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无名草》 第一章 风起无名草 几只乱鸟惊叫着从树梢上飞起,树叶摇动处,两个人影跃过屋顶,其中夹杂着少女“咯咯”的笑声:“来追我呀,秦师哥。” 只见一个白衣少女在屋上灵活的跳跃奔跑,后面跟随着一个褐色布衣的少年,看上去笨拙的样子。 “秦师哥,我要是先到客栈,可要罚你给我买桂花糕去。”少女笑道。忽然,她一脚踩空,半个身子向檐下倒去。惊呼中,她的胳膊已被褐衣男子拽住。少女轻喘了口气,笑看着男子:“秦师哥,你好快的身手。” “师妹你不要玩笑了,我要是没拉住你,你可要真掉下去了。”少年说。 少女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拉住我,每次你都这么准。看来我爹的踏花飞影没有白传给你。” “师妹见笑了,我还学得不到火候,那及师妹你的凌波微步飘忽如仙啊。” “我爹说我总是学得潦草,不及师哥你悟性好。我看,还是你学会了来教我,肯定比我爹教得好。”少女说。少年脸颊微微一红,但是喜悦之色溢于嘴角。 几跳几跃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屋顶,少女回望着来路道:“秦师哥,刚才那几个金国武士气死我了。我真想跳下去和他们比试一下。” “幸亏你没有跳下去,要不师父可要发怒了。”少年说,“本来带你到皇城里去看比武就瞒着师父,再惹出乱子师父不得怪罪下来?” “出天大的乱子我爹也不会知道的。”少女笑道。 忽然房下响起洪钟般的声音:“你以为能瞒得过我吗?”少女一惊,只见一个裹着黑袍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下的院子里,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 少女娇俏地喊了声“爹”,拉着少年跳下了屋顶。一个中年人慢慢转过身,盯着局促不安的少年:“你也跟着她胡闹。”但语气和缓似乎并不恼火。 “你怎么知道我们去皇城了?”少女挽住中年人的胳膊,“是啦,你刚才偷听我说话了,是不是呀,是不是呀?”她摇晃着中年人的胳膊。 中年人面露微笑道:“整个临安都在议论比武的事,今天一早你就嚷着去逛街市,我还能猜不到?”他拍了拍少女的手,“不过太危险了。” “有什么危险的?我是你的女儿呀。再说有秦师哥在嘛。”少女娇笑道,“要是真遇到秦师哥对付不了的,只要一提你的名字,保准吓得他屁滚尿流。” 中年人脸一沉:“宫里有很多高手,不要小看他们。再说江湖路窄,不提我罢了,提了我说不定真的遇到死对头连少璞也护不了你。” 少女嘴一撅:“哼,哪有什么高手啊?我和秦师哥在墙头看比武,那些宫里的侍卫被金国武士打的七零八落。气死我了!” 中年人微微仰面:“这次来的那四大武士是金国有名的护旗武士,是完颜璟的座下四雄,武功不弱。少璞,你觉得他们怎样?”他转向一旁的那个被少女叫做秦师哥的少年。 那个少璞抱拳答道:“师父!我觉得那四人当中,只有一位功夫不错。前三个在比试中虽然击败了不少宫中侍卫,但都有败绩,算是打了个平手,只有一个长辫的没有输过,一般人都难过他五招。最后他一个人站在场上,没有人敢上前挑战。后来皇上还赐了御酒给他呢。” “那些金人笑得可放肆了,爹!”少女说,“气死人了!爹,你看他们来的时候那个威风呀,沿街散钱,马也到处踢人,他们这次赢得也好威风啊,一个侍卫被打倒了都再没起来。” 中年人“哼”了一声。 少女也跟着“哼”了一声:“爹,你去教训教训他们呀。” 少璞对少女说:“师妹,师父才不屑去和他们交手呢。” 少女晃了晃中年人的胳膊:“你去挫挫他们的锐气也好啊。”中年人望了望檐外暗沉下来的天空,嘴角动了动。 落木萧萧的城外,枯叶厚积的官道上,响起了轿铃声。两队兵士在前面开路,几乘车马在后边,不疾不徐的行驶着。前车的两匹马上,坐着两个身材魁伟的男子。其中一个满脸胡须,目光悍利;另一个长发结节,目光沉定。胡须男子对并辔而行的男子说:“霍兄这次让那些宋人见识了厉害,打得那些高手都不敢上前。霍兄不愧是头旗武士!” 那人“哈哈”一笑,回道:“还是多蒙诸位援手。” 胡须男子说:”我看宋人中也没有什么好汉,竟是草包之徒,我兄弟四人就能横扫这京城,哈哈……”。正说着,忽然空中飘飘洒洒地飞来许多纸钱,一张纸钱不偏不倚的贴在了他的脸上。他揭掉纸钱:“晦气,晦气!”他“呸”了一声,喝问道,“谁在撒纸钱?” 只听一个少女的声音“咯咯”笑道:“送你们去黄泉路呀。” 长发结节的男子大怒:“谁这么大胆放肆,滚出来!” 空中的纸钱更多了,仿佛漫天飘雪般,少女的笑声在树梢间回荡:“你们既然打赢了,就来领赏吧。” 胡须男子喊了一声,前面的兵士停了脚步,纷纷拔出刀来。后面有两骑马跑了上来,两个身着武将装束的人讯问何事。胡须男子马鞭一指,其中一个光头的男子从怀里掏出物件来,向马鞭所指之处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在前面的树林中一闪而过。那人甩手,手中的物件“嗖”的破空而去,只听“喀嚓”一声,一个树枝被击断掉下。人影继续在树枝上跳跃,他也连续甩手,只击得衰叶窸窣。忽然,他所掷之物从树丛间飞了回来,措不及防地正中胸口,他“啊呀”一声,从马上坠下。 那个长发结节的男子大声说:“只会偷袭,似市井氓贼所为,有本事的出来较量一下!” 旁边的胡须男子沉声说:“此人一出手就将赤蚣打下马背,手劲奇大,可见是个高手。” 被打下马的那个被称作赤蚣的男子捂着胸踉跄的爬起来,冲着前面喊道:“什么人,现身出来!我们好好过过招!” 仿佛一阵狂风吹来,地上的落叶以及纸钱忽地被卷扬而起,向他们乱舞扑来,随之扬起的还有沙土,兵士们纷纷以臂挡脸。待乱叶掠开,只见一个身着黑袍的人负手站在道路的中间,面容冷峻,眉头微皱。他身后一丈外分立着一名少男少女。 握刀的兵士呼啦地将黑袍人围了半圈。赤蚣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劫金使的道路?” 后面的少女笑说:“我们可不是来打劫的,你们也没有什么值钱的让我们劫。我们只是来会会你们这金国的四大武士!” 另一名身着武将装束的男子狂笑一声:“宋臣卑民也配?” 那黑袍男子向他一望,目光似剑,仿佛直戳而来。兵士们纷纷呵斥。那男子身形不动,只是左右挥袖,兵士的刀转眼之间被击落一地。 刚才狂笑的那名男子从马上飞跃而下,向黑袍人扑来,脚未落地掌已击出,口中呼喝,掌风凌厉。黑袍人侧身避开,击其肩头,沉声说道:“来者报名!” 男子挥臂相格,翻掌袭胸,变招很快,应道:“我是金国护旗武士阿不罕,请见教!” 黑袍人“嗯”了一声,闪身分拳错开来掌。那阿不罕忽地蹬足跃起,拧身扫腿,扫向黑袍人的门面,同时问道:“你是何人?” 黑袍人也相应地跃起后退,袍袖轻拂,似是不慌不忙般将阿不罕的力道卸去。阿不罕继续出掌扫腿,招招凶猛蛮横,但黑袍人轻松闪避之间,几下回击,竟将阿不罕打得踉踉跄跄。阿不罕怒道:“你到底何人,连名字都不敢报吗?!” “我是大宋草民一个,名字无足挂齿,哪配金国武士听闻,大宋如我者千千万万。”黑袍人道。 阿不罕更怒,大喝一声,向黑袍人抓去。 马上的胡须男子对那个姓霍的男子说:“阿不罕不是他的对手。此人并未出全力,而且似有戏弄之意。”正说着,只听阿不罕“啊呀”一声,摔倒在地,他本是使出旋风腿,但在空中却险些被一种力道转成了陀螺,他收腿回掌相抵,结果狼狈的摔落在地上。 后边的少女“咯咯”笑道:“铁腿阿不罕,变成瘸腿阿不罕。” 阿不罕爬起正欲再斗,赤蚣上前阻住了他。赤蚣向黑袍人抱拳道:“我们会一会!”他深吸一口气,微微鼓腮,眉头耸起,深陷的眼窝似乎更凹了进去。 黑袍人也抱拳:“看阁下架势,莫不是护旗武士赤蚣?” 赤蚣呼出一口气道:“正是!” 黑袍人道:“刚才的飞龙珠好大的劲力,佩服。”赤蚣心中一凛,刚才他掷出的暗器虽没用上全力,却也是发了狠力,此人能凭空接住暗器,可见其手力之强,何况还被回掷打中,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他哪里知道,其实黑袍男子是手下留情,否则就不是隐隐作痛,而是嗷嗷喊叫了。赤蚣“哼”了一声,以为不过是出其不意而已。他运转内力,充盈百脉,顿时肉硬如石。他的这种内力功法是正宗的北派横练,练到极致,肉如硬甲,斧剑难伤,说是刀枪不入也不为过。黑袍人微微颔首,也运气于臂,横在胸前。赤蚣移步向前,脚在土里划过一道凹槽,仿佛千钧车轮碾过。黑袍人不躲不避,迎其拳锋,两人双臂碰撞在一起。赤蚣一声暴喝,只觉双腕断裂般的疼痛,双臂也如寸寸碎裂般,黑袍人脸色一沉,说了声“好”。赤蚣的脚步顺着土里的凹槽又滑了回去,他再次运气,却觉得力不能聚。黑袍人这一次和赤蚣硬碰硬的交手,是为了让他输的心服。赤蚣满脸疑惑,抱拳道:“敢问师承何派?”黑袍人以同样的横练功法和其对招,所以迷惑了赤蚣,赤蚣以为是师承同门。 黑袍人道:“此门功夫不算稀奇,汉民之地,人人可习。” 赤蚣还是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黑袍人朗声说道:“看来四大护旗武士不过如此,我普通百姓就能胜其一二。金国可见人才寥寥。” 马上长发结节的男子暴怒不已,“唰”地拔出剑来,指着黑袍人道:“卑贱宋民,冲撞金使,还敢语出狂妄。” 旁边的胡须男子低声道:“此人不可小看,而且藏而不露,恐怕颇有来头。” 那男子用剑在空中划了弧道:“管他是谁,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霍兄出手,那当是神勇难敌了。” 那男子下了马,“唰唰”几剑,土石如炸,乱星飞迸。 黑袍人看着那男子胸前的衣服花纹,说道:“这一定是头旗武士霍伦了。” 那人仰了仰头:“不错,”他剑锋上指,耸立在手上,“你如果没有兵器,我们可以比试拳脚。” “你擅用兵器,那么我也以兵器来应对。”黑袍人举起右臂,摊开右掌。后面的少年会意,取出一个细长筒状的东西抛了过来。黑袍人接住,一握手掌,那东西两边忽然弹出两个尖利的长刃。他转动手指,那双刃器物在掌中旋转。 后面的少女笑道:“小心了,这把毒蜂刺可是出自神匠之手,切石像切瓜。” 那霍伦哈哈一笑:“我这魁斗剑也不是破铜烂铁所炼!”他一振剑锋,反手挥扫,削地而来。黑袍人的双刃旋成一团白光,和霍伦的迅疾而至的剑锋一碰,“铛”地一声弹开。“好剑!”黑袍人赞道。两人的锋刃上都溅出了星花。霍伦剑招很快,招招如电,闪划,直击,剜挑,剑锋始终笼罩在黑袍人的胸口。黑袍人收起轻视之心,左右挡开。霍伦剑招逼进,腿也飞踢而起,黑袍人跃起,拨开剑尖,亦侧身还踢。两人双足在空中相抵,各自后翻落地。霍伦只觉内息翻涌,再看剑刃,已有凹缺,不禁惊讶。黑袍人视其手中双刃,也已微缺,亦觉惊异。 霍伦将剑尖在地上一点,跃步向前,再抖剑锋,圈出剑光,划向黑袍人。这次出剑好像换了招法,不似之前的迅利快捷,而是怀柔在先,险招暗藏。黑袍人说了声“好”,曲臂出刃,迎向来剑。霍伦的剑尖眼看要触到黑袍人的毒蜂刺,但忽然向旁边游走,黑袍人的毒蜂刺也应势变招。两人均使出了精绝的招法,变化目不暇接。尤其是霍伦,剑刃左击右闪,七八个回合下来,令人眼花缭乱。空中只见剑光回环,碎叶飘散。黑袍人边拆招边点头:“似缓实急,似颓实厉,颇得笑天祖的真传,不知笑天祖老怪现在是否还在人世?” 霍伦不答,只是出招更快。 黑袍人微微一笑:“即使老怪在世,也不过是多让他十招而已。” 霍伦大怒:“我师父的盛名响震白山黑水,哪容你来轻蔑。”他发狠近身,转剑如轮,“嗤”的一声,竟将黑袍人的袍角截下一块来。 黑袍人脸色一变,再不闪避。他将右手中的毒蜂刺转到左手,拨转而击,又迅速转到右手,挥转而袭,来回数下,仿佛左右手同时舞剑,一时将霍伦迫得措手不及。他踏步向前,步步欺进,霍伦的招法被一一化解。当霍伦的剑稍微慢下的时候,黑袍人的毒蜂刺已然到了鼻尖,霍伦急忙回护,只觉一个力道像巨锤撞在了剑刃上,他的身子跟着一颤,剑差点脱手而飞,他一个旋身避过,但刹那间黑袍人已变招,刃尖刺向他的肋下,赤蚣和阿不罕几乎同时大喊“当心”。霍伦心念疾闪,干脆乘势将剑锋扫向黑袍人的脖颈,这分明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架势,他知道黑袍人身法之快,会回刃相击,否则彼此都会中剑。谁知黑袍人并不回刃,仍然向他肋下刺去。霍伦大惊,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毒蜂刺已狡然刺入,而他的魁斗剑却好像被一种力量引偏,像是从泥鳅背上滑过,愕然之间,黑袍人出指点弹他的手腕,霍伦禁不住放手,魁斗剑贴着黑袍人的发梢掠飞上去。后面的少年跃起,在空中将剑截获到手。 霍伦倒在地上,捂住腋下。赤蚣和阿不罕一起出招向黑袍人攻去,马上的胡须男子也跳下来,一起围攻他。黑袍人两手握住毒蜂刺的中部,一拧,毒蜂刺分成两个兵器,如两把没有护手的短柄剑。他蹬地跃起,翻过阿不罕的头顶,削下了阿不罕的一绺头发,同时出掌拍在赤蚣的肩头,打得赤蚣一声闷哼,几欲跌倒。胡须男子交臂迎上,两个拳头上已经套上了有如刺猬般的器物,密密麻麻的尖刺。他挥动双拳,砸向剑刃。黑袍人斜身落地,一挥袍袖,胡须男子只觉一股劲风袭来,一时窒息。等他舒活了气息,黑袍人的剑尖几乎到了胸前。胡须男子急忙锁胸退步,同时手指暗扣,刺猬套上的数根尖刺向黑袍人飞去,黑袍人回剑急挡,尖刺叮叮当当地被剑身弹开。胡须男子和阿不罕乘机攻击黑袍人的左右身侧。 后边的少女大声道:“你们就是一起上,也不是对手。金国四大武士,好生丢人,好生丢人,只能使这泼赖打法。” 说话间,黑袍人已将阿不罕踢滚在地,而胡须男子在和他兵器相交时,那刺猬套竟被切成数片。黑袍人显然是手下留情,两个刺猬套已然被裁破击碎,但手掌却未伤皮毛。胡须男子抱拳道:“领教!”赤蚣大喊道:“他伤了霍伦,不能放过他!” 黑袍人“哈哈”大笑,声振林梢:“金国武士,不过尔尔,我江南草民一个,对付有余。”他一挥长袍,满地落叶再起,席卷而来,带着奚落般的沙土。 飞叶渐落,其人已在数十丈外。 仍然抱拳在胸的胡须男子陡生畏意,说道:“何方高手,能否留下名号?”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树林外边响起:“天南四柄剑,地北三把刀,世间太平事,袍客不出招……” “原来是此人……”胡须男子自语道。 赤蚣咳了一声,问道;“他是什么来头?” “应该是他,江湖上人称黑袍客。我早该想到,”胡须男子说,“据说此人常年云游于吴越之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他的剑法和拳法都很怪,看不出属于哪个门派。”赤蚣说。 “他的功夫远在你我之上。” 一个兵士上前禀报道:“霍大人昏过去了。” 赤蚣他们赶紧回去查看霍伦的伤势。只见霍伦躺在地上,胸下肋侧已被血染红,刚才兵士敷了伤药止住了血,但此时似乎气息虚弱。 “快抬到轿中。”胡须男子吩咐到。兵士们赶忙将霍伦抬起,胡须男子望着霍伦,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 第二章 林暗何所惊 嘉定五年,春天。 西京地界上,远远地腾起了灰烟。 滚滚铁骑搅动起沙尘,一队队的蒙古旗幡夹杂着马嘶,向东雄壮挺进。 在远处的原野上,站着一个少年,他眼神孤独,像这满野风动的野草一般,又像天边漠然飘逝的云朵一般。他的孤独中带着一种茫然,像这空旷无着的四野一样。现在这蒙古大军在他的眼中缓缓移动,整个天地仿佛都在振动,而他却熟视无睹般的,只是任风撕扯着衣襟。他一向这样,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时常呆滞般地看着过往阴晴的世象,在这种空寂的感觉中遣散忧愁。 蒙古军队里,有一个眼神也掠过了这个原野上的少年,扫视着四方。一个长须连颊的中年人对旁边的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说:“大汗这次虽未亲自出征,但是三王子带兵必定旗开得胜。” 年轻人说:“嵬名令公上个月在边境驻兵,不可不防啊。如果他们忽然和金国联手,断了我们的后路,就很麻烦。” 那个人捋了捋胡须道:“三王子不必多虑,那个嵬名令公虽然善战,但去年一仗夏国军队已经伤了元气,何况他还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年轻人说:“父王不应该放了他,有如纵虎归山。” 那个人道:“夏国已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罢了。暂时看来,尚无大忧,夏帝势弱,夏国势颓,即使休养生息,也得经年累月。现在金国江河日下,完颜永济又庸碌无能,我们蒙古如今正军威赫赫,兵强马壮,乘虚而入,定可成功。” “国师说得不错,我们早晚会把金国收入囊中。”年轻人举起手臂,在空中做了一个抓的动作。他咳了一声,大声对左右道:“传令下去,就地扎营!”两边的兵士应了一声,打马向前面的队伍驰去。 原野上草木瑟瑟,但已没有了少年的身影。 蒙古军队开始在一个低矮的山丘附近安营,一座座帐篷从地面鼓起。住在山丘附近的村民听闻蒙古军队到了,三三两两地向山丘后面的树林里跑去。 而在山丘后面的两块大石上,却各有一个男子正在打坐运气,一个脸色青紫,面带怒气;另一个似笑非笑,却紧咬嘴唇。有一个躲避蒙古兵而跑过的村民看见这两个神情古怪的人,吃了一惊。左边大石上脸色青紫的男子瞪了村民一眼,村民像见了鬼般,知道是不好惹的,赶紧加快脚步从他们旁边绕了过去。 左边大石上的男子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右边大石上的男子见状,平放在双膝上的手暗暗握拳,说道:“聂掌门不愧是蜀山派首座,这么快就恢复了。” “也不过七八分而已。”那个被称为聂掌门的人说。“想必你也差不多了。” “哼,我自然是稍逊一筹啊,我的胳膊还瘫软无力呢。聂掌门可以出招了。” “我聂摩天从来不乘人之危!” “哦,那聂掌门是大义之人喽!”他语带讥诮地说,“不知我在五圣岭上中的那一掌是出自何方仙人之手?” “是你们偷窃在先,如果我不横插一手,你们就逃之夭夭了。” “本来这半张图就是我们的,是物归原主,何来偷窃之说?!” “按照当初我们两派各执半张的约定,你又何必再三来抢夺另半张。” “地图的事,我娄人莽本来可以置之不理,但是我的师兄死得不明不白,我总要讨个说法吧?” 那聂摩天哈哈大笑:“你岂不是也义薄云天?”他揶揄道,“我看,你更关心的还是这地图吧?” 那个被叫作娄人莽的道:“这张图本来已在我师兄手里,我师兄却突然横死,而图落在你的手里,你如何解释?我身负本派的重托,这个图我是非取回不可的。” 聂摩天嗤鼻道:“我们的人追到了五圣岭,却碰到了各道上的高手,谁知是不是你们放出了风声,五圣岭上的乱战,你们没占到便宜,赔上了你师兄的命,这可和我不相干,那么多门派你可一一查去。再说了,我们两派曾经商议过要将地图合而为一,然后我们一起出海,结果你们却横生枝节!” “横生枝节?”娄人莽道,“当年本来是我师兄赢了,却只拿到了一半的地图。而青城神陛赖着那一半地图不肯奉还。”他稍一动气,刚刚有点劲力的身子又绵软下去。 聂摩天挺起胸膛,拂了拂衣襟,脸上已渐渐地有了红润之色。娄人莽不再说话,似乎嘴唇咬得更紧了。他们两人所坐的石头相距约有七八米远,中间低矮的杂枝细木已尽被折断散落,草也几乎被踏平,似乎之前经历了一番恶斗。 正僵持间,忽然传来脚步杂沓的声音,还有勒马的低鸣吐气声。只见一些蒙古兵下了马,拿了斧头和绳索,向这边走来。其中几个兵士开始砍伐树木。聂摩天和娄人莽互相看了一眼,都皱了皱眉。 没多久,一个兵士发现了他们。他唿哨一声,另几个蒙古兵纷纷向这边看来。这个兵士扔下斧头,拔出腰刀:“什么人?” 聂摩天道:“我们只是在这里坐一会儿。” “见了大爷还不跪下?坐这么高,装佛扮神呢?”兵士用刀指向他。 “我们不打扰兵爷伐木,”聂摩天拱手道,并伸手入怀,掏出两锭银子抛给那个蒙古兵,“请兵爷让我们稍事休息下,我们实在太累了,走不动了。” 蒙古兵掂了掂手中的银锭,向身后的同伴挥挥手:“没事了。”他转身要离开。 “兵爷,”聂摩天赔笑道,“你们要把这里的树都砍了吗?” “全都砍掉!”那个兵士道,“没看见我们扎营了吗?” “这个,”聂摩天指了指离兵士不远的一棵树道,“能不能将这棵留下?”他又取出一锭银子,抛给兵士。 兵士接过银锭,却骂了一句:“妈的,大爷想砍就砍,还得由你摆布?”他“哼”了一声,转身走到另几个同伴身边,小声嘀咕着什么。于是这几个蒙古兵走到那棵树旁,上下左右地打量起来。显然聂摩天为了一棵不起眼的树出手大方,引起了兵士的怀疑。 看见蒙古兵围着那棵树指手画脚,娄人莽也非常紧张。他说:“聂掌门,不如……” 聂摩天伸指在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用手摸了几个石子,攥在手里。 忽然,一个蒙古兵好像发现了什么,诧异地轻呼了一声。他用斧子斩断一个被草绳绑着的树皮,取出里边一块折叠的牛皮来。聂摩天望了娄人莽一眼,举起手臂,向那四个正好奇围观的蒙古兵掷去。两个蒙古兵被击中了脑后,当即倒在地上,另两个被打中胳膊,疼得“嗷嗷”直叫。反应过来的蒙古兵向聂摩天挥刀喝问,聂摩天不断地掷出石子。被喊声惊动的其它兵士纷纷赶过来。 娄人莽苦笑道:“聂掌门,你这是要引火烧身啊!” 聂摩天面色沉重:“先解决了这几个再说。” 几个蒙古兵拔刀向聂摩天冲来,聂摩天一摸身边,大石上已再无石子,他只好左右出腿,踢挡砍来的刀,好在大石较高,蒙古兵奈何他不得,另一边的娄人莽也捡起石子,弹向那几个兵士。 随着蒙古兵的唿哨,更多的蒙古兵得到了讯息,几匹马转过山丘奔来。 聂摩天低吼一声,从石上跳下,撞倒一个兵士,夺过他手里的刀,挥劈斜砍,将几个蒙古兵砍倒。他只觉得胸中气窒,头顶晕眩。 娄人莽骂了一句“撞了邪”,也跳了下来,踢翻那个拿了牛皮的兵士,将牛皮取回。聂摩天盯着那张牛皮,说:“之前听到号角声,可见是大队的兵马,我们还是择地再战。” 中刀的兵士跌跌撞撞地奔回,向后来的蒙古兵求援,于是有箭矢纷纷射来。娄人莽将那张牛皮揣进怀里,道:“你一路追过来,却选了这鬼地方和我决斗。” 聂摩天用刀拨开来箭:“你要是在五圣岭上就如这般光明正大地交手,我们何必一路追斗到这里?” “看来你是名门正派正人君子喽?”娄人莽道,“在丰野的时候你暗算了我的马,又算得上怎样的光明正大?” 说话间,箭矢越来越密集,几个蒙古骑兵冲过来,挺枪而刺。娄人莽侧身拽住枪柄,将一个蒙古兵拽下马来。他刚欲跃上马背,却被一个袭来的枪险些刺中肩膀,躲闪中又滑下了马背。如果在平时,对付这些蒙古蛮兵只是三下五除二的事情,但是经过几番拼力的交手,两个人都已是有伤在身,内力大减,因此这些蛮横刚勇的蒙古兵冲过来,竟将他们两个人弄得左支右绌,十分狼狈。闪躲中,两人总算抢到了马匹,他们挥舞着枪,抵挡着乱箭,杀了几名蒙古兵,向树丛后面退去,但是一支箭射中了娄人莽的马,马一头栽倒,娄人莽再次摔下了马背。 越来越多的骑兵追过来,娄人莽矮身到树丛之后。顾念着娄人莽怀里的东西,聂摩天只好打马返回,协助娄人莽击退骑兵。娄人莽再夺了一匹马,两人向山丘后奔去。 过了小山丘,是一片草木稀疏的平地,聂摩天向后看了一眼,几个蒙古骑兵追得很紧,后面远远地传来听不清的呼叫声。娄人莽也向后瞅了几眼,气喘吁吁地说:“有人骑马上了山丘,我们应该找个林子多的地方,在平原上我们会被看得清清楚楚。” 聂摩天道:“那些蒙古兵不会追多久,只是死了几个兵罢了,又不是死了主帅。我想他们不会死追到底。” 娄人莽觉得言之有理,点了点头:“这前面根本没林子,这片平原这么开阔,他们真要是追着不放,我们也只有跑下去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几个蒙古兵仍然死追着不放,远远的,传来了号角声。这号角声好像在传递,不一会儿,便从西边传到了东边。他们座下的蒙古马虽然雄健有力,但是他们本来就不善骑术,只知猛踢狠踹,渐渐地,竟然被后面的马赶了上来。后面的骑兵知道敌不过他们,所以也不近身而战,而是不断放箭过来。蒙古兵弓箭娴熟,两人的马再次被射中,嘶鸣几声瘫倒在地。他们只好下马应战,几个兵士将他们团团围住,也不近前,只是不断用枪戳刺,还不断地放箭。聂摩天弃了长枪,拔出腰间短剑,挥剑砍断两个枪尖。 更有几个骑兵追了上来,加入了战阵。飞来的箭矢更多了。新来的兵士似乎功夫很好,和聂摩天枪来剑往并不落下风。所谓“好虎难架一群狼”,忽然间,一支箭擦过聂摩天的右臂,竟削去一块肉,聂摩天心下着急,对娄人莽道:“我聂摩天一世英名,难道要毁在一群蛮兵手里?” 娄人莽道:“听说五代时期的临渊道人,有一个内力回活之养气功法,辗转传到了你们青城派手里吧。” 娄人莽的提醒,好像使聂摩天猛然开窍。他望了娄人莽一眼,道:“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你有没有得到前掌门青城神狴的真传,这样我们可以恢复得快些,至少先对付了这些蒙古兵再说。” “神狴师尊死得早,我也只是习其一二而已。”聂摩天闪躲格打之间,已觉脚步虚浮,而娄人莽也是涔涔汗下。 “眼前形势危急,可以试一试!” “好,”聂摩天道,“深吸一口气。” 娄人莽依言而做。 “将气揉抱于丹田,然后在胸腹之间游走。”聂摩天伸出左臂。 娄人莽会意,挨近聂摩天,将枪换到左手,伸出右臂与聂摩天的左臂互挽,右手与聂摩天的右手相握。他们本来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现在危急关头,不得不相互依赖。 聂摩天口念秘诀,指导娄人莽在体内运气。这养气功法实际上是一种聚集两人之内力来化解淤塞失活之处的方法,人体之气本有正邪之分,通过导气归元,使两人的体内的正阳之气其势大增,达到扶正祛邪的目的。但这聚气之法说来简单,但是运作起来却非易事,如果没有一定的内功功底,会导致气乱五脏,不仅不能挺正抑邪,反而会使功力折损。娄人莽深知其中利害因素,不敢怠慢,按照聂摩天所念口诀,导引内气。只觉丹田之气忽然翻涌,好似暖风吹入,四肢百脉为之一热,这股交.合之气回转游走在两人体内,犹如春意融融。 马上的蒙古兵看见两人以奇怪的姿势交臂而握,以为他们已然支持不住,困兽犹斗,喝呼起来,一起向前冲来,刀枪齐下。 两人在错乱的兵刃下拼力地抵挡着,慢慢蹲下,彼此都感觉劲力在迅速恢复,中气也慢慢充盈。忽然聂摩天一声暴喝,甩开手臂,飞身而起,将两个兵士挑落马下。娄人莽也长身而起,将围住他的几个蒙古兵一一刺中或拍落。聂摩天跳上马背,勒马回杀,转眼间将十几名蒙古骑兵杀得七零八落。几个后来的骑兵向他们拉开了弓弩,娄人莽捡起地上的长枪接连掷向弓箭手,一枪穿颅,另一枪穿胸。 聂摩天喊道:“不可恋战,我们退吧。” 娄人莽点头,将一个瘫软在马上的兵士推下去,翻身上马。两人急急地向前打马奔去。后面此时已经赶到了几十个骑兵,一起向他们放箭。顿时箭如雨发,密密麻麻而来。两人不断回头打拨着来箭,但是蒙古兵强弓利箭,又是密集而发,饶是如聂娄这样的高手也是疲于抵挡,而且刚才虽然经过短暂的养气功法恢复到了七八分功力,但仍然不及平日。忽然,一支箭射中了聂摩天的肩头,聂摩天疼叫了一声。 “看前面有个山冈,”娄人莽说,“我们绕过去。” 聂摩天道:“还是到上面去,地势有利,如果他们还紧追不舍,我们绕过去也不得歇息。” 蒙古部落自从被成吉思汗统一之后,蒙古军队日益强大。本身凶猛性烈的蒙古兵士在成吉思汗统领和操练下,变得悍勇难敌。加上良马硬弓,蒙古铁蹄所到之处踏地碎石,势如破竹。现在聂娄两人杀伤这么多兵士,自然不会被轻易放过。只听远近号角连绵,似乎蒙古大军倾巢而来。两人都不禁面生惧意,加力催动坐骑向那小冈狂奔。 聂摩天忍着痛,率先冲上了小山包,好在山上有些稀疏的草木,他下了马,倚到一棵小树下,慢慢坐下来。娄人莽也下了马。“聂掌门,看来你不得不在这里养伤了。” 山包下的马蹄声渐渐逼近,蹄声散乱向四周扩去,似乎有包围之势。聂摩天脸色阴沉,伸手向后,一咬牙,将箭头拔了出来,顿时血流如注。娄人莽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聂摩天。“本门的金创药。”娄人莽道。 聂摩天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望向坡下,又一队骑兵在一个百夫长的指挥下向山包这里驰来。 “妈的,”娄人莽道,“看来我们要困在这里。”他见聂摩天仍然没有敷药的意思,撇嘴道,“幸亏聂掌门中的不是毒箭,但是却要被我洪道门的毒药毒死。我娄人莽乃阴险小人,专门落井下石,这金创药你还是不必敷了吧。” 聂摩天“哼”了一声,将药粉倒在伤处。他皱着眉看着在山下布列的骑兵,道:“你我今天凶多吉少。” 娄人莽苦笑了一下:“为了这半张图,咱俩居然撞上这大阵仗。”他坐下来,看着闭目调息的聂摩天,“有酒吗?”聂摩天摇摇头。 娄人莽道;“看那个旗幡下的,似乎是个将领,或者百夫长,千夫长,不知这次遇上的蒙古大军是谁统领的,不知是不是那成吉思汗,”他顿了顿道,“如果被这样包围着,还不如索性杀出去,杀了他们的统领,杀个痛快,死也死个痛快。”其实娄人莽心里别有打算,但嘴上却说的豪气冲天。 “还没到那个地步,”聂摩天沉吟说,“我们挨到天黑了再说。” 娄人莽望了望西面,离日落尚有一个多时辰。“也好,我们现在可以运气休养,等天黑下来,我们冲下去,趁乱脱身。” “嘿嘿!”忽然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恐怕你们没这个机会了。” 聂娄二人同时一惊,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惕防着周围,连树叶窸窣都警觉在眼,但此人居然神鬼不觉地来到身后,像是凭空飞来一般。 此人话音刚落,他们的前面也传来一个声音:“嘻嘻,你们等不到天黑了。” 娄人莽唰地站起,持枪在手,却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子。她约摸三十上下,却是孩童的装扮,穿着红袄,脸上涂着腮红,描着红唇,头上还扎着两个朝天辫,手里玩着一个圆形的东西。“什么人!”他挺枪指着那个女子。 聂摩天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这个男子身材矮壮,看起来岁数不小,但也是孩童的装束,穿着白袄,眼圈涂成了白色,头发则剃成了阿福头,手里也拿着一个圆形的物件。看着这怪异的男子,聂摩天也问了句:“什么人?” 那个女子“嘻嘻”一笑,说:“两个金国的探子,没处躲藏了吧。” 聂摩天心想,原来他们把我们当成了金国的探子,难怪蒙古兵这样穷追不舍。但这两个装扮怪异的人却又是什么来头?“我们不是金国探子,我们是汉人。”他朗声道。 “汉人?”那个男子说,“却怎么鬼鬼祟祟地藏在树林里,还杀了十几个兵士?” “是一个误会。”聂摩天道。 “我们统领要捉你们回去,乖乖地跟我们走吧。” 娄人莽上前一步:“没那么容易吧。” 那女子一笑:“那么接招吧。”她将手中的圆形东西旋转起来,另一边的男子也将手中的物件旋转起来。聂摩天站起,横短剑在胸。 忽然,两个旋转的东西向他们疾飞而来,圆刃闪光,在空中画出两个长弧,聂摩天低头躲过,娄人莽用枪去挡,谁料那圆刃极其锋利,竟将娄人莽的枪截成了两段。两个旋转的圆刃上下交错划过,又飞旋而回。“无影双飞刃!”聂摩天忽然想了起来,问道,“来者可是红魔孩与白魔孩?” “嘻,”那个女子说,“你认得我们。” “幸会!”聂摩天心中思忖,这两个劲敌可当真不好对付。“久闻大名。”他说。 “你们又是何人了?”那个男子问道,一副鄙夷不屑的样子。 聂摩天“哼”了一声:“我是青城派的聂摩天!” “没听说过。不过青城神狴和我们交过手,那一年在巫山大会上,那青城神狴耍了几手百兽拳,有两下子,有两下子。”他说。另一边的女子笑起来,笑声尖细像是被吊起了喉嗓。 聂摩天听他侮辱青城神狴,心中恼怒,但又不想和他们纠缠下去,寻思着脱身之计。娄人莽知其心意,对那两人道:“听闻红魔孩白魔孩是不世高手,自然是不把武林同道放在眼里了。不过你们一向潇洒塞外,与世无争,却如何甘为蒙古人效命?”他故意将那两人说得侠风清高一般。他本来想说“你们如何做了蒙古人的犬马?”却怕激怒了那两人。 哪知那男子说:“我们就是愿为蒙古人效命,你们也归顺了吧,一起帮大汗夺得天下,享受荣华富贵,怎么样呀?” 聂摩天终于大怒:“亏你们是汉人!却叛族投夷!” 娄人莽见聂摩天说得正气凛然,也附和他说:“是啊,你们是汉人,怎么能反助外邦?” 聂娄二人虽非如何高义仁侠,但还是略有一些民族气节。 “我们可不是汉人,”那女子说,“我虽然是汉人生的,但是我从小喝我奶娘的乳汁长大,我奶娘是蒙古人,那么红魔孩也就是个蒙古人了。” 另一边的男子说:“既然红魔孩是蒙古人,那我们日日水乳.交融,我白魔孩也成了蒙古人了。哈哈,哈哈!”他咧嘴尖笑起来,那红魔孩也跟着尖笑起来。 见这两人逻辑古怪混乱,强词夺理,聂摩天只有摇头无奈。白魔孩和红魔孩装扮像孩童,似乎脑袋也如孩童。 “你们到底去不去?”红魔孩道,“不去的话,我们还是继续过家家吧。”她又将那个兵器旋转起来。 聂摩天带着箭伤,娄人莽也气力未复,和蒙古兵一番厮杀后,没有来得及休息,又遇上这样的对手,两人均有怯战之意。娄人莽抱拳道:“我们无意和你们为敌,虽说道不同志不合,我们还是各自为安的好,如果我栽在此处,我洪道门上下决不会善罢甘休。”他搬出门派,希望稍有震慑之威。 那白魔孩根本不以为意,“嘿”了一声,道:“洪道门?玄灵剑法倒是一绝。可是你怎么拿着根木头把子?什么洪道门,青城派,和我们不相干,你们今天惹恼了三王子,就得乖乖跟我们走。” 娄人莽和聂摩天对望一眼,知道今天是非恶战到底不可了,只好拿起兵器,准备应战。 忽然,山丘外传来长短不一的号角声,似乎在传令着什么。白魔孩对红魔孩说:“这是布阵号还是什么号?” 红魔孩说:“是布阵号。” 这时,远处又传来各种鸣号。“好像金国来兵了。”红魔孩说。 聂摩天瞅了一眼山丘下面,只见蒙古骑兵陆续地撤去。 “我们要不要回去,娘子?”白魔孩问她。 “先抓了他们,相公,咱们再回去。” “好,”白魔孩答应道,对聂摩天说,“我们来抓你们了,哈哈。”旋起兵刃,向聂摩天飞掷而去。 这红魔孩和白魔孩互相叫得肉麻,聂娄两人却不敢笑话,见它们又将圆刃飞旋而来,两人更不敢怠慢,急忙向旁闪避。 红魔孩叫道:“相公,我们转圈圈吧。”白魔孩说了声好,和红魔孩一起围着聂娄两人跑起圈来,一边跑,一边将圆刃向他们身上甩掷。他们跑得越来越快,只见两个人影像风一般地绕着他们刮来吹去,其间刃光闪动,破空声仿佛四面都有。聂摩天挥短剑追格,却始终碰不到那空中飞旋的兵器。这样几圈下来,似乎圈子越来越小。娄人莽双手各拿一截断枪,横挡竖拦,却也是沾不到那倏忽来去的飞刃。忽然白魔孩和红魔孩向他们跃来,他们急忙向上格挡,白魔孩与红魔孩在空中交换了位置,并一起出掌,掌风携裹着飞刃,将聂娄两人罩在其中,聂摩天叫了一声,圆刃划过前胸,娄人莽也险些被白魔孩的出掌打中。 没多久,聂摩天的肩头又被圆刃所伤,正好是箭伤的位置。聂摩天一声低吼,向红魔孩扑去,但白魔孩迅速和红魔孩合力,两人收刃,迎对聂摩天的来剑,几声轻响后,聂摩天的短剑差点脱手,只震得手腕巨痛。 白魔孩怪笑道:“洪道门,青城派,都是用剑,你们拿着两个小玩具,却自称洪道门青城派的,还是叫你们的祖师奶奶来吧。”红魔孩跟着怪笑。 白魔孩的这些话倒是提醒了娄人莽。看着越来越力不能支的聂摩天,娄人莽靠近聂摩天说:“不如我们一起用剑,我教你玄灵剑法的剑诀。”他扔掉左手的半截枪棍,说了一句:“天地后冲,龙变其中,巽居东南,风扬其形。”他将右手的半截枪横在胸前,然后拧身移步,向右翻转枪头,虚指东南。 聂摩天会意,平剑在胸,向左画弧,虚指西北。娄人莽又念道:“天地前冲,变为虎翼,艮居西北,云主其貌。”娄人莽所念剑诀,是洪道门玄灵剑法的口诀,而玄灵剑法是由三国时代诸葛亮所创的八阵图衍变而来。当年诸葛亮御敌时以乱石堆成石阵,按遁甲分成“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万端,可挡十万精兵。而玄灵剑法亦传其精妙。青城派本就有道家的影子,所以娄人莽所念剑诀聂摩天当即便能领会,而白魔孩红魔孩就听得很糊涂了。 聂娄两人元气未复,又有伤在身,本来处于下风,施展出玄灵剑法后,才尚能抵挡一阵。不过玄灵剑法是需要内力来辅助的,一开始红魔孩和白魔孩在两人玄灵阵法的防御下无法近身,但两人毕竟气力不足,在无影双飞刃迅疾如电的进攻下,不一会便气虚步滞,汗如雨下。 “相公,他们这是什么阵法呀。”红魔孩道。 聂摩天挨近娄人莽身边,低声道:“我们一起打那红魔孩。”娄人莽点点头。于是他们一起回剑,向红魔孩攻去。白魔孩见状,急忙回援。但聂娄两人只是招招针对红魔孩,他们想先制住一个。白魔孩掌刀齐至,扑向他们的身后,而红魔孩来不及出刃,步步后退。眼见红魔孩背后一丛荆棘挡住了崖头,娄人莽念出第七个剑诀,两人分占乾势和坤势,上封下合,剑气轮转,红魔孩一个后翻,但两人脚步不停,玄灵剑气始终罩身,而白魔孩的飞刃也刹那而至。 聂娄两人知道这个机会转瞬即逝,所以几乎使出全力,剑势迅疾,红魔孩虽然躲开,但腹部仍被聂摩天的剑尖刺中几寸。而白魔孩的飞刃也削伤了聂摩天的胳膊,同时和娄人莽对了一掌。娄人莽只觉五脏俱震,白魔孩也大叫一声。聂娄两人强弩之末般的滚落在地。 红魔孩捂着腹部,微微有血渗出来。白魔孩急切地奔到她的身边:“娘子,受伤了!” “好像碰破了皮,相公。”白魔孩恼怒地转过头来,对从地上坐起的聂摩天说:“这下不能饶了你。” 娄人莽突然哈哈大笑:“你的娘子快死了,你还有心打斗?” “什么?”白魔孩惊道。 “剑上已被我涂上了毒药三日鬼,那毒正在你娘子的肚子里发散,等到了心脏就再也没救了。你要是现在赶快运气帮你的娘子逼出毒来,也许还挨得几天。” 白魔孩将信将疑地看着娄人莽,娄人莽又哈哈大笑几声。白魔孩撩起红魔孩的衣服查看:“怎么不见发黑。” 红魔孩也将信将疑地说:“相公,我一点都不痛,他们别不是在骗我们吧。” “这三日鬼不同于寻常毒药,中毒时表面没有什么症状,但既然叫三日鬼,那是三日之后才见阎王。你在气海穴左面一指处按下去,是不是有酸痛感?”娄人莽道。 “相公,我不知道什么气海穴啊?” 白魔孩眉头一皱,举起兵刃向娄人莽指道:“什么气海穴,我们对什么穴道的一窍不通,你要是让我们按上了死穴怎么办?” 娄人莽道:“两位武功高超,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何况若真有死穴,平常行动坐卧不小心碰到或撞到,岂不是每个人说死就死?你不知道气海穴在哪里,你就按一下被刺伤之处右边一掌宽的地方就是了。” 白魔孩觉得有理,俯身到红魔孩身下,按了按娄人莽所说的地方:“怎么样?” “还真有些酸痛。”红魔孩说。她哪里知道,凡是伤在该处的,那个部位都会酸痛。 白魔孩哼了一声,道:“就算是真的,那我杀了他,拿了解药不就好了。”红魔孩拍手:“是啊是啊,杀了他,拿解药。” “可惜啊,”娄人莽道,“你杀了我也没用,这三日鬼是天下奇毒,根本是没有解药的。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相公,我要死了!”红魔孩咧着嘴道。 娄人莽道:“虽然没有解药,我说了,以你的功力,现在赶快运气逼毒,还能缓得几天,如果再辅以一些灵丹神药,兴许还能活上一年半载。要不她死了,可没人和你过家家了。”那白魔孩本就头脑简单混沌,现在救妻心切,急忙帮红魔孩用掌力逼毒,红魔孩也忙坐下运气。只见极细的一股血从伤处喷了出来。 娄人莽向聂摩天使了个眼色。聂摩天脸上已全是汗水,双目欲闭,上身的衣服已被血染红,显然是受伤不轻。而娄人莽自己也已身软如泥。两人吃力地站起来,走向拴在不远处的马。 远处传来紧急的号角声,日已偏西,夕阳里弥漫着似烟似雾的暮气,似乎蒙古大军已经徐徐开跋,或者正有两军对垒。 娄人莽骑上马背,回望一眼,只见白魔孩正怒视着他。他心中一颤,道:“记住,她不能用力,否则毒性会发散得更快。” “你说的神药,又是什么?到哪里去弄?”白魔孩喝问道。 “这里向东五里有个罗家店,我把药方留在那里的客栈,你自己去取吧。” 娄人莽急于脱身,不想和他纠缠太久,急急地打马下山,聂摩天也急忙跟在后面。 他们冲到了山坡下,娄人莽回望山丘上,那个白魔孩似乎仍死死地瞪着他们。“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娄人莽对聂摩天说,蒙古大军就在附近,军中肯定有随军医师,如果红白魔孩回到军中,找医师来号脉,发现没中毒,之后肯定会追来。我们离得越远越好。” 聂摩天点头,他现在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娄人莽看了他一眼,催动坐骑。两人奔丧般地向偏东南方向驰去。 聂摩天和娄人莽两人一路策马狂奔,不敢停歇,跑了很久,直到听不见蒙古军队的号角为止。 天色已黑,他们穿过一个树林之后,聂摩天再也支持不住,一勒缰绳,马抬起前蹄,他从马上掉了下来。娄人莽也跟着勒住了马头。 远处隐隐传来狗吠的声音,仔细听,似乎还有狼嚎之声。“附近应该有村落人家,我们应该往前赶一赶,也许能到村庄里落个脚。”娄人莽说。 “你不怕红白魔孩追过来?”聂摩天喘息道。 “我们跑了这么远,他们还能追得上?不过,也难说。”娄人莽道,“我离开大名府那么远,你都能一路追到我。他们要是发疯地追我们,也未必就追不上。” 聂摩天倚坐在树下,闭上了眼睛。 娄人莽将马拴到树枝上,看着一旁的聂摩天说:“要不是你非要将那图绑到树上,我们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麻烦。” 聂摩天微睁双眼:“是你我都赞同将图放到树上,谁赢了谁就可以拿走地图。” “是你一直怕我用掌磨去图上的纹路字迹吧。” “谅你的功夫也没有到那种出神入化的境地。” “但你还是害怕,哈,怕你赢了我后拿不到我怀里的图,或者不敢来拿吧。” 聂摩天“哼”了一声。 “你教了我养气功法,我传了你玄灵剑法,我们算是互相帮过,谁也不欠谁的。”娄人莽道。 “不错!”聂摩天道,“待咱们劲力恢复,再来较量!” 两人在大敌当前时可以同仇敌忾,合力对外,而一旦没有了危险,两人又开始各怀心机,操戈欲战起来。 娄人莽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你现在气息奄奄,已经危在旦夕了,可知道吗?你还有什么气力和我较量?我虽然也气力大损,但对付现在老妇般躺在这里的聂掌门还是绰绰有余。” 聂摩天面色凝重:“你要怎样?” 娄人莽走到离聂摩天五步远的地方,拿起那个枪尖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内息越来越弱,当你对红魔孩出招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吃力?似乎不像平时那样恢复得快?” “你给我的金创药原来真的是毒药!” 娄人莽慢慢坐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聂摩天:“我给你的的确是金创药,不过呢,我悄悄弹了点三日鬼在里面。我可不想你当时就变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怎么也要捱到天黑呀,你要不帮我对付那些蒙古兵,我怎么脱身呢?这三日鬼的药性,你也是知道的,越用劲力,发作得越快,像你那样拼死相搏,不需半日就会毒发。哈,亏了你和我联手对付那红魔孩与白魔孩,要不我可没法逃出来。” “洪道门看来尽是一些卑鄙小人!” “你说我小人也罢,无耻也罢,都影响不了我娄人莽在江湖上的名声。” “你有什么名声?” “无论我名声如何,至少我还可以在江湖行走,你呢,不可一世的聂掌门,今晚你就要在这荒郊野岭里变成一堆被野狼啃食的烂骨。啧啧啧,你说我小人,你不也一路用尽无良的手段来追撵我吗?我的剑和马都还被迫落在那客栈里呢,你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是栽在了我娄人莽的手里了吗?哎呀,功败垂成,功败垂成啊!”娄人莽哈哈大笑,得意洋洋。 聂摩天铁青着脸,怒视着娄人莽。 娄人莽笑毕,轻轻吁了口气:“我本来是要留你在这里,我一个人回去,但是我现在改了心意。你要是死在这里,被你们寻找过来的同门发现,不免怀疑到我头上,再说了,你被野狼野狗啃烂的样子也不大好看。我做个好人,保你个全尸,在这里好好葬了你。你放心,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只要我娄人莽还活着,必定来祭拜你,也算是尽一分友道。” 聂摩天叹了口气:“你说得这么侠义深重,那我是应该感谢你了。他闭上眼睛,罢了,罢了,给一个痛快的吧。” 娄人莽盯着他,暗暗聚气,但却不敢上前,他也怕聂摩天还有些许劲力。聂摩天嘴唇开了开,想说什么,但又慢慢地合上了。娄人莽在聂摩天对面坐了两个多时辰,见聂摩天似乎已油尽灯枯,一动不动,才终于下决心动手。 他站起,走到聂摩天身前,用枪尖对准他的胸口,说:“对不起了,聂掌门。”将枪戳下去。突然,聂摩天抬起左手,抓住枪头,本来垂在一旁的右手拔出坐在屁股底下的短剑,说时迟,那时快,短剑插入了娄人莽的肚子。变故奇快,措不及防的娄人莽急忙后退,同时出掌还击,聂摩天也出掌相迎,娄人莽仰天摔倒在地,聂摩天也受力瘫倒回去。 娄人莽把住插在肚子上的剑柄,胸口起伏,满脸惊恐:“原来你装死!” “哼哼,”聂摩天道,“敷了你的金创药后,在和白魔孩动手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为了抑制毒性,我一直在运气暗抵,我宁可挨了好几刀无影双飞刃,也不能让你看出来。”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能捱得过去?”娄人莽挣扎着说,“这三日鬼根本没有解药,你早晚是死,我们同归,同归于尽吧……” 聂摩天缓缓的起身,向娄人莽爬过去,“总算你比我先行一步,走好吧!”他按住剑柄,向娄人莽的肚中深深扎下。娄人莽眼珠翻白,顿时断了气。 风扫林稍,月光惨白。聂摩天拔出短剑,用娄人莽的衣服擦干了血迹。原处又传来了令人毛耸的狼嗥声。他摸出娄人莽怀里的那张牛皮地图,喃喃道:“为了这个,我竟然要死在这个地方。”他把那张牛皮贴在额头,又恨又悔,朝娄人莽的脸上唾了一口。 不远处传来了细碎的声音,拴在林边的马嘶叫起来,聂摩天一惊,连忙拽住娄人莽的尸体,向前爬去,他将娄人莽的尸体推拉到离树林稍远的地方,他知道娄人莽身上的血腥味早晚会引来野狼,而这片树林树木稀疏,自己也怕是会被狼发现。他慢慢地爬回林边,只见黑暗中几个影子向娄人莽的尸身扑去。虽然知道自己命不久长,但是看见饥饿的狼狂啃着尸体,聂摩天也不免心惊。他心想,我可不能落入狼口。他把住一个树枝,用力地爬上枝杈,他想再爬高一点,但是已经毫无气力,他尽可能地将上身挪到更高一点的枝杈上,将一条腿卡在树干间。 没多久,又陆续有更多黑影窜到了林外,似乎并不是一个种群的狼,又或者其中有野狗,它们抢夺撕扯着尸肉,彼此竟咬斗了起来。聂摩天看得胆颤,干脆闭了眼睛。两匹马惊叫着,立起来猛踢着前蹄。其中一匹马挣断了树枝,拼命地跑开了。 这样一直捱到晨光微透。聂摩天忽然觉得右脚一痛,一看,原来一头灰狼跳起来咬住了他耷拉在树干下的右脚。聂摩天咬着牙,拿出短剑挥舞,但他已经身软无力,根本无法弯下腰去斩杀那头灰狼。这时,另一头狼跑了过来,向上跳起,扑咬他的另一条腿,聂摩天挪开腿,用剑向下乱挥,可那头狼仍然不断的跳起进攻。聂摩天感觉被第一头狼咬住的脚几乎要断掉了,那狼后足踏地,前足抓树,獠牙死死地咬着他的脚,头随着他的腿来回晃动。就在这时,忽然这头狼松了口,翻倒在地,另一只也“呜哊”一声,滚落在地。只见一个人影飞过来,唰唰几剑,将这两头狼刺死,那个人背对着树站定,将剑指向正在扑来的另一头狼,当这头狼扑到半空时,这个人挥剑一划,狼头离开狼身,斜斜地飞到了旁边,狼颈溅着血掉在他的身前。他踢开地上的三头死狼,转身看着聂摩天鲜血淋漓的脚。 “多谢!”聂摩天喘着气道。 那个人抬起头看着聂摩天:“不必客气。”这是一个衣着简朴的少年,头发有些散乱,他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峰如剑,目光忧郁。 “你家在附近?”少年问他。 “不,我是路过的。” “你得离开这里。” 聂摩天摇摇头:“我走不动了。” 少年皱了下眉,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下头:“我来背你。” “多谢了!”聂摩天将短剑回鞘,在少年的帮助下,伏到少年背上。“少侠怎么称呼?” “我姓霍,名兴安。” “在下聂摩天。”聂摩天本来以为必死无疑,忽然得救,觉得尚能苟活一时,所以十分客气。 少年背着聂摩天向林外走去。昨晚没有逃脱的另一匹马已剩下一具骸骨,天光亮起,狼群已四散,风吹捋着遍地野草,如细浪绵绵。 “听你口音,似乎也不是本地人氏?”聂摩天问他。 “我也是路过这里。”少年说,“不知附近有没有村子,你伤得很重。” “霍少侠辛苦,不过我活不了多久了,”聂摩天长叹一声,“也就是一时半刻罢了。” “没有伤到要害的地方,不妨的。”少年说。 “说来话长,我遭人暗算,已然毒入五脏,只不过凭一口内气捱到现在。即使华佗再世,扁鹊复生,也救不活了。” “这……”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 聂摩天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说:“我只有一个遗愿,不知霍少侠能否成全?” 那霍兴安说:“请说,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去办。” “我聂摩天一生争强好胜,不甘人下,”聂摩天叹了口气,“我今天死在这里,但我要葬在那山顶,就是死,也要凌驾于天,不要踩踏于地。” 霍兴安心想,这个人的想法真是古怪,就算把你埋在那山顶上,也是在土里,又有什么高下之分了。但他还是答应了聂摩天的请求。 他背着聂摩天大步地向前走,看着近在眼前的小山,却走了很长时间。到了山脚下,他将聂摩天放到地上,聂摩天禁闭着眼睛,没有说话。霍兴安以为他已经死了,连忙探其鼻息,发现还有呼吸。他拿起随身带着的葫芦,将水喂给聂摩天喝。“聂大哥,马上就上山了,你怎么样?”聂摩天微微睁开眼,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聂大哥,我身上有几颗回天丹,是受了内伤后补气固元用的。我不清楚你中的是什么毒,这个解不了毒,但也许能让你有点力气,试一试吧?”他掏出一个小盒,拿出一颗丹丸。见聂摩天点头,便轻轻放进他的嘴里。 聂摩天又闭上了眼睛,许久不见睁开。霍兴安不知他怎么样了,心想,既然答应了他,那就好人做到底吧。他望了望山顶,又看了看聂摩天,轻轻问道:“聂大哥,我现在背你上去?”见聂摩天没有任何回应,他想了想,上前将聂摩天背起,但聂摩天虽然没有断气,但似乎瘫软如死人般,双手也无法配合地把住霍兴安的肩膀,霍兴安只好弯着腰,半走半爬地向山上攀去。攀到一半多,山势陡峭起来,再加之灌木丛生,弯腰的姿势变得非常不便,霍兴安干脆将聂摩天抱在手上,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碎石和沙土纷纷落下山坡,他左跳右跃,不一会到了山顶。他长吐一口气,慢慢放下聂摩天。聂摩天却忽然睁开了眼。“霍少侠脚下好功夫。”他声气还是虚弱,但眼中有了些精神。 霍兴安说:“我在山里长大,每天都山上山下地行走,所以习惯了。” 聂摩天躺在地上,望着天空,说:“烦劳霍少侠了。我聂摩天长眠此处,也算心安。” “聂大哥不必客气。” 聂摩天指了指腰间的短剑道:“还烦请霍少侠选一干净处,挖个容身之所。”他身上带有很多银两,但是他决心悄悄埋葬,也不买棺,也不竖碑。他从蜀中大半年来一路追到这里,知道这一死,也绝不可能再移葬回巴蜀之地,只希望没人知道就好。霍兴安拿了他的短剑,又拔出自己的长剑,准备在这山顶选一处土厚的地方。他走了一圈,发现都是突兀的石头,哪有土层,于是往坡下打量,终于在接近山顶的陡坡上发现了一处小山洞。他回来将情况说给聂摩天听,聂摩天点点头,觉得这样也好,以洞为棺。 霍兴安将短剑还给聂摩天,聂摩天轻轻摆手,道:“多蒙相助,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柄剑就赠送给霍少侠了,以表心意。” 霍兴安看这短剑刃光森森,确是一把好剑,但不想随便受人馈赠,摇手谢绝。聂摩天执意让霍兴安收下,道:“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此剑不算什么名.器,但也是上乘。”他示意霍兴安摘下腰间剑鞘,“霍少侠看来也得到过名师指点,不知尊师何人?” 霍兴安本不想说出师父的名号,但见此人行将死去,觉得告诉他倒也没什么,便回答说:“我师父叫笑天祖。” “哦,原来是长白老怪,听说过此人。” “我师父常年在山里,很少下山。” “听说笑天祖剑法不错。” “不过我学得粗陋,离师父还差得远了。” “霍少侠过谦了,之前刺狼的那一剑,很是利落。”聂摩天声音渐弱。 霍兴安看着聂摩天,以为他又要昏沉过去。聂摩天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大石头,示意霍兴安将他移过去。于是霍兴安将他抱到石头旁边,按他的意思将他背靠在石头上。“笑天祖的剑法是不错,但还不算天下有名,倒是以其性格古怪闻名。”他声音气弱,霍兴安只有凑近了听。聂摩天缓缓道:“天下剑法,南有四绝,你可听说过?” “我从小听说‘天南四柄剑,地北三把刀’,”霍兴安说,“不知是不是你说的‘南有四绝’。” “你说的正是,武林中无人不晓。你可知道是哪四柄剑?” “是少林寺的禅心剑法,洪道门的玄灵剑法,吴中一带据说已经失传了的子胥剑术,还有拜月教鬼娘的失魂剑法。” “没错,”聂摩天道,“这其中洪道门的玄灵剑法,是该门的绝妙要传,从阵法衍变而来,可比长白老怪的剑法高明得多了。” 霍兴安看着他,有点奇怪,不知他在这弥留之际为何忽然谈论起了剑法。“霍少侠,”聂摩天道。 霍兴安说:“聂大哥,你叫我兴安就行。” “好,兴安兄弟,我现在将玄灵剑法传给你……” “这,”霍兴安又惊又喜,“聂大哥是洪道门的?” “不,我是蜀山派中的青城派的掌门。这玄灵剑法也是才学得剑诀,你这就记下罢。” 霍兴安忽然得到这份大礼,有如无功受禄的感觉,竟不知如何作答。“聂大哥赠我短剑,已经感恩不尽,这玄灵剑法……” 聂摩天点头道:“我说,你记!” 见聂摩天执意传授,霍兴安跪了下来,拱手道:“弟子霍兴安承蒙师父赐教!” “这师徒之礼就免了罢,”聂摩天道,“只是日后,不要提起教你剑法的事就行。” 霍兴安心想,这聂大哥行事有点古怪,但为人倒是慷慨,也许性格如此吧,于是点头答应。聂摩天开始念剑诀,念得很慢,念念停停,声音粘滞,霍兴安默默心记,又捡了个树枝,写在地上。这剑诀中的乾坤变化,他一时难以理解,聂摩天也无法比划传授,只能先记录下来。之后聂摩天又念一遍,将霍兴安不明白的字意简述了一下。自古剑法相通,但这玄灵剑法需有熟识阵法象位的功底,所以霍兴安听得似懂非懂。聂摩天知道他难以立即领会,因此也未太多解释,只是让他牢记在心。授完剑诀,聂摩天又传了一套青城派的拳法给霍兴安。霍兴安只道他是临死善生,欲将毕生所学尽授于己。 传完拳法,聂摩天已经面色如纸,霍兴安见状,又掏出一颗回天丹,但聂摩天轻轻摇头,对霍兴安说:“我已经回天无力,不必费心了。”他轻叹一声,“只是有些心事未了……” 霍兴安急忙道:“聂大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去帮你完成!” 聂摩天看着霍兴安,眼中露出欣慰之意。他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胸口。霍兴安在他的示意下,从他的胸口拿出一张残缺的牛皮来。“这是……?” “这是我们青城派的东西,不是什么值钱之物,但对于我们青城派却很重要。如果霍兄弟能帮我送回青城派,我死也瞑目了。” 霍兴安毫不犹豫地将牛皮卷好放入怀中,说:“聂大哥放心,我一定帮你送回去!” “霍兄弟真是侠义,我如果早遇到你,一定和你义结金兰。” 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聂摩天传给霍兴安从娄人莽学来的玄灵剑法以及青城派的一套拳法,却并非全然出于感激。他身为一派掌门,时刻念念不忘前掌门的重托,欲将所追来的半张地图送还本派,好在临死之前遇上霍兴安,觉得可以托付,但此去巴蜀路长道远,怕霍兴安无意为之,所以除了馈赠短剑,又特意传给他玄灵剑法和一套拳法,期望霍兴安能怀着报恩之心,不违遗愿,将地图送回青城派。 之后,聂摩天又叮嘱霍兴安,不要棺椁,不要厚葬,更不要惊动附近的村民,霍兴安一一答应。 聂摩天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霍兴安喊了几声“聂大哥”,聂摩天也再无反应。日头灼灼,而聂摩天的身体迅速地冷下去。 霍兴安跪在聂摩天的身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但霍兴安心里却喊了一声“师父”。他将聂摩天的尸身抱到那个小山洞旁,山洞不大,稍稍蜷缩刚好能容一个人。他折了很多树枝和树叶,铺在洞里,然后把聂摩天放进去,又拨土填埋,最后用几个石头将洞口堵死。 他回到山顶。山风浩浩,几乎快将地上的字迹吹模糊了。他连忙用树枝再勾勒一遍,同时又反复念读,将剑诀记牢。 望着苍茫天际下的四野,霍兴安回想着刚才聂摩天的话,他心道:我受聂大哥之托,就是千山万水,也要把这东西送回那青城派。 浮云寥寥,他的神色忽然又暗郁下来。他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在他的内心深处,有如凛冽的风刮过混沌肃杀的大地,又如荒山虎嗥,莽原熊吼,他慢慢咬紧牙齿,脸上恨意显露,他握住剑柄,五指紧扣,仿佛要随时寒光出刃,挥斥周遭。 从那个无名小山下来,霍兴安在附近找到一个村庄歇了脚。他本是一路自北而下,因为得知了一个线索,而从大定府转向西行,一路探访,谁知线索有误,遍寻不获,他只得又转返向东南而行,不巧遇到了聂摩天。他受聂摩天临死之托,决定向蜀地动身,但是他想到自己身负的使命,决定还是先继续南下,一边探访,一边再迂回去巴蜀不迟。之前在夏国边境,所乘车马被贼人盗走,一路困顿走来。他觉得还是应该买一匹脚力胜骑的马为好。其实聂摩天身上有不少银两,但是霍兴安得到了聂摩天赠送的短剑,更得其亲授的剑法拳法,已然感激不尽,对聂摩天的尸身极为恭敬,别说银两,凡是随身之物都方寸未动。他摸了摸身上,还有一点碎银,不知能否和附近的村民求得一匹。 次日,霍兴安刚刚在借宿的人家醒来,便听见门外有人在大声吵嚷。他穿衣下地,凑近门边细听,只听见有人在大喊“聂摩天”和“娄人莽”。他一惊,打开房门,看见穿着打扮奇怪的一男一女正在村子里边走边呼喊。他急走几步上前想问个究竟,忽然想到,这两个人寻找聂摩天,不知是仇家还是亲故,还是不要莽撞的好。这两个人是红魔孩和白魔孩,在秃岭上被娄人莽骗称中毒之后,将信将疑地运功逼毒,大半天过去了,没发现什么异样,于是追了过来,到娄人莽所说的罗家店来寻药,却发现上当,更是恼怒不已,在方圆数里的村子到处打探聂娄两人的下落,却不知两人早已双双毙命。白魔孩看见霍兴安急欲上前,却又顿了脚步,加之霍兴安的穿着显然不似本地村民,于是跳过来,凶恶地问他:“你看见一个叫聂摩天还有叫娄人莽的人路过这儿没有?” 霍兴安说:“你们是聂摩天的什么人?” 白魔孩皱了皱眉道:“你管我们是他什么人,你是看见过他吧?他在哪里?” 看到白魔孩怪里怪气的样子,霍兴安觉得他不怀善意,便说:“我和这个叫聂摩天的有过一面之缘,不过,” “不过怎么样?”白魔孩急问道。 “不过和他不是同路,他已经向东边去了。”霍兴安指了指东面。 “向东去了!”白魔孩揪住霍兴安的衣领,“你要是敢骗我,我们可饶不了你!”白魔孩个子矮小,揪着霍兴安的衣领就像是孩童打浑架。但霍兴安没有轻视,他左手暗暗摸住腰间的剑柄,随时准备发力还击。这时红魔孩上前道:“相公,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一直向东边追啊?” 白魔孩松了手,挠了挠头说:“要是他们一直往东走,我们也一直追,还不追到东海去啊?” 红魔孩道:“是啊,他们要是到海里去了,我们还得驾船追啊,相公啊,你会不会驾船?” “我不会,你也不会,”白魔孩说,“还有,我不会游水,你也不会游水,我们掉进海里就会淹死。” “哎呀,我们淹死了可怎么办啊,相公,”红魔孩捂住了脸,“我不要喂鱼!我喂了鱼,你也喂了鱼,我们怎么在一起啊……” 见这两个人胡言乱语般的,霍兴安心里好笑,他不想和他们纠缠,于是转身离开。 “喂,”白魔孩对霍兴安说,“你要是再见到那个聂摩天,或者娄人莽,告诉他们,我们和他们改日算账!” 霍兴安向后拱了拱手:“再会。”心想,此人也不留个名姓,就算是真遇到那个什么莽的,却如何告知,真是愚笨得可以。 霍兴安收拾了行囊,便离开了村庄,继续向南而去。本来想在村民手里买匹良马,但村民一看他手里的碎末细银,都纷纷摇头。 不过他在路上遇到了一群被山匪袭击的逃难的人,这伙逃难的人可能是躲避蒙金交战的乡民,却不幸遇到了山匪。霍兴安在一个坡上,远远地看到山匪将乡民劫杀一空,卷尘而去。当他走近山下的遍地死尸时,一匹受了箭伤的马却站了起来。 霍兴安觉得这匹劫后余生的马和他有缘,便牵过它当了坐骑,并给他起了个吉利的名字叫“后福”。 第三章 花动女儿心 霍兴安骑着捡来的后福,一路上走走歇歇,半个月之后,来到了汴京。 汴京自古是繁华之地,人流熙攘,街市热闹。 霍兴安骑着马,信马由蹄,一路打量着街边的风景物事。经过一处客栈时,有伙计迎上来邀他入内,他摆了摆手。此时他已是口袋见底,哪还住得起店。他只希望在天黑之前能找到某个寺庙借宿一晚。 他在一个牌楼旁边下了马,掸了掸衣襟,将马拴在一个木桩上。 坐在旁边巷角石墩上的一个老乞丐挪了挪身子,咳嗽了一声,说:“你要是把这匹马卖了,兴许还能换点钱花。” 霍兴安转头,看见了一脸秽容的瘦弱的老乞丐。他抱了抱拳道:“多谢好意,不过我还得仗着它走到临安去。” 老乞丐沙哑着嗓子“嘎嘎”一笑:“这匹愣头愣脑的马,别要愣头愣脑地丢了就好。”后福似乎听见了老乞丐的话,不满地哼了一声。霍兴安瞅了老乞丐一眼,心想这个乞丐不说些吉利话来讨钱,倒是乱嚼舌头。不过他心想,还是惕防些好,他不想再被贼人偷了马匹。忽然几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围了过来,向霍兴安伸手要钱,其中两个小孩拿着马刷讨好地刷起马身,霍兴安不知该怎么打发这几个小乞丐,只好走到对面的饼摊上,让老板给这几个小孩一人来一个饼,顺便也给自己要了两个。 热气腾腾的饼出了锅,小乞丐们一哄而上围在霍兴安的身边抢着,霍兴安觉得腰间有异,伸手一抓,捉住了一只脏兮兮的小手。被捉住手腕的小乞丐一点没有惊慌,反倒嬉皮笑脸地看着他:“大爷福相,大爷福相!”霍兴安摇摇头,不愿计较,将小乞丐推开,小乞丐扬着手里的饼,哄闹着散去了。 霍兴安回到马边,看了那个老乞丐一眼,老乞丐似乎眯着眼在打盹。霍兴安撕着饼皮,看着对面,发现饼摊老板还有行人的目光纷纷转向某处。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瞧去,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牵着马走进了这个街市。走在前面牵着黑马的是一个头裹蓝布的胡子花白的老者,走在后面牵着棕马的是一个挽着双髻,面容俏丽的少女。这个少女秀眉如烟,但目光清冷;脸如桃蕊,但却不带丝毫媚妍之色,远看去,令人有种不可亵渎之感,竟使得偷视的路人都收敛了擅越雷池的心多了几分自惭形秽之念。霍兴安看着少女双髻下飘动的细长轻盈的丝带,那个老乞丐也睁开了眼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两个牵马的人。那群小乞丐不知从哪里忽然又钻了出来,围聚到那两匹马周围,拿起手中的马刷,老者急忙驱赶起来,而小乞丐们不依不饶的只是伸手讨要,甚至拽住两人的裙摆。那个少女忽起一掌,将她身边的一个小乞丐打翻了一个跟头,摔在了路边,其他的小乞丐哄笑起来。那个少女明显的很不耐烦,呵斥了一句什么。那个老者只得掏出些散钱,抛给小乞丐们,孩子们七手八脚地在地上乱抢。这时霍兴安发现那个曾将手摸到自己腰间的小乞丐趁少女不注意时伸手在棕马上驮着的布袋里拿了一个什么物件,动作很快,其间小孩子们手臂乱舞,遮挡住了。霍兴安看在眼里,替少女着急,但少女和老者毫无觉察地走了过去,在一个小酒馆前停下了。 酒馆的老板躬身将两人请进门去,小乞丐们跑向了街口。霍兴安见状,悄悄的离开了牌楼。他装作沿街闲逛,慢慢的接近街口的那群小孩。他悄悄地上前,一下子把住了那个偷东西的小贼。“刚才你拿了什么,给我!”他低声喝问那个小孩。没想到小乞丐一歪头,措不及防地咬了他手臂一口,霍兴安一松手,小孩趁机钻进了人群里。霍兴安挤进人群里追撵他,但小乞丐躲得很是机灵,三蹿四蹿,竟然不见了踪影,倒是霍兴安将几个人险些撞倒。霍兴安摇摇头,心想这里的乞丐怎么这么多,不知那个丢了东西的少女是否发觉。如果换了平常,他未必会多管闲事,只是这次,觉得那些既得了钱又偷了东西的小贼很可恶,又或许,对那个少女有点好感吧。他心里有个念头,就是说什么也要把那个东西给追回来。 回到牌楼前,之前的老乞丐不见了。霍兴安心里一动,目光向旁边的巷子里望去,看见那个老乞丐正蹲在一处屋后的墙角,和一个小孩嘀咕着什么,却不是刚才那个小贼是谁。霍兴安立即朝他们奔过去。见霍兴安奔过来,老乞丐小乞丐撒腿就跑,一个往左一个往右。霍兴安一愣,决定先追上老乞丐再说。 这个老丐鸠形鹄面风吹欲倒的样子,跑起来腿脚倒极是利索,霍兴安左拐右转追了两条巷子,才将他逼到一个树下。霍兴安不想和他废话,面色一沉,伸出手来。 老乞丐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他。霍兴安接住,一捏,只是一个布团。老乞丐趁机向树上爬去,像一只狸猫般,蹿到了树杈上。霍兴安微微一笑,拔出长剑来。这棵树并不高,枝叶稀疏,没法借助树枝跳到别处屋檐。“你是想我砍断这树呢,还是自己下来。”霍兴安弹了一下剑柄。老乞丐神情有点惊慌。 霍兴安说:“我也不想为难你,不管是什么东西,值钱的不值钱的,你最好还给人家。我可以请你喝一碗热粥。” 老乞丐又往树梢上攀了一层。霍兴安跳起,挥剑砍断了两个树枝。“你这么贪财,我只好不客气了。”他抡起剑,手臂运力,准备将树干砍断。 “我,下来,下来了……”老乞丐服了软,慢悠悠的滑下树枝。霍兴安用剑尖指着他,怕他再耍什么花样。 就在他快要落到地面的时候,忽然他反手一扬,一股粉色雾状的细末朝霍兴安的眼睛飞来,霍兴安只觉双眼一迷,又痛又辣,鼻子也呛得难受。但霍兴安还是抢先一脚踢翻老乞丐,并用剑制住他。老乞丐连连告饶,跪在地上,双手将一个丝绢包住的东西举给他。霍兴安拿了来,感觉眼睛肿痛不已,不禁恼怒。他用剑抵住老乞丐的脑门道:“你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毒药?说!当心我一剑刺死你。” “是辣椒粉。饶命啊,大爷。”老乞丐在地下顿首。 “辣椒粉?”霍兴安感觉眼睛已经肿胀起来,像针扎一般,眼前的一切也模糊起来。他心知不妙,剑尖一扫,削掉了老乞丐额头的一片皮肉,老乞丐大叫。 “到底是不是毒药?解药在哪?”他喝问道。 “真的是辣椒粉。用水冲一冲就好。若是不好你再杀了我。” 霍兴安已痛得十分难忍,眼睛已经肿大得几乎成了一条缝。他又气又恨,将老乞丐连踹三滚,又一脚把他踢飞上去,挂在一个矮墙上。老乞丐大声喊叫。旁边的人家出来了几个人看热闹,都不敢上前。 “滚!”霍兴安举剑空划,老乞丐吓得从墙上摔下,鞋子掉了也不敢捡,沿着墙根慌手慌脚地跑开了。 霍兴安捂着眼,向围观的人借水用,一个好心的妇人去院子里取了水来,给他冲洗。那粉末不知是不是辣椒,洗了数遍还是热辣辣地,眼睛也不见消肿。妇人说,也许是某种辣物掺了火药石灰或者其它什么药物,劝他歇养歇养。霍兴安连声道谢。 休息了半晌,眼睛不再火烧火燎般地难受了,不过还是隐隐作痛。他摸了摸眼睛,从颧骨到眉骨处肿成了一个大包,好在眼缝没有密闭,尚能看见一线天。如果路人看见,以为蛤蟆附体也未可知。他苦笑了一下,心里气恼,心想再抓住那个老乞丐,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他回到牌楼前,没见到老乞丐,那帮小乞丐们也没了影。他牵了马,去到之前那个少女吃饭的馆子寻找,少女早已不在。他一路打听过去,查知少女住进了一家客店。 那家客店叫悦来居,宅院不大,门庭爽净。霍兴安一进去,就被伙计热情的招呼。看见霍兴安的模样,又听说霍兴安是来寻人,伙计不敢擅自做主,便让他稍等,进去请来店老板。老板出来,看见霍兴安,也是一惊,得知他不是公务在身的捕快,看似也非走投无路的流匪,便放下心来,说刚才确有一老一女入住,这就去通知客人。 霍兴安在门厅外等了许久,不见里面动静。他干脆进去,找了一个条凳坐下,跟伙计要了一盅茶。待一盅茶慢品细酌的喝完,仍是不见音讯。他于是叫来老板,询问究竟。老板也很诧异,说之前去跟客人说了,客人说洗漱完毕就出来会见,没想到这么长时间。霍兴安止住老板,说不烦劳你了,我就再等一等好了,心想女孩子整理梳妆总是慢条斯理的,我还是君子一点地好。 这样又等了一刻钟有余,霍兴安有种异样的感觉,虽然生客求访,也不能如此怠慢吧。他叹了口气,心道,兴安呀兴安,你何必这么好心,人家可并不经意呢。他正要起身,伙计急匆匆的走来,告诉他,马厩里的马不见了,客人也不在房内,似乎已经悄悄的离开了。 “什么?”霍兴安很失望,心想,我又不是猪瘟鼠疫蝗灾什么的,干嘛要躲我?他掏出那包东西,想掷到桌上一走了之。转念又想到,也许少女是被我的样子吓跑了呢?再说,把她的东西留在这儿,伙计们会不会像老乞丐一样据为己有了呢?她有可能不再回来了呢?算了,好人做到底,我还是去找他们吧。 他出了客店,上了马,继续沿街询问,不知少女又换了哪家客店。在路人商家的指点下,他惊讶的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向出城的方向而去了。霍兴安有点沮丧,心道,我如果遇到她,也不必和她多话,只是把东西给她得了,就此两别。他的眼睛已经好多了,虽然肿处还是一碰就痛。他想了想,把那个东西拿出来,掂了掂,并不是很沉,不像银锭。他想,索性打开看看,如果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干脆也不必去追撵了。这样想着,他一层层地揭开绢布……原来是一堆首饰,有金钗之类的,不是稀罕之物,但也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他将首饰重新包好,凝神远处,心想,还是送去罢,物归原主,这些首饰,装点在那个少女的头上手上,总比装点在街巷丑妇们的身上要好。 他一路追出了城外,天上开始下起小雨,道路变得有些泥泞,远处氤氲起雾气来。他勒住缰绳,下意识地回望来路,突然看见走过的路旁有两匹马在悠闲的吃草,他记得经过的时候并没有马匹。他心中生疑,拨转马头,向那两匹马走近,仔细一看,两马一黑一棕,和老者少女两人所骑的马十分相似。可是除了两匹马,附近再无人影。 霍兴安下了马,走到两匹马的旁边,他注意到地上有零乱的人的脚印,他顺着脚印寻找,走向路旁的草丛……颈部突然一紧,一条绳子缠在了脖子上,他猛的被吊了上去,霍兴安急忙抓住上面的绳子,差点被勒断脖颈。说时迟,那时快,他一只手抓住绳子,另一只手拔出腰间聂摩天所赠的短剑,削断绳子,身体坠落,可另有一条绳子又迅疾无比的缠住了他的脚踝,在他及地的瞬间又被倒吊上去。他弯腰向上去削绳子,几个石子飞来,一个击中他的手背,一个击中他的腋下,他顿时手臂酸软,短剑削偏。有更多的石子飞来,他用剑格挡,隐约地看到树上有人在挥舞绳子。又有绳子飞过来,缠向他的胳膊,他挥剑错开。石子、绳子不断的在他身上敲击纠缠,不堪其扰的霍兴安无法施展,终于抵敌不住,穴道被封,短剑脱手,绳子缚臂,他像一个被捕获的兔子般不再挣扎,顺遂地无望地垂下身子。短剑被绳子打飞的时候,擦伤了他的脸,血顺着脸颊淌下,染红了半边。 碎叶缓缓地飘落地面,一个穿着白色金纹小靴,身着淡绿色衣裙的少女走到了面前,手里拿着霍兴安的短剑。倒吊着的霍兴安感觉眼睛似乎又肿胀了起来,淌进眼里的血仿佛铁水一样刺激得眼睛辣痛。少女冷冷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头待宰的牲口。 “你……”霍兴安一喜,这个少女正是他要找的人。 那个老者也走到了少女的身边,少女将短剑递给老者。老者看了一眼,道:“青城派的。” “你一路在跟踪我们?”少女对霍兴安道。少女的声音清脆温婉,但是面如寒霜。 霍兴安摇摇头:“我不是青城派的。” “还敢狡赖。”少女甩手,一枚石子飞出击中了霍兴安的下腹,霍兴安痛得抖动了一下。“你还有多少同门,最好告诉他们,让他们别自找麻烦,否则,让他们每一个都有来无回。” “我,”霍兴安正要解释,又一枚石子飞来,打中了他的嘴唇,他感觉嘴里一甜,某颗牙差点被打掉,嘴角溢出了血。“姑娘,我,” 未等霍兴安说话,又一枚石子击中他的脸颊。霍兴安心道,这个少女真是不分青红皂白。不知青城派怎么得罪了她,连让我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他吐了一口,将和着血的痰吐在了地上。 少女瞪了他一眼:“你敢啐我?”又一枚石子朝他的脸上飞来,霍兴安心中大喊冤枉,脸上顿时又肿起了一个包。 “姑娘出手可真是毫不留情!” 少女俏脸如冰,道:“看来你很不服气。不过这‘毫不留情’你们青城派的人倒是相符。”她上了马背,对老者说:“这丑猪,你来处置吧。” 看到老者持剑走来,霍兴安以为他要杀了自己。“别误会!”他说,“我只是来送一个东西给这位姑娘。” 马背上的少女直了身,转眼看向霍兴安。老者走过来,在霍兴安身上探摸搜寻。霍兴安示意胸口。老者在他身上掏出了各种东西,在其中发现了裹着首饰的小包。老者将小包拿给少女。 “原来是你偷去的。”少女抿着嘴,满是蔑视之意。但是她两手捧着这个小包却像是非常珍视的样子,虽然脸上毫无失而复得的惊喜。“看来你是想以此来讨赏?你们青城派做事可真是无耻。” 霍兴安望着她,心中悄叹:这个花容可人的少女为什么如此戾气蛮横。他“哼”了一声:“我说了我不是青城派的。” 老者捋了捋胡子,俯身对霍兴安说:“这把剑是青城派的掌门之剑,你若不是青城派的人,那自然是偷来的。那么连同我家小姐的东西,恐怕也是偷来的。” “我是看见小叫花子摸了你的东西,帮你要了回来。” “那这剑……”老者问道。 “是……”霍兴安想说是聂摩天送给自己的,但是生怕他们和聂摩天有什么过节,如之前在村子里遇到的那两个怪人一样,要和自己过不去,或者逼问聂摩天的下落,那可就麻烦,于是说,“是在一家客栈里捡到的。” “捡到的?”少女轻哼一声,“这把剑这么贵重,怎么会被人轻易地遗落?分明是贼。” 霍兴安心里懊恼,觉得不该多管闲事,好心却得怨念,他说:“姑娘既然自始至终都在怀疑我,我也不愿分辩,看来我不该去帮你追回这包东西,反而还遭人暗算。”霍兴安秉性刚毅,见这少女一味地言语相侮,索性硬气起来。 老者看了少女一眼,想说什么。 少女扭过头去,傲然道:“你来路不明,好意不怀,你不说你的用心,我也不想知道,”她招呼老者,“我们走。” 老者于是也上了马。 “喂,你们太过分了!”霍兴安心道,可恶!看来他们就要这样撇下我。 少女和老者打马回到小路,从霍兴安身边过去,像是戏谑般的,马踏踢起的尘土雨泥溅了霍兴安一脸。 霍兴安喊道:“喂,忘恩负义的……” 话音未落,少女扬手,那柄短剑飞来切断了绳子,霍兴安一头拱到了土里,好在本来就离地很近,否则非瓜裂壳碎不可。霍兴安险些晕眩过去,只觉脑袋里洪钟回荡,身子还无法动弹,他想起穴道未解。他想喊他们回来,但两匹马已消失在雾气里。 霍兴安懊丧地躺在地上,半是气恼半是自责。换了别人早就破口大骂了,但霍兴安自小不擅骂人,气愤的时候只是习惯用拳头捣自己或捣木桩出气,现在一动不能动,只能咬牙箍腮,雨水打在眼睛上,眼睛更加肿痛了。 霍兴安的东西都还在地上,长剑短剑还有随身的小玩意。他歪头四顾,后福轻轻地踱过来,俯颈垂头以为他要上马。霍兴安叹了口气,心道,兴安啊,你可不能再随便发善心了,原来师父说的世道无常人心凶险确是不假。还有这点穴之术真的厉害,可惜师父不会,自己更是一窍不通,不知会在这里躺多久。他回想着那个少女的神情,冰冷无情的样子,她的眼神,是那种拒人于千里的眼神,清冷如雨,凉意袭袭,难以亲近。 忽然,急促的蹄声从少女的去路传来。霍兴安一看,是那个老者一个人单骑回了来。 老者下了马,走近俯身到霍兴安旁边。他看着迷惑的霍兴安,和气地说:“我家小姐感谢你替他拿回金钗。” “哦,”霍兴安还是有些迷惑,之前那个少女是那么地冷漠和鄙夷,此时怎么忽然又来道谢,“不必客气。你……”他想起来,“是特地来给我解穴的?” 老者摇摇头:“我不会解穴。”他微笑道:“我家小姐怕你眼睛瞎了,所以让我来给你送解毒的药。” “我的,眼睛?”霍兴安不解其意。 老者点头:“你看来像是中了蟾沙之毒。” “有个老叫花子向我脸上洒了些东西,他说是辣椒粉,可一直很痛。不知这是什么沙毒的。” “这是江南武林中人常用的毒粉,你从北边来,自然是不常遇到。” “你怎么知道我从北边来?” “后来想到你的口音,应该是和青城派没什么瓜葛。”老者说,“不过,这把青城掌门的剑,可确不是随意拾得。”老者微微一笑。 霍兴安一怔。老者拿出一个小瓶,晃了晃,然后凑近霍兴安的眼睛。“这个药水倒进眼里,能解毒。”霍兴安感激地点点头,努力地睁大眼睛。 老者拔掉瓶塞,看着霍兴安:“我倒了后,会一时很刺痛。”霍兴安点头。 谁知老者又盖上了瓶塞,将小瓶放回了怀里。霍兴安纳闷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的用意。老者摇摇头:“看来你真不是个贼。” “当然不是。” 老者说:“年轻人,在江湖上不要轻信别人。如果我这瓶水是剧毒呢?而你却根本没有中毒?” 霍兴安顿时大悟,心想老者所言极是,他刚才要害我易如反掌。 老者拍拍怀里的瓶子:“这瓶子里装的确是毒药,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家小姐没有害人之心,只因现在想打我家小姐主意的人太多了,不可不防。”他把住霍兴安的肩膀,“你也不用担心,你的眼睛看来是鬼头辣椒辣到的,很快会好。” 老者将袖子里的一小袋东西放在霍兴安的手中,起身离开。 “这是……?”霍兴安问道。 老者重新上马,回道:“我家小姐送的几锭银子,以表谢意。”他微微拱手:“就此别过。” “这个,可受之有愧,”霍兴安心里一热,之前的腹诽顿时化为敬意,“这礼太厚重了……” 老者点头道:“后会有期!”勒转马头。 “后会有期!”霍兴安忽然想起自己还躺在地上,“且慢,这个,这个解穴,还望,还望……对了,还不知怎么称呼……” “本人山野樵夫一个,人们都叫我樵老儿。” 樵老儿显然是诨号,霍兴安是万万不好意思叫出口的,只好说:“那么樵老,这个穴道被封……” “很快穴道就会自解,想必现在已经活络了。” 霍兴安动了动,发现已能抬起手臂。“多谢指点!” 老者打马而去。 过了一会儿,霍兴安手臂已经活动自如,他慢慢地坐起身,抓起那小袋银子,掂了掂,心想刚才忘了说句“多谢你家小姐”了,这个少女看来还算是非分明,出手也很大方,像是某个大户的千金,她武功很好,不知何门何派。又想到自己连一个少女都打不过,怎么去实现自己的计划,不禁忧愁起来。天色变得晦暗,雨却不见停,他用淋湿的衣衫擦干脸颊,又是血水又是泥水,想想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也难怪人家将自己当成贼。他又想,这银子的礼太厚重了,是不是应该还给那个少女,但依她的性格,恐怕是不会收回,也许还会烦厌自己多事吧。不过他还是决定追上去,对她道声感谢,然后再离开也算是还了礼。 这样想着,于是他掸衣上马,沿路追了上去。 追了几里远,雨小了许多。看看天色已晚,他打消了继续追下去的念头,决定还是找个地方先住下。他心道,不知这两人要去哪里,这老少两人既然不再认定我是贼,为什么不回城去呢?可能他们要躲的人不是我吧,还是我惊扰了人家,使人家不能再安心地呆在客栈里,只好走了呢?那我除了谢意,更得表示一下歉意了。 次日,霍兴安继续上路。眼睛已消肿,他心情大好。天已晴朗,春光正灿,行经的村落树树姹紫嫣红,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与北方粗粝空旷的荒野比起来,越往南走,细垄如梳,苗田秧绿,青瓦白墙的农家风光越美。 他遇见几个小女孩在编花衣,各种花朵缀在草绳编出的草衣披风上,很是精致美丽。最后女孩子们将编好的花披风披在一个小女孩的肩上,其他的小孩一起鼓掌欢呼,把她围起来像皇后似的跪拜磕头。霍兴安心中一动,他走近那些小孩子,对那个披着花披肩兴高采烈的小女孩说:“这个花编的披肩给我好不好?” 孩子们害怕地退后靠在一起,霍兴安笑笑:“别害怕,我不抢你的东西。” 那个小女孩摇摇头,好像是稀世珍宝要被抢了去似的。霍兴安掏出一小锭银子,说:“你看,我拿这个和你换好不好?这银子能买很多很多好吃的点心,你们大家一起吃。” 这些小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都瞪大了眼睛。 霍兴安将银锭塞给小女孩,小女孩将信将疑的握住银锭,看着周围的小伙伴,小伙伴们一起伸手去摸,这才不情愿的将花披肩解下。 霍兴安拿过花披肩,打着马高兴的向南驰去。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次遇到那个少女,他只是猜想这个花披肩披在她的身上一定很好看,他不清楚何时自己有了这般童心。 走了半日,一路问过去,沿路村落似乎都没有见到过那两人,霍兴安怀疑他们没有走大道。 日近晌午,他发现不远有一条河,便到河边去饮马,自己也去喝水。 喝完水,他上马返回小路,正经过一棵大树,忽然后福一声哀鸣,前腿曲跪下来,霍兴安差点栽到地上,好在他反应奇快,一个翻身跃下马背,这时有绳索从空中向自己卷来,这次他躲闪得急快,迅速出剑在手,挡开来袭。这绳子的招法和那个少女如出一辙,但似乎没有上次那么狠利,霍兴安一边剑光翻卷,一边大声道:“慢着,听我说!” 绳子收了回去,霍兴安喘了一口气。他抬眼,一个少女从树上轻盈地落下,长裙飘曳,如云裳飞舞。正是那个少女。也许因为交过手,她并未将霍兴安放在眼里,也不急着再攻击,而是冷冷的看着他,似在寻思怎么发落他。 霍兴安收了剑,向她拱手,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来丑猪不丑,”少女轻哼一声,“你为什么跟着我们,还到处打听?” “我……”霍兴安一时语塞,竟不好意思说出原因,他看了一眼马背上的花披风,忽然觉得那个想法多么地唐突和冒昧。 少女也发现了马背上的东西,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皱了皱眉,并无丝毫高兴之色,反而有种嫌弃的意味。霍兴安更加不知所措,他嚅嗫了一句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 他看了一眼少女,她轻轻地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说:“你要是有什么卑鄙企图,小心我杀了你。” 霍兴安说:“我并无恶意,姑娘请别介意。我想我们可能是同路。” “我们最好还是各走各路。” 见少女说得这么决绝,霍兴安顿时心意萧索。他点了下头,牵马准备离开。他本想问一声“姑娘芳名”,可是看样子这少女巴不得自己立刻从面前消失。 就在他准备上马之时,少女忽然问道:“这花儿是要给我的吗?” 霍兴安一愣。“这,哦,是……是的……”他取下花披风,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捧给少女,感觉赧颜已极,恨不能钻地而入。 少女接了花披风,神情仍是冷冷的,好像与己无关似的,倒是霍兴安手足无措。 少女无话,也不言谢,霍兴安满脸通红,说了声“告辞”,急急地上马离去。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好像少女会用一个取笑的眼神将他射翻马下,他只想飞快的离开那里,找一个少女看不到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同时,他又感到遍体寒意,那少女的神情像是将他推入冰封的万丈深渊,脑中骤空,在这冷漠的世界上,纵然山花烂漫,春光无限,他亦不愿去多亲近一丝阳光。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竟然这般令他难以言喻。同时他又觉得尘世迷茫,怅然若失。一时间,各种滋味在他心头泛起。是啊,他对自己说,霍兴安,人家是一个富家小姐,金银珠宝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喜欢这俗物呢,你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看见霍兴安慌不择路的打马离去,少女似乎也有点惊讶。 樵老儿骑着马从旁边走来,说:“他好像受了惊吓一样。”少女微哼一声。 河水细腻如练的流过,倒映着春天明媚的景致。少女坐在岸上,兀自握着那花衣发呆。樵老儿站在一旁,微笑着说:“这个年轻人倒是很会讨人欢喜。” 少女冷冷地道:“谁要他那么多事。”并把花揉碎了逐一的撒到河里。 第四章 愁逐野云飞 霍兴安一路奔跑,只觉无趣,那个少女不仅冷心冷面的样子,而且又似乎有种喜怒无常的性子。他心里感叹了一声:算了,我只是对她一时的好感而已,她怎样的心性与我有何关系?我不要再招惹她就是了。 他一路只是抖缰快行,渐渐的,懊丧的感觉淡了许多。 他要去会的,是笑天祖的一位朋友,而此人知道他所要寻找之人的下落。一路上,他时时复习聂摩天传授给他的玄灵剑法的剑诀,只是无人指教其义。倒是聂摩天所授的青城派的那套拳法被他练得滚瓜烂熟,每天只要得空,他就会找一处空地勤加练习。他知道自己武艺不精,而师父笑天祖虽然名头响亮,也只是在白山黑水一带,天外有天,高人遍世,江南更是卧虎藏龙之地,此次偶遇强敌,连一个少女的功夫都远在他之上。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有些沮丧,对自己的前路更生一片茫然之感。 在蔡州,他见到了师父的朋友,一个法号归渡的方丈。在归渡的指点之下,他才明白了玄灵剑法的招数,从此更加勤奋练习。 只是当归渡得知霍兴安要寻找的人时,不断摇头,他劝霍兴安还是放手作罢,但霍兴安意志坚决,早已有誓死而向之心,最后归渡只有送别霍兴安并告知该人的下落。 “溪山如画,对新晴,云融融,风淡淡,最喜春来百卉荣,好花弄影,细柳摇青……” 幽谷深涧之中,有人在唱着歌儿,声音如溪水般清泠柔婉。霍兴安正好从谷中经过,听到这歌声,如嗅花香,如醉春风一般。 这是天目山一带,青峰座座,云雾隐隐,一只只白鹭踏着叶尖飞过林稍。他行程月余,寻访到此,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山明水秀之地。 霍兴安循着歌声,轻轻走下石崖和沙坡,走到一个潭边。只见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坐在潭边,一边唱着歌儿,一边用一根细长的草杆逗弄水中的鱼儿。她不时地露出笑容,娇俏动人。 霍兴安停了脚步,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少女衣着明丽雅致,不似荆钗布裙的农户家的女儿。少女没有注意到他,仍然唱着歌,而霍兴安只是听着,不愿意惊扰她,他觉得此谷此歌似乎都不应在凡尘,而应在玉宇琼楼之处。他这样站着,直到少女的歌声停下来,像水中的涟漪一般,徐徐荡开,如谷中的云雾一般,袅袅散去。霍兴安忍不住轻叹一声,虽然叹息声很轻,少女却仿佛听见了似的,抬起头来,看见了他。她有点吃惊,也有点好奇,她嘴唇微动,想说什么。 霍兴安轻轻一笑,刚想对她说话,却见少女身后的崖壁后面走出两个中年模样的妇人来,她们一身朴素的衣装,倒是很像附近的山居人家。她们警惕的向霍兴安望了几眼,然后恭敬的对少女道:“姑娘,该回庄了。” 霍兴安走上前去,拱手施礼道:“请问袍客山庄在附近吗?” 少女眼睛一亮,两个妇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妇人回道:“袍客山庄就在此处,她指了指崖壁后面,请问你是要找何人?” 霍兴安又喜又惊,暗暗长吐一口气,心道,总算被我寻到!一瞬间,各种滋味从心头泛起,他绷起面颊皱起眉头,而后又慢慢舒展开眉头。看见霍兴安阴晴不定的神色,妇人不明其意,只道他远道而来略带疲意,又问道:“请问你可是要见我们秦庄主?” “你们……你们是袍客山庄的?” 妇人点头。霍兴安再次皱起眉头。面前的少女仍然对他微笑,但是他仿佛再无好感,正眼也不瞧她。他望向崖后说:“我正要求见贵庄的庄主!” 妇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随我们来。” 随着三个人,霍兴安转过崖壁,又上了一段很长的石阶,然后是一段碎石的小路,顺着小路绕过半个山坡后,一座檐脊错落花树隐约的大庄院赫然出现在眼前。这个庄院坐落在半山腰,依山势而建,青瓦白墙,在灵秀的青峰的映衬下有几分古雅之感。 霍兴安一言不发的跟着她们到了庄前,一路想象着即将出现在面前的人,那是自己在脑中刻印了成千上万遍名字的人。他冷冷的看着这个庄子,对周围的景色毫无兴致,那少女几次回头瞅他,只看到他越来越冷峻的眼神。 在妇人进去通报之后,不久,一个穿着锦边黑衣的男子带着几个仆从自庄门走了出来,一个华服凤钗的女子跟在他的身后,那女子的模样和刚才的少女倒有些相像,但是比她年长许多。 男子来到霍兴安面前,拱手道:“请问贵客尊姓大名,来本庄有何贵干?” 