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来》 【壹】凌姬折梅九 【壹】记白雪凌姬折梅九 景帝十四年。一月初,春寒料峭,大雪之间,“笙箫”开张…… “各位客官里边儿请,今天头一回开张,免费相手相面!”凌姬挥舞着手中的牡丹花帕子招呼着,这年头干什么最值钱,干什么不吃亏,算算命顺带开酒楼呗。 凌姬,自幼父母双亡,家中排行老三,呼之凌三娘。她曾拜师学艺,精通神鬼妖魔之事,毕竟行走江湖一技压身还是好的。 陡然,一股香气发出来,充斥了后院,连带着前堂也有了味道,凌姬突然皱起眉,后院似乎有些不正常。 “老板娘,你这店里什么这么香啊?菜吗?是美人儿吧!” “对呀,啥玩意儿这么香啊?” …… 一众客人循着异香走进店,凌姬眸子一眯,这东西,道行挺深啊,活人都闻得到,自己以前没发现,看来没有个上千年,也有个七八百吧! 一旁的伙计二喜挥着汗巾朝凌姬大喊:“三娘三娘!” 凌姬握紧拳头,这家伙是不懂吗?挥什么汗巾,只说话会死吗?要不是念着新开张就吵架,店里财源会不好,她早就一算盘打过去了。 “怎么了?把汗巾给我放下,也不闻闻这味儿。”凌姬撇过头,也是实在不想说什么了,虽然说主业是算命,但是副业也还是开酒楼啊,他这么一挥,连着客人和财气都被他挥走了。 二喜手一顿,收了回来,凑在凌姬耳边,悄声说道:“三娘,我咋没瞧见有人来算命的啊?咱们主业不是算命吗?” 凌姬一闭眼,提起一口气,她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敢情没人算命什么的,就能让他一惊一乍的,没出息的玩意儿。现在重要的,是后院的那东西,弄不好是什么要命的就不行了。 “得了,二喜,你和运财和招银一块儿看着店,我去后院,别给我整出什么乱子!”凌姬帕子一扬,扭着腰去了后院。 后院。 凌姬空画了一道符,向天一挥,舒了口气:“阁下出来吧,一身骚气都敢放出来,又何恐现真身?”她悠闲地拨弄着指甲,结界已经划下,到时候要是来者不善,那也是她的地盘,自有煞中煞大阵压着,她凌三娘还就不信这妖孽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老板娘好大的,架子,嗯……阵法啊!这是多怕我,把煞中煞大阵斗祭出来了呀。”凌姬背后一个男声响起,唔,有些妖里妖气,可以清晰辨出是个男子,还带着一点女气,像是个娘娘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公狐狸修炼成精了,还是美男蛇出身呢? 凌姬转过身,走到梅花树边,靠在梅花树上,伸出一只手,折着梅花树上的一根枝条,心说,这家伙是个什么玩意儿。眉头一皱,手上一用力折下一根梅花枝。凌姬吓得手一松,哎呦祖宗诶,就是因为这棵梅花树地布局有好风水,上头挂了八百串五帝铜钱,要死了要死了! 突然间,男声再度响起,这次是一声哀嚎:“啊!谈就谈,出来就出来,你别动手啊!” 凌姬心疼得捡起枝条,取下上头的五帝铜钱重新挂在另一根枝条上,管也没管那东西说了什么。她管这么多干什么,真是的,只有财运才是最重要的,别的她才懒得在意。 “你!小爷叫梅九,就是你手里,呸,你院里这棵梅花树!”那男声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在他身上挂那么多五帝铜钱也就算了,居然,居然还折他树枝!他二十年的修为就这么没了! 凌姬正把手搭在一根树枝上,被他闹得不耐烦,手忽的一紧,大骂道:“你梅花树,就当你的梅花树,关我……”他,他居然是梅花树!各路神仙道长啊!凌姬眸子一眯,牙一咬“咔”一声,又是一根枝条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梅九似乎想抽自己一嘴巴子,告诉凌姬他是梅花树,那女人一激动,又折下来一枝,加上先前那只,整整一百年修为,她可知要修炼多久啊!而且,还很疼,其疼度仅次于孕妇生产。当然,这只是梅九的猜测,他当了一千五百年梅花树,且幻化成人形时就是个男子,他怎么知道女子生产的疼痛。 凌姬闪身离开梅花树,咬破手指,指头渗出鲜血,若这霉什么的,不管了,这梅花精来者不善,她只要将血弹在地上,煞中煞大阵就会启动,他被封着妖气,无法施法,除非道行万年,否则休想出去祸乱人间! 梅九看见了她的动作,他知道她要干什么,尽管被封在梅花树里看不清。 “诶!大妈,小姐,美女!”梅九急呼,“你既然会布阵,那肯定懂风水。你就是看中了小爷我的真身——这株封住我的梅花树,本来这屋子极其凶煞,挡财挡运,树却能改命格,对吧。我不妨告诉你,若我被灭了,这株树也会枯死!”梅九大喊着,只要凌姬暂时放松警惕,他就有打翻身仗的机会。 “我放了你,你要是杀了我,怎么办啊?”绫姬转过身往前走,她菜不会信这些臭男人的话,江固华已经让她彻底认清了男人的面目,她不会再信。 院口,运财急匆匆跑进来,急得大喊:“三,三娘!有人投事!” 有人投事了,唔,看来有事干了! 凌姬勾唇一笑,身后的梅九在喊叫:“没有我你搞不定的!快点回来!” “是么?要是我搞不定,自然会放你出来。走运财,准备点儿家伙什,再叫上二喜和招银,今天去投事的那家看看去!”凌姬很高兴,有生意上门自然高兴,“投事那家出多少两银子?” “是个有钱的,出一百五十两。” “嗯,这次要是弄好了,你们三个,每人二十两。” “诶!” “他们家谁出事儿了?” “他家公子,最近好像被人吸了血似的,惨白惨白那脸,血色都见不着半点……” 凌姬他们渐渐走去,树中梅九的精元握紧了手,他有预感,这次这个,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东西。 …… 凌姬梳妆打扮好,朝外走去,坐上了去贾府的马车,很快就到了地方。果然有钱,这朱漆大门,少说也要有一百两银子。门上悬五帝铜钱招财,开门见水上浮雕假山八座,好风水格局啊!挡财的树枝也被砍掉了,看来还有高人啊! 里头的人涌上来,一个身穿褐色员外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赶到凌姬面前,看样子这就是贾员外了。 凌姬稍稍给贾员外弓了弓身子行了个礼,说道:“贾员外好。”她抬头望向天空,看不到阴气,也瞧不见妖气,看来不是妖魔作祟。 贾员外瞧见她,立马指着一间屋子,老泪纵横,手和声都颤得不像样子:“凌,凌仙姑诶!您快救救小儿吧!鄙人贾武可就者一个儿子啊!”边说还边抹眼泪。 来的路上凌姬已经听二喜说了,这贾武富甲一方,但是膝下只有一子,名叫贾禄华,平日是跟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这几日不知为何脸上越来越没有血色,就像是被什么玩意儿吸了血一样,躺在床上。这可是把贾老爷子急死了,请了七八个道士啊和尚啊去做法,可惜一点儿也没用,这才请到了她。 她道了一声,让贾员外莫急,然后便向里走去。 后头一堆妾室在议论:“你瞧瞧这凌仙姑长一副狐媚子样,能把少爷给治好吗?” “我看八成是来骗钱的,瞧那眼睛,进了府就上下打量。” “就是就是……” “几位夫人可说够了?”凌姬停下步子,这些人呐,不懂终归是不懂。 【贰】天道好轮回 “多嘴!”贾武看凌姬这般,马上呵斥后头小妾,他可就这么个宝贝儿子,要是,凌姬一个不高兴,可不就完喽,“这儿有你们说话的份吗!” 女子属阴,妖魔鬼怪属阴,夜属阴,女子易招鬼,更别说捉鬼了。十有八九会被鬼附身,都时候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三十个接投事的人里,有一个女的都难得了。这些小妾平日只会争风吃醋,真正懂得其中天罗诡道之人,又有几何? 贾武把凌姬迎进大厅里头上坐,对后头小厮吩咐道:“快给仙姑上壶好茶,再准备一桌酒菜,莫要亏待了仙姑。对对对,还有厢房!” 凌姬四处打量着,贾府真是有钱,金丝楠木桌椅,乌金木箸…… 凌姬问道:“厢房就免了,客栈还要照顾。令郎现在何处?且领我去瞧瞧。” 贾武一听,立刻再前头将凌姬领进了贾禄华房里,到了地方才发现,不是没有阴气,而是这鬼物太厉害,盖去了自己的阴气,但是由于作案场所留下的太重,而盖不掉了。 