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公主之月落紫琅》 第一章 序章 明日便是端午,苍龙七宿飞升中南正天。 紫琅国河湖纵横,端午龙舟竞渡是这里的盛事,恰逢十年一度的“大划”,官府民间早已着手筹备。 月明湖畔,一队皇家仪仗浩浩荡荡向前行进,众多训练有素的侍卫紧紧随护。 居中一辆豪华马车,宽大车体彩绘描金,车上设紫色团盖,车厢帷幕遮挡,四角垂落珠帘。 数十名骑马宫女于车前导路,全都身着红罗销金袍帔、头戴珠玉发钗。 驾车的四匹赤红色高头骏马,脸戴铜制面罩,头插着五彩雉羽,胸前用丝带系着的铜铃有节奏地响着,清越的声音随风传出很远。 一位女官靠近马车说了几句,随后大声传令,“奉公主命,停车暂歇!” 几百人的队伍听到号令,瞬时停住脚步,但并没有立即散开。 皇家侍卫在车旁俯身静候,片刻后,车帘被人掀开。 一名宫女先走了出来,恭敬地低头伸手,一只纤纤玉手从车内探出,缓缓搭上宫女的手。 一位宫装华丽、珠翠满头的妙龄女子端庄优雅地步出车厢。 “公主,您怎么下车了?”随侍女官有些紧张,“这附近没有人烟,奴婢担心中途停车会有危险。” 宫装女子似乎没有听到女官的话,淡声道:“前方便是紫琅国都城了?” “回禀公主,还有半日路程便可到达,紫琅国迎亲使者已经在城外三十里处久候了。” “是吗?” 宫装女子明亮的眼眸蒙上一层清浅的忧愁,丝毫没有对长途跋涉即将结束的期盼。 “我看这湖水清澈、岸芷汀兰,果然与燕云风光不同,在此歇息半个时辰再上路吧!”说毕,她迈步向湖边而去。 贴身宫女嫣翠急忙跟上,又不敢离得太近。 她,燕云朝皇后嫡女,小公主蓝月,封号玉华。 带着世人艳羡的嫁妆与荣宠,奉父皇之命千里联姻,将嫁与紫琅国二王子——睿宁王姚琅。 虽贵为一国公主,看似位高权重、荣华富贵无限,但却与世间所有女子一般,要嫁与谁、将归何方,同样不由自己做主。 蓝月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驻足眺望远处景致,长眉如黛似颦非颦,面庞如花似绽非绽。 一袭烈如火焰的绣金礼服,明艳如天边灿烂云霞,使她成为湖岸边另一道绝美风景。 她自幼长在燕云之地,看惯了沃野千里、一马平川。 蓝月乍来到这钟灵毓秀、烟波浩渺之地,方才真正领略到诗词中“一碧万顷、浮光跃金”的意境。 眼前浩波荡漾、身旁微风习习,耳畔响起一个声音,“月儿,对不起!” 那永远如春风般拂上心头的声音,此时却感觉格外刺耳。 这声歉意让她心灰意冷,决然远赴千里之外,以此为界,所有过往皆成云烟。 就在这时,一片片浓重的黑云如同一座座山峰,从天边忽地冒出,泰山压顶般急速向这片天空飞来。 转瞬间,晴朗的天空已被乌云遮盖,灿烂的阳光也不能透过半分,四周忽地暗了下来。 停在官道上的侍卫、宫女有些慌乱,燕云之地哪里见过这样的天气。 一旁守候的嫣翠心惊胆战,正欲上前将公主扶回马车。 这时,半空划过一道金蛇般的闪电,横贯天地,月明湖被照的雪亮,霹雳炸雷随后而至,将众人震倒在地。 紧接着,周围一切又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狂风呼啸,大雨滂沱,风声雨声将一声声“公主……”都轻轻掩过。 风雨中似乎有人影一闪而逝。 紫琅国汛季,风雨来的猛烈,去的迅速。 待到阳光透过裂开的云层重新照亮天地,那些一贯端庄肃穆的侍卫、宫女早已东倒西歪,华丽的仪仗车马也四下散落。 月明湖依然波光粼粼,点点碎金浮动,玉华公主却不见踪影…… 第二章 小月姑娘 紫琅国鱼米之乡,桑蚕丝织发达,刺绣更是精巧独特,女子自小都会学习刺绣。 一场“端午汛”,大水淹没许多良田,身强力壮的男人外出挣口粮,女人们纷纷拿出绣花工具,多少贴补些家用。 林家庄的林阿婆孀居多年,有一手刺绣绝技。 今年年景不好,稻米价格猛涨,端午后她又带回一个外孙女,少不得夜以继日,点灯熬油赶活。 “婆婆,又痛了?”蓝月扫完院子进屋,看到林阿婆放下手里的绣花针,拿手按着脖颈。 “我来给你按,”她一边帮林阿婆按摩肩背,一边叹息着,“我在这里尽拖累婆婆了,又做不了什么事。” 林阿婆拉着蓝月,让她坐了下来,满眼的慈爱,“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婆婆既然带你回来,就要照顾好你,否则将来怎么和你家人交代!” “可是……除了烧水做饭,我什么也不会,况且,做饭这事我也刚学会,做的还不好吃。” “你又不会女红,现在做的这些事已经是尽力了,婆婆有你陪着心情都好了许多!”林阿婆笑眯眯地端详着她。 林阿婆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绣娘,出入达官贵人家中是常事,她见过许多大户人家女子,那种贵气不是一身粗布衣裳就能掩得住。 虽然这姑娘对身世守口如瓶,但林阿婆看得出,这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阿婆儿子早死在战场,唯一的女儿远嫁,最近接到女婿族人带话,因为瘟疫,女婿全家只剩一个外孙女,跟着经商的本家要来投奔外婆。 就在林阿婆按约去接时,谁成想那船遇到河水大涨,一船人都被大水卷走,外孙女也不知所踪。 外孙女失踪,林阿婆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不如一了百了。 或许是老天爷可怜她这个老婆子,原本是去月明湖寻短见,却寻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外孙女”。 为了不惹来麻烦,干脆让这姑娘用自己外孙女的名字,反正林家庄也没有人见过潘小月长什么样。 转眼间,“潘小月”已在林家庄将近两月。 乡邻们发现一向郁郁寡欢的林阿婆,遍布皱纹的面容渐渐舒展,眉眼里也满是笑意。 林阿婆这个外孙女,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同寻常,不但长得端庄大气,还识文断字,隐隐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没过多久,上门提亲的人便多了起来。 这日午后,炎炎烈日当头,此起彼伏的蝉鸣让人更加烦躁。 蓝月趴在竹席上,拿着把竹扇替埋头刺绣的林阿婆扇凉。 忽然院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阿婆在吗?” 蓝月翻身跃起,便往门外跑,回头对林阿婆道:“婆婆,等会王媒婆走了,你到春兰家找我……”话没说完,已经不见人影。 春兰住在林阿婆隔壁,有个年幼的弟弟,孤儿寡母三人,家中勉强度日。 林阿婆有空的时候,经常教教她刺绣手艺,春兰也不时过来帮婆婆做些事情。 自打“潘小月”出现,两个女孩子倒是脾性相投,没多久,春兰便像影子似的,整日跟在蓝月身后,唯她马首是瞻。 此时,春兰正在屋里理着丝线,忽听外面“嘭”地一声,有人跳进了院中。 今日只有她自己在家,不由吓得心里乱跳。 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时,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还有蓝月的声音:“春兰,开门,是我!” “小月姐,你吓死我了,”春兰开门打量了一下,吃惊地看着她,“小月姐,你干吗翻墙过来的!” 蓝月拍拍身上的灰,眉头紧蹙,“那个王媒婆又来了,就堵在院门口,我只好翻墙了!” “小月姐,不就是媒婆看看,你至于翻墙啊?”春兰还有些心有余悸。 “你不知道那个王媒婆有多讨厌,是不是十里八乡的人家都找她说媒啊?每次来了都拉着我看个没完,让人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春兰心情很是复杂,“小月姐,你知道别人有多妒忌你吗?” “妒忌什么?谁啊?”她有些惊诧。 “就是村东头的娇杏,她昨天还和我打听你的事呢,以前她看到我都不搭理的!” “娇杏?”蓝月回想半日,“哦……就是那个穿水红裙子的姑娘啊,前两天打过一次照面,她妒忌我?” 娇杏名如其人,长一双水杏眼,娇滴滴的模样。 加上一手家传绣技,十四岁起,她家便是庄子里媒人上门最多的。 在紫琅国,谁家要是有一个手艺好的绣娘,足够养活一家人。 生养了女孩子的人家都颇为自得,但能真正成为出色的绣娘,还是要有相当的天赋。 因此绣艺精湛的年轻女子,虽然求娶人家甚多,但女方父母一般都愿意将女儿多留几年,一来能贴补家里,另外也慢慢挑个好人家。 “小月姐,你不知道吧,原先那些媒婆都是往娇杏家跑的,现在差不多都来了林阿婆这里!” 春兰语气里带着几分解气的感觉,这娇杏一向眼高于顶。 林家庄同龄女孩中几乎没人愿意与她亲近,除了那个……玉芬! 蓝月满心的郁闷,似乎没有注意到春兰的得意。 她以手扶额,头痛地道:“还是让媒婆继续去娇杏那里吧!” 第三章 筹建绣坊 自从“端午汛”后,大量衣食无着的百姓沦为流民,修复河堤需要人工。 紫琅各地以工代赈招募失地壮劳力,官府还要开仓放粮,眼看国库储粮一天天少了下去。 紫琅都城南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在其之后,隐着一条闹中取静的宽阔街巷,原本是紫琅书院所在。 书院开办之初,这里尚未如此繁华,这些年,随着紫琅国日益富裕,都城不断扩展,南大街慢慢成为热闹之地。 山长嫌红尘喧嚣不利于弟子们求学,便将书院迁到都城外的山麓去了。 空了许久的紫琅书院,近些日子忽然有人进进出出。 书院对面的茶铺老板在此地多年,茶客们都是消息灵通,坊间传闻凑在一起,往往也能接近真相。 “这里要改成绣坊了,最近紫琅各州县都在筹建官办织坊和绣坊呢!”老板边摆茶点边解释。 “还不是今年大汛闹得,没有粮食只好拿丝绣去换了,燕云朝没有翻脸就不错了!”一位茶客叹了口气。 另一位茶客附和着,“是啊,虽然咱们紫琅国土地偏少,可靠丝绸贸易也能物阜民丰,燕云朝就是贸易最频繁的北地大国,得罪不得啊!” 如果睿宁王当初顺利与玉华公主成婚,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决,可时间过去一个多月,只在月明湖找到她的绣金礼服,公主却就此销声匿迹…… 虽然两国关系很是尴尬,但眼下的困境也只好硬着头皮向燕云朝求助。 派去的使臣已经回信,燕云帝没有拒绝紫琅的求助,但提出交换粮食的丝绸刺绣数量,远远超过紫琅国眼下的能力。 此时的紫琅书院门口,停着一辆豆绿锦缎马车,工部郎中张召下了马车,便在车旁垂手静候。 紧接着,又从车上下来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他下车并没有立即入内,而是驻足抬头看向门楣那块蒙着红绸的匾额。 透过红绸,依稀可以看到“紫琅绣坊”四个大字。 这男子一袭雪缎飞鸟描花长袍,腰佩玉带,乌发用银冠束起,真是气韵如玉,风华卓绝。 只是他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丝毫看不出什么情绪。 紫琅书院占地甚广,门前街巷宽阔,总共五进的院落。 步入大门,迎面先是一座影壁,张召恭敬地在前方导路,一行人绕过影壁,刚到垂花门外,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果断干练的语气仿佛阵前指挥的将军。 男子脚步停顿一下,面上闪过一丝笑容,倒是让旁边的张召微微一愣。 正堂前,一位衣着淡雅但不失华贵的女子正在忙碌,一边与主事人商量着什么,一边盯着院中往来之人搬运东西。 侍卫正想通报,男子抬手止住他,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过去。 “李主管果然勤谨!现在就来绣坊操持了。” 李莹转头看见来人,忙把手中的册簿递给主事,上前一步便要下拜。 男子虚扶了她一下,低声道:“以后在这里我只是林大人,不要行大礼。” “……见过林大人!” 李莹果然是个机敏聪颖的女子,马上改口,又笑道:“林大人也很勤谨啊,不也是今日便来了!” 男子嘴角一勾,对张召道:“张大人,烦劳你再去四下看看,有什么欠缺的,尽快给李主管补齐。” 说毕,转身进入正堂,李莹也随着进来,侍卫将门关上,守在外面。 李莹见无人,笑意盈盈地问林大人,“二哥想喝什么茶?我从家中可是带了不少好茶的。” 七月流火,早晚天气有些凉了,午后还是酷热难耐。 林大人展开折扇摇了两下,还是淡淡的,“随意!” 李莹笑着摇摇头,“每次你都这么说,那我就随意了。” 一双白皙的纤纤细手将茶具一一展开,也不叫丫鬟进来扇风炉,她全部亲自动手。 林大人靠在椅背上,好似有些疲惫,又好似在思考什么,李莹也不打扰他,静静做着煎茶的各道手续。 终于,他开口了,语气中略带责备,“你这个尚书千金,为什么非要来趟这个浑水,还让你母亲去荐你,这趟差事做砸了可不好交代的。” “为了经常能见到你啊!”李莹笑嘻嘻地道。 林大人:“……” 茶已煎好,李莹动作优雅地将茶汤盛入白瓷茶盏,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 她一起用托盘送至案前,先为林大人奉上一盏,又在自己面前放了一盏。 “二哥这个时辰过来,应该没有用午膳,这点心是我家厨子今早现做的,知道二哥不喜欢吃甜食,这些都是清淡咸口的。” 林大人拿起茶盏,嗅嗅茶香,含笑点头,随后啜了一口。 李莹却不着急品茶,只是在手中把玩茶盏,半晌道:“二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在战功显赫的之时离开军中,来做这些辛苦繁琐的事,但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林大人略带困惑地看了李莹一眼,静静待她继续。 李莹接着道:“我但凡是个男儿身,必定要像二哥这样闯一片天地,可惜……作为女子,虽然从小也能同你们一样读书阅史,骑马嬉戏。但成年后,你们武可以仗剑跃马;文可以纵横捭阖,而我却只能在闺中拈一支绣花针,没想到现在凭这枚小小的绣针,也能解紫琅国困境,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林大人眉梢微动,微叹口气,点点头,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道:“莹妹的话我记下了,待绣坊开张之日,我自会来的,你留步吧。” 第四章 我不嫁人 林家庄后山树林茂密,蓝月与春兰经常结伴上山打柴。 蓝月琢磨着编些绳套,下在野兔之类出没的地方,也能不时带回些野味给林阿婆换换口味。 “婆婆……婆婆,看我今天抓了什么!” 蓝月在前面跑进院子,依然清亮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活泼,她手里提着一只乱蹬腿的野兔,兴冲冲地向屋子走去。 “小月姐,你等等我!”后面追来的春兰小脸红扑扑的,跑的气喘吁吁。 要是往常,婆婆都会马上出门笑眯眯地迎接她,照例夸赞一番。 今日这是怎么了?只见房门掩着,屋里有人说话,仔细听听,好像还有男人的声音。 春兰低声对蓝月道:“里正又来了!” 蓝月转身拉住春兰,将那只活蹦乱跳的野兔放进竹笼,在小凳上坐下。 她一边漫不经心逗弄着兔子,一边留心屋里的动静。 玉华公主出嫁途中,失踪于月明湖,消息传回燕云朝,燕云帝大怒,堂堂一国公主居然在紫琅境内失踪,紫琅国必然要全力寻找。 既然没有找到尸身,月明湖四周便要好好查访,里正带人在林家庄挨门挨户问询,已经不知这是第几遭了! 终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前面走了出来,每每看到这人,蓝月就不由想起“獐头鼠目”这个词。 与以往不同,今日里正身后跟的是一位女子,衣着考究,气韵娴雅,约莫三十多岁。 女子见到蓝月,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笑着回头对林阿婆道:“你这外孙女都这么大了,总不能一直留在你跟前,姑娘这么聪明伶俐,方才与你说的事考虑一下。” 看里正与女子的身影走出视线,蓝月上前扶着神色忧虑的林阿婆坐下休息。 婆婆握住她的手,半晌道:“小月,婆婆老了,我很想一直留你陪在身边,可要是有一天婆婆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这一夜,林阿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林家庄绣娘名气在外,今日来的便是紫琅绣坊的林教习,此番选入的绣娘都会进入这间都城的官办绣坊。 虽然“潘小月”一点不懂女红,可有林阿婆珠玉在前,林教习觉得她肯定是可造之材。 绣坊选拔一些学徒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林阿婆却很难下这个决心。 今夜的蓝月也未安眠,半梦半醒之间,脑海里不停闪现停留在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苍穹之下漆黑一片,那道让人惊心动魄的闪电,几乎劈裂天地。 之后,一个鬼魅的身影裹挟着她向湖中心而去。 “锐哥哥,救我!” 她瞬间清醒,伸出的手却空落落的,没有抓到任何东西,就如同此时的心情一般。 “小月……小月!”林阿婆朦胧中被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握住她的手安抚,“小月不怕,又做噩梦了吧,有婆婆在,不怕啊!” “婆婆!”蓝月翻身抱住林阿婆,黑暗中泪水打湿了枕头。 “婆婆,我哪里都不去,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就让我在这里陪着您老人家,咱们祖孙两个好好过,不好吗?” 林阿婆坐起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月,婆婆也舍不得你,可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你总要嫁人的,留在这个地方,不是耽误了你!” “我不嫁人!”蓝月沉默一下,坚定地道:“更不会嫁给不愿娶我的人!” “小月……”林阿婆这一生阅人无数,好似明白了什么。 “你这么好的姑娘,总会有好男人等着你,不要说傻话!好好睡觉,要不要去绣坊,婆婆再想想。” 听到林阿婆鼻息渐重,老人家年岁大了,折腾这一天,终于渐渐入睡。 蓝月的思绪又回到那片黑暗之中…… 她清晰记得睁开双眼时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迷蒙间看到半痕新月尚悬在西边天空,璀璨繁星点缀在黑色天幕。 仔细分辨,自己躺在湖畔草丛之中,微风掠过,带着江南的湿润气息,耳畔传来阵阵水波荡漾之声。 湿漉漉的衣裳格外沉重,压得蓝月透不过气来,不知应该庆幸劫后余生,还是遗憾重回红尘。 虽已走出千里之外,但仍走不出这片夜色和曾经的回忆。 燕云朝广阔的猎场,一位骑装飒飒的女子张弓搭箭。 飞羽没处,一只野兔打滚倒在地上,一只黑色猎犬飞奔上前,扑住试图逃走的猎物。 女子得意地回头看向猎场外,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身着玄色飞肩束袖锦袍,手带皮质护腕,挺拔身姿在阳光下格外威武。 远远地,男子好似冲她点了点头,骑装女子正欲策马再次出发。 这时,从草场边际,一骑飞驰而来,看服色应该是皇宫高品级侍卫。 那侍卫及到近前,向男子行过礼,说了几句,男子缓缓转身看向猎场内,仿佛一尊雕塑般,许久都没有动…… 返回燕云都城马车上,蓝月掀开车帘,一脸好奇地问燕锐,“锐哥哥,你说父皇招我回去有要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燕锐面色微动,扭头看向另一侧,片刻后,低头轻声道:“应该是好事,回去便知!” “好事?今日出门的时候也没听说有什么事,突然就来了好事?” 蓝月略有些兴奋地道:“锐哥哥,你说是不是父皇又要送我一匹好马?奖励我骑射的长进!” 燕锐没有再回应,一夹马腹,赶往车队前方查看情况。 车队到了宫门前,燕锐向蓝月告辞离开。 “父皇、母后!招我回来有什么好事啊?”蓝月兴冲冲地进入紫凝殿,这是燕云帝燕居办公之所。 见到风风火火进来的蓝月,燕云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忧虑。 燕云帝看看皇后,缓缓开口,“月儿,你也不小了,以往不少请求联姻的王子皇孙,朕与你母后都不满意,今日紫琅国王派使者为二王子睿宁王求亲……朕已经允了!” 蓝月满心欢喜归来,此刻父皇的话对她来讲,不啻于晴天霹雳。 都说天意难测,当初指派燕锐做公主们的骑射御师,既是燕云帝对他人品的信任,也等于宣布将燕锐列为驸马人选。 燕锐对其他公主从来都是冷冷的,包括自己的表妹——大公主蓝眉,唯独与蓝月一处才会展颜。 所有人都认为只待蓝月年龄一到,天子赐婚,皆大欢喜! 燕云帝也不多说,对皇后点点头,遂带侍从离去。 燕云皇后屏退左右,将眼泪婆娑的蓝月拉倒身旁,心疼地抚着她的乌发,“月儿,你是天家儿女,已经享了世人没有的福,你父皇自有他的考虑!” “是不是因为燕贵妃?” 蓝月眼泪如同断线珍珠般落下,边抽泣边道:“太子大哥三年前……不在了,母后身边就剩我一个孩子,她自己……除了蓝眉还有八皇子,现在还要把我也赶走……” “月儿!”燕云皇后急忙止住蓝月,“不可胡说!” “母后,您就是太贤良了,我要是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您一个人怎么办?” 燕云皇后眼中含泪,“好孩子,你要相信你父皇,他是真的疼你,而且我与你父皇少年结发,不用担心母后,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那锐哥哥……他……”说到这里,蓝月自言自语道:“他一定是知道了,难怪今日回来路上……” 燕云皇后有些不忍地侧过脸去,抬手用丝帕在眼角拭了一下,“月儿,燕锐这孩子确实不错,只是你父皇……” 蓝月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浑身脱力靠坐在御榻边上。 “我知道了,一定是父皇……父皇知道蓝眉心仪锐哥哥已久,所以……” “那锐哥哥呢?他怎么说?我要他自己告诉我!” 蓝月挣扎着起身便往外跑,燕云皇后慌了,“快来人,拦住公主……” 现在想想,没了自己这个阻碍,也许……锐哥哥已是大公主蓝眉的驸马! 曾经目睹的那个暧昧场景,每每想起,心头仍是一颤。 蓝月自嘲地笑了笑,方才睡梦中居然喊得还是“锐哥哥”,不知燕锐睡梦中现在有谁! 燕云朝,至少眼下她还不愿回去。 自己远嫁紫琅,对蓝眉来讲已没有威胁,是谁想让她死在月明湖,蓝月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或许……那位睿宁王不止是传言中的不愿联姻,说不定还想让她永远消失! 姚琅,算你狠! 第五章 入选绣坊 林家庄选拔的绣娘将进入紫琅绣坊,这间都城的绣坊专做燕云皇宫绣品,有绣娘选入的人家登时感觉荣光不少。 但也有人窃窃私语,因为其他绣娘是公认的技艺精湛,林阿婆家那个外孙女怎么也被选到了? 可惜了林阿婆一身绝技,都没人继承。 消息通知到每户人家时,蓝月与春兰还在山林里搂草打兔子! 知道娇杏忌恨自己,蓝月才明白婆婆从外面回来,有时那么生气的原因。 自此,只要她路过村东头,都会刻意多溜达一圈。 “春兰,我累了,这树下坐会呗!” 春兰怯生生地往娇杏家方向看了一眼,“小月姐,你每次都要在这里多留一会,是不是故意的?” 蓝月很不以为然,“我最看不上暗地里的勾当,她娘不是喜欢在庄子里说我的坏话吗?把婆婆气得胸闷,那我就让她们多看几眼,也好说的准确些!” 春兰:“……” “哟,这不是潘小月吗?”不用看都知道就是那个狗腿子玉芬。 春兰起身拦在前面,“你干吗?” “不干吗,就是有些好奇,来看看。” 蓝月头也不抬地回她,“你们都看了我八百遍了,有那么好奇?” “当然好奇了,我们想看看一个绣花针都不会拿的人,为什么也会被选进绣坊?” “好了,玉芬,”这是娇杏的声音,“选上了又如何,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进了绣坊也只能从学徒做起,让她给我们端茶倒水不是更好!” “你……”春兰脸涨得通红,但她们说的都是实情,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击。 蓝月起身盯着娇杏看了一会,似笑非笑地道:“给你端茶倒水?你也配!” “娇杏,恐怕人家就盼着端茶倒水呢,说不定攀个官老爷,做房小妾,那可是翻身了,哪里还看得上林家庄的男人!”玉芬乜斜着眼道。 春兰气得快哭出来,“你……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蓝月微微一笑,“我告诉你,像我这样的真不适合做妾室,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做妾也是娇杏这样的人啊!” 娇杏气得脸都歪了,转身向玉芬一跺脚,瘪嘴快要哭了。 玉芬挽起袖子便欲上前动手,春兰去挡时,被玉芬一巴掌抽在脸上。 蓝月见春兰挨了打,怒从心起,自小跟着御师学骑射的功夫不是白练的,抬起一脚便把玉芬踹到在地。 正在四人扭作一团之时,林阿婆和娇杏娘得到消息都赶来了,还有庄子里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密不透风。 娇杏娘见到林阿婆,气不打一处来,欺她们祖孙无靠,手指头都快戳到林阿婆眼里去了。 蓝月一把推开她,眼中冒火,“你再敢对婆婆无礼,别怪我不客气!” 不知怎地,虽然只是个小丫头而已,但蓝月的气势让在场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原先那些看热闹说怪话的人瞬间闭了嘴。 蓝月继续道:“别以为平日你们在庄子里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今日当着众人把话说清楚,也麻烦大家传一下,我潘小月不嫁人,谁要是觉得婆婆无依无靠好欺负,那就来试试!”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人群外面传来里正恼怒的声音,“都给我散了!像什么样子?” 娇杏娘也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有些年岁了,风姿犹存,平日里也是里正面前的红人。 一见里正来了,好似见了救星一般,方才的夜叉样立马转成受了天大委屈的娇弱模样,眼泪落得比娇杏还快。 “里正……你可来了,你是不知道啊,林阿婆家的这个野丫头,狐媚三道的,自从她来咱们林家庄,没有几天就勾三搭四,我家娇杏的好姻缘都被她搅了啊!” 林阿婆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血口喷人,那些媒人都是自己上门的,什么叫勾三搭四……” 围观的人知道,平日里娇杏娘仗着里正撑腰,在庄子里无人敢惹,大家都觉得今日这林阿婆要吃大亏了。 “住口,还不滚回去!” 娇杏娘愣住了,众人愣住了…… 今日的里正怎么了?他训斥的人不是林阿婆,居然是娇杏娘! 一群人悻悻地散了,一个溜得比一个快…… 原本林阿婆对潘小月入选绣坊还有些犹豫,经过今日之事,最终下了决心。 潘小月在十里八乡都数得上出挑,自己一个孤老婆子就算拼了命,以后也不一定护得住她。 林阿婆知道她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不如到大地方去,就算找不到家人,也能学些本事养活自己。 要是再遇到个好男人也是一桩美事,而且有春兰作伴,也能安心许多。 从这日起,林阿婆便不再让蓝月上山去疯,天天在家督促她学习刺绣。 春兰也在入选之列,每日早起带着绣花绷子来林阿婆家,一边绣自己的东西,一边时不时指点蓝月。 虽然有林阿婆这个高手教导,还有春兰的贴身指点,似乎收效甚微,庄子里的刺绣高手哪个不是要好几年功夫磨炼。 听着蓝月扎到手的叫声,看着她手指上的血点,林阿婆既无奈又心疼,到这个时候,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日清晨,春兰照旧夹着绣花绷子过来找蓝月,刚坐下不久,里正便带着林教习来了,说是上面要求林家庄绣娘今日就要出发前往都城,虽然猝不及防,但也无可奈何。 林阿婆打点好东西,又在包袱里塞了几样蓝月爱吃的东西,抹着眼泪送她出门。 走出没有几步,蓝月转头跑回来,抱着婆婆不肯撒手。 林阿婆含泪安抚半天,答应一定去绣坊看她,蓝月才恋恋不舍擦着眼泪松开婆婆。 蓝月从怀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锦囊,避开后面等她的林教习和里正,悄悄塞进林阿婆手里,附耳道:“婆婆,这个东西你进屋再看,一定收好了,遇到难处的时候把它卖掉救急。” 看蓝月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林阿婆流着眼泪回到屋里,颤手打开锦囊,不觉吓了一跳。 这锦囊中是一只金灿灿、明晃晃,很厚重的嵌宝金镯,她现在更加笃定,这姑娘身份不一般! 这次林家庄入选了十余名绣娘,经过一天跋涉,这支车队在黄昏时分到达紫琅都城。 其他绣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纷纷掀起车帘四处张望,蓝月靠在车厢壁闭目养神,似乎一点兴趣没有。 “小月姐,你看,这街市好繁华呀,这么多店铺!”春兰兴奋地拉着蓝月道:“你看看这里的人,身上穿的多体面!” 蓝月半只眼睛都没有向外看,淡淡道:“毕竟是都城嘛,怎么可能不热闹。” 春兰奇怪地道:“小月姐,路上你还会看看风景,怎么进了城你反而不高兴了。” 这紫琅都城她蓝月终是来了,但是以另一个身份! 第六章 聪明学徒 车队穿过热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终于停在了紫琅绣坊门前。 林教习下车站在台阶上招呼着:“各位绣娘,下车了,在门前先点个名。” 就在绣娘们或局促,或兴奋地纷纷下车之际,从绣坊内走出两人。 男子神采俊朗,手拿一把折扇,女子端庄秀丽,一望便知是大家闺秀,两人站在林教习身旁,静静看众位绣娘下车。 女子的目光大略扫过,便不再细看,而男子的目光却依次在每位绣娘身上停留,似乎在细细分辨。 终于,当他看到蓝月时,原本清冷的眸色一亮,手中折扇一合,垂眸若有所思。 “潘小月!”林教习点到了蓝月,听到这个名字,男子嘴角微微一勾。 被点到名的绣娘们逐一应答,人头清点完毕,都已平安到达,接人的林教习也松了口气,转头对男子道:“林大人,林家庄的绣娘都已接来。” 林大人点点头,对李莹道:“今日让她们先休息,明日再熟悉绣坊和分工,我先走了。” 李莹恭敬地答了声:“是!” 阶下站立的绣娘们一个个偷眼向上看,这位英俊潇洒的林大人早不知被她们在心中赞叹过多少遍了。 蓝月长在燕云皇宫,自小见过的美男子也不在少数,不过……面前这位……还是让她的心多跳了一拍。 林大人下了台阶,沿着绣娘的队列缓缓走过,不知是不是蓝月的错觉,当他经过自己的时候,脚步好似迟滞了一下。 毕竟是官办的绣坊,四人一间的住所,春兰翻看着被褥,再看看屋内的家具,很是兴奋。 看蓝月还是淡淡的,春兰悄悄道:“小月姐,你想什么呢?” 蓝月回回神,笑一下道:“没什么,我在想婆婆一个人会不会夜里很寂寞!” 听到这话,春兰高昂的兴致也忽然低了,独自在外的夜晚是最容易想家的时候,蓝月已经习惯了,春兰却是第一次离开家门。 第二日,辰时刚过,教习便来叫起。 昨日车马劳顿一天,或是亢奋,或是想家,或是择席,昨夜很晚才入睡的绣娘们挣扎着爬起床,开始了在紫琅绣坊的生活。 “听说今日会根据绣娘的水平分工,技艺好的人可以直接上手贵重绣品!” “这里的绣品本来就是要送去燕云皇宫的,贵重绣品说不定可以让皇后、公主用呢!” “我们这里就数娇杏的手艺最好了!”玉芬骄傲地道。 一位绣娘眼中放光道:“对了,林大人会不会来啊,要是每日都能看到他,不要工钱也值!” 众人笑了起来,“没出息的样子,看看管什么用,林大人还能娶你?” 蓝月听着这些人的议论,抬手摸摸鼻子,拉着春兰走了。 她们是最早一批到达的绣娘,娇杏不出意料被分去绣贵重物品,玉芬和春兰被分去绣普通物品。 终于轮到了蓝月…… 主管教习要来一幅她的大作看看,问了几个问题,最后拉起她的手,看看布满针眼的手指,叹口气摇摇头,只好勉为其难将蓝月列为学徒。 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成为学徒将面对什么,在春兰揪心的表情里,在娇杏和玉芬的幸灾乐祸中,在其他绣娘同情的注视下,蓝月好似一点也不担心。 蓝月进入绣坊三日后,才又见到这位始终面色淡然的林大人。 绣娘们陆续入住,绣坊门前洒扫一净,明显感觉有了生机。 林大人带着贴身侍卫青霜走进垂花门,径直穿过中庭往正堂而去。 李莹正埋头看册簿,忽听其他人恭敬地唤:“林大人!” 她抬头莞尔一笑,碍于正堂还有旁人,只是恭敬地道:“您来了,这么早!” 李莹向外叫道:“小月,上茶!” 林大人身形一顿,看了李莹一眼,一掀衣摆转身入座。 蓝月急匆匆答应着从外面进来,她没有穿绣娘统一的装束,而是身着一套婢女衣裳。 蓝月净过手便去拿茶具,煎茶手法颇为娴熟。 终于,茶煎好了,蓝月恭恭敬敬向上座二位奉茶,礼数倒是很周全,林大人接过茶盏,向她微微颔首示意。 不知为何,这位林大人的目光让蓝月心头一颤,奉过茶后,她赶紧回茶案前埋头去忙了。 林大人转向李莹,有些诧异地道:“我记得她也是从林家庄来的,怎么在做这些事?” 李莹笑了笑,“林教习说您吩咐过,要选一些机灵的先教着,这姑娘很聪明,可她完全不会女红,刚开始只能先当学徒,从这些杂事做起。” 李莹尝了一口茶,叹道:“我只教了她一遍,就已经能将茶煎到这样了,据说她婆婆还是林家庄的刺绣高手,外孙女居然一点不会女红!” 林大人手捏茶盏低头不语,李莹有些奇怪地唤他,“林大人……您在想什么?” 林大人方才回神道:“原来如此!不知绣坊总共有几位这样的学徒?” 李莹略微思索便道:“加上还没有来的,学徒应该有五人。” 林大人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拿起茶盏啜了一口。 第七章 冤家对头 刚到卯时,天色微亮,蓝月悄悄起身,穿好衣服来到院中。 初秋时节的清晨已经有些凉意,蓝月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腿脚。 当初得知自己入选绣坊,蓝月也很惊讶,从小随御师学会那么多东西,唯独不会女红,这紫琅国真是与她相克! 她很清楚,以父皇的手段,眼下这里定有不少燕云朝的暗探,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以恢复公主身份。 但在那之后该何去何从,她尚未想好! 按照惯例,前一两个月学徒要从打杂做起,因此,蓝月这五位学徒不止要洒扫庭院,还要服侍绣坊管事与高等级绣娘。 大约过了一刻钟,其他四位学徒才陆续从屋里出来。 “潘小月,怎么每天你都起这么早啊!”兰香睡眼惺忪地嘀咕。 蓝月拿起扫帚向院中走去,“我一向起得很早,习惯了!” “啊,你起那么早做什么?”小慧有些吃惊。 蓝月心道:“要是以前在燕云朝,这个时辰父皇已经上朝了,他们这些皇子皇女哪里能睡懒觉,还要忙着练功、读书、请安。” “可以早点干完活啊!”蓝月已经开始扫地。 其他几个学徒也拿起扫帚,分头开始打扫,她们要在其他人起床之前,将所有院落和房间打扫干净,还要备好茶水。 辰时刚过,绣娘们陆续起床梳洗,绣坊渐渐恢复日间热闹。 李莹每日辰时四刻便会到绣坊,今日心里惦记绣品数量查点之事,比往日又早了些。 前院是正堂与绣室,绣娘们住在后院。 她刚走过垂花门,看到几个绣娘从后院出来,低头议论着什么,远远看到李莹,都忙进绣室去做事了。 由于绣坊基本都是女子,害怕生出事端,林大人亲自安排人守卫,他府上侍卫白虹在此统管,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李莹紧走几步向后院而去,一个女子娇媚尖细的声音传来:“潘小月,你一个学徒,不就是伺候我们的!让你打盆洗脸水怎么了?” 另一个女子气愤的声音响起:“就算小月是学徒,她也只会伺候主事和高级绣娘的茶水,什么时候要替你打洗脸水了?” 女子轻蔑地笑道:“春兰,你自己不过是一个低等绣娘,真的闹起来,去问问主事,是留你们还是留下我?” 李莹眉头紧蹙,正欲进入后院,听到“潘小月”的声音,“春兰,把盆给我,不就给娇杏打一盆洗脸水,至于吗?还有你们,不去干活了,都看着我们干吗?” 随后,绣娘们神情各异,三三两两走出后院。 李莹踌躇一下,转身回了正堂…… 绣品数量庞杂,李莹与主事清点完毕,抬头看看将近午时。 蓝月带着兰香、小慧在正堂摆桌子布菜,面上没有丝毫不快,仿佛早上被人欺负的不是她一样。 “潘小月,”李莹唤道:“你……” “李主管,什么事?”蓝月看李莹说了一半便停住,奇怪地道。 “你……多大了?”看着蓝月那双清亮从容的眼睛,李莹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快十九了!” “哦,有婆家了吗?”李莹随口一问,在她印象中,村庄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算没有嫁人,也都许了人家。 谁知这简单一问,李莹却在蓝月眼神里看到一丝怅然,话题就此打住,但今日所见所闻,让她对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姑娘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女人多的地方八卦自然不少,绣娘们进了绣坊不过十数日,已经多方交流各种小道消息,了解了各路人马的情况。 “没想到啊,李教习长得这么漂亮,居然没有嫁人哎!” “不是吧?她应该奔三十了吧!不过人家凭手艺过得好好的,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女人不结婚那叫女人啊!啧啧啧……” “女人和女人那还不一样呢,你们知道吗,听说李主管是尚书千金!” “尚书是什么书?”一个傻丫头突然冒出一句。 众人笑成一片,一个绣娘打了那傻丫头脑袋一下,“傻瓜,尚书是很大的官,比县令大多了!” “难怪李主管还没嫁人,人家这家世,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只要人家想嫁,后面多少人等着呢!” 众人纷纷应和,“就是,就是……” 忽然有人想起一个人,怯生生地道:“那林大人有没有成亲啊?”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些女人消息再灵通,好像对这位林大人的认知……只停留在他的姓氏! 这位面冷神秘的林大人,好似已经多日没有露过面了…… 绣坊前院从正堂往两侧延伸,是一间间的绣室,绣室窗外便是抄手游廊。 院中栽着石榴、桂花等花木,环境颇为雅致,高等级绣娘是四人一间绣室。 此时已是八月,整个绣坊被桂花曼妙的香气笼罩,娇杏临窗而坐,转头可以看到院中美景,抬手便能喝到学徒伺候的茶水。 娇杏觉得这种荣耀不在林家庄宣传一番,未免实在可惜!也能为自己将来挑选婆家增加分量。 窗外一个身影走过,手里端着茶水,应该是要送去隔壁绣室。 “潘小月!”娇杏尖声叫道。 蓝月停下脚步,隔着打开的雕花窗问道:“什么事?” “进来给我换杯茶,这杯凉了!” 绣室里其他三位绣娘抬头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继续绣自己手上的东西。 蓝月端着茶盘进了绣室,来到娇杏面前,面无表情将一盏热茶放在绣绷旁的矮几上,又将那盏残茶拿起放入茶盘。 就在她转身正要走时,娇杏右手拿起那盏热茶,站起身对蓝月道:“你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蓝月靠近去看,娇杏左手隐在茶盘之下微微一动。 只听“啊”的一声,蓝月手中的茶盘掉了下去,正好落在绣绷的华服上,茶盏四散,茶水洒满整个绣绷。 “潘小月,你故意的!” 听到这么大动静与娇杏的叫声,其他三位绣娘慌忙抬头,看到这个场景,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抄手游廊中还有两人。 林大人与青霜从这个角度看的分明,娇杏左手拿东西刺了蓝月,才让蓝月失手摔了茶盘。 青霜抬脚便欲进绣室,林大人用眼神止住他,转身向正堂而去。 第八章 私自外出 娇杏的哭嚷声惊动了整个前院,李莹让主事将娇杏与蓝月叫进正堂,林大人端坐上首,面无波澜。 自从进了正堂,娇杏哭的梨花带雨,哽咽难言,蓝月始终神色镇定地站着,既不说话更不分辩。 林大人对这哭声恍若未闻,只是低头端详手中折扇,偶尔打量蓝月一眼,清冷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 看娇杏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青霜恨得牙痒痒,碍于林大人又不敢发作。 李莹终于等到娇杏喘过一口气,蹙眉问道:“你说潘小月故意毁了你的绣品?” “是……是的,李主管,您可要为奴家做主啊!她……就是故意的!” 李莹嘴角一勾,“那她为什么要和你过不去?” 一听这话,娇杏刚收住的泪水又扑簌簌落下,蓝月鄙夷地侧头看了一眼,还是不说话。 “李主管,您不知道,当初在林家庄,她……就打过奴家,不信,不信您可以去问玉芬!” “还有这事?”李莹有些惊讶,不由追问一句,“她为什么打你?” “因为……因为,潘小月妒忌到我家上门提亲的人多!” 李莹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听到这话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旁边青霜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林大人抬手拿起茶盏低头啜了一口,蓝月在林家庄大战娇杏的事迹,白虹早向他禀报过了,没想到这女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前面娇杏哭哭啼啼栽赃,蓝月都无所谓,大不了把她赶出绣坊,没想到娇杏居然在众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蓝月一张小脸瞬时涨得通红,又羞又恼,“你……你还真能瞎说!” 这时,林大人转头看了青霜一眼,青霜上前一步,对娇杏道:“你平时用哪只手拿绣花针?” 娇杏抽抽搭搭地道:“奴家肯定是用右手啊……” 青霜微微一笑,“那不一定吧,我方才就看到你左手拿针了,你就站在窗边,都没有看到游廊上有人?” 娇杏闻言,立刻娇弱无力地跪倒在地,冲着林大人哭道,“林大人,奴家正在穿针,自然拿在左手,是潘小月给奴家的茶里有一只虫子,吓得奴家手都抖了,可能是不小心针碰到了她……” 娇杏边哭边偷眼去看,下一刻,她的哭声便被林大人冰冷的目光给噎了回来。 林大人转头看向李莹,淡声道:“看在她刺绣手艺不错的份上,暂且留着,学徒不再给她端茶倒水,要是以后眼泪还这么多,就直接赶出去!”说毕起身拂袖向外走去,青霜紧随其后。 其他主事都屏息静气低头站在门外,林大人大步走过中庭,刚出垂花门,终于低头忍俊不禁,旋即恢复清冷的模样,出门乘车离去。 绣坊十日才能休沐一次,但平日里高等级绣娘会经常随主事外出,到丝绸庄或织坊挑选丝线绸料。 娇杏自从茶水事件,倒是低调了几日,这女人虽然跋扈,拉拢人心的手段还是有的。 她每次外出必定带些点心糖果回来,小恩小惠对那些没有太多见识的小学徒还颇有效。 “小月姐,你看娇杏今日又出去了,每次回来都趾高气扬的,四处拿点心散人,还故意让咱们看,真气人!”春兰气恼地道。 蓝月笑了一下,“不就是些点心,以后我让你吃个够!别学那些人,一点好处就鞍前马后了。” “咱们来了二十多天了,就出去过一次,工钱又没发,上次到街上看了看,这里的东西都好贵啊!” 春兰感叹道:“娇杏家有钱,她自己工钱又多,好吃好喝随便买,不像我......” “那你发了工钱打算做什么?”蓝月看着春兰,笑道:“这也是我的第一份工钱,我们出去好好吃一顿?” 听到吃顿好的,春兰眼睛都放光了,片刻后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我......想给我娘和弟弟买点东西,不是快到中秋了,我现在挣了工钱,带回去些东西也能给我娘长脸。” 蓝月沉默了,不知不觉已经离开燕云朝四个多月,今年中秋要独自在异乡过,好歹......还有婆婆这个亲人! “那我也买些东西给婆婆带回去吧,让她老人家开心一下。” 转眼到了发工钱的日子,春兰将铜板铺在床铺上,一个个数过去,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蓝月坐在自己床铺上看着她,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数了第几遍了?还能少是怎滴!” 春兰红着脸道:“我在算给自己留多少,数数也不够,还是都给我娘和弟弟好了!” “我只给婆婆买东西,剩的钱咱俩凑合着过吧!”蓝月叹口气,扶额道。 “那......多不好意思,你的钱......”春兰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是:“你的工钱比我还少!” 此时,蓝月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今早她在正堂干活,听主事向李莹禀报,同村锦绣家带信来,说她婆婆病的很重,明日便要动身回去探望。 紫琅国商贸发达,不像燕云朝还有宵禁,夜色降临反而是繁华初上的时候。 只是……今日并不是她们休沐,以往也有走了人情领门牌出去的,可眼下负责发放门牌的主事已经走了. 还有三天便是中秋,下次再有人回林家庄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忽然灵光一现,蓝月拿出钱袋,将床铺上的铜板全部收好,转头看看屋外,绣娘们三三两两,在院中或坐或卧,聊天打闹,没人注意她们。 蓝月在春兰耳边低语几句,春兰有些惊恐地道:“这......行吗?被抓到了就惨了!” “那你还想不想给你娘和弟弟带东西回去了?” 春兰犹豫片刻,点点头。 蓝月忽然倒在床铺上大声叫了起来,吓得院中人纷纷围拢过来。 “哎呦......哎呦,疼死我啦!” “小月姐,你没事吧,刚才还好好的,突然这是怎么了!”春兰一脸焦急地道,“疼的厉害吗?” “春兰,我不行了,要是婆婆在就好了,哎呦!” 春兰伸手架起蓝月,拨开人群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小月姐发了急症,我带她去前面那条街的郎中那里看看,小慧,晚上替我们留门......” 守卫不敢耽搁,赶紧开门给她俩放行,有人已急匆匆跑去向白虹报信。 第九章 月钱被罚 春兰架着蓝月在街角拐个弯,回头看看没人跟上来,两个人撒腿便跑,穿过一条巷子,就直接到了繁华喧闹的南大街。 上次来时囊中羞涩,她俩站在街口看了一会热闹,便悻悻回了绣坊,这次虽是偷偷摸摸出门,但因身上有钱,胆气也壮了许多。 南大街两侧各色店铺罗列,春兰感觉眼睛都不够使了,一路走一路兴奋地指指点点,“小月姐,你看看这些首饰好漂亮啊!” 店主打量一下两人,目光在蓝月身上停留一瞬,立马拿起一支簪子,递到春兰面前,“这位姑娘好眼光,要不试试看?” 蓝月接过簪子,悉心替春兰插在发间,仔细端详一下,点点头,“还不错,你自己看看。” 春兰自小俭省惯了,也没戴过什么好的首饰,此时看到镜中的自己,登时爱不释手,悄悄摸摸钱包,怯生生地道:“老板,这个……多少钱啊?” 