霍兴安没有还礼,只是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这男子身形稳重,气度从容,目光沉定,但又含威不露,显然功夫不弱。霍兴安说:“你是庄主吧?” “正是。请问阁下是?” “你是,黑袍客?”霍兴安盯住他的目光,仿佛眼中随时会拔出一柄惊天一击的利剑。 男子显然对霍兴安的无礼有些微恼,但又不想形于颜色,于是淡淡回道:“那是家师,已然仙逝。” “死了?!”霍兴安大吃一惊。 男子终于有些恼怒,若是常人如此不敬,他早就出声呵斥或者出手教训了,但此人来路不明,底细未知,虽然满怀敌意的样子,但也许是黑袍客的故交也未可知。须知江湖人士往往不拘小节,反常世俗放浪形骸者更有之。男子黑着脸道:“没错。你是来祭奠家师的?” 霍兴安心里“呸”了一声,心道,可惜你死得太早!不过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挖坟掘尸,挫骨扬灰。他咬了咬牙,又似乎平抑了心中的情绪般,轻轻道:“我想祭拜一下黑袍客先生的墓。” 男子再次拱手道:“阁下可是家师的故友?” 霍兴安未报名姓,只是拱拱手:“我是慕名而来,只想会一会黑袍客先生,既然无缘生前得见,也只好拜一拜他的遗冢了。” 见霍兴安恭敬了些,男子便和颜道:“阁下好意心领了,只是家师生前有言,辞世后只愿隐归故土,谢绝打扰。连我等都无法祭扫,只能每逢忌日焚香遥拜。望能体谅。”看到霍兴安失望的神情,男子又说,“阁下盛情殷殷,又远道而来,如不嫌弃鄙庄简陋,可小住几日,以容在下尽地主之谊。”男子说得很有礼数,客客气气,但霍兴安心道,看来这个黑袍客生前坏事做了不少,树敌太多,才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墓地所在。你就是让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我不找到黑袍客的墓绝不善罢甘休。你让我住,我就索性住下来。他又转念一想,说不定那黑袍客躲了起来,对外人谎称死了。 想到这里,霍兴安点了点头。那个一直站在男子身后的女子上前附耳轻声对男子说:“这个人一脸杀气,来者不善,你怎么可以留他暂住?” 男子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拱手再次问道:“在下秦少璞,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霍兴安一愣,随即答道:“叫我兴安就行。” 男子皱了皱眉,和女子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此人讳报姓氏,明显有异,但既然已经邀住数日,不便改口,只好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霍兴安迎入庄内。 霍兴安于是在庄里住了下来,秦少璞命人安排了上好的房间,而且还摆了丰盛的宴席。在秦少璞的介绍中,霍兴安得知,那黑袍客生前膝下无儿,故而他的弟子,也是他的大女婿秦少璞在他死后接任了庄主之位。黑袍客生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名叫那兰欢,嫁给了秦少璞,二女儿前年远嫁,三女儿叫那兰悦,也就是之前在潭边霍兴安遇到的那个少女。席间,秦少璞不断地给霍兴安斟酒。袍客山庄地处幽僻,而黑袍客生前又行踪不定,故而山庄所在少有外人知道,更罕有外人到访,因此霍兴安被当作贵宾相待。霍兴安看着陈设雅致的厅堂和满地伺候的仆妇下人,不由地想起自己幼年时的的情形,幼年时的家中也是这般殷实富贵,但自从父亲离世之后,母亲变得郁郁寡欢,家中也日益冷清起来,不久之后母亲也忽然病故,家中从此变得空荡阴冷,自己也再没有这般像模像样地吃过家宴。 秦少璞说:“本庄地处山中,这些都是些山野小菜,还望兴安兄弟不要嫌弃。”秦少璞举杯相敬。霍兴安也举杯还敬。其实满桌虽然小菜多些,但绝对是山珍佳肴,又不乏走兽飞禽,霍兴安哪能不知,他想起幼年的经历,对眼前的一切更生憎厌之心。虽然饥肠辘辘,但只觉饭菜无味,他接过秦少璞斟来的酒,往往一饮而尽,本就不胜酒力,数盅下来,竟然醉倒在桌上。 秦少璞正欲畅饮一番,见霍兴安如此快地喝醉,有些诧异,只好命人将他扶去房中。那兰欢走到秦少璞身边,说:“这个人一定有什么隐情,你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秦少璞摆摆手:“我倒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归渡大师是师父的至交,归渡大师的朋友绝不会是泛泛之辈。也许这个兴安兄弟真是慕名拜访想与师父切磋一下也未可知呀。” “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那兰欢说,“你忘了我爹曾说过的了吗?江湖路窄,迟早逢敌。这个人时常面露恨意,你看不出来?” “我看他是不善言笑吧。” 那兰欢坐到他身边,也小斟了一盅,一边轻抿一边道:“防着点好,一旦是心术不正之徒呢?可别遭了暗算。” 秦少璞一笑,向那兰欢举杯:“夫人说得对。” 霍兴安这一醉一直睡到天黑星亮,当他睁开眼时,看到流苏帘外的一轮圆月正浮浮升起。他想起是在袍客山庄里,蓦然一惊,伸手去摸腰间,发现短剑和随身之物都在,只是长剑不在。他坐起来,环顾房内,发现长剑斜挂在床柱上,这才放下心来。窗外,有亮光在慢慢地移动,可能是庄里的人在打着灯笼经过。他看见屋里的桌上摆放着很多点心,心想这庄主的招待倒是很周到。他抓起点心往嘴里塞着,吃了十多块,才觉得饱了些。他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他看着偌大的庄子,心想这黑袍客的坟不知埋在哪了,是不是该抓个庄丁来逼问?又想,既然黑袍客想掩外人耳目,大概也只有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听闻黑袍客功夫高深,江湖上人尽皆知,不知他的徒弟是不是也很厉害。正想着,忽然有两个家丁打着灯笼朝他走来,霍兴安正了身子,负手看着他们,两个家丁走近,向他施礼,问他休息得可好,霍兴安点头示意。看着家丁走开,霍兴安心道,看来他们还是提防着我。他望着乌沉沉的静谧的院落,眼里却腾起了火般。他想,等我掘了黑袍客的坟之后,一定要放火烧了这个地方!让他的后人也不得好过!仇恨,使他此刻变得如此恶毒,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好像要把手掌扎透四个洞。 他回到房里,默然地坐到桌边,半晌,看到挂着的剑,于是取了剑,到屋外来,在月光下练习起玄灵剑法来。 他想象着仇人在和自己交手,他剑走流星,步迈奇位,闪击,侧劈,剑剑夺命……遍地的枝影仿佛是被他切碎砍断的月光,最后狠狠的一刺穿心而过,树梢的栖鸦也被惊飞。他保持着最后的这一刺的姿势,仿佛要等仇人的血滴干了才收手。 “好!”一声赞喝传来。 只见秦少璞站在一个廊柱边,微笑颔首。他走过来,霍兴安好像从一场惊魂的厮杀中清醒,耷下了手中的剑。 “兴安兄弟的这一套剑法精妙之极,有穿天裂石的气势,更有排兵布阵的奇谋啊,看似像洪道门的玄灵剑法呀。”秦少璞跟随黑袍客行走江湖,阅历广博,而黑袍客和洪道门也偶有过招,所以对玄灵剑法也有印象。 “正是。”霍兴安道,“我所习未久,还较为生疏。” “已经很好了。难道兴安兄弟是洪道门中的?” “不,是一位路遇的朋友传授给我的。” “哦,那可真是奇缘啊。这位朋友应该是洪道门的传人。”秦少璞说。他上前一步,看着霍兴安手中的剑说:“兴安兄弟能让我端详一下这把剑吗?” 霍兴安稍一犹豫,举起剑,不知秦少璞是什么意思。犹豫间,秦少璞微笑地拿过剑,触手之时,霍兴安手一抖,差一点将剑锋挥出去。看到霍兴安面上的紧张之色,秦少璞并未介意,他掂了掂剑身,又弹了弹剑刃,说:“我看兴安兄弟一身武艺,眉宇之间又有大志之形,可谓少年英雄,只是这剑太过平庸,配不上兴安兄弟。” 霍兴安没有作声,秦少璞笑道:“家师在世时,游历四方,广收名.器,家里倒是藏有不少好剑,其中不乏名震天下之剑,待明日,我带兴安兄弟看一看家里的藏剑,选一把好剑赠给兴安兄弟。” 霍兴安看着秦少璞诚挚的目光,好似心中一暖,但婉拒道:“多谢了,只是这把剑使惯了……” 秦少璞将剑还给他。“兴安兄弟不必客气,我和你一见如故,所谓宝剑赠英雄,望不要推辞。这一路鞍马劳顿,今夜你还需好好歇息,待明日你我再畅叙。”霍兴安再要称谢推辞,秦少璞已点头作别。 秦少璞走后,霍兴安久久不能平静。在他心里,那黑袍客可谓十恶不赦之人,但是黑袍客的徒弟看来却是好客之人,为人厚道,对自己又很热情,似乎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江湖客。此时,他心中的恨意倒是消退了许多。他也很奇怪自己是这么容易被感动。但是当他在房里躺下的时候,盖着柔软温香的被子,他便又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当初自己立下的誓言,千万不能被迷惑和左右。 秦少璞回到自己屋里,那兰欢问他:“你有没有去试一试他的功夫?看看何门何派?是不是我爹以前得罪过的?” 秦少璞说:“师父一生虽然屡掀风浪扬威江湖,但行事可谓光明磊落,没见和谁结过深仇大恨,除了在那年的巫山大会上重伤了几个高手,那也是有言在先。”他把住那兰欢的肩膀道,“倒是我的欢儿给师父惹了不少麻烦呢。” 那兰欢娇哼一声,轻抚他的胸口:“就算我爹没有和谁结仇,那说不定有谁图谋不轨,想图我们什么东西的呢?” 秦少璞摩挲着她的鬓发笑道:“师父又没有埋宝在此,谁会来打我们的主意呢?” “可我总觉得那个人心怀恶意,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我一见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以前爹和坛翁决战的时候,我都没有这种感觉。” 秦少璞搂过她,安慰道:“别多想了,我和兴安虽没有深谈,但感觉他还是正派之人。他练的一套玄灵剑法,本该轻灵诡怪,但是他却舞出了金戈铁马般的气势来。”秦少璞说,“也许是他并没有在洪道门下修习,而是半道出家自成一派。或者,传授他剑法之人根本没有一招一势地教他,他也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玄灵剑法。” “你的意思是说,他只是知道剑诀,而不知身法?” 秦少璞点点头:“很有可能。” “那你觉得他功夫如何?” “他似乎内力欠缺,暂时来看,还不至于有什么威胁。” 那兰欢倚着秦少璞的胸口说:“他别使什么奸诈就好。”她抬头看秦少璞,“我已吩咐人每隔两个时辰巡查一遍庄子。” “我看,夫人是过虑了。”秦少璞微笑道。 那兰欢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那个每年都来打扰一番的那个人,算算也就是这个时间吧。” 秦少璞也忽然想起了:“是啊,每年大概这个时候,她就会来无理取闹一番。” “我爹之所以不想外人知道他的埋骨之处,恐怕躲的就是她。这个叫兴安的会不会是她派来的呢?” 秦少璞沉吟道:“这些年她总是独来独往,没见她收徒在身边。” 那兰欢叹了口气:“那个妖婆子要是也来了,就更麻烦了。” 霍兴安几乎一夜无眠,脑中翻涌着很多事。不知不觉地,天光已亮。 他干脆披衣而起,踱到院子里。他闲步在院子间走动,只见莺梭柳绒,花枝叠叠,庄仆在洒扫庭院,庄勇在扎步练拳。有家丁来问安他,并要伺候早点,他摆手拒绝了。 他拐过一个假山,看见地上蹲着一个小丫头,正聚精会神的用一个树枝捅一个土洞,旁边站着一个少女在好奇的看着,正是霍兴安在潭边遇见过的那兰悦。“快呀,戳呀。”那兰悦对小丫头说,忽然看见了霍兴安,顿时一羞,浅笑低眉,轻轻侧脸。霍兴安本想不扰不语地离开,但是看到那兰悦,心念一动。他想,我不如试探试探她,看看能否问出那黑袍客坟的所在。又想,这那兰悦是黑袍客的女儿,功夫必定不弱,在汴京时我连那个冷面少女都敌不过,声名塞天的黑袍客的女儿我又如何能有把握胜得了她?但看那兰悦弱柳扶风般的娇柔模样,又不像身怀武艺之人。 “姑娘,幸会了。”他皱眉道。 那兰悦抬眼望了望他,霍兴安只觉明眸如水,荡人心波。“公子好。”那兰悦声音恬柔,轻酥斯文。霍兴安听到她的话音,竟觉心情愉悦了几分,但一想到她是黑袍客的女儿,又不禁嫌恶之意暗生。他展了展眉,想说声告辞时,旁边有脚步声传来。只见那兰欢急急的走来,向霍兴安一笑,说道:“兴安公子休息得可好?” 霍兴安点点头。 那兰欢说:“兴安公子若有兴致的话,可随意逛逛,只是庄子太小,而此地的风景倒是不错。我可让人作个向导,带你好好游玩一番。”她走到了那兰悦身边。 霍兴安哪有游玩风景的心思,他摇摇头:“多谢了,我没有什么游兴。”他看了那兰悦一眼。 那兰欢似乎很警觉,她也看了那兰悦一眼,对那小丫头说:“燕巧,你陪姑娘去别处玩吧,别妨碍了客人的兴致。” 那个小丫头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那兰欢又对那兰悦说:“悦儿,等一会儿你到我房里来,我绣的那个鸣禽图你帮我绣几针吧。” “我绣得没你好呢。”那兰悦道。 那兰欢把着她的胳膊说:“你不勤加练习怎么会绣得比我好呢?”她笑着轻推那兰悦。 那兰悦看了霍兴安一眼,似笑还羞的离开了。 那兰欢对霍兴安说:“少璞还想与你再小酌几杯呢,若无游兴,可乘酒兴。” 霍兴安这次却点了点头:“只是我酒量浅,不能尽兴。” “少璞喜欢以酒会友。一醉方休,才叫尽兴呢。”那兰欢盛情殷殷的道,“兴安公子可随意游逛,待到午前我会叫人来请你。” “不必客气。”霍兴安道。 看着那兰欢荷裙盈盈地离开,霍兴安却想起了刚才笑容俏美的那兰悦。他摇摇头,努力的将那兰悦的笑容模糊掉,他意识到有一个魔障正像晨雾一样弥漫过来。他握紧拳头,笃定心志。 当他踱到庄门的时候,秦少璞迎了上来。“兴安兄弟,睡得可好?昨日仓促,没和你好好喝几杯,今早我派人去山里打了一些野味,正好下酒!” 霍兴安看见几个庄丁担着满筐的猎物正从外面回庄。“秦庄主不必客气。” 秦少璞笑道:“你是贵客,理当如此。来,兴安兄弟,我们到房里说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少璞带霍兴安来到一处落锁的堂屋,叫管家过来开了锁。霍兴安随秦少璞走进堂屋,看见屋里摆满了各种兵器。正面的墙上或挂或立着十几把剑,有的带鞘,有的不带鞘。带鞘的其鞘镶珠嵌玉,华贵异常,不带鞘的则寒光隐动,锥立在木枕之上,看上去皆有非同凡器之感。秦少璞见霍兴安的目光落在剑上,便介绍起来:“这里的剑,都颇有来历。”他指着最右边的一把说:“这是昆仑派掌门云中鹫用的幼龙,当世闻名的奇剑,据说用火山之物炼铸,穿甲透胄,家师和云中鹫约战敦煌,激战一晚,云中鹫称败,家师携此剑而归,震动江湖。”秦少璞又指着两把交错悬挂的剑说,“这两把剑是洞庭双煞用的神荼剑和郁垒剑,家师在击败双煞之后,就收了他们的剑。”见霍兴安面现疑惑,秦少璞道:“家师倒不是有意相辱夺人所爱,我想家师是有集剑之癖吧。” 霍兴安心道,那黑袍客分明是个强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对秦少璞说:“这些剑,秦庄主能不能一一介绍介绍。” 秦少璞微笑道:“看来兴安兄弟也是喜剑之人。那我就一一介绍一下,看看哪把剑会落你的眉眼。” 于是秦少璞把墙上的剑逐个为霍兴安介绍,将剑的来龙去脉都细细讲解。当介绍到魁斗剑的时候,霍兴安心中一惊,觉得浑身的血几乎要喷涌而出。 秦少璞指着一把竖立着的无鞘的剑说:“这是家师当年在临安同金国四大武士过招时,从头旗武士霍伦手中夺得的。此剑虽非绝世名.器,但也是把好剑,那霍伦名头很响,当时他们在临安很是霸道威风,这下挫了他们的锐气……” 霍兴安几乎难以抑制内心山呼海啸般袭来的痛苦,他咬着牙,转脸怒瞪着秦少璞。而秦少璞没有感觉到,只是微笑着继续说:“家师本想好好教训一下对方,但看对方也不算嚣狂之徒,所以还是以切磋为主……” 此时霍兴安已是面色如焦,他强忍着悲伤,垂下目光。他肩膀微晃,感觉整个身子好像都在颤抖。 “这把剑……”秦少璞正要说下去。 “我想看一下。”霍兴安忽然说。 秦少璞点点头:“看来兴安兄弟终于有一把入眼的了。”他取下剑,呈给霍兴安。 霍兴安接过剑,细细地反复地抚摸着剑身。剑身铭刻着金文,剑柄沉重厚实,剑的护手是一只铁翅飙风的鹰。这唤起了他脑海深处隐约的记忆,那梧桐院中练剑的剑风声,那秋千架下嬉闹的欢笑声……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兴安兄弟喜欢这把剑?那这把剑就送给兴安兄弟了。” 霍兴安握住剑柄,仿佛感受到了在千军万马阵前谛听圣令的威望感,这是一把带着祖先荣耀的剑,而外人是无从体会的。这把剑应该在披挂整肃的武士的腰间,而现在却沦落在草莽山居的陋室里。他眼眶濡湿,指尖微抖。他心道,我要将这把剑插入那黑袍客的尸身里,无论他是否已朽烂成骨。 “这把剑没有鞘,我选一副好的鞘给你吧。”秦少璞微笑道。 霍兴安心里怒道:这把剑的鞘已经在棺材里了,再有多么华丽的剑鞘也配不上它。 他摇了摇头。 见霍兴安收下了剑,秦少璞非常高兴。“兴安兄弟的剑法和此剑可谓相配了。” “多谢。”霍兴安目光仍然黯淡低垂着。 秦少璞见霍兴安并无喜悦之色,只道他见过世面,不为名贵之物所动,心下倒起几分敬重之意。秦少璞再向霍兴安介绍其它物件,而霍兴安再无兴趣。秦少璞于是作罢,他哪知霍兴安的心思。 午宴时,秦少璞依旧盛情款待,霍兴安也不与他多言,仍然酒到杯干,不一会又是烂醉如泥。秦少璞与那兰欢面面相觑。那兰欢更加心怀疑虑,而秦少璞不以为意。 霍兴安这一醉又睡了很久。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就这样醒了又醉,醉了又醒。他把那把魁斗剑插在之前佩剑的剑鞘里,放在枕边,颇有枕戈待旦的意味。白天,他很少出庄,也很少与庄里人说话,倒是秦少璞经常来与他寒暄。自从那天和那兰悦打过招呼之后,这几天几乎没见到她出现,好似躲藏起来一般。他摸清了她的房间所在,但还没决定是否对她下手,一是还不了解她的底细,二是秦少璞夫妇总是一副不显山露水的样子,那兰欢又对他一直怀有戒心,白日里虽然命下人照顾得很周全,但霍兴安还是感觉处处受到庄丁们的留意和防备。他心里的苦恨一天深似一天,他愁眉不展地看着周围葱郁的山峰与苍白的天空,仿佛一个集排山倒海之势的惊天杀招因云里雾里般的对手而无法使出。秦少璞对他越盛情款待,他越是犹豫难决。 几天之后的早上,当秦少璞夫妇起床的时候,管家来告诉说,客人已经不辞而别了,房门开着,屋里没人,庄里也找不到他。 那兰欢对秦少璞说:“这个人本就来路不明,行事又鬼祟,我们待他不薄,走了却连招呼都不打。” 秦少璞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也许他出门游玩去了也未定。有些武林中人一向我行我素,什么礼数之类的他们反倒不在乎。” “我看他是别有用心。” 秦少璞笑道:“你担心了这些天,现在他走了,你可以心安了吧?” “我怎么反而有点更不安了呢?” 秦少璞哈哈一笑,把住她的肩:“夫人这几日劳神费思,现在好了,我想带你和悦儿出去走走,散散心,省得你每日都和悦儿闷在房里绣花。” 那兰欢说:“还不是怕他对悦儿有什么不轨?再说,”她看了看窗外,“悦儿看来对他蛮有好感呢。” “兴安兄弟倒是一表人才……” 那兰欢打断他说:“名不正,言不畅的,这个人,你却偏偏说他的好话。” “好了,夫人不喜欢他,不提他就是了。”秦少璞笑道。 其实霍兴安并没走远,他在庄里住得实在憋闷烦乱,干脆越墙而去。他在山野里大步的奔跑着,发泄般的奔跑着,他冲到山顶,又冲下山坡,他扑倒在涧溪里,冰凉的溪水使他冷静下来,他从水里抬起头来,不知是泪水还是溪水,满脸潸潸而下的,是他痛苦难抑的悲愁。他拔出魁斗剑,咆哮着抡出一圈,旁边的几颗小树齐齐断颈。他呆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须发怒张的样子,他恨自己的寡断和软弱。 母亲当年在病榻上的话仿佛仍回响在耳边:兴安,我可怜的儿呀,你将来一定要报这个仇…… 霍兴安仰起脸,看着天上掠掠的浮云,他决定狠下心来。他狠狠地回过头,目光犀利如欲追猎杀戮的野兽。 过了些日子,霍兴安几乎被袍客山庄的人忘记了,只被当做一个风尘异客,只有秦少璞偶尔念起。 一日,天气晴朗,山谷里微风习习,山花灼灼。三三两两的妇人到谷底的潭边去汲水,那兰悦也在丫鬟的陪伴下到潭边玩儿。不时有鸟雀贴着水面飞过,有小兽在树隙间飞窜。 那兰悦逗弄着一只正缓缓潜进水里的乌龟,忽然,一只伶俐的白色小兔从她旁边的草丛里跳出来,那兰悦看到小兔,十分喜欢,上去要摸它时,小兔子跳了开,但又像是在等它来捉似的停了下来,那兰悦觉得有趣,又去摸它,小兔又跳开,就这样跳跳停停的,竟一路把那兰悦带引到了岸边的树林里。 那兰悦气喘吁吁的追到了树林里,说:“你这个淘气的,让我摸一下。” 忽然,他看见面前出现一张忧郁的脸。霍兴安正站在枝叶间,注视着她。那兰悦吃惊地看着他,继而露出浅浅的微笑:“你……” 霍兴安刷地拔出剑来,指着她:“别出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兰悦从未见过这般威胁,顿时吓得颤抖不已,她惊恐地望着霍兴安,动也不敢动。 霍兴安本来做好了先发制人的准备,以为她会出手反击,但见她手足失措,柔弱难禁的样子,显然是不会功夫,看着她纯真无暇的面庞,反倒令人心生几分怜惜。 他将剑尖往她的脖颈移近了一点,说:“你一定知道你爹埋在哪儿吧?” 见那兰悦不说话,他沉声道:“说话!” 那兰悦看着她,眼角竟淌出泪来。 霍兴安心里一软,剑尖微微下垂。这时听见有很多脚步声,正沿着岸边往这边来,还有人喊那兰悦的名字。霍兴安一不做二不休,他拉过那兰悦的胳膊,拽着她往树林中走。那兰悦脚步慢,走得磕磕绊绊,霍兴安着急,拽得她几次差点摔倒。 他拉着那兰悦上了一个小坡,看见坡下潭边很多人往这儿来,有的人看见了他,指着他大喊。他索性抱起了那兰悦,那兰悦惊叫一声。他抱着她向山上奔去,走山越岭是他最擅长的,不一会儿追赶的人声就消失在了耳后。 他翻过几个山坡,跳过一个陡崖,找了块平地,将那兰悦轻轻的放下来,那兰悦已是满脸绯红,神情羞涩已极。她揉着胳膊,刚才霍兴安心急之下紧紧的把着,显然捏痛了她。 沉默了一会儿,霍兴安看着她的胳膊说:“姑娘,你只要带我到你爹的坟地那儿,我就放了你。” “你……到底要做什么?”那兰悦小声地问道。 “你照做就是。我保证不伤害你。” 那兰悦点了点头,然后却又摇了摇头。 “那我只能……”他话没说完便顿住了,他似乎听见有某个声音从一边掠了过去,又不似风声。他望了望四周,只有草动叶摇,而旁边就是峭壁。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转眼看着那兰悦说:“那我只能……” “只能和你做夫妻了……嘻嘻。”一个女子的声音接了他的话。霍兴安大惊,他执剑,环顾四周,却哪有什么人影。这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似的。 “谁!”他大喝一声。 “我!”女子应答裕如,宛如戏谑一样。 霍兴安吃惊不小,心中大疑,此地又不是荒山秃岭,哪来的孤魂野鬼?那兰悦也惊恐地交抱着双臂。 “谁!”这次霍兴安大吼了一声。声音在山间回响。他却忘了,他正掳了袍客山庄的千金躲藏在此。 “嘻嘻,一对妙人儿倒很般配……”声音时远时近般的。 霍兴安抓起那兰悦:“我们离开这里!” 那兰悦以为霍兴安又要抱起她,又羞又慌,低下了眉头。但霍兴安没有抱她,他抓着她的胳膊,向坡旁下山的方向走。杂树很多,那兰悦的裙子时而被枝条勾住,霍兴安只得在前面用剑清理出一条道来。 走了一会儿,女子的声音又响起:“嘻,跟着情郎去私奔……” 那兰悦的脸更是通红,他被霍兴安拽着,又羞赧又慌乱又害怕,一直不敢抬头。 忽然一声尖利的口哨声传来,女子的话音也停了。霍兴安回头一看,只见崖头隐约闪现出几个庄丁的身影,弯弓搭箭,对准了他。 第五章 干戈安能已 霍兴安举剑,准备拨挡来袭之箭。这时一个男子从山坡上飞跳下来,几个起落,鹞飞鹄翔般的到了霍兴安眼前。 这个人站定,看了那兰悦一眼,对霍兴安抱拳到:“兴安公子请留步。” 在庄中时,霍兴安不太留意庄里的人,所以对此人竟没什么印象。 “在下孟通,是秦庄主的徒弟。”他客气地说,“我家小姐身薄体弱,从没出过远门,还请兴安公子先让我家小姐回庄,否则我师父师娘会不放心的。” 见到孟通不失礼数的要求,霍兴安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如果孟通上来便出手,他会不假思索地挥剑相斗。 见霍兴安没有回答,孟通便上前对那兰悦说:“小姐,请回去吧。” 忽然,霍兴安将剑在那兰悦身前一横,道:“我有要事和这位姑娘商议。” 那兰悦怯弱的看了看霍兴安,没有说话。 孟通神色一凝,道:“兴安公子有事不妨去庄里商议。” 霍兴安也是面色一沉:“这是私事。” “嘻嘻,私奔的事,当然是私事。”刚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却离得很近。 霍兴安和孟通都是一惊,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坡边突出的石头上,她身子很瘦,衣服也很单薄,仿佛一阵风就会刮走,她的脸上似乎涂着很厚的脂粉,鬓边戴着头花,腰间系着花飘带,宛似少女打扮。虽然看不出她的年龄,但仍能看出她眉目间的老相。 孟通一呆,拱手道:“原来是,鬼手星婆驾到!有失远迎了。” “谁要你们迎?”那个被叫做鬼手星婆的女子笑道,“老鬼不来迎我,谁配迎我。” 孟通神情尴尬:“不知星婆这次大驾光临有何事?” “明知故问,你这小崽子,我来了难道还有别的事?我又不是来吃你们袍客庄的残汤剩饭。” “星婆说笑。星婆来了,我们自然好生相待。” “嗯……你们不要劳神费思地赶我走便好了……” “岂敢,”孟通道,“我这就回庄告诉师父师娘,为星婆接风。”他转眼对那兰悦说,“小姐,走吧。” 星婆道:“看来小丫头不愿意和你回去呢。这一对郎才女貌的小冤家,嘻嘻,你还是成全了他们的好。” 霍兴安有些赧颜,那兰悦更是满脸羞色。 孟通转头看着霍兴安,说:“请兴安公子和我家小姐先回庄再说,如何?” 见霍兴安不说话,孟通上前一步,伸出手去,面露微笑,轻轻把住霍兴安握剑的手。霍兴安没有动作,他有些犹豫,毕竟这孟通客客气气地。他们互相对视着,彼此皆有试探之意。孟通微笑着将霍兴安的手轻轻压下。 忽然,霍兴安感觉孟通的手紧紧箍住了自己的手背,霍兴安暗暗用力,但只觉对方的劲力越来越大,他使劲地保持着剑柄不被压下,但是一股力道使他的手掌变得酸软,他盯着孟通的眼睛,孟通脸上渐渐消失的笑容仿佛变成了揶揄。忽然手上一股强大的无法抗衡的怪力贯来,仿佛经脉扭转,霍兴安吃痛地松手,剑掉在了地上。 霍兴安自小在山里长大,经常举石抛崖,手搏狼豹,也自恃臂力过人,但没想到在孟通的掌下竟然撑不了一会儿,也是心里吃惊。他迅速地左手出拳,直冲孟通面门,孟通侧头闪开,霍兴安再出腿,孟通跳退闪开……转眼间,双方已经迅疾无比地过了五六招,但霍兴安却未沾到孟通的身子,而孟通的手扔抓着他的手背。霍兴安振臂旋身,两人一起翻跳开去。两人拳来脚往,拆了十来招,霍兴安怒喝一声,全力向孟通的胸口打去,忽然,手上紧缚的力消失了,孟通急退避开,霍兴安收势不住,摔在地上打了个滚。 这一交手,高下立分。孟通不待霍兴安爬起,飞身而上,击掌扫腿,霍兴安左支右绌,竟被掌封腿攻压制得无法起身。之前孟通对霍兴安还有所忌惮,不敢轻视,现在已然完全不放在眼里般,将霍兴安逼得十分狼狈。 那个星婆倒像坐山观虎斗般地在石上盘腿坐了下来,说:“小黑袍儿的徒子徒孙倒还学得有模有样,不过这九天游龙掌有些儿戏呦,怎么像蚱蜢儿乱蹦呢?” 孟通没回话,只在霍兴安身上跳跃发招,霍兴安勉强支撑了一会儿,但觉气不能提,他几次想滚开去捡地上的剑,而孟通的掌风总是呼啸在耳边,却又不与他硬搏,他每次欲与其对掌,孟通便避开,显然有戏弄之意。 那星婆开口道:“这位小公子看来是使剑的,人家不愿使拳动腿,你怎么总缠着人家?” 孟通闻声跳开,说:“好,那我就领教一下兴安公子的剑法!” 这时崖上的几个庄丁已经走了下来,其中一个递上一把剑,孟通斜腿半蹲拧身做了一个起势,剑尖傲然指向霍兴安。 霍兴安摸过剑,从地上跳起,剑花一抖,立即横在胸口,也做了一个起势。 对峙片刻,孟通点了点剑尖道:“来吧。” 霍兴安咬住牙,胸中怒气上冲,他喝了一声,使出长白老怪所教的本派剑法,如疾风而至。这套长白派剑法,时而犀利,时而怀柔,跌宕多变。孟通没有直接迎锋,而是在霍兴安激烈的进攻中不时插入,看似闪躲,但往往直切要害,逼得霍兴安时时回护。 几招之后,孟通已然熟悉了霍兴安的招法般,忽然变守为攻,招招反制,看似浑厚而又不失细腻的长白派剑法在孟通更为机巧的招法下竟显得有些拙笨。孟通的剑招虚虚实实,上下游刃,灵动莫测。 星婆嘻嘻一笑:“小黑袍儿就是鬼灵精,教徒弟耍这套阴阳剑法,小公子你得变一变了,要不你斗不过他。” 霍兴安跳开一步,拨转剑柄,身随剑走,开始以玄灵剑法相斗。玄灵剑法其实霍兴安学了个半生不熟,而且玄灵剑法以多人联阵为上,一个人腾挪就单薄许多威力大减。见霍兴安剑招突变,孟通也相应变招,不待霍兴安移步换位,便抢先截断。孟通的剑招变得愈发快疾,只几招,将霍兴安封制得无法施展。只见孟通的剑尖在霍兴安胸前左击右点,而霍兴安连连后退,直到退到石壁,再无法后退,霍兴安蹬壁跳起一个旋身,剑锋挥出一道弧光斩向孟通的剑,两剑眼看就要震鸣而撞,就在碰击的一刹那,孟通的剑倏地滑开,贴着霍兴安的剑刃削向其手臂,霍兴安急转剑柄,而孟通的剑竟缠绕着他的剑,转起圈来,霍兴安只觉眼前全是剑尖闪动,像被渔网裹住了一般,竟挣脱不开,又像被吸入一个磁石堆中。眼花缭乱间,剑柄一震,剑被孟通挑飞,孟通用剑尖接住落下的魁斗剑,耍了几转才接到手里。 孟通用剑指着呆住的霍兴安,撇了撇嘴:“不过尔尔。” 霍兴安心下又羞又愤,自知不是对手,现在剑在人手,已然难以夺回,如果再行比试,只能自取其辱。他瞪着孟通道:“你要怎样?” 那兰悦神情紧张的看了看霍兴安,只道孟通要杀了他,轻声央求道:“他什么也没有对我做。” “嘻,”星婆道,“棒打鸳鸯哟,姑娘家当然不干了。” 那兰悦脸一红,低下了头。 孟通站到那兰悦和霍兴安之间,说:“小姐放心,我不会杀他。但此人显然是道貌岸然之徒,可能是山匪淫贼也未可知,只怕他贼心不死,再来行强盗之事。” 霍兴安大怒,挥拳便击向孟通,竟无视眼前指逼的剑一般,孟通倒是一惊,剑尖一扫,削去了霍兴安一绺头发,霍兴安仿佛搏命一样,冲向孟通,格开剑刃。孟通侧身,再一剑,插入了霍兴安的左臂,那兰悦“啊”了一声。 孟通显然是手下留情,否则当是一剑穿心,而霍兴安仍是搏命般的直撞入孟通的怀中,孟通以肘相抵,霍兴安感觉到一股劲力冲来,几乎骨节寸断。见霍兴安疯一样地冲来,孟通也有些吃惊,他将两手的剑柄倒转以拳相迎,这次他不再礼让,全力相迎,只几招,便将毫无章法的霍兴安击得跪倒在地。他将剑横在霍兴安的脖子上,说:“看来你心有不甘!” 霍兴安感到屈辱无比,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平辈人的面前被迫跪下,他想要站起来,而孟通的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像千钧巨石般使他动弹不得。他只觉万念俱灰,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那兰悦看见霍兴安臂上不断染红的衣袖,害怕得移开了目光。 霍兴安忽然将脖颈向剑刃上抹去,孟通急忙挪开剑刃,但仍按住霍兴安,霍兴安感觉劲力难提双臂绵软。这对霍兴安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黑袍的徒孙也是这么不近人情呀。”星婆叹道。 “今后还望你改邪归正,如果再淫邪不改,冒犯我庄,我就不再客气了。” “嘿,”星婆笑道,“你这小崽子教训人的口气和小黑袍儿倒有一比。小黑袍儿还真把自己的偏门歪派当成名门正派了……” “星婆有所不知。”孟通道,“此人来我庄小住数日,觊觎不成,就埋伏在外伺机把我家小姐掳走了。” “是吗,”星婆道,“我看那,他们俩个早就暗通款曲,私订终身了呢。” 孟通松了手,收了剑。霍兴安运力准备再上前相搏,却感觉肩头发麻,臂膀滞重。 孟通邀星婆入庄,星婆不置可否。孟通便和庄丁们带着那兰悦告辞离去。那兰悦心情复杂地看了霍兴安一眼,而孟通似乎不屑一顾,没有再理会霍兴安。 霍兴安默默地站了起来,内心如万千虫豸噬咬,连山谷里的风也似乎变成了悲悯般的呜咽。他看着那把失而复得的魁斗剑被孟通携远了,懊丧、恼怒、激愤和无望在心中剧烈翻涌。 “这位小公子,”星婆道,“不必太难过了。小黑袍儿自恃武功冠绝,他的徒子徒孙自然也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她笑道,“输给他的徒孙也没有什么丢人的,这天下有多少高手想从小黑袍儿那讨得一招半式的?至于交手过招那更是难有机会。今天你敢到袍客庄来比试,岂不是捋虎须哦。” “我不是来讨教比武的。”霍兴安说。 “嘻,我知道,”星婆说,“你想掳走小黑袍儿的女儿,那可也是胆子好大的呦。” “我不是……”霍兴安现在痛苦欲绝,哪愿与她分辩什么。他顿了顿,沉声道:“多谢指点。”便转身而走。他现在只想远远地逃离这个耻辱之地,难以抑制的悲伤使他不想再多说一句。 他疾步地走出了数丈外,看见有树枝挡路,便劈掌砍断,却见星婆鬼魅一样地出现在前面。 “小公子,”星婆道,“你的剑法尚可,就是太规矩了些,很容易被他的那套阴阳剑法耍得晕头转向。” 霍兴安已然沮丧痛苦已极,哪有心情听她讲什么剑法,他望着她,觉得此人奇怪又多事。“多谢!”他扭头便走。 他一路愤怒的踢着沙石,劈砍着阻挡他的树枝草木,一直走到另一个山顶,颓然的坐下来。刚坐下,只听身后有人轻轻道:“哎,心上人儿何日再能得见哟。” 霍兴安回头,发现那鬼手星婆又神临鬼现般的坐在了他的身后,但是背对着他,心下不由得敬畏:这鬼手星婆的无影轻功实在了得! “这位高人……”霍兴安回转过身来,看着她。 “叫我星婆就行,”星婆说,“小公子,你可不要寻短见,你要是寻了短见,叫那位小心上人可怎么办?”星婆又“嘻”的一笑。 星婆忽然平地飘起般,轻轻的转过来,裙裾莲动。“嗯……”她轻轻落下,说,“小公子一定不甘心,你不会走的吧。” “我不会走的!”霍兴安狠狠的说。 “嗯,”星婆道,“那你还是要回去比试喽?” 霍兴安咬咬牙:“我会的。” “那只会自讨苦吃。” 霍兴安没说话,今天受到的羞辱让她愤恨难平,但心知自己已然再难接近那袍客山庄。这星婆不知何方高人,却看似要管闲事到底的样子。 “我星婆倒是可以教你几招,对付小黑袍儿那阴阳剑法。明天一早你到这儿来等我。”说罢星婆飞身而起,如风而去,只见一片云裳飘向山下。 “你的小心上人儿在等你呢,嘻,有情人可望而不可即呦……”星婆的声音回响在山间。 霍兴安呆在原地,不知这星婆的话是否当真。他想,反正自己是铁了心要找到那黑袍客的坟,不管遇到什么阻碍都不会退缩,纵然受到这番耻辱亦不能挫折他的决心!他望着茫然的群山,只感到自己蝼蚁般微弱无力,微不足道。天外有天,那黑袍客的武功想来该是多么的深不可测。 秦少璞当日和纳兰欢一起出庄访友了,待他回来听孟通说了霍兴安掳走那兰悦一事,颇为震惊。又听说鬼手星婆不邀而至,更是皱眉。那兰欢对秦少璞说:“那个人果然是心怀不轨,原来是个淫贼。” “但他并没有伤害悦儿,只是要胁迫她去找师父的坟。”秦少璞沉吟道。 “难不成他和星婆是一起的?” “可是孟通和他交手的时候,那星婆却没有出手相助。” “星婆也从来没有和我们交过手啊,只是,”那兰欢说,“她从来是搞得人心惶惶而已,去年她来的时候,说要在我们的饭里下毒,结果庄里的人都吓得自己生火做饭了。后来她又把自己吊在庄门上装死,还鬼嚎似的喊爹的名,那些日子我夜夜做噩梦呢。”那兰欢叹了一下,“这下子,不仅要防备那个贼人,还要小心那妖婆来捣乱闹鬼。” “这些日子,我让孟通带庄丁留守庄户,任何人没有我的吩咐都不得擅自出庄吧。”秦少璞叹了口气。 那兰欢却忽然笑了:“看你的样子,一点儿不像我爹的徒弟,倒像一个在乱世里避祸的逃难户呢。” 秦少璞也笑了:“师父纵横江湖,风襟潇洒,当然不像我这样。” 那兰欢说:“哎,我爹的忌日快到了,这次又不得拜坟扫墓了。” 当日霍兴安并没有走,他躺倒在山顶上,一直躺到夕阳西下,才黯然的离开。 第二天一早,他便来到那个山顶等鬼手星婆。等到日上三竿时,忽然鬼手星婆从崖下飞到了面前。她伸手折断了一棵小树上的细枝,又挥袖一击,树上的树叶纷纷飘落,星婆用树枝戳戳点点,霍兴安只觉得眼花缭乱,竟似昨日和孟通的那招万星闪烁般。待树叶全落到地上后,星婆对他说:“你看看地上的树叶。” 霍兴安俯身看地上的树叶,发现每片树叶中间都被刺了一个孔。 “你的内力不足,只能以剑招来弥补。”星婆道,“那阴阳剑法在于趁虚而入,讲究以快制胜,你得以快制快才行。” 霍兴安心下佩服,未等他抱拳施礼,星婆已飘然而去,留话道:“你练到一击皆中,明日再见我吧。” “一击皆中?”霍兴安寻思道,这似乎也不难。 他拔出短剑,也学星婆的样子,用拳猛击树干一下,树枝摇了摇,而树叶没落下几片。霍兴安顿觉星婆内力之强,他只好抱住树干拼命的晃动,这才有很多树叶落下。他用剑飞快的刺击落叶,但却只刺中了两三个,另有几个虽然刺中了,但柔软的叶子却未被刺穿。霍兴安定定神,再摇树击叶,这次他刺中了更多。他这样一直练到午后,又练到日落,成百上千次的重复着击叶的动作,山坡上的树几乎都秃了树冠,起初他看到的是东飘西坠的叶子,到了后来,那些落叶仿佛都静止在了空中,每个叶子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它可以一瞬间刺出十几剑。 他筋疲力尽的躺倒在地,看着四周缓缓沉入暮色的山峦,觉得自己像头凶狠搏命的困兽,充满了怒噬万物的愤恨,他塞了一把草在嘴里,苦涩的嚼着。 他出了山,找到之前寄存了马匹的人家,并买了一把长剑。 第二天,霍兴安早早的来到山上,但一直没等到鬼手星婆。他练到午后,但觉心浮气躁,他斩断几个树枝,跳下山坡,径直向袍客山庄而去。 袍客山庄很静,完全不似以前,庄前没有庄丁往来,庄门紧闭。但当霍兴安快到庄前时,墙头立即出现了几个庄丁,弯弓搭箭,向他射来。霍兴安拨掉来箭,大声说:“我要孟通来见!” 庄丁软下弓,其中一个从墙头隐去引去。不多时,一个人影翻跳出墙,稳稳地落在他的面前。孟通面带不屑的看着他道:“贼心不死,又来……” 未等他说完,霍兴安挺剑便上,迅疾直刺。孟通缩身一避,出指弹开来剑,霍兴安不待他拔剑,迅速的变刺为削,孟通以掌为剑,穿梭在霍兴安的剑光之中。霍兴安出剑飞快,孟通躲闪亦快,几招下来,孟通不见后退,反见欺进,霍兴安的剑被频频拨开。忽然孟通一指点向霍兴安的眼睛,一指戳向霍兴安的手腕,霍兴安侧头护腕,孟通再擒其肘臂,霍兴安只好与之两腕相格,手中长剑顿时被震飞上天。不待霍兴安去接,孟通跳起抢到长剑。他掂了掂剑,揶揄道:“可惜了这把剑。”他一挥手,将长剑掷向它处,一棵脖颈粗的树竟被穿透。 霍兴安自知不敌,恨声道:“改日求教!”扭头便走,连剑也不取了。 孟通冷笑一声:“恭候!” 因为交手极快,闻讯出庄的秦少璞和那兰欢只看到了站在原地的孟通。 “师父!师娘!”孟通道,“淫贼竟敢来讨战。” “听说他是冲你而来?”那兰欢说。 孟通说:“他这是不自量力,所以我就替师傅教训了一下他。” 秦少璞叹了口气:“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此人倒也不似十恶不赦之徒。” 孟通说:“他一来就摆出拼命的架势,我已经很客气了,我只是夺了他的剑,让他知难而退,”他转身对那兰欢说,“但他看来怀恨在心,要再来比试。” 那兰欢一笑:“孟通这是要学孔明七擒孟获了,”他对秦少璞道,“这人包藏祸心,早晚还会做出坏事来,不如废了他的功夫,送于官府?” 秦少璞摇摇头;“是非未分,等我们弄清了再说。” 那兰欢道:“怎能说是非未分,他曾经掳了悦儿去呢。” “师娘说的是,淫贼差点对小姐非礼。” “是呢,若不是孟通及时赶去,可就玷污了悦儿的清白。” 秦少璞思忖半晌,说:“等他再来,我要问个究竟。” 霍兴安懊丧的向回走,走到一棵树旁,叹气的捶着树干,头倚在树上,禁不住要落泪。 “哎,”忽然一旁也有人叹气,“这可如何是好,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霍兴安扭头一看,却是鬼手星婆坐在旁边的树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刚才霍兴安与孟通交手,星婆其实看得真真切切。“你才练了一天,就打上门去了,真是心急啊,”星婆道,“正常这剑法要练上数月才行。” 霍兴安向星婆施礼道:“多谢星婆指点,我只是……” “心急可吃不了热馒头。那小黑袍儿的徒子徒孙都是当世高手,不知你师出何门,但凭你的功夫要入那山庄可难的很哦。”星婆道,“你跟我来!”说罢纵身而下,踏草疾走,霍兴安连忙跟上。那星婆身材纤瘦,飘行如风,霍兴安起先大步流星的跟着,但不久就不得不小跑起来。霍兴安自小走山路如平地,但鬼手星婆却如是不沾地的飞仙,霍兴安只看一袭衣裙在前面飘忽,他追过两座山,竟然气喘吁吁起来。直到一个崖边,星婆忽然跳了下去,霍兴安大惊,他从崖边攀下去,只见星婆跳落到数丈时,踩着崖下伸出的树枝以及突兀的石尖在崖壁上如山羊般跳跃奔走。霍兴安心下拜服,只得大喊:“星婆,请留步——” 鬼手星婆停住身子。霍兴安俯身说:“星婆轻功真是绝世少有,我是望尘莫及,还请星婆选一处平坦的地方说话。” 鬼手星婆飞跳上来,翻立到崖头。霍兴安也爬上来,坐到地上。鬼手星婆衣袂飘然,神色自若。霍兴安佩服的五体投地,说:“星婆轻功可谓天下无双,兴安见识了!” “要说轻功,我也不算天下最好,”星婆道,“青州的马四蹄,还有拜月教的老疯婆子都在我之上。不过要是他们都死了,我就真的占得花魁了,嘻。” 霍兴安心道,你被人称作鬼手星婆,不如叫鬼影星婆的好。 星婆道:“小公子,你的剑法看起来扎实,但不够灵巧,那袍客庄的小猴子们都内力深厚,加之剑法灵巧,你一时半会儿不会打得过,你内力不足,需要配以灵巧的身法才行。” “可是像星婆这样的轻功哪是一朝一夕可以达到的。” “我教你身法,在拆招的时候可以避实就虚。” 霍兴安心里感激,抱拳道:“前辈对兴安如此厚待,兴安感激不尽!” “别叫我前辈,我有那么老吗?你还是叫我星婆罢。” 霍兴安心想,“星婆”的称呼难道就不老了?但还是恭敬道:“是!星婆。只是,兴安有一事不明白。” “说吧。”星婆点点头。 “星婆为何对我兴安如此厚待?” “我星婆就是喜欢成人之美,”星婆忽然长叹一声,“那小丫头长得真像他爹。”她问霍兴安,“你想不想要那个小丫头?” “这个,我……”霍兴安也不知为什么语塞了,“我只是想知道……” “你只是想知道他爹同不同意?这个好说,”星婆笑道,“我去袍客庄闹上三天三夜,非要找到他的墓不可。” “我不是这个意思。” 未会等他解释,星婆止住他的话,道:“我看你是要争回这口气,那好,那就先教你些应变的身法,你要让小丫头对你另眼相看,也不难,嘻嘻。” 霍兴安也不知该如何和她解释,但鬼手星婆执意让他习练身法。 “小黑袍儿的徒子徒孙的轻功也很了得,什么凌波微步啦,踏花拂影啦,我教你的这种身法叫绕梁燕,以跳空乘隙见长。”星婆让霍兴安折了一条细长的树枝。 霍兴安按她教授的身法,腾挪跳跃,足不沾地,而是用树枝点地,在树间来回跳移。起初树枝总是被折断,慢慢的霍兴安习惯了控制力道,移动的时候变得更加灵活。 这样习练了一天,霍兴安感觉身法和剑法一样,变得快疾灵活多了。 次日,不待鬼手星婆到来,他又去到袍客山庄前讨战孟通。 他走到那棵仍插着掷剑的树前,无比耻辱的拔出剑来,他觉得对袍客山庄的恨又深了一分。 这次和孟通过了二十几招才落败,孟通也微感诧异,似乎一夜之间霍兴安的剑法大有进步,他哪知霍兴安是习练了鬼手星婆所教的绕梁燕身法,在过招时有意避开孟通的锋芒,硬来软接,伺机进取。 孟通再次将霍兴安的剑掷入树身,霍兴安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扭头便走,孟通照例说了声“恭候”。 闻声出庄的秦少璞喊道:“兴安公子留步!” 霍兴安愣了一下,停了脚步,但又坚决的大步离开。 “兴安公子——”秦少璞见状,也不勉强去追,只是轻叹了口气。 “师父,”孟通道,“这个淫贼看来是不会罢休。” 秦少璞摇摇头说:“看其行止,却不像采花媾女的淫邪之徒。” “知人知面不知心,师父对他太客气了。” 霍兴安离开庄子未远,又被鬼手星婆当路拦住。 “不如你跟我走吧,做我的徒儿,我教你几年,保证你再回来时能和他们斗上一番,”星婆说。 听见星婆有意收自己为徒,霍兴安又惊又喜,这星婆功夫奇诡,可谓当世高人,做她的徒弟似乎是幸运之至。 “不行,”星婆又说,“等上几年,那小丫头就嫁了人了,我的苦心可白费了。不如,嗯,不如把那小丫头一起带走。” “这——”霍兴安不知该怎么应和她的想法,这显然不是他的初衷。 星婆却当他犹豫不决。“你可是不知我鬼手星婆的厉害!”她一拂袖,“你在这儿等我!” 不多时,鬼手星婆从山下抓了一个壮年乡民过来,那乡民被一路抓着奔跑,显然是累的不轻,星婆将其推到霍兴安面前,那男子如牛般喘着粗气,吓得面色如纸。霍兴安不知何意。 星婆喝令那男子:“脱去衣衫。” 那男子哆哆嗦嗦的脱下衣衫,当露出胸膛时,星婆在其身后忽发一掌。 霍兴安大惊,以为星婆要显露高超功夫,让此人毙命。“不可——”他喊道。 那男子身子一震,像是蛊毒入体般,伸手去挠肩胛处,似乎越挠越痒,而慢慢的,他的肩胛处显出一个淡淡的掌印。 “这叫穿心鬼手印,”星婆道,“慢慢的,会肌肉腐烂成洞,然后奇痒而死。” 那男子大怖,垂眼看自己的抓痒之处,那手印越来越清晰了。 霍兴安心道,怪不得人称鬼手星婆,可是这男子无缘无故的枉死,这鬼手星婆也太草菅人命了。之前霍兴安的敬意顿时变成了惧意,他想,我是万万不能做此人的徒弟的,这岂不是入了邪道? 那男子转身跪倒,向鬼手星婆磕头:“请仙姑饶命啊!” 看见霍兴安神色有异,星婆知其心意般的一笑,说:“我如果打在心处,那是必死无疑,我只是拍在肩处,而且也没用上五分力,小命可保,只是要多几日奇痒之苦,”他又对那人说,“你回去抓些蝎子,捣碎了烘干,每日服用,半个月后即可止痒。” 男子拼命磕头,大谢不杀之恩,跌跌撞撞的跑开了。 霍兴安对鬼手星婆抱拳道:“星婆的功夫真是厉害之极。” 星婆一笑:“你做了我的徒儿,学了这招,以后可不用再害怕小黑袍儿的徒子徒孙了。” 霍兴安说:“星婆,这穿心鬼手印要练很长时间吧?” “不错,你内力欠缺,所以没有十年八年的,不会有什么成就。” 霍兴安一心只想找到那黑袍客之墓,现在又负气般的想找那孟通较量,他哪有苦练十年八年的心志。 “哦,”星婆说,“你是气不过那个孟通呀,这好办,我去制住他,让你好好打他一顿。” “这,还是不要。”霍兴安虽然对那孟通气恨难消,但却不愿以这种方式消气解恨。 “那我也拍他一掌,”星婆道,忽又叹声说,“哎,我答应过小黑袍儿,不伤害他的后人和庄人的,”他对霍兴安说,“你来,我教你这招穿心鬼手印。” “可是,你不是说这需要内力才行吗?” “我只教你掌法和用气之道,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但打在对方的身上,也会让他感到一时的酸软无力。” 霍兴安觉得这倒也不错,于是星婆开始教他怎样聚气于掌。 起初,他按照星婆所教的,从四肢百脉提气入胸,然后入臂,但是往往在上升中变得混乱,最后散失掉,拍出的掌风空有劲势。 星婆告诉他说:“你现在击出的掌力,只是蛮力,看起来很有力,常人会伤的很重,但高手会很轻易化解。你要学会和感觉到一点,就是让力进到对方的身体里去,不是只打到皮肉上。” “是,星婆。” 霍兴安练了很久,终于慢慢的体会到星婆所说的“让力进到对方的身体里去”。当气聚于臂掌,再击出时,他已听不到掌风,但是能感觉到一股气从掌中贯出,甚至自己的手臂都会随之震颤不已。此时,星婆再教他穿心鬼手印的运气秘诀,他就能很快的领悟其妙了。 那兰欢和秦少璞在树下喝茶,管家来禀告说:“帐幔都布置好了,祭礼堂也都安排好了。”秦少璞点点头。 “按夫人的指示,我们都悄悄的准备,孟通带人在夜里将东西搬进庄子,白天除了去打水的出入,整日里庄门都闭得紧紧的。”管家说。 那兰欢说:“奇怪的是,这次那老妖婆子怎么不来闹了,也不和我们照面。” “但那个星婆总是在庄子周围出现呢,”管家说,“昨天听人说,她到山下的村子里,强令每家每户都扎莲花灯,不知何意。” “莲花灯?”那兰欢想了想,对秦少璞说,“他是要祭奠我爹,可是莲花灯是喜庆时用的呀,她不会是要在忌日是搞什么灯会吧?” “哎,祭日总是要办的,”秦少璞说,“等她来时我们多加防范好了。” 这时忽然有脚步奔来,一个庄丁赶来通报,说霍兴安公子又来了。 秦少璞“唰”的站起:“这次我要亲自问他!” 霍兴安正站在庄门外,长剑紧攥,怒火藏睛的看着庄门,墙头上庄丁的弓箭纷纷对着他,谁想到庄门开处,出现的却是秦少璞。 “兴安公子,”秦少璞伸手做请,“可否庄里一叙?” “我只要会那孟通!” “不知兴安公子心有何怨,还是小庄有招待不周之处?”秦少璞也知这话无关要旨,又道,“家师之墓我们也无法祭扫,兴安公子如想祭拜家师,明日正好是家师忌日,可进庄入祭礼堂祭拜。” 霍兴安听知正逢黑袍客忌日,更是怒不可遏。“呸!”他唾了一口,长剑一扫,土屑纷飞。 “休要无礼!”孟通忽然从庄里抢出,挺剑直指霍兴安。霍兴安见孟通赶到,二话不说,上前与孟通斗在一处。两人剑招迅疾,身影穿梭,霍兴安忽进忽退,间或拍出一掌穿心鬼手印。孟通内力深厚,霍兴安的掌力犹如泥牛入海,但孟通感觉到了那鬼手印的怪异力道,虽然不足成势,但有时会出其不意的化解几招。 秦少璞看得点头:“这有点像星婆的鬼手印。” 这次交手,霍兴安居然支撑了三十多招尚未被夺去长剑。一来他谨记鬼手星婆的指点,不与孟通近身硬搏,剑走虚位,欲进欲退之状,二来他不时以穿心鬼手印扰之。见霍兴安左躲右闪,孟通喝一声,跃到空中,剑旋成圈圈光环,罩向霍兴安。霍兴安无法再退,只好举剑上迎,手腕猛的一震,剑被削断,只剩一小截。孟通弹到空中,剑圈再次如网罩来,霍兴安拔出短剑,两个短剑一起抵挡,而孟通的剑光忽然一收,剑尖已达勃颈。“孟通。”秦少璞叫道。霍兴安万念俱灰,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却分明听到一声轻呼,他隐约的看见庄门后那兰悦的身影。孟通的剑并没有刺入脖颈,只是贴着颈部而过,霍兴安举掌相击,孟通没有与其对掌,而是一挥臂,将霍兴安击出十来步远。 霍兴安从地上爬起,感觉五脏翻涌,喉咙一紧,呕出一口血来。 “我本来可以废了你的功夫,看看你还会不会贼心不死。” 秦少璞止住孟通,上前关切的看着霍兴安:“兴安公子,小徒手重,不知怎样?” 霍兴安慢慢站起来,吐出一口血痰。他用短剑指着孟通。 “看来你还不甘心,那么我再不会客气了。”孟通嘴角轻蔑的一咧。 霍兴安咬牙挥剑,纵身而上。秦少璞伸臂拦住:“听我说一句话。”霍兴安根本不听,挥剑直斩,秦少璞竟似不躲,手臂仍挡在他面前。霍兴安大惊,眼见剑刃就要切在其臂上,急忙收剑,但脚步却不及收回,一个趔趄,反手撑地,侧身而蹲,他抬眼不解的看着秦少璞,心道此人难道是自恃功夫高强,竟然不躲不闪?秦少璞微笑的放下手臂,看着疑惑的霍兴安;“兴安公子,我知道你并不是心怀恶意之人。” 霍兴安心里哼了一声,慢慢站起来,看向孟通。见霍兴安又欲与孟通拼斗,秦少璞道:“这其中必有原委,本庄与兴安公子素无仇怨,”他想起那兰悦被掳之事,“不知兴安公子为何一意要寻家师之墓?” “要寻小黑袍儿墓的人可不只有他哟,”忽然鬼手星婆的声音自远而近般的响起,只见一个人影衣袂飘飘的在山岩间飞来飞去,“人家要和小丫头拜天地,当然要在老岳丈那里磕个头咯。” 秦少璞抱拳道:“听说星婆早已莅临本庄,但这几日仙踪无定,本庄备了好酒,只待为星婆接风了。” “哈,你们那好酒好菜的,还是留给小黑袍儿祭墓吧,”星婆道,“你们藏着掖着,迟早会让我找到。” 秦少璞道:“家师遗命,不敢有违,还望星婆体谅。” 星婆说:“这位小公子看来也想知道老鬼的墓,难道是小黑袍儿在外面又欠了什么风流债了?”她飘然到了庄前,看看霍兴安,又摇摇头,“不像,不像,小公子应该是深受相思之苦——”她叹一声,对秦少璞道,“我看你就成全了他们的好。” 秦少璞之前闻听霍兴安掳走那兰悦的事,但孟通反复强调他是个淫贼,所以从来未往这方面想,现在听星婆如此说,不禁半信半疑。“星婆可是戏言呢。兴安公子为人磊落,应该不会如此这般。” “见色起意,强掳民女,实在是淫贼所为。”孟通在一旁忽道。 霍兴安大怒,将短剑掷向孟通,孟通一挡,竟将短剑弹回。霍兴安捡起短剑,似乎又欲再掷。秦少璞正要制止,冷不防霍兴安冲上前与孟通缠斗起来。这次霍兴安像是拼命般的,剑招只进不退,剑势只冲不挡。见霍兴安仿佛同归于尽般的架势,饶是孟通武功高强,也不禁连连后退。霍兴安疯了般的杀向后退的孟通,不管不顾中吃了好几掌。两人剑光如花,星火迸溅,孟通猛喝一声“你找死”,招式一变,长剑挑开短剑,全力一掌拍向霍兴安,而霍兴安也发力一拳迎向孟通。这一拳一掌都结结实实地打在两人身上,孟通闷哼一声,后退了几步,眉头紧皱,而霍兴安却翻空飞了出去。秦少璞见状,急忙跳起接住霍兴安。本来霍兴安感觉如天袭重锤,万千地崩之石就要穿胸而过,将自己击成千孔万洞,而秦少璞这一接,仿佛风入密林,狂暴之力顿时消于无形,他知是秦少璞以内力冲抵救了自己一命,但却毫无感激般,反手一剑削向秦少璞,秦少璞跳开,有些微愠:“兴安公子冷静一下!” “小公子险遭毒手,小丫头可是几欲昏阙呀。”星婆笑道。 庄门里的那兰悦扶着墙,似乎惊魂未定,喘息甫定的样子,见星婆如此一说,扭过头去,由一旁的丫鬟扶着走开。 秦少璞向后看了一眼,转对霍兴安道:“兴安公子不必再比试了,小徒言语过激,可能其中确有误会,不妨庄里细说。正逢家师忌日,如此大动干戈,家师在天之灵亦不得安宁,也是我辈不敬之为,望兴安公子明理。” 霍兴安哼了一声:“祭日!死有余辜,有何可祭?”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孟通疾步而前,狠掴一掌在霍兴安脸上,本来这一耳光霍兴安能够避开,但刚才经过两番交手,又遭到孟通掌力的内伤,气力虚滞,这闪电般的出手来不及闪躲,脸上顿时肿起五个指印,他挥剑欲削,竟抬不起手臂。秦少璞止住孟通,道:“你竟敢侮辱家师!”脸上也浮现除怒气。 霍兴安傲然地昂起头,再次哼了一声:“可惜他死得太早,我不能报家仇!” “家仇?”秦少璞疑惑道,“家师纵横江湖,以武会友,从来没和各门各派结过仇,哪来的家仇?”他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那兰欢。 那兰欢一直在后面观望,听到此话,走上前说:“我爹从来没和任何家族有过世仇。” 星婆忽道:“小黑袍儿一向自负无比,遇到不自量力的狂徒,失手打死也有可能哟。” 秦少璞正色道:“家师与人交手无数,但据我所知,并没有死在他手下的人。” “那重伤后不治的呢?”星婆笑道。 “这个……”秦少璞说,“倒也没听说过。” 霍兴安说:“我爹就是重伤不治的!” 秦少璞一惊:“请问令尊是……” 霍兴安冷哼一声道:“有一年在临安,黑袍客拦路打劫,我爹出手拦阻,被黑袍客暗算,回去之后就,就……”霍兴安禁不住有些哽咽。 “拦路打劫?哪有此事!家师一向洒脱磊落,怎么可能做这种强盗事?” “也有可能看中了谁家的小美娘子了呢?”星婆“嘻嘻”笑道,“人家男人当然不干了。” 秦少璞道:“星婆可莫要说笑了。” “确实没有这样的事,”那兰欢说,皱起了眉头。往事纷纭,她一时也想不到霍兴安所说的拦路抢劫之事,“莫不是我们教训金国四大武士的事?”他对秦少璞道。 “你们终于承认了!”霍兴安道,“我爹就是在那时被黑袍客打伤的,不知是什么阴毒的功夫,回去之后就满面青紫,一直昏迷数日,谁也救不得……”霍兴安攥紧了拳头。 “满面青紫?”那兰欢说,“这倒像是五脏伤损,我爹不可能置人于死地,那次比试只是切磋而已,我爹根本没出全力。” “也有可能是中毒,”秦少璞思忖道,“昏迷数日……令尊可是头旗武士霍伦?” “正是!”霍兴安怒视着他。 “令尊武功不弱,才可支撑数日,此毒的毒性想必很大,换了常人一定挺不过当晚。” “胡说!我爹是四大武士之首,德高望重,谁会对他下毒?明明是黑袍客暗算了我爹,却在这里为他狡辩!” “当时令尊确实中了一掌,但绝不致死,家师与令尊素无冤仇,没必要下毒手。” “小黑袍儿狂浪江湖,倒是从没滥杀无辜,”星婆道,“只是荼毒女人,嘻,哼哼。” 霍兴安不相信秦少璞所说,他摇着头:“不可能。” “令尊横遭不测身故,我们也很痛惜,但此事绝非家师之因,其中定有隐情,”秦少璞说,“至于是何人下的毒手,还望兴安公子能够查个清楚再下结论的好。”见霍兴安神色不定,秦少璞又接着道,“这个下毒的人不是令尊的仇人,就是令尊身边的人,兴安公子不妨想想,可有这样的人?” 霍兴安只是轻轻摇头。 秦少璞说:“那时兴安公子还小,未必能知道很多事情,也许令堂能有所知,希望公子能查个水落石出。” “因为我爹……我娘不久之后,也过世了。” 众人都不由得叹息。 霍兴安一咬牙,说:“你们都为那黑袍客说好话,可天下人都知道黑袍客不是好人!” “天下人?这是哪来的传言?”秦少璞一愣。 “这句话听说了吧:世间太平事,袍客不出招。”霍兴安冷笑一声道,“看来黑袍客是使天下不太平之人,可见恶名昭彰。” 大家不由地笑了。秦少璞苦笑一声:“兴安兄弟是从哪里听得此说,还是你只是意会的?”他摇了摇头,“兴安兄弟,这是江湖上的诙谐说法,毫无贬抑之意呀。” “不管如何,那黑袍客是打伤我爹在先。这笔账,总要算在他身上!” 秦少璞无可奈何地说:“兴安兄弟报仇心切,能够体会。但是还望兴安兄弟能冷静下来,待查明原因再下结论不迟。” 霍兴安刚才硬生生地接了孟通全力以赴的一掌,内息一直在翻涌,尚未平复,这一会儿想及许多事情,心神更是有些散乱。那兰欢也看出了他的心智微乱,知道此时的霍兴安再如何好言相劝也无法冷静下来,于是道:“兴安公子出身名门,自然有高明的见识,这件事的内情,兴安公子一定会查出其中的原因,辨别真伪的。改日,我们不妨再详谈。” 秦少璞说:“不错。这件事,我们也会尽我们所能,去帮兴安兄弟查个明白。” 那兰欢心想,这分明是那霍伦的家事,内里复杂,我们又如何帮得了?金国路途迢遥,我们可插手不了。此人千里寻仇,我们可不便卷入其中,来个千里探案。 霍兴安此时怒气尚腾,恨意未消,难以定神,虽然秦少璞等言辞恳切,他仍然不为所动,执意认为他们不过是众口一词地替黑袍客分辩罢了。眼见今日又不得不铩羽而归,他暗哼一声,道:“是非黑白,自有天理!黑袍客这笔账,不是你们说不是他下的手,就不是了。他连自己的坟都藏起来,不是心虚是什么!?” 秦少璞看了一眼星婆,说:“家师不让人祭扫他的墓,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还望兴安兄弟见谅!” 星婆嘻嘻一笑道:“我看苦衷没有,小黑袍儿携娇妻含笑九泉,笑容满面,哪有苦处。倒是我这可怜人呀,孤苦伶仃的……” 秦少璞尴尬道:“星婆……家师在世时,是一向敬重你的……” “敬重?哼,”星婆拨了拨鬓边的簪花,“他不烦我倒好了。”她轻轻叹气,又笑道,“你们藏鬼似的护着他的宝贝墓,只道我没法找得到?我要是告知天下武林,炼日神教的地图被小黑袍儿得到了,还藏在这幽静的地方,看你们还清静得几日不?” 秦少璞脸色一变。那兰欢接口道:“天下人都知道那地图被青城派和洪道门各持一半,怎么又会落到我爹手里。没人会信的。” 星婆一撇嘴:“难倒没人知道你娘曾经是青城神陛的小丫环吗?你爹还三番五次去洪道门,居心叵测……就算将信将疑呢,也会有闲人来凑凑热闹是不是?” 秦少璞恭敬地向她抱拳道:“这样一来,家师在地下也无法安宁了,这也不是星婆想看到的……”星婆眨了眨眼,嘻地一笑。 这边鬼手星婆和秦少璞对话,那边的霍兴安几乎一句也听不下去。秦少璞没说完话,却见霍兴安已转身离去,步子很慢。他急忙道:“兴安兄弟!刚才一番比试,可有些疲累?还是先到庄里休息休息。至于令尊的事,我们再细说不妨。”他知道霍兴安受了内伤,才步履缓慢。 “兴安兄弟!”他上前欲搀扶霍兴安。 霍兴安举臂一挡:“多谢!”挺胸踏步地走去。 秦少璞叹了口气,便吩咐管家去拿一些银两追送给霍兴安。那兰欢说:“现在他什么话也听不进,你又送他银两,分明是送客的意思,他岂不是更恼怒?再说,他肯定还会来挑事端。” “啊,是的,这点我没想到。哎,”秦少璞道,“兴安兄弟分明耿直之人。只是他心里的结,不容易解开的。” “那也好办。”星婆道,“说来也是小黑袍儿伤人在先,事出有因。既然可能此冤无处伸张,干脆将他小女许配给这位公子,冤家成亲家,也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那边的孟通忽然插口道:“星婆,这万万不可的。那个兴安,他是绝不肯受辱的,一心报仇。将小姐许给他,是羊入虎口啊,不知将遭受怎样的欺辱和报复呢。他会把所有的气都发在小姐身上!” 秦少璞沉吟不语。那兰欢说:“星婆是有心化干戈为玉帛,只是将小妹辜负了。现在兴安公子心绪不宁,不知怎样,一旦如孟通所说……” 星婆一笑:“我看呀,倒不似你们说的那样,小公子怜香惜玉得很,小丫头又是那么我见犹怜……”她仰天笑道,“可惜世上真情有几人能解,”她忽然纵身而起,踏枝点草般地,向崖壁而去,身子轻盈,如云雀翩飞,声音袅袅悠悠,“小黑袍儿,你可有怜惜过我么……你可有思量过我么……” 秦少璞与那兰欢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第六章 雨霁初见晴 霍兴安凭一口倔强之气坚持走到山腰后的矮林里,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咳着。他仰倒在地上,感觉胸腹间气滞难提,整个身体都在隐隐作痛。他望着树上乱飞的鸟雀,刚才的话语还在脑中回响。刚才在众人面前,他凭着一腔怨气应对,现在冷静下来,回想秦少璞夫妇所说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难道父亲真是被奸人暗害?那么又是谁害了他?往事历历,但竟然毫无头绪,他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炉上,一只小砂锅冒着热气,一个小丫鬟在地上扇着炉火。那兰悦在炉边将一些药材放入锅中。 “小姐,管家说那溪鳖得二十年的比较好。”小丫鬟说。 “可是,到哪里去找二十年的溪鳖呢?”那兰悦道。 这时,孟通推开门,轻轻走了进来。他对那兰悦一笑,说:“小姐在煎药呢?”他看见炉子上的锅,微微皱了皱眉。那兰悦看了他一眼道:“管家的药方里,有溪鳖,要二十年以上的,你能弄得到吗?” “这个,可比较难,虽说溪里有鳖,但要那么老的,倒少见呢。”他对那兰悦道,“小姐,这是要煎药给谁?”其实他已猜到。 地上小丫鬟说:“小姐心肠好,看那兴安公子受伤很重,跟管家要了以前老爷常用的补药方子,准备熬了给他送去呢。”那兰悦低头不语。 孟通面带不悦的说:“那人不知去了哪里,如何送去呢?再说,那人怀恨在心,把我们都当成仇人,小姐这片好心,他恐怕不会领情的。”他摇摇头,“我劝小姐还是离他远点好,别忘了,他曾经对你非礼呢,他即便是找师祖的墓,对小姐那样,也不是君子所为,而是强盗所为,小姐怎么能对他心怀仁慈呢?” 小丫鬟插嘴说:“你和那个兴安公子一见面就打在一起,这次又几乎拼了命般的打,我们小姐这样做,也是让兴安公子不要太记恨你,化解一下怨气呀。” 孟通哼了一声:“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是做个俏脸给……”他可能觉得不妥,没再继续说,他看着那兰悦,想起鬼手星婆的话,忽然加重了语气道:“那人是金人,小姐千万不要对他太仁慈,他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兰悦抬起头,对孟通说的话仿佛充耳未闻般,目光晶莹柔动,轻轻央求道:“你就帮我去捉一只来吧,好不好?” 孟通看见那兰悦的神情,心一下软了:“好吧,我带人去找找看。”那兰悦露出了微笑。孟通看着那兰悦,不禁有些发呆,那兰悦赶忙扭过了头去。 走出屋子,孟通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他扬臂一挥,震得一旁的小树枝叶乱晃,树上的猫惊跳起来,蹿房越脊逃去。 秦少璞负手站在院子里,看庄丁将灯逐一点亮。山里日头落得早,山外霞光正灿,庄里已经掌灯。 忽然间,他注意到一排亮光向山坡上移动,似乎有人提着灯往山上爬。他叫来那兰欢,一起看对面山坡上的灯火,只见亮光从山下不断的向山上聚拢,越来越多。那兰欢派庄丁去查看究竟,不多时,庄丁回来禀告说,一大群乡民提了莲花灯向山上去,不知究竟。 天渐渐黑下来,对面山坡上的灯笼像是有人指挥般,游动中排出了一个奇怪的符号。那兰欢对秦少璞说:“想来又是星婆在兴妖作怪,”她担心的说,“这会不会是什么法术,给我们下咒呢?” “我们行正道端,邪不能犯,再厉害的妖术法术,还能把我们魔魇了不成?”秦少璞道。 那兰欢把紧了秦少璞的手,这时身旁的管家说:“看上去像是驱魔招魂之类的法门。”这时山上的亮灯处传来了古怪的呼叫声,那些乡民喊着听不懂的话。灯笼移动,又渐渐变成了一个骷髅的形状。庄丁看着害怕,纷纷躲进屋里,闩了房门。 秦少璞不信那装神弄鬼的灯笼阵,正要和孟通商议,只听见那兰欢一声惊呼,一个身影倏地从空中飞来,披头散发的,看不清面目,秦少璞一拳击去,身影也一掌相对,劲风相会,对方晃了一下,却仍从秦少璞身边穿过。 “星婆!”秦少璞惊道。他止住要追赶的孟通,看着鬼手星婆踏檐点瓦的进了院子,直奔祭堂而去。 鬼手星婆闯进祭堂,只是大喊:“小黑袍儿,你现身罢,现身罢,让我看你一眼,你就是凶神恶煞的,也来看我一眼吧,你可知,想的我有多苦,你这个绝情负心的……”她疯了似的,在祭堂里手挥足蹈,把灵位也抱在怀里。谁也不敢上前,只得远远看着,任她又哭又笑,大叫大吵。 祭堂的烛火竟被她手挥袖舞中扫灭,一片漆黑。管家偷偷窥探,只见鬼手星婆像游魂似的在屋里游走,整整一夜,庄里人都不敢出声,只听见鬼手星婆凄厉的叫喊和哭嚎,好像把全天下的冤魂屈鬼都引来了一般。 霍兴安躺在地上,湿了一身露水。整整一晚上,他像一只受了伤的豹子,带着锥心的屈辱感和无边的孤独感,在山野中悒悒而行。待到黎明,一种恨意又浮起在心头,他不自觉的又向袍客山庄走去。 临近晌午,又饥又倦的他,想休息一会儿,便找了一块草地躺下来。只眯了一会儿眼,却做了一个冷汗涔涔的梦。他梦见一个蒙面人从树梢上跃下,一剑刺向他的心窝,只听“铛”的一声,似乎这一剑没有刺中。他猛然惊醒,看见头上乱枝摇晃,树叶飘落,却是鬼手星婆站在近旁轻轻挥袖,好像在掸拂落叶。他恍惚的看着鬼手星婆,不知她为什么总能找到自己,像是暗魔附影一样。 他哪里知道,刚才惺忪之中梦见的情景竟然是真的,那个从高处向他袭来的蒙面人被鬼手星婆出手挡了一下,已迅疾的逃走,否则现在早有一把剑在他余温的尸身上颤动。那个暗袭之人轻功了得,出手狠毒,若不是鬼手星婆发现及时,当真是噩梦成真。 霍兴安爬起来,向星婆施礼,他见星婆形容憔悴,疲态尽显,和昨日大为不同,似乎一夜之间衰老许多。这几日霍兴安心神不宁,恨怨交袭,虽得到鬼手星婆的指点和传授,功夫大有长进,但因鬼手星婆言笑轻浮,来去不羁,从未真正将她如师辈般对待,也未静下心来和她深谈细晤。现在见她哀毁骨立般的形状,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恭敬的喊了声“星婆”,想说什么,星婆只是挑了挑眉毛:“小公子真是福大命大,不仅有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喜欢你,还有我这个爱管闲事的大媒人护着你。”霍兴安不明所以,只是当她一向的口吻语气。星婆点点头,自语道:“看来你确实该是我的徒儿,嗯,命中所定,命不该绝。”她顿了顿,看向袍客山庄的方向,“你要报仇,看来很难哟,这世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多了,不过你要成亲,倒是容易得很,师父我成全你就是啦。” 霍兴安心想,我还没叫过你师父呢,你却口口声声称起师父了,这星婆亦正亦邪的样子,不知是何门何派,她的霸道状总是令人不敢违逆。 见霍兴安有些呆怔的站在那儿,星婆一挥袖,说:“到你第一天练落叶剑法的山顶等我!”言毕转身飘然而去。 霍兴安以为星婆又要教他新的剑法,或者让他再练习剑刺落叶。他现在心情起伏不定,恨意和疑问都盘亘在脑中,哪有心思练剑,他只是想再到袍客山庄去,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该再打上一架,还是再逼问出什么来……但他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向第一天练落叶剑法的山走去。 待他爬到那座山的山顶,已是身倦力乏,正要坐下稍息,只见枝丛摇晃,星婆也到了山顶。她背上似乎绑着一个大布袋。 星婆将背负的布袋解下,放在霍兴安面前,布袋原来是一卷毯子,星婆一抽,毯子摊开,一个女子随打开的毯子滚到了霍兴安的脚下。霍兴安一惊,退后一步,这女子头发散开,露出面容,赫然却是那兰悦。她仿佛未被惊动般,仍兀自沉睡,嘴角含笑,似是做着一个香甜的美梦。 星婆笑道:“这小丫头想必做梦都在想和你共结连理呢。”她让霍兴安抱起她,霍兴安犹豫的抱起那兰悦,不知星婆要如何处置她。“星婆,你这是要……” 这时山那边传来了隐约的吹角声。星婆跃步往山下疾走:“跟着我!” 星婆总是不容置疑的口气,霍兴安也不敢多问,只得抱着那兰悦,紧跟而行。 星婆步履轻盈,飘行如风,霍兴安受了内伤,加之又饥又渴,跟得踉踉跄跄,后来干脆几步一歇。星婆见状,只得拉着霍兴安向前疾走。星婆指力奇大,霍兴安身不由己的小跑起来,怀中的那兰悦脸埋在他的胸前,飞动的发丝不时的飘打着他的耳鼻,淡淡的清香让他禁不住嗅了几下。他偶尔看一眼昏睡的那兰悦,竟然有了一种怜惜之感。这样跑了两座小山,霍兴安只觉头晕眼花,精疲力尽,一跤绊倒在地。 见霍兴安不住喘息,星婆只好停下来。“星婆,”霍兴安央求道,“我们还是歇一歇吧。” 星婆凝神远处,像是在倾听什么,果然,远处隐约又响起了吹角声。 “我知道,你是不让袍客山庄的人追上我们。”霍兴安道。 “小黑袍儿的徒子徒孙可不是泛泛之辈,”星婆道,“歇不得!” 霍兴安无奈,只得摸了一颗回天丹出来,塞进嘴里。星婆点点头,也摸出一颗药丸来,不知什么东西,让他服下。霍兴安不敢违命,只好吞了下去。星婆说:“你的丹药可不见得有这丹药灵效哟,这是丸补气丹,很短的时辰内你会气力大涨。” 服了丹丸后,霍兴安只觉体内炽热,疲意顿减。他精神一振,抱起那兰悦,跟着星婆继续疾走。这样跑了一个时辰,他们在一条河边稍事休息。之后星婆又催着赶路,霍兴安也不知要去何方,只有随她前去。直到行至一处宽阔的湖边,星婆才停下了脚步。霍兴安也力不能支地跪在了地上。这一路抱着那兰悦,没觉如何,这一停下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将她抱了很久。霍兴安长这么大,除了母亲,还从未和任何女人有如此亲密持久的相处,当他低头望着怀中的那兰悦,忽然觉得很是非分,这跟前次掳去她时却是两种感觉。这时,他内心反而柔软了下来,亦能感觉到手上少女娇躯的温软轻盈。他正要慢慢放下她,忽然,那兰悦睁开了眼睛,看见他,“啊”地轻呼一声。他一惊,赶忙放下她。 那兰悦眨了眨睫毛,似乎并不是很惊恐,她只是轻轻转过眼,脸上飞红,轻声说:“公子怎么又……” 鬼手星婆“嘻”地一笑,转身说:“小丫头,你这是在做梦呀。我玉成好事,让你们梦中相见。” 那兰悦更是羞涩,将脸转了过去。 “星婆,我们这是要去那里?”霍兴安问道。 “带你们远走高飞啊,岂不美得很?” 霍兴安想问去哪里,但是他现在只想躺在地上歇一歇。体内的药力似乎过去了,他浑身无力虚空,刚一躺下,便昏沉无觉的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阵急雨滂沱而下。 霍兴安倏地被淋醒,只一会,浑身已被雨水湿透。而他脸上却无雨水流淌,原来是那兰悦用衣袖挡着雨,两只胳膊并拢了挡在他的头上,她自己却没有跑开躲到树下去。霍兴安心下感激,坐了起来。那兰悦又惊又羞,拿开手,去抹头上的雨水。霍兴安拉住她跑到一棵树下,两人的衣服都已湿透。 雨越下越大,这棵小树并不能遮挡滂沱的雨水,那兰悦抱着肩瑟瑟发抖,霍兴安见状,便脱下外衣,扯开了,遮在两人的头顶,并和那兰悦靠在一起。靠紧了的那兰悦低下了头,身子仍不时的颤抖,不知是寒意还是怯意。霍兴安望着密集的雨帘,不知星婆哪去了。 两人默不作声的躲在树下,直到这阵急雨慢慢的停下,变成淅沥的小雨,又细微成雨雾。霍兴安放下擎着的衣衫,发现那兰悦的头几乎埋到他的怀里,此时两人衣衫透湿,仿若丝藕粘连,霍兴安连忙旁退一步,那兰悦则始终没有抬起脸来。霍兴安看着她,只觉体内有股热气升腾,虽然冷雨滴沥,但却春意暖人。他定定神,心里对自己说,兴安啊兴安,你可千万不能有猥亵之意,本来别人就把你当做图谋不轨的盗匪之徒,这种情形之下更不可有什么妄念,即便不是谦谦君子,也不能有非分之想。可是,当他这样暗暗自警的时候,仍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兰悦。 那兰悦用手拧着头发,悄悄抬眼,发现霍兴安也正看她,连忙又低下头去,将贴在身上的显露出腰腿姿形的湿漉漉的衣衫抖开,抚开。 雨雾慢慢散去,但天还是灰沉沉的。霍兴安心想,应该生一堆火,将衣衫烤干,不知这附近有没有人家,我们两个落汤鸡在这里湿淋淋的站着,很是狼狈呢。 正发呆间,却见鬼手星婆飘然而来。霍兴安发现星婆身上似乎没有淋到雨。“星婆,刚才下了大雨,你……”霍兴安说。 “哦,”星婆笑道,“我当然是要找个仙人洞躲起来。” “你是趁机躲到汉子家里去了吧!嘿嘿。”星婆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只见一个和星婆年龄相仿的女人慢慢的走来,手里拄着一根凸凹嶙峋的七星拐。她人在后面,声音却好似在眼前。 星婆笑着反诘道:“却不是你想汉子想疯了?” 那个女人一笑,说:“可不知是谁,每年都到这天目山来哭灵,我记得师祖返天的时候,你好像也没有这么牵挂呢。”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笑声未停,那个女人好像一下子到了近前。她拐杖一指霍兴安:“这小子是谁?” “一对小冤家。”星婆倒道,“我准备收一双徒儿,你看如何?” “嗯,看上去倒有些模样。” 霍兴安抱拳:“请问这位前辈是……” 星婆说:“快来参拜一下,花手月婆,说不定她会传你一手花开满园。” 霍兴安心道,不知是什么门派,听名号,倒像是和星婆同门,星婆武功高深,此人武功也当是不弱了。他不敢怠慢,恭敬道:“霍兴安拜见花手月婆。” 花手月婆点点头:“我叫月婆,自然是喜欢成人之美,可惜呢,你入了我师妹的门下,可就没有机会得受我的教诲了。” 星婆笑道:“我们难道不是一个门下的?” 月婆说:“现在不同以往,咱们三姐妹虽然共处一岭,但各鼎一坛,说不定以后会三分天下。” 星婆一拂袖:“呸,你什么时候就霸占天下了,那么多江湖妖魔都还没敢狂言呢。”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等我们找到那个小丫头,重返岛上,再点坛火,重振我教,就能……” 未等月婆说完,星婆打断道:“那又怎样?推举她接任教主?这可不妥……” 月婆会意的说:“嗯,还是先找到练功洞要紧。” 星婆也点头:“这样我们姐妹就能享百年之福,这可比当教主要好。” 霍兴安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现在只想生一堆火。他瞥了一眼旁边的那兰悦,看到她在轻轻的发抖。 “不过小丫头从未出过海,”月婆说,“不知师父有没有告诉她练功洞的位置,师父升天的时候她还那么小,只怕是不记得。三师妹多年前曾见过她一面,问她什么都不知道。” “江湖中人可都不信呢,”星婆挑眉撇嘴道,“那小丫头三番五次到洪道门和青城派索要地图,她不是曾对青城神陛说‘你们即便有了图也不认得路’吗?” “也许她真的知道?” “我虽然没见过那小丫头,但听说机灵的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引得洪道门和青城派几年来互相争斗,死伤无数。我看呀,她肯定是能看得懂那个地图。” “不过没有地图,她不是也没有办法出海是吧?师妹,”月婆说,“我们在日焰岛长大,只要拿来地图瞧瞧,我们也定能识得海路。” “青城神陛在时,天下没几个人能上得了青城山,而洪道门那些老家伙不死,他们的玄灵剑阵有几人能破?只有小黑袍在世的时候,登青城山如走平地,但这人呀,淡泊的很,只求以武会友,根本不思大计,又为那青城神陛座下的小妖妇迷了心……”星婆越说越恨。 月婆见她又怨忿幽幽起来,接口道:“你难道还指望他为你去做什么好事了,嘿嘿。咱姐妹三人不就等着青城派和洪道门两败俱伤吗?现在青城神陛已死,青城派乱作一团,洪道门趁机下手,听说他们在五圣岭上为了地图恶战一番,之后两派的掌门都不见了踪影,不知如何。” 霍兴安心中一动,心道,青城派掌门已葬在无名岗上,但他们说的地图却是什么?一旁的那兰悦坐了下来,蜷着身子抱着膝。霍兴安见这两位高人说个不停,只好插嘴道:“星婆,我们要在这里落脚休息吗?这里……”他见周围都是山,怕在这过夜又下起雨来。 星婆这才顿住,指了指谷的北边说:“那里有户人家。” 霍兴安建议去人家借宿。见天色已晚,他们便一起去往那户人家。 到了谷中的那户人家,家中只有一个老妇。霍兴安要了木炭,生起火盆来。那兰悦问那老妇有无衣衫可换,老妇拿出几件农家的粗布衣衫来,那兰悦轻轻皱眉。她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哪有穿过这粗陋衣衫,她谢了老妇,将衣衫还了回去,只是坐在火盆前烤火。星婆笑道:“小丫头是千金之身,哪能穿老太婆的衣服,我身上这身花衣,小丫头倒可试试呢。” 月婆讥笑道:“你就不是老太婆了吗?” 星婆扶了一下鬓边簪花:“哼,当然没你老呢。” “哦——”月婆拖长了声音,“黑袍仙儿当你是黄花闺女哦,当然不舍得你老。” 这显然戳中了星婆的心,她佯怒道:“要不是你咒他死,他怎么死的那么早。” “我可没有咒过他,是你在天天咒他吧,他就是死了,你也天天在咒呢。每年你都来哭灵,每次见到你,你都在怨他,恨他,咒他,这次还不是一样?”月婆道。 星婆轻哼了一声,没有回应她。这时,老妇给他们送来了茶水,拿过碗给他们一一倒上。星婆端起来喝了一口,吐在了地上。见星婆吐了茶水,那兰悦端起的碗也放下了。月婆坐在一个破陋的椅子上,长拐点地说:“你以为这儿会有琼浆玉液么?”她掏出一小包东西,吩咐老妇去煮了。 “你的茶看来是好的了。”星婆说,“但你的法术可不灵哟。” “你去唤灵了?”月婆问道。 “用了你教的法术,整整一晚上,也没见什么动静,是不是谶文不对?那老鬼的影子都没见到。” “可是我们在日焰坛上祭祖的时候,也是用的这个法术。” 星婆点头道:“倒是和你的一样,不过我记得在日焰岛时,每年的坛祭之日,每次做完法术,我好像都能看见诸位师祖的身影,甚至能听到她们的传音。” “嗯,是啊,”月婆也回忆到,“她们一起出现在天上,然后就似乎到了我们面前,每次我似乎都能感到自己的功力有所长进呢。” “青师祖还能和她们说话呢,我离的最近,听她说些听不懂的话。”星婆望着屋顶,目光好像追忆着遥远。“既然,法术是一样的,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到呢?是不是真的已经生死茫茫,无缘得见了。” “那也难说……”月婆道。 星婆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过眼对月婆说:“我想起来了,以前在坛祭前,青师祖都给我们饮一杯水,从一个大鼎里舀出来的,说是通灵圣水,不知是不是和那有关呢。” “这,可难说,”月婆道,“那圣水据说使人灵台空明,心府通神。” “也许是啦。那圣水到哪儿去弄得呢?没有那圣水,我可是枉费心思,白忙一场哦。” “只有青师祖知道,我们哪能得知呢,也许等有一天我们找到练功洞,找到密卷,也许有圣水的方子。” 星婆点点头。 听她们讲什么祭坛圣水之类的,霍兴安听的糊涂,也不太关心。他抱了一捆草,倚在身后坐下来,望着火盆里的炭火发了会儿愣。那兰悦静静的坐在旁边,不时的看一眼他,他发现那兰悦看他时,也不禁看她一眼,那兰悦便立即将头转了过去。霍兴安心道,这个丫头面容平静,神态安然,似乎一点都不慌乱,倒不似被星婆抢了来,倒似与我们一起出游踏春一般。他看着神情温柔的那兰悦,想起在袍客山庄所受的屈辱,又不禁暗暗咬牙。他索性闭上眼,暂时不去想那些牵缠他的纷纭乱事,但星婆和月婆的谈话仍字字响在他的耳边。星婆语快声尖,月婆说话则慢条斯理,虽然月婆声音不高,但却总比星婆先到耳朵一样,可见内力深厚。霍兴安听见她们反复提及的地图和什么日焰岛,又想起她们所说的两派相争之事,忽然心中一动。他伸手入怀,拿出聂摩天给他的牛皮卷,展了开来。 星婆起身出去了,不知何事。月婆半闭着眼,不时的点一下拐杖。霍兴安仔细看那半张牛皮,只见上面画着各种线条和符号,很像一张地图,其中还有些文字,霍兴安努力的辨认着,忽然,看见有“日焰岛”、“归霞岛”等字,他轻轻念了出来:“日焰岛?” 虽然他的声音很轻,但月婆仍眼皮一抬,循声而望,看见了霍兴安手上的牛皮卷。 只觉眼前一晃,霍兴安手中的牛皮卷被月婆的七星拐挑了去。霍兴安惊讶的望着她。 月婆凑近了火盆,端详着牛皮卷,脸上露出奇怪的凝重的表情,但继之以欲喜欲忧的神色。 “这是——这是地图吗?月婆?”霍兴安问道。 月婆抬头,目光如炬的看着他:“这张图你是从哪得来的?” “我……”霍兴安不想说出聂摩天的名字,感觉聂摩天的名字是个会惹上是非的名字,“是一个朋友托我保管的。” “一个朋友?可是青城派的?”月婆逼问道。 霍兴安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他本不善于说谎,只是不想多事。他这样不知所措的样子,反倒像是默认了一般。月婆面露喜色,将牛皮卷揣进怀里。 “月婆,”霍兴安不知她何意,“这是朋友所托,必当送到其亲眷的手里。” “那我先借来一用,他日还给你便是了。” “这——”霍兴安想到她和星婆之间的对话,难道这图真的有什么重大的来头?他想起聂摩天临死前的话,心道,聂大哥对我推心置腹,颇有情义,我不能辜负所托!他起身上前,抱拳道:“月婆,此图不知何物,我也没什么见识,只是受人之托,不能随意转借。” 月婆道:“你倒是重义,不过我说了,借用一下,之后还你。再说,嗯……你不是我师妹的徒弟吗?谁知道其中有什么鬼瞒着人?”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月婆一点七星拐,身子飞也似的穿出了门外,只听见星婆的询问和月婆的一句“后会有期”。 星婆急急的进到屋里,而霍兴安刚刚追出三两步。见霍兴安着急的模样,星婆疑道:“你为什么追她?她为什么走了?” “月婆她,她拿走了我的东西,说要借用一下……” 星婆疑惑的看着他:“什么东西?值得我师姐这样?” 霍兴安将月婆拿走牛皮卷的事简单的说了。星婆问他那牛皮卷上是否真有“日焰岛”三个字,霍兴安点头称是。星婆大惊:“原来你藏着这东西!”说罢,她也转身冲出了屋子。 霍兴安知道她是追赶月婆去了,心道,只要能把那东西拿回来最好,那东西看来像是天下之宝,或者是个藏宝图也未为可知,如果真是什么藏宝图之类的,那么这东西多半是难回自己手中了。 霍兴安只想着“不负重托”四字,其实并不关心什么地图之事。他回到屋里,看见一脸关心的那兰悦,叹了口气。 “公子……”那兰悦想问他什么,但又止住了。 星婆追出没多远,忽然又下起了大雨。星婆料想其师姐在这雨里不便跑得太远,便一边追赶一边大喊:“师姐——师姐呀——你在哪呀?——你拿着地图自己可研究不出来——”她并不知道霍兴安手中的那张地图是什么样子,也并不知道月婆能不能看懂,心里只是又急又气,颇想大骂,但又怕其师姐真的不再现身了。她运足内力,大声喊道:“师姐,你怎么只拿了一半去呀——他手里还有另一张呢——师妹我也是才知道呢——”跑了很远,反复的大声喊着,以期月婆能听见。 霍兴安闩上了门,听见外面瓢泼的雨声,心想星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那边房里的老妇已是鼾声如雷。他给火盆里添了些炭木,心事重重的坐下来。 “公子……一定很担心吧?”那兰悦轻声说。 “嗯。”霍兴安望着炭火发怔。 “公子,”那兰悦想说什么。 “嗯。”霍兴安又应了一声,那兰悦微微一愣,知趣的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响起了敲门声,却是星婆回来了。星婆进了屋子,顾不得擦满脸的雨水,就沉着脸问他:“你手中只有那一张图吗?” 见星婆完全不似平常嬉笑的样子,霍兴安知道那张图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了。他点点头。星婆神色平和起来,说:“我那师姐鬼迷心窍,不知真假。如果她回来问你,你就说还另有一张在手里。”见霍兴安迷惑不解的样子,她说,“你就按我说的,我来应付她。” 然后,星婆仔细的问了一下来龙去脉。除了聂摩天的真名,其它的事霍兴安都一一的告诉了星婆。 星婆听的点头:“既然那人是青城派的,那么此图看来真的是了……” 霍兴安道:“我答应了人家,不能半途而废,一定得把那东西送到青城派去。” 星婆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小公子福大命大,那张图看来还会回来。”话音刚落,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被切为两段的门闩掉在了地上。星婆往后一退,没等看清门外的人,只见一物低低的飞来盖住了火盆,顿时屋里一片漆黑。 霍兴安按住剑柄,注意着门外的动静,门外除了雨声,似乎没有人进来。星婆也不出声,似乎也在准备暗中出招。 黑暗中,好像有一点绿莹莹的光游进了屋子,晃动着。霍兴安想起月婆的七星拐的拐头是翡翠的,不知是不是月婆悄悄进了来。忽然间,一股异香飘满了屋子,闻起来十分销魂的香,霍兴安觉得身体绵软下来,仿佛迷醉了一般,渐渐的,受用的闭上了眼…… 等霍兴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外面鸟雀争相啁啾的清晨。他敲敲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他转过头,发现躺在草堆上的那兰悦正睁着眼看着他,目光明澈晶莹。霍兴安眨了眨眼,那兰悦垂下了睫毛。霍兴安环顾屋内,发现器物凌乱,月婆坐过的椅子碎成了数片。他依稀想起昨晚的情形,发现地上断成两节的门闩。“昨晚,有人进到了屋子里……”他自言自语道。 “公子被迷香熏倒了。”那兰悦轻声道。 霍兴安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你,难道没有……” “我没有。”她轻轻摇头。 霍兴安不解的望着她。 “从小我爹就让我吃各种药,让我百毒不侵。” “百毒不侵?”霍兴安惊异道,“你知道那是迷香?” “花手月婆,她是使毒的高手,”那兰悦道,“我爹说她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使毒高手。” “原来你认识她。” 那兰悦轻轻点头:“我爹就是为了防她,才让我从小吃药。”她顿了顿,垂下目光,“她曾用迷香抓走我娘,逼着我爹去帮她找那地图。” “那你娘……” “后来我爹去枯岭要人,从鬼手星婆那儿将我娘抢了回来。” “哦。” “不想地图在你这里。”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图。”霍兴安站起来,望着屋外,“他们打了起来?” 那兰悦也跟着起身。“月婆以为我们都昏倒了,谁知,刚进来便被星婆拍了一掌。” “星婆的掌法很厉害。” “然后她们打了起来,后来,月婆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星婆抢走了图。我很害怕,不敢出声,只见月婆哼了几声,好像在运气,一会儿才慢慢坐起来。她看见你躺在那里,便……” “便怎么样?”霍兴安急问。 那兰悦脸微微一红:“便在你身上搜,之后,又来搜我……” “然后他去追星婆了吧?” “是的。她逼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连说‘上当了’,便追出去了。” 霍兴安看着窗外,心想,如果星婆一时半会不回来,怎么办?我受聂大哥临死的重托,无论如何是要把那东西送到青城派的,不管那东西是天下至宝也罢,还是一钱不值也罢,都要物归原主。 看见霍兴安心事重重的样子,那兰悦轻声道:“公子一定担心被抢走的东西。” “嗯。”霍兴安转过头来,看见一脸关切的那兰悦。忽然想到,她岂不也是被星婆抢来的?那些担心她的人应该还在四处的找她。他看着那兰悦恬静的神情,清澈的眼眸,心里的恨意竟然淡了许多。想起这几天经历的种种,思绪仿佛从混沌中渐渐明晰起来。他皱了皱眉,犹豫不决应不应该再次逼她去那黑袍客的墓,但秦少璞所言又似乎不无道理,如果真的冤枉了好人,那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得安宁。 见霍兴安愁眉隐隐,那兰悦不知他心里所想,她轻抚着袖口,道:“公子,我们是不是——要等星婆?” 霍兴安也不知如何是好。“嗯。”他点头,心想,等不来星婆却等来了袍客山庄的人怎么办?大不了再决斗一番就是了。想到这,他感觉一口未出的恶气涌了上来,不禁连声咳嗽。 “你的伤……好些了么?”那兰悦小心翼翼的问道。 “死不了。”霍兴安恨恨的说。 那兰悦心里也不知所措。她既希望庄里的人找过来,又希望他们不要再对付霍兴安。看见他突然又生气的样子,她有点害怕。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霍兴安拔出短剑闪到门边。