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般诡异》 第1章 拜堂 夜。 月明星稀。 …… 好吵! 耳边响起阵阵说话声,像一群鸭子在叫。 吵得人脑仁儿疼。 “哎!醒了!” “李公子醒啦!” “姑爷没事,太好了。” …… 李从言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七八个脑袋,围成一圈,正低头看着他,表情各异。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装扮颇为怪异,或束发或盘髻,衣着复古,不似现代人。 身底下触感坚硬,透着冰冷的凉意,自己似乎正躺在地上。 什么情况? 李从言不明所以,想要张嘴说话,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除了呼吸,只剩眼珠子能转。 “快快扶李公子拜堂。” “莫要错过了吉时!” “对对,拜堂要紧。”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道。 这时。 旁边窜出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把将李从言提了起来,搀扶着向屋里走去。 厅堂里,装饰得十分喜庆。 正中的茶几上,摆着水果糕点,以及神灵的牌位。 两侧放着太师椅,一对衣着鲜丽的中年男女分别而坐。 红烛呲呲燃烧,外面乐声热闹。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 有人高喊。 “一拜天地!” 李从言身不由己地被按住跪在地上,对着神灵牌位拜倒。 余光一瞥,瞧见旁边同样跪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皮肤白皙,侧脸精致。模样生得倒是俏丽,只是年纪尚小。 小姑娘并未穿礼服,也没披红头盖,似乎不是新娘。 奇怪的是。 她怀里抱着一只鸡,鸡头点地,行了一礼。 李从言看得一头雾水,没来得及细想,又听到—— “二拜高堂!” 于是,又被人按倒,对着正中的“高堂”磕头。 小姑娘抻着怀里的鸡,也跟着一齐拜了一拜。 “夫妻对拜!” 李从言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操控着转了个方向,和小姑娘面对面。 这一次,他看了个真切,小姑娘怀里的鸡只是普通的家禽,被红绳扎了双爪,无力挣脱。 鸡冠较小,多半是只母鸡。 这是? 和鸡拜堂? 李从言心中升起巨大的荒谬感! 旁边的大汉并未顾及他心中所想,手掌捏着他的脖颈,再次按下。 这第三拜算是成了。 之后,并没有万众期待的“送入洞房”,而是一句简单的“礼成”。 哔哩吧啦的喜乐声此起彼伏,其中混杂着各种人声。 “恭喜赵老爷喜得贤婿!” “恭喜恭喜!” …… 卧房被简单布置了一番,几张大红囍字引人注目。 李从言稀里糊涂地被人搀了进来,呆呆坐在床沿。 夜色渐浓,月光自窗棂处透过。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喧闹的人声渐渐安静缓和,散场了。 突然。 李从言的手指动了一下,接着脖子微微扭转。 又过了片刻,他的动作慢慢变大,开始逐渐掌控身体。随着身体复苏,脑海中也多出了许多碎片化的记忆,属于他人的记忆。 不多时。 他长出一口气:“呼……” 摇晃着站了起来,随即活络了一下筋骨。 又走出几步,找到一面铜镜。 “穿越了?” 看着镜面里陌生的年轻面孔,再结合多出的记忆,他基本可以肯定自己穿越了。 没有车祸,没有跳楼,也没有天地异象……仅仅睡了一觉,再一睁眼就到了一个陌生的古代世界,灵魂占据了一副全新的身体,身体原主也姓李—— 李诚,字从言。 是一名落魄的书生。 李诚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自幼丧母,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李父有一颗望子成龙的心,倾尽家财让儿子读书,期待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可是,读书也是讲究天赋的,李诚并不是这块料,寒窗苦读十余载,未能取得丝毫功名。 反倒是越读越穷,平日里全靠乡亲接济,方能勉强度日。 十余日前,李父病死。 李诚竟连丧葬费都凑不齐,当真是一贫如洗。 至于借? 世道纷乱,百姓甚苦,自己都吃不饱,哪有余钱借人。 不得已。 他想出了卖身葬父的法子。 可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一技之长的“废人”,买来又有何用,当摆设么?不过多一个饭桶罢了。富人可不笨,相反精明的很呢。 直到那天…… 他在集市跪地卖身,恰好被赵家小姐瞧见。 赵家小姐名“二娘”,乃是县里有名的才女。她自幼聪颖,读书一学就会,一点就通,远超同龄的学生。待到十三岁时,学堂的夫子称赞她“尽学其才,教无可教”,意思是该学的都学了,已经没有可教的了。 由此,赵二娘名声大噪,很多人听闻后,都感叹她若是男儿身,日后朝堂必有她一席之位。 既然夫子已经“教无可教”,赵二娘便不再去学堂,而是帮着父亲打理琉璃作坊的生意。 之后几年,她不断改进琉璃制作工艺,扩宽销售渠道,生生把作坊的规模扩大了十倍以上,工人们也都夸她管理有方。 风华正茂的年纪,家境殷实,又貌美聪慧,自然免不了许多人上门提亲,有风流才子、有本地富商、也有不远千里前来的贵族。 不过。 赵二娘都拒绝了。 她声称自己恋家,不愿离开父母。 若是放在后世,女子不婚倒算不得大事。 但如今是一个封建的时代,女子的主要功能还是传宗接代、相夫教子。 律法规定,女十八岁以上无夫家者,州县以礼聘娶。 也就是说,女子到了十八岁尚未婚配,将由官府指定。到时,是配给街头的张麻子,还是隔壁村的丧偶男,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若是不从? 坐牢! 赵二娘年方十七,待过完年,便到了官媒强制嫁娶的年纪。 于是,她动了招上门女婿的念头,又恰巧看到李诚卖身葬父,稍一打听,便买了下来。 等到李诚安葬了亡父,过完头七,二人的婚礼便准时进行。 只是,琉璃作坊出了点意外,赵二娘匆匆前去处理。 但,婚宴早已准备妥当,喜帖也都发了出去,不便取消。 于是,就有了这一出“和鸡拜堂”的戏码。 自古以来,跟鸡拜堂早有先例,并不算新鲜事。年轻男子因种种缘由,无法回家成亲,便可用公鸡代替新郎,和新娘拜堂。 用母鸡代替新娘,却是头一回听说。 ====== “姑爷,睡了么?” 门外响起一个莺燕般的声音。 李从言打开房门。 来人是抱着鸡和他拜堂的小姑娘,端着一盆热水,俏生生地立在门口。 “小鱼姑娘。” 李从言认得她,她是自己新婚妻子赵二娘的贴身丫鬟,自幼卖给赵家为奴。只见小姑娘额头布满了细汗,想来今晚忙前忙后并不轻松。 “姑爷早前摔了一跤,好些了没?” 李从言摸了摸后脑勺,传来一阵刺痛。 拜堂前,李诚不慎绊倒,后脑着地。 这一摔,摔出了个异世的灵魂! “并无大碍。” 小姑娘闻言露出了笑容:“姑爷没事就好。” “小鱼端了热水,伺候姑爷洗漱更衣。” “我自己来吧。” 李从言拒绝道,“你也累了半夜,早些去歇息吧。” 说罢,接过脸盆,反手把门关上。 将盆放到桌上,水波荡漾,热气氤氲。 李从言低头瞧着水面倒映出的清秀模样,两世记忆互相交错,心神不由一阵恍惚,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未来该如何面对? 哗啦! 捧起热水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未来,走一步算一步吧。 拿面巾擦了脸,李从言打算脱下大红礼服,再泡个脚。 可,刚解开腰带,一件物什便从怀里滑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捡起一看,是一本巴掌大小的线装册子,发黄的封面上有几个朱砂大字——七十二地煞术。 属于李诚的记忆立时浮现:这本小册子是李家的传家宝,据说是老祖宗李耳留给后人的,有不可测之伟力。至于到底是何种伟力,李家后人却不得而知。 整本书除了封面几个字,再无任何内容,各页无画亦无字,空白一片。神奇的是,空白书页无法书写,任何涂鸦都会顷刻间消弭。 此外,小册子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属实是了不得的宝贝。 于是乎,册子被一代代传了下来。 此番上门成亲,李诚便将自家唯一值钱的宝贝随身带着。 …… “七十二地煞术?” 李从言轻声自语,“不就是七十二变么?” 他曾读过《西游记》原文,第三回写孙悟空去龙宫借宝前,跟山中老猴说道:“我自闻道之后,有七十二般地煞变化之功……那些儿去不得?” 这七十二地煞术,每一般变化都是一种神通。 比如,耳熟能详的“定身”,可以使人身躯与灵魂,乃至神禽异兽或一切物体被固定,从而不能动弹。 故事里,七仙女去蟠桃园替王母采摘蟠桃,孙猴子一声“定”,将她们定在原地,施得便是这“定身”法。 李从言小时候看到这段剧情,并未觉得不妥。后来,他在网上看到有网友提问:为什么孙大圣放着七个如花似玉的仙女不吃,反倒是糟蹋了整个园子的蟠桃? 难道那蟠桃是女妖精变的不成?吃我一棒? 大圣的神通有很多,除了“定身”之外,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变化之道,身形可化作世间万物。或男,或女,或大,或小,或神禽异兽,或石头庙宇,千变万化,神秘莫测。 此法,便是七十二变中的“假形”! …… 翻开封面。 “欸?” 李从言惊讶发现,不同于原身记忆里的空白内容,扉页竟有一幅水墨画。画上是一个青年男子的肖像,身形消瘦,五官清秀。 粗看上去有点眼熟。 他扭头望向水中的倒影。 画像……倒影…… 两副面孔十分相似,分明是同一个人,只是……表情大不相同。 仔细瞧了瞧,画像的表情略显诡异,甚至有些许狰狞、恐怖,仿佛是要择人而噬! 像极了—— 鬼! 一只恶鬼! 李从言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不由打了个冷颤。 少顷,他平复心中的惊悸,重新打量起手中的画像。 忽然间。 醍醐灌顶一般—— 心头浮现出“幽通”之术! 幽通:可看破虚妄,洞察幽冥。 “世间真有七十二地煞术……” 李从言悠悠一叹。 平白得一神通,他并未欣喜,反而感到几分忧愁。 有神通,便代表存在鬼神。 鬼神之下,凡人如蝼蚁,性命不由己。 他也不例外。 第2章 误入 翌日清晨。 李从言是被小鱼姑娘叫醒的。 “姑爷起晚了,没给老爷夫人请安,老爷有点生气呢。” “是我贪睡疏忽了,稍后便去。” 李从言说道。 刚穿越,他一时间尚未适应新的身份,小丫鬟这么一提醒,他才记起来,自己如今是赵家的上门女婿。 当今时代,赘婿的地位十分低下,与寻常人家的小妾一般,凡事都得看主家的脸色。 更别提对方还有他的卖身契。 “老爷夫人正在佛堂念经,姑爷莫要打扰。” 李从言点头:“了然。” 不打扰最好,省得尴尬。 小丫鬟问道:“姑爷饿了么?小鱼去后厨拿些吃食。” “不用了,我不饿。” 李从言又说道,“我去城里逛逛,晚些回来。” 虽然吸收了原身的记忆,但毕竟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感受不够真切。所以,他想到处走走看看,熟悉一下环境,以便更好地融入当前的身份。 “小鱼陪姑爷一起去。” “不用了。” “小姐让我照顾好姑爷呢。” 小丫鬟又说道,“姑爷稍等片刻,小鱼去拿些银钱。” …… 晨风凉爽。 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十分舒服。 李从言带着小鱼,漫无目的地在城里溜达。 青砖铺成的长街,两侧中式建筑交错林立,街面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往来穿行,小贩们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很是热闹。 脚下这片土地名叫追垄县。 相传,数百年前,天上有庞然大物坠入县城,压倒了半条街的建筑,烟尘弥漫,宛如末日。百姓们惊慌不安,正要上前查看时,天空忽的响起炸雷声,顷刻间雷云密布,下起了瓢泼大雨。随后,人们只听得一声高吟,一道庞大的龙形虚影自地面冲天而起,飞入云层不见。 老人们俱言,有龙坠到了地上。自此,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有了“坠龙”之名,再后来,以示对龙的敬畏,“坠龙”便改成了“追垄”。 追垄县,由此得名。 “姑爷,世上真的有龙么?” 小鱼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有的。” 李从言点头。 世间有神通、有鬼神,那么有龙,也合情合理。 即便是后世那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同样有龙存在。曾经,他有个关系要好的同事,每个月发了工资,都会—— 拜访城里的富贵人家,去找一条龙服务。 …… “姑爷不愧是读书人,懂得真多呢。” 李从言笑了笑,不再言语。 正午。 两人逛了许久,也有些累了,便找了个小摊,要了几个油饼,坐着休息。 两个大饼下肚,又找摊主要了碗免费的茶水,一口气喝下,李从言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随后,他胳膊支着脑袋,看小鱼在那儿细嚼慢咽。 小丫头眉目清纯,眼大鼻尖,皮肤白里透红,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小鱼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了呢。”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轻松惬意。 “小鱼,你吃完了就先回去。” “姑爷不一起回去吗?” “我想回老宅看看。” 李从言说道,“离城二十里地呢,那么远你就别跟着了。” 小鱼犹豫了一下:“那……姑爷记得早些回来,晚了城门关了可没地儿住。” “好。” “姑爷带上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李从言接过小姑娘递来的荷包,等她吃完饼子,便互相告别,向着城外走去。 …… 夕阳西斜。 茫茫荒野,杳无人烟。 李从言遇到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迷路了。 他以前生活的地方叫李家庄,庄子离城二十里,可他走了一下午,别说二十里,四十里都有了。 放眼望去一片荒芜,庄子的影都没瞧见。 眼瞅着天色渐暗,他打算原路返回。 没多久,夜幕开始笼罩大地。 不知何时起,周围起了淡淡的迷雾,月光被雾气遮挡,视线所及,一片迷蒙,路愈发的难认了。 “今夜不会露宿荒野吧?”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从言累得双腿发酸,一身的细汗粘着衣服,难受的紧。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一个村庄的轮廓,映入眼帘。 能瞧见微弱的光亮。 “有人……看看能不能借宿一晚。” 他走了过去。 迷雾愈发的浓了,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李从言迈着步子,顺着村里高低不平的土路往里走,同时不忘观察四周——到处都是破烂不堪的房屋,荒草丛生的院子,看上去久无人烟。 怎会如此破败? 又往里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弯,蓦然有昏黄的灯光进入视线。 “还真有人。” 这是一个农家小院,泥土和石头垒成一人多高的围墙,斑驳老旧的木门合拢着,两侧挂着白纸糊的灯笼,上面贴着硕大的“囍”字,烛火发出温暖的光芒。 待走近些, 可以听到院子里传出阵阵言语声,其中夹杂着孩童的吵闹,很是热闹。 李从言走到院门前,整理了一下衣装,然后敲响了木门。 “哚哚哚!” 突然间。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了“静音”开关一般,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所有声音默契地消失无踪。 李从言:“……” 有点不对劲。 “吱呀——” 木门被打开,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开门的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六七十岁的样子,满脸皱纹,须眉皆白,头发束在脑后,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麻衣。