贾母和贾少夫人在贾禄华旁边哭嚎,贾禄华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令郎可有害死过什么人?”凌姬也不含蓄,这鬼能藏好自身阴气,若不是道行千年的老鬼,那便是厉鬼。但是那些老鬼和贾禄华该是没什么怨仇的,想来那便是厉鬼了。 贾武顿了顿,马上恢复平静,然后说道:“这,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啊!若小儿害过人,那早被官府捉走了!就是官府不来抓,鄙人也先打他一顿啊!” “呵,贾员外误会了,”凌姬勾起唇角露出小酒窝,“着并不一定要贾少爷亲自动手,若是因着他的缘故死了人,或自杀了,那也一样。” 这人有人法,鬼有鬼道,你自然是害了别人,或者开罪了什么玩意儿才会被缠上,否则那东西凭什么跟着你? 贾武突然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看他的表情,凌姬就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些这种大户人家不愿意说的秘密,可是不说她怎么帮忙,尚不知熟善熟恶就贸然驱鬼,可是遭天谴的,她可犯不着为了银子,遭这个罪冒这个险。 凌姬也没有强求,抬步就走,人家不愿意说,这投事那就接不了:“贾员外,这要是不告诉我,令郎我怕是也无能为力,给您提个醒,若无人相救,不出三日,令郎必死无疑!” 贾武也就拨弄着手上的碧玉扳指,看了一眼床上的贾禄华,长长叹了一声:“作孽啊!作孽啊!” 出了贾府,凌姬没有坐车轿,自己在大街上闲逛。 迎面走来一对璧人,男子眉目隽秀,青衣长袍,女子着对襟襦裙娇小可爱。她不禁身形一顿,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的愤怒不言而喻,一口银牙咬的咯咯作响。 男子看到她,倒是先打了招呼:“醉瑶,这些年你可还好?” 凌姬没有回答,这是当初她捉鬼前,待在青楼卖艺的花名。 “还在生我的气……” “江丞相何出此言,民女何德何能生丞相的气?可惜民女不叫醉瑶,本名凌姬,凌三娘。”凌姬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好看,大红色的襦裙露出半个银色抹胸,珠钗玉饰。 男子愣了愣,他没想到再见故人,凌姬居然会是这种态度:“当初我……” “当初之事我年少无知,江固元,莫要装了。”凌姬走上前去,一眼也未曾施舍给江固元,隔着帕子拍了拍他的脸,“天道有轮回,它曾放过谁!” 凌姬继续向前走未曾回头。 ………… 等她回到客栈已经是晚上了,凌姬冲进去,端起酒坛到了后院,大口大口灌。 梅九瞧见她,马上喊道:“三娘,三娘!今日那厉鬼是个女鬼!” 嗯?他怎么知道的?凌姬把酒扔到旁边:“你又没去,连我都不知道那东西是公是母,你怎么就知道她是女鬼啊?嗯?小梅花精?” “直觉!”梅九一挑眉毛,“还有别叫我小梅花精,我的年龄大得能当你祖宗!” “那,那就老梅花精?”凌姬喝多了,早就神志不清,出口的都不知道是什么。 梅九怒了,他是年龄大了点,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一个女人说自己老! 突然,凌姬把酒坛摔在地上,拿起碎了的瓷片,一下就划开了自己白皙的手心,摇摇晃晃地走向梅花树,任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梅花树。 她痴了般大笑:“江固元,除了你老娘也他妈可以勾搭别的男人!看看,我勾搭个梅花精怎么样!哈哈哈哈!” “诶诶诶诶,你,你要干什么?”梅九开始紧张了,这个疯女人要干什么,结血誓?他不卖身啊!可惜晚了,他的身子被一股力打出他的真身梅花树外,他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哎呦,小爷,小爷的手!” 凌姬则直接昏了过去,知觉全无。看着凌姬倒下去的身影,梅九飞身过去,一把捞进怀里。真是的,他本来也就是想骗凌姬把自己放出去,这下好,血誓一结,别说了,拿可是逃不掉了。万一着小妞想不开往自个儿身上捅了千八百刀,他感同身受,那不就完喽! 第二日一早。 凌姬睁开眼,迷迷糊糊,床边趴着个人。紫衫及地,眉目妖娆,头发散了一地,这姑娘……真好看!卖给青楼老鸨肯定能值不少银子! 梅九也醒了,看着凌姬那财迷眼神,总感觉怪怪的:“你醒了?” “你是那个千年梅花精!我们昨晚结了血誓?”凌姬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昨晚她的举动跟连环画似的放出来。 “不行不行!走走走!要是被人发现还以为我偷汉子!”凌姬冲下床打开窗,不行,下面是池塘! 谁曾想她还在思考如何让梅九走的时候,贾府又出事了。贾禄华一日比一日脸色苍白,原先还能一天醒个两三个时辰。如今,莫要说两三个,一个时辰都是不错的了。那个东西已经把他缠得越来越紧,怕是再过个一晚,贾禄华就得一命归西,两魂出窍,三魄升天了。 “三娘,三娘!不……”二喜匆匆冲进屋,他要告诉凌姬,贾府又出事了。结果进了屋,就瞧见凌姬推着梅九的样子:“三,三,三娘啊,这姑娘是?”梅九脸一黑。 “他是老娘相公!是男人!”凌姬扯了扯嘴角,似乎也只能这么说,否则这偷汉子的罪名坐实了,那可是要浸猪笼的。 二喜这才说明了事情。 贾府已经再次派人来投事,并且说了贾禄华的身体更加差。他们贾家香火八代单传,若是到贾武这一辈断了,那贾武也就没脸百年之后到地底下见自个儿老祖宗了。 凌姬一听急了,这可不能再管谁对谁错了,再这么管下去,怕是贾禄华已经死了。 她马上收拾了收拾自己,又拉起梅九二喜坐着马车一路飞驰到贾府,反正有苦力,不用白不用。 到了贾府,贾武那是跟看到了救星似的,马上把她拉进书房,说道:“凌仙姑诶,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子!您说的那害人的事儿我想过了!只要能救我儿子,什么面子里子的都不是东西!” 说贾家打贾武他太爷爷开始就是贫农,贾武更是考白手起家。之前在乡下给贾禄华定过一门亲,是个叫花玲珑的姑娘。后来富了,这门亲事就觉得太寒酸,也就不了了之了。谁知这贾禄华他早已同花玲珑珠胎暗结,花玲珑就在贾禄华成亲那日三尺白绫了了一生。作孽啊! “啪!”凌姬手中的酒杯碎了,经历同她何其相似,这贾禄华,真不是个东西!但也更让她坚定,花玲珑必须度化,生前已这般可怜,死后还做孤魂野鬼,不是更可怜吗? 【叁】鬼火可烧心 凌姬决定摆下阵法,等待今晚花玲珑的到来。她要求把贾禄华也留下,其他所有人通通出贾府,无论发生什么时,都不能进来。贾员外思考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答应了。 月黑风高兵戈起, 拂面拭剑收鬼气。 梅九看着凌姬摆阵,刚刚花玲珑的事,他也听见了,真是可悲啊。一个女子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在错的时间对错的人心甘情愿地交付出所有,最后却落了个横死的下场。不过这么说来,也怪不得花玲珑要变成厉鬼了!命这么苦,不变才说不过去! 很快,夜色降临。凌姬已经在地上洒满了糯米,管它是鬼是尸,只要来了,想不留行都不行。 霎时,一阵阴风刮来,二喜看着地上渐渐逼近的黑脚印,咽了口口水跌跌撞撞跑到凌姬和梅九身后:“三,三娘,那女鬼来了!” 凌姬睁开方才一直逼着地双眼,梅九爷放下乐手中的茶,换而以一把鬼骨黑玉扇。 花玲珑一下显出形态,红衣白发,脖子上吊着一条白绫,抬起头的一刹把二喜吓得差点就一口气提不上来背过去。那张脸惨白惨白,毫无血色,眼睛那处一片黑,眼眶里尚在淌血,看着万分骇人。 空中传来了她的笑声,由远及近,震得人头皮发麻:“咯咯咯咯咯,子归(贾禄华的字),是我啊!子归!” 凌姬看着她抬头,雪白的发丝打在她脸上,却也是有些不忍心,这种女子化作的厉鬼,最后的下场一般都是心结难解,只能灰飞烟灭,从此万劫不复,不得超生。花玲珑也是这般,若启动大阵,她心结不结,那便只能去死。 “玲珑姑娘,你何必执着?”看凌姬一脸犹豫,梅九打开扇子挥了挥,倒是先开了口。 花玲珑倒也是回嘴了,不管是女人,女鬼,女妖怪,只要是个母的,在吵架这方面,十有八九不会示弱:“你这种千年老妖怪还有资格说我?