却是昨夜的老妇。 老妇挑着水进来,对那兰悦笑道:“这位姑娘,睡的可好?这山野草舍,实在是寒酸哟。”那兰悦向她称谢。老妇看见整理剑鞘的霍兴安,又道:“这位公子屈尊了。” 霍兴安摸出一块碎银给老妇,道:“要麻烦你,我们在这里多住几日。” 老妇见到银两喜出望外,连连答应。“这草舍实在简陋,公子不嫌弃,就住下来,我到别处去。那屋子里有张床,能勉强用着。这位姑娘,定是一个大户的千金,可委屈了你。” 霍兴安看了一眼面含羞涩的那兰悦,对那唠叨不绝的老妇说:“还得麻烦你一件事。”他又拿出碎银子给她。 “千事万事都不烦,不烦。”老妇手捧银子,眉开眼笑。 霍兴安嘱咐她去到之前存马的客栈取回后福,又嘱咐她路上不管遇到任何人,都不要说起这里的事,否则会一把火烧了这里。 “放心,放心!”老妇作着揖出去了。 霍兴安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看着犹豫的那兰悦,她轻抚着颈边的一绺头发,欲言又止。他心道,反正,他们也把我当成了贼,索性我就当一回贼,在我没想好怎么办之前,我不会放她走的。这下,我可真的成了强抢民女的贼了! 那兰悦俯身,抱了一些柴草,去灶台那边烧火去了。霍兴安倚着柴垛坐下来,望着她。她的衣裙沾了很多昨夜火盆的黑灰。他想,这个小丫头,一定没出过远门,也一定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她天天有丫环伺候着,有下人端茶送水,这下子,倒要看看她怎么办。他想起被孟通数次羞辱的情景,又想起那凌空的一记夺命掌,要不是秦少璞化解掉,自己早已丧命。他暗暗咬牙,仿佛那兰悦理所当然的成了替罪的人。 不久,那兰悦端了一碗热水来,叫了声“公子”。 霍兴安回过神来。他接过碗,碰到了她纤细的手指。那兰悦手指轻颤了一下慢慢的缩回去。他抬头,看见她桃花绽蕊般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满心的戾气与怨气是多么可鄙。 他慢慢的喝着水,那兰悦又去灶台上熬粥了。两个人都再不说话,好想各自想着心事。但霍兴安偷偷看她的时候,发现她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粥熬好了,那兰悦又给他端了来。 “我,我没有做过粥,”那兰悦道,“不知怎么样。” 霍兴安点点头。那兰悦在旁边轻轻坐下。 “你不喝?” 那兰悦轻轻摇头。 霍兴安放下了碗。看见那兰悦垂着睫毛,似喜非喜的神情,霍兴安心中突然柔软下来。自从在溪边第一次见到她后,还从来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呢。 他想起了什么,对她说:“姑娘,不是我把你抢来的。” “我知道。”那兰悦道,“我在房里研墨,星婆突然闯进来点了我的穴道……” “你别害怕,”他说,“我不会逼你去你爹的墓。”他微哼一声,“你当然也不肯的。” “公子,我想,你错怪我爹了。” “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我肯定会弄清楚,但他总是逃脱不了干系。”他盯着那兰悦,“无论如何,是中了你爹的一掌之后,他才昏过去不醒的。”他重重的放下碗。 那兰悦抬起睫毛,眼眶中泪光泛动:“不,请不要怪罪我爹……” “如果真凶真的是你爹……我……”霍兴安站起身来,看着窗外。他无法再面对她的神情,他怕动摇的意志,怕退让的决心,他甚至怕自己无法握紧的拳头。 “我要去查个水落石出!”他想了想说,“不过,你必须跟我走!”他把住了腰间的剑鞘。 他不知黑袍客后人的深浅,虽然那兰悦身娇体弱的样子,但他并没有把握能胜的过她,只当她是深藏不露。她从小被黑袍客护成百毒不侵,谁知有没有练就什么怪异武功。那次在崖间掳了她去,她没有反抗,谁知是不是有意的。 他虽然口气很硬,但也没指望她会听他的。 那兰悦嘴唇动了动。 霍兴安道:“否则,我再回来,说不定袍客山庄都没有了,我到哪里去找?” 那兰悦泫然欲涕的摇摇头。 “黑袍客一生云游天下,你们也去云游江湖……” 那兰悦还是默然不语。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跟我走!”他顿了顿,“如果,确实不是你爹所害,我会将你平安地送回袍客山庄。”不等那兰悦回应,他咬牙说,“如果真是你爹害死了我爹,那么……”他在心里想象着那穿过棺木尸身的一剑,但电光石火的一瞬,他又想到了一个更快意的复仇法子,他把住那兰悦的双肩道,“那么,你就要在我爹娘的墓前为他们守一辈子墓!” 那兰悦仰起脸,一滴泪滑了下来。令霍兴安愕然的是,她含泪点了一下头。 见那兰悦答应了他,霍兴安心有不忍起来,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无情。他松开那兰悦,那兰悦委屈的转过脸,慢慢的向外走去。 霍兴安看着她走出了屋外,又走了十几步远。他追了上去,在她身后说:“你是黑袍客的女儿,我知道。不过你答应了我……” 那兰悦站住了。 “你一定要走,我只能……”他拔出短剑指着她的后颈。气急之下,他又连连咳嗽起来。 那兰悦回过身来,怜惜的看着他:“公子,我不走。” 霍兴安捂着胸口,感觉喘不过气来。 那兰悦脸上泪痕宛然。“公子,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跟你走。只是,只是我想,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姐姐……一想到她会伤心,我也就伤心起来。” 望着那兰悦,霍兴安深深的后悔了,为自己鲁莽的举止感到羞愧无比。他扔掉短剑,偏开目光不去看她一双泪眼:“抱歉,姑娘……” “公子,你叫我悦儿吧。” 这时间,心中的野兽仿佛慌不迭的钻回了密林,一切渐渐的风和日丽起来。霍兴安变得钳口结舌,不知是该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 那兰悦捡起短剑,捧给他:“公子。” “悦儿……”霍兴安轻轻的叫出,感觉一隙阳光透进了幽暗的心谷。 又仿佛草木摇曳,心襟飘荡。此时,微风拂动着春色中所有被薰暖的枝枝叶叶,鸟雀扑棱着雏羽从头顶飞过。他看着那兰悦,虽然泪痕未干,但阳光里晶莹娇柔的脸上分明漾着一丝淡淡的欢喜。 他们在谷中的草屋住了下来。白天,霍兴安劈木拾柴喂马,那兰悦便烧火煮粥。晚上,霍兴安睡在柴堆上,里屋的竹床则让给那兰悦。早晨,有时霍兴安从梦中惊醒,会发现身上多了一个草叶编织的铺盖,那是那兰悦用枝条一根根编的,虽然不够暖和,也足以挡一些夜露风寒了。 白天更多的时候,霍兴安会看着谷外的群山发呆,或是听那兰悦在树下一边梳洗一边唱歌。听着她宛转的吟唱,霍兴安竟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忘记了何去何从,忘记了无常世事,忘记了烟消云散的烦恼。 几天过去了,仍不见星婆回来。一天早晨,霍兴安觉得莫名的焦躁,不待和那兰悦打招呼,他出了柴门,跨上后福便一路狂奔。他奔出谷外,在山间穿行,不停的打马,直到后福跑的浑身汗津津的才罢手。他牵着后福,来到一处村庄,看见村外的树上贴着袍客山庄的悬赏令,上面画着的一男一女极像自己和悦儿。他大惊,急忙上马向谷中赶去。 可能是这个野谷人迹罕至的缘故吧,除了寡居的老妇竟没有外人造访,他心道,我得赶快离开这里。回到谷中,那兰悦不在屋里。霍兴安喊着她的名字,跑向屋后,又跑到树林,急急的在谷中奔跑,直到在山脚的泉边看见了她。 霍兴安松了口气。那兰悦放下手中的手帕,微微一笑:“公子很担心我吗?” “我,我以为……”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听到那兰悦这么说,霍兴安心里踏实了下来。 “你担心我,那你陪着我吧。”那兰悦将手帕在水面漂来漂去。 霍兴安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来。 “我不会走的,公子放心好了。”那兰悦柔声道。 “可是这里,每天粗茶淡饭的,你不会习惯的。” “公子能习惯,我也会习惯的。” 霍兴安轻咳了几下。自从伤了内气之后,一直没有复原,总觉得体内一股浊气未消。即使服用了回天丹,也难驱逐。 “公子的伤会慢慢好起来的,只是这儿,没有药材,如果有药材的话,悦儿会天天给你熬药,让你快快见好。” 霍兴安自小孤单,听到她如此关心体贴的话,好像被母亲疼爱呵护一般,竟然感动得鼻尖一酸。 “悦儿,”霍兴安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那兰悦轻轻看了他一眼,又轻轻垂下睫毛。水里的一条鱼儿忽然冒出了水面,用尾巴甩起了一个水花,然后倏地隐入水中,仿佛偷窥了一下世间的春色。这一时风和景明,天光云影,山水相映,霍兴安只觉心如岸芷,随波徐荡。和那兰悦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心里平和了许多,怨气也少了许多。刚才还策马躁驰的狂然之感,在悦儿的软声轻语中竟然消失无踪。 “我们得离开这里了,”霍兴安望着几只戏水的鸟,“星婆那样的高人行踪不定,我们不能总这么等下去。” “要去很远的地方是么?” “是。”霍兴安看着她,生怕她心意动摇。 那兰悦一想到这一去可能从此水长山远,不禁抬头看那山外。“公子,你替我讨个纸笔来,我,想留一封信……” 霍兴安点点头。 “我从来没有走这么远,”那兰悦神往的微笑道,“外面,是不是很繁华热闹呢?” 霍兴安想说,北边也有很多兵荒马乱的地方,但是又怕吓到她。“嗯,我去过的汴京,很热闹的。那里有很多人,卖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爹以前可是经常出去,但他从来不让我出谷。”那兰悦小心的看了霍兴安一眼,似乎怕提起黑袍客又触动他的不快。 一只斑斓的蝴蝶停在了那兰悦的手臂上,那兰悦用手指去拈,动作很慢,但还是将蝴蝶惊走了。 “你爹,没有教你功夫吗?” 她看起来真的是毫无指力和掌力,霍兴安心想。 “我爹从小告诉我,说功夫是世间的莽物、邪物,总不是什么大成之道,所以一直都不让我习练,”那兰悦轻轻摇头,“但是我姐姐却练的一身好功夫,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庄里的人都争着要习武,也没有人说功夫不好。只有我爹……” 霍兴安心里暗道,这黑袍客真是怪的很,一身不世功夫,却不愿传给小女儿?又想到,幸亏那怪客不传那兰悦功夫。 “习武很难,你爹怕是心痛你。” “公子说的是,我爹只是希望我读读文章,诵诵诗词,他便很高兴。我娘也希望我这样的。” 霍兴安知道,如悦儿这样的女儿,一定是倍受黑袍客父母爱护的,这不禁勾起了他的回忆。他心道,你当然不需要功夫,你没有功夫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他自小失去父母之后,倍受人欺负,他还记得,在和阿不罕以及赤蚣的孩子打架后,那些小霸王笑他是没人要的讨饭儿,他于是生气地跑了出去,后来找到了笑天祖,决心学一身武艺。却不知天外有天,自己这点浅薄的功夫,连袍客山庄的门都打不进去。 他看着悦儿,百感交集的叹了口气。 “公子,你想你的爹娘了……”那兰悦轻声道。 霍兴安默然不语。 “我唱首歌儿给你听吧。”那兰悦道。 她捏弄着手帕,用小指轻点掌心,点了一会儿,吟唱起来: “玉镜何时爱新妆,莫叹花事短长,凭栏处,暂歇春光,一脉烟雨偏惆怅……” 霍兴安心中一动。 那兰悦的歌声像鲛绡拂水,又似柳丝曳林,随着熠动的波光飘过了霍兴安的心头渐渐收音。他喃喃道:“我听过……这是……”他想起遥远的故里,幼时耳边曾经响起的的熟悉的词句。 “这是山野逸人龙星名所作的词,公子。”那兰悦道。 他知道那兰悦唱歌给他听,是为了安慰他,哪知这首词却又是他似曾熟识的。他想起第一次遇见那兰悦的情景,她也是在谷中的溪边唱着歌儿,而此时,这柔妙的歌声只供他一个人听,由他一个人赏。他看着她,一时感慨,一时感动。 “公子爱听吗?” “嗯。” “那悦儿再唱给你听。” “好。” 那兰悦顿了顿,又轻轻的唱起来。霍兴安听的入神,仿佛心也随着歌声飞入蝶舞花影的旧日庭院……直到远处传来几声哨音,将他的神思惊动。他警觉的站起来,看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在谷外的山脚下。他忽然想起了那树上悬赏的告示。 那兰悦停了歌唱,看着他。他低头看了看那兰悦:“我们该走了。” 那兰悦嘴唇轻动想说什么,但仍是点了点头。 他牵来马,急急的将那兰悦扶上马背,自己也纵身而上,急抖缰绳,向谷外奔去。那兰悦偎在他的怀里,满面飞羞,而霍兴安是看不见的,也无暇多顾,他只是一再的催马疾蹄。他这几日气力虚弱,心知已实在无法再和孟通等大打一仗,现在星婆又不在,心想,既然这丫头答应了我去探明父亲死因,那我就不再是强人所难,不再算是强掳,那么就走的越远越好。他心意已决,打马如飞,掠草穿林,那兰悦悄悄的闭上了眼睛。 这样跑了半天,后福累的几乎瘫倒,由疾奔变成拖拖拉拉的碎步。霍兴安只好停住,发现自己的下巴原来一直轻抵在那兰悦的脑后,被她的头发摩挲的胸前仿佛满怀暖香,又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紧抱着她似的,不禁心襟摇荡难以自持。这一时,他对自己说,兴安,兴安,她不应该是你恨的人,她现在是除了你之外无依无靠的人。 他将那兰悦抱下马,那兰悦低着头,害羞之极,不敢看他。 几片花瓣飞过了他们的肩头,他环顾四周,是层层叠叠的花树。这是一片临近湖边的地方,放眼望去没有人家,只有莺燕在落绒飘絮中飞来飞去,只有数不尽的花丛,花树。 他们一起走进花丛里,驻足歇息。 那兰悦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她摸了摸颈边的几绺头发,轻风拂动着襟袖。漫天飞舞的落英,在她目光里灵动。“这么多的花。”她笑着,伸手去接。 霍兴安看着仰起脸在花雨里微笑的那兰悦,动人可爱的样子,再也移不开眼睛。半晌,那兰悦发现痴了一样的霍兴安,又羞又喜般的,垂下了睫毛。 落花贴着霍兴安的面颊不断掠过,恍惚里,他好像听见自己在空空旷旷的田野中回音般的耳语:悦儿,她美的真像花一样,如果没有那么多命中的纷争,就在这花里一直看着她,该有多好…… 霍兴安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花。” “我也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花儿,”那兰悦道,“各种各样的花儿,数都数不过来。”她嘴角带着犹如芳蕊初绽般的笑容。她两手捧了接满掌心的花瓣,捧给霍兴安。 霍兴安慢慢伸出双手,接她捧过来的花瓣。她的双手没有松开落下花瓣,却轻轻放在霍兴安的双掌中。霍兴安触碰到她的手,心一颤,然后剧烈的跳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不想松开。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和花瓣包起来,仿佛将这世上无比的美物收在了自己的心里。那兰悦没有挣脱,任由他这样握着,好久,好久。 她低着眼,脸上阳光灿动,娇红胜花。 “公子……” 霍兴安一怔,连忙松开手掌。那兰悦将花瓣慢慢拨落到他的手里。两个人都再无说话,但心里却感觉到花酿的蜜意般,默契殷殷。 霍兴安看着满野摇曳的花儿,不知怎么,却忽然想到了在汴京时那件让人赧颜的花衣。 第七章 谁为其颜惑 霍兴安带着那兰悦走过繁花的山野,向北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为了避开可能正四处寻找的袍客山庄的庄人,霍兴安尽量选择小路行进,只在傍晚才打听店家或在山乡村舍里落脚。 自从离开花谷之后,霍兴安觉得和那兰悦亲近了许多,虽然再没有碰她的手,但觉得心仿佛已挨在一起。 他们经常讲起各自小时候的情形。有一天,当说到金国的时候,霍兴安问那兰悦:“是不是宋人都恨金人?” 那兰悦说:“我从来没有出过谷,只听说金人占了我们宋人的地,还掳去了国君,父亲生前总是愤恨不平。” 霍兴安心下有些黯然,问她:“那你呢?……我也是金人。” 那兰悦说:“我并不知道金人有多么的坏,不过觉得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其实我娘是汉人,”霍兴安说,“以前,因为我娘不是金国人,经常受人欺负,后来我爹娶了我娘,我娘搬到了府里才没人敢欺负她。”他叹了口气,“我娘在世的时候,经常告诉我,宋人的地方才是最好的。她当时是被抓到金国去的。” 那兰悦也不由的感叹。“那你做个宋人吧,我想,你娘也定是希望你做个宋人……虽然我不知道金人都长的什么样子,公子和宋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见那兰悦不嫌自己是金国人,霍兴安高兴起来:“悦儿,其实我也从没当自己是金人,只是到了南宋的地界,才想起自己是金人来。” “那以后,你可以住在宋地呀,”那兰悦眉头轻皱,“如果,查清了一切后,不是我父亲之因,你还会回来吗?” 霍兴安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那你——还是会去找害死你父亲的仇人,是吗?” 霍兴安又点了点头。那兰悦的神情里现出一丝忧郁。 霍兴安带着那兰悦,日行夜宿,几天之后到了建康郊外。他们下马步行,路上的行人开始变得多起来,挑担的,推车的,有时络绎不绝。见那兰悦的衣裙沾了尘灰,显得暗旧,还不时的躲着甩着尾巴的牛马,霍兴安心想,她是千金小姐,从没出过远门,现在陪我餐风宿露,连车轿都也没有雇,实在是委屈了,等到了城里,应该给她买件衣裙才是。 正想着,只听身旁几声咳嗽,霍兴安看了一眼,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拿着一个八卦幡站在路边。见霍兴安望来,老太婆冲他一笑。 霍兴安没有理睬她,继续和那兰悦往城里走。走了半里远,那兰悦轻声对霍兴安说:“那个老婆婆一直跟在身后呢。” 霍兴安回头一看,那个执幡的老太婆果然不紧不慢的跟着,心道,这个老婆婆腿脚倒是挺好,看他老态龙钟的样子,却能跟着我们走这么快。他忽然心有所动,拉着那兰悦停下来,将后福拴到树边吃草。奇怪的是,老太婆也停下了脚步。见霍兴安和那兰悦不走了,她干脆倚在一棵树上,掏出烟斗,点着烟叶抽起来。霍兴安见她惬然自若的吐着烟雾,以为她就此歇息起来,对那兰悦说,我们走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老太婆看着他们,没有再跟着。 “我还以为她会一直跟着我们。”霍兴安道。 他们进了城里,穿过熙攘的街道,准备找个店家。那兰悦很好奇,看见货摊上的各种玩意儿都会停下来摸一摸。霍兴安给她买了一个糖花,那兰悦捧着不舍得吃。 当走过一个镖局的时候,那兰悦忽然吃惊的说:“公子,你看!” 顺着那兰悦指的方向,霍兴安看见不远处有个人慢腾腾的走着,手里举着一竿旗幡,却不是那个老太婆是谁。“也许是巧了。”霍兴安干脆带着那兰悦拐进一个巷子里,然后从巷子那头出来,他仿佛起了童心,又带着那兰悦拐进另一个巷子,出来后,再拐到另一处,这样拐了几次,连他自己都不知到了哪里,只见府第相挨,门旌相指。 “公子,你要和她捉迷藏?”那兰悦轻笑道。 “我就不信她能飞檐走壁,如果她真是有意跟着我们的话。”他看了看一边紧跟,一边不住掉着屎蛋的后福,不由失笑,“这马可是一路留着记号呢。” 正好看见一个小酒馆,霍兴安饥肠辘辘,想必那兰悦也饿了,便要进去。刚到门口,不经意的一瞥,远处屋角一个人影闪出来。霍兴安大步走过去,看着赫然出现的那个鬼魅一样的老太婆。老太婆讨好的对她笑,满脸皱纹堆出山来。 霍兴安嫌恶的盯着她:“你为什么总跟着我们?” 老太婆摇摇八卦幡,说:“小官人貌比潘安,福相美俊,只是天庭之间,似有不测之忧,非吉兆也。” 见她咒自己,霍兴安很生气,心想,你才是我的不测之兆。“你要算命,找别人吧,我可没钱给你。别再跟着我了。人自有运,各安天命。” “这位小官人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既然天命无常,先知先觉岂不是好。迷津若无人指,早晚歧路亡羊。我这儿有灵水可解,可化,听老身一言,保你无忧。” 霍兴安心道,越说越混了,只是想知道她怎么化险为夷。“你说的灵水是什么?” 老太婆取出一个小纸包,说:“三更时,焚三炷香,然后将这驱邪之物散入酒中,念三声‘钟馗在此’后喝下,则小官人万鬼远避,邪气不沾。” 霍兴安心中暗笑。 “不求小官人施赏银两,只求日行一善,也不求小官人感恩相谢,只因难得有缘。”老太婆用颤巍巍的手恭敬的将小纸包递给霍兴安。 霍兴安心道,这算什么恩呀,我又为什么要谢。虽然不悦,还是收下了。 老太婆作了个合十状,向霍兴安深鞠一躬:“小官人为老身积德了。” 霍兴安勉强称谢,走回酒馆。老太婆含笑点头,转身离去。 霍兴安跟那兰悦说了老太婆讲的那些奇怪的话,那兰悦却听的很认真。 “公子连日来劳累疲顿,想是老婆婆发现公子气虚,为你驱驱浊气。” 自小时离府之后,霍兴安大部分时间与笑天祖住在山上,那笑天祖性情粗豪放旷,不羁于世,自称有上天慧赠灵眸,看穿一切魑魅魍魉,市井间的把戏更被他时常轻蔑。耳濡目染,因此霍兴安对民间巫道也不迷信。 见那兰悦信以为真的模样,霍兴安说:“我们那儿的神婆扶乩之后烧的符灰或香灰大概就是这个。”那兰悦打开纸包,纸包里的确是一小撮灰,她闻了闻,没有什么香味。 “香灰也好,神符也好,也许是灵验的。”她包好纸包,替霍兴安收了起来。 霍兴安叫了酒菜,和那兰悦用起来。 之后他们在一个客栈里安顿下来,这一路走的辛苦,霍兴安希望那兰悦好好歇息一下。之前在某个村子,那兰悦写了书信托村民送与袍客山庄,霍兴安担心那户村民收了银两而不办事,现在到了建康,有官府邮差,想必不能误事,于是便去街上买了纸笔来,让那兰悦再书一封家信。那兰悦让他也顺便买些宣纸来。 那兰悦很快就写好了书信,霍兴安拿了信去找店助。店助殷勤的接过,便去送与邮差。霍兴安念着给那兰悦买衣服,在街上徘徊了一会儿,却又拿不定主意,于是返回客栈。 回到房中,看见那兰悦仍然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凑近一看,纸上已画了一大半的人像,眉眼之间很像自己。见霍兴安近前来看,那兰悦不禁羞涩:“公子。” “悦儿,原来画的如此好。” “公子见笑了。”那兰悦蘸了蘸墨道,“待我画完了,再给公子赏,好不好?” 霍兴安大概猜到画中之人,不再打扰她,便去一旁坐着,静静的看着她画。那兰悦画的仔细,又描了半晌,侧头看着凝神的霍兴安,展颜微笑道:“公子,画好了。” 霍兴安上前一看,画中人一手握着剑鞘,一手负于腰后,眉宇凝然,正是自己。 “公子可喜欢么?”那兰悦含笑低头。 “嗯。”霍兴安爱不释手的拿着画,“悦儿画的,可是我吗?” 那兰悦以一笑作答。她抬眼,看着霍兴安,看着霍兴安欣喜的脸庞。“公子既然喜欢,那就送给公子吧。” 触及到她清澈柔动的目光,霍兴安心中突突的跳起来,他从没想到,悦儿会对自己这般好,从来没有人给自己画过像,他也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端详过自己。 “待墨迹干了,要裱起来,才好。”那兰悦道。 “我现在去买。” “公子不必着急。”见霍兴安珍视而又急切的样子,那兰悦心里十分高兴。 霍兴安想起衣服的事,便对那兰悦说了。 “难得公子为悦儿着想,悦儿很感激。只是公子今天很累了,我们还是明天再去买吧。” 霍兴安点头,心想初来此地,也该歇整一下,建康繁华热闹,那兰悦又才出远门,在这逗留几日也好。当日,他们在房里休息,那兰悦写诗吟词唱曲,霍兴安枕着右掌倾听。虽不懂诗词曲赋,但能从那兰悦的字句里感受到至真的美意深情。他发现,只要悦儿在身边,总是能使他的心平静下来,平静的像一池碧潭,即使之前是从峭壁的瀑布上迸溅着浪花飞落而来,此时静谧的也全然忘记了之前跌宕的景象。 有霍兴安陪着,那兰悦也觉得踏实。自星婆掳了她,被霍兴安一路带来,她只是有些紧张,却从未慌乱。 当晚,他们早早就寝。霍兴安一向和那兰悦分开两处,在村舍里也是各处一屋。因为客栈里生人杂乱,霍兴安便要了一间大屋,隔着屏风,他在外面的偏榻,那兰悦在里面的卧床。那兰悦知他好意,也没有推让。 到了掌灯时分,那兰悦提醒霍兴安那个老太婆所说的灵水的事,并向店助要了香炉。霍兴安见她当真,只觉好笑。谁知到了半夜,霍兴安迷糊之中,听见那兰悦在轻轻叫他。霍兴安披衣起来,见屏风后烛光亮动,侧头一看,那兰悦正在斟酒,斟了两盅,放在细烟袅袅的香炉旁。 “公子。” “悦儿,那个……”霍兴安想说老妖婆,但还是改口为老婆婆,“那个老婆婆的话怎么能当的真。”他想起在汴京时,樵老儿说的“在江湖上不要轻信别人”。他见悦儿将纸包里的粉倒在了酒里,有些犹豫:“如果一旦是毒……?” “我们和那老婆婆无怨无仇,她怎么会害我们呢?” 霍兴安心想也是。他忽然想起那个向他洒鬼头辣椒的老叫花子,心道,你不害人,人倒是有可能害你。但毕竟,自己是追赶那老叫花子在先。 那兰悦将酒盅捧给他:“我也陪公子喝一杯。” 霍兴安虽然将老太婆的话当作胡说八道,但还是不想拂了那兰悦的好意。他看了看盅里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公子,你要说三声钟馗在此的。”那兰悦急道。 “好吧。”霍兴安小声说了三遍钟馗在此。 见霍兴安不甚虔诚的样子,那兰悦不由一笑,也慢慢喝了手中的酒。放下酒盅,那兰悦合掌说:“愿公子邪魔不近身,浊气皆除,安好如初。”霍兴安想,她的口吻倒是和那老太婆一模一样。 “多谢悦儿。”霍兴安心里感叹:她如此在意! 霍兴安回到床榻上,心中暖意流动。他睁着眼,听着那兰悦的动静,心道,这丫头心肠这么好,她的父亲应该也不是坏人。看来,那件事可能真的另有因由,他回想着所经历的一切。想着,想着,这杯淡酒受用的蔓入四肢百脉,渐渐的,似乎有了醉意。 这边床上,那兰悦也睁着眼,听着霍兴安的动静,想着心事,直到听见他的轻微的鼾声。 外边起了风,她听见风刮着窗纸的声音。不一会儿,窗纸的声音大起来,窗户似乎被风刮了开来。她起身探看,忽然一个黑影在窗前闪过。 “公子——公子!”她不敢上前关窗,急叫着霍兴安,可霍兴安睡的死沉,也不答应。“公子!”她起身,轻轻的下床。 屏风处一个人影突然闪出来,一掌劈颈,那兰悦顿时晕倒在地。 那兰悦醒来,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去偏榻找霍兴安,可偏榻上是空空的。除了在风里摆动的窗扇,不知霍兴安去了哪里。她想,是不是去追赶那个半夜的贼人了呢?她守在窗前,看欲晓的天色,一直等到天亮,也没见霍兴安回来。 那兰悦心里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决心在客栈里等他。霍兴安不回来,她也无心饮食,这样不安的等着守着,捱过了一天。 待到次日,她更是坐卧不宁。他从霍兴安的衣服里取了银两,付了几天房钱。她收拾了短剑等物,一起放在布裹里,出了客栈往街上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问,但没人见过霍兴安,打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她站在街边,感觉孤单无助,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兰悦泫然欲泣的样子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那人正带着几个随从沿街信步,看见那兰悦无措的站在空处,他摆手示意随从停下,自己慢步上前。 “这位姑娘,可有什么难处?”他彬彬有礼的对那兰悦说。 那兰悦看着眼前的人,一脸关切状的男子,他华服鲜亮,高颧浓眉,鼻翼挺阔,帽带垂肩,帽上还插着羽翎,两眼炯炯含光,像是一个异族人士。她垂下眼说:“多谢这位公子的好意,我在找人。” “哦?不知姑娘在找什么人?也许我能帮些小忙?” 那兰悦不好意思拿出霍兴安的画像示人,只简单的描述了霍兴安的样子。 那人眉头微皱:“听姑娘所说,那人看来是一个高个子的人,不过他的样貌姑娘形容的模糊了些,这个地方人这么多,看来不太好找。” 那兰悦轻轻摇头:“多谢公子关心!”她见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虽然神态亲和,眼里却有一种隐约的骄傲之气。她又轻轻摇了摇头,再次谢过那人,转身离开。 随从跟上前来,凑到那人身边道:“看起来像是某个王府的家眷。” 那人望着那兰悦的背影,神情有些迷痴:“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美人……” 随从说:“能被小王爷封为美人的女子,肯定是仙女一般了。” 那个被称呼为小王爷的人说:“真是美人啊,只是我不会比喻,”他转头向另一个跟上前来的年岁较大的白胡子老者道,“师爷,你看怎样比喻的好?” 老者吟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什么意思?”小王爷问。 老者捋须道:“天姿国色的意思啊。” 小王爷微笑道:“正是!正是如此!” 那兰悦不再向路人打听,她只在心中默默祈愿。她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好,只是沿着街道一路的走。 忽然,她发现有一座小庙。庙门是敞着的,庙门前没有和尚,只有一个懒汉在墙边半眯着眼睛躺着,右腿搭在左腿,光着的脚趾上掉荡着一个泥黑的布鞋。 那兰悦想,这座庙里不知拱着哪个菩萨,我进去拜一拜也好。 那个懒汉睁开眼,乜斜着看那兰悦走了进去,伸手将布鞋套上了脚跟。 庙里只有一个小殿,拱着一个喜气洋洋的财神。原来是座财神庙,那兰悦心想,如果是土地公就好了,不过,既是神仙,也有神缘,我先磕个头,求一求他吧。 她将布包放在一旁,在蒲团上跪下,放平双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抬起头,她双手合十,心里念叨了半天。 她起身,又向财神行了个礼,然后去拿一边的布包。大吃一惊的是,这一会儿无声无息的,布包却不翼而飞了。人不见影,鬼不见踪。她心里很害怕,捂着胸一步步往后退,看看周围空无一人,更加吃惊,她转身急急的跑了出去,差点和庙门口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退后一步,微笑道:“巧了,我们又见面了!”见那兰悦脸色苍白,那人问:“姑娘这么惊慌,出了什么事?”他向里看了一眼。 那兰悦说了布包不见的事。 “我见刚才有人翻墙出去了,可能是个贼。姑娘莫急。”他叫来随从,吩咐几句,其中三个领命而去。 他对那兰悦说:“我叫手下去追了,姑娘安心。” “多谢了!”知道不是鬼怪,那兰悦松了口气。见他随从众多,又衣着富贵,那兰悦以为他是官府里的大官。 “这位姑娘,我们不如到附近稍坐,我那些手下,很有些身手,一定会抓住那贼。”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兰悦惊魂甫定,一时无计可施,看他似无恶意,也就点头答应。走不多远,几个随从呼喝着从背后赶来,押着一个踉跄的男人,并把他掼在那人的身前。那兰悦一看,却是刚才那个在庙门前打瞌睡的懒汉,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抓住了他。那懒汉嘴角血迹未干,直喊王爷饶命。一个随从将布包呈给那兰悦。 那人说:“姑娘查看一下吧,看看有没有丢失什么。” 那兰悦见布包所系的结和之前一样,便摇摇头:“并没有动过。” “这个贼,姑娘想怎么处置他?” 那个贼汉乞求的看着她:“小娘娘饶命!”并连连磕头。那兰悦脸一红,转过眼去:“算了……放了他吧。” “那怎么行!姑娘受了大惊,怎么能便宜这贼。”他对随从说,“送与这儿的官府吧。”几个随从将贼汉拖拽走了。 “姑娘受惊了。”那人指着几步远的茶楼说,“我看还是进去小饮一杯,算是给姑娘压压惊。” “多谢……”那兰悦本想婉言拒绝,却又不知该如何说,那人刚刚帮了大忙,一番好意也不知该如何感谢,正犹豫中,那茶楼的老板却已迎了出来,连连鞠躬,那兰悦只好点头。 那人大喜,由随从引着他们,进到了茶楼里。 随从叫了上好的茶水,老板恭敬应声,说小王爷驾到蓬荜生辉之类的,殷勤上茶,并送上各种点心。那人却挥退所有的下人和侍者,落座之后,亲自为那兰悦斟茶。 “你是……一个王爷?”那兰悦轻声问他。 那人点头:“本人名叫剌尔丹,来自蒙古,最近盘桓此地,与姑娘可谓有缘。” “多谢小王爷帮忙,不知该怎么感谢。” “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剌尔丹问了那兰悦的名字,又问了她寻人的原因。那兰悦见剌尔丹客气有礼,对他隐隐好感。但又不便说被掳了来,便省略了前因,只说答应随霍兴安查凶和客栈晚间进贼的事。 剌尔丹眉头轻皱:“这里刁民贼人可不少,你孤身一个人,要非常小心。姑娘若有需要,我剌尔丹随时听命。” “多谢小王爷关心,我会当心的。”萍水相逢,见他如此照顾,那兰悦不免有些疑虑,但见剌尔丹正襟危坐,仪表堂堂,又不似市井登徒子之流。 “只是你那位朋友忽然离开,如果说去追盗贼的话,也不应该这么多天呀。怕是有什么不测也难说。” 那兰悦身子一晃,脸现忧状,神情黯淡下来。 剌尔丹看在眼里,眉毛拧紧许多。“我也替那兰姑娘着急,希望不出坏事,那兰姑娘别愁。”他顿了顿,道,“如果你那位朋友一直不回来……你怎么办?” 那兰悦摇摇头,低眉不语。 剌尔丹长叹一声。“那兰姑娘放心,我现在就派人去帮你找,我有不少人手,都派出去找,将建康都找个遍,不管怎样,都要查个眉目出来。” 那兰悦惊喜的看着他:“怎么好麻烦小王爷?” 剌尔丹一笑:“你对朋友够意思,我也对朋友够意思。” “这……”那兰悦心想,我们怎么能算朋友呢,你是一个小王爷,我只是一个民间女子。 剌尔丹说:“我说了,我和姑娘有缘,姑娘当我是一个过路客,我却当姑娘是一个新朋友。我剌尔丹别无所能,只是好结交天下朋友,姑娘有难,就是朋友有难,我肯定要一帮到底!” 见剌尔丹说的这么义气铿锵,那兰悦不便抵其好意,只觉得这朋友两字得之轻率,不当其重。 剌尔丹反复安慰那兰悦,还说待找到霍兴安之后,请两人到花台看戏,到画舫听曲。那兰悦觉得此人太过好意,只有相谢,她心里想着霍兴安,喝了几杯茶后,已无心再坐。 她告别了剌尔丹,要回去客栈。剌尔丹余兴未尽,相邀再饮,那兰悦推辞了。他一路送那兰悦到了客栈,说怕再路遇不淑。 看着那兰悦进了客栈,剌尔丹一脸的不舍。一个兵丁样的随从问他:“小王爷,真要派人到处去找那人吗?” 剌尔丹“哼”了一声,说:“村野小子,到哪里找,听天由命去吧!” “是,是,”那随从笑道,“找不到,岂不是正合小王爷的心意?” 剌尔丹哈哈一笑。 那兰悦回到客栈原先的房间住下。之后的数日里,剌尔丹不断派人来送各种美食茶点,又有各式美丽的衣服。那兰悦知其对自己有意,心里隐隐担心,每每让来人将东西取回,但来人不敢,说是小王爷的命令不敢忤逆,不几日,屋里已经堆的满满,那兰悦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边担心着不知去向的霍兴安,那边发愁着满桌精美的食盒。客栈的店主更是对那兰悦点头哈腰,房钱也不肯收,只告诉她说那位小王爷已经付清了一个月的房钱。 那兰悦更加惴惴不安了。 霍兴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臂双腿被铁具扣在床板上。头顶是凸凹不平的石头,旁边晃动着昏暗的烛影,其它的地方一团漆黑,好像在一个山洞里。 他使劲的挣了一下,铁具扣的很紧。他大吼一声,只有回音。 他记得之前醒来时,自己是被绳子绑着的,躺在一个屋子里。然后有一个老太婆用手摸他的脸,他吃惊的发现,正是给他算命的那个老太婆。老太婆吃吃的笑,声音完全不似老妇,反倒像一个柔媚的少妇。老太婆用手撕下脸上疙疙瘩瘩的皮,又拿掉一层白发,变成了一个妖魅的女子。她杏眼俏挑,对霍兴安笑说,小官人喜欢我这个样子吗?当时霍兴安双臂使劲,绷断了绳索。那个女子一惊,没想到他力气那么大,急忙按住霍兴安,霍兴安一掌拍去,正中胸口。霍兴安无意伤人,所以并没有出力。那女子揉着胸口,媚声道,哎呀,小官人喜欢我这里的肉儿,就说嘛,要不要我脱了给你看呢?说罢就要解衣。霍兴安红了脸,挣脱绳子,向外就走。女子从背后抱住霍兴安,被他推开,哪知那女子会点功夫,和他过了几招。知道不是霍兴安的对手,女子又作亲昵状,霍兴安只好用掌力将她震倒。他踢开门准备出去,谁知一个铁笼子忽然兜头罩下。之后发生了什么,就想不起来了。 霍兴安喊了半天,听见了脚步声。一个人走到床前,端了水给他:“请喝水。” 霍兴安看着眼前的人,一个瘦小的妇人,头上挽着髻,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像是被刀胡乱划过一样,在昏暗的烛光里有些骇人。 他摇摇头。 那女人在旁边放下水碗,后退离去。不一会,她又端来了一屉饭食,放在床板上他能够到的地方。“请用饭。” “喂,这是什么地方。”霍兴安问道,她摆摆手,转身离开。 霍兴安的上臂被铁具扣着,前臂还能弯曲,他闻着很香,便在屉中摸了一个馒头来,举到面前。 “小官人看来是饿了,”那个妖魅女子忽然扭着腰从暗处走出来,笑道,“我还准备了好酒好菜,一会儿都端上来,让小官人你吃个痛快,”她眯起媚眼道,“吃了饭菜,有了力气,才好行鱼水之欢呀。” 见她来,霍兴安又使劲的挣了一下,铁扣依然纹丝不动。他心中气恼,扔掉手中的馒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绑在这里?” “别人都叫我人面妖花,嘻嘻,你呢,愿意叫我人面妖花也行,或者叫我小娇娘,小淫.肉,都行。” 霍兴安说:“我应该叫你小妖妇!” “好啊。”人面妖花笑道,“那小妖妇今夜就和你洞房花烛……”女子拈起兰花指,向霍兴安的腿上摸去。霍兴安挥手,她急忙缩指。“哎呀,我忘了你功夫很厉害了。不过呢,在床上,我的功夫可比你的厉害得多了,”她扭动腰肢,手指在胸腹间挑逗般的游走,“要不要,尝尝我颠.鸾.倒.凤的功夫呢?嘻嘻。” 霍兴安侧过脸,不去看她,但觉身下一丝燥热升起。 “小官人何必拘谨,难倒没有在外面沾过红粉?”她笑道,“在你昏倒的时候,我可是已经把你的上上下下都摸了个遍……”她咽了口唾沫,“小妖妇想死小官人了!”说着又慢慢向霍兴安身上靠去。 “姑娘请自重。”霍兴安暗暗张指,准备趁她不备一把抓住她。 “既然是小妖妇,就只有自轻,没有自重,小妖妇压着小官人,或者小官人压着小妖妇,看看谁轻,谁重,好不好呢?”她吃吃的笑。 看见霍兴安的胳膊轻动,人面妖花说:“小官人要抓我,可别把我抓痛了,抓痛了我就会呻吟哦,嘤啊嘤啊的呻吟,不知小官人爱不爱听?”她靠向霍兴安的脚边,靠在霍兴安手够不到的地方,抚摸他的小腿。 霍兴安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由她轻浮。 “小官人,一会儿我可要把你的手也捆上了哟,哎,你可不能随意的摸我了,不过你想摸哪儿我就将那儿让你摸,嘻嘻。”她走向旁边的暗处,去取什么物件,再出来时,霍兴安瞥见她手里多了一个铁套子。 不等她来套自己的手,霍兴安摸到那个装水的碗,哗的一泼,泼了人面妖花一脸。 “啊。”她叫了一声,抹掉脸上的水,假装生气道:“小官人弄湿了我,我只得把衣裳脱了。小官人真坏呀,要看人家的玉体,就直说嘛。”她伸手扯住腰间的衣带,慢慢向外拉。 见她要扯掉衣带,霍兴安当的一声砸碎了碗,手拿一小块碎片对她说:“姑娘再胡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原来你对我是客气的呀。”人面妖花媚眼如丝,面色潮红,“小官人真忍心伤我吗,看我这么娇嫩的……”她手一动,衣带松了开来。霍兴安用力一弹,人面妖花吃痛的弯腰,“哼”了一声,上前便点向他的手腕,霍兴安再弹出另一块,人面妖花急躲,但还是被擦到了肩膀。 霍兴安心想,这小妖女身法很快。人面妖花再上前,霍兴安伸臂去抓,可她再次敏捷的躲开。几招交手,人面妖花无计可施,索性停下来。霍兴安摸到一块长长的尖利的瓷片,对她说:“我不想伤你,你最好放了我。” 人面妖花忌惮他手里的“刀”,叹了口气:“小官人这是成心要我小妖妇痒死了呀。” 霍兴安举起那个刀。 人面妖花只好慢慢退回了黑暗中。 霍兴安口渴心燥,又无水可喝,心里气恼。 过了一会儿,两个妇人抬了一个小桌来,之后不断的端来酒菜,放在桌上,一时菜香弥漫,酒香勾鼻。霍兴安发现那两个仆妇都是满脸疤痕,其中一个是之前端水来的那个女人。心想,这些仆妇为什么都如此面相可怖? “请慢用。”她们退下了。 霍兴安很想风卷残云的吃掉这一桌酒菜,但他忍住饥饿,心想,这酒菜里面怕是再有什么迷魂药之类的,可不能再中招。他不知那人面妖花要怎么对付他,摆布他。他闭上眼,想到悦儿,想到这两天来恐怕六神无主的悦儿,他不知这样下去还会不会活着见到她。 “小官人,我又想你了呢。” 黑暗处,那人面妖花又扭摆着腰胯走了出来。她扶着岩壁,好像生怕他随时会出手一样,只露一半身子在外。“小官人,快吃吧,你真的饿坏了身子怎么好啊,吃了这些,我再弄些壮阳之物与你补补,让你英姿勃发。” “你为什么关我在这里?”霍兴安气冲冲的说,“我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快放了我,我绝不伤你。”他不想和她纠缠下去,但也不想告饶。 “放你也可以,不过呀,要先与我鱼水千回,我们美美的做一段夫妻,尽享快乐。啊哈哈。”她放肆的娇笑,笑声在洞里回荡。 见她说的无耻,霍兴安格格握拳。笑声未毕,满桌的饭菜飞向了人面妖花。 霍兴安这一掀桌,出手迅疾,杯盘落的人面妖花满身。她气急败坏的尖叫,又不敢上前去。“哼,小子!”她口中也不称小官人了,“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到时候,我要你求我,我才饶过你!”不及擦去颈上的汤水,她拂袖愤愤而去。 几个仆妇来收拾了满地狼藉,忙了半天。其中那个挽髻的妇人望了他好几眼。 洞里的烛火燃尽了,也没人来上烛。黑暗中,霍兴安一片混沌。他一直警惕着,半醒半睡之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做了一个恶梦,又似乎喊着悦儿的名字。他好像听见黑暗中的窸窣声,轻咳声,又好像看见觊觎的绿莹莹的兽瞳准备伺机择人而噬。他惊醒,看见一只老鼠正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他猛地揪住那只老鼠的尾巴,将它在空中抡了抡了几圈,甩向洞壁,老鼠痛吱几声跳窜而去。 他再次闭上眼,等另一个恶梦来造访他。 直到耳边一个声音轻轻对他说:“这位小公子……” 他清醒过来,看着眼前忽然亮起的烛火。却是那个给他端水的仆妇。 “这位小公子,还是喝口水吧。这样不吃不喝的,熬不下去的。” 霍兴安将头扭到一边。 “人面妖花出去了。”那人悄悄说,“这水是干净的。” 霍兴安转过脸,疑惑的看着她。 “我是这儿的仆佣,我们这些人都是被她抓来的。”她说,“要不是小公子把持的住,就会被那人面妖花给祸害了。”她将水递到霍兴安干裂的嘴边。 霍兴安还是似信非信的看着她,那张疤痕交错的脸实在使人没法生出亲近感来。他捧住碗,犹豫的喝了两口。“多谢你了。” “我看小公子一身功夫,或许你能逃出这里。” “是谁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是人面妖花。她专门勾引美俊少年,不知害了多少人。”仆妇摇摇头。 “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只知是处很大的地洞,还有几个小洞连着。” “你能帮我解开这铁扣吗?” “这是个锁,只有她能打开。你要解开,就只能砸开。”她忽然侧头听了听,大概是人面妖花回来了,“我先回避了,小公子保重。” 不多时,霍兴安看见洞旁边的另一处廊道里陡然间烛火通明。人面妖花带着四个仆妇迤迤然走来。她轻纱裹胸,露着肚脐,下身两片莲叶裙只遮了半腿。 人面妖花走向他,一阵香气飘过来。“小官人,我们还是和好吧,小妖妇知错了,愿受小官人的惩罚折磨,”她交抱双肩,笑道,“这厢给你赔礼了。” 她看见霍兴安下身湿了一片。“哎,小官人委屈了。”她叫来仆妇,让其摇起木床旁边的一个轱辘。 随着轱辘的转动,床板直立起来,霍兴安也被竖了起来。人面妖花吩咐仆妇给他换尿湿的衣裤,霍兴安举起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瓷片刀:“不用了!”他叱退了身旁的妇人。 “小官人清高的很呢,颇有气节。”人面妖花一笑,招了招手。一名仆妇端了一碗汤过来。“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灵芝参汤。这几日小官人滴水不进,粒米不沾,可别伤了阳气。待会儿我让你领略一下人间春色,又怕你一泻如注,嘻嘻,所以先补补气血……” 仆妇将汤碗端给他,霍兴安看见站在后面的那个和他说话的仆妇轻轻摆了摆手,便知道这碗参汤绝无好意。“这汤你留着自己喝吧。” “小妖妇赔礼,小官人偏不领情,哎,那好吧。”她退后几步,拍了拍手。 她身后的四个妇人将脸罩上了面纱,扭动着走到霍兴安的面前。 “我担心小官人嫌弃她们的丑脸,让她们挡了起来,小官人只看身子便好了。”人面妖花吃吃的笑。 那四个妇人解开衣带,衣袍纷纷落下,顿时间,满眼一片白花花的胴.体,霍兴安大惊,慌忙闭上眼睛。四个妇人妖柔婀娜的舞动起来,一时乳.波.臀.浪,春光涌动,霍兴安大羞,眼皮一点不敢睁开。人面妖花浪笑不已。 这样舞蹈了一会儿,见霍兴安不为所动,人面妖花哼了一声,说:“都退下吧。” 四个妇人应了“是”,裹上衣袍退去了。其实霍兴安额头已沁出微汗,而心跳更是如急鼓快捶。人面妖花媚声道:“风月如画,小官人却不欣赏,莫非只等我这个小妖妇来伺候你?嘻嘻,如果你觉得小妖妇赔礼赔的不诚,那我愿做你的胯下玉骑,让你狂驰暴骋个够,好不好呢?” 霍兴安还是闭着眼睛,怕他卖弄起风骚来更上层楼。人面妖花虽然不靠前,但她言语淫.荡,极尽挑逗,百般浪.态。 “这碗参汤你如果乖乖的喝了,我便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事?” 人面妖花说:“我就放了你!” 霍兴安根本不信她的话,也决计不喝。人面妖花狂狼妖媚了半天,显然是累了。“我现在光着身子站在你眼前,你不睁眼的话,我就一直站着。”她抚摸着自己,自语道,“我这身香香的淫.肉儿,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动心呢?小官人,你倒是看一眼嘛。” 霍兴安有些意恍心迷,他本来是警惕着周围的声音和动向,但被人面妖花这一番扰乱,耳际只有嗡嗡般的嘻笑浪声。哪知人面妖花已在一点点的走近,她光着身子光着脚,霍兴安没听到任何声音。 直到自己手中的瓷片被打落,他才惊觉。他仍不敢睁眼,只是听声挥掌,却只抓到人面妖花扔来的衣裙,香气扑鼻。 “嘻嘻,还有我的亵衣。”果然霍兴安又抓到了一个挥来之物,触手绵滑,他急忙扔掉。 “哎呀,你把小妖妇的衣裳全抢了去,小妖妇可冷的很,快给我暖暖身子吧。”霍兴安挥动双臂,用掌风护身,使她不能近前。 这样抵挡了一会儿,霍兴安听她没了声音,才放下拳。正要睁眼,忽然又听见她的喘息声。“刚才你摸了人家的胸是吧,人家的娇乳都被小官人你弄痛了。” 霍兴安赶紧死死的闭住眼。 这样僵持了很长时间,霍兴安实在是不堪人面妖花的百般调戏,最终还是被她觑机用铁具扣上了手腕。霍兴安筋疲力尽的倚在床板上,心想,这下,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鱼了。 人面妖花一声娇笑,挨到霍兴安胸前。“小妖妇想用嘴喂给你喝,又怕你咬掉小妖妇的舌头,”她笑道,“你可不要喷我一脸,”她端起一旁的参汤,捏住他的鼻子,“你睁一下眼看我一眼不好吗,这番艳福,多少男人朝思暮想都不能得呢。” 霍兴安吐掉了她强灌的第一口,但人面妖花很有耐心,一点点倒进他的嘴里,饶是他扭头挣扎,也被灌进了小半碗之多。 见他喝了些汤,人面妖花大喜。她用手在他身上到处揉.摸着,说:“小官人喝了小妖妇的汤,可要怎么感谢小妖妇呢?小妖妇现在火烧火燎的呢。”她用身子摩擦着霍兴安。 霍兴安的右手忽然摸到了旁边石壁上凸出的岩块,他手指使劲,抠下了一块。他微微睁眼,看到人面妖花近在咫尺的模糊的头影,右手两指使足劲力,将石块射向她的太阳穴。人面妖花“啊”的一声软倒在地上。 两个仆妇远远的瞅了一眼,没有上前。倒是那个挽髻的仆妇大胆的走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面妖花。她俯身到一旁,在人面妖花丢落的衣裳里找到一个特制的带勾的小铁棍。她用那东西勾开紧扣住霍兴安的铁具,霍兴安睁开眼,又惊又喜。他双腿落地,把住那个妇人,欲道感谢。 妇人指指地上,摆摆手。 霍兴安会意,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快走。他瞥了一眼侧在地上的一丝不挂的人面妖花,脸上大热,急急避开目光。他想将她同样绑在床板上,却又不能动手,他眼望那妇人,希望她能帮他。这时人面妖花动了一下身子,似乎还微嗯了一声。那妇人急忙推了霍兴安一下:“快走,等她醒来,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霍兴安不再犹豫,立即向洞的另一边快步而去,几个仆妇远远的躲开,那个开锁的妇人拿过壁上的蜡烛,也向他赶去。 “小公子。”那个妇人在后面喊他。 霍兴安停下,看她跟上来,心生歉意,心想,把她丢在那儿,人面妖花肯定饶不了她。 “往这边来。”她指了指左边,隐约有一个小洞。 他们一起钻进了小洞。小洞很矮,佝偻着背勉强能前进。前进了十多丈远,洞变得更窄了,他们只能爬着向前。霍兴安跟在她的后面,感觉身上全无力气似的,爬了一会,居然跟不上她。 他喘着气,心道,看来这几日没吃东西,确实饿的没力气了。 见霍兴安停下来,前面的妇人说:“小公子喝了那汤,慢慢的,肯定会有一段时间使不出气力。”她停下来等他,说,“那不是参汤,是一种酥肉软骨的药,喝了你便无法随意使力,纵有功夫在身,也打不过她。” “多谢相救。” “小公子不必客气。” 歇了会儿,霍兴安觉得恢复了点儿,便又和她往前爬。 后面的洞里传来了人面妖花的呼喊:“小官人,你在哪儿呀?” 妇人急忙吹灭了蜡烛,顿时一片漆黑。她小声说:“人面妖花马上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了,我们要快点爬过去。” “爬过去是什么地方?”霍兴安问。 “我不知道,也没去过。总之比在那洞里好。” “你怎么知道能爬过去?” “我也不知道,是猜的。我有时会听见这小洞的里面有回音,所以想,那头可能还有个洞。” “哦。”霍兴安心下佩服。 他们又爬了一会,洞顶又矮了许多,再进几丈,他们只能匍匐在地,用肘和手蹭着洞壁一点点向前。这样坚持了不远,霍兴安听见了滴水的声音。 他们钻出猪肠一般的洞道,滚落下来。霍兴安四处摸了摸,身下是泥土,四壁都是石头。那个妇人站起身,也四处摸了一遍,说:“看来这里是个小洞。” 霍兴安倚着石壁坐下,听见洞道那头隐隐的响动。“她可能也会爬过来。”她问那妇人,“之前你发现了这个小洞,怎么没想到藏到这里来。” “就是藏到这里,人面妖花也会发现。现在有小公子你在这儿,我就不怕了。” “我现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只要小公子恢复了气力,她便会忌惮你,她就不敢进来。” “我听见有滴水的声音。”霍兴安道。 “我摸到了,是一个小水洼子,水从上面滴下来,这小水洼子的水慢慢的渗进地里去。”妇人说。 霍兴安心道,没想到这里是个死路,如果那人面妖花把洞那头给堵上的话,我们岂不是要困死在这里?他听见有声音顺着洞道正往这里来。 妇人探头一看,一点亮光在洞道中晃动而来。她摸到一块石子,向亮光处扔过去,只见亮光乱晃了几下。一个仆妇的声音响起:“花娘,花娘让我告诉你,再不出来,她,她要放蛇进来了,成百成千的放进来。” “她果然不敢自己过来。”妇人道,“你喝了那汤,她还是忌惮你,现在没有东西绑着你,她更不敢轻易的过来了。” 霍兴安说:“我们只捱得了一时,但是她要是真的放蛇进来怎么办?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我没见她有蛇,就是要放蛇,她也要现去外面抓,她定是在吓唬我们。” 霍兴安松了口气。 那个来人传了话之后,回去了,亮光在洞道中消失。“还不知大娘贵姓?”霍兴安问道。 “本人免贵周氏。” “周大娘,”霍兴安说,“我们只有趁她不备的时候,冲出去才行。要是困在这里,我们迟早还会被她抓到。” “我也是这么想,”那周大娘说,“那也要等小公子好起来才行。” 霍兴安点头。按照周大娘所指的地方,他沿着洞壁摸过去,摸到了那个小水洼。他捧起水大口的喝起来,也不管水是不是脏污,这下喝的痛快,喝的肚子都鼓起来。 喝完水,霍兴安感觉好多了,仿佛大旱逢甘霖一样。他叹了口气,问周大娘:“你为什么救我?” “我见小公子一身正气,绝不似市井里那些浪荡轻浮小子可比。那些美俊小子被人面妖花抓了来,见了她淫.声.浪.态的样子,无不心甘情愿的和她云雨交.欢,只有小公子你没让她得逞。若是你着了她的道儿,就可太可惜了。人面妖花最喜欢说的一句,就是‘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周大娘继续道,“亏了你把持的住,否则你会像其他被抓的男人一样,变得身虚体弱。到最后,会被扔井窟窿里。” 霍兴安心里大惊:“井窟窿里?” “是的,那人面妖花会不停的喂药给你,不分日夜的折磨你,到最后,你连站起来都不能行的时候,她觉得玩够了,便把你拖到井窟窿那。你睡觉的地方的后面还有个洞,洞里面拐两个弯有个很深的窟窿,里面埋着不知多少男人的尸骨。我们谁也不敢靠近那里,都怕那里忽然冒出一堆鬼魂来。” 霍兴安听的毛骨悚然。心想自己差点入了虎口,幸亏被周大娘救出,不仅对她万分感激。 “从没有人逃出去过吗?” “从来没有!人面妖花有功夫,而那些男人只会讨好她,只有小公子你不怕她。”周大娘长叹道,“我也是被抓来的,在这里作仆役都五年有余了。” 霍兴安忽然想到一点,问她:“我见这里的人,脸上都……莫非是人面妖花弄的?” 周大娘点头道:“人面妖花只要见到美貌的少妇,便抓了来,毁掉她们的容颜。” 霍兴安大惊,担心她是否也把那兰悦抓了来。 “她见不得别人比她美,只有弄丑她们,她才高兴。我们被抓来,受了这番毒刑,比死还难受,整天的哭,她还逼我们做奴仆,有那不从的,便被她割了舌头耳朵,甚至弄死的。”周大娘抹着不断淌下的眼泪。 “这个恶毒的妖妇,非杀了她不可!”霍兴安气愤不已。 “我们必须先想法逃出去。” 霍兴安咬牙点头。 在这黑暗的洞里呆了大半天,霍兴安方觉恢复了许多,握拳也有力了。洞道那边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和周大娘商议了一下,决定自己先爬过去探个究竟。 霍兴安顺着原路爬回,一直到了入口,却发现先前那个困住他的大铁笼子正罩在洞口,他若是出去,必得被机关封在笼子里不可。霍兴安心想,这妖妇还真是有办法。洞外有一个仆妇正守在那儿,看见霍兴安出来,便立即去告诉了人面妖花。 霍兴安缩回了身子,往里面退去,听见人面妖花在外面娇笑:“本来呢,我想把洞给封死,可又不想你憋死在里面……小官人这么讨人爱,我怎么忍心让你死呢?我还没有和你作乐寻欢呢,这一生一世我可都不甘心呀……快出来把,你我和好如初,妾身听凭你发落就是……” 霍兴安没有理她,慢慢的回到了暗洞里。他将那头的情况说给周大娘听,她也没了主意。 霍兴安茫然的呆在洞里,喃喃道:我们像瓮中之鳖,早晚得被她捉了去。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滴水的声音,显得格外震耳。 周大娘在洞里来回走动着,敲敲这儿,打打那儿。 “咦?”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怎么?”霍兴安问她。 “那滴水的上面听起来像是空的。” 霍兴安摸到她身边,她摸到霍兴安的手,将烛台给了他,说:“这上面,我够不到。”霍兴安个子高,他拿着烛台,是沉甸甸的铜底座,他伸出胳膊去敲最上面的地方,那后面似乎隐约有回声。他又试了周围,只有在他的肘处往上有回声。 霍兴安说:“如果那后面是空的,我们把石头挖开,兴许能出去。只是……” 周大娘明白他的意思,道:“小公子踩着我,就能使上劲力了。” “这……” “只有这样了。” 这样的情形下,霍兴安也实在顾不上礼数了。周大娘跪俯下身子,霍兴安踩在她的背上。他抚摸那片洞壁,有石头,有泥土,以石头为多,水是从一个石缝里慢慢的渗出,落下。他使劲敲壁,后面回音清晰了些。他跳下背,对她说:“我们挖出去!” 没有锋利的器具,只有一个铜烛台,挖起来着实困难。霍兴安又不能总踩着周大娘的背,挖一会儿,他们便得歇息一会儿。这样挖了半天,只挖出三块石头来。 黑暗中不知时日长短,直到一个仆妇爬进洞道,推了一屉饭菜过来。她说人面妖花怕霍兴安饿死了,特来送吃的。霍兴安当然不敢吃,也不去取,不久之后听见啃咬的声音,想是老鼠去以身试药了。 他们以水充饥,继续凿挖,不知过了几日,挖开了有三掌宽的大小,足见石壁之厚。又坚持了很长时间,霍兴安几户筋疲力尽,才触到一些小块的石头,同时也开始有细流从中冒出。他们停下来休息,听着仿佛小瀑布一样的水声,心里大喜。 仆妇开始经常来送饭食,见他们不吃,也照样推进来。洞里的老鼠开始多起来,有时满地乱窜,甚至在霍兴安睡觉时钻到他的衣服里。霍兴安想起被月婆用迷香迷倒的情形,心里暗自庆幸:幸亏那人面妖花没有迷香那玩意儿,否则自己难逃一劫。 终于一日,霍兴安捅开了最后一块石头,看见了光亮,一股水流也涌进来,哗哗的淌个不停。他没有力气攀上去,便骑在周大娘的肩上,由周大娘将他举上去。霍兴安扩大了洞口,挤了出去,发现在一处深井的底下。这看来是一处枯井,井壁长满了草和青苔,底部一些残水看来是下雨所积,正向他凿开的洞里流去。他用烛台在井壁凿出落脚处,吃力的爬了上去……外面天光刺眼,他翻出井沿,躺倒在地,喘息好久。 环顾周围,是个幽静的院落,却杂草丛生,仿佛荒芜已久似的。他向井下喊话,让周大娘等他回来。 他推开一个虚掩的门,进到一个满是尘灰蛛网的屋子,找了半天,找到一些碎布。他将布结成一条长绳,再次下到井底,将周大娘从洞里拽上来。 他们相望而喜,周大娘替他擦去脸上、颈上的泥水。霍兴安惦记那兰悦,说,周大娘,我们快离开这个地方吧。周大娘点头,他们互相搀扶着,向院子外走去。 他们穿过一个月门,转过去,看见有一片树林。正打量间,听见凶狂的狗叫声,两条狗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霍兴安将周大娘护在身后,准备将两条恶犬赶走。两条狗磨着爪,左右摇头,伺机而扑。僵持了一会儿,忽然一声唿哨响起,两条狗似乎得了命令,向后退去。霍兴安抬头,见前面一间屋子的房脊上飘曳着裙裾,一个女子花枝招展,正是人面妖花。 “小官人怎么出来了呀,就这么舍我而去了吗?小妖妇可就心碎了。” 霍兴安一见她,想起她的恶毒,怒气立即上涌。 人面妖花手一扬,一张渔网飞盖下来。霍兴安反应很快,就地一滚,躲开渔网,而周大娘被盖在了网中。人面妖花跳下来,一扯网,将她卷到了一边,又向霍兴安抛过来。霍兴安一闪,扯住网,抡了几转,人面妖花跟着也转了几圈。他扯紧渔网,一掌向她拍去。 本来以霍兴安的功夫,人面妖花全然不是对手,但困了这么多日,身子极虚,这掌穿心鬼手印便毫无力道,人面妖花从容避过,吃吃而笑:“小官人想是手下留情,不忍伤了女儿身,好待日后与我亲热相好……” 霍兴安不和她啰嗦,使出绕粱燕的身法,与她斡旋。人面妖花不知师出何门何派,腿法倒是迅厉,拳法也不落窠臼,凌空和他对了数招,霍兴安没占到便宜。霍兴安心里焦躁,大喝一声,长臂欺近,连攻人面妖花面门,她慌忙闪躲,霍兴安趁机将她手中的渔网抢了来。他咬牙提气,几下快拳,扫落人面妖花飞踹而来的腿,她一个后翻,被逼到墙角。 今日我要为民除害。霍兴安瞪着她,横肘,平掌,指向她的喉咙。人面妖花一下子馁了神色,满脸哀求:“小官人以强欺弱,我这样一个弱女子,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霍兴安心想,你还敢说你是一个弱女子? 周大娘在一旁急道:“别听她的。” 人面妖花见霍兴安脸色凝重,眼含怒气,不禁脸色煞白。她强作笑颜:“小官人饶了我吧……” 霍兴安往前逼近一步,忽然,人面妖花解开了衣服,她手指飞快,抖肩晃腰,衣裳纷纷落下,霍兴安一惊,急忙甩出渔网裹住她。人面妖花娇笑连连,玉体蠕动,霍兴安扔掉渔网,不敢看她,赶快拉上周大娘急急的离开。两条狗追了上来,霍兴安抬脚踢飞它们,和周大娘往小路上奔去。 这一片宅院是城南的某个地方,霍兴安和周大娘从小路跑到了大路上,见有行人来往,知道人面妖花不会再追来,才松了口气。 周大娘说:“小公子不该放了她。” 霍兴安喘着气说:“我和她——后会有期。” 路人看见周大娘的样子,纷纷惊愕的躲了开。周大娘见状,从衣裙上撕下一块来,裹住了头脸。“这样不招眼了,小官人也别见怪。”她深深的叹气。 “周大娘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看了看周围,说:“这里应该是建康,离这儿二十多里,有个莫老庄,我就住在哪里。” “周大娘,我着急见一个人,待我见了她,就送你回家。”霍兴安道。周大娘点头。 有了之前进城的经验,霍兴安怕人面妖花又化妆成老妇跟来,他和周大娘一路上小心警惕,也一路打听着找向之前所住的客栈。霍兴安一路担心,越接近那客栈越提心吊胆,生怕那兰悦没了踪影。 当在客栈里见到那兰悦的时候,霍兴安禁不住湿了眼眶。 那兰悦见到霍兴安蓬头垢面的样子,也是又惊又喜。她也禁不住淌下泪来。这些日子,那兰悦茶饭不思,清瘦了许多。霍兴安看见那兰悦,喜不自胜,见她眼中泪水晶莹,心中感动,很想握住她的手,或拥住她的肩,替她拭泪,但还是在椅上坐下,微笑的看着她:“悦儿,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悦儿哽咽着点点头。这么多天来,她忧心忡忡的等着,从没有这么焦急忧愁,离家那么远都没有如此牵挂。此时她真情流露,自觉不好意思,见霍兴安看她,更加羞涩。“公子……”她以指抚颊,轻抹泪痕。 “我要是不回来,你会一直等下去吗?” 那兰悦低了头:“我知道公子一定会回来的。” “悦儿……”霍兴安心里说,我再也不会丢下你离开了。 从那兰悦口中,霍兴安得知自己在外竟然已经半个月了,心里也挺吃惊,不料自己竟然能捱得这么久。看见他们久别重逢,周大娘也替他们高兴。得知是周大娘救了霍兴安,那兰悦向她深深谢拜。 霍兴安叫了一桌的饭菜,和周大娘谦让了一下,便狼吞虎咽起来。那兰悦神情怜惜的看着他,不断将盘中肉食夹给他。 吃了饭,霍兴安又洗漱一番,换了衣服,周身清爽,英姿飒飒,周大娘看得暗赞,心道,真是俊朗少年。 霍兴安和那兰悦说了被人面妖花掳去的事情,那些淫浪之事只字未提,那兰悦心里自怪不已。听到那人面妖花的种种恶行,那兰悦也暗暗惊恐,劝霍兴安早早离开此地的好。但霍兴安一心报仇,怕人面妖花逃之夭夭,提议去捣毁她的魔窟。周大娘怕人面妖花有援手,那兰悦怕霍兴安再次中招,只建议报官,霍兴安踌躇未定。 那兰悦和他说了剌尔丹夺回被偷包袱的事情,霍兴安心中起疑,尤其是看见满屋的食盒与华服美衣,心里有些莫名的妒忌,又有些莫名的担心。当天,正当他们谈话间,剌尔丹的手下又来送点心,霍兴安叫住了那人,对那人说:“请回禀你家小王爷,他的好意我们感激不尽,多谢连日来对悦儿的照顾,我们有要紧的事,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待他日有机会一定请你们小王爷畅饮一杯,还他的礼。”他本来想请那人一聚,但话到嘴边,改成了他日。经人面妖花这一事后,霍兴安只觉此地不宜久留,也不想再招惹是非,即使那剌尔丹是个正人君子,他也不欲结交,只想和那兰悦速速离开。那兰悦见状也没多说,只是请那人稍等,她草草写了封信,托那人带给剌尔丹。 那人走后,霍兴安欲言又止。知道霍兴安想说什么,那兰悦轻声道:“那个人好心照顾了这么多日子,我们不辞而别,他会不会怪我们失礼啊?我写了些感谢的话,算是道别。” 霍兴安只好顺着她的话敷衍道:“嗯,忽然走了是有些失礼,等日后再来还礼吧。” 他们匆匆收拾了一下,准备趁天色还早,早早动身,先将周大娘送到莫老庄再说。临行前,霍兴安要和店家结账,他不想欠那个剌尔丹的情,而店家却执意不收,说是怕小王爷怪罪,霍兴安心里更是不快了。 剌尔丹正坐在和那兰悦对饮过的茶馆里。 读过那兰悦的信,又得知那兰悦所找的人安好的回来,他非常失望。他捏着信,闭目了半天,叹了口气,然后才将那信慢慢的收入怀中。 随后,剌尔丹来到那兰悦住过的那家客栈。 在霍兴安下落不明的那些日子里,那兰悦一直郁愁不出,他差人邀了几次也被委婉回拒,心里知趣,也就没来冒昧的拜访。如今,人去屋空,心里只道错失良机,剌尔丹不禁暗暗跺足。进了那兰悦住过的屋子,剌尔丹在她的床边坐下来。他拿起那兰悦用过的被子深深嗅了嗅,长叹一声:“汉人说,相思之苦,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是不是就是这个滋味?” 他环顾屋内,发现他送给那兰悦的衣物等都没有动,点心也仅仅掰开了一块。他又翻开圆几上的一盒酥饼,看着长满霉斑的点心,不快的哼了一声。 第八章 聆月有琴音 霍兴安为那兰悦和周大娘雇了车轿,自己骑着马,向周大娘所指的莫老庄驰去。他本想去找那个人面妖花,可又担心悦儿和周大娘再遇到什么乱人,心里放心不下,便决定先送周大娘回家。 在车上,说起人面妖花做的恶事,周大娘恨声不迭。她庆幸的对那兰悦说:“那个妖女专抓那些美艳的妇人,亏了没有抓你去。” 说起那晚的事,霍兴安想,也许她是背不动两个人吧,否则悦儿也难免会遭了毒手。 那兰悦看见蒙脸的周大娘额头处露出的疤痕,也不禁心惊。她合起掌拜了拜,更是对周大娘感谢万分。 一路疾驰,他们到了一处很大的庄子。庄子周围全是树林,古木参天。 门丁见了周大娘,辨认了半天,满眼惊愕,直到周大娘喊出那人的名字,那人才作揖相迎。庄里的人听闻周大娘回来了,奔走相告,都不敢相信,纷纷出来迎迓。 不多会儿,在家丁的簇拥下,他们来到了堂屋,一个头戴飘带冠帽、胡须连鬓、员外样貌的中年人急急迎上来。见了周大娘,端详半天,喜忧参半的托抱住她的胳膊,热泪潸然,直叫妍娘。周大娘也盈盈跪倒,抱着他的腿啜泣良久。 问起旁人,霍兴安这才知道,原来周大娘是庄主莫清晏的小妾,多年前去庙里烧香的时候忽然不见了踪影。这些年莫清晏不知寻了多少地方,都不见下落,没想到落入人面妖花的手里做了仆佣。 得知霍兴安救了周妍娘,莫清晏感激不尽,欲大摆酒筵好生款待。而霍兴安心里只想抓住那人面妖花,于是让那兰悦在庄里歇息,准备自己回去了断此事。得知了前因后果,莫清晏决定和霍兴安一起缉凶,便带了二十多名庄丁,和霍兴安一同向建康而去。 在建康的远郊,他们找到了那处荒僻的院落,没见到有狗来吠叫,霍兴安和莫清晏前后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庄丁们按照霍兴安的指点,要下到那口枯井里,却发现井已被泥土填死。 莫清晏认为一定有隐秘的入口。他们里里外外打量着,发现有个假山很是干净,没有尘灰,假山上的一处非常光滑。莫清晏在那光滑的地方一推,假山竟隆隆移动,露出一个地洞的阶梯来。 霍兴安和莫清晏互相望了望,都拔了剑,小心的走下台阶。里面灯烛明亮,是一个很大的地洞,里面还有几个洞相连。几个仆妇看见了他们,不知所措,慌作一团。霍兴安到处寻找,不见人面妖花,只见满地箱乱箧散,询问那些仆妇,都纷纷摇头。霍兴安顺着一个仆妇所指,发现了另一处通向地面的台阶,那出口在一处灶房的柴堆旁,他和莫清晏一起使劲顶开木板,一口大缸滚到一边,他急跃而上,灶房里没有人,而地上有一张信笺。他拾起一看,上面书着:小妖妇唯有梦里与君共枕,思之难耐,后会难期。 远处仿佛传来妖媚的笑声,霍兴安追出屋外,林木簌簌,只余隐约的回音。他心下懊丧,将信笺撕了个粉碎。 霍兴安放了地洞里的十几个仆妇,然后和莫清晏放火烧了洞窟。在屋外,那些仆妇一起向霍兴安跪下谢恩,磕头不止。莫清晏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妇人,闭上眼只是摇头叹息。 没抓到人面妖花,霍兴安觉得实在遗憾。回到莫老庄,莫清晏和周妍娘说起此事,周妍娘也愤恨叹惜。 当日已晚,周妍娘请霍兴安与那兰悦住下,并挽留他们多住几日,又道霍兴安身体还没恢复,应该多养一养,那兰悦觉得她说的是,也劝霍兴安歇息几日。盛情难却,霍兴安便答应下来。 那莫清晏本有正室,但前年因病故世,他思念周妍娘,这两年也就再未娶。周妍娘容貌已毁,莫清晏心里虽然亦喜亦悲,因念旧情,还是将她扶作正室。知道了周妍娘的身份,霍兴安和那兰悦便改口叫她周夫人。 次日,莫清晏大摆酒筵,十分丰盛。这莫清晏在当地颇有盛名,许多望族亲友闻讯前来赴宴恭贺,其中不少江湖人士。莫清晏将霍兴安请到上席,一干来客纷纷向霍兴安敬酒致意。席间,酒酣时,莫清晏问及霍兴安的原籍家亲,霍兴安见来客中有议论宋金交恶之事的,便没有提起亡父的身份,只说奉了亡母之命,来江南查一件家事,也没提掳了那兰悦的事,只说一面之交的故人之女来帮忙而已。见霍兴安含糊应话,莫清晏心里暗暗起疑,但见霍兴安喝酒豪爽,举止大方,也就没有多想。 连日来,莫清晏一再豪筵相请,和霍兴安把盏相欢,霍兴安也被莫清晏的古道热肠所感动。那周夫人见众多宾客大赞霍兴安少年英雄,正气凛然,拯危救难,是周夫人的命中吉星,心里十分高兴,也更加喜欢霍兴安了。她安排了五六个仆人丫环里外殷勤的服侍霍兴安,并让出最好的屋子给他住,而那兰悦则被安顿在一间普通的屋子里,只有一个家丁偶尔来送点茶水。这般厚此薄彼的,那兰悦倒没有计较,只是觉得和霍兴安有点隔阂了似的。她心想,也许是霍兴安救了周夫人,所以周夫人才对他那么关照倍至吧,再说,也住不了几日,就应该动身了。每当在房中独处时,她总是回想起在天目山谷中茅屋里以及建康客栈里的情形,霍兴安睡在旁边不远的地方,她心里就觉得安然和欢喜,那种感觉渐渐成了她私下里嘴角边的一抹浅笑,当然,她会悄悄的藏着这心思,就像藏着那张画像一样。 一天午后,霍兴安喝完了酒,在庄里信步。忽然,发现在一个花轿旁,周夫人抱着一个少女哭作一团。周夫人紧紧搂着那少女,而那少女在周夫人怀里抽泣不止。 见到霍兴安,周夫人拭了泪,轻拨少女的肩:“来见过兴安公子。” 那少女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向霍兴安盈盈一鞠。霍兴安赶忙回礼。那少女面貌姣好,身姿纤弱,樱唇仍在微微的翕动,泪光闪烁中的眼眸却似点点含情。 “这是我的小女莫岚,”周夫人说,“去她婶娘家玩儿,得知我回来,就急着回来见我。”她怜爱的看着莫岚,“一晃都这么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她。哎……” 那莫岚又哭了起来,将头埋在周夫人的怀里。 “祝周夫人合家团聚。”霍兴安拱手。 周夫人算了两人的岁数,霍兴安比莫岚小一岁零一个月。于是,再与莫岚说话的时候,霍兴安便以岚姐姐相称。倒是莫岚听他叫自己岚姐姐,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叫他兴安弟弟。”她撒娇的对周夫人说,“我叫他兴安公子的好。”她看了霍兴安一眼,半笑半羞的样子。 周夫人道:“兴安弟弟,兴安公子,叫什么都行,都不逾礼。”她一笑,“兴安公子在这里,千万不要拘谨,就当在家一样。”她一手拉了霍兴安,一手拉着莫岚,向里走去,“这下你们认识了,就多熟悉熟悉。兴安公子武艺高强,岚儿可以向他多请教,”她又对霍兴安道,“我这小女自小习武就总不如她的两个哥哥,不知这几年精进了没有。” “这几年娘不在,我还哪有心思习武呢。”莫岚道。 “那你可辜负了你爹,辜负了你爹的师承名门了。”周夫人笑道。 “敢问莫庄主是何门何派?”霍兴安道。 “夫君以前入的是青城派门下,后来因为一场大病,回乡歇养,就一直没有回青城山。之后在这儿置业安家。不过每年青城派祭祖大典的时候,身为青城派弟子,他都不忘去参拜。” 听到青城派几个字,霍兴安心里一动。他想起聂摩天临死前的托付,又想起月婆抢走那牛皮卷的事,心道,拿不回来那个东西,我可怎么向青城派交代,怎么对得起聂大哥的授拳赠剑之恩?要不要告知莫庄主呢?他心里思量,嘴里说道:“久闻青城派大名。” “这几年青城派事情很多,夫君也总想回山相助,青城派也常有同门来会。兴安公子若有兴,可与夫君多切磋。” “一定。”霍兴安道。 之后周夫人要带莫岚去别院见莫清晏,霍兴安在回廊处道别。莫岚泪痕已干,向他一笑道:“兴安公子来日多指教。” “岚姐姐过谦了。”霍兴安不由的想起,自己已多日未练剑了。 当天入夜时分,天气清朗,霍兴安向庄丁借了把长剑,便在庭前习练起来。 那兰悦轻轻走来,在一旁观看。 霍兴安练完笑天祖的一套长白派剑法,又将玄灵剑法从头到尾习练了一遍,有了星婆所教的绕粱燕的身法,他发现对玄灵剑法的移位和占位更加有心得了。他收剑,笑看着那兰悦。那兰悦闪动着睫毛:“公子的剑法越来越好了。” “悦儿过奖了。我这点浅薄的小技……哎,”霍兴安道,“怎么能入的了悦儿的眼呢?袍客山庄的徒弟哪个不在我之上呢?” “悦儿可是觉得好呢,”那兰悦道,“公子如能不懈练习,终有一天会高过孟通的。” 霍兴安心想,悦儿真是抬举我了,那么除了孟通,还有秦少璞呢,还有你的姐姐呢,从来没有见那兰欢出过招,估计她显露功夫的话自己也胜她不过。世外不知多少高人。这里的莫庄主是青城派的门下,估计也是功夫不弱,可能那个莫岚功夫在自己之上也不好说。他将剑慢慢插进剑鞘,想起那把被孟通夺去的魁斗剑,心里又不禁恨起来,暗暗咬牙。 那兰悦见他忽然皱了眉头,知道他在生孟通的气,便说:“等公子了却了心头事,若有一日再见到我那姐夫,一定让他教你我爹的剑法。” “多谢悦儿一片好心,只怕我连你家山庄的门都进不去。”他看着悦儿,心想,现下世事未明,前路茫然,却哪有那般憧憬。 “公子莫要愁,一切是非,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我姐夫其实人非常好,他一向也善待公子的。” 听着那兰悦的安慰之语,霍兴安仿佛觉得微风入怀,青石化璧,他看着那兰悦,此时月光如水,映照着她温柔明丽的双眸。见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兰悦一笑,轻轻抬眼看那天上:“公子,你看,今天的月亮真圆。” 霍兴安也抬起眼:“是的,真圆。” 这时,几声拨弦的声音传来。接着,慢慢的,流水揉石般的琴声潺潺而起,幽幽而生。 “听,有人在那里弹琴。”那兰悦指了指别院。 “咱们去听听。”霍兴安道。 那兰悦点头。于是他们循着琴声向另外一处院落走去。 穿过扶疏的花木和玲珑的假山,他们来到一处池塘,在池塘的中间有一个凉亭,里边一个少女正坐在筝前拨弹着丝弦,纤指灵动,神情专注。一个丫环提着小灯笼侍立在旁。 他们驻足而听,琴音如月影泠泠随波,如花枝盈盈蘸水,令人神思旷远,情愫缠绵。 那兰悦说:“这位姐姐弹的很好呢。” 霍兴安细看那少女,正是莫岚。“那是莫家的小姐。”他说。 一曲方了,那少女抬头望向他们这边。“可是兴安公子吗?” 霍兴安应了一声,和那兰悦穿过竹桥,走近前去。莫岚起身行礼。霍兴安向她介绍了那兰悦。莫岚执了那兰悦的手道:“我和悦儿妹妹一见如故似的。”她端详着那兰悦道,“兴安公子不介绍,我还只道是因我一番乱弹,将月下仙子唤了出来。” 那兰悦被她说的不好意思,微笑低头:“是岚姐姐的琴弹的好听,才把我们吸引了过来。” 霍兴安道:“是啊,岚姐姐的琴弹的好听,不知该怎么形容。我才识浅,言辞拙,找不到好词来形容。” 莫岚一笑:“兴安公子喜欢,那就是最好的赏誉了,比什么华美的辞藻都好。” “岚姐姐抬爱了。” 莫岚看了一眼那兰悦,又看了一眼兴安公子,道:“两位请坐吧。”她一指旁边的席子。 霍兴安和那兰悦在席子上坐了下来。霍兴安说:“岚姐姐的琴弹的好,悦儿的歌也唱的好。” 那兰悦害羞道:“我只是随便唱唱,怎么能和岚姐姐比。” 霍兴安道:“我没有比,我只是觉得都好。” “兴安公子这么说,一定是想听悦儿妹妹唱歌了。”莫岚笑道,“那我们来和一曲,好吗?” 那兰悦抚着鬓发,犹豫道:“这,我……” 见那兰悦犹豫着,莫岚轻抚琴枕道:“清平调,怎么样?” 那兰悦轻轻的摇头。她想了想,道:“撷芳曲,岚姐姐可会么?” 莫岚点头。她指尖点弦,垂首凝思,片刻,滑拨几下,挑弹起来…… 那兰悦微仰头颈,轻点着节拍,顺着琴音唱起来: 瞻暮色之沉沉兮眺云峦之渺渺 千山万壑入画之静赏 乘微风之徐徐兮落幽波之荡荡 疏雨凋叶沾衣之不觉 挽荷裙之盈盈兮踏莲步之纤纤 妙目秀颜惊鸿之一瞥 醉筝籁之悠悠兮化心曲之袅袅 轻拢慢捻叩情之蓦动 忆凝噎之脉脉兮失芳踪之遥遥 咽泪顾影叹缘之短暂 悯孤怀之怅怅兮黯去日之离离 良辰美景似梦之空幻 望明月之皎皎兮抒胸臆之切切 藏璧护玉如花之初放 囚光阴之寂寂兮飞神思之冥冥 今昔何昔余音之绕梁 撰长赋之洋洋兮倾杯酒之洒洒 欲语还休个中之况味 琴音动人,歌声亦动人,霍兴安听的如痴如醉,心道,这真是世间的绝配。他以前也常听笑天祖吹箫,虽也悠扬,但那及此天籁乐音之万一。 只是那词意柔婉之中,流露着一丝哀怨,听到最后,竟使人在悠悠的恋慕中体会到隐隐的忧伤。他不由的轻轻叹息。 莫岚一划数弦,仿佛余音袅袅,在皎洁月光中飘荡而去。 霍兴安由衷的道了声“好”。他想起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便说:“真的是如听天上曲,不像人间音。” 莫岚一笑:“那兴安公子就当在广寒宫里听我们弹唱吧。” “我想,那天宫里也未必有这样好听。” “兴安公子爱听,那我就经常弹给你听。”莫岚看了一眼那兰悦。 那兰悦微笑不语。 “岚姐姐美意,兴安心领了。” “不过我只会弹,不会唱,”莫岚道,“兴安公子要听天上曲,少不了悦儿妹妹。” 那兰悦道:“岚姐姐见笑了,你弹的才是天上曲呢。再说,我只会寥寥几首而已。” 霍兴安赞道:“两位的琴声、歌声都是人间绝美。” 那兰悦脸不禁一红。 莫岚笑道:“那我们俩的人呢?是不是也是绝美?” 没料到她突然这么一问,霍兴安被问的不好意思。问的唐突,若是回答也唐突,他只有慌不迭的点头。莫岚咯咯直笑,旁边的小丫环也捂着嘴笑。 “公子莫见怪,岚儿玩笑罢了。要说绝美,我看悦儿妹妹才配。” 那兰悦被她说的低下头去。莫岚拉住那兰悦的袖口,道:“悦儿妹妹不走的话,就教我唱歌好不好,我教妹妹弹琴。”她对霍兴安道,“兴安公子不走的话,就有两种福分可享,可不美?”说罢又咯咯的笑。 见莫岚性情爽朗,霍兴安颇觉亲近。虽然相识不过一日,和他如同相熟多年似的。“我也想多住些天,不过有事情要办,岚姐姐盛情,霍兴安心领了,只是不便久留了。” 在池塘的另一边,周夫人正在廊柱旁的暗处望着凉亭,见他们有说有笑的,不禁微笑点头。听到霍兴安说要动身的话,她眉间的刀疤耸了耸,若有所思的转身离开。 第九章 计赚可意郎 那天之后,和那兰悦熟识了,莫岚便常来她处,和那兰悦说话,也和她一起去池塘赏鱼、弹琴。霍兴安练剑的时候,莫岚也来看,偶尔也挥剑耍上一番。青城派并不是以剑术见长,莫岚常是模仿霍兴安的剑招乱耍一气,然后就抿着嘴笑。霍兴安见莫岚从不当真练武,想试探她的功底,过了几招拳,发现花架子多一些。莫岚说,她从来都没心练武,只是见父亲和兄长们练武蛮有意思,便学了个模样,莫清晏见她也非练武之材,就全当哄她玩儿,并不纠正她,也不督导她。 霍兴安心道,那兰悦是其父不让她习武,莫岚是其父不真心教她习武,论宠爱,她俩倒真是师承同门。 莫岚并不有心练武,可是却每日里缠着霍兴安教她剑法。教了一套剑法下来,她耍的软软绵绵,倒是玩的不亦乐乎,霍兴安看着好笑。只是那兰悦看着,觉得莫岚似乎太过亲近霍兴安,有的时候,看她和霍兴安一起舞剑,倒真有珠联璧合的感觉。 一日早晨,那兰悦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喂院子里的鸟,霍兴安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 见霍兴安来,那兰悦问他早安。 “悦儿起的这么早。” “我每天都起的早的。” “哦,是我每天都起的太晚,太贪睡了。”霍兴安道。 “公子这段时间,身子在慢慢的恢复,多休息也是好的。”那兰悦道,“等公子完全好起来,就好了。” “悦儿,我觉得现在已经好了,”霍兴安用拳锤了锤胸,“你看,我不咳嗽了。” “嗯,”那兰悦微笑道,“记得公子在客馆的时候还不时的轻咳呢。” 霍兴安说:“莫庄主和周夫人太好客,每日邀我喝酒,推辞不过。”他转头看着那兰悦,“悦儿,我见这几日岚姐姐总和你一起玩儿。” “岚姐姐也总和你一起练剑呢。”那兰悦道。 “我见你和岚姐姐在一起玩的高兴,就多在这儿住了些天。” “公子一定是着急离开了,对吗?” “你如果喜欢和岚姐姐一起,我们再逗留几日也好。”霍兴安道。 “我知道公子心里着急。如果公子急着上路,我们就动身吧。” “不,”霍兴安道,“我现在不急着走。”他心里想说,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才不急于往金国回了,早一日,晚一日,都会去查个清楚。奇怪的是,和那兰悦在一起后,他内心的愤怒渐渐的平息了很多,原先迫切的心情也和缓了下来。他是想离开的,但见悦儿和莫岚每日说笑玩耍,也就愿意多住些日子。 那兰悦道:“我以为是公子要教完岚姐姐所有的剑法后,再走的。”她一笑。 “哪里。”霍兴安微微摇头,“她根本没用心学,你也看出来了。” “可是公子在用心的教呢,”那兰悦道,“岚姐姐可还没有拜师的哟,你已经把剑法都传给了她。” “悦儿说的是,我是不该将剑法随意的教给别人。” 那兰悦微笑着慢慢道:“她弹琴给你听,你教剑法给她,也算是回敬,岚姐姐的琴弹的那么好,人又那么美……” 那兰悦从没有这样的说话,霍兴安听着,倒不像是从她嘴里说的似的,霍兴安知她心意,便道:“岚姐姐琴弹的好,只是听不了几日了,但悦儿的歌,我以后还会常常听到。” 那兰悦羞了眼眉,低头含笑,心里却暗暗高兴。 回到房间,思忖着那兰悦的话,霍兴安也觉得该走了,这段日子过的安逸,几乎忘了所有的外物世事。 他去莫清晏的书房求见,但莫清晏出门去了。他便去找周夫人。 周夫人听闻他要走,挽留道:“兴安公子这才住了没几日,身体还在康复中,何必急着赶路呢?莫非是嫌莫庄的饭菜不入口?” “周夫人哪里话。莫庄主盛情款待,兴安已是非常感谢。”霍兴安道,“只是想早点回去办事。” “那也不急于这一时了,再过十日,正巧庄里摆寿筵,等寿筵过了兴安公子再走也不迟。”周夫人道。 “哦,”霍兴安踌躇道,“那……” “兴安公子就住下吧。我看小女与兴安公子也很投缘,在一起经常切磋,小女也很乐意向你请教呢。” “岚姐姐聪颖伶俐,兴安这点技艺实在拿不出手,绝不及青城派的一二。” “兴安公子过谦了,”周夫人笑道,“难得小女认真,就烦劳兴安公子多指教了。你就安心的在我这儿休养吧,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那些仆佣可照顾的你好吗?” “照顾的很好,周夫人对兴安太周到了。”见周夫人心意殷勤,霍兴安再不好意思推辞。 霍兴安告辞而去后。内室的帘子一掀,莫岚走了出来。“娘,你说十日后有寿筵,是谁的寿筵啊?” “娘瞎说的。”周夫人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盅。 莫岚一笑:“哦我知道啦,娘是想让兴安公子多住几日。” 周夫人看着莫岚,问她:“岚儿,你和娘说,你喜欢兴安公子吗?” “娘——”莫岚拉长了声音,娇羞状的转过身去,“你怎么问这样的话?” “我没跟你玩笑,”周夫人道,“你告诉娘,觉得兴安公子如何?” 莫岚想了想,道:“他不像婶娘家的那些小子,只会讨好我。我弹琴时,他会认真的听,不似那些人只会摇头晃脑的……” 周夫人点头:“嗯,兴安公子的为人,娘是了解的。在人面妖花那里,娘跟兴安公子相处多日,深知他的品行,绝非那些浪荡子弟能比。而且,看兴安公子举止,明显出身大家,配得上我的岚儿。” 莫岚不好意思起来,倚到周夫人的肩旁。 周夫人笑道:“娘挽留他,正是为了我的岚儿呀。”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十日之后,他仍会走的。” “这个,娘自有办法。”周夫人抚.揉着她的头发道。 霍兴安将周夫人的话告诉了悦儿,悦儿觉得等到寿筵过了再走也好。 这几日,天空淅淅沥沥的总是下雨,阴沉的日子倒是多了起来,那兰悦觉得心事也和这天气一般,多了几分阴郁,她见莫岚一日比一日更粘缠着霍兴安似的,总有各种借口来找霍兴安,心里觉得不太舒服,但又不好表露出来。那莫岚一口一个的悦儿妹妹,叫的亲热,扯着她东游西逛,她也不得不迁就她。莫岚在霍兴安眼前天真烂漫的就像一个孩童。 前日里,那莫岚捡到一个不知从哪里落下来的风筝,便找霍兴安来试着放飞,两人一起奔跑到树林外,半天不见踪影,待那兰悦寻见他们时,看见那莫岚咯咯笑着将风筝的线一圈圈的套向霍兴安,像蝴蝶一样飞绕在霍兴安身边,霍兴安也笑望着她。那兰悦远远看着,没有上前,转身默默离开了。 眼见寿筵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那兰悦数了数日子,心里的不安感方才少了许多。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在这葳蕤安静的庄院里,却希望踏上风尘颠簸的远路。 就在寿筵的前两天,傍晚时分,周夫人专门请了霍兴安去她那里喝酒。 这是周夫人第一次单独请他喝酒,霍兴安没有推辞。周夫人在房中摆了一桌酒菜,并让庄丁抬来一坛陈酿,说是莫老庄的陈年老酒,专门为贵客所备。 泥封一开,满屋飘香。霍兴安赞到:“真是好酒!周夫人太厚爱兴安了。” “兴安公子是贵客,理当如此。” 这时珠帘一掀,莫岚从外面款款走进来,荷裙盈盈,妆姿雅致,仿佛出阁的妃子一样。见她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娇俏女儿装,霍兴安大为惊奇。见霍兴安如此,周夫人一笑:“让岚儿给你斟酒吧。” 莫岚说:“兴安公子救了我娘,我还从没好好敬公子一杯呢。”她用竹筒从坛里舀起一些,斟了一杯,端给霍兴安。自己也斟了一杯。“兴安公子请!”她梨涡浅笑,眼含秋水。 “多谢岚姐姐。”霍兴安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只觉口齿生香,赞道:“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莫岚又笑着给他斟上。 “那兴安公子就多喝几杯。”周夫人这边也向他敬酒。霍兴安又一饮而尽。 于是周夫人和莫岚相继向霍兴安敬酒。转眼间,霍兴安喝了十多杯。莫岚也陪了数杯,她面颊红润起来,如桃花映枝。 “岚姐姐原来也颇有酒量。”霍兴安道。 莫岚道:“哪及兴安公子,但愿公子高兴,陪公子一醉又何妨。”她又举起一杯,含笑的看着霍兴安。 霍兴安只好举杯:“岚姐姐盛情,兴安不敢推辞。”绵滑甘醇的酒流入喉中,莫岚的笑容仿佛也在酒中化开。 这时,有人来请示周夫人,周夫人借故离席走开了去,她走到门外,让一干仆佣都撤了,只叫过一个贴身的小丫环,俯耳叮嘱了几句。小丫环点点头,然后周夫人径直的离开了屋子。 “兴安公子请用些菜吧。”莫岚说。 霍兴安才想起这一会只顾和她喝酒了,在她的服侍下,吃了几口菜。 “我可没有悦儿妹妹的满腹诗词,没法和兴安公子猜枚助兴,对酒当歌,”莫岚道,“只有和公子以酒代歌。” 霍兴安道:“兴安惭愧,要说诗词曲赋,在下更是胸无点墨,只怕岚姐姐笑话。” 莫岚想,他总是叫我岚姐姐,他叫我岚儿多好,就像他叫悦儿一样,可他总是叫我岚姐姐,觉得那么拘礼,那么疏远,她这样想着,但又不能告诉霍兴安,好像怕霍兴安觉得她轻浮一样。 “这样岂不更好,我们倒是一路呢。”莫岚一笑,又殷殷举杯。 兴安公子只好再次倾杯见底。“岚姐姐,再喝,兴安可不胜酒力了。” “古人说,一醉解千愁,哦不,兴安公子是一醉梦千欢,来,我们再饮过。”莫岚只觉得脸上滚烫,心里也滚烫。她又给霍兴安慢慢的斟上。 这一杯下去,莫岚更觉脸上如火如荼。 “岚姑娘,岚姐姐,” 见霍兴安无意的叫了声岚姑娘,莫岚醉眼微眯,幽幽一叹。 “岚姐姐为什么叹气?” 莫岚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兴安公子,我今日这一身,你可喜欢吗?” “岚姐姐这一身十分好看!兴安很喜欢。” “只是过几日兴安公子就走了,就看不到了。兴安公子会不会记得?” 霍兴安被她问的大羞。 莫岚咯咯笑着,端起酒杯:“那你就多看几眼,尽君今日欢!”她喝完手中的酒,见霍兴安捏着酒杯有点恍惚的看着自己,于是笑着放下杯子,用手轻托他的杯底,将酒杯送到他的嘴边。 霍兴安满脸通红,不由自主的张嘴,任她将酒慢慢喂进口中……只觉莫岚笑靥如花,云霞灿烂…… 这样接连几杯下去,莫岚却好似眼中有泪,她枕臂趴在桌上,起伏着细肩,霍兴安叫了她几声,她只是动着指头直喊斟酒。站在门边的小丫环于是过来给他们斟酒。 不多时,两人俱已俯倒在桌上。小丫环见状,急忙去禀告周夫人。 待霍兴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赤裸着身体,只有一层薄布遮着下面。屋里昏暗,似是傍晚时分。他一惊,伸手四处摸了摸,触手处柔软光滑,他一看,却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睡在旁边,他急忙缩回手来,吃惊的坐起。那女子微侧着脸,他仔细一看,却是莫岚。 