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老人口齿不太清楚,怪腔怪调的,不过好在能听懂。 李从言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不慎迷路,请老丈指条去李家庄的道儿。” “李家庄么……往东边,一直走,约莫十几里地。” 老人说道,“如今天色已黑,公子不如留宿一晚,待天明再走。” “多谢老丈好意,不过在下有要事在身,需立即启程。” 李从言拒绝道。 这个村子处处透着怪异,他可不敢留下过夜。 这时。 却听老人又说道:“今日犬子大喜,公子务必喝上两杯。” 李从言正要拒绝,老人却不由分说,一把抓着他的胳膊,拉进了院子。 好大的力气! 李从言被拉个踉跄,待他站定,却已身处院内。 院子里摆着两张四方桌,坐满了人,只空了一个位子,想来那是老人的座位。 所有人都扭头看他,眼里满是好奇。 身后, 老人将门关好。 “咔”的一声,推上门闩。 “公子请坐。” 李从言没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老人安排他和两个孩童坐一起,孩子体型小,三人坐一条长凳,倒也不显拥挤。 待坐定后,李从言目光一转,他这桌除了两个小孩外,其他人都上了年纪,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显得死气沉沉。 两个孩子倒是活泼,时不时朝他做鬼脸。 另一桌,则都是青壮年,有男有女。 “公子喝酒。” 老人倒了杯酒,招呼道。 桌上的菜数目不多,但荤素搭配得很好,有菜有肉,甚至还有一盘鸡爪。 一阵凉风吹过,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刺激着嗅觉,让人食欲大开。 野外走了许久,李从言早已饥肠辘辘。 此时一闻,更是饥饿难耐。 “或许是我多虑了。” 想到此,他不再客气,拿起筷子,随手从最近的盘子里夹起一颗丸子。 或许是丸子太圆了,一时没夹稳,滴溜溜地滚到了地上。 正准备弯腰去捡,却听旁边的小孩说道:“浪费粮食是不对的哦。” 说着,小孩忽然双手抱住脑袋,用力往上一拔,脑袋竟然一下子和脖子分离开来。 把脑袋往地上一丢,球一般地滚到丸子旁边。 李从言见状,吓得亡魂皆冒,全身毛孔紧闭,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定睛一看。 地上的哪是丸子,分明是一颗灰白色的眼球。 只见那颗头颅咧开一张超出常人的大嘴,蛇信子一般的舌头卷住眼球,一口细密的尖牙疯狂咀嚼,吃的口水飞溅。 李从言心跳加速,状若擂鼓。 再抬头一看。 杯子里的也不是酒水,而是散发着恶臭的黑色黏液,“咕咚咕咚”直冒气泡。 每个盘子也都变了样……青菜变成了连着头皮的长发,一坨坨绞在一起,上面趴满了绿头苍蝇。 那盘鸡爪成了人手,锐利的指甲反射着幽光,手指还时不时抽搐一下。 “这……” 他看向众人,发现他们毫无所觉,有人从桌上抓起一个手掌,一顿猛啃,等皮肉吃完后,还把手骨放入嘴中嚼碎。 嘎嘣嘎嘣! 李从言冷汗直流。 这是误入鬼村了! 不行,得溜!现在就走! 他将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慢慢起身道:“多谢各位招待,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唰!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到他身上。 地上的脑袋也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哥哥留下来玩呀。” 另一个小孩又做起了鬼脸。 只见他双手食指插到嘴里,将嘴角向两边拉伸,露出锯齿般的锐利尖牙。恐怖的是,嘴巴越拉越大,嘴角咧到了耳根,还在拉伸……直至下巴都掉下来,垂到了脖子处。 “跑!” 这是李从言唯一的念头。 他压下心头的恐惧,控制着发软的双腿,向门口跑去。 扭头一瞧,十几只恶鬼正呈合围之势,向他走来。 好在木门没有上锁,门闩一拉就开。 李从言冲出院子,向远处狂奔。 回首间,只见那两个原本昏黄的灯笼,散发着惨绿色的光芒,上面的“囍”字慢慢蠕动,细看之下,那一笔一划竟都是蛆虫…… 第3章 折纸成鹤 好在“老人”的鬼话没骗人,李从言一路往东,在快要精疲力尽时,总算寻到了李家庄。 夜已深。 村子幽黑一片,寂静无声,没有一丝光亮。 暗得让人心慌。 李从言站在村外,没有冒然进入。 而是运起“幽通”之术,瞳孔浮现隐晦的神光。 片刻后…… “都是活人气息。” 他松了口气。 接着,他循着记忆,找到了自家老宅。 推开外屋的门,摸黑找到半根蜡烛,点上。 烛光摇曳,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家徒四壁的场景,破烂的墙壁、漏光的屋顶、瘸腿断脚的桌椅……走进里屋,同样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柜子的门歪歪斜斜随时都会掉下来,里面空无一物;床上用品不翼而飞,只余下光秃秃的木板。 李从言累了一天,晚上又担惊受怕,精神和身体早已疲惫到了极点,此刻只想好好休息一番。 条件虽然差了点,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狼狈地躺倒在梆硬的床板上,又翻了个身,抱着胳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浑噩噩地陷入了睡眠。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踏实。 脑海中,一会儿是鬼村的遭遇,一会儿又是过去在李家庄的生活画面,还时不时冒出穿越前的记忆…… 自始至终,他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 天微微亮。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 李从言挣扎着从床板上坐了起来,感觉自己的状态很不好,脑子一片混沌,耳鸣不断。 用井水胡乱抹了把脸,勉强清醒了些。 然后,他跑到了村后。地里,立着李父的墓碑。 把坟头的杂草除干净,再简单祭拜了一下。 做完这些,李从言抬头看了看天色,红日已经越过地平线。此时,村民们也都起床,洗漱吃饭,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早些回城吧。” 向庄外而去,一路走过。 他见到了很多只存在于记忆里的面孔,隔壁皮肤黝黑的二伯,身材矮小、瘦不拉几的寡妇刘氏,儿时的玩伴二狗,还有头发花白的村正李三爷…… 一一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只是显得有些生分。 …… 村头。 李三爷坐在自家门槛上,端着一杆旱烟,吧唧吧唧吞云吐雾,目光追逐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后辈李从言越走越远。 这时,屋里窜出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全身光溜溜的,蹦蹦跳跳,小雀雀一甩一甩。 “爷爷,那是诚哥吗?” 小男孩扑进李三爷的怀里。 “是他。” “城里可好玩了。”小男孩向往道,“我长大了也要像诚哥一样,进城做上门女婿。” “你敢做上门女婿,老头子我打断你的腿。”李三爷语气威严,不似玩笑。 “爷爷坏。” 李三爷搂着孙子,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回屋把衣服穿上,忘了爷爷之前说的吗,肚子上的黑斑不能让人瞧见。” 小男孩闻言低头,肚皮上有一大片黑斑,蛛网般向周围扩散,如今已布满整个腹部,正向胸口蔓延,上面还长着细细的黑毛,看上去十分瘆人。 “等秋收卖了粮食,爷爷就带你去看大夫。” 李三爷神色惆怅。 ====== 姑爷一晚上没回来。 小鱼很着急。 姑爷不会是走丢了吧,小姐叮嘱自己要照顾好姑爷,可……早知道,昨天该跟着一起去的。 小丫鬟急得团团转,可又不知道去哪里寻人,只好眼巴巴地在门口干等着。 临近中午。 李从言拖着疲惫的身体,出现在了街面上。 “姑爷,你跑哪去了!” 小丫鬟远远瞧见,立即小跑了过来。 “小鱼都快急死了。” “临时出了点事,昨日没来得及回来。” 李从言没有细说,只道,“我有些累了,先回房睡一觉。” 赵家的宅子,是个二进的四合院,分前院和后院。这等规模,算是中等。比寻常百姓要强上很多,但与豪绅相比,却大有不如,老财们多住三进院、四进院。更离谱一些的,如《红楼梦》里的贾母,住的乃是五进的大豪宅,奢华到了极致。 李从言的卧房在前院,与下人们的厢房紧挨着。 后院是赵家的老爷夫人、以及小姐住的,他一个上门女婿并没有资格进去。 至于和妻子同房,那就更别想了。 如其他人家的小妾一般,没有丈夫或正妻同意,小妾是不能和丈夫同眠的。赘婿也一样,没有妻子点头,只能老老实实一个人睡。 进了房,打发走小鱼,脑袋刚一沾枕头,李从言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过去的一天一夜,实在太折磨人了。这会儿,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 下午。 一匹矫健的白马来到了赵府,马背上的佳人一拉缰绳,马儿稀溜溜的停在了门口。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小鱼欣喜地跑出来迎接。 赵二娘翻身下马,一脸倦容。 将缰绳递给看门的下人,对小丫鬟说道:“吩咐后厨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小鱼知道小姐要回来,早就吩咐过了呢。” …… 半个时辰后。 闺房里,赵二娘坐在梳妆台前,一身轻纱薄翼之下,玲珑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 小丫鬟一边给自家小姐画眉,一边叽叽喳喳说着话。 “小姐可真漂亮。” “拜堂那天,姑爷摔了一跤,可把小鱼吓坏了,还好没事。” “姑爷人很好呢,不像别人说的是个书呆子。” 听到这儿,赵二娘微微蹙眉,问道:“李……相公他和传闻有何不同?” 小鱼咬着嘴唇想了想,道: “第一次在街上瞧见姑爷,感觉像个呆头鹅。” “如今,姑爷他……嗯……说话的方式变了,眼神很亮,小鱼有时候都不敢看姑爷的眼睛呢……” 赵二娘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出声打断了她:“相公他在哪?” “姑爷在房里休息呢。” “先帮我换身衣服,等会儿把他叫过来。” 一刻钟后。 “小姐,不好啦!” 小鱼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姑爷他发烧了。” 李从言的房间里,只见他四仰八叉地躺着,双眼紧闭,满脸潮红,呼吸急促,嘴里嘟嘟囔囔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赵二娘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掰开下巴瞧了瞧,最后捏起他的手腕,开始把脉。 众所周知,她是才女,有为人称道的文学造诣。但别人不知道的是,她还会医术、卜算、观星等等,真可谓多才多艺。 “相公他是受了惊吓,失了魂,才会如此。” 赵二娘诊断道,“待我开个方子,差人去抓几副药来,三五天便可痊愈。” 一旁,小鱼闻言,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你可知他为何会受惊吓?”赵二娘问道。 小丫鬟想了想,便将姑爷昨日出城,彻夜未归的事给说了。 “多半是夜里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说罢,赵二娘又吩咐道:“你去打盆温水,替他擦一下身子,好降温退热。” “知道了小姐。” “嗯,我先回房休息了。” …… 一刻钟后。 “小姐,不好啦!” 小鱼又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后院。 “……” 又不好啦?赵二娘有点头大,“又如何?” 小丫鬟跑的急了,直喘粗气:“姑爷……他……长尸斑了!” 尸斑? 赵二娘吓了一跳,刚才还活着呢,怎么突然长尸斑了? 主仆二人匆忙赶了过去。 只见李从言里衣敞开着,裸出干瘦的上半身。 “小鱼正要给姑爷擦身子,刚解开衣裳,就瞧见姑爷肚皮上长了尸斑。” 小丫鬟一脸害怕地指着李从言的肚子,那里有一片巴掌大小的斑纹,紫里透着黑,乍一看很像尸斑,着实吓人。 赵二娘俯身观察了一番,随后伸手在脑后的发髻上一抹,指间便多出了一根银针。 捏着银针轻轻一扎。 “咦……” 她惊讶地发现,银针竟然刺不破斑纹处的皮肤。 稍用力些,银针不受控制地弯曲,仿佛扎的不是人皮,而是铁皮。 将弯成一道弧的银针收回。 赵二娘运劲一抖,银针瞬间绷直。 再次刺下。 “呲”一声,宛如扎进了某种坚硬的皮革。拔出银针,殷红的鲜血便冒了出来。 针尖挑起一滴血珠,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腥气,在鼻尖萦绕。 小丫鬟在一旁看得着急,不由问道:“小姐,姑爷他怎么了?” 赵二娘目光冷冽,摇摇头,没有解释。 只道:“此事不可外传,切记!” “哦……小鱼知道了。” …… 回了房。 赵二娘一脸凝重地坐在书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 她从一叠宣纸底下抽出一张黄纸,铺好,用镇尺压住,然后开始磨墨。 磨好墨,便用毛笔蘸了,在黄纸上写字。 直到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整页,她才搁笔。 待墨迹干涸,青葱玉指熟练地将黄纸折成一只纸鸟,再用毛笔点上两只黑眼睛。 赵二娘手持黄纸鸟,来到门口。 口中念诀。 “去!” 将纸鸟往空中一抛。 纸鸟并未落地,只听嘭的一声,空中炸起一团烟雾。 烟雾散尽,纸鸟已然化为一只鲜活的白鹤。 “喔哦——” 白鹤引颈高鸣,在屋檐下盘旋两圈,接着双翅一展,冲天而起,向着北方远去,一会儿便没了影。 只余一个窈窕的身影,立在原地,望向天际。 第4章 长生道长 大病初愈,已能行动自如。 李从言搬了把椅子,坐院子里晒太阳,晨间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 不知不觉,穿越已有一旬。 回顾这几日的生活,只有一个字能形容,那就是——惨! 先是和鸡拜堂,后来又迷路撞鬼,再后来身上长了奇怪的斑纹。 前天特意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诊治,说是中毒了,至于是何种毒,却说不上来,更别提解毒了。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真的是一言难尽。 好在,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仔细搜刮了前身的记忆,李从言发觉,这怪斑不是最近才有的。两个月前就已经出现了,一开始只是铜钱大小一块,后面越长越大,如今足足大了十几倍。 “这毒……还在扩散啊。” 他很惆怅,人生真是艰难,指不定哪天自己突然就毒发身亡了。 这时。 漂亮的小丫鬟冒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小鱼特意去厨房熬了鸡肉粥,给姑爷补补身子。” 李从言望向她,接过粥碗,道了声谢。 热气腾腾的米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里面还放了木耳和莲子。鸡肉丝被煮的很烂,入口即化。 “美味!” 嘴上说着好吃,但心里却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不会是用和自己拜堂的那只鸡做的吧? 他摇了摇头,撇掉荒唐的念头,三下五除二将一碗粥吃完,美美地打个饱嗝。 若不是身中怪毒,这日子倒也不赖,衣食无忧,又有丫鬟伺候。 只可惜,不知还能享受多久。 …… 小鱼利落地收拾好碗勺,却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从言瞧了,觉得稀奇,问道:“小鱼你还有事?” “姑爷在床上躺了数日,想去街面上走走吗,活动一下筋骨?” “不想。坐着挺好的。” “哦……”小丫鬟露出失望的表情。 李从言见状,心中恍然。 “呵,我看是你想出去玩吧。” 她被安排照顾姑爷,姑爷不出门,她自然也不好擅自离开。 小丫鬟脸蛋红彤彤的,不好意思地说道:“今日有热闹可看呢。” 看热闹? “行吧,那就去看看。” 李从言起身,伸了个懒腰,无所谓道。 闲着也是闲着,既然这丫头想出门,那便溜达一圈,看看热闹也无妨。 小丫鬟嘻嘻一笑,难掩喜色。 …… 走在街上。 