站在一边并未出手,只是应龙率先持刀杀了上来,瑶琼也从怀中祭出素色云界旗开始布阵。昊天紧盯着他们不动,巫之祁三人也不敢全力出手。这位天庭之主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出过手,可是吃过大亏的烛九阴和小潜却很清楚他的实力,他们根本无法专心应对应龙。而一旁的瑶琼还在不停地念咒布阵,想来玉帝不出手也是为了护持妻子完成阵法。有这七幻迷云阵之后,他们三人连闯出去都要费一番力气,更别说同时面对三位准圣的进攻了。 “哼,我就不懂你们三人还在负隅顽抗些什么,在这混沌深处,娘娘布下的七幻迷云阵只要一炷香便可完全成形,你们怎么可能逃得出去?束手就擒嘛……还能少费些力气,少做些无用功!”应龙一边向他们狂攻,一边恶狠狠地说道。 烛九阴负责护住小潜,与应龙交手的是巫之祁,虽然有玉帝在一旁虎视眈眈,但巫之祁的枪法并没有丝毫混乱的痕迹。他和应龙是千年的宿敌,被关押在龟山下的那些年,巫之祁早就在心中将应龙的刀法琢磨了一个通透,只恨当时失了霸瀚,没有长枪在手。如今他再与应龙交手之时,果然处处限制应龙的刀法,应龙甚至有些惊恐的发现,单论兵器之道,他已经隐隐弱于巫之祁了。 “怎么,之前在凶犁山被打得狼狈不堪,现在攀上了两个主子,你就可以汪汪犬吠了?”巫之祁枪法刚猛霸道,口舌之争上也丝毫不让应龙讨了便宜。 “呸!你这孽障!一会儿将你们三人擒下,他们二人本尊还不好杀了,但是你这只泼猴却要被我抽出生魂,以秘法炼上千万年!”应龙咬牙切齿地瞪着巫之祁,凶犁山宝库和太阴星碎片都是他无数年的珍藏,可是都因为眼前这个家伙而毁于一旦,小潜和烛九阴碍于龙族民众之念不好斩杀,但巫之祁无依无靠,不用想都知道他的下场如何。 “得亏你还知道你是龙族之人,我本以为无情无义如你,早就把自己当成天庭一条走狗了呢。”眼看夫君如此奋力地在厮杀,小潜眼中的惊慌也少了许多,反正现在她已经和夫君与兄长在一处了,有什么事情他们三人一起面对,再不似过往千年那种黑暗与绝望的处境了。原本小潜的词锋就极犀利,声音亦是如同霜雪快刀般冷冽,她此时一开口,应龙的老脸也居然红了一红。 因为自己的野心而陷害亲生兄弟姐妹,此事说到底是他理亏,小潜此话出口,他一时间竟也没找到什么话反驳,只在刀法之下下了力气,一刀快似一刀地攻向巫之祁。 烛九阴一直都没说话,带着眼罩的他仿佛根本没把眼前的三个家伙放在眼中,但是巫之祁知道烛子是在防备玉帝出手的同时也在寻找这“七幻迷云阵”的破绽。巫之祁双眼微微眯起,在这无天无地之所在,被动地等瑶琼布置好阵法之后,他们三人再一同出手,定然是个必死的结局,还不如主动出手找寻机会! 心中计谋已定,巫之祁故意卖了个破绽,面对应龙当头劈下的一刀他仿佛没来得及闪避,而是有些僵硬地立在原地。应龙见状心中暗喜,他只以为巫之祁是受了七幻迷云阵中云气的影响而行动迟缓,连忙运起真气聚集到手腕上,狠狠地一刀便劈了下去。 巫之祁要的就是应龙聚力的一击,僵立不动的他突然张口,一团银白色的灵气从他口中喷出,那团灵气极寒极冷,刚一出现,周围的云气便纷纷结冰冻住,瞬间就凝结成了一层坚硬的冰盾。 “太阴之力!”应龙和小潜同时出声惊呼,小潜没想到与巫之祁不见多年,臭猴子居然掌握了这么一门本事,应龙则是又气又急。他修行的是雷属性灵气,当年出于猎奇的心理拦下来那块太阴星碎片制成小世界,先是便宜了鼍龙那个小人,后来干脆被巫之祁吸收了个一干二净。此时巫之祁羊毛出在羊身上,用取自与他的太阴之力来对付他,应龙怎能不气? “铛!”一声巨大的金铁相交之声发出,应龙已经来不及收手的一刀砍在了坚硬的冰盾之上,冰盾扛不住应龙这刚猛的一刀,应声而碎,但应龙的刀势也为之一停。巫之祁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黝黑的霸瀚长枪之上已然覆盖上了一层幽蓝的水膜,玄涡神水瞬间覆盖霸瀚,巫之祁的速度提到了极致,闪身就是一枪刺向应龙的胸膛! 应龙哪里能想到在这强敌环伺的环境之下,巫之祁居然还敢主动出手还击,而他的手腕也被刚才击碎冰盾的反震力震地微微一麻,他连忙抽刀回放,身后那双肉翅眨眼间就挥动数千次,他的身体化作一道残影往身后飞去。 而巫之祁如影随形,枪尖几乎就要贴到了应龙的心口!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大阵已成 天下刀客,不管是论境界或是刀道,应龙都是站在最顶端之人。他的赫赫威名是在龙凤麒麟三族大战中用无数只天凤的鲜血书刻下来的,那时的龙族凤族强者多如天上繁星。烛九阴身为军师运筹帷幄,苍龙坐镇中军,其余子女各领军队。冥龙与应龙则是龙族中的两员先锋猛将,冲锋陷阵无往而不利,他的一身凌厉刀法也正是在这些血与火之中铸就的。 说起天下用枪之人,当以巫之祁为魁首,他少年时混迹洪荒底层,甚至都没遇到霸瀚。那时的他无物可依,唯与手中一条普通铁枪相依为命。与人过招时从没有切磋一说,厮杀便是见生死,交手便是不伤即残的惨烈下场。在凶险的洪荒之中一路摸爬滚打来的巫之祁杀意极重,且他起初的枪法极为阴险毒辣,招招不离敌方双目、心口、胯下这些弱点,再不济也要挑断敌人手筋脚筋。随着一次在水府中发现了坚硬无比的霸瀚长枪,他的境界也越来越深厚,他枪法的阴毒非但没有变的平和,反而越发凶狠,不然当年他与烛子初见之时,也不会出手就要扎穿烛子的手掌。 用枪风格的转变也正是在遇到烛子之后,巫之祁决心要修成准圣以追求小潜,便死皮赖脸地求烛九阴教他修行与枪法,最开始巫之祁并不知道烛九阴的身份,只知道这红衣少年是一位大能人物,烛九阴开始时一心思虑三族大战与妹妹的重伤之躯,哪里有心思理会一只天仙境的水猿。后来看在借他那杆黑色的长枪救出小潜的份上,随口传授了几句功诀枪法给他,随后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外出巡游四海,想要找寻其他失落的龙族去了。 等他用了五十年时间游历洪荒,重新回到东海之时,却发现这猴子修炼枪法有板有眼,居然有了登堂入室的迹象,要知道他传授给巫之祁都是龙族高阶战技,虽然只有几招几式,但都是极高深的枪法,想来这只水猿不但天生在枪法一道别有天赋,还在五十年之中刻苦修炼,才能有这样的成就。烛九阴一向惜才,素来有提拔后来者的心意,正好在等待小潜恢复之时也别无他事,便开始传授巫之祁修道之术与枪法来。 巫之祁原先修行全凭血脉中的一点本能,蒙蒙昧昧什么都不懂地一路修炼到天仙境界,许多筑牢基础的大好时机都浪费了。后来有了烛九阴的指点,仿佛在他眼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顿有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的舒畅感受。也正是在遇到烛子之后,他原先一味阴险毒辣的枪法才有了转变。 好为人师的烛九阴不仅助巫之祁修炼出了玄涡神水,还根据巫之祁性格与用枪习惯专门为他定制了一套枪法,这枪法刚猛霸烈,运使起来一往无前,巫之祁学起来极快也极喜爱它,上万年的时间一有空便精心打磨枪法,在洪荒游历之时也不知道斩杀了多少不长眼的妖魔鬼怪。 后来巫之祁突破准圣境界,决心去扩张建立已久的涡神宫的势力范围。那时烛九阴莫名失踪,巫之祁便与小潜一同经营涡神宫诸多事宜。扩张涡神宫势力范围的过程中少不了与敌人厮杀,巫之祁自然不可能让小潜冲在前方,在一路挑战各个洪荒霸主之时也不停地锤炼枪法,五百年间霸瀚长枪几乎没离过手。在这五百年间,不仅涡神宫宫主之威名名动天下,玄涡神水被誉为天下第一灵水,连败了数位准圣的巫之祁也有了枪道魁首的称呼。 五百年间巫之祁杀伐果决,将涡神宫由一处小小的淮河水族势力扩张为洪荒水族第一,一条霸瀚枪下更是多了无数亡魂。如果说巫之祁原先的枪法剑走偏锋如兵行险着,后来的巫之祁则是正奇结合返璞归真,熟谙万般枪术,已然是枪圣般的人物。 一个刀法魁首,一位洪荒枪圣,巫之祁与应龙的第一次交手早就被无数修道者津津乐道甚至揣摩研究,已然成了洪荒用刀用枪的高手必修的一战。 巫之祁与应龙第一次碰撞,便是在他新婚之日。那一日小潜失踪,应龙身为小潜兄长非但毫无担忧之相,反而出言挑衅,巫之祁早知烛子和小潜与应龙不和。那一日他心境不稳之下愤然出手,虽然应龙那时法力更加雄浑,但是单论招式而言巫之祁居然能对应龙形成压制之势。 这其中不免有夔牛鼓助战的威势与压制力在其中,但是巫之祁本身的枪术更是骇人听闻。应龙可是洪荒中成名千万年的老牌强者,那时巫之祁不过一个初出茅庐五百年之人,竟然能压制住天下刀客心目中神一般的应龙,无疑让许多人都惊讶莫名。 如果不是鼍龙在巫之祁酒樽之中下毒毒发,巫之祁与应龙那一战的结果,当真不好说。 可惜这个世上往往没有如果。 巫之祁被应龙一刀刺中心脉,洪荒水族第一阵“祸斗”大阵被鼍龙引爆,引发滔天洪水,淹没无数人族领土村庄与无辜百姓,被记载为人族史书之中罪状罄竹难书的恶兽。 那时还没成为帝禹的姒文命远赴洪荒各处治理水患,奔走数十年方才解决了这场洪涝灾害,原本与姒文命相交深厚的巫之祁成了应龙的替罪羊,遗臭万年。 后来巫之祁才知道,应龙图谋甚大,因为龙族天生有控水之能,而在三族大战后沉寂万年之后他早就看上了人族蒸蒸日上的鼎盛气运,便想出如此恶毒的计谋。先是与天庭图谋烛九阴的一双神目,再暗地里勾结野心勃勃的鼍龙以为内应,先偷偷掳走小潜,再引爆祸斗大阵,将势力蓬勃发展的涡神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让巫之祁成为世人眼中引发洪荒水患的罪魁祸首,让走投无路的人族不得不借助龙族之手来解决水患,也让龙族顺理成章地分人族气运一杯羹。 果不其然,姒文命虽然知道这其中必然有猫腻,但是他一身系亿万子民的性命,只好与龙族秘密妥协,龙族出力助他阻止水患漫延,而他开创的大夏朝也要世世代代以龙族为图腾,让龙族独享人族气运数百年。 直到后来玄鸟降世,不甘落后的凤凰一族赐下玄鸟血脉给大商帝汤,这才将人族气运夺到凤凰一族的手中。 这个计划堪称完美,甚至可以说是一件三雕之事,既除掉了在族中反对应龙统治的烛九阴和小潜,又毁掉了侵占许多龙族领地的新兴势力涡神宫,还让龙族吸收了许多年的人族香火愿力。 如果不是当年姒文命手下留情,坚信巫之祁不会有祸害人族之心而在应龙的刀下救了他一命,又在龟山下放置了无数灵草仙花,应龙此时应该已经开始筹谋推翻凤凰一族,重新把控人族气运了。 重伤未死的巫之祁成了这个计划之中的唯一漏洞。 心脉被破,浑身经脉也段段碎裂的巫之祁在龟山之下度过了无数黑暗孤独而绝望的日子,最终他对小潜烛子的眷恋,对应龙鼍龙的憎恨重新让他燃起了生的希望。在那一千年中,他脑海里模拟过最多次的便是如何在交手中占据上分,又如何杀了应龙与鼍龙。 没曾想,他出了龟山,收了人族之主当弟子,重回准圣境界甚至比原先更进一步,救出了烛子也找到了小潜,现在却要面对玉帝王母与应龙三人夹击的死局。 此时能信任的,唯有手中的霸瀚长枪。 巫之祁一身灰衣无风自鼓,单手持枪一往无前,这一枪的枪势是绝不回头的决绝之姿,是他无数年枪法凝练与汇总,是他在脑海中反复练习过无数遍的杀招,几乎已入浑然天成之境界。 可以说这一枪专门为了应龙而设计,它诞生于世的唯一目的便是——杀了应龙 纵然应龙身后一双肉翅震荡不休,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间,他的速度已经提高到了他这辈子从没达到的高速,也没能躲过巫之祁这索命一枪。 一道金黄色的血花飚射出来,应龙的腹部赫然多出了一个浑圆的血洞,那金黄色的血液在素色云界旗布下的无穷白色云气之中分外鲜明。 已经抽出霸瀚长枪,重新退回到烛九阴和小潜身边的巫之祁微微眯眼,看向前方不停后退的应龙,感到很是可惜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一枪重伤了应龙,但是在生死一线之间,应龙硬生生在半空中将身子拔高了一截,他这一枪只是刺中了应龙的腹部,而没有刺进他的心脏,他这一枪终究没能将应龙一举击杀。 应龙飞速后退,伸手死死捂住腹部,鲜血不停地从他肚子上的那个血洞之中流淌出来,他面带惊恐,又有逃脱了死亡后的快意。无数年都没受过如此重伤的应龙神色癫狂,他疯癫地指着巫之祁大吼道: “你胆敢伤了本尊?!哈哈哈,王母大阵已成,看我如何将你们折磨至死!” 随着应龙尖利而疯狂的声音落下,七幻迷云阵弥漫了这混沌深处,王母收起法诀,与玉帝一同站在应龙身边,笑意玩味而居高临下地看着巫之祁三人。 如同看着三只待宰的羔羊。 第二百一十八章 枪剑决杀 冰冷而妖异的云气丝丝缕缕地往巫之祁三人的口鼻之中钻去,他们已经封闭了周身穴窍,可是这由王母操持先天灵宝亲自布下的七幻迷云阵在成型之后,连带着云气的穿透力都大上了许多,它们无孔不入地往身体肌肤上的每一个毛孔之中钻去,仿佛一条条微小的虫子,让阵中人郁结烦躁却毫无办法。 大阵之中一片寂静,只有重伤之后的应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目通红地死死盯着巫之祁。他刚才是真正地巫之祁那一枪之中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这是三族大战之后一万年都没有感受过的恐惧,如今却在一个当年他一只手就能按死的水猿身上感受到了。如果不是巫之祁之前在九天雷狱中为了击杀九尊准圣实力的紫甲人耗费太多真气,或许现在的应龙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那杆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长枪造成的伤口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那力量缠绕在他的伤口之上不停地阻挡着周边肌肉的修复,它既寒冷又令人感到痛苦。此时应龙的面部肌肉扭曲而纠缠,完全不见平时一身金椅衣威严莫名的万龙之首的模样。 “那么,就不浪费时间了吧,王母,咱们也活动活动筋骨?”玉帝两根手指轻轻抚摸着长剑剑柄,微笑着看向巫之祁三人。 “遵陛下号令。”王母恭敬地弯了弯腰。 “卑鄙之人惺惺作态,如此令人恶心。”冷冽的声线如同一柄断冰切雪的快刀,小潜厌恶地看着道貌岸然的玉帝王母说道。 “身为天庭之主,不思如何扶正天道体悟天心,成天思虑勾心斗角以权谋私,道祖一世英名,唯有识人之道委实落了下乘。” 小潜这一句话便戳中了玉帝王母的痛处,他们两人私底下做了无数恶事,心中最恐惧的便是有一天道祖会找他们算账。玉帝咬牙切齿,一声怒吼,: “你不过阶下之囚,也敢妄言道祖?” “若不是我大婚那天瑶琼假扮侍女,你与应龙里应外合,三人合力对我出手,就凭你们夫妻那三脚猫功夫,也能伤了我?”小潜冷笑着说道,她此刻心中已经完全抛却了恐惧,反正已经是死局,至少现在有臭猴子和哥哥陪在身边,与其唯唯诺诺憋屈地死去,还不如出言宣泄一通心中堆积了千年的怨气。 “原来是这样吗?”巫之祁听了小潜的话后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一直好奇原先一直在涡神宫中的小潜如何突然便失踪了,听了小潜的话后才知道原委。 巫之祁同样鄙夷地看向对面的玉帝王母二人。“我说那一天为何到你寝宫之中,见到一地狼藉,原来天庭之尊居然做了我涡神宫的侍女,呵,倒是给咱们长了脸面了。” 烛九阴笑着拍手道:“洪荒中人还不知此事,想来大家知道之后,涡神宫之威名还能更上一层。” 玉帝本性易怒,平时在众天庭仙人面前,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而常常忍着怒气,此刻看着明明身入必死之境的三人还能如此谈笑风生,对他极尽嘲讽之能事,如何能保持住心境的平和?玉帝当即大怒,不由分说地便要抽出腰畔的昊天剑。 倒是王母更加淡然,她伸手握住玉帝的手腕,柔声劝慰道:“与这三个将死之人计较些什么?他们言语带刺,不过是想让陛下坏了心境,再伺机动手罢了,陛下怎可中他们的奸计?” 玉帝听了王母的话后果然镇定了许多,巫之祁心中暗暗一惊,他以前没和这夫妇二人打过交道,从外界的传言来看,天庭之事都是玉帝做主,瑶琼不过是个花瓶而已。可是她非但有着准圣上品的实力,心机还如此深沉,玉帝听了她的话后居然也如此顺从……瑶琼似乎更加不简单啊。 “三位毕竟是从远古活下来的兽族至尊,在这绝境之中还能如此淡然,瑶琼很是佩服。”王母的声音平淡,似乎万事万物尽在她掌握之中。 “不过既然都是从洪荒中走来的老人,应该也能理解我与陛下不择手段,毕竟当时天庭草创,百废待兴,有些手段确实阴损了些,但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言语上的刺激和拖延时间是没什么用的,我这七幻迷云阵一成,除非外面是圣人亲自出手,不然没人能救得了你们,就算……那位火师祝融发现了你们的处境,从人间赶来也无济于事。” 王母浅浅笑着,葱葱玉手呈兰花指状捏着那面素白色的旗帜轻轻摇动,神色淡然而无辜,仿佛只是一个路过的街边贵妇人,但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如斯,几乎断绝了他们的最后一线生机。 巫之祁牙关紧咬,他原本心中确实是是存了一丝期望,想着或许祝融与烛子心中互有感应,指不定便能来救他们。他们拖延一阵,生的希望便更大一分,结果王母连这都计算在内,或许这九天雷狱本就是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陷阱,明知危险,但是为了救小潜他们却不得不自投罗网。 “时辰也不早了,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快点结束吧。”余怒未消的玉帝从腰畔缓缓拔出了昊天剑。 “呛啷!” 昊天剑如同三尺秋水,清澈明亮又寒光闪烁的剑尖直指巫之祁三人。 这昊天剑是当年道祖斩杀混沌魔头时亲自炼制的宝贝,浴满魔头之血的昊天剑是赫赫有名的先天灵宝。在天地间所有的剑器之中,排名也只在通天教主的诛仙四剑、冥河老祖的元屠阿鼻二剑这两套先天至宝之下。这是巫之祁第一次面对昊天和他的这把名震洪荒的神剑,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现在的情况与他刚才和应龙交手还不同,应龙的刀法被他反反复复研究了无数遍,应龙也不是最佳的状态,但是他的招式极有可能已经被玉帝王母研究了个通透,倒是他对这夫妻二人的招式一知半解。烛子曾经和他分析过玉帝王母的出手,但他对这一对夫妇的了解也仅限于那次速战速决的伏杀,所知很是有限。 此时应龙尚有一战之力,玉帝王母法力境界都高于他和烛子,又是身在七幻迷云阵之中…… 他紧握霸瀚长枪,温润的枪杆让他心中的杂念渐渐排空。对方三人没有给他再多思考的时间,应龙在后押阵,玉帝王母二人已然对他们出手! “我挡昊天,你破阵。”巫之祁飞快地传音入密,一直在体悟七幻迷云阵的烛子回应道:“小潜有我照应,“无涯”秘法暂时护住我与她没什么问题,你多加小心!” 巫之祁轻轻点头,眼看着玉帝持剑杀来,他沉默地拖枪往前方冲去。两人快要相遇之时,巫之祁脚步微微一顿,腰部发力骤然往左一拧,一直拖在身后的霸瀚如同一条鞭子般狠狠地往玉帝胸前砸去,一寸长一寸强,巫之祁论法力不及玉帝深厚,只得仗着自己无数年积攒下来生死一线间的经验与反应来搏一线生机。 昊天与瑶琼是道祖在平定了混沌魔头之乱后收下的两个童子,他们无数年来都是在紫霄宫中修行,就算对烛子和小潜出手,也都是设计埋伏,三人对付一人,而不是一对一地厮杀。真论起与人生死搏杀,他们二人的水准确实远不如一路血火中走来的巫之祁。巫之祁这出其不意的一枪让他微微一惊,但是准圣上品的实力让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天地间每一丝细微的法力变化,几乎是巫之祁刚刚出枪时他已经做出应对。 枪如狂龙,剑似电闪,玉帝欺身近前,手中昊天剑精准地劈斩在霸瀚长枪的中段,这一枪带着巫之祁全身力量。身为兽族准圣的他肉身强悍无比,这一枪若是落到人间,一枪便能毁去一座大山,可是玉帝一剑斩出,那剑柄上传来的力道居然丝毫不弱于巫之祁,甚至犹有过之! “当!” 金铁相撞的一声巨响,巫之祁忍痛后退,浑身筋骨巨震,握枪的双手虎口已然被巨力震地流出鲜血。 一滴滴的鲜血从他握着霸瀚长枪的虎口流下,他没注意到的是,这些鲜血还没滴到地上,便已然被霸瀚长枪全数吸了进去。 挡下这一击的玉帝也不好受,只是他受到的反震之力经过真气消解之后要比巫之祁好过许多,这还不是他最惊讶的地方,他此刻有些震惊地看向巫之祁手中那杆通体漆黑的长枪,在枪剑相交之处,居然连一丝破损的痕迹都没有! 昊天剑是天下最锋利的几柄剑之一,被道祖亲自打磨的剑锋几乎无物不破,可这样一柄神剑居然没能在这杆长枪上留下一道印子? 两位准圣全力一击相碰撞时的力道何等庞大,昊天剑又是锋锐无端的神剑,玉帝本以为一剑都能将这长枪砍成两截,这长枪……到底是个什么来路,能毫发无损地挡住昊天剑? 第二百一十九章 凶焰滔天 巫之祁并没意识到霸瀚的坚固让玉帝多么惊讶,他早已习惯了霸瀚的坚硬。在他眼中,这柄陪了他千万年的长枪唯一值得称道之处便是它的坚硬,他早习惯了霸瀚的无坚不摧,甚至没有意识到霸瀚在昊天剑下毫发无损这件事,若是传到洪荒之中,会让多少人惊掉了下巴。 只有一直凝神体悟七幻迷云阵的烛九阴在听到枪剑相碰的那声音巨响之后,挑了挑眉头。 巫之祁脸色沉肃,刚才交手时带给他的反震之力让他浑身骨头仿佛都散架了一般,肉身力量本是兽族的强项。一向以强悍的肉身力量引以为傲的他不甘在这一项上输给玉帝,巫之祁浑身筋骨传来阵阵炒豆子般的爆响,他的肌肉变得粗壮而结实,身形在不断地拔高,银灰色的猴毛生长了出来,他要直接以兽身与玉帝对抗! “吼!” 眨眼间一个数千丈高,浑身毛色银灰,肌肉虬结的水猿便出现在了阵中,这是许多年来巫之祁第一次完全显化出本体,兽族只有在这时才能发挥出最完全的肉身力量,霸瀚枪随人起,也变得如同一根擎天之柱般粗壮高大。巫之祁仰天一声怒吼,声音震动的波纹甚至干扰了他周身的云气。 在他脚边,玉帝本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蝼蚁,但是身穿华贵天衣的他口中诵诀,随着他的吟唱,原本只是比常人略高大的身形突然拔高,不一时便成了与巫之祁同样高大的巨人。 不同于巫之祁显化兽身那般轻松,玉帝变大是施展了秘法才有这样的体量,比起巫之祁如同喝水般的轻松变身,玉帝需要消耗一定的真气才能这么高大。但是他并不在乎,身为天庭之主原本应该是号令洪荒的存在,可道祖与几位圣人都仿佛一座座大山般时时刻刻压迫着他的神经。就连洪荒中也有许多老牌强者是他不能开罪的,为了天庭的发展,他只能隐藏真实实力,与王母一点点规划一点点争取微薄的气运。 隐忍低调了亿万年,他几乎要忘了自己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一直渴望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他要一场酣畅的厮杀来抒解心中积压了无数年的郁结之气! 巫之祁给了他这个机会,此时他们二人同样高大同样威严,一人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魔神,一人则是堂皇森然掌管万界的天帝。他们战意勃发,连带着各自手中的武器都受到他们意志的牵引,霸瀚长枪的枪尖吞吐出阵阵黑色枪芒,昊天剑剑身有道道剑气缭绕,仿佛一者是来自地狱的妖魔,而另一个是天人降世,只为斩除妖邪。 只是不知,到底谁才是神,谁才是魔呢? 玉帝神色睥睨,双眸绽放出紫金色的光芒,再不似平时在天庭中那一团和气的隐忍模样,而是变得锋芒毕露,几乎看一眼都会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剑气刺伤双眼,而玉帝手中昊天剑剑吟声“铿锵”不绝,蓦然一团金光炸开,剑锋直掠像巫之祁的胸口。 巫之祁的脸上满是浓重的杀意,应龙和玉帝王母三人是造成他与亲人悲剧的罪魁祸首,这无端而降的灾祸让他受了千年的苦,此时正是他雪恨之时,看着飞掠而来的昊天剑巫之祁毫无惧色,他轻提霸瀚,重重踏前。 气势汹汹的长剑被巫之祁前倾的身体躲过,他五指之间冰寒凉气升腾缭绕,银白色的太阴之力覆盖了霸瀚,几乎让它变成一杆银枪。巫之祁抬手掳掠,霸瀚以横扫千军之势朝玉帝的头颅砸去。 飞剑未果的玉帝见到巫之祁欺身而来,手中剑诀一引,飞远的昊天剑后发先至,比巫之祁更快的回到玉帝手上,玉帝大喝一声: “受死!” 天帝一令既出,天下无人敢不遵其号令,可总有那桀骜不驯的叛逆之人,敢于冒犯天帝之颜,只为了给自己和亲人讨一个公道,要亲自抚平此生不平事! 这一剑天威浓重,但是巫之祁凶焰亦滔天,他以右边腋下夹住长枪,双腿摆开站定,如同老树扎根,枪尖朝上直迎向飞来的昊天剑。 “当!” 蕴藏了玉帝汹涌法力的这一剑还是没能将霸瀚斩成两截,但是拦下这一剑的巫之祁也不好受,他浑身血气翻腾不休,嘴角已然有一道鲜血流淌下来,所幸肉身受到的冲击要比刚才人身要小许多。 玉帝眼看巫之祁又挡下这一剑,心中怒意横生,他一手牵引昊天剑。右手并指向天,口中诵诀不休,双眼紧闭又瞬间睁开,双眸之中的紫金色旋绕不休,头上已然显露出三朵金色莲花。 “三花聚顶!” 巫之祁心中一沉,三花聚顶本是道门的正统功法,修道者一入金仙境便能拥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异象,这还不是让巫之祁心情复杂的原因,而是昊天身上散发出的纯正道门气息……让他想起了眼前之人可算作是道祖鸿钧的亲传弟子,被道祖亲自任命的天庭之主。巫之祁没和道祖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这位洪荒真正的主宰到底是不是个护短的人,若是他一心向着自己的两个童子,自己一方岂不是必败之局? 就算自己收了子受为徒,有人族的鼎盛气运在自己一方,可是天地间谁才占据着最绵长的气运?答案只有道祖鸿钧一人。 巫之祁狠狠咬牙,咽下一口内腑震动而涌上喉间的鲜血,眼下这一劫都十有八九熬不过去,就莫想那后来之事了……何况此事本就是玉帝王母先行陷害他们,就算是闹到道祖那儿也是自己一方占着道理,他甩了甩头,不再想这自降士气的闹心事。 眼前玉帝手中的动作不停,他头顶的三朵金色莲花缭绕着淡淡的紫气,巫之祁起初还没看懂那紫气是何物,可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泛上心头,那紫光分明就是九天雷狱中的混沌神雷! “混沌雷法,给朕破!” 玉帝并指为剑,直指巫之祁,昊天剑受到牵引,如同一道金色长虹横贯天际,再度向巫之祁飞袭而来,与昊天剑并驾齐驱的是一道紫色天雷,滚滚雷声轰鸣不休,直向巫之祁射来! 雷霆本就是上天用以惩戒妖邪威力最大的法门,是无数魔头的克星,混沌神雷更是诸天雷霆中嘴里最大的一种。方才九天雷狱之中的混沌神雷无人控制都有那般威势,此时天帝亲自念诵雷法,这一道紫色的雷霆之中煌煌天威凛然不可侵犯,已然化作一道雷矛! 九天雷狱是应龙与昊天夫妇共同视为禁脔之地,巫之祁早知道昊天要以雷法来镇压他们,但是修行水属性功法的他天生被雷霆克制,纵然玄涡神水是洪荒第一灵水,也对这本源上克制的雷霆毫无办法。 能动用的只有太阴之力了,巫之祁眸中常年缭绕着玄涡神水的幽蓝色,但是此刻幽幽蓝光尽数收敛,他的眸子化作与小潜一般的银白,一股至为阴寒的气息从他身体之中流露出来,巫之祁体内气机鼓荡不休,如同极北冰海般的磅礴寒气出现在天地间,他单手一握,一杆绘着无数繁复云纹的冰寒长枪出现在他手中,他半蹲蓄力,狠狠地向那道雷矛掷了出去! 雷矛与冰枪在半空中碰撞,分明是无形之体的雷矛居然与有形的冰枪正面相撞在了一起,各自化为无数碎屑从半空纷纷落下,混沌神雷犹自“呲啦”作响。 掷枪之后的巫之祁浑身一阵空乏,先是以太阴之力化作冰盾来抵御玉帝一剑,此时又凝成冰枪扔出。虽然他体内有太阴本源之力,不用担心太阴之力消耗殆尽,但是在这七幻迷云阵之中无法吸收灵气,终究让他有一种无以为继的空虚感觉。 空乏也只是一瞬间,玉帝那一剑并没受到太阴之力的影响,金色长虹从天而降眨眼间便来到巫之祁身前。 世间故老相传,若有人做尽恶事,天帝自会降下天罚来扫除恶人,净化世间。 这道金色长虹便是天罚。 巫之祁过往屠戮生灵无数,光是当年助子受平乱,便以一片雪羽杀尽三千叛军。 更别说他混迹洪荒无数年,又带领涡神宫百万水兵杀戮多少水族。 就算是他自己,也算不清死在他手上的冤魂有多少了。 以此论来,巫之祁无疑是天地间最大的魔头之一。 而此时天帝亲自出手,要以道祖炼制的斩魔之剑斩下他的头颅。 剑虽未至,剑气已然横生。 玉帝脚踏七星,双指并拢,口吐真言,昊天剑之剑势一涨再涨,剑芒贯通天地,几乎有当年道祖行走混沌斩妖除魔之风范。 巫之祁抬头向天,方才还一片银白的双目瞬间变得血红。 屠杀无数生灵积攒下的杀气瞬间爆发,一股粗壮的黑气搅动周遭洁白云气,如同一幅阴阳双鱼图。 我过往所行之事问心无愧,你纵是天帝,表面光鲜亮丽,堂皇威严,暗地里却阴谋陷害无恶不作。 你凭什么审判我? 如果这就是天,那我只好逆天而行。 巫之祁杀意勃发,银色毛发抖擞不休,浑身银白光芒与凶煞黑气缠绕不休,化作一道黑白之气直刺向天。 向天帝。 第二百二十章 别怕 巫之祁与玉帝化身为数千丈高的巨人与巨兽在誓死搏杀,搅动七幻迷云阵中云雾波涛升腾翻滚,两个巨人脚下的烛九阴几人仿佛蝼蚁般大小,可是他们之间的战斗的凶险丝毫都不弱于巫之祁与玉帝。 应龙中了巫之祁的绝杀一枪受了伤伤,他此时正盘腿坐在王母身后一心调养血气,肉眼可见的丝丝金黄色血气从他的腹部那个恐怖的伤口处溢出,如同有灵性一般重新覆盖在他的伤口上形成一张密密的网,原本怎么样都止不住血的伤口因为有了这张金色小网而不再血流不止。 应龙身前站着手持素色云界旗的王母,在玉帝手持昊天剑刺向巫之祁之时,一直静立不动的她也动了。 如同春葱般的玉指轻轻捻动手中的素色云界旗,这面看似轻飘飘的小小旗帜是整座大阵的中枢,一被王母以秘法驱动,整座七幻迷云阵都随之变化,大阵中一时间风起云涌,团团云气不再像之前那般洁白,而是显露出一种七彩的光芒。 所谓七幻迷云阵,便是以七彩幻云乱人心智,令人中其云毒而不自知,渐渐沉沦其中不得自拔,是天地间用以困住敌人最好的阵法之一。 呈现在烛九阴和小潜眼前的尽是光怪陆离异象纷呈的云朵,烛九阴失了双目,自然看不到此番景象,但是小潜此时身无法力,刚刚脱困又陷入死地的她心境正是处在剧烈波动之时,根本守不住本心。她怔怔地看着团团七彩云朵升腾缭绕,艳丽非凡,眼看就要堕落至层云幻境之中。 烛九阴一直专注地寻找破解这座阵法的方法,他的神识不停地扩散至阵法边境又瞬息回还,带给他阵法详细情形的同时让他对这座大阵更加明晰。烛九阴不用看都知道小潜目前的情况,他回首伸出一根手指,精准地点在小潜的眉心,一道精纯而凝练的寒凉之气传递到小潜的识海之中。小潜被这道冷气一刺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此阵惑人五识、乱人心智,你此时不如闭眼不看,省得受其影响。”烛九阴的声音平稳淡然,让有些惊慌失措的小潜很快镇定了下来。 “哼!这妖妇,净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小潜恨得牙根痒痒,若是放在从前,以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早就对王母一剑斩了过去,可如今只能躲在烛九阴身后什么事都做不了,委实让她很是憋屈。 “早听闻龙族烛尊神身为阵法宗师,恰好本宫在紫霄宫中随道祖修行时便钻研阵法,如今班门弄斧,便在烛尊神眼前献丑了。”王母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飘然不定,难以捉摸。 “王母过谦了。”烛九阴漠然开口,并不为她以道祖压人的言辞所动,“这七幻迷云阵妙用无方,已是上乘阵法,与那日围困我时的阵法一体同源,想来……都是王母心血所成。” 王母“咯咯”娇笑一声,仿佛听了烛九阴的夸赞很开心的模样:“这阵法的表象是迷人眼目的下乘手段,不过烛尊神的双目……还在本宫那凌霄殿后的密室中摆着,可惜啊,这一招倒是对烛尊神失了作用,只好请烛尊神试试我这阵法的另一妙用了。” 小潜的拳头骤然握紧,她先前就发现了烛九阴失去了双目,不用想也知道是应龙勾结昊天和瑶琼动的手脚,但这妖妇居然敢这样说出口! 小潜银牙咬碎,体内本就翻腾不定的气机被心中怒意一激,当场就受了反噬。烛九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又一道气息传到她的经脉之中。 “她不过为了使咱们自乱阵脚罢了,莫要为她言语所动。”烛九阴的声音如同钟磬玉音在小潜脑海中响起,她深呼吸了几口,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干脆闭上眼静心调理经脉穴道,不再理会王母了。 王母见言语没能动摇烛九阴的心神,冷笑着哼了一声,不再废话,而是摇动手中小旗,一团团七彩迷雾将她与应龙的身影包裹了起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砰!砰!砰!” 巫之祁与玉帝二人交手发出剧烈的响动一直在持续,烛九阴回想起龙族秘典中对于太古时代的记载,那时圣人未出,连他父皇祖龙都在闭门潜修,天地间满是道与魔的战场。那时的洪荒灵力丰盈充沛,洪荒中诸多生物都形体巨大,神灵与魔头更是其中盛者,如同一座座大山般高大的他们一交手便是天地震动,山河飘零。此时巫之祁与玉帝身化巨人的交手,想来便与当年那些神灵与魔头的交手相差仿佛,都是一般的气盖山河与雄壮辽阔。 烛九阴一边凝神防范着王母的突然进攻,一边注意感知巫之祁交手时的动静,身后的小潜也抬头看着远方两个巨大身影的搏斗,他们交手时散落的一蓬鲜血都如同暴雨般飘洒,穿透一层层七彩缤纷的云朵,落入无尽的混沌之中再不可见。 十分突然地,巫之祁与玉帝交手的声音变得小了起来,烛九阴和小潜起初还以为是他们交战分出了胜负。可是那两个巨大的身影不是在变小,而是在变得越来越遥远,连带着他们碰撞的响动也渐渐不可闻,到后来,这大阵之中居然变得一片寂静了起来,连一丝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终于要动手了。”烛九阴在心底暗暗地说道,他体内气机早就流转不休,此刻他知道王母启动了七幻迷云阵准备出手,将他们二人与巫之祁隔开,更是气势一涨再涨。小潜眼看着哥哥瘦削的身影站在身前,却高大如同一座厚重的山峦。 “咻……咻……咻……”一阵阵尖锐的破空之声在烛九阴耳中响起,烛九阴的耳朵动了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密集而尖锐的声音。这些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连脚下都有声音响起。 “针……好多白色的细针!”小潜有些紧张地说道,王母的手段一向阴狠难测,没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少手段。就算他们兄妹是洪荒中唯一与王母交手过的人,但是过往的两次交手都是短暂而急促的偷袭,根本探查不出王母究竟还藏着多少后手。 烛九阴在九天雷狱中已经感受过九具准圣境的紫甲人,而这些从层云之中窜出来的飞针,想来便是王母对付他们的另一步棋。 “别怕。”烛九阴握住妹妹的手,并不宽厚的手掌却能传递给小潜安宁与沉静的力量,兄妹二人已经许多年没有手拉手了。自从祖龙死在万化滔流大阵之中,小潜对创出这个阵法的烛九阴就不冷不热,一向被宠惯了的她很少想起烛九阴心中的痛苦并不会比她稍弱,而是一味地怪罪这个哥哥亲手创造出了那个魔鬼般的阵法。 她几乎要忘了,有一次他们兄妹二人还在年幼之时,几个哥哥姐姐都随父皇出征天南,独留尚且年少的兄妹二人留守东海水晶宫。 那一次凤凰一族很是阴险地调虎离山,在祖龙苍龙与冥龙几人远离东海之后,凤族太子亲自率领大军攻打水晶宫,年幼的她因为贪玩而不好好修行,空有绝佳天赋与一身骄纵的公主脾气。而那次面对漫天飞来的金红色的凤凰天火和无数疾驰而来的凤凰一族的高手。喜欢穿一身红衣,还没用丝绸覆眼的少年烛九阴也是这样轻轻握住她的手,踏步挡在了她的身前。那次烛九阴用那双澄澈清亮的双目回首看着妹妹,轻轻对她说: “别怕。” …… 原来,已经过去了亿万年。 亿万年之后,她已经不再是被整个龙族奉为掌上明珠的龙族小公主,哥哥烛九阴也失去了那双澄澈的双目。 但是烛九阴还是如同千万年前那样重新握住了她的手,重新挡在了伤重未愈的她身前,对她说: “别怕。” 小潜看着烛九阴坚定的背影与漫天呼啸而来的白色细针,泪流满面。 那次水晶宫大战,少年烛九阴力敌凤凰一族的太子与两位凤族长老,硬是撑到了发现不对劲的祖龙赶回东海。 那次烛九阴重伤将死,躺在祖龙的怀中,勉强抬起手擦去妹妹脸上的肆意流淌泪水,惨白的嘴角无力地牵动,只为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 她也正是在那次大战之后开始努力修行,终于在苦修千万年后成为了龙族的潜龙尊神。 那一次有烛九阴的保护,她毫发未损,烛九阴也终究被父皇以大法力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可是这一次呢? 从一团团七彩云朵中钻出来的细针如同暴烈的雨,带着丝丝缕缕的云毒杀到他们兄妹二人的四面八方。 前后左右头顶脚下,无处不是密集的针雨,想都不用想,只要他们的防御被破开,一根针后面就会跟着无数根足够锋锐到破开他们身体的细针。 烛九阴双手虚抱胸前,一个无声无形的领域从他手中扩张,将他与小潜笼罩在其中。 针雨骤至。 第二百二十一章 星图 “笃笃笃……笃笃笃!” …… 密集的响声从针雨与烛九阴施展出来的无形屏障出发出,令人惊奇的是这不知材质的针雨与无形屏障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居然是阵阵钝响。 肉眼可见,针尖与屏障触碰之处有一点点的凹陷,很明显这无形屏障虽然能挡下针雨,但是也并不轻松。 针雨持续不停地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永无止歇,烛九阴起初还没辨别出它们的材质,后来才发现针雨就是七幻迷云阵中的丝丝云气混合混沌灵气提炼而成,每一根细针上都天然带有大阵那种惑人心智的云毒。 眼下他还能动用真气来对抗针雨,但是这大阵一刻不停地在抽取混沌深处的混沌灵气,有着无穷无尽的恐怖数量,而他的真气就算眼下还算雄浑,终有一天会耗尽。王母又将他们与巫之祁隔断开来,彼此间甚至无法沟通一个逃出生天的法门。 瑶琼要将他与小潜硬生生耗死在大阵中,甚至都省了与他们正面交手时受伤的风险。此女之心计,竟是狠毒如斯。 小潜身无真气,但是她的眼力还在,她也一眼就看出了这个问题,小潜担忧地看着哥哥的身影,他历来足智多谋,能想到走出这个困境的方法吗? 烛九阴沉默坚定地守卫在小潜面前,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顽强地用真气抵御这密密麻麻的飞针。他的嘴唇在轻轻翕动着,不是因为脱力而颤抖,而是因为他正在计算这座大阵的阵枢所在位置,只要他能推算出阵枢,就能想到破阵的法子,那么他们就还能有一线生机。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烛九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真气在急剧地消耗,可是那声声烦闷的针尖与屏障的碰撞声却毫无停止的迹象,小潜敏锐地注意到,原本针尖与屏障接触点都有仿佛隔着厚厚的一层膜,可是现在这层透明的膜也变得越来越薄,不知何时就要碎裂开来。 她紧张地抓住哥哥的手,发现烛九阴的手心中满是冷汗,他的额头上也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小潜心疼地用衣袖帮烛九阴擦去额头的汗水,可就在她冰凉的手接触到烛九阴眉心的那一瞬间,烛九阴忽然仿佛有所明悟。 祖龙九子各有天赋神通,他最擅长推衍计算,二哥冥龙肉身力量最为强悍,而小潜最独特的除了一身精深的寒冰功法之外……便是灵敏的感知! 他兴奋地一把握住小潜的手腕说道:“我大概能推算出阵枢所在,但是无法确定其精确的位置,小潜,你助我一臂之力!” 小潜听了烛子的话后也很是兴奋,一股寒凉的真气从烛九阴的指尖传递到她的经脉之中,小潜一边吸收着哥哥传来的真气,随即有些疑惑地问道:“就算知道阵枢所在,我们又怎么过去呢?而且大阵都在王母掌控之中,她难道不会阻拦?” “怕的就是她不现身,至少要知道敌人在哪儿咱们才好动手解决他们,只要能知道阵枢所在,后面的再想法子,总比被困死在这里好!”烛九阴坚定地说。 小潜听后点了点头,有了烛九阴的真气支持,她的识海之中重新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如果说修道者的识海是一片星空,星空的范围与星星的明亮程度就是他们神识的敏锐程度。 那么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修道者的识海不但范围极小,还只有寥寥几颗星辰在闪烁,但是小潜的识海此时一得了真气的滋润,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漆黑的夜幕中不停有星星被点亮,先是一点蒙蒙的、如同朝阳初升般那种带着夜色的微蓝,随即蓝光逐渐变淡变亮,渐渐地、三颗明亮的星辰出现在了小潜的识海之中,这三颗星辰分别代表着准圣境界的烛九阴和王母应龙,三颗星辰的光芒变得越来越亮,到最后如同夜幕中一起出现了三颗月亮一般。 若非混沌深处渺无人迹,小潜的识海中能清晰地捕捉到所有在场的修道者,那将会是一片星辰大海般壮阔的图景。 在这三颗明月般的星辰旁,还有两个不停移动的,晦暗朦胧的虚影。 清楚地感知道王母和应龙位置的小潜甚至朦胧间察觉到巫之祁的位置,如同祝融与烛九阴心中有种冥冥之间的感知一样。所谓永结同心,巫之祁和小潜间其实也有着默契存在,只是这七幻迷云阵太过厉害,小潜只有动用她的天赋神识,才能隐隐感知到巫之祁的位置。 “阵枢在北斗天璇位,瑶琼和应龙在南斗天枢位,臭猴子的位置……我感觉不清楚,但是应该在天魁星位置。”小潜报出了几个坐标,这还是远古时期某一天的洪荒星图的位置,可以说这个世上也只有她和巫之祁烛九阴知道这三个星斗的具体位置。 小潜话音刚落,只听“簌!”地一声,自从王母玉帝应龙三人出现过后就没动过的烛九阴拉着小潜就往外冲去。 无形的屏障随着烛九阴的移动而消失,漫天针雨瞬间就涌了进来,烛九阴大袖飘摇,挥手间袖袍就带动了一蓬蓬的针雨往来处飞去。这针雨射来的速度极快,以小潜的眼力看来,就算是她巅峰时期来应对这些针雨,也绝没可能像烛九阴这样一根不漏地将它们全部防御下来,何况烛九阴双目已盲,能做到这一点更是难上加难。 烛九阴带着小潜往她刚才指出的方向飞去,小潜来不及细看烛九阴动作中的玄机,只闭起眼睛体悟阵枢的位置。他们两人身在大阵之中,一切动作肯定都在王母的掌握之下,因此她极有可能变动阵枢的位置,她只有一直凝神注意阵枢的变动才能正确地为烛九阴指引方向。 “东方尾集……西方皇灵……中央玉德!”果不其然,阵枢的位置飞快变动,为了追寻阵枢的位置,小潜集中了全部的精神与法力,她口中飞快地报出一个又一个精确的星斗名称,烛九阴飞行的轨迹也随着她指引的方向变动,兄妹二人默契十足,不用多余的言语就配合地极好。 “就在中宫玉德处!”小潜清喝一声,烛九阴骤然提速,橙红色的袖袍挥舞间,无数飞针被他挡在身前一尺之地。 松了口气的小潜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她这才有心思注意烛九阴挡住这些飞针的手段,飞针在离烛九阴身前一尺时速度仿佛突然就慢了下来,烛九阴挥手之间轻而易举地便能将它们驱逐。 “这是……”看着烛九阴那明显超脱了空间法则的动作的小潜目瞪口呆。 “应尊神对本宫说,烛尊神当年领悟了时间法则,本宫起初还不相信,如今看来,烛尊神果然天纵奇才,佩服佩服。”漫天七彩云朵包绕着一团漆黑的乌云,王母从中走出,眼神中带着欣赏与一丝藏得很深的嫉妒。 小潜还不知道兄长领悟了时间法则,甚至她看着烛九阴的动作都没往时间法则这方面去想,此时一听王母所说,才真的确定烛九阴有如此神通。 “过奖了。”烛九阴淡淡地说着,一边将运用神识过度而神思倦怠的小潜护在了身后,“阵枢已被我们找到,我看也到你出手的时候了,只用些云气制成的飞针就想制服我们,我看未免有些想太多了吧。” 王母冷冷一笑:“烛尊神倒是镇定,原先还不敢确定你已经掌握了时间法则,如今既然亲眼见到了,本宫自然不会放虎归山了。本宫虽不通时间法则,但看烛尊神眼下的境界,已经有所小成了吧?” 烛九阴不置可否。 王母表面上看去还算镇定,但是她此时心中波涛汹涌,惊讶之处丝毫不弱于小潜,她起初听应龙讲述凶犁山中发生的事,以为只是应龙无能,让巫之祁和祝融带着烛九阴白泽几人杀了出去,她哪里敢相信烛九阴居然真的能领悟到时间法则呢? 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亲眼见到在不停变换阵枢的情况下,烛九阴一路杀透针雨冲到了她眼前,举手投足间满是她不曾涉足的高深领域。那针雨的威能她最为清楚,炼制针雨时她不但糅合云气与混沌深处的混沌灵气,甚至还烙印了一丝空间之力进去,她就是怕烛九阴会用扭曲空间这一招来应对飞针。那么剩下的只有一种解释:真正能放慢那些飞针速度的……唯有时间法则! 王母心中对烛九阴超绝的天赋嫉妒地发狂,她与玉帝二人本就是洪荒中天赋极高的存在,被道祖收为童子之后更是日夜跟随在道祖身边修行,跟随道祖的时间比起几位圣人都要长的多,可以说拥有洪荒所有修道者中最得天独厚的起步点。道祖能收他们做弟子,本身也证明了他们天赋之高绝,他们隐姓埋名无数年苦修,才到了准圣上品的境界,可是他们连参悟时间法则的门槛都见不到,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仿佛流水淌过指间,拦不住也停不下来。 可烛九阴被他们夫妻亲手夺取双目,本该一蹶不振成为一个废人,他凭什么能在二十年的时间重回准圣境界,又凭什么能掌握时间法则?! 一向以圣人之下他们夫妻二人天赋最高的王母,此时心中的妒火烧得她直欲发狂,她下定决心不再隐忍,从怀中,掏出了一件方方正正的印玺握在手中。 第二百二十二章 金乌之尊,敕令万界 “这是……天帝印玺?!”感知灵敏的小潜看见王母手中的玉玺后很快联想到了一物,感到有些不妙地说道。 上古时期妖族占天,巫族据地,妖族以天庭为中心,巫族以巫神殿为祖庭。妖皇帝俊在建立天庭后,为了方便掌管群妖,不但以先天灵宝素色云界旗设立了一面万妖旗,还曾经取太阳星之星核,以太阳真火铸造了一方大印,名为:天帝印玺。 那时的妖皇帝俊、东皇太一与妖后羲和掌管天界,妖族强盛无比,号令所到之处,除了巫族以外无有人胆敢不遵。比起如今仅剩一个空壳的天庭,帝俊无疑是更加名副其实的天帝。这方“天帝印玺”便是妖皇帝俊统御天界、用以镇压妖族气运的信物之一,一经现世,便有万妖臣服。 妖族败落之后,昊天和瑶琼被道祖重新任命为天庭之主,他们夫妇二人不仅接管了天庭也获得了无数妖族掳掠来的宝物,王母先是炼化了素色云界旗,再得天帝印玺,除了妖族当年的两件先天至宝:混沌钟、河图洛书不知所踪之外,王母几乎获得了妖族宝库中的所有宝贝。 当年她将素色云界旗借给了西岐军师散宜生使用,散宜生不过区区一介地仙,便可凭借这杆号称“万妖旗”的宝物来驱使足足高它两个境界的玄仙境妖将八岐大蛇,这素色云界旗之威能可见一斑。 这还是王母顾及天庭颜面,没有大张旗鼓地使用这件先天灵宝,若是她不顾身份,直接在天庭一挥素色云界旗,怕是如今天下妖族,除了妖皇九尾天狐一脉,其余妖族都要受其辖制。 而这方天帝印玺虽然不是先天灵宝,但也是后天至宝级别的神物,更是被妖族的三位老祖宗一同祭炼过,光是其中蕴含的无穷无尽的太阳真火就不是一般人抵挡得住的。 烛九阴刚感知到一件异宝出现在了前方,就听到小潜的这一声发问,他从那汹涌如太阳星当前的热力之中判断出,这件异宝就是天帝印玺无疑。 身为龙族军师的烛九阴想的比小潜更加深远,虽说玉帝王母二人同掌天庭,但是无疑玉帝才是真正的天庭之主,可是此时这方天帝印玺居然在瑶琼的手中……刚才昊天对她也言听计从的模样……难道她才是天庭真正的话事人? 王母没有给他再多思考的机会,以她的心狠手辣,既然动手就不会给敌人反抗的机会,天帝印玺无风自动,瞬间就从成人手掌大小变作了三丈长宽的巨大印玺! 小潜清楚地看见印玺正中央用妖族古篆铭刻了四个大字: 敕、令、万、界! 每一个大字都是由三只扭曲身体的金乌构成,四个大字一共十二只金乌,正是象征妖皇帝俊、妖后羲和与妖族的十位太子。 无上威严从这印玺的底部传出,这是世间第一位天帝,妖皇帝俊的法言敕令,也是他追寻一生的雄心壮志,妖皇帝俊,惟愿妖族执掌天下,愿天庭可敕令万界! 原本妖气升腾的天帝印玺在被玉帝王母祭炼之后,已然洗去了一身的妖气,变得更加堂皇威严,令人不敢逼视。而比它一身气焰更加鲜明的,正是那澎湃无比的太阳真火! 天地间三大神火,火师祝融的南明离火以“毁灭”之威能独占鳌头,凤凰一族的“凤凰天火”因其烧灼神魂的毒辣手段排行第二,而妖皇帝俊的金乌一族天赋神通“太阳真火”,别无其他特点,唯有“高温”二字! 这是天地间温度最高的火焰,这是普照万界的太阳星的精华,这就是……太阳真火! 汹涌的焰浪在烛九阴和小潜眼前翻滚着化成了一只通体金红色的金乌,这金乌背身双翅只如寻常禽鸟,可是它的腹下长着三只健壮的爪子,修行寒冰功法的小潜本来就留对火焰没什么好感,此时遇到洪荒之中拥有最高温度的太阳真火时她脸色更加苍白。刚才烛九阴传递给她的那一道真气已经全部被她用来捕捉七幻迷云阵阵枢的位置,她体内空空荡荡,遇到这太阳真火时根本无力对抗。烛九阴脸色要好过些,只是见到这太阳真火所化成的三足金乌时,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妖皇帝俊一族的本体是三足金乌,说起金乌一族的下场也当真凄凉。先有妖族十位太子联手巡游洪荒,生活在大地上的巫族不堪其扰,于是大巫夸父追逐十日饮尽黄河水,最终死在黄河边上。大羿为兄报仇,曾取出彤弓怒射九日,只剩下一只最小的金乌还存活世间。而后巫妖大战中妖族三位皇者身死道消,三足金乌这种强悍的妖兽如今在洪荒已然绝迹。 