店家伸出五个手指,“姑娘,这个数给你很便宜了!” “五文钱啊,这么贵!” “姑娘你是开玩笑吧,这可是金丝花钿的簪子,五十文很便宜了!” 春兰倒吸一口凉气,“天哪,五十文都能买好几斗米了!” 店家将视线转向蓝月,“这位姑娘一看就是识货之人,要不我再便宜一点,三十文就是拉个老顾客了!” 蓝月看看红了脸的春兰,“我要了!” “小月姐!”春兰一把拉过蓝月低声提醒,“三十文呢!是你一半工钱了。” “不是还有一半呢!”蓝月转身取出三十个铜板递给店家,抓着还没缓过神的春兰走了。 两人一行逛一行买一行吃,不知不觉那只今日刚鼓起来的钱袋又瘪了下去。 终于逛累了,街旁一个茶摊生意很是热闹,蓝月摸摸钱袋,拉住春兰找个座位坐下,“老板,来壶好茶!” 一听“好茶”两个字,春兰急了,“小月姐!” 蓝月抬手捂住她的嘴,“春兰,别叫了,反正也没几个钱了,咱们就再享受一下不好吗!” 不多时,老板热情地上了一壶茶,蓝月给春兰和自己各斟了一盏,端起了刚闻了一下茶香,还没来得及入口,便听到隔壁茶客的窃窃私语。 “你说那个燕云朝的公主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否则,怎么一直找不到?都过去了这么久!” 听到这话,蓝月摸摸鼻子,心道:“你才不在了呢!我在你旁边活得好好的,只是现在还不想回去做那个糟心的公主而已。” 老板看看四周,悄悄对茶客道:“据说,睿宁王很抗拒这个联姻,消息都传到燕云朝去了,这是一位老客从燕云朝回来说的,想来那位玉华公主也知道了!” 茶客听了并不惊讶,叹息道:“咱们这位睿宁王气度超然,文武兼修,杀伐决断,十五岁封王,十七岁请命出征,半年内收复被北辰国所占土地,已有这样的赫赫战功,谁成想人家一转身却去了工部历练,这次和燕云朝联姻算是高攀,睿宁王那么清高孤傲,抗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蓝月腾地起身,向桌上扔下几个铜板,转身便走。 春兰一口茶刚喝进嘴里,差点呛住,放下手中茶盏,拿起买的一堆东西追了上去。 “小月姐……小月姐,你怎么了,忽然就走了!” 蓝月头也不回,气哼哼地大声道:“谁要他高攀,他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春兰在后面一头雾水,“……小月姐,你这是说谁呢?” “一个自以为是,还心狠手辣的臭男人!”蓝月丢下这句话,走的更快了。 等蓝月心情平复一些,两人走到绣坊街口,她将那些衣料、点心装入刚买的一只竹篮。 不知为何,蓝月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亥时已过,大门依然开着,她们蹑手蹑脚过了影壁,刚到垂花门前,发现二门洞开,正堂门也开着,里面灯火通明。 蓝月将篮子藏到垂花门外,扶着春兰肩膀一步一挨进了前院。 就在她们快要到后院门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正堂,声音里带着怒意:“潘小月!你们回来了?” 春兰看到李莹出现,吓得脸都白了,蓝月放下扶在春兰肩上的手,低头向正堂走去。 待她们来到门口,蓝月向正堂内扫了一眼,心里不由一惊,林大人居然也在,只见他神色凝重端坐在内,身后站着青霜。 听到动静的绣娘们陆陆续续从后院走出,看样子今晚她俩不在的时候,绣坊里颇不宁静。 这时,林大人也起身来到门外,负手立在李莹身旁,神色依然清冷,但眼神中却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们去哪里了?”李莹冷着脸道。 春兰磕磕巴巴地编着瞎话,“小……小月姐发了急症,我……我带她去看了郎中!” “看的是哪一家郎中?寻你们的人找遍了附近的医馆。” 玉芬从人群里走出,手里提着她们那只竹篮,“李主管,我在垂花门外面看到了这个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的,我怕有问题,拿进来给您看看。” 她边说边向李莹走去,脚下一个趔趄,那只竹篮脱了手,包好的点心散了满地,里面的衣料与小玩具也都掉了出来。 春兰急了,“玉芬,你干什么?”转身跑过去拿起篮子,蹲在地上边哭边拿手去捡那些已经摔碎的糕点。 周围人都沉默了,渐渐开始有人帮她去捡那些散乱的东西,一一放回竹篮。 春兰哭的哽咽难言,“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 “春兰,别说了!”蓝月上前拉起她,来到林大人与李莹面前,低头认真地道:“我们错了,私自外出,还撒谎,应该受责罚。” 原本怒火中烧的李莹听到这话,微微有些发怔,没想到蓝月认错这么干脆,一时倒没了主意。 她转头看向林大人,目光征求他的意见,只见林大人双目微垂,面色柔和,完全没了今晚刚来绣坊时的冷峻。 他思量一下,缓缓开口,“既然犯错,那就按规矩办,如何处置凭李主管定夺。” 李莹看见春兰的样子,心中已有些动摇,听林大人如此说,也不好就此算了,思忖一下,“那就罚薪一月,其他人再有犯的,处罚加倍!” 第十章 中秋月圆 作为私自外出的惩罚,李莹罚了蓝月与春兰一个月月钱,众人慢慢散去,林大人与李莹也相继离开绣坊。 已经到了三更,春兰还在院里抱着篮子抽抽搭搭,不知道是心疼那些碎了的点心,还是心疼下个月的工钱。 “小月姐,李主管真够狠的,罚我扫一个月地都行,为什么要罚我的工钱,呜呜呜……还有那个玉芬,她……就是报复……” 蓝月头痛地道:“春兰,你都哭了半个时辰了,罚都罚了,没钱我们肯定不会再出门了啊,再说我本来就在扫地,李主管也不知道还能罚我什么了吧。” “呜呜呜……” “你再哭,这簪子我收回了!”蓝月伸手从春兰头上拔下那支发簪转身便走。 “小月姐,我……我不哭了!”春兰抬起袖子擦干眼泪追了过去…… 后面两日,春兰一脸的苦大仇深,整个绣坊的人见了她都绕着走,偏偏还有不怕死的找上门来。 “你……就是春兰吧?”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叫住她问道。 虽然白虹负责绣坊安全,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春兰长这么大,主动与她攀谈的青年男子没有几个,遇到白虹问话,还是吓得不轻。 “我……是叫春兰,你有什么事吗?” 春兰边说边四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在,她壮起胆问道:“你也是绣坊的人?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白虹抬手摸摸鼻子,清清嗓子道:“呃……我倒是认识你,听说……你被罚了工钱,后天便是中秋,按例绣坊要放假一日,这个……” 说着,白虹从袖中拿出一只钱袋,递给春兰,“你拿着可以过节!” 春兰更是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看这只钱袋鼓鼓囊囊,里面应该有不少钱。 虽然她从小家贫,但也知道不应该随便拿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的钱财。 白虹硬着头皮道:“我……有亲戚在林家庄,咱们也算是……”说到这里,他也不知道怎么往下编了,直接把钱袋往春兰手里一塞。 “反正你拿着就是,不要让我为难了!”说完这话,白虹便逃也似地走了…… 蓝月看着春兰手里那只钱袋,气得要死,“你都不认识那人,你就敢要他的钱?他给你钱做什么?肯定不怀好意!” “也不一定吧……我觉得他不像坏人!”春兰看着气鼓鼓的蓝月,怯生生地道。 “你说他是绣坊的人,你带我去找他!”蓝月拉着春兰便往外走,在整个绣坊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春兰说的那个男人。 春兰也有些慌了,后悔自己没有问清楚,就拿了别人这么多钱。 蓝月仔细想想,绣坊里面除了主事,平日也没有什么男人,还有就是大门口的守卫。 想到这里,她与春兰到了门口,守卫倒是很客气。 蓝月对春兰道:“你说说那人的长相吧。” 等春兰描述完,守卫犹豫一下,“二位姑娘要么先回去,等我见到他一定转达。” 到了黄昏时分,那个守卫托人给蓝月与春兰带话,她俩来到二门外,白虹已经等着了。 一见白虹,蓝月便将钱袋塞回他手里,冷冷道:“春兰想了半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你,虽然她缺钱,但是陌生男人的钱也是不会要的,以后你不要再找她了!” 蓝月说完,拽着恋恋不舍看着钱袋的春兰进了垂花门,留下一脸郁闷的白虹站在原地。 中秋佳节,绣坊放假一日,天高云淡的金秋,整个紫琅都城笼罩在一片桂花香气里。 绣娘们纷纷结伴外出,或去周边观景,或去街市游玩。 蓝月和春兰也起的很早,看其他人陆续外出,春兰叹口气,搬张凳子来到桂花树下继续赶活。 蓝月难得清闲一日,怡然自得坐在春兰旁边,一会看看她手里的绣品,一会看着院中火红的石榴、金黄的桂花发呆,其他人出了门,蓝月反而很享受这寂静。 将近酉时,外出一天的人们渐渐返回,绣坊又恢复了平日的热闹。 天色将黑之时,忽然从前院传来一阵阵笑声,紧接着有人奔走相告,“大家快出来啊,今晚要赏月看戏耍了!” 蓝月随众人涌向前院,只见中庭有好几个伙计模样的人忙碌着,正在布置一张张茶案,各色茶点已经摆了起来,茶案前方搭起一个小小的台子,一些艺人在旁边上妆准备。 春兰板了好多天的脸终于露了笑容,兴奋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蓝月一向对这些热闹不是很感兴趣,没多久便悄悄溜回后院去躲清静了。 她躺在床上,听着前院的丝竹之声,还有时不时传来的阵阵笑语。 蓝月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燕云皇宫,此时一定也是如此热闹,只是母后会不会在这喧闹中更加想念自己! 她翻身转向里侧,枕头被泪水打湿了一片…… “小月!”忽然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唤她,是林教习!蓝月慌忙擦擦眼泪起身。 林教习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睛,没有多问,语气柔和道:“小月,你随我来一下。” 蓝月跟着林教习绕了半日,来到绣坊一个偏僻的角门,林教习将手中灯笼递给她,含笑道:“今晚我会一直在旁边这间屋子,你自己出角门看看吧。” 蓝月有些忐忑地推开角门,借着灯笼的光亮,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外,一个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随着开门的声音,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居然是林大人!再仔细看看,远处还有一人牵马等候,看身形应该是他的侍卫青霜。 “林大人!”蓝月忙敛衽行礼,林大人微微一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没有!”蓝月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不知……林大人有什么事,要在这里找我。” “为什么把钱退给白虹?”林大人含笑看着蓝月,问的直截了当。 蓝月微微一愣,蹙眉道:“我还以为……” “还以为白虹有什么图谋?”林大人抿嘴一笑,“你知道白虹有多委屈!” “我代春兰谢过林大人,随便收人钱财总是不好的,犯错被罚也是应该!” 林大人笑着点点头,“你说的也是,还是我思虑不周了。” “林大人就是要说这事?要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蓝月低声道。 林大人沉默一下,看着蓝月的眼睛道:“你方才哭了?因为想家?” 第十一章 河灯祈福 听到林大人问她为何哭,蓝月只是低头不语。 “中秋放河灯的寓意你知道吗?”他声音柔和,与往日清冷的样子判若两人。 蓝月踌躇一下,“我……我们那里是个小地方,没有听过这个风俗!” 林大人不觉笑了,紫琅国河湖遍布,放河灯是各州县都有的风俗。 “放河灯祈福,你……”林大人停顿一下,“你愿不愿意……随我去看看?” 蓝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这位一向冷冰冰的林大人。 “白虹都被你冤枉了,恐怕对我也没那么容易信任!” 林大人轻声笑了,“不过我可以在马车里等你半柱香,你若愿意去就上车,若不愿去就回绣坊与她们一起热闹。”说毕,他转身掀帘上了马车。 车内,林大人靠在车厢壁上,双目微闭,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车外,蓝月站在原地,定定看着灯笼蜡烛一点点燃尽…… 终于,听到车帘被掀起,林大人沉静的面容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蓝月拘谨地坐在林大人对面,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晃动,她犹豫一下,开口道:“今日中秋,林大人怎么……不与家人一起赏月?” 林大人嘴角一勾,“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娶亲吧!是别人想问,还是你想问?” 蓝月的脸不觉红了,林大人轻轻叹口气,“尚未!” “你问了一个问题,那我也有一个问题。” 不等蓝月开口,他接着道:“那日,你为何不让春兰说出你们外出的原因,或许可以免于责罚。” 蓝月语气从容,“错就是错了,如果我们为家人买东西是情有可原,那以后其他人也会有各种理由犯错,绣坊还如何管人!” 林大人赞许地点点头,抬手掀开车窗帘看看,转身对蓝月道:“你向外看,那些河灯已经放起来了!” 蓝月掀开车帘看去,马车行进在绿树掩映的河边,散布在河畔的茶楼酒肆灯火璀璨,无数盏燃着烛火的彩灯随着蜿蜒河水起伏向前。 今夜天空只有一轮圆月,原来繁星已尽数落入轻波荡漾的水中。 马车在一间酒楼前停下,林大人先下了车,抬手去扶蓝月,她下意识回避了,他不由一笑,转身径自在前面引路。 蓝月细细打量这间酒楼,匾额写着“邀月楼”三个大字,倒是与中秋夜很对景,酒楼格局很是清新雅致,里面却是一片寂静。 蓝月跟随林大人上了二楼,进入一间宽敞的包厢,窗外明月当空,席上佳肴罗列。她也不入座,只是看着林大人,林大人心中明白,便自己先在上首坐了,示意她次席就座。 蓝月目光扫过,有些不知是什么菜式,其他倒也罢了,一盘外壳鲜红、张牙舞爪的东西引起她的好奇。 看看蓝月的眼神,林大人含笑道:“中秋时节吃螃蟹可是紫琅的传统。” 蓝月脱口而出:“螃蟹长这样啊!”感觉自己有些失言,忙道:“我今年才到婆婆家,所以……” 燕云朝在北地,虽然各方进献的珍馐不少,但毕竟路途遥远,蓝月吃过的都是蟹酱、蟹黄之类,完整的鲜蟹尚未见过。 林大人似乎没有听到蓝月说了什么,抬手拿起青瓷茶壶给她斟茶,蓝月忙离席道:“林大人,使不得,我只是……一个小学徒,不敢劳动大人,还是我来吧。” “现在没有大人,也没有学徒,月圆之夜,你思家心切,我心情寂寥,就当做朋友一聚,你要是礼数这么多,这饭还怎么吃。”林大人边说边拿起银箸向蓝月碟中布菜。 看蓝月重新入座,林大人在飘着桂花的水晶碗中净了手,拿起一只螃蟹,打开手边精巧的匣子,从匣中取出银剪。 他先剪下两只大螯,再用小锤在蟹壳四周轻轻敲打,然后打开背壳,用银签、银勺取出金黄的蟹黄、鲜嫩的蟹肉,一一放入白瓷小碟。 手法一气呵成,看的蓝月目瞪口呆,林大人含笑看看蓝月,将小碟放在她面前,又递过一只小盏道:“螃蟹性寒,要沾姜醋,你试试!等会再喝杯桂花酒,可以去腥气。” 蓝月眨巴两下眼睛,拿起银箸夹起一点尝尝,满口香甜鲜美,心道:“这么丑的东西,滋味却不俗,紫琅的人还真是会享受。” 看看蓝月表情,林大人抿嘴一笑,又拿起一只螃蟹,蓝月放下银箸道:“林大人,这个我来。” 林大人眉梢一动,眼神有些怀疑,但还是将手中的蟹递了过去。 蓝月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拆了起来,不多时,这只螃蟹便被她依样分好,郑重其事放在林大人面前。 “绣坊让你打杂真是可惜了!”林大人看看蓝月面前完整干净的蟹壳,轻声笑道。 以往蓝月眼中不苟言笑的林大人,今晚好似换了个人,替她布菜斟茶温柔体贴,从眼前的菜肴到紫琅国风俗都娓娓道来,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林大人起身来到窗前,看看那轮皎洁明月,低下头轻声道:“你该回去了!” 他闭目靠在车厢壁上,好似有些不胜酒力,蓝月借马车中灯光偷眼细看,光影下,林大人线条分明的面庞好似更加清俊。 不知不觉,蓝月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可能是方才的桂花酒后劲足吧…… 马车走不多久,忽然停了下来,林大人掀开车窗帘看看,转头对蓝月笑道:“这里便是放河灯的所在,你也去许个愿吧。” 林大人与蓝月拾级而下,来到河岸边一座临水的凉亭,已经有一盏莲花灯放在这里。 她沿着台阶来到河边,闭目片刻,随后轻轻将河灯放入水中,看它慢慢飘远。 蓝月起身回头,见林大人立在凉亭中,静静注视着她,目光清亮柔和,如同今晚的明月清辉…… 第十二章 芳心萌动 蓝月刚放好河灯,就见青霜匆匆赶来。 他在林大人耳畔低语几句,只见林大人面色瞬间清冷,淡声对蓝月道:“我送你回去!” 蓝月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惊讶,两人返回车上,马车一路疾驰,穿街走巷,林大人神情冷肃。 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蓝月跟在林大人身后下车,抬眼四下看看,这是一处大宅子,并不是紫琅绣坊。 旁边停着另一辆马车,林大人神色缓和许多,含笑安抚蓝月,“不用怕,这辆车出了些问题,换辆车送你回绣坊。” 两刻钟后,马车已到绣坊角门外,青霜上前拍门,“吱呀”一声,角门开了,林教习提着灯笼迎了出来。 林大人又恢复了清冷模样,淡声道:“我就不下车了,今晚的事不会有人知道,你不用担心。” 看蓝月掀帘下了马车,“林大人”叹口气,身体靠向车厢壁,显得心事重重。 角门重新关上,青霜低声问道:“殿下,我们回王府吗?” 姚琅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后沉声道:“等林教习回话,确定无事后再回府吧。” 蓝月随林教习回到前院,这里的热闹欢腾还在继续,茶案上已是杯盘狼藉,台上的杂耍艺人还在卖力地表演。 今夜,她仿佛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自己又成为潘小月,而那个引她入梦之人,似乎重新变得特别遥远! “小月姐,你去哪里了?我里里外外找了你半天。”春兰隔着人群看到蓝月,立马挤了过来。 “我……就是有些不舒服……” 没等蓝月说完,林教习笑着替她掩饰,“小月在我那里吃过药了,已经没事了,我送她回来。” “哦,那就好,小月姐,你要不回屋休息,我给你留了些点心,等明日给你吃吧。” 蓝月无精打采地点点头,转身回了后院…… 第二日申时,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往东大街而去。 这是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街口王府亲兵把守森严,府前两尊威武的石狮。 三间大门装有金漆兽面锡环,正门之上一块匾额,上书“睿宁王府”四个大字,马车从侧门而入,至仪门前停下。 青霜打起车帘,姚琅一掀衣摆下车,进了院门便直奔书房而去。 作为跟随姚琅多年的贴身侍卫,青霜知道他每日回府必定先要处理公文。 青霜紧随其后,低声提醒,“殿下,还是身体要紧,您近日都有些消瘦了,要么先用些点心垫垫,这一忙起来又不知到了几时,哪天要是王妃责怪下来……” 姚琅脚步放缓,略带笑意扫了青霜一眼,“你现在也越来越啰嗦了,是不是母妃又派人来问了?” 青霜不好意思地笑了,“果然瞒不过殿下,王妃娘娘派人送了些精致点心,您尝了我好派人回话!”说完向王府侍从使个眼色,侍从心领神会去准备了。 酉时已过,姚琅终于走出书房,此时日薄西山,暮色已近,天边夕阳余晖将白云晕染的格外绚烂。 今年紫琅粮食短缺,粮荒源头便是端午大汛,姚琅在工部历练,水利对紫琅国来说是重中之重,这项事务便归他总揽。 他一向做事勤谨,此次河湖溃堤确实出乎意料。 在旁人眼中,姚琅今年祸不单行,一场端午汛,让他多年治理河湖的功绩毁于一旦,前来成婚的玉华公主也下落不明。 为了弥补过错,姚琅不但要监管修固河湖堤坝之事,还负责筹建织坊、绣坊,用丝织绣品向燕云朝换回粮食。 姚琅从侍卫手中接过宝剑练了一趟,面上的气色方好了些,转身去临湖轩用晚膳。 王府灯火亮起时,青霜匆匆走进临湖轩。 姚琅手拿书卷凭窗而坐,目光看向月光下的湖中残荷,他听到脚步声,微微侧身看向外面。 “殿下,昨晚之事紫电已经查明,果然还是那些人!” 姚琅一点也不意外,嘴角一丝冷笑,转而问道:“绣坊那面今日如何?” 青霜低头道:“白虹说……潘小月今日都没精打采的!其他倒没有什么异常。只是……” “只是什么?”姚琅略有些急躁,“不要吞吞吐吐!” “只是今日坊间有些不好的传言,说睿宁王清高都是假的,其实......其实枕席间根本不缺女人!” 青霜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说殿下您虽然不在外留宿,但会带女人回府,还整夜不出!” 姚琅不由冷笑一声,目光似冰,“传的真是及时,随他们传好了,本王也不想要什么虚名,以后要加倍留神,不要牵扯到绣坊那里!” 青霜答声“是!”接着道:“殿下明日便要离开都城,这段时日该如何是好!” “紫电留下,与白虹一起照看,你随行便好,明日离开前,本王去一趟绣坊。” “小月姐......小月姐!” 八月十六的月亮好似更圆更亮,蓝月坐在桂花树下发呆,春兰远远唤她都没有听到。 “小月姐!”直到春兰站在面前,蓝月才回过神来,郁郁寡欢地道:“叫我干吗?” 春兰有些奇怪,“小月姐,你怎么了?身体还不舒服?从昨晚你就这样了,听小慧说,你白天给主事们上茶还打翻了茶盏。” “小慧连这事都回来说!”蓝月拿手摸摸鼻子,“我没有不舒服,就是想一个人待会。” 说着她站起身,将手里的树枝一扔,“不想了!对了,你不是说昨晚给我留了点心,东西呢?不会你已经吃了吧。” 春兰神神秘秘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我藏了一天了,要是给小慧她们看到,早没了,你一整日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赶紧吃吧。” 蓝月一层层打开油纸包,看看里面的点心已经碎了,忽然鼻子一酸,强笑道:“真是难为你了!”她捏起一块相对完整的点心,塞进春兰嘴里,“你陪我一起吃……” 没多久,桂花树下传来两个女孩子的笑声,蓝月含笑看看身旁的春兰,心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 第十三章 挣钱妙招 正午时分,紫琅绣坊前后院一片寂静,众人都在屋内歇息,正堂里却有一个身影忙来忙去。 蓝月乘中午空闲将每个书案收拾一遍,看看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工,她随手拿起本书翻翻,没有兴趣,目光落在笔墨纸砚上。 离开燕云朝她几乎没有机会写字,应该手生了,真是枉费御师谆谆教诲。 蓝月拿起一张宣纸,心中鄙夷一下,“这纸也不算好!” 她提笔蘸墨悬腕落笔,写一个字就停下来揣摩,慢慢找回了感觉,一时写的兴起,隶书、楷书、草书,会的字体都试试,不知不觉书案上已经铺了不少字稿。 蓝月认真地写,有人也在一旁认真地看…… “我喜欢这个草书!”耳畔响起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蓝月一惊,转头看去,是林大人! 姚琅站在书案旁,手中拿着一张字稿细细端详,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蓝月向姚琅手中看去,瞬间羞的满面通红,那张字稿上只有一个大写的草书“林”,再低头看书案上自己写的东西,几乎都是大大小小的“林”…… “我……林……林大人您来了,我是随便写着玩的,”蓝月慌手慌脚收起案上的字稿,逃也似地往正堂外走去,“我去给您斟茶。” 姚琅看着蓝月慌不择路的背影笑了,仔细将手里的字稿折好放入袖中。 “林大人,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李莹听到动静走进正堂,巧笑倩兮地让座,“真是简慢了,听父亲说您要去各州县巡查水利,没想到今日还能来绣坊。” “无妨!”姚琅笑笑,转身入座,“我等会就从这里出发,此次要去月余,特地来你这里看看,下个月送往燕云皇宫的第一批绣品就要做好了,这段日子要辛苦你了。” “是吗?”李莹有些吃惊,“以往巡视都不过半月,这次要去那么久!” 蓝月端着茶盘刚到门外,听见姚琅的话,心里隐隐有些失落,还没调整好情绪,里面李莹在叫她了。 “小月,你怎么不进来?站在门口干吗!” 蓝月慌忙应道:“来了……” 蓝月低头走进正堂,将茶盏分别放在姚琅与李莹手边,她隐隐觉得自己的脸还在发烧,不敢抬头去接姚琅的目光。 姚琅心中暗笑,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对蓝月道:“这茶煎的不错!” “是……是吗?多谢……多谢林大人!”蓝月转身匆匆离去。 李莹有些奇怪地道:“她这是怎么了?您就夸了一句,至于吗!” 姚琅放下茶盏,眼望着蓝月离去的方向,悠悠地道:“是啊,至于吗?” “对了,”姚琅收回眼神,恢复淡然的神色,对李莹道:“令尊说你白日在绣坊忙完,夜里回家经常忙到半夜!” 他压低声音笑道:“再这样下去,母妃一定会责怪本王了。” 紫琅王妃与李莹母亲是未出阁时的闺中密友,李莹自小常随母亲出入内廷,小孩子间的友情很纯粹。 随着渐渐长大,他们在人前的礼数越来越周全,私下里姚琅还是那个二哥,李莹爱慕睿宁王姚琅也是尽人皆知。 李莹笑笑,“父亲自小疼我,这是小题大做了,还对您这么说,真是的!” 姚琅嘴角一勾,“母妃也是经常派人问我情况,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心肠!” 顿一顿,他继续道:“我觉得你也可以考虑找个帮手,其他主事都是男人,看看有没有识文断字,机灵的女孩子,也可以替你分担些!” “好!”李莹点点头,犹豫一下道:“说是这么说,只怕那些宦家小姐没人愿意来,除非……” “除非什么?”姚琅眉梢微挑,有些不解。 李莹忍不住笑出声来,也压低声音道:“除非二哥你……宣布选妃!到时肯定要排队挑了。” 姚琅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你就饶了我吧……”他随即正色道:“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出发了,有事告诉白虹,他自会安排人传信。” 时至八月底,蓝月和春兰上个月的工钱早已花完,买了中秋给家人的东西,下个月的工钱又被罚了。 原来是捉襟见肘,现在便是山穷水尽! 这一日又到了休沐的时候,两人走在南大街上,此起彼落的叫卖声更让她们沮丧。 自从八月十五开怀大吃大喝之后,春兰都没有再吃过好东西,眼望着一家家糕饼店和售卖的各种水果,只好咽咽口水罢了。 “二位姑娘,你们又来了!”首饰店主热情地招呼着,“近日的新款,给你们特别优惠。” 春兰没精打采看了店主一眼,刚想拉着蓝月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老板,你回收首饰吗?” “回收?”店主楞了一下道:“也不是不可以,折扣就大了。” 春兰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那支金丝花钿的簪子,问道:“那这个你能多少钱回收?” “春兰你……” 没等蓝月把话说完,老板毫不犹豫道:“十文钱!” “十文钱!”蓝月与春兰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春兰气呼呼地道:“我们可是三十文买的!不过半月,一次没戴,你只给十文钱,不是抢吗!” 店主抱着胳膊道:“这条街都是这个规矩,不信你可以去试试!” 春兰还想和店主纠缠,蓝月一把从她手中拿过发簪便走,口中道:“春兰走了,这个不卖!” 店主一看,摸摸鼻子犹豫一下,在后面喊道:“十五文行不行……二十文!” 春兰脚步迟疑了,拉拉蓝月道:“小月姐,二十文了。” “不卖,走了!”蓝月头也不回径自往前走去。 春兰愁眉苦脸跟在蓝月身后,轻声嘀咕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要这个簪子了,咱们卖了好歹有点钱……”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忽然看到兰香、小慧几个人围在一个小摊前面,蓝月好奇地走近看看。 只见摊子上面挂着一个横幅,写着“代写书信、诉状”,摆着一张小几,一方小凳,一位长须中年男子边听小慧絮絮叨叨,边在信笺上写着。 不多时,一封家书便写好了,小慧从钱袋中数出五个铜板递给摊主,蓝月不由惊呼道:“这就要五个铜板啊!” 摊主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说姑娘,你去打听打听,这条街上还有比我要价更低的吗!” 兰香急道:“潘小月,你别捣乱好吗,这价格还是我们好容易砍下来的,你赶紧走吧,我还要写家书呢。” 她说完转向摊主陪笑道:“先生别生气,她们不懂这个,你赶紧给我写吧,我们还要赶着回去找人带信呢。” “小月姐,咱们走吧。”春兰低声道,随后拉着蓝月赶紧走了。 蓝月边走边低头笑,春兰奇道,“你被人家挤兑了,还这么开心?” “春兰,咱们有钱了……”蓝月打了一下春兰的脑袋,笑着道。 第十四章 协理绣坊 这段日子,每到晚上蓝月的房间都格外热闹,绣娘们得知她居然能写家书,而且只要每封三文钱,纷纷找上门来。 终于送走最后一位绣娘,春兰喜滋滋地在床铺上数着铜板。 她悄悄看看其他两个已经入睡的绣娘,压低声音向蓝月道:“小月姐,我们才五天,就挣了六十文了!这是你一个月的工钱哪!” 蓝月笑了笑,打个哈欠,“睡了,困死了,这几日在这黑黢黢的灯下写字,看的我眼睛疼。” “你先睡,我再点一遍……”春兰把铜板摊在铺上,又开始数。 “玉芬……”一大早娇杏便在门外找她,玉芬赶忙出门,“娇杏,怎么了?这么早。” 娇杏神神秘秘道:“你有没有听说,那个潘小月最近找到了挣钱的门路。” “不就是会写几个字,有什么了不起。”玉芬不屑地道。 “我刚开始也这么认为,昨晚我在门口看了半天,一晚上就去了四五个人找她写信,听出来的人议论,写一份信要三文钱,你算算这些日子她挣了多少!” 玉芬恍然大悟,“对啊,怎么没想到找她的人那么多,这么几日,她就挣出了一个月的工钱!可真是会算计。” “对啊,一点都不厚道,挣钱都挣到家门口了!” 娇杏一脸鄙夷,压低声音道:“你悄悄找人打听一下,她到底会不会写信,该不会是糊弄大家吧。” 吃完晚饭,春兰便在门口不住张望,忍不住回头抱怨,“小月姐,这几日怎么没人来找你写信了?” 蓝月正坐在床铺上发呆,听到春兰叫她,回神道:“你说什么?” “你怎么了,这几日魂不守舍的。”春兰很是奇怪,“我是说怎么没人找你来写信了。” 蓝月笑道:“家书哪有天天写的,都写过了,自然没人来了啊。” “潘小月,你出来!”屋外忽然有人大声叫她。 春兰一惊,蓝月起身看看,“是秋霞她们,我们出去。” 蓝月看着气势汹汹的几个绣娘,神色坦然,“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几个绣娘互相看看,秋霞开口了,“潘小月,你蒙我们呢。” 春兰生气地道:“蒙你们什么了?不要乱说话。” “春兰,你也逃不掉,要不是你到处传,说潘小月写信便宜,我们怎么会被她蒙!” 蓝月笑了,“你说这话的理由是什么?我蒙你们什么了?家书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好的,哪里有问题。” 这时娇杏和玉芬好似不经意路过,玉芬热情地凑了上来,“秋霞,怎么啦?” 秋霞拿出一封蓝月写好的信,愤愤道:“还好这封信没有被带回家,我找人看了看,说上面写的话都看不懂,我还给了潘小月三文钱,太过分了。” “潘小月,你就算认识几个字,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玉芬说的义愤填膺。 娇杏劝道:“秋霞,算了,和她没什么好说的,明天早上把信交给李主管,绣坊里还有那么多人都让她写过信,要是真的蒙人,李主管会秉公处理的。” 春兰有些惊慌,看着娇杏等人的背影,忐忑不安地道:“小月姐,是不是……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翌日清晨,秋霞几个绣娘早早等在正堂外,蓝月打扫好卫生走出正堂,笑意盈盈看着几个人。 “你们来的真早,再等等,李主管马上就到了。” 不一会,李莹走进二门,向正堂而来,秋霞几个忙迎上去,一脸委屈,“李主管,您要替我们做主。” 来绣坊之前,李莹觉得这件事应该难在如何做好绣品,这才一个多月,她发现最难的还是如何处理绣娘们的各种矛盾。 “又怎么了?”李莹微微蹙眉。 “潘小月骗我们的钱!” “什么?又是潘小月!”李莹叹口气摇摇头,“她怎么骗你们钱了?” 秋霞将前因后果细说一遍,将手中几封蓝月写好的家书递给李莹。 李莹走进正堂坐下,展开其中一封,细细看去。 只见上面写道:“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若白驹之过隙,叩别尊颜,已近两月,弥添怀思!”看到这里,她面露惊讶,继续向下看去,“思父日耕于田,汗落如雨,未尝有片刻歇息!思母日间操持家事,每夜秉烛缝补……” 秋霞一干人原来理直气壮,还等着李莹惩治蓝月,没想到李主管一封封翻看完书信,竟然喜不自胜,忙找人去唤蓝月。 蓝月气定神闲进入正堂,李莹有些生气,向秋霞等人道:“这样的家书才三文钱,已经便宜你们了,以后不要再乱生事,都回去干活。” 打发走了这些人,李莹看着蓝月笑道:“这些信都是你写的?” 蓝月点点头道:“以前我在私塾读过几年书,胡乱会写几个字。” 李莹笑了,“胡乱会写几个字就写成这样了,认真读过书还了得?让你做学徒真是可惜了,愿不愿意做我的副手,协理绣坊?” 蓝月吃惊地看向李莹,缓缓点点头。 绣坊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蓝月这个小学徒,到了绣坊不足两月,便一步登天成了主管副手,工钱都赶上了高等级绣娘。 娇杏气得直跳脚,原本想借代写家书之事让蓝月栽跟头,没想到反而让她扶摇直上,直接管到了自己头上。 听到这个消息,娇杏气呼呼地找到秋霞,“你说清楚,你当初找谁去看的信,不是说根本看不懂写的什么!” 秋霞因为得罪了蓝月,正在苦恼,见娇杏还来找麻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你和玉芬挑拨,要不我怎么会去找对面茶馆伙计看信,他说第一句就写白马,肯定是蒙我的……” 此时已是九月上旬,第一批送往燕云皇宫的绣品要清点、查验,李莹和几位主事忙的天昏地暗,第二批绣品名录又要确认。 姚琅离开紫琅都城已近一月,李莹想到蓝月,她对绣坊事务已经熟悉,而且人也聪明伶俐,派她带着绣品名录去见姚琅应该比较妥当…… 第二十一章 花中君子 玉暖殿外,摆满各色名贵菊花。 黄得似金,白得若雪,白粉相间的“二乔”煞是娇艳动人,还有那绿波秋水,长长白色花丝衬着中心一弯碧色,更是清幽淡雅。 殿内宽大书案之上,巨幅宣纸铺展开来,紫琅王妃手持画笔悉心描绘,一幅工笔傲菊图已初现轮廓。 她虽已年过不惑,但仍体态轻盈,容貌端庄清逸、气度雍容中透着雅致。 宫女轻轻走入大殿,站在一旁不敢打扰,紫琅王妃终于放下画笔,抬头看到屏息而立的宫女,问道:“什么事?” 宫女低头回禀,“娘娘,世子殿下已在殿外久候了。” 紫琅王妃眉头微蹙,“睿宁王还没回来?” “是的,娘娘。” “请世子进来吧!”旁边宫女奉上铜盆,紫琅王妃净了手,款步行至大殿上首入座。 姚璞满面笑意进入玉暖殿,向上行礼道:“母妃,儿臣听闻您方才作画,没敢打扰,在院内看那些菊花开的繁盛,听说都是二弟送来的,果然还是二弟最懂母妃心思。” “赐座,”紫琅王妃淡淡道。 看王妃神情有些不悦,姚璞入座后含笑道:“前几日,世子妃进献的糕点,是否还合母妃口味?” 紫琅王妃只道:“点心也算精巧”,接着问道:“琅儿去各州县巡视水利,莫非还没回来?他出去快有一月了吧。” “儿臣今日来,就是向母妃说说二弟的情况,按照母妃吩咐,儿臣去探望过他了。” 紫琅王妃神色微动,“琅儿他还好吧?身体如何?” “回母妃,二弟一切都好,就是略微……憔悴了些!” 姚璞犹豫一下,要是紫琅王妃知道姚琅身体欠佳,必定又是一番脾气。 果然,紫琅王妃面色一冷,“琅儿既要忙修固河湖堤坝之事,还要忙各地筹建织坊、绣坊的事,据说日日忙到后半夜,连这次外出巡视都要月余,你这个兄长都做了什么?” 姚璞慌忙离座跪倒在地,神色凄然道:“母妃责备的是,自小二弟样样比我出色,儿臣不过是虚长几岁才做了世子,时时自责不能替父王多分忧,虽然儿臣在户部,可……可儿臣也拿那些重臣没办法,这个父王也是知道的。” “起来吧!”紫琅王妃叹口气,看姚璞诚惶诚恐地入座,声音柔和不少,“璞儿,你知道菊花为何是花中四君子之一?” 姚璞低头道:“儿臣不敢妄言,还请母妃指点!” “菊不仅清丽淡雅、芳香袭人,还艳于百花凋后,不与群芳争列,有恬然自处、傲然不屈的品格。” 紫琅王妃缓缓道:“你总觉得我偏爱琅儿,其实琅儿便如这傲菊一般,不争不抢,只是尽心尽力做事,我一向也不参与政事,只是希望你们兄弟互为助力。” “秋凌!”紫琅王妃唤贴身宫女道:“把昨日大王赐的那支嵌宝蝴蝶金簪拿来给世子妃。” 姚璞慌忙离座跪谢,“母妃,父王赐的东西,儿臣不敢受!” 紫琅王妃道:“世子妃乃将门之女,父亲是朝中重臣,你要好好待她,府里的侧妃侍妾够多了,外面就少沾染吧。” 姚璞也不敢多话,低头应声“是!” 看姚璞走出大殿,紫琅王妃蹙眉问秋凌,“那些关于睿宁王的传言,来源查清了吗?” 秋凌见紫琅王妃隐隐含着怒火,小心翼翼答道:“娘娘,都是些不懂事的奴婢多嘴传话,昨日已经让内监总管处置过了,您别生气!” 紫琅王妃冷笑一声,“你以为真是不小心传的吗?摆明了就是嫌我偏心,故意传到宫中来气我,要是大王知道了,也对琅儿会有看法,有些人就是太贪心!” 秋凌低头一言不发,姚璞毕竟是世子,品行再不堪也轮不到她说什么。 “把总管找来,这后宫也要好好整治一下了,不是谁都能伸手进来!” 紫琅王妃起身拂袖走出殿外,明媚阳光下,一朵朵傲菊怒放,赏了半日心情才平复一些。 “秋凌……” “娘娘,您有什么吩咐?”秋凌慌忙应道。 “琅儿走了将近一月,应该快回来了,他府上也没个女人打理,你带几个人去睿宁王府看着收拾收拾,他回来也不用再费心,缺什么或是要换什么,都从宫里出钱吧。” 紫琅王妃轻叹口气,目光依然停留在争奇斗艳的花朵上。 “是!”秋凌眼中掩不住的喜悦…… 姚琅的几个贴身侍卫都不在府上,王府管家对秋凌很熟悉,她每年总有几次被王妃派来料理王府事宜。 “秋凌姑娘,您看咱们先从哪里看起?”管家毕恭毕敬征求她的意见。 秋凌思索一下,“天气渐渐凉了,先把殿下添置衣物的清单拿来我看看,另外……你带我看看凝香殿,那些帐幔、被褥之类的,能换都换一下,娘娘说了,这些钱都从宫中出。” 秋凌连着两日在睿宁王府忙碌,整个凝香殿都焕然一新。 一直等到暮色将至,依然没有等到姚琅回来,虽然心中很不情愿,也只好悻悻回宫去了。 直到亥时,姚琅才回到王府,原本可以明日返程,可现在他心中有了牵挂,或许……有人也在惦着他吧! 姚琅带着青霜、紫电踏入凝香殿,三人都愣了一下,姚琅想自己离开时好像没有吩咐要更换殿内的东西。 匆匆赶来的管家有些忐忑地看着姚琅,他知道自家殿下并不是喜好奢华之人。 这秋凌姑娘的眼光……应该便是王妃的意思,这殿内的布置确实华丽了些。 姚琅听完回禀,微不可查地叹口气,“罢了,我累了,沐浴吧!” 第二十二章 相思遇冷 这日清早,蓝月在正堂书案上整理画稿,一件件与绣品尺寸核对,感觉有人走了进来,随后听到李莹喜悦的声音,“林大人,您回来了!小月,赶紧备茶。” 蓝月心中一惊,过了半日方抬头看了一眼,姚琅依然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往她这面扫了一眼,随后入座与李莹聊几句行程,道几声辛苦。 以往听到这些话没觉得有什么,今日再听,好似林大人对李莹也很体贴温柔。 蓝月不由心中暗笑自己是自作多情,她端着茶盘向姚琅与李莹奉过茶便回书案继续忙碌,一眼都再没有往那面看过。 过了一阵,李莹唤她道:“潘小月,把你们这几日理的画稿拿来让林大人看看。” 蓝月拿起书案上理的整整齐齐的画稿,恭恭敬敬递给姚琅,垂手立在李莹身旁等待吩咐。 姚琅看看画稿,抬头看看蓝月,对李莹道:“李主管觉得如何?” 李莹笑着道:“林大人眼光好,能把林阿婆请来,这些都是她指点画的,果然不错,不过……还有几个难度大的画稿,正想劳烦林大人出手呢。” 蓝月心中奇道:“林大人也能画!看来他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正想着,李莹转头看看蓝月道:“你发什么呆呢?去请林阿婆来,让她给林大人详细说说。” 没等蓝月说话,姚琅起身道:“我正好要在绣坊转转,顺便去见见林阿婆这位高手,你先忙着,潘小月带我过去就好了。” 李莹笑道:“林大人的美名不是假的,这么体恤长者,那让小月带你过去吧,我这里还有些账要查,出了疏漏可没法和你交代。” 姚琅微微一笑便往外走,蓝月听到李莹最后一句,原本已经凉了的心又往下沉了些…… 林阿婆的绣室就在小院隔壁,一向少有人踏足,环境宁静清幽,蓝月一声不吭在前面带路。 刚转个弯,四下无人,姚琅停下脚步,叫住蓝月,似笑非笑看着她。 “回来几日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怎么谢我想好了吗?” 蓝月低头道:“林大人,以前是我不懂事,您把婆婆接来我很感激,以后……” “以后怎样?”姚琅眉头一皱。 “以后我会好好效力,为您与李主管分忧!” “就这些?” “婆婆也会尽全力的,她也很感激您!”蓝月有些担心地看看四周,“林大人,我们赶紧过去吧,被人看到了不好!” 姚琅轻轻摇摇头,随蓝月一路走去,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这种尴尬的氛围,还是沉默更适合。 林阿婆正在指点几位徒弟,冷不防蓝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身形挺拔,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林阿婆明白这就是林大人。 众位绣娘纷纷向姚琅行礼,林阿婆也要向他行礼,被姚琅一把扶住,“老人家,不必多礼,您能出山已经是帮我们大忙,后面还要您多指点才是。” 林阿婆眼含笑意看看姚琅,再看看蓝月,点点头道:“老身一定尽力……” 林阿婆仔细说着绣品的花样,姚琅认真听着,转眼过去半个时辰。 姚琅起身对林阿婆行个礼道:“老人家,我回去先画出来,烦您看看!” 林阿婆慌忙起身道:“大人,不敢当,您能体恤老身,让小月来照顾我已经很感激了。” 蓝月早已回正堂去忙了,姚琅走出绣室,向那个小院看看,清冷的眼眸中有一丝落寞,叹口气转身离去…… 晚饭后,春兰到后院找人去玩了,林阿婆对正在院里发呆的蓝月叫道:“小月,你来一下。” 蓝月没精打采进了屋,“婆婆,什么事?” 林阿婆笑着道:“今日那位林大人很不错啊,气度人品都好!” “那有什么用,再好都是别人的了。”蓝月低头道:“婆婆,今日我觉得他对李主管说话也很体贴,觉得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也许……他本来就是那种多情的人,还是不想得好。” “唉!”林阿婆笑着叹口气道:“不过我今日倒是看林大人的眼神总往你身上飘,日久见人心,慢慢看吧,不要自己瞎猜,男人还是人品第一,那些造谣的人就是张张嘴,还是有机会问清楚得好。” 转眼到了休沐的日子,春兰虽然天真,但也看出蓝月最近有心事,婆婆忙着带徒弟赶活,便让春兰和蓝月出去散散心。 自从林阿婆进了绣坊,蓝月心里有了依靠,不再像以往经常空落落的,住的小院也很安静,休沐时她宁愿留在屋里图个清静。 春兰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对所有事物都有浓厚的好奇心,蓝月有时都很好奇,要是春兰有了心上人,会是什么样子?再想想,还是让她保持这种无忧无虑的快乐比较好。 春兰眨巴眨巴眼睛,道:“我看你最近有心事,要么我们去城外庙里烧柱香?” “烧什么香!求人不如求己,不去……” “那我们去哪里好呢?”春兰挠挠头,叹口气,“咱们好容易手头宽裕了,下次休沐还要再过十天!” 蓝月好似想到了什么,神神秘秘地问她,“你来了这么久,有没有那个男子对你表示过好感?你要是在这里找个如意郎君,你娘不是高兴死了。” 这话好似刺到了春兰一般,马上蔫了下去,“不就……给我送钱的……那个绣坊守卫,还被你训了一顿,上次门口遇到他,人家像见了鬼似的躲开了……” 蓝月打了一下春兰的脑袋,“说什么要陪我去烧香,我看是你想去吧,求姻缘?” 春兰被人戳穿了秘密,红着脸不说话,蓝月含笑看着她,原来所有女子动了芳心都是一样的…… 这是她们来绣坊后第一次出城游玩,以前囊中羞涩雇不起马车,明空寺是紫琅国有名的寺院,各地香客络绎不绝。 在燕云朝时,逢年过节蓝月也会陪母后去皇家寺院敬香祈福,也许当初是她福气已经够多,好似还没有虔诚地许过什么愿。 如今时过境迁,身在异乡,太多她不能掌控的事,是该诚心一拜了…… 第二十三章 佛祖保佑 春兰将三个铜板塞进蓝月手中,“请香要自己去才灵验的。” 大殿周边苍松翠柏郁郁葱葱,袅袅升起的香烟,殿内回荡的诵经声。 蓝月拜倒在佛像前,心中默默祝祷:“一愿燕云朝兴盛,二愿父母康健,三愿……自己芳心所托不负!” 第一次见春兰这么舍得花钱,哪里就能这么回去,她拖着蓝月在寺院各处逛,走的蓝月口干舌燥,不由抱怨起来。 “春兰,我们去茶室喝口茶好不好?我这腿都要断了。” 春兰在茶室外望了半日,终于下定决心打算进去,忽然有人在旁边叫她们,“小月姑娘,春兰姑娘,这么巧!” 两人回头看去,是白虹,春兰瞬间腼腆起来,往蓝月身后躲了过去。 上次误会了白虹,蓝月和他也是不打不相识,她回头看了一眼春兰,笑着对白虹道:“你来做什么?也来烧香拜佛?” 白虹往旁边使了一下眼色,蓝月在人群中看到了青霜,心中暗暗思忖,林大人也在这里,他回来后只在绣坊见过一次。 她心中纠结要不要过去,想起婆婆说过,有些事还是问清楚得好,毕竟今后还要常常见面,总不能一直这样别扭下去。 何况……还能给春兰个机会,这佛祖拜了还是很灵的,立竿见影! 想到这里,蓝月叫了起来,“春兰,我要回大雄宝殿一趟,方才拜的时候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求佛祖,正好白虹在这里,你俩先聊着。” 没等春兰反应过来,蓝月已经进了人群。 白虹硬着头皮对春兰说:“那……我请你进去喝茶吧,看样子小月姑娘的事很重要,要等一阵子。” “好!”春兰声音小的像蚊子,白虹有些奇怪,这还是那个在大门口都能听到她声音的春兰吗? 青霜带着蓝月轻车熟路走了半日,来到寺院深处一间花木环绕,四下清幽的禅房。 在门口他停住脚步对蓝月道:“大人在里面,姑娘自己进去吧。” 蓝月轻轻推开门,一架屏风摆在当地,她有些忐忑地绕过屏风,见屋内布置的很是清雅,一张紫檀茶案,几个蒲团。 