小鱼姑娘心情很不错,脚步轻盈,边走边跳,头上两根羊角辫一晃一晃,甚是可爱。 路过一个小摊。 李从言驻足,买了两根红绳,将小丫鬟的辫子扎成团。 后世流行的丸子头,就这么弄好了,而且还是双丸子头。 再找摊主借了铜镜:“如何?” 小丫鬟照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忽然红了起来,娇羞着低下了头。 “走吧。” 付了两文钱,李从言招呼她继续上路。 “你脸怎么红了,热么?” 小丫鬟目光躲闪,看向别去。 岔开话题道:“姑爷,世上真的有鬼吗?” “有的。” 李从言肯定道。 不只有,他还亲眼见过,而且是一群。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呢……可,小鱼还没见过鬼呢。” 小丫鬟说起了今日要看的“热闹”。 原来,县里有户姓陶的人家,宅子最近闹鬼。这鬼不是别人,而是陶家的儿媳刘秀,前不久投井而亡。那刘秀眷恋凡尘,不愿离去,反倒扰得陶家鸡犬不宁。 不得已,陶家只好向官府求助。 昨日,官差贴出告示,说是请了一位道长,于今日正午施法捉鬼。 …… “所以,你说的看热闹,其实是看捉鬼?” “姑爷怕吗?” “怕。” “那……回去吧。” “来都来了。” 提起鬼,李从言心底有些犯怵。不过好在是白天,又有道士作法,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陶家。 临近午时。 吃瓜群众早已把陶家围得水泄不通,大门敞开着,乌泱泱挤了一堆脑袋。有手脚麻利的,甚至爬上了围墙,往那儿一坐,居高临下地看。 “刘氏不是才嫁过来一年多么,怎就投井了?” “新妇过门一年,肚子不见动静,坊间都说她是下不了崽的石女。刘秀受不住流言蜚语,一时想不开,便在深夜投了井。” “唉,多可怜一女子。” 法事还没开始,几个街坊凑在一起,聊着闲话。 …… 李从言带一小姑娘,自然是不能爬墙的,只得挤在门口,见缝插针地往里钻。受了一连串的白眼,总算占到一个不错的位置,能看清院里的情况。 只见院子中央放了两块门板,上面躺了一男一女。 “那是家主陶阿福和主母冯氏,他们是刘氏的公婆。” 小丫鬟提前做了功课,解释道。 夫妇俩面色灰暗,身形瘦成皮包骨,塌陷的胸口微微起伏,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瞅着没多久可活了。 李从言运起神通,定眼一瞧,便看见冯氏身上趴了一个女鬼。 女鬼一袭白衣,身形臃肿不堪,皮肤一片青一片紫,丑陋无比。她和冯氏脸对着脸,腮帮子一瘪,一道白色气流便从冯氏嘴里被吸走。 “乖乖,还真有鬼。” 院子东南角。 摆着一座法坛,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道具,三清画像、祖师牌位、令旗、布幡、符纸、经书、铜锣、香炉、供品、插着柳枝的瓷瓶…… 一个道士立于法坛前,还在准备着什么。 “道长看上去好小。”李从言惊讶。 确实很小,看起来比小侍女还要年幼很多,约莫十岁的样子,只比法坛高一个头。小小年纪,却一脸正色,举手投足间一副大人的做派,显得有些滑稽。 “原来有个老的。”小鱼说道。 “哪去了?” “不见了。” “这个呢?” “徒弟。” 正说着,法事似乎准备的差不多了,小道长拿起铜锣,用力一敲。 “铛——” 一直交头接耳的街坊邻居们立即安静了下来,大家知道,马上要开始捉鬼了。 同时,屋子的门打开一道缝隙,一个青年男子探出脑袋,顶着厚厚的黑眼圈,畏畏缩缩地张望了一圈。 当他看到小道士的时候,浑浊的眼睛立即一亮,侧着身子从门缝里挤了出来,飞快地跑到小道士身前,“啪”的一声跪在地上。 “长生道长,求求你救救我。”青年男子抱住小道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 “按我们先前说的那般,你……” 道号“长生”的小道士,在男子耳边说着话。 “这是何人?” 李从言问道。在他的视线里,男子一出来,女鬼便将目光锁定在那人身上,紧接着,飞身而起,死死地趴在他背上。 而男子和小道士一无所觉,仍旧在说话。 “刘氏的丈夫。”小鱼回道。 怪不得。 …… 片刻后。 交代完,小道士让男人跪在他父母旁边。 随后,小道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手指伸进去蘸了蘸,再往眼睛上一抹。紧接着,他目光一转,看向院子中央,神色忽的一变。 李从言瞧的真切,小道士在抹眼睛之前,多半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见鬼物。抹完后,骤见女鬼,被它恐怖的模样吓了一跳。 不知抹的是何物? 和他一样好奇的大有人在,只听围墙上一个大汉高声问道:“嘿那娃儿,瓶里是啥?” “牛眼泪。” “抹了能看到鬼?” “是。” “给俺也抹上。” “你不怕?” “哼,俺要能看见鬼,定要它尝尝俺的拳头。” 说着,大汉一蹬腿,从墙上跳了下来。 小道士也不藏私,帮大汉抹上牛眼泪,然后指了指女鬼的位置。 那大汉眨了眨眼,顺着小道士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妈呀!鬼啊——” 一声大叫惊天动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接着,大汉两眼一翻,晕倒在地,仔细一瞧,裤裆已然湿了。 一群人见状,乐个不停。 “哈哈哈……” “哪来的憨货,笑死个人。” …… 小道士不为所动,而是翻开法坛上的经书,念了起来:“太上说法时,金钟响玉音;百秽藏九地,诸魔伏骞林;天花散法雨,法鼓振迷层;诸天赓善哉,金童舞瑶琴……” 经文枯燥,众人听得只觉无趣。 但那女鬼却失了神一般,昏昏沉沉,几欲睡去。 这时,小道士忽然拿出一张朱砂勾画的符箓,符箓无火自燃,灰烬落入提前准备好的清水碗中。 紧接着,他抽出瓷瓶里的柳枝,端着符水来到女鬼跟前。 嘴里依旧念念有词,并不停歇。 柳枝沾上符水,“唰”的对着男人的后背抽了过去。 在旁人看来,背上明明空无一物,却清晰地听到一声脆响,仿佛抽中了实物一般。 女鬼迷迷糊糊间并不知道躲闪,从丈夫背上一下子被打了下来,滚倒在地。 “嗷!” 女鬼发出一声嚎叫,显出了真形,在地上打滚,激起一地尘埃。 哄! 周围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竟真有一个女鬼,长得还如此可怕。 胆子小的已经两股战战,不敢再看,只想逃离。 “姑爷……” 小鱼下意识地抓住姑爷的胳膊,缩着脖子害怕不已。 李从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唰!” 小道士扬起柳枝,再次抽下。 女鬼蜷缩着身子,不停地哀嚎。几次鞭笞之后,鬼体渐渐不稳,隐隐有溃散的迹象。 “小道长好样的!” 众人见女鬼并无反抗之力,便渐渐不再害怕,反而像在看街头杂技一般,耍起哄来。 “女鬼害人,打死它!” “用力打! 不过。 小道士并未赶尽杀绝,眼见女鬼到了溃散的边缘,他却将柳枝一收,念起了超度经文:“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第5章 恶 一片莹莹霞光中。 女鬼褪去一身恶相,化作一个窈窕女郎。 女郎二八年华,体态丰腴,五官周正,正是刘秀生前的模样。只是,鬼魂之躯并无活人的凝实感,呈半透明状态。 “欸,真是刘氏!” “妮子生前倒是好看,便宜了陶进那小子。” “小道长好本事,竟把女鬼超度回来了。” 街坊们议论纷纷。 刘秀面带恍惚之色,片刻后,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回忆起生前的过往经历。 “多谢道长大恩。” 她来到长生小道士面前,行礼致谢。 说罢,又厌恶地看了一眼一旁的丈夫陶进,原来,这位陶家独子在见到恶鬼显形时,便吓得魂不附体,瘫倒在地,瑟瑟发抖,毫无男子汉的气魄。 “大恩不敢当,举手之劳罢了。” 小道士轻描淡写地摆摆手。但他因兴奋而涨红的脸,却出卖了他。 “你恶念已消,转世去吧。” 这时。 “信女有怨……” 刘秀之魂突然跪下,伏地深深一拜。 “请道长替我做主!” 小道士虽然言谈举止一直在学大人模样,但毕竟还是孩子,一时间愣了一下。 想了一小会儿,他挠了挠头,只道:“鬼魂之事,小道可做不了主,须得由阴司判官审理。” “信女虽是鬼魂,但他们仍是活人。” 刘秀指了指陶进,然后又指了陶阿福夫妇,咬牙恨声道,“还请道长主持公道!” 话音落下。 “娘子,你的死与我无关呐!” 在一旁“装死”的陶进突然一个翻身,趴到妻子的魂体跟前,额头捶地,乓乓直响,边哭边嚎: “把你推进井里不是我的主意,都是他们干的,与我无关呐……与我无关呐……” “你难辞其咎!” 刘秀气得踢了丈夫一脚,可腿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额……” 小道士初入江湖,经验不足,见此场景顿时显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一旁的吃瓜群众却兴奋了起来。 原以为道长超度了女鬼,今日的“热闹”便结束了,谁曾想,好戏还在后头,听鬼魂所言,她投井而亡并非自愿,而是另有隐情,陶进的言行也印证了她的话…… 嘿,有趣。 于是,一群人闹哄哄地喊道: “陶进你把话说清楚!” “刘秀你放心,道长定会还你个公道!” “我们替你做主。” …… 这一闹腾。 陶进哭得更大声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都怪我……都怪我……我天生有缺,不能生育……爹娘暗中替我四处求医,却并无大用。” “前两年,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坊间有人胡乱猜测坏我名誉,爹娘知道后很着急,便想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 有人急不可耐地问道。 陶进不停地磕头,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先假意娶媳,等过个一两年,再把不孕之事推给娘子……最后再把娘子推到井里,来个死无对证,如此这般,便可保全我的名声。”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与我无关呐!” “哗!” 众人一下炸开了锅。 “那陶氏夫妻竟如此恶毒!” “陶进事先不知我是不信的,多半早已默许。” “报官!” …… 好一出闹剧。 李从言看得直摇头。 “走吧。” 陶进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至于隐瞒没说的,就交由官府来审理。剩下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于是招呼上小鱼,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 小丫鬟见他一路沉默,闷闷不乐,不禁问道:“姑爷有心事?” “在想陶家的事。” “姑爷说那恶鬼吗?” “嗯……”李从言沉吟半晌,道: “恶鬼有可怖的形貌,世人瞧见了,都知道要远离它。可,恶人却往往拥有虚伪的面具,总会出其不意地伤害他人。” “你说,鬼怪和人心,哪个更恶?” “小鱼听不懂呢。” “嗐。” ====== 时光匆匆。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期间,李从言感觉自己过得像条咸鱼,生活如流水般波澜不惊。 平时,每日需早起,给岳父岳母请安,随后陪妻子吃个早饭。二位老人是虔诚的佛教信徒,不食荤腥只吃斋饭,一般不和小辈同桌,吃完便钻进自家的佛堂念经。 饭后,赵二娘便会去琉璃作坊,那里有一堆事务等着她。 她一走,李咸鱼便自由了,看书、吃零食、睡觉、陪丫鬟小鱼逗趣……整天游手好闲。说到小鱼,如今,这丫头默认成了他的贴身侍女,没事就爱跟在他屁股后面。 偶尔。 他也会想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回忆以往读过的网络小说,同为穿越者的前辈们基本都厉害的很,或大开后宫,或封侯拜相,或称霸世界,或长生不老……活得各不相同,却都十分精彩。 为何到他这里,便成了一条咸鱼呢? 可又转念一想,当咸鱼也挺好的。衣食无忧,又不用工作,他已经达成了大部分人的终极理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上的毒解不了,这样的好日子不知还能享受多久。 不过。 早半个月,赵二娘拿来一颗红色丹丸,说是从高人那儿求来的,能遏制他的怪毒。 在他的印象里,道士最喜欢将各种化合物混合烧制,炼成丹药。里面多含重金属,对身体有一定的危害。 鼻子一嗅,果然有一股硫磺味儿。 “这姑娘平时看着挺精明的,怎么还上这种当?”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也不好当面拒绝人家好意,最后只好咬牙吞了下去。想来吃一颗应该没事,没见古代皇帝为求长生三天两头嗑丹拖了好几年才死么。 说来也奇,磕了药之后,身上的斑纹果然被遏制住了,不再扩散。 害得他好一阵胡思乱想:“这世上真有仙丹不成?” …… 这一日。 李咸鱼照例搬了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小丫鬟在后面帮他捏肩,期待道:“姑爷今天讲什么故事呀?”闲来无事,姑爷总会讲一些新奇的故事,虽然好多故事没头没尾,但她还是觉得很有趣。 “今天给你讲一个我弟弟的故事。” 早间的太阳暖洋洋的,惹得人直犯困。 “姑爷还有弟弟哪!”小丫鬟奇道,“快讲讲……” “算了不讲了。” “为何呀?” “太长了。” 小丫鬟听不懂姑爷这个“太长了”的恶趣味段子,心里想的却是姑爷讲故事总爱讲一半,昨儿讲的是一只猴子在天上养马,今日却讲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用无饵的直钩钓鱼,等到了明天,又说起了兰若寺里的小倩姑娘……反正没一个故事能说全的。 “昨日的《梁祝》姑爷只讲了一半,小鱼想听后面。” 十几岁的小姑娘情窦初开,最爱听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 “行吧。对了,我讲到哪儿了?” “姑爷讲到……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窗三年,未能看出其女儿身。” “后来,梁山伯中断学业返回家乡,去上虞拜访祝英台时,才知其竟是女儿身,遂欲向祝家提亲,此时祝英台已许配给马文才……” 原版的故事比较短小,李从言自作主张地将情节扩充了一番,把马文才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气得小丫鬟咬碎银牙。当她听到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作蝴蝶飞离尘世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弄花了脸上的妆容。 “别急着哭,故事还没完呢。” 咸鱼姑爷又讲道:“两只蝴蝶飞了很久,便停在一棵树上休息,谁知,天上忽然掉下一张蛛网将它们罩了进去,紧接着一只硕大的蜘蛛倒挂着垂了下来,只见那蜘蛛腹部露出一张人脸,发出‘桀桀’的笑声……” “后来呢?”小丫鬟惊叫一声,捂住嘴巴。 “后来,蝴蝶自然成了蜘蛛腹中食物。” 小丫鬟刚被吓回去的眼泪,再次飙了出来。 “相公又在捉弄小鱼。” 赵二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面,她抚着小丫鬟的后背,安慰道:“故事到梁祝化蝶处,便已完满,后面分明是相公他胡诌的。” “真的吗?” 小鱼止住了眼泪,“梁山伯和祝英台没被蜘蛛吃掉就好。” “娘子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从言招呼道。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双方有了不少了解。他的这位名义上的妻子,确如外界传闻那般,很聪颖,情商尤其高,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外表看着柔弱,但内在十分强势,凡事很有主见。 “城东的王员外七十大寿,发了帖子,便提前回来,准备准备早些过去。” 赵二娘说道,“相公要一起去么?” “不熟,不去了罢。” “也好。” 说着,她叹了口气,“可惜未能寻到像样的贺礼……” “娘子从自家作坊取一套琉璃器具足矣。” “相公有所不知,那王员外早年是科举秀才,最喜舞文弄墨……又是作坊的大主顾,我便想着购置一件名人字画当作贺礼,可惜未能如愿。” 赵二娘解释道,“倒是另外准备了一套琉璃樽,只怕入不了他的眼。” “小姐素有才华,不如作一首祝寿诗词当作贺礼。”小丫鬟插话道。 赵二娘听了却摇头:“我一女儿家只会写些无病呻吟的文章,哪里能作祝寿诗词。” “这可如何是好?” 小丫鬟也替自家小姐着急。 