同样是皇者血脉,烛九阴来自龙族,虽然当年祖龙身死,但是龙族的后人发展至今还有许多族裔存活于世,甚至是洪荒之中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可是身为妖族皇者的三足金乌却在世间销声匿迹,仅剩下妖族太子,唯一的那只三足金乌还不知道是否在世间存活,或是早就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也许金乌一族,早就从这个世上被时间这只无形的大手抹去了。 鼎盛之时称霸洪荒,可现在的洪荒中人只能通过那些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书册典籍来臆想当年金乌一族的强势。 能以一己之力慑服桀骜群妖的金乌一族在洪荒中无疑是洪荒中最强悍的血脉力量,当年妖族十位太子得天独厚,每人都拥有极高深的修为。当他们联袂出行时,就算没有刻意去营造威势,从他们身体之中散发的热量甚至都能将整个洪荒的温度提高,连肉身强悍的巫族族人都忍受不了那种高温。 太阳真火是太阳星之精华,全天下也只有太阴星中的太阴之力能够与它抗衡,可是从巫妖大战之后,太阴星便破碎成无数碎片,就连吸收了太阴星之力的巫之祁都与烛九阴和小潜隔绝开来,玉帝王母这一计可谓是毒辣至极。 拿出天帝印玺之后,王母满意地看着小潜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等她的目光再移到烛九阴脸上时,却发现那张清俊的面容之上连一丝恐慌都没有,甚至还有些……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淡然。 “太阳真火确实强横无比,可惜你这只三足金乌不过是金乌一族的一个投影罢了,一介投影如何能与上古金乌一族亲自御使太阳真火的大威能相提并论?”烛九阴不屑地笑着,缓缓伸出右手。 他的右手中有一团漆黑的液体翻滚涌动,王母认得这是烛九阴的天赋神水:一元重水,虽然五行之中水能克火,但是属性之间的相克从来不是单纯地单向克制,滴水无法灭火,小小的一团火焰也绝没有可能烧干整座湖泊,换句话说,决定属性克制关系的,最终还是数量以及质量。 烛九阴的一元重水不如巫之祁的玄涡神水出名,却也是在洪荒排的上号的灵水,可是这一元重水历来以极高的密度和重量出名,号称一滴水可有一湖之力,它并不能克制太阳真火。 王母不知道烛九阴拿出一元重水来是什么意思,但是烛九阴久负盛名,他显然不是会做无用功的人。 天生性格十分谨慎的王母警惕地看着烛九阴手中那团黑色的一元重水,太阳真火组成的金乌不再冲向烛九阴和小潜二人,而是变得踟蹰不前,只在半空中挥舞着翅膀。 烛九阴的唇角忽然牵动了一下,王母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果然不出她所料,异变陡生! 烛九阴手中的水球原本是纯粹的深黑色,此时在水球的正中心却出现了一丝银白色的丝线,这丝线极隐蔽,如果不是王母身为准圣,根本都发现不了这种变化。 随着那丝银线的出现,原本因为太阳真火而升高的温度已然降低了许多,躲在烛九阴身后的小潜脸色也舒缓了不少。 银线自从出现的那一刹那便开始生长,在那团水球中如同一条在深潭中遨游的银色神龙,这种异象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因为很快地,银线便开始膨胀了起来! 银色在短短的眨眼间就洇染了整个黑色的一元重水水球,很难想象有什么力量能取代本身就极强悍的一元重水,可是王母一眼便认出了这团银色的来源。 “太阴之力!”她惊讶地说着,自从烛龙的太阴星星核被毁去之后,天地间只有巫之祁与鼍龙体内有着纯正的太阴之力,那么烛九阴手中太阴之力的来源就非常显而易见了。 “我早料到你会用天帝印玺来对付我们,我与巫之祁多年前便开始研究在灵水之中炼化太阴之力,如今小有所成,便先用你这金乌虚影来当试金石!”烛九阴右手狠狠一挥,那团银色的、结合了太阴之力与一元重水两种灵力的水球就飞速地射向半空中的金乌,那金乌嘶鸣不已,王母听在耳中,发现有太阳真火构成的金乌居然在恐惧这团小小的水球!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先天灵根 不是太阳真火在太阴之力与一元重水之前就真的毫无还手之力,而是因为王母本身修行道门功法。她与玉帝二人联手祭炼天帝印玺之后,虽然让这方印玺更加堂皇威严,也更符合“天帝”二字,但是这方印玺最大的特点分明是太阳真火,被他们二人祭炼一番之后不免损失了本身的特性,修行玄门正宗的王母和玉帝也根本发挥不出它的全部威力。 若是当年妖皇帝俊亲自操持这方天帝印玺,莫说是这一团太阴之力,便是再大上十倍,也被他轻松便炼化了。 王母暗叫不好,她连忙要收回这三足金乌,可是太阴之力飞行之速无比快捷,王母刚反应过来时,那团银色的水球便已然到了! 原本神俊非凡的三足金乌在水球之前完全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只瑟缩着往后退去,可是银色水球咬死了便追着它不放。金乌周身那些金红色的太阳真火在触碰到银色水球之后便呈溃败之象,银色水球得理不饶人,如同银瓶乍破,其中盛放的水银也流泻遍地,银色的液体从金乌最前方的那只脚爪包裹漫延,直接将这只金乌包裹在了其中。 “呜~呜~呜~”被水银般的液体包裹在内的金乌剧烈地挣扎,不停地动弹,从外面仍旧能看出一个模糊的禽鸟虚影,银色液体的周边也一直有极高温的气体在不停地散发出来,想来是一元重水与其中的太阳真火在不停厮杀与碰撞的结果。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金乌的挣扎也变得越来越孱弱,肉眼可见的是银色的液体也在被其中的高温烧得不停蒸发,但是金乌受到的创伤更加严重。不过一炷香都不到的功夫,那只三足金乌就与刚才那团银色的液体一同化为飞灰了。 原本身在半空中的天帝印玺在失去了那只三足金乌之后无力地垂落,再不见刚才那番如同高山般威严耸峙的模样,王母心疼地将这方大印收进了怀中,怒喝道: “大胆贼子,居然敢毁了本宫的三足金乌!”王母娘娘气不打一处来,如今妖族三皇早已化作历史中的尘埃,如此纯净的太阳真火已经再难在人间现世,可以说天帝印玺中的太阳真火是用上一点就要少去一点。烛九阴挥手就毁了这么多的太阳真火,这让她如何不心疼? 本就妒火中烧的王母被烛九阴毁去金乌之后,心中的怒火更是腾起三千丈,她一声厉啸,挥手从头上拔出一根木制的簪子,她一头如瀑的黑色长发披散下来,刚才带在头上的许多珍贵的金钗玉簪都散落一地,可是王母毫无心疼的神色,只盯着手中的木簪。 同样身为女子的小潜早就注意到了王母一头华贵的装饰品中这件一点都不搭的木制簪子,此刻见王母拔了出来,而枉顾一地的珍宝,便知道这簪子定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异宝,她有些不放心地提醒哥哥说道: “瑶琼从头发上拔了根木簪下来,这会儿不知道又在捣鼓些什么。” 烛九阴听后眉头一皱,他早与巫之祁谋划过前来营救小潜时可能会遇到的各种状况,其中之一就是对昊天和瑶琼身上所有的各样法宝做个估计与想出应对之策。 这刚才被瑶琼拿出来的天帝印玺和三足金乌都是在他们意料之中的法宝,可是与这对夫妻为敌最麻烦的事便在于,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后手,究竟这两个从紫霄宫中走出到天庭的道祖童子,身边收藏了多少珍贵的宝贝呢? 这根木簪显然就是他们从前没有想到的宝物,此时王母口中念念有词,心中有些不安的烛九阴不准备再给她多施法的时间,烛九阴准备主动出击! 刚才还站在原地的烛九阴飞身冲向王母,虽然不知道王母在念些什么咒文,但是龙族的肉身力量在洪荒中都是数一数二的,烛九阴又有“无涯”秘法加持,等他一旦近了王母的身,比起近身厮杀来,王母绝不会是烛九阴的对手。 可是烛九阴刚刚冲出去便倒飞了回来,小潜正要问哥哥为什么回头,便知道了烛九阴不再往前冲的原因。 密密麻麻如同一片暴雨般的飞针向他们射来,原先在大阵中央的位置,袭击他们的飞针虽然数量也极多,但是远不像是此时如同洪流浪潮般冲过来的模样,原来那些飞针都是从王母手上这根看去普普通通的木簪之中发出来的,原来是木簪混合了七幻迷云阵中的云气与混沌灵气。 原先那根木簪还很是不起眼的样子,仿佛市井之中贫苦人家的女子布衣钗裙倚着柴门,但在漫天飞针被王母以这根木簪召唤出来之后,木簪的气势突然变了。 一股厚重的,来自远古的混沌气息从中透出,这根普普通通的木簪突然变得灵气四溢,体现在它最明显的特征是一种厚重而久远的气息,黑沉沉的簪子身体上隐隐浮现出一层刚才并未出现的纹路,那纹路古奥深沉,复杂难明,仿佛远古时期神灵的篆文。篆文的意思不甚明了,失了双目的烛九阴也完全看不见篆字的出现,但是呈现在他的精神世界之中的是一股……生机,仿佛春天到来万物苏醒,这是……生命的力量! 洪荒之中一般的宝物很少有如此浓郁的生机,本来许多法宝诞生于世间就是为了毁灭,为了修道者之间的争斗与厮杀,因此这些法宝不但沾染了许多修道者的鲜血,更是天生有一股煞气。 可是这根簪子上涌动的是最鲜明的生命力,这一点烛九阴绝不会判断错误。 见多识广的他瞬间就想到了这件宝物的来源,他一边挥舞袖袍阻挡着无穷无尽、比刚才更加凌厉的飞针,一边出言问道:“这是……蟠桃枝?” 洪荒之中又三大先天灵根,排行第一也在诸多灵根之中最为神秘的是“黄中李”,相传其有治愈天下所有顽疾之力,更是可以补完修道者所损失的灵气,甚至能帮助修道者突破被誉为“天堑”的准圣境界。 只可惜黄中李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灵根,洪荒之中无人见过它的存在,只是在零散的、最悠远的古籍中有着它的一角影子。 黄中李之后便是排行第二的“人参果”,人参果在洪荒中的老牌准圣镇元子手中,镇元子号称“地仙之祖”,相传他是天地间第一个突破地仙境界,步入仙境的大能人物,与冥河老祖一样是世外之人。他们二人素来不参与洪荒之中的纷争,不是没有洪荒之中的势力想要拉拢过他们二人入伙,但是不仅身为准圣巅峰境界,还各有异宝傍身的他们根本不理睬那些痴心妄想之人,大门一关,便做自己的逍遥神仙。 冥河老祖有一片幽冥血海与“元屠”、“阿鼻”两剑先天至宝镇压气运,这足以让他傲立于洪荒纷争之外。 而镇元子大仙手中的两样法宝:“地书”与“人参果”,亦是让他被洪荒中人尊崇的对象。 地书与天书封神榜,冥书生死簿判官笔并列,后两样都在道祖鸿钧手中,但是被称为“大地胞衣”的地书伴随镇元子一同降生与世间,威能无穷,号称洪荒防御最强的灵宝。 人参果则是独占天下灵果鳌头的神物,又被称为“草还丹”,其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三千年果子才能成熟,要等到万年年时间才能结出寥寥三十个果子。寻常凡人闻一闻香气便是能活五百载,吃一个下去就可得天仙境界,活四万八千岁。 传言多不可信,至于这人参果的功效确实实打实的,烛九阴与镇元子大仙是知己般的好友,吃过人参果也不止一次,他很清楚这大地灵根的妙用。 至于三大灵根之末,就是这蟠桃树了。 “没错,这簪子就是蟠桃树的灵根制成。”王母看着应付满天飞针而有些狼狈的烛九阴,轻声细语地微笑着说道。 玉帝王母坐镇天庭,玉帝得道祖斩魔所用“昊天剑”之赐,面对这个女弟子道祖自然也不会偏心,素色云界旗与蟠桃树便是他赐给王母的宝物。 比起灵气的浓郁程度,蟠桃树远不如万年才得三十个的人参果之珍贵,但是这蟠桃从开花到结果成熟也要五百年之久。不过蟠桃好就好在它数量繁多,王母在天庭的后花园中,号称有蟠桃树三千株,开花结果之时蔚然成林,如云如霞,美不胜收。 作为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王母过往五百年便以这蟠桃开一次“蟠桃盛会”,请的都是洪荒中成名已久的仙人,参会者不但可品尝美酒佳肴,更可分到一只蟠桃,开始时他们初掌天庭,参加的人还不多,到了后来蟠桃盛会有了名气,参加的人才越来越多。 “我这蟠桃簪取得是天地间第一株蟠桃的灵根制成,蟠桃乃先天壬水精华,哼,同样是阴寒之物,我看你还怎么用太阴之力破我混合混沌之力的云针!”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四两拨千斤 烛九阴面色平淡,小潜仍然被他护在身后。王母取出这根蟠桃簪让他有些惊讶,但是他的脸色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由蟠桃簪亲自催动的针雨与刚才仿佛完全是两个模样,烛九阴开始时撑起的无形屏障还能阻挡住飞针的冲击,可是此时由蟠桃簪发出的针雨每次碰撞时都会带给无形屏障巨大的压力,首当其冲的就是烛九阴。烛九阴体内的法力被他动用来防御针雨,真气在被剧烈地消耗,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刚才召唤出融合了太阴之力的一元重水已经让他损失了许多元气,如今针雨带来的压力更加巨大,他几乎就要挡不下针雨了! 从他们三人被关进这七幻迷云阵时,巫之祁三人的法力就在不停地消耗,烛九阴又要护住小潜,又要应付王母层出不穷的手段,他体内的真气本就不剩下多少,如果任由王母施展手段,他和小潜很快就会被针雨穿杀而过。 局面凶险至极,小潜的心已经拧了起来,当她抬头看向烛九阴时,却发现哥哥眉头微皱,嘴唇不停地动弹,仿佛在默默念叨着什么一样。 忽然她的耳中传来了烛九阴的传音入密,烛九阴又是一道所剩不多的真气传递到了小潜体内,对妹妹说道: “我在算破阵之法,但是这针雨太过麻烦,我要你感知针雨的飞行轨迹,随后我出手便能破掉针雨,再破阵法!” 小潜双目一亮,但是哥哥要在她感知到针雨飞行轨迹之后再传给他的这弹指一挥间内算出突破的路径……他能办到吗? 烛九阴的双唇轻轻碰撞,他脑海中的思考一直都没有停止,他不是在祈求诸天神佛的保佑,在这无天无地之所在,诸天神佛也不可能现身帮到他们,而在他龙族烛尊神身前,已经没什么人能被称为神佛了。 他脑海中清楚地浮现出整个大阵与阵枢的联系,他的思维在不停地运转,无数年积淀下来的阵法知识与对阵法的敏感让他以极快的速度去构想各种破阵的方法。小潜也闭上了双眼,她的神识完全扩张,在尽最大的努力去感知这漫天针雨,最细致之处,她甚至要判断出每一根云针飞射而来的轨迹与力道大小,再将这些飞快地以神识传递给烛九阴。 而在透过针雨看到他的王母眼中,无疑是一直处变不惊的烛九阴和那个高傲而绝美的白衣女子终于被她吓得一片空白。 冷笑逐渐在王母的唇角浮起,虽然有着七幻迷云阵的帮助,但是操控如此密集而强劲的针雨对她而言依旧是一样很消耗真气的事,而且她还在时刻关注玉帝与巫之祁交手的情况,一心二用更是让她有些许多年没有体会过的力竭的感受。 正当她下定决心速战速决,同时动用天地印玺与蟠桃簪直接轰杀烛九阴、小潜二人时,前方在针雨下一直苦苦支撑的烛九阴处突然传来异动! “叮铃、叮铃、叮铃……” 好似冰晶制成的风铃彼此碰撞间响起,又好似有大风入楼,撼动倾盆大雨。 烛九阴一手拉着小潜一边挥舞大袖,无涯秘法被他运用到极致。同时有成千上万根云针进入他周身一尺,却在无涯秘法的时间法则中被扭曲了速度,离他最近的那根云针居然已经停了下来! 说是云针,其实这七幻迷云阵的云气只是一种辅料,最主要的是来自先天壬水的蟠桃树凝聚成的极寒针体。针体因为极致的寒冷而坚硬如铁,飞射而来也像是千军万马射出的箭雨。可是烛九阴放慢了飞针速度后,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轻轻将第一根针拨转了方向,就让这最近的一根飞针转了个头来撞上第二根,第二根又如同第一根刚才一样碰到了第三根,第三根碰第四根……如此循环往复,飞针之间不停地碰撞,寒冰制成的飞针相撞之间有清脆的声响传出,而此时这陷入了混乱之中的针雨已经根本无法对他和小潜形成威胁了! 王母不但惊讶地发现所有进入了烛九阴领域内的针雨都失去了控制,烛九阴还以四两拨千斤的玄妙手段,轻轻拨动一根飞针就将这道针雨挡在了他与小潜周身一尺的范围内! 这是何等恐怖的算力与观察能力,他必须计算到所有飞针的轨迹,再找到合适的角度与力道才能做到眼前这幅场景,这是无与伦比的力量控制,更是一场推衍计算的盛宴,在烛九阴的谋算之内没有那一根针扎到了他和小潜,反而这些飞针在自相残杀,甚至最外围的一蓬飞针被内部混乱的力量冲击,居然向着王母飞了过来! 若不是飞针是王母性命交关的本命簪子炼制,烛九阴刚才便已经能夺取它们的控制权,用来反攻王母了! 王母大惊失色,连忙重新将神识附着在飞针之上,夺去了它们的控制权,那冲向她的一蓬飞针这才歪歪扭扭地止住不动了。 以一指之力引动这针雨变化的烛九阴已经有些站不稳了,虽然他算力极雄厚,推演能力也是冠绝洪荒,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算出这许多东西,已经超出了他过往算力的极限,此时他的脑袋仿佛被一柄大斧丛总劈成了两半,剧烈的疼痛与随之而来的空虚感几乎让他当场就要晕过去。 但是还不能晕倒,这针雨虽然被他以巧劲破去,可是七幻迷云阵依旧是最大的障碍。这个阵法是王母钻研了无数年才研究出来的密法,他不求短短时间就能破阵,但是至少烛九阴和小潜要重新见到巫之祁,将横亘在他们三人之间的那层云雾障碍给破去! 脑海中剧痛无比的烛九阴狠狠咬了下舌尖,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剧烈的疼痛也让他稍微清醒和冷静了些。身后的小潜也没好到哪儿去,烛九阴是因为海量的计算推衍而识海濒临破碎的边缘,她纯粹是因为感知到漫天针雨而将神魂之中的力量消耗一空,此刻她的眼前天旋地转,真气的空乏感受与动荡的识海让她难受无比。若是晕死过去,那么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小潜也不过是凭着心中要最后再见巫之祁一面的那点执念而勉强支撑着、坚持着。 鲜红的血液从烛九阴苍白的唇角流下,形成鲜明而诡异的对比,触目惊心。 勉强清醒了些的烛九阴朝着阵枢撞去,阵枢的团团黑云之中,隐约能见到有一堆堆灵气充沛的灵石中央摆放着一幅刻画着繁复阵法的阵图。这阵图吸收着灵石中的灵气后散发出的便是一团团七彩梦幻地云雾。这里就是七幻迷云阵的阵枢了,若是能将那阵图毁去,这大阵便不攻自破,他们至少还能看到一线杀出去或是被救援的希望。 王母应付着眼前那团突然反攻过去的飞针还有些手忙脚乱,而烛九阴跌跌撞撞地已然冲向了阵枢。 一团黯淡的火焰在他手中静静燃烧,仿佛狂风暴雨之中唯一安然的那盏烛火。虽然灯烛之火在破败的房子之中奄奄一息,但是它终究持久地燃烧着,给在风雨夜远行归家之人带来深切的思念与感动。 看似黯淡的火焰拥有极高的温度,烛九阴天生体内便有水火之力共存,他修炼之时阴阳相济,修行速度快绝龙族之中,这水火二力也为他带来了“一元重水”与“烛火”这两样天赋能力。他与火师祝融感情深厚,两人之间早就互通有无,彼此参考对方的天命火焰来提高自己的修为。因此他的烛火虽然看上去只是昏黄一团毫不起眼,可是论起那森然可怖的毁灭之力来,整个洪荒也只有火师祝融的南明离火能稳压他一头。 只要能碰到这阵图,烛九阴相信自己手中这团烛火一定能将阵图烧成灰烬,不管这阵图是什么东西制成,那薄薄的一张纸都不可能在烛火之下完好无损! 烛九阴动用体内最后的法力,那一丝丝分别处在丹田紫府两侧的水火之力开始往他丹田的最中央聚集,昏黄的火焰与森黑的一元重水交错混杂,彼此燃烧与蒸发,最终得到的是一团洋溢的灵气小球,那由至为纯粹的灵气构成的小球之中,有一条通体火红的神龙在遨游不定。 感受到了烛九阴的意志,灵气小球飞快地化成九九八十一道灵气细流涌进烛九阴周身的主要经脉之中。烛九阴浑身的气机转眼之间奔行八百里,最终汇入到他右手的那团黯淡而昏黄火焰之中。 得到灵气的滋润,那火焰非但没有更加蓬勃耀眼,反而更黯淡了些,只是明显能从其中感受到一丝毁灭的意味,王母胆战心惊地看着烛九阴与小潜二人鬼魅般出现在了阵枢前方,而那团火焰已然接触到了灵石最中央的那副阵图。 就在这时,烛九阴的腹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一柄通体金黄、刀锋雪亮而滴着鲜血的金色长刀从他的腹部正中穿出。 第二百三十五章 途穷 金黄璀璨的刀锋上流淌着鲜红的血,两面刀刃之上被开凿出极阴险的血槽。这金色长刀刚刚刺入烛九阴身体中就被残忍地拔出,一道血箭飚射出烛九阴的体外。冰冷的刀锋刺激着周围的肌肉一阵紧缩,伤口撕裂地更大了些。 感受着体内锋芒毕露的庚金杀意,刀气中又混合了一丝混沌神雷的雷霆灵力,烛九阴对这种力量再熟悉不过,他知道这是金错刀带给他的气息,他知道,这是金错刀主人的气息。 应龙狞笑着从那团黑云之中走了出来,金错刀还在烛九阴的锦囊之中,但是他手上的长刀依旧散发着阵阵冷冽的光芒。 “我的好弟弟,我可在这儿……等了你许久了。”他的声音邪异莫名,分明身为龙族尊神的他穿着一身堂皇威严的金色长袍,可是从黑云之中走出的他却仿佛是来自深渊的恶魔。 若是那刀锋还在烛九阴的体内,还能帮他止住不停流逝的鲜血,可是心狠手辣的应龙偷袭一刀得手之后便迅速抽刀。此时精神已然接近崩溃的烛九阴根本没反应过来,刀锋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刀锋上的血在烛九阴腹部槽撕裂开棱形巨大的伤口,不仅鲜血在疯狂地涌出,甚至能透过那个伤口隐隐见到他的内脏。 烛九阴伸手捂着伤口,可是那鲜血止不住地流。小潜脸色凄惶,她双手颤抖着从衣服上撕下一道银色的束带,从烛九阴的腹部环绕想要帮哥哥止血。但这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烛九阴的面色停不下来地越发苍白,双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早知道你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烛九阴费力地咳嗽着,应龙那一刀不仅伤到了他的腹部,更刺伤了他的肺,现在他说话的声音含混不清,嘴角流淌的鲜血还带着泛白的血沫。 应龙正想再说些什么,七幻迷云阵中的团团七彩云气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们东方的云雾团团消散,原本一片寂静的阵中出现了轰然作响之声,两个巨大的身影从天边显露,昊天玉帝身穿天帝龙袍,戴金玉冕旒,手持昊天剑。虽然他的身上有几道伤口,但是依旧威风凛凛。而站在她对面的巫之祁依旧是一只巨大的水猿,仍是兽身的他费力地用霸瀚长枪拄在半空中支撑着身体。他身上遍布许多恐怖的的伤口,浑身银色的毛发纠结缠绕,被肆意流淌的鲜血黏在一处,看去很是狼狈。 玉帝和巫之祁之间的战斗还没分出生死,但是已然分出了胜负。 烛九阴手上那团昏黄的烛火已然熄灭,阵枢中色泽苍黄的阵图被烧掉了一个角。若是阵图被烧毁大半,七幻迷云阵便不攻自破,可是只有一个角被破去,这大阵的大部分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刚才王母施展的障眼法隔绝了巫之祁三人,现在这障眼法已经不再起作用了。 烛九阴遗憾地摇了摇头,他手中的烛火刚刚接触到那张阵图就已经将它烧毁了一部分,只要再给他哪怕一弹指的时间,这七幻迷云阵必定能被他破去。 他在心中早已想得通透,只要大阵一破,他们三人便能重回混沌之中,到时候他借助突然涌进大阵中的混沌灵气施展“无涯”秘法,再现凶犁山中时间暂停的那一幕,巫之祁与小潜便可冲出重围,就算他落入应龙和玉帝王母手中,应龙顾忌龙族群臣与民心之所向,必然不敢杀他,大不了再被关个千百年,等老巫和小潜联手祝融来救他罢了。 而且他心中隐隐能感觉到祝融的存在,似乎那个娇小而悍勇的女子已经在他们周围不远处,他知道祝融一定能察觉出不对来,她要么此时就在七幻迷云阵外围杀不进来,要么就已经在这大阵周围寻找他们的踪迹了。 若是能烧毁阵图破去大阵,有祝融的接应,小潜和老巫怎么样也能逃得出去。 可惜应龙的这一刀毁去他的所有谋划,如今的形势急转直下,巫之祁不是玉帝的对手是理所当然之事,虽然他的战斗经验更加丰富,但是玉帝的准圣上品的境界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又有大阵中的灵气滋养,巫之祁必定只能拖延时间而无法取胜。原本唯一的胜机就是他破去王母的阵法,可是现在……连他们都没能在王母手上讨得了好。 …… “呛啷!” 昊天剑震颤不止,它已经亿万年没有再品尝到鲜血的滋味,如今在玉帝手上重振雄风的它雀跃无比,剑锋极速颤抖,发出阵阵龙吟般的鸣啸。 巫之祁体内的真气已经消耗一空,在玉帝凌厉的剑法与高深的境界压制之下,他根本无法占据优势,就连玉帝身上的几道伤口都是他冒着被一剑刺死的风险留下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然是他的极限了。 修道者到了准圣之时,每一丝境界的差距都代表着对天地规则领悟的巨大差距。巫之祁在数十年前重回准圣境界时吸取了大量的太阴之力,对天地规则的领悟更是深了一层。这些年他苦心孤诣,总算有了准圣中品的实力,以他的境界与一身冠绝洪荒、已臻化境的枪法,按理说洪荒中已然难寻敌手。但这趟出行,他偏偏就遇到不论境界还是功法都稳压他一头的昊天玉帝。 不仅是准圣上品与中品之间的鸿沟,还有玉帝一身混沌雷法令他的玄涡神水毫无用武之地,这是天生的克制,就算他同样到了准圣上品境界……也终究无法改变。 “呼哧、呼哧……” 沉重的喘息声如同风箱被人拉动,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痛持续地刺激着巫之祁的神经。他眯眼看着玉帝手上颤抖不止的长剑,纵使霸瀚长枪在昊天剑方才堪称疯狂的攻势之下毫发无损,可他终究无法再从混沌中汲取灵力来支撑自己的行动了…… “妖孽,还不跪下受死?”玉帝怒目圆睁,须发怒张更显天帝之威势,一举一动之间都仿佛有着敕令天下众生的无上威严。 如同洪钟般的声音没能引动巫之祁的反应,他此时知道自己已然落败,身上再无方才嚣张彪炳的凶悍气焰,自知已入必死之境的他心中只有一股倔强不屈的韧劲在勉强支撑着,不然单凭玉帝给与他如此重创,只怕不消昊天剑再度斩下,不出一时三刻巫之祁便要化作飞灰泯然混沌之中。 巫之祁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被应龙阴险偷袭的小潜和烛九阴身上,他并没有反驳或是回答玉帝的话,身形巨大的他全身骨架发出阵阵脆响,原本如同擎天之柱一般高大的他不停地缩小变矮,眨眼间便恢复了人身也回到了寻常人族的身高。 随着主人一同变化大小的霸瀚长枪被他放在了脚边,他跌跌撞撞地挪步向烛九阴和小潜,寥寥几步路却让现在的他费尽全身力气去走,霸瀚长枪在身后拖着,枪尖触地,不停有鲜血流淌下来,随即又洒落到云海之中,化作一道飘飘洒洒的血线。 大获全胜的玉帝冷眼看着巫之祁的动作,他并不怕巫之祁有什么别的动作。在他看来,高贵的他不过是完成了一场狩猎罢了,此时那三只猎物已然是他囊中之物,身为天帝的他有肚量与耐心看看他猎物们的潸然泪下,他并不介意看一场死生契阔。 费尽全身力气才走到了烛九阴与小潜身边,巫之祁颓然坐下,小潜那双如同星辰海洋般的双目中已然蕴满了泪水,她的一双红唇也在不停地颤抖着。小潜心疼地牵起巫之祁的大手,却发现夫君的虎口早已被一股巨力震地开裂。 恢复了人身的巫之祁全身上下都布满了细微的裂痕,一道斜着的巨大创口横亘在他的锁骨与胸前,那件灰衣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再遮挡不住他一身的伤痕。 巫之祁无力地伸手抚摸着小潜的脸颊,这是他思念了一千多年的人儿啊,可怜他们今日刚刚重逢,便要死别。 “小潜……” 小潜终于再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倒伏在巫之祁的怀中抽泣不止。 身旁的烛九阴嘴角还不停地流着血,眼前一片黑暗的他朦胧间感受到了那股熟悉而微弱的气息,听到了巫之祁沉重的脚步,他费力地伸手拍了拍巫之祁宽广的后背,微微张嘴仿佛是想要说些什么,又终究没有再开口。 “至少我们在这最后的时刻……是在一起的。”巫之祁一边咳血,一边轻抚着小潜。在巫之祁怀中哭泣的小潜逐渐停止了流泪,她的双肩也不再抖动,而是缓缓抬起头,柔情无限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 “哭也哭过了,笑也笑过了,我说……也该送我这妹夫上路了。”应龙厌恶而快意地看着将死的巫之祁,他一直痛恨巫之祁,此时巫之祁已然濒死,可是他一刻都不想看着他存在于世间,只想早早杀之而后快。 “应尊神请便。”玉帝无所谓地说着,轻轻将昊天剑插入鞘中。 应龙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他咧嘴无声地笑着,抽出了那柄金色的长刀。 刀锋直指巫之祁暴露在外的后脖颈。 “那么……我就动手了哦。”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叹息与苏醒 阴森的笑意在混沌深处回荡,玉帝王母仿佛两尊俯瞰凡间的雕像,高高在上毫不在意蝼蚁的死活。应龙狞笑着抽刀,金色长刀散发着烈日般的光辉,刀锋上又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混沌神雷,烛九阴龙神之尊的肉身强度都挡不住应龙的一刀,不用想也知道巫之祁在这一刀下的结果。 已是强弩之末的巫之祁在走到小潜和烛九阴身边后已经无力再保持清醒的状态了,他无力地搂住小潜靠在烛九阴的身边。玉帝的昊天剑有万重剑气,那些剑气被他用霸瀚长枪挡去了十之八九,可剩下的那些对他的肉身与精神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不知材质的霸瀚长枪能挡住昊天剑的锋芒,但巫之祁的水猿兽身却无力格挡住那些伤害。 这柄被道祖炼制出用来斩杀洪荒太古魔神的长剑,不但能在巫之祁的肉体之上留下道道恐怖的伤口,将他强横的兽躯打得如同一个濒临破碎的瓷器,更能对他的精神造成极大的损害。太古时期的那些魔头诞生于混沌深处,全身都由混沌之气构成,全凭强悍的精神意志聚拢起混沌灵气来维系肉体的存在,因此昊天剑杀敌时对人造成的重创主要体现在神魂之上,只是世人光听闻昊天剑的锋锐,而忘了它的本质。 能将太古魔头斩尽杀绝的昊天剑,如今就算没有被道祖握在手中,但是用来毁灭巫之祁的神魂仍旧是绰绰有余的。 修道者若是肉身受到重创,只要他的神魂足够强悍,就能找到夺舍或是重塑肉身的法门,若是神魂都被毁灭了,那才是真正的身消道陨。 洪荒之中为了争夺修道资源而发生的仇杀比比皆是,但是少有连带别人的神魂一道毁灭的恶事发生,怕的就是斩尽杀绝之后会引起两方势力之间的不死不休,留人一线生机,也算是冥冥中攒下一分因果业力。 昊天剑给巫之祁带来的伤害在神魂之上远大于他肉体的创伤,他的肉体上遍布伤口,可是神魂已经到了湮没的边缘了,此时根本不用应龙动手,巫之祁的魂魄已经如同风中残烛,不消一时半刻便会毁灭。 就算他是天地间所剩无几的兽族强者,人族共主之师,准圣中品境界的大能,依旧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凄惨下场,连转世重生的机会都没有。 巫之祁已经闭上了双眼,头颅低低地垂着,他与小潜的额头相触,小潜从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如此地无力如此地凄凉。哪怕他们初见之时巫之祁不过是个玄仙境界的小人物,他依旧有一种混不吝的狠劲儿,敢随她和烛九阴这一对准圣浪迹洪荒,敢说出“便是单身一万年,我也要娶这白龙为妻!”这样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话来。 一个是兽族至尊,龙族龙神,全天下龙族都奉为公主的绝美女子,一个是混迹在洪荒底层摸爬滚打多年,境界血脉无比低微的小小水猿。若是他在旁人面前说出这等狂妄的言语来,不消龙族动手,自有无数想傍上龙族这颗大树的修道者杀了他去领赏,可他就是这么大声地对着龙族高高在上的烛尊神说出了口。 明明是个洪荒中的老油条,那时他却表现地想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 那一日他们大婚,已是涡神宫主的巫之祁昭告天下,宴请三十三天仙人、四海八荒豪杰来到淮河涡神宫,作他们这一场大婚的见证者。小潜坐在婚房中身着凤冠霞帔,满心欢喜地听着前方大殿喧闹的饮酒声时,依旧有些如梦似幻般的错觉,似乎仍是不敢相信他们真的走到了一起。 她曾经问过烛九阴,为何他会教导巫之祁,助他成为洪荒之中的一代霸主?让他有资格与小潜平等地对话,最终真的娶她做妻子? 那时烛九阴笑了笑,只说了四个字: “赤子之心。” 小潜习惯了这个七哥的高深莫测,只是她回想起这一万年的漫长岁月,一万年间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知道哥哥是被巫之祁那种在底层摸爬滚打却不失本真的纯粹感动了。这个坚强的男人无论遇到什么关隘都能咬咬牙顶过去,就算所爱之人是高高在上的龙族尊神,他也依旧没有放弃,反而一路苦修一路厮杀,一路大大咧咧仿佛满不在乎,却在心底默默地承受着两人身份境界的天堑,终于在一万年后站到了洪荒的最巅峰。 可是她睁眼看去,这张千年来被她深深铭刻在心底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间就沧桑了许多,他刚毅微黑的面容上满是疲倦,那双不大的眼睛成了一道缝,就像是平常一样习惯性地眯着,从中却再见不到那坚强果敢的熠熠神采。 他的黑发还在无力地轻抚她的面颊,她还记得三千年前巫之祁已经晋入大罗金仙境界,他曾站在她身边看着满天星辰,有些霸道还有些不讲理地说: “我还在努力,你先不要喜欢别人。” 臭猴子!我喜不喜欢别人关你什么事,想要我不喜欢别人,你就自己来管着我啊!我们还没有完婚,我还……没有亲口叫过你一声夫君…… 都说夫妻之间小别胜新婚,可是他们刚刚新婚,便分离了一千年。 一千年间二人彼此思念,深爱之心从未断绝,无时无刻不盼着见面的那一天,可是一千年之后他们再次相见,却争如不见。 与巫之祁额头相触的小潜泪流满面,她深伸出双手抱着巫之祁低垂的头,敏锐的识海之中再无他物,只有巫之祁越来越虚弱黯淡的神魂。 晶莹的泪珠沾湿了巫之祁的脸颊,流进了他的眼中,小潜的泪水仿佛璀璨的钻石,是精神模糊几近灭亡的巫之祁视野之中唯一所见之物。 像是万年前他们初见之时,小潜还是神龙之躯,那条银白色的神龙眼角也垂着晶莹剔透的泪水,在半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 后来他行走四海八荒游遍碧落黄泉,见了无数风景无数美人,却只爱着一个恰巧相逢的女子,那女子在他们初见之时便悲伤地落泪,她的眼泪仿佛晶莹的天河之水。 一滴七彩绚烂的泪水折射着应龙璀璨的刀光流到了巫之祁的眼中,这是他此刻无神的双眼唯一聚焦之物,他的耳畔回荡着汩汩的水声,仿佛是亿万年前他刚刚诞生在混沌之中,流淌在他周身的那条淮河水声。 只是这声音又不完全像是水声,水声是清脆的、奔腾不息的,这声音却深沉、缓慢,又带着一丝……粘稠。 粘稠? 粘稠,对……就是粘稠,仿佛是岩浆在火山中流淌,更像是……血液在血管中的奔行。 这是从何而来的声音?巫之祁最后的一丝意识朦胧地想着,他的一缕神魂幻化成他本人的模样,身体变得越来越单薄透明,眼看就要消散在识海之中,那时他的意识将会消散成一片虚无,将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那晶莹的泪。 血液流淌之声越来越大,巫之祁那最后的一丝神魂却没有散入虚无,识海之中他的虚影反而凝结了一些,而他的耳边不再仅仅是河水奔流的声音,还响起了一声悠远的叹息。 “啊~” 仿佛是从最古老的时光之中走来,历经了无数沧桑的年月,见过无数的繁华落寞,兴衰枯荣。 晶莹的泪水消失在了巫之祁的视野之中,他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那是最深沉的黑暗,见不到一丝光亮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色彩,按理说要是常人突然坠入这样的黑暗中就如同堕进最深沉的梦魇,他必然会心慌会不安。可是巫之祁却丝毫没有慌乱的感觉,他看着眼前黑色的天幕,反而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这是最深的黑色,见不到一丝光明却能让他心安,他莫名觉得眼前的色彩非常熟悉,就像是陪伴了他无数年的老友。 等他回过神来,他才想到,这纯粹的、深沉的黑……是霸瀚长枪的那种黑色。 …… 耳畔又传来了一声悠远的叹息,仿佛一个沉睡了无数年之人重新苏醒,绵长的呼吸声在巫之祁的识海中传响,一呼一吸之间,他整座浩渺无际的识海都在不停震动,无数海水潮起潮落,应和着那道绵长悠远的呼气与吸气声,与它一同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规律,越来越有节奏。 那汩汩流淌的声音愈发清晰,巫之祁曾在探视自己体内情况时倾听过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他是兽族的准圣,是天地间肉身最为强悍的那批人,他的血液在血管之中流淌就恍如大江大河在奔涌,可就算是他自己的血气奔行之声也远不如如今他听到的这个声音。 这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他耳边的声音气势磅礴,轰然如同雷鸣,这是汪洋大海被狂风掀起巨浪的声音,得要多么汹涌澎湃的血气才能有如此的巨响?何人才能有如此丰沛的血气? 又是何来的亲近感觉?让他恍惚间以为是霸瀚长枪变成了一个活物。 第二百三十七章 久违的……世界啊 血液奔腾之声逐渐清晰也逐渐稳定,仿佛明月高升,大海波涛随着月儿的阴晴圆缺而潮起潮落,宏大、深远、又古老而沧桑。 巫之祁眼前是漆黑的天幕,随着第二声的叹息,随着血液流淌声音的出现,天空中不再是单调的漆黑一片,而是在九天之上多出了一轮明月,明月之中……多出了一个虚影。 那虚影站立在天幕的最中央,时间不停流逝,那轮月影也越来越清晰。月影的模样几乎与巫之祁记忆中远古时期的太阴星一模一样,圆润平整,远不似如今的月亮表面坑坑洼洼的样子。 那个影子也在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楚,是个男子的模样,他站立在太阴星的正中央,穿着一身深黑色的长袍,皮肤苍白,缓缓睁开的双目……却一片血红。 这幅场景诡异莫名,分明太阴星是悬挂在九天之上的星辰,那个人影也是无比遥远的存在,可是和一切却仿佛近在眼前。巫之祁此时依旧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但是他能很清晰的看到那个男人的深黑色长袍之上有着繁复而晦暗难明的花纹,是连他都认不出来的古老文字,深黑的长袍衬地他的肌肤煞白,他高高站在九天之上的明月中央,轻轻抬起双手,深呼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气息,不过是寻常的气息,却让他的神情那样享受那样沉醉。 除了那双血红的双目。 仿佛来自无底的深渊。 “久违的……世界啊……”黑影喃喃自语,他的声音低沉而不停地在空间之中回荡,只是他的说话一字一顿,仿佛很多年都没有与人交流过了。巫之祁蓦然想起当年他被困龟山之下多年,从中逃出之后第一次与人讲话也是这般迟缓。 黑影血红的双目扫视了一眼下方的世界,发现了在大海之上飘飘荡荡的巫之祁的神魂。 不过是眨眼之间,他就从九天之上的太阴星来到了巫之祁身前。 黑影看着蒙昧一片的巫之祁,皱着眉摇了摇头: “好歹也是洪荒一代雄主,却为了一个女人陷入如此绝境,说好听点是痴情,说的难听点便是废物一个。没那本事,何苦要与这样一个女子纠缠不休?要是实力足够,这三个准圣又能奈你何?” “哼!”黑影越说越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懑,“你既得我弑神枪认主,定是个能成大器的人物,怎么未成大业,还活得如此憋屈!” 黑影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甚至指着巫之祁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起来,也亏是巫之祁现在浑浑噩噩,神魂将碎未碎,不然以他的性子想来是忍不了的。 “唉,算了算了,我也不过是一介孤魂,败寇而已,又何必去怪罪别人呢?”黑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地冷静了下来,长长叹息一声。 他血红的双眸不再看着巫之祁,而是转头凝视着天空,他的目光穿透了漆黑的天幕,穿透了那轮明月,也穿透了巫之祁的识海,看到了仿佛慢动作般挥刀砍下的应龙,漠然的玉帝王母和悲恸的小潜烛九阴,看到了,悬挂在玉帝腰畔的那柄清亮的长剑。 “呵,鸿钧……” “这水猿耽于情爱,难成大事,原本我并不介意帮弑神枪换个主子,可是他既然是伤在你的剑下,那么败得倒也不冤,既是如此……本尊自然不能亏待了他。” 这个黑影原本对着巫之祁絮絮叨叨,像是太久都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伴儿,可是当他轻轻说出“本尊”二字之时,一股贯彻天地间的凛然霸气莫名出现在了巫之祁的识海之中,这片无际的海洋泛起重重波涛,瞬间便有巨浪滔天之势! 黑影伸出一根煞白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点向巫之祁的眉心,一股至阴至寒的紫气被他渡进了巫之祁的神魂。 肉眼可见地,巫之祁原本如同一个透明虚影,随时都可能破碎的神魂变得越来越凝固越来越真实,他的神魂居然就此稳定了下来,并且是在往完好的方向修复! 若是论起滋补肉身力量,洪荒中有许多灵气和丹药都能做到这一点。 但是要说修道界中最难求的灵药,那可只有一种:就是能滋补神魂的灵丹妙药。因为神魂与修道者的寿元和对天地间法则的领悟息息相关,神魂的强悍程度也就决定了一个人寿元长短,决定了他的修道之路能走多长。 伤神魂易,养神魂难,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定理,如凤凰天火之类杀伤神魂的招数有很多,滋补神魂的功法和丹药同样极为稀少。 那些滋补神魂的丹药向来是洪荒罕见,镇元子大仙的人参果之所以如此神妙,便是因为人参果是如今洪荒中唯一的可以直接服用后增强神魂强度之物。神魂的强度一旦提高,修道者便能活得更久,拥有更多机会感悟天道。 以往在修道界中,就算有滋补神魂的灵药出现,也都是百年一见甚至千年一见的神物,会被人们打破头去争抢。 丹药都如此罕见……遑论是可以直接滋养神魂的灵气?这在修道界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巫之祁的神魂受了这么重的伤,按常理说至少要休养百年才能恢复到正常的实力,而且这还不算完全恢复,他此次受伤过重,是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直接影响到以后的修行的。 可是这道被黑影信手拈来的紫气,居然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几乎将巫之祁的神魂恢复完全! 随着巫之祁的神魂虚影变得越来越凝结,他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一开始还有些空洞,很快地就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感受着不断被修补的神魂以及越来越充足的精神力,满脸的震撼中带着一丝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黑影,小心翼翼地问道: “敢问前辈……是洪荒中哪位大能?” 黑影冷冷一笑,并不答话,而是有些嘲讽意味地说道: “你持有我弑神枪许多年,难道就没想过它的来历?” “弑神枪?”脑子还是一团浆糊的巫之祁使劲儿摇了摇头,这才清醒了一些,“您是说霸瀚?” 黑影听了他的话后反而一愣,品咂道:“霸瀚?这名字倒还有些意思。” 趁他思索的空子,回过神来的巫之祁谨慎地打量着眼前人,他一直都身在黑袍之中,只有一张惨白的脸与一双血红的眸子暴露在外,巫之祁无意间与那双眸子对视之时,却发现了那血红的眸子之中满是“毁灭”的意味! 那是无穷的煞气与对这个世界的毫无眷恋的冷漠,一切不臣服于他的都只有毁灭这一个下场! 此人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神通能将我濒临破碎的神魂给挽救回来,他眸中的毁灭意味又是如此的深重,黑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强横,而是超出了巫之祁认知范畴的一种境界,他也是见识过圣人之威的人,巫之祁恍然觉得,就算是几位圣人都不如眼前的黑影更强!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又为什么称霸瀚为“弑神枪”? 巫之祁恍然间想起了二十年之前,那一次他和祝融刚刚救出烛九阴回到云梦泽,他后来养伤潜修之时,曾隐隐“听”到过霸瀚长枪的异动。 仿佛枪中藏着一个幽魂。 当时他与烛九阴探讨之时,烛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他这来历不明的长枪有可能是太古魔头的兵器。“魔”之一字在洪荒历来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字眼,巫之祁原先还有些担忧,但是随即被烛子点醒,如此伴随自己千万年的兵器都不能信任,那还修什么道呢? 此事之后,巫之祁渐渐地忘却了这件事,霸瀚后来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异象,除了刚才与昊天交手之时,他曾注意到自己流出的鲜血几乎全部被霸瀚吸收…… 难道是自己的鲜血刺激到了枪中的“幽魂”,让它重回世间? 如果真的是太古魔神,那么昊天手中的那把剑…… 巫之祁的思维刚刚发散,他忽然心头一紧,他昏迷前模糊地看到应龙拔刀出鞘,按理说自己此时已经魂飞魄散才对,可是现在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 难道是识海之中发生的事与外界并不同步?以他目前的状态,就算神魂回到肉体,也不可能战胜那三个准圣上品,只是如果眼前高深莫测的黑衣人肯助他一臂之力…… 这是他此时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不知道黑衣人肯不肯帮又能不能帮,但是此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巫之祁慌忙地对着前方的黑影恳求道: “前辈……前辈……外界有人想要杀我,能否请您助晚辈退敌?大恩不言谢,以后前辈有何吩咐之处,晚辈定当效死!” 听了巫之祁的话后,黑影并没说什么,只是一挥手就呈现出了外界的图景,应龙手中的刀挥舞到了一半,离巫之祁的脖子不过两尺的距离。 刀锋缓缓地落下,巫之祁看出来这明显是因为识海中的时间流速不同的缘故。 可是时间流速再慢,那一刀眼看也就要斩中他的脖子,黑影还是不答话,巫之祁的后脖颈一阵发凉,惊恐地看着外面这幅可怖的场景。 第二百三十八章 弑神 巫之祁本想自己的神魂先掌控肉躯,至少挡下应龙这一击再说,但是他发现神魂虚影只能在这识海中央不得回归,根本无力重新控制肉体。 他知道这一定是黑影立下的规矩,或许是为了帮自己疗养神魂而付出的代价,可是眼前黑影仿佛没听见巫之祁的话,而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外界的时间流速被放得很慢,应龙的刀锋一点点往巫之祁的脖颈落去。这是一种奇妙而诡异的体验,他身在刀锋之下,却作为一个旁观者眼看着自己将被杀死,他甚至可以看清握着长刀的应龙那张阴险狡诈的脸上,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痛快的笑意。这种痛苦与折磨无比深重,让巫之祁难以忍受下去,他算得清清楚楚,就算外界的时间流速再慢,只要再过十五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要死在应龙的刀下! “前辈!巫之祁恳请前辈施以援手!”巫之祁焦虑地对着黑影叫道。 黑影如同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看着外界正在劈下的刀锋,老神在在地轻轻咳了一声,这才缓缓说道: “救你一命也不是不行,但是本尊有两个条件,若是你能答应,本尊不但帮你退敌,还能安稳地将你们三人送回洪荒之中。” “前辈但说无妨!”巫之祁心中一沉,他知道天底下没有白用的午膳,但是不管黑影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他都会答应! “第一,你要入本尊的门下,做本尊的弟子。”黑影双手缩在袖中,一双血红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巫之祁说道。 听到黑影的这个要求之后,巫之祁愣了愣,他一生从无师门,虽然得了烛九阴的许多指点,但是他也只是与烛九阴师兄弟相称而已。一个是眼界奇高的烛九阴看不上巫之祁这么一块“朽木”,二来因为小潜的缘故,他们也不可能差着辈分相处,论起年龄来,都是混沌中诞生的二人本身也差不了多少。 