霍兴安有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混乱,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和岚姐姐一直在喝酒,喝了很多,然后再什么也记不起来。窗外日头正依山渐落,他记得喝酒的时候也是这个时分,这么短暂的间隙,自己怎么会和她睡在一起,又忽的醒来?他不敢看莫岚,只是将薄布推去覆住她的身体,他环顾屋内,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只好坐在床上发呆。他问自己:霍兴安,你到底做了什么?正苦苦寻思中,只觉自己的手指被轻轻的碰了一下。 他转脸,见莫岚睁了眼睛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时,莫岚一羞,忙用薄布掩住了脸。“兴安公子……” “岚,岚姐姐……” “你还叫我岚姐姐吗?” 霍兴安不知所措。 “从此你要叫我岚儿,或者,你知道的……” “我们……” 莫岚在薄布里说:“我们应该是行过周公之礼了……” 霍兴安脑子很乱,他心道,岚姐姐,岚儿……怎么会这样呢?他不禁看了一眼她。莫岚轻轻的拉下薄布,见霍兴安看她,又盖上眼睛:“公子,你看的人家很害羞。” “抱歉,我……”他想安慰莫岚,可是见她满眼欢喜,一点不像伤心的样子。 这时,门开了,那个周夫人的贴身小丫环探了一下头,见霍兴安坐着,便掩了门。不一会儿,她拿来一套新的衣服给霍兴安,让他换上。当着小丫头的面,霍兴安手忙脚乱的换上衣服,紧张的额头涔涔。小丫头在一旁捂住嘴直笑。 霍兴安心里砰砰乱跳,他出了门去,心想这可怎么向莫清晏和周夫人交代。哪料看见堂中正端坐着周夫人,他急忙上前施礼。 周夫人笑吟吟的看着他。“以后,你可不能叫我周夫人了。” 霍兴安不知该如何启齿。 周夫人道:“我知道兴安公子喜欢我的岚儿,岚儿呢,也很喜欢你,我也早有将小女许配给你的想法。” 霍兴安道:“我实在是不知道……不知怎地冒犯了岚姐姐。” “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天作之合,也不用月老做媒了。”周夫人道,“老身信得过兴安公子,将小女托付给你,我很放心。我这就择个良辰吉日,让你们成婚。” “这……”霍兴安心下大乱,却又难以张口,他支吾道:“是不是太过仓促?” 周夫人道:“岚儿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现在和你在一起,如果传了出去,可就玷了她的名声。成了婚,也就名正言顺的做夫妻,谁也不会有闲话。” 霍兴安心里懊悔不已。他想起那兰悦,心想,该怎么和她说? 周夫人盯着他的眼睛:“你难道不喜欢岚儿吗?” “我是喜……”霍兴安实在难以回答周夫人的问话。他是很喜欢岚姐姐,但从没有过非分之想。 “那就是了嘛。”周夫人站起来,牵了霍兴安的手,向外走去,“做我们莫家的女婿,也不枉了你的少年英名。”她唤来仆佣,问:“那间房收拾好了没有?”仆佣回答“是”。 周夫人对霍兴安说:“我今天叫人特意收拾出了一个好房间,以做你们的新房。等拜了天地后,你和岚儿就搬进去住。” “周夫人,这叫霍兴安如何是好……” 周夫人轻笑道:“兴安公子别难为情,我就只等喝你们喜酒了。你现在还叫我周夫人,也罢,等成婚之后再改口不迟。我这就去跟夫君说,定下日子来。” 霍兴安心乱如麻的走出周夫人的屋子,竟然胆怯的不敢回自己的房间。他徘徊在池塘岸边,亦不敢走到月光清朗的地方,生怕那兰悦会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他无地自容。 这边周夫人的屋里,莫岚半裸着身子坐着,想着心事,直到周夫人坐到她的身边。周夫人抚摸着她柔滑的背脊,道:“瞧我岚儿,多美的身子。”莫岚娇羞的埋到她的怀里,问:“娘,我们难道睡了一天一夜吗?” “可不是嘛。”周夫人道,“以后你们这样没日没夜的睡,都没人管你。” “娘——”莫岚将头埋的更深了,“我怎么什么也记不得了呢?” “你当然记不得了,傻丫头,”周夫人道,“是我让人把你们抬到床上去的?” “那我们都喝醉了?” “你当然是醉了,但那兴安公子哪有那么容易就醉了。我是将人面妖花的药用了一些,幸亏我手里偷偷留了点。”周夫人摇摇头,“只是我不知道药性这么大,也不知分量多少,让你们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那,兴安公子还不算我的夫君喽?”莫岚道。 “当然算了,同床共枕的,怎么不算夫君了?”周夫人笑道,“兴安公子为人正派,肯定是会维护你的清白,你们的婚事娘已经给定下来了。” 莫岚心里欢喜:“爹他会同意吗?” 周夫人点头:“你爹一定会同意的。” 莫岚忽然又担心道:“娘,兴安公子会不会怀疑起来?” 周夫人搂着她笑:“你的夫君现在正又慌又喜,哪还有心怀疑什么呢。” 莫岚一笑,抱住周夫人的胳膊,心里不断回想着刚才的情景。 那兰悦一天都没有见到霍兴安,也没有见到那兰悦,觉得奇怪,问了庄丁,都摇头不知。她一夜未睡,隐隐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去猜。 月光静静的洒在窗棂,她忽然觉得像落了单的孤雁,原来自己是那么无助无依。她数次起身,看外面夜色朦胧的庭院,多么希望听到霍兴安练剑的声音。而现在,只有风拂草木的簌簌离合声,说不出的清冷与寒意。 霍兴安也一直没有回自己的屋子,他坐在池塘边,看池中时而碎动的月影,心里乱的像枝蔓缠绕的野藤杂木,自己仿佛被困在了此中,却又不能轻易从容的抽身而出。他本来一个意志,斩钉截铁,现在面对这儿女事,反倒没了主意,进退维谷。 长夜漫漫,两厢幽怀。 第二天,刚见破晓,那兰悦便出了屋子,去看霍兴安是否回来。在霍兴安屋前打扫院子的仆佣告诉她,说兴安公子还没有起床。她心下稍安。 当日,霍兴安一直没有来找她,倒是莫岚来找她去廊亭赏鱼。 那兰悦和莫岚倚在廊亭的栏杆上,看庄丁将一些新买的金鱼放进池中。莫岚问那兰悦:“悦儿妹妹今天没精打采的,好像不太舒服。” 那兰悦微笑道:“还好,多谢岚姐姐关心。” 莫岚看了她一眼,偏了头去看向她们游来的金鱼。“看来悦儿妹妹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了。” 那兰悦道:“不过,我和兴安公子就要动身了。” 莫岚道:“难道,兴安公子没有跟你说吗?”见那兰悦摇头,莫岚道:“就是悦儿妹妹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的,因为……”她一笑,“因为我大喜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大喜的日子?”那兰悦惊道,“岚姐姐是要成婚了吗?你的如意郎君却在哪里呢?” “是和——兴安公子呀。” 那兰悦身子一震,以为听错了:“兴安公子?岚姐姐是玩笑么?” “是的,是和兴安公子。我以为,他和你说过了呢。” 那兰悦努力的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怎,怎么会……” “昨儿,在我娘那儿,兴安公子已经定下了。婚期得选一个好日子。” 那兰悦仍然不太相信。见那兰悦满脸疑惑的样子,莫岚把着她的手说:“说来,你一定不信,因为确实有些太匆促呢。可是兴安公子急于成婚,是因为……” “因为什么?”那兰悦焦急的等着她的下文。 莫岚低了头,仿佛泪光莹然,半晌,轻轻道:“悦儿妹妹,我只和你说,这事除了我娘,再没人知道,这是因为昨儿,昨儿公子和我有了肌肤之亲……” 那兰悦惊呆了般,怔怔的看着低头的莫岚。 “昨儿,公子一直都在我那儿……”莫岚道。 一时间,天地间各种声音都在那兰悦的脑海里轰响,仿佛金铁交鸣。这始料不及的结果,使她连来龙去脉的起因都不想去问了。她怕知道的更多,会更难以自持。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只是慢慢将手,从莫岚的手中抽出来。 莫岚道:“我知道,悦儿妹妹可能也喜欢兴安公子呢。谁知道事情会变得这样。” 那兰悦默默坐下,使劲的忍住眼泪。“那我为岚姐姐高兴。” 莫岚挨着她也坐下。“悦儿妹妹,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却像多年的姐妹似的,我只有哥哥,没有姐妹,我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相待。悦儿妹妹,我们可以一起嫁给兴安公子啊,我做大,你做小,可不是也好吗?” 那兰悦没想到莫岚会说出这般话,不知该如何回答,踌躇半天,只是微微摇头。 知道那兰悦不会答应,莫岚的话立刻一转:“我也知道,这样是委屈妹妹了,妹妹当然不肯的,那也只有无奈了……不过悦儿妹妹莫愁,日后,我再给妹妹物色一个少年俊才就是了。妹妹这般天仙人物,不要说兴安公子,就是王侯将相,也是堪配有余。” 莫岚越是这样说,那兰悦越是难以自持。“岚姐姐体贴悦儿,悦儿心里感激。我哪及岚姐姐,可从没企望那样的福分。” 莫岚道:“命各有数,福自有份。说不定日后悦儿妹妹嫁得金龟婿,我巴结可都来不及呢。”莫岚一笑。 那兰悦的心里更加沉重了。他仿佛听见空里回响着“命各有数,福自有份”这八个字。 推说不舒服,那兰悦匆匆的离开了莫岚。 看着那兰悦离去的身影,莫岚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收敛了。 一路上,那滴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那兰悦返回房间,插了门,趴在桌上便难过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兰悦抬起满是泪珠的脸。她用帕子慢慢擦干脸颊。 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似的,觉得还是去找霍兴安,哪怕,只为印证莫岚的话,哪怕只是为了听他亲口说出来,哪怕明知自己会再次难过。 她收拾了一番,踟蹰半天,才到霍兴安的院子里去。没想到霍兴安仍然没有起床,只是听见几个仆人在议论,说兴安公子就要做莫老爷的女婿了,马上有喜酒吃了云云。那兰悦把着篱桩怔了半晌,才悄悄的离去。 霍兴安这一觉睡到近午,模糊中,只见悦儿站在床前,噙着泪花,对他说:“公子,悦儿知道你要和岚姐姐成婚了,很为你高兴,悦儿这就要走了,请你不必挂念悦儿……悦儿祝公子如意美满……” “悦儿!”他去拉悦儿的手,可是却抓了个空。 霍兴安险些掉下床来,他惊醒,看见自己的手伸在床外。他急急的爬起,想起昨天的事情,心慌意乱的穿起衣服。 悦儿……他心里念叨着,有些隐隐担心。 他出了房间,有仆佣来通知他,说莫老爷请他去书房说话。霍兴安于是只好先往莫清晏处去,心想回来再说。 到了书房,莫庄主和周夫人都在。莫清晏对霍兴安微笑颔首,提起婚配之事,毫无异议。见霍兴安神色不宁,莫清晏倒也没有多疑,只当他因喜见怯。周夫人对那晚之事也绝口不提。霍兴安心里恍惚,仿佛仍然一梦未醒,他应付了几句,便告辞出来。 莫清晏中午又要摆宴,但霍兴安急着去那兰悦那里。他急冲冲的到了那兰悦的住处,院里空无一人,门窗都掩着。他犹豫了一下,敲门喊她,里面没有人应。他推了推门,里面竟是插了门闩。难道,她竟然还睡着?正不解间,有脚步往这里来。他回头,见一个小丫环走过来,正是那天侍奉自己换衣的丫环。 “悦姑娘在睡觉呢。”小丫环道。 霍兴安看了看日头,心里迷惑:“那悦姑娘用饭了吗?” “悦姑娘说今天不舒服,就一直在房里休息。夫人还遣我给她送了银耳汤呢。” “哦,是这样。” “待悦姑娘起来,就差人告诉你。公子请回吧。” 霍兴安看了几眼窗户,只好忧闷的走开了。 午后,他又再来看时,房门还是闩着的。他听了听,房里安静,心想,算了,还是让悦儿好好休息吧。 这样过了一天,仍不见那兰悦任何动静,也不见有人来传话通告。次日,霍兴安早早起来,便往那兰悦处去。 敲门,仍然没有人应。问一个路过的仆佣,也说一日都没见到悦儿了。霍兴安拔出短剑,大胆的挑破窗纸,向里探看,只能看到一半的床铺,床上隐约有一个人侧身向里躺着,霍兴安隔着窗唤她,床上的那兰悦也似充耳不闻。 霍兴安心道,莫非悦儿已经知道周夫人将莫岚许配给我的事,一直在生我的气?还是,因此生了病?他暗暗自责,无措的站在那儿。 站了许久,看见一个经常来给那兰悦送茶水的仆佣。他拦住那个妇人,问起那兰悦的事。那仆佣摇头,说悦儿姑娘吩咐了,说这几日身体有恙,不用来侍茶送饭。 霍兴安心想,这怎么可能。他见那妇人言辞闪烁,心中更加起疑。他谢了那妇人,决心弄个究竟。他在门前坐下来,心道,我就这样一直等,难道你还不出门来? 没一会儿,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叫他。“兴安公子!”莫岚向他走来。 “岚姐姐……”他还是改不了口。 莫岚幽怨的看着他。“公子,还叫我姐姐吗?”她的脸上比往日多了几分羞涩。 见霍兴安不好意思的样子,莫岚微微一笑:“我找不到你,猜你一定是在悦儿妹妹这里。可是你怎么坐在这里?” 霍兴安指指房里:“听说悦儿不舒服,在房里休息,只是……”他皱起眉,“只是一直没见她出来过,喊她也不答应。” “兴安公子别着急,我替你看看。”莫岚在窗前向里望了望,唤了几声,也不见回应。 霍兴安见状,心下更疑。他和莫岚互相看了一眼,拿起那个短剑,向门缝中的门闩一劈。门闩像是面做的一般,不费吹灰的被劈成两段。 “这剑真好!削铁如泥,哦,应该是削木如泥。”莫岚道,“兴安公子,这剑借给我玩一玩。” 霍兴安哪有闲心和她玩剑,他将短剑塞给她,推了门快步走进去。 “兴安公子,”莫岚急忙上前拉他,“女儿的闺房哪能说闯就闯的。”她轻笑,“可不似我们……” 霍兴安只好站住,看莫岚先走了进去。 忽然,莫岚向他招了招手。他急忙走向床边,一看,床上却哪有那兰悦,只是没有叠的被子看上去像盖着一个人而已。霍兴安大惊:“悦儿没在房里!”他看着莫岚,“可是门是在里面闩着的。” “是呀。”莫岚也迷惑道,“悦儿妹妹在和我们捉迷藏吧。” “我们去庄里找找看。”霍兴安说着,就向外走。 莫岚见他如此在乎那兰悦,嘴角不快的抿了抿,但也跟了他出去。 庄子很大,他们到处寻问。有的庄丁说看见那兰悦曾在池塘边坐着,有的庄丁说看见她去树林那儿了,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儿。这样找了一圈,霍兴安心里忧心愈重。 他长长叹气,对莫岚说:“我担心悦儿是不辞而别了。” 莫岚劝他放心,说这里可没有人面妖花,她说这就去告诉周夫人,让她多派人四处找找。霍兴安一再相谢。 见霍兴安对自己仍然客客气气,莫岚心里觉得颇不自在。但想起自己马上要和他做夫妻了,也就释然许多。她对霍兴安说:“公子是担心悦儿妹妹赌气藏起来了吗?” 见莫岚戳破自己的心事,霍兴安默然不语。 “你放心好了,悦儿妹妹知道了我们要成亲的事,很是高兴呢。” “她,已经知道了?” “那天,你在房里休息的时候,我跟她说的。” 霍兴安心道,你却没有告诉我。“那她说了什么没有?” “她只是向我们道喜道贺。”莫岚含笑低头。 霍兴安心想,是啊,悦儿还能说什么呢?她要说的话,我可能再也听不见了。 莫岚知道,一日找不到那兰悦,霍兴安就会一日日担心下去。她对霍兴安道:“我现在就去找我娘,你放心吧。” 霍兴安怎么能放心的下。他坐立不安,心情就像天空一样阴沉,偏偏又下起雨来。 莫岚很快回来了,她将一封信交给霍兴安。 霍兴安打开看,娟秀的字体正是那兰悦所写。信上说,她很想家,现在见公子终身已定,应已心安,至于外事,莫家当能相助,加之身体微恙,便自回去调养,望公子勿念。 读罢,霍兴安大惑不解:他携了悦儿出来,是要弄清父亲的死因,不查清是非他是不肯罢休的,悦儿也是知道的,可是信里全无提及,心安之说,却怎么可能,莫家相助,又从何说起?前后言辞,总觉不像是那兰悦的口吻。 他问莫岚信从哪里来的,莫岚说,是那兰悦去向周夫人辞别,让周夫人转交霍兴安的。 霍兴安更是迷惑,午前去周夫人那儿,周夫人可没提信的事。他现在心里混乱,不及去思前想后,只是觉得那兰悦这一走,莫名其妙,更担心她的安危。 莫岚一再的安慰霍兴安。她回忆起和那兰悦相处的情景,也禁不住落泪。 霍兴安从没见她这么伤心,见她泪水潸然,楚楚堪怜的样子,也不由生出几分怜惜来。 庄里开始筹备婚事,一派喜庆。看着出出进进的庄丁们,霍兴安心里一片茫然。连日来,他只是想着那兰悦,不知她是否真的回去了天目山。他几次想去寻找她,可莫岚几乎总在他身边,不时的拉着他去看新购置的玩意,说是让他解闷。 莫岚越是兴高采烈,霍兴安越是想象着那兰悦黯然低眉的样子,他不相信悦儿就这么离开了,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过了几天,莫清晏忽然来请霍兴安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就座品茶,两人一番小晤。 不经意中,霍兴安发现莫清晏的书案上摆着他的那把短剑。莫清晏见他注意到短剑,便问道:“这把短剑可是兴安公子的?” 霍兴安点头。 “看小女在用它刻玉,我也拿了来看看。不知这把剑兴安公子是怎么得来的?” 霍兴安心想,既然莫庄主是青城派的,也不妨告诉他。“是聂大哥送给我的。” 莫清晏一惊:“你是说,聂掌门,送给你的?”他疑心道,“这是聂掌门随身的剑,怎么可能随便送人?” “是聂大哥临死前送给我的。” “聂掌门仙逝了!”莫清晏看着霍兴安,“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之前不知莫庄主是青城派的弟子。”霍兴安道。 “是谁害死了聂掌门?聂掌门又葬在哪里?”莫清晏连着急问。 “兴安不知,聂大哥只说是遭人暗算。兴安将他埋葬在了一座无名的山上。” 莫清晏长叹不已。“那么……兴安公子和聂掌门相识已久?” “我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霍兴安想到那张被月婆抢去的牛皮,觉得有负聂大哥所托,不知该怎么向青城派的人交代。眼前的莫清晏虽是青城派门下,却久居乡野,非青城派当家之人,也不便细说。他心里很想将那东西要回来,再去青城山物归原主。不过,他又想到,那张牛皮引来星婆等人抢夺,其中可能颇有玄机密义,能否要回来还真是难说。 他这一踌躇,莫清晏有所觉察,以为兴安瞒了什么事情,仿佛另有难言之隐。“嗯,聂掌门送你贴身宝剑,没有随葬,可见对你很信任。”莫清晏点头道,“他还和你说了别的什么事情没有?比如,和洪道门相争的事情?” 霍兴安本来想提一下被抢的牛皮地图,见莫清晏关心的是江湖之事,便轻轻摇头。 莫清晏眉头微皱,叹气道:“多谢兴安公子告知聂掌门的事,青城派上下一直都在找他。日后青城派若有问起,还望兴安公子能帮忙找到那个葬身之处,以安其眷属。”他面上微微浮起笑意,“当然了,日后你已是我莫家的姑爷,这点小忙,兴安公子肯定不会推却。” 霍兴安点头拱手:“一定。”听莫清晏叫的亲切,他心中别有惶惶。 霍兴安走后,莫清晏慢慢的坐到椅上,他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对霍兴安的所说也不尽相信。那聂摩天是他的师兄,曾经在青城山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因此暗自伤悲,又知聂摩天此番失踪关系到本门的一些重要内情,所以不敢轻待。他叫来家丁,吩咐他们去别处通知他的两个儿子速速回来。 第十章:忍泪难为别 在外打猎的两个儿子很快回到了庄里,莫清晏对他们说了心中的疑惑。 长子莫桓说,听闻青城五老正在镇江一带打探聂掌门的下落,可请他们来商议一下,弄清真伪。莫清晏觉得不错,便令莫桓立即去联络青城派弟子,请五位师尊过来。 这边莫清晏让儿子去请青城五老,那边周夫人在张罗婚事。牲口酒肉不断的运进庄里,灯笼烛火也遍及各处。眼见婚期临近,霍兴安心里越发茫然无措。这几日,他总觉得被庄人监视似的,走到哪里都有仆人跟随,就连周夫人也不时的来嘘寒问暖,莫岚更是燕绕身边。 一天,他信步走到庄外,装作停下看鸟。两个门丁笑着跟他打招呼,眼睛却一刻不离。他注意到一个老仆刚从河边洗衣回来,而那正是他要找的人。 他见老仆向庄门走来,便走过去帮她抬担。那老仆受宠若惊道:“哪敢劳兴安公子,快请放手。” 兴安道:“见婆婆吃力,帮你抬一下,我以前也经常挑担。”他低声问老仆,“婆婆,我见你每日在庄外洗衣,可看见悦儿姑娘离开过庄子吗?” “悦儿姑娘吗?” “对,就是那个和我一起来的姑娘。” “哦,”老仆看了他一眼,悄悄说,“那天她坐在林子外一直掉泪,我见她可怜,想和她说话的,但她起身走了,一个人出庄去了。” “就那么走了?也没人留她?” 老仆点点头:“她走了没多久,庄里一个小子骑了马也出去了,拿着个小包袱,不知是不是去追她了。” “哦……” 霍兴安将她送进庄门,两个庄丁赶忙过来,接过担子。老仆的话,使霍兴安一时心酸,一想起那个情景,就不由地难受起来。他趁人不注意,塞了一大锭银子给那个老仆,让她问问庄人,也许有谁知道悦儿到底去了哪里。 当日晚间,那个老仆偷偷的告诉霍兴安,说近日有个采买的庄人在建康的绸缎铺看见过一个姑娘,极像悦儿,没来得及仔细辨认,那个姑娘便上了一个轿子。 听了这话,霍兴安心里更加担忧。心想,那兰悦如果没有离开此间,肯定有缘故。他急于弄个明白,便决定去建康找那兰悦,这个念头来的不假思索,他也顾不得莫岚的感受,直接去马厩牵了后福。 已早有庄丁去通知了莫清晏。当霍兴安欲打马出庄的时候,听见莫清晏在身后喊他。 霍兴安对赶来的莫清晏道:“我去去便回。” “兴安公子先留步!”莫清晏拦住去路,“有什么事,让庄子里的人去办好了,何必亲为?” 霍兴安不知该如何说,更不便说自己要去找那兰悦的想法。 莫清晏笑着牵住马头:“实在要去,就让岚儿和你一起去吧,再带上几个庄丁。大事临近,贤婿自己出外,怕有闪失。”莫清晏担心霍兴安纵马而去,竟直接称呼起贤婿来。 “这,不用劳烦了莫庄主了,我只是,想去办一件事……” “再者,贤婿和小女已有夫妻名分,出外也得和小女说一声吧,岚儿如此在乎你,我是怕她担心。” 莫清晏这样说,霍兴安不得不下了马。“那我去和岚姐姐说一声。” 莫清晏点点头,和霍兴安向庄里走去。正好看见他的二子莫岩也赶来,莫清晏对莫岩使了个眼色问道:“岚儿在哪儿呢?” 莫岩道:“在藏书楼里写请帖呢。” “哦,”莫清晏对霍兴安道,“那咱们这边走。” 莫清晏带着霍兴安来到一处小屋。霍兴安看了一眼屋子,心想这个小房子怎么能叫藏书楼,叫柴房还差不多。 莫清晏推开房门,请霍兴安入内。门叶好像极重,隆隆而响。霍兴安进了屋子,却见四壁空空,哪有岚儿在里。正纳闷间,房门在身后合上了。他叫了声莫庄主,再去推门,门纹丝不动。 莫清晏在外说:“贤婿稍安毋躁。” 因为对莫清晏没有戒心,所以霍兴安也毫无防备。忽然被关进这小屋,觉得非常惊愕。心想,莫庄主多心了,他一定是怕我像那兰悦一样不辞而别。“莫庄主,我霍兴安不会不辞而别的。” “得罪了!”莫清晏抱了抱拳。 霍兴安在窗户里看着离去的莫清晏等,气的直捶墙壁,墙壁回声沉闷,竟不是泥土所夯,而是铁板和坚石所砌。他将窗户上残破的窗纸撕掉,窗格倒是很宽,但即使是三岁孩童,也得用缩骨功才能勉强穿过,而且窗格也是铁铸的,整个窗子就是一块镂花的铁板。 莫岚得知莫清晏将霍兴安关在了铁屋里,急的找到莫清晏,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莫清晏说是为了她好,怕霍兴安跑了。 莫岚说兴安公子才不会跑掉,定要他放了霍兴安。她担心霍兴安会记恨自己。 其实莫清晏别有打算。他对霍兴安的功夫并不知底,怕自己和二子联手也对付不了他,所以才出此下策。他不住的安慰莫岚,说到了大婚,完了婚,霍兴安是会明白他这个老丈人的良苦用心的,一定不会记他的仇。莫岚急的跺脚,但也无可奈何。 莫岚来到霍兴安的铁屋前,看见霍兴安紧绷着脸不言不语,心里非常不安。她抓住霍兴安把着窗格的手,道:“兴安公子,你别生气。我爹以为你要一去不复返……我求了我爹,他不听,非要等到大婚的时候才放你出来。她心疼的看着他,岚儿想进去和你一起被关着。” 霍兴安看她这样说,心软了下来:“算了,你爹……哎……” “公子千万别生我爹的气,也别生我的气好不好?”莫岚央求他,“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他一天不放你,我就一天不走。” “这……”霍兴安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岚姐姐还是回去吧。” “我不走!谁叫我爹欺负你的,那也让我一起受气好了。” 莫岚说到做到,她真的就不再离开小屋。她在窗外坐下,和霍兴安说话,一直到晚饭时分,连仆佣来劝也不理睬。莫清晏无奈,只好差人送来案几,端来点心茶水摆上。莫岚不吃,只将点心都推给霍兴安。霍兴安心里感动,但也没心饭食。 这样捱到半夜,周夫人也来劝,还向霍兴安连连赔罪,好话说尽,才将莫岚劝离。莫岚依依不舍,含泪而去。 第二天,莫岚依旧来陪他。担心霍兴安住的不舒服,她又让仆佣从窗格间塞了很多被褥给他,还送进很多起居的用具。她甚至搬了筝来,在窗下为他抚琴。 见霍兴安经常在窗前远望出神,莫岚便问他,昨天急着出庄,是不是因为悦儿妹妹。 知道莫岚对自己真心真意,霍兴安也不隐瞒,微微点头道:“我听说有人在城里见过她,有点担心,就想去看一眼。” “悦儿妹妹没有走吗?”听了他的话,莫岚反倒有些不安起来。 “我以为,她会回去家乡的。” “那,还是应该去看一眼的好……”莫岚幽幽道。 “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没有离开。岚姐姐……” 莫岚见他话语犹豫,便凑近窗户,把住他的手:“公子,你要对岚儿说什么……” “我想求你一件事。” “只要岚儿能做到,就一定为公子去办。”见他望了望房门,莫岚领会意思,道,“这个门外被很多铁链缠着的,又挂着一把大锁。这个屋子是我哥哥他们以前练功时用的……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她说,“兴安公子,有办法了,等到后天二嫂从娘家回来,我去找她来帮我。” 霍兴安点点头:“岚姐姐对兴安好,兴安心里知道。” 莫岚轻轻叹息:“看公子这么忧愁,我也忧愁起来。要不和悦儿妹妹见上一面,公子的心总是放不下的。” 霍兴安也暗暗叹息。 在一个临水的楼台前,有一个怅望着岸芷汀兰的少女也在默默叹息。 其实那天,那兰悦本没想走远。她留了一封信给霍兴安,可是自己读罢,又不禁揉了丢在地上,他怕霍兴安看了也难过。那些字句,分明是违心违意的话。 她走出庄子,只是想静静心神,暂避这些烦恼,而看见林边那些开败的无以为继的花,心里更觉悲凄,不知不觉的走了很远。后来,有一个人打马追了过来,塞给她一个包袱,说是周夫人给的盘缠银两,让她路上保重。她拿着那包东西愣了半天,走又不是,回又不是。知道周夫人有心让自己离庄,回望好久,才终于咽了泪水,默默的朝建康方向去了。 那周夫人当天看了那兰悦扔掉的信张,并没有交给霍兴安,而是让人模仿字迹伪造了另一封信件,又怕霍兴安发现追去,让人将那兰悦的房门从里面闩上,这样拖延了两天,估计那兰悦应该已经离的远远,才将伪造的信给霍兴安看。 那天,那兰悦离开莫老庄,正走到一个路口,突然听见一个人喊自己那兰姑娘。她看了一眼那个人,似乎有点面熟。 那个人笑道:“那兰姑娘可能不记得小人了,但是姑娘被偷走的东西可是小人帮助取回的。” 那兰悦这才想起,此人是小王爷剌尔丹身边的一个随从。于是上前相谢。 “那兰姑娘不必多礼。”那人说,“姑娘可是要去建康?小人正好顺路,可以送你一程。” 那兰悦也不知去哪里的好,她心里仍然踌躇不决。但想到此地离家很远,觉得先去城里歇脚也好。她心里极乱,并无主见,看到那个人移近马车,又做出请的手势,便点了点头。 她其实并不知道,这个人是剌尔丹专门派来在此的,当时他们去莫老庄时也是被一路跟随,莫老庄附近也布下了剌尔丹的众多眼线。得知霍兴安要与莫老庄的千金成婚,剌尔丹喜出望外,恨不能插翅飞去,将那兰悦腾云驾雾的带走。这随从领命在此,发现那兰悦只身出庄,便立即迎上去相问,见能说动那兰悦上车,更是心花怒放,心知小王爷的赏银定不会少了。他一路欢畅,哼着小曲,鞭打的马蹄飞快。那兰悦心里却盛满了难过,在车子的颠簸下,觉得自己的眼角又溢出了一滴来。 到了建康,马车停到一处府邸前。 那兰悦下车向那个人道谢告别,那个人请那兰悦进去喝一杯茶。见府第宅深,那兰悦不愿打扰,便婉谢了。那人道:“如果小王爷知道姑娘路过本府,而没有以茶相待,肯定会怪小人的。” 说话时,早有门丁进去禀报。当那兰悦再次婉谢,转身欲离时,剌尔丹从里面急急的跑出来。见了那兰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真可谓山水终有遇啊!没想到又能见到那兰姑娘!快里边请!” “小王爷好!”那兰悦施礼。但她执意不肯进府。 剌尔丹无奈,便将她请上车,送她到一家客馆。 客馆临湖见岛,推窗即景,柳岸笼烟,风光入画,是建康最好的客馆。他将那兰悦安顿在最豪华的一间里,并悄悄嘱咐手下,让老板将相邻几间的客人悉数赶走。那兰悦知道他一向出手阔绰,也拗不过他,只好随他,但心里觉得又欠了剌尔丹的一份人情。 剌尔丹殷勤的请那兰悦喝茶,假装不知的问起霍兴安的情况。那兰悦本就无心喝茶,现下更是思之欲泪。 听到那兰悦亲口说了霍兴安要大婚的事,剌尔丹心里颇为舒畅。“那么,那兰姑娘离开那里,一定是不想打扰你的朋友了是吧,也好,这里风景不错,没有尘杂喧哗,姑娘也能清净许多,那乡里的婚宴要闹好多天,让那兰姑娘不得安宁。” 见那兰悦心情黯然,剌尔丹道:“要是那兰姑娘闷了,在下可以带姑娘去四处走走。离这儿不远有个戏坊,闲来听个小曲也可散心。” “多谢小王爷好心。我哪里也不想去。” 剌尔丹点头。“那么,姑娘就多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说一声,我吩咐手下去办。他笑道,上次不知那兰姑娘的喜好,莽撞的送了一些小礼给姑娘,也没入得了姑娘的眼,实在惭愧。那兰姑娘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写在纸上给我就好。” “还是多谢小王爷厚恩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不劳烦小王爷。”那兰悦心里,实在是不想麻烦他,也更不想受他的礼。 “哎,那兰姑娘不必称谢,”剌尔丹道,“为你做点小事,我剌尔丹很高兴!” 喝了茶,见那兰悦总是闷闷不语,剌尔丹心下知趣,闲话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但他出了客馆,立即喜笑颜开。见他高兴,手下们纷纷上前讨赏。其中一个说,小王爷留她在府,直接纳了她多好。 剌尔丹斥道:“汉人讲究喝功夫茶,没点耐心怎么行,何况是雕花琢玉。” 手下赔笑道:“是,是,小王爷致力汉学,越发精深了。” 剌尔丹大笑。 在铁屋的第四天,当夜,霍兴安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就坐起来,望着窗外的繁星想心事。 忽然,门上有些响动。他走近门边,听见铁链哗啦啦的响,然后门被慢慢推开。 “兴安公子,”原来是莫岚。她看了看周围说,“这会儿没人,我们走吧。” “你怎么有了锁钥?” “是二嫂帮我从二哥那偷来的。”她将霍兴安送到院子里。“现在就出庄吧。”霍兴安想去牵马,莫岚说:“马蹄一响,会惊动庄丁的。你从后院出去吧,那里有个柴门,通向后山。” “那你……” “我本来想和公子一起去找悦儿妹妹的,其实,我也很想她。”她看着霍兴安道,“刚才来的时候,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让公子你自己去的好。”她拉住霍兴安的袖口,“我知道,公子和悦儿妹妹说了话,就会回来的,是吗?” 霍兴安默默点头。 莫岚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她轻呼一声,指着地上。霍兴安看见一个影子从地上掠过,接着又是一个。他抬头,只见墙边树枝晃动,五个长袍黑影在他周围次第落下。 其中一个黑影向他一掌拍来,霍兴安急躲,另一个黑影也出掌拍来,他反手相切。几个黑影包围着他,掌风倏来倏往,他跳起来,连续出腿,五个黑影也一起出腿,形影不离的将他困囿在圈里。 莫岚被掌风逼到一边,她叫道:“你们是谁?”眼见霍兴安被五人围困,她也想上前帮助霍兴安,奈何掌风交封,她那点浅技,根本近身不得,只被拂的发丝飞舞,衣襟猎猎。 这五个人似乎并不全力逼迫,和霍兴安过了一轮后,便跳开站定。 霍兴安不知莫老庄有这样的好手,悻悻道:“看来莫庄主是早有准备。”莫岚冲进来护住霍兴安道:“是我放了他的,你们不要以多欺少好不好。” 其中一人哈哈一笑:“我们五个从来都是一起出手,管对方多少人,以多欺少也好,以少欺多也好,我们都当得。” 见这围着他的五个人都白发长须,霍兴安抱拳道:“从未见过五位老先生,敢问怎么称呼?” 这时院门外有一人道:“这五位是青城五老。”他大步走来,对霍兴安道,“兴安公子,关你在铁屋,多有得罪了。”他介绍道,“青城五老听说兴安公子和聂掌门的事,特意赶来晤面。”他向五老施礼。 莫岚见是莫清晏,轻怨道:“爹,我以为天兵天将来了,原来是你请了青城五老来对付兴安公子。” 莫清晏道:“哪是对付兴安公子,五位师尊是和兴安公子切磋而已。”又责问道,“你又淘气,从哪里拿了锁钥?” 莫岚撅了嘴偏了头不说话。 青城五老的二老说:“听说兴安公子与聂掌门有一面之交,而且,聂掌门也留了遗物与你,我们几个只是有点事想问一下。” 莫清晏道:“那我们去堂中说话吧。”他作了个请的手势。 眼见是无法溜出莫老庄了,霍兴安只得跟着莫清晏向外走去。五老仍呈包围之势,和他一起前去。莫岚也要跟着,但莫清晏让她回房间去,她的两个哥哥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外,拦着她,她只好跺脚赌气的去找周夫人了。 一行人来到一个堂屋里,莫清晏请大家落座,并一一介绍。 烛光里,青城五老神情肃然。霍兴安向他们拱手道:“在下霍兴安,幸会青城派的五位老先生!”五老也拱手。 莫清晏道:“自从聂掌门不明下落后,青城派的一切要事都由五位师尊来主理。关于聂掌门一事,还望兴安公子和师尊们说个详细。” 于是霍兴安和他们说了遇到聂摩天以及埋葬了他的事。五老中的三老贾德荫问道:“兴安公子可知聂掌门中的是什么毒吗?” “聂大哥没有说。” 二老冉谷捻须沉思道:“聂掌门只给了你贴身的剑吗?还有别的东西没有?” 见青城派的长老们都在,霍兴安也不再隐瞒:“还有一张牛皮,不知是何物,只托我交给青城派。” 五老目光一亮,二老冉谷看了莫清晏一眼。莫清晏道:“没见兴安公子提起过此物,可现在交与五老。” 霍兴安只好简单说了牛皮地图被月婆星婆先后抢走的事。听说是枯岭三婆抢走,青城五老面面相觑,似乎不太相信霍兴安所说。冉谷说:“这也太巧了。”他问霍兴安与星婆月婆是如何相遇的,霍兴安不想提及那兰悦被掳一事,也不愿细说找黑袍客报仇一事,便含糊的回答。见霍兴安话中似有隐情,冉谷皱了眉不再多问。 贾德荫说:“枯岭三婆一向行踪飘忽,如果真是她们得了那图,却到哪里去找。” 冉谷想道:“神陛师祖在的时候,那枯岭三婆曾经去过几次青城山,图谋不轨,被我们严加防范,没能得手。如果这次真的得了图,也许会再去青城山来伺机盗取另外的半张。” 贾德荫点头道:“看来我们应该速回青城山。”五老也纷纷点头。 冉谷忽然看了一眼霍兴安道:“还请兴安公子和我们一起回青城山,弄清此事。” 霍兴安着急去找那兰悦,哪有心和青城五老赴蜀,便道:“此事已经弄清,确是星婆和月婆抢了那牛皮去。兴安有负聂大哥的重托,心里惭愧,还请五位老先生原谅。再说兴安眼下有要事要办,实在不能和五位老先生回青城山,待我办完了事,一定帮你们寻找星婆她们,让那东西物归原主。” 贾德荫道:“此事是我们青城派的大事,兴安公子说的要事可有多急?” 一旁的莫清晏道:“前些日里内人一时兴起,将小女许配给了兴安公子,还未成婚。兴安公子所说要事即是这件婚事。”霍兴安心想,哪里是这件事呀,但又不便说出。 莫清晏又道:“成婚之事,不妨延后,兴安公子可与五位师尊先回青城山。” 霍兴安见莫清晏也这么说,心里不悦。他知道在座的青城派上下对自己所说的不太相信,但他内心倔强,是绝对不肯任人摆布的。他抱拳说:“兴安确实不能陪各位同去。” 冉谷慢慢的捻着胡须问他:“兴安公子看过那张牛皮图了吧?”他忽然抬起目光,直盯着霍兴安。 霍兴安感受到那目光里的凌厉。“没有看仔细,就被月婆抢去了。” “那你大致还能记得住吗?”冉谷又问。 霍兴安摇摇头。 冉谷和众老互相望了望。贾德荫说:“兴安公子还是跟我们走一趟,一来是等枯岭三婆现身好验证你所说的话,二来还请你凭着印象再画一张那个图给我们。” “我真的不记得了。” “兴安公子不会一点都不记得了吧?”冉谷道,“你可以慢慢的想,想起多少就画下来。” 眼见青城五老执意的要带自己回青城山,霍兴安站起告辞。青城五老当然不能让他离开,二老冉谷手一拦,霍兴安拨开:“失敬了。”仍大步的往外走。 五老立即纷纷纵身而出,掌风穿梭,拦在他前面。霍兴安心里恼怒,心想这些老家伙到底想怎样,已经解释清楚了仍然不放过我。他手里没有兵器,只好使出拳脚功夫,与五老过起招来。但五老本是青城派名宿,更何况五人一起出招,霍兴安哪里是对手。刚才在院外五老出手留有余地,霍兴安尚能抵挡,现在五人全力相向,霍兴安只才出了不过五招,便已手忙脚乱,他想使出星婆的穿心鬼手印,但五老攻势连绵,走掌密不透风,没多久,霍兴安便被制住。他心里叫苦,知道这五个老朽不会再听他分辨,只好咬着牙不语。 贾德荫拿了一条长索出来给莫清晏,那长索似乎用千百条丝缠成,还挂满了小铃铛。莫清晏说了声“得罪公子了”,便用那长索捆了霍兴安。霍兴安挣了挣,那长索极有韧性,越挣越紧般,而且铃铛响个不停。霍兴安不善于骂词,只有瞪着莫清晏。莫清晏不和他对视,只是安慰道:“兴安公子莫恼,青城五老这也是无奈之举,只因聂掌门之事关系重大,须知这些年来青城派和洪道门之间纷争不断,死伤无数,都与此物有关。等弄清楚此事,兴安公子再来完婚不迟,也莫急这一时了。”霍兴安心道,我哪有急了,只悔自己不应该淌这个浑水,这个莫清晏分明向着青城派,恐怕也不想小女嫁给我,那正好,我也根本没有心入赘贵庄,哎,只是不知那兰悦怎么样了。此时,他并不担心自己,只是担心那兰悦。 莫清晏的两个儿子将霍兴安身上搜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又去霍兴安的住处搜了一阵,也一无所获。莫清晏悄悄告诉了青城五老。青城五老走出堂外,商议怎么办。有的说,霍兴安可能有什么事瞒着众人,聂掌门之死也可能和他有关,得用刑才行;有的说,聂掌门之死倒不一定和他有关,但是他藏了地图也是有可能。一直不说话的五老施佑山说:我看此人倒不似奸恶之徒,言行颇为耿直。不过依清晏所说,也确有疑点。我们还是按冉师兄的意思,先带他回山,弄个清楚。其余四老微微点头。 正在这时,只听屋里铃铛响动。五老回望,看见莫清晏正将从后门进来的莫岚拦住。 “爹,你们为什么绑了兴安公子?”莫岚拨开莫清晏的手,去拿那个响铃索系在堂柱上的一头。 “岚儿!”莫清晏把住她的手,“青城五老只是请霍兴安去青城山走一趟。” “我不信!那干嘛要绑着呢!你还是怕兴安公子跑了。” 莫清晏就着她的话说:“好好,就算怕兴安公子跑了,受点小委屈。等大婚了,兴安公子就不会走了。” “那没必要绑着呀,你要是不放心,还是把公子关到那铁屋去吧。” 莫清晏心想也行,便让二子将霍兴安带到铁屋去,莫岚泪眼闪动的看着霍兴安的背影,心想,这都是我的错。 将莫岚安抚回房间,莫清晏问青城五老何时动身。 冉谷说:“还是早点回去的好,一旦枯岭三婆真的来了,好有所准备。”他建议明早立即出发,莫清晏点头,说一早就安排车马。 青城五老纷纷称赞莫清晏,赞其为青城派立了大功,说等绘全了地图,要带莫清晏一起去出海,甚至要举荐他为掌门。莫清晏又惊又喜,激动万分,赶忙跪下向五老重重磕头。 回到铁屋,霍兴安心里气闷。心想,那五个老家伙,真是五个老糊涂,哎,我不该提那张牛皮好了。再说了,就算那个东西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怕我知道,或是担心我知道了不告诉他们,也不想想,如果一个人真的知道了那东西是个宝物,恐怕连提都不会提起的,除了我……他想,我霍兴安可不在乎那宝物图里藏着什么,就是金山银山珍珠玛瑙山,我也不稀罕,我就是知道了,也会将那牛皮给他们。那些江湖人士,争来争去的,却有什么意思?还是什么成名已久的青城五老呢,我看,不过是贪得无厌的四个老头子罢了。他鄙视的想着,不由地轻蔑起那青城五老来。他使劲的挣了挣,那响铃索又一个劲的响起来。莫清晏的两个儿子将他推进铁屋里时,根本没敢解开他身上的响铃索。 霍兴安望着窗外明澈如昔的月光,叹息不已,出神半天才心事重重的睡去。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莫清晏就准备了车马。霍兴安被押上了车,和青城五老一起启程。 莫清晏特意叮嘱庄人要小声轻行,不要惊动小姐和夫人。哪知车轿才出庄门,莫岚便追了上来。 原来莫岚一夜没合眼,总觉得一合眼霍兴安就会不翼而飞了似的。刚见晨曦,她听见有仆佣在院里快步疾走,便知有事,发现霍兴安不在铁屋,于是向庄外追来。她气喘吁吁的追上送行的莫清晏,不明白为什么青城五老要带霍兴安走,她非要和霍兴安一起走不可,怎么劝也不听。莫岚道:“除非你把我也关在铁屋子里,那么我就绝食。要是不把我关在铁屋子里,我骑马追也要追到青城山去。”莫清晏拗她不过,只好答应她随行。 莫清晏的心里,也没有对霍兴安全然置否,知道自己的小女对霍兴安情意执着,觉得弄清了事情,霍兴安可能还要回来做自己的女婿,小女跟着,也能缓和一些怨恨,日后相见还能彼此和气。他心里最切切可期的,是那青城派掌门的位置,想到有朝一日能坐上那天下慕名的青城派之位,只觉意气风发,其它的都不足为重了。他派了一些庄丁护送莫岚,自己一直将五老恭送到十里外,方才回庄。 莫岚坐在单独的轿车里,不能与霍兴安同车,心里暗暗盘算着,怎么能解开那响铃索。但这一路上,青城五老看的很紧,只有送饭时,她才能和霍兴安说几句话。霍兴安见她跟了来,也很感动。莫岚相信霍兴安绝不可能藏着那什么宝图之类的,只听五老问过几次霍兴安关于图的事情,还拿了纸笔给他,让他回忆,霍兴安只有对她无奈苦笑。 那响铃索挂满了随时能通风报信的舌头,霍兴安走到哪里青城五老都能听到,莫岚没有办法,只能一路照顾着霍兴安,一路盼望着五老变得耳聋眼花,又或者哪天烂醉如泥。而这五老虽然长须飘曳,却精神矍铄耳聪目明,又滴酒不沾,毫无可趁之隙。 这样走了数日,来到安丰附近,随行的青城派弟子在一座庙里借了几间屋子落脚。霍兴安和平常一样,被安排在五老隔壁的房间。 晚间,五老一起喝茶,闲聊,讲的还是关于那张牛皮地图的事。 其间,五老施佑山说:“我看那小子可能的确是不知详情,画了好几天也没画出个样子来。” 冉谷摇头道:“师弟,人心多叵测,哪那么容易轻信别人呢?当初我们就是轻信了洪道门那两个巧舌如簧的家伙,才造成这些年的纷争。” “冉师兄说的不错,”贾德荫道,“当初若不是洪道门的驭空子信誓旦旦,我们的神陛师祖也不会和他立约,哪知他们洪道门之后又言而无信。” 施佑山默然不语。 忽然,冉谷轻轻的站了起来,似是侧耳倾听。众老顿时噤声。安静中,房上的瓦片传来一点响动,冉谷一个箭步蹿了出去。但四顾并无什么动静。他落定在月光清亮的院子里,朗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种神出鬼没的轻功,当世除了蔺四娘,还能有谁?” 从不远处的树梢上传来一个沙哑粗砺的声音道:“算你有眼力,五个老不死中我最喜欢你。”听声音谁也不会想到是一个女人,声音像是刷子在摩擦锅底,又像磨盘在碾碎谷粒。 “承蒙蔺四娘错爱。” “啊呸,你要承蒙,我偏不错爱了。哪个老不死夸我夸的好,我再错爱他。” “哼!”冉谷捻着胡须,抑住怒气,“蔺四娘,我可不和你斗嘴。不知你突然出现,所来何为?” “哈哈哈……”这蔺四娘笑起来就像老鸹子叫一样难听。“我可不是来给你们五个老脸画眉描腮的,怕画成猴屁股了被哪个耍猴的牵了去。” 听见蔺四娘的声音,其他四老一起出来,望着那黑黝黝的树影,却不见她的人。贾德荫愤声道:“蔺四娘每次来,都将我们羞辱个遍,可有什么好处?” “我快乐呀!”蔺四娘又大笑不已,“让我老婆子快乐,就是给你们积德!你们难道不快乐吗?” “这个德还是免了罢。”冉谷道,“蔺四娘拿我们几个老朽取乐,算什么德?” “你们就有德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商量什么坏事,当我不知道么?” 贾德荫道:“要论偷听的功夫,蔺四娘的轻功倒要居次了。” “哦,这么说来,你们真是在商量什么坏事喽。” “我们五个,明人不做暗事,可从来都是做正大光明的事。”施佑山说。 “啊呸,亏我今天没吃什么肮脏玩意,要不非吐你们一身下水。”蔺四娘大笑道,“好一个明人不做暗事,你们青城派当年为了一张图,伙同洪道门欺负孤儿寡母,难道是正大光明了?” “那你又如何?”冉谷道,“从西跟到东,又从东找到西,就为骂我们老朽几句?”他哼了一声,“难道你就是正大光明的了?” “看你们几个老脸黑不溜秋的,我的脚底都比你们有光。”树影一晃,蔺四娘飞到了另一棵树上。“老娘我正大光明的来,正大光明的听,有什么狗屁秘密我听了去,那你们就要小心了,哈哈……” “蔺四娘恐怕要失望了,”冉谷道,“我们这儿没有你要找到东西。你也倒是有耐心,怎么都能找到我们。若是你正大光明的到青城山去,也许可以让你观瞻一下。”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当尿兜子带在身上了?五个老不死的一起下山,在江南这儿逛窑子似的东一撩西一瞅的,能有好事吗?” “蔺四娘,我们敬重你是一教之首,你要再出言不逊,我们可就……”贾德荫道。 “谁要你们敬重了。老娘我是看你们还算顺眼,才瘙痒几句,换了别的青城派龟徒龟孙,早一脚揣到茅坑里去了。” “承蒙看得起,老朽我是不是该顿首涕零。”冉谷决意不和她计较,只是嘿嘿两声。 “管你是顿首涕零,还是屁滚尿流,都免礼了。你们只要老实告诉老娘,老娘就芳心大乐。” 贾德荫问她:“告诉你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这时青城派弟子纷纷拿了剑,围到院子里来。 “你们到临安,到建康,又差点往北边走,是在找聂摩天吧?” “是又怎么样呢?”贾德荫道。 “可是忽然又不去北边了,现在急冲冲的往回走,看来是……”蔺四娘哼道,“怕是得了你们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贾德荫问她。 “别倚老卖老的装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既然你们不去找洪道门的麻烦,一定是已经有了……” 冉谷道:“蔺四娘莫非是在试探我们吧?你一路的猜测我们,一路的盘算我们,可是太费神费心了。” “你们说对了,我这一路上盘算你们,还越来越起劲了呢。所以啊,你们要小心哦,吃饭的时候要小心,出恭的时候更要小心了,啊哈哈。”蔺四娘笑着飞身而去,只一会儿,声音已远在百丈外。 五老面面相觑,摇头不止。贾德荫说:“这个蔺四娘,真是难缠。在临安的时候,就被她折腾不休。” “我们都倍加小心的好。”一向沉默的五老之首罗鼎盛道。 “小心什么?我们手里哪有什么要物?”施佑山说。 冉谷指了指霍兴安所在的屋子。 而霍兴安的屋里,现在已经多了一个人。那是趁刚才众人都在院子里时,悄悄摸进来的莫岚,蔺四娘的出现无疑帮了个忙。她示意霍兴安别出声,并躲进了床下。 蔺四娘离开后,院子里的众人都散了,青城五老也回房歇息。一个看管霍兴安的青城派弟子也回到霍兴安的屋里,在床榻的另一边躺了下来。 等了好久,这个青城派弟子的鼾声才响起。莫岚从床底慢慢爬出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正是霍兴安的那把剑。她看了看睁大了眼睛的霍兴安,点点头,然后用剑开始切磨他身上的响铃索。她动作极慢,当旁边的鼾声一起,她便切磨,鼾声一停,她便也停住,尽量不让铃铛有响动。那索丝不知是何物,坚韧十足,饶是那么锋利的好剑,都切磨了很长时间才切断一根。莫岚满头是汗,来不及擦,又轻轻的一点点的将响铃索从他身上解散开。 借助着鼾声的掩护,她和霍兴安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一起跳了出去。 谁料那窗外的地上铺了似是豆子之类的东西,四脚落地,踩碎踩破的“咔咔”声一片。莫岚推了一下霍兴安,霍兴安急忙闪进拐角的阴影里。显然五老中的几个仍然醒着,循声立即出房查看。莫岚走到院子中间,捡起几块石头,扔向院外的树丛。 看见莫岚站在院里,又瞥见霍兴安屋子的窗户开着,冉谷大惊,对后面的施佑山道:“那小子不见了!”莫岚想起之前听见的蔺四娘和五老的对话,便说:“我刚走到院子里,看见一个老婆婆带了兴安公子跑了。”她指了指投石的方向。于是五老相继向她所指的方向追去。 莫岚沿着墙根找到霍兴安,掏出短剑递去:“你快走吧!”还抓了一把碎银给他。 霍兴安看着她黑暗中闪动的眼睛:“你呢?” “我没事,他们不会为难我的,”莫岚急推他,“走吧。” 霍兴安点头,看了一眼她,转身便走。 莫岚忽然又拉住他:“兴安公子……”霍兴安回头,看见她深深的望着自己:“公子一定要回莫老庄去。”霍兴安点点头。 “如果公子一个月内不回来完婚,我会以死相望。”莫岚坚定道。 霍兴安心头一震。 莫岚松开了手,看着霍兴安在黑暗中匆匆离去。她将手轻轻的放在胸口,感觉掌心中还残留着霍兴安衣上的温暖。 第十一章 怎料暗箭袭 几场雨梳洗后的建康,气象清新,碧波如镜,杨柳如染,云朵在天空中自在舒卷,鸦雀从屋檐上成片的飞过。那兰悦却无心欣赏眼前的风景,她望着后湖岸畔成对而行的游人,心里说不出的忧愁。她想到了家乡天目山,想到了挂心牵念她的姐姐,又想到了答应霍兴安的话。她心里问自己:我是不是应该去找公子?如果他仍然要去查清他父亲的事……但我真的该回去吗?公子会不会以为我……她的心,被她的自问再次扰乱了,就像一池潭水被一枚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剌尔丹出现在身后,对那兰悦道:“那兰姑娘在看风景呢。” 那兰悦回身施礼。 “姑娘似是有心事?有什么让我剌尔丹去办的请尽管说。” “多谢小王爷。”那兰悦犹豫道,“我想去莫老庄一趟。”她心里,还是放不下,觉得霍兴安一定在等她回去,好一起去金国处理他们约定的事情。 “我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打听到那个霍兴安已在莫老庄摆了婚宴。”剌尔丹拿了一张请柬递给那兰悦。 那兰悦愣了一下,默默的打开请柬,只看了请柬的抬头,便合上了。 “怎么?”剌尔丹问她。 那兰悦低头不语。 “那个霍兴安新婚燕尔,正大欢大喜中,现在去会不会打扰他?”他故意夸大着霍兴安的喜悦,“如果那兰姑娘一定要去的话,我看,待半月之后再去也不迟。” 那兰悦伤心欲绝,将请柬紧紧的握在手中,握出了褶皱。剌尔丹看在眼里,心中得意,嘴上却体贴道:“那兰姑娘近日来似乎不太快活,我看,可能和总是下雨有关。今天天色才晴,我陪姑娘出去走走吧。” 那兰悦转过头去,她眼中噙着的一滴泪不由自主的滑下来。 建康城外,泥泞的土路上,一个驴子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飞奔。霍兴安骑在驴背上,被颠的七荤八素。他本来想买一匹马,但莫岚给的碎银不够买马,他惦念那兰悦,又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怎样,心急如焚,看路边拴着一只驴,便砍断绳子,扔下碎银,骑驴而去。 驴这东西,脾气很大,不是主人本尊骑上了,蹄子乱尥,霍兴安使劲打它,才将它激怒的纵蹄狂奔,竟跑出了骏马的气势来,看的路人大笑。 冲进建康,霍兴安怕那驴蹄子踢伤行人,干脆撇了驴子,自己跑进城去。 他找到之前住过的客栈,询问老板,老板说没再见过那兰悦。他又找了几家绸缎庄,都对那兰悦没有印象。找了一天,问的口干舌燥,心里越来越失望。 他进到一家茶馆,要了茶水,大碗的喝起来。 正抹嘴间,一个男子在他对面的条凳上坐了下来。那个男子两颊消瘦,脸皮枯黄,眼珠却左右乱转。他懒洋洋的喊了声“上茶”,便将目光锁定在霍兴安脸上。 那人挑了一下眉毛问道:“这位官爷,可是在找人?” 霍兴安不知他有何建议,便点了点头。 那人举了一下茶碗:“要说找人,小人对这一带可是轻车熟路,官爷到处打听的是一位姑娘吧?不妨告诉小人那姑娘的名姓,小人认识的五行八作的人还算多,门路广,或许能打听的到。” “哦?” 那人一笑:“小人从小吃混在此间,市井里落的个外号,叫梁上鼠,没有什么是我梁上鼠打听不到的,东家财西家宝的,都逃不过我的眼,都溜不出我的耳。” 霍兴安看着他,心想,真是人如其名,这外号也可笑,和梁上君子有一比。霍兴安抱拳道:“在下霍兴安,幸会!” 问清了那兰悦的姓名以及样貌后,梁上鼠伸出了一只手。 霍兴安看到伸来的手掌,即明其意。他淘出两个碎银放到梁上鼠的手上:“如果找到了这个姑娘,另有重谢!” 梁上鼠握住碎银,狡黠的一笑:“官爷有眼,信任我梁上鼠,放心,包在我身上了,我这就去给你打听!” “多谢了!”霍兴安拱手。 “官爷白日里只在这茶馆里坐等就好,我一有消息就来告诉你。” “有劳了!”霍兴安再次拱手。 梁上鼠乐呵呵的走了。霍兴安微微摇头。他对这个嘴含油舌、眼带贼光的人根本不相信,但见他自拍胸脯,加之自己现在一筹莫展,心想索性让他试一试也好,如果那家伙拿了碎银溜之大吉,就算自己施舍叫花子了。他招呼来店助,添了茶,闷闷的喝着。 这个梁上鼠正是之前在财神庙里偷了那兰悦包裹的懒汉,当时挨了剌尔丹手下一顿打,并被威胁要送官府,但梁上鼠偷鸡摸狗混迹市井,暗道明路样样门清,当即奉上大把银子,不仅没事,还和剌尔丹手下混了个熟,偶尔还被支个差跑个腿,蹭点油什么的。听到霍兴安对那兰悦的形容,他已经心下有数,再去问了剌尔丹的随从,更是确定。但他并不急着去告诉霍兴安,而是先到沁芳阁嫖了一夜,又胡吃海喝一通,才羁拉着鞋打着饱嗝向街上走去。 在小王爷的府宅里,剌尔丹正和师爷抽烟讲话。这两天,剌尔丹说动那兰悦,带她出门闲游山水,但那兰悦毫无心情,一路郁郁寡欢。这并没有影响剌尔丹的勃勃兴致,每次回府,总是意犹未尽,眉梢带笑。这天回府,剌尔丹更是高兴,因为午后在湖心亭的画舫上,自己念了两句刚学得的诗,使得那兰悦颔首称赞,于是越想越喜,立即招来师爷再翻诗卷。 见剌尔丹诗趣高涨,知道一定是因为那兰姑娘,于是闲谈间,师爷给剌尔丹出了个主意:“小王爷何不趁热打铁,先纳了她?” 剌尔丹说:“师爷可不闻,那年长兄硬抢了一个颇有姿色的民女,结果那女子未纳几日,竟上吊死了。哎,汉人之女,节烈者多。此女面相柔软,却怕是骨里刚直,一旦失手,重蹈我长兄覆辙……” “是,是,那可就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师爷连连道,“那小王爷此生可就……” “可就白过了,”剌尔丹接着他的话说,“我剌尔丹要的不是人,是心!” “对,对,收人收心,更何况此生所爱呢?”师爷赔笑道。 “嗯,师爷知我心意就好。”剌尔丹哈哈一笑。 正说着,手下来报,说梁上鼠求见。 剌尔丹对梁上鼠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看见梁上鼠,以为是一个跑腿的门丁,便问何事。梁上鼠毕恭毕敬的说:“小王爷,有人托我在城里帮他找一个人。” “找人?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梁上鼠上前一步道:“小人觉得他要找的人,和小王爷您有关。” “哦?”剌尔丹看着梁上鼠,似乎明白了几分。他皱了皱眉:“这个托你找人的,可是叫霍兴安?” “正是!” “你是他的朋友?”剌尔丹心里一紧。 梁上鼠摇头:“我们偶然遇见的,那人得知小人在城里混的熟,所以求我帮他寻找。” “那你是准备告诉他喽?”剌尔丹向后靠到椅子上,他知道此人既然来了,肯定是来讨赏的,故意这么问。 “我是准备回去告诉他的,”梁上鼠挤出笑容,“不过至于怎么和他说……”他观察着剌尔丹的表情,“他是很信任小人的,如果小人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已经去了其它地方,甚至更远的地方……” 剌尔丹叫了声“来人”,随从过来候令。“给他十两银子。”剌尔丹道。 梁上鼠见钱眼开,连连鞠躬:“小人梁上鼠,愿听小王爷差遣!” “嗯,”剌尔丹点头,“这件事你给我办好了,少不了还有赏。” “小王爷放心,小人一定办的妥当!” 见梁上鼠点头哈腰的离开了,师爷凑到剌尔丹身旁,悄声说:“我倒是另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 师爷附耳讲了几句,剌尔丹听的点头,脸上渐生笑意。但他想了想,又慢慢的收敛了笑意:“这样做,会不会……” “为了心上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师爷做了个手势。 剌尔丹看了一眼师爷,又看了一眼屋外,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梁上鼠乐不可支的走在街上,摸着怀里沉甸甸的银两,摇头晃脑,嘴里自语道:这叫两头通吃,吃完下家,再吃上家。他想再去讹霍兴安一把,就说已经有眉目了,如果再加点银子,就能使人问出确切的位置。 正想着好事,忽然后颈被人揪住,他回头,一个牛眼凑到他面前:“我家主人喊你去。”不待他细问,又上来两个人按住了他,他一挣扎,一个暗拳捣在他腰眼,打的他呲牙咧嘴。 府里,梁上鼠被人推了进来,滚倒在地上。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他又见到了剌尔丹。梁上鼠以为剌尔丹后悔给了他银子,害怕的叫道:“小王爷饶命,我不要钱了,不要了!”他将怀里的银子全掏了出来。 剌尔丹道:“钱仍是你的,而且我还要额外的多赏赐你。” 梁上鼠以为他说的是反话,磕头道:“小人何德何能,不敢求小王爷赏赐。” 剌尔丹道:“你只需帮我办一件事。”他摆了摆手,一个手下抱来一个小箱子放在梁上鼠的面前。 梁上鼠一抬头,只觉眼前亮闪闪的一片。 剌尔丹笑道:“办成了这件事,这一百两银子都是你的。” 梁上鼠心想这样的重赏,肯定是什么大事难事,虽然财迷心窍,却也不敢轻易应承。“不知小王爷要小人去办什么事,只要小人能办到的,一定努力去办!” “这件事简单。”剌尔丹让梁上鼠上前,对他吩咐了几句,叫他如何如何,梁上鼠连连点头。 待梁上鼠出了府,师爷建议多派几个手下跟着他,怕他有什么花样。剌尔丹摆手:“谅他不敢。”他唤来左右,“快去通知左铁指左将军来。” 梁上鼠在茶馆里找到霍兴安,低声对他说:“官爷,找到那个姑娘了!” 霍兴安嚯的站起来:“在哪里?” 梁上鼠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莫急,莫急。我打听到,那个姑娘已被人卖到了青楼里。” “什么?!”霍兴安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那姑娘倔强的很,誓死不从,被关了起来。” 霍兴安长吁了一口气,又嚯的站了起来,盯着梁上鼠道:“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 “这……” 霍兴安掏出身上所有的碎银,哗啦的摊在梁上鼠面前,旁边的茶客纷纷看过来。“快告诉我!” 梁上鼠赶忙将碎银卷到袖子里,轻轻按着霍兴安的肩,安抚他坐下。“官爷心情急切,小人十分理解。”他小声道,“不过白天不太方便,最好夜里去见……” 霍兴安觉得他说的有理,点了点头。 “官爷先耐住性子,等天黑了后,小人带你过去相见。” 霍兴安只好按捺下来。梁上鼠叫了茶点,陪着他,闲唠着街坊杂事,霍兴安无心与他攀谈,心里只希望天色快快暗下来,心想这次找到了悦儿,一定要救出她,带她远离这是非之地,他忽然又想到了莫岚临别的那句话,心里一时茫然,他心道,不管怎样,先找到悦儿再说。 终于捱到了天黑,梁上鼠带着霍兴安往沁芳阁走去。 接近那灯烛通明、莺燕欢歌的花柳亭台时,梁上鼠说:“现在刚掌灯未久,正是热闹的时候,大官小官的都在里面作乐,官爷何不再等等。” 霍兴安不想再等,直催着梁上鼠带路。梁上鼠只好带着他往巷子走,拐过几个院子的后门,来到一处墙下。 院墙高大,但霍兴安几下就爬了上去,然后伸手将梁上鼠也拉了上去。他们趴在墙头,看见里面果然笑语荡漾,杯酒狎昵,红袖曼舞,墙下还不时有龟公过往。霍兴安只好忍着,一直等到厅堂里的客人被陆续醉扶着,偎红倚翠的入房休息,喧闹声平息了许多,才与梁上鼠溜下墙来,在暗影里猫着腰往里走。 “是哪间屋子?”他问梁上鼠。 梁上鼠指着一处黑沉沉的厢房说:“就是这间。” 霍兴安摸到屋子门前,发现门已从里面锁上。他绕到窗前,拔出短剑,将窗户劈开。梁上鼠见状,闪到了一边。 霍兴安从窗户跳进去,屋子里黑漆漆的。他唤了一声“悦儿”,没有人应。他心里起疑,向床前走去。借着朦胧的光,他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霍兴安凑近了细看:“是悦儿吗?”忽觉身后有风,没等回身,肩上、腰上、腿上等处已接连被点击,他身子一麻,不由地倒在了床上,倒是把被中的人吓的一声尖叫。 一个从帐后闪出的蒙面人对那个尖叫的人喝道:“收声!”然后将霍兴安的整个身体抬上床去。 “你是谁?”霍兴安大叫。忽然一指戳来,只觉喉头一紧,再也发不出声音。蒙面人对那个人点点头,放下了帐子。 旁边的人凑过来,开始伸手给他解衣。霍兴安闻到粉脂之香,心里大惊,以为人面妖花又出现了。那只阅人无数的纤手利索的褪去霍兴安的衣衫,将他的上身赤裸的露出来,霍兴安动弹不得,只有任其摆布。 “客官今夜可愿与我云雨么?”那声音附就耳边,绵软娇柔,却不是人面妖花,更不是那兰悦。霍兴安转眼看着那个黛眉俏目的粉脸,不知她要干什么,又无法说话,只有闭了眼,心想,我一定是被那梁上鼠骗了。 这个女子只是挑逗的抚摸着他的胸,似乎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儿,帐外隐约有了光亮,光亮晃动着慢慢接近,几个灯笼围聚到了床前。 帐子被人一下子撩了开,旁边的女子叫了一声。在骤然明亮的帐子里,霍兴安睁了眼,清楚了看见了站在帐外的人。不是别人,却是他切切心念的悦儿。四目对视中,彼此眼中都透露出无比的震惊。旁边那个赤裸的女子一下子拥紧了霍兴安,道:客官,羞死了,他们是谁啊?霍兴安对那兰悦摇摇头,但那个粉头挡住了他的一半脸,他这一摇头,却像是朝粉头亲去。 帐外的那兰悦花容失色,眼前活色生香的场景又让她大窘,她掩了面一步步向后退去…… 两个挑着灯笼的人也将灯笼移开了,跟着她向屋外退去。 霍兴安看着挨着他厮磨的粉头,愤怒已极,想咬掉她的耳朵,但又使不出劲,只有吐了一口痰在她脸上。那个粉头知趣的转过了脸。帐外的光亮远了,整个屋里又黑漆漆的一片,霍兴安的心,也像掉入了黑咕隆咚的深井里一样。 那个蒙面人又出现在了床前,他对粉头道:“你,走吧。”粉头迅速的穿上衣衫,下了床,离开了。 看着这个蒙面人一言不发的站在床前,霍兴安心道不妙。他想说话,但只是发出了“呃呃”的声音。 蒙面人上前给他解了穴道,霍兴安急促的喘息了一下,对那人说:“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奉命而来,不得不为。”那人说。 “奉命?奉谁的命?”霍兴安疑道。 那人不答,只是抱了一下拳道:“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吗?” 霍兴安知道他要动手了,心里悔恨不已,他恨自己为什么总是栽在轻信他人上,他想起了樵老儿对他说的那句“在江湖上不要轻信别人”的话,他为人耿直,也总当他人如此,心下只有无限感叹。 看到霍兴安叹气,那人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这位兄台点穴之功非凡,能告知我姓名吗?以让我霍兴安死的有数。” “多谢抬举,在下姓左,功无大成,只落得个左家铁指的小名而已。” “幸会了。” “既然你没有什么其它的遗言遗物,那么……”那个人拿出一把短剑,正是霍兴安的剑。 “我想写几个字。”霍兴安想到刚才伤心离去的悦儿,又想到等他回庄的莫岚,他想写的话,与其是给她们,不如说是给这纠缠不清的人世,一切,还没见初状,却要溟海茫茫,阴阳荒荒。 左铁指犹豫了一下,转身而去。 霍兴安思忖着该怎样脱身,心想这个左铁指看似不像恶毒绝情之人,是该求他放过吗?但他平生最不屑乞怜告哀,更不会求饶。他想到现在已经能说话,心想是不是应该大呼救命。但又一想,这样恐怕只能逼着此人痛下毒手,快刀乱麻。他试着运了一下气,发现虽然身子不能动,一股气却可以在胸腹间游走。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有了星婆的穿心鬼手印的功力,所以气息能够不受穴道被制的影响,尚能自在周转,虽然无法解穴,却能呵护五脏,保有内力。 左铁指回来时,持了一个小烛台。在微弱的光下,他将纸摊开,执笔道:“你说吧,我写下来。” 霍兴安没想到左铁指会替他写,这样就没法让他解开胳膊的穴道了。霍兴安脑筋急转,这一时仿佛灵台聪慧起来,他忽然想到了青城五老一再关心的牛皮图。他叹了口气道:“写下来怕是别人看不懂,不如画下来。” “什么?”左铁指疑惑的看他。 霍兴安道:“我死就死了,只是有张图没能交到青城派手里,实在可惜了。” 左铁指想必是听闻过青城派的事,霍兴安一提到图,他的目光如烛焰一样跳动了几下。“是什么样的图?” “就是青城派和洪道门争夺的图。”霍兴安也不知该怎么说,只知道这图那么多人觊觎,肯定是个宝物,“是青城派掌门聂摩天临死前托我转交的。” “哦?那你告诉我图放在哪儿了,我记下来。” 霍兴安摇摇头:“那张图上次有人来抢,来不及藏起,被我烧掉了。”他见左铁指半信半疑,继续道,“但我记住了,可以画下来。要不我死了,有负重托。” 虽然左铁指半信半疑,但还是将笔拿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上前将霍兴安的双臂解了开。但同时,他又在霍兴安的下身连续点了许多穴道,生怕有什么闪失。霍兴安只有苦笑。他将笔递给霍兴安,霍兴安活动了一下胳膊,还是有些酸麻。 仰躺着的霍兴安接过笔,又接过左铁指递来的纸,想了想,慢慢画起来。左铁指将烛台凑近,给他照亮。霍兴安一边画,一边暗暗运气,他按照星婆所教,将体内的气都向右臂聚拢,他知道这一击必须要有力,即使没有胜算,也要试一试。 霍兴安画了一会,微微点头:“差不多了。”他将纸出示给左铁指看,左铁指用短剑指着他的胸,左手去接画纸,说时迟,那时快,霍兴安手掌一放,将翻涌欲出的力量全部拍向左铁指,这措不及防的力道竟然震破了纸张,将左铁指拍下床去,连那短剑也来不及刺入霍兴安的胸口,被震的掉落在侧。左铁指没想到被封了全身大部分要穴的霍兴安竟然还能拍出这么有力的掌风,不禁大惊,竟一时不敢向前。 霍兴安道:“听说过穿心鬼手印吗?” “你,你是枯岭三婆的徒弟?” 霍兴安心想,看来星婆等在江湖中威名还挺大,便哼了一声道:“你最好解了我的穴道,要不她们终有一天会找上你。” 左铁指的烛台掉落在帐下,这时已经烧着了帐子,看了看渐渐蔓延而上的火,左铁指嘴角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枯岭三婆来找我?那得有人通告她们才是。”他忌惮霍兴安的穿心鬼手印,不敢上前。但见火势马上要裹住霍兴安,便不再担心枯岭三婆。 霍兴安的穿心鬼手印习练未久,其实并无威力,拍出的掌风还是明力多于暗力,左铁指一时中招,有些吃痛,不久便无感觉,霍兴安怕他又来攻击,便道:“你既然知道穿心鬼手印,也应该知道中了这鬼手印会有什么后果……”他回想着星婆的话,道,“现在快去抓些蝎子来捣烂了服用,还来得及。” 左铁指心里大骇,再看那火光中瞪视着他的霍兴安,仿佛地狱里要来索命的小鬼一样,不由一个哆嗦,立即转了身,拔腿向屋外奔去。 火烧燎着纱帐,已经落在了被褥上,霍兴安掀开着火的被子,用手一撑床板,滚到了床下。他好不容易才扑灭了身上的火星,用两只胳膊向外爬去。 他拖着无法动弹的身子爬出了门槛,沿着墙根向暗处爬,爬了几十米远,听见院里人声嘈杂,看见不断有人从廊下屋后跑出来,提着水桶等向着火的厢房跑去。他躲在暗处,待周围没有了脚步声,再往前爬。这样一路爬到了一个小花园里,钻进了一个树丛。 他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回想刚才的一幕,越想越憋气,越想越恼恨。他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杀了那个梁上鼠!一想到悦儿离去时的伤心模样,他便惶惶不安,他不知道悦儿会怎样想自己。到底是谁捉弄了自己?他想,在杀梁上鼠之前,一定要问个明白。 正想着,他听见花园那头有脚步声,探头一看,只见十来个穿黑衣的人正在四处搜索,一边搜查一边朝这里走过来,其中一个蒙着脸,很像那个左铁指。没想到他又回来了,还带了人来,霍兴安心想,可能已经去过房里,发现自己不见了,才到处寻找。霍兴安赶忙退回树丛,返身向树多的地方爬,爬到了花园的另一边,又沿着围墙的墙根爬出园外。园外是一个大宅子,他往前爬了十几米,后面突然响起狗叫声,他往后看了一眼,担心狗叫声引来那些人,又担心狗扑上来咬,只好拼力的往前挪动,快速穿过这个宅院。 这一会儿,他又爬了很长的路,胳膊肘出已经磨出了血,身上也被碎石划出了几条血痕。他终于爬到一个巷口,而一只狗也追了过来。他回头一看,荧绿的狗眼像鬼火一样逼过来。霍兴安捡起一块石头,对准狗眼使劲的掷去,那狗痛叫一声转身跑了。他听见狗跑走的方向又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担心更多的狗追来,咬了牙向巷口更快的挪去。 拐过巷口,他发现有一个铁门,两叶铁门之间用绳子绑着。霍兴安不假思索的拔出插在后腰上的短剑,将绳子割断,爬了进去。铁门里是一个小院,停着几辆盖着毡布和草席的大车。这时,巷子那边响起了脚步声。霍兴安爬到一辆车边,摸了摸,车里似乎装满了东西,他又爬到另一辆车旁,伸手一探,发现这辆车比较空,于是把住车沿,钻进了车里。 随着一片狗叫声,脚步声也到了巷口。没多久,他听见院子里有人讲话,然后脚步声逐渐远去。他又听见院子里响起零星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围着车辆走了一圈,然后.进入旁边的屋子里消失了。他松了口气,将身子往车里移了移,车里装了不知什么货物,在身下凸凸凹凹的,硌的难受。他爬了一路,终于能够休息一下,也顾不得舒服不舒服了,索性也不再爬走,就想在这车里先躺一会。他拖拽整理了一下上面的毡布和草席,尽量把自己掩盖好。 他无助的躺着,心想,自己这两次在床上的莫名的经历,伤害了两个好姑娘,真是凡事多无常。 他又烦恼又疲累,躺了一会儿,居然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直到车轮的颠簸将他惊醒。 霍兴安揉揉眼,看见隐隐透进来的亮光,心道糟糕,不知这个车是要驶到哪里。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上身已经可以活动,腿部却仍然酸软无力,心里不由地吃惊。在汴京时,他被那个使长鞭的少女点了穴之后,半天才能活动,已经觉得很厉害,而这个左铁指点过的穴道这么长时间仍不能自解,可见是下了重手,此人的点穴之功在武林中当是数一数二。 此时天刚蒙蒙亮,霍兴安躺在行进的车里,听着车轮声在身下吱吱嘎嘎的响。车轮声延绵的响着,感觉像是一个车队,而且一路上不断有车加入进来。直到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起镖了”,他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镖队。 第十二章 杀声震天来 原来,当梁上鼠去茶馆见霍兴安的时候,剌尔丹也去了望湖楼见那兰悦。剌尔丹假装与那兰悦闲谈,不经意的告诉她,说手下打听到,那个霍兴安婚后并不安分,经常到建康的娼寮来寻欢作乐。那兰悦不相信,剌尔丹便说:“今天手下就看见了那个霍兴安,带着两个随从去了沁芳阁。”那兰悦还是不愿相信,觉得兴安公子绝不会做这等事。 见那兰悦愕然的摇头,剌尔丹说:“从那兰姑娘的口中所得知的霍兴安霍公子,人品端正,按说也不可能是那样的人,不过,确有此事,听说那新婚的娇妻也管不住他呢。”见那兰悦有所动摇,他便派了几个手下带那兰悦去沁芳阁一探究竟,于是就正如剌尔丹预料的那样,那兰悦亲眼撞见了“好事”。 那兰悦回来之后,便悒悒愁郁,尽日里泪滴心头,一连数日不思茶饭。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使她感觉满目凄然,肝肠欲断。 见那兰悦神色憔悴,一病不起,剌尔丹也不禁心慌。他请来多个名医给她开方研药,人参燕窝、花胶鹿茸等补品也源源不断的呈上,这样调养了一个月后,那兰悦的面色才渐渐有了红润。 却说那日霍兴安钻入了镖车里,随着镖队开跋行进,一路上,他只是祈求自己的穴道能快快自解,好伺机下车。 车队走了约两个时辰后,他听见一匹快马追了上来,对前面喊道:“鲁镖师,刘太爷让我来帮助押镖。”前面那个鲁镖师道:“何必劳驾郭贤弟呢?”快马上的人说:“刘太爷听说那边匪患不断,鞑子又常来骚扰,怕有什么闪失。别忘了这次押运的全是火药炮具,一旦落入匪手可麻烦大了。” 鲁镖师道:“金国的赤蚣将军已经率部来接镖了,估计走到颖州附近,就能遇到,不必太担心。”他笑道,“不过既然刘太爷派你来了,我们就来个稳上加妥,安全的将这趟镖送到地方。” 霍兴安听到“赤蚣”的名字,心里一动。他心想,已经多年没有见到赤蚣,不知他还记得自己吗。正想着,忽然觉得脚底一热,心知穴道已经自解,便拨开草席准备跳下车去。谁知草席这一掀,后车的人便看见了他,惊叫道:“车里有人!” 听见喊声,霍兴安索性翻了遮盖坐起身来。这些镖师经常对付出没的贼人山匪,听见喊声动作迅速,几匹马立即冲过来包围了霍兴安,转眼间,各种劲弩和暗器都对准了他。 霍兴安被他们神速的包围,很是吃惊。眼见自己不可能从容的离开,便抱拳道:“诸位别见怪,我躺在这车里,不觉的睡着了。” “睡着了?”一个人道,“是在这车里埋伏着吧?好里应外合。快说,你们的人在哪儿?” “我真的是睡着了。” 但是那些镖师说什么也不信。“先绑了他,”另一个人说,“以防他的同道来劫镖。” 霍兴安想起刚才听到的赤蚣,便说:“听你们说,来接应的是赤蚣将军吧?” “你果然在偷听我们说话。”有人说。 霍兴安心想,你们的嗓门都那么大,怎么能叫偷听?也不愿去分辩。他拱手道:“在下自小就与赤蚣将军认识,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等他来了,自然就明了。” 几个人互相望了一眼,领头的鲁镖师道:“那只能先绑了他,再与赤蚣将军核实。” 霍兴安忽然有些后悔,他不知这个车队还要行进多久才能见到赤蚣,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到建康,找到那兰悦。见霍兴安神情犹豫,那些镖局的人更加心疑,上来两人迅速的绑了霍兴安,将他看管在车里。绳子捆的很紧,而且是一种很坚韧的渔具,霍兴安暗暗使劲也无法挣断,心里叫苦,只好跟着车队行进。 这样走了数日,到了金国地界。 果然有镖师们预想的山贼出现,但明显不敢碰这路镖车,听见鲁镖师报出威胜镖局的名头,那些山贼说了句“给刘太爷一个面子”便撤了。之后又来过两批劫匪,均被吓退或击退。霍兴安以为他们能因此放了自己,但仍然没有人给他松绑。不久,有金国的一队兵马来接应,不过并不是赤蚣的人,其中一个小官解释说战事要紧,赤蚣已经去了汾州,希望镖队能一路运送到汾州,赤蚣将军会在那里接镖。霍兴安无可奈何的只能跟着镖队继续行进。见这些金兵也一路护送,霍兴安心想这趟镖一定是非常重要。 一路北上,离建康越来越远了,霍兴安心里十分着急,几次恳求镖师们放了他,镖师们也认为他确实没有敌意,好在那个金国小官不久认出了霍兴安,那个人原是金国相府里的人,认出霍兴安后,他说赤蚣经常提到霍兴安,正好离汾州也近了,建议他见过赤蚣再随镖队返回也不迟。霍兴安心想这样也好,镖师们见状也给他松了绑。 到了汾州,霍兴安见到了赤蚣。赤蚣正领一支部队准备北上驰援,接了镖便要启程。见到霍兴安,赤蚣十分高兴,抱住霍兴安道:“兴安贤侄,没想到一晃你都这么大了。哎,这些年可苦了你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多谢赤蚣伯伯挂念,”霍兴安道,“我一直在山上跟笑天祖师祖学艺。” “却怎么到了宋地去?” “我是为了我爹当年横死的事,才去的。” “哦?可有分晓?” “当年听人说是黑袍客伤了我父亲,可是这次去,发现黑袍客已经死了。” “哦,那是可惜了。” “他在世的话,我也打不过他。”霍兴安恨恨道。 “那贤侄此去可不是鲁莽了?黑袍客可是名震天下的高手。” “赤蚣伯伯,虽然黑袍客死了,但我觉得我爹的死也许另有原因。” “是吗?”赤蚣道,“咱们去城里细说吧。” “好。” 于是赤蚣和霍兴安一起进了汾州城,到城里守备的府邸里喝酒说话。 席间,霍兴安继续说到对父亲死因的疑虑。他问赤蚣:“我爹死时脸色青紫,是什么原因?会不会是中毒?” 赤蚣呷了一口酒,沉吟道:“霍兄死时脸色青紫,我也觉得很异常,颇像中毒,不过御医说可能是憋气所致。” “憋气?” “如果在运气的时候受窒,被邪气堵回五脏,对于内力不足的人,倒是有可能……” “我父亲据说只是中了黑袍客一剑……” 赤蚣点头道:“不错,当时我也在旁边,”他回忆道,“那一剑似乎伤的也不深,以霍兄的内力,倒也不至于……” “当时我父亲怎样?” “当时霍兄捂着左肋,出了些血,昏了过去,但随后止了血,也醒了过来。可是第二天……” “第二天怎样?” “第二天早上,他就一直昏迷着,没再醒来……”赤蚣叹息。 “那么,黑袍客的剑上会不会有毒呢?” “这,可就不好说了。” 霍兴安想了想,道:“那个御医没有确定是什么原因吗?” “嗯,”赤蚣道,“御医到最后也没有确定到底如何。” “御医有没有救治过我父亲,给我父亲开过药呢?” “这个是有的。”赤蚣回忆道,“当时给霍兄开了很多药,但也无力回天……”他忽然想到,“兴安贤侄,那个御医王善通正好要随皇上的增援部队去苏将军那里,你可以等他来,见到他细问他的好。” “你说的苏将军在哪里?” “苏将军正在乌沙堡那一带布防,铁木真的先锋木华黎已和他交过手了,估计现在正在攻战中,不知怎样。我这次就是要将这批火药送到苏将军那里。” “那皇上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呢?” “估计在我们之后吧,北边窝阔台部刚夺了我们几个城,现在一时没有再进攻,目前担心的是铁木真的大军会再倾巢往西京来袭。待北边能分出些兵力来,就会迅速的增援苏将军。” “哦。”听赤蚣这么一说,霍兴安决定先去问一下那个御医,弄清父亲死前的所有情况。他本来想会过赤蚣就返回建康的,但又怕那御医随军到处行走,不知什么时候再能遇到,心想:既然来到了此处,也不妨再跟着赤蚣北行一段,愿上天保佑悦儿不出什么意外,我很快就会去找你,澄清一切误会。 赤蚣的部队休整了一天,次日便向北出发。 霍兴安跟在赤蚣身边,打听到很多事情。原来当年的金国四大护旗武士,都已不在其位,霍伦已死,阿不罕因病回了家乡,赤蚣升任了将军,而四大武士中最有计谋的勃术巴则投奔了蒙古,替蒙古人效命,如今已经做了蒙古的国师。霍兴安对勃术巴印象不深,只有一张严肃的不苟言笑的胡须脸,小的时候一看见勃术巴就吓的躲到父亲身后。 提到勃术巴,赤蚣气不打一处来。他说勃术巴诱降了很多金国守备,领着蒙古人偷袭了很多城池,而且这几年来在中原一带大量网罗武林人士,以壮其羽。赤蚣咬牙切齿的道:“只恨当初没有看穿那个老狐狸,否则非将他剁成肉泥不可!” 霍兴安叹道:“赤蚣伯伯息怒,那个叛国的勃术巴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哼!小人得志,小人得志!”赤蚣道,“不知这次他会不会来,若有一天我能手刃了他,当是此生的一大快事!” “愿赤蚣伯伯能偿心愿!” “哎,”赤蚣又道,“现在铁木真越来越强,怕是难有机会呀。”他对身边并骑而行的霍兴安道,“传言那勃术巴老贼给铁木真献策,让他和赵括结盟,欲联手攻打我国。”想到在蒙古凌厉攻势下不断退缩的疆域,赤蚣不仅深深叹气。 “我们和宋人不是有约在先吗?” “宋人本就怨我们夺了他们的地,虽然臣服多年,但肯定有反心,现在和蒙古眉来眼去的不知暗中勾结了些什么,到时候趁人之危可不得不防。” “赤蚣伯伯顾虑的是。”霍兴安听的点头。 行军很快,军队最先到达的是乌月营,离乌沙堡已经很近。 一路上,越来越多的奔逃的百姓从他们队伍旁经过。刚过乌月营,便有兵士来报,说前军已经溃败。 没等细问,前头烟尘已起,乱箭从空中掠来。赤蚣下令迎敌,军队向后延绵传令。 霍兴安向兵士要了长剑,跟在赤蚣身后。一大批金国败兵涌来,后面几匹蒙古骑兵紧追不舍,当先一员猛将在箭矢中挥舞着长长的弯刀,左右砍杀。 赤蚣骂了一声,挺枪冲了上去,旁边几名兵士急忙搭弓护射。赤蚣带着几名副将大叫着冲过去,抵挡住了蒙古兵冲击的势头,厮杀起来。不久,有更多的蒙古快骑突来,在右边又有一支人马席卷而至。赤蚣正将那员猛将刺下马来,看见右边的来犯,急忙问败退下来的金兵:“你们的苏将军在哪里?”回答是已经被包围在乌沙堡以南。 赤蚣回头下令,让全军快进,去乌沙堡救援被围的苏将军。 怎奈右边来犯的蒙军人数很多,来势汹猛,一下子将赤蚣的部队拦腰切断,当下混战在一起。霍兴安转眼看不见了赤蚣,心下着急,往前冲了几下,胯下的战马却中了流矢跪瘫在地。他站在原地,看见不断冲来的骑兵,暴喝一声,接连砍断了两个马腿,将空中落下的蒙古兵踢飞出去。他在乱蹄中挥剑劈掌,经过他的骑兵纷纷栽倒。一名千夫长哇哇叫着向他砍来,霍兴安拨开几支乱枪,一跃上了那人的马背,从背后抱住了他,箍住了他的手腕,用他的刀抹了他的脖子,又夹着他的马转头,向身后的蒙古兵砍去。霍兴安这几下挥砍,震住了后面的蒙古骑兵,这边的金兵见霍兴安杀了千夫长,士气大振,跟着他向蒙古兵中冲去。 远处的一个小山包上,蒙古的主将木华黎正勒马而立,准备指挥发起新的进攻。他看见霍兴安杀了千夫长,又看见霍兴安突入前锋的铁骑中如入无人之境,不禁大赞:金国竟然有这样的勇士!心道,我去会会他。木华黎一夹马肚,大喝一声“冲啊”,领兵向下驰奔。 霍兴安问清了赤蚣的位置,右转马头向赤蚣的方向杀去。他好不容易冲到赤蚣身边,听见后面响起了遍野杀声。 赤蚣满身是血,已经中了一箭,他对霍兴安说,敌军分兵几路,要打乱我们,我们得聚拢一起,往苏将军那里去。正说着,又有一箭射中赤蚣的胳膊,赤蚣大怒的拔出箭头,旁边的副将赶忙护着他退后。众人要掩护赤蚣撤退,但赤蚣执意要与苏将军汇合。副将们只好一边抵挡,一边向乌沙堡方向突破。 待他们突杀到乌沙堡附近,赤蚣的部下已经伤亡过半,终于看见了山冈上摇动的金国旗帜。赤蚣矮身在马背上,气喘不已,他看着身边一直为他抵挡敌军的霍兴安,见其勇猛过人,心里十分欣慰,道:“兴安贤侄,就在眼前了,我们冲过去!” 霍兴安点头。他已经扔掉了长剑,换了一个蒙古的长枪。他对赤蚣说:“让弓箭手 掩护我,我去找苏将军!” 赤蚣身边的副将已经所剩无几,霍兴安让他们护卫着赤蚣,自己带了几十个人往前率先奔驰冲杀过去。赤蚣心道:全靠你了。 被围在山冈的苏将军此时已经看见了来援的赤蚣,他对筋疲力尽的战士们大喊道:“援军来了!我们冲出去。” 就在霍兴安和苏将军要汇合的时候,一匹快马冲上前来。快马上犹如发狂的狮子般的人正是欲与霍兴安交手的木华黎。“木华黎在此!”他吼叫着向霍兴安杀来。 霍兴安心道,管你是谁,我让你有来无回。他在空中舞出枪花,然后直刺木华黎。木华黎是有名的神箭手,唰唰几箭射来,却被霍兴安躲开。木华黎冲到跟前,拔刀拨开霍兴安的长枪。但霍兴安臂力大,长枪被拨开立即回拍,拍在了木华黎的背上,木华黎一震,差点滚下马背。霍兴安和他错马而过,再转头厮杀,枪法里用上了剑招,木华黎不是对手,竟被刺中肩部,痛哼一声拨马便回,几员蒙将赶来,救回了木华黎。霍兴安没有追杀,立即纵马向苏将军处,在拥围的蒙古兵里杀开一条路,看见了被围住的苏将军等人。 见霍兴安势不可挡的一个人冲进来,苏将军大喜道:“我国有猛将如此,何愁不败蒙人!” 霍兴安大声问道:“苏将军在哪里?” 部将们拥着苏将军往霍兴安身边来。苏将军打量着骁勇英武的霍兴安,心中赞叹,点头道:“我便是!” 霍兴安看见马上的苏将军,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将领,宽额锐目,器宇昂然,战袍抖擞,含威藏傲,颇有吕布之风,忙抱拳道:“在下霍兴安,奉赤蚣将军之令,护苏将军突围!” “好!” 霍兴安当先突杀,随后的苏将军部跟着冲去。刚才被刺中肩部的木华黎其实伤的不重,包扎了一下,便又率部冲袭而来。这次在几员猛将的冲杀下,木华黎竟然冲到了苏将军的身边,苏将军的副将上前抵挡,接连中刀。霍兴安冲在最前面,忽然听见身后一片喊声,回头一看,不由大惊。眼看木华黎就要将苏将军砍翻马下,霍兴安拔出短剑,用力一掷,将木华黎的刀切成两段。没想到霍兴安的短剑如此锋利,木华黎怒喝着与赶回的霍兴安杀在一起。这次霍兴安枪走龙蛇,变招极快,只几下,便挑去了木华黎的头盔,还刺伤了他的右耳。木华黎捂住血流不止的耳朵,拨马往后跑去,霍兴安想乘势杀了他,便紧追上去,几个蒙兵来接应,均被霍兴安挑下马背。 苏将军见状,在后面大喊,让他回马,霍兴安追出百米外,只好回来。 蒙古兵见主将负伤,也开始纷纷后退。霍兴安掩护着苏将军,终于和赤蚣汇合到一起,他们稳住阵脚,边打边撤,一直撤到了乌月营城里。 这次金军大败,丢失了乌沙堡,损兵大半,但所幸的是主将安好。赤蚣身中两箭,伤的很重,只能回去养伤,苏将军整合了兵马,准备力守乌月营。 霍兴安和赤蚣依依不舍的分别,他为了见到那个御医,便留下来等皇帝的援军。 赤蚣临走时,想起了一件事,便告诉霍兴安,说霍伦府里有一个叫兀盏的家丁是霍伦贴身的仆佣,当时熬药和下葬等事情都由他打理,那个兀盏曾经告诉赤蚣,说霍伦不想吃药并且害怕吃药,中剑的当晚还打翻了一个药碗。那个兀盏霍兴安是认识的,小的时候对霍兴安很好,但是在母亲死后就忽然离开了霍府。霍兴安觉得赤蚣的建议也好,应该去问问兀盏当时的情形。 赤蚣走后,苏将军来请霍兴安喝酒。那苏将军名叫苏槐庭,对霍兴安十分赏识,要让霍兴安当自己的副将,霍兴安谢绝了,他告诉苏槐庭,自己有要事要办,不能留在军营,直待援军到来自己便会离开。苏槐庭十分遗憾,他建议霍兴安为国效力,建功立业。霍兴安也想参军保国,但想到身负为父报仇的重任,还是决定先查明真相再说。 在乌月营,金兵的屁股还没有坐热,蒙古的兵锋又再次袭了过来。打前锋的木华黎和随后而来的察合台部汇合,蒙古大军滚滚的漫向小小的乌月营。 苏槐庭和霍兴安等抵挡了两日,最终无法守住,只能杀出去,弃城向抚州撤退。一路上苏槐庭又险遭不测,幸有霍兴安护卫着他,和他拼死冲破包围,逃进抚州。好在这时的大队援军已经及时赶到,察合台部的追击只能停了下来,在数里外安营相峙。 一路仓皇奔逃,苏槐庭的部队丢盔弃甲的逃入了抚州。因为连连失守,完颜永济勃然大怒,将苏槐庭降职为前军的副统。 苏槐庭欲为霍兴安请功,霍兴安一再拒绝,但仍然被新任的督军封了一个小军职。霍兴安想见的御医还在后面的粮草押运队伍中,尚未到来,于是他只好领了封赏,随军休整。 被降职的苏槐庭有些失意,回到住处的宅院里便叫了酒,闷闷不乐的喝着。他想起了霍兴安,便让人请霍兴安来。 待看到霍兴安,苏槐庭眉头舒展了开来。“霍贤弟,”他拉着霍兴安落座,给他斟酒,“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喝一杯了。” 霍兴安举杯道:“我先敬苏将军。” 苏槐庭摆摆手:“我现在只是一个副将,别叫我苏将军了。”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斟满一杯道,“霍贤弟数次救我,感激不尽,这杯是敬你的!” “哪里敢当,苏将军且莫这样客气。”霍兴安再次饮尽杯中酒。 苏槐庭道:“霍贤弟一身武艺,一身胆识,将来定有大作为。” “苏将军过奖了。兴安家事未了,实在是无法报效国家。”霍兴安道。 “现今蒙古兵势正盛,军中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方能御敌于外呀。”苏槐庭叹道,“铁木真虎视金国已久,我担心他早晚要把金国收入囊中。” “怎么会呢?”霍兴安道,“赤蚣将军说,金国上下大将如云,精兵如海……” 苏槐庭摇摇头:“现在是徒有其表罢了,目前来看,恐怕都不是铁木真的对手。” “苏将军怎么能长他人志气呢?我看蒙古那些兵将也没什么可怕的。” 苏槐庭一笑:“霍贤弟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堪称天生神勇之将。不过,”他收敛了笑容,凝眉说,“这次遇到的只是铁木真的先锋部队,他的主力精兵还没有出现。你可能不知道,这几年,蒙古人得到了很多好手的相助。” “我听赤蚣将军说过,勃术巴为蒙古收罗了大量的武林人士……” “对,就是那个叛国的勃术巴!我去年在北边遇到过他,当时是术赤的部队,我方的几员猛将还没等迎战,在营地里就被不明高手刺杀了。到了两军阵前,我看见他坐在术赤身边谈笑。” “据说他做了蒙古的国师。” “是的,那个勃术巴出谋划策,帮铁木真得了很多地方,现在很受重用。不知这次来了没有。” “苏将军,你觉得抚州能守的住吗?” “皇上亲率大军前来,应该能守的一时。”苏槐庭道,“这次你们押运来的火药有大半落入木华黎的手里,他们如果用来攻城,可就麻烦的多。”他和霍兴安干了一杯,继续道,“其实,如果赵括发兵从南面支援,让铁木真首尾难顾,我们就好打的多,只是宋人现在按兵不动,我们派去了使者,也迟迟不见回应。” 霍兴安道:“赤蚣将军担心蒙古和宋人结盟。” “皇上也担心这点。