这时。 咸鱼姑爷突然出声:“不如我来试试。” 不抄诗的穿越都是不完整的,今天总算逮到机会补足这个遗憾了。况且,赵家待他不错,些许小忙,帮上一帮,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阿?” 两女一齐望向他。 眼里满是不信,分明在说你一个没有取得功名的书生也会写诗? …… 第6章 食心 城东的王员外,是追垄县出了名的大豪绅。早年考中过秀才,还在长安城当了官,退仕还乡后,置办了偌大的家业。 今日,王老爷子七十大寿,宴请八方,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在了王家的大宅子里,很是热闹。 大门口。 王家的下人早早地开始迎客,有人验收请帖,另有人登记礼单,不停唱道: “仙来酒楼方掌柜有礼,彩漆雕花梨木香炉一顶,夜明珠一对!” “周员外有礼,龙骨流苏折扇一把!” “赵氏琉璃坊赵二娘有礼,流光溢彩琉璃樽八盏一套,书法卷轴一副!” 普通百姓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被整担整担的挑进内宅。 …… 王员外有三个儿子,其中小儿子王礼是他五十岁时所生,老来得子,最为宝贝。 王礼这人饱读诗书,腹有才气。与王员外一样,也痴迷收集文人字画。 此时。 王三公子并未出来招待宾客,而是来到内宅,在一屋子的寿礼里翻拣。王员外大寿,许多人投其所好,送了不少书法画卷。宴席尚未开始,与其和宾客们虚情假意地攀谈,还不如挑几件稀罕的名人字画好好鉴赏一番。 只是,王三公子眼光颇高,挑挑拣拣好一会儿,只有两件还算不错。 “两件便两件吧。” 随后,一并拿到了书房。 王三公子将其中一副卷轴铺在书案上,只见上面赋了一首诗: 龟虽寿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 看着看着,心口不禁激荡起一股豪情,他忍不住念出了声: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好诗!” 王三公子击掌惊叹,“千古好诗!” “不知是哪位诗人所赋?” 他不禁看向左下角—— 贺王不围先生七十寿「李从言印」 “王不围是自己的父亲,可这李从言是何人?” 似乎,哪里听说过这名字…… 想了好一会儿,王三公子才记起来,一个月多前县里热议的赵女招婿,那上门女婿不就是叫这名字么。本名李诚,从言是他的表字。 “这李从言名声不显,不曾想竟有如此诗才,只可惜……是个赘婿,无法参加科举。” 王三公子摇头惋惜。 ……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当真是妙不可言!” 过了许久。 王三公子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把卷轴往一旁挪了挪。 紧接着。 他又打开了另一幅。 上面是一幅少女图,画纸上—— 繁星满天,云烟渺渺。月光洒下,照映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树下,一位宫装少女翘首而立。画师的技艺十分高超,把少女玲珑的身材、无瑕的面容勾画到了极致,宛若真人一般。 “好美啊。” 王礼定定地望着图上的少女。 这女子……像极了落入凡尘的仙女,简直是他心目中的完美情人儿。 “若能一亲芳泽,即便短寿十年也值得。” 他暗戳戳地想道。 隐约间。 王三公子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公子,公子。” 他循声望去,见树下少女朱唇轻启,微微张合,声音便是打那儿传出。 “姑娘,是在叫我?” “素闻王礼公子才华出众,妾身仰慕已久” 说话间,少女抬起手臂。 只见画卷如水面般泛起波澜,一只光洁细腻的素手从中探了出来。 “公子——” 王礼下意识地握住,软绵光滑的手感令他心头一荡。 接着,眼前一花,他便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望不到边际。脚下软绵绵的,低头一看,竟是云彩。 “这是何地?” “天上仙界。” 一个妩媚的声音,在王三公子耳边响起。 他回过神来,赶忙松开少女的手,施礼道:“小生有礼了,见过仙子。” “天庭不似凡间,公子无需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说罢,美貌仙子贴过来,抱住他的胳膊。 “仙界冷清,故将公子唤来,以解寂寞。” “这……” 王三公子一时无措, “公子若有心意……” 仙女娇羞地低下了头,微红的面色胜过一大片话。 佳人有意,怎好拒绝?他连忙说道:“此乃小生之幸。” 随后。 仙女架起祥云,带着王礼一同回到了仙宫。 华丽的卧房内,早已布置成了婚房。 红烛影动,气氛旖旎。 王三公子坐在床边,看着仙子绝美的容颜,情不自禁地将她抱住。 “仙子。” 一声动情地呼喊。 “请公子怜爱。” 两人顺势倒在了床上,被浪翻滚,极尽欢爱。 许久过后。 只剩下平静后的微微喘息声。 两人相拥,王三公子一脸满足。 “我王礼何德何能,竟能与仙子共度春宵……” “公子勿要说这话。” 仙子轻抚他的左边胸膛,道: “心里……有妾身便足够了。” “自然是有的。” “妾身想看看。”仙女突然说道。 “呃。”王礼一愣。 紧接着。 他忽然看到仙女的指甲猛地长长,如利刃般,轻轻一剌,自己的胸口便被划开一个大大的口子,鲜血流的到处都是。 利甲伸进去一掏。 一颗滚烫的心脏便被挖了出来,还在“扑通扑通”的跳。 “才子的心……真是无比的美味。” 一口吃掉。 “仙子”嘴角挂着血迹,发出嗬嗬的笑声,跟嗓子卡了痰一样。 随后。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看穿空间,照到外界。 “唔……龟虽寿……好文采……” “一定更美味吧,嗬嗬。” 烛火摇曳。 映出一个恐怖的鬼影。 …… 王家大宅。 王三公子失踪了。 连官差都被叫来了,也没找着人。 原本喜庆的寿宴也因此停摆。 大厅。 王员外阴着脸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旁边的丫鬟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王礼的老母亲则哭得死去活来,被人抬回了卧室。 “说!人到底哪去了!”王老爷用近乎喊的声音说道。 “少爷在老爷的寿礼里挑了几幅字画,便回到了书房。小的一直守在外面,没见少爷出去啊。” 王礼的书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到了正午,小的喊少爷吃宴,才发现少爷不见了。” “这青天白ri,活生生一个人怎会凭空不见?!定是你刻意隐瞒!” 王员外一拍椅子把手,恶声道: “来人!给我把这满嘴胡言的书童拖出去,抽上五十鞭,看他说不说实话!” “请老爷明见!” 小书童连连求饶,但仍被鞭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 夜。 李从言点了灯,在房里埋头写字。 今早抄诗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毛笔字丑得过分,就连不识字的小丫鬟都说难看。最后,整首诗还是由赵二娘给誊写的,有点小丢人。 于是,他便想着把字练一练。 “那三公子竟然凭空消失了,姑爷你说奇怪不奇怪?” 从王员外家吃宴回来的小丫鬟,一边给姑爷扇扇子,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的见闻。 “欸,姑爷你说他是不是藏书案底下啦?” “官差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哪里还藏得住人。”李从言头也不抬,道。 “书房藏不了,那便在外面咯?”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那守门的书童是否有所隐瞒呢?” “那书童招了吗?” “没有呢。”她摇头道,“王员外见他不招,后面又让人抽了三十鞭。” “还能活?” “死了。” “报官了么?” “为何要报官?” “死人了啊。” “主家打死仆人,官府可管不了。” 闻言,李从言练字的动作微微一顿:“尸首如何处置?” “埋了便是。”小丫鬟理所当然地说道,“哪个富贵人家地里不埋几个仆人,填井、填塘的也不在少数,都是主家的一个念头罢了。” 李从言扭头望她,见她神色波澜不惊,一副没放心上的模样,不禁感到有些悲哀。她是否记得自己也是个奴仆,也可能会被主人随意打杀?或许,她是记得的,只是习惯了、麻木了。 时代便是如此。 转念又一想,自己又好到哪儿去? 卖身契被人捏着。 而且,赘婿在主家心中的地位,比奴仆也强不了多少。 好在,赵家是心地不错的赵二娘当家,二老不问世事。但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或许…… 该把卖身契赎回来。 最好再除了这上门女婿的身份,离婚么?不好操作。 在另一个时空,千古才女李清照为和丈夫离婚,打赢了官司,还被判坐牢,后来靠着人脉才免了牢狱之灾。这个时代也差不多,赘婿想主动离婚,怕是要把牢底坐穿。 …… “姑爷在想什么呢?” “有些乏了。” 李从言回过神。 “看看。” 说着,他掀起桌上的宣纸,递给小丫鬟。 “姑爷我练了一天的成果。” “噫——” 小姑娘撇了撇嘴。 “狗爬似的。” “我又不考状元,练个什么劲!” 说罢,把笔一丢。 “再也不练了。” 第7章 被找上门 次日。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街面上新开了一间酒楼,这几日开业大酬宾,结账时可减免三成的费用。李从言听说了便带着小丫鬟过来尝尝味道,其实,应该说小丫鬟带着他更合适些,毕竟每次出门都是她付钱,赵家小姐提前给足了银子。 临近正午,酒楼里早已人满为患,等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在店小二的指引下,坐上了二楼靠窗的桌子。窗户临街,一眼便能看到外头来来往往的行人。 “二位客官稍等片刻,菜马上上来。”店小二招呼了一声,又匆匆忙忙地去收拾别桌吃完的碗碟。 “姑爷去过那里么?” 窗户对面是一栋挂着“怡香楼”牌匾的三层建筑。 “没有。” 见小丫鬟一副我不信的表情,李从言又道:“以前日子那么苦,哪有闲钱去那种地方。” “可小鱼听说,那里的姑娘若是遇上心仪的才子,愿免费侍奉。以姑爷的诗才,多半不用付钱,甚至会有姑娘倒贴钱。” 李从言捏着下巴,道:“还有这等好事,倒是可以去瞧瞧。” 说完,还往对面楼多看了两眼。 这时,小鱼忽然说道:“姑爷可知,咱家小姐是怡香楼的股东?” “方才都是玩笑。” “哦?” “我不是那种人。” ……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等上菜,旁边又有一桌吃完,换上来几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刚一坐定,便说起话来。 “白兄可是在怡香楼过的夜?” 李从言耳尖,一下子捕捉到了“怡香楼”三个字。果然,男人们聚在一起,就爱聊这类话题。 他循声望了过去,说话的是一个脸上带着的雀斑的男子。 那“白兄”模样英俊,气质斯文,美中不足的是顶了一对大大的黑眼圈,只见他从腰间取下折扇,潇洒地一抖,道:“昨夜,秋香、冬梅同榻侍奉于我,折腾半宿,便留下过夜了。” “滋味如何?” “妙不可言。” “嘿……” 几个男人默契地笑出了声。 聊完女人,话题一转,又说起了县里的新鲜事。 只听雀斑男讲道:“诸位可听闻,王礼不见了。” “可是那王家三公子?” “正是他。” “如何不见了,快说来听听。” “昨日王员外大寿,众多宾客在场……”雀斑男将自己听到的传闻,仔细讲了一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一桩奇案。” “衙门传来消息,王礼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又有一人说道。 白兄摇着折扇,哼了一声:“王礼那厮自视清高,平素瞧不起我等,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这时。 雀斑男又神神秘秘地说道:“昨日寿宴上的奇事,可不止这一件。” “怎么讲?” “那王礼在书房失踪,当时书案上摆着一幅卷轴,上书一首诗《龟虽寿》,奇就奇在这诗上。” “龟虽寿……哪位名家之作? “并非名家。” “那有何奇?” “且听我念来……”雀斑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漱了漱口,“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还没念完,便听白兄打断道:“神龟虽长寿,腾蛇虽能乘雾飞行,但最终都会灭亡。王员外大寿,此诗寓意怕是不妥,莫非是哪家对头所作?” “白兄莫急,继续听。”雀斑男继续念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妙极!妙极!” 一同伴拍案叫绝:“前头看似消极,却是先抑后扬,中间四句可谓全诗灵魂,老马仍有驰骋千里的志向,老人亦有雄心壮志,最后几句更进一步,点明主旨。” “此诗绝妙,可传千古!” “如你所言,此诗甚合王员外心意。即便三子失踪的档口,亦不忘差人将此诗挂在卧室。” “不知何人所著?” “便是那大名鼎鼎的赵氏才女……的夫君。” “此人竟有如此才华?” “哼,书法字体娟秀灵动温润婉约,分明是女子所书,不过盖了那赘婿的印章罢了。” “原来是欺世盗名之辈。” …… …… 午后。 回府的路上。 “那些人竟说姑爷欺世盗名!” 小丫鬟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眼眶都红了,“姑爷为何拦住我,不让我跟他们理论?” “我拦着你,是怕你挨揍。” 李从言乐呵呵地吃着刚从路边小摊买的零食。小贩把糖浆拉成丝,编成小动物的模样,再穿上竹签。看着有趣,吃起来也不错,挺甜的。 “小鱼不怕!” “我怕你连累我一起被揍。” “……”小丫鬟一时竟无言以对。 “别气啦。” 他把糖塞到小丫鬟嘴里,“我写的,还是娘子写的,有何区别。” “阔系……” “好吃吗?” “嗯。” “明天再来买。” “姑爷真好。” 没心没肺的小丫鬟,三两下就被带偏了。 一路溜达回赵府。 吃饱喝足,李从言正打算睡会儿午觉,却听到了敲门声。 “姑爷,给!” 小丫鬟出现在房门口。 接过一看,竟是一幅少女图。 “哪来的?” “门房周叔给的。说是王员外派人送来的,他很喜欢姑爷的诗,这是回礼。” “哦,这样。” “画很漂亮呢。” 乍一看确实挺好看的,但李从言有着阅片无数的经验,什么美图没见过,哪会看得上一幅破画。于是,画卷一递:“喏,喜欢便送你了。” “谢谢姑爷。” 小丫鬟欢天喜地地跑了。 “呵。” 关上房门。 躺回床上,小憩片刻。 …… 不知过了多久。 “相公,相公。” 睡得迷迷糊糊间,李从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又动人的声音。 睁开眼。 天色已黑。 屋里正点着红烛,昏黄的烛光照出一个妖娆的影子。 只见赵二娘侧躺在他身边,红肚兜松松垮垮地系着,胸口的沟壑深不见底,光洁如玉的手臂轻撩秀发,三千青丝如丝般顺滑。 秋水般的眸子,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什么情况? 李从言有些发懵:“娘子你……” “嘘!” 如笋般的手指轻按他的嘴唇。 薄被下,一条温热细腻的玉腿搭了上来。 紧接着。 赵二娘凑到他耳边,呢喃道:“相公,春宵苦短……” 这……我在做梦吗? 还是春梦。 既然是梦,便不用顾忌太多。 念及至此,他一把搂住自家娘子。 正当更近一步时…… “啪!” 李从言猛地惊醒,感觉右脸略疼。 一扭头。 便瞧见小丫鬟立于床边。 “姑爷你可算醒啦!小鱼方才叫了半天,姑爷都没醒,一着急便打了一巴掌。” 李从言坐了起来,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什么时辰了?” “天都要黑了。” 睡了这么久? “把灯点上。” “嗯。” 先前没注意,待光线亮了,一眼便看到墙上多了一副画:“那是你挂的么?” “呀!姑爷给小鱼的画怎会在这?” “不是你挂的?” 小鱼摇头。 “奇怪……小鱼你把画拿回去吧。” 第8章 天清观 次日清晨。 刚起床的李从言站在铜镜前,镜面映出一张憔悴的脸,暗黄的皮肤、充血的眼眶以及浓重的黑眼圈,仿佛连续通宵了好几天一样。 他使劲揉了揉脸颊,脑海回忆起刚才的梦。 又是春梦。 只是对象不再是自家娘子,而是换成了丫鬟小鱼。不过即便是梦,即便梦中的小丫鬟百般挑逗,他仍旧守住了底线,未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下手。 待梦境结束一觉醒来,只感觉格外的累,提不起一点劲。 “怎么回事?” 李从言看着镜面里的自己,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时。 