咯咯咯咯!我好歹只要他一人,别当我看不出来,你修行的时候,那估计才是杀孽无数吧!” 梅九眼睛骤然一眯,“啪”地一扇子打在桌上,他平生最容不得别人提两点,一个是说他老,另一个就是说他杀孽太重。如今这花玲珑自己找死,倒也怪不得他了。 他扬起骨扇,眸中杀意顿现,转瞬之间,梅九的眼睛已一片纯黑犹如漩涡。 凌姬上前一把扯住梅九,结起九字真言手印:“临、兵、斗、者、皆、列、阵、前!” 因为二者的血誓作用,梅九的杀意凌姬很快感觉到了,那种是她从前捉妖渡鬼时未曾见识过的,现在只能被迫开阵,还望花玲珑听劝。 梅九的妖气被阵气压住,渐渐杀气趋于平静。 “姑娘,好言相劝,还望你听得进啊。看在同是女人的份儿上,听我一句劝,放过贾禄华吧。”凌姬一个转身坐下,勾起一抹魅人的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不听我不听!男人都没有良心!”花玲珑非但不听,暴戾之气更盛,“那是他自己说的,若他有负与我,便浑身血液流尽而死的,他凭什么说的出做不到?咯咯咯咯咯咯!” 花玲珑张狂地大笑,女子都是这样,爱一个人可以爱得痴狂,爱起来愿意做任何事,恨起来却也是不顾一切代价。 她没有停止笑,燃起鬼火向凌姬他们袭去,凌姬一个避闪不及,鬼火入心,她一受伤,梅九也逃不掉,这鬼火烧心的滋味再疼,也只能干受下。 “舒服吗?这鬼火烧心?”花玲珑的五官扭在一起,狰狞万分,“你们谁知道我被背叛的时候有多苦?让你们试试看,你们就知道了!” 凌姬一遍遍念静心咒,反正只要能把自己救活,她才不管佛门还是道家。 平日里张扬的脸上,如今已是大汗淋漓,待到鬼火压下,她一口血吐在地上的青石板上,殷红如火。 梅九扶起凌姬,眸子凌厉一瞥:“哼,好言相劝你不听,今日,你要么去往生,要么就等着灰飞烟灭!” 话音一落,立刻挥扇向花玲珑奔去,两道红影在空中打得难舍难分。 梅九抛出扇子,骨扇掀起百十丈高的鬼风墙,向花玲珑打去,花玲珑抓住白绫,打上青石地,扬起砖石,躲开了墙的挤压。 她也不甘示弱,结起了怨灵波,从外头看上去,像水波一样,但是有着浓重的阴气,还能听到怨灵的尖细笑声。那玩意儿可疼了啊,冲进去的话,就跟撕肉似的!梅九停住了。 凌姬翻了个白眼,真是的眼看要赢了,还千年老妖怪,怨灵波就把你弄成这样。就是疼,今天也得给她闯过去。 “梅老九!老娘告诉你,你不给我拆了她的怨灵波,老娘破了你的相!”凌姬大喊,真是的,对付这种男生女相还爱惜容貌的,就是要威胁,否则法力再高也就是个摆设。 梅九一听凌姬要破自己的相,也管不了疼还是不疼了,咬紧了牙关一下冲进去。凌姬紧随其后,咬破舌尖,含了一口血,“噗”地喷在桃木剑上。 就在此时,贾禄华出声了:“放,放过她。” 凌姬停顿了,花玲珑听到这句话,也收了手。 “子归,子归你方才,说什么?”花玲珑颤抖着声,女子就是这般,前一刻能狠的下心来杀你,或许后一刻,她就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放下。 贾禄华撑着坐起来,勉强勾出一个笑容。 “玲珑,这,这些年,我一直没放下你。可是我爹爹,他一定要让我娶,娶别人。” “知道你有了身子,我,我很想把你接进来,谁知道,你,你就这样走了。” “你要杀我,我不怪你。终归还是我错了。我爱你……” 一席话落入花玲珑耳中,她哭了,转瞬,脖颈上的白绫消散,白发化作青丝。她扑上去:“子归,你可知,我一直就是想,想听你认个错儿,告诉我你爱我。” 她的眼泪簌落簌落地落下。她其实并没有怨过贾禄华,自尽是她自己选的,只是她放不下,她到底也就是想要听贾禄华一句他爱她。 突然,贾禄华勾起一抹冷笑,从袖子里抽出铜钱剑,扎进花玲珑心口。 花玲珑陡然睁大双眼,她没有想到贾禄华会这样。自她的心口,涌起了一股强大的怨气,不死不休,她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花玲珑站起来,扭了扭脖子,手指成爪,凌空一抓一扬,贾禄华飞出了两三米,她嘴角笑意愈发深。 凌姬也没想到贾禄华会来这么一手,花玲珑是吊死的,她脖颈上的白绫一除,那便是她放下了的标志。然而在厉鬼放下之际,让它发生了变故,那厉鬼会变成魔的。 本来好好的事儿,花玲珑也要走了,贾禄华居然这样,利用一个女子的爱,反而去伤害她! “你,你咳咳咳咳,”贾禄华咳出一口血来,“你不是该灰飞烟灭了吗?” 凌姬这次也不出手帮忙了,这种男子,最令人作呕,本来她还以为…唉。如今这钱,她宁可不要,也要看着花玲珑如何收拾这贾禄华:“如今,你同他的事我再不掺和,你自行解决吧!” 花玲珑点点头,放出一把鬼火,这鬼火可烧人心,让你如同在地狱中一般,煎熬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空中飘着花玲珑的笑声,格外瘆人,听着让人发怵。 她来回折腾着贾禄华,在他身上划开口子,放血。凌姬早就将阵法解了,如今院子里血腥味冲天。 外头的人以外花玲珑被灭了,全都冲了进来,谁料看到的却是花玲珑一脸狰狞,地上躺着的贾禄华身上还在流血,凌姬和梅九却冷眼旁观,二喜站在他们身后。贾武冲过去:“你,你还我儿来……” 那一夜,贾府上下一个活口不留。 凌姬坐上车,靠在梅九身上,真是累啊:“二喜,回客栈。” 【肆】结识沈轻枝 待到回了客栈,梅九收起手中法器,瞧着躺在床上的凌姬,开口问道:“三娘,你当真觉得让花玲珑杀了贾家是对的吗?” 凌姬久久不作声,只是闭着眼睛,对于那种人,她不会帮的,鬼害人自有理由,有的理由是错的,有的理由却是对的。她总不能一味地认为鬼害人都是错的吧。 当梅九以为凌姬睡着了的时候,她出了声:“贾禄华那种人不值得怜悯,花玲珑杀了他,心头怨气得解,倒是好事一桩。大不了我多念几遍往生经。” 说罢,转了个身朝里面睡去。 倒是梅九,睁着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凌姬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像顾卓云,但是又和卓云不一样。不过好在最后是他活了下来。他总觉着凌姬一定和顾卓云有一些关系,但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种感觉。就想你在做一件没有发生的事时,却突然感觉似乎自己曾经干过。 床上的凌姬已经睡下,可是她是睁着一只眼睡的,这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梅九看着她,这种习惯大部分接投事的人都有,接投事的人都是常年阴气环绕,到了晚上阴物出来,闻到这种气味就会呗吸引过来,所以接投事的人不论男女,入夜一般不会熟睡。 窗外风声拍落叶, 阁内鬼音挑灯灭。 窗外的风不停在刮,远处有一道白光闪过,想来花玲珑已经放下,去地狱受罚了。 梅九解了衣裳,刚想躺下地,案几上的蜡烛发出“啪”的一声灭了。梅九转过身,点上蜡烛,待他转回来,蜡烛又灭了。他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忙叫醒凌姬,半夜鬼熄灯,你熄灯就熄灯,还熄到这儿来! “三娘,三娘醒醒,有东西来了。”梅九一伸手,衣裳飞回他身上,祭出法器后又推了推凌姬。 凌姬揉了揉那只睁着的眼睛,披好衣服说:“什么情况?” “有玩意儿吹了光。”梅九凑在凌姬耳边。 凌姬没太大表示,哦了一声又解下衣服继续睡,反正没害到她,她也不用多惊恐。 窗外一个人影若隐若现,传来一阵清冷的笑声:“呵呵呵,小娘子好勇气啊。” 窗外飞进一个阿飘,头发披散,还簪了个白玉簪子,只不过看样子也没多大用处。一身的黑衣服,上面还绣了龙纹,死之前是大户人家啊。 虽然头发也是散的,不过明显是个男子,清雅隽秀,气质型,比梅九那种妖孽好辨认多了。 “阁下前来所为何事?”梅九坐下,看着他坐在窗台上。 那男子也不说话,抬眼看向梅九:“在下沈轻枝,最近闲的慌出来找几个人陪我玩玩儿,呵呵呵呵!”说着捂着嘴仰首笑起来,头上的玉簪子折射了月光晃到凌姬脸上。 凌姬眼前被玉簪子的光一晃,马上“噌”一下坐起来:“玉簪子!我看见了玉簪子!” 梅九看着凌姬这副财迷样皱了皱眉一脸的嫌弃,真是的不能挣点面子吗?这么爱钱。 