姚琅盘坐着正在煎茶,他早已听到门外青霜的声音,余光看到蓝月裙摆,也不抬头,淡声说一句:“坐吧!” 单独相处,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冷淡,蓝月磨蹭到茶案旁也盘腿坐下,一只手不安地攥着衣角。 过了半日见姚琅只是摆弄着手中的茶具,蓝月忍不住轻声道:“林大人……还是我来吧。” 姚琅嘴角一勾,终于开口说话,“以往都是你给我奉茶,礼尚往来,今日我也为你奉一次。” “大人……您这样……有些吓人!”蓝月嗫嚅着。 “哦?”姚琅放下手中的茶具,抬头看着蓝月的眼睛,目光灼灼,“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热情了像玩弄女人的登徒子,冷淡了你又说我吓人。” “不是这样的!”蓝月慌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您像登徒子?” “那你告诉我原因,潇湘别院回来才几日,就对我态度大变,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蓝月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姚琅口气和缓许多,将一盏茶放在她面前,低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让我着急好吗?” “因为……因为她们说您和李主管……”蓝月低下头迟疑着。 “我和李主管怎么了?这么说不出口吗!”姚琅语气瞬间冰冷。 蓝月眼泪滴落下来,姚琅沉默了,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递到她手中,心疼地道:“对不起,你要是不想说,那就不说。” “她们说您和李主管已经定了亲!”蓝月咬咬牙说了出来,“所以……我觉得要避嫌,而且……而且我觉得您和李主管也比较亲近。” 姚琅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回桌上,面若寒霜,眸色阴沉,强压半日怒火。 “这事是我疏忽了,我与李主管从小一起长大,我母亲……是有这个想法,但我与她没有任何婚约,对我来讲,她只是小妹而已!” 按照惯例,王子十五岁封爵,待到弱冠之时,几乎都会娶亲,哪怕未立正妃,也会有侧妃与侍妾。 姚琅年过弱冠仍未婚配,好容易要与燕云朝联姻,新娘又半路失踪,着实让紫琅王妃揪心,哪怕先立侧妃也行,李莹便是王妃的中意人选。 蓝月低头不语,就算林大人与李莹没有婚约,那自己又有多少可能与他在一起! 姚琅面色渐渐缓和,声音也柔和不少,“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你知道什么?”蓝月一惊,慌忙抬头,眼神纠结的让姚琅心疼,可他清楚眼下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蓝月愿意自己走出过去,等待他能以睿宁王身份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天! 反正他已经等了五年,不在乎再多等些时光…… “你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乡间女子,而我是皇亲国戚,是不是?”姚琅语气轻松,蓝月也松了口气,赶紧点点头。 姚琅深深看着她,眼神中藏不住的怜惜,片刻后,他认真地道:“你我毕竟要共事,再像上次那样也不好,我与你约定,以后在绣坊只谈公事,要是……我想见你……你会来吗?” 蓝月红着脸低下头,思索了半日,轻声道:“我想带上春兰,行不行。” “可以!”姚琅轻声笑了起来,“我们说好了,其他事你都不用担心,认认真真帮我做好绣坊就行,这是你说的要答谢我。” 蓝月点点头,抿嘴笑了…… 姚琅眼含笑意,语气中带了几分调侃,“终于笑了,擦擦眼泪,喝完这盏茶,赶紧回去吧,白虹应该顶不住了。” “对啊!”蓝月方才想起那面还有个春兰,对姚琅嗔道:“你还是想想怎么给春兰个交代吧!” “春兰怎么了?我给她什么交代!”姚琅有些蒙了,语气满是困惑。 蓝月轻笑着道:“你上次让白虹给春兰送钱,现在春兰认真了,你是不是要好人做到底?” 想起今日让白虹去稳住春兰,他那无奈的样子。 “这……”姚琅语塞了,“男婚女嫁的事,总不能勉强吧,容我想想……” “林大人也会犯难!今日刚进门的时候,你的样子多吓人。”蓝月一边起身一边抱怨道。 姚琅起身站定,嘴角含笑看着她,宠溺地道:“月儿……以后不会了,你也不能再那样对我,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来问我,不要去听那些流言蜚语,你自己确认过的事方才可信,记住了?” “嗯……”蓝月点点头,这一声“月儿”叫的她心都化了,以前也曾有人让她有过这种感觉,也许……一切应该重新开始了。 第二十四章 还想栽赃 林阿婆很奇怪,明空寺祈福这么灵验? 去了一趟之后,小月和春兰都容光焕发,每日做事格外勤谨。 林大人画的图样也已送到,果然很有功力。 蓝月心里不由骄傲起来,林阿婆看看她的神情,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 春兰有事没事都要去大门口溜达一下,守卫一开始还不知道原因,后面发现只要春兰的身影在垂花门出现,白虹瞬间便会消失,这轻功果然厉害! 风平浪静过了四五日,自从明空寺相会后,林大人也再没露过面。 已近亥时,林阿婆还在绣室指导春兰,蓝月乘屋内没人,从柜中取出姚琅那件斗篷细细摩挲。 春兰从来都是叽叽喳喳,人未到声先至,“小月姐……小月姐!” 等蓝月反应过来,春兰已经站在了眼前,看到这件贵重的斗篷,春兰眼睛都睁大了,“小月姐,这么好的衣裳是谁的?我看应该是男子的服装。” “呃……”蓝月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门外传来林阿婆的声音,“不要乱动,这是林大人派人送来让我修补的!” 蓝月也做惊讶状,“这样啊,我说呢,屋里怎么会有男子的衣服。” “天哪,这衣裳也太好了吧,你看看这做工和面料,都是上品!”春兰啧啧赞叹道,“人家不亏是高门大户!” 林阿婆进屋后从蓝月手中接过斗篷,仔细叠好,对蓝月道:“小月,来的人说这件斗篷的里子被勾了个小洞,让想办法修补一下,你想想绣个什么花色好。” “春兰,”林阿婆低声道:“咱们这里做的可都是贵人的东西,比不得她们前院,什么都不能出去说,你知道那些人的,万一乱说话,咱们娘三都可能被赶回家!这种事情婆婆年轻的时候见多了。” 春兰吓得捂上了嘴,使劲点点头…… 忽听前面院中人声嘈杂,脚步杂沓,好似大家都在往前院走,这个时辰,这样的动静,莫非出了什么事? 林阿婆将斗篷拿进绣室,锁入收放贵重绣品的紫檀木柜中,悉心关好绣室门,才叫上蓝月、春兰走了出来。 蓝月惊讶地看到林大人、李主管立在正堂前。 除了林教习,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中年仆妇,此时绣娘们都已集中在前院。 李莹神情严肃,对林教习道:“点名,看谁还没到。” 林教习拿出名册,一一叫着名字,过了半日,见一人从后院溜了出来,悄悄挤进绣娘之中。 姚琅早就发现了娇杏,冷冷地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人都已到齐,李莹开口道:“我们这里是为燕云皇宫做绣品,东西都是上好的,现在发现有人居然拿公中的东西做私活,而且还是卖给外面绣坊,为了证明大家清白,也不放过谋私的人,等会要对绣坊各处进行查检。”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都炸了锅,议论纷纷。 “哪个缺德的,害得我们都受牵连。” “是啊,那就搜,别让我们不明不白的……” “不会弄坏东西吧,真是倒霉!” 李莹举手示意安静,又道:“今日我带来的都是积年管家的女人,那些蝇营狗苟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所有人待在原地,查检完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待她说完这句,林教习便领着那些仆妇分头行动。 蓝月就站在正堂台阶下方,姚琅一眼都没有往她这面看,李莹低声对姚琅说了句什么,两人便转身进了正堂。 见两位大人物走了,下面那些满心郁闷的绣娘们又开始骚动。 玉芬挤过人群,低声问娇杏,“今日这是怎么了?感觉有人要倒霉啊。” 娇杏得意地道:“是有人要倒霉!等着看吧。” 半个时辰后,林教习带着那些仆妇查检完毕,回正堂复命。 东西倒是找到一些,不过都是用边角碎料做的小玩意,也不值什么。 姚琅与李莹走出正堂,李莹笑着道:“今日没有查检出什么,看来是冤枉大家了,明日每人发十文钱,算是对大家的抚慰,以后也要警醒,切不可做假公济私之事。” “她们作假!”一个尖细娇媚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李莹眉头一皱,“娇杏,你又做什么?什么叫做假!” 娇杏走出人群,看着蓝月道:“林阿婆住的那个院子有没有查过?” 李莹转头看看林教习,林教习会意,转身带着两名仆妇正要往过走。 娇杏又叫道:“林教习,潘小月现在是主管副手,你们万一替她作弊怎么办?” 李莹脸色渐渐阴沉,语气中有了怒意,“你想怎样?” 众人今夜被折腾一番,已经有些不满,不免有人凑热闹应和娇杏的话。 一直沉默的姚琅微微一笑,幽幽道:“不如娇杏与林教习一起去查。” 娇杏面露喜色,眼波流转看着姚琅道:“林大人,您这么信任我啊。” 姚琅双目微垂,一眼都没有看她。 进入林阿婆、蓝月与春兰的屋子,娇杏直奔蓝月床铺,上上下下翻了个遍,脸色越来越难看。 林教习在一旁悠悠道:“你查完了?有问题吗?” 回到正堂前,娇杏好像被霜打了一样,垂头不语,心中慌得厉害。 林教习大声回道:“林大人、李主管,林阿婆的院子也查过了,屋里没有可疑的东西。” 姚琅走下台阶,来到娇杏身旁,低声道:“是不是很失望?” 娇杏惶恐地抬头,“林大人,您……什么意思?” “白虹!” 白虹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对姚琅一礼道:“大人,卑职方才按例巡查绣坊,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进了林阿婆院子,卑职跟她进去,在窗外看到那人在往潘小月床铺下面塞什么东西,等她走了,卑职将东西拿了出来,交给大人查验。” 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给姚琅。 李莹此时也从台阶下来,立在姚琅身旁,好奇地向他手中看了一眼,不由满面通红,转过脸去。 姚琅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冷笑一声,“白虹,那鬼鬼祟祟之人是谁?” “回禀大人,就是娇杏!” 姚琅将香囊扔在娇杏脚下,目光冷冽,嘴角一丝浅笑:“人证物证具在,还想栽赃于人!” 有人好奇地从地上捡起那只香囊传看起来,看过的人有的摇头,有的瞄一眼便慌忙塞给别人。 作为被栽赃的对象,蓝月虽然很郁闷,但更好奇这是个什么东西,让大家都神情诡异…… 第二十五章 娇杏被赶 蓝月眼巴巴看着大家传那只香囊,好容易到了跟前,春兰早按捺不住,从旁边人手中拿了过来。 此时院中灯光昏暗,也没看清楚,只是奇道:“这香囊花样好怪!” 蓝月刚想上手去接,又听春兰说:“还有人绣妖精打架的?” 这话一出,周围看过的人哄笑起来,还没看过的也明白了几分。 林阿婆一听赶紧上前一步,从春兰手中夺过那只香囊,交还给林教习,蓝月一眼都没看到,更加莫名其妙。 白虹听到春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看看这傻乎乎的丫头还真是可爱。 姚琅低头清清嗓子,对娇杏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娇杏再刁钻跋扈,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嗤笑,早已又急又恼,为了自保也为了争回脸面,自然说话就顾不得分寸了。 她平日也就在绣娘中尖酸刻薄,对该巴结的人还是有她娘的遗传。 “春兰整日在大门那里找他,谁知道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娇杏指着白虹叫道:“春兰和潘小月是一伙的,春兰屁颠屁颠跟在潘小月后面,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替潘小月栽赃我!” 白虹瞬时被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上去扇她几个大耳光,碍于姚琅不得不强忍怒火,紧握拳头,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姚琅也没有想到娇杏会把祸水引到白虹身上,略带歉意地扫了白虹一眼。 春兰本来还在思索那个奇怪的香囊,娇杏的话好似一记闷拳,打的她愣在原地。 春兰就是心眼实在,初次坠入情网更是没有那么多想头,只凭自己热情做事,没想到被人生生扣上了这顶帽子。 院中众人瞬间都沉默了,对一个未出阁的乡下姑娘来说,这个名声实在是承受不起,空气好似凝滞了一样。 “哇……”沉闷终于被春兰撕心裂肺的哭声打破,她转身便跑。 “春兰……”蓝月和林阿婆转头便追…… 见春兰要死要活地跑了出去,众人也气恼起来,开始纷纷指责娇杏。 “娇杏,你也太过分了,这种话也能随便说的!” “对啊,春兰本来就没什么心眼,这哪能受得了……” 姚琅看看身旁强压怒火的白虹,轻声道:“你回去休息吧,青霜在就好了。” 白虹没有说话,向姚琅行过礼,带着杀气向外走去,人群立马分开一道缝隙。 待他走出人群,顿住脚步,向春兰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大步出了垂花门而去。 娇杏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但还是输人不输阵,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姚琅微微一笑,转头对林教习道:“今晚什么都没有找到?也太小看本大人的消息了吧,屋子里没有,绣室查的如何了?” 林教习低头道:“回林大人,眼下查到的都不值什么,绣娘们用边角碎料做些小玩意也寻常,贵重材料倒是没有发现有人私用,而且……高等级绣娘的贵重绣品是不会留在绣室过夜的,除了林阿婆的绣室有特制木柜自己保管。” “哦?”姚琅故作惊讶,“东西不在绣室过夜,那会放在哪里?” “回大人,高等级绣娘每日收工后,都会将绣品用锦袋封好入库存放,第二日上工时再去领回,有些绣娘为了赶工,也会在晚上干活,每日绣品进出库房的时辰都会记档。” “有劳林教习拿记档册来看看,既然有人还会晚上赶工,那要看看哪些人这么勤勉,本大人必要奖赏的!” “是……”林教习答应着去了,娇杏的脸色却越来越惨白,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有些弯了。 姚琅认真翻阅了半日册簿,终于抬起头笑着对众人道:“我看到有些人确实很辛劳,后面要犒劳一下大家!” “真的!”绣娘们看姚琅心情不错,纷纷笑着道:“林大人,是不是还是中秋那种杂耍呀?” “对啊,整日赶工,都快闷死了!” 一个小绣娘痴笑着道:“要是林大人能和我们一起凑个热闹,那什么都值了……” 众人哄笑起来,姚琅苦笑着转头对李莹笑道:“看来我既要破费,还要搭上自己了!” “你们呀!”李莹看着这些兴致勃勃的绣娘们,摇摇头无奈地笑了。 “但是……”姚琅语气一冷,众人吓了一跳,忙敛住笑声,屏声静气等他说话,姚琅继续道:“有一个人我要格外褒奖一下。” 姚琅边说边翻着手中的册簿,念了起来:“初一日,娇杏亥初送回绣品;初三日,娇杏子时送回绣品;初五日:娇杏子时送回绣品……” “九月以来,我粗略数了一下,娇杏子时送回绣品的次数就有六七次,平日也都要比旁人晚一两个时辰!” 姚琅走近娇杏,含笑道:“你果然勤勉,但据我了解,你手艺很好,这么用功也没见你比别人多绣几样东西,我真的很好奇……你夜里在绣室闭门都做些什么?” “林教习,”姚琅厉声道:“去库房把娇杏今日送回的绣品拿来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听到这话,娇杏几乎站立不稳, 玉芬慌忙上前将她扶住,低声道:“娇杏,你不是说有人要倒霉吗?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把绣品拿来看看!” 不多时,林教习用托盘捧来一只锦袋,李莹上前正要打开,姚琅低声拦住她,“你放着,我来!”说着他向前一步,用身体挡住李莹的视线。 姚琅打开锦袋翻看起来,取出幅一尺宽、二尺长的绣品,他看了一眼便对折起来,回头冷笑着看向娇杏。 娇杏腿脚一软,跪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低头不语…… “这个怎么解释?我们送往燕云皇宫的绣品,有你绣的这东西?” 姚琅扬扬手中的东西,周围人从图案边角大致看出这也是一幅春宫! “林大人,我……我这是第一次,我也是鬼迷心窍……才答应他们绣这个!” 娇杏哭的梨花带雨,“大人,我真的是第一次做这个事!” “第一次?”姚琅轻声笑了,“青霜,将那个匣子拿来,打开只让她看一眼就好了,免得污了旁人的眼睛!” 青霜因为娇杏出口中伤白虹,因此对她也没好气,走上前打开匣子让她看了一眼,怒气冲冲地道:“你自己绣的,不要说不认识!” 姚琅冷冷道:“你要是不认,那我现在就让人将绣坊掌柜带来指认,看是不是你给他们绣的!” 娇杏瘫软在地,早没了前面的气势,面如土色,玉芬见这情形,也悄悄回到绣娘中去了…… “今夜让她收拾东西,明日巳时赶出绣坊!” 林教习恭敬地答道:“是!” 第二十六章 喜极而泣 将近子时,紫琅绣坊的闹剧方才落下帷幕,绣娘们纷纷散去。 玉芬生怕牵连到自己,早已悄悄溜了,几个林家庄年长些的绣娘扶起娇杏送回房间。 姚琅立在正堂台阶之上,看众人渐渐散去,对李莹道:“你也回去休息吧,折腾了一夜,明日还有的忙呢。” 李莹有些惭愧地道:“二哥,都是我监管不利,才弄出这些麻烦!” 姚琅无奈一笑,“这女人不是等闲之辈,你这自小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哪里是她的对手!也是给所有人个警醒,必然会消停一段时日。” “好了,不要再想了。”姚琅有些歉意地笑着道:“让你趟这个浑水,受累了!” 李莹行个礼向姚琅告辞,悻悻上车回家去了…… 青霜低声道:“殿下,公主那里……要去看看吗?” 姚琅眸色深沉看向漆黑的夜色,带着寒意的微风卷过一片黄叶落在脚边。 半日后,他缓缓道:“不必了,以后在绣坊我不会单独见她,明日让白虹……还是林教习去看看吧!” 林阿婆小院中,春兰已经哭了一个时辰,眼睛肿的像两只桃子。 她自小没了父亲,家境贫寒,从来不敢奢望将来能遇到多好的男人,只要平平稳稳度日,养的活老娘与幼弟就好。 自从来到紫琅都城,还没有感受到自食其力的幸福,便被罚光了工钱。 这时有魁梧英俊的男子主动关心送钱,想找个借口都编不圆,换成谁也会认为是这男子对自己有意。 今晚娇杏的话虽然有污她的名声,更要命的是这样被人当众泼脏水,白虹以后还会理自己吗? 这段感情还没开始便要结束!春兰哭的死去活来,蓝月虽然明白缘由,可如果告诉她真相似乎又太残忍。 终于,春兰的哭声渐渐低了,趴在床铺上抽泣着,慢慢睡了过去…… 这个夜晚太不平静,绣娘们仍然心有余悸,关起门来躺在床铺上低声议论。 “娇杏接私活就算了,干吗绣那些东西!” 一个嫁了人的绣娘道:“其实这种房中物,倒不稀罕,出阁女子压箱底也有这些东西的……达官贵人好这个的,还专门找人绣呢。” 另一个年长些的绣娘应和道:“我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做私活是该罚,但娇杏这事……好像还是她自己平日造的口孽,一并发落而已!” “所以啊……闭起嘴做好事,才是聪明人……” 翌日清晨,蓝月辰时便起身,想去替婆婆与春兰拿早饭,林阿婆叫住她:“小月,你扫一下院子,再去把绣室打扫一下,厨房我去吧。” 春兰感觉没脸见人,蒙着头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 林阿婆出了小院,刚到厨房门口,玉芬迎面过来,手里拿着两份早饭,狠狠地看了林阿婆一眼,转身回了后院。 其他绣娘匆匆与林阿婆打个招呼,都急急忙忙走了。 “娇杏,你要走也先吃点东西吧!” 屋里其他人都躲了出去,玉芬劝也是双眼红肿的娇杏,要是不知道原委,还以为受了冤枉的人是她呢! “潘小月这个贱人,手段这么了得!”娇杏恶狠狠地道:“我要是就这么回林家庄,以后还怎么嫁人……”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那……你不打算回去?” “哼!”娇杏冷笑一声,“凭我的手艺,在紫琅都城有的是绣坊要我,挣得比这里多多了,官办绣坊有什么了不起,为谁绣不是绣!” 她恨了半日继续道:“我才不要回去嫁那些土包子,我要在这里找个好男人!春兰那种傻乎乎的,不也勾搭上白虹了……” 刚到巳时,林教习便带着守卫进来赶人了,娇杏拿起包袱昂首走向前院,绣娘们都从绣室里偷眼往外看。 李莹在正堂远远看见娇杏的样子,不由叹口气摇摇头,转身回了书案。 娇杏旁若无人地走过中庭,走出垂花门,来到绣坊大门外,回头看看“紫琅绣坊”的匾额,扬长而去…… 娇杏被赶的事,蓝月直到中午吃饭时才从绣娘们的低声交谈中得知,方才明白为何众人看她的眼神有些闪躲。 蓝月也不多话,吃完自己的,拿起林阿婆和春兰的饭回了小院。 看样子婆婆早已知道这事,春兰倒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娇杏……真的走了啊!”春兰红肿着眼睛,怯生生地道:“是不是和我有关系?” “赶紧吃饭!”蓝月向春兰碗里夹了一箸菜,“每个人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你又不是皇天菩萨,别瞎同情……” 大家吃过饭,蓝月用托盘将碗筷装好,打算送回厨房,刚走到后院,迎面看见白虹。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漆食盒,好像在这里等人。 “小月姑娘!”白虹大声叫道。 别看绣娘们到了这里已有两三个月,还真没几个人听白虹说过话,“小月姑娘,我有事想麻烦你!” 蓝月吓了一跳,有事不会去小院吗?非要在大家吃完饭都聚在后院闲聊天的时候找她,第一反应是不是林大人派他来的。 “你……你有什么事?” 蓝月小心看着白虹的脸色,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又怕把这人再刺激到,昨夜被扣的那口黑锅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放下! 白虹大声道:“我给春兰姑娘买了些吃食,麻烦姑娘带过去,请转告春兰姑娘,以后有事她尽管来找我,白虹随时恭候!” 那些本来还等着看笑话的人都震惊了,这是个什么情况?昨天还是春兰上赶着找白虹,今日变成白虹找春兰了。 蓝月眼眶有些湿润,使劲点点头,“我一定转告……” 春兰看着桌子上的蔬果点心,又哭又笑。 蓝月无奈地道:“你这个样子,我还是把东西还回去吧,就为这点东西把你欢喜疯了也不值当!”说着假装要拿起碟子往食盒里装。 “哎,别……别!”春兰拿身体护住桌子,“我不哭了……我吃还不行吗?” 蓝月与林阿婆相视一笑,心中却莫名涌上一丝酸楚。 “婆婆……你陪春兰一起吃点吧,我去正堂看看有没有要收拾的……” 林阿婆看着蓝月略有些失落的背影,轻轻叹口气,再看看乐的傻乎乎的春兰,摇摇头笑了。 第二十七章 白虹好难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若在燕云朝,蓝月必定要出都城,登山去看漫山遍野、层林尽染的红叶。 记得去年那次随行护卫便是……锐哥哥…… 可眼下,这里是紫琅国,将近初冬时节,绣坊庭院中的花木依然绿意浓郁,只是略有些凋敝而已。 想想自己身处异乡,过去的那些事……就过去吧! 若论紫琅国王、王妃对姚琅的疼惜,只从这气势宏伟的睿宁王府便可窥得几分。 其他王子本都是侧妃所出,也没什么好说的,姚璞虽有世子身份,可对姚琅有的这些待遇,有时也难免腹诽一下。 但作为长子,要有兄长的气度,何况父王已经给了自己世子的身份,紫琅国将来都是自己的,此等小事还是不要放在心上得好。 睿宁王府分东、中、西三路,七进的院落,后花园中亭台楼阁,假山奇巧,曲径通幽,花木繁茂。 一池碧水倒映出园中五彩斑斓的秋色,这般的美景胜地,姚琅却已不知多久没有踏入过了。 工部官员刚刚从凝香殿散去,姚琅心情沉重踱进东配殿,青霜犹豫再三,还是进入殿内。 姚琅一回头看到青霜,眉头微蹙道:“什么事?赶紧说……” “殿下……明日公主休沐……您不是吩咐要卑职提醒的。” 姚琅略一思索,终于露出笑颜,“是了,这几日都忙晕了,她……还好吧?” 青霜低头回道:“公主一切安好!自从娇杏被赶出绣坊,口舌是非少了许多。只是……方才殿下议事之时,王妃派人来过了,说殿下自从回来还没有去见过王妃,请您明日去一趟宫里。” 姚琅摇摇头,无奈地笑了,“没想到现在就要开始为她们作难了!” 沉吟一下,吩咐道:“明日午时,让白虹请公主到锦绣山庄,午后我再进宫见母妃。” “那……白虹该怎么跟公主说?”青霜小心翼翼请示道。 “这事他自己想办法,反正不能穿帮!”姚琅貌似有些头疼地摆摆手,转身在书案坐下,拿起公文批改起来。 “这……是!” 紫琅绣坊门外,青霜如此这般传达了睿宁王的指示,白虹一张脸苦的好似吃了黄连,“殿下真这么说的?” 青霜摸摸鼻子,同情地道:“我还能骗你不成,这罪过我可吃不消!” “殿下以往的指令都很明确,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吩咐!” 白虹眉头拧在了一起,“一不小心搞砸了,我的差事还要不要了!” “这事和以往的事能一样吗?其实……殿下和你一样,也没什么经验,你就好好动动脑子吧。” 青霜看热闹不嫌事大,嘻嘻笑道:“不如……你去约春兰姑娘,顺便带上小月姑娘。” 白虹举拳便打,青霜堪堪躲了过去,笑着道:“你都跑去内院给人家送吃食了,还说要她有事就找你,以为我不知道!不如两好凑一好,即成全了殿下,又给自己找个媳妇,你娘还不开心死了!” 白虹上手捂住青霜的嘴,涨红着脸道:“我那是做给其他人看的,替春兰姑娘找回面子,你别瞎说……” 青霜推开他的手,“呸呸”两下,擦擦嘴。 “手干不干净的,就来捂我的嘴,反正呢,你来这里守卫时,殿下是给你涨过月钱的,自己想办法咯,我走了!”说完便低头忍着笑上马复命去了。 眼看日落西山,白虹眉头紧锁坐在垂花门外,其他守卫不知发生了什么,都悄悄地不敢去打扰。 终于,见他站起身来,向院内走去,脚步分外沉重。 屋子里,蓝月和春兰各怀心事,要是以往,休沐前一日春兰早就叽叽喳喳了,与蓝月盘算去哪里逛。 自从娇杏戳破了她的心思,春兰便再没出过垂花门,白虹当众让蓝月给她带话,反而让她更加腼腆,昨日迎面遇到也是慌忙避开。 林阿婆看着这两个芳心萌动的女子,心中不由暗笑,可这种事也不是外人能帮忙的,就随她们去发呆了。 林阿婆面向小院坐在桌旁,手里拿着花样比划着,一抬头看见白虹做贼似地进了院门,迟迟不肯进屋。 “白爷,您来了!”林阿婆热情地起身道:“您是不是来取林大人的斗篷啊,看这天气都凉了,我方才还在念叨,林大人让人送来修补,怎么就不取了呢。” 听到这话,白虹面露喜色,“对啊,您老人家怎么不早和我说,我家老夫人替大人刚做的新衣裳,没想到给弄坏了,明日大人要去见老夫人,可不让我赶着来取了!” “林大人真是孝子!”林阿婆笑着道:“老身可是花了大力气才修补好,这么金贵的衣裳可不是要小心做呢!你打算现在就拿走?” 白虹接着林阿婆的话道:“那您老的意思是?” “我以前为大户人家做这些活,都要亲自跟上门去的,要是哪里不合适也好改,不如明日让小月跟着你去送,你一个大男人也不懂,这里面修补的花样是小月画的,哪里要改告诉她就好。” 白虹喜不自胜,向林阿婆行个大礼,“那我明日巳时来接小月姑娘,就从旁边这个角门出去就好了,马车停在角门外。” 春兰初见白虹,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听了半日没有一句与她有关,白虹一眼都没有看她便要走了,神色失落的快要哭了出来。 “等等……”蓝月眼神清亮,略带羞涩道:“我独自去不太方便,明日带上春兰好不好?” “呃……好!就按小月姑娘说的,明日巳时我在角门外等二位姑娘……” “小月姐,明日你要去见林大人啊!你想穿什么衣服?”小月又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 蓝月淡淡笑着道:“去送东西,穿整齐不就好了,倒是你,好好想想穿什么吧。” 林阿婆语重心长地关照春兰道:“你别忘了娇杏的事,咱们在这里待着,所有事情都不能出了这个小院,人心隔肚皮啊!” “嗯……婆婆放心,吃过亏我记下得,对了,婆婆,我想明日……去买身衣料,您说好不好?我……都没什么好衣裳。” 林阿婆摸摸春兰的头发,“你和小月都是我的孙女,这身衣料婆婆出钱!” 第二十八章 如隔三秋 蓝月一夜睡得安稳,春兰以往是沾枕头就见周公的人,昨夜在床铺上翻来覆去迟迟没有入眠。 刚过辰时,春兰就蹑手蹑脚起了床,来到院中打水洗漱完毕,回到屋里对着仅有的几件衣裳来回端详。 林阿婆和蓝月都已起身,看春兰这样也不打扰她,随她自己去折腾了。 等到蓝月梳妆妥当,春兰还没有下定决心穿那件衣服,虽然每件都不算好。 “给你!” 春兰抬头看见蓝月递来一件月白色衣裙,这是上次蓝月替李主管外出办差,李主管私人贴补钱为她做的。 “小月姐……这是你最好的衣裳了,你让我穿!” 蓝月穿一件浅蓝色衣裙,干净整洁,头上一只银色发簪,戴一对珍珠耳环。 她笑意盈盈地道:“让你穿你就穿,还有啊,把那支金丝花钿的发簪也戴起来,别老舍不得!” “嗯……”春兰眼眶不由红了,泪花在眼中打转,“小月姐,婆婆,你们对我……真好!” 人靠衣裳马靠鞍,春兰一番打扮,林阿婆和蓝月都是眼前一亮。 转眼到了巳时,两人来到角门,这里早被白虹安排了便装亲兵守着,打开角门,白虹牵马立在门前,旁边一辆素色马车。 蓝月先出了角门,和白虹两人见过礼,白虹见她一人,奇道:“春兰姑娘不去吗?” 蓝月一愣,回头看看,春兰并不在身后。 她又转身进了角门,看见春兰扭扭捏捏藏在角门后面,脸红的像是擦了二两胭脂。 “你这人……出来啊!”蓝月又好气又好笑地去拉她,春兰这才低头走了出来。 白虹正在奇怪,不提防看见一位秀丽的女子被蓝月拉了出来,仔细看看,原来是春兰。 这一番打扮之后,她好似换了个人,眉清目秀,身量苗条,白虹也悄悄红了脸。 蓝月和春兰踩着脚凳上车,白虹骑马在前,几名便装亲兵在后,护着中间的马车绕路出城而去。 这锦绣山庄是姚琅的一处私产,除了亲信护卫,没人知道这里与睿宁王有关。 马车沿着山间小路而行,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红的黄的绿的,各种颜色洒在深秋的山林间,格外绚烂多彩。 终于,马车停在一个路口,一名侍卫候在此处 白虹下马和侍卫耳语几句,转身掀开车帘对蓝月道:“小月姑娘,林大人在清修,麻烦姑娘跟他将东西送进去吧。” 他又看看低头不语的春兰,踌躇一下道:“春兰姑娘……有没有兴趣随我到前面转转,不方便太多人去打扰大人清修。” 春兰有些吃惊地抬头看看白虹,又看看微笑的蓝月,点点头。 蓝月拿起包着斗篷的包袱下车,看白虹带着马车走远,转头看看等候的侍卫,“林大人在哪里?” 侍卫行个礼道:“小月姑娘,大人已经久候了,随我来吧。”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蓝月上车,又走了一段路程方停车。 蓝月跟随侍卫走过一段曲折的山路,再走过数十级台阶,到了近前才看到两扇隐在树荫中的铁门。 侍卫走近铁门低语两句,铁门轰然打开,里面两位训练有素的侍卫插手向蓝月行个礼,并不多言。 往里走了一会,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谁能想到在这样幽深的山林之中,会有这样一座清幽的院落! 竹树参差,光影斑驳,流水潺潺,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蓝月跟随侍卫沿游廊绕过中庭,来到正中的房舍外,门上一块匾额,上面草书三个大字“修竹堂”,笔法大气,劲健洒脱。 自从上次夜查绣坊,蓝月又有五日未见林大人。 虽然还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中仍然很是惦记,而且这是第一次正式赴他的约。 侍卫悄悄退去,蓝月轻轻扣了几下房门,片刻后,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姚琅静静站在门口,一身湘色云纹广袖长袍,银色嵌玉发冠束起乌发,腰佩玉带,与平日在绣坊见到的林大人相比,此时的他显得格外温柔俊雅。 姚琅面带笑意,柔和的目光让蓝月心头一颤,她垂首低声道:“你……等了很久了?” “没有,”姚琅一开口,声音比目光更加温柔,“赶紧进来吧,坐车一定累了。” 蓝月进入室内,抬头四下打量,这间屋子很是宽敞,布置清幽,只用轻纱隔断。 里间的紫檀大案上摆着数方砚台,几只笔筒,案边叠放着公文、书籍,墙上一幅泼墨写意山水。 外间摆着茶案,还有一个矮榻,榻旁高几玉瓶中供着几枝晚桂,室内檀香氤氲,隐约透着桂花香气。 姚琅含笑看着蓝月细细打量房间,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包袱上。 “这个是什么?莫非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不是你让白虹来取的斗篷?”蓝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他说你母亲在问这件衣裳。” 姚琅没料到白虹竟然找了这样的借口,微微有些发怔,“这样啊……” 蓝月继续道:“你知道的,我不会女红,婆婆让我画个图样,她替我绣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说着,蓝月走向矮榻,将包袱放下解开,取出那件斗篷回到姚琅面前,展开斗篷对他道:“这花样……你还喜欢吗?” 姚琅随着蓝月的指引,看到了斗篷里面,胸口位置的银色绣花,舒卷的云纹之上,身姿矫健的飞燕翱翔。 看到这花纹,姚琅面色微红,眸色熠熠生辉。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样……”看着姚琅的神色,蓝月有些不确定地道:“你……喜欢吗?” “嗯!”姚琅努力稳稳心神,笑着接过斗篷,在花纹上摩挲着,半晌方道:“何止是喜欢!它对我意义非凡……” 蓝月红了脸,眼中光彩照人,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姚琅郑重地将斗篷放回衣架,转身笑道,“今日我正要去见母亲,就穿这件去。”他接着道:“先坐下喝盏茶,我已经备好了。” 他拉开茶案旁的椅子,让蓝月入座,自己在她旁边就坐,斟好一盏茶递给蓝月,手指微微相触,两人不觉都低头笑了。 蓝月啜了口茶,笑道:“现在都是你煎茶了,下次我来……”说完这句,感觉有些失言,低头红了脸,笑着不再说话。 姚琅含笑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第二十九章 王妃催婚 蓝月失言红了脸,低头只是喝茶。 姚琅从她手中拿回茶盏,调侃道:“茶已经没了,我就那么一问,你干吗这么紧张?莫非你来这里很有压力!”说着又斟了茶递回她手中。 蓝月握着茶盏,岔开话题,“这里还挺有趣的,很幽静,你还真会挑地方!” “是吗?”姚琅饮了口茶,笑道:“想避世又不可能,只好弄这么个地方清静一下了。” 他看了一眼蓝月,继续道:“你若喜欢,以后休沐可以常来,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随意。” “这……合适吗?”蓝月犹豫一下道:“白虹说这里你不喜欢别人搅扰的。” “你不是别人!”姚琅笑看着她,低声道:“要说搅扰倒是真的。” 看蓝月有些不安起来,姚琅轻声笑道:“扰了我的心绪……算不算搅扰?” 没等她说话,姚琅收敛笑意道:“这里春兰就不方便来了,你……不会不高兴吧?” 蓝月听到这句,抿嘴笑了,“以后……恐怕春兰还嫌别人搅扰了她。” 姚琅陪蓝月用过午饭,还没有来得及带她四处看看,转眼便到了未时。 他恋恋不舍地道:“我平日事务繁忙,见你一面也是匆匆来去,你一定不要胡思乱想,凡事有我,遇到什么麻烦就让白虹转告。” 蓝月点点头,忽然想起娇杏的事,那天晚上她只顾着去追春兰,后面发生的都是听人说,婆婆不让她细问,别人也都遮遮掩掩。 现在既然又想了起来,她奇怪地道:“娇杏绣了什么东西?大家都不说,春兰说的‘妖精打架’到底是个什么花样?” 看蓝月认真的样子,姚琅忍住笑,靠近她轻声道:“将来我会让你知道的。” 姚琅说完便拿起茶盏低头喝茶。 听他这么说,蓝月的好奇心更按捺不住了,“为什么现在你不让我知道?” 姚琅这里茶刚入口,听到蓝月这句话,差点呛住,咳嗽两声,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放下茶盏抬手敲了一下蓝月的额头,“现在还早!傻丫头,该送你回去了。” 蓝月摸着额头心里盘算:“现在才未时,确实还早,还能陪春兰去买衣料。” “对了……”蓝月想说又觉得不太合适。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姚琅故意沉了脸道:“刚说过有事就告诉我,怎么又吞吞吐吐了。” 蓝月低了头纠结着,姚琅拉起她的手摩挲,轻声道:“你先说来听听,行不行再商量,好不好。” “我想……以后休沐的时候,你能不能……” 蓝月抬头迎上姚琅柔和的目光,“能不能不要安排白虹差事?” “为什么?”姚琅有些困惑地道。 “因为……因为,”蓝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做好人就做到底嘛!要是能成全春兰和白虹也是好事,春兰她……真的不容易!” 姚琅先是一愣,随后轻声笑了,“没想到白虹这么厉害?才去绣坊当差几日,就找到了媳妇,你们休沐不安排他差事可以,不过……” 蓝月刚高兴了一下,又紧张起来,“不过什么?” 姚琅握着蓝月的手一本正经地道:“女人多了事情也多,当初派白虹去绣坊,他还不情不愿的,我可是给他涨过月钱,现在看来要扣钱才行!” “别……”蓝月急了,抽出手去拉姚琅的衣袖。 “春兰最在乎钱了,你要是扣了白虹的钱,她知道了宁愿不见面!” 姚琅轻笑着将蓝月揽入怀中,半晌方道:“月儿,你真是个好姑娘,一定值得最好的!我答应你。” 蓝月猝不及防被姚琅拥住,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心中一阵柔软,不觉有些发晕。 她慌忙轻轻将姚琅推开,含羞带怯地道:“那我替春兰谢谢你了!” 姚琅低头笑了,柔声道:“让侍卫送你到路口,今日先好好回去,下次你休沐,我让紫电去绣坊接你,早点过来,我处理完公事就赶来见你,好不好?” “好……” 看蓝月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另一端,姚琅方转身缓步走回修竹堂。 青霜候在门口,请示道:“殿下,现在要进宫吗?” “你在门口等我一下。” 姚琅迈步进入屋内,从衣架上取下那件斗篷,看着衣里的刺绣,欣慰地笑了。 他抬手将斗篷披上肩头,大步出了修竹堂,沿着游廊向外走去,青霜在后面赶忙跟上。 玉暖殿外,秋凌正在翘首以盼,紫琅王妃打发人出来问了好多遍,睿宁王依然未到。 眼看申时已过,远远看到青霜疾步而来,秋凌忙进殿内回禀。 姚琅大步进入玉暖殿,解下斗篷递给宫女,向上座的紫琅王妃跪拜行礼:“母妃,恕儿臣不孝,请安来迟!” 紫琅王妃笑着摇摇头,“琅儿,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对秋凌道:“给睿宁王赐座。” 秋凌慌忙搬来椅子放在王妃坐榻旁,请姚琅入座。 姚琅告谢转身入座,紫琅王妃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叹口气道:“这一次出去很辛苦吧,憔悴不少!” 姚琅笑着道:“母妃,眼下正是为国出力,替父王分忧之时,儿臣身体顶得住。” 紫琅王妃冷笑一下,“要是你父王的每个儿子都这样想,这紫琅国应该不是现在这样的。” “母妃!”姚琅起身替紫琅王妃捏肩,笑着奉承。 “您要是个男儿身,这么聪明睿智,杀伐决断,绝对能做一番大事,父王有您辅助,就是紫琅国的福气!” “什么时候把你大哥那套滑嘴学来了,你要是学他一样早娶亲,这我还喜欢。” 姚琅一听这话,头皮就开始发麻,果不其然,紫琅王妃开口就停不下来。 “你当初仰慕玉华公主,你父王为满足你的心愿,年年派使者去燕云朝,总算是联姻成功,后面之事确是无妄之灾,到现在公主都生死未卜,结果到底如何,也要看你们的缘分!” 紫琅王妃皱皱眉头继续道:“打十七岁时,就想给你先纳几个侧妃服侍,你却一直不要,眼看都二十三了,别的王子正妃、侧妃、侍妾一大堆,子嗣都有了,你还这么单着!早晚也没个人知冷知暖,府上的事还要我操心……” “母妃!”姚琅知道这时辩解最无用,轻声笑着道:“儿臣怕麻烦,您说府里放一堆女人,不是很让人头痛,有那功夫不如做点事!” 秋凌、青霜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话,不禁打心底同情睿宁王。 每次他向母妃请安,至少有三分之一时间要应付紫琅王妃的催婚。 “可你现在一个都没有啊?”紫琅王妃说着又有些动气。 “李莹哪里不好?人家为什么愿意辛辛苦苦去绣坊帮你,你心里不清楚?又不是要你娶她做正妃,只是侧妃而已,你心里难不成只放的下玉华公主一人?万一……” 说到这里,紫琅王妃不再往下说,拉住姚琅的手让他重新坐下。 紫琅王妃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心疼地道:“琅儿,你这痴情随谁了!在其他事上你也是很果决的。” 姚琅被说中心事,神色有些暗沉,听紫琅王妃后面这句话,勉强笑着。 “那肯定是随了母妃啊!” 第三十章 飞燕渡云 紫琅王妃听到姚琅的话,不觉笑了:“你呀,什么事都好似风轻云淡,其实全放在自己心里。” 接着,紫琅王妃眉头一皱,“现在外面有些传言不好,说睿宁王看似不近女色,其实经常从外面带女人回府,哪怕外出巡视也要从勾栏之所找女人。” “母妃,”姚琅神色清冷,淡淡道:“这些无稽之谈,不必理他,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不是很清楚,如今世子早立,我已退避三舍,只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他冷笑一下继续道:“再说了,有些坏名声反而能自保,他们倒是在帮我。” “算了,不提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了,就是担心你,特意叫你来提醒一下。” 紫琅王妃对秋凌道:“去把我给睿宁王配的丸药拿来,还有那块玉佩。” 紫琅王妃心疼地看着姚琅道:“这些药还是要按时服的,你身体一直没有复原,每每想起这事,为娘就心焦得慌,打发人四处寻访名医,希望哪天遇到个国医圣手,我将来才能安心闭眼!” 秋凌手捧托盘回到紫琅王妃坐榻旁,只见托盘中放着一只青瓷瓶,瓷瓶旁边的丝绒上还有一块莹润的玉佩。 紫琅王妃对姚琅道:“这玉佩是替你求来的护身符,今年你流年不利,佩了避避邪!” 姚琅起身拜谢过紫琅王妃,笑着道:“母妃,儿臣这次外出替您物色的名厨可还满意?” “嗯,确实不错,今晚在这里用完晚膳再回去吧,你也尝尝他的新菜。” “儿臣遵命!” 姚琅承欢膝下,陪紫琅王妃用完晚膳已到戌时,拜别王妃返回王府。 秋凌拿出斗篷正要服侍姚琅穿上,紫琅王妃忽道:“把斗篷拿来给我瞧瞧。” 姚琅慌忙道:“母妃,就是您派人送来的那件,不是新的!” 紫琅王妃展开斗篷,看到衣里那个银色刺绣,又好气又好笑。 她看着姚琅道:“当初我让人送去时,可没有这刺绣吧,你也是够痴了,还把这花样绣在胸口处!” “母妃……”姚琅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紫琅王妃叹口气,“这飞燕渡云的花样还是你亲自绘的,燕云帝同意联姻,也是你诚心所致吧,可惜……” “好了,赶紧回去吧,你又听了我半日唠叨,夜里不要熬得太晚!” 紫琅王妃叹口气,将斗篷披在姚琅肩头,替他系好,对一旁的青霜道:“记得提醒睿宁王按时服药!” 青霜慌忙单膝跪地应道:“请王妃放心!” 秋凌将姚琅送出玉暖殿,回到紫琅王妃面前,犹豫一下道:“娘娘……您今日提到纳侧妃,我看睿宁王不太高兴。” 紫琅王妃歪在榻上,意味深长地笑看了秋凌一眼,“你这傻丫头,以后还是断了对睿宁王的想头吧。” 秋凌慌忙跪地道:“娘娘,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的身份哪里敢去想睿宁王!” “起来吧!”紫琅王妃笑了,“你们几个都是自小跟着我的,我还看不出来,世子来了一个个推来搡去都不愿意来上茶,睿宁王来了无事都要过来晃悠一下!” 秋凌红了脸,起身替紫琅王妃奉茶。 出了玉暖殿,青霜四下看看无人,低声劝姚琅。 “殿下,与其每次被王妃催婚,还不如把公主的身份说穿了,你们马上就能成亲,岂不是两全其美!何必像现在这样。” 姚琅苦笑一下,幽幽道:“要是公主愿意恢复身份,为何还要屈居绣坊做那些事!你忘记从燕云朝打探到的消息了?” 他深深叹口气,“尽管她已让我魂牵梦绕五年,可在她心中,或许……我只是一个在她艰难时能温暖她之人,我要的……不止是她的人,还要她的心同我一样深情专一,本王等得起!” 回绣坊马车上,春兰不时掀起车帘,看着前面白虹的背影傻笑,蓝月也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已到绣坊角门。 两人下了马车,白虹见蓝月在跟前,有些不好意思,蓝月识趣地道:“我先进去了,你们聊!”说完转身跑进绣坊。 白虹挠挠头,吞吞吐吐地道:“你……累了吧?中午我带的吃食,你……还喜欢吗?” 春兰脚尖蹭地,声音小的像蚊子,“挺……挺好的!” “那……下次休沐……你想去哪里?想吃什么?”白虹涨红了脸,终于憋出最想说的话。 “下次!”春兰又惊又喜,抬头看了一眼白虹。 “是啊……下次……” 春兰欣喜若狂,表面还努力淡定,“我先想想……行吗?” “好!”白虹轻声道:“那我后面问你,你……赶紧进去吧,被人看到了不好。” 春兰像梦游似的回了小院,蓝月看着她笑道:“赶紧换身衣服,我们出去。” “去哪里?” “去给你买衣料呀!”蓝月打了春兰脑袋一下,“醒醒吧,下次白虹约你出去,总要穿的漂亮一点!” “对啊!”春兰叫了起来,“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春兰揣着林阿婆给的铜板,眉开眼笑地和蓝月一起去了南大街,逛过几家衣料店,买了一身艳色的料子。 看看时间还早,两人边走边逛,打算买点吃食给林阿婆带回去。 到了那家常去的糕饼店,春兰轻车熟路地向老板道:“来六个红糖烧饼、再来三块桂花糕。” “好嘞!”老板麻利地用油纸包好递了过来,春兰递过两个铜板,老板看着她笑道:“姑娘,现下要三个铜板了!” “什么?涨价了?”春兰叫了起来。 