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者说》 前言 这是一场 “法”与 “赖”的较量,它注定是一场攻坚战,也注定是一场持久战。2016年3月,在十二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上,最高法院周强院长作出 “基本解决执行难”的庄严承诺,向执行难郑重宣战。此后,执行攻坚如燎原之势在全国各地如火如荼地铺展开来,并取得前所未有的丰硕战果。 在此期间,涌现出一批批感人至深的执行故事,甚至有的执行干警倒在了执行攻坚的路上,令人感叹钦佩。 本篇小说便是以执行工作为题材,以作者亲身的所见所感为素材,同时借鉴各地法院的典型案例,力争真实而具象地还原那些有血有肉的记忆和故事。 同时为了讲好故事,作者努力赋予小说的主要人物以鲜明的个性,努力让小说的语言和情节更富生活色彩和时代气息,努力让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动起来、活起来。 小说故事情节比较琐碎,之所以如此,一来是由于执行工作本身的现实和特点,二来也是希望更为全面地展示执行工作,特别是执行工作中的痛点和难点,其中有的章节也许比较无聊,却是执行工作的现实需要。 话不多说,下面故事开始。 《执行者说》前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纪委登门 2016年,国庆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凌晨4点25分许,黎明前的夜色还未褪去,城区主干道两旁的路灯依旧亮着昏黄的灯光。当市民们还处于深度睡眠状态时,东州市人民法院的大院里却已是灯火通明。 庄严肃穆的办公楼前,执行局执行一庭的干警们整齐列成两队。在他们身后,六辆警车一字排开,红色与蓝色的警灯交替闪烁,映在他们身上忽明忽暗。再过5分钟,今天的执行行动就要正式开始,庭长李济舟正站队伍前,讲述此次执行行动的注意事项。 这时,杨乐骑着一辆山地自行车急匆匆地赶来,他将自行车停在警卫室门口,车都没锁,就跑到李济舟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对不起,李庭,我迟到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下次了。” 第一次参加执行行动就迟到,杨乐本以为这顿骂是免不了了,没想到李济舟却非常平静地对他说:“小杨,这次行动你不用参加了。上班后,去一趟陈局的办公室。” 杨乐是东州法院去年新录用的政法干警,也是第一批90后干警,调到执行局还不到一个月。在这以前,他是民一庭的书记员。 他早先就听说李济舟庭长对待下属,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调到执行局的执行一庭后,他立刻就感受到了这一点。 一周前,他在打印一份法律文书时错了两个字,李济舟不仅批评了他一顿,还让他把那份文书贴在墙上作为警示,如果两个月后他不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才能揭下来。当然,他也知道,这都是为了他好。 这回,杨乐以为李济舟又是生他的气了,便低声求饶说:“李庭,我就迟到了5分钟,你也不用找陈局亲自训我吧。要不你骂我两句出出气,实在不行,我写检查还不行吗?” 李济舟很认真地说:“不是迟到的事。” 杨乐一听,顿时糊涂了:“那……那是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等见到陈局,你就知道了。”接着,李济舟又神神秘秘地提醒他:“你今天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小心着点!” 李济舟是杨乐的顶头上司,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法官,杨乐虽然不知道庭长为什么会这么提醒他,但想来一定有原因的,便点头答应说:“好的,我知道了。” 接着,李济舟突然提高了嗓门,对他说:“小杨,既然你突然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自己。这次行动你就不要参加了,去办公室休息吧。” 杨乐听得出来,李济舟这是在给他打掩护,一来让他有个台阶下,二来也不至于引起同事们胡乱猜测。 杨乐把自行车停到车棚里,然后去了办公室。 空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格外冷清。透过窗户,看着六辆警车依次驶出法院大门,他心里叫不出什么滋味:今天本来是他第一次参加凌晨的执行行动,却不明不白地被“拒之门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也许是犯困了,想着想着,杨乐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把他吵醒了。这时,天已经大亮,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一看,正是执行局长陈默雷打来的电话,于是赶忙接通:“您好!陈局。” 电话那头传来陈默雷熟悉的声音:“小杨,你在办公室吗?” 想到李济舟对他说的那番话,杨乐心里不免生出一丝紧张,他试着问:“我在。我听李庭说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默雷的声音似乎犹豫了一下:“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 “好的,我马上到。”此时杨乐已经困意全消,挂断了电话,他心怀忐忑地去了局长办公室,没想到他刚到门口,陈默雷却要自己跟他一起去监察室。 监察室?那不是法院查处违规违纪的部门吗?找我去做什么?杨乐心里一惊,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局长办公室与监察室只有一层之隔。 路上,杨乐一直在心里不停地琢磨:他才刚刚接触执行工作,所办的案子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而且他从没向这些当事人伸过手,虽然有两个执结案件的申请执行人说要请客答谢,但那显然都是客套话;在民一庭工作期间就更不可能犯错了,他一个小小的书记员,什么权力都没有,能犯什么错? 这么仔细一想,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可是,监察室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他,而且还是执行局长亲自陪同,这么看来,这里面的事应该不小,但到底是什么事呢? 杨乐忍不住问了一句:“陈局,咱们去监察室干什么呀?” 陈默雷脚步不停,边走边说:“小杨,你不要有思想压力,实话实说就好。只要你自己清白,就不用害怕任何调查。” 调查?是针对我的吗?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听到这两个字,杨乐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再往前几步就到监察室了,此时此刻,他就算想问,也已经来不及了。 陈默雷的语气冷静而又坚毅,似乎是在向他传递着某种信任和力量,让他增添了不少底气。 进到监察室,杨乐发现在场的除了法院的纪检组长杜清明和监察室主任郭贵清,还有一老一少两张陌生而严肃的面孔:年长的看起来40岁出头,年轻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杜清明介绍说,这个两人是纪委执法监察室的工作人员,年长的叫方树坤,是纪委执法监察室的副主任;年轻的叫邓寅,是纪委执法监察室的科员。 看起来,杜清明与这两人比较熟,想必是以前打过交道。 方树坤走到杨乐跟前,态度随和地说:“你就是杨乐吧。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想简单了解一下情况。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实话实说就好。” 杨乐虽然年轻,却也知道这只是客套的开场白罢了。纪委的人登门造访,一定不是好事,而且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或者接到了实名举报,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开场白。 他的大脑又不由地运转起来:国庆放假前,他在跟一名申请执行人解释案件终本(终止本次执行程序,是对被执行人暂无履行能力的案件的一种结案方式)时,跟申请执行人顶了几句嘴,申请执行人因此怀疑他收了被执行人的好处,说要去告他。 可天地良心,他连被执行人的面都没见过,又上哪儿收的好处呢? 所以,应该不是那个申请执行人举报,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拿出任何证据,况且这种情况顶多算是作风问题,不算上违纪,更不用劳驾纪委的人亲自登门。 接下来,只听方树坤跟杜清明说:“杜组长,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开始吧。” 杜清明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对面的小型会议室里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带小杨过去吧。” 方树坤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邓寅,后者随即走到杨乐跟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杨乐同志,请吧。” 接着,方树坤和邓寅一左一右带着杨乐走向对面的小型会议室,当走到陈默雷跟前时,陈默雷突然来了一句:“方主任,调查归调查,你们可不要乱扣帽子、冤枉好人。” “默雷!”杜清明瞪了陈默雷一眼,提醒他注意措辞。 陈默雷也知道自己这么说不太合适,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而且说出这话后,他反而觉得心里痛快了不少。 方树坤微微一笑:“我们的工作原则就是,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这一点陈局长请放心。”说完,便跟邓寅带着杨乐进了对面的小型会议室。 陈默雷看着杨乐仍略显青涩的背影被带进对面的会议室,接着,只听砰地一声门被关上,如同把他和杨乐隔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第二章 匿名举报 走进小型会议室,杨乐一眼就看见架设在西北墙角的那台摄像机,虽然架在墙角,却仍是格外显眼。面对摄像机,杨乐虽然心里没鬼,却莫名地生出了一种紧张感。 小型会议室位于阴面,中间摆着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本来桌子靠窗的北侧摆着一把椅子,两侧各摆着两把椅子,现在被抽掉了两把,成了东侧两把椅子、西侧一把椅子。 很明显,这就是审问的布局。 方树坤让杨乐坐到西侧的那把椅子上,自己坐到东侧靠南的那把椅子上。 邓寅走到摄像机旁,对着杨乐调了调角度,按下按钮,然后挨着方树坤坐到了靠北的那把椅子上。 两人分工明确,方树坤负责询问,邓寅负责记录。 方树坤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心平气静地说:“杨乐同志,有一件事我们得先跟你说清楚。我们给你们单位领导的通知是,要他们今天把你留在单位。至于具体事由,我们没有透露。所以,你不要对自己单位的领导有什么意见。这一点,相信你应该能理解吧。” 方树坤的语气让杨乐多少放松了一些。他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工作纪律嘛。” 接下来,方树坤询问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在毕业院校、家庭成员、兴趣爱好等等。 谈话期间,杨乐完全放松了下来:反正心里没鬼,也不怕被调查。这么一想,杨乐觉得这些问题实在多余,便主动说:“领导,我们别绕弯子了,大家都忙,还是直奔主题吧。” 这话让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方树坤看着杨乐,杨乐也看着方树坤。 僵持了十几秒后,方树坤说:“好,那我们就直奔主题。我们在国庆假期的时候,接到一份匿名举报信,说你在上周五去齐江市冻结一家公司账户时,有索贿受贿的行为。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跟你核实一下这件事是否属实。” 说完,他从档案袋里摸出举报信,又摸出来六张照片,把这些材料交给邓寅。 邓寅心领神会,拿起材料,起身递给杨乐,并提醒说:“看完以后给我。不要撕,就算撕了也没用,我们还有备份。” 杨乐接过材料,本能地先去看照片。这一看,他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是国庆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大约上午9时,启顺纸箱厂的老板廖启昌打来电话,央求杨乐立即去趟两百公里外的齐江市,说他通过内幕消息打探到被执行人红枫家具公司的银行账户当天下午要会汇入一笔20万元的款项,央求杨乐立即赶往银行将其账户冻结。 杨乐问,红枫公司账户不是被冻结了吗?钱打进去就跑不了,你干嘛这么着急? 廖启昌说,不是,是红枫公司偷着在齐江银行另开了个账户。昨天下午红枫公司往东北发出了一批家具,客户今天上午完成验收后,下午就打款。红枫公司为了逃避执行,肯定会要求客户把钱打到新账户上,而且估计钱到账后很快就会转移,所以,必须赶紧赶过去把新账户也冻结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杨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问,这么私密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可靠吗? 廖启昌急了,说这是他花了1万块钱买来的内幕信息,他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这么做的,否则谁愿意花这冤枉钱。 话说到这份上,杨乐知道廖启昌这话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他没想到生意圈居然也玩起了无间道。 他不敢耽搁,立即向办公室申请派车,但不巧的是,那天单位的公车和人员都紧张的很。于是,他跟堂兄杨承业借了辆轿车,拉着同批考入、被分配到办公室的刘明浩一起去了齐江。 齐江是座地级市,东部与同是地级市的渤海市毗邻。两市之间横亘着一条纵贯南北的山脉,形成了一条天然的分界线。因山脉形似一条卧在地面的巨龙,故而得名卧龙山。 东州是渤海市西部的一个县级市,与齐江市搭界。由东州城区去往齐江,要经过卧龙山的主峰之一帽儿山。 帽儿山上的盘山公路蜿蜒曲折,形似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牛角,要走上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杨乐和刘明浩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下午一点钟赶到了位于齐江市区的齐江银行。顾不上吃午饭,两人一直在银行门口等着,银行下午一开门,两人便进去办理冻结业务。 廖启昌那1万元的情报费果然没白花,红枫公司的确在齐江银行开了个新账户,而且里面也的确刚刚打入20万元的钱款。于是,两人立即将钱款冻结。 随后,两人在路边小摊上吃了碗面条,然后去红枫公司送达冻结通知书。 在红枫公司的接待室里,一名自称是白经理的业务经理指着杨乐的鼻子发了一通脾气,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子还举着新款的苹果手机,对着杨乐和刘明浩不停地录像拍照。 杨乐开始没理会,但后来黄毛小子胆子越来越大,竟走到杨乐面前录起特写来。杨乐急了,呵斥了几句,黄毛小子依旧我行我素。刘明浩刚要上前制止,黄毛青年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后来,不管杨乐怎么解释,对方总说法院判错了案子,执行也跟着错了。 再后来,白经理出去接了个电话,结果回来后态度竟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笑呵呵地说,刚才来了一个律师朋友的电话,他就顺便问了一嘴,这一问才知道,案子判错了是审判人员的错,不能怪到执行干警身上,他们以后会通过申诉解决错案的问题,并希望杨乐两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大人不记小人过。杨乐心里暗骂:你这说辞真是高明,表面上看捧我,实际上却是想让我白白受了这顿气。 下午4点多,杨乐和刘明浩准备离开,白经理却说已经给两人订好了酒店客房,请两人在齐江留宿一晚再走,他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杨乐打心里厌恶这个白经理,只说是回去还有事便要离开。 临走时,白经理笑着主动与两人握手,杨乐勉强笑了笑,跟他握了个手,便载着刘明浩返回东州。 路上,杨乐电话通知廖启昌20万的款项已经冻结。 虽然只有全部案款的一半,但廖启昌仍高兴的不得了,说那1万元的情报钱花的值了,还说晚上要请杨乐吃饭,好好答谢一下。 杨乐只说了句没空,就挂断了。 回到家时,已经将近晚上7点钟了,本来说好当天还车的,可因为跑了一天的路,杨乐又累又困,结果一回到家里便倒头睡着了。 …… 杨乐仔细看着手里的6张照片: 第1张是他将车停在红枫公司大院里的画面; 第2张是带有车牌号的近景; 第3张是他与白经理笑着握手的画面; 第4张是车后备箱被打开后的画面,里面只有一套洗车工具; 第5张也是车后备箱的画面,但里面却莫名地多了一箱精装的齐江特曲; 第6张是杨乐开车离开的画面。 再看举报信,举报信是打印的,黑体加粗的“举报信”三个字格外醒目刺眼。 举报信的内容将杨乐在红枫公司的情形完全扭曲:说杨乐到红枫公司后,私底下跟白经理索贿,说只要公司向他表示表示,他就可以给公司解除对账户的冻结,于是,白经理就送给了他一箱精装的齐江特曲,市价2000多元。本来说好的当天下午就解冻,结果杨乐收了礼却不办事。 这6张照片在举报信中被分别编号,篡改了照片拍摄的时间顺序,并用生动的语言将6张照片合乎逻辑地串联成一个执行干警索贿受贿的故事。 如此有图有真相,难怪纪委会找上门来。 杨乐这才意识到,当时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平时开警车他没有下车锁门的习惯,那天开着借来的车,他也习惯性地没有锁门。 于是,两个新手进入红枫公司的接待室后,那辆车便暂时脱离了控制,想必那箱齐江特曲也就在那个时候神鬼不知地被装进了后备箱里。 杨乐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红枫公司的人背后搞的鬼。 也难怪举报信是匿名的,因为实名举报信在举报杨乐的同时,也会暴露自己,到头来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问题是,以杨乐现在的处境,他既没有证据拆穿红枫公司的谎言,也无力为自己辩解清白,而且最不应该的是,当时他走的太急,忘了带执法记录仪,否则,要是有执法录像的话,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第三章 有口难辩 对着摄像机镜头,杨乐将当天的经历完完整整地陈述了一遍,并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于是,这种经常出现在法庭的“一个故事、两个版本”的情形竟鬼使神差地发生在了杨乐身上。 但相对而言,杨乐的处境更加不利,因为他开的是一辆社会车辆,这更容易引发联想和猜测,会让人误以为他没有开着公务车辆去,就是为了方便索贿受贿。 问完了杨乐,方树坤和邓寅又叫来了刘明浩。结果两人陈述的情况完全一致。 方树坤和邓寅都犯愁了,因为这更像是一个无头案,无论是举报材料,还是杨乐的口述,都合乎逻辑,却也都没有足够的证据。 现在看来,最要紧的是落实那箱齐江特曲是否确有其事:因为这是最关键的证据,如果酒放在杨乐家里,那就意味着杨乐索贿受贿的嫌疑更大;如果酒还在杨承业的车后备箱里,没有动过,那就说明杨乐受诬陷的可能性更大。 “那箱齐江特曲你见过吗?现在在哪儿?”方树坤问。 杨乐回答说:“我没见过那箱酒。我堂兄杨承业昨天晚上拿备用钥匙把车开走了,如果真有而且我堂兄没动过的话,那箱酒应该还在他的车里。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公司上班,车应该也在公司。” 方树坤琢磨了一下,说:“这样吧,我们一起去看看。至于你的领导嘛,他们早晚要知道这件事的,那就一块去吧,顺便也让他们做个见证。” 方树坤所说的领导自然是指东州法院分管执行工作的执行局长陈默雷和分管纪检工作的纪检组长杜清明。这两位领导杨乐都是信得过的,自然也没有意见。 杨乐的堂兄杨承业的工作单位是亚龙铸造有限公司,位于东州城郊,距离法院不算近也不算远。 路上,陈默雷开着自己的私家车载着众人,杜清明坐在副驾驶上,方树坤和邓寅一左一右坐在后排,把杨乐夹在中间。 不开公车,是方树坤的主意,如果纪委的车和法院的车同时出现在一起民营企业,不免会引起非议或者猜测。 上车之后,杨乐便电话联系了杨承业。 遵照方树坤的安排,杨乐在电话里这样说:“哥,我上周五不是去齐江出差了么。我有个同事喜欢喝酒,非要我给他捎箱齐江特曲。那天我回来晚了,把酒落在你车子的后备箱里了。你在公司吗……在,那好,那我这就过去取。” 杨乐的语气与平时相比,略显生硬和不情愿,但这种细微的差别,不知情的杨承业丝毫没有察觉:“嗨,你在法院执行局忙成那样,还用着过来嘛。我中午提前下班,给你送过去就行了,你不用专门跑这一趟。” 杨乐看了眼方树坤,见他摇了摇头,立刻心领神会:“我是出来办个事,顺便过去一趟,再有10多分钟就到了,你就在公司等我吧。” “行,那我等你。”只听杨承业继续说:“我的车还停在老地方,办公楼后面第一排,你到了就看见了。” “行,那我们直接去你车子旁边吧。”杨乐说:“到了之后我给你打电话,到时你再下来。” “行呀!我这还有点活儿,那我就先挂了。”说完,杨承业那边便挂断了电话。 车里没人作声,但杨乐心里却打起了鼓,他觉得这种沉默是对他的不信任。他似乎已经忘了,真相未明之前,裁判者是不能发表倾向性意见的。 亚龙公司东州的民营企业,也是东州的规模企业和重点企业,专门从事采矿机械部件的生产,公司董事长柳亚龙还是东州的市人大代表。 也许是真的有钱,也许是出于面子,公司大门和办公大楼都建得格外气派。 不过,这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大门以内还竖着一道高大的迎门墙,据说是风水先生的功劳。 迎门墙的正面镌刻着“团结、奋进、智慧、创新”八个鲜红醒目的楷体大字。杨乐第一次到亚龙公司,还是大四实习的时候,那次杨承业指着那八个大字对杨乐说,这就是亚龙公司的核心文化,他还滔滔不绝地讲述这八个字是如何融入和体现在公司的生产经营中的。 当时杨乐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把守法两个字也刻上,杨承业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后来是偶然路过的销售部经理张向杰说了一句“法律是放在心里的,而不是刻在墙上的”,这才缓解了杨承业的尴尬。 今天,杨乐再次来到亚龙公司,再次看到迎门墙上那八个大字,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他在执行工作中所接触的企业,很少有把守法两个字写入企业文化的,即便写上也只是做表面文章罢了。 因为以前来过几次,门卫认得杨乐是杨承业的堂弟,便直接放行了。 在杨乐的指引下,陈默雷把车开到了办公楼后面,停到了杨承业的车旁边。 杨乐给杨承业打了电话,然后大家坐在车里等。 杜清明问方树坤:“老方,你让小杨说,酒是带给同事的,那……这个喜欢喝酒的同事是谁呢?” 方树坤没有回答,而邓寅则说他不会喝酒。一明一暗的态度都已给出了答案,而且他们两个本来也不是杨乐的同事。 杜清明虽是杨乐的领导兼同事,但他既然提出这个问题,这就说明他不想揽下这个角色,况且有杨乐的分管领导在,就算是往前冲,似乎也轮不到他出头。 陈默雷猜到了众人的心思,说:“行了,你们都不用为难了。这个锅我来背吧。” 大约3分钟后,一个人影从办公楼后门向这边走来。杨乐透过车窗指了指那个人影:“他就是我堂兄杨承业。” 众人听了,都不约而同地下了车。下车之前,邓寅悄悄开启了胸前的针孔摄像头。 这一幕恰巧被陈默雷看到了,他盯着邓寅胸前的针孔摄像头说:“你们的设备可真够先进的,我们是没法比了。” 邓寅笑而不答。 杨承业虽然是技术部门的经理,但也看得出杨乐带来的这些人都有些来头,一口一个领导地跟他们握手,然后问哪位是托杨乐捎酒的领导。 陈默雷主动站出来说是他。 杨承业赔笑说:“您真是行家呀,那箱齐江特曲可有些年头了。俗话说,酒是陈的香。那箱酒可是不便宜呀,估计市面上至少得卖2500块钱呢。” 方树坤凑过来,笑呵呵地说:“这么说,你见过那箱酒?对酒也很懂行喽?” 除了杨承业,在场的其他人都知道,第一个问号才是方树坤真正想问的问题。 杨承业自嘲说:“我哪儿懂什么酒呀。我家老爷子懂的多,我顶多就是跟他学了点皮毛,能闲扯上几句而已。” 杨承业的答非所问,让方树坤有些失望。 接着,杨承业对着陈默雷说:“领导,我这就给你拿酒。”说着,引着陈默雷走到了自己轿车后面,其他人也跟着走了过去。方树坤特意让邓寅跟在了陈默雷的身边,以便于用针孔摄像头录像取证。 只见杨承业将车钥匙插入后备箱的锁孔,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后备箱打开一道细缝,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但就在打开后备箱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因为里面只有一套洗车工具,根本没有那箱精装的齐江特曲。 杨承业一脸的纳闷:“不可能呀!昨晚上那箱酒还在呢,怎么今天就没了?” 杨承业只顾着纳闷,没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杨乐。面对或惊讶或怀疑或失落的目光,杨乐心里五味杂陈:完了,这回怕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四章 拨云见日 那箱齐江特曲去哪儿了?明明昨天晚上还在后备箱里的,怎么现在却不见了呢?杨承业很是纳闷。 方树坤提示说:“你再想想,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了。” 杨承业直摇头:“不可能呀!那箱酒我一直没动过。” “那,谁还有你的车钥匙呢?”方树坤提示了一句。 杨承业一拍脑袋:“噢,对,我老婆有。我这就给她打电话,问问她知不知道。”说着,便背过身去,细声细语地给妻子打电话:“喂,亲爱的,我车子后备箱里有一箱酒,你见过吗?” 电话那头响起妻子宫延芳的声音:“噢,你说的是那箱齐江特曲吧?我拿回家了。” 杨承业一听,埋怨起来:“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拿走了呢?” 宫延芳一听,立刻来了脾气:“你怎么说话呢?你忘了咱俩的规矩了,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难道我拿我的东西,还需要向你汇报吗?” 杨承业立刻用手捂住手机,小声央求说:“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我旁边有人呢,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听到这话,宫延芳的语气立刻又恢复了正常:“行,给你面子,你接着说。” 杨承业问:“那箱齐江特曲,现在还在家里吗?” 宫延芳回答说:“酒瓶肯定在家里,至于酒在不在,我就不敢保证了。” 杨承业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忘了?”宫延芳说:“我爸今天不是说去找你爸喝酒么,这都11点多了,谁知道他俩有没有动那箱齐江特曲。” “行了,我知道了。”挂断电话后,杨承业又立即给自己的父亲杨同和打电话,幸好两人还没开席,于是他简单说明情况,让两人不要动那箱酒。 打完电话后,他转过身来,刚要说话,却见这些人都在哑笑,只有杨乐面无表情。 陈默雷也跟着笑,但看见杨乐,想到杨乐的处境,便笑不出来了。 杨承业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尴尬地笑了一下:“那箱酒还在我家呢,我这就带你们去取。”说完,带着众人去了自己家所在的金阳小区。 进到家里,见到岳父宫万福,杨承业先客套了两句,然后问父亲杨同和酒在哪里。 杨同和说,在餐厅的冰箱旁边呢。 于是,杨承业立刻去把酒搬出来,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杨乐,是不是这箱?” 杨乐应了一声。接着,众人抱着各自的目的围了过来。 陈默雷一眼就看出,那箱酒价格不菲,那箱酒是上个世纪90年代产的。 在那个年代,多数的酒都是粮食酒,假酒也未开始泛滥,而这箱精装的齐江特曲就是当时的高档货,市场上还曾经一度断货。 在20多年后的今天,精装的齐江特曲已经成了稀世珍品,就算出得起钱,也未必能买得到货。 想到这里,陈默雷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问号:这箱酒顶得上一个普通科员大半个月的工资了,而且市面上已经很难见到了。可杨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科员,怎么会有人给他送这么大一份厚礼?不对,这酒多半有问题。 然而,陈默雷左看右看,却怎么也看不出这箱酒哪里有问题,但他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自言自语说:“这酒会不会是假的呢?” “不可能。”杨同和非常肯定地说:“齐河酒厂是国营酒厂,怎么会产假酒呢?再说杨乐是老实孩子,怎么会给同事捎假酒呢?” 陈默雷刚为杨乐找到一个可能洗清嫌疑的疑点,就被杨同和一口否定了。 杨乐看了眼杨同和,心里叫苦不迭:我的亲大爷,你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呀? 宫万福是退休的军转干部,退休前是个警察,虽然把女儿宠坏了,但他的脑子还没坏。 凭着职业敏感,他也觉着这里面有问题:“这可不一定,我以前就办过一起国营酒厂造假酒的案子,涉案价值达好几十万呢。” 宫万福的话更加重了陈默雷的怀疑。 离开杨承业家后,一上车他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觉得这是诬告。你们想,杨乐只是个普通的小科员,而且是去冻结账户的,红枫公司不给他脸色就不错了,怎么还会送他礼呢?这不是很荒谬吗? 至于举报信上的说法就更荒谬了,冻结和解冻都是要经过领导审批的,杨乐根本就没有权力自行决定,怎么可能会作出当天下午就能解冻的承诺? 还有,当时杨乐是和刘明浩一块去的,为什么送酒只送了一箱,而且后来单单就只举报了杨乐? 很明显,这就是冲着办案人员来的,是打击报复,有预谋的诬告陷害。”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这里面最关键的就是这箱酒,红枫公司跟杨乐无冤无仇,要诬陷杨乐,随便拿箱勾兑酒就行,可他们用一整箱精装的齐江特曲,这成本和代价也未免太高了吧,这很明显不合常理。所以,我觉得这箱酒也有问题,有可能是假酒。” 大家虽然觉得陈默雷的怀疑有道理,但也都知道另一个道理:没有证据的推理,即便符合逻辑,也只能是推理。所以,也没人回应。 车里的气氛明显有些压抑。 说心里话,杜清明也不愿相信杨乐受贿的说法,于是,他先夸了杨乐几句踏实肯干之类的话,接着又说:“依我看,默雷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蓄意诬陷报复的可能,不过说实话,像这种情况往往很难查清事实真相。 所以,我建议不妨走内部处理程序,让杨乐把那箱酒主动上交到监察室,我们依照程序进行登记和处理,这样也不算违反廉政纪律和规定。大家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方树坤和邓寅商量了一下,表示同意。 杜清明又征求陈默雷的意见,陈默雷不冷不淡地说:“我又不是当事人,你还是问问当事人自己的意见吧。” 杜清明听得出来,陈默雷分明是有情绪,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的确是最快捷也最稳妥的处理办法,而且也不会对杨乐以后的工作和发展造成影响。 “默雷,那我就当你弃权了。”接着,杜清明又征求杨乐的意见:“杨乐,你呢?” 杨乐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同意了:“我接受。” 就在杜清明以为此事尘埃落定的时候,陈默雷却突然冒出来一句:“我不接受!” 这一句话,让车里的气氛突然僵住了。 杜清明一怔:“默雷,你不是弃权了吗?” 陈默雷看了杜清明一眼,一边开车一边说:“我的确不是当事人,但我是当事人的分管领导,我有责任维护我下属的清白,不让下属受到诬告和陷害。” 杜清明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陈默雷说:“如果这件事真是诬陷的话,我们就这么简单地内部处理了,不仅很难有说服力,也很难免除各种猜疑和非议,最后的结果还是让干警们忍气吞声。 你想过没有,如果以后再遇到干警受到诬陷报复的情况怎么办?难道还是这么处理吗?要真那样的话,我们以后还怎么面对自己的干警?你就不怕干警们寒了心?” 杜清明瞪了陈默雷一眼,低声说:“你这话过分了啊。” 陈默雷似乎没注意到杜清明的眼神,继续说:“我建议,先鉴定一下那箱齐江特曲的真假。如果那箱酒是假的,所谓举报的索贿受贿也就不攻自破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维护干警的清白和声誉,维护司法的形象和权威。” 杜清明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继续压着声音说:“你以为这个办法我没想过吗?可你想过没有,如果鉴定出那箱酒是真的,杨乐不就更说不清楚了吗?你还嫌事闹得不够大呀?你这不是在帮他,你这是在冒险!” 陈默雷白了杜清明一眼:“冒险也比当缩头乌龟强!” 杜清明知道陈默雷护犊子的毛病又犯了,而且一犯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你呀,就知道犯倔。” 可转念一想,不是还有他自己的办法兜底么,于是转过身去对坐在后排的方树坤、邓寅和杨乐三人说:“其实,默雷的这个办法不是没有道理。另外除了他刚才说的这些,那些照片里既没有杨乐和那箱酒同框的场景,也没有把酒放进后备箱的场景,这也是一个疑点。 更重要的是,送礼都是送真货,没有送假货的。如果他们放进后备箱的是假酒,然后接着去向纪委举报,那这里面可就大有文章了。虽然不能肯定地说是诬告,至少是不符合送礼的逻辑和常理的,这不符合逻辑和常理的事就要另当别论了。” 他观察了下三人的反应,接着说:“不知道对于默雷提出的这个方案,大家是什么意见?” 杨乐听得出来,陈默雷这是也在为他抱不平,头脑一热,当即表态说:“我同意陈局的意见。”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方树坤也看得出这份举报信有疑点,便来了个顺水推舟:“陈局长的建议的确合理。我们纪委虽然没有物证鉴定部门,但我们可以联系质监局帮忙做鉴定。 这个案子的关键证据就是这箱酒,我们正是看到照片里有这箱酒,才决定启动调查程序的。如果鉴定出来酒是假的,那这个案件的关键证据就存在问题。 一般像这种情况,我们会综合分析案情和证据,做出举报不成立的结论。不过,这事牵扯到涉案证据的处置,我得跟领导汇报一下。” 在方树坤征得纪委领导同意后,陈默雷迫不及待地一轰油门,飞一般地载着众人一路穿街过巷,向质监局赶去。 纪委的名号果然好使,质监局的常广元局长亲自接待,并立即安排工作人员进行检验。 检验是需要时间的,常局长邀请大家去会客室坐坐,于是大家客随主便,跟着去了会客室。 在会客室里,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只有杨乐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穿白褂的女质检员拿着一份鉴定报告过来,大家急忙上前询问结果。 质检员说:“几位领导,经过我们的鉴定,你们送来的那箱齐江特曲是假酒,确切地说,是酒精勾兑酒。详细信息都在报告里了。”说着,把报告递了过去。 方树坤接过报告,仔细翻看起来。 陈默雷问质检员:“那,这箱酒的市场价格是多少?” 质检员摇头说:“这个我不清楚,我只能大概做个估计,最多不会超过100块钱……不过,这箱酒好像有点古怪?” 陈默雷好奇地问:“什么古怪?” 质检员说:“酒是假的,但包装却不像是假的。” 陈默雷继续问:“你是说,这箱假酒是齐江酒厂产的?” 质检员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负责质检,不负责查案。几位领导,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说完,便跟躲瘟神似的溜走了。 陈默雷这才意识到,杜清明之所以一开始不同意检验,也没有主动提出检验,很可能是他从包装上就已经认定那箱酒是真的,所以才没有提出来,因为在他看来,检验纯粹就是多此一举。 当然,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上交的物品不是要原封不动地存留,而是要变现后将所得价款上交国库,如果那箱酒被打开了,即便酒就是真的,恐怕也没人愿意买了,也就更谈不上变现了。 幸好有陈默雷的坚持,这才让杨乐的嫌疑彻底洗清了。 杨乐心里感激不已,走陈默雷跟前,向他表示感谢。 陈默雷叹了一声:“以后再出去办案,可要长点心,尤其是执法记录仪,一定要带上。” 车驶出了质监局,陈默雷冷不丁对方树坤说了一句:“方主任,你的工作可真够负责、真够细致的!” 方树坤一愣:“陈局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默雷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对于举报材料调查得这么积极,这么认真负责,不知道你们对匿名诬告人是怎么调查的呢?” 方树坤听得出,陈默雷是在埋怨他只调查被举报人,却不追究诬告人的责任,立刻赔笑说:“陈局,其实我们的工作也不好干。你也知道,匿名的诬告信是很难查到举报人的,就算查到了,对方也不会承认,特别是像杨乐这种情况,举报信是打印的,没法做笔迹鉴定,也没法查到是谁写的。我们就算去了红枫公司,红枫公司也肯定会推卸责任,说不知道哪个员工偷偷干的,所以,就算去了也是白去。”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像这种诬告陷害的情况,我们是经常遇到的,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不过,好在你们法院的同志既懂法律又讲道理,不像某些单位的同志得理不饶人,一点也不体谅我们的难处,有的要我们登报道歉,有的甚至索要精神赔偿,弄得我们焦头烂额的。 说实话,这活儿真的是不好干呀……唉,不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 陈默雷微微一笑,话里有话地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难怪你们领导会派你过来调查这件事。” 杨乐工作时间不长,听不出方树坤说话的艺术,他这番话极是高明:先是诉苦,说纪委工作的难处,争取陈默雷的理解;后是捧杀,说法院干警讲道理,如果陈默雷还追着不放,反倒显得不讲道理了。 陈默雷不一样,他自然能听得出方树坤这番话里的意思,所以,也只能就此作罢。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杨乐的冤屈已经洗清了,这才是最值得欣慰的。 第五章 执行之痛 回到法院时已经是11点多了,送走方树坤和邓寅后,陈默雷又回到车里,把方向盘一打,将车头掉向大门。 杜清明觉得奇怪,上前问:“默雷,你要去哪儿?” 陈默雷系上安全带,说:“公安局。” 杜清明问:“你去公安局干嘛?对杨乐的诬告陷害就算是坐实了,可这个数额也够不上刑事案子呀。” “一两句说不清楚,回头再说。”说完,陈默雷一踩油门就走了。 陈默雷去公安局,是要找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郑旭东。 因为业务上的联系,加上脾气相投,两人一来二往就渐渐熟了。 陈默雷大概说明情况后,建议郑旭东联系齐江警方,让他们调查一下齐江酒厂有没有生产销售假冒伪劣产品的犯罪行为。 刚好,郑旭东有个警校校友就在齐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工作,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起重大刑事案件,于是立刻联系了校友。 聊了几分钟后,他挂断电话,对陈默雷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陈默雷一愣:“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郑旭东说:“据我校友说,十多年前,齐江酒厂的确生产过那么一批假酒,但是那批酒给一些公司定做的,是用来给员工发放福利的。因为那批酒不面向市场,所以算不上商品,自然也就不存在生产销售假冒伪劣产品的说法。” 陈默雷顿觉失望,他脑筋一转,又问:“那,能不能查到出厂记录,看看是哪些公司订制了那批假酒。” 郑旭东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幼稚,说:“我说陈大局长,你也不想想,这种事传出去是有损商业声誉的,怎么可能会有出厂记录?” 陈默雷一想也是,说了句知道了,便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交往久了,他早就不跟郑旭东客套了。 虽然匿名举报很难查出源头,但陈默雷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本来他想寄希望于警方侦查假酒案件,继而顺着交易关系这根藤一步步查出诬陷杨乐的人,将其司法拘留,好帮杨乐出了这口恶气。但现在看起来,这口恶气怕是出不了了。 再回到法院时,正是午饭时间,陈默雷心里记挂着杨乐,便要去执行一庭的办公室看看。 走到电梯口,刚好碰到吃完午饭的院长秦怀远,他只打了声招呼,便不作声了。 秦怀远是比陈默雷早两届的校友,因为这一点,两人的关系更近一些,平时说话也不那么讲究。 秦怀远看出陈默雷心情不好,问:“默雷,这是怎么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像咱们这个年纪的人,要少生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呀。” 陈默雷叹了一声:“别提了,今天吃黄莲了。” 哑巴吃黄莲,有口说不出。秦怀远猜到陈默雷准是又遇到了糟心事,笑着安慰他说:“别生气嘛,过两天咱们一块儿吃个饭,我好好开导开导你。” 电梯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陈默雷按下楼层键,说:“吃饭可以,但我事先声明,我可没钱。” 秦怀远说:“本来也指望你个铁公鸡出钱。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是咱们东州刚来了个大客商,还是省人大代表。市委季安邦书记的意思是,虽然咱们不参与招商引资,但最好还是接触一下,表达一下法院对招商引资工作的支持。” 正说着话,执行一庭的楼层到了,陈默雷说了句领导指示我照办,便出了电梯间。 秦怀远看着陈默雷的背影,不由得感慨:都奔五的年纪了,还这么愤青! 走到执行一庭办公室的门口,陈默雷看见杨乐正望着窗外发呆,他咳嗽一声,走了进去。杨乐刚要起身,陈默雷向下压了压手,示意他不用起来:“就你自己呀?其他人呢?你们中午不都是在办公室午休吗?” “从今天凌晨4点半出发后,我就没见到他们。可能是他们的行动还没结束吧。”杨乐回答说。 陈默雷走到杨乐的办公桌前,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来坐下:“午饭吃了吗?” 杨乐明显有些情绪低落:“没胃口。” 陈默雷掏出手机,一边操作,一边说:“那正好,我也没吃。我叫两份外卖,咱俩一块儿吃。” 杨乐连忙摆手:“陈局,我不饿,您自己吃就行。” 陈默雷并不理会,继续操作着手机:“大小伙子怎么会不饿呢?受了委屈,也不能跟自己肚子置气嘛!” 见杨乐还是拒绝,他把脸一拉,故作生气地说:“单已经下了,这饭你不吃也得吃。局长请客都不给面子,眼里还有没有领导了?” 话说到这份上,杨乐不好拒绝,便说了声谢谢陈局。 “这就对了嘛。”陈默雷话入正题,说:“怎么?还在为今天的事生气呢?” 杨乐迟疑了一下,说:“陈局,我想,我可能不适合干执行工作,要不我还是申请调到别的部门去吧。” 陈默雷像看孩子一样看着杨乐:“怎么?这点委屈就受不了了?要打退堂鼓?” 杨乐不敢直视陈默雷的眼睛,低着头说:“这不是委不委屈的事。我刚接触执行工作,就发现现实与我想象中的情形完全不同,有的当事人好像跟我有仇似的,无论怎么样都不相信我,甚至处处针对我。 这回正好,有人举报我,你就借着这个机会说我不适合干执行工作,让我去别的部门吧,就算再回民一庭继续当书记员也行呀。” 陈默雷拍了拍杨乐的肩膀:“这也不怪你,你以前没正经接触过执行工作。这个执行工作呢,就是要经常承受各种不理解和委屈。等你工作时间长了,就慢慢习惯了。” “陈局!”杨乐抬起头,很认真地说:“我可能……真的习惯不了执行工作。” 陈默雷一愣:“这是为什么?” “怎么说呢?”杨乐想了想,说:“就比如说这次的恶意举报吧。我是觉得……这种举报是对法律的侮辱,可我们又查不出举报人是谁,也没法惩罚这种恶意举报的行为。还有,我们动不动就遭受无端的非议和猜忌。如果经常碰到这种事,我怕……我怕我对法律的信心会一点点丧失,直到有一天,会完全丧失。” 听到这话,陈默雷颇为惆怅地叹了一声:“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刚到执行局工作,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可你要知道,我们执行工作乃至全部的司法工作都是这样,只要你进了这一行,无论是立案、审判还是执行,总要接触形形色色的当事人和代理人,总要接触社会的阴暗面,这些情形你早晚都是要适应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当然,咱们的执行工作遇到的困难更多,也更突出,很多当事人变着法地逃避执行、规避执行,甚至想方设法地给我们泼脏水、扣帽子。可如果都像你这样,遇到点委屈就打退堂鼓,那我们的执行工作还怎么干?那岂不是正好让他们得逞了吗?如果判决书到头来成了空头支票了,我们还谈什么司法形象和司法权威?” 杨乐仍是一副失落的样子,说:“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有的人就是不讲理,就像这次恶意举报,不仅拿我当猴耍,还处心积虑地诬陷我,可我又拿这种人没办法。我心里真的是过不去这道坎儿。” 陈默雷知道了杨乐心里的症结,说:“小杨,其实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不是拿你当猴耍,也不是处心积虑地诬陷你,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在针对你。” 杨乐一愣:“陈局,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这还不明白吗?”陈默雷以过来人的语气说:“你想想,他们跟你非亲非故,也无冤无仇,干嘛要无缘无故地诬陷你?” 见杨乐还是听不懂,陈默雷干脆把话说明白了:“其实诬陷不是目的,只是他们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至于目的呢,或者是想给法院制造障碍,为转移财产争取时间,或者是想混淆视听、给法院施加压力,或者就是为了单纯的打击报复……总之,都是怀着各自的想法和利益。 所以说,你受到委屈,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因为你的岗位、你的案子刚好遇到了这种人,他们也不是针对你,只是把你当作实现目的的工具罢了。 如果你不想成为他们的工具,就要保持独立冷静的思考,不要被他们影响了你的情绪和理智。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就不会再受这样那样的干扰了。” 杨乐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您这种论断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恐怕没那么简单。人都是有情绪有感情的动物呀。” 陈默雷笑了笑,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想要不被当成工具,首先要做的一点就是保护好自己。 人心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可我们又不得不经常与社会的阴暗面打交道,难免会遇到各种明枪暗箭、糖衣炮弹,这些人有的耍横耍赖,有的当面笑脸背后捅刀,这就需要我们时时处处都要有防范意识。 我们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别人,才能维护和兑现当事人的胜诉权益。而想要保护好自己,你就要记住这句话,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杨乐一听,不由得感慨说:“听您这么说,我们又得操心别人,又得操心自己,那我们执行工作得有多累呀!” 陈默雷双手在胸前一抱,说:“不止执行工作是这样,其他的司法工作也是这样。只要你还从事执法办案,只要你还在业务岗位上,就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一条。” 杨乐面露难色,说:“话是这么说,可是那些自我保护的本事,我一时半会也学不会呀!” 陈默雷嘿嘿一笑:“那就慢慢学呗。你要知道,从事执行工作,难免要经历很多辛苦和曲折,你要戒掉懒散、享受等一切毛病,但你首先要戒掉的,是你那颗脆弱的玻璃心,只有内心真正强大了,你才不会被困难打倒。” 杨乐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我好像懂了。我不要做被人利用的工具,就算做,我也要做法律的工具,做维护公平正义的工具。” 陈默雷拍了拍杨乐的肩膀,欣慰地说:“这才对嘛。有时间多向老同志学习请教,他们阅历丰富,有了他们的帮助,你才能尽快学会如何保护自己,才能真正地胜任执行工作。” 两人正聊着,陈默雷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嗯了两声就挂断了,然后对杨乐说:“第一条就先到这儿吧,接下里我们讲第二条,叫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杨乐一愣:“陈局,您说什么?” 陈默雷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放,问:“你不饿呀?” 这时,杨乐的肚子咕噜叫了两下,他摸了摸肚子,笑着说:“还真是有点饿了。” 陈默雷又故意把脸一沉:“你是饿傻了吧?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吗?”见杨乐还是不明白,他急的敲桌子说:“是我订的外卖到了,还不赶紧到大门口去取?” 杨乐这才反应过来:“噢!我这就去。”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第六章 旧识重逢 第二天下午,陈默雷去院长办公室向秦怀远汇报9月份的执行工作。 汇报完后,他刚要离开,却被秦怀远叫住了:“默雷,你等一下。我昨天不跟你说过么,咱们要跟东州新来的一个大客商吃饭。时间定了,就在今晚,咱俩一块儿去。” 陈默雷对这种场合向来不感兴趣,而且他对酒精也有种天然的排斥,便推辞说:“我就不去了吧?我还有事呢。” 秦怀远把脸一拉,阴着脸说:“你能有什么事?你除了在家陪老婆,就是出去锻炼,除了这些,你还能有什么事?我告诉你,你今晚必须得去,有事也给我推了!” 陈默雷一脸的不情愿:“你这不是官僚主义吗?不就是一顿饭么,干嘛非要拽着我去呀?” “什么官僚主义?”秦怀远说:“我告诉你,不是我非要拽着你去,是人家大客商点名要你去。他说,你们是旧相识,好多年没见了,要借这个机会跟你好好叙叙旧。” “旧相识?”陈默雷很是纳闷:“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这么有钱的旧相识?那大客商是谁呀?跟我什么关系?” “你都不清楚,我就更不清楚了。”秦怀远说:“我只知道他叫谭文明,是咱们东州招商引资过来的大老板。至于你俩什么关系,他非要卖关子,我也就没往下问。” 陈默雷一听,突然对这个神秘的大客商产生了兴趣,便答应了:“行!既然院长都发话了,我遵命就是了。唉,这顿饭要去哪儿吃呀?” “紫云阁大酒店,包间。”秦怀远说。 陈默雷不由得叹了一声:“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这么喜欢讲排场。” 紫云阁大酒店是东州唯一的五星级酒店,装修可谓富丽堂皇,据说主厨还是从南方重金聘来的,做得一手好菜。同时,也因为在那里吃饭彰显身份,所以酒店一直很受商人的青睐。 去年,陈默雷因办案需要去一次紫云阁大酒店,从酒店客房里揪出一名被执行人。虽然那次来去匆匆,但酒店的豪华程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么高档的地方!我听说在那吃可贵着呢,随便吃个饭就上千。我可提醒你,超标的钱可没法报呀。”陈默雷不免担心地说。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秦怀远说:“本来,我也是打算走接待标准的,大不了自己添点。可那个谭文明说,这次不是正式接待,只是私下认识一下,也跟你叙叙旧,所以,这顿饭他来请。人家毕竟市里引进来的大客商,我不好拒绝,也就客随主便了。 不过依我看呐,人家这顿饭主要是请你,我呢,只不过是陪衬而已。” 陈默雷笑了笑:“看来,这顿饭我还非去不可喽。” 傍晚6点,陈默雷走出办公楼,看见秦怀远的车停在楼前。他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却发现车里只有秦怀远一个人:“就咱们两个去吗?” 秦怀远双手扶着方向盘:“我不是说了吗?这是私人饭局,人家主要是请你,我是陪衬!” “行!都听你的。”说着,陈默雷上了车。 路上有些拥堵,两人走了20分钟,才赶到酒店。到了酒店,服务员说,谭文明已经订好了包间,很快就会赶来。 秦怀远和陈默雷进了包间,点了壶茶,然后就天南海北地聊起了天,但三句话不离本行,聊着聊着又扯到业务上了。 正当两人聊得起劲时,只听门应声而开,一个穿的西装革履、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推门进来,满脸堆笑地说:“两位领导,实在对不起,我来晚了。公司开会开的时间长了点,加上路上又有点堵车,让两位领导久等了,真是罪过罪过。” 秦怀远笑着迎上去,跟他握手:“谭总太客气了,我们也是刚到不久。” 来人正是东州新来的大客商谭文明。 寒暄了两句后,谭文明把目光投向了站在秦怀远背后的陈默雷:“你就是默雷吧,咱们可是好多年没见了。你还记得我吗?” 他紧紧握住陈默雷的手,仿佛老友重逢一般亲切。 陈默雷见眼前之人似乎有些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你是?” “我呀!铁柱。”谭文明提示说:“镇上谭铁匠家的儿子,你忘了,小时候我们一块儿上过初中,还一块儿玩过呢?” “噢,是你呀!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陈默雷一下子想起来了,小时候,陈默雷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放学后经常和小伙伴上树掏鸟、下河捉鱼。 那时,镇上有个小孩经常跟他们屁股后面,但他总喜欢出工不出力,因而不太招人待见,自然也就没什么存在感,那个小孩就是谭铁柱。想不到今天竟摇身一变,成了招商招来的大老板。 陈默雷笑着说:“你这些年变化可是够大的,要不是你自报家门,我还真认不出你来。唉,对了,你怎么改名了?” “不改不行呀,原先的名字太土了,在生意场上总招人笑话……”谭文明光顾着跟陈默雷说话,突然意识到秦怀远还被冷落着,立即说:“嗨!咱们都别站着了。来,都坐下,咱们边吃边聊。” 说着,他依照当地的规矩,招呼秦怀远和陈默雷分坐两侧。然后,自己坐到了主陪的位置上。 接着,服务员依次端上六样精致的菜品,并给三人面前的高脚酒杯里分别倒上葡萄酒。 陈默雷打量着谭文明,打趣地说:“没想到你居然喝起葡萄酒来了?” “这不是紧跟时代潮流嘛。”谭文明说:“其实,我也没觉得这葡萄酒有多好喝,可是生意场上大家都喝,我不喝就显得低端了。对了,你们平时也喝这个吗?” 秦怀远说:“偶尔喝一点。这酒好呀,养生。” “什么叫偶尔喝点呀?”陈默雷端起酒杯,一边装模作样地鉴赏,一边说:“那叫喝不起。哪像你们这种有钱人,能天天都能有这口福。” 谭文明说:“你也别这么说,到了你们这个级别,收入也不低嘛。” “那也没你们有钱呀。”陈默雷放下酒杯,有些惆怅地说:“就我们这点工资,除了交这个费那个费的,还要供养一家老小,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多少钱。要想过上你这种日子,恐怕只有去放高利贷了。” 谭文明不禁笑出声来:“你说话还是那么逗。要不这样吧,明天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两箱。” “别!”陈默雷一摆手,说:“你前头送我两箱酒,后头再找我办点事,那可就是受贿了。就这么两箱酒的价值,说不定还会达到刑事标准了。我可不想被拍了苍蝇。” “默雷!”秦怀远用眼神提醒陈默雷说话注意些。 陈默雷装作没看到,继续谈笑风生地说:“对了,你倒是说说,这十多年没见,你都去哪儿剥削劳动人民了?” 谭文明并不介意陈默雷的措辞,说:“自然是哪里有财路就去哪里、什么挣钱就干什么了。这不挣了点钱,回来报效家乡嘛。” 陈默雷点了点头:“噢!原来是回来剥削东州的父老乡亲来了,那你打算怎么剥削呀?” 谭文明说:“我这几年一直在外地做生意。现在呢,回到东州发展,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这是我的名片。”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两张名片递了过去。 陈默雷接过来,看了看:“金石控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你这是大手笔、大买卖呀。不知道你这公司是纯粹控股呢,还是混合控股呢?” 谭文明笑着说:“兼而有之吧。” 席间,秦怀远时不时地用咳嗽的方式提示陈默雷注意措辞,却总是被陈默雷视若罔闻。后来转念一想,这是私人场合,陈默雷跟谭文明又是初中同学,措施不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干脆不管了。 吃完饭后,秦怀远和陈默雷在酒店门口与谭文明分手道别。 等谭文明走后,秦怀远一脸不悦看着陈默雷:“你还真把我当陪衬了!我给你那么多暗示,嗓子都咳哑了,你倒好,一点反应也没有。你小子到底是成心的,还是故意的?” 陈默雷似乎没有听到秦怀远的话,只是顾自言自语:“这家伙现在说话竟然这么滴水不漏。看来,这十多年,他的变化可真不是一般大呀。” “你说什么?”秦怀远没听清陈默雷在说什么,又问了一句,但陈默雷却跟聋子似的没有反应。 他气的把脸一沉,说:“你呀!就你这种处世的态度,真不知道你这个执行局长是怎么当上的。”说完,摇了摇头,向停车场走去。 “学长!”陈默雷突然喊住秦怀远:“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去云河公园走走吧,消消食。” 学长两个字,是陈默雷对秦怀远私底下的称呼,也是两人约定俗称的信号。 一年前,秦怀远从渤海市中级人民法院调到东州市人民法院担任院长,由于这层校友关系,两人之间逐渐达成了这样一种默契:只要陈默雷说出这两个,就表示他要开始一场私下的谈话,而且涉及的都是不宜公开却很重要的信息。 秦怀远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说吧,这回你又要谈什么话题?” 陈默雷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让你了解一下我这个旧相识的过去。” 第七章 谭总其人 夜晚的云河公园,月色朦胧,微风习习,空气中夹带着阵阵桂花的香气,醉人心脾。从远处传过来的广场舞音乐,还有时不时响起的汽笛声,都在告诉人们,东州的夜生活已经正式开始了。 秦怀远和陈默雷并排着,在河边散步。 “说吧。”秦怀远首先开头说:“你不是要跟我介绍一下你那位旧相识的过去吗?我洗耳恭听。” “他的过去并不光彩。”陈默雷直截了当地说:“我想,用小混混这个词来概括过去的他,或许更为合适吧。” 秦怀远一听,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小混混?你对他的这个评价,倒是有点意思。” 陈默雷说:“我告诉你他的过去,不是要刻意贬低他,而是想让你对他的过去有一些基本的了解。或者说,我想提醒你,以后在跟他接触的时候,最好还是有所防备和保留。” 秦怀远停住了脚步:“那你倒是说说,他的过去怎么个不光彩法。” 陈默雷也随着停下脚步,望着对面朦胧的河岸,回忆着说:“谭文明是我初中隔壁班的同学,他原来的名字不叫谭文明,而是叫谭铁柱。从小到大,他这个人的名声就不好。 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我老家在唐庙镇,小时候村里有个人在镇上经营小卖部。论起来,我还得管那个人叫三叔。那时候老百姓手头紧,很多人去小卖部买东西都是赊账,三叔就把账记在本子上,过一段时间再拿着本子上门要账。 谭文明呢,初中毕业后,就跟着父亲在镇上的铺子学打铁。他脑子灵光,学得很快,但他却有个毛病——好吃懒做。 他经常去小卖部赊账,三叔虽然知道他的毛病,可毕竟都在一条街上干买卖,也不好拒绝。 一开始,谭文明虽然时有拖欠,但好歹还能把钱还上,就算他不还,他家人嫌丢人也会替他还。后来,谭文明越发好吃懒做,赊账也越来越多,家人都懒得不管他了。再后来,因为拖得太久了,三叔就到唐庙法庭起诉了谭文明。” 说到这里,陈默雷把目光转向秦怀远:“你知道,谭文明在法庭上是怎么说的吗?” 秦怀远好奇地问:“怎么说的?” 陈默雷不禁冷笑一声:“在法庭上,他竟然一口否认,说他从来没在小卖部赊过账。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民事诉讼法》已经实施了好几年了,可你想象不到,当时的村民几乎没有证据意识。 三叔记账从来不用赊账的人签字或者按手印,都是他自己记账。当他把账本提交到法庭时,谭文明全部予以否认。结果,三叔因为证据不足败诉了。 三叔认死理儿,他没有选择上诉,而是天天到法庭讨说法。 法庭的工作人员看三叔可怜,私底下找过谭文明好多次,但谭文明就是咬死了说没赊账。 后来是法庭的老庭长带头,法庭的人只要是买东西,无论平时还是逢年过年,都尽可能去三叔的小卖部买。就这么过了整整一年,三叔的气消了,这才消停下来。” 秦怀远不由钦佩地点了点头:“这个老庭长挺有人情味呀。那后来呢?谭文明有没有认账还钱?” 陈默雷摇了摇头:“没有。谭文明是家里的独子,父母从小把他给宠坏了。再后来,他父亲知道这事,觉得丢不起人,气的一下子病倒了,家里的钱也都拿去治病了。等出院后,他父亲觉得实在没脸在镇上待下去了,就带着全家搬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谭文明。 要不是今晚见到他,我都快忘了老家还有这号人物了。” 秦怀远颇为感慨地说:“真没想到,他光鲜亮丽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不止如此。”陈默雷继续说:“谭文明小的时候,手脚也不干净。 有一回,他在集市上偷自行车被车主逮住了,结果他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转头就不承认了。自行车主气坏了,揍了他一顿。等到派出所民警赶到以后,他不但不承认偷车,反而要求民警处理打他的车主。最后,他一点事没有,反倒是自行车主被治安拘留了5天。 你说,这种人不是小混混是什么吗?” “原来以前的谭文明是这样的,真是让人想不到呀!”感慨过后,秦怀远又语气一转:“不过,人都有向善的一面。谭文明既然能够成为领导,应该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时代在变,人也在变,我们不能总用老眼光去看人、一棍子把人打死嘛。” “学长!”陈默雷话里有话地说:“这种死不认账的精明人,怎么可能留下违法犯罪记录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怀远突然明白过来了:“哦,原来你这是还不放心他呀,难怪你刚才吃饭的时候问东问西的,敢情你心里打着算盘呢。你小子居然把我也蒙在鼓里了!” 陈默雷陪着笑说:“你别生气,先听我说嘛。我那都是策略,是想用诙谐轻松的语言让他放松下来,好套他的话,看看他是跟咱们东州的几家被执行公司有没有业务往来,能不能发现点执行线索。我这叫知彼知己,只不过……最后什么都没问出来。” “你呀,你这就是瞎寻思!”秦怀远指了指陈默雷:“吃了人家的饭,算计人家,还背后说人家坏话。你先别说人家了,你说,你这算什么人吧?” 陈默雷眉头一皱,抱怨起来:“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呀,这不都是让案子愁的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被执行人多难对付呀,都是想法设法地转移财产、对抗执行。 谭文明经营的是投资公司,保不齐就会有被执行人借着别人的名字到他那里投资,你说,万一让我问出什么线索,有的案子说不定就有转机了。动嘴皮子又不花钱,我何乐而不为呢?” 秦怀远被堵的无言以对:“你呀,什么事都是你有理。不对呀,我听你这话,过了这么多年,你好像还是不信任你这个同乡呀。” “这么跟你说吧。”陈默雷一本正经地说:“以我的执行工作经验来看,我还是挺相信一句老话的,叫做狗改不了……不是,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直白点,就是我对谭文明的变化还不是能完全接受。” “默雷,我们是法官,说话得凭证据,可不能主观臆断呀。”秦怀远担心陈默雷会因言坏事,很认真地提醒他说:“你给我听清了!今晚这些话仅限于你我之间,以后,你不能在任何公开场合这么高谈阔论,更不能在谭文明面前说这些话。 你要知道,我们虽然不直接参与经济发展,但我们有责任为经济发展提供良好的司法环境和有力的司法支持。对于市里招来的客商,我们不但不能冷落,还要给予足够的尊重和应有的保护。 我们姑且不管谭文明的真实人品怎样,单就你这种背后议论人的行为,你就应该回家好好反省一下。” 陈默雷一脸的漠然:“行,我记住了。我欢迎,我表示谨慎的欢迎。” 秦怀远似乎真有点生气了,把脸一拉:“你这是什么话?就你这态度,哪像个执行局长的样子?你今晚回家以后,必须好好反省一下。” “行行行,我知道了。”说完,陈默雷便大步向前走去。 “你走那么快干嘛?”秦怀远站冲着陈默雷喊:“说你两句,还不愿意了?” “你不是要我回家反省吗?”陈默雷转过身来,指着前面说:“前边就是我家,我到家了。” 秦怀远一怔:“那我呢?” 陈默雷嘿嘿一笑:“你的车不是停在公园门口吗?自己开车回去呗。” “噢!敢情你是怕回家路上无聊,让我陪你解闷呢?” “没有呀,你刚刚不是在跟我谈心谈话吗?” 秦怀远很想骂陈默雷几句,但想想以他的脾气,骂了他也不会改,最后还是忍了。 他指着陈默雷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你小子就知道算计别人,逮着谁算计谁。”说完,气的转身就走了。 第八章 亲戚涉案(一) 执行局的中层会议室设在局长办公室旁边,当初也不知道谁设计的,弄了个圆桌式的布局,搞得每次开会都跟聚餐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每个月的月初,执行局都要在这里召开例行的局务会,因为国庆节放假的关系,十月份的会议稍晚了几天。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安排卷宗评查工作,工作安排完后,好事的执行三庭庭长上官云见时间还早,便提议研究几个疑难案子,结果会议一开就开到了中午。然而,她似乎没意识到这一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阐述意见。 最后,是坐在旁边的执行二庭庭长梁忠信提醒她,她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散会后,参会人员陆续走出会议室。 陈默雷瞥见有个人影从楼道东侧朝这边走来,依稀是执行二庭的书记员贺清书。他用记录本轻轻戳了一下梁忠信:“你的小兵可真够能干的,简直是废寝忘食呀。” 梁忠信莫名地看着陈默雷:“你说什么?” 陈默雷冲贺清书的方向指了指:“喏。” 梁忠信一拍脑袋:“噢,我差点忘了。今天上午,他说有事找我,我着急开会,就让他开完会再找我。没想到,这个点了,他还在等着。” “行,那你忙你的。我先去填饱了肚子再说。”说完,陈默雷便走了。 局长办公室与执行局中层会议室的门口之间只隔10米左右的距离。陈默雷吃完饭回来后,看到梁忠信和贺清书还站在会议室的门口,觉得好奇,便走过去询问缘由。 梁忠信叹了口气,说:“小贺遇到人情案了。虽然他不是案子的办案人员,但还是被硬扯上关系了。他左右为难,正为这事犯愁呢。” 陈默雷一听,“好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问贺清书:“小贺,到底怎么回事?” 贺清书愁眉苦脸地说:“是我亲戚,我都快被逼疯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默雷有些莫名起来,问:“你一个外来户在东州竟然还有亲戚?怎么没听你说过呀?啥亲戚呀?” “是我小姨。”贺清书的眼睛竟突然泛起了泪花:“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还说我胳膊肘往外拐。她说,这回我要是不帮她,她就不认我这个外甥了。” 听贺清书说了缘由后,陈默雷点了点头:“这事还真是不太好办。” 原来,贺清书的小姨王爱香生性好强,年轻的时候跑到东州最早发展花卉产业的唐庙镇苗岭村学习种花技术,本想回老家大干一番,结果却看上了村里勤劳朴实的苗来顺,嫁到了苗岭村。 因为性格原因,婚后的王爱香成了一家之主。 苗岭村家家有花棚,户户是花农。两年前,同村的苗建春向信用社贷款20万元,王爱香为其提供了连带保证,因为苗建春没按期还贷,信用社便把苗建春连同王爱香一起告了。开庭时王爱香没去应诉,败诉后也没上诉。 今年的国庆节前,案件进入了执行程序,此时的苗建春已经不知去向,执行干警便盯上了作为保证人的王爱香。因为没查到王爱香名下的银行存款和登记财产,执行干警便想到了查封其花棚里的花卉,结果到了那里一看,花棚里空空如也,最后,执行干警只好把花棚查封了。 两天前,王爱香把贺清书约到城东的一个小餐馆,她偷偷告诉贺清书她其实有钱,就是不想替苗建春背这个锅,想让贺清书跟承办人打声招呼,以后别去找她的麻烦了。 王爱香说,本来她不想给贺清书添这个麻烦,但这个时候种花刚好可以赶上年底花卉上市,错过了这个机会,就等于错过了好几万呢。 为了让贺清书答应她,王爱香不停地发动情感攻势,说她当初如何照顾疼爱小时候的贺清书,弄得贺清书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而且,王爱香还说,如果这个案子贺清书不帮她,以后就别喊她小姨了,也别再登她家的门了。 陈默雷琢磨了一小会儿,说:“这样吧,小贺。你把你的生辰八字写下来,我给你算一卦,怎么样?” 贺清书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算卦!” 梁忠信冲贺清书挤了挤眼:“陈局让你写,你就写嘛。”说着,把笔和记录本递给贺清书:“陈局说的生辰八字,只是指你的出生年月日。” 贺清书虽然糊里糊涂,但还是照做了。 陈默雷接过记录本,看了一眼,故作高深地说:“你小姨家是不是有个表弟或者表妹?是不是在国外上学,或者读艺术院校?” 贺清书一怔:“陈局,您是怎么知道?我小姨家的确有个表妹,还在上大学,是学唱歌的。” 陈默雷脸上颇为得意:“因为我能掐会算呗。” 看着贺清书一脸懵的样子,梁忠信忍不住笑出声来:“陈局逗你呢!他不是算出来的,而是推测出来的。” 见贺清书还是不明白,他解释说:“陈局要你写出生年月日,是要根据你的年龄,推测你小姨家的孩子有多大,是不是还在上学。至于其他的,都是从案情里推出来的。 你看啊,你小姨所在的苗岭村是个富裕村,很多村民都到城里买了房子,可她名下却没查到房产,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要么没买,要么房子登记在别人名下。但房子这种大宗财产是很少登记在别人名下的,因为风险太大、不安全,所以,她挣的钱应该另有用途。 从你的年龄来推测,你小姨家的孩子应该还在上学,所以,她所挣的钱最有可能的,就是花在了孩子的学费上。那么,是什么专业需要那么多学费,以至于现在房价长得这么厉害,她还是不肯买房呢?大概就只有出国留学和艺术类专业了。 当然,陈局的话虽然是推测,但也有猜的成分,有点接近于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瞎猫碰上了死耗子?”陈默雷瞪了梁忠信一眼,故作生气地说:“就冲你这不尊重领导的态度,这案子你负责摆平吧!”说完,哼的一声扭头就走了。 看着陈默雷的背影,贺清书似懂非懂:“梁庭,陈局是什么意思?他是要把这个案子转给你吗?” “不是!他是让我帮你摆平你小姨。”梁忠信说:“行了,你先别着急上火了,我先回去想想怎么办。这两天,咱俩抽空去一趟苗岭村。” 第三天,梁忠信便载着贺清书去了苗岭村,在贺清书指引下,梁忠信开车到了王爱香家门前。下车后,梁忠信没有立刻进门,而是从后备箱里拎出了一箱牛奶。 贺清书莫名地问:“梁庭,您这是做什么?” 梁忠信把牛奶塞到贺清书手里:“你来看你小姨,能空着手来吗?” 贺清书一下子明白了,这叫抬手不打送礼人:“噢,谢谢梁庭!还是您想的周到,这箱奶多少钱,我给您钱。”说着,就要掏钱包。 “别急!这个以后再说。”梁忠信按住贺清书的手,说:“如果我摆不平你小姨,你再给钱,这趟权当你走亲戚了。如果我摆平了你小姨,这钱就让江立军出,而且咱们还得让他请客。他是案子的承办人,咱们替他把活干完了,还不兴宰他一顿呀?”说着,便迈向王爱香家的大门。 贺清书看着梁忠信的背影,心里不禁感慨:不愧是陈局带出来的兵,果然有他的风范,什么时候都吃不了亏。 第九章 亲戚涉案(二) “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跟小姨咋还这么见外哩?”见到外甥登门,王爱香笑着把贺清书迎进屋里:“小姨那事怎么样了?你是不是给小姨带好消息来了?” 贺清书含糊了两句,然后,向小姨介绍身后的梁忠信:“这是我们梁庭长,知道咱们之间的关系,为了您的案子特意赶过来的。” 王爱香满脸堆笑:“领导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外甥的领导来了,又是为了她的案子来的,王爱香取出平时舍不得喝的茶叶,给梁忠信泡了一大杯:“我那个事您多费心。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白忙活的。这点事,我懂!” 接着,她又贺清书说:“清书,你难得过来一趟,中午就跟你领导在这儿吃吧,咱们又不是外人。对了,你不是最爱吃小姨做的红烧鱼么,你姨夫去镇上赶集了,我让你姨父回来的时候捎条鱼,好好给你解解馋。”说着,就要给苗来顺打电话。 小姨越是热情,贺清书越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梁忠信知道贺清书心里为难,便兵来将挡。他叫住王爱香:“他小姨,你别忙了,饭我们就不吃了,回去还有事呢。你先坐下,听我说几句吧。” 王爱香一听,外甥的领导要说自己案子的事,于是坐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 梁忠信说话像拉家常:“我知道,让你这个保证人替债务人还钱,你肯定不想吃这个亏。农民挣个钱都不容易嘛。可是,你的要求……的确是让我们很为难呀。” “有啥为难的?”王爱香很是不以为然地说:“这案子你们不管不就行了么。我都替你们想好了。你们就跟信用社说,我这儿查不到钱。花棚呢,你们还继续查封,也好跟信用社有个交代。我这边呢,继续养我的花,一点儿也不耽误生产。 这主意怎么样?两全其美吧?” 你倒是想的挺美。梁忠信心里这么说,嘴上却尽量照顾王爱香的面子:“你这个主意听起来是挺好,可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你想想,你这边花棚还照样干着,这事是瞒不住人的,要说你没钱,信用社那边也肯定不信。到头来,我们还是没法跟信用社交代呀。” “那就不交代了呗。”王爱香不以为然地说:“信用社这是有案子求着你们,以后还会有案子求着你们,难不成他们还能把你们法院怎么样?” “话可不能这么说。”梁忠信说:“如果都像你这么想这么干,事事都凭关系,那社会不就乱套了。再说了,现在的司法工作都是公开透明的,我们可不敢用你这个主意。咱们呀,还是按法律规定办事吧。” 王爱香还是不甘心:“那,这事……真就没的商量了?” 梁忠信摇了摇头:“没的商量。” 王爱香一听,立刻变了脸:“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我这儿就一句话,谁借的钱谁来还。钱是苗建春借的,我连一分钱都没用,连个子儿都没见。他借的钱,你们找他要去!别来找我!” 梁忠信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话,可偏偏这个王爱香软硬不吃。他正想着怎么往下劝说,突然瞥见到窗台上摆着一个用相框裱起来的照片,立刻有了主意。 他起身走过去,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着说:“这是你闺女吧?挺漂亮的。” 女儿是王爱香的骄傲,她几乎逢人就夸自己的女儿如何优秀。 谈到女儿,她的脸色立刻缓和了不少,说女儿在大学学唱歌,人长得漂亮,学习也好,将来一定有出息,就算不能当歌唱家,也能当个优秀的音乐老师。 梁忠信附和了几句,接着又问:“那,你是希望闺女将来当歌星呢,还是当老师呢?” “当然是当歌星最好了。”王爱香憧憬着女儿的将来,说:“当歌星又有名气,挣钱还容易,这种好事谁不乐意呀?” “歌星可不好当呀!”梁忠信笑着问:“你真的打算让她走这条路吗?” “是,歌星是不好当,可我闺女条件好呀,怎么也得能闯一闯、试一试吧。她跟我说,哎呀,她说什么来着……噢,对了,叫……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王爱香细细一琢磨,说:“你别说,这话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贺清书插了一句,说:“那不是她说的,是马云说的。” “胡说!”梁忠信把照片放回到窗台上:“你就知道逛淘宝了!那是《中国青年报》特别报道部副主任刘万永说的。” 贺清书尴尬地笑了笑:“是吗?那是我孤陋寡闻了。” 梁忠信继续对王爱香说:“当歌星的愿望是挺好,可是……这条路上的坎儿也不少呀,有的坎儿还是家里人挖的,万一栽到这种坎儿里,你说,那得多倒霉呀!” “谁还会给自己家里人挖坎儿呀?这不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吗?傻呀?”说着,王爱香呵呵地笑出声来。 梁忠信也跟着笑了笑:“可是,万一这个坎儿是家人不小心挖的呢?比如说你,你就给自己闺女挖了个坎儿……” 王爱香一听,不乐意了,称呼也跟着从您变成了你:“你这话咋说的?我怎么会给自己的亲闺女挖坎儿呢?” “没有吗?”梁忠信反问她:“你的案子判了,你不履行判决,这不就是给你闺女挖坎儿吗?” 王爱香糊涂了:“案子又不关她的事?跟她有啥关系?” “表面来看,的确没什么关系。”梁忠信不忙不忙地说:“可你知道吗,对于歌星来说,个人名声和家庭名声都是很重要的。一个歌星无论在哪个名声上出了丑闻,他的前程很可能就毁了,饭碗也很可能跟着砸了。不知道,你认不认同这个道理?” 王爱香低着头琢磨了半天,突然猛地抬起来头,冲着梁忠信说:“好哇,你在这儿拐着弯数落我呢。我告诉你,我的钱都供我闺女上学了,我现在手里没钱。你要不信,自己搜!” 说完,把头一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梁忠信并不生气,继续说:“不急,咱们先不讨论你有没有履行能力,咱们接着聊这件案子对你闺女的影响。 你仔细想想,如果你闺女将来真成了歌星,是不是会有很多人关注她,到时候他遇到了竞争对手,或者被哪个小报记者盯上了,万一他们哪天发现了你不履行法院判决的事,再把帽子戴到你闺女头上,起个‘某歌星的母亲是老赖’之类的标题。你想想,这是不是等于把你闺女给连累了?那样的话,她以后还怎么发展?她一切的辛苦和努力,最后不都白费了?” 王爱香仍是不以为然:“这事我不说,你们不说,谁会知道?难道我外甥还能害我、害他的表妹不成?” 贺清书知道,小姨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因为王爱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朝他看了一眼。 梁忠信听得出王爱香的意思,接过话来说:“这事要说起来,你还得谢谢小贺呢。他说,你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才不履行判决的,而且他求着执行三庭的同事先等等,这才没把你加进失信黑名单,要不然,你早就进黑名单了。 黑名单你知道吧?就是专门登记那些欠钱不还的人的不良记录的,而且是在网上公开的。现在的网络这么发达,到网上一查,就能知道谁进了黑名单,根本就不用打听。 我想,就算为了你闺女,你也不愿意走到那一步吧。” 说到这里,梁忠信刻意观察了一下王爱香的反映,然后接着说:“现在你再想想,如果你进了黑名单,是不是相当于在你闺女发展的道路上挖了个大大的坎儿?” 王爱香这下真的急了:“不行,我是真的没钱!你们不能把我加进黑名单。你们要是敢把我加进去,我就去告你们!” 即便王爱香这么说,梁忠信还是耐得住性子:“你可以去告。但是你经营花棚这么多年,不会一点儿履行能力都没有吧?花卉的行市你比我清楚,就算是当初借钱盖的花棚,账也早该还清了吧。 再说了,你的家庭能供得起一个音乐生,你说你没钱,谁会相信呀?我们可以不说,但嘴是人家的,人家想怎么说,你能管得过来呀?” 王爱香慌了:“那……那我闺女不当歌星了还不行吗?反正歌星也不好当。当个音乐老师总行吧,当老师又不用出名,总不会有人盯着不放吧?” 梁忠信摇了摇头:“这事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是当音乐老师,你的案子还是会影响到她。” 王爱香一听,更难以理解了:“为什么?怎么还会影响到她?” 梁忠信说:“因为老师是有职称考评的,很多职称考评的竞争都很激烈,有的甚至挤破了头。万一你闺女碰到个竞争对手,把你的案子扒了出来,人家会借着这件案子说你闺女家风不好、思想道德有问题,而且拖得时间越长,说明问题越严重,到那时候你闺女的职称很可能就毁在你手里了。” “这……”王爱香一时无语了。她低着头沉默了半天,突然对贺清书说:“清书,你来一趟也不容易。走,跟小姨去花棚挑两盆花带回去。” 贺清书一愣:“小姨,您棚里不是没花了吗?” “有!”王爱香冲着贺清书使眼色:“还留着几盆呢!” 贺清书瞅了梁忠信一眼,见他不反对,便跟着小姨出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贺清书才回来,他和王爱香一人抱着一盆盛开的蝴蝶兰。 花朵娇艳欲滴,与两人的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贺清书走到梁忠信跟前,低声说:“梁庭,我小姨说了,这两天她就把执行款交到法院。” 梁忠信点了点头,嘱咐王爱香别再拖了、拖得时间越长利息越多,然后便带着贺清书离开了。 返程的路上,梁忠信问:“小贺,你小姨是不是找借口故意避开我,跟你核实我说的话去了?” 贺清书赔笑说:“原来,您都猜到了。” “这还用得的猜吗?”梁忠信说:“你要知道,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在做出决定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搞明白利害关系。你小姨向你核实这些问题,就是在重新认识这层利害关系。看来,她这回是重新作出决定了。 不过,借口归借口,她送你的两盆花倒是挺好看的!” 贺清书说:“是两盆蝴蝶兰,放在后备箱里了。” 梁忠信嗯了一声:“先说好了,品相好的那盆归我,就算顶了我那箱牛奶的钱了。钱花出去了,回头我总得跟老婆有个交代吧。” 这话一出口,梁忠信就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家庭地位。 他呸的一声,说:“我去,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小贺,你听清楚了,后边那句话不许说出去,否则我饶不了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贺清书努力忍住不笑,指天发誓说:“这事我绝对保密。我要说出去,天打五雷轰!” 第十章 劫持法官 东州在汉朝就已经正式设县,不仅历史悠久,而且商贸兴盛,加之,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因此,与外地的经济往来也非常频繁。 处在这种环境下的东州法院,自然也少不了涉外地的案件。最近三年,东州法院受理的经济案件中,涉外地案件能占到大约两成,数量在150件左右。 虽然数量不多,但因为涉及外地当事人,所以难免要到外地出差办案,这其中的来回折腾倒是其次,最怕的就是在外地“受欺负”:不少当事人觉得天高皇帝远或者强龙难压地头蛇,不把外地法院的人放在眼里,有的爱搭不理,有的恶语相向甚至进行威胁。在10年以前,还曾经发生过围攻殴打或者非法拘禁法官的恶性事件。 对旁听者来说,这或许只是一段奇闻轶事,然而,对于亲历者,却是一段难以抹去的记忆,其中滋味,大概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坐在高铁上的江立军和孔尚武正在赶往西部省份的红山县,去执行一起买卖合同案件。 江立军是东州法院执行局执行二庭的副庭长,孔尚武是执行二庭的执行员。 两人的经历颇为相似,都是军转干部,都是同年被分配到东州法院。共同的军旅生涯本就容易拉近感情,而一次共患难的经历使两人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变成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那次,是两人一起去外地的一家工厂查封设备,结果封条还没贴上,100多个工人就举着扳手、锤子等工具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硬是把两人撵出去5里路。 红山县没有火车站,两人要在临近的县城下车。 10月下旬的天气,秋高气爽,下了高铁,一股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 两人坐上长途客车,一路停停走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红山县城。 下车之后,两人便直奔当地银行。 案子的申请执行人是东州的亚龙铸造有限公司。时下的经济不景气,这笔300万元的欠款对亚龙公司来说,虽然说不上是救命钱,却也是急需的。 事关上千职工的饭碗,江立军和孔尚武自然不敢怠慢。 为了节省生产成本,亚龙公司所需煤炭基本上都购自西部的产煤区,用火车皮运到东州,而岩山煤矿就是亚龙公司的一个采购点。 大宗交易都是先付定金后发货。双方本来执行的也是这个规矩,但就在半年前,亚龙公司急需一批煤炭,不得已答应了先付全部煤款的要求,然而亚龙公司付了钱,岩山煤矿却不发货了。 按照双方关于约定管辖法院的协议,亚龙公司在东州法院提起了诉讼,要求解除合同并返还煤款,但岩山煤矿却一直无人露面。 在进入执行程序后,岩山煤矿对法院邮寄的法律文书也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江立军是案子的承办人。他分析,岩山煤矿毁约的原因可能是煤炭价格突然上涨,想要屯着煤炭待价而沽。为此,江立军这才决定拉上孔尚武去一趟岩山煤矿,劝说他们把钱返还给亚龙公司。 可这么一大笔钱,不是说要就能要回来的,所以,江立军特意带了查封手续,准备先去银行查封岩山煤款的资金,迫使岩山煤矿履行法律义务。 本来江立军都打算好了:岩山煤矿的规模不算小,银行资金肯定也少不了,查住300万元应该不在话下,只要查住了钱,就不怕岩山煤矿不退钱。 可是,两人在县城转了半天,发现岩山煤矿的银行资金不是两位数,就是三位数,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不过,两人倒是发现一疑点:岩山煤矿在其他银行的资金都转入了当地的西部银行红山支行,然后,又从西部银行分批提走了。 天快黑了,两人只好找了家旅馆住下。 次日一早,两人便乘坐客车赶往岩山煤矿。 岩山煤矿在红山县最南部的沙岩镇,有一半的路是山路,客车跑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岩山镇。两人又雇了辆面包车,走了半个多小时,这才终于到了岩山煤矿。 岩山煤矿的大门并不像两人想象的那般气派或者土豪,只是一道长长的推拉门加一个门卫室。 但就是这么个大门,两人却一直进不去。 岩山煤矿的总经理叫于焕金,就是他把两人拦在门外的。 于焕金说,不确定两人是不是真的法官。两人出示了公务证,他说公务证也有假的。两人又提供了东州法院的办公室电话号码,他又说不确定两人提供的号码是不是真的。 总之,无论两人怎么说,于焕金就是不相信不让进。 孔尚武急了:“那你说,怎么样你才能信吧。” 于焕金笑而不答,但他的笑里却似乎透着一丝得意。 见于焕金这种态度,江立军知道,劝是劝不成了。 看来,此行只剩查封库存煤炭这一条路了,可现在连大门都进不去,煤炭还怎么查封? 他是侦察兵出身,脑子比孔尚武要活,很快就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对于焕金说:“这样吧,我有个办法。我俩的户籍都在法院的集体户里,你可以到你们当地的派出所核实一下,全国人口信息系统里有我们的人口信息,你看了照片和户籍地,就会相信我们的身份了。” 于焕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说:“好吧,那我们一起去派出所。不过,派出所离这儿挺远的,一时半会儿赶不过去。请你们在这儿稍等,我去安排车。” 离开之前,于焕金对门卫低声叮嘱了几句。 江立军猜测,于焕金应该是叮嘱门卫,千万把门看牢了。 说是稍等,于焕金却过了20多分钟才回来,而且还是开了辆破旧的面包车回来的,似乎是想有意寒碜一下江立军和孔尚武。 司机大约30岁出头,胡子拉碴的,一脸凶相。 一路上,于焕金看起来颇为轻松,一会儿跟司机聊两句,一会儿又跟江立军和孔尚武聊两句。 过了一会儿,江立军猛然发现不太对劲儿,面包车似乎是在拉着他俩兜圈子,因为走了将近半个小时,面包车却还是行驶在曲曲弯弯的山路上。 他是侦察兵出身,有记忆道路的习惯,他敢肯定,这绝不是去往镇区的方向。 于是,他开始“侦查”起来。 他故意抻了抻腰,趁着伸长脖子的工夫,朝前面迅速扫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于焕金手里竟握着一支催泪喷射器。 他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如果喷到面部,会疼得满地打滚,几乎失去反抗能力。或许,这支催泪喷射器就是为他和孔尚武准备的。 必须把这个信息传递给孔尚武。江立军用胳膊碰了下孔尚武。 孔尚武下意识地转过头来,见江立军在给他使眼色。 长期的搭档,两人早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孔尚武立刻意识到江立军是要用手语向他传递信息。于是,认真地看起来。 只见江立军把手放低,指了指前面的两个人,然后用左手手指握住右手手腕,形成类似手铐的形状,最后又指了指自己和孔尚武。 孔尚武一眼就看懂了手语的意思——他俩被劫持了。 接着,又见江立军朝于焕金指了指,然后,五指弯曲、扣在嘴上。 虽然扣嘴的动作并不明显,但孔尚武明白,这是表示于焕金手里有催泪喷射器。他两手一摊,问江立军怎么办。 江立军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没有办法,便只能等待时机、见机行事。 过了一会儿,走到了颠簸路段,面包车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江立军想趁机跳车,但他轻轻一拉车门,却发现车门是锁死的。 如果说刚才还有点怀疑,现在,他已经百分之百地确定,他和孔尚武被劫持了。 为了自身安全,两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接近中午,面包车驶进了一个小村庄,绕了几条街,拐进了一处挂着社区警务室牌子的院落。 院子虽小,但收拾的却有模有样,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可问题是,社区警务室一般不会设在这种小村庄里,而且,这个警务室明显就是新布置的。 江立军故意装糊涂,问:“这是什么地方?不是说去派出所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于焕金笑着说:“这里是社区警务室,我们这一片的事都归这个警务室管。在这儿查也一样。” 警务室只有两间平房,两人跟着于焕金进了东屋。 东屋里坐着两个警察,一个平头,一个长发。 待于焕金说明来意后,平头警察陪着两人聊天,长发警察则要了两人的公务证和身份证,去了西屋。 过了一会儿,长发警察回来说:“实在不好意思,公安内网上不去。这边就是这样,经常断网!” 江立军自然知道这是假话,但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既然这样,那我们去派出所吧,那里应该不会断网吧。” “稍等一下,我打电话问问。”说着,长发警察出了门,走到院里装模作样地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回来笑容可掬地说:“真不巧,所里也断网了,说是正在检修网线,恐怕一两天也修不好。实在抱歉,我们帮不了你们了。” 对江立军和孔尚武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脱离险境,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江立军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回去吧,等你们网络连上我们再来。不知道,能不能劳烦你们送我们去镇上的车站?” “行呀!”平头警察一听,立刻站起来:“我送你们。” 说心里话,江立军不愿意搭这种人的车,但在这种人地两生的地方,他也只好委曲求全了。 平头警察似乎巴不得两人立刻滚蛋,一听到两人有这样的要求,立刻就答应了。 两个警察跟着上了面包车,但面包车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把两人扔在了一处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路口。 平头警察说:“从沙岩镇到县城的客车会经过这里,要不,你们就在这里等吧。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平头警察冲他笑了笑,就钻进面包车,走了。 江立军恐怕这辈子都很难忘记那个平头警察的笑容,因为那个笑容让他觉得恶心。 江立军和孔尚武正站在路口,喝着西北风,面包车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两个警察手舞足蹈地夸耀自己的演技如何如何。于焕金说,你俩都在派出所干过辅警,现在又在煤款干保安,演个警察自然不在话下,可这第一功臣还得是你们保安队长栾大伟,要不是他在短时间内收拾出那么间警务室,你们上哪儿演去?还有,那个出老房子的保安也要记上一功。你们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回头都给你们涨工资。 两人一听,高兴地合不拢嘴。 已经快到中午了,站在路边的江立军和孔尚武又渴又饿,可他俩却连客车的影子都没看到。 两人原先还担心被骗了,可打听了路人,才知道,这个路口的确有通县城的客车经过,只不过,客车一天只跑两趟,上午那趟已经走了,下午那趟要等到两点钟。 于是,两人只好到附近村庄的小卖部买了碗泡面充饥,然后,回去接着等。 下午两点,客车终于来了。 上车之后,江立军跟一个当地人搭话,这才知道,那个岩山煤矿处于两县两镇的交界处,煤矿的人特别横,似乎还有什么背景,当地人都不敢招惹。 江立军和孔尚武灰头土脸地回到东州法院,向庭长梁忠信汇报事情的经过,梁忠信得知情况后,觉得此事重大,又带着两人去向陈默雷作了汇报。 陈默雷一听,气得拍桌子大骂:“荒唐!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走到江立军和孔尚武跟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说:“你们两个做的没错,无论在任何时候,人身安全永远都是第一位的!但那个岩山煤矿的狗屁经理,决不能就这么轻饶了他。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他对梁忠信说:“忠信,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安排一下,这回我亲自带队去执行。我倒要看看那个于焕金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 执行局长大小也是个领导,嘴里竟然能蹦出狗屁这种词语,可见陈默雷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第十一章 煤矿风波 这几天,陈默雷一直在筹算对岩山煤矿的执行方案,为了使方案更加完善,除了江立军,他把李济舟、梁忠信也拉了进来。 一周之后,大家手里头的急活基本处理完毕,是时候出发了。 梁忠信电话联系亚龙公司董事长柳亚龙,让他安排几个货车司机一同前往。 柳亚龙一听执行局长亲自带队,立刻安排销售公司经理张向杰和六名货车司机同乘一辆商务车随行。然而,他只知道执行局对他们亚龙公司的案子非常重视,却不知道这其中还另有一层缘由。 次日一早,十辆警车浩浩荡荡地驶出东州法院。 车队一上路,立刻吸引了众多目光,还有人还拿出手机拍照录像。 在打头的越野警车里,陈默雷一直坐在副驾驶位子上闭目养神。车载收音机的音量被他调的正合适,不算大却能听得清楚。 虽然闭着眼,他却一直睡不着,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落下的毛病。 达沙岩镇时,已是傍晚。 晚饭是在车上解决的。众人匆匆吃过晚饭,没作停留,便直奔岩山煤矿而去。 赶到岩山煤矿时,天已经黑了。 不出所料,煤矿的大门紧锁着,任凭执行局人员怎么交涉,门卫总是躲在焊着铁护栏的门卫室里不出来。他先是指着门口那块写着“煤矿重地、外人免进”的牌子不让进,后来又说大门钥匙在经理于焕金手里,他们开不了门,要开门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于经理回来。 陈默雷掏出手机看了看,这里的信号时有时无,他根据亚龙公司提供的手机号拨了过去,结果好不容易打通了两次,却没人接。 现在来看,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等待,要么强攻。 陈默雷从来就不是个愿意妥协的人,他决定强行破门。不过,他做出这个决定也绝不是感情用事,而是经过考虑的: 第一条路是有风险的,等到明天,煤矿工人就都上班了,一旦工人被煽动起来、围攻执行干警,他们就被动了,毕竟江立军和孔尚武是有过前车之鉴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次很可能又要无功而返,那就太丢人了。 相对而言,第二条路的风险最小,因为现在是晚上,煤矿里应该只有保安队和夜班工人,就算遇到阻力,也相对较小。 所以,最合理的选择就是把握时机速战速决。 此次行动共带了十部执法记录仪。陈默雷命令将其中的三部执法记录仪打开,记录破门的过程。 接着,两名身高马大的法警拿着液压钳,准备上前剪锁破门。 然而,就在两名法警刚要靠近大门的时候,十多个手持钢管的青年突然从大门内的两侧窜了出来,其中一人手持催泪喷射器,上来就冲着法警猛喷了一通。 好在两名法警反应敏捷,及时躲开了。 十几个青年手持钢管,时不时地敲打着大门的铁栅栏,发出金属撞击的响声。这响声既是对峙,也是示威。 形势陡然即变,强攻已经不是上策了: 钢管和催泪喷射器,任何一样都可能对执行干警造成无谓的伤害,而执行干警的人身安全,从来都是陈默雷首先考虑的。 于是,陈默雷又安排李济舟和梁忠信上前试着进行劝说,自己则转身离开了。 过一会儿,他又重新返回。 “怎么样?”陈默雷问李济舟和梁忠信。 两人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不用问,肯定是失败了。 天气越来越冷,煤矿里依稀传来机器隐隐的轰鸣声。 陈默雷知道,这些人劝不动,也说的不算,干脆跟他们继续对峙。 时间一久,双方都有人打起了哈欠。 21时许,张向杰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对陈默雷说:“陈局长,按照您的指示,我去红山县城找了车队了。车队倒是找了几家,可他们一听我们是来岩山煤矿强制执行的,都不愿意接活。我估计,他们应该是怕得罪岩山煤矿、惹祸上身。后来是我好说歹说,才有个车队松了口,但是他们只出车不出人,说我要是能找到司机,就把车租给我们。” 说到这里,张向杰有些感慨地说:“要说,还是您想的周到,让我带了司机过来,要不然就只能干着急了。” 陈默雷问:“一共几辆车,都停在那儿了?” “一共六辆。”张向杰回答说:“按照您的指示,都停在一共里以外的公路边上了。” “好,接下来你就等我消息吧。”说完,陈默雷对梁忠信低声耳语了几句。 梁忠信应了一声,点了两个人跟着他走了。 过了半个小时,梁忠信一路小跑地回来了。 他喘了几口气,说:“陈局,你猜的没错,岩山煤矿还有个后门,藏在一片树林里,很隐蔽。我仔细看过了,路面有大车进出的痕迹,应该是运煤车留下的。 依我看,他们之所以守着大门,应该是怕我们闯进去以后,会发现他们的后门,那样的话,他们就不能从后门运送煤炭了。 按照你的指示,我已经安排一辆车堵在那里了。” 陈默雷点了点头:“很好!现在煤炭价格这么高,他们肯定不会停产。只要我们这么两头堵着,他们的煤炭就运不出去。现在,该轮到他们着急了。” 说玩,他从越野警车里取出一个手持充电喊话器(俗称“大喇叭”),冲着大门里面喊了起来:“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东州法院的执行干警,你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抗拒执行。你们听清楚了,我们绝不知难而退。这次,我们跟你们耗上了,要跟你们打持久战!你们不开门,我们就在这儿跟你们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没想到喊话立刻起了作用,手持催泪喷射器的那个青年跟旁边的人嘀咕了两句,然后向里面跑去了。 几分钟后,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出现了,满脸堆笑地说:“各位领导,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中午喝多了。要不是手下的人把我叫醒了,这会儿我还什么事都不知道呢。怠慢了,怠慢了!”说着,掏出钥匙开锁。 江立军凑到陈默雷身边,低声说:“这胖子就是于焕金。” 开锁之后,于焕金朝门卫挥了挥手,推拉门被缓缓地打开。 从这些人的站位,他看得出来,陈默雷是这些人的头儿。他带着笑脸走出来,第一个先跟陈默雷握手:“领导好,怎么称呼?” “我来介绍吧。”江立军站出来说:“这是我们执行局的陈局长。”接着,他又话里有话地问:“这回,你应该相信我们的身份了。” “相信,相信。”于焕金连忙赔笑说:“上次是我的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这个粗人一般见识。” 陈默雷只是象征性地跟于焕金握了下手:“于经理酒量不小呀!都喝多了,说话还这么有逻辑!” 于焕金听得出来,陈默雷这话是故意挖苦他,便不去接他的话,只是赔笑。 陈默雷轻笑一声:“去你办公室坐坐,你欢迎吗?”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说着,于焕金引着陈默雷等人去了他的办公室。 于焕金的办公室不大,也说不上气派,却收拾的很干净。 在办公室里,于焕金不停地强调,不是他们不给亚龙公司供货,而是因为当地实在不好招工,这才导致产煤量大大缩水,如果不信,可以到储煤场去看看。 期间,于焕金不停地敬烟,却没人接。 过了一会儿,梁忠信走进办公室,凑到陈默雷耳边,低声说:“储煤场里只有十几吨煤,但后门的车轮印都是新的。看来,他们应该已经偷偷运走了不少。” 接着,陈默雷又对梁忠信耳语了几句,梁忠信点了点头,出去了。 看到两人窃窃私语,于焕金有些心虚了,但还是一再重复上述理由。 过了约一个小时,梁忠信又回来对陈默雷耳语说:“按照你的要求,我问过亚龙公司的司机了。他们说,从这个煤矿的规模来看,三天的产煤量就足够抵偿债务了。” 陈默雷满意地笑了笑。 看到陈默雷的笑容,于焕金更慌了:“陈局长,你们这是……想做什么呀?” 陈默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不是说你这儿产量缩水么,没关系,我们可以在这儿等,你们出产一点,我们就拉走一点,等什么时候够数了,够抵偿执行款了,我们再走。你看,这不就把问题解决了吗?” 于焕金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用近乎请求的语气说:“领导,要不这样吧?今晚我们让工人们加班,产出的煤你们都拉走。至于剩下的欠款,我想方设法凑给亚龙公司,保证明天上午凑齐。您看,这样行吗?” 陈默雷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会不会太为难你了?你们银行账户不是没钱了吗?” 于焕金尴尬地笑了笑:“我有几个做生意的朋友,平时关系不错。我去跟他们借,我想,他们还是会卖给我一点薄面的。” “噢,是这样!不过你们要想拿煤炭抵偿部分债务,这事还得跟亚龙公司的人商量,看人家愿不愿意。”说完,陈默雷让梁忠信把张向杰叫了进来。 张向杰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不管怎么说,这趟总算没白来,不过这事他毕竟做不了主,还要请示一下董事长。 他看了看表,已经快晚上12点了。但事关重大他不管柳亚龙是不是已经睡觉了,见办公室里摆着部座机,抓起来就打。 柳亚龙刚睡着就被张向杰的电话吵醒了,他刚要骂张向杰,但听到张向杰的消息后,立刻气消了:“同意同意。替我好好谢谢法院的同志,等他们回来,我给他们摆庆功宴。” 接下来,陈默雷让梁忠信和李济舟将所有干警分为四人一组,轮流休息。 这回,他钻进了越野车里,很快就睡着了。 把所有人送出办公室后,于焕金拨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压着声音说:“对不起!老板。东州法院的人来了,这伙人软硬不吃,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妥协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镇定:“是不是陈默雷过去了?” 于焕金说:“是有个姓陈的,看样子应该是他们的头儿。” “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个倔脾气!行了,我知道了,这事不怪你。不过,你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要跟他起正面冲突。”说完,对方便挂断了电话。 于焕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话筒里传出嘟嘟的声音。 第十二章 背后捅刀 忙了大半个晚上,岩山煤矿的库存煤才算基本清空了。 次日一早,六辆满载的挂车拉着最后一批煤炭,驶向最近的货运火车站。直到中午,确认亚龙公司那边收到剩余汇款后,执行干警们这才开始返程。 像来的时候一样,午饭还是在车上解决。 返程途中,张向杰仍旧开着商务车,跟在车队后面。 一路上,他高兴地合不拢嘴:预付的煤款被一次性追回,这次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肯定是要被董事长柳亚龙记上一功的,说不定,年底还会获得一笔丰厚的年终奖。 但是,就在他接了柳亚龙的一个电话后,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两天前,亚龙公司的财务经理何美静私自向东州市纪委寄了一封匿名投诉信,称东州法院执行局收了岩山煤矿的好处,对他们公司的案子不管不问,要求纪委迅速调查并严肃处理。 柳亚龙说,这事他也是刚刚知道的,虽然现在误会澄清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执行局刚刚为公司追回了损失,公司不好装聋作哑,必须主动向执行局承认错误并承担责任,否则面子上是说不过去的,更何况公司还有案子需要法院处理。 柳亚龙虽然只说了这些,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个责任不能由何美静承担,而要由他张向杰来背。 张向杰心里明白,这个黑锅他不背也得背,因为财务经理何美静是柳亚龙的老婆。如果这个责任由何美静承担了,会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匿名信是柳亚龙在背后指使的。 柳亚龙是本就爱面子,当选东州的人大代表后,更是把爱面子发挥到了极致。所以,就算匿名信真是他背后指使的,他也绝对不会承认。 目前看来,张向杰的确是背锅的最佳人选,因为追讨煤款的事一直是由他负责的,为了追回煤款,他完全有可能采用匿名投诉的方式向执行局施压。 张向杰也想过把这个黑锅甩给公司的某个无名小卒,可问题是,员工的工资还照常发着,谁又会闲着没事操这份闲心?恐怕说出来也没人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向杰已经没的选择了。 返回东州法院时,天色已经黑了。 院长秦怀远站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迎接大家。他说,食堂特意为大家准备了晚饭,虽然不算丰盛,但也有荤有素,就算是为大家庆功了,不过说过好了,酒是没有的,要想喝,只能喝茶或者白开水。 大家陆续去了食堂,秦怀远和陈默雷刚要跟着去,却被张向杰拦住了,非要要请两位领导去紫云阁大酒店吃饭,以示感谢,顺便澄清个小误会。 陈默雷一再推脱,秦怀远却看出了端倪,他问张向杰:“张经理,你说实话,那封匿名投诉信不会是你的杰作吧?” 张向杰无奈地承认说:“是我写的。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太想追回煤款了,才犯下这种错误。我请两位领导去紫云阁吃饭,一来是代表公司对你们表示感谢,二来也是向两位领导赔罪,还请两位领导赏个薄面。 不过,请两位领导放心,明早一早,我就去纪委澄清事实,把投诉信收回来,这回我不仅要还你们清白,还要给你们送锦旗、写表扬信。而且我保证,这种错误以后我再也不犯了。谁要再犯,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说最后一句话时,张向杰表面骂的是自己,实际上骂的却是何美静。而且说出这句话后,他心里一下子舒服了不少。 陈默雷虽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却听得出端倪:“匿名信!什么匿名信?” 秦怀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陈默雷:“昨天你们刚走,纪委的匿名投诉信就转过来了。信里说,咱们的干警拿了岩山煤矿的好处,故意拖着亚龙公司的案子不给执行,导致员工的工资发不下来了。 不过,我已经跟纪委说明了情况,纪委也没有正式立案。 本来,我不想给你添这个堵的,但既然张经理已经承认了,那,这封信就拿给你看看吧。” 陈默雷抽出信来看了起来,结果越看越气,拿着匿名信,质问张向杰:“我们在前方为你们冲锋陷阵,你却在背后给我们捅刀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对不起!”张向杰连连道歉说:“我一时糊涂,看我们公司的案子一直没有进展,就动了歪心思。 你们也知道,最近经济形势不景气,我们公司又是资金密集型企业,需要充足的流动资金,前期我拿了部分流动资金从其他地方采购煤炭,导致流动资金不足了。这样以来,公司运营和职工的工资福利就可能受到影响,而且我也不好跟董事长交代,所以,我才出此下策的。 前两天,我们董事长跟我说,要我带着司机跟你们去岩山煤矿执行案子,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匿名信发的是快递,预留的电话号码又都是编的,没法拦截,所以……实在是对不起!我诚恳地向你们道歉。” 说完,向秦怀远和陈默雷深深地鞠了一躬。 “道歉?你说的轻巧!”陈默雷气的把匿名信往地上一扔:“你知道考虑自己,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一下我们?我们的两名干警为了你们的案子,去了岩山煤矿,结果让人家给变相劫持了,可我们没法取证,只能白白地吃这个哑巴亏。 你倒好,遇到点事就去投诉,你们公司的案子就这么急吗?就不能等两天? 为了你们公司的这个案子,我们这几天忙前忙后地设计方案、调集人手,你就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陈默雷越说越气:“还说什么考虑职工利益!说得好听,你怎么不拿自己的钱给职工发工资呀?” 张向杰不再解释,只是低着头。 秦怀远估陈默雷的脾气发的差不多了,站出来打圆场说:“默雷,人家张经理都说对不起了,而且这事也没造成什么影响,你就大人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再说了,亚龙公司毕竟是东州的规模企业,人家是亚龙公司的销售经理,也是要脸面的。我看,这事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陈默雷指着张向杰,对秦怀远说:“我扇他一耳光,再跟他说声对不起。你问他,他愿不愿意让这事过去?” 秦怀远一愣:“你这个比喻,打的不合适吧。” 陈默雷哼的一声:“我觉得差不多!” 秦怀远看了看表,已经7点多了。张向杰已经认错了,再这么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他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天也黑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有事明天再说。张经理,你先回家吧。明天别忘了去纪委为我澄清事实。” 在这种气氛下,这顿饭肯定是请不成了。 张向杰临走前,一再表示改天再请客赔罪,还说要报请董事长亲自来法院慰问执行干警。 秦怀远客套了几句,让他走了。 院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张向杰离开,陈默雷不好拦也没理由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上车走了。 “行了!说也说了,骂也骂了,你的气也该消了吧。”秦怀远拍了怕陈默雷的肩膀:“我想你也该饿了,咱们先去吃饭吧。要不,我破个例,陪你喝两盅?” 陈默雷瞥了秦怀远一看:“不饿!早气饱了!” 秦怀远由着陈默雷的性子:“那你说,你怎么才能消气?只要我办得到。” 这时,只见陈默雷眼珠一转,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秦怀远问:“噢?那你说,什么办法?” 陈默雷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奸笑:“给我分两人呗。” 秦怀远一听要人就头疼,果断地回绝了:“没有!” 陈默雷伸出一根手指头:“那,一个也行呀!” 秦怀远有些不耐烦了,说:“党组秘书刘明浩都安排给你们执行局了,院里哪儿还有人分给你?” 陈默雷发起了牢骚,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执行局本来就忙,到年底就更忙了!实在是人手紧缺呀!” 秦怀远有些不高兴了:“就你们忙?其他部门就不忙,就不缺人手了?你怎么就知道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陈默雷不依不饶,央求秦怀远说:“你再想想办法嘛!” 秦怀远爱莫能助地叹了一声:“全院就你们执行局人多,再给你调人,其他庭室该有意见了!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陈默雷急了,说:“咱们院一年要审理将近7000件民商案件,这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一要进入执行程序。新收案件加上恢复执行的案件,平均下来,一个执行干警每年要办理250多起,而且这里面还有不少是需要异地执行的。 就这种工作强度,我们都累成孙子了!秦大院长!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还不行吗?” “刚好,其他庭室的情况也差不多,要说是孙子,大家都是孙子。”秦怀远把脸一拉,学着陈默雷耍起横来:“我这么跟你说吧,要人没有,要命不给!” “哼,没劲!”说完,陈默雷便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看样子,是肚子饿了要去吃饭。 秦怀远追上陈默雷,故意气他说:“你不是气饱了吗?还去食堂干嘛?” 陈默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我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第十三章 商界新星 这些年,东州的经济一直不瘟不火,虽然也在增长,但增长的速度却不能让人满意。这一点,从每年的政府工作年报就看得出来。 为实现经济增长的提速,招商引资一直是东州的重中之重。 新市长魏从冰到任后,更是把招商引资当作头等大事,并亲自挂帅,担任了招商引资工作组的组长。 谭文明的金石集团就是魏从冰招商引资的重大成果。 说起来,谭文明回到东州老家投资,也有时代背景的因素在里面。 谭文明的金石集团以金石公司为控股公司,旗下公司主要从事钢铁、铝材、化工等重工业。 一开始,金石集团的主阵地在东南沿海城市,后来随着劳动力成本的不断上涨,金石集团的利润空间被不断挤压。后来,为了节约劳动力成本,谭文明将金石集团迁到了本省的两座沿海城市。 也就是在金石集团迁到本省的第二年,谭文明当选了本省的人大代表。再后来,两个沿海城市的劳动力成本也开始大幅上涨,谭文明不得不再一次考虑战略转移。 这时,老家东州进入了谭文明的考察范围。 东州是座县级市,位于本省的中部腹地,不仅劳动力成本相对较低,而且有着相对便利的交通优势。恰逢此时魏从冰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于是,谭文明便顺理成章地将金石集团整体迁到了东州。 金石集团迁到东州以后,谭文明根据东州的投资环境,在原来的基础上对金石集团进行重新调整,先后筹资设立了8家公司,除了原先的钢铁、铝材、化工等重工业,还投资了旅游、地产等行业,这些公司一共8家,均为金石公司控股。 金石集团落户东州,让东州不仅一下子多了9家纳税大户,还提供了3000多个就业岗位。谭文明作为金石集团的掌门人,一时风头无二。 元旦前夕,东州企业家年会在紫云阁大酒店第一宴会厅隆重举行。 与以往不同的是,本次年会上,东州市委常委第一次出席,而且是全体出席,这在东州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在此前,企业家年会与政治几乎是绝缘的,都是由商会自行组织。 市委常委出现在本次企业家年会上,是市长魏从冰极力促成的。 他在了解到企业家年会即将召开的消息后,专门去找了市委书记季安邦,建议市委常委全部出席今年的企业家年会,以展示东州对民营企业的尊重和支持,进而吸引更多的外商前来投资创业。 对于这个建议,季安邦一开始并不赞同,他觉得这种做法不符合党员干部的行事规矩,而且也无先例可循,别说是东州了,整个渤海市也没有这么做的。 魏从冰并不这么认为,他说没有先例,咱们可以创造先例嘛。 季安邦的态度犹豫不定,他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好处,可他又担心有人说闲话,给他和市委扣上个败坏政治风气甚至官商勾结的帽子。 魏从冰急了,说,这几年东州的经济增速你都看到了,难道你还想继续维持这种现状吗?在这个时代,不是不进则退,而是不快则退,只有发展经济才是硬道理,只要是有利于发展经济的事,咱们就该放开胆子去做,别人说闲话,就让他说去,只要自己出于公心、问心无愧,历史早晚会给出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最后,季安邦被说服了。于是,就有了这次市委常委全体出席的企业家年会。 年会由市长魏从冰主持,市委书记季安邦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辞,并点名表扬了包括金石集团在内的一批龙头和规模企业。 在这次年会上,通过季安邦的致辞,东州的企业界人士也认识了谭文明这位金石集团的掌门人兼省人大代表。 自由交流阶段,季安邦和魏从冰主动走向谭文明,与他亲切交流,对他回乡投资并提供大量就业岗位表示感谢和赞赏。其他常委见状纷纷跟踵而来。 现场的企业家们看到这一情景,羡慕不已,不少人主动跟谭文明套近乎,或者交友,或者表达合作意向,如同众星捧月一般。 市委常委悉数出席企业家年会,绝对是轰动性的新闻。次日,这则新闻便占据了东州各类媒体的头条,甚至渤海日报和渤海晚报也做了报道。 这次特殊的年会释放出东州立志改善投资环境、保障和鼓励民营经济发展的强烈信号,一时引来无数目光。 与此同时,谭文明也跟着搭了便车:除了作为机关报的《东州日报》,其他报社也都刊登了季安邦与谭文明握手交流的照片,有的网站还对谭文明做了专题报道。 一时间,谭文明的名气在商界迅速传开,成了东州的商界明星。 两天之后,谭文明乘坐一辆大型商务车,拉着几十箱水杯、台历、抽纸到东州法院,以企业界代表的名义向法院干警表示慰问。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亚龙公司的董事长柳亚龙一块带了过来。 鉴于谭文明的特殊身份,秦怀远把座谈地点选在了贵宾接待室。 座谈中,谭文明信誓旦旦地表示,金石集团虽然人多事多,但他会努力做到不给法院填麻烦,并且希望法院能够抽出宝贵时间为金石集团举办几场法律讲座。 接下来,他还对东州法院这些年取得的成绩大大褒奖了一番。可到了后来,谭文明不是以企业界代表的身份对法院工作提出建议,而是对法院工作普遍存在的难处作了长篇的论述和感慨。 有时候,理解对方的难处,是比夸赞对方的成绩更好的情感交流方式。 谭文明深深懂得这一点,他在长篇大论中痛斥滥用诉权、伪造证据、虚假陈述、舆论施压等不端行为,引起了法院在座班子成员的共鸣。双方的交流由此变得推心置腹,仿佛知音难遇一般。 谭文明也把这一招重点用到了陈默雷身上,他感慨现在的被执行人越来越不讲诚信,而且转移和藏匿财产的手段日益隐秘高明,致使执行工作遇到的困难越来越多。 他还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被执行人频繁变换住所,以躲避执行干警,另一个是涉案企业的老板鼓动员工阻挠执行干警查封生产设备。他说,像这种逃避、对抗执行的行为不仅仅是损人利已,也是在污染社会环境,败坏社会风气。 一开始,陈默雷也被谭文明声情并茂的演说触动了,但听着听着,他的大脑里突然冒出一个问号:这个谭文明怎么会对规避和执行对抗的手段了解得这么清楚细致?而且,他此行与其说是慰问,倒不说是一场沟通情感的交流会。 座谈结束后,秦怀远带着班子成员将谭文明送到办公楼前,并一一与其握手作别。 轮到陈默雷与谭文明握手时,陈默雷故意压低了声音问他:“你今天到底是来慰问的,还是来拆台的?” 谭文明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上车走了。 他这一笑,让陈默雷觉得有些怪怪的,有些琢磨不透。 元旦放假,陈默雷回了一趟农村老家。 老家的父母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坚持守着家里的两亩庄稼地,身子也还算硬朗。 以往每次回家,父子之间都是天南海北地闲聊,不过这次,陈默雷倒是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 他听父亲陈跃进说,前两天,谭文明回到镇上,那场面真叫气派十足,七八个人前呼后拥,镇长亲自迎接,那架势看着比镇长还气派。 谭文明当着镇长的面说,过了年要出资把镇上那条半截的硬化路给修通了,还要出资在路两旁安上路灯,把镇长感动得一摊糊涂。 另外,谭文明还专门去了趟镇上那个开小卖部的三叔家,不仅承认了当年的错误,还一把给了对方一万元现金,相当于还了当年十几倍的账。那条街上的人见谭文明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又听说他还是省人大代表,都夸他知错能改、有出息了。 陈默雷听到这个消息,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企业家、人大代表……这些称号是身份,也是标签。标签可以塑造人的形象,有时候,它可以给一个身世清白的人泼上一身脏水,也可以让一个有污点的人成功洗白。而在标签之下,一个人的真正面目却未必如此。 第十四章 同学聚会 很多商人喜欢打着各种名义寻找人脉资源,同学聚会便是其中一个很好的渠道。 这一点,谭文明也不例外,不过,他在这方面并没有多大的优势:初中辍学后,他便混迹社会,因此,他能搞的也只有小学和初中的同学聚会。 腊月初一的中午,谭文明在唐庙镇上最大的饭店摆了一桌酒席,宴请小学同学。 可惜,这场同学会谭文明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收获,因为到场的多数人不是留在老家务农的,就是外出务工的,再有就是有几个做小买卖的,而有公职身份的,只有两个乡镇科员和一个小学教师。 对谭文明来说,这些关系几乎没有可利用的价值。不过,今时今日的谭文明也不会心疼这点饭钱,他权当与民同乐了。 初中同学会的举办时间是腊月初三晚上,地点在东州城里的一家三星级酒店。 这家酒店是谭文明精心挑选的:一来,三星级酒店的档次不算很高,却也不算低,这样,便不会有人说他故意显摆;二来,这家酒店有几个特色菜做的确实很地道,可以显示他对这次同学聚会的重视和诚意。 因为分布在天南海北,加上平时交往不勤,这次同学会到场的只有12人。 这些人中,陈默雷是唯一一个在法院工作的,其他的人要么是在政府或事业单位工作,要么是老板或者高级打工者。 众人围坐着一个大号的圆桌,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 在大家眼里,谭文明是市长魏从冰引来的金凤凰,因而对他格外热情。 谭文明醉意熏熏,在一片恭维声中,有些忘乎所以了,他向同学炫耀自己如何有实力,这些年见过哪些领导干部,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 然而,陈默雷并没参与进来,因为他遇到了多数法官经常遇到的一种情形:很多人逮着这种机会,总会提出这样那样的法律问题,而且问题往往一个接一个,有的问题甚至不是给自己问的,而是替别人问的。 宴会结束时,已经将近晚上9点半了。陈默雷解答完最后一个法律问题,准备离开时,被谭文明叫住了。 陈默雷本以为谭文明也要咨询法律问题,没想到谭文明却反问他说:“那天,我在你们法院的表现怎么样?” “你是说那次慰问吗?堪称完美。”陈默雷从牙签盒里抽出根牙签,边清理着指甲,边开玩笑说:“你用专业的演说,成功地刺痛了我们的痛点。” 谭文明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的那么多吗?” 陈默雷淡然一笑,说:“乍听起来,你的演说的确专业。可仔细一想,那些事也不算上什么秘密,随便找个律师之类的专业人士一问,就全知道了。” “不,那是因为我也学过法律。”谭文明说:“当然,我是函授的。虽然没你那么专业,但结合这些年媒体对执行难的报道,只要仔细分析一下,那些事也就无师自通了。” “哦?”陈默雷把牙签往垃圾桶里一扔:“没想到你还挺懂行的,看来,我真是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谭文明微微一笑,说:“要不要刮目相看,咱们讨论一个问题就知道了。这个问题就是,你怎么看待法律?或者说,你是把法律当做信仰,还是工具?” 陈默雷一愣:“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谭文明说:“这个问题我是在看法律书的时候想到的,只是从来没跟人好好探讨过。今天机会难得,遇到了你这个大法官,不如就跟你好好探讨一下吧。” 陈默雷想想,讨论一下倒也无妨,便说:“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我选择信仰。” 谭文明嗯了一声:“一看就是标准的科班出身,这也是你们这类人的代表性观点。” 他伸手取过来陈默雷的茶杯,倒满了茶,端到陈默雷跟前,继续说:“其实,这种观点也可以理解。 你们这类人呢,参加工作以前一直是在上学,没有深入接触过社会,上了大学,基本上也还是一张白纸。在大学的课堂里,法律是多么的神圣,多么的有意义有价值,老师怎么给你们灌输知识和思想,你们就怎么接受,于是,就形成了这种观念。 大学毕业后,接着就是分配工作,你们又把这种观念带到工作中,所以,你们参加工作的时候,往往都是一身干劲,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法律的价值,维护社会的公正。 可是,后来你有没有发现,现实的世界跟想象中的世界大不一样。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们的这种法律观念,更像是一种……一厢情愿的执念!” 陈默雷一怔:“我工作了这么多年,你这种观点,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谭文明问:“那你想不想听听我对法律的理解?” 陈默雷客套地说:“愿闻其详。” 谭文明说:“我在社会上经历了20多年的摸爬滚打,认识到法律的用处,这才想起要学法用法。 我这个人比较实际,法律理论我也学了点,但我更看重具体的条款,哪条有用,我就把它学好学透。通过这些年的经历和感受,我更倾向于把法律当做一种工具,一种消灾避祸的工具。 你觉得,我这个观点,有没有道理?” “有,当然有。”陈默雷听的有些不耐烦了,看了看手表,说:“可是,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还是改天再听你的高论吧。” 送走了陈默雷,谭文明独自坐在包间里,一言不发。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穿西装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谭文明向他瞄了一眼,问:“他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西装男子点了点有:“我一直躲在门外,都听清了。” 谭文明又问:“那你觉得这个人可以拉拢吗?”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没戏!您在用您的观点试探他的时候,他的语气分明是在应付您,而且还流露出一丝不屑。依我看,这个执行局长自恃清高,没有被拉拢的可能。咱们还是放弃吧!” 谭文明叹息一声,感慨说:“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执行局长又臭又硬的毛病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他拿起陈默雷用过的茶杯,用双眼平视着,眼神里露出一丝挑衅:“既然这样,那就让我们看看,在这东州,究竟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 说完,他的手一松,茶杯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第十五章 腾房首案(一) 年关将近,东州法院的执行行动又一次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而且捷报频传。陈默雷决定趁热打铁,借着执行行动的势头,开展腾房倒地专项行动。 房和地都是大宗财产,被执行人往往都有很强的抵触情绪,因而腾房倒地案件历来是难啃的硬骨头。陈默雷虽然心里有所准备,可他没想到,第一个案子就碰到了钉子。 吉祥苑位于东州南城的双阳山脚下,是传统的多层住宅小区。 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平房,当时的双阳路也不叫双阳路,而是东州的南环路,而吉祥苑是南环路附近最早建成的小区。 因为动工时间早,吉祥苑占据了南环路一带最好的位置,不过,当时的房价普遍不高,吉祥苑又位于城郊,所以并不被人看好。 后来,随着城区规模的扩张,小区逐渐被并入城区,周边的基础设施也不断完善,加之小区依山傍水、环境优美,房价也跟着市场行情水涨船高,比五年前增长了三倍多。 现在,吉祥苑小区的均价达到了每平米6千元,相当于一个新入职的小科员两个月的工资。 吉祥苑小区的15号楼1单元501室,住着一名被执行人,叫王金超。而案件的执行标的,正是王金超现在居住的这套房子。 5年前,王金超以这套房子作抵押,向渤海银行东州支行贷款30万元,由于经营不善,最后落了个血本无归。 2年前,该案进入执行程序,承办法官是执行一庭庭长李济舟。 由于查不到王金超名下有其它财产,法院便对王金超名下的房子进行司法拍卖,可是经过两次降价、三轮拍卖,房子却一直没拍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渤海银东州支行只好接受以房抵债,以最后一次也就是第三次拍卖的起拍价50万元,接手了这套房子。 按照规定,在完成房产变更登记后,王金超便不再是房子的主人,可他就是赖着不走,结果一年多过去了,银行方面还是没有实际取得房产。 李济舟办案习惯于“先礼后兵”,即使已经制定好了强制执行方案,他还是想尽力劝说王金超主动从房子里搬出来。为此,他决定带着书记员杨乐再去做一次王金超的工作。 因为是腾房倒地专项行动的首起案件,陈默雷也跟着去了。 来到门口后,李济舟上前敲了敲门,没人答应。 这种情况他已经习惯了,只见他冲里面喊:“王金超,我知道你在家,你的摩托车还在楼下停着呢,别躲了!” 接着,只听吱的一声门开了,王金超穿着睡衣,挡在门口,冲着李济舟很不耐烦地说:“你们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了么,我就这么一套房子,我不搬!我要是搬出去,让全家人跟着我睡大街呀!你们执行局总不能不讲道理吧?” 李济舟并不生气:“你有你的难处,可总是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事儿。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跟你好好谈谈,看能不能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听李济舟的意思,好像不是催着他搬家,王金超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他把手从门把手上拿开,算是请李济舟等人进屋。 进了客厅,李济舟先向王金超介绍他们的执行局长陈默雷。 王金超客套了两句,便往单人沙发上一躺,懒洋洋地说:“要我说呢,这么僵着也没什么不好。渤海银行财大气粗的,又不缺我这点钱。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还,等我以后有了钱,再慢慢还呗,反正我人也跑不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完,他冲着东北角的卧室方向大喊:“孩子他妈,都9点了,你还不出摊儿去?不出摊儿,一家人吃啥喝啥?”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跟王金超年纪相仿的女人从卧室里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冲陈默雷等人埋怨了两句,然后,朝门口走去。 李济舟认得,这个女人就是王金超的老婆谢红梅。他也听得出来,王金超冲谢红梅喊的那句话,表面是训老婆,实际上是故意说给他们听。 “手机!”王金超又冲着谢红梅喊:“你不拿手机,我怎么联系你?” 谢红梅白了王金超一眼,从茶几上摸起手机,走了。 屋里的谈判还在继续,可无论李济舟怎么劝说,王金超就是不搬。 李济舟冲杨乐点了点头,杨乐从卷宗里拿出两张照片递给李济舟。 李济舟把照片往王金超跟前一摆,说:“这套房子你应该认得吧。我们经过调查,发现你在农村老家还有套宅子?你怎么说这里是你的唯一住房呢?” 王金超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老宅子都多少年没人住了,又是土房,说不定早就成危房了。我全家要是搬回去,万一被砸死在里边,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我不搬回老宅子住,这也是替你们考虑嘛。” 正说着,王金超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接通电话,没说两句,便起身进了东北角的卧室。 见王金超神神秘秘的,陈默雷觉得这个电话似乎有些蹊跷,便跟着进卧室瞧瞧。 李济舟等人见状,也跟了过去。 见陈默雷等人进来了,王金超一下子跳上窗户,一脚踩着窗户,一脚踩着窗外的空调外机,大喊一声:“别过来!” 陈默雷三人被吓了一跳。 接着又听王金超说:“好哇!原来你们把搬家公司都叫来了,看来你们是成心让我无家可归呀。我告诉你们,我不怕你们,你们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我就先死给你们看!” “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嘛。”李济舟担心王金超失足掉下去,忙劝他说:“我们今天过来,就是了解了解你这边的情况,没想让你立即搬出去,更没叫搬家公司过来。” “你别骗我了!”王金超说:“我老婆在外面都看到了,小区门口停着两辆搬家的大车呢,你们别想骗我!” 陈默雷莫名地看着李济舟:“你找搬家公司了?” “没有!”李济舟解释说:“我既没有向你汇报,又没有办公室的拨款,上哪儿找搬家公司去?” 陈默雷猜测,这里面应该另有情况。 他让李济舟和杨乐留下,继续劝说王金超,自己则下去看看怎么回事。结果到小区门口一看,竟真有两辆搬家公司的车停在那里。 陈默雷朝前面的那辆车走去,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货车司机摆了摆手,说自己不清楚,是后边那辆面包车里的人雇他们来的。 顺着货车司机手指的方向,陈默雷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便走了过去。 没等他走近面包车,车里便下来一个30多岁的光头,笑着脸主动迎了过来:“您就是陈局长吧,久仰久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抽出一支香烟,恭恭敬敬地递给陈默雷。 陈默雷摆了摆手,说他已经戒烟了。 光头男子只好说了声辛苦,把烟收了起来。 陈默雷打量着眼前这个光头:“你谁呀?是渤海银行的员工吗?” “我不是渤海银行的!”光头男子陪着笑脸说:“王金超现在占的那套房子,是我们从渤海银行手里买过来的。听说你们今天过来执行,我们就顺便把搬家公司叫来了。” “你们?你们指的是谁?”陈默雷又问。 “谭总没跟您说吗?”光头男子向前凑了凑,说:“我们是金石公司的,就是谭文明谭总的金石控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听说,您跟谭总既是同乡也是同学,这么论起来,咱们也算是自己人。” 陈默雷从小对谭文明的印象不怎么样,对眼前这个人的嘴脸更是没有好印象:“谁跟你是自己人?我跟你很熟吗?” 光头嘿嘿一笑:“是,现在是不熟,可以后接触的多了,咱们不就熟了么。” 陈默雷越看越觉得这个光头的嘴脸恶心,没好气地说:“我明确地告诉你,咱们之间没有以后,你就省了这份心吧。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现在这个案子正在执行过程中,你们不能私自把王金超一家从房子里赶出来,这是法律不允许的,你知道吗?” 陈默雷指着小区里15号楼的方向,说:“现在,王金超就趴在窗户外边呢。我们这还是上门劝说,他都这样。要是真换成你们的办法,说不定他就跳楼了。” 光头很不以为然:“陈局长,您放心,王金超是不会跳的,他这是吓唬你们呢。我都打听好了,他有个闺女正在读高三,听说学习成绩还不错,过了年就要考大学了,这节骨眼上,他怎么可能跳楼呢?那不是给自己闺女添堵吗?” 见陈默雷不说话,光头以为陈默雷同意自己的说法,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您不知道,这孙子就是欠揍。他是以前舒服日子过惯了,现在没钱了,又不想动力气,反倒指望老婆摆水果摊去养活他。您说,这是不是犯贱?是不是没出息?” 说完,他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即便看不到王金超,他还是冲着15号楼的方向大声喊:“王金超,你个孙子,有本事你倒是跳呀!让大爷我看看你是不是说话算话!” 这时,只听陈默雷冲光头大喊一声滚,把光头吓了一跳。 陈默雷指着光头,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给我滚!你要不滚,我把你给拘留了,你信不信?” 光头见陈默雷生气了,连忙说:“陈局长,我们是债权人,是来要回属于自己的房子的,你不该拘留我们吧?” “要房子没错,但你们不能胡来,否则,就是妨碍执行,我照样可以拘留你。”陈默雷的语气很是严厉。 光头男子见陈默雷真生气了,忙说:“行,行……我们走,现在就走。我们等您的消息。”说着,便招呼搬家公司的车离开,然后自己也钻进面包车走了。 光头男子本是一脸凶相,可面对陈默雷却是这般唯唯诺诺,让陈默雷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陈默雷返回时,王金超仍然趴在窗户外面,不用问,李济舟肯定是没劝动他。 他向前走了两步,对王金超说:“王金超,我刚才下去看了,搬家公司的车已经走了。不过,搬家车不是我们找的,而是另一帮人。据他们说,他们是从渤海银行接手了这套房子,今天纯粹是他们自己跟着过来的,根本没跟我们打过招呼。” 王金超仍是不信:“骗子!你们是想把我骗下来,把我控制住,然后,再把搬家车叫回来,这样,你们可以就素无忌惮地搬我的家了。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我们是法院的,怎么会骗你呢?”陈默雷说:“我们说话都是负责任的。” 任凭陈默雷怎么说,王金超就是不下来,直到老婆的电话打过来,告诉他搬家车已经走远了,他这才肯下来。 因为在窗外趴的时间太长,王金超的腿有些麻了。在李济舟等人的搀扶下,他这才哆哆嗦嗦地爬了下来。 陈默雷看了看表,已经快中午了。 瞧这架势,再劝下去想必也没什么意义,说不定王金超还会干出什么事来。陈默雷和李济舟一商量,决定先回去。 路上,李济舟还不甘心,说要去王金超女儿就读的东州一中了解了解情况,看看能不能从他女儿身上找到突破口,最好是由他女儿出面劝说父亲,这样或许和平解决问题。 陈默雷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东州一中的校长闫好秋是我的高中同学,我给他打个电话,你直接去找他吧,我想他会全力配合你的。”说完,他便给闫好秋打了电话。 当天下午,李济舟便去了东州一中,结果却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陈默雷问他是什么情况,李济舟愁眉苦脸地说:“我去学校高三级部了解了一下情况,王金超的女儿学习成绩和平时表现还是挺好的,算是个好学生。于是,我就去找王金超的女儿,可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 陈默雷问:“她怎么说的?” 李济舟叹了一声,说:“她竟然说,王金超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她应该支持她爸爸的决定。还说,她会好好学习,将来报答她爸爸。” 陈默雷苦笑一声,说:“我今天算是开眼了,这老赖的家庭教育就是不一样,不管是对是错,都能做到枪口一致对外。哼,我真是服了王金超这一家子!” 第十六章 腾房首案(二) 次日一早,陈默雷刚到办公室不久,上官云就火急火燎地过来找他:“陈局,咱们执行局这次又出名了。你们昨天去吉祥苑小区的事在东州贴吧上都传开了,你快看看吧。”说着,将手机递给了陈默雷。 陈默雷用手指滑动着屏幕,结果越看越生气,没等看完,就气得把手机往桌子一扔:“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你小心点!这可是我的手机!”上官云赶紧拿起手机,仔细查看有没有磕碰,确认手机安然无恙,这才放心。 上官云给陈默雷看的是东州论坛上的一片文章,题目叫做“东州法院执行局无法无天,把人逼上绝路”,文中极尽造谣诽谤之能事,把执行局说得一无是处。 文章大致内容是这样的: 东州法院执行局在执行王金超一案时,收取渤海银行的好处,对司法拍卖进行暗箱操作,将房价压低至市场价的三分之二,抵债抵给了渤海银行。 后来,渤海银行将房产转卖给了金石公司,执行局又与金石公司相互勾结,在没通知被执行人的情况下,就让金石公司安排搬家车在小区门口等候,企图强行将王金超一家赶出现有的唯一住房。 在文章中,被执行人一家被描绘成老实巴交的无辜受害者,并刻意强调被执行人的现状是上有老下有小,老人年纪大了,女儿还在上高中,全家人就守着这套唯一的住房相依为命。昨天,执行局上门逼着被执行人立刻搬走,为了保住这套唯一的住房,被执行人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以跳楼相逼,这才将执行局的人赶走了。 文章除了颠倒黑白,还配了四张照片,第一张是执行局将涉案房屋以50万元的价格抵顶给渤海银行的执行裁定书照片,第二张是法院警车停在吉祥苑小区的照片,第三张是王金超蹲在空调外机上的照片,第四张是小区门口停着两辆搬家货车的照片。 前两张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但第三张和第四张肯定是王金超的老婆谢红梅拍的。那个时候,王金超还趴在窗外的空调外机上,根本不可能拍到那样的照片。 涉及法院的负面新闻,历来容易吸引眼球,何况这篇文章还是图文并茂的形式。 文章是昨天晚上在东州贴吧上发出的,今天早上就已经在网民中炸了锅,而绝大多数留言都是一边倒,或者同情和支持被执行人,或者怀疑甚至斥责执行干警执法犯法,有的留言更极端,说法院执行局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不收好处不办事、收了好处乱办事的主儿。 一时间,东州法院执行局陷入了负面舆情的漩涡。 “事实要真像网上这么说的,咱们执行局早就被纪委给一锅端了!”陈默雷愤愤地说:“这就是典型的造谣诽谤!咱们应该向公安机关报警,让网警查查这篇文章的来源。我看,这文章应该就是王金超发的。等查出了结果,直接把就把他拘留了,省得他整天在网上胡说八道。” 陈默雷刚要给公安局副局长郑旭东打电话,没想到秦怀远的电话却先打过来了,而且也是为了这篇文章。 接起电话,陈默雷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吐苦水。 秦怀远刚开始还在耐心听,后来实在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强行打断了陈默雷:“行了,打住吧,大家都是业内人士,你就别跟我这些没用的了。” 陈默雷似乎有些不乐意:“那你说,怎么办吧?” 秦怀远说:“这件事影响不小,纪委和宣传部已经注意到了。虽然他们只是要我们做出书面说明,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趟,一来可以当面把事情解释清楚,二来也好统一下口径,避免三方各说各话,引起网民的胡乱猜测。” “那好,我先把材料准备一下。”挂断电话后,陈默雷隐隐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金石公司那么大一个投资公司,不好好搞投资,非要盯着王金超这套房子做什么? 当天下午,秦怀远和陈默雷便一同去了市委。 跟多数县级党政机关的设置一样,东州纪委和宣传部也都在市委综合大楼内办公。 在纪委的会客室,两人见到了纪委书记孙正阳和宣传部长高文远。 孙正阳和高文远坐在东墙的两个单人沙发上,秦怀远和陈默雷坐在冲着门口的一侧。 简单寒暄后,陈默雷向孙正阳和高文远分别递上一份判决书复印件。 两人看过之后,对事件起因有了大致的了解。 接着,陈默雷又将昨天与王金超接触的情形作了详细汇报。 陈默雷汇报完后,秦怀远接着说:“东州贴吧上的这篇文章主要提到了两点。第一点是说,执行局暗箱操作,致使房产流拍,并低价抵给了申请执行人渤海银行。第二点是说,渤海银行将房产转卖给了金石公司后,执行局与金石公司相互串通,将被执行人逼得走投无路。 关于第一点,默雷同志是执行局长,情况了解得较详细,下面就由他向两位领导进行详细的汇报。” 陈默雷虽然平时说话不太正经,但这种场合他还是有分寸的。 他清了清嗓子,说:“这套房产的拍卖价格的确过低,但这是司法拍卖的一种普遍现象。 原因很简单,就是在拍卖的时候,很多被执行人仍然霸占着房产,而且会千方百计地阻挠和对抗执行。在这种情况下,买受人就算拍到房产,也很难实际占有房产,相当于买了套空中楼阁;如果换做是专业炒房的竞买人,他们还会想方设法打探被执行人的人品,看被执行人是不是好对付,然后再决定是否参与竞拍以及竞拍的出价。 如果打个形象的比喻,可以说,拍到这种房产有点类似于赌博,什么时候能够实际得到房产是个未知数。 也正是由于这种不确定因素,房产拍卖的价格才会大幅低于市场价,再加上竞买人的观望态度,所以,大多数的房产都要经过两次百分之十的降价和两轮流拍,直到第三次降到最低价时,才有可能会有人出价竞拍。 至于这起案件的房产在拍卖的时候无人问津,我想可能是竞买人都事先打听了王金超的为人,觉得这套房子很难执行下来,所以才没人参与竞拍。 在无人竞拍的情况下,渤海银行只能接受以房抵债,而渤海银行之所以会将房产转让给金石公司,想必也是觉得这套房产是个烫手山药。据此,我大胆推断,渤海银行的转手价格可能还要低,至于低多少,我们就不清楚了。” 说完,陈默雷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材料,递给孙正阳和高文远:“这是涉案房产三次拍卖的记录,所有拍卖手续都有记录可查。其实,在这套房产期间,还有另外两套房产也进行了拍卖,可唯独只有王金超这套房产,始终没有一个人肯出价。” 两人看完之后,都一言不发,似乎是在想什么。 陈默雷试着问:“我想,两位领导看过材料后,应该对这次房产拍卖的情况,以及那篇文章的是非曲直,有自己的判断了吧。” 孙正阳在市委常委中的排名在高文远前面,自然首先发言,他说:“要不是你们告诉我这些情况,就凭着这么低的房价,恐怕我也会怀疑这里面有暗箱操作。不过,你们解释清楚了,我也就理解了,至少换做是我,我是肯定不会买那套房子的。 可问题是,现在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真实的情况,也不理解你们的难处。看来,你们的工作真是不好干呀!” 孙正阳发言结束后,高文远接着说:“我听到有消息说,最高法院有推行网络拍卖的想法,如果真的实行网络拍卖话,情况会不会有所改善呢?” “应该会,但也不是那么绝对。”秦怀远解释说:“总的来说,如果采用网络拍卖的方式,知情人和竞拍人都会增加,相应的价格也应该会有所提高。但是,对于房产拍卖的作用恐怕不大,因为房产毕竟是不动产,竞拍人绝大多数都是本地人或者打算在本地定居的人,其他人不会大老远跑到这里买房子。 所以,即使进行网络拍卖,竞买人的数量也不会有什么变动,房产拍卖的价格也不会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孙正阳和高文远互相看了一看,点了点头。 看来,第一个问题算是解释过去了。 第十七章 腾房首案(三) 第一个问题解释清楚后,孙正阳又问起第二个问题,也就是贴吧文章中所说的,法院执行局要强制执行王金超家的唯一住房,逼得他一家人无家可归。 “孙书记,是这样。”秦怀继续解释说:“关于第二问题,我想首先说明一点,那就是家庭的唯一住房也是可以强制执行的,这是最高法院的明确意见。当然,在拍卖所得的房款中,会给被执行人预留一定的租房费用。 这也就是说,王金超现在所住的那套房产完全符合拍卖和强制执行的条件,我们也完全是依照法定程序对房产进行执行的。而且,王金超实际上在农村还有一套住房,腾出吉祥苑的住房后,他可以回农村居住,也在城里租房居住。 所以说,所谓逼上绝路的说法,完全是危言耸听。其真实的目的,是想通过网络给我们的执行工作施加压力,迫使我们做出让步,以达到他继续霸占吉祥苑那套房产的目的。 至于与申请执行人相互勾结一说,那就完全是无中生有了。 目前,卷宗上的申请执行人还是渤海银行,而不是金石公司,直到昨天默雷他们去王金超家做他的思想工作,我们才知道渤海银行将房产转卖给金石公司的消息,而且这个消息还仅仅是金石公司人员的一面之词。 试问,我们连房产转卖给金石公司的消息都不知道,这所谓的相互勾结又从何谈起呢?” 说到这里,他不禁惆怅地叹了一声,然后接着说:“不过既然这篇文章是针对我们法院的,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这样吧,我们回头跟渤海银行核实一下,如果渤海银行确实跟金石公司签订了转让房产协议,我们会主动向金石公司的管理层讲明法律上的利害关系,让他们的人保持理性和克制,依法实现自己的权利。 两位领导,事情大致就是这个情况,该说的我们也都说了,两位领导还有其他问题吗?” 孙正阳和高文远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孙正阳说:“秦院长,陈局长,大致的情况我们都已经了解了。但是,社会上很多人了解得都没有这么深,免不了会有许多质疑的声音。所以,我建议你们法院发表一份详细的网络声明,主动澄清事实、矫正试听。如果你们觉得力度不够,纪委在经过调查程序后,也可以联合署名。 当然,我也只是建议,听与不听全在你们。 另外,如果你们去金石公司的话,一定要注意说话方式,毕竟,金石公司是东州的规模企业和纳税大户,董事长谭文明又是省人大代表,还是不要把关系闹僵的好。” “孙书记,感谢您对法院执行工作的关心和支持。”说完,秦怀远语气一转,说:“但是,恕我直言,我不赞同您关于网络声明的建议。” 孙正阳很不解地看着秦怀远,说:“那你倒是说说其中的原因,让我和高部长都听一下。” 秦怀远解释说:“其实,房产拍卖的价格过低,我们也有责任。我们的责任就在于没有把房产腾空,以至于被执行人长期霸占房产,这也是造成房产拍卖的成交价过低或流拍的主要原因。 但是,腾房案件面临的阻力之大,是其他案件难以比拟的,我们执行干警也曾经遇到情绪激烈的被执行人,有的持刀乱砍,有的以跳楼相威胁,有的甚至在屋里泼洒汽油或酒精。 说实话,我们不是怕困难,可我们又不得不考虑干警的人身安全,所以导致多数的腾房案件很难有实质性的推进。 如果要完全打消社会上质疑的声音,就要详细地公布这一切的真相,可是这样以来,很可能会对司法权威造成不良的影响。所以,不是我们不想发表这个声明,而是这实在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孙正阳听完后,颇为感慨地说:“看来,你们的难处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大得多呀!那你们有好的应对办法吗?” 这时,只听陈默雷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此话一出,孙正阳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陈默雷,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陈默雷定了定神,继续说:“正好,高部长也在。我想,如果由宣传部出面,组织东州的各类媒体对我们的腾房案件进行全程报道,对这些被执行人在电视、报纸、网络上进行曝光,我们的腾房案件可能就会好办一些。 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嘛,我想多数被执行人是不想在媒体面前耍赖出丑的。如果房产腾空了,竞拍人不用担心拍到空中楼阁,成交价自然而然也就上去了,这样以来,也就不会再有人说司法拍卖有暗箱操作了。” “这个办法好!”高文远一拍沙发扶手,说:“如果你们有需要,我们宣传部一定大力支持!” 孙正阳也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秦怀远却并不赞同,他低声对陈默雷说:“你考虑的太简单了!你呀,还是只知道盯着你的一亩三分地!” 陈默雷听了,只觉得一头雾水。 接着,只听秦怀远对孙正阳和高文远地说:“孙书记,高部长,这件事我原本想以后再说,但既然默雷提到这里了,我就一块说说我的看法。”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实中,腾房案件的被执行人各有各的情况,所以应该区分对待。默雷所说的方法可以适用于那些不讲理却爱面子的被执行人,但对于确有困难的被执行人,我不建议使用这种方法,因为他们之所以抗拒执行,主要是因为担心以后的生活保障问题。 我的建议是,首先对腾房案件的被执行人进行大致的排查分类,对于家庭却有困难的,可以联系就业办为被执行人或者其家属提供一份有收入保障的工作,解决了被执行人担心的生活保障问题,腾房的压力自然也就大大减少了。而且,这个方法也可以推广应用到其他执行案件中。 你们也知道,中国没有个人破产制度,所以,即便被执行人真的经济困难,债务也不会因此消失,执行案件也不能因此结案。可如果实行了这个办法,降低了执行工作的阻力,这类执行案件就可以被逐步消化掉。 除此之外,被执行人对工作的接受意向和表现情况,还可以作为检验被执行人有无履行能力的重要判断标准,因为提供的这些岗位往往都是体力型劳动,而且收入也是一般水平,藏富的被执行人一般都看不上的。 只是,这毕竟是一个很庞大的工程,没有市委强有力的支持,单靠我们法院一家,是不可能做到的。” 孙正阳点了点头:“这个方法好,也符合东州的实际情况,咱们东州还是有很多劳动力缺口的。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恐怕绝大多数企业都不愿意接收被执行人,毕竟这个身份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个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 秦怀远脸上露出一丝难色,说:“孙书记说的没错,这也正是我迟迟没有汇报的原因。想要推行这一方法,让企业接收被执行人,就要对被执行人的道德、诚信、守法等很多方面做出评估,企业也要采取相应的防范措施,以避免引贼入室。 所以我才说,这是个庞大的工程,需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来。” 孙正阳、高文远有心帮忙,一时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只能表示鼓励和支持。 返回法院的路上,陈默雷埋怨秦怀远:“学长,你这事办的可太不地道了,你应该事先跟我说一声嘛。这下倒好,你成了顾全大局的圣人,我反倒成了目光短浅的小人了。” 秦怀远笑了笑,说:“你呀,什么时候不再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学会站得高看得远了,你的眼光自然就开阔了。” 陈默雷哼了一声,说:“说得轻巧!我又不在你的位置上,怎么站得高看得远?再说了,我自己地里的活儿还忙不过来呢,我哪有心思去管别人地里的庄稼?” 秦怀远往车座靠背上一趟:“你这张臭嘴呀,就是得理不饶人,什么时候都是你有理!”说完,便闭目养神了。 过了一会儿,陈默雷突然问:“学长,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你说,谭文明的金石集团那么财大气粗的,他怎么就会盯上法院拍卖的这套房子呢?以现在的房价来看,他倒手这套房子最多也就能挣30万,难道他缺这点钱吗?就算他承包了东州所有的涉案房产,以现在司法拍卖的数量来算,估计一年最多也就能挣900万,况且,到底能有多少房子能被执行下来还不一定。 你说,他这么做图什么呀?” 秦怀远有些困了,随口说:“商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一件事。谭文明这么做,想必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这话不等于没说吗?”对于这种没有答案的答案,陈默雷一向不乐意接受。 秦怀远睁开眼睛,稍微想了一下,说:“可能,他有自己的难处吧。” 陈默雷又问:“他那么大一个老板,能有什么难处?” 秦怀远中午没有休息,一直在想怎么处理好这次的舆情事件,这会好不容易迷迷瞪瞪地睡着了,却被陈默雷吵醒了,心里很不爽:“你哪儿来这么多为什么?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是神仙!” 说完,把一扭头,继续闭目眼神,不再理会陈默雷了。 第十八章 腾房首案(四) 几天后,陈默雷主动找到秦怀远,向他提出,在目前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情况下,还是要采用媒体报道的形式,对腾房案件的被执行人进行曝光,借住舆论压力迫使被执行人主动腾退房产,而且这样做也可以通过媒体见证来推进执行公开。 他建议,这一步先从王建超案开始。 秦怀远看了陈默雷一眼:“我那天在纪委的会客室说的话,你就没有一点启发吗?” “唉,别提了!”陈默雷无奈地叹息说:“你说的办法我不是没想过。前两天,我通过私人关系给王金超找了份送快递的工作,可他王金超倒好,嫌那工作丢人,还怕被以前生意场上的朋友看见,死活不肯去。哼,说是面子上不好看,要我看呀,他就是一身的懒毛病!” 秦怀远想了想,说:“既然如此,那我同意你的意见。这样吧,你确定时间,我负责联系宣传部,请他们出面组织媒体跟踪报道。” 三个月后,腾房的宽限期届满,王金超还是不肯搬走。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腾房行动在这一天上演了,东州6家媒体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跟随执行干警来到吉祥苑小区,场面好不热闹。 小区居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阵仗,老老少少都凑过来围观,还有的趴在窗台上看热闹。 在这种情况下,李济舟还想尝试最后一次努力,对王金超进行最后一次劝说。 陈默雷寻思,这回有媒体记者跟来,说不定王金超会改变态度,于是答应了。他让媒体记者先留在楼下,自己则陪着李济舟,并叫了一男一女两名法警跟着上了楼。 再次见到王金超,李济舟还是苦口婆心地劝了一番,并特意向王金超说明,他们此次就是来腾房的,而且这次还有记者跟踪采访。 但是,王金超还是那副老样子。 李济舟无奈,只好命令执行干警上楼,并通知搬家公司的员工和媒体记者一起跟着上来。 大约5分钟后,全体人员就位。 随着陈默雷一声令下,众人按照预定方案行动起来,五名法警负责将王金超一家人控制住,李济舟和杨乐负责清点房内物品。 这时,一个女记者和一个男摄像师走到客厅中央,女记者手持话筒,边走对着摄像机镜头说:“观众朋友大家好!这里是东州电视台的普法栏目《百姓看法》。今天,我们跟随市法院的执行干警来到一处腾房案件的执行现场,为您做现场报道。” 摄像师录了一段场景后,跟随女记者去采访陈默雷和李济舟。 其他记者各自举着手机或照相机,闪光灯、快门声此起彼伏。 面对镜头,陈默雷和李济舟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和今天的行动方案,并作了坚决腾房的表态。 女记者采访完陈默雷和李济舟后,又去采访王金超。 《百姓看法》栏目在东州电视台已经开办了五年,王金超看过这档节目,认得这位女记者便是栏目的主持人裴娜,急忙捂住脸:“你认错了,我不是王金超,我是这家的亲戚,是来串门的。哎呀,你别录了,这案子跟我没关系……” 这种捂脸的镜头,记者更是喜欢,纷纷围过来拍照。 一名记者穷追不舍,说:“可是,法官刚刚说,你就是被执行人呀。法官不可能说谎吧?” 王金超急中生智,说:“他认错了。我是王金超的双胞胎弟弟,是来串门的。” 这时,陈默雷凑过来,故意插话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双胞胎弟弟?” “我就是有个双胞胎弟弟……”话一出口,王金超就知道自己上陈默雷的当了。 他既然说自己是弟弟,那他应该说自己有个哥哥才对,可他一着急,却顺着陈默雷的话,说成了自己有个双胞胎弟弟。 这时,王金超的老婆谢红梅憋了许久的怨气突然爆发了,冲着王金超大骂起来:“王金超,你个混蛋!我嫁给你真是瞎了眼!你做买卖赔了,就整天窝在家里,还得我摆摊卖水果养活你,你个大男人也好意思!这日子……这日子没法过了,咱们离婚!” 这话一下子触动了王金超,他意识到是妻子忍他忍够了,不想再忍了,于是赶忙说:“别呀!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他想要从沙发上站起来,却被两名法警按住了。他急了,央求着说:“你们先放开我,我想跟你们领导说几句话,就几句!” 两名法警见陈默雷点了点头,这才将王金超松开。 王金超把陈默雷请到到阳台,关上推拉门,然后求神拜佛似的对陈默雷说:“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们了,今天到此结束吧。我搬,我自己搬走还不行吗?” “你这转变也太快了!怎么就突然想开了呢?”陈默雷冷嘲热讽地说:“我还以为你会顽抗到底呢!” 王金超苦着脸说:“我家后院都起火了,我哪儿还有心思顽抗呀?其实,刚才看到那些记者,我就知道,你们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我这回是非走不可了。可是,我这人又死要面子,还想找个台阶下。正好我老婆说要离婚,我就赶紧就坡下驴了。” 陈默雷不禁一笑:“你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呀!” “都行!都行!您怎么说都行!”王金超央求说:“领导,你们能不能先回去,让这些记者先别报道了。我保证,三天之内把房子腾出来交给你们,行吗?” 见陈默雷似乎不相信他,他拍着胸脯说:“三天之后,如果我还不搬走的话,你们可以再找记者曝光我嘛。到时候,就算把我拘留了,我也绝对没二话。” 陈默雷听王金超的话不像是敷衍,决定信他这一回,于是,郑重地说:“男人可要说话算话,你可不能骗我!” 王金超一个劲地点头地说:“算话,算话,绝对算话。” 见陈默雷松了口,他又见缝插针说:“还有……我还想求您个事。您先前不是给我找了个送快递的活儿么,您你能不能再跟那家快递公司说一声,说我愿意去,等搬完了家,我就上班去。我先谢谢您了,谢谢您了!”说着,给陈默雷鞠了一躬。 陈默雷问:“你这回不嫌那工作丢人了?” “再丢人也比在电视上丢人强呀!”王金超说:“这回我想好了,我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是您给了我这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干,绝不辜负您的一番好意!” 陈默雷到底还是心软了,王金超的两个请求他答应了。他先让李济舟把记者们都请出去,又让杨乐给王金超做了份笔录。 做完笔录后,陈默雷又问王金超:“东州贴吧上的那篇文章是怎么回事?” 王金超估计,陈默雷早晚会问起那篇文章,这事是躲不过去的。 其实那篇文章是他鼓动女儿写的,他怕给女儿的档案添上一笔污点,便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那篇文章是我写的,是我歪曲事实、胡说八道,给法院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您放心,我会重新发篇文章,澄清事实,一定还你们清白!” 陈默雷凝视着王金超的眼睛,说:“王金超,你记住了!你要是个男人,就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另外我提醒你,你还得对自己的家庭负责,尤其是你闺女的价值观,你一定帮她改正过来。人无信不立,你如果不把闺女的价值观改过来,以后她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发展?难道这点道理你还不懂吗?” 王金超连连答应:“懂!懂!我一定改,我带着全家改!” 下楼后,陈默雷一再叮嘱在场的媒体记者说先别报道、等候通知,等记者一一确认后,这才放心地离开吉祥苑。 这回王金超没有食言,三天后,他一家人果然从房子里搬走了。 一周之后,陈默雷去渤海中院开会,路过一个小区门口时,瞥见一个快递员正在那里等人取快递,看身形,应该就是王金超。看时间还来得及,他便打算过去看看。 他刚一下车,王金超就看到他了,几步跑到他跟前,笑着打招呼:“领导,您来了!” 陈默雷笑着问:“怎么样?这份工作干得顺心吗?” 王金超说:“顺心!我现在才知道,这份工作一点都不丢人。只要你认真负责,顾客还是挺尊重你的。” 陈默雷笑着点了点头:“行!那就好好干吧!” “噢,对了!”王金超说:“我在城里租了套房子,虽然小了点,但总算有地方住。你有时间来我家坐坐,我学会做菜了,到时候我给你做几样菜尝尝。” 陈默雷不禁感慨地说:“没想到呀,这才几天呐,你变化就这么大了!” “咳,这都是逼出来的。我现在是早出晚归,我老婆晚上也要摆水果摊,我可不就得自己学着炒菜做饭吗?不过,我倒是觉得充实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好吃懒做的混蛋了……” 王金超的话看似轻描淡写,但陈默雷知道,王金超一定吃了不少苦。 聊了一会儿后,陈默雷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便跟王金超道了别。 路上,陈默雷只觉得一片暖意涌边全身,似乎所有的委屈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里烟消云散了。 对于王金超的这种变化,陈默雷很是欣慰。当然,他也没指望王金超对他感恩戴德,可王金超却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他在默默地等待,等待着能有报答陈默雷的机会。 第十九章 谭总秘书(一) 进入2月,东州一年一度的人民代表大会在会展中心大礼堂召开。按照惯例,会议要邀请住东州的地市级以上人大代表列席会议。 会议第二天,秦怀远代表东州法院向大会作工作报告,陈默雷则以东州市人大代表身份出席会议。为了充分倾听代表们的声音,东州法院还组织了各法庭的庭长到会旁听,这是东州法院多年以来形成的一种传统。 就餐地点被安排在了紫云阁大酒店的自助餐厅。中午,人大代表们陆续前来就餐。 秦怀远和陈默雷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用公文包占好了座,然后分头去挑选食物。 等秦怀远返回时,陈默雷已经开吃了。 秦怀远瞅了一眼,只见陈默雷的盘子里除了蔬菜,就是水果、玉米和红薯,不禁一笑:“怎么都是素的呀?你这是要改行当和尚吗?” 陈默雷没正经地说:“嗯,这个建议不错。法院、寺院就差一个字,可以考虑一下。”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吃饭。 过了一会儿,秦怀远正吃着饭,突然看到一支筷子伸过来,在他的盘子沿儿上当当敲了两下。 不用想,这支筷子肯定是陈默雷伸过来的,因为这张桌子上只有他和陈默雷两个人。他气的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冲着陈默雷说:“你干嘛?乞丐要饭呀?” 这时,却见陈默雷用筷子指着窗外的停车场方向,说:“你看!那不是谭文明吗?他怎么也来了?不会是也过来吃自助餐的吧?” 秦怀远顺着陈默雷手指的方向一看,的确是谭文明,正从停车场朝酒店正门走。他重新拿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说:“人家可是大老板!怎么会跟咱们一块儿吃自助餐?他肯定是在这儿订了包间的。” 陈默雷点了点头:“也对!以他的身份,自然是看不上这些自助餐的。” 秦怀远刚把菜送到嘴里,却又听陈默雷说:“他怎么会跟谭文明在一起?他俩什么关系?” 听陈默雷的语气,似乎颇为惊讶。 “谁呀?”秦怀远向窗外望去,只见谭文明身边多了个拎着公文包的青年男子,不知道在跟谭文明说什么,看样子,像是在商议什么事。 “你说那个小伙子呀。”秦怀远说:“我想,他应该是谭文明的秘书吧。我昨天还在会场外面见过他呢,好像叫周什么来着?” “周磊。”陈默雷脱口而出。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说完,他莫名地看着陈默雷:“唉,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认识他?” 陈默雷叹了一声,说:“也算是认识吧。” 听陈默雷的语气,秦怀远猜测陈默雷和这个周磊应该有过不愉快的过往,说:“看来,你不太喜欢这个人呀。” 陈默雷把视线收了回来,说:“你想听听这个周磊的故事吗?” “行呀!”秦怀远抽了张餐纸巾,擦了擦嘴,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秦怀远很喜欢听陈默雷讲这种故事,陈默雷一直在基层法院工作,所经历的案件要更多、也更有趣,常常会带给他一些意想不到的奇闻轶事。 陈默雷开始回忆起五年前的那个夏天:“算起来,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是城郊法庭的庭长,周磊刚刚从大学的法律专业毕业,因为涉及他父亲周景禄的一起案件,我们于是有了交集……” 陈默雷所说的故事是这样的: 五年前,周景禄在城郊经营着一个砖窑。当年3月,在砖窑干活的程大河在装车时,不慎从拖拉机上摔下来,拖拉机上的砖塌了一角,把程大河的右腿砸成了三级残疾。 案子闹到了城郊法庭,周景禄被判赔偿程大河因伤残造成的损失23万元。但判决生效后,周景禄却没出一分钱。 进入执行程序后,陈默雷带队到周景禄家送达报告财产令。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周景禄家的大院里停着一辆崭新的宝马车。他问周景禄,这辆宝马车是怎么回事。 这时,周磊走过来,说车是他的,而且,他还拿出来行驶证给陈默雷看。 陈默雷看了看,行驶证上登记的的确是周磊的名字。当时,他就觉得蹊跷:他虽然没查到周景禄名下的财产,可据说砖窑的两个工人说,砖窑这两年的生意还算不错,周景禄也一直稳赚不赔。 所以,陈默雷怀疑那辆宝马车实际上是周景禄借儿子之名转移财产,于是便将周景禄父子传唤到城郊法庭接受询问。 在法庭的执行室里,周景禄父子都一口咬定,这几年砖窑经营状况不好,顶多算是勉强维持,如今是真的没钱赔偿程大河的损失了。至于那辆宝马车的购车款,则是周磊从亲戚那里借的,一共借了85万。 对此,周磊解释说,父亲早就打算把砖窑传给他经营,但做生意不仅需要真才实学,也是需要面子的。于是,他便借钱买了这辆宝马。 对这种解释,陈默雷当然不会信。 那时的陈默雷刚进入不惑之年,仍然没有摆脱年轻气盛的脾气。而周磊则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 针尖遇到麦芒,两人便吵了起来。 说到急了,陈默雷猛地拍案而起:“胡说八道!你家出了官司,背了这么大的一笔债。在这个时候,哪个亲戚愿意把钱借给你?” 坐在椅子上的周磊梗着脖子,说:“我家的亲戚好说话,他们愿意把钱借给我,难道这事你也管得着吗?” “那好。你倒是说说,是那些亲戚借给你钱了?” “我就不说!这跟案子有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的算!” “那也不是你说的算呀!如果你说的算,你直接说车是我爸买的就是了,直接把车开走就是了,干嘛还来问我?” “小子,你别猖狂,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事!”周磊轻蔑地笑了一声,便闭上眼靠在了椅子上,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琢磨什么。 指望周磊承认真相是不可能了,陈默雷对坐在一旁的书记员说:“去!把庭里能叫来的人都叫到门口,我有事安排!” 过了一会儿,当时的城郊法庭副庭长杨文韬(现在执行一庭副庭长)和执行员孔尚武等5人陆续在执行室门口集合。 陈默雷对杨文韬说:“文韬,你去宝马4s店仔细查查这辆车的购买信息,看看当时是谁去看的车,是谁付的款。” 杨文韬接到任务后,立即带着一名书记员出发了。 接着,陈默雷又对孔尚武说:“老孔,你去查查这小子有什么亲戚,看有谁借给他钱了,借了多少。至于怎么问话,你自己知道。” “好嘞。”孔尚武领了任务,便要带着两名法警出发。 “等等!”陈默雷叫住孔尚武,又补充说:“顺便问问周磊在村里的为人怎么样,看看以他的人品、家境和刚刚大学毕业的经济能力,有谁愿意借给他钱,又愿意借给他多少。” 孔尚武嗯了一声,便走了。 最后这句话,陈默雷一半是说给孔尚武听的,一半是说给周磊听的。他相信,周磊闭着眼睛其实是“前狼假寐”。 其他人走后,陈默雷坐在办公桌前,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周磊。 只见周磊闭着双眼,呼吸均匀,俨然一副睡着的样子。 见周磊如此镇定自若,陈默雷意识到,周磊很可能早跟亲戚串通好了,要这样的话,杨文韬和孔尚武他们恐怕都要白跑一趟了。 该怎么办呢?陈默雷的大脑在焦急地思考着,他看起来心平气静,心里却波澜起伏。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他没有存下来电人的姓名,却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因为这个号码的电话,他几乎每天都要接一次。 陈默雷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内心镇静下来,然后接通电话:“程大叔,你的腿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正是申请执行人程大河。 “还是没好利索呀。陈庭长,这回我可遭了大罪了,我这个案子,你可得抓紧呀……”程大河又没完没了地诉起委屈来,这些话恐怕他自己也记不清说了多少遍。 说着说着,程大河又哭了起来。 陈默雷好说歹说,总算是把程大河的情绪稳住了。挂断了电话,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通话时间,又是半个多小时。 一头是气愤,一头是怜悯,在这两种极端情绪的催化下,陈默雷决定用流氓的办法对付流氓。 第二十章 谭总秘书(二) 执行室的北墙上挂着一块钟表,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陈默雷抬头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杨文韬和孔尚武他们还是一个都没回来。 时间拖得越久,往往意味着事情越不顺利,他的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周磊很可能已经提前做了准备,不会让法庭查到任何有关他和父亲周景禄转移资产的证据。作为一个法律专业毕业的学生,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果然不出所料: 一个小时后,杨文韬首先赶了回来。他去4s店调查的结果是,宝马车是周磊去买的,也是周磊刷的卡。 临近中午,孔尚武也赶了回来,他把几份调查笔录交给陈默雷,说,六个亲戚都承认把钱借给了周磊,数额共计八十五万,跟那辆宝马车的价值大致相当。 “文韬,给周磊做份笔录,看看他和他那些亲戚所说的借钱数额是不是一致。”陈默雷觉得心里烦躁,跟杨文韬交代完后,便去楼道去透透气。 窗外可以看见蔚蓝无垠的天空,天空上还飘着几朵白云,有的像山峦,有的像野马,有的说不上像什么。 面对如此景致,陈默雷心里却一点也不痛快:外面的蓝天、白云是如此纯净,只有一个色彩,可是人心呢?人心却为什么总是相反的呢…… “陈庭。笔录做完了,借款数额完全一致,而且,细节也对得上。”杨文韬走过来,打断了陈默雷的思绪。 “我知道了。”陈默雷平静地说:“我猜也是这种结果。” 杨文韬叹了口气,说:“看来,周磊是把借款的事做的滴水不漏呀。我是没办法了,陈庭,你有什么办法吗?” 陈默雷深呼了一口气,说:“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再次走进执行室,陈默雷拉了把椅子,坐在周磊跟前,话里有话地说:“你真不愧是学法律的,各项工作都做得挺充分呀!” 周磊瞥了陈默雷一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陈默雷哼了一声,说:“大家都是科班出身,你就不用在我面前装糊涂了吧。”见周磊不说话,他继续说:“周磊,你以为自己很高明是吗?你以为你做的滴水不漏是吗?” 周磊有些不耐烦地看了陈默雷一眼:“我劝你还是别问了,问了也是白问。我已经说过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默雷伸手拿过放在桌子上的笔录,单手擎在周磊面前:“我猜你肯定是跟你这六个亲戚事先都串通好了,所以,你们笔录里的借款数额才完全对得上。没错!看起来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案子也有可能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周磊轻笑一声:“你别想套我的话,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上当?恐怕是你要上你自己的当了!”陈默雷把笔录放回桌子上,说:“的确,你和六个亲戚的笔录都能够相互印证。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其实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一个很大而且随时可能让自己陷进去的坑!” 周磊一愣,莫名地看着陈默雷:“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默雷反问周磊:“难道你就不担心,有一天,你的这些亲戚会向你讨债吗?” 周磊的脸上迅速恢复了平静:“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讨债,是行使自己的权利,而且等我有钱的时候,肯定也会还他们。 到那个时候,我也可以替我爸爸支付程大河的赔偿款,毕竟他一个打工的也不容易嘛。” 看着周磊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陈默雷心里更觉得厌恶,哼了一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周磊一脸无辜地说:“我真没骗你!我爸现在是真没钱!你说做买卖哪儿有稳赚不赔的?这事要说起来,也是程大河命不好,正好赶上了我爸缺钱的时候,也许是今年刚好就是轮到他走背字吧。” “行了!咱么都别兜圈子了!”陈默雷突然站了起来,说:“干脆,我们摊牌吧。” 周磊一愣:“摊牌?摊什么牌?” 陈默雷没有立刻说明,而是先绕了个弯子:“你也是学法律的,应该知道,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所以才需要用法律来约束人。你也应该知道,人有私心,就有可能做出有违道德和法律的事。 今天你虽然让亲戚帮你圆了谎,但你想过没有,说不定哪天你的这些亲戚也会借着这个谎向你讨债呢。85万元,这可不是个小数呀。不知道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后悔找这些亲戚出面帮忙呢?” 剖析人性是多数法律人不愿触碰的话题,因为人性天生就有自私的一面。但此时,陈默雷不得不再次触碰这个话题。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那些亲戚也不是自私自利的人,他们是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周磊的话依然小心谨慎、滴水不漏。 陈默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你可以自私自利,凭什么你的亲戚就不可以?你信不信,也许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向你讨债,其他人就会跟着效仿。这种动动嘴皮子就能挣到十几万的事,他们何乐不为呢?” 听了陈默雷这番分析,周磊意识到的确有这种可能,但他仍然强作镇定:“你不用这么费力地挑拨离间了,我们可是要好而且要紧的亲戚!” 陈默雷敏锐地察觉到周磊语气的微妙变化,继续说:“现实中,一家人都有反目成仇的,更何况是亲戚呢?现在社会上的连环债、三角债多得是,你就一定能保证,你的那些亲戚哪天被逼急了,不会去拆你家的西墙、补他们的东墙?” 说到这里,陈默雷刻意顿了一下:“况且,你也不见得那么相信你那些亲戚吧?按说你要圆这个谎,只要找一个亲戚帮忙就够了,可你一下子找了六个亲戚。我想,你之所以这么做,恐怕也是担心有人日后心生贪念,会转回头去打你家的主意吧。 你这叫什么?这叫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周磊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陈默雷竟然猜中了他的心思。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说:“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他们又拿什么证据打我家的主意呢?” 陈默雷不禁感慨了一声:“我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你没有给亲戚打借条,因为现造的借条可以很容易地鉴定出形成时间,那样的话,反而适得其反,另外还可能会给自己留下隐患,如果他们反过头来拿着借条向你讨债,恐怕到头来你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所以保险起见,你才没有给亲戚打这个借条。亲戚手里没有借条,自然也就没有向你讨债的证据。可是……” 陈默雷指了指桌子上的笔录:“现在有了你们之间相互印证的笔录。你说,这算不算证据呢?” 周磊仍然不肯认输:“笔录是分别做的,他们怎么会知道你们给我也做了笔录?又怎么会这些笔录是相互印证的?他们既然不知道,又怎么会来跟我讨债呢?” 陈默雷笑了笑,说:“你找的那六个亲戚可都是生意人。既然我们给他们作了笔录,难道以他们的精明,会猜不到我们也会给你做笔录吗?你们连借款数额都商议好了,难道他们会猜不到你在笔录里说的什么吗?” 周磊开始慌了,说:“那,万一他们猜不到呢?”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陈默雷说:“从法律上来说,借款关系涉及他们的经济利益,所以,你在笔录里是怎么说的,我们会如实向他们反馈的。至于这些笔录呢,按照档案管理规定,我们会订成卷宗永久保存,并按照司法公开的规定,允许相关的利害关系人借阅和复印。” 说到这里,他又刻意顿了一下:“你说,如果他们手里有了这些相互印证的笔录的复印件,他们能不能起诉你?能不能胜诉呢?” 陈默雷采用的是攻心策略,其实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他这么做一定程度上也是在赌,赌谁更能沉得住气。 不过陈默雷不是完全在碰运气,而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仔细看过了笔录,虽然笔录里的内容没什么价值,但周磊那六个亲戚的名字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有一个他听说过,是个卖汽车配件的,是出了名的“杀熟”。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连这样的亲戚周磊都要找来帮忙,可见周磊的亲戚并非都靠得住,如果为了逃避23万的赔偿款而背上85万的“债务”,这个风险实在是太大、太不值了。 而陈默雷堵的就是周磊不敢冒这个风险。本来,在没有借条的情况下,这个风险是微乎其微的,可现在不同了,有了相互印证的笔录,这个风险就被无限放大了,这其中的利弊周磊要权衡,也不得不权衡。 空气如同凝结了一般,只能听到秒针滴滴答答的声音。 周磊的头一直低着,似乎失去了直视陈默雷的勇气。 过了好一会儿,周磊终于认输了:“对不起,我错了。我承认,那辆车是用我爸的钱买的,目的就是为了逃避执行。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回头我就劝我爸把车卖了,把程大河的钱赔给他。” 陈默雷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想明白了?不会是又在琢磨什么主意吧?” 周磊很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三天后,周磊不仅全额赔偿了程大河,还额外给了他5千元,并取得了程大河的谅解书。这桩官司就此彻底了结了。 听完这段故事,秦怀远颇为感慨地说:“也真难为你了!这么做虽然不太厚道,但也可以理解。”接着,他又说:“我想,周磊那5千块钱应该不是白给的吧。” 陈默雷嗯了一声:“他那么精明的人,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他是用那5千块钱换了程大河的一张谅解书。那个程大河也是好糊弄,就因为那5千块钱,就答应了周磊,求着我们不要再追究周磊的责任了。要不然,就冲周磊的所作所为,我非把他司法拘留了,给他留个案底!” 说到这里,他半开玩笑地说:“你说,周磊这种先打人、后给糖吃的做法,算不算耍流氓?” 听到这个问题,秦怀远不禁一笑:“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流氓?你连流氓都能对付得了,那你岂不是更流氓?” 陈默雷苦笑一声,语气里透着无奈说:“我那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好用流氓的办法对付流氓了。”说到流氓这个词,他突然想起一件趣事:“不过要说起来,有件事上官云可比我流氓多了!” 秦怀远一听,顿时又来了兴趣:“噢?竟然还有故事,你倒说来听听。” 陈默雷用余光观察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他们,这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也就是我们这批年龄相仿的同事知道。不过先说好了,你听了可不许往外传!” 秦怀远点了点头,信誓旦旦地说:“行,我保证不往外传!” “那就好。”陈默雷开始饶有兴致地讲述起来:“上官云年轻的时候挺漂亮的。她在禺山法庭的时候,有一回跟着江立军出去执行一个交通事故的案子。那个被执行人呢,是个小伙子,见到上官云喜欢的不得了,一个劲儿向她示好。上官云当然不愿意了,就随口说了句‘我不喜欢不诚实的人’。可没想到那小伙当真了,第二天就把执行款给拿来了。 后来江立军开玩笑说,那笔执行款不是执行来的,而是用美人计诓来的。就因为这句话,上官云半个多月没搭理江立军……” 秦怀远听到这里,笑的差点没把嘴里的饭菜喷出来。 陈默雷莫名地看着秦怀远:“你这笑点也太低了吧,有这么好笑吗?” “难道不好笑吗?”秦怀远毕竟是院长,即使笑也努力保持着很低的分贝。 陈默雷哼了一声,有点不高兴地说:“本来还指望着你会夸两句呢,这倒好,全被你当笑话听了!” “行,行……那我就夸你们两句。”秦怀远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看到你们执行局都这么流氓,我就放心了。”刚说完这句,又忍不住笑起来。 等秦怀远的笑劲过去了,陈默雷突然很认真地说:“我有种预感,这个周磊很可能还会成为我的对手。” 秦怀远不解地问:“那个案子不过去了吗?” “案子是过去了,但心不一定能过去。”陈默雷说:“为了赔偿程大河,周磊把那辆崭新的宝马当二手车卖了,作价赔了将近10万呢。你说,他吃了这么大的亏,会不会记恨我呢?” 秦怀远仔细一想,的确有这种可能,不无担心地说:“看来,以后如果跟他打交道,还真得留点神呀。” 第二十一章 暗市开张(一) 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金石集团已经人去楼空,只有角落的咖啡厅里还亮着几盏壁灯。 在公司内部设计一间咖啡厅,供员工休闲使用,是谭文明的创意。这在东州这座县级市,或许是独一份儿。 咖啡厅里只有谭文明和周磊两个人,空气中飘荡着轻柔优美的音乐,环境、气氛、陈设,都相得益彰。 谭文明靠在沙发椅上,用咖啡勺搅动着咖啡,但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咖啡上。 过了一会儿,他把咖啡往桌子上一放,对周磊说:“我们来东州已经快半年了,情况摸的差不多了,人脉关系也有了,是不是也该出手了?金石集团目前的状况你也知道,产业主要是高能耗的传统产业,而且技术设备也已经落伍了,如果再这么下去,迟早是要被市场淘汰的。 要实现金石集团的转型升级,就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可无论是银行贷款和民间借贷,风险都太大,以我们现有的技术能力,可能还没等到实现转型升级,就被借款利息给拖垮了。 正因为这样,我才下决心采用你的计划。可是直到现在为止,你什么都没让我看到呀!” “谭总,请您尽管放心!”周磊用勺子往谭文明的咖啡里加了两块糖,不紧不慢地说:“东州法院的案件数量一直在持续增长,这两年一直保持在渤海市的前三名,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对法院来说,案子多了是麻烦,可对我们来说,却是商机,而且案件越多,商机就越多。 最近这段时间,我已经打探了不少涉案企业的消息,并且跟涉案企业的老板进行了联络。我想,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听了周磊这番话,谭文明紧缩的眉头才算舒展开了:“你的能力,我向来是相信的。”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嗯,还是你说得对,加上两块糖,这咖啡就不那么苦了。” 三天之后,晚上八点钟左右,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戴着棒球棒和墨镜,全副武装地来到紫云阁大酒店门口。 或许是害怕被人认出来,他在进门之前,还特意压了压帽檐。进门之后,他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径直进了一个包间。 周磊独自一个人坐在包间里,见到中年男子进来,忙起身相迎:“廖老板怎么这副打扮?” “周老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中年男子摘下眼睛和棒球帽,愁眉苦脸地说:“八千多万的债务呀!债权公司的人在找我,法院的人也在找我,害得我整天东躲西藏,连面都不露。你看看这市场行情,钢材价格要是再不回升,我廖文昌就只能等着喝西北风了!” 周磊给廖文昌倒了杯水,说:“公司是独立的民事主体,公司欠债又不用你还,你又何必东躲西藏呢?” “谁说不用我还?我可是担保人呀!”廖文昌一脸的苦大仇深:“老弟,你不当老板,不知道经营公司的难处。债虽然是公司欠的,可欠债的时候,债权人往往都会要求公司老板作担保人。所以说,老板和公司之间的关系,那真叫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呀!”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看见了吗?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周磊噢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我现在有公司不敢去,有家不敢回。你说,我这过的这叫啥日子嘛!”廖文昌一个劲儿地哀声叹气。 廖文昌是永昌筑造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控制着公司90%的股权。 股权就是话语权,其他股东都是散户,并不实际参与公司经营,因此,公司的决策权实际上全部掌握在廖文昌一个人手里。 永昌公司原先是东州的老牌企业,也曾经为东州的工业和经济发展做出过贡献。 然而,时代在抛弃它的时候,一声招呼都没打。在市场冲击下,仅仅一年的时间,公司状况便急转直下,欠下了3家上下游公司3000多万元的债务。 可面对困境,廖文昌非但不思革新技术,认为那样投入太高、见效太慢,反而总想着通过投机取巧改变现状,妄图一夜之间扭亏为盈。 眼见作为基础原料的钢材价格大跌,廖文昌凭着经验认为,这是一次绝佳的商机,钢材跌价只是短期现象,于是决定大量囤积钢材,等到价格回升时再抛售出去,借此大赚一笔。 为了购进更多的钢材,廖文昌以永昌公司名义,并由个人连带担保,先后向另外6家公司借款5000万元。不料事与愿违,市场行情继续下跌,一直降到了将近原来价格的一半,永昌公司因此赔的元气大伤,公司资产变的资不抵债。 9家债权公司见势不妙,纷纷提起诉讼,谁知廖文昌却抛下公司,自己脚底抹油溜了。 现在,这一系列案件都已经进入了执行阶段。要不是因为今晚这次赴约,廖文昌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再在东州露面了。 周磊先是安慰了廖文昌几句,然后说:“廖总,既然你肯主动联系我,想必是手里有货吧。不过先说好了,不好的货可别来找我,我可没工夫操那份闲心。如果是好货呢,我一定给你个公平合理的价钱。” 廖文昌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陪着笑脸说:“瞧你说的,金石集团是什么实力。要是手里没有好货,我能找你们吗?” “那就好。”周磊说:“那你说说,你都有什么好货?” “是一批钢材。”廖文昌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公司虽然被查封了,但我手里还藏了一批钢材,而且数量很大。你们金石集团旗下不是有家锐安钢铁公司么,正好,这批钢材你们用得着。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做这笔买卖?” 周磊满意地笑了笑:“谭总,你找我们就算找对人了,这笔买卖咱们有的谈,可有一点你应该知道,你这笔买卖,我们是不会按照市场价跟你谈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你们也担着风险嘛。你们看货给价,我绝不强求。”说着,廖文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盒,递给周磊,说:“这是样品。你仔细看看,质量绝对没的说。” 周磊从纸盒里取出一块小铁块,仔细端详了一下,又对着灯光看了看,然后,把铁块放回去,说:“我虽然不是行家,但也进过车间。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从外观上看,应该是好货。” 廖文昌赔笑说:“我是有求于你们,哪儿还能骗你们呀?你看,这笔买卖咱们到底能不能做?” “那好吧,咱们见一面也不容易,就先谈谈价格吧。”周磊把纸盒放进自己的提包,说:“这块样品呢,我回头还要找公司的专业人士鉴定一下。廖总千万别见怪,咱们出来做买卖嘛,不得求个心里踏实嘛。” “理解!理解!”廖文昌连连点头说。 “那,咱们直奔主题吧。”周磊接着说:“我们打算以市场价的六折收购你的钢材。这个数字好,吉利,六六大顺嘛,廖总意下如何?” 廖文昌一听,苦着脸说:“这个价格也太低了吧?能不能再高点?” “低吗?”周磊笑着说:“我觉得这个价格已经不低了。” 廖文昌说:“可这个价格的话,我得损失一大笔钱呢!” 周磊说:“你不买的话,损失的钱只会更多。” 廖文昌见周磊不肯松口,便想以退为进,双手在胸前一抱,说:“这可不见得吧?我可以去找其他的买家呀。” 周磊很不以为然,朝门口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你请便吧。” 廖文昌见硬的不行,便想来软的,央求说:“老弟,看在咱们都是东州人的份上,你就把价格再提一提吧,就当咱们交个朋友,好不好?” 周磊面色平静地说:“商人首先讲的是利益,其次才讲情分。何况咱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哪来的什么情分?” “你……”廖文昌不知如何以对。 周磊见对方仍心有不甘,决定下一剂猛药:“廖总,我虽然不知道你那批钢材藏在什么地方,但我想,存放那么大一批钢材,想必储藏费一定是笔不小的数目,而且存放的时间越长,储藏费肯定会越高。如果一直卖不出去的话,恐怕那批钢材到头来会作价顶了储藏费。 这笔账,廖总应该算得过来吧?” 廖文昌不以为然地说:“理是这个理,但我也不定非要卖给你们呀。” “廖总,东州是传统的老工业县,的确有不少公司需要钢材作为原材料。但是,你这些来历不明的钢材,又有几个人敢接手呢?”周磊给廖文昌的杯子里添了添茶水,说:“当然,你也可以卖给乡镇的那些小企业、小作坊,但就凭他们的用量,谁知道你要卖到什么时候? 你好好想想,在东州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买家吗?” 廖文昌反问说:“难道我就不能卖到外地吗?” “外地?”周磊扑哧一笑:“廖总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外地跟东州只是地理位置不同,价格方面不会有什么差别。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尽管去另找买家。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能找到其他买家,还会来找我们吗?” 周磊的这番话戳到了廖文昌的软肋,廖文昌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答应了。临走之前,他有些感慨地说:“你们谭总有个省人大代表的身份,果然是不一样!” 廖文昌走后,包间里只剩了周磊一个人。桌上的菜一筷子都没动过,就已经凉了。 周磊拨通了谭文明的手机,说:“谭总,咱们在东州的第一单生意就要做成了。” 第二十二章 暗市开张(二) 次日上午,周磊带着样品到锐安公司,让技术人员进行鉴定。 经鉴定,廖文昌所提供的样品果然是高质量的钢材。于是,周磊立刻电话联系廖文昌,把这桩买卖敲定下来。 周六一大早,周磊就开车赶往南环路的双阳山路口。他以为自己出发已经够早的了,可还是赶上了交通拥堵,结果竟比预定晚到了半个小时。 廖文昌正焦急地站在路口等待着,一见到周磊,便开口埋怨说:“你可算是来了。我都在这儿等了半小时了,万一让债主或是法院的人碰到,我可就跑不了了!” 周磊打量了廖文昌一眼,这次廖文昌不仅“全副武装”,还刻意戴了个假胡须,要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他笑着说:“以廖总这副尊荣,就算被人看见了,也认不出来,有什么好担心的……行了,别废话了,上车吧!” 廖文昌应了一声,钻进车里。 走了将近半小时后,周磊透过车窗看到路边竖着一块高大的界石,再往前走,就进入曲峰县了。 他问廖文昌:“廖总,你是把货都藏在曲峰县了吧?” 廖文昌笑着说:“周老弟果然聪明,一猜就中。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把货藏在了曲峰县的一个远房亲戚那里。” 周磊噢的点了下头:“廖总可真会做生意呀!曲峰县的仓储费本来就比东州低一些,你又是放在亲戚那里,想必仓储费应该更便宜吧?” 廖文昌没回答,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人来到曲峰县南部的梧桐镇,停在了距离镇区不远的一座厂子门前。 廖文昌下了车,跟门卫说了几句,门卫便打开了电动大门。 在廖文昌的指引下,周磊把车开到了库房区,停在其中一座库房前。 廖文昌摸出钥匙,打开库房门,领着周磊走了进去。 一进库房,便看到一堆堆的钢材整齐排列,像一巨大的棋盘,又像一栋栋楼房整齐矗立,倒也颇为壮观。 周磊大致数了数,钢材足有六七十堆。 廖文昌引着周磊逐堆查看,边走边介绍说:“我这个亲戚是干仓储的。这两年生意不好干,有一半的库房都闲置着,我就把钢材存到他这儿了。我占了两间库房,除了这间,还有北面的一间。” 周磊停住脚步,站在钢材中间的过道里,有些感佩地说:“廖总可真会选地方!东州法院的人想不到这里,亲戚也不会轻易出卖你,你的货放在这儿,真可谓万无一失呀!” 廖文昌嘿嘿一笑:“像这种事儿,不就得靠亲戚帮忙嘛”说着,领着周磊继续查看。 两个库房都看完后,周磊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说:“明天是周日,法院的人就算上班也是在办公室里加班,一般不会出来,不如我们就明天来拉货吧,到时候一块结账。” 廖文昌忙连连点头:“行,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次日上午9点,周磊带着运输队赶到库房门口。 廖文昌昨晚住在了亲戚家,比周磊早到了一步。 虽然钢材的量很多,但周磊带了足够的运输车,运输车跑了两趟,一个上午就把钢材都拉完了。 送走最后一辆运输车后,周磊递给廖文昌一张农行卡:“这是600万,密码写在银行卡背面了。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去银行柜员机查一下。” 廖文昌有些不放心,说:“你不会前脚刚走,后脚就把密码改了吧?那我可就空欢喜一场了。” 周磊把银行卡放进廖文昌胸前的口袋里,拍了拍,说:“廖总放心!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是不会坏了规矩的。要不然,以后这种买卖谁还会跟我们做?” 见廖文昌还是不放心,他又说:“那好吧,一会儿我陪你去银行,你要转账、修改密码或者把钱取出来,都随你。这样廖总应该放心了吧?” 听到这话,廖文昌这才算放了心。 从银行网点出来,周磊便要回东州向谭文明汇报情况,但他刚拉开车门,却突然停住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廖文昌:“廖总,想不想玩个游戏?” “游戏?什么游戏?”廖文昌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听周磊说完后,便一口答应了。 这天是周六,陈默雷一早就把李济舟、梁忠信和上官云三个庭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按说咱们执行局明天该休息了,可我刚刚接到情报,说廖文昌这两天在东州出现了。他消失了这么久,现在却突然出现了,这里面一定有蹊跷,而且很可能跟永昌公司的案子有关。 所以,我想让咱们执行局的人明天暂停休息,都出去找人,说不定会有收获呢。” 梁忠信心直口快,第一个提出质疑:“陈局,东州城区仅常住人口就将近20万,而且城区这么大,廖文昌又行踪不定的,就咱们执行局这点人放出去,那不是大海捞针吗?” 李济舟也同样心存顾虑:“最近大伙儿都挺累的,明天再去找人,同志们会不会有意见呀?况且廖文昌能不能找到,还要两说呢。” 陈默雷本以为上官云也要跟着说话,但她却一言不发了。 陈默雷有些奇怪,这个话匣子平时絮絮叨叨的,今天怎么变成哑巴了。 “上官,你什么意见?”陈默雷忍不住问她。 上官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即便廖文昌出现了,可谁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东州呢,如果他已经离开了,我们这么多人出去,那不是白忙活了。 我看,还是尊重一下大家的意见吧,如果有愿意参加的,我们欢迎;有不愿意参加的,我们也不要勉强。毕竟大家除了工作,也有自己的事嘛。” 李济舟和梁忠信觉得有道理,都表示赞成。 陈默雷向来重视下属的意见,而且上官云的话也的确有道理,便说:“那好吧,那就照上官的意思办。” 接着,他从抽屉里取出记录本,说:“既然咱们无法确定廖文昌的行踪,就按老办法来——蹲点。咱们先明确一下,看有哪些人、哪些地方需要盯。” 四人经过商议,一致决定只盯着廖文昌做生意的亲戚,因为不做生意的亲戚对廖文昌来说没有多大利用价值,平时也很少联系。 至于廖文昌原来那些生意上的朋友,就没有必要去盯了,因为在这个时候,朋友这个词,对廖文昌来说,已经是过去时了。 经过筛选,符合条件的人共有5人。总的来说,工作量也不算太大。 但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考虑,晚上需不需要蹲点? 陈默雷思考再三,决定晚上也蹲点,因为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机会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在人员安排上,除了他们4人,要想达到每组两人以上的配置,至少还需要8个人。这8个人的缺口,陈默雷交给李济舟和梁忠信去解决。 两人都很认真负责,当天下午,人员安排便全部到位。 当天傍晚,大家按照蹲点方案,各自达到指定位置。 可盯了整整一个晚上,却都没有见到廖文昌的影子。 周日一大早,在文华苑小区门口,李济舟和杨乐正在车里吃着早餐,突然听到有人敲打车窗。 杨乐抬头一看,竟是他俩要盯的对象——廖文昌的堂弟廖启昌。 他不知道该不该摇下车窗,转头用目光请示李济舟,见李济舟点了点头,这才摇下车窗。 “小杨兄弟,真的是你呀!”或许是因为杨乐上次帮他讨回了部分债务,见到杨乐,廖启昌显得特别热情,非要拉着杨乐和李济舟去家里坐坐。 但两人都说是有事不去了。 廖启昌精通人情世故,见两人这种态度,便猜到了两人的来意:“你们在这儿,是不是为了盯着我,看廖文昌会不会来找我?如果是这样,你们还是回去吧。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和廖文昌虽然是堂兄弟,但其实没什么感情,他也不可能来找我。你们就算一直在这儿盯着,到头来也是白忙活。” 说话的时候,廖启昌无意间瞥见车后排的座位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个还没吃完的包子和一包榨菜。 这一幕让廖启昌突然心里不是滋味,觉得面前这两个人既让人敬佩,又有些可怜。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帮两人一把。 他往前探了探,说:“其实廖文昌前两天的确回来过,不过我也是恰巧碰见他的。他没多说,只是说要去一趟曲峰县。当时我也没在意,后来我才想起来,他在曲峰县的梧桐镇有个远房亲戚,我记得好像是做仓储生意的,如果廖文昌藏了什么大宗财产的话,有可能会放在他那里。你们不妨去那里看看,但我不敢保证你们去了就一定有收获。 不过,有一点咱们先说好了,就算你们有收获,也不要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说完,廖启昌把地址发给杨乐,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 李济舟觉得此事重大,立即用电话向陈默雷作了汇报。 陈默雷也觉得,廖文昌的出现很可能跟曲峰县梧桐镇的那个远房亲戚有关,决定立即赶过去。 事不宜迟,他电话联系执行局副局长赵维山,让他安排几个干警过来临时顶岗,然后,便带着原班人马出发了。 车队一路疾驰,不到一小时,便到达了曲峰县的南部山区。 正是初春时节,路边的柳树吐露嫩芽,山坡上的杏树含苞待放,在阳光的照耀下,别有一番景致。 如果是平时,陈默雷一定会停下来,拍几张风景照,但今天他却丝毫没有兴致。 到达梧桐镇后,会不会有所收获?又会发生什么事?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但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这一趟他必须去。 到达梧桐镇时,已经是10点钟。 虽然阳光明媚,但山里的气温却明显偏低,加上飘忽不定的山风,更增了一份寒意。 山里人实在,陈默雷等人一路打听,很快便找到了廖文昌那个远房亲戚的厂子。 陈默雷向门卫出示公务证,并说明来意。 门卫一看是公家的人,不仅放陈默雷等人进来,还领着他们挨个仓库查看。 门卫老实憨厚,问什么便答什么。据他说,昨天刚刚有人从这里拉走了一批钢材,好像就是从东州来的。 陈默雷一听,立刻问他厂内及附近有没有监控。 门卫说厂区里就有。但陈默雷查看了昨天的监控录像,却没找到廖文昌。 这也就是说,昨天运走那批钢材的不大可能是廖文昌的,因为通常情况下,货主在从仓库拉走存放的货物时,要到场清点验货的。 “以前,还有没有人来这里存放过钢材?”陈默雷问。 门卫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还有个人也在这儿存放过钢材,可是钢材已经拉走一段时间了。” 陈默雷猜测,那个人可能就是廖文昌,于是向前查看监控录像,可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却仍然没有看到有廖文昌的画面。 他问门卫怎么找不到那段录像。门卫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可能,那些钢材应该已经拉走一个多月了吧。安装监控的人说过,监控录像最多只能保存一个月,超过一个月,就会自动删除。” 陈默雷又问:“那这附近有没有监控?” 门卫摇了摇头,说:“没有。这地方偏僻,如果没有必要,是没人会安监控的。” 梁忠信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门卫:“你仔细看看,那次来拉钢材的人里面,有这个人吗?” 门卫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好像是,但我也不敢肯定,他们那天来的时候都戴着帽子和眼镜,看不清正脸。” 梁忠信问:“那你有觉得这些人可疑吗?” 门卫摇了摇头:“没觉得。那时候天冷,这里山风又大,好多人都穿成那样。” 陈默雷接着问:“你有没有注意他们的车牌号?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 门卫说:“我没注意他们的车牌号,只是听他们说是从东州来的。” 陈默雷再问,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他安排杨乐给门卫作了份笔录,自己向门卫要了老板的手机号打了过去。 对方称廖文昌的确在他的厂里存过钢材,但对于廖文昌是被执行人的事,他完全不清楚。 陈默雷想找他做一份笔录,但对方只说自己在外地,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陈默雷跟门卫打听老板的住处。门卫说,他们老板住在曲峰县城,很少回梧桐镇的老家,至于老板住在县城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最后,陈默雷等人只好悻悻而归。 回到东州时,已经是中午12点半了,陈默雷请大家简单吃了午饭,便回家午休。 在回家的路上,陈默雷的大脑里不断地浮出一个个问号:王金超的情报不会有错,廖文昌最近一定在东州出现过。可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呢?是因为曲峰县梧桐镇的那批钢材吗?可那批钢材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经转移了呀。 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我让人给耍了呢? 第二十三章 青萍之末 这天晚上,还是在金石集团的咖啡厅,还是只有谭文明和周磊两个人。 谭文明站窗前,望着窗外繁华的夜景,不禁感慨起来:“东州这几年的变化可真大呀,这夜景虽比不上大城市,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周磊端着两杯咖啡过来,把其中的一杯端给谭文明:“谭总今晚留下来,不会只是为了欣赏东州的夜景吧?” “还是你懂我呀!”谭文明接过咖啡,放在窗台上:“怎么样?这次跟陈默雷交手大获全胜,是不是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听到陈默雷这三个字,周磊心底立刻生出一股怨气:“我宁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个人。” 谭文明有些感慨地说:“可现实往往总不如你所愿。既然狭路相逢了,那你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吧。但是有一点,行事要谨慎小心、适可而止,千万不要给对方留下把柄。” 周磊嗯了一声:“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吗?”谭文明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不悦:“那你为什么擅作主张,给廖文昌加戏?” 周磊知道自己利用廖文昌耍弄陈默雷一事被谭文明发现了,便不再隐瞒:“原来,您都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回到东州以后,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耍弄陈默雷的机会,一定不肯轻易放过的。”谭文明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继续说:“你向陈默雷报仇,我不拦你。可廖文昌已经离开东州了,你干嘛又让他回来,而且还光明正大的回来,你就不怕廖文昌被法院的人抓到吗?如果他被抓了,你就不怕他把我们给供出来吗? 跟陈默雷斗,就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从你父亲那个案子,你就应该看得出来,以陈默雷的脾气,凡是被他盯上的案子,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周磊低着头说:“我知道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玩火了。” “嗯,知道就好。”谭文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们的第一单生意做成了,值得高兴,但这离我们的目标还远远不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说完,把咖啡往窗台上一放,转身离开了。 次日,谭文明又收到一个好消息。 中午11点15分,周磊掐好了时间,在楼下等候谭文明。 最多再有一刻钟,谭文明就要下班了。感受了东州的几次午高峰后,谭文明便将自己的下班时间提前了半小时。 10分钟后,谭文明出现了。 周磊快步走上前去,从谭文明的司机小毛手里把包接过来。 谭文明心领神会,对小毛说:“小毛,你先回家吧,我自己开车就行。” 小毛应了一声,离开了。 谭文明开着奔驰车载着周磊,沿着民主路向北行驶,跨过云河大桥,向左一拐,停在一家西餐厅门前。 这家餐厅叫北岸餐厅,位于云河北岸,对面便是波光粼粼的河面,码头两边各拴着一排观光船。还不到游船观光的时侯,河面上颇为冷清。 谭文明说:“这家餐厅的牛排很不错,是这里的招牌,我现在是这里的常客了。”说着,引着周磊进了餐厅,径直上了二楼。 餐厅还没开始上座,二楼的很多座位都还空着。 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谭文明给自己和周磊各要了一份牛排和罗宋汤。 “说吧,什么事?”谭文明说。 周磊说:“谭总,吉祥苑的那套房子已经转手了,咱们在房产司法拍卖领域的第一笔买卖做成了。” 谭文明刚到东州不久,就看上了法院拍卖的房产这块蛋糕,特别是被执行人霸占着的涉案房产,其拍卖价远低于市场价,这中间的差价是相当诱人的。 谭文明本来的打算是参与竞拍,等拍到房产后,用各种手段迫使被执行人搬走,然后再将房产拿到市场上转手,赚取中间的差价。 对此周磊给了他一条更好的建议: 对于被执行人一直霸占着的房产,可以不用走竞拍这一步,因为这种房产最后往往会流拍,只能由申请执行人以起拍价接手房产,但接手这样的房产只是法律上的接手,而不是实际得到房产。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愿意接手房产,申请执行人往往求之不得,即使再往下压价,多半也能接受。 谭文明算得过来这笔账,便采纳了周磊的建议。 周磊所说的吉祥苑那套房产,就是王金超金融借款一案的涉案房产。 谭文明在以公司名义从渤海银行接手那套房产时,在起拍价的基础上又往下压了10万元。 这是谭文明来到东州后在房产的司法拍卖领域做成的第一笔买卖,他自然非常关心这笔买卖是不是开门红。 谭文明问:“这笔买卖挣了多少钱?” “30万。”周磊说:“是这样的。渤海银行降价10万把那套房子转给了我们,等房子腾空后,我又把房子挂到房产中介公司,以市场价的九五折出手了。 按这个价格,我们本来是能挣35万的,可是张立强那个光头非说,那套房子执行下来有他们的功劳,还说原先说好的5万劳务费一分都不能少,要不然他没法跟兄弟们交代。我考虑以后还用得着他,不好跟他闹僵了,就把那5万块钱的劳务费给他了。所以这样一来,我们的净利润就成了30万。” 说到这里,周磊忍不住生气:“张立强那个混蛋!明明是法院执行局把那套房子执行下来的,他们只是在吉祥苑门口待了一个小时,什么都没干,竟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要这5万块钱的劳务费,真是恬不知耻!” “别生那混蛋的气了。”初步尝甜头的谭文明对前景很是乐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又何必在乎这区区的5万块钱呢?要把目光放的长远,我们现在要进军东州的市场,以后要进军整个渤海市的市场,都离不开像张立强这样的人。 你想一想,东州每年司法拍卖的房产至少有60套,就算我们只接手其中的一半,就算平均每套房产只挣25万,那我们每年至少也能挣到750万,而且这还不算涉及其他案件的交易。 你仔细算一算,这是多大一个的市场。如果我们再把这项业务扩展到整个渤海市,那么用不了多久,金石集团就可以摆脱财务困境、涅槃重生了。” 周磊并不像谭文明那么乐观,他虽然只做了短短两年的律师,所代理过的案子也不过几十件,却已经对现实有了自己的判断和看法。 他直言不讳地说:“谭总,我不想打击您,可实话实说,我觉得事情不会像您想象的那么顺利。人性都是自私的,凡是卷进纠纷的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特别是执行案件,很多被执行人突破的不止是法律的底线,还有道德的底线,这些人都不是好对付的。 就比如王金超这个案子。王金超之所以从房子里搬走,是因为他还顾及自己的那点颜面。可有些被执行人是连颜面都不要的,要对付这种人,可是难上加难呀!” 谭文明被周磊泼了一盆冷水,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们的路还真的是不好走呀!不过庆幸的是,我遇到了你这个法律方面的行家,你一直在尽心竭力地帮我,也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这些事就交给你,由你做主吧。” 从谭文明的话里,周磊听出无限的信任甚至依赖。 这种感觉让他非常满足。既然谭文明发现了他这匹千里良驹,又给了他纵横驰骋的疆场,那他就应该毫无保留地发挥聪明才智,既是为了报答谭文明的知遇之恩,也是为了证明自己。 他对谭文明说:“谭总请放心,我会竭尽全力,让金石集团再次迎来辉煌的那一天。” 谭文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做事不要给法院执行局的人留下把柄,尤其是那个陈默雷,这个人太倔,是很不好对付的。” 周磊嗯了一声:“我知道,我会小心行事的。” 谭文明又问:“那下一步怎么走,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我是这样想的。”周磊说:“我们应该继续盯着司法拍卖的房产,但是要有所侧重,我建议把重点放在经商的被执行人身上。 因为商人的房产往往要高档很多,大都是别墅或者复式,起码也是大户型,所以相对来说,跟申请执行人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比较大;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商人爱财,而爱财的人往往更爱命。只要我们好好利用这一点,相信就可以把他们从涉案房产里赶出去。” 谭文明听周磊的语气,似乎很有底气,笑着说:“那我可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周磊赔笑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想,张立强那帮人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第二十四章 破窗疑云(一) 晚上7点半左右,新华路北段的小厨娘饭馆门庭若市。 周磊正在独坐在一处角落的位子上吃饭,桌上只有一荤一素。在奋斗的年纪,他并不过于追求美食的享受。 几分钟后,一个光头男子走了进来,他大体扫了一眼,便朝周磊那边走了过去:“周经理,我来了。” “吃过了吗?要不要一块吃点?”周磊随口客套了一句。 光头男子满脸堆笑地说:“不用不用,我吃过了。”说着,坐在了周磊的对面。 光头一坐到对面,周磊就嗅到他身上一股酒气,脸上立刻露出一丝不悦:“张立强,你又喝酒了?” 张立强嘿嘿一笑:“跟弟兄们喝了点小酒,不过你放心,我没喝多,脑子清醒着呢。对了,吃饭的时候,大伙都说你和谭总呢,说你们仗义、够意思,说以后还跟着你和谭总好好干。” 周磊听得出来,张立强的脑子的确还算清醒,便进入了正题:“今天找你来,是又有活要交给你们。这一单如果干好了,你们挣得会比上次还要多。” 张立强名义上是金石集团的员工,但实际上却是个“狗腿子”的角色,他手底下招揽了一帮哥们儿,专门供周磊驱使。 不久之前,因为王金超的案子,他从周磊手里领了5万元现金,他自己拿了1万元的大头,剩下的4万元由其余参与的8个人平分。 尝到甜头的张立强一直盼着周磊再找他,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星期,就又有买卖送上门了。 听到有钱可赚,张立强高兴地合不拢嘴:“周经理,你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和那帮兄弟们在所不辞。” 周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摆在张立强面前:“这上面是三套别墅,你们的任务就是让被执行人从别墅里搬出来。腾出一套别墅来,酬劳10万。” 张立强拿起纸条一看,脸上的喜悦立刻荡然无存了:“周经理,这活儿可不好干呀!没错,这三套别墅是挺值钱的,可这三户人家都是出了名的爱财如命,而且还都是刺头,特别是巴黎花园这户。我听说上回法院去腾房的时候,这家人往地板上泼了汽油,举着打火机,硬是把法院的人赶走了。” 周磊冷笑一声,问:“你觉得这家人真的会点火吗?” “是!我知道他们那是吓唬人。可是,万一真的不小心点着了呢?我可不想就这么报销了。”张立强把纸条推到周磊跟前,说:“我看,这次还是算了吧。我是爱钱,但我更爱我这条小命!” 周磊白了张立强一眼:“你刚才不是还说,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张立强只是赔笑,不说话。 周磊早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你放心,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你这条命就丢不了,而且钱照赚不误。但是,你需要事先搞到一样东西。” 张立强一听,立刻又有了兴致,问:“什么东西?” “这个。”说着,周磊把手指伸进杯子里,蘸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 张立强一怔,立刻把桌面上的两个字抹掉,他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周经理,搞这东西可是犯法的!” 周磊不以为然地说:“你不会把东西藏起来吗?藏这东西又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张立强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可这东西不好搞呀。” 周磊猜测,张立强可能是想借机抬价,不慌不忙地说:“这天底下还有用钱搞不到的东西?我想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你也不想错过吧。” 见张立强不说话,他叹息一声,故作惋惜地说:“如果你实在有难处,那我只好另请高明了。” “别!”张立强不想将这大好的发财机会拱手让人,立刻改口答应说:“周经理,你放心,就是再难我也搞得到,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几天后,法院门口出事了。 这天上午,陈默雷正在东州电视台的会议室里,跟《百姓看法》栏目的褚总监商谈开办一档“直击执行”节目的合作事宜,结果刚谈了个开头,上官云的电话就打来了。 接完电话后,陈默雷对褚总监说:“不好意思,褚总监。我有点事,得先走了。”说完,便急匆匆离开了电视台。 转过法院路口,陈默雷就看到法院大门前围了一大圈人。 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正双手举着个纸箱做的牌子高声喊冤,牌子上面用醒目的黑色大字写着“法院勾结黑社会强占民宅”,后面还加了三个大大的感叹号。 陈默雷乍一看这个妇女有些眼熟,他仔细一看,便立刻想起来了:这娘们儿怎么又来了?上回不是把她赶走了吗? 眼前这个妇女叫肖慧兰,住在巴黎花园小区。 四年前,她和丈夫吴海用别墅作抵押,向东州的放贷专业户谷少康借款50万元,据说当时借的还是高利贷,后来因为还不上钱被起诉了。 案件执行过程中,别墅在经过三轮流拍后,作价抵给了谷少康。 执行干警曾多次上门做工作,可肖慧兰一家就是死皮赖脸地不肯搬走。 执行干警也想过要拘留肖慧兰,因为肖慧兰是一家之主,只要把她拘留了,腾房的最大障碍也就解决了。可每次上门,肖慧兰都抱着不到她一周岁的小女儿作挡箭牌,让执行干警不得不投鼠忌器。 上个月,谷少康手下的人打来电话说,肖慧兰的丈夫抱着小女儿出去了。 陈默雷觉得机会难得,便立刻带队去强制腾房。本以为那次可以成功了,可没想到肖慧兰趁执行干警不注意,不知道从哪里拎出一桶汽油泼到地上,举着打火机硬是把执行干警赶走了。 从那以后,陈默雷就记住了肖慧兰。在他眼里,上次的失败是种耻辱,至少是件不光彩的事。不过说心里话,陈默雷对肖慧兰这种人也犯头疼,可他是执行局长,遇到困难是不能后缩的。 李济舟是肖慧兰案件的执行法官,他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肖慧兰。 上官云也在一旁帮着劝说,旁边还站了几个法警。 上官云看见陈默雷,立刻跑过去:“陈局,你回来了。” 陈默雷问:“上官,怎么回事?这个肖慧兰怎么又来了?” “闹呗!”上官云皱着眉头说:“窗户玻璃半夜里让人给打破了,非要来法院讨个说法。” “那他怎么不报警呀,跑咱们这儿来闹什么?”陈默雷又问。 “报过了,派出所说管不了。”上官云解释说:“肖慧兰的别墅不是已经抵给谷少康了么,所以在法律上,谷少康才是别墅现在的产权人。派出所民警了解这一情况后,电话联系了谷少康。谷少康说,他不同意追究这件事的法律责任,就算窗户玻璃让人全砸了,他也是这个态度。 因为产权人不同意追究责任,所以派出所也就没有立案。肖慧兰见派出所不管,于是就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谷少康心里是怎么想的,陈默雷一猜就知道,谷少康是想利用这事把肖慧兰一家从别墅里吓走,就算吓不走,最起码也能整整这家人、出出气。他不由得感慨一声:“谷少康这笔账算的倒是挺精明的。” 这时,肖慧兰也看到了陈默雷,她快步走到陈默雷跟前,指着陈默雷的鼻子大骂:“陈默雷陈局长!你们执行局的人简直是欺人太甚、无法无天呀!你们把我一家老小住的房子错判给了谷少康,这还不算,看我们不肯搬走,还勾结黑社会来欺负我们。 你说,你们的心怎么就这么黑呀,你们对得起我们老百姓吗?对得起人民交给你们的权力吗……” 陈默雷素来看重法院的名誉,立刻反驳说:“谁勾结黑社会了?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 陈默雷的声音大,肖慧兰的声音比他更大:“有没有勾结黑社会,你去看看我家窗户上的玻璃就知道了。我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我知道这事肯定跟案子有关!跟案子有关,就一定跟你们执行局有关!” 陈默雷虽然很不喜欢肖慧兰这副嘴脸,但从她的情绪反应来看,窗户玻璃被人打破一事不像是瞎编的。 陈默雷跟李济舟确认说:“济舟,那套别墅到底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李济舟摇了摇头:“我也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前两天出差了,刚从外地回来。” 陈默雷稍作思考,然后对李济舟和上官云说:“这里交给你们处理,我先去巴黎花园那边看看。对了,上官,让你的书记员顾晓婷马上去趟执行二庭,看看江立军或孔尚武谁在办公室,让他们其中一个也立刻赶过去。” 说完,便叫了两个法警跟着自己匆匆离开了。 第二十五章 破窗疑云(二) 巴黎花园是一处高档小区,欧式的建筑风格使其在东州这座千年古城独树一帜。 小区南半部是别墅区,北半部是电梯洋房,而肖慧兰就住在小区南半部的12号独栋别墅。 自从案件进入执行程序后,肖慧兰就不停地提出执行异议,而且理由五花八门,诸如别墅是她家的唯一住房,谷少康的民间借贷违法,别墅已经转卖给他人,等等。再加上那次被肖慧兰用汽油和打火机赶出来的难忘经历,所以陈默雷对这个肖慧兰印象深刻,对这栋12号别墅也印象深刻。 到达巴黎花园小区后,陈默雷让两名法警分别去门卫室和物业办公室了解情况,然后自己一个人去了12号别墅。 虽然已经从事法院工作20多年,办过不下2000起案子,但现场的亲眼目睹还是让陈默雷多少吃了一惊。 从别墅的正面看,一楼和二楼的卧室都破了一扇窗户,上面残留着一圈玻璃碎片。从远处望去,仿佛怪兽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参差锋利的牙齿。 陈默雷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肖慧兰的公婆看到外面有人拍照,便出来瞧瞧。 陈默雷上次来的时候,两人都见过陈默雷,虽然不知道他的职务,却知道他是法院执行局的人,上来就缠着陈默雷,非要他抓住凶手并严惩法办。 陈默雷觉得既可笑又可气:别墅在法律意义上已经归申请执行人谷少康了,你们老两口不仅跟着儿媳妇鸠占鹊巢,还继续以主人的身份要求法院执行局缉惩凶手,真是为老不尊!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大约10分钟后,两个法警赶了过来,向陈默雷汇报情况:据昨晚值班的保安说,肖慧兰是昨晚3点半左右去门卫室反应情况的,根据肖慧兰反应的情况推算,窗户应该是在昨晚3点到3点半之间这段时间被打破的。但奇怪的是,保安查看了当晚时段的监控,却并没发现有人进出小区。 陈默雷看了看四周,小区的外墙都是护栏,他想了一会儿,便猜到大概怎么回事了。他让两名法警留下,继续跟肖慧兰的公婆了解情况,自己则转身走开了。 出了小区大门,陈默雷沿着小区的护栏墙向南走,走到12号别墅斜对面的位置停了下来,接着,他冲被打破的窗户抬起右臂,竖起大拇指,目测他所站的位置与两扇破窗之间的距离。 这种测距方法叫做拇指测距法,是他跟江立军学的,200米以内,不会有太大的误差。 这时,江立军开车赶了过来:“陈局,你找我?” 陈默雷把江立军招呼到跟前,指着12号别墅的方向:“立军,你目测一下,从这个位置到那两扇破碎的窗户,这段距离有多远?” 江立军用同样的方法测了测,然后说:“大概110米吧,误差在5米以内。” 陈默雷点了点头:“看来咱们测量的结果差不多。对了,你不是说你小时候在麦场看麦子,练了一手弹弓打麻雀的绝活么。那你说,这么远的距离,用弹弓能打破那两扇窗户?” 江立军非常肯定地说:“绝对不可能,就算是羚羊弹弓也达不到这么远的射程,除非……” 见江立军吞吞吐吐的,陈默雷催着问:“除非什么?你倒是说呀!” 江立军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除非是……气枪。” 陈默雷立刻意识到事情可能要比他想象还要严重:“气枪?你是说,那种能发射钢珠的气枪?” “没错。”江立军说:“气枪的枪管比较长,射程可以达到150米。站在这个位置,用气枪完全可以打到那扇窗口。” 陈默雷又问:“那这段距离,用气枪打破那两扇窗户,需要专业的射击手吗?” “不用。”江立军说:“窗户的目标很大,只要会开枪就能办到。” 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打破窗户的应该不是钢珠,因为这么远的距离发射钢珠,最多也就是在玻璃上穿个窟窿,根本不可能打碎玻璃。能有这么大威力的,应该是铅弹。” “铅弹?”陈默雷说:“我倒是第一回听说这个东西。” 江立军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展示给陈默雷:“陈局,你看,就是这个东西。” 陈默雷看了看,这个铅弹的形状有些像农村屋顶的烟囱帽,如果不是江立军告诉他,他还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摸着下巴琢磨着说:“看来,那两扇窗户的玻璃应该就是气枪发射铅弹打破的。而肖慧兰之所以没有拿着铅弹到法院去闹,应该是因为她没有找到铅弹或者不认识铅弹,也不知道窗户玻璃是用气枪发射铅弹打破的。” 他又琢磨了一小会儿,对江立军说:“立军,这件事要暂时保密,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们自己人。” 江立军知道,陈默雷做事向来都有自己的道理,便答应了。可他没想到,陈默雷这次竟是有私心的。 陈默雷回到法院时,肖慧兰已经离开了。他问上官云怎么回事,上官云说,是秦院长出面把肖慧兰劝走了。 陈默雷本以为肖慧兰接下来会消停一段日子,可没想到才过了两天,肖慧兰又举着那块牌子,跑到法院门口闹了。 接到门卫的电话,李济舟立刻赶过去处理。不过陈默雷这次的反应却是有些反常,他没有出面,而只是安排上官云跟过去看看,有情况随时汇报。 谁都不知道,此刻的陈默雷正趴在窗户上看热闹。 几分钟后,上官云打来电话说,肖慧兰这次是来闹访的,除了上次那些老掉牙的理由,还多了一条——法院执行局说话不算话:上次把她劝离的时候,法院执行局的人向她保证过,一定会全力“缉凶”,不让这种事再发生,可她昨天刚给那两扇窗户换了玻璃,结果深更半夜又被人给打碎了。 挂断电话后,陈默雷随手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放,继续趴着窗户看热闹。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敲门。 敲门声不大,陈默雷以为是有人过来汇报工作,便没有回头,只是随口说了声请进。 他就是这样,向来不喜欢讲究什么礼节,时间久了,下属也不跟他讲究礼节了,有时候他送书面材料,他不在办公室,就直接从门缝底下塞进去,然后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 在执行局,这种事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 听敲门的人一直不说话,陈默雷便问:“什么事?赶紧说。” 可来人还是不说话,陈默雷有点急了,结果他一转身,差点吓了一跳:“秦院长?!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我就不能来你办公室吗?”秦怀远反问了一句。 陈默雷听得出来,秦怀远似乎对他有点不满。 院长这个时候过来找他,他大概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当然……当然可以!”见秦怀远这副态度,陈默雷突然有点心虚:“请坐,请坐。”说着,给秦怀远倒了一杯热水。 “行了,别忙活了!”秦怀远坐到沙发上,招呼陈默雷也坐下:“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当起缩头乌龟了?” 陈默雷装傻充愣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秦怀远直截了当地说:“肖慧兰现在住的那套别墅,窗户已经被人打破两次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了吧。你是不是打算不管了?你可别糊弄我说这事没法管!你小子是什么脾气,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还是知道的。” 陈默雷故意岔开话题说:“在法律上,那套别墅已经不属于肖慧兰一家了,现在是申请执行人谷少康的……” 秦怀远一摆手:“你别给我扯远了,说正事!” 陈默雷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好承认:“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虽然承认了,但听语气,陈默雷似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秦怀远一猜就知道陈默雷是什么心思:“你是打算坐享其成吧?我听说,另外有两起腾房案件的被执行人也遇到了这种情况,已经吓得从别墅里搬走了。你是不是觉得,照这样下去,肖慧兰这个案子你们只要袖手旁观,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 “这应该没什么不妥吧。”陈默雷不以为然地说:“凡是腾房案件,从法律角度来讲,涉案房产都已经是申请执行人的了,被执行人霸占着涉案房产,那就是鸠占鹊巢。 就拿肖慧兰这个案子来说吧,那套别墅已经裁定归谷少康了,既然别墅是谷少康的,那这件事就算要求处理,也应该是谷少康出面,根本轮不到她肖慧兰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怀远反问说:“这么说,你这边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喽?” 陈默雷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也许这个方法的确不太地道,但在法律上,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你想,打碎窗户这事肯定是谷少康的主意,就算不是他的主意,至少也是经过他同意的,在法律上,这是申请执行人对自己财产的自由处分,我们是无权干涉的。 所以,至少从法律上来说,我没看出袖手旁观有什么不妥。” “真的没什么不妥吗?”秦怀远又反问了一句。 面对秦怀远的一再追问,陈默雷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 在大学里共处了两年,在东州法院又共事了一年半,秦怀远早已对陈默雷了如指掌。 过了好一会儿,见陈默雷还是不说话,秦怀远多少有些失望,他叹了一声,说:“默雷,我提醒你一句,房子里还住着人呢!难道对于他们,你真就打算不管不顾了?” 陈默雷憋了大半天,才说:“可他们住的可是别人的房子!按法律规定,他们早就该搬出去了,可是他们却一直赖着不走。你说,像这种老赖,我凭什么还要顾及他们?” “那你就不担心这么下去会出事吗?”见陈默雷还是这副态度,秦怀远气得直敲桌子:“默雷,你想过没有,万一肖慧兰一家被吓出病来,会给我们法院造成多大的被动?” “你也未免太多虑了吧。”陈默雷说:“肖慧兰一家脸皮都厚得很,法院的生效判决他们都置之不理,还理直气壮地跟法院对着干。你说,就这种心理素质,半夜里破扇窗户,哪能那么容易把他们吓出病来?” 秦怀远太了解陈默雷了,这个学弟的倔脾气一旦上来,恐怕八匹马也难拉回来。因此,这次谈话必须循序渐进、触及灵魂,这既是一堂辩论课,也是一堂思想课。 第二十六章 破窗疑云(三) 窗外,肖慧兰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即便隔着40多米的空间距离和厚厚的窗户,仍然能清晰地传入秦怀远的耳朵。 再看陈默雷,他仍旧像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秦怀远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默雷,我知道执行局的工作不好干,几乎天天要跟老赖打交道,天天要受老赖的气。所以,像今天遇到像肖慧兰这种情况,你有这种袖手旁观的想法,我也可以理解! 但是你也应该知道,老赖就算再可恶,也绝不意味着他们的合法权利就不受法律保护了。就比如肖慧兰这个案子,虽然别墅已经不属于她了,虽然她一家人继续霸占别墅的行为是违法的,但这不等于他们的人身权利就可以受到侵害。 你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换做是你,如果你家的窗户半夜里被人给打碎了,难道你会一点儿也不害怕吗?