本身既然没有师门,还能得这么一位大能人物的指点,巫之祁自然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巫之祁心中想得通透,并无二话,当下就恭恭敬敬地倒地叩拜,口中称颂: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黑影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点了点头就将巫之祁给凌空扶起,随即他就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你既然已经入我门中,这第二件事其实也就不算条件,因为这已经是师门之恨了。”黑影顿了顿,接着说道,“为师落到如此下场,都是拜一人所赐,这第二件事……就是要让你去杀一个人。你放心,此人与你并无瓜葛,只是为师与他有旧恨,你如今的境况……也算是与他结了新仇。” 既然与他并无瓜葛,那就不会是身边亲近之人,至于这人是谁……此时情况紧急,巫之祁并无探究的兴趣,等过了这一劫以后再问师父不迟。 巫之祁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沉声应道:“任凭师父吩咐,弟子就算挫骨扬灰,定在所不辞!” 听了巫之祁极为果断的话后,黑影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伸出一根手指,冷笑着轻轻指点外界的几人,他指着狞笑着的应龙对巫之祁评点道:“阴险小气,残害亲族,不得祖龙之风万一,鼠辈尔。” 随即伸手一指手扶昊天剑,志得意满的玉帝:“狼子野心,匹夫之勇,偏听一家言语,藏拙终成拙,不足为惧也。” 再一伸手指点站在玉帝身后皮笑肉不笑的王母道:“心机城府有之,然耽于阴谋,阳谋不成,终难成大器。” 他见到悲痛欲绝中有着一股凄凉哀伤之美的小潜,叹一声道:“难怪徒儿你身陷情关,如此女子,倒也当得你一往情深。” 待他看向满脸疲倦之色的烛九阴之时,眉头一挑,很是有些惊奇的模样:“此子已领悟了时间法则?失了双目有损道基,但是只要熬过此劫,定能勇猛精进,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 黑影啧啧赞叹,随即目光聚集在了巫之祁肉身之中手握的那杆黑色长枪之上,巫之祁的鲜血沾染了黑色的枪杆,以难以察觉的速度一点点在往长枪之中渗透,他忽然很是有些感慨的模样,那双血红的双眸中温柔之色一现而隐,他轻轻叹息一声,可是他浑身的气质也随着这声叹息而改变了,原先他还是个指点江山,品评天下风流人物的文士,可是他此时突然变作了手握天下的雄主,目中无余子,一股霸道之气油然而生。 他看着黑色长枪,长笑道: “三魂七魄,重归灵海,沉寂万劫,再回穹苍!” 巫之祁骤然觉得周身的空间一松,他的神魂忽然就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肉体,而黑影已然化作一道黑气没入霸瀚长枪,也就是他口中的“弑神枪”之中。 黑影指点江山说了许多话,可是这都是二人以神识交流完成,时间只是过去了短短的一瞬,应龙的刀锋还离巫之祁的脖颈有着一尺的距离! 意识重新清醒过来的巫之祁耳边传来黑影的声音: “徒儿,为师在弑神枪中沉睡亿万年,身上积攒的些许法力一半用来修复你的神魂,另一半就传入你身,用来助你应付这三个家伙了。刚好为师也许多年都不曾与人动过手了……你只需放空神识,剩下的,交给为师便是。” “徒儿,你且看好了,弑神枪,不是那样用的!” —————— 应龙手握长刀倾力斩下,就算巫之祁此时失了意识,身上也尽是玉帝留下的剑气,但是他谨记万年前刀下留了巫之祁一命的教训,这一次务必要斩尽杀绝!他此时使出了十分力气,只求要看着巫之祁的头颅滚滚落地,彻底死绝了他才能安心。 刀锋缠绕混沌雷霆,他这出手也如同迅雷风烈,眼看便要将巫之祁的头颅斩落刀下! “铛!” 一声金铁相交的巨响传来,应龙这十成力气使出的一刀蕴含着极限的肉身力量,可是他此时却感受到了一股更强悍的力量将他的长刀反震了回去! 应龙一声痛呼,他的虎口瞬间撕裂,带着金色的鲜血流淌了下来。 黑沉冷暗的霸瀚长枪以一个诡异而刁钻的角度,横挡在了巫之祁的脖子后方,不差毫厘地格挡住了他这一刀! 应龙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烛九阴动的手脚,毕竟在他眼中巫之祁无异于一个死人,这个“诡计多端”的七弟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可是随即他就见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甚至在日后无数次成为他深沉的梦魇的一幅画面。 浑身筋骨折断,肌肤表面开裂了无数伤口的巫之祁,一边体内传出肌肉骨骼重新接续的阵阵爆响,一边肌肤上的裂口正在不停地愈合,一边……站了起来! 而霸瀚长枪的枪杆,正是握在他的手中! 在众人神色各异但都极为震撼的目光注视之中,浑身伤口几乎已经愈合完好巫之祁背转过身,那张刚毅的面容之上流露出的是睥睨苍生的桀骜霸气,那双方才还黯淡无比的双眸之中,重新亮起了玄涡神水那幽蓝色的光泽! “你们得意地也够久了,现在……轮到小爷了。” 巫之祁森冷一笑,感受到体内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澎湃真气的他并没有控制自己的行动,而是全然顺着手中霸瀚长枪或者说顺着新认的便宜师父的意思。就如刚才挡下应龙长刀的那一记背身格挡,就算是他全盛时期都来不及在那么短的时间中做出反应,可是师父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手中一向冰冷的霸瀚长枪突然变得炽热,以巫之祁的肉身强度都开始觉得烫手,成为了巫之祁师父的黑影丝毫没有与眼前的应龙废话的意思,控制霸瀚长枪便是狠狠一枪往前刺去! 巫之祁原先还有些担心师父是不是真的能将他们三人护住,可是当黑影第一枪挡刀,第二枪直刺之时,巫之祁完全放下了心来。 在巫之祁手中许多年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霸瀚此时完全不同于往日,它的光滑无比的枪身突然浮现出许多细小而繁复难明的纹路,那些重重纹路之中,有淡淡的紫气浮现出来,为枪身带上了一抹神秘而威严的色彩。长枪的枪身高速震动,极有灵性地发出阵阵龙吟般的颤鸣,随即一枪就刺了出去! 这一刺不同于巫之祁枪法霸道中含着一丝圆融退路,如同他在洪荒小心谨慎多年,凡事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的性子,而是变得一往无前,霸烈无双! 这一枪截断所有退路的一枪既出,一股惨烈悍勇之气蓦然从枪中透出,这一枪之下唯有两个结局,要么敌死,要么我亡! 如同黑影所称的长枪之名,以凡人之身弑神,行的是必死之事,只求先将神灵弑于枪下! 应龙的脸色倏然变了,如同巫之祁研究他的刀法多年,他也暗中琢磨了许久巫之祁的枪法,可是不论在千年前他们亲自交手,还是刚才他旁观玉帝与巫之祁的决斗,都从没感受过如此大的压力! 以命犯天,九死不悔! 是谓弑神。 第二百三十九章 魔 这来势汹汹的一枪不论是速度还是威力都达到了巫之祁前所未有的境界,巫之祁豁然开朗,他知道黑影使出这一枪的目的是什么了。他以往行事大多瞻前顾后小心谨慎,一方面是涡神宫麾下无数子民,他得为将士们考虑周全,一方面自己混迹洪荒多年,不得不小心翼翼。 可是这一枪勇猛精进一往无前,是与她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这是强者的气势,无视天下英雄的霸气,只有一直站立在漫漫大道的尽头才能养成如此嚣张的气焰,这正是他最缺乏的特质。 这种心境,可称无敌。 天下天上,无人是我敌手,退路于我有何用?只要一枪,便可了断万般因果! 此时的霸瀚已然视空间的距离为无物,枪柄握在巫之祁手中,枪头已经穿透了重重空间来到了应龙身前,几乎连时间的法则都被黑影打破了! 一旁的烛九阴看不见混沌之中发生的场景,但是巫之祁身上突然蓬勃的生机与那霸道一枪的威势早让他明白了局势的变化。旁人只是惊讶与巫之祁这一枪的强悍,只有烛九阴从这一枪中体悟出了些什么…… 来不及让众人多想,霸瀚已到了应龙身前,枪尖直指的是正是他刚开始交战前被巫之祁伤到的腹部。 巫之祁这一枪来得迅猛,可是应龙一方三人都是准圣上品的绝世强者,巫之祁能从濒死之境恢复生机,此事虽然令人吃惊,但是有着无数年月的寿命,他们能够很快地从中冷静下来,在巫之祁体内的生机刚刚开始涌动之后,玉帝王母便已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应龙受了巫之祁一枪的反震之力后根本无力做出反应,身子软软地就向后倒去,眼看这一枪就要将应龙挑飞,与他近在咫尺的玉帝伸出大手拎起应龙的衣领,一挥手就把他往后扔去。 但是黑影在霸瀚长枪中沉寂了无数年,今次刚刚破禁而出,这第一枪又岂是如此好躲过的? 霸瀚如影随形,玉帝在搭救应龙之时已然全力出手,可霸瀚更疾更快! “噗!” 一声闷响,霸瀚扎扎实实地将应龙刺了个通透! 长枪一刺而回,收放自如,冷冽而缠绕着丝丝紫气的枪尖带起一道飙升的血柱,应龙身上血如泉涌,连肠子都拖出了体外。 重新站回到烛九阴和小潜身边,小潜看着夫君大难不死,眼中激动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一时说不出话来。巫之祁安抚的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与“看”着他的烛九阴点了点头。 霸瀚长枪紫气萦绕不休,那一道道紫气甚至缠绕了他整个右边的臂膀。巫之祁在初见这紫气之时就觉得有些眼熟,他此时方才想起,这紫气不仅看上去与东海紫渊之中的紫气极为相似,连他用神识去感知时都觉得它们几乎一模一样。 巫之祁有些遗憾地咂咂嘴,他对霸瀚这一枪的威力知根知底,只要枪尖在应龙体内再多停留一瞬,长枪上的紫气便能将他机体的生机断绝,彻彻底底将他杀死在这混沌之中,可惜玉帝的反应着实迅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应龙从死亡的阴影之中拉了回来。 但是中了这一枪之后应龙也不好受,他脸色无比苍白,既是因为失血,也是因为被巫之祁这反杀的一枪给吓到了。他颤抖的手费力地捂住肠子,想把那一堆花花绿绿的器官塞回腹腔中。王母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枚丹药扔给应龙,应龙忙不迭地吞咽下去,脸色这才好过许多。 “毕竟是鸿钧教出来的小家伙,反应倒是快得很啊。”一道霸道威严的声音从霸瀚之中响起,这声音正如刚才霸瀚的那一枪,让人有种心神为之慑服的错觉。 玉帝王母对视一眼,眼中讶色一闪而过,他们二人中王母博闻广识,在见到巫之祁重新站起之时已经猜到了他背后有高人出手相助。 他们原以为是哪位圣人不肯露面,暗中帮了巫之祁一把,可是此时听到的声音非但闻所未闻,甚至敢直呼老师尊号…… “何方高人,既然已经出手,何不现身见上一面?”玉帝暗自握住了昊天剑,王母也心有灵犀地轻轻挥动素色云界旗,七幻迷云阵中云气波动不已,居然由七彩绚烂的云气渐渐转成了纯粹的黑色! 看来这才是七幻迷云阵的最终形态啊,巫之祁暗自心惊,感受着周身翻滚的云气中一阵阵轰然雷鸣,先天灵宝的威压终于全部发散,两朵黑云碰撞之间,甚至有隐隐的雷电生发。 这夫妇二人果然不是好相与的,心机深沉如他们,整个洪荒都难找出第二对夫妻来,原以为他们已经全力出手,不曾想竟然还有手段。 “现身嘛……你们老师亲自来还差不多,仅是你们两个小家伙,还不配本尊显露真身。”黑影的不屑一顾地说道,丝毫没有把七幻迷云阵中透出的威压放在眼中,也丝毫不卖玉帝王母面子。 “轰隆!”“轰隆!”“轰隆!”…… 如此轻视洪荒天帝夫妻,对老师也不甚尊重,玉帝的肺都要气炸了,仿佛是应和黑影大逆不道的言语,团团漆黑的云朵中不停有炸雷轰响,阵中气压低到极致,他们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即将到来的雷暴轰成齑粉。 “放肆!装神弄鬼之人不但藐视天庭威严,更对道祖出言不逊,你可知是何等罪过?”玉帝厉声呵斥,昊天剑“呛啷!”出鞘,直指巫之祁身侧凭空竖立的长枪。 巫之祁看出来玉帝王母二人刚才不过为了拖延时间,他们等的就是这七幻迷云阵最终的模样成型。巫之祁方才那弑神一枪惊到了他们,他们摸不清巫之祁身后的“高人”究竟是什么实力,因此只等七幻迷云阵成型方才发难。巫之祁看得通透,他相信自己刚认的这位师父也心知肚明,师父既然没说话,想来他老人家有把握。 巫之祁也不点破,只是牢牢护在毫无再战之力的烛九阴和小潜身前,不动如山。 “没学到几分你们老师的本事,玩弄阴谋诡计倒是有一手,我看你们倒是不配做道祖的弟子,不如来入我门下,也配得上……一个魔字。”黑影冷笑不止,这句话一出口,玉帝王母的脸色陡然一变! 他们跟随道祖无数年,虽然是在太古时期道祖斩尽天下魔头后才收的他们为徒,但是他们也知晓太古时期的无数秘辛。如今的洪荒看不见魔神踪迹,当年蚩尤号称“魔神”,也不过是人们敬畏他而如此称呼罢了。道祖从来没对他们讲过斩杀魔神的往事,但是他们二人早就有所猜测,那就是这方天地间的魔神,并没有被完全消灭! 道祖鸿钧曾在紫霄宫中的那处晶壁前无数次俯瞰星空,目光穿透层层星空,就像是在搜寻什么一般,可是他身为洪荒之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人,洪荒中有什么隐秘是他不知道的呢? 答案终于在今日揭晓,太古时期与“道”之一字针锋相对的“魔”……终于重现世间! 太古之中的魔神,人人皆有通天彻地的威能,为首之人也是当年与道祖相杀无数年之人……便是魔祖……罗睺! 这霸瀚长枪中的神魂,究竟是太古魔神中的一员,还是说……他就是魔祖罗睺? “至于本尊是谁,也不需你们绞尽脑汁,今日本尊新收了这猴子做弟子,大喜之日不欲杀生,便放你们二人一马。你们两个小家伙先撤了这阵法,回去之后,去那紫霄宫中与鸿钧通报一声,只与他说……老朋友……回来找他了。” “轰!”仿佛是在应和黑影的话一般,一声炸雷轰然作响。 黑影并不现身,依旧隐在霸瀚之中对玉帝王母说着,从霸瀚长枪中散发出的气势丝毫都不弱于这茫茫大阵,甚至森森杀意犹有过之。 玉帝王母二人的脸色几多变幻,仿佛很有些挣扎的样子,可是玉帝终究是手握三界之中生杀大权的天帝,他咬紧牙关,冷哼一声道: “哼!什么太古魔神,朕看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口气大破了天去,朕倒要试试你究竟有几分深浅!” “听朕敕令,混沌神雷。荡清天地!” 玉帝手中的昊天剑猛地向下劈斩,随着他的动作,王母一挥手中小旗,蓄势已久的漫天黑云中无数混沌神雷汹涌翻滚。那漫天闪耀的紫色雷光将一片漆黑的大阵都照得透亮,无数混沌神雷滚滚而下,仿佛十万天兵降世,要将一切魔头斩尽杀绝! 一道道混沌神雷就像是一柄柄剑,这混沌深处如同下了一场剑雨一般。巫之祁能感觉到不远处的九天雷狱都受到了大阵的牵引,九天雷狱之中,有无数混沌神雷像是洪流一般来到这七幻迷云阵中,此时的大阵已经不再是一个以先天灵宝坐镇的阵法,而是有着道祖亲自封禁的九天雷狱威能加持! 滚滚电光一瞬间就将巫之祁三人和一条霸瀚长枪淹没在内。 第二百四十章 罗睺 紫色的混沌神雷如同一片汪洋大海,将他们几人完全隐没在内,一瞬间就来到他们身边。 面对这无穷无尽的雷海,巫之祁知道若是小潜和烛子都是完好的状态,应付起来应该还有一丝机会,眼下是别想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师父能有办法了。 救了巫之祁一命的黑影并没有让他失望,巫之祁只听他轻轻念诵了几句莫名的咒语,霸瀚长枪中就散发出一阵阵强烈的灵力波动。这灵力波动眨眼间便转换为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巫之祁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这股吸力牵动! 这片紫色的雷海逃不过霸瀚的吸力,被牵引之后以更快的速度向长枪汇聚,短短的时间,混沌中就形成了一个雷暴漩涡! 漩涡的中心,正是守护在巫之祁三人前方的霸瀚长枪。 “呲啦!”“呲啦!”“呲啦”…… 密集的雷电汇聚在霸瀚长枪之上,密集而闪耀的光芒几乎让巫之祁睁不开眼了,他费力地睁眼看着沐浴在雷海中的霸瀚,耳畔传来师父的声音。他显得轻松而自在,仿佛真的是在这雷海中洗了把澡一般轻松。 “弑神枪跟了你小子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今日刚好有这么多的混沌神雷来洗练一番,虽然比不上师父亲自出手,但是效果还是有的。”黑影感受着霸瀚长枪的变化,一边满意地说着。 巫之祁张大了嘴,原来师父牵引这么多的混沌神雷,不是为了防御大阵的进攻,为的居然是……洗练霸瀚长枪? “这混沌神雷的数量似乎有些不够啊……” 黑影如同一只没吃饱的饕餮,霸瀚依旧沐浴在无穷雷霆之中,可是他已经开始贪婪地遍览四周,还想要寻找更多的雷霆。 “师父……道祖用来束缚混沌神雷的九天雷狱都快被抽干了,怕是确实找不到更多的混沌神雷了……”巫之祁汗颜,无奈地传音给师父说道。 “这样嘛……那看来只好等我重塑肉身,亲自再重炼弑神枪了。” 黑影有些遗憾地说着,一边加快了吸收雷霆的速度。 混沌神雷构成的漩涡越来越大,高速旋转的电流在他们周围环绕,巫之祁只有牢牢抱住小潜和烛子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他的黑发飘落了一丝,瞬间就被周围的雷霆电地灰飞烟灭,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好在这雷霆被吸收的速度极为迅猛,只一会儿,雷霆便消失地七七八八,他们的眼前只有一层薄薄的雷电存在了。 “噼啪!” 一声脆响,最后一丝混沌神雷也消失在霸瀚的枪杆上,巫之祁第一时间举目四望,已经做好了防御玉帝王母突然出手的准备,可是当他环顾周遭,不但玉帝王母消失地无影无踪,连那七幻迷云阵都不见了。 “别看了,那两个小家伙滑头地很,早就跑了。”黑影悠然说着,毫不惊讶的模样。 “哼!刚才还放着狠话,现在就跑了?什么天帝夫妻,不过是两个胆小鬼罢了。”小潜气呼呼地说道,她已经从巫之祁重生一般的神迹之中缓过神来。 “他们这么做本也正常,若是前辈真是太古魔神,那么他们留在此处不过死路一条,逃命还不如去给道祖报信重要。若是前辈并不是太古魔神,那么如此滚滚天雷也足够将我们几人轰杀至齑粉,他们也没有留在这混沌深处的必要了。”烛九阴淡淡地说,他挣扎着起身,恭敬地对着霸瀚长枪,或者说对着长枪中巫之祁的师父行礼道: “晚辈龙族烛九阴、潜龙、列祖龙第七子、第九子、拜见魔祖!” 巫之祁心中一惊,他早猜到这个师父的身份不同寻常,但是根本没敢往魔祖罗睺的身份上去想。毕竟魔祖罗睺是能与道祖鸿钧分庭抗礼的魔神始祖,传闻之中魔祖罗睺凶残暴虐,嗜杀而无比凶残,根本与眼前的师父风马牛不相及。他原以为若真是魔祖罗睺被道祖打伤了无数年,一朝出世必定会大杀四方才是。他只心想师父是某一位太古魔神,不曾想烛子居然敢断言……师父就是魔祖罗睺? 小潜还处在迷茫之中,她被烛九阴一把拉着,对霸瀚长枪中的魔祖一同跪拜,她方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对着魔祖行礼。 “哈哈哈……不愧是祖龙家的小子,这么快能判断出本尊的身份?你有何依据?”魔祖罗睺笑呵呵地说,与传闻中的凶残嗜杀风马牛不相及。 “家父曾对晚辈言及魔祖当年之滔天魔威,也曾对晚辈讲述过弑神枪之名,当年晚辈第一次接触老巫手中这柄长枪时就有一丝猜想,只是根本不敢肯定。直到今日前辈直呼弑神枪之名,晚辈才敢确认。” 烛九阴面不改色,纵是在魔祖罗睺面前也依旧镇定自若,落落大方。 “祖龙……唉,当年他还是个一心想要将龙族发扬光大的年轻人,如今却……”以魔祖罗睺之能,虽然在霸瀚之中沉睡多年,但是他一经出世,自然知晓古今之事,他感知到祖龙的陨落,只可惜地叹了口气。 “原先本尊就与你父亲是旧交,那时我被鸿钧封印,魔神一方大厦将倾,无数混沌生灵远离我族人而去,唯有你父亲是个讲义气的好汉啊。”魔祖罗睺的声音很是感慨,他称雄混沌之时,祖龙元凤始麒麟都是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始麒麟一向中立,元凤是坚定的道祖拥护者,他唯与祖龙关系不错,把祖龙看做是可以提携的后辈,只是当他再入洪荒之中,才发现故人已逝……不免让他很是嗟叹。 巫之祁见烛子说师父与祖龙是旧相识,小潜也想起了什么事的模样,突然被收徒后心中的隐忧顿时少了些,只见魔祖罗睺大手一挥,将那些感慨的情绪都驱逐开: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两个小家伙受伤不轻,还是先回洪荒之中再细说。” 巫之祁点头称是,扶起烛九阴和小潜就要往洪荒而去,就在这时,心情放松了许多的小潜忽然抬头看向混沌深处,抿着嘴莞尔一笑,说道: “哥,有人追你来喽……” 烛九阴一愣,他虽然感知不如小潜灵敏,但是随即也想到了来人是谁。而还在霸瀚中的魔祖感受着远方那来势汹汹之人的气势,喃喃说道: “盘古大哥的气息……这是……祖巫?不过徒儿啊,为师此次就出你们,消耗的法力有些太多,先睡一会儿,有事,便直接传念到弑神枪中,唤醒为师吧。” 巫之祁心知师父消耗定然不小,连忙点头应承了下来。 远方一道拖着黑红色尾迹的身影到来,身材娇小的祝融匆忙赶到,连青铜面具都忘了带的她第一眼就见到了数千年未见的小潜和被巫之祁扶着的烛九阴。 见到烛九阴没什么大碍之后,她松了口气,随即她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小潜,她们二人感情一直很好,如今多年未见,心中满腹感慨,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刚才还面有喜色的祝融从巫之祁手中接过烛九阴时,冷着脸也不看巫之祁,还对着烛九阴冷冷地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平时总是智珠在握的烛九阴难得有吃瘪的时候,巫之祁有些幸灾乐祸,眼看祝融生气又不好笑出来,只是憋得很辛苦。烛子知道祝融是在生他们的气,气他们不告诉她就擅自行动,他苦笑着开口,刚要说些什么,就听祝融冷冷地说道: “少废话,先回朝歌。” 烛九阴只得不说废话,乖乖闭嘴。 他们再不耽搁,当下一同往朝歌城飞去,或许是在休养生息法力的缘故,魔祖罗睺并没有再出声,霸瀚长枪身上的那些纹路也消失不见,变成了往日里寻常的模样。 风驰电掣,一行人沉默地赶路,不多时总算出了混沌,重新回到洪荒熟悉的天际。 —————— 云梦泽水畔的传送阵法光芒一闪,他们四人已然回到了云梦泽涡神宫之中。 几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小潜看着眼前的熟悉的涡神宫又是一阵感慨,几人聊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此次神奇的际遇,他们对祝融和闻讯赶来的白泽说了这次的死里逃生,说出了魔祖现世,此时……就在巫之祁手边的这杆霸瀚长枪之中。 “传闻之中魔祖罗睺暴虐好杀,怎么你们说来……他老人家并不像是杀性很重的模样?”祝融有些疑惑地问道,虽然知道魔祖就在身边,但是她直人快语,一向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一直沉默的魔祖罗睺的声音从中传出,“鸿钧在大获全胜,后来他制订如今洪荒天道,就算他不臧否于我,自然有人会帮他泼这个脏水的。”魔祖淡淡地说道,并没有因为祝融的话而动怒。 诸人纷纷点头,魔祖能救下他们几人,而不是直接施展秘法夺舍巫之祁的神魂,占据那时已经濒临识海破碎的他的肉身,确实能看出来不是传闻中那样不择手段之人。 只是巫之祁猛然惊觉,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 “师父方才救我之时,对我说了两个条件,一者是收我为弟子,另一个就是让我去帮你杀一个人……” “那个人……不会是……” 第二百四十一章 劫 “所谓道魔之争,其实只是修行方式以及对世界认知的根本争端,与善恶并无关系,鸿钧是道,不代表他就是至善,我是魔,也不代表我就是至恶。”魔祖并未回答巫之祁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开始说起道魔之争来。 他的身影从霸瀚之中浮现,盘腿虚坐在半空之中,魔祖如今的状态其实有些奇怪,肯定不是有肉体的生灵,但是他一身奢华贵重的黑袍也不像是神魂那样的虚体,何况那双血红的双眸还如此慑人心魄,令人不敢直视。 巫之祁不曾见过道祖,但是至少身为师父的魔祖在他眼中并不像个罪恶滔天的魔头,除了那双眸子魔性甚重,魔祖更多的只是一个站在九天之上的太阴星中以霸道之姿俯瞰天下的雄杰。 “我要你杀的人……就是鸿钧。”巫之祁的思路刚刚播散,就被一道惊雷劈中。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巫之祁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苦笑着对魔祖说道:“师父,不是徒儿不想帮你复仇,可我如今不过一介准圣,离道祖的距离不可以道理计,连他座下两个童子都打不过,又何来的本事去杀他呢?” “这……前辈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烛九阴也无奈地说着,魔祖语不惊人死不休,可要杀道祖?就凭猴子的本事和天赋,再修炼个亿万年也未必追得上道祖的境界实力。 “要你杀他,但是也并没有规定期限,一年也行,万年也行,千万年我也不急,为师在这霸瀚长枪中多少年都过来了,等还是等得起的。”魔祖的语气不容动摇,打消了巫之祁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 “可是师父,就算您是以道祖为目标鞭策徒儿努力修行,这目标也太遥远了些,自家有几桶水自家清楚,我这天赋妄言追赶道祖,实在是太牵强了……”巫之祁额头冷汗不停地流逝,他在洪荒一向以一诺千金出名,没曾想答应师父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可能办到的。 “何必自视甚薄呢?为师的本命弑神枪既然能认你为主,在你身边跟了这么多年,就证明你本身就是极有潜力之人。我说的潜力不仅指天赋,也包括气运、机缘、秉性和意志等等方面。”魔祖的声音在涡神宫大殿回响,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在指点迷途的凡人。 “你起初不过一介普通的水猿,兽族中天赋实力强过你的数不胜数,可是如今那些兽族在何处,你又在何处?若无超脱鸿钧之心,如何才能站到这个世界的巅峰,至少也是与他平等对视的境地?” 魔祖的语气越来越疾越来越快,有对当年自己败在道祖手下的不甘,也有对巫之祁“不敢”的怒意。 “为师这弑神枪是当年与鸿钧决战时所用的神物。当年我与鸿钧交手战败,也只有靠着弑神才保住一丝真灵,休养无数年如今才恢复了些实力。弑神自有灵性,它既然在后世认你为主,为师自然知道你必不是凡物。如今的形势你也看得真切,天地量劫已然降临洪荒,天庭那两个后辈身为洪荒之主,天然占据优势。你若是想要保全身边这些亲人,唯有勇猛精进才能有一线胜算。” 魔祖罗睺对自己当年的失败并无遮掩之意,坦坦荡荡令人敬服。 听了师父的话后,巫之祁沉默不语,师父这番话确实是说到他的心坎中了,云梦泽不是长久的保护所。大劫已然到来,天地间各方气运必定都会有翻天覆地之变化,人族气运必然受到的影响最大,等到哪一天大商的气运无法再镇压云梦泽,那么天庭与应龙势必联手杀来,他不得不早做打算。 而且魔祖降世的消息一旦在洪荒散布,涡神宫定然成为洪荒修道界的众矢之的,魔祖之名号太过骇人,到时候指不定会有多少人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前来惹是生非,甚至最后引得道祖和几位圣人出手也不是没可能。想到此处,他心中沉甸甸地,师父这番恨铁不成钢的言语更刺激到了他。天庭与他们一方仇恨深重,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真要想完全扳倒天庭,他必须有更强的实力才是! “师父。”小潜看着罗睺问道,很是担忧地问道,“您刚才放了昊天和瑶琼二人一马,他们若是将您的行踪告知道祖,您岂不是很危险?” 魔祖罗睺与祖龙是旧交,小潜又是巫之祁的夫人,如此称呼合情合理。虽然不忿与巫之祁耽于情爱,但是魔祖对这个徒弟媳妇还是挺满意的,他听了小潜的话后,微微笑了笑,抬头看向天空,那双血红的眸子之中血光大放,那股傲视洪荒群雄的霸气重新在他身上浮现,魔祖冷笑着说道: “本尊既然敢出现在洪荒,就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鸿钧自然心中有数,而且此时正是天地量劫进行之中。天道是他亲手创出的管理这个世界的制度与规则,量劫便是这规则出现了需要弥补的漏洞,并且平衡天地之间的气运。他忙于维护天道,本也无法分神来与我作对。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若不是有万全的把握,怎么可能来与我动手?更别说是一边消弭量劫的影响一边对本尊动手,行此一心二用之事了。” 众人听后一想也是,魔祖如此人物,在霸瀚长枪中呆了亿万年,如今重现世间,又岂能没有些压箱底的手段? 诸人各有所思,精通术数推衍的烛九阴心中最为沉重。这天地大劫已经降临洪荒,之前不仅有龙凤麒麟三族异动,巫妖两族现世,如今连魔祖都重现于世间,可以想见此次天地量劫影响之深远。若是按魔祖所言,天地量劫就是道祖创造出的天道运行中出了错漏,不再适用于如今的世界。那么这次打破洪荒平静的量劫影响又该有多么深远呢? “师父,你老人家一直待在霸瀚之中也不是个法子,需不需要徒儿帮您找一具肉身?”巫之祁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师父的虚影问道。 “你所说也有理,但是一般肉身承受不住我的法力,你这涡神宫中可有天地灵材?一会儿我取几样炼制个肉身便可。”魔祖大手一挥,一般人的肉身他还真看不上眼,亲手炼制还能更顺他的意些。 巫之祁点头应下,魔祖出言要亲自炼制一具肉身之后,众人都有些乏了,尤其是烛九阴和小潜二人,烛九阴被应龙刺了一刀的腹部需要尽快治疗,小潜干涸了许久的经脉也急需灵气的滋养。 于是巫之祁带着师父前往涡神宫宝库之中挑选灵材,其余人也各自闭关去了。 刚刚回到涡神宫的巫之祁几人并没有惊动朱凰宫,还没完全消化掉自己成为了魔祖弟子他此时也还不知道,自己的二徒弟姜颐,已然被佛门圣人接引亲自带回须弥山中。 —————— 深夜的朱凰宫清冷而寂静,柔和的月光如同一层银纱铺展在青石地面上,深宫之中太监宫女们的步伐都轻飘飘地听不见动静,此时只有许多“凤非梧桐不栖”的梧桐树叶被微风吹动地“簌簌”作响。 朱凰宫内一株最粗壮的梧桐树下,站着子受寂寥的身影。 前些日子还在东海未回朝歌的他心中总是不安,于是直接施展玄仙功法,从大商到东夷一半的路程左右便离开余皇舰队飞了回来。 越接近大商疆域,他便越觉得有什么不对,起初他还没想到原因,也没察知到不妥之处在哪里。直到他飞临朝歌城上方,透过朱凰大阵达曾淡红色的屏障俯瞰熙熙攘攘的朝歌城,他才终于知道这不安来自何处。 他与王后姜颐同为巫之祁的亲传弟子,都被师父赐下过妙用无方的玄涡神水。这些玄涡神水也是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与纽带,往常不管他离开朝歌城多久,或是多远的距离,每当他重新回到朱凰宫附近时,总会感觉到体内的那团玄涡神水与它的同源之间隐隐的那层联系。 那是一体同源的美妙感觉,也是两人永结同心的一种证明,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不同于与师父巫之祁的联系,也不同于和小师弟归元儿那种联系,而是真正的心心相印的感受。 可是就在他今次回到朝歌城时,几十年来这种血脉相连的亲密感却荡然无存,玄涡神水再没有了与它紧密连接的同伴。 他只能隐隐感觉到在西方,极远处的西方,那丝联系还没有断绝。 只是那种突然别离的撕裂感与心头的失落,却是怎么样都弥补不了的。 子受心知不妙,他第一时间没有回到朱凰宫,而是去了叔父比干的云梦府。一直在等着侄儿归来的比干原原本本将姜颐被圣人带去须弥山修行一事说与他听,比干也好言劝慰,说是小颐儿身为佛门“莲华圣体”,又得圣人指点,学成之后必然实力突飞猛进,如圣人所言,或许她不到百年便可证就准圣之位,成为佛门之中的第一位菩萨,此时虽然突然了些,但是未必是坏事。 可是子受却不这么想。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七苦 王叔比干虽然不是修道中人,但是心向仙道的他曾经了解过许多关于修道界中的事。“准圣”、“菩萨”这些字眼的冲击力对他而言是无与伦比的,圣人亲自来到朝歌城,送上这一份天大的机缘,他虽然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却依然找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这就是身为凡人的局限性了,只要子受愿意,他随时能够看到天下各地的气运支柱,他可以明显地看出来,在姜颐离开朝歌城之后,大商如同擎天巨柱一般伟岸而挺立的气运支柱就少了一缕不容忽视的紫气。 而遥远的西方佛门,那根细瘦而枯黄的气运柱却被注入了一丝紫气,如同一瓢活水般注入了其中,佛门的气运之柱已然有焕发活力的迹象。 姜颐未必想不到这一点,以她的境界已经能看清天下气运的端倪,只是圣人已经逼到了门上,若是她不随着接引西去,圣人一怒,朝歌城能否承受得住这滔天的怒火呢?如果她坚定地反抗去须弥山,那么当日在场的所有朝歌子民、所有大商官员,包括王叔,都会誓死抵抗,阻挡圣人带走姜颐,朱凰宫沉寂了许多年的朱凰大阵也会启动。 但是这终究改变不了她被带走的结局。 这是一股超脱了世俗范畴的武力,就算当时他自己身在朝歌,就算当时师父、烛师伯和祝融师叔一同在朝歌城,就真的能拦住圣人带走小颐儿了吗? 如果小颐儿真的是佛门发展的一颗重要棋子,那么想来接引不介意除掉几个碍眼的人。 小颐儿心底是善良而柔软的,她必然不会忍心那些子民与官员因为她的缘故而进行这场没有任何意义的挣扎,就算她同样看出了天下间的气运会因为她的离开而产生许多变化,她也不得不离开。 子受与姜颐相知多年,就像是姜颐在临走时,比干去问她有没有话要对子受去说,她轻轻摇了摇头一样。子受同样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虽说入佛门修行能极快地达到准圣,但是师父对他们都极好,一路修行玄涡功法,虽然没有修行佛法的快速,但是能与丈夫和儿子多在一起许多年…… 当年姜颐步入修行一途的本意就不是因为渴求更强大的力量,而是是为了更久地与子受长相厮守,后来他们有了儿子武庚,也就变成了一家三人长长久久地待在一起。 身为一国之母,牵动天下气运的重要人物,圣人亲自前来,她不愿走,却不得不走。 然而她还是一位母亲,还是一位妻子。 身为她的丈夫,子受称王朝歌,手握天下权柄,原以为姜颐跟着他一辈子,只要他好好待她,那么小颐儿必然不会受什么委屈。 可是这一次,他终究没能保护好她。 子受的胸口仿佛憋着一口气,那口气堵在胸口不吐不快,却又无处宣泄。这是对姜颐的思念与对别离多年的不忍,这是因为无力留下她的悲愤,这是因为他已经是人间帝王,天下共主却依旧有无可奈何之事。 佛门曾言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从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这场漫长的苦旅便已然开始了。 而子受求不得,爱别离。 眼前的梧桐树叶疏疏落落,月光温柔地照在一片金黄的梧桐叶之上,他心中对姜颐的思念如同野草又如同漫漶的春水一般,愈发蔓延。 春水漫漶,但是满溢则止。 身为商王,他不能沉浸在儿女私情之中,他必须去考虑王后被带离朝歌城会对朝局和民心产生怎样的影响,这流失的气运又该如何去挽回。 在辜季的亲自指挥之下,伏渊阁已经开始往天下散布消息,宣扬王后姜颐天生莲花身体,是千年罕见的修道奇才,甚至引动西方圣人亲自前来朝歌收她为徒。这件事在辜季的有意引导与宣传之下已经在民间越传越神,一向骄傲的大商民众原本很难接受王后被强行带走这件事,但现在这件事的说法已经演变成了圣人亲自登门,求着王后做他的弟子,王后为了探求天道,这才屈尊前方西方。 子受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此说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至少这么一说能让天下人都更能接受。 但是这流失的气运……还有补全的方法吗? 他皱眉苦思,气运一事最是缥缈难明,巫妖大战之后一向孱弱的人族莫名其妙就开始占据天下气运鳌头,一直到如今是蒸蒸日上都兴盛无比,可是所谓盛极而衰,难道气运的下降就是从小颐儿离开朝歌城这件事开始吗?按理说天下的气运总量是恒定的,一处少了就只有从另一处补全…… 他的目光忽然看向西方,西岐在散宜生企图谋害雍檀和辜季失败之后,直接将西伯侯世子伯邑考送来了朝歌城,在此之后一直安稳了许多年,那个罪魁祸首散宜生也在被齐翡卿先生断了一臂之后,再没有出现在伏渊阁的视野之中。在西伯侯姬昌许多年的精心治理之下,西岐一派民生安乐,气运之柱呈一种喜人的正红色。 子受摩挲着手中一片梧桐树叶,一边感受着金黄树叶之上的纹理,一边思索着。 西伯侯姬昌的年龄一天天变大,这个不会修行的王侯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了,风烛残年之人,不知那一日便会驾鹤西去,可他依旧没有请求大商将伯邑考放回西岐接任西伯侯一爵的意图。 这些年西伯侯姬昌还愈发器重原本名不见经传的第二子姬发,难道那个老狐狸本就想着把爵位传给姬发,而不是嫡长子姬考?那么姬考身在朝歌为质子,岂不是还遂了他的心愿? 西岐……西方须弥山…… 仿佛忽然有一道亮光在子受的脑海之中闪烁了一下,这道飞光却倏尔流逝,让他摸不到抓不着。 子受的双眼猛然眯起,西方圣人枯坐须弥山无数年,听师父说除了当年不周山被祖巫共工一头撞断,佛门接引准提二圣曾经在人间现世之外,他们从来都没有到东方行走过,一直都是在西方的一亩三分地上传教。这主要还是因为东方基本上都是道门三清的传教之地,太清圣人太上老君虽然只有玄都大法师一个弟子,但是他在东方立教成圣时,为教派取的名字便是“人教”,其野心如此昭彰,西方二圣自然不愿去触碰道门三清的底线。 许多年来佛门都在西方,与东方的道门相安无事,这次天地大劫降临,按理说他们更应该安守西方才对,道祖也有“圣人非天地大劫不得出手”的明令禁止,为何接引圣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孤身前来朝歌,一来就要强行将大商王后姜颐带走呢? 这件事中谁能获得最大的好处?又是谁劝导圣人东行的呢? 子受牙关逐渐咬紧,他的目光转向西岐方向,西岐身在西方,本身就与佛门亲近,相传这些年来无数西岐子民入了佛教信佛,就连西伯侯姬昌的夫人都是佛教的忠实信徒。据伏渊阁中的秘挡记载,西伯侯夫人还曾与西伯侯一同到须弥山烧香拜佛,很是虔诚。 而西岐一方与天庭一直来往甚密,当年散宜生用来在东海拦截他的余皇舰队的法宝,被师父师伯认出来正是王母的那柄素色云界旗。 佛门……天庭……西岐…… 姬昌!你贼心不死,安稳了二十年,果然终究还是安分不下来啊!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子受险些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他重重地一拳挥出,他这一拳要是落在了实处,这颗朱凰宫中年岁最久远的梧桐树就要消失在云梦泽畔了。 还好身为帝王多年,养气功夫已是人间绝顶,他硬生生收回了拳头,落到树干上的时候,梧桐树只是一阵轻轻地摇动。但是他这么做不免被自己的内劲伤到,嘴角浅浅地流下一缕鲜血。 虽然不知道姬昌究竟和天庭还有佛门达成了什么协议,这次圣人东行必然是与姬昌脱不开干系。 能收一位莲华圣体入门,证就佛门第一位菩萨,对佛门当然是好事,两位圣人就算心知肚明西岐有利用他们的嫌疑,也依旧会将计就计,毕竟他们身为圣人,有着傲视天下群雄的实力,也不怕姬昌算计来算计去,最终算计出个什么结果来。 小颐儿离开朝歌城,大商气运与须弥山此消彼长,西岐则坐收渔翁之利…… 子受手上的骨节被他捏地“啪啪”作响,他原以为姬昌沉寂二十年,是想给下一任西伯侯铺个好路子,也免得在招惹大商朝廷的仇恨,可是没曾想这老贼谋划了二十年,一出手就是这样动摇国朝根基的狠辣手笔,居然把圣人之尊抬出来压人! 这二十年来,每次大朝会姬昌都不曾参加过,每次都以年老体弱禁不得长途奔波为由拒绝,子受看在嫡长子伯邑考都身在朝歌为质子,也就没计较过此事,现在看来……不得不把这老贼唤来朝歌城敲打敲打了! 子受的神情放松了些,他轻轻开口唤道: “辜季。” 一袭紫衣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眼前,单膝跪地。 “喏!” 第二百四十三章 试音 自从肉身被源自齐翡卿先生的那一滴精血补完之后,辜季就从大商首宦的位置上退了下来。现在的他一手操持伏渊阁在天下各地的事务,一手安排子受身边的防卫力量,可谓是天子第一近臣。 他们远征东夷之后回到朝歌,原以为灭了大商四方边境的祸患之一后应该是一派喜气洋洋的图景,可随即就传来王后被接引圣人带去须弥山修行的消息。 辜季历来自诩是陛下藏在暗处的一柄刀,身为一样利器,他并不考虑王后姜颐离开朝歌城这件事会有多少的负面影响,或是能给大商带来什么好处。服侍陛下服侍惯了的他只知道,陛下此时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所以他一刻都没有离开陛下的周身,子受对辜季在他身边守着心知肚明,但是他早就习惯了这个紫衣男子在暗处随时等候他的吩咐,因此在一想到某些事时,非常自然地叫出了辜季。 “喏!” 阴冷的声音在冷清的夜宫之中响起,辜季一如往常般随叫随到。听着辜季冷冷的声音,子受空虚的心中反而有一阵暖意泛起,他隐于胸臆中的不平与愤懑消解了许多。他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佛门圣人莫名其妙地往东前来朝歌城,朕总以为这件事有些不对,在这件事中必然有西岐的影子,明日朕便下旨,安排天下四位诸侯之首回朝歌城叙职。这次钦点四位诸侯,姬昌寻不出借口不来,等他到了朝歌,朕再好好询问这位大名鼎鼎,近些年居然有‘人间圣人’之称的西伯侯到底想做些什么!” 辜季沉默地聆听着陛下的判断,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恭敬地等候着陛下的吩咐。 “明日朕下旨传四方诸侯来朝歌,你让西岐一方的伏渊阁子弟小心探查,最好能探知得到西伯侯府在接旨之后的动静。情报搜集完之后,第一时间交给朕。” “喏!小臣这便去传信西岐一方。” 辜季微微躬身,这就准备退下去安排此事。 “另外,明日朕要传姬考姬先生进宫,因此传四方诸侯进朝歌这件事,你等到后日再将消息散布天下,到时候有了泱泱民众之口,姬昌定然会来的。” 子受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嘱咐辜季道。 “遵陛下旨意!”辜季领旨之后悄悄起身,身形逐渐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如今辜季隐匿行踪的功法越来越高明了,连子受不一心去感受,都察觉不到他的消失和出现,这个家伙似乎铁了心要成为他暗中的一把刀,不知何时从黑暗中现身,便会出鞘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梧桐树叶沙沙作响,辜季仿佛从没出现过,子受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长长叹息一声,轻轻迈步走回宫中歇息去了。 第二天曙色方明,朝歌城中便有四骑身负皇命秘密出城而去,奔赴四方诸侯驻地。 —————— 当天下午,朝会散去,已经身为大商刑正的雍檀来到西伯侯嫡长子姬考的府中,二人对坐手谈。二十年前雍檀与姬考初次见面时便有一见如故之感,这二十年来姬考身在朝歌成为质子,替西岐赎罪,雍檀更是经常来访,二人都是才高八斗的风流人物,都专注音乐之道,又互为知己,倒算也是一桩佳话。 这一日雍檀来到府中拜访姬考,过去那些年雍檀无事便来寻他切磋琴艺,或是一同下棋饮茶,但是现在雍檀身为刑正,需要处理的政务越来越多,越来越繁忙,已经许久都不曾和姬考对坐下棋了。 此局雍檀执白子,姬考执黑子,两人在棋盘之上厮杀正紧,已是需要步步为营的凶险局面。雍檀正拿着一颗白子皱眉思考该往何处落去,就听姬考府中的仆人前来通报道: “公子,雍大人……府外有宦官传旨而来,请二位前去接旨。” 雍檀有些不耐烦地放下手中棋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陛下也真是的,我平日里忙东忙西,好不容易得闲与姬公子手谈几局,陛下便又安排事情来给我做了……”雍檀无奈地摇着头。 “陛下可是宣你我两人接旨,你莫要听错了。”姬考笑了笑,也放下手中棋子,挥挥手让下人收去棋盘。 “找你为不过是陛下思念你的琴声了,还能是何事?”雍檀从榻上下来,穿上了靴子。 姬考听后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走吧,看看究竟何事。”雍檀与他一同走往前厅,远远便见到了传旨太监。 “雍大人!”传旨太监见到雍檀后有些惊讶的样子,“没想到您也在这儿。” 二十年时间过去,虽然雍檀的模样没什么变化,但是朝中已经无人敢再称呼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商刑正为“小雍大人”了,刚好雍檀的父亲雍祀也已退居府中,称呼起来也不会矛盾。 “成何体统,你是来传旨的,还不知道我在此?”雍檀皱着眉说道,有些不满的样子。 那传旨太监是刚刚接手这差事的新人,他一见刑正大人不愉,当下吓得便跪了下来: “这……陛下只说是让姬公子进宫面圣,没提到雍大人也在此,小人不知,冒犯了……雍大人尊驾,还请……雍大人见谅……” 大商刑正掌管天下刑罚,大商律法之中对太监又极严厉,因此这小太监被雍檀这一蹙眉吓得够呛,连话都说不周整了。 “你是新任的传旨宦官吧?莫要慌张,雍大人随口一说而已。”姬考看着雍檀的模样不禁失笑,亲手扶起了跪地的小太监。 姬考在朝歌城呆了二十年,朝歌城百姓对这个异乡人由最开始的猜忌与怀疑到如今的喜爱和视如己出,都离不开姬考本人温雅君子的性格,他御下宽松,待人以诚。就如这亲手扶起太监,就是朝歌城中无数达官贵人根本不屑于去做的事,在他们眼中如同猪狗无异的太监碰一下都觉得脏了手,哪会亲手去扶他们呢? 那小太监感恩戴德地谢过姬考的搀扶,这位姬公子虽然是西岐人,但是陛下很是欣赏他的才气,也极爱他的琴道。甚至朝歌城官场中流传着一桩事,说陛下有一次大宴群臣之后酒醉,最后曾大加感慨,说朕此生有三大憾事,一憾朝歌城无新鲜海味,二憾竹子开花之后便枯黄,三憾伯邑考非大商内廷生人。更是在后来直言,若伯邑考为内廷子民,赐卿相一国又何如? 相国是何等要事,虽然是酒后狂言,但子受从未否认过这个“谣传”,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姬考的欣赏之情。 陛下眼前的大红人亲自扶起他,这让小宦官很有些受宠若惊,但是陛下的旨意不能耽搁,他对姬考躬身一拜之后,便清清喉咙,宣旨道: “久不曾听姬卿鼓琴,朕甚是想念,新得上好梧桐木一块,制琴想来一绝,还望姬卿入宫一叙,为朕试音。” 姬考恭敬行礼接旨,那小宦官忙说道: “姬公子,马车便在府外恭候,还请您这就随小人走一趟。” 姬考点点头,站在一旁的雍檀开口说道: “我就知道陛下寻你也无他事,不过倒是有些奇怪,往常他试音都寻我与你还有乐正师延一处,怎么此次陛下只寻你一人入宫呢?” 雍檀有些不解的样子,姬考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或许陛下不知你在我处,宣你的旨意已在雍府门口候着呢。你也回去看看,我先行一步入宫。” “好。”雍檀点了点头,看着姬考与小宦官一同登上马车,便自回府去了。 马车吱吱呀呀,不紧不慢地来到朱凰宫内,姬考收拾衣饰之后,稳步走下马车,随着小宦官往朱凰宫大殿而去。 小宦官踏着独有的碎步在前方引路,其实这些年姬考很得子受的欣赏,入宫也有许多次了。陛下往常传召臣子都在御书房中见面,他去宫中奏琴也往往是在御书房之中,这条路虽不能说闭着眼都能走完,但也是熟悉的很。 只是确实如雍檀刚才所言,陛下若真是为了乐器试音,往常都是他与雍檀和师延一同如同,他们三人可以说是大商最精通音乐之道的人物,一同品鉴更能得出精确的结论。陛下还没有为了试音而单独召见他进宫呢。 至于他刚才与雍檀所说,陛下或许不知雍檀与他在一处……其实他和雍檀都心知肚明,这朝歌城内,哪里有陛下不知道的事呢? 没唤雍檀入宫,那么陛下召他入宫一定有别的事要商议…… 姬考想到了朝歌城中最近发生的那件大事,聪慧如他,了解西伯侯姬昌的作风如他,在王后姜颐被西方圣人带走的那一天,便已经敏锐地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这件事太像是父侯的手笔了。难道陛下正是看出了这件事与父侯之间的隐秘关联,才传唤他入宫的吗?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父侯谋划…… 如果真是如他所推测的这样,那么与王后极恩爱的陛下……要怎么处置父侯?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斫琴 并没有留给姬考太多思考的时间,他已经随小宦官来到了朱凰宫御书房门口,他本以为陛下要在这里见他,小宦官却并不停步,而是带着他一路往后走去。