老板无奈地笑道:“紫琅国今年遭了水灾,眼下粮食不够了,自然会涨价,您二位到前面看看便知,街角那两家大粮铺的价都涨了不少,很多人还在排队抢呢!” 回绣坊的路上便会经过那两家粮铺,果然乌压压的人围在粮铺四周。 伙计在里面喊着:“别挤了,今日的稻米已经没有了,麦粉还有,每升价格比昨日涨了五文!” “涨这么多,你们心也太黑了!” “没办法,粮食短了,涨价都是售罄的,爱要不要!”伙计不耐烦地道。 第三十一章 风波乍起 “小月姐,吃烧饼!”春兰自己已经在啃第二只烧饼了,顺手递给蓝月一只。 蓝月看看那只起酥撒着芝麻的烧饼摇摇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送往燕云朝的第一批绣品已经上路,不知道父皇何时能将粮食送到。 民以食为天,眼下粮食价格已经猛涨,紫琅国百姓的日子看来不好过了。 春兰边咬烧饼边道:“今天中午你是在林大人宅子里吃的饭?他们给你吃什么了?到现在都不饿。” 蓝月看她的样子笑着道:“我倒是要问问白虹给你吃什么了?把你饿成这样!” “其实……他备了不少好吃的……只是……” 春兰脸红了,目光躲闪着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太有胃口。” “我说,这块你留给我好不好!”蓝月笑着起身,劈手从春兰手中抢过最后一块桂花糕,跑进了院中。 姚琅拜别母妃返回王府,刚到凝香殿外,紫电已经等候多时。 姚琅看他的神色便知有事,沉声道:“进去说。” 紫电随姚琅进入东配殿书房中。 见四下无人,紫电才低声回道:“殿下,最近都城一些大的粮铺在城外修建新粮仓,据线人消息,这几日夜半时分,陆续有粮食送入粮仓,他悄悄打开看过,都是来自北地的小麦。” 姚琅眉头紧锁,“粮价如何?” “回殿下,今日又涨了两成,百姓已经开始抢了,天不亮时,在粮铺外面就已围满了人。” “就是那些新建粮仓的粮铺带头涨价?”姚琅语气如冰。 “殿下,是的,而且……他们还将都城里小粮铺的存粮高价收了,眼下都城就他们手中还有粮食。” “带人给我看紧了,每家粮铺进出多少车粮食记清楚,查一下往粮仓送粮的车从何而来。” 紫电领命离去,姚琅打开暗柜,取出一些册簿翻看起来。 夜已深沉,暖暖的烛光摇曳着,映照出他俊朗的侧脸。 第二日早上,政事堂中,户部尚书王廉向紫琅国王诉苦。 从端午水患之后,工部便征召失地劳工抢修、加固河湖堤坝。 虽然秋汛安然渡过,可眼下,国库中的粮食几乎告罄,市面上的粮食价格一日几涨,看来情况不妙! 紫琅国王有些不解,蹙眉道:“睿宁王这半年来不是在各州县设了许多织坊、绣坊,按照最初的谋划,用丝绣与燕云朝交换粮食,足以撑到明年新粮收获,怎么又不够了?” 王廉看看姚琅,低头回道:“启禀大王,睿宁王这里第一批丝绣已经送出,燕云朝倒是提前将粮食送了过了,只是……” 姚琅冷冷看了王廉一眼,沉默不语,紫琅国王追问道:“只是什么?” “大王,燕云朝送来的粮食数量只有当初允诺的一半。” “什么?”紫琅国王语气中有了怒意。 “当初已经是涨了一倍价格,现在还又少了一半粮食,燕云朝这是……” 紫琅国王顿了顿,看看姚琅,强压着怒火。 “国库存粮不够,民间那些富商与粮铺呢?先从他们手中收一些应急!” “大王,今年工部修固水利用去不少钱,何况……南境防守松懈不得,军粮与军饷要先保住这块!” 工部尚书李琪终于忍不住,出列奏道:“大王,虽然端午水患是河湖决堤所致,也与天降异象有关,何况这半年来睿宁王日夜辛劳,并无半点推卸责任。” 李琪转头看向王廉,“王大人事事都指向工部,我倒想问问,与燕云朝粮食交换之事一直都是户部派人在办,燕云朝都能提前将粮食送来,却又为何克扣至此,我真的很好奇其中缘由!” 王廉慌忙向上跪下,磕头不已,“大王,这李大人话里有话呀,紫琅国今年遭灾,臣等岂敢拿百姓生计中饱私囊,何况……何况户部还有世子监理,臣等只敢兢兢业业。” 紫琅国王沉默片刻,看向一旁侍立的姚璞,“你怎么看?” 姚璞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父王,儿臣进入户部时间不久,虽然还不太通有些事务,但与燕云朝交换粮食一事,王大人一直事无巨细,所有账目明细都很清楚,父王可以派人去查。” 王廉又道:“大王明鉴,李大人的女儿李莹从筹备绣坊伊始,便在协助睿宁王,我看是李大人自己有私心才对。” 李琪气得浑身乱颤,指着王廉说不出话来,也跪倒在地。 “大王,小女在紫琅绣坊管事不假,我相信睿宁王也是公私分明,如果因此会授人以柄,那我今日回去便将小女唤回。” 朝堂之上一时间乱成一片,姚琅上前一步跪倒,“父王,此事再争无益,儿臣有话要讲。” 紫琅国王抬手道:“都起来说吧。” 姚琅谢过父王,起身环顾群臣,四下瞬间安静。 他向紫琅国王道:“父王,虽然我与玉华公主并未成亲,但婚约尚在,燕云帝仍是儿臣岳父,按理说商议粮食价格是户部的职责,但此事因儿臣起,儿臣愿意替户部出面,亲自修书给燕云帝,恳求他体谅紫琅国困境,燕云帝对儿臣有怒气,儿臣愿意将来亲自前往燕云朝向岳父请罪!” 听完姚琅的话,方才还咄咄逼人的王廉脸色有些发白。 他瞥了一眼紫琅国王身旁的姚璞,犹豫一下,向紫琅国王道:“大王,睿宁王能有如此担当,老臣惭愧,以殿下的尊贵身份,岂能因为臣的失职去低三下四求人,臣回去即刻撤了与燕云朝协商此事之人,另派阅历深厚之人去办此事。” 姚琅微微一笑,转身向王廉拱手一礼,“既如此,那就谢过王大人体谅了,如果还是谈不到往年的价格,王大人就不必再为本王考虑,本王去求自己岳父,也不算丢脸!” “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请父王允准!” 姚琅收敛神色道:“燕云朝粮食运来还需要时日,当务之急是平抑粮价、充实国库,请父王下旨让儿臣去做此事!” 第三十二章 忠武将军 紫琅绣坊正堂中,今日的氛围有些沉闷。 李莹一反常态,直到巳时才到,双眼红肿,情绪低沉。 正堂中,主事们都在埋头做事,蓝月轻轻端来热水,拧了热毛巾递给李莹。 李莹感激地对她笑笑,接过毛巾敷面。 蓝月忽然听到院中熟悉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推开,青霜请姚琅进入屋内,自己在门口守候。 李莹慌忙将毛巾还给蓝月,强作笑颜迎上去道:“林大人,您怎么……有空过来!” 姚琅淡声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要事与李主管商量。” 众人纷纷起身离去,蓝月端起面盆也向外走去,与姚琅擦肩而过时。 只见他微不可查对她点点头,似乎在安抚她不要多想。 屋内只剩姚琅与李莹,姚琅叹口气道:“莹妹,委屈你了!” 李莹拿起丝帕拭泪,抽泣着道:“父亲昨日回去大发雷霆,要我马上交了这里的差事,还责备了母亲,说她……不该惯着我……” “那你如何打算?” “我不要走的……我……我凭本事在这里做事,别人要说闲话去说好了。” “莹妹,”姚琅沉声道:“你已经二十岁了,按你父母的心意早该嫁人,你只是守在我这里,难道不怕……” “我不怕……与其嫁给那些我看不上的人,不如……我就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姚琅叹口气,“好吧,那你就安心在这里做事,解了紫琅国粮食之困,也是你大功一件,自有回报,至于李大人那面,我去替你说。” 李莹终于展了笑颜,向姚琅一礼,“多谢二哥!” “潘小月呢?我还有事要安排她做。” 姚琅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外面道:“叫潘小月过来。” 蓝月进了正堂,看看李莹再看看姚琅,低头道:“林大人,您叫我来有什么事?” 姚琅淡声道:“我看你前面画的花样不错,新年送往燕云皇宫的绣品要精益求精,你再画几幅花样,这个要献给燕云皇后,可要用心了。” 听到专门为母后定制,蓝月差点笑出声来,还是赶紧忍住,恭敬地道:“小的记下了,请林大人放心。” 她的神情并没有逃过姚琅的眼睛,姚琅微微一笑,对李莹道:“好了,事情都说完了,还有一堆人一堆事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翠珍楼雅座中,几案上摆满了各色首饰,掌柜一样样向姚琅展示。 见都不满意,掌柜陪着笑脸道:“这位公子,您是……嫌我们这首饰不够华丽?” 姚琅淡声道:“都太过张扬了。” “这……”掌柜为难地道:“既要贵重,又不能张扬,公子,您这是难煞人了!” 青霜有些急躁,“我家公子听说这里是都城最大的珠宝店,才来看看,要是东西好找,还用来这里?” “是是是……”掌柜也不知道这位贵公子什么来头,只是满口答应着,急的出门去找人商量。 过了半晌,掌柜兴冲冲捧着个托盘回到雅间,对姚琅道:“公子,我们东家新近收了一串宝物,拿来您瞧瞧。” 托盘丝绒上放着一串白水晶般通透的珠子,没等姚琅开口,青霜皱眉道:“就这!也好意思说宝物。” 掌柜笑着道:“公子,您可别小看了这串珠子,这串叫‘蓝月光’,乍一看没什么稀奇,拿在手里便知奇妙。” 说着,掌柜拿起手串放在姚琅面前,微微旋转角度,珠子便闪出强烈的蓝色晕彩,好似宁静夜幕下清灵幽深的月光。 “蓝月光?”姚琅眉梢微动,接在手中细看,随后放回托盘,“替我包起来!” “谢公子!”掌柜见这么快就成了一个大生意,不由喜笑颜开。 青霜随掌柜去结账,去的时候风轻云淡,回来时愁眉苦脸。 出了翠珍楼,青霜低声抱怨道:“殿下,您可真舍得!现在为了购粮,您把潇湘别院都卖了,咱们以后可是要省着点了!” 姚琅笑了笑,淡淡道:“有人的大买卖要被端了,那园子我迟早白拿回来,急什么。” 青霜挠挠头,想了想,恍若大悟道:“难怪那么贵的园子才几日就出手了,殿下,您早就算准了是谁会买。” 姚琅没有回答青霜,只是淡声问道:“都城各家粮铺都下过帖子了?” “回殿下,今天早上已经全部送去了,明晚紫云酒楼,我让人传话,殿下是奉王命行事,谁敢不来就是抗旨不遵。” 姚琅登上朱轮华盖马车,返回睿宁王府,刚踏入东配殿书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姚琅解下披风扔给青霜,青霜退出书房守在外面。 姚琅疾步上前,那人也笑着转身,待姚琅来到近前,那人倒身下拜,“参见睿宁王殿下,卑职尉迟凌请殿下安!” 姚琅扶起尉迟凌,笑道:“忠武将军许久不见,越发英姿勃勃!” 两人携手入座,姚琅亲自动手煎茶,尉迟凌赶忙起身:“殿下,使不得,还是卑职来吧。” “你整日在行伍,哪里还记得这些精细之事。”姚琅边摆弄茶具边道:“坐吧,你我不必拘礼。” “殿下,半年不见,您憔悴了!”尉迟凌端详着姚琅,声音有些暗沉。 “是吗?”姚琅微微一笑,“我在这里再辛苦,也没有像你一样过着刀头舐血的日子,不过……我倒是蛮怀念那些时光。” “殿下……” 尉迟凌沉默了,他知道这个话题是姚琅心底最深的痛。 “在卑职心中,您从未离开过军中,我不过是在替您施展抱负而已!” 姚琅正在斟茶,不由手下一滞,随后将茶递给尉迟凌,缓缓道:“这些年,你所负的弃主名声,皆因我而起,你是一名将才,那些军功都是自己打来的,不了解之人才会说你是踩着我的功绩爬上来的,那些闲言碎语大可不必理会。” 尉迟凌放下茶盏,拜倒在地:“殿下,要不是当初您施以援手,我一个孤儿又如何能有今天的地位!世子一直对您很忌惮,大王也最不愿看到武将与王子、内臣交往过密,卑职五年来不介入任何朝堂纷争,但如果为了殿下,万死不辞!” 第三十三章 平定粮荒 姚琅伸手扶起尉迟凌,对他点点头,拿起茶盏饮了一口,半晌道:“你禀报的是何时回都城?” “我向大王报的是明日上朝,今夜无人知道我已入都城。” “前几日朝堂之上,王廉推脱没有钱粮时还拿你说事,明日可想好如何说了吗?” 姚琅将茶盏拿在手中把玩,幽幽地道。 “卑职此番回来就是催粮饷,据说户部早已拨付,不知何时能到军中。” 姚琅将茶盏放回桌上,尉迟凌忙起身替他斟茶。 “殿下,这帮人眼下越来越过分,您就这么一忍再忍,处处替他们作嫁衣裳?” “如果国泰民安,我乐得做个富贵闲人,倘若……有人想将紫琅国拉入水深火热,让百姓生灵涂炭,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尉迟凌点点头,“殿下,卑职懂了,时辰已不早,卑职还要悄悄出城,明日再光明正大上朝。” 姚琅起身送尉迟凌至书房门口,注视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明日朝堂再见,他们又将是两个殊途之人! 紫云酒楼今晚被睿宁王包下,二楼整层的包厢全部打通。 紫琅都城所有粮铺东家早早便到了,尽管是乌压压一片人,却安静的连掉根针都听得到声音。 刚过戌时,众人听到楼下掌柜诚惶诚恐地招呼。 “睿宁王殿下,您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所有人都慌忙起身,躬身相迎,只见姚琅身着紫色罗袍,腰佩玉带,前呼后拥走上二楼。 楼上早已设好坐榻、几案,姚琅对众人点点头便入座,随后对青霜道:“让他们坐吧。”青霜大声道:“睿宁王请诸位入座!” 众人齐声谢过,轻轻入座,几乎没有桌椅板凳响的声音。 姚琅四下环视,朗声道:“今日本王设宴,请诸位过来,是想让你们帮一个忙!你们都是做粮食生意之人,眼下紫琅国发生粮荒,父王让我来办此事,我也就不绕圈子了,都城的事只要办好,各州县按例办理即可,因此,今晚有些事必须有个说法……” 下面终于有了动静,众人按捺不住低声互相询问,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青霜大声道:“安静……殿下还没说完。” 看众人重归安静,姚琅继续道:“据我所知,眼下整个紫琅都城只有几家大的粮铺还有粮,其他粮铺的粮食都卖给了百姓还是去了哪里?” 青霜点了几个粮铺东家,都吞吞吐吐地说自家粮食是卖给了几家大的粮铺,眼下手中确实无粮。 姚琅看了一眼青霜,青霜取出一个名册,点了十家粮铺东家的名。 几位东家慌忙走上前来,向姚琅行礼,姚琅示意赐座。 东家们忐忑地坐在姚琅面前,姚琅不慌不忙道:“整个都城的粮食都在你们手中,据我了解……各位的粮铺都在城外新建了粮仓,说说吧,手头总共有多少粮食?” 第一个被点名的东家战战兢兢开口报了,青霜拿着册簿边听边算,还未等他说完,便不客气地打断,“不对吧,王掌柜,您是不是少报了一半!” 说着,青霜一五一十念了起来,没等他念完,这位王掌柜已经汗流满面,连连谢罪。 其他东家一见这情形,不用青霜多问,都竹筒倒豆子招了个干净。 姚琅听着暗自心惊,其实,这里除了王掌柜的粮铺,其他各家情况掌握尚不确切,他们所说的情况远比姚琅预想严重。 他在心中默算,这些粮食再加上国库余粮,足以支撑到第二批燕云朝粮食到来。 而且……这十家粮铺小麦的数量,加上户部所呈报燕云朝送来粮食数量,正是第一批丝绣按照往常价格应该换来的粮食数量。 看来燕云帝不但没有为难紫琅,反而提前将粮食送出,他不由心头一热。 姚琅面色未变,内里已是怒火中烧,真是好一笔国*难财…… “很好!”姚琅起身踱了几步,转头看向已经吓得站了起来的粮铺东家。 姚琅幽幽地道:“本王为了渡过这次粮荒,将父王赐的园子都变卖了,各位都是都城大富之人,平日挣得不少了,也该有所表示,而且……紫琅国并不盛产小麦,你们各家稻谷没有多少,小麦倒是特别多,好像……这应该是北地才盛产吧,那燕云朝不就在北地?” 姚琅嘴角一丝冷笑,语气如冰。 “从方才粮食数量看,足够都城百姓吃几个月,而你们却故意捂着粮食不卖,还一日几涨,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殿下饶命……殿下,不敢了,我回去明日就恢复原价……” 粮铺东家们吓得腿都软了,纷纷跪地求饶,其他人也吓得不轻,暗自庆幸没有跟风。 姚琅看着众人笑了笑,“本王也不为难你们,毕竟粮食也是你们花钱买来的,明日起,稻谷一律恢复原价销售,必须保证供应,各家的小麦,按照以往市价全部卖给朝廷,由朝廷统一调配。” 顿了顿,姚琅冷笑道:“我会派人在你们粮铺门口守着,谁要是敢私下卖小麦,一律去大牢问话,就不是在这里了!” 众人磕头作揖,侥幸逃过一劫,今日这场鸿门宴着实没有想到如此惨烈。 其实这些粮食当初都是高价买进的,打算借着造出的粮荒声势好好赚一笔 如今别说牟利,连老本都收不回来。 不到十日功夫,一场粮荒风波悄无声息地平定…… 转眼又到蓝月休沐之时,春兰前一日便宣布要与白虹外出,倒是省了蓝月绞尽脑汁解释自己的去向。 辰时三刻,紫电早已驾着马车候在角门外。 此时已是初冬时节,紫琅国的冬季看似比燕云朝温暖一点,可这种冷却是丝丝渗入骨髓的凉意。 蓝月进进出出都缩成一团,不由怀念起燕云朝温暖如春的室内,还有一场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每次大雪后的燕云皇宫,仿佛琉璃世界一般,不知有多美…… 蓝月上了马车,发现车内铺着厚厚的皮毛坐垫,地上放着脚炉,坐榻上还有一只精巧的手炉。 中间矮桌上摆着一只描金点螺漆盒,打开看看,里面是一碟碟点心与蜜饯。 她舒服的昏昏欲睡,不知不觉已经来到锦绣山庄…… 第三十四章 你要平安 蓝月刚到修竹堂门口,一位衣着雅致的侍女迎了上来。 侍女行个礼道:“小月姑娘,林大人安排奴婢服侍姑娘,林大人处理完公事就来。” 蓝月随侍女进入修竹堂中,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檀香气息,心里也瞬间温暖许多。 侍女对蓝月道:“姑娘,大人替您备了衣服,奴婢先服侍姑娘去更衣吧。” 片刻后,蓝月一身朴素的衣裙换成了淡蓝色广袖烟罗沙裙,宽大裙摆仿佛笼罩在若有如无的烟云之中。 她已经许久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裳,自己都感觉镜中这个美人特别招人怜爱。 修竹堂中与上次相比,除了笔墨纸砚,书架上加了不少书籍,还有各种棋类。 茶案上各色茶点精巧可爱,矮榻上也铺了皮毛垫。 侍女服侍蓝月更衣后便轻轻退出门外,蓝月环顾四周,好似回到燕云朝自己寝宫中的书房,曾经寻常的日子如今却是恍如梦中。 翻翻书,下局棋,煎壶茶,转眼便到午时,姚琅依然没有到。 侍女请蓝月过碧玉轩用完午饭,沿着游廊回修竹堂时,她看到院中有躺椅和石桌,初冬午后阳光暖暖照在身上,感觉让人都懒懒的。 蓝月对侍女道:“我在这里休息一会,要是林大人到了,你来叫我。” 她说完便走下台阶,来到躺椅前解下斗篷躺了上去,将斗篷盖着身上,拿出丝帕盖住双目,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姚琅近日一直在忙粮荒之事,很短时间内平复各地粮价,紫琅国王对他大为赞赏,今日招姚琅进宫便为此事。 得知他为充实国库将潇湘别院典卖,还要赏他一座园子,姚琅婉拒父王美意。 陪父王母妃用完午膳匆匆离开王宫,及到锦绣山庄已过未时。 得知蓝月在院中休息,姚琅赶了过来,远远看到她沉沉睡去,让侍从搬一张椅子放在躺椅旁,屏退手下,在一旁静静陪伴蓝月。 兴许是阳光有些刺目,蓝月微微侧身,盖住双目的丝帕滑落下来。 睡梦中娇俏动人的面庞,脸颊被阳光晒得有些泛红,姚琅的心不觉多跳了几下。 他轻轻向上拉了拉盖在蓝月身上的斗篷,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拿出那串蓝月光,温柔地戴上蓝月左手。 姚琅抬手犹豫一下,抚上了她的脸颊,眼前的情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今日梦醒成真。 他一时有些恍惚,不禁低头轻轻吻上蓝月的红唇,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扫过花朵。 这时,蓝月眼睫微动,姚琅慌忙起身坐好。 蓝月从午后美梦中醒来,强烈的阳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努力看清眼前人是林大人。 她不好意思地忙坐起身来,抿嘴笑道:“你……来了。” 姚琅有些慌乱地道:“嗯……来了,你……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蓝月仔细看了一下他,奇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这里阳光太强了?” “是吗?”姚琅的脸更红了,“那……我们起来走走,我……带你逛逛这里。” 说完这话,他起身逃也似地向游廊走去,蓝月有些奇怪,也不好意思追问,只好紧走几步赶上姚琅。 往日气定神闲、神情清冷的林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虽然带着蓝月一路走走停停,四处赏玩,可目光总感觉有些躲避,稍微与她对视便赶紧错开。 “秋千!”蓝月指着远处一个高高的秋千架叫了起来。 “没想到林大人这么有童心,这里还有秋千架!” “呃……”姚琅语塞一下,其实这秋千架搭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紫电做事还是很到位的。 他笑着对蓝月道:“你不想去试试?” “好!”话音刚落,蓝月便向秋千架跑去,白色斗篷与淡蓝色衣裙随风飘起。 姚琅低头笑笑,也跟了上去。 荡秋千对蓝月来说从小便是最擅长的,湛蓝的天空之下,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秋千架上衣裙翻飞,好似身姿轻盈的飞燕一般,翱翔于天际。 “月儿,太高了,下来吧。”姚琅提醒道。 “好……”蓝月一边答应一边慢慢收力,让秋千慢慢降低。 就在快要平稳之时,一只飞鸟从她身旁掠过,蓝月一惊,脚下一滑,整个人便随着秋千的力道跌落下去。 “月儿,小心……”电光石火间,蓝月看到一个身影跃向半空,将她接入怀中随后稳稳落地。 蓝月惊魂未定,在姚琅怀中半日方回过神来,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武功,蓝月靠在姚琅胸前,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姚琅松开搂着蓝月的手臂,细细端详着她,眼神满是担忧,“你……还好吗?” 蓝月点点头,刚想说话,忽然看到自己雪白斗篷上的点点血迹,想想自己哪里都不疼,怎么会有血。 她退后一步打量姚琅,原来血迹来自姚琅右手的伤口,方才出手接她时被秋千划到。 蓝月慌忙拿出丝帕,带着哭音道:“你受伤了,这么多血!” 青霜在远处也看到了方才惊险一幕,匆匆赶来。 蓝月急道:“林大人受伤了,快去拿药……” 她很是自责,“都是我不好,不该贪玩!” 看蓝月急的要哭,姚琅笑着用左手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颊,低声安抚道:“没事的,这点伤对我来说算什么!你平安就好,刚才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忽然,姚琅捂住胸口咳嗽了两下。 这时青霜已经取温水、金创药与包扎的东西回来,见到姚琅的样子吓得面色惨白。 青霜慌忙上前扶姚琅坐下,对蓝月道:“还麻烦小月姑娘替大人包一下伤口,我去去就来……” “嗯……”眼前林大人的伤不重要?青霜要去干嘛? 蓝月顾不上多想,慌忙拿起姚琅的手,先用温水洗净伤口,他的伤在虎口位置,还好不算很深,又小心翼翼往伤口涂金创药。 可能是药刺激伤口疼,姚琅的手微颤一下,蓝月慌忙道:“弄疼你了?我再轻点。” 姚琅目不转睛盯着蓝月,笑道,“没事,不疼,是你的手碰到我的手,感觉有些痒而已。” 蓝月的脸一下红了,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下来。 姚琅低头看着她,嘴角一丝坏笑道:“怎么不涂了,我现在可是感觉有些疼了。” 第三十五章 蓝色月光 蓝月细细为姚琅包扎好伤口,青霜赶了回来,拿着一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丸药让姚琅服了。 看蓝月担心的神情,姚琅用左手拉着蓝月柔声道:“没事,这是我日常服用调理的药,母亲担心我太过辛劳。” 姚琅牵着蓝月的手回到修竹堂,蓝月各种殷勤。 一会是,“你要喝茶吗?” 一会是,“你想吃什么点心?” 一会是,“我替你捏捏肩?” 姚琅笑着拉住她,“你坐下来陪我聊聊就好,这段时日我心里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也就见到你能开心一下。” 蓝月在姚琅旁边椅子上坐下来,抬手去拿茶盏才发现自己左手腕上多了一串东西。 她轻轻抚着手串,看看姚琅,含羞道:“你什么时候替我戴上的?” 姚琅有些疲惫的样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勉强笑着,“喜欢吗?你转动珠子看看。” “还有蓝色光芒呀,就像月光似的!” “这光芒就是蓝月光,送给你正合适。” 姚琅意味深长地笑了,“其它东西都太显眼,这手串就同你一样,不张扬又贵重。” “我……有那么好吗?” 姚琅轻声笑着说,“你要我怎么回答?一点都不谦虚!” 外面传来青霜的声音,“大人……” “进来!”姚琅声音有些虚弱,不像往日中气十足。 青霜进屋焦虑地看着姚琅道:“大人,您现在感觉如何?要请大夫吗?” “请大夫?”蓝月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姚琅握住她的手示意自己无事。 他转头对青霜道:“我还好,就是有些疲惫,等会歇息一下就好,不要再惊动母亲了。” “是!” 见青霜离去,蓝月慌忙道:“你到底怎么了?今日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别吓我。” 姚琅摩挲着她的手背,笑着道:“还不是被你吓到了!你今日要好好补偿我才行。” 蓝月抽回手,红了脸道:“我发现你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身体都不舒服了,还在这里拿我寻开心!” “好了,不逗你了,我在榻上歇息一会就无事,你不用担心。” 说完,姚琅撑着扶手起身,蓝月慌忙搀住他,姚琅笑笑,来到榻前躺了下去。 蓝月拿来斗篷替他盖好,姚琅伸手拉住她道:“月儿,陪我一下。” “好……” 看姚琅沉沉入睡,蓝月拿起他的右手,轻轻抚着伤处,看着他睡梦中俊朗的面庞,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恍惚间,姚琅又梦到那片草地,一匹骏马如闪电般飞驰,还是那位红衣女子,催马扬鞭英姿飒飒。 忽然,骏马长嘶一声立起身来,红衣女子从马背上凌空跌落。 “月儿……”睡梦中,姚琅大喊一声,随后睁开双眼,目光有些散乱。 蓝月慌道:“你怎么了?我叫青霜进来。” “别……”姚琅伸出左手牢牢抓住蓝月的手,神色迷离忧伤,轻声道:“月儿,答应我,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 蓝月猝不及防,泪水瞬间滴落下来,沉默片刻,使劲点点头。 他睡了一个时辰,蓝月陪了一个时辰…… 姚琅终于清醒过来,面色也恢复了红润,开口说话的气息也足了。 “谢谢你!”姚琅目光深情柔和,躺在枕上仰望着蓝月。 “以后……你就叫我……琳与,好不好?” “林……与!”蓝月犹豫半日,终于红着脸叫了出来。 看看时辰,已到酉时,初冬时节天色暗的也早,蓝月担心地道:“你饿了吧,咱们吃饭,吃完你回去休息。” “好,”姚琅轻声笑着应道。 侍女将晚饭摆在修竹堂中就退下了,姚琅与蓝月在桌旁坐定。 蓝月一边往姚琅碗中布菜,一边笑道:“以前都是你为我布菜,今日我要好好表现一下才是。” 看姚琅依然坐着不动,蓝月奇道:“这菜你不喜欢?” 姚琅举起被蓝月包成粽子的右手,无奈地道:“我喜欢也没办法吃啊!” “呃……”蓝月好像想到了什么,红了脸道:“那……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啊,”姚琅忍住笑,看着蓝月一本正经地道:“要么我就喝点汤好了,左手拿汤勺还是可以的。” “那不行的,你刚缓过来,还是要好好吃饭的!” 反正周围没有别人,蓝月也豁出去了。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青霜刚从外面回来,以为姚琅在碧玉轩用晚餐,想着心事就往里走,也没看屏风后的情况。 蓝月正夹着一箸菜要喂姚琅,抬头看时青霜已在眼前,她瞬间涨红了脸进退不是。 姚琅看她这个样子,笑着道:“赶紧啊,给不给吃了!” 青霜见到眼前情景一愣,吓得扭头便溜。 姚琅在他身后追上一句,“回去自己找管家罚月钱!” 打发他吃完饭,蓝月自己才吃,姚琅靠在椅背上面带笑容,眼睛定定看着她,不时低头笑笑。 终于,蓝月也吃完了饭,见她抬头,姚琅慌忙收回在她身上的目光,好似看着对面屏风上的字画出神。 “已经戌时了,要回去了吧?” 姚琅叹口气,伸手握住蓝月的手,很是不舍。 “如果我们就留在这里,不管世间纷纷扰扰,该有多好!” 蓝月笑着拉姚琅起身,“你怎么像个小孩子,这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林大人吗?我要是再不回去,婆婆会担心的!” “这身衣服我还有些舍不得换掉,可惜……在绣坊不能太张扬……”蓝月低头看看身上的烟罗沙裙。 姚琅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每次来,我都替你准备不同的衣服,在这里你就是我的公主!” 蓝月心头一颤,忙道:“公主……你真会说笑,我……那里敢和公主相提并论!” 姚琅认真地看着蓝月,“你在我心中是公主就已足够!” 回都城马车里,蓝月闭目靠在姚琅肩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心中不住回想他那句话。 以前,“公主”对她来说是尊崇的身份,是荣华富贵的来源。 从未想过有一日,被人在心里把自己当做公主! 这份温暖与深情,她愿意用所有荣华富贵去换! 第三十六章 李莹夜访 回到绣坊将近亥时,蓝月下车走进角门,将手串珍重地取下藏进怀里。 林阿婆焦急地在小院门口张望,见蓝月回来才松了口气,低声道:“春兰回来一直在找你,不要说漏嘴了。” 蓝月手里提着一包点心,对林阿婆道:“婆婆,我刚才路过街角,看到你最喜欢的糖糕,给你买了一份,乘热吃吧。” 话音未落,春兰从屋里跑了出来,叽叽喳喳道:“小月姐,你去哪里了?急死婆婆和我了,出去一个人怎么逛这么久啊!” 不过几块糖糕很快就让春兰忘了这个问题,兴致勃勃对蓝月讲着与白虹外出的经过,林阿婆忍不住笑着抱怨她。 “哎呦,我的耳朵呀,今晚都磨出老茧了,春兰你这是说了第几遍了?” 蓝月有些羡慕地看着春兰,没有任何隐瞒去喜欢一个人,还能坦坦荡荡公之于众,原来也是一种福气! 第二日早上,蓝月神采奕奕在正堂忙碌着,引得其他主事都多看了几眼。 李莹见她心情很好,笑着道:“今日怎么这么开心?别忘了林大人交代的花样,那可是给燕云皇后定制的。” “嗯,李主管,您放心,我已经画了几幅,还有最后一幅我再想想。” 李莹一抬头看到门外来人,忙起身相迎,是姚琅来了,同样神采奕奕。 李莹笑着道:“今日怎么了?大家都神清气爽的,是有什么好事吗?” 蓝月看到青霜,想起昨日被他撞见的事,微微有些脸红。 姚琅笑着道:“好事倒是有些,不过我今日是来检查任务的,潘小月!” 猝不及防被他叫到,蓝月吓了一跳,忙恭敬地道:“林大人,那画稿还剩最后一个,我……尚未想好!” 今日姚琅似乎兴致很高,笑着道:“那你把画好的拿来我先看看。” 姚琅与李莹细细看过放在书案上的画稿,又商议一番,最后敲定了三个绣样。 姚琅对蓝月道:“最后一幅很难吗?你说来我听听。” 李莹笑着道:“今日这是怎么了,林大人不去办大事,到绣坊来为我们画花样,小月,你赶紧说说,不要放过这个机会,让林大人好好施展一下画技!” 姚琅用左手抓住宽大衣袖,露出右手手腕,抬手去拿画笔。 李莹这才看到他隐在衣袖中受伤的手,惊道:“林大人,您的手受伤了?还能拿笔吗?” “无事!”姚琅笑笑,拿起画笔看向蓝月,“你说吧,大致的想法。” 蓝月看着姚琅灵活拿笔的手,心里很郁闷,“今日能拿画笔,昨日就不能拿筷子了?” 听到姚琅叫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开始说画稿的构思。 姚琅看到蓝月的眼神,心中了然,低下头好似在强忍笑意。 但她心中的怨念并没有停留太久,看到姚琅完成的画稿后,蓝月喜得差点跳起来,就是她心中想要的样子。 这是母后最喜欢的图样,只有燕云朝顶级绣娘才会。 一瞬间,蓝月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是……女婿孝敬岳母的东西,母后会不会更开心! 李琪身为工部尚书,位高权重,一向为人清廉,刚正不阿。 自从在紫琅国王面前被王廉嘲讽,便要李莹辞掉绣坊事务,姚琅也劝解过他。 可今日议事结束,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说他为了名利,将自己女儿往睿宁王那里推,图个皇亲国戚的身份,不由怒从心起。 偏偏李莹和父亲脾性相似,一来对姚琅情根深种,二来不愿因为人言而被摆布。 这日父女二人又因此事起了争执,李莹从小便是执拗脾气,听到父亲又要她辞掉绣坊的事,哭着跑出书房。 知道他肯定还会让母亲再来劝说,干脆让管家备车,赌气来到睿宁王府外。 姚琅自从在锦绣山庄内伤复发,这些时日刚到亥时便会歇息。 这晚,他沐浴更衣正准备就寝,青霜轻敲寝殿的门,“殿下……殿下!” 一般这个时辰,应该是有紧要之事,姚琅在寝殿内道:“进来说!” 青霜走进寝殿,愁眉苦脸地看看姚琅,犹豫着不开口。 姚琅奇道:“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 “殿下……那个……那个李莹小姐……来了,管家将她请到会客厅奉茶。” “她现在来做什么?”姚琅眉头紧蹙,“被人看到尚书千金半夜三更来王府,不知道又有什么话要传了,李大人又那么爱名声。” “卑职也是这么想的,可……门房的人说她下了车……哭哭啼啼在门口,不让进来更说不清了!” 姚琅无奈地摇摇头,道:“帮我更衣,去看看吧!” 李莹在会客厅抽抽搭搭地哭,管家找来几个年长的管家女人看着,以免出事,终于熬到姚琅出现,众人才松了口气。 姚琅走进会客厅,一撩衣摆在主位坐下,看着李莹半晌方道:“你这半夜三更闹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二哥……”李莹抹着眼泪道:“你觉得我是为了缠着你才在绣坊吗?” 姚琅叹口气道:“又有人说了什么?” “父亲自己爱名声,只要听到有人嚼舌头,就要让我回家,我喜欢你不假,可我……可我在绣坊不全是为了你,这你是知道的,我就想做点事情,女人只能嫁人攀附别人吗?” 李莹又哭了起来,“他……他要是再逼我,那我……那我就剪了头发去当尼姑!再不行,还有这条命!” 门外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心疼起自家主子来,他一个都没有娶亲的人,哪里安抚得了这一哭二闹三上吊。 管家使个眼色,一位能言善辩的管家女人走进会客厅,对姚琅行个礼道:“主子,您先回去歇着,李小姐这里我来劝。” 姚琅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道:“晚上安排最好的客房给李小姐!” 他又对李莹道:“莹妹,你先休息一下,事情没到那个地步,明日我再找李大人。”说完便带着青霜匆忙离去。 不亏是积年管家有经验的人,那位管家女人不一会就劝好李莹,将她带到客房歇息。 第二日,姚琅吩咐让李莹在王府歇着,待用过午饭,再安排马车将她送回绣坊。 第三十七章 你的气息 一般情况,李莹如果没有派人打招呼,肯定会很早便来绣坊。 这日有些事要她决定,众人左等右等,直到午时都不见人来。 蓝月精力旺盛,从来不会午休。 午间,她在正堂做完事,惦记李莹怎么还没来,顺路溜达到正门。 白虹正好也在门口,随便聊了几句,他忽然看着远处道:“这个时辰,大人怎么来了?” 蓝月顺着白虹的视线看去,一辆素色马车向绣坊驶来。 她随口道:“林大人平日就是这辆车?还挺简朴!” 白虹脱口而出,“大人来这里是这辆马车……” 感觉自己有些失言,白虹赶忙闭嘴向马车迎了上去,马车停稳,车帘掀开。 白虹和蓝月都愣在原地,从车里出来的不是姚琅,而是李莹! 李莹下了马车,笑意盈盈地对蓝月道:“你是在等我吗?我正有事找你,等会来正堂吧!” 擦肩而过之时,蓝月闻到李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沉静内敛、深远悠长的檀香气息,与姚琅身上的完全一样! 蓝月怔怔看着李莹的背影走进垂花门,回头看看傻眼的白虹,淡声道:“我还要谢谢你了!” 说完,蓝月转身进了垂花门往正堂而去。 “李主管,您找我什么事?”蓝月面无表情站在李莹面前。 李莹有些奇怪,“你……没事吧?怎么好像与往日不太一样!” “我没事,就是梦醒了而已!” “哦,不好意思,现在是午休时辰,我就简单说一下,” 自从昨夜听管家女人说她迟早会进王府,李莹的脑子就没冷静下来过,哪里还有心思考虑潘小月这话的意思。 “我可能很快离开绣坊,以后会让你多管些事,将来要是我离开,就荐你来做这个主管,林大人也很欣赏你!” 蓝月心中冷笑一声,“他已经想好将来如何安抚我了,看来李莹才是那个蒙在鼓里的人,要不是今日白虹说漏嘴,自己也不知道还要傻多久!” “多谢李主管抬举,这事我愿意接,不过……您离开也请慎重考虑,要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蓝月每日还是卯时既起,替婆婆收拾好绣室,再去正堂忙碌,只是面上的笑容少了许多。 春兰现在满心只有白虹,也没看出蓝月哪里不对,倒是白虹小心翼翼地向她打听了两次情况。 转眼又到休沐,林阿婆见蓝月不提明日出去的事,看她也没有什么异样,就没有再问。 快到亥时,白虹轻轻进了小院,春兰正坐在铺上和蓝月玩牌,看到白虹马上扔下手里的牌跑出门去。 蓝月向外看看,心里一阵发酸,低下头摆弄自己手里的牌。 “小月姐……”春兰在院中招手叫她,蓝月扔下牌,走出屋子。 白虹有些忐忑地道:“小月姑娘,青霜在角门外找你有事,要么你去看看?” 蓝月出了角门,青霜牵马等在外面。 见了蓝月赶忙上前道:“小月姑娘,明日大人还让紫电来接你……” “不用了……”蓝月不等青霜说完,冷冷道:“那马车还是留着去接李主管,我不配……”说完转身回了小院。 白虹已经走了,春兰见蓝月脸上有怒气,小心翼翼凑了上来。 “小月姐,你没事吧?明日……要不要一起出去?白虹说带婆婆一起去散散心。” “没事,就是绣坊有些烦心事,我明日还要留下来干活,你们去吧。” 绣坊门外,青霜追上白虹便打。 “你嘴上没个把门的,干吗说那马车是殿下来这里乘的,现在公主误会了,我看你怎么交代!” 白虹急道:“你再打……我还手了……是谁让李小姐半夜进的王府,不让进去,不就没这事了……” 休沐的日子,绣坊里一片宁静,林阿婆和春兰他们一起出城去了,不到晚上不会回来。 蓝月百无聊赖在绣坊里游荡,中午随便吃点东西,也没心思出去。 暖暖的阳光照进院子,她倒在院中躺椅上,翘着腿看着天空发呆。 “你就是这样忙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既有磁性又温柔。 蓝月慌忙起身理理衣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低着头也不看对方。 姚琅嘴角含笑,向她走来,到了近前伸手去拉蓝月,她向后一躲,依然不说话。 “怎么了?”姚琅有些奇怪,“昨晚青霜说你今日很忙,不能去我那里,我还特意来探望一下,没想到这绣坊里空荡荡的,你这大忙人还有功夫躺着发呆!” 姚琅宠溺地看着她,“为什么骗我?” “青霜……这么说得?”蓝月睁大眼睛,有些生气地看着姚琅。 “你进来!”姚琅脸色一变,对门外道。 青霜磨磨蹭蹭进了院子,看看蓝月,再看看姚琅,不知该如何开口。 蓝月见青霜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对姚琅道:“你别为难他了,我自己说,昨晚让青霜转告你,你的马车还是留着接李主管,我不配……” 姚琅脸色阴沉的像是敷了一层冰霜,对青霜道:“你去外面守着,谁都不许靠近这里!” 他上前一步,直视蓝月的眼睛,沉声道:“是谁告诉你的,李莹乘了我的马车?” “我是亲眼所见,李主管从你的马车上下来,心情别提有多好,还说要我以后接她的主管事务。” 蓝月带着怒气迎上姚琅的目光,她顿了顿,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看来……你们好事将近,林大人也该收收心了,你已经想好怎么安抚我,可我才不会去做别人的妾室!” 姚琅脸色发青,低声道:“我同你说过,我们两家交好,她就算乘了我的马车,那也不能说明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蓝月抬头盯着姚琅道:“两家交好可以,那她身上怎么会有你身上的味道!这怎么解释?而且……她午时才回的绣坊,衣裳却是前一日的!” 姚琅日常用的香料是父王所赐,这香料十分名贵,气味幽雅持久,姚琅自己用惯了不觉得,可在旁人闻起来就很明显。 听到蓝月的话,姚琅愣了一下。 他一向治府严格,王府的大小事务严禁外传,蓝月不可能听说此事。 何况李莹尚未出阁,在别的男子家中留宿也不好听,他更不允许府里人多嘴多舌。 没想到蓝月这么聪明,她要是再一层层追究下去,恐怕会有更大误会。 看姚琅不说话也不解释,蓝月心里原本还有的一点幻想全部破灭。 她从怀中取出手串塞进姚琅手中,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闪动的泪光。 “林大人,您请回吧,绣坊人多口杂,我以后还要在这里做事,不想被拉进你们的纠葛中去!” 姚琅看看手串,又看看蓝月,闭目片刻,深吸口气转身离去…… 第三十八章 相思情苦 脚步声渐渐远去,蓝月的心好似空了一大块。 这空荡荡的院子一刻也待不下去,她抬手抹把脸,跑出绣坊向南大街走去。 那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应该不会寂寞。 听春兰说不开心的时候,吃甜的东西就会心情好,蓝月掏出钱袋买了几块桂花糕。 拿起一块往嘴里塞,可味道怎么有点苦,根本咽不下去。 这南大街真是繁华,她站在街头四下看看,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 成串的眼泪滴落下来,打了她手中包着桂花糕的油纸。 林大人再没来过,蓝月每日埋头做事,看不出太多情绪。 李莹隐隐约约感觉蓝月对她疏远许多,虽然与她说话的语气依然恭敬。 这一日,李莹带着蓝月翻看账簿,从袖中露出一只泛着蓝色晕彩的手串,蓝月仔细一看,正是自己还给林大人的那串蓝月光。 李莹低头指着账簿与蓝月说话,感觉她没有回应,抬头见蓝月怔怔看着她的手腕。 李莹笑着道:“这个神奇吧?我刚见到也很好奇,这光彩就像月光一样。” 蓝月磕磕巴巴地道:“是啊……这个……一定很贵吧!” 李莹点点头,“应该是的,送我这东西的人……身份可不一般!” “是吗?”蓝月低声道,“李主管可真有福气!” 千篇一律的生活,时间过得格外快,眼看到了十月底,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蓝月怔怔看着院外,也不知自己在盼着什么。 几片黄叶落在石桌上才让她回神,拈起一片黄叶,想起此时要是在燕云朝,不知已经下过几场大雪,在这里好似还在肃杀的深秋。 “小月姑娘……” 蓝月抬头看去,青霜站在院外。 蓝月起身道:“青霜大哥,有什么事?” 青霜大声道:“小月姑娘,有件很重要的事,麻烦姑娘与我一起去其他州县几日!” 春兰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奇道:“要去做什么?还要好几日!” “小月姑娘画的花样被其他州县绣坊主管看到,想请她去帮忙画一些,时间紧迫,明日早上就要出发……” “春兰也会画,还有婆婆,我也画不好,还是不要去了吧。” 蓝月低头轻声回绝。 “姑娘……”青霜有些急了。 “救急如救火,请姑娘不要推辞,还是去一趟吧,李主管那面已经安排好了!” “小月,”不知什么时候,林阿婆已经站在身后。 “春兰刺绣不错,画东西不如你,婆婆手上要赶燕云皇后的绣品,哪有空去,人家都这么着急,你就去一趟看看。” 第二日辰时,青霜准时来接蓝月,马车晃晃悠悠向城外而去。 她不用看都知道,这是要去锦绣山庄。 虽然蓝月认为他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既然他一定要见自己,那就去彻底做个了断。 进了山庄,青霜并没有带她去修竹堂,走了半日来到一座两层楼下。 蓝月抬头看看,匾额上写着“缀锦阁”三个草书,一望便知是他的字。 青霜立在楼下,对蓝月道:“小月姑娘,你自己上去吧!” 蓝月淡淡道:“他……在里面?” “姑娘你上去看看便知!” 蓝月推开门,熟悉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一楼很宽大一间,隔断分开会客厅与书房,她沿着侧面楼梯缓步向上。 悠远的檀香味渐渐被浓重的药味盖住,二楼一间小厅,一间卧房,卧房门半掩着。 她在门口站住,不知该不该进去。 忽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声音有些虚弱,“谁在外面?进来……” 蓝月心里一疼,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这时姚琅又说话了,“青霜,是你吗?” 她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一股药的苦味扑鼻而来,一张帐幔繁复的大床。 蓝月看见姚琅半靠在枕上,手中拿着一卷书。 听到有人进来,姚琅回头去看。 见到是蓝月,微微一怔,轻声道:“你……来了?” 蓝月也有发蒙,原以为是姚琅找她过来,现在看看好像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来。 她来到床榻前,偷眼去看,才十几日不见,姚琅整个人憔悴不少,脸色惨白。 “你……这是怎么了?” 姚琅苦笑一下道:“无事,就是来这里养养,很快就会好的!” “哦……那……不是你找我过来的?” 蓝月踌躇一下,“你要是没事,那……那我就回去了。” 姚琅眼神中一丝落寞,还是点点头,“好!” 他重新拿起手中书卷看了起来,翻动书页时指尖微微发颤。 蓝月脚踩棉花般走出缀锦阁。 候在外面的青霜迎了上来,蓝月对他勉强笑道:“林大人他并没有找我,谢谢你的好意,送我回去吧!” “小月姑娘……”青霜鼓起勇气唤住蓝月。 “大人他……这是内伤复发,就是那日为了救你才……” 蓝月脚步一滞,急忙转身,看着青霜道:“那日他后来不是已经好了吗?” “大人这半年来殚精竭虑,四处奔波,身体本就有亏损,那日吃了丸药原本已经压住,可是……可是后来大人和姑娘生了误会,气结于胸,就一发不可收了。” 青霜有些哽咽,“这一次复发很严重,大人又不想被母亲知道,所以就在这里休养。” 蓝月声音微颤,“你也说是误会,可他一个字都不解释,眼下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办?” 青霜犹豫一下,“大人的事我也不敢乱说,但有一点……大人与李主管真的无事,我自小跟随他,这个还是可以保证的,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小月姑娘,我言尽于此,是走是留,还是要你自己决定!” 蓝月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知道今日要是走出这里,他们可能再也无缘。 如果留下来,今后不知还有多少波折…… 她抬头向缀锦阁上看去,二楼窗前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方才,他应该一直站在那里! 