你再好好想想,万一肖慧兰家有人被吓出个好歹来,我们该怎么向社会交代?社会公众又会怎么看我们?” “我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陈默雷仍是很不以为然:“我承认,我袖手旁观是不太地道,甚至有点流氓,可这不都是被那个肖慧兰给逼的吗?如果她不当老赖,如果她一家人主动腾出别墅,我至于出此下策么。” 秦怀远并不急于反驳陈默雷:“那好,那我再换个角度问你,如果换做你是申请执行人,你会半夜里去打碎被执行人的窗户吗?” “我当然不会了!”陈默雷不假思索地说:“这种见不得光的行径,我怎么会干得出来?” 秦怀远接着问:“那你为什么干不出来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这种行径见不得光吗?如果单凭这个理由,恐怕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吧。” 见陈默雷不说话,秦怀远继续说:“你我都是学法律的,仔细分析一下就知道,这种半夜破窗的行为实际上也是违法的。虽然从法律上来说,现在是被执行人霸占着申请执行人的房子,但半夜破窗的行为既可能对被执行人的人身造成伤害,也可能对被执行人的精神造成伤害,甚至可能造成精神恍惚。 明知这种行为可能侵害被执行人的人身权益却仍然予以实施,而且又不存在紧急避险或正当防卫的理由,这种以恶制恶的做法在法律上不就是一种侵权行为么。难道在办案过程中,我们能对这种行为坐视不管吗?” 陈默雷叹了一声,一脸无奈地说:“你说的这些都对,可问题是,这事又不是我指使的,我顶多就是个旁观者。再说了,就算我去跟申请执行人说这种事不能干,否则就是违法的,人家也未必会承认呀。” 秦怀远不跟陈默雷较真,继续说:“你先别急着强调理由和困难。我再问你,跟那些杀人放火、制毒贩毒的罪犯相比,是老赖可恶,还是那些罪犯可恶?”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后者了。”陈默雷又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秦怀远点了点头:“那好,我们不妨举重以明轻,既然穷凶极恶的罪犯的人身权利都会受到法律的保护,难道老赖的人身权利就不该受到法律的保护吗?默雷,你别忘了,老赖也是中国的公民,抛开老赖这个身份,他们的合法权利跟其他公民一样,都是平等的,都要平等地受到法律的保护!”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再回到肖慧兰的案子。听我说了这么多,你现在还坚持原来的想法吗?还打算继续袖手旁观旁观下去吗?而且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跟肖慧兰住在一起的,还有她未成年的孩子,就算成年人有错,但孩子总是无辜的吧,难道你打算对无辜的孩子也袖手旁观?难道你就打算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陈默雷无话可说了。 秦怀远说的的确在理,他说了这么多,归结起来,其实就一句话——法律既保护善良人的合法权利,也保护违法者的合法权利。这是基本的法律原则,也是法律人的基本常识。 陈默雷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是他太厌恶太痛恨老赖,有的时候碰到棘手的案子,为了实现最终的实质正义,他已经懒得去顾及老赖那些一般性的权益了。 接着,秦怀远又问:“默雷,你实话告诉我,你这次是不是还怀着侥幸心理?是不以为你这种袖手旁观的做法不会出什么问题?” 秦怀远的问题再次触及陈默雷的内心。没错,陈默雷正是怀着侥幸心理,才会做出这个袖手旁观的决定。 这些年的经历和经验告诉他,老赖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意志力要高于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轻易被吓出什么精神恍惚之类的病症。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拿肖慧兰的案子做实验。 如果这个做法有效,能够迫使肖慧兰从别墅里搬出来,那其他老赖就会想,这种半夜破窗的事也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如果他们对这种事心生忌惮,很多腾房案件或许就会迎刃而解。那样的话,不但执行压力就会大大减少,房产的司法拍卖价也会大致恢复到市场价格。 等到那个时候,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法院暗箱操作的谣言了。 如此一举多得的一笔账,陈默雷自然乐得坐享其成。可是今天,听了秦怀远这番话,他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法律的精神背道而驰了。 想到这些,陈默雷的头低的更低了。 只听秦怀远继续说:“我相信,你在做出袖手旁观的决定前,一定在法律所保护的权益之间作了一番考量。但你别忘了,一个人即使再坏再无耻,他的合法权利也是法律保护的对象,而不是你在天平上进行利益衡量和取舍的砝码。这一点是对法官基本的要求,也是法官应当时刻坚守的准则。 你现在回过头来好好想想,你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是不是对得起你法官的身份,是不是对得起你胸前的法徽?” 陈默雷在聆听教诲时,也在心里扪心自问:是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变得这么功利了,那个当初曾宣誓忠于宪法法律、恪守司法准则的青年,在时光的消磨中竟渐行渐远了,这难道不是一种退化,不是一种悲哀吗? “默雷,其实,我早就想跟你好好谈谈了。”秦怀远的语气里此时又多了一份感慨:“我们参加工作20多年,见过了那么多的世态炎凉,丑陋的、卑鄙的、阴暗的、无耻的……我们是不是也跟着变了?是不是被肮脏的东西蒙蔽了双眼?是不是因为偏见或者情绪,让手里的天平变得倾斜了?变得为了追求实体公正,而不再顾忌程序上的瑕疵和错误,甚至允许出现程序上的违法。” 说着,他不禁又叹了一声:“有时候,我会回想我们的大学时代。那个时候,我们曾经对自己说,走上法律岗位以后,我们会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当事人,会不偏不倚地保障每一个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不会因为人心的善恶,而让他们的合法权益受到差别的对待。 当我们在心里许下这份承诺的时候,我们曾经因为自己获得了法律的真义,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也曾经因为这份真义,而觉得成为法官将是多么无尚的光荣。 再后来,我们都如愿当上了法官,在穿上法袍的那一天,我们也都曾经宣誓,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法官,要公允善良公正司法。 可现在呢,我们还是不是那个原来的自己?是不是还记得原来的那颗初心?” 这一刻,陈默雷心里的疙瘩彻底解开了,他非常诚恳地说:“学长,我错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番口舌总算没有白费,秦怀远欣慰地点了点头:“知错能改,不忘初心,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党员干部,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陈默雷!行了,既然我的话你都听进去了,那我也该回去忙我自己的事了。”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在法院大门口,肖慧兰的气焰依旧不减。看见陈默雷过来,她快步走上前去,结果刚骂了两句,就被陈默雷喝止了。 陈默雷努力控制着情绪,说:“肖慧兰,你先回去吧,一周之后,我会给你个交代。如果到时我不能给你交代,你再来找我。不过有一点,我先跟你说好了,不许再闹事,否则,你要承担法律责任!” 听到“闹”这个字,肖慧兰立马就不愿意了:“谁闹了?我是来讲理的!难道法院还不让讲理了……” “肖慧兰,你在这儿跟我咬文嚼字有意思吗?”陈默雷立刻就打断了肖慧兰:“你不就是想让我们抓住那个半夜打碎窗户的人吗?你要的是结果,有必要在乎这种无关紧要的用词吗?” 这话让肖慧兰不禁一愣,她没想到,陈默雷今天如同换了一个人,说出来的话竟如此掷地有声,让人深信不疑。她缓了一下劲儿,说:“好!那我就信你这一回,我回去等着你的交代。”说完,便抱着那块牌子走了。 上官云了解陈默雷,猜到他这次的话是认真的,也大概猜到他想要做什么,可她心里实在想不通,于是忍不住问:“陈局,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会是真的想帮她吧?” 陈默雷没有直说,而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流氓,但我们要做有素质的流氓。” 第二十七章 破窗疑云(四) 当天下午,执行局在中层会议室召开局务会,专题研究执行的规范化问题。 下午3点半,就在局务会即将结束时,陈默雷突然提出要部署一次临时行动,而这次行动的内容就是安排人员于夜间到3处涉案别墅附近蹲点抓人。 之所以是3处,是因为除了肖慧兰一案,另外又有两起腾房案件的被执行人也遇到了深夜破窗的情形,只不过他们的反应不像肖慧兰那么强烈,只是像办案法官提了下“口头抗议”而已。 大家都看得出来,从事发时间和情形来推断,这3起破窗事件应该都是同一人所为。 然而,让人大家意想不到的是,陈默雷竟然给这次行动取了个代号——捕鼠行动。 代号幽默贴切,却也看得出陈默雷对这次行动相当重视,因为他从来没给任何一次单独的执行行动取过代号,更何况这次也算不上执行行动。 对于这次行动,上官云首先表示反对:“我不同意!咱们不去执行被执行人的房产,反而去给被执行人看门,这算怎么回事?这事要是传出去,咱们执行局还不得让老百姓笑掉大牙?” 梁忠信和江立军也站在上官云这边,表示反对。 李济舟不肯表明态度,杨文韬也跟着不表明态度。 上官云一个劲儿地冲李济舟和杨文韬使眼色,最后杨文韬犹豫了半天,也站到了上官云一边。于是,除了李济舟的一张弃权票,其他正副庭长都投了反对票。 这样的讨论结果在执行局乃至东州法院的历史上,还是头一次。 “大家都先别急着表态发言,先听我把话说完。”陈默雷把秦怀远对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大家听后都转变了态度,只有上官云仍然表示反对:“陈局,你说的都有道理。可你别忘了,肖慧兰是被执行人,你对被执行人的事这么上心,申请执行人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们?他们看问题可不像咱们这么专业,他们会说,咱们执行局是黑白不明、是非不分,是跟被执行人穿同一条裤子!” 李济舟跟着说:“上官说的也有道理,咱们不去维护申请执行人的权利,反而去维护被执行人的权利,传出去的确好说不好听呀。” 陈默雷把记录本一合,说:“那是他们的看法。作为法官,我们不能受申请执行人看法的影响,更不能受舆论的左右,否则,我们还当什么法官? 没错,现在房子是腾不出来,对于我们的责任,我们绝不推脱。等到腾房的最后期限届满后,如果肖慧兰还不从别墅里搬出来,我们会坚决地强制腾房,这个没得商量。 可是,被执行人的合法权益也同样受法律的保护。在这一点上,作为法官,我们是不应该打折扣的,更不应该厚此薄彼。” 陈默雷虽然语气平静,却透着坚定。 上官云知道自己那张反对票已经没用了,只好妥协:“陈局,如果你坚持这么做,那我保留意见。不过我有一条建议,这次行动不能用公车,非警务公车也不能用,而且这次行动一定要秘密进行,尤其是不能让申请执行人发现。我是执行局的管家婆,我不能不考虑咱们执行局的社会形象。” 陈默雷虽然脾气倔,却不是顽固不化之人,对于上官云的建议,他表示接受。 同时,他也在心里默默感谢上官云,这个管家婆虽然跟他偶有意见不合,但那都是工作上的分歧;更重要的是,上官云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站在他身边,尽最大可能地给予他支持和帮助。 接着,李济舟插话说:“陈局,还有一件事。肖慧兰今天上午来的时候,带了四枚小东西,说是在卧室的墙角和床底下找到的。我看着像铅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想,窗户应该是被人用气枪或弓弩之类的管制器具打破的。按说这种情况是要通报公安机关的,因为这其中不仅涉及到了干扰执行,还涉及到了非法持有管制器具。 我觉得,我们最好是先跟公安机关通报一声,顺便也可以查一下谁有这方面的前科,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陈默雷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济舟,既然这是你们执行一庭的案子,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李济舟嗯了一声:“我会后就立刻去办。” 接着,陈默雷的面色突然凝重起来:“同志们,这次的行动跟以往不同,可能有很大的危险性,因为我们要面对的人可能持有枪弩。所以,这次行动要穿防弹衣。 还有,这次行动女同志不用参加,男同志参不参与行动也完全出于自愿,不作勉强。下班之前,执行一庭和二庭把参加行动的人员名单报给我,到时候再根据人数进行分组。 行动开始的时间,就定在今晚的10点钟。” 他看了看表,说:“好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散会,大家去分头准备吧。” 散会后,陈默雷没有回到办公室,而是去了法警队。 他很清楚,只靠人数上的优势是不行的,因为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人很可能有持气枪,赤手空拳非但难以将其制服,反而有可能受到攻击和伤害。 目前,对法官是否有使用枪支的权力,还没有明确规定,而且就算法官可以开枪,可从现在到行动开始也就还有5个小时,对于从来没摸过枪的人,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学会熟练用枪,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须从法警队借调人手。 法警队里几乎都是转业军人,也大都摸过枪,拉出来就能用,有了法警参加,这次行动才有胜算。 法警队长丁茂原的办公室半掩着,他又在翻看照片,回忆以前的军旅生涯。 陈默雷敲了敲门。 “陈局,你怎么有空过来了?请进,请进。”见到陈默雷,丁茂原立刻放下照片,起身相迎。 陈默雷走进门,说:“我是求你帮忙来了。” “不敢,不敢。”丁茂原笑着说:“你是领导,有什么吩咐,我负责执行就是了。” “那我可就直说了,我是找你借人来了。”说着,陈默雷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概讲了一遍。 “这种行动,我们法警队得参加呀。”丁茂原拍着胸脯说:“陈局,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了,我保证每组至少给你配名一名法警和一把枪。如果实在凑不齐人,我也可以顶上!” “行,那我就放心了。”陈默雷转身要走。 “陈局,你难得过来一趟,别急着走呀。正好,我福建的战友给我寄过来两包白茶,我给你泡一杯尝尝。”丁茂原说着,便去取茶杯。 “改天吧,我还要回去考虑行动方案。今晚就要行动,时间来不及了。”说完,陈默雷便匆匆离开了。 下午5点钟,参加捕鼠行动的人员名单最终确定下来:执行一庭和二庭各出3人,法警队出5名法警,携带2支防爆枪和3支转轮手枪,每支防爆枪配备配2发催泪弹,每支手枪配6发橡皮弹。 真枪实弹地地开展行动,这在东州法院的历史上,绝对是史无前例的。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陈默雷把自己也列入了人员名单。大伙儿劝他不必参加,在家等消息就行,可大家劝了半天,也没劝动他。 初春时节,晚上的天气仍然很冷。随着夜色越来越深,东州城区的夜晚逐渐沉寂下来。 晚上10点钟,3组人员各自就位。 陈默雷、江立军、贺清书和两名法警分乘两辆车,停在巴黎花园小区门口。 陈默雷、江立军和法警高成海同乘一辆车,朝南停在路东。贺清书和法警韩琪同乘另一辆车,朝北停在路西,两车相互斜对着。 这样一来,不管破窗之人从那个方向出现,他们都能及时发现目标,并及时录像取证。 其他两组人员则停在另外两处涉案别墅的小区门口,也是如此安排。 按照行动方案,所有参与行动的车辆都是私家车。 陈默雷分析,这次行动所涉及的3起执行案件中,肖慧兰是最闹腾也最顽强的一个,如果有人想要杀鸡儆猴的话,一定会拿肖慧兰下手,也就是说,如果半夜破窗的人今晚出现的话,巴黎花园便是概率最大的地方。 但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这里也是危险系数最高的地方。 每当有危险,陈默雷总会冲在前头,这次也不例外。 为了尽量保持体力和精神,行动人员在车内轮流睡觉。 凌晨4点,江立军叫醒陈默雷换班。他盯了两个小时,也没见到有可疑的人影出现,有些不耐烦了,说:“陈局,都这个点了,清洁工快要出工了,应该不会再有人出现了吧。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陈默雷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了下表,说:“反正天快亮了,也不差这一两个钟头了。你睡吧,我盯着。”说完,双手在胸前一抱,盯着车窗外面。 凌晨4点半左右,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出现。 清晨6点左右,天空开始放亮,路面开始出现行人和车辆。 3组人员盯了一晚,却连一个可疑的人影都没见到,对于这样的结果,陈默雷早有预料,也早有心理准备。 上班以后,虽然听到一些抱怨和牢骚的声音,但陈默雷还是决定晚上继续行动,并且自己还要亲自参加。 执行局长尚且如此,也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白天,3组人员歇息了半天,以养足精神。晚上,又回到各自原来的位置。 凌晨2点半左右,江立军隐隐听到远处有机动车的声音传来,但没过多久,声音却突然停了。 他本以为是有人深夜下班回家,可没过几分钟,一个人影就从南边出现了,而且是步行。 因为道路两边的路灯早已熄灭,他只能凭借微弱的月光看清那个人影的身形:那人是个男子,中等身材,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吉他背包,正一步步朝这边走来,看起来,还颇有些摇滚歌手的风范。 只见那个男子走到巴黎花园小区的栅栏墙边停下来,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卸下吉他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长长的东西。 虽然隔着20多米,看不太清楚,但江立军毕竟是侦察兵出身,一眼就看出那是把气枪。而那个男子所站的位置,正是他与陈默雷昨天去看过的那个测距点。而那个测距点,也正是冲着12号别墅的最佳射击位置。 从男子向测距点靠近的时候,江立军便意识到此人来者不善。于是,他先打开执法记录仪,紧接着又叫醒了陈默雷和高成海。 当叫醒陈默雷的时候,男子刚把气枪从包里取出来。 江立军低声说:“陈局,行动吧。” 陈默雷注视执法记录仪的屏幕,只见那男子正从衣兜里掏东西:“稍等会儿,捉贼要捉赃。咱们守了两个晚上,好不容易等到这个老鼠出现了,要抓,咱们就抓他个现行。有了执法记录仪的录像,他就算想赖也赖不掉了。” 江立军所拿的是带有红外夜视功能的记录仪。这是在陈默雷去年特意申请采购的,这次终于派上用场了。 几秒钟后,寂静的黑夜里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枪声,紧接着便立刻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声枪响,又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两次玻璃破碎的声音都来自12号别墅的方向。 别看肖慧兰白天到法院门口闹得挺凶,但在这会儿,她却连个声都不敢出。 记录仪已经录下了男子开枪的镜头,捉贼捉赃的证据已经有了。 江立军又请示陈默雷:“陈局,这下该行动了吧?”。 然而,陈默雷却说再等等。 陈默雷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气枪还攥在那个男子手中,如果现在就下车去追,对方很可能会随即掉转枪口指向他们,那样就危险了。 只不过现在时间紧迫,紧迫到需要以秒来计算,他根本来不及解释。 接着,只见那男子将气枪装回包里,挎到肩上,准备离开。 这时,陈默雷拿起对讲机,下达了命令:“行动!” 两辆车的人几乎同时下车。 韩琪手持防爆枪,高成海手持转轮手枪,走在最前头,陈默雷、江立军和贺清书紧随其后。 他们本想趁男子不注意,悄悄地靠过去,然后出其不意地冲上去将其拿下,却不料贺清书不小心踩到了路面上的一根枯枝,声音惊动了男子。 男子听到声音,拔腿就跑。 5人见状,立即追赶。 江立军和贺清书打开远光手电,照着那男子的身影,以防男子逃出他们的视线。 “站住!”陈默雷边跑边喊:“再跑,就开枪了!” 然而,陈默雷的喊话没起到任何作用,即便法警鸣枪示警,男子还是狂奔不止。于是,陈默雷只好冲手持转轮手枪的高成海下达了命令:“小高,开枪!” 听到命令后,高成海立即刹住脚步,并瞬间摆好射击姿势。接着,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一发橡皮弹从枪管里喷射而出。 一眨眼的工夫,那男子便哎吆一声倒在地上。 陈默雷等人立即跑上前去,只见那男子躺在地上,用双手捂着大腿,正哎吆哎吆地叫唤。看来,是高成海一枪命中了他的大腿。这一枪虽不会致命致残,却也够他受的。 陈默雷命令法警将男子铐起来,然后和江立军去查看男子的吉他背包。 江立军用手电一照,看到一小截黑色枪管露在外头,他把手电交给陈默雷,然后蹲下去打开背包,结果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果然是一把气枪。随后,他又在男子的身上找到一包已经开封的铅弹。 法警将男子押上车后,陈默雷回到车上,拿起对讲机说:“各组注意,老鼠已经抓到。现在收队!” 第二十八章 破窗疑云(五) 将“老鼠”带回法院后,法警对其腿部中的弹部位作了初步检查,只是有点淤青,并无大碍。 陈默雷看了看表,已经凌晨3点多了,他让其他两组人员先回家补觉,自己那一组则留下来,抓紧时间对“老鼠”进行突击审问。 这个时候是审问的最佳时机,因为此时对方往往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时间编造故事。 审问地点是执行二庭的执行室。陈默雷和江立军负责审问,贺清书负责记录。 首先是查明身份。对此,“老鼠”交代说,他叫张立建,今年29岁,住在东州的城中村——北关村,没有固定职业,基本上算是个啃老族。 接下来,便是进入正题。 张立建被抓时,看到了法警胸前佩戴的执法记录仪,知道自己没法抵赖,所以很痛快地承认了用气枪打破了巴黎花园12号别墅的窗户。 但陈默雷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是谁指使的。张立建却说,没有人指使,是他自己喜欢玩枪,他知道私藏枪支是违法的,所以白天不敢拿出来,只有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偷偷出来,打两块窗户玻璃过过瘾。 陈默雷又问气枪是怎么来的。张立建说,气枪是五年前买的,他当时看见路边的小广告,通过公用电话联系的卖枪人,两人只是在交易的时候见过一次面,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 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无论陈默雷怎么软硬兼施,张立建都是那一套说辞:他只是喜欢玩气枪,压根儿就没有人指使他,他也不知道肖慧兰是腾房案件的被执行人,至于是打是罚,怎么处理,他都认了。 陈默雷意识到,这只“老鼠”并不好对付,估计就算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他对江立军说:“让法警过来看着他。等上班后,把他交给公安机关处理吧。” 法院有值夜班的法警,江立军一个电话,两名法警就赶了过来。 出了执行室,江立军忍不住问陈默雷:“陈局,难道就这么算了,就这么便宜了这个张立建?” 陈默雷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还能怎么样?你看那个态度,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他跟肖慧兰案有关系。所以,我们也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工夫了。” 他打了个哈欠,说:“行了,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我也困了,先回办公室眯一下。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回到办公室,已是5点多了。 说也奇怪,陈默雷刚才还哈欠连天,但现在躺倒沙发上,他却一点也不困了,脑子里不停地琢磨起肖慧兰的案子: 张立建说,他与肖慧兰腾房一案件没有任何关联,之所以打碎12号别墅的窗户,纯粹是他闲的手痒痒。对于这种说法,陈默雷自然是不信的,不过,他也不怎么生气,在法院工作20多年,对于说谎扒瞎的人和事,他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现在人抓到了,枪也找到了,对肖慧兰总算也有个交代,破窗事件也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是怎么执行那套别墅的问题,这才是摆在一道面前的真正的难题。 一想到这个问题,陈默雷就头疼: 这个肖慧兰自己不讲道理,反而要求别人对她讲道理,很有曹操那种“宁可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的意思。曹操式的人物本来就够难对付得了,更何况肖慧兰还是个蛮不讲理的女曹操。想必就算是诸葛亮在世,遇到这个女曹操,恐怕也会跟自己一样头疼。 上班后,陈默雷专门去找了一趟肖慧兰,把捕鼠行动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到这个消息,肖慧兰高兴地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说这回总算可以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在陈默雷的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从肖慧兰的嘴里听到谢字。 见肖慧兰态度转好,陈默雷又一次提起腾房的案子。 谁知一提到这个话题,肖慧兰就立刻变了脸,坚持说自己是上了谷少康的当,当初谷少康借给她的是高利贷,而且预先从本金里扣除了利息,这是违法的,可谷少康是放高利贷的老手,用表面合法的手续把预扣利息的事给掩盖了,所以,这个案子实际上是法院判错了,而错误的判决是不能执行的。 陈默雷嘴上不说,心里却道:要说你这么精明的人会上当,恐怕连鬼都不信,而且这个所谓的理由应该是有专业人士指点过的,否则她以前怎么不提出来?执行局的同志们刚刚为了她连续忙了两个晚上,可她却还是这个态度。如此看来,要想让肖慧兰一家主动搬出别墅,是绝无可能了,只有强制腾房这一条路可走。 陈默雷回到法院后,江立军向他汇报公安机关的处理结果:张立建被治安拘留了七日,枪支也被扣押了。另外,他在公安机关核实张立建的人口信息时,还查到张立建有个哥哥,叫张立强,因为打击斗殴在公安局也留了案底。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陈默雷本就怀疑张立建说谎,听到他还有这样一个个哥哥,便怀疑他哥哥与破窗事件也有关联。于是,陈默雷让江立军打探一下这兄弟俩是什么来头。 三天后,江立军向陈默雷汇报打探来的情况:张立强和张立建兄弟两个都是金石集团的员工,在金石控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效力。 金石集团?这个消息让陈默雷不禁联想到了金石集团的掌门人谭文明,难道他跟这事也有关系? 陈默雷在心里仔细琢磨: 张立建半夜破窗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把肖慧兰一家从别墅里赶出来,而张立建又是金石集团的员工,这么说来,张立建的所作所为便有可能是谭文明在背后指使的。 至于谷少康这个人,陈默雷虽然跟他不熟,却也听说过此人是靠放高利贷起家的,而且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50万的本金加上4年的借款利息,这也不是一笔小数,按说谷少康应该不会不管不问,可奇怪的是,这个案子他却从来没催促过,这就有点让人费解了。 陈默雷想来想去,谷少康之所以如此沉得住气,其可能性无非有两种,一是他想到了让肖慧兰一家搬走的办法,已经不急于一时了,二是他私下将那套别墅转手卖给了别人,所以也就不再关心这个案子了。 现在,结合张立建的背景和行为来看,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大概很多人还不知道,其实涉案房产也是个不错的投资领域,特别是在三四线城市,涉案房产的拍卖价往往大幅低于市场价,如果拍下后再转手的话,可以赚取一笔可观的差价。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已经有人涉足这一领域了,据说回报还挺不错。 可是,即使在逻辑上将破窗事件与谭文明联系在一起,陈默雷还是不敢完全确信谭文明就是张立建的幕后指使人。 谭文明是东州数一数二的大老板,如果破窗之事是他背后指使的,一旦事情败漏,以他企业家兼省人大代表的身份,势必会传成一桩丑闻,这样不仅会毁了他的个人名声,也会连累到金石集团的商业名声和信誉,甚至会让人对金石集团的经济实力产生怀疑。 而对企业经营者而言,这无疑是给自己埋下了一颗地雷。更何况,谭文明那么大的老板应该也不至于差这点钱,就算他把整个东州司法拍卖的房产都包圆了,所挣的钱恐怕也抵不过金石集团中一家公司的盈利。 所以,谭文明是否与破窗事件有关,目前为止,还只是个推测。 陈默雷原以为破窗事件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过了五天,肖慧兰又找上门来了。 这天,陈默雷正在办公室审批拘留决定书,突然听到法院大门方向传来吵嚷声,他透过窗户一看,是肖慧兰又来闹了,心里腾地升起一团业火。 陈默雷气冲冲地走到法院大门,冲肖慧兰说:“肖慧兰,事儿都给你解决了,你又来闹什么?” 没想到肖慧兰的火气比他还大,指着陈默雷的鼻子说:“解决了?我呸!要是解决了,那我家窗户怎么半夜里又被人给打碎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铅弹,托在手里,质问陈默雷:“这东西你怎么解释?不是说人拘留了、枪也没收了吗?那这东西是怎么出来的?” 看着肖慧兰手里的两个铅弹,陈默雷一时语塞了,他隐隐感觉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第二十九章 破窗疑云(六) 陈默雷知道,仅凭一张嘴,是很难跟肖慧兰解释清楚的。 在肖慧兰看来,如果法院真的已经将张立建送交公安机关依法处理了,她一家人自然也就不会再遭受半夜破窗的恐吓了,可是现在,别墅的窗户又一次被半夜里打碎了,肖慧兰自然而然地会认为,是法院在包庇张立建及其幕后主使。 于是,陈默雷带着肖慧兰去公安局查阅了对张立建处罚的治安卷宗。 办案民警体谅执行干警的难处,还主动出示了采集的张立建的指纹和血样。 从公安局里出来,陈默雷不冷不淡地对肖慧兰说:“要不要再去趟拘留所,看看张立建到底在不在里面关押着?” “那就不用了,这一点我还是相信你们的。看来是我错怪你们了,我向你们道歉。”肖慧兰不解地说:“可是,明明张立建已经关进去了,我家的窗户怎么又被人打碎了呢?” 陈默雷轻轻摇了摇头:“那就不好说了,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抓到新出现的半夜破窗的‘老鼠’,才能彻底搞清楚。” 听陈默雷话里的意思,肖慧兰猜到执行局可能又要组织一次捕鼠行动。 对此,她心里也有一丝于心不忍,可她现在要的是保住一家人居住的别墅,让一家人安安稳稳地住在里面,只要能把半夜破窗的人全部抓住,她也就顾不了这么多了。 至于执行局这边就好对付了,到时候如果执行局的人来强制腾房,自己就接着撒泼打滚,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全都使出来,料想执行局的人也奈何她不得。 于是,她只说了句“麻烦你们了”,就走了。 肖慧兰心里是怎么想的,陈默雷岂会猜不到?所以,对于肖慧兰那句不疼不痒的感谢,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虽然把肖慧兰送走了,但问题还是没解决: 是呀,明明公安机关已经拘留了张立建,也收缴了他的气枪,可那栋别墅的窗户玻璃怎么又被打碎了呢?很显然,这说明有人想把肖慧兰一家赶出别墅,而张立建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张立建这枚棋子折了,可以再换一枚棋子顶上。 从人性的角度分析,人的决定性行为都是有动机的,都是经过利益权衡的。既然有人甘愿以身犯险、甘愿被关进拘留所,想必是幕后的人给了他更大的利益,无论是已经被拘留的张立建,还是下一个新出现的“张立建”,无一不是如此。 那么,这个幕后的人会是谁呢?是谭文明,还是谷少康呢? 陈默雷首先想到的是谷少康。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谷少康是案件的申请执行人,也是涉案别墅名义上的主人,为了能真正得到那栋别墅的所有权,他不是没有可能做出出格的事来。 然而,对于谷少康这个人,陈默雷实在知之甚少,他觉得有必要去见见这个远近闻名的放贷户,最起码可以先探探底。 李济舟是肖慧兰案的承办法官,去见谷少康,李济舟自然也是要去的。 大概是心有灵犀,他刚准备李济舟打电话,李济舟就过来了,而且也是为了这件事。 两人一商议,决定明天一早就去见见这个谷少康。 谷少康住在东州城南的双阳花城。提起这个双阳花城,可以说是大有来头。 双阳山,是渤海与齐江两市的界山——卧龙山的支脉。改革开放之初,东州的城区面积还不到现在的一半,而双阳山当时也只是东州城南郊的一个山丘。后来,东州城区不断扩张,双阳山被划进城区,并成为东州唯一的一座城中山。 双阳山坡势低缓,适宜开发,地产商自然不会放过这块风水宝地。 两年前,省城的一家房地产公司以最高价拿下这块土地,用来建设高档别墅小区,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双阳花城。 不过,东州的老百姓通常不管这里叫双阳花城,而是叫富人区,因为住在这里的,绝大多数都是东州有头有脸的大老板大人物。 早上9点钟,陈默雷、李济舟带着书记员杨乐到了双阳花城。 一进小区里面,陈默雷发现这里果真是个养生的好地方,虽然位于城区,却环境清幽,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感觉。 李济舟向门卫打听到谷少康住在哪栋别墅,门卫指了指山坡东侧的一栋单体别墅说,那栋18号别墅就是谷少康家。 陈默雷心里暗笑:一八一八,要发要发。看来,这个谷少康也是个越有钱越迷信的人,连选个别墅号都要图个吉利!。 进到谷少康家,陈默雷才见识到什么是富豪的生活。 三年前,陈默雷换了三室两厅的电梯楼房,当时只是简单装修了一下,后来每当有亲友去他家,都说他装修太抠门了,有的人还打趣地说,只知道陈默雷抠门,没想到他对自己竟然也这么扣。 去年,他一狠心花了一年的工资重新进行了一番装修,自以为很上档次了。为此,他还曾请朋友同事到家里吃饭,借机炫耀了一番。 可如今跟谷少康这富丽堂皇的别墅一对比,自己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恐怕他花的装修费最多也就抵得上这栋别墅装修费的零头。 谷少康接到李济舟的电话,已经准备好紫砂的功夫茶具候着了。 或许是因为有求于人,见到陈默雷等人,谷少康格外热情,但他的热情却让陈默雷觉得有些不舒服。 陈默雷本以为谷少康是土豪式的人物,甚至是那种赶上好时候、撞了大运的暴发户。但接下来的谈话,却让陈默雷改变了看法,因为谷少康很会说话,而且很有分寸。 扯了几句闲话后,陈默雷便进入了主题:“你申请执行肖慧兰那套别墅的案子,你还记得吧?那套别墅的窗户被人大半夜里打破了三次,这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噢,我听说过这事。”谷少康露出一丝关切的眼神,问:“查的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 陈默雷没有回答,而是话里有话地问:“难道你仅仅是听说过吗?” 谷少康给陈默雷的杯子添上茶水,恭敬地说:“陈局长不会是在怀疑是我干的吧?我上周出国旅游了,这件事我也是昨天才听说的。当然,我说这话您不一定信,因为我是案件的申请执行人,如果有人怀疑是我背后指使的,也很正常。 可实话实说,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干的。一来,我放贷是为了挣钱,而不是为了进局子,为了一套别墅,去干违法乱纪的事,再把自己搭进去,这种傻事我可干不出来;二来,说句夸大的话,我谷少康在东州大小也算是个人物,仅仅为了一套别墅而去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在陈默雷看来,谷少康的话有道理,也没有道理。 有道理,是因为谷少康如果考虑自己的人身自由和名声,也许不会为了一栋别墅而冒此风险;没有道理,是因为这毕竟涉及到经济利益,谷少康放贷就是为了赚钱,为了实现债权,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指使他人行半夜破窗之事。 陈默雷笑了笑,含糊其辞地说:“照你这么说,这事真不是你指使的喽。” “当然不是。”谷少康赔笑说:“我是生意人!这做生意呢,既要图个稳当,也要图个名声。我要是真那么做,以后谁还敢来找我借钱呀?这不是自断财路吗?再说了,我也不差肖慧兰欠我的那点钱,就算打了水漂,我也是赔的起的。” “可你不还是申请执行了吗?”陈默雷说:“这样看来,借给肖慧兰的那笔钱,你也不想让它打了水漂嘛。” 谷少康嘿嘿一笑,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肖慧兰欠钱不还,我当然得申请执行了,这可是我的权利呀。当然了,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这我理解!所以,我也就一直没催你们。”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肖慧兰这个案子,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执行下来。你们也知道,那套别墅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呢。如果这个案子执行不下来,再有其他债务人跟着效仿的话,恐怕我后面借出去的钱就都要打水漂了。所以呢,这个案子还得麻烦你们受受累。 不过,请你们放心,我不会让诸位兄弟白白受累的。等案子执行完毕,我一定重重表示感谢。” 陈默雷笑了笑,说:“那就不必了。我们虽然收入水平一般,却也不贪这点便宜。你如果有这份心,倒不如捐给禺山镇的希望小学。” 谷少康连连点头,说:“是是是,陈局长说的是。还是你们法官觉悟高,是我太世俗了。” 谷少康的回答圆滑世故,让陈默雷的问题拳拳都打在了棉花上,陈默雷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他只好让杨乐给谷少康做份笔录了事。 做完笔录后,陈默雷便要起身离开,谷少康连忙出门相送。 走出别墅后,陈默雷有意再次试探一下谷少康,便说:“既然钱不好要,那你有没有考虑把这个案子的债权转给别人呢?那样的话,你不就省心了吗?” 谷少康点了点头,说:“嗯,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转出去也好,多少还能捞回点儿本钱来,总比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要强的多。” 谷少康如此回答,也在陈默雷意料之中,但他仍然多少有些失望:谷少康这句话等于否认把债权转手给了别人,但谁又敢保证这话是真的呢?被执行人会撒谎,难道申请执行人就不会撒谎吗?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在返回法院的路上,陈默雷独自坐在后排,一言不发。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李济舟明显感到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压抑,便找话说:“陈局,谷少康的话你怎么看?” 见陈默雷不说话,李济舟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可没想到,刚过了大约一分钟,陈默雷却又开口说:“我觉得,谷少康应该没有说谎。我刚才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要想从事放贷这一行,名声的确很重要,就算违法,也应该有个最起码的底线,不至于太过分,否则这一行干不长久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次的破窗事件已经涉及到气枪了,这可是严重的治安违法行为。如果这事真是谷少康指使的,一旦传出去,肯定会影响他的放贷生意,所以,我想他应该不会铤而走险做出这种事来。” 李济舟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接着,陈默雷又提出一个问题,他若有所思地说:“谷少康今天的表现似乎有点奇怪。按理说,他应该很关心案子的执行情况才对,可他好像对案子不是很关心,而且对腾房的事一点儿也不着急。” 李济舟回想起来,谷少康今天的话基本上都是在为自己辩白,直到最后才提及腾房之事,现在仔细想想,跟其他案件的申请执行人相比,谷少康的表现的确有些不合常理。 第三十章 破窗疑云(七) 无论现在有多少未解的疑团,但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必须尽快抓住半夜破窗的新“鼠”。 至于新发生的破窗事件是执行局自己处置,还是交给公安机关处置,虽然没有拿到局务会上讨论,但李济舟和梁忠信都私下向陈默雷反映过意见。 两人的意见截然相反。 李济舟认为,既然此事在案件执行阶段,而且很可能跟腾房案件有关,就应当由执行局自己处置。 梁忠信则认为,反正抓到新“鼠”,新“鼠”也肯定不会承认是受人指使,更不会承认他的所作所为跟腾房案件有关,到头来还得以治安案件处罚,与其多绕这么一个弯,还不如一开始就交给公安机关处置,而且那样也省得半夜里出去蹲点。 李济舟和梁忠信有这种截然相反的意见,陈默雷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上官云竟对此事没发表任何看法,这显然不像她的行事风格。 后来陈默雷一问才知道,原来上官云知道李济舟和梁忠信都去找过他之后,竟一时兴起,私下跟两人打了个赌,赌他会采纳谁的意见,如果谁输了谁就请客,而上官云则把宝押在了李济舟身上。 事实证明,上官云的宝押对了,陈默雷决定由执行局自己处置:破窗事件发生在腾房案件的执行阶段,而且前后都指向涉案的巴黎花园12号别墅,这应该不是巧合那么简单,而是跟腾房案件本身有某种联系。所以,陈默雷决定再来一次捕鼠行动,看看这只新“鼠”是从哪来的,是不是跟上一只一样,也是来自金石集团。 跟上次行动一样,这次行动的参加人员还是本着自愿的原则,用的还是私家车。 保险起见,在行动之前,陈默雷特意带着江立军绕着巴黎花园的小区外墙转了一圈,确认对着12号别墅窗户的最佳射击位置只有那一个。 陈默雷一组选择的,还是巴黎花园小区的蹲点位置。 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这次行动比上次要顺利的多,第一天晚上就把新“鼠”给抓住了,而且这只新“鼠”几乎没做反抗,在开枪打碎12号别墅的窗户玻璃后,见有人影朝他移动,也是撒腿就跑,但跑了没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跑不动了,最后干脆就束手就擒了。 经过连夜审查得知,新“鼠”名叫毛国庆。不出所料,他的说辞与张立建如出一辙。 对此,陈默雷自然不会相信,可毛国庆就是咬死了不改口,没办法,他只好把毛国庆也移交公安机关处置。 为此,梁忠信还私底下跟陈默雷发牢骚说:我早说过是这种结果吧,你看,这次又白忙活了! 然而,陈默雷却不这么看,至少不能说是白忙一场,从张立建、毛国庆这两个人身上,他看到了一条折射出来的坚固的利益链: 张立建、毛国庆两人的行为动机都是逼迫肖慧兰一家搬出别墅,两人的说辞也如出一辙,这说明两人很可能是受同一人幕后指使的,或者两人已经事先串联好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毛国庆对张立建被治安拘留一事应该是知道的。按照一般人的思维,看到张立建这样的前车之鉴,毛国庆应该避免重蹈覆辙才对。可奇怪的是,两人却偏偏如此前仆后继。 这便说明,毛国庆对自己被拘留的结果是有预料的,而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同时也更加印证了陈默雷的猜测,那就是毛国庆之所以这么做,是受利益的驱使,也就是说,他所获的收益会高于被拘留的代价,所以他才甘愿去冒被拘留的风险。 毫无疑问,这条利益链的源头输出者自然也就是腾房案件的实际受益人。 结合张立强和毛国庆的先后被抓,陈默雷意识到,如果不斩断这条利益链,破窗事件就很可能再次发生,那样的话,且不说今后还要面对肖慧兰无休无止的缠闹,单是这么频繁的夜间捕鼠行动,就算铁打的身体也未必受的了。所以当务之急,必须要斩断这条利益链,而且要从根上斩断。 次日下午,陈默雷来到院长办公室,笑嘻嘻地说,要请秦怀远吃饭。 秦怀远不由地一愣,在他的印象里,陈默雷一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今天突然这般无事献殷勤,恐怕多半摆的是鸿门宴。虽然他一再推脱,但架不住陈默雷一顿忽悠,把校友、同事、兄弟关系都摆了一圈,最后,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傍晚6点钟,夜幕刚开始降临,陈默雷便开车载着秦怀远去了美食街。 秦怀远本打算好好宰陈默雷一顿,没想到陈默雷竟把他带到了一家38元自助火锅店。 正所谓客随主便,而且现在正是整顿四风时期,秦怀远若不进去反倒显得自己身上有享乐之风了,于是只好跟着进了店。 两人挑了个靠墙的小号餐桌坐下。 陈默雷本打算喝点酒,却被秦怀远拦住了。秦怀远说,就凭你这点酒量,还是别喝了,喝多了我还得送你,咱们还是喝果汁吧。 秦怀远边往火锅里加食材,边开玩笑说:“你可真够抠的!你好歹也是个领导干部,这么多年难得请一次客,竟然挑了这么个地方!” 陈默雷不以为意,说:“你就知足吧。你也不看看,这些年能有几个从我身上拔下毛来。” 秦怀远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这么说,我的面子还不小哩。” 陈默雷笑着说:“那是自然。” 加好了食材,秦怀远放下筷子,说:“我知道,你的饭可不是白吃的。有什么事,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陈默雷叹了口气,说:“还不是肖慧兰那个案子么?都快把我给愁死了!本来还想着今晚能借酒浇愁呢,可你又不让。” 秦怀远却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敢问,你说的是窗户的事呢,还是房子的事呢?” 陈默雷皱着眉头说:“是两件事赶一块儿了,而且还都挺急的,实在是不好再往下拖了。” 秦怀远难得见到陈默雷这么犯难,竟觉得有点新鲜:“那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急法?” 陈默雷解释说:“这个案子的大致情况你也知道,肖慧兰一家仍然霸占着巴黎花园的12号别墅不肯搬走,有人半夜里用气枪打碎了别墅的窗户玻璃,想要吓走肖慧兰一家,可两次都失败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陈默雷掏出手机,找出关于捕鼠行动的手机页面递给秦怀远:“你先看看吧,不知道谁干的,捕鼠行动已经开始在网上传播了,而且评论基本上都是负面的,说执行局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收了肖慧兰的好处。上官云倒是用小号解释了一下,可根本就没人理睬。” 说到这里,陈默雷不禁又叹了一声:“我们不抓‘老鼠’的时候,肖慧兰到法院门口闹,现在我们抓住‘老鼠’了,却有人说我们偏袒被执行人,不顾申请执行人的利益。总之,我们无论怎么干,都会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你说,这叫什么事呀?” 秦怀远看完后,把手机还给陈默雷:“那,你有没有想到好的应对办法呢?” 陈默雷回答说:“涉及法院的舆情向来都是热点,如果放任舆论发酵,那我们就太被动了,说不定还会成为反面教材。所以,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尽早处置的好。” 他顿了一下,很认真地说:“我的方案是釜底抽薪,只有把那栋别墅腾出来,才能彻底摧毁负面舆情滋生的土壤。” 秦怀远点了点头,说:“釜底抽薪,的确是个好办法。看来,你今晚请客,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呀。说吧,有什么需要,我保证给你当好这个后勤部长。” 看到秦怀远答应的如此痛快,陈默雷紧缩的眉头立刻舒展开了:“要不说你是院长呢!一点就通。” “你少拍马屁!”秦怀远故作生气地说:“我就知道,在你这儿,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行,行……不扯了,跟你说正事。”陈默雷语气一转,又认真起来:“在今年的工作部署会上,你不是说,要搞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见证执行活动么。我看,不如干脆就从这个案子开始吧,把电视台的记者也叫上,咱们来个全方位的公开。我倒要看看,她肖慧兰的脸皮到底能有多厚。” 秦怀远嗯了一声:“我赞成你的方案。造成执行难的两大主观原因,一是我们自己消极执行,不愿意去面对那些难对付的老赖,不想去触碰那些棘手的案子;二是我们单打独斗,没有形成强大的执行合力。 最高法院的周强院长已经提出了基本解决执行难的口号,今年又是解决执行难的攻坚之年。我想,用不了多久,全国范围内就会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执行攻坚行动。 肖慧兰这个执行案件就是典型的骨头案,我们也不妨拿这个案件积累一下经验,顺便也检验一下我们的执行工作还有什么问题和不足。 你放心,这次行动院里一定全力支持。明天一早我亲自去趟人大常委会,至于东州电视台那边,我会让研究室负责联系。如果还有其他方面的需要,你只管提,但凡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秦怀远的话就是给陈默雷吃了颗定心丸,他又激动又兴奋:“太好了!来,我敬你一杯。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先干为敬。”说着,倒了满满一杯果汁,仰起头一饮而尽。 秦怀远心里觉得好笑:真是“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果汁都能让你喝出酒的感觉来。 第三十一章 联合腾房(一) 距离最后的腾房期限只剩两天时间了,可肖慧兰一家一点也没有要搬走的意思。看来,强制腾房是势在必行了。 强制腾房的行动方案李济舟昨天就已经交上来了。陈默雷仔细看了一遍,方案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邀请见证执行的人大代表,人大常委会那边还没有最终定下来。 倒是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让陈默雷不太放心,那就是给肖慧兰一家安排的临时住所。 出于人性化执行的考虑,执行局在对被执行人的唯一住房进行强制执行而被执行人又没有经济条件时,都会要求申请执行人为被执行人提供临时住所。至于房租,惯例做法是,如果房产是拍卖的,就从拍卖价款中预留出来;如果房产流拍并由申请执行人接手,就由申请执行人垫付。 当初,谷少康曾经亲口许诺,愿意为肖慧兰一家租赁临时住房,并垫付半年的房租。当然,谷少康是绝对不相信肖慧兰一家没钱租房的,但如果真能腾空涉案的12号别墅,他也不在乎这点钱了。 前几天,谷少康打来电话,说他已经为肖慧兰一家租好了一套临时住房。 说心里话,陈默雷对谷少康提供的临时住所并不完全放心,因为肖慧兰一家是祖孙三代六口人住在一起,再加上别墅里需要搬走的家具家电等物品,所以临时住所至少得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才行,而谷少康出于节省成本的考虑,有可能只提供一套两居室甚至是一居室的房子。 因此,陈默雷觉得最好还是去现场看一下,只有看过了才算放心,于是他给李济舟打电话,让李济舟安排人过去看一眼。 大约一个小时候,李济舟打回电话汇报说,谷少康提供的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足以容纳一家六口,只不过房子的位置有些偏,在城北的工业园。 陈默雷心里道,这个谷少康可真够精明的,工业园的房租比城区至少要便宜一半,这样算下来,他垫付的半年房租也没多少钱。 两天后,强制腾房的日子到了。按说现在还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出了汗很容易伤风感冒,可偏偏老天爷赏脸,这天刚好轻暖无风。陈默雷心想,这算不算一个好征兆呢? 肖慧兰有一个儿子,正在上初中,还有一个二胎的小女儿,还不到一周岁。陈默雷一直担心肖慧兰会抱着小女儿当护身符,那样的话,执行干警就很难控制她,腾房行动也很难开展。 为此,在行动前两天,陈默雷还曾派人前去探查,打算趁肖慧兰及其小女儿都不在家的时候搞突击腾房,可不想肖慧兰连续两天都待在家里不出门,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执行局会有动作,随时准备御敌于门外。 既然情况如此,那么行动时间便没必要调整了。 参与此次腾房行动的干警共凑了35人,执行局、技术室、法警大队能调动的人陈默雷全都调来了。 早上一上班,干警们便在法院大楼前集结待命、准备出发。 《百姓看法》电视栏目的两名记者也早早赶到了。见到这么大阵仗,主持人裴娜有些兴奋,上次王金超那个案子没能报道,她多少有些遗憾,因此,她很期待这次行动能为栏目创造一个不错的收视率。 8点30分,早高峰刚过,陈默雷便带队出发赶往巴黎花园小区。跟往常一样,五辆警车一上路便立刻引来众多目光。 陈默雷仍是坐在打头的越野车里。他闭着眼一言不发,心里一直琢磨行动方案还有没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行动过程中会不会出现什么突发情况。 要对付肖慧兰这种极其顽固的被执行人,他必须尽可能把问题和应对措施考虑得再多一些,在仔细一些。 8点50分左右,车队行至巴黎花园小区附近的一条南北路,在路边停了下来。 几分钟后,来了一辆带有公务标识的帕萨特轿车。陈默雷认得,这是东州市人大常委会的公务用车。 车停下后,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分别是亚龙公司的董事长柳亚龙和东州一中的校长闫好秋,而这两人正是陈默雷要等的见证此次执行行动的人大代表。 柳亚龙因为上次的那封匿名投诉信而心怀愧疚,见到陈默雷不免有些拘束,只是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 陈默雷和闫好秋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又都回东州工作,虽然平时忙于工作见面不多,但一见面,说话就没个正形。 闫好秋问陈默雷:“你说,你干嘛非得让我坐人大常委会的车过来?我开自己的车不是更方便吗?坐人大常委会的车,我得把先把车开到人大常委会,等结束了,还得回人大常委会开车,然后才能回去。这多麻烦呀!”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怕你的车停在执行现场不安全。”陈默雷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解释说:“你想想,万一被执行人把你的车当成我们的,或者当成申请执行人的,对着你的车划上两道或者砸坏两块玻璃,你心里堵得慌不说,而且你堂堂的一中校长,面子上不也不好看嘛,你说是不是?” 闫好秋噢了一声:“也对,还是你想的周到。” 陈默雷看了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争取早去早回,我可没打算管你午饭。”说着,便要上车。 “你等一下!”闫好秋突然喊住陈默雷说:“别急,再稍等等,还有个人没到呢。” 陈默雷一愣:“还有人?可我接到的通知就是你们两个呀,难不成是人大常委会的哪个副主任也要来凑热闹?” 闫好秋没回答,而是买起了关子:“别急嘛,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过了将近3分钟,闫好秋指着从南边过来的一辆奔驰车,说:“瞧!咱们要等的人来了。” “这辆车怎么看着眼熟呀?像是在哪儿见过。”等奔驰车靠近了,陈默雷才发现是谭文明的车,而且开车的正是谭文明。 对于谭文明的到来,陈默雷多少有些意外,他问闫好秋:“这不是金石集团的董事长谭文明么,他怎么来了?” 闫好秋说:“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人大常委会临时请来的。” 陈默雷平时就与商人保持距离,自从上次初中同学聚会听了谭文明一番“高谈阔论”后,对这位董事长更是没了好感。 见谭文明停了车、冲自己招了招手,陈默雷猜到他接下来便要过来跟自己亲切握手,说不定还会当着众人的面说他跟自己是发小和同学,关系有多么不一般。 陈默雷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只是笑着冲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接着,便钻进了警车,继续出发了。 谭文明刚下车,看到陈默雷如此反应,只好上了人大常委会的公车,跟在后面。 陈默雷虽然对谭文明没什么好感,但法学的辩证法告诉他,事物都是两面性的。他心里琢磨,或许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谭文明,看谭文明跟这起腾房案究竟有没有关系,半夜破窗之事是不是跟他在后背指使。 9点钟出头,车队到达巴黎花园小区门口,比预计的到达时间晚了几分钟。陈默雷冲车窗外扫了一眼,东州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已经赶在他们之前到达了。 巴黎花园是高档小区,每栋别墅都带有独立车库,车也可以直接开到别墅跟前。 但是,陈默雷没有让司机径直把警车开到12号别墅前,而是在别墅以西30米外的路边停了下来。这是陈默雷刻意安排的,为的是给肖慧兰一个突然袭击。 下车后,陈默雷把身后的两名法警招呼过来,对两人嘱咐了几句,接着,两名法警便悄悄向12号别墅摸了过去。 按照行动方案,这两名法警的任务是悄悄贴近别墅,趁肖慧兰一家不备,迅速控制别墅门口,以防止肖慧兰家从里面将门反锁,阻碍执行干警腾房。 陈默雷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名法警的背影。只见两名法警顺着墙根悄悄摸到别墅的西山墙后,又悄悄摸到别墅的西南墙角,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查看情况。 然而,两名法警刚探出头去,接着就大喊一声,朝向别墅门口方向跑去了。 陈默雷一猜就知道情况不妙,立刻带队跟了过去。 果不其然,他预想的第一个突发情况一上来就出现了——别墅的门被肖慧兰一家从内部反锁了。 陈默雷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低估肖慧兰了。 想必肖慧兰是算好了日子,待腾房期限届满后,便天天守在门口看家,而就在刚才,当她看到法警探出头来的那一刻,便立刻猜到执行局要来强制腾房,于是立即跑进别墅,把门给反锁了。 行动方案中明确,发生这种情况,要分两步处置。 李济舟首先采取第一步,他举着大喇叭劝了半天,但不管他怎么劝,肖慧兰一家就是不开门,于是,他只好采取第二步,联系开锁公司强行开锁。 大约20分钟后,一名开锁师傅骑着摩托车赶了过来,但开锁师傅鼓捣了一通,却说这锁他开不了。 你是开锁公司的,竟然开不了锁?!陈默雷心里懊恼,也不知道这位开锁师傅是真的开不了锁,还是怕开了这锁会惹上麻烦。他没好气地埋汰了开锁师傅几句,便让其离开了。 行动还没开始,就被一道门给拦住了。 很显然,劝肖慧兰主动开门是行不通的,为此,陈默雷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打算——用电钻强行破门,但这是也迫不得已的办法,而且多少也带有点危险性。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吗?陈默雷在绞尽脑汁地思考。 这时,陈默雷想到了郑旭东,开锁行业是由公安机关主管的,说不定这个公安局的副局长就能帮忙找到个开锁能手。 打通郑旭东的电话后,他开口便说:“你赶紧给我找个开锁能手来,一定要快!” “什么事这么急呀?”只听电话那头的郑旭东不慌不忙地说:“我这儿马上要开会了,能不能等我开完会再说呀?” 郑旭东没有一口回绝,看来他或许真的有门路。 陈默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情况紧急!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赶紧找个开锁能手过来。”这么说了,他还觉得不踏实,又加了一句:“你要找不着人,我就跟你绝交!” 郑旭东知道陈默雷是个急性子。他曾跟陈默雷开玩笑说,你这个性子不适合做法官,当警察倒是挺适合的。 说实话,陈默雷这边的情形倒也说不上十万火急,可话说回来,这么多执行干警被一扇门挡在外面,传出去的确好说不好听。 等了大约20分钟,只听远处传来一阵轰鸣的摩托车声,接着便见一个男子骑着一辆摩托车赶了过来。 男子停下车,走到陈默雷跟前,笑嘻嘻地说:“您就是陈默雷陈局长吧?我在电视上看见过您,一直久仰大名,今天可算是见到真人了。我叫田小伍,是公安局的郑旭东郑副局长叫我来的,您叫我小伍就行。” 陈默雷打量了一眼田小伍,此人大概三十岁出头,尖嘴猴腮,眼睛虽小却透着世故精明。 观其相貌言行,陈默雷便猜到这个田小伍以前是干什么的,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厌恶,可他现在毕竟是有求于人,于是客客气气地说:“辛苦你跑这一趟了。”他指了指别墅的门锁:“这锁你能开吗?” 田小伍一脸的得意,说:“陈局长,不是跟您吹,东州的锁就没有我田小伍开不了的,再难开的锁我也开过,就这种锁,小菜一碟,我分分钟就能打开……” 陈默雷没心思听田小伍吹嘘,打断他说:“好哇,既然你有这么大本事,那就有劳你赶紧把锁打开吧。” “好嘞,您瞧好吧。”田小伍走到门前,很客气地请所有人回避,说是这一行的规矩。然后,不知道他用什么东西鼓捣了几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门锁就轻轻松松地打开了。 人品和过去暂且不论,单是这一手绝活,就让陈默雷对这个田小伍刮目相看。 田小伍非常知趣地让开门口,对陈默雷说:“陈局长,您忙着,我先走了。以后您要是再有需要,直接吩咐就行,我保证随叫随到。这是我的名片。”说着,递给陈默雷一张名片,一分钱没要,便一溜烟地骑车走了。 陈默雷看得出来,田小伍这是有意要送他一个人情。 一个执行局长虽然算不上多大的官,但在这个小小的县城还是有些能量的。若是换做别人,此番或许会对田小伍心怀感念,但作为法官,陈默雷更习惯从人的行为分析藏在背后的动机,以及由此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后果。比如商人向官员行贿,有的官员看到的或许只是花花绿绿的钞票,而他看到的却是冰冷的手铐,这样一来,就难免看到人心丑陋的一面。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一向对这种“慷慨解难”的人没什么好感。 这次也是如此,陈默雷的第一反应是等田小伍走后便把名片扔掉,可他转念一想,如果以后再会遇到像今天这种情况,说不定还用得着这个田小伍,于是又把名片装收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联合腾房(二) 刚才田小伍开锁的时候,肖慧兰正在二楼的卧室里哄着小女儿玩耍。 门锁是新换的超b级锁,窗户也都是关着的,她自以为这样就可以将执行局的人挡在门外,刚才来了个开锁师傅不就是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么。 所以,当她隐约听到楼下传来开门声时,有些难以置信,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她还是下意识地趴到窗台上往下看,这一看不要紧,执行局的人已经开始闯进客厅了。 坏了!门口的防线已经被突破了。 肖慧兰立即抱着孩子跑下楼,希望还能来得及把执行局的人赶出去,可一切都已经晚了:十多个身穿制服的人已经挤满了客厅,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场面好不热闹。 见这阵仗,肖慧兰就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气的张口便骂:“你们凭什么闯进我家?都给我滚出去!要不然我报警了!”说着,便腾出一只手来去掏手机。 “不必了!”陈默雷走过来,说:“用不着你报警,派出所的人也跟来了,就在小区门口,正协助我们维持秩序呢!” 接着,李济舟也走过来,亮了下公务证,郑重地说:“我们今天是在依法强制执行的,请你配合,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否则……” “否则怎样?”没等李济舟说完,肖慧兰就打断了他:“你法院了不起呀?法院就可以无法无天,就可以擅闯老百姓的家吗……” 这个时候,谁跟肖慧兰理论,她就骂谁。 “停……”陈默雷听的不耐烦了,一连说了好几个停字,才把肖慧兰打住了:“你说这些话有意思吗?你是不是觉得你今天能把我们骂出去?” 肖慧兰嘴上不饶人,还想继续骂,可刚要张嘴,却又被陈默雷打住了:“我告诉你,今天就算你骂的嗓子冒烟了也没用,案子该执行还是要执行,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说完,陈默雷便安排执行干警开始逐个房间清点物品。不过他倒是发现今天的气氛安静了不少,似乎别墅里只有肖慧兰和她的小女儿,这样更好,可以少一点阻力。 肖慧兰见执行局的人要进房间,连忙上前阻拦:“你们要干什么?我告你们,房间里的钱要是少了,你们得赔!” 陈默雷一听,立刻反将了肖慧兰一军:“你不是说你们家没钱吗?怎么?现在又有钱了?在哪儿呢?正好,申请执行人谷少康替你们租了房子,房租还是他垫付的呢,拿出来抵了房租费吧。” 肖慧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改口:“我是说,少了东西,你们得赔!” 陈默雷轻笑一声,说:“这个你尽管放心,我们都用执法记录仪录着像呢,电视台的记者也跟着录像,我们保证不会占你一样东西。对了,你要是不嫌麻烦,到时候可以把执法录像拷给你,你要是有时间,可以自己慢慢看。我们欢迎你鸡蛋里挑骨头!” 陈默雷猜的没错,现在别墅里的确只有肖慧兰和她的小女儿,丈夫带着公婆一早去曲峰县走戚家去了,这会儿估计也就刚到亲戚家。 肖慧兰知道她一个人拦不住这么多人,于是给丈夫吴海打电话,让他赶紧带着公婆回来。 即便势单力薄,肖慧兰也不甘心坐以待毙。 别墅装修时,她在门口和客厅都装了监控。她本想激怒执行局的人,再想方设法给他们扣个威胁谩骂被执行人的帽子: 监控一直是开着的,可以将录像截取和剪辑,然后拿去举报或者发到网上,特别是发到网上这招几乎是屡试不爽,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如果官与民争,民一定是弱势群体,官一定是错的,网民也一定会站在她这边,这样一来,就可以借此给执行局施加舆论压力,说不定他们就知难而退了。 肖慧兰算盘打得挺好,可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这帮人显然是学精了,没一个上套的,即便是最讨厌的陈默雷最多也就说话声音大了些,却从不骂人,至少不会当着她的面骂。 算盘落空了,肖慧兰又开始胡搅蛮缠:“你以为我愿意跟你们对着干吗?是你们判错了案子!谷少康放高利贷是违法的!是诈骗,是犯罪!你们不去抓他,反倒来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们这是执的什么法?维护的什么公道……” 如果任由肖慧兰说下去,接下来的话还指不定有多难听,于是,陈默雷又一次打断了肖慧兰:“高利贷?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谷少康借给你的是高利贷?你借钱的时候怎么什么都不说?现在反倒一肚子意见了! 你要真觉得案子判错了,咱们现在就出去,当着大家伙的面,咱们好好说说这个事、辩辩这个理。正好,今天人大代表来了,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他们都可以做个见证,走,咱们现在就出去!”说着,便要拉着肖慧兰的胳膊往外走。 “你把手放开!”肖慧兰一把挣开陈默雷的手,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噢,我丈夫和公婆都出去了!你把我骗出去,你们就可以随便搬东西了。想得美!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其实陈默雷的本意是想拉着肖慧兰出去将她臊一臊,他觉得或许这样一来,肖慧兰就不好再明目张胆地阻碍执行了,可他没想到,肖慧兰的想象力却这么丰富。 既然肖慧兰不愿意出去理论,陈默雷便警告她说:“那你就在屋里好好待着,别妨碍我们执法,否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肖慧兰最不怕的就是这一套,因为她手里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她怀里抱着的小女儿:“你甭吓唬人,我才不怕呢!我手里抱着孩子呢!你们能把我怎么样?还能把我拘留了!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伤着我孩子,我跟你们没完!” 陈默雷早就料到肖慧兰还会用这一招,也早就料到拘留肖慧兰是很难的,所以,他并不生气,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只会助长肖慧兰抗拒执行的气焰。 所以,陈默雷早就想好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向后退了两步,在自己与肖慧兰之间留出足够大的空间:“我是没法拘留你,但我可以圈禁你!” 接着,他朝身后的法警一招手:“法警!把她给我圈起来!” 没等肖慧兰明白过来,一群法警便向她围了过去,她本能地向后退,一直退到了墙根。 直到这时,肖慧兰才明白陈默雷所说的圈禁是什么意思:十几个法警把她围了两层,里面的一圈是女法警,外面的一圈是男法警。两层法警胳膊挽着胳膊,铁桶一般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肖慧兰气急败坏,开始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停地从嘴里往外冒。 陈默雷见肖慧兰如此不屈不挠,恐怕是堵不住她的嘴了,于是干脆由着她爱怎么骂就怎么骂。 别墅里的东西实在太多,执行干警忙了大半个小时,才只是把清点工作完成了。随后,陈默雷把李济舟叫过来:“让搬家公司的人进来吧。” 李济舟应了一声,把搬家公司的员工们叫进来,嘱咐了几句轻拿轻放、小心磕碰之类的话,接着,员工们开始搬运别墅内的物品。 陈默雷开始还在别墅里盯着,可肖慧兰的声音实在太吵太难听了,他便想出去透透气,让耳朵躲躲清静。出了别墅,陈默雷让随行的女医生进去看看,以防肖慧兰和孩子出现身体不适的话,可以随时施救。 闫好秋虽然站在门外,却目睹了一切,见陈默雷得了空闲,上前打趣地说:“都说你这个执行局长不走正道、不按常理出牌,今天我算是见识了。” 陈默雷笑了笑:“那欢迎你以后常来见识。” 两人正聊着天,只听一名女法警喊:“陈局,这小孩子朝我尿尿了。” 这种情况陈默雷倒是始料未及,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冲屋里的女法警大声回应:“没事,洗衣服的钱回头给你报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一名女法警喊:“陈局,这女的说要脱衣服。” “随她的便!”说完,陈默雷又喊了一句:“男法警都把眼睛闭上。” 接着,他又招呼李济舟过来,低声说:“去把客厅的空调打开,把温度调高点,别让肖慧兰冻着了。” 李济舟刚要走,陈默雷又叫住他:“还有,告诉电视台的记者,脱衣服的镜头就别录了。” 李济舟嗯了一声,又进了别墅。 不一会儿,女医生出来了,陈默雷赶忙上前询问肖慧兰母女的身体状况如何。 女医生笑了笑,说:“没事,皮实的很。” 听到这话,陈默雷便对铁桶阵完全放心了。 没过几分钟,又听有女法警大喊:“陈局,这女的打人。” 接着,便又听到孩子哇哇的哭声。 他妈的!这个泼妇!陈默雷心里暗骂了一句,又进了别墅,只见肖慧兰上衣半脱,露着保暖内衣,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却仍斗志不减:她正一手抱着孩子,一只手用拳头攻击站在里圈的女法警,嘴里还不停地骂法警弄伤了她的孩子。 不过,好在圈子围的比较小,肖慧兰施展不开,打在身上应该不会很疼。 “这孩子怎么哭了?”陈默雷问。 “还不是你们法警干的!”肖慧兰的声音更大了,似乎鬼哭狼嚎一般:“这么小的孩子,你们也下得了手!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还有没有公德……” “陈局,这女的冤枉人。”一名女法警说:“是她掐了孩子大腿一把,孩子才哭的。我们的执法记录仪一直录着呢,我们没动手!” 原来又是恶人先告状,面对此情此景,陈默雷倒是有些佩服肖慧兰不屈不挠的斗志了。 第三十三章 联合腾房(三) 多年的执行工作,练就了陈默雷随机应变的能力。他一眼就看出,法警的包围圈还留有一些空隙,这才给肖慧兰留出了施展身手的空间。 于是,他让法警尽可能地缩小包围圈,然后,又对法警说:“如果肖慧兰再动手,你们就抓住她的手,只要不伤着孩子,怎么控制她都行。” 这话是说给法警听的,同时也是说给肖慧兰听的,好让肖慧兰有所忌惮。 但陈默雷还是有点不放心,他把江立军喊过来,低声说:“你不是吹嘘自己的擒拿功夫有多厉害么,你能不能用你的擒拿功夫把肖慧兰给控制住?你看,这么多法警包围着她,她还敢动手,这事要是传出去,那可有损咱们执行局的形象和威信呀。所以我想,最好还是能把她控制住、铐起来,这个你能不能做到?” 江立军面露难色:“一般人是肯定没问题,可是,她手里抱着孩子呢,我怕万一有个闪失,那就……” 江立军没继续往下说,但陈默雷明白他的意思: 像肖慧兰这种顽固性“老赖”往往性格偏激,江立军自然是不想伤到孩子,但肖慧兰真被逼急了,却有可能故意让孩子受到点伤害,然后借此颠倒黑白、嫁祸他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江立军可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陈默雷这么一想,也就不再难为江立军了。 行动开始前,陈默雷曾预想过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但他没想到,即便被层层围困,肖慧兰依然会如此顽强“抗争”,甚至不惜押上自己不满一周岁的小女儿。 陈默雷一时也没办法,便打算让法警们忍着,大不了回头请个客,好好慰劳慰劳他们。 陈默雷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声,想接着出去透气,可就在转身瞥见肖慧兰的那一刻,他脑中又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肖慧兰把外套脱了大半,露着保暖内衣,刚好制造了一个可利用的条件。于是,他下达了一条不伦不类的命令:“里圈的女法警听着,如果肖慧兰再打人,你们就咯吱她,一有机会就把孩子抱出来,然后接着把她铐起来,直接送拘留所!” 肖慧兰心里清楚,陈默雷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这一点从他亲自参与夜间的捕鼠行动就可以看得出来,但她没想到陈默雷竟然也会用咯吱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是流氓碰见流氓了。而偏偏对于这一招,她是几乎没有免疫力的,于是只好暂停对抗、等待援兵。 腾房工作进展还算顺利。小家具小家电都搬完了,接下来要搬的是大家具大家电。 陈默雷担心发生磕碰,特意安排了两个身强体壮的法警守在门口,以便随时可以搭把手。 无意间,他瞥见谭文明正靠在门外的罗马柱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怎么差点把他给忘了?陈默雷心道,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了,倒不如去会上一会。 他走到谭文明跟前:“怎么样?作为东州人大常委会特邀的见证人,你对我们今天的腾房行动作何感想?” 谭文明客气地笑了笑:“你是想让我夸赞几句吗?” “不!”陈默雷说:“我是想听听你真实的感想。” “公正公开、文明规范、处置灵活……”接触的官员多了,这些赞美之词谭文明信手拈来。 “算了,我估计你就是这套说辞。”陈默雷突然话题一转,问:“你觉得这套别墅怎么样?” 谭文明上下左右看了看:“不错,有点巴黎风情的意思。” “那你觉得这套房子值能多少钱?”陈默雷又问。 谭文明稍微想了想,说:“按照东州的行情,应该在200万左右吧。” 陈默雷点了点头:“你估计的价格大致不错,评估价比你的估价要低些,但也差不了太多。”接着,他又问:“那你知道这套别墅司法拍卖的最终价格是多少吗?” 谭文明轻轻摇了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是多少?” “120万。”陈默雷说。 “120万!这么便宜!”谭文明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陈默雷啧啧了两声,一脸惋惜地说:“你说,这么便宜的价格都没人要,真是可惜了!”接着,他又问有意无意地谭文明:“你说,这么便宜的房子,如果当时你在东州的话,你会竞拍吗?” 谭文明笑了笑:“再便宜又怎么样?别墅被人占着,拍下来也住不进去,我拍它干什么?” “说的也是。”陈默雷点了点头,继续说:“就是因为没人竞拍,所以这套别墅才抵给了申请执行人谷少康。后来,我听说谷少康曾经放话说,谁要愿意接手这套别墅,他愿意再降价20万出手,那可是相当于用100万买了套200万的别墅,这可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呀!” 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问:“不知道对于这个价格,你会不会动心呢?” “那又怎么样?”谭文明说:“那个时候,谁知道别墅哪天能腾出来?更何况我自己有别墅,干嘛要再买一套?准备下一步为国家贡献房产税吗?” 陈默雷却不以为意,说:“你可以转手呀。只要别墅被腾出来,价格立马就上去了,挣个七八十万是不成问题的。说实话,如果换做是我,我就会这么干,可惜按照规定我不能参与竞拍,而且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了。” 突然,他又话题一转,问:“对了,如果是你的话,你会用什么办法让别墅里的人搬出来?” “这案子不是已经立案执行了吗?”谭文明反问道:“怎么让人搬出来,那不是你们考虑的事吗?” 陈默雷叹了口气,说:“说的对,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呀!有的被执行人装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怜形象,骗取网民的同情,利用网络舆论给我们施压;有的被执行人利用瘫痪的老人霸占房子,谁敢动房子就赖上谁;甚至有的被执行人威胁我们说,如果我们敢动他的房子,他就敢当场喝农药。 你说,这么多形形色色的当事人,我们得面对多少明枪暗箭呀!有时候我就在想,能用什么办法让这些人主动搬出来呢,哪怕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办法也好呀,可我想了很久,就是想不出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神秘兮兮地说:“不过,就在前几天,我还真想到了一个办法。”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铅弹:“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谭文明问。 “怎么?你不认识吗?”陈默雷反问道。 谭文明摇了摇头:“没见过,倒是有点像咱们农村老家的烟囱帽。” “这是枚铅弹,是子弹的一种,可以用气枪发射,而且破坏力还挺大的。”陈默雷向谭文明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吗?这套别墅的窗户就是被人半夜里用铅弹打破的,而且我还听说,前几天还有两套别墅的窗户也破了,也是被人半夜里用这种铅弹打破的。住在那两栋别墅里的被执行人因为害怕,已经主动从里面搬出来了。不知道这件事你没听说过吗?” “倒是有所耳闻。”谭文明面色平静地说:“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们原来是这样被人赶出来的。” 陈默雷又问:“那,如果你是申请执行人,你会不会用这种方法?或者说,你会不会想到这种方法?” 谭文明非常肯定地说:“当然不会!万一把人吓出病来怎么办?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陈默雷笑了笑,说:“说的好,虽然你是你函授的,但你的法律知识也没白学,把后面的问题都想到了。” “哪里?我只是一知半解,比不了你这个科班出身的行家。”谭文明起身,整了整上衣,说:“行了,先不聊了。我先进去瞧瞧,总不能白来一趟吧。”说完,便进了别墅。 什么都没试探出来,难道是我想多了?陈默雷刚要把铅弹装回口袋,却又觉得不对劲,他看着手里的铅弹,脑子里不断地蹦出一个个问号: 我刚才提到别墅是被人用气枪打破窗户的时候,他的反应怎么那么平静?难道他早已经知道了?也不对!自从肖慧兰上次到法院门口大闹以后,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就算他知道了也不稀奇。那么,他跟破窗事件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陈默雷的思路一下子陷入了两难。 第三十四章 联合腾房(四) “陈局!肖慧兰的丈夫和公公婆婆回来了,他们非要进来不可,您看,该怎么处理?”一名男法警跑过来,打断了陈默雷的思绪。 陈默雷回过神来,说:“让他们进来吧,毕竟搬的是他们家的东西,他们有知情权和监督权。另外,把外围的法警叫过来两个,看好他们,只要他们不捣乱,随便他们。” “是。”法警打了个敬礼,跑开了。 很快,便见一辆白色天籁驶了过来,从车里下来的正是肖慧兰的丈夫和公婆,都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 陈默雷猜测,这辆车八成就是肖慧兰家的,当然他也知道,即便这辆车真是肖慧兰家的,也肯定登记不会在肖慧兰家庭成员的名下,至少不会登记在她肖慧兰的名下。 不出所料,肖慧兰的丈夫和公婆走过来后,开口便骂,而且内容与肖慧兰几乎如出一辙,就像4个演员拿了相同的台词底稿。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肖慧兰一家刚凑齐就立刻组成统一战线,把枪口一致对准了陈默雷,又是骂法院暴力执法,又是要求对肖慧兰解除圈禁,又是要求案件改判……一时间,各种声音掺杂交错,此起彼伏,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对于这种情形,陈默雷早就见怪不怪了,也懒得跟他们拌嘴。 可俗话说的好,三人成虎,四人成狼。陈默雷担心他们人一多,胆子也会跟着变大,继而会阻碍执行甚至暴力抗法。因此,他觉得有必要给后续赶来的这三个人打个预防针。 于是,他大声喝止住他们,然后严肃地说:“你们可以说话,可以发表意见,但不能妨碍执法!肖慧兰手里抱着孩子,有个挡箭牌,但你们手里什么都没有,如果你们有谁敢阻挠执行公务,我立刻就把你拘留了。 今天人大代表和电视台的记者都在这儿,我说话算数,你们谁要是不信,可以试试。而且我保证明天就让你上新闻上电视,还不打马赛克,让你变成东州家喻户晓的人物,到时候会造成什么影响,你们自己先好好掂量掂量!” 这一番话确实起了作用。这三个人都不傻,都知道陈默雷不是在吓唬他们,于是都选择了动口不动手。 其实东州电视台作为一个县级地方台,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甚至当地人都不怎么看,不过东州电视台早早开通了微信公众号,并积累了数万名的粉丝,其影响力便不可小觑了,如果有谁在上面露个脸,虽说不上家喻户晓,但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倒是有可能的,更何况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旦上了电视台的微信号,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和后果,肖慧兰一家人还是掂的出来的。 而且,从在场的执行局的人数和态度来看,想要妨碍执行,恐怕已经不现实了。 因此,肖慧兰的确等来了援兵,但援兵来了,却起不到多大作用。 说也奇怪,在丈夫和公婆没赶回来之前,肖慧兰的小女儿还在哇哇大哭,这会儿被肖慧兰一哄,很快就不哭了。 既然小孩没事,大人也没阻拦,陈默雷便由着他们。 可陈默雷没想到,在这阵阵骂声中竟然出现了转机。 过了一会儿,肖慧兰突然对陈默雷说:“你把围着我的法警都撤了吧,我站累了,想坐会儿。”虽然肖慧兰是求人,但语气上却一点也不示弱,反倒更像是命令。 见陈默雷似乎不相信她,肖慧兰又说:“我保证,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如果我妨碍你们,你们就让我上电视曝光好了。” 听肖慧兰的语气不像是撒谎,而且她站的时间也的确不短了,不光是她,想必法警也站累了,于是,陈默雷便同意了:“好,我就信你这一回。” 说完,他便让法警散开了,不过他也没让法警走远,而是留在一旁看好肖慧兰一家。 法警的包围圈一撤下来,肖慧兰的丈夫和公婆赶紧上前查看小孩的情况,嘴里还不停地骂着执行局的人没人性,对这么小的孩子都不管不顾,要是孩子有个好歹,就跟执行局的人没完。 陈默雷也不免有些担心小孩的身体状况,叫来医生过来看看。 肖慧兰一家虽然知道医生是被请来协助这次腾房行动的,但心里挂着孩子,也就没有阻拦。 医生仔细给小孩检查了一遍,说,小孩安然无恙。 听医生这么说,肖慧兰一家便放心了。 肖慧兰的婆婆心疼儿媳妇站累了,把孩子从肖慧兰手里抱过来,这一抱不要紧,孩子反而又哭了。她顾着哄孩子,便没那么多心思跟着骂人了,但她的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却被陈默雷捕捉到了:她偷偷向客厅东南的墙角瞄了一眼。 陈默雷转身望去,只见东南墙角摆着一个生态鱼缸,与墙角形成一个等腰的直角三角形,鱼缸里清澈透底,几条热带鱼正优哉游哉地游来游去。 这个时候肖慧兰的婆婆看墙角的鱼缸做什么?陈默雷心里不禁起疑,难道那边藏着什么东西?于是,他走过去仔细查看,可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杨文韬正站在门口核对往外搬的物品,陈默雷把他叫了过来:“文韬,你看这鱼缸有什么不对劲吗?” 杨文韬仔细地看了一遍,又顺着鱼缸的上沿摸了一圈,摇头说:“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呀。”接着,他又附下身打开鱼缸下面的柜子,里面只有几包鱼食。他关上柜门,起身说:“拍卖房产之前,我们曾经来搜查过一次,当时没搜到现金和贵重物品。” 即便如此,陈默雷还觉得不对劲儿:肖慧兰的婆婆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往这边看,是不是我们遗漏了什么?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结果在距离鱼缸柜底不到3厘米的地板上发现了两道不起眼的痕迹。 陈默雷推测,这个鱼缸应该被搬动过,而且还不止一次,而地板上的这两道划痕,应该就是在搬动鱼缸时留下的,这说明这下面的地板里应该藏着什么。 于是,他站起身来:“文韬,咱们搬开这个鱼缸。” 杨文韬此时也注意到了那两道痕迹,并猜到了陈默雷的想法,可鱼缸实在是太重了,他不得不喊两个法警过来帮忙。 然而,就在陈默雷四人要挪动鱼缸的时候,肖慧兰突然大喊起来:“你们别动我的鱼缸。碰坏了,你们要赔的!” 肖慧兰越不让搬,陈默雷越觉得不对劲儿:“赔就赔!这么个鱼缸我还赔得起。”说完,对杨文韬等人说:“搬!” 鱼缸里的水几乎是满的,加上柜体的重量得有200多斤,4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鱼缸搬开。 然而,搬开鱼缸后,露出来的却只有普通的木地板,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应该呀!陈默雷还是不甘心,他蹲下身子,一块一块地查看地板,终于,他又发现几块地板之间有轻微的松动。接着,他又用手指敲了敲地板,发现松动的地板跟周边的地板似乎声音有点不一样。 他抬起头来,对杨文韬说:“找个家伙事,把这几块地板撬开。” 杨文韬出去,跟法警借了把警用匕首回来:“用这个吧。” 陈默雷接过警用匕首,开始撬地板。 这时,肖慧兰突然发疯似的朝这边冲过来,幸好一名法警眼明手快,及时将肖慧兰拦住了。 接着,法警们训练有素地站成一堵人墙,将肖慧兰一家隔开。 陈默雷把刀尖插进地板的缝隙,轻轻撬了两下,就把一块地板撬了出来。 他拿起地板一看,地板的侧面是经过处理的,公扣已经不见了,难怪这块地板可以轻松地撬出来。再看地板被砌出的地方,形成了一个长方形的洞口,洞口下面,并列摆着两个鼓鼓的信封。 肖慧兰刚才的动静太大了,外面的人大代表和电视台记者都被好奇心吸引了过来。 他们一进门便发现陈默雷蹲在地上,似乎在找什么,都凑过来想看个究竟,特别是摄像记者,用双手高举着摄像机,生怕会错过哪一幕精彩的镜头。 尽管已经猜到信封里装的是什么,陈默雷还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信封打开。 不出所料,里面装的是百元面值的人民币,而且还是两沓,每沓都缠着白色的纸条,显然,是还没拆开。 陈默雷站起身来,把匕首递给杨文韬,要他接着拆。 随后,杨文韬又陆续从松动的地板下取出八个信封。算上陈默雷先前找到的两个,仅仅在鱼缸下的地板下面,便发现了20万元的现金。 难怪执行干警一直查不到肖慧兰名下的存款,原来是被她这么藏在家里了,那么,其它地板下会不会也藏着现金呢?陈默雷突然想,倒不如索性把别墅里所有的地板都拆了,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搜查,查它个底朝天。 第三十五章 联合腾房(五) 地板下面发现现金,陈默雷本以为肖慧兰这下无话可说了,谁知肖慧兰却急中生智说:“这些钱不是我家的,是朋友临时放在这儿的,你们可不能拿走呀。你们要是拿走了,我可没法跟朋友交代呀。” 肖慧兰的丈夫和公婆一听,立刻心领神会,都跟着帮腔。 “都给我消停会儿!”陈默雷根本不相信这种所谓的说辞,他扫视着别墅里的角角落落,说:“还有别的地方藏着钱吗?你们要不说,我们可就自己动手找了。” “没了,没了,真的没了!”肖慧兰信誓旦旦地说:“你们不用再找了,真的只有这些了。” 陈默雷对肖慧兰已经彻头彻尾的不相信了,他把李济舟叫过来,说:“你给谷少康打个电话,告诉他这边的新发现,顺便问问他,我们打算把别墅里所有的地板都拆了,进行一次彻底的搜查,看他有什么意见。毕竟,这栋别墅在法律意义上已经属于谷少康了,我们总得征求一下主人的意见。” 李济舟应了一声,立刻给谷少康打了电话。打完电话后,回来跟陈默雷汇报说:“谷少康说了,随便拆,拆坏了算他的。另外他还说了,工钱要是没人付,由他来出。” “那就好办了!”陈默雷站到楼梯台阶上,对着客厅里正在干活的搬运工们大声说:“搬家公司的师傅们,大伙今天辛苦点,搬完了家,咱们还得干个活——拆地板。”他从信封里抽出一沓百元大钞,晃了晃,说:“你们放心,工钱少不了你们的。看见了吗?今天咱们现场发工钱。” 搬运工们看到陈默雷手里的钞票,干劲儿大增,不到中午就差不多把别墅腾空了。 午饭时间,杨乐开车去买了一大箱包子回来。分发之前,陈默雷特意叮嘱杨乐,一定要给搬运工们分肉包子,他们干的都是力气活,需要补充体力。 午饭过后,大家稍事休息,然后继续进行腾房工作。别墅里剩下的东西不多,却都是些笨重的实木家具,搬运工们费了好大劲才搬了出去。 接下来,要干的是拆地板。 这并不是什么技术活,搬运工们就能办到,不到半个小时,客厅的地板就犀利咔嚓地全都拆完了,然而,地板下面空空如也,除了一只干瘪的壁虎,什么也没有。 接着,陈默雷又让搬运工们去其他房间的地板,希望能有所收获。 要把其余的地板都拆除了,还需要一些时间,趁着这个工夫,陈默雷把所有的物品清单都收集起来,跟李济舟一起逐一进行核查。 说心里话,对于物品登记这项工作,陈默雷并不是很放心,如果错填了一件物品,执行局就可能被怀疑用“调包计”偷东西,所以,他必须确保登记清单上的每一项都准确无误。 完成这一工作,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于是,陈默雷和李济舟出了别墅,钻进了越野警车里。 大约半个小时后,杨乐跑过来汇报说,所有的木地板都拆完了,在二楼书房里的地板下面,找到了一块绸布,里面包着三条金项链、两对金耳环、一枚钻石戒指,以及一对玉镯;另外,在二楼卧室的吊顶池里还发现了5万元的现金。 地板总算没有白拆。陈默雷跟李济舟重新进到别墅,只见肖慧兰一家呆站在客厅里,先前的嚣张气焰已经荡然无存。 杨文韬把二楼翻出来的新收获拿给陈默雷看,陈默雷大体看了一眼,然后,略带挖苦地问肖慧兰:“你不会打算说这些东西也是你朋友的吧,你们这是什么过命的交情,竟然把这么贵重的物品也交给你保管?不对呀,怎么不见鉴定证书呀?难道是让你不小心给弄丢了?” 肖慧兰听得出来,陈默雷最后那句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心里也清楚,这些珠宝首饰都有证书编号,在珠宝店也可以查到购买记录,所以没法抵赖,只好乖乖承认这些物品都是她的。 陈默雷趁热打铁,又问:“那藏在地板底下的20万呢?到底是朋友的,还是你自己的?” 见肖慧兰沉默不语,他继续说:“根据法律规定,货币属于特殊种类物,原则上占有即是所有。如果你不说那些钱是谁的,那就是你的了;如果你说出钱是谁的,我倒很想见见他,问问他到底是不是这回事,还有,他愿不愿意承担作伪证的法律责任。” 陈默雷本以为肖慧兰还会继续狡辩,没想到她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们老百姓挣钱不容易呀!我们开厂子的时候,每天起早贪黑,常常夜里12点多才回家,我们挣得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呀!可你再看看谷少康那个王八蛋,他趁着别人急着用钱放高利贷,这不是掠夺我们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么。像他这种人才应该抓起来、送去蹲大牢,像他这种吸血鬼杀了都不解恨呐……” 虽然肖慧兰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已经等于承认了地板下的钱就是她家藏的。当然,这一点后面还要做笔录,用书面形式确定下来。 看到肖慧兰现在的反应,陈默雷突然想,或许肖慧兰是真的向谷少康借过高利贷,还曾经按期支付过利息,结果后来因为利息太高,连累着把她的生意给拖垮了。 可问题是,即便肖慧兰所言属实,但谷少康专业放贷多年,深知高利贷是违法的,又怎么会给肖慧兰留下证据? 想到这里,陈默雷突然觉得肖慧兰有些可怜了。可话又说回来,肖慧兰藏匿财物、逃避执行,也绝不是什么好货色。 别墅被彻底腾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谷少康的耳朵里,他特意赶到现场,带了几大箱饮料以表示感谢。 谷少康亲自把饮料搬下车,他本想犒劳一下大家,结果却没人上凑。他以为是干警们不好意思,如果陈默雷这个执行局长带头喝了,其他人自然就会喝。 于是,他抱着几罐饮料走到陈默雷跟前,一脸堆笑地说:“陈局长辛苦了!喝瓶饮料解解渴吧。” 陈默雷笑着手一推:“我可不敢喝!你在法院有那么多官司,我如果喝了你的饮料,怕是有些话就说不清楚了。” “陈局真会说笑,一罐饮料有什么大不了的。”见陈默雷执意不喝,谷少康多少有些尴尬,只好又把饮料抱了回去。 晚上九点钟,谷少康结束了一场应酬赶回双阳花城。他今晚喝多了,正醉醺醺地躺在车后排的座位上打盹。 突然,司机猛地一刹车,谷少康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前座椅上,他气急败坏地冲司机大吼:“你他妈的怎么开车的?想害死老子呀?”。 “对不起,康爷,是前面的路口突然冲出来一辆大面包把咱们的路给堵住了。”司机连忙解释说。 谷少康摸了摸额头,还好,伤得不重,也没起包,他轻轻揉着额头说:“下去看看怎么回事。没事的话,让那辆车赶紧滚蛋!别碍老子的道!” 司机下车后,上前敲了敲面包车的车窗,但没人理会。 看来,这是有人故意挡道呀,谷少康顿时就恼了:在东州竟然还有人敢拦我的路,是不是不想混了?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谁知谷少康刚一下车,一道耀眼的灯光便照射过来。他下意识地抬右起手遮挡灯光,再仔细一看,只见四个人影正向他走来,为首的正是月前主动登门的周磊。 “原来是周老弟呀!”谷少康放下手,整了整衣服:“你我之间无仇无怨,大晚上的,你拦住我做什么?” “康爷这不是明知故吗?”周磊停在谷少康跟前,质问他:“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肖慧兰那套别墅你是不是不打算按说好的价格转给我们了?” 谷少康皱起了眉头:“这话从何说起呀?” 周磊冷笑一声,说:“康爷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先前对肖慧兰的案子漠不关心,可在得知执行局快要把别墅腾空时,立刻却态度大变,又是答应出工钱,又是亲自送饮料,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 谷少康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周老弟真是聪明过人呀,难怪年纪轻轻就做了谭董事长的秘书。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我也就没必要隐瞒了。不错,我是不打算卖给你了。这做买卖呢,讲究的你情我愿。既然这笔买卖我不想做了,你也就别再一厢情愿了,好吗?” 周磊没想到谷少康回答的竟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脸红:“康爷也是东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能如此言而无信?” 谷少康冷笑一声,说:“周老弟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咱们当初可是说好的,我把别墅低价转给你们,你们负责腾空别墅,然后付钱给我,可现在的问题是,别墅不是你们腾出来的,而是法院执行局腾出来的,于情于理,你们凭什么赚取这么大一笔差价? 当然了,如果你们还想要那套别墅,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按市场价的九五折卖给你们,就算咱们交个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周磊气得脸色铁青:“你少在这里装好人!要不是我们的人半夜里打碎别墅的窗户,把肖慧兰吓坏了,也把执行局逼急了,别墅能这么快地腾出来吗?怎么?难道你现在看到别墅腾空了,就想背弃约定、过河拆桥吗?” 谷少康觉得周磊似乎有点过于天真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有谁愿意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呢?周老弟,你我都是向钱看齐的人,谁也别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咱们之间彼此彼此。” 他拍了下周磊的肩膀,说:“周老弟,你也别怨恨我谷少康,商人嘛,就是要在商言商。我劝你也别生气,有句老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说不定,以后咱们还有合作的机会呢,你说是不是?”说完,若无其事地转身上了车。 谷少康在东州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周磊自然不敢轻易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谷少康乘车而去,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谷少康对我刮目相看,到那个时候,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对我? 第三十六章 路话执行 腾房行动当天,上官云虽然没到现场,但她也没闲着。根据陈默雷的安排,从行动开始,她就一直关注着网络上的舆情。东州论坛、东州贴吧的网页,她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还特意注册了论坛和贴吧账号,一旦有人借机挑事,她就立刻冒出来矫正视听。当然,她用的都是小号。 总的来说,当天的行动还算顺利,执行现场没有发生骚乱,网上没有出现负面舆情,这正是陈默雷想要的结果。他从不奢想知情者对着他歌功颂德,只是希望没人歪曲事实、造谣生事就好。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此行动竟然引起了政法委的注意,政法委书记叶炳坤点名要陈默雷前去汇报情况,谈谈执结案件的成功经验。当然,秦怀远作为东州法院的一把手,自然也是要去的。 接到通知的第二天一早,秦怀远和陈默雷便一同去了政法委。 两人一进叶炳坤的办公室,发现信访局的甘平局长也在,说是来学习借鉴的。 陈默雷这才知道,原来肖慧兰在信访局也是挂了号的,不过不是因为这件案子,而是因为对一起行政处罚不服。陈默雷心里不由地感慨:这个肖慧兰到底惹了多少官司? 在大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陈默雷详细汇报了案件的执行经过和成果。 叶炳坤听后,拍案叫好:“这个案子处理得好,部门协作,灵活应对,有预案,有方法,有效果,特别是你们把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想到了,还注意关注网上舆情,这一点很不简单呀。”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甘平,话里有话地说:“甘局长,你是不是应该也学习一下?遇事多动动脑子,别动不动就把矛盾往上交。” 甘平一个劲地点头说:“是,是,是,我回去一定好好反省。在以后的工作中,尽量不给市里添麻烦。” 叶炳坤又把目光转了回来:“秦院长,陈局长,我知道,腾房倒地的案子向来是难啃的硬骨头,我希望你们通过这个案子总结经验、查找不足,为基本解决执行难扫清这个障碍,也为东州的法治和诚信建设尽一份力。对了,下个月初,要召开一次政法委全委会,我建议你们把这个案子的执行经过形成一份书面材料,为其他部门处理类似的问题提供经验借鉴。” 秦怀远立刻答应说:“好的,我们回去就着手准备。” 在政法委书记面前,陈默雷还知道注意些,可一出门,他就立刻放开了。 车上只有他和秦怀远两个人,他负责开车,秦怀远坐在副驾驶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话题自然也离不开执行。在谈到执行工作当前的形势时,秦怀远突然问了一句:“默雷,你觉得基本解决执行难这场仗咱们能打赢吗?”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陈默雷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我有信心。但有信心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 陈默雷的回答让秦怀远着实有些意外:“你一向是个直性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拐弯抹角了?” 陈默雷苦笑一声,说:“不是我拐弯抹角,而是事实如此。我们先不说执行联动部门的配合情况,先说说我们自己。 司法的一大特点是被动性,我们永远都是在案件发生之后才介入的。所以,被执行人要想转移隐匿财产的话,永远都会快我们一步,很可能不用等到打官司,他们就已经提前完成财产的转移隐匿了。可是我们呢?我们却是要从头开始,甚至是从零开始。 从这一点来讲,我们的工作永远是滞后的,执行难也永远有存在的空间。” 秦怀远说:“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在任何一个法治国家,司法都是被动的,就算被执行人的道德素质有问题,但站在我们的角度,这些都属于客观因素。换句话说,执行工作我们是主力!所以,我还是更想听听你对主观因素的分析。”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呀!”陈默雷感慨一声,说:“这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过考虑到团结问题,对咱们执行局这片林子呢,我就不点名道姓了,只说问题不说人。” 秦怀远点了点头:“行,随你!” 陈默雷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从理论上来说,只要有财产,就不存在执行难的问题,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看我们执行干警的素质,特别是看干警们是不是够认真、够细致,是不是敢想敢做、敢作敢当。 就拿肖慧兰这个案子来说吧,别墅就立在那儿,可是我们还是拖了大半年才执行下来,严格说来,这个案子已经超期了。可是,为什么明明有可供执行的财产,我们却拖到现在才执行完毕呢? 我想,其中最主要的因素不是肖慧兰不讲道理,而是我们怕惹麻烦。 现实中,很多被执行人都自私自利、不讲理,他们有的胡搅蛮缠,有的尖酸刻薄,有的虚与委蛇,有的甚至动不动就拿上访或媒体威胁我们。对于这类被执行人,我们很多干警是有抵触和畏难情绪的,往往是不想见也不愿意跟这种人打交道。 还有就是网络舆情的自发性和倾向性,现在只要发生官民冲突,多数网民都会认为官一定是错的,民一定是对的。 如果我们跟被执行人发生冲突并传出舆情,就很容易被某些网民过分解读或者误解,到时即便我们有法可依,他们也会鸡蛋里挑骨头,说程序存在问题,就算程序没有问题,他们也会说执法存在不人性、不文明的问题。这个因素也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干警的抵触和畏难情绪,导致干警不敢跟老赖硬碰硬。 以上种种都是执行工作面临的主观困难,面对这些困难,有的干警不免就会产生知难而退的想法,一遇到案子就发愁发怵,担心惹祸上身,结果案子越拖越久、越攒越多。 可问题是,你越是拖着不办,被执行人就会越以为你好欺负,就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妨碍执行、对抗执行,而这种妥协纵容产生的后果,反过来势必会导致执行工作的恶性循环。” 说到这里,他不由叹了一声:“这就是我们现在面对的现实。所以呢,你别看我平时大大咧咧的,不太讲道理,跟个地痞流氓似的,其实我这都是装的,是被现实给逼的!说心里话,我也想安安静静地做个美男子,可我要是总跟被执行人客客气气的,那案子就没法执行了,早晚也会陷入这种恶性循环。” 听了陈默雷的一番论断,秦怀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这种执行难的情形,是有财产可供执行的情况,但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多数的案件都是查不到财产的情形,对于这其中的主观原因,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陈默雷说:“对于这个问题,我觉得最大的主观因素可以归结为一个字——懒。 这个懒呢,又分为两种:一种是身体上的懒,怕吃苦,怕受累,不愿意多跑几趟腿、多受一点累,工作今天干一点,明天干一点,能一周办完的案子非得拖上半个月才办完;另一种呢,是思想上的懒,眼里只看到困难,却找不到解决困难的办法,在查不到被执行人名下财产的时候,不是去想方设法地查找财产线索,而是到了期限直接选择终本。 更糟糕的是,这两种懒又偏偏很容易相互结合。 可问题是,你懒,被执行人却不懒,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转移和隐匿财产,单是这一懒一勤,就会让案子越积越多、越拖越难,到最后看着一堆堆案子自己都头疼,结果自然而然地就形成执行难了。” 秦怀远点头说:“你分析得很透彻。实际上,无论是你前面所说的发愁发怵,还是你后面所说的懒,说到底都是一个责任心的问题。责任心不强,就不愿意去办理疑难复杂的案件,不愿意去面对不讲道理的被执行人,这都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那么,对于这两种心态,你有破解的办法吗?” “这事可没那么简单!”陈默雷琢磨着说:“这里面既有工作能力的问题,也有工作态度的问题。能力可以逐步提升,但态度不是那么容易转变的,要解决这个问题,领导的作用是很关键的。 俗话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之所以出现这些问题,其实我也有责任,是我没有带好头,没有做好督促和教育工作。所以,我以后要主动带好头守好岗,发挥好表率作用,主动承办重大疑难复杂的案子,不能让同志们觉得我脱离了他们、脱离了一线。 我们法官的老本行不就是办案么,如果丢了老本行,那还算什么法官?” 听了陈默雷这么说,秦怀远也觉得自己身上有问题:“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也有责任。执行不仅仅是执行局的工作,也是全院的工作。 就比如说,在外部执行联动单位的配合协作方面,咱们法院应该积极主动地去推动、去完善,而不是等着上级替我们去张罗,更不能等着联动单位主动上门。可我在这方面做的既不够主动,也不够全面,没有做好执行的保障工作。回头,我会仔细想想应该怎么做。 你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议,也可以随时告诉我。” 陈默雷顺着话茬说:“你光想着外部联动呀,还有内部呢?” “对于咱们内部的配合,你放一百个心。”秦怀远很认真很诚恳地说:“在执行工作上,我会给你充分的授权,需要哪个部门的配合,你可以直接去联系分管领导,不用到我这儿多绕一个弯儿。” 陈默雷直摇头,说:“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不是内部的配合,是内部人员的配置!” 听到“人员的配置”这五个字,秦怀远立刻明白了陈默雷的意思:“说了这么多,原来你还是想冲我要人呀!” 本来他对这个问题是很头疼的,但一想到执行局即将面临更加繁重的任务,他还是松了口:“这样吧。我尽量给你抽调两个人过去,然后再请示一下市委,看能不能通过社会招聘的形式,补充一些人员到执行岗位上。现在我能做的,大概也就这些了。” 听到秦怀远同意给执行局增加人手,陈默雷难掩兴奋,冲着秦怀远一个劲儿地表示感谢,不小心分散了驾驶的注意力。这时,一个辆电动车突然闯进机动车道,眼看着就要跟警车撞上了,好在秦怀远及时喊了一声小心,陈默雷立即踩下刹车,这才避免了一场事故。 秦怀远惊魂甫定地抚摸着胸口:“哎呀,跟你出来一趟真是刺激!那是要多刺激,有多刺激。” 陈默雷赔笑说:“意外,意外,纯属意外。你还不相信我的驾驶技术吗?” 秦怀远哼了一声:“以前信,可现在呀,不太敢相信了。” 第三十七章 “与虎谋皮” 上午11时许,秦怀远与陈默雷回到法院,就在警车即将拐进大门时,一个人影突然窜出来,拦在警车面前,把两人吓了一跳。好在车速比较慢,陈默雷又及时踩了刹住,这才没撞到人。 两人定睛一看,拦车人竟是肖慧兰。 陈默雷一见肖慧兰便莫名地来气:“这娘们儿怎么又来了?”他解开安全带,说:“你等我一会儿,我下去看看。” “你说话注意点,别让人抓到把柄。”秦怀远怕他言语有失,特意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陈默雷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陈默雷本以为肖慧兰又是来闹的,可没想到,她竟然是来认错的。她不仅说了一大堆悔不当初、改过自新之类的话,还拿出了一份悔过书。悔过书言辞之恳切,态度之诚恳,如果不是与肖慧兰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单凭这份悔过书,陈默雷绝对会相信肖慧兰是一个知错能改的好同志。 肖慧兰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陈默雷很是意外,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待陈默雷看完悔过书后,肖慧兰央求说:“陈局长,您看我都这么诚心诚意地认错了,您就通融一下吧。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您就别让我上电视了,行吗?一旦上了电视,我丢人不要紧,我全家都会跟着受连累,最可怜的是我那没长大的两个孩子,她们以后还怎么面对别的小朋友,我真怕她们心里会落下阴影。”说着,竟掉下了眼泪。 陈默雷愿意相信,肖慧兰这次的眼泪是真的,至少她的眼泪里包含了女性特有的母子之情,但他也听得出来,肖慧兰这番话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先是认错求饶,后是发动情感攻势,利用电视节目对孩子可能造成的影响博得同情,以达到不被电视曝光的目的。即便这个时候,即便败局已定,肖慧兰也藏着心机。 说句心里话,陈默雷很不愿意放弃这次绝佳的宣传机会,肖慧兰一案堪称跌宕起伏,如果制作成电视节目,绝对会吸引眼球。如此难得的反面教材,刚好可以有效震慑其他腾房案件的被执行人。这样以来,腾房案件的压力或许会减轻不少。可陈默雷最终还是心软了,他答应了肖慧兰的请求,不是可怜肖慧兰,而是不想累及无辜的孩子。 肖慧兰腾房一案,就此带着些许遗憾画上了句号。 五一前夕,渤海中院下发关于开展夏秋执行攻坚活动的明传通知,要求两级法院提前做好准备。去年,东州法院的收案数首次突破一万件,其中的三分之一是执行案件,而今年同期的执行收案数已经超过去年,东州法院执行局接下来将面临的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这天,陈默雷拿着拟定的执行攻坚活动方案去院长办公室,找秦怀远审签。秦怀远仔细看过之后,觉得方案没有问题,便签字下发。可是,当他把签好的方案还给陈默雷后,却发现陈默雷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秦怀远一猜就知道陈默雷肯定有事,说:“你小子赖着不走,又是想唱哪一出呀?在我面前,就别藏着掖着了。” “到底是瞒不过学长。”陈默雷嘿嘿一笑,说:“我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秦怀远莫名地看着陈默雷:“执行局的人员和装备已经补充到位,甚至执法记录仪都达到了每人一台的配置,我对你已经如此仁至义尽了,你还能有什么不情之请?” 陈默雷没立刻回答,而是先把门反锁了,这让秦怀远更觉得奇怪:“你小子到底要干嘛?怎么还神神道道的?” 这时陈默雷笑嘻嘻地说:“院长大人,你看,我们执行局这段日子挺累的,而且过了五月份,接着又要开展执行攻坚活动。眼看就要五一了,你能不能看在我们取得一点小小成绩的份上……给我们可敬可爱的执行干警们表示表示呢?” “打住,你还是免开尊口吧。”秦怀远想都没想便拒绝了陈默雷:“这事我就当你没说过,你也别仗着咱俩的特殊关系来找我开这个头。我这就一句话,这事没得商量!” 陈默雷一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你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中央都下发文件了,说法定节假日可以适当发点福利。我的要求也不高,就只给执行局每人发一两百块钱的东西,这点要求不算违反政策吧?” “是不算违反政策,但是不行!”秦怀远的态度十分坚决:“中央是发了文件不假,可是现在东州所有的机关事业单位对福利的事都只字不提,就连市委都不敢开这个头,所以咱们法院呢,也别争着当这个出头鸟。” “你是一院之长,怎么也该体恤体恤下属吧。”陈默雷很不情愿很不理解地说:“我们整天忙得累死累活的,就连老同志都好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了,这些你别说你都没看见!再说了,接下来的执行工作只会更忙,你这个院长不会打算就这么不管不问吧?” 秦怀远想了想,陈默雷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便说:“那好吧。抽时间我去执行局看你们,好好慰问一下咱们可敬可爱的执行干警!”在说可敬可爱这四个字时,秦怀远还特意加了重音。 可没想到陈默雷一点也不领情,他把脸一侧,说:“就知道耍嘴皮子,这算什么慰问?” 秦怀远被陈默雷一句话堵的无言以对,不过仔细一想,执行局这段时间的确受累不小,只动嘴皮子的做法的确是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他狠了狠心,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一小沓百元钞票,递给陈默雷:“这是一千块钱。你们执行局现在56个人,去找个便宜点的农家乐聚个餐。我想,只要不喝酒,这些钱应该够用了。” 陈默雷从不跟秦怀远客气,接过钱来便装进了口袋,但他似乎还贪心不足,两眼直盯看着秦怀远的钱包:“你钱包里就一千块钱了?” “废话!你没看到我刚才连点都没点吗?”秦怀远当着陈默雷的面,把钱包摊开:“你要不信,自己看。” 陈默雷一看,秦怀远的钱包内层确实已经空了,但外层好像还有几张钞票。 多捞一点是一点吧。陈默雷趁秦怀远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钱包里仅剩的几张纸币也抽了出来。 “十块二十块的你也拿!”秦怀远这回真急了:“还说你这个流氓是装的,你太谦虚了!你根本不用装,你就是个流氓!”他正要接着骂,却见陈默雷又还回来十元钱,很是体恤地说:“这个你留着吃午饭。” 秦怀远一下子懵了,从大学期间到参加工作,两人吃饭几乎每次吃饭都是他买单,或许是因为被陈默雷搜刮惯了,这回陈默雷返回来十元钱,他竟有种见到回头钱的感觉。直到陈默雷走到门口,他才回过神来,急忙叫住陈默雷说:“你出了这个门,可千万别说这一千块钱是我给你的,要不然,别人知道了会说我偏心的!” 谁知陈默雷竟一脸茫然地问:“什么钱?你给过我钱吗?” “你小子怎么翻脸不认人呀?”秦怀远以为陈默雷又要耍赖,说:“我不是刚刚给了你一千吗?” 陈默雷冲秦怀远挤了挤眼:“你给我什么了?” 秦怀远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心领神会地说:“噢,对,我什么也没给你。你今天只是来找我审签方案的。” “那没事的话,我走了。”说完,陈默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打开门走了。 第三十八章 忙里偷闲 时间飞快,转眼间便到了五一小长假。 放假之前,陈默雷已经在执行局的微信群里下发了关于郊游踏青的通知,还起了个名叫什么踏青召集令。通知刚一发出,立刻便收到40多个人的点赞送花、顶礼膜拜。粗略一算,大概除了几个不使用微信的老同志,几乎所有的执行干警都冒了泡。 这是执行局的第一次集体活动,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为了让大家尽兴,陈默雷特意补充声明可以带家属。 当然,不喝酒是不可能的。为此,他粗略算了一下,除了从秦怀远那里“讹”来的1060元,他自己还得再出1500元钱,这对于他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来说,多少有些肉疼。于是,他又打起了几个正副庭长的主意。 他私底下找正副庭长们去商议,几位庭长一听纷纷慷慨解囊,表示愿意献出自家的藏酒。这样算起来,陈默雷只需要出800元钱和两箱啤酒就行了,虽然还是有点肉疼,但至少疼的不是那么厉害了。 五一假期的第一天,陈默雷一大早便到了集合地点——云河公园的西门停车场。妻子洛红瑛是东州二中的教师,也是一个电视剧迷,平时的多数时间都贡献给了学生,好不容易盼到这么个假期,非要待在家里追剧。陈默雷怎么也拽不动她,只好由着她了。 陈默雷的家就在附近,他本以为自己是最早的一个,可没想到杨乐、贺清书竟比他还早了十几分钟。在他们三个有一句没一句聊天的时候,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赶来集合。 通知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出发的时间是7点半,过期不候。7点20分,见不再有人来了,陈默雷便开始清点人数,到场的干警连同家属一共73人。 虽然大家都是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但出于职业习惯,陈默雷还是忍不住要提醒几句:“这是咱们执行局的第一次集体活动,而且还是拖家带口的,大家要相互照顾,年轻的同志要注意帮助老同志,别让老同志摔着磕着。我刚才数了一下,咱们一共73个人,返程的时候,要确保一个人也不少。总之一句话,安全第一。大家如果没有问题了,咱们现在就出发。” “我有问题。”这时,只见上官云突然举起手来,大声说:“陈局,你刚才数人的时候,数自己了吗?” 陈默雷这才想起来,他清点人数的时候的确把把自己给忘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好像是给忘了哈。”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一阵哄堂大笑,甚至还有人跟着起哄。 陈默雷一连喊了好几个停,才让大家安静下来了。接下来,他让大家相互搭配乘车,确保每辆车塞满了人,然后把空出来的车都停在停车场。毕竟都是私家车,这样可以尽可能地节省油钱。 七点半,随着陈默雷一声号令,十五辆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赶往目的地——禺山。 禺山属于卧龙山的支脉,位于东州西南方向的禺山镇,是一座海拔四百多米的石山。山势连绵起伏,或陡或缓,缓处如随风飘摇的玉带,陡处似被巨斧劈开一道口子,几块巨石矗立在山脊线上,形态各异,点缀其间,让人不得不赞叹大自然造物的鬼斧神工。 时下正值胜春,山上野花烂漫,绿草铺地,正是禺山最美的时候。这几年,随着自驾游的兴起,这里成了东州短途自驾游的理想去处之一。 禺山的得名是有来由的。 禺,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猴子,居住在树上,形状如猿,白面黑颊,多胡须而毛彩斑斓。据说,这种猴类是群居动物,会互相照顾,而且在吃食时还会相互推让,因而被古人视为仁兽。据说,禺山便因居于山中的此兽而得名,而禺山镇又因此山而得名。 据当地老人说,禺山的得名由来已久,已经有一千多年了,而至于古代是否真的有过这种仁兽,那就不得而知了,即便真的存在过,相信也早已经灭绝了。 清晨的空气清爽宜人,载着一路欢歌笑语,车队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不停跋涉,进入禺山镇山区。这时,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映入眼帘。又经过了一段弯弯绕绕的山路,车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禺山。 因为游客日益增多,山脚下已经修建了5处停车场。不过,所谓的停车场并不是正规的停车场,而只是被几块平整好的坡地,而且,停车场的规模也大小不一,最小的只能容下10辆轿车。 虽然出发的时间已经够早的了,可是,当大家到达的时候,却发现前面的1至3号停车场早已经停满了,大家只好把车停在了最大的4号停车场。 步行走了大约1里的路程,到达了山脚下,做了简短的准备活动后,大家开始爬山。 惠风和畅,花香沁人,鸟鸣婉转,蝶飞蜂舞,置身如画的风景中,大家纷纷掏出手机拍照录像。一向以活泼著称的上官云时不时地来上几个应景的段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刚开始,大家还是结成一队,但人与人之间毕竟有年龄和体力的差距,爬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山路,队伍便渐渐分成了几波。 行至半山腰,山势开始变陡,抬头仰望,只见山峰如倾泻而下的瀑布,又如奔腾不羁的河流,两处裸露的大块岩壁如刀砍斧劈,气势宏伟壮丽。上官云不无惊叹地说,难怪这座山被称为禺山,恐怕古时候也只有这种猴子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安家定居了。 最早爬到山顶的一波人,聚集在一处较为宽阔的平台上,一边欣赏着山下的风光,一边等着后面的同志。接近11点钟,众人才在山顶处胜利会师。拍完合影后,众人稍做休息,然后开始下山。 常年的锻炼使陈默雷有着优于同龄人的健康体质,他跟随第一波人先下了山,但即便如此,他们这拨人下山时也已经12点多了。 12点多,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上官云在禺山法庭工作过两年,作为资深吃货,她对这里的农家乐如数家珍,也知道哪个农家乐的饭菜实惠可口。昨天,她已经提前联系了一处附近的农家乐,并包了全场。一般来说,包场是要交定金的,不过,农家乐的老板一听是老熟客,定金也没要,就在电话里答应了。 按照上官云所提供的微信位置,陈默雷等人先去农家乐休息。老板接到上官云的电话,提前备好了自制的苦菜茶。陈默雷等人围着一张桌子自斟自饮,等待着后面的同志们。 众人全部下山时,已经是下午1点多。陈默雷等人已经点好了菜,大家一到齐,便开始上菜。 酒虽然要喝,但不是人人都可以喝,而要留下几个清醒的人开车。 酒驾被查事小,人身安全事大,这一点他们比别人更清楚。本来只选15个司机,陈默雷让大家自告奋勇,结果举手报名的人竟有20多个。无奈之下,陈默雷只好把这个问题交给了老天爷,他用转酒瓶的方式,淘汰了几个人,这才把司机的人选最终确定下来。 自带的酒水非常充足,陈默雷有恃无恐地说,但凡想喝的就敞开了喝,啤的白的都管够。大家一听,都鼓掌叫好。 喝了一会儿,有人觉得干喝没意思,便提议拉歌,立刻得到全场的一致响应。 执行局里能歌会唱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作为“杰出女性代表”,上官云被第一个点名出场。 上官云性格豪爽,一点也没推让便答应了,她大大方方地走到场子中央,唱了首老歌《南屏晚钟》,博得了第一个满堂彩。 上官云唱完后,提议接下来有年轻人唱。于是,杨乐、贺清书、刘明浩和顾晓婷四个青年干警被生拉硬拽出来,合唱了一首《相亲相爱》。 执行局里有不少军转干部,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份,可就在江立军、孔尚武合唱完《咱当兵的人》后,却出现了冷场。 这时,只听上官云突然扯着嗓子喊:“咱们还从来没见陈局唱过呢,要不让他唱一个,大伙儿说怎么样?” 陈默雷被打了一个措不及防,他毫无准备,连连摆手拒绝,谁知上官云竟不依不饶,带头拉起歌来,她喊一声“陈局”,其他人便默契地喊“来一个”。这种景象像极了大学时代的联欢晚会,不知是眼前情景勾起了回忆,还是酒壮英雄胆,陈默雷在半推半就中上了场。 陈默雷站在场中央,不觉心中感慨,再想到执行工作的神圣与艰巨,他突然地想到了屠洪刚的那首《精忠报国》。说实话,陈默雷唱的并不专业,但胜在气势,听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这就犹如一个不谙书法的人写出来的字却也能虎虎生威,也赢得了一片掌声。 “陈局,说两句吧。”这时,不知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对呀,说两句吧。”大家立刻跟着附和。 “那好,那我就说两句。”陈默雷也不拒绝,随意向前迈了两步,说:“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大家也知道,我嘴里向来没什么好话。至于为什么要组织这次集体活动,想必大家心里也清楚。 一来呢,大家最近这段时间都挺累,想让大家暂时抛开烦恼,出来好好放松放松;二来呢,是因为这样的机会以后恐怕很难再有了。所以呢,咱们这次算是忙里偷闲。过了这个五月,就是为期半年的执行攻坚活动,到时候,白加黑、五加二都会成为常态,我们就是想出来玩恐怕也没时间了。 我知道,届时大家一定会很苦很累,所以,希望大家互相帮助、互相照顾,同时也希望在座的各位家长们能够多多理解和支持,帮我们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家长们”这三个字一出,引起一阵哄笑。 笑声停止后,陈默雷接着说:“也许有人会说,这个难关不好过,现在的执行环境不理想,欠债不还的老赖跟苍蝇似的总也打不完,有的还嗡嗡乱叫,烦都烦死了!”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哄笑。 “但是,没办法呀,同志们,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是我们不能逃避的责任。”陈默雷继续说:“不过,我也相信,届时上级一定会大力支持我们的工作,联动部门一定会更加配合我们的工作。只要咱们内外联动、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我们就有信心排除种种困难,打赢这场硬仗。 我想请大家记住一句话。困难,就像挡在我们面前的石头,我们不去克服它,它就永远是我们的绊脚石,可当我们把它克服了,它就是我们的垫脚石。” 陈默雷最后这句话铿锵有力,赢得了满堂掌声。 陈默雷示意大家停止鼓掌,接着说:“要说困难,肯定是有的,而且也肯定不小,要不然,执行难也不会成为一块顽疾。但是,大家也不要惧怕困难,请大家想一想,像肖慧兰那么难执行的案子我们都搞定了,还有什么困难能难倒我们?就凭这一件案子,咱们就应该对执行攻坚有充分的信心。” 说到这里,他回到座位,倒了一杯啤酒,然后又回到场地中央,高高地举起酒杯,说:“什么都不说了,一句话,谁愿意当老赖,咱们干他!” 最后这两个字陈默雷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最近喜欢上了军旅电视剧,借着酒劲便喊出这两个字,这让大伙儿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更多的其实还是理解。短短两秒钟后,大家都回过神来,纷纷举杯跟着高喊:“干他!”说完,众人仰头将酒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农家乐老板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过来查看,见上官云朝他摆了摆手,知道没事,又悄悄走开了。 按照东州的习俗,接下来是互相敬酒的环节。 上官云坐的是女桌,跟陈默雷坐的不是同一张桌子,可她端着酒杯转了一圈回来以后,却发现陈默雷不见了,于是,她便问有谁看见陈局了。 这时,江立军说:“陈局刚才跟我要了两根烟,然后出去了。至于去了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上官云担心陈默雷喝多了,便出去寻他,结果在农家乐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陈默雷的影子。 她有些失落地往回走,走到半路时,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他四下一看,发现一颗高大的杨树后面冒着一缕淡淡的白烟,便走了过去,她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坐在那里的正是陈默雷。 陈默雷正靠着杨树,低头抽着闷烟。 上官云走过去,笑着说:“陈局,你不是戒烟了么,怎么又抽起来了?”她也不管地面的土坷垃,径直坐到陈默雷旁边,开玩笑说:“怎么了这是?不会是花了这么些钱心疼了吧?要不要我帮你分担一点呀?” 陈默雷深深地吐了一口烟,带着几分惆怅说:“前段时间,秦院长问我对基本解决执行难有没有信心,我说有,但实际上,我这么说,更多的是在给自己打气。说实话,我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也打着鼓。执行难这么多年的顽疾,怎么可能用两到三年就能治愈?也不知道最高院的周强院长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着?” 作为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上官云深有同感:“是呀!我们要面对的现实困难太多太多了!找人难,找财产更难!如果这两个关键环节打不通,一切都是枉然。” 陈默雷猛吸了一口,把剩下的烟头摁在地上熄灭,说:“不管怎么说,尽力而为吧。”他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说:“这些话就别跟他们说了,我怕挫伤他们的积极性。” “你放心,我懂。”上官云会意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九章 攻坚首战 5月30日下午,东州法院在大礼堂召开夏秋执行攻坚活动部署动员会,领导班子成员、各庭室负责人及全体执行干警参加会议。 东州市委政法委书记叶炳坤出席会议,给执行攻坚活动打气加油,并提出希望和意见。各联动部门的分管领导也出席会议,并作了表态发言,表示将全力配合法院的执行攻坚活动。 会上,陈默雷宣读了执行攻坚活动方案,他一口气读下来,用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读完方案后,他又接着说:“刚才,我在活动方案里提到,执行攻坚活动要坚持民生导向。在这里,我想着重说明一点,那就是,我们一定要树立大民生的执行理念,不能仅仅认为涉民生案件就是交通事故、劳动争议、赡养纠纷、侵权纠纷、土地承包经营权等等这类案件,还要把目光放大放长放远。 无论是直接涉及民生的案件,还是间接涉及民生的案件,都要纳入涉民生案件的范畴。就比如说涉企案件,如果案件已经影响到了企业职工的正常工资发放,那么,我们也应该将这类案视为涉民生案件,也要做到优先执行,想法设法帮企业讨回欠款,保证职工工资的及时发放。这一点,希望大家务必做到。” 让陈默雷没想到的是,这段话竟成了会议的点睛之笔,并获得叶炳坤的高度称赞。 叶炳坤说:“默雷同志这话讲得好,民生问题的确是个大文章,不仅要看到点,也要看到面,不仅要看到眼前的民生问题,也要看到背后的民生问题,相信有这样的执行理念作为指引,此次执行攻坚活动一定能取得群众的理解和支持,也一定能取得预期的执行战果。” 部署动员会结束后,陈默雷留下正副庭长们继续开会,商讨第一次执行攻坚行动的具体方案和行动细节。商讨归商讨,但陈默雷事先声明,有一件事没有商讨的余地,那就是,作为第一次执行攻坚行动,除了早已脱离一线、等着退休的副局长赵维山,其他执行干警都要上阵。 6月1日凌晨4点10分许,东州法院的办公楼前,执行干警们已经集结待命。 这次是执行攻坚活动的首战,陈默雷决定亲自带队。 因为有电视台记者跟踪摄像,陈默雷对着镜子好一通收拾,这才下楼。他走到大楼迎门厅时,看到秦怀远正站在门口的平台上,便走过去,说:“你怎么过来了?” “我就不能过来吗?”秦怀远白了陈默雷一眼,说:“今天可是咱们东州法院执行攻坚活动的第一战,我作为院长过来督个战,应该还算名正言顺吧?” 陈默雷一个劲地点头:“算,算,算……既然你院长大人都来了,今天的行动又是执行攻坚的首战,那就请你来做个动员讲话吧。” 秦怀远一摆手,说“还是你来讲吧。你都把腹稿打好了,我总不能让你那些脑细胞白白牺牲吧。”见陈默雷还是推让,秦怀远便说:“咱俩要是还这么谦让下去,有些被执行人可就出门了,如果错过了最佳的行动时间,行动的效果是会打折扣的。” 既然院长都这么说了,陈默雷只好半推半就地说:“那就我来?” 秦怀远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于是,陈默雷走到队伍前面,强调此次行动的重要意义。 接下来,秦怀远本以为陈默雷要下令出发,没想到他却语气一转,说:“大伙儿知道吗?这次攻坚首战的时间之所以定在今天,那是有原因的。我前两天查了黄历,今天呢,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那是有讲究的。所以呢,我也相信,咱们这次行动一定能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此话一出,人群里立刻传出一阵笑声。 站在后面的秦怀远冷笑一声,自言自语说:“这个没正形的家伙,把黄历都搬出来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去讲呢。”说完,扭头就走了。 陈默雷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凌晨4点半了,出发的时间到了。他高喊了一声上车出发,大家迅速上车,然后,十辆警车鱼贯驶出大门。这一刻,东州法院夏秋执行攻坚活动的首战正式拉开序幕。 按照行动方案,此次执行干警分为两组,每组五辆警车,陈默雷与李济舟一组,梁忠信与上官云一组,法警队长丁茂原带着两个法警小组作为机动组留在单位,以备随时支援。 陈默雷一组奔赴的第一个目标地,是唐庙镇曹家旺村。 这个村的曹兴旺是一起交通事故案件的被执行人。三年前,他为图省钱,没有给机动车购买交强险,结果撞了伤行人,被判赔偿对方9万多元。判决书送达后,曹兴旺就天天在外面躲着。 凌晨5点,陈默雷一组到达曹兴旺家,喊了半天,曹兴旺的老婆才披着外套出来开门。 “我们是东州法院执行局的。”李济舟上前亮了一下公务证,问:“曹兴旺呢?在家吗?” 曹兴旺的老婆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没在,去外地打工了。我都好几个月没见着他了。” “真的不在?”李济舟又问。 “真的不在!”曹妻非常肯定地说。 既然不在,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开门?李济舟觉得不对劲,冲着身后的干警们一招手:“搜!” 接着,干警们进门挨个房间开始搜人,结果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却没找到曹兴旺的影子。 杨文韬从屋里出来,冲着站在院落里的陈默雷和李济舟摇了摇头。 “卧室里仔细找了吗?”李济舟问。 “仔细找了,没找到。”杨文韬有些心灰意冷地说:“也许曹兴旺真的不在家,卧室的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也只有一个人的衣服,床上的被褥我也摸过了,只有一边有热乎气……” 没等杨文韬说完,陈默雷说:“我进去瞧瞧。” 李济舟和杨文韬面面相觑,然后,跟着陈默雷进了卧室。 卧室北墙立着个推拉门的大衣柜。陈默雷走到衣柜前,拉开一扇柜门,仔细查看。站在一旁的曹妻不耐烦地说:“你们的人都找过了,里面没人。” 陈默雷并不理会曹妻的话,他拉开另一扇柜门,只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叠好的被褥。他把手伸进最上面的一床被子里一摸,便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说,曹兴旺藏在哪儿?”陈默雷双眼直视着曹妻,眼神洞若观火。 曹妻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没藏,我说过了,他不在家。” 陈默雷指了指衣柜里最上面那床被子,说:“那,这床被子上怎么还有热乎气呢?” 杨文韬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疏漏,他只注意床上的被褥,却没留心衣柜里的被褥,这才错过了这个重要信息。 曹妻仍然抱着一丝侥幸,狡辩说:“反正他就是不在,你们爱信不信。” 陈默雷看得出来,曹妻是不会配合的,要找出曹兴旺,只能靠自己。 他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床底下。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床下沿离地面只有十来公分,这么矮的高度,人是很难钻进去的。一般来说,床底下是农村人存放换季鞋子的地方,可这张床底下却偏偏放了两个又长又窄的箱子,这就有点奇怪了。 陈默雷要过杨文韬手里的强光手电,往里一照,发现箱子的一角露出一只布鞋,他把箱子往外推了推,接着又发现露出一个裤脚。他用手电敲了敲床沿儿,冲着床底大声说:“看见你了,出来吧,别躲了。” 话一说完,只见两个纸箱被推了出来,接着,又见一个人从床底下缓缓爬出来,形状很是狼狈。 杨文韬一眼认出此人就是曹兴旺,要不是陈局心细如发,找到蛛丝马迹,差点就让这个曹兴旺蒙混过关了。他不无气愤地说:“好哇,曹兴旺,原来你躲在这儿,你倒是挺会躲呀!” 曹兴旺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陈默雷示意杨文韬消消气,然后对曹兴旺说:“我们来找你,想必你也知道什么原因吧。” 曹兴旺点了点头:“知道,知道。”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陈默雷说。 陈默雷的话刚一落音,曹妻就一下子冲过来,双手护着丈夫,冲着执行干警们吼:“你们要干什么?他又没杀人放火,你们凭什么抓他?” “曹兴旺,我们没时间跟你废话。”陈默雷没理会曹妻,而是指了指门外随行的摄像记者,说:“电视台的记者可都跟着呢,你是要自己走,还是我们请你走,你自己选?” 曹兴旺知道这回躲不过去了,只好说:“我跟你们走。” 曹妻却依然不管不顾,挡在丈夫前面,嘴里一直重复着,今天谁也别想带走她男人。 曹兴旺不得已推开妻子:“男人的事,女人少管。”说着,跟着执行干警出门,上了警车。 曹妻一直追到大门口,冲着干警们不停地大吼:“我男人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跟你们没完!” 火气倒是不小!陈默雷哼了一声,回过头来反问了一句:“那请你告诉我,你男人身上究竟有多少根汗毛?你倒是给我个数呀。” 曹妻被冷不丁地问懵了,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换了话接着骂。 陈默雷不再理会曹妻,砰的一声闭上了车门。走出十几米后,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曹妻还站在门口,冲着他们大骂不止,心里不由得感叹:有其夫必有其妇呀! 首战告捷后,陈默雷一组奔赴下一个目标地。 截止凌晨6点,两组人员共抓到9名被执行人。虽然数量只有拘传名单上人数的一半,但相比平时来说,这样的成果已经算相当理想了。甚至有人说,还次真让陈局说中了,今天还真是个黄道吉日。 大约6点20分,陈默雷一组返程途中,路过位于城郊的永昌铸造有限公司。 陈默雷有意识地朝永昌公司看了一眼,发现公司大门是敞开的,觉得奇怪:这个时间永昌公司的大门怎么会开着呢?难道看门的老刘头这么早就来上班了吗?不对呀,哪有这么早就上班的? 陈默雷隐约觉得这门开的蹊跷,便让司机停车,然后,喊着李济舟一道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老刘头原本就是永昌公司的人,是给公司看大门的,自从老板廖文昌跑路后,公司勉强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后就停发了,此后,员工们都纷纷离去。 老刘头原本也打算卷铺盖走人,但债权公司们想让他留下,帮忙看守公司内被查封的财产,并表示愿意轮流给他开工资,老刘头这才留了下来。 反正工资不高,这些公司也不差这点钱。 永昌公司案是执行一庭的案子,李济舟曾来过几次,对这里的道路和厂房早已轻车熟路。他引着陈默雷拐了两个弯,来到生产车间区。两人边走边看,只见厂区的绿化带早已无人打理,野草肆无忌惮地生长蔓延,没过了很多低矮的绿化植被。 走着走着,两人来到第二生产车间,见车间大门敞开,便走了过去。 “济舟,这个车间的大门怎么是开着的?”陈默雷问了李济舟一句。 李济舟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人,便揣测说:“可能是老刘头打开的吧。这人一旦上了年纪,觉就睡得少了,可能他早早就来上班了也说不定。” 陈默雷点了点头:“嗯,也许吧。” 进到车间后,两人边走边查看被查封的设备。陈默雷突然发现在远处的两排生产设备的空隙里,有一个人影晃动。只是车间内光线阴暗,人影根本看不清楚,他轻轻碰了李济舟一下,然后指着远处的人影,轻声问:“那人是老刘头吗?” 李济舟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不像。不过,这个身影倒是有些眼熟,可我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难道是廖文昌偷偷回来了?李济舟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个想法,他越这么想,越觉得这个身影像廖文昌。 这个车间只有一个门口,而且就在自己身后,如果要抓的话,这个人肯定跑不掉,于是,李济舟大胆地冲着那个人影大喊一声:“廖文昌!” 李济舟刚喊完,便见那人影扫腿就跑。见此情形,李济舟更是认定此人便是廖文昌无疑,于是,他立刻冲了过去,想要当场抓住廖文昌。 陈默雷见李济舟冲了过去,也跟着冲了过去。 那身影见有人冲他跑来,慌忙之中拿起一件貌似扳手的东西,抡起来砸破窗户,跳了出去。 陈默雷跑在李济舟后面,见到那人影破窗而逃,便转身跑向车间门口,想要出了门口,想要与李济舟一道对其进行两面夹击。 这个时间,路上还很安静,响亮的破窗声传出近百米,引起法警的警觉,几名法警闻声赶了过来。 显然,那个身影是向大门口方向跑去的,可他刚躲过了陈默雷的拦截,却又看到一群人赶来增援。后有追兵,前有堵截,那人见跑不掉了,只好停住了脚步。 李济舟跑上前去,冲着那个背影大声问:“你是谁?转过身来!”等那人转过身来,他却不由得吃了一惊:“是你?” 那人见追他的是李济舟,松了一口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一大清早碰到贼了呢。” 李济舟见不是廖文昌,白白浪费了力气,没好气地说:“我喊的是廖文昌,你跑什么?” 只见那人一脸委屈地说:“我说李大庭长,你也知道,我和廖文昌就差一个字!这么大清早的,冷不丁被你这么一吓,我心一慌,这不就听错了么。” 陈默雷虽然没见到廖文昌,但听两人说话的意思,便猜到此人不是廖文昌,而且还跟李济舟认识,便好奇地走过去问李济舟:“他是谁呀?” 李济舟叹了口气,说:“是我刚才没看清楚,他叫廖启昌,是廖文昌的堂弟,也是工业园区启顺纸箱厂的老板。” “噢。”陈默雷打量了一下廖启昌,说:“别说,你和廖文昌还真有点相像,难怪李庭长把你错当成他了。” 在外人面前,为了体现司法的庄重性,陈默雷对同事一向是以职务相称。 第四十章 防患未然 廖启昌这么早出现在永昌公司,这让陈默雷心里很是费解,他问廖启昌:“廖老板,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么早来这儿做什么呀?” “是这么回事。”廖启昌解释说:“我堂兄廖文昌以前跟我借了20万,一直没还。后来他囤积钢材赔了钱,我估摸着他八成是还不了钱了,就干脆送了个人情,把20万钱连同利息一块转成永昌的股份。 这不,前几天,我看到你们发布的拍卖公告,就想过来看看这个厂子还有没有收购的价值。法律不是规定股东有优先购买权么,我可不想把这个权利白白浪费了。 这厂子我以前来过,跟看门的老刘头也算认识。我昨天傍晚找了老刘头,跟他说明白意思,想着今天一大早过来看看,等到他早晨过来上班,再把钥匙给他。他相信我,就把钥匙给了我。可没想到,老刘头没来,你们倒是先来了。” 接着,廖启昌开始夸赞执行干警,说干警们如何如何辛苦,天还没亮就出来抓老赖,是真正的人民公仆。 “你还有个问题没回答呢。”陈默雷打断了廖启昌,问:“你要看厂子,大白天过来不行吗?干嘛非得挑这个时间?” 廖启昌叹了一声,说:“与其说是挑时间,倒不如说是抽时间。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白天抽不出空来,只有大清早还有点时间,也只能趁着这点工夫过来看看。” 陈默雷还不能完全相信廖启昌的话,又问:“现在东州的企业大都不太景气,有的甚至已经停工了,你怎么会这么忙呢?” 廖文昌不无得意地说:“是,别的企业是不太景气,不过我那个纸箱厂还行。”见陈默雷似乎不信,他解释说:“现在经济虽然不太景气,可网购倒是挺火的,运输需要大量的包装纸箱,所以,我那纸箱厂的生意倒也没怎么受影响。” “噢,原来是这样。”陈默雷点了点头,继续问:“那,永昌公司已经这样了,你觉得还有收购的价值吗?” “那得看是谁了。”说起生意经,廖启昌侃侃而谈起来:“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的,有点像赌博,有赚的就有赔的。铸造这个行业呢,从去年开始就一直不太景气,不过,谁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说不定哪天这个行业就突然转好了呢。 现在我可以先把厂子盘下来,等市场行情好了再开工嘛。反正这厂子现在也闲置着,养着它又花不了多少钱,我干嘛不碰碰运气呢。 再说了,就算行情一直不见转好也没关系,我还可以卖地皮嘛,照现在地价这个涨法,我至少是不会赔的。” “你的想法是不错,不过,恐怕你的算盘要落空了。”陈默雷认真地说:“股东的优先购买权是指优先购买股权,而不是优先收购公司!” 廖启昌的脸一下子僵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看来,我这一大早算是白跑一趟了。” 回到警车上后,陈默雷随口对李济舟说:“这个廖启昌虽然不太懂法,不过脑子倒是挺好使的!” “那可不?”李济舟说:“他为了追债,都能把对方公司的员工发展成自己的内线。就这脑子,能不好使吗?”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回到法院后,李济舟刚要下车,就被陈默雷拽住了:“你把今天拘传的这些被执行人交给相应的案件承办人,完事之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今天是执行攻坚的首战,陈局不说案子的事,却要他去办公室找他,想必一定是有更为重要的事。李济舟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说:“好的,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大约10分钟后,李济舟来到局长办公室,见陈默雷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便小声问:“陈局,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陈默雷招呼李济舟坐下,说:“在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廖启昌会出现在永昌公司的车间里?他自己说是想买下永昌,可这话未必就是真的。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廖启昌其实是受廖文昌的指使,回来看看有没有机会把永昌的财产偷偷运走?” “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李济舟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这对堂兄弟的关系好像不怎么样。你忘了,上次咱们能去曲峰县梧桐镇找廖文昌藏匿的钢材,还是这个廖启昌提供的线索呢。” “可咱们最终还不是白跑了一趟,什么都没找到呀!”陈默雷说:“这就难保廖启昌事前有没有跟廖文昌串通合谋。” 李济舟一琢磨,觉得陈默雷的话也有理:“听你这么说,的确不能轻易排除这种可能。那,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陈默雷继续说:“目前来看,永昌公司最容易移走而且价值相对高的财产,应该就是那些被查封的工程车了。我记得,这些工程车大都是从邻省的豪迈重工购买的,我想,我们不妨利用那些工程车设个局。” “设局?”李济舟不由得一愣。 陈默雷递给李济舟一份写满大半页的a4纸,说:“这是我草拟的一份协助执行通知书,你再整理一下,打出一份正式的文书来,然后,拿着这份协助执行通知书去一趟豪迈重工,让他们帮咱们完成这个局。” 李济舟接过来,大体看了一遍,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想对永昌的工程车进行定位!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而且很有必要。”陈默雷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济舟,我这么说绝不是危言耸听。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廖启昌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进入永昌的大门,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那个看门的老刘头并一定完全靠得住。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我们没有场地去存放永昌那么多的工程车,在处置永昌的财产之前,与其担惊受怕,不如给财产上一个保险。万一廖文昌真打算想偷走那些工程车,我们也好事先有个防范。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来个人赃俱获呢。” 李济舟觉得陈默雷有些过于谨慎和敏感了,说:“陈局,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万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济舟,你就听我的吧。”陈默雷打断李济舟的话,说:“并不是所有的执行方案都能做到万无一失,也不是所有的财产线索都能达到准确无误,可如果你不去尝试,就永远没有成功的可能。 今天廖启昌出现在永昌,或许就是一个信号,我们完全可以拿这个案子试试水。而且,最近大家都很忙,也很难抽出人手去永昌蹲点,相对来说,这已经是最简便最省力的方案了。 所以我想,不管廖文昌会不会走这一步,我们都应该未雨绸缪,做到防患于未然。” 李济舟知道,陈默雷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动摇,只好同意了。 接着,陈默雷又说:“济舟,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看这样吧,你吃完早饭后,马上出发赶往豪迈重工。对了,这次就让刘明浩跟你一块去吧,他调到咱们执行局已经半个了,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好的,我这就回去准备。”说完,李济舟便匆匆走了。 陈默雷说所的豪迈重工,是邻省的一家以生产工程车为主的机械公司,全名叫豪迈重工股份有限公司,在周边地区有不小的市场份额。 8点钟出头,李济舟和刘明浩便乘警车出发,两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中午下班之前赶到了豪迈重工的总部。 接待李济舟和刘明浩的是豪迈重工的法务部经理,地点是在法务部经理的办公室。 法务部经理拿着协助执行通知书看了半天,说这种事他不懂,把技术部经理也叫了过来。结果两人商议了半天,也没拿出个正经主意。 技术部经理说:“两位领导,我们以前没接过这种活儿。您看,我们总经理出差了,要不你们先回去,等我们总经理回来了,我再替你们转达,好吗?” 李济舟听了这话心里很不爽,说:“照你这么说,我们今天这趟就算是白来了,对吗?” “不,不,您听我解释。”法务部经理知道公然拒绝法院协助执行的要求,恐怕没好果子吃,连忙解释说:“这个事的确有点难办。永昌公司是从我们这里买的工程车,可那些车都已经结清欠款了,按照我们公司的规定,是不能对结清欠款的工程车重新定位的,所以,这个事我们还得跟总经理汇报一下,由他定夺。 当然,按照法律规定,我们应该配合法院的工作。可我毕竟端着公司的饭碗,总不能对公司的规章制度视而不见吧?” 李济舟说:“如果你们做不了主,那就给你们总经理打电话吧。” 技术部经理说:“不好意思,总经理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了。他出发前特意交代过,无论公司发生什么事,白天都不要跟他打电话,有事晚上9点钟以后再打。”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李济舟说:“这也属于特殊情况,你们给总经理打个电话,我想他是不会怪你们的。” 技术部经理一脸的为难,说:“您可能不知道,我们总经理脾气不太好,我们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他开会的时候经常强调,这么大一个公司必须要有执行力,所有事都要做到令行禁止,否则,是要扣奖金的。” “那你不会给他发短信吗?”李济舟又说。 话刚落音,法务部经理说:“我刚才给总经理发短信了,可他一直没回!”他擎着手机屏幕给李济舟看了看,说:“要不,你们先坐下等等看?” “那就等等看吧。”李济舟做到沙发上,也招呼刘明浩坐下。 法务部经理给李济舟和刘明浩倒了两杯水,然后拉着技术部经理躲到一边,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过了十几分钟,还不见短信回复,李济舟有些不耐烦了,说:“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你们也别为难了,你们把总经理的号码给我,我给他打电话吧。” “这个……”法务部经理犹豫着说:“总经理的号码是不对外公开的,我们要是给了你,怕是不好跟他交代。” 李济舟猜测,这两个经理刚才嘀咕的可能就是要不要提供总经理的号码,两人嘀咕了这么久,想必已经打定主意了。他起身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回头等我们的处罚决定书吧。” “领导,请高抬贵手呀。”法务部经理一下子慌了,央求说:“还请您通融一下,考虑考虑我们这些人的难处吧。” “配合法院执行是你们的义务,不需要你们同意。”李济舟毫不留情地说:“如果法院的决定还需要你们同意才能实行,那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法务部经理见李济舟态度如此坚决,斟酌再三,只好妥协:“要不这样吧。两位领导稍等,我再给总经理打个电话。如果他还是不接的话,你们就把协助执行通知书留下,我们遵照执行就是了。永昌的工程车一旦发生位移,我们会立即通知你们的。” 这时,技术部经理扯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说:“你怎么就答应了呢?总经理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忘了他是怎么交代的了?” “那事到如今你说怎么办?”法务部经理低声反问说:“难道要等总经理回来,给他看处罚决定书吗?你仔细想想,如果总经理见到处罚决定书,他会怪自己没交代清楚,还是怪我们不懂法律?还有,你知不知道,法院对单位的罚款一般都是6位数的。如果罚款的话,这钱谁出?你出还是我出呀?” “有这么多吗?”技术部经理瞪大了眼睛问。 “我骗你干什么?这种事网上都有,你一查就知道了。”说着,法务部经理就开始打电话,可他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再打第二个电话时,对方就直接关机了。 李济舟担心这两个人是在演戏给他看,再三说明拒绝配合执行的法律责任后,这才和刘明浩离开。 路上,刘明浩忍不住说:“李庭,虽然您也交代了,豪迈重工也把协助执行通知书收下了,可那两个部门经理毕竟是豪迈公司的员工,只怕他们不敢公然违反公司的规章制度,表面上答应了我们,实际上却是故意敷衍。” 李济舟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无担心地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我们是学文科的,对他们的定位技术完全不在行。但愿这两天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声。 刘明浩听得出来,这叹息声中,既有无奈,也有悲凉。 第四十一章 定位延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天一上班,李济舟就接到豪迈重工技术部打来的电话,说是永昌公司有三辆装载车发生了位移,现在已经离开东州了。 事关重大,李济舟急忙跑去局长办公室汇报情况。 “什么?”陈默雷一听,腾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协助执行的通知书,你们不是昨天上午就送达给豪迈重工了吗?他们怎么现在才通知我们?” 说起这事,李济舟就来气:“我是把协助执行通知书送达他们俩,也跟他们交代清楚了。可没想到,在法律和公司的内部规定之间,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他们总经理昨天回公司的时候已经烂醉如泥了,法务部经理今天早上才跟总经理作了汇报,等到开启定位后,那三辆装载车早就不在永昌公司了。” “先不说这个了。”陈默雷立即冷静下来,问:“那三辆装载车现在到哪儿了?” “据豪迈重工方面说,目前还在325省道上。”李济舟回答说:“从位移方向来看,我觉得可能是去往齐江市方向。” 陈默雷当机立断说:“让杨文韬留下值班,把你们一庭能叫上的人全都叫上,再叫上两个法警,咱们立刻出发,争取截住那三辆装载车。”说着,便开始收拾公文包。 “好,我这就安排。”说完,李济舟便急匆匆地走了。 收拾完毕后,陈默雷刚走出办公室,又返了回来,用座机给梁忠信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没等梁忠信开口,他便抢着说:“忠信,你立即派人去找到廖启昌,盯着他,如果发现他有什么异动,立刻向我汇报。记住,打我手机。”挂断电话后,便急匆匆下楼了。 办公楼前,八名干警、一辆越野警车、一辆帕萨特警车已经集合完毕,只等待命出发。 陈默雷喊了一声“出发”,随即上了越野警车,率队直奔齐江市。 李济舟跟陈默雷同乘一车。路上,李济舟一直跟豪迈重工的技术部保持着联络。一个半小时后,警车到达齐江市区。此时,豪迈重工技术部的定位显示,三辆装载车已经到达齐江市西界,很快就要离开齐江市了。 陈默雷等人于是继续追踪,然而,此时意外却发生了。 追出齐江市西郊后,李济舟接到豪迈重工技术部的电话,说三辆装载车的信号突然中断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济舟不由得一怔:“什么?信号中断了!到底怎么回事?” 陈默雷一听,意识到出了大问题,他让李济舟把手机开到免提,以便一字一句地听清对方的话。 “领导,这工程车定位其实也不算什么高科技,懂行的人是可以拆除的。”对方解释说。 陈默雷问:“你确定是定位设备被拆除了,而不是暂时出现技术故障?” “我们干这行这么些年了,这点判断还是有把握的。”对方的声音有些露怯:“领导,实在抱歉,这下我们真的帮不了你们了。” 陈默雷长叹一声,拿起手机说:“这样吧,你们继续对永昌的其他工程车进行定位。如果再有什么情况,请记得随时通知我们。” 挂断电话后,陈默雷终于忍不住了,破口骂道:“tmd,如今竟然还有像豪迈重工这样的公司!国家的法律竟然大不过他的狗屁规章制度!要不是他们开启定位晚了,咱们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那……咱们还要继续追吗?”李济舟小心翼翼地问。 “连目标都没了,往哪儿追?”话一出口,陈默雷立刻意识到不该把火气撒到同事身上,随即降低了声音:“回吧。” 负责开车的杨乐刚要调转车头,却听陈默雷说:“等一下,你先把车停到路边。” 陈默雷下车后,四下望了望,然后回到车上,对李济舟说:“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今天走的这条路线有点眼熟呀?” 李济舟听陈默雷这么一说,也颇有同感:“好像是有点眼熟。” 这时,杨乐插话说:“陈局,咱们去年到红山县的岩山煤矿执行案子,走的就是这条路。” 杨乐一句话提醒了陈默雷,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们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那三辆装载车是要开往岩山煤矿,而且是要低价卖给岩山煤矿。我想,如果有这么一笔划算的买卖摆在面前,岩山煤矿应该不会拒绝的。” “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李济舟不无担忧地说:“可你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些过于大胆了,岩山煤矿距离东州有上千公里呢,就算三辆装载车真的要卖到岩山煤矿,可我们手里也没有任何证据呀。而且,岩山煤矿的态度你也领教过,如果仅凭怀疑,恐怕咱们连煤矿的大门进不去。” 李济舟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陈默雷从不轻易放弃任何一种可能性:“反正都走了这么远了,也不差这一趟了。我看这样吧,咱们先去红山县法院,看看他们法院有没有涉及岩山煤矿的案子。如果有的话,咱们可以搭个便车,跟着混进去;如果没有的话,咱们再另想办法。” 领导发话了,李济舟不好不从,他在心里不禁感慨道:这个执行局长真是什么招都敢想敢用! 两辆警车继续西行,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下午下班前赶到了红山县法院。 接待他们的是红山法院的执行局长徐仲友。 徐仲友把他们安排在会客室,然后便去了解本院有没有涉及岩山煤矿的案件。10多分钟后,徐仲友回来说:“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们红山法院没有涉及岩山煤矿的案件。另外,我说句关起门来的话,据说岩山煤矿有一定的社会能量,他们的纠纷都是私下摆平的。当然,这都是坊间传闻,至于是不是真的,我就不清楚了。” 看来,想要跟着混进岩山煤矿的办法是行不通了,陈默雷便决定不再叨扰,起身跟徐仲友握手道别:“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走了。” 徐仲友挽留说:“别这么着急嘛。你们难得来一趟,就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吧。晚上一块吃个饭,正好,咱们可以交流一下工作,我也向你们东部法院取取经,学习一下你们的好经验、好做法。” 陈默雷坐了一整天的车,只想找张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便婉言谢绝了。为了早点离开,他还故意打了两个哈欠。 8人简单吃过晚饭后,随便找了个宾馆住下,等待明日一早返回东州。 年轻人精力旺盛,杨乐等几个同龄人第一次来到红山县城,想领略一下这座西部小城的风情,顺便品尝一下这里的小吃,便结伴出去逛夜了。 晚上7点半,陈默雷刚回到房间,上官云就打来电话,向他汇报昨天执行行动的战果:除了上午拘传的9人,执行二庭中午又搞了次突袭,拘传了3人,一共12人。截至目前,已有3人已经全部履行义务,5人与对方达成执行和解,执行到位案款32万元,剩余4人被司法拘留。在被拘留的4人中,今天上午又有2人的家属主动缴纳了执行款共6万元。 这样的战果可以说是旗开得胜,这让陈默雷原本失落的心情一下子振奋了许多,他习惯性地在微信群里发了个红包,道了声辛苦。 或许是太累了,洗了个热水澡后,陈默雷躺到床上,看着看着电视就睡着了。等他早上6点来钟醒来的时候,发现电视遥控器掉在了地上。 宾馆供应早餐。次日早上7点半,大家一起到宾馆餐厅吃饭。陈默雷看到宾馆门口立着一个报架,便随手拿了几张报纸,出于职业习惯,他顺手挑了一份法制报。盛好饭菜后,他找了个位子坐下,一边吃饭,一边看报。 吃完早饭后,就在大家都以为要返回东州时,陈默雷却突然宣布一个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不走了。 第四十二章 暗度陈仓 徐仲友的家离红山法院不远,他几乎每天都是步行上班。 今天8点20分,他刚走到法院大门,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正是昨天来找他的陈默雷,他不由得一愣:“陈局长,你们怎么没走呀?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处理呀?” “徐局长,我是专程来找你的。”陈默雷刚要说下去,见法院门口还有人进进出出,便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徐仲友犹豫了一下,不知道陈默雷打的什么主意,但考虑到毕竟是同行关系,还是答应了。 陈默雷引着徐仲友来到警车后面,对他低语了几句。 徐仲友听得目瞪口呆:“什么?这种办法也亏你想得出来,我可是闻所未闻呀。”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陈默雷皱着眉头说:“老兄,你就帮帮忙吧,回头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徐仲友仔细想了想,说:“不过话说回来,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这样吧,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去跟我们武院长汇报一下,你们先去接待室等我消息。”说完,便引着陈默雷等人去了接待室。 在接待室里焦急地等待了半个小时,李济舟忍不住问陈默雷:“陈局,你这办法管用吗?就算红山法院肯帮咱们,可如果岩山煤矿不接招怎么办?” “不试试怎么知道管不管用,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陈默雷反问说。 李济舟嘀咕着说:“我可没你那些花花肠子。” 陈默雷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李济舟急中生智,说:“我是说,你这个主意确实高明,岩山煤矿的人肯定想不到。” 陈默雷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嗯,我很喜欢你的坦诚。” “陈老兄,好消息!”这时,徐仲友推门进来,兴高采烈地说:“你的要求,我们武院长答应了。” “真的?”陈默雷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徐仲友说:“我们武院长说,说你这个办法别出心裁,或许能够出奇制胜,可以一试。至于说辞嘛,我们已经替你想好了,就说按照院里的安排,各个派出法庭每年都要开展一次普法宣传活动,其中沙岩法庭选择了劳动力密集的岩山煤矿作为普法对象,要搞一次送法进矿区的活动。 我想,对于送上门来的普法,岩山煤矿应该是不好意思拒绝的。刚才我已经给沙岩法庭的王勇庭长打过电话了,他答应立刻联系岩山煤矿,尽快把具体的活动时间确定下来。”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陈默雷激动地握住徐仲友的双手:“不瞒你说,就在刚才我还担心你们会不会帮这个忙,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这件事不管成与不成,你这个朋友我陈默雷交定了。今天中午我请客,咱们好好喝两盅。噢,不对,工作日不能饮酒。那就晚上,晚上我请客,你可一定要赏脸呀。” 徐仲友哈哈一笑,说:“看得出来,你陈老兄也是豪爽之人。吃饭就不必了,咱们都是一个系统的,没必要这么客套。以后说不定我们也会到东州办案,还要向你们求助,到时你尽力帮我们就是了。” 见陈默雷执意相邀,徐仲友又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今晚真的有事,我这不是跟你假客气,如果是明天晚上,我肯定去……” 正说着话,徐仲友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正是沙岩法庭王勇庭长的电话。 通话结束后,徐仲友对陈默雷说:“王勇庭长说,他那边已经联系好了,今天下午2点钟去岩山煤矿举办一场普法讲座。到时候,你们的人跟着混进去就是了。” 他看了看手表,说:“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沙岩法庭离县城比较远,你们最好现在就出发,这样你们也有时间跟王勇庭长商议一下具体的细节问题,免得出现纰漏。还有,我已经跟王勇庭长交代过了,中午你们就在沙岩法庭吃饭吧,他们有自己的小菜园,吃着放心。” 陈默雷一再向徐仲友表示感谢,这才离开。在他的印象里,他好像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感谢的话。 刚踏上去往沙岩法庭的路,陈默雷的脑子就开始琢磨:岩山煤矿里肯定有当地人,难免有人认识沙岩法庭的人,所以,跟着沙岩法庭的人混进岩山煤矿的人不能太多,有一个就够了,以免引起对方的怀疑。 他把人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选定了杨乐:这小子够机灵,而且上次去岩山煤矿办案的时候,他也没进经理办公室,煤矿的人应该对他没什么印象。 他把这些想法告诉了杨乐,并叮嘱说:“你的任务是混进岩山煤矿摸摸情况,只要摸清楚里面有没有永昌失踪的那三辆装载车就行,其他的事都不要管,这样,才能保证你的安全。你明白吗?” “明白。”杨乐点头说。 陈默雷等人到达沙岩法庭时,已经是11点了。法庭西南角的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的声音,是有人在准备午饭。 王勇庭长把陈默雷等人请到办公室,双方简单客套了几句,便开始商议具体的细节问题,诸如多少人去普法,时间要持续多久,杨乐以什么身份跟去,等等,等商议完这些细节问题,已经是12点了。 吃过午饭后,稍作休息,王勇庭长带着一名法官和一名书记员组成普法小组,赶往岩山煤矿。杨乐向法庭的人借了身便装,扮作司机。当然,他不知道路,怎么走还要由法庭的人指挥。 普法小组到达岩山煤矿时,煤矿经理于焕金已经算好时间、等在门口迎接了。 下午3点,普法讲座在岩山煤矿的小礼堂举行。 看得出来,为了迎接这次普法讲座,于焕金是经过一番准备的,不仅礼堂的正面张贴了欢迎标语,而且参加讲座的除了段长以上的人,还有十几名矿工代表。 于焕金代表煤矿致欢迎词后,普法讲座正式开始。在小礼堂外面,杨乐一直坐在沙岩法庭的警车里,他看到四下没人,便下车开始行动了。 凭着上次的印象,杨乐很快便摸到了煤矿的储煤场。 陈默雷跟杨乐说过,岩山煤矿的规模不算很大,生产设备也比较落后,如果永昌公司的的三辆大型装载车真的在岩山煤矿,最有可能的就是用来拉煤。而且,为防止被人认出,岩山煤矿很可能只将三辆车用于厂内运输,也就是将煤炭从煤坑运输至储煤场。 按照陈默雷的计划,杨乐在储煤场找了个位置藏起来。在这么大面积的储煤场,想要找个既便于观察又不易被人发现的位置并不难。况且,他还特意借了身黑色的衣服,与煤堆混为一体,就更难发现了。藏好之后,杨乐便打开手机的相机功能,然后,静静等待着第一辆装载车的到来。 几分钟后,一阵轰鸣声响起,第一辆满载煤炭的装载车来到储煤场。 杨乐躲在一个高如小山的煤堆后面,开始用手机拍照。手机的铃声和快门声早已关闭,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他很快便发现,这里的装载车都是五辆一组,来一起来,回也一起回。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拍,否则,就会错过一辆、两辆甚至三辆。 小礼堂内,于焕金坐正在第一排座位上认真地听讲。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个保安悄悄走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接着,只见他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什么都没说,便匆匆出去了。 从于焕金的表情,王勇就能猜到于焕金突然离开的原因。他不是不想拦下于焕金,可是在名义上,他们只是前来普法的,而不是来办案的,如果这么贸然去拦于焕金的话,名不正言不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于焕金离开。 潜伏在储煤场的杨乐已经拍了20多张照片,每拍完一组照片,他都会趁着空闲时间查看一遍。在拍完第五组照片后,他惊喜地发现,在外观上,有一张照片里的装载车与他手机里保存的永昌公司的其中一辆失窃装载车一模一样。 刚刚有点收获,杨乐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喜悦,就听到背后隐隐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一个身着保安制服的人正快步向他这边走来。 这一刻,他突然紧张起来,虽然陈局长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并告诉了他该怎么办,但他毕竟年轻阅历少,心里仍不免紧张和慌乱。 那个保安越来越近了,他急促的脚步听起来就像是杨乐的心跳,杨乐似乎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然而,就在距离杨乐还不到20米的时候,保安胸前挂着的对讲机响了:“栾队长,栾队长……”保安停住脚步,取下并手持着对讲机说:“是我,请讲。” 看起来,此人应该是岩山煤矿的保安队长。 杨乐立刻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个保安队长在对讲机里说些什么,或许可以从中发现有用的信息,可对方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所以,不管杨乐再怎么集中注意力,也只能听到声音,却听不清内容,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谁说话。 第四十三章 煤矿交锋 大约两分钟后,栾队长结束对话,把对讲机挂回到胸前,他走到杨乐跟前,一脸严肃地问:“你是干什么?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我是沙岩法庭的司机。”杨乐努力保持镇定,说:“我是出来找厕所的,不认识路,转着转着就到这儿来了。” “你是沙岩法庭的?”栾队长的目光里充满怀疑,问:“我去过沙岩法庭,怎么没见过你?” “我刚到法庭时间不长。我是王勇庭长的亲戚,按辈分,我得叫他二叔。不过,他跟我说,我只有私底下才能叫他二叔,平时都要叫他王庭。”杨乐回答完后,又反问了一句:“对了,你认识我们法庭的王勇庭长吗?” “我认识他,可他不认识我。”栾队长继续问:“你们王勇庭长也过来了吗?” “来了。”杨乐说:“他在你们煤矿的小礼堂讲课呢。” …… 栾队长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杨乐听得出来,这个栾队长分明是在试探他,不过这根本难不倒他,因为他事先已经对法庭的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 下午4点,普法讲座结束,因为经理于焕金还没回来,煤矿的谢副经理只好出面代为给普法小组送行。 走出小礼堂,王勇先朝停在对面停车场的警车望了一眼,车里没人。他心里顿时不安起来:这个杨乐怎么还没回来?是任务还没完成,还是出了什么状况? “几位领导这就要走吗?”这时,只听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传来。王勇循声望去,只见于焕金正朝这边一路小跑,圆鼓鼓的肚子随着他的步子一颤一颤,看起来颇为滑稽。 于焕金跑过来,喘着粗气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事走开了。各位领导辛苦了,非常感谢各位领导的精彩讲座。为了表示我们煤矿的谢意,请大家务必赏光留下吃个便饭。” “这个……”王勇正在犹豫要不要留下吃这顿饭:吃的话,会违反廉洁规定,却能为杨乐争取更多的时间;不吃的话,就要立刻让杨乐赶回来,可他又不知道杨乐的任务是否已经完成。 “王庭,我回来了。”正当王勇犹豫不决的时候,杨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王勇转头望去,只见杨乐正左手捂着肚子朝他跑来。这下,王勇的心终于踏实了,不仅因为杨乐安全回来了,也因为他完成了任务:他们事先商定了信号,左手捂着肚子,代表任务完成,右手捂着肚子,代表任务失败。 “你个司机不在车上好好待着乱跑什么?还想不想干了?”王勇故作生气地斥责杨乐。 “对不起,王庭,我刚才闹肚子了。”杨乐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我去上厕所,结果跑错了地方,所以,才回来晚了。” “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王勇见杨乐站在原地不动,又冲着他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车开过来?” “好,好,我这就去。”杨乐答应着,跑向警车,又把警车开到王勇跟前。 离开岩山煤矿后,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沙岩法庭。 陈默雷等人已经在法庭焦急地等待了半天,见到警车回来了,便立刻围了上去。 还没等杨乐下车,陈默雷就问:“怎么样,有收获吗?” 杨乐下车后,翻出手机相册递给陈默雷:“陈局,请看。” 陈默雷把照片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终于从中找到了永昌公司失窃的三辆装载车,但出于职业习惯,他又对着卷宗里的照片看了一遍,这才完全确定无误。 他拍着杨乐的肩膀,说:“小杨,干得漂亮!”然后,他让杨乐把那三辆装载车的照片用微信传给大家。 按照预定部署,陈默雷把李济舟叫过来,对他说:“你让上官云立即找秦院长签发搜查令,签发之后,让她立刻把搜查令和请求红山法院配合执行的公函一块儿传真过来。” “好,我立刻联系上官庭长。”说完,李济舟便开始给上官云打电话。 沙岩法庭没有传真机,搜查令和公函只能传到红山法院的办公室,再安排人送过来。 大约20分钟后,徐仲友打来电话说,手续已经传真过来,问陈默雷是今天行动,还是明天一早行动。 虽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陈默雷担心夜长梦多,决定立即行动。 “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徐仲友干脆利索地说:“你等着,我们现在就把相关手续给你送过去。” 将近一个小时后,徐仲友带着一车法警赶了过来。 见到徐仲友后,陈默雷向他道了声感谢,便立即集合队伍出发。当然,沙岩法庭的人是不用参加行动的,否则,送法进企业的戏也就白演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车队到达煤矿。 在此之前,陈默雷已经在煤矿的前后门布置了暗哨。暗哨没有出现,这说明那三辆装载车还在煤矿里面。 这回,煤矿门卫似乎是学乖了,见到法院人员的公务证,便立即放了行。 一进煤矿,大家便赶往作业区。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搜索,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从装载车队里找到了那三辆装载车。 按说出现这种情况,是要找煤矿经理于焕金问话的。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于焕金却不见了。 陈默雷走到徐仲友跟前,低声说:“看来,于焕金可能已经猜到今天普法活动的真正意图了。而且,直到现在我布置的两个暗哨还没有异动,这说明,于焕金应该是乔装打扮离开煤矿的,还成功躲过了暗哨。” “那他为什么要离开呢?难道是逃跑?”徐仲友有些不解地说:“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呀,他于焕金总不会为了这三辆装载车,就丢下煤矿逃之夭夭吧。” 听徐仲友这么一说,陈默雷也觉着这里面有问题,但他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于是,他先安排人分头给三辆装载车的司机做笔录,详细询问车辆的来源情况。 于焕金去哪儿了呢?陈默雷想起经理办公室里有一部座机,便尝试着用座机联系于焕金。虽然他不知道于焕金还用不用原先的号码,也不知道他的手机是不是有信号,可他还是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于焕金的手机号,拿起话筒,怀着一丝希望拨了出去。 嘟……话筒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盲音。这说明号码仍处于使用状态,陈默雷又拨打了一遍,但依然没人接听。他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仔细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十几分钟后,李济舟走过来说:“陈局,三个司机的笔录已经记完了。他们都说自己只是干活的,不知道那三辆装载车是怎么来的。” 陈默雷拿过笔录,粗略地看了一遍,有些失落地说:“我猜也是这个结果。”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李济舟请示说。 是啊,接下来怎么办呢?陈默雷心里突然一阵茫然。这时,座机铃声响了。陈默雷一看,正是自己刚才拨出去的电话,他立刻接了起来。 “喂,刚才是谁给我打电话了?”话筒那头的人似是喝醉了,但仍然能听得出来,是于焕金的声音。 “是我。”陈默雷一字一字地说:“你的老朋友——东州法院执行局长陈默雷。” “噢,是陈局长呀,您怎么来了?抱歉抱歉,我在外面有个饭局,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于焕金继续醉醺醺地说:“您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给您安排一桌当地的特色菜吧,让我们谢副经理好好陪您喝两杯。” “不劳费心了。其实,我们这次是有事找你。”陈默雷说:“饭局结束之后,请你尽快赶回来,我在你办公室等你。你如果自己回不来的话,我也可以派警车去接你。” “不用不用,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尽快赶回去。”于焕金信誓旦旦地说。 挂断电话后,陈默雷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7点半了,可直到现在大家还都没吃晚饭。他刚要安排人去买饭,却见徐仲友带着两名法警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两大箱盒饭。 “陈老兄,先吃饭吧。”徐仲友递给陈默雷一个盒饭:“我一看就知道,你平时肯定也是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干咱们这份差事,可不能亏了自己的身体,要不然,迟早会把自己累垮的。” 陈默雷接过来,嘿嘿一笑:“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饭菜的香味立刻勾起了陈默雷肚子里的饿虫。在这个漆黑而又远离家乡的夜晚,徐仲友的盒饭多少带给了他一些慰籍。 吃饭的时候,徐仲友问陈默雷:“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很想听你解答一下。你们东州距离我们红山千里之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失踪的装载车跟岩山煤矿联系起来的?” “这算是碰运气吧。”陈默雷坦率地说:“我们一路上查看监控,最后发现那三辆装载车在你们红山县消失了,我就推测那三辆装载车应该是留在了红山县。在这以前,我们还来岩山煤矿执行过一起案子,当时我就留意到沙岩镇地处偏僻山区,路上也没有监控。你想,装载车那么大的物件要运到红山县的某个地方,还不能被轻易发现,肯定是要躲开监控的。 所以,我就大胆猜测那三辆装载车很有可能就是开到了岩山煤矿。不过好在我运气不错,让我猜中了。” “依我看,这也不完全是运气。”徐仲友若有所思地说:“先设想出一个假设,再去验证这种假设,这本身也是一种办案思路。况且,大胆假设也是需要以经验为基础的。” 陈默雷没想到徐仲友会对他的思路给出如此肯定的评价,高兴地端起水杯跟他碰了一个:“理解万岁吧。” “理解万岁。”徐仲友笑着回应说。 吃过饭后,陈默雷想趁着于焕金还没回来的这点空闲时间理顺一下思路,便把杨乐叫过来,并让他把今天下午执行任务的具体细节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等杨乐说完后,陈默雷有些不放心地问:“你确定那个姓栾的保安队长就问了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没遗漏什么吧?” “没有。”杨乐非常肯定地回答说。 这时,陈默雷突然意识到,于焕金很可能早已猜到今天下午普法讲座的真正意图了,而他之所以没有为难杨乐,或许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然而,陈默雷却猜不到于焕金接下来为他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 第四十四章 胜耶败耶 陈默雷坐在于焕金的真皮座椅上,用办公室的座机给于焕金打了不下5次电话。于焕金总说快了快了,可直到9点多钟,他才赶回煤矿,而且,跟上次一样,也是一身的酒气。 “于经理,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陈默雷见于焕金一副醉相,试探着说:“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然,你先休息,我们明天再谈?” “不用,不用。”于焕金醉意微醺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有个生意上的应酬,让您久等了。不过,就那点酒还放不倒我。” 他也不分主客,径直坐到陈默雷对面的座椅上,说:“虽然您刚才在电话里没有明说,但我想,你们大老远地跑过来,肯定是有公事。现在既然我回来了,您就直说吧。” 听到于焕金说话这么有逻辑,陈默雷知道于焕金的意识还处于清醒状态,于是话里有话地说:“你们煤矿最近是不是很忙呀?要不然,怎么会添置工程车呢?” 听到工程车这三个字,于焕金立刻便猜到了陈默雷此来的意图:“噢,您是说新添的那三辆装载车吧。那是刚从外地买来的。说起来还真巧了,那三辆装载车还是从你们东州的一家公司买的呢。您看,购车合同还在我这儿呢。”说着,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找出一份对折的合同,摊开,然后恭恭敬敬地递到陈默雷跟前。 陈默雷接过合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合同内容方面没有任何破绽,像是出自专业律师的手笔。他这才意识到于焕金为什么今天下午离开煤矿,今天晚上又回来的这么晚,想必他是去找专业人士帮忙制作这份合同了。 要说于焕金在买卖被查封的装载车这件事里是无辜的,陈默雷绝对不会仅凭这份合同就相信了,可也正是因为这份合同,问题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能做出这样一份专业的合同,没有相当的法律知识是办不到的。由此看来,参与此事的恐怕不止是廖文昌和于焕金。 这份合同就像是于焕金的护身符,即便陈默雷明知道合同是伪造的,也不能把于焕金怎么样,因为单是从这份合同上看,最多只能说于焕金被人蒙骗了,是个受害者。 不出所料,于焕金的回答跟陈默雷的预料如出一辙: 陈默雷问永昌公司来的人是谁,于焕金说不认识; 陈默雷问来人有什么相貌特征,于焕金给他描绘了一张大众脸; 陈默雷又问这桩买卖是怎么联系上的,于焕金说是对方主动联系的,可陈默雷照着于焕金提供的号码打过去,对方却关了机……总之,一切的问题,问了也都是白问。 另外,于焕金还说,虽然装载车是昨天送来的,但合同却是今天签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双方之前商定的是初步价格,最终价格是今天上午才确定的。交易完成后,永昌公司的人就走了。 陈默雷心里猜测,于焕金之所以说合同是今天签的,而且还给出了解释,应该是有人指点过的:这么短时间内签订的合同,笔记形成的时间鉴定可以精确到哪一天,如果他说合同是昨天签的,反而会自露马脚。 问题问完了,陈默雷不禁一笑:“于经理,对于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您就这么放心跟他做这笔交易?” 于焕金嘿嘿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只认公章不认人,再说,我是见到车才付的钱,车都在我这儿了,难道我还能上当受骗不成?” 说到这里,他突然卡了一下,露出惊恐不安的表情:“不会吧,难道我真的上当受骗了?” 陈默雷笑了笑,话里有话地说:“我就说嘛,于经理不糊涂。”接着,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裁定书,递给于焕金,说:“那三辆装载车早已经被我们查封了,我们今天就是奔着那三辆车来的。” 于焕金一脸的惊愕状:“怎么会是这样?那我的钱岂不是打水漂了?我可是花了50万呐。这可怎么办呀?” 陈默雷懒得跟他演戏,他站起来说:“我们既然来了,也找到了那三辆失踪的装载车,那我们就得把车开回去。我想,于经理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既然车是被查封的,我能有什么意见?”于焕金苦着脸说:“我要是有意见,你们还不得把我也一块带走呀。” 你倒是挺会倒打一耙的!陈默雷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他拿起合同,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于焕金跟前,说:“因为这件事涉嫌非法处置查封的财产罪,作为证据,这份合同原件我们也要带走。你如果想留的话,可以留一份复印件。” “好吧,我复印一份,也许以后还用得着呢。”于焕金要过合同,刚要走向墙角的复印机,又说:“不过,我事先声明,我可是无辜的,你们可千万别找我的麻烦呀。” 陈默雷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你放心,我们会依法处理的。”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这次权当花钱买教训了,以后再做买卖的时候可得谨慎着点,可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于焕金复印完后,又回来把合同原件拿了回来,交给陈默雷。 陈默雷接过合同,却摸着里面夹着一个卡片似的东西,他摊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张银行卡。他想起来了,他把合同递给于焕金的时候,合同是摊开的,而于焕金还回来的时候,合同却变成折叠的了。想都不用想,这张银行卡肯定是于焕金刚才背对着他时偷偷放进去的。 接着,又听于焕金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前面的那句话:“您可千万别再来找我的麻烦呀。” 这个于焕金想做什么?陈默雷本能地警觉起来,他把合同掉了个个,让里面的银行卡正对着于焕金,会意地说:“看来于经理今晚真是喝多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落在合同里了。” 于焕金见陈默雷不吃这一套,尴尬地笑了笑:“是,是,看来我今晚的确是喝的有点多了。”说着,把银行卡收了起来。 从拿回合同到把银行卡退给于焕金,在这短短的一两分钟内,陈默雷一直小心翼翼,那张银行卡他碰都没碰,生怕上面留下自己的指纹,到时候会说不清楚。 “既然于经理如此深明大义,那我们也就不好继续打扰了。”陈默雷把合同装进公文包里:“不过,在走之前,我们还需要给你做一份笔录。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于焕金连连点头:“好好,我一定配合。”接着,他压低了声音,又说:“我想问一句,我被骗的钱还能追回来吗?当然,我是说过这次权当花钱买教训,但是,能追回来不是更好么。” 陈默雷笑了笑,说:“这个问题嘛,到时候还要看公安机关的侦查结果说话。” 离开岩山煤矿,陈默雷等人随着徐仲友回到红山法院,把三辆装载车暂时放在了红山法院的院里。 回到宾馆时,已经是深夜11点了。陈默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总是不停地浮现出今天在岩山煤矿的情形,特别是今晚于焕金的反应,他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诸多可疑,直到凌晨3点左右,才昏昏睡去。 次日早上,陈默雷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很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谁呀?” “是我,济舟。”门外传来李济舟的声音。 陈默雷很不情愿地去起身开门,冲着李济舟抱怨说:“我求求你了,今天又没什么事,你就让我睡个安稳觉吧。早饭你们先去吃吧,别管我了。” “陈局,我们已经吃过了。”李济舟解释说:“现在餐厅已经关门了。吃早饭的时候我没见到你,猜想你一定没吃饭,就给你带了一份。”说着,从背后拎出一个打包的饭盒。 陈默雷看了看表,这才发现已经快9点钟了。他知道错怪了李济舟,便接过李济舟手里的盒饭:“谢了,进来坐会儿吧。” 李济舟跟着陈默雷进了房间。 陈默雷把饭盒放到小桌上:“我昨晚不是让你今天一早就联系忠信,让他找装载车司机么,他那边有消息了吗?” 李济舟说:“你放心,他半个小时前来过电话,说已经找到了。这会儿估计应该在路上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默雷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他们最快也得下午才能赶过来。咱们难得有这么宽裕的时间。不如大家伙儿放半天假吧,今天上午,想休息的休息,不想休息的可以搭伴出去逛逛。” “陈局,你忘了?”李济舟提醒他说:“这个你昨晚已经说过了。他们那帮年轻人一大早就出去疯去了。” “是吗?那可能真是我忘了。”陈默雷打开饭盒,吃了几口,突然停下筷子:“对了,我今天上午哪儿也不去了,就在房间里补觉。你待会儿去帮我物色一个好点的酒店,晚上我要徐仲友局长和王勇庭长吃个饭,他们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总得表示一下谢意吧。” “我现在就去吧。”李济舟起身说:“难得来到这座西部小城,我顺便也给家人带点小礼品回去。” 陈默雷说:“好,那你去吧。” 李济舟刚走到门口,就被陈默雷叫住了:“多转几家,找个便宜实惠点的。” “好的,我知道。”说完,李济舟便闭上门走了。 下午4点钟,梁忠信联系的3个装载车司机一路高铁转客车,总算赶到了红山县城,比预定时间晚了半个小时。陈默雷让李济舟安排他们在同一家宾馆住下。 下午4点半,陈默雷给徐仲友打电话,约他晚上一块吃饭。徐仲友刚推脱了两句,他就说:“你昨天不是说过么,我如果今天晚上请你,你就一定有时间,再说了,饭店我都订好了,你总不能让我白交了押金吧。” 盛情难却,徐仲友只好答应了。 李济舟定的饭店在离红山法院不远,因为人数较多,他定了个足够容纳20人的大包间。 下午6点整,陈默雷和李济舟在饭店大堂恭候徐仲友。几分钟后,徐仲友和王勇赶了过来,还一人拎来了两盒白酒,说是当地的名酒,特意带来让大家尝尝。 陈默雷嘴上说埋怨徐仲友和王勇太客气了,心里却偷着乐,因为两人无形中帮他省了一笔酒钱。 落座之后,陈默雷向徐仲友和王勇正式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同事,然后,酒席开始。 徐仲友坐在陈默雷旁边。陈默雷敬了徐仲友一杯酒,刚说了两句感谢的话,就被对方打断了。徐仲友颇为感慨地说:“陈老兄,我虽然年长你两岁,但我觉得我不如你,我应该向你学习呀。” “老兄说反了吧。”陈默雷笑着说:“你这么帮助我们这帮远道而来的同行,应该是我们向你学习才对呀!” 徐仲友摆了摆手:“我这不是客套话。跟你接触了这两天,我发现身上有两个地方值得我真心佩服。 首先第一点,是你思路灵活,不拘泥于陈法。你能把普法和办案两件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事联系到一块,想出这么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办法。说实话,真是让我眼界大开呀! 第二点呢,是你的干劲儿。这么远的路程你本可以安排下属跑一趟,但你却自己带队赶了过来。这股干劲儿我也曾经有过,但那都是5年前了。也正是冲着你这股敢于冲锋陷阵的干劲儿,我才决定说服我们武院长帮你的。 所以我才说,我应该向你学习。” “咳,我这都是被逼的。”陈默雷皱着眉头说:“我们执行局本来就人手紧张,又赶上了执行攻坚活动,这下人手就更紧张了,像这种千里跋涉又存在危险性的情况,总不能赶着那帮母鸭子上吧。” “你不是还有李庭长么,你可以让他带队呀。”徐仲友说:“我看呐,你是不想让大家觉得自己脱离了他们。” 陈默雷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呵呵地笑了几声,算是接受了这份褒奖。 接着,又听徐仲友说:“我突然发现,你身上还有一点值得我佩服。” “怎么还有呀?”陈默雷一脸的受宠若惊:“你再说的话,我可真承受不起了。” “不,你听我说。”徐仲友说:“以前,我也跟几个过来办案的执行局长吃过饭,结果饭局吃着吃着就成了吐槽大会。可你跟他们不一样,直到现在,我几乎没听到你抱怨过什么。这是你让我佩服的第三点——乐观。” 陈默雷苦笑一声:“我那是没工夫抱怨。再说了,抱怨有什么用,工作不是还得照干嘛。” “谦虚!”徐仲友举起酒杯,笑着说:“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越说越投机,越说越有相见恨晚之意,以至于饭局持续到晚上9点钟才结束。 辞别徐仲友后,陈默雷等人打出租车返回宾馆。 车窗外霓虹闪烁,极具地域特色的建筑与现代化建筑交错林立。 望着窗外的夜色,陈默雷心中突然五味杂陈:这次红山之行到底算是胜了,还是败了呢?如果说败了,可我们毕竟奔波千里把装载车找回来了;可如果说胜了,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呢? 第四十五章 迷雾重重 翌日清晨,大伙儿吃过早饭,启程返回东州。 一路之上,陈默雷几乎没怎么说话,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岩山煤矿与永昌公司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他隐隐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 将近下午5点钟,车队返回东州法院。 下车之后,陈默雷将装载车买卖合同交给李济舟,说:“把这份合同交给技术室,让他们想办法鉴定一下永昌的公章是真的还是假的。虽然于焕金说自己被骗了,但我们还是要用证据说话。” “好的,我明白。”李济舟拿着合同进了办公楼。 陈默雷的心情仍然有些沉闷,虽然办公室里还有一些卷宗和行政事务等着他去处理,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只安安静静地独处一会儿、放松一下。于是,他便独自在法院的大院溜达,顺便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初夏时节,东州的天气还不算太热,法院东南角的小公园里一片生机盎然:月季花在绿叶的映衬下鲜艳夺目,小池塘里的锦鲤成群结队地游戏水中……一切看起来都格外的亲切美好,虽然他只是离开了不到三天的时间。 不知不觉中,陈默雷走到了石板路上,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他抬头一看,只见秦怀远正板着脸看着他:“你小子事先也不跟我请个假,说走就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院长?还有没有一点组织性和纪律性?” 陈默雷面色阴沉,白了秦怀远一眼:“怎么没请假?我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请假了么。” “怎么?这点玩笑也开不起了?”秦怀远呵呵一笑,说:“我刚才碰到济舟了,说你们刚回来。你一出差就是三天,回来之后不是立刻找我汇报情况,却一个人待在这儿,我一猜就知道你这次红山之行肯定不顺利。我怕你心情不好,特意过来看看。说吧,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说出来,也让我开心一下。” 秦怀远本想逗他两句,可陈默雷却一句回应都没有。 在秦怀远的印象里,陈默雷的抗打击能力一向很强,可这次他却如此闷闷不乐,这让秦怀远不由得担心起来:“你没事吧?要不这样,我今天破个例,晚上请你喝两杯,一醉解千愁,正好咱们也好长时间没好好说说话了,你有什么苦水尽管对着我倒,怎么样?”见陈默雷还是不说话,他又说:“我好歹也是个院长,给个面子嘛。”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默雷却只回了句不用了,他无精打采地说:“我昨天晚上刚喝了一顿,还是高度酒,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呢。你还是先把这顿酒记在账上吧,等我哪天想喝了,再去找你。” “你个铁公鸡可真会算计!这种事你都记账。”秦怀远看了看手表,说:“快到下班时间了,我看,你也别回办公室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好。”陈默雷点了点头。 秦怀远刚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说:“你这个状态开车回家我不放心,把车钥匙给我吧,我安排司机送你回去。” 陈默雷说:“不用,我也是个老司机了。就这十来里路,没问题的。” “别逞强了,这事你就听我的。”秦怀远不由分说,从陈默雷的口袋里翻出车钥匙,说:“你在这儿等着,我这让司机过来送你。”说完,便转身走了。 大约5分钟后,司机小钱把陈默雷的车开了过来。陈默雷说了声辛苦你了,便上了车。 当晚,陈默雷拖着疲倦的身体早早上了床,但他的大脑似乎有意跟他的身体过不去:他一直用耳机听着收音机,直到东州电台的节目全都播完了,他不仅没睡着,反而更加清醒了。他摸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2点了。 看着酣睡的妻子,他打心眼里羡慕她的睡眠质量。 与其这样躺着消磨长夜,倒不如琢磨一下案子的事。陈默雷披了件衣服,悄悄离开卧室,进了书房。 打开台灯,翻开记录本,陈默雷在一张空白的页面上先写上“岩山煤矿”四个字,圈了起来,又在旁边写上“永昌”两个字,也圈了起来。接着,他把两个圆圈用直线连接起来,又在直线上面写了“装载机”三个字。 然后,他就不知道该写什么画什么了。 放下手中的笔,陈默雷陷入了沉思。 按说购买工程车这种大宗交易,出于往返时间和经济成本的考虑,买卖双方一般会选择就近交易,可岩山煤矿为什么会如此舍近求远选择千里之外的东州,而且偏偏挑中了作为被执行人的永昌公司呢,这不能不让人怀疑。他有一种预感,这笔买卖应该是有预谋的。 对此,于焕金的说辞是,他以前到过东州,也听说过永昌公司是东州的老牌企业和守信企业,所以才做了这笔买卖。 这番说辞很耐人寻味。 永昌公司是东州最早的一批民营企业,在当年还是东州的明星企业,在东州没有撤县改市之前,永昌公司也的确曾经被政府授予过信用企业的称号,可那些都是老黄历了。但与此同时,岩山煤矿与东州相隔千里,所以于焕金又有了对永昌公司涉案一事不知情的理由,而且在价格上,永昌公司这三辆装载车的价格也确实比市场价要低不少。所以,岩山煤矿愿意做这笔买卖也不能说完全不合理。 时间和人的因素错综复杂,让这次装载车买卖的交易看起来既合理却又不合理。不过,总的来说,这笔交易的不合理性还是大于合理性。 因此,陈默雷更愿意倾向于焕金的那套说辞是假的,也就是说,于焕金对永昌公司涉案是知情的,对这笔交易的违法性也是知情的,更进一步说,于焕金是想趁火打劫,拿装载车被查封为筹码而压榨价格。 可问题是,东州与红山相隔千里之遥,于焕金是怎么知道永昌公司涉案,又是怎么跟东州这边联系上的呢? 毫无疑问,这肯定不是于焕金自谋自划的,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于焕金应该会提前想好应对执行局的办法,而不用离开煤矿长达四五个小时、去搞来那么一份买卖合同。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其中有人牵线搭桥。 那么,这个牵线搭桥的会是谁呢?从目前的情况来说,这是个解不开的谜。 再说永昌公司这边。 在执行立案并采取保全措施后,永昌公司的门锁已经更换,所以,廖文昌手里是没有钥匙的,而且,就算他悄悄回到了东州,也未必敢再去永昌公司。那么,三辆装载车会是谁偷的呢? 想到这里,陈默雷突然想到了那天清早在永昌公司碰到的廖启昌。这个人从看门的老刘头手里借了钥匙,也就具备了作案的条件,而且,他跟廖文昌还是堂兄弟,所以,不能排除廖文昌的作案嫌疑。 但这似乎又经不起推敲,因为根据梁忠信的反馈,廖启昌最近一直没什么异动,而且,他那天还被陈默雷和李济舟在永昌公司碰到了,如果他想偷车的话,应该不会选择这个最容易引人怀疑的时间点。 至于老刘头,那就更不可能了,根据债权公司所说,他依然坚持每天上班,而且因为对车辆丢失的事心存愧疚,还曾经主动要求减少工资。 陈默雷想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廖文昌暗中参与或操作了这次卖车交易。 其实,最让陈默雷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份买卖合同。 合同的内容非常专业,明显是出自律师之类的专业人士之手,而且为了逃避笔迹鉴定,合同中除了签名,其他的内容都是打印的。 说实话,这种事没有相当的胆识是做不出来的,因为偷走被查封的装载车的行为已经涉嫌犯罪,一旦事情败漏,是要被判刑的,到时候伪造合同的人也要以共犯论处。所以,一个理性的人是不会去冒这么大风险的,除非他能得到自己满意的对价。 那如果有对价的话,这份对价是什么呢?这个甘冒风险的专业人士又会是谁呢?这也是一个解不开的谜。 与此同时,陈默雷心里也生出一丝担忧。这次装载车是被追回来了,可难保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他斟酌再三,决定明天上午跟9家债权公司沟通一下,让这9家债权公司为永昌公司的所有工程车辆提供一个安全可靠的停放地点。 此前,9家债权公司因为各自的原因和利益,都不肯提供场所,后来经过协商,债权公司们一致同意将工程车辆继续停放在永昌公司。 但是这次情况不同了,陈默雷相信,如果这些债权公司的老总听说了车辆丢失一事,应该会改变主意的。 第四十六章 心有难题 次日一早,陈默雷电话联系了9家债权公司的老总们。 不出所料,这次他们都同意“收留”永昌的工程车,与此同时,他们也再一次提出尽快拍卖永昌公司被查封财产的要求。 对此,陈默雷没说拍卖,也没说不拍卖,而是跟他们打了一圈太极,然后挂断了电话。 说实话,跟这9家债权公司的老总们打交道,陈默雷心里多少是有些犯怵的。因为每次通话或者见面时,他们都会要求尽快拍卖永昌公司被查封的财产,而这正是陈默雷犯愁的地方,因为他考虑更多的不是财产拍卖的问题,而是永昌公司员工的问题。 首当其冲的是员工的工资问题: 债权公司们向永昌公司提供借款时,在厂房、土地和设备上都设了抵押担保,所以,他们的债权起码还是有些保障的。但员工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工资没有任何保障。 按照法律规定,在对永昌公司被查封的财产进行拍卖后,拍卖款首先要清偿有担保物权的债权,等这些债权清偿完后,员工很可能就什么都拿不到了,到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永昌公司的员工多数是进城务工的农民,而陈默雷正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也在农村法庭工作过,对于农民的难处他深有体会,也正是因为如此,陈默雷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廖文昌,也没有放弃查找财产线索。 然而至今,他什么都没找到,准确地说,是一点人和财产的线索都没找到。 员工的就业问题,是陈默雷考虑的另一个问题: 永昌公司停业后,员工纷纷选择另谋生路,但截至目前,还有300多个员工没有找到新工作。这件事陈默雷一直挂在心上。 不同的立场,让他和9家债权公司在拍卖方案上发生了分歧: 债权公司为了尽快回笼资金,一直要求尽快处置永昌公司被查封的财产。因为永昌公司的设备新旧不一,而且多数设备都已陈旧,如果要尽快拍卖的话,就要把被查封的设备和土地厂房分割拍卖,而新设备好卖,旧设备不好卖,分割拍卖的方案很可能会导致永昌公司整体的生产线被拆的七零八散,剩余的设备只能当废铁处理掉。那样的话,那些没有实现再就业的员工恐怕就要长期处于待业状态了。 陈默雷的方案更倾向于整体拍卖,这种拍卖方案不仅可以最大限度地清偿债务,也可以使永昌公司保持一个可以继续运行的整体,让那些待业员工重新回到原来的岗位。 一直以来,这两种方案都是截然对立的,而对立导致的结果,就是财产拍卖的暂时搁置。 陈默雷也知道这么一直拖着不是办法,但涉及民生问题,他又不得不考虑员工利益。 一周以后,装载车买卖合同的鉴定报告出来了,不过,这不是一份正式的鉴定报告,而是李济舟托关系找人私下做的鉴定,因为正规的鉴定程序太过繁琐,而且要当事人申请才可以启动,要拿到鉴定报告至少要等上一个月。 李济舟把鉴定报告送到局长办公室,对陈默雷说:“陈局,你担心的没错,永昌在这份买卖合同的公章是假的,跟在工商局备案的公章不一致。” 陈默雷随手翻了几页,只说:“这份鉴定报告先放在我这儿吧。至于接下来该怎么走,我还要再想想。”说着,把鉴定报告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 “好。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李济舟转身便要离开。 “济舟,你等一下。”陈默雷叫了住李济舟,招呼他坐下,说:“我还想跟你说几句话。” 李济舟问:“陈局,你是还有什么安排吗?” “不,我是想跟你说点题外的话。”陈默雷直言不讳地说:“济舟,你跟我说句实话,那天我提出去岩山煤矿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不赞同我这种做法?” “没有,没有。”李济舟否认说:“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陈默雷很认真地问。 李济舟知道陈默雷性子直,不愿意听假话,只好委婉地说:“要说不赞同呢,倒也谈不上,不过我当时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担心咱们会白跑一趟。” 陈默雷点了点头:“你有这种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办案也是要考虑司法成本的。平心而论,在这个问题上,我当时也是纠结过的,不过,我很庆幸,我的决定最终没有让我们白跑一趟。” 李济舟也拉开了话匣子,说:“陈局,话说到这里,我很想问一句。岩山煤矿距离东州那么远,而且那三辆装载车是否去了岩山煤矿也是个小概率事件。这些你不会不知道。我很好奇,当时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做出那个决定的?” 陈默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了口气,回忆着说:“我大学毕业那年,被分配到咱们东州法院,那个时候案子很少,我时间也很宽裕。工作后的第一个中秋节,我们几个大学同学一块去看望班主任老师。 也许是以后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了,那天,老师感慨了很多,也跟我聊了很多。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话我基本上都忘干净了。不过,有一句话,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他说,法律的尊严是不能用经济成本来衡量的。当是我还不懂,后来我才渐渐明白那句话所蕴含的道理。他是想告诉我们,要维护法律的尊严,就不能只算经济账,还要考虑法律的实施和正义的实现对司法形象的影响,对社会风气和价值观的影响。说的直白点,就是不让群众对法律失去信心,否则的话,社会的发展进步都无从谈起。 这么多年来,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也成了我办案的思想指引。但是,在做出去岩山煤矿的决定之前,我心里是犹豫过的。如果我们千里迢迢地赶去,最后的结果却是无功而返,我们该怎么向院党组交代?又该怎么向债权公司和群众交代?难道我们说,我们就是碰运气去了?” 李济舟听陈默雷的意思,似乎是在自责或者自我怀疑,便安慰他说:“事情都过去了,再说,我们也没白跑一趟,你就不要再想这些了。” “那是因为我们一路查看了几处监控,有了些胜算和把握,可如果我们没查到那几处监控呢?”陈默雷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以我的性格,我很可能还是会去的。你说,这是不是像赌博?是不是有些独断专行或者不负责任?” “陈局,你想多了。”李济舟说:“也许,是你这几天太累了,有些胡思乱想吧。你执行工作经验丰富,怎么会随意做出决策呢?” “可我也是人,也会犯错误。”陈默雷说:“你也知道,我性子倔,而且不是一般的倔,这种性格对执行工作来说,其实是把双刃剑。一方面,我会不达目的不罢休,想方设法地查人找物,这当然有利于执行工作,但另一方面,有时候也会陷入偏执,容易钻牛角尖或者一条道走到黑。这次红山之行对我来说,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 你一向谨慎沉稳,从来不冲动行事,以后,如果我工作中有不妥的地方,或者你觉得不妥的地方,你就直说,千万不要藏着掖着,更不要有任何顾虑。这不仅仅是在帮我纠正错误,也是为了让我们的执行工作更有针对性和可行性。你明白吗?” 李济舟听到陈默雷的语气如此坦率诚恳,连忙答应说:“好的,我一定做到。” 陈默雷点了点头:“嗯,那就好。好了,跟你啰嗦的时间也不短了,再啰嗦你的耳朵就该听出茧子来了,你去忙你的吧。” 李济舟嗯了一声:“那,我走了。”说完,轻轻地掩上门,走了。 李济舟离开之后,陈默雷靠在椅子,脑海里又不由得想起那些未解的谜团,越想越觉得如同置身于一团乱麻之中,不知道该从哪里突破。不过,好在工程车的安全问题算是解决了,这样至少他少了一份后顾之忧。 既然这些问题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不如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如果要将永昌公司整体处置的话,就要有人愿意接手永昌公司这个烂摊子。 对此,陈默雷心里想到了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廖启昌,那天在永昌公司见到他时,他露出过这样的想法,而且,他也是永昌公司的股东,由他来接手永昌,也算顺理成章; 第二个人是柳亚龙,他的亚龙公司是东州的规模企业,而且也是铸造公司,如果亚龙公司同意收购永昌公司,也是一桩好事。 思来想去,陈默雷决定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两个人物,看看谁更值得托付。 第四十七章 有求于人 自从执行攻坚活动开展以来,周末加班就成了执行局的家常便饭,作为执行局长,陈默雷也不例外。 这天周六上午,陈默雷将手头所有的事情都暂时放到一边,专门抽出半天的时间,去拜访柳亚龙和廖启昌。 柳亚龙是陈默雷的第一个拜访对象,也是他心目中接手永昌公司的第一人选。因为他的亚龙公司是东州铸造行业的规模企业,无论是考虑行业熟悉度,还是考虑经济实力,亚龙公司都更为合适接手亚龙公司的摊子。而且,柳亚龙还是东州市人大代表,相比非人大代表身份的企业老板,应该多承担一些社会责任。 除此之外,陈默雷还有一层另外的考虑,那就是,因为与岩山煤矿的案子,亚龙公司曾有人匿名投诉过执行局,结果事后证明是冤枉了执行局,柳亚龙对此一直心怀愧疚。或许因为这点心理作用,柳亚龙会答应接受永昌公司也说不定。 所以,陈默雷决定首先去一趟亚龙公司。 上午9点钟,陈默雷和李济舟到达亚龙公司。再次来到这家公司,陈默雷有种恍如昨日之感。上次来到这里,是为了查清杨乐被举报一事,这次是为了永昌公司员工的事,想想自己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柳亚龙已经带着几个大小经理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下恭候了。见到陈默雷,柳亚龙笑着迎上去握手:“陈局长是大忙人,难得有时间到我们公司视察指导,我柳亚龙荣幸之至呀。” 陈默雷客气地说:“柳总客气了,我可不是来指导工作的,我是上门求你来了。” 来之前,因为担心柳亚龙会借故拒绝,陈默雷只在电话里说有事相求,但没有说是什么事,只说是见面再谈。而柳亚龙这边,因为上次的匿名投诉信一事,也一直想找机会跟陈默雷消融误会,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好说,好说。”柳亚龙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走,咱们去会客室详谈,两位领导请!”说着,引着陈默雷和李济舟去了办公楼三楼的会客室。 正式谈话之前,柳亚龙先是寒暄几句,他首先对陈默雷和执行局表示感谢,感谢他去年带队远赴千里之外的岩山煤矿为亚龙公司讨回执行款。 柳亚龙的话不吝溢美之词,或许这里面有讨好谄媚的成分,但他毕竟是戴着人大代表光环的企业家,说起话来有条有理,有根有据,让人听来倒也觉得舒服。不过,对于匿名投诉一事,柳亚龙却一直绝口不提。因为那是一块伤疤,能不揭就不要去揭。 陈默雷抬头看了看会客室的钟表,已经快要九点半了,但柳亚龙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但时间不等人,他决定立刻进入主题。他迅速捕捉到一个说话的空挡,插话进去:“柳总,我们今天来不是听你唱赞歌的,而是有事相求来了。” 听到这话,柳亚龙才把赞歌停了下来:“陈局长太客气了。您但有吩咐,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给您办好。” “柳总真是爽快人,我就先谢过了。”陈默雷顿了一下,说:“我这次来呢,是为了永昌那个的案子,我想跟你沟通一下我的想法。” “您说,我听着。”因为刚才说的口干舌燥了,柳亚龙端起茶杯,一连喝了好几口。 等陈默雷把话说完,柳亚龙才明白对方的真实来意。 他犹豫了大半天,一脸为难地说:“陈局长,您要是别的事还好说,可这件事真是为难我了。永昌公司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我真的接不了手。您也知道,这两年铸造行业的市场不景气,又偏偏赶上了环保整治,我们上个月新上了一套环保设备,现在公司财务已经捉禁见肘了。不瞒您说,我们亚龙公司这两年也是在勉强支撑着,要说没赚钱,那是假的,但真的是没挣多少。” “可我听说,你们公司这两年的效益还是不错的。”陈默雷对柳亚龙的话有些将信将疑,说:“再说了,永昌的摊子再大,也不及你们公司规模的三分之一,我想,这个消化能力你们应该还是有的吧。” 柳亚龙苦笑一声,说:“陈局长,你是不做买卖不知道民营企业的难处。没错,我们盈利的数额看起来是挺大,但抛去各种税费,再抛去员工的工资,就剩不下多少了。如果跟您说我们公司的盈利额,您可能没什么概念。我这么跟您说吧,收购永昌公司的钱我们拿得出来,但如果拿出了这笔钱,我们公司就转不动了,不出三个月,公司就得倒闭。”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陈默雷叹了口气,继续说:“看来,永昌公司整体变卖的方案是很难行的通了,只是可怜那些下岗的员工了。他们大多数都来自农村,本来想进城多挣点钱。这下倒好,拖欠的工资没拿到手,饭碗也跟着砸了。” 其实,陈默雷这话是故意说给柳亚龙听的,他把永昌公司的员工搬出来,是想以此试探对方的态度是否会有所松动:就算亚龙公司不愿收购永昌公司,可如果他能收留永昌公司的下岗员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柳亚龙见多识广,见陈默雷突然提及员工的事,立刻便领会到其中意思。然而,他也有自己的难处:“陈局长,我知道您心里记挂着永昌公司那些下岗的员工,可永昌是老企业,也是劳动密集型企业,不仅生产线落后,而且员工技术也落后,我们这边真的很难消化那些员工了,况且,我们公司目前也不缺人。所以,我只能对您说抱歉了,你多多理解、多多包涵吧。”说着,向陈默雷双手作揖。 陈默雷听到这话,心里顿时陷入一片茫然失落,他想立刻起身就走,但双腿却似乎不听使唤似的黏在了沙发上。 没能帮上陈默雷的忙,柳亚龙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说:“我知道你们执行局的工作不好干,上次腾空别墅的那件案子,也让我看清了你们的工作有多难。这样吧,我今天在这儿向您做个保证,但凡我们公司还能过得下去,我绝不去催着您拍卖永昌公司的财产,绝不给您添这个堵。” “谢谢,谢谢柳总的理解和体谅。”陈默雷脸上挂着微笑,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即便亚龙公司不催着拍卖永昌公司的财产,其他债权公司也是会催的,如果到时整体拍卖的方案行不通,最终还是要走分割拍卖这一步。 这也就是说,柳亚龙所做的保证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厢情愿,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价值。 于是,陈默雷只好带着遗憾结束了这次会谈。 走出办公楼时,柳亚龙冲销售经理张向杰使了个眼神,张向杰会意地点了下头,匆匆离开了。 接着,柳亚龙对陈默雷说:“陈局长,您难得过来一趟,本来想请您吃个饭,向您郑重地表示感谢,但既然您说还有事要忙,我也不好强留。去年我们公司那个案子,劳烦你们大老远跑了一趟岩山煤矿,帮我们把合同款给追回来了,我一直没机会好好谢谢您。 今天正好您来了,我们给您和执行局的同事们准备了一点东西,都是大米、面粉、食用油之类的,总共值不了几个钱,也算不上行贿,算是我们对执行局的慰问吧。一点小意思,请您一定要收下。” 陈默雷迟疑了一会儿,说:“也行,那就拉过来看看吧。” “好,好。”柳亚龙以为陈默雷要接受他的这片心意,要跟他冰释前嫌,笑得合不拢嘴。 陈默雷答应接受柳亚龙的心意,这让同行的李济舟犯了难。在这种场合,他不便明着提醒陈默雷,只好轻轻地扯了两下陈默雷的衣角,然而,陈默雷却毫无反应。 这下,李济舟急了,忍不住低声提醒陈默雷道:“陈局,这……” 李济舟刚要说“这是违反纪律的”,却见陈默雷朝他轻轻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几分钟后,一辆大面包车开了过来,张向杰下了车,拉开车的侧门。 柳亚龙笑着说:“陈局长,要不要看一眼?” “好。”陈默雷点了点头,走到面包车前,探着身子向里面看了看,只见车内后两的座位都已拆除,里面装满了小袋的大米、面粉和成桶的食用油,还有两箱白酒。不用说,那两箱白酒肯定是给他和李济舟准备的,而且,说不定那两箱白酒比其他东西加起来还要值钱。 陈默雷饶有兴致地清点着礼品,李济舟心里却不是滋味:陈局一向洁身自好,而且他把法院和法官的形象看得极重,所以,他从来都是只搜刮自己人、不搜刮外人,可这回他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肯接受外人的东西了?况且亚龙公司还是永昌公司案的申请执行人,收受当事人赠送的东西,这可不仅仅是违反廉洁纪律的问题,而是违反法律的问题,这一点陈局不会不清楚。 当然,以陈局的为人,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做。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收受当事人的东西都是明令禁止的。 李济舟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上前拦着陈默雷,但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上车之后,不管话说得有多难听,他都要说服陈默雷将收受的这些物品上交监察室,决不能让他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在小泥坑里摔了大跟头。 第四十八章 家国情怀 柳亚龙不愧是久经商海的人物,他这套送礼的说辞很是巧妙:他事先声明,面包车上的东西是给执行局全体人员的,而不是给陈默雷一个人的,所以,这不是行贿,而是慰问。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从字面上把案子跟赠送两件事分割开来,变成了两码事。 其实严格说起来,如果放在其他企业身上,这种慰问倒也未尝不可,可亚龙公司偏偏是执行案件的当事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民事诉讼法上,这叫接受当事人的请客送礼,如果陈默雷真的接受了柳亚龙的好意,并把东西分给了执行局的全体干警,且不说这种行为将作何纪律处分,仅仅这一件事,执行局就要在永昌公司这个案子上集体回避,案件就要移交兄弟法院执行或者上交渤海中院提级执行。 那样的话,中国的四级法院系统就要闹出空前绝后的大笑话了。 然而事实上,是李济舟多虑了。陈默雷是老法官,心里岂会没有这根弦?只不过,他有时候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陈默雷清点完面包车上的东西后,主动握着柳亚龙的手说:“谢谢柳总!我替永昌公司那些下岗的困难员工谢谢你了。” 柳亚龙听了,不由得一愣:“陈局长,您……您说什么?” 陈默雷笑着说:“车上这些东西都是些日常用品。我想,永昌公司那些下岗的困难员工肯定需要这些东西。既然柳总没时间,那我们替你跑一趟腿,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他们吧。” 听到陈默雷这话,李济舟终于松了口气:原来陈局是这么想的,也不早打个招呼,吓我一跳。 与李济舟不同,柳亚龙的表情先是惊讶,后是钦佩。他说:“陈局长,原来您是这么想的。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都说您公正无私、体恤百姓,这回我是真见到了。跟您的境界相比,我真是自愧不如呀,我要向您你学习。噢,对了,您稍等一下。”说完,他把张向杰拉到一边,对他小声嘀咕了几句。 接着,便见张向杰跑回了办公楼。 陈默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柳亚龙要做什么,他看了一眼李济舟,只见李济舟小幅度地双手一摊,意思是: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大约过了10分钟,张向杰又跑了回来,额头上还渗着一层薄薄的汗珠。看起来,他应该是跑了不少的路。 只见张向杰向柳亚龙耳语了几句后,柳亚龙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陈默雷跟前:“陈局长,我刚才问了一下公司的人事部经理,以我们企业现在的情况,最多还能挤出30个岗位,这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 您难得开一次口,既然您都开口了,我愿意挤出这30个岗位,提供给永昌公司的下岗员工。虽然数量不多,但好歹也能解决一小部分人的就业问题。我这么做,不止是因为您曾经带队远赴红山帮我们追回了执行款,更因为您这份爱民为民、一心为民的家国情怀,实在是让我钦佩呀!” 永昌公司现有的下岗的员工还有300多人,虽然亚龙公司提供的岗位只能解决不到十分之一数量员工的就业问题,但陈默雷知道,柳亚龙已经尽力了,而且这也是目前为止陈默雷今日之行最大的收获了。他紧紧握住柳亚龙的手:“谢谢,谢谢柳总,我再次替永昌公司那些下岗员工向你表示感谢……” 没陈默雷把话说完,柳亚龙便说:“陈局长,您先别急着谢我,我有句话得说在头里。我们公司不养无用之人,如果在实习期内,有的人实在干不了的话,那对不起,我只能让他再次下岗了。” 柳亚龙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陈默雷还能说什么,他连忙答应说:“这我理解,你的要求符合劳动合同法的规定,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是绝对不会为难你的。”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10点半了,他还要去拜访廖启昌,便辞别柳亚龙,上车走了。 面包车里的东西太多,陈默雷和李济舟一次带不走,所以,便暂时放在亚龙公司。 等法院的警车走远了,张向杰凑到柳亚龙跟前,说:“柳总,今天咱们这条线算是牵上了吧?” 柳亚龙用略带鄙视的眼神瞥了张向杰一眼:“什么牵线不牵线的,咱们得学学人家陈局长,那才叫大胸怀,那才是企业家应当学习的风度,别整天净瞎琢磨!”说完,转身进了办公楼。 看着柳亚龙的背影,张向杰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当初那封匿名举报信可是我替你老婆背了黑锅!你这回倒好,反倒充起圣人来了。” 出了亚龙公司后,陈默雷对李济舟说:“济舟,你先返回院里,跟文韬详细了解一下永昌下岗员工们的情况,看看有哪些人最需要救济,就把那些东西发给他们。如果实在拿不准,就联系一下永昌公司原先的工会主席,他了解的情况应该更详细一些。” “陈局,有个情况你可能不知道。”李济舟说:“现在很多企业的工会都是摆设,永昌公司就更乱了,直到现在,谁是工会主席都搞不清楚,就更别提找谁了解情况了。所以呢,你这条路走不通。” “噢,是这样。”陈默雷颇为感慨地说:“原来永昌公司的管理那么混乱,难怪会搞成这样。”他想了一下,又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找永昌公司原来的那些部门经理了解一下情况,他们知道的也许不一定准确,但至少比我们了解到的情况要多要详细。” “那可不一定。”李济舟嘿嘿一笑,说:“我们执行一庭在调查永昌公司案的时候,去过几十个员工的家,也了解到了不少情况,我想,我们所了解的情况可能不比永昌公司原先的那些部门经理少。” “那也好,你先整理一下你们庭所了解的情况,再找几个员工代表核实一下。”陈默雷琢磨了一会儿,又说:“另外,你能不能搞到一份永昌公司的职工信息表?要带住址或者户籍地信息的那种。” 李济舟想了一下,说:“据员工们说,永昌公司原来的那个会计现在一家律师所上班,她那里应该有一份职工信息表,我去找她要一份就是。陈局,你是不是想通过职工所在的村委会,从侧面了解他们的情况?” “没错。”陈默雷说:“永昌公司的员工大都来自农村,村委会应该对他们的情况摸得比较透彻,通过他们了解的情况也应该比较准确。如果这样还是不能完全掌握情况的话,就把剩下的东西分给年龄比较大的员工吧,这也算是尊老了。我想,其他员工就算知道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李济舟嗯了一声:“你放心,我们一定确保那些东西送到最需要的人手里。” 回到法院后,陈默雷把李济舟放下,对他说:“济舟,我知道这件事挺麻烦,你就多费费心吧。我先去见廖启昌了。”说完,他便一溜烟地开车走了。 第四十九章 商人指路 出了城区北界,便是东州工业园。 因为路面上经常跑挂车、集装箱车等大型车辆,所以,路面已经有些破损。凭着廖启昌上次在永昌公司留给他名片,陈默雷独自驾驶警车一路向北,便很快到了廖启昌的启顺纸箱厂。 仅从一张小小的名片,陈默雷就看得出来,廖启昌这个人不简单,特别是头脑比别人要灵活: 很多名片的设计,背面或者是空白的,或者是印上两句生意兴隆之类的吉利话。但廖启昌没有这么做,他在名片的背面印上了东州城区和工业园的地图,并在地图上标注了纸箱厂的位置。不仅如此,他还特意在地图上标注了东州汽车站和火车站,有了这两个参照地点,即便是外地人,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纸箱厂的位置。 在永昌公司巧遇的那天清早,廖启昌曾经对陈默雷透露过,他有意接手永昌公司,由此可见,廖启昌应该有相当的经济能力。虽然当时他也透露过,他之所以想接手永昌公司,主要是看中了永昌公司那块地皮,而且,他似乎不打算重启永昌公司的生产线。不过,陈默雷还是想找他谈一谈。即便廖启昌真的不打算重新开工,至少也要看看他能否像柳亚龙一样安置一些永昌公司的下岗员工。 早在10分钟之前,接到电话的廖启昌就已经算好了时间,安派他的司机在厂门口迎接陈默雷。在司机的指引下,陈默雷把警车开到了离廖启昌办公室最近的停车位上。 廖启昌主动为陈默雷打开车门,笑眯眯地跟他握手说:“陈局长大驾光临,我这小作坊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廖老板太谦虚了,你这里可不是小作坊呀!”陈默雷笑着说:“现在工业园的很多企业都不景气,可唯独你这里照样生意红火,你是有什么高招吗?” “哪有什么高招呀?”廖启昌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这顶多算是财气好。这个纸箱行业基本上没受经济形势的影响,只是在目前的经济形势下回收资金有点慢。您如果非说有什么高招的话,那就只有一点,决不给别人作担保,宁可把钱借出去,也绝不提供担保。” 陈默雷点了点头:“嗯,廖老板果然是远见卓识呀。不提供担保,就不会有被债务企业拖累的风险,从目前的经济形势看来,你这个决定是明智的。” 听到陈默雷认同自己的观点,廖启昌似乎有点得意:“您这话可是把道理说到家了。咱们东州有不少企业就是被担保给拖垮的,有的企业本来干的好好的,结果就是因为担保一下子栽进去了。您再看看我这边,不是跟您吹,就现在这个市场形势,再挺他个10年都没问题。” 廖启昌拉起来做生意经来没完没了,陈默雷实在听得有些烦了,但又不便直接打断他,便说:“廖老板,咱们还是进办公室谈吧。” “对对对,你看,光顾着说话了。”廖启昌连忙赔笑说:“陈局长,屋里请。”说着,引着陈默雷进了他的办公室。 廖启昌的办公室是间平房,虽然面积不小,但装修陈设却很是一般:东边是办公区,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对着的椅子,椅子是普通的电脑椅,而办公桌则是密度板的;西边是会客区,三张布艺沙发围成一个半圆,中间的茶几上摆放着一个普通的竹制茶盘。 显然,廖启昌跟柳亚龙不是一类人。今天上午,陈默雷虽然没去过柳亚龙的办公室,但从亚龙公司单独设了一间气派的会客室就可以知道,柳亚龙的办公室一定非常豪华。 在会客区落座之后,廖启昌边熟练地泡着功夫茶,边说:“陈局长,您别看我这儿简陋,我是不想把钱花到这些无谓的地方上,这些钱省出来了,就可以花在有用的地方。 我的金钱观是,钱一定要花在刀刃上。就拿齐江市红枫公司那个案子来说吧,我给了红枫公司的会计1万块钱,但我能拿到有用的情报,换回来了20万的执行款,这笔钱就是花在了刀刃上,所以,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心疼,这钱花的值!当然,我这个手段也许有点不地道,但我那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说着,廖启昌沏了一杯茶端给陈默雷。 陈默雷抿着茶心想,单凭廖启昌这一句钱要花在刀刃上,今天的事八成是要没戏了。但他还是决定问上一问,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了。 不出所料,陈默雷刚说明来意,就被廖启昌委婉地拒绝了:“陈局长,按说您头一次找我,还是为了下岗职工的事,我不该驳你的面子。可是,我如果接手了永昌公司再重新开工的话,我这边就得关张大吉了。” “不至于吧?你这里不是挺红火的么。”陈默雷说。 廖启昌叹了口气,说:“您不知道,永昌公司那都是老设备,本来利润就低,要改造升级就更难了。当初我堂哥廖文昌手头还宽裕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要趁早转型,可他总是一点也不急,结果看到钢材价格下跌,他却急着去囤钢材了,本来还想着低买高卖赚上一笔,这下倒好,不光把自己的钱都赔进去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永昌本来就是传统企业,再加上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就更没人愿意接手那个烂摊子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当然,我也知道您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找我。不瞒您说,我的确有能力盘下永昌,但如果要让永昌运转起来并且盈利的话,就得上新设备,可那新设备太贵了,好几年才能回本!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其实上次在永昌碰见我就已经跟您说过了,我之所以想盘下永昌,就是看中了永昌那块地。法律上不说是房随地走、地随房走么,那块地在城边,将来肯定有升值空间,我那天去永昌,就是想大体摸摸情况,看看手头的钱够不够买下永昌的厂房和地皮。” “噢,你这话我好像有点印象。”陈默雷意识到已经不能指望廖启昌盘下永昌公司了,于是他改为退而求其次:“那你看看,你这里能不能收留永昌的部分下岗职工呢?好让他们好有口饭吃。” “陈局,你这可真有点难为我了。”廖启昌说:“我这边买卖是还不错,可人手已经够用了,您要再让他们过来,我这儿也不好安置了。当然,您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您如果实在想往我这儿塞人的话,那也行。不过咱们先说好了,我只要年富力强的,因为我这儿的活儿都是力气活儿。” 陈默雷不由得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年富力强的都已经找到工作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些五十岁左右的老员工了,这些人已经没多少油水让你榨了。” 廖启昌赔笑说:“那不好意思,我只能爱莫能助了。” 既然廖启昌这边已经没有指望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陈默雷起身说:“今天打扰廖总了,你先忙,我就回去了。”说着,便要往门外走。 “您稍等。”廖启昌叫住陈默雷:“我是帮不了你,不过有个人或许能帮到你。” “谁呀?”陈默雷一听,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 “谭文明谭总呀。”廖启昌说:“他金石集团旗下的公司都是规模公司,如果平均一家公司能安排30个人,永昌下岗员工再就业的问题不就全解决了吗?况且你和他还是同学和同乡,我想以你们之间的这层关系,这个忙他应该不会不帮的。” 见陈默雷不说话,廖启昌猜测陈默雷和谭文明之间可能有什么隔阂,便话题一转,说:“陈局长,这眼看就要到饭点了,要不您留下吃个饭吧。我知道现在规矩多、查的严,一个不留神就让人给曝光了。不过您放心,咱们不去饭店,就在食堂的小包间。您稍等,我这就让司机去订菜。” “噢,不,不用了,我还有事。”陈默雷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一路上,陈默雷耳边总是萦绕着廖启昌最后的那番话。实话,廖启昌所说的办法,陈默雷不是没想过,可他心里总是对谭文明此人不放心。以前不放心,是他太了解谭文明的为人,现在不放心,是他摸不清谭文明的底细。 不过,廖启昌那句话算是说对了,放眼整个东州,目前大概也只有谭文明的金石集团有能力解决永昌公司那些下岗员工的再就业问题了。 