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云梦大泽的湖岸边,湖岸两侧都是枯黄而柔软的秋草,秋草之上,植满了金黄色的梧桐树。 子受穿一身大红便服,随意地坐在最粗壮的那株梧桐树之下,正在用一把精巧贵重的小斧子斫一块梧桐木。 “姬卿来了。”子受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小斧,微笑着看向眼前的姬考。 恃宠而骄是蠢人才会做的事,姬考既然不会因为子受的欣赏而倨傲,他一丝不苟地鞠躬行礼,做足了礼数: “姬考参见陛下。” “坐。” 子受指了指他身旁的青草地,姬考也不推辞,就这么随性地坐了下来。 “这块梧桐木是南伯侯鄂崇禹刚刚贡给朕的礼物,取的是天南火山中一株被地火熏陶了千年的梧桐树。”子受轻抚着手中这块木头,很是爱惜的样子。 “不像是朕这云梦泽边的梧桐木,大多靠水而生,阴柔娇气。这外来的神木,倒是颇有些阳刚之气。” 姬考定睛看去这块梧桐木色泽不似一般的梧桐,而是有种如同玉石般的晶莹感,仿佛外面有一层琥珀般的包浆,最可喜的是那层莹润的红色,一看便知是天然生成,姬考坐的位置离子受还有些距离,却能感受到桐木之中有一股燥热的气息在时时刻刻散发着热量。 只是陛下似乎话中有话,姬考没敢接话,只是夸赞道: “如此神木用来制琴,制成之后定是一张上好的七弦。”姬考是乐道大家,又酷爱收藏天下名琴,一眼就知道这桐木是制琴的绝品材料,何况陛下亲自动手斫琴,若是这张琴在民间现世,会有多少好琴之人为它抢破头? “笃、笃、笃……” 子受在招呼姬考坐下之后并没有再多寒暄什么,拿起小斧子重新开始斫琴。他握惯了御笔也握惯了太漪的手指细长而稳定,一片片木屑飘舞零落,桐木的底面在他的手下变得无比光滑。如子受这样的武道大家,把控力道的水平已经是人间巅峰,他也是喜好琴道之人,对于每一处细节的把控都妙到毫巅。姬考看着陛下如行云流水般的斫琴,甚至能体悟到一丝武技修行的高妙意味。 很快地,一张七弦琴的琴身便已经制成了,子受伸手轻轻敲了敲琴身,声音清脆之中有一丝铿锵之意,或许是因为吸收了许多天南火山中的火之精华,这桐木不见丝毫阴柔,反而一种磅礴的阳刚正气从中透出。子受只是轻轻一敲,却有袅袅余音盘绕不休,若再令巧匠接上琴弦,弹奏之时定然有大江大河东流不止的浩然气概。 “如此神木,天下间也只有陛下亲自斫琴,能使其中浩然之气体现地淋漓尽致。”听到那一声琴音之后,姬考由衷感慨道。 这不是他阿谀奉承,委实是心中所想。这块桐木本身吸收了许多地火阳气,刚才子受斫琴之时看似轻松写意,实则是他身为人间帝王,体内阳气更甚,因此能让这块神木如此驯服。若是等闲琴师,莫说是削去神木,就连拿在手上都要被其中的火气伤到。 听了姬考的赞叹,子受坦然受之,他站起身,身边自然有宫女帮他拂去衣衫上的草屑,他将手中的琴身交给身边服侍的宫女,吩咐道: “小彩。” “喏!” “你去……请乐正师延为此琴上弦。” “是!” 姬考看着那个很年轻的宫女接过这面琴身,居然没有被这琴身烫到。再一看,这很不起眼的小宫女居然肉身小成,已经是炼虚境的高手。姬考默默感慨,在朱凰宫之中果然藏龙卧虎,一个人也轻视不得。 宫女默默退去,子受看着宫女款款远去的腰身,轻声说道: “太监宫女是这深宫之中的苦命人,原先依照大商律法,除了首宦之外,宦官宫女皆不得习武,是因为大商历代先王都无法修行,怕的是积怨日久,他们有一日会反噬主子。只不过这规矩到朕这里便废了,朕让辜季亲自指点这些太监宫女,挑选有根骨的人择几样功法让他们修行,若是修行有成,品性也上佳者,可传授更多的修行法门,刚才这宫女小彩便算是其中佼佼者。” 姬考点头敬服道: “陛下洪恩,是这些下人的福分。” 子受并不回话,只轻轻笑了笑,他抬步往云梦泽边走去,姬考紧随其后。 云梦泽一向有云气遮绕,能露出全貌的日子只在少数,今日也不例外,就算以这君臣二人修道高手的眼力看去,也只有湖边的一小块水域露出了水波潋滟的真容。 子受踩着湖边的湿湿的泥土,面朝茫茫云气,背对着姬考开口道: “前些日子,西方圣人接引亲至朝歌,带王后随他去须弥山中修行。此事,你怎么看?” 姬考沉默着并没有说话,湖边一时寂静,只有微微的风声吹动苇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砰。” 一声闷响从子受身后发出,姬考已然跪倒在地。 “罪臣别无所求,家父年事已高,只想请陛下饶过家父一命。” 子受微微眯起眼睛,没同意也没否决。 “若是陛下一心要杀家父,姬考愿以命换命,只求让家父得一善终。” 姬考头埋得极低,跪倒在地一动不动,静等着子受的决定。 “二十年前,姬昌借天庭炼丹炉,私铸九鼎妄图侵吞天下气运,被辜季雍檀二人发现之后,指使散宜生设下杀阵,只求击杀他们二人。”子受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那一年朕传他入朝歌,他不敢亲身前来,以你为质子,困你在朝歌二十年,不曾送你离开西岐,二十年间也没一次与朕提过要赎你回去。” “朕听闻,这二十年间,他也没送过一封家信与你吧?” 平时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只跪倒在地,头颅低伏,倔强地沉默。 “你是嫡长子,德行无碍,甚至贤名远播。按大商宗室律法,西伯侯之位就该是你的,可是姬昌送你离开西岐,这二十年间倚重你二弟姬发,也将许多政务交予你四弟姬旦处置。” “原本你三弟姬鲜与你亲近,一向疏远姬发。他是一员军中猛将,为西岐屡立战功,这些年姬昌却一直将他的部将打散混编,将姬鲜这位良材按在西岐埋没不用,转而重用姬发的心腹南宫适。前些日子更是任命南宫适为大将军,这其中的意思,以你的智慧,不用我说,你也分得清楚。” “光是这些倒也就罢了,此次接引圣人前来朝歌,带走王后,表面上是圣人为王后天姿折服,请她入须弥山修行,也好成就佛门第一尊菩萨之位。此事看起来于我大商、于我人族有赚无赔,只要百年时间,人族就能多一位准圣境界的大能,这是自帝禹之后许多年再无人做到的创举。” “可是你也是修道者,如今也有了天仙境界,你应该看得出人族气运已然有一丝被化入了西方佛门之中,我大商国运也因此减少。” “啪嗒!” 子受轻轻折断一根枯干的苇草,放在手中轻轻揉搓。 “你我心知肚明,姬昌在此事中不说是主导,至少也有个推波助澜的作用,他处心积虑对大商动手,一者是要攀附上佛门这颗大树,二者削减大商国运,于他没有丝毫损失,反而说难听点王后被人掳走,更能降低朕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形象。” “这件事自始至终于他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当然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因为你姬考还在朕的朝歌之中。” “姬昌心知肚明我会看出来这一点,他也知道你在朝歌为质子二十年,可依然一点都不担忧你的安危,而是放手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来,你可知道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面对君王的直接发问,姬考再不能沉默,他只是低声说道: “小臣不懂。” “你父亲西伯侯姬昌,是在借刀杀人,以王后被掳走一事动摇朕的心神,激怒于朕,再借朕手中的刀……杀了你。”子受一锤定音,转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姬考。 “小臣……不信。” 姬考的声音变得艰涩无比,他艰难地吐字,分明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时却仿佛无比地费力。 “你身在朝歌不得回西岐,等他归天的那一日西伯侯之位自然需要有人接手,那么传位姬发也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是这样终究不保险,你不可能一辈子就在朝歌之中为质子,总有回到稀奇的那一天。” “只要你还活着,姬发的侯位就坐不稳妥,他为姬发谋划的大好河山,与天庭与佛门的大好规划,为姬发铺好的路就会有不安定的因素存在。” “换句话说,只要你姬考活着,姬发的西伯侯之位就坐不稳妥。因此姬昌此举,不仅一箭双雕,还一石三鸟,激怒朕,然后借朕的愤怒杀了你,那么名正言顺地……姬发就成了他的嫡长子,就成了他为西岐规划的美好未来的接班人。” 子受冷酷地如同屠夫,一点点肢解姬考的心理防线,将姬考其实已经猜到却不敢相信的那个血淋淋事实呈现在他眼前,让他看个明明白白。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朝歌城的囚徒 “朕知道你不是那等愚孝之人,也想你真正地为朕所用,所以才说这些话与你听。”子受手中的苇草被他仍在眼前的湖水中,苇草飘飘荡荡,如同一只渡人过江的苦舟。 仍然跪倒在地的姬考脸色惨白,他是仁孝君子,在他心中,一向以家族观念和孝悌之情为上,要他相信父亲为了给弟弟铺好路,要借陛下的手杀了他,这是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的事。 可是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更别说过往二十年间一封家信都没有的冷酷现实了。 “你说要朕饶姬昌一命,你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如此反倒是遂了姬昌的心愿,落得朕一个暴君之名,落你一个替父身死的贤名,也算是对已经死去的你的一点补偿,他还是一举多得。”子受忽然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说道, “真是不知道姬昌成天这么算计累还是不累,他巴不得把天下人天下事都纳入自己的掌中,一点都错漏不得,或许如此才能安心。都说人老了就不宜算计太重,这点朕倒是佩服他,算计了一辈子,连儿子都不放过。” 子受的话仿佛一把把尖刀戳进姬考的心中,每一刀都让他本已鲜血四溅的心更破碎一分。 只是这个被抛弃的孩子依旧沉默地跪倒在地,孤耿地为父亲祈求帝王的原谅。 “朕知道你心中还有着一丝侥幸,觉得你父亲不是想要杀你,那么……朕便证明给你看。”子受冷漠地说, “传信的使者已经离开朝歌,奔赴四方诸侯驻地,这一次朕传召他们入朝歌,要商议出征南蛮之事。他若是来朝歌,朕便看在你的份上饶他一命。” “若是他还像过去二十年一样一次都不来朝歌,那么……他就是在逼朕杀你,到时候朕亲去西岐取他项上头颅,顺带着将那姬发也斩了,到时候放你回西岐,你去接西伯侯之位。” 说完之后,子受大袖一挥,他的身影已经从云梦泽畔消失,只留下姬考一个人还深深地跪在地上。 他痛苦地伏低了头,双手死死攥住地上湿滑的泥土,泪水疯狂地从眼眶流出,他想在这开阔的云梦泽边放声嘶吼,可终究只是无力地瘫倒在了草地之上。 …… “姬考对朕……一直谈不上真正的心服口服。”子受遥遥看着那个倒在云梦泽边挣扎痛苦的文弱年轻人,对身边的辜季说道。 “从心底而言,他是佩服朕这些年的治政举措与御下手段,但是先王文丁与他爷爷季历之间的事是血海深仇,就算这件事过去了数十年,但是他依旧无法原谅殷家。” “他的可悲之处也正是在此,分明是个有能力治理好西岐的绝佳接班人,分明是个忠君爱国孝悌俱全的翩翩君子,却被父亲扔到了大商不管不顾多年,面对的还是他不得不屈服的仇人。” “二十年,他做了二十年朝歌城的囚徒,这凄凉的境遇是他在心中自囚,囿于血脉意义上的孝顺而枉顾谁才是真正能让他实现自我价值之人。” “朕很欣赏他,他心底也很敬服朕,但是这么一个人才因为那些陈年旧事而不能为真正地朕所用,朕心底是很遗憾的。” “姬昌要借接引的‘大势’来压朕,要借朕的手替他扫除障碍,朕便要借姬昌到朝歌来让姬考真正地臣服于朕。” “陛下神算,按时间,使者七日后将到西岐,伏渊阁子弟将随时通报西岐动向。”辜季如过去一般着一身紫衣,低声说着。 子受点点头,转过身不再看着痛苦的姬考,转身对辜季说: “姬考对西岐彻底死心之后,朕会将他安排进伏渊阁做事,他的身份不适合在明面上从政,入伏渊阁正好。另一个阁正的位置空悬了许多年,到时候便让他去做。” 辜季点头应下,他甚至都没怀疑过以孝悌仁义的君子之名著称的姬考会不会被陛下劝服,而这个温和的年轻人又能否胜任藏在阴影中欧满是血腥味的伏渊阁阁正。 他和子受君臣多年,早养成了一股对陛下极强的信心,只要陛下说姬考会成为伏渊阁阁正,那么……他就一定可以。 “此事你还要与申阁老具体安排一下,他这两天在闭关,记得过阵子去他洞府之中跑一趟。”子受嘱咐道。 “喏!”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次朕钦点四方诸侯来朝歌,朕倒要看看姬昌还能怎样耍滑头!” …… 在伏渊阁的有意散播之下,天下百姓皆知陛下传召四方诸侯入朝歌商讨讨伐南蛮事宜,自称“愿做陛下走狗百年”的北伯侯崇侯虎在初接旨时当即停下手中一切事务动身前来。南伯侯鄂崇禹紧邻南蛮,接旨之后也是不敢耽搁,立马随手下上路。这些天巡视镇东军的东伯侯姜桓楚,也从军中动身而来。 一时间,三方诸侯齐动身,唯余离朝歌城最远的西岐还没动静,不知道是西伯侯姬昌尚未接到天使旨意,或是另有谋算? 西岐广明殿后殿。 西伯侯姬昌一向以勤俭朴素闻名世间,广明殿前殿确实是装饰古朴典雅,并无什么奢华之处,与二十年前辜季与雍檀前来时没什么变动。但是这藏在广明殿后方的后殿却堂皇富丽,雕梁画栋,装饰十分华巧精美。 金箔贴满了四面墙壁,殿中燃着的是取自遥远东海的鲛人族的人鱼膏,一方小叶紫檀制成的木椅上端坐着一个满身穿金戴银的老妇人,苍老了许多的西伯侯姬昌坐在左侧,右侧站着一个浑身笼罩在一袭黑色长袍中的人物,此人一只袖管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只手臂还完好,大殿之下,站着两个相貌与姬考有些相似的年轻人。 当今的西岐,能让西伯侯姬昌陪坐的老妇人只有一位,那就是姬昌传闻中精通先天术数推衍的母亲,也正是暴死朝歌的西伯侯季历的妻子:太姜。 老妇人年岁已然过百,满头白发的她微阖双目,正在似睡非睡地闭目养神,坐在一旁的姬昌正在对殿下的两个年轻人交代些什么。 姬昌已有耄耋之年,但是看得出来他保养地极好,身体也还算硬朗,这一对母子在凡人中已是少有的长寿,精神状态也都还不错。 那两个年轻人正是如今被委以重任的第二子姬发和第四子姬旦,至于老三姬鲜,因为不满当年父亲将大哥送到朝歌不管不顾,早已被姬昌释了兵权,如今成日在闷在家中,只挂着一个西岐御卫的虚衔。 姬发修为精深,如今已有地仙境界,因此看去还和二十年前一般模样,倒是姬旦不擅修行,看去比他二哥还要年老些。 “传为父入朝歌的天使就在城外,想来不过一个时辰^就要来到广明殿。”姬昌摩挲着手中的一串佛珠说道。 “此去朝歌凶多吉少,殷家人一向心狠手辣,还请父侯三思!”姬发砰然跪倒在地,双手抱拳恳求道。 “父侯已是耄耋之年,如何经得起这长途奔波?若是天子一再要求西岐去人,我愿代父侯前去朝歌!”姬旦也能跪倒在地,言辞恳切地劝慰道。 “有你们大哥在朝歌,为父才能躲在西岐躲了二十年,只是事到临头,已经无需再躲躲藏藏了。”姬昌手中佛珠发出清脆的撞鸣声“嗒、嗒、嗒……”地响动不停。 提到远在朝歌多年未见的大哥,姬发与姬旦兄弟二人一时沉默,不再说什么。 姬昌在心底叹息一声,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此去朝歌的凶吉为父与你们祖母已然卜算过,得了一个‘有惊无险’的上签,反倒是留在西岐有凶险之兆,因此为父已准备动身,去朝歌走一遭。” 姬发与姬旦面面相觑,他们对父侯和祖母的推衍结果自然是无比信任,只是这留在家中反而会有危险?难道……朝歌在西岐的渗透已经这么彻底了? “昌儿,虽说卦象是有惊无险,但是那小天子不是个好相与之人,指不定有什么谋划在朝歌等着你,你须得处处防备,千万莫要蹈你父亲的后尘。”一直昏昏欲睡的老妇人清醒了过来,吐字缓慢但很是清晰地说着,看得出太姜的身体保养地也极好,语言条理清晰,丝毫没有老糊涂的样子。 “还请母亲放心,只是孩儿不孝,上了年岁还有母亲多操心,心中委实有愧。”姬昌脸上的神色很是愧疚,颤巍巍地起身就要跪拜。 太姜疲倦地挥了挥手:“他老殷家不仁,也莫要怪我姬家不义,你放心去朝歌,西岐的事有老身坐镇,还有散宜生看护,老二老四也都是聪明人,定然不会出问题。” 空了一臂的黑衣人正是伏渊阁追索了二十年而不得的散宜生,他微微躬身,应承下了老主母的话,示意西伯侯放心。 姬昌点点头,坐回原位,对姬发说道: “为父此去朝歌,不说性命之危,但是极有可能被困在朝歌不得归来。不管如何,老二你全权处置西岐事务,老四好生辅佐。” “若是为父……回不来西岐,老二便直接继了西伯侯之位,遗旨我已拟好,放在了散大夫之处。” 姬发姬旦二人双目通红,忍不住便要掉下泪来,只低声称是。 “必不敢辜负父侯所托!” “此去朝歌,为父或许与小天子相安无事,但是你们大哥……”姬昌很是心痛的模样,“唉……终究是委屈他了……” 姬发低着头不答话,只伸手抹去几点泪水,也将听到姬考之时眼中那一缕寒芒擦拭地干干净净。 第二百四十六章 炼戟 “师兄师兄!”正埋头处理政务的子受被清脆的童声惊醒,他抬头看见一身绿衣的三师弟归元儿站在门口,正在向他招手。 归元儿是妖族玄龟化身,二十年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不过弹指,他的相貌依旧是那个玲珑可爱的童子。子受笑着让他进门,放下了手中朱笔,伸手蘸了蘸一旁的清茶,在眉心揉了揉,总算驱走了脑海之中那股浑浑噩噩的感觉。 “小桂圆,来找师兄什么事啊?”子受宠溺地笑着看向归元儿,他们师兄弟感情极好,调皮又可爱的小桂圆一向也极依赖他,只不过往常他都与敖千山一道出行,今日没见敖小胖,想来他是闭关修行去了。 归元儿本想说些什么,可是听着子受一问,反倒闭口不言,只嬉笑着说道:“师兄猜猜看!” 子受无奈地弹去手指上的水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能笑着问师兄,说明不是什么坏事……你的境界没什么变动,说明不是修行上的事,……敖小胖没随你来,说明也不会是他破境了。嗯……难道是师父师伯回来了?!” 子受眉间的惊喜之意一闪而过,自从小颐儿被接引带走之后,他的压力大到了登基三十多年来的顶点,师父师伯若是在涡神宫中,无疑是一种坚定的依靠,也会让他一直在承受的压力舒缓许多。 归元儿扁着嘴,不开心地说道:“没意思没意思,师兄这么聪明,总是一猜就中了。” 子受欣喜地站起身,迫不及待地想见巫之祁的他拉着归元儿的手:“走走走,咱们去涡神宫中走一趟!” 两人瞬间就化作一红一翠两道长虹消失在了御书房门口,只留下黄花梨桌案之上,摊开的一卷伏渊阁密报,密报已经由子受亲自批阅过,上面写着: “西伯侯姬昌接旨之日当即动身,随行不过三五人。西岐事务交由二子姬发,文事托付四子姬旦,武事托付大将军南宫适,预计半月之后抵达朝歌。” 身穿紫衣的辜季从御书房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走出,按照伏渊阁之令,要呈送给陛下批阅的密卷都是最高等级,陛下批阅之后便应焚毁。 子受忙着去找巫之祁而疏忽了,辜季看到陛下已然用御笔批阅过,一挥手间,便有一道血红色的火焰从他指尖浮现,顷刻间就将这一卷竹简烧得一干二净。 —————— “来来来,子受,快来拜见师祖!”巫之祁呵呵笑着,招呼面上疑惑之色一闪而过的子受进来。 子受忙着赶路,一路上还没来得及细问归元儿,便到了涡神宫中,岂知刚一进门,就见到师父抱拳对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人,让他来拜见师祖。 师祖?子受心中很是疑惑,他问过巫之祁,这一门中除了烛九阴算是师兄以外,巫之祁并没有师父指点,怎么这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师祖出来? 但毕竟是身为帝王之人,有什么心思都藏在心中并不表露,子受恭谨地向着主位上那个看似比自己还年轻的黑衣少年人拜倒。 黑衣少年自然便是从霸瀚之中脱困而出的魔祖罗睺,他前些日子在涡神宫密库之中寻了一根上好的紫金莲藕,便以莲花莲叶莲藕三样神物作化身之基,凭空炼造了一具肉身出来。 至于为什么是个少年模样……魔祖出关时对巫之祁说道,鸿钧垂垂老矣,说老不是说他年岁长了,而是说他心中已无锐气,成日枯守他创造出来的那个无趣天道,活脱脱一个垂暮老人,那么他就要以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模样出现在世间。 魔祖罗睺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族很是满意,之前听自己这个徒弟巫之祁说收了个好弟子,他本还没放在心上,毕竟是从太古魔神时代走来的大能人物,什么样的绝世天才没见过?可当子受真的走进涡神宫之时,他也不由得暗自感慨这个面色威严的年轻人的天赋之好、气运之隆。 “徒孙子受,见过师祖!”子受一丝不苟地行入门大礼,只是这个年轻人呈现在魔祖罗睺眼中的模样并不是人族,魔祖早就一眼看透了子受的躯壳,目光直击本来,见到了在子受的神魂之中昂扬飞舞的那只冰火二色交织的神凰。 “玄鸟天命?”魔祖罗睺眉头一挑,认出了这种异象的来历。魔祖的音色分明只是个少年人,但是他开口之时声音低沉沧桑,有一种沉凝端肃的气势,仿佛穿透无数岁月而来。子受只在人族神秘莫测的大祭司身上体会过这种感受。 “确实如此。”子受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心中暗自惊讶,自己这玄鸟天命就算当年初见时师父都没认出来,没曾想被师祖一口道破,而师父对此毫无反应……似乎一点都不惊奇师祖看穿这点,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师祖果然厉害! “都是一家人了,坐下说话。”巫之祁笑着扶起子受,让他在下首落座, 待子受安坐之后,巫之祁开口说道: “徒儿啊,你心中或许很是奇怪,不知师父这一趟出行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便听我慢慢道来……” 巫之祁缓缓将此次远赴九天雷狱救出小潜,回来时遇到应龙玉帝王母伏杀,身入绝境又被魔祖首徒救出一事原原本本地讲给子受听。魔祖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全没在意巫之祁念叨了些什么,只审视着子受的绝佳天赋,越看越是喜爱,心中爱才之心大动。 子受目瞪口呆地听着巫之祁的介绍,纵使他身为天子,一颗心早就被大风大浪打磨地坚韧无比,也被巫之祁此行的惊险与师祖的高超神通给震撼到了。 这位师祖居然是修道界最久远的传闻中的魔祖罗睺,这是与道祖鸿钧一个层级的大能,又是师父的救命恩人,子受很快就接受了他成为师祖的事实,有巫之祁这个人族“恶贯满盈”的大恶人师父在前,他对成王败寇的历史清楚地很,并没把师祖的滔天恶名放在心上。 “你烛师伯和你师娘受的伤势太重,因此当时不敢耽搁,没通知你就回宫中闭关休养了,他们此时也还在养伤,你祝融师叔也在陪着烛子呢。等他们疗伤结束,我带你见见你师娘。”巫之祁说完这些以后,长出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杯盏饮了一口灵茶说道。 子受欣喜地点头,与巫之祁极亲近的他知道师父师娘团聚有多么不容易,打心底为师父高兴,只是师父师娘终于团聚,自己与小颐儿却忍痛分离……唉,师父貌似还不知道此事呢。 “子受啊,你既是玄鸟天命。为何……身上又有一股巫族祖巫的气息?”魔祖的话打断了子受的思索,子受连忙一挥手召出了太漪长戟,将这柄银白色的大戟递给师祖说道: “此戟是祖巫共工之宝,如今流传到弟子手中,便一直在用着。” 魔祖接过太漪长戟,轻轻敲了敲银白色的戟身,“叮……叮……”的悠久回声。 “你我初次见面,师祖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给你的,太古时期的几样宝物都流落混沌虚空之中。仅有的一条弑神枪也赠予你师父了。”魔祖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太漪的戟身,想到了些什么,“我看你修行的是与你师父一般的玄涡功法,这长戟虽然也是由水之精华铸造,却是另一种灵水为基,之祁啊。” “徒儿在!”巫之祁对师父的意思心领神会,伸手就唤出了一滴玄涡神水来。 “嗯。”看着徒弟如此灵光,魔祖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这滴玄涡神水,伸出两根莹润如玉的手指将这一滴神水“推”进了太漪的戟身之中。 太漪原本是祖巫共工以三光神水为核心铸造,是一样威能极大的巫族神兵。只是子受开始修行时体悟不到戟身中内核的差别,等他到了玄仙境接,开始参悟大戟之中的“都天神煞”大阵时,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毕竟是两种神水,再如何相似,也终究无法彻底契合。 可是太漪在师祖的手中发生着明显的变化,原先粗壮的戟身更细巧了些,却更能让他的手更好地握住,戟尖变得更加锋锐明亮,闪着烁烁寒光,几乎是眨眼间太漪的品质就上升了一个层次。最重要的是……悄然之间,太漪的内核已然换成了玄涡神水。 魔祖将太漪还到子受手中,子受惊奇地看着焕然一新,散发的气息让他更加亲近的太漪长戟。在他一贯的概念之中,炼化器物是一样极繁琐的工作,可师祖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这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实在让他敬服不已。 “还得是师父您出手,我早想帮子受炼化这太漪长戟,盘算过至少要花百年时间一点点消去原先三光神水的影响,结果师父您一出手就给办成了。”巫之祁啧啧称奇。 魔祖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心说这个徒弟哪儿都好,就是这喜欢拍马屁的毛病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 “对了,怎么不见小颐儿一起来啊?而且我也感应不到她体内的玄涡神水,怎么?我的宝贝二徒弟……是闭死关求破境了?”巫之祁笑着开口问道。 第二百四十七章 满城风雨 “岂有此理!”巫之祁愤怒地大吼,“以小颐儿的天赋,达到准圣境界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哪里要这两个老家伙来指手画脚?” 巫之祁一向对佛门没什么好感,他仰慕的是通天教主那样仗剑行天下的潇洒气派,佛门参禅与他好动的性子本就是两个极端。现在佛门居然一声不吭就把他十分疼爱的弟子带走了,这让他心中怒火腾起三千丈,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佛门须弥山中把姜颐带回来。 “接引准提二人不是鸿钧亲传,但当年也斩杀了不少我的属下,心机深沉,可不算什么大慈大悲的济世之人,这一手佛门东进,引人族气运到本身门派,倒是玩得好啊。”魔祖一听子受的话便看透了藏在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他冷笑不止,回想起旧事来,接引准提都是与他打过交道的人物。当年这两个修行佛法之人杀了无数魔神,美其名曰锻炼佛心,可是真论起佛门中的众生平等一说,魔神本也是众生一属,可没见当年他们下手之时有什么怜悯的意味。 巫之祁很快冷静了下来,烛子在闭关之前对他说天地量劫已然开始了,既然身在天地之中,那么所有人都是应劫之人。除了道祖鸿钧掌控天道,超脱于天地之外,就连六位圣人都身在大劫之中。果然不仅他自己在混沌之中走了一遭险关,连小颐儿都被牵涉其中。 小桂圆之前一直在云梦泽中闭关,他也不知道师姐的去向,在见过师祖之后,巫之祁就打发他去找子受。他刚才还在奇怪为什么感知不到小颐儿的气息,没曾想居然是接引亲自来朝歌带走了她。 “敢问师祖,您可曾听闻过‘莲华圣体’一说?”这件事盘桓子受心中许久,师父也未必知道这么个说法,此时魔祖就在眼前总算找到了合适的人请教。 果然巫之祁一脸迷茫的模样,师祖却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思索的模样:“‘莲华圣体’?怎么,接引说姜颐是这种天赋?” 子受点点头道:“接引就是以此为借口带走了她。” “这种天赋很是罕见,在佛门之中,仅次于接引与准提两人的天生佛体,已是很难得的天赋,若姜颐真的是这种天赋,那么她入佛门修行其实是不错的选择,修行速度确实会快捷无比。”魔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听到师祖这话,子受心中总算好受了些,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接引随口编出了一个借口来强行带走小颐儿,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心中的痛苦会更加深重。 “此事定然是西岐与天庭一方在其中作梗,接引才会远来中原。弟子已经传召西伯侯姬昌前来朝歌,不日就将抵达,他乱弟子的大商朝纲,朕就要让他付出代价!” 子受刚才还是一个恭谦的晚辈模样,但是在提及此事时他终于展露出身为人间帝王的霸气与决心,他的双目之中仿佛有火焰要升腾而出,烧尽世间的一切叛逆。 “说得好!睚眦必报,以牙还牙,正是我门中弟子应有的行事风范,若是像道门那样讲求清静无为,岂不是连被人骑在头上还要不作为?”端坐高台之上,斜插着一只木簪的黑衣少年哈哈大笑,鼓掌赞叹道,魔祖罗睺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对他胃口的徒孙了。 “那子受你到底准备怎么做呢?”巫之祁眯着眼问道。 “他的长子伯邑考在朝歌为质子多年,弟子欣赏此人已久,早就想让他为弟子所用,但是他是个以忠孝信义为信仰之人,他的祖上与弟子的祖上有过深仇大恨,因此一直心有芥蒂,不能真正成为弟子的手下。此次姬昌老儿来到朝歌,弟子就要让他彻底断绝了念想。” “弟子会给姬昌两个选项,他既然让弟子夫妻分隔两地百年之久不得见面,弟子也要让他尝尝骨肉分割的滋味。虽然这老儿怕是对伯邑考已经没什么感情,但是毕竟是骨肉血亲,而且一旦事成,对他一向摆出的‘人间圣人’姿态肯定也会有影响。”子受自信满满地说道。 “只是这件事,本想请烛师伯出手帮个小忙,但他还在闭关之中,所以有些麻烦。”子受有些犹疑不定地说道。 “什么忙师父帮你不就完了,去找烛子干什么。”巫之祁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忙……师父您还真未必帮得了……”子受有些尴尬地说道。 巫之祁气的吹胡子瞪眼,都说是“小忙”了,却还是他帮不了的“小忙”,当即一拍桌子:“你且说说,是什么‘小忙’,非要烛子出手不可,师父出手还不成?” 子受正色道:“姬昌老儿虽然阴险狠毒,但是他一身先天推衍的功法据说是传自天皇伏羲,如今他耄耋之年,精修先天推衍之术已久,在推衍一道上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人族第一。弟子本想请烛师伯出手遮掩天机,师父您的先天术数嘛……” 子受满脸对巫之祁的推衍功法一言难尽的模样,巫之祁也自觉,他本以为是要动手打架,既然是先天推衍嘛……他和烛子的差距确实不可以道理计。 只不过面子上依旧有些挂不住,巫之祁扁着嘴不开心的模样。 坐在高台之上的黑衣少年倒是笑出了声,他们师徒二人打打闹闹的模样是他许久都没感受过的温馨感觉,眼见这幅久违的场景,让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魔祖罗睺笑着摇摇头道:“九阴还在闭关,子受你就莫去打扰他了,有什么想法你与我说便是,遮掩天机罢了,若不是如今力有不逮,本座便出手将这天地大劫消弭与无形又是何难事?” 子受听了师祖的话后,先是暗自佩服师祖的能量,随后大喜拜倒,师祖老人家愿意亲自出手,那么此事定然可成。 “那弟子过些日子再来叨扰师祖,只等姬昌前来朝歌,便请师祖出手!” —————— 大商帝辛第三十三年秋,遵天子诏令,四方诸侯王齐聚朝歌城,大商史称“四王之会”。 四人之中,南北二侯不谈,坊间都在议论东伯侯姜桓楚来朝歌一事。姜桓楚是王后姜颐之父,自从姜颐被圣人带走之后,他一直在镇东军中操练海军,这还是阔别已久之后第一次来到朝歌城,也是这件事发生后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面。 不过最成为坊间茶余饭后谈资的,还是二十年不来觐见天子的西伯侯姬昌。 原本百姓们都以为西伯侯他老人家岁数大了,陛下体恤他年老奔波,才这么多年不让他来朝歌参加大朝会。可是近些日子不知何处传来一种说法,不仅将二十年前雍檀辜季二人受到伏杀一事重新摆上台面,还说西伯侯姬昌图谋陷害雍大人和辜大人未果,被陛下揭露后送嫡长子前来朝歌,只是为了免去自己的祸患。如今不但将姬考公子押在朝歌二十年,二十年间还一次家信都没送过,姬考公子送回西岐的信件他也从不回。 这套说辞最为杀人诛心的地方在于,传说西伯侯姬昌早就想将侯爵传给第二子姬发,只是大商律法严苛,不得轻换世子,他将姬考公子押在朝歌,就是想借陛下的手杀掉自己的大儿子! 姬昌一向在西方有人间圣人的美称,是德行无碍,圣德昭彰的代表,虽然朝歌百姓对西岐的观感很是复杂,但是对这种说法还是认可的。再加上姬昌一身神鬼莫测的先天推衍之术,更为这个老人加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可是如此圣贤,居然要迫害自己的儿子?居然要谋害姬考公子?姬考这些年在朝歌风评极佳,本身是个风度翩翩的温雅公子哥,又很得天子的欣赏,许多百姓对西岐的看法,甚至都因为姬考而被扭转了许多。 姬考公子的德行是朝歌城百姓看在眼里的,无人不赞他一声君子如玉,可是他的父亲西伯侯却在不管不顾他二十年之后,要杀了他? 百姓们心中对西伯侯姬昌的评价急转直下,就算这是空穴来风的说法,也有无数人相信了这件事,而且朝廷的默不作声,姬考公子府的默不作声,似乎更坐实了这个“谣传”。 一时之间,满城风雨,民议纷纷。 就在众口铄金的境况之下,西伯侯姬昌一行人,来到了朝歌城。 …… 大商天下间有八百镇诸侯之多,东南西北四伯侯是各自统领一方的大人物,他们统称为“外廷”各自手握重兵,甚至可以说一句“土皇帝”也不为过。 按理说如此人物,出现在朝歌城的排场应该极大,按照大商律法,天子九乘,诸侯八乘,也就是说他们四人出行可以用八匹高头大马来拉动车架,这已经是人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 东、南、北三位侯爷因为离朝歌更近,他们都是先到的朝歌城,他们也都是按照大商律法八匹马拉动辇架,并不逾越,也没有谨小慎微。 可是西伯侯姬昌的车马来到朝歌城时,却让期待他到来已久的朝歌城百姓都吃了一惊。 第二百四十八章 小金銮 一架寒酸破旧的马车被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拉动,那匹马脚步缓慢,皮毛不整,似乎一边走都一边在掉毛,让人很怀疑它究竟是怎样撑下这西岐到朝歌的几千里路途。 驾驭这匹瘦马的是一个老仆,衣着也很寒酸,在这车马之上一颠一颠地,仿佛一身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苍青色的车帘被人撩起,可以见到其中坐着一个比起车夫还要苍老的老人,这无疑就是西伯侯姬昌本人,倒是他身边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一老一少形成鲜明的对比,倒让人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小童怀中抱着一架古琴,此时这很有灵气的孩子正好奇地东张西望,朝歌城是她从未到过的地方,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仿佛都有新鲜感。 就在这瘦马旧车的吱嘎声中,西伯侯姬昌带着一个老车夫、一个小琴童,来到了朝歌城中。 西伯侯姬昌入城的消息早就在坊间传开,当百姓们听说眼前这架马车中坐的就是八百镇诸侯国力最盛的西岐之主时,大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中升起。许多人沉默不语地目送着这架马车进城,平时喧闹的朝歌城门口难得地安静,连车轮轧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都能被清楚地听见。 雍檀今日难得的清闲,喜欢凑热闹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西伯侯入城这等大事,早早地就将城门口边一处茶楼给包了下来。店主听说是雍大人要用自家店,连茶钱都不肯收一分就应了下来。 此时雍檀正坐在第三层茶楼上,静静看着那架已经不能被称为“轻车简从”的马车缓缓步入朝歌城。他轻轻将眼前的蟹黄汤包咬破了一个小口子,熟练地用筷子拎起包子,左手拿起小勺子舀了点醋,放入其中。微微晃动,使得产自南方的香醋与蟹黄鸡汤充分混合,随即缓缓啜了一口其中滚烫又鲜香的汤汁。 雍檀嘴边荡起一抹笑意,只是说不清他到底是对这茶楼的蟹黄汤包满意,还是在嘲讽楼下刚刚经过的那架马车。 他对面的座位上突然出现了一袭紫衣,当朝能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坐在雍大人对面,还自觉地拿起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喝的,只有伏渊阁阁正辜季辜大人了。 “哟,平时怎么请你都没空赏光,怎么今天不请自来啊。”雍檀调侃地看向桌子对面的辜季,辜季并不理会他的油嘴滑舌,而是静静看着正在往城内驶去的那架马车。 雍檀知道辜季的性子,也不以为忤,只自娱自乐地夹起身前的包子放入口中细细品咂。 “陛下让我盯着姬昌的动静,我便来了。”辜季阴冷的声音在堂中响起,分明是青天白日之下,他这一句话出口却仿佛有些森森的寒气弥漫,堂中的温度仿佛都降了些许。 雍檀听了辜季的话后,突然有些警觉的模样,对子受极为了解的他不安地开口问道: “陛下要对姬昌这老家伙动手我可不管,但是他莫要动姬考的心思啊,不然我可……” “陛下就算真要动姬考,你又能如何?”辜季放下杯子,没好气地看着他。 “我可就进宫面圣去求情了!”雍檀用最强硬的态度说着最服软的话,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想来姬公子应该无妨。” “哼,一口一个姬考姬公子,你可知这些年朝歌百姓如何评价你?”辜季冷笑着说道。 雍檀有些尴尬的模样,摆摆手道:“风言风语,听它干什么,流言止于智者,止于智者。” 辜季丝毫不给他留情面,接着开口道:“朝歌城百姓这些年都在暗传,说小雍大人成了雍大人,可还是不曾婚配,连一个小妾都没有,反倒是与姬考姬公子来往密切。已经有许多百姓信了这种说法,说是雍大人年轻时阅遍万花丛,看尽天下美人,此时已对女子失了兴趣,转而有龙阳之好了。” “呸呸呸!外人哪里知道我的想法,你又何必用这些无关痛养的话来膈应我,不给喝了!”雍檀气鼓鼓地一把抢过辜季手中的极品龙井。 辜季笑着说道:“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忘不了那个女子?” “小爷这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不过时机未到,还没听见声儿罢了。”雍檀自顾自地说道,脸上落寞的神情一闪而过。这听起来是谈笑的话,只是他等了那个名叫洛雪的女子二十年,其中多少辛酸,多少苦涩,又何足为他人道呢? “且不提这话,说说陛下准备怎么对付姬昌老儿?”雍檀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斜倚着窗户,手拿一个紫砂茶壶轻轻啜饮。他为官多年,刑正又是朝臣之中威势最重的官员。他平时威严沉肃,但是在辜季这些亲近的人面前,依旧是那副浪荡公子哥的做派。 “陛下没说,我也就没问,但是我只知道,应该有一场好戏看了。”辜季终日冷冰冰的脸上难得显露出一丝笑意,他看着渐行渐远的那架马车,轻声说道。 —————— 四方诸侯的驻地各有不同,东伯侯姜桓楚身为国戚,自然在朝歌城中有一处府邸,北伯侯崇侯虎也早就在朝歌城中购置了一处宅子,只有姬昌和鄂崇禹两人分别住在两处驿馆之中。 一方诸侯王来到驿馆,自然得驿丞上下一同出迎,起初见到这驾马车时驿丞也有些不敢相信,不过很快就处之淡然,热情地将西伯侯一行人迎进了驿馆。 颠簸了一路,很是辛苦,西伯侯一行三人安顿下来后,得了朱凰宫中传下的旨意,第二天朝会之后再召见四方诸侯。于是西伯侯姬昌与车夫童子各自便草草用饭,洗漱安歇,一夜无话。 次日正午,姬昌刚刚用完午膳,驿馆外便传来宦官尖细的声音: “宣!西伯侯姬昌,入宫面见天子!” “老臣接旨!” 穿一身寻常布衣的姬昌面色平静地接下旨意,车夫自去备马,一行三人上车之后,便“吱吱呀呀”地开始往朱凰宫行去。 到了宫殿门口,随行的童子在车上替他更衣改换朝服,姬昌原本只如一位普通的德高望重的老者,等他再下车时,已然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诸侯朝服,朝服贵重,其上花纹繁复,隐约可见几只神鸟的花纹,与他身后快要散架的车马截然不同。 姬昌从童子手中接过一根拐杖,由车夫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下了马车,身前的宦官刚才见到西伯侯时,见他那一身朴素的装扮还有着轻视之心。可是当这位耄耋老人换上本就属于他的一身朝服之时,一股威严气态油然而生,仿佛病虎犹威,虽年老,其威严依旧可镇一山宵小。 “小公公,本侯二十年未至朝歌,已然忘了路,还请你带路。”姬昌和蔼地笑着,拐杖轻轻点地。 “是是是,西伯侯请!”回过神来的小宦官连忙低头带路,踏着小碎步走在了前方。 “慢,西伯侯亲至朝歌,本官亲自带路,你且搀扶一把侯爷。”刚才还在茶楼中饮茶的辜季出现在了道旁。 “老朽与辜貂寺一别二十载,可是许久不见了。”那随行的琴童被吓了一跳,倒是姬昌波澜不惊,只笑呵呵地看向辜季说道。 “托……侯爷的福,小人这些年,过得比原先要滋润些。”辜季面色冷淡,只摊开手掌指向前方朱凰宫,“侯爷,请!” “辜貂寺,请!”姬昌似乎完全没听懂辜季的言外之意,颤巍巍地迈开步子,而辜季这些年虽然没在宫中任职,但可以算作这些宦官宫女的顶头上司,这小宦官自然恭顺地听命,搀扶姬昌一路慢慢往前走去。 姬昌年岁大了,步子不快,不过没多久也就到了御书房外。御书房是子受平时接见大臣们的地方,一向有“小金銮”之称,能有幸被陛下在御书房召见的臣子都是大商内廷重臣。姬昌是外廷诸侯,不曾到御书房来过,算起来这还是他为官数十年第一次来到这王朝腹地。御书房装饰华美,只是此时大门紧闭,只能隐约见到其中的身影。他们到了御书房,辜季先行一步通报: “西伯侯姬昌已到。” “进来。”子受的声音平稳淡然,听不出什么波动。 御书房房门被无声地打开,姬昌迈着步子进入其中,见到的是阔别多年的其他几位诸侯王,还有坐在最中央,身着一袭正红凤袍的子受。 “西伯侯姬昌,参见陛下。”姬昌一掀朝服前襟,就要跪倒下来。 高坐的子受一挥手,一道柔风托住姬昌。 “西伯侯年事已高,何须拘泥于俗礼?请坐便是。” “遵命。”姬昌正襟危坐,匆匆一瞥之间,心中突然一紧,只觉当年私交还算不错的东伯侯姜桓楚望向他的目光复杂,甚是不善。 子受一向不喜欢废话,他此时一声清咳单刀直入:“此次召集诸位前来朝歌,为的是扫清四方蛮夷之事,东夷已然肃清,剩下西戎、南蛮、北莽三方势力仍旧祸及大商子民,针对如何处置这三方,诸位可有高见?” 第二百四十九章 惊雷 南伯侯今年四十岁的年纪相貌柔顺,面白少须,看上去病恹恹的样子。四方诸侯王中一直是他年纪最小,也最为胆怯懦弱,他口吃的毛病做了许多年侯爷都没改过来。 南方潮湿,多山多水又毒瘴遍地,最险之地号称“十万大山”,极易躲藏南蛮是四方蛮夷之中最为猖獗的一方。南蛮一向是鄂崇禹的心头大患,此次陛下决定对南蛮动手,鄂崇禹心中早就窃喜许久,他最为熟悉南蛮的情况,便十分难得地第一个站出来开口说道: “陛……陛下,小臣有……有些想法。”鄂崇禹耷拉着肩膀站起身行礼,有些唯唯诺诺地说道。 “南伯侯请讲。”子受面色沉静,抬手示意鄂崇禹接着说下去。 “小……小臣在南方多年,一直没为域内的子民……子民做些事,不过这些……这些年,小臣已经探查得许多蛮子的窝……窝点,只等陛下安排大……大军一至,便能给与重创!” 子受面露喜色:“如此极好,倒是能省下伏渊阁子弟们许多麻烦,南伯侯有心了。” 得了子受的夸奖,鄂崇禹很是欣喜的模样,嘴唇哆哆嗦嗦地谢过陛下,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依我说,哪里用得那么麻烦,听说南蛮大多藏在林子里面,便将那些树林子直接烧了算了!”北伯侯崇侯虎声如洪钟撞响,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崇侯虎是标准的北地男儿身材,身量雄壮,足有八尺高,肤色略黑,一双眼中常有精芒四射,粗豪的大脸上须发茂盛,一身血气浓郁厚重。崇侯虎好色如命,据说这与他修行的功法也有关系,他若是一夜不御女便要血脉烧灼,府中妻妾美女无数,手下专门有一支人马替他搜集天下美人。 崇侯虎在四方诸侯之中的性子也最为暴虐好杀,一言不合就将下人扔到兽笼之中喂虎,手上沾的血腥更是数不胜数。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凶残之人,无数次在北莽荒人的强硬进攻之下守住了大商边境,随太师闻仲一同扩张大商八百里边境,更是毫不掩饰地宣称自己就是帝辛陛下走狗,愿为陛下牵马坠蹬而不愿为一侯爵。 崇侯虎暴虐归暴虐,他却是一根直肠子,心中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虚与委蛇,因此子受并不反感手下多这么一条忠犬。 听了崇侯虎的话,胆小的鄂崇禹坐在凳子上居然抖了一抖,很惧怕这个北伯侯的样子。 “你这憨货,净说些胡话。”子受笑骂道,“山林之中出了大火,确实能烧尽敌窝,若是蔓延不熄,祸及周边百姓,后续又该如何处理?” “嘿嘿,还是陛下远见卓识,我老崇只图一时口快,忘了这点了。”见陛下发话了,崇侯虎顿时不再多废话,只摸摸脑袋,傻呵呵地笑着说道。 “南方多山也多水,陛下若是需要镇东军将士出马,老夫定然不会吝啬。”东伯侯姜桓楚修道有成,是人族少有的天仙境高人,这些年除了头发与胡子变白,容貌仍旧如数十年前一般。他此时端坐御书房中,神华内敛,须发尽白,颌下一副长髯及腹,打理地顺滑而光亮,气态威严耸峙,如同天官下凡。 “好。到时候想来需要从镇东军中借调一军。”子受心中已经有数,到时候便让已经成为镇东军军帅的黄飞虎来统率一支兵马。这家伙多年不见,一直在镇东军中发展,已经凭着一身军功成为了镇东军中最年轻的军帅,他也不再用“黄翼”这个假名,而是恢复了原来的姓名。许多同僚这才发现,原来与他们一道从军中最底层拼杀上来的那个肤色黝黑的黄翼,居然是大商虎贲将军黄衮的嫡长子黄飞虎。 姜桓楚已经开口,离南蛮更近的姬昌也随之发话,他拄着拐杖,微微低头说道:“陛下欲驱逐南蛮,对西岐是极大的利好消息,此次出兵的粮草,便由我西岐来负责。” “两位老哥都这么大方,我老崇离得远,但是也不能不表示表示啊。”崇侯虎呵呵笑着,“陛下,前些日子,恶来那个小家伙对我说在北边儿呆腻了,想杀些南蛮子换换口味,我便允了他,刚巧陛下计划对南蛮动手。我这里天南海北,出兵不方便,就让恶来那小子去祸害南方蛮子去吧!” 子受听了崇侯虎的话后眼前一亮,刚好老将军黄衮有退隐之意,大商军伍中黄飞虎资历尚浅,还不够资格接他父亲的班,下一任虎贲将军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老刑正飞廉之子恶来。 大商军伍之中多有武道高手,如黄衮老将军已经是地仙巅峰境界的实力,按理说再担任个二三百年将军之位都没问题,但是人心向道,一旦体悟过境界的高妙之后,绝大多数修道者都愿意静心悟道,以期突破,黄衮正是如此。子受对此并不强留,大商少一位老将,多一位可能突破的天仙并不是坏事,还能提拔后来者,为军伍中换上一股新鲜血液。 “怎么,闻太师舍得放恶来回朝歌?”子受笑道。 “闻太师亲自坐镇北莽多年,被恶来麾下铁蹄来回踏了几遍王庭,那些荒人早就被打得没了脾气,近些年不停北迁,也安分了许多。我老崇虽然用兵不如恶来那小子,但是上马冲阵不弱于他,有我在北方,陛下尽管放心!”崇侯虎将胸口拍的“啪啪”响。 “那你就守好我大商北疆的边境线,若是被北莽荒人打回来一寸……朕都要拿你是问!”子受语气严厉,但是眼中笑意分明。 “喏!”崇侯虎低头领命。 “等你回去之后,便让恶来回京,此次讨伐南蛮的主将,就由他来担任了。”子受拿定了主意。 “小臣领旨!” 此次“小金銮”之会,说是与四位诸侯商议南进之策,其实也就是有兵的出兵有人的出人,没兵没人的出钱出粮。南蛮不同于东夷,东夷国力孱弱,说起来当年要不是有散宜生从中作梗,怕是根本不敢来大商滋扰,但是南蛮一向凶狠狡诈,其中南蛮王室的“沧虎卫”,更是天下闻名的猛将强兵,因此各方诸侯也有参战的义务与责任。 至于具体的战略方针、兵马调度自然有大司马殷破败与伏渊阁在其中谋划,轮不到外廷的诸侯插手。 “那么,事情便这么定下来,无事的话,各自散去吧。”子受淡淡地说。 得了旨意,四位诸侯各自起身,准备离开御书房。 “西伯侯,朕二十年不曾见你,甚至想念,留下来与朕叙叙旧吧。” 姬昌上了年岁,其余人已然起身走了,他才拄着拐杖刚站起身,就听到了子受漠然的声音。 “喏。” 早知会有这么一出的姬昌重新坐下,苍老的面容上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沉静,看不出什么波动。听到陛下这话后,其余三人各自想法不同,鄂崇禹心中一紧,早就看姬昌不顺眼的崇侯虎冷笑连连。因为姬昌撺掇圣人带走姜颐,而是父女百年不得相见的姜桓楚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后,只细心地关上了御书房的房门。 他们三人走后,房间中只剩下子受和姬昌二人,端坐在一面屏风前的子受并不急着开口,而是接着批阅因为这场会议而打断的奏章。陛下不先发话,姬昌也不急着开口,只拄着拐杖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无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竹简被翻动的“咯哒”声不时响起,子受是修道有成的仙人,阅读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便看完一卷竹简,随手批阅的动作也极为熟练,一道道精准的旨意快速下达,堆积在他右手边还未处理完的奏章越来越少,左边那堆竹简是已经批阅过的,此时正如同一座不断成长的小山般越堆越高。 纵使子受批阅奏章的速度如此之快,每天晚上依旧要忙到很晚才能入睡,甚至有时候通宵批阅奏章才能处理完政务,尚且来不及休息,草草用一顿早膳,便又要重开第二天的朝会了。一直贴身服侍子受的辜季心中最清楚,每晚运进朱凰宫中与运出朱凰宫的竹简数量几乎一直是对等的,而陛下每天批阅的沉重竹简,都要十个宦官去抬进抬出才能搬运地完。 最后一卷奏章终于批阅完毕,子受一看窗外的日晷,知道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姬昌一直静坐在一旁等候,一言不发,也似睡未睡。 子受拿起一杯灵茶饮了一口,舌尖体悟着采自云雾山鲜茶的苦后回甘,深深吸了一口香气扑鼻的灵茶,忙于处理政务而有些疲乏的神思总算清醒了许多。 他抬眼看着二十年不见的西伯侯姬昌,心中不是一味的恨与厌恶,而是莫名有些复杂。 季历死在朝歌之后,少年姬昌担起西伯侯大任,许多年来治政有方,将西岐治理地民生安乐,井井有条,自己还落得一个人间圣人的贤名,就算是他父亲季历仍然在世,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如此人物,膝下子嗣也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姬考近在身边,子受常常与其相处,知道他是个怎样的大才之人,虽然没见过姬考的三个兄弟,但是姬昌既然能决定换个继承人,就证明姬发是比他大哥更适合领导西岐前进的人物。 联天庭,拜佛门,倚圣人,姬昌硬生生将偏僻的西岐营造成一片人间乐土,也为他的家族找上了两颗参天大树。 虽然两人的立场注定了他们没有回旋余地,但是子受无疑对姬昌十分重视,至少这个一直骄傲无比的人族天才将不能修行的姬昌摆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之上,已经足可见姬昌之能。 子受没有再多想,而是微微眯眼,开口便是一道惊雷。 “朕,本想在朝歌赐你一死。” 第二百五十章 曲终人散 “嘭!” 八十多岁的姬昌从凳子上一下子跌坐到御书房的木地板上,跪倒在地,笼罩在一身明黄色朝服内的苍老身躯瑟瑟发抖,仿佛无比畏惧天威,看去十分可怜。 子受眯眼看着姬昌倚老卖老的惺惺作态,心中一股倦意止不住地涌起,随即就是对这个虚伪老儿的厌恶。 “平身吧,既然是本来要赐你一死,如今自然是免了。”子受倚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谢……谢过陛下隆恩。”姬昌抬起头时已经是满头冷汗,他挣扎着爬起,重新坐回凳子上,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为什么留你下来,你自己心中清楚得很。大商律法中明文规定,乱我朝朝纲之人,当受车裂之刑。”子受不急不缓地说着,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你可知,为何朕会免你一死?” “老臣……老臣不知。”姬昌嗫嚅着说道。 子受目光冷冷地看向只敢看着地面的姬昌:“半月之前,朕召见姬考为朕试音,姬考跪地求朕,说是只求以命换命,用他的性命换你一个安稳的晚年。” 姬昌一直颤抖着的身子突然停止了颤抖,他缓缓抬头看向子受,目光变得很是震惊,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猜,朕,杀没杀了姬考?”子受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他的目光仿佛具有穿透人心的震慑力,紧紧盯着姬昌那看似震惊痛惜的皱巴巴的脸。 “臣……臣猜不出来。”姬昌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很是艰难的样子。 “世人盛传西伯侯精通术数推衍,你轻松占卜便能断言凡人生死祸福、寿命长短,何况是血脉至亲的生死呢?”子受冷冷地审视着他。 “你知道姬考此时还没死,朕留他一命,是因为他给朕出了一道选择题。”子受站起身,背着双手在那面巨大的屏风前缓缓走动。 “朕每天都要处理无数的政务,做无数道选择题,已经很累了。朕如今……将这道题的选择权利交给你。”子受猛地回头看向姬昌。 “西伯侯,两个选择,姬考死,朕会以修行破境失败的说法厚葬之,你再在朝歌呆上六七年,随后便放你回西岐,此事一笔勾销,你死后朕也不会用这件事寻西岐的晦气。” “要么,你死,朕即刻便放姬考回西岐,朕给你时间安排后事,包括西伯侯之位的人选,都由你来定。” “选一个吧。” 子受重新坐回椅子之中,再饮一口已经凉了的清茶,缓缓垂下双目闭目养神,静静等着姬昌的选择。 瘫坐在座位中的姬昌浑身发冷,这次不再是装出来的惊恐,而是真正地从心中感受到了惧意。这个坐在椅子中的君王分明就是个玩弄人心的魔头,从地狱走出的恶鬼,姬昌精通先天术数,他算得分明,自己阳寿足有九十七年方才寿终正寝,他对自己的先天推衍之术极有信心,再加上离开西岐前他与母亲太姜一同占卜,都是个有惊无险的上吉之签。 正是有这两重卦象,他才敢只身来到朱凰宫中,面对天子之怒。可是如今这个选择…… 不是他对嫡长子姬考有多少恶感,而是因为姬考性子温良恭俭,小时候也不是没打磨过他,可是这孩子多少年都是这种温吞性子。姬昌心中所谋极大,他这些年寻求天庭帮助,傍上佛门这颗大树,再有很多谋划多年的后手布置。甚至连他死后二十年的西岐国策他都已经拟定好了,书写在一个锦囊中交给了上大夫散宜生全部都是为了完成自己的野心。不,不仅是他的野心,更是为了他无辜冤死的父亲季历报仇,这是姬家与殷家的血仇,唯有流血才能洗刷这种仇恨,而殷家把持人族共主之位,那他就……只好造反了。 在他花了一甲子时间的精心筹谋之下,西岐已然国富民丰,兵强马壮。而仿佛是上天的旨意,老天爷也助他,天地量劫已然开始,天下不久便要陷入动荡之境,大商王室首当其冲,他姬昌低声下气认贼做主忍了六十年,为的不就是这个机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什么是东风?时间就是那浩荡东风,只要他活得够长,不,不要多久,只要他再有三十载的寿命,他有自信借助天庭与佛门的力量一点点蚕食大商的国力,最终将这片天地都纳入姬家手中,将殷家屠灭满门,报他父亲之血仇! 可是什么事都准备好了,眼看大仇得报的机会就在前方……他却也老了。 或许是因为在先天术数一道极具天赋的缘故,他以一介凡人之身能窥探未来,算遍阴阳,却毫无修行天赋,终究不能修道。他今年已经快要九十岁,按照自己的推算,不过七年时间他就要离开人世。 七年时间……除非几位圣人亲自出手,不然他凭什么能推翻如此庞大的王朝?如何能报父仇? 唯一的办法就是选择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亲手接过他谋划了一甲子的基业,然后替他完成夙愿。 所谓乱世枭雄,嫡长子姬考心性柔弱,温和良善,忠孝两全。虽然极有才能,但以他的心性根本不可能在乱世之中立足,就算他在心中也痛惜祖父死在殷家手下,但他最多只会听调不听宣,绝不会想到推翻大商的统治。 若是太平盛世,他定是个极好的侯爷,可是在如今的境况之下,姬昌绝不会将西岐之主的位置交到他的手上。 幸好二儿子姬发与自己的秉性手段一脉相承,对大商王室也早有反志。虽然姬发比起才华与治理政事不如姬考,但是有老四的辅佐,他们兄弟二人不说一定能完成他的夙愿,至少比起姬考来可能性要大得多。 那么姬考嫡长子的身份便成了最大的问题,若是姬考不死,他总有一天会回到西岐,那么西伯侯之位理所应当是姬考的,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子受精准地猜中了他的想法,他谋划圣人带走姜颐一事,本就有让子受迁怒姬考,借刀杀人的意思。 可是现在…… 他还能活七年时间,他这次来朝歌本就没想着回去,离开西岐故土的他本想着不用成天处理政务,便可以静心整理一生术数推衍的心得,出一本书流传后世…… …… 御书房中久久地沉默,子受闭目养神,而姬昌挣扎不定,浑身冷汗如雨下。 只是不知,这挣扎之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是做给子受看、做给世人看的假? 沉默许久之后,姬昌缓缓从凳子上站起身,重新跪到子受面前,再开口时,声音仿佛又苍老了些: “老臣……愿自囚朝歌七年。” 子受睁开双目,眼中神光一闪而逝。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苍老的身影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御书房外走去。 子受的神识直到远远盯着姬昌出宫之后才收回来,此时已经入夜,没他的授意,太监们不敢私自来御书房掌灯。子受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屏风之后,清晰地看见姬考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为了不让姬昌察觉他在屏风后面,他从小朝会开始前便收敛了全身气息,就算是地仙境的高手都发现不了子受背后的屏风还有个人。姬考沉寂地太久,一动不动宛如已经死去,他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旁听了一整个小朝会之后,他那张清秀的脸上泪流满面,泪水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流。 —————— “四王之会”之后的第二天,是帝辛陛下大宴群臣之日,一方面庆祝征讨南蛮的事项已经定下来,一方面远迎四方诸侯的到来。 朱凰宫中摆起数百张方桌,一道道精美的菜式流水般送到每个臣子身前的方桌上,再有无数王室收藏多年的美酒佳酿呈送到诸臣子身前,让本就好酒的商人兴致更高。 就在四方诸侯与诸位臣子饮酒到三分微醺醉意之时,帝辛陛下轻轻拍手,请上在朝歌城为质子二十载的公子伯邑考,伯邑考手持一张通体呈现莹润红色的桐木七弦琴,端坐高台之上,独自弹奏一曲由人族大贤轩辕黄帝亲自谱曲的《华胥引》。 伯邑考这一曲音韵幽扬,如同戛玉鸣珠,万里神游,清婉欲绝,令人尘襟顿双,恍如身在瑶池风阙。 这一曲起初时声音低沉婉转,到后来激越清扬,越发振聋发聩。伯邑考公子举世无双的琴艺配上这架由帝辛亲手斫成的七弦琴,居然迎来百鸟齐鸣,甚至有官员信誓旦旦地声称当日自己在朱凰宫中见到有玄鸟被公子考之琴声吸引降世,呈百鸟朝凤之盛景。 曲终人散后,仍有余音绕梁三月不止,令人心驰神往,不禁赞叹妙绝。 公子考操琴一曲之后宣布入关参悟天道,但求破境,可不过第三日,公子考府中便传来哀声。 随后帝辛亲手书写旨意,言公子考修行破境未果,已然身化飞灰,以诸侯国葬之礼,厚葬之。 第二百五十一章 借朕一用 “他近日情况如何?”子受指尖把玩着一个黄玉扳指,一边轻轻抚摸,一边将它戴到了右手大拇指上。 “按照陛下的吩咐,公子考近日在涡神宫中休息。他最近……时常酗酒,连雍檀去劝他都劝不动。”辜季声音低沉而平稳地说道。 子受轻轻点了点头:“亲耳听到自己的父亲做出这种弃车保帅的抉择,对于他是一种极大的折磨,许多年心中秉持的信条都会就此破灭,一时消沉也是难免之事。你以为呢?” 听到陛下的发问,辜季没有多想,只是低头道:“小臣不敢妄言,只知恭贺陛下再得一位能臣。” “非也。”子受摆了摆手,“我看姬考此人看得很清楚,不完全将他的希望破碎掉,他是不会死心的。如今他离完全为朕所用……不过五成而已。” “那还要如何,公子考才能完全为陛下所用呢?”辜季问道。 子受笑了笑:“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让他甘心成为朕的臣子,还得借他一样东西。” 辜季很是不解,但是多年服侍上位者的本能让他知道多嘴不是个好习惯,他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没有多问,此时子受站起身,说道: “走,咱们到涡神宫中走一趟,去见见这位‘破境失败’的公子考。” …… 姬考在幽暗的涡神宫一间洞府之中,这是他向巫之祁要来专门给姬考居住的场所。对外既然宣称姬考已然死去,他原有的住宅自然收回,仆人也都散去,不过涡神宫中灵气丰盈,有着烛九阴这位阵法大家亲自布置下来的大阵在,怎么样都比红尘之中的一介府邸要适合修道人居住许多。 姬考的这场“身消道陨”最难之处其实在于瞒住西伯侯姬昌的感知,因为姬昌身为人族中最擅长先天术数之人,想要推算自己亲人的性命祸福实在太过简单。正因为有这种血脉之间的联系在,如何屏蔽这种天赋的感知也就成了最难的事。 好在虽然烛九阴身在闭关之中,子受还能找到师祖罗睺他老人家亲自出手。魔祖罗睺可以说是世间最能洞察人心之人,他对子受的这个计划也很感兴趣,便出手帮了一点“小忙”,帮子受断绝了西伯侯姬昌与姬考之间的联系,此时无论姬昌怎样采用术数推衍,得知的都是姬考已然身死的结果。 涡神宫当年只花了三年时间建成,但是这些年来一直有归元儿只会云梦泽中的水妖加以扩建,他又在周边的河流之中招收了些已经化形的妖族收入麾下,因此涡神宫如今虽比不上当年巫之祁花费心血建造了五百年的淮河旧址,但是也堂皇大气,在云梦泽之中这处水府十分瑰丽,尤其有数不清的洞府,至少够数万人居住。 涡神宫中身份越尊贵者居所便越是靠前,姬考是被子受奉为上宾的客人,他的洞府就在涡神宫建筑群前三排之处,子受很容易就找到了这处洞府。 辜季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云梦泽深处的这座神宫,只是他每来一次都会被深深地震撼一次,他修道只是为了能更好地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从来都没想过如此多修道之人一同出手能创造出如此神奇的景象,当真如鬼斧神工一般动人心魄。 “咚、咚、咚!”辜季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门,第三下稍微使了些力气,这才发现洞府的门居然都没锁,而从这洞府门的缝隙之中,一股浓厚的酒气透了出来。 子受皱了皱眉,他是好酒之人,能饮海量,可是这酒气未免也太浓重了些,比起朱凰宫中藏酒的酒窖还要夸张。 无人应门,辜季直接推门而入,满眼所见杯盘狼藉,满地都是大小酒杯酒盏酒壶酒樽,比起市井之中的酒家还要齐全。 在往里走就是一坛坛半开的酒,美酒的香气从中透出。所谓饮酒误事,至少也会降低和敌人交手时的反应和出手速度,辜季一向是滴酒不沾的,被这酒气一熏,他居然有些头晕的感觉。 辜季连忙运转法力,真气在体内运转一个小周天之后,头脑恢复了清明,再往后看去,一坛坛酒后斜卧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年轻人便是被父亲无情放弃的姬考。他面色苍白病态,满头黑发散乱在榻上,他已是醉酒后的沉睡状态,小手指却依旧勾着一个酒壶不肯放下,酒壶之中,还慢慢地滴落一滴滴的酒水。 若不是那张苍白的脸确实属于姬考,辜季绝对无法将这个醉态酣然不修边幅的心碎之人,与那个永远一丝不苟,温文尔雅的公子哥联系到一起。 辜季与子受走进一看,才发现姬考身上的酒气居然比方才那许多酒坛之中更加浓厚,不知道姬考究竟是喝了多少酒才醉成这样。 辜季敏锐地在充斥着酒气的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特殊的檀香味,那是雍檀常用的熏香味道。雍檀是来劝过姬考的,身为姬考在朝歌唯一的知己,连雍檀的话都起不了作用……唉。 执掌伏渊阁多年的辜季见过太多血腥与阴暗的惨事,他早就心硬如铁,可是姬考如此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却落得被视为弃子,被父亲亲口放弃的下场…… “让他醒过来。”子受的语气之中也有一丝怜悯,他设计这件事,不是为了折磨姬考,而是为了让他认清姬昌的真面目,为了让他彻底对西岐死心,如此才能摆脱那丝血脉中的对大商王室根深蒂固的成见。 痛苦是必然的,因为过往姬考藏在心中的美好被子受无情地拆穿、撕裂,他这才发现,原来一直以为温暖而美好的亲情不过是姬昌营造出的假象罢了。若是他适合西伯侯之位,那么一切温暖与美好的亲情全部存在,而且连西岐都是他的,若他不合适,那么身为嫡长子的他只会被无情地抛弃,没有任何其他可能。 姬考此时对动手粗暴地撕开了这层假象的子受一定是怨恨而气恼的,只是当他清醒过来以后,终究会发现子受做这些其实只是为了让他早些从那场幻梦之中醒来 辜季得了陛下的旨意,径直走到沉睡的姬考身前,弄醒一个酒鬼并不容易,辜季选择的是最直接也是最彻底的方法。 一股浓郁而深重的血气轰然撞进姬考的五脏六腑之中,被这股强猛的血气一逼,那些原本沉淀在姬考体内的酒气全部化作一滴滴的酒水从姬考全身上下的各个毛孔之中散发出来,一时间,洞府之内的酒气更重。 “呃……”姬考幽幽醒来,眼前的世界仿佛还如他醉倒时那样在旋转不停,只有疯狂地饮酒才能麻痹自己的心,才能让他忘却来源于身世与血脉二者的痛苦。 姬考痛苦地扶着脑袋,他的头颅仿佛要从中炸开一样,虽然子受赐给他的都是好酒,但是备不住他一坛接着一坛地各种酒混起来喝,就算是修道者也很难在此时保持清醒。 “姬公子,陛下来了。”辜季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陛下……陛下来了?罪臣姬考,参见……参见陛下!”姬考挣扎着爬起,对子受行礼道。 “朕此来,不是看你酗酒来毁了自己的。”子受双眼眯起,一股霸道而不讲理的威压出现在洞府之中,姬考瞬间就清醒了许多。 “一个是朕要向你借一样东西。” “陛下尽管拿去,姬考这条命都是陛下给的,陛下何谈‘借’字呢?”被子受以神凰之威镇住神魂的姬考不再恍惚,他苦笑着说道。 “那你伸出手来。”子受命令道。 姬考顺从地伸出手,他毫不反抗地看着辜季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缓缓地从伤口流逝出来。他看着鲜血流出,眼中非但没有惊恐与害怕,却双眼越来越明亮,仿佛这是一种解脱一般。 “不是要杀你,你也莫要寻死,修道者本就应一心追求天道,其余皆外物罢了。”子受斩钉截铁地说着,“不是要借你的命,而是要借你的血。” 姬考眼中失望的神情一闪而过,因失血而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无力地问道:“陛下要借我的血何用?” 辜季手中是一个中等大小的瓷碗,当姬考的血漫过一半的时候,辜季用手指隔空一抹,姬考手臂上的那处伤口便神奇地愈合在了一起,连一丝伤痕都看不出。 “这便是第二件事了,朕……想请你再看一场表演。”子受唇角微微牵动,有些高深莫测地笑着。 “只是不知你此时如一个废人的模样,还看不看得下去这场表演?” 姬考沉默地看着辜季手中自己的那半碗鲜血,闻着一丝丝新鲜血气的味道,他突然想到了子受究竟要干什么。 单薄的身躯颤动不止,他紧紧咬着牙看向子受,眼中怨憎与愤怒的神色一闪而过,最终定格的,是一股带有自暴自弃意味的释然。 姬考有些癫狂地笑了,此时那张平时温和清秀的脸上露出的癫狂神色连子受看了都有些心惊。已经全然像是是另一个人的姬考一边笑着一边拿起了手中的酒壶,仰起头颅深深地饮了一口酒。 “砰!”地一声,酒壶被他随手扔到地上,他缓缓躺下,重又醉意朦胧地说道: “陛下亲自来请,姬考岂有不遵之理?陛下放心,到那时……姬考一定到场……” 第二百五十二章 琳琅儿 阵阵琴声从西伯侯姬昌进驻的驿馆之中传出,琴声悲戚莫名,如杜鹃啼血,寒蛟泣泪。很难想象七弦琴这种以雅正之风为主的乐器能弹奏出如此悲声,这不仅是操琴者的技艺高超,更是其人悲恸不已,不通过琴声已难以抒发心中悲郁。 这所位于朝歌城西的驿馆近日一直笼罩在这悲伤的琴声之中,西伯侯姬昌白发人送黑发人,临老了却痛失阔别二十年不见的爱子,令人如何不怜其境遇? 琴是圣人之器,此处的“圣人”说的不是武道境界,而是品性德行,想要成为真正地站立在琴道最高峰之人,光凭技艺是达不到这种水准的,必须有与琴艺相匹配的德行才可以。如创造出七弦琴的人族天皇伏羲,创造出《华胥引》曲谱的人皇轩辕黄帝,都是如此大贤。姬考自幼学琴,从小的愿望就是能成为伏羲与黄帝那样的大贤人,他整个人生也一直在为此而努力,就算是被囚禁在朝歌城,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信念。只是不知经此一事之后,他保持了多年的温雅贤良的心境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很少有人知道,姬考的琴艺其实就是他父亲姬昌传授的,那时候姬昌成日忙于处理西岐政务,儿子生下来都没什么时间去照看。一直到姬考六岁那年,一直与父亲很是疏远的他听到了父亲在书房鼓琴,走到姬昌身前指着那张姬昌用了许多年的古琴说道:“父侯……考儿……想学琴。” 那一天姬昌一曲《华胥引》奏毕,本想去广明殿中议事,但是他看着姬考眼中那期盼的神情,终究没能拒绝。父子二人一直疏远的感情因为古琴而重新活络了起来,姬昌此次带来朝歌城的也正是那张用了几十年的古琴“灵机”。 不曾想父子二人时隔二十年再见面时,姬考高坐楼台之上,弹奏的正是他钟爱一生的那曲《华胥引》,一曲之后,便是死别。 房中的古琴声声不歇,曲调越来越高昂激越,仿佛是姬昌在世人面前为自己的早逝的孩儿演奏的一场盛大的祭曲,那高高的曲调像是在为姬考招魂。 就在曲调最高之时,“啪!”地一声脆响,姬昌身前的“灵机”古琴,最前方的一根琴弦断了! 凄凉的琴音戛然而止,这琴弦突然断绝,让姬昌也吓了一跳,这琴弦是他离开西岐前亲手换的,一路被琴童小心抱着,怎么今日无端断了?是因为自己方才曲调太高、用力太猛的缘故吗? 姬昌心中觉得不妙,他是人间先天术数第一人,平时养成了每日卜一卦的习惯,只是昨日姬考被陛下赐死,他推算地长子已死之后,今日因心伤而未起卦。这琴弦一断,究竟是凶是吉? “琳琅儿。”不用姬昌这一声呼喊,他那个小琴童已经来到他的身边。 “替我拿龟甲和火盆来,本侯要起一卦。” 玲珑可爱的小童子“啊~啊~”了两声,很乖巧地走开了,原来这童子居然是个口不能言的先天残疾之人,也不知为何西伯侯会用这样一个童子来贴身服侍他。 被称为“琳琅儿”的小童十分利索地跑出房间,很快拿来了一副已经有些干瘪的龟甲,和一个火盆,腋下还加着几根柴火。 他又“啊~啊~”了两声,像是在询问姬昌,姬昌很默契地点了点头,不需要什么语言和手势就听懂了童子的意思。 小童得了西伯侯的同意,将手中的火盆放到地下,柴火也都放了进去。姬昌每日起一卦,使用的方法各有不同,最省事的是摇动签筒抽签,复杂些的以几枚贝币扔出占卜,这以龟甲起卦其实是最复杂也最慎重的。 大商在子受上位之前,所有君王召开朝会议事,做出任何决定前都必须有祭司一系的主事人上台以龟甲占卜。一般是由官位为少师之人亲自烧灼龟甲,再取出观看纹路来判断此事凶吉,决定可不可行,若是卦象显示大凶,那么不管天子心中有多想完成此事,都会被一票否决。 这个规矩直到子受上台后十多年才废除,这件事当时在信奉天地鬼神的大商臣民中曾经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后来看大祭司他老人家都没发话,这阵风波才渐渐平息下来。只是龟甲占卜依旧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只有精通先天术数之人又经过高人指点才能学会这项法门,也只会在很正式或者有很重要的事要决定时派上用场。 按照常理而言,此时的火盆中应该点起火焰,让龟甲尽情燃烧才是,可是小童手中空空如也,他要如何才能引燃柴火呢? 姬昌并不发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盆中的龟甲,整个人似乎已经晋入了一种奇妙的、放空的境界之中。 小童对自家老爷这样子早已习惯,他自顾自皱了皱眉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小巧的眉毛皱成一团,似乎……有些怕疼的样子。 “呼!” 一声轻轻的响动凭空响起,明黄色的火焰从小童的指尖喷发,房间中的温度骤然升高! 这不是一团小小的火苗,这分明……像是一座小小的火山喷发了! 这是修道者才能做成的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修道者,对火焰如此纯熟地运用,至少也得是……化神境的修道者! 小童不但是化神境的修道者,只有他本身对“火”之一道有着极高的天赋才能做到这样的事,可是看他一派纯真的模样……他才几岁? 难怪姬昌这样的人物会专门将他带在身边,小小童子就有这般实力,这天赋放在整个人族修道者中都是极罕见的。 指尖喷发出一条火柱之后,小童眉间的痛苦之色更甚了些,这是因为他的肉身强度还不足以支撑如此强盛的火焰,或者说,这是他的修行速度已经超过了人体发育速度的原因! 姬昌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早知道这小童的神异之处,此时只在专心推衍琴弦突然断裂一事。 火柱很快就将柴火点燃了,木头被烧得“噼啪”作响,其中的龟甲也被烧出了一道道的焦痕,小童手上的火柱已经熄灭,他“呼呼呼”地吹了几下通红的手指,总算觉得舒爽了许多。 柴火很快就被燃尽,龟甲漆黑一片,更加干枯龟裂。盆中余温尚在,这小童就直接伸手从中那出了那片龟裂出许多纹路的龟甲,嫩白的小手与漆黑的龟甲形成鲜明的对比,居然有一种奇妙的和谐韵味。 龟甲上的黑灰被小童挥手间就抹去了,毕竟是化神境的修道天才,直接的火焰高温难以承受,但是这区区余温还是伤不到他的。 琳琅儿将龟甲恭恭敬敬地放在手中递给姬昌,看了这龟甲上混乱复杂的裂纹,姬昌眉头猛然一挑。 “此……大凶之兆也。祸福两端只在一线之间,左脚祸右脚福,一步踏错就是无底深渊……这是何意?” 姬昌皱眉苦思,若是平时起卦,他定然会让这琳琅儿也参悟一番,这小童不仅是他的琴童,更是对修行和先天术数都极有天赋的罕见天才。琳琅儿的修行是散宜生在亲自指点,而他自己早有将一身先天术数传给小童的心意,只是今次这卦象繁杂难明,定然不是福兆,却又让他看不通透…… 正思考之时,门外突然传来驿丞的一声通报: “圣旨到!” 西伯侯姬昌心中一惊,连忙着童子收起这火盆龟甲。他则柱起拐杖打开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队宦官最前方,一身紫衣的辜季。 “天子旨意到,西伯侯姬昌接旨!” 辜季神色冷漠,从袖口那处一卷竹简,很是郑重地开口说道。 姬昌毕恭毕敬地理顺衣裳前襟,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准备接旨。说起来,子受向来不喜官员跪拜,大商官场之上也素来没有接旨就要下跪的习惯,平时在朝歌的官员们都不会跪地接旨,只是姬昌这跪地接旨的习惯坚持了数十年,从来不曾改过,如今接近九十岁都如往常一样,倒也是一桩轶事。 “伯邑考修行破境未果,身消道陨而死,朕心甚痛公子考之亡。听闻西伯侯住处琴声呜咽,悲声不绝,朕亦感同身受。前日出猎,得一灵鹿,御膳房制成肉饼,赐西伯侯,以示慰问之情。此灵鹿之肉极易腐坏,望西伯侯速食。钦此。” 辜季卷起手中的竹简,放到双手高高举起的西伯侯手中,轻轻挥手,身后就有一个小宦官走了出来,那小宦官的手中,捧着一个鸡翅木制成的食盒。 辜季接过食盒,在姬昌面前轻轻打开,一股扑鼻的香气从中传了出来,辜季缓缓将食盒放在姬昌身前,居然是让他就在这里吃下去的意思。 心中疑惑不定的姬昌抬起头,定睛看向食盒,三个手掌大小的肉饼摆在其中,看去十分精致,确实是御膳房的手笔,他吸了一口肉饼的血肉气息,那张苍老的脸上脸色却突然大变! 第二百五十三章 虎毒不食子 “这三块鹿肉饼是陛下的心意,过期便失了味道……还请西伯侯……服食此饼,莫要耽搁了陛下的一片好心。”辜季阴沉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冷笑,一旁的驿丞头一次和辜貂寺打交道,但是听闻辜貂寺的“魔头”之名已然许久,虽然这笑意不是冲着他来的,但是他浑身冷汗霎时就流了下来。再如何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三块肉饼有问题,只是陛下就算要下毒杀了西伯侯,也没必要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用如此强硬的手段吧? 和掌管驿站的他打个招呼,随意在厨房中下几样毒,事后推一个西伯侯年老,禁不起奔波的说辞也便糊弄过去了,这样虽然阴损,但至少暗地里动手,不落人口舌,而且姬昌接近九十高龄,身体出些问题本就是寻常事。只是这样似乎和当年老西伯侯季历的情形一模一样了啊……悄悄用袖口擦拭额头冷汗的驿丞猛然间想起,当年老西伯侯季历,被当今陛下的祖父商王文丁暗杀之时……似乎就在这个驿站之中! 想到此时,驿丞刚刚平息下的冷汗瞬间又从他身体的各个毛孔之中涌了出来。 只是和驿丞所想的不同,此时的气氛虽然紧张,子受却不是要毒害姬昌的意思。一者答应过姬考不会杀他,二者两任西伯侯都在朝歌枉死,有心人很容易就能发现问题。 姬昌心中也很清楚这三块肉饼之中并没有毒药,先天术数的修行到了他这种境界,辨别食物饮水中有没有毒早已成了本能反应。可是说天下绝大多数的毒药都会被他发现,子受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他也不会看不出来。 真正让他感到心惊胆战的……是这三块肉饼之中传出来的气息,和那丝与他神魂之上的紧密联系! 是那么的熟悉,与他的血脉一体同源,前两天他还在那个高高坐在台上演奏《华胥引》,引得百鸟朝凤的年轻人身上感受到过。 那正是被他无情抛弃的长子姬考身上的气息! 虽然他不能修道,但是能凭先天术数断人生死的姬昌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三块肉饼的问题。他对自己的先天术数有极强的信心,既然能察觉到姬考已然死去,那么他就一定不会还活着,而这三块肉饼之上出现了姬考的气息与那丝让他十分敏感的神魂之间的联系……那么就只有一种答案了。 这三块,是从姬考身上割下来的肉做成的肉饼。 而帝辛,正是要让他吃下这三块儿子身上的肉。 一种屈辱与愤怒从心底爆发出来,就算他隐忍了七十多年,将那丝逆反之心深深藏在了心底,也几乎要克制不住心中的悲愤。 刚才琴弦断裂的卦象已经显露了,要么吃下这三块肉饼,帝辛与他相安无事,若是不吃这三块肉饼……辜季的强硬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这个有魔头之称的男人会如何对付曾经谋害过他的首恶? 这阴损狠毒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是否就是眼前这个精通折磨他人,以酷刑惨案为乐的紫衣男子? 辜季冷眼看着此时惊惶不安的西伯侯,他知道姬昌不可能一点都不怜惜姬考,毕竟是血脉间的联系,是任何后天的东西都抹除不掉的。其实这个主意并不是想姬昌以为的那样。辜季本没想到这回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陛下在主导,辜季……只不过提供了一点小小的帮助。 …… “朕只是在犹豫,究竟用什么动物的肉来代替人呢?”在取完姬考的一碗鲜血之后,子受有些发愁地说道,“毕竟是活了许多年的人精,谁知道那个老家伙能不能辨别出来人肉和兽肉的区别?” “伏渊阁中刚处决了一名西岐探子,正好……可以让西伯侯尝尝味道。”辜季声音平淡地说着。“血肉混做一处,再请魔祖出手遮掩天机,任他姬昌能算天地鬼神,也分不出这究竟是不是公子考的血肉。” 子受撇了撇嘴,:“这种事果然还得是专业人士来啊,朕倒是没想到,只是让御膳房做的时候未免有些令人作呕了。” “陛下无需多虑,小臣令阁中子弟动手,烹饪用的炊具事后全部销毁,不会辱了陛下的口味。”辜季想的很快,迅速开口回应道。 “可行,此事便按你说的办。”子受拍板道,“不过此事如何对外宣称呢?总不好说帝辛请西伯侯食其子,那样的话,未免显得朕太残暴了些。”子受说着笑了起来。 “对外只称是陛下狩猎所得的鹿肉即可,烹饪完毕以后,鹿肉形似人肉,香味也极似,混淆等闲人视听当无妨碍。”这次辜季想都未想,便直接说出了口。 “哦?你这么清楚,莫不是……亲自试过?”子受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辜季问道。 “旧时天下大旱,百姓命如草芥,人被称作‘两脚羊’,子女论斤卖。又有劫道的匪徒在山中路边竖起大锅,寻到路人便直接洗刷下锅,据说色香味皆似鹿肉。”辜季声音平淡地响起, “小臣家乡之中土地荒僻,七岁那年被父母卖与人贩子,后来因为人小又长得皮包骨头,侥幸没有当场被杀。临被卖掉前,小臣从家中带了一柄石刀藏在怀中,后来趁夜杀了看管小臣的那个匪徒,如此才逃到朝歌入宫。” “后来小臣心中好奇匪徒所说是否属实,便寻了个死囚试了一次,色香皆似。只是心中作呕,不曾入口,不知其味。” 听了辜季的话后子受久久沉默,这是他第一次听辜季说起进宫前的往事。乱世给百姓带来的是无法挽回的伤害,子受深深地感慨。他长叹一声,没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辜季的肩。 …… “西伯侯,莫要搁置地久了,这鹿肉……失了灵气,可就辜负了陛下的美意。”辜季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狞笑,面对这个曾经指使散宜生设计伏杀过陛下雍檀和他的老家伙,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怜悯之意。他知道此时姬昌的心中一定比死了还难受,陛下早已明言,若是姬昌肯吃下去就不谈,若是敢抗旨,便把他送出朝歌,随后寻个清静之地杀之。若是姬昌真的吃下了这“姬考血肉”……那“食子肉”这件事会成为他残生中不时就会想到梦到的梦魇,不仅传出去会毁了他人间圣人的形象,更会坏了他静守多年的道心。 这件事对陛下来说是彻底毁去姬考心中对姬昌的一丝念想,让他彻底对姬昌失望、对西岐失望,从而将他收入麾下。可是对于辜季来说……这就是一场纯粹的、残忍的复仇。 陛下的心意姬昌想必清楚地很,善于推衍之人,能对别人心中的杀意察知地一清二楚。若是不吃这三块肉饼,那么陛下会如何对待他?姬昌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怎样。 一直呆呆地跪在地上看着盒子中三块肉饼的姬昌终于动了,他费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仿佛那只干枯瘦弱的手臂足足有千钧重一般,他缓缓地、缓缓地从食盒中拿出一块肉饼,一点点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姬昌的表情呆滞而死寂,完全没有了寻常深沉而威严的智者模样,辜季冷眼看着姬昌的动作,只见到他低下的头颅和佝偻的身子从他触碰到肉饼的那一瞬间开始便不停地颤抖,反而当他真正吃到那块肉饼时,那种惊恐地颤抖停止了。 咀嚼的声音平稳而有韵律地从姬昌口中发出,他的双腮平稳而极有规律地咀嚼着,仿佛还在遵循他的一贯的用餐习惯。“咕咚……”第一块肉饼已经被他咽了下去,姬昌的手重新伸向食盒,拿起第二块肉饼,放入口中咀嚼,随后吞咽。 再后是第三块肉饼,除了两颊苍老的皮肉再无力地抖动以外,姬昌整个人都是僵立不动地,只有站在最前方的辜季注意到,有两行泪水划过姬昌布满沟壑的脸。 “老臣……谢过陛下……赐肉。”姬昌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如同一万年都没与别人说过话一般。 “童儿,还不去拿水来给西伯侯润润喉咙?这是本官的失职了……”辜季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姬昌,冷眼朝着姬昌身边那个童儿看去。 琳琅儿早知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紫衣魔头的恶名,“辜季”之名是西岐父母用来喝止小儿啼鸣的无上利器,靠近辜季本已让他瑟瑟发抖,此时被辜季一瞥,更是抖得如同筛子般跑到房中倒水去了。 “还望西伯侯好好消化这几块肉饼,本官……便不再叨扰,告辞了。”辜季冷笑着看向身体重新开始颤抖的姬昌,冷冷一笑道。 精神肉体上遭受了双重打击的姬昌终于支撑不住,晕倒了过去。他被老仆和小童一起搀扶回房间去了,辜季也被驿丞送走。 只是无人注意到,跟随在辜季前来宣旨的一队宦官之中,有个最不起眼的人物一直悄悄注视着这边的动静。目睹了这一幕发生的他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双唇,临走时居然已经被咬出肆意流淌的鲜血来。这正是被子受以法力改换了容颜相貌气息,由魔祖罗睺亲自遮掩天机的姬考。 姬昌被仆人扶回房间,姬考也背道而行,离那座驿馆越来越远,走远之后,只见姬考心中悲伤已极,再忍不住,一口鲜血从喉中喷出,他惨笑不止: “虎毒不食子?虎毒不食子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征南军 南疆潮湿,多山多树多水,十万大山之中虫蛇密布,毒瘴遍地,又有无数怪妖异兽潜伏其中。单论生存条件而言,在整个洪荒都是最为凶险的地方,普通人族根本不敢进入深山老林之中,实力不够的修道者若是乱闯十万大山,也只能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连元神都要充作妖兽的食粮。 凶险的环境与多山多树的环绕,令十万大山成了最杀机四伏的自然环境,也让十万大山成了当今灵气浓度最密之处。繁茂的古树能很好地减少灵气的流逝,深潭之中也藏着许多密宝灵材。在这个灵气逐渐消减的天地之间,十万大山中蕴藏着丰厚的灵气。玉清圣人修行所在的昆仑山脉被称为天下灵气祖脉,其灵气的浓郁程度也只比十万大山好上一线罢了。 昆仑山脉既然已经被玉虚宫一脉占据,其余修道者自然少有人能得玉虚宫的青睐留下来。因十万大山灵气浓厚,又有无数天地灵材潜藏其中,反而这处处凶险的十万大山成了许多宗门的驻地,越来越多的修道者将宗门迁居到十万大山之中,至少有宗门长老坐镇,许多妖兽根本不敢靠近宗门或是掳掠门中弟子。越来越多的修道者进入十万大山之中,到了今世,十万大山已然成了洪荒之中修道界中宗门最密集的所在。茂密的丛林之中不时有飞剑法宝的光芒亮起,照亮笼罩山脉的淡淡雾霭。 如果说修道者是外来人,那么一直在十万大山中生活,无数代传承下来的小国南蛮,便是名副其实的本地人了。 南蛮世代居住十万大山深处,国中修行强者辈出,民风剽悍勇猛。据传南蛮少年都可手撕虎豹,成年人就算无法修行,也可与金丹境界的修道者正面相抗而不落下风。南蛮王室亲卫“沧虎卫”更是其中佼佼者,人皆力大无穷,有千钧之力,兵锋所指之处几近无敌,唯有在当年还没成为骠骑将军的姚皋手上败过一次。又有传闻,说是人族祭司一脉,其发源祖地便在南方的十万大山之中…… 这个传说不知真假,大祭司他老人家也从来没有理会过这些传闻,只是南蛮国中自有一套语言文字,唯有“巫”之一字与大商官方字体之中的“巫”字一模一样。其国中又有许多精擅巫法之人,擅长豢养毒蛇猛兽,以“巫蛊”二字闻名世间,更增添其神秘色彩。 有如此强悍的族人,如此神秘的“蛊术”,南蛮国自然不甘心只居住在凶险的十万大山之中。无数年来,他们一直在妄图向南进发为族人博取更多的领地与更安稳的居住环境,奈何不论是大夏朝还是大商朝,王室一向对南蛮防备甚重,以重兵把守十万大山周边,就是为了将南蛮北上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南伯侯鄂崇禹就是这一代负责镇守南疆之人,原本以他的软弱性子,根本压制不住原始而残忍的南蛮国,幸好西岐边境与南蛮毗邻,这些年来西伯侯姬昌一直将十万大山近处用作练兵的场所。当年姬考的三弟姬鲜还手握兵权之时,更是无事就将麾下士卒拉到南蛮边境厮杀一通。虽然蛮人身强体壮,但是也奈何不了西岐的利刃坚甲,因此虽然两方一直没有发生大的战役,但是小规模的摩擦是常有的事。 这无疑极大地帮助鄂崇禹缓解了边境戍守的压力,也减少了生活在南方边境的百姓们被蛮人掳掠的可能。但是蛮人狡猾无比,所谓狡兔三窟。南蛮一旦躲到十万大山之中,不熟悉地形的士卒根本不可能在这处处凶险的山林之中战胜蛮人,因此南蛮之祸久久不绝,多次剿灭都无所得。 子受当年还未登基之时就听闻南蛮猖獗,心中早有将南蛮彻底剿灭之心。此时大商四方边境之中,东夷已除,北莽荒人被太师闻仲打得节节后退,西戎亦有骠骑将军姚皋亲自镇守,那么南蛮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子受的眼中钉肉中刺。 加上以鄂崇禹温吞胆小的性子,要他彻底将南蛮绞杀干净根本是不可能之事,就连防卫南蛮北进都十分勉强,因此子受与大司马殷破败商议之下,便决定在这刚刚征讨东夷的得胜下,全军士气高涨之时,对南蛮动手。 已然得了四方诸侯王钱粮人马支持的子受大手一挥,便有浩浩荡荡的军士向南伯侯鄂崇禹的属地进发,在南方边境处聚集,号“征南军”,统领一职由在北莽边境杀下赫赫战功,刚刚回朝歌被陛下封为“征南将军”的恶来担任。只等合适的时机,征南军便向十万大山之中进发,彻底为大商扫除南蛮之祸患。 大军一动,便有斥候先行,斥候一向是军伍之中最精锐的甲士才能担任的危险职务。斥候需要有强悍的实力与默契的配合,又要有敏锐的观察力,能发现适合大军行动的道路,及时察觉敌人的埋伏或是陷阱,甚至极有可能与敌军的大部队碰面,因此非精锐之中最精锐的士卒无法成为斥候,成为斥候者,一定是千里挑一的精锐。 尤其是在十万大山这等危险的山林之中,毒虫猛兽与遍地的瘴气带来的危险绝不亚于蛮人,因此由谁来担任“征南军”这柄快刀的刀尖,变成了一个问题。 商人本好战,军中更多猛将,许多将领争相要成为这先登军的军帅,只是脾气暴躁的征南将军恶来一拍桌子,定下了一个令众人都心服口服的人选,那便是老将军黄衮之子黄飞虎。 黄飞虎这些年凭借军功一路在镇东军中晋升,丝毫没有借父亲黄衮军中资历来为自己铺路的意思,一步步爬升地虽快,但都是实打实的军功,无比稳健。 黄家有老将军黄衮与贵妃黄心瑶二人的光芒遮掩,与雍檀同龄的黄飞虎本是极不起眼的那个人。朝歌城百姓提起他时往往也只是一句“黄家长子”。只是如今的他已经是一军军帅,百姓们这才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句“果然将门虎子!”。 恶来与雍檀二人在朝歌城便是老对头,两人的父辈老刑正飞廉,与老雍大人雍祀熟识,按理说这两人应该是好朋友才是。可他们二人性子合不来,一见面便是打打闹闹不停,少年时还曾因为各自争抢青楼中一位花魁而闹过大矛盾,几乎当场砸了那家青楼。 后来恶来与雍檀彼此越来越看不顺眼,却偏偏都和那时名声不显的黄飞虎关系不错。他们两人一者以武力一者以文才,都是名动天下的少年英杰,黄飞虎不过一介喜欢读些死书的将种子弟,不伦不类的人物,因此许多朝歌城官员在提及恶来与雍檀二人时,都选择性地忽略了黄飞虎,没曾想如今以“儒将”出名的黄飞虎在军中声望之隆,已然成了与雍檀和恶来并驾齐驱之人。 恶来十五岁入伍,起步便是太师闻仲的亲卫士卒。黄飞虎二十多岁才从朝歌城投奔镇东军,成为一个最底层的二等步卒。两人此时一者是征南军统帅,一人是先登军军帅,都在一个军帐之中议事,倒是令人慨叹人生境遇之多变,当真难测。 征南军以“军”字外称,实则是以十支军队组成,共二十万士卒,号三十万大军,皆听恶来一人统帅调度,黄飞虎则是第一军先登军军帅。恶来离开太师闻仲,黄飞虎不再听命于东伯侯姜桓楚,两人都是首次脱离前辈羽翼之下指挥战役,不用想也知道,若是他们这一场剿灭南蛮之战打得漂亮,未来大商军伍首座次座便要在他们两位年轻的将星之中诞生了。 …… “这本是我先登军份内之事,何劳你征南将军亲自前来十万大山?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欺我先登军中无人?”穿一身白底蓝缎长袍,与周边浑身甲胄的士卒格格不入的黄飞虎端坐骏马之上,向前方那个雄壮魁梧的背影玩笑般说道。 大商四征四平八个将军名号,征南将军只有一人,那就是老刑正飞廉之子恶来。听到黄飞虎这句话的恶来调转马头,向黄飞虎踱来,他手中长枪之上,还挑着一个面色惊恐,已然死地透透的蛮人。 恶来身材极魁伟,原本北伯侯崇侯虎已然是少见的八尺壮汉,十分雄壮,可是眼前的恶来身高足有九尺三寸,重二百多斤,他全身甲胄坐在一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之上,如同一座铁山一般令人震撼。 他枪上挑着那个蛮人看去已然是个壮汉,可是被恶来毫不费力地挑在大枪之上,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刚刚宰杀了一名南蛮精锐探子的恶来随手将腹部伤口还在不停滴血的蛮人扔到一边,娴熟地将大枪挂在鞍旁,粗声粗气地对黄飞虎说道: “习惯了大战前自己先到战场巡视一番,只有亲自知道敌人虚实才能做出最精准的指挥,本将可不是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 第二百五十五章 蛮人来历 没想到恶来看去如此粗豪的一个汉子,居然如此小心谨慎,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得“征南将军”之高位,盛名之下,果非凡物。 “何况这南疆有许多修道门派,不知多少邪门妖宗藏身其中,我怕你读书读迂了脑子,在这深山老林之中马失前蹄,还得费劲去救你。”恶来警惕地扫视四周,他们二人是征南军中最高指挥者,也是征南军中实力最强的两个人,恶来如今已经是玄仙初品的强者,黄飞虎潜修多年,又有广成子这等上古仙人指点,也已在不久前突破了玄仙境界。 军伍强者本就杀力极强,一旦突破到更高的境界,那么战力与境界相辅相成之下,可以说是突飞猛进的提升。他们两人都是在万军丛中厮杀出来的悍将,由血火锻就的战斗力绝非那些空有修行境界而无战斗经验之人能够比拟的。两位玄仙高手联袂闯入十万大山,已经足够应付绝大多数的危险。 黄飞虎爱惜手下兵士,十万大山之中太过凶险,他并不放心凡人士卒占据大半部分的先登军,所以便决定亲自前来探路,至少摸出一条可供大军行走的山路来。 大部队还未到南疆,恶来闲来无事,也就随黄飞虎一同来到这深山老林之中。 黄飞虎是大商有名的儒将,说是“儒将”,只是对他这个格格不入喜欢读书之人的称呼罢了,黄飞虎在对敌之时可丝毫没有儒雅之风,用兵正奇相佐,最擅长抓住战场之上稍纵即逝的战机,手段也极狠辣。前些日子子受御驾亲征,率领镇东军一路杀到东夷国土之中。没了散宜生这只幕后黑手,也没了八岐大蛇的阻拦,这场东征进行地十分顺利,唯有在最后攻入东夷王宫之时出现了些麻烦。 东夷这些年来豢养了许多海外散仙,不仅奉为上宾,还修道资源随他们任意取用,其中实力最强者是个天仙巅峰境界的散修,难得这些散仙对东夷王室都一派忠心,他们也知道失去了东夷王室的庇护自己早晚会被大商那恐怖的“伏渊阁”一个个找到然后杀死,于是抵抗地十分卖力。 那个离玄仙只差一线之隔的长老御剑死守国门,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还一步不曾后退,东夷士卒见世外仙人都这么拼命,士气更涨,居然一时守住了镇东军的冲击。 甘于为君王社稷而死,这已经是超越了绝大多数修道者的可敬忠心,这么个人物怎么样都是值得敬重的,只是身为军帅的黄飞虎亲自下场,一句废话也不说,只用一剑就杀了那个长老。 斩杀之后他随手砍下长老的头颅与四肢,将那残躯扔往东夷军中,又凌空虚渡,直接飞到东夷王宫之中一手一个揪出了东夷国主与太子。随后黄飞虎当着两方军士的面,站在天空上左右手一撞,直接将那东夷国主与太子撞成了两团肉泥。 东夷士气自此溃败,镇东军一方则大呼“军帅威武!”,势不可挡,于半个时辰内就拿下了东夷王宫。 此战之后,子受亲自批准黄飞虎于战阵之上可以不着甲不佩刀,想用何兵器马匹都随他挑选,因此黄飞虎此时才能不穿甲胄而是穿一身文士长袍。 黄飞虎已然不是当年那个面色微黑的无名小卒,道法日渐精深的他肤色白皙,相貌虽然并不出众,但是端坐在马背之上的他又腰背挺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常年在军帐中挑灯夜读的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镇定自若的气质,仿佛万事都在他掌控之中。 “你我一路行来,不紧不慢行了百里山路,已经斩杀蛮人探子二十三名,他们的哨探布置至少也是五里一哨的严密防备,或许是与咱们大军开拔有关,这应该是加紧了防守才有的程度。”黄飞虎如数家珍般报出这一路行来的见闻,超强的记忆力与脑海中的计算能力是他指挥军队如臂指使的重要原因。 “他们彼此用口中含着的一个小巧哨子联系,遇到紧急情况便唿哨通知,虽然丛林茂密,但是哨音尖利,能传极远。因为不够了解他们的斥候,第一个被咱们斩杀的蛮人探子发出了警戒,明显能看出二十里之内的探子都藏得更加隐蔽,说明至少哨音能传二十里。” 恶来听着黄飞虎的说出的数字点点头,没说些什么,只是凝神注意着周边的动静。不同于五大三粗的外表,恶来心中其实极谨慎小心,也十分的细致,这是被太师闻仲培养出来的好习惯。原本恶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但是一到太师闻仲身边做亲卫之后,闻太师每天都会考校他的兵法,背出来的文字一有错漏就是自去领十军棍。所谓军棍是用沉重松木绑上麻绳制成,在打人前还要蘸水,麻绳吸饱了水分之后变得无比沉重,每一下都仿佛要把人的骨头都打裂。 十军棍在军中已是重罚,就算当年恶来入伍前已经有功法傍身,每天被打也根本吃不消。就在这一天天的军棍教育之下,原本粗放的恶来变得无比细心,在北莽得了个“用兵如神”的称号,曾有仰慕者得了恶来在军帐中用来谋划布局的竹简,见到竹简之上连麾下士卒来自何地,该士卒的身材力气臂长大小都记录在册,为的是能够统筹安排他们各自使用长矛还是长枪还是军刀,可谓心细如发,兼顾战场之上的每一处细节。 黄飞虎刚刚报出这些数字,恶来就知道他记得没错,只是他想的更远些,如果在军伍之中也训练士卒用一种独特的哨音通信,这种哨音只有该部的长官知道,岂不是又能方便调度指挥,又能免去被细作偷走情报的可能性? 恶来心中一边盘算,一边与黄飞虎策马前行,他们是由十万大山的最边缘处进入这片密林,一路上已经遇到了三处毒瘴,七处沼泽,这些地形都已经被黄飞虎记了下来。以他们的境界,毒瘴自然不可能对他们造成影响,但是普通士卒若是从中走过,吸入瘴气之后,指不定就要有许多人病倒。如果不小心踏入沼泽之中,人马越陷越深,也会对行军造成极大的困扰。 恶来常年待在干燥的北方,一望无际的草原与常年见到的风雪才是他熟悉的景色,南方潮湿多雨,他这在干燥的北方呆惯了的人,来到十万大山之中就仿佛一直穿着一件潮湿的衬衣,怎么样都觉得别扭。 “再往前走一百里便回吧,太过深入未免打草惊蛇,让先登军从南疆边境往前推进五十里,也方便咱们规划行军路线。”一直混迹海边的黄飞虎倒是很适应这种潮湿的空气,只是他看出了恶来的不适,善解人意地开口说道。 “无妨,适应适应便好了,依我看再行二百里,顺手多杀几个蛮人也好。”恶来瓮声瓮气地说着,伸手挑飞了一只不长眼游行过来的五彩斑斓的毒蛇。 “虫蛇如此之繁密,也不知道那些蛮人凭什么能在其中过活。”黄飞虎蹙眉说道,他是不喜欢蛇类的,虽然这些毒蛇伤不到他,却依旧让他感到十分别扭。 “他们的巫祭旁门左道多得很,能御虫蛇不过是基础的手段,据我所知硫磺便可驱蛇,这有什么出奇的?只是我听闻南蛮是当年巫族大巫蚩尤麾下的残兵败将躲藏到这十万大山之中,与当地人结合后生下来的子民,难道说他们还与上古巫族有关系?”恶来有些好奇地问道,他同绝大多数大商的将领一样,除了看几本兵书以外对一切书本古籍嗤之以鼻,难得有不懂的时候才想起来翻翻书。 黄飞虎与他们格格不入之处也便在于此,他喜欢读书是从老师广成子哪儿学来的,他只记得师父走到哪儿腰畔都挂着一方小印一本古书,时常翻看,无比尊敬师父的他也将这习惯一直保持到了如今,称他一句大商军伍之中学识最丰之人,绝不是妄言。 “人族祭司一脉本就是向巫族学来的巫法,占卜问鬼神,弹指断苍生,都是从上古时期愿意照看人族的巫族那里传承过来的。巫族体内没有经脉,也没有真气的流转,无法通过法力感悟天道,便借助龟甲火焰等等外物来体悟天心,指引族群前进的方向。”黄飞虎一边策马前行一边说着,“蛮人之中有许多族民无法修行却天生神力,这与巫族的特征不谋而合。蛮人是巫族的后代这不是传说,应该就是蛮人的来历。” 听到黄飞虎这番一锤定音的言辞后,恶来点点头表示理解,不过他随即感慨道:“大巫蚩尤当年与轩辕黄帝争雄天下,何等威风,何等威风,虽然最后不敌人皇,但也是令人钦佩的枭雄人物。可怜如今这些蛮人只能龟缩十万大山之中苟且求存……只是……这岂不是说咱们这次南征也算是人族与巫族开战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深谷阵法 “倒不至于有这么严重,蛮人最多勉强算是巫族的旁支血脉,真正的巫族都在他们的祖地‘巫神殿’中潜修呢。”黄飞虎笑着否认,恶来跟在闻太师身边成长,除了擅长指挥作战与沉迷武道修炼以外,对修行界中轶事几乎是一窍不通。 “要真是巫族在这十万大山之中要与大商作对,南疆的边境早就破了,这南伯侯鄂崇禹连区区蛮人都镇守不住,莫说是要拦住好战勇猛的巫族了。” 听了黄飞虎的话后恶来点了点头,四方诸侯王中,北伯侯崇黑虎豪阔粗放,最对他的性子,两人在北莽一同作战时也时常配合,打出了一场场名震北方的战役。东伯侯姜桓楚是他一直心中敬佩之人,“美髯公”之名名动天下,其威望德行令人敬重。 西伯侯姬昌虽然一直对大商虎视眈眈,这么多年也确实不够老实安分,但是在姬昌的治理之下西岐一派安宁和乐,单论治理国家而言,姬昌确实是个大才之人没错。 唯有南伯侯鄂崇禹,不但性子软弱行事拖沓,还时常有昏聩之举,若不是这些年有大商的帮助和西岐时不时练兵的举措,怕是南伯侯府都要被蛮人据为己有了。 两人说话之间一路前行,他们骑的都是千里挑一的骏马,又有极敏锐的灵觉来判断前行方向与前方有没有沼泽,不然根本无法策马前行。以他们的境界实力当然可以飞天巡游山林,但是为了探查方便军队同行的路途,因此还是策马通过山林最为靠谱。 树林之中空气无比新鲜,阳光几乎完全被树叶遮挡。只有星星点点的光斑洒在地上,呈现出斑驳梦幻的圆形,如同一块块不规则的金子。树叶之上不时有着点点露珠凝结,顺着树叶的脉络滑落坠地,许多微小的虫子从腐败的落叶之中穿过,偶尔又有一条表皮色泽与幽暗环境极相似的毒蛇游走过去。 黄飞虎敏锐的灵觉完全布开,方圆百里内的动静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窸窸窣窣的虫蛇爬过地面上的腐败的落叶,树叶上的露水从空中滴落,甚至连蜘蛛在半空中结网的声音他都能察觉到。 这是属于玄仙境界的玄妙实力,天地之间的无数变化都在他们的察觉之中。他们已经能初步接触到这方天地之间的玄妙规则,只等体内真气蓄积完成,由量变引起质变,锻造出金刚不坏之体,便能真正成就金仙境界。 连蜘蛛这样微小的活物都在他的感知之中,那几个藏在不同位置的蛮人自然也逃不过他的感知,那些蛮人藏匿的地方极有技巧,有的甚至挖空了一颗巨树藏在其中,只以树皮作为掩盖。他们的呼吸心跳的速度都低于常人,应该是族中的巫祭做过什么手脚或是修炼过什么秘法。 既然被他们撞见,自然也没有让那些探子逃过一劫的道理。斥候一向是最精锐的士卒,多杀一个就能降低些自家军伍的损失,黄飞虎与恶来都是爱兵如子的将领,怎样都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第一个被他们抓住的蛮人斥候反应极快,在刚刚发现自己暴露之时就以口中的一根竹管吐出细针来偷袭他们。如果是普通士卒,十有八九要着了那个蛮人士卒的道,后来他们发现的每个蛮人士卒身上都携带着这种竹管细针,细针如同牛毛般微小,上面淬有一种泛着幽幽绿光的剧毒,应该是采用某种山林之中的植物提炼出来的,除了蛮人自己的解药,极难完全清楚这种侵入人体的毒素。 “除非他们真的人人都能精准到射中移动中的士卒双眼或是拿兵器的手,不然这种毒针针对身无甲胄之人还行,要是相对满身甲胄的士卒造成伤害,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恶来一眼就看出了这种毒针的局限性,摇了摇头说道。 黄飞虎点了点头:“蛮人本就多奇技淫巧,至于硬实力还是远不如我大商军伍的,只是这里是他们主场,还不知道会有些什么手段呢。” “别动!”恶来突然轻声喝道。 黄飞虎连忙勒住缰绳,胯下的骏马非常灵性地静静站在了原地。 “怎么了?”黄飞虎压低声音问道。 “我在感知,九十七里外的一处谷地……似乎有些不对劲。”恶来眉头缓缓皱起,玄仙境的感知极远极清晰,以他为圆心二百里内一草一木的动静都完全在他掌握之中。九十七里外的那处谷地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只是……武者的直觉告诉他那处谷地之中有什么问题,那么就一定不寻常。 “那咱们去看看。”黄飞虎说着就翻身下马,他也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或许是某个宗门的阵法?也不像啊……这遮遮掩掩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搞鬼。” “嗯,还是去看一下,只是这两匹马怎么办,若是骑马过去,容易惊动对方,动静也太大了些。”恶来一同踏鞍下马,只是浑身甲胄的他落地时周围的地面仿佛都震了一震,像是一座小山落地了一般。 “无法,我贴个符咒,等闲虫蛇妖兽不敢近它们的身,何况咱们一路走来已经扫清了障碍,让它们自行回营就行。”黄飞虎从白底蓝缎长袍之中摸出两张符咒,各自在两匹高头大马的胸前贴了一张,随后轻轻拍了拍它们的脖子。这两匹马如同被灌注了一股灵气般,掉头就往来处奔去,马蹄声“咚咚”作响,惊起丛丛飞鸟。 看着两匹战马愈行愈远,两人的身影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后来居然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连身后被星点阳光照射的影子都消失不见了。 十万大山的一处深谷,丛林掩映,看去与外界的环境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这处深谷外有两个身影渐渐显露,正是黄飞虎与恶来二人。 这处深谷距离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足有百里的距离,而且中间隔着的是崎岖的山路,可他们二人仅仅用了半柱香时间便隐藏行迹到了这里。在他们现身的那一刻,连在边上蜷缩着的一条毒蛇都没有被惊动。 玄仙境界,果真玄妙难言。 “有个隐藏的阵法。”恶来双目之中青色光芒一闪,“用的是正统道门手笔布置的啊……莫不是……道门在十万大山中有什么计划?”恶来偏头看着黄飞虎,王朝中少有人了解黄飞虎的师门来历,他自然是知道黄飞虎是上古大仙广成子的徒弟。真要论起辈分来,这小子的辈分可是高的吓人,第一层身份便是玉清圣人元始天尊的嫡传徒孙,第二层身份……洪荒中有许多人已经忘了,阐教十二金仙之首的广成子一共受过两个徒弟,第二个是黄飞虎,可这广成子首徒嘛……可是堂堂人族黄帝,公孙轩辕! 不过黄飞虎低调惯了,因此极少有人知道他是人皇的师弟,不过他也是在道门中有着极高地位之人,恶来看出阵法中透出一股纯正的道门功法意味,只是不了解修行界的他说不真切这是从何而来。 “不是阐教截教的门人。”黄飞虎凝神看着前方的阵法,分明是一片透明,在他运功时却有一股清气在他眼前浮现,“但你说的不错,这是正统道门的阵法,而且被布下不久。只是这阵法……来自于天庭。” 第二百五十七章 破阵 身为大商军伍高层的恶来很清楚天庭和大商的恶劣关系,或者说……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他沉默而警惕地看着眼前透明的阵法结界,默默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他至今记得当年第一天投军之时闻太师亲口对他的教诲。这也是所有大商士卒的信条:凡觊觎我国之疆域者,皆当为我刀下之亡魂,凡敌对我大商王土者,皆当为铁蹄下之碎骨!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天庭也一样,只要是大商的敌人,就该去死! 黄飞虎冷静的声音响起:“这布置阵法的手笔是道门玄功无疑,但是非阐教非截教,从上到下都透出一股天庭那死板腐朽的气息,定是天庭动的手脚无疑。”,黄飞虎顿了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天庭虽然势力范围极广,但是较少插手人间事,除了几次针对我大商的行动之外,人间几乎见不到天庭的影子,而且天庭在人间的代言人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 恶来闻言猛然抬头:“你是说……当年偷袭雍檀和辜季的那个黑袍人?” 黄飞虎点了点头:“正是那人,他名叫散宜生,一直是西伯侯姬昌的幕僚清客,当年在西岐领着一个上大夫的职位,也是西岐军师。二十年前偷袭辜貂寺和雍檀失手之后。伏渊阁追索了他二十年都没发现此人,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道……今日这阵法的布置者是不是他呢。” “多说无益,你我破阵,自然知道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恶来是个杀伐果断的猛将,当即对黄飞虎下令道。 “喏!”一柄流光溢彩的小剑从黄飞虎腰畔的锦囊之中飞出,两人方才这番对话都是以神念交流完成,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此时黄飞虎领了军令,一剑在身前,一股杀气这才悄然隐现。 他和恶来这次出行探查地形完全是一时起意,这两位征南军的将帅甚至都没有交代什么就一同出现在十万大山之中,绝不可能有其他人知晓此事。凑巧撞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阵法,倒是要看看里面的人在搞什么鬼! 这阵法既然能被恶来在百里外感知到,就说明布阵之人的实力绝不会超过他们,最多也就是个天仙境界,不用恶来出手,在玉虚道法上极有天赋的黄飞虎一人便可破阵。 这柄五彩小剑是当年广成子收他为弟子时赠予他的仙剑,黄飞虎这些年来日夜祭炼,小剑早就成了他的本命物,运用起来如臂指使,他此时信念一动,小剑便划出一道玄妙的弧度,稳稳地悬停在阵法那层透明的薄膜之外。 小剑一点点地靠近那层透明的薄膜,这是眼前阵法中最薄弱的一个点,对阵法没什么研究的恶来还没有发觉,黄飞虎已然发现了这个弱点所在。小剑缓缓地靠近,将山谷隔绝成两个世界的透明薄膜毫无反应,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一滴露水从头上的一片树叶之中滑落,恰巧落到了小剑两边的剑刃之上,被小剑的锋芒从中整齐地划作两半,变成两滴小水珠落在了一片枯叶之上。而剑刃轻薄的小剑丝毫没有受到露水的影响,依旧稳定而一丝不颤地接近那层透明薄膜。 “破!”黄飞虎一声清喝,小剑缓慢的速度瞬间被拉升到极快,如同一道闪电般刺穿了透明薄膜。 仿佛是一个水泡被戳破一般,“啵!”地一声轻响,透明薄膜应声而破。 “五色神牛……”随着阵法结界一阵混乱的商议声突兀地在深谷之中出现,又在瞬息之间戛然而止,黄飞虎和恶来只听清了这个没头没尾的词语。 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修道者正聚在一起商议些什么,离他们较远处的是一个手执一面素白旗帜的黑袍人,黑袍人左臂空空荡荡,他右手中握着的是先天灵宝素色云界旗,而此人正是躲躲藏藏了二十年的散宜生! 见到阵法被破的第一时间散宜生就反应了过来,他条件发射般地一抖手中旗帜,一袭黑色长袍瞬间就化成了一条黑色的长虹往天边飞去。 “你去追!”几乎是在恶来这句话一出口时,与他深具默契的黄飞虎就已经脚踏小剑,飞身向着散宜生逃走的方向冲了出去! 一股独属于玄仙境界的强大气势笼罩在了场间,其余那些没反应过来的修道者直接被这股强大的气场压地趴在了地上! “本将大商征南将军恶来,不管你们是哪个宗派的,都给本将安稳点!”凶神恶煞的恶来轻轻一踏地面,那几个明显是来自于不同门派的修道者无不被他控制地难以动弹。 恶来冷眼扫视着这几个修道者,一共有六个人,每个人身上穿着的服饰各不相同,境界最高者是一个身穿绿衣的老者,已经是天仙实力,想来在宗门已经是长老级别的人物。实力最低的是个年轻人,不过他也有地仙初品的实力,按照年龄来算,怎样也是个颇有天赋的年轻人,只是恶来对修行界了解较少,不知道他们来自于那些门派。 几人在恶来的威压之下瑟瑟发抖,每人头上都渗出汗水,恶来正要开口发问,突然一股锋芒在背的感觉笼罩了他。 那个刚才还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的绿衣老者忽然一抖袖袍,天仙境的实力为他勉强在恶来的威压之中博取了一线希望,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蝎子似一道彩虹般直向恶来袭去! “哼!”恶来一声冷哼,他大手往前一压,那飞在半空中一看就是身有剧毒的毒蝎子猛然被一股巨力束缚住,就在众人以为恶来就此收伏了毒蝎子之时,它忽然爆炸开了! “嘭!”一道五彩毒气出现在恶来身前,不仅往恶来面部袭去,更是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修道者! “绿袍老贼!如此阴毒!”不慎中招的一个中年修道者破口大骂,短短瞬间就脸色发青,显然是中了剧毒。 “怎的如此险恶,连同道都不放过?!”另一个面容苍老的修道者也挣扎着骂道,一边惊恐地看着自己沾上了一丝毒气的手已然开始腐烂! “桀桀桀!老夫先走一程!委屈诸位同道了!”绿袍老人牺牲了陪伴自己千年的五毒蝎,好不容易搏得一线生机,当即头也不回地往右侧飞去! “雕虫小技!果然你们这些只敢躲在十万大山中的妖人只会玩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个暴戾冷漠的声音从眼看着被毒气笼罩的那片区域中传出,听声音恶来居然毫发无伤! “给本将回来!”一道青色的手印凭空出现在了绿袍老人身前,将他瞬间就拉回到了恶来身前,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五色神牛 “不可能!老夫这本命蝎毒在丹田之中养了千年,就算是玄仙中了之后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绿袍老人被恶来狠狠地摔倒在地,他的声音如同一面破锣般绝望地响起。 “你这破毒能不能伤到玄仙本将不知道,但是就凭你的速度和反应,凭什么能伤到本将?”恶来的宽阔的脑门从一团花花绿绿的毒后显露,他右手一拧,那团色彩斑斓的毒气就被一层青色的灵气笼罩了起来。 那老人的毒液确实凶悍,只是如恶来所言,绿袍老人指望用正面的袭击来命中一位玄仙,本就是痴心妄想。 “妄图逃跑,偷袭朝廷命官,按大商律,当死!”恶来的冷酷而强硬的声音响起,那个老人还被他的青色手印死死按在地上,他神念一动,那只青色的大手印便直接将他的神魂连同肉身一同压成了粉碎! “噗!”像是一团肉从案板掉到了地上的声音,天仙境界的绿袍老人瞬间成了一团红绿二色交杂的肉泥,苦苦锤炼了上千年的元婴也被恶来捏地粉碎。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慑到了,那老人不仅是在场所有人中实力最高的人,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宗派“蝎毒门”的大长老,此人实力强悍外加性子阴狠毒辣,死在他手上的修道者不计其数,一只“万绝王蝎”断送过无数天才,刚才他能动摇恶来的气势镇压,壮士断腕扔出万绝王蝎已经是死境之中求存的艰难之举。没曾想被恶来只用了一只手就如同一只蝼蚁般碾死…… 恶来虽然一直在北莽征战,但是他的威名早就在大商境内传诵,身为王朝中最出名的两个年轻天才之一,以武力出名的恶来比起雍檀来更得好战商人的喜爱。恶来不到百岁已经有了玄仙境界的修为,这已经可以算作“骇人听闻”之事。虽然在场之人都算是世外人,但是恶来之名他们也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与这位大商的杀神碰面居然是这幅情景…… “说吧,方才……那黑袍人找你们秘密商议的是何事?”恶来没见过散宜生,也无法确认刚才逃走的是不是那个逃了伏渊阁二十年追索的人,他只冷冷地扫视在场的所有人,目光所及之处,无人不瑟瑟发抖。 所有人都很是惊惧的模样,只是空气之中奇异地沉默,在恶来如此强势的压迫之下,这群无比惊惧之人居然死死地闭着嘴不开口。 “不说?”恶来冷声问道,“天庭……对你们下了怎样的迷魂药,让你们连命都能不要?” “大将军……大将军……不是小人不说,委实……是天庭要挟宗门,若是敢泄露此事……一门上下都要被杀绝啊……”刚才一个中了绿袍老人蝎毒的中年人勉强压制着体内翻涌的毒气,费力地说道。 恶来心中怒意横生,在他看来,只要是生活在大商疆土之人就是商人,这些修道者名为世外人,但还是在大商的疆土之上生存,天庭胆敢这样插手,实在是让他怒不可遏,而这些跪在地上之人……无疑就是大商朝的叛徒。 “我看那绿袍老儿的毒你是解不掉了,与其下半辈子看着体内真气一点点被其侵蚀消融……还不如……本将现在就来助你一臂之力!”恶来眼中杀机暴涨,右手再一握拳,那满脸青气的中年人赫然暴毙而死!死法与刚才那个绿袍老人一模一样,都是化作了地上的一滩肉泥。 其余人更加恐惧地趴在地上,甚至有一个看去五十来岁的猥琐家伙的衣衫下摆出现了一团水渍! “从现在开始,本将数三声杀一人,越早有人说出口……便能活命。”恶来冷冷笑道。 “三、二、一……”时间一到,恶来毫不迟疑,挥手间刚才那个吓得尿裤子的家伙就被他杀死。 剩下的四人面色苍白如纸,那个年轻人嘴唇颤抖不休,似乎挣扎着就想要开口说话。但是恶来没有给他们过多反应的时间,只是稳定而冷漠地重新开始计数: “三、二、一……” 又是“噗!”地一声轻响,一团血花暴绽,浓郁的血腥味在深谷之中弥漫,令闻者作呕。 “三……”死神收割生命的倒计时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种死亡的压力,大声呼喊道: “别别别!我……小人说……小人说……”刚才恶来就注意到的那个年轻人终于崩溃地大喊,逃也似地挣扎着往身旁的一团血肉远处挪去。 “本将还以为你们都是铁骨铮铮之人呢。”恶来一声狞笑,另外两个紧张地浑身发抖的修道者松了口气,可是还没等他们一口气喘匀,恶来手中的青色光芒重新凝聚! “噗!噗!”两声响在年轻人一左一右的耳边响起,那两个以为留的一命的修道者已然化作两团肉泥。 “啊……啊……啊……”年轻人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大喊大叫差点被吓得晕过去。 “本将手下只留有用之人,再鬼叫,便随他们一同去吧!”恶来一声大喝,当即吓得那个年轻人闭上了嘴。 “说吧,那黑袍人……到底找你们何事?”恶来俯视着年轻人,放开了一直压迫在深谷中的玄仙境气势。 “回……回……回大人的话,那黑袍人自称是天庭使者,对我们……”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周边的几团血肉。“对我们几家宗派说道,大商……啊不,朝廷过些日子就要对十万大山中的蛮人动手,对顺路的修道宗派也会一并清理掉,因此让我们几家宗派一同协助他来办一件事。” 有那几个人的前车之鉴,年轻人根本不敢卖关子,他一口气说道:“他说十万大山中有一尊神兽,是远古兽族血脉,名为‘五色神牛’不但天生祥瑞,还能驱逐虫蛇,一旦被它的牛角中蕴含的灵气浸染,人马都会不受这深山之中的毒瘴影响,且能助人修行,有诸多好处,一定要在……朝廷发现之前将它收入囊中。黑袍人是天庭来人,有手中的先天灵宝‘素色云界旗’做证,几个宗派无人不信他的话,于是纷纷答应协助,便在这明天,就要动手捕捉神牛。” “五色神牛?”恶来一边思考年轻人的话一边问道,他对天地间的瑞兽了解不多,只觉得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对,神牛一向在离此五百里外的一座山上栖息,神牛本身有玄仙境界,实力强悍,因此出动的都是各个宗派的掌门、长老级别,大将军明日……可黄雀捕蝉螳螂在后,只等两方斗个两败俱伤。随后一同捉拿最佳。”年轻人很快就适应了此时的身份,要卖就卖个干净,干脆给恶来出谋划策起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寒蝉 “那几个宗派门主都是什么水平?”恶来问道。 “实力最强的事南庚门门主,已有玄仙初品的实力,不过他那是花架子,想来比起大将军您来要差远了。”年轻人谄媚地说道。 “莫要油嘴滑舌,把几人的实力水准都介绍一下。”恶来冷冷地打断了年轻人的马屁,他是个直性子,从来不喜欢听那些花言巧语。 “是是是!”年轻人连连点头,不再多嘴,“南庚门门主号称‘天庚上人’手中一柄‘断藏’剑据传是先天庚金制成,锋锐无比。这些年他在十万大山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做,但是此人确实是有道行在身,又有神兵利器,渐渐地变成了这十万大山北方一个小地头蛇一般的人物,稍小些的宗派还要每年上贡一定数量的灵石才能保证生存下去。” 恶来点点头,干脆利落地说道:“继续。” “除了他以外,另外四人都是天仙境界,实力在天仙中品到上品不等,他们就算联手也绝不是您和刚才那位将军的对手。” “那天庚上人就是捕捉五色神牛的主力军,其余几个掌门长老只能算是辅助。这头五色神牛是远古兽族血脉,出现在十万大山之中不久,年岁只有千载,但是它已经有了玄仙境界。不谈它本身具有的那些神通,单论这天赋,就值得这几个宗门一同出手将其捉住,以后驯养了放在宗门之中,指不定再过个千年就是一尊金仙大能了。” “天庚上人不仅有天庭的指使,也拿出许多好处许诺给其余几个宗派掌门,说是等一捉拿下神牛便赠与他们,因此其余掌门虽然也眼馋这神牛,但还是都同意出手帮助,这次我们几人各宗派派来商议明日捉拿神牛的具体事宜的。”年轻一一鼓作气地说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边偷眼看恶来的脸色。 恶来没什么反应,只开口问道:“那你们今日在此‘全军覆没’,你们几个宗派的掌门不会有所察觉?” 年轻人愣了愣,刚刚逃离生死关口的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皱眉思索了一番,随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小人只需传信给掌门,就说是天庭使者将要传我们几个宗门功法,我等先在此修炼一番即可。神牛十年才出山一次,明日他们捕捉神牛势在必行,就算心中有所怀疑,肯定还会去的,就算他们不去,二位将军将神牛带走即可。有此瑞兽之助,想来朝廷大军定能在南疆之中势如破竹,早早攻破南蛮!” 恶来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只见年轻人的脸色有些为难,似乎有话又不知怎么说出口的模样,于是开口道:“有话就说。” “是,小人想说的是……小人虽然不知道那黑袍人的具体来历,但是那黑袍人用的确凿无疑是天庭的宝贝。小人这套说辞唯一的漏洞就在那黑袍人身上,刚才追出去的那位将军……能保证拿下黑袍人吗?” “未必能杀了他,但是至少保证他不会干扰到明天之事还是没问题的。”恶来想到了散宜生手中那柄灵力非凡的小旗,谨慎地说道,若是没有那件宝贝,黄飞虎轻松就能收拾了他,但是有素色云界旗在手……还真未必宰得了他。 “那小人就放心了,小人这就传信回宗门。”年轻人松了口气说道,以他的实力看不出黑袍人的深浅,也不知道刚才惊鸿一瞥间就追出去的那位将军有没有这个实力,但是此时他只能信任恶来的判断,别无他法。 挥手之间,几个篆字就被他刻进一幅玉简之中,玉简光芒大放,随即闪烁黯淡,恶来看着年轻人的动作,突然出声问道: “既然知道帮了本将,天庭会寻你宗门的麻烦,你为何便跳出来当了叛徒?你就不怕本将杀了你?就算不杀你,刚才的几个人中只有你一人回得了宗门,你就不怕被门规问责杀死?” 恶来知道宗派之中的某些刑罚比起朝廷刑律来更加可怖,于是就这么问了出来。 年轻人听了恶来的话后,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了出来:“也不怕大将军笑话,这在十万大山之中立足下来,开宗立派的,没几个是心地良善之人,每个人手上都不知沾了几多血腥。为了宗门的存续与自己的寿元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因此外界也对十万大山中的宗门有一句邪魔外道的不屑之言。” 他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话不全对,但是也没什么毛病,小人的宗门是一个名叫‘寒蝉宗’的小门派,门中实力最高的就是掌门,他活了两千多载,不过是个天仙中品的实力,眼看寿元将近,便走火入魔般地四处寻找能延长寿元的法子。” “小人的宗门传自上古一本名为《寒蝉录》的典籍,与人厮杀没什么本事,但是用歪门邪道的法子来延年益寿,断续疗伤是一把好手。小人一开始以为掌门招我做弟子只是为了寻个传人,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 年轻人苦笑着连连摇头,神情悲凉,不似作伪。 恶来想起了修真界中的一样传说,眉头一挑问道:“他想神魂夺舍?” “大将军聪慧,一听便知那老家伙的想法。”年轻人惨然而笑,“小人本是周边山村中的一个童子,那老家伙见我有些资质,先是杀光了我全村上下五百口人,用他们的精血做自己延长寿元的药引子,再以看我可怜为名将我收入门中,让小人不时药浴,也常常送服丹药给我服用,小人今年年方十七,已经是地仙境界,与他的苦心‘栽培’可脱不了干系。” “那五百人中,连同我父母和祖辈亲戚全部在内。”年轻人的语气骤然变得冷漠,“他本以为我不会发现,直到小人修行了本门功法之后,一次在他炼丹房中的一个小瓶里感受到了与小人同源的血脉,才知道当年那村庄惨案分明就是他动的手脚。而他给予灵药栽培小人,不过是将我视作一个鼎炉罢了,只等我突破到天仙境界,肉体能承受住他的真气,他便要夺舍小人的躯壳。” “这是小人在藏书阁中偶然发现的一本古籍中所载,他还不知情,否则,怕是早忍不住动手了。” 恶来沉默地听着年轻人冷冷的话语,一个小童一夜之间村庄覆灭,所有亲人一夜之间死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最终却发现这靠山原来才是屠村的恶人…… 战场之上血火纷飞,动辄便是成百上千人死去,这十万大山看似平静,却又如此阴暗的惨事发生,惨烈程度并无分别,他轻轻摇了摇头,看着身旁这个夹缝之中艰难求存。 “本将还不知你的名字。” 年轻人没想到恶来会问他这话,愣了愣说道:“小人名为沈千。” “沈千,明日之后,寒蝉门便会成为这十万大山北方的第一宗,而你,将会成为寒蝉门的掌门。” 第二百六十章 流波山 沈千的面色变幻不定,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后是知道自己不会被这个看似冷静实则暴戾的将军当场杀死的庆幸与如释重负,随后才是得到恶来如此重诺的欣喜若狂。 “先别高兴地太早,本将这番许诺不是说朝廷要扶持你一个小小的寒蝉宗,而是本将对你个人的承诺。本将可以对你作出的许诺是,明天以后那几个宗门长老,连同你的掌门都会被本将杀死,南疆的宗门,只要你觉得能威胁到我大商军伍行军的,你也尽数指出来,本将一样杀个干净。”恶来面色平静,冷冷地接着说道。 “明天一同会出现的五个宗门,本将会杀死其中的门主与长老,用以杀鸡儆猴,让那些对大商动心思的宗门都安分点,至于他们门中的收藏的那些宝物……全数归你支配。除此以外本将不会再给你什么好处,但是凭借这些寒蝉宗完全可以成为十万大山北方的第一宗门,至于你有没有本事维持住这种局面,将其余宗派一点点吞并,全部都收入你的囊中……那就要看你沈千的本事了。” 沈千听了他的话后,猛然跪倒在地,将头深深地埋了下来,声音嘶哑却无比诚恳地对着恶来说道: “小人沈千,日后唯朝廷与大将军命令是从!” 恶来听了他的话后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再与他多说什么,只问他道:“那五色神牛出没的山在何处?” “在此地南方五百里,名为流波山。” “带路。” “是!” 山林之中不知有几多宗派的耳目阵法,若是在山林之中穿行,恶来也不能完全保证不被发现,他干脆带着沈千驾云飞天。头一次驾云的沈千非但没有恐惧害怕的情绪,反倒有些隐隐的激动。恶来驾云速度极快,不出片刻就到了五百里外的那座山中,恶来刚要按下云头,沈千就拦住他道: “大将军,据传五色神牛平时居住在山顶的一处石洞之中,但是无人知晓具体的位置,因此五家宗门一同在山脚联手布置了一个阵法,只等神牛现身,便缓缓收缩阵法,将其困在其中。小人不知其余宗派的阵法,但是对本门的阵法还是有些心得,咱们从山阴处落下,以防其余宗派的阵法有所察觉。” “好。”恶来指引云头向山阴处落下,二人就落在一处背阴的大石后,沈千伸手在大石在敲敲打打,大石上有几道光芒忽隐忽现,于是二人便在大石之后坐定。 恶来环顾四周,见这流波山树木葱茏,花草繁茂,不时就能见到一处处小溪欢快地流动,清泉流响,很是动听,果然是一派祥瑞之气环绕,当真是一处宝地。 如此祥瑞宝地才能有五色神牛这般的瑞兽降生,只是这满眼花草之下,却藏着对神牛的重重杀机。 恶来不再多想,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几笔,随即指尖冒出一团小小的火焰将其点燃,按理说符纸燃烧之后应该会有灰烬落下,可是这张符纸只是化作了一团淡淡的青烟,随风飘散而去。 这是黄飞虎在此次出征前交给他的一摞符纸,专门用作二人之间的联络,符纸烧尽之时,黄飞虎随身带着的一块玉符就会发热发烫,等他施法过后就会有刚才所写的字符显现出来。 沈千看在眼中,知道应该是某种联络方式,他没敢多问,只是默默地收敛心神,潜心做好大战前的准备。 天色渐暗,恶来与沈千都各自修行,只是他们两人的气息在恶来的掩盖之下变得越来越淡,最终与山石融为了一体,如果不是实力高出于恶来的修道者,其余根本不可能发现这块大石之后还有两个人。 一夜无话,按理说应该接收到恶来传讯的黄飞虎也没有现身,不知他与散宜生之间的追逐战究竟是个怎样的结果。 天色渐渐明亮,群山之间从鸟鸣叫不止,清新的晨露开始从树叶之上滴落,摔在石头上变成无数晶莹的小小水花。 恶来许久都在北方的草原之中与北莽荒人追逐杀戮,满目的水草丰美是常见的景象,倒是少有见到山林之中的景象,恰巧今日晴天,天气明媚晴朗。不然若是阴雨天气,十万大山之中的毒瘴肆意蔓延,虽然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但是多少也会影响到人的心情。 恶来正沉浸在山林间的美好晨光之中,忽然有一声悠远又嘹亮的哞叫从山巅响起,声音雄浑,仿佛在与满山群鸟之鸣叫应和。 若是凶兽之啼鸣,想来不会有鸟兽再敢出声,只是这声音一响,居然鸟兽们的鸣叫更加欢快了些,丝毫没有受到它的影响。 打坐之中的沈千双眼猛然睁开,欢喜地说道:“这声音……应该就是五色神牛!” 恶来静静听着这声哞叫,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雄浑真气,体内的法力居然有更加澎湃了一丝的迹象,不由让他很有些惊喜。 果然是祥瑞神兽,一声哞叫便能如此神妙,若是能每日相伴,对修道者的益处更大。 只不过这神牛杀气不足,倒是不适合上场冲阵厮杀,恶来心中略觉得可惜,或许这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伙伴。 但是五色神牛能修炼到如今的境界,想来早已通了灵智,不让它心甘情愿拜服之人是无法得到它的认可的。像那五个宗门之中准备粗暴地将它困住随后收伏,不过是入不得高人法眼的下作手段罢了。 一声长长的哞叫之后,神牛没有再发出声音,反倒是天边有几团云朵飘了过来。 “是那几个宗门的掌门和长老来了!”一直在注意天边动静的沈千警惕地说道。 “别急,让他们先动手,咱们静观其变。”恶来很是镇定,只是悄悄动用法力,将他们二人的行迹藏得更深了些。 第二百六十一章 神牛冲阵 御风而行的一共有五人,领先的是一个长髯飘飘的中年男子,他腰畔挂着一柄长剑,长剑剑鞘上刻着“断藏”二字,他保养极好的手轻轻扶在剑柄上,玄仙境界的他脚尖轻轻踩在云团上。身前云气缥缈,长风缭绕,显得他气度非凡,一派宗师风范。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每人身上都有着深厚的法力波动,一看都是宗门长老级别的人物。 “昨日天庭使者召集咱们门中的五位弟子议事,后来只有沈千一人传讯回了寒蝉宗,那位天庭使者也再没消息传回来。” 说话的这人正是天庚上人,身为十万大山北方的一位小小领袖,他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自信。 “沈千说是天使传功,他们正在先行领悟,不管是什么情况,想来沈千那小子也没胆量来欺骗宗门与天庭。”寒蝉门掌门在天庚上人面前很是恭谨前辈,看去是个小老头的他腰弯的极低,说话也一字一句地十分谨慎。 “嗯,此言有理,五色神牛十年现身一次,此次在流波山上显露踪迹,是咱们几家的机会,咱们准备了这么久,决不能就此放过。” “上人所言有理!”“一定要将这神牛拿下!”众人纷纷附和道。 天庚上人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微微一笑,手指流波山巅轻声说道:“神牛便在这山巅洞穴之中,请哪位道友先行一步,将它引诱出来?” “鄙人愿先行一步!”说话的是个身穿黄衣的汉子,他手拿一柄大锤,身材很雄壮的样子,不过比起恶来那小山一般的魁梧身躯……还是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好,便等韩道友此战首功了!”天庚上人微笑道。 姓韩的汉子也不多话,只飞身往那山巅的洞府而去,五色神牛性子温和,虽然是玄仙境界,但是一般不会主动出手伤人。正是因此这汉子才敢以天仙境界的实力去挑衅它,若是换个性子凶狠的凶兽,怕是早就一蹄子把他碾作齑粉了。 那汉子刚刚进入山洞不久,一声哞叫就再次从山洞之中传出,不过不同于前一次的悠远闲适,五色神牛的这一次的哞叫中明显动了怒意。 “咚……咚……咚……” 几声沉闷的蹄声从山洞之中响起,声音渐渐变得密集,一直在山洞中安歇的五色神牛,被那汉子引地冲出了洞府! 那汉子化作一道土黄色的光芒冲出了洞府,看得出他修炼的是“土”属性功法,而他身后的蹄声砸在地面上“隆隆”作响,一头神牛从中冲了出来! 五色神牛的相貌十分神骏,身高足有三丈,头上长着的两根巨角每一根都有成年男子的大腿那样粗壮。它的四条腿像是四根石柱一般,四只蹄子便是四个石墩。说是五色,其实它的身子皮肤依旧是以黑色为主,只是他蹄下踩着的四团光芒五色缤纷,不同寻常,看去耀眼夺目。 只见那汉子如同跳梁小丑般在神牛身前蹦来蹦去,不时挥舞着手中的铁锤,只想激怒神牛。神牛虽然性子温和,但是保护自己的领地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他如何能容忍这样一个烦人的家伙在他的家中来回蹦跶? 将神牛引出洞府,黄衣汉子的任务也就完成,他忙不迭地躲避神牛的冲撞,一面朝天空喊道: “上人!众位道友!快快动手!” 天庚上人点了点头,挥手道: “起阵!” 一言既出,连同那个狼狈逃窜的黄衣汉子在内,所有人手中的武器都发出了一道光芒。天庚上人腰畔长剑发出一道金光,寒蝉宗掌门的袖口中有一道水蓝色的光柱飞出,一青、一红,和黄衣汉子手中的一道黄色光芒各自飞射向山脚,一个五行阵法已然成形。 恶来身边的沈千手上握着一个水蓝色的水球,水球之中蓝光萦绕,正在与这山脚下的阵法互相呼应,沈千对恶来说道: “大将军放心,有我手中水球的护持,你我安稳无事,不过也只能在我宗派的阵法范畴之内活动,一旦超出,就要承受整个阵法的压力了。” 恶来在凝神审视着神牛,他并没把这个阵法放在眼里,也就是黄飞虎不在身边,若是那小子在,这阵法如何能拦得住他们? 神牛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五道光芒先是射向山脚,随后一同向山巅聚集,所过之处,普通的鸟兽虫鱼全都遭殃,有被火烧死的,有被冰冻死的,有被树木缠绕至死……刚才还绿荫繁茂一片美好的山林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般的存在。 五道光芒一同向着神牛围去,不仅这五道光芒在移动,它们还在混合交融,刚刚移动到半山腰处,这五道光芒已经成为混合成了深沉的黑色,如同一面巨大的幕布。连初生的朝阳散发出的光芒都被这黑色的大幕掩盖住了,一股死寂与灭绝的气息从中显露,五色神牛若是被这面纯黑色的幕布罩住,不用想也知道它的下场有多么凄惨。 五色神牛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它前面的两只蹄子牢牢站在地上,两只后蹄“咚、咚、咚……”地不停在地面上刨动,尘土飞扬不休,深具灵性的他已经放弃了追逐黄衣汉子,而是将目标转为冲出这个妖异的阵法! “哞!” 暴怒的哞叫声响起,神牛不再犹豫,奋起四蹄向着围绕他的黑色光芒就冲了过去! “哐!” 神牛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冲到了黑色光芒附近。奇怪的是这光芒分明是无形的幕布,却在与神牛碰撞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仿佛它撞上的不是一圈黑色的光芒,而是一面铁铸的墙壁。 “这是五家宗派的掌门各自运用镇派法宝而布下的阵法,这些法宝分属五行,相生相克,以天庚上人的断藏仙剑威能最大,联合布下阵法时更是威力大增,足可以困住一位玄仙高手。”沈千紧张地看着被困的神牛说道。 云团上的几人已经显露出身形,恶来眼力极佳,他清楚地看见神牛这一撞虽然受到了阵法的阻拦,但是那五个主阵人也不好受,除了为首的天庚上人只是面色苍白了些,其余几个天仙每人的嘴角都流下了一丝鲜血,显然都是受到了阵法的反噬。 神牛已经被这阵法激起了凶性,不顾自己受的伤,而是仰头长啸一声,再次扬蹄朝着阵法边缘冲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贫道会帮你们照顾好的 尖锐的牛角与看似透明的屏障再次碰撞,神牛脚下的土地骤然下陷,坚硬的山石被这股巨力冲撞之后出现了两个陷坑。 “轰”地一声巨响在流波山上炸开,屏障猛地往后陷去,似乎只差一丝力气就会被顶破。只是屏障无比坚韧,神牛纵使用尽了全身力气都没能顶破黑色的阵法幕布。 “吼~吼……吼!”五色神牛被反震之力震地生痛,甚至牛角之上都出现了丝丝裂痕。 “好大的力道!这孽障……” 主持阵法的五人同时感受到一股巨力从手中的法宝之上传来,材质稍差些的法宝之上甚至出现了丝丝裂痕,只有被天庚上人牢牢握在手中的断藏长剑没受到什么影响,但是那长剑的光芒明显已经黯淡了下来…… “诸位道友都加把力,这五色神牛不过是在困兽犹斗罢了,只要撑过这一阵,它便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天庚上人疯狂地往断藏剑中输送真气,刚才还光泽黯淡的神剑得了他的真气滋润,瞬间就重新焕发出了光彩,只是天庚上人的脸色急剧苍白,支撑地十分费力。 其余人更是不堪,寒蝉门那个瘦小的老儿已经开始从怀中掏出一瓶又一瓶的丹药服食,嚼豆子般全部吞入腹中,不问药性的冲突,只求尽快汲取其中的灵力为自己所用。 恶来看得真切,知道这五色神牛的实力其实与那操持阵法的天庚上人不相伯仲,都是玄仙初品的实力。如今的情况不是因为五色神牛的实力高过于天上那几人,而是因为神牛感受到了生死之间的巨大危机,已经在不顾伤损地拼命! 不论是何生灵,如果它已经开始拼命,那么它绝对能发挥出平时数倍的实力! 神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的双眼之中有怒火迸发不休,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莫说它如此威武的堂堂神兽了。神牛蹄下的四团五色彩云光芒闪耀不止,它的牛角之上也有团团彩云浮现,其中透出的玄仙境界的强大威压。沈千人在阵外都感受到了一阵阵的压力扑面而来,竟与昨日他在恶来面前时感受到的威力不差分毫! 眼看这座大阵,已经无法束缚住五色神牛了! “哼,不过一头蠢兽罢了,你如何逃得出我们几人的手掌心?”天庚上人一声狞笑,方才还道貌岸然的他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而凶残,他转头迅速地瞥了一眼正在苦苦支撑的其余四人,突然冷笑着断开了手中长剑与下面困住五色神牛的阵法的联系! 神牛已然在拼命地冲向阵法边缘,这舍命一撞,五人联手都未必一定能拦下来,可是就在这神牛即将撞上阵法边缘的最后一刻,在这紧要关头,天庚上人居然撤走了自己的法力! 这是弃车保帅的阴毒手段,若是他与另外四个天仙一同承受神牛这一撞,定然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就算他还有一战之力,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将神牛收入囊中,一个不慎就要放神牛跑掉。 捉不到神牛还是小事,若是惹得天庭一方不满,他一个小小的南疆宗门掌门如何能承受住天帝怒火?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庚上人选择了最保险也是最阴毒的法子,他要让其余四人以性命抗下这神牛的舍命一撞,随后不管其余人死活的他再出手,就有把握能将强弩之末的神牛困住随后带回宗门之中了! “几位道友……你们的宗门和弟子……贫道都会帮你们照顾好的,还请安心地……上路吧……”天庚上人阴笑不止,冷漠而有一丝得意地看向神牛装向阵法! “天庚道友!” “你……你这是作甚!” “老贼!你怎敢如此不义!” “啊……啊……” 包括寒蝉门掌门在内的其余四人都发出了声声怒吼,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让他们再多做反应,他们只能将全身的真气一股脑地往手中法宝传递而去,连本命真元也来不及顾惜,只求能在神牛的这次冲击之下保自己留下一条命来。 “嘭!” “噗……噗……噗……” 大阵在神牛这次撞击之下烟消云散,神牛自己也被这股力道震地连连后退,两条后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天空之上的四人形容更加凄惨,寒蝉宗掌门在其中是实力最弱的一个,浑身上下犹如一个血人的他此时全身的筋骨都被这股巨力折断,一直被他藏在袖中的镇派法宝破裂成无数碎片。他的神魂也在神牛的五色光团的冲击之下受到了重创。本就寿元将尽的他经此一役,再无破境的可能,就算是夺舍他人肉躯也无法再弥补神魂之伤。 另外三人的境况要比他稍微好些,但是全都无力支撑着站立,几样法宝全都碎裂开来,成了一地黯淡的碎片。 幸好天庚上人还有一股余力在大阵中拦了一拦神牛,没让神牛的全部力道撞出来。也幸好有这几样被祭炼了许多年的法宝护着他们,这四位天仙当即就要落得个魂飞魄散的凄惨下场。 流波山巅此时一片狼藉,唯一站着的……只有手扶长剑的天庚上人一人。 “你们也莫要怪罪贫道,在南疆立足本就不易,能有一点资源就要牢牢地握在手中。你们几家的灵石宝物我早就看中了,只是碍于名声不方便明抢。这次嘛……”天庚上人冷笑一声,竖着一根食指指向天上。“上头要的是神牛,可不管是哪一家收伏了这孽畜,至于事后上头赏下来的宝贝嘛……嘿嘿……也就贫道一人笑纳了。” 天庚上人不再看向地上的几人那绝望而怨憎的眼神,黑吃黑在混乱的南疆本就是寻常事,这几个人哪个不是这样大鱼吃小鱼起家的?这次的机会太过诱人,若是那几人有他的实力,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当做垫脚石。 心中毫无愧疚的天庚上人转过身面朝倒地不起的五色神牛,脸上奸计得逞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他一挥手中长剑,大喝一声: “断江!” 断藏剑剑芒暴涨,流波山上一时间剑气纵横,本就零落纷飞的树木枝叶被剑气划割地四散纷飞,都被这凌厉一剑的威能给断作两截! 天庚上人自幼沉迷剑术,一生精研剑道,至今已有两千年多年,手中长剑是师门传下来的至宝,有此仙剑之助,天庚上人的修行突飞猛进,一路在剑道之上披荆斩棘。而他自以为剑术最高处,可凭一人一剑截断东流大江!在登入玄仙境界后他曾来到洪荒南方的一处名为“少和”的大江畔,一剑之后,江水为之壁立! 虽然还没做到一剑截断整条大江的地步,但已是人间剑术巅峰之作,只等他实力更上一层楼,就能真正地实现自己的剑道追求。 自此天庚上人便将自己威势最大的一招剑法命名为“断江”,此时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神牛,压制住胸口刚才被神牛的反击撞出的淤血,重新凝聚起真气,要用这极锋利的一剑斩断神牛最后一丝逃生的希望! …… 一直紧盯着天庚上人的恶来目睹了这个阴险道人的所有作为,他起初还不理解南疆的混乱程度,此时从这道人身上才窥见一斑,一同布阵认识多年的老友都面不改色地卖了,果然他还是轻视了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只是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这天庚上人嚣张到现在,也是他该出手之时了。 恶来刚从大石之后显露身形,要出手拦住天庚上人的这一剑,就听天边一声清亮的长啸之声传来: “妖道敢尔!” 听到这声之后,恶来浑身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了下来,他一直好奇黄飞虎追逐散宜生为何至今都不现身,甚至都没传个信给他,没曾想这小子居然在这时候赶了过来。 