沈轻枝看着凌姬倒挺有趣,他待在古墓里,呆了一千九百年,就差一百年就满两千年了,寂寞得要死,平日里无聊啊,和隔壁两个粽子打打麻将,结果前几天他俩被偷出去了,这现在只有出来玩玩儿了。 “小娘子,你倒是识货,这簪子可是两千年前的物件,到我手上的时候就有了三百年的年头了,我修行了一千九百年,这簪子可是两千二百年前的古物。”沈轻枝拔下簪子在凌姬眼前晃悠。 凌姬可不管面前的东西是什么,只要值钱就好,听沈轻枝一说,口水都要掉下来了,银子银子,一大堆的银子:“沈兄啊,你有什么要求啊?把簪子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让我跟着你们。”沈轻枝淡淡说道,爱钱,这就好办了,他墓里头随便给扣一大小件儿出来都价值连城,“如果可以,我既能帮你除别的鬼,还有我墓里头那些……” “成交!”凌姬二话不说,口水一咽,在梅九惊诧的目光中一口答应下来。嘿!想她把梅九弄出来都是一天多呢,这他俩才认识了片刻,为了点儿银子就能答应这么爽快,也是让人开了眼的! 沈轻枝看着凌姬的眼神一秒笑嘻嘻,尽现亲和,这下好了,他可以出去玩儿了,古墓里头老鼠蚂蚁什么的钻一块儿,天天晚上可着劲儿地折腾,那个闹得,可是又没人敢留他,前几回那些接投事好几个被她活活吓死,还有的说什么也不肯,弄得他不高兴就给杀了。早知道这儿这个小娘们儿这么方便,他至于麻烦的要命吗。 “三娘,你提防他点儿,”梅九看着面前的沈轻枝有点不爽,凭什么和他长得一样好看,“万一他是来害你的,你就一命呜呼了。” 沈轻枝听了这话,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差点儿没哽死:“我俩同是千年的东西,你是老妖怪,我是老鬼,谁怕谁?”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带他出去玩儿的,旁边那个梅花精是要拆他的台吧! 这回梅九也算是无话可说了,对啊,同是千年的老东西,他们俩谁都一样,而且这个老鬼有一千九百年道行,真要打起来,他也不定打不打得过人家。 再看凌姬,拿着簪子久观察起做工来,玉质上乘,做工精良,年头也足,看来能卖个好价钱。 凌姬笑得花枝乱颤,她那一手尖尖长长的指甲都快激动地掐了,一对凤眼眯得只剩缝,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看得清手里的簪子。 “三娘,三娘,”看着凌姬那癫狂的笑容,梅九实是忍不住了,他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爱财的女子,“别笑了!丢不丢人!” 凌姬真心是控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她平生最爱财,这会儿答应一个鬼的要求,就得了得有近千两银子:“啊哈哈哈哈哈!哎呦老娘的肚子,真是,咳咳咳咳!” 梅九皱皱眉,真是的,作为女子就不能矜持点儿吗?非得要明器,那还学那么多捉鬼的本事干嘛?他啜了口茶,说:“三娘,你要是想要明器,翻咸鱼去啊,还捉什么鬼啊?” “啧,梅老九,亏你活了这么一千多年,翻咸鱼可能会被缠上你不知道啊?”凌姬啐了梅九一句,真是的,这两种方式根本就不一样好吧?怎可相提并论? “那你不妨想想,他把东西给你,不也是为了缠上你吗?”梅九算是见识了凌姬的爱财,爱财不爱命,凌姬算是他见识的人中的头一份。 “哎呀你烦死了,老娘收老娘的钱,什么时候你要是送我点首饰我也这么对你,总之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小娘子言之有理。”沈轻枝敲着桌子附和道。 过了不多时,三人各自休息,到了白天,沈轻枝就附在簪子里,晚上就出来,尽管有形体,但终究是鬼,不可直接见阳光。 次日一大早,招银敲了敲门,里头没人开,他便直接推了门进去:“三娘,三爷(客栈伙计对梅九的称呼)这朝饭已经……这位爷是?” 三个人听到招银的话才醒,沈轻枝都没来得及藏起来。 “啊,我,我,我是三娘她哥哥!”沈轻枝眼睛一转马上回应了一句。 梅九暗自啐了沈轻枝一口,那以后可不就要叫他哥了吗?这老鬼倒是占便宜占的毫不含糊啊!凭什么当初自己就没占到凌姬的便宜? 【伍】我宁堕地狱 凌姬挥挥手让招银下去,自己慢慢洗漱好下楼去用朝饭了。梅九狠狠瞪了一眼沈轻枝,让你占便宜。 沈轻枝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总之,他就是个寂寞不了的人,有人带他出去玩儿就好。当然,带他出去的人,也不能是什么杂七杂八的鬼神妖魔或普通人,因为那些人不懂他,甚至有伤害他的可能。 “诶,你说老板娘的相公和哥,咋出现的莫名其妙啊?” “依我看,那是她二相公!” 招银和二喜在嘀咕,运财在一旁算账。运财一向本分,招银和二喜会干的荒唐事儿,他几乎从不做,窑子啊什么的根本没逛过,大老爷们儿常说的荤话他也不掺和。凌姬还算挺喜欢他的,安安静静,会给她挣钱。 凌姬刚刚好从楼上走下来,听着招银和二喜在那儿讨论得热火朝天,嘴唇开开合合了几次,却是一个音节也没发出,上去一人脑门儿上一烟斗:“你们可以再多说些废话,那这个月工钱就泡汤了。” 二喜咕嘟咽了口口水,蹭蹭蹭几步冲到大堂招待起客人来,招银马上到厨房里头瞧着菜。 凌姬闭眼,吐了一口气,去后院花房里吃朝饭,做的是她最喜欢的金丝南瓜卷和陈皮青梅粥,她最是吃不得那些苦的东西。 梅九沈轻枝也很快收拾了一下下到后院吃朝饭。这一楼是给路过打尖儿的客人吃饭的,二楼是给住店客人的,三楼上才是一整个店里伙计住的地儿,后院有花房,冬天温暖,凌姬向来喜欢暖和的地方。 她坐着,筷上夹着南瓜卷,另一只手还翻阅着账目,梅九则直接上手抓了两个南瓜卷,走到花草堆里瞧着,沈轻枝盛了一碗粥,吃相优雅。 凌姬放下账本,她倒是很好奇沈轻枝生前是什么人:“沈公子,不知你生前是什么人?” 沈轻枝被这个冷不丁而来的问题呛了一下,一口粥“噗”地喷在桌上,猛烈地咳嗽着。 “咳咳咳,不知三娘你可知道太祖皇帝的摄政王?”他回答道,“我便是这摄政王,只是从不露姓名,失足坠崖。” 哦!怪不得墓里那么多值钱的陪葬品,想来也是,照沈轻枝昨夜所透露的墓穴规格、大小、陪葬品种类,肯定是王侯将相的墓啊。果然她猜的不错。 凌姬也没说什么,低头继续看账目,等吃完饭,沈轻枝隐入簪内随着凌姬二人一起出门。 刚到大堂,她头上沈轻枝附身的簪子就不安的躁动着,沈轻枝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左起四桌,那个桃红衣服的女子旁边的东西,是个难产血崩而亡的孕妇。” “知道了。梅九,左起四桌,有东西进店。”凌姬朝那桌看了一眼,那里有个桃红色衣裳的女子,她旁边坐着个抱着孩子的孕妇。 那孕妇感觉有人看她,缓缓转过头,她手上的孩子变成了个滴着血的袋子,她则一脸惨白兮兮,眼眶浓黑,突然朝着凌姬他们咧嘴笑笑,下体一大片血污,还在流血,样子十分骇人。 这种难产而亡的女子死后所化作的女鬼,一般都是装作生产后的妇人,将难产生下的死胎化作婴儿,然后骗其他女子抱。若是那女子上钩,死胎便会马上抱紧她的脖子,这女子的精魂血液便会被吸干。这种东西一出来,都是要害人的。 凌姬环胸,左手两根葱白细指间夹着长烟斗,一步步走到那桌梅九紧随其后,手里的骨扇早就准备好了。 “姑娘,你看,要不要抱一……” “哎呦这位夫人,您家孩子可真可爱啊!”那女鬼正准备让旁边的姑娘抱孩子,就被凌姬打断了,她明显有些愤怒,却又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凌姬冷冷地上下瞟了她一眼,然后扬起大红唇,手肘撑桌,长烟斗在桌上轻敲,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她怀中孩子的脸。 这种女鬼就是在造孽啊,为什么不带着孩子,好好去投胎呢?若生前无错,肯定是会遭阎王怜悯,下辈子能投个好胎的,这般执迷不悟,怕是杀孽已造,就算回心转意,那也要在地狱之中受尽煎熬。 女鬼有些不自然,她看到了凌姬身上那层常人看不到的黑色的雾,也就是阴气,而梅九身上是一股浓烈的花香,还有红色雾气,特别是凌姬头上的簪子,幽幽发光。