到底要不要去拜访一下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企业家呢?陈默雷一时犹豫不决了。 第五十章 好心坏事 陈默雷返回法院时,刚好是12点钟,正是午饭开饭的时候。他停好警车,便朝食堂方向去了。 “陈局,你回来了。”陈默雷还没走出几步,便碰到了李济舟:“廖启昌那边是什么态度?” 陈默雷摇了摇头:“没戏,反正这个人是指望不上了。” 李济舟安慰他说:“陈局,你也想开点。永昌公司现在就是个烂摊子,没人愿意接手,是很正常的事。要我说,咱们的本职工作是执法办案,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也算对得起永昌公司那些下岗员工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话里有话地说:“陈局,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除了操心永昌公司拍卖的事,就连下岗再就业的事也跟着操心,你就不怕有关部门说你的手伸的太长了。” 陈默雷哼了一声:“只要问心无愧,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对了,那些慰问品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陈局,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李济舟说:“我有个想法。我们去慰问永昌公司困难员工的时候,不如干脆捎带着问问他们,看有谁愿意去亚龙公司上班,这样可以优先照顾到那些困难的下岗员工。你看,这样行不行?” “行,就按你的意思办吧。”说完,陈默雷又特别补充了一句:“噢,对了,让亚龙公司也派人跟着,东西毕竟是人家亚龙公司送的,总得给他们个露脸的机会嘛。” 李济舟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困难员工的情况应该今天下午就能摸出来,这样的话,我们想明天一早就去开展慰问活动,顺便把愿意去亚龙公司上班的人员定下来。”说完,他又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早去早利索,省得柳亚龙中途变卦。” 陈默雷不禁一笑:“行,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噢,对了,你们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就顺道去几个被执行人家里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歪打正着、抓几个老赖回来呢。” 李济舟笑着说:“我们不是一直都这么干的么。” 正事说完了,陈默雷才发现院子里已经没人了:“坏了,光顾着说话了。走,赶紧去食堂,今天中午有鸡腿,去晚了就没了。”说完,凌波微步似的地朝食堂走去。 次日下午,慰问活动顺利结束,李济舟去局长办公室向陈默雷汇报情况:“陈局,今天的慰问活动很顺利,一共了60户。另外,愿意去亚龙公司上班的30个人也找齐了,我们走了还不到40户,人就凑够了。唉,你是没见到当时那个场面,有些下岗员工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说咱们法院给了他们活路,是他们的大恩人。那场面,把我都感动坏了。” “你们辛苦了,我给你们执行一庭记一功。”陈默雷笑着说:“我看,这件事可以作为司法为民的典型事迹宣传一下,你跟研究室联系一下,让他们帮咱们写一篇报道吧。记住,咱们还是老规矩——只突出集体,不突出个人。” 李济舟点了点头:“我懂,你一向低调惯了嘛。” 两天之后,也就是六月份的首个周一,30名永昌公司的下岗员工正式转到亚龙公司上班。周二,《东州日报》大篇幅刊登了东州法院执行局帮助永昌公司下岗员工再就业的消息,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也给陈默雷带来一份不小的成就感。 然而,这份成就感还没维持几天,陈默雷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凉的透透的。 这天凌晨4点半,陈默雷再次带队开展执行行动,结果奔波了3个多小时,却只抓了5个被执行人,陈默雷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早上8点钟,车队还没到达法院门口,陈默雷便远远瞧见法院门口围了上百号人,如同菜市场一般热闹。 到底什么情况?陈默雷刚想过去瞧瞧,就接到秦怀远的电话:“默雷,听我说,你先别回来。 过了四五秒钟后,只听秦怀远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这样吧,你从后门走,进院以后,先来我办公室一趟。” 挂断电话,陈默雷心里一阵嘀咕:最近我好像没犯错呀,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他虽然一头雾水,却知道秦怀远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要求他这么做。 看到副驾驶前的控制台上摆着一副墨镜,陈默雷便顺手拿了戴上。他交代了几句,便下了车,然后朝法院后门走去。 法院后门是诉讼通道,到法院打官司的当事人和代理人都是从这里进入法院。进入后门,首先要经过安检大厅,然后,才能进入诉讼服务大厅。 平日里,大家上下班都是走前门,这回要走后门,陈默雷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走到安检大厅的时候,安检大厅刚刚开门。还没到忙碌的时候,大厅里有些冷清。陈默雷一跨过安检门,吱吱的报警声就响了,法警立刻上前拦住他,礼貌地说:“这位先生,不好意思,请您接受一下检查。” “是我!”陈默雷把墨镜往下轻轻一摘。 “陈局!”法警有些吃惊地看着陈默雷:“您平时不是走前门么,今天怎么走后门了?” “问的好!我也想知道。”陈默雷扔下这么一句,便匆匆走了,搞得法警一头雾水。 一进院长办公室,陈默雷便发现秦怀远脸色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地问:“学长,到底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秦怀远板着脸说:“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秦怀远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陈默雷:“我问你,前几天,你是不是帮永昌公司的30个下岗员工找了工作?” “是呀,这有什么问题吗?”陈默雷越听越糊涂。 “问题就出在这儿!”秦怀远敲着桌子说:“你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为什么不拿到党组会上讨论一下?最起码你也得跟我说一声吧。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知不知道,你这回是好心办坏事了!”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陈默雷很不以为然地说:“这都是我一个人拉的皮条。再说了,这又不属于法院的业务范围,拿到党组会上讨论,算怎么回事?” “没错,这不是法院的业务范围,但它跟法院的业务是有关联的。”见陈默雷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秦怀远毫不客气地说:“你知不知道,永昌公司的每个下岗职工都很困难!现在,永昌公司的案子还没执结,拖欠员工的工资也还没有着落,在这样的敏感时期,你帮其中的30个下岗员工找了工作,其他的下岗员工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你偏心,觉得你不公平,会觉得你这是在作秀,会认为没把他们的生计放在心里……” “你等一下。”陈默雷这才如梦初醒:“为的就是这件事?” 秦怀远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陈默雷,陈大局长,你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这是什么道理嘛?”陈默雷是明白过来了,可他觉得门口那些人分明是在无理取闹:“我好不容易才从亚龙公司那儿讨了30个岗位,而且还是给了最困难的下岗员工,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这纯粹是我的个人行为,跟工作没有半毛钱关系,难不成我还能给他们所有人都找到工作?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你这是法官的思维!可你没有站在他们的角度看问题!”秦怀远知道陈默雷性子倔,耐着性子说:“你想一下,抛开法官的思维,如果你也是永昌公司的一名下岗员工,你看到法院给别的员工找了工作,却对你不管不问,你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心里也不平衡?”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不管不问了!”陈默雷似乎是是倔脾气上来了,争辩说:“我给谁找工作,那是有标准的,只有家庭困难的职工才能得到这些岗位,只不过僧多粥少,我只能讨到这30个岗位。” “没错,你是有你的标准。可你仅凭村委会提供的信息,就能保证那30个人都是最困难的员工吗?你敢打包票说,你这条标准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吗?” 听到秦怀远这番话,陈默雷一下子意识自己行事的确过于简单了: 没错,并不是所有的村干部都靠得住、都会实事求是,这里面难免有亲戚朋友的纽带或者人情世故的因素,这样的话,那30个员工就未必都是最困难的员工了。更何况,有的村干部还是被执行人,还不讲诚信,而这种案子执行局现在就有十多个。 只听秦怀远继续说:“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但你要知道,永昌公司的那些下岗员工年纪都偏大,而且都是传统的产业工人,这些都是限制他们再就业的不利因素。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仅有的30个再就业岗位,那还不是人人都盯着看着吗? 如果是别的单位替他们找工作也就罢了,可我们是法院。在他们眼里,法院做事就要公平公正,就要不偏不倚,他们可不管什么是份内的事,什么是份外的事,他们只看结果,也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 可你倒好,既没有公开标准,也没有公开结果,只凭村委会提供的信息,就把30个岗位给分了,他们心里能没有猜忌吗?能没有不满吗?更何况,永昌公司的案子迟迟没有进展,很多员工已经对我们的工作有意见了,你这个时候还这么草草行事,有没有想过后果? 你呀,案子内的事考虑的头头是道,案子外的事却顾此失彼。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出来煽一把风、点一把火,他们就会被鼓动起来的。” 说到这里,秦怀远又不由自主地敲起了桌子:“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你这件事做的是欠考虑的,你这是一不小心把人性逼到了墙角!” 陈默雷已经彻底没有底气顶嘴了,直到秦怀远把话说完了,他这才说:“你说得对,我当时的确考虑的不够充分。可是,现在那30个员工已经去亚龙公司上班了,我总不能把他们叫回来、重新选一轮吧,现在新的劳动关系已经成立了,这么做可不符合劳动法的规定呀。” “这个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秦怀远皱着眉头说。 “那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能单位出面给你擦屁股了。我已经通知其他党组成员了,大家各自动用自己的人脉,帮他们找工作吧。”说完,秦怀远又想到一件事:“不行,这事得跟季安邦书记和魏从冰市长汇报一下。这活儿本来就是人社局和就业办的,不能让他们干看着不出力。” 说着,他便开始收拾公文包:“你回办公室收拾一下,马上跟我去一趟市委市政府。” 看着秦怀远的身影,陈默雷自言自语道:“还说我会算计人,你不也挺会算计人的嘛。” “你说什么?”秦怀远没听清楚,转过身来问。 被秦怀远这么一问,陈默雷一下子慌了:“没什么?我是说……我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第五十一章 意外收获 已经将近10点钟了,秦怀远收拾好公文包,又从窗户往下看了一眼,李济舟、梁忠信和上官云三个执行庭长还在苦口婆心地地劝说安抚他们,可他知道,问题没解决,费再多口舌也是枉然。而且,他也知道,他和陈默雷一旦现身,立刻就会被团团围住,到时候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没办法,秦怀远决定从后门离开。 两人到达安检大厅时,正是大厅忙碌的时候,当事人和代理人不停地进进出出。 值班法警见到秦怀远和陈默雷一块过来,以为两位领导过来检查工作,连忙齐刷刷地起身立正。等两位领导走近时,他们刚要敬礼,却见陈默雷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声张、照常工作。接着,又见他们一前一后跨过安检门,出了法院。 因为大门被堵着,车不好开出来,两人只好打了个出租车前往东州市委大楼。一路上,两人都神色凝重,几乎没怎么说话。 由于历史沿革的原因,东州的市委和市政府一直在同一栋大楼里办公。市委书记季安邦和市长魏从冰的办公室都在六楼,前者居东,后者居西。 临行之前,秦怀远已经向季安邦和魏从冰电话汇报过情况。到了市委大楼后,根据季安邦的安排,两人径直去了市委书记办公室对面的会客室。 过了几分钟,季安邦和魏从冰一同来到会客室,秦怀远和陈默雷赶忙起身问好。 落座之后,季安邦便进入了主题:“怀远同志,默雷同志,你们遇到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了。这件事发生的原因比较复杂,其中既有员工不懂法的原因,也有你们工作方法上的原因。 当然,我不是说你们犯了错误,只是你们在处理问题的时候,不能要求普通群众有跟你们一样的法律思维。毕竟,法律有很强的专业性,而且涉及下岗职工的生计问题,他们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虽然于法不合,但站在他们的处境去考虑,我们还是应该多一些理解呀。” 秦怀远本以来季安邦会怪罪他和陈默雷,最起码也要表示一下不满,没想到这位市委书记竟这么通情达理、大肚能容,心里悬着的石头一下子落地了。他当即向季安邦表态说:“季书记说的对,是我们考虑不周。来之前我已经批评过默雷同志了。当然,这其中也有我的责任,是我没有及时跟进,没有把控好全局。我保证,我们一定吸取这次的教训,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季安邦摆了摆手,说:“怀远同志,我知道你考虑事情周全,但你这话也未免过重了。要我说,这件事谈不上什么教训,更谈不上什么错误。毕竟,您们也是出于好心,而且,下岗职工在就业的问题本来就不属于你们的职责范围。 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话,归根到底还是永昌公司的老板廖文昌的问题,是他的经营不善才导致了员工的下岗失业。所以说,我才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你们也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不过话说回来,永昌公司的案子你们是得抓紧了,如果这个案子早结了案,员工们拿到了拖欠的工资,也许今天就不发生这种情况了。” 季安邦这番话,让秦怀远顿觉自惭形愧:“谢谢季书记的理解。您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季安邦说:“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们今天的来意。永昌公司那些下岗职工的再就业问题总是要解决的。从这方面来讲,默雷同志在处理永昌公司这起案子的时侯,帮忙解决30名下岗职工再就业的问题,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样,永昌公司的案子才跟下岗职工再就业的问题硬扯上了关系。既然涉及到了就业这样的民生问题,市委市政府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你们放心,在你们来之前,这个问题我和从冰市长已经交换过意见了,这个担子市委市政府不会让你们法院单独扛的。” 说完,他把头转向魏从冰:“从冰,下面的事还是你来说吧。” 魏从冰应了一声,接过话来说:“我和安邦书记商量过了,初步的意见是,把这件事交给人社局主办,并且要求就业办也参与进来。我们会要求他们想方设法、尽快解决永昌公司下岗职工重新就业的问题。这样你们就可以从中脱离出来,全力投入本职工作,早一天结束永昌公司的案子。”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秦怀远感激地说:“这样以来,可真是为我们解决了不小的后顾之忧呀。” “你先别急着谢我们。”魏从冰打断秦怀远的话,说:“你也知道,永昌公司下岗职工再就业这个问题,本身是有很大的难度。那些下岗职工的年龄问题倒是其次的,主要是他们知识结构老化、技术跟不上形势,这才是制约他们再就业的最大瓶颈。 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个想法,让人社局根据他们的年龄和知识结构等情况,分批举办几次技术培训班,让他们获得一技之长。这样,他们再找工作也就相对容易些了。” “那如果有的人就是学不会呢?毕竟,人和人在学习能力上是有差异的。”魏从冰刚说完,陈默雷就冷不丁插了这么一句,让秦怀远有些猝不及防,但他仔细一想,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便没有责怪陈默雷说话莽撞。 “是呀,这的确也是个问题。”魏从冰稍微思考了一下,说:“如果有的人就是学不会,那就只能帮他安排一些简单的体力劳动岗位了。东州的经济状况你们也知道,说好不算好,说坏不算坏,能提供的就业岗位是有限的,好的就业岗位就更有限了。” 即便魏从冰已经把问题考虑的很周到了,但陈默雷还是有些担心,他说:“可是,如果有的人就是懒,就是游手好闲,没人愿意收留,那该怎么办?” 魏从冰笑了笑,说:“默雷同志,这个你尽管放心。那些下岗职工去堵你们的大门,虽然是进错了庙门,但这也说明他们愿意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劳动人民不是最通情达理的么。” 季安邦并不完全赞同魏从冰的看法。跟魏从冰自上而下的履历不同,他是从乡镇干部一步步干到市委书记的,经历的人和事多了,他深刻体会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讲道理。他说:“从冰市长,话不要说的太绝对。其实仔细想想,默雷同志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可能有的。” 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我的意见是,咱们东州不养闲人,如果我们做了这些努力,还是有人到法院门口闹事的话,你们就依法处理,该罚款的罚款,该拘留的拘留。在这一点上,市委会坚决支持你们。” 魏从冰意识到自己太过理想主义了,立刻改口说:“安邦书记说的是,我也是这个意见。” 见季安邦和魏从冰如此表态,秦怀远心中暗喜: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他虽然内心暗喜,脸上却保持着平静:“谢谢季书记和魏市长对法院工作的支持,我们一定遵照领导的指示办。” 汇报结束后,出于安慰和鼓励,季安邦和魏从冰亲自送秦怀远和陈默雷下楼,这让两人有些受宠若惊。 送到大楼迎门厅,季安邦对两人说:“你们不要有太多的顾虑,出现这种状况也是很难预料的。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它给我们提了个醒,以后再办理这类涉企业案件的时候,对企业职工的利益要考虑再考虑、斟酌再斟酌。 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如果有需要市委市政府帮忙解决的问题,你们尽管提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更何况,咱们可不止是三个臭皮匠呀。” 秦怀远不禁一笑:“是,还是季书记的境界高。” 返回法院的路上,秦怀远和陈默雷心里轻松了不少,两人商量着至少要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否则,法院大门一直被堵着算怎么回事?可是当两人乘出租车回到法院时,却惊奇地发现,堵在门口的那些下岗员工已经无影无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下岗员工呢?”秦怀远不明所以地问。 “我给上官云打电话,她可能知道。”说着,陈默雷便给上官云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秦怀远说:“搞清楚了,是人社局的黄光化局长过来了。他本来是要去办事中心突击检查人社局的窗口作风的,半路上接到魏从冰市长的电话,就先到这边来救场了。他当场承诺,会尽快帮下岗员工们解决再就业的问题,然后,就这么把他们打发走了。” “一个承诺就把他们打发走了?”秦怀远觉得难以置信:“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就这么画了张饼,你觉得能充饥吗?” “当然不能。”陈默雷把手机装进兜里:“可黄光化还带来了一个企业家,那个企业家给了他们一个兜底承诺,他说,如果有的员工到最后实在找不到工作的话,由他们公司来解决这些人的就业问题。” 秦怀远一听,对这个企业家来了兴趣:“没想到咱们东州还有这么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这位企业家是谁呀?” 陈默雷停住脚步,看着秦怀远:“是谭文明。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谭文明了,难道是他真的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了?还是这里面另有什么目的呢?”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不管怎么说,至少谭文明在客观上帮助了我们,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秦怀远看了看表,说:“好了,先不跟你说了。10点钟我还有个案子要开庭,时间快到了,我得回办公室准备一下。”说完,便快步朝电梯口走去。 陈默雷还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追上去说:“不对呀,我怎么觉着这里面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秦怀远瞥了陈默雷一眼:“那你倒是说说,这只鸡是谁呀?是你呀,还是我呀?” 秦怀远的一句玩笑话,让陈默雷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第五十二章 重装上阵 6月上旬,东州技校迎来一批特殊的学生:人社局为永昌公司下岗员工举办的第一批技术培训班正式开班,首批参加培训的有50人。考虑到这些员工的经济状况,培训班是免费的。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食宿。 开班第一天上午,陈默雷特意去了趟东州技校。他本来只是想站在教室窗户外面看看下岗员工们的学习状态,没想到还是被一个眼尖的员工发现了,结果硬是被拽进教室,还被推到讲台上。 陈默雷一点准备也没有,只好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草草结束了发言,但他没想到,员工们竟向他报以雷鸣般的掌声。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发言有多精彩,而是员工们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陈默雷心里装着他们。 在这一刻,陈默雷心里所受的委屈在热烈的掌声和洋溢的笑脸中涤荡一空。 永昌公司下岗员工的再就业问题算是解决了,陈默雷的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同时,对于永昌公司财产的处置,他也不用再纠结于整体变卖的方案了。回到办公室后,他便给李济舟打电话,要求他尽快委托评估公司对永昌公司现有的财产进行价值评估,并尽快进行司法拍卖。 安排完评估事项的事后,陈默雷习惯性地点开执行系统查看执行数据。看完数据,他心里不禁一阵犯愁: 此前的执行行动都以涉民生案件为主,虽然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也赢得了不少的赞誉,但因为涉民生案件的标的额普遍偏小,所以执行到位率也就偏低。而执行到位率是恰恰执行工作成绩考核的一项核心指标,这项核心指标偏低,相应地就会拉低了执行工作的总体考核成绩。作为执行局长,他不得不考虑这个现实问题。 于是,陈默雷趁着当天下午召开局务会的时候提出,今后的执行行动也要多挑选些大额案件,至于案由在所不问,并且他还提出要在近期要开展一次大规模的执行行动。 陈默雷的话如圣旨一般,第二天一早各庭就把选定的20个案件的明细报了上来,结果里面除了民间借贷案件,就是金融借款案件,总共的标的额超过了1000万元。 有时候,陈默雷真是搞不懂,东州的经济环境的确不景气,可借款案件的数量也未免太多了,竟然占到了执行案件总数的一半还多。而这些案件往往又很难执行,想想就让人觉得头疼。 两天后的凌晨4点,陈默雷再一次带队开展执行行动,因为此次行动的对象都是民间借贷案件和金融借款案件,而这些案件大都分给了执行二庭,所以,这次行动执行二庭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按照行动方案,陈默雷、梁忠信、李济舟各带一组人马,兵分三路分头出发,上官云则带着执行三庭的干警,作为后备队伍留在院里待命。 虽然已是初夏,但凌晨的气温仍然有些偏低,多数执行干警都穿着长袖,有的甚至还穿了外套。 陈默雷一组的主战场在东州工业园。 作为市级工业园,这里聚集了大大小小的上千家企业。在企业的带动下,园区人口在短短5年内翻了一番,达到了4万多人。企业和人口是增多了,但与此同时,案件数量也在不断增多。如果用等级标注的话,这里绝对是诉讼收案的重灾区。 与往常一样,陈默雷还是坐在打头的越野警车里,孔尚武和贺清书则坐在后排。 路上,贺清书一直在不停地摆弄手机,孔尚武觉着他有些不看事:在工作的时候怎么能玩手机呢,更何况,执行局长还在车上。于是,他冲贺清书咳嗽了两声,但贺清书却毫无反应,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小声提醒贺清书:“小贺,先别玩手机了。现在虽然是凌晨,但也是工作时间。” 贺清书一脸无辜地看着孔尚武:“我没玩手机,我在工作呢。咱院的微信公众号昨天发布了第一批失信黑名单,我昨天忙了一天,现在才看到。趁着这个工夫,我把这批失信黑名单转发微信群。你看!”说着,把手机屏幕展示给孔尚武看。 孔尚武知道误会贺清书了,便说:“噢,是这样,那你继续转发吧。”他见到贺清书手机屏幕上满是微信群,随口问了一句:“小贺,你怎么加了这么多微信群呀?” “别提了。”提起这事,贺清书似乎是一言难尽:“从小学到大学有同学群,从平辈到长辈有亲戚群,再加上工作以后的工作群、学习群,有的是邀请我加入的,有的是把我硬拉进去的,加着加着,我就加了20多个群。 本来我还嫌烦,没想到现在竟派上用场了。我把黑名单在所有的群里都转发一遍,扩大一下传播力和影响力,也好让他们就看看谁是老赖,给他们提个醒,以后再跟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要谨慎点着。要是有人能因为这条微信避免了损失,说不定还会谢我呢。” 孔尚武嗯了一声,开玩笑说:“说的没错,说不定还会请你喝顿大酒呢。” 这时,陈默雷转过头来说:“老孔,跟他们年轻人相比,咱们的思想确实是有点落伍了,但时代不会因为咱们的年龄,就额外照顾咱们。执行工作应该紧跟时代的步伐,这一点咱们也应该向小贺这样的年轻人学习。否则,咱们这些前浪早晚要被他们这些奔涌的后浪拍到沙滩上。” 孔尚武和贺清书听了,不禁一笑。 凌晨4点30分,陈默雷一组到达第一个目标地——东州工业园宫家湾村,查找户籍在该村的被执行人宫延亮。 宫延亮是恒泰化工厂的总经理。一年半之前,他的高中同学冷世光因为资金周转的需要,向谷少康借了200万元,并找他做了担保。这个案件从起诉到执行,冷世光从来就没露过面,而宫延亮也一直躲躲藏藏。 去年腊月,执行干警好不容易找到宫延亮,他却总说手头困难、还不了钱,结果被司法拘留了15天,直到年关才被放出来。 后来,谷少康辗转打听到,宫延亮在吉祥苑小区以亲戚的名义购置了一套商品房。虽然这只是谷少康的一面之词,不过慎重起见,执行干警还是多次上门,但每次碰到的都是铁将军把门。据对门的邻居说,那套商品房一直是空置的,从来就没见人住过。 宫延亮的老家在宫家湾村,他家在村子里有一处住宅,陈默雷分析这里有可能是宫延亮的一处藏身地点,便赶来看看。不过,执行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碰运气,所以,这次也不敢保证一定就能找到宫延亮。 华北地区的农村住宅大都是三四户并排着,宫延亮家的宅子也是如此。他家的住宅位于中间位置,而且颇为气派,所以很容易找到。只是农村的胡同比较狭窄,警车只能停在了村里的大街上。 陈默雷让人把守住房前屋后,却不立刻上前敲门。孔尚武走过来,说:“陈局,咱们非得等梁庭那边的消息吗?我觉得没那个必要,要不咱们直接敲门吧。” “还是再等会儿吧。”陈默雷说:“忠信他们已经到吉祥苑了,那边如果找不到人,咱们们再敲门也不迟。听说宫延亮的母亲还住在这个宅子里,她年纪大了,能不打扰她,还是尽量不打扰的好。” 孔尚武点了点头:“那好吧。还是陈局考虑得周到,知道顾念老人家的身体。” 陈默雷双手往裤兜里一插:“倒也谈不上,不过是顺便的事罢了。如果宫延亮只有这一个住址的话,我才不管这些呢,早就敲门了。” 陈默雷刚说完,梁忠信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吉祥苑那边没有发现宫延亮的踪迹。 挂断电话后,陈默雷立刻让贺清书上前敲门。 贺清书应了一声,便上前敲门,但他敲了十几下,却一直没人回应。 陈默雷从不轻易放弃任何希望,他冲着贺清书大声说:“使劲儿敲。”贺清书一听,抡起拳头就往门上捶,捶的咣咣作响,结果非但没把宫延亮叫出来,反而把邻居给叫醒了。 “谁呀?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右边的邻居推开窗户,冲着院子外面很不耐烦地喊。 孔尚武口直心快,立即大声回应说:“我们是法院的,来找宫延亮。”此话一出,邻居立刻没声了。他有些得意地对陈默雷说:“陈局,你看,咱们法院的名号还是挺有威慑力的,我一说咱们是法院的,人家立马就闭嘴了。” “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陈默雷说:“现在老百姓的权利意识越来越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害怕公职人员了。我想,他之所以选择闭嘴,可能是因为宫延亮今天就在家里,他怕得罪宫延亮,所以才不说话了。” 孔尚武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去敲门!”说着,他走到门前,抡起粗大的拳头咣咣地朝门上砸,声音响彻夜空。 第五十三章 骗局重重 孔尚武敲了半天门,手都敲疼了,可还是没人回应。这时,突然听到右邻居大声声:“你们别敲了!宫延亮不在家!”接着,只听到砰的一声,窗户被关上了。 很显然,这个邻居这下是真生气了。 孔尚武听邻居这么喊,又把耳朵贴在大门上,仔细听了听,的确没听到任何动静。他冲陈默雷摇了摇头,然后,走到陈默雷面前,说:“陈局,看来宫延亮真的不在这儿住,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这都耽误了20多分钟了,咱们还有别的被执行人要抓呢。” 看来这回是自己猜错了,这趟也白来了,陈默雷叹了一声,说:“那就收队吧。” 得到命令后,孔尚武朝着众人一招手:“收队。” 接着,执行干警纷纷离开,只有贺清书还在留在原地,只见他手里举着手机朝宫延亮家的宅子拍照,又是闪光灯、又是快门声的,接连拍了好几张。 孔尚武着急赶去拘传下一个被执行人,冲他喊:“小贺,拍什么拍?还不快走。” 贺清书解释说:“我把这套宅子拍下来,发到微信上,让大家知道,这户人家里出了个老赖。这样,说不定能给宫延亮施加一点压力呢。” 孔尚武意识到自己又错怪了贺清书,便降低了声音:“行了,差不多就得了。快上车吧,咱们还得接着抓人呢。” “好,这就来。”贺清书又拍了两张全景,这才算完。 上车以后,陈默雷问贺清书怎么才过来。孔尚武替他解释了两句,可还没等孔尚武把话说完,陈默雷便问:“小贺,你发微信了吗?” 贺清书见陈默雷表情严肃,不禁一愣:“还没来得及发呢,怎么了?” 陈默雷仿佛松了口气,说:“没发最好,以后也不要发。虽然宫延亮是被执行人,可这宅子里住的是宫延亮的母亲,他母亲可不是被执行人,你把宅子的照片发到微信上,这不合适。” 贺清书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错误,急忙说:“好的,陈局,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越野警车的司机见执行干警已经全部上车,便发动车辆,可刚走出不到10米,却听陈默雷突然大喊一声:“停车!” 司机下意识地猛踩刹车,后面的3辆警车措不及防,差点跟前面的警车撞上,把后车的3个司机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陈局。”孔尚武一脸茫然地问。 “不对!宫延亮应该在老家。”陈默雷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如果邻居知道宫延亮不在,开始的时候直接说就是了,为什么非要过了这么久才说?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对呀。”孔尚武恍然道:“那咱们得赶紧回去呀。” 倒车需要时间,陈默雷担心宫延亮会趁着这点短暂的工夫溜掉,于是直接下车,跑了回去。其他人虽然搞不清状况,但见执行局长下了车,也跟着下了车。 跑回到宫延亮老家的大门前,陈默雷用强光手电照了照路面,没发现相反方向的新鲜脚印,这才放了心。接着,他走到门前,一边轮着拳头敲门,一边大声喊:“宫延亮,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在家,你给我出来……”但他喊了两边,却同样没人回应。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陈默雷想到了翻墙进去,可问题是,院墙的高度约有3米,一般人是不可能爬上去的,这时,他想到了军人出身的孔尚武。他指着院子南墙,问孔尚武:“老孔,这么高的墙你能翻过去吗?” 孔尚武看了看南墙,摇着头说:“这我可办不到,要是能翻的话,我早翻过去了。你看,这南墙旁边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根本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陈默雷想了想,又问:“那……如果踩着面包车呢,你能翻过去吗?” “我再瞅一眼。”孔尚武走到墙根前,用手比量了两下,说:“应该问题不大。” 听孔尚武这么说,陈默雷立即让司机去把面包警车开过来。农村的胡同狭窄,即便司机是个老手,也是打了好几把方向,才把车紧贴着停到南墙跟下。 孔尚武不愧是军人出身,他找了一名年轻壮硕的法警蹲在面包车前,骑到法警肩膀上,让法警慢慢起身,把他送上车顶。然后,他双手攀着墙头,右腿往墙上一搭,便轻轻松松地翻上了墙头。但是,他刚要跳墙,却被陈默雷叫住了,说他一个人进院不安全。 陈默雷转过身来,问:“你们谁还能上去?” 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法警站了出来,说:“陈局,我试试吧。”征得同意后,他也用同样的方法翻上了墙头。 这下,可以翻墙进院了。 跳进院里后,孔尚武一眼就看见正屋的门后模模糊糊藏着一个人影,于是他冲过去一把推开屋门,用手电一照,却发现那人不是宫延亮,而是一个30岁左右、穿着睡衣的漂亮女子。 跟孔尚武一道进来的法警用手电照着,找到电灯开关,按下,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孔尚武肚子里窝着火,没好气地说:“你是宫延亮的媳妇吧。我们敲了半天门你为什么不开?那么大声你听不见吗?” “不,我是他妹妹。”那女人解释说:“刚才我没敢开门,因为我不敢肯定你们是法院的,万一是谷少康的人打着你们的旗号呢。你说,今晚就我一个人在家,我哪儿敢随便开门呀?” 孔尚武只见过宫延亮的身份证照片,没见过宫延亮本人,更没见过面前这个女人。跟宫延亮一个年代的人,很少有独生子女,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看起来比宫延亮足足小了七八岁。因此,孔尚武便没有怀疑她的话。出示了一下公务证,孔尚武说:“我们是东州法院执行局的,来找宫延亮,你先把大门打开,我们领导有话让你带给他。” 女子看了看公务证,说:“那行,我找找钥匙。”说着,便开始到处找钥匙,先在正屋找了一圈,又钻进了卧室。 孔尚武在正屋内扫视了一圈,发现南墙窗台上躺着一把拴着红绳的钥匙,便冲着卧室的方向喊:“你要找的是不是窗台上这把钥匙?” “对,就是那把。”女子的声音从卧室里传了出来:“你看我这记性,自己放在那儿的都给忘了。” 孔尚武拿起钥匙,递给法警,说:“你去开门。” “好的。”法警拿着钥匙,朝大门跑去。 钥匙已经找到了,女子却还不从卧室里出来,孔尚武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过去看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自己竟上了这个女子的当:卧室床头上挂着张一米多高的婚纱照,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但依然看得出,照片中的男子是宫延亮,而照片中的女子正是眼前这个女人。 什么妹妹?这个女人分明就是宫延亮的老婆。孔尚武发觉被骗,顿时恼火了,指着墙上的结婚照,说:“妹妹!你跟你哥哥结的婚吗?” “对呀。”虽然谎言已经败露,宫妻却仍然狡辩:“我们平时就是这么称呼的,我管他叫哥哥,他管我叫妹妹。怎么?不可以吗?” 孔尚武见宫妻如此嚣张,刚想教训她几句,这时,同事们呼啦啦都进来了。 “当然可以!”接着,只听陈默雷洪亮的声音隔着卧室的纱窗传了进来:“你们可是异父异母的兄妹呀,当然可以结婚了。” 此话一出,引起众人一阵哄笑,但女子却笑不出来。 话音刚落,陈默雷便出现在卧室门口。他看到卧室北墙跟立着一排推拉门的衣柜,便径直过去拉开柜门。 宫妻见陈默雷如此“无礼”,冲着他大吼:“你要干什么?你们法院的就能随便翻别人家的衣柜吗?” 陈默雷根本没停下来,一边翻看着衣柜,一边说:“怎么?你家的衣柜还怕我们翻吗?难不成你在里边藏了人?” “你嘴巴放干净点!谁藏人了?”宫妻一听这话,气得脸色发紫,威胁陈默雷说:“你要是不赶紧走,我就去告你!告你毁坏我的名声!” “不好意思。”陈默雷转过身来,镇定自若地说:“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你可千万不要对号入座。再说了,我也没说你藏的是自家的男人,还是外面的男人呀,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宫妻被陈默雷堵得哑口无言。 翻完了衣柜,陈默雷又去翻床,可如今已经过了20多分钟,床褥上面的温度早就不明显了,已经无法判断之前床上睡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接着,他又掀开垂到地面的床单,发现床下只有几双鞋和几个鞋盒子,既没有人,也没有人藏过的痕迹。 宫妻想起陈默雷刚才翻衣柜时,用手摸过里面的被子,她走到衣柜跟前,拉开一扇柜门,一本正经地说:“我要看看藏在被子里的两千块钱还在不在?要是钱被你顺手牵羊给偷了,我就去告你!” 陈默雷一点也不害怕:“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今天出门的时候,一分钱都没带,兜比脸还要干净!”说着,拍了拍衣服口袋。 …… 几番言语较量下来,宫妻没讨到任何便宜,只好一个劲儿地强调宫延亮不在家,而且,她也好久没见宫延亮了。 多年的执行工作经验告诉陈默雷,被执行人家属的话绝对不能轻信,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还如此滑头。可问题是,宫延亮到底藏哪儿了呢?他没藏这间卧室,还能往哪儿藏呢?他会藏到他母亲的那间卧室里吗? 走出卧室,陈默雷看到大家都在屋里屋外地找,很显然,他们也没有任何收获。这时,孔尚武走过来,说:“陈局,所有的房间都找了,没找到宫延亮,也许他真的不在这儿。” 陈默雷觉得宫延亮一定藏在某个角落里,不甘心就这么算了,说:“再找一遍,仔仔细细地找。” “还找呀?”孔尚武话刚出口,却见陈默雷一脸的认真和严肃的表情,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他转过身去,冲着大家喊:“再找一遍,都找仔细了!” 第五十四章 微信之谜 孔尚武刚出去,贺清书就急匆匆地走过来,对陈默雷说:“陈局,我没找到宫延亮,不过我发现西偏房里有个梯子,好像被人动过。我想,宫延亮很有可能已经借着那把梯子爬进了邻居家,然后又从邻居家溜走了。” 陈默雷一听,立刻奔了出去,他进到西偏房一看,发现西墙上的确斜靠着一个木制梯子。他让法警把梯子搬出来,搭在墙上,然后,自己攀着梯子爬上了西偏房的房顶。 西偏房是间平房。陈默雷站在房顶四下看了看,宫家湾村的很多宅子都是四合院结构,北边是正房,东西南三侧都是偏房。 其实这种结构在农村是很常见的,陈默雷就是从农村出来的,他小时候,老家的很多宅子也是这样。但不同的是,以前的偏房都是瓦房,而现在的偏房却大都成了平房,又因为邻居之间的偏房又是挨着的,于是就形成了一条畅通无阻的房顶通道,一个人可以很容易地通过这样的房顶通道从一家翻到另一家。 看来,宫延亮应该是借助这条房顶通道溜掉了。 下了屋顶后,陈默雷又回到卧室,质问宫妻:“宫延亮是不是爬上偏房的屋顶跑了?” 宫妻双手在胸前一抱,爱答不理地说:“什么跑不跑的?我不是说了么,他压根儿就没回来。” 既然问了也是白问,还不如追出去看看。陈默雷刚要转身离开,却无意间瞥见了床头柜上有一个白色的苹果手机,顿时他的脑海中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手机是不是宫延亮的?是不是他慌忙逃跑时不慎落下的? 陈默雷想验证这一想法,但为了不让宫妻看出他的意图,他边让孔尚武带队开车去追,边漫不经心地走到床头前,然后趁宫妻不注意,一把抓起手机:“这手机是谁的?是宫延亮的吗?” 宫妻立刻大惊失色:“那是我的!快还给我!”说着,便上前抢手机。 陈默雷早有预备,他一甩手把手机藏在背后,然后对贺清书说:“小贺,给宫延亮打电话。” “是。”贺清书心领神会,掏出手机,照着卷宗袋上标注的联系方式开始拨号。 卷宗袋上一共标注了宫延亮的两个手机号。贺清书先是拨打第一个号码,结果手机只是嘟嘟的响、打不通。于是,他又拨打第二个号码,紧接着,陈默雷手里的那个苹果手机的铃声就响了。 陈默雷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他擎着手机质问宫妻:“现在,你还说这手机是你的吗?” 陈默雷本以为这个女人这回无话可说了,可没想到她竟还能信口雌黄:“这手机就是我的!这个手机号他早就不用了,他把手机和手机号都给我用了。” “是吗?”陈默雷注意到宫妻睡衣的右口袋微微下坠,估计里面应该是一部手机,便反问她:“那你口袋里那个手机是谁的?” 宫妻下意识地往口袋上一捂:“这手机当然也是我的,现在一个人用两个手机,有什么稀罕的?” 陈默雷懒得理会她,他直接点开手机微信,想要看看微信钱包里有没有零钱可以冻结,不想零钱没找到,却碰到了一个重大的意外发现:朋友圈的第一条微信竟然是今天凌晨行动的一组照片,他再仔细一看,微信发布者的昵称叫做“大山”,而发布时间则是他们刚刚从法院出发的2分钟后。 对于今天的行动,除了执行局,整个法院知道的人压根儿就寥寥无几,而且从角度和时间来看,这组照片肯定是执行局的人自己拍的。 想到这里,陈默雷不禁觉得后脊背发凉:这个“大山”是谁?会是我们自己人吗?难道是我们中间出了内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很可能在我们的人到来之前,宫延亮就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跑了,而宫妻一直拖着不开门,只是在为宫延亮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 这条微信的背后会不会有蹊跷?会不会有权钱交易? 陈默雷不敢再往下想,他不想无端怀疑自己的同事,他从心底里希望这只是一次巧合或者失误。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同舟和并肩作战,他已经说不清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法官思维,还是因为同事感情了。 他不禁扪心自问,这里面或多或少难免会掺杂感情的因素,法官也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这件事关系重大,绝不能现在就让大家知道,以免引起相互猜忌,最好还是先回去跟秦院长汇报一下。而且这件事太重大了,得拍张照片留作证据,只不过拍照这种事不能明着做。 于是,陈默雷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机,将镜头对准白色苹果手机和宫妻,故意说:“你刚才说这个手机是你的,你敢对着镜头再说一遍吗?” “有什么不敢的?”宫妻认为陈默雷是虚张声势吓唬自己,没有多想,便说:“这个白色的苹果手机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一连说了三遍。 与此同时,陈默雷悄悄按下了拍摄键,一张照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拍了下来。随后,陈默雷退出微信界面,将手机交还给宫妻。 这时,孔尚武的电话打来了:他们以宫家湾村为中心分三路追出去五公里,结果连宫延亮的影子都没见到。 对于这样的结果,陈默雷心里早有准备:从他们出发到宫家湾村,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这么长的时间,宫延亮就算打个车离开东州工业园,都绰绰有余。 即便如此,陈默雷还是有些失落:错过了这次,下次再有机会抓到宫延亮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无奈之下,陈默雷只好让贺清书给宫妻留了一张传票,让她交给宫延亮,并转告宫延亮下周到法院一趟。 走出宫延亮家的老宅,来到宫家湾村的村头,等了没多久,孔尚武等人便赶了回来。 会合之后,车队即刻赶往下一个目标地。 吸取教训后,每到一处,陈默雷不再只是派人盯着被执行人的前前后后,也开始派人盯着被执行人邻居家的前前后后,以防被执行人像宫延亮一样借道溜走。 截至凌晨6点钟,陈默雷一组共拘传5人,其他两组共拘传9人,总共14人。自执行攻坚活动开展以来,这是收获最大的一次行动了。然而,陈默雷并没有多高兴,一路之上,那条微信像迷雾一样笼罩在他的头上,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和压抑。 车队返回法院时,东方天空中一轮鲜艳夺目的红日正从城市的建筑丛林中冉冉升起。清晨的阳光唤醒了这座小城,马路上最先开始热闹起来,市民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和生活。 陈默雷下了车,便直接回了办公室。他把头靠在椅子上,心里不停地琢磨那条微信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该怎么处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默雷看了看手表,还差不到10分钟就到上班时间了。秦怀远平时都是提前10分钟早到,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在办公室了。于是,陈默雷出了门,急匆匆地去了院长办公室。 秦怀远刚到办公室,就见陈默雷就来找他,心里多少有点奇怪:“哟,今天怎么这么早呀?” 陈默雷把门闭上,一脸严肃地说:“我们执行局可能出事了。” 秦怀远很少见陈默雷这种表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不会是又让人给举报了吧?” “不是。”陈默雷翻出手机照片,把手机递给秦怀远说:“你看看着张照片,就明白了。” 秦怀远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我看明白什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这张照片是一个被执行人的手机微信界面。”陈默雷简要说明了一下案情,然后指着照片左上角的大山二个字,解释说:“这个叫‘大山’的是被执行人宫延亮的微信好友。我怀疑,很可能就是他发的这条微信,让宫延亮提前知道了今天凌晨行动的消息,所以,这次才让宫延亮给跑了。” 秦怀远立刻明白了:“你是说,执行局里可能有人给被执行人暗中通风报信?” “目前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我没有直接证据。”陈默雷回忆着说:“今天凌晨行动的时候,我记得有好几个人用手机拍过照。但问题是,除了执行干警个人有微信,执行局以及三个执行庭也都有微信群,所以,很难查清消息是从哪条途径泄露出去的,更别说泄露消息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了。” 秦怀远仔细斟酌了一下,说:“我的意见是,这件事一定要谨慎处理!现在既没有直接证据,也没有怀疑对象,所以目前来说,通风报信之说还只能算是猜测。退一步讲,就算是真的有人故意泄密,那条微信也恐怕已经被泄密者自行删除了,我们很难查到什么真凭实据。 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正是执行攻坚时期,如果公开调查这件事,查出内鬼还好说,可以对大家有个交代;可如果到头来什么都没查到,我担心会干警们会说院党组不信任他们,或者会引起大家之间的相互猜疑,如果再因此打击了大家的工作积极性,那就得不偿失了。 依我看,这件事最好还是先由你秘密调查一下。无论是什么调查结果,暂时都只限于你我两个人知道。” “好。”陈默雷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秦怀远特意嘱咐陈默雷说:“千万记住,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直来直去地暴露意图。” “这个我明白。”陈默雷说:“不就是把想问的话掺在别的话里么,对付被执行人,我经常用这一招。” 第五十五章 亡羊补牢 交代完秘密调查一事后,院长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秦怀远不说话,只是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陈默雷觉得没什么事了,便说:“秦院长,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等调查有了结果,我再告诉你。”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你等一下!”秦怀远叫住陈默雷说:“我想了想,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调查微信泄密这件事,而是要亡羊补牢,要让大家时刻绷紧一根弦,注意执行行动的保密性。” “亡羊补牢?”陈默雷立刻明白了秦怀远的意思,点头说:“你说得对,回办公室以后,我先在执行局的微信群里强调一下,让大家每次行动之前都注意保密。下次召开执行局全体会议的时候,我再专门强调一下保密纪律。” “恐怕这还不够。”秦怀远补充说:“执行工作现在是院里的重中之重,不仅执行局的干警要有保密意识,其他部门的干警也要有保密意识。 据我所知,咱们院几乎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微信群,而且为了方便工作,微信群之间也难免存在人员交叉,特别是你们执行局的微信群里,不仅有执行干警,也有其他部门的干警。 虽然这是出于工作上的需要,但也无意中增加了泄漏消息的途径和几率。现在我们几乎人人都有微信,只要随手在微信上发布或者转发一条执行行动的消息,这条消息很大程度上就已经不可控了,它可能会被多次转发,会被更多的人看到,即使只是发布在内部微信群里,也可能被有意无意地转发出去,从而导致泄密。 这些信息一旦别有用心的人获取利用,就会给我们的工作造成很大的被动。今天的凌晨行动,其实也是给我们敲响了一次警钟。 所以说,亡羊补牢不是仅仅限于执行局,而是要覆盖到全院,这里面当然也包括综合和后勤部门。” 陈默雷听得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既然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起草一份正式的书面文件或者通知,在全院范围内下发呢?” “这样吧。”秦怀远说:“让执行三庭和研究室先联合起草一份文件,文件草拟完成后,你先把一下关,再由我签发。为了突出强调执行工作的保密性,我个人意见,这份文件最好还是以红头文件的形式下发。” “好,我知道了。”陈默雷立即表态说:“回头我立刻安排,让这份红头文件尽快出台。” 离开院长办公室后,陈默雷先去了执行三庭,向上官云交代起草文件的事,然后,便回了办公室。 调查?该怎么调查呢?陈默雷靠在办公椅上苦思冥想。他又拿出手机,仔细翻看了一遍微信: 今天凌晨出发的时候,确有不少人在执行局的微信群里发了照片。本来执行局的微信群里人员就多,再加上还有10多个人没有改成实名,这样一来,调查起来难度就更大了,更何况这次还不能公开进行调查。陈默雷突然有点后悔接下这个秘密任务了。 陈默雷静下心来,仔细理顺了一下思路,决定先从眼前最简单的事做起。他先发了两条微信,第一条是让大家将微信名称改为实名,第二条是强调执行行动要注意保密,在开展行动过程中,不能在微信、微博等自媒体发布泄漏行动的信息,如果要发布,也要到执行行动的拘传阶段结束以后再发布。 三天之后,东州法院以红头文件的形式下发了关于做好执行行动保密工作的通知,要求全院干警树立保密意识,在执行行动的拘传阶段结束之前,不得以文字或照片等任何形式、通过任何渠道发布有关执行行动的消息。 红头文件一出,立刻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人私下议论是否有人走漏了执行行动的风声,更有好事者打听是否有人受到了处分。陈默雷也碰到过有人谈论此事,但他们见到陈默雷后,都知趣地把嘴闭上了。 在文件出台后的几天里,也有执行干警和法警先后主动找到陈默雷,为自己在不当时间发布执行行动的照片而承认错误。这些人总共有16个,其中包括微信圈里非常活跃的贺清书,以及刚从办公室调到执行局还不到一个月的刘明浩。不过,他们都信誓旦旦地保证,绝没有把行动的消息泄露给任何一个被执行人。 一周时间过去了,陈默雷还是没能确定怀疑对象,他把执行局和法警队的所有人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法警只是协助办案,而且调警也具有随机性,所以参与行动的法警都是不固定的,被执行人就算想拉拢法警以获取消息,也很难明确和固定的目标。 至于那几名主动认错的执行干警,他们都是年轻人,参加工作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更没有可以左右案件的权力,如果有被执行人要拉拢谁,应该也不会首先想到他们。而且,从这些人诚恳认错的态度来看,他们也不像故意泄露消息的人。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基本上排除了这10多人的嫌疑。 至于正副庭长们,他们都是经验老道的老法官了,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而且在行动过程中,他们还要负责指挥,恐怕根本就没时间发微信。 至于那些老同志,他们都是军转干部,一切行动要保密的常识他们在部队的时候就学过了,更何况他们中还有不少人压根儿就不用甚至不会使用微信。 至于副局长赵维山,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在年轻的时候的确很有干劲儿,可现在早已退居二线了,虽然他名义上是执行局的副局长,但实际上早已经脱离了执行一线,只负责执行的后勤保障事务,基本上相当于执行局的“后勤部长”,更何况他还有一年时间就要退休了,现在对他来说,平平安安地熬到退休才是他最大的愿望。 这么分析了一大圈,陈默雷得出的结论是,凌晨行动的泄密事件应该只是一次失误。不过,这也只是他的初步结论,还不能轻易地盖棺定论,还需要进行一下观察和验证。 在此后的一周时间里,执行局先后开展了3次执行行动,其中他带队一次,李济舟和梁忠信分别带队一次。在他带队的那一次,他特意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向下观察,或许是因为有他在,当时竟没有一个人用手机拍照。后来的两次,即使他没有参与,即使有人拍照,也没有发生泄密事件。 直到这个时候,陈默雷的心里才算踏实了。 第三次执行行动结束的第二天,大约上午9点钟,陈默雷去院长办公室,向秦怀远汇报秘密调查的结果,可秦怀远却不在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的旁边是研究室,研究室的门平时都是开着的。研究室主任路见鸣正带着大家准备法院上半年的工作总结。陈默雷进去一问才知道,秦院长去市委开会了,要十点钟才能回来。 陈默雷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反正这事也不是很急,他于是先回了自己办公室。 陈默雷本来是打算10点钟去院长办公室的,可他一头扎进了案子里,结果竟不知不觉忙过了头,直到快10点半了,他才想起来汇报的事。于是,他又匆匆去了院长办公室。见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便敲了敲门,径直进去了。 “默雷来了。”秦怀远刚泡好了一壶茶,他倒了一杯给陈默雷,说:“有什么事吗?” 陈默雷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是关于执行行动泄密的事,我认为应该只是一次失误。”接着,他把自己的分析详细地说了一遍。 秦怀远细细想了想,觉得陈默雷的分析确有道理,而且,泄漏消息的微信经过一转再转,已经很难查清宫延亮是从哪里获得消息的。于是,他拍板说:“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按照你的结论处理吧。现在红头文件已经印发了,以后再发生类似的泄密事件,就要交给监察室按照程序处理了。” 听到处理这两个字,陈默雷就知道,秦怀远多半不会对这次泄密事件善罢甘休。不过这也难怪,他是院长,任何时候都要站在全院的角度进行思考和决策,而这次泄密事件就是现成的反面教材,刚好可以拿来给全院干警敲敲警钟。 陈默雷试着问:“那,这次泄密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呢,你是什么意见?”秦怀远反问说。 陈默雷没想到,秦怀远又把问题给抛回来了。他想了一下,说:“要不,就口头批评教育一下吧?” “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秦怀远话里有话地说:“虽然在泄密事件发生之前,咱们没有出台红头文件,可作为法院干警,最起码的保密意识还是要有的吧,要求法院干警做到这一点,应该不算过分吧。” 陈默雷听得出来,秦怀远显然是觉得这样的处理结果太轻了,于是,他又说:“要不,再让他们每人写一份检查,进行深刻的反省?” 听到陈默雷不疼不痒的建议,秦怀远不禁皱起了眉头:“默雷,你是不是护犊子的毛病又犯了?” “不是!绝对不是!”陈默雷立刻否认说:“我这只是就事论事。法律上不是讲不同情况不同对待么,他们的本意也是想宣传一下咱们院的执行工作,只不过时间赶得早了点,这才一不小心犯了错误。说白了,这其实就是好心办了坏事,像这种情况,我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们一次自我改正的机会。 而且说起来,其实这里面我也有责任,是我在行动开始之前没有提醒他们,导致他们放松了保密要求。所以说,这次的泄密事件也不能全怪他们……” “停,停,停……”秦怀远打断陈默雷的话,拉着脸说:“我怎么听着,你后面的话不像是反省,倒像是拐着弯儿地骂我呢?” “没有,我哪儿敢呀?”陈默雷赔笑着说:“确实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我是应该负领导责任的。” 秦怀远哼了一声:“你这不还是拐着弯儿骂我吗?你是分管领导,我是主要领导,你都高风亮节地站出来承担责任了,如果我还揪着不放,那岂不是显得我太不近人情、太小心眼儿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算了,这次就按你的意见处理吧,不过咱们下不为例。”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阴阳怪气地说:“毕竟,领导也是有责任的嘛!” 陈默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说茶不错。 “行了,先不说这事了。”秦怀远话题一转,说:“今天一早,我去市委开了个会,会议结束后,季安邦书记特意把我留下,他问我,咱们的执行攻坚活动已经开展一个多月了,现在战果如何。” “那你是怎么说的?”陈默雷问。 “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秦怀远说:“我党不是一贯都讲究实事求是的原则么。” 陈默雷听秦怀远的语气有点不对劲儿,小心翼翼地问:“安邦书记是不是不太满意呀?” “他没明说,但我听得出来,他话里有这层意思。”秦怀远说:“当然我也知道现在的执行工作不好干,而且历史欠账也不少。可是当前的形势不容许我们找借口,群众也不允许我们有一丝的懈怠。所以,我们还是得想想办法,努力把执行工作搞上去。” 陈默雷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声:“是呀,是得想办法搞上去,要是判决书到头来变成了空头支票,党和群众可不答应呀。” 陈默雷嘴上这么表态,但心里却并不是很有底气。他从不惧怕困难,也从不逃避困难,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担心,执行工作本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而且案件数量还在不断增长,岂是说搞上去就能搞上去的? 第五十六章 鸿门小宴 这天上午,杨乐正在办公室整理卷宗,突然接到堂兄杨承业打来的电话,说好长时间没见了,约他中午一块吃饭。杨乐一想,这段时间他一直挺忙,也的确好久没跟堂兄见面了,于是一口答应了。 说是一起吃饭,但实际上每次都是杨承业买单。杨承业比杨乐年长10岁,除了这个堂兄的身份,他还是亚龙公司的部门经理,收入比杨乐要高出好几倍,所以,他更觉得自己买单是理所当然,每回杨乐买单他都拦着,后来杨乐干脆不跟他客气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不过杨承业收入虽高,却也算不上财大气粗,毕竟家里的财政大权掌握在老婆大人宫延芳的手里,他每月的开销都是有数的,所以,他每次选择的吃饭地点都是平价饭馆或者路边小吃摊。 中午,杨承业开着他新买的帕萨特到法院接上杨乐,然后一路向南而去。 杨乐本以为这回是要去南面新开张的江湖烤鱼,因为杨承业上次就说过要带他去尝尝,可他很快发现路线不太对,车似乎是开往城郊方向,他问杨承业:“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快到了。”杨承业说:“双阳大酒店。” 双阳大酒店,杨乐听说过这个地方,这家酒店位于双阳山脚下,虽说不比紫云阁大酒店那样豪华气派,却也是高档酒店,不仅菜品精致可口,而且环境幽静。据说,东州最大的放贷户谷少康在里面还有股份。 杨乐本来还想着什么时候涨了工资,去小撮一顿,没想到今天这个愿望要提前实现了。他开玩笑地说:“哥,你是发奖金了,还是升职了?今天怎么突然想到去那么高档的地方吃饭?嫂子不是一向对你实行紧缩的财政政策么,你就不怕她事后对你进行经济制裁?” 杨承业没有明说,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了句,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双阳大酒店,杨承业领着杨乐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是包间,杨乐担心堂兄这次破费太多,恐怕今后一段日子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说:“哥,咱俩吃饭用得着去包间吗?在一楼饭厅随便吃点不就行了。” “没关系。”杨承业边走边说:“你嫂子也来了,今天这顿饭是他安排的,动不着我的预算。” 杨乐笑了笑,说:“原来是你家财政部长批准的,难怪你肯来这种高档的地方。” 说着话,杨承业引着杨乐来到阳面的百合厅。 一进门,杨乐看见堂嫂宫延芳已经在里面等他们了,而且已经点好了菜。 “杨乐来了。”见到小叔子,宫延芳热情地招呼杨乐坐下,并给他倒了杯果汁:“知道你们中午不允许喝酒,我特意给你要的果汁。” 杨乐笑着接过果汁:“还是嫂子想的周到。” 每次见到宫延芳,杨乐都有种怪怪的感觉,这位嫂子平时待人也算和善,可偏偏对自己的丈夫却异常苛刻,不仅总揽财政大权,而且还严格限制消费。他更理解不了的是,杨承业竟然被管得服服帖帖、毫无怨言。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杨乐觉得,这个堂兄家的经更像是念歪了。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其中两道菜杨乐甚至从没见过,大概是南方菜,估计这顿饭没有500块钱是下不来的。堂兄堂嫂今天如此破费,堂嫂还主动给他夹菜,这让杨乐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杨乐很快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儿,宫延芳虽然平时待自己也算不错,可她今天似乎是有些热情过度了。他问宫延芳是不是有什么事,宫延芳却只是说,好长时间没见了,只是想聚聚、一块儿吃个饭而已。 起初杨乐心里还犯嘀咕,但宫延芳坚持说没事,杨乐也就不往下追问了。 杨乐早就肚子饿了,他也不跟堂兄堂嫂客气,端起碗米饭就往嘴里扒,但他吃着吃着,突然发现只有自己在吃饭。他停下筷子,抬起头来,只见宫延芳正一个劲儿地冲着杨承业使眼色,而杨承业则一脸的犯难。 此时,杨乐已经确定今天中午肯定不止吃顿饭这么简单,他知道自己这位堂兄做不了主,便直接对宫延芳说:“嫂子,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咱们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宫延芳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说:“不瞒兄弟,嫂子还真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帮忙。” 每次吃饭都是杨承业买单,杨乐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便说:“有事尽管说,只要是不违法,能帮的忙我一定帮。” 宫延芳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是我那个倒霉哥哥。宫延亮这个人你听说过吧,他上了你们法院的黑名单,觉得丢人,就想找人给撤下来。 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合适,可他也有他的难处,他好歹也是东州的人大代表,手底下有上千号员工,现在突然上了黑名单,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而且这很可能影响他的商业信用,所以才想……要不,你就帮帮这个忙吧,跟你们领导说一声,把他从黑名单上撤下来算了。 需要花多少钱,你估个数,我先把钱给你,要是不够,嫂子后面再给你补!” 杨乐越听越糊涂:“嫂子,你不是独生子女么,啥时候多了个哥哥呀?” “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宫延芳解释说:“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爸是二婚,我和宫延亮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本来这事我也不想管,可我家那老爷子脾气倔得很,非要我管。所以,嫂子只好来麻烦你了。” 听了宫延芳的一番解释,杨乐这才知道,原来宫延芳的父亲宫万福原先是东州工业园宫家湾人,而宫延亮正是宫万福和前妻在那里所生。后来两人离了婚,宫万福又在城里和另一名女子结婚,生下了宫延芳。 因为这种关系的隔阂,宫延芳和宫延亮平时很少交往,所谓的关系也仅限于这一层血缘关系。但宫延亮毕竟是宫万福一脉单传的亲生儿子,宫万福心疼自己这根独苗,就想到了杨乐这层关系,想通过杨承业找杨乐帮这个忙。 于是,也就有了今天这场小型的鸿门宴。 “嫂子,这事你可真难住我了。”杨乐不禁皱起了眉头:“咱们先不说这事合不合规定。说实话,这事我就是想办,也压根儿没这能力。我在法院里就是一个小小的科员,啥权利也没有,这话我就算开了口,也没人听我的呀!” “瞧你这话说的!咱是没啥权利,但咱有钱呀。”宫延很不以为然地说:“需要花多少钱,你只管跟嫂子说。钱的事你也不用替嫂子心疼,反正这钱最后也得是宫延亮出。” 见杨乐不肯答应,宫延芳转而给杨承业使眼色,要他帮忙说话,可杨承业憋了好一会儿,却只说了句,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宫延芳白了杨承业一眼,小声埋怨道:“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杨乐担心堂兄堂嫂回头会闹翻,说:“哥,嫂子,这事我真的帮不了。要想把一个人从黑名单上撤下来,需要经过层层审批,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走不通,这事都办不成。而且这种事风险也很大,你想想,谁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小科员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宫延芳仔细一想,杨乐的话也不无道理,只好叹了一声,说:“那好吧,实在不行就算了,回头我好好劝劝我家老爷子就是了。来,咱们先吃菜,先吃菜。” 吃完饭后,杨承业开车把杨乐送回法院。杨乐下车时,杨承业还不忘安慰他,让他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 杨了一走远,宫延芳就忍不住发牢骚:“我就想不明白了,法院的人都一根筋吗?怎么这么不通情理,这么不知道变通?不是说‘大盖帽两边翘、吃了原告吃被告’么,现在怎么软硬都不吃了,而且不光软硬不吃,连自己人的忙都不帮了?” 杨承业瞟了妻子一眼,一边开车,一边说:“话也不能这么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什么大盖帽?再说了,现在就是这么个形势,杨乐是真的无能为力。”他唉了一声,说:“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事没戏,可你就是不信,现在该信了吧。你呀,先别埋怨了,还是想想回头怎么劝劝你爸吧。” 宫延芳听了这话,牢骚气反而更重了:“你说的轻巧,这事可是涉及到他的亲生儿子,哪儿是说劝就能劝成的……唉,要不,你去试试?只要你能把他劝成了,你每个月的零花钱我给你涨到1000块。” “算了吧,我可没那个本事。”杨承业一听,连忙拒绝说:“我这人本来嘴就笨,根本劝不动你爸那尊大神,我要说一句,他能用十句给我顶回来。而且,我觉得一个月500块钱已经够花的了。” 第五十七章 心机老赖 为了提升执行工作的质效,省高院决定举办为期一周的培训班,地点在省城的法官培训学院。 作为东州法院执行局的新人,杨乐和刘明浩获得了这次培训机会。周一一大早,两人便踏上了开往省城的动车。 上午是报到时间,下午举行开班典礼。 周二上午课间休息时,杨乐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翻看,发现竟然有6个未接电话,而且都是宫延芳打的。 这么多未接电话,杨乐一猜就知道,这位堂嫂肯定还是为了她那个倒霉哥哥的事。他了解这个堂嫂的脾气,如果不给她回电,这个电话恐怕还会继续打过来。于是,杨乐只好硬着头皮拨了回去。 “杨乐,你怎么回事?”杨乐电话刚打通,就听到宫延芳刺耳的声音:“你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把宫延亮的信息发到你们法院的微信公众号上了呢? 我前两天还劝我爸,说你们那个什么执行公开网一般没人知道,就算挂上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倒好,你们的微信公众号这么一曝光,十几个公众号跟着一块转发,亲戚朋友都能看到了,说不定很快我家老爷子也会看到。你说,到时候我怎么劝他?” 杨乐解释说:“嫂子,这事我真不知道,我在省法官培训学院呢!再说了,那案子又不是我的,我也说了不算呀。” “那好,我也不为难你。”听杨乐这么说,宫延芳的语气稍弱了一些:“你们在那个什么执行公开网上面公布被执行人的信息,这个你们有你们的规定,我可以理解。但是在微信公众号上公布被执行人的信息,这个又不是法律的硬性规定,总可以商量吧。 就当嫂子求你了,你赶紧跟你们领导说一声,把宫延亮从微信上撤下来吧。你就跟你们领导说,这事要办成了,我必有重谢!” 杨乐想要回绝,可对方毕竟是自己的堂嫂,于是他只好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一些:“嫂子,发到微信公众号上的名单是经过筛选的,是经过领导确定的,既然已经公布了,就不可能随意撤换。再说了,这事都已经过去两天了,你就算想撤也晚了,过了这么长时间,那条微信已经大量转发了,也肯定被很多人看到了。 你如果真想把他的名字撤下来,最好还是劝劝你那个哥哥,让他尽快履行义务。这样,他的名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撤下来了。” “劝?怎么劝?”一提这事,宫延芳话里话外就满是牢骚:“他要是听劝,就不是今天这个情况了。就他那副德行,要不是冲着家里老爷子的面子,我才懒得管呢……” 电话那头的宫延芳发起牢骚来就没完没了,杨乐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看到有人陆续返回教室,他灵机一动,说:“那个……嫂子,时间到了,马上就要上课了。有事咱们回头再说。”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午饭的时候,杨乐收到杨承业发来的一条短信:杨乐,你嫂子从小就娇生惯养,说话可能有些不中听,她这人心直口快,嘴上没把门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无论什么时候,咱们都是好兄弟。 看完短信,杨乐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似乎这顿午饭的滋味也尝不出来了。 杨乐似乎是解脱了,但陈默雷的麻烦却来了。 陈默雷的家在青花园小区,离法院大约20分钟的车程。 周四下午6点半左右,陈默雷下班开车回家。他刚到小区门口,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张开双臂拦在车前,把他吓了一跳,他一脚踩住了刹车。 拦车的是个中年男子,戴着墨镜,看起来有40岁出头。陈默雷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职业敏感告诉他,眼前之人应该是某个执行案件的当事人或者是近亲属。至于到底是申请执行人一方,还是被执行人一方,那就不清楚了。 显然,这个墨镜男是提前做好了功课有备而来,否则他怎么会知道陈默雷住哪个小区,又怎么会认得陈默雷的车。 车里有个不锈钢水杯,陈默雷顺手拿在手里,然后下了车。 跟郑旭东这个公安局的副局长认识久了,陈默雷多少也学了点防范技巧。下车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墨镜男想攻击他,他就拿水杯当武器,一下子拍到墨镜男脸上。 这个时候,他才不管会不会引起法官打人的谣言,保护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陈默雷很自然地拧开杯盖,喝了一口,然后拧上杯盖:“你是谁?为什么拦我的车?” 墨镜男走到陈默雷跟前,一脸殷勤地赔笑说:“您就是咱们东州法院执行局的陈默雷陈局长吧。久仰久仰!那个……我有点小事,想请您帮帮忙。” 对方越是殷勤,陈默雷越是谨慎:“如果你是案件的当事人,请明天到法院按规定程序反映情况。现在是下班时间,而且我只是一个人,如果为了是案子的事,我们不适合在这个时间接触。” 墨镜男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套起了近乎:“陈局长,您干嘛这么认真呢。要论起来,我也算是法院的家属,所以呢,咱们也不算外人。我今天这么冒昧地找您,真的只是有点小事想麻烦您一下,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家属?”听到这两个字,陈默雷不免心里好奇:“你到底是谁呀?是谁的家属?” “其实,您已经去过我老家了。”墨镜男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后,这才摘下眼镜,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我是你们执行局杨乐的亲戚——宫延亮。” 陈默雷虽然没见过宫延亮本人,但那次行动中他在宫家湾村见过宫延亮的结婚照,即便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但仍然可以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墨镜男正是那张照片中的宫延亮本人。 陈默雷心道:以前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没想到这回你自己竟然送上门来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不领这个情呀。于是,他一边继续跟宫延亮说话,好拖住宫延亮,一边时不时地掏出手机,若无其事地鼓捣两下子。而实际上,他是在给梁忠信发微信,让梁忠信立即带人赶过来,先把宫延亮控制住再说。 不出所料,宫延亮果然是为失信黑名单的事来的。 陈默雷故作为难地说:“要把你的名字从失信黑名单上撤下来,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事可不太好办呀。” 宫延亮一听有戏,忙说:“这个我知道,听说需要走审批程序。不过您放心,我是不会让您白费心的。” 陈默雷本以为能用话把宫延亮拖住,但他太小瞧宫延亮了。 见陈默雷时不时地掏出手机,宫延亮便猜测这里面很可能有问题。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嗅到危险气息的宫延亮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表,说:“陈局长,我这事有劳您多费心,我还有点急事,就先走一步了。这是一点小意思,事后另有重谢。”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购物卡,拍在车前盖上,然后掉头就跑。 “你等一下!”陈默雷拿起购物卡,便去追了上去。结果刚追到前面的第一个路口,宫延亮就不见踪影了,气得陈默雷直跺脚。 十几分钟后,梁忠信带着两名法警赶了过来。5个人在路口附近找了个遍,直到天快黑了,也没找到宫延亮,只好放弃。 第二天一上班,陈默雷刚把那张购物卡交到监察室,还没等回到办公室,郑旭东的电话就打来了。让他没想到的事,郑旭东打这个电话竟也是为了宫延亮的事。 郑旭东没说几句,就被陈默雷打断了:“我可提醒你,这事跟你没关系,你最好别跟着掺和,免得影响咱俩的交情。我实话跟你交个底,除非宫延亮把执行款交上,否则这事没得商量。” “话是这么说,可有些情况你不知道。”郑旭东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宫万福是我的老领导、老所长,他这回又是为了他儿子的事来找我,我总不好一口回绝吧。当然,我也知道这事行不通,所以,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其实就是想从你这儿走个过场。” 只听郑旭东叹息着说:“你是不知道,我这个老领导有多么精明,他要是看不到我给你打电话的电话记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只有给你打了这个电话,才好对他有个交代。” 陈默雷知道自己误会了郑旭东,语气缓和了下来:“噢,原来是这样,那好,那我就好好配合你。既然红脸已经被你挑了,那这个黑脸就由我来唱吧。” 接下来,两人闲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过了两天,陈默雷在食堂吃完午饭,本想回办公室睡个午觉,结果却接到秦怀远的电话,让他立即过去一趟。 “什么事这么急呀?连个午觉都不让睡了?”陈默雷进门就问。 “你先看看这个吧。”秦怀远把一封信递给陈默雷。 陈默雷看完了信,气得把信往桌子上一摔:“这个宫延亮还要不要脸了?竟然告状告到人大常委会去了,还拿人大代表的身份当挡箭牌,说法院的执行工作要注意保护民营企业家的形象。我呸,他一个彻头彻尾的老赖,也配谈形象!” “行了!先别生气了。”秦怀远劝他说:“这是人大常委会转来的,他们不了解情况,需要我们作书面的回复。咱们还是先想想这事怎么办吧。你先说说,你是什么意见?” 陈默雷捡起信来,又仔细看了看:“这个宫延亮可真是够精的!信的内容都是打印的,连署名也是打印的。这样以来,他不仅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向我们施压,还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到时候如果人大常委会反过头来处理他,他就可以矢口否认,说这信不是他写的,可能是手底下哪个员工写的。这家伙还真是两不吃亏呀!” “还有这个呢。”秦怀远又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被拆开的快递信封,递给陈默雷。 陈默雷接过信封:“这封信就是用它寄过来的?” 秦怀远点了点头:“没错。” 陈默雷仔细看了看信封,皱着眉头说:“信封是邮政快递的,寄件人也写着宫延亮,但我估计,这名字很可能不是他写的。至于这上面的寄件人地址和电话,大概也不是真的。”说着,他掏出手机,照着寄件电话拨了过去,结果果然是空号。 他把信和信封往桌上一放,说:“我觉得,这事有必要去趟邮局,找收发这个信件的快递员问问,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这个宫延亮。” “可邮局的人如果说忘了呢?”秦怀远不无担忧地说。 “这个你不用担心,邮局的网点都有监控。”陈默雷说:“这事交给我们执行局吧,要是能找到宫延亮,看我怎么收拾他!” 听收拾这两个字,秦怀远立刻拉下脸来:“默雷,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好歹也是个领导干部,说话得注意点,别总跟个流氓似的。什么收拾不收拾的,那叫依法处理!” 陈默雷很不以为意,说:“这么咬文嚼字,至于嘛?”看到秦怀远一脸的认真,似乎有些不满,他立刻改了口:“好好好,依法处理,依法处理。” 第五十八章 莫名转机 陈默雷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出了院长办公室,他便直接去了梁忠信的办公室,把信件和信封甩给梁忠信,要他安排人挨个邮局网点去一趟,找到收发这封信件的快递员。 找快递员做什么?梁忠信一开始还纳闷,但他看了看信,又看了看信封,马上就猜到了陈默雷的用意。于是,他当即将此事交给江立军和孔尚武去办。 把任务交给这两个执行经验丰富的“老油条”,梁忠信向来很放心。 接到这个任务,江立军和孔尚武首先想到的是位于东州工业园的邮政网点:宫延亮的老家在东州工业园的宫家湾村,这封信件很有可能就是从那里的邮政网点寄出的。于是,两人立刻赶了过去。 出示公务证并说明来意后,孔尚武提出要查看收发信件当天的监控录像。 网点经理接过信封,先是安排工作人员查询快递的收发记录。查询过后,网点经理说,我看你们也不用看什么监控录像了,这个快递应该是上门取的,你们要想知道什么,只能去问当时取件的快递员了。不过,这个快递员不是我们网点的,而是城关云河桥网点的,你们还得去那边跑一趟。 于是,两人又去了云河桥邮政网点。网点经理查了一遍收发记录,说,这个信件的确是他们网点的快递员小胡上门揽的件,但小胡出去送件了,大概要11点钟才能回来。 孔尚武看了看时间,现在才10点15分。他对网点经理说:“这事是我们领导安排的,你能不能让小胡先回来一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的。” “您这就有点难为我了。”网点经理的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现在的客户越来越不好伺候了,送件要是送晚了,说不定会被投诉的。要不这样吧,我去给小胡打个电话,让他尽可能早一步赶回来。” 打完电话后,网点经理给两人端上来两杯茶。 孔尚武虽然性子急,可见这位网点经理如此礼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和江立军坐等快递员小胡回来。 两人有些无聊,便看着手机打发时间。孔尚武在朋友圈里看到外地一家法院扣押了一条日本柴犬,觉得这事挺新鲜,便跟江立军闲聊起来。 将近一个小时后,一个20岁出头的男快递员推门进来,他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网点经理说,他就是小胡。 小胡用手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说:“请问,两位领导说的是哪个信件呀?” 显然,网点经理已经在电话里跟他交代过了。 “是这个,你还有印象吗?”孔尚武把快递信封递过去。 小胡仔细回忆了一下,说:“我想起来了,这个寄件人是个男的,他要我去人民商场路口取的件。我当时还纳闷,他怎么不选小区或者单位门口,反而选了那么个地方?” 寄件人如此谨慎行事,很可能是怕暴露了住所,孔尚武据此断定那个寄件人很可能就是宫延亮。他从卷宗里取出宫延亮的身份证复印件,递给小胡:“你看一下,寄件人是不是他?” 小胡只瞅了一眼,便摇着头说:“不是,不是他。” 孔尚武一怔:“你再仔细看看,你确定不是他?” “不是,肯定不是。”小胡的语气非常肯定。 这时,江立军提示说:“你看清楚点。这个身份证是2005年办的,过了十来年了,人的相貌肯定是有变化的。” “肯定不是他。”小胡非常肯定地说:“那个寄件人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也就20岁出头,可身份证上这个人都40多了,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即便如此,孔尚武还抱有一线希望,或许寄件人是宫延亮的儿子也说不定。于是,他又问:“那你再看看,寄件人跟身份证上的人是不是有些相像?”但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话问错了:宫延亮的儿子还在上初中,肯定不会是20岁出头,自然也不会是那个寄件人。 好在小胡对案情一无所知,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身份证复印件,然后,又一次非常肯定地说:“不像,一点也不像。” 东州城区有20万人口,想要寻找那个寄件人,几乎相当于大海捞针。线索和希望在短短的半分钟里化为破影,孔尚武和孔尚武很是失落。同时,两人也感觉到,这个宫延亮比一般的被执行人要难对付的多。 孔尚武心里很不痛快,便把气撒到了小胡身上:“你们邮政系统不是去年就实行快递实名制了么,你揽件的时候,怎么不核实寄件人信息?” “这……寄件人不给我看身份证,我总不能硬抢吧。”小胡一脸无奈地说:“我就是靠这行吃饭的,现在很多寄件人都不给我们看身份证,难不成这些单子我们都不接了?我们还指望着工作挣钱养家糊口呢……” “你还有理了……”孔尚武刚要跟小胡争论,就被江立军拽出了营业厅。 上了车,孔尚武仍火气未消,他对孔尚武说:“你干嘛拦着我?难道那个快递员没错吗?” “有错归有错!可现在争论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江立军叹了口气,说:“走吧。还是先回把情况跟梁庭汇报一下,看他怎么处理吧。” 当天下午,梁忠信就跟陈默雷汇报了江立军和孔尚武的调查情况。 陈默雷听了,自嘲说:“这个宫延亮给了我们一闷棍,本来还想着也给他一闷棍,至少先报了这个仇。这下倒好,连根棍子都找不着了!这事上哪儿说理去?” 见陈默雷如此反应,梁忠信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他试着问:“陈局,你是不是想抓住宫延亮,然后再找人大常委会批准我们对他实施司法拘留?”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宫延亮是东州的人大代表,要想拘留他,必须要经过人大常委会的批准。”说到这里,陈默雷气的敲桌子:“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仅被宫延亮告了黑状,而且连宫延亮躲在哪儿都不知道。说起来,真是窝囊!” 梁忠信安慰陈默雷,也安慰自己说:“咱们执行局一年的收案有3000多件,如果每个案子都生一次气,那气也气死了,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一件事上过于纠结。”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倒是有个想法。涉执行案件的人大代表不止宫延亮一个人,我们完全可以向人大常委会提出建议,建议他们以人大常委会的名义向东州所有的人大代表发出倡议书,督促涉案的人大代表尽快履行法律义务,并且在倡议书中予以明确,拒不履行法律义务的不得参选下一届的人大代表。这样以来,也就不会再有牛鬼蛇神借着人大代表的身份惹是生非了。” “牛鬼蛇神?”陈默雷不禁一笑:“别说,你这四个字倒是挺贴切的。不过,你倒是和上官想到一块去了。前两天上官也跟我说过这件事,并且她们执行三庭已经在起草建议了。不过,我还是有点不甘心呐,要是能抓住宫延亮,再把他拘留就好了。毕竟,还是杀鸡儆猴的威慑力更大一些。” 两天之后,经过东州法院党组会议的研究表决,关于督促涉案人大代表尽快履行法律义务的建议被呈报至东州市人大常委会。 让陈默雷没想到的是,人大常委会在这件事上的速度出奇地快,第二天,就向东州所有的人大代表发放了倡议书。更让陈默雷没想到的是,还不到一周的时间,倡议书就起作用了。 这天,梁忠信兴冲冲地来到局长办公室,对陈默雷说:“陈局,咱们给人大常委会的建议奏效了,昨天有两个人大代表履行了法律义务。不过,有一件事你绝对想不到,宫延亮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第一个履行义务的人大代表。” “你说什么?宫延亮履行义务了!你没搞错吧?”对于这个消息,陈默雷有些难以置信。 “这么大的案子我能搞错吗?”梁忠信说:“人大代表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我想,宫延亮肯定是听到了风声,怕当不成下一届的人大代表了,这才主动履行义务的。” 梁忠信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可陈默雷对宫延亮突如其来的转变还是有些不可思议:“这么说的话,那他的转变也未免太快了吧!他那个案子的执行款可是200多万呐,很多人辛辛苦苦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他以前躲了那么久,这回怎么就这么痛痛快快地割肉了呢?” 梁忠信懒得想那么多,他更倾向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局,你就别多想了。反正宫延亮这个案子已经执结了,以后咱们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去找他了。” 陈默雷点了点头:“嗯,说的也是。”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总觉得这里面另有文章。 次日一早,按照梁忠信的安排,贺清书给谷少康打电话,让他到法院领取执行款的支票。 接电话的是谷少康的司机,他说,谷少康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他会代为转告。 然而,贺清书没想到,过了一个小时,他等来的不是谷少康,而是周磊。而且,周磊还向他出示了谷少康签字的债权转让合同。 贺清书仔仔细细地把合同看了一遍,发现合同的签订日期是一周之前,也就是宫延亮交纳执行款的前5天,而且债权转让的价额只有130万元。 这么大一笔款项,贺清书不敢确定合同的真假,于是向谷少康打电话核实。 这回接电话的是谷少康了。谷少康说,合同是真的,他的确把债权转让给了周磊。 事关重大,贺清书立刻向梁忠信做了汇报。 梁忠信仔细看了一遍合同,说:“按照法律规定,他们债权转让合同是合法的,他们既然申请变更申请执行人,那就该按照程序办理。不过保险起见,你还是应该去见一下谷少康,给他做一份笔录,把情况详细调查清楚。毕竟,200多万的执行款可不是一笔小数,不能仅凭一个电话就给他们确认了。” “是,我知道了。”贺清书说:“我今天就去找谷少康。” 当天下午,贺清书便拉着刘明浩一起去了双阳花城,给谷少康做了笔录。 回来之后,贺清书向梁忠信汇报情况:一个月以前,周磊主动找到谷少康,提出以四折的价格购买本案的债权;谷少康觉得太低了,连本金都收不回来,就没答应;但谷少康也觉得这笔债八成是要不回来了,就没有说死。后来经过讨价还价,谷少康最终同意以五折的价格转让,于是,就有了这份130万元的债权转让合同。 梁忠信觉得这件事陈默雷可能会感兴趣,便带着贺清书一起去跟陈默雷汇报。 陈默雷听完之后,问贺清书:“你给谷少康做笔录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贺清书仔细回忆了一下,说:“他没什么反应,但我觉得,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他当然不高兴了。”梁忠信插话说:“当初他转让债权的价格这么低,可他没想到,宫延亮现在却连本带利一块儿把钱给交了。谷少康这个人向来精于算计,吃了这么大的一个哑巴亏,他要是高兴才怪呢。” 陈默雷看完笔录后,还给贺清书,说:“这事我知道了。既然这样,那你们按程序变更申请执行人吧。变更之后,把支票交给周磊就是了。” 梁忠信和贺清书走后,屋里只剩下陈默雷一个人,他靠在办公椅上,心里不禁生出一连串问号:周磊这个人怎么又出现了?这事会不会跟谭文明也有关系?为什么这两个人总是阴魂不散呢? 第五十九章 政府涉案 不知不觉中,时间进入了盛夏,在烈日的炙烤下,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柏油路面的温度。这时,各单位的办公室都开启了空调或者电扇,但执行干警们却无福消受这份清凉。 这天是周二,梁忠信带队去曲峰县执行案子,回到法院时已经是中午一点钟了。食堂给他们留了饭菜。大家饿坏了,一下车就奔向食堂,年轻干警一个个狼吞虎咽,不顾吃相。 这时,民一庭的庭长岳凌云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他往托盘里夹了一点菜和一个馒头,见到梁忠信坐在窗户边上,便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梁忠信见岳凌云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想逗逗他,便说:“你怎么就吃这么点?这可不划算呀,你得把5块钱的饭钱吃回来。” “别提了,我都快让当事人给气饱了!”岳凌云心里不痛快,正想找人说说话,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原来,岳凌云刚审完一件追偿权的案子,双方当事人在庭审时动不动就吵起来,他制止了几次,没想到被告竟冲他发起火来,说他偏袒对方。警告无效后,岳凌云让法警把被告拖了出去。被告被拖出审判庭,很快便老实了,于是岳凌云又把他叫了回来,但被告却不长记性,没说几句又吵起来。 如此循环往复,结果一个普通的追偿权案子,开庭竟然开了将近四个小时。 “你就别抱怨了。”梁忠信开玩笑说:“你在审判庭里好歹还有空调,你再看看我,天天在外面跑,热得汗流浃背,身上整天一股子汗味儿,不信你闻闻。”说着,便伸着胳膊往岳凌云鼻子上凑。 “行了……别老不正经了。”岳凌云推开梁忠信的胳膊,说:“跟你说个正事。你们上周不是执结了宫延亮那个案子么,昨天宫延亮来起诉了,向借款人冷世光追偿。宫延亮那人可不是个善茬,他如果追不回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依我看,这个案子以后免不了是个麻烦,而且判决以后,估计还得分给你们执行二庭。你最好还是先有个思想准备。” “那还早呢。”梁忠信很淡然地说:“冷世光早就找不到了人了。这案子开庭和判决就要公告,再加上答辩期和生效期,差不多得半年时间,才能到我们执行二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说呗。” 岳凌云叹着摇了摇头:“你心可真大。” 吃完午饭后,还有大半个小时才上班。梁忠信想回办公室小憩一会儿,他刚走到电梯口,就遇见李济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得比我还晚?” “我刚从工业园赶回来……”话刚开头,李济舟却突然不说了,他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越说越心烦。” “有你这样的吗?话题开了个头,就不说了。你这不是吊我胃口么。”梁忠信一再追问,李济舟的嘴却一直闭的严严实实。 下午刚一上班,李济舟就去找陈默雷。他一进局长办公室的门,看见上官云也在,便说待会儿再过来。 陈默雷叫住他,说:“济舟,你来得正好。上官起草了一份针对涉案党员和公职人员的意见稿,准备联合纪委、组织部和人社局共同发布实施。前期人大常委会发布的倡议书已经初见成效了,现在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你既然来了,不如过来一起看看,顺便给提提意见。” 李济舟杵在门口,说:“这种工作一向是上官的强项,而且我对写材料的工作也不在行。我还是待会儿再过来吧。” “你就别谦虚了。”上官云不由分说,把李济舟拽进门来,说:“谁不知道你向来行事谨慎,如果你看了都说没问题,那我岂不是更放心?” “上官说得对,人多力量大嘛。这份意见稿早晚是要在局务会上讨论的,你提前看看也好,说不定还能想到什么好主意呢。”陈默雷把意见稿递给李济舟,说:“这上面是督促涉案党员和公职人员尽快履行法律义务的措施,以及拒不履行法律义务的惩戒手段。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或者需要补充的。” 既然执行局长都这么说了,李济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他把意见稿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还给陈默雷,说:“这上面的内容已经很完善了,我没什么意见。” “陈局你看,我就说没问题吧。”陈默雷和李济舟一致认可的态度让上官云有些飘飘然了,她比划着说:“等局务会和党组会研究通过了,再把咱们法院的大印这么一盖,我立刻就让办公室送到纪委、组织部和人社局去。” 陈默雷点了点头,笑着说:“那好,你尽快安排局务会讨论研究吧。” 从李济舟刚才一连串的反应,陈默雷就知道他有话要说,却又不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等上官云离开后,这才问道:“济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是有事,而且事还不小。”李济舟不由得皱起眉头,说:“有个案子涉及到东州工业园的管委会,管委会是被执行人。我本来也想低调处理,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这个案子涉及到政府,还是要考虑政府形象的。 于是,我就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可到头来两头的工作都做不通,一边是管委会不肯执行判决,另一边是申请执行人一个劲儿地紧催。偏偏在这个时候,渤海中院又下达了通知,要求所有涉机关事业单位的案件必须在执行攻坚活动期限内执结。我现在是实在没招了,只好来请你出面解决了。” 李济舟所说的案件,是一起群众性活动组织者责任纠纷案: 春节前夕,东州工业园管委会在办公楼前的文化广场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烟花晚会,一名管委会的临时工在燃放烟花时,不慎将一枚正在燃放的礼花筒踢到,结果喷出的火星把站在最里圈的吕春花的双眼灼伤了。 儿子牟大海立刻将吕春花送到东州市人民医院救治,前前后后花了3万多元。出院后,吕春花要求管委会进行赔偿,管委会却总是推脱,于是,吕春花便起诉了管委会。 这起案件由园区法庭审理,判决结果是,管委会承担60%的责任,赔偿吕春花2万元。对于这个结果,双方都表示不服,都提出了上诉。最后,渤海中院维持了一审判决。 进入执行程序后,李济舟顾及管委会的形象,私下找了几次管委会主任刘长宗,想做做他的工作,可刘长宗那边总是要么搪塞,要么躲着不见。 了解完基本案情后,陈默雷说:“你做的没错,这个案子最好是低调处理。那依你看,这个案子还有没有达成协议的可能?” 李济舟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恐怕两边都没戏!吕春花那边是由他儿子牟大海代理,这个牟大海连迟延履行金都不肯让步,更别说是赔偿金了。管委会那边的态度也很不配合,不仅一分钱不拿,还埋怨咱们的判决让他们输了官司丢了面子。” 对于这种情况,陈默雷已经有所预料,他又问:“那你有没有查到管委会在银行的存款?” 提到这事,李济舟就来气,他说:“查是查到了,但银行方面一直不肯配合。我去查封管委会存款的时候,银行方面先是说,他们不想跟管委会把关系闹僵了,后来我一再要求查封,他们就干脆说系统出现了故障,不能办理业务。你想想,哪儿有那么巧的故障,这不是成心糊弄人么。” “一方要票子,一方要面子,双方还互不相让,这个案子确实不好办呀。”陈默雷看了看日程安排,说:“这样吧。这两天我抽时间陪你去趟园区管委会。不过,我也不敢保证一定就能劝得动这个刘长宗。 有些情况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刘长宗是跟我同一届的高中校友,当时我在文科班,他在理科班,一开始我只是听说他能言善辩,心里还不以为然,心想一个理科生再厉害能辩得过文科生吗?直到后来学校举办了一次辩论赛,我才见识到他的口才,那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呀!最后,他还获得了最佳辩手,让我们这帮文科生颜面扫地。所以,想要说服他执行判决,我们还得提前做足功夫才行。 这样,你先把卷宗拿过来,我先仔细看一遍。” 李济舟应了一声,便去取卷宗了。几分钟后,他取来卷宗,放在陈默雷的桌上,说:“陈局,我想起一件事来。咱们院的刘明浩跟刘长宗是一个村出来的,要论起来的话,刘明浩还得管刘长宗叫叔呢。要不,把小刘也带上吧,说不定还能起点作用呢。” 陈默雷想想,李济舟的建议也不无道理,便说:“也行。那就咱们三个一块儿去,来他一场执行版的三英战吕布。” 第六十章 另类辩论 周六早晨,刘长宗还没吃完早饭,电话就响了,他一看是电话陈默雷打来的,就猜到是什么事。 说实话,刘长宗根本不想接这个电话,但他早就听说这个执行局长的脾气死倔烂倔,如果他不接,只怕陈默雷会不停地打下去,更何况两人还有高中校友这层关系。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了。 果不其然,陈默雷打电话正是为了吕春花那个案子。 刘长宗想着能拖就拖,便来了个踢皮球,说:“陈大局长,赔偿的事我可做不了主,我又不是管委会的一把手,这事你还是去找我们管委会的曾书记吧。” “你就别糊弄我了。”陈默雷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说:“烟花晚会是以管委会的名义组织的,你是管委会的主任,也是管委会的法定代表人,这事我不找你找谁?” 刘长宗见糊弄不了陈默雷,只好同意过会儿到管委会见面,商量怎么解决赔偿金的问题。 上午9点钟,陈默雷、李济舟和刘明浩赶往东州工业园管委会。三人到了管委会,发现办公楼前的停车位早就占满了,只好把车停在了楼后面。 陈默雷早就听说过,对于乡镇一级的政府来说,周末加班是家常便饭,有句话叫做“周六保证不休息、周日休息不保证”,说的就是乡镇干部现在的工作状态。但他没想到乡镇领导干部也会加班,不过这倒是让他心里多少找到了一点平衡:自从执行攻坚活动开展以来,他总共只歇过3个周末,而且这3个周末还是零零散散拼凑起来的。 管委会的办公室主任得到刘长宗的电话通知,已经在办公楼前迎接他们了。在办公室主任的引导下,陈默雷三人来到刘长宗的办公室。 刘长宗办公室的门半开着,从门口可以看到,里面总共也就十来平米。墙角放着一张单人床,让这间办公室看起来多少有些局促。 见到陈默雷,刘长宗热情地起身相迎:“陈局长,你们可真是辛苦呀,周末也不休息。” 陈默雷笑着说:“彼此彼此,你不也在加班么。” “咳,现在的乡镇工作不都这样么。”刘长宗招呼陈默雷他们进屋,看见刘明浩也跟来了,便以长者的身份打了个招呼:“哟,明浩也来了。” 刘明浩客套地叫了声二叔,跟着进了屋。 办公室主任倒完茶,便出去了。 刘长宗先是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通,后来又开始询问刘明浩的工作情况,但就是只字不提案子的事。 陈默雷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这么下去可不行。于是,他打断刘长宗的话,说:“刘主任,大家都挺忙的。我看,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此话一出,气氛仿佛瞬间凝结了。可既然陈默雷已经开始了话题,刘长宗也不好回避,只好同意。 “刘主任,我们今天来,还是为了吕春花那个案子。”陈默雷说:“前段时间,我们李庭长已经跟你沟通过几次了。我们今天来,也是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陈局长,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刘长宗喝了口茶,说:“我觉得,这个案子你们判的有问题。当然,我不是说法院判错了案子,也不说我们管委会没有责任,我是觉得,我们管委会承担的责任比例是不是太大了? 你看,吕春花虽然年龄大了,但她起码应该知道近距离观看烟花会有危险吧。既然知道有危险,她还站在前面,而且是站在最里圈,这不是自找危险么。还有,所有的群众性活动都不是绝对安全的,中间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吕春花这个案子也有意外的成分,但你们却只让她承担40%的责任,这不相当于把意外风险都转嫁给我们管委会了么,这是不是不太公平呀?” 陈默雷早猜到刘长宗会这么说,他从容地说:“刘主任,或许我们在理念上有些偏差。可是在打官司的时候,你们也聘请了政府的法律顾问,我想,对于这个判决结果,你们应该是有预期的。现在,既然判决已经生效了,那我们就要执行。作为乡镇的领导干部,这一点想必你不会不知道吧。所以说,我们现在再讨论这个问题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与其继续讨论这个没意义的问题,我们还不如谈谈这个案子接下来该怎么执行,这才是关键的关键。” 说到这里,只见刘长宗低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突然,他一拍桌子,愤愤地说:“都怪吕春花请的那个律师!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说气话来却巧舌如簧,把我们管委会的形象贬得一文不值。要不是他,这官司我们也不会输的这么惨。” “你别把火撒在人家律师身上。这个案子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回旋余地,就算吕春花没请律师,这个案子也会这么判的。”陈默雷担心刘长宗故意岔开话题,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这么说,你也认为我们管委会有错了?”刘长宗两眼巴巴地看着陈默雷,期待着陈默雷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可陈默雷却非常肯定地说:“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讲,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刘长宗沉默了几秒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早就听说你是个直肠子。看来,这传言一点也不假。” “刘主任,我们还是先谈案子执行的事吧。”陈默雷再次提醒刘长宗。 “噢,对对对,你看,我这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刘长宗不好再岔开话题,便继续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对于法院的判决,我们即便有意见,该执行的还是得执行。其实,这个案子我们目前也在积极地协调处理。你放心,我们早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也会给吕春花一个交代的。” “你这话说得也太笼统了吧。”陈默雷显然对这种答复不太满意:“你说,你连个期限也没有,吕春花如果问我什么时候能拿到赔偿款,我该怎么答复?当然,我也不是说你今天一定要给出一个明确的时间,但你起码也该给个大致的期限吧。” 刘长宗打起了官腔,说:“不是我不给你期限,而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你总得让我们领导班子研究研究吧。我要是自己一拍板决定了,那岂不成一言堂了?” 这种说法也在陈默雷的意料之中,他苦笑一声,说:“你瞧瞧现在的法治社会,法院的判决能不能执行,还要看你们的研究结果。那是不是你们研究不出结果,这案子就不用执行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长宗继续打着官腔:“法院的判决我们肯定是要执行的。我们研究的不是要不要执行判决的问题,而是怎么执行判决的问题。这一点,请你千万不要误会。你放心,等有了结果,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陈默雷知道,今天怕是是问不出结果了。不过,他担心刘长宗这么拖下去会引发负面舆论,便善意地提醒说:“刘主任,你们研究我们不拦着,但你要知道,现在群众的权利意识都很强,你们要是一直这么拖着,恐怕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如果这事闹大了,对政府形象的影响是很不利的!” 刘长宗当然能明白陈默雷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说:“这个我知道,谢谢你的提醒,可现在不是还没到那一步么。不过你放心,我们会通过各种关系,积极做对方的工作,努力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处理,尽量不给你们法院添麻烦。” 听到最后这句话,陈默雷突然生出一丝担忧,他忍不住问:“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所说的做工作,不会是劝对方放弃赔偿款吧?” “这怎么可能?那不成了欺压老百姓么。”刘长宗信誓旦旦地说:“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法治政府,我们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虽然刘长宗这么说,陈默雷还是不太放心,于是,他又提醒说:“刘主任,我还是要提醒你一点。你们虽然是政府机关,但这个案子毕竟是件民事纠纷,也就是说,在法律上,你们双方的地位是平等的。所以说,你们还是不要动用权力的好。如果你们动用权力,或者说话办事带有权力的色彩,一旦造成负面影响,是很难挽回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现在都什么形势了,难道我能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刘长宗看了眼刘明浩,对陈默雷说:“今天,明浩也在这儿,你可以问问他,我在老家的名声不敢说有多么好,但至少还没人说过我的不是,更没人说过我以权欺人。” “对。”刘明浩想都没想,就说:“二叔虽然很少回家,但他对老家还是挺关心的。前年村里集资修路的时候,他一个人就出了3000块钱。而且,他对村里的乡亲们都特别和善,从来不摆官架子。” “没想到刘主任这么大方,那可真是比我强多了。我们村里集资修路的时候,我只出了1000块,还心疼了好几天呢。”陈默雷嘴上这么说,心里在抱怨刘明浩:你个熊孩子到底是哪儿头的?怎么还帮着被执行人一方说起话来了? 第六十一章 奇特方案 无论陈默雷怎么追问,刘长宗就是不肯给出明确的答复。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下,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几秒钟后,刘长宗看了看表,说:“陈局长,现在都快中午了,要不,今天咱们就先谈到这儿吧。你看,你们平时也难得过来一趟,中午就留下吧。说起来,咱们虽然是高中校友,但还从没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今天既然有这个机会,不如就客随主便,由我做个东吧。” 谈话谈到这个份儿上,陈默雷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他的话里明显带着情绪,说:“吃饭就不必了。你们管委会要是能执行判决,这顿饭我请都行!” “陈局!”李济舟担心关系闹僵了,案子会不好处理,便小声提醒了一句。 “陈局长!不是我故意拖延,而是这件事我们真的是很憋屈!”只听刘长宗满腹牢骚地说:“我们举办烟花晚会,本来是想丰富群众的业余生活,我们的工作人员也很积极主动,谁也没想到结果会发生这种事。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还不如不办那场烟花晚会呢。” 陈默雷也不是完全不理解刘长宗的难处,语气稍弱了一些:“我不怀疑你们出发点是好的,但这不是拖延执行的理由。而且,我也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可憋屈的。法律要遵守,判决要执行,这是所有公职人员都知道的,也是所有公职人员的义务。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提醒你吗?” “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但我也要为管委会的形象和名声考虑呀。”刘长宗突然严肃起来:“现在,这个案子在我们管委会内部已经传开了。如果我们就这么执行判决,那实际上就等于我们公开承认自己错了。这事如果传出去,不是有损我们管委会的名声吗?” 陈默雷并不认可刘长宗这番话:“知错能改、有错必改,这不是党政机关应该做的吗?再说了,这次伤人事件又不是故意的,只是过失而已,以后注意不就行了吗?对管委会的形象和名声能有什么损害?” 刘长宗摇了摇头,说:“你把事情想象的太简单了!事情没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听刘长宗这话,陈默雷猜测他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想单独跟他聊聊,便把李济舟和刘明浩支了出去。 办公室内只剩下陈默雷和刘长宗了。陈默雷直视着刘长宗,说:“刘主任,我想确切地知道,你们管委会到底是什么态度?这笔执行款你们到底能不能出?” 看陈默雷这架势,恐怕今天不给他个答复,他是不会算完的。刘长宗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实话跟你说吧。就为这个案子,我们管委会班子成员已经开会讨论过两次了,两次讨论都是一个结果——这笔钱不能从财政资金里支付。现在,这个案子难就难在这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从财政资金里支付。”陈默雷很是不解。 “因为我们没有这方面的预算,你见过哪个政府会在财政预算的项目里写上执行法院判决这一项的?”刘长宗解释说:“你也知道,财政预算是对外公示的。如果把这一项写进财政预算,再公布出去,老百姓会怎么想?噢,你们这是做好了违法犯罪的准备了呀?你想想,这事要传出去,政府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你这不还是好面子吗?”陈默雷并不认同刘长宗的说法,说:“要我说,依法行事没什么可丢人的。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这个案子不是故意、只是过失,谁敢保证政府人员就一定不会犯错?犯了错就要改嘛,给人造成了损失就要赔嘛,这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明白吧?再说了,财政预算又不是死的,多少总会有个弹性的空间吧。难道少了这两万块钱,你们管委会的财政就转不动了?” “话是这么说,可事不是这么个事。”刘长宗皱着眉头越,说:“你要知道,财务走账是要留痕的,财政决算不仅要向人大汇报,还要公开。如果这笔钱是从财政里支付的,知道这个案子的人就会更多,不仅这边人大会知道,财政局那边也会知道,接下来说不定会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多久我们管委会就‘声名远播’了。 陈局长,这事我们现在压还压不过来呢,就更不想出这个名了!” 陈默雷摇了摇头,说:“刘主任,你的这种想法恕我不能赞同。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合时宜,不符合当前的形势。政府是法治建设和诚信建设的引导者,犯了错就该大大方方地承认,痛痛快快地整改,让老百姓看到政府的态度和诚意,这样老百姓才会信任政府。 从这个方面来讲,这个案子也不完全是坏事,反而是个契机。你们如果抓住这个契机,勇于承担责任,让老百姓看到一个有错就改、可以信赖的政府,这样,政府的形象不仅不会受损,反而会得到提升。我认为,这才是你们管委会该有的态度!” 刘长宗苦笑一声,说:“陈局长,你太乐观了!你应该知道,涉及政府的新闻历来都是敏感话题,更别说是政府牵扯进官司了。 如果我们用财政资金交了执行款,我敢说,这个案子很快就传出去,说不定还会成为一个爆炸性新闻。到时候等媒体记者闻风来了,你信不信,有的媒体为了吸引眼球,只会把焦点集中在负面信息上,他们只会大篇幅地报道政府的负面信息,指责政府为什么不及时执行判决,甚至还会有媒体在里面添油加醋编造故事。 到那个时候,谁知道舆情会怎么发展,而且一旦出了负面舆情,以现在的网络传播速度,是很难控制的。那样的话,我们就更加被动了。 所以说,你这个建议我实在是不敢苟同。” 听刘长宗话里的意思,管委会肯定不会明打明地支付吕春花的赔偿款了,而且想必他们也做过吕春花那边的安抚工作,否则,恐怕这个案子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不过,出于本职,他还是更加关心赔偿款的支付问题,便问:“说了这么多,这个案子的判决你们到底打算怎么执行?” 绕了一大圈,谈话内容又回到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上。刘长宗迟疑了一下,叹息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为这个案子的执行款,我们也想过很多办法。 一开始,我们想让那个临时工出这笔钱,但后来我们了解到他家的情况一般,也就没再难为他。再后来,我们又去了解吕春花家的情况,想找个名堂把钱给她,可她家又算不上困难户、五保户,而且家庭条件也还不错,结果也就什么名堂都没找着。所以,这笔钱怎么出,我们现在也很犯愁。” 刘长宗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执行款怎么交,陈默雷急了,问:“那,这笔执行款你们到底打不打算出呀?” “我们当然会出。”刘长宗有些晦涩地说:“只是不能从财务的账上出!” “那我就听不明白了。”陈默雷一听这话,突然少了份情绪,多了份好奇:“这笔执行款你们不从财政资金里出,还能从哪儿出?难不成你们还要出去拉赞助?” “你开什么玩笑?现在是什么形势,我们哪儿敢这么干?”刘长宗向前凑了凑,低声说:“实话跟你说吧,我们是打算这笔钱由我们管委会的领导班子出,等把钱凑齐了,悄悄地给吕春花送过去。只不过,这笔钱现在还没凑够。” 陈默雷听的一脸惊讶:“啊?原来你们是这么打算的!” “要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办?”刘长宗苦着脸说:“这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了,既能让吕春花拿到钱,也能省了你们的麻烦,还能彻底地息事宁人,把影响降到最低。你说,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吗?” 陈默雷想了想,说:“这倒也是个办法。那,这笔钱你们什么时候能凑够?” “哪儿有那么容易呀?”说到凑钱的事,刘长宗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事不能搞摊派,只能凭个人自觉自愿。我带头出了2000块,本想着其他的正科级干部也能出2000块,没想到他们都只出了1000块,副科级干部就更别提了,跟商议好了似的,都只出500块。这不,到现在还差一大截呢。”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重,陈默雷想缓解一下气氛,便开了句玩笑说:“那剩下的钱你就自己出呗,反正也就你两个月的工资。” “这怎么能行?”刘长宗一听这话,竟认真严肃起来:“你没听说过义不行贾、慈不掌兵吗?我要是把剩下的钱全拿了,别人会怎么看我?我这个管委会主任不成兜底的冤大头了么,那我还有什么权威?以后我还怎么安排工作?是不是别人扔下的烂摊子我都得负责收拾?” “说的也是,你这种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陈默雷表面上点头赞同,心里却认为刘长宗其实就是心疼钱。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就是个铁公鸡,如果他今天坐在刘长宗的位置上,恐怕他连一分钱都不会出。这样想来,他对刘长宗的印象反而一下子改观了不少。 第六十二章 催促执行 陈默雷注意到,刘长宗在谈话中很少提及赔偿款、执行款的字眼,大多都是以这笔钱的说法代替,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这意味着,刘长宗并不愿意承认管委会在吕春花案中是有过错的,至少是不愿意公开承认。 不过话说回来,陈默雷这一趟也不能算是白跑,至少,刘长宗已经代表道管委会表示愿意执行判决了。但说归说,在执行款没有到位之前,一切还都是空头支票。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陈默雷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问刘长宗:“刘主任,这笔执行款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位?” “这个我真的没法给你具体的时间,我只能说尽快。”刘长宗顿了一下,继续说:“吕春花那边我们还会做工作,尽量让她宽限时间。至于我们这边,等下次领导班子开会的时候,我还会再提,如果到时候钱还是凑不够的话,那我们就只能扩大范围,向中层伸手了。这样的话,钱就应该就能凑够了。只是这么一来,肯定会有人有意见的。” 既然刘长宗都这么表态了,陈默雷也不好再说什么。 刘长宗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反而好受了不少,结束谈话后,还亲自把陈默雷送到了楼下。 李济舟和刘明浩虽然不知道陈默雷和刘长宗私下谈了些什么,但一看到陈默雷的脸色,也知道事情并不那么顺利。 陈默雷一上车就耷拉着脸,向李济舟要烟抽。 李济舟一脸惊讶地看着陈默雷:“陈局,你不是戒烟了么?” “哪儿那么多废话?我复吸了,不行吗?”陈默雷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行是行,可我身上没带烟呀。”李济舟解释说:“自从咱们院开展禁烟运动以后,我就慢慢戒了,所以……” 听到禁烟运动这四个字,陈默雷竟突然来了脾气:“咱们秦院长也是,国家只是规定不能在公共场所抽烟,他倒好,上班时间全院戒烟,还真把自己当林则徐了!” 这时,正在开车的刘明浩从兜里掏出一盒已经开封的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单手擎着说:“陈局,我这儿有。” 刘明浩以为陈默雷只会拿一根,没想到陈默雷竟不由分说把整盒烟连同打火机一块顺走了,嘴里还振振有词地说:“你个孩子家家的抽什么烟?学点好不行吗?这烟我没收了!” “啊?”刘明浩吃了一惊,但旋即想到陈默雷的脾气,便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陈默雷是有脾气,但他抽烟时还是知道顾及别人的。点燃一支烟后,他摇下车窗,便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陈默雷突然转过头来,说:“不对呀!我好像是让刘长宗给带沟里了。他们管委会的银行账户上又不是没钱,咱们凭什么让他牵着鼻子走?” 听到这话,李济舟和刘明浩便知道陈默雷要安排下一步的任务了,于是都竖起耳朵听着。 接着,只听陈默雷继续说:“既然渤海中院已经下了通知,要求涉机关事业单位的案子限期执结,那咱们就按通知的要求办理。你们记住,吕春花这个案子到期之后,管委会能交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欠款直接从他们账户里扣划,划扣之后,把手续送达给他们。他们如果有意见,让他们向中院反映去。” 李济舟不无担忧地说:“那,银行那边如果还不配合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处罚他们?” “罚,当然要罚!”陈默雷把烟头往车载烟灰缸里一掐,说:“咱们是依法办案,就要挺直了腰杆。要我说,不仅要处罚银行,还要处罚银行的负责人,让他们也长长记性。” 李济舟点了点头说:“也好,这样的话,就算管委会不乐意,也不好再难为银行方面了。” …… 在这以后,陈默雷给刘长宗打过几次电话。 一开始,刘长宗还有些不耐烦,说你们执行局别总是催催催,管委会保证在结案期限内把钱凑齐就是了。可后来再打电话时,刘长宗却变了态度,他说,他在班子成员以及中层的大会小会上提了好几次,可目前的情况很不乐观:大家只是象征性地出了点钱,而且已经有不少人提反对意见了,据说有的人还私底下写好了举报信,如果这事真被捅到上面,恐怕他要被追究强行摊派的责任。 所以,凑执行款的事只能暂时缓缓了。 在这期间,牟大海也曾到法院闹了几次,都被李济舟劝了回去。 这天,牟大海再次来到法院,强烈要求见执行局长,还说这回见不到局长就不走了。 李济舟好说歹说劝了半天也没劝成,只好去找陈默雷,可他到了局长办公室,却发现门是锁着的,于是,他便给陈默雷打电话。 电话里,陈默雷只是说在外边有点事,一会儿就回去。 挂断电话后,李济舟便转回头去安抚牟大海。大约一刻钟后,陈默雷的电话终于打来了,说他已经回了办公室。于是,李济舟又匆匆忙忙地去了局长办公室。 李济舟本来想说牟大海有多么难缠,好让陈默雷先有个思想准备,但他进门之后,一眼就看到陈默雷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盒药,他立即担心起来:“陈局,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要不,你先回家修养两头吧,牟大海那边交给我处理好了。” “没事。”陈默雷把药装进抽屉里,说:“我就是这两天有点上火,刚刚去药店拿了点药。” “噢。”李济舟听后,立刻便放了心,说:“你这段时间也的确是太忙了。人一忙就容易着急上火。不过你这一说,我觉得我这两天好像也有点上火了。” “行了,先不说上火的事了。”陈默雷自己倒了杯水,说:“牟大海不是还在执行室吗?你先过去照应一下,我吃了药就过去。” “那……恐怕又要让你上火了。”李济舟半开玩笑地说。 陈默雷苦笑一声,说:“没事,反正都已经上火了,也不差他那把柴了。” 5分钟后,陈默雷来到执行室。他本以为牟大海见到他肯定发上一通脾气,至少也要说上一大堆抱怨的话,可他没想到,对方的语气却非常平和。 牟大海见到陈默雷,起身说:“陈局长,听说您最近上火了?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我还来给您添麻烦。” 陈默雷一听就知道了牟大海为何是这般态度了,他转头对李济舟埋怨说:“你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呀?” 李济舟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陈局长,我今天来呢,还是为了我妈那个案子。”牟大海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陈默雷,说:“您看,我这来都来了,有些话还是跟您说说吧,要不然我还得再来麻烦您。” “行,你说吧。”陈默雷让牟大海先坐下,接着,他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到牟大海斜对面,听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像这种情形,陈默雷已经记不清碰到过多少次。他也知道,当事人之所以找他,无非是觉得他的官更大,说话更有分量,当着面把话对他说了,心里也就有底了,只要是他重视了,手下的人自然也会重视,执行款自然也会来的更快。 牟大海足足说了半个小时,才停了下来。 在确认牟大海说完后,陈默雷说:“你这个案子我们不会不管,只不过牵扯到了管委会,所以有点难办。不过你放心,钱肯定是少不了你的。这样吧,我们再催催管委会,看他们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只要钱凑齐了,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过付给你。” 陈默雷答应过刘长宗不泄漏赔偿款的来源,所以,他要等刘长宗把钱凑齐了拿来了,再过付给吕春花。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这层意思陈默雷不能明说,而牟大海又不能领会,所以也就难免发生冲突。 牟大海觉得陈默雷是在应付他,立刻变了脸色:“陈局长,你这话说的没边没沿的,不等于没说么。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这就是偏袒政府,同样是民事案子,同样是被执行人有经济能力,凭什么我妈这个案子就执行不下来?你们法院不是整天讲司法为民么,不是整天讲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么,怎么一遇到政府就哑巴了?这还是人民的法院吗?还算是司法为民吗?” 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陈默雷竟无以对答:是呀,难道仅仅因为被执行人有政府这层身份,我们就该这么拖延吗?如果这么拖下去的话,申请执行人一方不误会才怪呢。再说了,照刘长宗的话,谁知道管委会那边什么时候会把赔偿款凑齐,难不成那边的钱凑不齐,这个案子就一直拖着不执行了? 想到这里,陈默雷下定决心,这个案子他管定了,他对牟大海说:“你先回去吧,你妈这个案子我记下了。我保证,最晚在今年秋天,我就把赔偿款给你要过来。到时候如果你拿不到钱,就来找我要。” 陈默雷这话既是承诺,也是在逼自己。 第六十三章 无偿赞助 说起来倒也怪了,自从上次跟陈默雷见面交谈过后,牟大海就再也没到法院闹过,这让陈默雷和李济舟都暂时松了口气。 可没过多久,却发生了一件让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盛夏的7月渐渐接近尾声。这天,陈默雷一上班就接到刘长宗的电话,说他正要去市里参加半年经济工作会议,按照会议流程,应该最晚10点半就能结束,他想在会议结束后到法院跟陈默雷碰个面。 陈默雷看了看日程安排,那个时候刚好有时间,于是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陈默雷的心里隐约泛起一丝希望。因为在这之前,刘长宗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而这次刘长宗不仅主动打来电话,还主动提出面谈。按照以往的工作经验,陈默雷猜想,多半是管委会的执行款有着落了。 上午10点钟多一点,在些许的期盼和不安中,陈默雷等来了刘长宗的电话,说他马上就到法院门口了。 挂断电话后,陈默雷立即下楼迎接。他走出办公楼时,刘长宗也刚好赶到法院大门口。 走到大门口时,陈默雷注意到刘长宗竟然是开着一辆没有公务标识的城市越野车来的,想必这应该是刘长宗的私家车。他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没开公车来?” 刘长宗没有回答,而是说:“走,咱们去你办公室谈吧。” 刘长宗不愿回答,陈默雷也不好意思再问,便带刘长宗去了自己办公室。 但没想到,刘长宗一进办公室,就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我今天来,虽然是为了吕春花那个案子。但是,我首先声明一点,我这次来只是代表我个人,不代表管委会。所以,咱们也别以职务相称了,不如这样,干脆我叫你默雷、你叫我长宗吧。” 陈默雷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是这样。”刘长宗解释说:“我们管委会虽然是吕春花案件的被执行人,但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想以我个人的名义,也是以高中校友的名义,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陈默雷不好推脱,也想知道刘长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答应了。 可轮到刘长宗发问时,他却突然哑巴了。 见刘长宗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陈默雷说:“长宗,你既然来了,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吧。案子的事,没什么可避讳的。” 刘长宗迟疑了一会儿,说:“这件事呢,有些不太好说。我今天来,就是想私底下找你问问,这件事是不是可行,如果可行,那我们就做;如果不可行,那就算了。你呢,就当我没说过,也没来过。” 陈默雷听得出来,刘长宗这话的意思是希望今天的谈话内容保密,想必他今天之所以没开公车过来,也是不想引起外界的注意,便说:“那好,我向你保证,今天的谈话内容我绝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这样总行了吧。” 刘长宗早就听说过陈默雷的为人,这位执行局长说话向来是一口唾沫一个钉。既然陈默雷做了保证,他心里也就踏实了,于是,一五一十地道出原委。 只听刘长宗说:“是这么回事。我有个不近不远的亲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说吕春花这个案子的,上周见面的时候突然问我,这个案子的执行款交了没有。这事我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往外说,就避开了这个话题。 我本来以为他只是好奇,是打听着玩的,可我没想到,前两天他又过来跟我说,他认识一个老板,愿意帮我们管委会出这笔执行款。当时,我没敢答应。你想想,以现在这个形势,这事我哪儿敢随便答应呀。 可是后来,我又想了想,觉得这其实也是个办法,一来我们可以把管委会内部筹集的钱退回去,也就不用再得罪人了,二来这笔钱也不用从财务上走了,省得我们犯难,所以,我就动了心了。 为了这事,我还专门到网上查了一下。网上说,这在法律上好像叫什么代履行,还是叫什么债务加入。我不是学法律的,也搞不懂这些法律概念,不过,看网上的说法,这事好像不算违法。可话又说回来,我们管委会大小也是一级政府,行事还是小心谨慎点的好。 所以,我今天特意来登门求教,想咨询一下你个法律专家,看看这事到底行不行得通。” 刘长宗的问题让陈默雷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愿意替管委会支付这笔赔偿款。 他定了定神,开始用法律的视角为刘长宗解答问题:“在法律理论上,你说的这种情况叫作债务加入,就是说,债权关系之外的第三人加入原有的债权关系,成为新的债务人,同原来的债务人一道对债权人承担义务,只要其中任何一个债务人履行了义务,原来的债权关系就视为消灭。不过目前,债务加入在中国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概念,还没有被明确写入法律……” 没等陈默雷说完后,刘长宗就有些不耐烦了:“默雷,你就不要跟我讲这些专业方面的东西了,我一个学理科的,法律理论上的东西你跟我讲的再多,我也不一定能理解。你就直接告诉我吧,这事到底可不可行。” 陈默雷一想,这倒也是,刘长宗关心的是结果,这些法律理论上的东西对他来说压根也没什么意义。于是,简短地说:“那我这么说吧。民法上讲,法无禁止既可为,这事不违反法律的禁止性规定,而且对于债权人来说,又是纯受益的行为,所以,法律上是没有理由禁止的。” 刘长宗大概听懂了陈默雷的话,但还是有点不太确定,便直接了当地问:“你是说,这件事是合法可行的了?” “对。”陈默雷点头说:“是这样的。”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刘长宗的眉头顿时舒展了:“好,既然这件事是合法的,那我就放心了。” 刘长宗轻松了,陈默雷却并不轻松。 由于常年与社会的阴暗面打交道,陈默雷见惯了人心险恶、世态炎凉,自然而然地,也就习惯了保持警惕,更何况,这还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他觉得有必要给刘长宗提个醒,便说:“长宗,债务加入虽然是合法的,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两万块钱可不算是个小数,如果不是由于某种特殊关系或者出于某种利益考虑,应该没有哪个人愿意帮别人承担这笔债务。 你刚才说,愿意帮你们还这笔债的那个老板是你亲戚的朋友,而且你那个亲戚还是个不近不远的亲戚,那也就说,你跟那个老板压根就是素不相识。从这些信息来分析,我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所以我建议,这个事你还得慎重考虑一下,那个老板凭什么愿意替你们管委会还这笔债?你就不担心,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吗?” 其实,这个问题刘长宗不是没想过,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向现实妥协。 他有些无奈地说:“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人嘛,做事总是有目的的,那个老板肯定不会白白地付出这两万块钱。不过,我接受这份帮助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我们管委会,而且说实话,这也不失为解决这场纠纷的办法,可以让我们管委会尽快地从吕春花这个案件的泥潭里解脱出来。所以,我个人更倾向于接受这份帮助。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欠了人家一份人情,以后有机会的话,这个人情还是要还给人家的。当然,作为一个党员干部,基本的底线意识我还是有的。如果那个老板以后有什么事找到我,只要是在法纪允许的范围内,我会尽可能地帮他,但如果超出了法纪的范围,那我只能爱莫能助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万块钱对我们来说,算得上一笔大数,可对于那个老板来说,恐怕只是九牛一毛。我想,他也不会仅凭这点钱就来找我做违反法纪的事,你见过现实中有几个领导干部是用两万块钱就拉下水的?” 陈默雷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刚说完,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随即又说:“我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你对那个慷慨解囊的老板的情况了解一些?” “也算不上了解,只是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刘长宗说:“至于是谁么,他要求这事无论成与不成,都要对外保密,所以,我也不便透漏他的信息,而且说句实话,这事也确实不合适对外说,所以……” “明白,做好事不留名嘛。”陈默雷开玩笑地说。 刘长宗笑了笑,没有应答。 “也不对呀。”接着,陈默雷突然又说:“那个老板既然不愿意透漏自己,那这笔钱应该不会由他交给吕春花?到最后还不得是由你们管委会出面,以你们管委会的名义赔偿?你不是担心这个案子影响你们管委会的名声么,如果这样的话,你就不怕,那个吕春花一高兴会说漏了嘴?” “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了。”刘长宗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到时候,那个老板会先把钱交给我们,我们再把钱交给吕春花,跟她说,这笔执行款是政府出的。不过,我们会让她给我们出个收到条,然后再跟我们签个保密协议。协议中约定,如果她答应不对外提及这个案子,我们就额外再给她两千块,如果她违反协议,就返还我们四千块。 我想,这事吕春花会同意的,她既拿到了执行款,又额外得了两千,何乐而不为?” 说完,他又补充说:“另外,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这两千块呢,由我个人出。为了平息这个案子,我也在不在乎割这点肉了。” “行,你们愿意就行。”陈默雷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以为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本来挺简单的一个案子,你非要搞得这么复杂,真搞不懂你肠子里到底有多少道弯。 让陈默雷没想到的是,刘长宗这回的办事效率出奇地快,第二天,吕春花就坐着儿子牟大海的三轮电动车来到法院,说执行款已经拿到了,而且,她还特意带来了一面锦旗。 在历经5个月后,吕春花案总算是执结了,可陈默雷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在接过那面锦旗时,吕春花母子高兴地合不拢嘴,陈默雷的心里却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第六十四章 坐镇指挥(一) 7月份,随着法官员额制的落地实施,执行局组建了以执行法官为核心的执行团队。作为员额法官,陈默雷也组建了自己的执行团队,孔尚武是他的执行员,刘明浩是他的法官助理兼书记员,另外,还配备了2名法警高成海和韩琪。 其实在法官团队组建方案正式公布之前,秦怀远曾特意找陈默雷谈过话,说他作为执行局长,承担的行政性事务和管理性事务比其他班子成员要多很多,可以不用组建执行团队。言外之意,就是陈默雷不必亲自组建执行团队,也不必追求办案指标,只要参加一个执行团队就是了,否则,到时候他很可能会忙不过来。 可陈默雷却偏偏不听。他说,其他班子成员都组建了法官团队,凭什么让我一个人搞特殊? 秦怀远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了。不过,秦怀远对他额外提出了一点要求:你组建执行团队可以,但办案要悠着点,不要不管什么事都往前冲。 陈默雷知道秦怀远这是心疼他,所以,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可他转过头就给忘了。 进入8月,东州终于迎来了姗姗来迟的雨季,或许是为了弥补这份歉意,老天爷隔几天就会奉上一场雨。不过,即便如此,执行局的行动计划依然没有被打乱节奏。 这天是周日,天空一早就飘起了蒙蒙细雨。还不到上班时间,陈默雷就来到法院,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径直去了执行指挥中心。 上周,东州法院刚刚安装了执行单兵系统,陈默雷想以实战方式对这次系统进行一下检验,便挑了今天搞一次小规模的执行行动。 本来,天气预报是说明天才有雨的,结果降雨却提前了一天,不过,这也并不完全是坏事,至少可以检测一下单兵系统在阴雨天气里能否正常使用。而且,雨天行动的收获几率会更大一些,因为人们在这个天气往往不愿意出门,更何况,今天还是周日,是法定的休息时间,所以,陈默雷也就没取消今天的行动。 8点30分,孔尚武带队在办公楼前集合完毕,在接到陈默雷出发的指令后,5人分乘两辆警车,驶出法院。 刚一上路,孔尚武就打开手持单兵设备,隔几分钟就向陈默雷确认一下画面信号。陈默雷担心单兵设备的电池续航能力不足,在确认信号稳定后,便让孔尚武把它关了,让他到达执行现场时再开启。 为了保障雨天行车安全,司机特意降低了车速。9点15分左右,孔尚武等人来到第一个目标地——位于城郊的一处废品收购站。收购站里只有一间砖房,砖房的两边分别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棚子,东边的棚子是厨房,西边的棚子是厕所。放眼望去,其他地方都是废品,堆成了好几座小山。 下车后,孔尚武打开单兵设备,在确认传输信号稳定后,便带队进入了废品站。 废品站的经营者叫樊富贵,一看见警车出现,他立马钻进一间存放废铁的板房里。可问题是,废品站就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执行干警在砖房和厕所都找不到樊富贵,自然就会挨个板房去找。 樊富贵不是不想逃走,可为了节省成本,废品站四周都是用蓝色彩钢板围起来的。要翻过彩钢板逃出去,势必会发出很大的响动,把执行干警引来。于是,他只好躲在板房里,默默地乞求老天爷帮他度过这次劫难。 或许是因为下雨天,老天爷没有收到樊富贵的求救信号,没过多久他就被执行干警发现了。 被两名法警架出来的樊富贵一边挣扎,一边说:“你们干什么?我又跑不了,你们抓着我干什么?” 孔尚武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说:“你雇的那个短工在你这儿干活的时候,把脚指头砸骨折了,这个案子你应该还记得吧?你欠人家的医药费,打算什么时候给呀?” 樊富贵一听这话,立刻哭丧起脸来:“领导,我这儿买卖一直不好,今年真的没挣到钱!” 孔尚武瞥了樊富贵一眼,说:“不至于吧?我看你这摊子也不算小。再说了,医药费一共就五千来块钱,这点钱你还拿不起吗?” “我是真拿不出来!不瞒你说,就连这块场地上半年的租金我还欠着人家呢。”说着,樊富贵突然一本正经起来:“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不是赖账的人。你再给我些时间,等我挣了钱,一定把医药费赔他。” 孔尚武越听越觉得樊富贵是在胡说八道,不由得冷笑一声:“这块地的主家可真够仗义的,你欠着他半年的租金,他竟然还敢继续租给你。难不成最后你交不起租金了,就拿你这些破烂顶了主家的租金?” “这不是时间长了,有了交情了么。”樊富贵机智地回应说。 孔尚武把废品站看了一圈,突然说:“不对呀,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好像不是这样的。樊富贵,你是不是卖了一部分废品呀?” 樊富贵先是一愣,随即说:“是,前几天是卖了一些。但是,最近的行情不好,也就挣个仨瓜俩枣的。” 孔尚武早已不再相信樊富贵的话了,他把卷宗往胳膊里一夹,说:“行了,不跟你在这儿废话了,跟我们去一趟法院吧。到了法院,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说着,便示意法警把他带上警车。 “老孔,你等一下。”这时,单兵设备里响起陈默雷的声音:“你问问樊富贵,他屋里有没有现金。如果有的话,让他一块儿捎着。” 孔尚武不想让樊富贵听到对讲内容,便背过身去,先前走了两步,然后压着声音,对着单兵设备说:“那,他要说没钱呢?我身上可没带搜查令呀。” “我知道。”陈默雷说:“如果他说屋里没钱,你就跟他说,执行局的人待会儿就会带着搜查令过来搜,到时候搜出钱来,肯定有他好看的。干收废品这一行,一般是先把钱攒着,等攒到一定的数再存到附近的银行网点。我想,他屋里怎么也该有点备用的钱。你让他都拿出来,有多少你就划拉多少,不过,毛票、钢镚之类的就不要带回来了。” 孔尚武听完,不无担忧地说:“我要说了他不信怎么办?现在的被执行人可都鬼着呢!而且,我要是把大话说了,到时候谁来支援我们呀?” “这个你不用担心。”陈默雷说:“如果樊富贵不配合的话,你先让两个人在那儿守着。我去找秦院长签搜查令,等签完了,我就让人带着搜查令去支援你们。” “好,我知道怎么做了。”说完,孔尚武重新走了回去,“连哄带骗”让樊富贵从屋里拿出来1200块钱。 把樊富贵带上警车后,执行干警即刻赶往下一处目标地——北关村。 孔尚武刚上车,单兵系统里又传出陈默雷的声音:“下一个是什么案子,被执行人叫什么名来着?” 孔尚武回答说:“是一起交通事故的案子,被执行人叫张立建。” “张立建?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呀?”陈默雷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当然耳熟了,你以前还跟他打过交道呢。”孔尚武提示说:“你忘了?肖慧兰那个案子,捕鼠行动。” “噢!”陈默雷恍然道:“我想起了,他不是用气枪打破窗户玻璃的那家伙么。” “对,就是他。”孔尚武说:“这家伙也是点背。年初的时候,他开车撞了一辆陆丰越野车,他的车没有商业险,交强险只赔了2千,剩下的5万块钱得由他自己出。” “那,这个张立建有赔偿能力吗?”陈默雷又问。 说到这里,孔尚武忍不住笑出声来:“本来我还不确定,可这家伙非得往死里作,结果一不小心露富了。申请执行人也不知道怎么加的他的微信,看到他在朋友圈里晒去云南、西藏旅游的照片,就拿给我看了。你说,他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不知不觉中,两辆警车来到了北关村。 说起这个北关村,在东州可是大大的有名。 在上世纪,北关村还是个城边村,后来由于城市规模扩张,整个村子被圈进了城区。出于城市发展建设的考虑,很早之前,东州市政府就想对北关村进行行政拆迁,由于当时政府的财力有限,拆迁补偿价格也难以达到村民的期望,所以,拆迁方案也就搁置了。 最近几年,也有开发商试图在北关村搞商业拆迁,并一度曾将拆迁方案调整到一套院子置换六套房产。对于这样的拆迁方案,大多数村民表示同意,但也有不少村民坐地起价,提出用一个院子置换十几套甚至二十套房子,结果几次协商都谈崩了。不过,北关村毕竟是块很有开发价值的宝地,所以,开发商也没有把话说死。 后来,随着周边地区不断完成拆迁,北关村逐渐成为今天的城市孤岛。 这两年,看到周边原先的村民摇身一变,成了富有的城市居民,有的把多余的房子转手卖掉,赚了好几百万,有的租出去,定期收租金,北关村原先那些坐地起价的村民多数已经转变了态度,同意开发商的拆迁方案。但是,仍有几个钉子户坚持原先1:20的房屋置换比例,致使拆迁工作迟迟不能推进。 由于阻碍了绝大多数村民的利益,这几个钉子户早已不受村民们的待见,而张立建家就是其中的一户。 第六十五章 坐镇指挥(二) 北关村的巷子本来就窄,再加上路边停放的机动车、电动车、自行车,大多数的巷子都不好通行。为了避免堵塞交通,执行干警们把车停了在大街上,然后步行去往张立建家。 天上仍然飘着蒙蒙细雨,空气中带着些许凉意。 几分钟后,执行干警们来到张立建家门口。 孔尚武上前敲了敲门,喊了几声,没人应答。 这时,路过一个打着伞的大妈,打量了他们一眼,说:“你们是来找张立建的吧?” “是,我们是法院执行局的,有个案子找他。”说着,孔尚武掏出公务证,给大妈看了一眼。 “你们不用敲了,这家人都不在,张立建带着他爹妈出去旅游了。”说完,大妈转身就要走。 “那您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孔尚武问。 “鬼知道!他们最好别回来。一家子自私鬼!都死在外面才好呢。呸!”说完,大妈踮着脚离开了。 这寥寥数语,已经让孔尚武看到了张立建一家在北关村的口碑。 孔尚武把这里的情况汇报给了陈默雷。陈默雷说,既然这样,那就撤吧,继续去寻找下一个被执行人。 “是。”孔尚武说:“那,我让刘明浩给他留下张传票,让他限期到法院一趟。” 在刘明浩填写传票时,单兵设备里又响起陈默雷的声音:“下一个是什么案子?” “是个抚养费纠纷的案子。”孔尚武回答说:“被执行人是男方,大概是有重男轻女的老思想,跟外边一个女人厮混,生了个儿子以后,就跟女方离婚了。当时调解的时候商议好了,男方每个月承担1500块钱的抚养费,每半年支付一次。可是,从今年开始,男方突然停止支付了。孩子现在已经5岁大了,女方拉扯着本来就不容易。现在,男方这么一赖账,日子就更难过了……” 说着说着,孔尚武突然不说了。 怎么回事?陈默雷通过执行指挥中心的大屏幕,看到孔尚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老孔,你怎么不说话了?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到前面有三个人,大包小包的拎着,其中有个人看着有点像张立建。不过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楚。”回答的时候,孔尚武一直盯着前面,生怕一眨眼就看不到人了。 陈默雷一听,立刻绷紧了神经:“你先别瞅了,看看谁的手机像素高,用镜头拉进了确认一下。你们都穿着法院的制服,前面的人如果真是张立建的话,等他走进了,一眼就能认出你们来,要是他再随便找个胡同拐进去,再想找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知道。我给他布张网,他没那么容易跑掉的。”说完,孔尚武把大家集合过来,简短几句做了分工,然后让刘明浩用手机拉近镜头,确认前面的人是不是张立建,可因为下雨的缘故,始终看不清楚,于是两人便想向前靠近一些。结果,两人刚走出去几步,就听到前面三人中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大喊一声:“立建,快跑!” 接着,就看到那个形似张立建的身影向后一转身,撒腿便跑。 毫无疑问,前面那人肯定就是张立建了,这回可千万不能让他跑了。孔尚武把伞一扔,甩开胳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了过去。 下了将近半天的小雨,路面上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湾,孔尚武一脚踏上去,溅起一道道水花。 “张立建,站住!”孔尚武边跑边冲着前面喊。 张立建一听,就知道后面追他的是法院执行局的人,他不但毫不理会,反而跑的更快了。跑着跑着,他突然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北关村的每条小巷子大概六七十米长,而且纵横相连,宛如一张巨大的渔网。 仗着熟悉村里的道路,张立建在巷子里东绕西绕,没拐几个弯就把孔尚武给甩掉了。他本以为这下安全了,可他刚走出一条巷子,就看到前面一处巷口有一名法警在那里等他。于是,他又开始左拐右绕,试图甩掉那名法警。结果他好不容易甩掉一名法警,又遇到另一名法警在前面等着他。 张立建明白了,这回他遇到大麻烦了。 执行局的人利用巷子结构给他布了一张网,每隔三四条巷子,就会有人巷口等着堵他,照这么下去,就算一时半会儿不被抓住,光跑也得把自己累坏了,到时候还是得束手就擒。 他也不是没想过钻到一户村民家躲起来,可他又不敢这么做。因为在拆迁问题上,他家已经得罪了绝大多数的村民,且不说村民们肯不肯收留他,就算有人肯收留他,也不一定是真心实意的,如果村民是故意收留他,让他进了门,把门一关,再把执行局的人喊过来,那自已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因为非法持有气枪一事,张立建被治安拘留过一次。那次,他在拘留所里被关了整整15天,在那段时间里,他吃不好也睡不好,一下子掉了5斤肉。有了那段难忘的经历,他再也不想进去了。可现实偏偏不如他的意,这次因为一起交通事故的执行案件,他再一次面临被拘留的危险。 接下来该怎么办?或许离开北关村,混进喧闹的商业街,成功逃脱的几率会大一些。于是,张立建东绕西绕地跑出了北关村,向最近的商业区——人民商场方向跑去。 可是,他刚跑到城市的主干道,就发现自己失算了。因为是下雨天,路上行人稀少,在这个时候奔跑在路面上,几乎就是个移动的活靶子,而且,雨天打车还不好打。但是,他已经没得选择,只有继续拼命地向前跑。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听声音就知道,执行局的人仍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孔尚武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体力却一点也不输年轻干警,他一直跑在最前头,距离张立建最多不超过40米。 此时,坐在大屏幕前的陈默雷大概只有干着急的份儿。现场到底是怎样的追赶场景,他根本看不到,因为单兵设备攥在孔尚武手里,传输到大屏幕上的画面,只有不断向后倒退的湿漉漉的路面和绿化带。不过,他依然能清晰地听到孔尚武的声音。 孔尚武正在边追边冲着张立建喊话,陈默雷怕孔尚武跑岔气,便大声提示他:“老孔,别喊了,还是攒着点劲儿抓人吧。” 或许是孔尚武没听清,陈默雷喊了好几次,才听到孔尚武的回话:“陈局,其实我快跑不动了,我是故意喊的这么大声的。” 陈默雷知道了孔尚武的想法,关切地说:“那你可得悠着点,注意调整呼吸。” 孔尚武只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又继续冲着张立建喊。 这个办法还真奏效了。过了几分钟后,张立建终于放弃反抗了,他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即便如此,孔尚武仍不敢有一丝松懈,他硬是拖着疲惫的身子跑过来,取出手铐,把张立建的双手拷了起来。 “你倒是跑呀,你不挺能跑的么,怎么不跑了?”孔尚武一边穿着粗气,一边冲着张立建大声说。 瘫在地上的张立建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不跑了……跑不动了。” 这时,孔尚武也一下子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道:“累死我了,跑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张立建这才知道,原来孔尚武刚才喊的那么大声,实际上是在骗他,让他以为对方还有足够的体力追上他,以为自己这回跑不掉了。他恼羞成怒,大骂孔尚武是个骗子。 一连跑了好几里路的孔尚武又累又气,他攒了点气力,冲张立建大吼一声:“你给我闭嘴,愿赌服输。” 这时,一名法警跑了过来。孔尚武冲他摆了摆手,说:“不急,先歇会儿,我已经把张立建铐住了,待会儿再把他带回法院……” 孔尚武的话还没说完,法警也瘫坐在地上了。接着,其他干警也陆续跑过来,有的瘫坐在地上,有的扶着路边的绿化树,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路面又湿又凉,不能久坐。稍微恢复点体力后,大家把张立建带到附近一处商店的门檐下避雨。 这时,单兵设备里又响起陈默雷的声音:“我看,今天的行动到此为止吧,再继续行动的话,你们就该住院了。老孔,报告你的位置,我安排值班法警去接应你们。你们开去的那两辆警车让赶过去的法警开回来吧,你们就别开了,到时候先在车上歇息吧。” 孔尚武应了一声,然后转头看了眼店门口悬挂的招牌,说:“我们在人民商场北边的开心果蛋糕店门口。” 过了20多分钟后,一辆标有法院字样的面包警车停在他们面前,车门打开后,张立建极不情愿地被带进了警车。 “好!指挥的不错!”陈默雷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大屏幕,身后冷不丁有人说了这么一句,把他吓了一跳。他回头来一看,只见秦怀远正站在门口,冲着他笑。他定了定神,面有愠色地说:“你干嘛?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至于吗?能吓死你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吧。”秦怀远走过来,话题一转,说:“我说这个执行单兵系统好用吧。当初我说买,你还不同意,说这么做纯属是浪费钱。现在,你的脑子该转过弯来了吧?” “没转过来。”陈默雷不以为然地说:“我去现场,不是一样指挥么。” 秦怀远早就猜到陈默雷会这么说,他坐到陈默雷旁边,说:“你是可以去现场指挥,可你别忘了,今天的行动只有一组人员!如果是多组人员、多个执行现场呢,难不成你能像蚯蚓一样把自己截成好几段?不能吧。那个时候,要协调指挥多个执行现场,这套单兵系统就派上用场了。 还有,你应该知道,今后的执行行动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你作为执行局长,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处在执行现场,所以说,安装这套单兵系统还是有必要的。” 陈默雷一想,倒也是这么回事,他点了点头,说:“这么说,这个执行单兵系统还是买对了。” “当然买对了。”秦怀远说:“而且,这套单兵系统还可以一机多用,审判部门在保全财产的时候也可以用这个系统。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当小气鬼噢。” 陈默雷把头一扭,说:“那可说不准。” 秦怀远不禁一笑,说:“你还真是煮熟的臭鸭子,肉烂嘴不烂呀。” 第六十六章 借名打赌 执行单兵系统能否在阴雨天的环境里正常使用,这一点陈默雷原先还有点担心,现在看来,他的担心纯粹是多余了。 离开执行指挥中心后,陈默雷便回办公室找备用的感冒药。在这种天气开展执行行动,干警们又淋了一身雨,很容易着凉感冒,最好是吃点药提前预防一下。他明明记得在办公室里放了感冒药的,可翻箱倒柜找了一通,就是找不到。 屋里的书和卷宗太多了,他也懒的找了,干脆去附近的药店买了几盒感冒冲剂。反正用的是医保卡,里面的钱也干不了别的,与其让那些钱静静地躺在里面,还不如拿去送了温暖。 孔尚武等人还没赶回来,陈默雷有些无聊,便打开电脑,习惯性地查看执行数据。这一看不要紧,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执行数据虽然有些起色,但还是不够理想。还是那句话,照这么下去,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东州法院的执行基本解决执行难就真的基本没戏了。 不知道外地法院的情况怎么样?陈默雷大学同学里有一大半在法检系统工作,虽然现在已经天南海北,但从没中断联系,不如打个电话问问。本来,他是想跟同学取取经的,可聊着聊着就开始东拉西扯,渐渐地也忘了时间。过了将近一个钟头,听到窗外传来警笛声,知道是孔尚武他们回来了,他这才匆匆挂断电话。 陈默雷走出办公楼时,法警正押着被执行人下车。樊富贵和张立建被带下车后,他看到法警又从车里带下一个人。陈默雷有些好奇,把孔尚武叫过来,问:“今天不是一共抓了两个人,怎么多了一个?” 孔尚武嘿嘿一笑,说:“今天运气好。我们跑了一路,有点饿了,就到路边的快餐店去买点吃的。没想到,我们坐下还不到10分钟,就碰到今天要找的第三个被执行人也进了快餐店,于是,我们就顺便把他给带回来了。” 陈默雷听了,不禁笑出声来:“老天爷这回总算是开眼了,下了场雨,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咱们想找的人都找到了。这样,你们先带这3个人去执行室。我还有点事,待会儿再过去瞧瞧。” “那好,我们先去了。”说完,孔尚武等人便带着张立建3人去了执行室。 回到办公室后,陈默雷又继续给大学同学打电话。这回他掐着时间,20分钟之后,他便结束通话,去了执行室。 执行室区域的最外面有一间临时值班室,每次有被执行人被传唤过来,这里都会有法警值班。陈默雷过去一问,得知孔尚武在最里面的那间执行室里。他看了看表,已经11点半了,这个点孔尚武还没出来,这说明被执行人的工作做的可能并不顺利。 陈默雷过去把孔尚武叫了出来,问:“怎么样了?这三个人有愿意履行义务的吗?” 孔尚武轻轻叹了口气,说:“另外两个人的态度还不错,答应分期履行,就剩这个经营废品站的樊富贵了,这家伙一直在哭穷!依我看,想让他拿钱是没指望了,而且,我也不想跟他费那些口舌了,还是下午直接送拘留所吧。” 陈默雷点了点头:“行。你们中午轮流休息一下,下午2点,你来找我签拘留手续吧。对了,眼看就到饭点了,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老规矩,还是大包子。” 孔尚武一听又是大包子,埋怨说:“能不能换换别的?老吃大包子,我都快吃腻了。” “我就请的起这个。你要是想换别的,也行,你出钱。”说着,陈默雷就伸手冲孔尚武要钱。 “那算了,还是大包子吧。”说完,孔尚武转身进了执行室。 陈默雷乘坐电梯时,碰到了秦怀远。 秦怀远问:“今天的行动成果怎么样?” “凑合吧,还在做工作。”陈默雷把大致情况跟秦怀远说了说。 秦怀远见陈默雷不是很高兴,安慰他说:“别灰心,执行工作就是不好干。要不这样吧,如果今天你们能让这3个被执行人都履行义务,哪怕是部分履行义务,今晚我就请你们吃饭。我自己掏腰包,在双阳大酒店给你们摆庆功宴,怎么样?不说咱们先说了,千八百的可不算部分履行。” “这可是你说的。”陈默雷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我们可都是吃货,到时候你可别心疼钱。” “不就一顿饭么,你们还至于把我吃穷了不成?”秦怀远说:“到时候,酒少喝点,饭菜管够。” 中午12点钟,陈默雷拎着两大袋大包子回来,他一进执行室,就看到孔尚武坐在值班室里低头抽着闷烟。他把大包子往桌子上一放,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孔尚武把烟头往纸杯里一掐,说:“另外两个案子都差不多了,抚养费纠纷的案子被执行人答应继续按调解书支付,交通事故的案子被执行人答应先出10000块,剩下的钱在年底前分三次还清。现在就剩下那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樊富贵了。他居然提出要分期支付,还说一个月只付100块钱。你说,就这个数,换做哪个申请执行人能答应?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吗?” 陈默雷想了一下,说:“这个樊富贵你们不用管了,把他交给我吧。等吃完饭后,我去会会他。” 秦怀远住在单位为他租的一套公寓里,他简单吃过午饭后,就睡下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把他给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摸起手机一看,是陈默雷打来的,他很不情愿地接通电话:“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我写了一上午的判决书,这才刚刚睡一会儿,就让你给吵醒了。” “学长,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你还怎么睡呀?我可是连午觉都没睡呢。”手机里传来陈默雷略带嘲讽的声音。 秦怀远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屏幕显示的时间是下午3点23分,原来自己已经足足睡了3个钟头了。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秦怀远问。 “告诉你个好消息,那3个被执行人都搞定了,你就等着晚上挨宰吧。”陈默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真的假的?你小子不会谎报军情吧?”秦怀远半开玩笑地说。 “就为了一顿饭,我至于吗?”陈默雷说。 “那可不好说,你小子什么事干不出来?”秦怀远心里有些好奇陈默雷是怎么做到的,说:“你先说说,你是怎么让那个樊富贵服软的。” “这事说来话长,咱们晚上再说吧。”只听陈默雷打了声哈欠,说:“我实在是困了,先回家睡觉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别忘了打电话叫我。” 秦怀远一听,心里又气又好笑:“叫你?你不会自己定个闹钟吗?这种白吃白喝的事,你一向最积极了,哪里还用得着我叫你?” “学长!我这不是太困了么,我怕到时候把闹钟一关又睡过去了。”陈默雷解释说。 “行行行,到时候我叫你还不行么。”每次陈默雷把学长学弟的关系搬出来,只要不越线的事,秦怀远总会答应他,这在两人之间几乎成了一种习惯。结束电话后,秦怀远冲着手机骂道:“这个没脸没皮的,我请你吃饭,还得负责叫醒你,真是难得一见!” 晚上7点钟,双阳大酒店二楼的樱花厅包间里,秦怀远还没赶过来,陈默雷就动了筷子。他不仅自己吃,还怂恿其他人吃:“放心吃吧,秦院长不会怪你们的。他这人工作方面是要求严格了点,可工作之外还是挺随和的。老孔,要不你带个头?” 孔尚武连连摆手说:“不不不,我不是很饿,我还是再等等吧。” 过了一刻钟,秦怀远总算是赶来了,他笑着赔不是说:“抱歉,抱歉,我来晚了,路上堵车了……咦,你们都吃上了?”他再一看,只有陈默雷面前的碗碟里有几块吃剩的骨头,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陈默雷嘿嘿一笑,不打自招地说:“我本来是想等你的,可我的肚子抗议了好几声了。所以,我就……” 秦怀远把两瓶东州纯酿往桌子上一放,说:“行了,别解释了,这事也就你做得出来。”他把酒转到陈默雷跟前,说:“作为惩罚,今晚你负责开酒。” “没问题。”陈默雷乐呵呵地答应说。 第一杯酒下肚之后,秦怀远问陈默雷:“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你是怎么搞定那个樊富贵的?” 陈默雷夹了一块红烧牛肉送进嘴里,边嚼边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拿他做了个实验。目前来看,这个实验还算是成功的。” 第六十七章 执行公告 一杯酒下肚后,陈默雷饶有兴致地讲起了故事: “那个樊富贵,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刺头。你说,他经营了那么多年废品站,怎么可能连5000块钱都赔不起?要我说,他准是把钱给藏起来了。可问题是,一来我们不知道他把钱藏到哪儿了,二来司法拘留对他也没有作用,因为就算是把他拘留了,废品站那边还有他老婆照应着。 后来,我问了几个外地法院工作的大学同学,还真学了一招。有个同学跟我说,他们法院最近在被执行人家附近的公告栏、社区活动中心等地方张贴执行公告,公布被执行人的头像、案由、案号、涉案金额、身份证号这些信息,而且,公告背面是带强力胶的,贴上之后很难撕下来。 据说,这一招效果还不错,已经有老赖面子上挂不住、主动履行义务了。我觉得这种方法不错,可以拿来试试。” 秦怀远点了点头,说:“所以,你就是用这个办法威胁那个樊富贵了。” “没错。”陈默雷说:“这个樊富贵呀,开始的时候我是好说歹说,可他就是哭穷,直到我说要拘留他,他还是说没钱。后来,我就用了大学同学教我的这一招。我跟樊富贵说,你要不交执行款,我就给你贴执行公告,不光去你村里贴,还要到你的废品站贴,把你废品站的每块彩钢板都给贴上公告,看你的买卖以后还怎么做?” “然后呢,他就认怂了?”秦怀远问。 “没有,他问我什么是执行公告。”陈默雷说:“我跟他说,执行公告就相当于你的大字报,上面写的是你的光荣事迹。他一听就怂了,立刻让他老婆把钱拿来了。后来,我打电话给申请执行人,他说他还在外地,要过几天才能回来领执行款。” 秦怀远不禁一笑,颇有几分讽刺意味地说:“默雷,真是难为你了,为了吃我这顿饭,你真是煞费苦心呀!” “话不能这么说。”陈默雷一本正经地反驳说:“我这是为了维护胜诉当事人的权益,为了不让判决成了一纸白条,为了让群众看见司法公正……” “得了吧你,少给自己戴高帽子。”秦怀远打断陈默雷的话,说:“我还不知道你么,就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就别在我面前装圣人了。”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第二天是周一,陈默雷一上班就去了院长办公室。 秦怀远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陈默雷,说:“没想到,你居然醒过来了!” “你什么意思?”陈默雷不解地问。 “看来你真是喝多了。”秦怀远说:“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喝了多少?我带去的东州纯酿你自己就喝了半瓶,喝完了,又要了六瓶啤酒,当时我拦都没拦住。说实话,我还真是头一回见你喝那么多。” 陈默雷摸了摸脑袋:“是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都喝成那样了,当然没印象了。最后还是我叫车把你送回家的呢。”秦怀远招呼陈默雷坐下,说:“行了,言归正传,你今天这么早过来,又有什么事呀?” “噢,是这样。昨晚上净顾着吹牛了,忘了跟你说正事了。”陈默雷说:“是关于执行公告的事。昨天下午,樊富贵的案子结束以后,我又想了想,我觉得执行公告的办法咱们可以用,但需要改进一下,因为他们的执行公告太枯燥太乏味了,老百姓看一边接着就给忘了,记不住公告上都有谁。” 秦怀远一听,这倒的确是个问题。他猜测陈默雷多半已经想到办法,便问:“那你说说,你想怎么个改进法?” “我想把简要案情也加进去。”陈默雷比划着说:“执行公告这么大一张纸,应该有足够的空间加上案情部分。我这可不是我胡思乱想。你试想一下,同样是两张执行公告,一张有案情,一张没有案情,你更容易记住哪一张?” 秦怀远想了想,说:“应该是有案情的那张吧。因为通常情况下,人更容易记住故事,而不是记住人。” “说的没错。”陈默雷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说:“所以,我才要把案情部分也加到执行公告里。这样以来,老百姓看到了案情,就会很容易通过案情联想到被执行人,特别是那些打架伤人、离婚析产、拖欠工资、子女不孝之类的案子,大婶大妈们不仅看得懂,也喜欢传播,用不了多久,这类案子及案中的被执行人就会传遍社区。 而且,这种方式非常适合农村地区,因为农村地区的互联网不像城市这样普及,微博、微信这些新媒体的影响力也相对有限,反倒不如农村的村务公开栏、小卖部,还有最近几年新建的社区活动中心更有人气、更有吸引力,另外,有些规模较大的村庄还有信用社和邮政储蓄网点。 如果把执行公告贴在这些人流量大的地方,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些村里的老赖就会被大家记住的。你想想,到那个时候,那些老赖的屁股还能坐得住吗?” 秦怀远点了点头,说:“我看这个办法可行。我们不仅要学会拿来主义,还要善于改进,把它变成更富创造性的东西。” “我没你想的那么有高度。”陈默雷说:“我就是想,怎么能让更多的老百姓认识老赖,让那些老赖自己都不好意思赖下去了。这样,我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行,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秦怀远说:“至于费用问题,就按正常的财务审批手续办理吧。” “其实,这倒不是钱的事,主要是我们没那么多精力。”陈默一脸沮丧地说:“执行公告虽然是带强力胶的,但用刀片还可以刮掉的,所以,即便张贴了执行公告,我们隔三差五还得去看一下,如果公告被人刮掉了,还得再贴一张。” 秦怀远听得出来,陈默雷这是想借着执行公告的事,顺便给执行局要人。这也难怪,自从执行攻坚活动开展以来,执行局的人手就一直比较紧张,陈默雷这个心思也从来没停过。 秦怀远体谅陈默雷的难处,说:“我知道你们人手不够,可你也得体谅院党组的难处,目前来说,其他部门已经没人可调了。”他顿了一下,说:“这样吧,我再向市里申请一下,看能不能再招一批聘用制辅助人员,补充给你们执行局。不过在这之前,你得自己想办法自己克服困难。” 陈默雷很不情愿地说:“那好吧,以执行局目前的人手,我们只能是在开展行动的时候,顺便去贴一贴、看一看了。” 说完执行公告的事,陈默雷便要起身离开。秦怀远冲他压了压手,说:“你先别急着走,既然你过来了,我正好有事要问你。永昌公司的资产评估报告应该出来了吧?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那个案子可不能再拖了。” “还没出来。不过,我们已经催过了,评估公司说最近几天就会把评估报告送过来。”陈默雷回答说:“等评估报告出来以后,我们会尽快进行司法拍卖。” “那就好。”秦怀远点了点头,说:“对了,咱们院的司法网拍不是已经在网络平台上开通了吗?我看,不如就从这个案子开始吧。永昌公司的外债本来就多,网上拍卖可以省去拍卖的中间费用。那些债权公司也不容易,咱们能给他们省一点算一点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默雷说:“我回头会尽快安排,等安排好了,第一时间通知你。这可是咱们院的第一次司法网拍,届时还要请院长大人亲临指导呀。” 第六十八章 公告临门 人心难测,这四个字放在执行工作中再合适不过了。 别看有些被执行人在跟对方达成执行和解协议的时候,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可实际上这些人只是不想被司法拘留,所以才同意达成和解协议,并履行一部分执行款,以换取执行干警和申请执行人的信任。事后,他们要么继续哭穷,要么干脆躲起来。对于这种人,执行干警是既厌恶又头疼。 东州是收案大县,自然少不了这种案子。有了执行公告这个点子,陈默雷决定开展了一次专门的执行行动,先拿那些达成和解协议而后食言的被执行人开刀。 半个月后,行动的日子到了。按照计划,陈默雷本来是坐镇执行指挥中心的,可就在出发的前一分钟,他却突然变卦了,非要跟着去。大家都说没这个必要,可他说这是第一次使用执行公告的行动,他想到现场看看效果。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也就不再劝了。 张立建的名字就在此次行动的名单里,而且是第一个。 清晨6点整,执行干警来到张立建家。刘明浩上前敲了半天,才把门叫开。但开门的不是张立建,而是他的母亲。 张母看见执行干警们就来气,很不耐烦地说:“那个案子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你们怎么又来了?” “谁跟你说处理完了?”陈默雷针锋相对地说:“明明说好了分期履行,这才第一笔执行款他就说话不算数了!有这么办事的吗?张立建人呢?我们要找他。”说着,就要带队进门。 张母双臂一横,挡在门前,说:“他不在家。等他回来,你们再过来吧。”她的话刚说完,屋里就传出阵阵鼾声,鼾声时断时续。 陈默雷朝屋里望了一眼,话里有话地说:“这呼噜声可是够大的!谁呀?” 张母的眼神闪过一丝紧张,说:“那是我老伴儿。你们赶紧走吧,别把我老伴儿吵醒了。”说着,就要关门。 凭张母的反应,陈默雷就知道她在撒谎。他一脚顶住门板,说:“我们来都来了,还是进去看看吧。你放心,我们脚步很轻,不会吵醒你老伴儿的。”接着,他冲身旁的法警小宋使了个颜色。小宋心领神会,带着两名法警把张母围了起来。然后,陈默雷带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鼾声是从西边的卧室传出来的。陈默雷进去一看,只见张立建趴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似的,一条空调被半盖在身上。 陈默雷冲身后的法警一招手,说:“伺候他起来!” 两名法警走到床前,一边一个,把张立建拽了起来。 “谁呀?”张立建睁开惺忪的双眼,一看是法院执行局的人扰了他的好梦,心里很是不爽:“你们法院让不让人睡觉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扰民!都给老子出去,老子要睡觉!天大的事等老子睡醒了再说。”说完,便一头躺下了。 两名法警刚要再去拽张立建,却见陈默雷冲他俩摆了摆手,于是,都站到了一边。 陈默雷走到床头前,俯视着张立建:“张立建,我们今天来的目的,是督促你兑现和解协议的第一笔赔偿款15000元。如果今天你不肯兑现,我们可就要搜你的家了。”见张立建没有反应,他向刘明浩要过搜查令,擎在张立建面前,说:“你看清楚,这是院长签署的搜查令。我可不是在吓唬你。” 张立建勉强睁开眼,看了一下,说:“老子没钱,你们爱搜不搜!”说完,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见张立建如此不配合,陈默雷说:“看来,你是不愿意兑现承诺履行的赔偿款了?” 张立建腾地坐起来:“你要搜就搜,用不着这么多废话!是,第一笔赔偿款是到期了,可我现在手里没钱!再说了,我不就拖了这么几天么,怎么?你还要把我拘留了不成?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了,就我这种情况,超期还不到一周,是不能被拘留的。” “既然你是这个态度,那我就不用跟你废话了!”说完,陈默雷对执行干警们命令道:“给我搜。” 听到命令,执行干警立刻分头行动起来。可大家屋里屋外、翻箱倒柜地找了个半天,却只搜出1000多元现金和一些样式老旧的金银首饰。 陈默雷仔细看了看这些被搜出来的首饰,它们虽然能值些钱,但从样式和新旧程度来看,却应该是张母的东西,而且很有可能是她当年的嫁妆。 至于搜出来的现金,张立建只说愿意就拿走,却没说现金是谁的,这就让陈默雷为难了,因为张立建的父母虽然没什么收入,却也不至于连这点积蓄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陈默雷只能空手而归。不过,有一点倒是让他很意外:搜查过程中,张母从头到尾都没有站出来阻拦,而且张父遛弯回来的时候,想要上前阻拦,也被张母拦住了。 走出张立建家,刘明浩不禁感慨说:“这个张立建,可真是一点也不讲道理!” 陈默雷哼了一声,说:“这算什么,以后这种情况你会经常遇到。见的多了,你也就见怪不怪了。” 再说张母这边。执行干警们一走,她就关上大门,跑回屋里,跟张立建商量着说:“立建,刚才来的那帮人咱们能不能讹他们一下子?就说他们搜查咱家的时候,顺手偷了我的金银首饰,让他们照价赔偿。” 张立建很不情愿地睁开眼,说:“妈,你想什么呢?你没看到他们胸前挂的东西么,那是录像用的。他们肯定从一开始就录着像,这种便宜你想都别想,他们是不会给你机会的。哎呀,你别烦我了,我还要睡觉呢,困死了。”说完,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觉了。 张母知道此计不成,只好作罢。看着整天吊儿郎当的小儿子,她不由地又发起愁来: 30多岁的人了,也不愿找个正经工作,这么下去可怎么好?原先她还没这么担心,因为张立建说,北关村拆迁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可以领到一大笔拆迁费,或者换来20套房子,那样的话,一家人就几辈子吃穿不愁了。可现在过了七八年了,不仅拆迁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她还要继续照顾这个活祖宗。 想到这里,她气得朝张立建的屁股狠狠地拍了一下,说:“你个臭小子,整天就知道喝酒!睡吧,你睡死了才好,你睡死了,我也就省心了。”说完,奔厨房做饭去了。 张立建懒得说话,他昨晚喝的酒还没缓过来,眼睛一闭,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可没过几分钟,张母又回来了,她推搡着张立建的胳膊,焦急地说:“立建,你快起来,去看看咱家大门口贴的是什么东西。” 张立建闭着眼,懒洋洋地说:“什么东西这么大惊小怪的?鬼画符呀?” 张母不认识字,一个劲地催他:“你还是快出去看看吧。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还有你的照片,好像是你的大字报。” “什么?”张立建一听,慌忙起身,光着膀子就跑了出去。他跑到大门口一看,只见门口东边的砖墙上贴着一张海报大小的告示,标题是“东州市人民法院执行公告”,下面依次是他的头像、姓名、身份证号、案由、案号、基本案情及涉案金额。 “他妈的,法院这招也太损了,还让不让人过了?”他对跟过来的张母说:“妈,你去瞧瞧,看村里别的地方有没有贴这种东西。先去村务公告栏看看。” “噢,好,我这就去。”说着,张母急匆匆地走了。 张立建虽然在村里的名声不好,但还有点羞耻心。他想把告示撕下来,却发现告示像长在墙上一样,怎么撕也撕不下来。于是,他回屋找了把小刀,边骂边一点点地往下刮,可他刮了20多分钟,累得腰酸肩膀疼,却只刮掉了公告的四分之一。 几分钟后,张母回来说,她在村里转了一圈,发现只有村务公开栏上还贴了一张。 张立建说:“妈,你赶紧找把刀子或者剪子,去村务公开栏那边,把那东西也刮掉。现在时间还来得及,等村里人都出来了看到了,就晚了。” 张母猜到是怎么回事,立刻跑回屋里,找了把剪子,向村务公开栏那边跑去。 母子齐上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两份执行公告彻底刮掉了。可没想到过了两天,原来的位置上又被贴了同样的执行公告。 刮掉新的执行公告后,张立建无力对张母说:“我看,执行局的人这回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要不我还是把第二期的钱赔给对方吧。要不然,大字报照这么贴下去,案子的事早晚会传开的,那时候,我在村子里真就抬不起头来了。” 张母也知道不能这么拖下去了,可她还另有担心:“你这几年一共就攒了五六万块钱,还都拿去老板那儿投资了。你说,那些钱已经进了别人兜了,能说要回来就要回来吗?” 张立建说:“不要紧。我可以先找老板借钱。我想,就这么15000块钱,老板还是能借给我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得先给执行局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先别贴我的大字报了。”说完,掏出手机,翻出存留的执行局的座机号码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孔尚武,当他听到张立建愿意继续履行和解协议、并表示尽快交纳第二期执行款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因此,他只答应给张立建留出3天的时间。可他没想到这回张立建确实没有再放鸽子,在最后一天的上午,他竟真的把到期的15000元执行款拿来了。 第七十章 联动阵营(二) 东州的雨季就是这样,说下就下,说停就停。上午9点钟,窗外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陈默雷正坐在办公室里准备一份发言材料,这时,上官云敲门进来,把一份文件放在陈默雷的办公桌上,说:“陈局,这份文件你尽快看一下,我这两天就要报到市里!” “什么文件这么急呀?”陈默雷拿起来一看,是东州市委市政府关于支持人民法院基本解决执行难的意见草案。他大体翻了一遍,说:“挺快的嘛!这才不到一周,你们三庭就把草案拟好了。” 没想到这回上官云听了表扬,反倒谦虚起来了:“就这还快呢?有的地方早已经出台意见了。” 陈默雷笑着摇了摇头,说:“这种事不能只看速度,更重要的还是要看质量。咱们的步子是晚了些,但也不能照搬照抄,还是要结合东州的实际。只有这样,出台的意见才能更有成效。”他把草案往桌子上一放,说:“明天就要召开被执行人会议了,我得赶紧把发言稿写完。这样吧,这份草案先放在我这儿吧,等写完发言稿后,我马上就看。” “行,你是大忙人,那你就先忙吧。”上官云刚要走,又转回头来,说:“要不,我去看看会场布置的怎么样,顺便再帮你联系一下电视台和报社?” 陈默雷嗯了一声:“知我者,上官也。行,那就辛苦你了。” 上官云嘿嘿一笑:“辛苦谈不上,请客就行。” 陈默雷头也不抬,回应说:“想得美!” 上官云走后,陈默雷继续写发言稿,等发言稿写完时,已经快中午了。他看了看窗外,天空仍然阴云笼罩:算了,不回家吃饭了,万一路上再下大雨,开车也不安全,还是去食堂吃大锅饭吧。 吃过午饭后,陈默雷回到办公室,躺在沙发上睡觉,但他有个毛病,心里只要装着稍微急点的事,就死活睡不着。于是,他干脆坐起来,仔细翻阅上官云交来的草案:可以看得出来,上官云对于这份草案非常上心,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有几个细微的地方需要改动。 下午一上班,陈默雷就拿着草案去了院长办公室。他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没想到路见鸣却比他早到了一步。 “默雷,你来得正好。”秦怀远招呼陈默雷进来,递给他一份材料:“这是见鸣刚刚拟好的,关于提请市委市政府帮助困难被执行人解决就业问题的请示。你看一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噢。”陈默雷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说:“这里面该涉及的部门都涉及到了,也明确了被执行人的信用评估标准。但是在扣划被执行人工资这件事上,我不赞成采取扣除一定比例的方式。我觉得,原则上应该采用统一的标准,只给被执行人留下必要的生活费就行。这样,对申请执行人来说,才算公平。” 秦怀远眉头微蹙,不无担心地说:“可这一类被执行人的情况毕竟不一样。既然他们在经济上有困难,我觉得,还是应该适当照顾一下。” 路见鸣见缝插针,说:“两位领导,我看,要不这样吧,咱们还是尊重当事人的意见,让他们自己协商选择履行方式吧;如果实在达不成一致的话,咱们再指定一种方式,这样是不是更好一点?” 秦怀远略微沉思了一下,说:“好是好,可是到了最后,咱们应该指定那种方式呢?” “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只保留必要的生活费用。”陈默雷说:“毕竟,我们也不能保证这些被执行人里面没有滥竽充数的。而且,这样也可以更好地检验他们是不是真的确有经济困难。” 路见鸣点了点头,说:“我倾向于陈局的意见。如果在只保留必要生活费用的情况下,有的被执行人花钱还是大手大脚,那这种人就有问题了。” 陈默雷肩膀一耸,有些得意地说:“秦院长,你看,结果已经出来了,二比一。” 秦怀远被说服了,说:“好吧,我赞同你的意见。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有。”陈默雷把材料翻到最后一页,说:“我建议,在注意事项这一栏里加上一点——用人单位不得要求被执行人交纳押金或者扣留他们的身份证件。” 秦怀远轻轻摇了摇头:“默雷,这样做不合适吧。你就不怕有人歪曲我们的意思,说我们这是含沙射影,骂用人单位的负责人是法盲吗?” “有什么好怕的?”陈默雷很不以为然地说:“我是觉得有这个必要。你想想,被执行人去用人单位工作,用人单位免不了会担心被执行人的人品问题吧。为了以防万一,难保有的用人单位不会采用这种办法。所以,我觉得还是写上这一条更保险。法律是否定违法行为,但不等于否定违法者的合法权益嘛。” 秦怀远再次被陈默雷说服了,他点了点头:“行,那就依你,加上这一条,得罪人就得罪人吧。你再看看,还有其他意见吗?” 陈默雷把材料还给秦怀远,说:“没了。” 秦怀远把材料交给路见鸣,说:“那就按照刚才的意见,再把这份请示文件修改一下吧。” 路见鸣离开后,秦怀远没有说草案的事,而是问陈默雷:“我很想知道,这次被执行人会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开?你就不能等两天吗?等市里关于支持法院基本解决执行难的文件出台了以后再开,效果不是更好吗?” “那恐怕就来不及了!”陈默雷说:“草案报到市委市政府后,市委市政府还要征求联动部门的意见。等文件正式出台,恐怕至少还得一个星期的时间。可现在的情况是,兄弟法院的被执行人会议都已经召开了,咱们要是再拖下去,咱们可就落后了。” 秦怀远脸色一沉,说:“要这么说,这事就要怪你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准备?” “我这不是忙晕了么。”陈默雷一脸无辜地说:“再说了,咱们院就一个大审判庭,我总得等那里没案子开庭了,才能布置会场吧。” 秦怀远哼了一声,说:“你小子什么时候都能找着理儿。行了,这份草案我先看看,看完了再找你。” 陈默雷等到下午下班的时候,才接到秦怀远的电话,说,草案他已经看完了,没有问题,可以报送了。 次日一大早,上官云便去市委市政府办公室报送草案,送完之后,又急急忙忙地往回赶。等她赶到第一审判庭时,旁听席上已经坐满了被传唤来的被执行人,有的被执行人没地坐了,只好站在后面。看样子,足有100人之多。 会场没看到陈默雷,这表示被执行人会议还没开始。她一问,得知陈默雷在法官通道,便走了过去:“陈局,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多被执行人。你估计今天的会议效果会怎么样?” “这我可说不准。”陈默雷双手在胸前一叉,说:“不过,今天一大早,一庭和二庭的人出去抓了6个顽固行动型老赖,一会儿我准备拿他们6个开刀,来个杀鸡儆猴。” “我先去看一眼。”说完,上官云便去了羁押区。走着走着,她突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上官庭长。她循声望去,只见被关在第三羁押室里的一个被执行人正冲她打招呼。 上官云走过去,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关在里面的被执行人:“你谁呀?我认识你吗?” 那人嘿嘿一笑,说:“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打过交道的,你忘了?”说着,单手做了个举长枪的动作。 上官云一下子想起来了,此人正是在去年捕鼠行动中被抓的张立建:“噢,是你呀。你怎么又进来了?” “这不是出了个交通事故么。”张立建苦着脸央求说:“上官庭长,您能不能给陈局长说说,这回就先别拘留我了。你们再容我两天,就两天。两天之内,我保证把第二期的赔偿款拿过来,行不行?” “这我可做不了主。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回来之后,上官云把张立建的话绘声绘色地转述给了陈默雷。 陈默雷听了,冷笑一声:“你别信那家伙,他逮谁都这么说,嘴里没句实话!第一期赔偿款他就拖了半个月,现在第二期他又拖,这回我就是要让他长长记性!” 上午9点,被执行人会议准时召开,被拘传的6个被执行人戴着手铐,被法警带进会场,站在一众被执行人的前面。 陈默雷走进会场,坐到审判席的中间位置上,用洪亮的声音开始了他的开场白:“各位到场的被执行人,相信你们都看到前面这6个人了。他们都是顽固型老赖的代表。等会议结束之后,他们就要被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台下鸦雀无声。 开场白结束之后,陈默雷开始了他的发言。首先,他向到场的被执行人说明了今年以来的执行工作,并代表东州法院表明了破解执行难的信心和决心。接着,他透露了市委市政府将于近期出台支持法院基本解决执行难的意见,并详细说明了届时将实施的联合惩戒措施。发言结束后,陈默雷当场宣布对6名被执行人进行司法拘留。接着,法警将6名被执行人带出审判庭。大约一分钟后,只听门外响起一阵渐行渐远的警笛声。 下午5点,上官云向陈默雷汇报此次被执行人会议的战果:共有22人全额履行了义务,43人部分履行了义务,剩余的人不是哭穷,就是不服判决。她向陈默雷请示说:“陈局,你看剩下的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陈默雷沉思了一下,说:“不服判决的先劝说一遍,不过,要特意向他们说明一点,不服的可以申诉,但不能停止案件的执行。至于那些哭穷的,还是先等等看吧,等市里关于帮助困难被执行人就业的文件下来以后,再看看他们是不是愿意去工作,到时候就知道他们是真穷还是装穷了。” 第七十一章 提前释放 在很大程度上,这次被执行人会议的成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然而,此时的上官云没有太多心思关心这些,因为再过三天,东州法院的第一次司法网拍就要开始了。如果这是一次普通的网拍,她也不用这么操心,但这次拍卖的对象是永昌公司的涉案房产和土地。 在新一轮的土地升值后,评估公司对拍卖对象给出了7000多万的评估价。第一次网拍就是这么大的动作,上官云不得不认真再认真、仔细再仔细,仅仅是一份拍卖公告,她就从头到尾检查了3遍。 转眼又是周一,东州法院第一次司法网拍的日子到了。早上一上班,上官云就来到执行指挥中心。 离网拍正式开始还有25分钟,上官云刚好用这段时间查看了一下永昌公司涉案房产和土地的拍卖网页:围观次数已经达2576次,报名人数也达到了7人。再加上永昌公司那宗土地未来的升值潜力,上官云预测,这次网拍将会有一场激烈的竞价。 上午9点整,网拍正式开始,上官云两眼紧盯着大屏幕。然而过了半个多小时,她盯得眼睛都酸了,却没有一个人出价。 她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连把网页刷新了好几次,这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对于这个结果,她也不是没想过,可当现实无情地摆在眼前,她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9点45分,顾晓婷送达完一份执行异议裁定书回来,路过执行指挥中心的时候,看到门开着,上官云正坐在大屏幕前,便进去看看情况。 听到脚步声,上官云回头看了一眼,对顾晓婷说:“看来,陈局是对的。就算是把司法拍卖搬到了网上,在咱们东州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拍卖价格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该降价的还是要降价,该流拍的还是要流拍,溢价怕是没指望了。” “不会吧?是不是还没到最后发力的时候?”顾晓婷走过来,坐到上官云的左侧,说:“前几天我还看到上海、广州的几处房地产都溢价拍卖了呢。” 上官云轻叹一声,说:“人家那是一线城市,人口、就业、教育等等这些资源岂是我们这座县城能比的,你见过那些大城市的人跑到咱们东州来买房买地的?没错,现在有钱人是越来越多了,可咱们东州对他们来说,还不具备足够的吸引力,恐怕就连东州这个地方,人家还没听说过呢。” 顾晓婷见上官云有些失落,便开玩笑地说:“庭长,您有没有发现,您现在说话越来越像陈局了。” 上官云听了,不禁一笑:“你个丫头片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拿我开涮了?” 两人正聊着天,这时,陈默雷走了进来:“怎么样?有出价的吗?出到多少了?” 上官云站起来,指了指大屏幕:“你还是自己看吧。” 陈默雷一看,出价记录一片空白,不由地愣了一下。接下来,他的反应跟上官云一模一样,抓过鼠标,一连把网页刷新了好几次,最后,他把鼠标一撇,悻悻地说:“我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行了,我先走了,你们俩也不用在这儿靠着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就算第二次降价10%,恐怕还是没人竞拍。要我看,像这种大宗财产,网拍不网拍都一样,如果第三次拍卖能够以最低价成交,就算不错了。”说完,扭头就走了。 顾晓婷把脸转向上官云:“如果是这样,那网拍还有什么意义?” “陈局说的都是气话。”上官云勉强笑了笑,说:“至少,咱们不是给当事人省笔拍卖费么。” 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昨夜的一场大雨过后,天空湛蓝如洗,飘着几朵棉花糖似的白云,令人赏心悦目。 随着一阵咯吱吱的声响,东州市拘留所的电动铁门缓缓打开,张立建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他走到公路上,慢慢转过身去,用最大的气力冲着拘留所的大门方向吐了一口痰:“他妈的,该死的陈默雷,又让老子来这种鬼地方!” 在拘留所里蹲了7天,张立建想到城郊去透透气,便沿着公路向南走。走出十几米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汽笛声,像是在叫他。他转过身去,只见一辆黑色轿车正向他驶来,然后缓缓停在他跟前。 接着,副驾驶一侧的车窗慢慢摇下。张立建弓下腰,看到里面坐着自己的哥哥张立建,还有金石集团董事长谭文明秘书的周磊。他把手搭在车窗上:“哥,周经理,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接你了。”张立强指了指后排的座位:“先上车再说。” 张立建拉开后侧车门,钻进车里。 张立强把方向盘一打,调转车头向北直行。他边开车边说:“立建,我先送你回家。你回家以后,先好好歇两天,有事我再联系你。还有,回家之后,别先大鱼大肉的吃,你这7天拘留所不见荤腥,吃的太油了,肠胃不适应,弄不好会闹肚子的。” “行,我知道了。”张立建敷衍地回了一句。 周磊从皮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侧过身来递给张立建:“这是你被拘留七天的补贴,一天300块,一共2100块。” 张立建接过信封后,抽出钱来,一边数着一边说:“这个补贴挣得可太不容易,我宁可不挣这个钱!” 张立强从后视镜里看着弟弟:“立建,别数了,每回你都这样,周经理还会差你那点钱吗?” “我自己的钱,我数数还不行吗?”张立建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张立强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爱财如命:该是他得的钱,少一分都不行;该是他出的钱,能少出就少出,能不出就不出。只好顺着他说:“行行行,你数,你数。” 周磊转过头来,很客气对张立建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前段时间出差去了外地,没能及早知道你被拘留的情况。要不然,那笔交通事故的赔偿款我早替你赔了,你也不用遭这份罪了。” 想起自己在拘留所里吃的苦,张立建心里一阵委屈:“周经理,不是我说你。明明说好了,你们先帮我把交通事故的赔偿款垫上。你倒好,一出差就把我这茬给忘了,害得我在拘留所里整整蹲了7天。”他把钱装进兜里,然后,摸着自己的脸,说:“你看看,我都瘦了一圈了。” “是,你说得对。”周磊依旧保持着绅士的笑容:“是我的错,是我一忙起来给忘了。所以,我才一次性替你垫付了剩余的全部赔偿款,并且特事特办,对于你这回被拘留的情况,按照技工的工资标准对待,拘留一天,补贴300元。” 听到周磊这话,张立建这才消停下了。但是,张立强却对这个弟弟看不下去了,责备他说:“立建,周经理不就一时疏忽么,你犯得着这么斤斤计较吗?” 张立建把头一扭:“被拘留的又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张立强怕弟弟说话太过了,急忙劝道:“周经理知道你被拘留后,不是及时赶回了么,还帮你垫付了剩余的全部赔偿款,要不然,你不还得在拘留所里待够十五天么……” “你就不要再说他了。”周磊插话进来说:“这次的确是我的不对,他想说就说吧,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 听周磊这么说,张立建也不好意思再抱怨了。可他还是觉得憋屈,想起去他家搜查和张贴公告的陈默雷,咬牙切齿地说:“说起来,这事还得怪法院那帮人,尤其是那个执行局长陈默雷。他不仅让我丢尽了面子,还把我送进了拘留所,这回我一定饶不了他,一定会要他好看。” 周磊担心张立建惹出麻烦不好收拾,劝他说:“陈默雷那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不好对付,你最好还是别去招惹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如果真想报复他,还是要等待合适的机会,千万不要跟他硬碰硬地来。” “等机会?”张立建有些迫不及待,说:“那你告诉我,什么机会才叫合适?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帮你找到机会的。”周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当初真不该答应张立强拉他弟弟入伙,这个刺头这么不安分,以后的事还是尽量少让他掺和的好。 张立建不知道周磊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听到他说话底气十足,便姑且相信了他:“行!那我就等着你,等着你帮我找到这个合适的机会。” 轿车一路飞驰,载着张立建驶向北关村。 第七十二章 夜半惊魂 下午5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下班了,陈默雷抱着一丝希望给上官云打电话,向她询问永昌公司土地及房产的拍卖情况。结果不出所料,还是没有一个人肯出价。 陈默雷不由得担心起来:看来,第一次网拍肯定要流拍了,如果第二次降价也流拍的话,就算第三次降价网拍成交了,永昌公司土地及房产的价值也会大大缩水,债权公司能够追回的债权也会跟着大大缩水。 这么多年以来,陈默雷养成了一种习惯——只要把注意力转移到书本上,他就可以暂时忘却烦恼、焦躁、失落等不良情绪。他拿起手边的民事诉讼法新旧对照读本,接着上次的地方,一字一句地地看起来,直到下班。 走出办公室,陈默雷就给妻子洛红瑛打电话。他记得妻子今晚没课,本来是想问问今晚吃什么,结果妻子说今晚临时代课,要9点钟才能回来,让他一个人先吃。 回到家中,屋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儿子今年上高一,就读于东州一中。本来儿子是可以走读的,可陈默雷和妻子为了他能有个更好的学习氛围,也为了让他一早一晚能多睡会儿,硬是让他住了校。所以,只有等到周末或者放假,一家三口才有团聚的时间。 原本这种情况陈默雷已经适应了,可过了一个暑假,他又突然不适应了,因为今年执行攻坚的缘故,他还没怎么陪伴妻子和儿子,这个暑假就过去了,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亏欠。现在,他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除了亏欠,他还觉得有些冷清。 陈默雷一个人吃饭,向来不怎么讲究。冰箱里备着速冻水饺,他取了两袋,煮熟了,沾着辣椒酱,就把晚饭给对付了。吃完饭后,他从书房取出看了一半的《民法通则解读》,一边看书一边等妻子回家。 晚上9点钟,妻子准时赶回来,屋里顿时增加了不少人气。陈默雷放下书,问她吃过晚饭没有。妻子笑着说,早在学校吃过了,难道还能指望你给我送饭不成? 妻子打开电视,说,最近有一部玄幻剧刚开播就火了,问他要不要一块儿看看。陈默雷笑着端起书来,说,我已经过了看那种电视剧的年纪了,与其追那些不现实的电视剧,倒不如学些专业知识来得实在。 妻子白了他一眼,说,你倒是务实,可你也太务实了,手里只知道捧着法律书。 陈默雷把书一合,说,谁说的?当初我追你的时候,手里捧的可不是法律书,而是一大束玫瑰花。就那一束花,可花了我一个月的零花钱呢。 妻子反驳说,就那一束花,你都能记到现在!你说,除了那一束花,你还送过我什么? 陈默雷一愣,自己好像确实没再给妻子送过什么。 电视剧开始了,妻子只顾着追剧,已经没工夫斗嘴了。陈默雷坐在一旁边看书,边陪着妻子。大约晚上11点钟,电视剧结束了,两人才熄灯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熟睡中的陈默雷和妻子被砰的一声响动惊醒。陈默雷打开灯,发现南墙中间的窗户玻璃被打碎了:一圈圈圆形的裂纹向外延伸,就像窗户上挂了一张硕大的蜘蛛网,在夜幕的映衬下,让人不寒而栗。 但陈默雷的字典里似乎从来没有怕这两个字。按照平时跟郑旭东学的,下床之后,他贴到窗户边,侧着身子向楼下观察,以防暴露自己。借着昏暗的路灯,他看到路面上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向西奔跑,那通往的是小区西侧围墙的方向。 陈默雷回过头来,看到妻子脸色惨白,知道她被吓得不轻,忙安慰她说,别怕,人已经跑远了。 妻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默雷说,还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我得罪人了呗。我看,你还是先去学校住几天吧。家里暂时不安全,咱们家在3层,这个楼层,别说弹弓、气枪了,连石子都能打得到。 妻子点了点头说,好吧,那你呢? 陈默雷说,我要留下,抓住这个人。如果我猜的没错,他肯定还会再来。 妻子说,那你可得小心。 陈默雷说,我知道。说完,他开始自行勘察案发现场。在裂纹的中心,他看到一个黄豆大小的穿孔:能把钢化玻璃打穿,应该用的是气枪,而且子弹应该是铅弹;既然打穿了玻璃,那子弹肯定落在卧室里了。于是,他便蹲在地上,开始地毯式的搜索,他围着床沿转了好几圈,结果什么都没找到。最后,是妻子在卧室的门后找了那枚子弹。 陈默雷分析的没错,这枚子弹就是铅弹,而且跟肖慧兰案中遇到的子弹一模一样。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两次半夜破窗用的都是一样的铅弹,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干的呢? 陈默雷本想追出去看看,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因为这个时候追出去,人肯定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而且就算追上了,对方手里有气枪,他拼不过人家,反而还有可能吃亏。 铅弹上可能有指纹,这是破案的重要线索,可陈默雷家里既没有白手套,也没有物证袋,他只好从客厅里找了一把镊子和一个小药瓶,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铅弹装进药瓶里,准备明天交给公安局的郑旭东。 做完这一切后,陈默雷看了看表,已经快凌晨3点钟了。他拉上窗帘,遮住那张蜘蛛网,然后对妻子说,睡觉吧。他刚要关灯,妻子说害怕,别关了。陈默雷说,开着灯就等于给人提供了精准定位,如果那人再回来怎么办,还是关了吧;别怕,你先睡吧,我守着你。 过了好一会儿,妻子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但陈默雷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就是这样,只要心里装着事,就会失眠。 失眠是一种煎熬,尤其是在深夜里。陈默雷下意识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了几下,这才想起来,为了向妻子表明戒烟的决心,他已经把家里所有的香烟都送人了。现在别说是香烟了,家里恐怕连打火机都找不到了。 躺在床上,陈默雷不禁联想到了肖慧兰的案子,同样的情形,现在也发生在他的身上了。想到这里,他竟对当初厌恶至极的肖慧兰生出一丝莫名的同情。 抛开人品不谈,任何人对安全感都有一种本能的需求。此刻陈默雷切身领悟到,住宅安全权被写入法条是何其的重要。 但是,安全感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需要每个人都依法履行作为或者不作为的义务,想到这里,陈默雷突然又对小区的物业公司产生了不满: 当初明明说好了24小时不间断巡逻,但过了凌晨2点钟,他就从来没见过保安巡逻的影子。在这以前,他对于这件事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因为他认为晚上睡觉是人的生理需求,而且小区的安保也一直没出过什么问题。但是,就在今夜,他的权利意识突然迸发了,而且,从来没这么强烈过。 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到保安值班室,把两个值班保安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两个保安害怕砸了饭碗,不停地认错,央求陈默雷不要向他们的上级反映此事,见陈默雷不依不饶,两人还做出了两项承诺:一是以后严格按照公司规定,进行24小时巡逻;二是如果最终找不到凶手,更换新玻璃的钱由他俩掏。 见两个保安被逼到破财免灾的份儿上,陈默雷不禁愣了一下:自己这种态度跟那些耍无赖的被执行人有什么两样?这像是一个法官该有的修养吗? 他平静下来,说,只要你们以后严格执行24小时巡逻的规定,换玻璃的钱就算了。 两个保安喜出望外,感恩戴德似的说了一大堆好话。 吃过早饭,陈默雷去洗碗,妻子默默地去卧室收拾行李。 在去学校的路上,陈默雷嘴里不停地叨叨,把从郑旭东那里学来的自我保护的技能全说了一遍。如果在平时,妻子一定会说他婆婆妈妈的像个唐僧,但是今天,她只是不停地点头。 到了东州二中后,陈默雷帮妻子把行李箱搬到宿舍,并递给她一部旧手机,说,刚才我说的那些话都录了音,都在这部旧手机里了,我怕你记不住,最好还是再听一遍。 妻子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这时,她才发现,一向粗线条的丈夫竟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第七十三章 人身保护 送下妻子后,陈默雷直奔公安局。在路上,他已经给郑旭东打过电话,说事找他。 郑旭东本来是准备要参加党支部学习会的,接到陈默雷的电话,特意往后推迟了一小时。他知道,陈默雷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他是不会要求见面谈的。 进到郑旭东的办公室,陈默雷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把一个u盘递给郑旭东,说里面是从小区保安值班室拷贝的监控录像。 “这里面的录像你看过了吗?”郑旭东问。 “看过一遍,但不是很清楚。”陈默雷回答说。 郑旭东把u盘连到电脑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说:“录像里的人全副武装,带着帽子和口罩,根本看不清面部。而且,画面也不够清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翻过了围墙,但看不清体貌特征。如果仅凭这条录像,想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默雷不甘心,问:“你们能不能改善画面质量?让画面清楚一些。” 郑旭东摇着头说:“如果原始录像不清楚,我们也无能为力。你也知道,民用监控大都这样,近了还行,远了就看不清楚了,更何况,这还深更半夜的,就更看不清楚了。” “那这个呢?”陈默雷从口袋里拿出装着铅弹的小药瓶,放到桌子上。 郑旭东拧开瓶盖一看,就知道陈默雷想做什么。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副白手套,戴上,然后把铅弹倒在左手掌心上,仔细看了看,说:“我知道,你是想通过指纹比对的办法找出这个人,可你这条路恐怕行不通了。你仔细看,铅弹上用肉眼根本看不到指纹。这说明,这个人应该是戴了手套,为的就是,在装弹的时候不会在铅弹上留下指纹。” 他把铅弹重新装进瓶里,摘下手套,接着说:“以我的经验判断,这个人以前应该犯过事,而且还被处理过,有较强的反侦察意识。所以,指纹比对的办法,你也别报什么希望了。” 陈默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既然那人是全副武装的,那么即便交警队的高清监控拍到了也没什么用。现在,除了失望,他更多的还是担心,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人还会不会再来这一手,也不知道小区保安的24小时巡逻能不能挡住那个人。如果仅仅是他一个人倒也罢了,可他还有妻子呢,总不能让她从今以后都住在学校里吧。 于是,他又想起了肖慧兰的案子,想起了半夜破窗事件,想起了捕鼠行动,如今碰到这种类似的情形,为什么不再来一次捕鼠行动呢?于是,他向郑旭东提出一起蹲点守候的方案。 “什么?”郑旭东瞪大了眼睛,说:“亏你想得出来!我虽然分管刑警,但我的老本行是审讯,而不是抓人。再说了,你这个案子是不是刑事案子还两说,我掺和进去算怎么回事?” 话说到这里,他又觉得不好回绝,毕竟两人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况且这个案子还牵涉到枪支,公安机关也不能置身事外,于是,他又接着说:“我看这样吧,毕竟涉及到管制器具,这事暂时作为治安案件处理吧。你所在的小区属于城关派出所的辖区,我跟城关派出所的所长郝剑波说一声,让他带人陪你去蹲点。他原来是刑警一中队的中队长,办案很有一套。由他出马的话,只要那个人还敢露面,就肯定跑不了。你看,这样总可以了吧?” 陈默雷点了点头:“可以。另外,我再从我们局里找几个人帮忙,跟你们一块行动。” “这样也好,人多力量大。”郑旭东说:“事不宜迟。我看,今晚就开始行动吧。” 陈默雷一愣:“今晚行动?不用这么急吧。那人昨晚刚来,今晚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郑旭东有些得意地说:“这叫反常规思维。就因为你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可能反其道行之,给你来个措手不及。行了,你就听我的,这事我比你有经验?”说完,他便当着陈默雷的面给郝剑波打电话,让他尽快安排人手和蹲点方案。 陈默雷回到法院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他找出电话本,给几个关系要好的执行干警打电话,问晚上有没有空。 他首先打给了江立军。江立军说,他的团队要突击到齐江市执行一个案子,今晚就得出发。 接着,他又打给了孔尚武。 孔尚武说,晚上老战友们有一个小型聚会,已经说好了。他问,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非要今晚。 陈默雷说没什么事,就挂断了电话。然而,就在陈默雷准备打下一个电话时,孔尚武的电话打了进来,说他把今晚的聚会推掉了,有什么事尽管说。 陈默雷说了声谢谢,然后大致向他说明了情况,想请他晚上跟他一块蹲点。结果孔尚武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了。 就在快要中午下班的时候,秦怀远的电话打了过来:“默雷,出了这种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刚才碰到孔尚武,我还两眼一抹黑呢。”他顿了一下,转而关切地问:“你怎么样?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没事,能吓到我的人还没出生呢。”陈默雷说:“我是觉得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就没打算惊动你。” “这还算小事吗?”秦怀远很是认真地说:“虽然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你遇到的情况是打击报复,但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中央司法改革方案已经明确指出,要充分保障法官的人身权益,如果法官因为工作原因受到人身安全方面的威胁,单位要采取必要的人身保护措施。我看,你先别急着回家了,我这就给你安排保镖。” 陈默雷一怔:“你不会是打算安排法警保护我吧?其实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不就一颗小小的铅弹么,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再说了,这事让太多人知道了也不好,万一传出去,也有损法院的颜面。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就是想抓住那个小毛贼,把他送到该去的地方,给他个教训,让他张长记性。据郑旭东的分析,那个毛贼今晚可能还会出现。所以,我已经找了孔尚武,让他晚上去陪我一起去蹲点抓贼。” 他顿了一下,商量着说:“我看,既然我这儿已经有方案了,要不,这事还是先让我自己处理吧?” “你不要把自己的人身安全不当回事。”秦怀远的语气突然硬了起来:“在这方面,我们法院系统是有过血的教训的。这里面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我们不重视,不仅个人不重视,单位也不重视,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悲剧。我真的不希望这种悲剧发生在我们东州法院。 另外,你要知道,这么敏感的事件是很难瞒住的,我想,用不了多久,全院上下就都会知道,也都会关注这件事。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向大家释放一个积极和明确的信号。” 陈默雷明白秦怀远的意思了:“也就是说,你是想借着这件事,向大家表明咱们法院的态度,对吧?” 秦怀远说:“没错,这么做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咱们这个集体。” “真的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陈默雷又问。 “没有。”秦怀远明确地说:“事到如今,这已经不仅仅是你个人的问题了,而是检验法院态度的问题!” 陈默雷知道秦怀远主意已定、绝难更改,只好接受了,他半开玩笑地说:“本来我还想钓鱼呢。你倒好,我还没开始钓呢,你就要来把鱼吓跑。” 秦怀远知道了陈默雷的想法,说:“这个我已经考虑到了。我会让法警换上便装,悄悄地保护你的。到时候,他们不但不会耽误你钓鱼,还会帮你抓鱼呢。不过,我真是没想到,咱们院里的第一个保护对象竟然是你执行局长陈默雷,不知道这事传出去了,咱们东州的老百姓会作何感想。” 陈默雷嗯了一声,说:“你这话才算说到了点子上。我知道你有你的考虑,可这事一旦传出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到时候,东州的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执行局?我们还怎么保持执行的威慑力……”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秦怀远打断陈默雷的话,说:“这个问题我已经替你考虑好了,如果事后有人问起来,就对外说,你们是在执行任务。好了,你先挂掉吧,我这就给法警队长丁茂原打电话,让他安排一个法警小组,负责你下班时间的安全。”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第七十四章 捉贼行动 下午5点钟左右,陈默雷接到城关派出所的所长郝剑波打来的电话,说人员已经安排好了,晚上10点钟准时到位。 反正回到家中也是一个人,陈默雷索性晚些回家。他看了下日程安排,下周的执行工作培训会轮到他讲课,于是他开始准备授课材料。忙完之后,他看了看表,已经快7点钟了。 离开办公室,他边走边给妻子洛红瑛打电话。 妻子说,她在学校一切平安,让他放心。 陈默雷问,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儿子?如果那人把黑手伸向了儿子,他也好有个防备。 妻子说,你也太小看学校的安保能力了,学校实行封闭化管理,安全方面是不会出问题;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的好,让他安心学习吧。等到周末看看情况再说。 陈默雷想想,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便同意了。 晚高峰还未完全退去,陈默雷开着车一路走走停停。走到半路上,他从后视镜瞥见一辆黑色桑塔纳似乎是在尾随他,而且那个车牌号他从来没见过。于是,他刻意把车停在路边,想看看那辆黑普桑是什么反应。十几秒钟后,黑普桑跟了上来,并慢慢摇下一侧的车窗。车里一共坐着四个人,都笑着朝他打招呼。 这四个人他都认识,开车的是法警队的高成海,其他三个人是跟他一组的法警,都穿着便装。 不用想,陈默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肯定是秦院长安排来保护自己的。 “陈局,您先走,我们跟在后面。”高成海说。 陈默雷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开车。 到了小区门口,陈默雷停下车,走到黑普桑跟前,问:“晚饭你们吃了吗?没吃的话,到家里一块吃点吧。” 四人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都吃过了。” “真的吃过了?”陈默雷问。 “真的吃过了。”高成海说:“食堂给我们准备的大包子。一下班,我们就去吃了。” “那好吧。”陈默雷说:“高成海,你跟我进去。其他人留在车里。” 高成海的块头大,饭量也大,他以为陈默雷是怕他没吃饱,忙说:“不用了,陈局,我吃得最多了,我真的不饿。” 陈默雷把脸一拉,说:“让你跟着,你就跟着。哪儿那么多废话?跟我走,我另有安排!” 高成海知道陈默雷的脾气,只好下了车,跟在陈默雷后面。 陈默雷早就饿了。回到家里,他就烧水煮速冻水饺。他刻意多煮了1袋,让高成海坐下一块儿吃。 高成海或许是真的没吃饱,也或许是消化的太快了,推辞了几下便坐下吃起来,而且他不止把自己那一盘吃了,还把陈默雷剩下的半盘也吃了个干干净净。不过,他也不白吃,吃完之后,顺带着帮陈默雷把盘子给洗了。 天色渐黑。陈默雷对高成海说:“你自己随意吧,想看电视看电视,想上网上网,无线网络密码是我名字的首字母加1234567。我去书房待会儿。”说完,转身进了书房。 陈默雷独自待在书房里,用电脑浏览郝剑波发来的行动方案。 方案说不上有多细致,但都能看得懂,而且附近的两个布控点还用红色圆圈做了标注。 看完之后,陈默雷觉得不太妥当,便给郝剑波打电话问,民主路的银座路口是个关键位置,为什么没在那里布控? 郝剑波解释说,因为所里警力有限,最多只能布控三个路口;不过,银座路口他已经考虑到了,他特意把所里的值班组分开,两人留在所里值班,两人在银座路口附近的警务室值班,如有需要,警务室的民警可以立刻赶过去堵截。 9点钟,孔尚武打来电话说,他到小区门口了,车就停在门口斜对面。陈默雷对高成海叮嘱了一番,便带上帽子和墨镜,独自下楼了。 走到小区门口,陈默雷一眼便看到孔尚武的车。他钻进车里,坐到副驾驶上,只见孔尚武愣愣地望着他,半天才说了句:“陈局,你怎么这副打扮?” 陈默雷摘下帽子和墨镜,说:“我是怕被那个毛贼认出来,如果他认出了我,今晚就不来了。” 孔尚武伸了伸懒腰,说:“要我说,那个毛贼今晚来不来还不一定呢,搞不好今晚可能白忙活一场。”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陈默雷往副驾驶的座位一靠,说:“今晚就先碰碰运气吧。” 将近一个小时后,郝剑波也开车赶了过来,在车的后排座位上,坐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郝剑波跟着车窗玻璃跟陈默雷打了个招呼,然后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右侧。 两辆车斜对着停在路的两边,这样的安排,让车里的人无需回头,就可以进行360度的观察。 透过车窗,陈默雷看见郝剑波正手持对讲机说话,大概是在确认布控人员是否已经就位。 过了一会儿,小区门口前的路灯齐齐熄灭,路上一下子变得黯淡了。 晚上11点整,陈默雷给留在他家的高成海打电话,让他关灯。接着,他便看到家里客厅和主卧的灯先后熄灭。 这是陈默雷刻意安排的,目的是为了让毛贼以为他今晚在家。 孔尚武猜到了陈默雷的用意,说:“我说呢,你怎么拽着高成海上去呢了。”话刚说完,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陈默雷说:“老孔,你先睡吧,两点之前我先盯着。” “好,那我先眯会儿。”孔尚武无论在哪儿都能睡着,往座椅上一躺,没过多久,便响起轻微的鼾声。 眼前的光源只剩下小区门口镶嵌的霓虹灯管。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线,陈默雷望见郝剑波的车里似乎空无一人,想必是他们跟自己一样把座椅调低了,这样既不耽误观察,也可以隐藏自己。 夜色沉静,但陈默雷的心却一直静不下来:那个毛贼会不会想到我们正在蹲点抓他?如果真像孔尚武说的,那个毛贼今晚不来了怎么办?难道他不来了我们就要这么一晚一晚地守下去吗?那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如果总是这样,别的工作还干不干了? 12点钟一到,小区门口的霓虹灯准时熄灭了。夜色终于完全被黑暗吞噬,只有天上的一轮弯月和寥寥数星勾勒出周边建筑物朦胧的轮廓。 陈默雷觉得有些无聊,便把耳机插到手机上,听起了夜间广播。 这个时段的电台节目大都是给深夜无眠的人准备的。他调到一个情感类节目,听着一个所谓的情感专家侃侃而谈,但他越听越觉得这个专家太过理想主义,说是什么事都坐下来好好谈谈,越沟通越亲近,相信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真是可笑!如果什么事都能靠谈话解决,为什么起诉到法院的案件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一直在增多?陈默雷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果断换了台。 他调着调着,调到了一个深夜点节目,虽然信号不太好,有些嗤嗤拉拉的杂音,但他似乎找到了以前那种老式收音机的感觉,不由地停在了那个频道。 陈默雷从不担心自己会听着收音机睡着了:他的神经衰弱是老毛病了,只要心里有事,怎么睡都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深夜点歌节目也结束了,直到电台主持人报时,陈默雷才知道时间已经快凌晨2点钟了。 他摘下耳机,扭过头去,看见孔尚武睡得正香,他不忍吵醒这个老搭档,便重新戴上耳机,继续听收音机。 过了一小会儿,孔尚武的手机响了,原来他怕自己睡过了头,提前定了手机闹钟。他揉了揉眼睛,又使劲搓了搓脸,好让自己清醒过来。转过头去,只见陈默雷一动不动地靠在座椅上。他不确定陈默雷是否还醒着,便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陈局,没什么事吧?” 陈默雷轻轻转过头来,说:“没事,一切正常。” “噢。”孔尚武调起坐椅,摸起一起矿泉水,咕咚咚喝了几大口,然后,对陈默雷说:“陈局,你睡会儿吧。我来盯着。” 陈默雷的确是有点困了,于是,他便放下座椅,趟在上面打起盹来。说也奇怪,他这一躺下,不仅没有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了。 过了约半个小时,对面突然出现一道耀眼的灯光,陈默雷连忙坐起来,两眼警惕地望着前方。因为夜色黑、距离远,根本看不清来车,不过,单从声音、光束和车速这些信息,也能推断得出来,这辆车应该是电动摩托车。灯光越来越近了,陈默雷和孔尚武都向下滑了滑身子,以免被发现。 但是,电动摩托车却掠过他们,径直向前走了。 陈默雷回头望了望渐行渐远的电动摩托车,失望地说:“原来只是过路的,看来今晚真的要白忙一场了。”然而,就在他失望的时候,那辆电动摩托车却又半路折了回来。 陈默雷再次警惕起来:难道这辆电动摩托车刚刚只是在试探,以确认周围环境是否安全?这么一想,他突然担心起对面的车来:等灯光照过去,郝剑波他们会不会被发现?可是,即便陈默雷想打电话提醒他们,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电动摩托车马上就要过来了。陈默雷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甚至想好了,如果郝剑波被发现了,就索性先拦下那辆电动摩托车再说。 然而事实证明,陈默雷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刑警出身的郝剑波比他专业多了,灯光还没照过去的时候,郝剑波和他同事就已经藏好了。但陈默雷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那辆电动摩托车上好像什么都没带,别说是气枪了,连根棍子都看不到。难道是自己太过神经质了? 接着,只见电动摩托车掠过郝剑波的车,又离开了。 等电动摩托车走远后,陈默雷接到郝剑波发来的短信:我怀疑这辆电动摩托车来回两次都是在试探。别急,先看看情况再说。 陈默雷不由得朝对面的车望了一眼:难怪郑旭东会让他亲自上阵,真沉得住气! 但是,陈默雷等了又等,半个小时过去了,那辆电动摩托车却一直没有再露面。说实话,他甚至打算放弃今晚的行动回家睡觉了,像这么熬下去,明天上班就什么都甭干了,光打瞌睡吧。 说来也巧,就在陈默雷想打退堂鼓的时候,那辆电动摩托车再次出现了,而且骑车人还背了一个跟气枪差不多长的背包。 郝剑波的猜测应验了。陈默雷猜测,骑车人的背包里装的应该就是气枪,而且他应该是先前把气枪藏在了某个地方了。陈默雷打开执法记录仪,准备录像:正所谓捉贼捉赃,有了录像,这毛贼想赖也赖不掉;就算再损失一块窗户玻璃,那也值了。 可是,让陈默雷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只见那人影把电动摩托车停在路边,望了望四周,然后鬼鬼祟祟地溜到了小区的墙根下,看样子,他是想翻墙而入。但那人影刚把背包扔过墙去,就见对面一辆打着远光灯的车飞速驶来,停在了那人跟前。从车灯的高度可以判断,那辆车应该是辆越野车。紧接着,便听到车里有人冲那人影喊了一声:上车。 那人影一愣,随即钻进车里。紧接着,只听一阵刺耳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越野车一个急转弯,加速向前驶去。 陈默雷哪儿肯放过这个机会?他立刻命令孔尚武开车追上去。 孔尚武刚追出去十几米,便见郝剑波的车加速倒车,倒着倒着突然来了个180度的急掉头,追了上来。陈默雷心里不由地佩服:好家伙,没想到这个所长还有这么牛的驾驶技术! 接着,那辆载着法警的黑普桑也跟着追了上来。 在漆黑的夜幕下,四辆车射出笔直的灯光,在空旷的城区道路上你追我赶,开始了一场深夜大追逐。 第七十五章 围追堵截 凌晨3点多,在城区主干道的两侧,路灯亮着昏暗的灯光。一辆黑色越野车从一条辅路猛地冲出来,伴着刺耳的轰鸣声,沿着光明路一路向西疾驰。 光明路是东州城区的一条东西向的主路,单向三车道。上下班时间,这条路往往拥堵不堪,这个时候却异常场冷清,恍若一条畅通无阻的赛道。 孔尚武开着车,紧咬在黑色越野车后面。上了光明路,有了灯光,他才看到前面那辆黑色越野车的车牌被刻意用布套遮挡住了。 一路上,那辆越野车连闯了几个红灯,大约3分钟后。只见越野车突然向北急转,驶入了南北方向的民主路。 孔尚武是个老司机,一打方向盘,没有减速便跟着拐进了民主路,紧追不舍。 刚拐过路口,陈默雷便听到后面鸣了两下汽笛声,他看了眼后视镜,是郝剑波的车跟上来了,但黑普桑却还没看到。 陈默雷不知道越野车要往哪里跑,但他猜测越野车应该想出城:城区主干道路监控密集,通过公安局的指挥中心可以实时监测行车轨迹,无论怎么跑都不算安全;非主干道就更不用说了,不仅多数道路又短又窄,而且路边也经常停放车辆,不利于逃跑。可是,出城就不一样了,外环路宽阔平坦,凭借越野车在性能上的优势,甩掉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陈默雷觉得,既然法警们还没追上来,不如索性让他们在一处路口拦截,说不定就能撞个大运,拦住那辆黑色越野车呢。于是,他给车里的一个法警打电话,让他们到西环路最近的一处路口拦截,如果遇到那辆遮挡号牌的黑色越野车,就用防爆枪向前车窗玻璃发射霰弹,迫使越野车停下来。 郝剑波已经给值班民警打了电话,让警务室的两名民警立刻驱车赶往民主路的银座路口,实施布控拦截。 刚过了5分钟,郝剑波的手机就响了,接通电话后,没等对方说完,他就大骂起来:“谁让你们使用路障破胎器的?这又不是什么大案要案,你们把那玩意儿拖出来干什么?万一翻了车、死了人怎么办?这个责任谁负的起?…… 什么?放在路灯下面,放在路灯下面就能看清楚了?越野车的车速那么快,等他看清楚恐怕早就来不及了,到时候车子一翻,里面的人非死即残,最后我们谁都逃不了责任。行了,听我的命令!把路障破胎器给我撤了,只留下路锥就行了。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散弹枪。好了,就这样吧,别忘了跟另外两组也这样交代一下…… 行了,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人家是法院的执行局长,可人命关天,我相信他会理解我们的。你不要再说了,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如果郑副局长怪罪下来,由我担着。好了,就这样。” 挂断电话后,他忍不住骂了句:“这帮小青年,真是没脑子!” 坐在后排的民警看了眼郝剑波,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便没敢搭话。 当然,从开始追逐的时候,郝剑波就注意到了跟在后面的那辆黑普桑,也猜到车里多半是法院的法警。可是,现在最要紧的是追上并拦住前面那辆越野车,至于黑普桑为什么没跟上来,他根本没时间去想。 其实,这个时候最着急的既不是陈默雷,也不是郝剑波,而是黑色越野车里的人。 越野车里只有两个人——张立强和张立建,张立建就是用气枪打破陈默雷家窗户玻璃的那个毛贼,而张立强是赶来阻止并接走他的。 半个小时之前,住在北关村的父母打来电话,说张立建深更半夜的不见人了。张立强猜测,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多半是去招惹陈默雷了,因为当时从拘留所出来的时候,他曾经说过要报复陈默雷。于是,张立强立刻赶过来阻止。 也是他运气好,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越野车还没还回去,他便开着来了,如果他再晚来一步,弟弟就铁定落网了。 仗着性能上的优势,越野车始终与后面的车保持着20米以上的距离。但张立强知道,这么下去绝不是办法,只要甩不掉后面的车,危险就不算解除。如果再遇到前后夹击,那就更危险了。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城,只要出了城,凭借城外纵横交错的大小道路,甩掉后面的车就只是时间问题。 “快,快……”尽管车速已经达到150迈,但张立建还是不停地催哥哥加快速度。 突然,越野车一个急转弯,向东拐进了红枫路。 “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呀?”张立建一脸惊愕地问:“前面就是北环路了,再往前就出城了。等出了城,还怕甩不掉后面的人吗?” “我想前面的路口应该已经被堵住了,咱们得从东边出城。”张立强一边开车,一边回答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张立建问。 “别小瞧陈默雷他们。咱们能想得到,他们也想得到。”张立强用命令式的语气说:“先别说话了,甩掉他们要紧!” 过了一会儿,张立强的手机吱吱响了几声。他摸出手机,扔给张立建:“快!看看短信上说的什么。” 短信是个陌生号发来的。张立建点开一看,一脸莫名的说:“是五个路口,要求咱们在规定的时间经过这五个路口。哥,这谁这么无聊呀?神经病吧?” 没想到,张立强却以命令的语气说:“别废话,念一遍。” 张立建一愣,虽然不明白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还是照做了:“人民商场南路口,3点20分经过;银座路口,3点25分经过;如家酒店路口,3点35分经过;欣欣网吧路口,3点40分经过;梨园路口,3点50分经过。” 刚读完,张立建就明白了:肯定是有人埋伏在这五个路口,准备制造一场意外的“邂逅”或者小事故,以拖住后面的车,为他们顺利逃脱争取时间。 “现在几点?”张立强问。 张立建看着手机,说:“3点18分。” “现在去人民商场南路口和银座路口都来不及了,咱们抄近道,去如家酒店路口。”说着,方向盘一打,进了一条相对宽阔的巷子,七拐八拐,然后上了东西方向的春风路。越野车一路风驰电掣,驶过了三个路口,眼看再往前经过一个路口,下一个就是如家酒店路口了,这时,手机又吱吱的响了。 张立建点开短信一看,说:“哥,不能再往前了,如家酒店路口有警车拦截。短信上又说,4点15分,民主路与北园路路口。” 张立强一听,立刻向北一拐,驶入了劳动路。他朝反光镜里看了一眼,后面的两辆轿车还在紧追不舍。 再说跟在后面的陈默雷等人。见越野车到处乱窜,根本没有固定的路线和方向,郝剑波只好一再让民警改换拦截的路口,现在他要命令在北环路与民主路路口拦截的民警立刻向东平移,赶到梨园路口。通话期间,值班民警顺便报告了一下情况:目前没有发现可疑车辆,只是有辆轿车过来跟他们问了个路。 陈默雷和孔尚武做了分工:孔尚武只顾盯着前面的越野车,而陈默雷则留意着道路两侧的情况。 越野车是在故意绕圈吗?它到底想去哪儿?正在陈默雷琢磨的时候,越野车猛地向西一拐,进入了云河路,在穿过一处路口后,又突然向北一拐,重新上了民主路,并沿着民主路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这时,陈默雷终于确定了越野车最后的路线:前面就是民主路与北园路路口,过了这个路口,再往前就是北环路了。他在心理暗喜:郝剑波已经在前面路口安排民警拦截,这回看你越野车还往哪儿跑? 陈默雷还不知道,他高兴的太早了,就在10分钟之前,郝剑波刚刚命令守在民主路与北园路路口的民警赶往梨园路口,这个时候,就算他们立刻掉头往回赶,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 但郝剑波知道,民主路通向北环路的“门户”已经大开,而外环路又是双向六车道,在如此宽阔的路面追上去拦住越野车,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旦越野车上了北环路,就是鱼入大海了。不行,得想办法补救,他立刻联系东州工业园的园区派出所民警在越野车可能经过的路线上设卡拦截,希望能来得及拦住越野车。 车轮飞速旋转,眼看就要到民主路与北园路路口,孔尚武担心越野车再玩声东击西的把戏,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紧咬在后面,但车子却仿佛要飘起来一样。 “停车!”就在即将到达民主路与北园路路口时,陈默雷突然大喊一声。 孔尚武下意识地猛踩刹车,因为惯性,他身子向前一倾,脑袋差点撞到方向盘上。当他抬起头来时,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在车头前面停着一辆摩托车,两车之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如果刹车再迟一步,就要把摩托车撞飞了。 摩托车驾驶员戴着头盔,却被吓得一动不动,仿佛丢了魂一般。 陈默雷平时胆子也算大的,这回也被吓了一跳。等他回过神来,越野车已经像胜利者一样向北疾驰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郝剑波觉得这辆摩托车出现的蹊跷,便对摩托车驾驶员进行询问。 摩托车驾驶员说,他在一家酒吧上班,上完夜班后着急回家,骑的太快了,这才差点在路口与孔尚武的车相撞。 表面上看,这个摩托车驾驶员的确没什么可疑,而且即便可疑,也很难找到证据。于是,郝剑波查了摩托车的手续,便让他离开了。 第七十六章 幕后操手 摩托车的突然出现,让今晚的行动不得不戛然而止。 但这又能怪谁?怪郝剑波吗?这显然不合适。谁都知道,这种行动能不能成功本身就是个概率事件,而郝剑波当时调整预定的部署也是在随机应变,这个道理陈默雷不会不明白。如果要怪的话,恐怕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行动终止了,但今晚的事还没完。还有那个被扔进小区的背包,那是个重要的物证。 