这天庚上人的剑法放在南疆已经算得上佳,只是在眼界奇高的恶来看去,此人不过是矮子里面挑将军罢了,论起剑道修为来嘛……就让黄飞虎好好给这妖道上一课! 一道剑气从远方飞至,顷刻便到了流波山山巅,天庚上人是心狠手辣之辈,虽然这声音传来之时吓了他一跳,但是他怎么可能在此时停手呢?手中断藏剑下落的速度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更快地往下压去。 只是他这一剑的速度极快,从天边而来的黄飞虎的速度比他更快! “叮!” 一声清脆的剑鸣声在流波山之上响起,两剑相交,金铁之声大作,可随即就有一柄长剑断裂之声响起! “当啷!” 天庚上人手中被宗门祭炼了数千年,到他手中之后又被温养了两千多年的断藏剑已然被一股锋锐无比的剑气击断! “噗……” “断藏!”天庚上人一声惨呼,口中鲜血喷涂不休。 眼看着五色神牛就要被自己拿下,天庭那丰厚的悬赏也就要落入自己囊中之时,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至宝却被人用外力生生击断,仿佛是在他心上狠狠锤了一拳般让他痛苦! 第二百六十三章 神牛认主 所谓十指连心,修道者的本命法宝早已与神魂紧密相连,也是如同身上肢体一般的存在。黄飞虎以手中小剑力斩下去,天庚上人本就受了轻伤的身躯顿时再受重创,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你……你是何人?可知这五色神牛是谁人追缉的神兽?就敢妄插一手,莫怪贫道多嘴,小心你死无葬身之地!”心中慌乱的天庚上人色厉内荏地说道。 “这话若是玉帝王母来对我说还有些用,凭你这一条走狗都算不上的货色,也敢来威胁我?”黄飞虎站在倒地不起的五色神牛身前,那柄流光溢彩的小剑斜指着天庚上人,他一步不让地说道。 黄飞虎这一天一夜时间脚步不停,死死追着匆忙逃窜的那个黑衣人,他是名门弟子,自然认得清楚黑袍人手上的那柄小旗正是天庭至宝“素色云界旗”,而黑袍人空荡荡的左臂也证明了他的身份正是逃窜多年的散宜生。 确认了这人就是散宜生之后,黄飞虎自然不可能放过他,只是散宜生虽然只有天仙境界,但是有先天灵宝的帮助速度丝毫都不慢于他。而先天灵宝对于灵气的转化与运用是玄仙境界比不了的,散宜生的持久力比起他来还要更甚一筹,最后居然让这个大商的敌人就在他眼皮底下逃走了。 黄飞虎隐忍多年,厚积薄发才有如今的实力地位,过去的他看去很是低调,但是如今正在渐渐显露出自己的锋芒。黄飞虎早就计划借着此次出征南蛮来闯下一番功业,他的心底也是个极好强而骄傲的人,让一个天仙境从他手中逃走,怎么看也是出师不利。这很让他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挫败,回来后就见到了天庚上人出卖同伴又恃强凌弱的阴险一幕,这让他如何忍得住?于是出手便是最强大的剑招,暴怒中的他只一剑,便毁了天庚上人祭炼了两千年的断藏仙剑。 “你……好大的口气!你……你又是谁?”天庚上人看着从黄飞虎身后走出的恶来惊恐地问道,他看着一身文士衣衫的黄飞虎尚且没认出他的身份,只以为是个半路劫道的散仙,可是见到恶来那一身大商的军伍制式战甲与小山一般魁梧的身影,恍然间想起了一位杀神般的人物。他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到恶来身边还有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沈……沈千?!”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是你卖了我们?!”他气机败坏地指着一脸得意的沈千骂道,“你家掌门好心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便这样背叛了宗门?” “哼,自己卖友求荣,现在却反过来与我废话?那老贼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比我清楚,莫要说这些话来恶心你我。”沈千脸上神色数变,先是眼看平时欺压诸多小门派的天庚上人被踩在脚下的欢喜,随即是见到他这番嘴脸后的恶心,随后……他的目光就转向了稍远处重伤之后晕倒在地还未当场死去的寒蝉门掌门…… “大将军!小人此生十八载别无所求,只求手刃老贼!还请大将军赐我报仇之机!” “你去吧。”恶来抬了抬下巴。 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红润,他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小小的匕首,那匕首色泽冰蓝,其锋刃上透出阵阵寒凉的气息。 所谓寒蝉者,微微渺渺,历夏秋不死,于冬日霜寒之时最后啼鸣,随后便藏身厚土之中,只等蜕变的那一日到来。 寒蝉门那个瘦小的老头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他绝望而费力地睁开眼睛,无助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沈千,似乎只想让他饶过自己一命。 “噗!” 锋利地匕首精准地扎进他的心脏,他刚才在五色神牛的那次撞击中受了重伤,此时苍老的体内已经没有多少鲜血了,现在流淌出来的也只是一些漆黑而粘稠的血液,他在地上无力地挣扎了几下,身体最终不再动弹,体内生机连同他的神魂都被沈千手中的匕首断绝,成了一具坚硬的冰雕。 沈千的表情复杂难明,最终化作了大仇的喜悦,他用匕首的柄敲了敲这座冰雕,也不见用了什么力气,冰雕就化为一地的冰屑。 “你这老贼恶事做尽,最后被自己人捅了一刀,倒也是好笑。”沈千嘴角越咧越大,分明是在笑,却有一种悲郁的气息从他淡薄的眉眼之中透出。 山巅长风吹彻,那细细碎碎的冰屑被风一吹便散了,洋洋洒洒,终不知所踪。 看着沈千终于手刃了倒地的那个瘦小老人,恶来有些同情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天庚上人看着平时老老实实跟在寒蝉门掌门身后的沈千亲手宰了那个老家伙,惊恐地想到了自己的下场,正好此时黄飞虎与恶来的目光一同聚集在他的身上,他连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认出了眼前这个九尺大汉身份的他一边磕头一边大叫道: “恶来将军!恶来将军,小人早就仰慕您老人家的威名,这次对五色神牛动手也委实是受了一个黑袍人的蒙蔽,还请大将军高抬贵手,小人甘愿率南庚门上下成为将军之傀儡,以后只听将军之命行事!” 天庚上人磕头如捣蒜,坚硬的脑门与地面“砰砰砰~”地撞击不停,哪里有方才驾云落地的神仙风范。 黄飞虎见到沈千宰了寒蝉门掌门,心中的愤怒总算完全平息了下来,重新恢复了平时那种沉静状态的他食指轻轻弹着身前的那柄小剑,小剑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动手吧,还有事做。”从来懒得说废话的恶来理都不想理会那跪地讨饶的天庚上人,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说道。 “喏。”早知是这么个结局的黄飞虎丝毫没有惊讶,大商士卒最恨叛徒,莫说是这么个摇尾乞怜的墙头草了。 听到恶来这话后,天庚上人条件反射般地起身就要握剑做最后的挣扎,只是黄飞虎根本不给他动手的机会,轻轻一个弹指,“笃”地一声,小剑便飞快地从他眉心刺入钻出,带起一蓬红白相间的血花。 “剑乃刚直之器,如何是你这等小人能领悟其要义的?”黄飞虎最后嫌弃地瞥了一眼气绝身亡的天庚上人,手指一勾,在地上断成两截的断藏仙剑便如有灵性般飞到他的手中。 “只可惜了这柄好剑咯,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啊……”黄飞虎遗憾地摇了摇头,轻轻擦拭着断藏剑沾上的灰尘。 “呜~呜~”黄飞虎正看着手中的两截断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摩挲着他的腿,回过头一看,才发现是那头被他救下的神牛正感恩地看着自己,还无力站起的神牛倒在地上,用鼻尖轻轻摩擦着他的衣服。 “这……”黄飞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恶来则是颇感兴趣地看着五色神牛的示好。从悲痛与欣喜交杂的情绪中反应过来的沈千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欣喜地说道: “将军,神牛有灵,你救了它一命,它正在谢你呢!”黄飞虎回过神,除了骑马以外没怎么和其它动物打过交道的他伸手摸了摸神牛微微湿润的鼻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之后从中拿出了几粒药香飘散的丹药放到神牛嘴巴前。 神牛轻轻嗅了嗅丹药,舌头一卷便将它们吞入腹中。黄飞虎看着这一幕,笑着拍了拍它,转头看向恶来问道: “典籍中记载,五色神牛是个瑞兽,我没记错的话,它对咱们大军在十万大山之中的行动也大有用处,此时它受了伤,咱们带它回去养养?” “你救下的神牛,你决定便可,若是它愿意跟你,不失为一桩美谈。”恶来难得笑了笑,无所谓地说。 “牛儿,我可带你回去养伤,以免这些妖道再动手伤你,只是军营之中军纪严明,你需听我号令,不可太过野性,若是同意,你便点点头。”黄飞虎看着神牛硕大的双眼,笑着说道。 神牛此前一直在深山之中生活,不曾与人交流,但是身为瑞兽又有玄仙境界的它自然能领会黄飞虎的意思,感受着温暖的药力在体内奔腾。它欢快地“哞~”了一声,顺从地点点头。 “那好,你如今这身子太大,只变作寻常大小,也方便与我们一同驾云。”黄飞虎看着神牛庞大的身躯说道。 神牛一声轻叫,身上五色光芒一阵闪动,便化作了凡牛的身材,服食灵药之后它的伤势被镇压下来,已经能够站起了。 “那散宜生没了影子,不知逃窜到何处去了。”黄飞虎轻轻抚摸着神牛,想到这件事有些心烦地摇了摇头,问恶来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做?回营吗?” “回营之前……还有事要做。”恶来看了一眼乖巧地站在一旁的沈千,又看了看茫茫苍苍的青翠群山,缓缓地开口说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无量罡风 南庚门身为十万大山北方最大的宗派之一,占据的是最好的山脉最精纯的灵矿,门外有一层雾霭萦绕,是用来防护山门的大阵,雾霭之中,不时有阵阵剑光闪烁。多年来宗门苦心经营,不但驱逐了山门周边妖兽,连十万大山中无处不见的毒瘴都被清扫地一干二净。 门主天庚上人联合周边四家宗派的长老一同出手去捕捉五色神牛,有天庭作为后盾,这场行动几乎是势在必得,门派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都在为门中即将迎来一位玄仙实力的神兽感到兴奋。 主修剑道的南庚门有弟子八百多人,分内外二门,外门弟子六百人天赋稍弱些,但内门二百弟子各个都是极有希望成为仙人的修道天才,可以说是修道界中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天庚上人虽然为人阴险狡诈,但是不得不说南庚门在他手上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原本只是十万大山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本土宗门,但是在天庚上人的手中越来越发展壮大,最终有了今天的规模,可以说是筚路蓝缕,创业维艰。 只是这些南庚门的弟子还不知道,一场风雨即将袭来。 “前方便是南庚门宗门所在地了。”逐渐熟悉了驾云飞行那风驰电掣般的快感的沈千指着前方云雾遮绕的一座大山说道,“这山本也无名,后来南庚门入主其中,也就改成了南庚山。” “藏头露尾,也敢妄谈大派?”名门正宗出门的黄飞虎自然看不上这种连山门都不敢露出来的行为,伸手轻轻抚摸着身边五色神牛光滑柔顺的皮毛,一边言语之中略带嘲讽地说道。 恶来没说什么,只是目光在那团云雾之中来回扫视,仿佛一眼就能看穿这团厚重的迷雾一般。 “黄将军说的是,这南庚门本来也只是个小小宗门而已,这一千多年来许多宗门往十万大山之中迁徙。南庚门身为大山之中的本土宗派,有地利人和之优势,靠着天庚那个死鬼一点点巧取豪夺等许多阴损招数,这才发展了起来。” 沈千嘴上说的很是不屑,但是心中还是对南庚门有着一种敬畏之情,他是南疆一个小山村中出来的孩子,从小羡慕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这些年自己成为了寒蝉门弟子,又一直被南庚门压在头上。 这次恶来与黄飞虎两位朝廷的将军决定对南庚门动手,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杀鸡儆猴,给十万大山中所有宗门一个警告,莫要对朝廷的军队动什么心思。若不是有这两位玄仙境界的大人物坐镇,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到南庚门头上来指手画脚。 “以你所见,我和恶来将军二人加上五色神牛,能否踏平这座山门?”黄飞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狐假虎威的年轻人说道。 “这……南庚门外门弟子之中连一个地仙境界都没有,不足为虑。不过其内门弟子之中还是有不少强手,据说那内门的二百人中有一百八十名地仙,十多名天仙境界的高手。不过这些人对两位将军……还有神牛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不足为惧了。”沈千如数家珍地开口说道,看来早就了解过囊南庚门的境况了。 “这南庚门好歹也是个千年大派,其中就没什么实力更强些的人坐镇?”一直沉默的恶来一开口就直指问题的关键,他养精蓄锐已久,战力毫无损失,甚至处在自己战力的巅峰时期,但是黄飞虎追索散宜生一夜,现身后又是一记威力绝大的剑招直接摧毁了天庚上人的反抗意志。那一剑看去虽然威猛无敌,但是恶来知道那一招之后其实黄飞虎体内的真气早已消耗一空,幸好玄仙境界的能在天地间一刻不停地汲取灵气,到现在也恢复了些实力。 五色神牛的战斗力则要更低一些,毕竟方才被困在阵中受了极重的伤,黄飞虎喂给它的丹药是昆仑山的极品灵丹,但是药力的吸收消化还是有个过程的,这会儿随他们一同飞行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要指望它出手……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 至于沈千……不到二十岁就有地仙境界已经是人间罕见的实力,但是毕竟他……只是个地仙境界,说起心机城府还算能入眼,但是正面交战的话……恶来选择性地把他忽略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南庚门中有没有与天庚上人同一级别或者说更强的人,一个两个还行,若是跑出来三五个玄仙,甚至……若是有个金仙境界的老怪物,那可就得冒不小的风险了。 “这……”沈千陷入沉思之中,他刚才所知道的这些在十万大山的北方几乎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机密,他只知道南庚门的几位长老是天仙中品境界,天仙上品的大长老昨日已经被恶来杀死,其余强者…… “对了,小人曾听说过天庚上人的一身道法,还有那柄‘断藏仙剑’是从他师父那儿传过来的,据说他师父是一个世外散仙,叫做‘碧云道人’的,只是都传说他师父早在五百年前羽化,其余……就只有一个昨天被您杀死的大长老,委实不曾再听说有别的强者了。” 沈千一五一十地说着,毕竟是关乎他身家性命的大事,他此时可不敢有丝毫隐瞒。 “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刚才那天庚上人又不禁打,依我看,至少得拆了这南庚门的山门,正好让我再活动活动筋骨。”黄飞虎左手一晃,手中就出现了一卷碧绿的竹简,正是当年他初入镇东军时随身携带,不时拿出来参悟的那卷竹简。这竹简是他的师父广成子在玉虚宫后的一片竹林之中取来制成的,其中铭刻的是纯正的玉虚宫修行法门,其本身防御力极强,也是一样妙用无穷的法宝。 听了黄飞虎的话后,沈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前这个男子一身文士衣衫,看去神华内敛,远看还以为是个温润儒雅的读书人,不曾想开口就是煞气十足的言语,仿佛不大杀四方一通不足以平他心中的杀意一般。加之黄飞虎刚才看去轻而易举地斩杀天庚上人的画面,和那柄流光溢彩的小剑,让他更加警惕。在修道界中,比起恶来来,黄飞虎的名声并不算卓著,许多修道者只知道大商多了个极有修道天赋的少年将军,但是毕竟没有“凶神”恶来那样令人惧怕,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年来黄飞虎手上沾的血腥丝毫不比恶来少,比起恶来战场之上勇猛冲杀在最前线的战斗风格,黄飞虎名为儒将,但是他运筹帷幄之中布下的局,一点点建立的胜机,全都是在敌人的骸骨之上建立起来的。 “好,那就……杀上一场吧。”恶来裂开大嘴笑了笑,点点头赞同黄飞虎的话,其实他昨日枯坐山石之后一夜,今天也很是手痒,若是平时在北方,早就上马去找几个北莽荒人杀一杀解气去了,眼看着这南庚门一帮勾结天庭的贼子在这儿逍遥快活,他哪里忍得住心中的火气,至少他们朝廷命官的身份摆在这里,借这些南疆宗派十个胆子,又哪里敢与大商军伍作对? “动手吧。”恶来轻轻指了指山门之上的阵法,对黄飞虎说道。 “得令!”早知恶来心意的黄飞虎心满意足地轻轻拍了拍手中竹简,他偏了偏头,忽然鼓起双腮对着竹简吹了口气。 “呼……” 一股长风忽然在九天之上吹彻,黄飞虎借手中翠绿竹简,以体内玉清真气运用“无量”秘法,一呼一吸之间得天地之玄妙,轻松便引动了漫天长风,浩浩荡荡地向围绕在南庚门周边的那团雾气吹去! 当年黄飞虎曾得师叔申公豹亲自传授绝学,所得的正是道门之中最高妙的几样道法之一:“无量”。 当年申公豹以一个寻常酒碗盛了足有一个大漩涡数量的海水,最后成功将八岐大蛇收伏,封印酒碗之中,黄飞虎当时境界尚浅,没能领悟到什么精髓。但是后来他与申公豹同为朝廷官员,每次回朝歌述职之时都会去拜访申公豹,向师叔讨教修行之事,这些年对“无量”秘法的掌控早就登堂入室。虽然此时他的实力还比不上当年申公豹玄仙巅峰,随时可入金仙的境界,只是此时运用起无量秘法来,已经有了当年申公豹的几丝影子。 此时他引动这漫天长风,就是要借天地间无量罡风,吹散围绕在南庚山山门周边的层层雾霭! 南庚山这周遭的云气不是纯粹的白色,而是环绕着一丝南疆毒瘴特有的粉嫩红色,看去妖艳而诡异,这瘴气在南疆被称为“桃花瘴”,是千百种瘴气之中毒性最大的一种,等闲修道者吸入肺中便有生命之危,也不知道那天庚上人用了怎样的妖法,将这桃花瘴混入了山门大阵之中。 只是此时黄飞虎端坐云端之上,一身飘摇不定的蓝底白缎长衫,更显得他面如冠玉。他此时轻轻倚在五色神牛身旁,轻轻一吹,便引动了漫天罡风! 好一派逍遥神仙做派! 南庚门山门周遭云气,一时为之动摇! 第二百六十五章 从天而降 浩浩荡荡的罡风被黄飞虎引动,一口蕴含着玄仙境界精纯法力的仙气搅动他周遭的空气,形成一道截然不同的湍流,那团湍流在半空之中旋转不停,带动了他身边的气流围绕旋转,最终以他们三人一牛为中心形成了一道剧烈的风旋,而风旋的吹出的方向,正是南庚门山门! 这一式明显是脱胎于“无量”秘法,只是看去又与无量秘法并不完全相同,无量秘法的精髓在于以小容大,是对空间法则的玄妙运用,而黄飞虎这一手分明是反其道行之,四两拨千斤地以一道小小的空气湍流来牵引天地间的罡风。 恶来有些惊讶地看着黄飞虎用出了这一手,他知道黄飞虎修行的一向是土属性的功法,这是老将军黄衮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再结合某些修道宗派的法门后自己琢磨出的一套修道法门。与他们父子亲近的将领甚至是许多士卒都以这套功法最为修炼的基础,广成子当了黄飞虎的师父后也并没有要求他重新换一套修炼功法。 一向修行土属性功法的黄飞虎何来对于风属性灵气如此精深的研究?据他所知的修道者中,似乎只有雍檀那花花公子是一根独苗。 道门的无量法门他也与黄飞虎参悟过,这种涉及空间法则的高深修道秘法不是玄仙下品的他们能够领悟掌握的,可是黄飞虎这一式……怎么看都像是来自于无量秘法的啊…… 难道这是摆脱了空间法则之后,将无量秘法运用于“风”之法则上?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那团小小的风暴眼就在他们身前,小小的一团仿佛包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而这样的威力大多都是天地间的罡风旋转自己产生的,黄飞虎要做的……不过是往其中注入很少的真气来引动这团风球的旋转罢了。 他一向只知道这小子带兵打仗极有自己的想法,还真没发现他居然还能将修道功法创新到这个程度。 “嗯,在朝歌跟雍檀讨教了些风之法则,这一式糅合了“无量”的几分意思,在心中琢磨许久,今日用出来,发现效果还不错。”黄飞虎满意地看着南庚门山门周边的云气被罡风吹得越来越稀薄,笑了笑说道。 “黄将军,您说是效果不错,可太谦虚了些,这怎么也算是可以开宗立派的绝学了吧!”沈千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神奇的一幕,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云淡风轻的黄飞虎。 “过奖了过奖了,这倒不至于。”黄飞虎笑着摆了摆手。 “创意十足,只是感觉……杀伤力与威力似乎有些欠缺啊。”恶来仔细体悟着从身体周边吹过的罡风说道,他一向注重实战,见到这一招的第一反应就是能不能运用到战阵厮杀之中。 “确实,说难听点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也只有对付这些藏头露尾的家伙能派上些用场。”黄飞虎并不自傲,他也从来都不是那自恋的人,只是很冷静而中肯地给出了自己对这一招效果的评价。 他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也就是一次尝试,我只是觉得这样将两种法门糅合到一起用出来很有意思,有些效果就够了。此时这南庚门周遭的云气都已经散去,咱们几个不速之客该如何上门呢?” “你先斩天庚,后又动用法力来驱散雾霭,这开路先锋,便由我来吧。” “咯哒……咯哒……” 恶来缓缓揉捏着两只手掌,摆了摆头,他的骨节之间发出了豆子爆裂般的脆响,如同一座小山般的他站直之后真如一座铁塔一般,极有震撼力。 “那我就为你压阵!” 三人所驾的云朵缓缓落向地面,刚才三人再高天之上离地面很远,还看不真切南庚门中的场景,等到他们凑近了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南庚门中许多门人弟子刚才已然受了那股云气反冲的影响,方才在外练剑或是培植灵丹花草的弟子无人不受到影响,甚至有些实力稍弱之人已经不省人事地躺在了地上。有些人忙着自己勉强飞回洞府之中寻找丹药,有些修为精深的忙着仓促之间去救援别人。此时的南庚门中一片慌乱,掌门不在门中,其余长老又都在闭关,一时间,这混乱的场面居然无人前来阻止。 恶来看着这地面上无数南庚门弟子如同蝼蚁般来回奔忙,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乌合之众!” 他右手一招,一杆玄铁制成的大枪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大枪色泽灰黑,枪尖却是纯正的银白,看去锋芒毕露,一股森冷的寒意从枪尖透出。枪尖之下,是一道色泽纯正甚至深黑的红缨,也不知道染了多少敌人的心头血才能将这枪缨的色泽染得如此黑红。 恶来一向以一个大商士卒的身份自居,他以往在军伍之中,起居住行吃穿用度无不与普通士卒一模一样,唯有因为身材巨大而特制的一身甲胄与这一杆长枪不同于等闲,这两样都是子受褒奖恶来的赫赫战功,特意让朝廷之中的工匠根据恶来的身材量身定制,不然等闲军伍之中的刀枪在恶来手中就如同孩童的玩具木刀木枪一样。 长枪到手,恶来浑身上下的气质浑然一变,一股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血腥煞气突然出现在空气之中,连半空中还在吹彻的罡风都仿佛变得粘稠了起来。 “落。”他一振大枪,轻轻吐字,脚下的那团云朵突然从空气之中消散,他脚下空无一物,就这么向下方的南庚门山门落去! 他原来站在半空之中,离南庚门的山门至少有数百丈的距离,这距离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炼虚境界的武夫,肉身已经足够强悍,从半空之中掉下去都要摔成一滩肉泥! 可是下坠速度越来越快的恶来的脸色丝毫没有动摇,他宽阔的眉头是那么冷峻而自如,手中长枪直指下方,他仿佛就骑在马上第一个冲向敌阵,连眉梢都没有一丝颤动,一点都不为数百丈高的距离担心。 “轰!” 一声震撼天地的巨响,南庚山所在的山脉猛然震动,如同有陨石天降,砸落人间! 以恶来落地的南庚山山门为正中心,无数树木被这股强烈的冲击力从中间摧毁,数不清的鸟兽还没来得及飞远,就被这股庞然的冲击力轰成道道血花肉泥。一圈又一圈棕色的土石成为道道波浪,疯狂地往外涌去,仿佛有灵性般忙不迭地要逃开圆圈正中央的恶来。 烟尘逐渐散落,渐渐平息的南庚山上,恶来方才落下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陷坑! 南庚山原本雄伟矗立的山门已然不见,所剩下的,只有一地破碎的石屑与渐渐落定的灰尘。 漫天灰尘之中,缓缓站起了一个高大而剽悍的身影。 “啊~啊~啊~” 南庚门的弟子先是受到那层层雾霭的反噬,被其中蕴含的桃花瘴伤的无比痛苦,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来得及将中毒的弟子全部救回洞府之中,就有这么个庞然大物从天上掉了下来! 他们惊恐地四散奔逃,原本靠近山门的那些弟子早就被这冲击力轰成了一滩滩的肉泥,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想要救出同门的地仙境的弟子。离远些的还能幸存,却也有不少人落得个骨断筋折的凄惨下场。 幸存下来的弟子扛过了刚才那一波的冲击力,惊恐地回头看向山门处,有胆子大的还一点点地往前靠近,只想看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坠落下来。 “站住!”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突兀地出现在了山门后那片毁了一半的广场上,这个老人有天仙上品的境界,一看就是南庚门中资历极深的长老级别人物,他身后还跟着数位天仙,其中大多数是老人,不过最年轻的看去也有不惑之龄。刚才那阵毒瘴还没惊动他们,但是门主不在之时山门硬生生被外人砸毁了,再怎么样都惊动了这些老家伙。 被长老喝止的弟子连忙在原地站住一动都不敢动,他们这南庚门听起来有几分道门的风范,可实质上就是个邪道大派,在南疆无恶不作的可恶宗门。这样的宗门之中门规极严厉甚至可以说是残酷,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以强者为尊,一旦敢违背长老之类的号令,便是被这些长老打杀了也没人过问。 “阁下究竟是何人,先乱我宗门大阵,后毁我南庚门之根基?” “大商征南将军,恶来。”一道冷硬而暴虐的声音从尘土之中传了出来。 恶来不再像是刚才与黄飞虎沈千五色神牛一同站立在云端之时的冷静而淡然,此时的他面对敌人,完全是一尊凶悍的凶神级别的人物,胆敢挡在大商与他面前的一切敌人,都会被他手中的铁枪捅个粉碎! “这……”那白发老人面色数变,终究有些忐忑不安地说道: “我南庚门与朝廷无冤无仇,为何阁下要来毁我山门?”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外来人 看着那个白发长老一幅做贼心虚的模样,恶来根本懒得和他废话,大手一挥,变作两截的断藏剑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瞪视着南庚门的一众长老和越来越围过来的那些门人弟子呵斥道: “南庚门掌门天庚勾结逆贼,对朝廷征南军图谋不轨,企图破坏南征大业。天庚逆贼现已伏诛,尔等门人弟子,还不束手就擒?!” 恶来声音如同洪钟敲响,横眉怒目又似佛门之中的怒目金刚,怒喝之下邪魔外道都无所遁形。 掌门天庚上人出去捕捉五色神牛在门中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少有人想到居然这件事与朝廷有关。眼前这柄剑确实是断藏剑无疑,这是门主视若性命的仙剑,南庚门上下无人不识,这柄剑从来都是被掌门真人带在身边,很不得睡觉都抱在怀中,此时这柄仙剑断作两截,现在连山门都毁了,掌门却仍不现身,难道……掌门真的已然不测了? 几位知道内情的长老在看到断藏剑的一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妙,掌门真人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惹上了朝廷尤其是铁血的军方……确实是毫无幸理。 恶来名声卓著,这些长老都是混迹修道界多年的老油条了,对这个军方年轻天才了解的一清二楚,知道他若是下定决心对他们出手,南庚门这一帮老的老小的小,还真没人能拦得住恶来。 而且看他神完气足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经过一场恶战,天庚上人再不济也是玄仙境界,两个同为玄仙初品之人生死相搏,若是恶来动的手,他必不可能是这样的状态,至少也会受些轻伤,这说明他不止一人前来,想想也是,朝廷若是真决定对南庚门动手,怎么可能不准备妥当呢?指不定现在大批兵马就在路上呢! 站在南庚门被摧毁的山门前,感受着眼前壮汉身上无比澎湃的玄仙境界的气息,长老们越想越觉得可怕,天庚上人是南庚门单传弟子,并无师兄弟在门中,这些长老有些是散仙,有些是被他吞并的小宗派的掌门长老。这都是他这些年在十万大山中,用了无数从各处请来门中坐镇之人。 这无疑是最快增强门派实力的方法,只是问题也很明显,所谓树倒猢狲散,真到了门派生死攸关之时,同门尚且有背叛的风险,更别说一帮外来的长老了。 十万大山之中步步凶险,能修炼到天仙境界的没有蠢人,他们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修仙的目的是什么,不论是变强或是长生,首要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得活着。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得越久的修仙者,越会感受到生的珍贵。 强者为尊是南疆之中一条不变的定理,他们也正是因此才会站在南庚门一方,而如今天庚上人已死,似乎投靠朝廷一方也并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啊…… 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白发长老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分明就是个精明的老狐狸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糊涂老态。 眼看着这几个长老各自有各自的想法,正想着如何投降如何谈判能给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就听到九天之上突然有了一声异响! 仿佛是一把巨大的弯刀从天空斩落,带动的罡风要将人暴露在外的肌肤全都割破。 “谁人敢伤我弟子?!”一声怒吼从九天之上降临,比起恶来方才从数百丈的云端的轰然落地,这声势更加浩大! 对面的那几个长老刚才还摇摆不定的脸色突然一变,喜悦之色不经意地浮现上了面庞,而恶来感受着这从天而降之人身上渊渟岳峙的浩大气息,甚至无法站立在原地,脚步不停地往后退去。 这是金仙境界才能拥有的气势! 高高抬起轻轻落下,似乎是怜惜山上的许多南庚门弟子,来人在折腾出这么大动静之后只是轻飘飘地落地,恶来很快就注意到,此人从九天之上落地,双足接触到地面之时居然连一丝微尘都没有溅起! 这是对自身法力流转掌控到极高深层次之人才能做到的事情,虽然他从数百丈的高空落地能毫发无伤,刚才砸毁山门也是有意为之。但是他这样落地绝不可能做到如同眼前人这样潇洒而举重若轻,这不仅是对真气的掌控,这是已经涉及到了空间法则的高深之举! 恶来克制住心中的惊愕,他抬头看向来人,此人身形瘦削,穿一身碧绿绸缎云纹道袍,手中拄着一根色泽暗金的拐杖,面容看去四十来岁的模样,比起天庚上人还要年轻些。只是他的面容古怪丑陋,此时盛怒之下双目暴突,脸色通红,绿衣金杖,看去要多怪异有多怪异,远不似天庚上人那般道貌岸然的世外高人模样。 只是此人的实力深不可测……是实实在在的金仙境界无疑。 中年人落地之后一眼便看到了身穿玄甲的恶来,看到了他手上的断藏剑的两截残剑,他心痛而愤怒地嘶吼一声,枯瘦如同鸡爪一般的右手死死抓住那根暗金色的拐杖,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把恶来烧成灰烬。 “天庚……我的徒儿……我的徒儿啊……为师与你数百年不见,怎么再来这南庚山之时,你却……”两滴豆大的泪水突然就从他的眼眶中涌现,他随即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状若疯癫地撸起袖子,露出两根皮包骨头的手臂,一边口中碎碎念,自言自语道: “本来想着为师这一身衣钵就由你来传承下去发扬光大了,可怜此时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放心……待为师问个清楚,定要替你报仇雪恨!” 来人的声音阴森干涩,像是九幽黄泉之中爬出来的老鬼,南庚山之上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寒意突兀地从每个人的骨髓之中泛起。 “你便是那碧云道人?”恶来先发制人,想到刚才沈千话中那个据说死了多年的碧云道人,直接开口说话,不再给这老鬼再多发疯的时间。 “嗬嗬嗬……我徒儿天庚……就是死在你的手上?”碧云道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张丑陋的老脸扭曲而可怖,疯魔般抬起一根干瘦的手臂,鬼爪样的手抬得高高地,直指恶来的脸。 恶来暗暗握紧手中铁枪,虽然有朝廷作为靠山,但是看着老鬼状若疯魔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丧失理智,他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语气丝毫不退让地回应道: “天庚勾结天庭,罪同谋反,此时已经伏诛,本将劝你好自为之,莫要与朝廷作对!” 碧云道人似乎是刚刚知道徒弟天庚与天庭有所联系,面色僵了一僵,冷眼瞥了一眼天上,可气又愤恨地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天庭又找上了门来,可怜师父要带你到海外清修你不同意,非要在这十万大山之中厮混,这次被天庭那群老家伙当了枪使都不知道。” 听了碧云道人的话后恶来心中暗自震惊,这老人形容枯槁若鬼,行事也疯疯癫癫,没曾想看事居然如此透彻,一眼就看透了这件事的本质。不过这老鬼还算清醒便是好事,不然若是直接对他痛下杀手,恐怕他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我那徒弟动了妄念,遭此无妄之灾,也算是他命中合该有此一劫,只是他命丧黄泉,贫道做师父的怎么也要为他讨个公道。”碧云道人眼中一股疯癫之意一闪而过,他手中那根看去就十分沉重的暗金色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方才被恶来撞倒山门后就动摇了一番的南庚山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无数山石滚落,轰鸣之声不止。 碧云老道阴阴一笑,声音在轰鸣震动的山石之中无比清晰,他接着开口说道:“你也莫要搬出朝廷的大山来压贫道,这十万大山之中处处凶险,就算你小子年纪轻轻是个玄仙,已是人族封顶的天姿。比起你的皇帝主子也只落后半乘,但是你现在……毕竟只是个小小玄仙,贫道宰了你之后便逍遥四海之外,你那大商天子又去何处找贫道?哼哼……要不你小子自己动手了断,免得贫道再出手多此一举?” “陛下神通广大,又有高人辅佐,本将就算是死在这十万大山之中,也不过尽一士卒为国尽忠之职责。你也莫要以为杀了我就能逍遥世外,陛下自然会为本将报仇雪恨。况且未战之时不可言败,打不打得过,本将都要与你战上一场!”恶来收起手中的两截断藏仙剑,手中玄铁大枪横执胸前,面容刚毅,一步不退。 “说得好!”一阵清脆的鼓掌声从恶来身后传来,“果然是我大商将士之楷模,你这老鬼要战便战,少在这里废话啰嗦,对了,你徒儿天庚不是死在他手上,是本将亲自断了他的仙剑……灭了他的神魂!”黄飞虎伴着五色神牛缓缓从后方现身,他脸上神色自若,并没有被碧云道人身上那股阴森森的气势影响到,而忐忑不安的沈千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第二百六十七章 满山松涛,巍然不动 “初生牛犊不怕虎?”碧云道人阴恻恻地冷笑道,“贫道倒是要看看你你们两只牛犊加这一头伤了的牛,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碧云道人手中暗金色的拐杖之上有道道纹路浮现,定睛一看,仿佛有一条蛟龙盘踞其上,正张牙舞爪地冲着恶来与黄飞虎一行人。 原本就紧绷的气氛更加凶险,碧云道人不再站立在原地,而是脚下生出一道阴风。那道淡黑色的阴风带着他围绕着恶来等人缓缓地旋转起来,仿佛是丛林之中的狩猎者在伺机而动。 恶来浑身有一种浑身被危险笼罩的感觉,仿佛自己的身体之上处处都是破绽,随处都可能被攻破。玄仙境界虽然不如金仙境那样浑然一体,肉身几无破绽,但是也早达到了肉身极强悍的境地,按理说这种浑身满是破绽的感觉根本不可能出现。 可是这种巨大的危机感笼罩了他的全身,连厚实的铁甲都不能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 跨境的战斗是极其困难的,这碧云道人已经是金仙境界,而他不过是个玄仙初品的境界,黄飞虎也只是刚刚突破玄仙而已。五色神牛身为皮糙肉厚的兽族,恢复力极强,但是就算他恢复完全也不过是玄仙初品的水准罢了,他们三个巅峰时期联手都不可能是一位金仙的对手,莫说是如今接近残兵败将的地步了。 原本恶来只是想杀鸡儆猴,将天庚门中不愿意服从朝廷之人全部杀掉,随后将沈千扶持做这十万大山北方的一方豪强。十万大山之中宗门繁多,许多如南庚门这样亦正亦邪的宗派对大商子民其实是个不大不小的威胁,陛下早有肃清十万大山之中修道者的意思,恶来这算是在前之上提前落子。只是这样的一次行动怎么也没想到会牵扯到一尊金仙……沈千是与他们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怎么也不可能将他们出卖了,因此他说不知道碧云道人还存活,应该也是实话。而且细致谨慎的恶来在刚才碧云道人出现时观察到了后方的几个长老的神情,他们也分明是一幅惊讶而不敢置信的模样。 这碧云道人一看便是活了许久的老怪物,一闭关便是以数百年计算,或许在这十万大山之中,连天庚上人都不知道他师父是否还活着…… 恶来原先的想法很简单,他尽全力拖住碧云道人,让黄飞虎几人先走,他虽然是必死之局,但是至少能为征南军保留下一股有生力量,总比他们一同折在这里要好。只是黄飞虎平时在战场之上面对那血肉横飞的场景都十分冷静,为何今日像是被热血冲昏了头的模样? 局势之危急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恶来将玄铁长枪斜过来握在手中,脚步极其谨慎地背对着着黄飞虎他们绕圈,不像是碧云道人一圈圈极快的速度旋转。恶来的步伐稳定而缓慢,如同一座小山般的身体牢牢地守在同伴的前方。 面对着碧云道人的强势威压与周身的阵阵阴风,黄飞虎因消耗真气过度而极苍白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极冷静地握住手中的竹简,一边凝神注意着身边沈千的动静。 身为兽族的五色神牛心思纯粹,黄飞虎救了它一命,那么它便甘愿与黄飞虎一同出生入死,只是这个年轻人会不会在背叛师门之后……再次倒戈,这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出乎他意料的是,沈千虽然看去畏畏缩缩的模样,面对碧云道人的气势还能站得住,还能紧紧跟在他身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这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老道在海外孤岛之上闭关多年都不曾与人动手,今日重开杀戒……嗬嗬嗬……且让老夫玩个痛快再收了你们的生魂!”碧云道人的声音越来越尖锐高耸,到后来仿佛能穿透双耳直接刺激到脑海一般,令首当其冲的恶来识海剧烈地动荡,恶来脸色巨变。 就在他分神去镇压识海之中泛起的波涛之时,伺机已久的碧云道人终于出手了! 因为接连受到剧烈震荡而起伏不定的满山松涛,忽然在一瞬间静止不动,随后,松涛阵阵起伏,满山绿树,尽皆倒向恶来! 绿树层层之中,身穿一身碧色道袍的碧云道人终于现身,身形矮小的他此时身上再无那股畏畏缩缩的气质,而是冷酷残忍,手中金杖震动不休,仿佛有灵性一般终于挣脱了他的控制! 金杖似出洞狂蟒,猛然向恶来飞射而去! 满山松涛之声如同风雷激荡,又似万马奔腾。 在碧云道人现身的那一瞬间,冲着他站立的恶来就已经停止了转动,而是拄着玄铁大枪巍然站立,虎目微闭,如同猛虎小憩,睁眼时便要露出指爪,虎啸山林! 金杖如同一道惊雷砸向恶来,知道凭速度不可能胜过金仙的恶来闭目只为探测天地间的灵气流转,以便提前针对碧云的手段做出反应,他的灵觉感知全开,无数次生死之间,摸爬滚打给他带来的直觉起了作用!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铛!” 玄铁大枪的中段强硬而精准地拦截在了金杖的顶端,恶来握住大枪的虎口被猛然震裂,鲜血四溅流淌。集大商最巅峰的铸造技艺和尖端材质被炼制出来的玄铁长枪,艰难地挡下了这金仙境界的一拐。 可是碧云道人蓄谋已久的一击显然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化解,那金杖丝毫没有退回的意思,反而后劲绵绵不绝,如同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恶来的防守! 玄铁大枪被这股巨力扭曲地成了巨大的弧度,几乎成了一个夸张的半圆。恶来受到的冲击力更巨,他的双臂几乎已经承受不住那根金杖带有的巨力,陷入地面的一双军靴被金杖推动者不停往山石地面之中陷去也不停地后退,此时已经在地面上犁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 与一座小山般的恶来比起来,那悬在半空中无处借力的金杖不过像是一根牙签般大小,可就是这根金杖,推动着恶来不断往山下退去,溅起的灰尘已经成了一道尘龙! “哈哈哈……我当你能有什么样的把戏,原来都不要贫道亲自出手,仅是这一根小小的拐杖就让你支撑不住了?”碧云道人疯癫的大笑声在南庚山上响彻,这癫狂的声音让正在狂喜之中的南庚门长老弟子都心中一寒。 不断往山下退去的恶来脸色涨得通红,他已经无力开口去回应碧云道人了,这一口气机在他体内奔涌不歇,联通了全部的真气法力去拦截这根金杖。若是他一开口说话,这道气机一泄,当场就得落个被金杖之上越来越澎湃的巨力轰成肉泥的结局。 极细微的撕裂的声出现在了恶来肌肉坟起的双臂之上,他的手臂足有寻常人大腿粗细,只是如此健壮的双臂也无力阻拦住金杖前进的势头。甚至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双臂的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响动,仿佛随时都有双臂骨折断裂的危险! 不仅是双臂,全身的肌肉骨骼此时已经接近了它们的极限,可是金杖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仿佛永远每个止歇,还在不停地往上攀升! 老奸巨猾的碧云道人也不用道法神通压人,他一看就知道如此健壮的恶来平时的修行以锤炼肉身为主。那么他便要以力压人,他便要在恶来最下苦功之处来彻底摧毁他的道心,让他的武道意志被消磨殆尽! 不管恶来会不会死在他这一击之上,只要他不停地催动金杖加大其上的力量,那么恶来终究会坚持不住。到时候这口流淌不休的气机一经中断就再难凝聚,恶来的武道意志若是不够坚定,也会随着这道气机一同被碧云道人摧毁! 好狠辣的心思,好恶毒的手段! 对于一个修道者,尤其是一名成天在沙场之上征伐不休的将军来说,武道意志绝对是修道生涯之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武道意志是超越了修道天赋的关键所在,武道意志一旦被摧毁,那么几乎就可以说这个修道者废了! “怎么就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嚣张地很吗?你以为有朝廷当你的靠山,便可以在我南疆之中为所欲为了?真的就以为我十万大山之中无人能治得了你?”碧云道人的身影忽隐忽现,随着漫山遍野起伏不停的松涛而来回隐现,令人捉摸不透他的位置。就算是在全面占据了上风之时还如此小心谨慎地隐藏自己所在,这碧云道人可不是那种闷头在洞府中苦修千百年不问世事之人,他也有着极深厚的与人对敌的经验,不知道那双干瘦如同鸡爪的手上,还沾染了多少修道者的鲜血。 “区区一介玄仙,便敢毁掉我徒儿苦心千百年来积攒下来的基业,便敢骑在南庚门头上耀武扬威?哈哈哈……痴心妄想!” “既然你们几个后生敢如此托大,那么便……一起葬身在这十万大山之中吧!嘿嘿嘿……刚好南庚门重建山门,还却几块地基……” 第二百六十八章 请 如果此时有人从上空俯瞰十万大山北部,会发现平静了许多年的十万大山此时烟尘大起,无数树木纷纷折断倒塌,最喧闹处,有一道不断弥漫扩大的尘龙,从其外围不时能听到鬼吼般凄厉的声响。 尘龙的最中央正是被碧云道人死死压制的恶来,可怜恶来堂堂九尺大汉,被一个细瘦的暗金拐杖压得连连后退,连停顿都做不到。 这便是境界之间的巨大差距,恶来再如何天才也不过修行不到百年,碧云道人却是活了近万年的老怪物了,境界实力与心思城府样样都压他一头。恶来唯独占优势的不过是一样多年战场上生死厮杀之间的直觉与战斗经验,偏偏一力降十会,他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碧云道人脸上残忍而快意的笑从未停歇过,他本就是邪道中人,在达到了玄仙巅峰之后,辞别徒弟便在海外静修数百年闭死关以求突破金仙境界。他要么出关之后得一个不死不坏的无量量劫金身,要么,便死在海外洞府之中,多年之后肉躯化为一尊枯骨。 就连天庚上人也不知道他师父是不是还活在世上,这数百年不见,恐怕他都不认为碧云道人真的能成为金仙境。 然而这个瘦小的老道终究是成功了,只是想来嗜好吸食修道者丹田紫府之中最纯净精元的他已经多年都没有尝过新鲜的血食了。黄飞虎和恶来包括五色神牛在内,在他眼中都是最极品的贡品,一旦能进补他们二人的精元,他的实力定然能再上一个层次。 就算是没有天庚这档子事,被他撞见这三个浑身散发馨香气息的年轻人,他也是要想个由头动手的……何况师父为徒弟报仇天经地义,就算是修道界中也不会有什么非议。 事了拂衣去,宰了这两个小家伙之后便远走高飞,洪荒大地周边是无尽的四方海洋,朝廷何来的本事能追缉到他? 在动手之前……他还要好好享受享受折磨与虐杀的快感……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接连御剑斩杀和动用无量道法之后脸色已经极度苍白的黄飞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苍黄古朴的神符,而黄飞虎本就明亮的双眼之中光芒更甚,如同两个小小的太阳。 “哈哈哈……朝廷征南将军,只是如此吗?老道闭关多年,本以为洪荒之中出了多么了不得的修道天才,结果也只是尔尔嘛……你们大商那个小皇帝如今是什么境界,说是人族千古未见的修道天才,怕是也不过贫道一只手捏的吧……哈哈哈……” “陛下是什么境界岂是你一个万年才修到金仙的废物能揣测的?”倚在黄牛一旁的黄飞虎声音突然变得威严堂皇,道道清光从他紧紧攥着的手中爆发缓缓泄露出来,黄飞虎面色郑重,声音如同天钟敲响,双唇之中轻轻吐出一字: “请!” 不同于这碧云道人野路子出身的散仙,自诩一个“道人”的称号。玄门正宗的道教之中向来有“口含天宪”的说法,又有“请神降世”这等仙法。黄飞虎这借着手中神符法力,口吐真言一个请字有三请。 请的是昆仑山祖脉灵源。 请的是玉虚宫上元始天尊恩准。 请的是道家金甲天人降世,去附身此时苦苦支撑的恶来。 