但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敢确认,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应付:“啊,孩子调皮,姑娘抬爱了。”说完还用裹被压了压,尽可能不让凌姬和梅九看。 凌姬撩开裹被,语气淡淡:“夫人不用担心,我这店里的底下安了管子,冬天有专人烧炭,一点儿都不冷,不用担心令郎受寒。” “额,原来您是老板娘啊,那,那是我多虑了。”女鬼听了倒也辩驳不了,毕竟这动作唯一能解释那就是大冬天的,她怕怀中孩子冻着,那凌姬已经这般说了,便是把问题了了,她还有什么理由再裹着。 凌姬假装逗弄着孩子,吐出一句惊死人的话:“这位夫人的孩子真漂亮,我也想要一个,可惜我相公他不知为什么,我总怀不上。”说着还一脸失望的表情,收回手,藕臂扯着梅九,晃过!来晃过去。 梅九一口茶水喷在桌上,这凌三娘什么意思,这不是暗说他,他不行吗?真是的她又没试过,她怎么知道行不行?奈何他寄人篱下,只能配合着,尴尬笑笑。 “那可否请夫人到房中一起聊聊?”凌姬发出了邀请,女鬼只能应下,因为她并不能说出什么理由去拒绝。毕竟这个时代,要是真有何隐疾,你若说去瞧大夫,那也不好意思啊!所以多数这种情况,还是和有经验的女子请教。 女鬼跟着上了楼,凌姬和梅九坐下来,沈轻枝也出来了,他慢慢走过去,站在女鬼背后,按着她的肩,凑在她耳边:“把这层皮脱掉吧,我们都看得清你是什么东西,再怎么装也没用的。” 女鬼的容貌一点点变成原来的,三人冷眼看着,要知道凌姬现在很感兴趣,这只东西为什么要成鬼? “我,我不是存心要害人的,你们一个也不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啊!”女鬼声嘶力竭地大喊,因为她已经化出了原型,再加上在三人进房里时,梅九早贴好了镇魂符,所以这里面无论发生什劳子的事,出多大动惊,外头的人都不可能听到。 凌姬吸了口烟,慢慢吐出,她倒是很好奇,能让这女鬼这么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想着,凌姬张口发问:“你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如果不是你的错,我自有办法帮你,如果你是为了别的去害人性命,我也能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于是,那女鬼开始讲起她自己的事。 她姓石,闺名叫笑笑,五年前嫁给了她的竹马程解,带去一个陪嫁丫头姚然。 后来程解有了钱,却依旧待她如初,去年他们才有了一个孩子。奈何姚然从中作祟,给她下了迷魂药,让她写下一纸遗言,再趁程解出门之机,在她的安胎药里下了会使夫人早产血崩的药物,害得她成了这个样子。 然而程解按照假遗言里的,娶了姚然,然后再到此准备定居。 她是一路吸人精血来的,她知道她这样今后会堕入地狱,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要报仇,不止为她自己,还有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凌姬听着石笑笑的话,敲桌子的动作顿时一顿,她体会过那种感觉,痛失遗腹子的感觉,很难受,撕心裂肺:“所以,你要知道你继续做下去,等他日心结一解,留给你的就是无间地狱!” “我不怕,只是孩子,我希望孩子可以重新投胎,去一个好人家,我愿意永不转世,最后灰飞烟灭,替我的孩子承受一切罪恶。”石笑笑跪下了,她真的,真的希望报仇,也不想让她的孩子受苦,“你不是说可以帮我吗,可以吗?” 【陆】如何险换皮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帮你呢?既然你都决定好了。”凌姬回过神,视线从其他地方又移回石笑笑的脸上,她生平最讨厌像姚然那样的女人,为什么,不帮呢? “那谢谢你,真的谢谢!”石笑笑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她的大仇总算要得报了,姚然你等着。 凌姬坐到梳妆台前,摸着镜子里那张脸,转过头对石笑笑说道:“三日之后,夜半子时来‘笙箫’我给你一张半月不腐的皮。” “好。” ………… 梅九不知道凌姬曾经发生了什么,帮鬼照理一般人都不会做,接投事的虽然说是阴阳两接,但真的愿意帮鬼的,几百个里也没一个。 他刚想开口问就被拦下了,沈轻枝竖起一根食指放在他唇前,梅九看了眼指头,又看了看沈轻枝。 沈轻枝轻笑两声,告诉他:“三娘她要是想说,自然会说,她不想说你问了也没用,当心白挨一烟斗。” “你们两个磨磨唧唧干什么呢?店里不要帮工啊,闲的慌就去洗碗当跑堂!”凌姬看着他们俩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步已经跨出了房门,转过头说着,“梅老九,不要以外结了血誓你就和老娘平起平坐了,有本事回你的梅花树,大冷天去外面冻着啊!沈轻枝公子,尽管你可以给我珠宝明器,但是店里的收益我还是要的,没人嫌钱多。你们俩寄人篱下,除非出门,否则赶紧给老娘下去招呼客人!麻溜点儿!” 不到一刻伤心,凌姬就又变回了那个凌姬,爱钱没良心,她才管不了那么多,那些明器是沈轻枝用来让她带他出去玩儿的自然不算了。嚯,吃她的用她的住她的,想白吃白住是吧?想得倒是美啊,只是可能吗? 梅九面露难色,眨了两下眼,只好走出去进了大堂。老板娘吩咐了,他这个冒牌儿的相公能不听就怪了。 沈轻枝张张嘴,舌头掠过上牌牙齿,然后一挑眉毛也跟着出去了,谁让他只要不直接接触太阳就能活得好好的,所以他也没理由拒绝。唉,想他生前说堂堂摄政王,现在也是千年老鬼,怎么就落得给人跑腿洗盘子的地步了呢? 凌姬坐在大堂柜台处打着算盘,二郎腿一翘,身子一倚倒是别有风情。举手投足之间犹见从前在青楼摸爬滚打的风韵,很是妖娆,大红色的嘴唇开合算着价钱,手下一把算盘打得飞快,白皙修长的手棱骨分明,睫毛细长浓密忽眨似蝶翼。 门外风铃响动,她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了下去:“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江固元眸子一暗,看了看身后几个一道的官员公子说道:“来一间雅间。” “客官一行几人?”凌姬照样头也不抬,她怕她一抬头就会污了眼。 “六人。”江固元身后的一个男子回答了一句。 凌姬点点头,手下算盘活计不停工,一边抬头朝楼上喊道:“梅九,梅九,梅老九!” 楼上梅九一袭红衣,头发歪着散在肩膀一侧,媚眼闪过飞向凌姬:“来了三娘,急什么,又不催魂,也差不了这一时半刻。” “你说催什么,差不了什么?”凌姬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莞尔一笑故作羞涩,左手夹着的碧玉烟斗敲向鸡翅木桌子的一角,桌子半尺以内的地方都在开裂,最后碎成粉末掉在了地上。 梅九头皮一紧,他可不是无形体的鬼不怕狠敲,要是凌姬刚刚的一烟斗打在他的真身上,就那一下估计就能去掉他一根粗枝了。 “额,啊!呵呵呵呵,人家刚刚说什么了?我这就带几位客官上楼。”梅九看着凌姬的动作,立刻怂了,抿抿嘴,捏出一副笑脸,“那请几位跟我到楼上‘竹字间’吧。” 江固元看着凌姬对他不施以正眼相看,出声:“醉,三……” “二喜,五桌的八宝鸭和三桌的寒春酿好了吗?要是一刻钟过后还不好,老娘就把你烧熟了送到餐桌上!”江固元一句三娘都没说出来就被凌姬打断了,她不想听这个人说任何和她有关的事情,就连提起她的名字她都感觉厌恶。 话撂下来,她站起身吸了口烟,扭着腰肢向后厨走去。 等到了后厨,二喜掖掖藏藏,口中吞吞吐吐,他信的,三娘要是看到现在只刚刚杀了一只鸭子,她会毫不留情地把自个儿剥了皮然后利索地撒调料上笼屉蒸熟再给客人端上去。 果不其然,凌姬看到只拔了毛的鸭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手臂都在颤抖,嗯很好,从五桌点菜到现在一刻半了都,原来就给她杀了一只鸭子! 