迎面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走来,蓝月上前接过托盘道:“你们回去吧,我送上去。” 青霜喜笑颜开地答应着去了。 蓝月深吸口气,反身回到缀锦阁,提起裙摆向二楼走去。 第三十九章 真心可鉴 蓝月端着托盘走上二楼,迎面看到姚琅披着外袍,立在楼梯口静静等她,目光深情的让人心碎。 她将托盘放在小厅茶案上,低头站了片刻,终于转身来到姚琅面前,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姚琅轻声道:“月儿,谢谢你回来,你……还愿意信我吗?” 蓝月看了他一眼,低头道:“现在我从你这里回去,身上只会有药味,不会有檀香味,李主管不会怀疑的!” 姚琅又气又笑,逼近她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要气我吗?”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主仆的苦肉计!”蓝月扭过脸抿嘴笑了。 “月儿……”姚琅猛地将蓝月揽入怀中,把她紧紧贴在自己胸口。 他声音暗哑道:“我的话可能会骗你,那我的心你还不信吗?” 蓝月听着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渐渐泪水模糊了双眼,终于哭出了声。 “你说走就走……我只是要一句解释,这些日子我也很难过……我认识的林大人怎么会是那个样子!” “月儿,对不起,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解释,可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辜负你!” 姚琅眼中也是一片水泽,抬手替蓝月轻轻擦泪,从怀中取出那个蓝月光手串,拿起蓝月的手替她重新戴好。 蓝月抹着眼泪道:“这个,你不是送给李主管了?” 姚琅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哭笑不得。 “你又胡说,我怎么会送给她,这些时日我连她的人都没有见过!” “可是……可是她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啊!我还以为……” 蓝月嗫嚅着不敢往下说,生怕姚琅又动气。 “她有同样的东西就是我送的?”姚琅假装生气道:“我可警告你,以后不许再胡乱猜测,会死人的……” 姚琅摩挲着蓝月的手,调侃道:“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多钱去买东西哄女人开心,有你一个就够受了,我现在可是知道女人的厉害了!” 蓝月抽回手,后退一步道:“既然让你那么难受,那我回去好了……” 说着作势就要转身下楼,姚琅逼近一步拉住她,直接低头吻了上去。 蓝月没有提防,他温热的气息已在唇边,哪里还挪得动腿。 姚琅小心翼翼吻着她的红唇,一点点深入缠绵,好似吻着娇艳的花朵,生怕伤到那柔嫩的花瓣。 “还走吗?”终于,姚琅与她稍稍分开些,哑声问道。 不等回答,吻又雨点般落在蓝月的额头、脸颊,让她丝毫没有喘息的余地…… 蓝月在姚琅怀中好似做梦一般,被他吻到乱了的气息渐渐平稳。 抬起头迎上他深情似水带着笑意的目光,蓝月脸上一抹飞红,眼波含羞潋滟。 “我要是不走,你会不会好的快一点!” “会!” 姚琅轻声笑了,蓝月伸手抱住姚琅,把脸埋进他的胸前。 “哎呀!”蓝月忽然推开他叫了起来,“你的汤羹,拿上来这半日,该凉了。” 她转身跑向茶案,用手摸摸碗,“不行,已经凉了,我去叫人热一下,你赶紧回榻上躺着。” 姚琅看着她的背影,低头笑了笑,回身走进卧房。 侍女又送来热的汤羹,在卧房门口对蓝月轻声道:“姑娘,羹汤好了,你请大人用吧。” 蓝月起身接过托盘端进卧房,放在床榻旁几案上。 她拿起托盘中的小碗,用汤匙轻轻搅动,感觉不再烫手,才递向靠在枕上的姚琅。 姚琅也不抬手接,只是笑着看她。 “你……今日手又没事,还不能自己吃吗?” 姚琅抬抬手对蓝月道:“我今日手虽然没事,可胳膊没有力气啊......还需要好好养养!” 蓝月:“……” 此时已快到冬月,朔风渐起,天色阴沉沉的,快到黄昏时落下一场冷雨。 缀锦阁上烛火高照,火盆笼的屋内温暖如春。 床榻上放着一张小几,姚琅靠在枕上与蓝月对弈,此时他的气色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润。 姚琅拈着一个子好似很惆怅,终于轻轻落在棋盘上。 蓝月原本还美滋滋的,仔细看看那个子的位置,一下跳了起来,“你使诈……” “我怎么使诈了?”姚琅一脸无辜,“我可是想了半日,哪里还有余力使诈!” 蓝月叫了起来,“你方才明明攻的是那个角,怎么一回头落在了这里,抄我的后路……” “好好好……那我收回,” 姚琅轻声笑着,“举手无悔大丈夫,我今日就不做这个大丈夫……行了吧!” “你这是看不起小女子?”蓝月还是不开心。 她伸手去打姚琅的手臂,姚琅轻轻一挡,衣袖不小心扫到了棋盘,棋子洒落在床榻上。 姚琅好似遗憾地道:“这下好了……我们也不用下了,下了五局,你赢了三局,果然还是月儿厉害!” 蓝月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刚想说话,姚琅问道:“他们怎么还没有把药送来?你去问问?” “哦……”蓝月撂开棋的事下楼去了。 姚琅笑了笑,将床榻上的棋子收进棋盒。 过了半日,听到楼梯响,是青霜的脚步声。 他走进卧房对姚琅低语几句,这时蓝月也端着药走了进来。 姚琅淡声对青霜道:“明日就让他来这里好了。” 蓝月端起药坐在榻边,用汤匙搅拌着,随口问道:“明日要来人?我来几次都没见过其他人。” 姚琅接过药碗,闻到药味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皱眉略微尝了一下,便将药放回几案,赶紧要水漱口,眉头半日都没有展开。 蓝月笑着道:“我知道林大人怕什么了?” “什么?” “怕吃药……”蓝月幸灾乐祸地笑着道:“凶起来那么厉害的林大人,也有怕的事……” 姚琅看着蓝月无奈地摇摇头,沉声道:“去看看青霜还在外面吗?我要与他说些重要的事,你楼下看会书好不好?” “好……”蓝月虽然有些奇怪,还是乖巧地下楼去了…… 青霜端起药碗闻闻味道,正打算尝一口,被姚琅制止。 姚琅冷声道:“华庭先生明日几时到?” “回殿下,先生巳时会到……” 第四十章 用心阴毒 翌日清晨,将近巳时,姚琅尚未起身。 蓝月悄悄走进卧房,挽起帐幔,看到沉睡中的他面容平和,便知昨晚一夜安眠,蓝月才安心许多。 她静静坐在榻边等姚琅醒来。 今日天气已经放晴,和煦的阳光照进雕花窗,洒满半间屋子。 姚琅许久都没有像昨夜那般好睡,慢慢睁开双眼,见到屋中半地金色,还有佳人陪在身旁,瞬间感觉这应该就是世间最美好的时刻。 一梦醒来,她与阳光都在…… “你醒了。” “嗯,”姚琅嘴角一丝笑意,伸手握住蓝月的手,“昨晚睡得好吗?” 蓝月摇摇头又点点头,“好……” 姚琅追问:“到底好不好?” “我……我长这么大……几乎没有一个人睡过……” 蓝月吞吞吐吐地道,生怕姚琅误会。 姚琅当然明白,他们这些金尊玉贵的皇室子女,打小身边都是一堆嬷嬷、侍从、侍女。 蓝月来到紫琅,也一直有婆婆、春兰作伴,一个人一间大屋子,她夜里害怕也可以理解。 “那怎么办呢?”姚琅轻笑着拉住蓝月的手晃了晃,“要么……” 蓝月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 姚琅不由笑出了声,“想什么呢?我是说,我让他们在外面小厅布置床榻,这样夜里你就不害怕了!” 看她低头不语,姚琅柔声道:“放心!没有你同意,我不会做什么的……” 蓝月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姚琅看看时辰,料想华庭先生应该快到了,坐起身对蓝月道:“去外面叫侍女来吧!” “你要做什么?”蓝月问道。 “更衣啊!”姚琅很自然地道:“等下有远客要来,我要见客,当然要更衣。” “那……那不是青霜帮你……更衣啊!” “青霜?他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怎么帮我更衣,这里侍女伺候的不够熟,也凑合使吧!” “哦……”蓝月答应一声,悻悻刚要起身。 “怎么了?”姚琅奇怪地道:“你看起来不开心啊?”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笑出了声,“你该不会是吃醋吧?别的女人替我更衣你不高兴,那……你愿意吗?” 以前只知道他身形高大俊朗,等姚琅脱去上衣,蓝月眼睛都没有地方放了。 余光扫过他紧实的肩背,那修长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 她的心怦怦乱跳,又暗自庆幸没有让侍女来服侍。 换好一身青色广袖锦袍,束好发冠,加上今日姚琅气色好了许多,又恢复了往日那个如玉的翩翩公子。 蓝月替他扎好腰带,退后一步端详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青霜匆匆上楼,进门看姚琅已经衣冠齐整,对蓝月感激地道:“多谢小月姑娘,我有点事耽搁了,还以为替大人更衣晚了呢!” 蓝月愣了一下,眼含怒意看着姚琅。 姚琅清清嗓子对青霜道:“你……先下楼去接先生,我等会下去……” 看青霜下楼去了,蓝月拿手勾住姚琅的腰带,盯着他道:“给我个解释,青霜怎么就不能替你更衣了?” 姚琅抬手掐了一下蓝月的脸颊,轻笑着道:“有你在,还要他做什么?” 蓝月无奈地看着姚琅,“我难道是你的毒药?” 对上姚琅困惑的眼神,蓝月气呼呼地道:“只要我在,你就自己吃不了饭穿不了衣是吗?” 姚琅笑出了声,心情大好,伸手将蓝月拉入怀中,低头柔声道:“你这毒药,我吃定了!” 蓝月一阵心慌,红着脸推开他,转身跑下楼去…… 华庭先生已在楼下久候,听到楼梯响,以为是姚琅来了。 他慌忙起身相迎,却看到一个身姿妙曼、容貌清丽的女子跑下楼来。 一时吃不准什么情况,也不敢随便说话。 蓝月脸颊飞红,到了楼下一颗心还在乱跳,不妨顶头看见青霜正陪一位仪态端方、年约三十的男子坐在会客厅中。 蓝月也不好直接走开,上前行个礼,“先生好!” 回头见姚琅也下楼来,两人目光相接,蓝月脸更红了,逃也似地跑出门去。 今日天气特别好,去院中走走也不错! 青霜已和华庭先生打过招呼,在这里不行大礼,只称姚琅为大人。 姚琅与先生见过,二人分主次就坐。 华庭先生好奇地道:“大人……方才那名女子是……” 青霜靠近他低语几句,华庭先生喜得起身便向姚琅行礼。 “恭喜大人心愿得偿,方才看大人与……那姑娘感情甚笃,何不挑明了,早日成亲!” 姚琅笑笑,缓缓道:“昨日我尚有此想法,可现在……还是让她再过一段无拘无束的日子比较好,我都在被人算计,何苦让她也到明处,成为别人攻击我的软肋!” 姚琅让青霜拿出昨夜那只药碗,“先生医术精湛,不妨看看这药有什么问题。” 华庭先生接过药碗闻了闻,又用手指沾起一点,在舌尖略微一试,脸色骤变。 急忙道:“大人有没有服过此药?” 青霜回到:“大人昨晚发觉不对,把药吐了,这是第一次发觉有异!” 先生急忙道:“把剩余没有煎的药拿来我瞧瞧。” 青霜答应一声去了,不多时手中拿着几包药材回到缀锦阁。 华庭先生将药包打开,一个个仔细检查,神色渐渐凝重。 他看完也不入座,在当地踱了几个来回,终于开口道:“用心实在险恶!能做到这样也是难为他们了……” 姚琅端坐不语,静静等待他继续。 华庭先生拈起一样不起眼的药材,“这‘离人草’他们也找得到,可见下了不少功夫!” “离人草?”青霜一惊。 “大人的药都是我去亲自抓,而且分在几个药铺才能拿全,什么时候有过‘离人草’了?” 华庭先生冷笑道:“大人的药方里自然没有,可有人偷梁换柱,将长得神似的两种药材掉了包,而且药性截然相反,幸亏大人没有服下,否则……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在下了!” “这……谁这么大胆!” 青霜勃然大怒,“我这就带人去把药铺掌柜抓了拷问……” “等等!”华庭先生拦住青霜,低声道:“你想想,知道大人常服此药的人能是一般人吗?现在去了只能打草惊蛇。” “先生说得对!”一直缄默不言的姚琅终于开口。 “恐怕药铺掌柜都不知道这药材被替换过,我明日就回府,母亲得知我旧疾复发,必然会亲自过问医药之事。” 华庭先生点点头,“这样甚好!” 他转头对青霜道:“我带来的紫芝,今日先煎了请大人服下。” 华庭先生沉吟片刻,对姚琅道:“眼下这情形,大人打算如何应对?华庭是您的封地,前些日子抓到几个探子,此番前来除了送药,也是想请大人示下,看来对方又开始不安分了!” 姚琅冷笑一声,“自从解决粮荒,压住粮价,断了这条财路,就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已有的泼天富贵还不满足,这种不忠不孝之人,我还有什么好顾忌……” 第四十一章 你受苦了 一切商议妥当,姚琅笑道:“先生远道而来,还没有奉茶,真是简慢了,我这里有新得的好茶,近日我在病中,也没有品过,今日大家共赏。” 蓝月百无聊赖坐在院中,阳光暖暖照在身上,正等的不耐烦,终于听到缀锦阁门响。 她抬头看到青霜走了出来,急匆匆要去找人,蓝月起身道:“你去做什么?” “大人让我去找人奉茶。” “不用去了,我来吧。” 说完蓝月转身进了缀锦阁,华庭先生忽见蓝月进门,下意识要起身,被姚琅用眼神止住。 蓝月娴熟地在茶案前忙碌,先生悄悄看了几眼,满意地对姚琅点点头。 两人又不好太沉默,琴棋书画便是最好的话题。 “大人贵体欠安,否则今日必定要手谈几局,上次的败局在下回去琢磨许久,看看下次能不能翻盘。” 茶已煎好,蓝月用托盘端至座前,一一奉上。 华庭先生略有些局促,姚琅含笑接过茶盏,看蓝月一眼道:“辛苦你了!” 蓝月低头一笑,刚要走时,忽然想起件事。 她对华庭先生道:“我看先生必是风雅之士,对弈也会输给林大人,莫不是……林大人棋艺很高?”说完偷眼看看姚琅。 青霜闻言看了先生一眼,不知他会如何作答。 华庭先生嗜棋如命,在紫琅名士中也是出名的,姚琅与他既是主公与谋士,又是不分伯仲的棋友。 “呃……”先生一口好茶刚咽下去,还没有来得及赞叹,便接到了蓝月这个要命的问题。 他也摸不到头脑该如何回答,余光扫向姚琅,只见姚琅看着他,用手指在桌上轻点,当下会意。 先生清清嗓子,艰难地开口道:“实在是鄙人棋艺太差,十局九输,因此……输给大人也不奇怪!” “这样啊!”蓝月丝毫很满意这个答案,拿着托盘走回茶案。 姚琅用手扶额,无奈一笑,向先生投去感激的目光。 华庭先生告辞离去,青霜亲自煎好紫芝茶服侍姚琅用了,又忙着看人在小厅布置床铺。 姚琅牵着蓝月的手在山庄里四下走走,他卧床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出来散步。 蓝月怕他体力不支,走了没有多久便拉他回了缀锦阁。 这晚,刚到亥时,蓝月便收走姚琅手中书卷要他休息,一旁的青霜心中暗暗感激,殿下终于有人管得了了。 放下床榻帐幔,蓝月来到小厅,青霜带人布置的小床看上去也很舒服。 昨夜她时睡时醒,现在已是倦意翻涌。看看姚琅卧房半掩的门,感觉很是安心。 蓝月把自己扔进软软的锦被,不一会便沉沉入梦。 蓝月与姚琅牵手立在烟波浩渺的湖畔,阳光撒在湖面金色点点。 一阵微风拂过,春日中的杨柳如丝般随风飘荡。 姚琅转身注视着蓝月清亮的双眸,“月儿,嫁给我好吗?” 蓝月眼波流转,含羞点点头。 忽然间,她越过姚琅肩头看到天边乌云迭起,瞬间遮蔽半个天空,****乍起。 蓝月再看时,姚琅已无踪影。 “林与……”她在黑暗中顶着风雨四下摸索,忽然撞在一个人身上。 蓝月急切地道:“林与……是你吗?” 一道闪电照亮天际,映出一张阴沉的陌生面容。 蓝月惊叫一声向后退去,那人拦腰抱着她向湖中而去。 这水好凉,蓝月感觉自己不停地向下沉去,好似要坠入万丈深渊。 黑暗中,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将她接住,好温暖的怀抱…… “月儿……月儿,你怎么了?” 姚琅今日也有些疲劳,躺下不久已经入眠,睡梦中惊醒。 听到蓝月焦急地一声声唤着他,姚琅急忙翻身下床,披上外袍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小厅。 蓝月在梦魇中满头是汗,神情惊恐,姚琅将她抱入怀中轻声唤着。 终于,蓝月神色迷离睁开双眼,看清是姚琅。 她一头扎进姚琅怀中,抽泣着道:“方才你去哪里了?有人把我推进了水里,他要杀我……” “我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姚琅抱紧她轻声安抚,渐渐地,蓝月在他怀中重新睡去。 姚琅抚着蓝月脸颊沉思,玉华公主因天降异象失踪于月明湖,这是燕云朝送亲使团亲眼所见,从没有人怀疑过此事。 蓝月一直隐姓埋名不肯露面,原以为只是她情伤未愈,不愿与他成亲。 现在看来……应该另有隐情! 姚琅心中一阵酸楚,怀中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有着怎样的沉重心事,只在孤寂脆弱的深夜才会流露。 他吻一下蓝月额头,轻轻抱起她走进卧房…… 第二日清晨,蓝月翻个身醒来,摸摸床榻感觉很宽大,忙四下看看,发现自己睡在姚琅的榻上。 蓝月心里一紧,赶忙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寝衣穿的整整齐齐,才松了口气。 她坐起身,有些忐忑地掀开帐幔,床榻边,姚琅靠坐在椅上尚未醒来。 只见他衣着齐整,膝上盖着一件斗篷,明显就这样睡了一夜。 蓝月赶忙下地去穿好外衣,回到姚琅身旁蹲了下来,心疼地握住他的手。 泪水悄然滑落,滴在姚琅手上…… 姚琅守着蓝月,直到五更天才渐渐入睡,他感觉到动静,睁眼见蓝月伏在自己膝头。 他不由心上一软,轻抚着她的乌黑秀发,柔声道:“昨夜睡的好吗?” 蓝月哽咽着道:“好……” “那就好……”姚琅踌躇一下,“月儿……你还记得昨夜做了什么梦吗?” 蓝月抬头看着姚琅,擦一下眼泪,有些紧张地道:“我……我说了什么吗?” 她知道如果是噩梦,那肯定是曾经落水的记忆,不过她已经许久都没做过这梦了。 “没有!”姚琅摇摇头,“就是看你在哭,看得人好心疼……” “小傻瓜,你在我面前怎么这么爱哭,平日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潘小月!” 姚琅满眼怜惜拉蓝月起身,抱她坐在自己膝上,低头贴近道:“月儿……我会努力的,让你与我在一起只有开心,不再有泪水……” 他轻轻吻上蓝月的脸颊,一点点将她的眼泪吻干,最后双唇印上她娇嫩的红唇,吻得千般怜爱,万般珍惜。 耳鬓厮磨间,蓝月的手不知不觉搂上了姚琅的脖颈…… 第四十二章 与他无关 姚琅睡到午时方醒,青霜上来看过两次,蓝月让他去备午饭,自己拿来衣裳替姚琅更衣。 姚琅抬手将她鬓角发丝理理,眼神恋恋不舍,“午饭后先送你回绣坊,我今日也走,出来久了,该回去了!” 蓝月点点头,姚琅柔声道:“知道回去该怎么做吗?” “不要胡思乱想……”蓝月不好意思地道。 “嗯……这个对了!” 姚琅吻了一下她的唇作为奖励,眼中的笑意掩藏不住,“还有呢?” “还有什么?”蓝月叫了起来。 “我回去要把这个藏起来。”她抬手让姚琅看手串。 “为什么?”姚琅无奈地道。 蓝月噘着嘴道:“李主管也有,说是贵人送的,让她看到我也有这个,怎么解释?” 姚琅叹口气道:“好吧……这可是我第一次为女人买礼物,没想到这么难!现在忽然有些同情我大哥……” “你大哥怎么了?”蓝月好奇地追问。 “不提他……说咱们的事,” 姚琅打断蓝月,盯着她的眼睛道:“我还要说的,就是你回去要好好珍惜眼前的日子,以后就知道这段时光有多难得了!” 姚琅意味深长地笑着。 看着蓝月困惑的眼神,他一本正经地道:“将来你嫁给我,哪里还能这么无拘无束……” 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蓝月粉脸飞红,低头嗫嚅着:“我才不要嫁人……” 姚琅低头逼近,轻声道:“当真不嫁?” 蓝月稍稍退后一点,低声道:“我……我们不是刚在一起……” 姚琅笑了,拉起她的手摩挲着,缓缓道:“我会好好疼惜你,让你只想嫁我!” 用过午饭,紫电已经等候多时,姚琅将蓝月送到缀锦阁外。 蓝月看看姚琅,轻声道:“我……走了,你夜里要早点休息!” 姚琅眸色有些暗沉,深深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蓝月刚走出几步,姚琅在身后叫道:“月儿……” “什么?”蓝月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姚琅。 姚琅缓步走近,悉心替她戴好斗篷风帽,眼神温柔的让人心醉,“风太凉……” 姚琅返回睿宁王府,由于华庭先生送药及时,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紫琅王妃派两位太医住在王府,日日派人几次询问情况,不过回府三五日便已康复。 这日午后,阳光灿烂,姚琅在凝香殿前手持宝剑练了几趟。 他身着月白色银线刺绣常服,玉冠束发,剑法流畅,身姿矫健,几趟下来已经微微出汗。 姚琅接过侍女递上的热手巾擦擦脸,忽听身后有人笑着唤“琳与”。 姚琅嘴角闪过一丝冷笑,随后转身恭敬行礼,“不知世子驾到,有失远迎。” 姚璞上前扶起姚琅,“二弟现在与大哥越来越生分了,你生病这些时日,本王竟全然不知,昨日进宫请安还被母妃责备,这不就赶着来探望二弟了!” “那可是母妃冤枉王兄了,”姚琅笑道:“本也不是大事,母妃就是太紧张臣弟,王兄可不要把帐记在臣弟头上啊……” 听到这话,姚璞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又笑了起来。 “二弟说的什么话!天下父母多疼幺儿……你就不打算请大哥进去坐坐?咱们亲兄弟以后还是要多走动走动,今日出门,你王嫂还说琳与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 姚琅闻言笑道:“多谢王嫂惦记,臣弟有空一定去……” 姚璞摇摇头道:“你这有空就不知又到了何时,不如……就后日吧,我让你王嫂好好筹备一下。” 见姚琅还想推辞,他笑着道:“你不赏王兄薄面,你王嫂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不然……” 姚璞叹口气道:“二弟尚未娶亲,还不知道这女人的厉害啊!” 姚琅想想蓝月,也暗暗叹了口气。 姚璞略坐坐便走了,当晚世子妃就派管家送来请帖,姚琅吩咐青霜备下厚礼。 李莹将近一月未见姚琅,母亲进宫参见王妃,才得知姚琅病了一场。 第二日她便来到睿宁王府,守门人通报进去,不多时青霜来到王府门前。 青霜对李莹恭敬一礼道:“李小姐,殿下让我转告您,为了免去不必要的误会,以后……您还是不要再来王府了,有公事可以去绣坊说……或是让白虹过来传话就好。” “二哥……真的这么说?”李莹愣在当地,半晌道:“这些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青霜犹豫一下,“殿下只是不想耽误您,殿下说……立谁做侧妃也不能是您……” “为什么?我就这么让他讨厌!”李莹声音都在发颤。 “不是这样的!”青霜急的脸都红了,自家主子不想说的话让他来说,真是难煞人了。 “殿下的意思是……希望您找到那个真正疼惜您的人……” 李莹眼泪簌簌而下,看的青霜手足无措,可也做不了什么。 过了许久,她对青霜道:“麻烦你转告殿下,请殿下不必再为难,今后,我不管再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李莹说完擦擦眼泪,登上马车离去。 听完青霜回复,姚琅良久无语,终于开口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世子府在王宫附近,平心而论,除了位置要紧,气势上与睿宁王府相比并未高出太多。 管家带领姚琅进入正殿,姚璞与世子妃周岚已经迎了出来。 周岚乃紫琅国大将军之女,姚璞弱冠立为世子,直接迎娶周岚为世子妃。 待姚琅行过礼,周岚笑着道:“二弟可是稀客,这是多久没有来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兄弟不睦,再怪罪到我这大嫂身上,那我可就没法向父王、母妃交代了!” 姚琅笑着向周岚赶紧一揖,“王嫂折煞臣弟了,母妃可是经常对王兄嘱咐,要好好待王嫂,好东西也惦记着王嫂,臣弟都怕将来娶了亲,臣弟的王妃会妒忌王嫂呢……” “呃……别在外面了,进去入座吧!” 姚璞略有些尴尬,岔开这个话题,周岚看了一眼姚璞,笑着前面引路,招呼姚琅入座。 冬夜的世子府灯火通明,正殿内盛设华丽,暖风熏得人欲醉,珠帘低垂,暗香氤氲。 姚璞与周岚上首就坐,几位侧妃对面相陪。 姚琅面前几案上珍馐遍布,佳肴罗列,世子妃离席亲自为姚琅斟第一杯酒,姚琅起身离席道谢。 姚璞拿起酒杯笑道:“今日就是家宴,咱们一家人不必拘礼,这佳酿可是世子府用来招待贵宾的,为了款待二弟,你王嫂用了不少心思。” 姚琅端着酒杯起身,含笑敬向世子与世子妃,“臣弟多谢王兄、王嫂盛情!” 第四十三章 世子家宴 姚琅向世子、世子妃致谢后入席,正殿内一时莺歌燕舞、笑语盈盈。 周岚向姚琅道:“二弟数月不见,越发风采卓然,可惜……身旁尚无红袖添香!那日在母妃宫中遇到李莹,我还送了她一个小玩意,母妃也很喜欢她……” 说到这里,周岚抿嘴笑着道:“你说人家一个闺阁女儿都那么主动了,据说……前些日子,她还在睿宁王府宿了一宿,二弟要是开窍,这侧妃早娶进王府了!” 她回头看看姚璞,冷笑着道:“哪像你王兄……” 姚璞咳嗽一下,低声道:“爱妃……在琳与面前,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听到周岚的话,对面几位侧妃都惶恐地低下了头。 姚琅见状起身,为世子妃斟一杯酒,笑着道:“王嫂,母妃见一次就说臣弟一次,说我不为王室子嗣考虑,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国祚的,王嫂就是王妃,王嗣能延绵繁盛,也是您母仪天下的气度。” 姚琅回身入座,只见周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居然能将姚璞的风流好色说的如此名正言顺,众人不由心中暗暗佩服,能当面驳得周岚哑口无言,也是厉害。 姚璞赶忙举杯敬姚琅,才把这个尴尬的场面混了过去。 酒过三巡,周岚起身辞别,众位侧妃也跟着退下。 姚璞暗暗松口气,笑着对姚琅道:“她们去了,咱们才好高乐,王兄让你看些有意思的!” 姚璞对身旁侍从使个眼神,正殿伺候的人便忙碌起来,关闭殿门,拉好帷幕。 不一会,从大殿侧面走进十来个身着轻纱的靓丽女子,曼妙身姿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姚璞笑着道:“二弟,这个如何?我知道你平日也有出入勾栏的嗜好,别说你不喜欢!” 姚琅笑笑没有说话,姚璞端详一下,指着其中最出挑的女子。 “溪奴,你过来伺候睿宁王,伺候好了有重赏!” 那位女子娇声应道:“是!”袅袅婷婷来到姚琅案前,跪在他身侧,拿起一盅酒,上半身紧紧贴着姚琅敬酒。 姚琅低头微微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顺手揽住女子的纤细腰肢,将她抱上坐榻,靠在自己身侧。 姚璞哈哈大笑,“二弟果然是风月场的老手,希望今夜你能尽兴!” 随后自己也点了两个乐姬陪在身旁,此时的歌舞极尽靡靡,乐姬轮流上前劝酒。 将近子时,姚琅不胜酒力,起身欲告辞。 姚璞极力挽留道:“这里就是自己家,这么晚还放你回去,母妃知道了会责骂王兄的。” 说着姚璞对侍从道:“你出去告诉睿宁王的侍卫,让他回府通报一下,睿宁王今夜就歇在世子府了。” 姚璞唤过人来,“你们送睿宁王去上等客房,好生服侍!” 他转身看了一眼溪奴,溪奴有些惶恐地低下了头。 姚琅酒量不错,架不住被人轮番灌了一夜,还是有些上头,回到客房更衣沐浴,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酒劲上来感觉有些燥热,伸手将里衣领口扯开,忽然一个娇柔的身体贴了上来,迷蒙间好似蓝月来了。 姚琅伸手抱上去,那女子顺势进了他的怀抱,吻上了他的脖颈。 姚琅轻叹一声,女子温热的手滑进他的里衣,纤纤细手抚过他紧实的胸膛,顺势向下滑去,手法老道娴熟。 姚琅瞬间清醒,一把推开那女子。 女子跌坐在地上,害怕地轻声哭了,姚琅坐起身,借着室外微弱灯光看去,那女子正是溪奴。 姚琅努力平静一下,深吸口气,沉声道:“是世子让你来的?” 溪奴吓得直哭,半日才哆哆嗦嗦地道:“是……” “你回去吧!” 听到这话,溪奴哭的更凶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殿下,您就让奴婢伺候吧,如果现在您把奴婢赶走了,恐怕……明日奴婢的命就没有了!” 姚琅怒了,“竟有这等事?” “您是贵客,伺候不好就是大罪过,殿下……求您可怜,不要赶奴婢走……” “罢了,”姚琅叹口气,从榻上拿起一床锦被递了过去,指指旁边的矮榻,“今夜你就睡在那里,天亮再走。” 姚琅倒在床榻上,一夜沉睡,第二日宿醉渐消,慢慢醒来。 他坐起身拉开帐幔,看到溪奴正惶恐地站在榻前等他醒来。 姚琅清醒一下,回想起昨夜之事,对她道:“你回去知道该怎么说吗?” 溪奴怯怯地道:“殿下想要奴婢怎么说?” 姚琅冷笑一下,“就照着你服侍过的最龌龊之人回复好了!” “这……”溪奴犹豫一下,低头道:“殿下救了奴婢,奴婢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 姚琅回头示意一下,“把这里布置的像一点,你再叫人进来服侍我更衣洗漱。” 世子心腹侍从候在客房外许久,终于等到溪奴出来叫人,要水拿衣裳伺候姚琅起身。 他赶忙溜进客房,顶头看见姚琅神情自若,心满意足地坐在几案旁,等待溪奴服侍洗漱。 侍从偷眼向床榻看去,只见榻上被褥凌乱不堪,床榻下还扔着一件女子里衣,明显被撕了道口子。 侍从强忍着笑,向姚琅行礼道:“世子一早出去了,嘱咐小的要好好服侍殿下,看殿下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姚琅笑笑,“本王很满意,代我谢过王兄……” 姚琅风轻云淡走出客房,青霜匆匆赶来,看看一旁的溪奴,又看看自家主子,也不敢多话,“殿下……现在回王府?” 姚琅点点头,回身用手抬起溪奴下巴,嘴角一丝笑意:“你很懂事,青霜赏她……” 他说完大步向外走去,留下愣在原地的青霜。 午时刚过,青霜神情古怪地走进书房,进门后也不说话。 姚琅正在批阅公文,抬头看看他:“你这是见鬼了?怎么这个样子……” “是……还是个女鬼!”青霜没好气地道。 姚琅放下手中的笔,眉头一皱:“今日中午你吃了火药?” 青霜自小跟随姚琅,名分是主仆,但情感上又是挚友,今早见溪奴从姚琅房里出来,难免有些别扭,又不好问他们发生过什么。 富贵人家豢养乐姬也是平常,可这是睿宁王,书房连个侍女都没有,更衣洗漱这样的事都是贴身侍卫和侍从来做。 眼下,殿下居然被乐姬服侍了一夜,他似乎还很满意…… “那个女人来了……”青霜气呼呼地道:“世子将她送来服侍殿下……” 第四十四章 假蓝月光 姚琅听到青霜的话,冷笑一声,“果然来了!” “什么?” 姚琅幽幽道:“既然送来了,那我就笑纳……让溪奴进凝香殿伺候。” 青霜虽不情愿,可也不敢多话,只好答应着要走。 姚琅又叫住他:“让紫电到礼部悄悄去查,看看近日世子接待过的使团礼单,里面有没有蓝月光手串的名录。” 最近李莹仿佛变了个人,好几位主事都被她责骂过。 姚琅中间来过一次,主事、教习都出去忙了,就剩蓝月一人在正堂,听他俩说话有些别扭,刚想悄悄溜走,李莹叫住了她。 “潘小月你留下,有人在,林大人说话才方便一点!” 蓝月偷眼看看姚琅,见他眼神中一丝无奈,心中便已明白几分。 以往,姚琅离开都是李莹亲自送客,今日只吩咐蓝月代她去送。 将姚琅送到垂花门,蓝月对他悄悄做个鬼脸,低头笑着跑回正堂,姚琅苦笑一下,转身离开。 姚琅病愈后,一直很忙,白虹也常常被他召回去听命。 紫电有时会来给蓝月送封信,再将蓝月给姚琅的书信带回,只是简单几个字、几句问候,两人都甘之若饴。 有了爱情,友情便成了寂寞时才想起的替补。 蓝月与春兰已经许久没有在休沐时逛过街了,漫无目的游荡在熙熙攘攘的南大街,曾经是她俩最大的乐趣,现在有了各自的心事,这乐趣就成为一件很难得的事。 “小月姐,我怎么感觉南大街现在没什么好吃的了!刚到这里的时候,满眼都是我想要的。”春兰看着两侧店铺嘀咕。 “那还不是你现在好东西吃多了!”蓝月漫不经心扫着路两旁。 “两位姑娘,又是你们啊!”首饰铺的掌柜热情地招呼她们。 “是啊,老板!”春兰热情地回应,“你这里东西都那么贵,我们都不敢来看的。” “姑娘,你可是冤枉我了,” 掌柜一脸真诚,指着蓝月道:“那我不是看这位姑娘是贵人相,害怕一般东西她看不上眼嘛!你们要什么档次的东西告诉我,我这里全得很!” “小月姐,我们进去看看吧,要是有便宜的……我想买几样。” 蓝月没什么兴趣,春兰自从和白虹好上,越来越喜欢打扮,反正也是随便逛逛,就随着掌柜进了首饰铺。 春兰兴奋地趴在柜台上看,“这个真漂亮……那个多少钱?不行不行……你给我拿五文钱以下的东西看看!” 不一会功夫,春兰已经选了一只发簪,一条项链,看手上空荡荡的,又道:“老板,你看有没有便宜的手上戴的东西?” “手上的……五文钱以内……”掌柜四下看着,忽然想起来什么。 “姑娘等等,我今早刚拿来的东西,还没有摆出来,就四个,先给你们看看。” 过了一会,掌柜从后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串珠子。 春兰接过来就戴上了手,“好漂亮,亮晶晶的,小月姐你看啊。” 蓝月随意扫了一眼,吓了一跳,赶忙从春兰手上取下来细看。 这手串远远看去很像林大人送她的蓝月光,拿在手中细看,好似又不一样。 珠子虽然也有蓝光,但好像浮在表面,不像自己的那个手串,幽幽的蓝光仿佛是从珠子中间透出,既深邃又清亮。 看蓝月疑惑的目光,掌柜笑着道:“姑娘看出什么了?” 蓝月皱着眉头问:“这个……五文钱?” “我看姑娘是个懂行的,也不瞒你,这个是赝品。”掌柜不紧不慢地道。 “赝品?还要五文!”春兰惊讶地道。 “姑娘啊,你知道真品多少钱吗?” “多少钱?” 掌柜伸出五个手指,故作神秘。 “五十文?”春兰叫了起来,“这又不是金子的,这么贵!” 掌柜无奈地摇摇头,“真品在一般地方根本见不到,都是在那些贵人手里流转,据说至少五百金起……” “五百金!” 春兰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天哪,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见那么多钱!谁会花那么多钱买啊……要是哪个女人收到这样的首饰,也太有福气了!” 蓝月低头思索一下,对掌柜道:“你见过真品吗?和这个有什么区别?” “前些日子我还真见过,行里的规矩,我也就不说在哪里了,反正只要搁在一起,真假立显,虽然看上去很不起眼,其实很贵重的……” “你刚才说有四个?我都要了。” “这……”老板看起来有些为难,犹豫一下。 “算了,反正卖谁也是卖,没有见过真东西的人也做不出赝品来,你买了也就没了。” 春兰有些吃惊地道:“小月姐,你一次买这么多干嘛?” 蓝月悠悠开口了,“给你一个,我自己一个,还有小慧、锦绣,对我们一直挺好,也送她们每人一个。” 夜里躺在床铺上,听听林阿婆和春兰已经睡熟,蓝月拿出真假两串蓝月光,借着窗外微弱光亮对比。 正如掌柜所说,一对比真假立显,真品的蓝色光芒在夜里更加神秘悠远,好似天上月光被凝结在了一颗颗通透的珠子中。 她拿起那串真品戴上手腕,将赝品藏进枕头。 第二天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 将近午时,阳光正好,春兰、小慧、锦绣三个人站在前院对着阳光看自己的手串。 蓝月走出正堂,余光瞥见李莹面向中庭,也故意抬手将手串对着阳光看,果然李莹向她走来。 “你……你也有这个?”李莹惊讶地道。 “哦,李主管啊,这是昨日我和春兰上街买的,我买了四个呢,她们三个也有。”蓝月指指院中的春兰等人。 “四个?多少钱!” 李莹更吃惊了,她的手串是世子妃所赠,按理讲肯定不便宜,这潘小月一买就买四个! 蓝月伸出五个手指,“一个五文!” 李莹脸色瞬间白了,一声不吭转身回了正堂。 第二日再来绣坊,蓝月见她手腕上已经换成一只玉镯…… 第四十五章 溪奴入府 溪奴进入王府,青霜虽然没好气,但还是按照姚琅吩咐将她安置在凝香殿当差。 睿宁王府侍女虽不全是姿色出众,但至少清秀耐看,关键全由紫琅王妃亲自过目,眼下被这溪奴一对比,黯然失色不少。 以往按照姚琅的规矩,书房只有贴身侍卫与侍从可以出入,可这溪奴来的当日下午就被唤进书房奉茶,进去便再没出来,夜里也是她服侍殿下更衣洗漱。 第二日辰时,看见青霜气鼓鼓地候在凝香殿门口,大家才知道昨夜溪奴根本没有出睿宁王的寝殿! 青霜拉着脸来到账房,对管家道:“殿下吩咐,给溪奴……姑娘多做几套衣裳,首饰也要配好,她不必穿侍女的衣服!” 管家与管事女人们面面相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府那些积年的老人不由心中感叹,自家主子这是铁树开花了,果然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毕竟睿宁王血气方刚,看来还是以前那些女子入不了他的眼。 只是……这件事要是被紫琅王妃知道……不知会发生什么! 转眼,溪奴进入睿宁王府已有五日,前三晚都是她在寝殿伺候。 昨夜姚琅处理公事过了三更,青霜服侍他就寝,殿下也是要歇一歇的!今夜姚琅还是没找溪奴,青霜心里的气方顺了些,至少殿下还没有被美色迷晕。 青霜服侍姚琅更衣洗漱完毕,刚走出寝殿,顶头看见溪奴站在凝香殿外。 冬日夜里寒意袭人,她只穿一身单薄的粉色衣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好似一枝被朔风摧残的娇弱桃花,猛然看到,还真叫人心生怜惜。 青霜平静一下,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殿下休息了。” “我……我能不能进去……”溪奴低着头怯怯地道。 青霜的火气又上来了,怒道:“哪有你这样的,就算是殿下的侍妾,也要殿下召见,你自己跑来要……要服侍,像什么话!” 溪奴头更低了,眼泪滴滴答答流了下来,可还是在坚持。 “青霜大哥……你就让我进去吧……” 正僵持中,姚琅在寝殿内发话了,“青霜……让她进来。” 青霜看着溪奴袅袅婷婷进入寝殿的背影,深深叹口气,“原来睿宁王也不特别。” 溪奴进入不久,寝殿内便熄了灯…… 第二日没有早朝,处理完公务,午后难得清闲,姚琅起身舒展一下筋骨,叫进紫电吩咐:“你去烟雨阁安排一下,绣坊收工后接公主过去,我在那里等她。” 紫电答应着去了,青霜冷笑一声,摸摸鼻子不说话。 姚琅看看青霜,“你这是什么表情?” “殿下,我去外面看看侍卫巡防之事,您要喝茶吗?我去叫溪奴过来伺候。” 姚琅幽幽地道:“好啊!” 蓝月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姚琅,林教习找到她耳语几句。 快到收工时,蓝月和李莹打个招呼,先溜回小院梳妆打扮一番,待她出了角门,紫电已经等候多时。 紫电带蓝月从烟雨阁暗门上楼,走进包厢见姚琅负手立在窗前,正眺望远处的万家灯火。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蓝月,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蓝月不好意思地看看旁边的青霜,发现青霜脸色很难看,还没来得及开口,青霜冷冷道:“林大人,我先出去了,有事唤卑职。” 说完,他便绕过屏风出门去了。 “他……怎么了?”蓝月有些发愣,还从没见过青霜这样。 姚琅轻声笑着,一边替蓝月解斗篷一边道:“不用理他,他最近气不顺……过些日子就好了。” “哦……可能你应该给他涨月钱了……”蓝月打趣道。 姚琅将斗篷放上衣架,眼含笑意看着她,目光深情似水,千言万语此时都显得多余。 “月儿……”姚琅将蓝月深深抱入怀中,久久没有松手,蓝月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双手也慢慢环上他坚实的腰背。 不知过了多久,姚琅终于松开她,额头相抵笑着道:“饿不饿?今日备的都是你喜欢的东西,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陪你吃过饭了。” 蓝月抬手抚着姚琅的脸颊,“林与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看你的气色还不错。” “嗯!”姚琅一手揽着她的纤腰,一手握着她的手吻了一下。 “我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能保护你啊,谁让我现在有了你这个软肋!” 姚琅看到蓝月手腕上的蓝月光,奇道:“你不是说要藏起来吗?现在又戴了,不怕李主管看见?” “这个啊……”蓝月得意地道:“说来话长,不过……李主管她已经不戴了。” “为什么?” 蓝月一五一十对姚琅讲了一遍,姚琅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呀……真够坏的,你怎么知道李主管不会去找送的人问呢?” “当然不会了!”蓝月一本正经地道:“她说是一位贵人送的,自然是身份地位都比她高许多,她哪里好去问呢?” 姚琅叹口气,幽幽道:“有你这么聪明的夫人,我以后可要当心一点了……” “谁要做你夫人!”蓝月红着脸推开姚琅,“那你去找个傻子做夫人好了……” 姚琅笑着将她拉回怀里,俯首在耳边道:“傻得我不喜欢……” “你就不想教我怎么分辨真假?以后不要受骗。”姚琅认真道。 蓝月从怀中取出那个假的手串,一脸骄傲,“我就知道你肯定想看看冒牌货什么样,特意带来让你见识一下。” 姚琅啄吻一下她,笑着道:“是……夫人这么聪明,自然会知道夫君想看什么!” 姚琅将两个手串放在一起,仔细看看,笑道:“如果没有对比,还真不容易分出真假,毕竟见过蓝月光的人不多,我的月儿也太厉害了!” 他接着道:“夫君我有个请求,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什么事?先说了再看……”蓝月警惕地看着他。 姚琅将真品戴回蓝月手腕,认真地对她道:“你看,我送了你这个真的蓝月光,按照礼尚往来,你的这串赝品给我如何?” “你要这个赝品做什么?”蓝月眨巴着眼睛奇怪地道。 “要是……我再遇到一位喜欢的女子,又买不起真品,那就……将这个送她!” 第四十六章 王府内奸 听到姚琅说要将手串送给别的女人,蓝月急了,伸手就去抢,姚琅故意抬起手,惹得蓝月踮起脚尖去够。 毕竟姚琅比她高出许多,蓝月为了站稳便用一只手扶着姚琅的肩,另一只手去拉他的手臂,想把手串夺回来。 姚琅举着手串逗她,一低头不妨蓝月的红唇就在眼前。 下一刻,她的脚已离地,姚琅双臂有力地将蓝月抱起,紧紧箍入怀中,滚烫的唇舌贴了上去,温热气息将她完全包裹,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身上雅致的淡淡檀香味,也令人如此心神荡漾,蓝月想挣开这快要让她沉溺的臂弯,却撼不动分毫。 “林与……林与……”蓝月断断续续唤着他的名字,反而让姚琅更加深入热烈地吻着她。 过了许久,他们紧贴的身体才略微分开些。 蓝月眼波似水、面颊潮红,在他耳边哑声道:“还不放我下来……” 姚琅将蓝月放下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忍不住低头又深深吻了一阵,才笑着松开她。 蓝月红着脸打他一下,“你现在越来越会欺负我了……” 姚琅看着她认真地道:“这事可要讲道理,今日是你自己送到我跟前的。” 对热恋中的人儿来讲,相会时光总是短暂,不知不觉快到亥时,姚琅唤来紫电送蓝月回绣坊。 看姚琅恋恋不舍送走蓝月,青霜在旁边嘀咕一句,“不知道与公主在一起有没有心虚。” 姚琅似笑非笑看着青霜,“斟酒,今晚我与你共饮,咱们把话说清楚……” 将近子时,他们才回到王府,依然是溪奴服侍姚琅安寝,但青霜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变化。 睿宁王府花园占地甚广,此时已是冬月,可花园中依然郁郁葱葱,今年天气较冷,零零星星已经有红梅绽放。 溪奴眼下正得宠,尽管未明示,但殿下允许她不着侍女衣装,看来迟早就是侍妾,大家也都退避三舍,不去招惹。 溪奴对王府花园很有兴致,每日姚琅出府后,她都会在那里流连许久。 这日,姚琅用过午膳,更衣后便要出门,临走时当着众人居然抚了一下溪奴的脸颊。 姚琅出门不久,溪奴一路又进了花园,来到花园深处,看看四下无人,她溜进一间偏僻的花房。 花房中没有掌灯,光线昏暗,一位戴着面纱的中年妇人已在等她。 溪奴关好门,在妇人面前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那妇人冷冷开口道:“昨夜有没有侍寝?睿宁王对你的兴致还高吗?” “殿下昨夜……让奴婢伺候了,他……还是挺喜欢奴婢的。” 妇人有些怒意,“你都来六日了,还没有拿到一点东西,看来他还没有信任你,你要再使点手段,主子可不是好脾气,你小弟的命可还靠他救呢!” 溪奴吓得抽泣起来,连连哀求。 女人语气和缓一点,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细细向她传授今夜该如何做,溪奴大气都不敢出。 教导完溪奴,这女人让她回凝香殿,明日再来复命。 溪奴走出花房时脚步有些踉跄,四下看看无人,捂着脸跑出了花园。 又过了片刻,一个身着管家服饰的女人走出花房,四下看看无人,也出了花园。 紫电在距离花房数丈远的阁楼上看到清清楚楚,这女人进王府不足一月,原先在王府庄园管事,因府里管事女人生病,才将她从庄园调回王府。 寝殿中,姚琅坐在椅上,示意青霜将一个账簿交给溪奴。 溪奴跪倒在地哭了起来,“殿下,您是好人,我愿意为殿下尽力,只希望……殿下能救救我的小弟,是我害了他,溪奴愿意以命换命!” 姚琅神色凝重,对她道:“你再说说当初的事,青霜好派人去查。” 溪奴哭声渐止,娇娇弱弱的语气变得恨意绵绵。 她出身紫琅都城附近一个耕读之家,父亲虽没中过什么功名,但家境也算过得去,母亲早逝,自幼她与小弟随父亲读书识字,一家人也是其乐融融。 一日她在溪边浣衣,遇到几位衣着华丽之人,第二日里正便找上了门,说那位贵人想娶她入府做妾室。 父亲是个读书人,不愿她去做有钱人家小妾,自然一口回绝。 本以为这事就此撂过,谁成想过了几日,她外出去买丝线,半路被人打晕,再醒来时已在世子府。 原来那日溪边见过的贵人就是世子! 她被打的皮开肉绽依然抵死不从,几天后,世子派人带她在大牢中见到奄奄一息的小弟,说他牵涉一桩有人命的盗案,人赃俱获,已经签字画押招了。 为了保住小弟的命,她去求世子,说自己愿意做妾室,可世子说他已经改变主意,要她做府上乐姬,只要服侍他满意,就可以让她小弟活命。 一世孤傲的父亲,眼睁睁看女儿下落不明,儿子被坐实死罪,又气又急,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青霜听完垂头不语,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姚琅神色冷峻,缓缓道:“我答应你,此事一了,就送你们姐弟远走高飞,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青霜服侍姚琅洗漱更衣后离去,溪奴依然留在寝殿中。 这一夜,溪奴躺在寝殿矮榻上难以入眠,姚琅的承诺让她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不管结局如何,这一次她不会再软弱,哪怕赌上自己这条命。 