宋人恨不能报当年二帝被掳之仇,暗地里肯定是希望蒙古人灭了金国。不过,赵括也担心蒙古趁势南下,那铁木真的胃口可大的很。”苏槐庭深虑道,“最有可能的是,宋人在坐山观虎斗,希望两败俱伤,他们好收复失地。” “苏将军分析的很是。” 苏槐庭一笑:“霍贤弟可别叫我苏将军了。你我一见如故,又一起生死杀伐过,咱们不如结拜为兄弟如何?”他热切的看着霍兴安。 “好啊!”霍兴安心头一热。他自小孤单,既无玩伴,也无兄长,一路过来,面对江湖种种,只觉势单力孤,见苏槐庭这么一说,心里十分高兴。 当下,他们摆桌布案,焚香跪拜,洒酒誓天,义结金兰。 虽然他们年龄差了很多,但从此以哥弟相称。于是,霍兴安称苏槐庭苏大哥,苏槐庭则叫他兴安弟。他们把手而笑,更加举杯畅饮。苏槐庭叫人买来几坛美酒,他们兴高采烈的喝着,一直喝到月明星稀,喝到淋漓大醉。 第十三章 皆在伤怀时 城外的蒙古大军静悄悄的,似乎在查探金国这边的布防,又或许在酝酿着更大的攻势。 城中的鸟雀却一点不惊慌,整日里欢快的鸣啼着,在日头下飞来跳去。霍兴安和苏槐庭也像忘了身外的战事一般,一有机会便在一起喝酒,醉了便躺倒在树阴里看天上的浮云寥寥。苏槐庭是在失意中寻找快意,而霍兴安则是借着醉意疏散心中的烦乱。他一路从建康过来,心中的不安感与日俱增,那兰悦泪盈眼眶的模样不时的在他眼前浮现。而他又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回到莫老庄,莫岚的守望让他更是担忧。 他很想将这些心事说给苏大哥听,但之前的经历中因由杂乱,很多事情真是难以启齿,几次想诉说一番,话到嘴边又按捺了下来。他找到军中的文士,写了一封简单的信。信是给莫岚的,信中掠过了悦儿的事,只是告诉她自己已经北上抚州,要见一个人,劝她心安,莫使孩子气,也莫做莽撞事。 他拟好书信,心里仍然有些惴惴。在信里,他没有提及归期,他知道自己会回去找悦儿的,不知会不会花很长的时间。要是一旦悦儿找不到了,怎么办呢?这个结果他甚至不敢去想。 他送别了信差,满怀愁绪的往苏槐庭处走,现在,除了可以寻醉的酒,还有什么能让他有所安慰呢? 到了苏槐庭的宅院里,苏槐庭不在,门丁说他巡营未回。霍兴安干脆自己取了酒,闷声的喝起来。 正喝着,苏槐庭大步的从院里走来,大笑着说:“兴安弟怎么不等我来,自己喝上了?”他招呼杂役道,“快上好菜来,今天我要与兴安弟一醉方休,哈哈!” 笑声未落,忽然,院外的门丁跑来报说,有一个女子要见苏槐庭。 苏槐庭一愣,随即笑道:“有女人?那正好!请她进来。如是佳人,可助酒兴。兴安弟正缺一个红袖添酒之人。” 但他转眼往院门处一看时,脸上顿时僵住了。 院门外,一个挽着双髻的紫衣少女慢慢的走进来,冷然的看着苏槐庭。她这一走来,仿佛天地骤静,冰霜暗凝,仿佛所有草木的窸窣都止住了惊艳的曳动只待她的点头默许。 苏槐庭失了面色,吃惊而迟疑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门丁急忙解释道:“我还没告诉她,她就……” 少女冷冷的看着苏槐庭,苏槐庭在她的目光下有些局促。“芊,芊儿?……” “你居然还记得我。”少女道。 听见少女的声音,支着腮把弄酒杯的霍兴安不禁转头看去。这一看,霍兴安大吃一惊。 这个少女却是他在汴京时遇到的那个让他羞赧的少女。 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她,霍兴安心想是不是要打个招呼。但是少女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看着苏槐庭道:“我以为陆思安除了荣华富贵,什么都不会记得。” “芊儿,你还在恨我吗。”苏槐庭的声音很小,像是在喃喃自语。 那个少女走近一步:“你以为改了名姓,就能躲的过去?” 苏槐庭脸色苍白:“这些年你一直在找我?” “幸好你还没有改头换面,嫁接上牲畜的脑袋。”少女话语讥讽,毫不留情。 苏槐庭尴尬不已:“思安之名重了皇后的讳字,所以改了,而皇上又不喜欢陆姓之人,只好……” 少女轻哼一声:“不管你千般万般理由,你哄的了我娘,却骗不过我。”她亮出一物,“这个东西还记得吧?” 苏槐庭看着那东西,嘴唇动了动:“莲芝……” “你没资格再喊我娘的名字!”少女道,“留着你的舌头去喊中都府里三妻四妾的名字吧。”她不待苏槐庭说话,又道,“不过你的舌头没有机会了!这个当年的信物,今天就要变成你的遗物。” 苏槐庭呆呆的站在那里。旁边那个门丁上前来劝阻少女,少女一扬手,门丁痛叫着滚翻到墙角,几个杂役见状谁也不敢上前。苏槐庭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芊儿,当年是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其中有很多误会。” “误会?那年我没杀了你,差点被你杀了,也是误会?” “我怎么会杀你呢?你错怪我了,那一定是你把驭空子当作了我……” “驭空子?你不提他倒罢,”那个被苏槐庭叫做芊儿的少女突然上前,向苏槐庭当胸袭来,“你们一向狼狈为奸,还狡辩!” 这一击又狠又快,苏槐庭举臂急挡,但仍被击中胸口,踉跄后退,撞在柱子上。霍兴安见识过这个少女的功夫,眼见她一心要置苏槐庭于死地,连忙挡在苏槐庭身前。“这位姑娘,且别冲动。苏大哥一定有误会!” 少女见到他,一时惊讶。他看了一眼苏槐庭,又看了一眼霍兴安,满脸疑惑:“你?” “这是霍兴安,是我的结拜兄弟。”身后的苏槐庭道。 “原来是一伙的,果然在汴京时你是有意跟着我。” “姑娘误会了,”霍兴安道,“我和苏大哥是才结拜的,我们认识也并没有多久。” 那芊儿沉着脸“哼”了一声:“世上哪来的那么多误会?” “姑娘真的是误会了。我想,你和苏大哥之间,也有些需要弄清的吧。”霍兴安不知该怎么化解他们之间的纠葛恩怨,他觉得苏大哥为人爽快,心怀热烈,似乎不像这芊儿所言的那般奸恶,但是世上的是是非非又有谁能说得清呢,他心想。 “你不要再多管闲事,让开!”她拿着那个东西指着苏槐庭,“你要是有什么要说的,到九泉之下和我娘说去吧。” 苏槐庭叹了口气,摇着头:“哎,莲芝,你终究是不肯原谅我的。”他抬头对芊儿道,“我更是有愧于你。”他抬头看着天,“不过,莲芝,我是真心实意的对你的,对芊儿,我也想真心实意的来弥补。当初的一切,确有我的不是,但是,那是因为驭空子等逼迫我的啊……” 他见芊儿怒视着他,又道:“芊儿,你可以去问驭空子,问青城五老,我陆思安当时是怎样保护你们娘俩的。我一再的求他们不要伤着你们,毕竟,你是我唯一的骨肉呀……” 芊儿的神色软化了下来,但她旋即收拾起被触动的情绪,一字一词的道:“你不配做我的……” “那是驭空子他们两派的奸计,当时我也是被他们骗了。”苏槐庭道。 芊儿看着他:“我不要听你的这些,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陆思安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苏槐庭顿时语塞,轻轻的低下头去。 芊儿横掌于肩,发了狠,向苏槐庭劈去。霍兴安挡了一下:“姑娘!” 芊儿恼怒起来,连续几下,将霍兴安逼到一边。见霍兴安内力有所增强,芊儿也有些惊讶。“你再多事,别怪我不客气了。” 霍兴安仍然想劝和他们:“姑娘还是冷静一下的好。” 芊儿的腰上忽然飞出了绳子,她手臂交错,绳子向霍兴安的多处要穴点去,霍兴安知其厉害,连忙矮身,但是绳子飞舞,将他抽翻在地,他跳起去抓绳子,绳子眼花缭乱的舞动起来,他纵使百般腾挪,依然被连续击中,十几招之后,绳子将他卷起,抛入屋中。霍兴安重重的跌下,感觉脚踝处被点了穴道。 芊儿看了一眼门槛处狼狈的霍兴安,微哼了一声,转眼向苏槐庭看去。 “芊儿,如果你真的要杀了我,”苏槐庭轻叹道,“也罢……” 芊儿走到苏槐庭身前,举起那个东西,准备使出杀招。 苏槐庭闭上眼睛:“莲芝,我们恩爱一场,生出这样的好女儿,我也算满足了……” 芊儿举在空中的手停住了。 “莲芝,如果这样能了却你的心愿,那么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芊儿的手抖动起来。 “芊儿,”苏槐庭道,“爹没有好好的保护你,没有好好的爱惜你,只希望你不要恨我,杀了我之后,希望你把我和你娘埋在一起……” 芊儿的眼中似有泪水盈动,她慢慢的放下了手。 风刮了起来,满庭的树叶哗哗的响动着,仿佛无限的感叹。芊儿站在苏槐庭的面前,衣裙和发丝被风吹的凌乱飘摆,这一时,不知她在想什么,片刻,她轻轻的转过身,向外走去。 霍兴安叫了声“姑娘”,芊儿没有回应。 苏槐庭睁开眼睛的时候,芊儿已经走到了院门前。“芊儿你要去哪里?”苏槐庭问她。 她停了一下,冷冷道:“不用你管!”忽然转身,扬手,将刚才握着的东西扔向苏槐庭,然后快步的向外走去。 风簌簌着草木窃语的庭院,霍兴安看着那个突然出现而又即将消失的俏影,心里竟有几分惆怅:这个芊儿不知何年再能见到,也许,她再不会出现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事,使得苏槐庭和霍兴安都没有了酒兴。险些被杀的苏槐庭呆坐着,额头汗珠涔涔。见苏槐庭闷闷不语,霍兴安也就没急于问其中的详情。霍兴安心想,我是为了报父亲之仇,这个姑娘是为了报母亲之仇,我和她一路追寻,原来都是一个目的。 苏槐庭抚摸着手里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精致的荷包,上面绣着“陆思安”和“耿莲芝”两个名字。 待霍兴安再和苏槐庭对坐相饮的时候,苏槐庭和他约略的说了一些关于芊儿母亲的事。 苏槐庭说,他和芊儿的母亲耿莲芝认识的时候,并不知耿莲芝的来历,以为只是一个流落他乡的女子。后来生了芊儿之后,他发现不断有武林中人来找耿莲芝,并为难她。在他的一再追问下,耿莲芝告诉她是因为她身上带着一张图,一张有关炼日神教的地图。他建议耿莲芝毁掉那东西,但她不肯。后来为了躲避那些闻风而来的江湖客,耿莲芝和她远避深山老林。在深山里住了半年后,苏槐庭想家,便回府探望父母,谁料被青城派和洪道门的人劫住,逼着他去向耿莲芝索要地图。他知道耿莲芝画过一张假图,便答应了。哪知他们诱拐了芊儿,骗芊儿拿到了真图。 霍兴安心想,为什么江湖上总是为了一些地图夺来抢去的,他想起那张被月婆抢走的牛皮图。又想到,芊儿母亲的图牵涉到青城派,会不会和聂大哥给我的那张图有关呢? 苏槐庭继续讲道:“因为这件事,耿莲芝对我发了怒,带着芊儿逃走了,之后我去找他们,但听说耿莲芝放了把火把自己烧死在了屋里,芊儿也被别人领走了。” 苏槐庭认为,芊儿就是从那时开始恨他的。 霍兴安听了苏槐庭所说的往事,深深叹息。他问苏槐庭,在那之后见过芊儿吗?苏槐庭说,过了几年后,芊儿来找过他,巧的是,当时洪道门的驭空子等也来他的府里打听芊儿的下落,芊儿遇到了驭空子他们,更加以为是自己和洪道门等有往来,当时就气的要杀自己。芊儿那次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在这里找到自己。 霍兴安想问苏槐庭为什么换了地方,但犹豫着没有问出来。 苏槐庭知道霍兴安想问的事情,便说:“我不是要躲芊儿,而是为了保护她。我一日不搬家,那些江湖人士就会不断的来府上打探,实在是不胜其扰。再者,我被委任了要职,便搬去了中都。” 霍兴安叹道:“苏大哥的苦衷,我想芊儿慢慢会明白的。” “哎,她的脾气和她母亲一样,”苏槐庭轻轻摇头道,“不过,也都是因为我,才这样的……我最对不住的,就是她……” 苏槐庭端起酒来,把忧愁与无奈深深的灌进心里。 风在野外渐渐的大了起来,把城外的杀气也刮进了城里。 接下来的几天,察合台率部发动了几次攻打,但因抚州的金兵死守而没有攻下。苏槐庭心里不痛快,将气全部发泄在战场上,几次主动带兵去城外埋伏,突袭后路,挫败了蒙军的数次进攻,使蒙军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北边传来了大败的消息,苏槐庭猜测铁木真会亲率大军从北面夹攻,对霍兴安说,抚州已经岌岌可危,可能会失去。 霍兴安等那个御医,已经等了近半个月,不知何故仍未到来。他担心抚州失守,更担心那个御医死于乱军,那么就更没有什么线索可查了。 一日,有探子来军营密报,说蒙古派到金国的使者已经回程,正沿着夏国和金国的边界往蒙古方向去,可能会与察合台部汇合。苏槐庭得知后,向督军请缨去劫那蒙古使者。 见苏槐庭整顿军马准备去大同府,霍兴安问他,一个蒙古的使者为什么这么看重?苏槐庭告诉他,那个出使金国的是蒙古的小王子剌尔丹。 听到“剌尔丹”这个名字,霍兴安觉得很熟悉,他想了半天,终于想起在建康时听那兰悦提到的那个殷勤送礼的人,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见苏槐庭点了五百个兵士,霍兴安不解,问他为什么带这么多人。苏槐庭说:“听说那个剌尔丹带了很多人去金国,随行的还有不少好手。” “既然这样,我和你一起去。”霍兴安道。 苏槐庭欣慰道:“那太好了,兴安弟,我们一起把那个小王子抓住,让察合台投鼠忌器,只能撤兵。” 于是霍兴安备好战马刀剑,和苏槐庭一起动身。 他们连夜启程,提前到了大同,休整了一天后,向西而行,准备倚山踞岭,伏击蒙古使团。 他们在一处高地上驻扎下来。半日之后,有探马来报,说一队车马正在平原上向这里行进。苏槐庭在山上眺望,约一个时辰后,远远的看见一支长队蛇行而来,人数不少,约有二、三百人之多。苏槐庭布置了一支伏兵在山上,又布置了另一支伏兵在后面的山坳里,自己与霍兴安点了一百多人,卸了盔甲等,将兵器藏在马上,扮成一个商队,准备接近那支蒙古车队。 苏槐庭指着远处车队里那个华盖最大的车子对霍兴安说:“那应该就是小王子乘坐的车轿,我们不动声色的接近到那个大车,然后迅速行动,杀他个措手不及。只要先擒住了剌尔丹,就好办了。” 霍兴安点头。 苏槐庭布置好任务,率领人马从山后绕过,向蒙古的车队迎去。 走到离车队百丈远的时候,有两个人骑马而来,围着他们打量了半天。头上包着白巾的苏槐庭向他们打招呼。一人问运的什么,苏槐庭说是上等的山货药材貂皮之类,建议他们购买一些,那人说,既然是好货,就去给我们小王爷看看,他指了指蒙古的车队,示意苏槐庭过去,然后拨马而回。 苏槐庭对霍兴安使了个眼色,两人当先行去。 两队车马交错而过,列队护卫的蒙古兵警惕的看着霍兴安等人。刚才那个人回了来,示意他俩下马,带着东西过去。苏槐庭点头,让霍兴安去后边兵士的推车里取了皮革包裹等,上前捧给那人,那人打开包裹看了看,向大车走去。 离大车尚有几十米远,苏槐庭知道卫兵不会让他们靠近,便准备上马冲过去。他看了一眼霍兴安,却发现霍兴安被魔障定住了般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原来当大车的帘子被掀起的一刹那,霍兴安看见了那探出的面孔,却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悦儿。不待他轻呼,车里的剌尔丹已经笑着将她搂向身边,对卫兵说着什么。 看到那兰悦坐在华盖锦绣的车中,被小王爷搂在怀里,霍兴安简直不敢相信。他怔了片刻,向前走去,似乎要印证自己那如梦恍惚的眼睛。看到霍兴安走过来,那兰悦不知有意无意的,竟然轻轻避开了他的目光。一时间,霍兴安如木雕泥塑般的呆住了脚步。 “你,要干什么?滚开!”一个卫兵指着他喝道。 霍兴安仍然呆站在那里。 “妈的,还不滚!” 几个卫兵见霍兴安仍像要接近大车的样子,纷纷过来驱赶。 霍兴安心神恍惚,连兵士刺来的枪茅也不躲避了,眼见一片盔影模糊,乱枪刺来,他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心想:你看到我这样死去,会心痛一生对吗?那我就让你心痛一生,揪心一生,难过一生,在你欢笑的时候,会有我死去的样子闪现在眼前,让你不能畅快,不能安心,我也不要你祭奠,你流过泪后便会坦然,好像赎罪般地会一时解脱吧,我更不要你偶尔写下的忆念的词章,宁可它化成纸灰,满天的纸灰,就像我们在谷中满天的花瓣里心心相许的时刻那样,满天的花瓣、纸灰,在你每个欢喜的春日,都会让你想起,想起我的一切……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他竟然想了很多很多…… 千钧一发之时,苏槐庭的刀挥来挡住了枪尖。苏槐庭和冲上来的兵士与蒙古兵杀了起来。霍兴安却觉得自己快要软软的倒下。 “兴安弟,你没事吧?”苏槐庭急切的问他,抱住他的肩膀摇晃,仿佛要唤醒一个正迷失在梦中的人。 被苏槐庭掩护着离开时,霍兴安模糊地看到,那驰去的车里,悦儿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已然足够了。他心想。 “兴安弟,你这是怎么了?”苏槐庭大声问他。 “苏大哥!”霍兴安清醒过来,拔出了剑,“多谢你!”于是和苏槐庭一起抵挡追杀来的卫兵。 苏槐庭点点头。他们所率的兵士吹起了号角,山上和山坳的两支伏兵开始接连出动,向蒙古车队奔袭而来。 霍兴安仍有些失神在刚才的场景里,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是不是该救出她?她不是自愿的,不是自愿的,我不相信! 他大吼起来,像发狂的魔鬼一样向蒙古卫兵砍去,将面前的几个骑兵砍落下来。看见他猛然的冲过来,蒙古卫兵大乱。 见后面一片喊声,前面又一片蹄声,车里的剌尔丹催促车夫:“快!快!”旁边的卫兵也大喊:“保护小王爷!” 这时从蒙古车队的队尾驰过来几匹快马,马上的人拿着奇怪的兵器。这几个人功夫不弱,围攻起苏槐庭来,将苏槐庭的兵士逼的连连后退。 而霍兴安只管追击剌尔丹的大车,十多个人围着他才勉强缓住了他的冲击。霍兴安疯了一样的挥砍,卫兵们不敢近身,只将兵器聚在一起合力抵挡。但霍兴安仍冲开缺口,向前车逼近。后面围攻苏槐庭的几个好手见状,急忙向霍兴安这边增援,将他包围在中间。 这几个人出招很快,霍兴安身后顿时险象环生,霍兴安大怒不已,返身向他们攻去,这几个人有序的来回错骑,轮流与霍兴安过招。 眼看苏槐庭的三路兵马要将这支蒙使车队击败擒获,突然,不远处腾起了滚滚尘烟,大队骑兵快速的向这里奔涌而来。 苏槐庭看见远处有蒙古旗幡招展,心里大惊,又见霍兴安被多人围攻,已身中数刀,不由的大喊道:“兴安弟,快回来!”他拨马向霍兴安冲去。 他赶到霍兴安身边,见霍兴安杀红了眼兀自向前猛攻,全是切口的刀已经卷刃,急忙道:“快撤,蒙古的援兵到了。” “你走吧!”霍兴安头也不回的说。 “兴安弟,我怎么能撇下你!”苏槐庭一边替他拨挡着刀枪,一边俯身去拉他的马头。 霍兴安转过眼,见苏槐庭后背被划了一刀,叫了声“小心”。苏槐庭看着他,眼中透着无奈:“撤吧!” 霍兴安将一个蒙兵踢下马,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剌尔丹的大车,几十个人围在车边,难以逼近,不禁长叹。 “大将不争一时利,我们以后再收拾他!”苏槐庭道。 霍兴安只好随苏槐庭边战边退。 蒙古援兵马速很快,尘烟弥漫中马上就要冲到眼前,围住前车的金兵见状急忙后退。苏槐庭呼唤人马向后聚拢,蒙古的卫兵趁势追赶,射死踏伤无数。苏槐庭的部下最后只剩了不到二百人脱逃出去。蒙古援兵追了数里,才停了下来。 无功而返的回到抚州,苏槐庭满心沮丧。霍兴安受了很多皮肉伤,敷了几层创药,躺在苏槐庭的宅子里养伤。 适逢那个御医王善通已经到了抚州,苏槐庭赶忙请了来。王善通检查了一下霍兴安的伤口,有两处刀伤很深,幸好没有伤到经脉。他告诉霍兴安不要紧,只要休息便好。不过霍兴安见了那兰悦之后,心中郁结,感觉气滞血阻一般,以前在袍客山庄受的内伤似乎又发作起来,次日,他咳嗽了几下,竟咳出血来。于是王善通又给他开了几副调养气血的药。 霍兴安躺在床上,整日里想着遇见悦儿的情景。他心想,悦儿一定是伤透了心,因为他和莫岚的婚事,又因为在沁芳阁撞见他在床上的事。为什么有人带悦儿去那里,而且不偏不巧正好在那个时候呢?他想,一定是那梁上鼠搞的鬼。可自己和梁上鼠无怨无仇,他为何要害自己?那个左铁指功夫高强,梁上鼠却在哪里请了来?而且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他越想越迷惑,觉得其中有很大的布局,似乎不是一人所为。他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找悦儿问个明白。又想到悦儿和剌尔丹亲昵的情景,心想,悦儿一定是无依无靠中,没办法才跟了那个人。他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他默默的对空说:悦儿,不管你怎样的错怪我,我都希望你能安好,只要你安然无恙,我霍兴安宁可一个人难受,一个人承受这一切……他闭上眼,让泪流入心里,他的心,却早已碎成了千块万块,再多的泪流进去,也无法弥合,只能渗入深不见底的痛苦中。 第十四章 奇物藏奇招 当霍兴安觉得身体好一些之后,便去找御医王善通。 当王善通听霍兴安问起霍伦之事时,态度变得半明半晦,起初说是中了剑伤,可能剑上有毒,但不知是什么毒,当霍兴安问他既然是中毒,那么他给霍伦开的解毒的药方是什么?王善通说已经记不得了。霍兴安又问既然不知是什么毒,又如何开了那么多药方,一旦不是对症下药,不能抑制毒性反而加重毒性却怎么办?于是王善通又摇头说可能不是中毒,是霍伦受了内伤导致脉阻气塞所致。霍兴安对他所说的医理一窍不通,只是感觉这王善通的说法很是含糊。最终,王善通也没有给出定论。 霍兴安想起秦少璞说的话,问王善通道:“我爹昏迷数日,显然是中毒的可能性大一些吧?” 王善通道:“这个,确有可能。” 霍兴安结了眉头:“王御医医术高超,还是再帮我想想。我爹中剑后,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清醒,府里有一个家丁叫兀盏,他还伺候我爹吃了饭,喝了药。却如何第二天我爹又昏迷了呢?” 王善通摸了摸胡子,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毒性慢慢入了五脏,又或者,血脉因为内气的阻滞而渐渐淤塞……” 见这王善通始终说着模棱两可的话,霍兴安很失望,又见他眼神游移,总不和霍兴安相视,仿佛有什么隐衷似的,不觉起了怀疑。但转而又想到,可能这御医怕自己将家父的死怪罪于他,才神色不安吧。 “王御医,还是多谢你了。” “霍公子千万别说谢话,未能救的了霍大人,在下万分惭愧,万分自责,哪敢受霍公子的谢。” “王御医也是尽力了,”霍兴安叹了口气,“那时我还小,什么事都不知道。现在离家多年,母亲也早故去了,府上的人都不在府里了。”他忽然想到一个人,便问王善通,“府上的家丁兀盏兀老伯,你还记得吧?我爹在世的时候,每次都是他去找你给我父亲看病抓药。” “当然记得,上个月我的徒弟还给他看了病。” “哦?” 王善通点点头:“不过他因为年岁大,又病入膏肓,已经快不行了,去的时候,他家的人已经在备棺,不知现在还有余气没有。” 霍兴安的心凉了半截,他念叨着:“兀老伯……” 王善通说:“霍公子挂念他,方便的话去看一眼也好。” 霍兴安当即就想动身去中都,他站起身,问王善通:“王御医可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霍兴安向苏槐庭辞行,说要去中都看望府里的一个家丁。 苏槐庭道:“正好察合台拔营撤退了,抚州暂时无忧了。” “那太好了!” “据说是夏国忽然起兵向北,铁木真担心夏国进犯,怕两面夹攻,就先召回了察合台的部队,可能要合力去围堵夏国。现在抚州是安全了,兴安弟放心的去办事吧,要是办完了事,还希望你能够回来,我们再一起喝酒!再一起打蒙古人!” “嗯。”霍兴安道,“苏大哥保重!”他们互相把着胳膊,依依不舍的道别。 苏槐庭送了霍兴安一匹好马,一直将他送到城外很远。 霍兴安打马远去,几次回首,看见苏槐庭仍在向他挥手。 霍兴安心急兀盏的那口不知有没有咽下的气,一路飞驰不停。 到了中都,他也不去看故宅,只是一路打听着,去找兀盏的住所。兀盏的老家在离中都不远的豁口村,霍兴安蹄卷砂土的奔进村子,看见一处院子白幡飘扬,猜那户人家可能在准备后事,便冲了进去。他跳下马背,不待院里的人问话,便跑进屋子里。 屋里一堆人正围坐在炕沿,炕上躺着一个皮包骨头的老人,眼窝凹陷,眼皮半闭,嘴唇微张。 众人看见霍兴安急火火的闯进来,都惊了一跳。霍兴安看了一眼炕上鸠形鹄面的老人,已经认不出来,便问周围的人是不是兀盏,大家点头。霍兴安附到老人的耳边,喊“兀老伯”,老人一动不动,但目光慢慢的移向了他。 旁边一个人道:“他耳朵已经听不清话了。” 霍兴安又在他耳边大声道:“我是兴安呀!” 老人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点暖意。 霍兴安向他点点头,转脸问旁边的人:“他还能不能说话?” 大家纷纷摇头。 霍兴安心里长叹,这兀老伯既不能听,也不能说,我不是白来了嘛。算了,他心道,就当是来奔丧了。他掏出苏槐庭所赠的银两,取出几锭,问周围谁是兀老伯的家人。 一个妇人从外堂进来,向他问好,自称是兀老伯的女儿。霍兴安说了自己的名字,将银子给了她,她深深道谢。霍兴安问她:“兀老伯怎么样?” 那妇人说:“过不上几天可能便要寿终了。” 霍兴安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兀老伯多活些日子?如果能开口说话就更好了。” 妇人道:“公子对我爹的厚恩,我替我爹谢谢你了,但是要想再活上些日子,那是与天争命,恐怕神仙也难。” 霍兴安拍了一下腿,叹了口气。 见霍兴安如此在乎兀盏,屋里的几位老者很是感动。一个老者说:“这位贵公子,兀盏是命数如此啊。” “就没有什么办法让他缓一口气吗?”霍兴安道。 那个老者道:“那就得有神医来想办法了。” “神医,可到哪儿找去?” “要说神医,附近还真有一个,”老者道,“你们可记得孔不易?” 另几个老者纷纷附和。一个说:“那可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神医,皇上都未必请的动啊。” 霍兴安听的心动:“孔不易?他住在哪里?” “这个神医,脾气古怪的很,常人是请不动他的,远远近近,慕名来找的人多了去了,千金万银的抬了去,大都吃了闭门羹。贵公子要去请他,恐怕也……” 霍兴安看了一眼兀盏,兀盏仍看着他,那目光虽然衰老黯淡马上就要油尽灯枯却仍透着几分慈祥。他心道,我怎么也要试一试。他问那个老者孔不易的所在,老者说了一个大概的方位。 霍兴安觉得事不宜迟,便立即起身。那妇人见霍兴安真的要去找神医,忙端来各种茶食,让他用了再走。霍兴安一刻都不愿耽搁,他谢绝了茶食,疾步出了屋子。 刚要上马,霍兴安又返回了屋子。他想到了回天丹,便拿出一颗来,让妇人嚼碎了给兀老伯服下。观察了一会儿,见兀盏没有什么反应,霍兴安心想,还是去找那神医的好,既是神医,定有神药。这丸回天丹不管有没有用,只希望让兀盏能坚持到自己回来。 霍兴安按那老者的指点,找到了兆平镇。 这个一个临湖的集镇,镇子不大,也就二三十间铺面。他骑马过了桥,往镇子里走,走到一家面馆时,面馆的老板向他打招呼。 没等霍兴安张口,面馆老板便说:“回去吧,这位客官,你来了也是白来。” “你知道我要找谁?”霍兴安下了马,觉得这个人未卜先知的话语很扫兴。 “来这里的,除了找孔不易,还能找谁?” “那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我说了,你来也是白来。你根本见不到他。” “总要试一试的。” 老板笑了一下:“那我也不会告诉你,这里的人都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告诉了你,那孔不易会怪我们的。我们倒是靠着他吃饭呢。”他抓了一把案上的切面,“既然来了,吃口面吧。” 霍兴安心想,那个神医还真是有点怪异。 “你要是不甘心啊,就先吃碗面。你要真有心在这里熬着,也不差这一时吧?”老板的话循循善诱。 “老板,你说的倒也有理。”霍兴安干脆听了他的,坐了下来。 “客官是个明白人,请稍等。”老板将面扔进了沸腾的锅里。 霍兴安心道,看来这里的人见怪不怪了,我该怎么问他呢,要不要给些银两? 正想着,只听街道上喧闹起来。几个孩子纷纷从酒坊和染坊里探出小脑袋,然后跑到街边看热闹。 霍兴安伸颈一望,看见十来个人用数根大木棍抬着一个巨大的坛子正沿街而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挑担的人。那坛子很大,四个人坐在里面打牙牌估计也绰绰有余。一个戴着金头箍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坐在坛里摇摇晃晃,露了半个身子在外面。这个人长的圆头阔耳,身形肥硕,颇有佛相,他半敞着怀,翘着脚趾,优哉游哉的抽着烟斗,模样很是滑稽。 路边的小童说,那个坛子里有一个椅子吧,那个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个小童说,不对,我看那个人肯定是泡在酒里,在酒里荡啊荡啊,渴了就喝一口。 那坛里的男子见路边的小童好奇的指点着他,伸手扬了一把钱,孩子们嘻嘻闹闹的在地上抢起来。那男子哈哈大笑,霍兴安觉得他笑起来像极了弥勒佛。旁边的老板说:“咦,这个人又来了。” 霍兴安听老板这么说,心里不由的一喜。心想既然老板说那个人来过,应该也是去找孔不易的吧,我跟着他去就是了。“这个人也是去找神医的吧?”他问老板。老板不置可否的眨了眨眼。霍兴安知道他越是不说,越是等于默认一般。 他匆匆的将端来的热面吃完,也顾不上擦汗了,准备追上去。眼看着抬坛的队伍快要走到镇尾,却在一个酒家前停了下来。那男子笨拙的跨出坛子,走进了酒馆。霍兴安丢下钱,牵了马向那个酒馆走去。 刚到门口,只听见那个男子声音洪亮的对门口站着的人说:“你们先拿着帖去医师那里拜个门,送上礼,告诉他,我坛翁喝痛快了就去见他。”此人嗓门很大,中气很足,霍兴安觉得耳朵都被他震的作响。 “是!”其中五个人应声道,转了身朝镇旁的山坡方向走去。那个男子看见牵着马站在门口的霍兴安,打量了一下,邀请道:“这位贤弟,来共饮一杯如何?” 霍兴安抱拳道:“多谢兄台盛情,我着急赶路,如有机会,再来奉陪。” 男子点点头,看见霍兴安跟着他的手下走了,又摇摇头。 霍兴安不近不远的跟着那几个人,走过了一个低矮的山坡,又走过了一处溪谷,然后再沿着石阶往另一个山坡上走,看到他们来到了一片宽阔的平地处。一排长长的竹篱拦在了外侧,中间有一个藤萝缠绕的竹门。 那院子里溜跶着几匹马,其中一匹马上坐着一个瘦高的戴着斗笠的人。见了那人,五个人放下担子,拱手齐声说道:“坛翁备了厚礼,拜见医师!” 马上的人皱着眉道:“孔不易今天不见客,你们走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似是非常意外。其中一人说:“这位大哥看着面生,可能不认识坛翁,坛翁可是医师的老友。” 那人拨马踱近,面带厌烦道:“说了不见客,就是不见客。孔不易今天要随我们鹰王走,没有时间见客。” “鹰王?”几个人更加不明所以。 坡下的霍兴安远看着他们,不知他们为什么一直在门口恭候。想起面馆老板的话,他心道,那孔不易不见外人可能也是有的。他将马拴到树上,自己从旁边绕了过去,从另一边的山坡向上走。他走到坡顶,看见那平地上有数间大屋,旁边种满了高矮不一的小树,隔着树他能闻到幽幽的药香。他悄悄的钻进坡上的树丛,从树丛里慢慢的溜下坡去,来到院子的后.庭。 他来到一处后门,四处打量了一下,正要敲门,忽然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他从门缝往里看去,看见屋里站着七八人,围着一个坐在太师椅上的戴着荷叶巾的中年人。说话的人是七八个人中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人,锦袍上绣着飞鸿踏雪,他声音不高,但神色倨傲。他对那个太师椅上的人说:“国师三番五次请你,你倒是学世外高人,闭门谢客起来,莫非得低声下气的求你,才肯吗?” 太师椅上的中年人说:“本人才疏学浅,实在不能胜任。烦劳各位数次来请了。” “做了蒙古的御医,包你大富大贵,就不用屈尊在这个竹篱茅舍之地了。” “本人毫无富贵之望,只求几亩薄田,几口粗饭,与世无争而已。” “哈哈,与世无争?天下现在就要入我们之手,你还有什么可争?”那个锦袍年轻人强词夺理道,“天下为大汗所有,那么天下之人都当为大汗所用。” 那个中年人脸上浮现出轻蔑与不屑来,转眼去看窗外。 “孔神医看来对国师的盛情鄙之弃之如残羹馊饭啊?” “实在难以从命,而且,近来我也体弱多病,不能远行。” “哦?孔神医的医术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了?岂不荒唐?” “骑者堕于骑,医者难自医,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锦袍年轻人哼了一声:“你推三阻四的,一再敷衍我们,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国师可没那么多耐心。现在正当用人之际,希望你知趣点,跟我们走!” 孔不易鼻子也动了一下,似乎在心里哼了一声。 “不是我友,便是我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懂吗?” “你们是要威迫我吗?” 年轻人一摆手,旁边一个人去了里屋,只听里面一个一声“哎哟”,一个女童被揪着拖了出来。 孔不易面露惊慌:“你们要干什么?” “不错,你说要威迫,那就不得不威迫了。” 其中一个人将一把刀架在孩子的脖颈上,孩子吓的不敢哭喊。孔不易站在来,哆嗦的走向孩子:“英儿……你们快放了他,他还是个孩子。” “你可愿跟我们走?”锦袍年轻人问他。见孔不易不回应,便向持刀人点了下头,只见刀一动,孩子颈喷鲜血倒了下去。孔不易大叫一声,瘫软在地,手指颤抖。 随后,又一个人从里屋将一个男童拖了出来,一个妇人哭喊着死死的拽着男童的双腿,但被踹到了一边。 看见女童被杀,霍兴安痛心不已,又见他们要加害那个男童,不禁气愤难当。见持刀人又将刀架在了男童的脖子上,他一脚踢开房门,飞身而上,将那个持刀的人一拳击倒,救下男童。猝不及防的被霍兴安闯入,几个人惊的后退散开。霍兴安护住孩子,走到孔不易身边,将孩子交给他,孔不易紧紧的搂住孩子。 “你是谁?”锦袍年轻人指着霍兴安。 “你们随意杀人,太无法无天了!” 那人望了望门外,见霍兴安孤身一人,便有点不把霍兴安放在眼里。霍兴安见那几个人向自己围拢来,并且每个人都好像在暗暗运气,手里袖里似乎还藏着什么兵器,似乎都有功夫在身,心道不妙,他一时血性,冲了进来,现在忽然觉得自己很是鲁莽。 “你不说是谁,那就讨教一下。”锦袍年轻人手一挥,霍兴安不见兵器,但见手动,心知有异,果然有暗器挟风袭来,霍兴安急忙躲过,抽出剑来。那人暗器刚落,几个人纷纷挥手,又有各种暗器向他飞来。霍兴安跳开几步,退到墙角,舞剑护身,丁丁当当中,旁边的地上、墙上多了不少东西,小鬼叉、暗青子、穿心爪、五芒珠、透骨钉、流星梭……应有尽有。霍兴安心生畏意,心想他们这样四面八方的袭击,自己总会被伤到。他大声说道:“且慢!我们本无冤仇,没必要这么互相打杀。” 那人停了手,冷笑道:“你想做侠士,还要我们成全你是吧?” “我只希望你们放过这个小孩子。” “你是何方神仙,来教化我们?你想活命,就滚远一点,别费我们的功夫。” “我还有急事有求于孔医师。” “哼,孔不易现在已被封为蒙古御医,不得给金人和汉人看病。”他冲霍兴安挥了挥手,“滚开,找别人去吧。”他见霍兴安一动不动,大声喝道,“还不走!” 霍兴安被他侮辱的火冒三丈,他握住剑柄,准备冲过去将此人砍上几剑。 突然,大门一声巨响,碎成了数段飞落在地,墙泥也迸溅开来,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坛子骨碌碌地滚来,在地上急转。转动中时有剑光一闪,围者不是脚断,便是腕折,几个人闪躲不及,大叫着纷纷向旁边跌去。 霍兴安一惊:这不是那个坛翁的“座驾”嘛。见这个庞然大物在屋里滚动,他急忙贴身倚靠在墙上,心想,被这东西压上去,还不碾成肉饼了呀。他见那坛翁在坛子里踩着坛子滚动,身子肥硕却十分灵活,不时的向外挥几剑。他想将孔不易和孩子拉到一边,但坛子像是有眼一样,根本不碰孔不易,而是在那些人当中来回滚撞,只听一片嚎叫声,骨断臂折的几个人争相往外跑,腿被切掉的挣扎着向外爬。 坛子转了几圈,稳稳的停下来,圆圆的坛口正对着孔不易。坛翁从坛口大摇大摆的迈出来,像走出了皇轿龙辇一般。 “孔兄,久违了!”他抱拳道。 孔不易站起来,长鞠道:“坛翁每次来,都是这么惊世骇俗。” 坛翁大笑不已,霍兴安的耳朵又震的嗡嗡响起来,仿佛屋上的瓦片也震的跳动不止。坛翁看了一眼霍兴安道:“这位贤弟看来不似恶人。” 霍兴安抱了一下拳。 孔不易道:“刚才情势危急,多亏这位公子出手。” 坛翁点点头:“我差点来晚了,听门下说来的是辽东鹰王的人,我就知道来者不善。孔兄,看来此处已不宜久留……” 里屋的妇人颤颤的走出来,见孔不易没事,抱住他和孩子哭起来。 孔不易长叹一声,泪光莹然。 霍兴安看了一眼屋外,院子里的一个人还在慢慢的向外爬,爬着爬着不动了。这时天上传来了一声凄厉尖锐的鸟叫。 “他来了!”坛翁对孔不易道,“你快藏起来。” “往哪藏?!”忽然门口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前。后面上来一个人,指着坛翁道:“就是这个肥猪,伤了小鹰王。” “嗯?”坛翁向那个骂他的人瞪去,那个人缩头躲到了后面。 “坛翁看来是不记得我了。”那个身材高大的人道。他身着黑衣,面色冷峻,脸如刀削,鼻梁高挺,浓眉横目,眼带寒光,一副凌驾于人的样子。 “我不记得你,但记得被你偷走的所有的至宝金蟾。” 那人冷冷道:“你伤了我的犬子,也就抵了那些小玩意。我们彼此再不相欠。” “小玩意?我问你,这些年你袖风刀上的金蟾粉哪来的?”坛翁道。 “也算借用了点你的金蟾之效。” “哼,分明都是金蟾粉的厉害。我的至宝金蟾呀——”坛翁语带痛惜的说,“怎么就入了你这小人的贼囊?……” “坛翁宝物众多,如何就珍惜这小玩意了?我还你的那箱金子,用的可好?” “呸,你这个小人,”坛翁气鼓鼓的说,“成山的金子,都抵不上那些金蟾,我养了二十年的金蟾呀!还未来得及入药呢!”他痛苦的摇头,“辽东鹰王,你顶着个‘王’的名头,但仍是个小人,小人得志而已!” 那辽东鹰王终于被坛翁激怒:“那又怎样?我鹰王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今天我和你,算是故人相见,也不想和你伤了和气。” “伤了和气又怎么样?” 辽东鹰王道:“金蟾的事,以后再说,今天我是来请孔神医的,坛翁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那巧了,今天我也是来请孔兄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吧?” “先来后到?那我手下可是先到的。而且还被你伤了不少。” 坛翁仰天哈哈一笑:“你这老贼,刚才还说和我的至宝金蟾抵了,这会儿又把你的人算上了?我说的先来后到,只和你算,别人我当他个屁呢。” “我说抵,只是和犬子抵的。” “那你手下杀死的孔兄的孩子又和谁抵?总得有人抵命吧?再说你那鹰毛未褪的小子的伤,能抵我那些至宝金蟾?” 辽东鹰王大怒道:“坛翁,今天你可争不了孔神医,我是非带走不可的。” “是吗?”坛翁怒视着他。 天上又响起了尖锐的鸟叫声。院子里传来了打斗声,是坛翁的门下在坡边和人激战中,因抵挡不住退回了院子里。辽东鹰王忽然上前,去抓孔不易,坛翁横剑一挡,辽东鹰王错指弹开剑柄,仍然向前,差点抓到孔不易。孔不易推开妇人和孩子,一旁的霍兴安见状,上前护着那妇人和孩子,将他们送到内屋。 孔不易躲到了坛子后面。眨眼之间,坛翁和鹰王已经过了十多招,那辽东鹰王在坛翁的剑锋上游走,身形闪位很快。坛翁道:“你的袖风刀呢?舍不得用?” “怕你躲不了。” “你是看不起我喽。”坛翁虽然漫不经意的说着,但很小心的防范着鹰王的出刀。他知道鹰王一旦使出袖风刀,多半是逢刀必中。 院子里的打斗声逼近了屋子,不一会儿,两个一身劲装的男子进到了屋里。这两人身手不弱,一起上前围攻坛翁,坛翁顿时手忙脚乱。趁坛翁应接不暇之际,辽东鹰王喊了一声“小心看刀”,一甩袖子,一道白光向坛翁掠去。坛翁早有防备,用剑一格,但那袖风刀手劲极大,而且刀锋奇锐,柳叶刀般的刀片竟将长剑削去了剑头,然后撞击在坛子上,不偏不倚的,最后擦过了后面的孔不易的腰。 听孔不易“哎哟”了一声,坛翁心道“坏了”。 眼见自己已不能置身事外,霍兴安赶忙上前扶起孔不易,问他:“怎么样?” 更多的人冲进了屋子里,但都不是坛翁的门下,眼见辽东鹰王的援手越来越多。坛翁对霍兴安道:“快进坛子。” 霍兴安会意,和孔不易跳进了坛子里。坛翁挡了几下,也进了坛子里。他踩着坛子滚动起来,庞然大物又在屋子里横冲直撞起来。 不过,坛翁自己滚的兴起,可苦了霍兴安和孔不易了,两人跟着坛子天旋地转,几乎要呕吐起来,而且坛子里又臭又臊,熏的霍兴安几乎要闭过气去。 滚了一会儿,见辽东鹰王等几个人纷纷躲开,伤不到他们,这边的霍兴安和孔不易又滚的欲生欲死,坛翁干脆停了下来,将坛子扣到地面,三个人坐下休息。 坛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三个人的喘气声,在坛里呆了这一小会儿,渐渐的,霍兴安已经不感觉骚臭了,只觉得憋闷。他听见坛子上响起当当的声音,显然是外面在刀劈剑砍。坛翁笑道:“这坛子所用的瓷料非常奇特,坚固无比,刀枪不入,放心好了。只是……”他对孔不易道,“孔兄中了袖风刀,这可麻烦了,这袖风刀上有金蟾之毒。” 霍兴安刚才听坛翁说过金蟾的事,便说:“坛翁前辈熟悉这毒吧?可有解药?” “我还没等用那些金蟾,就被鹰王老贼偷去了。” 霍兴安又问:“孔医师自己可有办法。”他非常担心孔不易。 孔不易长叹一声:“金蟾粉的毒,是天底下极厉害的毒,解药倒也可有,但需要慢慢研制才行。” 外面的辽东鹰王仿佛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似的,他敲了敲坛体。 坛翁将坛子的一侧抬高,外面的光漏进来。“缩脚,”他说,“可能会有暗器进来。”霍兴安和孔不易连忙向后退。 见坛子漏出缝来,辽东鹰王俯身大声道:“孔神医中了袖风刀的毒,不要着急,一时半会还没有大碍,我这里有解药,只要你乖乖的出来,保你无恙。” “你的鬼话,谁信啊?”坛翁道。 “你以为躲在这坛子里,我就奈何不了你了?有一个典故叫瓮中捉鳖,你知道吗?”辽东鹰王对坛翁讥讽道。 虽然坛子被抬高了一个缝,霍兴安还是觉得憋闷,他觉得坛翁的这个主意可不太高明,躲在这里不是活活憋死,也被人活活堵死了。他说:“我们冲出去吧。” 坛翁想了想,道:“咱俩把坛子抬起来,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向外迅速的挪上几步,再放下来,挪到院子里去。” 霍兴安道:“那他们不是仍会跟着吗?” “笨蛋,咱们到了院子里,再趁机往前挪,然后滚下坡去,让他们追不上,再趁机抢了马跑。” 霍兴安觉得这个主意简直是要命的主意。“这……坛翁前辈还是再想一个更好的吧。再说,孔医师中的毒怎么办?” “我们想法抓住他的儿子,让他交出解药来。而且他要的是孔兄,肯定不会看着孔兄死,我们就是不抓他的儿子,过不了多久他也会送来解药。” 一旁一直沉默的孔不易道:“两位的好意,我孔某深谢了。我看,我还是先出去,两位趁机脱身的好。让两位和我一起送命不值得呀。何况,外面还有我的内人和孩子……”他叹息着。 “那我坛翁岂不是向他认输了。”坛翁哼了一声,“要是孔兄被他们制住了,再救孔兄可就难了。当初那老贼偷了我的至宝金蟾,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要的回来。一旦孔兄被他们掳了去,我还找谁讨药去?” 霍兴安心想,我也急着向孔医师讨药啊,可是,现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却怎么开口? 坛子放了下来,又是一片漆黑。外面又敲了敲坛体。 再次支起坛子,只听辽东鹰王在外面说:“看来坛翁是不想出来了。我又想起一个典故来,叫请君入瓮。这个你知道吧?……我要在坛外架起柴火,来个焖烧鸡,怎么样?” 坛翁回道:“那你得到的就是一个焖烧孔不易,看你回去怎么交代?” “国师说了,不能得之,便可杀之。下下之策,我只有来个玉石俱焚了。” 坛中的三人都是大惊。坛翁对二人道:“这个,还真像蒙古鞑子的风格。”他冲外大声道:“辽东鹰王现在果然是蒙古人的鹰犬了!” 鹰王道:“我祖上札答兰部,本就是蒙古人。” “原来是外邦鞑子老贼!早先真是瞎了眼,和你认识一场。”坛翁恨声道。 “你我完全可以化敌为友。” 坛翁气的落下了坛子,“呸”了一声。 霍兴安想起一个办法,说:“如能把那个鹰王引到坛子跟前就好了。” “不错!”坛翁道,“引他过来,用剑斩断他的脚。不过……”他又道,“老贼狡猾的很,恐怕不会上当。” “能伤到他也好呀。” “哎,要是我的剑上也涂了毒药,飞出一剑,也让他……”坛翁忽然想到了一点,对孔不易道,“孔兄,你研药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制过什么厉害的毒出来?” 孔不易道:“毒是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坛翁像是落水中抓住了一根草杆。 “不过我才研磨了一副药粉,尤胜于毒。” 坛翁一听,大感兴趣:“怎么用?” “是几种花草和虫子制成,沾到皮肤上,会奇痒无比,千抓万挠也不解痒。” “用水清洗呢?” “那反而会烂皮肤。” 霍兴安心想,这和星婆的穿心鬼手印倒有一似。 “太好了!这千抓万挠粉在哪里?”坛翁急问。 孔不易道:“在院子东边的房子里。” 坛翁问清了位置,让两人准备好,自己忽然将坛子撑起竖了起来,霍兴安急忙拉着孔不易跳进去。见坛子又开始转动,辽东鹰王等人四散躲避,暗器击在坛身上叮当作响。坛翁踩着坛子将其滚出了房门,在院子里打转。霍兴安与孔不易在坛中翻滚互撞,痛苦不堪,直到坛子又轰然的撞开了一个房门,滚了进去。 坛翁跳出坛子,和霍兴安一起将坛子推到门边,堵住洞开的房门,也顶住摇摇欲坠的门梁。 这间屋子看来是孔不易制药的屋子,里边摆满了罐罐钵钵的药物,还有几口缸。架子上则挂满了葫芦和竹筒。孔不易半天才从晕眩中清醒,到架子上去拿一个小竹筒。 辽东鹰王在屋外叫道:“坛翁,你以为躲在这里,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坛翁道:“有本事你钻进来。” 辽东鹰王没有回应的站在院子里。坛翁从窗户里看了一眼,发现鹰王的手下将孔不易的内人和孩子带了过来。 孔不易将竹筒里的白色全部粉末倒在一个小石臼里,并拿出一个小石棍。他又打开一个葫芦,从里面倒了一些绿色的细沙状的东西在石臼里。坛翁看了一眼,问:“这就是那个千抓万挠粉?” 孔不易用布包住手,然后用石棍轻轻磨了磨,将两种东西掺和到一起,说:“这就是了。一种是虫子的肉糜晒干了,一种是花草的粉晾干了,共有七种成分,和在一起才有作用。” 坛翁看见石臼里的粉并不多,便问他:“只有这么点吗?” “只有这么多。”孔不易道,“里面的东西很难得到,我也只得了这点。”正说着,外面有一个辽东鹰王的手下叫孔不易的名字,孔不易没有理会。 坛翁挠了头:“孔兄,这个粉看来常人碰不得,我们怎么用呢?” 霍兴安插言道:“我们用纸包住扔出去。” “这个主意好!”坛翁大笑道。 “孔不易!”外面的人叫道,“你的儿子在这里,再不出来,他就要见他姐姐去了。” 孔不易大惊失色,跑到窗前道:“手下留情啊!” “手下留情,当然可以。”说话的是之前的锦袍年轻人,胳膊和手上都缠了布带,左手手指已经全无只剩了手掌,显然刚才受了坛翁的剑伤。他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辽东鹰王,尖声对孔不易道:“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出来……一!”他不待孔不易回答,立即喊出了“一”。 孔不易头上渗出了汗,嘴唇颤抖。 “孔兄!”坛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边霍兴安找了两张纸,小心翼翼的将石臼里的粉分别倒在上面,将纸包成团。 “二!” 孔不易忽然拿过那两个纸团,伏在袖里。“坛翁,让我出去罢。” “孔兄,小心啊!”已经来不及犹豫,坛翁立即推开坛子。 可是坛子刚移开,“三”字已经快速的喊出来,像是有意捉弄孔不易似的。没等孔不易出门,只听妇人一声大叫,扑在了倒地的孩子身上。“啊!”孔不易几乎要晕倒,他跌跌撞撞的跑向孩子。妇人大哭着撞向锦袍年轻人,抓住他的手腕,像是要抢他那还滴着血的剑。那人用左膝顶了一下妇人的后背,妇人仍然把着他的手腕不放,干脆顺势将脖子向剑刃上一送。 孔不易跑到孩子跟前的时候,妇人也倒在了孩子旁边。孔不易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他目眦欲裂的转头瞪着那一脸冷漠的锦袍年轻人:“你这个狗贼!”之前杀了另一个孩子的手下从旁边过来,用剑指着孔不易道:“你敢骂小鹰王!想和他们一起去吗?”孔不易双臂上扬,两袖一抖,两个纸团分别向这两个人掷去。那人后退一步,用手挡了一下,纸包散开,粉末扑洒了他一手一脸,小鹰王反应倒是快,用剑将纸团劈成了两半,但粉末还是飞沾了他的半个脸。粉末在空中飘扬,后面的辽东鹰王见状,心知厉害,迅疾纵身翻到墙头,又纵身到屋顶上,而其他的人不明就里,只是挥动胳膊。 粉末慢慢飘散在地。坛翁见状,冲出了屋子,想将孔不易救回,屋顶的辽东鹰王早有准备,一把袖风刀嗖的甩向了他,坛翁侧头躲过,这把刀和之前的袖风刀不同,掠过了坛翁后又回旋着飞了回去。鹰王刚要跳下来,却见小鹰王松了手中的剑,用手使劲的挠脸。旁边的几个人也纷纷的挠着手、脖子、脸等沾了粉末的地方。趴在妇人身边的孔不易也显得极不舒服,但孔不易忍住痒,捡起小鹰王掉在地上的剑,大喝着“狗贼”,向小鹰王刺去。辽东鹰王叫了声“当心”,左手连挥,两把袖风刀飞向孔不易。挠脸的小鹰王急急后退,孔不易的剑刺到胸前时软了下来,坛翁来不及去挡那飞刀,只见两把刀分别插在了孔不易的颈上和后脑上。他扶住倒下的孔不易,痛惜的喊着:“孔兄!孔兄呀!” 辽东鹰王跳下来,走向坛翁。坛翁抬头:“老鹰贼你还敢过来?小心我洒你一脸毒粉。”辽东鹰王看了一眼周围,周围的手下正奇痒难耐的抓挠着肌肤,有的已经抓出了深深的血痕,有的在地上不住的打滚,有的往坡下跑去想跳进溪水里。看见自己的儿子小鹰王也不停的挠着抠着,他大声道:“忍住!” “痒死了!忍不住……”小鹰王痒的胡抓乱挠,甚至用指甲抓下一片皮来。 屋中的霍兴安看着他们奇痒欲死的样子,心里也不禁害怕。他看了一眼石臼中,已经没有了粉末。他心想,要是再有一包千抓万挠粉就好了,必定让那辽东鹰王也尝尝这个滋味。 小鹰王已经满脸是血,这样挠下去,非将骨头挠出来不可。辽东鹰王大骇,问坛翁:“这是什么毒?解药在哪?” 坛翁哈哈大笑,指指孔不易:“你到阴间去问他好了。” 辽东鹰王看着地上的孔不易,怒哼了一声,上前抱住痛苦不堪的小鹰王,跃上马,向山下奔去,满院哀号的辽东鹰王的手下也跟着纷纷而去。 坛翁站起来,看着孔不易的尸身,连连摇头。这时,一个阴影在他头顶渐渐扩大,连声怪叫中,一只黑色的大鹰忽然俯冲下来,显然这只鹰是冲着地上的死人去的。见巨大的鹰影向自己盖来,坛翁挥剑驱赶,但这鹰来势凶猛,并不害怕坛翁的剑,反而用翅膀扇他,用喙啄他,左右攻击,上下飞扑,坛翁的剑却触不到它。地上的灰尘都被它巨大的翅膀扇腾起来。坛翁生怕地上的千抓万挠粉再飞沾到自己身上,只好跳开十来步远。 眼看鹰落在孩子身上要啄食起来,霍兴安拾起石块和泥块朝鹰扔去,他投的极准,几下子就逼的鹰仓皇的飞起,在院子上空盘旋不敢下落。这时山下传来了哨声,那鹰仿佛得了命令,振翅向哨声的方向飞去。 霍兴安看着地上的三个人,心道,这些人简直杀人不眨眼。他蹲到孔不易身边,轻轻拔出插在他头颈上两把袖风刀。那辽东鹰王走的急,竟然忘了收拾自己的兵器。他想起那辽东鹰王的出手,真是迅疾如电,如果袖风刀冲自己来,自己可未必能像坛翁那样躲的过去。 “这小刀你留着吧。”坛翁说。 “天南四柄剑,地北三把刀……”霍兴安喃喃自语着,他对坛翁说,“辽东鹰王的袖风刀应该排在地北三把刀的第一位吧?” 坛翁点了下头:“本来辽东鹰门是擅长暗器的,该门派精通各种暗器,堪称暗器之王,不过这鹰王老贼几十年来偏爱这一种刀法,将这袖风刀练到出神入化,再加上我的金蟾粉毒,可谓独门毒刀。” 想到刀上有金蟾之毒,霍兴安小心的捏着那刀柄,刀柄很短,只有拇指那么长,他心想,那鹰王能在袖中随意出刀,又能在空中回旋接刀,真是技法纯属。 坛翁对霍兴安说,那些至宝金蟾原是南蛮泽地里的稀有之物,自己苦等多年,才用重金从番使手里得了几个,精心的养了二十多年,哪料那辽东鹰王觊觎已久,竟然趁自己不备偷走了金蟾,一个没留。当时自己找到辽东鹰王,他却矢口否认,后来听江湖上说那袖风刀涂有金蟾巨毒,中刀即死,才确定是他所为。 “坛翁前辈养这些金蟾,也是为了取它们的毒吗?” 坛翁点头道:“不过我可不是为了伤人。”他叹了口气,回忆起往事,“二十年前,我在一伙盗墓贼手里发现了一本隋朝时候的秘笈,里面的一种功夫十分奇妙,我只练了半年,便在巫山大会上扬了威名,竟然接住了炼日神教教主的十招。” “只有十招?” “当时天下能接住她五招的都寥寥无几呢。我能接上十招,已然让整个武林对我刮目相看。” “哦。”霍兴安咂舌道,“炼日神教的功夫那么厉害?” “那当然了,谁不想成为炼日神教教主的徒弟呢,习得一招半式便可以名动天下。”坛翁神往道,“可惜那炼日神教不收男弟子,那教主恨男人如有寇仇似的。” “那是为什么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坛翁接着道,“我当时颇为得意,回去后更加潜心修炼那个功夫,哪知那个功夫有点邪门,越往上练,越需要一些毒来配合。” “是要服毒吗?” “不错。起初只需要服用一些小毒既可,那个功夫会让你逼出毒来,然后你的功力就进了一步,但你如果想往下练习,就需要越来越强的毒性。哎,我也是迷了心智,明知道那是一个邪道的功夫,却偏偏锲而不舍。我养了越来越多的毒虫,但毒性都不令人满意。而金蟾还没养到时候,只能再等。我练了五年后,平常的毒蛇见了我都会绕行。” 霍兴安听的暗惊。 “我听说洪道门的三日鬼比较厉害,便去讨要,但人家不给。我心想,干脆我自己研究一种比你三日鬼更厉害的毒来。我便将所有能找到的毒物都混到一起,想尝试一下。但那次却出了意外。”他苦笑道,“家里的一个小丫环给我熬药,误将那些做好的毒物当作药材熬了汤,本来服了毒是要运功来抵的,当时以为是汤药,也就没发功,待我浑身巨痛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我拼命的发功抵御,但已经晚了,当时我便走火入魔,险些丧命。” “那后来呢?” “后来幸亏找到了孔兄。孔兄脾气古怪,和我却是一见投缘。他用了一些奇方,让我慢慢的恢复了身体,但是那功夫却无法恢复了。而且我得经常服用孔兄的药,否则的话,每隔三个月我便浑身巨痛,经脉肿胀,半昏半迷,严重的话恐怕就再也醒不了了。”坛翁看了一眼孔不易,深深叹道,“孔兄这一去,我又要遭难了。” “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办法倒是有。”坛翁道,“虽然孔兄帮了我,暂时救了命,但我不甘心。我潜心研读那本书,得到了一个结论,就是如果用最毒的东西,在适当的时机,可以再逼出那种功力,而且还会超越以往的功力。所以见金蟾要养成,我十分高兴。没想到被鹰王老贼偷了去,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如果能找到辽东鹰王的话,也许还能……” “从他手里夺回金蟾?那可太难了。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哎,如果我当时没有走火入魔毁了奇功,辽东鹰王未必是我的对手。”他长吁短叹着,“我可怜的孔兄啊……”他对霍兴安说,“我们把他埋了吧……” 坛翁唤回了几个躲散在外的门下,和霍兴安一起,将孔不易夫妇和孩子安葬在了后山上。 坛翁对着孔不易的墓磕头不止:“感谢孔兄这些年救命之恩,可惜我坛翁未能保住你全家,如有机会,定当杀了那鹰王老贼,替你报仇!” 霍兴安心想,这坛翁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安葬了孔不易,坛翁和霍兴安一起回到孔不易的屋子里。坛翁在各个屋子翻找着药物,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他要的,只有叹息不已。霍兴安想到奄奄一息的兀盏,心想此番功夫又白费了,也不禁叹息。 坛翁对霍兴安说:“看来贤弟也是来求药的吧?” 霍兴安点头。 “你想找孔兄求什么药呢?要治何病?” 霍兴安便把兀盏的事说了。 “如果孔兄活着的话,也许还有办法。” 霍兴安无奈道:“哎,那个兀老伯不知能不能挺过这两天,”他摇头自语道,“也许走的时候应该再多给他吃一颗回天丹……” “回天丹?”坛翁问道。 霍兴安不解的看着他。 “你说的可是回天丹?” “是的。” “贤弟可是长白老怪的门下?” “笑天祖是我的师祖。” “哦。很多年前,我和笑天祖在困龙山上喝过酒。”坛翁道,“长白老怪深居山林,不问世事,不知还记不记得我坛翁。” “师祖一定不会忘记的,何况你们是故交。” 坛翁笑道:“长白老怪自成一派,也有一些奇方妙药,我和他不算深交,他的宝物倒有听说,这回天丹就是一个好东西。” 霍兴安下山的时候,笑天祖让他带了回天丹,但他不知回天丹有这么好。 坛翁问他:“你给那个老伯服了回天丹,他可有好转吗?” 霍兴安摇摇头。 “那你找孔兄也没用了。回天丹都不能让他回光返照,那么他已经没什么活气了。” “哦?” “嗯。这回天丹很好,虽然不及孔兄给我的驱魔灭火的药,但也有点灵效。”坛翁客气的说,“不知贤弟能不能赐我一丸两丸的,坛翁不胜感激!”他恳求的望着霍兴安。 见坛翁这么说,霍兴安从怀里将剩下的回天丹都取了出来。“坛翁前辈不必客气,就剩这几丸了,都给你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 “坛翁前辈快收下吧,这回天丹,你比我更需要它,如果能帮上你的话,是再好不过了。” 坛翁连声感谢,长鞠到地,霍兴安连忙将他扶起:“前辈别客气,霍兴安可当不起。” “贤弟义薄云天呀。” “兴安帮点小忙而已,坛翁前辈不要挂在心上。” “贤弟别叫我前辈了,就叫我坛翁的好,江湖里,能者为上,义者为尊,管它什么前辈后辈晚辈小辈的,贤弟鼎力相助,我应该敬你才是。” “坛翁抬举兴安了。”霍兴安只好拱手道。 坛翁数了数布包里的丹药,只有五丸。他道:“不知长白老怪还制了多少?”觉得疗病有望,坛翁不禁高兴起来。 “师祖做这丹丸,花了很长时间,做的不多,我下山的时候,他全给了我。” “看来长白老怪极为宠爱霍贤弟。”坛翁脸现失望之色。他更加珍惜的包起丹丸,收进怀里。“霍贤弟,你和我真是投缘,咱们去喝上几杯怎样!只是孔兄粗茶淡饭惯了,这里连滴酒都没有,咱们只有到镇里去。” 知道现在回豁口村也没什么用了,加之心里怅然,霍兴安便点了点头。 坛翁死了不少门下,人手已不够抬那巨坛,只好在附近雇了几个乡民,才将坛子抬下坡去。 坛翁和霍兴安来到之前喝酒的酒馆里,要了酒,对饮起来。 坛翁很有酒量,之前已经喝了个半醉,这时又开怀的喝起来。酒酣耳热中,他对霍兴安道:“霍贤弟,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可要回去见长白老怪?” 霍兴安是有些想念笑天祖,但他心里挂念着几个人。他现在想回兀老伯那儿看一眼,但最想去的是那兰悦所在的地方。“我可能要往西去。” “哦?那也许咱俩会同路。” “你是要准备去哪里?” 坛翁叹了一口气,道:“霍贤弟给我的这几个回天丹,可帮了大忙了,不过,这些丹丸应的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孔兄这一去,再难找到和他一样的神医,制出救我的神药来。所以我想去大漠里找喀勒哈族讨要一种药。” “那是什么药?” “我也不知是什么药,孔兄说只有那个药能彻底医好我这走火入魔的邪病。我早就想去找那药了,以前因为孔兄尚在,门下事又多,就一直耽搁着。现在迫在眉睫,我不得不去找了。” “那我们可能同路,”霍兴安想了想,“你要往大漠去,我要往蒙古方向去……” “你要去蒙古?现在可乱的很。” “你不也得经过那里吗?” 坛翁笑道:“也是,也是!如果能再遇到鹰王老贼,不妨再打一架!哈哈。” 和坛翁痛饮了一番后,霍兴安和他一起在镇上暂歇。之后没有再见到辽东鹰王的人。想起鹰王手下中了千抓万挠粉的惨状,霍兴安心想,孔不易真是一个身怀奇术的高人,说是药王也不为过,如果他不死的话,制作出大量的这种毒粉,我们守卫边城便容易的多了,可惜他死了,真是国家的遗憾呀,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被国家所用呢?而苏大哥说,那些蒙古人却到中原来四处收罗高人,求贤如渴,野心勃勃,如果我们的皇上也有这样爱才之心和求贤之心就好了,那个勃术巴,可真是深谋远虑啊,像孔不易这样的高人不知有多少已入了蒙古的囊中。 第十五章 欲将迷雾拨 次日,霍兴安和坛翁道别。霍兴安要去豁口村送别兀盏,坛翁则因为要远行,想回去安排一下杂事,他们约好三天后在中都的彰义门外相见。 霍兴安回到豁口村后,发现兀盏的家中已经停灵待葬。 兀盏的女儿见霍兴安回来,将他迎进堂中,告诉他兀盏已经去世了。 “公子厚恩,但我爹没等到你来。”妇人向他深深拜谢。霍兴安不禁悯然。她拿出了一张纸来,递给霍兴安。 霍兴安看那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字:令堂枉死。他疑惑的念了出来。 “想必是公子的灵丹的作用,你走后我爹眼睛也亮了,嘴也能张开发声了。” “他说什么了?”霍兴安急忙问道。 妇人道:“我们谁也听不清他说什么,声音太小太含混了,我们就喂了他水喝。我爹后来举起了手指,有人反应过来,就立即拿了笔给他,他用最后的力气在纸上划了这几个字,然后才闭眼走了。我想,这应该是留给公子的……” “兀老伯……”霍兴安叹了一声,又看了一遍这四个字,“你要告诉我什么呢?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娘是被人害死的?”他不禁一个寒战。 他看了看妇人,轻声问她:“兀老伯在世的时候,可和你说过什么关于我娘的事情吗?” 妇人道:“我爹在公子府上做事多年,一直受令堂关照,很是感激。我爹在世的时候,也总是说令堂是个对下人很好的夫人。至于我爹写的这几个字,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霍兴安握着这四个字遗书,觉得其中必有原因。 妇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倒是有一件事,不知是不是和令堂有关。” “大娘请说。” 妇人回忆道:“我爹说过一件事,发生在令堂去世的那天。” “哦?” “那天下午,我爹在公子府里,正送东西去厨房,看见丫环小翠神色慌张的跑来,没等他问,便看见勃术巴从后面追来,小翠对我爹说了声‘夫人她……’,还没说完,就听勃术巴对那个丫环大喊道‘你个死丫头跑什么’。小翠不敢停留,往前跑到厢房里,但那勃术巴追上去就是一掌。” “小翠被打死了?” “不知是不是打死了,接着勃术巴就把她抱走了。因为小翠是令堂的贴身丫环,我爹急忙去通知令堂,但是令堂屋子的门口有勃术巴的人把守着不让进,说夫人现在正睡着。后来不久,小翠在水井里被发现。家丁门都猜测勃术巴非礼了那个小丫环,小丫环才投了井。后来勃术巴也说她喜欢小翠,还给了小翠的家里人不少银子,将事情压了下去。” “可惜了……那,当时为什么勃术巴的人守着我娘的屋子呢,我记得院里还有别的打杂的婆婆呀?” “我爹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小翠死的很蹊跷。而且当天,直到小翠被发现死在井里,令堂还没有出来。后来勃术巴的人叫来我爹,让我爹速去请王御医来,说令堂身体不舒服。我爹请来了王御医,但御医没能救的了令堂,令堂当晚便走了……” 霍兴安垂泪道:“自从我爹死后,我娘一直很伤心,身体也一直不好,王御医经常来,还开了很多药,我娘也不用,”他回忆道,“勃术巴和赤蚣他们都经常来看望我娘,勃术巴来的次数最多,他还将我送到学府里去,和阿不罕的孩子一起读书。”霍兴安叹息道,“我记得那天回来后,勃术巴抱着我就哭起来,赤蚣他们也来了,都抱着我哭。” 妇人跟着他叹息。 霍兴安看着那张纸:“但既然兀老伯留下这四个字,那我娘的死肯定有蹊跷。”他想起那个含糊其辞的王御医,心想,他一定知道内情,我应该再回去好好问他,不过,他就算知道些什么,也未必肯告诉我。他又想起妇人说的小翠的那半句话,心想那勃术巴当时是在场的,还派人守在屋前,我娘的死会不会和他有关呢?我这次来找兀老伯,实际上是想询问我爹过世前的事,他却留言告诉我关于我娘的事…… “我爹留下了这四个字,一定是他知道些什么。对了,我爹还说过一件事,”妇人道,“小翠投井后,那勃术巴找到我爹,凶巴巴的问他,小翠和他说了什么,我爹不敢说,便摇头说没有,勃术巴半信半疑的对我爹道,你要是敢出去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 “那勃术巴真是蛮横无礼。” “令堂的后事完毕后,公子府里的家丁都散了,我爹想到勃术巴的话,心里害怕,就回到了乡里来,不敢再去别人府里做事。” “哎,难为兀老伯了……” 霍兴安想到兀盏多年来对父亲鞍前马后的服侍,见兀盏已入棺,又掏出些银两来给妇人,表达心意。 谢过了妇人,又向去世的兀盏拜了棺之后,霍兴安满怀愁绪的向外走去。现在,他心里又多了一个谜团。他感觉自己正站在茫茫的迷雾中,难辨过去,也难见将来。 他心事重重的骑着马,慢慢向中都而去。 他来到中都的旧宅处。母亲去世后,父亲的一个外亲曾在这里照看府邸,那外亲最近远行,只剩下落锁的府门。霍兴安骑马围着霍府绕了一圈,看着葱茏的庭树,和恋宅的鸟雀,思绪万千。他想进去摸一摸熟悉的石马、石桌,熟悉的廊柱、阑干,熟悉的一切……可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的眼神从迷茫萎顿慢慢的变得笃定坚强起来,他对空寂的庭院和屋檐说,父亲,母亲,儿子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抓住害死你们的人,为你们报仇! 他打马向府外的大道驰去,像是要努力的摆脱心中的依依不舍,又像是要奋力的冲破眼前的重重迷障。 三天后,霍兴安来到彰义门和坛翁会合。 坛翁这次带了很多门人,浩浩荡荡的,像是举家西迁一样。他照例坐在摇摇晃晃的坛子里,自得其乐的抽着烟斗。他请霍兴安也进到坛里,霍兴安想起那坛里的腥臊味道,还是婉言谢拒了。 坛翁想直接向西去,从西京地界过去,他问霍兴安的路线,霍兴安想去一趟抚州。坛翁觉得抚州离西京距离也不远,便和霍兴安同行,一起先往抚州去。 霍兴安去抚州是为了再问一下那个王御医,顺便也想再见到苏大哥。坛翁道:“听说蒙古在攻打抚州。” “我离开抚州的时候蒙古刚退兵。”霍兴安问坛翁会不会担心蒙古再攻打抚州。坛翁大笑说:“霍贤弟都不怕,我怎么会怕?如果真的遇上了蒙古鞑子,那就多杀几个蒙古人。” 霍兴安也会意的一笑。 坛翁坐在众人抬举的坛子里,一路走的很慢,还经常停下喝酒休息。坛翁很贪杯,简直是无酒不度日。门下除了抬他的坛子,还抬着数罐好酒。坛翁感激霍兴安的回天丹,一次喝的痛快之后,便将霍兴安拉到一个树林里,要教他几招没见过的功夫。 “霍贤弟,”坛翁道,“我坛翁的功夫,多是偏门邪门的多,本来想传些给你,但见霍贤弟为人正派,还是不要学这些邪门功夫的好,免得像我落得这样的下场。但我常年居于坛中,悟出了几个招法,这几个招法想来还有点用。” 见霍兴安很感兴趣,坛翁便在林中演练起来。他运气,小步转圈,腰部以上旋动,胳膊与手作波浪状穿梭起伏,似如舞姿般柔动,看上去没什么威力,但是地面的落絮凋叶却随之旋腾而起,上方的树叶也仿佛被吸入一个风涡之中,叶尖纷纷指向坛翁抖动不停。坛翁胳膊一振,腾起的乱絮向四面激飞出去,树枝也回弹到树干上,哗啦啦作响。霍兴安也感到脸上有风拂过。 坛翁换了身法,忽然倒立起来,这次是手掌撑地转圈,双腿在上旋动,同样的搅动起地上和枝上的树叶来。之后又用手抱住脚在地上转起来,霍兴安见转动中不断有掌甩出,竟然有些眼花缭乱之感,和那巨坛在地上滚动倒是很像。坛翁转了几圈,一个空翻立定,身下已无半个落叶。 见霍兴安睁大了眼睛,坛翁笑道:“别看只有三招,但是当很多人围着你的时候,便会使得他们互相碰撞,不能自顾,他们的发力只能作用到他们自己身上。这里只有树叶,如果是人,那便会相互绊缠,躺倒一圈。” 霍兴安赞道:“坛翁这三招很妙,不知叫什么名字?” “这三招是我在坛中思索出来的,至于叫什么名字嘛,我觉得应该叫旋天转地。” “旋天转地,这真的恰如其状,妙呀!” 坛翁哈哈一笑。于是坛翁教霍兴安如何施展这三招,霍兴安很快学会了。但这旋天转地的招法里依然需要内力的自如运用,见霍兴安内力不足,坛翁道:“霍贤弟即使不能将围攻你的人都击倒,也能使他们手忙脚乱难以近身。”霍兴安点头。 坛翁道:“这三招在混战中好用,但是遇到鹰王老贼突施冷箭的袖风刀,尤其是他多刀齐射的时候,就难以奏效了。静不如动,慢不如快,跑不如飞,向来如此。鹰王老贼几十年来,只练快刀一项,已经达到‘不见其刀,只听其声’的地步。” “我见你躲他的刀也很快。” 坛翁道:“我是防着明处的他,而且还有坛子帮忙,他如果暗袭的话,我多半躲不过去。好在那老贼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有鹰叫提醒。” “怪不得叫辽东鹰王。” “那只鹰是他养的,喂人肉长大的,看见人也不怕。” 霍兴安心想,喂人肉?那太过恶毒了!连养的鹰都如此,可见其人。 教了霍兴安旋天转地招法,霍兴安向他拜谢,要以师父相称,坛翁摆手拒绝,说这三招也不是什么名家大成,不足称道,他又不是什么江湖门派,权当感谢霍兴安赐药之恩了。 歇歇走走,他们来到了抚州。 抚州城里的军民正在筑垒固墙,霍兴安一问,原来蒙古大军已到了城外。霍兴安急忙去见苏槐庭。 苏槐庭受了伤,左臂裹在布里,正在床上休息。见霍兴安来,他非常高兴。霍兴安问他:“蒙古人怎么又回来了。” 苏槐庭说:“当时察合台部撤退,是假消息,我们两路人马追上去,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哪知那铁木真的大军早就赶来,布了埋伏,我们吃了亏,只能逃回来。铁木真非常狡猾。” 霍兴安担心道:“苏大哥觉得抚州会守的几日?” “铁木真这次看样子志在必得。抚州不是关隘,没有天险可守,我们只能高筑城墙,守的一日是一日。铁木真已经攻打了一回了,因为我们城防巩固,没有攻上来,这两天我们正加紧垒墙,把城里的百姓都用上了。不过蒙古方面也没有闲着,铁木真也在垒土堆。” “哦?” “他们的土堆垒的很快,用不了几天,恐怕会高过我们的城墙。” “那我们怎么办?” “慌也慌不得,只能小心防守了。” 苏槐庭见霍兴安情绪似乎有点低落,便问道:“兴安弟这次回去见故人,可顺利?” 霍兴安不想隐瞒,便把兀盏临终所写遗言的事情告诉了苏槐庭,还将兀盏女儿所说的事说来给苏槐庭听。 苏槐庭沉思片刻,道:“令堂看来真的是被人害死的。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真。那兀盏最后留言,不交代家事,却告知你令堂枉死之事,可见这件事他放在心里已久,不想带到土里去。所以令堂的冤死是无疑的了。” “哦。”霍兴安暗暗点头。 “那勃术巴追小翠的事,显然是想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嗯。”苏槐庭道,“令尊死后,勃术巴成为头旗武士,以他的身份,又和令堂相熟已久,想纳一个小丫环,完全没必要用强,只需和令堂讨要便是,两家又不伤和气,何必为大不尊的去调戏人家小丫环,还追出那么远,岂不是个笑话?” 苏槐庭一点拨,霍兴安恍然大悟。 “而且,小翠对兀盏说的那半句话,也很可疑。如果是勃术巴要非礼她,她应该喊‘救命’才是,而不是提到令堂。” 霍兴安点头:“苏大哥分析的在理,我现在有点明白了。” “令堂看来不光是因为令尊的死悒郁成疾,多半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身体日见虚弱。”苏槐庭顿了顿道,“我看当天,一定是小翠发现令堂被害,才吓的跑出来。那勃术巴不是凶手,也是和令堂的死有关!” 霍兴安脑中透亮了许多。“但是后来那个王御医去了,诊断为我娘心力衰竭,血淤而停……” “那王善通肯定是受了威胁,才不敢说真话。” “如果是勃术巴威胁了他,”霍兴安想到,“勃术巴已经叛国,我现在去问王善通,他还不敢说吗?” “以勃术巴现在的势力,要加害他的家人,派几个人去就行了,他会不怕吗?”苏槐庭道,“不过,要确定令堂到底死于何故,还是得王善通亲口说出来才知道。” “那勃术巴是不是这次也随铁木真来了。” “应该是。” “那王御医还在城里吧?” “还在。” 于是霍兴安去找王善通,而王善通一直在守备完颜承裕的府里,不见出来。他又去找坛翁,发现坛翁正在城中的酒馆里喝的欢畅。他将铁木真围城的事告诉了坛翁,坛翁说:“知道知道,满城都在忙着运送滚石檑木嘛。” 霍兴安这时已改变了主意,便建议他:“要不坛翁先择路向西去?否则一旦打起仗来怕不易离开的。我在这里可能有些耽搁。” 坛翁道:“听说城里城外有几十万金兵,后面还有援军来,蒙古人可不那么容易进来。再说,我坛翁什么时候怕过蒙古鞑子?哈!” 见坛翁毫不畏惧,霍兴安不由地佩服。 坛翁道:“如果蒙古人来攻城,说不定我也偷偷杀几个鞑子解解手痒,哈哈!” “如果金国尽是如坛翁般的人物,蒙古人哪敢进犯我们?” “霍贤弟可过誉了,我坛翁只是一个江湖闲人,有几手闲散功夫,有几分护国之心罢了,要说抵御鞑子,还得那些上阵冲杀能征善战的猛兵猛将不可。” “只愿这样的猛兵猛将能护得抚州。”霍兴安道。他干脆也坐下和坛翁对饮起来。 一个带着纸卷的箭射上了城头,城外,满野的风带着地动山摇的蹄声向抚州刮来。 次日黄昏,当苏槐庭和霍兴安正走上城楼的时候,一个兵士将一封刚射上来的劝降书呈给他看。苏槐庭现在已复职为完颜承裕麾下的前锋大将,负责镇守北门。他看了劝降书后,摇摇头,将纸撕碎扬去。 天际,横着暗血色边缘的黑云,苏槐庭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四野雄浑的战阵,不禁心下颤栗。蒙古人没有在北门垒土堆,不过这次攻打北门的蒙军调集了最多的冲车,足有几十辆,正一点点向北门推来。 苏槐庭下令准备火箭。 一队队蒙古兵扛着云梯向城墙冲来。城墙上,仰起一排排弓箭。兵士们点着了火,将箭向冲车射去。 蒙古的箭矢也漫天如蝗而至,一个个云梯搭向城墙,蒙古兵嗷嗷大叫着,向上攀爬。苏槐庭急忙指挥兵士将檑木推下,蒙古兵从梯子上纷纷掉落。一时间刀剑交鸣,或吼或嚎。 霍兴安看见远处千军万马的列阵之中,簇拥着一面大旗,旗帜前一匹枣红色的马上一个人在冷静的观看着战场。霍兴安指着那个人问苏槐庭:“那是铁木真吧?” “应该是他。要是能杀了他,蒙古就不战而败了。” 一辆辆着火的冲车仍然执着的撞向城墙,大铁椎击碎墙砖,撞入了墙里。一支支箭射下去,推车的蒙古兵翻滚在车轮旁。 攻击了一轮,蒙古人没有能冲上城头,只留下了满地尸体和断裂的云梯。霍兴安看见大旗下的那个人挥臂做了个手势,旁边的一个将领飞马冲出,带领又一批蒙古兵卷地而来。 这次来的弓箭手比较多,马背上的强弓劲努一起发射,城墙上的金兵纷纷中箭,步兵趁势又搭上了云梯。 这一轮攻势猛烈,金兵伤亡很大,苏槐庭的头盔也被流矢射中。城墙终于被撞开一个大洞,蒙古兵洪水一样的涌进来。霍兴安赶忙随着苏槐庭下了城楼,在破口处截住杀进的蒙古兵,一番厮杀后才将他们逼退。城里早已准备好的兵士连忙用石木等填塞破口。 攻势连绵不断,霍兴安登上城楼,看着如潮涌来的悍勇异常的蒙古兵,听着耳边惊心动魄的杀声,心想那铁木真是不惜血本也要拿下抚州。忽然,一个熟悉的东西出现在前面。一个大坛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滚了过来,滚到城墙下,将攻城的蒙古兵撞的四散开来,将一个云梯也撞倒了,又向蒙古的阵列方向滚去。霍兴安以为自己花了眼,但仔细一看,不是坛翁的大坛子又是谁的。他心想,这坛翁定是喝醉了,怎么敢如此上阵,他为坛翁捏了把汗。 坛子里,坛翁一边手拿葫芦不时的往嘴里灌几口,一边踩着坛子戏耍般的冲撞着蒙古兵,还不时的将坛子在原地转几圈。他常年以坛为玩物,操纵自如,换了常人,恐怕早就头晕目眩,转的七荤八素。 而霍兴安很为他担心,在城墙上急的大叫:“坛翁,快回来!这不好玩!” 震天的喊杀声中,坛翁却哪里听的到,他转滚着坛子,趁隙出剑一捅或一劈,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很多蒙古兵。 远处的王旗下,神情严肃的铁木真指着那个怪异的大坛子问一旁的人是何物,旁人都纳罕不已。有人说,可能内藏机关,有人说,里面可能藏有弓箭手。国师勃术巴上前出了一个计策,说用冲车堵住它,铁木真点头,让人传令下去。 坛翁玩累了,将坛子一扣,便坐着里面喝酒,十分得意。蒙古兵围聚着用刀砍那坛子,砍的迸出火星也无可奈何。 待坛翁歇了一会儿,再准备竖起坛子滚动的时候,听见有东西撞在了坛子上,他抬了一下坛子,却被卡住了。他使劲的将坛子举起翻开,发现坛子被几个大车围在了中间。蒙古兵跳上大车上向他挥刀杀来,坛翁并不慌乱,左砍右劈,将扑来的蒙古兵都砍下车去。 见坛翁不可近身,更多的骑兵向他冲来,顿时箭矢如雨。 霍兴安看的大惊,他知道坛翁听不见他的喊声,但仍然大喊“坛翁回来”。眼看着坛翁中了数箭,已经力不能支,霍兴安想跳下城楼去救他。苏槐庭见状死死的抱住霍兴安:“去不得呀,兴安弟,那个人就是你至亲也没法救啊。” 越来越多的蒙古兵包围了坛翁,霍兴安见几个弯刀砍下去,不禁闭上了眼睛。“坛翁,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带你来抚州啊。”他喃喃道。 苏槐庭拉住城墙边的霍兴安,将他拉回城楼里,躲着城头的乱箭。 霍兴安睁开眼,刚才的一幕还在眼前,他不敢再上城头去看,心想此时坛翁肯定被剁成了肉酱。 天黑了下来,蒙古人最终没能攻下西门,只能退去。 苏槐庭道:“抚州的西门最弱,铁木真可能以为最好攻,没想到我们守住了。”他整顿了兵士,重新布置防备。 霍兴安很伤心,既敬佩坛翁的勇敢,又可惜他的鲁莽。当夜,他溜下城墙,去找坛翁,但是坛子不见了,在坛翁被困处的尸堆里也没有找到他的尸身。霍兴安心里有了丝安慰:看来坛翁被抓走了,但愿蒙古人没有杀了他。他向天默祷。 “蒙古人怎么能留着他?”喝酒的时候,苏槐庭对霍兴安道:“你那朋友杀了那么多蒙古兵,铁木真早就恨死他了,抓回去也会是碎尸万段。” 霍兴安不禁连连叹息,心想,这下坛翁连骨灰都留不下了,更加自责不已。 歇息了一夜,次日醒来,霍兴安首先想到了那个王善通。 他想,这次去找那王御医,一定要问个清清楚楚。 见霍兴安要去找王善通,苏槐庭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见到王善通时直截了当的问他。 于是,当见了王善通,和他寒暄之后,按照苏槐庭说的,霍兴安忽然单刀直入的问他:“王御医,我有一件事弄不明白,我娘去世的那天,你来的时候我娘已经走了,为什么你到晚上才宣布我娘病故?”他直盯着王善通的眼睛。 王善通顿时一惊,有点结巴的说:“霍,霍公子,这本来……” 霍兴安心道,苏大哥果然聪明,这王善通圆谎都来不及。“我只问你,为什么不当时宣布我娘病故?” “是……” “你不要怕,尽管说。” 王善通仍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霍兴安“啪”的拧断了椅子的扶手,将那扶手握住两端,“啪”的掰断成两截,见王善通哆嗦了一下,霍兴安又拿起半截,再掰断成两截。 见如此粗的扶手被霍兴安生生拧断成数截,王善通眼现惧色,嘴唇颤了颤,轻声说:“是勃术巴让我说的……” “勃术巴!”霍兴安紧盯着他的眼,“是勃术巴害死了我娘,对吗?” “勃术巴说是皇上赐了毒羹给令堂。” “什么?” “勃术巴说,皇上数次要将令堂纳为妃子,令堂誓死不从,反而出言相讥,皇上恼怒之下,便赐死了令堂,为了怕人声张出去,才以病故掩之。” “皇上?”霍兴安脑中顿时一片恍惚茫然。“我娘怎么会被皇上招妃?” “令堂的美貌谁人不知?皇上相中也在情理,不过令堂太过贞节,哎,霍公子……” 霍兴安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太过出乎意料,他见王善通慨叹不已,又不似诳语,心里也没了判断。皇上?他心想,怎么会对臣民如此恶毒,我应该去找他说理吗?此时他的心头又变成了一团乱麻。 从王善通处回来,霍兴安跟苏槐庭讲了王善通的话。 苏槐庭听后皱起了眉头。“令堂的美貌确实有所耳闻,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要是真的传到了皇上的耳中,皇上也没必要以死相逼呀。再说,皇上就算相中了令堂,只要传令堂入宫,直接收入后宫即可,何必让勃术巴多次去说通?纳个妃子哪有如此麻烦,这样的话皇上还有何颜面?” “苏大哥说的是……” “这个王善通的话多半有谎,要不就是勃术巴没有据实相告。” “那么说,那勃术巴还是脱不了干系?” 苏槐庭点头道:“勃术巴一定隐瞒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许,是勃术巴相中了令堂,而不是皇上……” 霍兴安凝了眉:“要去和皇上对质,那是不可能的,我还是去找勃术巴,当面问他。” “嗯,”苏槐庭道,“兴安弟如果有机会见到那勃术巴,还是用我的办法,直接逼问他,看他承认不承认。” “苏大哥高见,就按你说的办!” 正说着,突然有兵士来报,说西门吃紧,守备让苏将军速分兵支援。 苏槐庭看了一眼霍兴安:“看来完颜承裕顶不住了。” 于是他们迅速披挂上马,领一拨兵马向西门赶去。 西门此时鏖战正酣。木华黎在城外筑起了高大的土堆,午前已经筑好,筑的比城墙还高,蒙古兵从土堆上搭梯架桥,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占领了西门城头。苏槐庭赶到的时候,金兵已开始溃退,苏槐庭抵挡了一阵,见无法挡住,只好和霍兴安往城里退去。一边后退,苏槐庭一边询问完颜承裕在哪里,得知他已率部往东门外去,显然是准备弃城,让苏槐庭来支援可能是让他来断后。苏槐庭骂了一句,但也不得不指挥人马拼命抵挡,阻住涌来的蒙古兵。 当天蒙古其实并没有全军压上,可怜几十万金兵,在主帅先逃之后,失去了斗志,竟然被木华黎的先锋敢死队的区区千人冲破了防守,溃不成军。苏槐庭独木难支,看着只顾败逃的金兵只骂懦夫,甚至砍死了几个逃兵也无济于事。他和霍兴安退守巷中,手下都劝他快走。苏槐庭说:我们再坚持一会儿,皇上的銮驾正在回居庸关的途中,完颜承裕将军带着主力部队先撤也好,可以安全护驾返回中都,我们先拖住铁木真。他整理人马,派人通知各门往东门汇合。 整个抚州已经变成了屠宰场,蛮横的蒙古兵冲进城里,见人便杀,只杀的血漫成河,铺尸成路。 霍兴安和苏槐庭退到东门时,身边只剩了几百人的残部,四散的金兵根本无法汇合。 木华黎部已经向东门包抄过来,截住了去路,剩余的几万人顿时成了笼中之鱼。霍兴安大声道:“苏大哥,我们突出去吧。” “好!” 他们奋力向东门冲去。霍兴安当先冲杀,辟出一条路来,苏槐庭随后紧跟,百来骑硬是突了出去,穿过了木华黎的口袋缝。四野的蒙古人紧追不放,他们打马不停。苏槐庭的左臂因为受伤不能用力,一直用右臂挥刀和勒缰,极为不便,冲出东门时,已经中了几箭,他来不及拔,和霍兴安一起奔了数里,拐过一个山坡,木华黎追击的蹄声才渐渐小了。 苏槐庭伏在马上喘息,霍兴安环顾四周,跟来的兵士不到百骑。霍兴安扶苏槐庭下了马,发现他脸色惨白,他想替苏槐庭拔出箭,包扎伤口,苏槐庭吃力的摆手。霍兴安见有一支箭插在后背,似乎在要害部位。 “苏大哥,你怎么样?” 苏槐庭捂住血流不止的一处伤口道:“看样子,我要死在这里了。” “苏大哥,怎么会呢,你好好着呢。我送你回中都。” “兴安弟,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 “苏大哥!” “有件事,我希望你转告芊儿……”苏槐庭喘着气道。 霍兴安跪伏到他的身边。 苏槐庭把着霍兴安的手道:“有一件事我一直问心有愧。我骗了芊儿,也和你说了假话……其实,当初是我贪图钱财,得了洪道门和青城派的万两银子,才带驭空子和青城五老到芊儿的母亲那里去的,并不是他们逼我的。我以为,既然江湖上那么多人将莲芝手里的那张图当个宝贝,不如卖了它……哪知莲芝将那东西当作命一样来保护,哎……我没想到,我一时的错误害死了莲芝,”他恳切的望着霍兴安,“你找到芊儿的话,就告诉她,我对不起她们娘俩,老天已经惩罚我了……” 听苏槐庭说出真话,霍兴安不由地叹息:“芊儿一定会原谅你的。” 不远处又响起了蹄声,霍兴安道:“蒙古人的马力真是厉害。” 苏槐庭紧紧的抓住了霍兴安的手:“兴安弟,你我结拜一场,我很高兴,来世咱们还做兄弟!” “苏大哥,我背你上马!”霍兴安的泪水夺眶而出。 “那样你我谁也走不脱,都会死在这儿。”苏槐庭摇摇头。 木华黎的追兵转过了坡来,歇息的兵士们纷纷上马,都看着苏槐庭,等候他的发令。苏槐庭指了指一旁和他一样中箭的十来个兵士:“我们留在这儿,其余的人杀出去吧。” 飞箭嗖嗖的射来,兵士们流着泪向苏槐庭抱拳。霍兴安不走,在苏槐庭身边挥挡着来箭。 “你不走,我只能自刎了。”苏槐庭道。 霍兴安只好站起来。 “替我照顾好芊儿!” 霍兴安含泪点了点头,心想,四海茫茫,我却到哪里去找芊儿呢? “快走!”苏槐庭持刀在胸。 一匹马冲到了眼前,一个蒙古兵凶狠的挺枪刺来。霍兴安一刀削去他的枪杆,又将他连人带马砍倒。他回头看苏槐庭,苏槐庭微笑的看着他。 霍兴安飞身上马,向苏槐庭举了一下手中的刀,然后咬牙向前面的乱骑冲去。 第十六章 幸得红颜助 风在原野上飘荡,层层叠叠的云压低了起伏的群山,哀鸣的鸟飞过阴沉的天空。 霍兴安坐在山坡上,将手中的草一叶叶折断,他孤单的望着远方,远方的残烟还在袅袅升腾。消失了蹄声与喊声的大地现在是如此静默,静默的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出现的身边的人,总是熟识未久,就匆匆离去,就像这日头,还没有温暖身体,便落入未知的崖渊。 最温暖的阳光,是出现在天目山那繁花似锦的河畔吧,灿烂的照耀着他,也灿烂的照耀着悦儿,那时,连风也是温暖的,草木也是温暖的,在那样的温暖中,他忘记了孤单与忧愁,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只愿和悦儿长相厮守,共度一生。 他想起了悦儿。她在哪里呢?可快乐吗?她已经将自己忘掉了吗?像水里倒映的影子,像眼中飞过的落花,像晨光,像晚霞,像路过的山山水水? 他纵马一直奔逃,和那些金兵都分散了,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他很想回去找苏槐庭,将他好好的安葬,但现在他自己都迷了路,回去的话恐怕也找不到苏槐庭所在的地方了。 这一带人烟稀少,霍兴安在山野里困顿了几天,也没见到有村舍农户。 他时常坐在半坡上,看着周围的山峦连绵,岭脊逶迤,他时常抱住头,想大哭一场。 但他又总能很快的振作起来,那是他心里复仇的欲望鼓动着他,就像跳跃不息的火焰,让晦暗的方向总能被隐约的照亮。 他辗转在野狐岭和翠屏山一带,渴了喝泉,饿了吃草,像牲畜一样捱过了数日,才见到人家。 他一边走一边问路,来到了会河堡。到了城里,他才得知,铁木真在攻下抚州后,又接连攻下了桓州和昌州,金兵现在已经退守宣德。 霍兴安盘算了一下,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去找勃术巴。既然那勃术巴随蒙古大军而行,不如想办法接近蒙古大军,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他主意既定,便准备动身。他扔掉弯刀,买了一把长剑,又换了一匹马。他知道蒙古兵所过之处,多半荒无人烟,便多备了些干粮。他四处打听铁木真攻到了哪里。 铁木真攻下这几个地方之后,并没有向居庸关挺进,一直在休整。可能是抚州和居庸关之间山高路险,不易急进之故。 霍兴安向蒙古大军的方向找去,一路上只见携家带口的百姓纷纷南逃,零星有走散了的败兵夹杂其中,他向兵士打听情况,兵士都以为他疯了,要去孤身对敌。 风尘数日,霍兴安终于接近了蒙古大军的所在地,一个小城,但城防严密,不得而入。霍兴安在城外徘徊了一日,忽然看见大队蒙古兵拔营出城而去,他抓了一个蒙古兵逼问,才知铁木真要去西北方的汪古部那里开大会,各路头领都往那里去集合。 霍兴安便远远的跟着那支队伍,一直跟到汪古部的海拉。 那里是蒙古的一个大营地,是进攻金国的桥头堡,旌旗林立,帐包遍布,马影穿梭。霍兴安在草原上远远的望着,不知勃术巴的帐篷在哪里。 当日,待到夜深的时候,霍兴安悄悄的向蒙古营地里潜去。 他穿过几个帐包后,扼住一个在帐外解手的蒙古兵,用短剑横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带路去国师的营帐,蒙古兵摇头说不知,只指了一个大致的方向。霍兴安怕他呼叫报警,只好将他打晕。他朝着蒙古兵所指的位置停停躲躲的摸进,又连续问了几个兵士,才接近了勃术巴的营帐。 他伏身在黑暗中,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忽然,他感觉好像有个黑影在身边一晃,晃到了另一个帐包的后面。他警觉的留意那个帐包,但又半晌没有动静。