陈默雷和郝剑波一商量,既然破窗事件目前是以治安案件的名义受理的,还是由公安部门保管比较适合。于是,郝剑波派两个民警跟陈默雷一起回小区,去取那个背包。 陈默雷记得大概的位置,很快就带着民警找到了那个背包。从现场来看,背包落地之后,并没有被人动过。民警打开一看,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是把气枪。然后,民警便将背包带走了。 回到家中,陈默雷看见法警高成海躺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睡得正香,他不忍叫醒他,便拿出一条毛毯给他盖上,然后,一个人进卧室睡觉去了。 但是,他还是怎么能也睡不着,脑海中又冒出了一个问号:深更半夜的,在他们经过的路口怎么会突然出现一辆摩托车?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呢?可这似乎又说不通,当时轿车的速度那么快,如果被撞上,肯定要被撞飞的,弄不好还会残废,谁会平白无故冒这么大的风险?可如果不是这样,摩托车的突然出现也未免太巧合了吧。这个问题,或许永远都不会找出答案。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地点,还有一个人也是深夜无眠。 在金石集团地下停车场,零零星星地停着七八辆车,其中一辆黑色的宝马车格外显眼。谭文明正坐车里,右手食指不停地敲打着方向盘,还时不时地朝停车场的入口方向望上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入口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车轮声,接着一辆白色的别克越野车开了进来。谭文明朝来车的方向望去:他等的人总算是回来了。 别克车停在跟前,周磊从车里走了出来,上了谭文明的车。 谭文明递给周磊一瓶纯净水,问:“都处理妥当了?” “妥当了。”周磊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说:“张立强已经带着他弟弟脱险了。您放心,张立强开的越野车遮挡了号牌,他俩都带着棒球帽,即使被交警部门的监控拍到,也不会被认出来的。” 谭文明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对了,今晚一定很惊险刺激吧?” “还好,有惊无险。”周磊稍微侧了下身,说:“这个张立强可比他弟弟机灵多了,不仅能立刻明白我的意思,还懂得游击战术,绕了一大圈,终于在民主路与北园路路口把后面的车甩掉了。不过说起来,还得多亏了您找的那个摩托车高手,要不是他,张立建今晚能不能顺利脱险还真不一定呢。这个张立建就是个标准的盲流,如果他被抓了,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出卖我们。” 听到张立建这三个字,谭文明就气不打一处来:“张立建就是个蠢货!当初真不该把他招进来。 你说,他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陈默雷,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是不是人家的对手。如果不是背后有我们,就他捅的那些篓子,早就不知道关进去多少回了。这回又闹这么一出,他自己三更半夜不消停也就算了,还害得我们跟着提心吊胆。要不是他走了狗屎运,碰巧发现了宫延亮包二奶,逼着宫延亮拿了钱,我才赖得管他这档子事。” “谭总,您就别生气了。说起来,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他。”周磊冷静地说:“出了交通事故后,张立建找过我,问我该怎么办。他表面上这么说,其实说白了,就是来借钱。您也知道,张立建这个人一有钱就挥霍,手里根本攒不住钱。但我考虑到他毕竟帮我们跟刘长宗搭上了线,仅用2万块钱就帮我们赚来这么大一个人情,就自作主张答应借给他5万。 本来说好了过几天就把钱给他,结果第二天就接到了去岩山煤矿的通知,要我去处理那边跟国企的纠纷,可我没想到那个案子那么麻烦,忙得我焦头烂额,直接就把这事给忘了。等我忙完那边的案子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进了拘留所了。于是,我立刻找到他哥哥张立强,把钱交给他,让他把赔偿款转交给受害人,张立建这才提前解除了拘留。 后来我听张立强说,他这个弟弟遇事总是习惯在别人身上找原因。所以,我想,张立建这次白遭了这份罪,心里肯定有怨气的,他不好冲着我们来,就只好把气撒到陈默雷身上了。” 周磊轻叹一声,接着说:“其实,要说起来,今晚的事我也是有责任的。是我把赔偿款的事给忘了,才客观上导致张立建采取了这样过激的举动。除此之外,我还有用人不当的责任,是我太过相信张立强,没有好好考察他这个弟弟,就把人给拉了进来。以后,我不会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了。” 谭文明拍拍周磊的肩膀,安慰他说:“你不用过于自责,你既要负责法律方面的事务,又要管理张立强那帮人,一忙起来,难免有顾此失彼的时候,这个我能理解。不过,今晚的事也给我提了个醒,这个张立建以后还是少用的好,让他在外边跑跑腿、打打杂就是了,否则,我怕他迟早还会给我们惹麻烦。” 说完,谭文明话题一转,说:“对了,岩山煤矿那边的案子不是处理完了么,拖欠的2000万货款什么时候能到位?拍下永昌的那块地皮,可就差这笔钱了。” “这个您放心。我已经跟对方谈好了,如果一周之内货款不到位,对方要承担20%的违约金。”周磊犹豫了一下,说:“谭总,我心里有个疑问,永昌那块地的位置并不是很好,短期内也没有多大的升值空间,您为什么非要拍下那块地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说到这里,谭文明不禁得意的笑出声来:“这事还要多亏了张立建的搭桥牵线。他不是刘长宗的远房亲戚么,又给刘长宗当过两年司机,就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刘长宗才敢接受我们金石集团的赞助。 刘长宗呢,为了感谢我慷慨解囊,特意在紫云阁大酒店请我吃饭。我猜想,以他园区管委会主任的身份,肯定知道一些政府决策方面的信息,于是,我就试着套他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对我们有价值的信息呢。可谁知道,他的嘴捂得那么严实,一点消息也问不出来。不过,我倒是发现他喜欢喝酒,就故意把他给灌醉了,这才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他说,市里正在讨论在永昌那一带搞基础建设和转型升级,准备打造一个新兴技术产业集群,现在内部已经基本确定了,只是还没有对外公示。所以,用不了多久,那块地肯定会大幅升值。在这个时候,我必须先下手为强,趁着别人不知道这个信息,把那块地拍下来。” 他越说越得意:“这回也是天赐良机,法院没有把永昌的生产设备连同土地房产一起拍卖,客观上帮我们减轻了不少负担。有这么难得一遇的机会,我当然要把握住。” 周磊这才恍然明白过来,点头说:“原来是这样,难怪您这么急着筹集资金。谭总,说到这里,我有个大胆的建议,我建议在第二轮拍卖的时候就出价,把那块地拍下来。” “这是为什么?”谭文明不解看着周磊:“在东州乃至渤海,像这种大宗财产的拍卖,不都是第三轮拍卖的时候才有人出价么。那个时候是价格最低的时候,用最低的价格拍下来不是更划算吗?” “不,这次情况有所不同。”周磊冷静地分析起来:“这种大宗财产的司法拍卖之所以会经历三次拍卖,一是财产本身的价值就高,在东州以及周边的范围内,能够出得起价的人本来就不多;二是因为那些竞拍人不约而同地达成了某种默契,都想等到第三轮拍卖,也就是起拍价最低的时候出价捡漏。 不过,我最近看了渤海市几家基层法院司法网拍的记录,虽然绝大多数大宗财产都是在第三轮拍卖的时候成交,而且也是都是低价成交的,不过,最近开始出现了松动的迹象,有些房产在第三轮拍卖的时候,竞拍价超出了第二轮的起拍价,甚至还有个别溢价成交的情况。我想,这应该是受了房地产市场行情的影响导致的。 您既然想拍下永昌那块地,我还是建议您选择比较保险的做法,在第二次拍卖的时候出价,不过出价的时候也不能着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刘长宗所透漏的消息,可能不止是您一个知道的人,也不止有您一双眼睛盯着永昌那块地。从那块土地现有的价值来看,如果要等到第三轮的话,可能会有一场价格战,从而抬高成交价。 所以,最保险的办法是,看准时机,等到第二轮拍卖即将结束的时候出价,出其不意地拿下那块地。” 谭文明听了,高兴的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得力干将,原来你早就做过功课了。好,就按你说的办。” …… 直到凌晨5点钟,陈默雷才昏昏睡去。他醒来的时候,法警高成海已经悄悄离开了。经过昨晚那一顿折腾,他现在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不过,他还记得昨晚郝剑波对他说,经过这次差点落网的经历,那个毛贼应该不会再来了,况且,气枪属于管制物品,不是那么容易搞到的。 虽然郝剑波这么说,但陈默雷还是不放心,经过一周的观察,他确定家里已经安全了,这才把妻子洛红瑛从学校接回来。在此之前,他还特意把家里的玻璃都换成了有机玻璃。 第七十七章 守株待兔 当八月接近尾声,雨季也接近了尾声。这天周一,陈默雷结束了一上午的忙碌,准备回家时,突然接到了王金超打来的电话:廖文昌在东州露面了,地点在双阳花城。 双阳花城?廖文昌在那里既没有房子,也没有亲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陈默雷向王金超一再确认:“你确定吗?不会是看错人了吧?” “错不了,就是他!”王金超非常肯定地说:“我刚刚是在双阳花城门口送快递的时候看见他的。他戴着个墨镜站在小区门口,好像是在等人。一开始我也不太确定,后来有人出来收快递,我借着机会故意走到他身边,这才看清楚是他。噢,对了,小区门口斜对面还停着辆黑色轿车,有可能是他开来的。我怕惊动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没看清车牌号。” “那你现在还在双阳花城门口吗?你有没有看到廖文昌进小区?”陈默雷急切地问。 电话里,王金超的声音夹杂着汽笛声:“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赶着去别的地方送快递,刚刚离开了。再说了,我也不能在小区门口给你打电话呀,要是让他听到了,那不是打草惊蛇吗?我走的时候,廖文昌还站在小区门口呢。你们现在赶过去,可能还来得及。去晚了的话,那可就不好说了。” 时间宝贵,必须争分夺秒。陈默雷道了声谢,便挂断电话,然后立即召集执行局还没回家的人到楼下集合,结果满打满算却只临时凑了四个人:他、杨文韬、杨乐和刘明浩。 廖文昌消失了两年之久,这次的突然出现是个难得的机会,必须把握住。于是,陈默雷立刻带队乘着越野警车出发了。 但刚离开法院,他又觉得人数不太够,因为廖文昌既然到了双阳花城,那里肯定有他认识的人,到时候要对付的恐怕也不止廖文昌一人。于是,他打电话给孔尚武、高成海和韩琪,让他们立刻赶回法院。 另外他还给丁茂原打电话,要丁茂原立刻安排一个法警小组跟上来。同时,他还不忘嘱咐丁茂原,千万不要让法警开警笛,以免惊动廖文昌,把人给吓跑了。 路上,杨文韬一边开车,一边说:“陈局,你说,廖文昌会不会在双阳花城有套别墅呢?双阳花城刚建成还不到两年,以廖文昌当时的经济实力,完全有能力在那里买套别墅。当然了,他是个聪明人,那个时候他已经一屁股债了,肯定不会把别墅登记在自己名下,等着法院上门查封。” “这不大可能。”陈默雷分析说:“有人看到他站在双阳花城门口,像在等什么人。如果他真在那里有别墅,那他手里肯定有门禁,直接刷卡进去就行了,没必要在门口等着。” “也对。”杨文韬又问:“那他是要找谁呢?他又想做什么呢?” “不知道。”陈默雷回答说:“这个问题恐怕只能见到廖文昌本人,才能知道答案。” 午高峰还没结束,路上仍然有些堵,走了将近半个小时,陈默雷等人才到达双阳花城小区门口。不过正是因为交通的拥堵,法警们开的面包警车才慢慢跟上来了,而且两辆警车几乎是一前一后到达。 中午时分,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双阳花城小区的门口空空荡荡,只有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凯美瑞轿车格外显眼。 下车之后,陈默雷先拍了张照片发给王金超,王金超确认就是这辆车。不过,至于这辆车到底是不是廖文昌的,陈默雷还不敢确定。于是,他又把照片发给郑旭东,请他赶紧查一下车辆信息。 陈默雷刚给郑旭东打完电话,杨文韬就走过来说:“陈局,我拿着廖文昌的照片问了值班室里的门卫。他们说,的确是看到照片上的人进了小区,是被人接进去的。我又问是谁把廖文昌接进去的,他们说,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是只认钥匙不认人。” 陈默雷有些失望:根据目前的信息,他只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廖文昌的确是被人接进了小区。至于廖文昌是被谁接进去的,又进了哪栋别墅,以及廖文昌为什会会出现在这里,现在根本无从知晓。 面对这种情况,陈默雷决定采用守株待兔的老办法。他在门卫室留了两名法警,然后,带着其他人在小区门口的两边分别找地方藏了起来。陈默雷是这么想的:既然廖文昌是小区门口走进去的,那他肯定还会从门口走出来;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就立刻实施三面夹击,到时候廖文昌肯定跑不了,除非他长了翅膀。 但是,过了大半个小时,还是不见廖文昌出来。陈默雷和杨文韬还好,可几个还没吃午饭的年轻人肚子已经开始咕噜乱叫了。 廖文昌现在还没出来,应该是被人留下吃午饭了。既然他在里面有吃有喝,我们也不能忍饥挨饿。于是,陈默雷给上官云打电话,让她立刻派人送30个包子来。 过了大约20分钟,上官云的电话打来了。陈默雷接起电话,半开玩笑地说:“上官,你不会是亲自来送包子了吧?要是你,你就赶紧送过来吧,我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先别说包子的事了。”电话那头,上官云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着急:“我刚看见一辆白色雪佛兰开走了,开车的好像就是廖文昌。” 什么?陈默雷立刻想起来,就在几分钟之前,从双阳花城门口的确开出来一辆白色的雪佛兰轿车,沿着他们来的路线向北走了。当时,他只顾注意人,没有注意车。难道是自己的疏忽大意让廖文昌从眼前溜走了。陈默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官,你没看错吧?你确定是他?” “应该错不了。我刚才在拐弯的时候跟那辆雪佛兰打了个照面。那么近的距离,应该不会看错。”上官云越说越着急:“行了,先不说了。我先掉头去追,你们赶紧跟上来吧!记住,是南环路方向。” “上官,你先等一下。”陈默雷冲着手机大声喊:“你开的警车吗?是和别人一块来的吗?” “没有,就我自己。我是开自己的车来的。”上官云似乎是开了免提,电话里夹杂着倒车语音提示的声音。 陈默雷首先想到的还是上官云的安全问题,他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上官,你听着。你只负责跟着那辆雪佛兰就好,一定要注意保持距离,千万别跟他正面接触。你现在是一个人,不安全。你明白吗?” “我知道,我才没那么傻呢!”上官云大声回了一句。 挂断电话后,陈默雷立刻带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南环路,去追那辆白色雪佛兰轿车。但是,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上官云的眼睛有些近视,看错了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如果开走白色雪佛兰的是廖文昌,那么,那辆仍然停在小区门口的黑色凯美瑞,又该怎么解释?所以,陈默雷特意留了那两名法警继续留在门卫室盯着。 路上,陈默雷一直与上官云保持着联系。 双阳山在南环路的南侧。没过几分钟,两辆警车就上了南环路。透过车窗,陈默雷远远看见上官云的车正向西而去。 南环路是双向三车道。上官云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的警车追了上来,便想让出道来,好让警车超车。可她刚让出来路来,却被跟在后面的一辆挂车给占了。 陈默雷猜到上官云的意思,他冲着手机大声说:“上官,你不用给我们让路。南环路车流量大,交通状况复杂,拦车很不安全。而且,廖文昌躲了这么久,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如果我们贸然追上去,有可能发生交通事故。安全起见,我们最好还是等他停了车再抓他。 在这之前,为了避免引起廖文昌的注意,我们会一直藏在其它车辆的后面,并跟你的车保持距离。你要做的,就是一直跟着那辆雪佛兰,并随时报告位置。至于抓人的事,交给我们了。”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了,遇到红灯的时候,把包子放在路面的白线上,我们会放慢车速去拿,大家都还饿着肚子呢。” 结束通话后,陈默雷对开车的刘明浩说:“小刘,控制好车速,不要跟上官庭长的车跟得太紧。” “好,知道了。”说着,刘明浩降低车速,与上官云的车渐渐拉开距离。 午饭是在车上解决的,用纯净水就着上官云留下的大包子。这样的生活,大家早就习惯了。 行车方向是向西,没有改变过路线。下午2点半,眼看警车就要出了东州的地界了,留在双阳花城门卫室的两名法警那边还是没有消息。陈默雷不放心,让杨乐给其中一个法警打电话询问情况。结果不出所料,他们至今也没看到廖文昌的影子。 按说,就算留客人吃饭,这个时候也该结束了,廖文昌却迟迟没有现身。看来,上官云没有看错,开着前面那辆白色雪佛兰的就是廖文昌。想到这里,陈默雷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难道是廖文昌发现我们了?否则,他怎么会换车离开双阳花城呢? 第七十八章 文昌现身 进入齐江市境内不久,陈默雷收到郑旭东发来的微信:那辆黑色凯美瑞的登记车主叫信春河,今年62岁,住在东州城区。 信春河?廖文昌的老婆也姓信,好像是叫信丽丽,这两个人会不会是近亲属关系?从两人的年龄情况来看,这个信春河很有可能是信丽丽的父亲,也就是廖文昌的岳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辆黑色凯美瑞有可能只是登记在信春河的名下,而实际所有人则是廖文昌。 想到这些,陈默雷又给郑旭东打电话,让他查一下这个信春河和信丽丽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结果,郑旭东告说,他没有这方面的权限,要查的话,得带着手续去户籍大厅查。 于是,陈默雷只好打电话,让顾晓婷跑一趟公安局的户籍大厅。 下午3点半,警车行至齐江市的东环路。当警车进到市区时,上官云的车早已湮没进穿梭不息的车流。但是,陈默雷一点却也不着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上官云把廖文昌给跟丢了,她的电话早就打过来了。 高楼林立,城市喧嚣,在大家感慨齐江市的繁华和发展速度时,杨乐却不禁想起了去年的那次诬告事件,时隔将近一年后的故地重游,让那段遗落在心底的往事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他不禁转头看了一眼刘明浩,只见刘明浩两眼默默地望着窗外,想必他也想起了那次经历,想必他心里也是一阵难以言说的感慨。 进入齐江市区内后,陈默雷就没再接到上官云的电话。 过了大约一刻钟,上官云的电话终于打来了:“陈局,廖文昌把车停在路边后,进了一家门店,然后,就没再出来。看来,那家店应该是他开的。我刚刚在微信里给你发了门店的位置,你们赶紧过来吧。” 接着,只听她突然哎呀一声,说:“我的车快没油了,我得先去加油了。陈局,有句话我得先说在前头,包子钱我可以不要,但这回跑了这么远的路,你说什么也得把油钱给我报了……” “行了,行了,回头给你报。这会儿你别叨叨了。”说了两句,陈默雷有些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接着,他打开微信,找到上官云发来的位置信息,对刘明浩说:“小刘,我们现在去这个地方。”说完,他便开启了语音导航。 兜兜转转地走了半个小时,陈默雷等人来到一条不宽不窄的商业街。商业街的名字叫闵子路,听起来像是为了纪念某个人物而起的名。 跟着导航提示,陈默雷左右顾盼,终于找到了上官云所说的那家门店。为了不惊动廖文昌,陈默雷刻意让警车停在了距离门店十多米远的地方。 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店门口挂着一个大幅的广告牌,上面写着“佳木防盗门”五个黑体大字。从门店的外部装潢来看,应该已经营业一段时间了。 陈默雷侧过身来,开始进行分工:“大伙听着,待会儿进店之后,我和杨文韬负责跟廖文昌交涉,杨乐负责记录,刘明浩负责用执法记录仪录像,记住,务必要全程录下来。” 接着,他又对杨文韬说:“文韬,你跟后面车里的法警说一声,让他们守在店门口负责警戒,别让廖文昌趁机跑了。” “好。”杨文韬点了点头,立刻给后面的法警打电话。 先控制人要紧。下车之后,陈默雷等人悄悄接近门店。走到店门口,他一眼便看到店内收银台后站着一个身材偏胖的中年男子,正低头玩着手机,正是消失两年之久的廖文昌。 好你个廖文昌,把我害得焦头烂额,你却躲在这里另起了炉灶!陈默雷本想立刻将廖文昌带回东州法院,但看到店内琳琅满目的防盗门,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听到脚步声,廖文昌还以为来了客人,但他抬头一看,脸部立刻僵住了。 经商20多年,他虽然没正经跟陈默雷打交道,却也认得陈默雷。面对陈默雷等人的突然出现,他有些措手不及:“陈…陈局长,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噢,这个店铺不是我的,我是在这里给别人打工。我现在没钱,上个月的工资老板,还没发给我呢……” 陈默雷打断廖文昌的话,说:“有什么话,你跟杨庭长说,我先出去买瓶水喝。”说完,他跟杨文韬低声嘱咐了两句,便转身出去了。 其实,陈默雷根本不是要买水喝。出了店门,他走到外面停着的那辆白色雪佛兰跟前,咔咔拍了两张照片,然后溜达着去了附近的店铺。 遵照陈默雷的嘱咐,杨文韬正在店内跟廖文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又是经济环境,又是店铺经营,反正就是不聊案子的事。 过了几分钟,廖文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他以为是客户,便接通了电话。但他似乎是在刻意避开杨文韬,走出收银台,边说边走向斜后方的角落。 即便躲到角落,他依然保持着警惕,丝毫不提门店是谁开的:“对对,我们买的是佳木防盗门,是大品牌,质量绝对有保证,你尽管放心好了。好好好,你说一下地址和电话,我记下来,然后尽快让工人师傅上门安装。请问你住在什么地方?什么?东州法院?你别开玩笑了……”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这个时候,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廖文昌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陈默雷正持着手机贴在耳边。 廖文昌一怔:“是你打的电话?” 陈默雷挂断手机,略带讥讽地说:“怎么?你的手机号码写在广告牌上,不就是让人打的吗?” 廖文昌一下子慌了:“这个……其实情况是这样的。这个门店是我一个亲戚的,他平时忙其他生意,这里一直都是我在照应着。广告牌上留我的电话,纯粹是为了业务方便。” 陈默雷瞥了廖文昌一眼,一边溜达一边说:“是吗?我刚才在外面打听了几家门店,他们说,这里的店面大都是租的。我猜,这个店铺应该也是租的吧。至于你的话是真是假,我看,我们还是找店铺业主了解一下吧。” 廖文昌这才知道,陈默雷刚才出去不是买水,而是另有所谋,他知道瞒不下去了,干脆耍起横来:“没错,这个店是我租的,可我现在没钱,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大不了就是拘留嘛,有什么好怕的,我才不怕呢!” “廖文昌,你先别嚷嚷。”这时,杨文韬走到收银台斜对面的圆形玻璃桌旁,坐下说:“永昌的案子,从审理到执行,你都没露过面,所有的法律文书都是公告送达的。我想,你应该连判决书都没看过吧。你过来,我先跟你说说案子的情况。”说着,把卷宗往玻璃桌上一放,从里面抽出几份文书。 廖文昌见杨文韬说话比较客气,觉得此人好对付,便坐到他身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那好,你说,我听听。” “这是判决书,这是执行通知书和报告财产令,都在报纸上向你公告过。你先看一下。”说着,杨文韬把法律文书一份份摆在廖文昌跟前。 廖文昌看完判决书,又拿起执行通知书,结果还没看完,就啪的一拍桌子,吼道:“你们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没钱!现在是我最困难的时候,你们这时候上门逼债,是想把我往绝路上逼吗?”说完,扬手一扔,执行通知书飘飘摇摇地落到地上。 第七十九章 店内智斗 杨文韬把执行通知书从地上捡了起来,说:“廖文昌,话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们这是履行法律程序。你是永昌公司的负责人,也是永昌公司的担保人,所以,你当然要履行判决书确定的法律义务……” “我说过了,我没钱!”没等杨文韬说完,廖文昌便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公司不是已经被你们查封了么,你们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找了也没用!”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沓钞票,啪的拍在桌子上:“实话跟你说吧,我身上就这1000多块钱了,这是我全家两个月的生活费,你们都拿走,让我们去喝西北风吧。” 这不是打发要饭的吗?陈默雷心里生气,脸上却跟没事一样:“你先别激动嘛,咱们之间无冤无仇的,你跟我们发什么火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难道你非得让周边的邻居也知道你这档子事吗?” 廖文昌一想,觉得陈默雷最后一句话说的也在理,人要脸树要皮嘛,引来一大群围观者毕竟不是什么好事,难免会影响生意。于是,语气缓和了不少:“那好,你说吧,我听着。不过,话不能全都让你说了,我的意见你也得听听。” 陈默雷见廖文昌的态度不那么冲了,便开始询问。 玻璃桌一边只能坐两个人,负责记录的杨乐见陈默雷和杨文韬把一边的座位都占了,自己又不能坐到廖文昌那边,便把廖文昌旁边那把空椅子拉出来,坐在靠近陈默雷一侧的桌角,开始记录。 杨文韬说:“关于永昌公司的系列案件,东州法院两年前就已经做出了判决,要求你履行连带还款责任,你为什么一直不履行?” 廖文昌跷起二郎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是我不履行,是我实在没钱。我要是有钱,早就还他们了,用得着大老远跑到齐江躲债吗?难道我不想过安生日子?” 他叹了一声,说:“你们大概还不了解我。其实,我这个人特实在、特仗义,你回东州后打听打听,以前我在东州是什么名声?有谁骂过我一句坏话,说过我一句不是?我以前也借过钱,那个时候,我是该还钱的还钱,该付利息的付利息,连银行都跑过来主动向我提供贷款。 当然,后来因为我一时的决策失误,造成了公司今天的局面。可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们说,像我这样讲求信誉的人,怎么可能会当老赖?怎么可能欠钱不还?说句夸大的话,我以后还想东山再起呢,我如果坏了名声,对我有什么好处?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文韬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廖文昌的话,说:“以前归以前,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跟现在的事没关系。今天咱们说的是永昌公司的案子,你别东拉西扯,扯多了都是废话。” 廖文昌一听,腾地站起来:“这位法官同志,你怎么说话呢?你们法院就是这么对待群众的吗?你说,我哪句话是废话,哪句话不是跟案子有关?凭什么就不让我说了?” “说,说,说。他不让你说,我让你说。”陈默雷示意廖文昌坐下,说:“你坐下,咱们接着说。我倒是想听听你以前的事迹,听说你还当过东州的人大代表,那个时候,永昌公司在你的手里一定很风光吧。” 提到永昌公司辉煌的过去,廖文昌一下来了兴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那都是老黄历了。不过说实话,那个时候,确实是挺风光的,想当年公司年年受表彰,年年是先进,记得有一年,我还以优秀民营企业家的身份,受过老市长钱同丰的接见呢……” 陈默雷看似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地还插上一两句,其实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在进门之前,他就打起了门外那辆白色雪佛兰的主意。 他时不时地掏出手机,拨弄几下。看起来不经意的动作,实际上是他在联系李济舟。 他把车的照片传给李济舟,让他想办法查一下这辆车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廖文昌的手里。陈默雷推测,以廖文昌以前的身家,这种价位的车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所以,这辆白色雪佛兰有可能是廖文昌刚刚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 其实,这件事查起来并不难,只是需要费些工夫,因为二手车交易不一定要办理过户手续,所以,不是所有的交易信息都能在交警部门查到,这就需要先通过交警部门查询登记车主,再从登记车主开始一步步调查车辆交易情况,直到查到廖文昌这一头。如果查到这辆车真是廖文昌买的二手车,就可以当场扣押,虽然这辆车现在也就值个两三万,但毕竟蚊子腿也是肉。 廖文昌这边,只要不提案子的事,怎么都好说。他只顾回忆那段光辉的历史岁月,压根儿就没在意陈默雷做什么。 就在廖文昌侃侃而谈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走进店里,只见她手里拎着半方便袋排骨,朝陈默雷这边瞅了一眼,然后,匆匆钻进了收银台后边的那间小屋,关上了门。 陈默雷原先还以为那间小屋是厕所,原来竟是间厨房。他朝那间厨房望了一眼:想必,这个中年妇女就是廖文昌的老婆信丽丽,而且看起来,这夫妻俩的伙食还挺不错,至少今晚是这样。 过了一小会儿,信丽丽走出厨房,坐到收银台后面翻看账本。 陈默雷注意到,她翻看账本时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倾听在他们的谈话。显然,信丽丽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和来意。看来,这个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就在廖文昌吹的有些忘乎所以的时候,陈默雷突然插话说:“廖总,你既然做生意这么在行,那经营这家门店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陈默雷话刚说完,便听信丽丽咳嗽了一声。 接着,便见廖文昌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是第一次干这行,没经验,还没开始挣钱呢。我现在是边学边干。” “是吗?”陈默雷微微一笑,话里有话地说:“可我怎么听周边的店铺说,你这里已经开业半年了。既然开了半年都不挣钱,那你这店怎么还开着呢?” 廖文昌一怔,随即苦笑一声:“嗨,万事开头难嘛。眼下生意是不好,可我也不想半途而废。我这人就这样,从不轻易认输,从不轻易向命运低头,无论做什么,总想做出个样来。” 话里话外,竟带着几分豪气。 “噢。”陈默雷点了点头,继续说:“我有个亲戚也是卖防盗门的,门店跟你这里差不多大,生意做得还不错的。唉,对了,你这里的防盗门都是从哪里进的货,进价是多少,生意不好是不是因为进价的关系?要不要我找亲戚帮你问问,看看是不是换个厂家进货?” 陈默雷嘴上关心廖文昌,实际上却是给他设了个圈套。 在说这些话之前,陈默雷已经在心里仔细想过了:廖文昌的回答无非有两种,一是直接说出进价,二是以商业秘密或行业规矩为由拒绝回答,但这不是重点,隐藏在这背后的才是重点,因为无论廖文昌选择哪一种回答,都会得出一个结论——店里的防盗门都是廖文昌的财产。既然是他的财产,就可以实施扣押。 当然,陈默雷也知道,相较于巨额的债务来说,这点东西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但那也比什么财产都查不到要强。 然而,廖文昌根本不上陈默雷的套。在生意场闯荡多年,他早就练就了一身听话听音的本事,他猜到陈默雷的意图,不动声色地说:“陈局长,不用麻烦你了。其实,我这里主要是给人家厂家做代理,安装只是副业。你别看我这里有这么多各式各样的防盗门,其实都是厂家的。” 他朝收银台后面架子上的方向指了指,说:“你看,这是代理的牌照。” 这时,陈默雷才注意到,架子的一个方格里摆着一副牌照。牌照盖着大红印章,镶在一个金边的玻璃相框里。至于这副牌照是真是假,那就要打个问号了。 只听廖文昌叹息一声,感慨起来:“说实话,我也想单干,可我现在都穷成这样了,哪里还有钱进货呀?唉,这都是因为没钱给逼得呀。如今我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可那些债权公司就是不信,就是不肯放过我,非要逼的我背井离乡、四处躲债,我是有苦难言呐。” 廖文昌给出了第三种回答,这的确让陈默雷有些意外。经过这一问一答,他更是知道这个廖文昌很不好对付。 不过,陈默雷从来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他又暗里地把防盗门的品牌发给了上官云,让她通过关系查出廖文昌和防盗门厂家之间到底是关系,是代理关系,还是买卖关系。 陈默雷推测,代理关系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廖文昌已经被列入了失信被执行人名单,防盗门厂家如果招代理,应该不会选择这种有失信记录的人。 从刚才的对话,陈默雷已经确定,廖文昌肯定不会主动履行法律义务了,但他依然保持着镇定:“那好,那咱们接着说案子的事。对于履行还款义务,你有什么计划吗?” “能有什么计划?”提到还款的问题,廖文昌就皱眉头:“这买卖做的怎么样,是挣钱还是赔钱,那得看市场行情,所以,我也拿出不什么计划来。如果你硬非要我今天拿出计划来的话,那我只能说有钱了再还。其实呢,要我说,就算定出计划来也没什么意义,计划赶不上变化嘛。你想,我就算给出了还钱计划,可到时候我手里没钱,到头来那计划还不是废纸一张么。”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要我看呀,你们也别向我要什么还款计划了,也别再往我这儿跑了。我什么时候有钱了,就什么时候还钱。请你们放心,我跑不了,做生意嘛,总得讲究个口碑信誉不是吗?再说了,我好不容易在这儿安顿下来,也不想再东躲西藏了,那种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 说着,他又感叹起了以前躲债的日子。 廖文昌的话看似有道理,但陈默雷却连标点符号都不信:安顿?你在齐江市没房没地,只是租了这么个门店,这算什么安顿?再说你这店里的防盗门,满打满算总共还不到一百套,就算一时买不了,也可以随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就凭这些,谁会相信你在这里安顿下来了?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骗骗小孩还可以,想拿来骗我,还是省省吧。 第八十章 挥刀相向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到了下午5点钟,李济舟和上官云那边还是没有消息,陈默雷不由得焦急起来:照这么等下去,恐怕今天晚上又要熬夜了,他们得盯着廖文昌和他开的那辆白色雪佛兰,还有这家门店,以防廖文昌半夜有什么动作。可眼下他就带了这么多人,加上他也不过6个,就这点人手的确有些紧张。 于是,他向李济舟和上官云各发了一条微信,催问进展情况。 最先回复的是李济舟。他已经查到登记车主叫段伟,并且已经联系到了段伟。据段伟说,他两年前把车背户卖给了一个叫汪长斌的人,当时还签了合同,可过了这么长时间,合同已经找不到了。所以,李济舟只能根据段伟提供的信息,把东州所有符合条件的人都从公安机关调出,让段伟对着照片挨个辨认,找出那个汪长斌。 现在他正在赶往派出所调取人口信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晚找到那个汪长斌应该不是问题。 几分钟后,上官云也有回复了。她刚刚辗转联系到佳木防盗门的生产厂家也就是佳木门业股份有限公司在渤海市的代理商,因为地级市的代理商之间互不说话,他只能通过渤海市的代理商逐级向上核实。 同时,上官云还提供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佳木门业是家新成立的公司,为了扩展市场业务,在代理商的把关方面并不是那么严格。 上官云由此推测,廖文昌代理商的身份有可能真的,毕竟,廖文昌经商多年,关系错综复杂,他不是没有可能利用个人关系搞到代理商的牌照。 在陈默雷看来,两方面的消息都不能算好消息:雪佛兰轿车没有登记在廖文昌名下,也没有查到廖文昌是不是实际车主,自然不能直接扣押。眼前这些防盗门的所有权到底属于谁,也没确切的消息,自然也不能随便动。 但这次来齐江总不能白跑一趟吧。陈默雷心里盘算着,还是要这些防盗门上打主意。他甚至想好了,如果上官云那边查不到结果,就干脆先扣押了这些防盗门运回东州再说,到时候如果查实了所有权属于佳木门业的,再还回去就是了,大不了挨个处分。 店里的气氛有些尴尬。陈默雷想找话说,却似乎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可他又必须赖下去,以等待李济舟和上官云那边的消息,于是,他决定提前询问一个问题,一个他原本打算把廖文昌带回东州以后再问的问题。只听他不动声色地说:“廖总,听说你在曲峰县还有几个做生意的亲戚?” 廖文昌回答说:“我在曲峰县是有几个远房亲戚,不过平时很少打交道。你怎么想起这个问题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你以前和那几个亲戚之间是不是有生意上的来往,他们现在还能不能帮到你。”陈默雷说:“对了,你在曲峰县梧桐镇有亲戚吗?” “没有。”廖文昌说:“我那几个亲戚都住在城里,没有住在乡镇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陈默雷立刻意识到廖文昌已经有了提防:他明明问的是户籍地或者经营场所,而廖文昌答的却是现住址,而且还这么笼统。 就在陈默雷想进一步提问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上官云那边终于传来了可靠的消息:经向佳木门业位于省城的省级代理商核实,廖文昌不是佳木门业在齐江的代理商。 这下,陈默雷心里总算踏实了,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扣押眼前这些防盗门了:由此看来,那个所谓的代理商牌照根本就是假的。也许是廖文昌早就想到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所以就提前搞了这么个摆设,如果债权公司或者东州法院执行局的人找到这里,他就可以拿出这个假牌照做挡箭牌。不过,陈默雷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已经没有继续演戏的必要了。陈默雷让杨文韬结束询问后,然后,让杨乐把笔录递给廖文昌:“廖总,看一下笔录,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请签字吧。” 廖文昌把笔录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内容都是按照他所说的记录的。虽然笔录的内容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他还是有些犹豫:“那个,我在这上面签字,不会担什么责任吧?” 陈默雷淡然一笑,说:“这是该走的一道程序,只要你没说谎,就不用承担责任。”说着,把签字笔递给廖文昌。见廖文昌还在犹豫,他笑着问:“怎么不签呀?难道是你刚才说了谎?没关系,现在改还来得及,说,你想改哪里?” “不,不,不!”廖文昌连忙摆手说:“我没有要改的,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那好。”陈默雷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这样,那就请你签字吧。” “好吧,我签。”说着,廖文昌拿起签字笔准备签字,可就在笔尖落下的那一刻,他却突然停住了:“陈局长,这个字我能不能不签呀?” 陈默雷点了点头:“那也行,反正你刚才说的话,执法记录仪都已经录下来了。既然你不签的话,那你就把笔和笔录还给我吧。”说着,把手伸向廖文昌。 廖文昌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笔和笔录还给了陈默雷。 陈默雷接过笔和笔录,弯下腰,在笔录的下面写了一行字:被执行人廖文昌拒绝签字。 廖文昌有些不踏实,问陈默雷:“陈局长,你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事。”陈默雷直起腰来,很官方地说了四个字:“程序而已。”说完,把笔录交给杨乐,让他装进卷里。 然后,陈默雷又把杨文韬和杨乐叫到一边,对着两人窃窃私语。两人边听边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背着自己呢?廖文昌预感到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果然,还不到3分钟,他的预感就应验了。只见杨乐掏出手机,对着门店里的防盗门咔咔一通拍照。廖文昌一下子紧张起来,他问陈默雷:“陈局长,你们这是干什么?” “噢,是这样。”陈默雷不紧不慢地回答说:“我们打算先把你店里这些防盗门扣押了,拉到东州封存……” “扣押?凭什么?”没等陈默雷说完,廖文昌便腾地站起来,质问陈默雷:“我不是说说过了么,店里的防盗门不是我的,是生产厂家的,你们怎么能扣押厂家的东西?你们把东西拉走了,让我怎么跟厂家交代?” “你先别激动嘛。”陈默雷一点也不生气,面色平静地说:“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你和防盗门的生产厂家之间并没有代理关系,而且,你的那个代理牌照是真是假,现在也不好说。所以我们决定,要对你店里这些防盗门进行扣押。当然,如果你能拿出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些防盗门的确是生产厂家的,到时候我们会解除扣押的。” “不行,绝对不行!你们把防盗门拉走了,我就没法给厂家交代了。今天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们把防盗门拉走。”说着,廖文昌便上前阻拦杨乐,意图夺下他的手机。 单就力量而言,杨乐绝不是廖文昌这个大块头的对手,不过他毕竟年轻,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廖文昌不肯罢休,又上前抢夺。这时,站在门口的两名法警见状跑过来,像一道围墙一样挡住了廖文昌。 廖文昌见抢夺手机无望,又把目光转向其他人。他看见杨文韬正趴在玻璃桌上填写什么文书,上前一把抢过来,边撕边骂:“让你写!让你扣押!”说着,撕成碎片后,向空中一抛,碎纸片如雪花般片片飘落。 被廖文昌撕碎的是杨文韬写到一半的扣押笔录。杨文韬意识到,如果他再写,廖文昌还会再撕。于是,他凑到陈默雷耳边,低声说:“陈局,我看只要廖文昌还在这里,扣押手续就没法填写,防盗门也没法扣押。” “我知道。”陈默雷把头一转,冲着法警高成海和韩琪命令道:“你们两个,把廖文昌带出去。等我们办完扣押手续,把他一块儿带回东州。” “是。”两名法警应了一声,立刻一左一右拉着廖文昌的胳膊便往外走。 廖文昌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不停地抵抗挣扎:“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没犯法!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了?” 两名法警费了好大劲,眼看就要把廖文昌拖到门口了,谁知接下来意外发生了。 “你们轻点!我胳膊疼。”听廖文昌这么喊,两名法警稍微松了松劲,不想廖文昌却趁法警一时不注意,猛地一下挣脱控制,一把推开法警,跑进了厨房。 两名法警见状,立刻掉头去追。谁知刚追到厨房门口,却见廖文昌举着把明晃晃的菜刀冲了出来,面目狰狞,发疯似的喊着:“妈的,欺人太甚,老子今天非剁了你们。” “快跑!”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一看这架势,保命要紧,拼命似的往外跑。 廖文昌手持菜刀,追着陈默雷等人大骂:“都给我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你们听好了,谁要再敢来,别怪我我不客气。你们来一个我剁一个,来两个我剁一双……” 大家逃命似的一路狂奔,跑到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直到听不到廖文昌的叫骂声了,这才停下。 陈默雷回头一看,廖文昌已经没了踪影,想必是回了店里。他扶着路边的一棵法桐树,气喘吁吁地问:“大家都没事吧?有没有人受伤,或者磕着碰着?” 众人也喘着粗气,说:“没有,没有。” 陈默雷再回头看时,发现有不少目光向他们投来:有的人看上几眼就离开,有的人站着不走,还有的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他们都是被这么大的动静吸引的。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庭广众下被一个被执行人给撵出来,实在太丢人了。陈默雷心下一横,问法警们:“你们带催泪喷射器了吗?跟我进去,喷他!把他喷地上,带回东州,先拘留了再说,简直无法无天了!” 法警们低着头半天没吱声,在陈默雷的催问下,一名法警才低声说:“我们平时不用那东西。再说,这次出来的急,我们只带了手铐。” 陈默雷一听,更生气了,想骂他们几句,但转念一想:这次出来的确仓促,而且催泪喷射器这东西平时也的确极少用,还是算了吧。 虽说陈默雷一向主张安全第一,但他也不是只顾安全,就不顾法院的名声了,更何况,这次还颜面扫地。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对众人说:“走!咱们回东州带上警械,再回来收拾他。”说完,便朝警车走去,但刚走了几步,却发现杨文韬还站在原地,望着廖文昌的门店,一动不动。 “文韬,你愣着干嘛?还想在这儿过夜呀?”陈默雷催他跟上来。 “不是。”杨文韬转过头来,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刚才跑的急,卷宗,还在店里呢。” 陈默雷这才注意到,杨文韬两手空空,卷宗不见了踪影了。 卷宗可不能丢,派谁去拿回来呢?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自己去拿。他壮着胆子走了回去,但他隔着人行道,没敢进店。 廖文昌看到陈默雷又回来了,拎着菜刀大步走出门口,带着几分威胁的语气说:“你又回来干嘛?想找死吗?来,你不怕死,就过来试试!” 陈默雷努力保持着镇定,说:“我是来拿卷宗的。” 廖文昌回头看了一眼,玻璃桌上的确放着像书一样厚的一摞卷宗。反正这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他瞥了陈默雷一眼,大步走过去,抓起来一股脑儿给扔了出来。然后,轻蔑地笑了一声,走回店里。那背影仿佛在说,你不是法官吗?不是强制执行吗?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陈默雷什么都没说,他默默地俯下身,捡起散落一地的卷宗,然后又默默地转身离开。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怕一回头,看到的会是一双双白眼。 第八十一章 逃之夭夭 回到警车上后,陈默雷一句话都不说。遇到这种事,他不说话,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最后,杨文韬鼓了鼓勇气,试着问:“陈局,咱们是要返回东州吗?” 陈默雷只是低着头,似乎什么也没听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头来,说:“不,咱们去当地派出所,请他们帮忙抓住廖文昌。等抓到人后,带回东州,先司法拘留了再说,到时候看他还有什么能耐!” 杨文韬见陈默雷的脸庞严肃而又坚毅,知道他已经下定了这个决心,点头说:“好,那咱们就这么干。” 陈默雷顿一下,接着说:“弟兄们辛苦一下。等抓住了廖文昌,我请大家吃饭。” 其他人也觉得窝囊,想出了这口气,纷纷赞同。 “那,要不要留两个人在这儿守着?”杨文韬建议说。 “不用,留在这儿不安全。”陈默雷说:“咱们除了手铐,别的什么都没带。万一廖文昌再举着刀出来,咱们的人怕是要吃亏。”他朝廖文昌的门店看了一眼,接着说:“他的店铺还在这儿,估计一时半会儿他也跑不了。走,咱们快去快回。” 杨乐用手机上网查了查,这里属于齐江市公安局管城分局齐水派出所的辖区。 跟着手机导航,警车在拥挤的车流中走了20多分钟,才到达齐水派出所。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所里只有5个民警在值班大厅值班,带班的是警长赵严龙。 了解陈默雷等人的身份和来意后,赵严龙说要向所长汇报一下,便进了隔壁的休息室。不一会儿,赵严龙回来说,他已经向所长电话汇报过了,所长指示,要他们全力协助办案,不过,他们只负责配合和处置紧急情况,如果廖文昌没有暴力抗法,他们不便干预。 陈默雷说,这个他知道,公检法各有分工嘛。 赵严龙安排一名民警留在所里,然后带队出来了。考虑到廖文昌可能再次动刀,民警都头戴钢盔,手持盾牌,腰挂单警装备,一个个全副武装。 天色渐黑,晚高峰渐渐退去,车速明显快了不少,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陈默雷便带着民警到了廖文昌的门店。然而,此时门店已经关了。陈默雷走上前去,朝喷着倒福字的卷帘门咣咣踢了几脚,没人应答。 赵严龙走过来,说:“算了吧,陈局长,你就算把门踢烂了也没用,里面没人。这条街上的店铺都是独立的,不是商住一体的,晚上没人住在里边。” 陈默雷想起来,他跟廖文昌聊天时,问过廖文昌住在那儿,但一时想不起来了。于是,他让杨乐立刻翻看卷宗的笔录,这么重要的问题,杨乐不会不记录。 很快,杨乐便找出那份笔录。在笔录里,廖文昌说,他现住在齐都小区东苑5号楼9楼2单元西户。 陈默雷问赵严龙,齐都小区东苑在哪儿,能不能带他们前去。 赵严龙要过笔录,仔细看了看,然后非常肯定地说:“你这个地址是假的。齐都小区东苑是新建的小区,那里的楼房都是6层以下的多层,没有高层。” 陈默雷既生气又自责,他早该想到,这个廖文昌不老实,肯定不会给他提供真实住址,如果刚才他留下个人悄悄跟着廖文昌就好了,大不了再被发现,再被廖文昌赶跑嘛。回头想想,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不甘心,又去附近几家正在营业的餐馆、超市打听,结果他们都说不知道廖文昌住在哪里。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陈默雷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对赵严龙说:“我看这样吧,我们既然来了,就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早我们再过来看看,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再跟着跑趟腿儿。你看,行不行?” 赵严龙很痛快地说:“没问题。我们明天早上交班的时间是9点钟,在这之前,你可以随时联系我。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住在附近,你们的警车太扎眼,也不好藏。如果被廖文昌发现了,他肯定会故意躲开你们。你们要想再找到他,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陈默雷本来是想在这附近找个宾馆住下的,听赵严龙这么一说,便改了主意。 晚上7点多钟,陈默雷等人到如家酒店住下。折腾了大半天,陈默雷早就累了。洗了个热水澡,他便睡下了。睡觉之前,他还不忘跟妻子洛红瑛打了个电话,免得妻子担心。 次日一早,陈默雷被手机闹钟叫醒。虽然已经睡了10多个小时,但他还是有点犯困。 吃过早饭,陈默雷便联系赵严龙。赵严龙怕他们迷路,说要赶来宾馆和他们会合。陈默雷看了看表,还不到7点半,时间还早,便欣然同意了。7点50分左右,赵严龙等人赶了过来,然后,三辆警车直奔廖文昌的门店。 8点15分,三辆警车到达闵子路商业街。周边的店铺已经开门营业了,廖文昌的店铺却依旧店门紧锁。 难道是廖文昌又跑掉了?陈默雷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再等等看,可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是不见廖文昌出现。于是,陈默雷决定给廖文昌打电话,看他是不是还在齐江。不过,他心里还怀有一丝希望,或许廖文昌只是临时有事歇业了。为了这渺茫的一丝希望,为了不惊动廖文昌,他特意跑出去两条街,找了个小超市,借人家的电话打。 然而,他的预感还是不幸应验了:他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打不通,想必廖文昌不是躲起来了就是溜了。 目前看来,想要再找到廖文昌已经几无可能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扣押他店里的那些防盗门。即便廖文昌远走高飞了,这么多防盗门他也不好带走,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处理完毕。所以,那些防盗门应该还在店里。陈默雷走到赵严龙跟前,问他能否联系到出租人,让他过来把门打开。 赵严龙说,这条街上他认识一个开饭店的,房子也是租的,以前因为打架被他处理过,这个人应该能联系到出租人。说完,他就给那个开饭店的打电话,要来了出租人的手机号。 陈默雷照着号码拨了过去。听声音,对方是个中年妇女,方言夹杂着普通话,倒也能听懂。对方说,她正在美容院做美容,还要过半个小时才能做完,要陈默雷等等。 天气越来越热,陈默雷等人在法桐下等了将近一小时,出租人才开着一辆红色的奥迪轿车赶来。出租人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妇女,烫着短发,身上镯子、戒指、项链一应俱全,还抱着一条泰迪犬,活脱脱一个现代版的包租婆。 包租婆笑嘻嘻地问:“你们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我们,东州法院执行局的。”陈默雷亮了一下公务证,说:“大姐,你这个门店租出去多长时间了?”刚走到包租婆跟前,他便闻到一股浓烈的化妆品气味,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包租婆想了一下,说:“记太不清了,应该有半年了吧。” “那你这个店铺的租金是多少,怎么个收法?”陈默雷继续问。 包租婆抚摸着泰迪犬,说:“我都是一个月一收,每月的15号之前把当月的租金收了。你说的这间店铺的租金,是一个月两万。” “现在已经是8月下旬,那这个月的租金你已经收了,是吗?”陈默雷向包租婆确认。 “对,收了。”包租婆点头说。 陈默雷把杨乐叫到跟前,要过卷宗,并对他说:“待会儿你给她做份笔录,把我问的话都记下来,这都是日后处罚廖文昌的证据。” “明白。”杨乐答应说。 陈默雷从卷宗里拿出廖文昌的身份证复印件,递给包租婆:“你看一下,租你这间门店的人是他吗?” 包租婆看了一眼身份证复印件上的照片,说:“是,就是他。”接着,她突然愣了一下:“原来他姓廖,不姓王呀。” “什么?”陈默雷瞪了大眼睛,问:“你是说,他自己说他姓王?” “他说他叫王文昌,我还看过他的身份证呢。”包租婆很肯定地说。 “那你留他的身份证复印件了吗?”陈默雷问。 “没有,我留那东西做什么?又没什么用。”包租婆说:“我只是跟他签了份租赁合同”。 “合同在哪儿?能拿给我看一下吗?”陈默雷说。 “那你等一下。”包租婆钻进车里,从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盒里拿出一摞合同,又从里面找出一份单页合同,递给了陈默雷:“喏,就是这份。” 陈默雷一眼,右下角承租人的落款上确写着王文昌三个字。他把合同仔细看了一遍,合同的内容很简易,双方的信息也只有姓名和身份证号:既然名字是假的,身份证号自然也是假的。 这份合同得带回去,作为廖文昌逃避执行的证据,陈默雷不经商量,就把合同装进卷宗袋,说:“大姐,这份合同我们要作为证据带回去。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给你留份复印件吧。” 包租婆一下子急了:“你拿我的合同做什么?不行,你得还给我,你们法院办案也不能拿我的东西呀。”说着,就要上手去抢。 陈默雷眼疾手快,把卷宗挡到背后:“大姐,你租金都已经收了,人家也不会回来了,你要这东西也没什么用了,” 包租婆仔细一想也对,便说:“好像是没什么用了,那你们就拿去吧。” 接下来,陈默雷要求包租婆打开店门。包租婆先是说不行,又说钥匙被承租人换了,后来陈默雷一吓唬,她才把钥匙拿出来。 卷帘门是开了,但卷帘门后面还有两扇玻璃门,门还锁着一把u型锁。包租婆说,u型锁是承租人自己配的,她没有钥匙。 陈默雷问赵严龙附近有无开锁公司,赵严龙却说不用那么麻烦。他从警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一把液压钳,会意地说:“我们倒是有把液压钳,不过,事还得你们自己办。” 陈默雷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法院的案子,他们不便越俎代庖。于是,他让两名法警接过液压钳,把u型锁生生剪断了。 打开玻璃门,进到店里。一切果如陈默雷所料,里面还是昨天的样子,防盗门一扇也没少。 接着,陈默雷当场进行分工:杨乐给负责包租婆做笔录;杨文韬负责扣押登记;刘明浩把执法记录仪交给法警,协助杨文韬进行扣押登记;法警负责全程执法录像。 陈默雷大致数了数,防盗门总共有100多扇,这么多防盗门怎么运回东州呢?陈默雷又想到了赵严龙。赵严龙二话没说,立刻帮忙找来三辆轻型货车。等所有防盗门完成装车时,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 赵严龙他们出了这么多力,陈默雷心里感激,要请他们吃饭。赵严龙说不必了,下午一上班,所长要主持召开案情分析会,他们现在就得赶回去。至于午饭,所里食堂已经给他们留了。 陈默雷紧握着赵严龙的手,说:“有机会到东州,一定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喝酒。还有,这个廖文昌还要请你帮我多留意着点。” “好,我会的。祝你们回东州一路顺风。”道别之后,赵严龙便带队离开了。 简单吃过午饭后,陈默雷等人便启程返回东州。一路上,陈默雷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望着车窗外,看着天色渐渐变暗,又渐渐变黑。 第八十二章 后续调查 陈默雷带队去了齐江,一整天都没有消息。事关东州法院最大数额的执行案件,秦怀远自然不会不闻不问。次日一早,他就把陈默雷叫到办公室了解情况。 陈默雷简单汇报之后,主动承认错误说:“这次行动失利的主要责任在我,是我只顾着去追廖文昌,没有预想到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先是出发时忘了让法警带上警械,以至于被廖文昌一个人一把菜刀就给赶了出来,后是没有安排人盯着廖文昌,又让廖文昌没了踪影。总之,是我考虑不周,不仅没带回廖文昌,还让咱们东州法院颜面扫地。我会记住这次教训的。” 秦怀远白了陈默雷一眼:“什么叫东州法院颜面扫地?你说话注意点!”他见陈默雷低着头不说话,不忍心说下去了,转而安慰他说:“行了,你不用自责了。遇到这种情况,你们能安全回来,比什么都强。你不是也经常说嘛,执行工作安全第一。不过,也得亏你们跑得快,要是有干警被砍伤了,那咱们东州法院可真就出了大名了。” 电热壶嗒的跳了一下,壶里的水烧开了。秦怀远给陈默雷泡了杯绿茶,端到他跟前:“别耷拉着脑袋了,你们又不是一无所获。你看,你们不仅拉回来三车防盗门,还收集了廖文昌对抗执行的证据,这不都是你们齐江之行的成果?难道你们非得弄个非死即残,咱们法院脸上才有光吗?” 听到最后一句,陈默雷忍不住笑了一声,声音很轻。 秦怀远没注意,回到座位上,继续说:“这个廖文昌,在齐江的商业街租了门店,每个月能支付两万元的租金,还连续支付了半年,这说明,他是有履行能力的,至少是有一定的履行能力。看来,廖文昌逃避执行,是个不争的事实了。”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陈默雷插话说:“我还向附近的门店打听过,他们虽然声称不知道廖文昌门店的生意好不好,但据他们说,在附近的三四条街,只有廖文昌一家在卖防盗门。佳木门业是个新公司,为了打开市场,价格相对要低一些。所以我推测,廖文昌的生意应该是不错的,否则,他的门店也不会开下去。” 秦怀远微微点头:“再加上持刀抗法这件事,一系列的证据表明,廖文昌已经涉嫌拒不执行判决罪了。依我看,应该让执行三庭尽快收集整理材料,把案件移送公安机关立案侦查。你是执行局长,你的意见呢?” 陈默雷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回头我就让上官云她尽快整理材料。在拿到局务会讨论研究之前,我会先仔细审查一遍。” 他顿了一下,话题一转,说:“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这次行动失利,也让我看到了我们执行警务化方面的一个明显不足。目前,我们各个执行团队虽然都配备了法警,但执行警务化不是简单地给执行团队配两名法警、配两副手铐。警械装备如果跟不上,既发挥不了执行警务化应有的作用,也不能适应目前的执行工作形势。这次的行动失利,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觉得有必要为执行团队的法警配备防割手套、催泪喷射器等警械装备,不仅要配足,而且要会用。以后再有执行行动特别是异地执行,要统一带上警械装备,到时候就算用不上,起码也能起到震慑作用。” “这我同意,法警队已经交给你分管了,这件事你负责安排吧。如果需要采购什么,打报告就是了。”秦怀远喝了口茶,继续说:“对了,拉回来的那些防盗门,你打算怎么处置?上级法院正在大力推行司法网拍,要求把司法网拍作为主要的拍卖方式,可那些防盗门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如果真要挂到网上拍卖的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处理完了。” “你说的没错,这么做确实不妥,也不太现实。”陈默雷想了想,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目前,最快的办法无非有两种,一是作价抵给债权公司,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处理;二是找人代卖,搞降价促销。不过,第二种办法变现的价款相对要少。事关申请执行人的利益,我们觉得还是应该征求一下债权公司们的意见。” “也好。”秦怀远表示同意,并建议说:“咱们也可以提前打听着点,看谁认识经营防盗门的店铺,也算未雨绸缪嘛。” 回到办公室,陈默雷思绪乱飞,满脑子都是廖文昌的案子:廖文昌接下来会去哪儿?这个问题恐怕廖文昌自己也说不准。不过,有个问题倒是很耐人寻味,那就是廖文昌昨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双阳花城?他又是去见谁呢?他有种预感,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如果解开这个秘密,很可能会有重大发现,案件也会有重大进展和突破。 该从哪里下手呢?陈默雷又想起了那辆白色的雪佛兰轿车:既然那辆车是从双阳花城开出来的,或许能从那辆车上找到揭开答案的钥匙。想到这里,他立刻给李济舟打电话,问他是否查到了白色雪佛兰的车主吗? 李济舟说,他昨天已经找到了那个背户买车的汪长斌,据汪长斌说,5个月前他又把车转手卖给了一个叫高原的男子。根据汪长斌提供的电话,李济舟今天一早就联系了高原。高原说,他的确买了那辆车,不过已经抵押出去了。现在,他正在赶往高原上班的福客多超市,如果有进展的话,他会第一时间汇报。 这个高原是谁?他跟廖文昌又是什么关系呢?陈默雷记得,廖文昌当时说过,那辆车是他从朋友那里借的,用几天就要还回去。但是,以廖文昌的人品来看,这话未必可信。也许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有等李济舟那边调查结束了,才能有答案。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整理廖文昌涉嫌拒不执行判决罪的手续材料。按照执行局的内部分工,这项工作是执行三庭负责的。此事宜早不宜迟,案件早一步移送到公安机关,就有可能早一步找到廖文昌,毕竟,在找人方面,公安机关要更有优势。于是,陈默雷打电话给上官云,结果上官云没接电话,过了一分钟,上官云只是短信回了两个字:开庭。 陈默雷看了看表,现在是9点16分。一般来说,上午最早的开庭时间是9点整,而执行三庭主要负责办理执行异议的案子,这种案子往往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恐怕结束不了。所以,只能等上官云那边结束后再找她。 时间还算早,陈默雷打算挨个走访一下永昌公司案的债权公司,就如何处置那些拉回来的防盗门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顺便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财产线索。说来也巧,他带着孔尚武和刘明浩刚出发不久,还没到达亚龙公司,李济舟的电话就打来了。 李济舟说,他在福客多超市找到了高原。据高原说,他是一起民间借贷案件的借款人,在借款的时候,他把车质押给了出借人,而这个出借人正是谷少康。 谷少康?!难道他跟廖文昌有什么牵扯?陈默雷似乎看到了某种联系,他当即决定改变计划,掉头赶往双阳花城,去会会这个东州最大的放贷户。 陈默雷三人到了双阳花城,却没见到谷少康,只在谷少康家见到一个20岁左右的漂亮女孩。陈默雷问她谷少康去哪儿了,她说不知道。陈默雷只好让孔尚武给谷少康打电话。谷少康在电话里说,他在外面有点事,要过会儿才能回来,请他们稍等一下。 女孩话不多,陈默雷他们不问,她便不说话。女孩请陈默雷三人坐到沙发上,给他们一人泡了杯绿茶。陈默雷问她是不是谷少康的女儿,她只说了句不是,便匆匆上楼了。 孔尚武看着女孩的背影轻蔑地笑了一下,陈默雷问他笑什么,孔尚武有些神秘地说,在这里不便说,回去再告诉他。 这是陈默雷第二次来到谷少康的别墅。他发现别墅里除了原先的富丽堂皇,似乎又增添了一些温馨的元素和风格。看来,这个谷少康是越来越懂得生活了。 谷少康说是过会儿就回来,结果却让陈默雷三个人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进门之后,谷少康握着陈默雷的手一个劲儿地道歉,非要请陈默雷他们到附近的双阳大酒店吃饭,以示赔罪,并说要借此机会好好认识一下。 “先别客套了,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陈默雷打断谷少康,说:“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你和高原的案子。” “高原?”谷少康想了想,说:“噢,我想起来了,他向我借了10万,到期没还。那个案子已经交给律师全权处理了。不过,我记得这个案子好像没起诉到法院吧,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今天过来,不是想问案子本身的事,而是想问案子之外的事。”陈默雷从卷宗袋里抽出一张打印照片,递给谷少康:“这辆雪佛兰轿车,是高原押在你这儿的。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谷少康看了看照片,又还给陈默雷,小心翼翼地说:“陈局长,我没听明白您什么意思。” “你就别装糊涂了。”陈默雷直截了当地说:“高原在向你借钱的时候,把这辆车押给了你。这辆车是前天中午才从你这里开走的,才过了短短的两天,你不会没有印象吧?” 谷少康的面色露出一丝紧张,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陈局长,您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见谷少康一直装糊涂,陈默雷直接把话挑明了:“我也不妨直说。我们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把这辆车卖给了廖文昌?又是多少钱卖给他的?” 见谷少康不肯说话,他的直接改成了威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高原在向你借钱的时候,你们之间是不是约定了流质条款,或者签订了名为买卖、实为借贷的阴阳合同,如果高原到期不还钱的话,他的车就直接归你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无论是流质条款,还是阴阳合同,在法律上都是无效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所谓民不告官不究,我们今天不是为你和高原之间的纠纷来的。我们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又把这辆车转手卖给了廖文昌?” 关于流质和阴阳合同的事,是陈默雷从谷少康的话里推测出来的:谷少康说,他和高原之间的借款案件没有起诉到法院,而是交给律师全权处理了。发生了纠纷,为什么不起诉呢?陈默雷根据多年的经验判断,谷少康应该是心里有鬼,才不愿走打官司这一步。当然,至于谷少康和高原之间到底有没有流质合同?陈默雷也不敢肯定,也不愿去关心。 见谷少康还是不说话,陈默雷于是又加了把火:“听说你的办公楼是在东银大厦,是吧?我记得,大厦前面的广场还挺大的。如果我们在那个广场举行一次关于流质或者阴阳合同的普法宣传,不知道你欢不欢迎呢?” 陈默雷这把火一下子烧中了谷少康的“七寸”,谷少康这些年积累的财富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靠这种手段获取的。他立刻转变了态度,陪着笑脸说:“陈局长,有话好好说嘛。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默雷示意刘明浩开始做笔录,然后,开始正式发问:“廖文昌前天是不是找过你?他找你做什么?” “他是来找过我。”廖文昌回答说:“他把一辆新的凯美瑞轿车押给了我,向我借了20万,又用4万块钱买走了那辆白色雪佛兰。”说完,找出借款合同和收到条给陈默雷看:“这是20万的借款合同和收到条。那辆雪佛兰是现买现卖,就没签买卖合同。” 陈默雷看过之后,将借款合同和收到条拍了照片,接着问谷少康:“那辆凯美瑞是廖文昌本人的吗?”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登记车主肯定不是他。”谷少康回忆着说:“据廖文昌说,那辆凯美瑞是他二丈人(岳父的弟弟)的,是他二丈人用那辆车给他做的担保。我看过大本,上面的确是他二丈人信春河的名字。当时廖文昌拿着借款合同来找我,我也的确看到合同上有他二丈人的签名,可我还是不放心,我怕车是廖文昌偷来的,就专门给他二丈人打电话确认,这才肯把钱借给他的。唉,你们是不是怀疑那辆凯美瑞就是廖文昌的呀?” 陈默雷并不接茬,而是继续问:“那么,廖文昌向你借款的用途是什么?你知道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廖文昌直言不讳地说:“我只管放贷收贷,不操那份闲心。我这儿的规矩是,借款用途想说就说,不想说也不勉强。” 笔录记了整整5页,该问的陈默雷都问了,但陈默雷总觉得谷少康似乎在有意隐瞒着什么。 三人临走前,谷少康一再挽留说,你们难得来一趟,就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权当拉近法院与群众的距离了。 你这个放贷户的饭菜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血泪,我可下不去嘴。陈默雷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挺客气,说心意领了,可他还有别的事要回去处理,便离开了。 路上,陈默雷忍不住刚才的好奇心,问孔尚武:“老孔,刚才在谷少康的别墅里,你看那个女孩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呀。她到底是谁呀?” 孔尚武嘿嘿一笑,说:“陈局,这话说起来就有点长了。这个谷少康是靠放贷起家的,他放贷的资金最早是跟亲戚朋友借的。那个时候,他为了防止放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亲戚朋友上门催债,会拖累全家,就跟媳妇办了假离婚,可没想到他后来发财了,人却变了,不想复婚了,结果假离婚变成了真离婚。 谷少康离婚前就已经有个儿子了,也就不必担心传宗接代的问题。这十多年,他活得那叫一个风流快活,隔几个月就换一个女朋友,每次分手都给女方一笔可观的分手费。据说,现在的分手费已经涨到一个月10万了,这可抵得上东州一个普通科员两年的收入呐。” 说到这里,他竟感慨起来:“哎呀,这可是一笔很划算的账呀,只要给他当半年的女朋友,就可以在东州全款买套三居室的房子,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呐。” 陈默雷呸了一声:“什么女朋友?这不就是变相的卖淫嫖娼么。” “理是这么个理,可人家会打法律的擦边球呀。法律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孔尚武神神秘秘地说:“而且我还听说,他谈过的女朋友里有公职人员呢。” 陈默雷一脸严肃地说:“老孔,这种事没证据可不能乱说。咱们是法院的,说话更得注意这一点。” “这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孔尚武会意地说。 接着,刘明浩问:“陈局,咱们现在去哪儿?回院里吗?” 陈默雷看了看表,还不到11点钟:“现在还有点时间,咱们接着去永昌案的债权公司吧,趁着还没下班,能转几家算几家吧。” 第八十三章 司法网拍 时间进入9月,夏秋执行攻坚活动已经“赛程过半”,虽然陈默雷带着大家没日没夜地干,但东州法院的执行数据在渤海市15家基层法院中的排名依然不算理想,始终保持在中游位置,特别是实际执结率一直没有大的改观。陈默雷为此没少发愁。 这天是周一,他早上起床时,突然发现枕头上掉落的头发明显比以前多了,他不自觉地走到镜子前,端详自己的头发:很久没这么仔细照镜子了,自己居然开始长白头发了。 一直以来,一头乌黑的头发都是陈默雷的骄傲,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直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有自信。他常常说,自己是40岁的年纪,30岁的身体。这次照镜子,让他发现自己似乎老了不少。这也难怪,再有不到4年,他就奔入50岁的行列了。 正当陈默雷默默感叹岁月不饶人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把他一下子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电话是上官云打来的,说她已经到了执行指挥中心,问陈默雷还过不过去。陈默雷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永昌公司的土地和房产第二次司法网拍的日子,拍卖开始的时间是上午9点钟。而且,为了体现网拍的公开公正,他还特意邀请了债权公司派代表到场见证。 “去,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得去。”挂断电话后,陈默雷看了看表,还有15分钟网拍就要开始了。他穿好衣服,从餐桌上的盘子里抓了两个鸡蛋,脸都没洗就匆匆出门了。 两个鸡蛋都是熟的,是妻子留给他的早餐。还好有这两个鸡蛋,要不然怕是今天一上午都要饿肚子了。 车上有瓶装的纯净水,每当遇到路口等信号灯的时候,他便就着纯净水吃上两口鸡蛋,等到法院时,两个鸡蛋已经全部消灭了。 停车之后,陈默雷一路小跑,直奔执行指挥中心。进门之后,他发现9家债权公司的代表已经全部到场,分两排坐在操控台后面的座椅上。他们有的是部门经理,有的是总经理,而亚龙公司的董事长柳亚龙则干脆自己来了。 网拍已经开始了10分钟,没人关心陈默雷为什么来晚了,只是礼貌地跟他打个招呼、客套两句。 半个小时过去了,大屏幕上还是3967万的起拍价,还是没人出价。9个代表开始私下议论起来,有的人感叹涉案财产不好处置,更多的却是不理解,在他们眼里,仅仅是永昌公司的地皮就不止这个价,第一轮的起拍价4408万元勉强还算中肯,可为什么现在价格这么低了,永昌公司的厂房和土地却卖不出去了呢? 陈默雷回过头看了一眼:代表们的眼神有的失望,有的疑惑,有的焦急。 看情形,估计今天是没人竞价了。与其这么干等着,倒不如把时间利用起来。 陈默雷坐到9名代表跟前,来了一段开场白:“各位债权公司的代表,欢迎你们的到来。俗话说,时间就是金钱,大家能抽出这么宝贵的时间来到法院,一起见证这次永昌公司案的司法网拍,在此我代表执行局全体干警表示感谢。” 开场白结束后,他接着说:“我知道,大家平时工作都很忙,难得有机会来到东州法院,所以,我们想借这个机会,向大家详细介绍一下我院司法网拍的情况。我院的司法网拍是由执行三庭负责的。下面,先请执行三庭的上官云庭长向大家介绍一下司法网拍的优点。”说完,他转向上官云。 亲自参与6次司法网拍下来,上官云对网拍已经了解得相当透彻,她从容地介绍了一遍司法网拍的三大优点:一是省时省力,通过手机或者电脑终端就可以参与竞拍,不用专门跑到法院;二是可以让更多的人参与竞拍,有利于提高成交价;三是免去了拍卖公司的中间环节,节省了拍卖费。 上官云介绍完后,陈默雷接着说:“接下来,我向大家展示一下我们东州法院司法网拍的成交情况。”说完,他让上官云点开东州法院的拍卖网页,然后指着大屏幕说:“大家请看,这是我们东州法院今年8月份司法网拍开始以来,所有涉案财产的网拍成交情况。” 9名代表的目光齐齐投向大屏幕,他们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司法网拍的成交率并不高,而且几乎所有涉案财产都是经过二次或三次拍卖才成交的。围绕这个问题,他们又私下议论起来。一个代表直接提出来:既然已经网上拍卖了,更多的人可以参与进来,怎么成交率和成交价会这么低? “是呀,我们也曾经幻想过,网络拍卖实行以后,拍卖的成交率和成交价都会有所增长,甚至有不少涉案财产会溢价成交。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也只是我们的幻想。事实上,跟以前相比的线下拍卖相比,网拍的成交率和成交价并没有多大的增长,绝大多数财产还是经过两轮或者三轮的降价起拍才能成交。”陈默雷绕过操控台,走到大屏幕前,指着其中一处房产的图片说:“大家请看,这套三居室的房子位于莲花小区,市场评估价是75万,但成交价却不到68万。” 接着,他指着一处厂房的图片说:“这个工厂位于东州工业园,土地和厂房的市场评估价是1200多万,现在已经降到970多万,可最终还是流拍了……” 介绍了5处房产的拍卖情况后,他转过身来,继续说:“我以前听说,有的人认为法院拍卖的东西不吉利,甚至带着煞气,会破坏风水和财运,所以,法院拍卖的东西再便宜也不能要。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想,有这种思想的人应该只是极少数了吧。” 代表们听了,似乎权当笑话,有的点头,有的笑而不语。 陈默雷顿一下,接着说:“反正永昌公司的涉案财产一时半会儿也拍不出去,不如趁这个机会,我们来一次深入的交流。刚才有人问了,为什么司法拍卖都搬到网上了,成交率和成交价还这么低?是呀,网购平台可以带动一个濒临破产的厂子活过来,为什么网络拍卖却不能带动拍卖价的提高呢?可是,这就是现实,而且还是个普遍现象。 当然,我这话不够准确。准确地说,这是三四线城市的普遍现象,而且多限于不动产……看大家的表情,好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是吧?那大家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呢?” 见没人站出来发言,陈默雷决定主动出击,他把目光转向了柳亚龙:“柳总,这样吧,我先请问你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外地法院有一块土地要司法拍卖,你会去竞拍吗?” 柳亚龙摇了摇头,说:“我不去,我没有到外地发展的计划,而且到外地办厂也没那么简单,除了要面临陌生的环境,还要重新积累生意上的人脉,所以,除非能给我足够的优惠条件,否则我是不会考虑的。” 接着,陈默雷又问了其他几名代表,他们要么表示不去,要么表示自己说的不算。 听到这里,上官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对于这次的司法网拍,陈默雷非要请债权公司的代表过来?原来他是想提前给他们做好解释,别到时候拍卖的成交价低了,这些债权公司们不理解,再对执行局产生质疑。 只听陈默雷接着说:“廖总说得的没错。那么,相同的道理,东州法院拍卖的涉案财产,尤其是土地、厂房等不动产财产,对外地人来说,也没有多大吸引力,更何况东州还只是个县级市,经济、医疗、教育等各类资源远远不能跟大城市相比,很难吸引大公司前来投资。 所以,单就不动产来说,不管是网上拍卖还是线下拍卖,参与竞拍的人基本上还是跑不出东州的范围,成交价格也很难有提高的空间。 这也就是,为什么司法网拍以后,不动产的成交率和成交价还是这么低。”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话说到这里,陈默雷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不过,接下来柳亚龙说的话,却让他产生了启发。只听柳亚龙说:“其实,要想解决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办法。要我说,处理涉案财产也不是非得走拍卖这条路,也可以拿到土地交易市场上去交易嘛。只要债主不着急用钱,这个办法也未尝不可嘛。” 上官云听了,淡然一笑,说:“柳总,你可能不知道,法院拍卖的不动产基本上都是已经查封了的。按照法律规定,查封财产是不能买卖的。所以,你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 柳亚龙尴尬地笑了笑:“是吗?法律方面的问题我也不太懂,既然这样,那就当我胡说吧。” 这时,陈默雷接过话来说:“不,不是胡说,反倒是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查封财产当然不能买卖,但财产之上的债权却是可以买卖的。就拿永昌公司的案子来说,你们既然都不愿意要永昌公司那块地,可以把对永昌公司的债权卖掉、变成钱嘛。如果你们不着急用钱的话,也可以接受作价抵偿,先接受永昌公司的土地和厂房,再慢慢卖出去。 相对而言,第一种办法比较快,但很难卖出好价钱;第二种办法慢,却可以用时间换金钱,等到地价涨到你们满意的时侯再出手。我个人觉得,第二种办法对你们来说更有利,我建议你们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这是陈默雷的另一个目的:他想让9家债权公司接受作价抵偿的办法,这样既可以避免第三轮的降价拍卖,也可以减少下一步的执行难度和工作量。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代表大都做不了主,他们还要回去向老板请示汇报。至于老板们会不会接受作价抵偿的办法,陈默雷心里也没底。不过,不管有枣没枣,他都习惯先打一杆子再说。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11点半,还是没人出价,这时,大家对这次网拍已经基本不抱什么希望了。 陈默雷想留9名代表留下用餐,但他们都说有事,走了。 送走9名代表后,上官云似笑非笑地看着陈默雷:“陈局,你今天让他们作见证来了,还是向他们推销新方案了来了?我怎么感觉,后者才是你的主要目的呢?” “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陈默雷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我请他们过来,是想让他们看清楚,咱们的网拍没有猫腻,没有暗箱操作。你想想,以前咱们低价拍出一套普通的房子都能引来一大片非议,更何况这次拍卖的是这么大一宗土地和厂房,如果不提前做好解释工作,我怕到时候会引起更大的非议。我可不想让咱们再被舆情折腾一回了。至于你所说的推销新方案呢,是我临时想起来的。说实话,我是想推销,但主要是针对柳亚龙。” “针对他!?”上官云很是不解地问:“为什么?” “你们没看出来吗?”陈默雷故作高深地说:“别的债权公司来的都是部门经理,最大的也只是个副总,而他呢,偏偏自己来了。你想想看,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上官云一下子明白了:“你是说,柳亚龙对永昌公司那个摊子感兴趣?嗯,有道理,那块地离亚龙公司不算太远,而且亚龙公司也是干铸造的,接下那个摊子的话,再做一下改动,就可以投入使用了,难怪他今天要亲自过来。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 “他既然不说,想必是有原因的。”陈默雷分析说:“我想,他今天应该只是来看看情况,至于到底要不要接下永昌那块摊子,他应该还没考虑好。”他看了看表,说:“先不说了,到下班时间了,吃饭要紧,走喽。”说着,起身走了。 司法网拍的竞价时间是一整天,从今天9点开始的,要到明天9点才结束。按照陈默雷的预测,这次网拍恐怕又要流拍,所以,他也没再怎么关注。可他没想到,第二天9点出头,上官云跑过来跟他说,永昌的房产和土地拍出去了。 “这可有点出乎意料呀。”陈默雷好奇地问:“是谁拍的?” 上官云卖着关子说:“陈局,你不妨猜猜。” 陈默雷猜测说:“难道被我说中了,是柳亚龙的亚龙公司?这9家债权公司,估计也就亚龙公司有这个实力了。” 上官云摇着头说:“不是,是谭文明的金石集团,是在网拍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刻拍下的。” 金石集团?怎么又是金石集团?谭文明有那么大的产业,怎么会惦记永昌那块摊子?陈默雷似乎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个老乡了。不过这倒也好,最起码永昌公司的厂房和土地卖出去了,这样以来,三分之一的案款就可以执行到位了。 第八十四章 小姨求助 早上7点半,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这场雨是从今天大约5点钟开始的,到现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贺清书早早赶到了办公室。半个小时前,他接到庭长梁忠信的电话,说要趁着雨天搞一次突击执行,让他提前赶到办公室把手续准备好,8点钟准时在楼前集合出发。自从攻坚活动开展以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行动,也懒得记了。 大约上午9点钟左右,警车行驶在颠簸的乡村道路上。这时,贺清书接到了小姨王爱香打来的电话,问他在干什么,工作顺不顺心,最近忙不忙、累不累。 贺清书知道,这些只是前奏,接下来才是正题。果然,王爱香客套了几句,又提起她那个案子,说想到法院见见他。贺清书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说:“小姨,我在外边呢,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 “那好,那我就在电话里说了。”王爱香不跟贺清书客气,说:“你还记得我和苗建春那个案子吧,当时,我听你们的话,替他还了信用社的贷款。可是现在,我要求执行苗建春,怎么一分钱都没执行回来?这说不过去吧……” 王爱香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还不好插话,贺清书听得头都大了。他还记得,王爱香替同村的苗建春偿还信用社贷款后,拿着原始判决书去找他讨主意。 当时,贺清书很仔细地看了遍判决书,见判决书的第二项写着:王爱香承担连带保证责任后可向苗建春追偿。当时,他对这句话还有些拿不准,便电话请教副庭长江立军。江立军说,既然判决书中有这一项,那么在王爱香替苗建春还款后,就可以向苗建春追偿,如果苗建春拒不偿还,就可以对苗建春申请强制执行。 当天,贺清书不仅帮王爱香写了申请书,还带着她到执行窗口立了案。送别时,贺清书还安慰王爱香:就算查不到苗建春的其他财产,法院还可以查封和拍卖苗建春的花棚,到时候即便花棚拍不出去,也可以把花棚作价抵顶她,等苗建春有钱了再继续执行。 后来,事情的发展竟被贺清书猜中了:法院查不到苗建春的其他财产,花棚也拍不出去,只好作价抵给王爱香。王爱香见别无他法,只好接受了苗建春的花棚,在里面种起了花。 花棚的价格还不到执行款的一半。贺清书原本以为,小姨的案子也就这么继续挂着了,没想到小姨竟提供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新情况,让案子出现了转机。 王爱香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怨气:“那个苗建春实在太可恶了,当初说好了去南方打工,挣了钱回来还我那20万,可他根本就没出去。我昨天才知道,原来他去了禺山镇的王官庄,在那儿重新搞起了花棚。这个王八蛋到底还是留了一手,他肯定是眼看自己引进的南方花卉不行了,还不了信用社的贷款了,就把手头的钱全都抽走,跑到王官庄重操旧业了。 他跑了,我替他把钱还了,他倒躲起来跟没事人一样,有这样的道理吗?我告诉你,我咽不下这口气,你说什么也要帮我出了这口气,把苗建春抓起来,让他把钱还给我!” “小姨,你先别急。”出于职业化思维,贺清书问:“你说的情况准吗?我们办案可是要讲证据的。” “当然准了,你小姨还能骗你不成?”王爱香的语气极为肯定:“你知道,这事我是怎么知道的吗?今年花卉行市不好,我就寻思着骑电动车去城里夜市摆摊。赶巧了,我在夜市碰到个花农,他就是禺山镇王官庄的。他问我是哪里人,我说唐庙镇苗岭的,他一听,说他们村去年来了个包地的,也是苗岭的,问我认不认识。我问他那人是谁,他说只知道那人姓苗,不知道叫啥名。 当时我就猜到是苗建春,昨天下午我还专门让你姨父偷偷去看了看,果然没错,就是他!你姨父眼又不花,绝对不会看错人!清书,上次你小姨没难为你,这回你可一定要帮帮你小姨,可不能再让你小姨吃这个亏了。 你妹妹在省城学音乐,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我和你姨父挣的钱基本上都供你妹妹上学了,没攒下多少钱,日子过得也不容易!眼下,你妹妹又要开学了,学费、辅导费加起来得五六万,现在还没凑够呢,这回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说着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 听到小姨的哭声,贺清书立刻安慰她说:“小姨,你别哭呀,我回去就帮你想办法。” 虽然从事执行工作的时间不算长,但贺清书已经预料到这起案子没那么好办:即使王爱香说的都是真的,苗建春也很可能不承认那个花棚是他的,更别说往下怎么执行了。 贺清书挂断电话后,执行行动还在继续。 雨天行动果然更见效果。截止到10点钟左右,已经拘传共9个被执行人,加上执行人员,车里已经满满当当了,行动只好终止。 回到院里时,雨已经停了。简单对付两口后,大家分头去做被执行人的工作。 贺清书是梁忠信团队的法官助理。在梁忠信眼里,这个年轻人平时工作劲头十足,是他的得力干将,但今天他却发现贺清书明显不在状态,似乎有什么心事。 忙到下午4点,共有6个被执行人怎么说都不肯履行义务,有的不服判决,有的要求再往后拖,有的则干脆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像这种情况,需要将他们司法拘留。但是现在司法拘留比较麻烦,又要去公安局采血录指纹,又要去医院体检,更何况还是这么多人。等把这6个人都送进拘留所,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贺清书刚回法院,还没到办公室,就接到梁忠信的电话,让他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贺清书本来以为梁忠信是要他汇报一下今天执行行动的最终成果,可没想到梁忠信开口就问他:“小贺,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呀,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贺清书说:“没事,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行了,你就别骗我了。”梁忠信打断了贺清书的话:“我在法院干了20多年,不知道跟多少人打过交道,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有什么事别憋在肚子里,说出来嘛,或许,我能帮上忙呢。” 贺清书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了。 梁忠信不禁皱起眉头,说:“这事没那么好办,就算去王官庄找到苗建春,估计他也不会承认那花棚是他的。这个案子是在江副庭长手里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让他去一趟,了解一下情况吧。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到时候不管你小姨怎么求你,你都不要跟着去,这个案子你是要回避的。你最多只可以给她当法律顾问,这也算是尽到外甥的情分了。” 贺清书点头说:“好,我知道。我回头找一下江副庭长。” 回办公室的路上,贺清书见江立军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便敲门进去了。 说明来意后,江立军答应尽快去一趟王官庄。 虽然贺清书知道江立军办案经验丰富、业务能力强,但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苗建春在被信用社起诉之前,想必就已经完成了财产转移;现在他既然还敢留在东州,而且还干起了老本行,想必也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是不拍执行干警上门调查的。 两天后,江立军一早就带着两名法警前往王官庄村。 王官庄位于禺山镇的西北角,是半丘陵半平原地形,原先是典型的农耕村。3年前,连接渤海市和齐江市的一条新省道开通并经过这里,带动了村经济的发展。由于附近有不少小水库,很多村民搞起了果树种植,但种花的却为数不多。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孔尚武三人到达王官庄村,并一路打听着找到了王爱香所说的那个花棚。 早在执行先前的金融借款合同案中,江立军就已经认得苗建春。这次远远看见苗建春在棚外忙碌的身影,发现他比以前黑了瘦了,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怜悯。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苗建春回过头来一看,是江立军。可他不仅不慌张,反而主动打招呼。这不得不让江立军生出一丝担忧,这说明苗建春根本不怕他。这也难怪,苗建春既然敢在这里待下去,想必早就想好了怎么对抗执行。 不出所料,江立军所有的问题都像打在了棉花上。 他先问苗建春:“这个花棚是你的吗?” 苗建春回答说:“不是,是我亲戚的。他在城里上班,平时很少回村,可又不想把地荒着,就建了个花棚,让我在过来帮忙打理。” 孔尚武又问:“那你的工钱是怎么算的?” 苗建春苦笑一声,说:“哪有什么工钱?我当初建大棚、买花苗的时候,除了跟信用社借款,也跟这家亲戚借过钱,现在连本带利算起来,我还欠人家15万呢。现在,他每月只给开我一千块钱,算是生活费,我就靠这一千块钱养活一家子呢。你们要是把这一千块钱也给执行了,我们全家就没活路了,我只能带着老婆孩子去你们法院讨饭吃了。” 苗建春的话看似平平淡淡,实际上却是在威胁江立军。 对于这样的回答,江立军不仅不信,反而觉得恶心,就连刚才的那点怜悯之心也随之荡然无存了。再这么聊下去等于白白浪费时间,江立军便问苗建春亲戚是谁。很明显,江立军是打算找苗建春的亲戚核实情况。 苗建春似乎早料到江立军会问这个问题,不慌不忙地说,他的亲戚叫张向杰,是亚龙公司的销售经理。 张向杰?怎么会是他?听到这个名字,江立军多少吃了一惊:上次去岩山煤矿,他就跟这个张向杰接触过,当时他只是觉得这个人能说会道,后来他才听说,这个人很是圆滑世故,仅靠一张嘴就能把公司的产品推销出去,即便是在行情不好的时候,依然能保持不错的销售业绩。因此,他颇得老板柳亚龙的器重和赏识,与公司公关经理肖聪并称柳亚龙手下的哼哈二将。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江立军心里多少有些犯愁。 第八十五章 失信彩铃(一) 按照正常的办案思路,江立军接下来应该去找苗建春核实情况,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先去找了杨乐。他知道,杨乐的堂兄杨承业是亚龙公司的技术经理,或许可以通过这条途径侧面先了解一下情况。 杨乐答应得很痛快,事情办得却并不理想:杨承业是个典型的理工男,只知道埋头工作,对于业务之外的事基本上都是漠不关心,其他的事,别人跟他说,他就听听,别人不说,他也从不打听。所以,杨乐打探出的消息不仅有限,而且几乎没有价值,如果非要说那条信息有价值的话,那就是张向杰跟苗建春确有亲戚关系。 这条途径已经不可能了,还有其他途径吗?江立军又想到了柳亚龙。柳亚龙是亚龙公司的董事长,是张向杰的最高上司,应该会知道不少情况。可是他跟柳亚龙不熟,不好直接找他,于是,他便让陈默雷帮忙出个面。他看得出来,自从上次的匿名信事件之后,柳亚龙一直觉得对不住陈默雷,总想找机会补偿一下,如果陈局出面找柳亚龙,柳亚龙应该不会推辞,况且这是办案需要,又不违法。 陈默雷也答应得很痛快,立刻给柳亚龙打了电话,结果他打探来的消息也非常有限:柳亚龙只知道,张向杰家是王官庄村为数不多的张姓人;其他的情况,柳亚龙所了解的也仅限于工作方面,至于他跟苗建春有没有亲戚关系,柳亚龙压根儿就不知情。 江立军想想,这也不奇怪,公司老板往往关心手下员工的能力和业绩,才不会去关心员工都有什么亲戚,除非员工的亲戚是什么大领导或者大人物。 现在看来,江立军只能正面接触张向杰了。 下午一上班,江立军便带着书记员去了亚龙公司。为了不给张向杰串词准备的时间,他事先没跟张向杰打招呼。当然他也知道,如果张向杰早就跟苗建春串通好了的话,打不打招呼都没有用。 其实,张向杰早就知道江立军会来找他,但他没想到对方会来得这么快。 谈话的地点在张向杰的办公室。张向杰又是端茶,又是递烟,就像招待客人一样,看不出半点儿不紧张。 江立军表明来意后,问他和苗建春是什么关系。 “算是表兄弟吧,我妈跟他父亲是堂兄妹。”张向杰回答说。 这是第一个问题,江立军刻意观察了一下张向杰,发现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对于这样的问题,被询问人没有撒谎的必要,江立军也相信张向杰说的是真话,但问题就在这里:这种亲戚关系不远不近,很难让人判断他接下来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江立军接下来问的问题,张向杰的回答与苗建春完全吻合,就连工钱结算的具体时间都回答的一模一样,这让江立军不得不怀疑,这两个表兄弟已经事先串通好了,因为一般人不会把这种事记得那么清楚。 “我有点不明白。”江立军问:“你是亚龙公司的销售经理,一个人的收入顶好几个,怎么还需要雇人种花呢?难道你还缺那点钱吗?” “这都是我自作自受呀。”张向杰苦笑一声,说:“去年年初的时候,我炒股赚了点钱,就以为我买的那支股票稳赚不赔了,于是,我就把家里的钱全投进去了,想着给儿子出国上学提前做准备。刚开始那支股票还是挺平稳的,没想到后来股价大跌,我的钱基本上赔进去了。 现在,我们两口子每个月的工资刨去房贷,再刨去孩子在双语中学的学费,已经剩不下多少钱了。我实在没办法了么,就想着搞点副业贴补家用。正好,苗建春还欠着我15万一直没还,他虽然遇到了困难,可他懂得养花技术,我就想着在老家建了个花棚,让他帮我打理,既抵偿借款,也能给家里增加点收入,算是一举两得吧。 这要搁在以前呀,他什么时候想还就什么时候还,我绝不催他,可我这边不是情况特殊么,我只好拉下脸来当这个黄世仁了。” 张向杰所说的炒股一事,他既然敢说,应该不会有假,因为股票交易记录是可以查询的,张向杰就算撒谎,应该也不会傻到在这种事情上撒谎。至于他现在到底有没有他所说的那么拮据,那就不好说了。 但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张向杰不是案件当事人,他没有权力去查询张向杰的财产情况,而经济状况到了什么程度才叫拮据,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所以,生活拮不拮据,也只能任由张向杰自己说了。 最难辨别的一种谎话,是把假话掺在真话里,而且掺得合乎逻辑。江立军隐隐感觉,张向杰的话就属于这一类。他似乎走进了一条迷雾里的胡同,不知道该向前还是向后。 回到法院后,江立军将这些情况汇报给了梁忠信,梁忠信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进行:“你把情况跟小贺说一声吧,这种情况我们经常遇到,他应该能够理解。只是,他小姨那边恐怕就不那么好解释了。” 下午,贺清书在得知调查结果时,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仍不免失落。想想这个小姨平时对自己也算不错,他来到东州后,也没少去小姨家蹭饭,现在他不是有劲使不上,而是根本就无能为力,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他在东州唯一的亲人了。 整整一个下午,贺清书都耷拉着脑袋,不怎么说话。 快要下班的时候,梁忠信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去给执行三庭送一张表格,说上面的是近期刚刚履行义务的一批被执行人,让他们把这些人从失信黑名单里屏蔽掉。 说完后,梁忠信还会意地补充了一句:“陈局和上官庭长都在执行三庭的办公室,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顺便向他们请教一下,或许他们能帮到你也不一定。” 贺清书心领神会,立刻拿着表格去了执行三庭办公室。果然,陈默雷也在那里。只见上官云坐在电脑前,陈默雷左手搭在上官云的椅背上站在旁边,两人正在对着电脑屏幕讨论什么,陈默雷说出一个名字,上官云便记下来。 贺清书把表格放在上官云的桌子上,说是梁庭让他送过来的。 上官云看了一眼,只说了句知道了,然后跟陈默雷继续讨论。过了一会儿,上官云发现贺清书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问:“小贺,你还有事吗?” “我不急,你们先忙,我待会儿再说也行。”贺清书说。 陈默雷听得出来,贺清书有些言不由衷,如果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完全可以先回去,没有必要非得站在这儿等。他直起腰来,对贺清书说:“我们这事也不急,还是你先说吧。”见贺清书还是推辞,他便解释说:“我们正打算筛选出一批严重失信的被执行人,协商通讯公司给他们定制失信彩铃。反正人选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还是先说说你的问题吧。” 贺清书道了声谢谢,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是关于我小姨的一个执行案子,可能,我有点假公济私了,可是我小姨真的很需要这笔钱,因为我表妹要开学了,他学的是音乐,费用很高,正等着这笔钱呢……” 没等贺清书说完,陈默雷先给他打了一剂预防针:“小贺,你想帮亲戚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得明白,你是法院干警,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影响。你应该知道,涉及法院的舆情历来都很敏感,传出一点儿风言风语,都有可能给我们的工作造成被动,更何况你和你小姨之间这么近的亲戚关系,如果被人拿去做了文章,到时候不光是你,恐怕我们整个执行局都会有嘴说说不清呀。”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插手这个案子。”贺清书犹豫了一下,说:“可是,从个人感情出发,我还是想请教请教两位领导,看有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我记得,这个案子好像是分到江立军的团队了。就算问,也应该是江立军来问吧。”陈默雷刚说完这话,就看到贺清书的头低的更低了,心里一软,说:“算了,要不你先说说案情吧,也许,你比江立军了解的情况还要多一些。我们先听听是怎么回事,看看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能不能帮到你小姨。” 贺清书生怕遗漏什么,把自己和江立军了解的情况都详细说了一遍。上官云听完后,立刻捕捉到一个可疑的关键点:“张向杰说他借给了苗建春15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呀,难道没有借条吗?” 贺清书摇了摇头,说:“没有。据张向杰说,因为两家是亲戚,他就没好意思让苗建春打借条。” “亲戚!”上官云不由得轻笑一声:“这年头亲戚之间闹得不可开交的案子还少吗?再说了,这么大一笔借出去,谁会不考虑风险?除非他的钱多的花不完了。你觉得张向杰会是这么有钱的主儿吗?” 贺清书摇着头说:“肯定不是。他如果真这么有钱的话,就不用给别人打工了。” “所以,他和苗建春之间的债权债务关系应该是现编的。”上官云继续说:“这个张向杰可是个聪明人。他应该能想得到,如果他这时候拿出一张借条,我们肯定会对借条做鉴定,如果借条再被鉴定出来是新写的,那他可就解释不通了。 当然,他可以说借条是后来补的,可为什么他当初不让苗建春打借条,反而偏偏在这个时候让苗建春给他补借条呢?这么大一个漏洞显然很难自圆其说,如果到时候任何一方招架不住或者说漏了嘴,那借条可就成了两人合谋串通抗拒执行的证据了。 与其冒这么大风险,还不如一口咬定当初就没打借条。这样反而更安全。 不过,也正是因为没有借条,所以这案子才不好办,连个突破口都找不到。就算是把苗建春给司法拘留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上官云分析了这么多,都是对王爱香不利的,贺清书听完,更觉得心灰意冷。这时,却听陈默雷说了句:“那倒未必。”贺清书一听,仿佛在黑夜里看到一丝亮光,仔细倾听。 只见陈默雷摸着下巴,说:“我家亲戚也有搞花棚经营的,对于这个产业,我多少了解一些。花卉种植是一个高投入高产出的行业,没有一定的财力是不行的。更何况,在北方种植南方花卉,本来就有一定的风险,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会给自己留下条后路,绝不会把全部家底都投进去。 所以,我建议让江立军调查一下苗建春当时购进南方花卉的进价是多少,然后再跟他所说的总额借款比较一下,看看其中有没有差距,又有多大的差距。或许,从这上面能找到突破口。 当然,这事苗建春不一定会说实话,所以,最好还是先找几个花农侧面了解一下,再正面接触苗建春。” 贺清书听罢,茅塞顿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贺清书走后,上官云不无担忧地说:“陈局,咱们这么帮小贺他小姨想办法,算不算关系案呀?” 陈默雷白了一眼上官云:“有点关系就算关系案呀?如果照你这种逻辑,别人的案子,我们可以开案件研讨会,一起出主意想办法,同事亲戚的案子,我们就得袖手旁观,那法院干警的亲戚是不是太冤了点?再说了,我刚才已经给小贺打过预防针了,他知道该怎么做,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可是陈局,你别忘了,这些道理我们是知道,可社会上的人不一定知道。”上官云说:“单凭贺清书和他小姨的亲戚关系,这起案子的执行工作就对我们很不利。如果苗建春被逼急了,拿这一点做文章,到时候恐怕我们又要被人误解了。陈局,你想想,这些年我们受的误解和委屈还少吗?”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刚才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觉得不够成熟,所以就没说。我觉得,以工代偿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具体办法就是,让苗建春两头忙,既打理着王官庄的花棚,也去贺清书小姨的花棚里干活。虽然这个办法实施起来时间要长很多,但苗建春年纪并不算大,总有一天会把债还清的。你说呢?” 陈默雷听了,不禁一笑:“我知道你是考虑咱们执行局的影响,可你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些天真吗?你想想,苗建春经营花棚也有些年头了,如果他继续干下去,不出五六年就能还清贺清书小姨的代偿款,可你看他现在有还款的意思吗?被执行人只要想赖账,总能找出借口和办法。更何况,这种办法就算苗建春答应,小贺他小姨也不一定答应。所以,我看你这个办法还是先放在肚子里吧。” 上官云仍坚持自己的意见,并试图说服陈默雷:“陈局,我还是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我这个办法。要知道,对于这种情形的案子,社会上还是有不少人先入为主,任凭我们怎么解释都没用,甚至越描越黑。所以,我建议还是尽可能地做双方的工作,让双方接受以工代偿的办法,这样省得闹出负面新闻来。” 陈默雷还是不同意,说:“你不觉得,你这种办法有点像和稀泥吗?如果仅仅因为当事人跟法院干警沾亲带故,就怕这怕那,搞这种和稀泥式的和解,那这种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恐怕就永远得不到保障了。说实话,这种案子谁也不想接手,可这个案子又不符合指定管辖的情形,我们只能负责到底,只能尽最大努力地为当事人兑现合法权益,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应该有畏难情绪,总不能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就对案子不管不顾了吧。” 他顿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说:“还有,梁忠信给我说过,贺清书的这个小姨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精明着呢。如果我们去劝她接受以工代偿的办法,你就不怕她怀疑我们偏袒苗建春?到时候我们如果被她投诉了,那岂不成了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 上官云恍然大悟:“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层。这些年我们经历大大小小的舆情风波,有时候我真是让一些被执行人惹怕了,他们利用网络媒体,挑起不明真相的网民跟着摇旗呐喊,把法院痛批的一无是处,可当我们费心费力完成调查、拿出证据澄清的时候,却没人站出来听我们说话、帮我们正名了。我是真不希望咱们再因为这个案子陷入这种悲剧了。” 陈默雷却不以为然地:“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没错,这些年是有不少人利用舆情绑架司法,可面对这些压力我们就该退缩吗?如果评判是非曲直,要看谁的嗓门大、会吆喝,看谁的粉丝多、水军多,那还要我们法院干什么?我们干脆关门大吉回家卖红薯得了。” 谈话在些许不愉快中结束了,上官云看着陈默雷的背影,心里暗道:“希望你这性子,不会让你吃太大的亏才好。” 第八十六章 失信彩铃(二) 按照陈默雷提供的思路,第二天,江立军立刻兵分两路行动起来:一路由他带人再次前往王官庄村,向苗建春了解两年前引进南方花卉的情况,包括采购的品种、价格、数量等等;另一路由法官助理小倪带人前往苗岭村,同样也是了解上述情况。 临行之前,江立军特意嘱咐小倪,苗建春两年前种植南方花卉,这在当时肯定是苗岭村的重大新闻,应该有不少人去他的棚里参观过。所以,除了王爱香,还要另外再找几个村民了解一下,以更加全面真实地掌握情况。 两条战线同时展开,有条不紊。 最早结束的是江立军这边。苗建春似乎没料到江立军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有些支支吾吾,不过最终还是圆过去了。根据他的陈述,银行贷款和亲戚借款的金额跟当时种植南方花卉的生产资料投入大致相当,总共37万元左右。 江立军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苗建春的回答,现在,他需要等待小倪那边的调查结果,看看苗建春将会给出什么样的说法。反正暂时闲着,江立军便与苗建春闲聊起来,所聊的内容无非是怎么种花养花。 大半个小时后,小倪那边终于有消息了。除了王爱香,小倪他们还问了两个知情的村民。按他们的说法,苗建春当时的确引进了南方花卉,引进的品种也跟苗建春说的相差无几,但数量只有苗建春所说的一半,也就是20万元左右。 对于小倪那边的调查结果,苗建春显然不买账:“他们懂什么呀?我自己引进了什么花卉品种、引进了多少、花了多少钱,我自己会不清楚吗?那两个人平时就跟王爱香走得近,肯定会帮王爱香说话。江法官,你可千万别信他们胡说八道,他们就是想看我的热闹,看着我倒霉。” 孔尚武淡然一笑,很耐人寻味地说了句:“你放心,我们会依法处理的。” 苗建春心里一慌,忙问:“江法官,你这话什么意思?处理他们,还是处理我?” 江立军瞥了苗建春一眼,说:“谁说谎,就处理谁。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苗建春,你还有什么要补充或更正的吗?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你要抓住呀。” 苗建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改口:“不用了,我说过的话,我自己负责。如果我有一句谎话,就让老天爷打雷劈死我。” 江立军心里暗笑:这年头,天打雷劈之类的话动不动就被人挂在嘴上,可如果这种发誓真的灵验的话,早就不知道有多少当事人遭雷劈了。 回到法院时,天刚刚开始擦黑,在夜色和灯光的映衬下,办公楼显得庄严凝重,又有几分神秘色彩。 见陈默雷办公室的灯亮着,江立军便过去汇报今天的调查情况。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陈默雷正盯着电脑屏幕,似乎是在写什么材料。 江立军敲门进去:“陈局,这是今天下午的调查笔录。你看一下。”说着,把调查笔录放在陈默雷跟前。 陈默雷快速看了一遍,然后说:“这个苗建春分明是在胡说八道嘛。他肯定是以为咱们对花卉种植一窍不通,所以就编了个数,这回,他可真是马失前蹄了。你知道吗?苗岭村的大棚都是统一规划的,占地面积都是一样的,如果按照他说的花卉数量,花棚里根本连站脚的地儿都腾不出来,所以,他的说法显然不可信。反倒是这两个村民,他们与案件没有利害关系,说法应当是可信的。这一切都说明苗建春根本没有履行义务的意愿,我看,干脆直接把他列入失信黑名单吧。” 接着,他又补充说:“还有,目前看来,苗建春的财产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个结果。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小贺出面做做王爱香的工作,跟她说清楚我们做了哪些工作,免得她以为我们没把她的案子当回事,回头再把矛头指向我们。” “好,我知道了。”说完,孔尚武又试着问:“可是陈局,失信黑名单在农村地区的作用非常有限,从苗建春目前的情况来看,失信黑名单对他暂时也构不成威胁。我听说,咱们最近不是要通过联通公司给老赖设置失信彩铃么,苗建春的手机号刚好是联通的,你看是不是可以……”说到这里,江立军会意地笑了一下。 陈默雷点了点头,说:“我看可以,这个苗建春就是典型的老赖,完全可以放在第一批人员名单里。这样,第一批人员名单还没定下来,你去跟上官说一声,把他也加上吧。” “好,我这就去找她。听说第一批名单只有20个人,我得先占个名额。”说完,抓起笔录就跑了出去。 两天之后,在联通公司的帮助下,首批20名失信被执行人的失信彩铃正式开通。 也是在这天,早上10点钟左右,苗建春背着喷雾器在花棚里喷农药时,妻子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昨天答应过妻子,今天中午要陪她去给老丈人过寿,他本以为妻子是要催着他赶紧出发,没想到妻子却问他的手机彩铃是怎么回事。 什么彩铃?什么怎么回事?苗建春听得一头雾水。 “你借个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打一下,就知道了。”苗妻急切地说。 听妻子的语气,显然不是随便说说,苗建春感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骑上三轮电动车,直奔张向杰父母家。 张父出去串门了,只有张母在家。苗建春借用张母的老年手机,给自己打电话。刚拨上手机号,张立建立刻听到手机里响起这样的彩铃:“您所拨打的手机机主已经被东州市人民法院确定为失信被执行人,请您督促其尽快履行法律义务……” 老年手机的音量格外大,这时,苗建春注意到张母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似乎在说,原来你竟是这么个玩意儿。 苗建春感觉没脸在屋里待着了,把手机还给张母,一句话没说,便奔了出去。 这下,苗建春终于着急了:花棚的确是他的,是他租占张向杰家的地建的。再过十天半个月,花棚里的花就要上市了,他也提前联系了三个客户,如果到时候客户给他打电话听到这个彩铃,别说这笔买卖,恐怕以后的买卖也做不成了。而且,要是有同村的人这个时候给他打来电话听到这个彩铃,相信不用了一天,全村人就都知道他的光荣事迹了。 苗建春已经没有心思去给老丈人过寿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个该死的彩铃换掉,可无论他怎么设置,彩铃就是换不掉。看来,这个彩铃是专门给他设置的,他自己无法修改,只能通过联通公司才能修改,可问题是,他一点门路也没有。 苗建春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情急之下,他再次想到了张向杰:自己没有门路,不代表亲戚朋友也没有门路。张向杰是亚龙公司的销售经理,人多脉广,说不定就认识联通公司的哪个领导,说不定就能把这事悄悄解决了呢,大不了请个客花点钱嘛。 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苗建春立刻给张向杰打电话。电话那头,张向杰只听苗建春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找他,要他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办公室,先别急着走。 这都快中午了,苗建春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过来?接到这个电话,张向杰又头疼起来:不用说,肯定又是碰到了什么难缠的事,来找他帮忙的。 坐在办公室里,张向杰不禁想起了以前的事:小的时候,张向杰经常去姥姥家,也经常在姥姥家碰到苗建春,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张向杰大学毕业后在外地闯到了几年,又回到了东州,进了现在的亚龙公司。在那以后,苗建春几乎每次进城都会给他带几盆花,虽然不值几个钱,却也让办公室多了份生机。后来,办公室里的花实在太多了,他就把多余的花送给同事,他也因此获得了不少人缘。 不过,苗建春的花也没白送。以前,亚龙公司逢年过节都会采购价值一万元的花卉,用以装点气氛,张向杰当上销售经理后,凭着自己的人缘把这单生意争取过来,给了苗建春。 现在,公司效益不如以前了,逢年过节只是挂个灯笼摆个牌子。不过,两人的感情并没因此受到多少影响。 也正是因为这份多年的感情,张向杰才没有狠下心来拒绝苗建春的苦苦央求,结果跟他一起串了供,欺骗了执行局的人。 12点13分,苗建春骑着电动车赶过来,一进门,他就哭丧着脸,说:“哥,我这回碰到大麻烦了,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 张向杰听到这话,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难道是事情败漏了?如果执行局的人追究他的责任,那可就麻烦了!轻则罚款或者拘留,重则坐大牢蹲大狱……张向杰越想越害怕。 当苗建春把话说完,张向杰这才舒了口气,原来只是为了失信彩铃的事。他说:“建春,联通公司我是有认识的,可他只是个小头目,肯定帮不上忙,你想都不要想了。再说了,他们是在协助法院执行,如果偷偷帮你把失信彩铃取消了,肯定是要承担责任的,这个责任恐怕谁也不敢当。依我看,这关你是过不去了,干脆把钱还给人家吧。” “还钱?”苗建春一听,愁眉苦脸地说:“我的亲哥呀,那可是20万呀,我的钱早就搭进新建的花棚里了,你让我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呀?” “你的花不是买了四五茬么,20万拿不出去来,几万块总拿得出来吧。”张向杰开始转而劝说苗建春:“我知道你眼下不如以前了,可要说你一点钱都没有,这话我都不信!还有,再过十来天,花贩子可就要去你那里收花了,要是他们给你打电话听到这个铃声,你想想,他们还会不会收你的花,你别忘了,东州的花棚多了去了,可不止你这一家。事到如今,到底该怎么办,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可是孩子将来出国上学需要一大笔钱,我现在挣钱还挣不过来,怎么还敢出钱呢。”说到这里,苗建春刚突然眼睛一亮:“你说,要是我跟王爱香商议一下,5年内还清她的钱,她会答应吗?” “别做梦了!换作是你,你会答应吗?”张向杰坐到苗建春跟前,继续劝他说:“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干嘛非得让孩子出国呢?国内的教育不好吗?我就是在国内上的大学,你看我现在,开着20多万的车,住着四居室的房子,这不是照样过得挺好吗? 如果像你这么为孩子考虑的话,那还钱的事恐怕就没影了,你想想,孩子出国需要钱,接下来买车买房需要钱,再接下来孩子生儿育女也需要钱,照这么算下去,别说5年了,10年你都未必能把钱还清。你还想让王爱香答应,她那么精明的人,能答应你吗?敢答应你吗?”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劝你呀,还是别这么拖着了,能还多少就还多少,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吧。如果眼前这一关你不过,以后的关就更不好过了。” 苗建春离开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返回途中,他在心里反复琢磨张向杰的话:没错,眼前这关肯定是躲不过去了,他愿意要面对,不愿意也要面对。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江立军接到苗建春的电话,说要跟王爱香和解,越快越好,请他帮忙说和一下。江立军知道这是失信彩铃起效了,立刻通知王爱香第二天一早赶到法院。 和解的过程并不顺利:苗建春上来就诉了一大苦,说他只能先偿还5万元本金,剩下的15万元本金和利息分五年还清;王爱香似乎看透了苗建春的心思和软肋,坚决不同意和解,要求对方一次性把钱拿上。 凭着以往的执行经验,江立军判断,苗建春的话应该基本上是真的,他应该是没有全额履行的能力,否则,他也不用一直这么躲着了。于是,江立军把双方分开,单独做工作。他先是劝王爱香让一步,说:“其实,苗建春的意见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如果到时候他还出尔反尔,可以再给他设置失信彩铃嘛,而且这段时间你还能收取利息,何乐而不为呢?” 王爱香哼了一声,说:“就那点利息我还真没看在眼里。”她发了一大堆牢骚后,态度坚决地表示:“想这么就把我打发了,门儿都没有;就算为了出这口气,我也不能这么便宜了苗建春。” 江立军不愧经验老道,立刻从这句话里抓住了关键信息。看来,王爱香和苗建春之间已经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案子拖了这么长时间,王爱香肯定憋了一肚子怨气,得先让她把怨气都发泄出来,才有达成和解的可能。于是,江立军劝苗建春主动向王爱香认错:承认自己是故意躲避债务,现在知道问题的严重了,也知道自己不对了,请求王爱香的原谅。 苗建春脑子转的很快,不仅主动认错,还做到了骂不还口。王爱香狠狠地出了一顿气后,态度果然好了许多,最终也接受了和解,不过,剩余的15万元本金及利息的清偿期限被压缩到了3年。 签订执行和解协议后,苗建春如释重负:失信彩铃这关总算是过去了,他以后也不用这么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地过日子了。 第八十七章 失信彩铃(三) 第一批失信彩铃开通后,仅仅一周时间,就有3起案件全额执结,4起案件达成执行和解。虽然主动履行义务的被执行人还不到一半,但这个战果已经是出人意料的乐观了。 不过,执行工作的总体情况却并不这么乐观。现实的情况是,执行干警们忙的累死累活,东州法院的执行工作成绩却总是排在中游位置,其中,最好的一次排名也只是上升了两名,而下一周又跌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这是一个不得不正视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陈默雷着急,秦怀远也着急。但着急没用,关键是要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天是周一上午9点钟左右,在院长办公室,两个人又谈起这个问题,陈默雷说着说着又发起了牢骚,又是抱怨人手不够,又是抱怨被执行人太狡猾,又是抱怨司法环境不好。 秦怀远何尝不知道这些,但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他说:“我知道执行局这段时间很累,大家整日早出晚归的,很久没正经过个周末了。工作干到这个份儿上,我不能说你们不尽心不尽力,可中院看的最终还是具体的执行数据和成绩,我总不能和你一起去中院诉苦,去求着人家改名次吧。 好了,你在我这儿发发牢骚也就算了,出了这个门可别再发了,免得影响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如果一个执行局长都发牢骚,那执行局的整体工作还怎么干?” 陈默雷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这么认为。我发牢骚,说明我跟执行干警们有共同经历和共同语言,说明我理解他们。而且至少发完牢骚,心里会痛快些。” 秦怀远差点让陈默雷气歪了鼻子:“你这张嘴呀,什么时候都有理!” 话刚落音,窗外的大门方向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两人都愣了一下,走到窗户前往下俯看,只见门外停着一辆轻型货车,一个中年男子正站在车上,用一根竹竿挑着一串大红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车下站着一个中年妇女,正捂着耳朵,想必鞭炮是她点燃的。 “这什么情况?”秦怀远转过头来,问陈默雷。 陈默雷一耸肩:“不知道,我现在还是个吃瓜群众。” 这时,陈默雷的手机响了,是梁忠信打来的。打完电话后,陈默雷笑着说:“忠信说,是执行二庭贺清书的小姨,她为了感谢咱们帮他讨回了部分执行款,特意来感谢咱们的。这么大的场面,你要不要一块下去看看?” 秦怀远一摆手,说:“这是执行局的功劳,我就不去抢你们的风头了。” 陈默雷走出办公楼时,鞭炮已经放完了,那一男一女正跟阻拦他们的门卫交涉,看样子是想进来。他刚要下台阶,贺清书从后面跑了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陈局,对不起!门口那两个人是我小姨和小姨夫,我跟他俩说了别来这套,可他俩到底没听进去,还是来送花了。” “先别急着检讨,咱们先过去看看再说。”陈默雷领着贺清书走下台阶,朝大门走去。 王爱香见一个中年男子走在贺清书前面,猜测此人肯定是个领导,满脸堆笑着上前说:“你是清书的领导吧,真得谢谢你们呀。昨天,苗建春把说好的5万块钱给我了,这都多亏了你们呀,我今天就是来感谢你们的。我一个种花的农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就有什么送什么吧。”她指着车兜,说:“你看,这一车的红掌、白掌多鲜亮,这可都是我从花棚里现挑的,放在办公室里,肯定好看。” 王爱香的丈夫苗来顺像个跟班似的,跟在王爱香身后,什么都不说,只知道笑。 陈默雷走过去,朝车兜里看了看,说:“你别说,这些花还真挺好看的。唉,你这花得多少钱一盆呀?” 王爱香一听就猜到了陈默雷的心思,笑着说:“值不了多少钱。清书说了,你们有规定,不让收礼,我就寻思着给你们送点花来,放在办公室里装点一下。你放心,我送这些花,是来向你们单位表示感谢的,不是送给你们个人的,不算行贿。你看,我们来都来了,你就跟门卫说一声,让我们把花拉进去吧。” 陈默雷笑而不答:王爱香是什么性子,他早就听办案人员说过,凭她的性子,这一车花她既然拉来了,想必就没打算拉回去。可问题是,她毕竟是当事人,即使她说的天花乱坠,即使她再诚心诚意,这一车花也不能就这么收下,要收下的话,就得给钱。 陈默雷估摸了一下,这些花大概有100盆。他把贺清书叫到跟前,小声问:“这些花值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吗?” 贺清书轻轻摇了摇头,用同样分贝的声音回答说:“我家不种花,我不知道。” 这时,梁忠信也过来了。陈默雷转而问他,他也说不知道。 看来,只能对外求助了。于是,陈默雷给一个种花的亲戚打电话,这一问才知道,这100盆花仅批发价就要3000元左右。 3000元,虽说不是什么大数,但农村走出来的陈默雷从小就节省惯了,自然也没打算掏这笔钱,可单位又没有也不可能有这方面的预算,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劝王爱香把花拉回去。这样,既不会违背司法廉洁,他也不会有经济损失。 但是,王爱香岂是说劝就能劝动的?陈默雷三个人劝了半天,嘴都快破磨了,可王爱香就是不听,还说不收下就是瞧不起他们农民,反倒让陈默雷有些招架不住了。 无奈之下,陈默雷只好电话求助秦怀远:这一车花到底收不收,如果收的话,钱的问题怎么解决? 大门之外发生的一切,办公室里的秦怀远都从窗户看到了,看来,想要让王爱香把花拉回去是不可能的了。他给了陈默雷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是,把花收下,但是给王爱香的钱要比批发价稍低一点,让王爱香觉得至少算是报答了,不过,这笔钱需要陈默雷先垫上;如果第一个方案行不通,就先把花收下,再由纪检组长杜清明请示纪委如何处理。 陈默雷看了看自己的钱包,里面还不到1000块钱,他跟梁忠信、贺清书借了借,凑齐了2500块钱,然后,对王爱香说:“这车花我们收下,这2500块钱你拿着,就算是看在案子的份上,你打折卖给我们了。” 王爱香的态度非常坚决,说:“要不是你们,我恐怕连一分钱都要不回来。你们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要是还收你们的钱,那我还算人吗?这花你们要是不收下,我就给你们放在大门口。”说着,就从车上往下搬花。 苗来顺一看,也跟着搬。 “算了算了,别搬了。”见王爱香夫妇这么来,陈默雷只好妥协了:“这花我们收了,你们把车开进来吧。” 电动推拉门缓缓打开,货车开进法院。 这么多花摆在院子里太过扎眼,众人一起把花搬到一楼的迎门厅。这还不算完,王爱香夫妇又用这些红掌和白掌在浮雕墙前摆了两个环形的图案,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陈默雷向秦怀远汇报处置情况后,有些感慨地说:“就王爱香那张嘴皮子,我不收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不过她毕竟是当事人,而且她那个案子是分期履行的,还没完全执结。所以,这些花放在咱们这儿终究是不妥,保不齐还会变成定时炸弹。最好是赶紧交给纪委处理,千万别留在咱们这儿。” 秦怀远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在刚才你进门之前,我已经给纪检组长杜清明打过电话了。他说,很快就会给我答复。” 陈默雷说:“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话刚说完,杜清明就过来了。他说,纪委孙正阳书记的意见是,可以把花留在法院,用以装点工作环境,只要把事情的详细情况向纪委作出书面说明即可。 这算哪门子处理?秦怀远亲自给孙正阳打电话,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要求依照规定处理。 孙正阳也很为难,说像这种情况纪委从来没遇到过。 秦怀远急了,说如果你们纪委还是不肯处理,我就去请市委季安邦书记作指示。 电话那头的孙正阳见秦怀远这架势,只好改变主意,同意接收这些花。 挂断电话,秦怀远总算松了口气:“不容易呀,这颗定时炸弹总算是扔出去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这样吧,这件事你们两个都辛苦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 陈默雷答应得很痛快,杜清明却支支吾吾地不肯去。 陈默雷使了个激将法,说:“我这个身处执法一线的都不怕,你怕什么?难道你还怕院长还要向你行贿不成?” 杜清明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了,但他提出这顿饭由他请,理由是感谢秦怀远和陈默雷对他纪检工作的支持。 陈默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这顿饭你们爱谁请谁请,反正我是不请!”说完,就一拍屁股走人了。 秦怀远冲着陈默雷的背影,哼了一声:“这小子,外人的便宜不占,自己人的便宜占起来倒是没够!” 杜清明嘿嘿一笑,表示赞同。 晚上,秦怀远在紫云阁大酒店定了个小包间,他坐在中间,杜清明和陈默雷分坐在两边。 陈默雷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一脸夸张地说:“院长就是院长,出手就是大方,你这顿客得顶半个月的生活费吧。” “默雷,你就别贫嘴了。就咱们三个人,能花多少钱?况且这酒还是清明带来的。放心吧,这一顿饭,我还不至于让你给吃穷了。”秦怀远举起高脚杯,说:“来,咱们三个难得在一起吃个饭,先干一杯吧。” 一杯酒过后,陈默雷突然提出暂停,然后郑重其事地说:“趁着我还没喝多之前,我先说件事。今天上午,秦院长不是让我考虑搞好执行工作的办法么。今天我想了一下午,还真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秦怀远、杜清明一听,立刻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只听陈默雷继续说:“我这也是受了失信彩铃的启发。我觉得,咱们的失信彩铃还远远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你们看,咱们不是有几十件村委会作为被执行人的案子么,他们不是赖着不履行义务么,不如给他们也设上失信彩铃。你想,到时候乡镇街道的干部、村里的百姓一打村委会的电话,就听到这种铃声,那些村干部还能坐得住吗?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嘛,别人的电话能设失信彩铃,村委会凭什么就不能设?” 杜清明一听,连连点头,说这是个好办法。 秦怀远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立即表态,只是含糊其辞地说:“好,我知道了,咱们先喝酒,先喝酒。” 第八十九章 失信彩铃(五) 离开市委大楼后,秦怀远还没从沉重的气氛中解脱出来。陈默雷默默地开着车,一路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至半路,陈默雷似是故意找话题,颇为感慨地说:“现在的法院工作是越来越难干了!就拿这49件案子来说,那些村民赢了官司却拿不到钱,肯定对咱们一肚子意见,那些村干部出于个人利益的考虑,想必对咱们也心怀不满。 唉,还是高老院长有先见之明,当初市里搞行风评议的时候,他坚决不同意把法院纳入评议范围,现在看来,他的思想还是很超前的。你想,法院是负责审判执行的,判案的时候,败诉的一方不满意,执行的时候,拿不到钱的一方不满意,有的时候,甚至双方都不满意,要是把法院纳入行风评议范围,咱们还不得年年垫底,那所有的工作可就都白干了。” 秦怀远似乎对陈默雷提到的这个人物感兴趣,转过头来问:“高院长?哪个高院长?” “高向南呀。他是老三届,也是咱们东州法院第一个科班出身的院长。”陈默雷的思绪一下子回到80年代,他边回忆边说:“说起这个高院长,当年可是渤海法院系统的风云人物,在推进法治建设和法院正规化的道路上立场坚定、大刀阔斧,敢于跟一切阻力作斗争,很多的有益探索被上级采纳和吸收。最后好不容易赶上法官职业化改革了,他却在中院正县级审判员的位子抱病而终了。” 秦怀远看了眼陈默雷,略带风趣地问:“你这人鬼不怕的性子,不会是跟他学的吧?” “也许吧。”陈默雷说:“我到咱们法院工作的第二年,他就被调到中院了,虽然我只跟着他干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却不知不觉受到了他的感染,把他当成偶像了,也许这就是所说的人格魅力吧。” 秦怀远的思绪也被带回了以前,说:“我以前也听说过这位高院长,当时我还只是城区法院一个普普通通的书记员,可惜等我调到中院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回头看看,正是有了像高院长这样的人,正是有了他们的不懈努力,才有了我们今天的法治社会,所以,我们应该倍加珍惜他们留下的奋斗成果才对。” 他安静了一小会儿,突然话题一转,说:“我差点让你给带跑偏了。我刚刚是想问你,咱们法院的前任院长中,没有退休后留在东州的,而且还在世的?” 陈默雷朝秦怀远瞅了一眼,开玩笑说:“在世?你什么意思?你是盼着他们早点去向马克思报到吗?”说到这里,他突然脑子转过弯来了:“噢,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别说,还真有这么一个老院长,他叫付铁男。他从法院院长的位子下来以后,当了人大常委会的副主任,还熬到了正县级待遇,现在市里领导还年年去看望他呢。不过据说,他现在整天提笼架鸟,已经不问世事了。你不会是想找他吧?” “对,你知道他住哪儿吗?”秦怀远急切地问。 陈默雷轻轻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那得问政治处了,老年干部工作一向是由他们负责的。” “那好,我这就问一下。”说完,秦怀远便打电话给政治处主任王秋伟。结束通话后,他指了指前方的路口,说:“前面路口掉头,咱们去城西郊的云河养生苑。” “好嘞。”陈默雷一打转向灯,拐进了最里侧的车道。 半个小时后,两人到达云河养生苑。 养生苑背靠双阳山余脉,面前是一条拓宽的人工河,河两岸绿柳红花,亭台水榭掩映其间,俨然一处世外桃源。大门外右侧立着一块两米多高的花岗岩,上面隶书字体的“养生福地”四个字鲜红夺目、苍劲有力。从大门往里看,里面都是两三层的别墅,别墅之间绿树成荫,花草成片,微风吹过,夹带着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把车停在大门内侧的临时停车场后,按照王秋伟所说,两人走了100多米,来到13号别墅。这是一座带院的两层别墅,院子里搭着一个简易的葡萄架,刚刚成熟的葡萄一串串珠圆玉润,吸引着鸟儿上下跳跃,肆无忌惮地啄食。 葡萄架下,站着一个满头花白、戴着花镜的老人,正神情专注地修剪着一株盆景。在他的身后,是石桌石凳,石桌上搁着一套颇为精致的茶具。 秦怀远和陈默雷走进院子。秦怀远恭恭敬敬地问:“您是付老吧?我是秦怀远,他是陈默雷,我们来打搅您了。” “噢,是秦院长和陈局长呀,欢迎欢迎。”老人停下手里的活,笑着迎过来:“王秋伟主任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来,请坐。”说着,把两人让到石桌旁坐下。 这位老人正是付铁男,他估算着时间刚泡好了一壶碧螺春,等着秦怀远和陈默雷的到来。 秦怀远懂茶,知道茶已经泡好了,主动端起茶壶,一边倒茶,一边说:“付老,在您面前我们都是晚辈,您就别喊我们院长局长的了,喊我们小秦和小陈就行。” 付铁男接过茶杯,说:“那怎么行?好歹你们也是院领导嘛。要不这样吧,王秋伟主任代表院里来看我的时候,我都是喊他秋伟。我呢,一视同仁,就喊你们怀远和默雷吧。” 秦怀远连忙点头:“好,好,这样听起来亲切。”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为难地说:“付老,真不好意思,我们俩第一次来,就是来给您添麻烦。” “你这话就见外了。”付铁男摘下花镜,往石桌上一放,说:“我虽然不爱管闲事,但我毕竟是从咱们东州法院出来的。法院遇到了困难,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听付铁男这么说,秦怀远心里多少好受了一点,他把事情详细说了一边,然后问这位老院长,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才算妥当。 付铁男右手漫无节奏地敲着桌面,说:“情况我都听明白了,但是很抱歉,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你们。我是干过法院院长,但我是行伍出身,对法律只能说是一知半解。我从部队转业后,从法警队长一直干到院长,在这期间,我虽然接受过法律培训,但说实话,那些培训课我听了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我也很少办案子,只是特殊时期壮着胆子判了几个刑事案子。 当然,那是有时代背景的,那个时候法制还很不健全,像我这种半路出家的和尚也不在少数。”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想告诉你们,我不是推辞,而是我确实没有足够的水平去帮你们说服季安邦和叶炳坤两位书记,而且,我也不想我这张老脸去给咱们法院丢人现眼,所以,我只能请你们原谅我这把老骨头了。” 听了这些话,秦怀远不免心灰意冷,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笑着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搅付老了。您先忙,我们先走了。”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等一下。”付铁男没有起身送别,而是伸手往下压了压,说:“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嘛。” 秦怀远和陈默雷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老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又不好不听,只好又重新坐回到石凳上。 只听付铁男有些高深莫测地说:“我在法律方面是不在行,但这不代表我在其他方面不在行。我是行伍出身,打仗才是我的老本行。” 他转向秦怀远,说:“怀远,刚才你还没把话讲完,我就猜到你的想法了,你是想借我的力做季安邦和叶炳坤的工作,让他们同意给涉案村委会设置失信彩铃的做法,这招在兵法上叫借力打力。只可惜,我这个力偏偏又软弱无力,帮不上你们的忙。为了表达歉意,我送给你们一招,这一招叫做浑水摸鱼。当然,这个用词也不一定准确,不过勉强也算那么回事。” “浑水摸鱼?”秦怀远想了一会儿,突然豁然开朗,忍不住拍桌子道:“我明白了!付老的意思是,再把其他的鱼放进来,把水搅浑,是吗?” 付铁男会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听懂我的意思了。” 秦怀远站起来,说:“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办。付老,你多保重,我改天有空再来看您。” “什么就明白了?”陈默雷听的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看着秦怀远:“你明白什么了?打哑谜呢?能不能说点人类的语言?” 秦怀远没有理会陈默雷,也没作解释,跟付铁男道别后,便拉着陈默雷匆匆走了。 第九十章 失信彩铃(六) 车子刚刚驶出云河养生苑,陈默雷便忍不住问秦怀远:“你们刚刚说的那个浑水摸鱼,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老真是高人呀,他是在点拨我们呢。”秦怀远叹了一声,说:“付老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对涉案村委会动手,但这个指向不能太明显,这样的话,为涉案村委会设置失信彩铃的事就相对好办多了。” 陈默雷白了秦怀远一眼,略带不满地说:“我听不懂,你还是说人话吧。” 秦怀远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发现,跟你这种直肠子的人说话真是没意思!” 他边用手比划着,边说:“付老是给我们打了这么一个比方,涉案村委会就好比我们要抓的鱼,可如果我们直接去抓这些鱼,有的镇街干部可能会认为是我们揭了他们的短,会对他们的工作造成负面影响。所以,为了避免引起这种误会,我们需要引进另一种鱼,让这场行动看起来没有明确的指向,这样以来,我们的阻力就会减少很多。” “噢。”陈默雷似乎是听懂了一点,问:“那么,你秦大院长打算引进哪一种鱼呢?” 秦怀远往靠背上一靠,漫条斯理地说:“既然涉案村委会是单位,我们引进的另一种鱼自然也是单位了。如果我们把涉案企业也纳入约谈范围,组织一次单位被执行人的集中约谈会,这不就是一招浑水摸鱼吗?” “约谈涉案企业?”陈默雷乍一听,很不理解:“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东州的涉案企业基本上都已经半死不活了,根本榨不出多少油水,你现在约谈这些企业有什么意义?倒是有十几家企业本来是有履行能力了,可企业老板在被起诉之前就已经携款跑路了,咱们约谈谁呀?难道约谈企业员工?” 秦怀远笑了笑,会意地说:“你说的没错,其实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也正是因为抱着这种想法,我们才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才没有想到这一层。 没错,这些涉案企业的情况咱们是了解,可是社会上了解的人恐怕没多少。如果我们把东州所有的涉案企业也纳入约谈范围,那村委会的色彩就一下子被冲淡了,即使有镇街干部看出了咱们的真实意图,也不好说什么。 这样以来,不仅镇街的面子能过得去,市委也不用左右为难了,我们为涉案村委会设置失信彩铃的事,也可以顺理成章了。” 陈默雷这才完全明白秦怀远所说的浑水摸鱼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样,这倒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样,我回头让执行三庭尽快拟定一份关于组织单位被执行人集中约谈的请示,呈报政法委叶书记,请他出席会议。我想,有了叶书记坐镇,就不怕有的村干部不把集中约谈当回事了,也不会再有村干部故意躲着不见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们应该掂得出来。” 上官云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把请示文件交给了陈默雷。 周三早上一上班,秦怀远就到了市委综合大楼,把请示文件呈送给季安邦。 季安邦看得出来,为了这次集中约谈会,秦怀远他们花了不少心思。能把工作做到这种地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一边在文件上签字,一边说:“你们既然送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也不能不接着。你们的意见,我同意了。” 签完字后,他打电话把叶炳坤叫了过来,把文件递给他,略带风趣地说:“法院组织单位被执行人的集中约谈会,这在东州还是头一遭。你既是分管政法工作的政法委书记,又是市委常委,这次上台,你可一定要镇住场子呀。” 叶炳坤看过文件,马上就明白了,笑着说:“安邦书记,请您放心,我一定镇住喽。” 周五上午8点50分,东州法院第一审判庭内,高挂着“东州法院单位被执行人集中约谈会”的横幅,100多家涉案单位的代表把旁听席坐了个满满当当。 到场的企业代表中,有董事长或总经理,也有部门经理,而到场13个涉案村委会代表,则要么是村支书,要么是村主任。 很显然,这些村干部都是冲着政法委书记的名头来的,因为在开庭的时候,他们压根儿连面都没露过。 审判席成了临时的主持席,叶炳坤坐在中间,秦怀远和陈默雷分坐两侧,旁听席的四个角分别站着两名法警,负责维持会场秩序。还有几分钟,会议才开始,旁听席上有人玩手机,有人聊天,还有人进进出出地打电话。 9点钟,会议正式开始,可有少数代表仍然我行我素,鉴于这种状况,陈默雷特意让书记员大声宣读了一下会场纪律,会场这才安静下来。 会议首先由陈默雷通报了夏秋执行攻坚活动开展以来的情况,主要是司法拘留和失信联合惩戒的情况。他说,活动开展以来,已经有233人被司法拘留,1561人和208家单位被列入失信黑名单,下一步,法院还将加大执行力度,严厉打击拒不履行法律义务的行为。 他对到场代表们郑重地宣布:在10月1日之前如果不履行义务,法院将会依法采取搜查、拘传、拘留措施,涉嫌犯罪的,将移交公安机关立案处理。 说完后,他特意扫视了一下旁听席,发现这些人大都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看这情形,重磅炸弹是非抛不可了。陈默雷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前段时间,我们给20名失信被执行人设置了失信彩铃,这件事想必在场的有些人已经知道了。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一措施的效果还是比较不错的,已经有7名被执行人主动履行了义务,另外13名被执行人已经被司法拘留了,如果他们还是不肯履行义务,失信彩铃将会一直伴随着他们。”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鉴于失信彩铃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法院党组会经过认真讨论,决定对失信的单位被执行人也设置失信彩铃。这项措施我们已经向市委作了汇报,市委季安邦书记对此表示赞同和支持,并派市政法委叶炳坤书记出席会议。下面,请叶书记讲话。” 叶炳坤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按照预定的讲话提纲,他首先要讲的是诚信和守法两个方面。 叶炳坤的开篇可谓和风细雨,但台下的听众尤其是13个村干部却似乎坐不住了,有三四个挺着啤酒肚的甚至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很显然,他们不是热的,而是紧张的,因为会场开着中央空调,温度被设置在25度。 其实,在陈默雷讲完之后,这些村干部就已经开始紧张了。要知道,这13个村的经济状况可不是一般的好,其中有9个村还有自己的村办企业,而这9个村干部除了村支书或村主任的身份外,同时还是村企业的经理和法定代表人,为了不耽误两头的工作,他们平时对外联系业务,有时用村办企业电话,有时用村委会电话。 如果客户拨打村委会电话,听到了失信彩铃,村办企业的业务势必会受到影响,如果这事再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村办企业就在他们手上黄了,到那个时候,村民肯定饶不了他们。 叶炳坤的话开始严厉起来,陈默雷有意识地观察着旁听席上的反应。 只听叶炳坤说:“‘基本解决执行难’不仅是法院的目标,也是全社会共同的目标,是诚信社会和法治社会应当具有的一种状态。在推进法治和诚信建设的道路上,市委市政府永远是旗帜鲜明的。但是今天看来,东州的法治和诚信建设仍然任重道远呀。” 他喝了口水,继续说:“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已经说的很明确了,“基本解决执行难”是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在政治任务面前,东州市委市政府向来是与党和人民保持一致的,向来是严格贯彻执行、不打折扣的。” 政治任务这四个字,对于企业代表或许只是纸老虎,但对于13名村干部来说,却分量十足:按照当地惯例,村干部往往都是党员,即使是村委会成员也大都是从党员中产生,更别说是村支书和村主任这么重要的位置了。不执行政治任务,就是不讲政治,不讲政治,就意味着他们不是合格的党员干部,意味着他们不适合继续待在现在的位子上,而他们的位子,早就不知道被多少竞争对手盯上了。 严肃的气氛持续了一个多小时,10点30分左右,会议宣告结束。等主持席上的人离开后,13名村干部才敢起身活动活动,有几个人大概是因为太过紧张,腿已经坐麻了。 会议结束了,但这些代表们还不能走,他们要留下跟各自案件的执行干警对接,确定下一步如何履行义务。 到场的涉案企业代表中,有5个是一人公司和夫妻公司的负责人,他们当场表示愿意全部或分期履行义务;有32个企业代表说,要回去商议一下,尽快制定履行义务的计划表;余下的企业代表则表示,企业确实没有履行能力。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涉案村委会村主任的态度。事到如今,他们要考虑的不是下一届选举能得多少选票的问题,而是还有没有资格竞选下一届村干部的问题。 当了多年的村干部,他们不会连这点嗅觉都没有,都齐齐表明了态度:一周之内,履行全部法律义务,并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侵犯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权益纠纷的案件。 一周之后,在渤海中院公布的执行战绩排名榜上,东州法院的排名终于艰难地爬升了一个名次,位居第七。 第九十一章 案起追偿 失信彩铃这一招取得了初步成功,正当陈默雷为此欣喜的时候,一个他不太愿意见到的人出现了。 每周五是东州法院的院领导接访日,每到这天,分管业务的院领导就会轮流到信访大厅的接待室接访。这天周五上午,轮到陈默雷坐班接访,信访大厅又一次挤满了人,陈默雷实在忙不过来,就把副局长赵维山叫过来帮忙。两人忙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把满屋子的人送走。 将近12点钟,两人正准备离开时,一个身影突然闪了进来。来者是个穿着颇为体面的老年男子,虽然头发已经花白,身子骨看起来却十分硬朗。 老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笑眯眯地对陈默雷说:“陈局长,你好呀,还认得我吗?” 陈默雷自恃记性还可以,可眼前之人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好摇着头说:“恕我眼拙,实在想不起来了,您是?” “陈局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老人主动坐到陈默雷对面,说:“我叫宫万福,咱们去年在杨同和家见过一面。你想起来了吗?” 陈默雷想起来了,去年秋天因为杨乐被诬陷一事,他的确在杨乐的大伯杨同和家见过宫万福,只是当时他更关心杨乐是否受了冤枉,没怎么在意这个人,也就对他没什么印象。 再次见面,免不了要客套了几句,但陈默雷知道,宫万福在这个时候过来,绝不仅仅是客套几句这么简单。 然而,客套过后,宫万福没有直接切入正题的意思,只听他继续说:“听说陈局长和公安局的郑旭东副局长很熟,是吧?真是巧了,我跟他也很熟,可能比你还熟。 他呢,最早是跟着我干的。那个时候,我是派出所的副警长,他是警员;后来我当了副所长,他当了副警长;再后来,我当了所长,他当了副所长。不过这小子也确实精明肯干,所以再往后呢,我就带不动他了。后来,他从副所长干到教导员,又从教导员干到所长,直到一步步干到了现在分管刑侦的副局长。 哎呀,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他如今当了副局长,可我到退休的时候,还是个小小的所长呢。” 陈默雷向来厌烦有人说话婆婆妈妈、东拉西扯,但如果从郑旭东那里论起来,宫万福也算是他的前辈,他只好耐着性子听对方把话说完,然后才说:“宫老,您今天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说什么?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不妨直说,能帮到您的,我一定帮。” “陈局长真是快人快语!那好,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宫万福向前凑了凑,说:“我今天来呢,是为了我儿子宫延亮的事。你们以前执行他的时候,我没拦你们,也没给你们添麻烦,这也算够意思了吧。现在,宫延亮反过来向冷世光追偿,你可得一定得帮帮我们呀,一定要想办法把他隐藏的财产查出来呀。这种人实在太可恨了,自己躲起来欠债不还,反倒让别人替他还钱,你说,这不就是典型的老赖吗?” 宫万福越说越气,说着说着,什么龟孙子、王八蛋之类的词,都从嘴里蹦了出来。 陈默雷嘴上不说,心里却暗自发笑:说别人是老赖,那你儿子身为企业老板兼人大代表,不仅不以身作则、率先守法,反而为了不承担担保责任而逃避执行,这又算不算老赖呢? 等宫万福骂完骂痛快了,陈默雷这才问道:“宫老,我听您的意思,是不是你儿子宫延亮向冷世光追偿的案子已经判了?” “对呀,我今天就是代我儿子来立执行案子的。”宫万福说:“我刚立完案,看见立案大厅的大屏幕上显示,今天轮到你在这里接访,就想过来一趟,跟你唠两句。本来我也是想碰碰运气,毕竟眼看就要到下班时间了嘛,没想到我运气还不错,还真碰上你了。” 陈默雷好奇地问:“像这种被告找不到人的案子,要公告开庭、公告判决,这一套诉讼程序下来,怎么也得半年时间。可这才过去不到两个月,连一次公告的时间都不够,这案子怎么会这么快就判了呢?” 说到这里,宫万福不禁笑了一声:“是,本来这案子是没这么快判的,毕竟冷世光一直在外边躲着嘛。可我儿子咽不下这口气,就雇了4个人24小时在冷世光家门口轮流盯着,没想到盯了半个月,还真把他给逮到了。那天,他半夜里溜回家取东西,刚进门就被我们给堵住了。我儿子怕他再溜掉,就一直派人看着他,就这么着,这案子才算顺利审完了。要不然,还真得像你说的,这案子至少还得等上半年。” 听到这话,陈默雷不无担忧地说:“您儿子一直派人看着冷世光,他不怕这种行为构成非法拘禁吗?情节严重的话,是要构成犯罪,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宫万福连连摆手,说:“我们可没有非法拘禁,我儿子只是一直让人跟着冷世光,不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至于日常生活方面,我们可都没限制他,更没有打他骂他。严格来说,这可不算非法拘禁。我干了二十多年的警察,这点法律意识我还是有的。” “那他的吃喝拉撒睡呢?你们的人不会也一直盯着吧?在这方面,会不会有限制人身自由的行为?”陈默雷又问。 宫万福右手一摆,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这个问题我们早考虑到了。他回家,我们的人就守在他家大门口,他出去吃饭,我们的人就坐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我们只是防备他再次跑了,绝对不会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陈默雷明白了,宫延亮他们是打了法律的擦边球,他们的所作所为虽然有些不妥,却也说不上违法。这么高明的招数,恐怕不是出自宫延亮的大脑,而是这个坐在他面前的宫万福想出来的主意。 陈默雷默默地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冷世光人呢?他现在在哪儿?我现在就派人把他传唤过来。” 这时,却见宫万福一拍大腿,一脸的痛惜和懊恼:“别提了,到底还是让他给跑了。” “跑了?!”陈默雷一怔,问:“你们好不容易逮到他,怎么会让他跑了呢?” “说到这儿我就来气!”宫万福突然愤愤不平起来,说:“我儿子一人一天300块钱,雇那帮人盯着冷世光,本来想等到判决书生效后,立即申请执行,那样,你们就可以直接传唤他,可没想到那帮人都是钱虱子,根本就没有一点职业操守!冷世光给他们点好处,他们就把冷世光给放跑了。那帮混蛋还死不认账,说什么一不小心睡着了,没把人看住。你想想,四个人盯一个人,还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溜掉了,在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谁信呀?鬼都不信!” 陈默雷愿意相信宫万福这话是真的,可如今冷世光已然跑掉了,要想再找到他,恐怕就更难了,甚至冷世光都有可能不再回东州了。亲生儿子追偿的希望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变得遥遥无期,宫万福不生气才怪呢。 过了好一会儿,宫万福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看了看表,面带歉意地说:“哎呀,都12点半了。你看我,光顾着说话,耽误你下班了。要不这样吧,咱们难得见上一面,我请你俩吃个饭吧,就当咱们正式认识一下。你看,你和郑旭东这么熟,他又跟着我干过,这么论起来的话,咱们之间也算有缘份。 不过你放心,现在的规矩我知道,咱们只吃饭不喝酒。你等一下,我这就给郑旭东打电话,让他过来作陪,就算他吃了饭,我也把他拽过来。”说着,就要掏出手机给郑旭东打电话。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陈默雷慌忙拦住宫万福,说:“您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下午还有事要忙,我在我们食堂吃就行了。唉,要不你也来一起吃吧,我请客。我们这儿的饭菜虽然是大锅菜,但卫生绝对是有保证的。” 陈默雷还记得,宫延亮还是被执行人的时候,宫万福非但不劝儿子履行法律义务,反而拖郑旭东给他捎话,想把儿子从失信黑名单里删掉。单凭这件事,他就对宫万福这人没什么好感,更别说什么请客吃饭了。 见陈默雷执意不肯,宫万福只好作罢。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了两下的信纸,轻轻放在桌子上,又轻轻推到陈默雷跟前:“这上面写着冷世光可能的藏身地点,应该会对你们有用,你好好看看。”说完,便朝门口匆匆走去。 陈默雷拿起信纸,本想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却听啪的一声,一张购物卡从里面掉了出来。他再抬头一看,宫万福早已经没了踪影。 “宫老,您等一下。”陈默雷拿着购物卡追了出去。追出信访大厅,没看到宫万福人影,他又追到安检大厅,总算把宫万福追上了。辛亏这时候安检大厅已经关了门,法警重新开门需要十几秒钟,这才给陈默雷留出了一点时间。否则的话,恐怕宫万福早就没影了。 “宫老,请留步。”陈默雷几步跑到宫万福跟前,把购物卡塞到他手里,说:“宫老,您不小心把东西落下了。” 宫万福拿着购物卡看了看,笑着说:“这不是我的,我平时买东西都是用现金,不用卡。我想,这卡应该就是你自己的,只不过你一时想不起来了。”说着,就要把购物卡重新塞给陈默雷,见陈默雷不肯接受,他又把卡放到了安检大厅的柜台上。 陈默雷一再解释说,收受购物卡是违反规定的,这个你应该知道。可宫万福却一口咬定购物卡不是他的。无奈之下,陈默雷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万福离开。 吃过午饭,陈默雷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这张购物卡该怎么处理才好。下午一上班,他便去了纪检组长杜清明的办公室,把购物卡摆在杜清明面前,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 杜清明听完后,半开玩笑地说:“你今年财运不错嘛,这已经是今年你上交的第三张购物卡了。” “你别那我开涮了。”陈默雷一本正经地说:“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一声,这次我不想把购物卡上交了。” “什么?”杜清明一怔,吃惊地看着陈默雷:“你脑子进水了吧?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嘛。”陈默雷解释说:“我是这么想的。宫万福好歹也算是郑旭东的师傅,我想把这张购物卡交给郑旭东,让他帮忙退给宫万福。我想,凭他俩的关系,这事或许好办点。而且就算他退不回去,平时也可以用卡里的钱买点东西,去探望宫万福,这么花着花着,卡里的钱也就花完了,这样就相当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退给了宫万福。你是纪检组长,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看这么做行不行。” 杜清明这才明白陈默雷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说:“这倒也行。严格来说,宫万福提出的是正当要求,所以,他送你购物卡也不算行贿,能把卡退给他本人自然是最好的。不过,你得让郑旭东给你打个收条,免得到时候说不清楚。” “行,我知道了。”说完,陈默雷把购物卡装进口袋,便离开了。 第九十二章 无人战机(一) 陈默雷到达公安局时,郑旭东刚刚开完一起连环盗窃案的案情分析会。当他得知购物卡一事后,着实吃了一惊:“老所长真是老糊涂了,他也不怕晚节不保。这样,你把卡交给我,我负责去退给他。” “我来找你,就是这个意思。”陈默雷把购物卡交给郑旭东,说:“不过咱们先说好了,你得给我打个收条,我回去还得向纪检组长复命呢。” “行,我这就给你打。”说着,郑旭东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a4纸,写了张收条递给陈默雷。 陈默雷接过收条看了看,收了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说:“就冲今天这事,你是不得感谢感谢我呀?” “感谢?”郑旭东一脸莫名地看着陈默雷:“这有什么好感谢的?” “你装什么糊涂?”陈默雷一本正经地说:“你想,以我这个级别的干部,给我送购物卡最起码得送张500的吧。我如果把这张卡上交了,宫万福可就一分钱都要不回来了。还有,谁上交购物卡都是要登记在册的,这事如果传出去,倒是成全了我的名声,可宫万福的面子恐怕就不好看了。他可是你的老所长,我既帮他挽回了损失,又帮他挽回了名节,就冲这个,你是不是得好好感谢我?” “行行行,什么事都能让你讲出道理来。”郑旭东懒得跟陈默雷争论,说:“这样吧,今晚我请你吃饭,再把梁忠信也叫上,反正这案子还得归你们执行二庭管,就算我先提前贿赂贿赂你们梁庭长,让他优先办理这个案子,这样,我也好跟老所长有个交代,免得他说我一点闲事都不管。” 如果放在平时,一听说有朋友请客,陈默雷也许早就答应了,可这回他却端起来了:“我缺你这顿饭呀?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郑旭东有些意外地看着陈默雷,问:“那你想怎样?” 陈默雷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说:“请客就算了,要不,你借我一样东西吧?” 郑旭东问:“那你说,你想借什么?” 陈默雷起身走到郑旭东跟前,笑眯眯地说:“把你们新买的无人机借给我们用用吧。我们那边有不少案子,不能确定被执行人是否在家,也就不敢开锁,想借用你们无人机进行一下高空侦查。那样,我们心里也就有数了。” 郑旭东不禁一愣:“我们局的无人机是刚买的,这还不到一个月,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默雷故作高深地说:“这叫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你们单位的墙还是篱笆墙,这点风还透不出来吗?” 郑旭东一猜就知道,陈默雷肯定是听谁说的,他笑着说:“你就装吧。不过,这事你找错人了。无人机是给特警队买的,我不分管特警队。你如果真想借用无人机的话,得找分管特警队的商副局长。” “既然这样,那你陪我去找他吧,反正我这趟不能白来。”说着,陈默雷便硬拉着郑旭东去找商副局长。或许是冲着郑旭东的面子,商副局长一听,很痛快地答应了。 事情办妥之后,郑旭东送陈默雷下楼,走到电梯口,他开玩笑地说:“你倒是不客气,连人带机一块儿借走。” 陈默雷得了便宜还卖乖,说:“我有什么办法?法学院校又没有无人机操作这门专业,我只能连人带机一块借了。” 郑旭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笑而不语。 周日凌晨5点,一场无人机参与的执行行动如期开始,此次查找的对象主要是住在高层楼房的被执行人。 因为是第一次,陈默雷和执行局的正副庭长们觉得新鲜,都跟着队伍出发了。 陈默雷特意让无人机操作员跟自己乘坐同一辆车,好跟他了解一下无人机的知识。他盯着操作员的手提箱,好奇地问:“你这个无人机能飞多高呀?” 操作员想了一下,说:“如果说高度,您大概没概念,这么说吧,东州所有的高楼大厦它都能轻松地飞过去。” 陈默雷不禁赞叹说:“这么厉害。这高科技的产品就是不一样!那,在高空中,它能拍的清楚吗?” 操作员说:“我们的无人机装的是高清摄像头,如果不是天气原因,清晰度是没有问题的。再说了,无人机是可以移动的,想要把什么东西拍清楚,飞的近点就可以了。” 一路上,陈默雷不停地问这问那,操作员都做了解释,陈默雷有的能听懂,有的则似懂非懂。 5点20分,车队到达文华苑小区。在这个小区,有一套登记在廖文昌名下的房产。 今年3月,为了抓到廖文昌,李济舟和杨乐曾在这个小区门口蹲点蹲了一晚上。那次,他们虽然连廖文昌的影子都没见到,不过,杨乐倒是从李济舟嘴里了解到了文华苑小区的基本情况。\ 这个小区是10年前建成的,当时,高层楼房在东州刚刚兴起,小区内有一半的楼房都是高层,另外,或许是为了标新立异,开发商还在小区内建了一栋椭圆形状的观景楼,这栋观景楼在当时可算得上风头无二。 那时,廖文昌还是东州的商业大佬,生意做的顺风顺水,而他买的是观景楼的第8层。本来他是想图个吉利,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吉利数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他的生意。 剩下的事,不用李济舟说,杨乐也知道。 这套观景房足有350平米,相当于一套小型别墅的面积,但因为户型设计的原因,实际的空间利用率还不到三分之二,而且每年的供暖费、物业费等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所以,像廖文昌一样购买观景房的业主刚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就渐渐后悔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加上现在的房价居高不下,所以,廖文昌的这套房产很难拍卖出去。在这种情况下,陈默雷在征求债权公司的意见后,决定暂不处置廖文昌的这套观景房,也不更换钥匙,为的是利用这套房子守株待兔。 当然,债权公司的老板们也知道,能等到廖文昌这只兔子的概率其实很低,但有一点希望总比没有任何希望要强,更何况,房子在哪儿又跑不了。 操作员在地面架好了无人机后,开始操作遥控器,只见无人机缓缓起飞,升到空中。然而,无人机绕着观景楼的8楼飞了好几圈,却压根儿没见到廖文昌的影子。大家伙仰着脖子看了半天,结果一点收获都没有,只好悻悻而去。 离开文华苑小区后,车队按照预定计划,赶到达金阳小区,查找住在15号楼3单元9层西户的被执行人程建祥。程建祥涉及的是一起民间借贷纠纷案件,从审理到执行,这个程建祥一次也没露过面。 无人机刚刚起飞,陈默雷就提醒操作员,千万不要让无人机太过靠近程家的窗户,以免惊动屋里的人,影响计划实施。 操作员心领神会,将无人机升到9楼后,一直远距离透过阳台窗户观察程家屋内的动静。 从遥控器的屏幕上,陈默雷可以清楚地看见一个中年女子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李济舟凑过来说,这个人就是程建祥的妻子崔红云。他以前到过程家好几次,可这个崔红云要么不开门,要么说程建祥不在家。 两人说话时,只见崔红云走出厨房,在餐桌上摆了三副碗筷。接着,她又走到主卧门口,似乎是在叫谁起床吃饭。就在转头的一刻,她突然发现了窗外正对着她的无人机,然后便见她快步上前,关上阳台推拉门,并拉上了窗帘。于是,屋里的一切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阳台上挂着几件衣服在轻轻摆动。 操作员问陈默雷接下来该怎么办。陈默雷想了一下,说:“反正无人机已经被发现了,咱们也不用跟他们玩捉迷藏了。这样,你让无人机飞近点,看看阳台上挂的衣服有没有男装。” 操作员明白陈默雷的意思,立刻操控无人机贴近阳台,结果还真发现一件男式的格子衬衫。 崔红云刚才摆上餐桌的三副碗筷,再加上这件衬衫,这一切都说明,程建祥很有可能就在家里。看来,这次应该不会白忙一场了。 这时,推拉门突然又开了,只见崔红云端着个脸盆走了出来,似乎是要晾衣服。 但是,陈默雷估计错了。只见崔红云打开一扇阳台窗户,端起脸盆,猛地泼向无人机。等陈默雷喊出小心两个字时,一脸盆水已经泼到无人机上了。水从高空洒落下来,水花四溅,溅了陈默雷和操作员一身。 陈默雷来不及关心自己,而是关切地问操作员:“无人机没事吧?” “没事。”操作员说:“陈局长放心,我们的无人机是防水的,雨天都照样能执行任务。” “那就好,那就好。”陈默雷抬头看见无人机仍然盘旋在空中,这才放下心来。 第九十三章 无人战机(二)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也许是遇到这种情况,大家一时都没缓过神来,都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去看看程建祥在不在。”听陈默雷这么一喊,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涌向一楼电梯口。但因为人数太多,只能分次乘坐电梯。 陈默雷乘坐的是第二趟电梯,等他上来时,程建祥家的门口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了。由于空间有限,不少人只能站在电梯对面的楼梯上。 李济舟一直在敲门,可屋里就是没人答应,很明显,崔红云是故意不开门。 这一次,陈默雷又想到了开锁,他立刻给田小伍打电话。 田小伍一听陈默雷主动找他帮忙,立刻就答应了。东州的每一条街巷他都熟悉,骑着摩托车专抄近路,不到20分钟的时间,就赶了过来。 再次见到这么多执行干警,田小伍似乎格外高兴,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乐呵呵地递名片打招呼。 见救兵到了,陈默雷冲着门里喊:“里面的人听着,开锁的人来了,你要是再不开门,我们就强行开锁了。”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门开了,只见崔红云把着门口,没好气地说:“你们又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么,程建祥已经好长时间不着家了,你们别来找他了!” “那他去哪儿了?”陈默雷问。 崔红云把头一扭,说:“不知道!他爱去哪儿去哪儿,腿长在他身上,我又管不着!” 程建祥的案子由执行一庭负责,这回好不容易再见到程家的人,李济舟忙问:“程建祥原来的手机号打不通了,他的新号码是多少?” 崔红云很不耐烦地瞥了李济舟一眼,说:“不知道!他换了号没告诉我!” 李济舟当然知道,崔红云是在胡说,谁换了手机号不会告诉自己的家人?可崔红云就是不说,他也没办法。 陈默雷朝屋里看了看,见客厅的餐桌旁坐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稚嫩地看着他们。想来,这女孩应该就是程建祥的女儿。 他再仔细一看,发现餐桌上的三副碗筷已经动过两副,另外一副碗筷则干干净净、一动未动。 这一幕引起了陈默雷的注意,他边朝屋里张望,边说:“我们来都来了,还是让我们进去看看吧。” 崔红云一听,立刻双手把住门框,说:“这是我家,你们凭什么进来?都给我出去!出去!” “我们在执行公务,你别妨碍我们。”李济舟刚说了两句,却见陈默雷却冲他摆了摆手,说:“算了,你不用跟她解释,你说了她也不听。直接进!”说着,推开程妻的一只手,硬闯了进去。 接着,一场小闹剧出现了。只见崔红云顺势往地上一趟,嘴里不停地喊着:“都来看呀,法官打人了,真是无法无天呀!” 陈默雷像看耍猴一样,看着着躺在地上的崔红云,冷笑一声,说:“别演了,你演给谁看呀?你好好瞧瞧,这儿有观众吗?” 崔红云仔细一看,来的人的确不少,但都是法院执行局的人,她就算喊破嗓子也没人理她。于是她改换招数,捂住胸口,装出一副非常痛苦的样子,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儿,嘴里还呻吟着说:“我有病,我心脏不好,你们把我吓坏了,你们要负责。” 陈默雷根本不吃这一套,他背着手,俯视着地上的崔红云,说:“良心坏了,心脏当然就不好了。”话刚落音,就引起一阵哄笑。 这时,崔红云腾地站起来,冲着陈默雷大喊大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良心坏了?” 陈默雷不跟他斗嘴,而是笑着说:“呦,你这心脏病好的挺快嘛,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好了。” 崔红云见装病这招也不灵,转而又说:“你们私闯民宅,这是知法犯法!” “那你告诉,我们犯的是哪一条法?”陈默雷反问道。 崔红云一怔,说:“我不知道,你们是干法律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陈默雷两手一摊,说:“不巧的很,我还真不清楚。” 在两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过程中,执行干警们把程家里里外外找了一边,结果还是没能找到程建祥。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陈默雷的目光落到了小女孩身上。他注意到,这个小女孩特别乖巧,既不哭,也不闹,而是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们,似乎一点也不害怕。都说孩子的心灵是一张白纸,陈默雷想在这个小女孩身上碰碰运气,便走过去,轻声地问:“小朋友,你爸爸是叫程建祥吗?” 小女孩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此时,陈默雷没注意到,在他的身后,崔红云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生怕她说错了话。 陈默雷又问:“你爸爸在家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大大的眼珠清澈透明,让人不愿怀疑,也不忍怀疑。 这下,崔红云总算舒了口气,但小女孩接下来的举动让她措不及防,只见小女孩指着门口,说:“爸爸刚出去了。” “小妮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崔红云一听,气得抬手就要打女儿,被一名眼疾手快的法警拦住了。 陈默雷的大脑飞速运转:程建祥肯定是出门藏起来了,可我们的人却没看到他,他会藏在哪儿呢?会不会藏在哪一层的楼梯,想趁我们不备悄悄溜走呢?想到这里,他跑出门去,看了看向上向下的楼梯,只见楼梯空空荡荡。他转身冲着屋里的执行干警喊:“咱们的人还有谁还在下面?” 不知谁应了一声:“上官庭长好像在下面。” 陈默雷一听,立刻给上官云打电话。手机里传出嘟嘟的呼叫声,他急的来回踱步,似乎一秒钟也不想等。 电话一接通,陈默雷就抢着说:“上官,你还在楼下吗?在呀,那你看到有人下楼吗?……哎呀,不是晨练的老头老太太……我说的是程建祥……什么?你不认识他,那好,我马上让李济舟拍张照片传给你。 你听好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守在电梯口,如果看见程建祥出来就拦住他,我怀疑他有可能躲在别的楼层,想趁着楼下没有我们的人的时候悄悄溜走……行了,我知道你一个人拦不住,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安排两个法警下去。” 挂断电话后,他叫过来两个法警,让他们乘电梯下去,跟上官云一道守住电梯口。 这样安排以后,陈默雷还是觉得不放心,他把屋里的干警们都叫到一块,大声说:“程建祥有可能躲在其他楼层的楼梯间里。现在,大家以庭室为单位分成两队,以这一层为起点,分头沿着楼梯向上向下搜索。开始行动,快!” 大家二话不说,立刻行动起来。 执行一庭的人由李济舟带队,沿着楼梯向上搜索,执行二庭的人由梁忠信带队,沿着楼梯向下搜索,只剩下陈默雷一个人留在程建祥家。 过了不到5分钟,李济舟打来电话说,他们到了顶层18楼通往天台的楼梯间,但楼梯间的门打不开,应该是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陈默雷猜测,这很有可能就是程建祥干的,于是,他立刻联系无人机操作员,让他把无人机升到楼顶,看看程建祥在不在天台上。不一会儿工夫,无人机操作员就打过电话来说,无人机发现有个胖子躲在楼顶的一台太阳能热水器后面,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陈默雷判断,天台上的人八九不离十就是程建祥。可就在他刚进入电梯间时,无人机操作员又打来电话说,天台上那个胖子正在挥舞着把一根长竹竿企图攻击无人机,他担心无人机被打坏,便将无人机升高了。陈默雷想想,反正暂时也用不着无人机了,便让操作员将无人机着陆了。 陈默雷达到顶层楼梯间时,看到李济舟等人正冲着门外大喊,让程建祥开门。他走过去,说:“不用喊了,他要是不开门,咱们跟他耗着就是了。他没吃没喝的,我就不信他能耗得过咱们。”说完,他打电话给梁忠信,要他带着执行二庭的人还有无人机先去其他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楼梯间内的温度开始升高。 等到9点钟时,已经有干警热的额头冒汗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只听吱的一声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穿着几乎全部湿透了的背心,满头大汗地站在他们面前,用干哑的声音说:“我不躲了,你们给我点水喝吧。” 李济舟认得此人,他就是消失了大半年的程建祥。 一名法警递给程建祥一瓶纯净水,他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完了。 第九十四章 恶女拦路 程建祥是抓住了,但执行干警们想要带走他,却没那么容易。当法警押着程建祥走出单元楼门口时,遇到了崔红云死搅蛮缠式的阻拦。 “你们要干什么?我老公又没犯罪,你们凭什么抓他?”见到自己丈夫被抓,崔红云跑过来一把抱住程建祥的右腿,顺势坐在地上,像个路墩子似地挡在执行干警前面。 “你要干什么?站起来。”陈默雷指着崔红云说:“我告诉你,你不是这案子的当事人,这案子跟你没关系。你赶紧给我闪开,别挡着路!” 崔红云一点都不害怕,抛出荒谬而又强悍的逻辑:“他是我老公,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你们现在要把他抓走,怎么跟我没关系?” 正值周末,声势浩大的执行行动引来不少小区居民过来围观,在单元楼的门口围成一个大大的半圆形。 陈默雷本不想跟崔红云这种人讲理,但瞧见这么多观众捧场,便想借机出出她的丑,说不定她觉得丢人现眼就不再阻拦了。他轻笑一声,说:“好,既然你说跟你也有关系,那你男人程建祥欠了亲戚冯耀先20万,三年了一分钱都没给,这事是不是也跟你有关系?这笔钱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一起还?” 陈默雷这一招也算高明,可崔红云不仅不接招,反而向他们泼脏水:“你胡说!我自己的老公我自己知道,他根本没欠冯耀先这么多钱。是你们收了冯耀先的好处,昧着良心判了我们败诉。你们这帮子败类,我还要去纪委告你们呢!” 陈默雷一点也不意外,这种情况他见的多了,见招拆招也根本不在话下。他故意提高了嗓门,说:“你说,你丈夫没欠这么多钱,那借条是怎么来的?借条上程建祥的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崔红云使劲啐了一声:“呸,那借条是假的。你们是非不分,帮着冯耀先欺负我们,当的什么狗屁法官?” 陈默雷不禁一笑,不紧不慢地说:“你说借条是假的,那当初你们干什么去了?开庭不去应诉,也不提交答辩意见;判决书下来了,你们不上诉,也不申诉。现在倒好,你两张嘴皮子一碰,就把借条说成假的了。怎么?难不成这案子你说了算?” “我说的不算,但你们是法院的,判案子就得公正。就算我们不去开庭,你们判案子也得公正。你们判错了案子,不用我们找,你们就该自己改过来。”崔红云还是不接陈默雷的招,还是一口咬定案子判错了。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论这个,你不是说案子判错了么,你不是还说要去纪委告我们么,行,那我这就开车送你去纪委,你想告谁就告谁,行吧?走,咱们现在就走。”说着,陈默雷就去拉崔红云的胳膊。 其实,陈默雷不是真的要拉崔红云去纪委,而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围观群众这个案子没有判错,不要被崔红云的伶牙俐齿误导,同时,也让她不好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不清。 崔红云似乎猜到了陈默雷的意图,双手不仅没松,反而抱得更紧了:“你想得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想把我骗开,好把我老公带走,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眼下看来,跟崔红云讲再多的道理也是徒劳,陈默雷转头冲着身旁四名的法警命令道:“你们把这个女的拖走,别让她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在场的只有男法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犹豫,都不肯上前。陈默雷急了,吼道:“又没让你们搜身,你们怕什么?给我上,出了事我担着。” 四名法警这才上前,费了好大劲把程建祥两口子分开了。崔红云被两名法警控制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带上警车。但就在程建祥被押上警车的那一刻,她突然冲着警车大声喊:“程建祥,为了这个家,你可要挺住呀!” 挺住?陈默雷和李济舟对视一视,似乎明白了什么。 为了以防再出意外,直到拉着程建祥的警车走远了,陈默雷才让法警把她放开。他本以为这场闹剧就此结束了,但事实上,这场闹剧才刚刚开始。就在他们发动起警车,准备离开的时候,崔红云突然冲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挡在了车前头。警车往后倒,她就跑到车后,警车往前开,她又跑到警车前面,来来回回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这下,陈默雷真的生气了:“妈的,肖慧兰那种货色我都收拾的了,我还收拾不了你。”说着,便下了车,冲崔红云吼道:“你还想干嘛?给我起来,有意见通过正常渠道反应,你坐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崔红云仰着头看着陈默雷,毫不示弱:“我就坐在这儿,你不放我老公回来,我就不起来,我今天就跟你们耗上了。”说完,把头一扭,任凭陈默雷说什么都不听。 李济舟、上官云见状也下了车,两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劝了崔红云半天,也是无济于事。 陈默雷急了,命令法警过来把崔红云拖走,但拖走之后,崔红云又自己跑了回来,重新拦在车前。 难道要丢下警车离开吗?当然不行,警车两侧喷着法院两个大字呢,那可不仅仅是两个字那么简单,而是法院的颜面,如果就这么弃车走人,法院还有什么权威可言?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陈默雷不是没想过,那就是先让两名法警控制住崔红云,等警车都开走以后,法警再凭借速度甩掉崔红云。 如果放在平时,说不定陈默雷真就干了,可今天不一样,现场有六七十双眼睛盯着呢,试想一下,两名男法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被执行人的女家属追着喊着跑,这像什么话?这个笑话传出去的话,足够东州的老百姓笑上半年了。 崔红云越说越来劲,话里明显带着威胁的气味。看她那意思,如果执行干警不乖乖把她丈夫程建祥送回来,她就打算这么死磕下去了。 这下,陈默雷彻底恼怒了,他瞪大了眼睛,指着崔红云的鼻子说:“我告诉你,我们是在执行公务,你的行为已经构成妨碍司法。你要是再不走开,就把你拘留了。” 陈默雷的嗓门大,崔红云的嗓门更大:“拘留就拘留,你以为我怕你呀。” 陈默雷气得手发抖:“好,这可是你说的。”他扭头对身后的两名法警命令道:“你们两个,把她带上警车,回去给她办拘留手续。” 两名法警稍一犹豫,还是决定执行命令。但就在法警走到崔红云跟前时,崔红云突然往地上一躺,哭天抢地般喊起来:“你们把我抓走了,谁管我的女儿呀?我可怜的小女儿呀,她才5岁呀,爸妈都不在身边,她可怎么办呀……” 崔红云这么一来,弄得两名法警不知所措,都转头看着陈默雷。 “你们怕什么?她没有公公婆婆、亲爹亲妈吗?把她拘留了,孩子回头叫老人来照顾。”陈默雷话刚说完,就被李济舟和上官云合力拽到十几米远的一棵法桐树下。拉走陈默雷之前,上官云还不忘用眼神示意两名法警先别动手。 “你们俩到底想干什么?”陈默雷正在气头上,冲着他俩说话也没好气:“你看看崔红云那副德行,今天要是由着她这么胡闹,咱们法院以后还有什么权威?老百姓以后会怎么看咱们法院?你俩心里都清楚,执行工作本来就难干,要是今天咱们让步了,明天就会有人跟着她学,那咱们以后的执行工作就难上加难了! 今天你俩谁也别劝我,我今天是吃秤砣铁了心了,我非把她司法拘留了不可。我不但要拘留她,我还要找电视台曝光她,让东州的老百姓好好看看她那副嘴脸!” “陈局,你先消消气。”上官云压着声音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事儿不是这么个事儿。你也看到了,崔红云毕竟带着孩子呢。要真把她拘留了,你就不怕有人说咱们滥用职权吗?” “怎么就成滥用职权了?”陈默雷瞪着眼睛,看着上官云:“她是带着孩子,可孩子都5岁了,又用不着她哺乳,怎么就不能拘留了?咱们依法办事,怕什么闲话?” 上官云当然知道,陈默雷一旦倔起来,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但她还是劝陈默雷说:“陈局,我知道你有你的考虑,但我还是想请你再等等。我想再去劝劝崔红云,我们都是女人,或许我能劝得动她。” 陈默雷一摆手,说:“女人也分讲理的和不讲理的,她就是不讲理的那种。你刚才都劝了她半天了,哪句话她听进去了?现在你还想再去劝她,你觉得有用吗?” 上官云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声,说:“我知道希望不大,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再试一次。”说完,她便朝崔红云走了过去,也不管陈默雷同不同意。 “你给我回来!”陈默雷刚想把上官云叫回来,却又被李济舟拉住了。他瞪着李济舟,问:“你拉我干什么?” 李济舟擎着手机,压着声音说:“陈局,电话,秦院长的电话。” 陈默雷这才想起来,刚才是李济舟和上官云把他拉过来的,但劝他的却只有上官云一个。不用想,肯定是李济舟见上官云劝不动他,便把这边的情况向秦怀远做了电话汇报,把院长搬了出来。 院长的电话当然不能不接。陈默雷瞪了李济舟一眼,轻声骂了一句:“你个叛徒”。接过电话,陈默雷努力控制着情绪:“秦院长,有什么指示吗?” “默雷,你那边的情况我大体了解了,你先消消气。”电话里,只听秦怀远平心静气地说:“你刚才说李济舟是叛徒,我听见了。要我说,你不但不该埋怨他,反而该感谢他,要不是他给我打了这个电话,你可能要摊上大麻烦了。 有句话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程建祥夫妻俩都是这种货色,我怕他们两边的老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要真把崔红云也拘留了,到时候两边的老人都来法院要人,怎么办?他们如果再到处上访,怎么办?整天对付他们,你们的正事还干不干了?” 陈默雷仔细想想,秦怀远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便不再那么固执了:“那你说该怎么办?那个崔红云可一直赖着呢,难不成我们丢下警车走人?” “你是气糊涂了吧?”秦怀远用略带教训的口吻说:“司法处罚又不是只有一种,你就光知道司法拘留吗?老赖最疼的什么?是钱!这点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对呀!钱才是老赖的“七寸”,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陈默雷这才如梦初醒:“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等一下。”秦怀远又提醒陈默雷说:“那个崔红云,先吓唬吓唬她再说。她要是不再拦你们了,教育批评一下就行了。老百姓挣钱也不容易,咱们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吧。” 把手机还给李济舟后,陈默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跟他道歉道谢了。 然后,陈默雷走回到崔红云跟前,一脸严肃对她说:“崔红云,你给我听好了,考虑到你孩子需要照顾,我们就先不拘留你了。但我先把话说在头里,你要再拦着警车,我们可不会客气,我们会对你进行罚款。 我先跟你说清楚,个人妨碍司法的,最高可以处5万元的罚款。像你这么严重的情节,处罚的话,肯定轻不了,恐怕至少也得5000。如果到时候你不交的话,我们可以直接从你账户里扣划。话我已经跟你说明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可要考虑清楚。” 说完,他又话里有话地补充道:“我再说明一点,罚款可没有年龄限制,谁妨碍司法我们就可以罚谁,老人也不例外!” 崔红云明白陈默雷最后这句话的意思,陈默雷是在警告她,别想着拿老人来妨碍司法,否则,一样会让你肉疼。 秦怀远的办法多多少少带有一点赌的成分,但不得不说,他这回押中了:崔红云爱财如命,也精于算计。陈默雷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已经彻底明白了,他们好不容易逮到程建祥,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如果她再继续拦着警车,不但救不回丈夫,还会搭上5000元的罚款,那就太不合算了。 崔红云终于安静了,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看着警车缓缓地启动,然后离开,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第九十五章 拘留收场 陈默雷等人返回法院时,已经将近11点钟了。半个小时后,梁忠信等人也返回法院。大概是受了坏运气的传染,今天的战果很不理想:执行一庭只带回来一个程建祥,而执行二庭带着无人机忙活了半天,也只带回来一个被执行人。 梁忠信下了车,就去向陈默雷汇报情况。 与其说是汇报,倒不如说是发牢骚: 按照行动方案,梁忠信带着执行二庭的人离开金阳小区后,便去了剩余的6个被执行人家,他本想怎么也能堵到一两个,结果全都扑了空。就这一个被执行人,还是他觉得脸上挂不住,带队跑到离城30里远的唐庙镇小田村抓来的。 提起这个小田村,梁忠信就一肚子气。这个村子共有8个拖欠信用社贷款的被执行人,宅子建的都挺气派,可就是欠钱不还。更可气的是,他们跟防贼似的防着执行干警,天天都锁着大门,让人搞不清家里到底有没有人。 法警也曾经试着搭梯子翻墙进去,但他们的院墙实在太高了,搭上梯子也够不着墙头。其中有3户人家还在大门口装了监控探头,似乎就是专门用来对付执行干警的。 梁忠信抓到的这个被执行人就是其中的一个。 当时,无人机空中侦查到被执行人在家,梁忠信料想叫不开被执行人的大门,就带人躲在附近的胡同里。这么等了半个小时,等到被执行人的老婆孩子赶集回家,法警突然冲出来,打了被执行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把人给抓住了。 梁忠信虽然擅自做主改变了行动方案,但也并无不妥,陈默雷自然也不会怪他。 听完汇报后,陈默雷说:“我记得,小田村好像是种菜的吧。” “对,绝大多数村民都是种菜的。”梁忠信说:“那8个被执行人也是菜农。” “你们没去村里贴过执行公告吗?”陈默雷问。 “贴过,但没什么用!”梁忠信唉声叹气地说:“我们前脚贴上执行公告,他们后脚用刀片给刮了。后来他们学精了,不用刀片刮了,直接找张广告贴上,就把执行公告给盖住了。就这么着,执行公告对他们来说,几乎成了一张废纸,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陈默雷叹了口气,说:“看来,这个村的被执行人的确不好对付呀。”说完,他突然眼睛一亮,说:“唉,对了,咱们可以找田小伍帮忙呀,他可是溜门撬锁的行家,就农村的那种锁,肯定难不倒他。” “这个我问过了,可他不肯去。”梁忠信皱着眉头,说:“田小伍说,他就是小田村的,乡里乡亲的,不好把关系闹僵了。我也联系过开锁公司,可他们一听是去小田村,没有一个愿意来的。” 陈默雷不禁笑了一声,说:“这个田小伍,这回他倒是不上赶着了。” 梁忠信继续说:“还有个情况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小田村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8个被执行人不都是菜农么,我就想去菜棚里找人。可你猜怎么着,我们跟村民打听这8个人的菜棚在哪儿,他们竟然说不清楚,有的还说自己是来串亲戚的。你说,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串的哪门子亲戚?” 听到菜棚两个字,陈默雷突然有了灵感,他对梁忠信说:“我记得,小田村的村南头有个自发形成的蔬菜收购市场,好像是在村南丁字路口的位置,每到蔬菜上市的时候,菜贩子就会去那里收菜。 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看看那个市场最近哪几天开张,到时候可以去蹲点,碰碰运气。如果人手实在不够的话,就联系一下信用社,让他们也出点人手。我想,那些被执行人总不至于让蔬菜烂在大棚里吧。 当然,这么做肯定会很辛苦,但总比挨个蹲点要强的多。如果挨个蹲点的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人,况且咱们也没那么多工夫。毕竟,咱们还有别的案子要办呢。” 梁忠信很痛快地说:“行,蹲点的事回头我就安排。不过有句话我说在头里,到时候不管能不能抓到人,参与蹲点行动的人都要放假两天。执行干警也是肉体凡胎,如果连续这么折腾,还不让休息的话,我真怕大家伙身体会吃不消。” 陈默雷非常理解梁忠信,说:“这个你放心,到时候我去秦院长说一声,我想他会同意的。” 梁忠信的话说完了,便要离开,但他刚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转过身来问:“陈局,我们去蔬菜收购市场蹲点的时候,要不要顺带着在那儿贴几张执行公告呀?” 陈默雷想了想,说:“算了,暂时先不要贴了。收菜都是当场结算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些菜贩子只会关心他收的菜,不会关心卖给他菜的人是谁。相反,如果在那儿贴执行公告的话,那几个被执行人反倒有可能不去了,他们可以找亲戚朋友替他们去买菜,那样的话,蹲点也就白蹲了。” 梁忠信点了点头说:“也对,那就先不贴了。”说完,他便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影走了。 今天的行动成果让陈默雷心里很不是滋味,联想到近期的执行工作情况,陈默雷不由地愁上心头:虽然执行工作有了一些进展,但执行难的现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扭转。旧的案子还没清完,新的案子还在不断增加。照这样下去,要基本解决执行难的目标,恐怕就遥遥无期了。 陈默雷正暗自发愁的时候,闫好秋的电话打了过来,说老同学好久不见了,约他晚上一块吃饭。东州的饭局历来都是无酒不成席。陈默雷想着正好可以借酒浇愁,也没问还有谁参加,便一口答应了。 再说李济舟这边。他把程建祥带到执行室后,就一直在做程建祥的工作,可无论他说什么,程建祥都只有一个态度——哭穷。他说,他欠了一屁股债,在外地躲债已经大半年了,一直都是靠着他老婆每月转给他的500块钱生活。现在他浑身上下加上手机里的钱,总共也就500多块,不信的话,可以搜他的口袋,看他的手机。 程建祥的话倒也不能说全是假的。他涉及到的共有5起案子,跟冯耀先的这起案件是民间借贷纠纷,另外4起是合同纠纷案,是他在乡镇开化工厂时进购原料拖欠的货款。 两年前,他的化工厂因为污染环境被环保局责令停产整顿,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暗地里却偷偷地开了工,结果被环保局罚了30万元。这笔罚款让他的资金链一下子断裂了,他不仅工厂开不下去了,还欠了上百万的违约金。 因为他不仅是工厂老板,还是购货合同的保证人,债权人便把他和化工厂一块起诉了。不过,债权人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化工厂的厂房是租的,不能执行;生产设备早已经过时了,如果不污染环境,就没有利润可言,就相当于一堆破铜烂铁。 债权人也想过保全程建祥在金阳小区的房产,结果一查,那套房产登记在他岳父的名下。 至于这起民间借贷案,判决书上只是说,两年前程建祥向冯耀先借款20万元,用于厂内生产设备的环保技术改造,双方约定的利率为银行贷款利率的四倍。至于这笔借款是否真的用于环保技术改造,那就不得而知了。 根据冯耀先的说法,程建祥实际上是偷偷拿着这笔钱去赌博了,大概是想通过赌博一夜暴富,然后东山再起。 当然,这只是冯耀先的说法,程建祥是不会承认的,否则他将面临被治安拘留的处罚,那样的话,找他的就不仅仅是法院执行局了。 李济舟也问了程建祥这个问题。程建祥说,当时他因为凑不够30万元的罚款,才打着环保技术改造的名义向冯耀先借的款,如果他实事求是地说借这笔钱就是为了交罚款,那样的话,钱肯定是借不出来的。 对于程建祥的这番说法,李济舟当然不会相信:如果程建祥真的沦落到这个地步,那就没有必要出去躲债了,因为债主就算天天上门也要不到钱;如果有债主暴力逼债,程建祥完全可以报警。 这么想来,反倒是程建祥的外出躲债让人觉得可疑:程建祥都已经债务缠身了,还惦记着交环保局的罚款,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梁忠信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目前,已经查明的被执行人的财产只有一套农村住房和一个菜棚,这两项财产的处置难度都相当大:按照法律法律规定,农村住房是可以拍卖,但只能由同村的村民竞拍,碍于乡里乡亲的情面,恐怕没有哪个村民愿意参与竞拍;菜棚倒是可以转给村外的人,但如果被执行人动不动就来闹事,菜棚肯定也种不下去,所以将菜棚变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被执行人说,他不是不还钱,而是手头确实没钱。这话梁忠信才不会相信:被执行人种了这么多年的大棚蔬菜,怎么可能没有积蓄?难道那么气派的房子是凭空变出来的? 目前来看,想要这两名被执行人还钱是不可能了,只能把他俩一起送进拘留所。 忙了大半天,出动了执行局的一半人马,还动用了公安机关的无人机,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执行干警们多多少少有些接受不了。但现实摆在面前,不接受也得接受。 第九十六章 因宴生祸 送拘两名被执行人的警车出发时,已经是下午3点半了。陈默雷有些犯困,便回家睡觉去了。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太累,他回到家后,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下午6点半,陈默雷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了,是闫好秋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在路上了,是走着去的。陈默雷明白,他这位老同学之所以走着去,就是为了喝酒,而且是打算敞开了喝。 陈默雷虽然睡意未消,但已经答应了的事,他从不食言。他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好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便出了门。 小区门口附近有个公共自行车租赁点。陈默雷用手机扫了一辆公共自行车,骑着车子一路穿街过巷,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闫好秋所说的地方——“老味道”酒楼。 酒楼位于美食街西头,规模不大却颇为雅致,古式的建筑亮起霓虹灯管,让酒楼既有古风古韵,又有带有现代气息。 闫好秋正坐在酒楼大堂的一张沙发上玩手机打发时间。见到陈默雷进来,指着大堂墙上的挂钟,像老师批评迟到的学生一样,说:“你怎么才来呀?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陈默雷开玩笑地抱怨说:“还说呢,你这是找了个什么地方?手机地图上都没有,我还是一路打听着才找过来的。” “这酒楼是新开张的,手机地图上没有也正常,不过,听说味道很不错。”闫好秋站起身来,说:“走吧,咱们去二楼包间,菜我都订好了。” 陈默雷顺嘴问了一句:“除了咱俩,还有别人吗?” “还有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待会儿介绍给你认识。”闫好秋简单地回了一句,然后,引着陈默雷上了二楼的一个小包间。进到包间,陈默雷看见一个40岁左右的男子,正用酒起子开着一瓶葡萄酒,想必就是闫好秋说的那个老师。 那老师见到陈默雷,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主动上前跟陈默雷握手:“您就是陈局长吧?您好,您好,久仰大名。早就想认识您了,可惜一直没机会。” “我是陈默雷。您怎么称呼?”陈默雷礼节性地问道。 “我来介绍一下。”闫好秋说:“这是我们一中的钱伯均钱老师,也是高三的班主任。今年他们班的高考升学率最高,按照一中的惯例,我要请他吃顿饭表示祝贺,可他总推说没空。这回,我说是请你吃饭,问他愿不愿意一块来。他一听我请的是你陈大局长,立刻就答应了,说是对你仰慕已久,想借这个机会跟你认识一下。所以,我就顺便把他带来了。” 陈默雷斜着眼睛看着闫好秋,开玩笑地说:“顺便带过来,顺便再帮你结账吧?” 闫好秋白了陈默雷一眼,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只进不出的貔貅吗?告诉你,这顿饭可是我个人掏的腰包,酒也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不过呢,这瓶葡萄酒可是钱老师特意带来的。”他指了指桌上那瓶尚未完全开启的葡萄酒,说:“默雷,你今天可是沾我的光了。这酒可是好酒,是正宗的法国波尔多出产的干红……唉,咱们都别傻站着了,都坐下吧。”说着,招呼陈默雷和钱伯均落座。 菜还没上,三人聊着天打发时间。聊了几句,闫好秋对钱伯均说:“对了,你不是说,有关于民间借贷的法律问题要请教陈局长么。他酒量有限,趁着他还没喝,赶紧问。” “民间借贷?”陈默雷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位钱老师:“凭你们的收入水平,也需要向别人借钱吗?” “不不,不是我。”钱伯均说:“我是帮一个亲戚打听的。法律方面的问题,我也不懂,只好请教你们专业人士了。” “噢,是这样。”陈默雷点了点头,说:“专业人士不敢当,但一般的法律问题还难不倒我。你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就先谢谢陈局长了。”钱伯均说:“我一个亲戚跟人借了一笔钱,借钱的时候被预先扣了利息。我在网上查过这方面的问题,网上说,法律有规定,如果放贷的一方预先扣除利息,应该按照实际的借款数额计算利息。我想问问,法律上是不是有这个规定,这种情况又该怎么证明?” “合同法上是有这条规定,不过这种情况现在可不好证明呀。”谈起这个问题,陈默雷微微皱着眉头,说:“现在的放贷户比以前更专业了,怎么规避法律,他们研究的头头是道,几乎不会给你留下任何证据。 谷少康这个人你应该听说过吧,据说他放贷就是这样。你比如说,有人跟他借款100万,约定的利息是10万,他会通过银行向对方转账100万,然后要求对方拿出10万来给他,或者是在转账之前先要求对方给他10万。这样以来,实际的借款数额是90万,可借条上却白纸黑字地写着100万,而且他手里还有100万的银行转账凭证。 像这种情况,对方基本上拿不出任何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最后往往也只能吃哑巴亏。” 钱伯均听了,不由得感慨说:“这世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呀!” 这时,一名女服务员端了一盘糖醋鱼进来。闫好秋一共点了5样菜,除了这道糖醋鱼,其他4样都是家常菜,服务员很快就上齐了。 三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喝酒。陈默雷素来对酒没什么研究,也没品出这瓶葡萄酒有多好喝,只觉得天底下的葡萄酒差不多都一个味。葡萄酒喝完了,闫好秋又拿出自己带的白酒。陈默雷喝了五六杯,就喝醉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侯,他已经躺在自己家卧室里了。还好昨晚妻子在学校值班没有回来,否则这顿骂他恐怕是免不了的。 陈默雷刚穿好衣服,闫好秋的电话就打来了,他这才知道昨晚是闫好秋把他送回来的。 越是熟悉的人,陈默雷越是不客气。他开玩笑地问闫好秋:“我昨天晚上没出什么洋相吧?” 闫好秋说:“没有,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喝醉了就不省人事了。唉,对了,昨天晚上钱老师没好意思说,他亲戚那个案子已经到执行程序了,他不好意思跟你开口,就托我跟你带句话,能帮得上就帮一把。不过先说好了,我可不是让你干违法的事,而是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帮忙。万一你进去了,到时候可别赖我。” 陈默雷说:“这个不用你提醒,我心里有数。他那个亲戚叫什么名字?我先看看案情再说。” “叫啥名来着?”闫好秋想了半天,说:“哎呀,你瞧我这记性,过了一晚上就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好像是姓程。” 陈默雷一听姓程,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程建祥吧?” “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还是你记性好。”闫好秋说。 陈默雷一听这个名字,立刻跟闫好秋急了:“老同学呀,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害我?” “害你?”闫好秋一愣:“这话怎么说的?”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以后再跟你这个二百五解释吧。”说完,陈默雷便挂断了电话,搞得闫好秋一头雾水。 到了法院之后,陈默雷便直接去了院长办公室,这是他在上班路上提前跟秦怀远说好了的。还没到上班时间,他也不管什么礼节,直接推门进去。 秦怀远正拖着鼠标查看办公系统的邮件。见陈默雷进来,他把鼠标一丢,冲着陈默雷说:“你小子发什么神经?我开着车你给我打电话,你这是盼着我出个事故呀?” 如果是平时,陈默雷也许要跟秦怀远斗几句嘴,但这回他已经没这个心思了。他一屁股坐在秦怀远对面的椅子上,说:“你没出事故,是我出事故了!” 陈默雷把昨晚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秦怀远听完,立刻理顺出了重点:“你是说,那个钱老师有可能是程建祥的代理人,而你一不小心接受了当事人的代理人的请吃?” 陈默雷耷拉着脑袋,说:“你当然知道我是一不小心,可这话别人会信吗?万一昨晚那顿饭被人拍了照或录了像,只要随便添点油加点醋,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至于吧?”秦怀远不以为然地说:“你和一中的闫好秋校长是高中同学,那个钱老师又是一中的老师,他就算不看你的面子,也得看闫好秋的面子吧。我猜,他应该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这事能指望着猜吗?”陈默雷一脸担忧地说:“谁知道那个钱老师到底是哪头的?他如果是程建祥那头的还好说,至少他不会把这事传出去,因为那样对程建祥没有任何好处。可如果他是冯耀先那头的呢?就算他不是跟冯耀先合伙预谋的,也难保他不是被冯耀先给利用了。如果这是冯耀先布的局,如果冯耀先提前在包间里安了针孔摄像头,那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又会闹出一次舆情风波。” 秦怀远想想,陈默雷的担心也不是道理,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默雷一脸丧气地说:“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用得着找你呀?” “你先别急,让我想想。”秦怀远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问:“你们喝的那瓶葡萄酒值多少钱?” 陈默雷皱着眉头,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懂葡萄酒。唉,你平时不是也喝葡萄酒么,你估计值多少钱?” 秦怀远说:“我是喝葡萄酒,但我喝的是国产,进口的我可喝不起,没法给你估价。” “那我还是打电话问闫好秋吧。他老婆在外贸公司工作,每次出国都带回几瓶葡萄酒。他耳濡目染的,也许会知道。”说着,陈默雷便给闫好秋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闫好秋一听,陈默雷还是为了昨天的事,说:“不就一瓶酒吗?钱老师又没求你干违法的事,你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再说那酒又不是你一个人喝的。我觉得吧,这事没什么大不了……” “行了,你先别发表高见了。”没等闫好秋说完,陈默雷便打断了他:“你直接告诉我,你知不知道那酒值多少钱。” “那酒我以前喝过,我记得一瓶好像是6000元左右。”说完,闫好秋转而开始安慰陈默雷:“你不会是怕被纪委调查吧?你放心,如果你因为这件事被调查,我一定站出来替你作证,到时候我拉着钱老师一块去……” 陈默雷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便索性挂断了电话。再看秦怀远,只见秦怀远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秦怀远和陈默雷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事一旦传到网上,再配上照片或者录像的话,即便纪委介入并做出正式的调查结论,届时恐怕也未必有人肯相信,到头来不仅不能证明陈默雷的清白,反而有可能使舆情愈演愈烈,甚至可能连带着将舆情的祸水引向纪委。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陈默雷才开口说:“你看,这事要不要跟杜清明说一声?” 秦怀远点了点头:“也好,他是纪检组长,还是跟他说一声的好。他从事纪检工作五六年了,在处理这种事情上,应该比我们有经验。这样吧,你先写份情况说明,交给清明,看看他是什么意见再说。” 陈默雷把头转向窗外,无奈地叹了一声:“目前看来,也只能先这样了。” 第九十七章 化险为夷 回到办公室后,陈默雷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了份详细的情况说明,自己仔细检查了三遍,觉得没问题了,才拿去交给纪检组长杜清明。 杜清明看完陈默雷的情况说明后,皱着眉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陈默雷问:“这事要不要提前跟纪委方面汇报一下,以防出现情况陷入被动?” 杜清明摇着头说:“我觉得不妥。你想,照你说的这种情况,根本算不上违纪,而且最关键的,你又不是程建祥案件的承办人,就这么报到纪委去,算怎么回事呢?可话又说回来,李济舟是程建祥案件的承办人,你又是李济舟的直接领导,这种上下级关系很容易让人对昨晚的事产生误解。你说,如果把这件事报到纪委,纪委是受理还是不受理呢?这不是相当于给纪委出难题吗?” 陈默雷想想也是,这么报到纪委的确不太妥当。他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那,你能不能私下跟纪委方面打听一下,看这事怎么处理好。防患于未然嘛。” 杜清明想了想,说:“这倒也是个办法。那好,我先私底下问问,尽快给你答复。” 当天下午,杜清明便有了回音。他说,他私下问了纪委执法监察室的副主任方树坤,方树坤给出了个“礼尚往来”的主意,也就是用同等价值的东西回赠给钱老师。不过,方树坤特别说了一句,这只是他的个人建议,不代表组织意见。 “同等价值?”陈默雷问:“你说的是同等价值,是指我喝进肚子里的价值,还是那一整瓶酒的价值?” 杜清明琢磨了一下,说:“默雷,这回你恐怕得吃点亏了。” 杜清明没有明说,但陈默雷明白这话的意思。他一脸不乐意地说:“那他妈是吃点儿亏吗?那瓶酒可是三个人喝的,凭什么算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我要是照着那瓶酒的价值,回赠给那个钱老师6000块钱的东西,那我岂不成冤大头了?我告诉你,这钱我不出,这事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反正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杜清明说:“我也只是传达方树坤的个人意见,至于接不接受,最后还得看你。不过,我还是劝你再考虑考虑。” 陈默雷只说了句“知道了”,便离开了。这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定:他也想维护自己和单位的名声,提前把事情处理好,免得酿成舆情事件,但一想到要从自己腰包里掏这么多钱,又心疼的不得了。 次日上午,陈默雷接到一个快递电话,要他到大门口取件。陈默雷没记得自己最近有网购,也没记得有哪个案件当事人说要寄书面材料过来,便生出一丝警觉,问是什么快递。快递员说是一本书,其他的自己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在好奇心的催动下,陈默雷下楼去取了快递。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是戴着执法记录仪取的件。 回到办公室,陈默雷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快递,发现里面是一本法国作家雨果的《悲惨世界》,不过包装的质量一般,像是盗版的地摊货。再一看,书页之间有条微小的缝隙,应该夹了什么东西。 陈默雷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慢慢打开书页,发现里面夹的是两张照片,一张照片是他、闫好秋和钱伯均前天晚上在老味道酒楼包间里吃饭的画面,另一张照片是那瓶法国波尔多葡萄酒的特写。 陈默雷当然知道此时有人寄给他这两张照片是何用意,至于是谁寄的,他大概也能猜得到,但这两张照片是哪儿来的呢?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当晚那个女服务员两次进包间送菜的时候,好像都是一只手端盛菜的木托盘,一只手拿着手机。当时,他们三个只顾说话聊天,都没在意这个细节。现在想想,这两张照片应该是那个女服务员借进包间送菜的机会偷拍的。 陈默雷再次把目光投到那本《悲惨世界》上:寄件人之所以选择一本地摊货,应该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不想留下任何线索和把柄,因为买正版书,要到正规书店,而正规书店大都装有监控摄像头,那样就有可能暴露自己。同样的道理,寄件人的信息想必也是假的,如果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肯定查了也是白查。 目前,最有可能在那个女服务员身上找到线索,从她的嘴里,应该能问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想到这里,陈默雷立刻联系闫好秋赶往老味道饭店,但他到了那里,却发现自己晚了一步:酒楼老板说,那个女服务员是两个月前招聘的,本来干的好好的,结果昨天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突然不来上班了。至于她的个人信息,老板说,因为还没跟她签合同,也就没多问,只知道她姓吴,是从齐江市来的。 齐江市有13个县级行政区域,800多万人口,吴姓在齐江又是个大姓,每个县级区域都有。仅凭这点信息,要想找出那个女服务员,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难。所以说,这条线索就算是彻底断了。 出了老味道酒楼,陈默雷直言不讳地问闫好秋:“好秋,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学校那个钱伯均老师可靠吗?他不会是跟人商议好了,故意给我下套吧?” “绝对不可能。”闫好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别的老师我不敢说,但钱老师这个人我敢打保票。他要是真敢这么干,不仅法律饶不了他,我也饶不了他,我们学校可是有师德规范的。” 陈默雷姑且相信闫好秋的话:“但愿你是对的。” 跟闫好秋分别后,陈默雷回到了单位办公室。他再次翻出那本《悲惨世界》,一边随手翻看,一边思绪乱飞:寄件人为什么要给我送这本书呢?是在威胁我吗?他是不是想告诉我,如果我不能遂他的愿,他就会用这两张照片让我获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翻着翻着,陈默雷突然发现封面的扉页上写了一行铅笔字:尊敬的陈局长,请您帮助申请执行人冯耀先在十日内收回债权,否则,照片将被公布到互联网上。没有落款,字体写的工工整整,显然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和书写习惯。 下午一上班,陈默雷拿着书和照片去了院长办公室,往秦怀远的桌子上一摆,愤愤地说:“你看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到底是被人设计了,而且还证据确凿,怎么辩解都说不清楚!” 秦怀远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没有表明态度,而是说:“我知道了。你下午下班之后先别走,在办公室等我电话。”没等陈默雷把嘴张开,他又说:“什么都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陈默雷见秦怀远不肯说,只好作罢。 自从见到这两张照片,陈默雷就一直焦虑不安,整个下午都没心思工作,即使看书也静不下心来。等到下午5点50分,还有10分钟就要下班了,秦怀远还没打来电话,他更加焦虑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 一刻钟后,秦怀远的电话终于打来了,要陈默雷把车开到地下车库等他,他很快就到。 陈默雷虽然搞不懂秦怀远要干什么,但出于发自内心的信任,还是照做了。这个时候,下班的已经下班,加班的还在加班,地下车库里一片冷冷清清。 大约5分钟后,秦怀远的车从入口缓缓驶入,停在陈默雷跟前。 陈默雷给秦怀远拉开车门,有些好奇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秦怀远没有回答,他下了车,打开后备箱,说:“方树坤那个‘礼尚往来’的意见,清明已经告诉我了。我想,这些东西应该抵得上钱老师的那瓶波尔多葡萄酒了。” 陈默雷走过来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里面摆了四箱精装的齐江特曲,虽然包装已经有些陈旧,但都是没开封的。他忍不住问:“你哪儿来的这些好酒?这些酒可有些年头了,市面上可不好卖。你不会是想拿这些酒帮我抵钱老师的债吧?那你可太亏了!” “倒也说不上亏不亏。”秦怀远说:“这是我以前在渤海中院的时候,每年春节发的福利。我一向不怎么喝白酒,这些酒就攒到现在了。现在,它们也算派上用场了。” 早在去年杨乐被诬陷一事,陈默雷就知道了这四箱齐江特曲的价值,用这四箱酒抵钱伯均的那瓶红葡萄酒,可以说绰绰有余。 上大学的时候,陈默雷就从不跟秦怀远客气,有了这四箱白酒,眼前这道难关就算能过去了,他心里悬着的那颗石头也算落地了。这时,他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哎呀,中院就是阔气,那个时候竟然发这么高档的酒!你知道我们那时候发的什么酒吗?都是他妈的勾兑酒。我是喝一回头疼一回,可我又不舍得浪费了,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喝了。” “行了,少贫嘴了,赶紧搬吧。”秦怀远打断陈默雷的话,催促说:“要是让人看见了,以为是法院院长给执行局长送礼。你说,咱俩怎么解释?” “噢,这就搬。”说着,陈默雷开始把酒往自己车上搬。搬完之后,笑嘻嘻地说:“学长,你看,你把这些酒送给我,虽说是废物利用,但也帮了我的大忙。要不今晚赏个脸,我请你吃个饭吧。” 秦怀远瞥了陈默雷一眼:“不会又是去吃自助餐吧?” “我有那么不看事吗?走,这回咱们去紫云阁大酒店。”说着,陈默雷就拉着秦怀远往外走。 秦怀远知道陈默雷这是过意不去,请个客心里才会好受点,便没有推辞。 出了法院,两人各自扫了一辆公共自行车,直奔紫云阁大酒店而去。 席间,陈默雷十句话有五句话是抱怨现在的法官不好干,就连跟高中同学吃个饭都能掉进陷阱里。秦怀远则不住地安慰他开导他。 次日一大早,陈默雷便拉着刘明浩,由闫好秋领着去了钱伯均家。 在明白陈默雷的来意后,钱伯均说什么也不肯收。 他说,都是他不好:前天中午程建祥的老婆崔红云找到他,问他认不认识法院的人,想找人催办他的案子。说实话,他本不想掺和这事,但毕竟是挺近的亲戚,他碍于情面就姑且答应了,而且,他也的确认识两个法院的人,虽说不是很熟,但问个情况捎个话总还是可以的,就算最后事没办成,也算有个交代。 下午,就在他准备打电话的时候,校长闫好秋过来了,说今晚要请他吃饭,顺便还请了他的老同学、法院的执行局长陈默雷。他一听这倒是个机会,便欣然接受了。他把这事告诉崔红云后,崔红云接着就给他送来了一瓶波尔多葡萄酒,说有事求人不能光动嘴,怎么也要带点东西。他也是这个意思,晚上便带着那瓶葡萄酒去了,可他没想到,他和那瓶葡萄酒的出现,竟把陈默雷给害了。 钱伯均说,这事怎么说他也有错,如果不是他,陈默雷也不会面临这种处境,现在他怎么还好意思收下这四箱齐江特曲呢。 就这样,陈默雷解释了半天,钱伯均死活不肯收。最后,闫好秋急了,以校长的身份给钱伯均下了命令,钱伯均这才答应收下。 在这期间,陈默雷还特意安排刘明浩录像取证,搞得钱伯均尴尬不已。 第九十八章 二次拘留 说心里话,陈默雷真想把冯耀先揪出来,痛痛快快地骂他一顿,可他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就算钱伯均肯跟冯耀先当面对质,想必冯耀先也不会承认。不过,有一点倒是让人觉得奇怪,冯耀先是债权人一方,明明可以有话直说,有问题正常反映,可他为什么偏要来这么一手呢? 这天上午,执行局中层会议刚结束,李济舟便抢到陈默雷跟前,问:“陈局,你现在有空吗?” 陈默雷看了看表,说:“我最多只能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一会儿我还要参加院党组的民主生活会。” 李济舟说时间够用了,陈默雷便带他去了自己办公室。 李济舟一脸发愁的样子,说:“还是冯耀先和程建祥那个案子。再过两天,程建祥就要从拘留所里出来了。3天前,我去拘留所问过程建祥,但关了整整10天,他还是没有履行义务的意思。 陈局,你也知道,司法拘留并不是对所有的被执行人都管用。而且,咱们这次抓住了程建祥,下次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这眼看程建祥就要出来了,咱们又不能接着以拒不履行法律义务的理由再次拘留他,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呀?” 陈默雷因为程建祥一案受了窝囊气,他觉得这件事不光彩,所以,除了秦怀远和杜清明,院里的其他人他都没告诉。自然,李济舟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不过,陈默雷不提这件事,不代表他是圣人,更何况这件事才刚过去不久,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在这个时候,陈默雷根本不想帮助冯耀先,他甚至鄙视这个人。 但是,在下属面前,他还是要有个领导的样子。他翻了翻案卷,说:“这件案子还真不好办呀,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这样吧,等召开案件讨论会的时候,你把这个案子提出来,大家一块研究一下。” 李济舟只道是陈默雷真的没有办法,没有多想,便离开了。 上午11点30分,院党组民主生活会在开了一个多小时候,总算开完了。秦怀远见陈默雷不在状态,特意把他留下,关切地问:“我看你最近状态不如以前了,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要不要休息两天?” “不需要,我身体好得很。”陈默雷随口回了一句。 秦怀远听得出来,陈默雷的回答多少有些个人情绪,他又问:“你心里不会还记着那件事吧?” “你说的是哪件事?”陈默雷问。 秦怀远把脸一拉,说:“这儿又没有第三个人,你跟我装什么糊涂?我说的是哪件事,你会不知道?” 陈默雷当然知道,秦怀远说的是他去赴闫好秋的宴结果被人设计一事。他头也不抬地说:“记得怎么了?我又不是圣人!” 秦怀远坐到陈默雷跟前,叹了一声,说:“是呀,你不是圣人,我也不是圣人,咱们大家都是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人。我也知道,在咱们这个大家庭里,受累最多的是执行干警,受委屈最多的也是执行干警。 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总会有些申请执行人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说到底,还不是让案子给急的么。他们但凡能想到别的办法,谁还会用这些损招?也许我这么说,你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但将心比心,咱们也要体会一下申请执行人的难处。 还是那句话,他们不是法官,你不能要求他们做人做事都有跟法官一样的思维。我这些话,你好好想想吧。”秦怀远拍了拍陈默雷的肩膀,起身走了。 回到办公室,陈默雷背靠在座椅上,细细琢磨秦怀远的话。想着想着,他渐渐想通了:任何经济活动都会有风险,这话说是这么说,可真等到风险落在了头上,又有谁愿意承担风险呢?如果所有当事人的思维都像法官一样,那这世上就没有案子了,那还要法院和法官干什么?自己实在犯不着为这种事生气。要是整天生这种气,恐怕早晚得把自己给活活气死。 下午一上班,李济舟就接到了陈默雷的电话,让他带着程建祥的案卷过去一趟。李济舟猜测,可能陈默雷想到什么办法了,立刻抱着卷宗过去了。但他在陈默雷斜对面坐了好一会儿,只是看着陈默雷在不停地翻阅案件,还时不时地皱眉头,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 大约一刻钟后,陈默雷才放下案卷,问:“程建祥的老婆崔红云是做什么工作的?” 李济舟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她好像说过,是在百大超市做销售员。” 陈默雷又问:“那她每月收入是多少?” 李济舟摇了摇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估计一个月两三千吧。” 陈默雷继续问:“她女儿应该上幼儿园了吧?” 李济舟嗯了一声:“她女儿今年5岁,应该上幼儿园大班了。” 陈默雷点了点头:“没错。那你想想,以崔红云的这点收入,在城里能供养得起这么一个三口之家吗?” 李济舟说:“这个不好说,像她这种情况,如果是省吃俭用的话,勉强是可以的。” “那你觉得,她过得了省吃俭用的日子吗?”陈默雷问。 李济舟听得出来,陈默雷这是话里有话,但他还有些似懂非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默雷点拨似的说:“过惯了好日子的人,再让他过穷日子,他是过不惯的,他会想法设法回到以前的生活水平。尤其是商人,几乎都是这样。你觉得,单凭崔红云在超市工作的那点收入,能让她家回到以前的生活水平吗?” “当然不能。”李济舟说。 “那,你觉得谁能呢?”陈默雷问。 李济舟恍然大悟,说:“陈局,你是说,程建祥不是在外面躲债,而是在外面另起炉灶了?” “确切的说,是在外面做买卖挣钱。”陈默雷说:“我想,程建祥很有可能是在外地重操旧业了。你想想看,像他原先用的那些设备,都是已经淘汰或者濒临淘汰的,就算再买一套,也花不了多少钱,再租个厂房就能重新开张。只要环保部门查不到他头上,他就可以东山再起。你觉得,有这种好事,他程建祥会放过吗?” 李济舟点了点头:“的确是有这种可能,可我们上哪儿去找他的新厂子去?” 陈默雷微微一笑,说:“我们不用去找新厂子,我们只需要把新厂子的老板留下就行了。”见李济舟没听明白,他干脆把话说明了:“你想一想,如果厂子的老板不见了,员工还能安心地干下去吗,厂子还能维持下去吗,到时候,就该轮到老板着急了。” 李济舟听懂了陈默雷的意思,他不无担忧地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可问题是,我们怎么把程建祥留下来呢?总不能一直用拒不履行法律义务的理由拘留着他吧。” 陈默雷淡然一笑,胸有成竹地说:“这个理由当然不行,所以,我们要另找别的理由。” “什么理由?”李济舟忙问。 “难道你忘了?”陈默雷提醒他说:“我们去拘传程建祥那天,他和他老婆在大庭广众之下妇唱夫随,公然侮辱诽谤法官,骂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么严重的情节,难道还够不上司法拘留吗?这要在放在西方国家,恐怕已经够判刑的了。” 李济舟一听,又皱起了眉头:“像这种情节,司法拘留是够了,可以前咱们没这么干过呀。我怕咱们这么做的话,会有人说咱们这是在变相拘禁,甚至是公报私仇的。” 陈默雷突然严肃起来,毫不避讳地说:“济舟,以前咱们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下是什么形势了,你怎么还这么瞻前顾后?你出去打听一下,看看现在的老百姓对执行难的意见有多大,对老赖有多痛恨。如果咱们现在还是畏首畏尾、怕这怕那,还谈什么基本解决执行难?弹棉花去吧!” 李济舟想想,陈默雷的话的确有道理,在目前的形势下,要解决执行难的问题,不来硬的是不行的,但出于谨慎,他说:“我同意你的意见,但我还是建议咱们尽快召开一次案件研讨会,再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陈默雷本来觉得没这个必要,但又一想,李济舟的建议也没什么不妥,而且说不定谁还会有更好的注意,便答应了。 次日上午,执行局召开案件研讨会,讨论5个疑难复杂案件,其中就包括李济舟承办的程建祥民间借贷案,结果在场的人全都赞成以侮辱诽谤法官的理由对程建祥拘留15天。 当天下午,李济舟便带着杨乐去拘留所,向程建祥送达拘留决定书。 在会见室,当程建祥听到他又要被拘留十五天的消息时,立刻破口大骂,并拒绝签收拘留决定书,还威胁李济舟说,等他出去以后,就去控告、去上访,让李济舟不得安生。 李济舟见程建祥这态度,只好在送达回证上注明程建祥拒绝签收。他把拘留决定书放在程建祥跟前,说:“你有什么本事,等出去以后,尽管朝着我来。要是怕你这种人,我早就不干法官了。” 走出会见室,李济舟听到身后传来程建祥喋喋不休的谩骂声。或许是因为太刺耳了,等他离开拘留所,坐在返回法院警车上时,似乎还能听到那谩骂声在耳边若隐若现。 第九十九章 墙内和解 眼看再过两天就可以离开拘留所了,可法院突然来了一纸拘留决定书,程建祥又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上15天,他的怨恨可想而知。他恨不得把执行局里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人都骂个遍。可这又能怎么样呢?骂人又不能解决问题,他还是一样出不去。这样一想,程建祥反而消停了。 陈默雷猜的没错,程建祥的确换了个地方重新开张了,而程建祥担心的也正是他的新厂子。 如今,这种污染环境的小工厂都是短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关停,对此,员工们也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们也是干一天算一天。 程建祥的新厂子建在了离东州300里远的蒙原县的一个山村,是租用村里废弃的小学校建的。他在那里雇了8个农民,工资月结月发。如果过了发工资的日子,他这个老板还不出现,他想都想得出来到时候厂里会发生什么事:那8个农民拍屁股走人算好的,说不定他们还会把厂里的设备卖了废铁去抵他们的工钱。 程建祥一直数着日子,再过5天,就到发工资的日子了。执行局的人这个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手,搞得他措不及防。这样以来,他就要再过15天才能出去,可要真等到那个时候再出去,一切就都晚了。所以,无论如何,程建祥想,在发工资的日子到来之前,他都必须想办法出去。 其实,程建祥不是还不起冯耀先的钱,只不过如果还了冯耀先的钱,他的新厂就彻底转不动了。程建祥是个头脑精明的人,他很快就想到了执行和解的办法。他早就听说过,如果能跟申请执行人达成执行和解协议,并履行一部分执行款,只要申请执行人同意,就可以提前解除司法拘留,到时候就可以出去了。 只不过,他还要仔细算算,要先履行多少执行款,才能既让冯耀先同意和解,又不至于让自己的新厂子停产。 当天下午,李济舟接到拘留所的电话,说是程建祥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主动提出愿意跟冯耀先和解。这个消息让李济舟多少有些吃惊,他想到了程建祥可能会转变态度,但他没想到程建祥的态度会转变的这么快,上午还对着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这才刚过去不到4个小时,程建祥的态度就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接着,李济舟电话联系了冯耀先。 听到这个消息,冯耀先也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答应了。达成执行和解,就能拿到一部分执行款,这总比一分钱都拿不到要强。 第二天一上班,冯耀先就到了法院,不光他来了,他老婆奚爱梅也来了。 本来,冯耀先自己来就可以了,但奚爱梅听到这件事后坐不住,非要跟着来,而且今天上午还特意把门头给关了。 因为拘留所9点钟才开门,所以,李济舟有短暂的时间跟冯耀先闲聊几句。冯耀先说,他平时主要是经营电器门市,偶尔也会放放贷款收收利息。以前的时候,放贷还能挣到钱,可现在不行了,能把本钱收回来就算不错了,所以,这一行他以后也不打算再干了。他还说,除了这个案子,他还有其他6笔债没收回来,其中,有4笔已经起诉了,有2笔还没到期,到最后这6笔债恐怕也要走执行程序。 9点半左右,法警把程建祥从拘留所提了回来。两个一年多久没见面的亲戚,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了。 因为这个案子,亲戚间的情分早已当然无存。见到程建祥,冯耀先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上来就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什么混蛋王八蛋之类的脏话不停地从嘴里蹦出来,总之,怎么解气怎么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奚爱梅更是气不过,踢了程建祥一脚,还觉得不解气,还想再踢,结果被李济舟厉声喝止了。 与之相反,程建祥倒是老实的很,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这哪里是来和解的?简直就是来骂街的嘛。李济舟本以为冯耀先夫妇骂上几句出出气,也就行了,没想到这两口子竟然骂起来没完了。照这么下去,还怎么和解?李济舟当即厉声打断冯耀先夫妇,说:“你们拿法院当什么地方了?骂街呢?你们要是不想和解的话,这事就算了,都回去吧!” 冯耀先见李济舟生气了,这才安静下来。 接下来,便是“谈判”环节,商议这笔债该怎么个还法。 李济舟先让冯耀先说说他的意见,奚爱梅却抢着说:“当初你跟我们借了20万,现在连本带利可得有30万了。你要真想和解,就先拿一半,剩下的年底一把还清。” 李济舟白了冯妻一眼,说:“没问你,你不是案子的当事人。我问的是冯耀先。”接着,他把目光投向冯耀先:“你说,你是什么意见?” 冯耀先闷着头,说:“我老婆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李济舟又问程建祥:“你呢,你是什么意见?” 程建祥谁也不看,眼睛盯着桌面,说:“钱我可以先还一部分,还款计划咱们也可以商议,但咱们得先把借款本金的事说清楚。当初我跟你借20万,可你给我转账之后,让我把现金取出来,先给你5万,说这是预扣的利息,这笔账怎么算?这事我可找明白人问过了,你放贷的利息高我认了,可这5万块钱得从本金里扣出来吧。” “谁预扣利息了?你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别冤枉人!”奚爱梅一听这话,又开始抢话头。 程建祥轻笑一声,说:“我要是有证据,开庭的时候我就去了。可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人说话得凭良心,昧着良心是要遭报应的!” “谁昧着良心了?”奚爱梅从包里拿出判决书,往桌子一拍,说:“判决书上白字黑字写着呢,本金20万,法院都判了,难道还会有假吗?你想赖账,门也没有!” 从“谈判”开始,冯耀先就没说几句话,但他才是申请执行人,怎么达成执行和解协议,他得拿出意见才行。李济舟又问他:“冯耀先,你是这个案子的申请执行人,你不能一声不吭,总得说说你的意见吧。” 