听着远处床榻上姚琅睡梦中微微的鼻息,溪奴心中不觉有些悸动。 第二日午后,溪奴在花房将账簿交给中年女人。 女人翻翻账簿笑道:“昨日我给你的忘情散还是很管用……神不知鬼不觉,你先吃了解药自然不受影响,他想起来还以为是自己情不自禁呢。” 溪奴惶恐地道:“你一定要在明日将这个还给我,我可是在书房将殿下迷晕偷偷拿的,要是被他发现,我这命就不等主子取了!” 女人笑道:“放心,你再找其他东西,主子那里我会替你说好话的。” “忘情散,你还有吗?”溪奴沉默一下道…… 第四十七章 探翠珍楼 紫电奉命密查近日各国礼单,果不其然,在西月国送上的紫琅国王寿礼中发现端倪。 姚璞作为世子,经常替代父王接见各国使臣,往来国礼都会先经他验看,才缴入宫中的珍宝库。 礼单中清清楚楚记录有两串蓝月光,依然存在库中,姚琅蹙眉想想,又看看手中那串赝品,眉头不觉皱的更紧了! 紫琅国王育有六子,还有一位掌上明珠年方十二岁,唤做姚珺,虽不是嫡女,却深得王妃喜爱。 这日,姚珺随母亲明妃来向王妃请安,明妃原本是紫琅王妃陪嫁侍女,紫琅王妃多日不见姚珺,命人放个绣墩,让她坐在自己近旁。 紫琅王妃拂着姚珺的乌发,“珺儿近日在做什么?母妃许久没有见你了。” “回母妃,就是读书,习字,练琴,还有……还有去姚琅哥哥王府玩了一次。” 紫琅王妃笑了,“母妃都难得见他一面,他还能有空陪你玩?” 明妃笑着起身道:“回禀娘娘,还是之前睿宁王答应中秋带她去赏月,结果有其他事务没有去成,珺儿便念念不忘,睿宁王还是疼惜这个小妹,前两日特意派人来接她,直到天黑用完晚膳才回来!” “这样啊!”紫琅王妃心思一转,问姚珺道:“你姚琅哥哥最近在忙什么?” “珺儿去的时候,二哥在书房练字。”姚珺认真地道:“母妃,蓝月光是什么?月光难道不是白色吗,还有蓝色的?” 紫琅王妃一愣,奇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因为二哥书案上放的字幅,写的都是蓝月,我问二哥什么是蓝月,他说让我来问母妃……”姚珺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说道。 紫琅王妃有些无奈,苦笑着对明妃道:“这琅儿真是走火入魔了,我眼下只盼着玉华公主赶紧有个下落,他不能总这么惦着!” 明妃低头听着,不敢说话。 “珺儿,你二哥说的蓝月光真的有,咱们王室女儿就要多长见识,母妃就赐予你吧!”紫琅王妃回头吩咐内监,“去和总管说,把上次贺礼中的两串蓝月光赏给小郡主。” “谢母妃……”姚珺笑容灿烂的如同一朵鲜花。 第二日,姚琅下朝后,一个明妃宫中内监在政事堂外等候。 见姚琅出来,赶忙上前行礼,低声道:“殿下,郡主让奴婢来请您,郡主眼下在御花园。” 姚琅来到御花园中,姚珺带着两个宫女正在荡秋千,此时秋千已经荡到与秋千架平齐。 此情此景,让姚琅不由想起蓝月,微微一笑,又怕吓到她,并没有开口去叫。 姚珺在秋千上看到姚琅,兴奋地道:“二哥,你来了!”边说边控制力道,慢慢停下秋千。 姚琅见秋千停稳,方才走上前去,拍拍姚珺脑袋道:“下次不要荡这么高,很危险!” “知道了……”姚珺笑着道,随后她支开两个宫女,神神秘秘拉着姚琅。 “二哥,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便拉起袖子,让姚琅看她手腕上的两串蓝月光,骄傲地道:“母妃把这个给我了!” 姚琅笑了,“这件事说好的要替二哥保密,做得到吗?” “嗯……” 姚琅从怀中取出那串赝品,与姚珺手腕上的对比,果然……都是赝品! 他沉思片刻,收好那串赝品,对姚珺道:“珺儿,见到世子与世子妃,你要把这东西藏好,明白吗?” “明白……” 姚琅笑着道:“珺儿最聪明了,那我问你,你知道蓝月是什么意思吗?” 姚珺眨眨眼睛道:“是王嫂!” 姚琅:“……” 这日,翠珍楼来了贵客,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停在楼下,一名锦衣侍卫跳下马车,侍女扶着一位袅袅婷婷的华服女子下车。 伙计慌忙迎了上来,锦衣侍卫道:“带我们去雅间,让掌柜来见……” 伙计见这架势,慌忙将他们带上楼,送入雅间,一边端茶倒水,一边派人去请掌柜。 不多时,掌柜匆匆进门,见一名艳丽女子端坐在几案旁,一脸娇宠的神情,女子身旁立着一位器宇轩昂的侍卫。 掌柜心中暗暗揣摩来者何人,没等他开口,只见侍卫说道:“我们睿宁王的宠妾来选首饰,挑你们上等货色拿来看看……” 掌柜心下暗忖,“听说睿宁王一直未娶,现下对这个宠妾可是大方!”忙答应着去张罗。 看这女子的姿色,料想一般东西也入不了她的眼,便打开藏宝阁,将名贵首饰悉数奉上。 溪奴挑挑拣拣选了几样,犹豫一下对紫电道:“奴家选这些,殿下不会生气吧!” 紫电淡声道:“来时殿上吩咐过,按照你喜欢的尽管挑……”他转头对掌柜道:“我随你去结账。” 翠珍楼掌柜殷勤地送溪奴下楼,看着华丽马车的影子感叹地道:“这女人可真是一步登天啊……” 姚璞好似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美玉,世子妃周岚看着跪在面前的翠珍楼掌柜,满面怒意。 “你说溪奴那个贱人今日选走了好几样国礼?” 姚璞无所谓地道:“你急什么?就算是姚琅见到,又怎么会知道那是国礼。” 周岚怒气冲冲打断他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生气的是一个贱人,到睿宁王府也这么受宠!” 姚璞有些无奈,低声道:“溪奴在这里的时候,你整日和我闹,眼下把她送走了,你还不乐意,那要如何是好……” “你们兄弟俩一个德行,姚琅整日一副清高模样,现在把个贱人宠上了天!” 姚璞看看地上跪着大气不敢出的掌柜,挥挥手道:“你回去吧,这事我知道了,你把他的银子替我挣来,正好让他填上前面给我捅的篓子。” 看掌柜的离开,姚璞讨好地对周岚道:“爱妃,你这将门之女,和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要的就是让她受宠,我才好办事啊……” “办什么事?除了女人,你们能有什么好事!”周岚怒道。 “爱妃,你也太小看本王了,过些日子,你自会知道的。” 姚璞摩挲着手中美玉,嘴角一丝冷笑…… 第四十八章 自取其辱 将近腊月,酉时刚过,天色便有些暗沉,一阵冷风吹过,大门口的守卫都缩起脖子。 远远走来一位身段苗条、衣着艳丽的女人,背着个包袱,东张西望沿路打听,这女人终于在紫琅绣坊门前驻足。 她向守卫媚笑着道:“各位大爷,这里可是紫琅绣坊?奴家略识得几个字,只认得牌匾上有‘绣坊’,前面两个字就看不懂了。” 亲兵打量一下她道:“是紫琅绣坊,你有什么事?” 女人讪笑着道:“我是来找我闺女的,她可是这绣坊拔尖的绣娘!” “你闺女叫什么名字?” “娇杏……” 几个亲兵对视一下,冷声道:“她早就不在这里了,你走吧……” “不在这里了?”娇杏娘一下子慌了,“什么时候的事?我许久没有收到她的家书,这不才找了过来!” 她说着便坐倒在地哭了起来,“我把闺女送来做绣娘,现在人不见了,你们也不给个说法吗!” 亲兵看着哭的眼泪鼻涕的娇杏娘,都束手无策。 白虹听到动静从垂花门里出来,早有人上前低语告诉他原因。 听到娇杏居然没有回林家庄,白虹也是眉头一皱,思索一下,吩咐亲兵到后院去找个人。 过了一会,玉芬从垂花门走出来。 坐在地上的娇杏娘看到玉芬,一骨碌翻起身,拉住玉芬道:“玉芬,你一直和娇杏很好,她怎么了?怎么不在这里做事了?” 玉芬看看白虹警惕的眼神,拉着娇杏娘的衣袖,将她拉倒僻静处,低语几句,又给她指了路。 娇杏娘擦把眼泪,背起包袱匆匆离去…… 娇杏自从离开紫琅绣坊,便在做私活的绣坊落脚,一心一意绣起春*宫来,她本来手艺就好,人物绣的活灵活现,她的东西都要很早预定才行。 这日已经掌灯,娇杏在绣室忙碌,有几位老客的东西着急要,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她刚吃完饭就回了绣室,前面一个伙计进来传话,说有人找她。 娇杏以为是玉芬,虽然她离开绣坊将近两月,对那里的事情却了如指掌,便是玉芬这个传话筒的功劳。 娇杏到了外面铺面,迎面看见自己的娘站在那里,“哇”地一声哭了,扑在老娘怀里哭的稀里哗啦。 娇杏娘见自己闺女哭的委屈,待她眼泪流的差不多,细细问起到了都城后的遭遇。 自己做过的事,有几个人会认为自己有错,何况娇杏母女这种无理都能搅三分的主,娇杏娘一听她闺女在紫琅绣坊的经历,怒从心起,立时就要去绣坊撕烂潘小月和春兰的嘴。 娇杏好劝歹劝,说明日再去不迟,将她老娘带到绣室。 娇杏娘一进绣室,顶头看见娇杏绣绷上那幅香艳露骨的春宫图,登时七窍生烟。 她使劲用手拧了一下娇杏,骂道:“你在这里挣钱多,就是绣这些东西!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娇杏揉着被掐疼的手臂,无所谓地道:“娘,你还说我,自小我见你绣这些还少啊,要不我哪里会这个。” 第二日一大早,李莹刚进绣坊不久,便听到大门口有人哭天抢地,她让蓝月出去看看,过了一会,哭声不但没停,反而夹杂着不堪的辱骂声。 一时间绣坊的人都涌到垂花门外,探头探脑地看发生了什么。 林家庄有人认出了那个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女人,正是庄子里有名的泼妇——娇杏娘! 只见她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指着蓝月骂道:“潘小月,你这个贱人,就是你害的我家娇杏有家不能回,在林家庄你就抢她的亲事,到了这里还和她过不去……” 娇杏娘哭到动情处还捶胸捶地,“潘小月,你这个狐狸精……不得好死……” 这时,林阿婆和春兰也从小院赶了出来,见她这个样子,春兰气的要死,她现在有了白虹撑腰,比以前气壮多了。 “你说谁是狐狸精呢,她处处欺负小月姐,现在你还倒打一耙!” 看见林阿婆和春兰,娇杏娘从地上爬起来,开始转移火力。 她指着林阿婆,“要说刺绣手艺,我能比你这个老婆子差?为啥这里要把你找来,不找我!还不是你孙女潘小月那个狐狸精,勾搭上了这里的管事……才处处护着她……” 她又转向春兰,“你也是个有本事的,把这绣坊看家护院的男人都弄到手了,你和潘小月联手害我闺女啊!” 现在春兰和白虹早就公开好上了,再不怕别人说的,春兰四下看,只是着急白虹怎么还没有来。 周围人见这女人如此泼辣,都不敢说话,现在听她说潘小月和绣坊管事有染,所有人一下子炸开了锅,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娇杏娘得意地看着众人反应,这下足以让潘小月颜面扫地! 此时,人群中有两位的脸色最难看,一位是李莹,另一位是白虹! 李莹原本不想掺和这种村野泼妇的事,后面听到闹得不堪,打算出来制止,而白虹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时,已经来不及去堵娇杏娘的嘴了。 李莹听娇杏娘说潘小月与绣坊管事有染,直觉她指的便是姚琅,不由脑子里“嗡”地一声,本来就是爱而不得,对这种说法当然更加敏感。 可怜的白虹已经在绞尽脑汁,考虑如何向殿下交代了。 林阿婆走上前,对娇杏娘道:“咱们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的手艺好,只是……” 她顿一顿道:“只是紫琅绣坊是替燕云朝贵人绣衣服,你那绣春宫的手艺使不上……” 听林阿婆说完这话,众人哄笑起来,大家才明白为啥娇杏擅长那个。 娇杏娘涨红着脸道:“那绣坊管事为啥偏着你孙女,你说如果没有勾搭上,那是凭啥!” 林阿婆坦然地道:“小月是凭本事被绣坊主管选成副手的,你看看……”说着,她转身看向人群中的李莹。 “你说的绣坊管事就是这位大家闺秀,人家多好的教养,小月被她选上,你也不服气?” 娇杏娘一下子愣住了,昨晚只是听娇杏破口大骂,她也没听清到底是哪个管事,原本以为绣坊管事都是男人,没想到却是如此漂亮的一位女子。 林阿婆转头看看林家庄的几位绣娘,彼此交流一下眼神。 林阿婆笑着道:“林家庄的里正整日护着你,不管你在庄子里和谁干仗,都是你有理,这是为啥?不过……你们应该也没啥见不得人的事。” 娇杏娘听林阿婆说起这个,脸涨的更红了,接下来的话,简直让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觉得里正和你肯定清清白白,要不然,那娇杏爹还能整日对里正点头哈腰的,时不时在他手里讨好处,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啊……” 听完这话,娇杏娘狼狈地拨开人群,拢拢乱蓬蓬的头发与衣衫,逃也似地去了…… 第四十九章 绣坊夜宴 娇杏娘闹过一场,别人过个半日也就忘了,李莹却在心里存了事,白虹纠结再三,又怕生事,还是将娇杏娘的糙话传给了姚琅。 第二日一早,姚琅带着青霜来到绣坊。 送往燕云皇宫的绣品已经筹备妥当,他过目后便会即刻启程,要在春节前十日送到。 姚琅细细审视后非常满意,尤其是那几件燕云皇后的礼服最为精美。 蓝月与主事将绣娘们召集在院中,姚琅对绣娘的辛苦大加赞赏,宣布今夜在绣坊大排筵席,犒赏大家。 登时下面一片欢声笑语,当他宣布还要与众人同乐,绣娘们几乎是惊呼声一片。 姚琅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李莹捂着嘴偷笑,姚琅目光扫过蓝月,见她的眼神有些游离。 午后来了许多伙计与帮工,七手八脚半日忙乱,绣坊前院搭起帷帐与高台,摆开一张张圆桌。 刚到酉时,飘香楼的伙计们便一车车将各色美食送入绣坊。 一时间,美食佳酿香气四溢,锣鼓细乐悠然四起。 一切筹备停当,绣坊众人入座,姚琅登上高台,举杯敬向台下。 “大家进入绣坊四月有余,今日姚某略备薄酒答谢诸位,此次送往燕云皇宫的绣品能如此出色,除了大家的辛劳,还要特别感谢一人,若不是林阿婆将绝技倾囊相授,恐怕第二批绣品不会这么容易完成。” 台下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姚琅又道:“等下姚某会挨桌敬酒,以表谢意!” 整个绣坊这一夜笑语欢腾,乐声不绝。 酒过三巡,蓝月见李莹的目光几乎不看向姚琅,神情有些落寞。 刚过亥时李莹便悄悄离去。 蓝月想着明日出发去燕云朝的车队,又勾起了思乡之情。 院中的喧闹更让她失落,独自返回后面小院,打开柜子,找出父皇赐的玉佩,拿在手中摩挲着出神。 “月儿……” 是他来了,这一夜林大人真心不容易,被绣娘们众星捧月般轮番敬酒,居然还没有醉!蓝月慌忙将玉佩往袖中藏,姚琅早已看到玉佩上的燕云朝纹饰,心中明白,她想家了。 “你没醉啊!”蓝月忍住笑。 “今夜我都躲得远远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招架的住。” 姚琅低头一笑,“酒是好酒,不过……我只喝青霜斟的酒!” “你作弊啊!”蓝月恍然大悟,摇着头道:“要是让她们知道了,心都会碎吧!心目中那么伟岸的林大人,也会使这种伎俩!” 姚琅上前一步握住蓝月的手,目光真挚地看着她,“月儿,我过来找你,是为了谢你!不是担心别人又有闲话,而是……我只想告诉你一人。” “什么?”蓝月困惑地看着他。 “不管有没有遇到我,你都会做的很好!” 姚琅郑重地道:“在这绣坊中有谁比你更坚韧、勤谨,何况你还做了那么多事,别人都是有目共睹,所以……不用去管那些流言蜚语,你——潘小月,自己就已经很优秀了!” 蓝月沉默半晌,使劲点点头,“我知道以后该如何去做了!” “你知道吗?各州县第二批绣品送去燕云朝,换来的粮食足以平稳支撑到明年入夏,整个紫琅百姓都会因此免于饥馑!” 姚琅意味深长地道:“你说……我是不是要感谢你!” 蓝月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只是做了绣坊的事而已,那些都是你的功劳啊!” 姚琅微微一笑,“你让我心里熨帖,也是功劳!” 他低头靠近蓝月,轻声道:“我要回前院了,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我怎么谢你?” “是不是……最近会下雪?”蓝月思索一下道。 “好!只要下雪,我就让绣坊放一日的假,带你去赏雪。” 姚琅笑着捏了一下蓝月的脸颊,宠溺地道:“我先过去了,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灌我酒,你可不许吃醋啊!” 蓝月心情舒畅许多,收好玉佩,理理妆容,回到前院时,顶头看见一群绣娘围着青霜敬酒。 姚琅气定神闲坐在一旁,看来青霜替自家主子担了这苦差事,此时他脸色已经发红,说明……青霜喝的酒货真价实! 蓝月同情地看看青霜,拿起一大一小两只酒杯,斟满酒向姚琅走去。 当着众人面,蓝月大大方方对姚琅道:“林大人也辛苦了,燕云皇后礼服画稿便是你帮我绘的,今日我敬您这一杯,千万不要推辞才是!” 说着她将那只大杯递向姚琅,嘴角一丝坏笑,“林大人,我酒量不好,就陪饮这一小杯了!” 姚琅无奈地看着她,接过那只大杯,一饮而尽。 其他绣娘见这样,都纷纷道:“林大人,您可不能偏心,方才在我们这里都是饮小杯的,怎么潘小月就能敬您大杯,我们也要再敬……” 这时的青霜早已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得到姚琅喝什么酒。 蓝月远远躲在席上夹菜吃,不时看看被围着灌酒的姚琅,偷偷笑出了声。 林阿婆走过来,打了一下蓝月的头,低声道:“你也太坏了,看林大人和你生气怎么办!” 蓝月低头忍着笑,“婆婆,你不知道,他……前面都没有喝真酒,让他骗人!” 林阿婆笑着摇摇头,心里很为林大人将来的日子发愁。 林阿婆走过去,阻止那些绣娘们道:“好了……好了,今日还不尽兴吗?你们今日拿大杯敬酒的人,小心后面扣工钱!” 绣娘们哄笑着散了,姚琅眼含感激地看看林阿婆。 终于,这场夜宴尽兴而散,其他侍卫扶着青霜,跟在姚琅身后离去。 蓝月目不转睛看着姚琅的背影,当他走到垂花门时,忽然驻足回头。 夜色中虽看不分明,可蓝月依然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告诫”,心里还是小小地担心了一下。 依这人“睚眦必报”的脾气,下次见面要小心了…… 第五十章 我要罚你 进入腊月,天气都是阴沉沉的。 这日又是一夜寒风,很早蓝月便看到窗棂透过的光亮,心里一惊,自己难道睡过头了? 翻身起来披件衣服到窗前看看,哪里是天大亮了,而是一夜撕绵扯絮的大雪,院中与屋顶都是白茫茫一片。 蓝月恍惚觉得回到了燕云地,那里冬日的大雪就是这般光景! 林大人说过下雪就会放假,蓝月安心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春兰起床出门也是一声惊呼,“下雪了!” 回头看看蓝月还在安睡,奇道:“小月姐,你哪里不舒服?” 蓝月懒洋洋翻个身道:“你才不舒服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一向起得很早,今日怎么还不起床?” “今日会放假,你等着吧!” 春兰先是很奇怪,“你怎么知道会放假?”随后便兴奋起来,“要是放假,我要让白虹带我去赏雪!” 话音刚落,前面院里传来绣娘们的欢呼声,“太好了……今日放假呀,我们去赏雪吧!” 未到巳时,绣坊中已经空空荡荡,林阿婆年纪大了怕冷,其他人都呼朋结伴出去了。 果然,刚过巳时,紫电拿着一只锦缎包袱进了小院,对蓝月道:“林大人已去了寒梅峰,命我来接小月姑娘,这是大人让我送来的御寒衣物,姑娘换好了就去角门外面,车在那里等。” 蓝月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大红色羽缎斗篷,穿起来更衬得她唇红齿白,眼含秋水。 蓝月向婆婆告别,乘车往寒梅峰而去。 行到车不能走处,此时雪已经停了,蓝月戴好大红雪帽下车,顶头看见姚琅候在车外。 他披着深紫色祥云纹织锦斗篷,玉冠束发,气度贵重沉稳。 姚琅牵起蓝月的手向山上走去,一场大雪将天地变成琉璃世界,远处的青松翠竹衬着近处胭脂般的红梅,一缕冷冷的幽香沁人心脾。 行不多远,蓝月看到几间环绕在翠竹中的屋子,在大雪中仿佛遗世独立的所在。 及到近前,她才看清匾额之上“飞雪居”三个大字,蓝月叹道:“这个地方真是好!” 姚琅笑笑,“紫琅看到雪的机会不多,尤其是今日这样的大雪,当然要寻个好地方!” 他摸摸蓝月的手,催促道:“赶紧进去吧,手都冰凉了!” 进到屋里,蓝月四下环顾,又是一番景致,一如既往优雅清静。 但是……屋里只有一尊大的花瓶,却没有梅花。 姚琅替蓝月解斗篷,蓝月叹道,“刚才路上那么好的红梅,屋里居然没有。” 姚琅一面将斗篷放上衣架,一面道:“等下自然会有!” “哦……” “还有!”姚琅神色一冷,“过来替我把斗篷解了!” 蓝月心里明白,这是要与她算账了,赶忙陪着笑脸替他将斗篷解了放上衣架,刚回身便被姚琅抓住手臂拉到跟前。 蓝月吞吞吐吐地道:“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忘了吧!” 姚琅嘴角一丝笑意,“看来,你很清楚我要说什么,居然敢带头灌我的酒!” “我不是有意的!”蓝月想挣开他的手,试了一下纹丝不动。 “我就是想答谢林大人赞扬,哪知道她们会跟上,您大人大量,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姚琅笑了,低头靠近道:“你难道不懂……男人要是酒喝多了……会怎样!” 蓝月抬起另一只手抚着姚琅的面庞,眯起眼笑道:“林大人怎么会做出那种酒后失德之事……” 姚琅将她的这只手也抓住,逼近道:“那不好说,不过……我是个负责之人,这个你承认吧。” “嗯!”蓝月赶忙点点头。 “以我的身份,三妻四妾也是正常。” 听到这话,蓝月的笑容渐渐收敛。 姚琅忍着笑道:“如果我酒后与谁发生点什么,我必然会娶人家,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办?” “你……”蓝月欲反驳,想想还是自己理亏,以往的伶牙俐齿现在也不好使了。 姚琅轻笑着道:“当然,我与你定情在前,你还是做大,她们做小,这个可好?” “不好!” 蓝月用力挣开姚琅的手,转身走到窗前,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 姚琅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缓步来到椅子后面,一只手拥住蓝月,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摩挲片刻,轻轻扳过她的脸吻了上去。 姚琅边吻边拉她起身,将蓝月紧紧拥入怀里,声音中带着笑意。 他柔声安抚蓝月,“你说不好,那就不好,以后我都听你的!” 看蓝月脸色稍霁,姚琅抵着她的额头道:“不过……我还是要罚你的!” “罚什么?”蓝月低头嗫嚅着。 “罚你去折红梅!” 姚琅拉着蓝月来到坐榻前,两人挨着坐下,往她手里塞了一只手炉,“先暖暖,你的手还是冰凉。” 蓝月拉住姚琅的手,也按在手炉上,嗔道:“你的手不也冰凉,刚才在人家脸上好冷。” 有人叩门,蓝月赶忙抽回手,与姚琅分开些距离。 来人是青霜,进门后他对姚琅道:“大人,东西在隔壁都备好了。” “好,”姚琅点点头。 看青霜离开,蓝月好奇心又上来了,“隔壁备了什么?” “没什么……你先去折红梅,回来自然知道。” “我想现在去看看。”说着她起身就要走,被姚琅一把拉回坐榻。 “你身上还没有暖过来,跑什么!暖好了还要去折红梅呢,外面那么冷。” 蓝月:“……” 室外大雪茫茫,屋内温暖如春,蓝月抱着手炉,烤着火盆,喝一盅姜茶,通体舒泰。 她握住姚琅的手,笑着道:“你看看是不是暖了,那我……现在可以去隔壁看看了吗?” 姚琅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性急,没得商量,先去折红梅!” 蓝月试着讨价还价,“先看再折?我多折几枝?” “不行!” 姚琅起身拿起斗篷替她穿好,又为她戴好雪帽,自己也穿好斗篷,两人一起走出屋外。 第五十一章 踏雪寻梅 姚琅与蓝月走到屋外,在飞雪居南面有一片红梅开的繁盛,白皑皑的雪地中,数十株胭脂色红梅被映衬的格外精神。 蓝月认真地看着姚琅,“我去把红梅折来,你再也不许提方才说的事!” 姚琅认真地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看她的身影走在雪地中,渐行渐远,慢慢与远处那片红梅融为一体,姚琅才转身到了隔壁。 青霜已将鹿肉腌制好,烤肉的炭火也已备好,旁边几案摆着菜肴美酒,姚琅满意地点点头,出门站在屋檐下,定定看向蓝月的方向。 “二哥……” 姚琅闻声转头,不知何时,李莹已在近前。 片刻诧异后,姚琅感觉有些头疼,“莹妹今日……也是来赏雪探梅?” “呃……是的……今日不是你让绣坊放假,想是二哥还记得我喜欢踏雪吧。” 姚琅清清嗓子,“莹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李莹踌躇一下,“我说我就是来找二哥的,你信吗?” “莹妹,你……” 李莹故作轻松,“我就是开个玩笑,其实……我是来赏雪,这里往年你常来,就不许我来了?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李莹见姚琅神情有些紧张,不住地往一个方向看,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二哥,你是与别人一起来的?” “是!”姚琅痛快地答道。 “是不是你的那个……侍妾……溪奴?”李莹心跳加快不少。 姚琅脸色一变,冷声道:“是!” 这时,远远地,蓝月那身大红色衣服重新出现在雪地中,她折完红梅已经往回走了。 姚琅目光看向蓝月的方向,面色柔和许多。 李莹远远看着那个曼妙艳丽的身影,眼中有些朦胧,还是勉强道:“就是……那个姑娘吧,挺漂亮!” “是!”姚琅依然还是这个回答。 “二哥……那我……先走了!”说完这话,李莹含泪转身便欲离开。 姚琅在她身后语重心长地道:“莹妹,记住二哥一句话,以后离世子府远一点!” 李莹没有再说话,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蓝月怀中抱着数枝红梅,路程走到一多半时,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又飘落下来,阵阵朔风扑面 姚琅看蓝月走的已经有些吃力,便顶风冒雪迎了上去。 蓝月小脸冻得通红,看见姚琅依然很兴奋,“林与,你看这红梅开的多好!” 姚琅弯腰将她抱起,红梅在佳人怀中,佳人在公子臂弯。 姚琅抱着她回到飞雪居屋檐下,先替蓝月拍掉身上的落雪,又抖抖自己身上的雪,赶忙拉她进屋。 他接过蓝月怀中的红梅放在几案上,解下斗篷后,两人立在铜火盆旁取暖。 蓝月叽叽喳喳给他讲那片红梅有多繁盛,姚琅用烤暖的双手捧着她红彤彤的脸,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谢谢你折的红梅!” 姚琅又握住她的手摩挲半日,“现在哪里还冷?” 蓝月看着他,缓缓道:“全身都冷!” 姚琅笑着将她拥入怀中,蓝月反手紧紧抱住姚琅,许久没有松手。 过了半日,蓝月抬头看看姚琅,忽然踮起脚吻上了他,双手搂紧姚琅的脖颈。 她从没如此主动热烈过,姚琅虽然诧异,还是迎合着她。 终于,蓝月不舍地松开姚琅,深深看着他的眼睛,久久不语。 姚琅沉吟片刻,下定决心般开口了,“月儿,方才……李莹来过……” “我知道,”蓝月面无表情。 “你怎么知道是她?” 蓝月在远处肯定看到他与女子说话,姚琅没想到她居然知道是谁。 “李主管那件秋香色绣金斗篷,在雪地里那么醒目,我当然认得!” 姚琅笑着叹口气,“我说呢,你方才为何那么古怪,原来是……吃醋了……” 他拍着蓝月的后背低声抚慰道:“不要生气,我自然是与她说清楚的,今日你到这里来,好东西还没有吃一点,先喝了一坛子醋,那可怎么好!” “好东西?”蓝月眼睛亮了,“你藏了什么好吃的?” “烤肉!”刚踏入隔壁,蓝月看到烤架旁放的东西便叫了起来。 她兴奋地刚想去抱姚琅,瞥见一旁的青霜又忙收回手,姚琅对青霜道:“你们也去吃吧,这里我自己来。” “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烤鹿肉?”说完这句,蓝月赶忙往回找补,“我是说……吃烤肉。”烤鹿肉是王公贵族、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东西,潘小月一个乡间丫头怎么可能知道这东西。 姚琅作惊喜状,“你喜欢啊,烤鹿肉是我喜欢吃的,我想你肯定也会喜欢,等会我烤了你尝尝。” 见姚琅没什么特别反应,蓝月才松了口气。 炭火烤的鹿肉滋滋作响,不一会,室内便已香气四溢,姚琅递过一块穿在铁签上的鹿肉,蓝月迫不及待吃了起来。 要是在燕云朝,每年到这个时节,她都不知已经吃过多少回了。 蓝月一口气三块鹿肉下肚,姚琅用手拭了一下她唇角的油渍,发现自己手上的炭灰沾在了她脸上,索性直接捏住蓝月的脸蛋。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这东西吃多了不好克化,等会喝点酒吧。” “你不是说了男人喝酒会做错事,还让我喝!”蓝月乘机表示不满。 “一杯而已!”姚琅无奈地看着她,“你才是睚眦必报……” “我哪有,再给我一串呗!” “你……最好先去洗个脸!”姚琅憋着笑道。 “洗脸?为什么洗脸……” 蓝月对着铜镜看看,发现自己嘴角与半边脸颊上都有黑灰,想起方才是姚琅捏过,回身拿起一支吃完的签子,用手捋下炭灰,从后面抱住姚琅,强行抹在他脸上。 青霜在隔壁与其他侍卫吃的正欢,听到姚琅唤他,推门进来,差点没有笑出声,他强忍着笑打来热水,拿来胰子与手巾。 姚琅和蓝月分别洗过脸,姚琅无奈地笑着,“这烤肉还吃不吃了?” “吃!不过……你现在休息一下,我来服侍你好不好?”蓝月有些心虚,讨好地对姚琅道。 “服侍!”姚琅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欺负我就不错了,烫了手可别哭。” 蓝月将他按在绣墩上,挽起袖子准备一展身手。 第五十二章 心肝宝贝 蓝月拿起鹿肉放上烤架,在王公贵族中,冬日赏雪烤鹿肉如同中秋吃蟹一样,都是风雅之事,在燕云朝她没少干过这事,自然轻车熟路。 很快烤好了两块,她递给姚琅一块,自己吃一块,接着又开始烤。 姚琅眉头微皱:“不对吧,方才我烤了就给你,自己没有吃,现在你烤了与我一起吃,怎么算都是你吃的多啊。” 蓝月理直气壮地道:“你烤的是奖励我折了红梅,我烤的是咱们一起吃,有什么问题?” “我是担心你吃太多,胃不舒服,这两块都给我如何?”姚琅和她商量。 “那我先歇会,等下你烤了还我?”蓝月思索一下,提出个条件。 “好……”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半日,忽然闻到一股糊味,蓝月慌忙低头看,方才木炭加的多了些,火力太猛,鹿肉有些焦糊。 她急急慌慌伸手去拿,姚琅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一声惨叫,签子跌回烤架,蓝月捂着手指站起身来。 姚琅用火钳将糊了的鹿肉取出烤架,随后起身紧张地来到蓝月身旁,拉过她的手端详。 可能方才是她一着急,右手食指碰在了铁签的烫处,在第一个指节处红了一片。 见她疼的脸都发红,姚琅毫不犹豫将蓝月手指含入口中,用舌尖轻轻舔舐伤处。 柔软湿润的触感让她心里发痒,蓝月的脸更红了,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别的原因。 过了一会,姚琅松开她的手指,心疼地道:“有没有好一点?” “嗯……”蓝月含羞点头。 姚琅也顾不上想她害羞的原因,说句:“等我一下!”便匆匆出门而去。 过了一会,姚琅回到屋中,只见他双手冻得通红,手上还湿漉漉的,蓝月还没来得及问,姚琅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 冰冰凉凉的感觉让烫伤的疼痛缓解许多,但蓝月的心中却格外地暖。 她用另一只手握住姚琅的手,摩挲着替他暖手,轻声嗔着,“你真傻,为什么不直接拿雪给我敷,要把自己的手弄这么凉!” “雪太冷。” 这时,青霜拿着烫伤药膏进门,姚琅接过药膏悉心替蓝月敷上,笑着叹口气,“烤肉还吃吗?” “吃!” 姚琅:“……” 好说歹说,终于让蓝月放弃继续吃的念头,姚琅拉她回到几案旁,吃点菜饮些酒,今日这顿午饭才算圆满。 回到正堂,蓝月看见依然躺在几案上的红梅,才想起回来时急急忙忙去了隔壁,居然忘了插好,真是怠慢它了。 看她忙着插花,姚琅来到茶案前坐下,宁心静气煎起茶来。 此时已到未时,雪住风歇,天色放晴,暖暖的阳光照进屋内,金色洒在窗边几案上,蓝月立在案旁摆弄着红梅,好一幅冬日美人图。 姚琅一时有些恍惚,如果能这样与她厮守一生,夫复何求! 雪天路滑,过了申时他们便乘车返回,马车上姚琅拉起蓝月的手看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为什么我们见面总会伤到手。” 蓝月也笑了起来,摸摸手指道:“没事,已经不痛了。” 姚琅认真地道:“腊月里绣坊会空闲些了,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蓝月眨巴着眼睛。 “二月初一是我母亲生辰,我近日有大事要处理,你帮我……筹备礼物如何?” 蓝月心中悄悄蔓延出一丝喜悦,又带着几分忐忑,“我能帮你的就是做绣品了,可以吗?” “可以,你好好想绣幅什么,你画出来,林阿婆帮忙绣。” “那你能同我讲讲你母亲……是怎样的吗?”蓝月莫名有些腼腆。 姚琅看着她笑了,拉着她的手,清清嗓子开口了,“我母亲现在依然很美,性格果决,很冷傲,当然……还有些严苛。” 蓝月的脸色渐渐有些不自在,姚琅看她的样子,轻声笑着,“你怎么了?这个脸色。” “我只是……觉得你与你母亲好像,而且……” “而且什么?”见蓝月欲言又止,姚琅饶有兴趣地追问。 “你母亲一定……很厉害吧!”蓝月低头嗫嚅。 姚琅终于笑出了声,“你这是已经开始担心了?” 他深深看了蓝月片刻,随后抬手将她拥住,缓缓道:“月儿,你也是父母的宝贝,所以,我要替他们守护好你。” 姚琅这话正中蓝月心事,时近新年,她只能为母后送去那几件绣品,此时,他们一定也在担心自己! 不知不觉,大颗大颗的泪珠掉落下来,打湿姚琅的衣襟,蓝月把脸埋进姚琅胸前,哭出了声。 姚琅轻抚着她的后背,任她尽情流泪,越是看似喜笑自若的人,心中往往压着旁人不知的伤情,只有在知心人面前才会流露。 送蓝月回绣坊后,姚琅处理些事务,回到王府已过戌时,他直接走进东配殿书房。 今日刚下过雪,天气格外寒冷,而此时的书房之中,灯火通明、檀香氤氲、温暖如春,从阴冷的室外进来,打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姚琅有些诧异,今日青霜随自己出门了,紫电也有事未归,这府上没有几个人敢进入他的书房。 正在奇怪,有人轻轻挑开暖帘进来,回头看去,是溪奴,只见她身着胭脂红锦缎衣裙,在烛光映照下越发唇红齿白。 溪奴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对姚琅深深一礼,“殿下,您回来了,天气太冷,这是奴婢为您熬的姜茶,驱驱寒气。” 姚琅心中一动,淡声道:“放在那里吧,这书房……” 溪奴忙轻声解释:“殿下,我知道您的书房不允许旁人随意出入,只是今日下了雪,青霜大哥也不在,我是找管家大爷过来,看着我为您准备的!” 姚琅看了她一眼,“知道了,你下去吧。” 溪奴站在原地没有动,姚琅声音柔和,看着她道:“你有事?” “殿下,今天下午……世子妃派人来……赏了奴婢一些东西,说……说奴婢伺候殿下有功。” 姚琅一低头,没有说话,溪奴停顿一下,语气艰涩,“世子妃是奴婢旧主,按礼要去拜谢,来人说就不麻烦睿宁王府了,明日世子府会派人来接我。” 沉吟片刻,姚琅语气中一丝怜惜,“如果……你不愿回去,那就不去,我改日亲自上门答谢世子妃。” 溪奴含泪跪倒在地,“溪奴能得殿下垂怜,已经无憾!这是奴婢的命,还是让奴婢自己去吧,哪怕能答谢殿下万一也好。” 姚琅转过身去,闭目片刻,轻声道:“明日……早点回来!” 第五十三章 重探虎穴 第二日,姚琅辰时离开凝香殿,溪奴低头送至殿外,姚琅深深看了她一眼,神情冷肃转身离去。 刚到巳时,有人来唤溪奴,世子府的马车已在王府外了,她一身海棠红锦缎衣裙,头插八宝金簪,耳戴明珠,腕上一对明晃晃的嵌宝金镯。 进入睿宁王府不过半个多月时间,她已经与当初那个惶恐不安的丫头判若两人。 马车行了两刻钟,溪奴渐渐开始有些不安,手中紧紧捏着丝帕,不时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看一眼。 终于来到世子府角门外,世子侍从见溪奴下车,不由眼前一亮,看来睿宁王确实宠爱她,这通身气派都不一样了,哪里还看得出世子府乐姬的影子。 溪奴跟着侍从走了一段,停下脚步面露疑惑,“这不是去内宅的路!” 侍从嘴角一丝笑意,“世子吩咐,你先去见他,有事问你。” “世子有事……问我?”溪奴停下脚步,眼神惶恐,“能不能……先去见世子妃……毕竟是世子妃昨日赏赐了奴婢。” “去了几日睿宁王府,就忘了世子府的规矩了?别废话,赶紧走,让世子等着急了,你知道后果!” 溪奴深吸口气,跟上侍从的脚步,走了半日,来到世子府西北角一个冷僻的院落 她对这地方并不陌生,此处是姚璞的私密所在,会见重要人物,或者……宠幸世子妃讨厌的那些漂亮女人。 侍从在院门口停下脚步,轻车熟路地向她示意,溪奴低头进了院子,来到门口,犹豫一下,轻声道:“殿下……” “进来!”里面传来姚璞急不可耐的声音。 姚璞已经等得烦躁起来,听到溪奴的声音瞬间兴奋了。 溪奴袅袅婷婷掀帘进屋,姚璞看见她浑身的打扮,心里登时不是滋味,看她远远站在门口,冷声道:“过来呀!” 溪奴低下头,“殿下……找奴婢什么事?昨日世子妃赏赐了东西,奴婢今日是来拜谢的。” 姚璞冷笑一声,“你还真以为她会赏你东西,把你送走她开心还来不及呢,那是本王想你了,找个借口接你回来。” 溪奴后退一步,“殿下……奴婢现下在睿宁王府上,这样恐怕不妥,要是被他发现……” 姚璞一听,不由妒火中烧,“现在都叫‘他’了,听说这段日子你们亲密的很啊,你这身打扮,值不少钱,看来他真对你上心了。” “不是殿下要奴婢拢住睿宁王,还要日日回复……侍寝之事,要是睿宁王不喜欢奴婢,那些东西怎么拿得到!” 姚璞语塞了,气冲冲地走近溪奴,伸手抓住她,“你现在有了姚琅撑腰,与本王说话都胆子大了,你这个忘本的贱人!” 姚璞揽住溪奴的纤腰便咬上她的脖颈,溪奴一边挣扎一边急道:“殿下……殿下,您不能……” 姚璞喘着粗气道:“什么不能?以前多少次也没见你不愿意,怎么现在不能了?”说着上手就去撕她的衣襟。 溪奴更急了,使劲推开姚璞,低声哀求道:“殿下……要是奴婢这样回去,睿宁王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姚璞欲火与妒火一起燃着,那里还管姚琅知不知道,双臂拘住溪奴将她往里屋推去,回手将门狠狠关上。 他边脱衣袍边道:“你今日不把本王伺候痛快了,就别想再回睿宁王府!你怕他知道,那就识相点,不要等本王动手……” 溪奴清楚眼下再多挣扎都是徒劳,抬手慢慢解开一个个衣扣,一滴泪水滑落脸颊。 这让姚璞更加恼怒,扭过她的脸道:“伺候了几日姚琅,让你再回来伺候本王还委屈了!” 其实今日之事,溪奴早已料到,不过……这一趟,她不会白来! 虽然在世子面前她很卑微,曾经在这里受过的屈辱,自己家门所遭的不幸,她能做的尽管不多,可也要拼尽全力。 忘情散果然厉害,不多久,姚璞便沉沉睡去。 溪奴推了他几下没有反应,起身拢好衣裳,从姚璞衣服里找到钥匙,来到书案前按下隐秘机关。 在她身后,书架轰然打开,溪奴用钥匙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账簿,边翻看边在心中默默记诵。 溪奴从小聪颖,过目不忘,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姚璞动了动,终于清醒过来,忘情散是他花重金找人调配的,没想到有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 这迷药与胭脂水粉一样的香味,涂在唇上也不容易被发现,一旦中了会让人将幻象中的春梦当做真实存在,溪奴自己早提前吃了解药。 溪奴依在姚璞身旁,见他醒了,故作媚态,“殿下,今日您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姚璞恍惚间尚未分清幻境与现实,揽住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小蹄子,非要本王降服了你,才又这般狐媚,姚琅把你调教的不错啊,过几日我再找借口把你接过来……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我这里了,你可不要对他动真心。” 溪奴推他一下,娇声道:“世子殿下,奴婢只是担心露馅,坏了您的大事,也担心奴家自己的小命,哪里是对睿宁王动心,您可别忘了奴家小弟的事。” 姚璞坐起身,拧了一下她的脸,“放心,等姚琅发现,我已经把你接回来了,只要你听话,我自会把你小弟救出来的!” 院中侍从急切地低声唤着:“殿下……殿下!” “什么事,这个时候鬼叫什么?”姚璞刚想俯身压向溪奴,听到有人叫,不免扫兴。 “殿下赶紧起来吧,世子妃知道溪奴来了,已经带人在路上了!” 一听这话,姚璞瞬间从榻上弹了起来,一边穿自己的衣服,一边催促溪奴。 “你赶紧收拾好回去,要是被她堵上就麻烦了……” 刚过申时,溪奴被马车送回睿宁王府,回到自己房间闭门不出。 如果有事外出,姚琅基本会在戌时前返回,今日不到酉时,青霜已经派人回府通报了。 姚琅带着青霜走进书房,书房里一片冷寂,青霜忙着唤人焚香、笼火盆、煎茶。 姚琅坐在书案旁,拿起笔沉吟片刻又重新放下,神色凝重问青霜:“溪奴……还未回来?” 第五十四章 请君入瓮 “殿下……”溪奴站在书房门外,手中拿着一个册簿,看一眼姚琅慌忙低下头去。 姚琅扫了一眼在书房里忙碌的侍从,淡声吩咐:“青霜,带他们出去,你守在殿外。” 看众人都退出书房,姚琅端详了溪奴片刻,“你……无事?” “无事……”溪奴微红了脸回姚琅,“忘情散起了作用,他……没有把我怎么样。” 姚琅好似暗暗松了口气,“东西见到了?” “是,”溪奴来到书案前,将册簿放在姚琅面前。 “我默记下来,回来后全部写了出来,都在这上面。” 姚琅没有着急去翻那个册簿,看了溪奴半日,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终是叹了口气,拿起册簿一页页审视。 越看他的眉头越紧,最后站起身将册簿重重摔在案上。 溪奴吓得声音微颤,“殿下……是不是……溪奴办事不利!” 姚琅闭目片刻,转头看向她,声音低沉,“溪奴,你比这世上许多人都更清白,终有一日,本王要替你讨个公道!” 年关将至,民间忙着筹备年货、洒扫庭厨,朝廷各部也忙着官员述职、年终理账。 御书房中,紫琅国王翻阅户部提交的各部账目,虽然今年遭遇水患,也算有惊无险渡过,如果来年有个好收成,这个危机就算平稳渡过。 就在紫琅国王准备让众人告退时,户部尚书王廉起身,似乎有些犹豫。 “大王,虽然账面上没有什么问题,可前些日子,有人往户部悄悄送了一个账簿……是关于工部水利招募人工的粮食开销,微臣思虑再三,还是不敢隐瞒,今日拿来给大王瞧瞧。” 紫琅国王从内监手中接过账簿,翻看起来,上面是这一年来水利人工的粮食拨付记录,渐渐地,他的神色凝重起来,又拿起户部提交的账目两下对照。 在座的工部尚书李琪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不时瞥向姚琅。 姚璞则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嘴角一丝掩不住的笑意。 终于,紫琅国王放下两个账簿,看着李琪,语气中的怒意已十分明显,“这是怎么回事?户部提的账目中,拨付与支出的粮食数目是平的。” 他举起王廉递上的账簿,“这上面显示的支出却少了三分之一!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李琪赶忙起身,虽然他一头雾水,但从王廉拿出那个账簿时,便知道今日有祸事等着了! “大王,能否让微臣看看王尚书递的东西,工部向来都是一套账,哪里来的小账呢?” 内监从紫琅国王手中接过账簿,送到李琪手上,他慌忙从第一页看起,渐渐地,翻着册页的指尖有些微微发颤。 刚开始他还看得很细,往后便只看大略的数字,一阵阵冷汗湿透衣背。 “父王!” 姚璞放下茶盏,起身向紫琅国王道:“二弟当初为了解决粮荒,变卖了父王赐的潇湘别院,儿臣大为感动,也有些诧异,那么大的一间园子,几日功夫便被人买走,很好奇是谁有这么大的财力!” 他回头看看依然端坐的姚琅,冷笑一声,“王尚书前些日子拿到这个账簿,儿臣不能相信在二弟监管之下,居然还有这等事,碰巧儿臣出手一间宅子时,无意得知是华庭的一位富户买走了潇湘别院,华庭是睿宁王的封地,加上这个不清不楚的账目,儿臣便动用户部权力,从官牙调来了当时园子交易的底单。” 紫琅国王看看姚璞,眉头紧蹙,“那到底是谁买的园子?” “回禀父王,是萧炎。” 姚璞从袖中取出一张底单,递给内监转呈紫琅国王。 “萧炎?”紫琅国王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此人哪里听过。 姚璞幽幽道:“父王,此人便是睿宁王在华庭的谋士,人称华庭先生!” 在座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大名鼎鼎的华庭先生,真名叫萧炎啊! “就算是睿宁王的谋士买了潇湘别院,那又与这个账目有何关联?”紫琅国王看了姚璞一眼,语气冷淡。 “父王,儿臣开始也不太明白,后来仔细算算,觉得如果王尚书收到的这个账簿属实,那睿宁王可是名利双收啊!” 紫琅国王目光阴沉,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姚琅与坐立不安的李琪,转向姚璞,“此话怎讲?” “父王您想,户部拨付的三分之一粮食值多少钱,一间园子值多少钱,何况眼下潇湘别院还在他的人手里,不过是拿出点小钱买好名声罢了……还能转移别人的视线。”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般寂静。 紫琅国王打破沉默,“琅儿,你自始至终没有开口,难道不想解释一下?” 姚琅缓缓起身,对紫琅国王一礼,“父王,儿臣方才听得入神,没想到王兄编故事的水准如此之高,真比得上说书先生了……” 说完他转头轻蔑地对姚璞一笑,“世子殿下手眼通天,正好帮了本王一个大忙,前几日王府账房禀报,潇湘别院售卖的底单无缘无故丢失,本王一向也不管这些琐事,要不是今日世子拿来底单,本王都不知道居然是华庭先生买了这间园子。” 姚琅转向紫琅国王,“父王,当初儿臣自请应对粮荒之时,萧炎提过华庭一些富户要筹款资助儿臣,被儿臣婉拒,没想到真是他们接下了这间园子,可谓用心良苦,方才儿臣听闻也很动容……” 姚琅面露委屈,“父王,这半日了,儿臣都没有亲眼看看王尚书递上的账簿是什么,要儿臣如何回答!” 紫琅国王示意一下,内监急忙又将账簿呈给姚琅。 姚琅从前往后大略翻着,到了后半部分,他的眉头渐渐皱起,终于,姚琅看完整个账簿,无奈地笑了。 “父王,这个账目也太假了,一般人作假账都是为了把账平上,做个出入差距这么大的假账,目的肯定只有一个,就是诬陷!” 姚琅指着账簿后面一页,“就拿这一页来说,先不看总数,光是发放粮食的地点就不对,这地方没有堤坝需要修固,怎么会有发放粮食的记录?只要把紫琅地图拿来看看,就能发现哪里不对,儿臣这些年走遍了紫琅国各处的河湖,而且儿臣自幼记性便很好,父王是知道的,因此,这东西是有人编造出来陷害儿臣的!” 姚琅一掀衣袍,跪倒在地。 “父王,这一年来儿臣殚精竭虑,没想到还会被人诬告,儿臣恳请父王彻查今年工部修缮水利的账目,还儿臣一个清白!” 