他目光一凝,忽然注意到镜面边缘有半幅画卷。 转过头。 只见一幅少女图赫然挂在墙上。画中的女子是那般的美丽,嘴角挂着浅笑,眼睛如繁星般明亮。 李从言心里升起莫名的感觉,似乎,少女的眼睛正在看他。 “不对!” 他猛然一惊,画不是给小鱼了么。为何两次出现在自己房里? 自己又恰巧连做两场春梦。 古怪。 想到这儿,李从言大感不妙,连忙运起神通。 可,法眼之下,却一切正常。 分明是一张很普通的画。 “怪了。” 摘下画卷。 反复查看了一番,却无任何发现。 随后。 李从言找上了正在收拾屋子的小丫鬟,扬了扬手中的画卷,问道:“小鱼,这画是你挂我屋里的么?” 小丫鬟放下手头的活计,惊讶道:“小鱼把画放柜子里了,怎么又跑姑爷那去啦?”说完,她打开衣柜一看,画卷果然不在了。 “家里遭贼了么?”小丫鬟挠了挠脑袋,想不明白。 不管是进贼了,还是有人恶作剧,亦或是别的原因,一时半会儿怕是弄不清楚。李从言想了想,只道: “搬个火盆来。” 少顷。 画卷于火盆中烧尽,只余一滩黑灰。 “好好的画姑爷干嘛烧了?” 小丫鬟不解。 相比先前,李从言的脸色轻松了许多:“烧了好。” “哦。” …… 翌日清早。 李从言一脸凝重,望着墙上的少女图,久久不语。 烧了,又出现了。 邪门! 伴随而来的,还有那种反常的梦。昨夜的姑娘是另一种风格的美,妖娆妩媚,勾人得很。可有了前两次的经历,他早有防备,并未与她深入交流。 连着三次,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这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 李从言暗骂一声。 骂完仍觉不痛快,又往砚台倒了点水,胡乱磨了一会儿,便将一砚的墨汁泼到了画上,少女图立即被污的面目全非。 紧接着,他又把画卷取下,跑到街上,找到一个牵骡子的汉子。这人是马帮的成员,平日里靠帮人送货维持生计。 “这是二两银子。你出了城,沿着官道一直走,天黑之时将画卷丢在路边,然后原路返回,便算完成任务。” 说完,他担心那人中途把画贪墨了,便直接把墨汁未干的画卷打开,说道:“画已经毁了,与你无用。” 那马帮的汉子把银子揣好,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定不负所望!” “嗯!” 李从言目送汉子牵着骡子走出城门,直至完全看不见人影,才心事重重地回府。 …… 又是一天清晨。 同一个位置,同一幅画。 李从言木然地望着,并未惊讶。当昨晚梦里瞧见那个长得美如天仙的姑娘时,他便知道一觉醒来必然能看到这幅该死的画。 火烧不掉,丢到百八十里外还能再回来,画卷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锁定了他。 “阴魂不散啊——” 他长叹一声,不禁想起了前不久陶氏夫妇被女鬼缠上的下场,令人不寒而栗。 这时。 小丫鬟走了进来,准备把姑爷换下的脏衣服拿去浆洗,却见姑爷呆呆地看画,不禁讶异道:“这画不是烧了吗?姑爷又重新画了一幅?” 李从言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姑爷这两日气色好差,小鱼回头给姑爷泡壶参茶。”小丫鬟关切道。 “附近可有寺庙道观?”李从言忽然问道。遇上这等怪事,有必要请教一下和尚道士这类专业人士。 “天清山有个天清观。” “寺庙呢?” “原来倒是有,后来遭了匪,不知哪路山大王带人屠了整座寺庙,听说和尚的脑袋滚了一地,想想都害怕呢。” 土匪如此嚣张,李从言还是头一回听说,不禁问:“官府派兵剿匪了么?” “那些个丘八只知欺负百姓,哪敢剿匪?”小丫鬟语气不屑。 “……”李从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 天清山,说是山,其实就是县外一小山丘,原本无名。当年县里有龙坠落,许多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方外之士。一道士在山丘上立了个“天清观”,山丘便有了名字。 与其他道观不同,天清观不对外开放,不受香火,一副与世无争的态度。但并非完全不问世事,观内道人时常下山斩妖驱鬼,保附近十里八乡的安宁。 当李从言登上云清山时,已是正午。 只见山顶立着一幢简陋的二层小观,道观呈八角,墙体斑驳,石灰剥落,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二楼外的旧牌匾上有几个浮雕大字——天清观。 门口。 一位十来岁的小道士,身背一个与他体型不符的大书箱,正将大门关上,随即上了一把铜锁。 “长生道长。” 李从言快步走过去。 小道士从容地施了个抱拳礼,道:“本观不接待外客,施主请回。” 李从言见他背了书箱包袱,又锁了门,便问道:“道长可是要出远门?” “然。” “观里可有其他道长?” “自师父走后,便只剩小道一人。” 走了?李从言语气低沉:“节哀。” “师父走了,不是死了。” “呃。” “师父说,世道崩坏,妖魔横行,当道士没前途,便削发离开了。” “做和尚去了?” “留了便条,说去当土匪。” “?” 李从言有点懵,当土匪为何要削发,明志么? 小道士年纪不大,但思路清晰,说话很有条理:“小道昨日听路过的行商说,东阳湖出了一伙凶悍的水盗,领头的会道家法术。小道已打听清楚,那人定是师父,小道今日便去寻他回来。” 东阳湖,李从言倒是听说过,距追垄县上千里,远得很。光靠两条腿的话,来回得走一个月。 “道长可会腾云驾雾?” “施主莫要说笑,此乃神仙道法,小道哪会。” 不会飞,等他下次回来,还不得猴年马月了? 于是。 李从言介绍了一下自己,又简明扼要地讲了来访的目的。 “原来是李施主。” “我被诡异缠身,还请道长施以援手。” 说罢,他躬身行了一礼。 “施主不必如此,待小道看看先。” 长生小道长仰着小脑袋相起面来。 李从言怕他看不清楚,不由弯腰凑近些。 “施主印堂发黑,天灵隐有鬼气缭绕,确实是恶鬼缠身之兆。” “可有解决之法?” 小道士面露羞愧之色。 “小道学艺不精,道法浅薄,无力解决……” 李从言又拿出画卷,递了过去:“道长看看此物。” 并将画卷的诡异之处详细说了一遍。 “小道愚笨,并未看出异常。”小道士羞愧之色更浓,“若是师父在此,定有办法解施主之困。” 闻言,李从言略感失望。 小道士见了,不由安慰道:“待小道寻回师父,定会上门替施主解忧。” 路途遥远,等你们师徒俩回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李从言暗想。 画中恶鬼三番五次以美se诱惑他,虽然自己控制住了欲望,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夜夜这般,早晚会把持不住,着了它的道,到时是何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又或是出于没帮上忙的愧疚,小道士犹豫了一下,道: “师父离开时留了些符箓给小道,小道无甚大用,便赠与公子罢。” 说完,便要把背上的书箱放下来。 书箱硕大,小长生的身板背负起来有些吃力,李从言连忙帮了把手。 小道士从中拿出几张黄纸符箓。 “镇祟驱邪符。” “万物护佑符。” 小道士抽出两张,并将符箓的用法详细告知。 就两张? 李从言眼巴巴地望着小道士。 小道士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其余符箓多要咒语和法力,方能使用。公子未曾修道,得之无用。” “如此。”李从言重重行礼,“多谢道长。” 小道士有板有眼地回了一礼。 “公子保重。” 说罢,便重新背上书箱,向山下走去。 李从言怔怔地望着。 忽然。 他想起了什么,快步追了上去,喊道:“道长,我可否参阅一下观内典籍?” 天清观已有数百年历史,必然收集了不少道家典籍,小道士不可能全带走,里面或许记录了解救之法。 小道士回首,愣了一下。 李从言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不同意,便又说道:“书籍久置易被虫蛀或受潮发霉,道长不知何时回归,期间不如由我代为晾晒。” 闻言,小道士挠了挠头。 观内众多典籍,每年都要翻出来晒上一两次。以前都是师父在做这件事,师父走后便再没晒过。 不能把书就这么糟践了。 想到这儿,他便把钥匙交了出去。反正,珍贵的财物和典籍,都已放书箱随身带着,观内只剩些普通书册和杂物。 而且,李施主看着也不像坏人。 …… 第9章 老贾 在李从言看来。 长生小道士为人热心,富有正义感。但毕竟年幼,过于单纯了些,仅凭他人的三言两语,便将道观钥匙交了,不怕人心隔肚皮么? 好在,他李某人并无歹念。只是帮忙晒晒书,顺便找几本感兴趣的书看。 一连数日,李从言往返于道观和赵府之间,撇去那些晦涩深奥、不知所云的道家经文,其余诸如志怪、游记、博物类型的典籍,他全读了一遍。 若是书中记载可信,那么他对自身的遭遇多少有了些了解。 世间有鬼,魑魅魍魉种类万千。 有一类鬼怪名“魅”,喜食人心。据书中所述,魅鬼能力单一,除了变化貌美女子以se诱人外,并无其它害人手段,意志坚定者便可不惧。 只是,如他这般,被遥遥锁定的遭遇,却是从未听说过。 李从言思量了一番,觉得问题可能出在那幅画上。画卷多半是书中记载的“法器”一类的奇物,那魅鬼寄生其中,便可借助宝物施展不可思议之威能。 可他将画卷反复研究,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画上的大槐树属阴木的一种。“槐”字分开便是“木”和“鬼”,因此槐树又叫鬼木,有聚阴养鬼之能。 只可惜,直到把观内藏书全部看完,也没能找到破解画中魅鬼之法。 除此之外,让李从言感到遗憾的是,未能寻到“七十二地煞术”相关的信息。 自穿越后,那本李家祖传的小册,他已翻过无数次,除了被赋予“幽通”之术,并无其他收获。观其名,书中可能记载了七十二般神通,若能全部习得,哪里还会怕这小小的魅鬼,施展“吐焰”一口三昧真火便可将妖魔鬼怪烧得干干净净。 只是,该如何修习,却不得法。 …… 短短五日,阅完全部书籍。 李从言收获颇丰,尤其是一部名为《怪力乱神》的游记,甚得他喜爱。 书中记载了一位天生阴阳眼的剑客,游历四方,一人一剑斩妖除魔的经历。人是凡人,剑是凡剑,却杀得四方妖鬼闻风丧胆,好不痛快。 “无论鬼怪亦或妖精,只是手段诡异些,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恐怖,凡人亦可杀之。老话不是讲么,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便有这个道理在里面。” 想明白了这一点。 李从言便觉得,自己不必一味逃避,可以尝试和魅鬼斗上一斗。 那剑客有阴阳眼,他有神通“幽通”,能力类似。 差得仅仅是一把剑和剑法。 ====== 自打长生小道士赠与了两张符箓,李从言将镇祟驱邪符贴在画卷上,便暂时远离了魅鬼的骚扰。 这一日,清晨。 他起床后,照例先检查了一遍画卷。 仔细瞧了瞧,只见镇祟驱邪符比最初的时候短了二成有余,边缘处有明显的焦痕,仿佛被火烧掉一般。 符箓正被鬼气不断侵蚀,怕是要不了多久,魅鬼又会卷土重来。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那魅鬼的能力必定不强,否则也不会被一张普通的辟邪符限制住。 …… “姑爷又要出门么?” 赵府门口,小丫鬟追了上来,问道。 “出去转转。” “能带上小鱼么?” “不太方便。” “哦。”小丫鬟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犹豫了一下,说道,“姑爷若是去怡香楼,最好乔装打扮一番,不然被人认出来告知小姐,就不妙了。” 连着几日早出晚归去道观,这丫头还以为他逛青楼去了。 “别乱想了。”李从言笑了笑,“走了。” 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道观的藏书已经看完,今日便不再去了。 没多久。 李从言出现在了城外,手上提着一个酒坛,来到野外一间瓦房前。 说来也怪,房子周围方圆十步,寸草不生,只余光秃秃的黑土。踩在上面,脚底有一股黏连感,又湿又软,还散发着恶臭。 这里是义庄,平时给人暂放棺木的处所。因年久失修,墙壁上的石灰大块大块掉落,露出坑坑洼洼的红砖,大门只剩半扇,另一半不翼而飞。 远远便能看到,二三十副棺材横七竖八地置于地面。 “有人么?” 门外,李从言喊了一声。 等了片刻,见没人回应,他便走了进去。 跨过门槛,视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房顶明明破了几个大洞,但光线似乎被无形的阻隔了,照不进来。外面艳阳高照,里面阴森晦暗,透着湿冷的寒意,像极了恐怖电影里的鬼屋。 浓郁的尸臭呛得人直想吐,他捂住口鼻,又问了一声。 “有人没?” 等了片刻,依旧没人回应。 “看来这上好的竹叶青是没人喝咯。” 李从言似在自语。 说罢,拎酒坛的手一松。 啪! 酒坛四分五裂,酒水流了一地,浓烈的酒香将尸臭味都冲淡了不少。 这时。 义庄内忽的冒起一阵异响。 “咔——咔——” 李从言循声望去,只见墙角一副棺材的盖子正缓缓翘起。 一双干枯黝黑的手掌,从缝隙中伸出。随后,双掌推开棺盖,一个干瘦苍老的身影坐了起来,背对着李从言。 李从言静静瞧着,只见那人的脑袋慢慢转过来,以一个近乎半周的角度,望向了他,干瘪的嘴唇张合,发出嘶哑的声音。 “有事?” “拜师。” “滚。” …… 李从言提前打听过了。 眼前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六,头发花白,又干又瘦,还瘸了一条腿的小老头,名叫贾无德。 年轻时如其名,仗着自己身怀绝技,净干些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事儿,属实“无德”。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一回遇上硬茬,被敲断了一条腿。 打那以后,他便收了心,老实本分起来。又凭借刀法惊人,去衙门当了一名刽子手。即便瘸了腿,他的刀依旧又狠又快,砍头从不出第二刀。 砍头是一门邪性的手艺,行业内流传着几句话:“杀人九十九,到时要收手。杀人过百,断子绝孙。”可,贾无德艺高人胆大,不信这个邪,不听他人劝阻,砍掉的脑袋足有两三百颗。 待妻子暴毙、儿女夭折时,他才幡然醒悟、悔不当初,却为时已晚。晚年的老贾整日买醉,借酒消愁,渐渐将积蓄挥霍一空,又卖了房产来买酒。 最终身无分文,又无处可住,便躲进了义庄,整日与尸体作伴。 可以说,下场十分凄凉。 …… 小老头儿一瘸一拐走到李从言跟前,捡起地上的碎酒坛,“吸溜吸溜”将残留的酒液舔干净,干巴巴的脸颊露出陶醉的微红,嘴里念叨着。 “臭小子糟践美酒,活该被雷劈。” 李从言蹲下来,和老贾面对面,认真地说道: “我想跟你学刀,一刀能把人砍死的那种。” “滚蛋!” “你教我,我每三天买一坛酒孝敬你。” “你有钱么?” “我婆娘有,家财万贯。” “嘿,吃软饭的。” “教不教?” “老头子我要喝汾酒。” …… 第10章 骷髅 白昼时天气还是好好的,到了夜晚,云翳深沉遮住星月,下起了零星小雨。 天公虽不作美,却挡不出追垄县百姓过节的热情。 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相传每年的这一天夜晚,酆都大帝会下令打开鬼门,让终年受苦受难禁锢在地狱的鬼魂走出幽冥,短暂游荡,享受人间血食。因此,中元节与清明节、寒衣节,合称“三大鬼节”。 每逢此节,百姓们为了吓鬼、驱鬼,会鸣放鞭炮、放河灯、挂灯笼。 街面上。 人群涌动,鞭炮声、叫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唔,好漂亮的簪子。” 一个卖女子首饰的小摊前,响起清泉叮咚般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身着红披风的曼妙女郎。女子双十年华,肤白貌美,长发如鬟,身材玲珑有致,举手投足间性感动人。细雨绵绵,头发和披风上沾了些水珠,平添几分风情。 此时,女郎一手把玩着一支玉簪,另一手则怀抱一只狸花猫。 狸花猫似是听懂主人所言,蓝宝石般的眼睛瞥了簪子一眼,慵懒地“喵嗷”一声。 “小姐若是想要,便便宜些,二两银子罢。” 摊主望着女郎,目光躲闪,一副想看不敢看的模样。 “小女子并未带银两出门呢。” 女郎略显遗憾地说道。一双丹凤眼瞧着摊主,水汪汪的,透着妩媚。 摊主被她这么一看,只觉浑身躁动,头脑发热,不禁豪气道:“那便赠与小姐罢。” 女郎莞尔一笑,便将玉簪收入袖中,道了声谢,转身融入了人流。 摊主失魂落魄地望着她逛逛停停、渐行渐远的身影,半天回不过神来。 忽地。 女郎站定不动,望向城内某处,嘴角微翘,露出迷人的笑意。 “总算找到了。” “喵嗷。” 狸花猫爬到女郎肩膀上,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 赵府。 李从言点了灯,坐桌旁看书。 这时,丫鬟小鱼抱着一条被子走了进来。 “秋凉了,小姐让小鱼给姑爷加床被子。” “替我谢谢娘子。” 