冯耀先抬头看了看李济舟,又看了看奚爱梅,说:“我老婆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冯耀先一句话把李济舟给打发了,可李济舟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夫妻,而且是当场形成的代理关系。 或许冯耀先当初真的预扣了5万元的利息,但程建祥现在是空口无凭,李济舟就算想帮他也帮不上。可如果这个问题谈不拢,下面的问题就很难谈下去。而且,现在又有奚爱梅过来横插一杠子,要想达成和解协议,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济舟想了想,对程建祥和奚爱梅说:“你俩在这儿商议着,我先带冯耀先去办公室填个手续。”冯耀先一听要填手续,没有多想,就跟着出去了。 到了办公室,李济舟招呼冯耀坐下后,然后直接了当地问他:“冯耀先,你说实话,你当初是不是真的预扣了程建祥5万块钱的利息?” 冯耀先这才知道,李济舟根本不是找他填什么手续,而是诳他出来。可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济舟继续说:“就算当初你没扣那5万块钱,可这么高的利息,你也算赚了,你就不能做出点让步吗?” 冯耀先一听这话,突然抬起头来,愤愤地说:“赚什么赚?从判决到现在,他程建祥一分钱都没还,我赚他什么了?是他赚了还差不多。” “你别挑刺儿行不行?”李济舟毫不客气地说:“我说的是,如果程建祥还了你的钱,你就赚了。这意思你还听不出来吗?你在我这儿发生么脾气?” 冯耀先知道自己不该冲李济舟发脾气,语气缓和了下来:“我不是冲你发脾气,我是气不过。我那个门头一年才挣多少钱?当初我是冲着亲戚的面子,才把钱借给他的,可他倒好,拿了钱人却没影了。就这样的亲戚,还不如没有呢!” 聊了几句,李济舟就看出了,冯耀先的确是个模范丈夫,只要他老婆奚爱梅不松口,他就绝对不会松口。所以,即便跟他谈的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回到执行室,程建祥还在跟奚爱梅讨价还价,激烈程度不亚于两国之间的领土谈判。李济舟听的出来,奚爱梅一点也没有让步的意思。就这样吵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是程建祥服了软,不再提预扣利息的事了。 接下来,是商议还款计划。 奚爱梅说:“我还是原来的意见,先还一半,15万,剩下的,年底之前一把还清。” 程建祥一听就恼了:“我都白白搭进去5万了,你就不能让让我吗?你是想把我逼死吗?我告诉你,把我逼死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奚爱梅瞪着眼睛,问:“那你想怎么还?” 程建祥把头一撇,说:“我先还10万,剩下的钱分期还,第一年还10万,第二年连本带利还清。我就这个意见,同意就签协议,不同意拉倒。” 奚爱梅见程建祥态度强硬,稍稍做了点让步:“这样吧,先还15万,剩下的钱也别年底了,一年之内还清。” “你真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呀!”程建祥瞪着奚爱梅,眼里冒着怒火:“我实话告诉你,就这10万块钱,我还得撕下脸皮去跟两边的老人借呢,你还15万?我跟你明说了,就10万,你要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大不了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拘留所!” 奚爱梅仔细想了想,不管怎么样,先拿到这10万块钱再说,于是,便同意了程建祥的意见。不过这回,沉默寡言的冯耀先倒是不再沉默了,他问程建祥:“你外面欠了那么多债,整天东躲西藏的,我凭什么相信你会按时还款?” “这个你放心。”程建祥信誓旦旦地说:“我在外地又开了个新厂子,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如果还不信,等我出去了。你可以跟着我一块儿去看看。” 程建祥的话很是隐晦,既不说新厂在哪儿,也不说新厂是干什么的。李济舟旁敲侧击地问他,他也不肯透漏,只说干的是正经买卖。 经过这么一番讨价还价,双方终于达成了执行和解协议,程建祥也写了具结悔过书。三天之后,程建祥的妻子崔红云把10万元的执行款交到法院,李济舟按照惯例,提前解除了对程建祥的司法拘留。 其实,李济舟已经猜到,程建祥十有八九干的还是污染环境的买卖,可他没有证据,只好把这点有限的信息通报给了环保局,交给环保局去处理。 从拘留所出来以后,在冯耀先的要求下,程建祥的确领着冯耀先去看了自己的新厂子。 但三个月之后,程建祥又突然没影了。冯耀先赶去蒙原县的厂子一看,厂子已经关门了。他找到了原先的员工,他们也不知道程建祥去了哪里,估计是换个地方重新开张了。冯耀先这才知道,自己上了程建祥的当,程建祥当初之所以那么激烈地讨价还价,原来是在他面前演戏,程建祥的真实目的是以此来迷惑他,骗他达成和解协议,好尽快从拘留所里出来。而后来发生的一切,想必也是程建祥提前就已经计划好了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一百章 案外黑手 黄昏时分,天边挂起道道晚霞,在夕阳的照射下,东州城被染上了一层瑰丽壮观的色彩,如在画中。不少市民纷纷驻足观看,有的人兴奋地举着手机,或拍照,或录像,记录下这难得一见的黄昏美景。 此时,冯耀先正站在东方路的人行道上,他可没心思去欣赏什么落日黄昏的美景,而是焦急地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大约3分钟后,一辆白色的别克越野车停在他跟前。车窗缓缓摇下,他俯下身子朝车里看了一眼,笑着打招呼道:“周经理,你来了。”说着,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就要上车。 车里的人指了指冯耀先手上夹的还未燃尽的香烟。冯耀先心领神会,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然后,开玩笑说:“周经理一看就是个讲究人,不像我,是个大老粗。” 周经理笑了笑:“上车吧,冯老板。咱们车上谈。” “好,好。”冯耀先上了车,主动系上安全带。 白色越野车一路向北,穿过三个路口后,停在刚刚开张不久的蓝雨咖啡馆前。 周经理停了好车,说:“下车吧。咱们到咖啡馆里,坐下来好好谈。” “不用了吧。”冯耀先赔笑说:“咱们在车上,或者在路边找个石凳坐着,不是一样可以谈吗?” “谈生意,就要就谈生意的样子。”周经理微微一笑,说:“走吧,我请客。” 冯耀先嘿嘿一笑:“那,那就不好意思了。”说着,便下了车,跟着周经理进了蓝雨咖啡馆。 新开张的咖啡馆格调优雅,人气颇高。两人挑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各自点了一杯咖啡。 远处传来优美动听的钢琴曲,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周经理轻轻地搅动着咖啡,不紧不慢地问:“冯老板,投资的钱都准备好了吗?” 冯耀先明显有些心虚,笑着说:“周经理,实在不好意思,我只能先拿出20万,再多的话,就真的拿不出来了。” 周经理愣了一下,手里咖啡勺搅拌咖啡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咱们当初说好的可是40万元,你这么一下子就给砍掉了一半!冯老板,做生意可不能这么言而无信呀!” “是,是,周经理说的是。”冯耀先陪着笑脸,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借给程建祥那个王八蛋的钱只收回来10万块,剩下的钱还得两年后才还请。另外的10万块,还是我好说歹说,我老婆才同意拿出来的。” “10万块?”周经理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那么给你出谋划策,难道你就只要回来10万块?” “周经理,我真的尽力了。”冯耀先不由得皱起眉头,说:“你不是说,程建祥被抓走了,他老婆崔红云很可能会托人说情么。我就按照你说的,一直盯着崔红云。当天中午,崔红云就去了一中,我猜她肯定是去那儿找人想办法了,就随便编了名字做了登记,悄悄跟着进去了。 我看见崔红云进了北教工楼,是一个男老师下楼接的她。那个老师我不认识,本来想找人打听一下,结果在一楼大厅的光荣榜上看到了他的照片。那老师姓钱,叫钱伯均。我猜那个钱老师就是崔红云要找的人,我就又去盯着他。 当天晚上,我跟踪钱老师到了老味道酒楼,发现他找的人是法院的执行局长陈默雷,还在酒楼订了包间。我一看机会来了,就花钱求着传菜的女服务员进包间的时候,帮我偷拍几张照片。没想到那个服务员年纪不大,胃口倒是不小,张口就问我要3000块钱,还说什么一个人1000块,绝不还价。 就这么着,我生生让那个服务员讹了3000块钱去。” 这时,周经理插话说:“照片你不是洗出来,寄给陈默雷了么。这么重磅的照片,难道他没答应你的要求?” 冯耀先叹了口气,说:“本来我也以为抓到了陈默雷的把柄,可等他们走了,我一问那个服务员才知道,请客掏钱的竟然是一中的校长闫好秋。 你说,这个屎盆子怎么扣?要是硬扣的话,我不仅要买通那个服务员,还得把前台的收银员也买通了。就那个服务员,拍那么两张照片就要了我3000块钱,要想再买通她,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呢。还有那个收银员,能不能买通?花多少钱能买通?还都不一定。 再说,就算这两个人都买通了,万一纪委真调查起来,谁知道她俩她们会不会露了马脚,把我给抖搂出来?所以,我想了想,这个险还是别冒了,越冒越麻烦,越冒风险越大。这回,就算便宜了那个陈默雷吧。” 周经理点了点头,有些失望地说:“照你这么说,这个屎盆子还真是不好扣呀。” 过了一小会儿,他突然停下手里的咖啡勺,说:“对了,不是还有那瓶葡萄酒么。从照片上看,那应该是法国波尔多产的的葡萄酒吧。那么高档的酒,那个老味道酒楼肯定没有!闫好秋请客,那个钱老师作为下属,应该不会空着手去,我想,那瓶葡萄酒应该就是他带过去的。你就没想过在那瓶酒上做做文章?” “你以为我没想过呀?”冯耀先越说,眉头皱的越深:“拍照的第二天,我又去了老味道酒楼,本想找那个服务员核实一下,看那瓶葡萄酒是不是钱老师带去的,没想到她竟然不在那儿上班了。 你说,我要人证没人证,手头就那两张照片,就算我拿着那两张照片去纪委举报了陈默雷,闫好秋和钱老师也肯定会帮陈默雷洗清嫌疑。所以,举报威胁这条路走不通,陈默雷也不会害怕,忙了到头来也是白忙!” 周磊微微一笑,话里有话地说:“这条路走不通,你就不会想想别的路吗?” 冯耀先一听这话,眼神里立刻露出一丝盼望:“怎么?难道周经理还有别的路?” “你就没想过利用网络吗?”周经理反问了一句,见冯耀先似乎没听懂,他干脆把话说明了:“你可以在网上发封举报信,再配上那两张照片,这就叫做有图有真相。你仔细想一想,法院的执行局长跟被执行人的亲戚在酒楼包间里喝酒吃饭,这么劲爆敏感的新闻,在网上肯定很快就会传播扩散开,并且会引起汹汹民意,那样,就会给陈默雷和执行局造成很大的舆论压力。 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想法设法,不惜一切代价地帮你把钱要回来,如果他们办不到,就没法摆脱嫌疑,也没法跟网民交代。你觉得,这条路怎么样?” 冯耀先听了,有些犹豫不决:“好是好,可这么做会不会触犯法律呀?我会不会被追究责任呀?” 周经理淡然一笑,说:“造谣分为两种,一种是明的,一种是暗的。只有那些不长脑子的蠢货才会明着造谣,到头来不但达不成目的,还会因为造谣而受处罚。聪明人都是暗着造谣的。” “暗着造谣?”冯耀先有些莫名地问:“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造法?”见周经理不回答,他便知道,要想获得答案的,是要代价的。他咬了咬牙,说:“这样,只要你这条路行得通,能帮我把剩余的20万讨回来,我就把投资追加到50万。” 周经理这才说:“你发到网上的举报信可以用质疑的口吻,内容可以这么写:案件执行期间,法院执行局长跟被执行人的亲戚一起在酒楼包间吃饭,还共饮高档红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法官接受了被执行人的请吃?如果是这样的话,申请执行人的合法权利还能否得到保障?” 说完,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问:“你仔细听听,如果举报信这么写的话,里面有一句诋毁污蔑的话吗?” 冯耀先不由地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这么写的话,话里话外没有一句污蔑的话,可让人一看,就会很自然地想到这里面有勾结,认为执行局长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跟被执行人穿了同一条裤子。到时候,他陈默雷如果不帮我把钱都要回来,就很难彻底洗清嫌疑。周经理,你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了!” 他想了想,说:“行,那我就追加到50万。不过,我觉得不到那一步,还是不要把事情做绝的好。我还是先等等吧,看看程建祥这两天能不能把第一笔钱还给我。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那一步,我再走你给我指的这条路吧。” 周经理嘴角微微一翘,有些嘲讽意味地说:“看来,我刚才的话是白说了。像你行事这么优柔寡断的,难怪到现在还是只知道守着个门头过日子。” 冯耀先并不生气,反而嘿嘿一笑,说:“是,这么着是发不了大财,但最起码也没什么风险不是?” 周经理白了冯耀先一眼,问:“那你投资我们明海科技,你就放心了?你就不怕会有风险?” 冯耀先陪笑说:“市场经济嘛,任何投资都有风险,但风险也有大有小。你们金石集团资历雄厚,是东州的重点企业,你们谭总又是省人大代表,再加上你这个法律专家,投资你们的企业,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月光奏鸣曲》进入了高潮,掩盖住了冯耀先和周经理对话的声音,没有人在意他们,也没人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乡村治赖(一) 再过一周,就是中秋节了。 梁忠信打听到,明天是小田村村南头的蔬菜收购市场开市的日子,届时附近的菜贩都会到那里收购菜农新采摘的蔬菜,而且一收就是三四天。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中秋之前,蔬菜的收购价都会比平时上涨不少,而一旦中秋过去了,蔬菜价格就会立刻跌回去。小田村的8个被执行人都知道这个行情变化,所以,他们的蔬菜如果成熟了的话,肯定也会拉到村南头的市场卖给菜贩。如果执行干警在这个时候采取行动,不仅可以抓到被执行人,还可以扣下被执行人卖菜的钱,可谓一箭双雕。 为此,梁忠信决定,明天就开始在小田村的蔬菜收购市场进行蹲点行动。 其实梁忠信是不得不这么做,谁都知道,蹲点的滋味不好受,而且到头来还可能白忙一场。但是,他暂时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要知道,农村的情况不比城市,限高令和黑名单这两种措施在城市还能起到一定作用,但在农村却几乎无用武之地,因为农民主要从事农业生产活动,普遍没有高消费的需求,而农产品交易大都是现场交易,也没有查询失信黑名单的必要,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有失信黑名单这回事。 同样,执行公告也难有用武之地,因为你前脚贴上,被执行人后脚就给你刮了,或者用其他东西给糊起来。梁忠信也想过失信彩铃的办法,但一来通讯公司不愿意全面放开这一业务,二来就算给被执行人设置了失信彩铃,他们也可以借用亲友的身份证再办个新的手机号,除非他还需要继续使用现在的号码。所以,失信彩铃的作用也非常有限。 这样比较看来,蹲点还算是相对有效的办法,但是要吃点苦头。 虽然要搞蹲点行动,但并不是执行二庭所有的人都会参加,一来是因为还有其他的案子要办,二来老同志的身体状况也不一定吃得消。 梁忠信统计了一下,除了他,执行二庭能够参加此次行动的共有12人,人手还是比较紧张。为此,梁忠信提前两天联系了信用社,好在信用社方面比较痛快,答应派6个员工配合行动。当然,他们只是负责蹲点,不负责抓人,毕竟,他们没有执法权。 另外,因为并非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都认识小田村的8个被执行人,所以,梁忠信特意提前去了趟公安局的户籍大厅,调取了这8个被执行人的身份证照片,排版到一张纸上,并打印出来,给每个参加行动的人都发了一份。 下班前的一小时,梁忠信组织参与行动的人员开会,布置行动计划: 行动人员共分成6个小组,每组包括2个执行干警和1个信用社的工作人员,以便于蹲点的时候能轮流休息; 小田村蔬菜收购市场位于丁字路口的东北侧,而丁字路口通往东、西、南3个方向,所以,每天要有3个小组参加行动,分别把守住丁字路口的三个方向,这样以来,无论到时候被执行人想朝哪个方向跑,都可以迅速实施拦截; 每天行动开始的时间是凌晨3点,也就是第一波菜贩赶到蔬菜收购市场的时间; 另外,所有行动人员都要着便装,开私家车,以免暴露身份打草惊蛇。 按说,像这样的行动,梁忠信没有必要出现在现场,他完全可以在执行指挥中心坐镇指挥,但为了鼓舞士气,他还是决定亲自带队赶往蔬菜收购市场,而且是第一轮出发。 会议结束后,梁忠信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陈默雷。陈默雷点头说:“也好,院庭长带头办案不是句空话。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梁忠信皱起眉头,说:“陈局,虽然从信用社派了6个人配合我们行动,但目前这些人手还是有点紧张。你看,是不是……” 陈默雷明白梁忠信的意思,他说:“也是,你们虽然有18个人,但每天只有9个人参加行动,人手的确不太够。这样吧,我联系一下丁茂原,看他能不能从法警队抽调出人手来。”说着,就给丁茂原打电话。 丁茂原看了看值庭表说,最近的值庭任务比较重,另外,渤海中院这两天要审理一起集资诈骗案件,因为被告人、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以及旁听人员都很多,要从全市法院系统调警,以维护法庭秩序,所以,很难再抽出人手,如果非要抽出人手的话,到时候,只能临时安排夜间备勤的法警小组赶过去支援。 陈默雷说,那也行,有后备力量总比没有要好。 次日凌晨3点,梁忠信带队赶到小田村蔬菜收购市场。他的车载着法警小段和小桑,停在丁字路口的西侧道路上。本来他的车上还要坐一名信用社的员工,但信用社的法务经理马振华听说是庭长梁忠信带队参加行动,特地跟了过来,所以,那个信用社的员工便坐在马振华的车上。 夜色正浓,大片大片的阴云遮住了月光,只有偶尔被风吹散时,月光才得以穿过空隙短暂地投射下来。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市场里已经来了七八个菜贩子,有的开着挂车,有的开着轻卡。他们都开着远光灯,不仅仅是为了照明,也是在告诉菜农他们来了。 大约10分钟后,远处传来稀疏的摩托车声,是附近的菜农赶来卖菜了。见到有菜农赶来,菜贩们全都下车招揽生意。他们戴着头灯,强烈的光线可以照出十几米远,犹如巨大的荧光棒在夜幕中跳动。 菜农们一到,交易就开始了。接着,参与行动的每辆车下来2个干警,仔细辨认第一波赶来的菜农。菜农菜贩子们只顾着讨价还价、上秤称重,没人注意他们混进来干什么。 菜农越来越多,市场也越来越热闹,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宛如一个小规模的农村集市。 突然,有人大声喊了一句:“这边有一个,快过来!” 是法警小段的声音。梁忠信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跟小段撕扯。显然,是小段发现了一个被执行人,而被执行人正试图挣脱逃跑。他本想跑过去支援,但他下了车还没跑几步,那个身影就挣开小段,疯也似的向北跑了。 “田二柱,别跑!”小段跟在后面边跑边喊,小桑也追了上去,速度跟小段差不多。 “他的菜在哪儿呢?”梁忠信跟在后面边跑边喊。 “买了,钱在他手里。”小段应了一嗓子,脚下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梁忠信边跑,边掏出手机给马振华打电话,要他带着他们的人,立刻去田二柱家堵门,以防田二柱躲进家里不出来。 马振华应了一声,但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他也只好下了车,一边跑步前进,一边给参加行动的员工打电话。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梁忠信所愿。也许是田二柱想到了这一点,他跑进村子后,没有往家里方向跑,而是半路向西一折,跑进了一条胡同。 梁忠信眼看着法警跟着田二柱跑进了胡同,但他跑过去一看,不禁愣住了:在胡同尽头,田二柱不见了;眼前是连片连片的菜棚,菜棚薄膜上泛着淡蓝色的光,放眼望去,宛如一片广阔而静谧的湖面。 对于文学细胞发达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一种美景,但对梁忠信来说,这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麻烦,因为田二柱随便躲进一个菜棚,就够他们找上半天。 梁忠信着实没想到这个田二柱这么能跑,两个法警愣是没追上他,还让他溜进了这片菜棚,但不管怎样,这趟不能白来了,他决定无论费多大劲,都要把田二柱找出来。于是,他马振华打电话,让他带着信用社的人马上赶过来。然后,他带领大家用最快的速度把这片菜棚围起来。 当然,因为人手有限,所谓的围起来,也只能是守住菜棚之间的道路出口,而且还是隔一个路口守一个人。 接着,他又给夜间备勤的法警小组,让他们立刻赶过来支援。一个法警小组有4个人,等他们赶过来,人手就不那么紧张了,他可以带着2个人进去慢慢搜。他已经仔细想过了,只要围住了这片菜棚,田二柱就只能躲在某个菜棚里不出来,因为只要田二柱一出现,就会把所有的人吸引过去,到时候,包围圈只能越缩越小,田二柱再想跑,就没那么容易了。 打完电话后,梁忠信特意观察了一下:眼前这片菜棚都是用竹竿搭建的洋棚。天还没开始转冷,菜棚都留着放风口。待会儿可以从放风口钻进菜棚找人。 半个多小时后,夜间备勤的法警小组乘坐一辆面包警车赶了过来。他们也是一样,蔬菜收购市场的路段堵了,他们只能把车停在路口,跑步过来。 “你们看,就是这片区域。”梁忠信指着面前的这片菜棚,对新到的4名法警说:“这一片有40多个菜棚,我们已经把这片菜棚围起来了。你们两个人去把法警小段和小桑替下来,让他俩一组进去找人。剩下的两个,一个守在这儿。另一个跟着我进去找人。如果见到见到被执行人田二柱跑出来,咱们就前后夹击,把他拦下来!”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照片,让4名法警看清楚田二柱的相貌,这样他还不放心,又让法警用手机把田二柱的照片拍下来,仔细看清楚。 新赶来的法警就位后,梁忠信等4人分成两组,他和新来的法警一组,法警小段和小桑一组,分别从东西两头开始,挨个大棚挨个大棚地搜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搜了将近一个小时20多个菜棚后,梁忠信接到小段打来的电话,说找到田二柱了,在中间偏西的一座黄瓜棚里。当时,田二柱躲在茂密的黄瓜秧里,跟执行干警玩捉迷藏。最后,是小段觉得不对劲,刚出了大棚又杀了个回马枪,把田二柱找了出来。 梁忠信嘱咐小段先别离开黄瓜棚,待在原地别动,他立刻过去。 出了菜棚,梁忠信往西一看,有座菜棚里闪着一道强光,那是强光手电才能发出的光,不用想,肯定就是那座棚了,于是,他朝着那座菜棚走了过去。 进了菜棚,穿过一排排吊着的黄瓜架,梁忠信终于见到田二柱。只见田二柱穿着件旧夹克,裤子上沾着一些泥土,想必是他蹲在地上蹭的。 为了防止田二柱再次挣脱跑掉,小段和小桑已经把田二柱的双手拷了起来。 “这是你家的大棚吗?”梁忠信问田二柱。 “不是。”田二柱说:“我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大棚。” “不是你家的大鹏,你跑进来做什么?”梁忠信又问。 “你们追得那么紧,我只能随便找个大棚躲躲了。”田二柱说。 “你倒是挺会随机应变的。”梁忠信说:“你卖菜的钱呢?交出来吧。” 田二柱摸了摸口袋,突然一脸惊慌地说:“糟了!我的钱呢?怎么不见了?是不是跑的时候掉在路上了?” 小段摸了摸田二柱的口袋,然后冲着梁忠信摇了摇头,意思是口袋里没钱。 梁忠信才不会相信田二柱的话,他打量着田二柱说:“你身上这么多口袋,口袋还都这么深,还能把钱给跑掉了?糊弄鬼呢!”说完,他又问小段:“刚才田二柱躲在什么地方?” 小段指着不远处,说:“就在那儿。我和小桑第二次进棚的时候,看到那个地方的黄瓜架动了一下,立马就跑过去了。我一看,田二柱就蹲在那两排黄瓜架的中间。” “带上田二柱,跟我过去看看。”说着,梁忠信领着3名法警走了过去。他用强光手电一照,只见两排黄瓜架之间有一串模糊的脚印,中间有几对脚印最深也最清晰,想必田二柱就一直蹲在那里。他应该是蹲的脚麻了,想活动活动脚,不想竟把自己的位置给暴露了。 梁忠信看了看四周,本想找个铲子之类的工具,结果什么都没找到。他看到小桑腰上挂着一串钥匙,钥匙上有一把水果刀,就把小桑的水果刀借了过来。然后,他沿着那串脚步向前走,边走边仔细观察地上的泥土。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开始用水果刀翻挖地上的土层。 3名法警一看就明白了,梁忠信肯定是想到了,田二柱可能把卖菜的钱藏在了那里的土层下面。不过想想也对,田二柱跑的时候,就算想藏钱也没工夫,只有躲在菜棚里的时候,才会有足够的时间把钱藏好。 其实,梁忠信也是想试试运气,这么大的菜棚,谁知道田二柱会把钱藏在什么地方,可没想到挖了七八个坑后,竟真的挖出了一沓钱。他清点了一下,共有3850元。 他拿着钱走到田二柱跟前:“田二柱,这是不是你卖菜的钱?” 田二柱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梁忠信等人带着田二柱顺着原路往回走,路过蔬菜收购市场的时候,菜农菜贩们纷纷往这边看过来,有的人还指指点点。不过,这时的市场里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他的被执行人想必不会再出现了,继续留这里也没什么用,梁忠信便带队离开了。 田二柱倒也识趣,被带进法院执行室后,经过一番教育,他表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主动要求与信用社协商还款的事。这倒也不难理解,因为田二柱家的菜棚里种的是晚芸豆,按时间来算,再有两天就到成熟采摘的时候了,如果这个时候他被送进了拘留所,棚里的活只靠他媳妇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田二柱拖欠信用社的贷款本金共计7万元。他说,他愿意先拿2万元,剩下的本金和利息在2年内还清。如果信用社同意,他今天就可以让媳妇把钱送过来。 今晚参加行动的信用社人员中,马振华是唯一的领导。同不同意田二柱的意见,也要由他拿主意。马振华当然不会轻易答应田二柱,他恨不得田二柱今天就连本带利把借款还清了。但田二柱说,他刚交了儿子的学费,现在最多只能拿出2万元。他还说,如果下一笔钱他不按时还的话,可以拘留他,他绝没有半句怨言。 说实话,马振华其实既不相信田二柱的人,也不相信田二柱的话,但他也知道,如果把田二柱逼急了,田二柱很有可能连这2万元都不还了,这种事,田二柱不是做不出来。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同意了。毕竟,能收回2万元总比一分钱都收不回来要强。 达成执行和解协议后,当天上午10点钟出头,田二柱的媳妇把2万元执行款送到法院,并当场完成了过付款手续。 第一天的蹲点行动勉强算是旗开得胜,梁忠信决定乘胜追击,但第二天的结果却让他失望了:江立军带队蹲点守了3个小时,结果连一个被执行人的影子也没见到。 梁忠信一猜就知道,肯定是第一天的蹲点行动被传开了,其他被执行人担心自己出现在蔬菜收购市场也会被抓,便不再露面了。至于卖菜的事,他们可以托亲戚邻居帮忙,按照农村的礼数,到时候只要请顿饭或者给点礼物意思一下就行了。 想到这些,梁忠信不禁担忧起来:蹲点行动才刚刚开始,结果不到半路就夭折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在农村地区,像田二柱这样的被执行人还有很多,如果找不到有效解决问题的办法,这类案子势必就会成为顽疾,也势必会拖了执行工作的后腿。 第一百零二章 乡村治赖(二) 有的人性子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但陈默雷更倔,他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是碰到南墙,就一定要撞倒南墙,然后,踩着倒坍的南墙继续往前走。 在陈默雷还是执行局副局长的时候,梁忠信就跟着他,这多少年下来,行事风格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他的影响,但凡他认准的事,便绝不会轻易放弃。在对待农村执行难的问题上,自然也是如此。小田村的被执行人个个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他便决定先在小田村开刀。 蹲点行动是不用想了,梁忠信想到了找村干部帮忙,让村干部帮忙做被执行人的思想工作,说不定就会出现转机。 小田村的村支书叫田兴平,同时也是小田村的村主任,今年已经65岁了,据说在村里颇有声望。梁忠信了解到这个情况后,特意去小田村的村委会找了一趟田兴平。田兴平答应的倒是挺痛快,可过了好几天,却一直不见回音。 梁忠信实在不想等了,便约着信用社的法务经理马振华和小田村片区的信贷员葛小松一起去小田村看看情况。 他之所以约了马振华和葛小松,主要是想督促一下田兴平,毕竟,小田村如果有村民想要从信用社贷款,这两个人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另外,梁忠信也抱了一丝希望,如果有的被执行人被田兴平劝动了,愿意履行义务,也可以当场跟马振华和葛小松商量还款事宜。 上午9点钟,梁忠信3人赶到小田村村委会。 田兴平对他们的突然造访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还以为他们怎么也得过十天半个月才会过来。 葛小松跟田兴平算是比较熟,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问:“老书记,梁庭长交代给您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梁忠信笑着纠正说:“不,不是任务,是请老书记帮忙,帮我们做做村里被执行人的工作。老书记德高望重,又是他们的长辈和老大哥,他们怎么也要给您个面子吧。” 田兴平被梁忠信这么一架,倒不好意思开口了,因为他压根儿就没去找村里的被执行人,更别说做什么工作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把话题给扯开了。 梁忠信猜到了原因,直截了当地问田兴平:“老书记,您是不是还没去找那几户被执行人呀?” 田兴平的脸色有些尴尬,硬是挤出一丝笑容,说:“他们都种着大棚,现在正是忙的时候!等得空了,我再去找他们也不迟。” 葛小松一听这话,很是不满:“老书记,您要这么说的话,这事可就没头没尾了。您要知道,我们信用社回收是有期限的,法院执行案子也是有期限的,您要我们等,也得给个期限吧,要不然,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呀?” 作为法官,梁忠信一听就觉得葛小松的话里有毛病:让村干部出面做村里被执行人的工作,纯属找村干部帮忙,而这个忙村干部帮不帮,不是基于法律规定的义务,而是出于道义和村干部的自觉。葛小松这么说话,简直就是给村干部硬扣帽子。 不过,田兴平就算知道这个道理也不敢说什么,因为葛小松是这一片的信贷员,村里的人贷款存款大都会通过他办理,得罪了他,对小田村没有一点好处。 顾及信用社的形象,梁忠信也不好当场纠正葛小松话里的错误。 还是马振华有水平,他不说谁的话对,也不说谁的话不对,而是从包里拿出一条香烟,放到田兴平面前,客客气气地说:“老书记,知道您抽烟,我给您带了条蓝八喜。你们村里的这七八户被执行人,还得请您多费费心呀。” 田兴平不好意思收,又把香烟还给马振华。 马振华笑着客套了几句,趁着田兴平不注意,把烟放在门口的椅子上就跑出去了。葛小松心领神会,也跟着跑了。 梁忠信坐的最靠里,没来得及跑,就被田兴平给拦住了。田兴平要把烟让给梁忠信,梁忠信说他不抽烟。田兴平又让梁忠信帮忙把烟还给马振华,梁忠信说,这可不行,如果马振华不肯收回去,这条烟就落在他手里了,这可是违反纪律的。于是,田兴平不收也得收了。 返程的路上,马振华变魔术似的又从包里变出一条蓝八喜,笑着对梁忠信说:“梁庭长,听说您抽烟,我今天带了两条蓝八喜,本来想都送给您的,刚才给了田兴平一条,现在只剩一条了。希望您别介意。”说着,就把烟塞给梁忠信。 梁忠信一摆手,说:“我们秦院长下了禁烟令,说办公场所不得吸烟。监察室为了落实禁烟令,动不动就搞突然袭击。我被抓了两次现行,两次都被通报了。后来,我就慢慢戒了,现在,已经不好这口了。” 马振华不知道梁忠信说的是真是假,但毫无疑问,梁忠信既然这么说,这条烟他肯定是不会收了。于是,他夸了梁忠信几句有毅力之类的话,便知趣地把烟收起来了。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两天里,田兴平硬着头皮挨个被执行人家去了一趟,结果都碰了一鼻子灰。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理由,但归根结底,最终的理由只有一个——没钱。 再说梁忠信这边。他对田兴平其实并不太放心,见过两次面后,他就觉得这个老支书过于圆滑,不是个敢碰硬钉子的人。几天不见回音,他便决定再去小田村看看情况。不过,这次他是一个人去的,因为他已经不再对田兴平抱多大希望了,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探探田兴平去没去被执行人家,并从田兴平那里了解一下被执行人的情况,好考虑下一步采取什么措施。 梁忠信到达小田村村委时,田兴平正在戴着花镜读着当天的《东州日报》。在他的手边,搁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青花瓷茶壶,茶壶里散发出淡淡的茉莉花茶的香气。 见到梁忠信后,田兴平先是一愣,然后朝梁忠信后面望了望,确认是只有梁忠信一个人来,这才勉强松了口气。看来,他是觉得不好意思再见马振华和葛小松了,跟这两个人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 田兴平把梁忠信让进屋里,倒了一杯茶,递到梁忠信跟前,一脸歉意地说:“梁庭长,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把老骨头真是帮不了你了。除了田二柱家,村里的那7户村民家我都去了,可他们没一个能还清贷款的。” 说到这里,他开始叹息起来:“农民挣钱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卖力气,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多少钱。那7户村民,有5户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全家都指着两口子种大棚过活。另外2户虽然家里没有老人了,但孩子的花销也不小,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呀,跟你们是没法比。你们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好歹也捧着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就算遇到什么病呀灾呀的,还有这样那样的保险给兜着。可他们就不一样了,要是一旦再碰上个天灾人祸什么的,好几年都翻不过身来,整个家也就算完了。想想,他们也挺不容易的,你们多理解理解吧。” 梁忠信听得出来,田兴平表面上是在为被执行人说话,实际上却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但他不好当面戳穿,便就着田兴平的话说:“老书记,他们这算什么理由呀?小田村这几年的大棚蔬菜可是搞的有声有色,村民的收入一点儿不比城里人差,不少人都在城里买了房,有的拿着钱去放贷。 您再看看你们村里的那7户被执行人,家里房子盖的都挺气派,有的还是二三层的小楼,他们要是真担心将来有什么风险,干嘛把钱拿去盖房子?存到银行不是更保险吗?难道就因为将来有不确定的风险,就可以不守法律不讲诚信了吗?老祖宗可不是这么教我们的。 再说了,现在新农合都实行多少年了,大病小病都能报销,哪里还会有什么好几年翻不过身来的说法,这话也太危言耸听了吧。” 田兴平没想到梁忠信对小田村的情况这么了解,只好圆话说:“农民嘛,手里有点儿钱了,不都想着把房子盖的好点、住的舒服点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这个我可以理解,但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有钱不还的借口!”梁忠信喝了口茶,继续说:“老书记,他们手里有多少钱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至少是有一定偿还能力的。种了这么多年的大棚蔬菜,他们要说手里没钱,这话谁能信呀?” 田兴平忙解释说:“梁庭长,我没说他们手里没钱。我是说,他们都有自己的困难,都有自己难念的经……” 梁忠信忍不住打断田兴平的话,说:“老书记,困难人人都有,可人不能只想着自己的困难吧。还有,他们就算有困难,也不至于连个面都不肯露吧,就这么一直躲着不见,这算怎么回事?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田兴平尴尬地笑了笑,说:“这我倒是没问,兴许是他们不好意思见你们吧。” 梁忠信已经听明白了,田兴平是根本就打算真心实意地帮这个忙。既然这样,他也不能勉强,只好苦笑一声,说:“老书记,我看您这就是老好人思想,谁都不想得罪呀。算了,这个忙我也不求您帮了,我还是回去另想办法吧。”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梁庭长,你等一下。”田兴平叫住梁忠信,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那条蓝八喜,递给梁忠信,说:“这条烟还是请你帮我还给马经理吧,无功不受禄嘛。” 梁忠信立刻双手一推,没好气地说:“人家马经理也不差这条烟,你就当他敬老了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上,梁忠信的心情很是郁闷:小田村的那些被执行人,也真够混蛋的,诚信和法律统统让他们当成屁给放了,这就是典型的老赖作风。更要紧的是,在涉金融案件领域,小田村已经成为这一片区乃至整个唐庙镇被执行人的风向标,如果小田村的问题不解决,唐庙镇涉金融案件的执行难问题就很难打开局面。 为此,他暗下决心:绝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小田村这几个被执行人,就算崩掉门牙,也要拔掉这几家“钉子户”。 第一百零三章 乡村治赖(三) 回到法院后,梁忠信立刻把小田村的情况向陈默雷作了汇报。他还特别提到了村干部的问题,他说,像小田村的田兴平这样的村干部,想要借助他们解决农村的执行难问题,是指望不上的。 陈默雷听了梁忠信的汇报,颇为感慨地说:“看来,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本来,我还以为去蔬菜收购市场蹲点是个不错的办法,怎么也能抓到一半的被执行人。没想到他们脑筋转得这么快,马上就有了对付这招的办法。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呀!” 梁忠信唉声叹气地说:“原先只是限高令和黑名单没用,现在倒好,不仅执行公告没用了,就连蹲点都没用了。陈局,你说,咱们是不是真的黔驴技穷了?” 陈默雷瞪了梁忠信一眼:“你才是驴呢!我告诉你,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农村执行难的情况我也了解不少,也想过解决的办法。我考虑过发布悬赏公告,这虽然是个办法,而且让申请执行人出悬赏金也不难,但问题是,个人财产情况本身就具有一定的隐秘性,被执行人的财产情况就更不会轻易让别人知道了,而且,农村是典型的熟人社会,都是乡里乡亲的,就算有人知道被执行人的财产线索,恐怕也未必愿意管这个闲事,未必肯向我们提供被执行人的财产线索。 所以,悬赏公告的办法可以用,但不能抱太大的希望,更不能把宝押在这上面。” “这个我知道。”梁忠信问:“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陈默雷想了想,说:“有倒是有,但比较费工夫,而且还得放得下架子,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做。” 梁忠信急得直跺脚:“陈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陈默雷翻看着手机说:“我也是刚刚在微信上看到的。齐江市的梅城法院把失信被执行人的头像印在展板上,把展板摆在农村集市上进行曝光。我觉得,这个办法可以借鉴一下。我问过梅城法院的执行局长,他说,这个办法还是有些效果的,但也不是很理想,目前为止,自动履行的被执行人只有零零星星的五六个。” 他把手机递给梁忠信,接着说:“我把他们展板的电子版要过来了,你看一下。我个人觉得,咱们不妨试一试这个办法,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另外,除了办展板,咱们可以把被执行人的头像印成传单,在集市上散发。这样,就可以让更多的人认清那些老赖的面目,也就可以给老赖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他们但凡要点脸,但凡有点羞耻心,就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这种去农村赶大集的做法,跟执行干警的形象不太相称,需要拉得下脸面、放得下架子。不知道你们二庭的人有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呀?” 梁忠信看完手机后,还给陈默雷,说:“事到如今,还管什么脸面和架子呀?我看,就这么干吧,我这就回去准备。” 梁忠信对去农村赶大集的做法抱有不小的希望,他亲自去找了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很配合,立刻联系了广告公司,短短一天时间,广告公司就设计出了展板和传单样式。 2天后,是唐庙镇大田村赶大集的日子。大田村在小田村东邻,两村之间只隔了一座石桥。每逢日子,小田村的人一般都会去大田村集。 根据梁忠信的安排,江立军的执行团队一早就到集市上“摆摊”,没想到刚摆好展板,就引来一大群人围观。他们有的评头论足,有的一笑了之,有的说在上边找到了自己的亲戚朋友。干警们见这么人围上来,立刻开始散发传单。 江立军正散发传单时,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江法官,您还认得我吧,我是王爱香呀,贺清书的小姨。” 因为原先那件金融借款的执行案件,江立军跟王爱香打过交道,自然也就认得她。 王爱香问江立军在发什么东西,江立军递给王爱香一张传单。 王爱香大体看了一眼,竖着大拇指说这个办法好,但她仔细看了一遍,突然又不高兴了:“不对呀,这上面怎么没有苗建春呢?他不也是欠钱不还的老赖吗?你们怎么把他给落下了?” 江立军解释说:“苗建春欠了你的钱不假,但他不是跟你达成了执行和解协议么,这就说明他有还债的意思。像这种情况,是不能列入失信被执行人的,只有等他故意不履行和解协议的时候,传单上才可以印上他的头像。” 王爱香本想把苗建春的头像也印在传单上,听了江立军这番话,只好作罢。但她在临走时一再嘱咐江立军,如果苗建春没有按时还第一笔钱,就要立刻把苗建春的头像印到传单上。 上午10点半左右,苗岭村大集结束了,江立军团队收摊返回法院。 200份传单全都发出去了,江立军本来还憧憬着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执行人扛不住了、主动履行义务,但半路上见到的场景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失落到了极点:他们散发出去的传单被随意扔在了路边,秋风一吹,几张传单被吹到空中,飘飘摇摇地落到远处的庄稼地里。 回到法院后,江立军把今天上午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梁忠信作了汇报。对于传单被丢弃在路边,梁忠信也有些始料未及,不过,他还是想先坚持几天试试,说不定情况会有好转呢。 但是,事实证明梁忠信有些太过乐观了:执行二庭的人一连赶了10天的大集,结果只有3个小额案件的被执行人主动履行了义务,其他被执行人根本就没有露面的。 这天下午,梁忠信把这个情况汇报给陈默雷后。陈默雷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费了这么大劲,却是这么个结果? 梁忠信苦笑一声,说:“其实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后来我遇到了一个赶集的大姐,就想明白了。两天前,在石磨村大集上,我发给了那个大姐一张传单,结果她走出去十来米,就把传单随手给扔了。我这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我们眼前就把传单给扔了,我就跑过去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说,传单上的人她都不认识,跟她也没关系,她最多就是看个热闹,看完了自然就把传单扔了。 我想,被执行人应该也想到了这一层,咱们在集市上摆展板、发传单,但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们,也记不住他们,他们自然也就没太当回事。所以,出现这样的结果也就不足为奇。” 陈默雷叹了一声,说:“你分析的有道理。本来还指望着能用这个办法打个翻身仗呢,可现在看来,怕是没希望了。咱们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梁忠信走后,陈默雷就一直在琢磨解决农村执行难的办法。蹲点行动或者凌晨突击这样的办法实在是太熬人了,他很想找到一个有效的办法,可以让大家少受甚至不受这种罪,可办法在哪儿呢? 快到下班的时候,老家农村的妹妹陈默云打来电话,她说,村里的大喇叭正喊着收新型农村养老保险的保费,她以前每年都只交最低档的,这两年日子手头宽裕了,想问问改成哪一档的划算。陈默雷心里正烦着,没好气地:“你都这么大人了,不会自己拿主意吗?别什么事都指望着别人替你操心……” 陈默云从小被家里宠坏了,哥哥的脾气大,她的脾气更大,没等陈默雷把话说完,她就把电话给挂了。 陈默雷气的把手机往桌子上一丢,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一个电话把他的思路全打断了。他靠在椅背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对呀,怎么把农村的大喇叭给忘了?他给梁忠信打电话,要他立刻过来一趟。 接电话的时候,梁忠信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跟着陈默雷干的时间长了,对于陈默雷的命令,他已经习惯了言听计从,想都没想就返回来了。不过,命令归命令,陈默雷的脾气他也学到了。进到局长办公室,他就满腹牢骚地说:“陈局,你干嘛呀?我都快到家了,你非得把我拽回来!” 陈默雷的嘴角带着一丝得意,神神秘秘地说:“我刚刚想到了一个治理乡村老赖的办法,或许可行。” 梁忠信一听,忙问是什么办法。 陈默雷回忆着说:“我小时候一直住在农村,那个时候,村里还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通讯主要靠村委会的大喇叭,有什么事只要在大喇叭里一喊,全村的人都能听见,就算站在村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早就不在村里住了,都忘了村里还有这东西了。刚才我妹妹打来电话,说村里大喇叭正喊着收保费,我这才想起这东西来。我想,解决农村的执行难问题,咱们不妨也用一用农村的大喇叭,来一场喇叭战。” 梁忠信立刻猜到了陈默雷的意思:“陈局,你是想用大喇叭的广播,给村里那些老赖出出丑吧。”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陈默雷问:“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梁忠信思付着说:“你别说,这倒是个好方法。农村跟城市的社会环境不同。住在城里的,别说一个小区了,住在同一栋楼里都不一定认识,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被执行人既不用在意别人认不认识他,也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可农村的环境就不一样了,住在一个村里,乡里乡亲的都认识,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很难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况且村里还有长耳朵、大舌头,专门喜欢打听和传播这种消息,有了他们的帮忙,被执行人的名声很快就能传遍十里八乡。在这样的环境里,那些被执行人但凡还想要点脸面,就不好意思再赖下去了。” 陈默雷补充说:“除此之外,咱们这么做,村干部也不好拒绝。在农村,就像田兴平那样的村干部还有不少,咱们如果找他们帮忙做村里被执行人的工作,他们肯定是要么碍于情面,要么不愿得罪人,都不想惹这个麻烦。可这回,咱们只是去借用他们的大喇叭,又不用他们出面,他们总不好推脱吧。” 梁忠信点头说:“你说得对,这个办法的确很值得一试。”话刚说完,他突然咦了一声,说:“不对呀,这事明天再说不也一样吗?你干嘛非得现在把我拽回来?” “我把你拽回来,当然是有原因的。”陈默雷从抽屉里取一份通知,递给梁忠信:“这是中院今天发来的传真,要求国庆节过后,全市两级法院都要召开执行工作新闻发布会。眼看国庆假期就要到了,可咱们的执行工作还是不够理想,所以这件事我想尽早落实,如果能取得预期的效果,等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咱们的执行数据也好看一些,底气也足一些。 因为时间紧急,咱们得提前准备广播稿,不然在大喇叭里喊着喊着卡壳了,会让人笑话的。我的想法是,咱俩先分别准备一份草稿,然后把两份草稿汇总一下,最终形成一份有理有力的广播稿。这样,咱们就可以尽快进村、去打这场喇叭战了。” 梁忠信有些不解地说:“这事交给研究室不就行了,他们是专门写材料的,手到擒来。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们的。” 陈默雷轻轻摇了摇头,说:“时间太紧,我不想等了。再说,大喇叭的广播稿用的是口头语言,自己就能写,用不着麻烦他们。我是这样想的,明天一早咱们就拿出初稿来,去向秦院长汇报。一旦秦院长同意了,咱们就立刻实施,先去小田村打第一仗。” 他叹了一声,继续说:“自从攻坚活动开展以来,大伙儿都很辛苦,很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了。这个国庆假期,我不想让大伙儿加班了。可是,工作还要向前推进,所以我想,咱们去小田村广播的时候,可以把广播录下来,然后拿着录音去其他村的大喇叭里播放。这样以来,国庆节期间,就可以让大喇叭替我们加班了。” 梁忠信一拍手,说:“明白了。就冲你这么为咱们的干警着想,我这就回办公室,今晚加班也要先把草稿赶出来!” 陈默雷拍了拍梁忠信的肩膀,说:“那好,咱们一块加班,争取今晚就把初稿赶出来。” 梁忠信走后,两人就各自忙起来,忙到晚上9点多,总算把广播稿赶出来了。 次日一早,陈默雷便拿着广播稿去院长办公室,向秦怀远汇报他的喇叭战计划。 秦怀远看完了广播稿,说:“你们的做法符合执行公开化的要求,我原则上是同意的。不过,执行工作除了讲公开化,也要讲人性化。我个人的意见是,刚开始的时候只广播不点名,给那些老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毕竟,他们多数还要继续住在村里,能不给人破坏名声,还是不破坏的好。” 陈默雷笑着点头说:“还是院长大人考虑的周到。行,那我们就按你的意思办,给那些老赖留一次机会。” 出了院长办公室,陈默雷立刻给梁忠信打电话,让他带着江立军、贺清书立刻到楼下集合,一起赶往小田村。 上午10点钟左右,在小田村村委会办公室里,田兴平正像平时一样翻看着今天的报纸。听到门外有汽车声,他抬头看了一眼,一看有辆警车开了进来,他便猜到是梁忠信又来了。 他担心梁忠信又来找他的麻烦,便对坐在对面的村会计田孝文说:“孝文,法院的人又来了,我先进会议室躲会儿。他们要是找我,你就随便编个理由,说我出去了。”说完,便溜进了西侧隔壁的会议室。 梁忠信进门后没见到田兴平,便问田孝文。田孝文赔笑说:“老书记串亲戚去了。你们要是找他的话,改天再来吧。” “没事,老书记不在就不在吧。”梁忠信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今天不是来找人的,是来借东西的。” “借东西?”田孝文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一个小小的村委会,有什么可借给你们的?” “当然有,而且只有你们农村的村委会才有。”梁忠信云山雾罩地说:“我们想借用你们村委会的大喇叭,播放一则广告。” 田孝文越听越糊涂:“广告?你们法院做什么广告呀?” 梁忠信从包里取出广播稿,递给田孝文,说:“你看看就明白了。” 田孝文看完广播稿,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事太大了,我做不了主,你们还是等老书记回来再说吧。”说完,像扔烫手山药一样,把广播稿还给了梁忠信。 梁忠信才不管谁说了算,他今天就想用村委会的大喇叭,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要跟田孝文作一下解释说明,让田孝文明白,村委会有义务配合法院的执行工作。这是执行工作的一般程序,更何况这次还是借用人家的东西。 在梁忠信跟田孝文作解释说明的时候,陈默雷则有意无意地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这是他在执行工作养成的习惯。 透过会议室的木质格子窗户,陈默雷已经看到了西北墙角那张旧式书桌上的台式话筒。黑色的话筒顶端包裹着一块鲜艳的红绸布,格外扎眼。 看到这个话筒,他不禁想起了28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天,他正顶着大太阳在地里锄草,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说他考上大学了,听到这个消息,他扛起锄头就往家跑。回到家里,他看到父亲陈跃进正捧着崭新的录取通知书,对前来道喜的邻居不停地夸耀,说俺家小雷有出息了,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将来要吃公家饭了,再也不用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了。 父亲只有小学文化,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张录取通知书会给儿子带来什么样的命运,他只知道有了那张录取通知书,儿子以后再也不用过他那代人的苦日子了。 “陈局!”梁忠信连叫了三声,才把陈默雷从久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梁忠信说,田孝文依然没有改变态度,说老书记不在,这事他做不了主。 陈默雷微微一笑,说:“没事,我们先看看这儿的大喇叭好不好用。”说着,便一把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田孝文也不是没有防备,可不知道梁忠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偏偏挡在了他跟前。他只有一个人,想拦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默雷进了会议室。 陈默雷一进会议室,就看见东北墙角站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他猜到这个人就是田兴平,却装作不知道地问:“这里面怎么还有人呀?” 梁忠信过来一看是田兴平。看着田兴平一脸尴尬的表情,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老书记,你串亲戚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田兴平听得出来,梁忠信话里话外都带着讽刺的意味。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陈默雷当然也猜到了田兴平为什么在这儿,他转过头来来对田孝文说:“这下,你们村委会有能做主的了吧?” 此时,田孝文就算想拦也不好意思拦了。他看着陈默雷走到话筒前,熟练地拧开开关,拍了拍话筒试试音,然后回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说大喇叭可以用。他还不知道,陈默雷昨天晚上专门给老家农村的文书打了电话,请教大喇叭怎么个用法。 接下来,只见陈默雷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开始一板一眼地广播:“各位村民请注意,我是东州法院执行局的工作人员。在这里,我想对你们村里的被执行人,也就是输了官司却不拿钱的村民说几句话。如果他们有的人不在家,就请听到的村民帮忙转达一下。不转也没关系,因为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这个广播将会循环播放。”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基本解决执行难,是最高法院向党中央和全国人民做出的庄严承诺,是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必然要求,是人民群众的时代呼声,在攻克执行难的道路上,我们的态度是坚决的,那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村中央的十字路口,水泥电线杆顶端的大喇叭正响着陌生而又洪亮的声音:“大道理我就不讲了,今天我就讲点小道理。 第一,要做实在人,干实在事。这是老祖宗留给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和规矩,在任何时候,这都是做人的根本。如果你们忘了这个道理,丢了这条规矩,继续当老赖,早晚会贪小便宜吃大亏。 第二,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为人父母,为人子女,做人做事要考虑对个人和家庭的影响。当老赖,毁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名声,而是你整个家庭的名声。名声如果毁了,想再挽回来可就难了。 第三,父母也是孩子的老师。如果你的孩子还没长大,请你记住一点,你现在干什么,孩子就会跟着学什么,等孩子将来长大了,他就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如果你还想当一个好家长、好老师,就应该做一个诚信守法的人,不要让孩子也跟着学坏,否则将来孩子长大了,在社会上没法立足、没法发展。 好了,道理就讲这么多,下面我讲讲我们接下来会怎么做。可能村民们还不知道你是被执行人,考虑到你在村里的脸面,我们给你留出一定的期限。如果你在15天内能够主动履行法律义务或者跟对方达成和解协议,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如果你铁了心要当这个老赖,那我们就天天在大喇叭里喊你的名字,曝光你,让同村的老百姓好好认识认识你,看清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最后再奉劝一下各位被执行人,到底该怎么做,自己想想清楚!” 然后,只听嗡的一声,大喇叭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一百零四章 乡村治赖(四) 陈默雷在喇叭里喊的时候,田二柱正在自己的菜棚里忙活着。趁着现在菜价的行情好,他打算摘上一三轮车芸豆去城里的小区门口前摆摊,这样零卖虽然下货慢,但价格却比卖给菜贩要高一些。 以前他是不敢这么做的,怕进了城会被执行局的人碰到,可现在听到村里大喇叭的广播,他不仅不用担心了,还暗自有些庆幸: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前段时间被执行局的人抓了,无奈之下,只好跟信用社签了和解协议,先偿还了2万元借款。当时自己心里还一百个不乐意,可现在看看,多亏当初自己那么干了,要不然,他就要在大喇叭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了,那可不是什么露脸的事。 大喇叭广播结束后,没过半个小时,田二柱听到棚外有人喊他的名字。只听声音,他就知道来的是村东头的田德奎。 田德奎兄弟三个,他排行老三,是最小的一个。按辈分,田二柱要喊他声三叔,但实际上田德奎比田二柱大不了几岁,田二柱就干脆喊他小叔了。 3年前,为了扩建菜棚,田德奎和田二柱都向信用社贷了款。田二柱把自家的地,能建的都建了菜棚。田德奎比他还能折腾,不仅把自家的地都建了菜棚,还跑到邻村包了两块地建棚,正是因为如此,田德奎的贷款比田二柱整整多了10万元。 田德奎在这个时候来找田二柱,田二柱不用想,就知道是为的什么事。 果不其然,一见到田二柱,田德奎就问:“二柱,刚才大喇叭里的喊的啥,你都听到了吧?” “那大喇叭那么大声,我能听不到吗?”田二柱拉着田德奎坐在地头上。 “听到了,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田德奎急得直挠头:“你就没想想该怎么办?如果真等到大喇叭点名的那一天,咱们就不光是在村里出名了。就妇女主任那张大舌头,还不知道给传到哪儿去呢。” “能怎么办?欠债还钱呗。”田二柱不紧不慢地说。 “什么?欠债还钱?”田德奎愣了一下,说道:“你不是说,你也想在别的村包地建棚吗?现在建棚的费用可不比以前,光人工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你可想清楚了,你要是把钱还了信用社,包地建棚的钱可就不够了。”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田二柱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说:“前几天我被法院执行局的人抓了,这事你也知道。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放出来的吗?我是跟信用社签了和解协议,当天先还了2万,才出来的。 说实话,当时我当时先还那2万,只是不想被拘留了,等过了这一关,剩下的钱什么时候还,等建了新棚挣了钱再说。可看现在这情形,不能再抱那个想法了,从信用社贷的款还是按时还钱吧。要不然,真要等到大喇叭点了名,在村里可就不好抬头了。” 田德奎这才明白过来:“我说呢,他们怎么就把你给放了呢。不过你还好说,还有钱还信用社的贷款,我可就惨了。” “你惨?”田二柱不解地问:“你现在一共有5个大棚,这要搁以前,就得划成地主的成份。你说,就你这情况,你有什么可惨的?” 田德奎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说:“你是不知道呀,这都是因为我家老二呀!” 提起自己的二儿子,田德奎就来气:“你说,他就是在省城读了个大专,看把他能耐的,非得在城里买房子。你买房就买房吧,还非得跑到渤海市里去。渤海市里的房子多贵呀,一平方就将近1万块钱。他现在一个月挣3000花2500,就他这么个攒钱法,什么时候能买上房子,到头来还不是要啃我们老俩。哎,我这哪是养了个儿子呀?简直是养了个活祖宗嘛!” 田二柱听出了点什么,不禁一笑:“你家老二要到渤海市里买房,不会是又换媳妇了吧?” 听到换媳妇这三个字,田德奎一下子不高兴了,自己的儿子自己说可以,别人说他就不爱听了:“话别说的那么难听行不行?什么换媳妇?那叫换女朋友!” “对对对,是换女朋友。”田二柱猜到买房的事准是田德奎家老二的新女朋友提出来的,但他对这事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这个新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起这件事,田德奎就来气:“这臭小子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神经,本来是给原先的女朋友过生日,结果在生日宴上看上了人家的女同学了,两个人还偷偷好上了。当时我也没多想,娶谁家的姑娘不是娶呀,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的家是渤海市里的,不但要我家老二留在渤海,还要他在渤海买套三居室的房子,要不然就不嫁了。 你是不知道我们两口子劝了多少回,可老二就是不听,还说非她不娶。你说,这臭小子现在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付不了首付,也办不了银行贷款,买房的钱还不是得我们两口子出!” 说着,他不禁叹了口气,感慨说:“人家都说养儿防老,可我养了两个儿子净遭罪了,先是给老大盖房子娶媳妇,现在又轮到给老二买房子娶媳妇。你说,我过的这叫啥日子嘛!” 田二柱多少也知道田德奎家的一些情况,但这情况他还是头一回听田德奎说。他问田德奎:“那,信用社的贷款,你到底是还是不还?” “拿什么还?”田德奎愁的直唉声叹气:“孩子买房的钱还没着落呢,我拿什么钱还信用社的贷款?” “那你打算怎么办?等过了15天期限,大喇叭里就要开始点名了。”田二柱不无担心地说。 “我来找你,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嘛。本来还想听听你有什么主意,这可倒好,啥主意也没讨着。”田德奎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说:“算了,大喇叭点名就点名吧,谁让我摊上这个么不争气的儿子呢。为了儿子,大不了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了。”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小叔,你先等等。”田二柱拉住田德奎,问:“你真打算这么干呀?” “要不然还能怎么着?”田德奎说:“要是能把他俩拆散了,我也用不着操这些心了。唉,对了,要不然,你去试试?” “不不不。”田二柱连忙摆手说:“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可干不了这事。不过,我还是得劝你好好想想,法院执行局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村里下广播,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你到底想说啥?”见田二柱不说话,田德奎急了:“我棚里还有活呢,你就别卖关子了。” “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呀?”田二柱见田德奎这悟性,又好气又好笑:“算算日子,再过几天就是国庆小长假了,国庆节连着中秋节。那个时候,村里在外边工作的人能回来的,都会回来。你想想,他们一回村就听到这种广播,听到广播里喊你的名字,你不是擎等着让人看笑话吗?” 田德奎似乎明白点什么了,问:“你是说,法院执行局的人这个时候放这个广播,是故意的?” “甭管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对你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田二柱继续说:“就算你不怕村里人看笑话,就像你说的,大不了老脸豁出去不要了。但你别忘了,咱们村在渤海工作的可有十多个呢,他们相互之间都有联系,要是哪个好事的把这事传到你家老二女朋友的耳朵里,到时候别说是娶媳妇了,说不定连女朋友也没了。 老话说的好,姑娘没嫁过来就不算是你家的人。人家嫁姑娘,总得打听打听你这个亲家的名声吧。” 田德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最后只说了句回去再好好想想,就耷拉着头走了。 再说陈默雷这边。大喇叭广播完了,录音也用录音笔录好了,他跟田兴平交代说,今天下午他们就会把广播刻成光盘送来,让田兴平每天早中晚都用大喇叭在村里放一次。 田兴平本来不想答应,但陈默雷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去向镇政府反映,说你作为老支书拒不配合法院的执行工作。见陈默雷把镇政府搬出来了,田兴平只好不情愿地答应了。田兴平不怕法院,但他不能不怕镇政府,村里好多事都指望这个一级政府呢。 回到法院后,贺清书把广播录音刻了10张光盘。当天下午,陈默雷、梁忠信、江立军、贺清书就带着光盘分头去了小田村以及其他9个被执行人较多的村子。碰到像田兴平这样的滑头村干部,他们不得不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事情办得都还算顺利。只是有的村比较偏远,跑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把这10个村跑完了。 即便这样,陈默雷还是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就跑去了那10个村子,看看村干部到底照没照办。果不其然,还是有一半的村干部耍滑头,其中就包括田兴平。没办法,陈默雷只好让他们当着自己的面放了广播,这才算把事办成了。 第一天,广播里的消息就在各个村子里传开了。好事的村民听到广播,立刻激起了好奇心:这广播既然在村里的大喇叭播了,村里肯定就有老赖,都争着议论打听广播里说的是谁。 不出所料,大喇叭广播这一招很快就奏效了。 才过了1天,就先后有5个被执行人主动履行了义务。虽然都是些赡养纠纷、侵权纠纷之类的小额案件,但这却是一个好的开端,一个让人看到希望的开端。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陆续有被执行人主动到法院履行义务,而且就在国庆节放假的前两天,还出现了一个被执行人主动履行义务的高潮,特别是小田村这样的重点村,共计有16个小额案件的被执行人要么全部履行了义务,要么与申请执行人达成了执行和解协议,而这意味着,这些村的小额案件基本得到了解决。同时,大额案件领域也出现了松动,开始有人陆续来电,表示愿意与申请执行人协商偿还债务的问题。 自从执行攻坚活动开展以来,加班早就成了执行局的家常便饭,对于这个国庆假期,大家伙本来也没抱有多大的幻想。然而,就在国庆放假的前一天,执行局微信群突然出现了陈默雷的一条通知,说国庆假期不加班了,放假,不过要轮流值班。 或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看到这个通知,执行干警们顿时鸡飞狗跳般欢呼雀跃起来,有的年轻人甚至高喊起了陈局万岁,仿佛一群精神正常的人毫无征兆地说疯就疯了。 第一百零五章 乡村治赖(五) 用大喇叭曝光老赖,这一招让农村的破解执行难工作有了起色,这是件值得高兴也让人提气的事,同时,也是召开新闻发布会的一次有利时机。东州法院党组经研究决定,提报市委宣传部在国庆假期后召开执行工作新闻发布会,通过媒体向社会集中全面地展示东州法院执行攻坚活动开展以来的成果。 因为这是渤海中院的计划安排,也是东州法院第一次针对执行工作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市委宣传部对此非常重视,高文远部长特意安排外宣办主任慕英杰主持会议。 发布会召开的时间,定在国庆小长假结束后第一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也就是周五。 东州法院之所以选择这一天,是有考虑的:国庆期间一开始,小田村等10个村的大喇叭就要开始播放村里的老赖名单,届时村里害怕曝光的被执行人肯定会主动履行义务。另外,大喇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传遍十里八乡,其他村的被执行人听到这条广播,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说不定下一次广播就轮到他们村子了,而国庆小长假结束后的头几天,则是留给他们的考虑和做出决定的最后机会。 国庆小长假虽然不加班了,但陈默雷和正副庭长们却不能闲着,到了大喇叭播放老赖名单的日子,他们还是要挨个村子去一趟,以免像田兴平这样的村干部阳奉阴违。 就为这事,陈默雷和妻子洛红瑛还闹了一次别扭。 本来,洛红瑛都计划好了,这个小长假要带着全家去海边度假,让忙于工作的丈夫和忙于学习的儿子一块出去散散心,可陈默雷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让她的度假计划全泡汤了。 更可气的是,陈默雷还没心没肺地说了一句:你们去就行,不用管我。洛红瑛听到这话气得鼻子都歪了:你的心可真大呀,就我和儿子两个人出去,你也能放心?说完,气得摔门而去。陈默雷对付老赖很有一套,哄人就不行了,最后求着上官云出面帮忙解释,这才让洛红瑛消了气。 国庆放假的前一天,田德奎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再过明天,要是他还没个态度,村里的大喇叭就要开始点他的名字了。田二柱的那番话不停地在他耳边萦绕,他越想越着急,越想越担心。 葡萄架下,妻子何美凤正坐着小板凳洗衣服,看着丈夫着急上火,她却跟没事人的似的,还劝他说,以前村里收提留的时候,大喇叭不也是整天喊么,也没见有谁瞧不起咱们嘛。 “你懂个屁!”田德奎一直嫌弃自己的老婆头发长见识短,没好气地说:“那个时候跟现在能一样吗?那个时候咱们穷,交不起提留,别人顶多也就笑话我们穷。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咱们家有5个大棚,还盖了两层的小楼,再欠钱不还,别人会怎么看咱们?这事要是让大喇叭给播出去,你就不怕村里人背后戳咱家的脊梁骨?” “那你想怎么着?”何美凤停下手里的活,顶着话说:“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把钱还了信用社,那咱家老二买房的钱可就没了,要是因为这事毁了老二的婚事,我可跟你没完!” 提到二儿子,田德奎又来气了,冲着何美凤发脾气说:“都是你,从小到大就知道惯着老二。你看看他,毕业两年了还没个正形,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还嫌东州的工资低,跑到渤海去找工作! 他倒是找份工作好好干也行呀,可他又嫌脏又嫌累,干了不到一个月又不干了。我可听老支书家的亮子说了,咱家老二现在什么药厂里干销售,可他还是不好好干,半天在外边跑销售,半天泡在网吧里玩游戏,网吧都快变成他家了!” “你就知道怪我!除了怪我,你还有什么本事?”何美凤气得把衣服往洗衣盆里一扔,不甘示弱地说:“孩子不也是你的吗?你当初好好教育他了吗?整天就知道鼓捣你的菜棚,你要是拿出一半的精力教育老二,他今天至于变成这样吗?” “你……跟你个娘儿们简直讲不清道理!”田德奎气得拉开大门的门栓,摔门而去。 将近10点半,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田德奎一路上只是零星碰到几个村民。出了村,他径直走到了村西头的小河边,靠着一棵高大的杨树坐下。看了看四周没人,他这才掏出手机,给二儿子打电话。 田德奎的二儿子叫田佳,从小他夫妻俩就管二儿子叫佳佳,可田佳上高中后觉得这个叫法太难听太女性化,死活不愿再接受了。他夫妻俩只好改口,管田佳叫老二了。 电话通了,田德奎一听到手机那头嘈杂的声音,就知道田佳准是又在网吧玩游戏。作为父亲,田德奎本来想说他几句,可想想接下来要说的话,又忍住了,只是让他走出网吧找个相对安静的地方通话。 田佳没有多想,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照办了。他本来以为父亲是要嘱咐他在外面好好工作,别只顾着玩游戏之类的话,可没想到父亲要跟他说的是向信用社还贷的事。 没等父亲把话说完,他打断父亲的话,说:“爸,你老糊涂了吧?你要是还了信用社的贷款,我买房子的事可就泡汤了。我告诉你,房子我都选好了,定金也交了,下周就准备交首付款了。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要还信用社的贷款,这么紧的时间你让我上哪儿去弄房子的首付,弄不到房子的首付,你让我怎么跟我女朋友交代呀?” “我也不想呀。”田德奎把大喇叭广播的事跟田佳说了,本指望着老二能理解他做父亲的苦衷,可没想到田佳根本不管这些,还理直气壮地说:“爸,我的婚事可就指望这套房子了。你要是把信用社的贷款还了,我就买不上房子了,你也就没有儿媳妇了。”说完,直接把手机给挂断了。 田德奎再打电话,二儿子就干脆不接了。没办法,他只好改成发短信。他用的是二儿子倒下来的智能手机,平时打电话还行,发短信就不行了,他费了10多分钟,才把短信编完发出去。 收到父亲的短信,田佳着实有些吃惊,只是父亲的短信没有标点符号,他看了半天才完全看明白。短信的内容大致是这样: 父亲这么做你可能不理解,但我也要考虑自己的名声。我考虑自己的名声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你想一想,咱们村有十多个在渤海工作的,你们平时又常联系,如果大喇叭里点了我的名字,让哪个长舌头的把这个消息传到了渤海,再传到你女朋友那里,她会怎么看我,又怎么看咱们这个家?就算她不在乎,难道她家里人也能不在乎吗?要是她跟她的家人在乎这件事,你的婚事才是真的泡汤了。 短信发出去了,可直到下午3点钟,田德奎才收到二儿子的回信。 二儿子妥协了:他同意父亲偿还信用社的贷款,但不能一下子全还了,要给他留下买房的首付款。同时,他还答应以后会好好工作,努力挣钱还贷。 收到二儿子的短信,田德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下午4点钟,他就到了法院,表示愿意偿还信用社的贷款,不过要分期偿还,期限是3年。当然,当着执行干警的面,他自然不会说留着钱是要给儿子当买房的首付款,只是说现在手头没那么多钱。 执行干警打电话给信用社的法务经理马振华,马振华说立刻赶过来商议。 金融借款的执行案件,分期偿还是常有的事,马振华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当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田德奎用一个老式提包带了5万元现金过来,当着执行干警的面交给了马振华。 马振华找了个借口留下,等田德奎走后,马振华说要请执行二庭的人吃饭,说这段时间为了他们信用社的案子,大家伙辛苦了,想要好好慰劳一下大家。 梁忠信一猜就知道马振华留下准是为了这事,过去跟他说,现在正是涉金融案件执行的关键时刻,吃饭的事就算了,否则让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我们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马振华连连点头说,还是梁庭长考虑的周到,那就以后再请。说完,就乐呵呵地走了。 就在当天,还有一个交通事故案件的被执行人到法院交纳执行款,不过他显然是有意为难申请执行人,用一辆皮卡拉了两大麻袋硬币过来,然后站在旁边袖手旁观。但是,他的企图没有得逞,因为陈默雷死皮赖脸地从信用社要了两个员工过来帮忙,不仅无偿帮忙清点,还让信用社的员工帮申请执行人把硬币换成了存单。 就这样,结局出现了戏剧性的反转:原本发愁的申请执行人被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原本打算看笑话的被执行人却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国庆假期开始。小长假期间,小田村等10个村里,先后有13个金融借款、民间借贷的被执行人主动到法院履行了义务。小长假结束后,又先后有其他村的10个被执行人主动履行了义务,共计交纳执行款350多万元。这个数额虽然不算大,却让夏秋执行攻坚活动的执行到位案款总额突破了一亿元大关。 对于东州法院来说,这个数字也算创造了一个历史:东州是一座县级市,法院每年的执行到位案款都会过亿,所以说,执行到位案款过亿这件事本身并不算什么新闻,但是从执行攻坚活动活动开展以来,短短四个月的时间里执行到位案款就达到这个数字,这在东州法院历史上却是头一次。 新闻发布会的日子到了,会议地点在东州法院八楼的大型会议室,除了执行局的全体干警,到会人员还有执行联动部门的分管领导、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及住东州的省市县十几家媒体记者。 会场前端的大屏幕上,是新闻发布会的标题——东州市“基本解决执行难”工作新闻发布会。大屏幕下是主席台,市委外宣办主任慕英杰坐在中间,法院执行局长陈默雷和法院研究室主任兼新闻发言人路见鸣分别坐在两边。 发布会由慕英杰主持。会上,陈默雷介绍了夏秋执行攻坚活动开展以来的工作措施、执行成果和下一步的工作打算,路见鸣宣读了十起典型失信案例。期间,陈默雷的讲话抑扬顿挫,给人以很大的感染力,可在他的心里,对基本解决执行难的前景还持有一份担忧,只是在这种场合他不能把这种担忧表露出来。作为院领导,即使再不懂政治,在这一点上,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次日,东州日报、东州电视台等媒体纷纷对新闻发布会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报道的标题多是“东州法院四个月执行案款过亿”之类的字眼。这种标题虽然有些标题党的意思,却也符合事实。 借助新闻舆论的传播力,新闻发布会的涟漪效应很快就得到释放,群众对东州法院执行工作的认可度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执行局乃至整个法院的形象都得到大幅提升。 东州市中小企业商会得知这一情况后,专程赶来表示慰问。商会的马如军会长在了解执行干警付出的努力和汗水之后,当着陈默雷的面打包票,说商会的企业成员绝不会无理取闹难为执行干警,而且商会将定期为执行局供应瓶装纯净水,直至执行攻坚活动圆满结束。 圆满?听到这个词,陈默雷心里不禁苦笑一声:但愿吧。 第一百零六章 风波再起 最近,陈默雷的心情很不错。 一场成功举办的新闻发布会让他成了东州小有名气的人,有一次他去人民商场抢购打折促销的鸡蛋,竟然被一个申请执行人认了出来,说多亏了他们执行局搞的那个民生行动,他才从原先打工的厂子要到了工资。 选完鸡蛋后,陈默雷说要走,申请执行人非要帮他结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陈默雷既不好意思受领,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还好商场有扫码盒子,他用手机一扫就付了款,然后撒腿就跑开了。不过,他心里倒是美滋滋的。 然而,好景不长,东州贴吧上突然出现的一条的贴文,让陈默雷一下子陷入了一场汹涌的舆论风波。 10月29日晚上10点钟出头,东州贴吧上,有人匿名发贴称,东州法院执行局在执行一起民间借贷案件期间,执行局长陈默雷与被执行人当老师的亲戚在一家酒楼吃饭喝酒,并以此质疑陈默雷收受了被执行人的好处,故意要求手下的人拖着案子不予执行。 贴文中还配了两张大幅照片,一张是陈默雷与两个中年男子在酒楼包间里把酒言欢的照片,另一张是一瓶进口葡萄酒的照片。 撇开含沙射影的文字不说,仅凭这两张照片就足以引起网民的无限遐想。 陈默雷平时不经常上网,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是第二天也就是周一的下午了。上午,他带队去齐江市执行了一起企业间的买卖合同案件,中午在齐江吃的饭,将近下午四点钟才回到院里。他刚回办公室,上官云就火急火燎的过来找他,跟他说这件事。 陈默雷用上官云的手机大体浏览了一遍,贴文的留言已经达上百条,而且几乎是一边倒的骂声。 有人还把葡萄酒的牌子和价格都标了出来,并立贴为证说这个执行局长已经构成了受贿罪。有人说话更难听,说这样的贪官应该拉出去先活埋后枪毙。不可避免地,执行局乃至整个东州法院也受到了牵连,有人说执行局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些不给钱不办事的大爷。有人甚至说,东州法院这个月初举行的执行工作新闻发布会只不过是一场欺世盗名的作秀而已。 舆情热度居高不下,与其说这是一场批判,倒不如说这是一场狂欢,为网络反腐揪出一只蛀虫而提前庆祝胜利的狂欢,仿佛这个执行局长获刑入狱只是时间问题了。 “陈局,你没事吧?”上官云看着异常冷静的陈默雷,不无担忧地问。按照她的预想,陈默雷应该是拍桌子骂娘才对,然而,陈默雷却只是冷笑了一声。 其实,这也不奇怪,自从执行攻坚活动开展以来,执行局早就不知道有意无意中得罪了多少人,人心险恶的事见多了,陈默雷也就不想以前那么愤世嫉俗了,或者说,他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变得麻木了,他甚至设想过,哪一天会有块砖头拍在他头上。 当一个人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噩运降临的时候,他的情绪反应也就不那么强烈了。当然,要说一点也不生气是不可能的,陈默雷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圣人。 上官云本想安慰陈默雷几句,见陈默雷没什么事,便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了。 这条贴文在东州贴吧上闹出这么大动静,想必法院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为了避免遇到同事时的尴尬,陈默雷特意推迟了半个小时下班。晚上7点钟,陈默雷回到家,他一开门,发现妻子竟然已经回家了,他有些好奇地问:“你今晚不是有课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洛红瑛没有回答,而是一脸焦急地说:“你可算回来了!刚才我打电话你不接,发短信你也不回,我给上官云打电话,她也联系不上你,可把我担心死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打电话报警了。” 陈默雷这才想起来,他在从齐江赶回的路上,为了能多睡会儿觉,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回到法院后,他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模式调回来,上官云就过来找他。后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篇贴文,就忘了调回手机模式的事。就这样,在回家的路上,来电、短信他通通没看到。 洛红瑛说,贴文的事她已经在贴吧上看到了,她跟同事换了课,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她说,她绝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是网上所说的那种人。 结婚之前,洛红瑛就问过陈默雷,问他以后会不会腐败变质。当时,陈默雷还以为她在开玩笑,直到洛红瑛再三追问,陈默雷才知道她是认真的。 陈默雷还记得,当时他站在云河北岸,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给洛红瑛讲了公孙仪相鲁而嗜鱼的故事(公孙仪是鲁国的宰相。他特别喜欢吃鱼,全国的人都争相买鱼来献给他,公孙仪却不接受。他学生劝谏他说,您喜欢吃鱼而不接受别人的鱼,这是为什么呢?他回答说,正因为爱吃鱼,我才不接受。假如收了别人献的鱼,一定会有迁就他们,迁就他们就会枉法,枉法就会被罢免相位。虽然我爱吃鱼,不过那个时候这些人就不一定再送鱼给我了,而我又没钱给自己买鱼吃。但是,如果不收别人献的鱼,就不会被罢免宰相,我就能够一直有钱给自己买鱼吃)。 讲完这个故事,陈默雷半开玩笑地说,他比公孙仪更现实,公孙仪清廉是为了能一直吃到鱼,而他清廉则是为了保住饭碗,如果因为违法乱纪把饭碗丢了,到时候恐怕父母晚年的养老也会成为问题。 洛红瑛正是听了陈默雷这份深刻而又真切的见解,觉得他是可靠的人,才下定决心嫁给他的。 有了妻子的理解和信任,陈默雷心里好受了许多。 与此同时,上官云也没有闲着。她是东州一中的法制副校长,自然也认得照片里有东州一中的校长闫好秋。下班之后,她晚饭都顾不上吃,就跑去找闫好秋了。 在闫好秋家,闫好秋详细地跟上官云讲了那顿饭局的真实情况,他还说,如果需要,他可以出面作证。不止如此,闫好秋还打开手机免提,当着上官云的面,给钱伯均钱老师打电话,问他网上那篇贴文是不是他发的。钱伯均信誓旦旦地保证,那篇贴文绝不是他发的,但至于是不是程建祥或者他妻子发的,他就不敢保证了。 综合这些情况,贴文是谁发的已经一目了然了:被执行人一方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因为这么做不仅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反而还会招来一片骂声,所以唯一的可能是,贴子是申请执行人一方发的,最起码是他授意别人发的,其目的就是为了以此要挟执行局尽快帮他实现债权。 心情可以理解,但手段却过于卑鄙龌龊,对于这样的申请执行人,上官云打心眼里瞧不起。可问题是,目前的一切都只是推断,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她即便再生气,也不能把申请执行人冯耀先怎么样。或许是在执行局待的时间长了,上官云颇有些巾帼气概,她决定这两天先找时间去会会这个冯耀先,看看此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第二天一上班,陈默雷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一个操南方口音的男子问他想不想删掉东州贴吧上的那篇贴文,只要10万元,就可以让那篇贴文永远消失。听陈默雷意愿不大,对方又说价格还可以再商量。陈默雷很不耐烦地说,太贵了,1000块钱的话,还可以考虑。说完,就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又响了,陈默雷一看,又是个陌生号码。他想,才过了这么短时间,接着就有另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肯定还是刚才那个人,只是换了个号码而已,于是,他便放着电话不接。但是,这个陌生号码却在一直不停地给陈默雷打电话,直到第5次,他实在受不了了,便接通了电话,很不耐烦地说:“我说了,我没钱,你就别打我的主意了。你要在这样,我可就报警了。” “默雷,你这是又跟谁发脾气呢?”手机那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院长秦怀远打来的。 陈默雷为刚才的失礼有些不好意思:“没……没什么,只是接了个骚扰电话。唉,你怎么不用自己的手机?” “我不是正在渤海市委党校参加县级干部培训班么,手机没电了,就跟邻座的曲峰县法院的吴院长借了手机用用。”秦怀远叹了一声,说:“那篇贴文我已经看到了,又是一篇子虚乌有的文章。我想先问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能怎么打算?大不了接受调查呗,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陈默雷说。 秦怀远听得出来,陈默雷话里带着情绪,他用商量的语气说:“要不这样吧,这几天你先别上班了,正好你也好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了,可以在家里休养一下。至于那篇贴文的事,我另外安排人处理,你就别为这事烦心了。” 秦怀远本是一番好意,陈默雷却不领情,还说自己不至于被这点困难吓倒,气得秦怀远直接把商议改成了命令:“行了,这回你就听我的吧,别总觉得自己顶多大用,地球离了你照样转!”说完,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陈默雷还没回过神来,手机又响了,是政治处主任王秋伟打来的,说老院长付铁男约他去西郊的庞庄水库钓鱼。 “上班时间钓什么鱼呀?不去!”陈默雷心里正烦着,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 王秋伟见陈默雷这态度,只好把院长搬了出来,说这是秦怀远的指示。他还跟陈默雷说,今年的公休假你也该休了,这个时候你如果不休假,那些想休假的人怕是也不好意思开口了,你就权当为大家考虑吧。 陈默雷想想这话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第一百零七章 阴云不散 庞庄水库距离东州城区只有10公里的路程,因为距离较近,这里成了城里人闲暇垂钓的好去处。陈默雷虽然偶尔也来这个地方,但他来不是为了钓鱼,而是为了吃鱼。要让他钓鱼,他才没那个耐性。 今天是工作日,钓鱼的人不多,陈默雷一眼就看到付铁男的身影,他正坐在岸边的一处平台上架着鱼竿,全神贯注地盯着漂在水面上的浮漂。 凉风习习,柳条轻舞,水浪轻轻拍打着石头垒砌的岸堤,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付铁男到颇有几分隐士风范。 付铁男似乎永远是乐呵呵的,没有烦心事。看见陈默雷走过来,他笑着招呼陈默雷坐下,然后,变戏法似的从渔具包里另取出一副鱼竿,递给陈默雷,说要跟陈默雷来一场友谊赛,看谁的钩先上鱼。 陈默雷哪儿有这份闲情雅致,更何况他压根儿就不懂钓鱼,便推辞说:“付老,您就别看我的笑话了,我只会吃鱼,不会钓鱼。” “试试嘛,什么事都有第一次。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付铁男举着鱼竿,坚持让陈默雷试一试。 陈默雷不好推辞,只好接过鱼竿,然后,随意捏了点鱼饵搓成团,挂在鱼钩上,用力一甩,把鱼竿甩出去,就算完成钓鱼的步骤了。 接下来,他本以为付铁男要跟他聊聊关于那篇贴文的事,最起码也要开导他几句,没想到这位老院长只顾着扯闲篇,连一句沾边的话都没有。付铁男还说,第一眼见到陈默雷就觉得跟他很投机,早就想跟他好好聊聊,这次终于逮着机会了。 不过,付铁男钓鱼的本事倒真不是吹的,一会儿工夫就钓上来一条两斤多重的草鱼。 “哈哈,你输了。”付铁男高兴地乐开了花,说:“正好,水库下边有个农家乐,等中午头,把鱼带过去,让厨师收拾收拾做了,咱俩喝上两盅。哎,对了,你喜欢怎么个吃法?” 闲聊了一会儿,陈默雷的心情好了一些,说:“我是杂食性动物,怎么着都行。” 将近中午,付铁男一共钓上来四条草鱼,最大的一条约有四斤重,而陈默雷却连一条小鱼也没钓上来。 收了摊子,两人一个拎着塑料桶,一个背着渔具包,去了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农家乐。进了农家乐,付铁男跟柜台说做两条鱼,一条红烧,一条清炖。陈默雷担心两个人吃不完,付铁男却笑着打包票说没问题。 大概也是工作日的原因,农家乐的大厅里比较清闲。付铁男和陈默雷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接着前面的话题继续闲聊。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把做好的鱼端了过来,两个大盘,鱼香四溢。 倒满酒后,付铁男也不劝,只是端起酒杯跟陈默雷碰了一下,嘬了一口,然后便自顾自地大嚼起来。 陈默雷也不跟付铁男客气,动起筷子便吃,一来他确实有点饿了,二来也是担心吃不完浪费。不过,他最后发现自己多虑了,付铁男身体好,饭量也好,两条鱼付铁男一个人就消灭了一大半。 吃饱了肚子,付铁男才把话扯到正题上,他一边品着茶,一边安慰陈默雷说:“别愁眉苦脸了,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现在他们只是暂时被假象蒙蔽了双眼,等假象被戳穿了,他们会还给你一个公道的。” 付铁男这话等于告诉陈默雷,事情的前因后果他都已经知道了,而且他也完全相信陈默雷。 只听付铁男继续说:“法院的工作说到底就是给老百姓主持公道的,老百姓到法院求的也是个公道。什么叫公道?老百姓都是很实际的,只是拿到了正确的判决,那不叫公道,判决得到了执行,那才叫公道。现在,执行难成了最大的问题,老百姓赢官司却拿不到钱,自然就会对法院的执行工作有意见。 要我说呀,你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让自己跳出来,站在法院外边,用群众的眼睛看看执行工作到底该怎么做,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别总是闷在办公室里琢磨,也要走走群众路线嘛。” 陈默雷觉得铁男这是话里有话,问他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付铁男却说,他只是知道这个道理,至于怎么做,他也想不出来,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大道理是不会变的。 下午,付铁男带着陈默雷继续去水库钓鱼。陈默雷的心情好了不少,跟着付铁男学钓鱼学了一个下午,竟钓了一条草鱼上来。 陈默雷闲着,上官云却没闲着,她一门心思琢磨着怎样取到冯耀先的真实供述。从早上开始,她就安排执行三庭的人员轮番到冯耀先的电器门市前蹲点,也许是冯耀先出去收债了,直到下午五点,他才开车赶回来。 冯耀先前脚进了门市,上官云后脚就跟着进来了。 在这之前,她也曾想过编个什么样的身份接触冯耀先,顾客,小报记者,或者不良资产处置公司的员工?但这些角色似乎都不合适: 顾客只管买东西,不会闲着没事打听门店的债权债务情况;小报记者也是记者,也需要记者证,这是多数人都知道的常识,可她不是记者,自然也没有记者证,而且如果冯耀先非要看她的记者证,她立刻就会穿帮;不良资产处置公司的员工也不靠谱,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不良资产处置公司通常都是坐地压价,没听说过哪家公司主动上门联系业务的。 所以,不管她选择哪个角色,都会引起冯耀先的警觉,而一旦冯耀先警觉了,自然而然地就会猜到上官云的真实身份,那样的话,恐怕就不仅仅是露馅的问题,还有可能被扣上非法取证的帽子。 想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决定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能套出多少话就套出多少话,即便套不出话来,能做做冯耀先的思想工作也好。 进门之后,上官云向冯耀先亮了一下公务证:“我是东州法院执行局的。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 冯耀先略有些吃惊地说:“你是专程来找我的!不会是为了我和程建祥那个案子的事吧?说起来,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们呢,要不是你们帮忙,这案子我恐怕连一分钱也要不回来。”接着,他突然又语调一转,唉声叹气地说:“唉,可惜呀,只是要回来10万,如果能连本带利都要回来就好了。” 上官云听得出来,冯耀先的话分明是在暗示什么,她试着问:“所以,你就在东州贴吧上发了一篇无中生有的贴子,想以此给我们施压,帮你连本带利把债都收回来,是吗?” “法官同志,我可担不起这个罪过。”冯耀先刚露出点意思,接着就矢口否认了:“我是看过你说的那篇贴子,可我对天发誓,那贴子绝对不是我发的。你想,你们帮我要回了10万元的欠款,我要是再做出这种事来,那我还是人吗?我还指望着你们帮我把剩余的钱都要回来呢。再说了,你们局长在酒楼包间里吃饭,怎么可能偏偏就让我给碰上,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明明做了,却不承认,还在这里冠冕堂皇地充什么好人。上官云越看冯耀先的嘴脸越觉得恶心。不过,她还是努力控制着情绪。 既然套不出话来,那就试着做冯耀先的思想工作,她继续说:“你想连本带利把钱都要回来,这我可以理解。你担心程建祥的诚信问题,这我也可以理解。可你们毕竟已经达成了执行和解协议,而且程建祥也没表现出不履行协议的意思,既然是这样的情况,你们就应该按照和解协议来执行嘛。就算他到时候不履行协议,你还可以申请强制执行。再说了,借款的利息不是还照样计算着么,怎么算你也不会吃亏。 不过有一点请你放心,我们就是再忙,你的案子我们也不会放下不管的。” “没错,我们之间是打了协议,可说句心里话,我真是不想等了。这老话说的好呀,到手的钱才叫钱,借出去的钱要不回来,那就不是自己的钱,唉,这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呀!”冯耀先露出惋惜和失望的表情,说:“本来,我还想着去找你们,求你们帮我钱要回来,这样,我也好在贴吧上帮你们说说好话、挽回形象,可既然是这个情况,那就只能等我的钱都要回来再说了。” 上官云听明白了,如果不帮冯耀先把欠款都执行回来,冯耀先是不会让陈默雷和执行局好过的。 她实在忍不下去了,便干脆把话挑明了:“冯耀先,我现在郑重地提醒你,如果我们查出来那个贴子是你发的,你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那篇贴子歪曲事实,造成了这么恶劣的社会影响,法院是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在这里我先奉劝你一句,这事如果是你干的,现在知错悔改还来得及。” 冯耀先双手一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你要非认为是我干的,我也没办法。不过,你们法官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可不能随便诬赖好人。” 见冯耀先这种态度,上官云只得失落而又无奈地离开了门店:录音笔一直开着,也录了不少话,可没有一句有用的,没有一句能帮陈默雷证明清白。其实想想,这也不奇怪,她既然亮明了身份,冯耀先肯定会心生警惕,自然也不会轻易承认那篇贴子是他发的。 不过,有一点上官云倒是疑惑的很:为什么冯耀先从始至终都这么有恃无恐呢?难道那篇贴子是他假他人之手发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事实的真相查起来可就麻烦了,别说是法院了,就算有技术手段的公安机关也不一定能查清楚。 不止是上官云,梁忠信也想到了求助公安机关。 上午他就给郑旭东打过电话,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郑旭东要他去向法院所在片区的东城派出所报案,他照做了,但立案的门槛却没那么好过: 报警服务大厅的值班民警听了梁忠信的陈述,看了那篇贴文,说不符合立案条件,因为贴文的质疑都是问句,而且照片也是真的,没有经过技术处理,换句话说,贴文并没有明确指出法院的执行局长接受被执行人一方的请吃,并授意手下的执行干警拖延执行,所以算不上诽谤诬陷。 梁忠信急了,说,怎么看不出来?这不是明摆着么?既有贴文又有配图,很明显就是故意误导网民嘛,难道你看了这篇贴子的,不会认为我们局长接受了请吃? 值班民警承认,他也会这么想,可就算找到了发帖人,想必发帖人也不会承认,到头来还是要白忙一场。 “不承认你们就没办法了?难道你们指望坏人承认自己是坏人吗?”梁忠信脾气上来了,说话一点不客气。 值班民警觉得梁忠信的话也有道理,可又拿不定主意,只好请示所长。 所长拿不定主意,又不好驳了郑旭东的面子,想了半天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梁忠信回去准备一份书面报警材料,再盖上法院的印章,有了这份盖章的报警材料,派出所立案也说得过去。 无奈之下,梁忠信只得返回法院,将情况汇报给秦怀远,秦怀远表示同意,梁忠信这才按照东城派出所的要求准备好报警材料送了过去。就这样,立案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下午一下班,东城派出所的民警就去了老味道酒楼,并根据酒楼经理提供的年龄、相貌等信息,费了半天时间总算查到了那个不辞而别的女服务员的信息。原来,那个女服务员叫祁小菊,老家在齐江市梅城县南部的一个叫白杨峪的小山村。第二天一大早,民警就赶往白杨峪,并见到了祁小菊。 然而,祁小菊什么都不承认,只是说酒楼工资太低,不想在那儿干了,才不辞而别的。如今,她在齐江市区的一家饭店打工,今天是为了给母亲过生日才回家的。 到目前为止,不但一个好消息都没有,那篇贴文引起的舆情风波还在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继续在网上传播蔓延,大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之势。陷入舆情风波的东州法院执行局就像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阴云之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连其他庭室的人都能感觉到这种沉闷而又压抑的气息。 第一百零八章 由喜转悲 郑旭东的办事效率很快,梁忠信头天的报的警,他第二天就打来电话,说明案件进展情况: 在网安大队的帮助下,东城派出所民警查到,东州贴吧上的那篇贴子是从一中北邻的欣欣网吧里的一台电脑里发出的,发贴人是使用身份证登记上网的,登记姓名叫做董大春。可蹊跷的是,这个人10年前就已经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丧生了。东城派出所的民警也拿着冯耀先的身份证照片,让网吧工作人员辨认过,他们都说网吧每天人来人往的,没印象。 这算什么?借尸还魂吗?梁忠显然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郑旭东也知道瞒不过他,便将其中缘由实言相告: 2010年以前,东州兴起过一阵出国劳务热,每年有两三千人远赴日本和韩国打工。那个时候,出国劳务对年龄有着严格的限制,有的人年龄超了,却还想出国打工,便借用他人的名字另办一个身份证,以蒙混过关。 当时,不少人对第二代身份证没有足够的认识,觉得办与不办无所谓,甚至有的人只要给他些好处,他就肯把户口本借给想出国打工但超了年龄的人。这样一来,超龄者就可以拿着户口本,去当地派出所冒名办理第二代身份证。因为公安的户籍管理系统里没有第一代身份证的人口照片,只要户籍员不认识他,想要蒙混过关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而冯耀先很可能就是这样情况。 “你的意思是说,冯耀先有两个二代身份证?”梁忠信确认性地问。 “这是最有可能的。”电话那头的郑旭东说:“从身份证号来看,这个董大春家是禺山镇的。禺山镇的发展相对落后,在2012年农村新型养老保险制度实行之前,那个镇还有很多人没有办理二代身份证,这就给那些想出国打工却超了年龄的人提供了空子。” 梁忠信一眼就找到了转机,说:“那就查呀,查出来依法处理就是了。办假证,说假话,两个案子一块处理了,岂不更省心!” “这个不用你说,我们已经想到了。”郑旭东不紧不慢地说:“今天我们就把这个情况层报给省公安厅治安总队,他们会通过人脸对比系统对身份证进行精细对比,只要对比出董大春和冯耀先的二代身份证是同一个头像,那冯耀先就肯定跑不了。” 听到这个消息,梁忠信立刻舒展了眉头,他甚至盘算好了: 等利用假身份证发贴一事查实了,非得借着这个事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冯耀先不可,到时冯耀先就算想抵赖也没用,因为贴文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构陷陈默雷,但贴文的直接意图已经很明显,那就是误导网民,而且实际上贴文也确实起到了误导网民的作用,所以,对冯耀先进行处罚是没有问题的。即便届时公安机关拿不定主意,法院也可以诽谤污蔑司法人员的名义对冯耀先进行司法拘留。 这样以来,不仅可以还陈默雷一个清白,还可以顺带着帮陈默雷出口恶气,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梁忠信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 也许是高兴的过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梁忠信才想起来给陈默雷打电话。 陈默雷得知这一消息后,心情豁然开朗,说自己已经休息够了,打算明天就回法院上班。 梁忠信劝陈默雷说:“陈局,你这段时间也挺累的,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真要是有什么事,大不了你遥控指挥就是了。” 无论梁忠信怎么劝,陈默雷都坚持明天就回去上班。梁忠信急了,说:“陈局,你这算休的什么假?才休了两天就要回来上班,这不权当是请了两天假嘛。你执行局长要是这么干,那我们还怎么好意思提休假的事?你就不能替你手下的人考虑考虑吗?” 梁忠信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陈默雷不同意也得同意,而且,执行局最近好像也没什么急事,于是,他便同意继续休假。 接电话的时候,陈默雷正和付铁男在庞庄水库边钓鱼。他心情一好,非要回请付铁男。付铁男也不推辞,很爽快地答应了。结果两人从中午喝道下午4点钟,直到陈默雷喝的烂醉如泥,这才结束。 晚上,洛红瑛下班回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酒味,她本以为丈夫是借酒浇愁去了,可走近一看,却见陈默雷葛优式地躺在沙发上,脸上挂着笑,嘴都快裂到耳朵根子后边了。洛红瑛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结果陈默雷话不成章地说了一大堆,她听了半天,也只是听了个似懂非懂。不过,她能看的出来,陈默雷已经不再为那篇贴文的事而烦心了。 梁忠信给陈默雷打完电话后,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李济舟和上官云。但是,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大家都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第二天下午,郑旭东就传来一个坏消息: 省公安厅治安总队已经做过技术对比,冯耀先的确有两张身份证,而那假的身份证就是用董大春的名字办的;随后,民警询问了冯耀先。冯耀先也承认,他当年因为超出了出国务工的年龄,才借用董大春的户口本办了个假的身份证出国,但是,那个假身份证早就丢了、找不到了。他说,用假身份证去网吧上网发帖的事,很可能是捡到假身份证的人干的。最后,因为证据不足,派出所只是对其伪造身份证一事作了1000元的罚款了事。 “假身份证说丢了就丢了,这话你信吗?”梁忠信不甘心就这么算了,说:“你们去他家搜查过吗?” 郑旭东劝梁忠信先冷静一下,说:“我跟东城派出所那边了解过了,这个冯耀先可不简单,滑头得很!搜查的办法你能想的到,他也能想的到。我估计,这会儿他早就把假身份证给扔了,就算他没扔,可身份证就那么小的一个东西,随便藏个地方,就够我们找的,要是他把假身份证藏在了外面,你就别想找到了。所以,搜查这个办法,我劝你你还是别抱什么希望了。” 梁忠信想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便不再勉强了。不过,他特意叮嘱郑旭东,这事先不要告诉陈默雷,免得陈默雷再受一次打击。 郑旭东说,这个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目前看来,想要在冯耀先那边打开突破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可网上的舆情还在不断蔓延,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梁忠信去找上官云商量办法,可没想到他刚把话说完,就挨了上官云一顿数落:你不是说都搞定了么,不是说万无一失了么,这下怎么样?冯耀先一句假身份证丢了,就让你的计划全盘落空。你说,你这算搞定什么了? 梁忠信没心情跟她计较,说:“上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说这些气话了,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上官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这样吧,晚上咱们三个庭长先碰个头,看看能不能想出个办法来。对了,要不把路见鸣和郭贵清也一块叫上吧?他俩一个是研究室主任,一个是监察室主任,工作多少都与这方面有关,在这件事上,他俩或许能帮得上忙。” “行,你负责通知济舟,我负责去请路见鸣和郭贵清。”说完,梁忠信就匆匆走了。 晚上7点钟左右,双阳大酒店二楼的牡丹花厅包间里,气氛凝重而压抑,李济舟、梁忠信、上官云正在讨论怎么应对东州贴吧上那篇贴文造成的负面舆情,可三人商量了半天,却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 要说起来,作为冯耀先案件的承办人,李济舟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私底下去找过程建祥,劝他能不能提前把债还了,再不济先偿还余款的一半也行。程建祥一脸的苦笑说,余款的一半,那可是10万元呀,我自己都勒紧裤腰带了,上哪儿给你弄这10万块钱去?要不我上网替你们澄清一下吧,也算帮你们了。李济舟说,还是算了吧,你是被执行人,你这个时候出面辟谣,结果只能是越描越黑,你还是老老实实呆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虽然李济舟是无功而返,但也算尽了心出了力,要不然,恐怕上官云也会把他数落一顿。她向来看不惯自己人出了事却有人袖手旁观。 将近8点钟,路见鸣才赶过来,上官云瞥了他一眼,一脸不悦地说:“路大主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路见鸣笑着解释说:“我有点事耽搁了,大家见谅。” 上官云跟路见鸣本来交好,执行攻坚活动开展以来,研究室的宣传重点就放在了执行上,因为这一点,研究室几乎成了执行局的半个部门,上官云说起话来就更毫无顾忌了。 “来,先把这杯酒喝了。”上官云不由分说地把一杯酒推到路见鸣面前,说:“喝了这杯酒,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路见鸣听的一头雾水:“咱们本来不就是自己人吗?” “这叫患难见真情!”上官云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咱们重新认识一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自己人。” 梁忠信凑到路见鸣耳边,说:“上官非要搞什么仪式,你就喝了吧。她要旁边是有刀的话,说不定就让你歃血盟誓了。” 路见鸣见上官云今天脾气不好,不想招惹她,一口菜都没吃,便空着肚子地把酒喝了。 接着,只听上官云继续说:“来吧,你不是研究室主任么,那就研究研究吧,看看这次的舆情该怎么处理好。” “先容我喝口水。”路见鸣一连喝了三杯茶,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来晚了吗?就是因为那篇贴子的事。今天下午,我接了10多个记者的电话,有的是正规报社的记者,也有的是小报记者,都是冲着这件事来的。我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嘴唇都快说干了。” 他又喝了一杯茶,继续说:“我觉得,媒体已经开始注意这件事了,我怕事态进一步扩大,就把情况向秦院长作了汇报。秦院长的意思是,这件事最好还是走个调查程序,但不能由咱们自己调查,所以,他想征求一下纪委的意见,看纪委是不是能够介入调查,然后尽快拿出一个正式的结论。 当然,实际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但秦院长说,走个正规的调查程序更妥当,这样,咱们对外也好有个交代。20分钟之前,我刚刚写完给纪委的请示报告,明天一早等秦院长看过了,就由纪检组长杜清明亲自送到纪委,跟纪委方面协调处理这件事。” 大家听了,都说这办法可行。 突然,梁忠信咦了一声,说:“不对呀,郭贵清怎么没过来?” “噢,是这样。”路见鸣解释说:“下班的时候,他到办公室找过我。他说,以他的身份不适合参加这种讨论,托我给帮他解释一下。” 上官云一听,阴着脸说:“这个郭贵清,倒是挺会躲清净!” “上官,你就别逮谁骂谁了。郭贵清在监察室主任的位子上,参加咱们这个讨论,的确不太合适。”李济舟打了个圆场后,转而问路见鸣:“见鸣,你说,纪委会同意咱们的意见吗?” 路见鸣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个不好说。这本来就不是个案子,他们如果硬是不受理,咱们也没办法。” 李济舟叹了一声,说:“要是纪委不管不问,咱们可真就成孤军奋战、孤掌难鸣了。” “不好了!”这时,梁忠信突然叫了一声,他擎着手机,说:“贴吧上有人说,咱们陈局被双规了,现在正隔离审查呢。”说着,他把手机传给大家看。 上官云看完,气得呸了一声,骂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今天上午还给陈局打过电话呢。再者说,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吃了当事人的一顿饭,也不至于双规呀。”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路见鸣忧容满面地分析说:“一定是陈局这两天没来上班,有人胡猜乱想了。秦院长本来的意思,是让陈局避嫌,免得有人说咱们法院的闲话,顺便也让陈局休息几天,等调查结束了再让他回来上班。现在看来,这么做是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在大家眼里,路见鸣向来是理性冷静、处变不惊的,然而此时,他似乎也束手无策了。 梁忠信心里憋闷,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地一放,愤愤地说:“这叫什么事嘛?付老还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看看网上那些言论,都是些扑风捉影、人云亦云的。还说要我们走群众路线,眼看就要死路一条,哪儿还有什么路可走?” 群众路线?!听到这个词,上官云和路见鸣心有灵犀般地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想到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心念旧恩 纪委的牌子挂在市委综合办公大楼,纪委书记孙正阳的办公室也在市委综合大楼,但出于方便办案的需要,纪委在城南的井子街里还有一处独立的场所。 简单地说,就是纪委在市委综合大楼的办公室是办公地点,而在井子街的独立场所则是办案地点。 方树坤的办公室就在井子街的办案地点。 说起方树坤,最近可谓春风得意,一周之前,他刚刚由东州市纪委执法监察室的副主任升为主任,还被提了正科级。在一个县城,40岁就能走到这一地步,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他还没想到这第一把火该怎么烧,却有人替他点了这一把火,搞得他一下子焦头烂额了。 给他点燃这把火的正是东州法院纪检组长杜清明。 昨天上午,杜清明专程跑到他的办公室,就东州贴吧上那篇含沙射影针地对陈默雷的贴文送来一份请示文件,问是否可以由纪委对贴文所反映的内容进行专项调查,一来执纪调查本就是纪委的职责,二来纪委作为第三方,得出的调查结果业比法院自行调查更有说服力。 调查?当初你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了,还问我该怎么处理好?现在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还调查什么呀?你这分明是把烫手的山芋扔给我嘛。方树坤打心底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可是不接似乎又说不过去,因为那篇贴文已经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纪委如果一直不出面,只怕会有人说他们怠政懒政甚至是纵容包庇了。 刚刚扶正就遇到这么档子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方树坤拿不定主意,只要去请示纪委书记孙正阳。 孙正阳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好,他考虑了一下,让方树坤私底下先去跟市委宣传部的互联网信息办公室那边沟通一下,他们是专门负责网络舆情工作的,如果他们能有好的办法,纪委也就不用管这桩本来就不是案子的案子了。 按照孙正阳的指示,方树坤立刻去了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但对方说要请示一下,让他先回去等信。可是,他等了一整天,却什么结果也没等到。 第二天,杜清明就打来电话,问纪委到底是什么意见。方树坤什么指示都没得到,只好说领导还在研究,让他再等等。挂断电话后,方树坤心里一阵别扭:别人见了纪委的人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就跟见了躲瘟神一样;你们倒好,上赶着要求立案处理,真是难得一见! 然而,才刚过了一天,又有麻烦事找上头了。 上午9点多,方树坤正在办公室里审核一份案件的移送材料。 中秋节期间,纪委接到匿名举报,东州技校的办公室主任姜天成在中百超市使用购物卡消费,本来以为只是个简单的违纪案件,可没想到这个姜天成一点都不经吓,一进办案区就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经过核查,姜天成在担任东州技校办公室主任期间,利用采购教学器材之便,多次收受现金、礼品、购物卡等财物,总价值高达20多万元。 受贿数额如此之大,已经涉嫌犯罪,按规定应该移送东州市检察院处理,而方树坤正在审核的就是这起案件的移送材料。 方树坤看完材料,刚想闭上眼睛眯一会儿,这时,门卫打来电话说,大门口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指名道姓要见他。门卫还特意小声提醒他,这老大爷似乎来者不善。 老大爷?来者不善?还能找到这儿来?不会是那个姜天成的父亲来找茬吧?见就见,怕你不成?方树坤心里做好了准备,要去迎接一场唇枪舌剑的争斗。结果他到了门口一看,似乎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方树坤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位白发老人,只见他穿着一套老旧的中山装,右腿明显有些跛脚,像是受过伤。很显然,此人不是姜天成的父亲,否则不可能是这副打扮。 方树坤刚要开口,老人却抢着问:“你是纪委的方领导吧?” “老人家,我是姓方,但算不上领导。您看,您年纪大了,有事咱们进去坐下说吧。”方树坤把老人让进一楼的接待室,给他倒了杯水,很礼貌地问:“老人家,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领导,听说你是管事的?”得到方树坤肯定的回答后,老人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方领导,陈默雷法官是个大好人,你们可不能让他受冤枉呀。” 说着,他用颤动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已经发黄却叠得整整齐齐的判决书,交给方树坤,说:“我叫程大河,是禺山镇程家河村的农民。七年前,我在城边的一个砖窑干活,有一次往拖拉机上搬砖的时候,砖塌了,砸伤了右腿,可砖窑老板周景禄狠心呀,说我是自己干活不小心,活该倒霉,一分钱都不给报。 当时家里为了给我治伤,不仅把家底花光了,还借了10万多。后来我的伤是治好了,可腿却落下了残疾,干不了重活了。当时我心想,我这就算完了,把家也拖垮了,这辈子永远也别想翻过身来了。 有一回亲戚来看我,跟我说,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了,得讨个说法。我问上哪儿去讨说法,亲戚说去法庭。我寻思着,去法庭问问也好,说不定是条路子呢,就这么着,我去了城郊法庭。 当时是陈法官接待的我,他说我这种情况,可以起诉周景禄。我说我没钱,为了治这条腿,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他知道了我家的情况以后,不仅帮我免了打官司的钱,还帮我垫了鉴定费。最后,官司打赢了,法庭判决周景禄赔偿我23万。 那天,我拿到这份判决书高兴地一宿没睡着,想着这下总算有指望了。可后来我等了半年,一分钱也没见着,我等不及了,就去问陈法官怎么回事。陈法官跟我说,我没到法庭申请执行,所以他不知道周景禄履行判决了没有。我说履行个屁呀,我一分钱都见着。陈法官劝我别着急上火气坏了身子,还帮我写了申请书。 当时我还怪他没提醒我,后来因为一直没拿到钱,还不停地催他。现在想想,当时真是不应该呀。” 说着说着,程大河的眼里泛起了泪花:“过了三个月,陈法官终于帮我把赔偿款讨回来了。后来我才知道,陈法官为了帮我讨赔偿款,一趟趟地跑银行、跑砖窑、跑周景禄家,跑了一个多月,把鞋底都给磨破了。” 程大河越说越激动,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知道以后,就想好好谢谢他。我拿了两千块钱去法庭给他,可他说什么也不要。当时我还以为他嫌少,又拿了五千块钱去,可他还是不要。 方领导,那可是五千块钱呐,那个时候的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那年咱村里有个大学生考上了公务员,一个月工资还不到八百块钱。当时那么些钱摆在陈法官面前他都不要,从这一点我看得出来,陈法官绝对是个好官清官! 我老汉是知恩图报的人,心里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背了一袋子菜给他送去,可他还是不要,说一旦开了口子就不好堵了。我说,这些菜虽说值不了几个钱,可都是我自己种的、自己摘的,你要是还不收下,那就是瞧不起我老汉了。就这么着,他才肯收下,而且还是让法庭的食堂收下的。” 程大河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哽咽着说:“方领导,你说,像陈法官这么正派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怎么可能是腐败分子?不是!他是好人,是好法官,共产党和老百姓需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好法官吗?要说他是腐败分子,我老汉第一个不答应。” 方树坤听了深受感触,以前他没跟陈默雷正经打交道,只是听杜清明说起过这个执行局长,说这人如何清廉如何公正,只不过有时候有点流氓痞气。 当时他听了还不以为然:清廉公正与流氓痞气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怎么可能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后来,他在调查法院执行一庭杨乐那起案件的时候,才第一次与陈默雷正式接触。那次接触,他对陈默雷的第一印象是护犊子,而且还带着股子江湖气,但后来他又发现这个执行局长也算正派,只是有时候脾气大了点。 今天程大河的这番话,让他对陈默雷有了重新的认识。 方树坤明白程大河为什么找他了,他问程大河:“老人家,您是不是以为我们对陈法官采取措施了?”见程大河好像听不明白,他又解释说:“采取措施,就是说把他给抓起来了。” 程大河脸上满是担忧,问:“不是这样吗?我今天一早就听村里的年轻人说,法院的一个干部被你们纪委给抓起了。我一问,说是陈法官被抓了,我就立刻坐车赶过来了。我来是想跟你们说,陈法官是好人,大大的好人。你们可千万不要受了坏人的蒙骗,冤枉了好人!” 方树坤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老人家,我以党员的身份向您保证,陈默雷陈法官在我们这里没有任何案子,我们也没有对他采取任何措施,请您相信我。”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说到底,不论是纪委,还是法院,我们的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只不过方式方法不同。我们纪委为人民服务,不但是要铲除腐败分子,也要保护好清正廉洁的好干部。” 方树坤这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程大河听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他撑着身子站起来,说天不早了,他得回家了,要不然就赶不上上午的最后一班车了。 方树坤把程大河送到了大门口,他本想叫辆出租车送程大河去车站,结果碰到了法院执行一庭副庭长杨文韬。他和杨文韬是在党校学习班上认识的,说不上多熟,最多只能算是点颈之交。他本以为杨文韬只是路边,出于礼貌便冲他挥了下手,算是打个照面,没想到杨文韬竟把车停在了他跟前,还下了车。 杨文韬一下车,他就知道不是来找他的。 程大河认得杨文韬,他的那个案子杨文韬也跟着忙前跑后出了不少力。五六年过去了,再次见到杨文韬,他还是打心里觉得很亲切,主动打招呼说:“真巧呀,杨法官,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程大爷,我们可算找到您了。”杨文韬额头上渗着汗珠,一脸焦急地说:“我一大早就去村里找您。大娘说您进城了,要去纪委反映什么情况。我回到城里以后,先去市委大楼那边问了问,门卫说没见到您,我一猜,就知道您准跑这儿来了。谢天谢地!辛亏我来得快呀,我要是晚来一步,可就不见着您了。” 杨文韬这个时候突然来找他,程大河大概猜到了什么事:“你找我,也是为了陈法官的事吧?”他拍着胸脯说:“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到底。” 杨文韬打开左后排的车门,说:“程大爷,我找您就是为了这事。您先上车,咱们路上说。” 方树坤听的稀里糊涂,上前向杨文韬这是要做什么,急得跟火上房似的。杨文韬只说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回头有机会再跟你解释。说着,就把程大河让进车里,然后,一溜烟地开车走了。 第一百一十章 回天有术 陈默雷还是城郊法庭庭长的时候,程大河有时候路过城郊法庭,就会去坐上一坐,可自从陈默雷离开城郊法庭后,程大河就没再见过他。这次好不容易遇到杨文韬,程大河忙趁这个机会打听陈默雷后来的情况。 杨文韬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陈默雷离开城郊法庭后,先是当了民一庭庭长,后来又当了立案信访局局长,现在是执行局局长了;对了,我现在也在执行局,又跟着他干了。 程大河根本听不懂这些职务,问:“执行局的局长是个啥官,大不?” 杨文韬解释了半天,什么分管领导、班子成员之类的,可程大河总是似懂非懂,最后,他只好说,执行局的局长是个相当于镇长那么大的官。 程大河这才算有些明白了,高兴地说:“这么说,陈法官升官了,这是好事呀,好人就该有好报嘛。” 大约20分钟后,车子来到西郊一处废旧的砖窑。在杨文韬的搀扶下,程大河下了车。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伤心的地方,他心里不禁一阵唏嘘感叹,往事如放电影般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眼前这个地方就是程大河曾经打工的那个小砖窑。 在他受伤离开后的第三年,东州市开展了一次大规模的专项检查整顿活动,这个小砖窑因为既污染环境又达不到安全标准而被强制关停。现在,这里已经是荒草丛生,原先的砖墙也不知去向,据说是被附近的村民拉回家砌墙铺路了;两个黑洞洞的拱形窑口之间的墙面上,用白色油漆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今年年底,这里就要被全部拆除,明年开春,这里将修一段崭新的公路。 “程大爷,我路上跟您说的,您都听明白了吧。”见程大河点头应了一声,杨文韬从车里取出小型dv机,单手擎着,对准程大河,说:“那咱们开始吧。” 程大河本来已经想好该怎么说了,可一对着镜头还是忍不住紧张,支支吾吾地说:“杨法官,我怕自己说不好,要是把事给办砸了,那可就对不住你们了。” 杨文韬安慰程大河说:“程大爷,您别紧张,只管实话实话就行,就像平时说话聊天一样,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样,咱们先来一遍,一遍不行,咱们再接着来。”等程大河说准备好了,他便开始录像,可一连录了好几遍,程大河总是说着说着就卡壳,急得他额头上直冒汗。 程大河见杨文韬急成这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杨法官,对不住,是我嘴太笨、太紧张了。” 杨文韬擦了擦汗,说:“没关系,为了陈局,咱们录多少遍都行!” 杨文韬不说这句话还好,他一说是为了陈默雷,程大河反而压力更大了,结果接下来的录像时,越说越紧张了。 可能是当着别人的面,程大河在镜头前说话不自然,也可能是看见我,程大河心里不自觉地产生了压力,或许我不在场,他就不那么紧张了。想到这里,杨文韬把dv机放在车顶上,按下录像按钮,便钻进了车里,让程大河对着镜头自由发挥。 没想到这招还真奏效了:视频录像里的程大河表情自然,用土里土气的语言把陈默雷帮助他讨要赔偿款的过程完整地讲述了一遍。虽然说话还有些磕绊,却显得更加真实,这正是杨文韬想要的效果,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下,杨文韬总算长舒了一口气,他可以回去跟上官云交差了。 其实,这是昨晚的碰头会商议出来的策略。 是梁忠信的一句群众路线激发了上官云的灵感,让她一下子找到了思路: 那篇针对陈默雷的贴子之所会引起如此汹涌的舆情,虽然有仇官的情绪作祟,但归根结底还是信息不对称,是广大网民在片面的信息下被误导了,所以才会误解陈默雷。既然如此,那就让了解陈默雷的群众为他说话。群众跟群众交流,更有共同语言,更容易沟通,也更有说服力,这比公告声明之类管用多了。 当上官云提出这个办法时,李济舟还心存顾虑,问这种做法到底合不合适,是不是先向领导请示一下? 上官云嫌他胆小,说他还不如她一个女人胆子大。 梁忠信也觉得这办法没问题,站在了上官云这边。 最后,只剩下路见鸣没发表意见了,上官云催着他表态。 路见鸣思忖着说,其实他想到的也是这个办法,而且他也觉得这么做是实事求是,没什么问题,但毕竟是这么重大的决定,还是请示汇报一下的好,免得领导两眼一抹黑。 大家想想也是,便同意了。 路见鸣看了看表说,现在都快10点了,秦院长恐怕已经休息了,明天一早再给他打电话汇报吧;现在,咱们先商议商议具体该怎么做。 等四人商议完,已经将近晚上11点钟了。 第二天一早,路见鸣便给秦怀远打了电话,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立刻通知了上官云。 接着,上官云就跟个管家似的开始给人分派任务。 在杨文韬执行分派给他的任务时,另外两路人马也在争分夺秒地行动。 第二路是执行一庭的李济舟和杨乐,分给他俩的任务是去找王金超。 因为那起腾房案件,王金超虽然失去了一套房子,却在陈默雷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份快递员的工作,而且干的还相当不错,如今,他平均每个月能有五千元的收入,这在一个县城,也算可以了。 为了报答陈默雷,他志愿做了陈默雷的情报员。陈默雷会不定期地给他一份失信黑名单,在送快递时,只要碰到名单上的人,他都会通知陈默雷。靠着王金超的情报,陈默雷还抓到过两个常年躲债的被执行人。 因为送快递的工作比较繁琐,王金超闲暇时候也就用手机看看微信什么的,从来不上东州贴吧,所以,直到李济舟和杨乐找到他,他才知道陈默雷遇到了麻烦。 没等李济舟把话说完,王金超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李庭长,你的意思我明白,该怎么做我也明白。要不是陈局长,我可能现在还在整天混日子,说不定媳妇都跟我离婚了。当初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没来得及好好报答他,现在他遇到了麻烦,能伸一把手我肯定会伸,要不然我还是人吗?你放心,我会把自己的经历发到东州贴吧上,让大家都清楚陈局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金超跟程大河可不一样,对于怎么如何发贴,他一学就会。当天,他就把陈默雷如何帮助他的事写了一大段文字,准备发到东州贴吧上。不过,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不得不为整个家庭考虑,他害怕自己和家人因此而遭到打击报复,尤其是还在上高中的女儿。所以,他选择匿名发贴。 第三路人马是最多的,包括执行二庭的梁忠信、贺清书,执行三庭的上官云、顾晓婷,还有陈默雷执行团队里的孔尚武。 之所以要出动这么多人,是因为他们的任务最重,他们要找的是在陈默雷的帮助下实现再就业的300多名原属永昌公司的员工。这些人年纪都比较大,对于贴吧这种互联网时代的产物几乎一无所知,既不知道陈默雷在贴吧上遇到了怎样的舆情风波,也不知道怎么在贴吧上表达自己的声音。不过,这不是不可跨越的障碍,他们虽然不懂,但他们的子女却是伴随着互联网成长的一代,可以替他们发声。 作为女性,上官云和顾晓婷受到了特殊照顾,去了东州技校。在那里,专门为永昌公司员工再就业而举办的最后一批技能培训班还没结束,两人站在教室讲台上,做了个集中动员,就把任务完成了。但是,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那些再就业的员工分布在不同的企业,住在不同的地方,他们跑了大半天跑到天快黑了,才完成任务。 前期的动员工作已经完成,剩下的事就交给时间了。 当天中午,东州贴吧上突然出现一篇题为“揭开东州法院执行局长真面目”的贴子,贴子蹭着舆情的热度,立刻引起不少网民的注意。这篇贴子乍一看贴子像是揭露丑闻的,但仔细一看却是一封表扬信。 贴文的内容这样写道: 如果你想知道东州法院的执行局长陈默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请看看这篇贴子。 我是一名民间借贷案件的被执行人,去年,东州法院执行局把我辛辛苦苦做生意挣来的房子给拍卖了,要我限期搬走,但我一直没搬。 第一次见到执行局长陈默雷的时候,我就恨透了他。他说我要是不自己搬,他就替我们搬,这不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吗?为了保住房子,我一直强调这是我的唯一住房,不能执行,而且我还在网上说他们是暗箱操作,故意低价拍卖我的房子,另外,我还拿跳楼威胁过他们,但是,他们还是坚持要执行我的房子。 陈默雷见我不肯搬走,就找电视台的记者来曝光我,我怕在亲戚朋友面前丢人,只好答应自己搬走。 但是,陈默雷不是处理完案子就不管我们了,他帮我在快递公司找了份工作。现在,我们一家虽然搬出了原来三居室的大房子,租住在两居室的小房子里,但我却像换了一个人,不再整天闷在家里,而是为了家庭在打拼。这样的生活虽然忙虽然累,但我不用再整天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用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只想着怎么通过自己的劳动过好今后的生活。这样以来,我反倒过得踏实了。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陈默雷。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经历就是最好的例子、最好的证明! 本人承诺,以上所述都是事实,如有虚假,愿意承担由此导致的一切后果。 这篇贴子一出现,东州贴吧上随即分成了三种意见: 少数派认为陈默雷得罪了某个当事人,先前的贴文是当事人在故意构陷他;中间派认为两篇贴文内容的真实性都有待证实,表示要坐等真相;多数派则仍坚持原来的意见,认为陈默雷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司法蛀虫,应该从严处理,而至于这篇贴子,只不过是执行局的人玩的伎俩,是他们自己杜撰出来,企图用这种拙劣的手法给陈默雷洗白罢了。 这篇贴子不能说没有效果,但效果非常有限。网络舆情只是有所松动,却没有出现根本性的扭转。毕竟,先前的贴文说得有鼻子有眼,还配了两张引人无限遐想的照片。想要单凭这一片无名无姓的贴子搬回局面,几乎是不可能的。 下午3点钟左右,东州贴吧上又出现一篇题为“再揭东州法院执行局长真面目”的贴文。从题目上看,这篇贴子像是上一贴子的后续,但贴子的内容不是文字,只而一段视频录像。 视频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跛腿老大爷站在一个废弃的砖窑前,用朴实的语言讲述陈默雷如何帮他向黑心砖窑老板讨要23万元赔偿款的故事: 我身后这个破破烂烂的砖窑就是我原来打工的地方,6年前,我在干活的时候砸伤了右腿,当时我找砖窑老板周景禄要医药费,他连一分钱都不肯出,说我活该,后来,是陈默雷法官帮助了我…… 在这段长约5分钟的视频里,老大爷的语言虽然有些磕绊,但听起来反而更加真实可信。 这段视频的出现,就像往水里扔了一块大石头,东州贴吧上立刻炸开了锅,开始了一场激烈的争论,不少网民开始转而支持陈默雷,但大多数网民仍然没有改变意见,认为视频里的老大爷是执行局的人找来的托儿,否则他为什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替陈默雷说话。 总的来说,少数派、中间派、多数派在数量上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舆情也主要是负面的。 可刚刚过了一小时,就有网民跳出来说,听说过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没过多久,又有网民说认识视频里的这个老大爷,说他是禺山镇程家河村的,叫程大河,而且他所说的都是真人真事,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打听。 不仅认识视频里的老大爷,还说出了他的村庄和姓名,这些颇具可信度的留言让东州贴吧上又掀起了一场争论,在讨论中,多数派中又有不少人转变意见,或者转而支持陈默雷,或者观望。 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网络舆情就出现了如此大的松动,原先指责谩骂陈默雷的阵营也不再是铁板一块了。 不过,仍有不少网民顽固地认为陈默雷是个腐败掉的法官,因为就算视频里的老大爷说的都是真的,那也是以前的陈默雷,而不是现在的陈默雷,现在的陈默雷已经变了;甚至有网民说,法院里都是一帮见钱眼开的人,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进了这样的大染缸,再好的人也会变色。 下午5点钟,东州法院几乎同时在官方微博和东州贴吧发布声明,就网络舆情进行澄清,声明称,本院执行局长陈默雷当晚的确与东州一中校长闫好秋及东州一中钱伯均老师在老味道酒楼的包间里吃饭,但席间交谈中并未涉及任何与执行案件相关的内容,请群众不要轻信网络传言。 很快,声明后面便陆续有网民留言跟贴,相信、质疑、猜测、否定、嘲笑……各种声音纷至而来。 傍晚6点半左右,舆情风向突然出现了180度的大反转。在前后3篇关于陈默雷的贴子后面,陆续而密集地出现大量跟帖,赞扬陈默雷帮助永昌公司的失业员工实现了再就业,说他是为老百姓办实办好事的好法官,赞美之词溢于言表。 当然,这些跟帖中也不乏声讨者,说第一篇贴子是迷惑误导网民,是别有用心的小人行径和无耻勾当。 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上官云始终在密切关注着东州贴吧上的舆情动向。晚上9点钟左右,原先质疑否定的声音已经被赞扬肯定的声音完全淹没,陈默雷也由千夫所指的司法蛀虫变成了人人称颂的模范法官。至此,陈默雷和东州法院执行局在这场舆情风波中实现了彻底扭转,而且没有给对手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 这次,陈默雷可以说是躺赚的赢家,他没出一份力,甚至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场舆情风波就平息了,不仅如此,他还因祸得福,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好名声。 这次舆情应对可谓大获全胜,执行局乃至整个东州法院都为此而高兴。同样高兴的还有纪委执法监察室的主任方树坤,因为他再也不用捧着那个烫手的山药左右为难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致谢晚宴 当陈默雷知道舆情风波彻底平息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上午,梁忠信打来电话,说他可以回去上班了。陈默雷心里很纳闷,这个梁忠信前两天还一个劲儿地劝他在家好好休息,今天怎么突然就改口了,到底怎么回事?他一再追问,梁忠信却只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只说是等他回来,再跟他详细解释。 正好,陈默雷也歇够了,要是继续待在家里,他就要闲出病来了。于是,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回去上班了。 回到法院,听了梁忠信的解释,陈默雷才知道这场舆情风波是怎么平息的,才知道执行局的人为他出了多少力。 陈默雷平时就很少上网,这回碰到涉及自己的舆情他就更不想上网了,眼不见心不烦嘛。上次接到梁忠信电话的时候,他也像梁忠信一样,满以为通过那张假身份证就可以顺藤摸瓜,把冯耀先的狐狸尾巴揪出来,到那个时候的结果,要么是冯耀先自己识时务,自行把贴子删了,要么是冯耀先不肯删,由法院发个案情通报,只要真相大白,舆情风波自然也就跟着平息了,所以,他也就没再关注网上的舆情动向。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真的没想到,这场舆情风波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扭转和平息的。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挺纳闷:上官云平时就好出风头,这回她又是出主意,又是分任务,立了这么大的功,怎么反倒一声不吭了? 梁忠信解释说,因为这场舆情风波,上官云这两天都没睡好,除了日常的工作,还关注网上的舆情动向,早就头昏脑涨、目晕眼花了。今天一早,她给顾晓婷打电话,说是犯困,不想上班,让顾晓婷帮她请了一天的假,估计这会儿正在家补觉呢。 大伙儿这么为他着想,这么卖力帮他,陈默雷深受感动,觉得得不好让大家白忙活,便在紫云阁大酒店预定了一个大包间,打算晚上摆上一桌,宴请平息这场舆情的有功人员。 花钱如此大方,这对陈默雷来说,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陈默雷在执行局有很强的号召力,他一说请客,李济舟、梁忠信等人立刻就答应了,特别是上官云,她平时就爱凑热闹,一听有这活动,立马来了精神,说保证准时到场。 除了执行局的人,陈默雷还邀请了秦怀远、杜清明和路见鸣:秦怀远既是院长,又是他的学长,而杜清明和路见鸣也为他出了不少力,自然不能把他们落下。 秦怀远在市委党校的学习还没结束,但他很想知道这次舆情到底是怎么扭转的,况且陈默雷好不容易请一次客,他怎么能不去?中午一下课,他就跟党校领导请了一晚上的假,打算下午下课后立刻赶回东州。 杜清明人虽然随和,但身为纪检组长,他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绷得很紧,但凡跟工作沾边儿的饭局一概不去,哪怕是事情过去了也不例外。不过,这回是陈默雷请客,而且院长也参加,他不好直接回绝,于是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感冒了,正吃着头孢片,不能喝酒,就不去扫大家的兴了。 陈默雷猜到了杜清明的心思,便没有勉强。 至于路见鸣,他早就跟执行局的人混熟了,他晚上没什么事,很爽快地就接受了邀请。 晚上6点半,在紫云阁大酒店陈默雷定的包间,除了秦怀远,该到的人都到齐了。 院长还没到,自然不能开席。等的工夫,大家围着桌子聊天,而聊天的内容自然离不开这次舆情处置的话题。 在聊天中,陈默雷知道了一些背后的细节:上官云不仅出主意分任务,还自己去东州技校的技能培训班上做了一番感人肺腑的演讲,差点把自己感动哭了;杨文韬给程大河录了视频,但他不会上传,是杨乐用自己账号把视频传到东州贴吧上的;那些原属永昌公司的再就业员工,是梁忠信、孔尚武等人分头去找的,他们把能找的人都找了个遍,结果累的腿都快直了。 陈默雷听了这些背后的细节,心里感动不已,一个劲地表示感谢。 到了7点钟,秦怀远还是没到,上官云磕着瓜子,有些无聊地说:“秦院长怎么还不来?他要在不来的话,我可要吃饱了。” 话刚落音,秦怀远的电话就打来了,说他一进东州就堵车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是赶过来了,让大伙儿先吃,不用等他了。 挂断电话,陈默雷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放,装腔作势地说:“早说嘛,害得大家饿着肚子、等了你半天。”说完,他对坐在门口位置的杨乐说:“小杨,让服务员上菜吧。” “好嘞。”杨乐按了点餐呼叫器,通知服务员上菜。 陈默雷点的是标准菜,很快菜就上齐了。陈默雷说了几句感谢之类,算是致酒辞,然后,大家开始推杯换盏。 饭局自带酒水是执行局的传统。这次,陈默雷也自带了两箱白酒,美其名曰让大家尝尝他的藏酒,但实际上,他的藏酒都是些中档酒,不过有些年份而已。只是大家照顾他的面子,没有揭穿他。 将近8点钟,秦怀远才赶过来。陈默雷不知道喝多了还是怎么的,脑子一热,非要搞什么罚酒三杯。秦怀远明天还要继续上课,怕喝猛了明天缓不过劲来,便只喝了三杯啤酒。陈默雷说,啤酒不算,得喝白酒。秦怀远说,你又没说喝啤酒还是喝白酒,既然都是酒,我喝啤酒当然也算。陈默雷说不过秦怀远,只好作罢了。 秦怀远问这次舆情事件到底是怎么扭转的。大家推举上官云说,上官云也当仁不让,绘声绘色地把舆情处置的经过详细汇报了一遍。 听了上官云的汇报,秦怀远才知道,原来这次舆情的扭转竟是上官云他们在背后如此策划推动的,难怪舆情风向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就出现了反转。在舆情应对工作上,这还是东州法院第一次反守为攻,而且也是第一次大获全胜。对于这次舆情应对,秦怀远很是满意,他对大家的工作提出表扬,并特别夸赞了上官云。上官云高兴地合不拢嘴。 这次舆情应对,除了本身涉及的程建祥民间借贷案,还涉及程大河的劳务损害赔偿案、王金超的腾房案以及永昌公司的债务案。 后两起案件,都是秦怀远到任东州法院院长以后发生的,陈默雷也都向他汇报过;至于程大河的案子,在去年的人代会期间,两人午饭聊天时也说起过。唯独程大河向陈默雷“行贿”一事,秦怀是第一回听说。他好奇地问陈默雷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行,行,行,那我告诉你。”陈默雷本来不喜欢自夸,但或许是酒精作用,也或许是拗不过秦怀远,便破了例:“程大河的赔偿款执行到位以后,我想着他腿脚不方便,就开车给他送过去,结果那天他不在家,只有他老伴在家。 他老伴一听我是来送执行款的,激动地差点哭了,她说程大河背着篓子捡柴禾去了,她马上就去找把程大河找回来。我说不用了,你替他签收也行。他老伴不认字,不过好在会写自己的名字,于是,我就让她签收了。 本来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程大河跑到了城郊法庭找我,非要塞给我两千块钱。” 秦怀远插进话来,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当时你动心了吗?说实话!” 陈默雷愣了一下,随即明白秦怀远是在开玩笑,便毫无顾忌地说:“动是动了,可我没收。” 他喝了半杯茶水,继续说:“我当时已经是副科了,每月的工资两千多,也不是特别眼馋那两千块钱,就把他给打发走了。谁知道过了两天,他竟拿着五千块钱过来。 五千块钱呐,那可是我两个月的工资呀!你知道吗?那时候东州的平均房价也就两千块钱左右,有的楼盘还不到两千,在那个时候,这五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呀。 说实话,当时我真是有点纠结,有点动心了。要说那天真是多亏了孔尚武,要不是他正好来办公室找我,一进门就看见了程大河手里那沓钱,说不定我就把那五千块钱给收下了。” 陈默雷唉了一声,很是感慨地说:“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呀,我当时要是思想一松动,收了那笔钱,那可就开了口子了,说不定过两年我就进去了,那样的话,你们就只能去监狱看我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得好好感谢这个程大河,当时那么多钱我都拒绝了,有了这第一次,以后再拒绝当事人,也就不那么困难了。” “不见得吧?你不是收了人家的蔬菜么。”上官云跟说相声似的,插科打诨似地说。 “那些菜本来我也没想收。”陈默雷很认真地解释说:“那天,程大河背着一袋子蔬菜去法庭,非要送给我。赶巧了,那天法庭食堂里没菜了,负责做菜的老黄正要去赶集买菜,我就说不用去了,程大河都背着菜来了,就地买他的菜吧。交代完之后,我就去开庭了,可我开完庭以后,老黄跟我说,程大河没拿钱就跑了。 我问老黄怎么回事。他说,他把菜搬到食堂,称好了斤两,也算好了价钱,结果他去卧室拿钱的工夫,程大河却偷偷坐客车跑了。 本来我也想过把菜钱给程大河送过去,但后来想想又算了,反正送过去他也不要。再说了,那点菜还不够来回的油钱呢。就这么着,那些菜我就代表法庭就笑纳了。” 秦怀远听完这段故事,哼了一声,半开玩笑地说:“本来我还想着,趁着见鸣也在,让他听听你的光辉事迹,回头组织研究室的同志给你写一篇专访,同时也趁着这场舆情事件的胜利,提升一下咱们执行局的威信和形象。可今晚听你这么一说呀,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崩塌了一大半。看来,专访的事我还得好好考虑一下呀。” 陈默雷一脸不在乎地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不写就不写吧。你要真让我上报纸,我还不习惯呢。” 路见鸣领会到秦怀远的意思,见缝插针地说:“秦院长,陈局,这次舆情事件的成功处置,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我觉得不妨先写写看,反正我们也很长时间没有宣传优秀法官的稿件了,再说了,写完了可以先请两位领导把关嘛。” 陈默雷起初还不同意,但拗不过秦怀远的意见,只好答应了,他对路见鸣说:“见鸣,稿子的事你们看着吧。不过有一点先说好了,千万不要拔高,更不要把我写得不食人间烟火,以后我还想出去喝个酒吃个饭呢,到时候万一让别人碰见了,那得多尴尬呀。” 路见鸣忍不住笑出声来,说:“好的,等我们写完后,先请你把关。等你这一关通过了,我们再对外发表。” 饭桌上的气氛中其乐融融。 按照东州的规矩,接下来是进行的敬酒环节,可这一环节刚要开始,却被秦怀远叫停了,他拍了下额头,说:“有件事我差点忘了。这期市委党校培训班,我刚好跟渤海中院宣传处的谢处长一个班次,关于这次舆情事件,他也知道了。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俩聊到了这个话题。他说,这次舆情事件这么快就平息了,应该是有自己人在幕后推动,他让我好好了解一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建议咱们把这次舆情处置的经过整理成一份详细报告报到中院,作为内部的经验资料,供全市法院系统学习参考。现在看来,谢处长猜的一点都没错。” 接着,他看了看上官云和路见鸣,说:“上官,见鸣,这主意既然是你们两个想出来的,那这项工作就辛苦你们两个部门了。” 院长亲自布置任务,路见鸣和上官云一听,齐刷刷地站起来,表示坚决完成任务。 饭局一直持续到将近晚上10点钟才结束。陈默雷一时高兴喝多了,路都走不直了。没办法,梁忠信和孔尚武只好叫了辆出租车,合力把他搬上车,送回家里。其他人也都各回各家,秦怀远则连夜赶回了渤海市委党校。 陈默雷是晚上12点多才清醒过来的,他习惯性地掏出账单,这一看不要紧,结果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他这回原本只是在紫云阁大酒店定了800元的标准菜,结果竟一共消费了1500多元。他这才想起来,因为大家兴致太高,带去的酒水不够喝了,于是,他先要了一箱瓶装的青岛啤酒,后来又要了一箱东州王和两箱灌装的青岛啤酒,不用问,多出来的钱肯定是花在这四箱酒上了。 陈默雷从小家庭条件不好,自打从懂事起就一直省吃俭用,从来没一次花过这么多钱。这次请客一下子花了这么多钱,他心疼的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执行不能(一) 老子说祸福相依,但对于法院尤其是执行局的人来说,这话其实并不够准确,在他们的工作轨迹里,这两者不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而是循环往复的关系。 周五下午,陈默雷接到郑旭东的电话,说约他一起吃饭,为刚刚结束的舆情事件给他压压惊。 虽然郑旭东在这次舆情应对工作中没起到什么作用,但毕竟也是出力了,陈默雷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向他表示感谢,便答应了,并说这顿饭由他请客。 郑旭东既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说含含糊糊地说,时间和地点由陈默雷决定。 执行局明天上午有个执行工作培训会,陈默雷是这一期的主讲人,因为今晚还要备课,他便把时间定在了明晚,也就是周六的晚上,地点在城东东方路的秀水餐厅。 然而,到了周六晚上见了面,陈默雷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饭局开头的主题的确是压惊,但郑旭东说着说着就扯到案子上了。原来,郑旭东是受了他的老所长宫万福所托,来找陈默雷的,他说,宫万福为了他儿子宫延亮的案子,已经找过他好几次了,他实在是不好推脱了,这才硬着头皮来向老朋友求救了。 陈默雷意味深长地看了郑旭东一眼,说:“你是老刑警了,向来是谋定而后动。你既然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了?” “还是你了解我呀。”郑旭东会意地笑了笑,接着说:“冷世光不是带着他老婆在外面躲债么,但他的女儿还留在东州上小学,由家里两个老人带着。我查过他家的人口信息,再过半个月,也就是10月28日,就是他女儿的生日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想,那天他应该会回来,所以我想……” “话可别说得那么肯定。”没等郑旭东说完,陈默雷便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要明白,这办法既然你能想得到,冷世光也有可能想的到。所以,到时候冷世光有可能回来,也有可能不会来,而且,他就算回来,也不一定非得是10月20日当天回来,时间有可能提前,也有可能拖后,这都说不准的。 另外你也知道,我们没那么人手,所以,像这种案子,除了突击查找,主要还是靠申请执行人自己盯着,等发现被执行人了,再通知我们去抓人。冷世光这个案子也是一样,你如果真想趁着这个时间节点抓住冷世光、结了这个案子,那你让宫延亮好好盯着就行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这个案子是不情况特殊嘛。”郑旭东愁眉苦脸地说:“据宫延亮说,这个冷世光贼得很;另外,我也查过他的信息,宾馆住宿、上网……这些信息统统都没有。所以,我估计他这回就算回来,也很有可能只是看一眼女儿就走。这么短的时间,就算宫延亮盯到他了,也无权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恐怕等你们赶过去,冷世光早就跑没影了。 还有,你还记得吗?上次宫延亮就安排人蹲守,结果好不容易盯到冷世光了,却让冷世光买通、把他给放走了。所以,盯人这事不能光指望宫延亮安排的人手,还是得靠你们。你看,你能不能提前安排一下,找几个人在10月28日前后去冷世光的老家蹲点?没准这回真就能抓到冷世光那只兔子呢。” 陈默雷皱起了眉头:“前后?你这个前后少说也得3天吧,保险的话,就得7天。就算一天只安排2组人4个人倒班,倒一次班休息一天,那也得至少专门抽出8个人来。我们现在人手这么紧张,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弄这么些人去?” “这个我也想过,要你一下子出这么多人,的确是为难你了。不过,你放心,人手的问题我已经替你想好办法了。”说着,郑旭东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到时候我会安排几个民警跟你们一块蹲守,那样的话,你们的人手就不那么紧张了。” 陈默雷不禁一愣:“你这么做,合适吗?上级是有文件,要求公安机关协助法院查找被执行人,可也不是这么个协助法呀。你为了你那个老所长,这么兴师动众,你就不怕有人说你明显的公权私用、违反纪律吗?” 郑旭东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他们这边,这才说:“这个问题我已经仔细想过了,也想好怎么解决了,我的办法是有点公权私用的意思,但说不上违反纪律。 你看,从这个案子的案情来看,冷世光有明显的逃避执行的嫌疑,而且涉案数额多达200万元,从这些情况分析,冷世光可能涉嫌拒不执行判决罪。 既然这样,你们就可以把冷世光涉嫌拒执罪的案件移交到我们公安机关,然后,我们的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跟你们一块蹲点了。这样以来,人手紧张的问题解决了,我也说不上违反纪律,一举两得嘛。” 陈默雷听了郑旭东的妙计,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过儿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你这家伙看着挺本分的,没想到一肚子鬼主意,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我这也是实在没辙了!”郑旭东忍不住叹了一声,说:“你是不知道,我那个老所长三天两头地找我,我是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后来我是费劲了心思,才想出这个办法来。”说着,郑旭东双手抱歉:“这回就当我求你了,你要是帮了我,我就能早日解脱苦海了。兄弟会感激不尽的。” 陈默雷仔细一想,如果人手足够的话,这个方案倒也可行,便答应了,说回头尽快安排。 结账的时候,两人各有说辞,都争着付账,最后谁也没说过谁,只好取了个折中的意见——aa制。临走之前,陈默雷还没忘了把剩菜打包,这样算的话,还是他赚了。 让陈默雷没想到的是,第一个麻烦刚打发走,第二个麻烦就找上门来了。而这第二个麻烦就是王爱香——贺清书那个似乎永远不知道消停的小姨。 周末一大早,贺清书就接到王爱香的电话,问他这段时间在忙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小姨了?贺清书说,最近工作忙,现在还在办公室加班呢。王爱香说,好长时间没见想他了,要他中午到家里吃午饭。 对于这个小姨,贺清书已经渐渐摸上了脾气,一般来说,没事是不会主动找他的。话虽这么说,可王爱香毕竟是他的长辈,小姨有事,他也不好不帮,但他实在想不出这回是为了什么事,因为小姨那个案子已经处理完了。想来想去,贺清书觉得,小姨可能就是单纯地想他了,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把这个小姨想简单了。 打电话的时候,贺清书正在办公室录入电子卷宗。忙到10点半左右,他跟同事打了声招呼,便骑上电动车,背着背包,直奔唐庙镇苗岭村。 初秋时节,天高云淡,道路两旁的五角枫鲜红夺目,与高大翠绿的松树相映成辉,别有一番景致。沐浴着清爽的空气,贺清书的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许多:外面的世界多好呀,有时间真应该多出来走走,整天把自己埋在那一摞摞的案卷里,脑仁都快炸了。 大约30分钟后,贺清书到了王爱香家。走到唐庙镇区的时候,他还在路边的水果摊上买了满满一方便袋水果。 “来小姨家还带什么东西?下次不许这样了。”王爱香接过贺清书手里的水果,热情地把贺清书招呼进屋:“你小姨夫在厨房里做菜呢,马上就好了。走了这么长的路,渴了吧,我给你泡茶喝。”说着,往茶壶里抓了把茶叶,倒上热水,端给贺清书,让他自己倒。 一杯茶还没喝完的工夫,菜就都上齐了。小姨夫苗来顺一共做了5个菜,其中当然少不了贺清书爱吃的糖醋鱼。落座之后,苗来顺开了一瓶黄酒,笑着对贺清书说,来,咱爷俩喝点,知道你骑着电动车,不过这个酒精度数低,少喝一点不碍事。说完,不由分说地给贺清书倒了满满一杯。 刚开始,苗来顺只是问贺清书最近工作忙不忙、顺不顺利,但三杯酒下肚后,他便又把话扯到了那个案子上。原来他是听说苗建春出了车祸,想问问这件事会不会影响他家那个案子的追偿。 出于职业习惯性,贺清书问苗来顺:“这事准不准?苗建春伤得重不重?” 也许在家当配角当惯了,一说到正题,苗来顺就支支吾吾、话不成章。王爱香急了,干脆打断了他,说:“你闭嘴吧,还是我来说吧。” 王爱香说,苗建春出车祸的消息,她也是刚刚知道的。她是见苗建春家的大门一连锁了几天,就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苗建春出了车祸。至于车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苗建春伤得重不重,她就一概不知道了。 贺清书想了想,说:“你这个问题现在还不好说,得看看苗建春那个事故的责任认定结果,还要看肇事车辆有没有保险,投的是什么保险,以及肇事方的赔偿能力和态度……总之,需要查明的事情还有很多,现在就讨论有没有影响的话,还为之过早。” 王爱香心里没底,可她越是没底,心里就越着急,让贺清书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打听一下事故的详细情况。贺清书心想这事也不算难办,便答应了。 第二天一上班,贺清书就拖交通事故审判庭的一个老法官从交警队那边打探到了消息:苗建春的确遇到了车祸。他在骑电动车回家的途中,被一辆从岔道里冲出来的三轮摩托车撞上了,连人带车翻进了路边的河沟里。目前,苗建春还躺在人民医院里,情况不明,不过,估计是伤得不轻。另外,事故责任的认定结果也是刚刚出来,三轮摩托车的驾驶员是酒后驾驶,承担事故的全部责任。 听到这个消息,贺清书心里立刻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早就听院里的老法官说过,这几年来,几乎省内所有的保险公司都拒绝受理摩托车的交强险业务。原因很简单,因为摩托车的保费只有180元,可一旦出了事故,保险公司要跟其他机动车一样承担相同数额的保险赔偿责任,这么算下来,利润实在太低了。 投交强险是投商业险的前提,如果连交强险都没有,就更别说商业险了。可问题是,交强险是法定的必须投保的险种,所以,绝大多数保险公司名义上仍然保留着摩托车的投保业务,但实际上却并不受理,换句话说,摩托车的保险业务几乎已经名存实亡了。 这次事故,肇事方驾驶的是三轮摩托车,这也就意味着肇事方极有可能没有任何保险。按照法律规定,如果肇事方没有投保,也不能证明自己曾被保险公司拒保,那他就要自己掏钱承担事故的赔偿责任。 然而现在,苗建春的伤到底有多重,需要花多少钱,是否需要后续治疗,以及肇事方是否有赔偿的能力和意愿,这些都不得而知。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贺清书首先想到的是了解苗建春的伤情。不过,案件还没有进入司法程序,他也不便出面,便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王爱香。 或许是当局者迷,王爱香说,人民医院那边她又没有认识的,找谁打听去?贺清书说,其实这事也简单,买点补品去医院探视一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爱香就去了人民医院。10点钟左右,贺清书接到王爱香的电话,说情况很不好,苗建春下肢瘫痪了,肇事方只拿了一万元,就不再露面了,后面的治疗费都是苗建春家自己垫付的。 王爱香似乎已经觉察到肇事方的赔偿能力有限,不停地问贺清书该怎么办,她说:“要是那个骑三轮摩托车的没钱,苗建春治伤的钱能不能由新农保报销?村里的人可是都入了新农保的,而且入的大都是二档,就是报销比例最高的那一档。要是新农保能报销的话,我替苗建春还信用社的那20万块钱,说不定还能要回来不少。” 贺清书老家也是农村的,他曾经专门研究过新农保的法律问题,他非常肯定地回答说,按照政策,对于交通事故的治疗费,新农合是不予报销的。 “一分也不给报吗?”王爱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不甘心地问:“那我听说,你们法院还有个啥救助款,那个能报销吗?” “小姨,这个你就别想了。”贺清书耐心地解释说:“你说的那个叫司法救助金,只有家里经济困难的当事人才能申请。如果苗建春真要到了那个地步,你就别指望他能还你的钱了。不过,你先别着急,这个案子现在还没到法院,等到了法院,我先摸摸情况再说。” 王爱香没了主意,也只好先这么等着。 贺清书虽然也跟着着急,但作为法律科班出身,他依然保持着理性,也正因为保持着理性,他才能看得更加清楚、更加现实。直觉和经验都告诉他,他小姨的这起追偿案很可能要成为一起执行不能的案件,通俗地讲,就是对方已经丧失了偿还能力,该要的钱要不回来了,如果想要把钱要回来,除非有奇迹发生。 第一百一十三章 执行不能(二) 从医院回来后,王爱香就一直闷闷不乐。原先,她家和苗建春家的关系一直很好,当初,苗建春向信用社贷款的时候,找她作担保,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如今,她替苗建春偿还了贷款的本金和利息共计20万元,却只是从苗建春那里要回来5万元,按照和解协议,本来她还指望着三年内能把剩余的15万元也收回来,可现在看来,这15万元怕是没指望了。15万元呐,那可不是天上掉来的,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是她两口子起早贪黑挣出来的,如果真的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她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爱香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她把碗筷一放,说:“不行,我得去法院问问,我辛辛苦苦挣的钱可不能就这么打了水漂!” 丈夫苗来顺怕她闹事,赶忙拦住他:“清书不是说了么,让咱等他的消息,你就不能先等几天吗?” 王爱香一把推开丈夫,气冲冲地说:“等等等,你就知道等,照这么等下去,得等到什么时候?要等你等,我可不想再等了。”说着,便摔门而去。 王爱香一直是家里的一把手,强势惯了,丈夫拦不住他,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路上车流稀少,王爱香骑着电动车,下午1点钟出头,就到了法院。还不到上班时间,她便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其实,她也不是完全气昏了头,她早就听外甥贺清书说过,说他们的执行局长陈默雷坐不住办公室,但凡哪个案子遇到了阻力,他心里就总记挂着,只要有空,他就一定会过去看看。王爱香盘算着,自己早点过来,就能早点见着陈默雷,如果到了上班时间再来,那就不一定能见到他了。他已经打定了注意,今天说什么也要见到陈默雷,就算见不到他,至少也得见到贺清书的庭长。说心里话,她不是信不过贺清书这个外甥,更不是瞧不起他,而是这个外甥只是个科员,说话不够分量,也不够顶用。 门卫从窗户里瞅见大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妇女,过来问有什么事。王爱香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门卫一听是来反映案子的,说,反映情况归反应情况,那你也不能坐台阶呀,这台阶就这么宽,只能走一个人,你坐在中间,这不是挡道吗?可无论门卫怎么说,王爱香就是不挪地方,没办法,门卫只好拨打了执行局的值班电话。 这天正好轮到杨文韬值班,他正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午休,这才刚睡着一会儿,就被刺耳的电话给吵醒了。简单问了问情况后,他使劲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便下了楼。 杨文韬早就听说过贺清书有这么个小姨,这次总算见到真人了,不过,他也领教到了王爱香的嘴上功夫。王爱香说起来就没完,几乎没有给他留下说话的机会。 过了大约20分钟,从西边驶来两辆警车。透过车窗,王爱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头车副驾驶上的陈默雷,于是,她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扑了上去:“陈局长,你可得为我做主呀!” 陈默雷一看是来找他的,便下了车,问王爱香有什么事。 王爱香哭天抢地般喊道:“俺们村里那个苗建春可是把我害苦了,我是真的没指望了,才来求你呀。” 陈默雷刚执行完一起腾退店铺案件回来,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听王爱香说了半天,才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他还不了解交通事故的情况,便说:“行,你说的情况我知道了,回头我再联系你。” 一起腾房案件,从早上8点钟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1点钟才结束,陈默雷连午饭都没吃,又饿又困,此刻,他最想解决的不是王爱香案子的问题,而是吃饭睡觉的问题。可王爱香可不了解情况,她正是情绪激动的时候,以为陈默雷是在搪塞她,便伸着胳膊拦住陈默雷,说:“不行,你今天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案子是你们判的,也是你们执行的,现在我的钱要不回来了,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王爱香的声音尖锐刺耳,陈默雷听得头都大了,他实在不耐烦了,便说:“情况我还没核实清楚呢,我拿什么给你交代?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好了,先这样,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承办人会跟你联系的。”说完,他便要上车,可他刚拉开车门,就被王爱香一把拽住了胳膊,非要讨个说法不可。陈默雷急了,瞪着眼说:“你要干什么?把手松开!” 王爱香死抓着不松手,肿着眼说:“陈局长,你知道我多冤吗?我替苗建春还了信用社20万的贷款本息,可我跟他签协议的时候,一分钱利息都没跟他要呀。现在他出了车祸住了院,那他欠我的钱怎么办呀?案子是你们执行的,协议也是你们让我签的,我的案子你们法院可不能不管呀,我可就指望你们了!” 陈默雷越听越来气:和解协议是自愿签的,又不是我们逼着你签的,就算协议履行不了,那也是当事人出了问题,凭什么怪到法院的头上?这些话他不好说出口,便努力控制着情绪说:“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会尽可能地帮你。你先回去吧,等我消息,好吧?” 饿困交加,又加上生气,说这句话的时候,陈默雷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心慌了,他把手扶在车门上,支撑着身体。 “陈局长,你总说等,可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你们除了要我等,还会干什么?”王爱香终于憋不住了,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留情面:“苗建春欠了信用社的贷款,你们查了半年,什么财产都没查到,硬是让我替他还了30万。等到我向他追偿的时候,你们先是让我签协议,现在又让我回去等,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等到我死了,案子不用管了,你们就省心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陈默雷被王爱香一激,脾气瞬间就上来了,针锋相对地说:“为了你的案子,我们忙前跑后费了多少工夫,你知道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凭什么不能说?”王爱香本来心里就有气,这回见陈默雷冲她发起了脾气,便越听越觉得陈默雷有问题,指着陈默雷说:“我还想问你呢,苗建春种了那么多年的花,少说也得有10万块钱的积蓄了,当初你们怎么说只查到了几十块钱?你们到底是怎么查的?是你们没有认认真真地查,还是你们跟苗建春有勾结?” 陈默雷气坏了,手往车顶上重重地一拍,说:“你住口,别胡说八道!” “你凭什么让我住口?是不是害怕了,心虚了?让我说中了吧……”王爱香的上下嘴唇还在不停地碰撞,但陈默雷却在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了,他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接着,只听耳朵里嗡的响了一声,他便没有意识了。 陈默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头顶上方挂着一瓶点滴,长长的输液管垂直而下,无色透明的液体正顺着输液管流进他手腕的血管里。他缓缓地坐起身来,看见自己身上盖着一床薄被子,洁白如新的被子上赫然印着东州市人民医院的字样和图标。 不用想,肯定是自己在跟王爱香理论的时候晕倒在门口了,同事们把自己送到这儿来的。陈默雷心想:他们也真够大惊小怪的,就这么点小事,还把我送到医院来了! “默雷,你怎么起来了?”门口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陈默雷一看,是执行局副局长赵维山,手里还拎着一个暖瓶。赵维山把暖瓶放在床头柜上,让陈默雷赶紧躺下休息。 “没事,我靠着墙一样休息!”陈默雷往后挪动了一下,靠在洁白的墙壁上。 赵维山给陈默雷倒了一杯温水,陈默雷喝了一口,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赵维山唉了一声,打趣地说:“咱们整个执行局,大概就我一个闲人了,我不是员额法官,也不办案子,整天待在办公室里,闷都快闷死了。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不,我这把老骨头就主动请缨,过来照顾你了。” 陈默雷嘿嘿一笑:“看来,我这个病号的待遇还不低呀。行!回头等你住院了,我也去照顾你。” “不用了,你少咒我两句就行了。”说着,赵维山从床头柜里取出全麦面包,递给陈默雷,说:“这个点没有买饭了的,你将就着吃点吧。晚上,我让你嫂子给你炖排骨吃。” 赵维山是炮兵出身,转业到法院后,先后干过执行员、法警、法警队副大队长和大队长,现在他是执行局副局长,是陈默雷的副手,但私底下,两人更像是哥哥与弟弟的关系。 陈默雷被任命为审判员的那年,赵维山也只是一名普通的法警。有一次,陈默雷审理一起承揽合同纠纷,需要到外省查封一家机械厂的生产设备,法警队安排赵维山和现任的法警队长丁茂原协助他前去查封。对于那次外出办案,陈默雷至今记忆尤深:那次,他们特意选了周末时间,因为那天机械厂的老板不在,厂里也没多少工人,就算遇到阻拦,也不至于多么激烈。三人到达机械厂后,先去向值班的副经理送达查封裁定书,副经理说要向老板汇报一下,结果过了不到半个小时,100多号工人拎着木棍铁管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三人见情势不妙便想走为上计,但刚出值班室,却发现厂门已经被员工们堵得严严实实了。情急之下,赵维山翻上墙头,把陈默雷和丁茂原拉了上去,三人跳墙出去,一口气跑出了五里路,甩掉了追在后面的工人,这才算安全了。在返程的火车上,赵维山开玩笑说,经历了这次劫难,他们三个从今以后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说是生死之交,未免言过其实,但从那以后,陈默雷就跟赵维山、丁茂原混熟了,私下更是以兄弟相称。所以,这次赵维山主动来照顾陈默雷,陈默雷也不跟他客气。 陈默雷正跟赵维山聊着天,手机吱吱地响了两声,他拿起来一看,是贺清书发来的一条短信:陈局,我刚从青岛办案回来,现在才知道今天的事。今天的事是我小姨做的不对,我替她向您道歉。您放心,我小姨那边的工作我会去做。您好好休养,祝您早日康复! 看完短信,陈默雷忽然觉得从心底涌上一股暖流,这不仅是同事之间的情分,更是战友之间的理解。 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执行不能(三) 赵维山的老婆做菜是把好手,尤其炖排骨更是一绝。陈默雷几乎每次到赵维山家做客,都会吃到她做的炖排骨,那排骨炖的油而不腻、滑嫩软糯,陈默雷想起来都流口水。 算起来,陈默雷已经好长时间没去赵维山家做客了。这次,他本来以为打完点滴就可以出院了,今晚又可以吃到那香喷喷的排骨了,结果过来拔针的护士告诉他,要住院一周。 什么?还要一周时间!陈默雷一听就不干了,嚷嚷着今天要出院,任凭赵维山和护士怎么劝都不听。没办法,护士只好把主治的葛医生叫了过来。 葛医生认得陈默雷。陈默雷还是民一庭庭长的时候,每年都会到人民医院举办一场法治讲座。有一年,葛医生的父亲在停车场被车撞了,他还专门为此事咨询过陈默雷。就这样,两人算是认识了。他看了看陈默雷的体检报告,说他的身体指标尤其是肝脏功能不太好,应该是劳累过度所致,需要好好调理一下。尽管葛医生这么说,陈默雷还是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最后,在陈默雷的一再坚持下,葛医生只好做出妥协,把住院时间缩减到了3天,不过,他提醒陈默雷出院之后,还是要注意休息,注意劳逸结合。陈默雷心道:我倒是想劳逸结合,可手里的案子怎么办?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下午5点钟左右,李济舟、梁忠信和上官云一起来医院看望陈默雷。陈默雷一问,才知道是赵维山用微信通知他们的。 李济舟和梁忠信带的是果篮和牛奶,他们说,怕下班时间路上堵车,就利用上班时间过来了,现在看到陈默雷没什么大碍,也就放心了。 上官云赶时髦,买了一束鲜花,本想陈默雷看到鲜花心情会好点,却被陈默雷数落了一顿,说她买这玩意儿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纯粹是浪费钱!上官云听了,气得直翻白眼。 傍晚时分,赵维山的老婆用保温饭盒送来了炖排骨,这样,陈默雷也算得偿所愿了。 吃完晚饭时,是7点钟出头,妻子洛红瑛今天晚上还要上课,陈默雷便趁着这个工夫给她打电话报平安。 洛红瑛一听陈默雷住院了,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他受伤了还是生病了,严不严重。陈默雷说,没事,就是有点疲劳过度,医生说了,过两三天就可以回家了。他怕妻子不放心,还拉着赵维山在电话里替他作证。 赵维山说,弟妹你就放心吧,有我照顾默雷,保证不会让他掉一斤肉。 晚上8点半,洛红瑛还是赶过来了,说她不放心,要留下照顾陈默雷。陈默雷催着她回家睡觉,说医院里睡不好,别因此耽误了明天的课,见妻子还是不放心,他又拿起保温饭盒说,一饭盒的炖排骨他全吃了,就剩这点汤了,自己能吃能喝,根本用不着照顾。洛红瑛这才放心地回家了。 第二天上午,仍旧是赵维山来医院照顾陈默雷。他进门的时候,看见陈默雷正靠在墙上,拿着圆珠笔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他走过去一看,只见上面都是些数字,便好奇地问陈默雷在做什么。 陈默雷说,他在琢磨案子的事,让赵维山别打扰他,免得算错了。 赵维山反正也看不懂,索性坐到窗户边一个人玩手机。 大约10点钟,秦怀远和杜清明赶了过来。赵维山一看院长和纪检组长来了,立刻搬了两个凳子,请两位领导坐下。 与赵维山完全相反,陈默雷扫了秦怀远和杜清明一眼,一脸不悦地说:“你俩是来专程看我吗?怎么空着手就来了?” 秦怀远知道陈默雷是在开玩笑,故意跟他斗嘴说:“谁专程来看你了?我是跟清明一块去市里开廉政会议,开完了会,顺道过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他看见陈默雷手边放着一个记事本,便拿起来随手翻了翻,结果什么都没看懂:“你这写的什么呀?跟鬼画符似的?” “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陈默雷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我在琢磨王爱香的案子,想想怎么帮她减少损失。” 听了汇报,秦怀远才明白陈默雷想做什么,他先是夸了陈默雷几句,然后说院里还有事,便和杜清明离开了。但两人刚走出去十几秒,杜清明又独自回来了,他站在门口,对陈默雷说:“秦院长帮你点了份外卖,董记饭店的排骨米饭,味道还不错。”说完,又对赵维山说:“对了,也有你的一份。” 赵维山一听,立马站起来,要杜清明替他谢谢秦院长。杜清明走后,他乐呵呵地说:“默雷,看来秦院长还是挺关心你的。除了你,院里可没人受过这份特殊待遇。” 陈默雷却没接赵维山的话,而是唉了一声,说:“怎么又是排骨?排骨是有营养,可也不能天天吃呀。这已经连着吃了两顿了,再吃就变成猪了。” 赵维山正喝着水,一听这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喷了一地。 其实,秦怀远昨晚就知道陈默雷住院了,消息是上官云告诉他的。虽然上官云说陈默雷没什么大碍,可他还是不太放心,今天上午的全市廉政会议一结束,他就直奔医院了。他也不是不想多待会儿,可今天刚好是渤海中院的翟立民院长带队到基层法院调研诉前调解工作情况,而今天上午调研的第二站就是东州法院。作为东州法院的院长,他必须到场陪同,所以只能来去匆匆了。 下午3点钟,陈默雷正在病房里活动身体,这时,王爱香夫妇过来了。见到这两个人,赵维山立刻上前拦住,瞪着眼睛说:“你们来干什么?没看到陈局长住院了吗?你们还嫌气他气的不够吗?” 陈默雷本来也以为王爱香又是来找麻烦的,没想到王爱香却说她是来道歉的。这时,陈默雷才注意到,在王爱香的身后,她丈夫苗来顺手里拎着一箱牛奶。 王爱香让苗来顺把牛奶放在地上,一脸歉意地对陈默雷说:“陈局长,真对不起,是我一时糊涂,把您气的住院了。清书都跟我说了,为了我的案子,你们费了不少心,光是苗建春在禺山的花棚你们去了好几趟,还有给苗建春上失信彩铃的事,也是您帮的忙。所以,我不但不该骂您,反倒该好好谢谢您。说实话,其实我也猜到苗建春欠我的钱八成是要不回来了,可我就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本来还指望着过上3年,苗建春就能把钱还给我,可谁成想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车祸,把我也给连累了。您说,我一个农民挣个钱多不容易呀,我没招谁惹谁,也没干犯法的事,老老实实地干活挣钱,怎么就摊上这么档子事了呢?我真是命苦呀!”说着,眼里竟泛起了泪花。 听了王爱香这番话,陈默雷不仅不再怨她了,反而心生同情。他招呼王爱香夫妇俩在凳子上坐下,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我也是从农村的庄稼地里出来的。咱们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你那些钱都是一分一分挣出来,要是就这么白白搭进去了,你心里肯定是不乐意。可话又说回来了,谁也保不齐遇上个天灾人祸。一旦遇上了,欠的债能不能还,就不好说了。到那个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能不能想通,这事恐怕都由不得人了。”他看了王爱香一眼,继续说:“现在,你和苗建春的案子就属于这种情况,我想,他那边的伤情你多少也知道一些吧。” 王爱香说:“我去看过一次。当时病房里还有他的亲戚,你一句我一句的,我也没问太多。” “噢。”陈默雷点了点头,很是惆怅地说:“今天一早,我去苗建春的病房看过他了。说实话,他的情况很不乐观,有可能以后就瘫痪了,离不开人了。本来你们之间的按照和解协议,苗建春是要分期把钱还给你的,可现在看来,怕是没指望了。我已经跟交警那边打听了,肇事方是个好吃懒做的懒汉,有的吃呢,就在家闲逛,没的吃呢,就出去干两天活儿挣点钱,就那一万块钱,还是他攒了好几年才攒下来的。交警已经跟肇事方说过了,下一步可能还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拿不起赔偿款。你觉得自己冤,可你想想看,像苗建春这种情况,肇事方那边要不来赔偿款,他以后也干不了重活了,还得需要家里人照顾,他岂不是比你还冤?” 王爱香听了,不由得对苗建春少了份怨气,多了份同情:“那他以后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了。” 陈默雷叹了一声,说:“谁说不是呢。我已经跟苗建春说过了,就算肇事方赔偿不了,我还是建议他到法院起诉,到时候我会帮他向院里申请减免诉讼费,等出了判决结果,再按照程序帮他申请司法救助金。遇到这种事,他也怪可怜的,我们能帮他一点,就帮一点吧。” 沉默了片刻,陈默雷又说:“对了,还有你的事呢。我知道,每到冬天,你们那儿的花棚都要烧锅炉才能保证棚里的温度,一个花棚一年就要烧掉四五吨煤,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呀。”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王爱香:“这是亚龙铸造有限公司销售经理张向杰的电话。这个亚龙公司每年都会从外地购进大量煤炭,我已经跟这家公司的老总打过招呼了,以后你可以按煤炭产地的进价从他那里买炭,只需要支付一点点运费就可以。我大体算了算,这么下来,你家的花棚每年能节省一千多块钱,虽然不多,但总比你自己买要便宜。以后每年你需要买炭的时候,直接打这个电话就行,他会给你安排的。” 王爱香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双手接过纸条,更咽着说:“陈局长,您真是个大好人!我那么对您,您还帮我,您让我说什么好呀。”她仰起头收了收眼里的泪花,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陈局长,算了,苗建春欠我的那15万块钱,要回不来就要不回来吧,这大概是我命里该有这一劫吧,我认了。您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临走之前,陈默雷要王爱香把带来的那箱牛奶捎回去,王爱香说什么也不干,陈默雷拗不过她,但也不想坏了规矩,便把梁忠信带来的果篮给了她,让她带回去吃。可没想到王爱香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出了病房,把果篮放在门口就跑了。 赵维山早上来的时候,一进门就注意到李济舟拿来的那箱牛奶不见了,本来他还以为是陈默雷让妻子带回家了,听了陈默雷刚才的话,这才知道是陈默雷拿去探望苗建春了。可王爱香留下的这箱牛奶该怎么处理呢?他问陈默雷是不是应该上交纪检组。 陈默雷白了赵维山一眼,说,上交个屁呀,交给贺清书处理吧,他愿意退回去就退回去,退不回去就让他自己留着喝,就当是他小姨送给他的,以后他再孝敬回去就是了。 赵维山嘿嘿一笑,说这办法好,就这么办。 平静下来以后,陈默雷在心里反复琢磨一个问题:王爱香与苗建春的案子不是个例,像这种被执行人没有履行能力的案件还有不少,严格来说,这类案件不是执行难的案件,而是执行不能的案件。是不是可以借着王爱香与苗建春这个案子搞一次执行不能的宣传和解读,这样,或许老百姓就不会对执行工作有那么多不理解了。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心存顾虑:本来,社会上就对执行难有很大意见,对法院执行工作也有很多不满,再加上申请执行人很容易带着情绪看问题,所以,如果开展执行不能的宣传和解读,难免会被说成是,法院在为自己的无能和懒惰找理由、找借口。 搞还是不搞呢?陈默雷一直拿不定主意,出院之后,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秦怀远。秦怀远想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说先放放再说,看看上级法院是什么态度。不过,他建议执行局多开展一些见证执行活动,今后执行案件的时候,尽可能地邀请申请执行人、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跟随执行,让他们亲眼目睹执行干警的付出和汗水,那样的话,对执行工作应该就不会有那么多误解和怨言了。 新 第一百一十五章 蛛丝难觅 最近,郑旭东简直要烦透了,自从冷世光涉嫌拒执罪的案件移交到公安机关后,他的老所长宫万福几乎天天给他打电话,问他儿子宫延亮的案子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他实在扛不住了,只好给陈默雷打电话。本来,他想催着陈默雷早点开始蹲点行动,一听陈默雷住院了,他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郑旭东说要去医院探望陈默雷。陈默雷不同意,说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郑旭东嘴上答应不去,可最终还是去了,结果他到了医院才知道,陈默雷昨天已经出院了,现在应该在家修养。于是,郑旭东又去了陈默雷家。 郑旭东还本来以为陈默雷在家睡大觉,结果去了一看,陈默雷正在小区的步行街花园里锻炼。 这么多年来,陈默雷一直坚持着锻炼的习惯。他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但实际上,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他夫妻俩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双方的父母也都是农民,除了赡养老人,还要供儿子上学。现在,他俩还能挑动这副担子,如果他的身体垮了,只靠洛红瑛一个人,这副担子就很难再挑动了。自从执行攻坚活动开展以来,他一直忙于工作,锻炼的时间也少了,趁着还能休息两天,他便出来活动一下。 在锻炼这件事上,郑旭东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陈默雷还是挺佩服的。人到中年,陈默雷依然保持着标准身材。相比之下,他就不行了,自从当了公安局副局长以后,他就很少锻炼了,渐渐地,身材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走形了。 看见郑旭东,陈默雷从单杠上落下来,跟他打招呼:“哟,黄鼠狼来了。” 郑旭东不禁一笑,接着他的话说:“是,我这只黄鼠狼来给你拜年了,就看你敢不敢迎接了。” 陈默雷一听就知道,郑旭东这是话里有话:“听你这话的意思,你那边都准备好了?” 郑旭东微微点头说:“万事俱备,就欠你这阵东风了。” 陈默雷呵呵一笑:“那好!那咱们就尽快开始行动。” 公事说完了,郑旭东才问陈默雷:“我听说,你是因为劳累过度晕倒了,才住的院。现在呢,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陈默雷拍了拍胸膛:“好得很,一顿饭两个馒头呢。” 郑旭东笑着说:“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临走之前,他还再三嘱咐陈默雷注意身体。 蹲点行动开始的时间是10月17日,也就是冷世光女儿生日的前五天。这天一大早,根据陈默雷的安排,孔尚武和刘明浩就直奔冷世光父母所在的北园小区。北园小区位于东州工业园区的核心地带,自从冷世光外出躲债以后,他的女儿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住在这里。 按照宫延亮的说法,冷世光的父母原先都是乡镇供销社的员工,后来供销社在改革开放大潮中普遍败落,现在冷世光父母每月的退休金加在一起还不到3000元,可是,北园小区是两年前开发的楼盘,开盘价就已经超过了3000元,而且当时一套房子最少也要40万元,就凭冷世光父母那点积蓄,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这里的房子。所以,他俩住的房子肯定是冷世光出钱买的,至少是出了一大半的钱,而房子之所以登记在老人名下,为的就是借此逃避执行。宫延亮的说法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没有证据,而且他还忽略了一点,供销社的岗位在计划经济年代可是人人眼馋的香饽饽,工资福利不是别的单位能比的,工作了将近20年,老两口手里有些积蓄也不足为奇。所以,他的推断最多也只能是推断。 北园小区正门朝西,两侧都是沿街商铺,孔尚武把自己的私家车停在了正门南侧紧邻的一家商铺门前。现在才刚刚7点钟,多数商铺还没开门营业,门前的四五十个停车位上只是零零星星地停着几辆车。 孔尚武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正门北侧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车里明明坐着两个人,却既没人下车,也不开车走人。这里面多半有蹊跷。果不其然,他把车停好以后,黑普桑里下来一个小伙子,径直朝他这边走了过来,非常礼貌地问他是不是法院执行局的孔尚武。孔尚武纳闷的很,一问才知道小伙子是园区派出所的民警,是受郑旭东副局长的安排过来蹲点的,小伙子说,他和副警长昨晚就来了,一直在轮流盯着,现在孔尚武来接班了,他俩就可以回去好好补一觉了。 园区派出所的民警参与蹲点行动的事,孔尚武已经听陈默雷说过了,但他没想到,派出所的民警竟然把行动提前、昨晚就过来蹲点了,所以不免有些吃惊。不过有一点很明显,至今为止,冷世光还没有出现,否则他们也不用蹲点蹲到现在了。 大约一刻钟以后,小区正门进进出出的人开始增多,多数人是骑着电动车,有赶着上班的,也有送孩子上学的,有买菜回来的,也有晨练回来的。 7点30分左右,从门口驶出一辆带篷的老头乐电动车,车篷里的驾驶员是一个60多岁的老头,后面坐在一个扎着小辫、背着书包的小姑娘。老头身材偏胖,拨楞着脑袋观察着公路上的车流,等待车流出现空隙。 郑旭东已经提前从公安网里调出了冷世光近亲属的人口信息,并提供了陈默雷,陈默雷也已经复印并分发到了各个执行团队。孔尚武对比了一下身份证照片:错不了,这个老头就是冷世光的父亲冷学义。不用问,坐在后面的小姑娘肯定就是冷世光的女儿冷玲玲了。一老一少在这个时间出来,肯定是爷爷送孙女去上学。 不一会儿,公路上车流出现了空隙,老头乐驶上公路朝南而去。大约半个小时后,冷学义送孙女回来,又过了十几分钟,他用老头乐拉着老伴出来向北而去,透过车窗,可以看见老伴手拿着一把跳舞的扇子不停地比划,看样子是要去什么地方跳老年广场舞。 孔尚武看着慢慢开走的老头乐,哼了一声:“这家子人,心可真够宽的!儿子摊上这么大的案子,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挑广场舞!”他估计这两个老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想迷瞪一下,他让刘明浩先盯着,自己往座椅上一靠打起了盹儿。 过了一会儿,刘明浩突然喊了一声不好,把孔尚武惊醒了。孔尚武问他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刘明浩说,万一冷世光去学校给女儿送生日礼物,或者是把女儿接到哪个饭店过生日呢?那我们在这儿岂不是白等了?” 孔尚武点了点头,说:“你小子行呀,跟了陈局这么短的时间,学会全面考虑问题了。”他拧开水杯喝了一口,继续说:“你放心吧,这一点陈局早想到了。冷世光的女儿在工业园区的红星小学上学,而红星小学的法治校长恰巧就是咱们园区法庭的钟良庭长。钟庭已经跟红星小学那边打好招呼了,只要冷玲玲的父母去学校接孩子,学校就会立刻电话通知他的。” 刘明浩仍有些不放心,说:“那,如果冷世光是半路上接他女儿呢?” “你小子看谍战片看多了吧。”孔尚武白了刘明浩一眼,说:“哪儿有那么多如果,你见过谁接孩子是在半路上接的?我告诉你,如果冷世光猜到我们在蹲点抓他,你就是再怎么谨慎小心都没用!” 刘明浩想想也是,但他觉得这个问题还是不小的漏洞,于是,他给陈默雷发微信,问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陈默雷看到微信后,也意识到这是个漏洞,便立刻给郑旭东打了电话。 郑旭东说,他会立刻联系交警队,让他们重点监控从红星小学到北园小区的路段。不过,即使这么做也没多大用处,因为这一路段只有大的路口才装有监控,监控范围非常有限。他也想过安排民警上路执勤,但这么做似乎又不妥,因为冷世光如果看到了,立刻就会引起警觉。 “既然这样,那就重点布控嘛。”陈默雷不慌不忙地说:“冷世光回东州总要是乘坐交通工具的。咱们东州有一个火车站和两个汽车站。冷世光如果回东州的话,应该是乘坐火车或者长途客车,我们可以在火车站和汽车站派人蹲守,同时张贴大幅的悬赏公告,借助群众的力量查找冷世光。如果能在车站抓住他,我们可就省下不少力气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过,我们没有这方面的预算,所以,这个悬赏金是需要申请执行人自己掏腰包的。” 郑旭东觉得这个办法可行,问:“那你说,冷世光这个案子,该出多少赏金合适?” “你开玩笑的吧。”陈默雷解释说:“悬赏金是申请执行人自己出的,出多出少就由申请执行人自己说了算。所以这个问题,你还是问问你那个老所长和他的宝贝儿子吧。” “好,我这就问。”过了不到5分钟,郑旭东回话说,宫万福说了,只要能找到冷世光,他愿意出5万元赏金。 5万元,东州法院自发布悬赏公告以来,还没有人出过这么高的悬赏金,虽然算不上一笔巨款,在东州这座县级市,也有足够的吸引力了。 接到陈默雷的电话,上官云立刻联系广告公司制作悬赏公告。半个小时后,悬赏公告就印好了,她和顾晓婷分头去汽车站和火车站张贴。 与此同时,研究室也通过东州法院官方微信发布了悬赏公告。官方微信一发布,立刻被大量转发。 上午9点半左右,上官云赶到火车站,一到出站口,她就看到看到两名民警在附近巡逻。一般来说,只有逢年过节或者两会等重要时间节点,民警才会到火车站巡逻,并且通常是在车站广场、候车大厅巡逻。现在不过年不过节的,也没有重大活动,这两个民警却跑到火车站巡逻,而且偏偏在出站口附近巡逻。上官云一猜就知道,这肯定是郑旭东为了抓冷世光而特意安排的,不过,她没想到这个郑旭东的速度这么快,还才半个小时,就把火车站的蹲点人员安排到位了。 悬赏公告一贴到火车站的公告栏上,就被看热闹的乘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悬赏公告上方是冷世光的头像,中间是案件信息,下方醒目地标注着:提供被执行人冷世光线索并使本院将其抓获者,奖励人民币五万元。当时就有人用手机拍了照片,或许是真的被5万元的悬赏金吸引了。 悬赏公告也贴了,微信也发了,蹲点行动也部署落实了,剩下的事就交给老天爷了:执行工作就是这样,不是努力了就一定会有收获,很多时候也是需要靠运气的。 新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日礼物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女儿冷玲玲过生日,冷世光这个当爸爸的到底会不会露面呢?大半天时间过去了,孔尚武和刘明浩那边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陈默雷越想,越觉的这次蹲点行动没有把握。 其实,陈默雷也不想让干警们去蹲点,本来蹲点行动就是个苦差事,更何况这次行动的时间还这么长,可问题是,冷世光很警觉,他如果出现的话,想必不会在停留很长时间,可能只是一顿饭的工夫,甚至可能只有几分钟,机会稍纵即逝。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陈默雷才同意安排这次蹲点行动。有时候,蹲点行动是最笨的办法,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办法用在冷世光身上,是不是有效就难说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得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最起码也得做两手准备,否则,万一冷世光就是不回东州了,这次所有的努力就统统白费了。陈默雷左思右想,首先想到了快递:女儿过生日,冷世光应该会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即便他人不到,礼物也要到,所以,如果他真不打算回东州的话,很有可能会用快递把礼物寄到东州。 想到这里,陈默雷立刻电话联系王金超,让王金超注意一下他所在的快递公司有没有寄给冷世光父母的快件,如果有的话,把寄件人的所有信息都发过来。王金超虽然不知道陈默雷想做什么,但肯定是为了工作,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但是,东州的快递公司不止这一家,而是有大大小小数十家,其余的快递公司只能挨个跑一趟,给每家快递公司都留一份协助执行通知书,要求他们见到寄给冷世光父母的快件后,立刻将信息提供给东州法院执行局。 中午12点钟,孔尚武和刘明浩去北园小区斜对面的一家快餐店吃饭,两人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子,以便吃饭的时候也能观察到小区门口的情况。吃饭的时候,孔尚武接了个电话。刘明浩随口问了句,是谁的电话。孔尚武说是陈局打来的。刘明浩又问是什么事。孔尚武把手机装回兜里,说,你先吃吧,吃完了再说,我怕说出来,你就吃不下去了。 走出快餐店,刘明浩才知道孔尚武刚才为什么不说,要是刚才孔尚武说了的话,他就有可能吃不下去了。 回到车里,孔尚武翻出包一次性口罩,取出两个,给了刘明浩一个,又找出两副手套,给刘明浩一副,自己留一副。 一次性口罩是执行局的必备品,是拘传或拘留患病被执行人时用的,几乎每个执行干警都会在自己车里放一包,以备不时之需。不过这次,一次性口罩要派上别的用场了。 刘明浩戴上手套,瞅着小区门口的三个大号的环卫垃圾桶,一脸不乐意地说:“陈局也真是的,要查快递信息去快递公司就是了,干嘛非得要我们扒拉这些臭烘烘的垃圾?” “你懂什么?这叫有备无患。”孔尚武用老同志的语气说:“谁说冷世光给他女儿寄礼物就一定走快递了,万一他是发的物流呢?发物流倒还好说,去物流公司查信息就行了,可如果冷世光是从客车发过来的或者是托人捎过来的呢?你上哪儿查信息去?行了,别抱怨了,赶紧干活吧。”说着,戴上一次性口罩,朝3个垃圾箱走去。 垃圾桶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少数塑料袋是透明的,不用打开就可以看见里面装的什么东西,但多数塑料袋是黑色的,需要打开才能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可即便带着口罩,恶心刺鼻的气味还是一个劲儿地往鼻孔里钻。一群苍蝇绕着孔尚武和刘明浩嗡嗡乱飞,两人忍着难闻的气味把3个垃圾箱翻了个遍,结果根本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翻完垃圾,两人摘下一次性口罩,扔进垃圾箱里,然后跑到绿化带旁大口大口地换气。过了一会儿,只听身后响起一阵汽笛声,两人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是今天清早的那辆黑普桑回来了。 下车的还是那个小伙子,他抱着一箱纯净水过来给两人送水喝,结果刚走到两人跟前就闻到一股子怪味,得知原因后,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他说,晚上不用熬夜了,宫延亮已经安排好了,晚上10点左右,宫延亮会从他的恒泰化工安排四个员工轮流过来替班,到时候他们会开过来一辆大面包车。面包车是改装车,可以容纳两个人睡觉,孔尚武和刘明浩如果困了,可以到车上睡觉。小伙子还说,宫延亮让他代为解释一下,本来宫延亮是想在宾馆给两人开个房间的,可最近的宾馆离这里也得3公里,而宫延亮的员工又没有执法权,如果冷世光仅仅是回来作短暂停留的话,两人从宾馆赶过来抓人,时间上怕是来不及。所以,只好委屈两位了。 孔尚武能猜得到宫延亮的心思:宫延亮大小也是个老板,执行干警为了他的案子跑过来蹲点,他怎么也得嘘寒问暖地表示一下,否则面子上说不过去。但他的这番解释实际上只是面上的说法,其背后真实的原因还是对自己员工不信任。上次他安排的人就收了冷世光的好处、偷偷把冷世光给放跑了,宫延亮担心再发生这种事,所以才一定要孔尚武和刘明浩留在北园小区门口,因为有执行干警在这儿,员工就没那个胆儿了。然而,这种话又不好明说,因为一旦传到员工耳朵里,就会引起很大的意见,继而影响工作的积极性,所以,宫延亮只好找了这么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宫延亮没有实话实说,但孔尚武心里倒是挺高兴的,起码宫延亮帮他俩解决了睡觉的问题,在他自己那辆小轿车里睡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晚上10点钟,恒泰化工厂果真来了4个员工,他们也果真开来了一辆大面包车。面包车是银白色的,改装后的内部空间很宽敞,被褥枕头也一应俱全,虽然条件是简陋了点,但将就着睡觉是完全可以的。后来,孔尚武才知道,改装面包车其实是郑旭东找朋友借的。是宫延亮将他的想法告诉了郑旭东,郑旭东主动把找改装车的事揽了过来,这样,他也算帮老所长出了份力。 当晚,六个人两两一组轮流蹲守,孔尚武和刘明浩熬到凌晨1点钟,就钻到面包车里和衣而睡了。早上5点钟出头,孔尚武最先醒过来,他叫醒刘明浩,然后跟另外两个人换了班。被换下来的那两人钻进面包车,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6点多钟,东方天空浮起一抹鱼肚白。冷世光一直没有出现,这一夜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7点钟,江立军和贺清书过来接孔尚武和刘明浩的班。 江立军脖子上挂着一幅崭新的望远镜,格外显眼。孔尚武见要过来试了试,远处的绿化带清晰可见,千米视野至少有140米,价格估计这副望远镜至少也得2000块钱。 别人或许只道江立军是个军事迷或者是当过兵,才会舍得花钱买这么一副望远镜,但孔尚武却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年,两人一块准备司法考试,第一年考试两人双双铩羽而归,第二年江立军又拉着孔尚武一块备考,孔尚武不干了,说他受不了那份罪,他宁可负重越野10公里,也不想再去碰那些厚厚的司考书了。最后,江立军连考了三年终于考过了,成了东州法院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通过司法考试的军转干部,不过他也因此患了轻度近视,远一点的人或者物,需要眯着眼才能看清楚。江立军一直说,想要买副望远镜,以便执行行动的时候方便,但他一直没买。孔尚武以为江立军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他还真买了,而且买的还是高倍望远镜。看来,江立军这回真是下了血本了。 聊了几句后,孔尚武和刘明浩交差走人,这里交给江立军和贺清书。 跟很多年轻人一样,贺清书也是个夜猫子,晚上很晚才睡觉。今天早上6点钟就起床,他实在有些犯困,便闭上眼睡一会儿,由江立军先盯着。 7点30分,那辆老头乐准时出现了,还是冷学义送孙女去上小学,一老一少还是有说有笑。这些情况跟孔尚武说的都一样,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但是侦察兵出身的江立军嗅觉比孔尚武更敏锐,他心里生出一连串问号:冷玲玲怎么会这么高兴?难道真是他爸爸要回来了,还是爸爸给他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如果是礼物的话,礼物是已经到了呢?还是在路上…… 大约半个小时后,那辆老头乐回来了,过了大约10分钟,冷学义和老伴一块出来了,但这次跟孔尚武见到的情形不同:老两口不是坐老头乐出来的,而是走着出来的,两人停在门口不走,像是在等什么人。 情况变化,必定是有原因的。江立军立刻警觉起来:这老两口在等谁?难道是冷世光要回来了?不对,冷世光回来的话,直接回家就是了,没必要在这儿等他,那他俩是在等谁呢? “小贺,醒醒。”江立军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叫贺清书起来。 贺清书睡得很浅,一叫马上就醒了。 又过了大约10分钟,从北边来了一辆电动自行车,骑车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冷学义老两口见到老头,主动迎了上去。江立军和贺清书待在车里,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远远地看到这个老头的大概模样和身形:此人看起来比冷学义年纪要大些,但身子骨却十分硬朗,腰背挺直,皮肤黝黑,就是头发有些散乱,一副标准的庄稼人打扮。 老头把电动车停在小区门口,冷学义跟门卫交代了一声,应该是让他帮忙看着电动车。然后,3个人有说有聊地走到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出租车调头向南走,走了几十米后,又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掉头向了西。 江立军对贺清书说:“走,咱们跟着那辆出租车。” 贺清书当然明白江立军的意思,但他还是担心这边的情况,说:“咱们走了,这边怎么办?让恒泰化工厂的员工守着,你放心吗?你忘了冷世光被放走的事了?” “路上再说。”江立军不待解释,便发动了轿车,沿着出租车的路线追了上去。路上,他打开手机免提,一边开车,一边向陈默雷报告了这边的情况。 在电话里,陈默雷告诉江立军只管去追,至于北园小区门口那边,他会通知郑旭东立刻安排人过去补上。 从出租车拐弯的十字路口向西10公里,路北边是东州工业园的天元物流城。江立军猜想,冷学义3人大概就是要去那里,而他们去那里的目的,大概就是去取冷世光给女儿发来的生日礼物,而且这份生日礼物应该还是个大家伙,否则,冷学义老两口也不用另外叫人了。 江立军是个老司机,很快就追上了那辆出租车,为了不引起冷学义等人的警觉,他一直保持着至少20米的车距。不出所料,出租车果然向北拐进了天元物流城。江立军和贺清书一路跟着出租车,拐了4个弯,来到一个仓库前面。 仓库门口竖着个牌子,上面标着“丰达物流”四个大字,底下是电话号码。 江立军怕引起对方注意,把车停在了仓库对面。透过车窗,他看见冷学义3人下了出租车,一道进了仓库。不用想,他们肯定是来取东西的。不过,他们没让出租车等着,看来,他们要取的东西出租车是装不下的。 江立军把头转向贺清书:“把执法记录仪拿出来,开始录像。” 贺清书会意地笑了笑:“明白。”接着,取出执法记录仪,对着仓库门口的方向开始录像。 过了一会儿,一个物流员工用平板推车推出来一个大纸箱,放在仓库门口,纸箱外面用木条打了框架,应该是怕里面的东西有磕碰。接着,冷学义3人也跟着出来了。江立军本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员工又推出来一个纸箱,跟第一个纸箱放在了一块。物流员工就这么来来回回,一共推出来大大小小的8个纸箱,而且每个纸箱上都用木条打了框架。 8个纸箱,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江立军很是好奇,结果用望远镜一看,纸箱上标注的全是儿童床的组装部件。难怪要用这么多纸箱,还真是一个大家伙。 过了十几分钟,从对面开过来一辆轻型货车,停在仓库门前。冷学义上前跟货车司机打了个招呼,看来,货车是冷学义提前联系好了的。接着,物流员工和冷学义3人一道,把8个纸箱搬上车。然后,冷学义3人跟着货车走了。 江立军看了贺清书一眼,会意地说:“走,咱们也进去瞧瞧。” “好。”贺清书笑了笑,收起执法记录仪,跟着江立军进了仓库。 仓库里面大约有500平米,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靠近仓库门口的右侧,是一个简易柜台,只用玻璃跟外面隔开。 江立军走到柜台前,亮了亮工作证,说是法院执行局的,要调取冷学义的物流信息。 柜台员工是个小姑娘。刚开始,小姑娘还想糊弄江立军,装模作样地在电脑前查了查,说没有这个人的物流信息。江立军说,麻烦你再查一查,就是刚才取走8个箱子的那个老大爷,他们3个人一块过来的。小姑娘有些不耐烦了,说已经查过了,没有就是没有,我骗你干什么?江立军让贺清书给她看了执法记录仪里的录像,小姑娘这才认了账。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么多年来,陈默雷一直在执行局强调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然而,小姑娘还是不肯把物流单交给江立军,说客户信息不能对外泄露,这是公司的规定。没办法,江立军只好说,如果她不交出物流单,配合法院的工作,就要对物流公司进行罚款。即便如此,小姑娘还是说不行,因为公司就是这么规定的,她也爱莫能助。 “你公司的规定还能大的过法律……”贺清书一听这话,就想跟小姑娘理论,结果刚说了一句,就被江立军拦下了。 “姑娘,公司的规定你还没理解透。”江立军耐着性子对小姑娘说:“顾客的信息不能对外泄露,是说不对随意对外泄露。我们来调取证据,根据法律规定,你有义务配合我们,把信息提供给我们,这不是随意泄露顾客信息。如果你拒不配合,法院是可以对你们公司进行罚款的。当然,你可以不怕罚款,因为罚款也罚不到你头上。但你要想想,如果公司因为你的行为被了罚款,你们老板会怎么看你?” 见小姑娘还是有些犹豫,江立军便让她给老板打电话说一声,也好有个交代。但小姑娘没有老板的电话,她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配合江立军。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物流单,说这就是刚才取走那8个箱子的物流单,但是物流单不能给你,只能给你复印一份。江立军说,复印件也行,但要复印件上盖个章。小姑娘说可以。 拿到复印件后,江立军仔细看了看,发现上面收货人不是冷学义,而是一个叫冷学仁的人。他问小姑娘是不是搞错了。小姑娘说,错不了,她核对验过身份证的。 这是怎么回事?江立军一时想不明白。贺清书说,这个冷学仁会不会就是跟冷学义一起来的那个老头? 听贺清书这么说,江立军这才想起来,那个老头的确跟冷学义有几分相像,这么说来,他应该是冷学义的哥哥、冷世光的伯父。江立军心道:这个冷世光可真够小心的,给女儿送个生日礼物竟也如此谨慎,不仅不直接送到家,就连收货人还要用别人的名字。 回到车里,江立军把物流单交给贺清书,让他上网查查物流单上那张儿童床的详细资料。贺清书用手机上网,很快就查到了,只听他用夸张式的语气说:“我滴妈呀,这张儿童床居然要一万多,我听都没听说过,还有这么贵的儿童床!” 江立军笑了一声,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你没听说过的事多了。你才来法院两年多一点,等以后办的案子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新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千里寻踪 “一张床一万两千多块钱,这个冷世光对女儿可真够大方的!”陈默雷听完江立军的汇报,把物流单复印件往桌子上一拍:“没钱还债,却有钱给女儿卖这么贵的儿童床,这不是老赖是什么?对了,那张儿童床查了吗?是不是在网上买的?” “已经查过了。”孔尚武回答说:“是在淘宝网的旗舰店买的,从厂家直接发往东州。”他顿了一下,又补充说:“还有,陈局,物流单上的这个冷学仁,执行三庭已经跟公安机关核实过了,他就是冷学义的哥哥,也就是冷世光的大伯。很明显,冷世光是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我们查到他现在的任何信息。” 陈默雷点了点头:“你分析的不错。看来,咱们得去趟杭州了。”他拿过放在桌沿的信笺纸,边写着什么,边说:“老江,你去把孔尚武叫过来。” 江立军明白陈默雷想做什么,说:“是去阿里巴巴总部吗?不用叫老孔了,我去就行。” 陈默雷没有抬头,继续写着:“你们两个庭还有很多案子要办,要入录电子档案的卷宗也不少。我的团队最近没什么急案子,就让孔尚武和刘明浩去跑一趟吧,正好也让孔尚武带着刘明浩长长见识。” 江立军知道陈默雷体谅他和他的团队,便去隔壁办公室叫孔尚武去了。 门还开着,孔尚武敲了一下,就进来了。陈默雷把冷世光的案情跟他简单交代了一下,然后,把写好的那张信笺纸撕下来,连同物流单复印件一快儿交给孔尚武:“你和刘明浩准备好相关的查询和冻结手续,照这上面的事项去办吧。” 孔尚武接过来看了看,有些不解地说:“不是说阿里巴巴总部可以网上查控么,没有必要跑这一趟吧?” 陈默雷解释说:“网上只能冻结支付宝账户,但咱们还要找人,需要查询淘宝用户的个人信息、购物记录等等这些详细信息。所以,还是得跑一趟。” “好,我明白了。”说完,孔尚武便要回去准备手续,但他刚走到门口,却被陈默雷叫住了。 陈默雷看着孔尚武,说:“我记得,你在杭州好像有个战友,是吧?” 孔尚武点了下头,说:“对,是有个战友,可他不在法院,在邮储银行,帮不上什么忙的。” 陈默雷见孔尚武没听懂他的意思,便直接了当地说:“我是说,你这趟去杭州一定要快去快回,咱们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你就别去找你的战友喝酒叙旧了。” “是,我明白了。”孔尚武打了个立正,有模有样地说:“保证遵守纪律,坚决完成任务!” 陈默雷忍不住笑出声来:“行了,赶紧去准备吧。” 刘明浩从来没出过省,一听要去杭州,很是兴奋,对孔尚武说:“这应该是咱们执行局第一起涉及网购的查控案件吧,没想到让我赶上了,老大爷真是待我不薄呀!” “别感慨了,赶紧上网订票吧。”孔尚武把自己的身份证放到刘明浩的桌上,说:“陈局的意思是事不宜迟、越早越好。我看,咱们明天就出发吧。” “好,我这就订。”刘明浩上网查了查,明天从东州到杭州最早的一班是早上8点15分的高铁,便订了这一班次。 次日早晨七点钟,孔尚武和刘明浩在法院集合出发,两人打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跟多数年轻人一样,刘明浩也经常熬夜,平时如果不是有行动,也不会起得这么早。因为没来得及吃早饭,他便买了油条在路上吃,结果把整个车厢熏得都是油条味儿。 下午1点半左右,高铁到达杭州站。下了高铁,刘明浩刚要用打车软件叫车,孔尚武却说不用了,他早就联系好了,战友已经在站外等他们了。刘明浩担心孔尚武搞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提醒他别忘了陈局是怎么嘱咐的。孔尚武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事的。 出了站,孔尚武引着刘明浩直奔停在路边的一辆绿色的吉普越野车,战友就已经在那里等了他将近半个小时了。上车后,战友便载着他俩直奔支付宝大楼。 路上,战友一边开车,一边跟孔尚武絮叨道:“你说你着什么急呀?自从打你孩子的升学宴后,咱们可是有三四年没见了,这回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杭州,干嘛这么着急回去?本来我还想着先带你转转西湖,晚上再去楼外楼吃饭,你可倒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说老班长,你就不能晚点走吗?哪怕只住一晚上也行呀,好歹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嘛。” 听到老班长三个字,刘明浩就知道孔尚武和他这位战友的感情非同一般。他本以为这对多年未见的战友会热泪盈眶,没想到两人见了面竟像拉家常一样。 “不行呀。”孔尚武笑着解释说:“等这边的事办完了,我得马上回东州,院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你能有什么事?”战友不以为然地说:“我就不信了,北方的一个小县城,一年到头能有多少案子?” 孔尚武刚要解释东州法院如何案多人少,执行案子如何难办,没想到坐在后面的刘明浩一句话就帮他解了围,说孔尚武约了个外地当事人做笔录,定的时间是明天上午9点钟,所以他才这么着急回去。 孔尚武想想也是,隔行如隔山,即便他解释得天花乱坠,战友也不一定听得懂,于是,他就着刘明浩的话说,没错,那个当事人昨天就打过电话,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一早达到东州。 战友一听,也就不再勉强了。 战友开车技术一流,路上一点时间都没耽误,下午两点钟出头,就到了支付宝大楼。孔尚武和刘明浩下了车后,战友说出去办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 孔尚武没有多想,便随他去了。 下午3点多,孔尚武和刘明浩这边的手续都办完了,可战友却还没回来。孔尚武给战友打电话,结果打了两遍也没打通。刘明浩很是着急,说,返程的高铁是下午5点15分的,再晚的话,怕是赶不上了。孔尚武说,再等一会儿,一刻钟之后,要是战友还不回来,就直接走。 不同于北方,10月份的杭州,天气仍然闷热潮湿。即便站在树荫底下,没一会儿工夫,两人额头上还是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 一刻钟过后,还是不见战友回来,孔尚武便决定打车离开,但他刚打算去拦出租车,战友的电话就打来了,说马上就赶过来,让他稍等几分钟。 又过大约5分钟,战友终于回来了。原来,他是给孔尚武买特产了,因为路上堵车,所以才回来的晚了点。 孔尚武也不跟他客气,只是说了声谢谢,就笑纳了。 战友开车送孔尚武和刘明浩去火车站。到站后,他打开后备箱,拎出大大小小的八个礼品盒,有真空装的叫花鸡、糖醋鱼以及一些糕点。让刘明浩惊喜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他的一份,是话梅、果脯之类的零食。 道别之后,在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孔尚武眼里突然有些湿润了:这次相见来去匆匆,下次相见却不知何年何月了。 刘明浩双手拎着八个礼盒,有些吃力地跟在孔尚武后面,见孔尚武走的这么快,只道是他赶时间。 上了高铁,孔尚武便迫不及待地向陈默雷电话汇报杭州之行的结果:他俩在阿里巴巴总部查到,购买那张儿童床的淘宝会员名和支付宝会员名都叫二串子,绑定手机的号码归属地是西安;在近两年的时间里,该用户总共有98条购物记录,其中仅今年就有56条,而且消费总金额高达8万多元;该用户填写的收货地点共有5处,其中使用最近也最频繁的一处是西安市碑林区长乐坊街道的一处居民小区。另外,该用户的支付宝账号还绑定了一张农行的银行卡,不过蹊跷的是,支付宝以及绑定的银行卡登记用户姓名不是冷世光,而是一个叫冷世宏的人,而且这个冷世宏也是东州人,比冷世光大5岁。 这个冷世宏是谁,陈默雷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他让孔尚武先把调取的资料用手机拍照,传过来看看,但他没想到孔尚武一连发过来35张照片,陈默雷看了半个小时才看完。 高铁达到东州站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孔尚武和刘明浩走出火车站,只见星夜寂寥,高耸的路灯像一条长长的银蛇,伸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市轮廓。 公路上冷冷清清,两人等了好一会儿才打到一辆出租车。等回到城里时,已经深夜11点了。 第二天一上班,孔尚武就去找陈默雷,打算当面作一个详细的汇报,结果他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口,却发现门是锁着的。他给陈默雷打电话。陈默雷说,今天一早他就和赵维山出发了,现在已经在东州站的候车大厅了,再过20分钟,就要登上去往西安的高铁了。他还说,你和刘明浩昨天跑了一整天,还连夜从杭州赶了回来,也挺累的,这回去西安的事就交给他和赵维山了。 对于执行工作,陈默雷向来都是雷厉风行,生怕错过一次机会。昨天下午,接到孔尚武的电话,他就立刻让郑旭东电查询了冷世宏此人的身份信息。查询结果显示,冷世宏是冷学仁的儿子,也就是冷世光的堂兄。其实,这一点陈默雷已经猜到了,他找郑旭东查询,也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不过说心里话,陈默雷倒是挺佩服冷世光逃避执行的隐身功夫:网购记录从来不用自己的真名,就连绑定的银行卡也是别人的,如果不是江立军发现了那张物流到东州的儿童床,冷世光很可能还会这么一直隐身下去。 陈默雷之所以这么着急去西安,是有理由的。他有种预感:西安的那处小区可能只是冷世光的暂时住所,以冷世光的谨慎小心,在网购那张儿童床之后,为了以防万一,他很有可能会更换住所;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错过了这次机会,要想再找到他可就不知道哪年哪月了。 陈默雷和赵维山到达西安火车站时,已经将近下午5点钟了。不过,两人没有直奔孔尚武所说的那个小区,而是打了辆出租车去了碑林区的自来水公司。在来的路上,陈默雷就已经盘算好了这次西安之行的第一步:孔尚武所说的那个小区很大,很难确定冷世光租住的具体房间号,不过,冷世光有一条用支付宝账号交纳水费的记录,该记录显示,缴费时间是6月中旬,而且是一次性交纳了1000元。有了这条信息,就可以通过自来水公司登记的用户信息,准确地找到冷世光租住的具体房间了。 一路上,两人紧赶慢赶,总算在下班前赶到了自来水公司,并查出了对应的房间和房主的电话号码。接着,两人立刻赶往孔尚武所说的那个小区,并找到对应的那个房间,结果两人敲门敲了半天,却一直没人答应。 陈默雷觉得,可能是冷世光和他老婆都出去了。于是,他和赵维山决定守株待兔,可是两人在楼下守到晚上12点钟,也没见到冷世光的人影。没办法,两人只好先在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下。 次日一早,两人再去敲门,这回门是开了,可开门的却是两个学生模样的情侣。这对情侣说,他们是这两天刚住进来的,压根就不知道也没见过上一个房客。陈默雷觉得情况不妙,便立刻电话联系了房主,想要当面跟房主了解情况。起初房主还不相信陈默雷的身份,认为陈默雷是个骗子。于是,陈默雷只好提出在派出所门口见面,这样,房主才答应了。 见面之后,陈默雷亮了下公务证,然后把冷世光夫妇的照片拿给房主,问他是不是见过这两个人。房主仔细看了看,用夹杂着西安口音的普通话说:“这两个人租过我的房子,住了将近一年。刚开始,我听他俩是外地口音,还不放心把房子租给他俩,可他俩一下子就预付了3个月的租金,而且我见他俩穿的也挺体面,就把房子租给他俩了。不过,你们来的有点晚了,一个星期以前,他俩就搬走了。” 难道冷世光被惊动了?陈默雷仔细想了想:不应该呀,无论是昨天的杭州之行,还是今天的西安之行,都没有对外泄露半点消息,所以,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除。这么看来,也许真是自己的预感应验了,冷世光给女儿网购儿童床后,觉得继续住在这里不够安全,于是干脆搬走了。 “那你知道这两个人搬到哪儿去了吗?”赵维山问。 房主回忆了一下,回答说:“我记得,他俩好像说要去咸阳。” 听到这话,陈默雷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咸阳好歹也是个地级市,想要在茫茫人海的市区里找出两个人几乎相当于大海捞针,而且,冷世光会不会再用支付宝账号缴纳水费,以及什么时候再缴费,也是未知数。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陈默雷首先想到了给冷世光打电话,在电话里做做他的工作,劝他履行法律义务。但他仔细一想,还是决定先不打了,因为这么做就相当于告诉冷世光,执行局已经查到了他用的支付宝账号,那样的话,冷世光很可能就不会再用这个支付宝账号了,而这条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线索也就因此中断了。 西安之行折腾了一天半的时间,却连冷世光的影子都没见到,陈默雷和赵维山只好悻悻地返回东州。不过,此次西安之行也不能说毫无收获,至少两人给房主做了笔录,证明了冷世光夫妇确实在西安租过房,也证实了冷世光就是那个支付宝账号的实际使用人。这一切都说明,冷世光是有履行能力的,起码是有部分履行能力。 新 第一百一十八章 秘密财路 在返程的火车上,陈默雷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冷世光夫妇到底是靠什么收入维持生活的?要知道,西安虽然位于西北内陆,可毕竟也是省会城市,消费水平一点也不算低;即便现在两人虽然去了咸阳,可咸阳也是座地级市,消费水平与同为地级市的渤海市差不了多少。在这样的二三线城市,单是一套小户型的房子,每个月的房租至少也得1000块钱,这还不包括水电、物业等费用。但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冷世光和他老婆一年之内,光是网购消费就高达8万元,这样的消费水平可不是普通家庭能负担得起的。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两人有着相当的经济条件,或者更准确地说,两人有着相当的收入来源。之所以这么说,因为生意人一般不会选择坐吃山空,尤其是像冷世光这样的聪明人,就更不会这么做了。可是,两人的收入又是从哪儿来的呢?陈默雷首先想到了那个绑定支付宝账号的银行卡,它应该是最有可能解开答案的那把钥匙,但恐怕也是最后一把钥匙。 说不清是出于经验还是直觉,联想到那张银行卡,陈默雷第一反应是,里面的钱是冷世光的股权收入,也就是说,冷世光在某一家企业持有股份,只不过他是隐名股东或者是以他人的名义持股,否则他的股权早就被查封了。从逻辑上讲,陈默雷这么想完全合情合理,而且这也是逃避执行的一种常见办法。据此,陈默雷又推出两个结论:一是冷世光持股的这家企业经营效益比较好,最起码是比较稳定,即使在这样经济相对疲软的大环境下仍然能够实现盈利;二是这家企业的老板比较讲信义,或者是比较讲究生意场上的信义,否则的话,冷世光早就被落井下石了。至于是冷世光持股的到底是哪家企业,企业老板又是谁,目前还不得而知。 一路上,陈默雷都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分析案情,思考下一步的执行方案。 赵维山似乎是懒得看,只顾着玩手机打发时间。 一回到东州,陈默雷就立刻准备手续,去最近的农行网点调查那张银行卡。经过查询,那张银行卡是冷世宏于5年前在工业园区支行办理的,现在卡里的余额还剩131562元;在近两年的时间里,该银行卡每个季度都会有20万元左右的款项汇入,而汇款人正是启顺纸箱厂的老板廖启昌。 廖启昌,汇款人怎么会是他?陈默雷不由得吃了一惊,难道冷世光在廖启昌的启顺纸箱厂持有股份?说实话,陈默雷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因为在目前的经济大环境下,廖启昌的启顺纸箱厂仍然维持着相当好的经济效益,这在工业园乃至整个东州都是为数不多的。但是,他第一个就把廖启昌给排除了,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廖启昌一直是个极其精明而且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如果冷世光真的在启顺纸箱厂持股的话,这个时候廖启昌应该是落井下石才对,可他却反而继续给冷世光分红,这让陈默雷实在想不通。不过,这事也要反过来想,如果事情果真如此的话,以廖启昌的精明,要想替冷世光保住这份财产的秘密,也绝非什么难事。但不管怎么说,这回都有必要再接触一次廖启昌。 为了查明冷世光是否真的在启顺纸箱厂持有股份,也为了解开内心的困惑,第二天一早,陈默雷就带着梁忠信和贺清书去了启顺纸箱厂。接到陈默雷的电话,廖启昌就早早在厂里的办公室候着了。不过陈默雷耍了个聪明,他在电话里是说,执行局今天在工业园有行动,其中有个被执行人据说是启顺纸箱厂的员工,他想顺道过去核实一下。陈默雷之所以这么说,为的是不让廖启昌有任何防备,否则的话,想要问出真相,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见面之后,廖启昌才知道上了陈默雷的当,因为陈默雷要找的那个人,早在3年前就从启顺纸箱厂辞职了,这事他只要费点时间就能自己打听出来,而且说完这件事后,陈默雷就直接把话题转到了冷世光的案子上。 廖启昌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抱怨:这个执行局长也太不厚道了,竟然这么对我搞突然袭击,这摆明了是不相信我嘛。 即便心里再有怨言,廖启昌也不好当着陈默雷的面说什么。他嘿嘿一笑:“陈局长,你这都是听谁说的?这都是没影的事。是!我是认识冷世光,可我跟他也仅仅是普通朋友,还没熟到合伙办厂的地步。我这个纸箱厂纯粹真的是我个人投资开办的,这在工商局都有登记的,不信,你可以去工商局查嘛。是要查到冷世光在我厂子里有股份,你们执行局该怎么执行怎么执行,我绝无二话!” “廖老板,别把话说的那么肯定嘛。”陈默雷给贺清书使了个眼神。 贺清书心领神会,从卷宗袋里取出一摞厚厚的材料,摆在廖启昌跟前。 陈默雷指了指那摞材料,对廖启昌说:“廖老板,你还是看看这些材料吧。我想,等你看完了,你就不会再这么说了。” 廖启昌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陈默雷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根据的。他拿起材料一份份地看,里面有银行的转账记录,有从阿里巴巴总部调取的材料,有西安市碑林区自来水公司出具的证明,还有西安市碑林区长乐坊街道那个房东的笔录。 廖启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放下那些材料,问:“陈局长,你们是怎么查到这些的?你们是不是抓到冷世光了?” “没有,但我想,这一天已经不远了。”说完,陈默雷让贺清书大致讲了讲他们是如何从一张儿童床一步步追查到这些财产线索的。 听完之后,廖启昌叹了一声,感慨地说:“看来,我还是太低估你们了。没想到,你们办案子竟然这么拼命,也难怪你们能发现这个秘密。” 廖启昌这话,实际上等于承认了他的启顺纸箱厂有冷世光的股份。 陈默雷问廖启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启昌知道瞒不下去了,也知道继续隐瞒下去是什么后果,只好一五一十地全说了。他说,他是1995年开办的纸箱厂,那时纸箱厂还是个小作坊,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当年,他购买机器设备的钱还差3万块钱,便向堂兄廖文昌家借钱,本来他以为堂兄家开着铸造厂,不差这点钱,可没想到对方一块钱都不肯借,说什么外边有好多账都没要回来,所以临时没钱,还说厂子不是那么好干的,劝他再好好想想,说白了,其实就是怕他做买卖亏了还不了钱。当时,私营经济很难从银行贷到款,更别说他一个小作坊了,为此,他整日发愁,愁的头发都快白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饭局上认识了冷世光,两个人相差不到5岁,也聊得来,渐渐地就混熟了。后来有一次,廖启昌酒后对着冷世光大吐苦水。冷世光听了廖启昌的处境和志向,对他很是佩服,说年纪轻轻就敢想敢干有勇有谋,这样的人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就冲着这一点,这个忙兄弟一定帮。本来,廖文昌以为冷世光只是酒后随口一说,可没想到几天后,冷世光真就把3万块钱拿来了。廖启昌知道冷世光的父母都是供销社的员工,也知道供销社的工资福利都很高,但他没想到冷世光会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帮他。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东州还不是县级市,哪个村出了万元户,都是一个不小的新闻,可想而知,3万块钱在当时是个什么概念。更让廖启昌想不到的是,冷世光还格外慷慨地说,这钱你先拿去用,要是赚了钱,就按银行存款的利息还他,要是赔了钱,就只还本金,而且什么时候还清都行。那年年底,廖启昌在给冷世光打电话的时候才知道,原来,那3万元是冷世光的父母给冷世做生意的本钱,可冷世光还没想好什么生意,就把钱借给了他救急,为此,冷世光还跟父母吵了一架,年少气盛的冷世光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去了深圳闯荡。那次要不是冷世光喝醉了,恐怕廖启昌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他劝冷世光回东州。冷世光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混出个样来再回去,他要向父母证明自己绝不是他们口中那个吃干饭的白痴。因为这件事,冷世光内疚了好一阵子,但没办法,3万块钱已经都投进去了,他只能等挣了钱再还,要不然他所有的心血就都白费了,大不了,到时候双倍偿还就是了。 事实证明,廖启昌的眼光是正确的。虽然纸箱厂的起步并不顺利,但廖启昌坚持认为纸箱厂的前景是光明的,因为市场经济越是发展,生产的产品就越多,需要的包装纸箱也就越多。果不其然,没过两年,东州的经济尤其是工业经济开始腾飞,廖启昌的纸箱厂也迎来了春天。1998年春节前夕,廖启昌拿着6万块钱去冷世光家还钱。在当时,6万块钱相当于东州一个普通工人10年的收入。借出去的钱两年翻了一番,冷世光的父母高兴地合不拢嘴,这可比把钱存在银行里划算多了。廖启昌本是想报答冷世光,可他没想到,冷世光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件事,还专门从深圳赶回东州,把多出来的3万块钱退给他。他说,朋友之间谈钱就俗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把这3万块钱收回去。冷世光话说到这个份上,廖启昌也只好同意了。冷世光还说,他这次回东州就不走了,他已经考察过了,打算在城里开个摩托车行,至于本钱,他已经攒够了。事实证明,冷世光的眼光也很准,摩托车行开业就赚钱,后来摩托车行变成了摩托车商城,冷世光也成了东州数得着的大老板。可是5年之后,摩托车市场开始走下坡路,冷世光没有及时转型改行,几乎一夜之间全折进去了。廖启昌知道冷世光陷入债务危机后,主动向他提出,当初退回来的那3万块钱,早就算作了他在纸箱厂的股份,原先的份额是10%,加上这些年的分红都原封不动地算进了股份里,他的股份已经增加到了20%,只不过,他的股份一直挂在自己名下。廖启昌怕冷世光不信,专门拿了纸箱厂的账目给他看,同时,他还拿了份入股合同对冷世光说,当初我有难处的时候,是你帮了我,现在你遇到了难处,我也该帮你,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把这合同签了,你放心,你是隐名股东,这件事只有咱们两个知道,不会损了你的面子。冷世光已经是穷途末路,顾不了那么多了,也就领了廖启昌的情,签了那份合同。刚开始,冷世光每个季度都能分到2万元左右的分红。后来,东州的快递和物流业逐渐兴起,廖启昌敏锐地察觉到了商机,及时更新了生产设备,生产能力和产品质量都有了大幅提升。如今,快递和物流业已经遍地开花,纸箱厂的生意也跟着水涨船高,冷世光每个季度的分红也涨到了20万元。 廖启昌还说,分红原先都是直接打入冷世光的银行账户,后来,冷世光听说债权人要起诉他,他怕银行账户被封,就提供了另一个银行账户,而那个银行账户的登记持卡人就是他的堂兄冷世宏。 这个情况陈默雷早就猜到了,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他问廖启昌:“我有点搞不明白,冷世光在你这里每个季度的分红是20万,那一年就是80万。照这么算下来,最多四年的时间,他就能把欠宫延亮的本金利息连同迟延履行金全都还清,而且以后还能照样维持体面的生活,可他为什么还要是跑呢?” “这个我不太清楚。”廖启昌回答说:“也许他还欠着别人的债吧。” 陈默雷并不赞同廖启昌的说法,他说:“不见得吧,在东州法院,涉及冷世光的案子可就有这一件呀。” 廖启昌轻轻摇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那些债主觉得冷世光没钱,起诉了也没用,就干脆不起诉了。” “那,你知道冷世光现在住哪儿吗?我说的是具体地址。”陈默雷又问。 “不知道。”廖启昌说:“他没说,我也没问。” 不清楚,不知道,仅凭这样的回答,陈默雷就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也许是廖启昌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也许是他想隐瞒些什么。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联系冷世光。既然廖启昌和冷世光是这样的关系,而且启顺纸箱厂又有冷世光的份额,那么自然的,廖启昌也会有冷世光的电话号码。法院的电话他不接,可廖启昌的电话他应该不会不接吧。 廖启昌知道这事瞒不过陈默雷,便按照陈默雷的要求,拨打了冷世光的电话。