凌姬把烟斗甩给二喜,提起刀几下处理了个干净,剔骨,翻身,拍盐,撒调料,一气呵成。 “装盘上笼屉。”凌姬把弄好的鸭子扔个二喜,擦了擦手拿过烟斗回了大堂。 店门外的箱子震动了一下,她看到了,这次不是人的投事。 妖魔鬼怪投事用的都是阴阳夙愿纸,这种纸有三种人看得见,一种是接投事的,一种是鬼怪,还有就是先天体弱,今后容易大病或妖魔缠身而亡的人。 “运财,你继续算账。” “好。” 凌姬走出店,从暗口中取出阴阳夙愿纸,放进口袋。待到进了房间又拿出来细细看: 望同周郎长相厮守,愿以百年修为所化内丹为酬。若愿意,可于五日后亥时来飞花岭狐洞相见。 狐,连翘 凌姬笑了,真有意思啊。这世间居然有不吸人精元还妄想同人长相厮守白头终老的狐妖。她很想看看这个连翘是什么样的人,而且一只狐狸,取个花名,这她可很好奇。 梅九从竹字间里出来,他刚刚也有点对阴阳夙愿纸微弱的感应,但是看见凌姬不在柜台那儿,张望了两眼,看到下面招银正朝着后厨去,问了问:“招银你看见三娘,啊不,我娘子她哪儿去了吗?” “老板娘?我刚刚和楼上兰字间的客人待一块儿,三爷你问运财,他知道吧,刚刚老板娘走前让他继续算账。”招银抬头对梅九说,这三爷长得真好看,可惜不是个小娘们儿,否则搁青楼里肯定是花魁,到时候他一定天天去捧场。 “嗯,”梅九轻应了声,“运财啊,我娘子她人呢。” “啊,三爷。三娘她刚刚拿了投事的单子上楼去了。”运财停下打得“噼啪”响的算盘,朝梅九微笑了一下回答道。 梅九点点头朝凌姬房里走去,凌姬一口一口地狠抽着烟,她现在在想如何帮石笑笑做一张皮。 最常见的可以剪或扎个纸人,在上面画符然后让她附身,但这样就怕雨怕火。其实最好给她找个活人,打散那个人的魂魄,然后让石笑笑代替魂魄住进去。再比如沈轻枝那种老鬼,活了几千年,湿尸早就不腐,保存完好,那种尸体住进去,还有利于修为提升。可是呢,想也别想找到那种千年不腐的老尸。 这种尸体极其难得,就是找到了,指不定它的正主是个千年老鬼还有可能是个极其狠辣的厉鬼,那到时候就不好办了,一旦被缠上,不是你死就是它亡了。 梅九看着三娘不停吞云吐雾,不由得把手伸在她面前挥了挥:“嘿,嘿!三娘,娘子?” 凌姬还是没回神,梅九翻了个白眼,大吼了一声:“臭老娘们你干嘛呢?” 凌姬突然一咬牙,左手一伸,烟斗险险停在梅九脖子旁边,照那个速度,她只要再停慢一点儿,马上就会敲断梅九的颈椎。 【柒】谁晓当初寒 梅九刚刚的称呼让她很讨厌,她当初在青楼不会武,有人点名要她陪,原以为只是弹个曲,唱个歌,却奈何要她陪酒陪睡,她不从那人撕开她的衣服狠抽了几个巴掌,就是那么骂她的。 最后她虽然以死相逼那人未得逞,但青楼上下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当时只有纪姐姐的魂魄还守在她身边。 所以她对这个称呼很敏感,容不得别人再提起:“梅九,你想死?” “三娘,三娘,咱有话好好说舞刀弄枪不是大女子本色啊!”梅九小心翼翼推开横在脖子边的烟斗,放轻语气,“你怎么一会儿平静,一会儿跟吃了枪药似的?” 凌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把手里的阴阳夙愿纸放到桌上,然后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烟和酒都是好东西,不管对人对鬼,都能了却伤愁。 梅九接过一看,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署名,连翘?等他看完纸上的内容才知道这不是个花妖,是个狐狸精啊! 他活了这么多年,不是没看过人妖想相守一生的,只不过他也曾看到有的男子假心假意,为的就是骗去妖的内丹。这只狐狸想要修成人形,没有个一千,也有八百年,照此她族里应该也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吧。 内丹集此妖一身修为而成,若是失了内丹,便形同废人,所以内丹就像人的心脏,鬼的元神。然而看完后让他更为惊讶的事是这只小狐狸居然为了和情哥哥相守,连内丹都愿意给出去。 梅九上下扫了扫凌姬:“三娘你想接?” “有何不可?”凌姬两指夹着烟斗一转,回答道。怎么,不行么? “啊?哈哈哈哈!”梅九这会儿可真是笑抽了的,捂着肚子腰也直不起来,“凌三娘,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人妖殊途,不得同归’这个道理。” 人妖不是一路的,人要经历六道轮回生老病死之苦,而妖如果得成正果就能长生不老,这二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再说了,人妖相恋,几个落得好下场?人与鱼,人与花,人与狐也不是没有啊,制造的悲剧还少吗?姻缘由天,如果一定逆天而行,单反掺和其中终究会遭天谴,搞不好一个五雷轰顶劈下来小命玩完喽! “不得同归?谁说的?我是知道但我才不管,妖的内丹极其难得,几千年的我打不过,两三百年我拿来又没用,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傻子愿意把内丹给我,老娘岂不是不拿白不拿?”凌姬挥挥手,梅九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她可以帮她和她的心上人出逃,但不一定他们就有好结局了,她只要拿到东西就好,结局什么的,若不是她特别在意的,她也就听之任之,“倒是你,同是妖,怎么对同类一点儿没有同情心?”反正不论如何,她很需要这枚内丹。 梅九忍不住轻蔑地嘲笑说:“切,什么叫同类,她是狐狸我是花儿,这还叫同类?凌三娘,弄清楚,亏你还接投事,狐狸和花儿都不分了。” “我就没见过那个花化作的男妖和你一样长得不男不女,男生女相的。”凌姬专挑梅九的弱点踩,说她是吧?看谁说的过谁! “嘿!”梅九瞪大眼睛,怎么了他就是男生女相怎么了,好好扯狐狸精的问题就扯呗,怎么还扯到他相貌上来了呢,“那你呢?再怎么说我男生女相小爷也比你好看!还同情心,你有吗?你有你就给路上乞丐施舍点儿啊!” 凌姬的火也蹭蹭蹭一个劲儿上来了,还来劲儿了是吧?换了当年她从青楼里出来后来当马贼头子的时候,她肯定毫不留情一刀让你玩完儿:“怎么了?老娘就是没有,老娘就是喜欢钱,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每天往自个儿身上划个十七八刀?然后再往你的真身上放虫子!” “你…哼!”突然梅九没话说了,真是的,想他可是堂堂梅花精啊,哼,才不和她吵。说罢拂袖而去。 沈轻枝从门外准备进来,差点装着出去的梅九,进去看到凌姬脸色也不太好,摸摸鼻子退了出去,他可不去触霉头,万一一个心情不好不带他出去玩儿了那就赔大发了。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凌姬这么执着于这份投事呢? 殊不知他三人各有所思时,石笑笑那头出了问题。 她去探了探程府里头的情况,自己以前那些心腹,一个个都被换了,知情的后来也都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再去瞧姚然那个贱人的时候,还未触及,姚然转过身来,一道金光灼得她只好逃离程府。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得道高僧所化的佛舍利吧,而且还应该是骨舍利。 石笑笑被舍利子的佛光一伤,幸好走的快,否则怕是要元神尽散在程府。但是虽未尽散,定也大伤,也不知道到时候凌姬会给她找什么样的皮,她控不控制的住。 凌姬想着闲来无事,便在二楼转悠,真好看看大堂底下有没有吃霸王餐不付账的。 竹字号雅间内。 江固元一杯一杯喝着酒,一想到凌姬在大堂中对他的漠视,心中就忍不住气愤起来。那个大雪天她离了青楼后他就再也没看见过,想她一个打了胎的女子在大雪天能跑到哪儿去啊?如今再见居然开了客栈当老板娘,还在接投事。 旁边的公子哥看着他从看到老板娘就魂不守舍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转回来,只能开口:“固元,你今儿怎么了?” “对啊,看到那老板娘后就魂不守舍的,整个人就跟被什么玩意儿勾了似的。”