他心想,可能是一只草狐或草狼吧。 他来到勃术巴的帐外,里面烛火亮动着,外面两个卫兵走来走去,不时凑近说着什么。他慢慢挪到帐门边,定了定神,掀起帘子闪身进了帐篷。 里面一个男子正凝神打坐,听见有人进来,目光一凛。他看见站在面前的霍兴安,有些惊讶,盯住霍兴安的眼睛,却不发问。 霍兴安见眼前的男子满脸胡须,面色微褐,眉额凸鼓,目光深沉,正是幼时印象里的勃术巴。勃术巴身形不动,但两手从膝上移到了膝下,似是在暗暗运力,准备对付这来者不善的不速客。 “勃术巴?”霍兴安还是问了一句,以确定对方的身份。 “这位少年英雄,难道……”勃术巴缓缓道,“是故人之子吗?”他似乎认出了霍兴安,脸现疑惑。 “我是霍兴安。” 勃术巴紧绷的脸色松弛了许多:“啊!是兴安贤侄呀!我差点没认出你来!”他张开双手,“哎呀,都长这么大了!” “勃术巴伯伯!”霍兴安施礼道。 “快请坐!”勃术巴道,“贤侄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找来了,”他知道霍兴安夜闯营帐,肯定是有备而来,“贤侄秘密来访,一定是有什么要事找我吧?” 霍兴安坐下,心里斟酌着怎么询问他。他想到苏槐庭的话,决心开门见山的直接问母亲的事。 见霍兴安不语,勃术巴道:“兴安贤侄一定是怪我怎么投靠了蒙古人吧?”他摇摇头,“皇上昏庸,陷害忠良,我才不得已弃暗投明,贤侄要理解我的苦衷才是。”他长叹道,“古人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君而辅,天下之士,各为明主……” 霍兴安心道,你身为金人,甘为蒙狗,算什么弃暗投明了?但他的心思不在什么叛金降蒙上,他只想知道母亲的死因,只想印证兀盏的遗言和王善通的所言。他看着勃术巴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来的。” “哦?那么贤侄还有别的来由……”勃术巴脸色稍沉,似乎隐隐预感到霍兴安要说的事情。 “我母亲是你害死的?”霍兴安突然问道。他注意着勃术巴的脸色,心道,如果他承认了,今天我就是鱼死网破,也要让他偿还我娘的冤屈。 “哎!”勃术巴缓缓摇头,“兴安贤侄,不知你听了何人的胡言酒语。” “难道我母亲不是被毒死的吗?”霍兴安没提王善通的名字,但是他想母亲被毒死这事勃术巴肯定是不会不承认吧。 勃术巴叹了口气,道:“既然贤侄知道了令堂过世的真相,那么我也不妨告诉你,令堂确实是被毒死的。”他拍了一下膝盖,垂头道,“那是皇上的旨意,谁也不敢不照办呀。”他慢慢抬头,悔恨状的看着霍兴安道,“贤侄这下可理解我为什么要离开金国,为蒙古人效力了吧?那昏庸狠毒的皇帝谁还能为他死心塌地的尽忠呢?” 勃术巴说的和王善通说的一样,但勃术巴的无奈听起来确实也有道理,霍兴安心中的火焰暗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太过武断,也太过报仇心切了,差点冤枉了勃术巴。他暗暗咬紧的牙齿也松了开来。“勃术巴伯伯,我,理解你……” “有贤侄这句话,心里总算能安慰一些,哎……我勃术巴即使为千夫所指,也受的住了。深明大义这几个字,说来简单,但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做到呢?” 但霍兴安心里仍在想,你不愿效忠皇上,也不必叛国投敌吧,哪怕隐居山野,也强过帮着蒙古人来杀我们金人吧?你这深明大义,大义在哪里? 见霍兴安脸上仍是难以释怀的样子,勃术巴道:“今夜见到贤侄,心里高兴,本来应该好好和你喝几杯的,但是现在太晚了,贤侄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设宴相庆,你我好好叙叙旧,喝他个一天一夜,如何?” “不劳烦勃术巴伯伯了吧。” “哪里话!阔别多年,你不惦念我,我还惦念你呢!”勃术巴起身,热情的把着霍兴安,“咱们明天再欢聚痛饮,贤侄这一路,肯定也鞍马劳顿,加上心中怨气,哎,也得好好休息休息,平静平静才是,还希望贤侄能体谅我勃术巴的苦衷……当然了,如果贤侄能加入蒙古军队协助大汗,攻取金国,那么,虽然完颜璟已死无法得偿所愿,但若能杀了现今的皇帝,也算给令堂报了仇,我想令堂的在天之灵也定能得到安慰。” 霍兴安摇了摇头:“冤有头,债有主,完颜璟既然已经死了,与现在的皇帝何干?” “当然有关!都是昏君。如果不灭了他们,还会有更多的良臣被害,还会有更多的良民遭殃啊。” 霍兴安还是摇了摇头。 勃术巴轻叹一声,知道说服不了他,便牵了了他的手向外走去。 他招呼了几声,帐外没有人答应,却听到草地上“嘭嘭”的响声。勃术巴掀帘一看,发现帐外的两个卫兵都倒在了地上。勃术巴愣了一下,上前各踢一脚,两个人才昏昏然的爬起来,不知所措的互相望着。“刚,刚才有个东西,大人。”其中一个卫兵说。 “什么东西?”勃术巴问他。 另一个说:“我看见有个影子,在那儿,我想过去看看,没等看清,就一下子过去了,我们被绊倒了。” “被绊倒了?” 那个卫兵点头:“可能是条狗吧。” 勃术巴半信半疑的向四周望了望。他看了霍兴安一眼:“贤侄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是的。” 勃术巴“嗯”了一声,然后让卫兵带霍兴安去休息。 霍兴安道别了勃术巴,在其中一个人的引路下,向别的帐包走去。勃术巴在帐包前一直目送霍兴安,直到他消失在黑暗中。 霍兴安被安排在一个小帐包里。 他和衣而卧,却怎么也睡不着,近处旗幡的风动声、远处野兽的嚎叫声,都扰乱着他的心。他回想着刚才和勃术巴的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忽然想起苏槐庭之前的分析来,苏大哥说皇上要纳一个妃子,根本不必三番五次的传旨促请……刚才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去细问勃术巴呢?也许是刚才勃术巴的热情使自己忘了这些疑问,或者是勃术巴振振有词的为他叛国的开脱使自己没来得及想太多吧。那勃术巴神情从容,言词里又毫无破绽,由不得人不信。他想,等明天我还是再好好的问问他。 他走出蒙古包外,抬头望天,月亮正渐渐的从云翳里探出,将辉光洒向草原。 想到这里是成吉思汗召集蒙古各部开大会的地方,霍兴安不觉想到了那兰悦。心道,那剌尔丹会不会来呢?悦儿会不会和那人在一起呢?她是不是仍记恨我呢?也许,记恨我也总比忘掉我好吧…… 想到悦儿,他又不禁难过起来,仿佛心里一个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一经触动,便隐隐的痛起来。他对自己说,这件事完后,我还是要去找她,不管她现在和谁在一起…… 他茫然的站在帐包外,仿佛站在空旷无人的原野中,除了刮过身边的风,只有四下里荒草掩乱着的辨识不清的来路。 风掠过他的衣襟,掠向了苍茫的四方。 当风声稍静时,一个微小的踩草声在身后响起。他惊觉的回头,一个黑影忽然向他扑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影要冲到身边时,却有另一个黑影从旁边掠过来,只听“嗖嗖”几声,跟着是“嘣嘣”的断裂声,然后冲来的黑影“啊”了一声。 眨眼之间,几个黑影倏来倏往般的在霍兴安身前缠斗起来,像一阵乱风搅动,霍兴安急忙后退,拔剑在手。 “有鬼啊,娘子!”一个黑影喊道。 不远处一个女声回道:“你别吓唬我,相公!” “真的有鬼啊!” “那你快跑啊!” “人哪能跑的过鬼啊?这鬼还拿着索命绳呢。” 那个女声颤抖道:“鬼啊,你绕过我相公吧,他阳寿未到啊……” 那个帮他挡了突袭的黑影跃到霍兴安身前,低声道:“快走!” 霍兴安没来得及细看此人的模样,便被推了一把。他点头,急忙向前奔去。 霍兴安使劲的奔跑着,也不知自己要跑到哪儿去,倒是惊动了很多蒙古卫兵,一时间喝问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刀枪不断向自己砍来戳来。他踢倒几个兵士,听见后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在追赶自己。突然空中传来砉然的声音,直觉告诉他不妙,他就地一滚,避开了飞来的白刃,白刃险些削掉他的头发,在他头顶旋飞而回。霍兴安爬起,飞快的向前疾奔。但后面的脚步离他越来越近了,他转身,一个人凌空一脚飞踹而来,他挥剑斩去,那人空中旋身,双脚连续踢出,霍兴安挥出一剑,那人已踢出十多脚。霍兴安心里一凛,这蒙古营地里怎么这么多高手?那人脚一落地,又迅速的飞踹而来,霍兴安正抵挡中,又一个黑影飞身而至,手持一个链球状兵器,向自己掷来,霍兴安用剑一挡,被震的虎口欲裂,心想此人手劲好大。不一会儿,又上来两个人,四个人将霍兴安围在中间。缠斗中,霍兴安的剑和那个链球绕在了一起,彼此挣脱不出。霍兴安干脆扔了长剑,使出穿心鬼手印来,但这四个人都功夫不弱,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未勤于练习鬼手印,功力仍然粗浅,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转眼间,霍兴安中了好几掌。 眼看就要被他们制住,情急之中,他想起了坛翁的旋天转地。他一矮身,小步转圈,腰部以上旋动,胳膊错动,按照坛翁所授的招法,转嫁来力,一时间,几个围攻的人手脚皆乱,纷纷错击在自己人身上,霍兴安知道自己内力有限,这旋天转地伤不了对方,便只能越转越快。其中一个人骂道:“什么邪术!”霍兴安迅速的改了招法,变成第二招,几个人更是歪歪扭扭,手忙脚乱。霍兴安发出最后一招,旋转中振臂暴喝一声,几个人立足不稳,互绊而倒,霍兴安趁机跳出包围圈,向外奔去。他注意到后面还有打斗声,似乎是那个向自己飞刃的黑影和另一个人在过招。 但这几个人很快又追了上来,霍兴安只好回身再斗。其中一人戳中了他的肩胛,霍兴安直觉肩部一麻。这时,只见一个长长的东西挥舞过来,其中一个人被卷倒在地上。一个人飞身过来,将他护在身后,和来袭的另一个人对了一掌。“快走!”那人仍然是同样的话。霍兴安这次听的真切,那清脆的声音十分耳熟,再看见裙裾飘然中上下飞动的绳子,心里又惊又喜:是她! 霍兴安绕过一个帐包,发现前面有一个马群。他跑向马群,摸出短剑,砍断一个桩上的绳子,飞身上了一匹马。他又砍断其它桩上的拴马绳,并在马臀上轻斩,吃痛的马纷纷乱踢乱踏起来,不一会儿,成群的马四下散乱。霍兴安引着马向他们冲去,他看见有白刃飞向她,削中了她的腰处,当时她正跳起,顿时身子一颤,没有及时避开混战中的一脚。霍兴安催缰向前,惊马群将蒙古营帐冲踏的一片混乱。她看见马来,扬起绳子缠住一个马头,顺势飞上马身,但就在刚落到马背的刹那,突然一个人仿佛从天而降般的,一拳袭去,她来不及躲开,被击中腹部。霍兴安大惊,急忙向她赶去。他在马群里靠近她,只见她伏在马背上,抱住马颈,似乎十分痛苦。霍兴安向她点点头,他们一起混在马群里向外冲去。 马群渐渐的散开,蒙古兵呼哨着驱赶着惊马。霍兴安不停的打马,也不时的催动她的坐骑,两匹马离开了马群,越过了营帐,向草原深处驰去。后面有几骑也跟着紧追不放。 在营帐的边上,一个人指着霍兴安等人消失的马影说:“娘子,我看清了,她不是鬼,鬼的脸是惨白惨白的,鬼没有那么好看。” 一旁的一个女子道:“鬼有吊死鬼,有溺死鬼,但也有画皮鬼。” “那她是画皮鬼?” “不好说。” 那人挠了挠头:“鬼会骑马?” “死在马上的,变成鬼也当然也会骑马了。” 天上想起了沉雷,霍兴安回头一看,追兵仍跟着身后。他望了一眼伏在马上的她,看起来十分虚弱。 当他们跑到一条河边的时候,大雨已倾盆而下。霍兴安不知河的深浅,不敢贸然过河。她侧头看了一下河,没有说话。 “这条河挺宽,”霍兴安说,“我们不如在这周围找个地方躲起来。” 后面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马影。 “怎么办?”霍兴安问她。 她摇摇头。霍兴安不知她究竟是不同意躲起来,还是不同意过河。眼见追兵要过来了,他一横心,索性引马与她一起向那雨珠乱跳的河里蹚去。 起初河水很浅,但是快走到河中的时候,霍兴安忽觉马身一沉,再往前走,马头几乎没入了水里。他只好下马,将她从马上抱下来。“我们游过去吧。” 她仍然没有说话。 霍兴安抱着她,向对岸游去。雨越来越大,几乎模糊了他的眼,后面岸上的喊声似乎也模糊在了雨里。 霍兴安筋疲力尽的抱着她走上岸,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她半闭着眼,微张着嘴。霍兴安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这才注意到她的腰上已经被血染红。他撩起她的衣裙,想查看一下伤逝,忽然她身子激动起来,一下子睁开了眼,喝道:“别碰我!”说完这句,她竟然昏了过去。 霍兴安不知她怎么样了,一时不敢碰她,过了一会儿,他推了推她的胳膊,见她没有反应,心里有些发慌,再探了探她的鼻息,才松了口气。他撕下自己的衣服,撕成一条条的,他不知该怎样包扎伤口,只有用布条缠住她的腰部,一圈又一圈的缠好。 他听到对岸有说话声,怕那几个人再渡河追来,便抱起她,向岸边的草丛走去。他走了很远,走过了一大片草地,又走过了一片矮树林,走到了一个岭边,见无处躲雨,便到一个石坡下,将两棵树的树枝缠结在一起,又砍了很多枝条来搭在上面,搭成了一个树棚子。霍兴安把她放在搭好的树棚下,但是树叶间仍然滴沥不停,他干脆脱下了外衣,盖在棚子上,这才不再漏雨了。 他坐在她的旁边,有些担心她。他不断的去探察她的鼻息,见她呼吸慢慢均匀了,才放下心来。他望着外面的雨帘,忽然想到,自己和悦儿第一次挨近的时候,也是一场骤降的大雨。他心想,是否每当这样的雨里,我都会想起悦儿呢?她那时依在我的身边,那样羞怯…… 天阴幽幽的亮了,光着上身的霍兴安只觉得周身寒冷,像在冰窟窿里一样。他还记得在山上时,有一年冬天,在一次撵豹子的时候,他不小心掉进了一个雪井里。那雪井是崖下一个很深的洞,他在里面困了一天,差点死在里面。现在他的感觉就像在雪井里要被冻成冰块一样。 霍兴安使劲的搓了搓身子,才觉得暖和了一点。棚外的雨已经变成了细雨,只有树叶上还滴淌不止。他转头看她,她好像睡的很熟,俏丽的脸颊上带着一滴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泪水还是露水。 霍兴安发现她的嘴角有不少血迹,像是从嘴里溢出来的,心想,难道她昨晚吐了血?他俯身到她头边,想拨开她的嘴看一看,又觉得不妥。正想站起来,她却睁开了眼来,见霍兴安凑的很近的看着她,眼一瞪,一个巴掌拍在了霍兴安的脸上。 她身体虚弱,这一巴掌拍的有气无力,但是出手仍然很快,霍兴安根本来不及躲。 “姑娘误会了。”霍兴安心里叫屈。他想叫她一声芊儿的,但还是叫了一声姑娘。 “你,你居然,趁人之危……”芊儿咳嗽起来。 她这一咳嗽,口里的血痰也咳了出来。霍兴安见状,怕她咳到肺里去,连忙将她的身子侧过来。 “不用你!”她又咳了几下,将口里的血痰吐出来。 “我见姑娘嘴里有血,才看了几眼。” 芊儿瞪了他一眼:“你光着身子……”她又咳起来。 “姑娘莫说话,先好好休息。”霍兴安见她气愤难当的样子,用手指了指上面,“昨晚下雨,怕你淋到,才……” 霍兴安转过身去。“姑娘请原谅在下的失礼。” 芊儿没说话,只是轻哼了一声。 “还没感谢姑娘的出手相救!” “不用你谢。” “我是一定要谢的。” “说不用你谢,就不用你谢!”她咳了一声。 “好好,那我就放在心里。我明白,古人说,大恩不言谢,姑娘可能是这个意思。” 芊儿哼了一声。 霍兴安心道,这个芊儿真是怪,谢也不让谢。难道,她是不想我领她的情? 雨终于停了下来,他赶忙将树棚顶上的衣服拿下来,拧干了水,穿到身上。他瞥了一眼芊儿,见芊儿正看着他。芊儿见他看来,闭上了眼睛。 霍兴安心想,我和她也算有缘,竟然不期而遇了三次。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关切的问道:“姑娘伤的很重吧?” “明知故问。”芊儿道。 “姑娘伤的这么重,只能先在这儿休息了。我……”霍兴安心想,我要是带她走,只能背着她,或者抱着她,她现在误会我,怕是不愿意。 “你要是想走,就走吧。”芊儿冷冷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呢?”霍兴安心道,她总是误解我的意思。“我是想,去弄些吃的来。哦,我应该先去给你弄些水来喝。” 芊儿没说话。 霍兴安走出树棚,向四周看了看,附近并没有河湖,连水洼也没有,下了那么大的雨,地上居然没有什么积水。他看见树叶上嘀嗒的水珠,灵机一动。他拔出短剑,找了一棵碗口粗的树枝,切断了,然后截成一指高的木段,再在中间剜出一个木碗来。他用木碗在树叶上收集水珠,不一会,接了半碗。 他高兴的回到树棚里,将木碗递到芊儿的嘴边。“不是地上的,是我接树叶上的。”他喂给芊儿喝。 芊儿喝了几口,道:“笨猪,这些木刺还留着。”显然她被碗口的木刺扎到。 霍兴安一看,急忙说:“抱歉。”他拿过碗,用剑仔细的将碗口的木刺切掉,他刚才切的粗心,又切的急,没留意那些木刺。他将碗口切削的光滑了,又将木碗递给芊儿。“再喝点吧。” “水里都是木屑子了。”芊儿白了他一眼。 霍兴安只好将碗里的水倒掉,再出去接水。 接了水回来,他看见芊儿闭着眼睛,眉头轻皱,似乎很不舒服。“姑娘还喝水吗?”他问她。 芊儿不说话。 霍兴安发现芊儿的身子底下积了一些残水,昨晚虽然铺了很多树叶,但因为在坡下,沿着山坡还是淌了很多水下来。他想,她身子浸在水里肯定很不舒服。我得带她离开这里 空旷的草原上似乎传来了几声喊叫,霍兴安听了听,分辨不出是人还是兽。他看了看旁边的山坡,便出了棚子,向坡上攀爬去。 他爬到这座小山坡的坡顶,向四面望去。他已经记不清来路,只见西面是草原,东面有一些矮岭和小丘,北面是稀稀落落的树丛,在北面的远处有蜿蜒的河流,那儿有几匹马正向这边过来。霍兴安心想,那几个人如果是昨晚追赶他们的人就糟了。 他跑下山坡,对芊儿说:“姑娘,我们得走了,我看见有几个人向这里来。” 芊儿还是闭着眼,但似乎点了一下头。 霍兴安见她很难受的样子,额角也渗出了汗珠来。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额头滚烫,霍兴安一惊,心想,不知是因为受了伤,还是受了寒。 他收拾了一下东西,抱起芊儿,向外走去。他想,西边是草原,没遮没掩,容易被发现,不如往东面去,那边山丘多。 于是他向东面走,一直走,走过了两个小山冈,来到一处山下的树林。这树林里有不少冠盖茂盛的大树,还有几只小鹿,见了他放蹄便跑。他放下她,听了听远处。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便爬上一棵较高的树,在树上眺望。这一望去,霍兴安吓了一跳,他看见有几匹马已经跑到了之前经过的一个山冈上,马上的人正像他一样瞭望寻视着四方。 他赶紧溜下树,对芊儿说:“姑娘,他们已经离这儿不远了,不知是不是昨晚追我们的人,我们,”他看着仍然闭着眼睛的她,“我们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霍兴安望了望周围,只有苦笑,哪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呢?除非像老鼠一样挖个地洞钻进去。他又望了一眼树梢,心里有了主意。 “姑娘,你好些了吗?” 芊儿轻轻的睁开眼。 “我背着你,咱们躲到树上去,”他指了指一棵树,那棵树叶子多。他蹲下来抓起芊儿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只有这样了。”他将芊儿背到自己的背上,道,“你一定要把紧我。”他垂眼,看见芊儿的两只手臂搂紧了自己的脖子。 他吃力的爬上了那棵树,尽量爬到最高的地方,将芊儿放在树枝上。他下了树,往上看了看,芊儿的裙子还是隐约可见。他便到其它的树上,找些柔软的枝条,将枝叶编绕在一起,然后爬上树,包裹在她的身上,再下树瞅了瞅,已经完全遮住了她,才放下心来。他又编缠了一些枝叶伪装好自己,爬上了另一棵树的高处。 没过多久,果然有马蹄声响起。有三骑来到了树林边上。马上的人打量了一下树林,夹马向林中慢跑进来。 只听其中一人说:“这片小林子里连个果子都没有。” 另一个声音粗洪的说:“你是来找果子的?” “我们追了这么远,找不到人,找几个果子吃也行啊。” “抓到了人,我们回去吃肉喝酒!” 又一个人说:“那人受了一掌,按理说跑不远呀?他们又没了马……” “也许在巴扈扎他们去的地方,他们不是向西去找了嘛。” “那我们是不是要回去?” 粗洪的声音道:“再追十里看看。如果还没有人影,我们就回去。” 霍兴安心道,还要追十里?这些蒙古人可真是难缠。他想起不依不饶的从抚州追向苏槐庭的木华黎的骑兵,不追到山穷水尽绝不罢休。 他们经过了芊儿的树下时,最先说话的那个人勒住了马,跳下马背说:“我去解泡尿。”他走向草丛里。另外两骑继续向前。 树上的芊儿正微闭着眼睛。忽然,她倚靠的枝条一动,接着一个东西压在了胸口。她睁眼,看见一对圆溜溜、碧油油的小眼正对着自己,不禁“啊”了一声。那不知是貂还是松鼠的东西立即蹿了开,跳到了别处。 正在解手的那个人听见芊儿的声音,惊讶的向她所在的树上看去。他提了刀,围着那树下转了一圈。 前面的人招呼他,他打了个手势。两匹马返了回来。 他瞅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端倪。他收了刀,把住树干向上爬去。霍兴安看的心里着急,轻轻拔出剑,准备向那人掷去。 声音粗洪的人也下了马,来到树下。“嘿,你要去掏鸟蛋还是掏鸟屎啊?” “我听见上面有声音。”话音刚落,只见他身子一歪,直直的从树上头朝下的栽下来。声音粗洪的人见状大惊,急忙挥刀跃上树干,不断劈砍掉树枝。眼看芊儿就要暴露出来,霍兴安瞄准了那人,一剑掷去,正中他的后背,那人顿时滑下树来。 见两个同伴转眼倒下两个,马上的人拔出刀,紧张的惕防着左右,并慢慢后退。霍兴安看着他退到了林边,心想不能让他跑了,否则来了援手,芊儿和我再没有地方可躲了。他跃下树,捡起一个人掉下的刀。马上的人见状,立即拨马向林外奔去。霍兴安跳上一匹马,紧紧追去。 那人见霍兴安追来,打马的更快了。霍兴安发现所骑的马上有一卷绳子,看上去很像昨晚抱芊儿下马时从芊儿腰上滑脱的绳子。他便拿了绳子的一头,展开绳子向前面的马挥去。 展开的绳子舞向空中,居然很长,一下子打在那人的背上,那人吃痛的一躬身。他似乎不敢和霍兴安交手,也不敢回头,只是拼命的催缰。霍兴安再次挥出绳子,绳子缠在了马腿上,马一声惊嘶,翻倒在地,疾驰的马背上的那人也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霍兴安上前,见他摔的不省人事,便用绳子捆了他,放在马上驮了回来。 他将那人绑在了树上。怕他醒来大叫,又撕下他的衣服塞住了他的嘴。 霍兴安爬上芊儿的树,拨开树叶。“姑娘,你没事吧。”他看见芊儿手里拿着一段树枝,显然是用树枝点了刚才爬树的那人的穴道。他将芊儿扶到背上,再小心翼翼的爬了下去。 霍兴安将芊儿轻轻放到地上,芊儿不住的喘息。她刚才集聚了所有的内气奋力一击,使力之后只觉身子绵软下来,这会儿又用力抱住霍兴安的脖颈和身子,到了地上以后已经浑身是汗,她闭着眼只是躺着。 霍兴安看了一眼地上仰躺着的两人,一个人应该是摔断了脖颈,另一个是中了他的冷剑。他将那人翻过身去,拔出背上的短剑。他摇摇头:“我是迫不得已。” 芊儿慢慢道:“杀了人之后还要念一句佛……” 霍兴安回过头,看她慢慢的睁开眼睛。她说话的声音气息弱弱的,完全不似之前的清脆铿锵。霍兴安心道,你这么虚弱,就不要说话了吧。他又看了一眼那个中剑的人:“我和他又无怨无仇。” “人家可是来杀你的。” 霍兴安摇摇头:“我想不明白,我只是擅闯了蒙古的营帐,那些人就不辨好坏的要杀了我?难道……” “我以为只是头丑猪,原来还是头蠢猪!”芊儿闭上了眼睛。 霍兴安心想,她现在身弱气虚,我还是不要惹她的好。 芊儿忽然又道:“你不说话,肯定是不服气了。” 霍兴安心道,我哪有,我不说话是好心为了让你少说话呀,真是不识好人心。 芊儿又道:“你心里在怨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霍兴安只觉好笑。他蹲下来看着她,她嘴唇微翘,似是满脸不悦,但神情却没有以前那么冷冰冰了。他发现她的额角仍有汗渗出,便想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还烫热。他手举到她额上,想了想,又收了回去。“姑娘,我没有怨你。姑娘现在身子很弱,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说完他不由的想,除了这片树林,哪还有更好的地方呢?再说一旦下起雨来,还能在树下躲一躲。而且她这么虚弱,还是不要再劳累奔波的好。于是他又道:“看来……暂时还是这里比较好。” 芊儿轻轻嘟囔道:“猪。” 霍兴安装作没有听见。“我想,”他站起来,看了看了旁边的那两匹马,“我们有东西吃了。” 霍兴安走到那两匹马跟前,在马上的囊袋里掏出了奶、酒和干粮。 他将奶倒在碗里,喂芊儿喝了些,又撕了些饼给她。她吃了几口便不吃了,似乎很不舒服。 霍兴安将芊儿抱到树下,让她的头倚在树干上,他觉得她这样能好受一些。他将那两具尸体拖到林子外,挖了个坑埋掉了,他担心血腥味招来野狼或野狗,又用泥土将血迹厚厚的洒盖住。 他回到芊儿身边,坐下吃了点东西,喝了几口酒。他对芊儿说:“亏了这几个人,给我们送来了吃的。” “你知道你杀死的那个人是谁吗?”芊儿问他。 霍兴安摇头。 “他叫小哪吒,在江湖上以一套风火轮样的脚法出名,也算成名人物,没想到不明不白的死了。” 霍兴安想起昨夜那个旋风一样向他连续飞踹的人。原来他叫小哪吒。 “他是勃术巴的手下。” “哦?”霍兴安震惊不已。其实刚才他说“擅闯蒙古营帐”的时候,已经怀疑来追杀他的人是勃术巴派来的。“昨天,我见他踢了你一脚,脚功很厉害。” “那没什么厉害,主要是勃术巴的那一记。” “勃术巴?”昨夜的混战中,霍兴安没发现有勃术巴。“你说的是……”他回想道,“我见姑娘最后中的那一下,没有躲开。” “太虚金刚杵。” “太虚金刚杵?” “勃术巴的太虚金刚杵。” “你是说,最后伤你的那个人是勃术巴?”霍兴安心想,这金刚杵听起来像少林寺的功夫。“原来勃术巴会少林的功夫。” “那不是少林寺的功夫,那是嘙喇密宗的功夫。” “嘙喇密宗?那是什么门派?”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霍兴安道:“姑娘见多识广,而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天南四柄剑,地北三把刀。” “那你应该知道昨天伤我的是哪把刀了。” 霍兴安被她问的一愣。昨夜他见到的是一个白刃伤了芊儿,那白刃在空中旋转,像是圆的,应该不是辽东鹰王那种柳叶刀大小的细长的袖风刀。他思忖道:“地北三把刀,是辽东鹰王的袖风刀、白魔孩和红魔孩的无影双飞刃、泰山派的断云刀法。断云刀法应该指的是一种刀法,而袖风刀是小刀,我身上就有。昨晚那刀在空中转着飞……是无影双飞刃吧?” “总算聪明一回……”芊儿道,“你说你有袖风刀?” “嗯。”霍兴安取出怀里的一个小木盒,打开来给她看。他在孔不易的尸身上收了那两把袖风刀之后,不敢用软的东西包裹,便装在木盒里。见芊儿好奇的看着,霍兴安心中有点得意,心想,你见多识广,但是这袖风刀可没见过吧。“这刀上有金蟾之毒。”他说。 “我知道。” 芊儿忽然指了指那边树干上捆着的人:“你用这刀尖扎他一下。” “这……”霍兴安不知她为什么要杀了那人,难道是要证明自己是不是说谎?还是想看看金蟾之毒的厉害? “除了这个小哪吒,那两个人可有什么名头?” “两个兵而已。” “哦。”霍兴安心想,虽然只是个兵,但是……他在千军万马中可以冲锋厮杀,不过现在让他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他还是狠不下心。 霍兴安拿了一把袖风刀,走到那人跟前。那人眼现恐惧,嘴里呜呜有声。霍兴安拿去他嘴里的布。那人连声说:“官爷饶命啊!” 霍兴安问他:“是不是勃术巴派你们来杀我的?” 那人点点头。 霍兴安心道,勃术巴果然阴险之极!但他还是下不去手,他叹了口气,将那人的嘴塞上,又走了回来。 芊儿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活菩萨。” “他又跑不掉,还是先……”霍兴安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再把他绑紧点。” 芊儿闭上眼,偏过头去。 “姑娘好些了吗?”他知道她不高兴。 芊儿不说话。 霍兴安将奶和碗放在她身边:“姑娘要是渴了,就喝点水。”他轻叹着坐下,“没想到那勃术巴一见到我就要置我于死地……”他想起昨晚见面时的情景。各种猜测和怀疑逐渐清晰起来,纷纷指向了勃术巴,他心想,我娘的死,或许就是勃术巴一手所为! 他看了一眼芊儿,她的手捂着受伤的腰部,似乎睡了过去。他心道,她是为了救我,才伤的这么重,我得好好的照顾她。他摸了一下地面,泥土草叶仍然很潮湿,虽然出了日头,天上还是灰淡淡的,空里还不时飘下雨丝。 他拿了刀,开始在林中四处砍斫野藤和柔韧的枝条,然后在两棵树间搭起吊床来。他从小在山里长大,经常在山里过夜,编结这些藤条枝条很熟练,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一个吊床,他躺进去试了试,很结实,也很舒服。便过去对芊儿说:“姑娘,上去躺着吧,地上很寒。” 芊儿见他搭了一个吊床,便知是为自己做的。霍兴安见她一直看着吊床,也知她喜欢,便将她抱到吊床上。 芊儿在吊床上荡了荡,慢慢闭上了眼。 见芊儿闭目休息,霍兴安便开始做另一个吊床,没多久,他在不远的两棵树间给自己也搭了一个。 做完这两个吊床,天也快黑了。他走到芊儿身边,看到她安睡的模样,心里宽慰。正要离开,忽然芊儿道:“我的回影鞭呢?” “回影鞭?你说的,是你用的长绳子吗?” “那是长鞭,不是长绳。” 霍兴安心想,她看见了小哪吒马上的回影鞭,却没注意到我已经用来绑了人,他看了一眼那边树上的人,道:“绑在那个人的身上了。” 芊儿怒道:“为什么用我的鞭子绑臭男人?” “那我去解下来。” 于是他砍了几条藤,用藤条代替鞭子将那人再捆住。他捏了捏长鞭,不知是什么做的,看起来像棕编的绳子,但使劲捏的时候会发现很坚硬紧韧,确实是鞭子。心想怪不得以前被这鞭子抽到时很痛。 他将回影鞭放在芊儿的身上:“姑娘可以安心的睡了。”芊儿轻哼了一声。 霍兴安爬上了自己的吊床,感觉疲惫困倦。他侧眼看了看黑暗中的芊儿,心想,她是不是也在看我呢?他忽然想起了在汴京时的那件自讨没趣的花衣,想到那时她冷若冰霜的样子。他又想到了苏槐庭,心里悄叹,要不要告诉她苏大哥的死呢?还是等她好一些的时候再告诉她?他想着诸多凌乱的事情,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沉沉的睡到次日凌晨。霍兴安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起。 他看了一眼芊儿,她在吊床上安静的躺着。他又看了一眼绑着那人的树,树上却是空的。他跳下来,吃惊的跑过去,只见树旁只有挣断的藤枝。他心道,糟了。他环顾四周,林边拴着的三匹马还在悠闲的吃草。他再查看的时候,发现那个人趴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刚才没有注意到。 他走过去,将那人翻过来,见他颈上有刀口,血还未干,显然才死不久。只听吊床上的芊儿说:“他要杀你,被我杀了。” 原来这个人在天亮前挣脱了藤索,本想骑马逃走,但又想邀功领赏,便摸了地上的刀蹑手蹑脚的走向霍兴安,要砍杀他。哪料芊儿的长鞭卷来,将这个人手中的刀抹向了他自己的脖子。 霍兴安庆幸道:“多谢姑娘又救了我。”他后悔昨天没听芊儿的话,当时杀了那个人就没有这后患了,心想,幸亏芊儿拿了那个回影鞭在手。他知道她不愿接受他的谢意,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他将芊儿抱下吊床。芊儿身子仍然虚弱,站立一会儿便似不能支撑。 当天,芊儿又再次浑身滚烫。霍兴安十分着急,问了她,才知伤口未愈。他在那马上的囊袋里翻找出一些药粉来,也不知是不是疗伤的药,不过他想,蒙古兵经常随身带着创药,这兴许也能有用。 芊儿让他转身离开,坚持自己用药。她吃力的抹完了药,便合了眼,陷入半昏半睡之中。 霍兴安担心的守在她身边,生怕她一睡不醒。他将自己的外衣,以及地上那人的外衣都脱下来,包着芊儿,以让她暖和一些。他又从马上取了引火之物,在吊床边烧起了火堆。他砍了很多树枝,让火堆一直燃着。 这样过了一天一夜,芊儿才从几近昏迷中醒来。 霍兴安不知芊儿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险些丧命,要不是她有一定的内力,这时早已在奈何桥上回眸了。他看见她醒来,长舒了一口气。“姑娘总算醒了。”他喜道。 芊儿看见霍兴安又光着上身,正要恼怒,发现了自己身上裹着的衣服。她摸了摸,问道:“我睡了很久?” “姑娘睡了一天了。”他递过水,喂她喝下。大病初愈般的芊儿眼中慢慢有了神采。她看着他,他一笑:“姑娘看样子好多了。等你好些了,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他看了一眼远处,“这几个人不回去,早晚还会有人找过来。” 在芊儿昏睡的这一天中,白日里霍兴安每隔几个时辰便骑马去山冈瞭望一下,以防有人来。曾几次看见有零散的人马路过,好在没有经过这片树林。 霍兴安见芊儿气色好起来,便想给她补补身子。他在林外捉了一只小貂,剥了皮架在火上烤了肉给她吃。芊儿显然是饿了,一口气吃了半个。 之后的几天,霍兴安悉心的照料芊儿,芊儿慢慢的有了气力。但芊儿似乎不领情,很多时候对他总是冷冷的,霍兴安有时和她说话,她也总是爱答不理。 又过了些天,芊儿能够自己上马了,霍兴安便建议一起向东走。而这时,他们发现西边有大批人马正向东而来,芊儿觉得还是先去南边躲一躲。 于是,他们打马向南走。翻过了几座山丘,又渡过了一条河,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落脚休息。村子只有五六户,霍兴安跟一户农家借宿了两间屋子,他知道她肯定不愿和他共处一室,虽然这些天他都在她的身边。 在村子里,他们休息了数天。芊儿恢复的很快,她的腰伤本来是无影双飞刃的擦伤,伤的不深,主要是勃术巴的那记太虚金刚杵击中在腰伤的附近所致。她每天坐在房中运功调理内气。霍兴安不知她运的是什么功,只见她每次运功之后,脸色都红润起来。 见她每日运功,霍兴安也每日勤快的习练剑法。但他练剑的时候芊儿看都不看,似乎根本不屑一顾,不像悦儿那样总是专注的看着他。 一天晚上,霍兴安睡不着,出了屋子,在月光下练了一套拳法和两套剑法,又把星婆所教的穿心鬼手印练了几遍。 他练毕,正要回屋,看见芊儿推门走了出来。 “姑娘还没睡呢?” 芊儿点头,向外走去。 他想问“姑娘要去哪里”,但见她走的很慢,像是随便走走,便收了舌,默默的跟在她身旁。芊儿虽然不颐指气使,但自带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她如果不说话,时间久了,霍兴安会感觉不由的发冷,就好像在冰窖旁站久了一样,全不似在悦儿身边的那种安然温暖的感觉。 “姑娘,”霍兴安指了一下前面不远处,“那有条小溪。” 他们走到溪边,芊儿有些出神的看着月光下的流水。 半晌,芊儿忽然问霍兴安:“你是不是要回那蒙古大营?” 芊儿说的正是霍兴安心里早已决定了的,现在她一提,他立即点了点头,同时一个火焰在心里腾起来:“我要回去找勃术巴!我要问他!”他想去问勃术巴为什么要杀自己,难道只是因为自己不愿投靠蒙古人? “再去问他?” “对!我娘一定是他害死的。”霍兴安愤恨道。 “还用再问?笨猪!” 霍兴安不管她揶揄自己,只是握拳道:“确定是他害死了我娘,我就一定要杀了他!” “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我也要杀了他!” “你只有去送死。” 霍兴安想起那晚那些高手的攻击,默然不语。心想,总有机会的。他蓦地想到一件事。“对了,姑娘,那天晚上,你怎么也在蒙古的大营里?”他觉得那晚芊儿应该不是为了救他才潜入大营的。 “我那天去探营,是为了找驭空子。” “驭空子是?” “洪道门的掌门。”芊儿道,“他销声匿迹已久,江湖传言他已死,但我查到他就在勃术巴的手中。只是不知勃术巴将他藏在了哪里。” 霍兴安想到在抚州时听到的苏大哥与芊儿的对话,想那驭空子一定是和芊儿母亲的死有关。 “他为什么要藏起驭空子?” “他可能在逼问什么东西,一直没有得到,才抓了这么久。” 霍兴安想到那张你争我夺的牛皮地图,不知是不是和那有关。“那你,和我一起回去找勃术巴吗?”他问芊儿。 芊儿道:“这次被发现,勃术巴一定有了防备。” “也许,他以为我们不敢再回去了。”霍兴安道。 “勃术巴老奸巨猾,行事很谨慎。” “那……” “等等再说。” 芊儿在一个大石上坐下来,波光粼动的流水映亮着她俏美的脸庞。 “姑娘,”霍兴安道,“有一件事……”他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应该把苏大哥战死的事告诉她。 他长长叹了口气:“我一直想告诉你的,只是……怕你难过。”又心想,也许她不会难过,只会觉得解恨呢。 “他死了?”芊儿显然预感到了,但仍然有些震惊。 “你听说了抚州兵败的事?”霍兴安道,“我和苏大哥一起突围出去,不过他中了箭……” 芊儿转过头去。 霍兴安看见她微微垂下头。他不知道她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该不该劝慰她。他想起苏槐庭的遗言,心想该不该告诉她呢?他犹豫不决的想着,心里对自己说,如果不告诉她,苏大哥的在天之灵会怪我吗?如果告诉她,她会更恨苏大哥怎么办?他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决定还是不告诉她的好。苏大哥已经不在了,芊儿本来就对他耿耿于怀,愤愤难平,何必要再让她恨上加恨呢?他在心里对天说,苏大哥,你也希望芊儿不再怨恨你吧?我当然也希望她不再怨恨你……那么,你说的话,我还是不要告诉她了罢,要是你换作了我,我想你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霍兴安对芊儿道:“苏大哥临死前,让我转告你,他说,希望你不要再恨他……”他望着芊儿,心道,我这样做,是为你好。 芊儿垂着头,久久不语。 漫漫长夜过去,晨光透进破旧的窗户,村里的鸡争着打起鸣来。 霍兴安起来的很晚,他看了看天光大亮的窗外,他想,这一夜芊儿一定很难过。 他穿好衣服,揉着眼睛走出屋子,发现院子里的马少了一匹。 他急忙去芊儿的屋子,但屋里没有芊儿。他找到农户来问,才知芊儿一早就上马走了。 霍兴安怔怔的看着远处,心想他是不辞而别了呢,还是不久便会回来? 和她朝夕相处这么多日子,忽然不见了她,反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他在草垛旁坐下,觉得身外的一切变得空空荡荡。心想,悦儿也是这样,悄悄的离开了,芊儿也这样悄悄的离开,都好像生怕我挽留一样。 芊儿的离去,倒不似悦儿的离去那般伤心,毕竟,霍兴安觉得芊儿并不似悦儿那样喜欢自己,但这一时,他却又觉得真的失去了什么一样。 第十七章 异虫生邪功 霍兴安在村里等了两日,不见芊儿回来。他不知她去了哪里,他想,她会不会自己去蒙古大营找驭空子了呢?但是她说要等等的,何况,她的伤刚好,不太可能贸然而去。 他无可奈何的等着,芊儿却是“黄鹤一去不复返”。 几日后,霍兴安只好牵着马离开了村子。他向西走了一段路。一路上,他的眼中不时的浮起勃术巴的脸,他越想越恨,不自禁的又向北行去。 他再次来到蒙古大营附近。这次他没有冒失的闯进去,而是远远的在山岭上观望。他和勃术巴没有交过手,但是见芊儿所受的那一记太虚金刚杵实在厉害,芊儿又说他不是勃术巴的对手,心里更没有把握。 霍兴安想了很多办法,比如潜到营帐里,用袖风刀暗袭,或者乔装成蒙古兵,趁其不备偷袭。不过他在孔不易处见过辽东鹰王,知道辽东鹰王是听命于勃术巴的,那么勃术巴也一定有金蟾粉的解药了。而乔扮成蒙古兵,他觉得也不是很好的办法。 他在蒙古驻地的周围巡徊了几日,拿不定主意该如何行动。 一日,在西边的一条河边饮马的时候,他发现有几个人抬着一个东西经过了他。 一看见那东西,他心里惊呼一声:那不是坛翁的大坛子吗。难道坛翁还活着? 于是他悄悄的跟着那些人。 跟了一会儿,他看见那些人抬着坛子进了一个山洞。那个山洞在一个小山的底下,与其说那是小山,不如说是个小丘,或小土坡。 他将马藏到坡后,自己俯伏在草丛里,慢慢的向那个山洞接近。 当他快爬到洞口附近时,看见刚才抬坛的几个人从洞里走了出来。只听见其中一个人说:“那个人快死了,不知国师要他做什么。” 另一个人说:“听说国师要用那些伤者试药。” 待它们走远了之后,霍兴安从草丛里爬出来,轻手轻脚的来到洞口。他向里一探,看见有两个人在洞里来回走动,他急忙缩身到洞壁上。 他溜回草丛里,等待机会。过了很久,看见两个白衣男子抬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出来,向河那边走去,他连忙溜进洞里。 洞口很大,洞里更大,才走了不远,他来到一个宽敞的洞厅。洞厅是圆的,穹顶很高,整个洞就像一口巨大的锅扣在地上,洞壁的四周燃着火把。他躲到一个石头后面,观察洞里的情况。坛翁的那个大坛子放在离洞口的不远处,旁边有一排笼子,笼子里有各种东西在活动,他仔细一看,发现有的是锦腹的小蛇,有的是硕大的蝎子,有的是斑纹的蜥蜴,更多的不知是什么虫兽,只看见点点幽光的眼睛。 洞的中间,地面上铺着白色和黑色的碎砂,铺成了一个巨大的阴阳图案。三个白衣男子正在布置着器物。一个人将一个大瓷盘放在地上,另一个人捧着一个硕大的圆形的果子放到盘子上,那果子碧绿光滑,皮上有点点的黑斑。然后有一个人将一个木架子放在盘子的上面,那木架上有一个小笼子,笼子里有两只金色的虫子在爬来爬去。他们将这几样器物摆好后,一个人点着了火绒,开始用火烧那个果子,不久,果子冒出了味道刺鼻的烟来。 架上笼子里的两只虫子被烟熏了之后,似乎兴奋的蹦跳起来,还发出“呀呀”的鸣声。一个人见状,立即拨了一下笼子的中间,一个隔板落了下来,将两只虫子隔开。果子的烟慢慢的飘散了,但两只虫子仍不停的蹦来跳去,似乎非常狂躁,劲力大的将笼子都撞的晃动起来。这样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说:“差不多了。” 于是另外两个人走到洞的另一边,打开一个地上所盖着的铁栅栏,将一个男子拽了上来。霍兴安吃了一惊,他没注意到在洞的另一边还有地牢。 那个男子头发很长,形容憔悴,步履不稳,摇摇晃晃,神情恍惚痴呆,像是吃了迷心药似的,由两个人搀扶着,才走到了架子边。站定以后,两个人脱去了那个人身上所有的衣服。 霍兴安诧异的看着他们,不知要做什么道场。 一个人忽然叫道:“国师,准备好了!” 声音刚落,一个人从那个大坛子里跳了出来,霍兴安一见,差点叫出声来。这个从坛子里跳出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勃术巴。勃术巴全身赤裸,但周身都蠕动着细小的不知什么东西,黑乎乎密密麻麻的很是骇人。他走到那个同样赤裸的男子的身后,伸出双臂。 一个人拿了夹子,将笼子里正躁动不安的金色虫子夹出一个来,喂进勃术巴的嘴里,勃术巴大嚼了几下。那个人又夹了另一只虫子,喂给勃术巴前面的赤裸男子。 勃术巴浑身颤抖起来。“你们出去吧。”他命令道。 几个人答应了声“是”,纷纷离开,出了洞去。 看着这个怪异的场面,霍兴安大气不敢出,他不知勃术巴在练什么妖功,或者在做什么法术。 勃术巴前面的赤裸男子似乎陡然间有了精神,他的身子也颤抖起来,丝丝热气从身上冒出,随着热气越冒越多,他手舞足蹈起来,而此时的勃术巴已紧紧的贴在了那人的后背上,随着那人的身形而动。霍兴安看见他们磁石一般的吸在一起,做着同样的动作,两人的身上也都热气腾腾。那动作似是一套拳法,又似是随意而为。 黏合在一起的两人这样动作着,约有半个时辰左右,只见勃术巴的通身越来越红,而那人的通身越来越白。渐渐的,那人的身上不再有热气冒出,整个人像是被吸干了的木乃伊一般,萎靡枯槁的倒在地上。而勃术巴浑身肌肉蓬勃,他低喝一声,身上吸附的所有细小蠕动的东西纷纷弹射出去,掉在了地上,而那些东西也都已变成了白色。他震出双臂,仰天狂笑不止,笑声像旋风一样在洞里激烈回荡。 霍兴安心道,这是什么古怪的功法?看样子勃术巴从中得到了功力。 他很后悔刚才没有上前给他一剑,刚才是有过这样的念头的,但他被这个场面所震撼,加之藏身处侧对着勃术巴,拿不准是否能一击得手。不过,他又想到,坛翁是在练那毒门邪术的时候走火入魔的,勃术巴练的这个妖邪之功如果被我惊扰了,是不是也会走火入魔呢?他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后悔不已。 勃术巴穿上衣服走了出去。几个人进到洞里,收拾了地面,并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拖回了地牢。 几个人将洞壁的火把逐一熄灭,霍兴安将身子尽量蜷缩进洞壁的石缝间。 洞里霎时变得一片昏黑,只能看到洞口的光亮。霍兴安从躲藏的石头后出来,看见洞口外有几个人守在那儿,知道自己一时出不去了。 他慢慢的摸到地牢的位置,轻声唤道:“坛翁。” 地下似乎传来一声微弱的应答。他摸着地上的铁栅栏,一连摸了五个,摸到最后一个时,听到了下面的喘息声。“是坛翁吗?”他问道。 “霍贤弟!” 霍兴安终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心里不禁一阵激动。不过那声音不似以前洪亮厚实,听起来沙哑而虚弱。 “坛翁,没想到你还活着!” “他们以为我要死了,我也以为我要死了,但我居然还没死。” “我想法救你出去!”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是无意中发现的。”霍兴安使劲拽了一下铁栅栏,发现有锁。 “这铁盖很牢固,得有锁钥才行。” 霍兴安拔出短剑,试了试,哪料锁和栏杆坚硬无比,不知是何物所铸,根本无法斩断。他想找个石头来砸,又担心声音引来守卫。他望向洞口,不知勃术巴是不是在外边。 “我会想办法的。”霍兴安趴在铁栅栏上,问坛翁,“他们什么时候把你关在这里的。” “很多天了,我记不清了。” “我刚才看见勃术巴在练一种很奇怪的功夫。哦,你可能不知道,勃术巴是蒙古的国师。”霍兴安道。 “我知道,沙卟琭法师告诉我了。” “沙卟琭法师?” “关在我旁边的就是沙卟琭法师,嘙喇密宗的法师。”坛翁道,“这几天那勃术巴不知在练什么功夫,每隔一天就从这里拖一个人出去,等回来后就不行了,活不上一天就死了。” 霍兴安心里大惊。 坛翁凑到牢栏上,叫了声“沙卟琭法师”:“快要轮到你了。” 旁边地牢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道:“我旁边还有啸海帮的帮主呢。” “那你还能多活两天。”坛翁道。 那个沙卟琭法师也凑近了牢栏,道:“这位霍英雄,一定有办法救我们出去。” 霍兴安见他们将希望都托付在自己身上,顿觉任重如山。他说:“我一定想法把你们救出去。这位老前辈,你是怎么被勃术巴抓来的?” 沙卟琭法师说:“勃术巴派人偷了我们镇庙的灵树婆罗纳,那是湿婆专门为修行的圣僧准备的神物。我一路追了来,但遭到了他们的围攻,被关在了这里。”他叹道,“灵树突然开花了,勃术巴一定是为了那神果。” 霍兴安想起刚才那个硕大的绿果子,便向他描述了那果子的样子,问他是不是他所说的什么神果。沙卟琭法师道:“正是,那果子便是灵树婆罗纳结的果子。婆罗纳五十年只开一次花,勃术巴却将整棵树都挖了去。” “这果子有什么奇处吗?”霍兴安问道。 “据说能成就圣僧的修行,我平生也是第一次见到。” “我见他们烧一个果子,而且……上面还有两只虫子。” “虫子?”坛翁连忙问他,“什么样的虫子?” 霍兴安便把刚才所见到的情景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坛翁道。 霍兴安问他:“坛翁可知是什么门道吗?” 坛翁说:“那婆罗纳是西域的一种树,名叫交.欢花,几十年才开花一次,很是稀有。而那两个虫子像是沙漠里传说中的毒虫,雄的叫欲仙,雌的叫欲死,也有人叫它们百年合,从小听人说过,极难找的,难得他都找到了。” “这两种东西有什么用呢?” “那两只虫子应该是一雄一雌配对的,交.欢花结的果子用火烧了后,被烟熏过的雄雌两虫便会兴奋起来,交.合时间长达几天,然后雌虫就死掉了。” 霍兴安心想,真可谓欲仙欲死。 坛翁继续道:“但如果熏了后将它们分开,不让他们交.合,它们就会狂躁不已。在这个时候吃掉它们的话,如果一个人吃了雄虫,另一个人吃了雌虫,那么吃了雌虫的人便会吸附在吃了雄虫的人身上,就像你刚才看到的,两个人会神志迷乱,那吃了雌虫的人会不由自主的发功,贴在身上的吃了雄虫的人会跟着他的身形而动,将那人的功力尽数吸取,之后那人的内力被吸尽,功力全失,过不了多久便会枯竭而亡。而吃了雄虫的人却会功力大涨。” 霍兴安不由地心惊。“那,如果雄雌都被同一个人吃掉的话,会怎样?” “那此人会火腾五内,自相冲撞而死。”坛翁又道,“交.欢花和百年合,真可谓绝配呀。这花和这虫,常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得其一,勃术巴却凑全了,真是神通,也真是幸运。” 沙卟琭法师叹道:“天孽,天孽!” 坛翁道:“我想,刚才那个洪道门的老道可能活不了一天了。” 听见洪道门的名字,霍兴安心里一动:“那个洪道门的前辈可是驭空子?”芊儿和他说过驭空子落在勃术巴的手里。 沙卟琭法师道:“正是。” 见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驭空子就这样被吸走了功力,吸成了半死不活,霍兴安悸然不已。 沙卟琭法师道:“前天是泰山派的掌门。”霍兴安想起潜入洞里之前两个人抬出的布袋子。 法师道:“之前还有一个头陀,不知是哪个门派,死的时候眼窟窿里爬满了虫子。”霍兴安听的毛骨悚然。 坛翁道:“勃术巴巧取了这些高手的功力,阴毒之极。再这么下去,不知道要练到多么厉害……” “如果,毁掉了那些花呢?”霍兴安寻思道,“或者,我去把其余的虫子放掉呢?” 沙卟琭法师道:“那霍英雄就功德无量了。” “在下霍兴安,不是什么英雄,只想尽力帮助两位。”他想,我如果一时得不到锁钥的话,先毁了那妖花或毒虫,也能让他们慢点被害死吧?他又想起勃术巴浑身所附的细小的虫子,便问坛翁那是什么。 坛翁道:“那东西不知道是何物,我想,可能是有助于练此邪功的一种东西……哎,我以前所练的功夫就够邪的了,这勃术巴比我更邪。” 霍兴安心想,勃术巴这门邪功如果练的越来越厉害,那就更难对付了。 “不知那花和虫在什么地方,我得出去找一找。”霍兴安道。 坛翁说:“霍贤弟先想法弄开这铁门最好,我们出去了也能帮你。” 沙卟琭法师道:“你这么虚弱,如何帮啊?” “哎,”坛翁叹气道,“给我们吃的饭里肯定放了药,连驭空子最后都虚弱成那样……我现在也浑身无力。” “驭空子后来一直都不肯吃饭,想是要绝食自尽。”沙卟琭法师道。 霍兴安想到那人面妖花的伎俩,不知勃术巴是不是也用了同样的手段。“两位莫急,我这就想办法。” 霍兴安离开地牢,悄悄的摸到洞口处,他想抓一个勃术巴的手下拿到锁钥,又不知是哪个手下带着锁钥,更不知那几个人拳脚如何,一旦自己不敌的话,怕又连累了坛翁,再也救不得他。 他顾虑半天,还是回到了洞里,决心等待机会。 一直待到黄昏时分,他看见一个守卫点了火把,向洞里进来,急忙躲了起来。 这个守卫提着食盒,看来是给地牢里的人送饭的。霍兴安觉得机会来了,便欲动手打昏此人。正当他向那人身后摸去时,发现洞口又走进了几个人,便急忙又退回藏身处。 走进洞来的是勃术巴,旁边跟着的居然是辽东鹰王。几个手下举着火把随行。 只听那辽东鹰王对勃术巴道:“听闻国师这几日奇功渐进,恭喜国师!” 勃术巴哈哈一笑,道:“多蒙上天照顾,才有幸得到这些奇物。” 勃术巴走到那排关着虫兽等的笼子前,问辽东鹰王道:“令郎的伤怎样了?” 辽东鹰王道:“服了国师送的狻猊蜥所制的药,一日似比一日好了,只是之前挠的太狠,脸几乎烂掉了大半。每日冰片、松香、蛇蜕、野参、茶粉等不断敷上,才能止住一些痒。” 勃术巴点点头,指着一个笼子说:“这里的你尽管拿去用吧。” “多谢国师了!” 霍兴安心里不禁感叹孔不易死的太早,看来那毒粉真的是太可怕了。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向地牢。走到坛翁的地牢边时,勃术巴往下看了一眼:“大汗本来要将他碎尸,我要了来,先留着他。” 辽东鹰王道:“这坛翁很有些法门。”他对下面道,“坛翁,没想到一别之后,你我竟在这里相见。哎,早听我言,归了大汗,哪有这番苦吃?” “呸!老鹰贼!死鹰贼!全家都埋掉的鹰贼!”地牢里的坛翁道。 辽东鹰王哼了一声:“可惜你命不久长,你骂的痛快又有何用?” “我生的痛快,死的痛快,骂也骂的痛快,你能奈我何?”坛翁沙哑的叫道。 勃术巴道:“坛翁一把傲骨,令人敬佩,纵使日后变成一把枯骨,我也敬重你。”他哈哈大笑。 辽东鹰王也跟着大笑,道:“坛翁放心,你我相识一场,我必厚葬了你。” 霍兴安心道,这两个得意的恶人!他握紧了拳头。 等勃术巴他们走后,霍兴安摸到坛翁那里,对他道:“坛翁,我没找到机会,我先出去,再想办法。” “霍贤弟小心!” 霍兴安点头。 霍兴安溜出洞去,找到自己的马,在山坡的远处观望。天黑下来之后,他看见有两个守卫在山坡的不远处支起了帐篷,还拴了两只狗在洞里。 他一直等到远处的大营变得一片黑暗沉寂,才悄悄拐过山坡。他估计守卫熟睡已久,便冲入守卫的帐篷,将两人迅速击昏,在他们身上摸出了锁钥。来到洞口时,两条狗狂吠着冲向他,他用石子让它们闭了嘴。 他用火绒点着了火把,走进洞里。 霍兴安打开了地牢,先将坛翁拉了上来。坛翁喜形于色,连声称赞。霍兴安又打开了沙卟琭法师和啸海帮掌门的地牢。那啸海帮的帮主乱发蓬头,看来也被囚禁了很久,他抱住霍兴安,直叫“恩公”。 当霍兴安打开驭空子的牢门时,发现驭空子倚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沙卟琭法师叹息道:他已经行将就木了。 霍兴安只好轻轻的合上了驭空子的牢门。他查看了其它的地牢,再不见有人。他转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体貌委顿的三个人,知道它们身子虚弱,要自己走出去是非常艰难。于是,他抱起啸海帮的帮主,一直将他抱到洞外,放在树丛边,然后他又将沙卟琭法师抱出来。他询问两人怎么样,沙卟琭法师道:“有劳霍英雄了,我们自己能行。”啸海帮的帮主也说道:“霍少侠放心吧,我们走了。后会有期!”他向霍兴安抱了下拳,慢慢的沿着树丛一点点爬去。 见它们消失在黑暗中,霍兴安转身回到洞里。他最后一个抱坛翁,是为了和坛翁一起骑马离开。当他进到洞里的时候,发现坛翁爬到了洞的另一边,正举着火把查看那排笼子,笼子里有蛇向坛翁吐出了蛇信。 “坛翁!”霍兴安喊他,“我们快走吧。” “霍贤弟,”坛翁扫了一下面前的十几个笼子道:“勃术巴的毒虫应该就在这里。” 霍兴安心想,坛翁对毒物向来深有所好,见到这些奇兽异虫当然是起了兴趣。他查看了一遍笼子道:“看来没有那种虫子。”他将坛翁扶起来。 坛翁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指了指壁上挂着的一个帘子道:“你看看那后面有什么?” 霍兴安上前掀开那帘子,只见壁上凹进去一个洞,壁洞里有一个金纹银角的大盒子。他和坛翁互相看了一眼,坛翁一笑:“这个盒子应该就是了。” 霍兴安抱下盒子,揭盖一看,里面七八个金色的虫子在爬动,正是勃术巴练功时用的虫子。霍兴安点点头。坛翁如获至宝的将盒子抱在怀里。“坛翁,此物不祥,还是扔了吧。”心想,难不成你也要效法那勃术巴,吸他人之功? 坛翁道:“说不定此虫另有奇效,我要好好研究一下。” 见他恋毒之癖深重,霍兴安也就不再劝阻他。他接过火把,背起坛翁,向外走去。坛翁则紧紧的搂着盒子。 走到洞外十多步远,霍兴安想起应该灭掉火把。正准备将火把掷地踩灭,忽然一个黑影从帐篷处向他们走来。 第十八章 绝境巧脱险 霍兴安不由地站住了,他看着那黑影走近,心想,勃术巴怎么半夜也会到这里来。 “原来是你!”勃术巴沉声道。 霍兴安握紧了火把,他知道勃术巴一出手,自己恐怕难以抵挡。但他仍然决定拼死一斗,掩护坛翁离开。 勃术巴注意到坛翁抱着的盒子,怒道:“你竟敢偷我的东西!” 勃术巴的话倒是提醒了霍兴安。霍兴安将火把移向背后,道:“你要是敢过来,我就烧死你的虫子。” 背上的坛翁道:“对,烧的一个不剩。”他将怀里的盒子凑近火把。 勃术巴顿时软下了口气:“兴安贤侄,有话好说。” 霍兴安怒视着他:“你派人来杀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矮身放下坛翁,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四足摆动的虫子,对勃术巴道,“我只问你,为何要杀我娘?” “那是皇上……” “你休再胡说!”霍兴安想起苏槐庭说的话,道,“后宫有那么多嫔妃,天下又有那么多女人,皇上为何非要我娘,而且得不到非要赐死我娘?”他将虫子往火把上一扔,嗤的一响,虫子烧焦落地。 勃术巴“啊”了一下,颤声道:“贤侄手下留情,这物千辛万苦得来,世上所剩无几啊……” “我只问你,为何要杀我娘?”他又捏出一个虫子来。 勃术巴急忙摆手:“确实是皇上所为。” “本来我还相信你的几分鬼话,但你派人来杀我,我怎么还能相信你?”他将那只虫子又扔进了火把里。 勃术巴的嘴唇动了动,眉头一挑就要发怒。霍兴安又捏出一个虫子来。 这时一匹马向这里奔来,勃术巴看了一眼,神情恢复了阴冷,语气也恢复了严厉。“你快放下这盒子,我不为难你!” 霍兴安心里哼了一声,道:“我反倒要听你的?我最后问你一遍,为何要杀我娘?” 那匹马越来越近了。见勃术巴不语,霍兴安再次将虫子扔进了火里。 勃术巴吼了一声,怒道:“是我杀的怎么样?我当时应该连你这个小杂种也一起杀了!” 霍兴安大怒,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坛翁轻声道:“霍贤弟,别激怒他!” 霍兴安已顾不得许多,他心里的恨此时如山裂石崩。就在这时,那匹马已奔到了近前,霍兴安没等看清那马上之人,只见那人连连扬手,他心知不妙,刚要提醒坛翁当心,只听坛翁一声痛哼,自己的手也一颤,手上的火把被截断落地。 马上的辽东鹰王再次挥手,霍兴安举起盒子一挡,飞刀嵌进了盒子。勃术巴举手示意,让辽东鹰王停下飞刀。勃术巴冷笑了一下,走近霍兴安。霍兴安见坛翁中了袖风刀,火把也落到了旁边的地上,显然再没有什么能胁迫勃术巴。他将盒子放到胸前说:“你当心,我会一掌震死这盒子里的毒虫。” 勃术巴哈哈一笑:“你要是有这功力,当时我那些手下岂不都被你打死?”他两手张开在胸前,上下相对,似是准备发功。 霍兴安也握住了剑柄,准备迎接他的攻击。 忽然“唰”的一声,似乎一个黑影在他们之间一掠,地上的盒子被卷了起来,飞向了坡边的树丛。勃术巴一惊,立即向盒子的方向追去,辽东鹰王也跟着追去。他们追到坡下,只听坡上有人说:“你再过来,我就把这盒子里的东西全撒出去,让你找不到。” “千万不要!”勃术巴大叫道。 霍兴安听见那个声音,又惊又喜,心道,芊儿总是在紧要的关头出现,就像是天上的福星一样,她的这个主意也好的很,我怎么没想到呢,看来勃术巴将那些毒虫看的无比贵重。 勃术巴慢慢退了回来,突然,他一点足,迅疾的向霍兴安他们袭去。这一来袭挟风裹电般,霍兴安刚拔出剑,一个热浪已扑面而至,就在勃术巴的掌力要击到的时候,坛翁翻出一掌迎了上去,和勃术巴重重一对。坛翁在地上滑后数步,勃术巴只是身子一顿。 坡上的芊儿见状大声说:“你要是杀了他,我一样会倒掉盒子。” 勃术巴的突袭并不是为了杀死霍兴安,只是为了重伤他,好与芊儿交换。见芊儿这么说,便“哼”了一声,收掌停步。 霍兴安急到坛翁身边,扶起他,坛翁闭着眼一动不动。霍兴安一探鼻息,坛翁竟然已经没有了呼吸。原来,坛翁本就身体极虚,刚才一刀又正中要脉,毒性已开始发作,再加上全力相对的一掌,立即断了气。 霍兴安悲痛不已,轻轻放下坛翁。他看着站在前面的勃术巴,仿佛一个巨大的鬼影。 勃术巴对坡上的芊儿道:“我放他们走,你留下盒子。” 芊儿道:“好,你先放他们走,我再留下盒子。” 霍兴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托起坛翁,将他挡在自己的身前,以防辽东鹰王的袖风刀再出其不意的袭来,然后一步步的向马靠近。他想,如果自己中了袖风刀,辽东鹰王用解药和芊儿交换,芊儿就没有办法了,但愿辽东鹰王没有想到这点。 他来到马边,松了缰绳,将坛翁放在马背上,上马向坡后走。勃术巴和辽东鹰王跟在后面。坡顶上的芊儿说了声“河边”,霍兴安便立即打马向河那边驰去。 霍兴安回头望了望,见勃术巴和辽东鹰王没有跟来,心想,不知芊儿怎么脱身。 他跑到了河边,沿岸无人,只有一条船泊在岸边。霍兴安觉得雇了这条船,等芊儿来再一起渡河也不错。他打马到了那条船边,发现船头站着一个老者。霍兴安近前一看,此人似在哪里见过,但夜色下面容看不清除,便拱手道:“这位艄公,我想借船一用。” “这么晚了,客官要去哪里?” “我要渡河过去。”他下马,将坛翁抱到船上,又回到岸上,对老者道:“我还要去接一个姑娘,稍后就来。” “那个姑娘可叫芊儿?”老者问道。 霍兴安一愣,明白了芊儿让他到河边,应该正是让这位艄公来接应。“不错,她现在被高手围困在那里,不知她有没有骑马。” “没有,你还是快去吧。” 霍兴安点头,打马疾奔而去。 霍兴安回到小丘前,只听勃术巴在对芊儿喊道:“小丫头,你最好乖乖的交出盒子,否则,你逃也逃不掉。” 他看见芊儿隐约的身影站在半坡上,勃术巴和辽东鹰王分别守在坡的两边。他催动缰绳,向坡的另一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喊芊儿的名字。 芊儿会意,也向坡的另一边疾走,勃术巴在坡下紧跟着,芊儿用长鞭抽断树枝,不断的抛向追来的勃术巴。 霍兴安纵马上了山坡,勃术巴也几乎快追上了芊儿。芊儿举起盒子道:“你站住,要不我现在就把盒子打碎!” 勃术巴停住了追赶,恨声道:“你要是打碎了盒子,你也会和盒子一起碎掉,死丫头!” “快!”霍兴安伸手要拉她,芊儿却一扫长鞭,自己飞身上了马背。 “抓紧了。”霍兴安夹马向河边奔去。 辽东鹰王在后面追了过来。“小心,那是辽东鹰王!”他对芊儿道。 芊儿举起盒子,向辽东鹰王晃了晃。 见辽东鹰王紧追不舍,马上快要接近身后,霍兴安道:“芊儿,你用鞭子抽他的马腿。” 芊儿于是将长鞭甩向辽东鹰王的马,鞭子没有扫到马腿,却扫到了马颈,又扫到了马头,马痛的一个惊蹄腾空,竟将辽东鹰王掀下了马去,辽东鹰王刚一落地,立即挥臂,一柄袖风刀飞向霍兴安的马。他怕伤到芊儿使盒子散落,所以只对马去。袖风刀不知刺中了马的哪里,快跑到河边的时候,马哀鸣一声倒在了地上,霍兴安和芊儿都摔了下来。芊儿足一沾地便旋即跳起,凌空翻了一翻站定,霍兴安却摔的灰头土脸。 霍兴安爬起,和芊儿一起奔向河边,老者急急摇橹,他们跃上了船头。 辽东鹰王追到河边,踏进水中,也欲跳上船头,芊儿几个长鞭挥去,他不得不退回岸上。 老者划着船,船向河中驶去。霍兴安见船没有驶向对岸,便问芊儿:“我们为什么不过河去?” “河那边也有蒙古兵。”老者道。 霍兴安看着芊儿,心中忽然有种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般的高兴。“姑娘……芊儿……”他刚才在坡下不觉的喊了芊儿的名字,这会再叫姑娘反而觉得别扭了,他想,既然叫了芊儿,还是这样叫下去吧。 芊儿轻哼一声:“看来,我总算有个名字了。” 把橹的老者一笑,对芊儿道:“这位就是你说的兴安公子吧?” “嗯,就是那个霍家子。” 霍家子?霍兴安心道,这个称呼倒是奇特,亏了我不姓败。 “兴安公子,我们见过。”老者道。 霍兴安猛然想起在汴京的事情。“樵老伯?”他心说,怪不得感觉在哪里见过。 樵老儿点头,微微一笑。霍兴安向他抱了抱拳。 霍兴安对芊儿道:“芊儿姑娘,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刚才你要是死了呢,就真的再见不到我了。” 霍兴安道:“芊儿姑娘的大恩大德,兴安真不知该怎么报答好。我知道,你不愿意听‘谢’字,但兴安永远记在心里。” “我可没有什么大恩大德,只是不想看蠢猪白白送命,还得给你收尸。” 霍兴安被她说的哭笑不得。 这时,岸上燃起了点点的火把,一队蒙古骑兵沿岸追来。 霍兴安道:“勃术巴不拿回这个盒子,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这盒子里的虫子是什么东西?”芊儿问。 于是霍兴安将他所见到的勃术巴吸功的场景以及坛翁所说的讲述了一遍。他叹息道:“如果坛翁不贪心的去拿这个盒子,便不会遇到勃术巴。” 樵老儿道:“竟然有这样的邪功!” 芊儿道:“怪不得勃术巴抓了那么多武林高手,原来是为了练这种功夫。” 霍兴安道:“你要找的驭空子已经被他吸了功力,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樵老儿道:“可惜了。” “据说还有泰山派的掌门。” 樵老儿道:“泰山派和洪道门可是江湖大派,他们的掌门可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居然都死于勃术巴之手!江湖上却很少有人知道勃术巴的名字。” 芊儿道:“这箱毒虫绝不能回到勃术巴的手里。” “对!”霍兴安道,“我们扔掉吧。”他拿过芊儿身边的盒子,便要打开倒在河里。 芊儿不舍的看了那盒子一眼。她示意霍兴安打开盒子。 霍兴安轻轻揭开盖子,发现里面的虫子都一动不动,有的还四脚朝天。他拿到芊儿的眼前,芊儿看了看道:“这些虫子……” 借着月光,霍兴安注意到那个插在盒子上的袖风刀,刀尖在盒子里露了一个头。他和芊儿不约而同的说:“毒死了!” 原来,像腊一样抹在袖风刀刀尖上的金蟾粉有一种奇特的味道,引的盒里的虫子纷纷上去.舔食,结果竟然全被毒死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霍兴安道,“那就还给勃术巴吧。” 岸上传来了喊话,辽东鹰王对他们大声喝道:“快把盒子交出来!” 芊儿让樵老儿把船划向岸边,对辽东鹰王道:“你让他们把火都灭掉,把弓都扔到河里,我就把盒子还给你。” 辽东鹰王答应了。马上的骑兵纷纷将弓抛进了河中,火把也都熄灭了。 “他们不得追赶!”芊儿道。 “绝不追赶!” 霍兴安道:“别信他。”之前在孔不易那里,他见识过辽东鹰王的阴险,又从坛翁嘴里知道了他的狡诈。 芊儿低声道:“鬼才信他。”她大声对辽东鹰王道:“你自己跟着来,再行一里路,我就把盒子扔给你。” 于是樵老儿摇橹沿河而行,辽东鹰王一个人骑马沿岸跟随。这样行了约有二、三里,辽东鹰王怒道:“你到底什么时候交出来!” 芊儿见没有骑兵跟来,便道:“接好了。”她用鞭子卷起盒子,向辽东鹰王抛去。樵老儿急忙摇橹,远离河岸。 “我们张帆吧。” 樵老儿让霍兴安把住撸,将帆张起,帆鼓撸摇,船飞快的在河面行驶。 霍兴安明白芊儿的意思,如果那些蒙古骑兵追来的话,以他们的强弓劲弩,很快船篷就会着火。他暗赞芊儿的聪明。心想,那勃术巴得到一堆死虫,不知会怎样的勃然大怒和痛不欲生,想到这,他心中竟有了一丝快意,不能杀了勃术巴,先让他痛苦一下也好。 芊儿的心中则想着另一件事情。 霍兴安见芊儿望着黑茫茫的草原,不知她在想什么。他问芊儿:“你怎么找到那里的?” “你能找得到,我就不能找得到?” “我是看见坛翁的坛子,才找到那里的。”霍兴安不自禁的向坛翁看了一眼。忽然,他发现坛翁的手动了一下。他心里一惊,俯过身探了一下坛翁的鼻息,发现坛翁竟然有了微弱的呼吸。他看了看芊儿,道:“他明明已经死了。”他喜出望外的喊着“坛翁”。 刚才勃术巴的一掌其实是一下子封闭了坛翁的百脉内息,如同惊雷撞身一样,常人不可能再活转。但之前坛翁中了袖风刀的金蟾粉之毒,而坛翁以前所练的邪门功夫本就是依靠毒性而成,虽然走火入魔功力散失,但这金蟾之毒为当世奇毒,渗入四肢后,竟慢慢激发出了沉睡的功力,勃术巴那内力雄浑的一掌又等于打开了所有幽闭的暗门,为金蟾之毒开路搭桥,一时间体内的所有淤伏之毒被金蟾之毒唤醒,与其交融糅合,犹如在摧枯拉朽的地震中,地底的熔浆烈火纷纷通过破口涌出地面一般,于是内力在混沌中开始喷薄,将黑暗的天际重新照亮。 霍兴安想起曾经给了坛翁的回天丹,便在坛翁怀里摸了起来。他找到一颗,喂进坛翁的嘴里。 许久,坛翁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变得暗红。 霍兴安轻轻喊他:“坛翁。” 坛翁长长吐出一口气,转眼看着霍兴安,道:“我这是又没死的成?” 霍兴安道:“坛翁命大。” 坛翁道:“我刚才正被几个小鬼架着往阎王那儿报道,忽然满天掉银角子,小鬼忙着去捡银角子去了,我就趁机逃了回来。” 霍兴安笑道:“看来老天都帮你。” 坛翁看了看芊儿。霍兴安介绍道:“这是陆姑娘。”他觉得加上姓比较郑重些。 芊儿道:“胡说,我不姓陆。” 霍兴安不解的问:“那么,姓苏?” “哼!我不姓陆,也不姓苏,你记住了,我姓耿!” 霍兴安心道,原来她和她母亲一个姓,这也太不寻常了,哦是了,这一定是因为她恨苏大哥,才不愿姓陆。 “那,姑娘的名字……?” “耿芊儿。”芊儿沉着脸道。 原来芊儿便是她的名字,霍兴安心想,总算知道她的名字了,不过,她连告诉我她的名字也百般不乐意似的。 坛翁道:“看来,是耿姑娘救了在下。” “是他救的你。”芊儿道。 霍兴安连忙道:“亏得芊儿姑娘引开勃术巴,又准备了船来接,要不我们怎么也逃不掉。” 坛翁道:“多谢耿姑娘了。”他抱了下拳。 霍兴安奇道:“坛翁,难道那金蟾之毒对你没用?” 坛翁道:“不,正是金蟾之毒帮了忙。” “以前怎么没有想到,早知道的话,那两把袖风刀应该给你试一试。” “我想到了,但是不敢去试。”坛翁道,“现在看来,金蟾粉的确是天下奇毒,只有它,才能破我的魔障。”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浑身像是有千万条虫子在动一样。” “这是……” “这是以前埋伏的毒性被激起,就像是水烧开了翻滚一样。” “那你怎么能经得起?” “我那邪功,本就是以邪为主,现在应该是邪道归位。” “那你的功力便会恢复了吧?” “那也得很久。这刀上的金蟾粉之毒起了一些作用,但仍需要很长的时间。” 霍兴安掏出怀里的小盒:“这两把袖风刀你拿着吧,刀上的金蟾毒对你有用。” “那就多谢霍贤弟了。” “坛翁不必客气。” 坛翁见船一直行驶,便问樵老儿是往哪儿走,樵老儿说是顺河往东南方向。 坛翁道:“如果附近有村子或镇子的话,就把我放下吧,我好养一养伤。” 霍兴安问道:“然后你去哪里?” “我回抚州一带,找我那些失散的门人,然后我会回中都去,闭关练功,降魔复元。” 于是,当船行到一处有村落的岸边时,霍兴安搀扶着坛翁,将他送到了岸上。 临别时,坛翁对霍兴安和芊儿道:“两位救了我,又无意中化解了我的入魔之疾,我坛翁无以为报,若有需要我坛翁的时候,愿随时听从霍贤弟和耿姑娘的召唤,任两位驱遣。” 霍兴安和坛翁依依作别。 回到船上,樵老儿继续摇橹南行。 霍兴安坐在船头,望着翻卷的浪花,自语道:“其实,我也想回一趟抚州。” 樵老儿听见,便问他去抚州何事。 芊儿忽然道:“他是想找那姓陆的。” 霍兴安心道,似乎我脑里想什么芊儿都知道。他说:“我和苏大哥结拜一场,想找到他的遗体,好好的埋葬他。” 樵老儿看了一眼芊儿,对霍兴安道:“我们去过抚州了,你说的那个苏将军,我们找过了,没有找到。” “哦,原来你们去过了。” 樵老儿点头:“我们是去打听驭空子的事情,也顺便打听了一下苏将军的战死之处。不过,看来谁都不知道。附近的百姓都逃走了,金兵也都退到了宣德。” 霍兴安叹息了一声。 樵老儿道:“好在我们找到了那勃术巴的小妾,才打听到勃术巴将驭空子带到了海拉去。” 从樵老儿的讲述中,霍兴安得知,原来那天芊儿不辞而别,是急着去和樵老儿会合,之后她和樵老儿去了抚州。铁木真的大军攻下了抚州后,按兵未动,看样子准备兴师西进,芊儿和樵老儿商量后,认为铁木真等去汪古部处开部落大会并没带多少人,随军家眷肯定都还在抚州,勃术巴随行的家眷应该也在那里。于是芊儿潜入抚州,找到了一个随行的勃术巴的小妾,那是勃术巴最疼爱的小妾。芊儿拿剑逼问她,小妾为了求活,便把勃术巴囚禁驭空子等高手的事都告诉了芊儿。 樵老儿道:“那个小妾不仅说了驭空子的事,还说了和兴安公子的令堂有关的事。” 霍兴安非常想知道,便请他快说。 原来芊儿在逼问那小妾的时候,也问了她有关霍兴安母亲的事,小妾便说了一件事:那小妾原本嫁给了一个校尉,但校尉第二年便死了。早已看中她的勃术巴趁机亲近她,说要纳她,同时意欲非礼,她不肯就范,给了勃术巴一个嘴巴,勃术巴大怒而去。事后一个家丁劝她,说还是从了的好,因为这个家丁的亲兄弟是勃术巴的手下,曾偷偷的告诉他,说霍兴安的母亲当初就是因为不答应勃术巴,还差点用刀杀了勃术巴,而被勃术巴一掌打死的。惧怕之下,那小妾只好顺从了勃术巴。 听到这个真相,霍兴安愤怒的将拳头握的格格直响,眼角也涌出泪来。他终于不再有丁点怀疑和犹豫,动荡与漂泊的宿命,仇恨与悲伤的起源,就像天边的滚雷一样,震动着他此时的内心。他仰望天边,心里默默道:母亲,儿子一定要为你报仇!我要将勃术巴的血,奉祭在你的墓前! 芊儿看了一眼霍兴安,知道他现在内心充满难抑的恨意。“你要杀那勃术巴,还是再练十年功夫吧。”她道。 霍兴安心里非常感谢芊儿,听她这样讥讽,并不生气,却是附和她道:“你说的对,我现在远远不是勃术巴的对手,”他看着她俏傲冷静的眼眸,“但我一定要找到机会,哪怕……” “哪怕同归于尽?” “我……”霍兴安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不管他的心情如何,芊儿是一定会嘲笑他的。 樵老儿叹道:“兴安公子报仇心切,但现在勃术巴功夫莫测,身边又高手众多,还是要先忍一忍,从长计议。” 霍兴安望着茫茫的两岸和流水,忽然感到仇人是那么的强大和不可企及。 樵老儿对芊儿说:“现在驭空子死了,那青城神狴也早就死了,哎,你也不用再找他们了吧……” 芊儿道:“那青城五老还活着呢,当初要不是他们鼓动青城神狴去索要地图,怎么会……”她哼了一声。 “听教里的人说,青城五老和青城派弟子到处在找青城派的代掌门聂摩天,那聂摩天自从和洪道门的娄人莽打斗了几场后,两人便一起失踪了。”樵老儿道。 “那个聂摩天,已经死了。”霍兴安道。如果是其它人,霍兴安不会告知聂摩天的事,怕惹上麻烦,在莫老庄的时候他好心的告诉了莫清晏,却被青城五老绑架了去,但对芊儿,他不想隐瞒,他知道芊儿母亲的死与青城派有关,也很同情她的遭遇。 “他死了?”樵老儿问道。 “是的。”霍兴安将偶遇聂摩天、之后埋葬聂摩天的事告诉了他们。他拿出聂摩天的短剑道:“这就是聂大哥临死前赠送给我的剑,当时在汴京时,你们因此误会我是青城派的人。” 樵老儿一笑:“当时兴安公子怎么不说?” “聂大哥说他是被人毒死的,后来,我又遇到过四处打听聂大哥的人,看样子不怀好意,我又受聂大哥之托,怕出什么意外,就没有说。” 樵老儿点点头:“兴安公子要是不说这件事,江湖上恐怕没人知道。” “青城五老已经知道了。” “哦?”樵老儿疑道。芊儿也疑惑的看着他。 于是霍兴安将莫老庄发生的被莫清晏锁在铁屋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当说到青城五老逼问他那张图的时候,芊儿紧张的问他:“聂摩天给了你一张图?” “是的,他临死的时候托我将那张图送到青城派,我受聂大哥之托,就一心想完成他的遗愿,就是青城五老不问我,我也会将那东西给他们,可是他们说什么也不信那张图被人抢走了。” 芊儿道:“你这么不负重托,看来那聂摩天对你恩重如山。” “聂大哥只是对我很信任。” 樵老儿看了眼芊儿道:“聂摩天临死前遇到兴安公子,也算幸运,否则那图可永远不知下落了。”他转对霍兴安道,“可是兴安公子说那张图被人抢走了……” “是被月婆抢走了,后来听说星婆又抢了去。” “是她们!”樵老儿脸上倒显出一丝喜悦来。 芊儿道:“你怎么会遇到枯岭三婆?” “我去袍客山庄找黑袍客,我以为是他当年杀了我爹。在那里我遇到了星婆。”霍兴安又将遇到星婆,之后在无人谷被月婆抢走牛皮图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只是他和悦儿之间的事三言两语的带过了。 芊儿轻哼道:“星婆果然每年都去那里,这次还顺便成人之美。” “是星婆对月婆说,有意收我和黑袍客的女儿为徒,才把那兰悦姑娘带出来的。”霍兴安道。 “所以你满心欢喜,恨不能远走高飞,连仇也不报了。” 霍兴安被芊儿说的有些羞赧,心想,才不是那样的。“那黑袍客已经死了。” “所以你正好将仇报在他女儿身上。” 霍兴安心道,她这样说,也确实是我当时的想法。“哎,”他叹道,“后来,星婆追月婆而去了,我带着她往北走,也算是心里有一股气吧。” “后来喜欢上人家了,气也消了。”芊儿道。 霍兴安被她说的不好意思,不知该怎么回答。 樵老儿道:“你说你从青城五老手里逃出来,那黑袍客的女儿还在莫老庄?” 霍兴安摇摇头,看着远处道:“她被蒙古的小王子剌尔丹带走了。” 芊儿道:“原来你到蒙古大营来,是为了找她。” “不,”霍兴安痛苦道,“我这次是为了找勃术巴。” “那下次就是为了找她喽?” 霍兴安默然不语。他不确定会不会去找悦儿,尽管他终会去找她的,但现在,复仇的欲望占据了他的全部,他心里念的,只有勃术巴。 见霍兴安不说话,芊儿道:“那剌尔丹和她成了婚,你又怎么办呢?要去棒打鸳鸯吗?” 芊儿的话深深的刺伤了他,他几乎要流下泪来。 “那你只能去剌尔丹的帐下做一个卫兵,也许还能天天看到她。” 霍兴安心里像是在滴血。 芊儿轻哼一声,像是看到霍兴安痛苦她更痛快一样。 樵老儿问芊儿道:“那半张落在枯岭三婆手里的图,应该是洪道门所持的半张吧?” 芊儿点头:“洪道门的人说,门下的一个弟子偷了图献给青城派,但被驭空子的师弟三墟烟追上打死,抢了回来,后来三墟烟在和青城派的聂摩天等一番混战后吐血而死,混战后聂摩天和娄人莽都不知去向了。” “那就是了。”樵老儿问霍兴安,“兴安公子可看过那图,对图上画的有印象吗?” 霍兴安摇头道:“我只是看了几眼,就被月婆抢了去,后来,青城五老也逼着我画下那张图,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芊儿道:“你天天揣着那东西,却从没看过?” “从来没有,”霍兴安道,“我只以为是聂大哥的一个贴身的东西,想留给他的家眷,就像,就像你给苏大哥的那个东西一样。” “蠢猪。” 樵老儿微微一笑:“兴安公子要是能多看几眼好了。” 霍兴安心想,我就是多看几眼也画不下来呀,她说我蠢猪就蠢猪吧。他又想,以芊儿那么聪明,一定是看过一遍就能临摹下来。他忽然想到图上的几个字:“哦,我想起来了,上面有日焰岛几个字,还有归什么岛……” 芊儿眼睛一亮,对樵老儿点了一下头:“是那个!” 第十九章 若即亦若离 樵老儿对芊儿道:“枯岭三婆得了那半张图,应该会去找另半张。” “那她们可能去了青城山。” “如果她们得到了整张图,一定会来找你。” 芊儿道:“她们哪有那么容易得到。以前她们也去过青城山,没讨到什么便宜。再说,她们三个人之间还打来斗去的,现在得了半张图,不知会怎样。” “嗯,”樵老儿道,“我看,她们每个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不过,她们早晚会来找你。” “那得看我答应不答应,她们要是像当年哄骗我娘那样哄骗我,可不行。” 樵老儿摇了一会儿橹,道:“有件事挺奇怪,那勃术巴既然抓了驭空子,肯定也知道江湖上的传闻,他却杀死了驭空子。” 芊儿道:“他不是急着练那邪功,就是觉得驭空子对他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霍兴安道:“勃术巴抓了洪道门的驭空子,还有泰山派的掌门、啸海帮的帮主,不知这些门派知不知道。” 樵老儿道:“如果这些门派一起合力讨伐勃术巴,”他对霍兴安道,“兴安公子报仇的胜算就大了很多。” 霍兴安道:“我们不如去联合这三个门派一起对付勃术巴。” 芊儿嗤鼻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霍兴安被她的话顶了回去,顿时语塞。 樵老儿道:“勃术巴网罗了众多武林好手,还抓了不少掌门,看来是要助蒙古成势。我看,他可能有吞并天下武林之心。武林中人的确应该联合起来,以防他的狼子野心。” “樵伯,你说的对!”霍兴安道,“勃术巴现在势力这么大,对武林是个威胁,武林中人要是联合起来就好了。” 樵老儿道:“自从炼日神教教主仙逝后,这些年天下武林你争我斗,各不相让,而后黑袍客也入了土,现在更是谁也不服谁。尤其是洪道门和青城派,打的两败俱伤。” “他们活该!”芊儿道。 “炼日神教是什么教?”霍兴安第一次听说这个教的名字。 芊儿轻哼了一声:“炼日神教都不知道,看来你真是世外高人!” “兴安一直在山上,很少下山,所以对武林中的事情知道的很少,惭愧了。”霍兴安道。 樵老儿一笑:“那也难怪,兴安公子确实是身在世外。”他对芊儿道,“如今炼日神教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啊,再过上个几十载,恐怕就没于江湖了。” 芊儿道:“只要那地图还在,江湖就永远不会安宁,就是过上几十载,几百载,还是纷争不休。她叹道,除非我死了……” 霍兴安第一次听到她叹息,又听见她说除非我死了,心想,难道炼日神教和她有什么关系? 芊儿又道:“不过,就算我死了,还是会纷争不休。那些一心想得到地图的人,哪怕得到的是一张烂纸,他们也会没完没了的打下去。” 樵老儿道:“得到了,看不懂,又如何呢?” 芊儿道:“就算看不懂,他们也会试一试。” 樵老儿点头,道:“传说秦始皇老儿的墓,藏着天下之宝,百代以来,虽无墓址可考,但世人仍找寻不休,何况这炼日神教还有地图在世。” 霍兴安听樵老儿这么说,心想,那被月婆抢去的地图看来真的是一个藏宝图了。 船顺流而行,离蒙古营地越来越远了。河面变得开阔起来,两岸的草木影影绰绰。樵老儿把着橹,一些水鸟在船篷上起起落落。霍兴安倚着船舱,望着波光泛动的水面发呆。 霍兴安不知他们要去哪里,想到不久之后可能又要分别,不仅有一丝惆怅。 他以为芊儿会问他在哪里下船,但芊儿一直没问。见芊儿和樵老儿不问,他反倒觉得很宽慰,好像自己被他们收留了一样。不知怎的,他希望和芊儿多相处一会儿,尽管她时常对他冷言冷语的。 船行了一日后,拐进了一条小河,之后停靠到一处河滩上。 他们下了船,往岸上走去。岸上是稀疏的树丛,有几个东倒西歪的茅屋。芊儿指着一棵小树对樵老儿道:“教里的人来过。” 霍兴安看见她指的那棵树上,有一块树皮已被削去,露出的白色树干上刻着一个月亮的形状,月亮中部有一条弯折的横线,看起来像是一个符号。刻痕上用炭涂着黑色,显而易见。 樵老儿指了指东面:“我们留下的路标,看来有人发现了。” 霍兴安跟着他们,走了约半里多路,来到了一处山坡下的村子,村子有几户人家,但显然被兵火践踏过,房子都已经残破烧塌,只有山坡上的一处破庙尚且完好。他们走近的时候,山坡上传来了一长两短的唿哨声。 他们来到庙前,只见两个挽着双髻的女子毕恭毕敬的对芊儿抱拳道:“恭迎姑娘。” 芊儿点头。 她们将芊儿迎进了庙里。庙里还有另外两个挽着双髻的女子,齐齐上前施礼。 霍兴安跟着樵老儿也走了进去。他问了樵老儿,才知这几个人是拜月教的门下。霍兴安心想,原来芊儿是拜月教的。 芊儿问她们:“四娘在哪里?” 那几个拜月教的门人告诉芊儿,说教主蔺四娘早先追踪青城五老而去,一直没有下落。 芊儿看了一眼樵老儿,担心道:“四娘会不会着了那五个老家伙的道儿?” 樵老儿微笑道:“小姐不必担心,以四娘神出鬼没的轻功,常人想沾身可是难之又难。” 芊儿轻蹙眉头:“四娘虽然有一身超绝的轻功,但是也一向轻敌,那五个老家伙那么坏,谁知会不会被暗算了呢?” 其中一个门人说:“姑娘既然担心教主,那我们一起去找吧。” 另一个门人说:“现在拜月教的所有弟子都散落在各处去找教主。” 芊儿疑道:“为什么都出去找四娘?” 那人说:“两个多月前,有几个人来到揽月庄,说是奉了蒙古国师勃术巴之命,来与教主商议大事。教主不在,他们便留下了帖子,帖子上写着要与拜月教结成联盟等等。后来一个月前,他们又进庄求见教主,得知教主不在,他们便问缔结联盟的事,但是尤六娘和邱七娘说不和蒙古鞑子为伍,把他们骂走了。之后过了没几天,他们带着很多人夜闯揽月庄,放火烧了不少房子,伤了不少教里的人。邱七娘去追赶他们,杀了他们几个人,却也受了伤,回来没两日便死了。” “什么!”芊儿吃惊道,“七娘……”她难过的翕动着嘴唇。 那个门人哽咽起来:“是的,邱七娘她……死了,尤六娘说是可能中了三日鬼。” “三日鬼是洪道门的毒药啊。”樵老儿道。 门人道:“尤六娘说,那些来放火的人当中就有洪道门的人。” 芊儿道:“拜月教和洪道门从无过节,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为什么来侵犯?我看,肯定又是那勃术巴使的坏,要不就是……”她对樵老儿道,“洪道门已经投靠了蒙古。” 樵老儿道:“洪道门向来以江湖大派自居,高傲的很,怎么能屈就于蒙古呢?” 芊儿哼了一声道:“我见过洪道门的那些徒子徒孙,有几个堂堂正正了?都是些见利忘义的小人!如果不是见利忘义,也不会偷了那图去给聂摩天。” 霍兴安道:“他们难道不知驭空子已经被勃术巴抓走了吗?” 樵老儿道:“看来是不知道。” 其中一个门人道:“教里的人打听到,洪道门自从掌门驭空子失踪后,洪道门中为了掌门之位起了内讧,后来因为丢图的事,娄人莽不知去向,他的两个大师兄也不明不白的死了,洪道门里几乎乱成了粥,门下散了一半了。” 芊儿道:“勃术巴很可能趁机控制了洪道门。” 刚才说话的门人道:“我们还得到消息说,勃术巴可能要在巫山大会上对武林群雄不利。” 樵老儿道:“他要怎样?难道要灭了武林不成?或者要当武林盟主?” 芊儿道:“离巫山大会的日子不远了,我们应该早做准备。如果勃术巴真的控制了洪道门,他还会控制更多的门派,如果他真的想让整个武林听命于他,那么服从的门派倒好,不服的门派则会遭殃……” 樵老儿道:“那拜月教就麻烦了。” “我们要赶快找到四娘。” 霍兴安忽然道:“你们要找的蔺四娘,可能去了青城山。” 芊儿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被青城五老带着向青城山去的时候,走到一个地方,不知是哪里,晚上有一个人和他们说话,我听见青城五老其中一个喊她蔺四娘,不知有没有听错。” 芊儿问他:“他们说了什么?” “青城五老问她为什么总跟着他们,她和青城五老拌了几句嘴,然后走了。我想,她既然一直跟着青城五老,可能会跟到青城山去。” “你听到的那个四娘说话什么样子?” “我在屋子里,听的不太清楚,似乎声音很粗,说话很快。” 樵老儿道:“那必是四娘无疑了,”他一笑,“敢跟青城五老拌嘴的,还有谁呢?” 芊儿道:“听起来倒是四娘的风格,四娘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 因为担心蔺四娘,芊儿和樵老儿商量之后,决定去青城山找寻蔺四娘。芊儿让那几个教里的人分头去泰山派和洪道门,将两派掌门被勃术巴吸功而死的事告知他们。 樵老儿道:“洪道门不是已经被勃术巴他们控制了吗?” “也许他们并不知道驭空子的事,还蒙在鼓里呢。”芊儿道。 “嗯,”樵老儿点头,“他们要是知道了真相,也许就不会再助纣为虐了。” 几个教众告辞而去。樵老儿建议返回河边,再乘船而下。他看了看霍兴安道:“兴安公子可愿和我们一起同去?” 霍兴安此时也不知该去哪里,他一心想找那勃术巴报仇,但现在似乎无计可施,心想不如和他们一起去,于是便点了点头。 樵老儿道:“教里既然已经和蒙古势同水火,看来我们现在不得不联合各派,来对付勃术巴。公子有心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联系各派,你放走的啸海帮帮主,还有嘙喇密宗的法师,要是能联合他们一起,也是再好不过了。” 霍兴安点头:“他们一定会答应的,勃术巴关了他们那么久,还差点害死他们。” 芊儿瞥了霍兴安一眼,没有说话,但眉头舒展了开来,表情也愉悦了几分。 他们来到河边,准备解缆放船。霍兴安抬头看了一眼,他听到天上传来了一声尖啸,一个黑影盘旋着,似乎随时会俯冲下来。 “那很像辽东鹰王的鹰。”霍兴安道。 芊儿警惕的看了看天空。樵老儿道:“且慢。”他指着河的上游说,“有一艘大船正往这来。” 霍兴安也向上游看去,看见一面黑帆向这里驶来,船头站着几个人。“勃术巴难道是为了那些死了的虫子,来找我们的?” 樵老儿道:“有可能。不过那勃术巴也太小气了,为了几个虫子兴师动众。”他对芊儿道,“不管是不是勃术巴,不管是不是冲我们来的,我们还是不要走水路的好。” 芊儿点头。他们于是离开河岸,沿着山脚的土路往南而去。 他们行了几日,所过之处皆是破败的农舍和无人的村落。偶尔听见一两声鸡叫,也只在茅屋里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一张饥瘦的脸望着他们。樵老儿对他们说,等到了南宋的地界就好了,宋地富庶,没有灾民和兵祸。 这几日,霍兴安虽然和芊儿一同风餐露宿的,但是觉得她对自己疏远了许多,之前在树林里一起避难时倒觉得亲近一些。他想起苏大哥临死前对他说的话,要他照顾芊儿,可是他想,她做什么事看起来都不愿让我帮忙,连和她说话有时都像是自讨没趣似的。 一日,他们行到一处荒村。日高人渴,他们进到一个竹屋里歇脚。 樵老儿去烧水煮茶了,芊儿坐在一个断腿的竹椅上摆弄着鞭子,霍兴安坐到她的对面,偶尔看看她。 