电话打通了,没等他开口,手机那头就先说话了:“哥,你猜我在哪儿呢?你一定猜不到,我在黑龙江呢。听说这里是中国最早下雪的地方,我和媳妇今年早早赶了过来,希望能在这里迎接今年的第一场雪……唉,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呀?” 这是陈默雷第一次听到冷世光的声音,那声音无忧无虑,仿佛这件案子从来就与他无关,仿佛他就是个局外人。 廖启昌迟疑了一下,然后非常认真地说:“世光,看雪的事不急,你还是先回趟东州吧。” 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城下之盟 刚离开启顺纸箱厂,警车里就开始了一场热闹的讨论。话题不是围绕案子,而是围绕廖启昌。 陈默雷说,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廖启昌,这个人虽然爱财,却也算有情有义。 梁忠信说,廖启昌是有情有义,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守法的商人,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在隐瞒,直到我们拿出证据,他才肯说实话,从这一点来看,他很可能没有完全说实话。 贺清书则接着梁忠信的话跟着起哄说,像廖启昌这种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偷税漏税呢。 讨论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最后,陈默雷有些感慨地说:“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就像犯罪学里所讲的,人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那我们?”梁忠信随口问:“我们是天使,还是魔鬼呢?” 陈默雷想了想,很富哲理地说了句:“我们是裁判。” 警车里气氛活跃,廖启昌的办公室里却是子夜一般的沉寂,在送走陈默雷3人后,他就躺在沙发上没挪动过。 陈默雷3人的到访,让他的思绪又一次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冬夜: 那天夜里,也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冷世光一个人匆匆赶来,给了廖启昌一张纸条,说,他要离开东州一段时间,至于什么时候再回来他也不知道,以后的分红就不要直接打给他了,打到纸条上的这个账户里吧。 廖启昌问他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离开东州。 冷世光只说是出去躲债。 廖启昌很不理解,说欠债不是件很正常的事么,有钱就还,没钱就先不还,就算实在不想还了,股份的事也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为什么非要离开东州呢? 冷世光没说什么事,只是说自己不能留在东州,因为那些债主下手太狠。 听到这句话,廖启昌猜测,冷世光所欠的债很可能不是合法的债务,而且很可能已经危及到了他的人身安全,于是,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临走之前,冷世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跟廖启昌拥抱了一下,算是作别。 在这以后的近两年时间里,廖启昌都是亲自通过网上银行将分红打到冷世光提供的那个银行账户里,从来没让别人经手过。 因为冷世光是隐名股东,他那20%的股份名义一直登记在冷世光的名下,所以,他也从不担心这件事会被发现。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执行局的人竟然能从一张小小的物流单查到冷世光所用的支付宝账号,继而一步步查到了他这里。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他宁可戴上墨镜口罩、带着一大摞现金去atm机汇款,要是那样的话,atm机的摄像头就拍不到他的脸,他就不会进入执行局的视线,冷世光的秘密股份也就不会被发现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陈默雷的突然袭击让他毫无防备,他只能实话实说。 说心里话,他不是没想过编个理由蒙混过去,可编个理由,想要蒙混过去,岂是那么容易的,因为只要把分红账目和他打到冷世光账户里的钱数一核对,一切就不言自明了,这一点以陈默雷的智慧不会想不到。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还可能让自己落个拘留或者罚款的下场。所以,他也就没耍这个小聪明。 回到法院后,陈默雷还是有些担心:在电话,冷世光是答应尽快回来解决案子的问题,但谁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到时候他如果不回来怎么办?中国这么大,上哪儿找他去?可转念一想,担心也无济于事,冷世光人在外地,也不知道具体住哪儿,能拿他怎么样?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让陈默雷万万没想到的是,才过了两天,冷世光就回到了东州,而且主动到了法院。 冷世光说,今天是他女儿的生日,他是赶回来给女儿过生日的,而且他也想通了,与其这么没完没了地整日在外地躲债,倒不如干脆把案子的事处理完了利索,那样,他就不用再跟女儿天南海北地分离了。 陈默雷说了声祝你女儿生日快乐,然后把他带到了执行室。 接到梁忠信的电话时,宫延亮正在恒泰化工厂里开会,一听说冷世光露面了,他兴奋地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挂断电话,他说了句先散会,然后就撇下一屋子的人,匆匆离开了。 上午10点钟,宫延亮终于见到了冷世光,算起来,他已经有两年多没见过这个高中同学了,可再次见面却是在法院这个地方,想想还真是有些造物弄人的意思。 宫延亮难掩兴奋,冷世光却看不出什么表情,“谈判”就在这样尴尬的氛围中开始了。 这是梁忠信的案子,而且涉案数额这么大,自然也要由他主持“谈判”。 首先是“谈判”双方各自发表意见。 冷世光说,他手头没那么多钱,200万元的欠款和利息只能分期偿还,每年还40万元,7年内全部还清。 宫延亮则说,要么连本带利一把还他300万元,要么把冷世光在启顺纸箱厂一半的股份抵给他。 在梁忠信看来,宫延亮的第一条意见还算合理,可冷世光说他现在没那么多钱,这就有些难办了; 但宫延亮的第二条意见就明显过分了:这两年,冷世光在启顺纸箱厂每年的平均分红是80万,如果把一半的股份给了宫延亮,那宫延亮每年就能从启顺纸箱厂拿到40万元的分红,这么算下来,就算是以后的分红不再涨了,他用七八年的时间就能收回替冷世光还债的全部本息,而以后的分红就相当于白捡了。这不相当于抢劫吗? 谈了将近两个小时,两人依旧没有谈出任何结果。就在“谈判”即将破裂的时候,宫延亮突然提出想跟冷世光单独谈谈。 案件执行过程中,当事人自行商议成的情况也有不少。梁忠信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执行室里,只剩下冷世光和宫延亮两个人了。也许是烟瘾犯了,宫延亮从兜里掏出香烟,但看到墙上的禁烟标志,他又把香烟塞了回去。 “老同学,现在就剩咱们两个人了。”宫延亮双手抱在胸前,颇为得意地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一把拿不出300万,所以,我劝你还是接受第二个方案,把你在启顺纸箱厂一半的股份抵给我。” 冷世光看了宫延亮一眼,说:“你是在痴人说梦吧。” “是不是痴人说梦,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宫延亮站起来,优哉游哉地踱着步说:“这两年,你一直在外边躲债,别人不清楚你躲的是什么债,可我却一清二楚。” 冷世光一怔,问:“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紧张嘛,听我慢慢说。”宫延亮继续踱着步说:“你的摩托车商城到底是怎么垮的,我想,真正的原因可能没几个人知道吧。想当年,东州经济飞速发展的时候,涌现出了一波儿大款,其中不少大款可以说是一夜暴富,这些大款的钱多的花不了,就玩起了赌博,后来就慢慢地形成了一个相对固定的圈子。为了不被警察查到,他们把赌博的地点固定在了几个大款的别墅里,还专门安排人在附近望风。” 说到这里,宫延亮刻意顿了一下:“我记得,后来你也加入了那个圈子吧。你的摩托车商城之所以垮掉,表面上看是因为市场行情不景气了,但实际上却是你赌钱把商城赔进去的,要不然,以你的财力,要想转行东山再起,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听着听着,冷世光的手心不禁沁出了冷汗,他故作镇定地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提它做什么?” 宫延亮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赌博这东西就像吸毒,一旦上了瘾,就很难戒掉,就算戒掉了,也很容易复发,等到再有了钱,也很容易重新回到赌桌上。今天知道了你在启顺纸箱厂里有股份,我才突然想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跑到外面躲债,而且一躲就是两年。” 他凑到冷世光耳边,小声说:“是因为你有钱手痒痒了,又回到赌桌上,又欠了一屁股赌债吧?” 宫延亮的声音很小,但在冷世光听来,却像是晴天霹雳。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宫延亮走到冷世光的对面,居高临下地说:“老同学,你就别装了。你应该知道,赌桌上没有真正的朋友,赌场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到底有没有回到赌桌上,欠了谁的赌债,又欠了多少,这点事我最多花上5000块钱就打听得一清二楚。当然,赌债是不能明着要的,那些债主没那么傻,现在他们都与时俱进了,都是让对方打欠条,而且还附带着利息,看起来就跟正常的民间借贷一样。”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打了不少欠条吧,再加上高额的利息,我想你这辈子都很难还清了。那些债主的手段,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如果让他们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份秘密财产,到时候恐怕他们一分钱也不会留给你,说不定还会找廖启昌的麻烦。这话你要是不信的话,咱们可以试试。” “你在威胁我?”冷世光盯着宫延亮,眼睛里流露出诧异、恐惧和气愤。 看到冷世光的反应,宫延亮确定自己猜对了,而他的真面目也彻底暴露出来,他用贪婪的目光看着冷世光,仿佛一条饿狼盯着一只无路可逃的兔子。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别生气嘛。好好想想,用你在启顺纸箱厂一半的股份就能封住我的嘴,就能继续保住你一家人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不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吗?” 冷世光已经忍无可忍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宫延亮的鼻子大骂:“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老子狠,你比你老子还狠。当年我去派出所办第一代身份证,你老子说我办晚了,罚了我300块钱。跟你老子比起来,你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吵吵什么?当这儿是菜市场吗?”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洪亮的声音,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法警站在门口,不怒自威。 这个法警冷世光不认得,宫延亮却认得,他是法警队的副大队长焦俊国。 宫延亮变脸像翻书,立刻换了张笑脸:“焦队,没事的,我们就是出了点分歧。您放心,我们再说话注意点就是了。” 焦俊国扫了眼宫延亮和冷世光:“别再让我过来第二遍。”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走了。 那扇门在关上的同时,似乎也把冷世光的最后一线希望关上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宫延亮,你这不是趁火打劫么,就算看在同学的份上,你也不能把事做得这么绝吧。” 冷世光的语气变弱了,变得近乎于乞求,而这也意味着他开始妥协了。 即便这样,宫延亮却还是一点也不肯让步,一点愧疚也看不出来:“你是说我有些过分吗?no,no,no,你错了,大错特错!你好好想想,跟将来的一无所有比起来,我这么做还能保住你在启顺纸箱厂的另一半股份,这算过分吗?” 冷世光听得出来,宫延亮已经把他当成了任其宰割的羔羊,他被逼的快要哭了:“可你别忘了,第一次去赌场,是你带着我去的。” 宫延亮笑了一声,说:“笑话!明明是你自己克制不住,却反过头来怪我,这算什么道理?当初上赌桌是我逼你的吗?是男人,出了事就不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宫延亮的回答已经表明了态度,也打破了冷世光的最后一丝幻想。 委屈、怨恨、无奈……走投无路的冷世光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在宫延亮面前,他作为男人的那份尊严也被击得粉碎。 宫延亮还是一脸的冷漠,他的人生逻辑告诉他,眼泪没有任何价值,感情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财富才是最真实可靠的。 大约12点半,在执行局办案区的值班室里,焦俊国正看着昨天的《人民法院报》打发时间。 这时,宫延亮过来了,他陪着笑说,他和被执行人冷世光已经谈了,可以签协议了。 焦俊国抬头看了宫延亮一眼,说:“你先等会儿吧。我是替梁庭长值班的。他去食堂吃饭了,一会儿就过来。” “好,那我先回屋等着。您忙。”说完,宫延亮又回了执行室。 大约10分钟后,梁忠信回来了。当他听到双方“谈判”的结果时,不由地吃了一惊。他再三追问冷世光到底怎么回事,冷世光却只说他已经想好了,决不反悔。 下午1点钟,宫延亮和冷世光一前一后走出法院。 出了大门,冷世光刚要转身,却被宫延亮叫住了。 冷世光再也不想看见宫延亮的那副嘴脸,头也不回地说:“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想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托你给廖启昌捎句话。”宫延亮志得意满地说:“麻烦你回头跟你的好兄弟廖启昌说一声,分红的事他别想糊弄我,我会行使股东的权利,不定期带着会计去查账的。”说完,便上了车,一溜烟地开车走了。 冷世光冲着廖启昌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王八蛋!恶有恶报,早晚你也有倒霉的时候!”然后,戴上墨镜和棒球帽转身走了。 拐过法院西边的路口,冷世光低着头走在人行道上。附近有个蛋糕店,他想去给女儿定个蛋糕,走着走着,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转头一看,是廖启昌。 “老弟,你这是怎么了?我按了半天喇叭,你都没反应。”廖启昌关心地问。 冷世光没有回答,而是问廖启昌怎么在这儿。 廖启昌递给冷世光一瓶水:“两个小时前,我就在法院门口等你了。刚才看见宫延亮跟你一块出来,我不想搭理他,就没下车,一直在后面跟着你。走,先上车,咱们车上说。” 进了车里,冷世光看到后座上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皮卡丘布娃娃,上面还拴着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写着“祝小铃铛生日快乐”。不用想,这肯定是廖启昌送给他女儿的生日礼物,这让冷世光心里多少感到一丝安慰。 听冷世光说了谈判的经过,廖启昌心里的疑团也解开了: 当初冷世光说要离开东州的时候,他就猜到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原来竟是因为冷世光欠了一屁股赌债,而且赌债的数额已经从最初的300万元涨到近千万元了。 当然,廖启昌也知道,冷世光这次肯回来,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因为他,如果冷世光不回来解决案子的问题,他就脱不了协助逃避执行的干系:光本金就200万元,这还不算利息利息和迟延履行金,这么大的数额,司法拘留都是轻的,弄不好两个人都会涉及到拒执罪的刑事责任。 而冷世光之所以回来,为的就是让两人都洗脱了这份干系,这样,冷世光才不会觉得对不起朋友。 冷世光说,他还要继续外出躲债,继续过漂泊他乡的生活。 听到这话,廖启昌不免一阵心酸。 新 第一百二十章 案外之案 冷世光一案达成执行和解的消息,陈默雷是下午上了班才知道的。 当他从梁忠信那里得知协议内容时,不仅一点也没觉得轻松,反而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里:这不是城下之盟么,冷世光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签下这么一份不平等条约呢?这太不合情理了! 按照梁忠信的说法,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好,冷世光和宫延亮的和解协议是自愿达成的,等协议履行完毕,这个案子就算执结了,执行干警也少了一桩麻烦,这不正是我们追求的案结事了么。 说实话,陈默雷也这样想过,但他的良心却一次又一次地跳出来说,这种得过且过的做法并不符合一个法官的司法良知。 陈默雷很想去找冷世光问个明白,但转念一想,今天是他女儿的生日,还是不去扫他兴的好。 次日一大早,陈默雷就开着自己的车赶往北园小区。 昨天冷世光在家给女儿过生日,可今天他在不在家就不一定了,陈默雷想着早一点赶过去,应该还能见到冷世光,当面向他问清楚和解协议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去晚了的话,恐怕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和解协议背后的真相了。 到了北园小区门口,陈默雷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冷世光父母的具体住址。他问门卫,门卫也不知道。 门卫说,你有电话吗?打电话让他出来接你呀。 听到这话,陈默雷才想起来,他那天去启顺纸箱厂时,从廖启昌那里要来了冷世光的手机号码。于是,他翻出手机号拨了过去。 手机拨通了,却只能听到嘟嘟的响声,陈默雷连着打了三次,每次都是如此。 大概是冷世光一看是陌生号码,就没接。于是,陈默雷给冷世光发了条短信,说自己是法院的执行局长陈默雷,想跟他聊聊案子的事。 在焦急地等待了10多分钟,他总算收到了冷世光的回复。 冷世光说,他已经在东州火车站了,再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检票了。 火车站!检票!难道冷世光又要离开东州?陈默雷立刻出发,赶往火车站,他一路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列车出发之前见到了冷世光。 冷世光和妻子坐在候车大厅的西北角,两人都戴着棒球帽和墨镜,似乎是刻意遮挡自己的面部。 陈默雷开门见山地说:“我实在搞不懂,你为什么会跟宫延亮签定那份和解协议?我更搞不懂,为什么明明案子结了,你却还要离开东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冷世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里有话地说:“与其说是难言之隐,倒不如说是迫不得已更恰当。”他看了看手表,说:“现在还有点时间,咱们到外面说吧。” 陈默雷跟着冷世光出了候车大厅,在火车站广场的东北角找了处树荫坐下。 “陈局长,我早就听说过你的为人,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既然你来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吧。”说完,冷世光把和解协议背后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默雷。 陈默雷听了,这才知道冷世光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老赖,而是另有苦衷。 但陈默雷还是不以为然:“这就是你签订和解协议的原因?就是你离开东州的原因?你应该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那些人是不敢乱来的,难道就因为欠了一屁股赌债,你就离开东州不敢回来了?这也太小题大做吧。” 陈默雷继续说:“依我看,你倒不如留下来,向公安机关报案,配合公安机关把他们开设赌场、非法讨债的事情都查清楚。你要知道,赌债都是非法债务,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只要事情查清楚了,你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也不用再这么东躲西藏了。另外,照你所说的情况,你跟宫延亮签订和解协议属于受人胁迫,只要查清了事实,你就可以向法院申请撤销或者变更那份和解协议,减少不应该有的损失。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的办法!” 冷世光叹了一声,说:“陈局长,我相信你专业的解答,也相信你是为了我好,但你觉得东州真的天下太平吗?”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是执法人员,当着你的面说东州的问题,可能不太合适,可事实上东州真的不是天下太平。” 冷世光的语气里似乎透出万般无奈:“咱们就拿赌债来说,现在的债主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动刀动枪了,但他们还是很有手段的。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法官,嫦娥奔月、苏秦背剑、扣板油这些手段你应该都听说过吧,这些随便来一样,就够人受的。我父母年纪大了,女儿还小,那帮人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因为一旦出了事,他们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可我和我老婆就不一样了,我们俩在东州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陈局长,我真的不是小题大做,我是迫不得已才要离开东州的!” 听到这些,陈默雷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在刑庭当过书记员和法官,冷世光说的这三个词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很高明的招数,其高明之处在于,受刑者会承受肉体上的折磨和痛苦,却不会留下伤痕,这样以来,办案人员就很难取证,只要施刑者咬死了不承认,办案人员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一直以来,这也是困扰执法办案的老大难问题。另外再联想到近些年来东州法院刑庭每年都要审理将近900起刑事案件,这样说来,东州的确不能说是天下太平,冷世光的担忧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默雷才开口说:“好吧,既然你非要离开东州,我也不劝你了。不过,我觉得你不应该就这么离开东州,在离开之前,你应该先去公安机关报案。你想想,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总不能一直这么躲着吧?要照你这么躲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冷世光苦笑一声:“我怎么没想过?可你觉得报案有用吗?”他摇了摇头,说:“没用的。我参与过赌博,知道赌博不好抓,不仅地点隐蔽,还有人望风,想要抓到现行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抓了现行,也没人承认开设赌场,到最后顶多也就是个治安处罚。” 他喝了口水,继续说:“还有非法讨债的事,我之前也咨询过律师。律师说,那些招数充其量只会对人造成轻微伤,如果没有非法拘禁的真凭实据,最多也就是治安拘留15天,等他们出来后,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地打击报复。你说这样,我还报什么案?这不是主动招惹他们吗?不怕你笑话,我已经想过了,既然惹不起,那我躲得远远的。现在我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至于以后的事,留到以后再说吧。” 思想认识是很难改变的,陈默雷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冷世光,便决定改变策略,他不动声色地问:“你的事,你父母知道吗?” “一开始不知道,但后来就瞒不住了。不过,他们都替我瞒着我女儿。他们跟我女儿说,爸爸妈妈是因为在外边忙生意,所以才常年不回家的。我女儿还小,我不想让她也跟着担心。这一点你应该能理解。” 说到这里,冷世光有些庆幸地笑了笑:“多亏了我还有启顺纸箱厂的股权分红,女儿想要什么,我都能买给她,要不然,女儿那边恐怕也瞒不住了。这也是我这个当爸爸的,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陈默雷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抓住机会,说:“那你不怕女儿长大以后,会说你是个懦夫吗?” 陈默雷用的是激将法,他想用父亲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来刺激冷世光,但似乎激将法对冷世光不管用。 冷世光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了看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候车大厅了。”他站起来,主动伸出右手,说:“陈局长,不管怎么说,非常感谢你亲自来送我,谢谢你。” 陈默雷跟他握了握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祝他旅途顺利。 冷世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收起那份沉重的心情,笑着说:“听说松花江的雪景很美,我很早就想去看了。我想,用不了多久,我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陈局长,再见。”说完,他转过身,匆匆朝候车大厅的方向走去。 陈默雷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解决冷世光所说的问题。 秦怀远总说陈默雷是个老愤青,奔五的年纪了,还是有很多事看不开。 其实,陈默雷不是看开不,而是看不惯。他承认,这个社会还有很多不公,他也承认,仅凭一己之力很难改变这些不公,但是,只要他看到了,他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能改变多少就改变多少。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名法官,也因为他是从那个法制不健全的年代过来的,当年,因为妹妹的出生违反计划生育,他因此差点被学校退学。将心比心,自己遭受过不公,他便不想让别人也遭受不公。 走到候车大厅门口,冷世光的手机叮铃响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一看,是陈默雷发来的短信:你如果不想去公安机关报案,可以写封匿名举报信,不要小瞧公安机关现在的办案能力,况且你身在外地,没有安全之忧,这样做总比什么也不做的强。 看完短信,他回头冲陈默雷挥了挥手,然后排队进了候车大厅。 3天后,陈默雷收到了一封从哈尔滨寄来的快递邮件,他拆开一看,是冷世光寄来的两封信,一是感谢信,另一封是举报信。 感谢信是专门写给陈默雷的,信中这样写道:陈局长,谢谢您!如果不是您,也许我会这么窝窝囊囊地躲一辈子,是您提起我女儿,刺痛了我作为父亲的尊严,也是您赶到火车站劝说我,让我看到了你们伸张正义的决心。所以,我决定相信你、相信你们,请帮我把这封举报信转交公安机关。祝好人一生平安! 看完感谢信,陈默雷拿起举报信。举报信的内容写的非常详细,冷世光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参与过赌博,在场的人都有谁,谁赢谁输,以及他欠了谁的赌债,债主又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怎么向他讨债的,这些细节冷世光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当天,陈默雷就把举报信交给了郑旭东,并再三嘱咐他要保密。他原以为怎么也得过上两个月才有结果,可没想才过了十几天,郑旭东就赶过来说,人都抓住了,案子破了。 陈默雷又惊又喜:“你们怎么破的案?这也太快了吧!” “你陈局长交办的任务,我们怎么敢怠慢?”郑旭东跟做汇报似的,假模假式地说:“接到你转来的举报信后,我局高度重视,立刻成了专案组,由我任组长……” “行了,别贫嘴了。”陈默雷打断郑旭东的汇报,说:“你就直接说,怎么破的案吧。” 郑旭东嘿嘿一笑,颇为得意地说:“很简单!冷世光的举报信交代的很详细。我们根据举报信的细节,找到了其中一个赌徒,把他给策反了,让他再去赌博的时候偷偷录音。后来我们那个赌徒的供述和录音,把参与赌博的人全抓了。” 郑旭东越说越起劲:“一开始,那帮人只是承认被录音的那几次赌博,没人承认开设赌场,更没人承认以非法拘禁的方式索要赌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采用了各个击破的策略。 我们分别对他们说,只是参与赌博的人最多也就是治安拘留15天,但如果能提供重大的案件线索,就可以将功补过、减轻处罚,当然,我们也会为提供线索的人保密。 那帮人都知道什么才是重大线索,也知道说出来就会让有的人涉及到刑事案子,所以刚开始嘴都很严。 于是,我们又采用了攻心战,这么一来,那些经常赌输的人觉得委屈,首先扛不住了,然后就开始争先恐后地举报别人,接着他们又开始相互撕撕咬,等他们相互撕咬完了,案子也就破了。” 说到这里,郑旭东有点感慨地说:“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呀,短短十天,这帮人赌博的数额竟然高达1千万,这在东州绝对算是大案要案了!”说完,他挑了下眉毛,问陈默雷:“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精彩?” 陈默雷点了点头,轻笑着说:“嗯,不仅精彩,而且狗血。对了,那个被你们策反的赌徒,他的点子一定很背吧?” “这不是废话么。”郑旭东说:“你见过哪个赢钱的赌徒主动告发自己的?” 陈默雷笑了笑,又说:“那你们选定这个策反目标,一定也费了不少工夫吧。” 郑旭东突然怔了一下:“你又没跟着我们办案,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简单吗?”陈默雷头头是道地分析说:“你们要确定谁的点子背,就得跟踪观察他在衣食住行上的变化,谁赢了谁输了,从这些方面最能体现出来。这些情报的搜集研判,可不得下一番功夫吗?” 郑旭东听了,一拍桌子,说:“我就说你适合干刑警嘛。你当年报考法学院,那就是选错了门。你要是选了警校,说不定现在我们局长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陈默雷往椅背上一靠,说:“现在也不晚呐,你回去问问你们孟凡斌局长,看他愿不愿意退位让贤。” 郑旭东笑了一声:“拉倒吧,我可不敢问,我要是问了,他还不得不扒了我的皮?” 他摆了摆手,说:“算了,不跟你瞎扯了。我今天来找你,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说着,他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在陈默雷跟前:“我想,这个人你可能会感兴趣。” 陈默雷拿起照片一看,上面是一个男子,年纪也就四十岁出头,他胸前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他的姓名——马彪。 “马彪?这人干什么的?”陈默雷问。 “他是我们这次行动中抓到的,是个望风的。”郑旭东解释说:“审讯的时候,我们不是说提供重大线索可以减轻处罚么,有个开设赌场的犯罪嫌疑人没什么可提供的,就提供了案外的一条线索。据他交代,这个马彪以前给廖文昌当过司机,以前给领导干部送礼的差事,廖文昌也都交给马彪去办的。我想着你们不是正在执行永昌公司的案子么,这个人或许会对你们有所帮助。” 陈默雷放下照片,说:“不管有没有帮助,我都要谢谢你。有枣没枣,先打它一杆子再说。” “行了,事办完了,我也该走了。”郑旭东站起身来,说:“对了,还有件事。关于冷世光拒执罪的案子,他既然已经主动履行了义务,也就谈不上刑事责任了。回头你安排人去刑警队办理一下撤案手续吧。” 陈默雷点头说:“行,我回头就安排。” 临走之前,郑旭东拍了下陈默雷的肩膀:“老所长的事,改天我单独谢你。咱们先不说那份和解协议是不是趁人之危,光是你们都查到冷世光的股份,宫延亮的债权就有保障了。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执行局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绝对配合。” 陈默雷也不跟郑旭东客气,笑着说:“好哇,以后肯定少不了麻烦你。” 新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拒执犯罪(一) 东州市拘留所里的提讯室里,只在南墙上有一扇装了铁栅栏的窗户。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把提讯室内分成了光线一明一暗的两个区域。 昨天下午,马彪刚被送进来。今天一早,陈默雷就拉着孔尚武和刘明浩赶来了。 马彪坐在提讯室的北边,阳光照着他一半的脸。可以看见,他的脸上有些胡子拉碴。 不出所料,马彪是个混迹社会多年的老油条,不但不主动回答问题,反而讲起了条件。他很清楚陈默雷等人找他的目的,他说,如果他能提供廖文昌的财产线索,应该算是立功,而且是重大立功,应该提前把他给放了。 很明显,马彪这是想跟执行局的人做交易,他想用自己所提供的线索换取陈默雷的出面斡旋,好让他提前离开拘留所。说得难听点,这就是“敲竹杠”。 陈默雷岂会不知道马彪的想法?对付这种人,他早就轻车熟路了,他不紧不慢地对马彪说:“提前解除拘留的事你就别想了。你一共就拘留10天,你提供的线索准不准确,我们还需要时间核实。等我们核实完了,对你的拘留恐怕早就到期了。所以这事你就别指望了。” 马彪一脸失望的表情,说:“领导,您要这么说的话,咱们可就不好往下谈了。” 陈默雷笑了笑,说:“别急嘛。提前解除拘留是不可能了,不过,你倒是有可能趁着这个机会发笔横财。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还愿不愿意谈下去?” 马彪一听,立刻两眼冒光:“什么横财?多少钱?” 陈默雷伸出两个指头,说:“20万,如果你提供的线索能让我们抓住廖文昌,你就可以得到20万的赏金。这在东州应该不算是小数吧。” 马彪眨巴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贪婪:“永昌公司的案子可是大案,20万的赏金是不是少了点?” “嫌少呀,嫌少我也没办法,因为这笔钱是申请执行人出的,我可没权力替他们做主。” 说完,陈默雷顿了一下,又话里有话地说:“不过,如果你提供的线索能让我们找到廖文昌的隐匿财产,那就另当别论了。永昌公司案的申请执行人都是规模企业,亚龙、力信、德诺……这些公司你应该都不陌生,他们的实力你应该也多少知道一点。如果你提供的线索帮他们追回了债务,到时候的悬赏金嘛……你懂的。” “懂,懂,我懂。”马彪会意地笑着说:“您放心,我一定好好配合。你们尽管问,但凡我知道的,我一定都说出来。” “那好,第一个问题。”陈默雷示意孔尚武和刘明浩准备记录,然后,开始发问:“廖文昌在东州有没有隐匿的财产,或者说,他有没有藏在别人名下的财产?” 听到第一个问题,马彪立刻皱起了眉头:“这我哪儿知道呀?就算有他也不会告诉我呀,他要是告诉我了,那还叫隐匿财产吗?” “那我换个问法。”陈默雷又问:“永昌公司还在运转的时候,廖文昌除了回自己家的房子之外,还有没有去过其他的房子?” “您是说,廖文昌有没有登记在别人名下的房产?” 见陈默雷点头后,马彪非常肯定地说:“绝对没有!廖文昌这人特别爱显摆,以前他买房从来不会用别人的名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有钱。当年买文华苑那套观景房时,他足足吹了三个月,直到后来有人说买那房子不划算、是脑子进了水,他才不好意思再吹了。 后来,他见房价开始上涨,也倒腾过房子,不过房价一转冷,他就全抛出去了。他这人就这样,总想着怎么投机,要不然他也不会去囤积钢材了。 其实,那时候他也考虑过该囤钢材还是该囤房子,他考虑来考虑去,觉得钢材和房子将来都会升值,但当时钢材价格跌的实在太厉害了,他认为囤钢材成本更低也更有赚头,就把钱都拿去囤钢材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唉,说起来,也活该他倒霉,他囤了钢材后,本想着能大赚一笔,没想到钢材价格不仅没有起色,反而一路下跌,结果把他给活活套死了。” 马彪对廖文昌的投资失败唏嘘不已,陈默雷却看到了更深层的问题: 房产投资不在永昌公司的经营范围之内,所以,炒房只能是以个人的名义进行,而最终的风险也要落到个人的头上。 但炒钢材就不一样了,钢材是永昌公司的主要原材料,以公司的名义囤积钢材是合理合法的,这样以来,即便他作为公司借款的担保人,风险也不会全部落到他的头上。就算将来投资失败了赔钱了,公司财产是不容易转移,但担保人个人的财产转移就容易多了。 这样说来,廖文昌很可能在囤积钢材时就已经做好了两手打算——赚了则皆大欢喜,赔了就溜之大吉。 想到这些,陈默雷不禁有些佩服廖文昌,看来,这个廖文昌也不是饭桶一个,他在商海混迹多年,对公司法还是有些研究的。 陈默雷的心情有些失落,他调整了一下心情,继续发问:“下面是第二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廖文昌在外地没有没有财产?比如,到外地买车买房什么的。” “让我想想。”马彪说。 他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说:“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大概是2013年左右,那个时候房价普遍上涨,廖文昌不仅在东州囤了30多套房,还在齐江市区囤了6套。2015年下半年,房价涨不动了,他就把房子抛出去了,不过,他倒是有套复式的房子没抛,因为当时那套房子还没建好,据说是因为楼盘的资金链出了问题。至于那套房子现在建成了没有,还在不在廖文昌的手里,我就不清楚了。” “廖文昌去齐江囤房,你是不是都跟着他?”陈默雷问。 马彪说:“我是他司机,当然得跟着了。您见过哪个大老板自己开车的?” 陈默雷又问:“那你还记得那套复式房的具体位置吗?” 马彪回忆着说:“我记得好像是,将军府小区15号楼一单元东户301室。对,没错,就是那儿。” 陈默雷点了点头:“很好,我再问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你跟廖文昌还有联系吗?” 马彪说:“早就不联系了。2015底我就辞职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跟他联系过。后来我换了手机,连他的号码都没存。不过就算存了也没有,估计那号码他早就不用了。” 陈默雷要过孔尚武的记录本看了看,然后对马彪说:“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马彪摆着手说:“没有了,你问的已经够仔细了,我没什么好补充的。就是赏金的事嘛……” “你放心,我们说话算数。”陈默雷说:“待会儿你看一下笔录,在上面签个字。另外,我们还需要一幅将军府小区的分布图,你能画出来吗?” 马彪连连点头:“能,能,能,那个小区跟别的小区不一样,所以我印象比较深,能画出来。” 出了拘留所,陈默雷对孔尚武和刘明浩说,廖文昌之所以会躲到齐江市,而不是别的地方,很可能是因为那套复式房还在他手里,他在齐江,处理那套房子会比较方便;另外,今年夏天他们在齐江找到廖文昌时,廖文昌在笔录里故意提供了假住址,想必也是为了保住那套房子。 按照陈默雷的要求,回到法院后,刘明浩立刻准备房产查控的手续。 手续准备好之后,陈默雷不放心,又仔细检查了一边。 下午一上班,陈默雷便带领自己的5人执行团队分乘两辆私家车出发赶往齐江。他已经算好了,这个时候出发,等赶到齐江时,天差不多就黑了,正是上门抓人的好时候,如果廖文昌住在将军府小区的那套复式房里的话,一定能将其抓个正着。 今天的路上有些堵,下午5点半,两辆车才到达齐江市区。 这个点赶到,正好赶上了下班的晚高峰,市区主干道上堵成了一条长龙。 陈默雷看着缓缓行进的车流,心里有些着急:他已经约了齐水派出所的副警长赵严龙晚上一起吃饭,上次麻烦人家时,因为时间紧张没来得及好好答谢,这次算是补上,而且说不定这次还要麻烦人家,所以这顿饭是一定要请的。 陈默雷即使再抠门,这点礼数还是要讲的。 过了大半个小时,陈默雷等才赶到预定的锦绣饭店。锦绣饭店在齐水派出所附近,陈默雷一个电话,赵严龙很快就赶来了。 按照计划,陈默雷只叫了孔尚武作陪,其他3个人先去将军府小区打前站。 陈默雷和孔尚武在饭店里美酒佳肴,刘明浩和法警高成海、韩琪这边却在车里就着牛奶啃面包。 牛奶有了,面包也有了,但相比之下,画面似乎有些凄惨。 眼前就是将军府小区,小区依城边的将军山而建,所以叫做将军府小区。 车子停在山脚下的公路上,便能看见小区的全景:小区里都是多层楼房,共有10排30栋,都规划的整整齐齐;又因为依山而建,所以带着几分壮观。 说起这座将军山的得名,相传是因为在汉代,这里曾经出过一位将军,所以后人便将此山称为将军山。至于到底出了个什么将军,因为时间久远,已经没人能说清楚,加之齐江自古就是军事重镇,千百年来几经战火,有关将军山的文字记载早已不复存在。所以,将军山的由来也就成了无法考证的传说。 大概是想沾沾地气,将军府小区虽然位于城边,入住率却很高。 夜幕降临,小区的楼房和道路亮起灯光,从山下眺望,仿佛一个发光的巨大棋盘,蔚为壮观。 对照着马彪画的分布图,刘明浩一直盯着15号楼一单元东户301室那套复式房。可等到晚上7点钟,那套房子的灯还是没亮,刘明浩开始担心起来:难道廖文昌不住这儿?还是房子已经被他转手了?那样的话,这次恐怕就白来了。 大约8点钟,陈默雷和孔尚武赶了过来。陈默雷怕3个年轻人只吃面包填不饱肚子,特意在路上带了3笼小笼包。 果不其然,3个年轻人都没吃饱,小笼包很快就被消灭掉了。 “怎么样?有什么情况吗?”陈默雷问。 刘明浩打了个嗝,说:“我们进小区看过了,那套房子里没人。我们也找邻居和保安打听过,可他们都说不清楚。” 陈默雷说:“不奇怪,现在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晚上10点钟,陈默雷把5个人分成两组:他和孔尚武一组,刘明浩和2名法警一组,他和孔尚武先去找宾馆休息,等到凌晨3点再过来接刘明浩3人的班。 仲秋时节,天气不冷不热,加上微微的山风吹拂,夜晚蹲点还算比较舒服。 凌晨3点钟,陈默雷和孔尚武过来接班,刘明浩3人去宾馆睡觉。 或许是昨晚没睡好,陈默雷盯着盯着竟睡过去了。 次日一早,一辆改装过的摩托车经过,刺耳的轰鸣声把陈默雷吵醒了。 陈默雷问孔尚武,有没有什么情况。 孔尚武说,他一直盯着,那套房子自始至终就没亮过灯。 陈默雷看了下表,时间是早上七点钟。他摇下车窗,呼吸了几口清凉的新鲜空气,好让自己的大脑尽快清醒过来。接着,他对孔尚武说:“走,先去吃饭。吃完早饭后,让刘明浩他们过来继续蹲点,咱们两个去找小区的开发商。” “好。”孔尚武说:“我这就小刘打电话。” 如今的网络社会,要想查出哪个小区是哪个房地产公司的作品,非常简单,只要上网一搜就可以了。 陈默雷查到将军府小区的开发商是齐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吃过早饭,便和孔尚武用手机导航赶了过去。 在路上,陈默雷设想过两种比较好的情况: 一是那套复式房子登记在廖文昌名下,只是房产查询系统还没有实现全国联网,所以在东州查不到廖文昌在齐江的房产; 二是那个小区还不具备办证条件,所以廖文昌手里只是有一份购房合同,还没有房产证。 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陈默雷都不担心,因为只要房子还在廖文昌手里,就可以查封。 可现实却偏偏事与愿违,两人到了齐风地产遇到的却是第三种情况:小区房产证已经办完了,但那套复式房的房产证上登记的不是廖文昌的名字。 据齐风地产的销售经理说,将军府小区是2013年初开盘的,一开盘廖文昌就订购了那套复式房,而且是一把付清了110万元的全额房款,因为全额付款的情况非常少见,所以他对廖文昌这个人印象比较深。 小区是2015年5月,因为在施工过程中,山地施工的成本超出了预算,资金链出现了问题,所以延误了交房日期。 2016年6月,小区开始集中办理房产证,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廖文昌把那套房产转手了。 因为廖文昌是全款购房,而且没有网签备案,所以转让手续很简单,只需要到售楼处把购房合同改个名就可以了。当时,他还问过廖文昌转手的价格,廖文昌说是310万元。 陈默雷记得很清楚,永昌公司案在2015年9月进入诉讼程序的,次年2月,案子又进入了执行程序。这也就是说,廖文昌在转手那套复式房之前,就已经是被执行人了,而他之所以敢留着那套房子,就是因为没有网签备案,房管部门也查不到他的购房信息。 在2016年6月小区集中办理房产证时,房产信息虽然不能异地查询,但房产系统将要全国联网的消息已经传的风言风语,廖文昌应该是担心联网之后东州法院会查到那套复式房,所以才在办证之前转手的。 仅仅2年半的时间,一套房子就净赚了200万,难怪那个防盗门店铺每月2万元的租金,他廖文昌都能租得起。 想到这些,陈默雷进一步猜想,廖文昌仅仅用一套房子就净赚了200万,他炒房炒了五六年,想必已经赚了好几个200万了。这样看来,廖文昌的事就不仅仅是拒不履行法律义务这么简单了。 在齐风地产复印了那套复式房的前后两份购房合同后,陈默雷和孔尚武又通过销售经理提供的信息,找到了接手复式房的那个人,给他做了笔录,并跟着他去银行调取了转账凭证。 陈默雷这才知道,原来廖文昌转手那套房产所得310万元是打入了廖文昌的妻子信丽丽的账户,不用想,那笔钱肯定早已不在信丽丽的账户里了。 陈默雷决定立刻返回东州,把廖文昌涉嫌拒执罪的问题拿到局务会上讨论。 今年夏天,陈默雷等人从齐江“大败而归”后,局务会曾就此案进行过专门讨论,但当时的讨论出现不小的争议。 李济舟提出,仅凭每月2万元的门店租金,还不足以证明廖文昌涉嫌拒执罪,因为廖文昌的租金可能来自隐匿财产,可能来自店铺的经营收入,可也能是找人借的;更重要的是,如果说廖文昌涉嫌拒执罪的话,那他用二丈人的凯美瑞轿车向谷少康抵押借款的事又该怎么解释。 后来,因为多数人支持李济舟的意见,所以,廖文昌涉嫌拒执罪的问题就暂时搁置了。 但是这次,有了从齐风地产调取的资料,这个问题就该另当别论了。 新 第一百二十二章 拒执犯罪(二) 陈默雷返回东州的第二天,就组织召开局务会,专题研究廖文昌涉嫌拒执罪的问题。 不出所料,局务会一致同意将廖文昌涉嫌拒不执行判决案件移送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向公安机关移送拒执案件,是由执行三庭具体负责的。上午局务会开完,下午上官云就将材料送到了东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 案件虽然立了,但陈默雷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因为能不能抓住廖文昌,以及廖文昌被抓住后会不会供出隐匿的财产,会不会主动履行法律义务,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上官云看得出陈默雷的心思,她安慰陈默雷说,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公安机关抓人可不像咱们原始,他们人多,也有技术手段,抓住廖文昌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再说了,廖文昌不是个坐吃山空的人,这一点从他在齐江经营防盗门店就可以看得出来,而他之所以卖掉齐江市的那套复式房,恐怕也不止是为了躲避执行,更多的可能是为了筹集生意资金; 只要廖文昌还继续做生意,那就有抓到他的机会,而且机会还不止一次。 陈默雷想想,上官云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俗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像廖文昌这样曾经有过辉煌的大老板更是这样。廖文昌肯定想得到,如果坐吃山空的话,迟早是要过苦日子的,所以,他一定朝思暮想着怎么东山再起,一定不会躲起来冬眠,这么以来,就早晚会有抓住他的机会。 这样想来,陈默雷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上官云的话很快就应验了:才刚过去10天,郑旭东就打来电话说,廖文昌被齐江警方抓获了。 据郑旭东说,廖文昌被抓获的过程还颇有些戏剧性: 昨天晚上齐江市公安局在全市范围内突击夜查酒驾,廖文昌在开车经过一处路口时,被交警拦下了,经过酒精检测,廖文昌没有达到酒驾标准,本来交警打算放行了,但一个眼尖的交警发现车牌子有问题,便连人带车一块带到附近的交警中队接受调查。 在上网核查其身份信息时,交警意外地发现廖文昌是一名刚刚上网的犯罪嫌疑人。 于是,廖文昌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落网了。 另外,郑旭东还特别提到了两点: 一是据齐江警方说,廖文昌当晚是在齐江市区的一家四星级酒店喝的酒; 二是廖文昌所驾驶的是一辆去年新买的国产奔驰轿车,不过车子不是登记在他名下,而是登记在他小舅子信平名下,使用的是伪造的车牌。 郑旭东认为,这两点或许跟拒执罪有着内在的联系,但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还要看调查的结果。 郑旭东问陈默雷要不要一起去齐江、把廖文昌押回来。 说心里话,陈默雷很想跟郑旭东一起去齐江,去见见这个两个多月前用菜刀把他从店里赶出来的廖启昌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是,既然案件已经移交了公安机关,既然人已经被警方抓住了,他作为法官,这个时候出现就不太合适了。 郑旭东本想送个顺水人情,可既然陈默雷这么说,他也只好作罢。 其实严格说来,这也算不上违反程序,只是陈默雷太爱惜法官和法院的形象,如果因此而招致法官介入刑事侦查甚至是未审判先定罪的流言蜚语,那他和东州法院恐怕要再一次蒙受舆情的不白之冤。 第二天,郑旭东亲自带队将廖文昌押回东州。他知道这起案件的分量,所以,他特意安排刑警一中队的中队长和指导员负责讯问。 一中队是刑侦大队业务最强的中队,这次又是中队长和指导员一起出马,然而,讯问的结果却并不乐观。 讯问结束后,廖文昌被送到东州市看守所。 当天晚上,郑旭东就把讯问结果电话告诉了陈默雷: 廖文昌坚持说自己不是不想执行判决,而是确实没有能力。他说,永昌公司黄了,他在齐江的防盗门店也被执行局的人端了,他现在已经没有收入来源了,已经一穷二白了; 廖文昌也承认,他转手了齐江市的那套复式房产,可转手所得的钱已经拿去还了别的债务了,但民警问他还的什么债务,他却什么也不说; 至于在四星级酒店喝酒的事,廖文昌说,他只是那顿饭局的客人而已; 还有那辆奔驰车,廖文昌说,车是他小舅子的,他只是因为昨晚场合需要,临时借来用用,但他没想到车牌是伪造的,结果把他给坑死了。 “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问了半天就问出这么个结果来!”听到这样的讯问结果,陈默雷又失望又气愤,说起话来一时没轻没重了。 郑旭东也着急,也有情绪,他反驳说:“你埋怨我们有什么用?你以为公安机关的案子就好办吗?我告诉你,现在的犯罪嫌疑人基本上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掌握一点证据,他就招一点,你什么证据都没掌握,他就什么都不招。这个廖文昌就是这样的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发完牢骚,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说:“老兄,咱俩都先冷静一下。我打这个电话,不是向你报丧的。我是向你通报一下案情,好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别到时候把身子气坏了。你不是常说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把本钱赔进去了,就得不偿失了。” 陈默雷根本没心思听劝:“先写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廖文昌偷卖工程车的事呢?永昌公司的工程车都是被法院查封了的,他却偷了三辆买到了西部的岩山煤矿。买卖合同上有永昌公司的公章,也有他廖文昌的签名,这事承认了吗……喂,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倒是说话呀。” 过了好一会儿,郑旭东才说:“问过了,但廖文昌不承认合同上的字是他签的。如果他坚持不承认的话,我们还需要做笔迹鉴定。” 他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不过,我有个不好的预感,笔迹鉴定的结果可能会让你失望。” 陈默雷不由得一怔:“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郑旭东悠长地叹了口气,说:“你也知道,笔迹鉴定说到底,其实就是鉴定一个人的书写习惯,但笔迹鉴定也不是绝对可靠的。 不瞒你说,我今天先拿廖文昌在讯问笔录上的签名,跟合同上的签名对比了一下,结果发现不太一样。 开始我还怀疑合同上的签名是不是他找别人代签的,后来觉得这不太可能,因为这种事应该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我大胆猜测,很可能是廖启昌为了逃避执行,刻意培养了另外一种书写习惯,而合同上的签名就是他的另一种书写习惯。” 陈默雷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书写习惯是日积月累养成的,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又培养出另外一种书写习惯?”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尤其在执法领域,什么奇闻怪事都有可能碰到。”郑旭东回忆着说: “我在派出所工作的时候,就遇到过一个小痞子。那家伙隔几天就打一次架,隔几天就进一次派出所,可我们每次想拘留他都拘留不成,因为他会控制自己的血压,一到体检的时候,他的血压都高得离谱,因为拘留所不收,他连着逍遥法外了好几年。 后来,他这个特异功能被人知道了,有一次打架的时候,对方知道他进不了拘留所,一气之下把他给打残了,从那以后,他才消停了。” 如果是平时,郑旭东讲的这个案子倒也是个不错的段子,然而此时的陈默雷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廖文昌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为了千方百计地躲避执行,不是没有可能激发潜能、练出另一种书写习惯。 但是,陈默雷不想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他对郑旭东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们做一次笔迹鉴定。再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 郑旭东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回头我会尽快安排送交鉴定,一旦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10天之后,陈默雷知道了笔迹鉴定的结果。郑旭东的预言被不幸言中:鉴定机构给出的鉴定意见为,不能确定合同上的签名是廖文昌本人所写。 这也就意味着,廖文昌偷卖工程车一事关键证据不足,不能以此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陈默雷再一次想到了从卷宗里寻找思路,结果他翻阅了一上午的卷宗,却什么思路都没找到。 11月10日,东州法院联合检察院、公安局共同签订了《关于办理拒不执行判决、裁定刑事案件的实施意见》。这份意见的制定过程,陈默雷一直全程都参与。 本来,他还想着借廖文昌案积累一下经验,可是现在看来,恐怕要变成总结一下教训了。 新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拒执犯罪(三) 廖文昌拒执案的侦查就这么结束了。 以目前的证据,只能认定廖文昌在执行阶段以310万元的价格转手了齐江市的那套复式房,并从中赚取了200万元的差价,但那310万元的钱款已经去向不明。 廖文昌也承认转手房产的事,但他说,他除了作为永昌公司的借款担保人,还有其他债务,而那310万元的钱款正是拿去偿还其他债务了,但至于偿还了谁的债务,他却一直不肯交代。 公安机关也找廖文昌的妻子信丽丽调查过,信丽丽跟他说的一模一样。 眼看案子走不下去了,公安局只好就这么把案件移交了检察院审查起诉。 没有意外的话,廖文昌案将是东州法院审理的第一起拒执刑事案件。 在检察院提起公诉之前,秦怀远私下对陈默雷表示,廖文昌案绝对是一起疑难复杂案件,在东州乃至整个渤海市都有不小的影响,因此,他打算本案的主审法官,以更好地发挥院庭长办案的示范带头效用;另外,他还打算跟检察院的检察长霍秉心沟通一下,建议霍秉心出庭担任公诉人,来个法检两长同堂办案。 陈默雷劝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他说,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廖文昌有部分履行能力,而且廖文昌能在外面安安稳稳地躲了两年多,绝对不是泛泛之辈,这就难保将来的庭审中不会出现变数。你要是主审这个案子,到时候说不定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秦怀远听了,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根据《关于办理拒不执行判决、裁定刑事案件的实施意见》确定的从快原则,检察院在审查之后,随即向法院提起公诉。 法院受理后,把开庭时间定在了11月24日上午9点。 果然,秦怀远的话不是随便说说,廖文昌案最终还是分到了他的名下,而霍秉心也担任了本案的公诉人。 不过,毕竟是东州法院的首起拒执案,秦怀远即使庭审经验再丰富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仔细预览了一遍卷宗,设想了庭审中可能出现的情况,并列出了庭审提纲。 算起来,他已经20年不列庭审提纲了,而他这次之所以又列了庭审提纲,一来是因为案情本就复杂,二来他也想趁这个机会给青年法官和法官助理们上一堂庭审公开课。 11月24日上午8点3刻,东州法院第一审判庭内还不断有人进来,再有1刻钟,廖文昌拒执案将在这里开庭审理。 第一审判庭是东州法院规模最大的审判庭,能容纳150人旁听。 陈默雷赶来的时候,旁听席上已经快坐满了,有青年法官和法官助理,有债权公司的代表,有永昌公司原来的员工,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人,当然,也有执行局的人。 上官云已经提前在第一排给陈默雷占了个位置,看见陈默雷进来,他冲陈默雷招了招手。 陈默雷径直走过去坐下。 永昌公司案是执行局挂了号的头号大案,为了抓到廖文昌,执行干警们没少遭罪,尤其是被廖文昌从店铺里持刀赶出来的事,陈默雷一直记忆犹新,因此,他特意抽出时间过来旁听,他想听听廖文昌在法庭上会说些什么,也看看这个昔日风光的大老板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 庄严的国徽下,是肃穆的审判台。 审判台的右手边是公诉席,公诉席上坐着检察长霍秉心和公诉科长林刚。 霍秉心和林刚一看就是是老检察,都透着一股沉着稳重劲儿。 审判台的左手边是辩护席,辩护席上坐着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律师。 这个律师叫罗小川,据说是廖文昌的妻子信丽丽特意从上海请来的,至于花了多少钱,没人知道。 陈默雷回头大体扫视了一圈,旁听席上,青年法官和法官助理们安静地坐着,9家债权公司的代表则非常默契地聚在一起,正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 “全体起立,请审判长、审判员入席。”9点整,书记员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接着,秦怀远身着法袍从容地走进法庭,刑庭庭长徐天成和刑庭审判员戴杰紧随其后。 3人落座之后,书记员喊了一声全体坐下。 秦怀远敲响法槌,声音洪亮地说:“廖文昌涉嫌拒不执行判决一案现在开庭。带被告人廖文昌入庭。” 吱的一声,审判庭的内侧大门打开,法警带着廖文昌走进审判庭。 陈默雷朝廖文昌望去,只见他似乎消瘦了一些,脸上却是仍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庭审过后他就要无罪释放、重获自由了。 廖文昌坐到被告人席上后,秦怀远以审判长的身份向其宣读了权利义务,一系列的程序走完后,法庭调查正式开始。 不出所料,法庭调查刚开始就火药味十足。 公诉人宣读完起诉书,出示了生效民事判决书、财产查控台账等一系列证据,证明廖文昌没有向9家债权公司履行清偿义务。 廖文昌承认他欠了债,但他不承认自己是欠债不还的老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履行能力,甚至连个固定的住处都没有。 霍秉心清了清嗓子,说:“被告人廖文昌,法院已经判决永昌铸造有限公司限期向亚龙铸造有限公司等9家债权公司清偿8000余万元的本金和利息,并判决你对其中5000万元的借款本息承担连带清偿责任。你作为保证人,应当知道你所负的法律义务吧?” 廖文昌头也不抬,说:“知道,还钱呗。” 霍秉心拿起一小沓资料,对着审判台说:“合议庭,公诉人这里有3份证据。 第一份是两本购房合同。第一本合同证明廖文昌曾于2013年12月以110万元的全款购买了齐江市将军府小区一套复式房;第二本合同证明那套复式房又于2016年6月以310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叫金向前的齐江人。 第二份是网上银行转账记录。记录显示,在那套复式房办理房产证之前,廖文昌的妻子信丽丽的银行账户内收到了金向前310万元的汇款,而汇款时间刚好是第二本购房合同签订的当天。 第三份是金向前的笔录,他在笔录中说,他是从廖文昌手里接手的那套复式房,接手价是310万元,而这310万元在签订购房合同的当天转入了信丽丽的账户。 这3份证据足以证明,在永昌公司案件执行过程中,廖文昌作为担保人不但不如实报告个人财产,反而将自己的房产转手给他人,并将转手房产所得差价隐匿起来。 很显然,这是故意逃避执行的行为,而且隐匿的财产数额巨大,已经构成拒不执行判决罪。 现将3份证据提交法庭。” 法警将3份证据接过来交给合议庭,合议庭看过后,又让法警交给廖文昌和他的辩护人罗小川质证。 廖文昌看过3份证据后,对合议庭说:“法庭,关于其中的原因,我已经告诉了我的辩护人。我的辩护人跟我说,这里面涉及的问题比较专业,我很可能解释不清楚。所以,我想请我的辩护人替我回答这个问题。恳请法庭同意。” 得到合议庭的许可后,廖文昌的辩护人罗小川向合议庭微微点头致意,说:“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有个情况,我也是去看守所会见我的当事人时才知道的。 我的当事人廖文昌告诉我,他的确将那套复式房以310万元的价格转手卖给了金向前,只是他没有用那所得的310万偿还亚龙公司等9家公司的债务,而是偿还了案外的其它债务。 会见时,廖文昌还问过我,这么做是不是违法。 我个人的意见是不违法。第一,在民法意义上,亚龙公司等9家公司作为债权人,与其他债权人在地位上是平等的,他们的债权也是平等的,在那套复式房上没有设定担保物权的情况下,转手房产所得的钱款,不存在谁优先受偿的顺序问题。 在这里我想特别说明一点,亚龙公司等9家公司的债权虽然经过了诉讼程序,得到了法院的确认,但其债权只是被赋予了强制执行的效力,而不是获得了优先受偿的特权。 第二,那套复式房一直没有被法院查封,在这种情况下,廖文昌是有权将房产作转手处分的。 所以,对于转手房产所得的310万元,他既可以用于偿还9家债权公司的债务,也可以用于偿还其他债权人的债务,而且无论偿还给谁,都是合理合法的。 综合以上两点,我认为我的当事人向案外人清偿债务的行为并不违法,也不是故意对抗执行。 以上观点,肯请合议庭认真考虑并采纳。” 霍秉心早料到辩护律师会有这番说辞,也早想好了怎么应对,他问廖文昌:“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想请被告人明确地告诉法庭,你用转手房产所得的那笔差价偿还了谁的债务?债务是怎么形成的?数额是多少?有没有债务凭证?” 廖文昌向霍秉心瞥了一眼:“这些问题我必须回答吗?” “没错,必须回答。”霍秉心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见廖文昌不愿配合,秦怀远说:“被告人廖文昌,公诉人是在依法向你讯问,而且讯问的问题有助于查清本案的事实,所以,你必须如实陈述,并提供相应的证据,否则合议庭将不予采信。你听清楚了吗?” 这时,只见廖文昌把头转向罗小川。罗小川看了廖文昌一眼,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短暂而微妙的动作被陈默雷捕捉到了:点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有什么事早就商议好了? 本来,按照陈默雷的预测,廖文昌在法庭上应该还是原先的那套说辞,顶多也就是死不认账,这样的话,很可能案子开完庭就当庭判决了。 可现在看来,廖文昌和他的辩护人似乎是有备而来,情况恐怕要变得复杂了。 果然,只听廖文昌轻叹一声,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那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回答。”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还的是谷少康的钱。2015年的春天,记不清是具体哪一天了,我跟谷少康借了1000万。当时说好了2年内连本带利全部还清,没想到后来公司黄了,我的钱也搭进去了,就一直没还他,直到去年,我转手了那套复式房,才还了他310万。 我之所以不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我借谷少康的钱,是为了还赌债。我怕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更怕被公安局追查赌博的事,所以,就一直没说。” “赌债?”霍秉心一脸狐疑地问:“什么赌债?” 廖文昌作回忆状,说:“那是在2015年4月,我去齐江市洽谈一笔业务,晚上闲着没事,就想去赌坊街玩玩。当然,那条街的真名不叫赌坊街,只是圈里的人都这么叫。 到了赌坊街,我进了一家私人赌场。刚开始我还赢了好几十万,后来就开始输了,我不甘心,就一直赌,结果赌到天亮一共欠了赌场1000万。 当时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就跟他们商议能不能打张借条,回头再把钱送过来。 赌场不答应,说赌债不欠,还把我给扣下了。 于是,我就打电话跟谷少康借了1000万,把赌债还了,这才脱了身。 这事我在侦查阶段之所以没说,主要是怕说出来会被追究刑事责任,直到见到我的辩护律师,我才知道赌博最多也就是拘留15天。所以,现在我才敢说了。” 陈默雷听说过那个赌坊街,据说那里有几个极为隐秘的赌场,进去的人都被要求带上棒球棒、墨镜和口罩,因为这样大家谁也不认得谁,即便输了钱也不知道找谁打击报复。 他心里暗道:这个廖文昌倒挺会挑,拿着赌坊街说事,这样以来,就由着他说话了,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法查证,而且是连一个证人也找不到。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得很呐! 霍秉心似乎同样知道那条赌坊街和赌坊街的规矩,也知道廖文昌是在胡说八道,所以,他绕开赌博的事,继续问廖文昌:“据我所知,2015年上半年你的永昌公司仍处于正常运转的状态,以你和你公司当时的财力,应当拿得出1000万,可你为什么还要向谷少康借款呢?” “我也不想跟谷少康借,可我当时没办法呀。”廖文昌解释说:“当时我是拿得出1000万,可我银行卡的密码我媳妇也知道,他要是发现卡里一下子少了那么多钱,肯定会追问我,他要是知道我赌博输了1000万,还不得跟我闹翻天呀?所以,我就没敢动用卡里的钱。 至于公司的钱,我就更不敢动了,我平时从公司借款最多也就是100万,要是一下子借1000万,又说不出原因,肯定会引起财务人员的猜疑,更重要的是,我要是从公司借1000万的话,员工们下个月的工资就发不了了,会造成人心浮动、影响生产的。 所以,我那天就想到谷少康了。他是东州最大的放贷户,肯定能拿得出1000万。没错,谷少康的借款利息是高,但以我当时的经济条件,不用两年甚至不用一年就能还请了。可我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好端端的公司就这么垮了。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呀!” 霍秉心立刻抓住一个关键点,问:“那么大一笔钱,谷少康是怎么给你的?” 廖文昌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当时赌场只是跟我说,赌债已经清了,说我可以离开了。我离开赌场以后,第二天就回了东州,后来也没问谷少康怎么替我还的赌债。我想着能按时还他的钱就行了,至于他是怎么替我还的赌债,我就不关心了。” 霍秉心又问:“那你是怎么向谷少康偿还310万的呢?” 廖文昌回答说:“在金向前付给我那310万时,我怕钱进了银行账户就被法院冻结了,就让他把钱打到我媳妇的账户里了。后来,我媳妇就从银行柜台分批把钱提出来,汇给了谷少康。” 霍秉心又问:“那么大一笔钱,银行转账不是更方便吗?为什么非要分批提出来,再转给谷少康?你不嫌麻烦吗?” 廖文昌说:“为了安全,当时我怕公安机关以后可能会顺着银行转账这条线,查到我参与赌博的事,再追究我的责任,就没敢用转账的方式还钱。” 霍秉心把目光转向林刚,问他还有什么要询问的。 林刚有边听边记的习惯,他放下手里的笔,向廖文昌发问:“被告人廖文昌,我问你一个问题。照你所说的,你既欠了亚龙公司等9家公司的债,又欠了谷少康的债,你为什么只还谷少康的债,而不还9家债权公司的债呢?” “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呀。”廖文昌的脸上露出一丝委屈,说:“谷少康这个人很多人都知道,自私自利,心狠手辣,为了要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是怕他会对我不利,所以,才先还了他的债。” 等其他问题都问完了,林刚才问出最后的问题:“被告人廖文昌,你所说的这些,有证据证明吗?” “有。”廖文昌信誓旦旦地回答说:“当时我回到东州以后,给谷少康打了张借条,借条在谷少康手里。” 这时,罗小川抢着说:“尊敬的合议庭,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我曾经找过谷少康,并从谷少康那里得到了借条的复印件。 借条上清楚地载明,廖文昌于2015年4月21日向谷少康借款1000万元,月息2分,借期2年。 这份借条足以证明我的当事人前面所说的话都真的,也足以证明我的当事人不是在故意逃避执行。 现提交借条复印件一份,请法合议庭查证。”说着,从档案袋里取出借条复印件交给法警。 在听到借条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见罗小川拿出借条复印件,旁听席人甚至有人伸着脖子想看看上面到底是怎么写的。 法警将借条复印件交给合议庭。 合议庭看过之后,又交给法警,让公诉人质证。 借条复印件传到林刚手里时,他说:“我们认为这份借条及其复印件都是伪造的,因为它不合常理。 如果事情真像被告人所说的那样,他欠了谷少康1000万,那他在偿还谷少康310万后,应该减去已经偿还的数额,再打一份新借条,把原先的旧借条换回来才对,这是一般人都能想到的。 但是,这份借条却仍然是旧借条,上面的欠款数额也仍然是1000万,这显然说不通。” 秦怀远问廖文昌:“被告人,你有什么解释吗?” “是这样的。”罗小川又一次抢过话来说:“按照我的当事人和谷少康的约定,1000万借款的借期是2年,月息是2分。 现在已经过去了2年多,利息已经超过了480万,也就是说,单单是拖欠的利息就已经超出了我的当事人这次偿还的数额,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没有必要更换借条了。所以,谷少康只是给我的当事人打了张收到条。 那张收到条现在还在我的当事人家里,我们申请庭后提交。 在这里,我需要替我的当事人廖文昌说明一点,那张收到条是近期才补的,这是因为这两年他一直在外面躲债,没有回东州,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找谷少康打收到条,直到前不久廖文昌被公安机关抓回东州,廖文昌的爱人信丽丽也跟着回到东州,廖文昌这才让信丽丽找谷少康补了收到条。 另外,如果公诉人对借条也有异议的话,我们可以申请让谷少康出庭作证。” 听了罗小川的解释,林刚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数学上的低级错误,脸色上有些难堪。 秦怀远把头转向公诉席,问:“公诉人,你们是什么意见?” 霍秉心跟林刚简单商量了两句,说:“我们同意申请谷少康出庭作证。” 秦怀远和徐天成、戴杰商议了一下,然后代表合议庭宣布:“鉴于本案出现新的情况,为了查明案情,同意被告人一方的申请。庭后,法庭会向谷少康送达出庭通知书。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现在休庭。”说完,咚的敲了一下法槌。 休庭之后,旁听席的人没有立即离开,议论还在继续。 陈默雷没有心思参加议论,刚听到谷少康这三个字时,他就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他跟谷少康只打过几次交道,但他已经摸清了这个人的品行。此人面相随和,实际上却是个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人,尤其喜欢钻法律的空子,甚至有人说,谷少康表面上是放贷,实际上干的是坑蒙拐骗的勾当。 这些年来,谷少康的名字在法院干警的耳朵里早就臭了街了,按照此人行事风格,难保不会收了廖文昌的好处出庭作伪证。 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拒执犯罪(四) 走出第一审判庭,霍秉心和林刚边走边小声议论。 林刚说,这个罗小川肯定是在开庭前就做足了准备,他肯定是利用“辩护律师会见犯罪嫌疑人时,公安机关不得监听,不得派员在场”的规定,私下里跟廖文昌串通,他负责在外面伪造证据,廖文昌负责根据伪造的证据编造故事。这么一来,本来一个挺简单的案子,硬是让他给弄复杂了。 霍秉心说,怕什么?假的终究是假的,就算谷少康出庭帮他们作证也没用。收到条的鉴定是没有意义了,但不是还有借条么,那张借条肯定是事后伪造的,到时候只要对借条原件的形成时间进行鉴定,一切问题就真相大白了,只不过要费些时间、麻烦一些罢了。 林刚说,还有更费时间、更麻烦的呢,等这个案子结束了,下一步就是伪造证据和作伪证的案子。廖文昌和谷少康的倒是还好说,到时候有鉴定结论,他俩想赖也赖不掉。可这里面还牵扯到罗小川,这个罗小川本来就是法律专业人士,借条上又有没有他的签名,他要是来个死不认账,还真是不好对付。 “霍检,好久不见呀。”霍秉心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他转身一看,是陈默雷。 其实,刚才在法庭上,霍秉心就已经看到陈默雷了,只是碍于场合不方便跟他打招呼。 霍秉心在担任检察院公诉科长的时候,陈默雷是刑庭的副庭长,那时两人还经常打交道。 后来,陈默雷从刑庭副庭长成了城郊法庭庭长,两人就很少打交道了。 再后来,陈默雷城郊法庭庭长成了民一庭庭长,又从民一庭庭长成了执行局长,因为平时工作忙,两人便几乎没有交集了。 霍秉心板着脸,对陈默雷说:“陈局长,这回你们执行局可给我们找了个好差事呀。” 陈默雷怔了一下:这话怎么听起来带刺呀?是在怪执行局让他们多了个案子吗?这个霍秉心以前挺随和的,现在怎么变这样了?难道他当了检察长,身份变了,性情也变了? 霍秉心看出了陈默雷的心思,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这么久不见,就开不起玩笑了?” 陈默雷松了口气,说:“我以为你官僚主义了呢。” 性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也许一个人会经历不同的故事、变换不同的地位,但性情却很难改变。霍秉心正是如此。 霍秉心说:“行了,不开玩笑了。你陈大局长这个时候找我,肯定不是为了叙旧吧。” “当然不是。”陈默雷直接了当地说:“我是想问问,对于廖文昌这个刑事案子,你们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 “能怎么打算?”霍秉心说:“你在刑庭干过,你还不知道吗?还不是那一套。” “对借条形成时间进行鉴定?”陈默雷问。 霍秉心嗯了一声。 陈默雷不无担忧地说:“我觉得,这回的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霍秉心愣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刚写不久的借条还鉴定不出来吗?” “这个还真不好说。”陈默雷说:“你也知道,对笔迹形成时间的鉴定,主要是对笔迹老化程度的鉴定。但以现在的科技手段,笔迹老化程度是可以做到人为控制的,虽然很难实现精准控制,但这种小概率事件也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要不然罗小川怎么会主动申请通知谷少康出庭作证,他难道会想不到你们会对笔迹形成时间进行鉴定吗?再说了,谁能肯定那张借条就一定是最近才写的?如果是廖文昌为了逃避执行早就准备好的呢?” 林刚点了点,说:“是呀,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鉴定结论反倒刚好支持了廖文昌的说法。这么一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霍秉心想想也有道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默雷一眼,说:“你既然能想到这些,想必是已经有高明的办法了吧。” “倒也谈不上什么高明。”陈默雷伸出两个指头,说:“其实就是两个字——攻心。” 林刚觉得陈默雷是在异想天开,很不以为然地说:“攻心?以廖文昌的品行和他今天在法庭上的表现,你认为攻心这一招对他能有用吗?” 陈默雷笑了笑,话里有话地说:“我说的攻心,不是攻廖文昌的心,而是攻谷少康的心。” “攻谷少康的心?”林刚把头转向霍秉心,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看来,他也没听懂陈默雷的意思。 陈默雷明白两人在想什么,说:“两位如果不忙的话,去我办公室坐坐吧,咱们泡上茶,慢慢说。” 霍秉心跟林刚眼神交流一下,说:“好哇,反正我们也不急着回检察院,那就去陈局长办公室坐坐吧。”说完,便跟着陈默雷去了他的办公室。 霍秉心和林刚离开法院时,已经将近中午了。 当天下午,根据霍秉心的安排,林刚带着书记员宋青去法院,以补充侦查为由申请案件延期。 第二天下午一上班,两人又去了双阳花城。 在双阳花城的18号别墅里,林刚并没有见到谷少康,而是见到了一个学生模样的漂亮女孩。 女孩看了看林刚的公务证,问他来做什么。 林刚说,来找谷少康,来的路上他已经给谷少康打过电话了。 女孩噢了一声,给两人分别倒了杯水,便上了楼,接着,就听楼上就传出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像是在玩什么游戏。 林刚早就听说过谷少康金屋藏娇的风流韵事,这件事在东州根本就不算什么秘密。所以不用想,他就知道那个女孩是什么身份。 宋青觉得有些无聊,便玩手机打发时间,过了半个小时,谷少康还是没回来,他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林科,这个谷少康的谱可真够大的,让咱俩在这儿干等着。还说什么谈一笔小业务,这都过去半个小时了,一点回信都没有!” 林刚淡然一笑,说:“着什么急呀,慢慢等吧,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他要是下午回来,咱们就等到下午,他要是晚上回来,咱们就等到晚上。我就不信,他还不回来了?” 将近下午4点钟,谷少康总算赶了回来。他主动跟林刚和宋青握手,满脸堆笑地解释迟到的原因。 林刚这才知道,原来谷少康谈的不是小生意,而是一笔大买卖:永昌公司案的第三大债权公司——德诺商贸有限公司出现了资金缺口,因为不能从银行贷款,董事长乔振邦便想到了跟谷少康借款。 借款数额是400万元,借期2年,这些都好说,关键是利息的问题。 谷少康的意见是,跟其他人一样,都是月息2分。 乔振邦则认为,月息2分太贵了,公司现在遇到了困难,负担不起这么高的利息。 从下午1点钟开始,双方就一直在谈借款利息的问题,谈了两个半小时,这才最终把利息定为月息1分2厘。 得知真相后,林刚皮笑肉不笑地说:“难怪康爷回来的这么晚,原来是谈了这么大一笔买卖。” 谷少康连忙摆手说:“别别别,林科长是东州大名鼎鼎的检察官,这么称呼我一个小老百姓,我可受不起。”说完,转头冲楼上骂了几句,说贵客到了也不知道上个果盘什么的,整天就知道上网玩游戏。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孩从楼上下来,端来了一个果盘,然后又一声不吭地上了楼。 林刚心里笑道:小老百姓?看这架势,你这个小老百姓可比我这个检察官威风多了。 谷少康赔着笑问:“两位领导大驾光临,是有什么吩咐吗?” 林刚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廖文昌涉嫌拒执罪的案子。这个案子的影响不小,想必你也听说过了吧。对了,跟你借钱的德诺商贸,就是廖文昌和他的永昌公司的债权人。” 谷少康点了点头:“我是听说过,可这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林刚从公文包里找出记录本,一边翻着一边说:“据廖文昌说,他跟你借过钱,而且数额还不小,有这回事吗?” “有,有这回事。”谷少康一脸懊悔的样子,说:“这个廖文昌,可是把我给坑惨了!2015年4月份,他跟借了我1000万,说是月息2分,两年还请。可现在都过去两年多了,他才还了310万,连利息都不够。要照这么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还清呀?” “你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吗?”林刚的眼神透出一丝怀疑。 “是实话呀。”谷少康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林刚合上记录本,突然严肃起来:“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提醒一下。我今天来找你,是以检察官的身份,对廖文昌涉嫌拒执罪一案进行补充侦查。廖文昌与你之间是不是存在借款还款的事实,涉及到对廖文昌的定罪量刑,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作为证人,你必须如实作证,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绝对不能胡编乱造,否则就要承担作伪证的法律责任。康爷见多识广,认识的律师朋友也不少。这一点,想必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知道,知道。”谷少康赔着笑说:“我可是一向是奉公守法的。是,我放贷的利息是比银行高了些,但这都是法律允许的呀……” “行了,行了,跟案子无关的事就先别说了。”林刚打断了谷少康的话,说:“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过了,下面,咱们就正式开始吧。”说完,他转向宋青,说:“他怎么说,你就怎么给他记录。” 宋青点了点头:“明白。” 不到半个小时,笔录就记完了。 不出所料,谷少康的证词跟廖文昌的陈述不仅如出一辙,而且相互印证,就像事先串通好了一样: 谷少康说,当时他是自己开着商务车带着1000万元的现金,连夜去齐江的赌坊街帮廖文昌还了赌债,这才把廖文昌赎出来的。 谷少康还说,当时天已经黑了,银行早就关门了,而他的网上银行一天最多只能转账250万元,所以他只能用现金,为了装下那1000万元的现金,他足足用了5个大号的行李箱。 林刚问谷少康哪儿来那么多现金。 谷少康说他家里平时就放着大量现金,这样用起来方便。 见林刚似乎不信,谷少康将林刚领到楼上一间改造过的屋子。 屋子没有窗户,里面放着6个大号保险柜,打开一看,保险柜里装的满满的都是现金。 谷少康说,1个保险柜里是200万元,6个一共是1200万元,除了这些,家里的电视柜、床头柜等能放钱的地方他平时也会放一些,大概有个300万元左右。 林刚在公诉科干了10年,办过20多件大案要案,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家里放这么多现金。谷少康平时就这么土豪呢,还是为了把借款的事解释的顺理成章,特意这么做的呢?林刚不禁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笔录做完后,林刚拿过来看了看,然后装进公文包。直到此时,他才开始触及最为核心的话题,他问谷少康:“你说,当时廖文昌给你打过一张1000万元的借条。那张借条在哪儿,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当然可以,两位请稍等一下。”说着,谷少康又上了楼,不一会儿就拿了张略显陈旧借条回来,递给林刚。 林刚仔细仔细看了看借条,说:“这张借条不会是假的吧?如果你是收了好处,跟人合伙造了张假钱条的话,那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谷少康立刻否认说。 “别这么急着回答,先听我把话说完嘛。”林刚把借条还给谷少康,说:“你大概对笔迹形成时间鉴定也知道一些。没错,笔迹的老化程度是可以用技术手段进行人为控制,通过这种技术操作,也的确可以让一张借条加速老化,从而瞒过司法鉴定这一关,可这种技术操作的难度是相当大的,它的概率恐怕不亚于彩票中奖的概率。 你想想,如果事情真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那现实中得有多少冤假错案呀,这个社会不早就乱套了。 所以,我想提醒康爷好好想想,如果这张借条被鉴定出来是伪造的,你会是什么下场。” 见谷少康不说话不表态,林刚继续说:“中国有句俗话说的好,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虽然现有的鉴定技术还不能识别所有的造假手段,但我想所有的造假手段都只是暂时得逞,早晚也都会有原形毕露的一天。 我这么说,绝不是信口开河,当年的强光辐射做旧技术就是最好的例子,这种手段虽然一度让司法鉴定领域非常头疼,可最终不还是被破解了么。” 说到这里,他刻意加重了一下语气:“康爷,你手里的这张借条也是一样。如果它是伪造的,即便现在鉴定不出来,将来也会有原形毕露的一天,而且现在的科技日新月异,说不定用不了多久,这一天就会到来。 1000万元呐,伪造这么大数额的借条,涉及刑事责任是肯定的,判刑也肯定轻不了。如果抱着这么大一颗定时炸弹,你睡觉能睡的安稳吗?” 谷少康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林科长,您不是在威胁我吧?” “威胁这个词并不合适,更合适的说法应该是劝告。”林刚说:“根据刑法规定,犯伪证罪的,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判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法律条文明明白白地写着,机会呢就摆在眼前,而且只有一次,到底应该怎么做,康爷可要考虑清楚了!这世上,可没有买后悔药的!” 说到这里,林刚刻意观察了一下谷少康的反应,只见谷少康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看来,攻心战术开始起作用了。 林刚继续说:“后面还有更严重的。你应该知道,民间借贷这个市场有很大的诱惑力,很多人都想进来分一杯羹。你也应该知道,这个市场有很大的变数,随时会有人壮大崛起,也随时会有人被淘汰掉。 康爷在东州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分了块最大的蛋糕,可如果你被判刑了,进了监狱,往后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你应该能想象得到,对于其他放贷户来说,这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想他们肯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对民间借贷市场进行重新洗牌。 等到那个时候,也许你这头把交椅早就没得坐了,说不定你的手下还会打你财产的主意了,到时候恐怕你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康爷,这其中的风险和利弊,我劝你再仔细考虑考虑。等想清楚了,再做最后的决定。” 他拍了拍公文包,又话里有话地说:“你的这份笔录我先带走了,如果你想改变主意的话,给我打电话。不过,我要提醒你,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你可要好好把握呀。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叨扰了,告辞。”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谷少康赶忙起身相送:“好,林科长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返回检察院的路上,宋青忍不住问:“林科,你说谷少康会给你打电话吗?” 林刚漫无目的地望着车窗外,说:“他只是暂时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如今我们都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以他那么精明的头脑,要是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他就不是谷少康了。” 宋青连连点头:“嗯,说的有道理。唉,林科,你这招攻心为上可真是绝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林刚轻叹了一声,说:“我倒是希望这招是我想出来的,可惜呀,是别人想出来的。” 宋青一怔:“你说什么?不是你想出来的!那是谁?”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你要是想听,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吧。”说完,他不禁发出一声感慨,说:“等着吧,我想,很快咱们就有好戏看了。” 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拒执犯罪(五) 法庭不仅是纠纷最为集中的场所,也是最能反映社会现实的一面镜子,人心进退,思想更迭,时代的变迁总会以案件的形式呈现在法庭上。从这个意义上讲,庭审中即使出现再大的变数,也不足为奇。 秦怀远是老法官了,廖文昌拒执案在法庭上出现的变数,他自然也不会感到意外,反倒是检察院那边的反应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他本以为检察院会等着谷少康出庭作证,如果谷少康作证说那张借条是真的,就申请对借条的形成时间进行司法鉴定,可检察院非但没这么做,反而去补充侦查了。 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才过去2天,检察院的补充侦查工作就完成了,要求尽快组织第二次开庭。 秦怀远问霍秉心到底怎么回事。 霍秉心只说是电话里说不清楚,等新的证据移送过去,你一看就知道了。 秦怀远听的一头雾水: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补充侦查,难道是检察院找到了什么捷径?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提起公诉,而且还这么胸有成竹? 秦怀远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第二天,林刚把案卷送到法院,其中,补充侦查的新证据被放在一个单独的档案盒里。 秦怀远看了看,里面有一份用凯美瑞轿车抵押借款的合同,有若干银行账号往来明细单,还有一份谷少康的笔录.在笔录中,谷少康承认那张借条是伪造的,是廖文昌找到他,把那张借条交给他,让他帮其瞒天过海用的。 毫无疑问,谷少康的笔录是最关键的证据,但这份证据是怎么来的?秦怀远实在想不明白,以谷少康的人品,这种涉嫌犯罪的行为他怎么会轻易承认?难道是他良心发现了?真是奇了怪了! 林刚看出了秦怀远的疑问,把事情从头到尾跟秦怀远解释了一番。 秦怀远这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陈默雷在背后出谋划策。 林刚还对陈默雷大大夸奖了一番,说他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兵不血刃而屈人之兵。 秦怀远笑着说,这话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当着他的面夸,我们这位执行局长不经夸,一夸就上天。 当天下午,法院便分别送达了开庭通知书和传票,开庭的时间定在11月30日上午9点钟。 之所以这么急着开庭,是因为陈默雷找了秦怀远。 他跟秦怀远说,夏秋执行攻坚活动这个月底就要结束了,目前已经有不少兄弟法院有了拒执罪的案例,在这方面,东州法院最好不要落后,如果这次能认定廖文昌有罪的话,不仅可以让东州法院的执行攻坚活动有个叫得响的体面的收场,还可以彰显东州法院打击老赖的决心和力度,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秦怀远理解陈默雷的想法,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虽然开庭时间定在11月的最后一天,但这已经是最快的了,因为公开审理的案件,需要在开庭3日前公布案由、被告人姓名以及开庭的时间和地点,这道程序是不能省的。 而这同时也意味着,如果廖文昌被认定有罪的话,秦怀远必须当天就把判决书写出来,并完成送达,否则就是“过期产品”了。 罗小川接到开庭通知书后,便立刻赶到法院阅卷。阅卷之后,又去看守所会见了廖文昌。 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他对这起案件非常重视,他要在庭审之前做到知己知彼,做到不打无准备之仗。 11月30日上午9点钟,廖文昌拒执案在东州法院第一审判庭重新开庭。 审判台、公诉席、辩护席、被告人席上还是原来的人,只是旁听席上的人稍稍有些变化。 秦怀远敲响法槌,宣布恢复法庭调查。 按照通常的做法,公诉人宣读完起诉书后,接下来就是是展示证据,但霍秉心没有先展示证据,而是先要求证人谷少康出庭作证,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罗小川虽然也吃惊,但早已经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事,脸上的惊愕只是一闪而过。 门吱的一声开了,一名法警引着谷少康走进法庭,站到证人席上。 查明身份,宣读证人的权利义务等一系列流程走完后,公诉人一方首先开始询问。 霍秉心从档案袋里取出一张借条,单手擎着,问谷少康:“谷少康,这张1000万元的借条是被告人廖文昌给你打的吗?” 谷少康轻轻点了点头,说:“是,是廖文昌给我打的。” 霍秉心继续问:“那这张借条是真的吗?或者说,你们之间存不存在真实的借款关系?” 在这一刻,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谷少康身上。 法庭的空气似乎凝结了,所有人都凝神屏息,期待着谷少康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不是。”谷少康说:“借条是假的,是伪造的,我和廖文昌之间没有借款关系,他也从来没跟我借过钱……” “谷少康,你想清楚了再说!”罗小川突然打断谷少康,冲着他大声说:“如果借条是假的,你就是帮助被告人作伪证,你就是伪证罪的共犯,是要判刑坐牢的。” “辩护人。”秦怀远立刻制止罗小川:“请你注意,现在是公诉人在对证人进行询问,请不要随意打断公诉人的询问。”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公诉席,说:“请公诉人继续发问。” 霍秉心点了点头,继续问谷少康:“谷少康,这张借条是怎么来的?请你如实回答。”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谷少康回忆着说:“去年年初,记不清是哪天了,廖文昌找到我,说想用我的名义办一张银行卡,用于资金流动。他还承诺说,每笔到账资金我可以提成20%。 其实,我当时就已经知道廖文昌是被执行人了,也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逃避执行。我想,反正我的资金流动数额很大也很频繁,再办一个银行卡,再多点资金流,也不会引人怀疑,于是就答应了, 当然,我对廖文昌也有所提防,所以我只是同意他用我的名义办了张中国银行的借记卡。 卡密码被修改过,估计是廖文昌去atm机修改的。 从去年4月份开始,廖文昌开始以现金存款的方式往借记卡里汇入资金,每次汇款的第二天,廖文昌都会以银行转账的方式从卡里把20%的提成转给我。 从去年4月到今年10月,廖文昌总共向卡里汇了约1000万,我总共得到了200万的提成。 可是从今年11月份开始,廖文昌突然不再向卡里汇钱了。开始我还有点纳闷,后来我听说廖文昌被公安机关抓住了,我才知道怎么回事。”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这张借条是后来才有的。今年8月26日,廖文昌给我打电话说,他急需300万现金。 我问他为什么非要用现金。他说是银行转账有限额,而且再用那张银行卡向第3个人转账也不安全,所有只好麻烦我拿银行卡去银行柜台取钱,提成照旧。而且他还跟我说,这件事不要让第3个人知道。 我想继续拿他的提成,就答应了。当天我跟银行作了电话预约,第二天,也就是8月27日的上午,廖文昌到我家,把借记卡给了我,我拿着卡去银行柜台取完钱,又回来给了他。 后来,廖文昌被抓住了。 没过多久,廖文昌的律师,也就是坐在辩护席上的罗小川找到了我,他拿着一张1000万的借条,让我帮忙在法庭上作伪证,他跟我说借条是廖文昌提前准备好的,不会有问题。 我知道作伪证是犯法的,就没有答应。 见我是这种态度,他说如果我不信,他可以托关系对借条进行鉴定,到时候有了鉴定结论,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我听了,觉得心里有底了,就一时财迷心窍,答应了。” 听到谷少康如此指名道姓地点出罗小川,旁听席上一片哗然,接着就有人私下议论起来。 秦怀远敲了敲法槌让大家保持安静。 这时,陈默雷刻意观察了一下罗小川,只见他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霍秉心接着问:“还有一个问题。在今年8月27日当天,廖文昌去找你的时候开的是一辆黑色的凯美瑞,走的时候为什么却换成了一辆白色的雪佛兰?” “因为他很谨慎小心。”谷少康说:“他怕开车来找我的时候被人盯到,就想换辆车离开。当时我手里正好有一辆抵账的白色雪佛兰,最多也就值3万,就送给他开了。当时那300万现金就是放进了雪佛兰的后备箱里。” 听到这里,陈默雷才明白过来,为什么8月27日当天下午,他们在齐江的门店扣押廖文昌的防盗门时,廖文昌会有动刀那么过激的反应。 原来,他不是怕防盗门被扣押,而是怕执行局的人在扣押防盗门后,再去扣押那辆白色雪佛兰,那样的话,后备箱里还没来得及转移的那300万元的现金就保不住了。 “那廖文昌有没有说那辆车是谁的?”霍秉心又问。 “他没说,我也没问。”谷少康说:“他只是把车钥匙给了我,说会有人过来开车。第二天,廖文昌的二丈人来找我拿钥匙,把车开走了。” 听到谷少康这样的回答,陈默雷心里多少有些失望:本来,他还想查证那辆黑色凯美瑞是不是廖文昌的,是不是可以作为执行财产,可现在看来,怕是很难查清了。 霍秉心跟林刚小声交流了几句,然后把头转向合议庭,说:“合议庭,谷少康的证词已经证实,这张借条是廖文昌为了逃避执行伪造的。” 说着,他又从档案袋里取出3页打印的账单,说:“谷少康在证词中称,廖文昌借用他的名义办理了中行的借记卡,用以隐匿其个人财产。 这是我们调取的借记卡的资金往来明细单,上面详细记载了廖文昌往卡里汇入的每一笔隐匿资金,而且在数额上也与谷少康的证词完全吻合,可以作为认定廖文昌隐匿财产数额的证据。不过,卡里的资金已经被分批提走了。” 法警从霍秉心手里接过借条和银行账号往来明细单,交给合议庭。 合议庭看过之后,又交给廖文昌和罗小川质证。 廖文昌看过后什么也没说。 罗小川大体看了一眼,又让法警交回给了合议庭,说:“上次庭审的时候,我方就已经说过了,这张借条是真的,如果不信的话,我方可以申请对形成时间进行鉴定。 对于往来明细单,我方认为,既然这张银行卡是以谷少康个人的名义办理的,那么这里面的资金往来就应该被认定是谷少康个人的资金往来。 证人谷少康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一面之词,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没有任何佐证,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仅凭这么一张借条和资金往来明细单就认定我的当事人有隐匿财产的行为,更不能认定隐匿财产的数额。 不过,刚才提到的那辆凯美瑞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我的当事人廖文昌告诉我,那辆黑色凯美瑞是他二丈人的。8月27日当天,他之所以去找谷少康,其实是用二丈人的凯美瑞作为担保,跟谷少康借款。 当天,两人经过商定签订了20万的借款合同。廖文昌收到现金后,给谷少康打了收到条。” 说着,他从档案袋里找出借款合同,单手擎着,说:“借款合同一式两份,这份就是我的当事人廖文昌手里的那份借款合同。 这份借款合同更加可以说明,我的当事人廖文昌不是故意逃避执行,而是确实没有履行能力。既然没有履行能力,自然也就谈不上拒执罪的问题。所以说,我的当事人不构成拒执罪,公诉人的指控完全没有道理。” 说完,他把借款合同交给法警。法警递给合议庭。合议庭看后,法警又递给公诉人。 期间,罗小川看了谷少康一眼,说:“另外,对于证人刚才污蔑我的言论,我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霍秉心看完借款合同后,没发表质证意见,而是用质问的目光看着谷少康:“谷少康,这份借款合同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廖文昌的主意。”谷少康很是无辜地说:“他在开走那辆白色雪佛兰之前,怕万一让这边的执行干警抓到了,引起怀疑,就利用我的电脑和打印机伪造了这么一份借款合同。 有了这份借款合同,就算他被抓了,也能把事圆过去,而且,还可以制造假象,让人以为他不但缺钱,而且还需要向别人借钱,可以说一举两得。所以,他才伪造了这份借款合同。 我为了配合他,就在合同上签了字。” 秦怀远问廖文昌和罗小川:“被告人,辩护人,对于证人刚才所说的话,你们是什么意见?” 廖文昌还是不说话。 罗小川说:“我们还是那个意见,证人的说法只是一面之词,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没有佐证,不能作为认定案件事实的证据。” 秦怀远对霍秉心和林刚说:“公诉人,请发表质证意见。” 霍秉心说:“刚才证人已经说过了,这份借款合同是伪造的,基于常理,我们也认为这份借款合同是假的。 试想一下,证人谷少康作为一个有理性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作为一个懂一定法律常识的人,如果事实真像被告人和辩护人所说的那样,廖文昌作为被执行人,没有能力履行法律义务,他怎么可能借给廖文昌20万元? 更何况廖文昌还有先前的1000万元的借款没有偿还。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向廖文昌提供借款,这不是很不合常理吗?” 秦怀远对廖文昌说:“被告人,对于公诉人刚刚提出的问题,请你做出说明。” 廖文昌又一次把球抛给了罗小川:“我想请我的辩护人替我回答。” 廖文昌在行使自己的辩护权利,秦怀远不能阻止,只能同意。 罗小川稍微清了清嗓子,说:“我来解释一下。虽然先前的借款没有还清,但这不代表不能发生新的借款,这在法律上是没有问题的。 我想,证人之所以肯继续向我的当事人提供借款,应该是有那辆凯美瑞轿车作为担保。 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那辆凯美瑞的情况。据我的当事人说,那辆车属于最高配置,而且是辆准新车,就算是作为二手车,市场价也在25万左右。 有了这辆车作为担保,这笔20万的借款也就有了保障,也就是说,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这种情况下,谷少康肯继续向我的当事人提供借款,也就不奇怪了。” 秦怀远把目光转向公诉人:“对于辩护人的解释,公诉人有无异议?” 霍秉心不得不承认,罗小川给出的解释也算合理,最起码是说的过去,在这种情况下,再继续纠结这20万元借款的问题,恐怕会走进一条死胡同。 想到这里,霍秉心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有意无意地被罗小川带偏了方向。 于是,他立刻调整方向,说:“我们认为,辩护人的解释完全是在牵强附会,因为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20万元的借款合同已经实际履行,而且证人也不承认有这笔借款。 所以说,所谓的这20万元的借款一事,不能确切地证明被告人是不是有履行法律义务的能力。 相反,刚才被告人和辩护人已经说过,被告人现在没钱,也没有履行法律的能力。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在1000万元借款的期满未偿还的情况下,对于这么大一笔数额的债务,为什么证人谷少康却一直没有起诉廖文昌呢?这在常理上是说不通的。” 秦怀远问廖文昌和罗小川:“被告人,辩护人,对于公诉人的问题,你们有什么解释吗?” “我想,这可能因为谷少康想要立威,想要杀鸡儆猴。”罗小川不紧不慢地说:“在永昌公司经营失败后,我的当事人廖文昌就一直在外躲债,也一直没有偿还谷少康的借款。 在这种情况下,谷少康应该知道,就算他起诉了廖文昌,法院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廖文昌,就算法院找到了廖文昌,他也打赢了官司,那1000万元的借款恐怕也要不回来,换句话说,在这种情况下,他实现债权的概率已经微乎其微了。 我想,他可能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起诉。 但作为一个有情绪的正常人,我想谷少康肯定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他肯定想找机会好好收拾一下廖文昌,出出心里的恶气,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其他债务人有可能会跟着效仿,躲起来不还债了。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刚好在这个时候,本案给他提供了一次绝好的机会。 本案是东州法院审理的第一起拒执罪案件,我的当事人廖文昌又是东州老牌民营企业永昌铸造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并且以前还担任过东州的人大代表,所以,本案在东州商界一定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于是,他就想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借政法机关之手狠狠地收拾一下廖文昌。同时也来个杀鸡儆猴,借此机会告诫其他的债务人,如果有谁敢欠他的钱不还,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会抓住一切可能和机会,让对方付出惨痛的代价!” 霍秉心似乎是被罗小川气着了,冲着罗小川说:“这些都只是你的主观臆断,没有任何事实和法律根据。辩护人,你作为一个职业律师,在法庭上可不能信口开河!” “我这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根据的。”罗小川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据我所知,谷少康是东州最大的放贷户,不仅在东州法院有案子,在渤海市的其他法院也有案子。 在这之前,我也上网查过,他在整个渤海法院系统的诉讼案件大概有300件,涉及的诉讼标的额累计有1亿元之多。但这还仅仅是生效裁判文书所能查到的数额,如果再加上还没审结的案件、没有起诉的案件,以及处于正常状态的借贷,谷少康对外放贷的数额估计少说也得有2个亿。 我们都知道,民间借贷的风险是比较大的,为了讨债,也难免有的债权人会用些非常手段甚至是违法的手段。据说,谷少康以前就这么做过,还曾经因此被治安拘留过。 所以在我看来,他现在再次采用这种手段,一点也不奇怪。试想一下,跟2亿元的债权相比,放弃这区区1000万元的债权算什么。我想,谷少康心里算的应该就是这笔账。” 霍秉心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律师不仅能言善辩,而且心思缜密,在证据对自己一方明显不利的形势下硬是纵横捭阖,把一件不合理的事情解释得合理了。 陈默雷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霍秉心,第一次庭审过后,他就上网查过这个罗小川的个人资料:罗小川今年刚满30岁,擅长刑事辩护,在他的个人网页上,挂着他的3个无罪辩护的成功案例,都分析的头头是道。 即便如此,陈默雷也没觉得这个罗小川有什么了不起,因为那3起无罪辩护的案例他也能做得到,况且大城市来的律师未必就是好律师。 可现在看来,他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律师了。 提前阅卷可以体现一个律师的认真负责,可是能从中找出案外的信息并为己所用,就不光是认真负责的问题了,它不仅需要敏锐的思维,也需要全面系统的预判,这可不是随便哪个律师都能做到的。 在阅卷时,罗小川能从证词中预判到谷少康在法庭上会怎么说,并事先打听到谷少康的“前科”,然后根据这些信息想好在法庭该怎么应对。由此可见,这个罗小川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 难怪廖文昌肯委托他作为自己的辩护人,也难怪廖文昌的老婆会千里迢迢从上海把他请到东州这座不起眼的小县城。 想到这里,陈默雷的大脑中突然蹦出一连串问号:廖文昌的老婆信丽丽是怎么知道这个罗小川的?自己一个法院的执行局长都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她又是怎么知道的的?会不会有人从中牵线?那这个牵线人又是谁呢?他又有什么目的呢?跟本案又是什么关系呢? “谷少康,你是这么想的吗?”霍秉心浑厚有力的声音把陈默雷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不是。”谷少康用极为肯定的语气回答说:“我不是这么想的,我虽然是个商人,但心思还没那么缜密复杂。” 他瞥了一眼辩护席上的罗小川,说:“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跟罗律师好好讨教讨教。” 罗小川只是付之一笑,什么话都没说。 新 第一百二十六章 拒执犯罪(六) 廖文昌拒执案的庭审看似陷入了僵局,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证人谷少康,合议庭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秦怀远问谷少康:“你刚才说,本案涉及的1000万元的借条以及20万元的借款合同都是伪造的,目的都是帮助被告人制造没有履行能力的假象,而且,其中1000万元的借条还是辩护人罗小川交给你的。这些你都有证据证明吗?” 其实这个问题秦怀远也只是试着问问,毕竟廖文昌和罗小川都是聪明人,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所以,秦怀远也没指望谷少康能拿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然而,谷少康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说:“有!” 这短短一个字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陈默雷不禁向公诉席和辩护席望去,只见霍秉心、林刚也是一脸的惊讶,而且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罗小川。由此看来,这突来的变化并非二人背后授意的。 接着,只见谷少康从口袋里缓缓掏出一个信封,单手擎着,说:“这里面装的是一张光盘,里面的录像可以证明我的话都是真的。” 光盘?!什么光盘?陈默雷听了不禁一愣,难道是谷少康偷偷给罗小川录了像? 再看罗小川,只见他的表情复杂而又耐人寻味,惊愕、慌张、怨愤……这样的面部反应说明,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光盘里是什么内容。 只听谷少康继续说:“我知道,我帮助廖文昌伪造证据的行为已经触犯法律了,但我仍然希望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能尽可能地为我自己减轻一些罪责。 另外,我也想趁这个机会提前表个态。我帮助廖文昌隐匿的那1000万,我愿意兜底,如果那1000万最后追不回来的话,我愿意拿出1000万来补偿债权公司的损失。这话我是在今天的法庭上说的,无论什么时候,这个账我都认。” 秦怀远当然明白谷少康的用意,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廖文昌拒执案的庭审,是查明廖文昌拒执案的事实。于是,他继续问谷少康:“请你先说明一下,这份录像是怎么得来的。” “这是侵犯他人隐私得来的!”还没等谷少康开口,罗小川突然大声说:“谷少康未经他人允许,偷录他人谈话,这是侵犯他人的隐私,是违法行为,这份证据是非法证据,应当排除……” “辩护人。”秦怀远立即喝止罗小川:“现在合议庭在向证人询问录像的来源,还没开始质证。请你到了质证的时候,再发表意见。” 见罗小川消停了,他又转向谷少康:“请你说明一下这份证据的来源。” 谷少康不愧是久经商海的人物,即使罗小川这样针锋相对,他依然沉得住气,只听他说:“刚才辩护人说,光盘里的录像是偷录的。在这里,我有必要说明一下,其实光盘里的录像是从我家监控里拷贝的。 因为我家平时放着大量现金,为了防范盗贼,我家的室内室外都装了摄像头。不过为了不影响美观,室内的摄像头都是隐形的。 那些隐形摄像头的录像最多只能保留20天。 辩护人第一次去找我,是本月的8号,当时的监控录像已经被覆盖了,所以没法提供。 辩护人第二次找我,是本月的25日,也就是5天之前,没有超出监控录像的保存期限,所以,我才能提供这段录像……” 听到这里,陈默雷恍然大悟。原来,谷少康在别墅室内也装了摄像头,这一点他竟然给疏忽了。上次因为廖文昌突然出现在双阳花城一事,他去双阳花城找谷少康了解情况时,就注意到谷少康在他别墅的室外装了摄像头,但他没想到谷少康在室内也装了。 如果他能早早想到这件事,廖文昌拒执案应该就不会有这么波折了。 这时,上官云突然歪过头来,对陈默雷话里有话地小声说了句:“说是防盗贼,我看是防女贼还差不多!” 女贼?听到这两个字,陈默雷先是一愣,但随即就明白过来了。 上官云说的女贼,无非就是指谷少康那些换了又换的女朋友。这话虽然是戏谑之言,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那些小姑娘都是过客,难保不会有人不会打顺手牵羊的主意。 不过,他倒是有些纳闷,谷少康金屋藏娇的事上官云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也喜欢打听这种花边新闻? 听到这里,陈默雷确认谷少康提供的证据来源是合法的,他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溜出法庭,给孔尚武打电话,要孔尚武立刻带着两名法警赶过来。 不到3分钟,孔尚武就匆匆赶来了。他本以为是法庭里有人闹事,让他带两名法警过来,是来维持法庭秩序的,可没想到陈默雷安排给他们的任务是控制罗小川。 孔尚武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陈局,我没听错吧,人家是律师,是来代理案件的,咱们凭什么控制他呀?” “这事我回头再跟你解释。现在我只能告诉你,罗小川很有可能涉嫌犯罪。”陈默雷以不容商量的语气对孔尚武说:“你只要记住一点。守在第一审判庭门口,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法院,如果他硬要离开,就强行把他扣住。明白吗?” 孔尚武点了点头,说保证完成任务。 孔尚武说不上有多聪明,但他有个最大的好处——执行力强。 陈默雷之所以把他调到自己的执行团队,也正是看重了他这一点。 陈默雷回到法庭的旁听席时,谷少康的陈词已经告一段落,只见书记员正在弯腰操作着电脑,在把光盘放进电脑光驱。 过了一小会儿,墙壁上的电视屏幕切换成电脑屏幕。 接着,书记员向合议庭报告,录像资料可以播放了。 “等一下。”这个时候,罗小川又突然喊了一声:“合议庭,我想先问证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非常重要,涉及证据的合法性,请合议庭准许。” 秦怀远轻轻点了点头说:“可以。” 罗小川把头转向谷少康:“证人,为什么你之前不将光盘交给法庭,反而偏偏到了法庭上才拿出来,是不是有人指使你故意这么做的?请你如实回答。” 谁都听得出来,罗小川这话很明显是有所指的,他是在怀疑公诉人利用证人搞变相的证据突袭。 陈默雷不禁担心起来: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罗小川很有可能会借此要求延期开庭,然后在借机逃走。 当然,秦怀远不会同意延期开庭,因为这一点他应该也能想得到。 可如果罗小川想要来个鱼死网破,那就麻烦了。他完全可以说是东州检察院故意搞证据突袭,说东州法院纵容检察院的证据突袭,虽然刑事诉讼法中没有证据突袭的法律规定,也不能据此将证据予以排除,但证据突袭毕竟不符合现代的司法理念,而且一直为法律人所诟病。 所以,此事如果传扬出去,无论事情是真是假,都势必会对东州的司法形象造成不良的影响,更何况今天坐在法庭上的还是法检两家的一把手。 说实话,他也不是没怀疑过霍秉心和林刚搞证据突袭,可他仔细一想似乎又不是这样,因为这么做造成的影响,他能想得到,霍秉心作为检察长也应该能想得到,否则他也不可能坐到那个检察长的位子上。 可是问题偏偏就在这里,这里面的真相说不清道不明,而且也很难查清楚,很容易引发外界的各种猜测和质疑。 流言蜚语之所以伤人,因为即便没有证据,也会被人当成真相、传成真相。法检系统的新闻历来都话题新闻,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两次了,谁知道这次东州的法检两家会不会被一起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陈默雷越想越是担心。 “好,那我就如实地回答你。”只见谷少康微微侧了侧身,把头转向罗小川:“没人教我这么做。我家有没有装隐形摄像头,隐形摄像头装在什么位置,对我来说,都属于秘密。所以,我不可能告诉别人,当然也就没人指使我这么做。” “你撒谎!”罗小川腾地站起来,恼羞成怒地指着谷少康说:“是检察院的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对不对?” 谷少康一脸平静地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没有人指使我。我自己家的录像,我什么时候拿出来,难道还需要事先向你汇报吗?” “你……”罗小川张着嘴,却已无话可说。 法庭上突如其来的变数完全超出了陈默雷的预料,也着实让他大吃一惊:当初他的确是给霍秉心和林刚支了招,让两人用利益引导的方式去劝说谷少康提供证词,可他也只是想到了这里,后面的事就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说实话,谷少康能够出庭作证,就已经超出他的预料了。 很多人都知道,谷少康从不涉足法庭,据说是因为怕招了煞气破了财运,所以,谷少康的案子从来都是委托给律师全权代理的。 按照陈默雷的预想,谷少康这次能提供书面证词就算不错了,可谷少康今天非但出庭作证了,还提供了一段极其关键的录像,这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不过,谷少康今天的所作所为,倒是让陈默雷进一步看清了他的为人:这个东州最大的放贷户永远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核心,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以毫不客气地撕毁盟约,甚至掉转矛头指向盟友。 “辩护人。”只听秦怀远对罗小川说:“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下面我们就开始播放录像了。” 罗小川面如死灰,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 秦怀远示意书记员开始播放录像。 书记员点了两下鼠标,录像开始在大屏幕上播放: 在谷少康别墅的客厅里,谷少康正仰头躺在沙发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大约10分钟以后,门铃声响起,谷少康起身上前看了一眼可视门铃的显示屏,然后推开门,对站在门外的人说:你怎么来了? 站在门外的人说:怎么?难道康爷不欢迎我来吗? 谷少康把门让开,一个身影走进客厅,正是今天坐在辩护席上的罗小川。 见到这一幕,旁听席上突然小声骚动起来,反观陈默雷,倒是平静得很。 从罗小川刚才激烈的反应,陈默雷就已经推断出罗小川极有可能涉嫌伪造证据,据此,他进一退推断罗小川刚才之所以无理取闹,很可能是另有目的,他是想借此被强行带出法庭,然后他就可以逃之夭夭。 而陈默雷之所以安排孔尚武带领法警守住法庭门口,就是防着罗小川来这一手。 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有些多虑了,因为秦怀远肯定已经是跟他想到一块去了。所以,这位院长从始至终只是在提醒罗小川注意法庭纪律,而不是简单地让法警把他带出法庭。 旁听席上的骚动只是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大家不想错过接下来播放的内容,不用合议庭提醒,很快就自行消停下来。 罗小川打量着茶几上还没收拾的茶杯,说:是检察院的人来过了吗,他们找你做什么? 谷少康说: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问那1000万元借条的事。 罗小川转过头来,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谷少康说: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按照咱们事先商议好的说呗。 罗小川坐到沙发上,说:是吗?你不会是把实情都告诉他们了吧? 谷少康跟着坐下,说:当然不会,那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罗小川轻轻点头,说:也对,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么做的确对谁都没好处。 谷少康说:检察院的人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跟着过来,应该也是为了借条的事吧。 罗小川说:没错。 谷少康一伸手,说: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给我送鉴定报告的吧? 罗小川点头说:康爷果然聪明,一猜就中。 谷少康说:那鉴定报告呢?快拿给我看看。 罗小川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递给谷少康。 谷少康看了看,问:这鉴定报告上怎么既没有编号,也没有盖章呀? 罗小川说:我是私下托关系做的鉴定,哪里会有正式的鉴定报告? 放眼全国,能鉴定笔迹形成时间的机构就那么几家。你想,如果我名正言顺地去做了鉴定,而东州法院刚巧也委托了我找的那家鉴定机构做鉴定,那会有多大风险? 你要知道,所有正式的鉴定报告,鉴定机构都是要编号存档的,如果一个鉴定机构对同一个笔迹形成时间有两个不同编号的报告,是很容易引起注意和怀疑的,如果让法院知道了我提前去作鉴定的事,那不就相当于不打自招了么。自己写的借条自己都拿不准是真是假,还要跑去做什么鉴定,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借条有问题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想,康爷应该能一点就通吧。 谷少康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可我还是有点担心呀,鉴定的事我从头到尾都没参与,我怎么确定你不是在骗我。 罗小川说:这一点康爷大可放心。我是律师,如果借条被鉴定出来是伪造的,那我就构成犯罪了,律师这碗饭我就端不成了。你认为,我会拿我的饭碗跟你开玩笑吗? 谷少康说:说的也是,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罗律师,你可别怪我多事,我这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我非亲非故,你说廖文昌那张借条是提前写好的,绝不会有问题,可这终究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就这么红口白牙地一说,这个忙我是绝对不敢帮的。 毕竟,这可是一张1000万的借条呀,这么大的数额,检察院的人肯定会提出鉴定,万一借条被鉴定出来是假的,到时候别说廖文昌罪加一等,我也会跟着受连累,而且罪行肯定轻不了。 所以说,见不到鉴定报告,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只能是爱莫能助。只有看到了这份鉴定报告,我心里才能踏实,才敢跟你们合作呀。 这一点,还请你千万要理解呀。 罗小川笑着说:我当然理解。现在,既然康爷心里踏实了,那我也就放心了。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说着,罗小川站起身来:康爷,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谷少康跟着站起来:不再坐会儿了? 罗小川说:不了!我还要去趟看守所,跟廖文昌交个底,好让他放心,别到时候在法庭上露了怯,说错了话。 谷少康说: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在看守所里,你都敢这么干。 罗小川说:倒也谈不上胆子有多大。法律规定,律师有权单独会见犯罪嫌疑人,并且不被监听监视。这是法律给我创造了条件,我只不过是好好利用这个条件罢了。 谷少康说:真是后生可畏呀。那好,那我就不留你了,慢走。 罗小川说:康爷不必送了,再见。 谷少康说:再见。 录像播放完毕。法庭里一片安静,出奇地安静。 按说,这段录像绝对算得上是一颗重磅炸弹,但这回旁听席上反而安静了,大概是他们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谷少康,你个卑鄙小人。”乍起的骂声把大家惊醒了。 只见罗小川指着谷少康,恶狠狠地骂道:“原来你早就想出卖我们了,你录音的时候一直用话诱导我,你个骗子、奸商、王八蛋……” 罗小川在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廖文昌却低着头一声不吭,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辩护人!”秦怀远对罗小川厉声喝道:“请你注意,这里是庄严的法庭,请你注意文明用语,不要进行语言攻击!” 罗小川突然愣住了,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他把头缓缓靠在椅背上,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这一仗他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现在,他不但无力回天,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他知道,遭遇了这次的滑铁卢,自己以后的律师生涯肯定是要画上句号了。 既然这样,何不把这个句号画得完美一些,让自己少一点遗憾。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睁开双眼,说:“罢了,我认栽。” 他转向合议庭,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尊敬的合议庭,我知道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是根据法律规定,任何人未经审判不得被认定为有罪,也就是说,我现在的身份还不是一个罪犯。 所以,我想恳请合议庭给我这个机会,给我这个最后一次坐在辩护席上的机会,让我把这个案子,恐怕也是我律师生涯中最后一个案子代理完,让我不留遗憾离开律师这条道路。谢谢!” 说完,他站起身来,朝合议庭深深地鞠了一躬。 秦怀远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时拿不定主意,他跟另外两名合议庭成员徐天成、戴杰合议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罗小川的请求。 他对罗小川说:“按照法律规定,没有被吊销执业证书或者禁止在一定期限内代理案件的律师仍然具有代理资格,所以,你的要求也算合理。 但是,鉴于你这种情况比较特殊,为了充分保障被告人的辩护权,合议庭认为,有必要征求一下被告人的意见,看看被告人是否同意继续由你担任他的辩护人。” 罗小川默默点了点头。 “被告人。”秦怀远把目光转向廖文昌,说:“刚才你的辩护人罗小川所说的话,相信你都听到了。现在,请明确表达你的个人意见,你是否愿意继续由罗小川担任你的辩护律师。” 廖文昌依旧低着头,默不作声,似乎还没从失败中清醒过来。 见廖文昌不回答,秦怀远刻意提高了声音,说:“被告人廖文昌,请你明确表达自己的意见。” 过了一会儿,廖文昌终于开口说:“我同意,我相信他的能力。” 这声音虽然低沉,却也足够清晰。同时,这也说明,他对罗小川的能力是信任的。 秦怀远宣布继续进行法庭调查。 孔尚武虽然站在法庭门外,但隔着门,他隐约听到了法庭内播放的录像内容,也终于明白了陈默雷为什么让他带着两名法警守在门口。 对于谷少康提供的录像证据,罗小川表示认可。 接下来,霍秉心继续举证,他举着几分书面材料,说:“我们这里还有四份证据。第一份是被告人廖文昌与齐江市的一个房主签订的商铺租赁合同,在这份合同中,廖文昌使用假名王文昌与房主签订了合同。 第二份是廖文昌离开租赁的商铺后,执行干警对房主所作的笔录,房主笔录中提到,廖文昌每月都能按时支付2万元的商铺租金。 第三份证据是公安机关对房主所作的辨认笔录。房主辨认,租赁其商铺的王文昌就是本案的被告人廖文昌。 第四份是执法记录仪的录像,记录着执行干警在齐江发现廖文昌时,廖文昌曾采用暴力方式威胁驱赶执行干警。 以上这些证据,能够充分地证明廖文昌躲避执行和暴力抗拒执行的事实。 下面,由公诉人林刚负责宣读这些证据的内容。” 说完,他把证据材料交给了林刚。 其实,这些证据都是准备好的,但上次开庭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展示,就被突然出现的一张借条给“截胡”了。所以,直到现在,这些证据才得以在法庭上展示。 林刚宣读完商铺租赁合同等书面证据之后,要求当庭播放执法录像。 合议庭表示同意,命令法警将录像光盘交给书记员。 “请等一下。”就在书记员准备播放录像的时候,罗小川突然举手说:“合议庭,我方对公诉人这四份证据的真实性都没有异议。所以我觉得,执法录像就不必播放了吧。” 罗小川这个要求让秦怀远着实有些意外。 他跟徐天成、戴杰简单合议了一下,然后说:“虽然辩护人对以上四份证据均没有异议,但执法录像能够真实地还原执行现场的情况,有助于进一步查清本案的案情,特别是其中抗拒执行的程度,将直接影响本案的量刑。因此,合议庭认为,该执法录像有必要当庭播放。” 对廖文昌来说,当庭播放执法录像绝不是一件好事:如此真实而又强烈的视觉冲击,多多少少会影响合议庭对廖文昌的量刑,而罗小川之所以反对当庭播放执法录像,就是想尽可能地帮廖文昌把这种消极影响降到最低。 但遗憾的是,罗小川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予以阻止。 在书记员的操作下,大屏幕上开始播放执法录像。因为执法记录仪佩戴在执行干警的胸前,而执行干警是不停运动的,所以画面有些晃动,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这倒反而让画面更具现场感。 旁听席上的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当廖文昌挥舞菜刀的画面出现时,几个债权公司代表禁不住发出了一阵惊愕,有的甚至说这简直无法无天了。 这时,陈默雷下意识地向罗小川的方向瞄了一眼,只见他盯着着显示屏,脸色凝重,仿佛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一般。 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拒执犯罪(七) 历经重重曲折,廖文昌拒执案的庭审终于结束了法庭调查,来到法庭辩论环节。 林刚是渤海市十佳公诉人之一,法庭辩论向来是他的强项。按照公诉人之间的分工,法庭调查阶段以霍秉心为主,法庭辩论则以林刚为主。 法庭辩论围绕两个焦点进行:一是被告人廖文昌是否构成拒不执行判决罪,二是如果构成此罪,应该如何量刑。 对于第一个焦点问题,公诉人的意见很明确,廖文昌的行为完全符合拒不执行判决罪的构成要件,应当按照拒不执行判决罪处以刑罚。 轮到廖文昌发表辩论意见时,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向罗小川的方向看了一眼。本来,他还指望罗小川能给他点暗示,但罗小川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把目光移开了。 见廖文昌不说话,秦怀远大声问他:“被告人廖文昌,请你明确地回答,对于公诉人控制你构成拒不执行判决罪,这一点你有没有异议,或者有没有不同的意见?” 在形势突变的情况下,罗小川没给他任何暗示,廖文昌决定按照原先商定的方案来自我辩护。他仍旧低着头,说:“我有异议。第一次开庭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不是不履行法院的判决,而是还有其他债务没还完。所以,我不认为我的行为构成拒不执行判决罪。” “被告人廖文昌!”林刚敲了敲桌子,大声说:“我提醒你,你在法庭上不仅负有如实陈述的责任,也负有相应的举证责任,无论你是作虚假陈述,还是提供虚假证据,都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现在,请你如实陈述,你所说的其他债务是指什么债务,有没有证据证明?” 廖文昌还是嘴硬,他瞄了林刚一眼,说:“你们不是检察官么,案子不是你们调查的么,有本事别问我呀,你们自己去调查好了。” “被告人,请你端正态度……”林刚刚想教育一下廖文昌,罗小川便插话进来,请求先让他跟廖文昌说几句话。 林刚想,众目睽睽之下,量罗小川也耍不了什么花招,便答应了。 只听罗小川对廖文昌说:“被告人,作为你的辩护人,我有必要提醒你,如果你没有证据,那就是空口无凭,法庭是很难相信你的,如果你再提供假合同、假借条之类的虚假证据,那样只会加重自己的刑罚,到头来只会害了自己。所以,你最好还是想清楚后果再回答。” 罗小川这话不仅让林刚吃了一惊,也让陈默雷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罗小川怎么帮起公诉人来了?难道他真的是良心发现了? 再看廖文昌,又一次低头不语了。 罗小川叹了一声,语气变得惆怅起来:“每个律师都希望自己代理的官司能够胜诉,尤其在某一地区有重大影响的案子,如果胜诉了,那就相当于一块金子招牌,能够为自己招来更多的名气、案源和收入。 我虽然年纪不大,但这种事我也经历过。说实话,我真的很希望能帮你打赢这场官司,如果你被判无罪,那你的案子对我来说,就是一块新的金子招牌,我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的。 可现在看来,我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当然我这么说,不代表我就不会尽心尽力地为你辩护了。但是你要明白一点,如果你拿不出充分的证据,你就是请一个再高明再有能力的律师,也改变不了法庭对你定罪的结果。 还有一点我也要提醒你,你是否认罪以及当庭认罪的态度,将直接影响到对你的量刑。 所以,我希望你还是想清楚了再发表意见。 这不是我对你的警告,而是对你的忠告。我说这些话的目的,也不是要你非认罪不可,而是要帮你争取好的态度,最大限度地帮你减轻刑罚。 我想,这恐怕也是我能为你争取的最后的利益了。既然你当初聘请了我做你的辩护人,既然你现在还愿意继续让我做你的辩护人,那就请你相信我,我是不会害你的。”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被告人,现在我希望你能看清形势、清醒过来。在是否构成拒执罪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下去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后面的量刑才是最关键的。请你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 罗小川最后这句话听起来没有问题,但陈默雷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被告人廖文昌,我提醒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等罗小川说完,林刚接着说:“1000万元的借款,这么大一笔数额,出于交易安全的考虑,肯定是要有借条的,而且一般是不见借条不放款。 如果你真的在2015年4月向谷少康借款1000万元的话,按道理说,应该是向谷少康出具借条,并且当场交给谷少康。 可是在证人谷少康提供的视频中,你的辩护人却是在今年8月份,也就是借款发生之后2年多,并且超出借期4个月的时候,才帮你把借条交给谷少康。 如此既不合逻辑又不合常理的事,你怎么解释?难道说,你没有打借条就从谷少康那里借了1000万元,或者是你在借款之时就已经向谷少康打了借条,而你的辩护律师误以为你在撒谎,为了帮你摆脱罪名,便自作主张帮你伪造了一张借条?” 廖文昌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认罪了,他低着头说:“我认罪,我对不起9家债权公司,我不奢求他们的原谅,但我保证,以后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还清他们的债务。” 即便廖文昌认罪了,林刚依然紧追不舍,要求廖文昌明确回答他是否还有其他债务。廖文昌说,那都是些万八千的小债而已,不值一提。 听到这话,陈默雷心里不禁暗自感叹: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八千的债务对廖文昌来说居然只是小债,在我这儿,千八百就已经算是大额债务了。 当然,廖文昌这话是真是假还值得商榷,但陈默雷更倾向于认为是假的,因为东州法院至今也没有收到起诉廖文昌的其他案件。 接下来,法庭辩论进入了重头戏,诉辩双方围绕廖文昌的量刑问题开展了激烈的辩论。 首先是公诉人林刚发表意见,他说:“合议庭,通过刚才的法庭调查,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事实。 被告人廖文昌利用谷少康的名义办理了一张借记卡,隐匿个人资产达1000万元,并且在执行干警对其进行强制执行时,采用暴力威胁手段阻止执行干警进入执行现场,其犯罪的数额特别巨大,抗拒执行的情节特别恶劣。 同时,鉴于被告人到案以后,认罪态度较差,在庭审过程中也没有悔罪的态度,我们建议对其在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幅度内量刑,而且不予考虑从轻或减轻刑罚。” 接着是廖文昌发表意见,他稍微抬了抬头,说:“我想继续让我的辩护人替我发表意见。” 秦怀远把目光转向罗小川:“辩护人,你有什么辩护意见吗?” 罗小川认真地整了整衣襟,仿佛在向律师的身份做最后的告别:“尊敬的合议庭,受当事人的委托,我结合本案案情,发表如下辩护意见。 首先,廖文昌的犯罪数额不应当被认定为1000万元,而应当是310万元。 司法审判重证据,重事实,重调查研究。 我方不否认,我的当事人廖文昌触犯了刑法,构成了拒不执行判决罪,但有一点我需要提醒合议庭和公诉人,从现有的证据来看,廖文昌的确伪造了一张1000万元的借条。 但廖文昌是否利用谷少康的名义办理了一张借记卡,以及是否利用该借记卡隐匿了1000万元,都只是谷少康的一面之词,没有其他证据予以证实。因此属于事实不清,不能作为量刑的基础犯罪事实。 我们认为,就目前的证据而言,只能认定廖文昌隐匿了310万元,也就是转手那套复式房所得的钱款,而不是公诉人所指控的1000万元。 当然,我方不否认公诉人在法庭调查阶段所作的推断是合情合理。 但这并不排除案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我的当事人的确是想利用谷少康的借记卡隐匿1000万元的个人财产,但那是他的一个长期隐匿财产的大概计划,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完全实施,他只是利用该借记卡隐匿了310万元,本来他想继续实施这个计划,没想到中途被公安机关抓获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这个计划被迫中途夭折了。 在这里我需要特别说明一点,我不敢完全断定我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也不敢说我的当事人是一个好人,但是从现有的证据来看,公诉人的推断也只能是推断。 所以,我方认为,在证据不明的情况下,依据有利于保护被告人权利的原则,应该做出有利于被告人的事实认定。这就像法律谚语所说的,刑法不仅是善良人的大宪章,也是犯罪人的大宪章。 其次,我的当事人已经当庭认罪,并表示今后会尽可能地偿还债权公司的债务,这说明我的当事人有认罪悔罪的态度。这一点希望合议庭在量刑时予以考虑。谢谢。” 秦怀远问公诉人:“公诉人还有没有辩论意见?” 林刚停下手里的笔,说:“有。刚才辩护人的意见听起来是有些道理,但我要提醒辩护人一个事实。 证人谷少康是个生意人,如果他没有帮助廖文昌隐匿了1000万元,如果他才是这张借记卡的实际使用人,那他为什么要做出对这1000万元债务兜底的承诺,这不是一笔赔本的生意吗?他这么做不是很不合常理吗?” “不,他这么做是合理的。”罗小川解释说:“谷少康帮助我的当事人隐匿了财产,不管隐匿财产的数额是1000万元,还是310万元,都已经涉嫌犯罪了。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取得债权公司的谅解,好尽可能地争取缓刑,因为即使他事实上只是帮助我的当事人隐匿了310万元,但借条上所记载的数额却是1000万元,这就不得不让债权公司产生合理的联想和怀疑,认为他实际上帮助廖文昌隐匿财产的数额是1000万元。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不作出1000万元的兜底承诺,他恐怕很难获得债权公司的谅解,也很难争取缓刑的机会。 所以,他也只能选择破财免灾,用金钱换自由。毕竟,他还有他的生意要做,如果他被判了刑入了狱,那他就失去了自由,也就不能继续他的生意了。 这么算起来,破财免灾的做法对他来说其实是最划算的,而且,谷少康也有这个经济实力。 综合以上所述,他这么做也就合情合理了。 当然,我这么说,不等于廖文昌事实上只帮助谷少康隐匿了310万元,但从目前的证据来看,也只能得出这样的事实结论。” 林刚轻笑一声,针锋相对地说:“按照辩护人的说法,案情应该是这样。 被告人以310万元的价格转手了齐江市的那套复式房,所得房款被隐藏在了谷少康的银行账户里,而被告人从谷少康那里取走房款时,取走了300万元,这么算下来,谷少康只是从中赚取了10万元。 试问这点好处费,对于谷少康来说,是不是太少了点? 既然辩护人对谷少康这么了解,想必应该也知道,10万元对于谷少康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他怎么会为了这区区的10万元,甘冒这么大的法律风险?这明显是说不通的。 所以,我们认为辩护人的解释太过牵强,不能算是合理的解释。” “我的解释是看似有些牵强,但实际上并不牵强。”罗小川解释说:“不可否认,谷少康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替被告人隐匿财产,他自然是要从中收取一定好处的。 那么,我们就来分析一下这10万元好处费对他来说是不是值得。 表面上看,这10万元对谷少康来说的确微不足道,但这不代表他就要放弃这10万元。 我们都知道,谷少康长期从事民间放贷,这种行业收益很高,但风险也很高,放出去的钱是有可能收不回来的。为了尽可能地减少损失,他只能选择在具有偿还能力的债务人身上寻找平衡,也就是在主张利息的时候,能不让步就不让步的。 对于这一点,我在开庭前曾做过调查。在东州法院网站公开的裁判文书中,我查阅了涉及谷少康的10份判决书和3份调解书,在这些文书当中,谷少康在主张利息的问题上没有作出一点让步,哪怕是几百几千的利息。 试想一下,连这点蝇头小利谷少康都看在眼里,更何况是这10万元的好处费呢?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是能赚就赚。” 他稍稍顿了一下,继续说:“刚才公诉人提到了法律风险,那我再说说其中的法律风险问题。 不可否认,帮助他人隐匿财产的确是存在法律风险的,但风险也有大小之分。 谷少康在答应帮助被告人隐匿财产之前,自然也会评估其中的风险,而他之所以敢于帮助被告人隐匿财产,就是因为其中的法律风险很小。 首先,隐匿财产的行为必然是具有隐蔽性的,一般来说,查清这种事的难度都相当大。 其次,谷少康有他自己的便利条件。作为东州最大的放贷户,他必然有很多的资金流动需要通过银行交易的方式来完成,执行干警就是怀疑到谷少康身上,谷少康也可以给出合理的解释。这一点谷少康在法庭调查阶段也承认过。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想要追究一个人的刑事责任是很难的,刑事诉讼的证据证明标准是三大诉讼中最高的,如果没有确实充分的证据,是不能对任何人定罪判刑的。 公诉人可以设想一下,如果谷少康不承认帮助被告人隐匿财产,也没有提供录像,仅凭原有的证据,是否能达到追究被告人刑事责任的标准? 我想,应该还达不到这个标准吧。 综合以上三点,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谷少康即使帮助廖文昌隐匿了财产,也很难被查出来,更别提追究法律责任了。 在法律风险这么小又可以净赚10万元的诱惑下,谷少康完全有可能答应被告人的请求、帮他隐匿财产。 我想,我这样解释应该能解释得通吧。” 听完罗小川的分析,林刚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低声征求了一下霍秉心的意见后,也同意暂时认定廖文昌隐匿财产的数额为310万元,并且参照生效的司法案例,将量刑建议改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接下来要辩论的是,廖文昌在齐江市的店铺内对执行干警挥刀相向一事该如何定性。 在这个问题上,诉辩双方产生了很大争议。公诉人认为,被告人的行为属于暴力抗拒执行,而辩护人则认为,被告人只是在吓唬执行干警而已。 林刚对罗小川的说法颇有微词,他说:“辩护人的说法完全是牵强附会。当日在店铺内,被告人不仅对执行干警恶语相向,还挥动菜刀,这绝不是吓唬,这是赤裸裸地暴力抗拒执行!” “不,我这不是牵强附会,我这么说是有一定根据的。”罗小川平心静气地说:“公诉人认为被告人的行为是暴力威胁,自然是有道理的。 不错,从被告人对执行干警挥刀相向的行为来推断,他的行为看起来的确像是暴力威胁。 公诉人得出这种推断,采用的是以行为解释目的的思路。 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看问题,从目的去解释行为,也可以得出另外一种结论。”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廖文昌:“被告人,请问当时你从谷少康那里提取的300万元现金放在哪里?” “放在雪佛兰轿车的后备箱里。”廖文昌回答说:“我从谷少康那里取到现金后,就去了齐江市的店铺。当时,我还没来得及把钱转到其他地方,执行局的人就找上门了。” “那你动用菜刀的时候,想过要砍死或砍伤那些找上门的执行干警吗?”罗小川继续问。 廖文昌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当时就是想把他们赶走,不让他们发现那300万元现金。” 罗小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下面继续我的分析。 被告人返回齐江市的店铺时,300万元的现金还放在轿车的后备箱里,没来得及转移,这个时候,执行干警赶到了。 毫无疑问,被告人当时想的,一定是如何保住那300万元的现金,而要保住那笔现金,他首先能想到的方法,就是把执行干警赶走。 当然,被告人不会傻到上来就驱赶执行干警的地步,因为这样做反而会适得其反,加重执行干警对被告人的怀疑,更何况执行干警还是一路跟踪被告人到的齐江,如果怀疑的话,自然也不会放过他当时驾驶的那辆雪佛兰轿车。 所以,被告人要赶走执行干警,就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而这个时机就是执行干警要扣押店内防盗门的时候。 我刚刚提到过,被告人赶走执行干警的目的,是想保住后备箱里的那300万元现金。我们从这个目的出发进行分析,就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被告人当时动用菜刀的行为其实只是在想吓走执行干警。 另外,从法庭调查阶段播放的执法录像也可以看出,被告人当时只是把执行干警赶出了门店,没有继续追出门去,也没有对执行干警进行伤害。而且,在一名执行干警返回门店取回落下的卷宗时,被告人也没有出来追出来,而是把卷宗还给了执行干警。 从这些细节都可以看得出来,整个过程中被告人始终保持着克制,没有也没打算对执行干警进行伤害。 所以综上所述,我认为被告人动用菜刀的行为,只是在吓唬执行干警。 以上意见,请合议庭予以考虑。” 罗小川的这番辩词让陈默雷又是一惊,不过这倒也让他彻底看清了罗小川的战术,那就是有证据就打证据牌,没有有证据,就想法设法把水搅浑,水被搅得越浑,就越是事实不清,对他就越是有利。 罗小川如此不遗余力地为廖文昌辩护,看来,他是把这次诉讼代理当做他最后的绝响了。 平心而论,这是林刚第一次遇到这么能言善辩的辩护人。不过,他“渤海市优秀检察官”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不等罗小川发表完辩护意见,他就已经想到如何应对了。 “辩护人刚才的意见可以称得上一篇长篇大论呀。”林刚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然后问罗小川:“请问辩护人,对于你所说的吓唬这个词,应该怎样理解呢?” 罗小川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解释,便说:“没什么,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说的吓唬喽。” “那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说的吓唬,又该怎样理解呢?”林刚又问。 罗小川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林刚看了一眼罗小川,继续说:“吓唬这个词并是不一个法律意义上的概念,他的含义并不十分明确,可以有多种理解。那么,我们日常生活中所理解的吓唬是什么含义呢? 按照字面解释,这个词通常应该理解为一般性的使人害怕或者是虚张声势,而且不会升级到使用武力或者暴力的程度。 如果硬要用法律语言解释的话,只能解释为轻微程度的威胁。而对于什么是轻微程度的威胁,普通人都是有基本的判断的。 执法录像显示,被告人驱赶执行干警时,面露凶相,语言极具威胁性,而他手里的菜刀距离执行干警的距离最短的时候,也只有十厘米左右。 我们都知道,菜刀的刀刃是非常锋利的,而挥舞菜刀的行为本身也有很高的危险性,就算你没有伤人的故意,也难保不会伤到别人。 我想,在当时那种情景下,别说是执行干警,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感到害怕,都会感到自己的人身安全面临危险。毫无疑问,这与日常生活中所说的吓唬是有明显区别的。 另外,我们从录像中也可以看到,当时店铺内有很多物品,有椅子、有水杯、有烟灰缸……可是这些东西被告人都没选择,反而偏偏选择了距离最远而且最具危险性的菜刀,并以此相威胁,相比之下,这能说是普通的吓唬吗? 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我们认为,被告人的行为就是用暴力威胁的方式抗拒执行,而不是辩护人所说的吓唬。 至于被告人为什么没有追出店铺,不是因为他保持着克制,而是他抗拒执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已经没有必要再追出去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辩护人刚才所说的用目的解释行为的方法,我并不认同。 目的存在于人的大脑中,看不见也摸不着,要通过语言或者肢体行为才能表达出来。所以通常情况下,我们都是通过外在行为来推测一个人的目的。 但如果用目的去解释行为的话,就会任由犯罪嫌疑人自说自话,只要他能找出一个像样的借口,就可以逃脱法律的惩罚了,这对于打击违法犯罪是非常不利的。 我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车主把摩托车放在路边,忘了拔掉钥匙,一个小偷看到了,过去偷摩托车,这个时候刚巧车主来了,小偷完全可以说他是怕摩托车被人偷走,他只是想帮车主临时照看一下。 如果用目的解释行为的话,那这个小偷不仅没有犯罪,反倒成了好人了。我想请问辩护人,对于小偷这种用目的解释行为的说法,你能接受吗?” 罗小川自知理亏,只好说:“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个人意见,最终的量刑还是要交给合议庭决定。” 林刚本来“回敬”他一句,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想想还是算了。 几经波折之后,庭审终于来到最后环节。 秦怀远对廖文昌说:“被告人廖文昌,按照刑事诉讼法的规定,你有最后陈述的权利。你有什么要陈述的吗?” 廖文昌低着头不说话,秦怀远又问了一边,他才有气无力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案件没有当庭宣判,两名法警上前押解廖文昌离开法庭。 在走出被告人席的那一刻,廖文昌下意识地朝旁听席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看到了陈默雷,而陈默雷也正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各种滋味如同百感交集,一时无法言说。 新 第一百二十八章 穷追不舍 第二次庭审总算结束了,对于东州法院执行局来说,廖文昌拒执案勉强也算是一场胜利。 然而,陈默雷一点却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廖文昌自始至终都在负隅顽抗,没有交代出其隐匿的财产哪怕是一分钱的下落。而在此之前,执行局的人忙前忙后,最多也只是拉回来了三车防盗门而已。 按照庭审流程,庭审结束后,要等合议庭成员先走出法庭,其他人才能离开,但就是这点时间差,陈默雷追出法庭时,秦怀远已经没了踪影。 看来,秦怀远走的很急。陈默雷刚想接着追,这时孔尚武跑了过来:“陈局,谷少康和罗小川还审判庭里内呢,是不是先把这两个人关到羁押室里?刑庭的书记员说,他们刑庭接下来还有个非法拘禁的案子要开庭,要接着用第一审判庭。” “行,那就先关到羁押室吧。”陈默雷说:“我这就给郑旭东打电话,让他安排人过来把人带走。 还有,你别忘了跟刑庭的书记员要份庭审笔录复印一下,让公安局的人一块带着。有了笔录,他们了解案情会更方便。”说完,他便给郑旭东打电话。 郑旭东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后,答应立刻派人过来把谷少康和罗小川带走。 挂断电话后,陈默雷对孔尚武说:“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得去找一下秦院长。”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快到院长办公室门口时,陈默雷才追上秦怀远。 没等他开口,秦怀远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廖文昌案的判决书对于执行局意味着什么。但刚才庭审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份判决书可没那么好写,可以说是时间紧、任务重呀。所以,我恐怕不敢给你打这个包票了……” 看到陈默雷瞬间僵住的失落表情,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行了,不逗你玩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刚才在路上,我就跟徐天成和戴杰商议过了。趁着中午下班前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先商议出初步的定罪量刑意见。吃过午饭后,我们立刻分头写判决书,他俩负责写事实部分,我负责写说理部分,最后再汇总整理。 这样,我们就可以尽快地把判决书赶出来,并且尽快完成送达。 我先回办公室喝口水,一会儿就去刑庭会议室跟他们合议案件。” 虽然是虚惊一场,虽然秦怀远作了保证,但陈默雷知道,这份判决书写起来一点也不轻松,他关切地问:“那,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秦怀远想了想,说:“你别说,还真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什么事?你说。”陈默雷立刻问。 秦怀远拍了拍陈默雷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我需要安静,绝对的安静!所以,从现在开始,麻烦你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在判决书没写出来之前,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说完,便扭头走了。 陈默雷愣愣地看着秦怀远的背影,自言自语说:“这话什么意思?我有那么招人烦吗?” 在第一审判庭旁边的羁押区,谷少康和罗小川被法警分别关进了羁押室。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刚才还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现在竟然聊起天来了。 孔尚武复印完庭审笔录回来,见谷少康和罗小川在说话,立刻进行制止:“你们两个,老实待着,不许说话!” 罗小川看了孔尚武一眼:“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说话?” 孔尚武说:“就凭你们是犯罪嫌疑人,按照法律规定,为了防止串供,你们不能互相交流。”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罗小川轻蔑地笑了一声,说:“在公安机关正式刑事立案之前,我们还不是犯罪嫌疑人。所以,你最好另外找个别的理由。” 孔尚武被驳的哑口无言,气得哼了一声出去了。 谷少康见罗小川三言两语就把孔尚武给摆平了,有些感叹地说:“罗老弟真是能言善辩呀,难怪廖文昌的老婆不远千里也要把你从大上海请到东州来。” 罗小川苦笑一声:“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在这座小县城栽了跟头。” 谷少康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罗老弟不是在怪我吧?说实话,我也不想言而无信,可你这个计策的风险实在是有点大呀。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的好,毕竟,这不是普通的民事案子,而是刑事案件,弄不好是要坐大牢的。所以,你就多多体谅吧。” 罗小川长叹一声:“事到如今,我怪你又有什么用?反正我这个律师的饭碗是保不住了,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谷少康笑了笑:“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就凭罗老弟这一身的本事,难道还愁日后找不到饭碗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罗老弟要是有意的话,不如留下来帮我,做我的法律顾问吧。 东州这个小地方是没法跟上海比,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肯留下来帮我,你在这里挣的钱绝对要比原来的多。 我虽然不是什么巨商巨富,但这个实力我还是有的。” 罗小川有些莫名地看着谷少康:“康爷不是在可怜我吧?” 谷少康摇着头说:“不不不,罗老弟千万别误会,我真的是看中了老弟的本事。单是从你在法庭上的表现,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请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实意地向你发出邀请的。” 罗小川迟疑了一下,说:“多谢康爷的抬爱,但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恐怕短时间内不会考虑你的邀请。” 谷少康心里很失落,脸上却堆着笑:“没关系,罗老弟既然还有事,就先把那些事处理完再说。趁着这段时间,罗老弟也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我在这里事先声明,我对你的这份承诺长期有效,只要我的生意还没黄,你什么时候来,我都随事欢迎。” 说完,他又话题一转:“对了,罗老弟,你说咱们符合取保的条件吗?” 罗小川不假思索地说:“问题不大,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 谷少康想趁机拉拢罗小川,说:“罗老弟,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你的取保金就由我来出吧,就权当叫个朋友嘛。” 罗小川婉言谢绝了谷少康,说:“康爷太客气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我向来是凭本事吃饭的,不习惯受人恩惠。再说了,虽然我比不上康爷财大气粗,但这点钱我是还出得起的。” “不不不,这不是恩惠。”谷少康连忙解释说:“这次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就算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对你做点补偿吧。” 谷少康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所谓的替罗小川交纳取保金,其实就等于把钱白送给罗小川。因为缴纳保证金的时候,是以罗小川的名义缴纳的,在退还保证金的时候,自然也是要退给罗小川的。 罗小川不傻,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如果他受了这份好处,就不好拒绝谷少康的邀请了。另外,从法庭上临阵倒戈这件事上来看,谷少康这个人是不是靠得住也不好说、 不过反过来想,这倒未尝不是一条后路。所以,罗小川说话一直留有余地,没有让谷少康太过尴尬。 过了将近20分钟,4名公安局的警察赶了过来,把谷少康、罗小川连同庭审笔录复印件一块带走了。 吃完午饭时,已经是中午12点半了。陈默雷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总是在琢磨永昌公司案下一步该怎么走,廖文昌的个人财产会藏到哪儿,怎么样才能找到突破口。 他想了半天,决定在罗小川身上试一试:廖文昌的嘴是撬不开,但罗小川就不一定了,他虽然是廖文昌的辩护律师,但说到底这案子跟他并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况且他以后也不可能再干律师了,没有必要为廖文昌当垫背的。 不过,陈默雷还是有些担心。以罗小川的机智,有可能已经猜到了谷少康的阵前倒戈是他在背后捣的鬼,如果罗小川因此对他怀恨在心的话,恐怕什么也不会说。 但不管怎么样,陈默雷觉得还是有必要试上一试。 下午一上班,陈默雷就奔公安局去了。 等他赶到时,郑旭东跟他说,对谷少康和罗小川的讯问工作已经结束了,两人正在核对讯问笔录。不过这两个人很难对付,他们只是承认了作伪证的事,其他的则一概不说。尤其是那个罗小川,只要办案民警问的问题稍微深入一点,他就说民警有诱供的嫌疑,搞得民警很是被动。 说到这里,郑旭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的犯罪嫌疑人绝大多数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像他俩这种情况,我们早就习惯了。” 陈默雷提出想单独见见罗小川。 郑旭东给办案民警打电话确认了一下,然后对他说:“罗小川刚刚核对完笔录。走,我带你过去。” 从郑旭东的办公室到办案区,隔着五层楼。路上,郑旭东跟陈默雷说,谷少康和罗小川都提出了取保候审的要求。 陈默雷早料到这一点了,问:“那你们是什么意见?” “能怎么办?罗小川是个法律通,我可不想让他抓住什么把柄。”郑旭东说:“对了,那个谷少康倒是挺有意思,他不仅想帮罗小川交取保金,还想让罗小川留下来做客,求着我们民警帮忙传达一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陈默雷猜测罗小川是个恃才傲物的人,说:“罗小川应该都没答应吧?” 郑旭东愣了一下:“还真让你给说中了。罗小川说,心意他领了,但无功不受禄,他还要赶回上海,趁着律师证还没被吊销,尽可能地把手里的案子处理了。” 说着话,两人到了办案区。 办案区的门是密码门,郑旭东按了几个键,门缓缓地打开。 郑旭东引着陈默雷到了罗小川所在的讯问室,只见罗小川坐在审讯椅上,手上戴着手铐,在他的对面,坐着一老一少两名警察。 郑旭东跟两名警察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便带着两人出去了。 屋里只剩了陈默雷和罗小川两个人。 陈默雷本想先随便聊几句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罗小川却直奔了主题:“您就是东州法院执行局的陈默雷陈局长吧。我一到东州就听说您你的大名了。我知道您为什么来找我,也知道您想问什么。不过,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因为我知道的信息非常有限。” 陈默雷拉过一把椅子,坐到罗小川跟前:“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廖文昌想必不会向你透漏太多的信息。毕竟,隐匿财产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事都告诉我。这样既是在帮我们,也是在帮你自己。 咱们都是法律人,这一点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当然明白您的意思,我也想减轻自己的法律责任,可我知道的信息真的非常有限。”罗小川颇为无奈地说:“我虽然跟廖文昌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我能看得出,这个人不仅自私自利,而且也精于算计。 他既然宁肯坐牢也不愿交代隐匿财产的下落,肯定是已经做好了打算好。至于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您非要我提供什么信息的话,我也只能提供一点个人的猜测了。” 陈默雷并不灰心,说:“如果你愿意说,我倒是很想听听你的猜测,说不定会对我们查找廖文昌的隐匿财产有所帮助。到时候,法院也会在这一方面对你考虑量刑的。” “既然您想听,那我就说说。如果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就当我没说过好了。”一涉及到案件分析,罗小川立刻进入了状态:“从概率上分析,我更倾向于谷少康的说法,也就是廖文昌利用谷少康的借记卡隐匿了1000万元的财产,否则,他也不会给谷少康打那张1000万元的借条了。 至于那1000万元现在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我猜测,廖文昌之所以宁肯坐牢,也不肯交代隐匿的财产,应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人。 以前,我曾经为几个冥顽不化的贪官做过辩护,他们为了家人能在国外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为了让子女能在国外接受更好的教育,死活都不肯交代赃款的下落。 这是贪官群体中普遍存在的一种家文化——牺牲自己,保护家人。 也正是因为这种家文化,他们不仅没有罪恶感,反而会觉得心安理得,甚至觉得自己还挺伟大的。 我想,廖文昌心里算的,应该跟他们是同一笔帐。” 陈默雷认为罗小川的话很有道理,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丝希望:“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算是吧。”罗小川说:“廖文昌有个上大学的儿子,你知道吧?” 陈默雷点了点头:“知道,好像是在上大二吧。” 罗小川轻轻摇了摇头:“看来您的工作还是不够仔细呀。已经是大三了,而且还是在英国就读。 他儿子读的是三本,是国际交流学院,前两年在国内就读,后两年在国外就读。今年,是他儿子第一年到英国。 您想想,如果廖文昌把隐匿财产全供出来,那他儿子还能继续在英国读书吗?” 陈默雷好奇地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算是运气吧。”罗小川说:“身为父母,都会格外关系孩子的教育问题,特别是母亲,在这一点上,廖文昌的妻子也不例外。 有一次,我无意中跟她聊起了教育的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儿子,我也就无意中从她嘴里知道了这些事。而且在她身上,我也看到了这种家文化。” 陈默雷叹了一声,有些悲愤地说:“为了自己的小家,就可以不顾他人和社会的利益,不顾法律和道德的底线,这算什么文化?” “如果您觉得文化的说法不准确,那我纠正一下,把它称之为一种观念吧。”罗小川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法院的执行难,很大程度上也是这种思想造成的。因为这种观念广泛存在,而且根深蒂固,所以,你们的道路注定是不好走的。” 陈默雷没想到罗小川年轻轻轻,竟能把问题看得这么透彻。同时,他心底又不禁生出一丝悲壮,说:“不好走也要走,如果任由这种观念、这种现象发展下去,大家就会相互猜忌、人人自危,那我们的社会还谈什么进步,我们的国家还谈什么发展和未来?” 罗小川突然愣住了,这种话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在他的印象里,他最近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好像是在大学的课堂上,而步入社会之后,这种声音已经被各种喧嚣嘈杂的声音埋没了。 或许是被唤起了埋在心底的善良,也或许是想尽力减轻自己的责任,他决定告诉陈默雷另外一件事,一件差点让陈默雷惊掉下巴的事。 新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寻根问底 “什么?是周磊让你来的!”陈默雷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罗小川十分平静地说:“确切的说,是周磊向廖文昌的妻子信丽丽推荐的我。” “周磊推荐的你?”陈默雷觉得这里面有蹊跷,问:“这么说,你跟周磊认识早就认识,对吗?” 罗小川轻轻点了点头:“不错。他是我的校友,也是我曾经的同事。他在我们律师所工作了将近2年,跟我是同一个师傅。所以,也算是我的师弟。” “那,周磊向信丽丽推荐你,是不是因为他跟廖文昌拒执案也有关系?”陈默雷问。 罗小川扶了扶眼镜,说:“应该是这样,否则他也不会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但至于他到底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我就不清楚了。我想,这个问题就算我问了,他也不会跟我说实话,所以我也就没问。 我所知道的,就是他向信丽丽推荐了我,而信丽丽又把那张1000万的借条交给我,让我拿着借条,去说服谷少康帮廖文昌作伪证。” 陈默雷稍微理顺了一下思路,又问:“那,信丽丽在把那张借条交给你的时候,有没有明确告诉你说,那张借条是假的?” 罗小川说:“债务没有还清,借条不在出借人手里,反而在借款人手里。信丽丽虽然没有明说,但谁都猜得出这里面有问题。” 陈默雷有些不解地问:“你既然明知道那张借条有问题,为什么你还敢把借条交给谷少康,并试图让谷少康作伪证,你难道没有考虑过这么做的法律风险吗?” 罗小川说:“我当然考虑过,在决定把借条交给谷少康之前,我还专程找周磊商议过。后来我们经过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这张借条应该是廖文昌早就准备好的,为的就是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派上用场。所以说,只要谷少康愿意配合,也就谈不上什么法律风险了。” 陈默雷越听越觉得奇怪:“这个结论你们是怎么得出来的?你们又怎么能保证这个结论是准确的?”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是综合分析而已。”罗小川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犯罪嫌疑人在刑事拘留期间,家属不能见,但律师可以见。 刑事拘留阶段,我第一次去看守所会见廖文昌的时候,他曾经向我做过暗示。 他让我跟信丽丽捎句话,说家中的保险柜里有一封信,里面是张纸条,是他早已经写好的,让她取出来交给我,再让我去找那个人帮忙,至于找谁,到时候我一看就明白了。 等见到那封信的时候,我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张1000万的借条,出借人是谷少康。 当时我就觉得蹊跷,我问信丽丽这是怎么回事。 信丽丽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上面的字的确是廖文昌写的。我仔细看过那张借条,不像是新写的,也不像是造假,可问题是,借条不在出借人手里,反而在借款人手里,这就说不通了。 可能是信丽丽对我有所防备,始终没有向我透露太多信息。我拿不准该怎么办,就去找周磊商议。 周磊跟我说,廖文昌这个人虽然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却很会算计。他囤积钢材,本来是想低买高卖赚取差价,结果这回却算计错了。 当然,他原本也可以在价格跌得更低之前,将囤积的钢材抛出去,这样,他就可以减少一部分损失,可他却没那么做,因为他认为钢价很快就会触底反弹,恢复到原来的价位,那样一来,他最终还是有的赚。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面终究是有风险的,如果钢价持续下跌,他就有可能赔的血本无归。 以廖文昌的精明程度,这一点他不会想不到。保险起见,他肯定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而这条后路应该就是那张1000万的借条,或者说,那张借条就是他为了转嫁风险而提前准备好的。” 说到这里,两人眼神不约而同地交流了一下。 后面的话,虽然罗小川没有继续往下说,陈默雷也明白他的意思。 伪造借条、合同等书面证据,一般人都是事后伪造,可这么做风险比较大,很容易被鉴定出来。 但提前伪造就不一样了,因为以现有的技术条件,形成时间在6个月以上的书面证据,只能鉴定出字迹形成的时间段,所以,只要伪造的时间与落款的字面时间相距不是特别长,就很难通过鉴定手段辨别真假,也就很容易蒙混过关。 当然,这么专业的办法一般人是想不到的,可对于法律人和鉴定人员说,这却是个近乎公开的秘密,廖文昌在东州经商这么多年,难免认识几个专业人士,学到这一招,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片刻之后,只听罗小川继续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断,后来,为了验证这一推断,我私底下托人作过鉴定,而鉴定的结果就是,借条的笔迹形成时间与借条上的落款时间的确落入了同一时间段,也就是说,单纯地从笔迹形成时间上来看,借条是没有问题的。 有了这个鉴定结果,我心里也就有了底,因为它虽然不能证明廖文昌无罪,却足以搅得整个案件事实不清,那样以来,我的辩护目的也就达到了。 但您也知道,这种鉴定向来是比较费事的,所以,直到第一次开庭的前2分钟,我才收到鉴定结果的短信。 不过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在第一次开庭以后,我就认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甚至第二次开庭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谷少康会阵前倒戈,结果害得我满盘皆输。” 说到这里,他不禁叹了一声,然后又接着说:“可话又说回来,其实廖文昌给自己留的这条后路还是很高明的。 有了那张借条,他就可以借用谷少康的银行账户转移隐匿资金,这样一来,就算资金流被查出来,他也可以说,他往那个账户里存入的资金,是为了偿还谷少康的债务。 另外,他也不用担心谷少康会打借条的主意,因为按照现在的司法裁判标准,这么大数额的一笔债,如果仅凭一张借条,而没有钱款交付凭证,主张债权是很难获得法院支持的,谷少康放贷这么多年,这一点他肯定也知道。 所以,对于廖文昌来说,那张借条既是一张护身符,也是一道防火墙。 想想这六七年来,我也代理过不少刑事案件,可像廖文昌这么精明的被告人,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罗小川的分析头头是道,但陈默雷还有几个问题没搞明白,他继续问罗小川:“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借条是廖文昌提前准备好的,那么,只要借条交到了谷少康手里,并且走完司法鉴定程序,廖文昌就可以无罪释放了。 我不明白的是,这件事明明在侦查阶段就可以做,可廖文昌非但没做,甚至连借条的事都没提过。这似乎有些说不通吧?”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罗小川笑了笑,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虽然借条是提前伪造的,但假的毕竟是假的,能不能经得起鉴定,廖文昌心里也没底。 他如果在侦查阶段贸然提出借条的事,公安机关肯定会找谷少康调查情况,也肯定或对借条的形成时间进行鉴定。 到时候如果鉴定结果是借条的形成时间和落款时间落入了同一时间段,那还好说,可如果两个时间没有落入同一时间段,那就是伪造证据,岂不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在鉴定结果没出来之前,他当然不会提借条的事。” 陈默雷噢了一下,说:“这么说来,借条写的落款时间是2015年4月21日,但借条的实际书写时间肯定不是这一天,而是相隔了一段时间。否则,也就根本没必要做私下鉴定了。” 罗小川点了下头:“应该是这样,但至于借条真正的书写时间,恐怕就只有廖文昌自己知道了。” 陈默雷嗯了一声,然后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还有个问题我一直搞不明白,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都说谷少康是出了名的爱财如命,可廖文昌要隐匿转移资金,怎么会想到利用谷少康的银行账户?难道他对谷少康就那么放心?他就不怕谷少康趁机把他的钱给吞了?” 罗小川说:“这个其实不难理解。没错,谷少康是爱财如命,但以我的经验判断,他绝不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有句话相信你也听说过,叫做盗亦有道。我想,谷少康之所以能在东州经营将近20年,而且廖文昌出事以后也会想到他这条路子,应该就是因为他一直遵循着这个规矩吧。” 盗亦有道!陈默雷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谷少康,但仔细想想,这样的评价也的确不无道理,正像周磊所说的,如果不是遵循着这个规矩,恐怕谷少康也不会在东州经营将近20年而不倒。 在听到这样的答案之前,陈默雷曾一度自以为很了解谷少康,但在他的心底,总觉得似乎还差了点什么,现在想想,或许差的就是这一点。 新 第一百三十章 同门师弟 聊了半天,该聊的都聊完了,陈默雷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罗小川不禁问:“陈局长,您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默雷迟疑了一下,说:“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不当说?” 罗小川说:“陈局长客气了,请说。” 陈默雷说:“既然你跟周磊之间有这层关系,那你对周磊应该是很了解了。你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周磊的过去跟我讲一下?这或许会对我们办案有所帮助。” “这个当然可以。”罗小川开始回忆起来:“大约是5年前吧,周磊来到我们律师所工作,开始做实习律师。 您也知道,实习律师是不能独立办案的,需要有个律师带着。他一听我是他的校友,就想让我做他的指导律师,可当时我执业经历还不到五年,不符合做指导律师的条件。 不过话说回来,我毕竟是他的学长,能帮一把,还是要帮一把的。于是,我就央求律师所的副主任唐敬平做他的指导律师。 唐主任以前做过我的指导律师,业务能力很强,如果由他指导的话,我这个学弟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 一开始,唐主任不肯答应,说没时间,后来是我死缠烂打了好几天,他才答应的。好在周磊也没给我丢脸,很快就成了唐主任的得力助手。 可不久之后,我渐渐发现,我这个学弟有些心术不正,为了打赢官司,有时候会背地里给当事人出一些歪主意。他这么做,虽然有的时候能奏效,但终究是旁门左道,而且也很容易触犯法律。 我私底下也跟他说过这个问题,可他却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他说,如果他再不改正,我就把这事告诉唐主任,他这才收敛了。 可我没想到,他拿到律师证后,不但不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但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独立办案了,我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了。 再后来,有一次他喝醉了,跟我抱怨说,我们这一代人是生不逢时的一代,我们小的时候,律师还是稀缺资源,可当我们迈进这个行业的时候,已经满大街都是律师了;如果我们再不想法设法打赢官司混出名堂,这个社会能有多少人认识我们?又能有多少人找我们代理官司?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来? 自从那次谈话以后,我就知道,我已经再也劝不动他了。” “那后来呢,周磊是怎么离开你们律师所的?”陈默雷接着问。 “那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赏识他的伯乐。”罗小川继续回忆着说:“在他拿到律师证的第二年,唐主任接了件公司之间买卖合同的大案。 原告公司起诉称,被告公司延期交货,要求赔偿800万的巨额违约金。 被告公司找上了唐主任,提出可以进行风险代理,唐主任不想错过那次发财的机会,就答应了,还找了周磊帮忙。 也是那一次,我才知道,原来唐主任早已经默许了周磊使用那些不正当手段了。 后来,周磊买通了原告公司的运输队长,让那个运输队长做假证,说他已经接到了被告公司的提货通知,可是事后给忘了。 就这样,被告公司成功逃避了违约责任。 在拿到判决书的当天晚上,被告公司的老板在一家五星级酒店订了豪华包间,设宴答谢唐主任和周磊。 本来,宴席是没有邀请我的,可周磊想顺便把我也介绍给那个老板认识,就跟唐主任提出,要带着我一块去。 唐主任做过我的指导律师,也算是我师父,对我很信任,也就没有反对。 到了酒店,那老板见到我这个局外人,有些不高兴。 唐主任说,我和周磊都是他的徒弟,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听唐主任这么说,那老板这才放了心。 宴席上,唐主任把周磊狠狠地夸了一顿,说这次胜诉,多亏了周磊的奇谋妙计。 正是在宴席上听了唐主任的介绍,我才知道了整个事情的内幕和始末。”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说来也是巧了,那老板和周磊竟然是同乡,都是你们东州人。 因为这层同乡关系,后来那老板再有案子,就直接找周磊代理了,再后来,就干脆把周磊从律所挖走,做了他的法务经理。 从周磊离开律所以后,我和周磊就再没见过面,也再没联系过。要不是因为这次的廖文昌拒执案,恐怕我和周磊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陈默雷听了,眉头微微皱起:“你们既然这么多年不见了,也这么多年不联系了,周磊为什么偏偏舍近求远,推荐你来代理廖文昌的案子呢?” “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想过。”罗小川想了想,说:“也许是他相信我的能力吧。我这个师弟呀,有些心高气傲,一般人很难入他的眼。 其实,以他的能力,他也可以做廖文昌的辩护人,只是他现在已经不是律师了,也就不能再担任辩护人,要不然,恐怕他也不会想到我。” 陈默雷有点开玩笑地说:“你接了这个案子,不会单纯地因为这份信任吧?” “当然不是。”罗小川轻叹一声,说:“说实话,本来我没打算接手这个案子,一是因为距离远不方便,二是因为我猜到这个案子肯定没那么简单。 但对方一下子开出了100万的价码,对于一个年轻律师来说,这个数字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于是,我就接了这个案子,来到了东州。 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噢,对了,还有那个老板,后来他和周磊一起到了你们东州。我想不用我说,您也知道他是谁吧。” 陈默雷点了点头,他能猜到,那个人就是谭文明。 谈话结束时,已经快到下午下班时间了。走到公安局大门,陈默雷发现谷少康站在路边,时不时地朝门里面张望,似乎是在等人。 陈默雷有些好奇,上前问谷少康,公安机关的讯问已经结束了,你也办了取保候审,怎么还不走。 谷少康说,他在等罗小川,罗小川明天就要离开东州、返回上海,今晚他想给罗小川摆宴践行。他问陈默雷要不要一块。 陈默雷知道这只是客套话,便随便找了理由谢绝了。 不过想想,也挺有意思。今天上午在法庭上,谷少康和罗小川还是水火不容的对手,下午,谷少康竟要给罗小川摆宴送行。 这种事看似荒诞不经,但陈默雷却能猜到其中原因:谷少康一点也不糊涂,通过廖文昌拒执案的庭审,他已经看出,罗小川是个难得的法律人才,而他之所以这般主动向罗小川示好,想必是想留住这个人才、替他做事。 在一个人即将丢掉手里饭碗时,有人主动向他送过来另一个饭碗,这种雪中送炭的知遇之恩,最容易打动人。 这样看来,谷少康也不是只有一身的铜臭气,也是懂些策略的。 这次谈话,陈默雷也没指望能从罗小川口中打探出廖文昌隐匿财产的线索,毕竟隐匿财产这种事廖文昌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所以,他只是想了解一下廖文昌拒执案背后的故事,说不定会对执行办案有所启发。 可他没想到,周磊竟是这场伪证事件的幕后策划者,这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陈默雷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竟然忙到把周磊这个捣乱分子给忘了。 联想到周磊在廖文昌拒执案中所起的作用,陈默雷推测,说不定那场针对他的网络舆情风波也是出自周磊的手笔。 没过不久,陈默雷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是漏接电话的短信提示。 他掏出手机一看,是秦怀远的未接电话。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在公安局的办案区内,手机信号被屏蔽了。于是,他立刻靠边停车,给秦怀远回电。 秦怀远果然没有爽约,大约下午5点钟时,廖文昌拒执案的判决书总算赶写出来了。 今天是执行攻坚活动的最后一天,而完成裁判文书的送达才意味着一个案子的基本程序宣告结束,所以,判决书制作完成后,秦怀远便立即安排刑庭的书记员去送达判决书了。 秦怀远说,如果顺利的话,这个时候书记员应该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他还说,他留了一份判决书给孔尚武,或许执行局上报工作总结能用得着。 陈默雷知道,秦怀远给他打电话,就是想给他吃颗定心丸。 回到法院,打开办公室的门,他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份判决书。他拿起来一看,正是廖文昌拒执案的判决书。不用想,肯定是孔尚武见陈默雷不在,便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判决书竟足足写了13页,可以想象,秦怀远、徐天成和戴杰为了赶制这份判决书,肯定是一刻也没停。 他不及待地翻到最后一页,想看看对廖文昌是怎么判的,只见判决结果写着,廖文昌的行为构成拒不执行判决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零九个月。 对于陈默雷而言,这个结果未免有些差强人意,但好歹也算填补了打击拒执犯罪的空白。 接着,陈默雷把判决书仔细看了一遍。他发现,秦怀远的思路跟林刚不大一样。 秦怀远认为,对人民法院的判决有能力执行而拒不执行,情节严重,便可构成拒执罪,不管被告人是否将财产偿还了其他债务,因为拒执罪侵犯的客体是审判机关裁判和执行的权威,而不是当事人的胜诉权益。至于廖文昌是否真正偿还了其他债务,偿还的债务是否真实合法,都只是量刑情节。 看完判决书,天色已经黑了,陈默雷这才匆匆往家赶。 再说谷少康这边。当晚,谷少康在紫云阁大酒店的豪华包间宴请罗小川。 罗小川考虑到谷少康也未尝不是一条可以选择的退路,便接受了邀请。 “罗老弟,我们这回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谷少康端起斟满白酒的高脚杯,满脸堆笑着说:“来,我敬你一杯。一是为了给你践行,二是为了向你道歉。话我就不多说了,一切都在酒里了,来,干杯。” 碰过杯后,谷少康仰起头一饮而尽,还把空酒杯倒过来展示给罗小川看。 罗小川愣住了,他是第一次来北方城市,以前他只是听说北方人喝酒豪爽,这回算是亲眼见识了。 见罗小川端着酒杯有些为难,谷少康这才意识到南方人不是这么喝酒的,他连声道歉,并让罗小川随意。 罗小川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一口干了,结果被呛到直咳嗽。 谷少康再倒酒时才发现,白酒也是北方的。他一拍脑袋,说自己没有考虑周全,北方的酒比较冲,南方人不适应,他这就去让服务员上五粮液。 罗小川叫住谷少康,说不用了,酒柜上不是有红酒么,不如就喝红酒吧。 谷少康喝白酒喝惯了,对红酒几乎是一无所知,但既然罗小川开口了,而且红酒还是摆在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包间里,想必也是好酒,便答应了。可他喝了一口,就后悔了,因为无论是什么红酒,他都喝不惯那个味儿。 谈话的氛围轻松愉快,仿佛法庭上的事从来没发生过。 可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推门闯了进来。 罗小川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有些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周磊,你怎么来了?” “师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这次是我对不起你。”周磊走到罗小川跟前,满脸愧疚地说:“如果不是我硬把你请到东州,你也不会受这份连累了。” 谷少康很是不屑地看了周磊一眼,心里冷笑道:哼,虚情假意!脸上的愧疚一看就是装出来的! 罗小川并不生气情,而是平平淡淡地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我不怪你,也不怪别人,要怪,也只能怪我贪心太重了。” 周磊听到这话,脸上表情显得更加愧疚:“师兄,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更无地自容了。” 罗小川拍了拍周磊的肩膀:“我都说了,我不怪你。再说了,我又不是只有律师这一条路可走,不是吗?” 听到这话,谷少康心里乐开了花:罗小川这么说,这就意味着他有可能答应自己的邀请,如果有这样的法律人才跟在身边,那可真是如虎添翼呀。 “师兄,我来找你,不止是想当面跟你道歉,也是想补偿你。”周磊握住罗小川的双手,说:“师兄,和我一起留在东州吧。金石集团旗下任何一家公司,法务经理的职位都任由你选,年薪好商量。我敢肯定,凭你的本事,一定可以在东州干出一番事业的。” 谷少康这才明白,原来周磊是来“截胡”的。见罗小川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他顿时有了一种危机感,抢着说:“周经理,事情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已经邀请罗老弟担任我的法律顾问了,你这么冒出来横插一杠子,是不是不太厚道呀?” 周磊压根儿没有理会谷少康,而是继续劝说罗小川:“师兄,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有什么好考虑的?”谷少康强行打断了周磊:“你还嫌罗老弟被你害的不够惨呀,你要真是为他好,就别拉着他一块下水。你们做的那些事,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要不要我向罗老弟介绍一下你们的光荣事迹呀?” 周磊这才瞥了谷少康一眼,说:“康爷,别人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不插嘴?这种行为很不礼貌,你不知道吗?” “礼貌?”谷少康立刻反唇相讥:“我跟罗老弟聊天聊得好好的,你这么突然闯进来,打断我们的谈话,到底是谁不礼貌呀?” 周磊自知理亏,也不敢太过得罪谷少康这个地头蛇,只好跟罗小川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但是,没等他走到电梯口,罗小川便追了出来,喊住了他。 周磊转过身去,看着罗小川:“师兄特意追出来,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罗小川没有回答,而是问他:“谷少康刚才的话虽然没说出来,但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我追出来就是想问问你,你以后还会再走歪门邪道吗?你可要说实话,不要骗我!” 周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是不是如果我再走歪门邪道,你就会拒绝我的邀请?” 罗小川上前两步,意味深长地说:“师弟,如果你还是继续走歪门邪道的话,我劝你还是收手吧。 你那是在玩火,很容易触犯刑法的。如果你陷的不深,就赶紧回头。 你应该知道,如果你的财富是用不正当手段获取的,你的财富大厦积累的越高,根基就越不牢固,难道你愿意要一座可能随时倒塌的大厦吗? 你也应该知道,刑事案件的追诉时效是很长的,短则几年,长则二十年。如果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担负着被追究刑事责任的风险,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不害怕吗? 听我一句话,收手吧,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了。别忘了那句老话,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呀!” 周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知道,师兄你是为了我好。我也是学法律的,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风险?说实话,我也想收手,可有人不想收手呀!” 罗小川听得懂周磊话里的意思,也猜得到周磊说的“有人”是谁。 看着周磊一步步远去的背影,罗小川心里不是滋味,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师弟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新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代表质询 廖文昌拒执案终于赶在夏秋执行攻坚活动的尾声有了结果,东州法院也在打击拒执犯罪领域实现了零的突破。但现在还不能高兴的太早,因为永昌公司的执行案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实际上,陈默雷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自从廖文昌拒执案结束后,他几乎每天都会接到债权公司老板们的“骚扰”电话。除了亚龙公司的董事长柳亚龙信守当初的承诺,没有打来电话催促执行以外,其他8家债权公司老板的电话几乎是一个接一个。 刚开始他们话说还算客气,可后来却越说越难听,好像欠债不还的人是陈默雷一样。不过,陈默雷也知道这9家债权公司的状况,除了亚龙铸造有限公司外,其他8家债权公司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他也能体谅这些公司老板的苦衷,更何况这些公司还有一大帮员工要挣钱吃饭。 说起来,一切都源于庭审中突然冒出来的那张假借条,因为它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这是一个怀疑的年代,债权公司的老板们早就不相信廖文昌的为人了,自然也不会相信廖文昌在法庭上所说的话。 他们更愿意相信,廖文昌至少隐匿了1000万元的公司或者个人财产。 如果不是这样,假借条上载明的借款数额怎么会是1000万元,而不是其他数字? 如果不是这样,廖文昌怎么出得起谷少康那100万元的好处费? 如果不是这样,廖文昌又怎么能请得起上海来的律师?要说廖文昌没有履行能力,鬼才相信! 时间进入12月份,夏秋执行攻坚活动刚刚结束不久,东州法院还没来得及召开总结大会,便迎来了市高官会组织的人大代表视察团。 按照东州市高官会的工作计划,高官会每年都会对东州法院进行两次视察,而这次就是今年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视察。 12月份的首个星期一,东州高官会副主任朱兴盛率领20名人大代表组成的视察团来到东州法院。 按照预定方案,本次视察的重点是司法公开工作。视察团先是在旁听观摩了由民一庭庭长岳凌云主审的一起劳动合同纠纷案件,然后便是举行座谈会。 座谈会在中型会议室举行,人大视察团和院庭长们隔着长长的会议桌相对而坐。 刚开始,座谈会还按照预定程序进行,可开着开着就变了味儿。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情况,是因为视察团里有3个特殊成员:这三个人都是人大代表兼规模公司的董事长,而他们的公司正是永昌公司案的申请执行人,其中,特别是乔振邦的德诺贸易有限公司,早已经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在这种情况下,相较于此次的视察活动,乔振邦更关心自己的案子。 从一进法院,他就拉着脸,听到代表们的发言个个都是溢美之词,什么公正公司了、阳光司法了,他实在忍不住了,首先发难道:“咱们东州法院的司法公开工作已经做的很到位了,这个没的说,可我今天想说点题外的话。” 他也不管朱兴盛是否同意,直接把话题转到了永昌公司的案子上:“咱们法院的执行行动搞得轰轰烈烈,可为什么我们公司的执行案子却一直没回音?今天当着秦院长的面,我就想问一问,你们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呀,还是因为我没给你们提供赞助呀?” 秦怀远礼貌地笑了一下,说:“乔总说笑了,我们既不会对您有意见,也不需要您的赞助。执行工作本来就是我们的法定职责,对于所有的执行案件,我们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执行,尽可能地兑现胜诉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在这一点,我们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不打折扣的。” 从乔振邦的语气中,朱兴盛龙嗅到了一股火药味儿。如果任由乔振邦这么说下去,座谈会恐怕就开成质询会了。于是,他接过话来,对乔振邦说:“乔总,咱们这次视察活动的主题是司法公开。如果你对自己的案件有什么意见或者想法,是不是等活动结束后单独向法院反应呀?” “干嘛结束后呀?择日不如撞日嘛。”乔振邦不仅不顾朱兴盛的劝告,反而把皮球踢给了秦怀远:“秦院长,案子的事今天不能说吗?现在可是工作日和工作时间,难道我就我们公司的案子,向您反应一下意见还要看场合吗?国家有哪条法律规定,在这种场合不能提案子的事了? 我书读得少,孤陋寡闻,如果有不当的地方,还请您指出来!” 虽说乔振邦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说这样的话,的确不太合适,但相比而言,阻断他发言却更不合适,因为无论是在法律上,还是在情理上,作为申请执行人,他都有权利就自己的案子反应意见,更何况现在本就是上班时间。 秦怀远是科班出身的院长,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只好同意乔振邦继续说下去。 “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可不说我心里实在憋得慌。”乔振邦说起话来已经不讲情面了:“说心里话,我原来对你们法院的执行工作没什么意见,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理解的。永昌公司的案子刚开始执行的时候,执行局的陈局长也多次找过我……” 提到陈默雷,他扫了一圈,这才发现陈默雷不在会场。 秦怀远忙解释说:“今天上午有个腾退沿街商铺的案子,被执行人不肯配合,陈局长正靠在执行指挥中心盯着呢。” 乔振邦应了一声,继续说:“开始的时候,陈局长说,廖文昌人还没找到,不能确定隐匿财产有多少、藏在哪里,目前只能先拍卖永昌公司的现有资产。 他先是提出,把永昌公司的财产整体拍卖,说这样拍卖的价格更高,还可以为永昌公司的员工保留工作岗位,一举两得,不过时间要长一些。 我知道员工的难处,永昌公司那么多员工总不能说不管就不管了,于是,我就答应了。 后来整体拍卖拍不出去,又改成分别拍卖,永昌公司的土地和厂房一共拍了将近4000万。 当时他提出,先解决永昌公司员工的工资问题。 这个我们理解,员工嘛,都是靠工资养家糊口,而且员工还那么多,弄不好会影响社会稳定。为了大局,我们也答应了。 等员工的工资发完了,拍卖款还剩下了不到3000万,按照债权比例,我们只分到了230万。 当然,那个时候,廖文昌还没抓住,你们有你们的难处,也有你们的考虑,你们的决定我都非常理解。 可现在呢?人抓住了,也判刑了,可你们问出什么了、查出什么了?你们一分钱也没查出来嘛!连谷少康都亲口承认了,廖文昌用他的账号藏了1000万,可你们还是什么都查不到?这说得过去吗? 我想问问,你们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是不是把人判了刑,你们就交差完事了?后面的事就可以不管了?” 乔振邦的话引起了小范围的链锁反应。 今天到场的人大代表,有9个是企业界代表,而这些企业界代表中又有5个是涉案企业的老板,他们的企业要么是诉讼案件的原告,要么是执行案件的申请执行人。案件的话题一下子触动了他们的敏感神经,他们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乔总,您先消消气。”秦怀远说:“关于您所说的问题,我可以明确的答复您。廖文昌虽然判了刑,但欠的债该还得还,我们执行局决定不会撒手不管。这一点请您、也请永昌公司的其他债权公司放心!” 秦怀远这话是说给乔振邦听的,同时也是说给另外4个企业界代表听的,他本想以此打消他们的疑虑,好让座谈会继续开下去,没想到乔振邦却根本不买他的账。 “好话谁都会说,可光说好听的有什么用?能把我们的钱追回来吗?”乔振邦越说越来劲:“廖文昌那张假借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借款数额是1000万,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廖文昌最起码还有1000万的隐匿资产。 我这么说绝对不是信口开河,廖文昌这人向来喜欢投机倒把,以前还炒过房地产,据说炒了四五十套房子,这么算下来,他手里的钱恐怕不止1000万。 可是你们呢,除了永昌公司的厂房,你们一分钱也没追回来!你们说,你们让我怎么放心?” 乔振邦的话越说越难题,连朱兴盛都听不下去了,他提醒乔振邦:“乔总,你好歹也是人大代表,说话要注意点嘛!” 乔振邦的情绪似乎已经不受控制了,只听他继续说:“我们公司借出去800万,却只追回来230万,这里面的委屈我就先不说了。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先跟你们说说我们公司目前的处境。” 他哀叹一声,说:“你们知道我们公司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前两个月我们还能勉强维持运转,可现在已经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怕大家笑话,就在上个月,我迫不得已向谷少康借了400万!谷少康是什么人,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会跑去跟他借款?” 说着,他再次把目光转向秦怀远:“秦院长,你们办案总是强调群众利益,强调国计民生。既然你们以前为永昌公司的员工着想过,现在是不是也该为我们公司的员工想一想呀?你们就算痛恨我这个万恶的资本家,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我们公司200多名员工的饭碗呀?” 说到这里,他激动地拿起水杯,在桌面上重重地摔了一下,把坐在旁边的力信服装公司的董事长曲立信吓了一跳。 9家债权公司的老板平时关系都不错,柳亚龙跟这个乔振邦的关系尤其要好。 以前,柳亚龙对法院的执行工作也有很大意见,但是在跟执行局打过几次交道后,他明白了执行工作有多难。 说心里话,他也觉得乔振邦今天的话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便悄悄跟曲立信换了位置,坐到乔振邦身边,不停地冲乔振邦咳嗽,提醒乔振邦说话注意些。 可他没想到,乔振邦却装作没听见。 于是,柳亚龙只好见缝插针地打断乔振邦的话,打圆场说:“乔总今天的话是有些过分了,但他的公司最近确实遇到了困难,希望大家多多担待,也希望法院的领导也能多多体谅。” 柳亚龙本是一番好意,但乔振邦情绪上来了,根本不领他的情,他对柳亚龙说:“柳总,你不用为我说好话。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负责任。要是法院能把我的债追回来,别说是道歉,就是把我拘留判刑了,我都没意见。可现在法院的执行成果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呀!” 柳亚龙理解乔振邦的难处,宽慰他说:“你着急有什么用呀?着急就能把债追回来吗?这样吧,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公司那笔350万的执行款还没动呢,你先拿去救急吧。” “不用了,柳总。”乔振邦当即拒绝说:“我知道你们公司也有困难。现在查环保查的厉害,你们最近要新上一套环保设备,也需要一大笔资金,我可不能拆你们的东墙、去补我们的西墙,这种不仗义的事我做不出来!” 柳亚龙笑了笑,继续宽慰他说:“这个你不用担心,资金的问题我们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 乔振邦是个好面子的人,死活不肯接受柳亚龙的好意:“解决?怎么解决?你的办法还不是向银行贷款?也许你们公司目前还能从银行贷出款来,可如果我用了你的资金,大家会怎么看我? 明知道你有困难,我还用你的钱,我把你的钱用了,你没钱了,只能再去跟银行借钱,那我成什么人了?我要是真这么做了,那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我乔振邦在东州还混不混了?” “你,我……”柳亚龙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事人情绪激动的时候,跟他硬顶是下下之策。 秦怀远知道这一点,所以,等乔振邦的话说完了,脾气也发的差不多了,他这才再次开口说:“乔总,你们公司的困难我也大概了解。对于你们公司的困难,对于您今天的话,我们也深表理解。 但说实话,执行工作不是那么好干的,其中的困难要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其实,上周接到高官会通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名单上有你们几个涉案企业的代表。兴盛主任知道这件事后,特意向我解释说,这事他完全不知情,让我千万不要有什么误会,他还说,如果实在不合适的话,他们可以考虑更换代表名单。 当时我就说过,该面对的问题我们法院总要面对的,我们也从来不当逃兵;如果你们非要谈论具体的案件,我们绝不阻拦,因为你们除了是人大代表,还是涉案企业的法定代表人,自然也有权利对自己企业的案子发表意见。 总之一句话,我们敢于面对你们,也敢于接受你们的不满和批评,更敢于去啃任何硬骨头的案件。 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我也代表法院向你们表个态,无论你们的案子有多困难多复杂,我们都会一抓到底,有多少力气,我们就用多少力气,绝不保留一分。 这话我既然说的出,就一定做得到,这话请你们相信,也请你们监督。” 说完,他站起来,向代表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时侯,不知道是谁带头鼓了掌,接着便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柳亚龙瞥了一眼乔振邦,只见他也跟着鼓掌,但脸上明显写着怀疑和敷衍。 上午11点钟,座谈会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代表们陆续离开了法院,但乔振邦和柳亚龙却被秦怀远留了下来。 其实,秦怀远只是让乔振邦留下来,但柳亚龙担心乔振邦再闹出乱子不好收场,便主动留了下来。 秦怀远当着乔振邦的面给陈默雷打电话,听到腾房行动快结束了,他便对陈默雷说,柳总陪着乔总在会议室等你,人我交给你了,案件的具体情况你负责跟他解释说明一下。 秦怀远还有个小型的案件调度会要开,跟柳亚龙和乔振邦道了个别,便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后,秦怀远想想今天座谈会上的场景,再想想陈默雷的脾气,有些不太放心,便给陈默雷打电话,叮嘱他跟乔振邦谈话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分寸,千万不要一时冲动跟对方硬顶起来。 陈默雷听得烦了,说:“行了!学长,执行工作干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我没见过,还点事用得着你嘱咐吗?行了,我到会议室门口了,不说了,先挂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虽然陈默雷这么说,但秦怀远还是隐隐有些担心,生怕会出什么状况。 会议室里,乔振邦正站在窗前,跟柳亚龙发着牢骚:“永昌公司的案子要是还执行不动的话,我们公司就要黄了,我那辆q7就要换成qq了!” 柳亚龙叹了一声,说:“不是我说你,你那就是臭显摆。东州那么多4s店、那么多车,你说你干嘛非得选q7呀?” “我不显摆能行吗?”乔振邦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们公司是干贸易的,车子就是公司的门面。我不卖好车贵车,怎么撑得起公司的门面?” 柳亚龙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死撑着?你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么!要我说,你还不如趁早把你那辆q7给卖了,好歹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缓解一下公司的危机。” 乔振邦苦笑一声:“卖了?你说的轻巧,我要是把车卖了,我们公司的财务危机就彻底暴漏了,就更没人肯跟我们做生意了,那样的话,公司就只有倒闭的份儿了。” 只听吱的一声门开了,陈默雷走了进来:“两位在聊什么呢?聊得这么投入。” 柳亚龙怕乔振邦说话不中听,没等他开口,便抢着说:“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一聊。”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在聊什么。”陈默雷走到两人跟前,和颜悦色地说:“其实,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你们的难处我也知道。说实话,是我们的执行工作的确做得不够好,我们还要认真反思呀。” “不不不。”柳亚龙连忙说:“陈局长,你们的难处我是知道的。说起来,这也怪我,是我没把你们的难处跟乔总说明白,才造成了今天的误会。” 陈默雷请柳亚龙和乔振邦坐下,然后,接着说:“谢谢柳总对我们工作的理解。不过说实话,永昌公司的案子不是我们不尽心尽力,而是这个案子的确不好办! 自从进入执行程序以来,我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碰钉子。 最初,我们怀疑廖文昌有钢材藏在外面、没有入库,于是,我们就先从采购渠道查起。 我们经过调查发现,永昌公司所有的钢材都入了库,但去年夏天有一批钢材被人拉走了。 采购经理说,是被齐江市的荣达铸模有限公司借走了,还是廖文昌亲自打的招呼。 可我们去荣达公司调查的时候,发现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所以事实上,应该是廖文昌雇人监守自盗。 后来等我们好不容易找到那批钢材的藏匿地点时,结果钢材已经被卖掉了。 我们听说廖文昌炒过房子,于是,我们又调查了他名下的所有房产,包括抵账房。结果他手里的房产早就抛出去了。” 回想那些难忘的经历,他不禁感慨起来:“因为我们查不到廖文昌的任何隐匿财产,没办法,我们只好把工作重点放在找人上。 为了找到廖文昌,我们的干警不知道蹲了多少次点,搞了多少次突袭,结果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今年8月底,我们通过情报员发现廖文昌的行踪,于是一路跟踪去了齐江。我们发现廖文昌在齐江市经营防盗门,本来我们打算连人带物一块带回东州,结果遇到了暴力威胁,硬是让人拿着菜刀赶了出来,等我们联系当地派出所再赶回去的时候,人已经溜之大吉了。 今年11月初,廖文昌总算是被抓住了,可这个人精得很,不仅不肯交代财产下落,还伪造证据企图蒙混过关。 这些事,庭审的时候你们8家债权公司的代表都到场旁听了,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们也知道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说了这么多,不是向你们诉苦,而是想告诉你,其实不管这个案子有多难多复杂,我们从来都没放弃过,也从来都没撒手不管。” 他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另外,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廖文昌跟谷少康串通伪造借条的事,相信你们也知道了,可你们知道这事谷少康为什么会承认吗?那是因为我在背后支的招。否则的话,那个刑事案子最终是什么结果,还不一定呢。” “什么?”乔振邦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雷:“是……是陈局长您支的招?” 话说到这里,陈默雷也没有必要瞒着了,于是,他把背后的事实和盘托出了。 柳亚龙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伸出大拇指:“高,陈局长您这招实在是太高了!” 陈默雷苦笑一声,眼里透出一丝少有的委屈:“我今天跟你们说了这么多,不是给自己找借口,更不是推卸责任,只希望你们能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理解一下我们的干警。 不要拿不到钱,就认为我们在消极怠工,认为我们没把你们的案子当回事。 事实上,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只是这些工作你们看不到而已。” “对对对,大家都要相互理解嘛。”柳亚龙忙接过陈默雷的茬,打圆场说:“执行干警们不容易,我们经营企业也不容易,有什么话说明白就是了,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都能相互理解嘛。” 说着,他轻轻踢了乔振邦一下,让乔振邦赶紧说句好话。 乔振邦听到这些,再想想法务经理跟他说的那些庭审细节,觉得自己可能真是错怪陈默雷、错怪执行干警们了。 但是,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陈局长,我还有个问题。 廖文昌出去躲债的时候,他老婆信丽丽是跟他一块跑的。他俩是两口子,廖文昌隐匿了多少财产,信丽丽肯定知道,而且肯定也参与了。 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只抓了廖文昌,却没抓信丽丽? 据我所知,信丽丽的父母身体都好得很,还用不着信丽丽床前尽孝,你们完全可以把信丽丽也抓起来嘛。 她养尊处优惯了,说不定把她关起来,她吃点苦头,就什么都说了呢。 可你们呢?你们不但没抓她,反而连司法拘留都没有,这个有点说不过去吧。” 陈默雷点了点头,说:“乔总说的没错,信丽丽的确有嫌疑,这一点我们不是没考虑过,但我们正是经过考虑,才决定暂时不动她的。 这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是被执行人,我们不能直接调查她,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她参与了隐匿财产,最多只有谷少康的证词。在这种情况,她肯定什么都不会承认。 所以,我们只是让公安机关对她进行了例行讯问。 另外更重要的是,留她在外面还有用处。 你们也知道,廖文昌父母早亡,信丽丽父母也年纪大了,如果说信丽丽知道廖文昌隐匿财产的下落,廖文昌入狱以后,那些隐匿的财产最有可能的就是交给她去管理,那样的话,我们就还有机会查到财产的线索。 可如果把她也抓起来的话,财产就没人管理了,到时候恐怕我们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乔振邦似乎是听明白了:“陈局长,您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陈默雷说:“其实在拒执罪的侦查阶段,公安机关也曾经把信丽丽列为犯罪嫌疑人,也查询过她的银行账户,可结果她账户的余额却只是个位数。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她已经早早防着我们了。 所以说,跟这种聪明人斗,着急是没有用的。” 乔振邦更关心什么时候能见到执行款,说:“那,这个案子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企业要维持运转,还要给员工发工资。就这么等下去,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呀!” 陈默雷想了一下,说:“乔总,你们公司的情况我也知道。这样吧,永昌公司案原本是执行一庭的案子。如果乔总信得过我,这个案子就交给我的执行团队来办,有情况有意见,乔总可以随时跟我沟通。 另外,还有扣押的那批防盗门,我出面跟其他债权公司谈一谈,等变现以后,先拿给你们公司救急。 您看,这样行不行呀?” 乔振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局长,我没听错吧,这都是真的?” 陈默雷笑了笑:“怎么,难道乔总还信不过我?” 乔振邦的脸立刻舒展开了,连连点头:“信得过,信得过。如果我连您陈局长都信不过,我还能信得过谁?” 谈话结束时,已经是将近一点钟了。 下午一上班,秦怀远就找陈默雷,问他跟乔振邦谈的怎么样,当他得知陈默雷决定亲自执行永昌公司一案时,气的指着陈默雷的鼻子说:“你可真行,这么大的事,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自己做主了!” “你生什么气嘛。”陈默雷解释说:“现在不是鼓励院庭长带头办案么,越是疑难复杂的案子,院庭长越应该起带头作用。永昌的案子是大案要案,由我的团队负责执行,不是正符合院庭长带头办案的要求吗?” “你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秦怀远毫不客气地说:“永昌公司案的执行难度,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关起门来说,这个案子很可能就执行到现在这个程度了。 到时候如果真是这个结果,债权公司会怎么想?连你这个执行局长都束手无策了,他们会怎么看我们东州法院?你这么意气用事,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我们该怎么收场?” 陈默雷不认为自己是意气用事,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我已经给乔振邦打过预防针了,他也知道,他们的债权已经不可能完全兑现了。所以说,对于执行的最终成果,他是有思想准备的。 再说了,这个案子从头到尾我都参与了,情况也比较了解,我也想有个善始善终。 还有,由我的团队负责永昌的案子,也足以显示我们对案子的重视程度,那些债权公司的老板们也就不会说我们消极执行了。” 生气归生气,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让陈默雷把刚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吧,否则还怎么维护司法的权威? 没办法,秦怀远只好同意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他叹了口气,眼神中露出一丝担忧和关怀:“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别自己一个人硬撑着。” 陈默雷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新 第一百三十二章 疑云初散 在办理取保候审手续后,罗小川就回到了上海。 这几天,他一直在忙着处理手里积攒的案子。因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他已经不能再以律师身份代理案件了,可律师费已经收了,手里的案子自然不能撒手不管。 所以,案子能庭外调解的他就调解,不能调解的他就交给所里的同事代理。如果两个方法都不行,他就把律师费退还给当事人。 这天上午,他刚调解完一个案子,就接到了陈默雷的电话,问他有关当初周磊收买那个运输队长的事。 这件事已经过去四年了,而且他也只是随口提了一次,陈默雷却突然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这让罗小川有些疑惑不解,直到陈默雷问起那个运输队长的个人信息,他才明白过来,陈默雷是想尝试一下,看能否从这个运输队长身上找到有价值的信息或线索。 可不巧的是,他对这个运输队长几乎一无所知,别说这个运输队长叫什么名字了,他甚至连这个人都没见过。要不是那天律所的唐副主任酒后吐真言,他压根儿都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 不过,对他来说,这也不算什么难事,律师所有律师卷宗,卷宗里应该有这个运输队长的名字,即使里面没有此人的名字,但只要查出当初那个案件的原告是哪个公司,也就不难打听到这个人。 听罗小川这么说,陈默雷也就放心了。其实,陈默雷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他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了这个运输队长,或许这是一个方向也说不定。 该说的都说完了,陈默雷刚想结束通话,却听罗小川突然问道:“你们当地公安机关应该找周磊讯问了吧?” 陈默雷什么都没说,只是嗯了一声。 听陈默雷的语气,罗小川便猜到了结果:“他是不是什么都不承认?” 陈默雷叹了一声,说:“你倒是对你这个师弟很了解嘛。” 罗小川笑了笑,说:“也谈不上有多了解,但我知道,他一向心思缜密,做事轻易不会留下什么把柄。所以,只要你们没有确凿的证据,问了也是白问。”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对了,还有件事。在离开东州的前夜,谷少康在紫云阁大酒店定了个豪华包间,为我设宴践行。当晚,周磊到包间找到我,不仅向我赔罪,还想请我留在东州帮他。 我知道他是真心挽留我,可我毕竟是他的学长,让他委身在他的手底下做事,这道坎儿我实在很难迈过去。而且,他的为人处事我也实在不敢恭维。所以,我也就没答应他。 后来他离开了包间,我又追了出去。本来我是想偷偷给他录音的,可他似乎已经对我有了防备。所以,我也没录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录音发给您,不过恐怕也帮不到你们什么忙。” 话外的意思罗小川没有明说,但陈默雷知道,罗小川这是想尽可能地将功折罪,毕竟永昌公司案是大案,如果能帮上什么忙,说不定就能立功减刑。 既然罗小川是这个态度,陈默雷也乐得成人之美。于是,他便给了罗小川电子邮箱,让对方把录音发过来。 见罗小川这个态度,陈默雷突然想起一件棘手的事,或许罗小川能帮得上忙,便厚着脸皮说:“说到帮忙,我倒真有件事想求你。 前段时间,我们扣押了永昌公司的16辆工程车,那些工程车虽然有些年头了,但质量都没多大问题,都还能用。我们东州是小地方,大宗物品不好拍卖,如果你有认识的人,能不能向他们推荐一下?” 不出所料,罗小川答应的很痛快,只听他说:“当然可以。正好,我以前帮金华的一家工程车租赁公司打过官司,我可以问问他们经理有没有意向。 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头里,他如果要竞拍的话,出价肯定会很低,很可能只是最低的起拍价。 您也知道,从东州到金华起码得1000公里,这么远的路,光工程车的运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况且,生意人都是精于算计的。 这一点,我相信您能够理解。” 陈默雷一听这事有戏,高兴地说:“能理解,能理解。不瞒你说,现在已经是第二次降价拍卖了,可还是没人竞拍,把我给愁死了。这事你要是能办成,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结束通话后,陈默雷把电子邮箱发给了罗小川。 罗小川的办事效率很高,当晚就把录音连同那个运输队长的信息一块儿发了过来。 陈默雷仔细听了一遍录音,里面的内容都含糊不清,没有多大价值,不过那个运输队长的名字却着实让陈默雷吃了一惊:于焕金,没想到那个运输队长竟然是他! 看到这个名字,陈默雷心底的谜团一下子全都解开了。 事到如今,事情的逻辑脉络已经大致清楚了。 于焕金原先只是一家公司的运输队长,自然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去开办岩山煤矿的。所以,他表面上是岩山煤矿的经理,而实际上却只是替人打工,充其量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仔罢了。 那么,谁才是岩山煤矿的实际控制人呢? 陈默雷推测,这个人应该就是谭文明。这不仅是因为谭文明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更是因为谭文明和于焕金之间的特殊关系。 换句话说,谭文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于焕金变成自己的人,把两人的利益捆绑在一块。这样,于焕金便会永远对当初作伪证的事守口如瓶了。 至于周磊,他表面上是谭文明的秘书,实际上却是谭文明的法律智囊,地位相当于金石集团的法务经理。也正是因为如此,私底下周磊才被称为周经理。 当初岩山煤矿之所以敢购买永昌公司被查封的那三辆装载车,凭的就是那份精心设计的买卖合同,因为从合同内容来看,岩山煤矿顶多也就算是个受骗者。所以,即便法院找上门来,也拿于焕金和岩山煤矿没办法。 如此专业的买卖合同,如果不是一个精通法律的人,是很难设计出来的。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那份合同应该就是出自周磊的手笔。这不仅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更因为他有这个胆量。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能够想出虚构债务帮父亲周景禄逃避执行的计划,那次,如果不是陈默雷以毒攻毒,用心理战术瓦解了他的心理防线,恐怕他的计划早就得逞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桩装载车买卖的确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计划。 因为除了前面的那份合同作为挡箭牌,在地域上,岩山煤矿也远离东州,执行局的人很难想到那三辆装载车会被卖到那么远的地方,况且煤矿周边的路段也没有监控,很难被追索行踪。 有了这双重条件的优势,装载车被卖到千里之外的岩山煤矿,也就不足为奇了。 至于三辆装载车是怎么偷出来,又是怎么运到岩山煤矿的。虽然于焕金那边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煤矿只负责交钱卖车,其它的事他们一概不管。而廖文昌这边,又是什么都不肯承认。但陈默雷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那三辆装载车原先被扣押在永昌公司,要把车从里面偷出来,是有很大风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落个人赃并获。 一般来说,这个风险买方是不会担的,只能由卖方来担。所以,偷车的事也只能是廖文昌去做。 陈默雷推测,应该是廖文昌从外地雇了个开锁的,又雇了3个司机。这些人拿钱干活,然后就离开了东州。 这是个很聪明的办法,因为这样以来,想要找到这4个人几乎相当于大海捞针,更别说是调查取证了。 另外,把车运到岩山煤矿的事也应该是廖文昌负责的,而且他肯定还要一路跟着。否则的话,万一哪个司机半道把车开跑了,那他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大概就是这样,一方敢卖,一方敢买,一桩买卖就这么达成了。 当时,如果不是陈默雷当机立断,带队去了岩山煤矿,找回了那三辆装载车,执行局恐怕很难跟9家债权公司交代。如果这件事再传出去,东州法院很可能又要再一次陷入舆论的漩涡之中了。 一个廖文昌拒执案引出这么多故事,牵扯到这么多人,这是陈默雷始料未及的。 同时,这也让陈默雷重新认识了谭文明和周磊。 单是从如何对待于焕金这件事就可以看出,这两个人就很不简单。于焕金被他们收买,背叛了原来的公司,必然会被扫地出门。没了工作,生活也就没了保障,这就很难保证于焕金日后不会拿作伪证的事没完没了地实施敲诈。 对于这样一个潜在的危险,两人没有视而不见,而是把于焕金拉拢过来,变成自己人,为自己办事。这样不仅潜在的危险消除了,自己的人手也增加了,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如此高明的消除潜在危险的手法,可不是任谁都能想出来的。 同样的手法,在罗小川离开东州的前夜,周磊赶去挽留,想必也是故技重施,想把罗小川这个潜在的危险也拉入他们的阵营消化掉。 想到这里,陈默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按照罗小川的说法,周磊跟廖文昌拒执案也有牵涉,那是不是意味着,廖文昌也被谭文明和周磊拉入了他们的阵营? 本来,一个廖文昌就够难对付的了。现在,如果再加上一个谭文明和一个周磊,要想执结永昌公司这起大案要案,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 财产线索 12月中旬,渤海中院召开了全市夏秋执行攻坚活动总结会,各基层法院的院长和执行局长全部到会。 会上,中院院长翟立民对全市法院执行工作的成果作了总结发言,并宣读了各基层法院的排名情况。 在全市14家基层法院当中,东州法院排名第4。 这样的成绩对于陈默雷来说,只能算差强人意。如果不是永昌公司案一直悬而未结,东州法院是完全有希望冲进前3的。 毫不夸张地说,永昌公司案已经成了陈默雷的一块心病。不过,心病也有舒缓的时候,就在全市总结会召开的前夕,从廖文昌门店里扣押的那批防盗门终于全部完成变卖了,所得价款一共35万元。 其实说起来,这里面也有9家债权公司的功劳。这些公司的老板和高管在东州经营多年,积攒了不少人脉,他们一个个地托关门找销路。加之,房地产和装修行业的回暖,防盗门的市场需求量随之增多,那批防盗门才得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变卖。 否则的话,单靠法院的司法网拍,这些防盗门还不知道要积压到什么时候。 总结会开了整整一个上午。 中午,大家在渤海中院附近的一家酒楼用餐。 席间,中院翟立民院长跟秦怀远和陈默雷问起永昌公司的案子。 他说,有人匿名把信寄到中院来了,信上虽然没有明着写举报信三个字,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按理说,上下级法院之间是指导关系,上级法院不能针对具体案件向下级法院下达指示或者命令,可我担心这封信再被寄到别的地方甚至是一些不良媒体,那咱们可就被动了。 翟立民没说被动是什么意思,但秦怀远和陈默雷都明白。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抓到了人却查不到财产,要做东州法院的文章并不是什么难事,至少可以先扣个消极执行的帽子。 陈默雷说,我大概知道信是谁写的,回去我就解决。 翟立民略带风趣地说,你不会是要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吧。 秦怀远笑着说,翟院长真会开玩笑。 陈默雷笑着说,我是通过解决问题来解决人。 下午一回到东州,陈默雷就主动联系永昌公司案的债权公司。他挨个债权公司跑了一趟,希望其他债权公司能体谅德诺公司的难处,让德诺公司首先受偿。 本来,其他债权公司是不同意的,毕竟变卖防盗门这件事大家都出了力,凭什么便宜让德诺公司一家独占了。后来陈默雷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其他债权公司这才松了口。 不过在此期间,陈默雷倒是听到一件颇有意思的事。 据说,谷少康为了得到德诺公司的谅解,好减轻他参与廖文昌拒执案的刑事责任,主动找到乔振邦。而乔振邦则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敲了谷少康的竹杠,逼着谷少康把借贷利息降到了银行存款利息的水平。 陈默雷分析,这事多半是真的,德诺公司的状况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乔振邦为了挽救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做出这种事来也不是不可能。至于那点利息,应该是乔振邦照顾谷少康的面子,毕竟谷少康在东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样想来,他当初为检察院的霍秉心和林刚出谋划策,劝谷少康说出借条的真相,虽然是为了办案,却也意外地让乔振邦捡了大便宜。 次日,也就是领取35万元变现款后的当天上午,乔振邦带着一面锦旗到法院,以示感谢。 陈默雷不想见乔振邦,因为他判断那封寄到中院的匿名信就是乔振邦写的,不免心里有些芥蒂。于是,便让上官云去打发乔振邦。 可过了一会儿,上官云打来电话说,乔振邦非要见他不可,还说如果不见到他,就不走了。 没办法,陈默雷只好亲自去见乔振邦。 来到迎门厅,陈默雷看了眼锦旗上的“司法为民、扶危济困”八个大字,笑着说:“乔总,您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吧。这35万,对你们来说,恐怕只是杯水车薪。这八个字我们可受不起呀。” “受得起,受得起。”乔振邦满脸堆笑说:“多亏了你们执行回来的这35万,我们公司已经摆脱困境了。不过只是暂时摆脱,要想真正摆脱困境,还得辛苦你们呀。” 陈默雷听得出来,后面的话才是乔振邦真正想说的。这也难怪,现在乔振邦最关心的就是他的钱能不能追回来,这可是关系他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事。 不过,这话倒让陈默雷想起谷少康被乔振邦敲竹杠的事,他低声对乔振邦说:“帮你们摆脱困境的,不是这35万,而是谷少康的400万吧?” 乔振邦没有回答,而是嘿嘿一笑,说:“来,陈局长,咱们一块儿照张相吧。” 接着,陈默雷、乔振邦分别擎着锦旗的一端,站在迎门厅的浮雕前,上官云和乔振邦的司机各自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锦旗送下了,乔振邦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陈默雷猜乔振邦是有话要说,便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进到办公室,陈默雷直接了当地说:“乔总,您是不是有什么财产线索要提供呀?” 乔振邦一脸恭维地笑着说:“陈局长果然厉害,一猜就中。佩服!佩服!” “这没什么。”陈默雷淡然地说:“如果只是说好听的,你刚才在迎门厅就可以说了,没有必要单独到我办公室来,这说明你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说。 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永昌公司的案子。所以我猜,你应该是发现了关于案子的什么财产线索。 另外,你还特意支开了你的司机,这说明你手里的线索应该很重要,也很机密,而且你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因为你怕线索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了,会泄露出去。” 乔振邦嘿嘿一笑:“既然陈局长都猜到了,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据乔振邦说,审理廖文昌拒执罪开庭时,他本来是想旁听的,但一直没抽出空来,只好让法务经理到场旁听。 事后,他从法务经理口中得知,廖文昌在齐江市时销售的防盗门是佳木门业生产的,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关联,便开始留意这家公司。 上周,他去南方出差,顺道去了一趟佳木门业。表面上是考察洽谈,寻求销售领域的合作,而实际上,却是为了打探消息。 原本他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却获得了一条重要信息。 当晚,佳木门业的邵经理设宴招待乔振邦。席间,邵经理说,他们公司有个股东,是乔振邦的同乡,而且还是个女股东。 