第五十五章 魂归忘忧 姚璞与王廉脸色煞白,当初只顾着看账目总数,没想到在发放粮食的地点上被姚琅动了手脚,而且这些细微错处都藏在账簿后半部分。 “溪奴这个贱人!”姚璞在心中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把她抓回来严刑拷问。 紫琅国王目光犀利,看向王廉,“王尚书,你不想给孤王个交代吗?如果人人都随意拿着来路不明的东西诬告,以后谁还敢做事!” 王廉吓得慌忙跪倒在地,“大王教训的是,微臣一时心急失察,还请大王恕罪,微臣马上与李尚书一起彻查工部账目,三日内一定给大王个交代。” “琅儿,你先回去,如果你有错,父王不会偏袒,如若被诬告,父王一定还你个公道!” 姚琅依然跪地不起,紫琅国王有些奇怪,“琅儿,你……还有事?” “父王,儿臣说过,潇湘别院售卖的底单在账房丢了,今日世子拿来了底单,儿臣想请世子帮忙,在官牙补办一下,毕竟是华庭诸位士绅的心意,儿臣以后还是要还的。” 紫琅国王笑了,“这事还不简单。” 他向姚璞道:“你去和官牙打个招呼,按照琅儿说的办,尽快将底单送去睿宁王府。” 姚璞回到世子府,将书案上的东西拂落一地,对着贴身侍卫大叫:“你去,把那个贱人给我拿来,看我不剥了她的皮,居然敢和姚琅串通一气,水性杨花的东西,变心比翻书还快!” 侍卫战战兢兢地提醒,“殿下,溪奴……那贱人在睿宁王府,恐怕抓不来……” “那就去牢里先把她兄弟给我拿来……”姚璞拿起一方砚台砸向侍卫,侍卫闪身躲过,砚台砸在了门边,墨汁溅的四下都是。 这时书房外一声怒喝,“发什么疯……” 世子妃周岚听到消息带人过来看了,见姚璞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嗤笑,“这就是你要办的好事!被个贱人耍了,你迟早会跟着女人吃大亏!” 姚璞见世子妃来了,气势也低了许多,垂头丧气跌坐在榻上。 “潇湘别院被姚琅又弄回去了,可惜了我那些银子,原以为溪奴拿来的是姚琅与李琪的私账,还想着抓到他们贪污的证据了,没想到姚琅给出的就是一本假账,而且在暗处做了手脚,不用查就直接被否了,现在看来……工部账目真的无事,三日后就看父王如何发落了。” 世子妃冷笑一声,“要是我,就在自己倒霉之前,先把背主的东西收拾了!” 青霜候在御书房外,见内监总管一脸严肃,带领其他内监退了出来,便知世子一党已经发难。 青霜在阶下捱一刻似一日,终于等到众位大臣陆续走出,看众人神色各异,一时也吃不准睿宁王的计谋有没有见效。 终于见到神色狼狈的世子,还有垂头丧气的王廉退了出来,青霜心里才踏实起来。 又过了半晌,李琪心有余悸步出御书房,最后露面的是睿宁王姚琅。 “殿下……”青霜迎了上去,目光紧盯着姚琅,想要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些内容。 姚琅淡淡瞥了他一眼,“才两个时辰而已,怎么像不认识本王一样?” 青霜心里松了不少,忙低声回禀,“殿下,王府那个管事女人,在您离府后便被紫电拿到地牢中,现在已经招了,潇湘别院售卖底单便是她偷出的,每日监控溪奴,往外传递信息,也都受世子指使。” “溪奴的事……”姚琅顿了顿,“都安排妥了?” “回殿下,她兄弟已被带到城外土地庙,明日一早,送溪奴姑娘出城相见,两人身份也已改好,以后便随他们心意去何处了。” 姚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向宫外走去。 年前的睿宁王府也是张灯结彩,一派忙碌气象。 溪奴第一次没有顾忌地徜徉在王府花园,再不用担心被人监视,更不用每日编造那些羞耻的谎话,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恍如隔世。 她驻足在梅树下,含笑仰望那些艳如红霞的花朵,能遇到睿宁王是一个意外,尽管身份云泥之别,可他的悲悯给了她久违的温暖,不管有多短暂,至少……最后的人生也算圆满! 溪奴认真折下几枝红梅,同上次一样,请来管家大爷,让他看着自己布置书房。 不多时,冰冷的书房已是檀香氤氲、暖意融融。 王府管家心情复杂地看溪奴忙碌着,她刚入府时,那些府里老人难免腹诽,时日一久,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子,已慢慢被众人接纳,只是……她真的可以在这王府容身吗? 刚到戌时,姚琅返回王府,踏进书房,迎面扑鼻一缕梅花清香,看见高几上花瓶中供着数枝艳艳红梅,姚琅驻足凝视片刻,沉声吩咐青霜,“去请溪奴姑娘。” 溪奴站在书房当地,听到明日便可隐名埋姓远走他乡,一切都能重新开始,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只是蹲身谢过姚琅救了她的小弟。 姚琅拿起笔,淡淡道:“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辰时紫电带你出府。” 溪奴深深行个大礼,起身往书房门外走去,在门口,她顿住脚步,回身定定看向姚琅,默默无言。 姚琅刚落笔写了几个字,余光扫到溪奴在看他,姚琅依然低头写着字,边写边淡声道:“你还有什么事?” “殿下……您会记得溪奴吗?”这低语几不可闻,却让姚琅心头一颤,拿笔的手略微抖了一下。 沉吟片刻,他抬头迎上溪奴期盼的目光,笃定地道:“会!” 溪奴清澈的眼眸中泪光点点,一转身跑出东配殿书房。 翌日清晨,紫电来送溪奴,敲门无人应,又不好直接进女子闺房,他便到外面找人询问。 紫电迎面遇到刚换班的守卫,亲兵奇道:“紫电大人,您什么时候回府的?我怎么没有看到!” 紫电有些莫名其妙,“回府?我今日还没有出过府!” 亲兵更奇怪了,“卯时天还未亮,溪奴姑娘来叫门,说您在府外等她,要送她出远门。” “卯时!出远门……”紫电略一思量,心中暗暗叫道:“不好!” 第一章 序章 明日便是端午,苍龙七宿飞升中南正天。 紫琅国河湖纵横,端午龙舟竞渡是这里的盛事,恰逢十年一度的“大划”,官府民间早已着手筹备。 月明湖畔,一队皇家仪仗浩浩荡荡向前行进,众多训练有素的侍卫紧紧随护。 居中一辆豪华马车,宽大车体彩绘描金,车上设紫色团盖,车厢帷幕遮挡,四角垂落珠帘。 数十名骑马宫女于车前导路,全都身着红罗销金袍帔、头戴珠玉发钗。 驾车的四匹赤红色高头骏马,脸戴铜制面罩,头插着五彩雉羽,胸前用丝带系着的铜铃有节奏地响着,清越的声音随风传出很远。 一位女官靠近马车说了几句,随后大声传令,“奉公主命,停车暂歇!” 几百人的队伍听到号令,瞬时停住脚步,但并没有立即散开。 皇家侍卫在车旁俯身静候,片刻后,车帘被人掀开,一名宫女先走了出来,恭敬地低头伸手,一只纤纤玉手从车内探出,缓缓搭上宫女的手。 随后,一位宫装华丽、珠翠满头的妙龄女子端庄优雅地步出车厢,踩在侍卫背上下了马车。 “公主,您怎么下车了?” 随侍女官有些紧张,“这附近没有人烟,奴婢担心中途停车会有危险。” 宫装女子似乎没有听到女官的话,淡声道:“前方便是紫琅国都城了?” “回禀公主,还有半日路程便可到达,紫琅国迎亲使者已经在城外三十里处久候了。” “是吗?”宫装女子明亮的眼眸蒙上一层清浅的忧愁,丝毫没有对长途跋涉即将结束的期盼。 “我看这湖水清澈、岸芷汀兰,果然与燕云风光不同,在此歇息半个时辰再上路吧!”说毕,迈步向湖边而去。 贴身宫女嫣翠急忙跟上,又不敢离得太近。 她,燕云朝皇后嫡女,小公主蓝月,封号玉华,带着世人艳羡的嫁妆与荣宠,奉父皇之命千里联姻,嫁与紫琅国二王子——睿宁王姚琅。 虽贵为一国公主,看似位高权重、荣华富贵无限,却与世间所有女子一般,要嫁与谁、将归何方,同样不由自己做主。 蓝月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驻足眺望远处景致,长眉如黛似颦非颦,面庞如花似绽非绽,一袭烈如火焰的绣金礼服,明艳如天边灿烂云霞,使她成为湖岸边另一道绝美风景。 她自幼长在燕云之地,看惯了沃野千里、一马平川,乍来到这钟灵毓秀、烟波浩渺之地,方才真正领略到诗词中“一碧万顷、浮光跃金”的意境。 眼前浩波荡漾、身旁微风习习,耳畔响起一个声音,“月儿,对不起!”那永远如春风般拂上心头的声音,此时却感觉格外刺耳。 这声歉意让她心灰意冷,决然远赴千里之外,以此为界,所有过往皆成云烟。 蓝月微微蹙眉,就在这时,一片片浓重的黑云如同一座座山峰,从天边忽地冒出,泰山压顶般急速向这片天空飞来。 转瞬间,晴朗的天空已被乌云遮盖,灿烂的阳光也不能透过半分,四周忽地暗了下来。 停在官道上的侍卫、宫女有些慌乱,燕云之地哪里见过这样的天气,一旁守候的嫣翠心惊胆战,正欲上前将蓝月扶回马车。 这时,半空划过一道金蛇般的闪电,横贯天地,月明湖被照的雪亮,霹雳炸雷随后而至,将众人震倒在地,紧接着,周围一切又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狂风呼啸,大雨滂沱,风声雨声将一声声“公主……”都轻轻掩过,风雨中似乎有人影一闪而逝。 紫琅国汛季,风雨来的猛烈,去的迅速,待到阳光透过裂开的云层重新照亮天地,那些一贯端庄肃穆的侍卫、宫女早已东倒西歪,华丽的仪仗车马也四下散落。 月明湖依然波光粼粼,点点碎金浮动,玉华公主却不见踪影…… 第二章 小月姑娘 紫琅国鱼米之乡,河湖纵横,桑蚕丝织发达,刺绣更是精巧独特,女子自小都会学习刺绣。 一场“端午汛”,大水淹没许多良田,身强力壮的男人外出挣口粮,女人们纷纷拿出绣花工具,多少贴补些家用。 林家庄的林阿婆孀居多年,有一手刺绣绝技,今年年景不好,稻米价格猛涨,端午后她又带回一个外孙女,少不得夜以继日,点灯熬油赶活。 “婆婆,又痛了?”蓝月扫完院子进屋,看到林阿婆放下手里的绣花针,拿手按着脖颈。 “我来给你按,”她一边帮林阿婆按摩肩背,一边叹息着,“我在这里尽拖累婆婆了,又做不了什么事。” 林阿婆拉着蓝月,让她坐了下来,满眼的慈爱,“小月,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婆婆既然带你回来,就要照顾好你,否则将来怎么和你家人交代!” “可是……除了烧水做饭,我什么也不会,况且,做饭这事我也刚学会,做的还不好吃。” “你又不会女红,现在做的这些事已经是尽力了,婆婆有你陪着心情都好了许多!”林阿婆笑眯眯地端详着她。 林阿婆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绣娘,出入达官贵人家中是常事,见过许多大户人家女子,那种贵气不是一身粗布衣裳就能掩得住。 虽然这姑娘对身世守口如瓶,但林阿婆看得出,她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阿婆儿子早死在战场,唯一的女儿远嫁,最近接到女婿族人带话,因为瘟疫,女婿全家只剩一个外孙女,跟着经商的本家要来投奔外婆。 就在林阿婆按约去接时,谁成想那船遇到河水大涨,一船人都被大水卷走,外孙女也不知所踪。 外孙女失踪,林阿婆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不如一了百了,或许是老天爷可怜她这个老婆子,原本是去月明湖寻短见,却寻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外孙女”。 为了不惹来麻烦,干脆让蓝月用自己外孙女的名字,反正林家庄也没有人见过那姑娘长什么样。 转眼间,“潘小月”已在林家庄将近两月,乡邻们发现一向郁郁寡欢的林阿婆,遍布皱纹的面容渐渐舒展,眉眼里也满是笑意。 林阿婆这个外孙女,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同寻常,长得端庄大气,还识文断字,隐隐有种说不出的贵气,没过多久,上门提亲的人便多了起来。 这日午后,炎炎烈日当头,此起彼伏的蝉鸣让人更加烦躁,蓝月趴在竹席上,拿着把竹扇替埋头刺绣的林阿婆扇凉,忽然院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阿婆在吗?” 蓝月翻身跃起,便往门外跑,回头对林阿婆道:“婆婆,等会王媒婆走了,你到春兰家找我……”话没说完,已经不见人影。 春兰住在林阿婆隔壁,有个年幼的弟弟,孤儿寡母三人,家中勉强度日,林阿婆有空的时候,经常教教她刺绣手艺,春兰也不时过来帮婆婆做些事情。 自打“潘小月”出现,两个女孩子倒是脾性相投,没多久,春兰便像影子似的,整日跟在蓝月身后,唯她马首是瞻。 此时,春兰正在屋里理着丝线,忽听外面“嘭”地一声,有人跳进了院中,今日只有她自己在家,不由吓得心里乱跳。 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时,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还有蓝月的声音:“春兰,开门,是我!” “小月姐,你吓死我了……”春兰开门打量了一下,吃惊地看着她,“小月姐,你干吗翻墙过来的!” 蓝月拍拍身上的灰,眉头紧蹙,“那个王媒婆又来了,就堵在院门口,我只好翻墙了!” “小月姐,不就是媒婆看看,你至于翻墙啊?”春兰还有些心有余悸。 “你不知道那个王媒婆有多讨厌,是不是十里八乡的人家都找她说媒啊?每次来了都拉着我看个没完,让人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春兰心情很是复杂,“小月姐,你知道别人有多妒忌你吗?” “妒忌什么?谁啊?”她有些惊诧。 “就是村东头的娇杏,她昨天还和我打听你的事呢,以前她看到我都不搭理的!” “娇杏?”蓝月回想半日,“哦……就是那个穿水红裙子的姑娘啊,前两天打过一次照面,她妒忌我?” 娇杏名如其人,长一双水杏眼,娇滴滴的模样,加上一手家传绣技,十四岁起,她家便是庄子里媒人上门最多的。 在紫琅国,谁家要是有一个手艺好的绣娘,足够养活一家人,生养了女孩子的人家都颇为自得,但能真正成为出色的绣娘,还是要有相当的天赋。 因此绣艺精湛的年轻女子,虽然求娶人家甚多,但女方父母一般都愿意将女儿多留几年,一来能贴补家里,另外也慢慢挑个好人家。 “小月姐,你不知道吧,原先那些媒婆都是往娇杏家跑的,现在差不多都来了林阿婆这里!” 春兰语气里带着几分解气的感觉,这娇杏一向眼高于顶,在林家庄同龄女孩中几乎没人愿意与她亲近,除了那个……玉芬! 蓝月满心的郁闷,似乎没有注意到春兰的得意,她以手扶额,头痛地道:“还是让媒婆继续去娇杏那里吧!” 第三章 筹建绣坊 自从“端午汛”后,大量衣食无着的百姓沦为流民,修复河堤需要人工,紫琅各地以工代赈招募失地壮劳力,官府还要开仓放粮,眼看国库储粮一天天少了下去。 紫琅都城南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在其之后,隐着一条闹中取静的宽阔街巷,原本是紫琅书院所在。 书院开办之初,这里尚未如此繁华,这些年,随着紫琅国日益富裕,都城不断扩展,南大街慢慢成为热闹之地,山长嫌红尘喧嚣不利于弟子们求学,便将书院迁到都城外的山麓去了。 空了许久的紫琅书院,近些日子忽然有人进进出出,书院对面的茶铺老板在此地多年,茶客们都是消息灵通,坊间传闻凑在一起,往往也能接近真相。 “这里要改成绣坊了,最近紫琅各州县都在筹建官办织坊和绣坊呢!”老板边摆茶点边解释。 “还不是今年大汛闹得,没有粮食只好拿丝绣去换了,燕云朝没有翻脸就不错了!”一位茶客叹了口气。 另一位茶客附和着,“是啊,咱们紫琅国土地偏少,桑蚕丝织发达,靠丝绸贸易也能物阜民丰,燕云朝可是贸易最频繁的北地大国,得罪不得啊!” 如果睿宁王当初顺利与玉华公主成婚,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决,时间过去一个多月,只在月明湖找到她的绣金礼服,公主却就此销声匿迹…… 虽然两国关系很是尴尬,但眼下的困境也只好硬着头皮向燕云朝求助,派去的使臣已经回信,燕云帝没有拒绝紫琅的求助,可提出交换粮食的丝绸刺绣数量,远远超过紫琅国眼下的能力。 此时的紫琅书院门口,停着一辆豆绿锦缎马车,工部郎中张召下了马车,便在车旁垂手静候。 紧接着,又从车上下来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他下车并没有立即入内,而是驻足抬头看向门楣那块蒙着红绸的匾额,依稀可以看到“紫琅绣坊”四个大字。 这男子一袭雪缎飞鸟描花长袍,腰佩玉带,乌发用银冠束起,真是气韵如玉,风华卓绝,只是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丝毫看不出什么情绪。 紫琅书院占地甚广,门前街巷宽阔,总共五进的院落。 步入大门,迎面先是一座影壁,张召恭敬地在前方导路,一行人绕过影壁,刚到垂花门外,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果断干练的语气仿佛阵前指挥的将军。 男子脚步停顿一下,面上闪过一丝笑容,倒是让旁边的张召微微一愣。 正堂前,一位衣着淡雅但不失华贵的女子正在忙碌,一边与主事人商量着什么,一边盯着院中往来之人搬运东西。 侍卫正想通报,男子抬手止住他,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过去。 “李主管果然勤谨!现在就来绣坊操持了。” 李莹转头看见来人,忙把手中的册簿递给主事,上前一步便要下拜,男子虚扶了她一下,低声道:“以后在这里我只是林大人,不要行大礼。” “……见过林大人!”李莹果然是个机敏聪颖的女子,马上改口,又笑道:“林大人也很勤谨啊,不也是今日便来了!” 男子嘴角一勾,对张召道:“张大人,烦劳你再去四下看看,有什么欠缺的,尽快给李主管补齐。” 说毕,转身进入正堂,李莹也随着进来,侍卫将门关上,守在外面。 李莹见无人,笑意盈盈地问林大人,“二哥想喝什么茶?我从家中可是带了不少好茶的。” 七月流火,早晚天气有些凉了,午后还是酷热难耐,林大人展开折扇摇了两下,还是淡淡的,“随意!” 李莹笑着摇摇头,“每次你都这么说,那我就随意了。”一双白皙的纤纤细手将茶具一一展开,也不叫丫鬟进来扇风炉,全部亲自动手。 林大人靠在椅背上,好似有些疲惫,又好似在思考什么,李莹也不打扰他,静静做着煎茶的各道手续。 终于,他开口了,语气中略带责备,“你这个工部尚书千金,为什么非要来趟这个浑水,还让你母亲去荐你,这趟差事做砸了可不好交代的。” “为了经常能见到你啊!”李莹笑嘻嘻地道。 林大人:“……” 茶已煎好,李莹动作优雅地将茶汤盛入白瓷茶盏,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一起用托盘送至案前,先为林大人奉上一盏,又在自己面前放了一盏。 “二哥这个时辰过来,应该没有用午膳,这点心是我家厨子今早现做的,知道二哥不喜欢吃甜食,这些都是清淡咸口的。” 林大人拿起茶盏,嗅嗅茶香,含笑点头,随后啜了一口。 李莹却不着急品茶,只是在手中把玩茶盏,半晌道:“二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在战功显赫的之时离开军中,来做这些辛苦繁琐的事,但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林大人略带困惑地看了李莹一眼,静静待她继续。 李莹接着道:“我但凡是个男儿身,必定要像二哥这样闯一片天地,可惜……作为女子,虽然从小也能同你们一样读书阅史,骑马嬉戏。但成年后,你们武可以仗剑跃马;文可以纵横捭阖,而我却只能在闺中拈一支绣花针,没想到现在凭这枚小小的绣针,也能解紫琅国困境,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林大人眉梢微动,微叹口气,点点头,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道:“莹妹的话我记下了,待绣坊开张之日,我自会来的,你留步吧。” 第四章 我不嫁人 林家庄后山树林茂密,蓝月与春兰经常结伴上山打柴,她琢磨着编些绳套,下在野兔之类出没的地方,也能不时带回些野味给林阿婆换换口味。 “婆婆……婆婆,看我今天抓了什么!” 蓝月在前面跑进院子,依然清亮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活泼,她手里提着一只乱蹬腿的野兔,兴冲冲地向屋子走去。 “小月姐,你等等我!”后面追来的春兰小脸红扑扑的,跑的气喘吁吁。 要是往常,婆婆都会马上出门笑眯眯地迎接她,照例夸赞一番。 今日这是怎么了?只见房门掩着,屋里有人说话,仔细听听,好像还有男人的声音。 春兰低声对蓝月道:“里正又来了!” 蓝月转身拉住春兰,将那只活蹦乱跳的野兔放进竹笼,在小凳上坐下,一边漫不经心逗弄着兔子,一边留心屋里的动静。 玉华公主出嫁途中,失踪于月明湖,消息传回燕云朝,燕云帝大怒,堂堂一国公主居然在紫琅境内失踪,紫琅国必然要全力寻找。 既然没有找到尸身,月明湖四周便要好好查访,里正带人在林家庄挨门挨户问询,已经不知这是第几遭了! 终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前面走了出来,每每看到这人,蓝月就不由想起“獐头鼠目”这个词。 与以往不同,今日里正身后跟的是一位女子,衣着考究,气韵娴雅,约莫三十多岁。 女子见到蓝月,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笑着回头对林阿婆道:“你这外孙女都这么大了,总不能一直留在你跟前,姑娘这么聪明伶俐,方才与你说的事考虑一下。” 看里正与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蓝月上前扶着神色忧虑的林阿婆坐下,婆婆握住她的手,半晌道:“小月,婆婆老了,我很想一直留你陪在身边,可要是有一天婆婆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这一夜,林阿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林家庄绣娘名气在外,今日来的便是紫琅绣坊的林教习,此番选入的绣娘都会进入这间都城的官办绣坊。 虽然“潘小月”一点不懂女红,可有林阿婆珠玉在前,林教习觉得她肯定是可造之材,绣坊选拔一些学徒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林阿婆却很难下这个决心。 今夜的蓝月也未安眠,半梦半醒之间,脑海里不停闪现停留在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苍穹之下漆黑一片,那道让人惊心动魄的闪电,几乎劈裂天地,之后,一个鬼魅的身影裹挟着她向湖中心而去。 “锐哥哥,救我!” 她瞬间清醒,伸出的手却空落落的,没有抓到任何东西,就如同此时的心情一般。 “小月……小月!”林阿婆朦胧中被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握住她的手安抚,“小月不怕,又做噩梦了吧,有婆婆在,不怕啊!” “婆婆!”蓝月翻身抱住林阿婆,黑暗中泪水打湿了枕头。 “婆婆,我哪里都不去,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就让我在这里陪着您老人家,咱们祖孙两个好好过,不好吗?” 林阿婆坐起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月,婆婆也舍不得你,可是……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你总要嫁人的,留在这个地方,不是耽误了你!” “我不嫁人!”蓝月沉默一下,坚定地道:“更不会嫁给不愿娶我的人!” “小月……”林阿婆这一生阅人无数,好似明白了什么,“你这么好的姑娘,总会有好男人等着你,不要说傻话!好好睡觉,要不要去绣坊,婆婆再想想。” 听到林阿婆鼻息渐重,老人家年岁大了,折腾这一天,终于渐渐入睡。 蓝月的思绪又回到那片黑暗之中…… 她清晰记得睁开双眼时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迷蒙间看到半痕新月尚悬在西边天空,璀璨繁星点缀在黑色天幕。 仔细分辨,自己躺在湖畔草丛之中,微风掠过,带着江南的湿润气息,耳畔传来阵阵水波荡漾之声。 湿漉漉的衣裳格外沉重,压得蓝月透不过气来,不知应该庆幸劫后余生,还是遗憾重回红尘,虽已走出千里之外,但仍走不出这片夜色和曾经的回忆。 燕云朝广阔的猎场,一位骑装飒飒的女子张弓搭箭,飞羽没处,一只野兔打滚倒在地上,一只黑色猎犬飞奔上前,扑住试图逃走的猎物。 女子得意地回头看向猎场外,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身着玄色飞肩束袖锦袍,手带皮质护腕,挺拔身姿在阳光下格外威武。 远远地,男子好似冲她点了点头,骑装女子正欲策马再次出发,这时,从草场边际,一骑飞驰而来,看服色应该是皇宫高品级侍卫。 那侍卫及到近前,向男子行过礼,说了几句,男子缓缓转身看向猎场内,仿佛一尊雕塑般,许久都没有动…… 返回燕云都城马车上,蓝月掀开车帘,一脸好奇地问燕锐,“锐哥哥,你说父皇招我回去有要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燕锐面色微动,扭头看向另一侧,片刻后,低头轻声道:“应该是好事,回去便知!” “好事?今日出门的时候也没听说有什么事,突然就来了好事?”蓝月略有些兴奋地道:“锐哥哥,你说是不是父皇又要送我一匹好马?奖励我骑射的长进!” 燕锐没有再回应,一夹马腹,赶往车队前方查看情况。 车队到了宫门前,燕锐向蓝月告辞离开…… “父皇、母后!招我回来有什么好事啊?”蓝月兴冲冲地进入紫凝殿,这是燕云帝燕居办公之所。 见到风风火火进来的蓝月,燕云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忧虑。 燕云帝看看皇后,缓缓开口,“月儿,你也不小了,以往不少请求联姻的王子皇孙,朕与你母后都不满意,今日紫琅国王派使者为二王子睿宁王求亲……朕已经允了!” 蓝月满心欢喜归来,此刻父皇的话对她来讲,不啻于晴天霹雳。 都说天意难测,当初指派燕锐做公主们的骑射御师,既是燕云帝对他人品的信任,也等于宣布将燕锐列为驸马人选。 燕锐对其他公主从来都是冷冷的,包括自己的表妹——大公主蓝眉,唯独与蓝月一处才会展颜,所有人都认为只待蓝月年龄一到,天子赐婚,皆大欢喜! 燕云帝也不多说,对皇后点点头,遂带侍从离去。 燕云皇后屏退左右,将眼泪婆娑的蓝月拉倒身旁,心疼地抚着她的乌发,“月儿,你是天家儿女,已经享了世人没有的福,你父皇自有他的考虑!” “是不是因为燕贵妃?”蓝月眼泪如同断线珍珠般落下,边抽泣边道:“太子大哥三年前……不在了,母后身边就剩我一个孩子,她自己……除了蓝眉还有八皇子,现在还要把我也赶走……” “月儿!”燕云皇后急忙止住蓝月,“不可胡说……” “母后,您就是太贤良了,我要是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您一个人怎么办?” 燕云皇后眼中含泪,“好孩子,你要相信你父皇,他是真的疼你,而且我与你父皇少年结发,不用担心母后,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那锐哥哥……他……”说到这里,蓝月自言自语道:“他一定是知道了,难怪今日回来路上……” 燕云皇后有些不忍地侧过脸去,抬手用丝帕在眼角拭了一下,“月儿,燕锐这孩子确实不错,只是你父皇……” 蓝月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浑身脱力靠坐在御榻边上,“我知道了,一定是父皇……父皇知道蓝眉心仪锐哥哥已久,所以……” “那锐哥哥呢?他怎么说?我要他自己告诉我……”蓝月挣扎着起身便往外跑,燕云皇后慌了,“快来人,拦住公主……” 现在想想,没了自己这个阻碍,也许……锐哥哥已是大公主蓝眉的驸马! 曾经目睹的那个暧昧场景,每每想起,心头仍是一颤,蓝月自嘲地笑了笑,方才睡梦中居然喊得还是“锐哥哥”,不知燕锐睡梦中现在有谁! 燕云朝,至少眼下她还不愿回去…… 自己远嫁紫琅,对蓝眉来讲已没有威胁,是谁想让她死在月明湖,蓝月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或许……那位睿宁王不止是传言中的不满意联姻,说不定还想让她永远消失! 姚琅,算你狠! 第五章 入选绣坊 林家庄选拔的绣娘将进入紫琅绣坊,这间都城的绣坊专做燕云皇宫绣品,有绣娘选入的人家登时感觉荣光不少。 但也有人窃窃私语,因为其他绣娘是公认的技艺精湛,林阿婆家那个外孙女怎么也被选到了?可惜了林阿婆一身绝技,都没人继承。 消息通知到每户人家时,蓝月与春兰还在山林里搂草打兔子! 知道娇杏忌恨自己,蓝月才明白婆婆从外面回来,有时那么生气的原因。 自此,只要她路过村东头,都会刻意多溜达一圈。 “春兰,我累了,这树下坐会呗!” 春兰怯生生地往娇杏家方向看了一眼,“小月姐,你每次都要在这里多留一会,是不是故意的?” 蓝月很不以为然,“我最看不上暗地里的勾当,她娘不是喜欢在庄子里说我的坏话吗?把婆婆气得胸闷,那我就让她们多看几眼,也好说的准确些!” 春兰:“……” “哟,这不是潘小月吗?”不用看都知道就是那个狗腿子玉芬。 春兰起身拦在前面,“你干吗?” “不干吗,就是有些好奇,来看看。” 蓝月头也不抬地回她,“你们都看了我八百遍了,有那么好奇?” “当然好奇了,我们想看看一个绣花针都不会拿的人,为什么也会被选进绣坊?” “好了,玉芬,”这是娇杏的声音,“选上了又如何,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进了绣坊也只能从学徒做起,让她给我们端茶倒水不是更好!” “你……”春兰脸涨得通红,但她们说的都是实情,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击。 蓝月起身盯着娇杏看了一会,似笑非笑地道:“给你端茶倒水?你也配!” “娇杏,恐怕人家就盼着端茶倒水呢,说不定攀个官老爷,做房小妾,那可是翻身了,哪里还看得上林家庄的男人!”玉芬乜斜着眼道。 春兰气得快哭出来,“你……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蓝月微微一笑,“我告诉你,像我这样的真不适合做妾室,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做妾也是娇杏这样的人啊!” 娇杏气得脸都歪了,转身向玉芬一跺脚,瘪嘴快要哭了,玉芬挽起袖子便欲上前动手,春兰去挡时,被玉芬一巴掌抽在脸上。 蓝月见春兰挨了打,怒从心起,自小跟着御师学骑射的功夫不是白练的,抬起一脚便把玉芬踹到在地。 正在四人扭作一团之时,林阿婆和娇杏娘得到消息都赶来了,还有庄子里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密不透风。 娇杏娘见到林阿婆,气不打一处来,欺她们祖孙无靠,手指头都快戳到林阿婆眼里去了,蓝月一把推开她,眼中冒火,“你再敢对婆婆无礼,别怪我不客气!” 不知怎地,虽然只是个小丫头而已,但蓝月的气势让在场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原先那些看热闹说怪话的人瞬间闭了嘴。 蓝月继续道:“别以为平日你们在庄子里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今日当着众人把话说清楚,也麻烦大家传一下,我潘小月不嫁人,谁要是觉得婆婆无依无靠好欺负,那就来试试!”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人群外面传来里正恼怒的声音,“都给我散了!像什么样子?” 娇杏娘也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有些年岁了,风姿犹存,平日里也是里正面前的红人。 一见里正来了,好似见了救星一般,方才的夜叉样立马转成受了天大委屈的娇弱模样,眼泪落得比娇杏还快。 “里正……你可来了,你是不知道啊,林阿婆家的这个野丫头,狐媚三道的,自从她来咱们林家庄,没有几天就勾三搭四,我家娇杏的好姻缘都被她搅了啊!” 林阿婆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血口喷人,那些媒人都是自己上门的,什么叫勾三搭四……” 围观的人知道,平日里娇杏娘仗着里正撑腰,在庄子里无人敢惹,大家都觉得今日这林阿婆要吃大亏了。 “住口,还不滚回去!” 娇杏娘愣住了,众人愣住了…… 今日的里正怎么了?他训斥的人不是林阿婆,居然是娇杏娘! 一群人悻悻地散了,一个溜得比一个快…… 原本林阿婆对潘小月入选绣坊还有些犹豫,经过今日之事,最终下了决心。 潘小月在十里八乡都数得上出挑,自己一个孤老婆子就算拼了命,以后也不一定护得住她。 林阿婆知道她肯定不是一般人家女儿,不如到大地方去,就算找不到家人,能学些本事挣钱养活自己,再遇到个好男人也是一桩美事,而且有春兰作伴,也能安心许多。 从这日起,林阿婆便不让蓝月再上山去疯,天天在家督促她学习刺绣。 春兰也在入选之列,每日早起带着绣花绷子来林阿婆家,一边绣自己的东西,一边时不时指点蓝月。 虽然有林阿婆这个高手教导,还有春兰的贴身指点,似乎收效甚微,庄子里的刺绣高手哪个不是要好几年功夫磨炼。 听着蓝月扎到手的叫声,看着她手指上的血点,林阿婆既无奈又心疼,到这个时候,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日清晨,春兰照旧夹着绣花绷子过来找蓝月,刚坐下不久,里正便带着林教习来了,说是上面要求林家庄绣娘今日就要出发前往都城,虽然猝不及防,但也无可奈何。 林阿婆打点好东西,又在包袱里塞了几样蓝月爱吃的东西,抹着眼泪送她出门。 走出没有几步,蓝月却转头跑回来,抱着婆婆不肯撒手,林阿婆含泪安抚半天,答应一定去绣坊看她,蓝月才恋恋不舍擦着眼泪松开婆婆。 蓝月从怀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锦囊,避开后面等她的林教习和里正,悄悄塞进林阿婆手里,附耳道:“婆婆,这个东西你进屋再看,一定收好了,遇到难处的时候把它卖掉救急。” 看蓝月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林阿婆流着眼泪回到屋里,颤手打开锦囊,不觉吓了一跳。 这锦囊中是一只金灿灿、明晃晃,很厚重的嵌宝金镯,她现在更加笃定,这姑娘身份不一般! 这次林家庄入选了十余名绣娘,经过一天跋涉,这支车队在黄昏时分到达紫琅都城。 其他绣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纷纷掀起车帘四处张望,蓝月靠在车厢壁闭目养神,似乎一点兴趣没有。 “小月姐,你看,这街市好繁华呀,这么多店铺!”春兰兴奋地拉着蓝月道:“你看看这里的人,身上穿的多体面!” 蓝月半只眼睛都没有向外看,淡淡道:“毕竟是都城嘛,怎么可能不热闹。” 春兰奇怪地道:“小月姐,路上你还会看看风景,怎么进了城你反而不高兴了。” 这紫琅都城她蓝月终是来了,但是以另一个身份! 第六章 聪明学徒 车队穿过热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终于停在了紫琅绣坊门前,林教习下车站在台阶上招呼着:“各位绣娘,下车了,在门前先点个名。” 就在绣娘们或局促,或兴奋地纷纷下车之际,从绣坊内走出两人,男子神采俊朗,手拿一把折扇,女子端庄秀丽,一望便知是大家闺秀。 这两人站在林教习身旁,静静看众位绣娘下车,女子的目光大略扫过,便不再细看,而男子的目光却依次在每位绣娘身上停留,似乎在细细分辨。 终于,当他看到蓝月时,原本清冷的眸色一亮,手中折扇一合,垂眸若有所思。 “潘小月!”林教习点到了蓝月,听到这个名字,男子嘴角微微一勾。 被点到名的绣娘们逐一应答,人头清点完毕,都已平安到达,接人的林教习也松了口气,转头对男子道:“林大人,林家庄的绣娘都已接来。” 林大人点点头,对李莹道:“今日让她们先休息,明日再熟悉绣坊和分工,我先走了。” 李莹恭敬地答了声:“是!” 阶下站立的绣娘们一个个偷眼向上看,这位英俊潇洒的林大人早不知被她们在心中赞叹过多少遍了。 蓝月长在燕云皇宫,自小见过的美男子也不在少数,不过……面前这位……还是让她的心多跳了一拍。 林大人下了台阶,沿着绣娘的队列缓缓走过,不知是不是蓝月的错觉,当他经过自己的时候,脚步好似迟滞了一下。 毕竟是官办的绣坊,四人一间的住所,春兰翻看着被褥,再看看屋内的家具,依然很兴奋,看蓝月还是淡淡的,春兰悄悄道:“小月姐,你想什么呢?” 蓝月回回神,笑一下道:“没什么,我在想婆婆一个人会不会夜里很寂寞!” 听到这话,春兰高昂的兴致也忽然低了,独自在外的夜晚是最容易想家的时候,蓝月已经习惯了,春兰却是第一次离开家门。 第二日,辰时刚过,教习便来叫起,昨日车马劳顿一天,或是亢奋,或是想家,或是择席,昨夜很晚才入睡的绣娘们挣扎着爬起床,开始了在紫琅绣坊的生活。 “听说今日会根据绣娘的水平分工,技艺好的人可以直接上手贵重绣品!” “这里的绣品本来就是要送去燕云皇宫的,贵重绣品说不定可以让皇后、公主用呢!” “我们这里就数娇杏的手艺最好了!”玉芬骄傲地道。 一位绣娘眼中放光道:“对了,林大人会不会来啊,要是每日都能看到他,不要工钱也值!” 众人笑了起来,“没出息的样子,看看管什么用,林大人还能娶你?” 蓝月听着这些人的议论,抬手摸摸鼻子,拉着春兰走了。 她们是最早一批到达的绣娘,娇杏不出意料被分去绣贵重物品,玉芬和春兰被分去绣普通物品,终于轮到了蓝月。 主管教习要来一幅她的大作看看,问了几个问题,最后拉起她的手,看看布满针眼的手指,叹口气摇摇头,只好勉为其难将蓝月列为学徒。 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成为学徒将面对什么,在春兰揪心的表情里,在娇杏和玉芬的幸灾乐祸中,在其他绣娘同情的注视下,蓝月好似一点也不担心…… 蓝月进入绣坊三日后,才又见到这位始终面色淡然的林大人。 绣娘们陆续入住,绣坊门前洒扫一净,明显感觉有了生机,看看各屋中绣娘们埋头忙碌的身影,林大人带着贴身侍卫青霜走进垂花门,径直穿过中庭往正堂而去。 李莹正埋头看册簿,忽听其他人恭敬地唤:“林大人!” 她抬头莞尔一笑,碍于正堂还有旁人,还是恭敬地道:“林大人,这么早!”边说边将他往上座让,转头向外叫道:“小月,上茶!” 林大人身形一顿,看了李莹一眼,一掀衣摆转身入座。 蓝月急匆匆答应着从外面进来,她没有穿绣娘统一的装束,而是身着一套婢女衣裳,净过手便去拿茶具,手法颇为娴熟。 终于,茶煎好了,蓝月恭恭敬敬向上座二位奉茶,礼数倒是很周全,林大人接过茶盏,向她微微颔首示意。 不知为何,这位林大人的目光让蓝月心头一颤,奉过茶后,她赶紧回茶案前埋头去忙了。 林大人转向李莹,有些诧异地道:“我记得她也是从林家庄来的,怎么在做这些事?” 李莹笑了笑,“林教习说您吩咐过,要选一些机灵的先教着,这姑娘很聪明,可她完全不会女红,刚开始只能先当学徒,从这些杂事做起。” 李莹尝了一口茶,叹道:“我只教了她一遍,就已经能将茶煎到这样了,据说她婆婆还是林家庄的刺绣高手,外孙女居然一点不会女红!” 林大人手捏茶盏低头不语,李莹有些奇怪地唤他,“林大人……您在想什么?” 林大人方才回神道:“原来如此!不知绣坊总共有几位这样的学徒?” 李莹略微思索便道:“加上还没有来的,学徒应该有五人。” 林大人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拿起茶盏啜了一口。 第七章 冤家对头 刚到卯时,天色微亮,蓝月悄悄起身,穿好衣服来到院中,初秋时节的清晨已经有些凉意,蓝月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腿脚。 当初得知自己入选绣坊,蓝月也很惊讶,从小随御师学会那么多东西,唯独不会女红,这紫琅国真是与她相克! 她很清楚,以父皇的手段,眼下这里定有不少燕云朝的暗探,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以恢复公主身份,但在那之后该何去何从,她尚未想好! 按照惯例,前一两个月学徒要从打杂做起,因此,蓝月这五位学徒不止要洒扫庭院,还要服侍绣坊管事与高等级绣娘。 大约过了一刻钟,其他四位学徒才陆续从屋里出来。 “潘小月,怎么每天你都起这么早啊!”兰香睡眼惺忪地嘀咕。 蓝月拿起扫帚向院中走去,“我一向起得很早,习惯了!” “啊,你起那么早做什么?”小慧有些吃惊。 蓝月心道:“要是以前在燕云朝,这个时辰父皇已经上朝了,他们这些皇子皇女哪里能睡懒觉,还要忙着练功、读书、请安。” “可以早点干完活啊!”蓝月已经开始扫地。 其他几个学徒也拿起扫帚,分头开始打扫,她们要在其他人起床之前,将所有院落和房间打扫干净,还要备好茶水。 辰时刚过,绣娘们陆续起床梳洗,绣坊渐渐恢复日间热闹。 李莹每日辰时四刻便会到绣坊,今日心里惦记绣品数量查点之事,比往日又早了些。 前院是正堂与绣室,绣娘们住在后院。 她刚走过垂花门,看到几个绣娘从后院出来,低头议论着什么,远远看到李莹,都忙进绣室去做事了。 由于绣坊基本都是女子,害怕生出事端,林大人亲自安排人守卫,他府上侍卫白虹在此统管,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李莹紧走几步向后院而去,一个女子娇媚尖细的声音传来:“潘小月,你一个学徒,不就是伺候我们的!让你打盆洗脸水怎么了?” 另一个女子气愤的声音响起:“就算小月是学徒,她也只会伺候主事和高级绣娘的茶水,什么时候要替你打洗脸水了?” 女子轻蔑地笑道:“春兰,你自己不过是一个低等绣娘,真的闹起来,去问问主事,是留你们还是留下我?” 李莹眉头紧蹙,正欲进入后院,听到“潘小月”的声音,“春兰,把盆给我,不就给娇杏打一盆洗脸水,至于吗?还有你们,不去干活了,都看着我们干吗?” 随后,绣娘们神情各异,三三两两走出后院。 李莹踌躇一下,转身回了正堂…… 绣品数量庞杂,李莹与主事清点完毕,抬头看看将近午时,蓝月带着兰香、小慧在正堂摆桌子布菜,面上没有丝毫不快,仿佛早上被人欺负的不是她一样。 “潘小月,”李莹唤道:“你……” “李主管,什么事?”蓝月看李莹说了一半便停住,奇怪地道。 “你……多大了?”看着蓝月那双清亮从容的眼睛,李莹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快十九了!” “哦,有婆家了吗?”李莹随口一问,在她印象中,村庄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算没有嫁人,也都许了人家。 谁知这简单一问,李莹却在蓝月眼神里看到一丝怅然,话题就此打住,但今日所见所闻,让她对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姑娘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女人多的地方八卦自然不少,绣娘们进了绣坊不过十数日,已经多方交流各种小道消息,了解了各路人马的情况。 “没想到啊,李教习长得这么漂亮,居然没有嫁人哎!” “不是吧?她应该奔三十了吧!不过人家凭手艺过得好好的,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女人不结婚那叫女人啊!啧啧啧……” “女人和女人那还不一样呢,你们知道吗,听说李主管是尚书千金!” “尚书是什么书?”一个傻丫头突然冒出一句。 众人笑成一片,一个绣娘打了那傻丫头脑袋一下,“傻瓜,尚书是很大的官,比县令大多了!” “难怪李主管还没嫁人,人家这家世,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只要人家想嫁,后面多少人等着呢!” 众人纷纷应和,“就是,就是……” 忽然有人想起一个人,怯生生地道:“那林大人有没有成亲啊?”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些女人消息再灵通,好像对这位林大人的认知……只停留在他的姓氏! 这位面冷神秘的林大人,好似已经多日没有露过面了…… 绣坊前院从正堂往两侧延伸,是一间间的绣室,绣室窗外便是抄手游廊。 院中栽着石榴、桂花等花木,环境颇为雅致,高等级绣娘是四人一间绣室。 此时已是八月,整个绣坊被桂花曼妙的香气笼罩,娇杏临窗而坐,转头可以看到院中美景,抬手便能喝到学徒伺候的茶水。 娇杏觉得这种荣耀不在林家庄宣传一番,未免实在可惜!也能为自己将来挑选婆家增加分量。 窗外一个身影走过,手里端着茶水,应该是要送去隔壁绣室。 “潘小月!”娇杏尖声叫道。 蓝月停下脚步,隔着打开的雕花窗问道:“什么事?” “进来给我换杯茶,这杯凉了!” 绣室里其他三位绣娘抬头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继续绣自己手上的东西。 蓝月端着茶盘进了绣室,来到娇杏面前,面无表情将一盏热茶放在绣绷旁的矮几上,又将那盏残茶拿起放入茶盘。 就在她转身正要走时,娇杏右手拿起那盏热茶,站起身对蓝月道:“你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蓝月靠近去看,娇杏左手隐在茶盘之下微微一动。 只听“啊”的一声,蓝月手中的茶盘掉了下去,正好落在绣绷的华服上,茶盏四散,茶水洒满整个绣绷。 “潘小月,你故意的!” 听到这么大动静与娇杏的叫声,其他三位绣娘慌忙抬头,看到这个场景,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抄手游廊中还有两人。 林大人与青霜从这个角度看的分明,娇杏左手拿东西刺了蓝月,才让蓝月失手摔了茶盘。 青霜抬脚便欲进绣室,林大人用眼神止住他,转身向正堂而去。 第八章 私自外出 娇杏的哭嚷声惊动了整个前院,李莹让主事将娇杏与蓝月叫进正堂,林大人端坐上首,面无波澜。 自从进了正堂,娇杏哭的梨花带雨,哽咽难言,蓝月始终神色镇定地站着,既不说话更不分辩。 林大人对这哭声恍若未闻,只是低头端详手中折扇,偶尔打量蓝月一眼,清冷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 看娇杏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青霜恨得牙痒痒,碍于林大人又不敢发作。 李莹终于等到娇杏喘过一口气,蹙眉问道:“你说潘小月故意毁了你的绣品?” “是……是的,李主管,您可要为奴家做主啊!她……就是故意的!” 李莹嘴角一勾,“那她为什么要和你过不去?” 一听这话,娇杏刚收住的泪水又扑簌簌落下,蓝月鄙夷地侧头看了一眼,还是不说话。 “李主管,您不知道,当初在林家庄,她……就打过奴家,不信,不信您可以去问玉芬!” “还有这事?”李莹有些惊讶,不由追问一句,“她为什么打你?” “因为……因为,潘小月妒忌到我家上门提亲的人多!” 李莹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听到这话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旁边青霜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林大人抬手拿起茶盏低头啜了一口,蓝月在林家庄大战娇杏的事迹,白虹早向他禀报过了,没想到这女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前面娇杏哭哭啼啼栽赃,蓝月都无所谓,大不了把她赶出绣坊,没想到娇杏居然在众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蓝月一张小脸瞬时涨得通红,又羞又恼,“你……你还真能瞎说!” 