屋子里飞着一些乱嗡嗡的苍蝇,时而叮在他的脸上,霍兴安被扰的不耐烦,干脆拔出短剑,练起星婆所教的刺叶的剑法来。苍蝇比落叶可快多了,他抖剑上百下,也只是刺中一两只而已。芊儿见他飞快出剑,惊异道:“你居然会妙云剑法?” “什么?这是妙云剑法吗?我不知道。” “是谁教你的,总知道吧?” “是鬼手星婆。” “那是妙手云婆的妙云剑法,这是其中一式。” “哦,星婆只教了我这一式。我没有见过妙手云婆。” “看来星婆有心收你做徒弟。”芊儿道,“可惜你贪恋美色,非要带了人家的女儿远走他乡。” 见她又提到那兰悦,霍兴安不知该怎么回答,心里一时又怅惘起来。 芊儿见她不语,微哼一声,摊开鞭子,向壁上一挥。 鞭稍及处,一只停在壁上的苍蝇被拍成了一块黑斑。 霍兴安不由地赞叹:“芊儿姑娘的鞭法实在厉害,出鞭即中。” 芊儿脸现骄傲之色:“比你那妙云剑法如何?” “妙云剑法远远不如你的鞭法。” “你想我教你是不是?”她哼了一声。 霍兴安心道,我哪有这个想法,便道:“不敢有这个念头。” 芊儿的鞭子突然向他挥来,霍兴安胳膊被抽的一痛,一只飞近胳膊的苍蝇刹那被抽卷到不知去向,想必已飘尸于尘。霍兴安不知鞭子冲苍蝇而来,只道是她生气的给了他一下。他揉了揉胳膊:“姑娘的鞭子没有打中苍蝇,可是击中了人。” 芊儿微微仰头,道:“因为这叫挥蝇鞭呀,挥赶的挥,蚊蝇的蝇。” “你不是说叫回影鞭吗?” “对男人来说,就叫挥蝇鞭。” 霍兴安无奈,也不与她计较,心想那鞭子出手很快,还是离远点的好。 苍蝇四处乱飞,芊儿的鞭影不时的掠向空中。一会儿,樵老儿端来了茶水,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豁口的碗盛了两碗,端给了霍兴安和芊儿。霍兴安起身接过,道了声谢,倚在壁上,用嘴吹那滚烫的茶水。正吹着,鞭影一晃,壁上的一个苍蝇被鞭成了肉泥,一半蝇肉却不偏不巧的掉在了他的茶碗里。“这……”霍兴安皱了下眉,只好将碗里的茶水倒掉。他看了一眼芊儿,芊儿歪头看着屋檐,脸上有一丝得意。霍兴安无奈的摇头,心道,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霍兴安向樵老儿另要了一碗茶水来喝。他喝了几口,觉得茶非常苦,他问樵老儿是什么茶。樵老儿说:“这不是茶,是一种养元修本的药。” “哦。”霍兴安再喝,还是觉得难以下咽,他舔了舔嘴,嘴上全是苦味。他轻轻放下了碗,看了看芊儿,发现她却是大口的喝着。 芊儿喝了半碗,见霍兴安仍捧着碗,撇嘴道:“你可知这碗里的药,多少武林中的人想喝都喝不到呢。” “这是很稀罕的东西吧?”霍兴安问。 “当然!” 霍兴安心道,既然这么珍贵,刚才为什么要害我倒掉那碗?他怕她又奚落自己,便端起碗,闭上眼咕咚咕咚的全喝了下去。 没多久,他觉得体内似有寒气弥漫开来,这碗热汤下肚,不见身体暖和,倒是浑身发冷。他正惊讶这药性的怪异,只见芊儿闭上了眼睛,好像开始运气。 芊儿运了一会儿气,面色红润了许多,脸庞有如桃花绽蕊。她吐了口气,睁开眼,看见对面瑟瑟寒战般的霍兴安,悠悠道:“烈日底下,苍蝇要冻死了……” 樵老儿不禁笑道:“兴安公子不知道,这药是辅助内力的药,也可以说是练功的药,需要以内力相抵,才会有效。” 霍兴安明白了,心道,芊儿内力当然好过我,只需稍稍运气即可,我哪有她内力那么强啊。于是他也坐下运气,提百脉之气与寒气暗暗抗衡。但寒气似乎很重,他感觉严霜渐渐布满了体内,只能试图一点点的驱除。 过了很久,他才觉得体内有暖阳透进,然后是春水慢慢的涨起,将冰霜慢慢的融化……他终于不再觉得寒冷,而是春风和煦般的受用。睁开眼,霍兴安觉得通体舒展,劲力澎湃,仿佛练完了一场大功。屋外已经是黄昏时分,他这一运气抵寒,竟然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他发现芊儿和樵老儿都不在屋里。他心里一惊:难道是他们让我运气练功,趁机离开了? 他急忙走出屋子,屋外人影空无,只有归巢的鸟不断的飞向树梢。他们真的走了吗?霍兴安心里空落起来。他环顾四周,草木无声,只有夕阳的余晖映亮着竹屋。他叹了口气,慢步向树丛边走去。 忽然啪的一声,他的脸上挨了一鞭子。他侧脸,只见芊儿满脸怒气的站在不远处的树丛里。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嘛?”她喝问道。 “我……以为你们走了。”霍兴安有些欣喜,竟没觉得疼痛。他扭身向她走了几步。 芊儿哼了一声,鞭子又飞了过来。霍兴安急闪,但肩上还是挨了一下。 霍兴安心里纳闷:芊儿她怎么又恼了?“姑娘这是……” “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 “我哪有?” “那你鬼鬼祟祟的样子?” 霍兴安心里好笑,心想,我哪有像她说的那么不堪。他说:“我只是在找你。” “那你为什么不喊名字?” “哎……我以为你又忽然离开了。”霍兴安无措的站在那里。 芊儿看着他,语气柔和了下来:“你来,过来。” 霍兴安不知她什么意思,刚才还气哼哼的长鞭飞舞,这时却要他过去。他一时竟迟钝起来。 “你到底过不过来?” 霍兴安只好快步的走过去。 快走到她身边时,芊儿示意他停下:“刚才有两只野鸡在那里,”她指了指一处草丛的后面,“这时不知还在不在了,最好能抓住一只。” 见她不生气了,霍兴安也高兴起来。“那我绕到那边去。” 霍兴安悄悄的绕到草丛的另一边,看见草窝里伏着一只红黄羽相间的野鸡。他向芊儿点点头,拔出短剑,慢慢的移向草窝。野鸡很警觉,没等他走近,一听草响便噗啦啦的飞起,芊儿的鞭子也追不上。两只野鸡各飞一方,霍兴安和芊儿一起向其中一只合围去。野鸡在树林里飞来跳去,霍兴安几次差点抓住了它的尾巴,却又被它逃脱,总算,他将野鸡赶到了芊儿的身边,芊儿鞭子一响,野鸡从空中落下,霍兴安扑过去,将野鸡摁住。 霍兴安抬起头来,向走来的芊儿一笑:“今晚我们有鸡吃了。”他见芊儿好奇的看着野鸡,不禁往下瞅了一眼,发现被自己胳膊死死压住的野鸡竟然被挤出一个蛋来。他掸掉头上的羽毛和草叶,笑道:“而且还有蛋吃。”他将蛋抛给芊儿。 芊儿接住,将蛋握在手里。 “还温热吧。”霍兴安道。芊儿点头。 他们提着猎物回到了竹屋,出去找野菜的樵老儿也回来了,带着一些蘑菇和野菜。见了野鸡,樵老儿连连夸好。于是樵老儿和霍兴安一起烧水剥羽,剔膛洗肉。晚间他们美美的吃了一顿蘑菇炖鸡。 吃饭的时候,霍兴安对樵老儿说:“谢谢樵伯的汤药,不知那是什么神药,之后我觉得内力运行自如多了。” 樵老儿道:“是拜月教里一种补气练功的药,不过不能常用,否则寒气久驻,会暗伤五脏。” “哦。”霍兴安心里称奇。 芊儿看着他道:“你要入拜月教门下吗?” “兴安不敢高攀。”霍兴安道。 “拜月教可是江湖大教,也不是你想入就入得了的。” 霍兴安心道,我几时说要入拜月教了? 樵老儿微笑道:“兴安公子是蛟龙出海之人,怎能看得上拜月教这个小池塘呢。” 芊儿微哼一声。 霍兴安对樵老儿道:“天南四柄剑当中,就有拜月教的失魂剑法,可见拜月教的盛名,在江湖中一定是人人敬仰了。” 樵老儿颔首:“说起剑法,倒是不逊其它,放眼天下,只有洪道门的玄灵剑法可堪一比。” 霍兴安心想,从没见芊儿使过剑,想来那失魂剑法一定颇有高妙之处。“玄灵剑法,兴安有幸学得一些,只是没见识过失魂剑法。” “哦?”樵老儿奇道,“你会玄灵剑法?” “只是记得口诀,演练了下来,与真正的玄灵剑法恐怕有很大不同。” “兴安公子可否让我们看一下玄灵剑法呢?” “兴安学的粗陋,哪敢班门弄斧?” “不妨,不妨,”樵老儿道,“我是身无半技,所以对有功夫的人很是佩服。兴安公子莫谦,展示几招来,也让老儿我饱饱眼福。” 霍兴安心想,樵老儿太抬举我了,学的那三招两式真的不好意思拿出手,怕是芊儿会见笑的。他看了一眼芊儿,芊儿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看见樵老儿期待的眼神,只好拔出短剑来:“可是这里没有剑……” 樵老儿摸出一把刀来:“那我们做两柄剑。”他从竹屋壁上拆下一个长竹条,用刀斩断,劈削起来。 霍兴安便也用短剑斩下一条,学着樵老儿,将竹条切削成一把竹剑。 在屋里施展不开,霍兴安拿着竹剑,来到屋外空地上。他错步变位,将玄灵剑法演练了一遍。 樵老儿看的连连称赞。 起初芊儿并没有出来,待到霍兴安收剑,她才站在门前道:“你这是又自创了一套剑法吗?” “我没见过玄灵剑法是怎样的,”霍兴安知她见多识广,“是聂大哥临死前教我的口诀,后来,归渡大师又指点了一番,才能完整的使出来。” “那你可以自成一派了。” 霍兴安窘道:“看来我是胡乱练的,还请芊儿姑娘多指教。” “我才不会什么玄灵剑法,什么机灵剑法的,我只会……”芊儿忽道,“用剑来挡吧。”话音刚落,她的鞭子便飞向了霍兴安,霍兴安急闪,用竹剑去挡,但鞭稍未触便倏地收去,鞭影转了几个圈,忽地又罩来,霍兴安再用剑去格,鞭稍又闪电般离身,鞭影游龙般的在空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霍兴安始终不见其要攻击哪里,没多久,他的腋下、腿上接连挨了鞭子。 “你可知失魂剑法的厉害了吗?”芊儿道,“要是真剑的话,你早就死了。” “你这,可是鞭法呀。”霍兴安不解。 “这鞭法,就是仿照剑法的。看来你不服气。” 霍兴安心道,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对手。他拱手道:“兴安对姑娘的身手,早就拜服不已。” 芊儿轻哼一声,放下鞭子,和樵老儿要了另一柄竹剑。“拿好你的剑!”她提醒霍兴安,突然身子一转,旋舞般的向霍兴安袭去。霍兴安见她来的很快,连忙变招格挡,但剑尖划过仿佛无声无息,连击空的风响也没有,霍兴安急速应招,却看不清她的剑,芊儿的剑影飘忽无常,虚实难觑,看似并不凌厉,却绵里藏针杀机暗伏,霍兴安只能以快相对,用剑将周身护的密不透风,饶是这样,芊儿的剑尖仍不时的穿过来,几招过后,芊儿娇叱一声,翩然翻到了空中,霍兴安只觉后颈一麻,顿时肩不能动。 芊儿轻飘飘的落到地上。 霍兴安耷下手中的竹剑:“失魂剑法的确厉害,再配上芊儿姑娘的点穴功夫,更是防不胜防了。” “点穴并不是失魂剑法的绝配,轻功才是。”芊儿道。 “那芊儿姑娘的的失魂剑法也很高妙了。” “要说高妙,四娘才是。”芊儿径直回了屋去。 “芊儿,”霍兴安在后面喊道,“还请姑娘给解开一下穴道的好。” 樵老儿笑道:“我看小姐这次点的轻微,马上就自解了。” “哦,”霍兴安道,“多亏姑娘手下留情。” 霍兴安不知道,那玄灵剑法的玄妙,在于多人的布阵走位,剑阵的合攻才能显现出强大的威力,一个人使出来便要弱很多,何况他学的玄灵剑法是半路出家,并没有深造心研,自然剑道浅薄。其实,他若能将长白剑法、妙云剑法和玄灵剑法融会贯通,倒也能更得精妙。天赋异禀的高人往往悟性灵通,习武练剑不拘泥于招式,而常人往往囿框于套路,不免刻板。霍兴安剑招扎实,但灵性尚缺,所以遇到诡怪的功夫就难以灵活应对。 这番切磋之后,霍兴安对芊儿更加佩服了。 他们在荒村歇息之后,继续向南而行。他们路过镇子,购了车马,非止一日,来到了京兆府地界。 在沿途的几处,霍兴安都发现了拜月教的符号。 他问樵老儿:“拜月教的人好像各地都有。” 樵老儿道:“除了洪道门,拜月教算是武林的大教了,在中原就有十个分座。只是拜月教很少参与武林中事,不那么张扬罢了。” 京兆府靠近宋界,往来商旅较多,比起沿途的村镇来倒是热闹多了。他们下了车,往一个集市里走去,霍兴安发现一棵树上出现了两个拜月教的符号。 芊儿对樵老儿道:“教里的人好像在召集。” 樵老儿道:“我们去看看吧。” 两边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而芊儿充耳不闻般只是向前走。很多商贩看见她目不斜视的经过,当她是大户的千金,纷纷向她低头招呼:贵人赏个脸,瞧瞧这宝贝可过得眼?霍兴安替她连连摆手。 芊儿不闻不问的走过集市,倒是对路边的一个算命的老和尚多看了几眼。 老和尚乜斜了他们一眼,吟道:“如何造化将人弄,万变皆在乾坤中,谁得天机相予言,化险为夷而从容。” 芊儿忽然停了脚步。 霍兴安想起那个算命的人面妖花,怕这老和尚又有什么浑水摸鱼的伎俩,对芊儿小声道:“这些算卦的,最喜欢胡说。” 老和尚道:“这位公子,这位姑娘,可谓一对璧人,天造地设,琴瑟相合。” 芊儿轻斥道:“果然胡说八道。” 老和尚的话说的霍兴安不知所措,他偷看芊儿一眼,见她脸上的神情似喜非喜。 老和尚捻须道:“不过风雨无常,天有晦暗,怕是命遇不测,离合难知。如需破解,可容我一算?” 芊儿哼了一声:“你再胡说,我拔了你的胡子,掀了你的摊子。” “莫恼,莫恼,施主自有福相,请恕老衲多嘴了,阿弥陀佛……” 芊儿扭身,大步离开。 霍兴安跟上她,对旁边的樵老儿道:“算卦的都喜欢咒别人。” 樵老儿道:“不错,算卦的嘛,总是先说坏,再说好。” 突然,一声马嘶在对面响起。霍兴安一看,见两匹马急急的拉缰,差点撞到行人,马上的一个少女向行人点头示歉。霍兴安觉得那个女子十分像悦儿,便不禁多看了几眼。待他想走上前仔细分辨时,那少女和另一匹马上的人却又打马拐进了另一条街道。 一时间,霍兴安有点神情恍惚,脚步也迟滞了,心想,难道那个女子真的是悦儿?他恨不能骑马跟过去,直怨自己刚才没有试探的招呼一声。 他们走过集市,穿过几条街,来到一处院门前。门前一个挽着双髻的女童看见芊儿,和她说了几句霍兴安听不懂的暗语,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时,霍兴安看见刚才的两匹马不知从哪里又拐了出来,向这边走来。霍兴安站住了,等他们走过来,走近了,仔细一看,马上的两个女子都不是悦儿,只是其中一个带点悦儿的模样而已。他心里叹了口气,看着两匹马走了过去。 霍兴安回头,忽然听见头上一响,头发被鞭子打散了开来。他转身,看见芊儿站在院门里,刚才戏谑的那一鞭飞缩回她的手里。霍兴安摸了摸散下的头发,门里的女童咯咯直笑。 他走进院里,芊儿道:“原来你也是一个登徒子!” “什么?什么登徒子?”霍兴安不懂她说的。 “看到美色便挪不开眼。” 霍兴安明白过来,道:“那个人很像悦儿,我还以为是悦儿……” 里面一个中年妇人迎了上来,芊儿叫了声“五娘”。那妇人欢喜的把着芊儿的胳膊问长问短。当她向霍兴安看来的时候,芊儿介绍道:“这是霍家子。” 似乎那个五娘对芊儿的这种称呼习以为常了,只是淡淡一笑:“霍公子,幸会了!” “在下霍兴安,幸会!”霍兴安抱拳道。 五娘向他还礼:“霍公子器宇不凡,可谓少年俊才,寒舍有幸,快里面请。” 她将他们迎进堂屋,并吩咐人去沏茶。樵老儿也自去拴车喂马。 五娘和芊儿寒暄了一番后,讲到了蔺四娘的事。五娘说:“蒙古的国师派人来过这里,说要和拜月教结盟,并在巫山大会上推选勃术巴做盟主,我见他们居心不良,便将他们赶走了,他们留下狠话说,如果教主不答应,就是与蒙古为敌,迟早要将拜月教收入囊中,或者把拜月教扫荡干净。最近听说邱七娘遇害了,教主又很长时间不露面,不知怎样,我们都非常担心。” 芊儿道:“我也在找四娘,她可能去了青城山。” “那我带些人,和你一起去吧。” “那也好。” 见拜月教的人对芊儿都很恭敬,霍兴安心想,看来芊儿在教中的地位很高。 芊儿和五娘说着话,将他冷落在一边,霍兴安只好不停的喝茶。直到五娘离开屋子,芊儿也没提到他一句。 霍兴安起身相送五娘,回到门边时,芊儿在一旁冷冷道:“这会儿没人说话了,你可有时间好好的想你的悦儿了。” 霍兴安知道她在揶揄,心下无奈。 见他不回应,芊儿道:“是不是,霍家子?” “芊儿姑娘,”霍兴安央求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称呼?”刚才芊儿当着拜月教众人的面叫他霍家子,霍兴安觉得很是羞赧。 芊儿道:“对男人我都是这么称呼,你是不是希望我称呼你公子呀?” 霍兴安拿她没有办法:“哎,那随你怎么叫好了。” 芊儿哼了一声:“如果我不喜欢的人,连称呼都没有。” “看来,你是喜欢我喽?” 芊儿怒道,“胡说!” “是你自己说的。” 她哼了一声,鞭子“嗖”的飞了过来。 霍兴安心道,她只要一哼,差不多便是出手的时候。好在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她动不动就不约而至的鞭子,反应也快了许多,鞭稍未到,他已纵身闪开。 “这次倒闪的很快!” “姑娘不要动不动就甩鞭子好不好?” “我的鞭子,想什么时候甩出呢,就什么时候甩出。” 霍兴安保持着随时能躲开的距离。“芊儿姑娘鞭法一绝,兴安甘拜下风。” 芊儿收卷了回影鞭,见霍兴安还站在房间的那边,道:“你要一直离我那么远吗?” “姑娘鞭子那么快。” “轻功好的人,根本不用离那么远。” “我轻功本来就不好,”霍兴安苦笑道,“哪有姑娘身手敏捷。” 芊儿轻哼一声,坐回椅子上。 见她不再发怒,霍兴安也走了回来。他坐下来,端起茶碗,发现茶碗里没了茶水。他不愿喊人来添,索性不喝了。 见他放下了茶碗,芊儿将她一直没动的茶碗推给他:“给。” 霍兴安心说,她有时忽然对自己蛮横起来,有时却又忽然对自己亲切起来,真是摸不透她的脾气。“多谢。”他接过茶碗。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芊儿道。 霍兴安不由的好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 “当然知道。” “那,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芊儿一句话又将他噎住了。 “好吧,我知道芊儿姑娘聪明过人。” “你知道就好。” 当夜,在拜月教的住处,霍兴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想着白天遇见那个骑马女子的情景。虽然那个女子不是悦儿,但他多么希望那个人是悦儿。悦儿已经离开他很长时间了,但他的心里,仍然时时刻刻牵挂着她。他想,也许今生今世,不一定能再见到悦儿了,但今生今世,如果再也见不到悦儿,他又如何能甘心?他想澄清一切,但一切真的能挽回吗?他想重温一切,但一切真的能重现吗?他心里又深深的痛起来。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滚滚铁骑如洪流而去,而在那滚滚铁骑中,悦儿不时的回头,对他哀声喊道:公子,来救我,救我啊…… 他流着泪,喊着远去的悦儿,难过的喊着,愤怒的喊着,无力的喊着,直到一支箭射来,插在他的胸口……他仍然在喊她的名字。 他惊醒了,发现床边站着一个少女,神情忧伤而怜惜的看着他:“公子,我在这儿。” 他惊喜的看着她:“悦儿,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悦儿用袖口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说:“公子,是悦儿,悦儿一直在你的身边呢,你不要难过,悦儿再也不离开你了,好吗?” 他把住悦儿的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悦儿,你真的不再离开了吗?” 悦儿点点头:“公子,我们一起回天目山吧。” 他微笑起来,对自己说:“这不是梦,不是梦。”他按住胸口,抑制住激动,再看悦儿时,周围却忽然一片漆黑,他手中也空了。 他茫然的喊了声“悦儿”,却见两只灯笼在黑暗中亮起,灯光中,眼前的悦儿带着满脸愕然正一步步的向后退去,“不!”他说,“那不是真的!”但是悦儿随着灯光迅速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霍兴安在一个接一个的梦中看见了亦真亦幻的悦儿,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和她分离。 月光静静的照在他的脸上。 他沉睡的脸上,有一滴只有月光才得以窥见的泪。 第二十章 三婆齐现身 且说那日,星婆出其不意的打伤了月婆,将图抢走了。月婆调整了一会儿气息后,又向星婆追去。 之后月婆和星婆一直缠斗不休,从天目山斗到洞庭湖,又从洞庭湖斗到枯岭,后来云婆出来调和,她们才罢手。 三个人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化干戈为玉帛,尽管仍然各怀私心貌合神离。她们商定由功夫最弱的云婆带着地图,平时三个人寸步不离,而睡觉时则系一条长绳在各自手腕上。虽然这个法子使她们密不可分,但也使她们平日里严盯惕防,心思劳累,互相之间更多了几分猜忌。 三婆将半张地图研究来研究去,没有任何头绪,她们分析了一下,断定另外半张图在青城派,于是一起去了青城山。但青城五老都不在山上,她们等了很久,也没找到机会下手,抓了几个青城派弟子来问,也都不知所在,便只好返回枯岭。 过了段时间,她们却收到了青城派的请帖。帖子上说,得知枯岭三婆到访青城派而未及款待,深表歉意,盛邀再访,得幸而晤,云云。帖子的落款是青城五老。 星婆认为,青城五老忽然献殷勤,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而云婆认为,既然青城五老现身,不如借此机会一探究竟;月婆说,多年来我们数次去青城山搅扰,青城派对我们早有防备之心,这次忽然邀请,肯定是青城五老的鸿门宴,也许设了埋伏。 星婆说,青城五老功夫再高,也没高过我们三姐妹多少吧,何必在乎他们。月婆和云婆觉得有理,于是她们还是决定前往一会。 这日,在青城山的一处山坳里,枯岭三婆来到一个碑林处,她们走的累了,便坐在石上休息。 山间草木葱郁,碧流津津,微风爽面。 云婆道:“青城山终究还是比我们枯岭好的多,在这里坐禅养神,必定延年益寿。” 月婆道:“你想长命百岁不成?” 星婆道:“你真想长命百岁,就得找到日焰岛,练了神功,才能如你所愿。” 云婆道:“那我们三姐妹得一起去。” 月婆道:“我们当然是一起去了,现在天天形影不离,不一起去还能如何?” 云婆道:“我们这样形影不离有多少日子了?小时候也没有这样过吧?” 月婆道:“小时候也没有这么亲密呢,现在我们一起睡觉,一起穿衣,一起吃饭,做什么事都在一起。” 忽然,一个尖细的声音笑道:“你们拉屎也在一起吗?啊哈哈……” “谁这么放肆?”月婆喝道,她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树旁站着一个打扮如孩童样的矮个男子,眼圈涂着白.粉,留着阿福头。 “我道是谁,原来是白魔孩!”月婆道,“你没处去玩,跑到青城山来玩了?”她顿了顿拐杖。 那白魔孩咧嘴一笑:“枯岭三婆一起现身,江湖上必有大事发生!” 星婆道:“是吗?” 白魔孩的后边树旁又钻出一个红衫女童来,说是女童,只是打扮如女童,脸上扑着红粉,细看还是一个中年妇人。她对白魔孩道:“大事?是什么大事啊,相公?” 白魔孩道:“她们来者不善,可能要坏我们的事,这不是大事是什么?” 星婆道:“你们有什么丑事值得我们坏了?” “丑事?”白魔孩道,“你怎知是丑事,还是美事?” “你们那么丑,当然是丑事了,还能有美事?”星婆嘻嘻笑道。 “娘子,老虔婆说我们丑。”白魔孩对旁边的“女童”说。 星婆抚了抚鬓边的花,道:“红魔孩,你和你的相公谁最丑?” 红魔孩手一指:“鬼手星婆,你穿的像老花妖精,当然你最丑了!” 星婆道:“那你是老花囡囡,岂不更丑?” 白魔孩哈哈大笑,笑的前俯后仰:“娘子,我笑个不停,怎么办呀?” 红魔孩照白魔孩的屁股踹了一脚:“你笑谁?” 白魔孩道:“当然是笑老花妖精,哈哈……不过,老花囡囡,也挺好玩,好玩!哈哈哈……” 红魔孩追着白魔孩拳打脚踢,像两个顽童一般在林子里闹起来。不一会儿,红魔孩扑倒了白魔孩,在他肩头咬了一口,白魔孩痛的大叫,翻身又把红魔孩压在了底下,他不打她,只是不停的挠她的胳肢窝,红魔孩痒的不行,笑到浑身颤抖,直喊“相公饶命呀,相公饶命呀,晚上我给你暖被被”。 枯岭三婆看的只摇头。 月婆低声道:“白魔孩和红魔孩忽然来到青城山,也许是得知了青城五老回山的事。” 星婆道:“难道他们也是为了那地图来的?” 月婆道:“不好说。” 白魔孩和红魔孩闹了一会儿,从地上起来。白魔孩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对枯岭三婆道:“喂,你们三个老虔婆,不在家里躺着摇扇子,怎么到这里来游山玩水?” 星婆道:“你们来玩得?我们就不能来玩得?再说我们爱到那,就到哪,谁管得?” 白魔孩道:“那好!我们玩我们的,你们玩你们的,我们要去青城山上玩,你们可别也到青城山上玩。” 星婆道:“青城山是你挑土垒起来的?哈?再说这一带都叫青城山,难道你是小狗撒尿,一路霸占了?” 红魔孩晃动着朝天辫笑起来,对白魔孩道:“小狗撒尿占的快,还是你占的快呀?” 白魔孩对星婆怒道:“你才是小狗!不对,你是老狗!老母狗!” 红魔孩仍在笑:“那你们谁占的快呀?” 见白魔孩出言不逊,星婆倒也不生气,故意道:“你这么一路占上去,青城派答应不答应啊?” “哼哼,”白魔孩道,“答应不答应,先占了再说。”白魔孩回的快,却忘了正在被星婆戏谑。 红魔孩道:“那你一路撒上去吧,哈哈……” 月婆对云婆道:“他们果然是冲青城派而来。”她问白魔孩:“你们是来找青城派麻烦的?” “对,我们就是来找青城五老斗一斗的。” 月婆道:“巫山大会近在眼前,你们不去巫山大会斗法,却来上门叫阵?” “国师来和青城五老要东西,要不出来的话,不斗一斗怎么行啊?”白魔孩呲牙道。 枯岭三婆面面相觑。星婆问道:“你说的国师?是何方妖人呀?” “蒙古的国师勃术巴。” “原来你们是替蒙古卖命的?” “我们本是蒙古人呀,当然替蒙古效力!” 星婆奇道:“白魔孩和红魔孩什么时候投胎成蒙古人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们现在变成蒙古人了,怎么样?你们也快点投胎的好,投胎成蒙古人,咱们一起帮大汗打天下!”白魔孩道。 “你咒我们死啊?”星婆道,“我看你还是重新投胎的好,投胎成小狗。” 红魔孩指着白魔孩的鼻子笑起来。 白魔孩咧嘴怒道:“你们投胎成三个老王八!” “那王八还能活几百年呢,狗能活几年?”星婆嘻嘻一笑。 白魔孩气的大叫,悲痛的对红魔孩道:“娘子,我们就能活几年,怎么办?” 红魔孩用手指戳他一下:“你还真以为投胎成狗了?一旦投胎成乌龟呢?千年王八万年龟!” “对呀!”白魔孩如梦初醒般,对星婆哈哈大笑道,“对,对!投胎成乌龟,比你活的可长多了,你早死早超生吧!” 月婆见他们斗嘴不休,低声道:“和他们费什么唇舌,太荒唐了。” 白魔孩道:“娘子,我们投胎成两个乌龟,公乌龟母乌龟,下他一堆蛋,养一堆小乌龟,她鬼手星婆没有汉子娶,只能投胎成一个王八,下一堆蛋也孵不出来。” “妙呀,相公。”红魔孩拍手。 白魔孩的这句话顿时惹恼了星婆,她叫了一声,一蹬足,踏草如风的向白魔孩袭去,一招穿心鬼手印直指白魔孩。白魔孩来不及使用飞刃,急急后退,闪到树后。星婆紧追不舍,白魔孩绕着树转,喊道:“娘子,快跑啊,老虔婆发疯了。” 红魔孩一个空翻,从后面追上,双拳锤向星婆,星婆飞身上树,一蹬树干,又向白魔孩袭去。 三人在树林里纠缠追赶,白魔孩和红魔孩的无影双飞刃使不出来,星婆轻功好,身形飘忽,白魔孩也脚步灵巧,数次惊险闪过。云婆对月婆道:“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月婆道:“看来白魔孩和红魔孩也没真想和师妹打架。” 白魔孩边跑边道:“老虔婆,你追我没用,你追其他的汉子兴许还能有用。” 红魔孩在后面说:“是呀。” 星婆更是生气,十指弯钩,像鹰爪一般向白魔孩抓去,白魔孩踉跄一闪,星婆将树枝挥断数个。白魔孩从坡上跳下,大声道:“老虔婆,我不和你玩了,你和别的汉子玩吧。” 星婆仍然追着他不放,东拐西绕,一直追到山坳东边的小路上。 小路上有几个人正迎面走来,其中几个人戴着黑色的斗笠。看见奔来的白魔孩,白魔孩身后还有一个几乎贴背紧追的人,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拿出了兵器。 在山上的一个树丛里,霍兴安和芊儿正看着谷中的一场打斗。 霍兴安指着其中一个穿着花衣来回穿梭的人,欣喜道:“那好像是鬼手星婆。” 芊儿仔细辨认,道:“星婆她们果然来了青城山。” “那些人不知是什么人?”霍兴安看见四个人围着星婆出招,其中两个舞着链子球。 芊儿道:“以前荆王府的左右门神使用链子球,应该是他们。” 霍兴安看见其中还有个身高魁梧的高大男人,手里挥动着一个长棍,长棍顶部有一个十字形状的三角钩子。“世上居然还有那么高的人。” 芊儿道:“那个罗刹白毛子,应该来自西北荒地的十字教,多年前他们曾来中原讨教,但被打的大败而回。” “芊儿姑娘见多识广,兴安佩服。”这时霍兴安发现星婆的身后又有两个人攻击,鬼手星婆一人敌六,开始力不能支。 芊儿道:“原来是勃术巴派来的。” “他们是,勃术巴的人?” “这些人一定都是勃术巴的人。”芊儿指了指下面,“你看,白魔孩和红魔孩!” “原来他们就是白魔孩和红魔孩,我见过他们。” “你当然见过,在蒙古大营里偷袭你的便是他们。” “那时我没有看清,但早先我曾经在西京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见过他们。” 这时,鬼手星婆打中了两个人,将他们踢开,但也同时被白魔孩打中,她脚步变得错乱,头发也披散开来。 “是不是该去帮星婆?”霍兴安看了看芊儿。 芊儿点头,从坡上一跃而下。霍兴安也跟着她朝下奔跳。 星婆手中没有兵器,几个人的兵器一起向她身上招呼,星婆只能闪躲。白魔孩和红魔孩手握圆刃眼花缭乱的旋绕。白魔孩尖声道:“老虔婆,认输吧,再玩下去,你就成了肉馅只能包包子吃了,啊哈哈。” 忽然,鞭影闪过,将一个链子球卷飞上了空中,紧接着另一个链子球也被抽飞到半空。那两个被芊儿称作左右门神的人措不及防的被卷走了兵器,星婆趁机出脚,将他们踢了出去。 霍兴安拔出短剑,挡住那个手握长棍的罗刹白毛子,和他打斗起来。 这时,在山坳的另一边,月婆和云婆也匆匆的往这里赶来。 见突然多出两个援手,又见云婆和月婆赶来,白魔孩收刃对星婆道:“不和你玩了,你们自己玩吧。”他跳开一丈外,招呼红魔孩。芊儿唰唰几鞭,抽的草叶纷飞,泥土溅脸。那几个人连连跳脚,后退而去。 星婆也不追赶,只是哼了一声:“慢点走,别把你娘子的小蹄子给扭了。” 白魔孩道:“老虔婆,咱们后会有期。” 星婆转眼看着芊儿,喜道:“芊儿!你可终于又现身了!”她打量着芊儿,“哟,出落的这么美了!” 芊儿向星婆问好! 星婆微笑点头,又转眼看着霍兴安。 霍兴安抱拳道:“星婆!” 星婆点头道:“小公子终是和我有缘。”她看了看周遭,“那个小丫头呢?你把她弄丢了?” 霍兴安不知该怎么说,他嚅嗫道:“她,她和蒙古的小王爷走了……” “什么?”星婆皱眉道,“哎呀……”她叹道,“小公子这下可是竹篮打水了,哎,世上唯有情难说……”她仰头看着天,“哎……什么刻骨铭心,什么海誓山盟,都是镜花水月,镜花水月……” 芊儿瞅向霍兴安,见他神色迷惘,便微哼了一声,侧过脸去。 星婆回过神来,摇摇头道:“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管其中有什么原委,让她去就是了。”她转头看着芊儿,一笑:“小公子现在既然和芊儿在一起,一定是芊儿更招人喜欢,是不是?” “星婆,你不许瞎说!”芊儿道。 “好,好,我不瞎说,可是日后,别让我猜对了。” 月婆和云婆赶到了星婆的身边。她们见了芊儿,都是一惊,围着芊儿问长问短起来。 星婆道:“要不是芊儿来帮我,你们就得给我收尸了。” 月婆道:“哪知道白魔孩会和你真打呢?再说也没想到他们有那么多人。” 云婆道:“似乎来了不少好手。” 星婆向云婆介绍道:“这位小公子是兴安公子。” 霍兴安抱拳向月婆和云婆道:“在下霍兴安,拜见花手月婆、妙手云婆。” 云婆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她是谁?” 霍兴安道:“晚辈见过花手月婆,那前辈一定是妙手云婆了。” 云婆含笑点头。 星婆道:“你们看,小公子和芊儿像不像一对儿?” “星婆,你又瞎说!”芊儿生气道。 “好好,我又忍不住瞎说了,我星婆这辈子总是爱做月下老人,喜欢成人之美。” 月婆道:“那应该管你叫月婆才是,月下媒婆。” 星婆嘻嘻一笑。 芊儿道:“三位婆婆一起到青城山来,是来找青城派那五个老家伙的吧?” 星婆和月婆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霍兴安。月婆对芊儿道:“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她用拐杖向旁边一指,“咱们,借一步说话。” 月婆向霍兴安点点头,霍兴安知趣的走了开去。 枯岭三婆和芊儿走到几十米开外的树林里,停下来。月婆道:“我们手里的半张图,是从兴安公子手里抢来的,这样做,原本实在不该,不过呢,在我们手里保管着,总比在兴安公子手里保管要好,是吧?” 星婆道:“否则的话,小公子定会送到青城派的手里。” 芊儿道:“既然在你们手中,我就放心了。你们这次到青城山,我想,一定是为了另半张来的。” “不错!”月婆道,“我们要是能得全了地图,就可以和你一起出海了。” “对!”星婆道,“我们找到了日焰岛,就可以重点圣火,重建炼日神教!” 芊儿点头,眼中掠过一丝光芒。 云婆看了看星婆和月婆,道:“至于教主之位……” 月婆一顿拐杖:“当然是由芊儿来当。” 星婆对芊儿道:“我们三护法将拥立你为新的神降真女。” 月婆道:“这应该也是耿教主仙逝前的心愿。” 芊儿迟疑片刻,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 见芊儿不语,枯岭三婆互相对望一眼,一起往地上跪去。 “三位婆婆快快请起!”芊儿连忙将她们半跪的身子扶起。芊儿道:“我娘在世的时候,一心想光复炼日神教,只是被奸人所害,未能如愿。若能有幸光复炼日神教,我想我娘的在天之灵也能得到安慰了。” 月婆叹道:“耿教主天资神赋,灵慧过人,深受教众敬仰,可惜遇到了奸人,哎……”她对芊儿道,“这次我们来青城山,一定要弄到另半张图,完成耿教主的遗愿。” “只怕……”星婆道,“只怕青城五老有所防备,这次可是青城五老主动请我们来的。” “他们已经知道那半张图在你们手里。”芊儿道。 枯岭三婆面面相觑。 芊儿道:“他们请你们来,一定是设好了埋伏。” 月婆道:“那我们得小心了,先不要和他们晤面。” 星婆道:“怕他们做什么?再说,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援手呢。” 月婆疑道:“你说的那么多援手在哪里?” 星婆指了指白魔孩等人消失的谷中小路道:“我看,白魔孩这些人恐怕也是冲着那半张图来的。让他们先和青城派打起来,之后我们再趁乱行事。” “他们都是勃术巴的手下,”芊儿道,“没想到勃术巴来的这么快。勃术巴既然要对青城派动手,绝不止带这几个人。” 云婆道:“没想到白魔孩和红魔孩帮蒙古人出力。” 芊儿道:“这些年勃术巴帮蒙古网罗了不少武林好手,现在势力很大。” 云婆道:“不管如何,他们和青城派打起来最好了,我们就在旁边看着。” 月婆道:“不知青城五老有没有将我们得到半张图的事说出去。” 星婆道:“那样不是更好吗,江湖上的人都来枯岭凑热闹,人来人往的,我们三姐妹时常和人动动手,过过招,不是更有趣?”她嘻嘻笑道,“就像青城派,常有来捣乱的人,闹的鸡犬不宁,多有乐头?” 月婆知她说的反话,道:“青城五老奸猾无比,才不会让别人来分一杯羹。”她又对云婆道,“但还是小心点好。” 云婆拍了拍胸口:“放心,谁也靠近不了。” 芊儿道:“看来是云婆收着这半张图了。”她对云婆道,“能让我看看吗?” 云婆犹豫了一下,慢慢的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卷着的牛皮。芊儿拿过,轻轻打开。“那时候我很小,只记得我娘画了这张图,图上画的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月婆和星婆互相对视了一眼。 芊儿细细的将图浏览了几遍,才还给了云婆。“这裁开的半张看来像海路,那半张应该是陆路。” 月婆点头。 芊儿道:“这次我带了几个拜月教的人来,他们还在山下,现在我去找他们,然后我们到山上的上清宫会合,怎样?” 星婆道:“好,我们先上去探一探。你去吧。” 于是芊儿和她们道别。 待芊儿离开后,月婆道:“这小丫头聪明的很,现在肯定是去将刚才默记的图画下来。” 星婆道:“我们可要防着她点,可别让她抢在我们之前得到另半张图,否则她自己偷偷出海去,我们的一切心思就白费了。” 云婆道:“那她要看图,你们怎么不拦着?” 月婆道:“我们推举她为神降真女,这会又不给她图看,她岂不起疑心?再说,她和那小子在一起,那小子不是也看过图了嘛。” 星婆道:“小公子似乎没当真看,你就抢去了。” “要是图在你手里,我就不抢了。” “哼,你一见到图就眼冒绿光,立即抢了去,也不想想以你一己之力,能到得了日焰岛吗?非要和我打到天边,才罢休。” “要不是我抢了来,图还不知落在谁手里呢。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提打架的事了吗?” 星婆哼了一声。 云婆道:“那将来真的要推举她当教主吗?要知道,只有神降真女才可以练习炼日神功,那我们岂不白费了心思?” 月婆道:“那也是教祖定的规矩,我们何必要遵守呢?再说了,如果按教里的规矩,你别忘了,要当教主,必须戒淫戒色,小丫头和那小子不明不白,定会把持不住,到时候教主之位她不能胜任,我们可以再找借口。小丫头虽然有两下子,但我们三姐妹联手起来,她如何是我们的对手?” 星婆道:“哎……我们也不为难她,只要到时候她放弃教主之位即可。” 月婆道:“还是等找到了日焰岛,我们再见机行事吧。” 芊儿找到霍兴安,说了声“我们走”,便脚步不停的向山谷外疾走。 见她走的飞快,霍兴安急忙跟上。“芊儿姑娘,有什么急事?” “快走就是!” 霍兴安以为遇到了什么麻烦,向后看了一眼,却见枯岭三婆远远的并没有跟来。见芊儿急切的样子,他只好快步跟着芊儿。 他们到了山下,找到客栈里的樵老儿等人。芊儿向五娘要了纸笔,屏退众人,自己摊开纸立即画起来。她画的正是刚才看到的那半张牛皮上的地图,她想想画画,仔细回忆着每一个细处,终于将图画了完全。 她闭上眼睛,合起双掌,念道:“请母亲在天之灵保佑芊儿得到地图,以实现你的心愿。”她暗暗祷告,默默祈求。 她睁开眼,思忖道,三位护教推举我为神降真女,可能未必是真心,要不,她们之间也不会争来抢去的。不管她们说的如何好听,我绝不能全信。 她拿起画好的图,将墨吹干,然后叠好放入怀里。 她转身,看见霍兴安站在门外,顿时脸一沉:“你又偷看?” “我没有偷看。”霍兴安心想,今天芊儿有点古怪。 “那你也是想偷看。” 霍兴安不愿辩驳,心道,你说偷看就偷看吧。他说:“刚才见到星婆,我忘了跟她……” “跟她要那张牛皮是吧?” 霍兴安点头。 芊儿白了他一眼:“还想着送给青城派?看来,你被青城五老绑的很舒服?很受用?” “我……”霍兴安也觉得青城五老对自己太过无礼,但他仍然认为“受人之托,完己之诺”是很必要的,便道,“把东西交给他们,他们便不会这样了。” “你只知道信守承诺,却不知道好坏轻重。你既然已经知道那图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是天下争抢之物,还要还给青城派?” “我知道,那图价值连城,但不属于我,我也没有非分之想。” “你可真是世外高人!高到连玉皇大帝都看不见你!你将它当作身外之物,但知不知道它可能是个害人的东西?你又想没想过,那东西可能是青城派使坏得来的?青城五老对你如何,难道是什么好人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我哪里明白这么多道理?” 芊儿的鞭子唰的飞了过去,霍兴安往后闪退,鞭稍只沾了他的一点衣角。芊儿没打到他,显然很恼,唰的又一鞭飞了过去。 “姑娘怎么不讲理?” “我跟你讲理你却不明理,”芊儿连出几鞭,“你为什么总躲?” 霍兴安苦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躲?”他现在比之前对鞭子的反应快了很多,更用上了绕粱燕的身法,芊儿挥了数下才击中了他,将他扫倒在地。 “你说,你是不是不明事理?”芊儿问道。 霍兴安狼狈的爬起。他撇撇嘴,无奈的看着她,心道,真是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你没话说了是吧,哼!” 霍兴安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说,那自有你的道理。其实,”他想了想,道,“落在枯岭三婆手里,也未必能要的回来了……” “你总算聪明了一点。” 第二十一章 峰上刀光寒 五娘问芊儿:“你们去山上探到什么了没有?” “看见几个青城派弟子鬼鬼祟祟的在山上张望。我们正要去上清宫,发现星婆被勃术巴的人围攻。”芊儿说了援手星婆的事。 “蒙古的勃术巴也来了?” 芊儿点头:“没想到勃术巴的人也到了青城山,听星婆她们说,勃术巴这次是为了青城派手里的图而来。” 樵老儿道:“这下青城派有麻烦了。” 芊儿道:“四娘不知在不在这里,一路上也没发现任何记号。”芊儿对五娘道,“我们本来是来找四娘的。” 五娘道:“趁勃术巴的人和青城派还没打起来,咱们分头去上清宫里外找一找吧。” “好!”芊儿道,“我和枯岭三婆约在上清宫见面。” 五娘道:“那我带人到上清宫的后面去,据说那有个听音阁,是青城派历代掌门闭关自修的地方。” 芊儿和樵老儿都点头。于是大家一起动身上山。 层峦叠翠的青城山上,位于彭祖峰的上清宫庄重静穆,檐角挑日,屋脊掠云。 上清宫的云祥殿内,青城五老正听青城派的弟子来禀报。 一个弟子说,在山下看见了枯岭三婆,另一个说,还有一些戴斗笠的看上去像江湖人士的来客在向山上来。 二老冉谷看了看其余四老说:“不管她们来多少人,我们还是按照计划行事。”他问一个弟子:“那边都布置妥当了吗?” 弟子躬身答道:“都布置好了,前几日还特意请山下的师傅来修了一些失灵的机关。” 冉谷微微点头,对其余四老笑道:“多亏了神狴师祖的先见之明,加上蜀中的巧匠能工,就是鲁班再世,也未必能做的如此精妙,虽然工期长了一些,总算是做好了。” 三老贾德荫也点头道:“看她们三婆如何能逃出我们的掌心。” 正说着,冉谷竖起食指示意大家噤声,他望了望大殿的穹顶,疑惑道:“我总觉得那蔺四娘就在我们附近。” 四老侯丰道:“她如何那么有耐心,跟着我们山南水北的转?冉师兄怕不是太谨慎了吧?” 冉谷摇摇头:“可能是我耳力太好,听见窸窣声就警惕了。” 贾德荫道:“可能是老鼠也说不定。我们当中,数你耳力最好,哎,我们可都眼花耳聋喽。” 五老之首罗鼎盛道:“我们还是多提防些,以后有重要的事我们还是到房中去说。” 大家点头称是。 正说着,有弟子来报,说枯岭三婆已经到了上清宫外。 五老互相看了看,纷纷起身。冉谷说:“这次,定要让她们有来无回。” 五老迎到上清宫门外,一起向枯岭三婆拱手。 冉谷道:“有失远迎了!枯岭三婆大驾光临,上清宫寒壁生辉呀!” 月婆道:“也别和我们三个老太婆客套了,以前来时,对我们避之不及,这次怎么分外热情了?我们可不习惯。” 星婆嘻嘻笑道:“莫非是青城五老变成了五个老鳏夫,想我们三个姑娘家来给你们暖床温被?” 冉谷道:“星婆说笑了。这次请你们来,实在是有事和你们相商。” 月婆道:“哦?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好事能想到我们?” 冉谷道:“确是好事,对你我都好的事。” 星婆道:“你们又要捣什么鬼?” 冉谷道:“我们五个已经知道了……” 枯岭三婆互相看了一眼。月婆道:“既然知道了,就请明说吧。” 冉谷道:“我们也没有声张出去,江湖上知者恐怕寥寥。我们请三位来,是想和三位一起共商大计。枯岭三婆光明磊落,识高量大,不似洪道门那些人。所以,我们五个觉得,与其各执一半,常年你争我夺,不如和三位所执的合在一起,一起去那岛上,如何?” “听起来倒是不错。”月婆道。 贾德荫道:“你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再这么争斗下去,都要化灰化烟。时不我待呀……” 星婆道:“你们难道不知我们曾经是三个护教吗?你们认为我们会答应吗?” 冉谷道:“那是你们早年的事,何必还那么恪守呢?三位若是答应,我们这就请三位去听音阁共览宝图,合而为一,怎么样?” 月婆凑近星婆低声道:“五个老狐狸什么时候这么开明了,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其中必定有诈。” 云婆也凑来道:“他们难道想暗算我们?” 月婆转头对青城五老道:“这个嘛,让我们先回去考虑一下。再说,现在东西并不在身上,如果我们看了你们的,你们却看不到我们的,你们岂不担心的睡不着觉。” 冉谷道:“哪里哪里,不妨不妨。三位若愿与我们一起联手,随时可览阅此图。” “你不怕我们记了去?”月婆道。 贾德荫道:“我们心怀诚意,想必三位也能以诚相待。” 枯岭三婆还是满面疑惑。 冉谷待要再开口,突然一个青城派弟子慌张的跑来,禀道:“五位师尊,洪道门的人来了……” 不一会儿,只见二十多个青城派弟子在宫外围着圈,慢慢的退到上清宫门前,十几个道士模样的人在青城派弟子的包围中大步的走上来。 青城五老都是脸色一变。罗鼎盛沉声道:“他们居然敢擅闯青城山!” 冉谷示意众弟子让开。人群分开两边,洪道门的人走到青城五老面前。其中一个拱手道:“贸然前来,打扰了。” 冉谷道:“若是为了那东西而来,上清宫中可没有茶水相待。” 那人道:“我们娄师兄和你们青城派的聂摩天一起失踪,不知下落,听说五老寻遍大江南北,可有眉目?” 贾德荫道:“你是来问我们要人的吗?我们还想和你们要人呢!” 那人道:“两人不知下落,图也不知下落,这次五老回山,不会一无所获吧?” 冉谷怒道:“你不信吗?” 正在这时,围观的青城派的弟子一阵骚动,青城五老一看,只见又有十几个人走近了上清宫,其中不少人戴着斗笠,走在前边的两个人身材矮小,打扮古怪。 星婆对月婆和云婆道:“白魔孩和红魔孩终于来了。” 云婆道:“我们要不要避开?他们不会以为我们是来帮青城派的吧?” 月婆道:“帮他们有什么好了?再说青城派弟子上百个,我们先看看再说。” 这边的青城五老见了白魔孩等人,不仅眉头拧结。贾德荫低声道:“白魔孩红魔孩怎么来了?” 向来寡言的五老之首罗鼎盛道:“塞外的红白魔孩,有幸在青城山相会!” 白魔孩尖声道:“巫山一别,这么多年,你们五个老儿还活的这么硬朗!” 冉谷昂头一笑:“你们难道是来向我们祝寿来了?” 贾德荫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有何贵干?” 白魔孩道:“我们不是来祝寿,也不是来送终,更不是来逛你们青城山的,哈哈,我们是奉蒙古国师勃术巴之命,和你们结个梁子。” 青城五老一惊。 红魔孩对白魔孩道:“相公,错了,是结个盟。” “哦,”白魔孩道,“对对,是结个盟。哈哈。” 五老相望而疑:“勃术巴?他是何人?” 冉谷看了一眼洪道门的人:“你们难道和蒙古结盟了吗?” 之前说话的那人答道:“没错,希望青城派也能识大局。” 冉谷呸了一声:“你们掌门驭空子不知仙驾何方,想那驭空子道骨傲然,绝不会和夷狄结盟。”他看向白魔孩等人,“你们几个也都是江湖成名之人,居然也反助夷狄?” 白魔孩道:“你们既然不想结盟,就拿个东西来换吧。” 贾德荫道:“岂有此理!你们还是名正言顺的来抢吧!” 白魔孩对周围的人道:“我说得打一架吧,五个老儿这么硬朗,像铁核桃一样。” 见白魔孩这么说,青城五老均脸显怒气,围聚的青城派弟子也纷纷斥责,齐齐的拿出剑来。 白魔孩道:“我们要是打赢了,你们可得乖乖的将东西交出来。”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冉谷道。 “国师要的东西,我怎么知道!”白魔孩道,“我不知道,但是你们肯定知道!” 冉谷哼了一声:“荒唐!” 站在红魔孩身后的荆王府左右门神的其中一个指着青城五老道:“明知故问,江湖中谁人不知炼日神教的地图在你们手里?” 贾德荫道:“我们只有一半,你们得去也没有用。另一半已经没了。” 月婆看了星婆一眼。 白魔孩道:“管他有用没用,你们先交出来。” 霍兴安和芊儿快走到山顶的时候,听见山上隐约传来了打杀声。 芊儿道:“不好,看来勃术巴的人已经和青城派动上了手。” 霍兴安和芊儿向山顶疾走,接近山头时,只见刀剑交闪,人影追逐,不时有人从山上翻滚下来。 芊儿和霍兴安躲到石头后面,观看形势。 青城派虽然弟子众多,但明显招架不住众多高手的攻击。白魔孩和红魔孩的飞刃在空中掠过,将很多剑削为两截,戴斗笠的那些人则甩手挥袖不断,一时间暗器满天。青城五老的兵器是钩镰枪般的长钩,五老同进共退,洪道门的人近身不得,但周围的青城派弟子越来越少,渐渐被包围起来。 霍兴安指着那些戴斗笠的人对芊儿说:“那些好像是辽东鹰王的人。” 芊儿点头:“看见那么多暗器,就猜到是他们。” 这时一个流星梭落在了身边,霍兴安正要去捡,芊儿道:“小心!” 是了,霍兴安想,可能上面有毒。他对芊儿道:“你看,枯岭三婆在那边看热闹。” 芊儿道:“她们当然要看热闹,她们看热闹,我们也看热闹。” “这些人都很厉害,青城五老会不会……” 霍兴安正在为青城五老担心,只听冉谷道:“枯岭三婆,你们在看戏吗?你们再不帮忙,我们就给出去,我们吃了亏,你们也得不了什么便宜。” 月婆对星婆和云婆道:“他们五个可别狗急跳墙,我们还是帮他们一把。勃术巴的人要是得了去,可能更麻烦。”星婆和云婆点头。 月婆高声道:“我们被你们请到青城山,还没喝茶,却要出汗。” 冉谷道:“待赶走这帮乱徒,我们一定好生相待。” 月婆将拐杖往地上一顿,拐杖插进土中。她拔出仗头,急踏数步,奔到左右门神那边,一摆衣襟,柔动双臂,旋动双腿,仗头迎着他们的链子球而去。 霍兴安对芊儿道:“月婆的招式真好看,像跳舞一般。” 芊儿随着月婆的招式念道:“花枝招展……花团锦簇……花前月下……花影婆娑……花开满园……”念到花开满园的时候,只见月婆的仗头画了数个圆,同时喷出一股股烟,左右门神急忙后退,而旁边的两个洪道门的弟子则霎时晕眩而倒。 霍兴安道:“月婆放了毒烟吗?” 芊儿道:“这招花开满园就是放毒烟的。” 左右门神不敢大意,更不敢近前,只是交相向月婆挥掷链子球,另有一个人持着双头蛇剑向月婆攻来。月婆继续向前舞动身姿。 芊儿也继续念道:“花好月圆……花谢残红……花落谁家……花逐流水……” 霍兴安道:“连招式的名字也这么优美,不愧叫花手月婆。” 芊儿道:“小心了,月婆要出最后一招了。” 霍兴安:“小心什么?” 月婆的仗头击中了那个持双头蛇剑的人,对方大叫一声跌倒,捂住了左脸。 芊儿咦了一声。 霍兴安问她:“怎么?” “月婆这套招法共有十招,最后一招是花飞漫天,但她没使出来。” “最后一招一定很厉害。”霍兴安道。 “最后一招应该是漫天的飞针,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月婆不会放,”芊儿道,“也可能是那年无意中伤了星婆和云婆后,这招她便不再轻易使用了。” 这边月婆逼退了左右门神等人,那边的星婆和云婆则将辽东鹰王门下的人接连打的滚下山崖。而洪道门的玄灵剑阵也被青城五老冲的乱不成章。 白魔孩叫道:“老虔婆,你们果然是来捣乱的!” 星婆道:“笑话!是我们来捣乱,还是你们来捣乱?” 白魔孩道:“你们是青城老儿们的相好吗?” 星婆嘻嘻一笑:“那难道是你的相好了?你嫉妒是不是?” 正当月婆将左右门神逼到崖边时,一个人像从崖下飞了上来一般,落在左右门神的中间,他一振双臂,向月婆击来。月婆用仗头一挡,仗头竟被击成数块。那人脚步不停,袭到月婆身前,月婆只有出掌,和他相击。两掌一撞,有如雷霆对霹雳,“嘭”的一响,月婆叫了一声,后退十多步,而那人则后退一步,身子晃了几下。 霍兴安轻声惊呼道:“勃术巴!” 和月婆对掌之人正是勃术巴。见到勃术巴,霍兴安眼中迸出了愤怒的火星,恨不得上去将他当胸戳上几个洞。 月婆刚才一掌虽说没有出全力,也用上了八九分功力,哪知对方的掌力有如流星携火,千钧般的力道一下贯穿了她的身体,她只觉两掌火烧火燎,两臂痛如寸断,浑身则气乱力散,几不能支。 见月婆受伤,星婆和云婆纷纷停手,抢到月婆身边。“怎么样?”云婆问她。月婆微微摇头,缓缓坐下,胸口起伏。见月婆一掌之下伤成这样,星婆和云婆不禁暗暗惊骇。 星婆对勃术巴道:“你是谁?” 勃术巴一手负后,昂然上前道:“本人勃术巴,你们看来是枯岭三婆了?” “哼,你就是那个蒙古国师了?”云婆用剑指着他。 “正是!”勃术巴点头道。 云婆突然一抖剑,迅捷的向勃术巴刺去。云婆的妙云剑法轻灵快疾,左缠右绕,在对方全身游走,让人眼花缭乱。勃术巴盯住剑尖,身子闪躲自如,剑尖总是碰不到他,而他在闪躲之中,不时的出手向剑一弹,而且每次都能弹到剑身,每次弹到剑身时,云婆都是手臂一颤。云婆攻了十几剑后,似乎剑招迟缓下来,勃术巴猛然双臂一夹,云婆的剑竟然被生生夹断,勃术巴紧接一掌拍向她的胸口,云婆知其厉害,扬手将剑掷向勃术巴,翻身躲开,掌风如一股热浪从她的脸颊掠过。勃术巴继续欺进,抓向月婆,星婆急忙出掌。鬼手星婆以指力和掌力著称,几招挡开了勃术巴的来势,但他的掌力仍然让星婆不敢硬接。好在星婆轻功过人,他绕过勃术巴,向他身后击袭,翻飞跳转,勃术巴一时应接不暇。 霍兴安对芊儿道:“看来枯岭三婆也打不过勃术巴。”他看了看芊儿,眼中的疑问是“要不要帮忙”,但芊儿皱着眉不说话。 这时左右门神的链子球开始向枯岭三婆的身上招呼,勃术巴见状,示意左右门神将链子球给他。勃术巴接过一对链子球,抡起来,如风车急转,星婆的穿心鬼手印再也接近不了勃术巴,而且似乎被风车罩住了全身,无隙可乘,星婆连连后退,忽然一个链子球出其不意的击向她,星婆飞脚踢开,但也被震的在空中翻了几翻。勃术巴飞身追上,连续向星婆拍掌,星婆不敢恋战,急退到月婆身边,对云婆道:“我们走!”她和云婆各扶月婆一臂,护着受伤的月婆向后退避,月婆向勃术巴一扬袖,一大片闪动的东西向勃术巴飞去。 月婆受伤较重,这一招花飞漫天没有什么力道,飞针也不多,勃术巴链子球一转,丁丁当当全部撞飞,反倒是青城派弟子中了几针。 枯岭三婆趁机向山下而去。勃术巴也不追赶,转身带人对付正在和洪道门恶战的青城五老。 芊儿低声道:“青城派这下有好看的了。” 本来青城五老的阵势密不透风,勃术巴一出手便搅乱了阵脚。不一会儿,贾德荫中掌倒地,被红魔孩等制住。 见三老贾德荫被制住,其余四老纷纷停手,勃术巴也挥手止住了洪道门的人。左右门神上前对勃术巴说了刚才的事。 勃术巴对其余四老拱手道:“勃术巴幸会青城五老!” 五老施佑山道:“幸会谈不上,来犯还差不多!” 冉谷道:“你们仗着人多势众,要踏平青城山不成?” 白魔孩道:“明明你们青城派的人比我们多,打不过却说我们人多。” 勃术巴道:“青城派既然不愿结盟,我们也不强求。我们此番来,主要是求赐一物。” 冉谷哼了一声道:“求赐?还是强夺?” 白魔孩道:“求不到,还夺不到?用那东西来换这老儿吧!” 见贾德荫面色如纸的坐在地上,其余四老均脸现忧虑。 勃术巴道:“我们好言相商,还请五老顾全青城派上下,我们也不为难,只为此物。如果五老爱惜此物,我们借阅之后定当奉还。” 远观的芊儿轻哼了一声:“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借阅和强夺有什么区别了。” 霍兴安道:“这个勃术巴总是说的这么好听,却是一肚子坏水。” 那勃术巴继续道:“五老考虑的怎样了?” 冉谷看了一眼罗鼎盛,对勃术巴道:“既然如此,你们放了我师弟,我带你去取。” 勃术巴挥手,白魔孩等放了贾德荫,其余四老赶忙上前扶过去。 冉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东西在听音阁。” 勃术巴道:“五老还是一起去罢。” 白魔孩等将五老围住。 “怎么?你不信老夫?”冉谷道。 勃术巴道:“青城五老一向共进退,怎么会分开呢?” 冉谷看了看罗鼎盛,罗鼎盛点了一下头。 “好,我们一起去。”冉谷道。 见青城五老带着勃术巴等人向后山去了,霍兴安问芊儿:“我们也去吧。” 芊儿道:“要是那半张图落入了勃术巴的手中,就再难以取回了。”她皱眉道,“除非他们描摹了另一张。” 霍兴安道:“我们快去吧,樵伯他们在听音阁那边呢。”芊儿点头。 霍兴安和芊儿远远的看着,看见一行人顺着石径拐向了后山,青城派的一些弟子也纷纷跟着。芊儿着急过去,便和霍兴安从山崖险坡上绕行。 到了听音阁附近,芊儿打了一声奇怪的如同鸟叫般的呼哨,不远处也响起了一声同样的呼哨。芊儿于是和五娘等会合到一起。 芊儿问五娘,听音阁有什么动静,五娘说发现听音阁里有一些青城派弟子在鬼鬼祟祟的不知干什么。 这时,青城五老和勃术巴等人来到了听音阁的门前,有青城派弟子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芊儿和霍兴安等只有伏在附近的山石树丛里观望。 青城五老等人走入听音阁的大殿,殿门在后面徐徐关上。芊儿对五娘道:“有好戏看了。” 霍兴安问她:“青城五老真的会交出来吗?” 芊儿道:“我看,他们才不会轻易就范呢。亏了三婆没有一起进去。” 大殿里,青城五老走到几个柱子前,冉谷回身道:“请稍候。” 勃术巴疑惑的看着他们。 突然,五老不约而同抓住各自柱子旁的绳子,同时绳子迅速的上升,五老跟着一起向上升去。白魔孩等见状纷纷跳起扑去,五老挥钩,众人都没有扑到。 白魔孩和红魔孩正要飞刃截断绳子,勃术巴大喊一声“趴下!”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嗖”声响,道道刃光和飞箭从四面墙壁射来。白魔孩和红魔孩急忙仰倒在地,用圆刃将头顶飞过的尖刀和飞箭挡开,但反应慢的人则连声哎哟,躺倒一片。待刀阵过去,勃术巴等人正要起身,殿顶又传来一些响动。“当心!”勃术巴翻身仰视上方。忽然,殿顶如下雨一般,无数尖刺状的东西倾泻而下,勃术巴一踏足,身子贴地急滑到殿的另一侧,白魔孩等也急忙就地滚开。这一阵刀雨,又有不少人中招,倒在地上呻吟。勃术巴大怒,捡起一柄剑,向上掷去,但五老已身在殿顶梁上。 大殿的四面又传来了嘎嘎的响动,红魔孩吓的大叫:“相公,我们要见阎王了!” 白魔孩道:“阎王没托梦给我呢,我们死不了!” 红魔孩身子贴到壁上,带着哭腔道:“没托梦就是横死鬼、冤死鬼,比其他鬼还惨啊!” 正说着,地面的很多砖突然翻开,里面耸出尖刀来,遍地的尖刀猝不及防,有的人被穿透了足底,惨叫不已。 勃术巴哈哈大笑:“就这些雕虫小技吗?还有什么机关,一起使出来。” 殿顶传来冉谷的声音:“你们现在知趣的撤走,还来得及。否则,你们都会命丧此地。” 勃术巴仰头对青城五老道:“是吗?我看你们是黔驴技穷了吧!你们还是痛快的下来,否则,我一把火烧了这听音阁,看你们往哪里躲?” 红魔孩道:“相公,我好像看见奈何桥了。” 白魔孩道:“黄泉路还没到呢,哪见奈何桥了?” 大殿里的机关再没有响动。勃术巴飞身到殿门前,一脚踹开殿门,大门碎木纷飞。他跃出门槛,揪住一个外边的青城派弟子,向殿里使劲一掼,那弟子一头撞在壁上,脑浆四溢,其他的弟子见状纷纷四散,勃术巴又追上两个,将他们掼向殿壁。红白魔孩跟着出来,勃术巴示意他们上到殿顶。 白魔孩会意,他要过红魔孩的圆刃,用两个圆刃相继劈进殿柱,当作梯子,一层层攀上了高柱,跃上了殿檐,他扔下圆刃,勃术巴以同样的方法攀上了外面的殿顶。 红魔孩等守住殿门,勃术巴在殿顶揭去瓦片,打透屋顶,和白魔孩钻入殿顶。 芊儿看到勃术巴上了殿顶,道:“青城五老果然狡猾,藏身到屋顶去了。” 樵老儿道:“看来勃术巴吃了亏,刚才从听音阁出来发疯一样的杀人。” 听音阁里,来到殿顶的勃术巴怒气冲冲的出现在青城五老面前。五老没想到他会钻到屋顶,知其厉害,便分散到梁上,合围而攻。这时白魔孩也钻了进来,挥舞圆刃加入进来。木梁纵横,本就施展不开,五老的合力便不那么默契。勃术巴绕着殿梁周旋,五老左支右绌。如果单单对付勃术巴一个人,青城五老兴许还能抵挡一番,但是白魔孩在其中搅阵,将五老隔散开来。不一会儿,之前受伤的贾德荫再次被勃术巴的掌力击中,挂在梁上动弹不得。当勃术巴再向冉谷等大力发掌时,见势不妙的其余四老纷纷抓住绳子,向下降去。那绳子的机关升的快,降的也快,当白魔孩砍断一个绳子时,四老也几乎快落到了地面。 守在殿门处的红魔孩等见状,上前与四老打斗起来。勃术巴抱住贾德荫,顺着绳子也滑落下来。他扼住贾德荫的喉咙,问道:“那图在哪里?” “师弟!”冉谷叫了一声,对勃术巴道:“有话好说!” 勃术巴向贾德荫的下颚一顶,贾德荫几颗牙蹦了出来,顿时满嘴是血。他继续扼住贾德荫的喉咙,喝问道:“在哪里?” 贾德荫用颤抖的手指向殿角。 “师弟,不要告诉他!”冉谷急道。 勃术巴夹着贾德荫来到他指的那个地方,见是一个方桌,方桌后面是殿壁。知道其中必有机关,于是勃术巴便问他。 冉谷和其他三老边打边赶到那个殿角。罗鼎盛突然被白魔孩的无影双飞刃划中了腿,一个踉跄险些倒地。 “快说!”勃术巴一使劲,贾德荫头骨欲裂。 “只要,只要五个人站在这桌上,便……” “来五个人上桌!”勃术巴招呼道。有几个伤势较轻的洪道门弟子赶过来,爬到桌上。其余四老见状,纷纷向方桌围去,勃术巴将贾德荫扔到一边,向四老袭来,左门神将链子球扔给勃术巴,勃术巴旋转起链子球,像飞轮一般,几乎将四老的青云钩震到脱手。这边的五个人爬上了桌子,桌子承重,立即缓缓下降,方桌后面的墙壁上随之缓缓移开了一个小门。 勃术巴将四老逼退,又一记重撞,将罗鼎盛手中的青云钩击飞,插上了高柱。他看了一眼打开的小门,里边是一条十米长的宽洞,在洞的尽头摆着一尊盘腿端坐的祖师雕像,在腿上有一个小竹筒。勃术巴走到方桌前,待要进去,又停了脚步,他回头对两个戴斗笠的人道:你们去里边查看一下。 两个戴斗笠的人互相看了看,似乎有些犹豫,但又不敢违命,只好绕过桌子向里走去。两个人进了廊洞,刚走了五六米,似乎踩到了什么,脚一扭,旁边墙壁上突突的射出了无数暗箭,顿时纷纷毙命。勃术巴一惊,来到贾德荫身边,拎起他,喝令道:你,去把那东西拿出来! 勃术巴将贾德荫推进洞里,贾德荫扶着洞壁,蹒跚挣扎着向前。好在里边不再放箭,他走到祖师像前,拿了那个竹筒,又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出来。 勃术巴沉着脸,向他伸出手。 “师弟!”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冉谷格开两柄剑,喊道。贾德荫瞪了勃术巴一眼,忽然扬手,将竹筒扔给了冉谷身后的罗鼎盛。勃术巴大怒,当胸一掌,贾德荫狂喷鲜血,栽倒在地。 听音阁外的霍兴安等人听见阁内打斗声不止,不知情况怎样。樵老儿道:“青城五老看来凶多吉少。” 霍兴安看着阁内隐约闪动的刀光道:“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芊儿冷冷道:“青城派是你亲家?你这么热心去帮忙?你想赔上性命,可别拖上我们。” 霍兴安被他呛的无语。 樵老儿道:“青城五老敌不过,那东西岂不要落入勃术巴的手里?” 五娘叹道:“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青城五老要是为了那东西送了命……” 芊儿道:“那也活该,谁让他们自己引火烧身。人不报,天来报。” 樵老儿也叹了口气。 殿里的四老仍在拼命的抵挡,他们想冲出听音阁,奈何好虎难架一群狼,青城派弟子又进不来,或者根本不敢进来,他们抵挡了半天,终于被勃术巴觑机打散了他们的连钩阵,罗鼎盛再次被无影双飞刃削中,这次飞刃断了腿筋,他大叫着滚到柱边。而勃术巴则一掌正中刚从罗鼎盛手里拿了竹筒的施佑山的脑后,施佑山眼珠一鼓,立即没了气息,竹筒也滚落在地。 冉谷悲痛的叫了声“师弟”,他和四老侯丰抢到施佑山身边。冉谷用血红的眼睛瞪着勃术巴道:“你要对我们青城派赶尽杀绝吗?” 勃术巴哼了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要是不这么爱物如命,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们。” 白魔孩等人停了手,看着勃术巴。一个洪道门弟子用剑挑起地上的竹筒。他正要拿给勃术巴,只觉眼前一晃,仿佛一股风刮过来似的,没等看清,剑上的竹筒已不知去向。 白魔孩等人也是眼前一晃,倒是两个戴斗笠的人哎哟一声,有人点踩过他们的笠顶,飞掠而过。勃术巴向那人一抓,扯下了一片襟角。那人的剑在空中迅疾无比的划着波浪般连绵的光圈,众人只看见白光乱舞,待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掠到殿外并将一个洪道门的弟子踢进了殿里,撞在欲追出的人身上。 “你是何人?”勃术巴喝问道。 “我是你老母!”那人的声音已在数丈外。 “只会抢,只会跑,不敢过招吗?”白魔孩追了出去。 “老娘我没心情和你玩!” 看见殿里忽然飘飞般的掠出一个人,远观的芊儿等均是一惊。五娘喜道:“四娘来了!” 那个抢走竹筒的人正是蔺四娘,她踏树掠草,翻飞下山,轻盈如燕,又快逾箭矢,饶是勃术巴等高手也只能望影兴叹,跌足不已。 芊儿惊喜道:“四娘一定得了手!听!”这时,随着蔺四娘身影消失的地方,传来了忽长忽短的呼哨声,跟之前芊儿打的呼哨不同的是,这个呼哨声很有节奏,中气很足的感觉。 五娘听着呼哨声,翻译道:“向东,五里,村子,大树。” 芊儿和樵老儿点头。看见勃术巴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向山下追去,芊儿道:“我们走吧。” 蔺四娘在树梢间穿行,惊的鸟雀纷纷飞起。她走了约摸五里多路,来到一个破败的村庄,村头的水井附近有一棵足有几百年树龄的参天银杏。 她穿出山坡下的树丛,望着古树,掸了掸衣服,高声道:“当今世上,能有如此轻功一路追过来的,似乎没有几人,出来吧!” 第二十二章 图空忽成谜 只见不远处的一棵小树摇晃了一下,从树枝上跳下一个人来。那人扶了扶鬓边的花,一摆裙裾,扭身走来。 蔺四娘道:“黄花老姑娘,你还没有嫁出去吗?” “老死婆子,你不也是待字闺中吗?” 两个人不由地哈哈大笑。 原来星婆和云婆扶了月婆撤到山下后,发现月婆伤的很重,但她们仍惦记着青城派,想知道山上的情况,枯岭三婆当中数星婆功夫最好,于是商量之后,让云婆留下来照料月婆,而星婆再上山打探。星婆找到听音阁,看见里边打斗激烈,后来见蔺四娘飞身出殿夺路狂奔,猜她必定得到了东西,便尾随跟去。 蔺四娘道:“黄花老姑娘的脚力怎么这么好了,居然像鬼影一样的跟我到这里。” “拼了老命也没赶超过你,还是你技高一筹!”鬼手星婆道。 “那你是来和我煮酒论英雄,还是来拼了老命夺宝啊?你要是来夺宝,那我们不妨撕破脸皮打个天昏地暗!” 星婆一笑:“又不是和你抢男人,有什么好打的?煮酒论英雄呢,也论不上,煮酒论姐妹呢,也许我们还有一叙。” 蔺四娘一咧嘴:“你不来烦我比什么都好了,我哪有福分和你做姐妹?” “我可没偷喝你揽月庄的酒吧?我可没偷听你洞房里的话吧?哪来的烦你?” “你现在,可不是来烦我?” 星婆嘻嘻一笑:“只是来瞧瞧你得了什么宝贝?” 蔺四娘一举那个竹筒:“这能是什么宝贝?” “咱俩心知肚明,你拿到的不是图,难道是竹筒饭了?” 蔺四娘看了一眼手里的竹筒。 星婆道:“你还是打开看看,说不定真是竹筒饭。” 蔺四娘看了看竹筒的两头,没发现塞子,干脆将竹筒掰开来。掰断的竹筒露出了里面的一张牛皮,蔺四娘抽出那张牛皮,摊开来,发现牛皮上没有任何图文,翻过来也没有。“怎么是张空的皮?”蔺四娘大惑。 星婆道:“老死婆子,你编谎也的编的圆一点吧?” 蔺四娘将牛皮扔给星婆:“自己瞧吧!” 星婆接过牛皮,前后仔细的翻看了一遍,确实是一张空的牛皮。“哦唷……”星婆不信,“这么快就偷梁换柱了,你的手法和你的身法一样的快!” “呸!老娘我正大光明,谁像你偷偷摸摸了?” “我偷偷摸摸?”星婆嘻的一笑,“那不知是谁偷偷摸摸的潜到听音阁里,还抢了东西?” “哼!真他老天的怪事!”蔺四娘掐着腰,生气的喊道。 星婆皱眉道:“会不会是青城五老有意放了个假图在这里呢?” “如果有假,他们不会那么拼命!为了这个竹筒死了两个,还伤了一个。” “青城五老死了两个?”星婆惊道,“那么,这图是真的了……不过怎么会是张空的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 星婆拿起图,对着光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她将牛皮丢在了地上,道:“会不会青城神狴把真图藏起来了呢?” 蔺四娘道:“青城神狴活着的时候,谁也不得入密室,青城神狴死的时候,规定进密室必须青城五老同进同出。要不是白魔孩那帮人逼着青城五老打开密室,谁也找不到密室在哪。我看见那洞里就取出这一物,还能有假?” 星婆点点头,又摇摇头:“太奇怪了,太可笑了,青城山上打的你死我伤,却是为了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东西!” 两人都百思不解。 蔺四娘仰天大笑:“咱俩费尽心机,到头来却得了个笑柄!” 星婆失望的回望青城山的方向,她惦记受伤的月婆,更担心身怀地图的云婆。她轻叹一声,抱拳道:“老死婆子,咱们后会有期了。”便返身离去。 蔺四娘也不挽留。“鬼手星婆,你我早晚有一战!” 星婆道:“等咱俩抢汉子的时候吧!嘻嘻……” 蔺四娘大笑。 待星婆的身影消失了,她看着丢在地上的牛皮,重重的叹了口气。 芊儿和五娘等人这时赶到了村子。看到蔺四娘,芊儿和五娘都喜出望外的叫了声:四娘!其他教众则恭恭敬敬的喊道:“教主!” 蔺四娘微笑着点头。 霍兴安听过蔺四娘的声音,现在终于看到了真人。以前听到她粗哑响亮的声音,能想象到她是一个豪爽的女人,但眼前的蔺四娘比想象中的还要粗豪的多,她颧骨高耸,眉毛浓黑,头发稀疏,棱角刚毅,乍一看会以为是个男人。 五娘道:“四娘,我们都很担心你,才一起过来找你的。” 蔺四娘道:“我早看见你们了。”她“唉”了一声,“我跟着那五个老不死的东转西转,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得到。”她扔掉了手里的半截竹筒。 芊儿看着她丢落的空筒,问道:“刚才好像看见鬼手星婆从这儿走了,难道是她又抢走了东西?” 蔺四娘道:“凭她?谁能从我这里抢走东西?我什么也没得到,她就能得到了?”她哼了一声道,“邪了!我拿到的竟然是一个空的图。” 众人都很意外。 芊儿道:“会不会他们描摹了另一张呢?” 蔺四娘将她刚才跟鬼手星婆说的和大家说了一下,众人都觉得蹊跷。樵老儿道:“按理,这应该是真图了,也许,其中另有玄机?” “鬼知道怎么回事。”蔺四娘道,“这次拿到了图,虽然只是一个空的图,青城派也不会放过拜月教了。” 芊儿道:“勃术巴更不能放过拜月教了,没想到勃术巴直接来到了青城山。” 五娘道:“他怎么知道是四娘抢了图去?” 芊儿道:“其中那么多高手,定有认得四娘的。” 蔺四娘问勃术巴是不是听音阁里发号施令的那个人,五娘便将勃术巴派人到几个分座邀请结盟和火烧总教的事说了。 蔺四娘听到邱七娘死于洪道门的毒药,不仅悲痛难抑,大骂洪道门畜生,要与洪道门势不两立。 芊儿道:“洪道门已经投靠了勃术巴,以后我们要对付的是蒙古的勃术巴了。” 蔺四娘道:“听说蒙古在中原到处收揽武林高手,只是没想到他们敢这么妄为!” 樵老儿道:“这次勃术巴他们没有得到图,肯定不能罢休,他们肯定会来拜月教生事。” 蔺四娘嗯了一声,道:“不怕!一些蒙古鞑子,能把我们怎么样了!来一个宰一个!”她说的轻松,但还是叮嘱教众道,“你们通知各座,一定要万分小心。” 教众们纷纷应声。 蔺四娘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后,见大家都很疲惫,便让大家先到村里落脚休息。她牵了芊儿的手,便要向村中去,芊儿转头看了霍兴安一眼。 蔺四娘这才发现了面生的霍兴安,她问芊儿:“这小子是谁?” “霍家子。” 霍兴安立即拱手向蔺四娘行礼。 “哦?”蔺四娘打量着霍兴安,道:“霍家小子,你不许欺负芊儿!你要是欺负芊儿,我可饶不了你!” 霍兴安心想,芊儿功夫那么高,我近身都难,如何还能欺负她?只好说:“不敢。” 蔺四娘转脸对芊儿道:“看来,这小子是你心上人了?” “四娘,你在说什么啊?”芊儿脸有些微红。 “什么能瞒得过我蔺四娘?除了樵老儿,你第一次对男人有了称呼,还有假?” 霍兴安心道,原来芊儿之前说的对别的男人都没有称呼是真的,不过,感觉芊儿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连喜欢都还谈不上呀。 蔺四娘又对霍兴安道:“霍家小子,你福分不浅,敢把我的芊儿骗了去。哈哈……”她粗声大气的笑着。 霍兴安心道,我几时骗她了?这个蔺四娘,真是信口就说。 “这小子我看着喜欢,不过呢,就是太耿直了些,不够风流洒脱,哎,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啊?”蔺四娘问芊儿。 芊儿被她问的不好意思。“四娘,你不要再瞎说了。”芊儿急道。 “谅他也不敢!哈哈。” 众人在村子里分别找了屋子休息,芊儿、五娘等和蔺四娘一起商量事情。 芊儿对蔺四娘道:“勃术巴追你不到,这会儿肯定气的要命。” 樵老儿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勃术巴也许会迁怒于青城五老,过不了多久估计青城山该寸草不生了。” 芊儿道:“勃术巴他们说不定要回去将青城山翻个底朝天。” 五娘道:“青城派这下可元气大伤了。” 蔺四娘听到他们的议论,便道:“我得赶快回去查看一下,也许那几个老不死的真在捣什么鬼。”她性子急,决定了主意,便立即起身。大家知道她的脾性,也都不拦阻她。 看着蔺四娘大步的走出了屋子,樵老儿道:“四娘行事总是这么利落果决。” 五娘道:“四娘会不会和勃术巴打起来?” 芊儿道:“我看四娘才不会和他们照面呢。” 樵老儿笑道:“要说出其不意,神鬼莫测,江湖上再没人比得上蔺四娘了。” 大家一直等到了天黑,蔺四娘才回来。 众人忙问如何。 蔺四娘道:“我回去看了,勃术巴他们没回去,剩下的三个老不死的在那儿长吁短叹,肯定是假不了。” 樵老儿道:“那可真是奇怪了。” 芊儿道:“青城神狴生前想尽办法也没有得到全图,我娘说那个人又狡猾又贪心,会不会在死前毁掉了呢?” 樵老儿附和道:“他得不到,也不想让天下人得到。” “嗯,”蔺四娘道,“这倒是挺像那个老骨头的风格。”她吐了一口气道,“只是害的我白费心思,白忙一场!” 芊儿道:“四娘也别烦恼了,我们回揽月庄去吧。” 五娘道:“是啊,四娘离开了那么长时间,教里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呢。” 蔺四娘看着芊儿道:“你是不是着急回揽月庄办婚事啊?” “四娘,你又在瞎说了!” 蔺四娘哈哈笑道:“我的芊儿的终身大事,那可了不得,江湖里的大事小事,都不如芊儿的婚事重要,哎,不知那小子配不配得上我芊儿。” “四娘……”芊儿恨不能将手指塞进她的嘴里,心想,四娘的嘴就像勒不住缰绳的马,撒开蹄子就奔个不停。她一脸无奈。她望了一眼屋外,好在霍兴安不在这屋里。 蔺四娘道:“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要从长计议,那咱们就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等个十年二十年再说吧。” 五娘和樵老儿纷纷含笑,芊儿被说的不知该如何回应,神情似喜似忧。 大家商量了一阵,蔺四娘也觉得应该先回拜月教总座为好。五娘问蔺四娘,巫山大会近在眼前,要不要参加。有人说,蔺四娘抢了空图,但也肯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勃术巴也会追杀而至,不如避一避的好。樵老儿认为应该参加,要当众揭露勃术巴的阴谋,联合各派抵御蒙古。蔺四娘觉得在理,她算了一下时间,离巫山大会还有半个来月,便决定带众人先去巫山。 于是众人在村里歇息了一日后,动身向巫山行去。 一路上,有负责联络的拜月教的门下传来消息,说去洪道门的教众被杀害了。而更惊人的消息是,泰山派已经被灭门,据说泰山派在玉皇顶的议事的瞰岳阁等都被付之一炬,泰山派现在已是焦土一片。 蔺四娘和芊儿等都震惊不已。 蔺四娘派了人先去巫山打听消息,看看这次巫山大会武林同道来了多少。 十多天后,当他们在云安附近休息的时候,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巫山脚下来了很多门派,以及各路武林人士,不过发生了很诡异的事,很多武林同道被来路不明的高手杀害,而那些高手都自称是拜月教的人。 蔺四娘又是大惊。她问来报的门下:“后来呢?” 门下道:“有些门派不信,有些却信了。少林的一个和尚死了后,其他的和尚都嚷嚷着要去拜月教报仇呢。” 蔺四娘大怒:“这些偏听偏信的秃驴!” 门下道:“现在各派已经人心大乱,都要等拜月教的人到巫山来给个说法。听说,有些门派因为掌门死了,已经离开了巫山,要去拜月教抬棺问罪。” 蔺四娘气的大骂不绝。 芊儿道:“一定是勃术巴搞的鬼。” 樵老儿还是建议蔺四娘到巫山联合各派,澄清事实,共同抗击勃术巴。 芊儿道:“教里的人在北边曾打听到消息说,勃术巴可能要在巫山大会上对武林群雄不利,想不到竟是对我们不利。” 樵老儿道:“现在看来,即便不是陷害拜月教,也会陷害别的门派,总之是让武林大乱。” 蔺四娘冷静下来,想了想,道:“现在那个勃术巴说不定正在巫山等着我们,他以为我抢走了地图。我们本来过去,是想要联合各门各派对付蒙古,现在就怕说不清辩不明的,那勃术巴再联合其它门派的人来对付我们,可就糟糕了。” 五娘道:“是呀,一旦再有那些被挑拨的门派不分青红皂白的来对付我们,就麻烦的很。” 蔺四娘点头:“各门各派里总有糊涂的。”他担心道,“还是先回揽月庄!现在的武林中,洪道门、泰山派都没了,乱七八糟的,这次又出了这事,还比个屁呀?” 芊儿道:“枯岭三婆、青城派的也都去不了。” 蔺四娘道:“那就只剩些臭鱼烂虾了,更没啥可去的了。” 樵老儿微笑道:“拜月教也不参加的话,那巫山大会上,勃术巴可要称霸了。” 蔺四娘道:“随他去吧,他就是要做齐天大圣也由他。” 蔺四娘其实还是担心本门的安危,她既然决定不去巫山大会,众人也就不再提巫山大会的事。于是蔺四娘带着众人往总教所在的洪泽而去。 在路上,霍兴安和樵老儿说起巫山大会的事。霍兴安在山上的时候,没听笑天祖提过,那笑天祖几乎从不下山,也从不热衷于和武林同道交往,武林中的事情更是漠不关心充耳不闻。樵老儿告诉他,巫山大会是武林中的盛会,九年一度,届时各地的武林同道都会来切磋一番,连西域和天竺的高手都曾来过。不过这些年来,各派为了炼日神教的事你争我夺,巫山大会几乎成了斗鸡场。 霍兴安问樵老儿:“这巫山大会,一定要比出个高下吗?” 樵老儿道:“没错!以前是这样的。不过,这几次的巫山大会可都没人能独霸巫山。” “我知道有天南四柄剑,地北三把刀,这些成名的也都来巫山大会吗?” “差不多都会来的,不过这次可凑不齐了。” “这次少了这么多武林名门,还会有哪些门派参加呢?” “还有很多,”樵老儿道,“少林武当也都去了,不过他们的威名早不复从前,也一代不如一代。岭南的、蜀中的、中原的很多门派也会去,一些帮会也会去,”他摇摇头,“大部分是去凑个热闹,这次巫山大会之前,勃术巴将几个江湖大派收的收,灭的灭,这次,勃术巴看来要得逞了。” 霍兴安听的气愤:“我们还是应该联合众多门派,不能让勃术巴得逞!” “各个门派要是齐心协力还好说,就怕各怀私心。这些年来各派之间矛盾重重,多有芥蒂,又没有能服众的人来号召大家……” 霍兴安心想,勃术巴的势力越来越大,难道报仇的那一天也越来越远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报得了母亲的仇呢?他的目光,又不禁茫然起来。 非止一日,霍兴安随着蔺四娘等人到了拜月教的总教揽月庄。 揽月庄像一个建在湖上的寨子,水波荡漾在每一个屋子外,屋与屋之间是连接的小桥或亭廊。 见到教主归来,拜月教上下十分高兴。蔺四娘细问了近来的情况,暂时还没有人来揽月庄搅扰,心里稍稍宽慰。 当夜,拜月教摆出了祭坛,祭台在一个巨大的水池的中央,上百教众站在齐胯深的水里,围到一个青石垒成的巨大石座边,向座上一个石像奉上鲜花和美酒。 蔺四娘跪拜后,念了一段奇怪的祭文,教众也跟着跪拜念诵。 霍兴安见芊儿并没有随教众跪拜献祭,心里奇怪。他走到人群外的芊儿身边,正待问她,芊儿却先开口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没有跟他们一样叩拜教祖?” “你难道不是拜月教的人吗?” “我并没有入拜月教的门下。” “那……你学的拜月教的失魂剑法……” “四娘教我的。” “哦。”霍兴安心里仍是不明白,芊儿没入拜月教,又如何得以传授拜月教的功夫?忽然想到:聂大哥没有收我为徒,却也传了我拳法和剑法。于是心道,可能蔺四娘也是这样吧。他对芊儿道:“我一直当你是拜月教里的,我见那些门下很听你的……” “当然,”芊儿道,“我是四娘的义女。” “原来是这样。”霍兴安明白了。 教众们起身,伸出双臂交错于头顶,指尖相对,仰头念道: 愿青天之气,纳我真纯之身; 愿明月之魂,入我皎洁之心; 愿教祖之灵,与我共在! 这几句不似祭文,霍兴安听的很清楚。他不禁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硕大圆满,辉光盈目,他忽然想起了和悦儿在莫老庄听莫岚弹琴时的情景,那晚的月亮也是如此明亮美丽,那晚的琴声与歌声仍好似在耳边萦绕。他心里叹息:不知岚姐姐怎样了,收到信后有没有怨我。 教众言毕,蔺四娘挥手道:“今晚教祖会托梦给我们每个人,大家退了吧。”教众们做了个合掌的手势,纷纷散去。 霍兴安听见蔺四娘沙哑的声音,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和拜月教阴柔的仪式、女教众们挽髻束裙的水月姿影比起来,她粗声大气的样子简直完全不相匹配。 芊儿轻轻看了霍兴安一眼,也随着众人散开,向祭坛池子另一边的一座吊桥走去。霍兴安在后面跟着她走了一会儿,见她也不回头,便停了脚步。芊儿也不招呼他,径自走去。他看着芊儿走上了吊桥,又走过了吊桥,不知她要去哪里。他看着她的背影,看她慢慢的消失在黑暗中,便沿着桥边的水岸,默默的走开。 他找到一处波光亮动的岸边,那里有几块平整的大青石,他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来,看着月影在水面荡漾。这一时,他沉浸在遥远的记忆中,狼嚎狗吠的野外,或是冷风萧索的山顶,或是篝火燃烧的荒丘……那时的他,也经常在这样月光明亮的晚上坐着发呆。他抬头看天上,天际有隐约的光流曳过去,他记得那时候幼小的他,从来都是忧郁的看着满野星辰,不知道该去哪里,而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分别? 身旁忽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你又想起了你的悦儿?”芊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芊儿,芊儿的神情不带冷傲,倒是带着少见的关切。他很奇怪她走了回来:“我……”他摇头,“我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芊儿抚了抚衣襟,在旁边的青石上坐了下来。“骗人,你分明在想你的悦儿。” “我为什么要骗你?”霍兴安道,“没想就是没想。”不过芊儿这一提醒,他还真有点想悦儿了。 这些日子,芊儿一直在蔺四娘的身边,霍兴安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这时芊儿主动找他说话,他心里有些高兴。 霍兴安道:“我小时候,常年在山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发着呆想心事。” “你小时候有很多心事吗?”芊儿问道。 “其实就一件事,”他叹道,“我那时只一心想给我爹报仇,那是我娘死前的心愿。” “你说你爹是被黑袍客打伤的?” “不错。不过,袍客山庄的人都说不是黑袍客的原因。”他将那兰悦和秦少璞的分析说给芊儿听,又将自己询问赤蚣和御医王善通等事告诉了她。 芊儿微微皱眉,想了想,道:“那个御医没有说实话。” “我也怀疑他没有说实话,他说的吞吞吐吐,好像瞒着什么事情。后来我娘死的时候,他也来看了,也没有说实话。唉,抚州失守的时候,不知他有没有在城里,还是跟着守将跑了,如果再找到他,我还要好好问他。” 芊儿轻哼了一声道:“笨猪。” 霍兴安知道她又要开始揶揄自己了,便苦笑一下道:“我除了再问他,还有什么办法?” “既然他在你娘被打死的时候说谎,那么,在你爹死的时候也一定也说了谎!你说你爹当晚对人说不想喝药,那你爹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危险。” “你是说……我爹是因为喝了汤药?……”霍兴安不敢相信。 “看来,你爹也是死于勃术巴之手。” “什么?” “你娘是被勃术巴打死的,而你爹,是被勃术巴毒死的。” 霍兴安瞪大了眼睛。 “你娘被害死后,那个御医来假模假样的诊看了一下,告诉你们你娘死于心力衰竭,那是因为勃术巴,他不敢不那么说,而毒死你爹的那次,一定也是因为勃术巴,他不敢不那么做。” “勃术巴为什么要害死我爹?” “当然是为了霸占你娘。”芊儿看了一眼霍兴安,霍兴安面色凝重起来,愤恨咬在齿间。“要不,就是因为嫉妒你爹的头旗武士的地位。” “如果这是真的……” “没有如果!”芊儿提高声音道,“你爹生前既然没有仇人,那么只有勃术巴才有这个动因!他害死你爹,一举两得。” 经芊儿这么一说,前前后后的很多事情似乎都有了因果串连, 芊儿道:“这么简单的原因,你还想不明白?勃术巴做了这么多阴险的事,暗算你爹对他来说再平常不过,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霍兴安攥紧了双拳,点了点头:“芊儿,我明白了。谢谢你!” 芊儿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是同情还是其它什么的神情。“你又要准备去找勃术巴拼命了是吗?” “可是你会说,再练十年也不是勃术巴的对手。” “哼,你这会儿倒是有了自知之明。” “我早晚要杀了勃术巴!” 芊儿软下口气,道:“要对付勃术巴,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到了时候,不用你杀死他,别人就会杀了他。” 霍兴安看着她,现在在他心中,芊儿完全像诸葛亮一样,既有智谋,又有决断。他佩服的说:“芊儿姑娘这么说,肯定有办法对付勃术巴。” “你是一定要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姑娘两字吗?” 霍兴安本来没觉得称呼她芊儿姑娘有什么不妥,听她这么说,便道:“那,我只叫你芊儿。” “哼,这还差不多,霍家子。” 霍兴安心道,我叫你的名字,你却不叫我的名字,唉……名字上吃亏就吃亏吧,她总是比我聪明的,让着她也就是。 “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 “可是,我问你,你便不说的。”霍兴安道。 “既然是你心里想的,我为什么要说出来?” “好吧,我不问就是。” “你终于聪明一点了。”芊儿俏脸一仰,兀自望着天上的圆月。 霍兴安长叹一声:“勃术巴这么厉害,天下难道没人能打得过他吗?” “能打得过他的人现在都不在人世了。” “黑袍客要是活着,怎么样呢?” “有可能和勃术巴打个平手。如果炼日神教的教主在世的话,他就是再厉害,也过不了十招。” “哦?”霍兴安道,“我以为天下武林中,黑袍客的功夫是最高的了。” “黑袍客和炼日神教的教主比,那是鸡鸭望鹤,还差了很多。” “我只记得江湖名谚说:天南四柄剑,地北三把刀,世间太平事,袍客不出招。以为黑袍客就是天下无敌了。” “后面其实还应该有一句:若要袍客弯腰,唯有炼日神教。” “原来,传说中的炼日神教的功夫这么厉害!” “那当然。” “那么,炼日神教难道没有传人吗?” 芊儿摇摇头。 “身怀绝世神功,却不传后人,那炼日神教教主看来是个很自私的人。” “不许你这么说她!” “怎么?” 芊儿脸一沉:“她是我娘!” 第二十三章 情天与恨海 得知芊儿是炼日神教教主的女儿,霍兴安吃惊不小。炼日神教的名字经常出现在他的耳边,围绕炼日神教的各种事端也经常在身边发生,炼日神教一向在他心中神秘而遥远,而现在,坐在身边的芊儿却说是炼日神教教主的后代,怎能不让他震惊万分。 “你,你是炼日神教教主的女儿?” “你不信吗?” “传说中的炼日神教,还有,那么多争斗,我都不知道——和你有关……” “现在你知道了,怕不怕?” 霍兴安看着冷静清丽的芊儿:“我为什么要怕?” “我就像那张地图一样,会带来麻烦。”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又慢慢将目光移向远处,“你经历的麻烦,也许都不会比我带来的麻烦多。” 霍兴安沉默不语。 芊儿哼了一声:“你要是怕了,离我远远的呢,也许就不会有麻烦连累到你。” 霍兴安知道她要生气了,便道:“那你的回影鞭……” 芊儿转过脸看着他,眼中有一丝异样的神情。霍兴安微笑道:“也就触不到我了。” 芊儿的眼中流露出一种不意觉察的温柔。霍兴安正色道:“你救我的时候,从不怕麻烦,那我霍兴安,就更不怕麻烦。” 芊儿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她心中有些感动,却又不愿让霍兴安发现,便轻轻侧过脸去。 霍兴安道:“虽然兴安技艺浅薄,但是如有需要,我一定尽力帮助姑娘。” 芊儿道:“到时候你不躲的远远的便好了。” “姑娘小瞧我霍兴安了。” 芊儿忽然柔声道:“那我从今以后,要大瞧你。” “姑娘说笑了,姑娘能看重兴安,兴安很高兴。” “姑娘,姑娘,你不愿意叫我的名字就算了。”芊儿脸上微现不悦。 霍兴安心道,我又忘了。急忙道:“芊儿,是的,我当然愿意叫芊儿,有的时候就忘了。” 芊儿白了他一眼:“是心甘情愿的叫的吗?” “当然是。”霍兴安心道,这有什么心甘不心甘的呢? 芊儿折了一枝长草,丢向水面,霍兴安也折了草杆,丢向水面。这一时,他忽然觉得有好多问题想问她,但又不确定她会不会回答自己。