乔振邦立刻意识到,那个女股东很有可能就是廖文昌的老婆信丽丽,于是想方设法地套话。 果不其然,那个女股东就是信丽丽,而且,入股金额刚好就是300万元,跟廖文昌最后一次从谷少康那里提取的现金数额完全一致。 至于入股时间,邵经理只记得是3个月前,具体是哪一天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有一点邵经理记得很清楚,当时信丽丽是一个人带着现金去的。他这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胆子这么大的女人,竟然敢只身一人带着这么多现金,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乔振邦分析认为,那300万元的入股金实际上就是廖文昌的,因为廖文昌是被执行人,而且已经进了失信黑名单,所以才让信丽丽替他出头露面,当这个名义上的股东。 这条线索让陈默雷着实吃了一惊,而他吃惊的除了这条消息,还有他和债权公司对廖文昌拒执案的关注点。 在那起案件的庭审过程中,他关注的重点是对廖文昌如何定罪量刑,而债权公司更多的则是关注他们的债权问题,比如,廖文昌会不会说出隐匿财产的下落,以及从廖文昌的话中能不能发现隐匿财产的蛛丝马迹,等等。 乔振邦喝了口水,接着说:“陈局长,这条线索您可千万要保密呀!没有必要知道的,就别让他们知道了。” 乔振邦没有点明他们是谁,但陈默雷听得出来,乔振邦对法院的人也不是全都相信,只不过当着陈默雷的面,这话他不好直说。 陈默雷虽然心里对乔振邦有些成见,却也理解乔振邦的担忧,他对乔振邦说:“乔总请放心,这条线索我只会告诉应该知道的人,其他的人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乔振邦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临走之前,乔振邦悄无声息地从兜里摸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在陈默雷的办公桌上,赔着笑说:“上次的座谈会上,我说话有些过头了,还请陈局长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担待。 以前,咱俩从来没有因为案子的事打过交道,我不知道您这儿是什么规矩,更没想到您一个局长会亲自抓我的案子。 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里面有35000块,密码写在背面了,权当您和同事们的辛苦费了。 您别嫌少,这只是个开头。我保证,以后你们每帮我们公司执行回一笔款子,我都给你们抽10%的提成。 您放心,我这人说话算数,一定不会让你们白忙活的!” 陈默雷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乔振邦把他的司机支开,竟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乔总,我们这儿可没这个规矩。”陈默雷指着办公桌上的那张银行卡,很认真的说:“您还是把你的东西收回去吧。要说规矩,我们这儿只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按规矩办事。” 乔振邦愣在原地,脸上有些尴尬。他以前也听说过陈默雷为官清廉,但他不确定这个执行局长到底是真清廉,还是装清廉。这年头,表面上大谈清廉背地里却贪污受贿的官员又不是没有。 见乔振邦杵着不动,陈默雷便直接拿起那张银行卡,放回到乔振邦的口袋里:“我也是秦院长那句话,请您相信我们,也请您监督我们!” 过了好一会儿,乔振邦才说:“陈局长,谢谢您,如果我以前有对不住您的地方,请您原谅。”说完,朝着陈默雷鞠了一躬。 送走乔振邦后,陈默雷开始琢磨怎么利用这条财产线索。 如果直接去问信丽丽,她肯定不会承认她在佳木门业股份的实际持有人就是廖文昌。 看起来,这似乎又是一条无从下手的线索,该怎么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呢? 陈默雷琢磨了一整天,也没琢磨出个像样的办法。 他不禁担忧起来,如果真像秦怀远所说的那样,这个案子止步于此,那他该怎么向债权公司们交代呢?别看那些老板们现在都一个个地笑脸相待,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谁知道他们做出什么事来? 想到这里,陈默雷突然后背一凉。 乔振邦今天来,又是送锦旗,又是主动合影,是什么意思?难道仅仅是为了感谢吗? 不,也许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也可能是在给他下套。如果案子执行顺利,照片刊登出来,就是正面宣传;可如果案子执行不下去了,照片刊登出来,就会变成对他的讽刺和羞辱…… 自古人心难测,越是关键时刻,越是如此。 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 股权调查 12月份的初冬,北方已经草木凋零,而南方大部分地区仍然温暖如春。 当高铁平稳飞快地驶过宽广的长江江面时,上官云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窗外。放眼望去,窗外的世界仍是一片绿意盎然。 她心里不禁感叹:真是南国春意浓、北国正冰封呀! 和上官云同行的,还有她的法官助理顾晓婷,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南方的佳木门业。 眼看这一年快要结束了,可上官云的年休假还没来得及休。夏秋执行攻坚活动结束后,执行局要进行短暂的休整,她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年假给休了。 自从2014年首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召开后,乌镇突然名声大噪,成了网红的旅游胜地,以前总听别人说乌镇如何如何,可那都是听说,这次她便想亲身去看看,好好体验一番。 前天她向陈默雷提出休假申请时,心里还有些忐忑,可没想到陈默雷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不过,答应是答应了,陈默雷却硬塞给了她一个任务,让她去一趟佳木门业,说是顺道的事。 顺道?上官云心里好一阵嘀咕:我要去的是乌镇,可你要我去的地方距离乌镇还有好几百里呢,有这么顺道吗? 即便心里再不情愿,可她还是答应了。工作为重嘛,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要不然她也坐不到这个庭长的位子上。 派上官云和顾晓婷去佳木门业,是陈默雷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 这个计划是他琢磨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他翻遍了永昌公司案的卷宗,也没理出一点头绪,便去找郑旭东帮忙,想从郑旭东那里得到一点启发。 因为侦查工作还没结束,郑旭东没有让他查阅卷宗,只是跟他讲了讲大概的案情和程序上的细节。 但就是凭着这些有限的信息,陈默雷最终还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而这把钥匙就藏在佳木门业。 然后,正当他考虑派谁去佳木门业的时候,上官云自己“送”上门来了。 上官云和顾晓婷出发后,陈默雷和孔尚武随即赶往双阳花城去找谷少康。 路上,乔振邦又一次打来电话,催着陈默雷赶紧去查封信丽丽在佳木门业的股权,说完了就来不及了。 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股权的实际持有人就是廖文昌,陈默雷只好一次又一次含糊其辞地说会尽快处理,然后便挂了电话。 陈默雷和孔尚武进到谷少康的18号别墅,在客厅落座。 只听谷少康一声招呼,没过一会儿,一个女仆打扮的小姑娘便端了两个果盘过来。 孔尚武瞄了小姑娘一眼,凑到陈默雷耳边低声说,你看,康爷又换了女朋友。 陈默雷看了眼孔尚武,两人相视一笑。 谷少康最近似乎是迷上了茶道,一边有模有样地摆弄着功夫茶,一边乐呵呵地说:“陈局长,您可是有日子没来了。这次大驾光临,不知又有何贵干呀?” “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陈默雷把厚厚的卷宗袋往茶桌上一放,说:“关于谷少康从你这里提钱的事,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向你核实一下。” 谷少康一怔:“这事检察院和公安局的人不是已经问过了么,怎么还要问呀……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还是遗漏了什么?会不会影响我的认罪态度呀?” 陈默雷知道,谷少康是怕他的缓刑计划泡汤了,笑着说:“你多虑了,我们今天来不是了解你作伪证的事,而是了解廖文昌的财产下落。我们问什么,你只管如实回答就是了。” 谷少康一听,这才松了口气:“噢,那好,您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默雷示意孔尚武准备记录,然后开始问谷少康:“廖文昌从你这里提取现金的时候,是用什么装的现金?” “用的帆布旅行包。”谷少康回答说:“我在地下储藏室里放了一大箱帆布旅行包。找我借钱的人,如果借的现金很多的话,都是用帆布旅行包来装的。” “噢,是这样。”陈默雷略带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跟电视剧里一样,都是用的手提箱呢。” 谷少康嘿嘿一笑,说:“那手提箱早让电视剧给演滥了,拎着太扎眼了,不安全。再说了,那手提箱也贵,一个手提箱的钱可以抵十几个帆布包呢,要是密码箱的话,就更贵了。我才不花那份冤枉钱呢!” 陈默雷想想也有道理,点了点头,继续问谷少康:“廖文昌从你这里提取那300万现金的时候,用了几个帆布旅行包?帆布旅行包又是什么样子的?请你详细描述一下。” “一个帆布包装了100万,总共用了三个帆布包。”谷少康说:“帆布包就是普通的帆布包,样式都一样。您要想看样式,我去拿一个过来就是了。” 说完,他便起身去了地下室。没过一会儿,拿着个大号的帆布包出来,往地上一放:“喏,就是它了。” 陈默雷仔细看了看,帆布包是迷彩色的,既有肩背带,也有手提带,虽然样式普通,却也是个牌子货,一个少说也得100块钱。 谷少康说,100万现金的重量也不算轻,杂牌货质量不敢保证,如果开裂很容易被小偷盯上,不安全。 陈默雷让孔尚武记录好帆布包的特征,还用手机拍了两张照片。接着,他又提出要去地下储藏室看看其它的帆布包。 谷少康搞不清陈默雷想干嘛,但还是答应了。 进到地下储藏室后,陈默雷又用手机咔咔地拍了一通。 临走之前,谷少康还没忘了他的案子,让陈默雷帮他多美言几句。 陈默雷说,只要你好好表现,法院会充分考虑的。 谷少康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好好表现,绝不再会犯糊涂了。 离开双阳花城后,陈默雷给上官云打电话,说这边已经ok了,到达佳木门业后,可以按照原计划行动。 孔尚武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陈局,你怀疑信丽丽入股佳木门业的那300万元是廖文昌的,这一点在逻辑上是通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廖文昌半道上把装钱的帆布包给调换了呢,万一他老婆又死不承认那300万是从谷少康那里提取的。那上官庭长和顾晓婷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 陈默雷的脸色反倒平静的很:“你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我们在齐江市发现廖文昌后,廖文昌最先想到的肯定是尽快转移走那300万现金,而且当时我们是突然出现的,想必他也来不及想那么多。 再说了,如果他再去买包,再重新装那300万现金,既麻烦,也不安全。如果真让歹人盯上了,恐怕他丢的,就不仅仅是钱了。” 孔尚武摇了摇头,仍有些不以为然:“陈局,这事可说不准,廖文昌这人可精明的很……” 陈默雷一摆手,说:“算了,咱俩也别争论了,还是等上官那边的消息吧。”说完,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 其实,孔尚武所担心的,又何尝不是陈默雷所担心的,只是目前除此之外,他真的想不出其它办法了。 很多时候,执行工作就是这样。明知道被执行人隐匿转移了财产,甚至知道被隐匿转移的财产在什么地方,可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执行人尽情而任性地“表演”。 上官云是当天下午到的佳木门业。 虽然佳木门业是个新公司,但貌似生意还挺红火,院子有好几辆货车正进进出出。 见到乔振邦说的那个邵经理后,上官云出示证件,并说明来意,向他询问信丽丽在佳木门业入股的详细情况。 刚开始,邵经理有些犹豫,但让上官云一吓唬,就什么都说了。 据邵经理说,信丽丽是一个人开着一辆雪佛兰轿车来的,入股的300万元现金就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用三个迷彩色帆布包装着。 当时,他还担心那么多现金会不会有假钱,便特意跟着去了财务室,直到看着会计用验钞机把所有的现金都验了一遍,才算放心。 不过,信丽丽没有把股权登记在自己的名下,而是登记在了她父亲信春水的名下。 邵经理当时还问过信丽丽为什么这么做。信丽丽解释说,她正在跟丈夫闹离婚,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丈夫发现她手里有这么一笔钱,以便为自己的将来留一份生计。 至于信丽丽这话是真是假,邵经理就不知道了。 上官云心道,难怪公安机关将信丽丽列为犯罪嫌疑人后,也一直都没查到其它财产。原来,她是靠这种方法蒙混过关的。 接下来,是询问佳木门业的会计。 邵经理说,公司的会计姓沈,是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叫她小沈就可以。 经过详细询问,对于信丽丽那天带来的三个帆布旅行包的样子,邵经理和小沈的描述完全一致。 当上官云提出要带走那三个帆布旅行包时,小沈有些吞吞吐吐,说给弄丢了。 上官云看出小沈不对劲,便吓唬了她几句,小姑娘不经吓,这一吓全“招”了。 原来,当天她和司机去银行把信丽丽带来的300万元现金存入公司账户后,见那三个帆布包质量不错,便和司机私下里给分了,她拿了两个,司机拿了一个。 于是,上官云和顾晓婷又跟着小沈去取那三个帆布包。 等三个包都拿到手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这时候,两个人的肚子都咕噜噜叫了起来。本来上官云还打算尝一下当地的特色美色,谁知肚子越来越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见到个路边摊便凑了过去。 填饱肚子后,她给立刻陈默雷打电话,向他汇报今天的调查结果。 陈默雷听了非常满意,对她道了几声辛苦,并让她和顾晓婷明天一早就去当地工商局查封信春水名下的股权。 晚上7点多,上官云和顾晓婷找了家宾馆住下。 顾晓婷留在房间里追剧。上官云早已过了追剧的年纪,便披了件外套出去走走。 华灯初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照亮了头顶的夜空,上官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人行道上。 等明天完成股权查封后,她就可以正式进入度假模式了。 按理说,她应该高兴和放松才对,可她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丝担忧:陈默雷的能力她自然是相信的,可廖文昌夫妇也不是省油的灯,真不知道过了明天,下一个明天会是怎样?陈默雷又该怎么面对? 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自作聪明 次日中午,完成陈默雷交代的任务后,上官云和顾晓婷便分道扬镳。上官云去了乌镇度假,而顾晓婷则独自乘坐高铁返回东州。 回到法院后,顾晓婷去向陈默雷交差。 陈默雷看过查封手续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坐了大半天火车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了。” 陈默雷心里知道,严格来说,这次查封实际上是有瑕疵的,因为仅凭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信丽丽到佳木门业入股时,其提款的帆布包与廖文昌从谷少康那里提款时的帆布包是同一样式,还不能证明两个帆布包就是同一个帆布包。 也就是说,现有的证据还不足以证明被查封股权的实际持有人就是廖文昌。 但同时他也知道,此次佳木门业之行很有可能会惊动廖文昌,如果现在不查封,等廖文昌把股权抛售转移了,就一切都晚了。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冒这个险。不过,他对自己的判断有充分的信心,也想好了应对的策略。所以,他觉得这个险值得去冒,大不了最后背个处分。 由于被查封的股权登记在信春水名下,而信丽丽则是股权的隐名股东。所以,查封裁定书要一并送达给这对父女。 陈默雷不用想就知道,这次送达注定不会顺利。但是,这一趟他必须要跑,这不仅仅因为送达是法律上的必经程序,更重要的是,他还要借这次机会完成一项重要的取证任务。 自从廖文昌被抓后,信丽丽就搬回了娘家居住。 下午5点多钟,陈默雷带着孔尚武和一名法警赶到信丽丽的娘家。 信丽丽的娘家在城东的一处小区,名叫风荷苑。 其实这里原来并没有荷花,只有一片废弃的鱼塘,后来开发商在建设小区的时候,把鱼塘扩大了2倍,在里面种了荷花,还建了个音乐喷泉。于是,废弃的鱼塘摇身一变,成了现在的荷塘。 就这样,开发商拿荷塘做噱头,给小区起了这样一个比较诗意的名字。 陈默雷是第一次来到信丽丽的父亲信春水家,他大体扫了一眼,这是一间四室两厅的房子,室内的装修陈设虽不比谷少康的别墅那样富丽堂皇,却也相当考究。据说,当时买房子和装修的钱,都是廖文昌掏的腰包。 从这一点来看,廖文昌当老板当的不怎么样,但这个女婿当的还是挺称职的。 家里只有信丽丽和她父亲信春水两个人。 刚进小区的时候,陈默雷看到小区花园里有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估计信丽丽的母亲也在里面。 见到执行局的人,信丽丽一家人都没有好脸色。 信丽丽就像见到仇人一样,没好气地说:“你们这次又想做什么?我丈夫已经被你们送进监狱了,你们还想怎么样?难道你们非要整的我们家破人亡才肯罢休吗?” 陈默雷懒得跟信丽丽理论,他取出查封裁定书,往客厅的茶几上一放,说:“你就别费这些唾沫了。我们是来给你们送查封裁定书的,请你们签个字。” 查封裁定书?信丽丽愣了一下,拿起裁定书一看,顿时恼羞成怒,指着陈默雷的鼻子大骂:“你们凭什么查封我爸的股权?你们法院简直是无法无天!这案子跟我爸有什么关系?你们还讲不讲法律、讲不讲道理了?” “对呀,谁给你们权力这么做的?你们法院就了不起呀?就可以不讲王法呀……”信春水也跟着破口大骂。 利益面前,这对父女立刻站成统一战线,一唱一和,声音格外刺耳。 “你爸的股权?”陈默雷冷笑一声:“别装了!我们已经仔细调查过了,股权是登记在你爸爸的名下,但入股的300万现金却是廖文昌的,是他从谷少康那里提的。 所以,股权的实际持有人既不是你,也不是你爸爸,而是你丈夫廖文昌。 这种把戏,我们见得多了,想蒙我们,你还是省省吧!” “你胡说!”信丽丽的声音越来越刺耳:“你凭什么说股权是廖文昌的?你有证据吗?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证据来,我跟你们没完!我就不信了,共产党领导的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好呀,你要证据,是吧?那我就给你证据。”陈默雷给孔尚武使了个眼色。 孔尚武从档案袋里翻出一组照片,递给陈默雷。 陈默雷手持照片,从容地说:“你还记得吧?今年8月份,廖文昌从谷少康那里提取了300万现金,后来他刚返回在齐江租赁的那间门店,还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跟过去了。 当时,那300万现金就放在廖文昌开的那辆雪佛兰的后备箱里,还没来得及转移。廖文昌怕我们发现那300万现金,就拿菜刀把我们赶跑了。 然后,你就和廖文昌离开了齐江。再然后,你就以你父亲的名义,用那300万现金入股了佳木门业。 怎么样,还要我说的更详细些吗?” 信丽丽哼了一声,很不屑地看了陈默雷一眼,说:“编故事谁不会呀?说的跟真的似的,你有证据吗?有本事拿出来呀。” “别急!”陈默雷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摆在茶几上,说:“照片上的帆布旅行包,你还认识吧? 从廖文昌在谷少康那里提走300万现金,到你带着那300万现金去佳木门业入股,你们用的就是这种帆布包。 谷少康那边我们已经核实了,他对外放贷,大额的现金借款都是这种帆布包装钱。你们去找谷少康提钱的时候,也是用这种帆布包装的。 当天,你们从谷少康那里提取了300万,一共用了3个帆布包。你不是要证据么,这3个帆布包就是证据,是我们刚刚从佳木门业调取的。 关于股份的事,我们也找佳木门业的邵经理和会计小沈调查过了,他们全都实话实说了。 至于他们是怎么说的,我想,就算不看笔录,你也应该知道吧?” 信丽丽把头一扭,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又不在场,我怎么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再说了,一份笔录能说明什么?你们的笔录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 我就一句话,股权是我爸的,你们没权力查封。” 陈默雷不禁感慨一声:“行,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我还真是有点佩服你了! 可惜呀,你再狡辩也没用,因为我们的询问过程都有执法录像,所以我劝你还是别再抱着侥幸心理了。” 佳木门业的邵经理和小沈是怎么说的,其实信丽丽早就猜到了,否则法院也不会查封他父亲名下的股权。 但信丽丽跟着廖文昌逃避执行一年有余,也学了不少本事,更何况涉及价值300万的股份,她岂会甘心放手? 她瞪着眼冲着陈默雷说:“有执法录像又怎么样?是,那300万是我的,可那钱是我的合法财产,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我拿去投资犯法了吗?我用我爸的名义投资,犯法了吗? 我告诉你,你们最好赶紧给我解封了,要不然我跟你们没完,我要去市里省里告你们,市里省里管不了你们,我就去北京!我就不信了,法治社会还能由着你们无法无天了!” 见信丽丽这么理直气壮,陈默雷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可笑。他轻轻摇了摇头:“你的钱?据我所知,你一向养尊处优,什么活都不干,你哪儿来的钱?你的钱还不是廖文昌给你的?” 信丽丽哼了一声,很不服气地说:“是,我的钱是廖文昌给我的。可那是很早以前给我的,是永昌公司正常经营的时候,廖文昌给我的零花钱。我花不了,就攒起来了。那300万是我攒了好几年攒下来的! 我告诉你,你懂法律,我也懂。这在法律上叫赠与,而且那个时候廖文昌没有对外债务,他给我钱是完全合法的。我拿着自己合法的钱去投资去赚钱,你们管不着!” 陈默雷仍是不慌不忙,说:“你的钱你当然可以自由处置,可那300万根本不是你的钱。” 他拿起一张照片单手擎着,说:“你好好看看,这3个就是装那300万现金的帆布包。廖文昌从谷少康那里提走300万现金后,这3个帆布包就一直没换过,后来你带着那300万现金去佳木门业入股,用的也是这3个帆布包。 所以说,那300万根本不是你攒的,而是你丈夫廖文昌的隐匿财产!” 信丽丽看了眼照片,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轻蔑:“3个帆布包能说明什么?就这个牌子和款式的帆布包市面上多的是。 难道单凭这3个帆布包,就能证明我带去佳木门业的钱是从谷少康那里提的?就是我丈夫的?真是笑话!” 陈默雷早料到信丽丽会这么说,他轻笑一声:“仅凭3个帆布包是不足以证明什么,但有一点恐怕你到现在还意识到,这3个帆布包上还有一样东西。” “能有什么东西?不就是指纹么。”信丽丽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指纹这东西我多少也懂一点,指纹的存活期不长,就算帆布包上原来有我和我丈夫的指纹,可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没了。 想拿这个吓唬我,我劝你也省省吧!” 陈默雷轻叹一声,有些感慨地说:“没想到你懂的还真是不少,可我要说的不是指纹。”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上网查了查,一万元现金的重量是115克,一百万现金的重量就是11.5千克,也就是23斤。 这种帆布包,每个包装上100万现金,加上帆布包自身的重量,大概就是24斤。三个帆布包加起来就是72斤。 这样的重量,就算拎着一个帆布包也很吃力,而手掌与包带之间的接触摩擦,一定会造成手掌表皮细胞的脱落,留在帆布包上。 你知不知道,表皮细胞里是有dna的,每个人的dna不同,而且dna是可以长期存留的。 现在,我们已经把3个帆布包从佳木门业取回来了。如果3个帆布包上既有你的dna,也有谷少康和廖文昌的dna,我刚才所说的一切就都成立了。 廖文昌的dna公安机关已经有了,谷少康肯定也会配合我们。现在,只要再有你的dna,这一切就可以验证了。” “你们想提取我的dna?!”信丽丽一下子慌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不行!dna鉴定是刑事案子才用的,我又没犯罪,你们凭什么提取我的dna?我坚决不同意!” “不用你同意,我们也不用找这个麻烦。”陈默雷说:“你还记得吧,公安机关在调查廖文昌拒执案的时候,曾经把你列为犯罪嫌疑人,你的血样公安机关早就采集了。 公安机关采集的血样,都是要提取dna、加入数据库的。要提取你的dna,只需要从公安数据库里调取就是了,用不着来征求你的意见。 我们今天过来找你,就是想看看你的态度。如果你实话实话的话,大家都省事;如果你拒不承认,非要让走dna鉴定程序,那也行,大不了我们多花点时间、多费些工夫。 至于到时候的鉴定结果是什么,其实你我早就心知肚明了,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不过,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你现在主动坦白来还得急,要是真等到鉴定结果出来了,就一切都晚了。 现在廖文昌已经进去了,如果你也想进去陪他,我们不拦着。” 经过这么一提醒,信丽丽想起来了,她在公安机关接受讯问的时候,的确被采集过血样。 当时,负责讯问的民警说,这是例行程序,每个被讯问的人都要采集血样、指纹和脚印。所以,如果要走dna鉴定程序的话,她是根本拦不住的。 但信丽丽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她眼珠一转,又变了说法:“钱是我丈夫从谷少康那里提的,那又怎么了?那300万是他借给我的。那笔钱你们又没查封,他愿意借给我,你们管得着吗?” “借给你的?”陈默雷不禁笑出声来:“廖文昌欠债不还,不履行法院的判决,却偏偏有钱借给你!你们两口子是拿当我们当傻子吗?这分明是你们合起伙来隐匿财产!” “你们不信是吧,好,我给你们看样东西。”信丽丽转身走进一间卧室,没过一会儿,拿着一本离婚证出来,举在手里,仿佛举着一道护身符:“我和廖文昌以前是两口子,可现在不是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她摊开离婚证,说:“你们看清楚,这离婚证可是真的,是盖着民政局印章的。现在我和廖文昌离婚了,不是夫妻了,没有关系了。 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向廖文昌借钱投资、养家糊口,他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把钱借给我。难道不行吗?” 陈默雷接过离婚证看了看,上面的确盖着民政局的印章,而且离婚时间还是今年8月份廖文昌在齐江市被发现后的第三天。 他心道:这两口子胆子也够大的,竟然选在那时候回东州办理离婚手续,也不怕被发现了。不过,想想也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廖文昌和信丽丽会来这么一手。 信春水看起来比廖文昌还要吃惊,瞪圆了眼睛:“啥?丽丽,你跟文昌离婚了!这事儿真的假的?” 看来,信丽丽和廖文昌是偷偷离婚的,一直瞒着家人。 信丽丽把头一转,冲着父亲使了个眼色:“这事儿你别管,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 信丽丽会谎话连篇,这一点陈默雷早就料到了,但离婚的事他着实没想到,不过,对于陈默雷来说,这根本不算事。 他把离婚证还给信丽丽:“收起你的离婚证吧。就算廖文昌真把钱借给了你,也是无效的,因为你对永昌公司案是知情的,对廖文昌作为担保人的事也是知情的。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你和廖文昌之间的借款是恶意串通、损害第三人合法权益的行为。 按照合同法的规定,这种借款是无效的,而且是自始无效。 所以,你就别拿这张离婚证当护身符了,它根本保护不了你。” 见信丽丽的脸上透出一丝怀疑,他又说:“不信,你可以去找律师问问。我还是那句话,现在坦白还来得及。该怎么办?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 这回信丽丽突然不说话了,她犹豫了一下,转身又进了卧室。 过了近20分钟,她才走出来。这一进一出间,她却像变了一个人,不仅承认那300万元是廖文昌隐匿在谷少康名下的,还态度诚恳地承认错误,说自己不懂法,请求原谅。 信丽丽的态度肯定是装出来的、是迫不得已的,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但陈默雷并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300万元隐匿财产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据信丽丽说,其实她不是一个人去的佳木门业,而是廖文昌开车载着她去的。因为两人事先商议好了,她要说自己是瞒着丈夫来的,所以廖文昌自然不能出现。于是,到了佳木门业附近后,廖文昌找了个旅馆住下。然后,再由她一个人开车去佳木门业商谈入股的事。以信春水的名义入股,是廖文昌出的主意,因为这样以来,就算她被调查了,廖文昌也有时间去处理股权。至于离婚,则是假离婚,因为这样以来,至少放在她这里的财产名义上就跟廖文昌没有关系了。 做完信丽丽的笔录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虽然信丽丽已经承认了那300万元是廖文昌的,但陈默雷还是不放心。 出了信春水家,他立刻给刘明浩打电话,让他定两张最早的火车票,尽快和孔尚武赶到佳木门业附近,去找到廖文昌当时住的那家旅馆,能掉监控就调监控,没有监控就给旅馆的老板或者服务员做笔录。 总之,一定要想法设法搞到廖文昌护送信丽丽去往佳木门业的所有证据。 陈默雷能想得到,仅凭现有的证据,廖文昌肯定不会承认佳木门业股权之事。 廖文昌这个人可比信丽丽难对付多了,不仅心思缜密,而且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一点,从入股这件事就看得出来。 入股佳木门业时,廖文昌完全可以利用谷少康的账号向佳木门业银行转账,但他没这么做,而是带着现金去的。因为银行转账会有记录,一旦借名办卡的事被查到了,他在佳木门业的股份就会立刻暴露。 相反,线下的现金流动就不一样了,调查起来不仅费时费力,还不一定有结果,是最安全的。 如果现在直接去见廖文昌,廖文昌肯定会顽抗到底。他会说,仅凭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他和信丽丽都碰过那3个帆布包,而其他人的笔录都只是一面之词,没有其它证据佐证,甚至还有可能是在被威逼利诱下说出来的,不足以证明被查封的股权是他的。 所以,只有用证据将廖文昌的行动轨迹串联起来,廖文昌才会无话可说,接来下对股权的处置才能顺利进行。因次,这项取证工作必须要早做,而且要做扎实。 也只有这样,被查封的股权才能尽快处置,才能尽快为9家债权公司挽回损失。 返回法院的路上,孔尚武见陈默雷皱着眉头,似乎是有心事,便想跟他聊天,好让他放松一下:“陈局,你看出来了吧,那个信丽丽肯定是找了个狗头军师,而且还是个半吊子。你猜猜看,那个半吊子是谁?” 陈默雷显然没心思猜谜,直接问孔尚武:“是谁?” 孔尚武嘿嘿一笑:“我猜呀,八九不离十是那个老莫。” “你是说那个自称律师、整天就知道吹牛的法律工作者?”提到那个老莫,陈默雷不禁一笑:“如果吹牛上税的话,估计他早就倾家荡产了。” “你太小瞧他了,他会的可不止是吹牛!”孔尚武绘声绘色地说:“那货忒不地道,不仅赚昧心钱,还坑人呢。 你知道吧,民一庭的岳凌云庭长就让他坑过。 当时,岳庭在工业园区当庭长。有一次,岳庭审理一起合同纠纷,判决原告败诉。原告收到判决书后,第二天就跑到法庭,指着岳庭的鼻子,质问他为什么收了钱还让他输了官司,直接把岳庭给问懵了。 后来,岳庭一问才明白,是那个老莫捣的鬼。老莫是原告的代理人,他跟原告要了3000块钱,说是打点法官用,结果却把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再后来,司法局去调查老莫,老莫死不认账,硬说是钱已经给岳庭了。 一开始,原告还不相信岳庭,后来打听了好几个人,知道了岳庭的品行,这才相信了。 不过,原告那3000块钱最后还是没要回来,还是便宜了老莫。” 陈默雷头一回听到这事,吃惊地问:“竟然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孔尚武叹了一声,说:“岳庭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受了委屈从来都不说。我这还是去年国庆节的时候跟他一块吃饭,他喝多了,才说出来的。这世道呀,哼,什么人都有。” 这时,窗外突然刮起一阵凌冽的北风,裹挟着片片枯叶在空中肆意飞舞。 陈默雷望着窗外,不禁触景生情地说:“是呀,这世上总有些丑恶,就算再大的风也吹不走、吹不散的。” 听到陈默雷的感慨,孔尚武心里一阵尴尬。本来他是想聊聊天,让陈默雷放松一下的,没想到这一聊倒好,陈默雷的心情不仅没有放松,反倒变的多愁善感起来。 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 狱见故人 陈默雷再次见到廖文昌,是在渤海监狱的提讯室里。 跟开庭的时候相比,廖文昌已经明显瘦了一大圈,不仅脸上的横肉不见了,圆鼓鼓的肚子也小了许多。 昔日风光无限的民营企业家沦为今日的阶下囚,不免令人唏嘘感慨。 走进这扇门之前,陈默雷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过他和廖文昌这次见面的场景。 或许,廖文昌会破口大骂,说自己今天的下场都是拜他所赐。或许,廖文昌会假装可怜,对自己逃避执行的行为后悔不已。也或许,廖文昌会冷嘲热讽,说他用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劲才查到这么点隐匿财产。 然而,现实与陈默雷的想象截然不同。 身穿囚服的廖文昌出奇地平静,即便在得知其股权被查封了,他的脸上依然平静如水。 陈默雷把准备好的查封裁定书和送达回证往廖文昌面前一推,说:“廖文昌,我们现在已经查实,信春水在佳木门业的股份实际持有人就是你,你的股权已经被我们查封了。 按照法律规定,我们要将查封裁定书送达给你。如果你没有异议,就在送达回证上签字。如果你有异议,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廖文昌拿起笔,一边签字一边说:“证据你们肯定已经充分掌握了,我再提异议还有什么用?” 签完名,他把笔往送达回证上一放,叹息着说:“看来,这就是命呀!命里注定这笔财产不属于我呀!” 本来,见到廖文昌这般处境,陈默雷还有点可怜他,可听到这番话,陈默雷对他的那最后一丝可怜也荡然无存了:“你这不是认命,你这是赖账!我们查出来一点财产,你就承认一点。我们查不出来,你就什么都不承认。 你这是分明在考验我们的能力呀!” 廖文昌也不争辩:“随你怎么说吧,反正现在已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他把签了字的送达回证推倒陈默雷跟前,说:“对了,你们拍卖我的股权后,能不能给我老婆和他娘家人留点生活费呀?这么多年来,他们的生活费都是我出的,他们既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来源。 如果不给他们留点生活费,以后他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陈默雷把送达回证装回卷宗袋里,说:“真难为你了,都这时候了还想着他们!我是该说你有情有义呢,还是该说你虚情假意呢?” 廖文昌一愣:“陈局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陈默雷笑了笑,说:“你就别装了!你和信丽丽不是已经离婚了么,既然已经不是夫妻关系了,你给她家留什么生活费呀?” “离婚?谁说我们离婚了?”廖文昌瞪大了眼睛。从他惊讶的表情来看,他对这件事似乎是一无所知。 看到廖文昌的反应,陈默雷立刻意识到这里面可能有蹊跷:“你们如果没离婚,那信丽丽手里的离婚证是怎么回事?” “她的离婚证是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但我敢说,那本离婚证肯定是假的……”刚说了两句,廖文昌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是自己那个小舅子捣的鬼,这个笨蛋就喜欢自作聪明!上次,要不是因为他偷换了假车牌,自己也不会被交警查住,更不会因此稀里糊涂地落了网。 不用想,这回的离婚证肯定又是这个笨蛋出的主意,他肯定天真地以为,离了婚信廖两家就没有关系了,就可以保住信家名下的财产了,但信丽丽不同意,于是他就找人做了个假的离婚证,企图用这个假离婚证蒙混过关,骗过法院的人。 这个笨蛋也不动动脑子,要是离婚真管用的话,自己早就和信丽丽假离婚了,哪里还用得着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廖文昌心里暗骂自己的小舅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事已至此,骂也没用。 他非常肯定地对陈默雷说:“我从来没和我老婆没离过婚。不信,你们去民政局一查就知道了。” 陈默雷大概猜到了其中缘由,说:“这个我们可以去民政局调查。不过,留生活费的事就算了。你老婆信丽丽在家娘生活的好好的,衣食无忧,用不着你操心。 另外,从法律上讲,女婿没有赡养岳父岳母的义务,所以,他们也不用你操心。” “不操心能行吗?”廖文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老婆没工作,也没收入来源,要是不给她留生活费,她以后怎么生活呀?你们法院怎么着也得讲点人情味吧,就算不给我岳父母留生活费,起码也得给我老婆留点吧。” 陈默雷有些不耐烦了,双手在胸前一抱,说:“你老婆拎着驴牌的皮包,用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还有身上的那些名贵首饰,就算什么也不干,光是那些东西,买了也够她花三五年的了,哪里还用得着给她留什么生活费? 我劝你还是别操心他们了,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廖文昌自知如意算盘落空了,便不再提生活费的事了。 生活费的话题聊完了,陈默雷便转入了另一个话题。他很随意地问廖文昌:“听说你儿子在国外上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呀?是打算让他子承父业吗?” 陈默雷这话题看似随意,实则却另有深意,他想借这个话题,通过谈话中的蛛丝马迹试探一下廖文昌,看廖文昌是不是将财产转移到了儿子名下。 廖文昌是老江湖,立刻就猜到了陈默雷的真实意图:“陈局长,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用费这些心思了。 我儿子是在英国上大学,但他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钱。 从初中开始,我就给他开了个账户,每年春节都会往账户里打20万,既当压岁钱,也当教育基金。6年下来,里面的钱早够他出国留学的费用了。 那些钱都是永昌公司没出事之前我给他的,是合法的赠与,跟现在的案子没关系。 所以,你也别费这个心思了,问了也是白问。” 陈默雷见廖文昌识破了他的意图,只好把话题收了回去:“那好吧,我们不聊这个话题了,我们继续聊佳木门业股份的话题。 我希望你能实话实说,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如果故意隐瞒,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什么后果。” 说着,他示意孔尚武开始记笔录。 这次的笔录还算顺利,廖文昌所说的内容,跟信丽丽所说的基本一致。 做完笔录时,已经将近中午。两人在路边的小饭店简单吃了午饭,便往回赶。 路上,孔尚武忍不住问陈默雷:“陈局,廖文昌儿子的银行账号是不是想办法查一查?我觉得廖文昌的话未必可信。” 陈默雷靠正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闭目养神,有些慵懒地说:“查什么查?他儿子既不是被执行人,也不是犯罪嫌疑人,我们以什么名义去查? 再说了,以廖文昌的头脑,他既然敢说出来,就不怕你查,查了也没用。” 孔尚武点了点头,颇有感触地说:“现在的被执行人呐,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有的时候我都觉得力不从心了。你说,我这是不是老了呀?” 陈默雷睁开眼睛,瞥了孔尚武一眼:“好好开你的车,别多想,安全地返回东州才是正事。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孔尚武知道,陈默雷闭着眼睛不愿被打扰的时候,不是太困了,就是在思考问题。于是,便不再说话了。 在陈默雷的安排下,第二天,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股份就进入了价值评估程序。 价值评估的第一步,是向当事人送达选择评估机构通知书,由当事人协商选择评估机构,如果当事人协商不成,再由法院指定。 这项工作,陈默雷交给了孔尚武和刘明浩负责。 每到一家债权公司,公司的老总都一个劲儿地表示感谢,有的甚至说要带人去执行局表示慰问,都被两人劝下了。 两人说,心意领了,至于慰问就算了,因为债权公司属于当事人,慰问很容易被理解为贿赂,对债权公司、对法院影响都不好。 德诺公司是此次送达的最后一站,像其他债权公司一样,董事长乔振邦也夸赞执行局,但他夸起来似乎没完没了。 孔尚武和刘明浩还有工作要忙,只好打断乔振邦,说要离开。 乔振邦笑着送孔尚武和刘明浩出门,送出门口后,乔振邦突然拉住孔尚武,悄声问:“孔法官,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法院司法拍卖的财产,申请执行人能不能竞拍?” 孔尚武回答说:“这当然可以,法律又没有禁止申请执行人参与竞拍。” 乔振邦又问:“那,如果申请执行人认可评估财产的价格,能不能不用拍卖,直接由申请执行人按评估价接手?” 孔尚武猜到了乔振邦的意思,问:“乔总是看中佳木门业的发展前景,想接手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股份吧?” 乔振邦嘿嘿一笑,说:“我就知道瞒不过您,我是有这个意思。不瞒您说,我已经跟佳木门业的邵经理谈过了,他也同意接受我这个股东。所以,我就想问问这事成不成。” “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孔尚武解释说:“你说的那叫变卖。按照最高法院的规定,财产处置的首选方式是拍卖,除非双方当事人都同意才能变卖。 你也知道,佳木门业是新公司,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股份已经升值了,而且以后可能还会升值。 在这种情况下,股权拍卖的价格很有可能会超出评估价,而超出了评估价,就意味着会股权会转换为更多的执行款。 现在,你想以评估价接手廖文昌的股份,咱们先不说廖文昌是什么态度,你觉得其他债权公司会同意吗?” 乔振邦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思,又说:“这事就不能通融通融吗?我们公司情况特殊,这您是知道的。您跟陈局长汇报一下吧,你们如果能帮我这个忙,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乔总,这个忙我就算想帮也帮不了。”孔尚武说:“现在的司法拍卖都是网上拍卖,网拍的程序都是公开透明的,根本没有暗箱操作的空间。所以,你就别动这个心思了。” 听孔尚武这么说,乔振邦只好笑着说:“唉,我那个副总呀,就知道给我瞎出主意。我就知道行不通,他还非让我问问,这不是自讨没趣么。算了,今天这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乔振邦这话算是打了圆场,至于这到底是他的主意,还是他副总的主意,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乔总干嘛非要盯着这一条道呢?”孔尚武提醒乔振邦说:“你如果真看中了佳木门业的发展前景,可以直接投资入股嘛。” 乔振邦苦笑一声,说:“说得轻巧!我现在哪儿还有钱呀?我从谷少康那里借的400万,抛去员工的工资和拖欠的外债,早就没几个子了。” 孔尚武听的稀里糊涂,好奇地问:“你们公司的资金这么紧张,你还想接手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股份,你打算拿什么接手?总不会拿张借条吧?” “哪能呀?孔法官真会说笑。”乔振邦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说:“其实这事我早就想好了。 以佳木门业现在的经营状况,如果我能按评估价接手廖文昌的股权,我就可以拿着股权去抵押借款。等借到了钱,我就可以用这笔借款支付股份的变价款了。 这事其实很简单,只要交款的时间能给我缓上几天,我就可以利用时间差走完这个程序。 可现在你说这条路行不通,那我就只有看热闹的份了。” 孔尚武这才听明白,原来乔振邦的计划竟是空手套白狼,真不愧是干贸易的! 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错失良机 初冬的天气还不算大冷,东州城区的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不时响起的汽笛声仿佛在告诉世人,即使到了冬季,这里依然是一座有充满生机的城市。 隔音玻璃挡住了外界喧嚣的声音,只把午后阳光放了进来,照的金石集团董事长的办公室里暖意融融。 董事长谭文明正在站办公室的东南角,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新买的咖啡机。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从身后传来。他喊了声请进,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周磊,你来得正好。”谭文明笑着把周磊招呼到跟前,给他倒了一杯咖啡:“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刚磨好的咖啡,来尝尝。你可是我的第一个食客,给点意见?” 周磊根本心思品尝咖啡,他接过咖啡,放到玻璃圆桌上,说:“谭总,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股权被查出来了,而且已经进入了司法网拍程序。这事您知道吗?” 谭文明按下咖啡机的暂停键,不紧不慢地说:“知道呀,怎么了?” “那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见谭文明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周磊越发着急:“今天可是网拍报名的最后一天了。这次的网拍不同以往,听说已经有十几家公司报名了,其中还有两家外地公司,所以,很可能一次拍卖就能成交。这次报名咱们要是错过了,恐怕就永远错过了。” 谭文明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一边搅动着一边说:“佳木门业的发展前景是不错,可你要知道,咱们的明海科技刚刚组建,方方面面都需要资金,特别是高薪聘请的技术人员,如果不能保证他们薪金的正常发放,是很难留住他们的。 在技术方面,你我都是门外汉,更多的还是要指望他们。 所以,这次的拍卖咱们就不掺和了,还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明海科技上吧。” 周磊仍旧心有不甘,说:“可这次咱们要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我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动用子公司的资金?” 谭文明轻叹一声,说:“这个办法你以为我没考虑过吗?就在你进门之前,我已经跟各个子公司核实过了。 说实话,这些钱咱们硬凑的话,也能凑出来,可如果动用了子公司的资金,子公司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毕竟前期咱们组建明海科技,已经从子公司抽调了不少资金了,现在子公司的流动资金已经非常有限了。 金石集团是一个整体,我不想因为这次拍卖,影响金石集团的整体运作,而且如果金石集团的运营出现问题,我这个省人大代表的身份怕是就难保了。如果没了这个身份,以后有些事就不好办了。 安全起见,这次咱们还是别冒险了。” 周磊见谭文明心意已决,只好勉强点了点头:“好吧,既然这样,那这次咱们就不跟了。” 谭文明品了一口咖啡,有些惬意地说:“嗯,这咖啡呀,还是现磨的好喝。唉,别光说话呀,你也尝尝,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周磊端起咖啡,尝了一口,又放回桌上:“嗯,是不错。” 谭文明听得出来,周磊这简短的评价里多少有应付的成分,他笑了笑,说:“你呀,别光忙工作,也要懂得享受生活,这样的人生才算有滋有味嘛。 对了,上次你借冯耀先的案子,利用网络跟陈默雷斗了次法。虽然最后让陈默雷翻了盘,但也恶心了他一把。 这次法执行局调查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股权,你怎么按兵不动了?你不是一直痛恨陈默雷么,就这么放过他,可不像你的风格呀。” 周磊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地说:“我倒是想跟他斗呀,可惜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话怎么说?”谭文明好奇地问。 “陈默雷这个人很不简单,也很难对付。”周磊解释说:“以前我之所以能赢陈默雷,是因为是在时间上占了先机。如果失去了这个先机,我跟他就会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那样,我就很难赢他了。 这次就是这种情况,陈默雷的动作太快了,我根本没有时间反应。所以,只能便宜他了。” 谭文明大概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你是说,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股份,你事先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说到这件事,周磊就来气:“这回,我算是彻底看清廖文昌了,他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们。 我原以为他只是在咱们明海科技投资入股了1000万,没想到他在外边还有股份,而且还是被执行局查到了以后我才知道的。说实话,现在我也摸不清他到底有多少身家了。 还有,这个廖文昌太喜欢自作主张、自作聪明。他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这样看起来是安全了,可他却偏偏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不想让别人摸清他到底有多少隐匿财产,就把财产放在了不同的篮子上,而且每个篮子出了问题,他都会找不同的人咨询。 本来这么做是什么问题的,可这回不一样,这回他人在监狱里,咨询的事只能交给他老婆信丽丽去做,可谁知道这个信丽丽居然找了个狗头军师。等那个狗头军师不灵验了,她才腆着脸来找我。 可她找到我的时候,陈默雷已经完成证据固定了,我就算想帮也帮不上了。” 仗还没打就认输了,谭文明还是第一次见周磊是这样的状态,有些难以置信:“在法律问题上,你不是一向很自信么,这回难道真的连一点翻盘的可能也没有吗?” 周磊又叹了一声,不甘心却又无奈地说:“当年陈默雷是怎么对付我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所以,一旦有报仇的机会,我肯定不会放过,可这次我是真的没机会了。 我得承认,陈默雷这次的确赢得很漂亮。 他先是挑了信丽丽这个软柿子捏,等信丽丽把佳木门业股份的事都招了,证据也固定好了,然后才去渤海监狱见廖文昌。 等到那个时候,廖文昌再怎么狡辩也没用了,为了争取早日出狱,廖文昌只能承认事实,只能乖乖地在查封裁定书上签字。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扎实最细致的一次调查取证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知道陈默雷这次的调查取证有细致吗? 从廖文昌在谷少康那里提取300万元现金,到回到齐江市的门头,从廖文昌和信丽丽离开齐江,再到信丽丽携款去佳木门业投资入股,前后共计三天的时间。 陈默雷把廖文昌和信丽丽在这三天的时间里,走哪条线路、住的哪家旅馆、干了什么,都问的得一清二楚。不仅笔录之间相互印证,而且他还派人去佳木门业附近的旅馆调取了当天的监控录像,形成了一条完成的证据链,让廖文昌和信丽丽没有任何翻供的机会。 六年前,他就是用这么对付我的,没想到这次,他又用在廖文昌身上了。” 谭文明是陈默雷的同乡,虽说已经不怎么交往了,但对陈默雷仍然印象深刻:“陈默雷做事的确很认真,他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 说完,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咦,这些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知道的这么详细,就好像调查取证的过程你亲眼见过一样!” 这时,周磊嘴角微微一翘,脸上的得意一闪而过:“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要跟陈默雷这样的老狐狸斗,我可不能当两眼一抹黑的瞎子。” 12月4日,是东州法院对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股权进行司法网拍的日子。 网拍在上午10点开始,陈默雷提前5分钟赶到了执行指挥中心。 按说,这是他的案子,而且他还是执行局长,自然会有人向他汇报网拍的结果。但他还是想亲眼看看这次网拍,想第一时间就知道网拍的结果,毕竟,这是自己的执行团队费了好大劲儿,才换来的短暂胜利。 10点钟,网拍正式开始,陈默雷坐在执行指挥中心的前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上的大屏幕。 不出所料,这次网拍从一开始就引发了竞价大战,从320万元的起拍价一路加价,不到10分钟,价格就被推到了400万元,后续加价的竞拍者越来越少,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候,价格被推到了413万元,竞价者是一家南方的投资公司。 网拍的时间是一天,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应该不会再有人竟价了。 次日上午10点,网拍结束,成交价被定格在413万元。413万元,溢价率达到33%,如此之高的溢价率,在东州法院的拍卖记录中实属罕见。 在此以前,即便是司法拍卖被搬到了网上,但参与竞拍的圈子还是局限于东州,网拍的结果与线下拍卖的结果并没有多大差异,溢价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但这次不一样,2家南方公司的加入,打破了东州原本固定的竞拍圈子,推动着竞拍价一路抬升,并最终实现了溢价成交。 网拍结束的第二天上午,南方的投资公司就将拍卖款打入了法院账户。 下午,陈默雷就把孔尚武和刘明浩叫到他办公室,让两人尽快把拍卖款按比例发放给9家债权公司,以缓解他们的资金荒。 两人走后,陈默雷把头往椅子上一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笔拍卖款虽然不算很多,但至少可以解决债权公司们的燃眉之急,这样一来,债权公司们就会暂时“静默”,少了那些没完没了的“骚扰”电话,他的耳根子总算可以清静一段时间了。 新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翻旧账 离农历春节,还有大约两个月的时间。按照惯例,每到这个时候,东州法院执行局都会开展以涉民生案件为主题的专项执行行动。 赶上今年的冬季有些偏暖,陈默雷便给今年专项行动起了个较为贴切的代号——“暖冬”。 在12月17日召开的“暖冬”行动部署会上,陈默雷再一次强调了他的大民生理念。 大民生理念,就是要以整体和联系的眼光看待案件,不能将目光局限于交通事故、侵权纠纷、劳资纠纷这些直接关系民生的案件,也要看到不是民生却涉及民生的案件。比如涉企案件,虽然企业不是民生主体,但如果作为申请执行人的企业已经不能正常发放员工工资,影响到了员工的工资利益,那么这种涉企案件也应当跟涉民生案件一样对待,也应当优先执行。 头天部署,第二天行动,是执行局的惯例。 12月18日凌晨4点,“暖冬”行动拉开帷幕。办公楼前停着8辆警车,站着40多名执行干警,场面颇为壮观。 陈默雷简单做了几句动员后,执行干警们分兵三路、登车出发。 陈默雷走到办公楼前的台阶上,目送三路执行干警依次驶出法院大门。漆黑的夜幕下,只见闪烁的警灯渐行渐远,慢慢变成一个光点,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这次是“暖冬”行动的第一战,战果如何直接影响执行干警们的士气,为此,陈默雷特意请了外援。 昨天的部署会结束后,考虑到有的案件可能需要强行开锁,他便联系了田小伍,让田小伍跟随行动。 田小伍一听,这可是幢好买卖,既能赚钱,又能跟执行局的人混个脸熟,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自从启用可视化执行系统后,大多数时候,陈默雷已经不需要亲自冲锋陷阵了,他只要坐在执行指挥中心,盯着大屏幕,就可以观察和指挥整个行动。 这次行动也是如此。送走三路执行干警后,陈默雷便转身上楼,奔执行指挥中心去了。 凌晨4点10分许,执行指挥中心的大屏幕开始接入视频信号,大屏幕被分成两小一大的三个板块,执行干警们分别出现在大屏幕上。 接入视频信号,就意味着执行干警们即将达到被执行人的住址,即将开始对被执行人进行拘传。一般来说,这是最激烈也最富戏剧性的时刻。 大约1分钟后,拘传开始。 跟以往一样,多数的被执行人都不配合。有的撒泼打滚,有的躲进床底或衣柜,有的拒不开门,最有意思的一个,竟然躲到墙角的杂物堆里,用床单把自己蒙了起来,企图蒙混过关,结果还是被细心的执行干警拎了出来。 大屏幕上的的画面如此热闹纷呈,让原本还有些犯困的的陈默雷瞬间便困意全消。 经过两个小时的不停奔波后,拘传行动宣告结束。这次行动可以说是开门红,三路执行干警共拘传了13个被执行人。 说起来,这次田小伍还真起了作用。 梁忠信和杨文韬的执行团队都遇到了拒不开门的情况,田小伍两边来回跑,撬开了3家门。然后,就再没有被执行人用拒不开门这一招了。 陈默雷特意算好了时间,早早站在办公楼前迎接他们凯旋。 不过,事物总有两面性,拘留的人越多,就意味着工作量越大。首先要做工作,工作做不通的,就要记笔录,就要体检送拘……等这些都忙完,很可能又要到晚上了。 想到这里,陈默雷又不禁心疼起自己的干警们。 6点15分左右,执行干警们陆续返回。 江立军的执行团队去了农村,因为路程比较远,他们回来的时间比其它团队晚了将近20分钟。 食堂已经备好了早饭。陈默雷邀请田小伍去食堂吃饭。本来他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田小伍却不跟他客气,顺嘴就答应了。 进了食堂,打好饭菜,陈默雷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他才刚吃了几口,梁忠信就带着田小伍过来,径直坐到了对面。 “陈局,田小伍说,他有个重要情况要当面向你汇报。”说完,梁忠信把头转向田小伍:“你自己跟陈局说吧。” 重要情况?田小伍一个开锁的,能有什么重要情况?陈默雷瞅了一眼田小伍:“什么情况?你说吧。” “陈局长,是这样的。”田小伍说:“今天,我和梁庭长坐的是一辆车。我们经过永昌铸造公司门口的时候,梁庭长说起那个公司的案子,说有人曾经把里面的三辆查封工程车偷出来过。这事吧,我或许知道点眉目。” 陈默雷一怔,停下手里的碗筷:“你知道什么?快说!”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肯定。”也许是怕被人听到,田小伍刻意压低了声音:“我有个哥们儿,叫秃子,也是开锁的。 今年夏天的时候,我们一块儿喝酒喝多了,以前他从来没买过单,那次他突然抢着买单。我很好奇,问他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他说最近发了笔小财,有个老板很阔绰,一个活儿就给了1000块。 当时我就觉得这事不对劲儿,开个锁哪用得着给这么多钱呀?我就问他,是不是又跟人溜门撬锁去了?他说不是,那老板开的是自己工厂的锁,因为有急事,所以才半夜找的他。 今天听梁庭长说起永昌铸造公司工程车被偷的事,我就想起这事了。正好,我哥们儿那次开锁的时间,跟永昌铸造公司工程车被偷的时间大体一致。我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可能有联系,就跟梁庭长说了。 梁庭长说,这个情况很重要,有必要当面向您汇报一下,就拉着我过来了。” 陈默雷猜测,田小伍口中的那个秃子,估计以前也干过溜门撬锁的行当,说不定还是跟田小伍一起蹲过号子的狱友。 不过,此刻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是,那个找秃子开锁的老板到底是不是廖文昌?开的到底是不是永昌公司大门的锁?他问田小伍:“你那个哥们儿认识那个老板吗?有什么相貌特征?” 田小伍摇了摇头,说:“应该不认识。不过,他倒是提到过一点,说当时有4个人跟着那个老板。” “4个人跟着?”陈默雷一愣,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陈局长,你说什么?”田小伍看着陈默雷,以为陈默雷在问他什么问题。 “没什么。”陈默雷继续问田小伍:“你那个哥们儿有没有说过,那4个人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比如戴着墨镜、口罩什么的。” 田小伍仔细回忆了一下,非常肯定地回答说:“没说过。但我想他们应该没戴墨镜或者口罩。” 他把声音又压低一个调,说:“不瞒您说,我那个哥们儿蹲过号子,在里面也了点法律常识。要是那些人戴着墨镜或者口罩,我哥们儿肯定会觉得反常,肯定不会接那个活儿,因为他怕稀里糊涂再吃了官司,再进去一次。” 陈默雷意识到,田小伍所知道的信息非常有限,要想知道答案,还得找那个秃子。他问田小伍:“你能联系上你那个哥们儿吗?我想见见他,跟他核实几个问题。” “这好办。”田小伍满口答应说:“他家就在城边的王官庄,我帮您联系他就是了。” “那好。”陈默雷点了点头说:“一定要快!越快越好。” 田小伍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吃完早饭后,田小伍便离开了法院。 让陈默雷没想到的是,田小伍的办事效率很快,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他那个哥们儿来到了法院。 陈默雷大体打量了一下田小伍这个哥们儿。还真是人如其名,光秃秃的脑袋铮明瓦亮,一根头发也没有,秃子的外号想必就是这么来的。 陈默雷拿出廖文昌和永昌公司的照片,让秃子进行辨认。 一看这架势,秃子还以为自己又犯什么事了,连忙辩解说,是那个老板给他看了他的工作证,他才敢开锁的,至于那个老板叫什么,他只扫了一眼,没记住。那老板说,他要去厂子里取件重要文件,但钥匙找不着了,这才打电话找的他,其它的他什么都没干。 陈默雷安慰他说没事,只是找他核实几个问题而已,问完了就没事了。 田小伍也跟着安慰了一番,秃子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个秃子胆子虽然小,记性却挺好。他一眼就认出廖文昌就是找他开锁的那个老板,而且开的就是永昌公司大门的锁。 人的记忆是会随着时间退化的。永昌公司的三辆装载车是今年6月份失窃的,陈默雷不免担心,过了这么长时间,秃子会不会认错人。 秃子说,错不了,找他开锁的那个老板人高马大,很容易辨认。 陈默雷又问秃子,对其他4个人还有没有印象?他们有没有刻意遮挡面部? 秃子说,那4个人没有刻意遮挡面部,但他们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而且似乎刻意跟他保持着距离,所以没什么印象,现在,就算那4个人活生生地站在他跟前,他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不管怎么说,装载车失窃案总算是有了证人证言,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永昌公司三辆被查封的装载车失窃就是廖文昌所为。 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陈默雷没有想明白。廖文昌只是偷了三辆被查封的装载车,按说,他只需要找3个司机就够了,而且偷车这种事应该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可他却偏偏带了4个人,这是怎么回事?多出来的那个人是谁?他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陈默雷正在思考的时候,秃子不经意地说了句,原来那里就是原先的永昌铸造厂。 就是这一句话,一下子让陈默雷得到了启发。 秃子以前没去过永昌公司,不知道永昌公司的具体位置,同样的道理,廖文昌以前也没去过岩山煤矿,当然也不知道岩山煤矿的具体位置,所以,多出来的那个人应该是廖文昌的向导。 岩山煤矿远在千里之外,而且还是位于西部省份的偏远山区,在那个手机信号时有时无的地方,如果没有向导,廖文昌很容易中途迷路了,所以,他才需要一个引路的向导。 同时,陈默雷大胆地推测,这个向导应该就是岩山煤矿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保证路线准确的同时,又最大程度上保证行动的隐秘性。 想到这里,陈默雷突然一拍脑袋。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该想到答案了,上次因为亚龙公司的案子,他亲自带队去岩山煤矿,当时因为有亚龙公司的销售经理张向杰引路,所以,他根本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忽略了这个问题以及问题的答案。 其他3个人恐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了,不过那个向导应该还能找出来。陈默雷让刘明浩把所有涉及岩山煤矿的录像都找出来,让秃子一段一段地看,一个一个地辨认。 在看到执行干警跟岩山煤矿的人隔着铁门对峙的录像,秃子忍不住感慨说,原来法院的执行工作这么不好干。 “你别只顾着感慨,好好看录像,找出那个向导才是正事。”陈默雷提醒秃子说。 “是,是。”秃子答应着,继续观看录像。 所有的录像都看完了,秃子还是没能找出那个向导。 陈默雷皱着眉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陈局,还有照片没看呢。”这时,刘明浩提醒了一句:“您忘了,红山法院去岩山煤矿办普法讲座那天,红山法院的同志拍了不少照片呢。” 对呀,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当时他们打着普法讲座的名义进入岩山煤矿搞侦查,红山法院沙岩法庭的同志用相机拍了不少普法讲座的照片。后来那些照片都存到了执行一庭的移动硬盘里,说不定在那些照片里就能找到那个向导呢。 陈默雷立刻让执行一庭的杨乐把移动硬盘送过来,在电脑屏幕上一张张地播放。 当播放到一张听众席的照片时,秃子突然喊了一声停,然后指着坐在听众席第一排的一个保安,说:“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呀……嗯,没错,就是他,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也在场。” “陈局,我知道这个人。”这时,杨乐凑到陈默雷跟前,说:“他是岩山煤矿的保安队长,姓栾。当时我潜伏到岩山煤矿的储煤场拍照取证,碰到的就是他。” 这个向导总算是找出来了,陈默雷心里既庆幸又担忧。 之所以庆幸,是因为这个向导是保安队长,正是因为这个职务,他才坐在了听众席的第一排,也正是因为坐在醒目的位子上,秃子才能从照片里把他找出来。 之所以担忧,是因为这个栾队长既然被选中作为廖文昌的向导,这就说明,岩山煤矿经理于焕金对他非常信任和放心,甚至有可能,他是于焕金从原先公司的运输队里带过去的。 所以,想要在他身上打开突破口,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漏网之鱼 现在,已经能够确定岩山煤矿的保安队长就是廖文昌的向导,可怎么才能在他身上打开突破口呢? 陈默雷琢磨来琢磨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廖文昌虽然不知道岩山煤矿的路,可现在的手机导航这么先进,就算没有向导,也到达岩山煤矿所在的红山县城。所以按说,这个保安队长只需要在红山县城接应廖文昌就可以了,可他却偏偏大老远地跑东州,一路护送着廖文昌,这就很让人费解了。 但凡蹊跷的事,背后总有原因。 谭文明是岩山煤矿的幕后老板,以陈默雷对谭文明的了解,此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做某一件事。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个保安队长那次来东州,一定是带着谭文明交代的特殊任务。而这个特殊任务,或许就是打开突破口的关键。 可是,这个保安队长的特殊任务又是什么呢? 为了解开这个谜题,陈默雷又找出永昌公司的卷宗,仔仔细细地翻阅起来。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关键信息:在廖文昌从永昌公司偷走那三辆装载车,并离开东州后不久,装载车的卫星定位信号就失灵了。 或许,这就是岩山煤矿的保安队长非要赶来东州护送廖文昌的原因,因为他带着的特殊任务,就是确保装载车的定位系统在途中拆除,以防止被追踪定位而败露形迹,继而牵连到岩山煤矿。 谜题勉强算是解开了,但对于这个保安队长,陈默雷却几乎一无所知。 陈默雷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要想从一个人身上打开突破口,就要尽可能地了解这个人的相关信息。 指望对手提供这个信息,是不可能的。这次,陈默雷又想到了远在上海的罗小川。 两次打交道下来,陈默雷觉得,罗小川这个人还算不错,虽然在给廖文昌担任辩护人的时侯,一时糊涂走错了路,但最后毕竟还是迷途知返了,更何况,这也是罗小川减轻刑事责任的机会,这个忙他没理由不帮。 接到陈默雷的电话时,罗小川正在处理他手头的最后一个案子。 法院的人没事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所以,他客套了两句后,便直接问陈默雷是不是有什么事。 “有个忙,不知道你能不能帮一下。”只听陈默雷在电话里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周磊曾经和你们律所的唐副主任代理过一件公司间的买卖合同纠纷,那次,周磊指使原告公司的运输队长于焕金做了假证,打赢了那场官司。 我是想请你帮忙打听一下,于焕金在离开原告公司的时侯,是不是有个人跟他一块离开了,那个人是不是姓栾,是不是也是运输队的;还有,他会不会修车,修车技术怎么样。” 罗小川很是好奇:“陈局长,您怎么突然想起这些问题来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以后有时间再跟你解释吧。”陈默雷的声音似乎很急:“不知道这个忙,你能不能帮?” 罗小川稍想了片刻,说:“我虽然没有参与那个案子,但干了这么多年律师,还是有些人脉的。我想,应该问题不大,不过,如果您能提供那个人的照片的话,我或许能查的更快些。” “太好了!我有照片,一会儿就发给你。谢谢你了。”听到罗小川愿意帮忙,陈默雷有些喜出望外。 “您太客气了。”罗小川很客气地说:“一有结果,我第一时间联系您。” 下午,罗小川便开始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帮陈默雷进行调查。最后,他通过一个在国企上班的大学同学查到了结果。 原来,于焕金在离开原告公司的时候,的确有一个人跟着他一块儿走了。 此人叫栾大伟,当时也是运输队的,据说这个栾大伟开车是把好手,一般的小毛病都能修理,因此很受于焕金器重。 有一年赶上运输队副队长辞职,栾大伟便向公司建议由栾大伟担任运输队副队长,结果被否决了。据小道消息说,那个副队长的位子是留给人事部经理的外甥的。为此,栾大伟一直对公司心怀不满,后来见于焕金离开公司,便索性跟他一块离开了。 从那以后,两人就再无消息了。 才过了一天半,陈默雷就收到了罗小川的信息反馈。罗小川不仅给他打了电话,还往他的邮箱里发了一份电子版。 这个年轻人的效率之快,心思之细腻,让陈默雷不禁暗暗佩服。 向导的情况搞清楚了,陈默雷立即着手部署下一步的行动。 除了自己的执行团队,他又从法警队调了两个法警小组,快要下班的时候,他简单开了个小会,把此次行动的内容向行动人员大致做了个交代,并要求所有人员严格保密,决不能对外透漏半点风声。 次日一早,还不到上班时间,参加行动的法警就已经在办公楼前集合待命。 过了一小会儿,陈默雷、孔尚武和刘明浩都赶了过来。但不同以往的是,三人都穿了便装,而且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2辆五菱面包车。 下车之后,陈默雷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刘明浩:“你去把我的车开过来,在老地方。”接着,他转身跟法警说:“你们开这2辆面包车,跟在我的车后面。” 法警搞不清怎么回事,也不好多问,只是照做。 等刘明浩把车开过来,陈默雷右手一挥,下令出发。 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的陈默雷就一直不说话,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昨天中午他和秦怀远谈话的情景: 在院长办公室,秦怀远不无担忧地说,这次行动事关岩山煤矿是否涉及到廖文昌拒执案,但目前来看,我们对岩山煤矿掌握的证据非常有限,你现在动手有把握吗?是不是着急了点? 陈默雷坦诚地回答说,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次的对手太狡猾,我们很难再获得新的证据。与其这样干等,还不如主动出击,或许会有所收获。 秦怀远问,你真的想好了?做好出师不利的心理准备了? 陈默雷点了点头说,我想好了,就算最终的结果是无功而返,我也要走这一趟。 秦怀远说,我知道你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既然这样,我同意你的做法,不过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到了红山县,一定要先联系当地法院,请他们协助,不要单枪匹马地去岩山煤矿。 …… 不知不觉中,车队进入齐江市了,陈默雷命令减速慢行。 见陈默雷说话了,憋了半天的孔尚武这才说:“陈局,咱们这么做算不算碰运气呀?从信号消失的地点来看,那三辆装载车的定位系统的确是在齐江市境内拆除的,所以,你让我们首先摸排沿路的汽修厂。 可你想过没有,万一定位系统是那个栾大伟自己拆除的呢?我虽然是个外行,但我觉得,拆除定位系统应该算不上什么高难度的技术活吧。如果定位系统真是栾大伟拆除的,他再来个死不承认,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栾大伟他没这个本事。”陈默雷非常肯定地说:“我找人了解过,栾大伟虽然会修车,但也只是会修些小毛病。拆除定位系统这种技术活,他干不了。如果他有这个本事,那三辆装载车不用到齐江就没信号了。” 孔尚武连连点头,说:“也对。他要是会拆,早在东州就拆了,用不着等进了齐江再拆。” 孔尚武说完了,刘明浩又提出一个问题:“陈局,照您的推断,装载车的定位系统是在汽修厂拆除的,可拆除的时候,栾大伟不一定露面呀,他完全可以一直待在车里不出来的。 这样的话,我们就算找到了那家拆除定位系统的汽修厂,可汽修厂的人又没见过栾大伟,栾大伟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以为廖文昌是去汽修厂检修了。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这种可能性不大。”陈默雷分析说:“栾大伟到东州是带着任务的,他如果不亲眼看到定位系统被拆除,恐怕很难放心,而且回去也不好交差。 再者说,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定位系统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在车的什么地方,所以,有这个机会的话,一般都想亲眼看看。 所以,我判断,在拆除定位系统的时候,栾大伟应该是在场的。 只要他在场,偷卖装载车的事,他就逃不了干系。” 正说着话,路边出现了一处汽修厂。 陈默雷让后面的2辆面包车继续向前开,在前面找个地方等着。然后,三人便拐进了路边的那家汽修厂。 进汽修厂之前,陈默雷又特意重申了一边,一定不要泄露身份,否则一旦引起对方的警惕,对方怕受连累,恐怕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汽修厂的老板只道三人是来修车的,忙上前问车子出了什么毛病。 陈默雷装作客户,东拉西扯了几句,然后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对方,拆除工程车定位系统的活儿接不接。 老板一听,连连摆手说干不了这种活儿,给再多的钱也干不了。 陈默雷不死心,说价钱好商量,要是能干,你开个价,我绝不还价。 但不管沉默了怎么说,对方就是说干不了。 陈默雷见对方不像撒谎,只好作罢。 离开第一家汽修厂后,陈默雷三人又接连问了两家,但都无功而返,陈默雷开始发愁起来。 其实昨天,他已经让梁忠信跟豪迈重工那边核实过了,装载车定位消失的地方就在这一带。今天他本以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找出那家汽修厂,不料事情却根本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们所经的省道是交通要道,这一带的汽修厂有大大小小20多个。法警只是协助,并不参与具体办案,所以,摸排工作只有由他们三个人去做。 算起来,这样的工作量倒也没多重,可所有的汽修厂对拆除定位系统的活儿都讳莫如深,根本什么情况都打探不到。 面对这种情况,陈默雷心里琢磨:这么找下去总不是办法。栾大伟干过运输司机,或许能找到点门道。可我们不一样,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就算是真的碰到了能拆除定位系统的汽修厂,对方也不会轻易承认,更别提什么时候能找到廖文昌去的那家汽修厂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呢? 这时,陈默雷想起了齐水派出所的警长赵严龙,派出所几乎跟各行各业的人都要打交道,或许赵严龙会有些门道。于是,他向赵严龙打电话求助。 赵严龙说,这种事他也不清楚,不过他可以托别人打听一下。 10来分钟后,赵严龙回信说,查到了,这一带能拆除定位系统的汽修厂共有两家,一家叫暴龙汽修俱乐部,是一个叫曾放的年轻人开的,另一家叫宝路汽修厂,是个叫郭宝路的中年人开的。 赵严龙提供的信息,一下子帮陈默雷等人缩小了摸排范围,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陈默雷用手机搜了搜两家汽修厂的位置,然后带着孔尚武和刘明浩由近及远地上门摸排。 陈默雷知道,这种事很难问出来,得软磨硬泡才行。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三人的软磨硬泡下,总算有了收获。 三人先是去的暴龙汽修俱乐部。俱乐部的老板曾放说,这个活儿他可以接,但必须提供工程车厂家同意拆除定位系统的证明或者车款全部付清的证明。 然后,两人又去了宝路汽修厂。汽修厂的老板郭宝路虽然愿意接下这个活儿,但价格比较高,拆一个定位系统要3000元。 眼见郭宝路上套了,陈默雷心里窃喜,表面上却装作讨价还价,说,3000元太贵了,我有个朋友拆过一次,价格比他便宜一半。 郭宝路直摇头说,接这种活儿有风险,不可能有这么低的价格,今年夏天我就拆了三辆装载车的定位系统,也是这个价。 陈默雷说,我不信,我是东州的,经常在东州和齐江之间来回跑,对齐江的行情多少也知道一些,你别想欺负外地人。 郭宝路急了,说,谁欺负外地人了,上次来拆装载车定位系统的人就是你们东州的,也是这个价,一分钱都没让。 陈默雷见对方完全上套了,这才亮出公务证表明身份。郭宝路知道自己上当了,本想矢口否认,可没想到陈默雷在怀里藏了录音笔,所以,他只能认栽,乖乖地配合。 陈默雷拿出廖文昌和栾大伟的照片,让郭宝路辨认上次来拆装载车定位系统的是不是这两个人。 郭宝路看了看,说没错,就是这两个人,当时三辆装载车上的司机都没下车,是这两个人出的面。 陈默雷问郭宝路,会不会认错人。 郭宝路说,错不了,这种活儿一年到头也就两三个,而且几乎所有的客户都会跟他讨价还价,所以印象都比较深刻,不会认错人。 陈默雷又问郭宝路厂里有没有监控。 郭宝路说,有是有,但监控只保留2个月,你想要的监控录像早就被覆盖了。 没有监控录像,就只能做笔录了。 陈默雷担心孔尚武和刘明浩记得不够详细,便亲自上阵,把装载车是什么型号和样子、来人是什么口音和外貌特征、在什么时间和地点拆除的定位系统,谁付的钱,以及当时都说的什么,等等这些细节,都问了个清清楚楚。 另外,陈默雷还学着公安办案,给郭宝路做了份辨认笔录,只是没有公安干警那么专业。 证据已经拿到了,陈默雷心里也有了底,于是,他们加快速度直奔红山县。 路上,陈默雷将调查取证的情况向秦怀远作了汇报。 秦怀远很高兴,并一再提醒陈默雷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三辆车一路紧赶慢赶,可到达红山县城时,天还是已经黑了。 考虑到这次去岩山煤矿有可能再次遇到暴力抗法,按照秦怀远的嘱咐,陈默雷打算明天一早先去趟红山法院,找那里的执行局长徐仲友帮忙。 吃完晚饭,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陈默雷一行在红山法院附近找了间宾馆住下。 跑了一天的路,大家都挺累,都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陈默雷便给徐仲友打了电话,说兄弟又来了你的地盘了,想请你吃个早饭。 徐仲友一猜就知道,陈默雷这么远赶来准是有事,说早饭就免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了解陈默雷的来意后,徐仲友说,协助是应该的,但这种事应该先跟他们武院长说一声。 陈默雷说,公函他带来了,吃完早饭就过去。 约9点半,陈默雷到了红山法院,徐仲友带他去了院长办公室。 武院长看了公函,让徐仲友全权负责协助事宜。 徐仲友立刻安排调集警力,同时,他让陈默雷一行把车停在院里,坐他们的警车去岩山煤矿。 很快,6辆警车、12名执行干警和法警集合完毕,同陈默雷一行一道上路出发。 许久未见,陈默雷和徐仲友一上车就聊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一来准没好事,肯定又是要打岩山煤矿的主意。”徐仲友说:“我说兄弟,这可是第二回了,这回的忙可不能白帮,要不然可就没下回了。” “好说,好说,等任务完成了,我请你吃饭,吃大餐!”陈默雷笑着说:“想吃什么,去哪儿吃,你说了算。” “庸俗!吃饭有什么意思?再说就算吃饭也应该我请呀,我是主你是客嘛。”徐仲友嘿嘿一笑,说:“你看,你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这次就别急着走了。等事忙完了,让你的人先回去,你呢,就留下住两天。 上次见面咱们可说好的,再有机会一定要好好交流交流。这次既然你人都来了,可不能食言,也让我们学学你们东部法院的先进经验嘛。” 陈默雷有些不好意思,说:“老兄客气了,先进经验这四个字我可担不起,” “有什么担不起的?我看担得起。”徐仲友说:“光是上次你那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让我大看眼界了。这回你又抓住定位系统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硬是在岩山煤矿的铁板上找到了一个缺口。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很有主意,很会找突破口!就凭这一点,我们就得好好向你学学习。” 陈默雷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说:“过奖,过奖,只不过是一些小手段、小伎俩而已,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 “这不叫伎俩。”徐仲友很认真地说:“在部队,这叫战术战法,也是门学问。兄弟,我可是诚心诚意地求教,你要是再推拖,那可就不够意思了。” 徐仲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陈默雷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那好吧,等事忙完了,我跟我们秦院长汇报一下。他要是同意的话,我请听你安排——客随主便。” 徐仲友一听,高兴地说:“那咱们可就说定了。” 将近11点钟,车队到达岩山煤矿。 一下车,陈默雷就感到了阵阵寒意,一阵山风吹来,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他知道西部地区的冬天很冷,可没想到会这么冷。 徐仲友见状,忙从车里翻出一条灰色围巾,递给陈默雷。陈默雷也不客气,道了声谢谢,便把围巾围上了。 这已经是陈默雷第三次突然“造访”了。煤矿门卫认出了陈默雷,虽然没给他开门,但知道这个远道而来的法官不好惹,态度明显比前两次好了许多,隔着窗户,笑着问他这次来又有什么事。 陈默雷猜门卫是在套他的话,只说是来找他们的经理于焕金,为的是一桩案子。 门卫见陈默雷不肯多说,只好打电话向上汇报。或许是怕被陈默雷听到什么,他在打电话时,还关上了窗户。 过了一会儿,门卫打开窗户,说他们于经理出差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但具体哪一天就不清楚了。 陈默雷这次的目标是岩山煤矿的保安队长栾大伟,但如果直接说找栾大伟,肯定会引起对方的警觉,于是,他便说,找你们副经理也行。 可没想到,门卫却跟他说,副经理也不在,跟经理一块出差了。 陈默雷觉得门卫是在搪塞他,好让他知难而退,于是又问,那你们现在谁管事,谁管事我就找谁。 门卫说,你看,我们顶头上司保安队长行不行。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陈默雷这次要找的就是这个保安队长栾大伟,没想到栾大伟今天刚好就在煤矿,而且还是被自己人“出卖”的。 陈默雷心里既兴奋又好笑,脸上却装着无奈的样子,说,那就找你们保安队长吧。 门卫愣了一下,没想到陈默雷这次竟这么好说话。 原本门卫是想恶心一下陈默雷,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他只好打电话,跟他的顶头上司保安队长栾大伟汇报请示,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栾大伟居然同意了。 于是,他开门放陈默雷等人进来,然后按栾大伟说的,把他们带去了煤矿的接待室。 栾大伟似乎是想故意想晾一晾陈默雷等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赶过来。但他不知道,就是趁着这段间隙,陈默雷已经完成了排兵布阵,只等着他前来自投罗网。 “陈局长,欢迎再次大驾光临呀。”一进门,栾大伟就笑呵呵地主动跟陈默雷握手,他本以为陈默雷怎么也会跟他客气客气,可奇怪的是对方不但不理他,反而把手背在了后面,而且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栾大伟立刻察觉情况不对劲,转身便想溜掉,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咣的一声,两个法警把接待室的门关上了,接着,又有两名法警冲过来,一左一右把他给控制住了。 栾大伟挣扎了几下,挣扎不开,便大喊大叫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平白无故的,你们法院凭什么乱抓人?” “你喊什么呀?是不是乱抓人,你马上就知道了。”陈默雷冲刘明浩使了个眼色:“把东西拿给栾队长看看。” 刘明浩应了一声,从包里翻出两份笔录,一份是秃子的,一份是郭宝路的。为了避免栾大伟突然挣脱、撕毁笔录,刘明浩特意跟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用手擎着笔录给他看。 看完了笔录后,栾大伟愣了半天,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原来,你们是来秋后算账的。” 陈默雷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过了一小会儿,栾大伟突然把头一仰,说:“装载车的事是我一个人干的,与他人无关!你们要抓,抓我一个人好了,不要冤枉别人!” “你一个人干的?”陈默雷紧盯着栾大伟的眼睛,说:“你一个保安队长,既不管采购,也不管运输。你说这是你一个人干的,这话谁信呀?” “真的是我一个人干的!”栾大伟说:“今年夏天,煤矿的装载车不够用了,要添置几辆。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从中赚点好处,就跟我们于经理说,我可以搞到装载车,保证比市场价便宜。他同意了,然后我就背着他买了那三辆被查封的装载车,还吃了回扣……” “别演了!”陈默雷大声喝止住栾大伟:“你以为你胡乱编套说辞,就能蒙混过关吗?就能把责任揽到你一个人身上吗?” 他从刘明浩手里拿过卷宗袋,从里面找出装载车买卖合同,单手擎在栾大伟面前:“你看清楚了,这份装载机买卖合同上不仅有价格,还有你们煤矿的盖章和你们经理于焕金的签名。 你现在说事情是你一个人干的,难道章是你盖的、名是你签的?你一个保安队长的权力这么大吗?” 栾大伟仍是不改口,说:“章是于经理盖的,名也是于经理签的,可他只是盖个章、签个名,其他的事都是我一手经办的。合同背后的事,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陈默雷收起合同,带着讥讽的味道说:“这么说来,你这个保安队长的权力还真不小呀,既能操办具体的采购业务,还能决定具体的采购价格。你们于经理对你可真够信任的呀!” 陈默雷说的反话,栾大伟装作没听懂,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于经理,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 陈默雷冷笑一声:“你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他把卷宗袋还给刘明浩,接着说:“你想大包大揽,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什么,但不管是什么目的,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我想,你应该知道,廖文昌现在已经在监狱里了。偷卖装载车的事他以前不承认,但现在不一样了。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已经足以证明,永昌公司被查封的那三辆装载车就是廖文昌偷出来卖给你们的,这事他就算想赖也赖不掉了。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选择呢?” 栾大伟似乎是有些慌了,低下头,不敢再直视陈默雷的眼睛。 “我简单给你普个法吧。”陈默雷继续说:“廖文昌将被查封的装载车偷出来卖掉,这叫非法处置被查封的财产罪,相对于已经判决的拒不执行判决罪来说,这属于漏罪。 刑法对漏罪的处罚是很重的,想要减轻处罚,就要实话实说。通俗地说,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想,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廖文昌是聪明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你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下,面对这种情况,廖文昌会怎么做呢?是继续隐瞒真相、死扛下去呢?还是如实招供,争取宽大处理呢?” 栾大伟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陈默雷一眼,又低下了头。 接着,陈默雷又说:“还有,我记得,装载车买卖合同上写着,三辆装载车的价格总共是50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价格跟市场价应该有不小的差价吧? 你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你是廖文昌,你被压价压的太狠了,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一连三个问题,栾大伟一个都没回答。 陈默雷猜测,栾大伟的心理防线已经接近崩溃了。于是,他又接着说:“不管你承不承认,反正这事廖文昌肯定是逃不了了。你想一想,廖文昌这么被你们狠狠地宰了一刀,他还会站在你们这边吗? 我猜,他肯定不会这么做,他肯定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因为这样既能报仇解恨,又可以争取宽大处理,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不过等到那个时候,你再招供,可就晚了。 我提醒你,纸是包不住火的,早说比晚说强,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搞不明白吗?” 栾大伟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无奈地叹了一声:“好吧,我招,我全招。” 据栾大伟说,他并不知道于焕金和廖文昌是怎么搭上线的,他只是按于焕金的安排,去做廖文昌的引路向导,而他之所以要去东州,就是为了确保装载车上的定位系统在途中拆除,以防东州法院执行局的人通过定位系统追踪到装载车,导致事情败露。 总之一句话,他就是个跑腿的。至于装载车的价格,应该是于焕金和廖文昌谈的,他并没有参与。 当时,于焕金曾还答应给他2万元的辛苦费,不过到现在一直没兑现。 给栾大伟记完笔录时,已经将近12点钟了。栾大伟提出要去厕所小便,陈默雷担心栾大伟耍滑头,便让刘明浩和一名法警跟着他。 岩山煤矿有好几处厕所。刘明浩是第一次来到岩山煤矿,不知道这种情况,只知道跟着栾大伟。他并不知道,栾大伟是在故意带着他往远的地方绕。 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厕所,刘明浩要跟着栾大伟进去。 栾大伟说,有别人看着,他尿不出来,要刘明浩两人在外边等。 刘明浩大体看了一下,厕所的墙有两米多高,而栾大伟的身份还不到一米七,也不怕他翻墙溜了,便同意了。 过了一分多钟,还不见栾大伟出来,刘明浩等得不耐烦了,催着栾大伟赶快出来,可他喊了两声,里面却没人回应。 刘明浩觉得不对劲,立刻带法警冲了进去。 两人进到厕所一看,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哪有栾大伟的影子? 再往上一看,后墙上有一闪推拉窗,推拉窗是半开的。不用想,栾大伟肯定就是从这闪窗户溜掉的。 刘明浩跑到窗前,看到外面一个人影正蹑手蹑脚地往前跑,正是栾大伟,而且已经跑出20多米了。 “站住!”刘明浩冲着栾大伟大喊了一声。 可栾大伟非但没停,反而加快了速度,冲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处车棚跑去。 车棚里停着两排辆摩托车,如果栾大伟骑上摩托车,想要抓住他可就不好办了。 刘明浩急着去追栾大伟,转身往门口跑,这时,却见法警一个箭步爬上窗户,接着一跃而下。 等刘明浩跑出厕所一看,法警正紧追这栾大伟,那速度简直就像老虎捕猎一样。 眼看栾大伟就要跑到车棚了,只见法警纵身一扑,把他扑倒在地,接着一个麻利的锁喉把他给控制住,嘴里还喊着:要你跑,你倒是再跑呀! 刘明浩跑过去,跟法警一道把栾大伟押回接待室。 陈默雷得知栾大伟试图逃跑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来:“栾大伟,早就防着你这么一手了。你提出上厕所,我不仅让人跟着,还派人去守住了煤矿的后门,为的就是防备你趁机溜掉。 不客气地说,你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的。所以,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 不过,鉴于你刚才的表现,我倒是觉得很有必要送你一副手镯。”说完,便让法警用手铐把栾大伟铐了起来。 手机没信号,陈默雷让一名法警跑到煤矿后门,叫回守在那里的两名法警,准备带着栾大伟返程。 刘明浩提出来,要不要留下几个人,等于焕金回来,把他也抓了。 “不用了。”陈默雷站起来,掸了掸在衣服,说:“于焕金是煤矿的经理,我们来抓栾大伟的消息,这回恐怕已经有人告诉他了。 我想,他肯定会防着我们,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回来了。我们留在这儿,也是浪费时间。” 两名法警回来以后,陈默雷等人便要离开,可当他们刚走出接待室,就被20多个保安给拦住了。 这些人手里拎着长短不一的木棍,嚷嚷着要求放了栾大伟,否则今天就别想离开煤矿。 这时,徐仲友带来的人到底派上了用场。 他们的任务是负责协助执行和维持秩序,多数人都守在煤矿大门口,听到里面动静不对,立刻赶了过来。 这些保安一看双方人数大体相当,而对方的法警还带了警棍、手铐等家伙,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知趣地散开了。 原本,看到手下的保安仗义挺身,栾大伟心里还生出一丝希望,以为自己陈默雷等人会害怕,会放了他,可看到这帮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哥们儿见势不好便一股脑地散去,他心里的那一丝希望破灭了,并隐隐生出一份世态炎凉之感。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然后乖乖跟着法警上了警车。 总的来说,这次行动还算顺利,不仅抓住了栾大伟这个直接目标,而且这个栾大伟还不经吓,陈默雷只过不使了两三招,他就把于焕金给供出来了。 以目前的证据,完全可以拘传于焕金了。于焕金是这桩装载车买卖的关键人物,只要抓到了他,就有可能挖出这桩买卖的真正幕后黑手。 对陈默雷来说,这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惊喜。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于焕金却不在煤矿,成了漏网之鱼,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新 第一百四十章 设计救人 “那个栾大伟不长脑子吗?”在金石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周磊得知装载车的事败露后,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 “他也不动脑子想想,永昌公司的财产已经被东州法院查封了,廖文昌能偷出来的都是白赚的。 我们冒着这么大的法律风险,买了廖文昌偷出来的三辆装载车,让廖文昌白赚了50万。而且那三辆装载车被东州法院找回去以后,我们也没让廖文昌把钱退回来。 廖文昌一点儿损失都没有,怎么还会记恨我们? 就算那笔钱最后法院被法院追回去执行了,那也是法院的事,廖文昌要记仇,也是记法院的仇。 这么简单的逻辑他栾大伟都转不过来吗?他脑子装的是浆糊吗?” 他停住脚步,讥讽地哼了一声,接着说:“平时看着挺机灵,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让人给吓住了,这种人你还让他当保安队长?我看就是个十足的废物!当个普通的保安他都不够格!” 于焕金坐在长沙发上,低着头,正眼都不敢看周磊一眼,只是一个劲儿地做检讨:“是我的错,我当初不该太哥们儿义气,不该让栾大伟当煤矿的保安队长。现在他闯了货,我也有份。你怎么说我,怎么罚我,我都认,绝没有半句怨言。” 坐在一旁的谭文明有些看不下去了,于焕金毕竟是自己人,周磊这么一味的指责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有可能把于焕金和栾大伟推向对立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可就大祸临头了。 他给两人倒了杯咖啡,坐到于焕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要我说,这事其实也不能全怪于经理和栾大伟。 于经理选的这个保安队长能力是不怎么样,但陈默雷他们搞的是突然袭击。在这种情况,栾大伟一点准备都没有,本身就不占便宜;更何况他又不是学法律的,也不可能把问题想的那么周到,怎么可能斗得过陈默雷那只老狐狸? 你把话说的这么重,是不是过于求全责备了?” 周磊仔细一想,谭文明的话也有道理,让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法律知识的人跟一个经验丰富的执行法官斗,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结果。 他意识到自已刚才的确太过情绪化了,不应该对于焕金发这么大火,更何况这个篓子也不是于焕金直接捅的,于是,主动向于焕金道了歉。 于焕金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说不敢,毕竟栾大伟这个保安队长是他推荐的,不管怎么说,栾大伟闯祸跟他用人不当、任人唯亲是分不开的,这个责任他是要负的。 “咱们先不讨论责任的问题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也没多大意义,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谭文明打断了两人的“自我批评”,说:“现在首要的问题是于经理这个环节。 这次于经理是来了东州,才逃过了这一劫。但是以我对陈默雷的了解,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于经理,肯定还会有后招。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得好好想想,陈默雷下一步会出什么招,我们该怎么应对。” 周磊看了于焕金一眼,说:“陈默雷抓了栾大伟,肯定是想顺藤摸瓜、逐个击破。所以,他下一步的目标肯定就是于经理。 按照这个思路,接下来他应该会先去渤海监狱提审廖文昌,等拿到了于经理涉嫌装载车交易的口供,他会把相关的证据交给公安机关,让公安机关对于经理进行立案侦查。” 谭文明一听,突然紧张起来:“那样的话,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公安机关跟法院不一样,他们想要找人,可有的是技术手段。” 于焕金似乎是预感到这次在劫难逃了,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悲壮感:“谭总,周经理,我于焕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要不是你们,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运输队长。我能有今天,都是你们给的。 请你们放心,要是有一天我被抓住了,我就把所有的事都扛下来,绝对不会出卖你们。 我没有别的要求,请你们帮忙照顾好我的家人。” 周磊拍了拍于焕金的肩膀,安慰他说:“你先别想的那么糟,事情还没坏到那一步,我们还有时间周旋。这样吧,你先在东州安顿下来,办法我们一起想。”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谭文明:“谭总,我看岩山煤矿那边,就先让谢副经理管起来吧。谢副经理跟着于经理两三年了,有一定的经验,应该不会出多大的差错。” 谭文明点了点头:“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你通知谢副经理,让他明天就启程回煤矿,免得那边再出乱子。还有,你先去找个地方让于经理住下,但不要用于经理的名字。 行了,今天就先这样吧。你们先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冷静冷静、好好想想。” 周磊和于焕金应了一声,离开了办公室。 大约一个小时后,周磊回来了。他看到谭文明还是坐在那张沙发上,似乎根本没挪动过地方。 他坐到谭文明旁边汇报说,地方已经找好了,生活用品也备齐了,于焕金的安全和日常生活都不会有问题。 谭文明嗯了一声:“那就好,辛苦你了。” 周磊他发现谭文明的语气似乎不那么焦虑了,便向前凑了凑,试着问:“谭总,您是不是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谭文明不禁一笑,把目光转过来:“还是你了解我呀。不错,就在刚才,我想到了一个人或许管用。” “是谁?”周磊忙问。 “东州工业园的管委会主任刘长宗。”谭文明说:“当初管委会的那个侵权案子,是我们出钱帮他们解了围。现在,也该轮到他刘长宗为我们做点什么了。” 原来你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个办法!周磊不好直接发表反面意见,便说:“这也算是个办法,不过我劝您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 以我对陈默雷的了解,恐怕他不会买刘长宗的账。这个执行局长表面上是个滑头,骨子里却是个软硬不吃的货。 当初我父亲那个案子就是最好的例证,当时我做的准备工作已经够充分了,如果换做别人,也许早就知难而退了,可他却硬是给执行下来了。 还有管委会的侵权案,为了那个案子,陈默雷还专程去做过刘长宗的工作,这说明他对那个案子很重视,而且是下了决心的。有句话你也许不信,那个案子如果不是我们掏腰包、帮管委会解了围,到最后陈默雷真的敢强制执行管委会银行账户里的资金。 对于这样的硬手,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拖于外部力量,主要还是得依靠自己。” “你不轻敌是对的,但你未免也太高看陈默雷了。”谭文明似乎对自己的办法颇有信心:“你要知道,案子跟案子不一样。 你父亲那个案子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因为你那些亲戚本身就靠不住。陈默雷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赢了你。 但管委会的案子不一样。一直以来,政府部门都很注重面子和名声,更何况工业园还是东州的一张名片,管委会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法院划拨他们银行账户里的资金? 没错,法院是有强制执行的权力,但在中国,司法权与行政权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法院在很多方面都需要政府部门的支持,所以涉及政府部门的案子,法院都是能不硬碰就不硬碰。 陈默雷在法院待了这么多年,难道这点道理他还不明白?再说工业园还有一个派出法庭呢,派出法庭设在人家的地盘,就更离不开管委会的支持了。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陈默雷能看的清楚。他要是真看不清楚,当时直接把管委会银行账户里的钱划走就是了,干嘛还要去做刘长宗的思想工作?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陈默雷还是有点政治头脑的。 所以我想,如果由刘长宗出面的话,陈默雷怎么也会给点儿面子的。” 周磊仔细一想,谭文明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我知道,您是想用权力制衡权力,可您有没有想过,万一陈默雷就是一根筋,就是不给刘长宗面子,非要要追究于焕金的法律责任呢? 我们这次召于焕金来东州,本来是让他担任明海科技总经理的,可现在连正式交接还没开始,整个计划就被打乱了。要是照这么下去,于焕金这次恐怕很难善了,而且他如果被抓住了,说不定会把我们给供出来,到时候我们可就麻烦了。 当然,我们一直在幕后,不会被抓到直接的把柄,可就算这样,对我们金石集团的声誉多少也会有影响的。” 谭文明点了点头,说:“你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事到如今,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周磊轻轻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可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够妥当,且不说刘长宗肯不肯帮这个忙,如果因为这件事刘长宗对我们有了看法,我们以后就不好再利用他这层关系了。” “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谭文明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高楼大厦,以不容反驳的语气说: “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于焕金能保还是要保的。如果让人看到我们对手下的人见死不救,那我们就更没有人手可用了。 这件事你去安排吧,我要尽快跟刘长宗见个面。 至于明海科技那边,就先让张立强临时顶顶吧。他跟刘长宗有亲戚关系,让他担任总经理,我们跟刘长宗那边也好说话。 等这事过去了,再把他换下来就是了。” “好的,我马上就去安排。”说完,周磊便要离开。 “等一下。”谭文明突然叫住周磊:“你再准备一笔钱,以于焕金的名义存到银行。如果到时候不得已要牺牲他,这笔钱就是给他的补偿。这是我们的规矩,不能让我们的人白白做出牺牲。” “好,我知道了。那,你还有其他的吩咐吗?”周磊问。 谭文明不说话,也没转身,只是背着身挥了挥手。 谭文明的反应让周磊意识到,自己今天的确有些言多必失了,还因此惹得老板不高兴,于是,说了算再见,便知趣地离开了。 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请客说情 抓到栾大伟后,陈默雷向秦怀远做了电话请示,在征得秦怀远同意后,陈默雷答应在红山县逗留两天。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不仅跟徐仲友交流探讨了很多问题,而且还被硬拽着给红山法院执行局的干警们上了一堂讲座,讲座虽然准备的不够充分,但仍然博得了阵阵掌声。另外,他还给几个疑难案件提供了针对性的参考意见。 临别之际,徐仲友为了表示感谢,特意给陈默雷准备了好几箱特产礼盒。陈默雷推脱不掉,便只拿了两箱牛肉干。 回到东州后,陈默雷立刻把孔尚武和刘明浩叫到办公室,问交代给他俩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孔尚武说,他们是昨天傍晚从红山县回来的,回来之后,当晚就将栾大伟司法拘留了。 今天一早,两人就去了渤海监狱提讯廖文昌。 起初,廖文昌还是死不认账,说永昌公司那三辆装载车可能是被员工私下开走抵了工资,或者是被债权公司开走抵了债。 后来,给他看了秃子、栾大伟和郭宝路的笔录,他才认的帐。不过,他并没有供出谭文明和周磊,只说装载车买卖是他和于焕金之间的交易,与他人无关。 对于这样的结果,陈默雷多少有些意外。 他之所以急着让孔尚武和刘明浩去提讯廖文昌,就是为了防止串供。 栾大伟是大白天从岩山煤矿被带走的,于焕金是煤矿的经理,在他的地盘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于焕金是聪明人,知道这件事后,势必会有所防备,而最简单最有效的做法就是跟廖文昌串供。当然,他是不能也不敢直接去渤海监狱见廖文昌的,但他可以找律师代替他去。这一点就算他想不出来,站在他背后的军师周磊也能想得出来。 那样的话,能够证明于焕金参与被查封装载车买卖交易的证据,就只剩栾大伟的一面之词了,证明力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能否尽快拿到廖文昌的真实口供,就成了关键的关键。 正是因为如此,陈默雷才会让孔尚武和刘明浩回到东州就去渤海监狱提讯廖文昌,以防被人抢了先机。 但他没想到,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只听孔尚武继续说,刚到渤海监狱时,他和刘明浩特意跟渤海监狱那边确认过,在他俩之前,没人会见过廖文昌。由此可见,廖文昌没跟任何人串过供。也就是说,廖文昌保护谭文明和周磊是主动的、自愿的,而不是他人指使的。不过,其中的原因现在还不得而知。 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案件是有了进展,但进展不大,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陈默雷让孔尚武和刘明浩先准备手续材料,将于焕金以涉嫌非法处置查封的财产罪移送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剩下的事,只能待于焕金到案后,再做进一步的调查。 冬至时节,到了下班时间,天色已经黑了。 陈默雷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可他刚要离开办公室,就接到了刘长宗打来的电话,说是好长时间不见了,想约他晚上去美食街吃饭。 陈默雷坐了几乎一整天的车,还没休息过来,便婉言推辞。 谁知刘长宗却不依不饶:“吃个饭还能耽误你休息吗?吃完了饭再回家休息,不是一样的嘛。默雷,我这可是第一次请你吃饭,你老同学总该给点面子吧。是不是当了执行局长,就端起架子、看不起我这个乡镇干部了?” 刘长宗把话说着这份上,陈默雷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他和刘长宗虽然是高中校友,却一个是文科班一个是理科班,直到现在两人之间也只是认识而已。如果不是当初那个侵权案,两人恐怕也很难有什么交集,而且因为那个侵权案,两人还发生了点不愉快。 按说,刘长宗不责怪他就已经很不错了,可今晚对方却主动请他吃法。而且听刘长宗的意思,似乎是急着要见他,这是什么路数?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只怕刘长宗这次不仅仅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而是另有目的的。 想到这里,陈默雷突然有些后悔了,刚才自己怎么就不动脑子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呢? 可话已出口不好再收回,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去看看刘长宗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晚上6点半左右,陈默雷到达美食街。也许是巧合,刘长宗请客的地方正是老味道酒楼。 半年前,因为跟闫好秋和钱伯均在这里吃了一顿饭,他莫名奇妙地卷入了一张网络舆情风波。今晚故地重来,再次想起那场风波,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无奈而又悲凉的感慨。 如果当初不是上官云他们奇思妙想并力挽狂澜,谁知道那场风波会不会将他连同执行局一起推进无底深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对于那场惊心动魄的舆情风波,刘长宗似乎根本就不知情。他坐在小包间的里侧,一边等着上菜,一边跟陈默雷说这里的饭菜如何实惠如何地道。 “默雷,祝贺你呀。”等服务员把菜上齐了,刘长宗端起酒杯,笑着对陈默雷说:“听说你们的执行工作在渤海市14家基层法院里取得了第4名的成绩,可喜可贺呀!” 陈默雷也不知道刘长宗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跟他碰了一下酒杯,说:“谢谢,谢谢!不过有句话说的好,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我们取的成绩跟你们政府部门的的支持是分不开的,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呀。” “陈大局长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刘长宗嘿嘿一笑,给陈默雷的碟子里夹了一大块鸡肉,说:“来,这里的辣子鸡做的很不错,你尝尝。”说着,又给陈默雷夹了一块。 如此殷勤绝不是刘长宗的做派,陈默雷几乎可以肯定刘长宗今晚是事找他。想到这里,他突然一时兴起,故意不管不问,一直陪着打哈哈,想看看这位管委会主任的气到底能沉到多久。 客套话说多了,在这种场合是格格不入的。 刘长宗寒暄客套几句,便进入了正题:“老同学,不瞒你说,我这次请你吃饭其实是有事相求呀。” 陈默雷故作惊讶:“噢?这么说,你给我摆的是鸿门宴喽。” “你说是,那就是吧。”刘长宗轻叹了一声,说:“你还记得我们管委会那个案子吧?那次真是把我给愁坏了,财政上的钱不能动,可你们法院的判决又不能不执行,愁的我呀……唉!” 陈默雷开玩笑地说:“照你这么说,倒是我们法院的不是了。如果当初不是我们一意孤行,判你们管委会输了官司,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麻烦了嘛。” 刘长宗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到了那个案子有感而发罢了。” 他顿了一下,把话题带入了重点:“说起来呢,我今天求你的事跟那个案子多少也有点关系。 你也知道,我们管委会之所以能从那个案子里摆脱出来,是多亏了一位好心老板的慷慨解囊。 做人嘛,要懂得知恩图报。你说当初人家帮了咱这么大的忙,什么要求也没提。如今人家遇到了困难,找到了我。能帮的忙,我总该帮一把吧。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默雷继续开玩笑说:“你这不是知恩图报,分明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 刘长宗也不跟陈默雷较真:“行行行,你怎么说都行,谁让今天是我求你来着。不过,能帮的忙你还是尽量帮帮吧,就权当看我这个老同学的面子了。” 陈默雷的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不知道是哪个老板有这么大面子,能请得动你管委会主任出面说情呀?” “说起这个老板可是大有来头,也许你还认识呢。”刘长宗说:“他就是金石集团的董事长谭文明,这个人不仅是咱们东州的企业家,还是省人大代表呢。” 听到谭文明这三个字,陈默雷不禁吃了一惊,他猜到刘长宗肯定是因为案子的事找他,但他没想到,刘长宗竟是为了跟他毫不相干的于焕金找他,而且是受谭文明所托。 他这才知道,原来刘长宗口中那个慷慨解囊的好心老板就是谭文明。 不过仔细一想,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 金石集团是东州的纳税大户,而且有三家公司落户在工业园,因为这种交集关系,谭文明免不了要跟刘长宗打交道。 谭文明是精明务实的商人,明白政企之间的微妙关系,肯定会想方设法搭上刘长宗这条关系。 对谭文明来说,管委会陷入的那起侵权案就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用区区两万多块钱帮管委会摆平官司,以借此机会搭上刘长宗这条关系,这桩买卖怎么算都划得来。遇到这样的机会,谭文明当然不会放过,当然会主动慷慨解囊。 刘长宗是好面子的人,上回谭文明帮他摆脱了官司缠身的麻烦,这回谭文明有了麻烦、找到了他,他想必是想以此还了这个人情。 陈默雷听刘长宗大概说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不出所料,根据刘长宗的说法,于焕金跟廖文昌买卖被查封的装载车一事,谭文明从头到尾都毫不知情,从头到尾都是于焕金背着他干的,为的就是从中赚点差价。谭文明知道此事后,把于焕金狠狠批了一顿。 只听刘长宗继续说:“谭文明是岩山煤矿的实际所有人,于焕金是煤矿的经理。这几年,一直是于焕金在为谭文明打理煤矿。 前段时间,谭文明不是成立了明海科技么。本来,谭文明是准备让煤矿的谢副经理担任煤矿经理,把于焕金从煤矿调到东州,担任明海科技总经理兼法人代表的,可谁知道这时候于焕金偏偏出这种乱子,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对这件事,谭文明说他很痛心,说是他平时疏于管理,这才让于焕金犯下这种错误。 原本,谭文明是想让于焕金卷铺盖卷走人的,可于焕金毕竟跟了他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不管不问把人给开了,总是有些不近人情。 所以,谭文明这才找到了我,想让我帮着于焕金求个人情。” 他叹了一声,有些惆怅地说:“说心里话,这事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掺和,毕竟你们有你们的条条框框,我们也有我们的条条框框。 可话又说回来,人家当初帮了我们那么大忙,而且谭文明是咱们东州招商引资引来的大老板,又是省人大代表,我硬推回去也不合适。 所以,我就硬着头皮来求你了。” 他稍微斟酌了一下,接着说:“犯了法就要惩罚,但惩罚不也是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这样,我也不让你作难。我的意见呢,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你们能照顾的就照顾一下,大不了对那个于焕金多罚点钱,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嘛。” 谭文明肯承认他是岩山煤矿的实际控制人,以及他和于焕金之间的关系,这一点陈默雷倒是有些始料未及。 可仔细一想也对,如果不承认这种关系,谭文明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为于焕金求情,因为仅仅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关系,刘长宗大可以找个理由一推六二五。 不过谭文明就是谭文明,他虽然承认于焕金是自己人,但终究还是把责任推到了于焕金身上,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这里面的事,也不知道刘长宗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陈默雷看着刘长宗,非常认真地说:“如果我告诉你,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这个案子没法照顾呢。” 刘长宗突然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不大可能吧?你看,被偷的那三辆装载车都追回来了,没有造成查封财产的实际损失。而且,在你们追回车辆的过程中,于焕金也很配合,没阻拦你们,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态度么。 他贪图便宜,一时糊涂犯了错,这是他的不对。可现在他愿意改过自新了,是不是应该给他个机会呀?” 陈默雷轻叹着摇了摇头,说:“看来,谭文明还是没有把全部的真相告诉你呀。改过自新这个词,放在于焕金身上恐怕不合适。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跟这个人打交道是在前年冬天,那次是为了给亚龙公司执行合同款,他竟然找了批小青年手持钢管、铁棍和辣椒水把我们拦在门外,明目张胆地跟我们对峙。 第二次打交道是去年夏天,那次是为了追回永昌公司被查封的那三辆装载车,他又拿着伪造的合同跟我们说,他是受害者,是被廖文昌给骗了。 这次,是我们掌握了他串通廖文昌偷卖查封车辆的证据,可他非但不主动到法院把事情交代清楚,反而竞想着托关系走后门。” 陈默雷越说越激动:“你说,就凭这些所作所为,我们凭什么相信他愿意改过自新?凭什么给他机会?你信不信?要不是我们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他于焕金永远都不会承认有这回事。” 刘长宗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有些难以置信:“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陈默雷懒得解释:“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我们的执法录像,你看完了,就全都明白了……行了,这个话题咱们先不谈了。我去趟洗手间,你也趁着这会儿功夫好好想想,这个情你到底该不该说?”说完,便出了包间。 刘长宗一个人待在包间里,仔细琢磨这件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陈默雷这个人他是知道的,在这件事上陈默雷没有必要骗他,更何况陈默雷跟于焕金又无仇无怨,没有必要硬给于焕金扣帽子。 这么一想,反倒是谭文明的话有些可疑。这位金石集团的掌门人似乎是刻意隐瞒了一些信息,这才让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这么看来,他好像是真的被骗了,他今天真的不应该张这个嘴。 过了一会儿,陈默雷回来了。此时的刘长宗已经想明白了,自动屏蔽了于焕金的话题,绕到了别的话题上。 吃完这顿饭,已经将近9点钟了。陈默雷说有事先走一步,就匆匆离开了。 刘长宗走到柜台前掏出钱包准备买单,但收银员却告诉他,刚走的那位先生已经把帐结了,还打了发票。他这才知道,原来陈默雷中间离席是来结账了,去洗手间只是个借口。 本来说好了是自己请客,结果却是对方付的账,这算怎么回事?刘长宗立刻跑出门去,但陈默雷已经没了踪影。于是,他给陈默雷打电话。 打了三次,电话总算打通了。陈默雷说,同学之间谁请都一样,下回再让刘长宗请就是了。 人已经走了,刘长宗只好说,下回一定让他请。 挂断电话后,刘长宗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开了酒楼。 刘长宗不知道,其实陈默雷并没走远,他只是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见刘长宗的车开走了,陈默雷才走出来,又返回了酒楼。他问收银员:“我那个包间里的饭菜还留着吗?” 收银员礼貌地说:“按照您的吩咐,都给您留着呢。” “那好。”陈默雷说:“都给我打包,我带走。” 新 第一百零四十二章 权力介入 将近晚上10点钟,金石集团董事长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谭文明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朝办公桌的固定电话看上一眼。 过了几分钟,电话突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抓起电话:“刘主任,总算把您的电话盼来了,我拜托您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还没说上几句,他脸上的那丝笑容就僵住 《执行者说》第一百零四十二章 权力介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丢卒保车(一) 东州是全国百强县,即便气温已经越来越冷,还是挡不住这座城市夜色的喧嚣和活跃,街道上依旧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楼宇间高低起伏的霓虹灯管仿佛跳动的音符,正在为这片城市的夜色而伴奏。 晚上9点多,谭文明和周磊来到位于城西的造纸厂宿舍小区。 这里是东州仅存的几个老旧小区之一,相比其他地方,这里要冷清的多,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因为小区内道路狭窄,两人只好下车步行。 借着昏黄的路灯,谭文明由周磊引着,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栋水泥建筑的四层楼前。 于焕金的避难所就在这栋楼里,5天前。周磊以自己的名义租下了这栋楼的西单元2楼西户,作为于焕金的临时落脚点。 谭文明看了看四周,这里不仅楼房老旧,而且水泥路面已经坑坑洼洼,轿车、电动车、自行车随意停在楼前,显得杂乱无章,他冲着周磊有些不满地说:“于焕金就住这儿?” 周磊解释说:“这个小区虽然老旧了点,但是很安全。 东州新建的小区都是封闭式的,只有这种旧式小区还是开放式的。住在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如果有执行局或者公安局的人来抓,无论哪条路哪个方向都可以逃跑。 而且于焕金住的是二楼,楼层不高,如果门口被堵了,还可以跳窗,就算摔下了也只是皮外伤,不会耽误逃跑。” 谭文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还是你想的周到。走,咱们进去吧。”说着,踏上台阶进了单元门。 于焕金不敢出门,却又闲得无聊,正在看电视打发时间,听到敲门声,他不禁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故意学着用河南口音冲门口喊:“这么晚了,谁呀?” “是我,谭总和我来看看你。”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于焕金连忙过去开门,把两人请进屋里。 谭文明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和环境,家具家电还挺新的,墙面像是重新粉刷过一次,住在这里也不算委屈了于焕金。看来,周磊找这个房子,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落座之后,谭文明只是一个劲儿地问于焕金住的习不习惯,吃饭问题怎么解决,还需要再添点什么,对于找魏从冰说情的结果则迟迟没有开口。 即便如此,于焕金也能猜到结果,因为一切已经都写在谭文明的脸上了。 他做好了思想准备,说:“谭总,周经理,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你们先是找了工业园的管委会主任,那个主任不管用,你们又去找了市长……现在看来,这个陈默雷是谁的账也不买呀。” 他叹了一声:“这大概就是劫数吧。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听天由命吧。” 谭文明知道这事早晚瞒不过于焕金,轻轻拍了拍于焕金的肩膀,说:“你放心,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对你的承诺永远算数,我已经把钱给你准备好了,如果你真的坐了牢,我会替你把钱交给你的家人,有了这笔钱,他们的生活保证会衣食无忧。” 于焕金点了点头,眼角泛出一道泪花:“谢谢谭总。请谭总放心,我于焕金也说话算话,我就算进去了,也绝不会出卖你们的。” 谭文明又拍了拍于焕金的肩膀:“好兄弟,够意思!”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周磊,说:“下面的话,你来说吧。” 周磊应了一声,说:“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说别的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们接下来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应对。 说实话,目前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因为陈默雷肯定会将装载车的案件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等案件进入侦查程序,以公安机关的手段和情报网络,到时候于经理就很难继续躲下去了,而且就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出国呢?”没等周磊说完,于焕金就迫不及待地插话说:“趁着公安机关还没立案之前,我可以办个护照,出国避避风头。” 周磊摇了摇头,说:“这个你就别想了。陈默雷下手的动作一向很快,恐怕没等你的护照办下来,他就已经将案件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了,到时候你去机场、码头或者火车站,就等于自投罗网。” 于焕金听了,什么都没说,默默地低下了头。 周磊继续说:“目前来看,对我们最安全的一步是让于经理主动投案,争取将来的缓刑。 如果能争取到缓刑的话,于经理还可以按原计划出任明海科技的总经理兼法人代表。 明海科技是私企,法律不会限制判刑人员担任私企的管理层,而且就算判决书上网公开了,一般人也不会去看,更不会有人往这方面想,因此对公司的形象造成负面影响的概率也不大。 所以说,如果能争取到缓刑的话,也勉强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缓刑?”听到这话,于焕金的眼睛突然一亮:“周经理,你是说我可以不用坐牢,对吗?” “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但希望还是有的,我们会尽全力帮你争取。”说到法律问题,周磊立刻变得专业起来:“这起装载车案件涉及的罪名是非法处置查封的财产罪,这个罪名的最高刑是三年有期徒刑。 按照刑法的规定,可能判处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罚、且犯罪情节较轻的案件,可以判缓刑。 这两天,我上网查了一下有关案例,我发现不少涉及这个罪名的案件都是判的缓刑,甚至涉案数额比这还高的案件有的也判了缓刑。中国的刑事政策讲究同案同判,而且一般倾向于轻刑,所以,这个案件争取缓刑是有希望。 而要想争取缓刑,态度很关键,一般都需要有投案自首、认罪悔过、赔偿被害人并取得谅解等等情形。 以上这些,目前我们都可以做到,如果再加上魏从冰市长的一臂之力,我想,争取缓刑是不成问题的。” “周磊说的没错。”谭文明接着周磊的话,对于焕金说:“如果你愿意,债权公司那边的工作我们去做。 至于魏市长那边,我会亲自跑一趟,请他出面跟法院打个招呼。 上次是因为涉及追不追究责任的原则性问题,法院不肯买魏市长的账,但这次只是量刑的幅度问题。我想魏市长再出面的话,法院应该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于焕金想了一下,一咬牙说:“行,谭总,我听你的,你怎么说,就怎么办。缓刑总比坐牢要强。” 晚上10点钟,谭文明和周磊离开于焕金的临时避难所。 上车之后,谭文明就一直神色凝重,过了一会儿,他很认真地对周磊说:“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实话实说,于焕金缓刑的事有没有十足的把握?” 周磊一怔:“谭总,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刚才在于焕金那儿,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谭文明把目光转向窗外,不无担忧地说:“话是那么说,可你别忘了我们的对手是谁。” 谭文明这话一语戳中了要害,车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仿佛死一般的沉寂。 周磊明白谭文明在担心什么。是呀,这的确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我们的对手不仅老练专业,而且都是些难啃的骨头,尤其是那个陈默雷,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如果这个刺头不识趣,硬是跟魏从冰顶着干,于焕金缓刑的事还真就不一定能成。 他轻叹了一声,说:“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轻易放弃。能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能做到哪一步,我们就做到哪一步。一切都尽力而为吧。” 说完,他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只见坐在右后排的谭文明望着窗外,脸上满是忧虑。 过了一会儿,谭文明突然问了一句:“你觉得于焕金靠得住吗?” 周磊又是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于焕金可以背叛原来的公司,这次谁知道他会不会也背叛我们?”谭文明的声音似乎变的越来越忧虑:“如果真是判了缓刑还好,可假如法院那边就是不买魏市长的账,假如于焕金最后就是被判了实刑。你说,到那个时候他能不能撑住?会不会出卖我们?” 他顿了一下,沿着这个假设继续说下去:“我是真有些担心呀。一开始,他应该会遵守约定、守口如瓶的,可谁知道日子长了会怎么样呢? 监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他在里面受够了,想要早日出狱,想要重获自由。你说,到那个时候,他会怎么选择?” 听到这些,周磊才意识到,原来谭文明刚才在于焕金那里说的那些话,也不尽然是真心话,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稳住于焕金。 不过不得不承认,谭文明的话的确是说到点子上了。 是呀,这个时候可以完全相信于焕金吗?他知道的事可不算少,万一到时候他扛不住,什么都招了,或者背后留了一手,偷偷搞了什么录音录像,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肯背叛前主的人,就一样有可能背叛后主。虽然于焕金这些年打理岩山煤矿也算任劳任怨、兢兢业业,但是对于这种有“前科劣迹”的人,的确不能一点防备也没有,否则就等于把自己的脑袋挂在别人的裤腰带上。 怎么才能堵上这个漏洞呢?周磊的大脑还在思考着。 这时,突然又听谭文明说:“这样,咱们兵分两路。明天一早,我去见魏市长,说什么也要请他出面跟法院那边打个招呼。你呢,先去找张立建,让他安排人悄悄盯着于焕金的老婆孩子。记住,一定要悄悄进行,千万不要被人察觉!” 听到这话,周磊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谭文明这么安排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打算对自己人下手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将来有一天他会不会也对自己下手呢? 这一刻,周磊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选择跟着谭文明走,是不是跟对了人?可转念一想,就算跟错了人又怎么样呢?现在自己已经跟谭文明紧紧绑在了一起,难道还下得了船吗? 想到这里,周磊干脆把心一横:“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去。” 谭文明担心周磊没听清楚,又补充说:“记住,是找张立建,不是找张立强。张立强这个人不靠谱,这种事交给他我不放心。” 周磊嗯了一声:“明白。” 车窗外,霓虹灯管还在跳动着,只是街道上的人流和车流比来时冷清了一些。 到达谭文明的别墅后,谭文明下了车。 隔着挡风玻璃,周磊默默看着谭文明远去的背影。他曾经自以为很了解谭文明,但是今晚,他突然发现这个人似乎一下子变得模糊了。 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丢卒保车(二) 根据东州市委的安排,所有党员干部每年都要到东州市委党校接受为期3天的脱产培训。 东州法院全体党员干警共分4批参加培训,陈默雷参加的是最后一批。 培训的第2天,11点30分,陈默雷结束了上午的课程,刚准备回家,就接到上官云的电话,说于焕金一个小时前到法院投案了。 于焕金主动投案了?这是怎么回事?陈默雷还没明白过来,又接到了秦怀远的电话,说有事找他,让他趁着中午的空档回法院一趟。 听秦怀远的语气似乎有些严肃,应该不是小事,陈默雷不敢怠慢,立刻开车赶回法院。 进到院长办公室,陈默雷就发牢骚:“什么事这么急呀?非得大中午的让我赶回来!” 秦怀远的表情很严肃:“大约11点半的时候,我接到魏市长的电话,他希望让我们将来对于焕金审判的时候,能够判处缓刑。” 陈默雷一怔:“缓刑?那……你是什么意见?” 秦怀远犹豫了一下,说:“我的意见是,这次我们就不要驳魏市长的面子了。” 陈默雷又是一怔:“学长,这不是面不面子的问题。这是司法,这么严肃的事,你怎么能随答应呢?” “我不是随便答应的。”秦怀远说:“魏市长说,于焕金已经取得了9家债权公司的谅解,9家债权公司对判处于焕金缓刑也没有意见。 非法处置查封的财产罪,最高判刑是三年有期徒刑,符合缓刑的前提条件。根据一般的刑事政策,像这种情况,如果赔偿了被害人损失,并取得谅解,是可以判处被告人缓刑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与其跟魏市长硬碰硬地对着干,倒不如卖给他这个面子。” 陈默雷也干过刑事审判,当然明白刑事政策,也明白秦怀远所说的道理。可一想到于焕金的那张嘴脸,一想到于焕金的所作所为,他心里就咽不下这口气。 再联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于焕金前脚到大院投案,后脚魏从冰的电话就打来了,一切都像是事先排练好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于焕金的投案根本不是畏惧法律,而是事先找好了退路,是有恃无恐。 所以,陈默雷绝不相信于焕金是真正的认罪悔过,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人的内心活动往往很难用证据证明,而法院审判却是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就不能否认于焕金的认罪悔过。 只听秦怀远继续说:“你也知道,解决执行难问题离不开市政府的支持,而且明年诉讼服务中心的升级改造也需要市政府拨付资金,这个时候得罪魏市长,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他叹了一声,继续说:“我知道,这么做可能会对你们的执行工作造成被动,我也知道,你心里很难接受这个意见。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就是希望你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不要揪着这件事不放,更不要因为这件事把我们和魏市长的关系弄得太僵。” 接着,他又补充说:“另外我再告诉你,等这个案子起诉到法院以后,我打算亲自审理,这样如果案子将来出了什么问题,一切的责任由我来承担。” 陈默雷看着秦怀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位学长不仅理智,而且身上从来不缺乏担当,否则渤海中院党组也不会力荐他到东州当这个基层法院的院长。 秦怀远拍了拍陈默雷的肩膀,说:“我们都顾全大局吧。” 说完,他又特别提醒道:“还有,今天的谈话仅限于你我之间,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提前确定审判结果,已经算是违反工作纪律了,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 陈默雷明白秦怀远的苦衷,也明白秦怀远对他说这些话,本身就是对他的绝对信任。 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他决定妥协一次,为了顾全大局,也为了学长的苦衷和对他的这份信任,同时,他也在心里默默地跟自己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陈默雷点了点头:“我明白,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离开院长办公室,陈默雷回自己办公室吃了碗泡面,然后便去了执行室,他想看看于焕金这回是怎么个说法。 路上,他一直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焕金是怎么取得9家债权公司的谅解的?他只是站在台前,背后的黑手还没挖出来,这么简单的双簧戏,难道9家债权公司的老板没有一个能看懂吗?还是他们看懂了却故意装作看不懂? 对此,陈默雷后来私底下问过亚龙公司的董事长柳亚龙。 柳亚龙说,是谭文明亲自登门拜访找的他。谭文明对柳亚龙所说的内容,跟魏从冰对陈默雷所说的内容几乎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谭文明不仅给于焕金求了情,也捎带着给栾大伟求了请。 当然,柳亚龙不会轻易相信谭文明的话,可谭文明的解释也算合情合理,他就算怀疑事情是谭文明在背后主使,也拿不出证据,不好跟谭文明撕破脸。 更何况谭文明是东州的大老板,还是省人大代表,跟东州甚至渤海市的不少领导都走的很近,对于有这样背景和人脉的人物,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还是不得罪的好。 而且三辆装载车最后也找回来了,没有造成被查封财产的实际损失,所以,与其在这件事上斤斤计较,还不如送给谭文明这个顺水人情。 柳亚龙还说,他估计其他8家公司的老板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循着声音,陈默雷到了于焕金所在的执行室。 执行室的门虚掩着,陈默雷推门进去,里面只有刘明浩和于焕金,刘明浩正在跟于焕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聊天是陈默雷教给刘明浩的一种策略,可以放松对方的防备意识,这样就有可能获取到有用的信息。 见到陈默雷进来,刘明浩刚要起身,陈默雷伸手示意刘明浩坐下。 刘明浩说,孔尚武吃饭去了,他先在这儿盯着。 陈默雷嗯了一声,坐在刘明浩旁边,拿起桌子上的记录本,翻看上面的问话记录。不出所料,于焕金跟谭文明的说辞也一模一样。 刘明浩凑过来,小声对他说,于焕金不说实话,所以笔录还没开始记。 陈默雷合上记录本,往桌子上一扔,然后把目光转向于焕金:“于经理,我们又见面了。真没想到,我们没去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你这次不会是因为又喝多了吧?” “陈局长,您就别开这种玩笑了。”于焕金露出一脸的苦相:“这次我是来投案自首的。买卖那三辆装载车的事,是我一时糊涂,我们谭总知道后狠狠地批评了我,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我保证,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遵纪守法、重新做人,请求你们宽大处理,给我一个机会。 噢,对了,我还写了份悔过书,刚才两位法官同志已经看过了,也请你过过目。” 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信纸,摊开后,恭恭敬敬地递给陈默雷。 陈默雷接过悔过书,大体看了一遍,内容写得的确深刻,但越是深刻,反而越让他觉得恶心:“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岩山煤矿,那次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还说自己是受骗者。 没想到你们谭总只是批评了你一顿,你就幡然醒悟了,还主动跑过来投案。 看来,你们谭总的思想教育工作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于焕金只是尴尬地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陈默雷把悔过书还给于焕金:“这个等案件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后,你交给公安机关。他们会一块儿入卷的。” 于焕金连连点头:“是是,刚才两位法官也是这么说的。” 恶心了于焕金一下,陈默雷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他接着对于焕金:“既然是来投案的,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来。说说吧,那三辆装载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谭总。”于焕金露出一副无比懊悔的表情:“谭总对我非常信任,把岩山煤矿全权交给我管理,就连采买工程设备的活儿也交了给我。 后来,我发现在采买设备的账面上可以做手脚,如果采买的是二手货,只要把账面价格抬高一点,把实际价格压低一点,就可以赚取当中的差价。 这种事我以前也干过,但那都是小打小闹,直到跟廖文昌的那次交易。 我知道,那三辆装载车是被查封的,市面上很难出手,所以就故意往下压价,把价钱压到了45万。我在账面上填的是50万,这里面的5万块钱的差价就被我截留了。 但我没想到,这笔交易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 不过,也幸亏你们发现的及时,要不然恐怕我会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唉,总之,一切都是我不对,我混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于焕金会怎么说,陈默雷早就料到了,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有些意外。 于焕金说自己截留了5万元,这看似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实际上却很安全,因为这种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的行为,在私营经济领域叫做职务侵占。而按照刑法规定,只有侵占的数额达到6万元,才会构成犯罪。 这也就意味着,于焕金即使承认自己有职务侵占的行为,也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顶多就是内部处理,而这种内部处理完全是金石集团的内部事务,处不处理,怎么处理,全由谭文明一个人说了算,法律根本无权干预。 换句话说,这个所谓的职务侵占的5万元就相当于焕金的另一道护身符,保护着他不会因为所谓的职务侵占而陷入另一起刑事案件。 陈默雷推测,这种看似不起眼却很专业的问题,绝不是于焕金能想到的,在他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 “行了,这些话你还是留在法庭上说吧。”陈默雷打断了于焕金,说:“有件事我倒是很好奇。 你和廖文昌,一个在西部的红山县,一个在东部的东州市,两地相隔2000多里,廖文昌从公司里偷了被查封的装载车,怎么会偏偏舍近求远卖给你们岩山煤矿?这中间是不是有人牵线搭桥呀?” “没有,没人牵线搭桥。”于焕金忙解释说:“事情是这样的。大约5年前,我跟廖文昌打过一次交道。 那次我来东州,跟亚龙铸造有限公司商谈煤炭供应业务,我们最终谈成的结果是,在亚龙公司预支煤款的前提下,我们以低于市场价6%的优惠价给他们供应煤炭。 当时,我听说东州还有一家大型铸造公司,就是廖文昌的永昌铸造有限公司。我想着来都来了,不如顺道把这个大客户也拿下来,于是就主动去找廖文昌。 本来我以为这个优惠价能也打动他,可没想到那个廖文昌财大气粗,说他不在乎这点蝇头小利,还说不能对不起生意场上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当场就把我给拒绝了。 虽然那次业务没谈成,但按照惯例,我还是给他留了张名片。 我猜,廖文昌应该是一直留着那张名片,或者无意中找到了那张名片,才想到联系我的。 一般人都知道,买卖查封的财产是犯法的,要卖的话,肯定是卖的越远越安全。 廖文昌把装载车卖给我们,应该也是这么考虑的。” 到底有没有人牵线搭桥?牵线搭桥的人又是谁?其实陈默雷心里早就有数了,只是没有证据。 而且陈默雷也知道,于焕金之所以如此保护那个牵线搭桥的人,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他虽然猜不到其中的具体原因,但总的来说无非两种:或者为利,或者为义。 他相信,在这种非法交易的背后,后者是不可能存在的,从这一点上,或许能找到突破口,只是这个突破口在哪儿,现在还不得而知。 陈默雷看了看表,已经快1点钟了,下午他还要去党校继续上课,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低声对刘明浩说:“等孔尚武回来,你们先给他做笔录吧。他怎么说,你们就怎么记。不用再跟他纠缠了。”交代完后,他就离开了。 赶往党校的路上,陈默雷在想:当初廖文昌被抓的时候,对买卖被查封装载车的事坚决否认,还说装载车买卖合同上的字压根儿就不是他签的,那个时候,他手里没有证据,不能把廖文昌怎么样。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不仅有了于焕金和栾大伟这两个参与买卖人员的笔录,还有了拆除装载车定位系统的修车厂老板郭宝路的笔录。三份笔录都指向了廖文昌,这下廖文昌该不会抵赖了吧。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陈默雷的思绪,是孔尚武打来的。他找出蓝牙耳机,接通电话。 “陈局,你到底怎么想的?”孔尚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难道就这么算了?难道你相信于焕金说的是实话?” 以往,像于焕金这种撒谎胡说的情况常常发生在被执行人身上,有些被执行人不好对付,如果跟他耗下去,被执行人有可能会服软。 可这个于焕金不一样,他背后不仅有人给他出谋划策,还有魏从冰市长专门为他打招呼,所以,于焕金肯定会毫无畏忌,肯定会死磕到底。但是,这种情况又不能跟孔尚武明说。 陈默雷想了一下,说:“你今天要是能从他嘴里问出实话来,这个执行局长的位子我让给你来坐。” 孔尚武不说话了,似乎是意识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 陈默雷继续说:“等做完笔录,先让于焕金回去吧。他既然敢来投案,应该也不会再跑了。还有,明天你和刘明浩再辛苦一趟,去趟渤海监狱,给廖文昌也记份笔录,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孔尚武嗯了一声:“那……谭文明呢?于焕金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了,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谭文明是他的老板,是岩山煤矿的实际控制人,按理说也有嫌疑,我们是不是应该传唤谭文明?” 陈默雷听得出来,孔尚武的语气有些犹豫,他应该是也想到了,谭文明肯定也不会说实话。不过,这倒的确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陈默雷想了想,说:“也好,反正早晚都要正面接触。不过谭文明的身份不是被执行人,而且我们也没有指向他的直接证据,所以对他不能进行传唤。 这样吧,先以证人的名义通知他到法院协助调查。这样,就算他闹到高官会,我们也能交代过去。 至于通知他到院的时间,就定在明天以后吧,明天我的脱产培训就结束了,到时候我亲自会会他。 还有,如果他拒不配合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应对。” 孔尚武应了一声:“明白。那明天我们先去找廖文昌,然后再去找谭文明。” 次日一早,孔尚武和刘明浩便去了渤海监狱。 令人意外的是,在证据面前,廖文昌虽然承认了买卖被查封装载车的事,但他的供述却跟于焕金的供述惊人的一致,除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间记不清了,其他的几乎完全吻合,甚至装载车被于焕金压价的数额都能对得上。 孔尚武特意跟狱警确认了一下,最近一周都没人来探视或者会见过廖文昌,所以应该不存在串供的可能。 难道是两人碰巧想到一块儿去了?可这种巧合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巧合到让人不得不生疑。但是,法律是用证据说话的,没有证据,就不能证明廖文昌在撒谎。 没办法,两人只好也跟对待于焕金一样,廖文昌怎么说,他们就怎么记。 中午的时候,孔尚武给陈默雷打电话,汇报去渤海监狱见廖文昌的情况。 陈默雷乍一听也有些懵,但仔细回忆了一下,立刻就想明白怎么回事了。 今年6月初,他带队去岩山煤矿追回那三辆装载车那天,于焕金直到晚上9点多才赶回煤矿。现在看来,在那个时间段,于焕金应该不止是去准备装载车买卖合同去了,他应该也想到了那笔买卖将来可能有败露的一天,所以,就提前跟廖文昌商议好了说辞。 当然,这一切肯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的,因为利用职务侵占多少财产会触碰职务侵占罪的红线,于焕金和廖文昌即便再聪明,也很难考虑到这么专业的问题,也只有专业的思维,才会想到如此专业的应对方案和备用方案。 孔尚武想想也是,这是最有可能也最合理的解释了。 挂断电话后,陈默雷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廖文昌似乎是在有意保护牵线搭桥的人,否则他为什么跟于焕金一样决口不提他人,那样做不是反而更能争取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吗? 陈默雷一时找不到答案,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于焕金和廖文昌都不会轻易改变供词。 下午,孔尚武和刘明浩又去了金石集团。 以前两人只是从外面看过金石集团的独栋大楼,这次是两人第一次进入金石集团内部。 金石集团的一楼迎门厅宽大气派,设有专门的接待前台。 前台接待员是一个相貌端庄的小姑娘,一听来的两个人是法院的、来找谭文明,先是一怔,然后说董事长谭文明正在会见一位很重要的合作伙伴,请两人稍等。 接待员把两人带到迎门厅西侧的休息区,说是去通报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走回来,带着标准的微笑说:“很抱歉,谭总要过一小时才能抽出空来,请两位耐心等候一下。” 孔尚武一听就来气:“你们谭总好大的架子呀!难道我们执行公务还要看他有没有空?这是什么道理?我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说着就要硬闯董事长办公室。 “两位请不要为难我好吗?”接待员见孔尚武这架势立刻慌了,忙拦着他央求说:“我们谭总脾气不好。你们硬闯的话,谭总会怪罪我的,有可能我的工作就没了。 我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求求你们,你们就不要为难我了,好吗?” 孔尚武一下子犹豫了,听小姑娘的语气,这种事谭文明未必做不出来,如果因此害小姑娘丢了工作,那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么。 他心想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便答应再等等。 接待员仿佛躲过一次多大的劫难一般,向孔尚武和刘明浩连连道谢,还给两人端了红茶过来。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但走出来的不是谭文明,而是周磊。 周磊是出来送替谭文明送客的,他和客人有说有笑,仿佛孔尚武和刘明浩压根儿就不存在。 送走客人后,周磊才闲庭信步般走到孔尚武和刘明浩跟前,礼节性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现在你们可以进去了。” 孔尚武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公司这是什么规矩?员工不执行老板的命令就要开除,这可是违反劳动法的。你好歹也是学法律的,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周磊笑着摇了摇头:“没办法,慈不掌兵呀。公司大了,没有强有力的执行力,是很难管理的……噢,咱们不说这个了,谭总已经在里面恭候两位了,请!”说着,引着两人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一进到董事长办公室,孔尚武和刘明浩就感觉到不受欢迎的气氛,让他俩很不自在。 谭文明坐在老板椅上,朝孔尚武和刘明浩瞥了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两位来到鄙公司,有何贵干呀?” “贵干不敢当。”孔尚武从公文包里掏出通知书和送达回证,郑重其事地放在谭文明的办公桌上,说:“是你的手下于焕金的案子,需要谭总到法院走一趟,协助我们调查。” 谭文明拿起通知书看了一眼,然后随意丢在桌子上:“通知我去法院?我好歹也是个企业家,还省人大代表,你们让我去法院我就去,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孔尚武冷笑一声:“谭总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呢?” 谭文明慢慢抬起头来:“这位同志,你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明白呀?” 孔尚武懒得跟他废话,说:“去了,你就明白了。” 谭文明往老板椅上一躺,双手抱在胸前,用带着挑衅的语气说:“如果我不想去呢?” 孔尚武毫不客气地说:“谭总,你是省人大代表不假,但我有必要提醒一下,只有拘留人大代表才需要经过人大或者高官会的批准,通知人大代表到法院协助调查是不需要这一道程序的。 当然,如果谭总不担心于焕金的案子传出去,会给公司造成不良影响的话,我们也可以在你们公司现场办公。” 孔尚武最后一句话说到了点上,目前于焕金的情况只有极少数的公司高层知道,如果执行局的人来公司调查这个案子,恐怕不仅会纸里包不住火,还可能引起很多猜测。 这一点谭文明能想得到,但他还是不想屈从,他轻叹一声,缓缓地站起来:“清楚是清清楚,可是不巧的很呀,最近我要出差考察一个项目,得离开东州几天,至于哪天回来,还说不定。 如果到时候我没赶回来、没去法院的话,我在这里先跟你们说声对不起了。”说着,微微地鞠了一躬,但态度明显傲慢的很。 孔尚武冷眼看着谭文明:“这么说,谭总是不打算配合我们了?” 谭文明双手一摊,一脸无奈地说:“这个真不好说呀。最近实在太忙了,身不由已呀。请你们多多理解吧。” “谭总,这可不是理由!”孔尚武当即不留情面地反驳说:“大家都忙,如果忙可以当做正当理由的话,任何人都可以拒不到庭,都可以拒不配合调查,那我们的案子还怎么办?谭总,你不会觉得自己是省人大代表,就可以拥有超越法律的特权吧?” 谭文明被怼的心里很不爽,但脸上仍然保持着镇定:“当然不会,人大代表应当模范地遵守法律嘛。可公司毕竟有一大帮子人需要养活呢,我出去考察项目,是为了公司,也是为了他们嘛,再说了,我也没说一定就回不来嘛……” “这个问题你就不要讨价还价了。”孔尚武强行打断谭文明的话,说:“通知书我们已经送到了,该怎么做谭总应该清楚。 如果到时候谭总还是拒不配合的话,我们就把通知书贴到你公司的门口,让你的员工们看看,也让你的生意伙伴看看,你谭文明谭总到底是不是一个模范地遵守法律的人大代表。” 说着,从桌面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递到谭文明跟前:“签与不签,请谭总考虑清楚。” 谭文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笔,在送达回证上签了名。 孔尚武拿过送达回证看了看,点了点头:“好了,既然通知书已经送达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收起送达回证,便和刘明浩离开了。 屋里只剩谭文明和周磊两个人。 站在一旁的周磊看谭文明一直默不作声,便问:“谭总,您还好吧?” 谭文明还在望着门口的方向,仿佛受到奇耻大辱一般,眼神中流露出强烈的怒火:连市长都跟他客客气气的,把他当座上宾,这两个小小的执行干警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对他出言不逊! 突然,他抓起桌面上的老板杯,猛地往门上摔去:“流氓!” 周磊被谭文明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愣愣地看着谭文明,半天没缓过神来。 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正面交锋 3天后,通知书上载明的日期到了,谭文明嘴上逞强,但最终还是按时去了法院。 他不是第一次来到法院,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形下来到法院:不是以人大代表的身份受邀到法院,而是以证人的身份被通知到法院,不是走正门,而是走安检通道接受安检。习惯了平时的高高在上,这样的待遇让他很不舒服。 由值班法警引着,谭文明来到了执行室。 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即便开了灯,执行室里还是有些阴暗。 谭文明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上一眼。 这一刻,他突然想跟自己打个赌。如果进门的没有陈默雷,他就去高官会告状,告执行局借着证人的名义无端地怀疑和调查他,如果进门的有陈默雷,这个状他就不告了,这个仇报与不报,就让老天爷来决定吧。 这样一想,他心里反倒有些期待了,今天向他问话的人会是谁呢? 过了约5分钟,门外传来一阵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听起来应该是两个人,接着吱的一声门开了,进来的正是陈默雷,正是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熟悉,是因为两人是同乡,还一起上过初中;陌生,是因为他跟陈默雷交往不多,也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跟在陈默雷身后的是刘明浩,陈默雷负责问话,刘明浩负责记录。 谭文明知道,既然执行局非要把他叫来,而且还是陈默雷亲自向他问话,这说明,他在装载车一案中是什么角色,彼此已经心知肚明。否则的话,这样的问话作补充证据,根本用不着陈默雷亲自出马。只是执行局现在还没指向他的证据,所以只能以证人的名义把他请过来问话。 他也知道,今天的这次问话意味着陈默雷正式向他宣战了,只是目前还不是公开宣战。 见到陈默雷,谭文明没站起来,只是冲陈默雷点了个头,等陈默雷在他对面落座后,他不禁感慨了一句:“老同学,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陈默雷特意观察了一下谭文明的表情,傲慢、嘲讽、有恃无恐……都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 他笑了笑,心照不宣地说:“你应该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谭文明继续保持着微笑:“你大概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吧?可即便这一天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又不能把我怎么样。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陈默雷冷笑一声:“这我当然知道,从你小时候偷鸡摸狗开始,我就知道你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人、会走什么样的路,也知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所以,我也没打算从你嘴里问出什么来。 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例行公事嘛,我们总不能因为你是省人大代表,就对你选择性失明吧。” “说的是。”谭文明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也好,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还了我的清白!” 陈默雷听到这话,忍不住轻笑一声:“谦虚。” 谭文明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陈默雷自知这两个字说出口有些不妥,便立刻进入了正题:“下面,我们开始吧。” 谭文明笑着说:“好哇,那就请问吧。” 陈默雷摊开记录本,对着提纲问:“岩山煤矿的实际控制人是你,对吧?” “控制?”谭文明双手在胸前一抱,歪着脑袋说:“这话怎么说呢?岩山煤矿是我承包的。按说,煤矿的经营权是我的,可实际上呢,我又不负责经营。我说的这种关系,你应该能理解吧。” 陈默雷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接着问:“岩山煤矿的经理于焕金和你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于焕金是我聘任的煤矿经理。”于焕金回答说:“这个人有能力,也很忠心,我就把煤矿全权交给他管理了。” “你就这么信任他?”陈默雷微微皱起眉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谭文明:“岩山煤矿那么大一个摊子,难道你就放心交给他,从来都不过问?” 谭文明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说:“不过是挖煤而已,又不需要多大的本事。与其把时间和精力放在那座煤矿上,倒不如腾出手来做更有价值的事。” “这么说,你就是岩山煤矿的甩手掌柜喽?”陈默雷问。 “也可以这么说吧。”谭文明说:“铺的摊子太大了,我在东州这边都忙不过来,根本没时间顾及煤矿那一头。比如今天,如果不是你们非要我过来,这个时间,我已经在广东考察电子器件生产线了。” 陈默雷听得出来,后面那个比如是谭文明有意说给他听的,或者是炫耀,或者是责备。可他全装作没听见,继续问:“那,于焕金跟永昌公司的老板廖文昌非法买卖永昌公司被查封的三辆装载车一事,你知情吗?” “实话实话,我是出了事以后才知道的。”谭文明叹了一声,满脸自责地说:“不过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是我对于焕金太过信任,平时疏于管理和防范,才让他犯下这么大的错误。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难辞其咎,该受什么样的处罚,该担什么样的责任,我都认。” “谭总可真会说话。”陈默雷一针见血地戳破谭文明的虚伪:“照你这么说,你顶多就是个用人失察、管理不当,你又不是公职人员,哪来的什么处罚和责任?” 谭文明见自己的虚伪被戳破了,不仅不生气,反而有点兴奋:“那你倒是教教我,我应该怎么说呢。” 陈默雷正视着谭文明的眼睛,说:“我教你实话实说,你肯吗?” 谭文明双手往胸前一抱,说:“我这就是实话实说呀。怎么?难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在撒谎吗?” 这话问到陈默雷的软肋上了,他的确没有指向谭文明的任何证据,要不然,他也不会跟谭文明这么耗着了。 “是不是实话实说,以后自有定论。”陈默雷将记录本推给刘明浩,对刘明浩说:“照着上面的问题,开始记录吧。” 谭文明不肯承认自己是装载车案的幕后主谋,所以这次问话更像走个了过场。 法治社会讲的是用证据说话,毫无疑问,这是时代的进步,但更多的时候,这是对于公职人员的,是对于法官的。 就像这起装载车案一样,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相当数量的案情能否水落石出几乎完全依赖于当事人的良知,可如果所有当事人都讲良知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事实不清的案件涌入法院?怎么会有那么多案件进入执行程序?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案件被打上执行难的标签? 笔录实在没什么可记的,不到5分钟,刘明浩就记完了。他把笔录交给谭文明,让他核对一下,然后签名。 谭文明根本不看,拿起笔来,就在上面签名。 陈默雷有点纳闷,有的人核对笔录都是一字一句地核对,甚至字斟句酌,生怕那个地方记错了会对自己不利,可这个谭文明倒痛快,看都不看就直接签了名:“你就不看看笔录上写的什么?万一是我给你下了套呢?” 谭文明看了陈默雷一眼:“你是法官,我相信你不敢乱来。要不然,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签完名,他把笔往桌子上一放,说:“公司还有很多事务等着我回去处理。请问,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陈默雷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自便。” 谭文明笑了笑:“那我们就再见了……算了,还是不要再见的好。”说完,轻轻挥了挥手,转身便离开了。 走出执行室门口,谭文明正为这场初次面对面较量的小胜而暗自得意,却突然被陈默雷叫住了。 后者几步追上来,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廖文昌是不是在你那里也有股份?” 谭文明心里一怔,但脸上仍然努力保持着平静:“陈局长开什么玩笑?你不会是查不到廖文昌的财产,就想打我们金石集团的主意、想用我们的财产去堵永昌公司的窟窿吧? 要我说,你大可不必这样,案子嘛,总执行不上来的,难道申请执行人拿不到钱,还会跟你们法院要账不成?” 陈默雷没有多说,只是笑了笑:“谭总想多了,我就是随口一问。好了,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谭文明面色平静,心里却已泛起了轩然波涛。 他转过身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向前走。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陈默雷在站在执行室的门口看着他,那双眼睛深邃而明亮,仿佛能透过迷雾洞穿一切。 想到那双眼睛,谭文明心底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慌:陈默雷不愧是执行局长,到底还是想到这一层了。既然想到了这一层,他肯定会有所行动,真不知道这个难缠的对手下一步会出什么棋? 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隐名股份 廖文昌会持有隐名股份,这种可能性陈默雷其实早就想到了。 但他以前从来没把这件事跟谭文明的金石集团联系到一起,因为金石集团是东州重点扶持的集团企业,财力之雄厚在民营企业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廖文昌的那些隐匿财产谭文明恐怕根本不会看在眼里,更何况以谭文明的财力,也没有必要为这点蝇头小利去冒这么大的法律风险。 因此,直到发现廖文昌把查封的装载车买到了燕山煤矿,后来又从罗小川口中得知谭文明、周磊和燕山煤矿经理于焕金的关系,陈默雷才开始对谭文明产生怀疑,但他这时候的怀疑是很不确定的。 直到再后来于焕金主动投案,并一口咬定装载车一事跟谭文明毫无干系,而身陷牢狱的廖文昌宁愿放弃从宽处理的机会也要死保谭文明。这种极不正常的反应,让陈默雷再一次联想到了谭文明。 于焕金这么做还算情有可原,因为谭文明是他的幕后老板,他相信谭文明可以为他进行外部周旋。 可廖文昌也这么做就令人费解了,这其中唯一合理的解释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和谭文明的利益是捆绑在一块儿的。更进一步说,就是他把隐匿财产投资入股了谭文明的金石集团,而保住了谭文明,就等于保住了他在谭文明那里的股份,保住了他一家人衣食无忧的将来。 不过,陈默雷绝对不会相信于焕金和廖文昌近乎一致的反应是心有灵犀,他更愿意相信,这两个人早在事发之前就已经达成协议,并为各自利益而结成了同盟。而现在,正是廖文昌履行约定的时候。 由此,陈默雷正式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了谭文明,转向了那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金石集团。 但也正是因为廖文昌持有的是隐名持股,所以调查起来势必会面临很大困难,更何况谭文明身边还有个精通法律的周磊。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廖文昌会借用谁的名义持股呢?这是首先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将直接影响到调查的方向。 陈默雷把他所知道的廖文昌的关系网在脑子里统统筛了一遍,包括廖文昌的家人、亲戚、朋友。但是,他觉得这些人都不算是合适的人选。 首先是家人。以家人的名义持股太过显眼,很容易就让人想到这就是串通隐匿财产,而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隐匿股份被发现,吃的就是这个亏;同样的错误廖文昌及其家人犯过一次,想必不会再犯第二次。 其次是亲戚朋友。自从廖文昌出事以后,亲戚朋友们似乎都有意疏远了,都像躲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另外,单是从上次拒执罪认定的310万元的涉案数额看来,廖文昌隐匿的财产应该价值不小,协助隐匿这么大一笔财产会不会涉嫌犯罪,只要是心智健全的人都会想到这个问题:为朋友两肋插刀,还要担这么大的法律风险,恐怕没人愿意干这种蠢事。 那么,还有谁会可能会是廖文昌名义上的股东呢?廖文昌总不会花钱随便雇一个吧。 因为找不到头绪,陈默雷决定把这个问题拿到局务会上讨论,听听大家的意见和想法。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更何况他们可不是臭皮匠,而是经验丰富的执行法官。 时下,以涉民生案件为主题的暖冬行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执行团队都各自忙着各自的案子,作为团队核心的执行法官们,白天很难凑齐。于是,局务会只好定在了晚上。 晚上7点半,执行法官们准时齐聚在执行局的中层会议室。因为是陈默雷团队的案件,团队成员孔尚武和刘明浩也跟着一块儿参加。 “这的确是个问题。”梁忠信第一个发言说:“廖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廖文昌的父母原先只顾着挣钱,把身体累垮了,早早就去向马克思报道了,廖文昌倒是有个做生意的堂弟廖启昌,可两家的关系一直不好,所以说,他们廖家已经没人能帮他了。” 他打开记录本,一遍翻着一边说:“另外,关于廖文昌岳父母家的情况,我这里也有一些情况。这些情况是我们上次,也就是帮陈局澄清网络谣言的那次,在走访永昌公司下岗员工的过程中了解到的。 这个信丽丽呢,原先只是永昌公司的一名仓库保管员。她进厂的时候,永昌公司还是原来的永昌铸造厂,廖文昌还没从他父亲手里接过厂长的位子。因为唱歌好听、人又长的漂亮,信丽丽很快就引起了廖文昌的注意,被廖文昌弄到身边当了秘书,后来两人就搞到了一起,再后来就结了婚。 信丽丽一家没什么背景,这些年一直都是靠廖文昌养活着。 有意思的是,虽然廖文昌每年都会给信家不少钱,但信家的钱总是不够花,每年年底还要再问廖文昌要个三五万。这主要是因为信丽丽的弟弟信平太能作了,自己手里的钱作完了,就找父母要。父母心疼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这些年下来,信家也没攒下多少钱。 当然,这些只是听说,不过大致情况应该是真的,用员工的话说,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廖文昌应该不会把他的财产藏在信家人的名下,因为名下突然冒出一大笔财产,肯定会引起怀疑。 以廖文昌的智商,应该不会做这种蠢事。” 合上记录本,他继续说:“至于亲戚朋友嘛,可能性也不大。廖家在东州经营20多年,廖文昌如果隐藏财产,想必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估计往少了说也得是7位数,帮着隐匿这么大一笔财产,会不会涉嫌违法犯罪的问题,是个正常人都会有这个疑虑。所以一般来说,恐怕没人愿意趟这滩浑水。 不过世事难料,也保不齐有谁的脑袋被门挤了、愿意趟这滩浑水。 但是我想,如果廖文昌把股份挂在一个人名下的话,这个人表面上看应该跟他没什么关系。因为股份这个东西跟其他财产有点不一样,它能够查询的渠道比较多,除了通过工商局,也可以通过关系从公司内部查询或者打听。也就是说,股份的保密性不是那么强。 所以说,廖文昌只有找个跟他表面上没有关系的人来做他的名义股东,他的股份才算安全。嗯……行了,我就先说这么些吧。” 梁忠信刚说完,就听上官云小声嘟囔了一句:“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她大概是忘了,现在是晚上,气氛要比白天安静得多,即使声音很小,也还是被梁忠信听到了。 “你能耐!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高见呀?”梁忠信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上官云也不甘示弱:“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就你说的这些,在座的谁想不到?说了半天有用吗……” “行了,你俩都别吵了。”陈默雷怕两人脾气都上来,把局务会开成了吵架会,立刻制止说:“我现在已经让这个案子搞得焦头烂额了,你们俩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梁忠信和上官云见陈默雷生气了,立刻都消停了。 会场安静下来后,陈默雷接着说:“有个情况我觉得有必要跟大家说明一下。在廖文昌拒执案的侦查过程中,还涉及到了信春水和信丽丽这两个人。廖文昌在佳木门业的隐名股份,信丽丽和信春水分别都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参与。 当时我借着刑事侦查的机会,通过公安机关以犯罪嫌疑人的名义,把这父女名下的财产都查了一遍,结果没有发现其他可疑情况,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件事公安机关一直没向廖信两家透漏,我也一直没跟任何人说过。 至于廖文昌的儿子、岳母和小舅子呢,因为没有任何涉案证据,也就没有进行查询。不过我个人觉得,这3个名下恐怕也查不到什么可疑财产。就像忠信刚才说的,同样的错误,廖文昌不会再犯第二次,即使犯了,也会及时修改。 所以说,目前从廖信两家身上,恐怕已经很难再找到突破口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应该考虑从其他方面寻找突破口。”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岩山煤矿的于焕金和栾大伟涉嫌买卖被查封的装载车,另外廖文昌的辩护人罗小川也曾跟我说过,他是周磊推荐给廖文昌的老婆信丽丽的。无论于焕金、栾大伟,还是周磊,都是谭文明的人。从这些迹象来看,谭文明恐怕很难跟廖文昌的隐匿财产事脱得了干系,而且孔尚武和刘明浩去渤海监狱见廖文昌的时候,廖文昌也一直试图帮谭文明撇清关系,这就更加重了我对谭文明的怀疑。所以,我认为可以把目光重点放在谭文明和他的金石集团上。” 李济舟嗯了一声:“我同意陈局的观点,我们的确应该换个方向寻找突破口。” 陈默雷把目光转向李济舟,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有倒是有……但不是很成熟。”李济舟回答说。 陈默雷说:“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强,你先说说看。” “是这样。”李济舟说:“既然你怀疑谭文明的金石集团有问题,那我们不妨先查一查这个金石集团。 马上就要开始企业年报了,我觉得到时候可以去工商局查阅一下金石集团的企业年报信息,特别是资产状况和股东信息,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只是这里面还有个问题,因为谭文明什么都不承认,我们也没有指向金石集团的任何证据。所以,目前的怀疑也只能是怀疑。在这种缺乏初步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很难启动对金石集团的正式调查,如果要查,也只能是秘密进行。” “秘密调查?”孔尚武眼睛一亮:“你是说,通过私人关系进行调查?” 李济舟没说话,只是会意地笑了一下。 孔尚武立刻把目光转向陈默雷:“陈局,我在工商局稽查科有个战友,要不我找他试一试?” 陈默雷还没发话,上官云就给孔尚武浇了一头凉水:“老孔,别高兴得太早了,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呢。 你有没有想过,但凡法院能去调查取证的部门,我们想的到,谭文明、廖文昌他们也能想的到。以他们做事的风格,恐怕不会在工商局那边留下什么疑点或者证据。所以,很有可能查了也是白查。” 李济舟点了点头,坦率地承认说:“上官说的没错,是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所以我才说,这个办法还不够成熟。” 孔尚武一听,顿时像失了方向的苍蝇:“那……这么说的话,我们岂不是走进死胡同了?”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陈默雷,等着他拿主意。 其实陈默雷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虽然也有一线希望,虽然他也不想放弃,可法律的框架是不能逾越的,既然没有指向金石集团的任何证据,从工商局调取金石集团的资料便师出无名,而且如果这件事被谭文明知道了,执行局还有可能被告上一状。 想来想去,陈默雷觉得这个险还是不冒的好。 陈默雷刚想宣布这个决定,这时却听坐在角落的刘明浩说了一句:“其实公司的资产状况和股东信息,网上就可以查,不一定非要去工商局的。” 此话一出,大家的目光立刻转到刘明浩身上。 “是吗?网上也可以查?”陈默雷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面对这么多目光,刘明浩觉得有些不适应:“对,按照《企业信息公示暂行条例》,这些信息都是要向社会公示的,现在都通过网络公示了。” 陈默雷哦了一声:“那就由你负责上网查一下金石集团的资产状况和股东信息,整理一份清单给我。” 说完,他看了看大家,以决策者的语气说:“我要特别提醒大家一点,不管最后的结果怎样,这次的调查工作都要绝对保密,尤其是不能让金石集团那边听到任何风吹草动,否则我们可能会更加被动。我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吗?” “明白。”大家纷纷点头回应。 “好,下面我接着说。”陈默雷拧开保温杯,咕咚咚喝了两大口,接着说:“资产状况和股东的信息该查还是要查,但我们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一根绳上。 刚才,上官有句话提醒了我。上官说,我们能想到的,谭文明、廖文昌他们也能想的到。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反过来,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一想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我想,对付像谭文明、廖文昌这种既精明又会玩弄法律的人,不能用简单沿用传统的办案思路,要学会换位思考!” 换位思考?孔尚武乍一听觉得有道理,可仔细一想又发现这里面是有问题:“陈局,这倒是条思路,可是这案子涉及的人太多,不仅有谭文明、廖文昌、周磊、于焕金、栾大伟,还有廖文昌的老婆信丽丽那一家子。 你说要换位思考,我们要换谁的位?难道要挨个换吗?” 陈默雷轻叹一声:“说的是呀!问题就在这里,我们该换谁的位思考,才能找到突破口。” 他看着大家,说:“大家集思广益,都想想办法。”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会场变得一片宁静。 过了一会儿,只见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杨文韬慢慢举起手来:“我倒是想到了一条思路,也许可行。” 陈默雷一听,立刻把目光转向杨文韬:“你说说看,什么思路。” 杨文韬说:“按照你的思路,乍一看,这里面涉及的人的确不少,可这些人的利益和心思各不相同,可以划分成两派,一派以谭文明为首,另一派以廖文昌为首。 这两派虽然因为利益关系而结成同盟,但这种同盟却是建立在各自的利益和算盘之上的,表面上看是铁板一块,但其中也不是完全没有缝隙。 陈局,我们不妨现在就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廖文昌,如果你手里有一大笔钱,你会不会放心地把这笔钱投到谭文明那里?你会不会担心谭文明翻脸不认账吞了这笔钱?” 陈默雷一点就通:“你是说,他们之间缺乏信任。” 杨文韬点了点头:“没错。” 孔尚武反而听糊涂了,问:“既然缺乏信任,那他们怎么会走到一块、怎么会结合起来?这好像说不通呀?” “不,说的通。”陈默雷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对面的支架式写字板旁,拿起水写笔,把谭文明和廖文昌的名字分别写在上面。 然后,他指着这两个名字,说:“他们之间的确缺乏信任,但是这种缺乏信任只是单方面的。换句话说,这里面只存在廖文昌不信任谭文明的问题,而不存在谭文明不信任廖文昌的问题。 把钱投到谭文明那里安不安全?事情会不会泄露?钱会不会被谭文明吞掉?这些问都是廖文昌要考虑、而且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我想,如果我是廖文昌的话,为了保证这笔钱的安全性,我肯定会在这笔钱与谭文明之间设置一道防火墙,只不过这道防火墙设置起来会比较麻烦。” 孔尚武听的有些似懂非懂:“防火墙?什么防火墙?” “我想,大体情况应该是这样。”陈默雷一边在写字板上写写画画,一边说:“按照常理,廖文昌如果把钱投进谭文明的金石集团,应该会跟谭文明签一份投资入股的协议,根据协议来确定他的股份。 当然,廖文昌是不会在这份协议上签字的,否则就等于坐实了他隐匿财产逃避执行的证据。所以,他一定会找一个代理人替他签这个字。这样以来,从表面上看,这份协议就成了一份完全合法的投资入股协议。 而这份协议就像一道防火墙,把他和谭文明之间人为地隔开了,有了这道防火墙,上面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廖文昌也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隐名股东了。” 他放下手写笔,转过身来,看着大家说:“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代理人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代理人表面上肯定跟廖文昌没什么关系,而且深得廖文昌的信任。” 梁忠信微微皱着眉头,说:“这种思路在逻辑上是行得通,可是,我们该从哪里着手呢? 算上金石投资公司和新成立的明海科技,金石集团现在一共有12家公司,这里面的大股东估计少说也得有50个,特别是新成立的明海科技,据说还有外地股东。 这么多股东,连怀疑的范围和对象都不好确定,怎么找出这个代理人来?” 大家一听,这的确是个问题,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可讨论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正经主意。 最后,李济舟给出了一个最笨却也算实际的办法:“我看,要不还是挨个股东慢慢地排查吧。不管怎么说,总比坐着干等强。” 陈默雷沉思片刻后叹了一声,有些惆怅地说:“目前看来,也只能先这样了。” “那,该怎么排查呢?”上官云提出问题说:“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哪个股东涉案,所以不能直接对哪个股东进行调查。这个障碍该怎么越过去呢?” “对呀。”孔尚武跟着附和说:“现在既不能公开调查,又不能确定哪个股东是怀疑对象,我们怎么排查?总不能去直接接触股东吧?” 这的确是个问题,怎样排查才能既不漏声色,又让人说不出毛病呢?陈默雷沉思了一会儿,说:“也许我们可以直接接触股东。” 孔尚武听的莫名其妙:“这……怎么直接接触呀?” “我是这么想的。”陈默雷说:“现在是年底,正是对代表委员进行走访的时候。 金石集团的股东里肯定少不了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对他们进行走访,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直接接触股东了。只不过有话不能直接问,要顺着话见缝插针、旁敲侧击。 到时候可以顺带着跟他们提示一下,有的人是因为有见不得人的事由,所以才会以别人的名义持股,这样的隐名股东,对公司和其他股东的利益是有风险的。要注意公司有没有这种情况,有没有可疑的股东。 我想,这个话题应该有的聊。” 孔尚武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说:“厉害!陈局你这又是一招暗度陈仓呀!” “什么暗度陈仓?”陈默雷敲了敲桌子,一本正经地纠正孔尚武说:“我们排查是真的,走访也是真的!如果走访对象遇到了法律问题,我们照样要真心实意地提供法律咨询和建议,照样要真心实意地帮忙解决问题。这叫什么?这叫一举两得!” 孔尚武连忙赔笑说:“对对,陈局说得对,是一举两得。” 上官云不无担心地问:“陈局,这样排查的话,工作量可不小。你看,是不是考虑从各团队临时抽调人手帮忙呀?” 陈默雷轻轻摆了摆手:“我看先不用。现在天冷了,开始猫冬了,有些常年在外的执行人也开始返回东州了,这个时候,正是暖冬行动最关键也最忙碌的时候,我就不给大家填这个麻烦了。 反正这个案子注定是要打持久战,而且排查了也不一定会有收获,还是先让我们自己慢慢来吧。到时候如果实在忙不过来了,再考虑抽调人手吧。” 虽然陈默雷说的轻描淡写,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案子的难度有多大。且不说廖文昌的这个名义股东能不能找出,就算找出来了,这个股东多半也不会承认自己与廖文昌的关系,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工作将更加艰难。 能不能找出这个名义股东?怎么证明这个股东与廖文昌之间的联系?这两个问题无论哪一个都是未知数,而且一个比一个难,其中任何一个问题解不开,这个案子都很难继续走下去。 见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陈默雷拍了拍手,说:“行了,这个案子就先这样吧,接下来咱们研究其他案子。”他把目光转向李济舟和杨文韬:“老规矩,还是从你们一庭开始,济舟,你先来……” 执行局中层会议室的灯光一直亮着,就像一盏孤灯一样一直亮到凌晨1点钟。 在大家的印象里,局务会以前也在晚上开过,但开会开到这么晚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次。 次日上午,刘明浩通过网络查询整理出了一份金石集团的资产状况和股东信息的清单,一共20页,上面详细包含了股东的资产占比情况。 陈默雷看过之后,点了点头:“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灵活,这一点不服不行呀。 这样,你把清单打印几份,给每个执行团队都送一份。这上面的人他们或许有认识的,他们可以帮忙参详一下,看看上面有没有可疑的股东。 哦,对了,别忘了给赵维山副局长也送一份,他是老法院了,认识的人多,也许能帮得上忙。” “好的,我这就去办。”说着,刘明浩便转身要走。 “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陈默雷叫住刘明浩,接着说:“装载车的案子目前也就这些证据了,你和老孔尽快把案件材料和手续准备一下,移送公安机关吧。 毕竟这是刑事案子,我们只负责案件移送的前期准备工作,不能在上面花太多时间。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案子的执行工作上,这才是我们的主业。” 刘明浩嗯了一声:“明白,那我们先去忙了。” 陈默雷点了点头:“去吧。” 刘明浩离开后,陈默雷随手翻了翻清单,上面一共有200多个人,除了16个当地的老板,其他的一概不认识,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看来,要想找出廖文昌的代理人,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必须要做好打硬仗和持久战的准备。 或许是应了那句话,自助者天助之。 一周之后,正当陈默雷一筹莫展的时候,李济舟突然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李济舟说,冯耀先来了,在执行室,冯耀先无意中透露的一个情况,可能会对破解永昌公司案的僵局有所帮助。 陈默雷如获至宝,挂断电话后,立刻赶去了执行室。 冯耀先这次来,还是为了他和程建祥的那起民间借贷案件。 本来双方已经达成分期还款的和解协议了,而且冯耀先也收到了第一笔还款10万元,可到了第二笔还款的期限,程建祥却突然联系不上了。 冯耀先觉得不踏实,便去程建祥的新厂探探情况,结果到那儿一看,只剩下、了一套破旧的生产设备,而且厂房还是租赁的。他这才发现,自己又上了程建祥的当了。 他本想把设备拉回来抵账,多少还能挽回一点损失,可村支书拦着不让,说程建祥租的是村里原来的小学场地,还欠了3个月的租金没交,一共6千元,谁想把设备拉走,可以,先把欠的租金交了,否则,谁也别想把设备拉走。 冯耀先大体算了一下,那套设备顶多也就值1万元,运回东州的话,得找车找司机,再加上拆卸搬运的费用,这一套算下来至少还要刨除3000元,他最后能落个6000元就不错了,这还是保证设备在运输中不发生损坏的情况下。如果再额外给村委6000元的租金,那他就什么也落不着了。 冯耀先跟村干部好说歹说,可就是商议不通。最后气的骂了几句,空手而归。 陈默雷进到执行室时,冯耀先正破口大骂:“程建祥就是他妈的骗子、混蛋、王八蛋,说话不算数,欠债不还,不讲诚信。像他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的,死了也要下地狱……” 骂了一通之后,他突然又哭丧起来,唉声叹气地说:“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初还不如听了周磊的话,把债权转给他。那样的话,我现在也不用受程建祥的这份气了……” 周磊?这个案子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陈默雷一问才知道缘由。 原来,早在程建祥那次被抓之前,周磊就找到了冯耀先,提出以15万元的价格买下冯耀先对程建祥的债权。 冯耀先觉得这笔买卖太亏了,就没答应,因为光是这个案子的借款本金就有20万元,再加上利息,债权至少已经有30万元,而且利息还在随时间不断累计,要是像周磊这么拦腰砍价,他岂不是连本钱都要赔进去。 后来,周磊又提出债权入股,也就是把冯耀先对程建祥的债权作价入股谭文明的金石集团,以后可以年年分红,不过债权的作价还要再降低5万元。 冯耀先越听越觉得周磊就是来趁火打劫的,而且说是分红,谁知道到时候你分不分?所以,冯耀先也没答应。 至于周磊是怎么知道这个案子的,冯耀并不清楚,也没往这方面想。 陈默雷推测,周磊很有可能是通过网上公开的裁判文书查到的,这个办法任何一个专业人士都能想得到。 陈默雷问冯耀先:“你刚才说,周磊想让你用债权作价入股,那他有没有说,入的是哪个公司的股?” 冯耀想了想,说:“我记得,他说的好像是明海科技。他好像还跟我说过,东州有好几个大老板也在明海科技入了股,其中有3个老板就是拿债权作价投资的。不过他们债权的作价也都很低,基本上也都是拦腰斩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周磊是什么时候找的你?”陈默雷又问。 “记不清了。”冯耀先回答说:“我只记得是今年秋天的9月份。具体是哪一天,想不起来了。” “好,我知道了。”问完情况后,陈默雷对李济舟交代了几句,让他把这些情况记一份笔录。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冯耀先提供的情况很重要。 陈默雷大概记得,谭文明的明海科技成立的时间是今年7月份,当时谭文明还邀请他出席公司成立的剪彩仪式,还说魏从冰市长也会出席。陈默雷说他是法官,这种身份不适合出席商业活动,便谢绝了谭文明的邀请。 从时间上看来,明海科技成立在前,周磊找冯耀先在后,一家公司已经成立了,还要拉人入股,这就有点奇怪了。 陈默雷由此得出一个结论,谭文明应该是很看好明海科技的前景,也很想扩大明海科技的投资规模,只是金石集团现在出现了资金紧张,不能从内部筹措资金,所以只能通过外部融资的办法来解决资金问题。 但是很显然,即便冯耀先同意了债权作价入股的方案,这10万元的资产对扩大明海科技的投资来说,也只能是杯水车薪,所以,谭文明应该还会拉其他人入股。 那么,这些人里会不会有廖文昌的代理人呢?廖文昌的隐匿资产想必不少,对谭文明来说,这就不是杯水车薪了。 想到这里,陈默雷立刻回到办公室,把明海科技的资料单独找了出来。他想,廖文昌的代理人或许就在明海科技的股东名单里,要排查应该先排查明海科技。 详细看过资料后,陈默雷才知道,原来明海科技虽然名为科技公司,实际上却是个数码部件的代加工工厂,不过仔细一想,这倒是个明智之举。 东州是座县级市,劳动力价格相对廉价,而且还拥有便利的交通网,的确比较适合代加工工厂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数码部件代加工行业虽然利润率较低,但利润总额却不算小,而且这几年数码行业的发展一直势头强劲,在东州开办这么一家企业,自然是亏不了的。 资料显示,明海科技现在一共有13个股东,包括3个公司法人股东和10个自然人股东,而这10个自然人股东里刚好就有个适合走访的对象。 这个人叫黄新国,是东州新风制衣有限公司的老板,而且是东州的县级人大代表。在以前开展过的送法进企业活动中,陈默雷跟此人接触过几次,也算认识。于是,陈默雷决定先走访一下这个黄新国。 其实,陈默雷本打算探探情况,也没报多大希望,可没想到这第一个走访就发现了问题。 当天下午,陈默雷便去了新风制衣。 交谈中,听到陈默雷提及隐名股东的风险,黄新国说,明海科技里还真有2个自然人股东有点可疑。一个叫沈童,30岁左右,齐江市人,投资入股了200万元;另一个叫庄雯雯,20岁出头,来自省城,投资入股了1000万元。 现在想想,这两个股东还真是有点不对劲,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财力,而且都舍近求远地把钱投到东州,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黄新国担心这两个股东有问题,问陈默雷该怎么办。 陈默雷说,没有证据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伤了股东之间的和气,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悄悄打探一下。 黄新国很相信陈默雷,说会借机会打探一下,如果发现了问题,届时再请教陈默雷。 返回的路上,陈默雷心里一阵窃喜,或许这两个年轻股东里就有他要找的廖文昌的代理人。 可转念一想,他又高兴不起来了。现在仅仅是推测和怀疑,没有初步证据证明这两个股东跟廖文昌隐匿财产有关联,所以不能直接进行调查。另外,这两个都是外地人,无论是走访,还是上门送法,都轮不到东州法院出面,所以这些招数也都用不上。 那么,该怎么接触这两个股东呢?陈默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正经办法,愁的直挠头。 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学子归来 阳历新年过后,东州才开始真正有了冬天的感觉。 道路两旁高大的灌木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干,强劲的西北风吹来,穿过树枝树干的空隙,呼呼作响,更增添了一份寒意。大街小巷上,行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衣,来去匆匆,仿佛一刻也不想逗留。 上午8点钟,一辆开往渤海市的大巴车整点驶出东州客运站,一路向东而去。 车上的乘客还不到一半,在靠窗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自从上车后,他就一直望着窗外默不作声,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在他的脚边,立着一个大号的行李箱。 小伙子打扮时髦,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应该是个富家子弟。 还不到渤海市客运总站,大巴车驶到郊区,小伙子就下了车。然后,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小伙子,去哪儿呀?”出租车司机问。 “渤海监狱。”小伙子说。 司机噢了一声:“是去探视吗?家人,还是亲戚?要我说呀,这事能想开就想开点,日子还得过不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似乎跟多数出租车司机一样,这个司机也是个话痨,但小伙子就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理会。 他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只见小伙子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默默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见对方不愿说话,司机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大约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渤海监狱的门口。小伙子下了车,拖着行李箱慢慢地走向门口一侧的警卫室。 完成登记后,进了大门,按照狱警的指引,小伙子来到了监狱会见室。 会见室的空间被一道又宽又厚的玻璃墙隔成了两个世界,小伙子坐在外边的凳子上,时不时地向墙内张望。 几分钟后,玻璃墙内的铁门开了,由狱警跟随着,一名戴着手铐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见到中年男子,小伙子激动地站起来,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中年男子似乎更加激动,不仅眼角泛起泪花,甚至连步子也有些慌乱。 隔着玻璃墙坐下之后,两人先后拿起了话筒。 中年男子用手擦了擦泛红的眼眶,满脸慈祥地说:“小凯,你回来了。” “回来了,刚从英国回来。”小伙子的声音有些更咽:“爸,您身体好吗?在里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苦呀?” “没事!”中年男子很淡然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爸爸。想当年,爸爸跟着你爷爷创业的时候,连公园的石板凳都睡过,那个时候比这苦多了。 就现在这点苦爸爸受得了,只要你好好学习、完成学业,爸爸受的这些苦也就值了。再说,现在监狱管理也规范了,没你想象的那么糟。 唉,对了,你回家看过了吗?家里怎么样?你姥姥姥爷身体还好吗?” “爸,我还没来得及没回家呢。”小伙子说:“我从省城坐火车回来,一到东州就直接过来看您了。” 中年男子哦了一声:“回家以后,多陪陪姥姥姥爷,他们一直念叨你呢。” 小伙子只是嗯了一声,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知子莫若父,中年男子察觉小伙子有些异常,关心地问:“小凯,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中年男子连问了好几次,小伙子却一直低头不语。 中年男子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话呀。” 小伙子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爸,是雯雯,她……她怀孕了。” “你说什么?”中年男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是真的?” 小伙子点了点头,把头低得很深了。 中年男子急的拍桌子:“你咋就这么急呀?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说,一定要等我出去了,你再……唉,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大人了,怎么就是光长个不长脑子!” 狱警听见动静,过来命令中年男子遵守纪律、保持安静。 “爸,我错了。”男孩更咽着说:“回国之前,我和雯雯一起去过圣诞夜。那天晚上,我喝多了,脑子一糊涂,把你交代的事给忘了,然后就……现在可怎么办呀?” “怎么办怎么办?你问我,我问谁去?”中年男子又急又气,他恨不得跳出去重重地赏儿子两个耳光。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表情严肃地问:“小凯,这事雯雯她爸妈知道吗?” “不知道。”小伙子说:“我跟雯雯说了,这事先不要告诉她爸妈,先给我一段时间考虑考虑。” “那雯雯是什么意见?”中年男子又问。 小伙子说:“她倒是答应了,但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她没有明说。” 中年男子嗯了一声:“那就好,这就说明她不是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听我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想法设法让她打胎。 你就说,你们现在还太年轻,以后的道路还很长,你想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生子,等过两年也不迟。 到那个时候,我就出去了,她也不知道我坐牢的事,那样一切就都可以顺利地瞒过去了。” “爸,这事恐怕不太好办。”小伙子哭丧着脸说:“她跟我说她怀孕的时候,我看她挺高兴的。而且她还问我,想不想毕了业就结婚,想不想去省城安家落户。” “什么?毕了业就结婚?”中年男子态度坚决地说:“不行,绝对不行!那个时候我还在牢里呢,如果真要那样,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你听我说,这个要求你一定不能答应,你一定要想方设法劝她把胎打掉。 还有,从现在开始,你尽量少带她到东州。这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允许回家探亲,如果她到东州一两次见不到我,你们还可以说我出差了。可如果她一直见不到我,早晚会起疑心的。你明白吗?” 小伙子点了点头:“我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还有,你要记住,说话要好好说,千万不要把雯雯惹急了。”中年男子又话里有话地提醒说:“别忘了,咱们以后能不能东山再起,还要指望她呢。” 小伙子又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狱警提示说时间到了。中年男子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走出监狱大门后,小伙子就一直愁眉不展,他正发愁怎么完成父亲交代的事。这时,手机嘀嘀地响了两声,是女朋友发来的微信,说她已经平安到家了,让他放心。 这一刻,女朋友灿烂如花的笑容仿佛浮现在眼前,他突然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听父亲的?到底要不要劝女朋友把孩子打掉? 小伙子回到家后,一家人难得的高兴,尤其姥姥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小伙子说着说那,但就是没有把女朋友怀孕的事告诉家人。这是他父亲嘱托的,说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祸从口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连家人也不要告诉。 晚上,小伙子跟女朋友微信聊天,但聊了一个晚上,打胎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敢提。 晚上10点半,小伙子刚要熄灯睡觉,妈妈轻轻推门进来:“小凯,还没睡呢。” 小伙子嗯了一声:“妈,有事吗?” “有点事。”妈妈坐到小伙子旁边,细声细语地问:“妈进来就是想嘱咐你一句,那笔投资的事你千万不要告诉你姥姥姥爷。 我怕你姥姥姥爷知道了以后,嘴上没个把门的,再传到你舅舅的耳朵里。你舅舅那个寅吃卯粮的败家子,他要是知道了,我真怕他会打那笔投资的主意,那可就麻烦了。 现在咱们廖家就这一笔投资了,以后咱一家人还指望着这一笔投资过活呢。” “妈,你放心。”小伙子说:“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那就好。行了,你坐了一天的车了,早点睡家吧。”说完,妈妈起身出去了。 新 第一百四十八章 灵光一现 这几天,陈默雷一直愁眉不展。阳历新年过后,债权公司的电话就一个接一个,问案件执行的怎么样了,说快到年底讨债的时候了,他们的债主快要上门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催着永昌公司案赶紧执行。 陈默雷不知道这些老板的话是真是假,但案件执行迟迟没有进展却是真的,为此,他也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有的说他这个执行局长是个空架子摆设,有的说他收了廖文昌的好处故意拖着不执行。 陈默雷当然不会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但他却真的感觉自己似乎山穷水尽了。这种感觉就像是置身于茫茫迷雾中,想要出去,却怎么也不到出路。 情绪是会传染的。陈默雷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团队的士气低落了不少,其他执行团队的人在跟他说话时也都尽量避开这个案子的话题。 这几天,他也作了一下反思,或许是自己太急功近利了,明知事情没那么简单,却还想一口吃个胖子。可问题是,他等得起,债权公司们却等不起。 也许案件的突破口就在沈童和庄雯雯那两个年轻股东身上,但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接触这两个股东呢?陈默雷一直也没想出办法。 一周后,陈默雷接到黄新国的电话,说他暗地里打探过了。据公司的其他股东说,那个沈童的父亲叫沈树光,是齐江市天丰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大股东,他的200万元股金是父亲给儿子的创业基金,可惜儿子不会创业,便干脆拿钱去投资入股了。 至于那个庄雯雯,则是省城薪火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庄宁赫的千金,她的1000万股金是父亲给在英国留学的女儿准备的毕业礼物。 黄新国说,他打探到的情况就这么多,目前看来,这两个股东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黄新国这么说,陈默雷却不这么轻易地下结论,一般人投资入股都是选择本地企业,以便于参与或者监督企业经营,可这两个股东却偏偏反其道而行,舍近求远地跑到东州来投资入股,这么做怎么看都有些不合常理,更何况省城和齐江两地的经济也不比渤海差。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两个股东不是出现在东州的其他公司,而是偏偏出现在金石集团的股东名单里,这就更加重了陈默雷的怀疑。 现实中,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黄新国的信息还是打听到的。 陈默雷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任何一线希望,任何一个疑点,都不能轻易放弃,否则的话,前面的努力就可能前功尽弃,已有的成果也可能全部归零。 但还是那个问题,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接触沈童和庄雯雯这两个年轻股东呢?这个障碍该怎么越过去呢?陈默雷自认是个头脑灵活的人,但面对这个问题,他的脑子却像锈住了一样。 这天下班的时候,秦怀远在电梯口遇到了陈默雷,他一看陈默雷那张脸,就知道陈默雷遇到了难题,笑着问:“怎么了这是?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 陈默雷叹了一声,说:“还不是永昌公司那个案子,又走不动了!” 秦怀远安慰陈默雷说:“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就算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未必能有个好结果。想开点吧,别整天把自己搞的心事重重的,小心憋出病来。” 电梯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唉,我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没见到你。”陈默雷闲聊着问秦怀远:“你是不是出去了?” “对。”秦怀远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扭了扭腰,说:“今天在市里开了一整天的会,坐了一整天,腰都酸了。” 陈默雷有点好奇,问:“什么会呀?一开一整天?” “经济工作会议。”秦怀远继续扭着腰。 “这个会以前不都是开半天吗?这次怎么开这么长时间?”陈默雷问。 “是魏市长的主意。”秦怀远说:“他不仅自己发言,还让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也上台发言,街道办和乡镇都没落下。” 陈默雷感慨说:“魏市长对经济工作还是真上心呀!” 电梯行至地下车库,两人出了电梯间。秦怀远看了看表,说:“时间还早,要不陪我出去走走吧。坐了一整天,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看陈默雷似乎有些犹豫,他说:“我请客。” “那行。”陈默雷一听有人请客,表情一变,立刻爽快地答应了。 秦怀远一点也不奇怪,陈默雷这种反应他早就习惯了。 两人开车来到云河公园,将车停在停车场,进了公园。 冬日的云河公园冷清了不少,路灯下,只能看到稀稀疏疏的行人。 秦怀远边走边说:“你知道吗?今天的经济工作会议,算是让我重新认识了魏市长。” 陈默雷一怔:“他不会是也给我们分配经济工作任务了吧?” 秦怀远笑了一声:“你想多了。现在不是以前,党委政府的法治观念增强了,不会再给法院分配这种任务了。” 陈默雷不大不小地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自己的案子都忙不过来,可没功夫操那份心。” “我们得承认,我们以前对魏市长的认识多少有些偏见了。”秦怀远接着说:“说实话,我以前一直以为魏市长是掉进gdp的钱眼里了,甚至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来东州镀金的。 直到今天的经济工作会议,我才发现,这个魏市长的确是有真材实料的。他不仅务实,而且敢说敢做。 我印象最深的一点是,他提出东州工业园的布局不合理,要重新布局。 他说,当初东州之所以建立工业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把工业企业迁出城区,缓解城市污染的问题。 可这样一来,城市的污染是缓解了,但污染源还在,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污染,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环境污染的问题。而且企业更看重经济效益,也不愿意把钱花在治污上。 针对这个问题,他提出以外包的形式建设污染处理厂,然后以污染处理厂为中心,分片分类调整和引导企业规模化聚集,通过集中处理污染物的方式,尽可能地减少企业的治污成本。 这样的话,企业就不用再购进污染处理设备了。治污成本大大降低了,企业也不用跟环保部门玩捉迷藏了。而且,环保部门也可以轻松不少,可以说两边都省心了。 从这一点来看,渤海市委把魏市长派到东州,应该是寄予厚望的,希望他能够打破东州经济发展缓慢的僵局。” 秦怀远停下脚步,扶着护栏,望着远处映着霓虹灯的河面,继续说:“会场休息的时候,我听分管经济的邢副市长说,原本魏市长是打算由政府投资建设污染处理厂的,因为政府投资不是盈利性的,企业的治污费就能降到最低。 可财政局算了算,东州的财政能力实在支撑不起这个项目,最后只能选择外包这一条路。” 说到这里,他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声:“这不禁让我联想到了于焕金的案子。我想,魏市长那次之所以会帮谭文明出面,大概也是被钱袋子逼了吧。不过话说回来,像他这种能官如果搞起腐败来,麻烦也不会小。” 秦怀远对魏从冰的态度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陈默雷有些诧异:“我怎么听着,你有点同情魏市长的意思。” “确切地说,不是同情,是佩服!当然这不包括个别方面。”秦怀远突然把目光转向陈默雷:“唉,你有没有发现,你头脑灵活,他也头脑灵活,在这方面你们还挺很像的。” 陈默雷一愣:“你这么说,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自责呢?” “你自便吧。”秦怀远指了指前面,说:“肚子有点饿了,走,咱们去前面的水榭小筑吃个小火锅。” 水榭小筑是云河岸边的一个中餐馆。根据东州的城市规划,云河岸边的建筑都是清一色的仿古建筑,这家中餐馆也是如此。 两人进了餐馆,随便找了位子,点了菜,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 陈默雷先给秦怀远倒了杯茶,然后给自己到了一杯。 秦怀远端起茶来,喝了两口:“我今天还听了魏市长的一个论调,那就是,优化营商环境的重点,是处理好政府与企业之间的关系。 他说在这方面,政府职能的转变关键是要做好两点,一是帮助企业减轻经营成本,二是帮助企业预防经营风险。只要这两点做好了,就是对企业最好的扶持。” 陈默雷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着,时不时地嗯上一声,算是回应。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把菜和小火锅端了上来。 “对于明年经济工作重点,会议主要提了两点,一是要优化经营环境,二是要加大招商引资。”秦怀远一边往火锅夹着食材,一边说:“至于咱们法院呢,虽然不直接参与经济建设,但也要承担起为经济发展保驾护航的责任。 我在考虑,咱们应该出台个意见,只是咱们平时几乎不接触招商引资工作,在这方面我没想出什么好的司法支持措施。 你脑子灵光,有工夫也帮我考虑考虑。” “唉,你听到没有?”没听到陈默雷的回应,秦怀远还以为陈默雷走神了,结果一抬头,却发现陈默雷的嘴角似乎正微微上翘着:“你笑什么?你是笑我跟你打官腔呀,还是笑我黔驴技穷呀?” “我没笑呀。”陈默雷辩解说。 “你明明就在笑!”秦怀远有点生气了:“说,你在笑什么,要不然今晚上这顿饭你买单。” “行行行,我说。”陈默雷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是你刚才的话让我一下子找到了灵感,让我想到了永昌公司案的死胡同该怎么绕出去。” 秦怀远听的一脸茫然:“你说的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是这样。”陈默雷解释说:“我们在调查永昌公司案的过程中,发现了金石集团新成立的明海科技里面,有两个股东比较可疑,怀疑是廖文昌的代理人,也就是他的名义股东。 这两个股东,一个叫沈童,入股资金是200万,父亲是齐江市天丰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大股东沈树光。另一个股东叫庄雯雯,是省城薪火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庄宁赫的女儿。 其实以这两个人的家庭背景,年纪轻轻名下就有这么多财富,也并不算奇怪,但他们偏偏舍近求远跑到东州这个县级市来投资,而且还偏偏投到了谭文明的公司,这就有些奇怪了。” 秦怀远觉得陈默雷有些武断,说:“仅仅是这些,最多只能说明这两个股东有问题,但好像跟永昌公司案扯不上什么关系呀。” “你先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呢。”陈默雷接着说:“后来,我们又分别了解了一下情况。 廖文昌以前经常往返齐江市,在齐江市有不少生意上的朋友,而沈童的父亲沈树光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两个人私下关系挺不错,平时称兄道弟的。 至于那个庄雯雯,她是跟廖文昌的儿子廖凯都在英国读书,而且还在同一个城市。我觉得,他俩有可能是情侣关系。” 秦怀远听懂了陈默雷想说什么,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帮助被执行人隐匿财产,能甘冒如此法律风险的,除了亲属,恐怕也就只有两肋插刀的哥们儿和头脑发热的情侣了。” “问题是,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我们目前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这两个人与永昌公司案之间的关联。所以,我们不好直接接触这两人,也不能直接启动调查。”陈默雷说:“为这事,我犯愁了好几天。可就在刚才,你的话无意中点醒了我,让我找到了破解问题的方法。” 秦怀远还是没听明白:“我那句话点醒了你?你找到什么方法了?” “你刚刚说,要为招商引资提供司法支持。是这句话点醒了我。”陈默雷继续说:“咱们法院已经很多年没参与直接的招商引资工作了,我们执法办案也很少往这方面想。 不过,你今天再次提到这一点,突然触动了我的灵感,让我找到了方法。 我想,我们可以借着招商引资的名义去进行接触。当然,既然是打着招商引资的名义,那表面上就不能以我们为主,最好是由招商局出面,我们跟着去介绍一下东州的司法环境。 这样,一切就都显的名正言顺了。” 秦怀远琢磨了一下,点头说:“倒也是个办法。”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陈默雷唉声叹气地说:“但凡能有别的办法,我也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了。” “那你先说说你的具体想法。”秦怀远说。 “我是这么想的。”陈默雷说:“虽然我们不能接触这两个可疑股东,但我们可以借招商引资的名义接触他们的父亲,想方设法套出一些信息。 据说,这两个股东的父亲不仅都是企业家,而且还都是人大代表,一个是市级的,一个是省级的。 按照渤海市的惯例,招商市级以上人大代表的企业家,是要正科级以上干部出面的,所以,这事还要劳烦一下招商局的文继功局长。 只是咱们平时跟招商局接触不多,跟文局长也不是很熟,不知道他肯不肯帮这个忙呀。” 秦怀远想了一会儿,说:“我看,这事还是请示一下安邦书记,让他找文局长谈吧。这样我们双方都免得尴尬。” “找安邦书记?他会答应吗?”陈默雷有些担忧地问。 “我想,他会答应的。”秦怀远说:“永昌公司案的申请执行人都是东州的规模企业,员工加起来有7000多人,案件的执行工作不仅直接关系到这些企业的发展,也间接关系到企业员工的利益,这一点安邦书记应该能考虑的到。 而且,如果到时候真没发现什么问题,我们还可以顺势转为真正的招商引资,这两尊财神,无论给东州请来哪一尊,都是功德一件。 这笔账,我相信安邦书记能算得过来。” 陈默雷连连点头:“有道理,还是你想的周到。” “这样吧。”秦怀远说:“事不宜迟,明天上午咱们就去找安邦书记,免得夜长梦多。” 说完,他又补充说:“对了,这事先不要让魏市长知道。明海科技是金石集团的旗下公司,如果魏市长想保金石集团,再横插一杠子,那可就麻烦了。” “知道,这个不用你提醒。”陈默雷拿起筷子,翻着火锅里的食材,说:“先吃饭吧,光顾着说话了,肚子都饿了……咦,我的肉片呢?哪去了?怎么找不着了?” 秦怀远用筷子敲了敲火锅沿儿:“别找了,这么长时间,早煮化了。真是不经夸!刚夸你脑子灵光,这就不好使了?” 陈默雷把火锅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自己的肉片,这才放弃了,摇头叹气地说:“可惜呀,可惜了!要不再点一份吧?” 秦怀远又好气又好笑,叹了一声:“嗯,这事你脑子倒是好使了!” 新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冒名顶替 第二天上午,秦怀远和陈默雷去见了市高官季安邦,不错所料,季安邦同意了他们的方案。 返回法院的路上,两个人商议着具体的人员和行程安排。 “这次行程要好好计划一下。”秦怀远说:“要提前跟文局长做好沟通,做到两手准备。既要做好排查的准备,也要做好招商的准备。” “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陈默雷一边开车,一边说:“这次我亲自出马,我保证一定跟文局长沟通好,一定把戏演好了。” 陈默雷刚做了保证,却听秦怀远说:“不,这次你还是不要去了。换个人去吧。” 陈默雷一愣:“为什么呀?难道你对我还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而是不适合。”秦怀远解释说:“我们既然打着招商引资的名义,如果让办案部门的负责同志出面,就有可能被人猜到我们是奔着案子去的,那样只会适得其反。所以,最好是找一个既懂业务但业务色彩又不明显的负责同志去。” “有道理。”陈默雷想了想说:“那就只有一个人符合条件了——研究室主任路见鸣。”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秦怀远说:“见鸣既熟悉全院的总体情况,也懂具体的司法业务,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样吧,回到院里以后,我先跟他打个招呼,然后你把具体的情况和任务跟他交代一下。至于具体的出发时间,你们商议着定吧。 对了,这次是咱们有求于人,而且路程算下来也不算短,司机就由咱们这边派吧。” “没问题。”陈默雷一口答应:“既然这是我们团队的案子,人就由我们出吧,我让孔尚武去当司机,再让刘明浩给他们当拎包的。他们两个熟悉案情,也许能帮得上忙。” 秦怀远说嗯了一声:“可以,但既然是打着招商的名义,那他们两个不能标明身份,也不能做笔录,以免引起怀疑。我看这样吧。让孔尚武和刘明浩带支录音笔,回来以后再听着录音慢慢分析。” “好,我会叮嘱他们的。”陈默雷说。 两天后,文继功、路见鸣、孔尚武、刘明浩四人启程出发。第一站是齐江市。 在齐江市天丰农业的农场里,四人见到了沈树光。 交谈中,文继功的心思根本不在案子上,他真心实意地邀请沈树光到东州投资创业。 但沈树光说,公司是有些备用资金,可跟农民打交道大都需要当场结算,而且农产品价格每年都会有起伏。所以,那些资金是专门预留出来备用的,现在已经很难再拿出资金到外地投资了。 路见鸣见缝插针地说,不至于吧,我听说您对令公子,一出手可就是200万呐。 沈树光说,那是我个人专门给儿子攒的,是让儿子创业用的。原本总数是300万,结果儿子创业失败,赔了70多万,剩余的钱儿子拿了200万去投资入股,再剩下的钱拿去买了辆车。对了,那200万还是投到了你们东州的一家公司呢。 路见鸣笑着说,看来,令公子对我们东州的发展前景很有信心呀。 沈树光说,也不完全是这样。我儿子是从东州的一个哥们儿那里听说的明海科技,那个哥们儿是明海科技的人事经理,占了一丁点儿股份。他是因为相信哥们儿,才把钱投到了明海科技,而且还委托那个哥们儿代为行使一般的股东权利。另外,我也看过明海科技的资料,公司运营还算正规,我想到头来就算赔了,也赔不了多少。 离开农场时,已经快中午了。 费了半天的口舌,结果却什么也没捞着,这让四人对第二站的行程不免多了份担忧。 吃过午饭后,四人在车里小憩了一会儿,然后直奔省城。 到了省城以后,又按着手机导航到了薪火科技。 薪火科技位于省城的高新区。四人原以为,作为一家业内领先的科技公司,薪火科技应该有一栋很气派的大楼才对,可没想到这里竟只有五栋三层的小楼,而且还都是中西合璧的花园式建筑。 如果不是门口的牌子上有薪火科技四个醒目的鎏金大字,这里多半会被人误以为是某个超级富豪的别墅庄园。 五栋小楼呈十字形布局,董事长庄宁赫的办公室在中央的那栋小楼里。但很不巧,庄宁赫不在,而且前台没有他的手机号。于是,四人只好给前台留了个联系方式,然后离开。 出了薪火科技,四人到对面的一个咖啡馆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文继功似乎比谁都上心,说他想办法试试。说完,就开始开始打电话,试图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联系上庄宁赫。 看来,他是一心一意奔着招商引资来的,案子不案子的无关紧要,招商才是头等大事。 可是,他打了十几个电话,也没搞到庄宁赫的联系方式。 路见鸣三人在省城没有熟人,只能干等。 文继功还在不停地打电话。 路见鸣三人商议,以庄宁赫的身份,座驾肯定是辆豪华车。所以,只要看见有豪华车进了薪火科技,就再去公司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见到庄宁赫。 商议之后,三人开始轮班,一个人盯着窗外,另外两个闭目养神。 文继功打了一圈电话,都没结果,只好也跟着闭目养神。 下午4点钟左右,刘明浩从窗户里看到有辆豪车进了薪火科技的大门,于是立刻叫醒其他三人。 结果四人刚出了咖啡馆的门,还没上车,一个陌生号码就打到了文继功的手机上,说他是庄宁赫,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一回到家就听到公司前台的电话留言,说是有贵客要见他。 文继功连忙说不敢,是我们来拜访企业家来了。 对方说,时间有点晚了,我就不回公司了,有什么事就到家里说吧。我家在城南区的芙蓉园,一会儿给你发地址。 文继功有些喜出望外,连忙答应,说可以可以。 挂断电话后,对方把住址发到了文继功的手机上。 接着,四人立刻上车出发,照着住址赶去。 省城的道路有些拥堵,三人走了大半个小时才赶到。 芙蓉园是省城出了名的高档别墅区,四人以前只是听说过,但从没来过,这回算是见识了。 小区大门是灰白色的斗拱式设计,高大气派,从大门往里看,里面都是独栋的中式园林别墅,既有古风古韵,又有现代化气息。 孔尚武不禁叹了一声:“看来,这趟恐怕也要白跑了。” 他刚说完,却听文继功说了句:“那可不一定!”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但文继的话听起来却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很不合适,于是,知趣地闭上了嘴。 门卫已经提前得了招呼,听四人报了别墅号,便放了行。 地址上是9号别墅,差不多位于小区的中心位置。 四人来到9号别墅,文继功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体形高瘦、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男子笑脸相迎着说,欢迎远道而来的领导大驾光临。 文继功连忙说不敢,是我们上门打扰来了。 四人进了别墅,只见里面装修的高档雅致,墙上挂着的几幅国画为室内增添了几分书香气息。 孔尚武瞬间觉得,谷少康的别墅装修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土的掉渣。 此时的文继功更加认定,面前的这位老板一定是位财神爷,如果能说服他到东州投资,绝对是奇功一件,于是,把心思全都放在了招商上,其他的事则统统抛在了脑后。 路见鸣惦记着陈默雷交代的任务,但他想要插话,发现根本插不进去,不过这倒也好,文继功这么一来,戏反倒演得比真的还真了。 然而,文继功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对方却似乎没什么反应。 文继功有些心灰意冷,这才轮到在路见鸣介绍东州的司法环境。 同一时间,陈默雷正在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孔尚武自从中午打了个电话后,就再无消息了。 齐江之行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希望了,那省城之行的情况又会怎样?会不会也是白跑一趟呢?陈默雷心里忐忑不安。 快要下班的时候,孔尚武的电话总算是打来了。 陈默雷迫不及待地抓起电话:“怎么样?庄雯雯那边的情况了解了吗?她跟廖文昌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局,这一趟怕是也白跑了!”电话那头,孔尚武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我先大体跟你汇报一下吧。 我们这边见到了薪火科技的董事长庄宁赫。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庄雯雯是庄宁赫的独生女,他非常宠爱这个女儿。庄雯雯上完高中后,就被他送到了英国读书,说是今年就毕业回国了。 至于投资入股明海科技的那1000万,是他早就给女儿准备好的毕业礼物。 薪火科技是全省的十大新兴科技公司之一,公司实力非常雄厚。1000万对我们来说,可能是天文数字,但对庄宁赫来说,大概也就是给女儿的一份礼物而已。 依我看,庄雯雯名下别说有1000万的股份,就算是有5000万的股份也不稀奇。” “那,庄宁赫为什么不把钱投到省城,却舍近求远投到了东州,而且还偏偏选择了明海科技呢?这个问题你们了解过了吗?”陈默雷又问。 “这个问题我也了解过了。”孔尚武回答说:“据庄宁赫说,他跟谭文明一样,都是省人大代表,他和谭文明是在一次省人代会上认识的,因为两个人都是搞企业的,有共同的话题,所以聊得比较投机。 当时,谭文明听庄宁赫说科技市场的前景比较广阔,也打算投资科技领域。庄宁赫跟他建议说,以金石集团的状况,上来就搞科技研发不太现实,所以步子最好不要迈得太快,可以先尝试一下代加工行业,慢慢积累经验。 谭文明听了庄宁赫的建议,于是在东州建了个代加工工厂,也就是现在的明海科技。 庄宁赫说,明海科技筹建的时候,面临较大的资金缺口,于是谭文明就找到了他。庄宁赫看好原始股的潜力,而且也想给女儿准备一份毕业礼物,于是就以女儿的名义投资入股了1000万。” 听了孔尚武的汇报,陈默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一时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于是,只好让孔尚武他们回来再说。 对于这样的结果,陈默雷多少有些始料不及。 难道事实果真如此吗?凭借这么多年的执行工作经验,陈默雷觉得,事情似乎不能就这么简单地盖棺定论。 下班之前,他又习惯性把永昌公司案的卷宗拿出来,认认真真地翻了一遍,结果还是一点儿新的发现也没有。 回到家中,又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陈默雷简单吃过晚饭,便去书房看书,但他发现自己脑里子全是永昌公司的案子,根本看不进去。 书看不进去,案子也想不办法,索性他把书一合,去客厅看电视去了。 打开电视,妻子追过的玄幻剧正在重播。 其实,这电视剧他根本怎么看,以前陪妻子看的时候,他眼睛盯着电视,脑子却多半想着工作上的事。有几次,他还说妻子脑残,看这种无聊的电视剧有什么用,既不当吃又不当喝的。不过这回再看这部电视剧,他却发现剧情还挺有意思的。 晚上9点半,妻子才下班回来,看到丈夫正看她追过的玄幻剧,打趣地说:“重播剧你都看上了,还说我脑残?你这叫什么?你这叫人往低处走、水往低处流!” 人往低处走,水往低处流?!对呀,为什么早没想到?或许是日有所思,这句话启发了陈默雷,让他一下子想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嘴角微微一笑:“对,你说的太对了。” 还没等妻子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陈默雷就钻进了书房,他生怕过了一晚上给忘了,立刻拿起笔,把这句话连同自己的分析记了下来。 他想,薪火科技既然能位列全省十大新兴科技公司,想必一定有很强的科研实力,也一定非常注重在科研方面的投入。 按说公司发展到这种程度,应该把资金更多的投入到科研领域才对,可董事长庄宁赫却偏偏把钱投到了明海科技这样的代加工工厂,这就有些让人费解了。 稍微懂点经济知识的人都知道,代加工行业属于低端产业,科技研发公司把资金投到这种低端产业,这不就是人往低处走么。以庄宁赫的眼光,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这实在有点不合常理。 陈默雷隐隐觉得,或许解开了这个疑问,永昌公司案的突破口就找到了。 次日一上班,陈默雷把路见鸣、孔尚武和刘明浩都叫到了自己办公室,他先是听了遍录音,然后又让三人补充汇报了一下昨天省城之行的情况。 “庄宁赫在家里接见的你们?”听完录音和汇报后,陈默雷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儿:“招商引资这么正式的事,不去公司谈,反而在家里谈,这明显不合谈判礼节呀。庄宁赫他就算再忙,也不至于连这点礼节都不讲了吧。” 听陈默雷这么说,三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路见鸣说:“是不太对劲。按说他那么大一个老板,还是省人大代表,这点礼节他应该不会不知道。看来,这事还真是有些蹊跷。” “这个庄宁赫为什么不去公司谈呢?他能有什么事,以至于连这点礼节都不管不顾了呢?”陈默雷越想越是不明白,他看着路见鸣三人,问:“你们见庄宁赫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呀。”路见鸣仔细回忆了一下,说:“我想起来了,倒是有一点,他几乎每跟我们说一件事,都要解释一下,好像是刻意解释给我们听的。” “对对对。”