王风飞看着他有点不对劲的样子,“你可不能负了我妹妹,那个老板娘再好看,穿得那般露骨,估计从前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啪!”一声,江固元把杯子压在桌上,杯中酒水撒了大半,他本来有机会给她赎身从良的,可惜他放弃了。如今再后悔,已经物是人非,凌姬变得妖艳了,不似从前单纯善良。 一旁几个人都被吓住了,算了,这种事情不管也罢。 凌姬准备下楼,走到楼梯口时,却不停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身子就蹲了下去,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沈轻枝瞧了,马上撂下汗巾和盘子,一把拽起凌姬。 这是当年的老毛病了,她当初强撑着身子在雪地里走,后来昏在雪地里,子夜妖魔入都,有的就带着寒气附在她身上,结果最后为一个老道所救,却从此落下病根。 她需要以五百年以上的妖的内丹作引,她上次得到的是一枚七百年的,护了她四年,如今也快到时候了。 凌姬撑起身子,眼前灰蒙蒙一片,这种情况哪怕有了内丹,每年冬天也少不了来个十七八次的,她缓了缓,对沈轻枝说:“走,扶我上去。” “你什么情况?鬼寒侵体?”沈轻枝明显很生气,这种人怎么会鬼寒侵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只狐妖的内丹了。” 凌姬勾起唇,凌三娘就是凌三娘,哪怕再难受她照样笑得出来:“呦呵,你怎么知道狐妖的事儿?” “光明正大听到的!”沈轻枝也是突然萌生出一种想打死凌姬的心思,凡人简直不可理喻,都快咳死了,好么,还笑?有意义吗?当然,尽管他做鬼之前也是个凡人。 凌姬别过眼,费力地抬起手吸了口烟,慢慢吐出去,她现在感觉好多了。 倒是沈轻枝看了不爽:“你寻死啊?都咳成这样了你还吸烟?信不信我把你烟斗砸了?” “你敢,咳咳咳,敢动老娘烟斗,老娘就,咳咳咳,就把你砸了!”凌姬有些愤怒,怎样都行,她的人不许动,烟斗不许碰! 【捌】纸皮白骨偶 沈轻枝看她一副“你敢动我烟斗,我就和你拼命”的架势,也只能咬咬牙,忍着不爽把她扶回房间。 凌姬躺在软榻上,缓了缓身体的不适,从床下打开夹板,抽出一个盒子,把里面的药瓶拿了出来,倒了两颗药。 “沈轻枝,你知不知道怎么样可以让纸人不怕水?”凌姬啜了口茶,呼,吃了药果然好多了。 沈轻枝毫不在意地回答:“还能怎样?涂层清漆不就得了,真是的。” 突然,迎面而来的就是凌姬一杯水,他毫无防备地被泼了一脸茶水,水珠沿着他下巴滚落,凌姬抬头,看向他:“我要给石笑笑做张皮子,你最好好好想想,否则我就把你从窗户口推下去,让你感觉感觉阳光的‘温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阴险。 沈轻枝本来想发怒,听到后面一句话,原本准备星火燎原的愤怒,一下就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了。 让纸人不怕水?这个问题他倒还没经历过,不过应该有一个办法,他听墓里头那些家伙说过,像是要去找刚死之人的骨架,然后在骨架上糊纸,最好是十恶不赦之人,这样子可以和那些恶鬼契合得更好,但切忌不可找产婆、屠夫、孕妇一类。 产婆迎接生命,屠夫手上鲜血无数,孕妇是为阴间投胎之人所护的,身上有圣光,所以不得动。 “最近可有杀人犯处斩?”沈轻枝沉思一会儿,屠夫是不行,但是杀人者可以啊。 杀人犯?凌姬不知道沈轻枝怎么突然问这个,但是他既然问了自然有他的道理,凌姬揉揉脑袋,打呼道:“运财!运财!” 楼下大堂里的运财听到凌姬的喊声,马上放下算盘,把账本倒合在桌上,急匆匆跑上去。 “老板娘,有什么事儿?” 凌姬眼珠子转了转,问道:“今日可有杀人犯处斩?” 运财不免有些疑惑,他很好奇凌姬要问这个干嘛,不过凌姬从前干马匪的他也不是不知道,所以难保凌姬现在不是想一边开店一边重操旧业了。要知道,凌姬当年的消息网,江湖上的老熟人,那都还在的。 “这个么,我倒是不熟悉的,若老板娘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去城西悦来赌坊问陈虎。”运财思考了一会儿,他当初和凌姬一起干马匪时,是出谋划策的,当然也兼算算账,至于这些他倒是不熟悉。 “嗯,去吧。”凌姬挥挥手,让运财下去,“你快马加鞭过去,我给你三个时辰。” 陈虎当年是刺探情报的,如今在一家赌坊办事儿,当年他们一伙人在大漠驰骋多年,劫镖、杀人、越货,陈虎都帮忙打探过情报。 沈轻枝开始和凌姬细细讲了起来该如何做。 先将尸体运回来,然后剔肉取骨,越快越好,最好在两个时辰内处理完,然后用灵符把骨头裹住,扎成纸人。灵符封住了尸骨的生气,活人生气尚存,所以那些道士和其他接投事的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察觉,更能靠着气息避开舍利子的佛光。 凌姬听得津津有味,看来她以后接鬼事,还能多一个项目,今后多捞点尸体,通通给它扎成纸人儿去,然后再卖给那些要报恩报仇需要一具暂时人身的鬼魂,每个收取明器二十件,做工好的新鲜的纸人五十件!用不了多久,笙箫就能把铺子扩到临郡六县。啧啧,稳赚不赔的买卖! 凌姬心里头的一把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响,已经把自己以后准备的都规划了一遍。天晓得沈轻枝要知道她现在的想法会不会后悔告诉她这个办法。 沈轻枝看着发呆的凌姬,皱了皱眉拍拍她肩:“不过这种身子效果很好,可是保鲜期却不高,只能一次只能维持五天。” 凌姬思考了一下,她许了半个月,那就是要换三次,应该可以吧。 顺风赌坊。 陈虎看到运财来了,马上把手里头的骰子盅扔给旁边的小跟班然后飞也似的奔过去:“老弟,你怎么来了,三娘她又准备继续带着咱们在大漠里干?告诉你我可一直……” “诶!”运财摇摇头,马都没下,“三娘让我来问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杀人犯处斩?” 陈虎听着一脸扫兴,都怪那个老道士说了什么话骗得三娘去学捉妖,想当初他们在大漠驰骋多好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三娘的那把弯刀当初不知道喝了多少人的血,他现在还记得呢。可是三娘学成归来后就偏偏要散伙儿开店玩儿,现在他们弟兄几个散着,他还得呆在那破地方,真是的!那破道士! 但是既然三娘问了,他陈虎自然要说:“有啊,有两个犯人,一个是铁匠阿洪,一个是个地痞混混朱五。我跟你说啊……” “不用了,我马上回去。”运财摆摆手,一挥马鞭,扬起尘埃朝笙箫奔回去,留得没来得及闭上嘴的陈虎吃了一大嘴巴的灰尘。 三娘倚在桌上画着符,她这扎一个纸人儿那至少要几百上千张符呢,从运财走的时候她就开始画,画的手都酸了,才弄好两百张,顶多糊条胳膊。 “梅九!梅九!给老娘死过来帮忙画符!”凌姬放下剪子和黄纸,闭上眼,气沉丹田,在梅九毫无防备画眉的时候,喊出了这句话。 梅九方才正兴致勃勃的从自己的小盒子取出炭笔,对着自己那张俊脸描啊描啊,心想镜子里的这个小哥怎么这么美,正准备站到花房里去好给自个儿配个景。结果猝不及防被凌姬大吼了一声,刚刚站起来就吓得脚一滑,突然踩在青石板那结了冰的地方,往后摔在了地上。然而炭笔磕在地上断了,他的脸上那一条道道,就从眉头,一直划向眼尾,大红色的衣裳沾了不少的雪和泥污,头发也散了不少,簪子和发冠斜斜待着,配上那张女人脸,要是不认识他的人,肯定会以为这是哪家跑出的疯婆子。 梅九站起来,气得又挥袖又跺脚,怒气滔天地冲到大堂,那!那可是他化作人形最喜欢的梅花骨的炭笔,他一共才十几只,这是他倒数第二只了,结果才拿出来,就这么,这么被糟蹋了,谁能明白一个爱美的妖孽的痛! 他要找凌姬算账! 谁知道刚走到大堂里,二喜放下木盘,看着他说道:“三爷,三娘她……噗嗤,哈哈哈哈!” 二喜一手指着梅九,一手捂着肚子,笑得蹲在了地上:“她找,哈哈哈哈,找你,哈哈哈哈,有事儿,哈,咳咳咳咳!” 一旁店里的伙计和客人瞧着二喜他笑得跟个痴子一样,有些不明所以,顺着他的手,看向梅九,他们才明白了。