李从言把书扣在桌上,问道:“她睡了么?” “还没呢,小姐在做账。” “哦。” 片刻后。 看着小丫鬟忙完离开,李从言起身把房门关好,推上插销。 随后,他从柜子里拿出一轴画卷,放到桌上。经过了十数日,上面的镇祟驱邪符如今仅剩四分之一,随时都会湮灭。 他有预感,今夜,魅鬼将会卷土重来。 紧接着,又找出几件物什,揣在身上。 最后,李从言从床板下抽出一把鬼头大刀。刀体沉重,背厚面阔,刀身刻了血槽,刀柄处雕有鬼头。 这鬼头刀,是刽子手专用的砍头刀,杀头无数,煞气极重,专克鬼邪! 他特意从贾老头那儿借来,用以斩除魅鬼。 …… 外头,雨声渐渐变大,打在屋檐,叮叮作响。 桌前。 李从言将鬼头刀插进定制的刀鞘,置于膝盖,双手扶住,正襟危坐。 “哗啦啦——”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听着雨声,原本躁动的心,渐渐变得平静。 忽然。 李从言眼睛一眯,只见镇祟驱邪符猛地发出火光,呲的一声,化为灰烬。 一阵怪风掠过,符灰被吹到了地上。 画卷一滚,自动展开,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将它铺平在了桌上。 “来了么?” 李从言冷笑一声,站起来,将刀鞘悬在腰间,身子微微绷紧。 “公子。” “公子不要奴家了吗?” 泫然欲泣的女子声音陡然响起,忽远忽近,飘忽不定,捕捉不清。 李从言望向图画,只见老槐树下,那名少女似乎活了过来,手持帕巾,不停地擦泪。 少女落泪,惹人怜惜。 “可是小姐多次与我梦中相遇?” 李从言淡淡地说道。 “奴家偶闻《龟虽寿》,仰慕公子诗才,便想着与公子梦中相会,以解相思之苦。”少女似乎说到了伤心处,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可公子竟百般不愿,还找来牛鼻子将奴家封印。”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奴家有苦说不出,呜呜……” 这魅鬼还会念诗?真它娘的是个“鬼”才! 李从言也是服了。 同时,他心里突然明白自己为何被缠上,原来是抄诗惹的祸。这魅鬼喜欢才子,自己抄了《龟虽寿》可不就成大才子了么,正对它的胃口。 心里胡乱想着,嘴上却说道:“如此说来,确实是我的过错,不如我当面给小姐赔个不是?” 少女闻言,转哭为笑,声音中带着喜悦:“公子愿和奴家相见?” “心向往之。” 话音刚落。 画卷忽然泛起波纹,李从言只觉眼前一花,场景变换,便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仙宫庭院,云烟缭绕,五彩斑斓,不似人间。 院中有一棵三层楼高的大槐树,青翠茂密,郁郁葱葱,串串槐花盛开,清香扑鼻。 树下,一位俏丽仙子翘首而立,美目顾盼。仙子身着轻纱薄衣,透出底下雪白的肌肤,领子微微敞开,隐约可见。 李从言眨了眨眼,瞳孔神光隐现,环顾四周,看清了一切。 这是一个用纸糊成的庭院,纸门、纸墙以及纸房,和民间殡葬用的纸制品一样,只是放大了很多倍。 院内的大槐树早已枯死,枝干光秃秃的,树身焦黑,裂开一道道扭曲的缝隙。 枝头挂着数十具光溜的尸体,每具尸体胸口都被开了一个大豁口,里面空空荡荡,心脏不知所踪。 这些尸体大多已风干,手指粗的红绳从尸首下巴处穿进去,打个结,再从天灵盖穿出,挂在树上,就跟寻常百姓晒咸鱼一样。 李从言仔细瞧了瞧,发觉其中一具尸体的面容有点眼熟,细细一想,不就是前阵子失踪的王礼公子么?当时,街头巷尾贴满了寻人的告示,人人都认得他的长相。 “公子。” 见他似在发呆,仙子走到他跟前,不由唤了一声。 李从言上前一步,紧贴着仙女,笑着说道: “仙子这般美丽,我不禁看痴了。” 目光一转,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看不出魅鬼的真面目,和活人一般无二。 仙子闻言,一脸娇羞:“公子取笑奴家。”声音似喜似嗔,撩人心弦。 一人一鬼面对面说着话,软语附耳,气氛旖旎。 这时,她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公子为何佩刀相见?” 李从言笑了笑:“勿要在意这些细节。” “可……” 仙女想再要说些什么,却忽听李从言吟道: “天庭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啊!” 仙女发出一声嘤咛,身子一软,瘫在李大才子身上。 李从言低头看着怀里的仙子,只见她霞飞双颊,目含春水,一副不能自已的模样。 李大才子含情脉脉,作势欲吻。 “仙子请闭眼。” 仙女听话地闭上眼,睫毛微微颤动。 这时。 李从言嘴角一勾,右手往后腰一摸,手中便多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呲!” 匕首刺破纱衣,发出一声轻响。 接着,以迅雷之势钉进了对方腹中。 “啊!” 魅鬼惊叫一声,睁开眼睛,目露凶光,口中刺出四颗獠牙! 李从言见状,担心被咬,立即松开匕首,后撤一步。 紧接着,噌的一声抽出鬼头刀,凭着多日锻炼的运刀技巧,砍向对方,动作又急又狠,毫不留情。 那魅鬼身形并不敏捷,眼见刀刃来袭,就地一滚。 “噗!” 鬼头刀贴着魅鬼胸口划过,右边ru房顿时被切了下来。乳肉落地,“呱呱”两声变成一只癞蛤蟆,蹦蹦跳跳向一旁躲去。 没能一刀斩杀,魅鬼趁着李从言招式用老之际,滚出了鬼头刀的攻击范围。又跑出几步,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再无半点仙女的风情。 李从言没有立即追击,方才那一刀用力过猛,导致手臂微微发麻,需要缓一缓。 “嗷!” 魅鬼恨恨地望着他,一把撕掉纱衣,袒露出娇躯。只见腹部插着匕首,诡异地没有血液流出,胸前碗口大小的伤口处没有血肉,反而长满了蛆虫,恶心至极。 “我要吃了你的心!” 魅鬼发出小刀划玻璃般的刺耳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便见它掀下自己的头皮,一头黑发瞬间化为无数小蛇,四散而逃。同时,它的皮肉和脏器变为蛆虫,自上而下如潮水般退去,掉在地上厚厚一层,不停蠕动。 “叮!” 少了皮肉支撑,匕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原处。 只余一副白骨森森的骷髅。 空洞的眼眶里,冒着两团绿油油的磷火。 李唤风神光炯炯,把魅鬼看了个通透,叹道:“怪不得都说红粉骷髅。” “咔咔咔” 骷髅下巴骨张合,似在说话,可少了皮囊,它根本发不出声。 李从言见了,耸耸肩表示听不懂。 魅鬼嘴巴大张,似乎很愤怒,接着便见它十指一张,瞬间长出根根利爪,张牙舞爪地冲向李从言。 “来吧!” 李从言冷冷说道。 只见他右手拖刀,严阵以待。左手却偷偷塞进怀里…… 几步距离,转眼便至。 魅鬼来势汹汹,利爪如刀直击胸口,似要掏心挖肺。 李从言神情自若,左手猛地一扬! 噗! 石灰漫天,撒向魅鬼面门。 魅鬼一惊,下意识地歪过脑袋,抬手遮挡。 这时。 李从言脚下一滑,绕到对方身后,快如闪电的一脚踢中膝后腘窝处。 魅鬼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单膝跪地。 李从言趁此时机,双手高举鬼头刀,大喝一声: “斩!” 咔! 骷髅头应声落地,滚出去好几步远。掉了脑袋的躯干顿时扑倒,骨节散落一地。 眼见魅鬼被斩,李从言长出一口气。 “书没白看啊。” 书中记载,人活着时的部分习惯,做了鬼也会延续。 如这骷髅,即便没有眼睛,但当石灰糊脸时,依旧会发生条件反射,这是生前刻进了灵魂的本能,死后做了鬼也改不了。 李从言捡起骷髅头,见眼眶内的磷火尚未熄灭,只是微弱了许多,料它没死绝,便说道: “你只知以美色害人,却不懂人心诡谲,别人有无数种办法来害你。” 骷髅头闻言,磷火一阵剧烈闪烁。 片刻后。 磷火慢慢熄灭。 李从言眼前一阵模糊,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 待视线恢复清明,他发现自己重新出现在了房间里。 不知何时,雨歇了,云散了,月光自窗棂处照进来。 “以后再也不抄诗了。” 李从言感慨一声。 就在这时。 他忽觉胸口微微发烫。 伸手一探,掏出一本小册子。这件传家宝刀枪不入,平时被他用来当护心镜。 此时,似乎有了些变化。 翻开一看,原本空白的第二页,多了一幅图案—— 白骨森森,眼冒绿光。 正是那魅鬼骷髅的形象。 “新神通?” 李从言自语,语气惊疑。 “是这样来的么?” 第11章 撒豆成兵 繁星满天。 雨后清新的空气,弥漫大地。 赵府后院,一间厢房透着昏黄的亮光。 屋内,赵二娘伏案书写,丫鬟小鱼在旁边伺候着。 夜已深。 小丫鬟困得直打哈欠,眯着眼睛,小脑袋一撞一撞。 房间内很安静,只余二人轻轻的呼吸声。 这时。 毛笔忽地一顿。 赵二娘猛地抬头,神情凝重地望向窗外。只见外头黑乎乎一片,除了建筑物的轮廓,看不到任何动静。 “小姐怎么了?” 小丫鬟见了,睡眼迷蒙地问道。 “没什么。” 赵二娘扭头望向小鱼,“你困了便去睡罢。” “小鱼不困。”小丫鬟闻言,强打起精神,“小鱼还要伺候小姐洗漱更衣呢。”话还没说完,又打起了哈欠,眼里直泛泪光。 “还说不困,眼泪都出来了,你先去睡吧。” 赵二娘坚持道。 “那小鱼先去睡了,小姐也早点休息。” “嗯。” 待小丫鬟离开,赵二娘搁下毛笔,起身来到书架旁,从上面取下一本黄壳书。 书口向下,轻轻一抖。 一张鸟形的折纸,便掉了下来。 尚未落地之时,纸鸟忽地双翅一展,飞了起来,绕着赵二娘打转。 “去吧。” 赵二娘轻声说完,那纸鸟似能听懂一般,扑楞着翅膀,冲向窗棂,钻了出去。 与此同时。 前院。 李从言已经入睡,房内漆黑一片。 这时。 异变忽生。 地面诡异地裂开一道一尺多长的缝隙,紧接着裂缝如口袋般张开。里面,是无尽的黑,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摄人心魄。 片刻后,一只浑身青皮、尖耳獠牙的鬼物,从裂缝中爬了出来。那鬼物个子矮小,只到常人膝盖处,长了六指的手里举着一面白纸幡,上面画着蚯蚓般的鬼画符。 小鬼在屋里转了一圈,鼻子如小狗般到处乱嗅,最终在衣柜前站定。 小鬼似乎想把柜门打开,可扒拉了几下,柜门纹丝不动。又蹦了两蹦去抓门环,可惜身高是硬伤,差了老大一截。又拿幡杆去捅,仍未能如愿。 小鬼急得原地团团转,忽然,它一拍脑袋,似乎想起来什么。 只见它迈着小短腿跑到裂缝旁,趴那不停地张嘴,似在说话。 没一会儿。 一只与它一模一样的小鬼,爬了出来。 两只小鬼无声地交流了一番,然后跑到衣柜旁,踩肩叠起罗汉,总算够到了门环。 “吱呀——” 门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幽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睡梦中的李从言似乎有所察觉,翻了个身,侧着向外。 可,终究并未睁眼。 两小鬼一脸紧张看着他,见他没醒,齐齐松了口气。 站在上面的小鬼又扭头望向柜内,伸手一探,便抓出了一副卷轴,随后跳了下来。 两小鬼对视一眼,举起卷轴,得意地笑了起来。 正当它们回到裂缝旁,准备爬下去时—— “哚!” 一声轻响,引起了它们的注意。 循声望去,只见一颗黄豆自窗棂处飞了进来。 黄豆刚一落地,“嘭“的一声,于烟雾中化作一个小人。那小人一尺多高,身披土黄色的铠甲,头扎黄巾,手上举着把木刀,“哇呀呀”地向着小鬼杀去。 两小鬼被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便举着白纸幡迎了上去。 “叭叭!” 双方你来我往,互相过招。 “叭叭叭!” 木刀、幡杆碰撞,发出声声闷响。 黄甲小人以一敌二,却游刃有余,一招一式很有章法,打得小鬼节节败退。 两小鬼眼见不敌,便起了逃跑的心思,不由露出更大的破绽。 黄甲小人抓准机会,一刀将其中一个小鬼砍翻在地,小鬼手中的卷轴也被甩了出去。 另一小鬼见状,不敢再战,拉起受伤的小伙伴,跳进裂缝中。 黄甲小人把刀一收,并未追击。 转眼间,裂缝已经合上,不留一丝痕迹。 随后。 黄甲小人拾起卷轴。 又自顾自地爬上窗台,跳了出去。 黑暗中。 李从言目光如神,猛然坐起。待他冲出屋子,便看见低空中,有一只大鸟飞进了后院。 隐约能瞧见,鸟背上坐着一个小人的身影。 沉默片刻,他返身回到床上。思绪纷乱间,渐渐进入梦乡。 夜深人静。 “喵嗷喵嗷——” 附近有野猫发情,吵得人心烦意乱。 “叫有什么用,有用我早就叫了,也不至于一个人睡觉。” 李从言一拉被子,罩住脑袋。 …… …… 翌日,上午。 李从言坐在院子里,享受着久违的阳光。自打被画中魅鬼缠上,便一直挣扎求生,没有一丝喘息的时间,昨夜斩了鬼怪,终于可以当回咸鱼了。 “那画卷不知是何宝贝?” 他如是想着。 魅鬼已死,画卷成了无主之物。昨晚他琢磨了很久,却一无所获,不知该如何运使这画卷法器。最后实在觉得无趣,便丢进了衣柜,打算以后再研究。 不曾想,半夜竟有两个小鬼盗宝,更奇的是,半路杀出个豆兵,打了小鬼一个措手不及。 李从言摸着下巴,暗暗思忖。 昨晚二鬼一兵抢画卷的过程,他全看在眼里,之所以没有制止,一是因为画卷目前对他无用; 二是,宝物已经被人惦记上了,而且是两伙人。他们一次没偷成,可能会来第二次、第三次。小鬼搬运,撒豆成兵,手段诡异,防不胜防,早晚还得被偷了去。不如直接放手,省却不少烦恼。 “那豆兵进了后院……” 想到这儿,李从言向身后正给他捏肩的小丫鬟问道:“昨夜,后院可有异常?” 小丫鬟不懂姑爷为何这么问,摇头道:“小鱼陪小姐做账到很晚,并未听见动静呀。” “有多晚?” “子时。” 李从言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想些什么。 片刻后,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姑爷又要出去?”小鱼诧异道。最近大半月,姑爷每天早出晚归不着家,也不带她一起,神神秘秘不知忙些什么。 李从言伸了个懒腰,叹道:“我也想在家当咸鱼,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咸鱼?”小丫鬟眨巴眨巴大眼睛,“姑爷想吃咸鱼么?” 第12章 大力 正午。 万里无云,初秋的艳阳照耀大地。 李从言大包小包地来到了城外义庄,远远便瞧见贾无德蹲坐门槛上。 “臭小子命挺大。”小老头儿挑了挑眉毛,“事情解决了?” “大力士耍扁担——轻而易举。” 两人相处十数日,一个教一个学,却从未提过为何要学刀。但谁都不傻,一个富家公子突然要练杀人的刀法,定是遇到了麻烦。如今看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必然已渡过难关。 李从言“呵呵”一笑,递过去一坛老酒,“多亏了老贾你教授的刀技。” “不关老头子我的事,是你自己拿酒换来的。” 说着,小老头儿接过酒坛,拍掉封泥,“吨吨吨”一通猛喝。 “过瘾!” “别光顾着喝酒,我还带了菜过来。”李从言放下一个食盒,道,“刚出锅的咸鱼,用来下酒正好。” “你小子上路。” “我还给你带了两套衣裳,天凉了,你天天穿个短褂怕是受不住,而且臭烘烘的也该换换了。” “谁要你的破衣服,老头子我睡棺材里暖和着呢。” 老贾一梗脖子,微醺的脸带着红。 嘿,小老头儿还挺傲娇。 李从言把衣服往老头怀里一塞,“照着你的尺寸买的,你不要,别人也穿不了。” “哼。” 小老头儿没再说什么,直接脱掉脏兮兮的短褂,往地上一丢,换起了衣服。 “就不能去门后面换么?” 李从言看着老头干巴黑瘦的身材,一阵无语。 “你又不是姑娘,讲究个屁。” 说话间,老头把裤头也给脱了。 “……” 这时。 李从言忽见老头大腿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像蜈蚣一样,便问道:“怎么弄的?” “前阵子被棺材钉划的。” 小老头儿用力揉了揉疤痕,语气得意,“老头子我自己缝的伤,自打没了婆娘,洗衣缝补都得自己来。你瞧瞧,缝的多好,这手艺……” 李从言有点懵,缝衣服和缝大腿能一样么?话说……这个时代已经有外科缝合手术了? 不多时。 小老头儿换好衣服,继续吃喝。 李从言不再管他,开始练刀。 虽说斩了魅鬼,但昨夜的小鬼和豆兵给他提了醒,世间诡异众多,想要活得潇洒,必须要有自保能力。刀法目前是他唯一的攻击手段,可不能丢了,需勤练不缀。 老贾的刀法招式很简单,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讲究“狠”和“准”,力求一击必杀。 练法也很单一,就是砍冬瓜。用细绳把冬瓜挂在屋檐下,上面画上一条条线,练的时候用刀对着线砍,需丝毫不差才行。 这种练法看似简单,但实际很难砍中。一是因为冬瓜会来回摆动;二是,每出一刀砍掉一块,冬瓜的重心便会发生转移,线条会跟着偏移,不易判断。因此,若要练好,需眼睛、大脑、手臂完美协调。 李从言砍烂了无数冬瓜,能完美切中线条的概率不超过两成。 但今日却大不相同,只见他出手出风,刀快如电,“唰唰唰”一顿劈砍,每一刀都精准地击中了线条,一圈圈冬瓜不断往下掉。 贾老头在一旁吃吃喝喝,起初还没在意,随后渐渐发现了李从言的不寻常,不禁问道:“臭小子吃错药了?” 李从言手上没停,只道:“我们读书人管这叫‘顿悟’,你不懂。” “屁的顿悟。” 