恶来此时已经被那根金杖一路压制到了南庚山最底部,连黄飞虎的玄仙眼力看他都很是费力,在碧云道人的感知之中,恶来的生命气息已经低微到了极点,很快就要被他这根金杖压成一团肉泥。 可黄飞虎这一个“请”字出口之后,手中神符消失,出现在了山下的恶来头上玄铁盔甲之上。 “吼!” 一声怒吼传出,人尚且未至,只是碧云道人感觉到一股巨力从金杖之上传出。他的脸色已然惨变,一声惊呼从他口中传出。 “玉清天敕符?你是什么人?!” 施展出这玉清天敕神符之后,黄飞虎的脸色已然极其苍白,似乎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嘴角只挂着一丝痛快的笑意,凝目看着山下的动静。 “轰隆……轰隆……轰隆……” 一声声巨响从南庚山山下传了上来,千万年都没这么热闹过的南庚山再次动摇,不同于前番的动静,这一次的仿佛甚至要动摇南庚山的根基。 一尊浑身散发清光的金甲神人从山下缓慢而坚定地往上爬行着,如果说恶来本身身高九尺已经如同一座小山。可如今的恶来此时足有半座南庚山高下,他浑身上下都缭绕着紫色神雷,淡金云气,浑身仙气汹涌不定,磅礴不休。 金甲神人的一只手掌牢牢抵住碧云道人的那根暗金色拐杖往上走着,恶来原本的面容愈发清晰,气势堪比这周围群山环绕的南庚山! “妖道,受死!” 金甲神人勃然大怒,一直被死死压制的恶来不再忍气吞声。此时已经在外力附身之下拥有了金仙实力的恶来一声怒喝,声震十万大山! 无数鸟兽低伏于天人之威,天空之上骤然有乌云聚集,无数雷霆在乌云之上来回翻滚,仿佛随时都能听从恶来的召唤降落人间,要将冒犯金甲神人的一切妖贼尽皆诛灭! “该死,天庚这是惹上了什么怪物?这哪里是朝廷的两个将军?玉清天敕符?这不是传闻只有玉虚宫亲传弟子才能拥有的神符吗?十二金仙?肯定不是啊?难道这两个人是申公豹与姜子牙化身而来?可申公豹早入金仙,姜子牙不过一介地仙,这……他们究竟是谁?”碧云道人心思数变,他神色惊恐地碎碎念着,呆呆地站在半空之中,仿佛已经被金甲神人的天威镇压地动弹不得。 “这玉清天敕符是根据使用者的境界实力来决定威能的神符,不管是何等境界,一旦触发之后都能让修道者的实力更上一层楼,玄仙可有金仙修为,金仙可入准圣,而到了准圣巅峰的实力,直接可以借玉清圣人之威来出手一击,嗯……也就是我的师祖了。” 一直在疯狂地吸收灵气之后,恢复了些实力的黄飞虎轻轻开口说道。 躲在五色神牛之后瑟瑟发抖了许久,一直不敢往前踏进一步,也并未往后退缩的沈千请了黄飞虎的话后双腿一软,当场就浑身瘫软地跪了下来。 几番经历大起大落之后这个年轻人已经无力说话,这时才意识到黄飞虎身份的他长出了一口气。幸好他认定了这两位将军,刚才没有再起反戈一击的心思,不然恐怕这时候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本将没有第一时间出手的原因,一者是要聚集足够的灵气来动用这玉清天敕符,二者便是要再看一看你到底有没有多余的心思。”黄飞虎已经有些力气站起身来,他轻轻拍了拍跪倒在地的沈千,轻声说道,“只要你一心为朝廷做事,本将与恶来将军不会亏待了你。” 天雷滚滚,这个年轻的将军身穿蓝白绸缎衣衫,如同一块渐渐被雕琢之后露出峥嵘的璞玉,黄飞虎轻轻抚摸着露出劫后余生欣喜神色的五色神牛,看着越来越逼近碧云道人的恶来说道: “那么……就来看看这金甲神人之威吧。” “哼!”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修炼万年的碧云道人终究凭借磨练过无数次的心智醒悟了过来,暗金色的拐杖已经回到了他干瘦的手上。他面对着须发怒张的金甲神人如同一只蝼蚁,这只蝼蚁却敢于冒犯天人之威。 “再怎么样也是凭借外力借来的一身金仙修为,这玉虚天敕符诚然是大名鼎鼎的道家神符,若你原先是个玄仙中品的境界,贫道便直接投降了又如何?只是你借力之后也不过金仙初品罢了。贫道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这一身自己锤炼出来的金仙境界扎实,还是你一个借力而来之人的高强!” 漫天狂风卷动碧云道人的碧色道袍,他束发的发簪被狂风吹走,一头灰白交杂的头发狂乱飞舞。碧云道人一直猥琐干瘪的气质终于突变,金仙境界的宗师之威完全展露,一个隐隐的黑色虚影从他身后展现出来。沉默隐秘,如同来自远古洪荒的凶兽。 他手中原本暗金色的拐杖之上层层黑色的纹路剥落下来,仿佛陈旧千年的沧桑墙壁,被风儿一拂就现出它原本的面目来。 “碧火精金杖,出!” 如同一只厉鬼的狂吼,碧云道人声音高耸,碧火精金杖之上突然喷涌出道道碧绿的火焰,如同阴冷的鬼火。可那火焰温度极高,连碧云道人周边的空间都被这道碧绿的火焰烧得阵阵波动! “这是什么鬼火?”黄飞虎蹙眉看着这团碧绿的幽暗火焰,苦苦思索着,“修行阴鬼厉法之人的火焰才会呈现幽绿之色,可是这能达到烧融空间温度的火焰……天地之间寥寥可数啊……” “怎么感受都有些熟悉的味道啊,难道……这火焰……是太阳真火?” 第二百六十九章 神符 太阳真火是妖族三位尊神的血脉之力,除此之外天地间唯有太阳星星核之中才有太阳真火。妖皇帝俊、东皇太一和妖后羲和三人陨落之后,太阳真火不现世久矣,唯有不久前巫之祁几人与玉帝王母的战斗之中,那方天帝印玺之中曾有太阳真火显化出金乌真身。 但天帝印玺是可以镇压天庭气运的神物,虽然是后天功德至宝,但是论起珍贵程度来比起先天灵宝也不遑多让,岂是这碧云道人一介散仙能够触及的存在? 眼前的空间不停被烧融侵蚀,甚至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异响,无数细小的空间裂缝出现在碧火精金杖的周围,无不在提醒着周围所有人这碧绿的火焰拥有的高温。 太阳星星核哪怕是大罗金仙都无法进入其中,那么碧云道人催动的碧绿火焰,最可能的来源就是有准圣境界的高人替他从太阳星中取出,随后结合他功法祭炼成了如今的模样。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黄飞虎心思电转,很短时间就想到了这一点。修道界中素来传闻南蛮十万大山是一片混乱无主之地,黄飞虎也不认为这南庚山背后还有什么人物坐镇。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至少碧云道人的身后一定站着一尊准圣境界的大能人物,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准圣把手伸到了这十万大山之中,动作还如此隐秘…… “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贫道倒是要看看你这借来的金仙境界,禁不禁得起贫道碧火的锤炼!”碧云道人张狂地大笑,他动作十分夸张地一挥手臂,碧火跟随他的动作在天空之上来回旋绕,成了一个碧绿的火环。 碧云道人细瘦的身躯原本在半空中癫狂乱舞,可是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伸手一指浑身笼罩于金甲之中的恶来,那碧火环就随着他的动作突兀地出现在恶来头顶上空往下套去,他狠狠地笑道: “希望你不要被我这碧火一烧就成了一滩金水!” 身穿金甲的恶来闭目凝神,自从他得了黄飞虎这道“玉清天敕符”之时他就在不停地熟悉金仙境界的力量。这是全新的境界与实力,肉身力量大幅提升,体内的真气如同大江大河向东奔腾不休,身体外的那层金甲也为他提供了极强的防御。恶来自忖就算是他巅峰一击也不可能击破这金甲的防御。 恶来本就是主修肉身力量的修道者,原本令他不堪重负几乎被碾压至死的那根碧火精金杖突然变得如同一根普通的树枝。而身外的这一层金甲的加持更让他信心倍增。只是当那个碧色火环出现在他头上的时候,他才惊觉金仙境界毕竟是金仙境界,这场战斗容不得他膨胀也容不得他轻敌。虽然能不停地吸收天地灵气来补充符箓的能量,但是玉清天敕符的威能在不断消解,不知多久就会完全消散。 必须要速战速决! 身高数十丈,如同天人的金甲神人仰头看着那道诡异莫名的碧绿火环,口中轻声念诵法诀。 如同仙乐般的声响出现在已经破败不堪的南庚山山门,朵朵白莲突然在半空之中次第开放,白莲环绕之中,隐隐可见一朵粉红的菡萏、一片翠绿的荷叶,还有一截粉嫩的莲藕。 道门之中向来有一句箴言:人教阐教截教,正如荷花荷叶和莲藕,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清原本是一家! 这朵朵白莲不是别物,正是玉清心法达到极高境界之后才能领悟的境界,离“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道门大罗金仙境界,仅仅一步之遥! 玉清天敕符的用途不仅在于暂时令使用者的实力提高一个境界,还能让使用者短暂地获得更高境界的玉清心法的感悟! 而后者,才是黄飞虎手中紧握的那张符箓真正的妙用。 修仙之途大道漫漫,到了玄仙境界之后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一不注意便是身死道消的凄凉下场,万年苦功化作一场空,能让修道者提前感知更高境界的美妙图卷,无异于提前为破境打好坚实的基础。有了这层感悟在,使用者突破一个大境界的几率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由此可见玉清天敕符的神妙与珍贵,毕竟是圣人亲自出手炼制,果然不同凡响! 如同脑海中凭空多出来一段记忆,恶来福至心灵,法诀脱口而出就在半空之中幻化出来一片莲海,一朵朵白莲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无比,连温度极高的那道碧绿火环都无法烧穿它们! “这……你何来如此深厚的金仙境界感悟!你……你们究竟是谁?!”碧云道人也是老道的修士,一眼就看出这片白色莲海的根脚,他大惊失色地看着横亘在天地间的那座金甲神人,恍惚间以为是圣人座下的十二金仙亲至。 沉浸在金仙境界感知中的恶来根本没有空搭理他,时间一点点流逝,神符的效用也会一点点消散,他不仅要尽可能多地吸收金仙境界的感悟,还要在神符消散之前将碧云道人斩于枪下! 看似庞大笨拙的金甲神人行动起来却无比迅捷,那边碧云道人还震惊于白莲的妙用,这边恶来已然出枪! “轰隆!” 仿佛感知到了恶来的动作,在九天之上酝酿已久的雷霆随着他出枪一同响彻人间,终于有道道神雷劈落! “妖道受死!” 沉默已久,压抑已久,浑身杀意气机早已攀至巅峰的恶来枪指碧云,一声暴喝! 第二百七十章 血入黑影 不同于巫之祁已臻至境、圆融通达的枪法。恶来就算化作金甲神人之后,他的枪法也是一如既往地简朴而直接,是军伍之中最标准的杀人枪法,裁剪了一切花哨的动作与无用的伎俩,一招一式的唯一目的就是直取要害,力求以最小的消耗杀出最大的效果,唯一目的就是取敌性命! 浓如泼墨的天色之下,漫天玉清神雷与恶来手中金色长枪一同驾临碧云道人身前。 凶猛的一枪带起了狂猛的罡风,比起方才黄飞虎借用“无量”化作的扶摇更加暴烈,满耳都是呼啸的风声。只是在引动风暴的最中心处,恶来的长枪周遭包裹的风旋碰撞交融,如同神佛梵唱。 瞬间,无数道白色的真气湍流与玉清神雷刺下,碧云道人瘦小干枯的身躯在这煌煌天威之下颤抖挣扎,却依旧牢牢地握住了手中那根碧火精金杖。 “吼啊~” 一直隐藏在碧云道人身后那个庞大的黑影仿佛受到了冒犯,就像是一直维护自己领地的凶兽,愤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嘶吼! 千百只黑色的触手从黑影之中伸了出来,疯狂地生长蔓延直朝向飞射而来的真气与雷霆抓去。这密集的黑色触手在半空之中夭矫狂舞,连在一旁观战的黄飞虎看了都感到阵阵心惊胆战。 到底是什么妖物,居然敢正面与玉清神雷相抗衡?金仙位阶不愧是号称“不死不灭”的神妙境界,连碧云道人一介散仙都能一次次地带给他惊喜。 触手如同鬼魅一般在半空之中挥舞,看似毫无规律也根本无法捉摸,却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拦下即将伤害到碧云道人的那些真气湍流与玉清神雷。虽然每一根触手在与神雷接触之后都是灰飞烟灭的下场,但是碧云道人在这黑色触手的保护之下除了真气在快速的消耗,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或缠或卸、或捉或拍,先恶来而至的这些玉清神雷与真气湍流居然被黑色虚影伸出的密密麻麻的触手完全截了下来! 只是玉清天敕符之所以有“神符”之称,它的威能绝不仅限于此。 手执纯金色长枪的恶来先发后至,伴随无数滚滚雷霆,这尊数十丈长的金甲神人长枪直刺碧云道人! 如同长河怒涛,有壮阔波澜汹涌,金甲神人神威凛凛,仿佛一座大山都要被这杆金色长枪戳个对穿! 碧云道人看着这杆如同擎天柱般的长枪,那张干瘪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疯狂的笑意。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放到嘴角狠狠咬下,锋利的犬齿割破了他的肌肤,一滴带着淡淡黑气的血液流淌了出来。 这一滴看似寻常的血液却是凝聚了他近千年功力的精血,这滴精血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身后的黑色虚影之中。 如同一滴墨水滴入了一杯水中,血入墨色,非但没让墨色变得浅淡,反而浓浓的黑色更加深厚了许多。 随着色泽加深的,还有那阴森鬼魅的气势。 原本在碧云道人身后张牙舞爪的无数只触手已经被玉清神雷与真气湍流轰杀了许多。可是被他的这一滴精血融入其中之后,剩下的那些触手突然就膨胀了起来,原先被灭杀的那些也开始在残留的根基之上疯长。 碧云道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不管修行到了什么样的境界,除非巫族那样肉身极强悍的天赋神通,所有修道者体内的精血都是极有限的。每一滴都十分珍贵,每损失一滴,都要花费许多年才能补完。 当年辜季被散宜生设计伏杀之后已经几乎是一只脚踩进了鬼门关的门槛,可是齐翡卿的一滴麒麟精血硬生生地将他从幽冥地府之中拉了回来,不仅如此,这滴精血还洗练了他的浑身筋骨血肉,修行基础被锤炼地浑厚无比,也让辜季的实力突飞猛进。 就像是一包污秽的血被摔在了地上,包裹的袋子破碎之后,剩下的就是一地血污。 便在恶来的长枪即将刺杀到碧云道人之时,变得更加深沉而血腥的触手瞬间拦截在了那个瘦小的道人身前。 “嗤啦……” 就像一根坚硬挺拔的竹子被从中劈开,纯金色的长枪与黑色触手刚刚接触之时,发出的是一声干脆而尖利的声响。 长枪势不可挡,一道道比原先更加黑暗而粗壮的触手包裹缠绕了上去,随即又无力地被从中剖开。一直低声嘶吼着的黑色虚影像是吃痛般一声狂呼,像是被炽热的阳光灼伤了眼睛的夜行生物。 碧云道人不停地掐诀念咒,手势变幻不休的同时脸色也愈加狰狞。眼看黑色触手已经拦不住狂飙突进的长枪,他忽然伸手一锤自己的胸口。 “嘭!” 骨头与血肉碰撞的声音响起,一口精血被他吐了出来,迅速地没入了他身前的碧火精金杖之中。 受到他精血刺激之后,碧火精金杖之上的光芒突然大盛,一层油绿的火焰出现在了其上,黑色虚影的根根触手也像是被刺激了一般,以极快的速度膨胀生长,其声势一时居然压过了恶来的金色长枪! 嘴角流淌的鲜血还没有被擦去,碧云道人形容凄惨却猖狂大笑: “哈哈哈,小娃娃,毁了道爷数千载功力,道爷让你见识见识,无门无派的散仙对上你们这些名门子弟,终究是谁更胜一筹!” 第二百七十一章 留得青山在 “那碧云道人背后的黑影多半是什么凶兽的精魄,被他慑服之后蕴养在元神之中,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对敌之时方才显露出威力来。”黄飞虎一双神目之中五彩光芒闪烁不休,紧盯着碧云道人身后的黑影说道。 “黄将军猜测得有理,南庚门一者以剑术闻名,另一者便是御兽之道在十万大山中颇有些名头。”沈千一边紧张地看着金甲神人与黑色虚影的缠斗,一边分神说道。 “也难怪天庚对你有想法,要将你收伏入门中了。”黄飞虎回头拍了拍五色神牛的脊背,神牛极有灵性地用脑袋蹭了蹭黄飞虎的身子,轻轻“哞~”了一声,随即也将头转过去凝神注意南庚门山门前的交战。 电闪雷鸣,古木折断,落叶纷纷扬扬,南庚门所在的山头已经被震地塌了一半,无数山石还在金甲神人巨大的双脚之下不停震颤着落地。南庚门弟子们早在几位长老的护持之下逃得远远地,连平时居住的洞府都来不及回去收拾,而有些凑得太近的倒霉蛋,早在两位金仙的交手余波之中被震成了齑粉。 碧云道人以精血激发身后黑影的凶性之后,原本在恶来枪下处于劣势的双方已经能打个平手。之前还是一场速战速决的战斗,如今已经变成了消磨双方法力和肉身力量的惨烈之战。 黑影需要碧云道人的精血来催动,但是他体内的精血终究是有限的,而玉清天敕符的效果也终究有个时限,一旦谁先坚持不住,便是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 黑影无声地咆哮,无数道从中伸出的出手疯狂地招摇,扭曲却精准地拦截在金甲神人一次次的出枪轨迹上,连漫天玉清神雷都被它那些黑色的触手拦下。 那些黑色触手虽然凶狠,但是恶来手中长枪也丝毫不惧,触手阻拦他的枪势之后他便持枪或扫或刺,每一次动作总能斩下无数条触手来。 触手还在生长,但是生长的速度已然极其缓慢,恶来还在挥舞金色长枪,只是他数十丈高的身体已经逐渐开始变小开始缩短,手中的金色长枪也在逐渐褪去纯金的色泽。 “噗嗤……” 碧云道人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液,这不是他用来催动黑影的精血,而只是体内受了玉清道法的冲击之后留下的淤血,而他的身体已经在剧烈的颤抖,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看来你这散仙也不过如此罢了,本将还以为……你能带来什么惊喜呢。”虽然体型在不停缩小,金色光芒也在逐渐消散,但是恶来的气势并不稍弱。他语调之中中气十足,显然在使用了这张玉清天敕符之后大有裨益,更有了许多领悟。 “咳……咳……不过是抱着阐教的大腿罢了……”碧云道人气喘吁吁,身后的黑影明显消散了许多,那些黑色的触手也不再张狂。 “只要能杀敌的手段便是好手段。”恶来并不受他言语所撼动,依旧冷漠地出枪。 这一枪从上向下压迫而来,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玄妙的弧度,威力不如神符效果最佳之时,但在两人交手到如今之时,这一枪之中的杀意却反而更上一层楼! 眼看碧云道人已经无力格挡这一枪,就要被恶来斩于枪下! 枪出如龙,又有无数雷霆雨露伴随这一枪降落人间。 “啊……啊……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从碧云道人身后传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二人坏我千年功力,还毁我大妖精魄,贫道早晚有一日,要把这笔账算回来!” “嘭!” 一直笼罩在碧云道人身后的那片黑影突然炸开,碎裂成无数黑气。被自天而降的玉清神雷直接轰散。 黑气完全消散之时,南庚山山门之前已然不见了碧云道人的身影。 ………… 第二百七十二章 汤谷、扶桑、太子 高大的扶桑木摇曳着金色的枝叶,通红的树干之上有淡淡的神异纹路,树根盘曲虬结,紧紧地扎根在红色的土壤之上。 众多扶桑木中有一株尤为壮观,每一根枝干比起供人通行的桥梁还要结实粗壮,而它最粗壮的十根树枝之上,分别建造着十座雄伟的金色宫殿。 只是这十座宫殿有九座的外观都很是黯淡,似乎已经很久无人居住,唯有最靠近地面的那一座宫殿依旧金碧辉煌,看得出住在其中之人一定是个身份高贵的天神。 毗邻最高大的那株扶桑木的是在山谷之中的一方泉水,泉水面积开阔,水面足足有有数十丈大小。说它是泉水又不完全准确,因为很显然凡尘俗世之中没有任何一方泉水是如它这般色泽金黄而……沸腾的。 金色的汤泉如同岩浆一般在缓缓冒着气泡,看去就温度极高的它不像是一方泉水更像是在炉灶之上煮沸的开水一般。 也得亏是一株耐得高温的扶桑木,不然怕是洪荒之中的任何一株灵根都不可能在这方汤泉边生存、生长。 “哗啦……” 水声响起,这滚烫的泉水之中……居然有个满头金发的年轻男子冒出头来! 整座汤泉之上都氤氲着淡淡的金色水雾,可是这个从汤泉中冒出头来的年轻男子,他的那一头金发却是如此明亮而耀眼,就像是……一颗太阳从汤泉之中冉冉升起。 年轻男子的容颜尊贵而俊美,他就像是天生的王者一般,就算在沐浴之中,举手投足也有一股高贵而优雅的气息。金色的汤泉从他白皙的肌肤之上流淌下来,如同金子被融化后的一颗颗小小的金球。 威严,高贵,却又俊美地如同妖物,尤其是那一头亮眼的金发,当他出现在汤泉之时,这山谷之中的万物都仿佛失去了光彩。 “报!” 一声短促的呼喊打破了山谷的宁静,年轻男子的眉头轻轻皱起,开口说道: “讲。” 声音饱含威严,听起来也很是年轻,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年轻人会有如此身居高位多年才有的威势。 “散仙碧云道人身受重伤前来谷中,此时便在谷外求见太子!” 下属的声音镇定而不慌乱,看得出年轻人御下有方,平时管教的应该极严。只是如今大商朝统御人间,唯有武庚一人有“太子”名号。王土所在,再无人敢妄称太子,就连西伯侯素有反心,他的嫡长子也只敢以一句“世子”称呼,不知道这所谓“太子”又是哪门子的称呼。 “宣他进来。”金发年轻人轻声说道,缓缓从汤泉之中走出。他身材修长健壮,肌肉也十分匀称,此时还有金色的水珠在他身上滚落下来,他却轻轻打了个响指,全身肌肤突然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金黄色火焰! 太阳真火! 这是天地间最纯正的太阳真火,色泽金黄而温度极高,远非碧云道人之前与恶来交手时那怪异的幽绿火焰能够媲美。 太阳真火眨眼间就将那些水珠烧得一干二净,年轻人身上也不知何时套上了一件金色的神袍,他缓缓伸手将一头长发披散到身后,赤着洁白的双脚走出汤泉之中,向山谷外走去。 …… 身材瘦削猥琐的碧云道人在年轻人身前仿佛是世间的两个极端,一个极高大尊贵威严,一个极瘦小猥琐而疯疯癫癫。只是刚才在玉清天敕符前都猖狂而不可一世的碧云道人,此时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年轻人的一双赤脚之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你前来找我,所为何事?”年轻人并未刻意疏远或是摆姿态,但是他语调之中天生有一种疏离感,仿佛拒天地万物于身外,是王者的威严,也是一种深切的孤独。 第二百七十三章 旧账新账 眼前的碧云道人道袍破碎,浑身满是灰土尘埃、神色委顿,嘴角还有几道血痕,加上他那张猥琐干瘪的脸,哪里有半分金仙高人的风姿,根本与街头的乞丐就没什么分别。 碧云道人是金发年轻人的器重的金仙,虽然碧云是散仙中人,不曾开宗立派也未归附于他。但是碧云手中那根碧火精金杖正是出自金发年轻人的手笔。不然他一介散仙,身上功法是可以凭借苦功修炼出来,可是他何来的能力锻造出这样一根拐杖呢? 年轻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知道碧云道人必然是招惹了什么庞然大物,不然身为金仙的他哪里会受这样重的伤。多问这一句话,是因为大劫之中,天地三界动荡不明,就算是高傲而自命不凡如金发年轻人,他也不想再多招惹麻烦。 “小人无能,被人打到散去大妖精魄才逃出生天。可这是小人没本事,小人不敢因为一己私事而前来汤谷叨扰太子。”碧云道人跪在地上,额头牢牢地贴在金色地砖之上,声音沉闷而费力地说着。 金发年轻人听了他的话后没说什么,一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双眸只默默地盯着他,碧云道人不敢耽搁,接着开口说道。 “小人漂泊半生,除了太子殿下之外,便览洪荒也不见一个可依靠之人,唯有千年前在凡间十万大山之中收下的一个弟子。小人那徒儿胸无大志,为不过想在十万大山中有一处立足之地,可是前日他却遭人打杀,是他起了贪念,要与大商朝廷暗中作对被朝中将军发现。若仅仅如此,也只算他妄动贪心,螳臂当车。可是小人徒儿是个谨慎又谨慎的性子,他何来的胆子与朝廷作对?小人下凡之后见得徒儿的尸身,这才知道……原来……是有天庭在其中做了手脚!” 碧云道人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他修道数千年不过这一个弟子而已,此时的悲伤是没有半点水分的。 金发年轻人一直沉默地听着碧云道人的话,右手之中轻轻把玩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红色葫芦,但是当碧云道人最后一句话中的“天庭”二字出来之后,他白皙修长的右手瞬间握紧,手上有青筋暴突而起! “商与天庭之争数年前浮上水面,渐渐为洪荒中人所知,西岐也不过是天庭的一方傀儡罢了。此番商人对南疆动手,未必没有觊觎南疆毗邻西岐的天然位置。天庭不出面却从中挑拨,借商朝之手杀了小人愚徒,小人无力替徒儿报仇,却只恨那天庭太过阴险。若不是我见到徒儿尸体之后算得前因后果。就要被天庭骗取与大商作对了!” 碧云道人的声音嘶哑而愤恨,话语之中有无尽怨毒之意。 “我知道了。”年轻人将手中红色的小葫芦挂在腰畔,从中拿出一颗散发着淡淡馨香的丹药。 “这丹药你先拿去将养身子,我与天庭之间旧账不少,今日再添一笔,算来也合该是我动手的时候了。你留得有用之身,到时候还要与我一起对阵天庭。”碧云道人千恩万谢地接过了这颗看似不起眼的丹药,连连叩首。 金发年轻人的面色不再平淡,双眸之中的金色火焰燃烧地更加炽热,熊熊战意在那火焰之中燃烧。 仿佛感应到了他心境的变化,汤谷中央那面湖水无风而动,升起层层波澜,最中央处更是不停地冒着气泡,如同沸腾。 他拿起一根束带将自己的满头金发束起,对身边的老仆说道: “老师他独居北溟多年,我族也隐忍了无数年,这天地大劫已至,天庭偏要与人间碰一碰,如此机会,若是放过了委实可惜。昊天瑶琼二人鸠占鹊巢多年,也是时候……将天庭归还我族手中了。” “只是要想能成此事,非得老师出山才行,我去一趟北溟,亲自请他出山。” 看去平平无奇的老仆早知主人隐忍多年的念头和这些年暗中做出的安排,自然毫无疑议,与碧云道人一同腰躬地极低,同声道: “恭送太子!” 一道太阳真火划过汤谷上方,往北方飞行不止,年轻人已然远去。 …… (前段时间忙于复习没能更新,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了,感谢书友们的支持与陪伴!)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太子陆压 上古时期妖族最盛之时,三位妖皇开辟天庭统御天界,族中强者无数,号称有天仙三百万。其中又有玄仙妖将三千人,金仙、准圣级别的大妖也都不在少数。 除开三位妖皇与出生妖族的女娲伏羲两位大圣之外,妖族之中最强也最能得人信服的,便只有妖师鲲鹏一人了。 鲲鹏出生于北溟,这是一片冰封在洪荒极北处的至寒之地,温度低到连一半的海水都被厚厚的冰层压在下方。 只是世人对于鲲鹏的身世了解也只到这一步了,无人知道这位一时为鲲一时为鹏的大能人物是如何从北溟那片荒芜之地中走出的,似乎他一现世就是准圣上品的绝强实力,一身冠绝洪荒的飞行速度连许多凤族都望尘莫及。 巫妖大战之后,妖师鲲鹏身为妖族硕果仅存的长老,与妖族十太子中唯一存活的太子陆压被视为妖族复兴的希望,可是这两位一者隐居北溟,再不问世事。一者隐居汤谷,逍遥世外,似乎并不把族人四散凋零的妖族再放在心上。 因此后来才有妖族成立元老会议,自行推举出妖皇来,若非如此,恐怕元气大伤妖族现在已经被灭族了。 那个从汤谷飞出,前往北溟寻找妖师鲲鹏的金发年轻人,正是妖皇帝俊与妖后羲和的血肉至亲,妖族最正统的太子,也是天地间最后一只三足金乌——太子陆压。 太子陆压的身世不可谓不坎坷,拥有天地之间最高贵的血脉,兄弟和睦,得以拜鲲鹏为师,身为老幺也极受妖皇帝俊与妖后羲和的宠爱。可是在一场巫妖大战之后却举目四顾,再无亲人,凄凉惶恐,也唯有一个老仆人还在他的身边枯守万年。 巫妖大战是天地间第三次量劫,那时洪荒面积广大,就算是巫族妖族族人众多也足够生存,一族在天一族在地,并没有什么根本上的矛盾。这两族一开始也只是因为争夺地盘边而小有摩擦,而那场大战的开端,便是妖族十太子一次联手巡游洪荒。 也是少年人玩心重,若是寻常巡游,本也无事发生,但是那日也不知是他们兄弟中谁挑起的事端,非要兄弟十人全都显露出真身来一同飞过天际。三足金乌本就与太阳星一体相生,浑身太阳真火澎湃汹涌,这十人一同联手出游,当真如同天上再多出了十个太阳一般。温度的急剧变化带来的是洪荒大地的干枯龟裂,还有无数生灵的干渴甚至灭绝。 生活在地面之上的巫族受到的影响最大,大巫夸父见不得十只金乌如此嚣张的行径,显化法天象地的神通,化作万丈高的巨人去追寻十只金乌,可是以他双足如何追的过飞行速度快绝的金乌呢?妖族十太子本就对巫族心无好感,见到有人胆敢追逐他们更是起了杀心,不停以太阳真火发动攻势,最终夸父饮尽一江一河之水,终究还是没有逃过陨落身死的结局。 巫族之中夸父与大羿最为交好,夸父身死的消息传到正在巫神殿闭关修行的大羿耳中,这位精擅箭术的大巫怒发冲冠,提起手中的巫族至宝“彤弓”便冲出巫神殿,要去向妖族十太子寻仇。 大羿先去黄河边收殓了夸父的尸身,随后站在东海畔的紫云山上,以手中彤弓向天连射九箭! 在魔神蚩尤之前,大羿在巫族中是最为各祖巫看好的年轻人,也是最有希望突破准圣境界成就第十二位祖巫的强者,他那次闭关本就为了突破准圣境界。只是巫族中人最重情义,大羿宁愿放弃一身已经攀至巅峰的气机与精血也要去为夸父报仇,也正是因为他那一身强悍的血气,与心中的仇恨,足足让这九箭每一箭都有了半步准圣的威能! 妖族十太子中实力最强的老大也不过是金仙巅峰修为,尚未成就准圣,何况围杀夸父也让他们的真气消耗了不少,如何挡得住天地间箭道第一人的大羿九箭? 终究大羿凝聚了毕生功力射出的九箭接连射死了九位妖族太子,他自己也因为透支了太多体力而几乎断送了成就准圣的机会。 那一天九日坠落洪荒,帝俊羲和与东皇太一惊怒交加,以手中万妖旗号令天仙三百万,层层黑云从天而降压城而来,巫妖大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而那一战之后,天庭被玉帝王母占据。妖族太子陆压隐居汤谷至今已有无数年,此次远游北溟,是他多年来第一次走出汤谷。 随着一道金色火光的到来,北溟大地无穷的冰原仿佛温度都升高了些。 第二百七十五章 北冥有鱼 “哗啦……”“哗啦……” …… 无际的冰海上漂浮着许多碎冰,细碎的冰块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随着冰涛一同向远处蔓延。 北溟的“溟”指的是一片汪洋大海,因其极寒冷的死寂,如同冥界一般了无生灵存活,所以也被称之为“北冥”。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妖师鲲鹏的水府,便在这北溟大海的正中央水下。 满头金发随风飘扬的太子陆压从一道金色火光之中现出身形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片冰冷的海洋。 随着他的出现,无数细碎的冰块被陆压随身所带的炽烈高温融化为海水,他眉头微皱着感受完全不同于汤谷的冰冷寒气,有些不适地摸了摸腰边挂着的那个小小的红色葫芦。 到底是在汤谷呆了千万年,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外界是什么样的环境,既然此地让他感到不适应,那还是速去速回吧。 金黄色的火光再度闪现,金发年轻人已经身入冰海之中了。 不用捏什么法诀,也不用什么法宝,太子陆压周身的海水仿佛惧怕他身边的那层太阳真火一般,自动地让出了或者说被烧灼出了一处空间来。 陆压下潜的速度极快,几乎不比在空中飞行来的慢。只是这样依旧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来到北溟冰海的最深处。 在重重海水的压迫下他周身的太阳真火丝毫没有熄灭的迹象,幽蓝的海水包裹着浑身金色的高贵的妖皇太子,这幅场景仿佛只有在幻梦之中才能见到。 海洋最深处一片晦暗,陆压眼力极佳,那双燃着太阳真火的眸子可以看透世间几乎一切黑暗与阻碍,他隐约见到前方有一个巨大的、灰蒙蒙的轮廓。 陆压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他以前从没来过北溟,准确地说他的活动范围一向只有幼时在天庭与后来在汤谷之中,只是听父皇说起过老师的出生地是在此处。如今无数年过去了,他甚至有些记不清妖师鲲鹏的模样了,不是说忘了他的长相与气息,而是忘了……他们师徒曾经相处的许多细节,也忘了妖师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巫妖大战之后妖师鲲鹏将他从一片废墟的天庭之中救了出来,安置在汤谷之中后就化作数千里翼展的大鹏飞身去洪荒各地救下了妖族无数子民。可是在做完这些事后妖师鲲鹏就再没出现在妖族的视野之中,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连陆压都不知道老师的行踪。 甚至连妖师鲲鹏在北海之中修行也只是一种猜测而已。 但陆压想不到老师还有什么去处,受妖族无数子民爱戴也怜惜妖族子民的妖师除了在北溟闭关,似乎并没有另外的可能,不然他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曾出现在妖族之中,连推举新的妖皇之时都不曾见他出现过? 不然妖师为何千万年都不曾与他这个当年最疼爱的弟子见上一面? 哪怕是一面也好,总是一种慰藉,总是一种宽怀,可记忆中的那个慈眉善目的灰衣老人就仿佛眼前这片冰海一样冰冷而杳无音讯。 陆压轻轻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驱逐出了脑海,他这次出关而来是为了准备了无数年的那个计划。计划的唯一目的就是重新将天庭掌握在他的手中,那时他父母和叔父一同开创的宫廷,里面有着只属于他的王座。 但那方天帝御座却被别人霸占了,就像是鬣狗盯上的腐烂的尸体,天庭便是残破的妖族所剩的最后一块完好的血肉,而昊天瑶琼……便是霸占了御座的负罪之人。 虽然他这些年在海外笼络了不少散仙,如同碧云道人这样的散仙便算他的半个部下。他暗地里也与许多妖族旧部有所联系,但是看似中庸的昊天瑶琼二人藏拙多年,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只有重新获得老师的支持,才能有必胜的把握。 陆压来到了那处灰扑扑的轮廓之前,原来那是一座巨大的死火山,死火山下开着一个无比辽阔的洞口,足足有千里宽,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妖师化作鲲鱼时进出洞府的出入口。 陆压一闪身便进入了洞口之中,正如这个“溟”字,深海之中极少见到鱼虾,只有一些微渺的浮游生物和水草轻轻摇曳。 他原以为一进入洞府之中就会见到老师的踪影,至少也能感知到老师的气息,如今他的境界实力都极高强,就算是老师也不可能完全遮掩住气息不让他发觉。 可是眼前高高的穹顶之下空无一物,陆压连一丝老师的气息都无法感知到。洞府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居住了,甚至在深海无处不在的暗流冲击之下,这处巨大的水府显得无比破败与落寞。 就像是站在水府门前的那个金发年轻人。 第二百七十六章 破境之间有大恐怖 如果仔细凝神观看,在漫天云层之中,有一道灰色的身影若隐若现,明明以极快的速度飞行着,可是他身上却没有丝毫的法力波动流传出来,仿佛是一块会飞的灰色石块。 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灰色身影突然停了下来,从极动到极静只在一瞬间就转换完成,当他停下来的时候,眼前的那团云彩都没有丝毫要飘散的迹象。 灰衣人正是巫之祁,他并没有完全施展自己的速度,而是在保证不会被天庭发现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快速在天空之中穿梭。 小潜和烛子还在闭关养伤之中,巫之祁出行是得了魔祖罗睺的授意,要来洪荒之中……寻几样东西。 师父罗睺给他定下了极高远的目标,用他的一条命去换他杀死……道祖鸿钧。这件事听起来怎么样都是天方夜谭,但是罗睺看着如今不过准圣中期境界的巫之祁,说出来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犹疑。 尽管一向胆大包天的巫之祁被吓了个半死,但是那个黑衣少年并没有改口的意思,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晚饭要吃什么一样轻松。 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自己的老师,应承下来的事情巫之祁虽然心知没有任何可能做到,但是总也得做些什么,比如更努力地吸收天地灵气,体悟世界法则,还有挥舞承载了魔祖罗睺无数年的那杆“弑神枪”。 要谈与道祖鸿钧作对,至少也要成为一尊圣人吧…… 而巫之祁的此次出行,便是魔祖罗睺让他走出云梦大泽,去洪荒之中寻找提升境界实力的几样东西。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洪荒如此广大,无数年中又有无数修行者,成就圣人境界的唯不过七人之尊。后土娘娘还因为身化轮回而算不得完完全全在圣人的行列之中,因此天地间其实只算作有六尊圣人。 这是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更加凶险之事,洪荒之中并不缺准圣巅峰境界之人,远处有祖龙元凤始麒麟,妖族东皇太一和妖皇帝俊,巫族之中几位祖巫…… 近处也有太清圣人座下玄都法师,人族天皇伏羲,连祝融和烛子实力圆满之时也是准圣巅峰的强者,至于玉帝和王母两人都是准圣上品境界,就算未到巅峰,想来也只有一步之遥。 如此众多的强者无一不是天赋、气运、意志在修道者之中最顶尖的人物,可是他们终究没敢迈过圣人境界这道门槛,原因无他——破境之间有大恐怖,一着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可怖下场,到时亿万年苦修,也不过化作一场空梦。 与道祖鸿钧作是太过遥远的事情,眼下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巫之祁头上的除了天庭那对夫妻和应龙以外,便是成圣一事了。 当然……若是能够成圣,天庭和应龙也都不成为阻碍了。 当他问及师父为何认为他能成圣之时,黑衣少年人给出的逻辑也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强盗逻辑。 天地七圣之中,三清算是盘古化身,佛门接引准提算是创世青莲遗留,妖族有女娲,巫族有后土,可你兽族有谁?既然兽族之中无人成圣,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你? 这一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巫之祁也一时哑口无言,可是他随即想到,就算按照师父的逻辑推算,最有希望成圣的下一位人选也应该从人族之中出现,而不是没落了千万年的兽族。 不过心中有多少牢骚也不自信,事情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便宜师父总算没有不靠谱到底,至少给他指了一条路出来_这便是他冒着被天庭发现的风险也要走出云梦泽的原因。 巫之祁原先在往西南方向飞去,只是在半空之中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仿佛是冲着他来的一般。 能发现刻意隐藏气息的他,还有意让他感受到…… 巫之祁不禁很是好奇,这位究竟是谁呢? 第二百七十七章 吃着火锅唱着歌 云梦大泽位于中原腹地,巫之祁离了涡神宫后便按照师父给出的路径一直往洪荒西南方向飞去,刚过了一半路程就感受到了这股气息。幸好这道气息温和而毫无杀意,不然巫之祁怕是要以为是昊天和瑶琼一伙人来伏杀自己了。 心中疑惑的巫之祁降下云头,一闪身便来到脚下的益州城中。说起来他从离开龟山的千年禁阵之后,只在朝歌城来来去去,便极少其余人族城市之中走过。当年去救烛子也是匆匆疾行,不曾仔细观瞻,这算是他第二次去逛人族大城。 益州城自古有“天府之国”的美称,山水秀美,土地肥沃养人,此地又占据蜀道天险,一向是历代王朝的心腹重地。巫之祁只是曾听子受说过这益州城的繁华富饶,走入其中才发现果然不虚,车水马龙人流熙攘,虽不及朝歌城古朴厚重,自然有一种人间烟火气。 如今他的法力进入城中自然不要再想当初那样摸一枚贝币出来证明身份,而是直接出现在了一条街道的拐角处。 那道惊动他的气息便是从这条街道之上发出,巫之祁走得越近,感知得越清楚,心中那个一直模糊的人影也就越来明晰,他一边思索一边拐过弯来。最先让他感知到的不是那道气息,而是扑面而来的一股香辣的热气。 极爱美食的巫之祁也曾跟着精擅烹饪的烛子一同品尝过洪荒许多美食,只是这香气却让他有一种十分陌生的通体舒泰的快感。想来是人族这些年开发出来不久的美食,子受说过蜀地有一种吃法名为“火锅,这麻辣鲜香的香气倒是很符合这个热辣的名字。香气是从眼前的一座酒楼之中传出,巫之祁毫不犹豫抬脚便走了进去。 “客官一位!里面请~” 前台掌柜的一见这个腰背笔挺,相貌英武的汉子走入楼中,便走出柜台,将手中毛巾搭在肩上,热情地请巫之祁走进楼中。 巫之祁看似只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袍,实则这衣物是子受命织造局精心织就的一件蚕丝御袍,放在朱凰宫外是千金难买的珍贵衣物。等闲人看不出分别,可是酒楼掌柜是何等样的人精,一眼便看出不凡来,忙不迭地迎着巫之祁进楼。 “客人是要张桌子……还是有客在等?”掌柜的十分恭谦,一口地道的蜀地方言并不难懂,反而让巫之祁听着很是舒坦。掌柜十分小意地跟在巫之祁身边落后一步的位置问道。 巫之祁习惯性地眯了眯眼,感受着就在身边的那道气息,笑着说道: “掌柜的自去忙,有朋友……在楼上等我。” “好嘞,客官您请,要什么菜式,您尽管吩咐。” 掌柜的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巫之祁登上楼梯,如有指引一般径直往一个包间之中走去,听力极佳的耳中听到的是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美滋美味地抿着酒,哼着不知所谓的曲子。 “剑南春酿酒一壶,逍遥世上仙,不换五百年。” …… “五百年不换,一千五百年换不换?”巫之祁笑着推门而入,随意地问道。一张因饮酒而涨红的苍老面庞和一个硕大的酒糟鼻,透过眼前火锅热气腾腾的白雾映入眼帘。 “嗝~”老者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盯着进入门中的那个灰衣汉子,一边将一块黑色的毛肚放入眼前鲜艳的红汤之中,筷子一落一提,摇头晃脑地说道: “一千五百年太长,五百年又短了,依老夫看,杯酒饮尽风流,入海中、出海中,一千年方才正好。” “哈哈哈,楚抟先生牙尖嘴利,醉中也忘不了损我两句。”巫之祁毫不客气地安坐在老人对面,大笑着说道。 第二百七十八章 没齿难忘 许久不见的楚抟老人数十年过去了也没丝毫变化,穿着邋里邋遢,一头白发散乱地披着,酒糟鼻红彤彤的,被火锅的热气与红汤的辣味熏地满头大汗,一喝酒更显得油光满面。 也不知这酒馆掌柜是怎么放这副模样的他进来的,还给了一间上好的包间。 “这火锅是朝歌城里少有的吃食,宫主一路奔波也想必累了,尝尝看。”糟老头子用筷子敲了敲火锅的铜边说道。 巫之祁点点头,夹起一块轻薄透亮的牛肉放入眼前红色的沸汤之中,鲜红粉嫩的牛肉被红色的汤汁浸泡,沸腾的热汤将高温由内而外地传导进这片牛肉之中,同时也让它通体包裹上热辣鲜香的汤汁。 巫之祁是老饕了,不用人指点便知道何时将牛肉提出来最嫩。不过数息时间,他便提起筷子来,强悍的肉身让他不惧滚烫的高温,他直接将恰好熟了的牛肉放入嘴中。 味蕾仿佛在一瞬间炸裂,各种花椒麻椒朝天椒……混合在一处带来的辣味狠狠冲击着他的舌尖。牛肉本身极佳的材质带来柔嫩鲜美的口感,与吸饱了汤汁的香辣的味道相辅相成,更增美味。 向来吃辣极少的巫之祁一时禁不住这种味道的冲击,咽下牛肉之后便大口喘息,一把夺过桌上的剑南春酿,直接倒往口中。 只是这酒劲道也不小,白酒的辛辣与火锅的香辣合到一处,让他那张微黑的脸都涨得通红。 楚抟老人挤眉弄眼地看向第一次吃火锅不知深浅的巫之祁,笑个不停,手中的酒杯都要拿不稳了。 巫之祁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边倒了一杯白水一边摇头吐舌道: “猝不及防猝不及防,本以为只是寻常辣味,不曾想如此夸张。” 楚抟老人笑着从桌边拎起一坛酒,将空了的酒壶倒满,重新替巫之祁斟满一杯酒。 巫之祁忙道不敢,从楚抟老人手中接过酒壶,先将楚抟老人的杯中斟酒,再给自己满上。 不等楚抟老人开口,巫之祁便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举起酒杯,弯腰诚恳地敬酒道: “老巫我得先生之助,如今实力终于恢复,也救出了烛子与小潜,先生大恩,老巫我没齿难忘!” “可不敢可不敢。”楚抟老人伸手扶住巫之祁请他坐下,随即端起酒杯与巫之祁轻碰之后一饮而尽。 “以宫主大才,数十年前既然能逃出龟山之中,那么总有法子能再续经脉,老夫不过是讨巧知道‘天心水’这一法子,才说与宫主听。万不敢当宫主一句‘大恩大德’啊!”楚抟老人丝毫没有要居功的想法,谦虚摆手道。 “您过谦了,就算我有别的法子接续经脉,也绝难如天心水这般恢复如初啊。”巫之祁想起自己被封千年之中一次次地试图用法力接续经脉而不得的绝望,感慨地说道。 “敢问宫主,烛尊神与潜尊神可好?”楚抟老人不置可否地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谢……先生关心,他们都好。”恢复了准圣境界的巫之祁自然发现了眼前这位看似邋里邋遢的老人究竟是谁,这位论起辈分来与他相差不多,可是比起在洪荒之中的名声,与他可谓是天差地别啊…… 巫之祁原先也想过楚抟老人究竟是哪一位洪荒之中的大能人物,心中总是觉得没个准头,直到见到他的这一刻才终究明白过来,只是这一位按说逍遥世外已经许多年,当年出手助他,还让他收了子受这么个宝贝徒弟。这次又寻他,究竟是……为了何事? “先生此次来找老巫,可是有事?先生尽管开口,老巫我无有不从!”巫之祁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大声道。 “唉……劳烦宫主……确实……有一事相求。”楚抟老人叹了口气,私有难言之隐般磕磕绊绊地说道。 第二百七十九章 有生皆苦 能让这一位都头疼的一定不是小事,巫之祁早有心理准备,正色道: “先生但说无妨,巫之祁定倾力为之!” “如今天地量劫已至,各方势力都有动作,有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与欲望,有的不过是求一个保命而已。”楚抟老人言语之中颇多感慨说道,“我虽然早已不问族中事务,但是毕竟如今族人遍布天下,不得不在这大劫之中为他们寻一个遮风挡雨的法子。” “族中当今主事的小姑娘名叫苏龢,按她的意思,我族尽量保存实力,不参与这天地大劫便是,但是……后辈们有后辈们的想法,恐怕这次大劫我族终究要掺上一脚啊。” “妖皇是经历过上一次量劫之人,她在妖族之中一向极有威望,何人胆敢不听妖皇号令?” 巫之祁奇怪地问道,妖族之中一向最重尊卑长幼,妖皇既然已经发话,那么除了眼前这位可以置身之外,恐怕整个妖族都不该有人敢不听吧? 楚抟老人自然知道巫之祁在想些什么,一向乐呵呵的面庞之上泛起一丝苦色。 “她妖皇苏龢拦得住天下妖族,也拦不住……一个想要为父母叔父报仇的可怜孩儿啊……” 巫之祁猛然惊觉,瞬间想起了上古妖族那位血脉最为正统高贵的太子陆压,惊道: “陆压太子?” “便是这孩子了……巫族与我族当年几近同归于尽,他一腔愤懑无处发泄,亲人尽死的悲苦全部转移到了霸占天庭的昊天瑶琼身上。说来,他与宫主还是同仇敌忾。他隐忍筹谋了无数年,我早知他总有一日要对天庭出手,这次天地量劫便是他趁乱起事的机会。” 楚抟老人说起太子陆压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叛逆的后辈,疼爱之中又有着几许无奈。 “唉……我已经老了,人一老,就看不得打生打死,上古一场巫妖大战死去多少无辜之人,再掀战事,死的最多的也唯有天下生灵。我族能恢复元气至今,已经实属不易。这还得归功于苏龢这几任妖皇的苦心经营,可是这样的我族还能禁得起一场大战的消耗吗?天地量劫本身已经是灾难,压儿这一动手,又不知要把我族带往何等境地啊……” 老人家长叹一声: “前些日子他去北溟寻我,可是我这些年只想着天下太平,不管是哪族的子民都能过上安稳日子,西方佛门说有生皆苦,众生活着便是不易,何况再起大战乎?” “我委实是违不了本心,再经历了惨绝人寰的巫妖大战之后还去帮他挑起战事啊……” 巫之祁沉默地听着楚抟老人的话,他能理解楚抟老人的苦心,太子陆压虽然多年不在妖族之中,但是身份血脉摆在这里,一旦与外敌开战,在族中必然是一呼百应的存在。但是他老人家与妖皇苏龢都不愿在这多事之秋冒险,妖族如今便是面临着分裂的局面,可是以他的身份都解决不了妖族的问题,找自己来……又有何用? “老夫不是要难为宫主,只是压儿此战势在必行,妖族内部的问题,我心中自然有数。而宫主定然与天庭之间有所一战,老夫所求不为其他,只为请宫主若有闲暇,多多……照应我妖族子弟。若是压儿不敌天庭,也只请宫主能施以援手,与我一同保下这一条金乌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