这时,林大人转头看了青霜一眼,青霜上前一步,对娇杏道:“你平时用哪只手拿绣花针?” 娇杏抽抽搭搭地道:“奴家肯定是用右手啊……” 青霜微微一笑,“那不一定吧,我方才就看到你左手拿针了,你就站在窗边,都没有看到游廊上有人?” 娇杏闻言,立刻娇弱无力地跪倒在地,冲着林大人哭道,“林大人,奴家正在穿针,自然拿在左手,是潘小月给奴家的茶里有一只虫子,吓得奴家手都抖了,可能是不小心针碰到了她……” 娇杏边哭边偷眼去看,下一刻,她的哭声便被林大人冰冷的目光给噎了回来。 林大人转头看向李莹,淡声道:“看在她刺绣手艺不错的份上,暂且留着,学徒不再给她端茶倒水,要是以后眼泪还这么多,就直接赶出去!”说毕起身拂袖向外走去,青霜紧随其后。 其他主事都屏息静气低头站在门外,林大人大步走过中庭,刚出垂花门,终于低头忍俊不禁,旋即恢复清冷的模样,出门乘车离去。 绣坊十日才能休沐一次,但平日里高等级绣娘会经常随主事外出,到丝绸庄或织坊挑选丝线绸料。 娇杏自从茶水事件,倒是低调了几日,她虽然跋扈,拉拢人心的手段还是有的,每次外出必定带些点心糖果回来,小恩小惠对那些没有太多见识的小学徒还颇有效。 “小月姐,你看娇杏今日又出去了,每次回来都趾高气扬的,四处拿点心散人,还故意让咱们看,真气人!”春兰气恼地道。 蓝月笑了一下,“不就是些点心,以后我让你吃个够!别学那些人,一点好处就鞍前马后了。” “咱们来了二十多天了,就出去过一次,工钱又没发,上次到街上看了看,这里的东西都好贵啊!”春兰感叹道:“娇杏家有钱,她自己工钱又多,好吃好喝随便买,不像我......” “那你发了工钱打算做什么?”蓝月看着春兰,笑道:“这也是我的第一份工钱,我们出去好好吃一顿?” 听到吃顿好的,春兰眼睛都放光了,片刻后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我......想给我娘和弟弟买点东西,不是快到中秋了,我现在挣了工钱,带回去些东西也能给我娘长脸。” 蓝月沉默了,不知不觉已经离开燕云朝四个多月,今年中秋要独自在异乡过,好歹......还有婆婆这个亲人! “那我也买些东西给婆婆带回去吧,让她老人家开心一下。” 转眼到了发工钱的日子,春兰将铜板铺在床铺上,一个个数过去,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蓝月坐在自己床铺上看着她,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数了第几遍了?还能少是怎滴!” 春兰红着脸道:“我在算给自己留多少,数数也不够,还是都给我娘和弟弟好了!” “我只给婆婆买东西,剩的钱咱俩凑合着过吧!”蓝月叹口气,扶额道。 “那......多不好意思,你的钱......”春兰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是:“你的工钱比我还少!” 此时,蓝月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今早她在正堂干活,听主事向李莹禀报,同村锦绣家带信来,说她婆婆病的很重,明日便要动身回去探望。 紫琅国商贸发达,不像燕云朝还有宵禁,夜色降临反而是繁华初上的时候。 只是……今日并不是她们休沐,以往也有走了人情领门牌出去的,可眼下负责发放门牌的主事已经走了. 还有三天便是中秋,下次再有人回林家庄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忽然灵光一现,蓝月拿出钱袋,将床铺上的铜板全部收好,转头看看屋外,绣娘们三三两两,在院中或坐或卧,聊天打闹,没人注意她们。 蓝月在春兰耳边低语几句,春兰有些惊恐地道:“这......行吗?被抓到了就惨了!” “那你还想不想给你娘和弟弟带东西回去了?” 春兰犹豫片刻,点点头。 蓝月忽然倒在床铺上大声叫了起来,吓得院中人纷纷围拢过来。 “哎呦......哎呦,疼死我啦!” “小月姐,你没事吧,刚才还好好的,突然这是怎么了!”春兰一脸焦急地道,“疼的厉害吗?” “春兰,我不行了,要是婆婆在就好了,哎呦!” 春兰伸手架起蓝月,拨开人群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小月姐发了急症,我带她去前面那条街的郎中那里看看,小慧,晚上替我们留门......” 守卫不敢耽搁,赶紧开门给她俩放行,有人已急匆匆跑去向白虹报信。 第九章 被罚钱了 春兰架着蓝月在街角拐个弯,回头看看没人跟上来,两个人撒腿便跑,穿过一条巷子,就直接到了繁华喧闹的南大街。 上次来时囊中羞涩,她俩站在街口看了一会热闹,便悻悻回了绣坊,这次虽是偷偷摸摸出门,但因身上有钱,胆气也壮了许多。 南大街两侧各色店铺罗列,春兰感觉眼睛都不够使了,一路走一路兴奋地指指点点,“小月姐,你看看这些首饰好漂亮啊!” 店主打量一下两人,目光在蓝月身上停留一瞬,立马拿起一支簪子,递到春兰面前,“这位姑娘好眼光,要不试试看?” 蓝月接过簪子,悉心替春兰插在发间,仔细端详一下,点点头,“还不错,你自己看看。” 春兰自小俭省惯了,也没戴过什么好的首饰,此时看到镜中的自己,登时爱不释手,悄悄摸摸钱包,怯生生地道:“老板,这个……多少钱啊?” 店家伸出五个手指,“姑娘,这个数给你很便宜了!” “五文钱啊,这么贵!” “姑娘你是开玩笑吧,这可是金丝花钿的簪子,五十文很便宜了!” 春兰倒吸一口凉气,“天哪,五十文都能买好几斗米了!” 店家将视线转向蓝月,“这位姑娘一看就是识货之人,要不我再便宜一点,三十文就是拉个老顾客了!” 蓝月看看红了脸的春兰,“我要了!” “小月姐!”春兰一把拉过蓝月低声提醒,“三十文呢!是你一半工钱了。” “不是还有一半呢!”蓝月转身取出三十个铜板递给店家,抓着还没缓过神的春兰走了。 两人一行逛一行买一行吃,不知不觉那只今日刚鼓起来的钱袋又瘪了下去。 终于逛累了,街旁一个茶摊生意很是热闹,蓝月摸摸钱袋,拉住春兰找个座位坐下,“老板,来壶好茶!” 一听“好茶”两个字,春兰急了,“小月姐!” 蓝月抬手捂住她的嘴,“春兰,别叫了,反正也没几个钱了,咱们就再享受一下不好吗!” 不多时,老板热情地上了一壶茶,蓝月给春兰和自己各斟了一盏,端起了刚闻了一下茶香,还没来得及入口,便听到隔壁茶客的窃窃私语。 “你说那个燕云朝的公主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否则,怎么一直找不到?都过去了这么久!” 听到这话,蓝月摸摸鼻子,心道:“你才不在了呢!我在你旁边活得好好的,只是现在还不想回去做那个糟心的公主而已。” 老板看看四周,悄悄对茶客道:“据说,睿宁王很抗拒这个联姻,消息都传到燕云朝去了,这是一位老客从燕云朝回来说的,想来那位玉华公主也知道了!” 茶客听了并不惊讶,叹息道:“咱们这位睿宁王气度超然,文武兼修,杀伐决断,十五岁封王,十七岁请命出征,半年内收复被北辰国所占土地,已有这样的赫赫战功,谁成想人家一转身却去了工部历练,这次和燕云朝联姻算是高攀,睿宁王那么清高孤傲,抗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蓝月腾地起身,向桌上扔下几个铜板,转身便走,春兰一口茶刚喝进嘴里,差点呛住,放下手中茶盏,拿起买的一堆东西追了上去。 “小月姐……小月姐,你怎么了,忽然就走了!” 蓝月头也不回,气哼哼地大声道:“谁要他高攀,他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春兰在后面一头雾水,“……小月姐,你这是说谁呢?” “一个自以为是,还心狠手辣的臭男人!”蓝月丢下这句话,走的更快了。 等蓝月心情平复一些,两人走到绣坊街口,她将那些衣料、点心装入刚买的一只竹篮。 不知为何,蓝月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亥时已过,大门依然开着,她们蹑手蹑脚过了影壁,刚到垂花门前,发现二门洞开,正堂门也开着,里面灯火通明。 蓝月将篮子藏到垂花门外,扶着春兰肩膀一步一挨进了前院。 就在她们快要到后院门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正堂,声音里带着怒意:“潘小月!你们回来了?” 春兰看到李莹出现,吓得脸都白了,蓝月放下扶在春兰肩上的手,低头向正堂走去。 待她们来到门口,蓝月向正堂内扫了一眼,心里不由一惊,林大人居然也在,只见他神色凝重端坐在内,身后站着青霜。 听到动静的绣娘们陆陆续续从后院走出,看样子今晚她俩不在的时候,绣坊里颇不宁静。 这时,林大人也起身来到门外,负手立在李莹身旁,神色依然清冷,但眼神中却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们去哪里了?”李莹冷着脸道。 春兰磕磕巴巴地编着瞎话,“小……小月姐发了急症,我……我带她去看了郎中!” “看的是哪一家郎中?寻你们的人找遍了附近的医馆。” 玉芬从人群里走出,手里提着她们那只竹篮,“李主管,我在垂花门外面看到了这个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的,我怕有问题,拿进来给您看看。” 她边说边向李莹走去,脚下一个趔趄,那只竹篮脱了手,包好的点心散了满地,里面的衣料与小玩具也都掉了出来。 春兰急了,“玉芬,你干什么?”转身跑过去拿起篮子,蹲在地上边哭边拿手去捡那些已经摔碎的糕点。 周围人都沉默了,渐渐开始有人帮她去捡那些散乱的东西,一一放回竹篮。 春兰哭的哽咽难言,“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 “春兰,别说了!”蓝月上前拉起她,来到林大人与李莹面前,低头认真地道:“我们错了,私自外出,还撒谎,应该受责罚。” 原本怒火中烧的李莹听到这话,微微有些发怔,没想到蓝月认错这么干脆,一时倒没了主意。 她转头看向林大人,目光征求他的意见,只见林大人双目微垂,面色柔和,完全没了今晚刚来绣坊时的冷峻。 他思量一下,缓缓开口,“既然犯错,那就按规矩办,如何处置凭李主管定夺。” 李莹看见春兰的样子,心中已有些动摇,听林大人如此说,也不好就此算了,思忖一下,“那就罚薪一月,其他人再有犯的,处罚加倍!” 第十五章 潇湘别院 听到李莹的安排,蓝月心跳都加快了,中秋夜就像一场遥远的梦,午夜梦回偶尔想起,依然会怦然心动。 林大人已近一月未见,就在她想渐渐淡忘时,忽然要自己独自去见他。 李莹看看蓝月的脸色,不由笑了,“你放心,我会安排可靠之人送你过去,林大人是谦谦君子,你只是去替我请示事宜,来去三日便可。” 紫琅国秋季霪雨绵绵,汛期严峻不亚于端午时节。 从五月至今,不但要修复出险的堤坝,还要对各州县河湖堤坝全面排查。 这一次姚琅赴各处巡查更严谨细致,一走便是月余。 秋雨淅淅沥沥,姚琅站在河堤之上,青霜替他撑伞,这处堤岸比较险峻,好在眼下已经加固,而且霜降将至,秋汛即将结束。 堤岸上来来往往的人忙着最后收尾,主事官员们不敢懈怠,亲力亲为监管工程。 远处匆匆跑来一人,身着雨衣,及到近前,原来是紫电。 听过紫电禀报,姚琅原本冷肃的神情瞬间柔和,嘴角一丝淡淡笑意,吩咐青霜,“安排在潇湘别院!” 姚琅出行一向简单,虽然在一些州县也有父王赐的宅邸,但他从来只住驿馆,吃用也较随意。 因此跟随睿宁王做事是苦差,这已是紫琅官员的共识。 这潇湘别院便是姚琅做事勤勉,紫琅国王给的赏赐,几年来他只去过两三次,眼下住人还是要去安排一番,青霜领命吩咐下去。 两日后,一辆素色马车停在潇湘别院西北角门,紫电下马来到车前,对车内道:“小月姑娘,到了,可以下车了。” 一身月白色衣裙的蓝月掀开车帘,踩着脚凳下车,好奇地四处看看,原以为要去的是驿馆,没想到竟然是一座园林。 她随紫电进了角门,绕过树荫、穿过假山,园内渐渐豁然开朗,一路走去,只见亭台楼阁环绕、绮丽花木遍布,一片澄净的湖水在细雨中泛起微微涟漪。 “这里是?”蓝月有些疑惑道,“不是要去见林大人?” 紫电恭敬回道:“大人吩咐让小月姑娘在这里先歇息,大人眼下还在河堤查看,略晚些会来这里见你。” 走了好一阵,眼前出现一条石径,沿着石径行去,在苍翠竹林间隐着一座别致小院,院门也是竹子所制,匾额上书“湘月馆”。 刚到门口,一位侍女迎了出来,向蓝月行个礼,“小月姑娘来了,大人吩咐我照料姑娘,先进屋歇息吧。” 这样的礼遇让她有些不安,蓝月随侍女走进小院,屋内一色清雅布置。 侍女服侍她梳洗一番,今早卯时便启程,一路奔波,此刻已经申时,蓝月胡乱吃些点心便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一觉香甜,待她睁开眼睛,看屋外已经天黑,慌忙起身。 外间侍女听到动静,忙进屋来伺候,蓝月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林大人回来了吗?” 侍女低头道:“已经快戌时了,大人说等姑娘醒了再请你过去。” 蓝月慌忙理理衣衫与妆容,道:“那你赶紧带我过去吧。” 侍女前面撑伞打着灯笼带路,蓝月亦撑一把红色描花油纸伞,这一路走去,园中又是别样景致,终于来到一间二层灯火通明的小楼之前。 侍女停住脚步,道:“姑娘自己上去吧,大人就在楼上。”说毕转身便走。 蓝月有些奇怪,呆呆看侍女走远,回头看向楼上,发现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站在窗前,向下看着她…… 姚琅回别院已有大半个时辰,更衣后便来到听雨楼,一直等她到现在。 蓝月定定神,提起衣裙上楼,来到二楼雅间外。 此时将近深秋,微风细雨颇有几分寒意,燕云之地的寒冷与江南的潮湿寒凉完全不同。 这是她在紫琅国的第一年,随着天气转凉,蓝月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她在门口踌躇时,雅间门却轻轻开了,姚琅身着一袭胭脂红广袖锦袍,银色发冠束起乌发,腰佩玉带,更显得面如冠玉。 姚琅含笑看着她,蓝月与他目光刚一对接,便心慌意乱低下头去。 “进来吧!”姚琅柔声道。 “是……”蓝月深吸口气,随着姚琅进入雅间,只见屋内檀香氤氲,气暖如春,当中一张圆桌,已摆好美食佳酿。 蓝月进入屋内,感觉通体舒泰,方才冷雨中的寒意被驱散干净。 照例,姚琅上首入座,蓝月进入次席,一月不见,两人都有些拘束,一时有些冷场。 姚琅低头笑笑,斟好一盏热茶递给蓝月,“天气凉了,还……习惯吧?” 蓝月借过茶盏,道了谢,沉吟片刻道:“林大人……我有个问题,您别见怪。” 姚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静静等她开口。 “我觉得您应该不是一般人吧!”蓝月低低道。 “皇帝也有几门远亲!我算是国戚,但还是要靠自己做事效力的。”姚琅爽快地回答了她。 蓝月踌躇一下,“一直都称呼您林大人,还不知道您的名讳……怕今后唐突。” “林与,你记好了!”姚琅嘴角微微上扬,“要不要我写给你看?”不等她回答,就用手指在桌上认真写了起来。 “那这地方……”蓝月还是不放心,这样一间园子哪里是一般人能有的。 姚琅轻笑着,“这园子是睿宁王的别院,闲置很久,我路过此地,受人之托照料一下。” 青霜刚好敲门进来,听到这话忍不住眨眨眼,站在姚琅身旁一声不吭。 原来林大人是睿宁王的亲戚,蓝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您和……他,我是说睿宁王熟吗?”蓝月嗫嚅着。 “怎么?你也听说过睿宁王?”姚琅心中暗笑,“我只和他的管家比较熟,紫琅国的二王子,不是谁都能随便见到的吧!” “也是!”蓝月哼了一声,“这种傲慢又冷酷的人,不认识也好!” “你……就是这么听说他的?” 蓝月一抬头,正对上姚琅复杂的目光,心里有些慌了,“我……我就是在街边茶摊听……听到些他的事,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姚琅没有回答,转头看向青霜,幽幽地道:“你在外面也是这样听说睿宁王的?” 青霜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进来,他用余光扫了一下蓝月,挠挠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姚琅意味深长地看了青霜一眼,转换话题对蓝月道:“秋风秋雨夕,也是别有情调,这样好的园林,明日我顺便在这里盘桓一下,与你一起对绣品名录。” 蓝月缓缓点头,神色有些忧郁。 姚琅若无其事地替她布了一箸菜,“奔波了一日,这些菜都出自名厨之手,你试一下。” 青霜忽然发现自己很多余,低低地道:“大人……那我先出去了,有事您叫我……” 姚琅向他挥了下手,没有说什么。 蓝月回过神来,起身推辞,“林大人,使不得!还是我自己来吧,您现在可是我上司了。” 姚琅不由笑了,“对了,忘了你现在已是绣坊主管副手,要恭喜你了,据说是凭借好文章得到李主管青睐。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蓝月终于笑了起来,“林大人,我发现您真的一点都不吃亏!” “此话怎讲?”姚琅颇有兴致道。 “上次我问您一个问题,你就要问我一个,这次还是……” 两人笑了起来,屋内气氛渐渐融洽,窗外细雨打在芭蕉叶上,秋风秋雨也不再愁煞人…… 第十六章 我会帮你 蓝月抿嘴道:“林大人,我看看您这次想问我什么问题?” 姚琅似乎在忍住笑,“你真的妒忌娇杏家提亲的人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蓝月既有羞又有恼,羞的是姚琅居然直接问这个问题,恼的是娇杏那张嘴颠倒黑白真厉害。 现在她对这位林大人已然没了疏离感,便将这些时日的遭遇一一道来。 姚琅认真听着,时而面色凝重,时而无奈地笑,面前这人的一切,他似乎都想知道。 蓝月也奇怪自己为何如此信任他,在林家庄隐名埋姓之后,独自承受便成了她的习惯。 姚琅叹口气,心情有些沉重,“这段日子,难为你了!”顿了顿,他继续道:“你说现在最担心的是林阿婆,她老人家一个人在林家庄。” 蓝月点点头,泪水已在眼中打转,她微微侧过脸去,一方雪白的丝帕递了过来,姚琅轻声抚慰,“我帮你,你放心!” 蓝月接过丝帕,眼泪滴落下来,离开燕云朝后,再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看蓝月泪眼朦胧,姚琅含笑逗她,“没想到你还会打架,据说很厉害!” 这件事蓝月方才可没有讲,她惊讶的都顾不上哭了,“您怎么知道?” 姚琅拍拍她的脑袋,“这样的事迹,自然有人会传啊,潘小月可不是好惹的!所以……”他的声音格外温柔,“不要再哭了好吗?让人心疼!” 听到这话,蓝月的眼泪更是乱落如雨,姚琅伸手想去安抚,终是缓缓放下…… 许久以来的艰难委屈,在此刻全部释放,姚琅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她落泪。 蓝月眼泪慢慢止住,姚琅起身出门,片刻后,一名侍女来请蓝月,她低头随侍女去梳洗收拾。 看蓝月离去,姚琅拿起酒壶倒酒,举杯一饮而尽,重重将酒杯放回桌上。 他深叹口气,起身来到窗前,目光深沉看向秋雨中的夜色。 过了半柱香功夫,蓝月收拾妥当,低着头进了门,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的眼泪止都止不住,还是在林大人面前。 看蓝月情绪已经平复,姚琅含笑道:“都是我的错,一个问题引你哭的梨花带雨,菜都凉了,我已让人再做了,算是赔罪!” 蓝月乖巧地点点头,低头笑了…… 一时重新上菜,姚琅自己几乎没有怎么吃,都在替蓝月布菜。 蓝月这时才仔细去看姚琅,一月不见清减不少,可见是真的辛苦。 蓝月也替姚琅布了一箸菜,“您也要认真吃饭!” 席间渐渐有了欢声笑语,姚琅嘴角一丝坏笑,“林家庄那么多人都到你家去提亲,你真的一个都没有看上?至于翻墙吗!” 蓝月脸又红了,“林大人,您真是……人再多有什么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姚琅认真地点点头道:“嗯,我也是这样认为,不过我还不至于翻墙……” 蓝月告诉姚琅,她如何写家书四五日挣一个月工钱,秋霞如何找茶馆伙计看信,说家书第一句有白马,肯定是蒙她,姚琅笑得伏在桌上半日不能起身。 不知不觉,夜色渐渐深沉,姚琅眼神中有些不舍,含笑道:“我送你回去,明日还有一天时间。” 两人起身出门,青霜捧着斗篷站在门外,姚琅接过斗篷道:“你先回去,我等会自己回去。”看青霜下楼去了,姚琅抖开斗篷,轻轻披在蓝月肩头,刚想替她系好,蓝月红了脸道:“我……自己来。” 姚琅笑笑,在前面带路,如丝秋雨落下,打在芭蕉叶上刷刷作响,姚琅与蓝月打伞在雨中并肩而行。 沿途石灯笼烛光闪烁,他们穿过花木林荫,越过亭台楼阁,终于来到竹林外,沿着石径回到湘月馆。 蓝月看看姚琅,低头道:“我到了,您赶紧回去歇息吧!” “好!”姚琅柔声答应着,“明日你睡醒用了早饭,再让人带你过来。” “对了……”蓝月一手拿伞,另一只手去解斗篷系带,“回去路上冷,您还是穿起来。” “别……”姚琅伸手抓住蓝月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他赶忙松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外面太冷,你……还是回屋再解,我没事,我走了……” 姚琅举伞转身离去,蓝月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斜风细雨中…… 这一夜,蓝月睡得格外沉静,原本习惯早起的她,直到辰时末方才醒来,蓝月一拍脑袋,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 林大人应该在等自己了,她慌忙起身,侍女进屋服侍她梳洗,早饭早已备好在桌上,蓝月匆匆用过便让侍女带她去找林大人。 这园子实在有些大,走了半日方到鞠月轩。 进入屋内,依然是温暖如春,当地笼着火盆,窗前一张宽大书案,香炉内焚着檀香,一缕幽香缥缈深邃。 姚琅端坐案前正在读书,蓝月轻轻走到书案前,低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姚琅抬头看到蓝月,眼神柔和满含笑意,“不晚,是我习惯早起。”他指指对面道:“纸笔都给你备下了,今日一天时间,我们把绣品名录商议一遍。” 蓝月放下她带来的绣品名录,解下斗篷在姚琅对面入座,姚琅抬手替她斟茶,蓝月抿嘴笑了,她将李莹初拟的名录递给姚琅,“您先看看李主管定的。” 姚琅细细看过一遍,对蓝月道:“你怎么看这份名录?”看她有些犹豫,姚琅鼓励道:“你只是说与我听,别人不会知道,尽管说便是。” “我觉得这份名录可能燕云朝不会满意!” 姚琅眉梢微挑,含笑道:“说来听听!” 蓝月犹豫一下,缓缓道:“咱们绣坊的绣品是为燕云皇宫定制,近日要送出的第一批,是给朝中官员、宫中女官、宫女与高等级侍从、护卫的。下一批听说是为后妃、公主、命妇定制,送到应该正好在新年时候,可能绣品等级和花样都要调整。” 姚琅低头一笑,悠悠道:“有道理,那你想好该如何调整吗?” 蓝月点点头,“嗯,有些花样也许……我可以画……” “潘小月果然不简单!”姚琅意味深长地笑着,“那你就调整一下名录,我先看看,花样可以回去慢慢画起来,或许……我可以帮忙!” 第十七章 初展才能 鞠月轩临湖而建,窗外的雨丝丝缕缕下着,细雨打在湖中残荷上,正应那句“留得枯荷听雨声”。 姚琅手拿书卷,目光不时飘向对面埋头疾书的蓝月,一笔清秀娟丽的楷书让人赏心悦目,偶尔看她茶凉了,替她换杯热茶。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姚琅有些怜惜地唤蓝月,“你起来歇歇,我让人送了点心过来。” 这时蓝月方觉脖颈有些疼,笑着起身活动一下肩颈,“时间过得好快,再有半柱香功夫我就写完了。” 姚琅眼含赞赏,笑着点点头,两个侍女敲门进来,手中提着几层食盒,一样样摆上茶案。 蓝月笑道:“我给您煎茶好不好?” 姚琅靠坐在椅中,看蓝月煎茶手法熟练,有些细节与紫琅并不相同,不由低头微微一笑。 “茶好了,林大人请!”蓝月含笑将茶奉给姚琅,姚琅啜了一口,轻笑道:“你除了不会刺绣,是不是其他事都会?” 蓝月不好意思地道:“不知道当初林教习是怎么把我选上的,那个针线我真做不来!” 姚琅眼神中一抹笑意闪过,清清嗓子道:“你还想吃什么,我让他们中午和晚上备着!” “……螃蟹,现在还有吗?” “我让他们去备!”姚琅笑出了声,轻轻摇摇头,其实昨晚你已经吃过了。 “啊!哪一个是?” “今晚做了你再试试,看能不能找出来!” 姚琅仔细斟酌一番,暗暗赞赏蓝月改的这份名录,紫琅国以往每逢新年也会为燕云皇宫定制绣品,数量远没有此次庞大。 蓝月估算一下,这份名录几乎是燕云皇宫需求的九成,而往年由紫琅国承办的不过三四成而已。 原本估计要一天的筹划,用了不到半日便已敲定,中午时分,侍女们提着食盒在鞠月轩布好午饭。 姚琅笑道:“我稍后还有些事务要办,先在这里简慢了,今晚设宴犒劳你。” 用过午饭,姚琅匆匆离去,怕她无聊,临行前特意嘱咐,她可以随意动这里的东西。 蓝月在榻上一觉醒来,林大人还未回来。 她起身来到窗前,发现连绵细雨居然停了。 丝丝缕缕阳光从云层透出,被连日雨水洗涤的花木格外鲜亮,澄净的湖面被阳光洒上点点金色。 蓝月伸个懒腰,在书架上翻检着,都是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之类。 她拿起几本紫琅国风土民情的书籍,不由好奇地翻了半日,随后捡了几本到书案细看。 书案上叠放着几本书,看样子是他正在看的,既然说了这里的东西都可以动。 那……他会看些什么书?对这位林大人,她现在想了解更多。 其它几本倒没什么特别,那本《水经注》明显翻看最多,从页脚的磨损就能看出,翻开书便看到行间密密的批注。 蓝月又翻了几下,忽然看到一方折叠齐整的宣纸,不小心翻到别人的私密,她感觉有些不安,刚想将书放回,一阵清风拂过,将那张字稿吹落书案。 她慌忙去捡,忽然发现有些眼熟,轻轻打开一角,随后全部展开,不是别的,正是那日午间她写的那个草书“林”。 当日蓝月匆匆忙忙去煎茶,哪知姚琅会把这张字稿收走,居然还夹在自己常常翻看的书中。 蓝月一颗心跳得都快了许多,来时路上既有期待又有不安,这位林大人真不好琢磨,平日相见不苟言笑,单独相处温和体贴,看不透的眼神总是让她心慌。 虽然能感觉到他的温存,但又发乎情,止乎礼,正如李莹所说,是个谦谦君子。 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反之亦然,自从中秋夜随林大人外出,蓝月回来反省了许久。 绣坊那些天天将林大人挂在嘴上的人,要是知道蓝月的纠结,肯定觉得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是,她又怎能与她们相比,不是因为身份天差地别,而是她虽贵为公主,出生便有滔天富贵,但作为代价,还不如春兰、娇杏这些人多少能选择一下自己的路。 如果她是潘小月,以林大人皇亲国戚的身份,就算他的青睐不是逢场作戏,一个乡间丫头进入贵族豪门是怎样的局面,蓝月比谁都清楚。 如果她是蓝月,不管她和睿宁王的婚约是否还在,她与林大人之间都绝无可能。 那些燕云旧事,蓝月想慢慢遗忘,可是每次与林大人单独相处,心中涌上久违温情时,脑海里便会浮现与燕锐相处的点滴。 自从来到紫琅,蓝月很少想起燕锐,如果他们之间只是存在阻碍,或许尚可争取,人心变了才是无可挽回的事,现在想想,她当初执意联姻,其实只是在逃避…… 蓝月悉心折好字稿,将书一本本放回原处,心中不知是何种况味。 此时已近申时,天气渐渐和暖,方才见书架上有一副围棋,蓝月拿起围棋来到屋外,坐在临水栏杆榻板上,摆起棋盘独自对弈,宁心静气也不胡乱再想。 她两眼盯着棋盘,从盒中拿起一枚棋子,算来算去,下不了决心应该落在何处。 “落左上角可以双打!”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观棋不语,我这是违规了!” “林大人,您……回来了!”蓝月起身低头轻声道。 “怎么了?中午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姚琅微笑看着她,一撩衣摆在对面入座,看看眼前的棋局,“我与你把这局下完。” 蓝月执黑子,姚琅执白子,眼前棋盘上已经明显是黑子占优。 蓝月先落下一子,姚琅紧随其后落子,只见他步步为营,攻城掠地,不多时已经快要逼平蓝月。 “你赢了……”姚琅笑着投子认输,蓝月仔细数数,她以两子的优势险胜。 姚琅看看天色,温和地道:“外面已经起风了,水边有些凉,进去吧!” 在屋内坐定,蓝月犹豫一下,道:“我翻看书的时候……不小心把您夹在书里的东西掉了出来……” 姚琅略加思索,低头笑了一下,“是那个呀……你……就是因为这事心神不宁?” 蓝月攥着衣角,低头不语,半晌方道:“我只是一个乡间女子……您的照拂……我记下了……” “然后呢?”姚琅静静看着她,眼眸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理智告诉蓝月以后应该保持距离,话一出口却成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姚琅轻声笑了,“既然不知道,那就慢慢想,后面你还有要谢我的事呢,想好了告诉我。”他边说边起身,抬手敲了一下蓝月的额头,“去吃饭吧,螃蟹备好了!” 蓝月摸摸额头,讷讷道:“哦……”跟在姚琅身后出门。 此时日已偏西,雨后初晴的天空分外好看,夕阳余晖映中,两个美好的身影并肩缓步而行,四周一片静谧…… 第十八章 不速之客 青霜匆匆赶来,面色有些焦灼,看了旁边蓝月一眼,姚琅含笑看着蓝月,“前面景致更好,你先去看看,别走太远……” 见蓝月走开,青霜沉声禀报,“殿下,世子来了,已在园外,说是路过,顺便来探望您。” 姚琅眉头一皱,“他来做什么?” 青霜看看远处的蓝月,低声道:“公主现在园中,要是殿下不想见他,那卑职去拦?” 沉吟片刻,姚琅低语几句,青霜答应着去了,蓝月立在远处树荫下,见青霜匆匆而来,忙忙离去,心中有些忐忑。 姚琅缓步走向她,带着歉意笑道:“真是不巧,我一位亲戚来了,已经在外面,为你备的宴席要便宜他了……” “大人,没事……您先忙,我认得路,就先回去了。” 蓝月刚刚愉悦一点的心情又阴沉起来,不过看林大人的态度,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想到这里一颗心才又放下。 蓝月向姚琅行礼道别,沿着来时路往湘月馆而去。 姚琅站在原地,一直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树荫中,脸上柔和的神情渐渐收敛,转身负手向设宴的紫菱榭而去。 姚琅斜歪在榻上,拿本书随意翻着,外面游廊上传来脚步声,他依然没有起身。 门被青霜推开,禀道:“殿下,世子殿下到了。” 只见世子姚璞满面春风走了进来,热情的好似一团火,“琳与,许久不见,你让王兄好生想念!” 姚琅缓缓起身向他行礼,姚璞含笑待礼毕方继续道:“人家说睿宁王外出一向轻车简行,食宿简单,看样子都是误传,你看看这一桌酒菜,果然会享受!” 说着,他来到窗前,推开面向湖心一侧的雕花窗,借着最后一抹残阳远眺。 半日后,姚璞转身叹息,“父王赏的这个园子真是羡煞旁人,六个王子,只有琳与你有这个福气!” 姚琅终于淡淡一笑,开口道:“世子殿下要是喜欢,臣弟禀明父王,转赠世子可好?在我这里真是暴殄天物,四年多了,臣弟这才是第三次盘桓,还让王兄误会臣弟贪图享受。” “哈哈哈……”姚璞朗声大笑,“琳与多心了,王兄是真心羡慕这个所在,也是王兄运气好,惦念你许久没有回去,抽空过来看看,没想到能赶上在你这园中一游,你可不要错怪了王兄!” 两人都笑了起来,姚琅恭敬一礼:“请王兄上座!”姚璞转身入座,姚琅次席落座。 看看桌上菜肴,姚璞啧啧赞叹道:“琳与,你这是哪里找的厨子,不用尝,光看着菜色摆盘都是上乘。” 姚琅用银箸为姚璞布菜,淡淡笑道:“王兄知道的,臣弟一向可简可繁,讲究之时,自然也会对名厨名菜留意,这是此地最有名的厨师所烹,我还打算将他荐给母妃,母妃精于此道。” “难怪母妃那么疼你,你做的每件事都在她的心坎上。”姚璞自嘲地一笑,拿起酒杯饮了一口。 姚琅低头一笑,语气柔和许多,“大哥,你从小就喜欢和我争母亲,现在都成了亲的人,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姚璞有些失落,悻悻道:“父王母妃一直都很疼你,赐你的各样东西、府邸不论,知道你仰慕玉华公主已久,便千方百计替你创造机会联姻,如果不是……你早就抱得美人归,还能有燕云朝这个大靠山!” 姚琅听到这话,神色一冷,双目微垂,沉默不语。 姚璞似乎没有看到他的神情,继续道:“而我呢,虽然世子妃是大将军之女,母后每次见面都训导我要善待她,可是……他们何曾征求过我的意见,虽然岳父手握重兵,可我每日面对河东狮吼……还不如你现在过得自在!” 说到这里,姚璞眼中一抹笑意闪过,“不过……我可听人说,睿宁王虽然没有娶亲,可枕席也不空啊!” 姚琅嘴角一丝冷笑,“王兄要是枕席间略微空一点,我想……嫂嫂也不会整日做河东狮吼了!” “哈哈哈……”姚璞尴尬地笑着掩过这个话题,二人举杯做饮,再叙些家常,不知不觉酒过三巡,已近亥时。 姚璞好似不胜酒力,姚琅挽留道:“王兄要是不弃,今夜就歇在别院吧。” 姚璞含糊应着,“好……,那就叨扰你了!” 随从扶着姚璞踉跄离开,往园子西面的凝霜阁而去。 看姚璞身影渐远,青霜轻声道:“殿下,现在怎么办?” “去湘月馆,东西送去了没有?” “送去了,晚餐也是按您的吩咐给公主送去的。” 姚琅冷冷看一眼姚璞离去的方向,转身拂袖往湘月馆而去。 蓝月独自在屋中吃过晚饭,想去院中转转还被侍女拦住,说大人吩咐,天气太凉,怕她冻着。 正在百无聊赖时,侍女又送来一个精巧食盒,也不打开,说要等大人来。 “林大人要来?”蓝月立刻精神不少,避过侍女悄悄理一下妆容,坐在屋内听着外面动静。 没过多久,果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侍女们轻轻退了出去,姚琅掀帘进屋,身上带着淡淡酒气。 “您来了……”蓝月起身说完这句,忽然有些手足无措,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的期待。 “嗯!”姚琅看她的样子,不由低头一笑,“方才送来的东西看了吗?”他笑着问道。 “送来的人说……要林大人来了再打开……”不知为何,蓝月很是羞涩。 “我是这样说过,酒一上头就给忘记了!”姚琅有些歉意地笑了。 他来到桌前,亲手打开食盒,取出一只白瓷小盅,盅里盛着一只黄灿灿的橙子。 蓝月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您说昨日我已经吃过螃蟹了,就是它呀!” 姚琅含笑揭开橙子的顶盖,一股鲜香扑鼻而来,他从食盒中取出一柄银匙,递给蓝月道:“你今日再试试,看能不能吃出螃蟹的味道。” 蓝月略带腼腆地从他手中接过银匙,盛些细品,昨晚与姚琅独处,心思哪里在吃食上,确实没有注意这是什么。 “有橙子微酸的味道,加上一点咸味,螃蟹的味道更鲜!”蓝月眉眼弯弯道:“这样做菜也太妙了吧!要是有机会……” 姚琅眼神柔和看着她,轻轻道:“我可以让人教你,做给你家人吃。”说着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一定会有机会……” “好了,休息吧,明日辰时,紫电送你返回都城,记得穿上我那件斗篷。”姚琅起身便走,蓝月在身后低低道:“大人……” 姚琅微微侧脸,“怎么?” “您……什么时候回去?” 姚琅依然没有回头,声音中好似带着笑意:“五日后……”说毕便出门而去。 第十九章 意外之喜 姚琅从蓝月屋中走出,并没有离开湘月馆,而是去了隔壁房间,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尚未到辰时,蓝月梳洗打扮好,用过早饭刚走出门,发现林大人负手立在院中。 他身着紫檀描金绣边锦袍,腰束玉带,端的是贵气逼人。 听到开门声,姚琅转身看向蓝月,嘴角一丝笑意,“昨晚睡得还好?” 这话在旁人听起来寻常,蓝月不知为何脸颊微微发烫,躲避着他的目光,“多谢大人关心……还好,林大人怎么也这样早?” 姚琅含笑道:“我习惯早起,正好赶上你出发,顺便道个别。” 他边说边打量蓝月,随后走到近前,抬手将斗篷风帽替她戴了起来,柔声嘱咐道:“深秋早上,这园中的寒气已经重了,风帽到了车上再取下来,记住了?” 看到这情景,一旁等候的青霜与侍女早已悄悄转过身去,蓝月红着脸点点头,行礼道别向外走去。 看蓝月身影消失在石径另一端,姚琅向青霜道:“陪我走走……” 两人行到清幽处,姚琅顿住脚步,淡声问青霜,“燕云朝打探的消息怎样了?上次得到的消息,说当初燕云帝答应联姻时,玉华公主哭闹一场,后面坊间传言我对婚事不满,连燕云帝都犹豫了,可公主却又坚持联姻,究竟是什么缘故?” 青霜犹豫一下,吞吞吐吐道:“殿下,他们花了不少功夫才打探到内廷消息,说在燕云朝时,玉华公主与大将军长子云麾将军燕锐……好像……比旁人近一点……” “近一点?”姚琅冷声打断青霜,问道:“怎么个近法?” “燕将军是御师,公主的骑射便是他教的。” “还有呢?只是御师又有何妨?” “据内廷人讲,燕将军对其他公主都是冷冷的,包括他的表妹玉卿公主,唯独对玉华公主会露笑颜,大家都觉得燕将军将来必是玉华公主驸马,谁成想……” 姚琅忽然笑了一下,“谁成想燕云帝会答应联姻!” 青霜看着姚琅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话,“刚开始,公主确实哭闹过,也求过燕云皇后,后来她之所以坚持联姻,据宫里知情人讲,在……燕锐与玉卿公主……卿卿我我时,被玉华公主撞到,她哭着离去,因此才……” 听到此处,姚琅面色冷肃,一言不发转身便往回走,青霜赶紧后面跟上,不敢再多言。 巳时已过,姚璞才懒懒起身,侍女送上洗脸水伺候他洗漱,又送上茶水漱口。 他步出卧房来到小厅,精巧的早点已经摆好,姚璞问侍女,“你家睿宁王呢?” 侍女恭敬地道:“回世子殿下,睿宁王早上来过一趟,见世子还未起身,便嘱咐奴婢备好早点,好生伺候殿下,睿宁王还有事,出门去了。” 见这侍女长的俊俏,说话莺啼燕转,姚璞不觉动了色心,伸出手便要去摸粉脸。 侍女红着脸躲避,“世子殿下,奴婢还有事,先下去了。”说完便逃也似地走了。 看着侍女离去的背影,姚璞遗憾地咽一下唾沫,贴身侍卫金晓提醒道:“世子,这是在睿宁王府上,还是忍忍得好!” 姚璞哼一声道:“你说早上有女子从他住的院中出来,还穿着他的斗篷?有没有跟一下,看那女子离开后去了何处?” “回世子,他们跟到紫苑街,那马车三绕两绕便没了踪影。”金晓声音中强压着笑意,“那地方就是勾栏之所,有的是妓馆乐坊,也不知是哪家的绝妙女子能入睿宁王法眼!” 姚璞呷了口茶,幽幽地笑了,“你说纳几个侧妃,弄几个侍妾,在府里随便折腾不好吗?这些年,他为了拉到燕云朝做靠山,可谓煞费苦心,对外表现的多么痴心于公主,暗地里……也是花头不少!” 姚璞冷笑道:“可惜他福气不够,眼看就要大婚,偏偏半路弄丢了新娘……” 姚璞叹口气,有些羡慕地道:“当然,勾栏女人更销魂,眼下他也没人拘管,此时不逍遥更待何时!”说着,他愤愤不平起来,“就这样,母妃还一味护住他,这次要不是因为母妃不高兴,我才懒得巴巴跑这一趟看他的冷脸。” 金晓看姚璞颇为不快,陪着笑脸道:“殿下,您已经见过睿宁王,回去向王妃也好交差,不如小的陪您到紫苑街走一趟,明日再回都城如何?而且……世子妃也管不到这里来!” 姚璞朗声笑了,骂道:“我看你这厮是皮痒了,越来越放肆,都敢笑话本王惧内……” 金晓慌忙跪下道:“小的不敢,不过是看殿下不悦,想让您舒心一点。” 姚璞起身踢了金晓一下,伸个懒腰,“你去和园中管家打个招呼,就说我谢过睿宁王款待,先回都城去了。” 金晓答应一声去了,片刻后回来,陪着姚璞离开潇湘别院,往紫苑街而去…… 经过半日路程,午时刚过,载着蓝月的马车便已进了都城。 因为赶时间,一路几乎马不停蹄,车上倒是备了茶水点心,也没有饿着。 蓝月从身上脱下斗篷,翻面叠好放入包袱,免得被人看到又生事端。 马车停在紫琅绣坊角门,绣坊正值午休,四下一片寂静,蓝月悄悄回了房间,推开门先看到春兰坐在床铺上很兴奋的样子。 再往她对面看看,蓝月眼眶瞬间湿润,是林阿婆来了! 蓝月扔下包袱低声欢叫着:“婆婆,我好想你!”一头扎进林阿婆怀中,眼泪不住地流。 林阿婆不提防有人叫她,看到蓝月也是一愣,扶着她的后背老泪纵横。 蓝月此次外出只说是替李莹办公事,其他人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要去多久,此时看她出现在面前,春兰也是欣喜不已。 其他两个绣娘还在休息,春兰压低声音开心地道:“小月姐,你知道吗,婆婆不是来看你的。” 蓝月擦着眼泪有些奇怪,“不是来看我,莫非是来看你?” 春兰噎了一下,噘着嘴道:“为什么不能来看我……我是说婆婆这次来就不走了,据说是林大人请婆婆来的,要为皇宫贵人们绣精品。” “真的!”蓝月几乎跳了起来,“太好了……又能和婆婆在一起!” 原来林大人说的后面还有事要谢他,就是指这个,蓝月把脸埋进婆婆怀中,泪水中多了几分情愫,心里已经柔软到快要融化…… 第二十章 应该专情 午休过后,蓝月来到正堂复命,李莹见到她,笑着道:“听说是你向林大人举荐,下一批燕云皇宫绣品有些花样是你婆婆擅长的,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请她老人家来呢。” “林大人这么说的?”蓝月低声道。 “对啊,你这丫头主意还挺多,把确定的名录拿来我看看。” 蓝月赶忙双手奉上那份确定的绣品名录,李莹细细看过,点头叹道:“派你去就对了,有些东西我还真没想到。” “不是这样的,”蓝月慌忙道:“基本是林大人在定夺,您知道我并不会刺绣,但是看婆婆绣多了,就知道一些东西而已。” 李莹笑看着她点点头,“林大人传话,让我挑几个踏实、手巧的跟着林阿婆做徒弟,说老人家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重要的地方她来绣,其他地方可以让徒弟来做。” “林大人还说,在后院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和春兰陪着林阿婆去住,照顾好她也是你们功劳一件。” 蓝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莹看看她样子,不由笑了,“发什么呆呢?快去安顿你婆婆吧,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谢谢李主管,我去了!”蓝月缓过神来,一溜烟跑出正堂。 林阿婆、蓝月、春兰在林教习安排下,住进了靠近西北角门一个清静的小院。 春兰好似做梦一般,在院里东走走西看看,“小月姐,我不是在做梦吧,居然能住进这么好的地方!” 她拉着林阿婆的衣袖道:“婆婆,你不知道在这都城里,地方有多金贵,不像咱们庄子上,家家都是大院子,绣坊还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我能在这里住进这样的院子,我娘要是知道了该有多高兴,都是沾您的光了。” 蓝月低头笑笑,“别激动了,赶紧去铺床,既然觉得享福了,那就以后更要好好干活,让婆婆脸上有光。” 第二日,李莹选好的五名绣娘拜林阿婆做师傅,时间紧迫,抓紧开工干活,有一些花样需要重新绘制,林教习与蓝月在林阿婆指导下画了起来。 见蓝月运气好到爆棚,欣赏她的人觉得理所应当,娇杏、玉芬这些人却是恨得牙痒痒。 原本是想使个绊子,没想到一封家书让潘小月青云直上,居然住进了独院。 听说林阿婆还是林大人请来的,一颗八卦的心自然按捺不住了,谣言哪里需要依据,不过……她们这次还真不是瞎说。 “你说,这林大人是不是对潘小月有意思啊?你看看眼下这安排!” “你别乱说,林阿婆的手艺是出了名的,年轻时候很多大户人家都抢着请她去绣东西呢,再说她年纪大了,让自己外孙女陪着住有什么问题!” “我看小月就是有本事,虽然不会刺绣,但她懂刺绣啊,李主管都那么满意,你们在这里有什么意见!” “别说了,娇杏和玉芬在后面,咱们散了吧,别惹麻烦!”绣娘们看见这两人都避之不及。 再有三日,林大人就要回来了,蓝月捧着画稿路过后院,这些画稿要带回小院抓紧整理。 娇杏叫住那几个绣娘,大声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知不知道林大人和李主管已经定了亲,要不林大人那么忙,还经常来绣坊,是来看谁的还不清楚吗?” 娇杏说着向玉芬使个眼色,玉芬反应过来,接着道:“就是,林大人家势显赫,李主管高官千金,真是门当户对!” 绣娘们悄悄散了,娇杏与玉芬的话一字不落入了蓝月耳中,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压在心底的伤痛再次泛起,一颗刚刚被柔情浸润的心,瞬间沉入冰冷的水底。 蓝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脚步沉重走回小院。 林阿婆独自在屋里休息,见蓝月这个样子,慌忙道:“小月,你怎么了?” “婆婆……你说……是不是我就不应该嫁人!”蓝月眼泪落了下来,“只要我喜欢上一个人,就会被伤心,可要我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还不如死了!” 林阿婆慌忙道:“小月,不要瞎说,什么死了活了的。”她端详着蓝月,试探问道:“小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婆婆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你不愿意说身世婆婆也不勉强,但是你说的喜欢一个人,是不是……林大人?” 蓝月哭的更伤心了,“我……以前也没想明白,只觉得他是个好人,对我挺好的,可是……可是刚才听娇杏她们说……说林大人和李主管定了亲,我……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痛,他明明定了亲,为什么还要对我好,男人都是这样的吗?朝三暮四不专情,女人动了心就要受伤!” 林阿婆扶着蓝月的后背,叹口气道:“其实林大人派人去接我,我就觉得这事不简单,我这老婆子绣技再高,也不至于整个紫琅国非要找我来。” 她帮蓝月擦擦眼泪心疼地道:“我还没有见过那位林大人,从他给我们的安排看,还是很在意你,其他人以为只是在乎我老婆子的手艺。” 林阿婆思虑一下,“虽说林大人这种身份三妻四妾也正常,但小月你未必能受这个委屈,还是等等看,你那么聪明的姑娘,怎么现在糊涂了。” 蓝月眼里还有泪,听到婆婆这么说,不由困惑地看着她。 林阿婆摸摸蓝月的脑袋,笑着道:“娇杏、玉芬的话也能当真?看林大人这么关照我们,是人都会想找个原因,她们说不定就是妒忌才故意说给你听,你不要理她们,等有机会找林大人问清楚,要是好姻缘,婆婆也赞成。” 娇杏看着蓝月有些迟疑的背影,若有所思,玉芬低声问她,“林大人当真和李主管定亲了?你听谁说的。” 娇杏撇撇嘴道:“我说的!” “啊……你说的!”玉芬有些慌了,“娇杏,你这么说林大人和李主管,万一传到他们耳朵里怪罪下来怎么办!” “哎呀,你放心吧!”娇杏无所谓地道:“你没看见李主管见到林大人时的眼神,满眼柔情,李主管是尚书千金,人长得又漂亮,看林大人能扛到几时?被李主管拿下是迟早的事!李主管听到我这话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我。” 玉芬迟疑地点点头,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