见他不说,小老头儿也不多问。待吃饱喝足,便躺回棺材睡觉去了。 所谓顿悟,当然是胡扯。 真正的原因,是斩杀魅鬼后,获得了第二道“七十二地煞术”——大力! 顾名思义,大力即力气大增。 力气并无具体标准,很难说清。李从言只知,原本十几斤的鬼头刀,如今跟玩具般,轻如纸片,随意劈砍不觉累,挥动的速度也大大增加。 力气大增,让他产生了“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错觉。 若能早些获得此项神通,哪还要学什么刀技,直接一拳打爆魅鬼的脑袋便是了。 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事实上,先斩了魅鬼,小册才赋予“大力”神通。 “所以,小册激活新神通的关键,在于斩杀鬼物么?” 李从言一边练刀,一边分心思索。 “非得是鬼么,别的妖魔精怪行不行?” “……人呢?” “找机会验证一下。” …… 夕阳西斜。 练了一下午刀、大汗淋漓的李从言,敲响了贾老头的棺材。 “哚哚哚” 小老头儿推开棺盖,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不爽道:“天色不早,你小子回去便是,何必扰老头子清梦,忒不懂事。” “问你个事。” “快说。” “可知哪有鬼物?妖魔鬼怪亦可。” “你小子打得什么主意?” “斩妖除魔乃我辈读书人义不容辞之事。” “说人话。” “我想杀鬼。”说这话时,李从言底气十足,“幽通”“大力”两大神通在手,又有刀技傍身,一般的小鬼还真不放在眼里。 “不知。快滚,老头子我要睡觉了。” “再问你个事儿。” “有屁一块儿放完。” “南边三十多里地有个荒村,你知道么?” 穿越之初,李从言误入鬼村,被吓得够呛,如今想起此事,便打听一番。当然,仅仅是打听,并无除鬼的想法,毕竟那有一群鬼物,单枪匹马过去怕讨不到好。 “荒村……你说的是瘟村吧。”贾老头皱眉想了一会儿,道,“去年那个村子爆发瘟疫,好些人感染病重。官府得知后,为免瘟疫扩散,将整个村子给烧了。” 烧了? “村民呢?”李从言不禁问道。 “自然是一并烧了。” “活活烧死?” “活活烧死!” 闻言,李从言心头沉重,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这时。 “臭小子!” 小老头儿忽然叫住他,表情严肃,道:“你先前说,想杀鬼?” 李从言转头。 “明儿早些过来。”小老头儿叮嘱道。 “好。” …… …… 待李从言回到赵府时,天快黑了。 大门口,丫鬟小鱼翘首而盼。 一见到姑爷,立马迎了上去:“姑爷,你可算回来了。” “给你买了两串糖葫芦。”李从言将街上买的零食递给小丫鬟。 “谢谢姑爷。” 小丫鬟咬了一口,酸得直皱眉,不停嗦口水。 “不是说不用等我么,今儿怎么又在?” 小丫鬟闻言,“哎呀”一声,似乎想起了正事,道:“府里来了客人,小姐没回来,小鱼又不敢打扰老爷夫人,便想等姑爷回来去招待。” 李从言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客人上门,却没主人接待,“何时来的?还没走么?” “带我过去吧。”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 原来,“客人”是新搬迁来的邻居。先前陶家闹鬼,长生小道士出面解决后的第二天,陶氏夫妇便断气了,其子陶进将父母草草下葬,便搬去了他处居住,并将宅子交给牙行代为出售。 可毕竟是闹过鬼的宅子,即便价格很低,依旧很难脱手。直到最近,才被府上的“客人”买下来。 “陶家宅子与咱家隔了两条街,这么远也算邻居?” 李从言不由问道。 “小鱼也不知,客人是这么说的。”小丫鬟懵懵懂懂地说道,“今日特意带了些糕点,上门拜访。” 很快。 李从言便见到了登门的“客人”。 厅堂里,一只狸花猫正趴在茶几上,舌头一伸一伸舔食茶杯里的茶水,旁边坐着一位性感妩媚的女郎,身上的红披风十分醒目。 女郎轻抚狸花猫,神情怡然自得。 “姑爷,这是金莲姐姐。” “这是我家姑爷。” 小丫鬟介绍道。 那位名叫“金莲”的女子微笑颔首。 这时,只听她对小丫鬟说道:“小鱼妹妹手上的可是糖葫芦?” “是呀。” “可否分我一支?” “啊?”小丫鬟望向自家姑爷。 李从言笑着点点头。 “能否帮我用油纸包一下?”金莲姑娘又问道。 “姐姐带回去吃么?” “妹妹还小,不懂。”金莲姑娘莞尔一笑, “姐姐拿回去用。” “?” 李从言眼中神光浮现。 …… 第13章 请求 受魅鬼的影响,遇上张嘴便是“虎狼之词”的女人,李从言总觉瘆得慌。 隐隐觉得那红披风女郎不对劲,可法眼却瞧不出特别。这也是“幽通”的局限之处,通的是幽冥鬼物,若遇上妖物、精怪或有皮囊遮掩的鬼物,便很难看穿。 不对劲归不对劲,但那女子并无其他异常,登门也仅是正常的寒暄交流,并表示以后两家要多多来往,熟络熟络。 “不知她打得是何主意……” 心里胡乱想着,李从言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义庄。 天刚亮,贾老头早早便在门口等着。 “昨日,你说哪里有恶鬼?”李从言开门见山地问道。 “进来。” 小老头儿带着李从言来到一副松木棺材旁,轻叩棺盖。 随即,便瞧见一道鬼影飘了出来。这是一只吊死鬼,皮肤青紫,披头散发,肿胀的舌头伸出嘴外三寸。观其身形,生前多半是位女子。 这是恶鬼? 李从言不明所以。这吊死鬼鬼影单薄,活人身上的阳气便可令它不敢靠近,又哪里能害人,算不得恶鬼,充其量不过是只孤魂野鬼罢了。 这时,女鬼突然跪地,对着李从言连连磕头。嘴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却是舌头太长说不出话来。 什么情况? 见此情景,李从言大致能猜到女鬼多半是有求于他。于是,他拽着贾老头的胳膊拉到一旁,背对着女鬼,窃语道:“你搞什么?” “昨日你不说想杀鬼么,老头子我便给你找了一个。”老头一副“我在帮你”的模样。 “放屁!”李从言轻骂一声,“赶紧交代,到底搞什么名堂?” 话到了这份上,老头不再隐瞒,道出了实情。 原来,这女鬼姓穆,生前是一普通农妇,与丈夫育有一子,仅五岁。半个月前,穆氏带着孩子上街买粮,一时不察,孩子被人贩子拐了去。夫家大怒,将穆氏赶出家门。 穆氏自觉没脸见人,便上吊自杀了。穆氏娘家人得知后出钱买了棺材,却不愿将她接回祖坟,便抬到了义庄安置。 老头与吊死鬼朝夕相处,见她执念深重不愿转世投胎,一心想寻回儿子。老头便动了恻隐之心,想帮她把儿子寻回来。 “孩子被拐了报官啊。”李从言回头望了望吊死鬼,见它还跪着,对老头不满道,“让我寻人简直莫名其妙。” “报官有用,穆氏也不至于上吊了。” 小老头叹了口气,“你不是想杀鬼么……昨夜,我与她商量过了,你若能寻回娃子,穆氏甘愿死于你刀下。” “我要找的是恶鬼,这吊死鬼分明无害,即便寻回孩子,我又如何下得了手?!” 李从言压低声音道,“高低都是白忙活一场,这事我不干!” 见他不愿接手,小老头有些急了:“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匡扶正义么,你怎如此计较?” “自打入了赘,我便不是读书人了。” “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穆氏不得转世?” “与我何干?” “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不需要。” 李从言话锋一转:“你这么上心,这孩子不会是你的吧?” 老头闻言,脸色涨红:“勿要胡言乱语。” “你小子到底帮不帮?” “不。” “老头子我……”贾老头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最终跺了跺脚。 “求你了!” 说着,老头膝盖一弯,便要下跪磕头。 “……” 李从言连忙扶住他,老头瘦骨嶙峋轻得像个孩子,说道: “无耻老贼道德绑架我。” “你要不帮,老头子我跪死在这!” 李从言气得鼻孔冒烟:“念在往日情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有危险,可别怪我溜得早。” “还是你们读书人心地善良。” 小老头转忧为喜。 …… …… 街上,馄饨小摊。 “所以,穆氏是你侄媳,那孩子是你侄孙?怪不得你如此上心。” 摊位上,李从言一口一个热馄饨,吃得额头冒汗,“你家也挺狠的,丢了孩子便把媳妇赶出家门,害得她吊死荒野,陈尸义庄。” 一旁,贾老头抱着一把油纸伞,伞里则藏着那只吊死鬼。 “那是我兄弟家。”老头解释道,“自打死了婆娘孩子,老头子我害怕再连累兄弟一家,便住进了义庄,早与他们断了联系。” “你住义庄,难道不是因为买酒败光了家财么?” 李从言毫不留情地揭了老头的老底。 小老头儿老脸一红,嗫嚅道:“谁……说的……” “全县的人都这么说。” “那些人就爱乱嚼舌根,死后定下拔舌地狱。” 说罢,小老头不愿再聊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拐带孩子的事。 “时隔半月,你那侄孙说不定已被卖到千里之外,怕是寻不到了。咱们不如就此散伙,各回各家。”李从言喝完混沌汤,舒服地摸了摸肚子,心里想着,回去的时候给小丫鬟也带一碗。 “娃子仍在城里。”老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从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来了。” 这时,老头忽然出声,看向不远处。 李从言循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正走来,那人收着下巴,斗笠压得很低,整张脸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面貌。 男人从他们二人旁边经过时,一甩手丢出一个纸团,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头儿拾起纸团,展开后快速看完,然后递给李从言。 “那人是谁?”李从言将纸团揉碎,沉默片刻,问道。 “当年我在衙门当差,结实了一位好友。方才那人,乃是我老友之子,顶了他爹在县衙的职位。”老头沉着脸,解释道。 “前些日子,我求助于他,他却告知——官府早已知晓罪犯身份。” 说到这,老头气得一拍桌子:“当官的不为民做主,反倒与那伙人贩子蛇鼠一窝,帮着隐瞒恶行,着实可恶。” “衙门从上到下都烂透了,没曾想,还有这么一位义士。”李从言起身说道。 “走吧,咱们去义士所说的地方瞧上一瞧。” …… 第14章 扯絮 照寄寺,位于县城东郊,早些年不知何故招惹了山匪,一夜之间被屠了个干干净净,寺庙便被荒废了下来。后来还闹起了鬼,时有传言,有人瞧见了无头鬼和尚,于是乎,附近的百姓被吓得一一搬走,只余下一座孤零零的荒庙。 距照寄寺不远处,李从言和贾老头蹲在一棵粗大的歪脖子树背后,暗中观察。 寺庙大门紧闭,门墙漆灰剥落、斑驳不堪,附近松蒿、艾草足有半人高,一副久无人烟的场景。 “你确定人贩子躲庙里?” 二人留意许久,没见周遭有任何可疑人员出没。李从言不禁怀疑那名义士提供的信息是否准确。 “大致是错不了的。” 小老头儿语气不定,说话时用力挠了挠胸口,指甲缝里卡满了黑泥,想了想提议道:“不如直接冲进去?” “再等等。” 李从言摇了摇头,他们二人对庙内情况一无所知,万一里面藏了一大伙人,他俩傻愣愣冲进去,不就成了羊入虎口么。 又过了盏茶功夫,大门忽然打开了半扇。 “有人出来了。” 李从言精神一振,接着便瞧见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那人面目和善,包着头巾,衣装朴素,好似寻常农妇,很难将她和人贩子联系起来。 “你在这盯着,我跟过去瞧瞧。” 那妇人脚步轻盈,走路带风,李从言担心老头的瘸腿跟不上,便让他留在原地继续监视,自己则偷摸跟了上去。 妇人警惕性不高,只知埋头赶路,七拐八拐便来到了城中的街道。 李从言远远在后面缀着,并未被发现。 街面上,妇人放慢脚步,东张西望似在找寻什么。李从言瞧的真切,每当街上出现小孩时,那妇人必定会下意识地多看上两眼。 走了约有半条街,忽地……妇人停下了脚步。 街边,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抠着砖缝,旁边不见大人踪迹。 随后,李从言便看到妇人走到小孩跟前,弯下腰,从袖子里拿出一颗浆果,红彤彤鸡蛋大小,看上去十分可口。听不清妇人说了些什么,只见小孩欢天喜地地接过浆果,三下五除二啃了个干净,吃得满嘴都是汁水。 紧接着,妇人起身离开,那小孩不知怎地,竟也跟在她身后一起走。 李从言心中讶异,不知那妇人使得何种手段。 他快步追上前,与妇人、小孩并行,扭头一瞧,只见小孩子双眼无神、瞳孔扩大,表情呆呆愣愣,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这是喂了迷魂药么?” 李从言猜测。可又觉得不对,哪有迷魂药能让人失去神志,还言听计从跟着走的。 忽然。 他灵光一闪,记起一段简短的记载:“魇昧之术,不一其道,或投美饵,绐之食之,则人迷罔,相从而去,曰‘扯絮’。小儿无知,辄受其害。” 有一种名为“扯絮”的巫术,以美味作诱饵,吃了便会神志不清,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小孩无知,常常受骗上当,深受其害。 “这人贩子竟会巫术?” 李从言暗自思量,与那妇人并行了好一会儿,妇人才猛地反应过来,伸手将小孩护在身后,瞥了眼李从言腰间的鬼头刀,警惕道:“不知这位公……” 话还没说完,李从言忽然拽住她的胳膊。 妇人试图挣扎,可眼前的男人看似瘦弱,却力大如牛,一把将她拉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小孩似无所觉,仍呆愣地跟进了巷子。 幽深的小巷里,僻静无人。 一把大刀架在妇人脖子上,寒光熠熠,惹得皮肤直冒鸡皮疙瘩。 “救——” 妇人高喊呼救,刚一张口,便被刀鞘横着卡住嘴巴,“唔唔唔”再也叫不出来。 “我问你答,不许叫喊,明白么?” 李从言一脸冷酷,感觉自己像是在演港片里的社团老大。 妇人身子颤抖如筛糠,惊惶点头。 李从言收回刀鞘,妇人倒也识趣,果真没再呼喊。 “人贩子?” “是。” “扯絮?” “是。” “拐了孩子何用?” “卖。” “拐了几个?卖了几个?” “廿三,未卖。” “都藏哪了?” “照寄寺。” 妇人似乎被吓坏了,哆嗦着嘴唇,问啥说啥。 “寺里有几名同伙?” “两名。” “武力如何?” “不如公子。” 李从言想了想,似乎没什么要问的了。 妇人见状,开口讨饶道:“还请公子放我一马,我愿去衙门自首。” “好。” 李从言点点头。 说罢。 鬼头刀往前一压,轻松切开了妇人的脖颈,“呲——”鲜血飚飞。 “叮!” 一把短匕,自妇人袖中滑落。 “你的小动作,不够隐蔽。” 看着妇人捂住脖子倒地不起,李从言摇摇头,这些个人贩子都是丧心病狂之辈,即便女人也随身带着凶器,好在他早有防备。 还刀入鞘,牵着小孩往巷子外走去。 回到街上。 李从言在茶水摊要了一碗白水,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用火石点燃烧尽,再将符灰化入水中,接着便喂了小孩儿一口。 当初长生小道士赠了两张符箓,一张镇祟驱邪符,用以镇压画卷魅鬼;另一张万物护佑符,则无用武之地,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解这“扯絮”巫术,一口符水足够了。随后,李从言又跑去买了个水囊,将剩余的符水灌入,挂在腰间。 不多时。 小男孩瞳孔收缩,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丰富起来,渐渐恢复了神志。 “哇——” 小男孩儿忽然大哭。 李从言头大,原路将小孩送了回去。 …… …… “有何发现?” 照寄寺外,贾老头看李从言回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打听到了些情况。” 李从言抬头看了看,见寺庙大门依旧紧闭,说道:“这伙人拐了二十多个孩子,如今都在庙里。那妇人交代,庙里有两个同伙,不知真假。” “以你的身手,对付区区两名同伙不在话下,不如直接闯进去?”即将找回侄孙,小老头有点激动,“对了,那女人在哪,送官了么?” “砍了。” 说完,李从言忽然想起了什么。 连忙掏出随身小册子。 可惜。 并未如愿。 第15章 山魈 照寄寺的大门紧闭着,李从言用力一推,“砰”的一声,门闩应声而断。映入眼帘的是,长久无人清扫的庭院,到处铺满了落叶、杂物,石砖缝里野草丛生,好不荒凉。 寺庙的规模较小,但五脏俱全,正中一座大殿供奉着佛像,两侧钟楼、鼓楼、藏经楼、斋堂、僧众居住的寮房一应俱全。只是年久失修,破败不堪。 李从言踏入其中,贾老头抱着藏有吊死鬼的油纸伞紧随其后。 “没人么?” 老头儿谨慎地四处张望一番,小声说道。 李从言摇了摇头,没吭声,走进主殿,原本的佛陀雕像被推倒在墙边,转而供着一尊不认识的女性佛祖。女佛头戴凤冠,身着霞帔,足履琼舄,端庄大方,雍容华贵,全无佛门的朴素,反而像极了神话中的王母娘娘。 