孔尚武一听这话,也跟着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陈默雷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你们在庄宁赫家里,有没有看见他的照片?” 路见鸣摇着头说:“没注意。当时文局长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净顾着怎么往里插话了。陈局,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默雷边琢磨着边说:“我在想,这个庄宁赫有没有可能是假的?是个冒牌货?否则,他为什么不去公司谈?是不是怕被认出来穿了帮?” 路见鸣立刻明白了陈默雷的意思:“陈局,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见到的庄宁赫是假的,那么真正的庄宁赫的照片就有可能被人藏起来了。是吗?” 陈默雷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路见鸣叹了一声,有点懊悔地说:“可惜我当时没注意那个庄宁赫有什么不对劲,也没注意有没有庄宁赫的照片。” 刘明浩想了想,说:“我当时只是大体扫了一眼客厅,也没留意这个细节。不过,我印象里好像是没有。” 孔尚武觉得这种想法过于荒诞,说:“陈局,你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这种可能性的概率也太低了!” “概率很低,不代表不会发生。”陈默雷反问孔尚武说:“我们以前办案的时候,碰到过假案子、假证人。这回,怎么就不可能碰到一个假的庄宁赫?” 孔尚武还是有些不以为然:“那,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我们以前又没见过庄宁赫,怎么核实呀?” “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到了。”陈默雷说:“我们可以去公安机关调出庄宁赫的身份证照片,是真是假,辨认一下就明白了。 不过,这个办法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因为以庄宁赫大概的年龄推算,他的身份证应该至少是20年的有效期,而且应该已经办了大约10年了,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人的相貌难免会发生变化。更何况,如果找冒牌货的话,应该会找个长得像点的。 所以说,这个办法也未必百分之百的灵验,到时候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恐怕还要协调东州高官会向省高官会要庄宁赫的照片。” 孔尚武知道陈默雷主意已决,便说:“那行,那就试试吧,说不定这种小概率事件还真让我们碰上了呢。” 孔尚武话刚说完,却听刘明浩说:“陈局,不用这么麻烦,我想到一个办法,也许就能马上解决这个问题。” 刘明浩这次的语出惊人,让陈默雷又是一怔:“你有什么办法?说说看!” 刘明浩说:“薪火科技既然是全省新兴的十大科技公司之一,应该有自己的门户网站,就算没有,网上也应该有关于薪火科技的新闻。我想,到网上应该能找到庄宁赫的照片,而且照片肯定比身份证的照片时间更近,更方便辨认。” 陈默雷和孔尚武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赞叹刘明浩年轻脑子活,同时也都感慨自己年纪大了落伍了。 果然,仅仅用了不到10分钟,刘明浩就在一个经济杂志网站上找到了一条关于薪火科技的新闻,那是5年前薪火科技荣获全省十大新兴科技公司称号的一则专题报道,上面刚好就有庄宁赫的照片。 刘明浩立刻用彩色打印机打印出来,并拿了过来。 没想到还真让陈默雷猜对了,孔尚武他们在省城芙蓉园小区见到的那个庄宁赫跟新闻照片上的庄宁赫根本不是一个人,只不过是稍微有一点相像而已。 孔尚武拿着照片,半天没缓过神来:“这……这种事还真让我们给碰上了!这个冒牌货是谁呀?” “不知道,但我想这个冒牌货肯定跟庄宁赫认识。”刘明浩分析说:“芙蓉园小区的安保比较严,这个冒牌货如果不认识庄宁赫的话,应该进不了小区,更进不了庄宁赫的家。” 陈默雷一时没想明白其中缘由,低着头自言自语:“究竟是有人不想让我们见到庄宁赫呢?还是庄宁赫本人不想见到我们呢?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半天,这些问题或许只有见到真正的庄宁赫才能找到答案。 他对孔尚武和刘明浩说:“老孔,小刘,还得辛苦你们跑一趟省城。明天一早你们直接从家里出发,带着证件直接去薪火科技。 跟上次一样,这次还是既不开警车,也不穿制服,薪火科技毕竟是大公司,这样也不至于给他们造成不良影响。 不过你们要记住,这次一定要见到庄宁赫,而且要单独见他,如果见不到他,就给我等,只要他没去外地,就一直等见到他为止,明白吗?” “明白了,你放心,这次我保证完成任务。”孔尚武拍着胸脯说。 路见鸣听陈默雷这么安排,不无担心地问:“陈局,你不会是打算跟庄宁赫摊牌吧?现在我们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跟廖文昌的隐匿财产有关。所以,我觉得是不是继续打着招商的名义更稳妥些?”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刚才也想过。”陈默雷的脸上露出一丝愁色,说:“我倒是不怕麻烦你,关键是文局长那边。如果还是打着招商的名义,那就还得麻烦文局长。可问题是,这次去省城也不一定能见到庄宁赫,我们总不能让他一趟趟地跟着跑吧,他还有自己的工作呢。” “我觉得,你还是联系一下文局长的好。”路见鸣说:“以我的观察,他应该不会拒绝这个麻烦,因为他本身就是冲着招商去的,没见到真正的庄宁赫,他就不算完成了招商工作。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是季安邦书记交代的任务,他如果没有完成的话,也不好跟季书记交差。” 听了路见鸣的分析,陈默雷想了想,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好吧,那我就再给他填一次麻烦,大不了请他吃顿饭,犒劳犒劳他嘛。”说完,他就给文继功打电话。 果然,路见鸣猜的不错,文继功答应跟着再去一趟省城,只是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勉强。 挂断电话后,陈默雷说:“文局长答应了。时间不变,还是明天一早出发。你们出发前,先去招商局接上文局长,他明天早上8点钟会在办公室等你们。 如果这次见到真正的庄宁赫,还跟上次一样行事就行,到时候如果实在没机会提案子的事,那就试着提示一下隐名股份的法律风险,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路见鸣嗯了一声,说:“好,我们会见机行事的。” 孔尚武和刘明浩也跟着一起说。 路见鸣、孔尚武和刘明浩离开后,陈默雷默默地走到窗前,他还在思索着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把事情交代完整。 虽然他强调了一定要单独见到庄宁赫,但实际上,他的话里还藏着一层意思,那就是让路见鸣、孔尚武和刘明浩三人明天一早从家里出发,不要从院里出发。只是这层意思他现在还不能明说,也不知道孔尚武他们三个领会到了没有。 同时,陈默雷脑子里还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假庄宁赫出现在这个时候,实在是蹊跷。不用想,肯定是有人提前知道了孔尚武他们去省城的消息,甚至已经提前知道了他们省城之行的真正意图,所以孔尚武他们才会被人摆了一道。 可是,这个消息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是无心之过,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这个大大的问号再一次让陈默雷联想起那次拘传宫延亮的情形。 在那次凌晨行动中,宫延亮仓促逃跑时把手机遗落在了卧室,正是在那部遗落的手机的微信里,才让陈默雷看到了当天凌晨出发前的照片,而正是因为那些照片,宫延亮才知道了当天有执行行动的消息,才得以提前逃脱。 当时,陈默雷还一厢情愿地认为是有干警不小心泄露了行动消息。可是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新 第一百五十章 薪火掌门 孔尚武是执行局的老江湖了,他就算再笨,也不会听不出陈默雷话里的意思,更不会看不出假庄宁赫事件里面的蹊跷. 但他也知道,陈默雷既然没有把话说明白,肯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见路见鸣和刘明浩都没提这事,他便也只好跟着装傻充愣。 回到办公室,大家仍旧各忙各的。 可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孔尚武就忍不住了,他问刘明浩:“你说,陈局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假庄宁赫来的蹊跷,很可能是咱们内部出了问题。可陈局为什么就是不提呢?” 刘明浩停下手里的活儿,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陈局是出了名的护短。他之所不提,肯定是不想轻易怀疑自己的同志,更何况现在既没有证据,也没有怀疑目标,提了也没多大意义,反而有可能搞的自己人疑神疑鬼、自乱阵脚。所以,他才没有明说。” 孔尚武点了点头:“也对。”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唉,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文局长或者路主任走漏了消息?” “你就别瞎猜了。”刘明浩提醒孔尚武说:“咱们都是干法院工作的,没有证据,最好别随便猜疑,说不定消息是不小心走漏的呢。” “不小心?”孔尚武很是不以为然地说:“这种万一的概率,你要信你信,反正我是不信!” “那你总不会怀疑是我吧?”刘明浩反问说。 孔尚武一听,急了:“你看你,我要是怀疑你,我就不跟你说了……” 两人正说着话,法警高成海和韩琪办完财产查控回来了,话题只好就此结束。 第二天一早,孔尚武先是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去接刘明浩。 刘明浩正在小区门口的小吃摊吃早点。早点很简单,豆浆油条,还有一碗豆腐脑。 孔尚武坐到刘明浩跟前,从兜里掏出一个记录本,递给刘明浩:“我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去省城的事我都跟谁说过,有谁问过,问的什么,我都回忆了一遍,大体记了一下。 你看一下,咱们之间有没有重合的。回头你汇总一下,咱们跟陈局作个汇报吧。” 刘明浩哦了一声,一边吃着,一边翻着记录本。 孔尚武说是大体记了一下,结果竟然记了足足5页纸。刘明浩不仅看了孔尚武一眼,心道:这好像跟你见多少人没大关系,应该是你本身就话痨吧。 刘明浩大体看了一遍。大概是因为年龄代沟,孔尚武遇到不同年龄的人,说话的内容都不一样。 见到年轻人,都是对方主动跟孔尚武打招呼,但也仅仅是打招呼而已,说话最多不超过三句。可是见到年龄相仿的人就不一样了,孔尚武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少则十几句,多则几十句,也难怪他会写满整整5页纸。 按孔尚武的记录,他前后跟7个人说过自己要去省城办案,这7个人分别是执行局的赵维山、李济舟、梁忠信、上官云、杨文韬,以及法警队长丁茂原。 “你觉得这些人有嫌疑吗?”刘明浩看完后,问。 “说实话,我觉得这些人没什么问题。”孔尚武分析说:“先说赵维山吧。赵维山虽然是执行局的副局长,可他只负责后勤保障,从来不管业务上的事,所谓的参加会议,也仅仅是参加而已。 李济舟庭长他们更就不用说了,共事了这么多年,我自信还是很了解他们的,他们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至于丁茂原嘛,我刚到法院的时候,在法警队待过2年,在我印象里,他还是挺有原则性的。” 刘明浩见孔尚武把丁茂原放在了最后,而且话里也有所保留,便问:“咱们私底下说,你是不是怀疑丁茂原丁队长?你刚刚只是提到你在法警队跟他共事了两年,以后的事就不再提了,是不是对现在的他有些吃不准了?” 孔尚武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不瞒你说,如果非要在这些人里面找出一个怀疑对象的话,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他了。因为我离开法警队后,就很少跟他打交道了,虽然执行行动经常需要从法警队调警,但这种事都是庭长负责联系。 不夸张地说,除了这层同事关系,我跟丁队长已经几乎没有交集了。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怀疑谁?难道我要怀疑我自己?” “你既然没丁队长没交集了,那你怎么还跟他说去省城办案的事?”刘明浩有些好奇地问。 “我这不是话多,一时没收住嘛。”孔尚武说:“不过说实话,我倒真是真希望这是虚惊一场,是有人不小心走漏了消息。那样的话,我就主动把责任扛下来,心里也好受些。” 过了几分钟,刘明浩吃完早饭,两人又去接上路见鸣和文继功。 这次,文继功不再像上次那样兴奋了。他似乎是预见到此行在招商方面不会有什么结果,一路上几乎都是在打电话安排招商局的工作。 上午10点半左右,四人再一次到达薪火科技,很不巧,这次庄宁赫又不在。 路见鸣问前台女接待员,他们董事长什么时候回来。 像上次一样,女前台仍然很有礼貌地说,不知道,不过她可以做一下登记,等董事长回来后,她会第一时间向董事长汇报。 四人做好登记,刚准备离开,这时,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径直走了进来。 女前台见了这姑娘,原本只是微笑的脸立刻变得一脸殷勤:“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想必这个姑娘就是庄宁赫的女儿庄雯雯。想到行踪泄密一事,孔尚立刻心生警觉,拉着其他三人背过身去,装作小声商议着什么事。 “我爸是出去了吗?”庄雯雯朝左侧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四下看了看,说:“外面怎么没看见他的车?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董事长说,他要去参加一个宴会,中午应该是不回来了。”女前台说:“大小姐有什么急事吗?要不,您给董事长打个电话吧。” “我打过了,可打不通呀。”庄雯雯似乎有些着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直接去找他。” “董事长没说,只说是去参加一个宴会。”女前台说:“要不,等他回来,我给您打电话吧。” “那好吧。”庄雯雯一脸不悦地说:“等我爸回来了,你可要立刻通知我。我手机号码没换,还是那个号。” 女前台连连点头:“一定,一定。请大小姐放心。” 庄雯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大小姐的待遇,连个谢字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庄雯雯走后,四人也跟着走了。 出了薪火科技的大门,四人又去了对面的那家咖啡馆,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庄雯雯的意思,好像是急着要见他父亲庄宁赫。这个时候她这么急着见庄宁赫,说不定跟我们一样,也是为了明海科技隐名股份的事。”孔尚武提出一个大胆的推测,说: “依我看,这个庄雯雯很有可能跟永昌公司的案子有关。她在英国读书,廖文昌的儿子廖凯也在英国读书,而且两个人又年纪相仿,有可能是男女朋友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上次那个假庄宁赫多半也是她找的,为的就是帮廖家隐藏隐名股份背后的真相。 现在她这么急着找庄宁赫,应该是担心我们发现上次见的是个冒牌货,觉得不对劲再杀个回马枪,所以想让庄宁赫帮她打掩护,把隐名股份的事给瞒过去。” 路见鸣琢磨了一下,说:“你这么说,逻辑上也能解释的通。” “你们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件事来。”刘明浩跟着说:“上次陈局带队去信丽丽娘家时,我看见她家沙发墙上挂着一张漂亮女孩的艺术照,当时我还以为哪个新出道的女明星,就没怎么在意。 今天见到庄雯雯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想不起来。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张照片上的女孩就是庄雯雯。 我想,敢这么把对方的照片挂在自己家里,除了近亲属,恐怕也就只有男女朋友关系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必须抢先一步见到庄宁赫。”路见鸣担心地说:“万一让庄雯雯抢了先,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路主任说得对,我们要抢在庄雯雯之前见到庄宁赫。”孔尚武说:“虽然我们不知道庄宁赫去了哪儿,但他总得回公司。不如我们就在这儿守株待兔,早晚把他等回来。” “还有,芙蓉园小区那边也不能忘了。”路见鸣补充说:“庄宁赫如果喝多了,可能就不回公司了,而是直接回家。所以,我们要兵分两路,既要有人在这里盯着,也要有人在芙蓉园小区门口也要盯着。” “对对对,还是路主任想得周到。”孔尚武恍然大悟:“自打禁酒令以后,我就很少沾酒了,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分头行动吧。”路见鸣把头转向文继功:“文局长,这次又要辛苦您了。这儿的环境不错,冻不着冷不着,还有咖啡喝,要不您就在这儿盯着吧?” “你看着办吧。”文继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我无所谓,反正我就是来配合你们的,你怎么安排都行。” “那好。”路见鸣把目光转向孔尚武:“老孔,要不这样吧,你和文局长在这边盯着,我和小刘去芙蓉园那边。” 孔尚武觉得不好意思,路见鸣好歹也是中层干部,而且这次又是为了自己团队的案子,怎么能这么委屈人家呢。 他用商量的语气说:“要不,你和文局长在这儿守着吧。芙蓉园门口那边,我和小刘过去盯着,如果我们在那边见到庄宁赫,我再打电话通知你赶过去就是了。” 路见鸣摆了摆手:“那样不妥。既然咱们这次还是打着招商的名义,你们两个就不能表明身份。所以,见庄宁赫的话,我和文局长至少得有一个人出面。 另外,如果你和小刘去芙蓉园那边盯着,万一庄雯雯在家等着庄宁赫,我就算赶过去,时间恐怕也来不及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芙蓉园那边还是我去更稳妥些。你俩有一个人跟着我就行了。” 孔尚武点了点头:“那好吧。”他把头转向刘明浩:“小刘,要不你跟路主任过去吧。” “行,没问题。”刘明浩很痛快地答应说。 出了咖啡馆,路见鸣和刘明浩开车去了芙蓉园,文继功和孔尚武则待在咖啡馆里。 说是一块盯着,实际上文继功根本就不上心,一会儿一个电话,所以,盯人的活还得全靠孔尚武,这样一来,午觉他肯定是不能睡了。 中午12点半,在咖啡馆吃过午饭后,文继功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一会儿就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孔尚武也跟着犯了困,但他还有任务,只好靠咖啡来提神。 下午将近3点钟,在连喝6杯咖啡后,孔尚武终于见到一辆奔驰商务车驶进了薪火科技的大门,应该是庄宁赫回来了。于是,他立刻给路见鸣打电话。 20多分钟后,路见鸣和刘明浩开车赶了回来。 孔尚武叫醒文继功,然后,四人又一次进了薪火科技。 女前台见四人又来了,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们董事长刚刚回来,还在休息。而且,董事长吩咐过了,今天下午他谁也不见。所以,很抱歉,还是请你们改天再来吧。” 改天再来?改天恐怕就晚了三秋了。孔尚武不能明着说执行公务,于是装腔作势地说:“我们是特意从东州赶来的,其实是来跟你们庄总谈合作项目的,这可是一笔大买卖。所以,还是有劳你通报一声,说有非常重要的客人求见。” 女前台继续保持着微笑:“不好意思,我们庄总已经吩咐过了,请不要为难我,好吗?” “我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轴呀。”孔尚武说:“我们是来谈合作的,是大项目,你跟你们庄总通报一声,我保证你们董事长绝对不会怪你的,说不定还会奖励你呢。 再说了,就算庄总要处罚你,还能怎么处罚?你是前台接待,以你现在的位置,降也没的降,又不能随便开除,顶多也就是骂你一顿、扣点奖金。 与其这么死脑筋,倒不如把握住这次机会,说不定还往上升一升呢。” 女前台被孔尚武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跟被洗了脑一样,稀里糊涂地就去了董事长办公室。 不过,孔尚武这么说也不完全撒谎,因为他们的确是打着招商的名义来的,而招商引资也可以说是政府跟外地企业的一种合作,更何况还有招商局长跟着。 不一会儿,女前台就回来了,微笑着说,董事长有请。 这回,四人总算见到了真正的庄宁赫。面前之人戴着厚厚的眼镜,看起来不像商人,反而像个老师或者学者,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只是发际线稍微上移了点。 四人进去有一会儿了,女前台还在纳闷这四人是什么来头,董事长竟然这么待见他们,难道真的是财神找上门了? 突然前台座机响了,是董事长要她送茶进去。她一听,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泡了四杯大红袍端去。可没想到,董事长竟把她拦在了门口,自己把茶杯接了过去。显然,董事长这是要亲自上茶,这更让她觉得这四人大有来头。 “四位领导,请喝茶。”庄宁赫客客气气地给四人上茶,他自知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怕熏着客人,放下茶杯,接着又退了回去。 “谢谢。”文继功笑着说:“我们这么远过来,是真诚地希望庄总能够亲自去东州看一看、转一转,考察一下东州的创业环境,我想,庄总一定会不虚此行的。” 他驾轻就熟地把东州的历史人文和经济社会发展状况介绍了一边,然后向着路见鸣一抬手,说:“这位是法院研究室的路见鸣主任。 按说,招商引资工作,法院是不参与的。这次我们特意邀请法院的同志跟着一块过来,是想特意向庄总介绍一下东州的司法环境,特别是东州法院在商事审判方面的经验做法,以及法院为保障经济发展所提供的司法服务和支持。 庄总您应该知道,司法环境是一种软环境,对企业的发展也是至关重要的,甚至可以说,司法环境也是一种资源。 这次的招商工作,我们邀请法院的同志一块过来,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体现出我们的诚意。”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路见鸣:“路主任,下面你跟庄总介绍一下法院方面的相关工作吧。” 路见鸣欣然点了点头:“好的。” 说着,路见鸣把法院工作大体介绍了一边,并重点介绍了法院在商事审判方面的经验和做法。 庄宁赫听完,没有表明态度,只是模棱两可地说:“我非常感谢各位的到来,让我了解东州的发展状况和环境,特别是你们邀请法院的同志介绍当地的司法环境。这一点很有新意,也算是一种创新性的做法。 只是,现在公司的业务比较忙,事比较多,我暂时抽不开身。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去东州转一转,认真考察东州的创业环境。如果各方面条件允许,我会考虑到东州投资发展的。” 文继功似乎早就料到庄宁赫会这么说,因而脸上波澜不惊,一点也没有失落的意思。 只听他继续说:“不知道庄总在东州有没有生意上的朋友,如果有的话,您也可以跟他们了解一下,听听他们对东州的认识,或许他们的感受会更直观更具体一些。” “你别说,我在东州还真有几个合作伙伴,他们用的就是我们公司设计生产的产品,也算得上是朋友。”庄宁赫说:“下次再跟他们见面的时候,我会跟他们了解的。” 路见鸣借着这个话题,立刻见缝插针说:“庄总是不是在东州的朋友那里也有股份呀?如果有的话,我提醒一下庄总,股份最好不要隐名,因为那样有可能会导致一些法律上的麻烦。在这方面,我们遇到过这样的案子,处理起来是相当麻烦的。” “没有,没有。”庄宁赫说:“我们公司科技研发企业,充足的资金保障对于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所以,我们一般不会把资金投到客户的企业。” “那就好。”路见鸣说:“我听东州的一个老板说过,东州一家公司有个股东也姓庄,家也是省城的,我还以为是您的隐名股份呢。既然不是,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庄宁赫似乎是对这个姓庄的股东感兴趣,说:“不知道那个股东叫什么名字,他姓庄,我也姓庄,说不定我们祖上还是一家子呢。有机会的话,我倒想认识一下,也许我们未来还会有合作呢。” 路见鸣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说:“我记得,好像是叫庄雯雯。” “庄雯雯?”听到这个名字,庄宁赫不禁一怔:“不会是我女儿吧?我女儿就叫庄雯雯。” 路见鸣故作惊讶:“不会这么巧吧,也许只是重名呢。” “不行,这事弄不明白,我不放心。”庄宁赫看起来很是不安:“路主任,麻烦你现在帮我问一下你们东州那个老板,那个叫庄雯雯的股东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别是利用我女儿的名字做非法的事呀。” “那,我现在就帮你问问。”说着,路见鸣便给新风制衣的老板黄新国打电话。 黄新国是东州的人大代表,参加过几次法院组织的庭审旁听和代表座谈,所以跟路见鸣也算认识。 不过,他完全不知道路见鸣这边是什么情况,还以为是陈默雷让他问的,因为他只跟陈默雷说过这件事。于是,把他知道的情况又跟路见鸣说了一遍。 路见鸣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在记录本上记录着。打完电话后,他把记录本拿给庄宁赫。 庄宁赫一看记录本上的信息,顿时有些惊慌失措:“这,这不就是我女儿吗?这到底怎么回事呀?我女儿一直在英国读书,学还没上完,哪儿来1000万的股份呀?这……这会不会是有人在利用我女儿呀?我女儿会不会受牵连呀?” “庄总,您先别急。又不是只有您女儿叫庄雯雯,说不定这只是个巧合呢。”路见鸣装模作样地安慰庄宁赫。 庄宁赫完全不相信这种巧合:“姓名一样,年龄一样,还都是省城的,哪来这么多巧合?不行不行,路主任,这事您一定要帮我问清楚。我女儿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可不能还没步入社会,就让人给害了呀。” 庄宁赫有求于人,刚才的那点架子已经全没了,对路见鸣的称呼也从你变成了您。 “那好,我回去以后,详细问一下。等问清楚了,立刻给您一个答复。”路见鸣说。 “辛苦您了,路主任。”庄宁赫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一定要快呀,越快越好!” “好的,您放心。”路见鸣故意迟疑了一下,说:“那个,庄总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写份情况说明,我回去也好详细核实。” “方便,方便。呃,要不我就写您本子上。”说着,拿过路见鸣的记录本就开始写,写了整整2页纸,最后还不忘签名落款。 路见鸣拿回记录本看了看,内容是情况说明,但语气更像是保证书。他点了点头:“庄总请放心,您交代的事我一定办好。” 分别的时候,庄宁赫一个劲儿地向路见鸣道辛苦,还亲自把四人送出办公楼,搞的女前台真以为来了大客户,连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刚出了薪火科技,孔尚武就难掩兴奋:“路主任就是路主任,不声不响地就把事给办了,难怪陈局非要点你的将呢。”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离揭开事实真相还有不小的距离。”路见鸣说:“不够现在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庄宁赫对隐名股份的事的确一无所知。这样看来,这个庄雯雯的嫌疑不小。我在想,咱们要不要去见见这个大小姐?” “怎么见呀?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证明她涉及永昌公司案,总不能也打着招商的名义吧?”刘明浩说。 “说的是呀,问题就在这里。”路见鸣说:“要不,跟陈局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吧。” “行,我来打吧。”说着,孔尚武就给陈默雷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孔尚武说:“陈局说了,法院办案得讲证据。现在咱们既然没有证据,也找不到合适的名义,最好还是不要去见庄雯雯。” 路见鸣嗯了一声:“那好,那我们就返回东州吧,至少咱们这一趟也算没白跑。” 下午5点钟左右,四人刚进入渤海境内,路见鸣就接到庄宁赫打来的电话:“路主任,实在不好意思,股份的事是我记错了。当时我心一慌给忘了,现在想起来了。 那1000万的股份确实是我投的,是我以女儿的名义投到明海科技的。再有半年,我女儿就要毕业了,这是我作为父亲送给她的毕业礼物。 真实情况就是这样。非常抱歉,因为我的原因,给您造成了误会,我郑重地向你们道歉。” 车内的空间有限,电话的内容其他人也都听到了。 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四个人都不说话,但彼此都能猜到。庄宁赫竟突然改变说法,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的鬼,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女儿庄雯雯。 看来,这次省城之行怕是又白跑一趟了。 新 第一百五十一章 父女之间 世上没有无缘由的变故,庄宁赫之所以突然改变说法,推翻自己刚刚写的情况说明,是源于1个小时之前发生在父女间的一场谈话。 时间回到1个半小时之前,新货科技的女前台见四位贵客离开的时候,董事长庄宁赫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于是,立刻给庄雯雯打电话,说董事长回来了,现在正好有时间。 然后,庄宁赫就接到了女儿的电话,说是有急事找他,要立刻赶过来。庄宁赫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下班了,便说,不用过来了,我提前下班回家,你在家等我吧,我这就赶回去。 有急事?庄宁赫心想,一个还没正式步入社会的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急事?大概是钱包瘪了,又要伸手要钱,或者是跟往年一样,想在家举办一场party,跟几个要好的同学狂欢一下,需要他这个父亲出力,帮着准备一下。 然而,庄宁赫一回家,女儿就直接扔给他一个毫无准备的重磅炸弹——女儿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庄宁赫的脸一下子拉下来,气急败坏地说:“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我花钱送你去英国读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你谈恋爱也就算了,这个我可以理解,可你怎么还没毕业就怀孕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你爸这张脸往哪儿搁?” “爸,你的思想也太古板了。”坐在斜对面沙发上的庄雯雯很不以为然:“现在未婚先育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我有个高中同学大学还没毕业就结婚了呢。要我说,你的思想也该解放了,不要总是停留在你们那个年代,也不要总是守着你们那个年代的婚姻观。” “你的情况跟别人能一样吗?”庄宁赫气的直拍桌子:“你别忘了,你爸薪火科技的董事长,还是省人大代表,你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别人会说咱们家风有问题,会说我这个父亲没当好。” “哎呀,爸。”庄雯雯听的有些不耐烦了,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思想怎么还这么保守?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能自己做主。再说了,还有半年我就毕业了,那个时候肚子也不是太明显,结婚的时候,我穿上唐装,不会被人认出来的。” “什么?结婚?”庄宁赫又吃了一惊:“你就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吗?那个廖凯跟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就想结婚?雯雯,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你对廖凯了解多少?你就这么放心地把自己的一辈子都交给他?” “有什么不放心的?”庄雯雯说:“廖凯刚到英国那年,我们就认识了,他一直都很照顾我,那种感觉就像是……家的感觉,没错,就是这种感觉。爸,你要相信我,我是不会看错人的,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对我的。” “你呀,你这是当事者迷!”庄宁赫苦口婆心地劝说女儿:“你们还都是学生,还没有真正步入社会,还生活在无忧无虑的象牙塔里。在这种温室的环境下,是不能完全地了解一个人的。 爸爸是过来人,这么多年的阅历让爸爸明白一个道理,只有经历过社会的磨练,才能充分地展示一个人的品行和能力,才能看得出一个人是不是靠得住、是不是值得托付。 你现在还太年轻,千万不能头脑发热、感情用事,否则将来后悔就晚了。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 “可是,爸。”庄雯雯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我都已经怀孕了,我们已经是事实婚了。” 庄宁赫把手一扬:“你不要拿怀孕说事!爸爸虽然年纪大了,但思想没那么封建。现在这个社会,你打掉了孩子,就凭咱家的条件,你一样能嫁得出去。” 庄雯雯一怔,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看着父亲:“爸,你要我把孩子打掉?” “你现在还年轻,将来还有的是时间,等时机成熟了,再谈婚论嫁也不迟。爸爸现在要你把孩子打掉,是为了你好!”庄宁赫知道这话很残忍,所以不敢直视女儿,话一说完,就把目光移开了。 “爸,你怎么能出说这种话?”庄雯雯的眼眶突然有些泛红了:“我已经长大了,我的决定不是随意做出来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和廖凯认识以后,一直是他在照顾我,他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从来都是顺着我,而且,他还有很强的独立生活能力,这就是我理想中的另一半。 你口口声声为我好,可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感受?我的婚姻不是为了给你找乘龙快婿,而是要找适合我的另一半。 幸福的婚姻不是一定要对方有多大的本事、多高的品格,这个世上生活的大都是普通人,没有那么多青年才俊,更没有那么多超级英雄。所以,我想要的幸福很简单,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只要他真心对我好,这就够了,这才是我想要的幸福!” 她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再说了,廖凯的家庭条件也不差,我和他结婚,能受什么委屈?我真想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婚姻大事不是你情我愿那么简单!”庄宁赫知道女儿从小被惯坏了,性子执拗,继续苦口婆心地劝着女儿:“我知道,以你的年纪,我的话你一时半会儿可能听不进去,但你一定要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作决定。 你看看,现在的离婚率为什么这么高,不就是因为婚前缺乏了解么。多给对方一些时间,多给对方一些了解,对双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爸,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庄雯雯的语气突然变得委屈起来:“可你知道吗,我这么着急和廖凯结婚,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呀!” “为了我?”庄宁赫莫名其妙地看着女儿。 庄雯雯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爸,其实你不说,我也猜的到,公司遇到了资金困难,对不对?” 庄宁赫一愣:“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没影儿的事。公司的状况一切正常,你不用担心,只管安心上学就是了。” “你别骗我了。”庄雯雯说:“以前,不用我开口,你就给我汇钱,可是从今年下半年开始,直到我说没钱了,你才会给我汇钱,还提醒我省点花。 你一向最疼我,从来不管我怎么花钱,要不是公司遇到了资金困难,而且是很大的困难,你是绝不会这么说的。 还有,你酒量一般,平时也很少喝酒,可今天中午却喝了那么多,应该也是为了资金的事吧。” 庄宁赫突然沉默了。平时他工作忙,很少有时间陪伴女儿,自从把女儿送到英国读书以后,父女之间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他心里觉得亏欠女儿。所以,总是尽可能满足女儿物质上的要求。 可他没想到,平时几乎不问公司业务的女儿仅凭汇款一事,就看出公司出现了资金问题。 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着说:“看来,还是没瞒过我女儿的眼睛呀。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公司的确遇到了资金困难。 去年,公司开始了一个新的科研项目,前期投入了大量资金,但一直没有见到什么成效,后来虽然攻克几个技术难关,但仍然进展缓慢,再加上大的经济环境不好,不到半年的时间,资金链就断裂了。 但是,那个项目很有前景,而且当时已经到了最关键的研发环节,我不想就这么放弃,于是就开始四处借债。 你也知道,这种风险项目银行是不愿意贷款的,所以,我只能走民间借贷这一条路了,就算利息再高,我也只能认了,而且我本人还要提供担保。 就这样,我前前后后一共借了2500万,可没想到,那个项目还是进展缓慢。后来债主们见形势不妙,就一个个找上门催债。 今天中午,我就是去应付一个债主了。那个人是公司最大的债主,光本金就是1000万。我是好说歹说,人家这才答应暂时不起诉。 说句不好听的,你爸爸我现在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硬挺着。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如果公司的财务情况泄露出去,会有人跳槽,到时候如果科研人员也跳槽走了,那公司就只能等着关门了。” 联想到回家以后没见到妈妈,庄雯雯突然一切都明白了:“那我妈呢?以前我每次回来,我妈都会在家陪我,还带我去游乐园玩,可这次回来我却一直没见到她。你说我妈是去外地出差了,是不是也是为了公司资金的事?” 庄宁赫点了点头:“没错,你妈去了老家渤海市。你也知道,薪火科技之所以跟渤海市的一些企业有业务关系,一来是因为咱们的产品好服务好,二来也是靠着你妈的同学和亲友关系。 经过这么多年的业务往来,薪火科技在渤海市那边是既有债权也有债务。你妈去渤海市就是去处理那些债权债务了。是债权,就想方设法把钱要回来,是债务,就求着人家先缓缓,等过了眼前难关,再把钱还上。” 说着,他的眉头越皱越深:“这都过了五天了,你妈那边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恐怕你妈这趟是要白跑了。” “原来公司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庄雯雯这才意识到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他坐到庄宁赫身边,很认真地说:“爸,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有办法帮你度过这个难关。你相信我,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你不用这么安慰我。”庄宁赫很是不以为然地说:“你学都没上完,从小到大一分钱都没挣过,能有什么办法?” “爸,我没骗你,我真的有办法。”庄雯雯越说越认真:“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跟廖凯结婚,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和你一手创办的薪火科技。” 庄宁赫看女儿的样子不像开玩笑,便问:“那,你到底有什么办法?你说说看。” “是这样。”只听庄雯雯说:“我今年过生日的前两天,廖凯跟我说,要给我准备一份礼物。 我本来以为是玫瑰花或者项链首饰之类的,没想到他给我准备的竟然是公司的股份,价值高达1000万,而且还是原始股。 现在算起来,时间已经过了四五个月了,我估计,现在的价值至少已经到1500万了。 不过,股份目前只是登记在我的名下,要想真正拿到股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我和廖凯结婚。 你现在不是遇到困难了么,如果我和廖凯结了婚,股份就是我的了,到时候你就可以用我的股份去银行抵押借款,那样的话,薪火科技不就可以度过难关了吗?”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办法。你呀,你真是太天真了,廖凯说什么你都信!谁知道他是不是给你画饼充饥,是不是糊弄你呀?”庄宁赫觉得女儿的想法不切实际,甚至有些异想天开,说: “你也不想想,廖凯跟你一样,也是还没毕业的学生,哪儿来的1000万原始股?是,他家是有企业不假,但企业是他爸爸的,不是他的。他爸爸还活着呢,股份的事还轮不到他个毛头小子做主。 我拜托你,先用脑子好好想一想,他这个许诺能兑现的可能性有多大,然后再思考怎么救你爸和薪火科技吧!” “爸,我话还没说完呢。”庄雯雯有些不乐意了,说:“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发表意见。” “行,你说。”庄宁赫觉得口干舌燥,自己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这回我不打断你,我看你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爸,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庄雯雯说:“其实,这不止是廖凯的意思,也是他爸爸的意思,而且还是他爸爸主动提出来的。 他爸爸说,那1000万的股份是给我准备的大红包。为了表示诚意,他和我签了一份协议,让我先做名义股东,等结婚后,我就会变成真正的股东。”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未封口的信封,递给父亲:“这里面是承诺书和协议书,你要是不信的话,就好好看看。” 庄宁赫将信将疑地接过信封:“这不会是假的吧?你当时在英国,你怎么知道上面的签名是不是廖凯他爸亲笔签字的?你怎么知道他爷俩是不是合起伙来骗你呀?” “爸,你今天怎么总是疑神疑鬼的?”庄雯雯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我当时虽然在英国,但我们是视频通话的,我是亲眼看着廖凯他爸在承诺书和协议书上签名的,绝对假不了!再说了,廖凯他爸的字我见过,是不是他的字?我一眼能认出来。” 庄宁赫从信封里抽出庄雯雯所说的承诺书和协议书,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才算相信了。 他把两份材料紧紧拿在手里,仿佛病入膏肓的人得到了灵丹妙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也许薪火科技这回就可以渡过难关了。” 见父亲的愁容消散了,庄雯雯开始嬉皮笑脸起来:“这么说,我和廖凯的婚事您老人家答应了?” 庄宁赫连连点头说:“答应,答应。没想到廖家还是挺靠谱的,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 “你先别急。”庄雯雯说:“廖家是答应到时候把股份给我,不过他们家还有一个条件。” 庄宁赫的脸突然僵住了:“什么?还有条件?” “廖凯的爸爸说,这1000万的股份名义上是我的,但如果有人问起来,对外要说是你的投资。”庄雯雯说。 “这又是为什么?”庄宁赫很是不解地看着女儿。 “廖凯他爸说,那是因为他怕他的老泰山老泰水心疼钱,知道了这件事会站出来阻拦。”庄雯雯解释说。 庄宁赫的脸重新舒展开来:“哦。原来是这样,既然廖家这么诚心诚意,这么简单的要求我们当然不能拒绝了。”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噢,对了,今天下午东州招商局和法院的人到公司招商,提到过隐名股份的事,说东州有家公司里有你的股份。当是我还担心是不是有人借着你的名字做坏事。我得给赶紧跟人家澄清一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说着,庄宁赫掏出手机,拨通了路见鸣的号码。 新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议定捉鬼 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孔尚武他们还没有赶回来,而且一点消息也没有。陈默雷猜测,以孔尚武报喜不报忧的性格,没有消息,多半就是坏消息。 换下制服,走出办公楼,陈默雷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将近一半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不用想,肯定是业务庭室在忙着年底结案。 突然,他发现院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走回了办公楼。 下班时间,院长办公室里难得的清静。秦怀远也在忙着结自己的案子,白天忙于各种行政性事务,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好好写他的判决书。 他正敲着键盘,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秦怀远头也不抬地回应了一句。 门开了,只见陈默雷走进来,径直坐在了他的对面。 “默雷来了。”秦怀远不用抬头,光凭身形就知道是他,笑着说:“你可是有日子没过来了,执行局最近一定很忙吧。” 见陈默雷不说话,秦怀远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陈默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小子又怎么了?谁又招你惹你了?” 陈默雷迟疑了一下,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秦怀远不禁一笑:“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唉,你小子不会是犯什么错误了吧。” “学长,我没开玩笑。”陈默雷的脸色认真而又严肃:“我想跟你说的是正事!” 听到学长这两个字,秦怀远意识到,陈默雷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找他,这件事不仅事关重大,而且还需要暂时保密。 秦怀远停下手里的键盘:“行,那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只听陈默雷说:“永昌公司的案子我不是主动揽过来了么,现在已经有些眉头了。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我大概已经理出头绪了。” “这是好事呀。”秦怀远一听,脸上露出一丝喜悦:“这个大案要案要是能执结的话,那可是给咱们的执行攻坚道路清除了一块大大的绊脚石呀。 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工作需要其他部门或者外部单位配合呀?你告诉我,我来负责安排和协调,我保证给你当好这个后勤部长。” 陈默雷面色沉重,说:“那都是后话。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解决。” 秦怀远知道,陈默雷下面要说的事才是重点,而且从陈默雷的表情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事:“那你说吧,到底什么事?” 秦怀远竖起了耳朵,但此时的陈默雷却像榆木疙瘩一样不说话了。 在他的一再催促下,陈默雷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怀疑,咱们东州法院……有内鬼。” “什么?”秦怀远仿佛听见一声晴天霹雳,腾地一下站起来:“默雷,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是执行局长,是领导干部,说这种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我没乱说!”陈默雷很是认真地说:“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证据,也不确定内鬼是谁。” “你这是什么话?这是一个法官该说的话吗?”秦怀远提醒陈默雷说:“你知不知道,这种话会引起干警之间相互猜疑,是会影响全院工作的。” 陈默雷低着头:“我当然知道。所以,这件事我才来私底下跟你说。” 听陈默雷的语气,秦怀远知道他这话绝不是随便说说,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默雷,你跟我说实话?这不会仅仅是你的直觉吧?” 陈默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给你给你看的那条微信?就是拘传宫延亮那次,我在他手机微信里看到的那条关于凌晨行动的照片。 那天凌晨,我们赶到了宫延亮在宫家湾的老家,却发现宫延亮已经逃跑了。当时,我就怀疑是咱们内部出了问题,是有人给宫延亮通风报信,才让宫延亮逃过了那一劫。只是后来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我们也就没再深究。” 秦怀远回忆着说:“我记得这事。当时调查的结论是,咱们干警保密意识不强、不小心泄露出去的。而且,后来还专门出台了红头文件,要求干警在执行行动时严格保密,不得泄露行动计划。”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突然僵住了:“默雷,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陈默雷轻轻点了点头:“是关于永昌公司的案子。你还记得吧,我跟你汇报过,廖文昌很可能把资金转移到了谭文明的明海科技,而且我们还发现明海科技的一个股东十分可疑,怀疑是廖文昌的名义股东。 我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个人叫庄雯雯,在英国读书,还没毕业,家是省城的,是薪火科技董事长庄宁赫的女儿。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我们商议着,联合招商局的文局长,打着招商的名义去跟庄宁赫了解情况。 昨天孔尚武他们去了省城,结果竟然碰到一个假的庄宁赫。 发生这种事,实在太过蹊跷了。所以,我才怀疑我们法院内部出了内鬼,而且这个内鬼很可能就藏在我们执行局。 上次他是用微信朋友圈转发照片的方式传递消息。至于这次是怎么传递消息的,我就不知道了。” 秦怀远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踱着步,一边说:“默雷,这可不是小事。如果这件事属实的话,至少是个违纪,弄不好还会牵扯到违法犯罪。所以,咱们得慎重才行呀。” “我知道。”陈默雷说:“所以,我现在才只跟你说,对孔尚武他们我一个字都没提。不过,他们都不傻,我想他们大概已经猜到了,只是心里也有顾忌,没有明说。” 秦怀远停在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夜景,他正思考着该怎么应对,一时难以决断。 “说实话,我是真的不想怀疑自己的同志,更不想怀疑执行局的同志!”陈默雷心有感慨地说:“执行工作的难度你也知道,同志们不能说同生共死,但说是同甘共苦一点儿也不为过。这样摸爬滚打积累出来的感情,我怎么忍心怀疑自己的同志? 可我更加明白,如果我们内部真的有内鬼,留着始终是个隐患,以后只怕后患无穷!” 秦怀远回过头来,赞许地点了点头:“以前我只看到你护短,没想到你还挺深明大义的。现在就咱们两个,说说你的想法吧。” “查!”秦怀远直截了当地说:“我的建议就四个字,一查到底,如果属实的话,就把这个内鬼揪出来,绝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一锅好汤!” “说的对,道理你我都明白。”秦怀远不无担忧地说:“可问题是,如果真有内鬼的话,查起来想必难度不小。 且不说咱们现在连个怀疑目标都没有,就算锁定了怀疑目标,那这个人恐怕也不好对付,因为从事法律工作的人,往往都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所以,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恐怕是不行的。” 他稍作思考后,说:“我看,这种事还是交给纪委处理吧,让他们按规定查处。明天上午刚好有个县级干部学习交流会,我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先跟纪委的孙正阳书记通个气,让他提前有个准备。还有,调查这种事可能需要动用技术手段,得协调公安局的网安大队才行。” 说完,他走到陈默雷跟前,低声说:“默雷,这里没有别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怀疑目标?” 陈默雷摇了摇头:“不好说,见鸣、老孔、小刘,还有招商局的文局长,他们都知道具体的行程,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告诉别人。这样吧,回头我问一下,看他们有没有告诉别人,然后,列个名单给你。” 秦怀远嗯了一声:“也好,不过文局长那边就先不要问了,毕竟是人家是来帮忙的,而且刚才你也说过了,很可能是咱们的人泄露了消息。至于名单嘛,你尽快交给我,有了名单,纪委那边查起来也方便。 还有,这件事要绝对保密,要尽可能地控制知情范围。你明白我的意思。” 陈默雷答应着说:“我明白。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迟疑了一下,说:“另外,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你说。”秦怀远说。 “是关于公务用车的事。”陈默雷说:“我今天仔细梳理了一下可能泄密的环节,发现派车环节也是一个风险点。 你也知道,按照咱们院的规定,公务用车是要网上审批的,而且审批流程是痕迹可查的,这样以来,司机室的人只要登陆派车系统都能查到公车的去向。一旦这个漏洞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那我们的执行行动就几乎没什么保密性可言了。 所以,安全起见,我觉得这个漏洞一定要补上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给执行局特殊待遇,把固定的警车配备给固定的执行团队,让执行团队自己掌握车钥匙,自己支配行动时间。 这样的话,不仅可以堵住行动保密的漏洞,也可以增强执行工作的机动性,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你觉得呢?” 秦怀远想了想,说:“你的话的确有道理,可公务用车的管理使用不是小事,得党组会讨论通过才行。这样吧,我跟政治处说一声,尽快召开一次党组会,把这件事定下来。我想,只要把道理说清楚了,大家会理解和支持的。” “好,那你忙吧,我先走了。”说完,陈默雷便起身离开了。 看着陈默雷的背影,在那一刻,秦怀远突然觉得陈默雷变了许多,但又不上是哪里变了,总之,是变了。 新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投石问路(一) 孔尚武四人从省城回来,一进渤海市区就遇到晚了晚高峰,当他们返回东州时,已经将近晚上7点钟了。 第二天一上班,孔尚武和刘明浩便去局长办公室汇报情况。进门之前,两人都做好了接受批评的准备,毕竟,这趟差事是办砸了。但他俩没想到,陈默雷一点也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 “这个庄宁赫为什么突然改变说辞呢?”陈默雷看着庄宁赫写的情况说明,很是不解。 “陈局,我觉得肯定是他女儿庄雯雯在背后捣的鬼。”孔尚分析说:“昨天我们前脚到了薪火科技,后脚庄雯雯也跟着到了。我们怕她认识我们,就都背过身去了。当时,我听她的语气,好像是是有什么急事。 我想,她那么急着找庄宁赫,应该也是为了隐名股份的事。她应该是知道了我们去省城的意图,担心我们会盯着隐名股份的事不放,所以,想让她父亲庄宁赫帮她隐瞒过去。 因为庄宁赫不在公司,庄雯雯特意叮嘱前台,如果庄宁赫回到公司,要立刻给打电话通知她。 后来我们抢先一步见到了庄宁赫,才拿到了这份情况说明。本来,我们还想去找庄雯雯,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庄雯雯跟永昌公司案有关,所以就放弃了。再后来,在我们返回的路上,庄宁赫突然打来电话,推翻了原先的说辞。 我记得,庄宁赫打来电话的时间大约是下午5点钟,距离我们离开薪火科技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我想,在那段时间里,应该是薪火科技的前台给庄雯雯打了电话,庄雯雯跟庄宁赫碰了面。然后,才会有了庄宁赫前后不一的说辞。” “看来,这个庄雯雯才是问题的关键。”陈默雷一边思索着一边说:“如果说庄雯雯真是廖文昌的名义股东,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根据你们了解到的情况,庄宁赫一开始对隐名股份的事并不知情,也就是说,庄雯雯一开始并没有把隐名股份的事告诉庄宁赫,这说明,庄雯雯原本是想瞒着庄宁赫的,或者说她不想让庄宁赫牵扯进来。 可是后来,庄宁赫却突然改了口,说庄雯雯名下的股份就是他的,这说明庄雯雯已经把隐名股份的事告诉了他,而且让他帮忙隐瞒了真相。 但问题是,这里面的事庄宁赫究竟知道多少呢?如果说,庄雯雯年纪尚小,为了她所谓的爱情头脑发热,还可以理解。可庄宁赫不一样,以他的社会阅历和经济条件,难道他也会跟着头脑发热、铤而走险吗?他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呀?” 孔尚武仔细一想,也觉得庄宁赫突然改口有些不对劲:“是有点不合常理。庄宁赫是企业家,还是省人大代表,对拒执罪的共同犯罪多少应该知道一点。他就算缺钱,也不至于冒这么大的法律风险呀。” 陈默雷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庄雯雯根本没有对庄宁赫说实话,或者没有把全部的实情都告诉庄宁赫,这才让庄宁赫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孔尚武摇着头说:“这个可不好说,谁知道他们父女之间是怎么回事?”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刘明浩说:“陈局,有没有这可能是这样?庄雯雯应该知道知道隐名股份的真相,也知道帮助廖文昌隐藏股份会涉嫌犯罪,她为了不让父亲受牵连,才没把隐名股份的事告诉庄宁赫。所以,庄宁赫一开始才会说不知道这件事。 可后来,庄雯雯见隐名股份的事藏不住了,这才告诉了庄宁赫,不过她没有说出真相,而是编造了一个谎言,瞒过了庄宁赫。所以,庄宁赫才又突然改了口,说股份是他的。” 陈默雷点了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还很大。”他想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庄宁赫到底知道多少,直接关系到他对隐名股份这件事的态度。 我看,你们有必要再去一趟省城。如果庄宁赫的女儿跟廖文昌的儿子是情侣关系,且庄宁赫也知道了廖文昌涉案的情况。我想,他在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后,他对廖家的态度,以及他对隐名股份的态度是有可能发生变化的。” 孔尚武一愣:“陈局,你的意思是……要跟庄宁赫摊牌吗?可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证明隐名股份是廖文昌的,也没有证据证明庄雯雯跟永昌公司案的关系,这么做会不会太仓促了? 而且,庄宁赫还有可能为了女儿、跟廖文昌串通一气,那样的话,可就适得其反了。”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可这一步我们早晚都要迈出去。”陈默雷以不容辩驳的语气说:“如果庄宁赫不知道廖文昌的真实情况,我们正好可以借机做做他的工作,如果他铁了心要跟廖文昌串通一气,那我们也拦不住。 既然这样,倒不如索性让他知道的更彻底,看看他在知道廖文昌的真实情况后,会是什么反应,还会不会跟廖文昌站在一起。” 其实,陈默雷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 先是碰到一个假庄宁赫,后是真庄宁赫的出尔反尔,这两件事都实在太过蹊跷。而且第二次孔尚武他们前脚到了薪火科技,庄雯雯后脚就跟着到了,这恐怕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如今,陈默雷几乎可以肯定庄雯雯是在帮廖文昌隐匿股份,也几乎可以肯定东州法院里藏着内鬼。当然,这个内鬼肯定不在文继功、路见鸣、孔尚武和刘明浩这四个人中间,否则,在他们第二次去省城时,庄雯雯肯定会比他们先一步赶到薪火科技。所以,应该是内鬼后之后觉。 这次,陈默雷让孔尚武和刘明浩去跟庄宁赫摊牌,也是想看看这个内鬼还会不会通风报信,如果内鬼继续通风报信的话,就可以借助技术手段把他给挖出来,清了这个隐藏的毒瘤。 见陈默雷态度这么坚决,孔尚武似乎是有点明白了:“那好吧,那我们就去跟庄宁赫摊牌,让他看清廖文昌的真实面目,明白帮助隐匿财产的法律风险和利害关系。 如果他不想走错路的话,就应该懂的跟廖文昌划清界限,那样的话,隐名股份的事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他仔细品味了一下,突然又觉得这里面有点棒打鸳鸯的意思,难的风趣地说:“陈局,你这招投石问路倒也不错。可这么一来,咱们客观上也相当于去拆散廖庄两家的婚事去了。这俗话说的好呀,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咱么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厚道呀?” 陈默雷不禁一笑:“这算什么不厚道?咱们帮庄宁赫看清廖文昌的真面目,是积德行善了,他应该感谢我们才对。” “陈局说的对。”刘明浩顺着陈默雷的话说:“最近网上有条新闻说,前几天外地法院有个执行法官,跑到人家婚礼上把拒不执行判决的新郎当场给带走了。结果呢,网上非但没人反对,反而一片叫好声。 跟这位同行相比,咱们已经算很是厚道了。” 陈默雷和孔尚武听了这话,不禁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孔尚武问:“对了,陈局,那我们什么时间出发去省城?” “事不宜迟,你们明天就出发吧。”陈默雷说:“既然是摊牌,那就不用打着招商的名义了。这次你们直接开公车去吧,不过警车就先不要开了,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明朗,能避免给人家公司造成不良影响的话,还是避免的好。” “好的,那我们回头准备一下。”说完,孔尚武给刘明浩使了个眼色。 刘明浩哦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折叠的a4纸,摊开,放在陈默雷的桌子上:“陈局,这个你看一下,或许有用。”说完,就跟孔尚武一块出去了。 陈默雷拿起来一看,是一份名单,上面详细记录了孔尚武和刘明浩都跟谁提到去省城的事。 看来自己猜的不错,孔尚武和刘明浩两个人都已经猜到法院有内鬼了,只是一直心照不宣。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秦怀远的号码:“学长,一石二鸟的计划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联系纪委那边行动了。至于名单,我一会儿就发给你。” 次日,孔尚武和刘明浩从院里出发,再次去往省城。 路上多半的时间,两人都在讨论这次该怎么对付那个出尔反尔的庄宁赫。 然而,这次赶到薪火科技,孔尚武和刘明浩还是没有见到董事长庄宁赫。 两人问女前台,女前台还是很礼貌,但也还是原来那套说辞:他们董事长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过,两人倒是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 在前台斜对面的休息区,横七竖八、歪歪斜斜地坐着七八个人,这些人都年纪不大,最大的也就三十出头。他们自觉地分成了三波,都在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当孔尚武和刘明浩进门的时候,这些人都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玩手机,只是偶尔低声交流几句。 很显然,这些人不是薪火科技的员工,哪个公司的员工会在上班时间这么明目张胆地玩手机? 孔尚武朝楼梯的方向探了探头,然后问女前台:“我们能上去看看吗?” 这时,只听有人说了一句:“不用去了,我们已经看过了,他们老板确实不在。” 孔尚武循声望去,只见休息区一个留着板寸头的青年正看着他,想必刚刚那话就是他说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给庄宁赫打电话吧。”上次见到庄宁赫的时候,刘明浩记下了庄宁赫的手机号码,说着,便掏出了手机。 话刚落音,孔尚武的余光便瞥见,休息区那帮人都警觉了起来,齐齐望着他俩。 他立刻意识到,这些人很可能都是冲着庄宁赫来的,而且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刘明浩虽然思维活跃,社会阅历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却不如孔尚武。 孔尚武担心板寸头那些人会打什么主意,也想试探一下那些人的反应,便拦住刘明浩,低声提醒他说:“还是出去打吧。” 刘明浩一看孔尚武的眼神,立刻便明白了。 走出迎门厅,刘明浩拨打了庄宁赫的号码,但没想到,对方的手机竟然关机了。 “关机了?”孔尚武也有些吃惊,思忖着说:“难道,是他遇到什么事了?” 这时,只见那个板寸头带着两个人快步走了过来。 板寸头站在前面,擎着手机屏幕给孔尚武和刘明浩看,问:“两位兄弟,你们也是来找庄宁赫的吧?你们打的是不是这个号码?” 刘明浩看了看,他刚才拨打的正是这个号码:“是这个号,但是没打通,关机了。” 板寸头很是失望,说了句谢谢,便转身回去了。 孔尚武朝他们的背影瞥了一眼:“瞧这架势,这些人要找庄宁赫,多半是上门讨债的。” 刘明浩嗯了一声:“我看也是,要不咱们去他家看看吧。” “行。”孔尚武说:“反正来都来了,也不差这点路了。” 已经接连两次登门了,两人早已熟门熟路,很快便到了庄宁赫家,但这次两人却吃了闭门羹。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拨打庄宁赫女儿庄雯雯的电话,可对方也同样关机了。 附近有个像是全职太太的少妇正在小区内的小公园遛狗,孔尚武上前打听情况。对方说不知道,便牵着狗走了。 刘明浩说:“要不,给庄宁赫发个短信、碰碰运气吧。” 孔尚武无奈地叹了一声:“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跟上次不同,这次既然是来摊牌的,就要表明身份。可发完了短信,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孔尚武说看了看表,说:“我估计,庄宁赫多半真是躲债去了,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回不来了。这都快11点了,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你用手机查查,看附近有没有好点的小餐馆。” 一说到吃,刘明浩还真觉得有点饿了。很快,他便用手机找到了一家名叫“小竹屋”的餐馆,距离他们不到两公里。然后,两人便开车直奔小竹屋。 到了餐馆,只见里面的桌椅都是竹子做的,难怪店家会起这样一个名字。在喧嚣的都市里,这种布局也算别具一格。 还不到上座的时候,餐馆里的十几张桌子都空着,只有两张坐着食客,看起来很是冷清。 两人随便找了位子坐下,点了两个招牌菜。没过多久,第一道菜便端了上来,看起来色香诱人。 刘明浩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他刚拿起筷子,一个电话打来了。 他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而且号码归属地是省城。他有种预感,这个电话或许就是庄宁赫打来的。 “是刘法官吗?”果不其然,接通电话后,那边正是庄宁赫的声音:“不好意思,我刚刚看到你的短信。最近公司出了点状况,所以……噢,对了,你是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上次见面提到的隐名股份的事。”刘明浩说:“我们来省城出差,顺便去了趟你的公司,可公司前台说你不在。 现在我们就你家附近。我觉得,有些情况有必要向你当面说明一下,或许你会感兴趣。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庄宁赫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家向南3公里,有个水上公园。中午12点,咱们在公园的小码头见面吧。” 挂断电话后,孔尚武对刘明浩竖了下大拇指:“行呀,说话有长进了。不仅不露声色,还学会吊人胃口了。” 刘明浩有些不好意思:“这不都是跟着你和陈局学的嘛。” 吃完饭后,时间差不多是11点半。两人考虑到路上可能堵车,便立刻出发,赶往庄宁赫所说的水上公园。 省城是出了名的“堵城”,两人紧赶慢赶还是被堵在了路上,3公里的路,竟然走了20多分钟。等两人赶到水上公园小码头的时候,已经是12点10分了。 庄宁赫已经在小码头等他俩了。不过,庄宁赫今天的打扮跟上次大不一样,帽子、口罩、围巾,几乎是全副武装,两人差点都没认出来。 虽然是冬天,但中午的天气也不是特别冷,两人猜测,庄宁赫这般打扮很可能是为了刻意遮挡他这张脸,要不是因近视,他恐怕还会摘下那副厚厚的近视镜,换上一副墨镜。 孔尚武亮了一下公务证,直截了当地说:“抱歉庄总,上次见面的时候,出于办案需要,我没有表明身份,让你误以为我们两个也是招商局的。 实际上,我们是东州法院执行局的。而且我们找你的真正目的,实际上也不是为了招商,而是为了一起案子。” 关于隐瞒身份的具体原因,孔尚武不便解释,而且也不一定能解释清楚,便只用了办案需要4个字一带而过。 庄宁赫的脸色露出一丝惊讶:“案子?什么案子?” “是一起关于民间借贷的案子。”孔尚武说:“庄总应该还记得吧。上次见面时,我们谈到你女儿庄雯雯名下有东州明海科技的股份,一开始你说股份不是你的,也不是你女儿的,可后来你又突然改口,说是股份是你的,之所以登记在你女儿名下,是因为那是给女儿准备的毕业礼物。 虽然你说是自己记错了,可据我们了解的情况,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庄宁赫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孔法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孔尚武并不解释,他继续说:“那好,我不妨说的更直接一点。东州永昌铸造有限公司老板廖文昌,这个人你认识吗?” 庄宁赫的眼神似乎有些闪烁:“你到底想说什么?” 用问题回答问题,往往是不想回答问题,至少是不想立刻回答问题。 经验和直觉告诉孔尚武,庄宁赫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只是知道的不全,无法判决今天要说的事对他有利还是不利,所以才没有正面回答。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庄宁赫对隐名股份的事很感兴趣,要不然他也不会同意这次见面。 于是,孔尚武继续往下说:“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你女儿好像是在跟廖文昌的儿子谈恋爱。不知道对于这个未来的亲家,庄总了解多少?” 庄宁赫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语焉不详地说:“自从我把女儿送到英国读书以后,我们之间的接触和交流就少了很多,她的情况我也不是什么都清楚。” 孔尚武笑了笑,说:“这么说来,你对廖文昌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喽。那好,那我不妨给你讲讲他的‘光辉事迹’。我想,听了这个人的事迹,你心里会对他有个评价的。” 接着,孔尚武把廖文昌如何从一个民营企业家一步步沦为阶下囚的故事,特别是廖文昌持刀威胁执行干警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庄宁赫。其间,孔尚武还不忘添油加醋,把廖文昌变着法儿地骂了一通。 听了廖文昌的“光辉事迹”后,庄宁赫张着嘴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感慨了一句:“真没想到,今天的法治社会竟然还有这种人。” “是呀,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呀。”孔尚武望着远处泛着磷光的水面,感慨了一声,话里有话地说:“像这种隐匿财产逃避执行的人的确可恶,不过帮助这种人隐匿财产逃避执行的人同样可恶,无论是谁,到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都将受到法律的惩罚,搞不好还会把自己送进监狱。” 庄宁赫的眼神里似乎透出一丝惊恐:“还要坐牢?有这么严重吗?” “不止如此。”孔尚武非常认真地说:“庄总不妨设身处地设想象一下,如果你是帮廖文昌隐匿财产的人,除了坐牢,还会有什么后果?” 见庄宁赫不说话,他接着说:“你是公司的董事长,应该知道形象和声誉对一个公司的影响,如果连董事长都违法犯罪的话,试想谁还愿意跟这样的公司做生意?这样的公司还能不能继续生存和经营下去? 所以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帮了这种忙,最终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他故意顿了一下,然后话里有话地说:“庄总为公司取名薪火这两个字,应该是有深意的吧。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薪火科技身上,你觉得这把薪火还能传下去吗?” 庄宁赫还是一言不发,孔尚武知道,他是在犹豫,于是话题一转,说:“庄总,今天上午我们去贵公司的时候,看公司里去了不少人,像是社会闲散人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也是去找你的吧。” 换了话题,庄宁赫这才重新开了口:“不瞒两位,公司财务最近遇到了点困难。那些人是上门要债的,我这是迫不得已才暂时离开公司,出来躲躲。 不过,两位千万别误会,我庄宁赫绝不是赖账的人。等新项目研发出来并投入市场,很快就会见到效益,到时候我肯定会把债还上。” 孔尚武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看来,自己所料不错,今天上午在薪火科技见到的那些人果然是上门讨债的,而且看他们的架势,似乎是见不到庄宁赫不走人。难怪庄宁赫不在公司,手机还关机了,原来是为了躲债。 不过这也是让人担忧的地方。 庄宁赫现在正是资金困难的时候,为了解决燃眉之急,如果受到一时的利诱,难保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如果他再脑筋一歪,打起隐名股份的主意,意图将股份据为己有,那事情可就更麻烦了。 于是,孔尚武决定好好利用这一点,再添上一把火:“看来,庄总的公司的确遇到了不小的困难。不过我要提醒庄总,越是这个时候,看问题越要心明眼亮,做决定越要三思而行,可千万不要被人蒙蔽了眼睛。 自己辛辛苦苦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如果因为一不小心走错了路,毁了公司的大好前途,到时候可就追悔莫及了!” 庄宁赫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一丝冷汗,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问孔尚武:“那,现在补救的话,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听到这话,孔尚武才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法律是惩恶扬善的,会尽可能地给人提供改过自新的机会。至于最后是个什么结果,那就看这个人是不是愿意把握机会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庄宁赫一改刚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很是诚恳地说:“如果你信得过我,请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孔尚武想,反正现在手里没有证据,也不能把庄宁赫怎么样,便答应了。 看着庄宁赫匆匆离去的背影,刘明浩隐隐感到一丝担忧:“老孔,你就不担心他一去不回,也跟咱们也玩失踪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孔尚武看起来不但没有一丝担忧,反而颇为自信:“其中的法律风险和利害关系都已经跟他讲清楚了。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新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投石问路(二) 孔尚武自以为把庄宁赫说服了。然而,现实却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庄宁赫另外还有一处住宅,是位于城郊的一套别墅。 别墅依山傍水,是女儿庄雯雯18岁那一年,他以女儿的名义购买的。这倒不是庄宁赫狡兔三窟,而是专门供他一家度假休闲用的。 如今,这里却变成了他和家人躲债的“避难所”。 而庄宁赫现在要赶去的地方,就是这个“避难所”。 一进门,庄宁赫便吃了一惊,他出门的时候,家里明明只有女儿庄雯雯一个人,可现在却多了两个不速的青年男子。 其中一个他认识,正是他女儿的男朋友廖凯;至于另一个他却从来没见过,只见此人看起来虽然比廖凯大不了几岁,却透着一股少年老成的稳重。 见到庄宁赫回来,廖凯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脸殷勤地问候说:“庄叔叔,您好,好久不见了。”他指了指茶几上两个精致的礼盒,说:“知道您喜欢喝茶,特意给您带了两盒祁门红茶,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庄宁赫对女儿的这个男朋友并不讨厌,却没有多少好感,今天跟孔尚武见面后,这点好感更是消失殆尽。 他开始怀疑隐名股份的事实际上是别有用心,是廖家在利用自己的女儿隐藏财产、逃避执行,否则自己怎么会被法院执行局的人盯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女婿可万万要不得,像这种人,谁知道以后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对廖凯带来的礼物,庄宁赫看也不看,他把廖凯叫到二楼的书房,一脸严肃地问:“廖凯,既然你来了,我也想问问你,挂在雯雯名下的股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廖凯似乎不敢直视庄宁赫的眼睛,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移开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了。您猜的不错,是我骗了您和雯雯。” “不是这样的!”这时,庄雯雯突然闯进来,说:“爸,是我自愿的。要怪的话,你就怪我好了。” “什么?”庄宁赫不禁一怔,用难以置信的眼睛看着女儿:“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竟然和廖凯合起来骗我!” 他气得直发抖:“你……你真是糊涂呀!这种忙你怎么也敢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可我不后悔。”庄雯雯话里话外透着倔强:“爸,你知道吗?其实股份挂在我名下的真正目的,廖凯原本是想一直瞒着我们的,因为这样的话,就算有一天事情败露了,我们最多是被蒙蔽利用了,算不上违法犯罪。 直到后来,东州法院的人去了公司,廖凯知道早晚瞒不下去了,这才把实话告诉了我。” 说着说着,她竟然更咽起来:“爸,廖凯他真的是有苦衷的。他们家是遇到了困难,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可就算这样,廖凯他还在为我们考虑,还想着怎么不让我们受牵连,怎么为我们开脱。 爸,廖凯他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的,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庄雯雯的话刚说完,廖凯便紧跟着说:“庄叔叔,我知道我们家这么做,给你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所以,我这次来,就是来解决麻烦的。 楼下那位朋友,就是我请来的。解决这样的麻烦,他非常专业。我相信有了他的帮助,所有的麻烦都可以得到妥善解决。” 庄宁赫怒气未销,语气里不免带着责备:“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说解决就能解决了?” 他指着门外的方向,说:“还有,廖凯,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请来的那个朋友,年纪轻轻的,这么大的麻烦,他能解决的了吗?” “庄叔叔,人不可貌相嘛。”廖凯解释说:“您别看他年轻,本事可不小。东州金石集团的董事长谭文明,这个人您还有印象吧?他就是谭文明的秘书,不过他虽然名义上是秘书,地位却相当于金石集团的二当家,就连旗下公司的总经理都要看他的脸色。 能有这样的地位,这说明他是有真本事的。 所以,庄叔叔,您还是先听听他有什么办法吧。多听听总没有坏处的。” “对呀,爸,你就先听听吧。”庄雯雯也跟着说。 庄宁赫想想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于是,3人一起下楼,回到了客厅。 “庄叔叔,我给您介绍一下。”廖凯把他专程请来解决麻烦的朋友介绍给庄宁赫:“这位是周磊,我请来的朋友。” “庄总,你好。”周磊主动伸出右手,微笑着说:“我叫周磊,金石控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谭文明的秘书。听说您跟我们谭总认识,这么说起来,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朋友遇到麻烦,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庄宁赫是认识谭文明,但这个周磊他却从没来见过,一个素未相识的人肯来帮忙解决这么大的麻烦,恐怕绝不是仅仅是因为这层所谓的朋友关系。 明海科技是谭文明的旗下公司,而挂在女儿庄雯雯名下的股份就在明海科技,加上今日前来帮忙的这个周磊又是谭文明的秘书,所有这些都表明,女儿名下的股份与谭文明和周磊似乎有某种撇不清的关系。 庄宁赫心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各自落座之后。庄宁赫故意把话题往隐名股份上引,他笑着对周磊说:“没想到周秘书这么年轻,就在谭总跟前效力,前途不可限量呀。 听廖凯说,周秘书这次专程赶来,是为了我女儿雯雯在你们明海科技股份的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股份的事周秘书也有一份功劳吧。” 没想到周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庄总,我们之间的谈话就不能真诚点吗?” 庄宁赫一怔:“周秘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庄总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周磊嘴角微微一翘,说:“刚才你下楼的时候,一边下楼梯,一边操作手机,现在又把手机拿在手里,还刻意问起股份的事。 庄总想做什么,难道还需要我说的更清楚点吗?” 庄宁赫心里不禁一惊,刚才一起下楼的时候,自己故意走在后面,操作手机这样不起眼的小动作,连女儿和廖凯都没看到,周磊是怎么知道的?当时他明明是背对着我们的,难道他背后长了眼睛不成? 突然,他看到原本放在茶几中间的保温壶被摆放到了周磊面前,光亮如镜的保温壶正对着楼梯的方向,这下他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没想到这个周磊观察如此之细,城府如此之深,难怪年纪轻轻就深得谭文明的信任和器重。 庄宁赫脸上努力保持着镇定:“周秘书,你是太多疑了吧,这种玩笑可轻易开不得!” 周磊轻轻一笑,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这种事这个时候,多疑一点并没有坏处,不是吗?” 见庄宁赫没有反应,他继续说:“其实刚才庄总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您为什么这么做,我也能理解,但朋友之间谈话,还是坦诚一些好。我想,我这么说已经够明白了吧?” 没错,周磊已经说的够明白了。 其实庄宁赫刚才下楼的时候,偷偷开启了手机录音,原本他是想把话题引到隐名股份的真相上,把今天谈话的内容录下来,到时候再把这份录音交给东州法院的人。这样,他不但可以把自己彻底撇清,还可以借此为女儿争取到宽大处理的绝好条件,可没想到这一切却被周磊识破了。 不过他毕竟是董事长,还是省人大代表,这份面子还是要的,于是便说:“其实真是周秘书想多了,我刚才只是回了个朋友的短信而已。如果周秘书实在不放心的话,那我直接把手机关掉好了。” 说着,他当着周磊的面把手机关了机,然后摆在了茶几上。 见周磊的眼神似乎还是带着怀疑,庄宁赫把另一部手机掏出来,放到茶几上:“我这部手机本来就是关机的。” 然后,他又站起来,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拍了一便,说:“周秘书要是还不信的话,不妨过来搜一搜?” 这时,周磊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不必了。刚才如果有失礼之处,还请庄总见谅。” 刚才的开场白,庄雯雯和廖凯就像看热闹似的,一句话都没说,不过这也能理解,因为一方面两人都急需要周磊解决目前的麻烦,另一方面他们跟庄宁赫之间又是这样的关系,所以帮谁也不是,只能选择两不相帮。 庄宁赫知道两人的想法,也懒得计较,他更想知道的是,这个周磊究竟有什么好办法解决目前的麻烦。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说:“现在,周秘书可以发表你的高见了吧。” “不敢。”周磊恢复了原先的微笑,说:“其实我的办法很简单,只要庄总继续坚持原来的说辞就可以了。” “什么?你这不是让我跟东州法院的人撒谎吗?”庄宁赫一脸惊愕地看着周磊:“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叫作伪证,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弄不好是要坐牢的!不行,这绝对不行!你们要玩火自己玩,我不奉陪,我可不想为了你们的利益,把我们父女俩都搭进去。” 周磊的嘴角又微微一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么专业的话,应该是东州法院的人跟您说的吧。” 庄宁赫听得出来,周磊这是话里有话,暗指东州法院的人来省城找过他,而且他已经跟东州法院的人见过面了。 真是没想到,周磊的消息竟如此灵通。被拆穿的庄宁赫心里不免有一丝紧张,脸上却仍然波澜不惊:“你别管是谁说的,总之这话有道理。有道理的我就听,没道理的我就不听。” 这时,庄雯雯插话进来:“爸,你先别生气嘛,先听人家把话说完嘛。” 庄宁赫瞪了女儿一眼,以不容争辩的口吻说:“雯雯,你要还是我女儿,就听我的,立刻收手,不要再掺和这种事了。” “我当然是你女儿了。”庄雯雯辩解说:“可你不是也跟我说过么,遇事要多听多看。你先听听人家怎么说,再做决定也不迟嘛。” 庄宁赫没想到,女儿竟拿这话教训起自己来了,不过这话也不无道理,先听听周磊怎么说倒也无妨,反正回去见东州法院的人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 于是,他往沙发背上一靠,说:“行,那我就先洗耳恭听。周秘书,请说吧。” “庄总,咱们明人不说暗说。”只听周磊继续说:“听说贵公司现在遇到了资金问题,新的科研项目也迟迟没有进展。您作为董事长,想必早就着急上火了吧。” 周磊的话虽然语气平淡,却字字句句戳到了庄宁赫的痛处,可这事周磊是怎么知道的呢? 庄宁赫看了庄雯雯一眼,心想,这话多半就是听她说的,这个女儿可真不让人省心。 他很是不悦,阴着脸说:“周秘书,你这么远从东州赶过来,不会是专程来挖苦我的吧。” 周磊笑了笑,说:“庄总真会说笑,我为什么要挖苦您?我这回是给您雪中送炭来了!” “雪中送炭?”庄宁赫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周磊:“你我非亲非故,你会这么好心?” “我知道,我这么说庄总肯定不会轻易相信。不过,等我把话说完,你就未必这么认为了。”周磊的语气依然平静如常:“令嫒庄雯雯名下的股份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必庄总已经知道了。 没错,在这件事上廖家是对你们隐瞒了真相,不过你知道当初那1000万的股份现在的价值是多少吗?” 他伸出两个手指,说:“2000万!这还是保守的估计。我这么说,绝没有夸大的成分。 明海科技现在的经营效益非常可观,而且还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从市场前景看,明海科技在未来至少5年以内,都会保持盈利,所以股份的价值上涨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令嫒名下的股份还是原始股。”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廖文昌廖总的意思是,如果庄总同意帮忙保守股份的秘密,他愿意拿出一半的股份让你去抵押贷款,这样以来,贵公司的资金困难就解决了,科研项目也就可以继续推进了。 只不过廖总还在渤海监狱服刑,身不由已,所以他特意让廖凯赶过来,全权处理此事。” 庄宁赫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地说:“我还以为周秘书有什么好办法。我要是照你说的做了,那就是帮廖文昌逃避执行,那样的话,恐怕早晚我也得进去。周秘书,你这哪里是雪中送炭?你这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呀。” 周磊并不生气,继续说:“庄总有这种担心很正常,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有句话说的好,事在人为,同样一件事交给不同的人去办,有时候结果会大相径庭。 就拿我所知道的廖总的两笔秘密投资来说吧,他在南方的佳木门业投资了300万,在我们明海科技投资了1000万,可时至今日,这两笔投资的结果却截然不同,投到佳木门业的资金被法院查获并强制执行了,而投到我们明海科技的资金不仅分文未少,而且一直在增值。 庄总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庄宁赫心里渐渐产生了好奇心,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专业的。”周磊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廖总在把资金投到我们明海科技的时候,我为他量身制定了一整套的手续和方案。 其中,投资款是现金交付的,根本没有痕迹可查;股东登记的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他家人的名字,既不会惹人注意,而且在公司的公开资料也查不到任何有关他的信息,这样以来,这笔投资看起来就跟他毫无关系,就算法院的人猜到了真相,也无可奈何,因为他们根本拿不到任何相关证据。 庄总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你一口咬定令嫒名下的股份就是你的,是你以女儿的名义进行的投资,东州法院的人能把你怎么样?” 见庄宁赫似乎在犹豫,他接着说:“法院办案,是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就不能随便追究责任。当初东州法院是因为查实了廖总在佳木门业投资的证据,所以才对廖总判了刑。 可是对于廖总在我们明海科技的投资,法院却什么证据也没查到。正是因为这样,廖总在我们明海科技的资产才得以安然无恙。” 这时,廖凯跟着附和说:“没错,是这样的。我爸当初之所以分散投资,是不想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可现在看来,他的决定错了。如果当初他把投到佳木门业的钱一块投到明海科技,以周秘书的智慧和手段,我敢肯定,他就不会有今天的牢狱之灾了。” 听了这些,庄宁赫开始对周磊另眼相看:“没想到周秘书年纪轻轻,竟是钻研法律的行家高手,真是让人佩服呀!” “庄总过奖了,我也只是活学活用而已。”周磊的语气谦虚,话里的内容却一点也不谦虚:“当初因为廖总的拒执案,公安机关也找过我,怀疑我帮助廖总伪造证据、隐匿财产。可当时我什么都不承认,公安机关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最后只能乖乖把我给放了。” 他轻叹一声,接着说:“其实说起来,我当时的处境跟庄总现在的处境倒是很相似。 当时我面临着两种选择,如果我承认帮廖总伪造证据、隐匿财产的话,那我就得跟着坐牢,如果我什么都不承认的话,顶多也就是落个嫌疑。当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所以今天我才能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 现在,相似的两种选择又摆在了庄总面前。 如果您选择跟东州法院的人实话实说,您倒是洗清嫌疑全身而退了,可你女儿怎么办? 她自己已经说过了,她是自愿帮廖家隐匿财产的。按照法律规定,价值如此之高的涉案股份,绝对是一笔巨额财产,相应的处罚是相当重的,所以就她算如实坦白了,最后也很有可能被判处实刑。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大好的年华在冰冷的铁窗里度过吗? 相反,如果你守口如瓶的话,法院就拿不到确凿的证据,也就不能对你女儿定罪量刑,她可以继续享受自由、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你也可以拿着股份去抵押借款,让薪火科技摆脱这次资金困难,转危为安。 庄总是聪明人,这一反一正两个结果,庄总应该知道哪种选择更明智吧。” 听了周磊的长篇大论,庄宁赫陷入了深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女儿说:“雯雯,你先在这里陪陪廖凯和周秘书,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说完,便起身出门了。 “庄叔叔……”廖凯不知道庄宁赫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想要追出去问个明白,可他刚站起来,却被周磊一把拉住了。 他心急如焚,一把挣开周磊的手:“你拦我干什么?你不知道他要去见谁吗?他还表明态度都没有就走了,难道你不怕他把实情说出去?要那样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你急什么?”周磊镇定自若地安慰廖凯说:“我敢保证,你未来的岳父是不会把实情说去的。”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廖凯质问周磊。 周磊没有回答,而是笑着问了一句:“你先猜猜,他刚才回来是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廖凯很不耐烦地回答说。 周磊淡然一笑,胸有成竹地说:“从他一开始的态度和反应来看,我敢肯定,他是被东州法院的人洗了脑,而他之所以回来,就是要带着女儿一块儿向他们说明情况,好洗清嫌疑。 可现在呢,他却是一个人出去的。他如果真要实话实说的话,你觉得他会落下自己的宝贝女儿吗?” 廖凯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内鬼浮出 下午3点钟左右,返回东州的路上,刘明浩一边开着车,一边听孔尚武发着牢骚:“两次!这已经是庄宁赫第二次出尔反尔了!我真搞不懂这个庄宁赫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咱们在小码头足足等了他一个小时,他倒好,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说变卦就变卦,说什么庄雯雯名下的股份就是他的,还说是自己事太忙记不清了,回去是为了再核实一遍。 我呸,糊弄鬼呢!1000万的原始股,价值这么大一笔股份他会记不清楚?就算他脑子不好使,核实一遍就够了,用得着核实两边吗?” 刘明浩轻叹一声,感慨地说:“他可不是脑子不好使,而是脑子太好使了!” 孔尚武转过头去,莫名地看着刘明浩:“小刘,你这是话里有话呀。” “其实这事也不难理解。”刘明浩有意放慢了车速:“咱们在小码头见到庄宁赫的时候,该说的都跟他说明白了,他也知道了其中的法律风险和利害关系。 当时他虽然走的匆忙,没说为什么要离开,但从他的态度来看,我猜到他应该是要回去劝女儿庄雯雯一块回来说明情况,好摆脱嫌疑。 对于一般人来说,落个嫌疑就算是大事了,没人愿意背着嫌疑不清不白地过日子。 庄宁赫没接受过正规的法律教育,按说,他应该也是这种反应。可他回来后,态度却完全变了,不仅一口咬定庄雯雯名下的股份就是他的投资,而且还似乎有点恃无恐。 我想,他应该是遇到了行家,明白了法院办案讲证据的道理。他知道咱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把他怎么样。所以,才敢又一次出尔反尔。” 孔尚武听懂了刘明浩的意思:“你是说,有人从中作梗、截了咱们的胡?” “我想应该是这样。”刘明浩说:“另外,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我猜庄宁赫这么做应该还有某种利益的因素,否则,他也不会白白冒险蹚这滩浑水。” 孔尚武听了直点头:“你说的没错,肯定是这样。妈的,这个庄宁赫可真不亏是做生意的,就连法律的账他也算的如此精明。”他气的拍大腿骂起来:“你说这他妈的是什么世道?咱们怎么总碰到这种人精?” 刘明浩看了眼孔尚武,只见孔尚武望着车窗外抽起了闷烟,他想要安慰孔尚武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天下午5点钟左右,两人赶回东州。一回到法院,两个就去向陈默雷汇报此次省城之行的情况。 陈默雷一看两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此行肯定又是出师不利。两人刚要说话,他手一抬,说:“你们两个如果想检讨的话,那就算了,还是先把情况跟我说清楚吧。” 于是,两人相互配合着把此行的经过进行了详细汇报,孔尚武甚至连庄宁赫什么打扮、什么语气这样的细节都没落下。 陈默雷听完后,意味深长地说:“看来,这个庄宁赫是铁了心要帮他未来的亲家了。” 孔尚武问:“陈局,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陈默雷轻轻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想好。不过,现在有件更紧急的事要处理。 那个刑事附带民事的案子,申请执行人今天下午打来电话说,被执行人在天津出现了,我估计被执行人在天津不会待太久。 你们两个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去趟天津,如果被执行人拒不履行义务的话,把他带回来。这个被执行人会点拳脚,为了以防万一,你们把法警也带上吧。至于具体地址,稍后我会发给你。” 说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卷宗袋,交给孔尚武:“传唤证我已经准备好了,装在里面了,另外,我提前跟司机室要了辆车,车钥匙也在里面了。你们明天出发的时间要尽量提前,避开早高峰,明白吗?” “明白。”孔尚武回答说。 两人走后,陈默雷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椅子上发呆,现在,他脑中思绪一片混乱。 永昌公司案又一次走进了死胡同,更糟糕的是,他面对的铁桶阵营不仅没有出现任何裂缝,反而变得越来越硬了。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能不能找到新的突破口,对于这些问号,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雷的手机响了,是妻子洛红英打来的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家。他这才想起来,今晚妻子没有晚自习课,两人约好晚饭后一起去看电影的。 他一看表,离电影开始只有半个小时了,现在赶回家吃饭怕是来不及了,便说自己不回家吃了,在办公室对付碗方便面,然后直接去电影院。 听声音妻子似乎有点不高兴,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简单对付晚饭后,陈默雷刚要离开办公室,这时候,秦怀远过来了:“我看见你办公室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呀?” “我刚准备走,你就过来了。”陈默雷问:“有事吗?” 秦怀远迟疑了一下,说:“默雷,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提前跟你说一下。” 他的面色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今天下午纪委那边打来电话说,他们通过技术手段对咱们的泄密事件进行了调查,最后锁定的目标是——赵维山。” 老赵?陈默雷一下子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隐藏内鬼竟然会是赵维山。 自转业分配到东州法院,赵维山就没怎么接触业务,在担任执行局副局长后,他一向只负责行政性事务,角色相当于执行局的“办公室主任”兼“后勤部长”,几乎就不接触执行案子。而且再过两年,他就要退休了,这个时候,他怎么会犯糊涂,做出如此晚节不保之事? 只听秦怀远继续说:“根据纪委方面的调查,赵维山是通过微信传递相关执行行动消息的。 购买消息的是一个叫大山的陌生微信号,对方行事非常谨慎,每次都是文字交流,而且每次结束后都会立刻把文字删除,所以,如果不是实时的手机监控,这个内鬼恐怕很难找出来。 纪委锁定赵维山后,调查了他的条微信转账记录,每次转账的数额是1000元,加起来一共是23000元。这么多次转账,应该不止是一起案件。 纪委那边推测,他们之间的交易应该是这样,对方指定某一起案件,让赵维山提供这起案件的所有行动信息,然后按照每条信息1000元的价格,向赵维山支付酬金。”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明天纪委就过来带走赵维山,做进一步的调查。这件事目前只有你我,还有纪检组长杜清明知道。 我之所以提前告诉你,一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二是要你明天看住赵维山,别在纪委工作人员赶来之前让他出去了。至于怎么看住他,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陈默雷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看住他的。对了,那个购买消息的陌生微信号是谁?有没有什么线索?” 秦怀远叹了一声,说:“没有,纪委目前查到的就只有这些情况。那个陌生微信号非常谨慎,我想,恐怕连赵维山都不一定知道他是谁。” 他看了看表,说:“快8点了,我先走了,你也收拾收拾早点回家吧。”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学长。”陈默雷突然叫住了秦怀远,说:“有件事我也想跟你说一下。” 听到学长这两个字,秦怀远知道陈默雷肯定又有要事要跟他商量,于是,重新走回来:“什么事?你说。” 陈默雷长吁短叹地说:“还是永昌公司的案子。这个案子现在又走进了死胡同。” 他刚开了个头,这时妻子的电话又打来了,质问他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为什么还没到。 秦怀远伸手示意了一下,把手机要了过来,替陈默雷解围说:“红英呀,我是秦怀远。抱歉呀,我临时有事找默雷,耽误你们共度良宵了。要不这样吧,改天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好不好?” 丈夫的顶头上司说话了,洛红英还能说什么,只好客套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秦怀远把手机还给陈默雷:“你接着说。” 陈默雷把永昌公司案的最新情况简要汇报了一下,然后继续说:“这个案子不是一般的棘手,如果按照常规手段执行,恐怕到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就在你进门之前,我大致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还不太成熟。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陈默雷一猜就知道,陈默雷这回肯定又是打算不按常理出牌:“你先说说看,我听听你又想出了什么鬼主意。” 结束谈话时,已经是8点半多了。 赵维山的事,再加上棘手的案子,陈默雷已经没心情去看什么电影了,便直接回了家。 结果等妻子洛红英回来,把他又是好一顿数落。 第二天一上班,陈默雷把在李济舟、梁忠信和上官云3位庭长叫到他办公室旁边的中层会议室,商议明年的工作打算,因为涉及后勤保障工作,他把赵维山也叫了过去。 就在会议开始几分钟后,纪委的邓寅带着两名工作人员突然闯进来,把赵维山带走了。 临走之前,邓寅还特意叮嘱,因为办案需要,带走赵维山的事要暂时保密,绝不能对外泄露。 大家知道事关重大,纷纷点头答应。 其实陈默雷这么做也算高明,既不动声色地看住了赵维山,让纪委工作人员可以顺利把他带走,同时也把知情人限定在了可靠的范围之内,确保这一消息不会泄露出去。 只是李济舟3人还被蒙在鼓里,搞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上午赵维山被带走,下午就有了结果。 陈默雷听秦怀远说,赵维山之所以会出卖执行行动的消息,是因为家庭的原因。 赵维山是正营级转业干部,工资不算低,妻子是供销社职工,虽然供销社已经风光不再,但每个月也有1000多元的基本工资,而且她还在小区开了个小卖部。 按说,这样的家庭条件在东州也算小康水平,可他唯一的儿子却很不让人省心。大专毕业后,儿子不愿意找工作,一门心思只想着做生意挣大钱,可几年下来不仅什么都没干成,还把老两口的积蓄赔也进去了。 好端端的家庭被折腾成这样,正当赵维山失魂落魄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微信号主动联系到他,提出愿意高价向他购买执行行动的信息。赵维山一开始犹豫不决,可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答应了这桩买卖。 秦怀远特意提到了那个陌生的微信号。经过初步调查,那个微信号不是注册者本人使用,而是被一个不愿透漏姓名的人连同手机号一块买去了。 陈默雷明白,这其实就是一种反侦查手段,这个陌生的微信号就像一道防火墙,巧妙地把微信号的实际使用人藏在了案件背后的某个角落里,这样即便内鬼暴露了,也很难追查到实际使用人。 如此看来,其实出卖行动消息的内鬼也不算难对付,消息的买主才是那个真正难对付的人。 陈默雷突然觉得,这很像一个游戏,就像一个老猎手碰到了一只狡猾的狐狸。 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 圈套计划 晚上6点半左右,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一个小时了,陈默雷还在办公室里翻看永昌公司案的卷宗。他突然觉得有点饿了,便泡了碗方便面,想着垫一下肚子。 过了一会儿,门口咚咚响了两声。 “请进。”陈默雷一边看着卷宗,一边说。 门开了,上官云走进来,一脸抱怨地说:“陈局,瞧瞧你给我派的好差事!今天早上的会议一结束,我就出发了。我忙了大半天,把渤海市区的法院转了个遍,总算把你要的案卷材料找齐了。 我本想着下午能早点赶回来,没想到还是堵在路上了。 后来我越想越不对,你的案子你不安排老孔他们,干嘛安排我呀?” “辛苦你了。”陈默雷满脸堆着笑,说:“有个案子的被执行人在外地出现了,老孔他们今天一早就出发往那儿赶了。我这儿没了人手,事情又比较急,所以我只好麻烦你了。你不是认识人多么,有朋友好办事嘛。对了,材料呢?” “在车里,整整一箱子呢。”上官云说:“我一个人可搬不动,你得和我一块去搬才行。” 陈默雷站起来,说:“那好,那咱们现在就去搬吧。” “陈局,你先让我歇会儿行不行?我跑了一天了,腰酸腿疼的,你好歹体谅体谅下属,行吗?” 话刚说完,上官云突然看到了陈默雷桌的那碗泡面:“咦,这面刚泡好的吧。陈局,你是知道我没吃饭、专门给我泡的吧。太好了,我正饿着呢。” 陈默雷想要拦着,却已经来不及了,上官云端起泡面就吃上了。于是,他只好很不情愿地假客气说:“没错,就是给你准备的。你吃吧。” 吃完面后,上官云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地说:“走吧,陈局,咱们去搬箱子。” 来到地下车库,上官云打开公务车的后备箱,指着里面一个中号的纸箱,说:“喏,就是它了。” 陈默雷轻笑一声:“我还以为多大的箱子呢,行了,不用你了,我自己来吧。”说着,一搭手把纸箱扛在了肩上,转后对上官云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家休息了。”说完,便扛着箱子朝电梯口去了。 回到办公室,陈默雷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纸箱,只见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有关薪火科技的案卷复印件。 上官云心细,所有材料都用卷宗袋分别装好,还标了案号。 陈默雷大体地翻了一遍,薪火科技在渤海市区共涉及11起案件,其中有5起是作为被告的,而且都是约定管辖案件,涉及金额共计300多万元。在这5起案件中,有2起还在诉前调解阶段,另外3起则已经进入了诉讼程序。 根据孔尚武他们了解的情况,薪火科技跟渤海市区的企业有业务往来,现在又遇到了债主上门,陈默雷由此想到渤海市区可能也有涉及薪火科技的案件,于是便安排人去渤海中院和市区的基层法院查询了一遍,结果这一查还真有收获,原来薪火科技果然遇到了资金困难,而且困难还不小。 这个时候,庄宁赫还肯冒着如此大的法律风险帮廖文昌隐瞒隐名股份的秘密,想必这个忙绝不是白帮的。 综合这些信息,陈默雷觉得他的计划是切实可行的,只不过目前这5起案件的涉案数额还是少了点,还不足以启动他的计划。于是,他又把目光转向了省城。 薪火科技是省城的企业,其业务往来也应该主要集中在省城,最起码是超过其他城市。薪火科技在渤海市都欠了这么多债务,想必在省城的欠债会更多,甚至有可能远远超过这个数。而只要债务总额达到2000万元,他的计划就可以启动了。 次日上午9点钟左右,在东州古街的时光印象咖啡馆里,陈默雷正信手翻着旁边的几本旅游杂志。 其实陈默雷很喜欢旅游,可他上有老下有小,而且3个家庭几乎都靠他夫妻二人的工资生活,所以对他来说,旅游近乎是一种奢望,他也只能看看书过过眼瘾而已。 在他的手边,放着一杯拿铁。他之所以点拿铁,是因为他只知道这一种咖啡,而且还是从电视剧里知道的。他喝了两口,味道说不上有多好,但还可以接受。 过了半个小时,一个挺着肚子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寻摸了一圈,看见了陈默雷,然后径直走过去,坐到了陈默雷的对面。 中年男子双手作揖,满脸堆笑地说:“陈局长,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来晚了,让您久等了,见谅见谅。” 陈默雷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可别这么说,谁不知道你谷少康是东州的大忙人呀。你今天能来,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谷少康有些尴尬:“陈局长,您这么说,不是折煞我么。” 陈默雷笑了笑,把杂志放到一旁:“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说正事,我今天是求你帮忙来了。” 谷少康一听,觉得这是跟陈默雷拉近关系的大好机会,立刻答应说:“陈局长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但凡能做到的,我谷少康绝不推辞。” 这时,服务员给谷少康也端来一杯拿铁,这是陈默雷早就点好的,只等谷少康一到,就端上来。 谷少康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声向陈默雷道谢。 “行了,不就一杯咖啡么,你至于吗?”陈默雷接着说:“说是求你帮忙,不过这个忙不会让你白帮的。 省城有家公司叫薪火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公司的董事长叫庄宁赫。薪火科技对外欠了不少债务,其中的借款债务,庄宁赫都是担保人。我想,薪火科技既然位于省城,那它的债务也应该主要是集中在省城。 我希望,你能想方设法打探出这家公司在省城的债务情况,并联系上其中一些债主,说服他们起诉这家公司。如果有债主不愿意起诉,你就收购他的债权,然后以你的名义起诉。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起诉的债权金额一定要超过2000万,这样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不过,你尽量要在省城那边活动,如果实在凑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份名单,上面是向薪火科技提供借款的2家公司,这2家公司都是渤海市区的。只有等最后金额实在凑不够的时候,你再去找这两家公司。”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推到谷少康面前。 谷少康面露难色:“陈局长,您头一回找我帮忙,按说我不该驳您的面子,可我就是个放贷的,您如果找我借钱,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一分钱利息都不收。可债权市场这一块我不是很了解。不懂行就入行,这可是生意人的大忌呀。” 陈默雷把脸一沉:“刚才还说但凡能做的绝不推辞呢,这么快就反悔了?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我想,以你的身家,就算让你把2000万的债权都收购了,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谷少康并不生气,陪着笑脸说:“是是是,您说的不错。钱我是有,可我不是也要考虑风险么,毕竟我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呀。我这也是在商言商,陈局长您多多理解吧。” “我当然理解。”陈默雷话里有话地说:“所以我才说,这个忙不会让你白帮。” 听到这话,谷少康一愣,突然又来了兴趣:“陈局长,您这话什么意思?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你还记得廖文昌拒执案吗?”陈默雷往椅背上一靠,说:“那次你出庭作证的时候,亲口承认以自己的名义办了银行卡借给廖文昌用,帮他隐匿了1000万的资金。 当时你还亲口承诺,如果那1000万追不回来的话,你愿意自掏腰包,拿出1000万来补偿债权公司的损失。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不会忘了吧。” 谷少康似乎是有点明白了:“您是说,您要我帮的这个忙跟廖文昌拒执案有关,是吗?” “没错。”陈默雷说:“我们在调查永昌公司案过程中发现,在明海科技有1000万的原始股挂在了庄宁赫的女儿庄雯雯名下。我们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判断,股份的实际持有人应该就是廖文昌,只是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直接对股份进行强制执行。” 陈默雷把隐名股份调查的经过跟谷少康简单说了一遍。 谷少康听完,点了点头,说:“这么说来,这股份实际上就是廖文昌的。没想到这个廖文昌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心思却这么细腻。可是,这跟您说的起诉有什么关系呢?” 陈默雷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这正是我下面要说的重点,我这里有个将计就计的办法,我管它叫做圈套计划。 现在薪火科技面临严重的资金和债务危机,债权人肯定盯紧薪火科技的一举一动。 你试想一下,如果他们知道庄宁赫女儿的名义有这么大一笔投资,不仅投资发生在债务期间,而且还投到了外地,在这个敏感时期,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庄宁赫立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们会以为,这是庄宁赫在借女儿的名义转移资产、逃避债务。 为了避免债权落空,他们肯定会起诉庄宁赫和他的公司,而且肯定会同时申请查封庄雯雯名下的股份。 眼看着自己那么大的一笔财产被查封,廖文昌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肯定会有所行动。一般人遇到这种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向法院提出保全异议,提供证据证明法院的查封是错误的……” 说到这里,庄宁赫又一次恍然大悟:“噢,难怪您让我尽量在省城那边活动,你是怕廖文昌看到有渤海市的企业提起诉讼,心里会起疑,怀疑这是你们在背后策划的,不敢提这个保全异议了。” 陈默雷点了点头,笑着说:“看来,康爷不仅是聪明人,而且还是个行家,一点就通。” 谷少康连连摆手,说:“我这算什么呀,我这顶多是入门级的,您才是真正的行家。不过说实话,您这招是真高呀,虽然有点绕,但确实打在廖文昌的七寸上。廖文昌只要上了套,那他就输定了,绝没有翻盘的可能!” “而且你也不吃亏。”陈默雷补充说:“到那个时候,你承诺的1000万口头支票也可以省下了。” 谷少康嘿嘿一笑:“这都是陈局长神机妙算呀!”说完,他又不免生出一丝担忧:“不过,廖文昌这个人也不笨,他如果看出这里面有问题,就是不上您的套呢?” 陈默雷嗯了一声:“你说的不错,的确也有这种可能,所以说,这个办法也未必能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有一定胜算的,起码比干等着要强。现在,就看你康爷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了。” 谷少康是明白人,他知道,如果继续这么等下去,永昌公司案恐怕很难再有进展,而自己当初对债权公司承诺的1000万口头支票也早晚得真金白银地兑现出去。 与其这样,倒不如赌一次,说不定结果真如所愿,那样的话,他这笔财也就不用破了。 他想了一下,一拍大腿说:“罢了,我就赌这一回。陈局长,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不仅办,而且绝对给您办好了,正好,我也顺便尝试一下债权交易这个市场。” “债权交易市场?”陈默雷有些好奇地问:“康爷是打算拓展新业务吗?” “顶多就算探路吧。”谷少康说:“您还记得罗小川吗?他跟我说,下一步国家肯定会民间借贷进行整顿,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到时候这一行就没那么好的前景了,所以要尽早考虑转型。 他给我提供了两条建议,成立小额贷款公司,或者转投债权交易市场。 现在既然有这么个机会,那我就顺便探探路,看看债权交易这一行的买卖好不好做。” 陈默雷噢了一声:“这么说,这个罗小川是被你收入麾下了?那得恭喜你多了个好帮手呀。” “恭喜什么呀?”谷少康有些失落地说:“东州这个小县城,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听说他离开律师所以后,去南京一家公司做法务了。”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谷少康接着又冷不丁说了一句:“陈局长,要不您考虑考虑到我这儿来吧?你现在一个月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陈默雷一愣:“康爷是在说笑吧?这种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 谷少康听得出来,陈默雷根本没这种想法,脸上多少有些尴尬:“我就是随口一说,陈局长千万别介意。 不过话说回来,也算是老天爷保佑,没让咱俩成为敌人。要不然,以陈局长的智慧和手段,哪天我让您算计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默雷笑了笑,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算计过你。 新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心难测(一) 周磊对他自己这次省城之行的结果很满意,庄宁赫父女既然答应对隐名股份的真相守口如瓶,东州法院执行局便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确凿的证据,便无从下手,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在他看来,这次风险已经化险为夷了,他已经高枕无忧了。 然而,才过了3天,他就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明海科技的临时经理张立强打来电话说,庄雯雯名下的股份被法院查封了,而且是被全部查封了。但蹊跷的是,查封股份的不是东州法院,而是省城的高新区法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磊立刻赶往明海科技了解情况。 谭文明比周磊早到了一步,周磊赶到时,谭文明已经在明海科技的经理办公室等他了。 只见谭文明站在宽大的窗台前若有所想,而张立强正像服务员一样,坐在一边忙着给谭文明泡功夫茶。 见到周磊进来,张立强起身跟周磊打了个招呼,然后知趣地出去了。 谭文明转过身来,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沓法律文书,说:“你先看看这些吧。” 周磊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一共是9张查封裁定书,申请人都是薪火科技的债权人,案由都是民间借贷纠纷。 9个案子的起诉金额加起来共计2300万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磊来回翻看查封裁定书,心里很是不解:“这些人是怎么知道庄雯雯名下的股份的?难道是庄宁赫反悔了,想拿廖文昌的股份还自己的债?” “事情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谭文明刚端起的茶杯又放下,话里有话地说:“你别忘了,庄雯雯名下的股份可不光我们和庄廖两家知道,东州法院的人也知道。” 周磊立刻明白了谭文明的意思:“您是说,庄雯雯名下的股份很可能是陈默雷故意泄露出去的,查封股份也是他一手策划的阴谋?” “除了他,还能有谁?”谭文明坐到张立强的椅子上:“陈默雷这个人一向诡计多端,这种损招他不是想不出来。难道你忘了,当时你父亲那个案子,他怎么对付你的吗?” “这个陈默雷真是老奸巨猾!”周磊气的把法律文书往桌子上一拍,咬牙切齿地说:“当初他就用这种损招对付我,没想到今天他又故技重施!” 谭文明示意周磊坐下:“你先别骂了,还是先想想这回该怎么应对吧,这才是当务之急。要不然,等到这些案子判了,庄雯雯名下的股份就要易主了。到那个时候,咱俩的好处也要跟着落空了。” 周磊坐下以后,低着头想了很久,然后,无奈地说:“这回,我恐怕又要输给陈默雷了。” “什么?”谭文明一听,很是不甘心:“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挽回局面了吗?” 周磊摇了摇头,很是无奈地说:“陈默雷这一招实在太狠毒了,我们不能硬接,只能避开,否则的话,就正好中了他的圈套。那样的话,恐怕我们也会跟着受牵连的。” 谭文明似乎是懂了:“你意思是,牺牲廖文昌的股份?” “不错。”周磊解释说:“庄雯雯名下的股份在工商局是有登记的,按照法律规定,这种登记是有推定力的。 如果想要解除对股份的查封,就必须拿出证据来证明庄雯雯不是真正的股东,进而推翻股份登记的推定力;相反,如果拿不出证据,股份就无法解除查封,最后就会被强制执行。 对于廖文昌来说,他手里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他的认股书,以及我们当初给他开具的收据。可是,这些东西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的。 这个时候,廖家的人如果拿着认股书和收据去省城高新法院的话,的确是可以证明庄雯雯不是真正的股东,也的确可以让法院解除查封,不过,那样就刚好中了陈默雷的圈套,相当于让廖家的人自己交出了隐匿财产的证据,而这正是陈默雷想要的结果。 我想,陈默雷肯定已经跟省城高新法院那边打好了招呼,就等着廖家的人自己往圈套里钻了。” 谭文明听了,不住地点头:“你说的很对,看来,廖文昌的股份这回是非牺牲不可了。” 他端起来茶来刚要喝,却又放了回去,一脸担忧地说:“可是,如果廖家人看不出这是陈默雷的圈套,非要往里钻呢?那样的话,我们岂不也要跟着受牵连?” “不止是受牵连。”周磊给谭文明和自己的茶杯里填了填茶,说:“如果是以前,我们最多也就是落个嫌疑罢了。因为廖文昌把他的1000万投到咱们明海科技的时候,他的身份还是犯罪嫌疑人,没有被定罪判刑,而且当时也没有证据显示我们已经知道廖文昌涉嫌拒执罪,自然也就谈不上帮他隐匿财产。 另外,公司法也没有禁止隐名股东,做隐名股东是廖文昌自己提出来的,我们只是尊重股东的想法而已,所以那个时候,就算查到了我们头上,我们也可以推的一干二净。 可现在不一样了。您作为岩山煤矿的实际老板,因为煤矿从廖文昌手里购买被查封的装载车一事,被法院传唤过。而我作为嫌疑人,因为涉嫌帮助廖文昌伪造欠条一事,被公安局传唤过。 在传唤过程中,我们都被告知廖文昌因为拒执罪被判了,这个时候,如果廖家拿出认股书和收据,就等于证明了我们明知廖文昌犯了拒执罪还继续帮他隐匿财产。 帮助隐匿那么大一笔财产,本身已经构成犯罪了,而且股份的价值现在至少已经翻了一倍,量刑的话,肯定轻不了。到那个时候,恐怕你我要都进监狱了。” 听周磊这么一说,谭文明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他心里虽然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为了自己,也只能选择牺牲廖文昌的利益。 他对周磊说:“事关重大,不得不防。廖家那边你最好是去一趟,跟他们把话说清楚,千万不要让他们拿出认股书和收据,免得中了陈默雷的圈套,也免得我们跟着一块遭殃。” 周磊点头嗯了一声:“廖文昌进了渤海监狱,廖家现在主要是廖凯做主。我马上出发去找廖凯,跟他把利害关系说清楚。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择。”说完,他连着喝了两杯茶,便起身匆匆走了。 出了明海科技的大门,周磊驱车直奔廖凯的姥爷信春水家。 廖凯放假回国后,便一直住在那里。可到了信春水家,周磊却被告知,廖凯坐客车去渤海监狱看他父亲去了,已经出发1个多小时了。 周磊给廖凯一连打了好几次电话,却一直打不通,想必这会儿廖凯已经到了渤海监狱,手机被寄存起来了。 周磊推断,庄雯雯名下的股份被查封了,在这个时候廖凯去监狱看他父亲廖文昌,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他担心中途有变,又立刻驱车赶往渤海监狱。 路上,周磊间隔几分钟就给廖凯打一次电话,过了半个小时,电话总算打通了。 “廖凯,你现在在哪儿?”周磊急切地问。 “我在渤海,刚刚从渤海监狱的大门出来。”电话那头传来廖凯的声音:“我来看我爸爸,给他送点吃的穿的。” 周磊一向谨小慎微,他担心电话被公安机关监听,便说:“你在那儿等我,不要离开。再过半个小时,我就到了。”挂断电话后,他加快车速飞驰而去。 周磊赶到渤海监狱门口时,已经将近中午。 两人碰面后,他载着廖凯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随意点了几个小菜。 “股份被查封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周磊直接了当地问。 廖凯低着头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今天去看你爸爸,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吧?”周磊接着问。 廖凯又点了点头。 “那,你爸爸是什么意见?”周磊又问。 廖凯看了周磊一眼,又重新把头低下:“他说拿不准,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周磊觉得廖凯这话是在试探他,便没有表明态度,而是把问题推了回去:“那,你是怎么想的?” 廖凯轻轻摆了摆头:“我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很乱,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周磊迟疑了一下,叹息着说:“这回,你爸爸的股份怕是保不住了。” 廖凯一听,猛地抬起头:“凭什么?那可是1000万的原始股份,是我们家最后的家底了,决不能就这么白白丢了!” “我也不想这样。”周磊很认真地说:“可你知不知道,这很可能是陈默雷设的圈套。如果你非要保住股份的话,很可能就会中了他的圈套。” “什么?圈套?”廖凯一脸惊愕地看着周磊:“你是说,这是东州法院执行局长陈默雷设的圈套?” 周磊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他是想引诱你们拿出证据证明被查封的股份不是庄雯雯的,而是你父亲的。只要你们把证据交到了省城的高新法院,就等于中了他的圈套。”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薪火科技的债务情况的?”廖凯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说:“财务状况是薪火科技的商业秘密,内部员工都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这么多债主,他是怎么联系上的,又是怎么说服他们起诉的?” 周磊轻轻摇了摇头,说:“这我不清楚,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些问题也就不重要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股份查封一事太过蹊跷,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小心为上。”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的建议是,放弃你爸爸的股权。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你无法接受,但这的确是目前最安全的办法,否则一旦中了圈套,非但股份保不住,你爸爸还会因为漏罪而蹲更长时间的监狱,另外还有可能会牵连到你女朋友庄雯雯一家。” 接着,他跟廖凯详细讲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廖凯听完没有立即表态,只是点了点头说:“我懂了。” 当天下午,周磊载着廖凯返回东州,送下廖凯后,他立刻回金石集团向谭文明复命。 “事情办得怎么样?顺利吗?”周磊一进董事长办公室,谭文明就问他。 “该说的我都说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周磊说。 谭文明还是有点不放心:“这事非同小可,事关你我的平安,可千万不能出岔子呀。” “这您不用担心。”周磊补充说:“我已经让张立强派人暗中盯着廖凯了,他那边一有动静,我们立刻就会知道。” 谭文明这才放了心:“那就好,还是你想的周到。做这种事,只有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呀。” 新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心难测(二) 两天过后,谭文明去了省城,准备参加今年的省人代会,他特意把行程提前了一天,因为这样,他可以有充裕的时间跟生意上的朋友联络感情。 临走之前,他把集团事务暂时委托给周磊,并给了他充分的授权,只要不是重大事务,他都可以全权处理。 这天上午8点半左右,周磊刚进金石集团的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廖凯的电话就打来了,说自己正在明海科技的门口等他,让他立刻赶过去,否则的话,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听廖凯的语气,似乎是来者不善,而且也不像是开玩笑,于是,周磊立刻驱车赶了过去。 早高峰刚过,不到20分钟,周磊就赶到了明海科技。 公司大门前,廖凯正站在路边的一棵法桐树下等他。 他摇下车窗,不冷不热地对廖凯说:“上车吧,有话进去说。” 这个时间,办公楼前的车位已经停满了,于是,周磊只好把车停到办公楼后面的停车场,然后从后面的小门进办公楼。 他带廖凯进了经理办公室。临时经理张立强一看周磊的脸色,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在场,于是照例知趣地出去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周磊坐到张立强的座椅上,随手翻着桌面上的文件:“我很忙,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 廖凯第一次来到这里,四下打量着说:“是在忙见不得人的事吧。” 周磊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廖凯:“这里就你我两个人,不用这么拐弯抹角,你到底想干什么?不妨直说。” 廖凯冷笑一声:“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他坐到周磊对面,以质问的语气说:“你为什么派人跟踪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周磊矢口否认,继续翻看着文件。 “别装了。”廖凯一脸不屑地说:“你找的那两个人也太不专业了,跟踪就跟踪吧,可他们偏偏跟的那么近,难道是怕我察觉不出来吗?” 周磊这才想起来,刚才张立强看见廖凯进门时,眼神似乎有点不对劲。昨天张立强只报告说廖凯母子二人去了省城,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不用想,肯定是跟人跟丢了。 他猜测,多半是张立强觉得这事谁都能干,便交给他弟弟张立建了。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到底还是把事办砸了,这笔账回头再找这哥俩算。 周磊知道,即使他再否认廖凯也不会相信,便说:“你一大早把我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这点小事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廖凯绕了一大圈,这才开始进入主题:“其实我找你,是想见见你们谭总。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很不巧,谭总现在不在东州。”周磊说:“他是省人大代表,今天要参加省里的人代会。昨天早上,他就已经出发去省城了。你如果想见他,恐怕只能等到省人代会结束以后了。” 廖凯叹了一声:“也罢,既然他不在,那我就找你这个二当家的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摆到周磊面前:“我爸在你们明海科技的股份被查封了,我们廖家现在已经是一文不名了。所以,我想请你帮忙看看,这里面的东西能不能帮我们挽回点损失?” 周磊瞅了一眼信封,问:“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廖凯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听廖凯咄咄逼人的语气,周磊已经大概猜到信封里装的是什么了。 他打开信封一看,果然,里面装的是廖文昌的认股书和收据,上面还盖着明海科技的印章,只不过两样东西都是复印件。 当初廖文昌投资入股明海科技的时候,周磊曾跟廖文昌商议把股份挂在他的名下,这样不仅省事,而且最关键的是手续上没有任何破绽,法院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真相,但廖文昌死活不同意。 于是,周磊又提出让廖文昌当隐名股东,不过鉴于廖文昌的特殊情况,认股手续从始至终都都不能使用廖文昌的名字,但廖文昌还是不同意,坚持要在原始手续里使用自己的名字。 周磊心里明白,廖文昌之所以这样,说白了,其实就是对他和谭文明不放心,担心他们两个人会背着打自己股份的主意。 因为处于起步阶段的明海科技急需资金,没办法,周磊只好答应了廖文昌的要求,给廖文昌出具了认股书和收据,等到廖文昌找到信得过的人,再以此人的名义到工商部门进行备案登记。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名义股东庄雯雯。 其实,按说这也是个不错的方案,可周磊怎么也没想到,这两样东西今天却变成了他的麻烦,而且还是不小的麻烦。 周磊把认股书和收据的复印件往桌子上一丢,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好,真是快人快语,那我就有话只说了。”廖凯二郎腿一翘,毫不掩饰地说:“我想用这两样东西跟你们做笔交易。你觉得这两样东西能值多少钱?或者说,你觉得你们出多少钱,我才不会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东州法院?” 周磊早就猜到廖凯此行是来者不善,因此一点也不惊讶:“这么说,你是拿这两样东西敲竹杠来了。 说实话,我现在真是有点看不懂你了。没错,你把东西交给东州法院,的确是可以威胁到我们,可这对你们廖家又有什么好处? 你仔细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其实就等于自己把隐匿财产的证据交给了法院,就等于自投罗网,不但你爸会罪加一等,而且这个案子深究下去,还会牵连到你的女朋友和你未来的岳父。 难道,你忍心看到这样两败俱伤的结果吗?” 廖凯叹了一声,说:“事到如今,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雯雯名下的股份是我们家的最后一笔财产,现在股份被查封了,我们家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们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你和谭总就不一样了,你们金石集团在东州鼎鼎有名、财大气粗,只要出点钱买下这两样东西,就可以免去牢狱之灾,这么划算的买卖,我想,你们会同意的。” 周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廖凯就算再没脑子,也不可能这么不管不顾,而且听廖凯的语气,似乎是有恃无恐、有备而来,这么一想,他突然想明白什么:“不对,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绝对不会这么胡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已经准备好后路了,对不对?” 廖凯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你果然聪明,难怪谭文明谭总会这么器重你。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就不瞒你了,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爸的意思,后路也是他想出来的。 他的意思是,如果你们同意这笔买卖,这两样东西就会永远成为秘密,如果你们不同意,那这两样东西就会被寄到东州法院。不过等到他们收到快递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在飞往加拿大的飞机上了。” 周磊轻笑一声,说:“你们居然还能买得起飞机票,看来,你们廖家现在也不是一文不名呀。” “我没工夫在这儿跟你咬文嚼字。”廖凯指了桌子上的认股书和收据的复印件:“你就直说吧,这笔买卖你们到底做还是不做。” 廖凯本以为手里这两样东西就可以拿下周磊,可没想到周磊并不买账。 只见周磊双手在胸前一抱,镇定自若地说:“这个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手里的东西虽然能威胁到我们,但从法律专业的角度来看,还不足以证明我们帮你爸爸藏匿财产的事实,所以说,你这笔买卖对我们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怎么不能证明?”廖凯很是不以为然地说:“当初我爸为了逃避法院的强制执行,找你们协商,把1000万现金投到你们明海科技。这两样东西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觉得,如果事情败露了,你们能逃得了干系吗?” 周磊轻笑一声:“也许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不过你疏忽了一点,那就是,你怎么证明我们知道你爸爸是为了逃避执行才把钱投到明海科技的?或者说,你怎么证明我们是在帮你爸爸隐匿财产逃避执行呢? 我提醒你一下,拒执罪是故意犯罪,单独犯罪需要有主观故意,帮助犯罪也需要有主观故意的,这是构成犯罪的必要条件。如果你想到威胁到我们,就要拿出这方面的证据,证明我们知道你爸爸是为了逃避执行,才把资金投到我们明海科技的。” 见廖凯答不上来,他接着说:“当然,按照最高法院的要求,法院所作的判决书原则上都要公开到中国裁判文书网,所有公开的判决书人人都可以上网查阅。可现实中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网站,又有多少人会去查这个网站,更何况东州法院判决书那么多,就算查了,也不一定能记得住。 这也就是说,案件的判决书即使公开到了网上,也不能推定为人人皆知的事实。 如果你想用你爸爸的判决书来证明我们的主观故意,恐怕光是刑事侦查立案这第一步就走不通。所以,我还是劝你先好好考虑考虑,你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说这话的时候,周磊心里其实也打着鼓:他都被公安机关传唤过,谭文明被法院传唤过,而按照法律规定,传唤是要告知被传唤人传唤原因的,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们知道廖文昌涉拒执罪的事实。 换句话说,廖凯根本不需要费力气去搜集这方面的证据,他只要把认股书和收据交到法院或者公安机关,就足以把谭文明和周磊送进监狱,至少两人明知廖文昌涉拒执罪后,仍然继续帮廖文昌隐匿财产逃避执行的犯罪事实是跑不了了。 只是那个时候廖凯还没回国,对两人被传唤的事未必知情。所以,周磊便想赌一把,想靠着他的三寸之舌说服廖凯知难而退。 可是,周磊这一把还是赌输了,廖凯虽然不像他那样精通法律,也不想他那样心思缜密,却拿出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你的分析的确很专业,也很精彩。”只见廖凯不慌不忙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放在周磊跟前:“那,如果再加上这个呢?” 周磊心里咯噔一下,既然廖凯最后才把u盘拿出来,那就说明里面的东西才是廖凯的底牌,才是对他最具威胁的。 周磊心里忐忑不安,脸上却努力保持着镇定:“这又是什么?” 廖凯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周磊拿起u盘,插入电脑接口,然后,双击鼠标,点开u盘。 u盘里装的是10多个音频文件。虽然他已经猜到音频是什么内容,但他还是忍不住逐个点开确认一下。 不出所料,所有音频的内容都是他和廖文昌之间的谈话,除了第一次在紫云阁大酒店的那次秘密会面外,其他每次会面的谈话都被录了,包括他去曲峰县买廖文昌藏在远房亲戚那里的钢材,廖文昌向他提出入股明海科技,他跟廖文昌磋商投资入股的条件和方案,以及廖文昌用现金认缴出资等等,这一切都被录了音。 周磊不用想就知道,这些录音肯定是廖文昌偷偷录的,因为除了那次去曲峰县,其它每次会面都只有他和廖文昌两个人,绝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谨慎的了,结果千防万防,却唯独没想到防廖文昌本人,让廖文昌偷偷录了音。 这么看来,廖文昌从一开始就留了个心眼:如果大家一直相安无事,这些录音就永远不会出现;如果遇到变故或者危险,就可以拿录音要挟他和谭文明,狠狠地敲上一笔竹杠;就算最后事情败露人赃并获了,这些录音也可以作为证据提供给法院,好为自己争取从宽处理的机会。 总之,这笔账无论怎么算廖文昌都不吃亏。 现在,廖文昌既然让廖凯把录音拿出来敲他和谭文明竹杠,这就说明廖文昌已经做好了为全家牺牲自己的准备。 周磊这才发现,他以前真是小看廖文昌的聪明和胆识了。 想到这些,周磊不禁懊悔起来:录音是律师常用的取证手段,他以前也做过律师,也常用这种手段,没想到他一个玩鹰的到头来却被鹰给重重地啄了一口,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听完录音,周磊直截了当地问:“想必这些录音你都已经备份了吧。” 廖凯点头说:“当然。换做是你,我想你也会这么做的。” “那你昨天去省城,想必就是为了去取这些投资入股的手续和录音吧。”周磊又问。 廖凯不禁一笑:“你既然知道我昨天去了省城,这么说来,你是承认派人跟踪我了。” 他见周磊不说话,便接着说:“没错,你猜对了,我昨天去省城,就是为了它们。 其实我爸很早就深思熟虑过了,他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所以要保证这些东西的绝对安全,就不能放在家里; 至于东州的银行保险柜里也不够安全,因为金石集团是东州的大财神,哪个银行都想把金石集团发展成自己的客户,这样以来,也就难保有的银行员工不会为了个人业绩和利益而出卖我们。 所以,安全起见,这些东西最好是存到外地银行。 刚好,我女朋友家是省城的,我爸就想到了把这些东西就存到省城的银行,这样我们去省城也好有个掩护。 原本我爸是想以我的名义把东西存到银行保险柜的,但那个时候我还在英国,我爸担心他一旦出事被抓,自己没法去取,所以最后就用了我妈的名义。至于存到了哪个银行,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他轻叹一声,说:“这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的,可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瞒你了。总之我就一句话,这笔买卖你们做还是不做,给个痛快话。” 周磊听完,不禁感慨一声:“果然是深思熟虑,看来对于你们父子俩,我真得刮目相看了!” 周磊心里很清楚,廖家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已经如发疯的野狗一般,如果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廖凯真的会把这些东西寄给法院。 无奈之下,他只好接受妥协:“罢了,我也不知道你胃口多大,你不妨直接开个价吧。”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廖凯伸出两个手指,说:“2000万,你觉得这个价格怎么样?” “什么?2000万?”周磊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不悦地说:“你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吧。你爸爸投到明海科技的现金也不过1000万,而且隐名股份的事我们也冒着巨大的风险。如今股份被查封了,你居然开口向我们要2000万,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好个恩将仇报!”廖凯也不甘示弱,站起来说:“当初,我爸把藏在曲峰县的钢材买给你们,你们仗着我爸的处境,硬生生地把价格压低了4成,500万的钢材,你们300万就拿走了。 后来,我爸把他最后的1000万投到你们明海科技,你们又逼着我爸放弃前5年的分红,把前5年的分红都让给你们。 你们扪心自问,像你们这样的所作所为,哪里有什么恩情可言? 再说了,我爸的股份是原始股,现在价值至少已经翻了一倍,我要2000万,这不是很合理吗?” 周磊一向能言善辩,但这回他突然无言以对了。 没错,在和廖文昌的这场交易里本来就只有利益没有感情,既然没有感情,又何谈恩将仇报呢? “这么大的数额,我做不了主。”周磊的语气这时缓和了不少:“你给我点时间,等中午人代会休会的时候,我跟谭总汇报一下,看他是什么态度。” 廖凯心里清楚,周磊虽然地位相当于金石集团的二当家,但这么大的事他未必就能做得了主,便同意了:“那好,那我就再等等。不过,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你最好尽快给我回复,不要让我等得太久。”说完,便转身走了。 听廖凯的语气,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廖凯走了,只剩下周磊独自待在办公室里,这一刻,他突然感到从没有过的彷徨与失意。 自己算计来算计去,却反被别人算计了,也许就这就是所说的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吧。以前他一直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也从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可现在看来,有时候这话是不得不信的。 新 第一百五十九章 曙光再现 “什么?跟丢了?你是侦察兵出身,居然也能把人跟丢了?”上午9点钟左右,接到江立军打来的电话,陈默雷又惊又气。 虽然有了圈套计划,但陈默雷还是不放心。为防有变,这几天他一直派人盯着信廖两家,特别是廖凯的一举一动。 按照计划,昨天轮到江立军和贺清书盯着廖凯,孔尚武和刘明浩则守在信春水家附近蹲点。 昨天一早,信丽丽和廖凯这对母子就出了门,江立军和贺清书一路跟踪两人去了省城,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出所料,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等来的果然是坏消息。 “陈局,省城的路实在太堵了。”江立军解释说:“昨天上午,我们跟踪廖凯到了省城。他在华韵连锁酒店订了个房间,下午才出去。 本来我们一直跟着他的,没想到在解放路遇到了大堵车,堵了半个多小时。结果等前面的路通开,廖凯一加油门跑了,省城的路我们又不熟,所以……就把人跟丢了。 后来我们回酒店问了一下,廖凯没有退房,我们以为他还会回酒店,就一直在酒店门口守着。结果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人回来。” 说完,江立军请示说:“陈局,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陈默雷一时也没有主意:“让我想想,过会儿再给你回过去。”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现在人跟丢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陈默雷正思考的时候,孔尚武的电话打来了,说廖凯回来了,刚进小区。 廖凯回来了,这么说,他去省城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了。既然如此,江立军和贺清书也没必要继续待在省城了。于是,陈默雷打电话让江立军和贺清书返回东州。 “对了陈局,我想起件事来。”就在陈默雷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江立军补充说:“我发现除了我们,另外还有人也在跟踪廖凯,不过他们很不专业,一路上就知道跟在廖凯后面,也不知道换个车道、超个车什么的。 后来廖凯应该是发现了他们,到了省城,转了几圈,就把他们给甩掉了。” 陈默雷大概猜到那些人是谁派去的,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你们俩先回来吧。” 廖凯这个时候去省城,既没有去找庄雯雯,也没有去省城高新法院提出查封异议,那他是去干什么呢?虽然陈默雷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他敢肯定,这个问题一定是关键的关键,可问题的答案又在哪儿呢? 这时,陈默雷又想到了郑旭东,他是东州市公安局副局长,也是业务出身的刑侦高手,或许他能帮忙找到答案。于是,便又去了公安局。 听陈默雷说完情况后,郑旭东禁不住笑出声来:“枉你聪明一世,这么明显的疑点你都没看出来!” “什么疑点?”见郑旭东一直笑而不答,陈默雷有些急了:“你倒是说呀。我来找你,是让你帮忙找答案的,不是让你帮忙提问题的!” “你急什么?”郑旭东见水烧开了,一遍泡着茶,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廖凯这次去省城为什么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而且跟他一起去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他的母亲信丽丽呢?” 陈默雷这才恍然发现,他一直在思考廖凯为什么这个时候去省城,却忽略了这个问题,现在被郑旭东这么一问,他似乎有种“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你是说,信丽丽才是这次省城之行的关键,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就在她身上?” 郑旭东点了点头:“嗯,看来你还不糊涂。”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事就有点怪了。”陈默雷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他们母子两个去省城,既没有去高新法院,也没有去找庄宁赫父女,这说明他们去省城既不是为了提出查封异议,也不是为了家长见面。 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会需要信丽丽出面呢?”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信丽丽这次去省城,一定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或者说,有什么事非要她出面才行。”郑旭东端着茶杯,冥想了一会儿,说:“你觉得,信丽丽母子俩这次去省城,有没有可能是去了哪家银行。” “银行?你是说,廖文昌还有存款放在信丽丽的亲友名下?”说完,陈默雷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不大可能,廖文昌是个性格多疑的人,特别是遇到这种案子,他应该不会放心地把钱放在别人名下。 而且以他的人品,差不多已经众叛亲离了,这个忙又带有很大法律风险,我想,应该没人愿意蹚这滩浑水。” 郑旭东轻轻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给你提供另外一条思路。” “另外一条思路?什么思路?”陈默雷好奇地问。 “其实我也是刚想到的。”郑旭东回忆着说:“以前我当刑警队副队长的时候,办过一起盗窃案。有个小偷偷了很多贵重物品,他担心同行去偷他的战利品,觉得放在家里不安全,于是就把东西都存到了银行的保险柜。 通过那个案子,我知道了一些关于银行保险柜业务的知识,银行的保险柜业务是一对一的,只有本人去才能打开保险柜,所以有很高的安全性。另外,银行一般只负责保管,不负责辨认和登记客户存入的是什么物品,所以也有很高的保密性。 也正是因为这种高度的安全性和保密性,很多人会选择把重要的东西放进银行保险柜里。” 他给陈默雷填了填茶水,然后接着说:“联想到这个盗窃案,我想到有这么一种可能。廖文昌也想要把他重要的东西存进银行保险柜,但他担心有一天自己被抓,需要的时候不能去取,于是就想用家人的名字办理保险柜业务。 那个时候,廖凯还没有回国,而他的岳父岳母又年级大了、行动不便,所以,他只能用妻子信丽丽的名字。 我想,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信丽丽这次去省城,很有可能是去银行办理保险柜存取业务了。” 保险柜!陈默雷猛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其实以前他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可几乎所有的银行网点都有保险柜业务,而且很多保险柜业务是不联网的,查起来非常麻烦。更何况,以廖文昌的行事风格,他租保险柜肯定不会在东州,甚至会离开渤海市。 全国那么多银行网点,真要查起来的话,谁知道去哪里查,谁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那样的话,整个执行局也就不用干别的了。 正因为如此,陈默雷便自动屏蔽了这三个字。 陈默雷默默地点了点头,说:“有道理,银行保险柜业务没有与法院的查控系统联网,如果把东西存进银行保险柜,的确很难被发现。可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信丽丽的东西存到了哪家银行,东西现在还在不在银行保险柜里。” “这个就要看存的是什么东西了。”郑旭东一边转着茶杯,一边分析说:“以我的经验判断,如果保险柜里存放的是贵重物品,那就应该已经被取走了,因为他们去省城,不可能只是为了看看东西还在不在保险柜里。 可如果存放的是什么证据或者把柄之类的东西,那就不一定了,有可能是被取走了,也有可能只是被复制了一份,原件还在保险柜里。 不过我个人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一般来说,银行的保险柜比家里要安全,而且保险柜的租金也不低,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他们是不会轻易更换地方的。” 他见陈默雷茶杯里的水不多了,又往里添了点:“你们的人不是在解放路把人跟丢了么,我建议你们先去附近的银行查一下,实在查不到,就再扩大范围。 如果东西还在保险柜里,你们可以直接凭着手续调取;如果东西不在的话,那就调取监控录像,银行保险柜区域都装有高清摄像头,只要东西没有被遮挡,就可以看清楚。 可万一东西被遮挡了,那就麻烦了,因为按照规定,客户在向保险柜存取东西的时候,银行工作人员是不能跟着的。真要是那样的话,再查起来恐怕就是大海捞针了。” 陈默雷想了想:“看来,有必要再去趟省城。”他端起茶来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走了。”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你着什么急呀?咱们好长时间没见了,再坐会儿嘛。”郑旭东刚要挽留陈默雷,可没等他站起来,陈默雷早就一溜烟地走了。 回到法院后,陈默雷把这个任务又交给了江立军和贺清书,说给他俩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可实际上,主要还是因为人手紧张。 接到这个任务,江立军有些犹豫和犯愁:“信丽丽的身份不是被执行人,我们不能直接去查她的银行保险柜。而且,我们也不能直接追加信丽丽为被执行人,因为那样就等于越过了诉讼程序,剥夺了她的诉讼权利。这你都知道的呀。” 他想了一下,说:“陈局,不如联系公安机关出面吧,毕竟信丽丽还有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由他们出面也算名正言顺。” “这个办法我也想过,可那样太慢了。”陈默雷说:“廖文昌拒执案的侦查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了,要想重新启动,就要有漏罪或者新罪的初步证据,可我们目前什么证据也没有,再去搜集证据的话,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说,这个办法恐怕来不及了。” “那,那我们怎么去?总的有个名义吧。”江立军问。 “这个问题我在路上已经想过了。”陈默雷说:“虽然按照执行的相关规定,我们不能直接追加信丽丽为被执行人,但我们可以通过别的办法解决。” 江立军听的稀里糊涂:“别的办法?什么办法?” “你还记得吗?”陈默雷说:“永昌公司案在起诉的时候,9家债权公司不仅都起诉了永昌公司和永昌公司的担保人廖文昌,而且还同时以夫妻共同债务的理由,把廖文昌的妻子信丽丽一块起诉了。 当时经过立案人员的法律释明,有6家公司放弃了对信丽丽的起诉,但另外3家坚持不肯放弃。后来,合议庭以没有证据证明涉案债务为夫妻共同债务为由,驳回了3家公司对信丽丽的诉讼请求。” 江立军越听越糊涂:“记得呀,可这跟现在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陈默雷没有回答,而是在纸上写了一串名单,然后递给江立军说:“按照一事不再理的原则,那3家公司已经不能再起诉了。这是当时放弃起诉信丽丽的6家债权公司的名单,现在,你马上联系一下这6家公司的负责人,让他们以夫妻共同债务为由对信丽丽提起诉讼,并且同时申请财产保全。 如果他们中间有不同意的不要勉强,能找几家算几家。但是有一点,这件事对外千万不要说是我们的主意。” “噢,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想借用起诉的名义。”江立军这才恍然大悟:“陈局,这个办法好。起诉阶段的财产保全只是一种防范性措施,并不等于最终的裁判结果,到最后案件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 这个时候,只要有债权公司提出财产保全申请,并提供了担保,那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查信丽丽的保险柜了。妙!实在是妙极了!” 陈默雷故意把脸一沉:“既然明白了,还不赶紧去办?” “好,好,我马上去办。”江立军笑嘻嘻地说。 回到办公室后,江立军立刻电话联系了一遍,6家债权公司中,除了德诺商贸的董事长乔振邦说没钱交诉讼费,其他5家都表示同意。 当天上午,5家债权公司的起诉状就交到了立案庭。 陈默雷事先已经跟立案庭长沟通过,立案窗口当场便立了案。 当天中午,江立军和贺清书吃过午饭,就带着手续再次出发赶往省城。 因为预计工作量比较大,时间比较紧张,两人便走了高速。 按照陈默雷说的,两人到达省城解放路后,从跟丢路段开始查起,把周边的银行网点都跑了一遍,结果忙了半天,什么都没查到。 于是,两人又往前扩大范围,最后总算没有白忙。 将近下午5点半,两人终于查到信丽丽在西部银行机场路支行办理了保险柜业务,而且东西还在保险柜里。 可问题是,信丽丽是高级客户,只有她手里的钥匙和银行的钥匙合在一起才能打开保险柜。 没办法,两人只好联系开锁公司凿箱换锁,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小时,保险柜总算打开了。 经查看,保险柜里装的是廖文昌原始的认股书和出资收据,以及一个u盘。 履行完手续后,两人立刻带着东西赶回东州。 上车后,江立军立刻给陈默雷打电话,向他汇报这次省城之行的收获。 听到这个消息,陈默雷激动地拍手叫好:“太好了,干的漂亮,我给你们记一功。” 因为出城的路上遇到堵车,江立军和贺清书回到东州时,天早已经黑了。 回到法院,看见陈默雷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两人便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 “东西呢?”见江立军和贺清书进来,陈默雷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江立军把档案袋放到陈默雷的办公桌上:“在这儿呢。” 陈默雷变戏法似的端出两碗泡面,往桌子上一放,笑着说:“辛苦了,我猜你们肯定早就饿了。你看,我掐着时间给你们两个一人泡了一碗面……呃,好像有点糗了,你们凑合着垫垫肚子吧,待会儿我带你们出去吃饭。” 陈默雷的抠门是出了名的,两人都心知肚明。陈默雷之所以让他俩先垫垫肚子,其实为了待会儿出去吃饭的时候能少点个菜。 但陈默雷毕竟是领导,两人不好揭穿他,而且两人也确实有点饿了,便接过泡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看着廖文昌的认股书和出资收据,陈默雷如获珍宝:“好呀!有了这两样证据,永昌公司案就算起死回生了。等拿到了执行款,9家债权公司的日子就会好过不少,员工们的工资应该也能正常发放了。” 他放下认股书和出资收据,又把手伸进档案袋里摸了一通:“你不是说还有个u盘么,怎么没有呀?在哪儿呢?” “差点忘了,在我这儿呢。”江立军从上衣内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u盘,交给陈默雷:“东西太小,我怕弄丢了,就装衣服口袋里了。” 陈默雷把u盘拿在手里:“这u盘里装的什么重要东西,竟然还要存到银行保险柜里?” “你看看就知道了。”江立军有点神秘兮兮地说:“我敢保证,里面的东西你肯定更感兴趣。” 陈默雷一听,越发好奇起来:“哦,那我可真得好好看看。”说着,便将u盘插入电脑接口,然后点击鼠标打开u盘。 这一看,他果然吃了一惊。u盘里装的都是廖文昌和周磊的谈话录音,周磊如何跟廖文昌商议投资入股明海科技,以及如何帮助廖文昌隐匿资产,等等这些细节情节,录音里都一清二楚。 想都不用想,这3样东西肯定是廖文昌留下来的。 至于廖文昌为什么这么做,陈默雷稍微一想,便能大概猜的到。 听完录音,陈默雷很是感慨地说:“真是苍天有眼呀,这个案子咱们费了这么多功夫,总算是没有白忙一场,总算是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这天晚上,陈默雷心情似乎格外的好,请客吃饭也不计较花多少钱了,破天荒地在紫云阁大酒店请江立军和贺清书好好吃了一顿。 新 第一百六十章 穷途末路 次日一上班,陈默雷就把执行局的正副庭长们叫到执行指挥中心,他把永昌公司案目前的情况简单作了通报。 然后,郑重地说:“按说像这种情况,是应该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的,但案件目前的情况比较特殊,也比较紧急,所以,咱们必须先对涉案人员进行司法拘留,然后再移交公安机关,以防他们串供或者逃跑,特别是防止廖家转移财产。” 他指了指放在跟前的廖文昌的认股书、认缴收据和u盘:“大家往这里看,这些东西原先是存放在省城的西部银行机场路支行的,我想东西被放在那么偏远的地方,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廖文昌为廖家准备的最后退路,如果有一天廖文昌在明海科技的股份败露了,廖家就可以拿这些东西去敲谭文明的竹杠,以保障他们以后的生活。 当然,谭文明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因为这些东西被拿出来,对廖家也没好处。 这个时候,廖家就会威胁谭文明,如果谭文明不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就会飞往国外,但在飞往国外之前,他们会先把这些东西从银行保险柜取出来,并寄给我们法院,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也只有这么做才会对谭文明形成足够的威胁。 届时,如果谭文明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他们可以打电话终止快递,如果谭文明不答应,他们就任由快递寄到咱们法院。 可能有人认为,后者的情况相当于鱼死网破,是不明智的。但我要提醒大家,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还很大,因为谭文明在帮廖文昌隐匿财产的时候,肯定不会白帮这个忙,肯定会乘人之危狠宰一刀。所以廖家这么做,一定程度上也有复仇的因素。 我想,以上就是这些东西被存在机场路支行的原因。”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按照距离推算,快递从省城寄到东州,最快也需要一天的时间,这一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廖家安全地飞到国外了。 昨天一早廖凯和信丽丽就去了西部银行,这说明廖家已经打算采取行动了。时间紧急,为防万一,我们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将相关人员控制起来。” 上官云听了,却有些不以为然:“我觉得好像没什么万一呀?这关键的证据攥在廖家手里,谭文明肯定会答应他们的条件。在这种情况下,廖家根本没必要飞往国外嘛。” “事情要真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陈默雷拿起u盘来,说:“因为时间关系,我没有给大家播放u盘里面的录音。 昨天晚上,我把里面所有的录音都认认真真地听了两遍。我发现,在廖文昌投资入股明海科技的整个过程中,谭文明都没有露面,从头到尾都是周磊在出面,中间倒是有两次是周磊请示谭文明的电话,但都刻意避开了廖文昌。 换句话说,我们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谭文明指挥和参与了这个过程。在这种情况下,我判断谭文明会以为自己是安全的,这样他就有可能不会答应廖家的条件。 但周磊不一样,他面临的是无法回避的风险,面对这样的风险,他很可能会选择逃跑甚至是跑到境外,如果他跑了,再抓他可就难上加难了。” “难道谭文明不会出钱帮周磊破财免灾吗?”上官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周磊可是他的得力干将,而且跟了他那么多年,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 “这个问题,就要看廖家的胃口有多大了。”陈默雷说:“如果廖家开的价码不高,谭文明应该舍得破这笔财;可如果廖家狮子大开口,谭文明就未必舍得破财了。” 说到这里,他把目光转向上官云:“廖家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有这样的大好机会摆在面前,你觉得他们会怎么选?” 上官云不假思索地说:“肯定狮子大开口呀。”话一出口,她立刻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谭文明爱财胜过爱才,如果廖家敲竹杠敲狠了,周磊最后很可能会沦为牺牲品。” “说的没错。”陈默雷接着说:“廖凯和信丽丽是昨天上午返回东州的。我们是昨天下午才找到信丽丽的银行保险柜的,昨天晚上我看了u盘,才知道装里面的什么东西。 现在算起来,这已经相当于过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想廖家应该已经跟谭文明或者周磊接触过了,而且廖家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不会很长。换句话说,廖家随时都有可能飞往国外,周磊也随时有可能离开东州。 在这种情况下,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也非常有限,所以我们的行动必须能快就快。大家明白吗?” “明白。”大家纷纷回应道。 “那好,我现在布置一下各团队的任务分工。”陈默雷首先把目光转向李济舟:“济舟,你把执行一庭所有的人都带上去拘留周磊。 虽然我们不确定他现在什么地方,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除了金石集团总部以外,周磊最近去明海科技的次数也比较多。你们分头行动,重点去这两个地方找人。” “好。”李济舟点头说:“散会后,我们马上出发。” “忠信,你带你的团队去拘留廖凯和信丽丽。”陈默雷继续安排任务:“昨天晚上老孔和小刘已经分头去风荷苑小区的东西两个门口蹲点了,凌晨2点以后,法警小高和小韩去换的班。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我判断他们应该还在家里。” “好的。只要人在家,我保证把人给你带回来。”梁忠信说。 “立军,你的任务要辛苦一点。”陈默雷把目光转向江立军:“你带你的团队去省城盯着谭文明,他正在参加省人代会。你们的任务是,一直盯着谭文明,如果他有出国的迹象,你们就把给他拦下来。”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把车钥匙,拍在江立军面前:“为了不惊动谭文明,这次你们就不要开警车了。我提前跟办公室要了两辆普通公务用车,你们开普通公务用车去吧。” 对于这个任务,江立军有点犯愁:“盯倒是没问题,可拦怎么拦呀?他又不是被执行人,我们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参与指挥了廖文昌在明海科技的投资,我们拿什么理由拦他呀?”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说着,陈默雷又把目光转向上官云:“上官,你们团队的任务是,尽快整理廖文昌第二起拒执罪的材料,尽快把案件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陈局,这个任务有点轻了吧。”陈默雷话还没说完,上官云就有点不乐意了:“你让我们也参加行动吧,人多也好有个帮手嘛。要不,让我们跟着去拘留周磊吧,万一他狗急跳墙躲进了女厕所,我们也好进去抓他不是。” 陈默雷知道,上官云一向爱凑热闹,这次估计也不例外,但现在可不是凑热闹的时候。 他很认真地说:“上官,你们的任务可一点也不轻。 刚才立军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拘留谭文明,最多只能是找他协助调查。在这种情况下,谭文明要出国的话,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拦他。而他一旦出了国,也许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将他绳之以法了。 可如果你们能尽快把案件移交公安机关,公安机关就可以以涉嫌刑事案件的名义,名正言顺地传唤谭文明,因为他是明海科技的实际控制人,这个嫌疑他是摆脱不掉的。那样的话,就算谭文明想出国,我们也可以以协助公安机关的名义把他给拦下来。 话说到这里,你们的任务有多重要,你应该明白了吧。” “明白了。”上官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是我太急躁了。我保证今天就把案件移交到公安机关,让他们尽快立案侦查。” “陈局,我也明白了。”江立军跟着说:“我们保证盯紧谭文明,不让他踏出国门一步。” “好,既然大家都清楚各自的任务了,那就散会吧。”陈默雷站起来说:“事不宜迟,大家立刻分头行动吧。” “等一下。”大家刚准备起身离开,这时却听李济舟突然喊了一声。 陈默雷不由得一怔:“济舟,你还有事吗?” “陈局,是这样。”李济舟说:“我在金石集团有个远房亲戚,我刚才给他发短信,让他侧面打听了一下。他说,周磊刚刚去了明海科技。 我想,既然周磊的去向已经明确了,那我们的任务就用不到这么多人了。你看,是不是把我们一庭的人员抽出一部分,去协助其他的团队?” “不,你们的人员绝对不能减。”陈默雷很果断地说:“周磊在金石集团的地位举足轻重,你们去拘留他的时候,他可能会组织员工暴力抗法,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们只有人多,才可以起到有效的震慑作用。 另外,我还会通知法警队整装待命,如果有需要,他们可以随时赶到现场支援。 虽然群体***抗法事件我们已经好几年没遇到过了,但这不表示我们可以掉以轻心,特别是拘留公司的管理层,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听陈默雷这么说,李济舟全都明白了:“那好,我服从安排。” 短暂的会议结束后,拘留行动立刻展开。 执行局这次几乎是全员出动,一个案子让整个执行局全部参与进来,这在东州法院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很快,参与行动的各团队在楼前集合完毕。 陈默雷一声令下后,排在最前面的江立军团队率先登车出发。 楼上办公室的上官云看到这场面,心里直痒痒,但又不能参加行动,只好拍几张照片聊以**。 紧跟着出发的是执行一庭,李济舟刚要吩咐杨乐开车,没想到这时陈默雷却自己拉开车门上来了。 李济舟有点懵:“陈局,你在指挥中心坐镇指挥就是了,不用跟我们一块去了吧。不就拘留个人么,我能应付的来。” “那边用不着我了,秦院长过去狗拿耗子了。”陈默雷说:“明海科技我还没去过呢,我跟你们一块去看看。对了,你让一庭的车分开走,从不同的路线赶往明海科技,五辆警车一块上路太扎眼了,容易暴露我们的行动目标和意图。一旦周磊提前察觉到了,我们的行动很可能会扑空的。” 李济舟哦了一声:“我马上安排。”说着,就给杨文韬打电话,让他带领自己的团队走西线。 执行一庭的警车驶出大门后,陈默雷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只见梁忠信团队的跟随其后,驶出大门,然后向风荷苑小区的方向驶去。 明海科技在工业园区,路程比较长,加上路上还有点堵,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于是,陈默雷便闭上眼睛养神,也趁着这段时间考虑一下拘留周磊时可能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最先到达目的地的是梁忠信团队。 在风荷苑小区东西两个门口蹲点的法警高成海和韩琪向梁忠信汇报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见廖凯和信丽丽出来。 即便如此,梁忠信也不敢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因为他们要离开的话,不一定非要用自己的车,有可能会坐别人的车,甚至有可能会翻墙头。 来到信春水家门口后,梁忠信团队又是敲门又是喊,可里面就是没人应答。 虽然梁忠信不敢百分百确定屋里是不是有人,但他自有办法应对。他带着团队装作无功而返,暗地里则留下贺清书躲在附近的角落偷偷观察信家有无动静。 他原本想,如果过了半个小时,信家还没有动静,他就请示陈默雷,联系公安局出动无人机进行“空中侦查”。 然而,才过了不到5分钟,信家就沉不住气了。贺清书报告说,看到信家的窗户里探出一只脑袋在四下张望。 接到贺清书的电话,梁忠信立刻带队杀了回来。 再三警告后,屋里依旧没人应答,既不开门也不吱声。于是,梁忠信决定强行开锁,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田小伍的电话。 过了大约10分钟,田小伍就赶了过来,这速度之快让梁忠信着实有点意外。 田小伍笑嘻嘻地说,他刚换了辆哈雷摩托车,所以才能这么快赶过来,只不过摩托车是辆二手货。 田小伍的开锁技术还是那么精湛,三下五除二就把信家的门锁给打开了。 见自己家的门锁被强行打开了,信丽丽第一个冲过来,指着梁忠信的鼻子大骂:“你们要干什么?谁给你们权力擅闯民宅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信丽丽的父母也跟着帮腔作势。 “都给我闭嘴!”梁忠信一声喝止,把信丽丽吓了一跳。他从贺清书手里接过一份拘留决定书,单手擎在信丽丽面前:“我们是来对你进行司法拘留的,请你配合!” 接着,贺清书也学着梁忠信的模样,拿出另一份拘留决定书:“还有你儿子廖凯。” “你们凭什么拘留我们?”听到拘留两个字,廖凯也冲了过来,大声质问:“欠债不还的是我爸,又不是我和我妈,你们凭什么拘留我们,你们法院还讲不讲理了……” “行了,别装了!”梁忠信听得耳朵都快炸了,他懒得跟廖凯废话,直截了当地说:“你们放在省城西部银行机场路支行保险柜里的东西,我们已经拿到了。你们一块去银行取东西的录像,我们也拿到了。怎么样?还需要我多作解释吗?” “你们跟踪我?”廖凯气急败坏,一把抓住梁忠信的衣领:“我们家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害我们?你们抓了我爸还不够吗?难道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才甘心吗?” 法警见状,立刻上前就把廖凯控制起来。 廖凯的双臂被反扣住,在弯下腰的那一刻,他看见妈妈信丽丽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嘴里不停地说:“完了,全完了,这下廖家算是彻底完了……” 梁忠信给法警使了个眼色,法警心领神会,取出手铐,要将信丽丽和廖凯铐起来。 也许是看到手铐,受到了刺激,也许是心疼女儿,信丽丽的父母发疯似地冲过来,张牙舞爪地拦在法警面前:“你们要干什么?他们又没杀人放火,你们凭什么抓人?” “你们这是想妨碍执行吗?”梁忠信打量着信丽丽的父母说:“行呀,我看你们二老的身体还不错,如果你们愿意的,拘留所应该不会拒收。” 信丽丽明白,梁忠信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绝不是开玩笑,她怕连累父母,冲着父母大声喊:“爸,妈,都到这一步了,你们就别跟着掺和了。没用了,一切都没用了!” 两个老人虽然不知道执行局的人究竟从保险箱里拿到了什么东西,但他俩知道,女儿是不会骗自己的。于是,只好默默地让开,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和外孙被铐起来带走了。 新 第一百六十一章 穷途末路(二) 拘留信丽丽和廖凯的行动虽然遇到了点波折,却也算顺利,但拘留周磊的行动可就没那么顺利了。 还没到明海科技,陈默雷就接到梁忠信的电话:信丽丽和廖凯已经被抓住了,据廖凯供述,他本来跟周磊约好的,今天上午9点半在明海科技见面,商谈“交易”的最终价格,如果到时候见不到廖凯,周磊很可能会起疑,继而可能离开东州。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况,陈默雷看了看表,现在距离见面时间还有不到10分钟了,他很想立刻赶到明海科技,可不巧的是,平时很少堵车的北外环今天竟堵车了。 看到路上突然增多的长途客车,他这才想起来,是一年一度的春运又开始了。 越是紧急情况,陈默雷越是头脑清晰。他先是让李济舟给杨文韬打电话,确认他们是否已经赶到明海科技,如果没有到,就绕开主路、改走小路。 接着,他又给园区法庭的庭长钟良打电话,让他立刻带人赶往明海科技,届时如果执行局的车还没到,就以走访企业的名义稳住周磊,如果发现周磊有逃跑的迹象,就先把人控制起来再说。 这样安排后,陈默雷还是有些不放心,园区法庭距离明海科技至少也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即便钟良以最快的速度带人赶过去,能否见到周磊也是个未知数,而一旦错过这次机会,再抓他恐怕就是大海捞针了。 过了十多分钟,陈默雷终于走出了拥挤路段,这时,梁忠信就打来电话说:周磊打来电话催了,问廖凯为什么还不到。按照梁忠信的提示,廖凯谎称路上遇到了堵车,要晚会儿才能赶过去。 又过了5分钟,钟良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明海科技,但没见到周磊,听门卫说,周磊的车是约半小时前到的公司,但公司进出的车辆不少,不确定周磊是否乘坐别人的车离开了公司。 大约10点钟,陈默雷终于赶到了明海科技,钟良正在明海科技的办公楼前等着他。 车还没停稳,陈默雷就下了车,接着,一个箭步蹿上台阶:“老钟,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钟良摇了摇头:“没有,我们人手不够。明海科技的厂区太大了,我只带了5个人,2个法警守在大门口,另外3个人分头去找了,现在还没找到。” 陈默雷不禁皱起了眉头:“周磊行事一向谨慎。肯定是廖凯的爽约让他起了疑心,找地方藏起来了。” 他顿了一下,说:“等杨文韬他们来了,我们就以办公楼为中心,展开地毯式搜索,我就不信,他还能长翅膀飞走了。” 钟良点了点头:“说得对,只要他还在厂里,就绝对跑不了。” 正说着,杨文韬的团队也赶了过来。 接着,执行一庭加上园区法庭的人共计23人,留下2人守在大门口,其他人分成10组,分头开展地毯式搜索。 陈默雷、钟良和一名法警分为一组,陈默雷让法警守在办公楼门口,然后和钟良进办公楼挨个房间查看。 这个工作量一点也不小,整个办公楼有6层高,房间加起来有50多个,两人每进一个房间,都要仔细查看有没有能藏人的地方,里面有没有藏人。 除了卫生间,几乎每个房间里都有大大小小的柜子,忙了将近20分钟,两人才把一楼的房间转完。 路过卫生间门口时,陈默雷朝女厕所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周磊不会真的躲进女厕所了吧,不行,待会儿得叫个女法警进去看看。 转完了一楼,两人刚要上二楼,这时,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嚯,这不是法院执行局的陈局长么,真是巧呀,没想到咱们在这儿还能见到你!” 陈默雷回头一看,是张立建,只见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一副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样子。 陈默雷白了张立建一眼:“是呀,真是巧呀!不想见到的人,我却总能见到。” “陈局长真会说笑。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告辞!”说话的时候,张立建脚步不停,径直从陈默雷和钟良的中间穿了过去。 钟良不清楚什么状况,问陈默雷:“陈局,这货谁呀?吊儿郎当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货。” 陈默雷不禁一笑:“算你有眼光。明海科技的现任经理张立强你应该知道吧,他就是张立强的弟弟张立建。” 接着,他一边上楼梯,一边跟钟良就讲起了张立建用气枪打破肖慧兰家窗户的光辉事迹。 陈默雷说的正起劲的时候,李济舟突然打来电话说,他和杨乐想进入工人宿舍楼查看,结果遭到了阻拦,估计周磊就躲在里面。 陈默雷一听,立刻带着钟良和法警赶了过去。 陈默雷赶到宿舍楼门口的时候,李济舟正带着10多个干警跟20多个工人对峙,应该是附近的干警听到动静赶过来增援。 也许是人数上占了优势,20多个工人一个个盛气凌人、满口脏话,根本不把执行干警放在眼里。 不过,走进仔细一看,这20多个工人有的带着耳环,有的刺着纹身,有的染着头发,哪像什么工人,倒更像是游手好闲的闲散人员。 张立建前脚刚到,后脚这边就有人出来阻碍执行,陈默雷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掏出手机,走到两帮人中间,对着这20多个工人一边录着像一边大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东州法院执行局长陈默雷,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请你们都听好了,否则的话,后果自负。 我不知道是谁指使你们过来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态度。 我们今天是来执行公务的,是来对金石集团董事长谭文明的秘书周磊进行拘留的。现在,我们要进宿舍楼察看周磊在不在里面,请你们不要阻拦。如果你们阻拦,那就是妨碍公务、妨碍执行,根据法律规定,我们可以拘留你们。” 接着,他收起手机,说:“现在,我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的考虑,如果过了一分钟,你们还不开散开,那对不起,我只能通知法警队过来抓人了。 到时候你们就算侥幸跑掉了也没用,因为我刚才已经把你们的相貌都录下来了,你们跑了,照样也能把你们抓回来! 另外,我还会把录像交给电视台,让他们制成新闻,放到东州的各大媒体上,让东州人民好好看看你们的光辉形象,说不定你们的父母家人、亲戚朋友看到了,还会为你们骄傲呢。” 他看了看表,然后说:“我的话说完了,现在开始计时。现在时间是北京时间10点12分,如果到了10点13分,你们还不散开,我立刻打电话通知法警队过来!” 谁都听的出来,陈默雷最后那句说的是反话,而且听陈默雷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吓唬人。 20多个工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犯不着为这事把自己搭进去,结果才过了半分钟,就跑的干干净净了。 李济舟佩服不已,走到陈默雷跟前,竖起大拇指:“陈局,真有你的,简直是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呀!” “难得听你拍一会马屁呀。”陈默雷瞥了李济舟一眼:“行了,别废话了,赶紧进去找人吧。” “唉,好嘞。”说完,李济舟转身朝身后的人一挥手:“走,跟我进去,所有房间都要仔细察看一遍,厕所也不要放过。” 执行一庭的人都进了宿舍楼,陈默雷转身对钟良说:“走,咱们分头去宿舍楼后面看看。万一周磊想跳窗户逃跑,咱们可以两头把他堵住。” 钟良嗯了一声:“还是陈局想的周到,我这就去。”说完,便快步朝宿舍楼西头走去。 陈默雷刚要去宿舍楼东头,这时,前面办公楼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发动机轰鸣声,接着就是汽车急转弯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调虎离山!他妈的,中计了!陈默雷立刻掉头朝办公楼方向跑去,可没等他跑到办公楼,就远远地看见一辆白色别克越野车驶出办公楼后面的停车场,然后加速向公司大门方向冲了过去。 守在门口的两名法警见状连忙挥手拦车,然而,越野车的速度不减反增,砰的一声撞断起降杆后,向南一拐,飞驰而去。 好在两名法警躲闪及时,否则一旦撞上,非伤即残。 这时的陈默雷心里就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周磊跑了。 距离最近的警车就停在办公楼前,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结果一拉车门,发现车门是锁着的。 他这才想起来,在杨乐被诬陷那件事后,他要求执行局所有人员外出执行公务时,只要人离开警车,就必须锁好车门,以防有人偷着往车里放东西,借此进行拍照诬陷。 车钥匙在杨乐手里,陈默雷刚要给杨乐打电话,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他回头一看,正是杨乐:“陈局,我来了。” 陈默雷冲杨乐大声喊:“钥匙扔给我。” 杨乐一听,边跑边掏出钥匙,接着,手臂一挥,把车钥匙扔了过去。 陈默雷是老司机了,他一把接住车钥匙,然后,打开车门,上车,打火,接着一个掉头,把车开了出来。 这时,杨乐也刚好跑了过来,他一把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钻进车里。 陈默雷打开警笛,然后一踩油门,追了出去。 透过前挡风玻璃,他看到守在大门口的两名法警齐齐站到了门口北侧,他知道,这是法警在为他挡住北面的来车,以避免发生事故耽误时间。于是,他径直驶出大门,一打方向盘,向南急追而去。 接着,只听身后响起一阵阵警笛,陈默雷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只见后面的警车鱼贯驶出公司大门,跟着紧追而来。 公路上,车轮飞驰,警笛呼啸,一场公路追逐战拉开帷幕。 正是车流量相对较少的时候,依稀可以看见前面的别克越野车像个白点一样快速向前移动。 陈默雷开的警车是老款帕萨特,车速与周磊的别克越野几乎不相上下,可后面的警车多是桑塔纳和捷达,现在还能跟上,不过时间一长就很难说了。 在这种情况下,陈默雷就算追上了,也很难逼停周磊的车。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堵截,可东州的大小道路不计其数,谁知道周磊会走哪条路呢? 关键时刻,陈默雷又一次想起了郑旭东,他一边开车,一边掏出手机扔给杨乐:“给我拨通公安局副局长郑旭东的电话,现在就拨!” 杨乐应了一声,翻出郑旭东的号码,拨了出去,可一连打了2次都没打通:“陈局,对方不接电话,怎么办?” “那就接着打。”陈默雷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打到他接为止。” 接着,杨乐又一连打了3次电话,总算是打通了。 “我说陈大局长,你能不能消停会儿?”电话那头传来郑旭东的抱怨声:“我在渤海市局开会呢,全市治安工作会议,这会议很重要的。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等会开完了再打?” “打开免提。”陈默雷对杨乐说。 “好的。”杨乐打开免提,然后把手机举在距离陈默雷右耳20厘米左右的位置。 “旭东,来不及解释了。”陈默雷大声说:“我现在需要你们的支援。” “支援?什么支援?”郑旭东听的一头雾水:“咦,你那边怎么有警笛声?” “我们正在追捕周磊。”陈默雷说:“他的车速很快。我需要你们的无人机支援,从高空追踪他的行车路线,这样我们可以沿路堵截。” 郑旭东立刻明白过来,陈默雷肯定是拿到周磊涉嫌永昌公司案的确凿证据,而且说不定还是涉嫌拒执罪的证据,否则陈默雷不会对周磊动手,周磊也不会跑。而陈默雷要做的,就是要给周磊布设一个口袋阵,然后把他赶进去。 永昌公司的债权公司都是东州的规模企业,这个案件的影响和分量郑旭东掂的出来,于是他对陈默雷说:“那好吧,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联系。上回宫延亮的案子算我替老所长欠你一个人情,这回我就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结束通话后,陈默雷又让杨乐给法警队长丁茂原打电话,让丁茂原通知法警队带上散弹枪,准备出发。 杨乐刚打完电话,郑旭东的电话接着就打了过来,说无人机马上就会升空起飞,让陈默雷把他现在的位置信息和周磊的车型以及车牌号发过去。 陈默雷说,只能大概看清周磊的车型,看不清车牌号。 郑旭东说,那我找交警队查吧。 挂断电话后,陈默雷对杨乐说:“郑旭东的微信名我已经修改备注了,就是他的名字。” 杨乐心领神会,立刻打开陈默雷的手机微信,然后,把位置信息发到了郑旭东的手机微信上。 周磊的车仍然一路向南疾驰,没有拐弯。 陈默雷判断,周磊很可能是要去往城区方向。而这正是陈默雷担心的,城区的大街小巷少说也得有100条,而且车流量大,如果周磊的车进了城区,不仅堵截将更加困难,而且还容易发生事故。所以,最好是赶在周磊的车驶进去城区之前,将其截住。 陈默雷这时突然发现,后面的警笛声似乎变稀疏了,他透过后视镜一看,只见后面还有两辆警车紧紧跟着,其他警车已经被远远甩开了,园区法庭的面包警车则干脆不见了踪影。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了后面的警车了,陈默雷让杨乐给丁茂原打电话,命令法警队立刻出发,到北环路连接城区的各个路口进行堵截。 再往前走是一个十字路口,陈默雷远远看见周磊的车通过了路口,而且绿灯已经开始闪烁。 前面的东西道路是条县道,平时车流量不大,本来陈默雷已经做好了闯红灯的准备,可就在他要通过路口时,路口西侧突然窜出来一辆大货车。 陈默雷立刻猛踩刹车,但由于车速过快,警车直到在路口中间才算刹住,再差一点,就要跟大货车撞上了。 陈默雷惊魂甫定,等大货车通过后,他刚要继续追赶,然而此时,周磊的车却不见了踪影。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失去了目标,追赶堵截便成了无头苍蝇。没办法,陈默雷只好估算着周磊的车消失的路段继续向前追赶,可前面路段的岔路有好几条,谁知道周磊拐进了哪条岔路。 “陈局,你看。”正当陈默雷不知所措的时候,听杨乐突然了喊了一声。 顺着杨乐手指的方向,陈默雷看见天上飞来一架无人机,蓝白相间的机身在空中显得格外醒目。 只见无人机在空中盘旋了一下,然后向西偏南的方向飞去。 看来,是无人机追踪到了周磊的车,于是,陈默雷立刻循着无人机的方向追去。即便这样,陈默雷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想尽可能在城区以外拦住周磊的车,所以始终保持着很快的车速。 经过4个路口后,再往前就是北环路了,看到无人机还在继续往前飞行,陈默雷越发担心起来,因为过了北环路,再往前不远就是城区了,按时间推算,等法警队赶到北环路堵截多半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周磊的车真的进了城区,那麻烦可就大了。 正当陈默雷担心发愁的时候,郑旭东突然打来电话:他们的人刚刚把周磊的车截住了,地点在民主路北段刚刚进入城区的一处小路口。 这时陈默雷才明白,郑旭东说的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是什么意思。 这下陈默雷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他让杨乐把情况分别电话通知给李济舟、丁茂原和钟良,让执行一庭的警车赶过去,让法警队和园区法庭的警车原路返回。 约5分钟后,陈默雷赶到民主路北段的那处小路口。 只见2辆公安警车把周磊的车一前一后后夹在中间,5名公安民警正左右两侧围着那辆车。 看见法院的警车赶到,1名公安民警快步走了过来。 陈默雷一看,竟是郝剑波:“你怎么在这儿?这里不应该是北关派出所的辖区么,你们城里所怎么过来了?” 郝剑波笑着说:“局里最近做了调整,我被调到刑警队了,现在是刑警队的教导员。是郑局长打电话让我赶过来的。” 陈默雷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对了,人呢?还在车里吗?” 郝剑波不禁苦笑一声:“在是在,可赖在车里死活不肯下来,非说我们撞了他,还要我们送他去医院。陈局长,您说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他越野车车前盖的伤痕那么高,我们的桑塔纳怎么能撞上?除非我们的车能飞起来!” “那是刚才撞起降杆撞的。”陈默雷说。 郝剑波噢了一声:“我说呢,伤痕看着还挺新的。走,我带你过去。”说着,引着陈默雷朝周磊的车走去。 走到周磊的车跟前,陈默雷敲了敲车窗。 接着,车窗缓缓摇下,只见里面只坐着一个30岁出头的男子,那男子带着墨镜,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陈局长,真是巧呀,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陈默雷又惊又气:“张立建!怎么是你?周磊呢?” 张立建往下摘了摘墨镜,一脸无辜状地看着陈默雷:“我怎么知道?我又管不着他。” “那你怎么开着周磊的车?”陈默雷问。 张立建笑嘻嘻地说:“怎么?我借他的车用用不行吗?难道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你们也管?” 在陈默雷看来,张立建的笑声分明是一种挑衅。他这才明白,张立建今天上午为什么会莫名地出现在明海科技,不用想,肯定是周磊打电话叫他过来、一起摆迷魂阵的。 半天内,陈默雷接连上了两次当,气的朝着轮胎猛踹一脚,骂道:“妈的!又中计了!周磊,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咱们走着瞧,我就不信你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 新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正道多舛(一) 从离开明海科技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了。 过了这么长时间,还能不能找到周磊?他又会躲到哪里去呢?会不会已经离开东州了……返回法院的路上,陈默雷的大脑一直在不停地思考这些问题。 发现中计后,陈默雷立刻给郑旭东打电话,让他联系最近的公安民警,立刻赶往火车站和汽车站进行拦截,以防周磊从车站逃跑。 郑旭东说,不用担心,汽车站那边有刑警队的一个打流中队,火车站那边每逢春运,车站派出所都会派人执勤,人员都是现成的,他这就打电话叮嘱他们。 打完这个电话,陈默雷还是不放心,他又电话通知孔尚武带着法警高成海去了汽车站,通知刘明浩带着法警韩琪去了火车站,让他们跟公安民警联合行动。 5分钟之前,两人先后打来电话,都没有发现周磊的影子。 刘明浩问,要不要联系执行三庭把协查手续传真过来,这样他们可以查询周磊的购票信息,确认周磊是否已经乘车离开东州。 听刘明浩这么问,陈默雷这才意识到,周磊如果想离开东州,应该不会到汽车站或者火车站乘车。 因为火车票和汽车票现在都已经实名制了,如果周磊到车站购票的话,肯定会留下购票记录。这样一来,如果执行局查到了购票记录,就可以采取相应的措施: 客车是在公路上行驶,可以直接拦下来,当然,站外或者中途买票上车可以不用实名制,但客车司机应该都有微信群,只要把他的照片发到群里,客车司机就可以利用微信偷偷报告位置。执行干警只要赶过去,就可以把周磊拦下; 火车虽然不能拦截,但可以在中转站点和终点站堵截,而这对周磊来说,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周磊心思缜密,应该能想到这一点,所以他最有可能的选择是乘飞机逃跑。因为飞机一旦起飞,是无法拦截的。而且周磊很有可能选择出境,因为他知道,案件很快会进入刑事侦查程序,届时公安机关就会启动技术手段。那样的话,他在内地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离东州最近的机场是渤海机场,如果周磊真的选择乘坐飞机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去了渤海机场,而这正是陈默雷所担心的: 周磊的身份既不是被执行人,也不是协助执行义务人,无法用限高令或者黑名单限制他乘坐飞机;更糟糕的是,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现在追赶肯定已经来不及了。 为今之计,只能联系离渤海机场最近的滨海区法院,请求他们协助拦截周磊。但问题是,渤海机场位于郊区,滨海区法院的人赶过去也需要时间。所以,能不能赶在登机前拦下周磊,也是个未知数。 陈默雷也想过联系滨海区公安局,让附近的派出所或者交警中队去协助拦截,可那边他没有熟人。而按照程序,他得先准备好协助手续,再用传真发给滨海区公安局,等滨海区公安局接收了,再找领导签字,然后再由领导签发给派出所或者交警中队。等这一套程序走完,恐怕没等派出所或者交警中队的人赶到机场,周磊早就乘坐飞机远走高飞了。 还是有熟人好办事。陈默雷跟滨海区法院执行局的汪局长很早就认识,他立刻给对方打电话,请求派人即刻赶往机场,协助拦截周磊,而且还特意提醒要着便装、不要穿制服,免得周磊起疑不上钩了。 汪局长说没问题,他立刻安排。 打完这个电话,陈默雷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生怕被周磊抢先了一步。 好在汪局长行动迅速,还没等陈默雷赶回法院,汪局长就打来电话说,他们的人已经赶到渤海机场了。 陈默雷看了看表,时间用了还不到20分钟。按时间推算,周磊就算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渤海机场。这下,陈默雷心里才算踏实了。 回到法院后,陈默雷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去了执行三庭。 一进办公室,就听到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的声音。 “上官,移送侦查的案卷准备的怎么样了?”陈默雷问。 上官云把手里的材料一放,皱着眉头说:“麻烦倒是不麻烦,就是案卷材料太多了。你瞧瞧,这一桌子都是,还有顾小婷桌子上那堆也是。我们已经决定了,中午加班,争取下午2点前把材料和手续全都赶出来。” “辛苦你们了,中午我给你们加餐,每人一根鸡腿。好了,你们继续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陈默雷怕上官云再提额外的要求,说完便匆匆走了。 陈默雷本以为这回可以守株待兔了,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半个小时过去了,渤海机场已经起飞了3架飞机,但周磊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 陈默雷越想越觉得不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本不该犯的错误: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周磊用计骗过了所有人并成功逃脱,那这次呢,会不会又是他的计谋呢?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周磊会去渤海机场,那他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去了其他机场呢? 除了渤海机场,离东州最近是齐江机场,再次是省城机场。按照平时的路况,这两个机场离东州都只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而且这两个机场都有国际航线。周磊如果不去渤海机场的话,最有可能就是去了这两个机场其中的一个。 于是,陈默雷又联系了这两个机场所在的基层法院,请求他们协助拦截周磊,同样的,陈默雷也提醒他们不穿制服、要穿便装。 大约过了20分钟,两地法院先后打来电话,说他们的执行干警已经赶到机场。 这个时候,陈默雷已经不敢再有一丝大意了,今天的行动发生了太多的变数,大大超出了预期,他需要好好想想,行动还有什么遗漏,会不会出现新的变数,他又该如何应对。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骚扰电话,这种陌生电话陈默雷都会接,因为很可能是某个案件的当事人向他反映情况,但这回他接通了陌生电话,听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陈局长,是我。我想,你应该能听得出我是谁。” 虽然已经过去了5年之久,但这个声音陈默雷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周磊?!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敢打电话过来!” “我知道,东州市公安局没有手机定位设备。”电话那头正是周磊,他的语气仍然平静如常。 “所以,你就这么有恃无恐?”陈默雷说。 “陈局长,事到如今,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周磊开门见山地说:“我想,你们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地抓我,肯定是拿到了廖家放在银行保险柜里的东西。没错,是我帮廖文昌隐匿了财产,这一点我现在就算想赖也赖不掉了。 不过,我打这个电话不是想自首,而想跟你做笔交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交易?”陈默雷听的似懂非懂。 只听那话那头说:“其实想想,你我之间根本就没有私人恩怨,所有的冲突说到底都是工作上的冲突。既然没有私人恩怨,咱们也就没有必要把事做绝了,你也没有必要把我往绝路上逼。你说,是吗?” 周磊虽然是有求于人,语气却依然不卑不亢:“我看不如这样吧,我们做笔交易,你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决不再做违法犯罪的事,也决不再给你们东州法院填任何麻烦,如果你对我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永远离开东州,从今以后,不再踏入东州半步。 作为回报,我会给你20万,如果你觉得少,咱们可以再谈。不过你大可放心,这笔钱是干净钱,而且以我的手法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会给你留下任何麻烦和把柄。 陈局长,这可是笔稳赚不赔的交易,你觉得怎么样?” 陈默雷不禁笑了笑:“20万!周磊,你出手可真是阔气呀!你知道20万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周磊试着问:“你两年的工资?” “行贿罪。”陈默雷一字一字地说:“起步……5年以上有期徒刑。” “陈局长是不是觉得太少了?”周磊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那好吧,咱们也不用讨价还价了,干脆一口价,100万怎么样?我能力有限,最多只能出到这个价了!” 陈默雷听完,没有多说,只是重重地回敬了两个字:“十年。” 周磊似乎是意识到这笔交易已经不可能谈成了,只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然后,自觉挂断了电话。 周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这种电话?陈默雷立刻意识到,应该是他的判断应验了: 周磊没有去东州汽车站和火车站,也没有去渤海机场,而是出乎意料地去了齐江机场或者省城机场中的一个。 此时此刻,齐江机场和省城机场两地法院的执行干警已经就位,等着周磊自投罗网。而周磊想必是觉得他们可疑,或者是干律师的时候见过他们中的一个,便没有进机场或者躲在了机场的某个角落。 或许是周磊觉得走投无路了,才给陈默雷打了这个电话。 既然这样,陈默雷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跟周磊也玩一计。 他联系两地法院,让原先的执行干警装作无功而返,换另一波人赶往机场拦截周磊。为防再被认出来,陈默雷特意提醒他们只安排法警前去接班,因为一般来说,跟法院打过交道的律师,可能会记得法官、法官助理、书记员、执行员,但一般不会记得法警。 这回,陈默雷的推断和计策终于都对了,过了不到一个小时,齐江机场那边就传来消息,周磊被抓住了: 就在周磊排队购买机票的时候,两名身着便衣的法警从他的身后两侧悄悄靠了过去,等到周磊发现情况不对劲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束手就擒。 拘留周磊是分派给执行一庭的任务,陈默雷立刻给李济舟打电话,让他亲自带队赶往齐江机场将周磊带回来。 走到这一步,拘留行动也可以说告一段落了,现在就剩下谭文明这最后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了。 多年的执行工作经历,一再向陈默雷证明一个真理——会武术的流氓不可怕,有远见的流氓才可怕,而谭文明就是这样一个流氓。 谭文明虽然对法律只是一知半解,但他的头脑之精明,却一点不亚于周磊。 隐名股份的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而是全都交给了周磊办理,这恐怕不仅仅是出于周磊的信任那么简单。 因为只要他不出面,执行局就拿不到他涉案的关键证据,这样一来,即便周磊将他供出来,他也可以死不认账,他甚至可以说周磊是在诬陷他,企图将主要责任嫁祸到他身上,好减轻自己的罪责。 而在法治社会,仅凭言辞证据,是很难给人定罪判刑的。 谭文明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对什么人,心里总是装着自己的小算盘。 对付谭文明这种人,陈默雷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然而,事情的发展再次超出了陈默雷的预料,他没想到,他遇到的最大阻力不是来自于案件本身,而在于案件之外的权力干预。 新 第一百六十三章 正道多舛(二) 整整一个上午,陈默雷的神经几乎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直到周磊被抓的消息传来,他紧绷的神经才算松弛下来。 这时,陈默雷才想起远在省城的江立军团队,不知道他们那边是什么情况,是否一切顺利,有没有遇到意外或者变数。于是,他给江立军打电话询问情况。 江立军说,他们一直轮流盯着谭文明,目前没有发现异常 《执行者说》第一百六十三章 正道多舛(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四章 正道多舛(三) 秦怀远和陈默雷到达市政府时,市长魏从冰的秘书已经算好时间,在大厅门口迎接他们了。 秘书说,魏市长接到秦院长的电话,特意推掉了原先的活动,给两人留出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 进门之后,3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秦怀远双手把拘留审批手续呈到给魏从冰面前:“魏市长,您看一下,这是谭文明的拘留手续,上面有谭文明违法的事实和证据。” 魏从冰看完拘留手续,往旁边随手一放:“怀远同志,默雷同志,你们跟我说实话。你们这次拘留谭文明,是不是只是个前奏呀?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启动刑事程序呀?” 秦怀远点了点头:“魏市长,不瞒你说,谭文明帮助廖文昌隐匿财产,数额巨大,已经涉嫌拒执罪的共同犯罪。按法律规定,是应该启动刑事程序的。” 魏从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话里有话地说:“违法犯罪理应受到法律的惩罚,这我理解,现在是法治社会嘛。可是现在情况特殊,这事能不能先缓一缓呀?” 秦怀远陪笑着说:“魏市长,这恐怕不妥吧,您刚才也说了,现在是法治社会……” 魏从冰摆了摆手,打断了秦怀远的发言:“怀远同志,请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站起来,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说:“东州这些年的发展状况,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特别是经济方面一直是差强人意,所以,招商引资工作一直是东州的重中之重。 两年前,我亲自出面把谭文明招到了我们东州,对于他的金石集团,我和市政府是寄予厚望的,而且政策上也给予很大的倾斜和支持。 为此,社会上出现了一些闲言碎语,说我和谭文明走得太近,甚至怀疑我们之间有权钱交易。但我不在乎,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的原则是,只要是对东州的发展有好处,我都会坚决地支持。所以,在这件事上我的态度从来都没变过。 好在谭文明的金石集团没让我和市政府失望,不仅每年为东州增加近10亿元的产值,而且也解决了一大批就业岗位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谭文明对东州的发展是很大贡献的。 你说,这么大一个财神爷出了事,我作为市长能不管不问吗?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东州撤资吗?如果我是这个态度的话,那我以后还怎么出去招商引资?招商引资的对象会怎么看我?会怎么看东州市政府?会怎么看东州的投资环境?” 秦怀远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魏市长,我知道您有您的考虑,也有您的难处。但是,您这种要求实在是有些为难我们了。依法打击违法犯罪,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更何况拒执罪还是现在的打击重点……” 魏从冰一摆手,又一次打断了秦怀远:“怀远同志,你不用急于拿这些话来搪塞我。我虽然不是学法律的,但关于拒执罪,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拒执罪跟其他的犯罪不同,一般情况下,它是由法院首先发现嫌疑人的犯罪行为,掌握了初步证据,再把案件移交给公安机关立案侦查,然后才有后面的检察院起诉和法院审判。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拒执罪的刑事程序实际上是由法院首先启动的。 所以,只要你们不启动,案件就不会进入刑事程序。既然启动权掌握在你们手里,由你们说了算,难道你们就不能考虑一下,暂时不启动刑事程序吗? 没错,谭文明原先是用了些不正当手段,可那不是因为金石集团遇到了资金困难么。现在资金困难已经过去了,我想,有了这次教训,这种错误他以后就不会再犯了。” 他停在秦怀远和陈默雷面前,接着说:“至于9家债权公司那边嘛,你们不用担心。他们无非就是为了实现债权,把钱要回来而已,只要钱到手了,我想,至于是不是追究谭文明的法律责任,他们是不会揪着不放的,大不了再多陪他们点钱就是了。在商言商,他们是不会跟钱过不去的。” 秦怀远和陈默雷面面相觑,从魏从冰的语气和态度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年轻市长的决定恐怕是很难改变了。 魏从冰见两人都像个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说:“你们都别愣着呀,有什么话说嘛,在我这里,你们可以畅所欲言。” “魏市长,恕我直言,您这是绥靖政策!是纵容犯罪!”陈默雷实在憋不住了,当着魏从冰的面,直言不讳地说: “谭文明涉嫌拒执罪的数额如此之大,情节如此之严重,您还这么替他说话、这么纵容他。您如果坚持这种态度的话,只会让谭文明更加有恃无恐,更加变本加厉,难道这是您想看到的结果吗……” “默雷同志,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陈默雷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魏从冰厉声打断了:“我提醒你,我这不是纵容谭文明犯罪,而是为东州经济发展的大局考虑!”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冲动,魏从冰有意降低了声音:“你们真以为我愿意替谭文明张这个嘴吗?不是!我这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这么做!” 他长叹一声,满脸惆怅地说:“话说到这个份儿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就在你们进门之前,谭文明又一次给我打来电话。他说,他已经通知集团办公室准备撤资方案了,而且很快就会制定出来。 如果等到明天,他还没有等到满意的结果,撤资方案就会立刻启动;相反,如果这次他能平安无事的话,他不但不会撤资,还会在5亿的基础上,再追加3个亿,作为发展禺山镇旅游产业的专项资金。” 提到禺山的发展,魏从冰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你们也许知道,禺山是个穷乡镇,可你们知道禺山有多穷吗?禺山镇的gdp连其他乡镇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都不到,有的村庄连硬化路都没通。 这两年,市里一直想发展禺山的旅游产业,通过旅游业带动禺山的整体经济发展,可就是因为禺山的底子薄、地形地质条件差,拉投资一直是困扰禺山发展的最大问题。 现在,如果有了谭文明的这3个亿,禺山旅游业的一期工程明年就能动工,如果进度快的话,明年下半年就能见到初步收益,到时候会有18个村6000多村民受益,那将是多大的一份民生成绩单!你们想过没有?” 他叹了一声,接着说:“的确,我们的工作分工不同,身上也肩负着不同的职责,但我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东州的发展、为了东州的老百姓么。 既然我们最终目的是一致的,既然有这样难得的大好机会,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一次妥协、做一点让步呢?难道这笔账你们还算不过来吗?”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当然了,谭文明身上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这一点我不否认。找时间我会跟他好好谈谈,跟他讲清楚这里面的是非曲直,让他以后不要再走歪门邪道,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 法律是要讲究惩恶扬善,但也要讲究治病救人嘛,总不能人因为犯了错,就把人一棍子打死吧。有句话说的好,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嘛。” 陈默雷对魏从冰的这番大道理很不以为然:“魏市长,这不是妥不妥协、让不让步的问题,而是原则性问题。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对谭文明特殊照顾、网开一面,是要违反原则、违反法律的。” “默雷同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到这话,魏从冰刚刚有所缓和的情绪再次爆发了:“你是说我违反原则、违反法律呀?还是怀疑我收了谭文明的好处呀? 我告诉你,我敢以我的党性和人格保证,我没收过他谭文明一分钱。我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一片公心,完全是为了东州经济发展的大局考虑。在这一点上,什么时候我都问心无愧!” 秦怀远怕陈默雷抢了他的角色、坏了他的打算,立刻把话抢过来,很认真地说:“魏市长,其实默雷同志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我理解您的想法,也理解您发展经济的迫切心情,但在公正执法这个问题上,我们是不能妥协让步的。 法律是维护公平正义的防线,如果我们有法不依、自己突破了这条防线,那我们还何谈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呢?” 秦怀远的话比陈默雷还重,在这种语言刺激下,魏从冰的矛头马上转向了秦怀远:“怀远同志,请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说过要有法不依、要突破防线吗?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会找谭文明谈话,让他深刻认识和反省自己的错误。 另外,你们还可以对他进行训诫、警告、罚款,罚款可以重罚,甚至是顶格处罚。这我都没意见,这怎么能说是有法不依、突破防线呢?这顶帽子我可戴不起!” 也许是话赶话赶上了,秦怀远的语气突然变的一反常态,针锋相对起来:“魏市长,您的意见我不敢苟同。 法律最首要的价值就是公平,公平是什么?公平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因为任何人的身份、财富和贡献而搞区别对待,甚至是搞特殊照顾,尤其是在违法犯罪的问题上,更要讲究公平。 如果出于某种原因或者某种考虑,而对个别人员轻拿轻放,不仅谈不上公平,反而会起到相反的作用。因为这实际上等于变相地纵容少数人违法犯罪,变相地让违反犯罪成为少数人的特权。长此以往,只会损害法治的根基,导致社会的倒退。 所以,在公正司法特别是对待谭文明这种少数人的问题上,我们是不敢含糊也不能含糊的。这一点,还请魏市长理解和支持。” “怀远同志,你这话未免有点危言耸听了吧。”魏从冰毫不示弱,也跟秦怀远针锋相对起来:“就这么一件事、一个案子,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难道这一件事、一个案子,就能损害法治的根基,就能导致社会的倒退?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了?那我是不是应该被拉出去枪毙呀?” 秦怀远毫不避讳魏从冰冷峻的眼神:“魏市长,一个案子的确不足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可是您想过没有,今天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如果以后,再有跟你同级甚至级别更高的干部找到我们,再提出跟同样甚至更加充分的理由。到那个时候,我们的口子应该是开,还是不开?” 魏从冰突然无言以对了,他平日里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也从未有人顶撞他。但是今天,他却被秦怀远这么面对面地硬生生顶了回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四目相对,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在这一刻,魏从冰似乎是一瞬间把秦怀远看懂了:面前这位东州法院的院长看似好说话,像个温和派,但在原则问题上,他是从不会妥协的,一步也不会。 短短十几秒钟的对峙,却更是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决。 落败的魏从冰语气终于变弱了,他用商量的口吻说:“怀远同志,那……这事能不能暂缓一下呀?能不能等谭文明答应的在禺山投资的项目建成了、再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呀?至少等他金石集团的投资到位了也行呀。” 秦怀远叹了一声:“对不起,魏市长,这件事……” “不不不……”大概是怕听到当场拒绝的声音,没等秦怀远把话说完,魏从冰忙连连摆手说:“你们先不用急着回答我,你们可以先回去考虑考虑,等考虑好了,再给我答复。我马上还有个小会,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先请回吧。”说完,便叫秘书进来送客。 新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正道多舛(三)(大结局) 出了市委综合大楼的迎门厅,秦怀远和陈默雷并排着走下台阶。 陈默雷一边走一边跟秦怀远嘀咕:“你说,魏市长最后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态度是不是开始动摇和转变了?” “是动摇和转变了,但只怕幅度非常有限。”秦怀远脸上露出一丝担忧:“我有种预感,这个案子不会那么顺利,这里面的事也没魏市长说的那么简单。” “你这是话里有话呀。”陈默雷停住脚步,看着秦怀远:“你是不是看出点什么了?” 秦怀远刚要开口,却突然犹豫了:“算了,不说也罢。也可能是我多想了。” 见秦怀远欲言又止的样子,陈默雷急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你连我也不信任吗?” 秦怀远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魏市长的意思应该是,谭文明可以动,但不能在他的任期内动。” 陈默雷大概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魏市长心里其实另有考虑?” 秦怀远下了台阶,继续向前走:“没错。金石集团是魏市长招商招来的,它的落户让东州的经济有了明显的提升,而且还第一次挤进了渤海市县域经济总量的前三名。 对魏市长来说,这是一份重大而且很有分量的政绩。如果因为我们的原因,导致谭文明把金石集团撤走,东州的经济立刻就会出现明显的下滑。那样的话,魏市长的政绩就会受很大影响,甚至可能会从头开始。 这种局面是魏市长不愿意看到的,但这话他又不能明说。所以,他才会说出最后那番不明就里的话。 当然,这都是我的推断,不能当做定论。” 陈默雷恍然大悟:“原来魏市长是这么考虑的,难怪他最后是那种态度。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找安邦书记,请安邦书记出面跟魏市长谈谈?” 秦怀远摇了摇头:“这样不妥,如果我们这么做的话,就等于把市高官和市长放在了彼此的对立面,只会让魏市长对我们的成见更深,更不利于我们以后的工作。”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谭文明目的得逞、逍遥法外?”陈默雷很不甘心地问。 “当然不行!”秦怀远很坚决地说:“公正司法是我们的底线,也是我们的生命线,这条线我们决不能自己失守。更何况,今天的行动闹出这么大动静,债权公司们估计早就知道了。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们,我们更要公正执法才行。” 陈默雷看着秦怀远,说:“听你的语气,是下定决心不买魏市长的面子了?” 秦怀远刚要继续说,便见三辆公务车驶进市委大院,离他们越来越近。秦怀远故意咳嗽了一声,提醒陈默雷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先上车,有什么话路上说。” 两人刚上车还没打火,上官云就打来电话说,对谭文明的司法拘留,省人代会主席团已经许可了。 接到这个电话,陈默雷心里踏实了不少。至少对谭文的司法拘留在法律程序上已经没有问题了,就算谭文明要乘飞机逃跑,也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把他拦下来。 走到半路上,江立军又打来电话。 陈默雷正开着车,腾不出手来,便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前面的操作台上。 电话那头的江立军报告说,省人代会刚刚结束了,谭文明离开会场后,既没有回酒店,也没有东州,而是一路向西去了。看样子,是要去往省城机场方向。现在,他们正跟在谭文明后面,请示要不要抓人。 陈默雷担心谭文明也跟周磊一样使诈,问:“你看准了吗?你确定是谭文明上了车、而不是找了个替身?” “我确定,我带着高倍望远镜呢。”江立军很肯定地说。 陈默雷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秦怀远,等待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陈默雷知道,这个决定对于秦怀远来说很艰难,一旦做出,就等于把自己推在了魏市长的对立面,可这个决定他又不得不做。 车里的气氛异常凝重。秦怀远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转过头来,冲着手机重重地说了一个字:“抓!” 秦怀远话音刚落,陈默雷立刻补充说:“立军,我提醒你一句,千万要注意安全,尽量在谭文明停车后再抓人。如果非要拦截的话,要尽量选择空旷路段,避免造成事故伤及无辜。明白吗?” “明白,我们会相机行事的。”电话那头的江立军说。 快回到法院的时候,秦怀远的电话突然响了,是魏从冰打来的,他一接起来,就听到魏从冰怒不可遏的指责声:“秦怀远,谁让你抓谭文明的?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市委副书记兼市长,还有没有市委市政府? 东州法院还要不要坚持党的领导,要不要顾全大局了?你们口口声声为东州的经济发展保驾护航,难道你们就是这么保驾护航的吗?” 秦怀远已经料到魏从冰会打这个电话,也料到魏从冰会是这个态度,他忍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泪水,说:“对不起,魏市长。作为东州法院的院长,对于您的任何指示和要求,我都不能置之不理。 但是,我首先是一名共和国的法官,维护公平正义,捍卫法律的尊严,是每一名法官的神圣职责。这一点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忘记,也不会改变,哪怕将来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法官,我也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 魏市长,请您理解!” 不知怎的,魏从冰的语气突然变弱了,变成了近乎请求:“那……只抓谭文明的秘书周磊行不行?谭文明说,一切都是周磊的主意,他是受了周磊的蛊惑才犯错的。谭文明说了,只要你们不动他,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对不起。魏市长。”秦怀远很认真地一字一字地回答说:“请您转告谭文明,东州法院不会拿法律,跟任何人做交易!” “行!你真行!你可真是个铁面无私的好法官!”只听嘟的一声,通话戛然而止。 车里的气氛又一次凝重起来,陈默雷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从电话里能猜到,江立军他们已经把谭文明控制住了,只不过谭文明还不死心,企图抱住魏从冰的大腿,为自己求得最后的转机。 可事实上,这只是谭文明的一厢情愿罢了。 回到法院,陈默雷刚把车停在台阶前,两人还没下车,就见路见鸣从台阶上跑下来:“秦院长,陈局,老院长付铁男过来了,正在会客室等着你们呢。” 秦怀远觉得有点奇怪,问:“付老来做什么?” 路见鸣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只说一定要见到你们才行,估计是有很重要的事。” “默雷,走,一块去看看。”秦怀远对陈默雷说。 陈默雷应了一声,把车钥匙交给路见鸣,让路见鸣帮他去停车。 他刚迈上台阶,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一看,是郑旭东打来的电话。 然而,在接完郑旭东的电话后,他一下子愣住了。 秦怀远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听不到陈默雷的声音了,他回头一看,只见陈默雷愣愣地站在台阶上,跟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他催陈默雷快走,陈默雷却没反应。他走到陈默雷跟前:“默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默雷跟丢了魂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来,郁郁地说:“郑旭东说,魏市长刚刚给他打了电话。魏市长说,政法工作要注意保护民营经济,保护民营企业家,在没有经过他同意之前,先不要启动对谭文明的立案侦查。” “什么?”秦怀远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市长竟然会给分管刑侦的公安局长下这种命令!看来,我们的魏市长是铁了心要保谭文明了。” 他长叹一声,然后拍了下陈默雷的肩膀:“这事先放一放吧,反正谭文明已经被控制住了。走,咱们先去见见付老。” 走到会客室的门口,秦怀远刻意调整了一下心情才进去。见到付铁男,他笑着主动迎上去:“付老,您怎么有空过来了?最近身体还好吧?” 令人意外的是,付铁男一改往日的闲散形象,神情认真而又严肃地说:“怀远,默雷,你们办案是不是遇到难处了?是不是魏市长给你们施加压力了呀?” 见两人不说话,他有些急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就别瞒我了,小赵都已经告诉我了。” 秦怀远一愣:“小赵?哪个小赵?” 陈默雷凑到秦怀远耳边,轻声说:“就是赵维山,他跟付老是一个部队出来的。” 秦怀远这才明白,原来是付铁男口中的小赵就是赵维山。 就在上周,赵维山因为出卖执行行动的消息而被纪委给予撤职的处分,他觉得实在没脸在院里待下去了,便向政治处申请内退,可他得到的答复是,现在不允许内退了。他思考再三,最终向院里提出了辞职,辞职的手续目前还在办理当中。 秦怀远本以为赵维山就这么跟大家切割了,没想到他心里还装着东州法院,装着他曾经作为一员的这个大家庭。只是秦怀远搞不懂,这么秘密的事赵维山是怎么知道的。 秦怀远问陈默雷,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默雷想了一下说,他担心案件遇到阻力,不能顺利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继而会引起各种猜测和流言,便在执行团队长微信群里下了个通知,要求各团队长管好自己的团队,不要造谣传谣。 当初建群的时候,考虑到赵维山是副局长,就把他也拉了进去,只是赵维山一直潜水,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陈默雷因为比较匆忙,没有想到这一点,就把通知发到了群里。 这里边的事赵维山本就知道不少,想来赵维山应该是看到了通知,自己猜到的。 秦怀远把付铁男让到沙发上:“付老,那您今天过来是……”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是什么态度?”付铁男脸上满是关切,语重心长地说:“怀远,默雷,你们可一定要顶住压力呀。身为法官,头上顶着国徽,胸前戴着法徽,可千万不能做不该做的事,让老百姓戳咱们的脊梁骨呀!” 秦怀远的语气异常坚定,甚至有些慷慨激昂:“付老,不瞒您说,其实在进这个门之前,我已经跟默雷商量过了。如果魏市长的工作实在做不通,我们就上报渤海中院,请求渤海中院提级管辖或者指定其他基层法院管辖,把案件移交出去。我想,魏市长的手就算再长,也不能伸到东州以外吧。” “付老,您放心。”陈默雷跟着补充说:“现在,谭文明已经被控制住了,等人带回来以后,我们会先对他进行司法拘留。这回,他跑不了。” 付铁男连连点头:“好好,那就好。” 他叹息一声,接着说:“魏市长这个人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既有能力,也有魄力,可就是太看重gdp、太看重政绩了。 我是没喝过多少墨水,可我明白一个道理,天大地大,民心最大,如果一个地方的政府一把手都不带头守法,老百姓还怎么相信他,怎么相信政府?他要真这么走下去,那他的路也走不长远,早晚有一天会毁在自己手里。”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怀远,默雷,案子的事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该走程序走程序。魏市长那边,我拉下这张老脸去跟他谈,有些话你们不好说,那就让我这个老家伙去跟他说。我的话他要是也听不进去,那我就想办法找他的老领导,让他的老领导去跟他谈。 魏市长是聪明人,也许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这个弯来,但我想,他早晚会明白这个道理的,等他明白过来,说不定还要感谢你们呢。” 也许是说的渴了,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茶水,然后站起来说:“你们能有这个态度,我今天这趟就算没白来。不过上报中院这一步,能不走还是不走的好。要真走到了那一步,就等于把跟魏市长的矛盾分歧公开化了,对东州的影响不好。 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想听的我也听到了。接下来,我该去拜会魏市长了,你们等着我的消息吧。” “付老,太感谢您了。”秦怀远难掩激动,紧紧地握住付铁男的双手:“老干部是我们的宝贵财富,东州法院的工作离不开老干部的支持呀!我代表东州法院全体干警,向您表示感谢!” 接着,他又对陈默雷说:“默雷,给办公室打电话,让办公室派车把付老送过去。” 陈默雷应了一声,刚要打电话,却被付铁男拦住了:“不要派车,千万不要派车!如果你派车送我过去,魏市长反而会怀疑是你们背后鼓动我去的,是你们拿着我这个老干部当枪使,跟他耍心眼、玩手段,那样只会增加不必要的误会。 要我说呀,这事你们就别管了,我自己开电动车来的,我再开着电动车过去。等见了魏市长,我把车钥匙往桌子一放,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行了,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了。” 秦怀远和陈默雷感激不已,亲自把付铁男送法院大门,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保重身体,说有时间再去看他。 目送付铁男走远后,秦怀远仍是不免有些忧心,他对陈默雷说:“虽然付老肯出面帮忙做魏市长的工作,但最后是什么结果还不好说,而且公安机关属于政府部门,也未必能顶住魏市长的压力。所以,我们还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个案子这么棘手,我们得早做准备呀。” 陈默雷嗯了一声:“我明白,我马上回办公室,把申请提级管辖或者指定管辖的报告提前准备好。” 回到办公室,陈默雷便开始写申请报告,写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下大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提前了些,也下的更急。陈默雷停下手里的键盘,起身走到窗前,只见窗外的世界变的白茫茫的,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正把大地染成一片白色。 (完) 后记 谭文明被带回东州后,随即被司法拘留。 在谭文明被司法拘留期间,老院长付铁男通过老战友的关系,辗转找到了魏从冰的老领导——渤海市委政策研究室原主住、渤海市现常务副市长董汉森出面。 迫于压力和情势,魏从冰最终表示放弃,不再干预对谭文明涉嫌参与拒执罪的查办。随后,案件依法进入刑事程序。 在案件侦查过程中,公安机关另发现金石集团涉嫌偷税漏税,遂将线索提供给税务部门…… 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