顿时,店里笑得前仰后合。 “笑,一个三个笑什么笑!信不信小爷我一个法术,呸,信不信我给你们一人,一人下一个降头!”梅九有些愤怒了,差点暴露了自己是只妖。 店里的笑声停止了几秒,结果笑得越发放肆。 特别是那些伙计,这还是那个美的女子都嫉妒的三爷?一身邋遢红衣,头发都梳不好,眉毛也画歪了,还有这气急败坏的小模样,明明,明明一个疯婆子嘛! 梅九受不了了,他跺跺脚上了三楼凌姬房间,“砰”地一下踹开门,再推上。 凌姬听到声儿抬起头,说道:“你怎么……哈哈哈哈!怎么比我见过最邋遢的,哈,鬼还邋遢。” “还不是因为你!”梅九眉头紧皱,青筋直跳,天晓得他现在有多想杀了眼前这人,哼! 【玖】转瞬成枯骨 凌姬看着梅九一脸苦相,也是说什么好呢?谁让他一个大老爷们跟个女人一样还抹胭脂水粉描眉画目,真是的,怎么还怪到她头上了:“所以呢?你想怎样?”她狠狠抽了口烟,这人真是不打不行了。 梅九把断了的炭笔放在桌上,鼓足勇气说道:“赔小爷的炭笔,你知不知道…;…;” 凌姬一听顿时放下烟斗,一个凌厉的眼刀甩过去,什么?赔? “赔什么赔!赔钱还是赔命啊!老娘的钱是天上掉的还是大风刮的啊?”凌姬一手插腰一手攥着烟斗伸在梅九面前,此刻的她用母老虎来形容不足为过,“老娘告诉你别打我钱的主意,那不是你能动的!我有本事把你从树的封印里弄出来,也有办法把你送回去!别以为你顶着我相公的名头我就不敢打你!” “老娘要是生气了,就算他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看我脸色来!懂了吗?”她说完后就死死地盯着他,大红唇紧抿,她管你什么人呢,要杀人放火和她无关,让她赔钱你想的美。 梅九看着凌姬挥舞的碧玉烟斗,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拿走了桌上断了的眉笔,还腹诽了几句,凌姬在他眼里那真是实实在在的泼妇,毫无外表形象可言,这种脾气在他看来那就是白浪费了凌姬那张好皮子。 不过好在运财回来的早,给她带来了好消息,让刚刚她的愤怒被金钱的袭面而来适当摧毁了一部分。 现在很好,有了人选那么就能有骨架子了。于是她便指挥沈轻枝和梅九一起画符,画到两人人手都酸了,才完成一副骨架的,这画符可不能用法术批量印制,这样做出来的符就是废纸一张毫无用处。梅九甩甩手,真是麻烦,画了半天手都要断了。 “三娘。你们这是在?”门被打开,外面的人进来了,轻轻唤了一声。 凌姬抬头,看到来人,脸色有些不好,但压抑了压抑,还是出于礼貌提醒了一句:“江公子,私闯他人房间并不是什么好行为啊。”语气很平淡,根本掀不起波澜,她此刻不在意江固元闯了进来而是谁告诉江固元她在哪个房间的。 楼下算盘声停住了,凌姬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刚准备下去,就被江固元拦住了。梅九倒真是个好戏子,立刻冲上去,拉开江固元的手,将凌姬揽在怀里:“江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这个夫君还在这儿。”说着,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给凌姬扔了个小眼神:咋样,小爷演技不错吧,那眉笔…;…;嘿嘿嘿。 凌姬抬起脚踩在他的脚面上,狠狠碾了碾,这厮救济光明正大地揩油,敢伸爪子抱她,奈何现在他二人顶着夫妻之名,而且她还亲自在伙计面前解释过那是她当年离开大漠去学收妖之时嫁的,肯定是好多年没见了。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她要是在大别过后一把推开抱着自己的夫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俩不是夫妻。 不为别的,就为他可以帮着接投事赚钱。 梅九猛地抬头看向她,一脸痛苦神色,这小娘们儿还真下的去脚,凌姬给他一眼就瞪了回去,然后盈盈一笑,用烟斗把江固元往边上拨了拨,兀自下了楼。 “运财,怎么不打算盘了?”她站在二楼栏杆上向下看,下方一堆人聚在一块儿,她也就下到大堂看了看,“怎么一堆人围在那儿,行了各位客官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众人散开,三娘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穿着白色狐裘的姑娘,那狐狸皮当真是好料子啊,一根杂毛不带掺,冬日上身那叫一个暖和。那毛色光泽,比她箱子里收的那件白狐皮还好上几倍。容貌也是国色天香,当然,也就比她差那么一点点的。 凌姬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马上摆出一副笑脸:“哎呦喂,哪家小姐如此貌美…;…;” “三娘,我就是连翘。”那女子定定看着她。 凌姬倒是没想到,不是定好时候了吗,如今怎突然出现了?她眼睛眯了眯,拉起连翘往楼上走去,将她带进了房间:“江公子可否走了,民妇暂时不能接待您。”江固元踌躇着,一脸难色,他本就是来和凌姬道歉的,可现在话也没说上两句就要被赶出来。但是主不留客,客不强留,只能深深看了凌姬一眼出去了。 梅九看着连翘,还好他早就把脸上画错的妆擦了,否则得吓着面前的姑娘:“小美人,你前来何事?” 连翘坦白了身份,也说了她为什么要投事。 当初她还未曾化成人形,在山上突遇猛虎,一个孱弱少年同那老虎殊死搏斗方留得她一命,奈何连翘修行不够无法给少年续命,少年也就这般去了。她只好等待少年的来生,而这个少年便是今生之周平。。 等周平,连翘等了三百年,她寻得仙草提前化作人形。从周平降生之际,连翘便守护着他,久而久之二人便两情相悦,这个名字也是他给的。然而周平的父母常以为他遭了邪祟,已经开始请道士了,所以她只好同周平私奔。 凌姬听了不置可否,她要的又不是故事,要的只是报酬,前世今生如何,好歹他们过的是喜乐无忧,再看花玲珑、石笑笑和她,一世人间就经历了堪称最痛苦的事,爱得最深的时候被背叛了,而且那种丧子之痛她体会过,所以连翘这种故事打动不了她,她只能在报酬上“精益求精”喽。 “我看你的这身皮子也不错,你把皮子和内丹给我,我就帮你。”凌姬看着她,她知道,连翘不会拒绝的,一个女人一旦爱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不顾一切,要她的命她都不会皱一皱眉头。当然,这不仅限于女人,还有女妖,女鬼。哎呀,反正只要是个母的,都这样,不过像花玲珑那种就另当别论了。 梅九惊讶了一下,自从上次见识了她冷眼旁观花玲珑杀了贾家一家,他以为依着凌姬那种女子的感性,她听到这个故事会连内丹都不要了,可是他没想到,凌姬居然多加了一样。 他刚想开口说两句,连翘就抬起头坚定的看了一眼凌姬,回答。 “好!” “下月廿四,祝桥上等我,如果有事情,就告诉这只纸鹤让它来找我。”凌姬很喜欢连翘的回答,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黄纸折成的纸鹤,给了连翘,这只纸鹤的身上她下了一个法阵,除了指定的人,其他人一个都看不到。 连翘接过纸鹤,道谢过后就回去了。 很快,处决犯人的日子到了,处决过后,凌姬立刻让招银把尸体买了回来。缝头的裁缝看有人愿意出十两银子买个不祥的尸体自然是乐得接了银子就拿过去了。 沈轻枝瞧着这具尸体,他把手按在脖颈断裂之处,一运法,血红色的光线散出,他在把尸体原来的魂魄送走,要是这家伙不肯走那就只能打散了,再带着把骨头接上。 凌姬抄起桌上的刀,这种分尸剔骨什么的,她杀人越货时没少干过,而且她自认,这刀法,她排第二第一的位子没人敢动。 梅九早就点起了一炉安息香,里面混着檀香,为的是清心,顺带着在旁边念往生咒,如果魂魄散了就念超度经。 那头三娘接过尸体,两把菜刀顺着骨头和肌肉纹理刮下去,很快把两条手臂弄得一干二净,开膛破肚,扔掉内脏,头、肋骨、背脊、大腿、小腿、脚板,半个时辰过后刚刚的尸体如今已经是一副白骨架了,上面的肉全到了木桶里,封好做完法就扔给黑狗和白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