女佛刷了金漆、贴了金箔,光彩明艳,看似新立不久。 李从言仔细瞧了瞧,却分辨不出是哪路神仙,扭头问一旁的老头儿道:“认识?” “没听说过。” 老头儿撇撇嘴,“莫不是那些人贩子信的妖佛?” 二人在主殿溜达了一圈,既没见到人贩子,也没寻到被拐的孩子,便打算去别的地方找找。 刚一出来, 忽听呼哈之声响起,只见两个劲装大汉一左一右,手持精钢刀,迎面砍来。 李从言临危不乱,拔刀出鞘,“大力”加持之下,他的刀无论力量还是速度,早已不是一般人可比。 “唰唰” 两道寒光闪过,贼人已惨叫着倒地不起,眨眼间便断了气。 刀兵相搏便是如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瞬间分出生死。 李从言右手轻颤,抖去刀身上的血珠,插回刀鞘,淡淡说道: “人贩子同伙已死,赶紧去找孩子吧。” 贾老头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毕竟是见惯了血的老刽子手,看着两副死尸面不改色,反而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大骂一声:“渣滓!” 不多时。 二人在一间空荡的厢房里找到了被拐的小孩儿,这些孩子有男有女,都在十岁以下,待在房里或站、或躺、或蹲,个个神情呆滞,神志恍惚,见了生人也无任何反应。 李从言解下腰间的水囊,给每个孩子喂了口符水。 没一会儿。 小孩儿们便恢复了清醒,一个个哇哇大哭,吵着要回家找爹娘。 “二十四个娃子,不知有没有少。” 小老头很高兴,老脸激动地微微发红。 “哪个是你侄孙?” 李从言问道。 “呃。” 老头儿愣了下,挠了挠头,“老头子我也没见过。” 说完,他便要撑开油纸伞,放吊死鬼出来,让穆氏认子。 李从言眼疾手快,赶紧拦住他,道:“别吓到孩子。” 说完,又扭头朗声道:“你们谁姓贾?” 一群小孩只知哇哇哭,唯有一个男孩儿伸出小手,哽咽道:“我!” “就他了。” 李从言挑了挑眉毛。仔细一瞧,还别说,一老一少还真有几分相似。 贾老头一把抱住男孩儿,上摸摸下摸摸,待确认了孩子并无大恙,老头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二人商量一番,决定先把这些孩子送往衙门,让家长自己去认领。人贩子已被诛,想来衙门不会故意为难。 这时。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忽然拉住李从言的大手,只见她双眼通红,衣襟早已被泪水打湿,抽噎道:“囡囡走不动……” 李从言笑了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小女孩儿破涕为笑,趴在他肩膀上,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儿。 “回家咯。” 老头儿牵着侄孙,率先出寺。 后头二十多个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李从言则吊在最后,小女孩很听话,枕着他肩膀一动不动。 忽然。 “你是那多出来的一个吧?” 李从言轻抚小女孩儿的后背,幽幽地说道。 小女孩儿身子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将鼻涕擦在李从言衣服上,小声道:“囡囡听不懂呢。” “那妇人说有二十三个孩子,如今却多了一个。” 李从言轻笑,“你老实混在孩童里,便可脱身。为何冒头,想要加害于我?不是自讨没趣么。” “囡囡听不懂呢。” 小女孩重复了一遍。 说完,脑袋拱了拱李从言的脖颈儿,似在撒娇。 此时。 就在谁都看不见的阴暗背后,小女孩儿忽然裂开嘴巴,露出一口细密的尖牙,上面附满了浓稠的涎水。 随后。 小女孩嘴角挂着残忍的笑容,向着李从言的脖子咬去。 不过,她的笑容并未持续多久。 “呃啊——” 一只大手忽然捏住了她的后颈。 手掌如钳,死死夹住小女孩儿的脖子,任她如何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 李从言将她拎至身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觉她面容狰狞、不似人类,便问道: “鬼?” 小女孩儿却是不答,四肢乱舞,不停挣扎。 “妖?精怪?” 回答他的只有几声野兽般的嚎叫。 李从言见它不说话,也没兴趣再问,手上的劲道逐渐增大。 颈骨被捏的咔咔作响,“小女孩儿”不禁翻起白眼,命在旦夕之际,它再也无法维持人类的表象,只见它身上忽然长出根根黑毛,脸型发生巨大变化,左边的裤腿也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一足。 李从言看着手上这只长得像大马猴的怪物,心中浮现一丝了然。 此乃山魈,山中精怪之一。外形像猴,个子矮小如孩童,天生只有一条腿,而且脚跟在前、脚掌在后,颇为怪异。 “不好好在山里待着,反倒当起了人贩子。” 李从言目光如炬,冷声道,“留你不得!” 山魈自知有殒命之危,挣扎得更厉害了。 “咔——” 李从言一发力,捏碎了精怪的颈骨。 忽地。 胸口微微发烫。 似曾相识的感觉。 …… 从出寺门,到山魈殒命,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 众人走在前头,埋头赶路,谁都没留意身后的动静。 直到贾老头偶然回头,才发觉李从言提着个浑身黑毛的“娃子”。 “那是什么妖怪?” 老头惊叫一声。 “山魈。” 李从言冷静从容,“一会儿拿给县太爷看看,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 第16章 善恶秤 将被拐的孩子送回衙门,又等老贾的兄弟、侄子把穆氏的灵柩葬到贾家祖坟,一通忙活下来,天已经黑了。 义庄里,吊死鬼穆氏跪在李从言跟前,只恨自己舌头太长说不了话,唯有一直磕头以谢大恩。 “你执念已消,不如就此转世吧。” 李从言扶起穆氏,说道。 穆氏心愿已了,并无留恋凡尘之心,很果断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李从言撑开油纸伞,将穆氏收了进去,在合伞之前说道:“稍后便送你去见城隍。” 一旁,贾老头本就体弱力衰,奔波了一天,累得站都站不直,正趴在一副棺材盖上休息,此时听了李从言的话,不由问道:“世间真有城隍爷?老头子我还以为是瞎掰的呢。” “自然是有的,每个地区都有一位城隍负责该区域的阴间事务。” 李从言解释道,“阴间有生死簿,记录每个人的生老病死,当有人寿终正寝时,便会有阴差前来勾魂,再由城隍、判官对其一生善恶进行审判,善者方可转世,作恶多者则被送往地狱,遭受磨难。” 老头儿疑惑道:“那穆氏死后为何没有鬼差勾魂?” “穆氏这般名为‘夭殁’,阳寿未尽便短命身亡。与生死簿记载有出入,鬼差又如何能知晓。没有鬼差接引,自然便成了孤魂野鬼,需自行前往阴司接受处置。” “原来如此。” 老头儿恍然大悟,接着说道,“那你速速送穆氏去罢,老头子我累了一天要好好睡一觉。” “是该走了。” 李从言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天黑了还没回去,家里的丫鬟怕是等急了。” 说罢,他解下腰间的鬼头刀,丢给老头儿。 “刀还你。” “不练了?”小老头儿诧异。 “弄把钢刀在家练即可,近日不来义庄了。” “为何不来了?” 李从言笑了笑,半开玩笑道:“我怕义庄还藏了别的鬼,到时你又求我办事,也忒麻烦。” “嘿,你这臭小子!” 小老头儿笑骂一声。 说完,又把刀扔给了他口中的臭小子,“老头子我年老体衰,提不动如此沉的刀咯,便送予你吧。” 李从言接过刀,也不客气,不要白不要。 临走之前,又抛下一个钱袋,“省着点花,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说罢,挥挥手,大步离开了义庄。 …… 在追垄县的历史里,一共有过两位科考举人。最近那位出自一百多年前,名叫蒲寿仁。 蒲寿仁中举后,起初在长安当大官,后来身在故乡的老母病重,他便向天子请辞回乡,天子被他的孝心感动,便安排他做追垄县的县令。 为官期间,蒲寿仁政绩卓著,清廉不阿,深受爱戴。然而,因其秉性刚直,触怒上峰,在官场斗争中被同僚倾轧暗算,吃了冤枉官司,最终冤死狱中。 县里百姓感念他的正气,自发集资建庙筑像,烧香祭祀,将他封为城隍。 城隍庙,位于县东南角。 大门口,左右两侧的楹联十分醒目—— 「作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 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 进了门。 李从言便瞧见正中一个泥塑雕像,长耳黑须,面目和善,手执文牒,头戴秀才帽,一副老书生模样。 左右两边,是凶神恶煞的文武判官像。 城隍塑像正上方,高悬“浩然正气”的牌匾。 运起“幽通”之术,只见牌匾散发着肉眼不可见的金光,光明、刚正、宏达! “在下李诚,拜见城隍。” 李从言拱手行礼道,“现有孤魂穆氏,还请城隍发落。” 说罢,便撑开油纸伞。 吊死鬼刚一飘出,庙内景色大变,化作一间阴司公堂,晦暗阴森,鬼影幢幢。城隍坐于公案后,身后站着鬼脸判官,公堂两侧数名鬼差执仗而立,井然有序。 穆氏不知何时已跪在堂中,而李从言则被排斥在公堂外,隔空观看。 城隍对着李从言遥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世间能人异士颇多,能通幽冥者亦不在少数,因此城隍并未感到惊奇。 “啪!” 城隍目光如炬,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李从言见了觉得有趣,这鬼神办案和阳间也差不多嘛。 城隍话音刚落,穆氏的舌头顿时消肿,缩了回去。 她俯首道:“民女穆三姑,于七月初二自缢而亡。” 城隍闻言,对身后的判官点点头,那判官手一翻,不知从哪变出本簿子,翻了一会儿,随后撕下两页,递给城隍爷。 公案上,放着一杆公平秤,左右两个托盘,托盘一黑一白。 城隍将两页簿纸分置左右托盘,看了李从言一眼,似在对他解释,道: “生死簿,记录生平善恶;公平秤,称量善恶赏罚!” 正说着。 便瞧见,白色托盘那端慢慢下沉,黑色那端则不断上翘。 李从言看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生死簿撕下的两页纸,分别记录了穆氏生前的善与恶,再通过称重来判定赏罚。 目前来看,穆氏的“善”要比“恶”来得沉,而且沉不少。 果然。 不多时,城隍判道:“善!喝了迷魂汤,便可转世投胎,再度做人!” 审判结束。 李从言从阴司回归城隍庙,看着眼前的泥塑雕像,心神不由一阵恍惚,当真是光怪陆离一场梦。 …… 待他走后。 一位老年书生的身影,从城隍塑像中一步跨出。同时,文武判官雕像也如同活过来一般,跟在其后。 文判官右手持笔、左手持簿,眉头紧皱,道:“生死簿中有关李诚的记载,似乎有所错乱……” “哦?” 城隍疑惑,“错在何处?” “李诚成亲后的生活……生死簿中并未记载,此人好似忽然凭空消失了一般。”文判官将生死簿翻得哗哗作响,却没有找到一丁点多余的信息。 城隍想了想,说道:“他那妻子非常人,可是她从中作法?” 这时。 却听武判官说道:“李诚之魂有古怪。” “有何古怪?” “恶臭到了极致。” 这武判官生前是化形的狗妖,嗅觉极为灵敏。 “肮脏,驳杂,混乱,诡谲……” 第17章 调禽 清晨。 明媚的阳光洒落,令人感到温暖宁静。 街面上,各个小吃摊早早做起了生意,烟气袅袅,食物的香气弥漫了整条街。 “呸呸。” “难吃。” 这时,一个公鸭般的嗓音,打破了晨间的和谐。 往来行人下意识地循声观望,只见一个面摊前,坐着一位富家公子和他的漂亮丫鬟,二人正吃着清汤面。可说话的却不是这两位,而是旁边一只黑不溜秋的怪鸟。 怪鸟巴掌大小,全身大致黑色,羽翼和尾端有少许白羽,上嘴基部隆起一簇黑羽。 此时,黑鸟站在桌上,身前摆着一只瓷碗,里面同样盛了面,只是没加面汤。黑鸟时不时低头轻啄,边吃边喊“难吃”。 “难吃便算了吧,待会儿小鱼喂你吃零食。” 小丫鬟双眼发光地望着黑鸟,一脸宠溺。她可太喜欢这只会说话的鸟儿了,姑爷也真是的,小八明明不爱吃面,还非让它吃。 黑鸟“小八”闻言,却不领情,反而蹦跶几步,屁股对着小丫鬟,叫了一声“萝莉”,继续低头吃面。 小丫鬟听不懂它说的“萝莉”的意思,见它背对着自己,不禁露出贼笑,悄咪咪地伸手摸了摸“小八”的背。 黑羽细腻,手感顺滑。 “偷袭!” 小八一声怪叫,腾空而起,翅膀不停拍打甩下几根羽毛,对着小丫鬟叫道: “莫挨老子!” 一旁,李从言看着面汤里刚掉进去的鸟毛,满头黑线,不由敲了敲桌子:“下来,吃饭。” “呸呸,难吃。” 黑鸟老老实实地飞了下来,继续吃起了面,边吃还边吐槽: “甚么玩意儿!” 李从言一脸无奈,真是做了孽了,自己当初为何会买下这只蠢鸟? 仔细想想,原因还要归咎于那只山魈。一个月前,灭了它后,“七十二地煞术”便激活了第三项神通——调禽! 所谓调禽,顾名思义,即是沟通野兽,听其调用。 李从言初获神通郁闷好久,他住在城里,除了猫狗和各种家畜,见不到别的野兽,调用它们又有何用。 直到前些天,他在街上瞧见一个老农在卖鸲鹆,介绍说这鸟会说话,按理说会说话的鸟很稀奇,应该很好卖,可事实上卖了半天都没卖出去,因为这鸲鹆黑不溜秋并不标致,也不张嘴,粗看与别的鸟没区别。 李从言正好见了,心中一动。鸲鹆,不就是八哥么。以前在电视里看过,这鸟确实能说话,如今不张嘴,只是由于训练不到位。 训练? 世间再好的训鸟法子,也比不过调禽之术。 于是,李从言掏钱买下了鸲鹆,取名叫“小八”。 经过简单调教,八哥也的确会说话了,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八哥鸟是只逗比。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李从言有时无意识冒出几句前世的流行语或粗鄙之语,八哥一听便会,学了还到处招摇呼喊,令人好不尴尬。 这时。 “饱了饱了。” 八哥用头将面碗顶开,叫唤道,“呸呸,恶心心。” 摊主是个实在的中年汉子,见黑鸟一直叫难吃,不由面色发红,尴尬地直搓围兜,凑到李从言跟前,小声道:“素面味道不佳,便不收几位客人的钱了。” 李从言连忙摆手:“面很好,鸟儿无知,还请见谅。” 说完,一旁的小丫鬟很有眼色地掏出荷包,把账结掉,还额外多给了几文钱。 …… “日后再多嘴,当心我关你进鸡笼。” 走在街上,李从言对立在自己肩头的八哥警告道。 “喔喔——” 八哥学起了鸡叫,不知听没听进去。 “姑爷又吓唬小八。” 倒是小丫鬟听了不由噘起了嘴,娇声道,“姑爷若是不喜欢小八,不如送给小鱼吧。” “你若有本事让它听你的,便送给你。” 李从言呵呵笑道。 “真的吗?” 小丫鬟望着八哥,双眼冒起了小星星,“小八听话。” 说着,便要去摸它。 “莫挨老子!” 八哥展翅躲开,在半空旋了半圈,又飞至李从言另一侧肩膀,昂着头,骄傲如君王: “萝莉,呸呸。” 小丫鬟一脸失望,小八怎么不喜欢小鱼呢? 李从言笑着摇摇头。 他倒是可以用法术神通强制要求八哥追随小丫鬟,但八哥聪慧,他不希望将它变成傀儡,任人摆布,那样太残忍了些。 不过好在,小丫鬟的失望是一时的,没一会儿,便又恢复心情,拿出零食逗弄八哥。 …… 不多时。 “到了。” 李从言在一间商铺前站定,铺门紧闭,上头挂着「梦幻斋」的牌匾。 这是属于他李从言李掌柜的店铺。 成亲数月,李从言一直过米虫般的日子,成天吃吃喝喝、游手好闲。 赵二娘便认为,他应该找份事情来做,不该荒度岁月。倒也不是说赵家养不起一个闲人,只是看上去不体面,旁人问起来也不好回答。 李米虫听了觉得在理,与自家娘子商量一番,便去了琉璃作坊帮忙。可他,一不懂琉璃制作工艺,二不会管理工人,又在娘子手下做事,没干几天便浑身不自在。 说来惭愧,依稀记得中学时老师讲过玻璃的制作方法,如今却一点都记不起来,全还给了老师。否则,倒是能帮作坊改进一下工艺。 好在。 赵二娘心细如发,看出了相公的不自然,便问他:“除了作坊,相公还想做些什么?” 李从言思索过后,答道:“开店。” 原本,琉璃作坊只扮演“生产者”的角色,制作出各种琉璃器具供给第二方商铺售卖。 而李从言所要开的店,类似另一时空的“品牌旗舰店”,作坊在自己的店里展示商品,供客人选购,这样便能多赚一份中间商的利润。若客人有特殊需求,还可下单定制。 将想法与娘子一说,赵二娘只是笑了笑,便答应了下来。 之后便是租铺、装修,直到三天前才开业。 …… 李掌柜抬头看了看商铺的牌匾。 铺名是他取的。 梦幻,取如梦似幻、绚丽缤纷之意,与琉璃多变的色彩呼应。 打开门。 里面立着好几副架子,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琉璃器具,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李掌柜却并未多看一眼。 他径直来到柜台后,一屁股坐进了躺椅。这椅子是定制的,他提供大概思路,木匠试验半个月才做出一把。 躺椅轻摇,舒服的很,惹得人直犯困。 “我睡会儿,小鱼你看着生意。” “姑爷又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