有的时候,他觉得她离他很远,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有的时候,又觉得她离他很近,像岸边漂浮的月影一样,不过,无论远近,都似很难亲近的样子,就像这水面的月影,不待去触摸,一个草叶丢过去,便破碎不见了。 芊儿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似的,道:“你一定想问我很多事情吧?” 霍兴安一愣,不由地想起了苏槐庭说过的一些事,便道:“我知道,可能,你跟我一样,小时候都经历过很多事。” 芊儿道:“有很多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那你跟我一样,因为那时还小,很多事都记不得了。” 芊儿望着水面,摆弄着草枝,久久不说话。 霍兴安以为她会说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还有炼日神教的事情,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他们看着月光和水波,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夜露沾衣,他们才互相告别,回去各自的住处。 知道了芊儿是炼日神教教主的女儿后,霍兴安的心中产生了许多疑问和谜团。但芊儿不说,他也就没问。 次日,他起的很晚,喝了点粥,便在揽月庄里闲逛。见到拜月教的门下,他向他们问好。有的女弟子看见她便眼含笑意的问他:“公子是要找芊儿姑娘吗?”不待霍兴安回答,她又说:“芊儿姑娘正和教主在一起呢。” “哦。” 另一个女弟子说:“教主这会儿正发火呢。” 霍兴安道:“这位姐姐,可知教主为什么发火?” 那个女弟子摇头:“不知道教主为什么发火,只听她痛骂青城派,还有勃术巴。” 霍兴安心想,可能蔺四娘是因为拿到了空图又被勃术巴陷害的缘故吧。 霍兴安没有去找芊儿,他只是沿着揽月庄的水岸一路信步。揽月庄风景秀丽,山环水绕,垂柳指堤,花枝飞鹊,座座小桥倒影水中,移步之间,曲径通幽。他走到一个炊烟升腾的屋子旁,看见樵老儿正在一堆木头旁边磨着斧子。柴堆旁有一个大锅,里边不知煮着什么东西,正在沸水中翻滚。 他问了樵老儿好,上前帮忙向灶里添加木枝。樵老儿点头,问他睡的可好。这时,远远的,好像传来了蔺四娘的骂声。 樵老儿一笑:“四娘的脾气还是那么大,嗓门也还是那么大。” “刚才听人说,她在发火。” 樵老儿道:“一早有人来报,说江陵一个分座被恒山派的人闹了一阵,一帮恒山派弟子在分座里赖着不走了,非要教主现身说法。早晚,会有人闹到这里来。” “我看见有几间房子被烧的乌黑,是之前洪道门来烧的吧?” 樵老儿点头:“勃术巴可能还会派人来。”他摇头,“如果是炼日神教,谁敢进来一步?” 听他说到炼日神教,霍兴安道:“樵伯,炼日神教以前在江湖上一定是人人都敬畏的吧?” 樵老儿捻须道:“嗯……也是人人都想入的。” “可是,为什么消失了呢,连个传人都没有,只剩下,只剩下芊儿?” “芊儿都告诉你了?” “芊儿只告诉我她是炼日神教教主的女儿。” 樵老儿叹了口气:“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听苏大哥说,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 “而且还卷入了很多争斗的乱事里。” “炼日神教也在那时没有了吗?” “炼日神教早就没有了,说起来,是一场天孽呀。” “它是怎么没有了呢?”霍兴安很想听听炼日神教的来龙去脉。 樵老儿望了望锅里,水还在翻滚。“嗯,这锅差不多了,就不要再添柴了。”霍兴安点头。樵老儿道:“若是别人,我就不说了,但是兴安公子想听,我就给你说一说,反正日后芊儿也会告诉你的。” 霍兴安坐在一边的木头上,看着樵老儿,心想,芊儿真的会和我说吗。 随着樵老儿的讲述,一个遥远的画面在霍兴安的眼前展开。 一个遥远的岛上,几十个不到十岁的幼小女孩正迎着朝阳参差而站,在她们前面的石崖上,刻着巨大的神秘的符号。朝阳的光辉洒在每一个稚嫩美丽的小脸上,她们在静静的等待着神降真女的诞生,在那静静的等待中,有的会不自禁的闭上眼睛…… 这是炼日神教的神秘仪式,在仪式中,会有神降真女被选出,然后,她会带着神圣的辉光走上岛上的神坛,接受教众们的膜拜…… 炼日神教的出现,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曾有一对孪生姐妹,在海外的某个岛上一起听棹海法师讲法,深得教诲。棹海法师死前,根据两人的性格,将一生所练的功力转给两人,姐姐得到的是阳力,妹妹得到是阴力,之后法师肌萎神枯,坐化而逝。得到阴力的妹妹牙仙婵回到陆上创立了拜月教,而得到阳力的姐姐牙仙娥执著修炼,引阳入幽,竟然激开秘窍,妙得不世奇功,之后在此基础上,首创炼日功法,从此名震江湖。后来的三代教主都为前一代教主亲自遴选的天赋异禀之人,而且只能是女子,她们代代发展补充了炼日功法,以至于到了耿莲芝的一代,已然是天下无敌的惊世神功。 樵老儿道:“第一代教主牙仙娥一入中原,便扬名立万无人能及。在之后的历届巫山大会上,炼日神教都天下无敌,无人能过的了十招。武林中人莫不想入炼日神教的门下。” 霍兴安不禁惊叹。他想象着那牙仙娥环宇无俦、绝世独立的风采,那翩然骄傲的身影里仿佛尽是太阳的光芒。“竟然那么厉害!”他神往道。“不过,”他不解的问樵老儿,“为什么炼日神教教主之位只传女子呢?” “这个嘛,据说是因为那牙仙娥曾经受了男人的骗。”樵老儿微微摇头,在他的讲述中,一个武功高强却内心脆弱的女子浮现在霍兴安的眼前。 作为炼日神教的开创者,牙仙娥是天资奇高无人能及的,她在功夫上造诣非凡,但她的内心却情感单纯。她打遍天下无敌手后,得到了众多武林中人的倾慕。有一个少年,追随她东西南北,甚至天涯海角,最终赢得了她的芳心。但她哪里想到,这个看上去痴情美俊的少年却居心叵测,他实际上是为了得到她传授功夫而已。她拗他不过,便传了他一半,哪料那少年不久后便传给了另一个女子,并被她发现,原来他早已有了心上人。牙仙娥一气之下,废了他俩的功夫,也从此开始痛恨男人。她回到岛上,整整十年,没有离岛。之后她规定,凡是炼日神教教主,必是女子,而且教主不得与男人有染,一旦有染,立即退位自戕,没继位的则要废除武功贬为普通教众。 时光流逝,传到第四代教主闵青玥的时候,正是炼日神教如日中天、盛名广播的时候。按教规规定的那样,闵青玥在陆上选了三十名聪颖美丽的小女孩,让她们喝下通灵圣水,并在炼日神坛前沐浴天光接受教祖的神示。教祖在冥冥之中选定的继承人会像被仙灵附体一般,着魔似的浑身灼热并不由自主的手舞足蹈起来,而成为“神降真女”。那一天,一个叫耿莲芝的聪颖美貌的女孩出现了这样的幻觉,她茫然的被拥上了神坛,被指认为了闵青玥的下一代教主传人。 当然,在耿莲芝被传炼日神功之前,她必须立下毒誓,终身不得亲近男人。小小年纪的她当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便按照闵青玥说的,在神坛前童声稚气的发了毒誓。 然而,几年后,长大的耿莲芝却喜欢上了一个叫唐箴的男教众。那个唐箴是岛上唯一负责驾船到陆上去采买物品的人,他趁着方便,时常买一些耿莲芝喜欢的小玩意讨好她,情窦初开的耿莲芝便被他吸引了,对他动了真情。闵青玥发现了端倪,训斥她,但执拗的耿莲芝说她愿意放弃教主传人之位,甚至计划和那个男教众偷偷私奔。年事已高的闵青玥正准备举行传位大礼,这一来气的七窍生烟,她实在喜爱一心栽培的耿莲芝,不想惩罚她并废了她的功夫,只希望她回心转意,但耿莲芝心意已决。在失望的打击下,武功盖世的闵教主竟然一病不起。见教主因此病倒,耿莲芝也心有不忍,便暂时放下了逃跑的计划,收敛了心,在教主身边照料她。 没多久,恰逢教里的祭祖日,觉得愧对教祖的闵青玥想通过祭祖祈祷来求教祖在天之灵安抚炼日神教。然而在祭祖之礼的前一天,教主却忽然病逝了。耿莲芝很难过,觉得教主是被自己气死的,一晚上都守在灵前哭泣。而那个唐箴夜里来找她,对她笑说,这下教主终于死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见他这样不敬,耿莲芝将他赶走了。 虽然教主已逝,第二天一早,耿莲芝仍按教主的意思,带领教众举行了祭祖之礼。 祭礼之后,按照教规,教主闵青玥的尸身被洒满花朵和金粉放到了小船上,耿莲芝独自划船,从日焰岛划向不远处的归霞岛。归霞岛是历代教主的下葬之地,也是历代教主的练功之地,常人没有允许是不得登岛的。闵青玥传授功夫的时候就是带耿莲芝上归霞岛,在练功洞里亲自教她的。她将按教规,将闵青玥的尸身放到早已准备好的石棺中,然后叩拜历代教主。 就在她划到近一半的时候,忽然从船下攀上来一只手。在她的尖叫下,那个唐箴从水里钻了出来,爬到船里。 耿莲芝怒道:“你怎么不受教规!” 唐箴道:“你反正已经坏了教规了,何必还守着教规呢!” 耿莲芝道:“都是因为你!”她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软下了口气,“今天是下葬之日,我们还是恭敬些吧。” 唐箴道:“要不是教主死了,我都没有机会去练功洞逛一下。” “练功洞有什么好逛的,再说,也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 唐箴一笑:“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怎么不可以去了?”他上前抱住耿莲芝,耿莲芝挣扎了一下,但还是任由他抱在怀里。他道:“本来想带你走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你又要怎样?” “你还是做你的教主,我们以后一起练功。” “我已经不配做教主了,你还不明白?再说就是我做了教主,教众也不会服我,教主现在也去了……”她想起自己曾立下的毒誓,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为。 “你练了炼日神功,还有谁敢不服你?我们又一起练了神功,日焰岛就是你我的天下,武林更是你我的天下!” 耿莲芝被他的话吓的一哆嗦。“你……你不要逼我……我不会和你一起练的。” 唐箴阴险的一笑:“你放心,我知道那些教众不会服你,更不会服我,所以刚才,我已经在祭祖前喝的圣水里下了毒……” “什么?!”耿莲芝惊的俏容失色。 “当然,你也喝了。” “你!”她挣出他的怀抱,推开他,像看鬼一样的看着面前的人,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变得可怖起来。 他取出一个丹丸,道:“不过,我怎么会看着心爱的人死呢?这是解药,服了便没事。回去后,也告诉那些人,服从的便给解药,不服的就不给。” “你竟然如此歹毒!” “我都是为了你呀!”他去抓她的手,但被她打开。 他安慰她:“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莲芝,谁都阻挡不了我们在一起,谁也都不能将我们分开!”他将丹丸送到她的嘴边,“快吃了吧,吃晚了会难受一些。” 耿莲芝的心被他说的软了下来。她看着他,张嘴吞了丹丸。他抚摸捏弄着她的嘴唇:“我的好莲芝……” “你必须回去给所有的人发解药!”耿莲芝瞪着他,“我不需要教众服我,我已经罪孽深重了。我既不会当教主,也不会和你一起练功,”她忽然抓住他的手,“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吧,我已经对不起教主……在岛上,我已经没脸再待下去了……” 唐箴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长叹一声道:“那先给教主下葬吧。” 他们将船划到归霞岛的岸边,唐箴帮耿莲芝抬着教主的尸身上了岛,他们翻过一个山丘后,来到岛上的一个石洞边。 耿莲芝放下了尸身,对他说:“你不能进来!” “按照教规,我还不能登岛呢,可是我已经上岛了。” “教规里,只有教主和教主选定的人才能进练功洞。” “你现在就是教主了。” “我说了,我绝不会当教主。” “你当不当教主又怎么样,我们既然来了,又没人知道,谁管得了呢?”他笑嘻嘻的看着他,欲上前把她的胳膊。 “历代教祖都在这里!”耿莲芝后退一步,劈出一掌,正色道:“你再坏教里的规矩,别怪我不客气了。” “好,好,”他看着她手掌道,“我在外面就是。” 耿莲芝抱起闵青玥的尸身便往里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站在洞外的唐箴,道:“如果发现你跟了进来,我会把你打出去!” 耿莲芝抱着尸身进到了洞中,洞很深,她点着火把,走了约摸百来米后,在洞壁上的暗处扳动了一个机关,一个石门缓缓的移出了一道缝。她推开石门,进到了一个石室。石室的地上,并列着四口石棺,除了左边的一口敞着,其它三口都已经封在了地里,最右的一口涂着金漆。她将教主的尸身放入敞开的石棺里,将她怀里的遗物整理好,推上了棺盖。她抚摸着棺盖上的名字,想起闵青玥生前对自己的关爱,不禁满眼湿润。她流着泪,恭恭敬敬的给闵青玥磕了三个头,又依次给历代师祖磕了头,给教祖牙仙娥磕头的时候,按教规,她全身伏地,磕了九个响头。 她磕完头,站起身来,忽然觉得浑身无力,满目眩晕,她立即运气,才清醒了许多。她扶着墙,走出石室,却看见唐箴站在外面。 “你!竟敢!”她生气的向他拍出一掌,唐箴迅速闪开。 他一笑,道:“你没觉得你的掌力很虚弱吗?正常的话,就是没打到我,我也该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了。” 耿莲芝也感到自己使不出气力来。 “也许你不忍心打伤我,因为我们以后就要做夫妻了。” 耿莲芝怒道:“你对教祖不敬,也就是对我不敬。谁要和你做夫妻!” 唐箴脸色一变,他慢慢道:“实话告诉你,刚才给你的,是丸毒药。” “什么?” “你现在已经发不出功力来了,不信你试一试。” 耿莲芝试着运转了一下炼日神功的元阳内力,果然发不出来,而且越使力,越感到气虚。“你在圣水里下了毒,又额外给我毒药吃?” “你已经练了两层的炼日神功,圣水里的毒对其他人有用,对你恐怕没什么用。我怕你功力太强,所以又加了一丸毒药。” “你这个卑鄙的小人!” “实话告诉你,教主也是我下的毒。” 耿莲芝惊呆了,她颤抖着嘴唇。 “这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毒死我,也是……为了和我在一起?”她看着面前的人,像看着一个厉鬼。 “莲芝,我并不想你死,我只要你答应我,和我一起练习炼日神功,我就会救你,我有解药。” “我如果不答应呢?” 唐箴道:“那我们只能一起死去,我也会服毒自尽。” 耿莲芝不再相信他说的话,她盯着他的眼睛:“你会和我一起死?” 唐箴点头。 耿莲芝心中顿时无限伤悲,她没想到自己不惜叛教所喜欢的男人竟然是如此一个恶毒的人,而且直到现在还在骗她。她并不相信他有解药,她认为他只是想找到练功洞。 她的神情渐渐冷静下来:“那好,你想练神功,要先到历代教祖那儿去磕头请罪,你去吧。” 唐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改变了主意。 “怎么,你不想修炼了?” 唐箴犹豫了一下,向她走来:“那莲芝,我们一起去吧。” 耿莲芝软绵绵的递上手:“你抓着我,我要站不住了。” 唐箴正要握住她的手,忽然耿莲芝反手扫向他,唐箴急躲,却仍是被击中肩头,他感到一股力道像烙铁一样烙进他的身体,他啊的一声坐到地上。 耿莲芝冷冷的看着他:“你以为你的毒能奈何得了炼日神功吗,哼!” 唐箴吓的往后缩去,直缩到角落里。“莲芝,你不要生气,我是真心要和你在一起的,死也要死在一起的……” 她不再看他,强忍着不看他,慢慢的向外走去。 唐箴不敢追赶,只是心里后悔刚才没有让她多吃一丸。 耿莲芝走到离洞口不远处,见他没有跟来,便使劲扳动了一处机关石。顿时,身后巨响不断。她向洞口飞跃,滚落到外面,再回头时,里面已经是烟尘飞扑,洞口已经完全被封住。 烟石停止,尘埃落定,再也看不出是一个洞的模样了。她望着练功洞,心碎无比,想到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将在里面化为枯骨,她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惊起了岛上的海鸟,在她的头顶久久盘旋…… 其实她已经很虚弱,刚才是凭着最后的气力将他吓住。她撑着走到了洞口,才逃了出来。 她不知他下的是什么毒,竟然让炼日神功的元阳内力一点觉察不到。她在洞外躺着,然后试着一点点恢复功力。 当时耿莲芝已无法动弹,感觉四肢都软的像泥一样。她闭目凝神,寻找炼日神功的元阳所在。如果是教主闵青玥的话,可能一会儿就逼出了所有的毒,但是她所练的炼日神功刚到两层,而唐箴所下的毒又是天下巨毒,因此她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恢复了些功力,有了气力。等到能动弹时候,她慢慢爬回了船上,返回了日焰岛。 回到岛上,她痛心的发现,四处都躺倒着教众。她挨个试探鼻息,发现护教中的三个尚有微弱的鼻息,但身子已冰凉,她知道毒不宜迟,便不顾自己神功尽毁的危险,拼力用元阳替三人抵毒,几乎耗尽了内力,才将她们救活过来,虽然她们仍然昏迷,但身子已经变得温暖。而运功之后,她再次无法动弹,不久也昏迷过去。这一昏迷,一直到黄昏才醒来。 当天晚上,耿莲芝做了一个梦,梦见教主闵青玥瞪着血眼,而历代教祖也一起发怒,在天上伸出巨指斥责她,令她离开炼日神教。巧的是,第二天早上刮起了少见的狂风,海水冲天的涌上岛来,黑云压境,怒涛连绵,雷电响光,暴雨席卷,她吓的肝胆俱裂,俯伏在地,不断的磕头祈求,磕到满脸是血。当暴风停歇之后,惊骇之下的她急忙将仍然昏迷不醒的三个护教抱上船,裹了些银两,逃离了日焰岛。 那三个护教便是而今的枯岭三婆,她们日后在枯岭成了名。耿莲芝和枯岭三婆一样,年幼时就上了岛,再也没有出过岛,所以当时根本不知道海路,她只是划着桨,在茫茫大海中漂流,朝向日落的地方不停的划,这样漂流了一天,才看到了陆地。 上了岸之后,她回望着无边的大海,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岛上神坛里的圣火也再看不见了。她痛惜炼日神教的倾覆,想到历代师祖的呕心沥血,她不甘心它的消失,于是凭着渔民的指点和大概的印象,画下了一个海图,想留给日后能重振炼日神教的人。 她心灰意冷,与救活的三个护教作别,将身上的银两都给了她们,想从此隐居起来。 她幼小入岛,便被选为神降真女,有护教伺候着她,现在她要一个人在如大海般的茫茫四野中生活,觉得非常艰难。她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也甘愿忍受这种凄苦。 几年后,她流浪到归德府地界,在一个大户人家当了下人。那大户人家有亲戚在将军府,一次将军府的亲戚来访,见到面目秀美姣好的耿莲芝,便让她到府里干活。在将军府里,勤快斯文而从不多话的她渐渐得到了府里人的喜欢,也得到了府里小公子陆思安的喜欢。她对男子总是不冷不热矜持有礼,这种与众不同的性格却将陆思安迷住了。陆思安一再的寻机接近她,向她暗传情意。 因为当年运功抵毒并救治三个护法而伤了元阳,她不仅功力大失,而且落下了一伺阴天就浑身疼痛的病根。见她身体总是有恙,陆思安便很贴心的为她请医配药,并经常陪伴在她身边,这个小公子无微不至的关心竟慢慢的让她感动了。这陆思安长的英俊潇洒,玉面朗目,习文练武,而且又能吹箫唱曲,她从未见到这样的神采少年,犹如走入了一个梦境一样。她冰封的心渐渐的解冻开来,像枯木逢春一般,又对幸福产生了向往。她的脸上,又有了含情的笑意,有了动人的羞涩。陆思安从此更是和她难舍难分,她也笃定下来,相信自己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准备在府里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过了几年,三个护教忽然找到了她。她们私下参拜她,并和她说,想回日焰岛重开神坛,再立炼日神教,如果她不想再回去的话,可以将地图给她们,由她们来光复炼日神教。耿莲芝顿时大怒,她自己已经心灰意冷与世无争,这三个护教是完全知道的,她认为她们来讨要地图是觊觎炼日神功。三个护教以为耿莲芝已经不想再光复炼日神教,便惶惶的自责道歉,怏怏离去。 但三个护教离开之后,不知从哪里打探到消息,之后有洪道门和青城派等各路武林中人陆续找了过来。耿莲芝的生活再也不能平静了。之前炼日神教倾覆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江湖,现在已是人人觊觎。耿莲芝一直怀疑是三个护教传了出去,尤其是阿穆月,也就是后来的月婆,据说她当时有一个洪道门的相好。但是三个护教都不承认。来探访的人经常鬼鬼祟祟的出没,一开始,他们畏惧炼日神功,并不敢放肆,甚至都不敢和她过招,只是说来拜访,但后来,见她并不厉声撵赶,便大胆的来求见,说欲拜在炼日神教门下。耿莲芝知道自己神功已失的事情早晚会泄漏出去,开始忧心忡忡。 陆思安对出没的杂人异人产生了怀疑,也见过不少来访的武林人士,他问她是怎么回事,见瞒不过,耿莲芝便含糊的说是因为她有一张炼日神教的地图。陆思安建议耿莲芝毁掉那东西,但她不肯。 那时芊儿已经三岁多了,耿莲芝隐隐觉得住在府里已经不再安全。有些高手探出耿莲芝气虚力散,便开始找机会和她交手,耿莲芝都避开了,后来,一些人想倚多合袭,一起囚住她。觉察到情况的耿莲芝大惊,趁着他们还没有下手,在一天晚上,逼着陆思安和自己带着芊儿偷偷逃离了将军府,逃到了远远的山野里。跑到山中后,他们买了田舍,开始过起了樵耕的生活。 那陆思安从小安逸富贵惯了,不肯下地干活,耿莲芝只好自己种地,自己砍柴,肩负起了一切。时间一长,因为操劳,本来就积郁怀愁的耿莲芝苍老了许多,她的心也变得敏感起来,觉得陆思安似乎不太喜欢她了。而且陆思安也时常当着她的面抱怨日子清苦。于是,耿莲芝将炼日神教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她想让他知道她是多么的爱他,为了保全自己,保全他和芊儿,才无奈中出此下策隐居到山野里的,她希望他会理解,也希望他会因此更怜惜自己。 然而没想到的是,告知了真相后不几天,陆思安却突然不辞而别了,只留下了一个纸条,说他想回府看看。耿莲芝六神无主的等了几天,等来的不是陆思安,却是青城派和洪道门的人。见到骚扰多年的两大门派,耿莲芝并不惊慌,她早已有所准备。面对咄咄逼人的驭空子和青城五老,她拿出了画好的假图,对他们说:我已经不再是炼日神教的人,以后你们自己凭图去找吧,找到后便可以习练炼日神功。 哪知青城五老和驭空子他们鬼的很,他们见她这么痛快,都起了怀疑。随后他们趁耿莲芝出门时偷偷诱拐了芊儿,并骗芊儿取来了真正的地图。失去了地图的耿莲芝愤恨不已,她在心里痛骂着陆思安,痛骂着无耻的青城五老和驭空子。但她仍希望陆思安回来,她安慰自己:图被偷去了,就偷去了吧,就算我和炼日神教再无缘分了吧。但即使他们得到了图,也未必看得懂,就算得到三个护教的指点后看懂了图,找到了归霞岛,也未必能找得到练功洞,因为那个练功洞早已封死了。想到这里,她才稍稍心安。 青城派和洪道门得了真图后,便商量一起出海寻岛的事。开始他们还和和气气,但后来却起了争执,互相怀疑,互相指责,于是商议变成了动手,两派打了起来,一时各有弟子死伤。后来青城派的掌门青城神狴赶到,和驭空子说,只要他们两个比试即可,谁赢了便得到地图。驭空子答应了。于是青城神狴和驭空子这两派掌门交战起来。这一交手却打了几个时辰未分胜负,两人斗到精疲力竭,仍难分伯仲。当时天已见黑,见一时难以分出高下,两人便相约次日再战。为了保险起见,两人将地图斩为两幅,各执一半。但到了次日,那驭空子却害了病,腹泻不止,于是双方只好再定时间。而分别回了各自的门派后,这“再定时间”竟然延续成了互相算计的长期争斗。很多年过去,非但双方没能分出胜负,还结成了深仇大恨。青城神狴耗死在相争中,驭空子也死于勃术巴之手。 再说当时。失图那日,耿莲芝在房子里一直等待着陆思安回来,但陆思安知她在气头上,一时没敢露面。而耿莲芝在山上目睹了青城派和洪道门的打斗后,心里担忧,怕两派不和后或又会来找她生事。于是她抱了芊儿躲到了附近的一个老樵夫那儿。之后果然有人回来寻她,找了数次见房中无人,他们竟然烧了房子。耿莲芝不知是谁烧的房子,担惊受怕之余,再不敢出来。又恨又气中,她病倒了,这次病的很厉害,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无法下床。而这几天中,也没见陆思安到山里来找寻。她心如死灰,觉得一生中总是被男人所骗,更加相信了教祖的遗训。她将芊儿叫到床前,给她讲述男人种种的坏,并让她立誓:这辈子绝不可相信男人,更不可亲近男人。 病到奄奄一息时,她仍然惦记着炼日神教,自觉有辱师门,已无颜回日焰岛,她便对芊儿说,希望女儿以后能找回地图,重振炼日神教。临终前,她将芊儿托付给了老樵夫,让他带芊儿去洪泽的拜月教,并请他照顾芊儿。这时,青城派的手下在老樵夫处找到了耿莲芝,但发现她刚刚死去,只好悻悻的离开了。 那个老樵夫便是给霍兴安讲述这一切的樵老儿。霍兴安听的叹息,他问樵老儿:那个地图那么重要,为什么芊儿的母亲不多画一张带着呢?或者,后来再画一张给芊儿呢? 樵老儿道:多年来,耿夫人的心思都在将军府里,在那陆思安身上,或在芊儿身上,她本就没心再回岛上。而后来,他摇头道,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唉…… 霍兴安跟着叹气。 樵老儿道:不过耿夫人的遗愿,怕是很难实现了。四娘倒是有心,却得了一个空的图。 霍兴安道:“这么说来,那个炼日神教的炼日神功其实已经失传了。” “是的。” 灶里的柴堆快熄灭了。霍兴安心道,原来芊儿的母亲有这么曲折的经历!他想到耿莲芝临终前让芊儿发的毒誓,不由的想到,怪不得芊儿对男人总是冷冷的,对自己也是爱答不理的。不过,他又想到了昨夜的情景,他觉得芊儿有时对自己还挺亲切的。哎,谁知道呢,他心里对自己说。 他问樵老儿:“樵伯,锅里煮的是什么?” 樵老儿一笑:“就是你喝过的那个苦东西。” “哦。” 霍兴安又想起了什么,他问樵老儿,为什么他对这些复杂的经历知道的这么详细?樵老儿说,有些是芊儿的母亲讲的,有些是枯岭三婆以前讲给芊儿,他在旁边听到的。 霍兴安点头。 他望着焦木上跳动的火光,炼日神教那惊心动魄的往事仿佛日焰岛上的汹涌波涛一样在他眼前起伏跌宕,而点点飞沫过后,最终只剩下了芊儿那冷静而略带孤傲的表情。 第二十四章 脉脉应知意 知道了芊儿的身世之后,霍兴安多了几分奇怪的感觉,他仿佛能深深的体会她内心的感受一样。他想,芊儿不愿提起小时候的事,可能是不愿去回忆那些令她痛苦的经历吧。 再见到芊儿时,他眼中便多了几分别样,好像心里在对自己说,应该多关心芊儿一些。而这些日子来,似乎芊儿也对她亲切了许多。庄里的女弟子见到霍兴安,不知是有意无意,总是第一句话问他,是不是找芊儿,好像他每日的主要事情就是去找芊儿一样,反而使他不好意思起来。 当芊儿练鞭的时候,他有时在旁边偷偷的看,当然,也常会被芊儿发现,有时练着练着,鞭子忽然飞来,将他点的动弹不得。 有的时候,他坐在岸边发呆的时候,芊儿也会来陪着他一起出神,有一搭没一搭的讲几句。芊儿有时和别人在湖上划船的时候,也会招呼他上船,一起在揽月庄的桥拱湖汊中穿梭。 在揽月庄住了一段日子后,霍兴安觉得内心云淡风轻般的安静下来,这种感觉,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一日,当他在房中的时候,忽然有教里的女弟子过来送给他几样刚做好的苏式点心,并说是芊儿吩咐送来的。他心里既惊奇,又惊喜,不敢相信这竟是芊儿的意思。他以为芊儿送过来的只有飞舞的鞭稍,哪想到居然会有如此贴心的吃食。他打开盖着的纸,看着各色精致的小饼,不禁心里感动。他尝了几块,酥在口里,甜在喉中,满足不已。 于是他去芊儿处,准备道声感谢。 到了芊儿那里,只见芊儿正和蔺四娘说话。见到霍兴安,蔺四娘说:“你来的正好,正好有事情问你。” 芊儿轻抿着嘴唇看着他。霍兴安向蔺四娘问好。 “霍家小子,虽然你急着和芊儿说悄悄话,但我先问完再说。”蔺四娘道。 “四娘,你又瞎说!”芊儿急道,但语气温柔,神情也并不恼,只是低了眼睫,将目光从霍兴安脸上移开。反倒是霍兴安不好意思起来。 蔺四娘哈哈一笑,对霍兴安道:“听说你和袍客山庄的人打过交道?” 霍兴安点头:“当时怀疑是黑袍客害死了我爹,所以去袍客山庄找他,但他早已入了土。” “后来你和黑袍客的女儿在一起,”蔺四娘道,“她有没有和你说过关于炼日神教的地图的事情,还有她爹到青城派去偷图的事情?” 霍兴安摇摇头:“她爹的事情,她什么也没有跟我说。” “哦。”蔺四娘看了芊儿一眼,“要不就是她不知道,要不就是黑袍客谁也没告诉。” 听到蔺四娘说黑袍客到青城派去偷图,霍兴安也是一惊,他不知道黑袍客还有这样的故事。 “你们说你们的悄悄话吧,我走了。”蔺四娘起身摆袖。 “四娘慢走。”霍兴安道。 见四娘走了,霍兴安问芊儿:“四娘认为是黑袍客拿走了青城派真正的地图?” 芊儿道:“只是猜测。本来我和蔺四娘猜想,可能是青城神狴真的毁掉了那半张图,不过后来想到,青城神狴死前的两年,眼睛已经失明不见物了,而且听青城派弟子说,那时青城五老怕青城神狴昏聩糊涂,派弟子时刻看守着密室。青城神狴一直到死,可能都没有再见过那图。” “那,四娘说黑袍客偷图的事?” “青城派弟子说过这事,说他曾经进去过密室,差点拿走地图,但当时被青城神狴和五老逼住,没有得手。” “黑袍客居然进去过密室!”霍兴安惊道。 “是青城神狴的一个丫环帮他进去的。”芊儿道,“但我觉得他可能得手了。那黑袍客一生痴迷武学,对天下武功悉数研究,对炼日神功也一直心向神往,为了接近青城派所持的那半地图,他甚至将青城神狴的一个小丫环骗到了身边。若说他没有得手,怎么解释青城派所剩的是一个空图呢?” 见芊儿分析的有理,霍兴安点头。 “那黑袍客可不同于别人,他想见到的人,那是必定要见到,他想得到的东西,那也是必定要得到。黑袍客的嫌疑很大。” 霍兴安想到袍客山庄那挂满了墙壁的名剑。“这的确像他的性格,他一生到处找人打架比武。” “只是从来没有胜过炼日神教!所以,对炼日神功的下落,他是比谁都更关心的。”芊儿看着霍兴安,“你一定对炼日神教更加好奇了,对吗?想知道的更多了。” “樵伯已经跟我说了很多关于炼日神教的事情。”霍兴安道,“还有,你娘的事情……” 芊儿默然了一会儿,忽然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是不是也对炼日神功动了邪念了?” “姑娘怎么会这么认为呢?”霍兴安摇头道,“兴安对这些绝无妄念,俗话说,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该是谁的谁也抢不去,别说是这个不可及的东西,就是天下至宝我也不会动心的。” 芊儿柔声道:“天下至宝,有的可能指的不是物,也可能指的是人呢。” “我……”霍兴安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总之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就不会去争。” 芊儿眼波闪动的看着他:“那属于你的东西,你是会去争的喽?” 霍兴安不知她的意思。 芊儿道:“悦儿姑娘看来不是属于你的,你也不会去争了。” 她突然提到悦儿,又不禁触动了霍兴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心又一下子飞向了北边那浩荡疾驰的蒙古旌旗里。他茫然的摇了摇头。 芊儿微哼一声:“你想去争,却又不知如何去争,或者说,你再也无法去争了。” 霍兴安道:“她已经有了她的选择,她已经有了她的夫君……” “那你只剩下了非分之想。” “我,没有。”霍兴安不承认。 “嘴上没有,心里却有。”芊儿气鼓鼓的站起来。 见芊儿向外走去,霍兴安跟上去:“你去哪儿?” 芊儿走到门边,想了想道:“我们去划船吧。” 听她说去划船,霍兴安知道她心情向好,心里也高兴起来。他现在有时很奇怪自己,自己的情绪竟然会随着她的情绪而起落。 霍兴安走在芊儿身旁,想起那些点心,便道:“多谢你送我的点心。只是,我没有什么可还礼给你的。” “我还没有谢谢你,帮我拿回了我娘的遗物。” 霍兴安一笑:“都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了,你还记得呢?” “不管是谁,对我的好呢,我永远记得,对我的坏呢,我更是永远记得。所以啊,你千万不要对我使坏。” “我怎么会呢?” “谅你也不会。”芊儿道,“但是你不会,不等于别人不会利用你来使坏。” “我怎么会被别人利用呢?” “你这么笨,怎么不会呢?你笨的像头猪呢。”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笨……”霍兴安小声道。 芊儿道:“笨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笨,这就是他们笨的原因。” “好吧,和你比起来,我当然是笨的了。” “这还差不多。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也就是说,人贵有自知之明。” “如果有自知之明,是不是还不算笨?” “哼,你总是想给自己脸上找金纸贴。不过你的‘笨’字,是铁打的了。”芊儿道,“我要去刻一个章,刻一个‘笨’字,每天往你脸上戳盖一下。”她想了想道,“不好,那样还是麻烦,最好直接刺在你脸上的好。” 霍兴安怕她真要这么做,连连摆手:“好好,我已经承认我笨了,你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既然已经心里认定,何必非要盖在我的脸上呢。再说了,我这样不中用的笨人,盖了这戳儿,和你走在一起,那不是降低了你的身份,而且,而且还煞了你的风景?” “不啊,我倒觉得那样子更有趣,是不是,霍家子?” 霍兴安知道说不过她,只好苦笑。 芊儿和他来到一处岸边,上了一个小船,霍兴安随意的划桨,小船慢慢向湖中荡去。 阳光温柔,微风拂煦,两岸花柳妩媚,亭阁参差,一群鸭子跟着船嬉游着。霍兴安道:“揽月庄的风景真好,怎么也看不够。” 芊儿道:“那,你是不是乐不思蜀了?” “什么是乐不思蜀?” “就是你在新的地方很快乐,不再想那旧的地方了。” 霍兴安心道,我之前辗转江湖,东南西北的,哪有什么旧的地方?唯一留恋的,可能就是……他又不禁想到了悦儿。 “这儿比袍客山庄如何?”芊儿问他。 “袍客山庄在山上,虽然风景也好,青山秀水,但比不上这里雅致好看,这里的桥每一个都不一样,屋子也都不一样。” 见他夸赞揽月庄,芊儿道:“还算有眼光。” “你小的时候,一直都在这里吗?” 芊儿道:“小时候我没在揽月庄住过多久,实际上,我一直在躲那些青城派和洪道门的人,也一直在找那个负心人陆思安。” “哦。” “如果有一天,再也没有了那么多乱纷纷的事,那么多的麻烦,也许在这里会一直住下去。” 霍兴安点头,用桨点住石头,穿过了一个桥拱。“我想,总有一天,你说的麻烦都不会再有了。” “谁也不想遇上麻烦,但麻烦总会找上来。”芊儿道。 在来到揽月庄之前,芊儿从来很少和霍兴安讲这么多话,这一时,霍兴安觉得她就像一个酒桌上的老朋友一般,可以推心置腹,可以促膝长谈,可以互相倾诉,可以毫不拘礼,可以热落的说上一天那样。他多么希望她总是能像现在这样啊。 船正驶到离庄门不远的窄汊里时,忽然庄门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芊儿让他将船拨向岸边,问一个正急匆匆赶向庄门的教里弟子发生了什么事,那人说尤六娘和人打起来了。 待霍兴安和芊儿赶到庄门外的时候,庄门外已经围了很多教众。剑光翻飞处,尤六娘和一个白袍黑带的男人打的正酣。 尤六娘明显剑法略胜,剑花飞舞中,不时刺的那人怪叫。那人使的是铁棍,几十招下来,棍子丝毫碰不到尤六娘,反而衣服被刺了几个洞。后面的一个身材肥壮、脸色乌黑的人叫道:“凌掌门还是休息一会吧。” 霍兴安问芊儿:“这些人是谁?” 芊儿道:“舞棍的这个看招法是琅琊派的,但没见过。后面说话那人是崦嵫派的罗堃。” 尤六娘唰唰几剑,将那人逼退,哼了一声,对崦嵫派的那人道:“看来你要代他上来过几招?” 琅琊派的掌门跳开,收起铁棍,道:“那就有请罗兄来会一会。” 罗堃抱拳,对尤六娘道:“那我就献丑了!” 只听“呸”的一声,门里一个粗大的嗓门传来:“你本来就丑,还用献吗?那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嘛。”蔺四娘忽然从庄里飞奔出来,指着罗堃道,“不过老娘已经见丑不怪了。” “哈哈……”罗堃大笑道,“蔺四娘还是这么嘴不饶人。” “呸,你都打上门来了,我能饶了你吗?” 尤六娘对蔺四娘道:“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砸庄门,门下不开,正要去禀报,他们就砍门。” 蔺四娘大怒:“你们只敢和门过不去,不敢过招吗?” 罗堃道:“这不切磋了几下了嘛。”他看了一眼琅琊派的掌门,“门可不是我砍的。” “看来你们是来找茬的,要打便打,管你们谁砍的!”蔺四娘道。 罗堃道:“我们是来弄清楚事情的。” 那个凌掌门道:“我有两个师弟在巫山被人偷袭,偷袭的留下名号说是拜月教的。” 罗堃说:“我派掌门也在巫山被人偷袭,死于剑伤,” 不待他说完,蔺四娘道:“也是拜月教的是吧?那你就信了?看来,崦嵫派里就属你最聪明!” 罗堃道:“我罗堃和你们拜月教是老相识了,多年来巫山大会,对拜月教是深为拜服。我也不信拜月教能做这样事,何况还故意留下了名号。” “那你上门来打个屁!还不回崦嵫去继位掌门,这样的好事你还不乐开了花?” 罗堃道:“本派上下正悲痛不已,哪顾得上继位掌门?” “那你却顾得上来拜月教闹?” 罗堃道:“四娘息怒吧,咱们还能好好说会儿话吗?” “那你说,我看你有什么好屁放。” 罗堃摇摇头道:“我想,你们拜月教一定是得罪了厉害的人物吧。这次巫山遭到暗算的不仅有我派和琅琊派,据我所知,还有五派遭遇了不测,都是高手所为,连少林的和尚也有被偷袭的。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四娘,也让我们心中有数。”他朝蔺四娘拱了拱手,“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四娘见谅。” 蔺四娘“嗯”了一声道:“你要是早这么客客气气的,倒还像个掌门的样子。”她看了琅琊派的凌掌门一眼,“两位里边请吧。” 霍兴安看着那衣服被刺破带着血迹的凌掌门,对芊儿小声道:“看刚才他中了六娘好几剑,却像一点没事的样子。” 芊儿道:“是尤六娘手下留情,伤了点皮,要不,他早就挺尸了。” 于是凌掌门、罗堃和蔺四娘尤六娘芊儿等到拜月教的会客堂里说话。 蔺四娘告诉两派道:“这是蒙古国师勃术巴的离间之计,因为勃术巴想要拜月教与蒙古结盟并在巫山大会上推举勃术巴为盟主,我们没有答应。” 凌掌门和罗堃不知勃术巴是谁,于是芊儿将勃术巴练习邪功害死洪道门和泰山派掌门、以及控制洪道门并灭门泰山派的事简述了一遍。两人听的面色凝重,眉头深皱。罗堃道:“这么说来,蒙古是要将天下武林收归囊中,唯他是用。” 凌掌门道:“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阴险恶毒之极!” 蔺四娘道:“而且让我们自相残杀,你们要是上了当,他便省了很多事。” 罗堃道:“我们应该将真相传播给武林同道,以防再有人中计。” “嗯,”凌掌门道,“我们还应该联合起来,一同抗击勃术巴。” 蔺四娘点头。 芊儿道:“现在勃术巴是冲武林中的大派而来,随后那些小派估计他也不会放过。这次巫山大会不是武林盛会,而是武林的一次大劫。” 罗堃道:“看来你们拜月教有先见之明,早早避开了巫山大会。” 尤六娘道:“你们看见庄里那些烧了的房子了吗?就是勃术巴派人来烧的。” 一番商议之后,两派和拜月教有了同仇敌忾之感。凌掌门、罗堃和蔺四娘商量后,决定去联合各派,将蒙古的阴谋告知天下,一同对抗勃术巴的分化瓦解。 于是当天,两派向蔺四娘赔礼之后,率众离开了揽月庄。 两派走后,蔺四娘召集大家商议。 尤六娘认为勃术巴他们早晚还会来进攻拜月教,芊儿也同意,认为勃术巴不拿到图是不会罢休的。蔺四娘心里也很担忧,她决定去请一些援手来。 拜月教和几个武林门派有故交和沾亲,比如圣手孙所在的圣手门、白老乌所在的弥乐寨等。蔺四娘觉得事不宜迟,于是让尤六娘写了信,派教众分别去送信到那几个门派,请他们来揽月庄相助。芊儿对蔺四娘说:“圣手门的信我去送吧。” 蔺四娘道:“哦,你是想圣手孙那老猴了?嗯……很多年没见了,这次去看看也好。” 得知芊儿要动身去圣手门,霍兴安问她,为什么不让教里的弟子去送信? 芊儿道:“那圣手孙是尤六娘的三伯,和拜月教一向交好,我的点穴功夫就是小时候他教的我。我想去看看他。” “哦……”霍兴安刚想说“那我和你一起去”,芊儿知其心思般的问他:“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他点头:“好啊。你和樵伯一走,我在这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芊儿的目光在他脸上一闪:“你不再总是躲的远远的了?” 霍兴安心道,我可没躲的远远的,只是你不想让我接近罢了。他轻声道:“我哪有?而且我说了,和你在一起,我不怕遇到麻烦。” 芊儿将目光轻轻移开,脸上现出一种一掠而过的淡淡的喜悦,她柔声道:“那明天,你要早点起来。” “一定早起!”霍兴安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起,霍兴安和芊儿、樵老儿便动身上路了。圣手门在鄱阳湖一带,要走很远,樵老儿和庄里要了三匹好马,希望中途不用换马便可以顺利的到达那儿。 令霍兴安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途中最先经过的,却是建康。 听到建康的名字,霍兴安的心轻颤了一下。 来到建康城外的时候,霍兴安的心更是乱了起来。 这是霍兴安第三次来到建康,他走马入城,第一次和悦儿到建康的情景好像仍在眼前。一时间,许多滋味涌上他的心头。 建康城里依然热闹熙攘,但霍兴安无心顾看,只是一路沉默着。 他们下了马,霍兴安牵马在前,樵老儿一边向路人打听附近的客栈所在,一边和霍兴安寻路找去。倒是芊儿一改从前目不斜观的样子,开始对路边商铺里的首饰佩品起了兴趣,走过一家店铺的时候,她望着琳琅的饰物停了脚步。芊儿在街上经过,本就很惹人注目,她这一停步,店铺的老板连忙笑脸相迎,捧起一把饰物让她过目,旁边卖花的小孩也捧了花过来问她要不要,老板将小孩赶走,热情的介绍手中的东西,他拿起一副珍珠坠饰,比量给芊儿看,并对芊儿夸赞不止。而另一个店铺的老板也早捧了东西,候在门外,只待芊儿过来。这边的老板见芊儿不置可否,又拿了一个双蝶翩跹的金钗出来,比量着,说这金钗别在头上多么多么漂亮。话音刚落,只听旁边一个人道:“这两样都要了,包起来。” 老板一见那人,点头哈腰的笑道:“原来是刘公子,识货,识货!”他迅速包好,那刘公子却一指芊儿道:“这两样东西送给这位小美人。” 芊儿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一个目光轻佻似欲调戏的白面小子,俏脸一沉道:“你想送,便送吗?” 刘公子挤眉一笑:“小美人儿莫非没有看中?那你随便挑好了,看中什么本公子就替你买下来。” 芊儿哼了一声。按平常,她早就一个鞭子挥去了,但她用余光看了一眼,发现前面的霍兴安和樵老儿已经走过了两个店铺,完全没有注意到停下脚步的她。她便对这刘公子冷冷道:“我要是都看中了呢?” 刘公子爽快道:“那我就都买下来,连同你!怎么样?小美人儿,小天仙儿?”刘公子旁边的一个同样神色轻佻的锦袍少年笑道:“刘公子难得中意,今天名花得主,美人有幸。” 刘公子喊来不远处卖花的小孩,将小孩手中的花拿了几朵,捧给芊儿。见芊儿居然接了花去,他大喜,吟道:“风流唯才子,名花如佳人。” “那你是才子了?”芊儿道。 “小生不才,文采尚可。”刘公子手一动,一把折扇潇洒的打开,他摇扇于胸,洋洋自得。 “到底是不才,还是尚可?” 被芊儿这么一问,刘公子有点尬住。他转而一笑:“看来小美人儿要试本公子的文采,那好,我就即景口占一首,以抒心意。”他挥了挥扇子,后面的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连忙上前:“公子有什么吩咐?” “笔来!” 家丁从怀中取出笔,又取出一个小玉盒,开了盒盖,将笔在盒里蘸了蘸,递给刘公子。刘公子冲芊儿一挑眉,左手执扇,右手执笔,在扇上印着的芍药花丛上迅速的写了一首诗。 店铺里的老板竖起拇指:“刘公子果然文思敏捷!” 刘公子将扇子吹了吹,递给芊儿,道:“这把金缕玉骨扇,是我的贴身之物,连同这首喜相逢,送给小美人儿,看你可喜欢么?” 芊儿接过扇子,瞥见霍兴安和樵老儿正回头寻找,便轻轻念出墨迹未干的诗句:“忽见美人来,枝头春风摆,美人像朵花,花香入我怀。” 刘公子旁边的锦袍少年赞道:“好诗!” 芊儿道:“什么破诗,狗屁诗。”她看见街的对面有一家茶店正在点炉子,便合上扇子一掷,扇子不偏不倚的掷入炉中。 刘公子见扇子被扔进了炉火,捶胸顿足道:“哎呀,焚琴煮鹤,焚琴煮鹤呀!” 锦袍少年上前一步道:“看来刘公子不对美人的胃口,不妨赏识一下在下,如何?” 刘公子拨开他的肩:“可有个先来后到吧,你怎么能横刀夺爱呢?” 正在这时,霍兴安和樵老儿走到了旁边。霍兴安看着拿花的芊儿,又见公子哥儿模样的两个人争执起来,一个说“这小美人是我的”,另一个说“小美人没答应呢”。霍兴安疑惑的看了一眼芊儿,芊儿举起花朵闻了闻。 霍兴安对芊儿说:“走吧,这里很乱。” 见霍兴安和芊儿说话,那两个人停下了争执。刘公子指着霍兴安,斜眼蛮横道:“你是她什么人呀,来管闲事。” 霍兴安道:“我是她的朋友。” “哦?”刘公子道,“这个小美人现在已经归我了,你既然是他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你们不要在这里胡闹了。”霍兴安根本不信,他转对芊儿说,“走吧。” 芊儿道:“这两个人对我这么无礼,你不生气吗?” 霍兴安道:“不理他们就是了。” 刘公子上前一把揪住霍兴安,道:“你敢藐视本公子!”霍兴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没想到此人有点功夫,左手忽然向霍兴安的眼睛戳去,旁边的那个锦袍少年也一腿向霍兴安扫来。霍兴安劲力大,他一使劲,刘公子大叫一声,软下了胳膊,锦袍少年踢在霍兴安腿上,却被霍兴安反腿一踢,摔了个跟头。霍兴安扭转刘公子的胳膊,将他推了出去,家丁抱住了差点栽倒的他。刘公子回过头来,破口大骂。霍兴安抱拳道:“得罪了。” 芊儿指了指刘公子说:“这位刘公子要对我图谋不轨,你不好好教训他吗?” 霍兴安心道,你功夫那么高,谁敢对你不轨呢。不过见芊儿面有愠色,他还是上前作势欲踢的抬起脚道:“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刘公子对后面的家丁说:“快叫人来帮我打他!” 霍兴安摇摇头,走回来,示意芊儿离开。“那些无赖,算了吧。” “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霍兴安不知她为什么非要自己生气,“我当然很生气啊。” 芊儿白了他一眼。忽然腰一动,抽出长鞭挥向那两个人,只听“哎哟”连连,那两个人僵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霍兴安对那两个人说:“你们要是再敢来生事,我绝不饶你们!” 樵老儿道:“走吧。” 芊儿和霍兴安走了数米远,又回过身来,再用长鞭抽了那两人数下,抽的那两人满嘴是血,眼角崩裂。 芊儿哼了一声:“这些无礼的男人,无耻的男人……这些臭男人!”她越说越气,甚至还瞪了霍兴安一眼。 见她瞪了自己一眼,霍兴安道:“我也是一个臭男人吧?” “和他们比,你就不臭了,”芊儿将花塞进他的口中,“而且非但不臭,竟然有一点点香呢。” 霍兴安取出嘴里的花瓣,心里不禁一笑:明明是别人恼你,你却恼我。 第二十五章 物在人已非 当天,他们找了一个客栈休息。 在客栈住下后,霍兴安总感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心思也总是平静不下来,连天气也仿佛合着他的情绪似的,郁郁难欢的阴沉着。熟悉的人影不时的在他眼前浮现,周遭的一切让他触景生叹。 他想起了离建康不远的莫老庄,也想起了莫岚,不知她怎么样了。他很想去那里看一看,但又怕莫岚对他的深情、周夫人对他的厚爱,还有莫清晏对他的猜忌。他不知莫岚有没有收到信,一想到离别时莫岚殷切的眼神,他就不禁有些隐隐的担忧。云逝风散,一切已不复当初。他对空自语道:对不起,岚姐姐,兴安实在不能与你完婚,即使,兴安真的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也只能远远的叩首赔罪了,希望岚姐姐能体谅兴安的苦衷…… 他悄悄的找到客栈的店助,塞了些碎银,让他去附近的莫老庄打听一下莫岚的情况。店助得了银子,眉梢飞喜,弯腰而去。 黄昏时,霍兴安没有心情吃饭,他倚在门边,忧心忡忡的等着店助的回报,他很怕店助带回的消息是莫岚的死讯。见霍兴安闷闷不语,芊儿走近他,道:“这里离天目山可不远了。” 霍兴安一怔。 芊儿道:“难怪茶饭不思……看来这儿是你和悦儿姑娘分别的地方。” 见她点破了自己,霍兴安叹道:“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蒙古的小王爷剌尔丹。” 芊儿脸一扭,转身便走:“那你自己在这里凭吊吧。” 正在这时,那个打听消息的店助快步的向霍兴安走了过来。霍兴安直起身,迎向他:“怎么样?”忽然想到芊儿还在旁边,便顿住了话头。他本想示意店助莫说,但那个店助回答的很快:“小人见到了周夫人。” 芊儿停住脚步,回过身来。 霍兴安只好听那店助说下去。店助说他向莫老庄的庄丁询问,没想到遇到了周夫人,周夫人问了他之后,猜到是霍兴安派遣而来,便让他带了几样东西给霍兴安。店助说完,便取出怀里的东西交给了霍兴安。 霍兴安谢过店助,赏了他一块碎银。他看了着手里的东西,有三样,一封信,一个盒子,和一个卷轴,心里的紧张缓和了许多。他看了一眼芊儿,心想,该不该当着她的面打开呢,她一定会笑话自己的。 芊儿哼了一声,道:“这些秘密玩意,你要是不看,会急的不知怎么好了。” “我哪有?”霍兴安心想,她笑话就笑话吧,反正,芊儿也总是在笑话自己的。他索性在门前的廊下坐下,打开盒子。 盒子里是一绺乌黑的头发。霍兴安不知何意。芊儿道:“看来是留下的定情物了。” “这……”霍兴安望了一眼客栈的门外,生怕莫岚袅袅婷婷的走来,向自己询问婚期的事情。他凝视着盒中的头发,不敢去触摸。他合上盒子,又打开那卷轴。卷轴一打开,却是自己的画像,是悦儿曾经给自己画的那张像,已经被裱装了起来。 他迷惑不解:悦儿早已离开,这头发,这画像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还是先看看信上写的再说。 他撕开信封,抽出信笺,看见上面几行娟秀的字体,他先看了一下落款,落款是岚。果然是她,霍兴安心里有了数,于是从头阅看。信上写道: 岚儿情系公子,苦候多月,影无所踪,知君心不思归,沥泪欲绝。想那悦儿妹妹西子般貌,堪配公子,定已红尘相伴。 怨君辜负,却亦喜君圆满,唯我魂梦,从此飘零,俗世妄念,再无可期。 青灯古佛,原是岚儿去处,此生无缘,一腔憾恨终是如烟而散。公子如有念及,请存我几绺纤发,以表怜惜。悦儿留物,一并归还,再祝璧合。 霍兴安读罢,不禁黯然,眼中也不禁湿润了。他心想,岚姐姐难道真的已经削发出家了?他没想到莫岚对自己竟然这般情深意重,又是这般绝望决然。 芊儿刚想说“不知是怎样的绵绵情话”,却见霍兴安伤心的样子,知道是不好的消息,便改了口道:“人家不理你了?” “是莫老庄庄主莫清晏的女儿……” 芊儿轻哼一声道:“东家的小姐,西家的千金,都对你有意,你如何处处害人了?” 霍兴安轻轻摇头。他于是将自己在建康时被人面妖花迷倒掳走,又和周夫人一起想法逃出来,之后周夫人欲将莫岚许配给他的事情简单说了。其中他略过了醉后和莫岚同床的经历,他至今也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伤害莫岚。 他对芊儿道:“我从没有想到会在莫老庄里和岚姐姐成婚,更没想到岚姐姐的心意那样坚决。” “她仍在等你?” 霍兴安摇头,将信递给芊儿。芊儿读过,竟然叹了口气:“你的岚姐姐这般重情,你却辜负了人家,多么可惜。”见霍兴安低头不语,她又道,“你一定在想,如果悦儿能像岚姐姐这样执着,就好了,是吗?” 霍兴安根本没有这样想,但听到芊儿这么说,也觉得悦儿如果能对自己更坚定一些就好了。他抬起头,茫然的看着远方,道:“可能是因为周夫人催婚的事,悦儿突然离开了莫老庄,后来,我又被人陷害,使得悦儿误会我……她一定是接连受到了打击,伤透了心,才和那剌尔丹走了……” 芊儿道:“不是周夫人使的计好让你的悦儿死心,就是剌尔丹陷害了你好让她死心。” “你说,什么?”霍兴安仰头转看着芊儿。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原因就这么简单,你好好想想。” 霍兴安回想着沁芳阁的那一幕:“梁上鼠将我骗到了沁芳阁里……”他将在建康寻找芊儿遇到梁上鼠,后来夜里被梁上鼠带到沁芳阁,然后被人点穴脱衣,之后芊儿恰好进来的事告诉了芊儿。 “你是什么时候去找悦儿的呢?” “我是岚姐姐帮我从青城五老的看管中救出后,去建康找她的。” “你去建康,只有你的岚姐姐知道吗?” “我走的时候,也没说去哪里。那时……”他想了想,“应该没有人知道我来建康,而且我们已经走了很远,离开莫老庄也很远了……” “那一定是剌尔丹的诡计,不会有错。” 见芊儿断定是剌尔丹所为,霍兴安开始暗暗握拳:“那剌尔丹果然不是个好人!还有那个梁上鼠,我要是能找到他,一定不能饶了他!”他将拳重重的砸在地面,地砖一震,血渗出了他的小指。 一晚上,霍兴安都没有睡好,想到那些发生的事,心里只有无尽的难受。 直到第二天晨光大亮,他才睡了一会儿,而这一会儿,就睡到了日白窗纸。他惊起,想起本该一早就动身的,便急忙穿衣下床。 霍兴安找到樵老儿,发现樵老儿正在找芊儿,他说找遍了客栈,也没有见到芊儿的影。问客栈的店助,也摇头不知。 樵老儿有点担心芊儿,于是商量之下,两人分头去建康城里寻找。 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芊儿,霍兴安只好无奈的返回客栈。他以为芊儿又像之前那样不辞而别了,心想,她会不会是因为昨天岚姐姐来信的事而走了呢? 他迷惑的回到屋子,刚推开门,发现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嘴里塞着布,正瞪大了眼惊恐的看着他。 霍兴安一惊。他仔细一看,这个人却是他想找的梁上鼠。 他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芊儿出去是帮他找梁上鼠去了。 正在这时,芊儿从屋外进来。霍兴安心里感激,问她:“你是怎么找到这个人的?” 芊儿撇了梁上鼠一眼:“抓这个贼还不容易?我只是到城里,找到一个在衙门当差的人,给了他钱,问明那剌尔丹住过的府邸所在,然后又到那个府里抓了管家,让他带路找到的。” 霍兴安赞叹不已:“芊儿果然行事高明,这点我是想不到的。”他心道,是呀,既然是剌尔丹搞的鬼,梁上鼠一定和他府里的人有来往。 芊儿道:“这个贼,你处置吧。” 霍兴安转头看梁上鼠,恨意涌上了心头,他恨不得饱揍一顿,将那个贼打的哭爹喊娘。他上前,拿掉嘴里的布。梁上鼠连声告饶。 “还记得我吧?” “记得,官爷,小人当然记得。” “我问你,当时是剌尔丹让你把我带到那个地方去的吗?”霍兴安还是想听到他亲口承认。 “是,是是,是小王爷让我把你带到那沁芳阁的,官爷。小人不敢不带你去啊!” “我给了你钱,你却来害我,他是不是给了你更多的钱?” 梁上鼠支吾着:“没,没有多少。” 芊儿道:“你好好说话,要不,立即杀了你。” 梁上鼠道:“是,是给了很多。”他似乎怕霍兴安跟他要钱,道,“我花掉了不少了,剩下的,我,我都给官爷!” “谁要你的钱!”霍兴安瞪着他。 “那你要……” “要你的命!”芊儿道。 “饶命啊,小娘子!”梁上鼠大声道。 芊儿关上房门道:“你要是再敢大声说话,小心先割下你的舌头。” 梁上鼠顿时噤声。 芊儿望了霍兴安一眼:“这贼人,还有什么好问的,杀了他就是。” 霍兴安望着獐头鼠目的梁上鼠,虽然心里愤恨之极,但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芊儿对梁上鼠道:“你还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没有没有,小人不敢呀,老天在上,佛祖有眼,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呀!” 芊儿哼了一声,将布又塞住了他的嘴。 霍兴安不知其意。 芊儿道:“你先剁了他的手下来,看他还敢不敢做贼。” 梁上鼠吓的直摇头,嘴里呜呜有声。 “这……”霍兴安握住拳,犹豫着。他很想杀了梁上鼠,但现在却下不去手。 芊儿轻哼一声,向霍兴安伸出手。 “什么?”霍兴安问她。 芊儿指指他的短剑。 霍兴安犹豫的取出剑,递给她。“我想……” 没等他说完,芊儿道:“你想做菩萨,是不是?你真应该被人放在庙里供起来。这世上的人,比这贼坏的有的是,你这样,以后不知要死千次万次多少次了。” “我不是不想……”霍兴安道,“这客栈里这么多人,杀了他,会惊动官府的。” 芊儿不屑的撇他一眼。她拿着剑,向梁上鼠比量道:“他对你客气,我对你可不客气。你这双手,早就应该剁下来了。” 梁上鼠恐惧的圆睁着眼,如果不是穴道被点,他恨不能跪下给芊儿磕上一万个头。 芊儿用剑戳着他的手腕,梁上鼠脸皮抽搐。 霍兴安看着芊儿,想说什么,又怕她不悦。芊儿忽然一脚踢翻椅子,梁上鼠随之躺倒地上,两腿挂在椅上。芊儿踩住他的腿,用剑迅速的在他的脚腕等处刺戳挑切。霍兴安以为她要砍断梁上鼠的腿,芊儿刺了几下之后却收了剑。 “你挑断了他的脚筋?” “嗯,然后还有其它的经脉。让他变成一滩烂泥。” 梁上鼠额头满是大汗,眼中竟淌出泪来。 霍兴安叹了一口气:“你这个贼,这位姑娘算是饶你一命了,以后你好好做人罢。” 芊儿拿着剑,待要再对梁上鼠戳刺,那梁上鼠拼命眨眼,连连向窗外摆头。 霍兴安道:“他好像要说什么。” 芊儿道:“那你听听他有什么鬼话吧。” 霍兴安拿掉梁上鼠嘴里的布,梁上鼠满眼泪水的哀求道:“小官爷,小娘子,手下留情呀,小人狗屎不如,猪屎不如,这条贱命不值得脏了你们的手呀。我有一事告知,往两位能从轻发落……” “你说。”霍兴安道。 “听府里的人说,小王爷过些日子会来建康。官爷可以等他回来,再……” 芊儿愣了一下,看着霍兴安。 霍兴安也是一愣:“这是真的?” 梁上鼠点头:“府里的人都在准备迎接小王爷来,不会有假。” 芊儿冷冷的对梁上鼠道:“就这个消息,你就想邀功了?” 梁上鼠道:“小人以后但凡能打听到的小王爷府里的事,全部据实相告两位。” “用你打听?”芊儿道。 听说剌尔丹要来建康,霍兴安心里生出一丝希望,他不知悦儿是否也会随他一起来。他心里一种强烈的感觉起伏着。他对梁上鼠说:“今天的事,你绝不能漏出去一点。” “小人知道,如若漏出去一字,小人自己便速来领死。” 芊儿冷冷的看了一眼梁上鼠,转身就走。 霍兴安见状,便塞上了梁上鼠的嘴,跟上芊儿。到了门边。忽然,芊儿又回过身,走到梁上鼠跟前,一踩椅脚,将椅子和梁上鼠正立起来,同时运力向他一拍。见到芊儿所做的动作,霍兴安几乎惊呼出口。 芊儿连拍两掌,梁上鼠身子轻颤了几下。 出了门后,霍兴安问芊儿:“你刚才,对他使了穿心鬼手印?” “你居然认得。” “星婆传过我几招。”霍兴安掩上门,担心道,“他,岂不是被你打死了?” “我没星婆那般的功力,他不会肌烂肉糜,只会奇痒难耐,痒上一个月而已。” “哦。”霍兴安道,“星婆说,要练成那穿心鬼手印,得十年的功夫。” “那穿心鬼手印,是需要炼日神教的教主用炼日神功帮你成就一些元阳之气才行,常人就是练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难成。这穿心鬼手印,在我小时候星婆就教给了我,现在也不过如此。” 霍兴安点头。他回望了一眼屋内:“那这个贼……” “一会儿穴道自解,由他自己爬走吧。哼。” “那我们现在,出发吗?” “你是不是想留下来等剌尔丹?” 见芊儿戳破自己的心思,霍兴安只好说:“刚才,我是想到等剌尔丹来,但那贼说,要过些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我还是先和你去圣手门吧。” 芊儿冷然道:“去了圣手门,再回来,那剌尔丹说不定已经走了。” “不会那么快吧。” “那你干脆在这里等着吧,也许还能看见你日思夜想的悦儿。” 霍兴安被她说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芊儿大步的向廊外走去。霍兴安知道她心里生气,便紧跟着她,道:“我和你一起走。” 芊儿不理他,只是快步的走。 樵老儿见芊儿回来了,放下心来。这时,天上开始下起了雨,天际隆隆的,雷声不断。 于是樵老儿和芊儿商量后,将一匹马卖给了客栈,又在客栈老板的帮忙下,买了车轿。他们将剩下的两匹马并辔连车,霍兴安和芊儿坐在马车里,樵老儿在前面的车帘下驾车。 结了账,他们便驾着马车向城外驶去。 芊儿一直没理睬霍兴安,直到出了南边的城门,才对他说:“这下,你可寝食难安了。” 霍兴安知道她又要开始揶揄自己了,便摇头轻轻一笑。 雨点大了起来,芊儿微微仰脸,听着车棚顶上的雨声:“看来,你随我们去圣手门,是天意了,天意让你还能遇到你的悦儿。” “芊儿,我只是,要让那使奸作恶的剌尔丹……” “你要杀了他?” “我……”霍兴安不知自己能不能痛下杀手,“我要……”他咬着牙,眼中迸出深深的恨意。 “讨回你的清白?” “对,如果能见到悦儿,我要让她知道一切。” 芊儿冷哼一声:“然后呢?拆散他们?你的悦儿,已经和他是夫妻!” “那个人是使了诡计骗了悦儿,才……” “好啊,那你应该报仇,你应该雪恨,你应该夺回她!”芊儿沉着声音道。 霍兴安并没有想过见到剌尔丹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忽然,芊儿对樵老儿喊道停车。 樵老儿车子停了下来,芊儿跳下车去。霍兴安不知她要做什么。 芊儿坐到前面,对霍兴安道:“霍家子,你下来!” 霍兴安下了车。芊儿拿过樵老儿手里的马鞭,对霍兴安道:“你可以回去了。” 霍兴安茫然的看着她:“我,没说要回建康呀。” “你的人跟了来,心却留在了建康,何必呢。你还是回去吧。可别和你的悦儿失之交臂。”芊儿使劲一挥马鞭,两马抬蹄奔跑起来。她大声道:“也别耽误了你夺回你的悦儿!” “芊儿——” 芊儿再没有回应他。 霍兴安站在泥泞和雨水中,无奈而狼狈,他想,我是不是不该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可是,内心又让他不得不这么去想。他并不确知自己会不会再见到悦儿,更不确知自己会怎样的对付剌尔丹。 他望着远去的马车,默默道:芊儿,你帮我做了这么多,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你就是再对我怎样,我都不会怨你的。 天际又震响了惊心动魄的雷声,雨水顺着他的脸不停的流下,他感觉,好像正有什么在令人难安的接近,而同时,仿佛又有什么在无可挽回的离去…… 第二十六章 前缘唯余泪 其时,剌尔丹正在去往宋地的路上。原来,是因为那兰悦对剌尔丹说想念姐姐,想回家探望,而剌尔丹也正好有事要办,便带了那兰悦又往江南而来。 那兰悦离开的时候,曾给那兰欢留了一封信,她不知那兰欢收到了没有。她实在想念姐姐,催了几次剌尔丹,剌尔丹才同意。 随着宋地的接近,那兰悦的心里,也逐渐晃动起一个熟悉的影子来,一个她从来没有忘记过的人。 那次在大同附近,她曾经遇到过一个商队,当时看到里边有个送货的人长的很像霍兴安,但是立即被卫兵挡住了,没有看清。其实当时霍兴安为了假扮商队,头上裹了白毛巾,又穿了宽大的袍子,所以那兰悦没有认出,再加之剌尔丹告诉他,是一个北边的商队带了些山货来,她也就没将那人和霍兴安联系在一起。之后打了起来,剌尔丹说有山匪,拥她在怀,她更是无暇细辨。待霍兴安和苏槐庭撤退的时候,她才敢掀帘看一眼。 那兰悦的心里,虽然对霍兴安失望已极,但她渐渐的,也原谅了他。当她初为人妇后,对男女之事有了体验,想到霍兴安的所为,觉得可能是缘于他年少淘气,又值新婚燕尔初尝情味,才要去青楼寻欢的。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霍兴安为什么那么快就忘了她,每每想到这点,她都会闭目伤心一会儿。而剌尔丹也总是对她说,男人嘛,大都风流成性,就是妻妾成群的,也常在外面沾花惹草,普天之下,再难找到像他这样对那兰悦一心一意的人。见剌尔丹确实不再纳妾,别无旁爱,那兰悦也暗自庆幸,庆幸上天对自己不薄,虽然失去了霍兴安,却得到了一个专宠自己的夫君。她的心疾慢慢的愈合了,身体也就慢慢的好了。 那日,芊儿扬鞭走后,霍兴安在雨中默默的返回了建康。 他找了另一家客栈住下。雨一直在下,直到入夜也不见停,他的心也像那天气一样阴沉晦暗,檐外的雨声使他的情绪低落。 他回想着芊儿离去时的言辞,觉得芊儿一定是误解了自己,但他对于自己内心的决定,也不确知。 他取出那幅画,反复的观摩,悦儿为自己画像的情景好像在昨天一样。他心道,悦儿的画工真是好,画的如此细致用心,他轻叹着,卷上了画轴。 在屋里闷了两日后,待到第三天放晴,霍兴安学着芊儿的办法,去衙门里找当差的问明了剌尔丹府邸的所在。找到后,他在那府宅的附近寻了家茶馆,白天便在楼上喝茶,借以不时的观察府里的情况。 这样等了几天,那府里果然有了动静。一日下午,霍兴安发现府门外忽然停了多乘车马,很多人进进出出,他估计应该是剌尔丹到了建康。白天人杂,他决定当晚潜入府里打探个清楚。 捱到晚间,天一黑,他便来到府宅的后院,翻墙跳了进去。 他沿着墙根,在暗处边走边观察,一想到悦儿即将出现,他的心就跳的快起来。他在心里说:悦儿,你在这里吗?你现在是怎样的了呢?你能感觉到我在找你吗? 他摸到一间有灯光的房间,听见里边有说话的声音。他贴耳到窗上,听见里边有人道:小王爷今天一到建康,就亲自去采买,买了那么多小孩子衣服,还有长命锁、辟邪玉、虎头帽什么的。另一个人道:看来,小王爷将会得一个儿子了。 霍兴安心头大震,一时间滋味难言。他离开窗子,倚到墙上,心中一片萧索凄清。他想,他们所说的是悦儿吗?难道悦儿已经有了身孕?他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仍要见她吗? 他怔了半晌,还是决定去看她一眼。他继续向前寻找,找到一间屋子。里面烛光晃动,人影可辨。 他正要附耳细听,只见门一开,一个男子走了出来,他赶忙藏到柱子后面。那男子回头道:我去了就回。紧接着,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跟到门前说:你去吧,一会儿沏了乌龙茶,等你回来。 霍兴安听到女子的声音,心中既惊喜又紧张,那声音正是悦儿的声音。他等那男子走出院子后,定了定神,来到门前,将门轻轻推开一扇。 门页无声,里面的人竟没有反应。霍兴安向里一看,看见那兰悦坐在床前,正仔细的绣着一个团扇。“悦儿!”霍兴安不自禁的叫出来。那兰悦抬头,看见眼前突然出现的霍兴安,手一颤,团扇掉在了地上。“公子?”那兰悦惊讶不已。霍兴安赶忙掩上门。 那兰悦站起身,嘴唇轻颤,说不出话来。霍兴安凝望着她,她样子没变,但盘了头,比以前端庄了许多。这一霎那,仿佛时光停顿了一样。 霍兴安抑制住心中的激动,道:“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那兰悦怔怔的看着他,泪水在眼中滚动。 霍兴安的目光落到她微微鼓起的肚子上,又回到她的脸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重复着这句话。 那兰悦的眼泪滑落下来。“公子……” “你看到的不是真的。” “什,什么?” “你看到的不是真的,那次,在那个青楼里。”霍兴安最着急解释的就是这个,所以先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那兰悦哭了起来,“公子……” “悦儿,你别哭。”霍兴安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那兰悦的泪水却流的更多了。 “是他在陷害我!” 那兰悦哽咽道:“他,他是谁?” 霍兴安气愤的哼了一声。 那兰悦反应过来,垂下眼道:“是他?”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霍兴安警惕的闪到门边。 那兰悦摇头:“是府里的。” 霍兴安觉得心里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但这一时,却又难以逐一的说清。 而霍兴安的话好像一个巨雷击在了那兰悦的心里,她心里犹如被忽然刮开的窗,暴雨狂光都倾泻肆虐进来。 “悦儿,你要相信我!”霍兴安道。 那兰悦抿了一下唇边的泪水:“我相信你。” 霍兴安想了想道:“这里不方便,我们找一个地方说话的好。” 那兰悦望了一眼窗户:“明天,明天晌午他要去知府大人那里喝酒,我,我就推说身体不舒服……” “好!”霍兴安迅速接道,“明天我在南边不远的雅意居等你。” 那兰悦点头。 霍兴安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兰悦,拨门离去。 那兰悦呆坐到床边,感觉一颗心正慢慢的被巨浪卷入深渊里,想到经历的一切,她禁不住一个冷颤。她在心里说:公子,你一直在找我么?泪水,又不停的淌了下来。 霍兴安并没有离开府邸。看到那兰悦流泪的样子,他心里的恨意化为了杀机。他藏身到屋外院角的树丛里,拔出短剑,准备在那剌尔丹回来时结果了他。 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他看见刚才出门的男子进了院门,走向那兰悦的屋子。他握紧了剑柄,这蓄势的一剑,将带着他所有的仇恨和屈辱,当心穿过。 院墙上传来了一声猫叫,像是婴儿的啼哭一般。这一时,霍兴安的脚滞住了,眼看着剌尔丹走到了门前,他缓缓的松了手。那声忽然响起的猫叫,使他想到了那兰悦腹中的孩子,想到了剌尔丹为那孩子所买的衣服。他犹豫了起来:那孩子是悦儿的骨肉,也是这个恶人的骨肉,若是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了爹,悦儿会不会难过呢?他将短剑慢慢的收入鞘里,心里百感交集。他默然的看着天,对自己说,还是等明天和悦儿见了面再说吧。 进了屋后,剌尔丹整理了一下衣袍,见那兰悦既没有备茶,也没有说话,觉得有些奇怪。他走过去,发现那兰悦肿着眼睛,好像刚刚哭过。他坐到她旁边,温存的握住她的手:“悦儿,你怎么了?好像忽然不高兴了?” 那兰悦被他握住了手,嘴一颤,像是有什么话和他说。剌尔丹摸了摸她的肚子:“看来是我的儿子又闹了你?这个小祖宗,将来定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大汗大英雄。” 提到肚里的孩子,那兰悦的心平静了一些。“我没来得及沏茶。” “不用了,我也不渴,你别劳累了就好。”剌尔丹安抚她,“什么都没有我的悦儿重要,你不想做,就不做,只要别不高兴就好。这些日子一路疲顿,也该好好歇息一下了,养养身体。你想吃什么,尽管说,这里离你的家乡也近了,应该有你爱吃的东西,你想到的,我就去买给你。” 那兰悦看着眼前的剌尔丹,对自己仍然殷殷体贴的剌尔丹,说不清的滋味涌了上来。她摇摇头:“府里什么都有,不用劳烦了。” “不劳烦。”剌尔丹一笑,亲了她的额角一下:“歇息吧,不早了。” 那兰悦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心里一片混沌,那些翻滚的波涛暂时退到了远处,却依然起伏不止。 次日,霍兴安早早的到了那个茶馆,在楼上不安的等着那兰悦。一直等到了午后,才见那兰悦从府门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 不多时,那兰悦慢慢的走上楼来。她看了看,走到了霍兴安的桌前,默默的坐到他的对面。 霍兴安招呼了茶水,并看了看楼梯处。那兰悦道:“我让他们在楼下等着了。” 霍兴安点头,看着她:“悦儿……” “公子……” 此时,他们彼此都有很多话想说。 沉默了一会儿,那兰悦嘴角似有轻轻的叹息。“你在莫老庄,还好吗?” 霍兴安见她提到莫老庄,摇头道:“我不在莫老庄。” 那兰悦惊讶道:“你不在莫老庄?” 霍兴安知她的意思,道:“我并没有和岚姐姐成婚。” 那兰悦的表情黯然下去:“那岚姐姐……” “岚姐姐……”霍兴安想告诉她莫岚出家的事情,但是想了想,还是没说。“反正我没有回莫老庄。”于是霍兴安将青城五老扣住他,之后莫岚放走他,他来建康寻找那兰悦却被梁上鼠骗到沁芳阁,之后有高手制住他并有粉头轻薄他的事,一一告诉了那兰悦。 “公子,我错怪你了。”那兰悦流下了眼泪。 霍兴安恨声道:“我抓到了梁上鼠,那梁上鼠说是剌尔丹给了他钱,让他将我带去沁芳阁的。”他咬牙低声道,“当时那个高手也一定是剌尔丹派来的,他差点杀了我。”他按住茶碗,“幸亏我逃了出去。对了,”他看着那兰悦,“那个会点穴的高手叫左铁指,你听说过吗?” 那兰悦点点头:“他是左将军。”她伤心的看着霍兴安,“公子……”她流泪不止。 “悦儿,你别哭。” 来送茶水的老板见那兰悦泪水涟涟,诧异的多看了一眼。霍兴安瞪着他道:“走开!”老板赶忙躬身退开。见他要下楼,霍兴安一皱眉,又向他招手道:“你来。”老板又立即小跑过来。 霍兴安将一块银子悄悄塞到他手里,小声道:“别多事,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是,是。”老板会意,“小人明白。”他诚惶诚恐的退去了。 “悦儿……”霍兴安回看那兰悦。 那兰悦再也忍不住,低头以袖掩面的抽泣起来。 霍兴安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轻轻叫着她的名字。他多想抱住她单薄柔弱的双肩,但他知道,现在,虽然和她近在咫尺,却已是再难企及。 那兰悦哭了一会儿,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道:“公子,悦儿,对不起你,我……” 霍兴安长叹一声:“不是你的错……事已至此……”他的眼睛也湿了。 “你会杀了剌尔丹吗?” “要杀他,我昨晚便可以动手了。” “那你……” 霍兴安的目光轻轻移开:“你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杀了他。” “我,”那兰悦想说什么,但是她摇了摇头,咽泪道,“悦儿不明白,上天为何对悦儿如此……” 见那兰悦这么伤心,霍兴安心里有些后悔,他想,我是不是不该出现,也不该告诉他发生的一切?但他又想,我怎么能让奸人得意、恶人痛快呢?那个剌尔丹,我早晚会杀了他!他深深的叹息着。 那兰悦道:“公子会恨悦儿吗?” “我怎么会恨你呢……”霍兴安摇头,“我说了,不是你的错。” “是悦儿的错……”那兰悦垂着带泪的眼睫道,“我答应公子的事,也无法做到了……” 默然半晌,霍兴安道:“那次逃出去后,阴差阳错的,我又回到了北边,幸运的是,我查到了我爹,还有我娘被人害死的真相。” 那兰悦一惊,抬起了目光:“公子查到了?” 霍兴安点头:“我冤枉了你爹,要说声抱歉。” “这不怨你……我爹九泉下如有知,也会替公子欣慰的。” “你可知道那害死我爹娘的人是谁?”霍兴安凑近她,“你在蒙古,一定听说过蒙古国师勃术巴。” “是,是勃术巴吗?” “不错!”霍兴安眼中迸出火星来,“他本是金国的护旗武士,他害死我爹,又想霸占我娘,我娘不从,被他一掌拍死。”他切齿道,“他还害死了很多人……后来,他叛变金国投靠了蒙古,当了国师。” 那兰悦的眼角又不由地淌下了泪水:“公子的爹娘……的仇,一定会报的,公子不要难过。” 霍兴安叹气道:“你不知道,勃术巴练了邪功,现在功夫很高,又有很多高手保护,我根本无法近身。” “我只在剌尔丹回蒙古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他来拜见剌尔丹。我听说,蒙古的大汗很重用他。”那兰悦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霍兴安道,“勃术巴现在就在宋地。” “在哪儿?”霍兴安知道勃术巴带人去过巫山大会。 那兰悦拭干眼泪,道:“这次回来,原本是我想回来看看,但剌尔丹也正好带了大汗的口信,要带给勃术巴。昨天听府里的人说,他在江陵府那边。” 霍兴安心道,勃术巴就是在这府里,我也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你要回家见你姐姐吗?” 那兰悦已经改变了心意,她轻轻摇头道:“我会写封信,让姐姐到建康来相见。”她看着霍兴安,神情忽然坚定起来,“悦儿如果有机会接近勃术巴的话,一定帮助公子。” 霍兴安心里叹息:你又能怎么帮呢。“现在天下,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他看着桌上的茶碗,忽然心里一动,他眉头轻皱,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不知道这个办法可不可行,但还是说给了那兰悦听。 他的办法是:当剌尔丹见到勃术巴的时候,让剌尔丹请勃术巴来喝酒,席间那兰悦不停的给勃术巴敬酒,将他灌醉,然后早已潜藏在旁的自己便可以趁机杀了勃术巴。霍兴安认为,那勃术巴功夫虽高,喝酒的本事可不见得高。他说了忽然想到的办法,那兰悦立即点头。 霍兴安道:“只怕那勃术巴酒量大。” “总要试一试。”那兰悦道,“我这就催剌尔丹去江陵府,公子可一路跟着。” “你不等你姐姐了吗?” “待再回来也不迟。” 见那兰悦答应帮助自己,霍兴安心里浮现出希望:“悦儿,这件事很危险……” “悦儿愿意冒这个危险。如果能帮公子报了仇,也是帮悦儿解脱了一些罪孽。” 罪孽?霍兴安心道,悦儿这个词用的太过严重了,罪孽……这个词何尝不是对自己而言的呢……如果自己不去袍客山庄将悦儿掳了来,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悦儿……”他禁不住感动,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子放心,”那兰悦怜惜的看着他,“公子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勃术巴的仇,一定会报的……” 楼外,开始点点落起了雨。 那兰悦转看雨中的楼台,眉目间忧愁隐隐:“公子,我要去了……” 霍兴安点头,他望着那兰悦,她的眼中似乎又有泪珠在转动。“我会去找你的。”他说。 “嗯。” 那兰悦离去了,霍兴安看着她纤弱的身影,默默道:悦儿,我多希望一切能回到昨日……他心中的昨日,是那个山花烂漫的季节,是天目山幽谷中明媚而温柔的倒影…… 他叫来老板:“有酒吗?” “有!有!”老板躬身向前。 “尽管拿来!” 当日,霍兴安在雅意居喝的大醉,醉到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记得自己几拳下去将桌子砸的四散碎落,酒碗也打了一地。待他醒来时,却是在自己落脚的客栈的床上。 他问客栈的店助,店助说是一个脚夫用板车给他推了来。霍兴安很奇怪,谁能知道自己住在此处呢? 次日一早,他去到那个茶馆,问老板怎么回事。老板说当时他好像喝的不痛快,砸了桌子,吓跑了客人,老板怕他胡闹,便扶他到楼下,他扔了一锭银子后,自己晃晃悠悠的走向街边,之后老板便再不知道了。 霍兴安仍是奇怪,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醉后的事。他想,可能自己雇了一辆车,自己又忘了吧。 他想到和那兰悦的约定,于是开始注意那府里的动向。 而他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妥。这个计划如此简单,简单的让人觉得可以很容易的成功,也简单的让人怀疑。不管怎样,他对自己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没想到当天上午,剌尔丹就带着人马启程向西而去了。 霍兴安于是买了一匹马,远远的跟着他们。 出了城,走了不到一里远,霍兴安看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旁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女子,女子前面摆着一些瓜果,像是在卖东西。 他走近一看,却是芊儿。霍兴安惊喜不已,连忙跳下马来,向芊儿奔去,叫着她的名字。 芊儿冷冷的看着他。霍兴安喜的直搓掌:“芊儿,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你在这里卖桃子吗?”他看见她面前摆着很多桃子。 芊儿道:“我只看到有只猴子张牙舞爪的过来想吃桃子。” 霍兴安一笑:“芊儿,你,不生气了?” 芊儿哼了一声道:“要是生气,就不会帮你赶走索命的鬼了!” “什么?什么鬼?”霍兴安不解其意。 “你到车里自己看吧。” 霍兴安疑惑的走到车边,掀帘向里一看,只见两个男子被捆了手脚,嘴里塞了布,挤坐在车里。他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却是那次在沁芳阁差点杀了他的左铁指。他心里再次惊喜不已,心道,原来芊儿去帮我抓来了此人。 他回身向芊儿道:“芊儿,你是怎么抓到这个人的?”他想此人功夫不弱,芊儿一定费了不少劲。 “要不是我赶到,你又不明不白的死了。”芊儿道,“这两个人一直在盯梢你。” 霍兴安心里感激:“多亏你了!” “你真是行尸走肉!这两个人,跟着你很长时间了,你却不知道。” “我真的没感觉到。” “你当然没有感觉,只念着你的悦儿。”芊儿眼睛一眨,“还敢大摇大摆的到那王爷府旁边,人家的眼皮底下去喝茶。” “我……”霍兴安想,芊儿说的对,我是有点大意了。 原来,那剌尔丹得知那兰悦去私会了一个人,便猜到了大概。他也不问那兰悦,只是派人悄悄的跟踪霍兴安,欲偷偷下手除掉他。那兰悦回去后,总是郁郁欲泪的样子,当晚便推说身体不舒服,不愿和剌尔丹一起睡,剌尔丹猜她可能知道了以前的事,但他装作一无所知,反而对那兰悦更体贴了。他想,只要除掉了霍兴安,日子久了,那兰悦便会安于荣华富贵,再有了孩子,慢慢的,她也不会再嗔怪自己了。正好那兰悦提议让他先去见勃术巴,他心里也急于带着那兰悦离开建康,于是便交代给左铁指,让他带上另一个好手,务必要除掉霍兴安。第二天,他便急急的带着那兰悦动了身。 剌尔丹没想到的是,两个派去行刺霍兴安的人却被芊儿制住。 芊儿告诉霍兴安,这两个人下半夜跳进霍兴安的客栈里,准备动手,被跟随的她击退了,而一早,这两个人又跟上了霍兴安,是樵老儿用卖瓜做掩护,她突然袭击才制住了他们。 霍兴安赞叹芊儿的机智,道:“我一点没发觉呢。” “那时你在买马。” 霍兴安道:“你抓住的这两个人里,其中一个正是在沁芳阁里点了我的穴差点杀了我的那个。” “那你还不杀了他!” 霍兴安点头:“这个恶人,我是要杀了他。” 芊儿斜他一眼:“那你杀一个给我看看。” 霍兴安摸到短剑,胸口起伏起来,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狠下心来杀掉那个左铁指。 “算了……”芊儿慢慢道,“我已经断了他们的脚筋了。” 霍兴安松开了手:“恶有恶报,这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芊儿脸上显是有不屑之意。 霍兴安道:“我明白,你留着这两个人,是留着让我问他们我想问的事。”他坐到芊儿对面,“不过,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好计划,可以杀了勃术巴!” 芊儿惊讶的看着他,等他说。 “我见到了悦儿,悦儿答应帮我。” “帮你杀了勃术巴?” “勃术巴在江陵府,剌尔丹现在去江陵府就是为了见勃术巴。到时候,悦儿会让剌尔丹请勃术巴喝酒,然后,悦儿会想法灌醉他,到时候我就可以趁机杀了他。” 芊儿用鼻子哼了一下。 “怎么?这办法难道不成?” “达到勃术巴那样的功力,是可以把酒逼出身体的,很难灌醉,要是你的悦儿一再敬酒,他会觉出不对劲。说不定,会怀疑她。” “这,我没有想到……” “而你的悦儿一定会为了你,一再敬酒,最后被勃术巴发现,逼问你的悦儿,你的悦儿又绝不肯说,不是麻烦了吗?” “有那小王爷剌尔丹在,勃术巴不敢这么做吧?” 芊儿沉思了一会儿,道:“其实,可以试一下。” “你不是说……” “酒是不会把勃术巴怎么样,但是毒酒就不一样了。” “啊,是的!”霍兴安心中一亮,“对,”他兴奋的看着芊儿,“在酒里先下好毒,勃术巴绝对想不到剌尔丹会请他喝毒酒,不会有防备。”他又皱起了眉,“可是,这毒到哪里去弄呢?” “这个自然有。”不知什么时候樵老儿到了身后。 “樵伯。”霍兴安回过头来。 樵老儿一笑,取出怀里的一个小瓶。霍兴安想起了在汴京时,也曾见他拿出过这个小瓶。“那太好了。”想到成功有望,大仇有报,他眼中满是喜悦。 见他喜形于色,芊儿将一个桃子递给他,霍兴安抓过就吃。 “果然像……”芊儿的“猴”字没有出口。 樵老儿捻须道:“不过,这仍然是一个险招,一定要极小心才是。” 霍兴安点头。 “这两个人怎么办?”樵老儿问。 “当然是杀掉。”芊儿道。 霍兴安一愣:“你不是说算了吗?” “刚才我们的话,谁知他们听没听到。” 霍兴安心道,刚才真应该离远一点说。 趁路上没有行人,樵老儿和霍兴安将两人拖下车,拖到了树林里。 霍兴安对左铁指说:“你还认得我吧?你作恶作到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那左铁指嘴里被塞的满满,哪还有话能说?只是拼命点头。霍兴安也不想听他说,转身便走。他猜芊儿会给他们几刀,只是不想见到那个情景而已。 霍兴安在车边,等了一会儿,才见芊儿回来。 他轻声问:“你,杀了他们?” 芊儿道:“活菩萨在此,我哪敢杀呀?” “那,你不是怕他们去告诉剌尔丹吗?” “他们当然是会去告诉剌尔丹,就是走不了路,也会驾车去的。” “那……” “所以我让樵伯割掉了他们的舌头。”芊儿上了车。 霍兴安心中一凛。他上了马,跟在车边,道:“那我替他们说一声:谢芊儿不杀之恩。” 芊儿哼了一声。 霍兴安对车前的樵老儿道:“我们得快点赶路了,否则追不上了。” 樵老儿道:“这个不急。江陵府有拜月教的分座,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出我们的眼线。” “哦。”霍兴安点头。 在路上,霍兴安问樵老儿:“你们是从圣手门回来了吗?” 樵老儿笑道:“我们根本没有离开建康。” 原来那日,本来芊儿一气之下是准备驾车去圣手门的,但丢下霍兴安跑了一会儿后,她又将车停了下来。她对樵老儿道:“蠢猪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樵老儿问她原因。 芊儿对樵老儿道:“那个剌尔丹应该已经知道了那兰悦是黑袍客的女儿,此次来江南,不会不防,肯定会带上一些好手。而一旦他落入了剌尔丹之手,剌尔丹是绝对不会留着他的。” 樵老儿觉得有道理。 于是芊儿将车转头,打马返回,但她心里仍然气恼,不肯接回霍兴安,便绕了弯,向建康的东门去了。 至于找到霍兴安,樵老儿告诉他说,那很容易,因为知道他会到那府宅的外面去打探。 霍兴安向车轿里看了几眼,心想,要不是芊儿担心我,还回来保护我,我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她对我的好,看来一辈子都报答不完了。他又想到,芊儿在建康,却不见我,一定是她心里生气,而现在,要去江陵府找悦儿,她会不会更生气了呢? 第二十七章 骤然生不测 浓浓的云团渐渐挤占着天空,重重叠叠的山也慢慢由晴转暗。他们来到江陵府的时候,雨意初显,草木阴郁,枝叶黯淡欲垂。 看着乌云渐遮的天际,霍兴安想尽快的找到那兰悦。这时,一直在车里的芊儿下了车,霍兴安心想终于能和她说几句话了。“不知他们在哪里。”他说。 没想芊儿的第一句是:“这一路上想你的悦儿想的急死了吧?” 霍兴安欲待回答,芊儿紧接着道:“那还不快去找?” “我只是想快些把东西给她。” “你心里一定在想,最好把那个剌尔丹也一并毒死。” 霍兴安还真没有这么想,但是听芊儿这么一说,觉得剌尔丹也有可能被毒死。他对自己道,杀死剌尔丹,这难道不也是我早晚要做的吗? 芊儿问他:“你是不是很想杀了剌尔丹,但又下不去手?” 霍兴安轻轻摇头:“是因为,悦儿已经有了身孕……” 芊儿的神色有了异样的变化:“原来如此……待那剌尔丹抱着孩子的时候,你却能下的了手了?” 霍兴安根本没想到日后的情景,他见芊儿有鼓动自己去杀剌尔丹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她真实的想法。他默默垂首:“那孩子,总的见他爹一眼吧。” “见了又怎么样?再失去了,不是更残忍吗?” “我不知道……”芊儿一连串的问话让霍兴安心里难受不已。 芊儿哼了一声,径自走了开去。 霍兴安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如果你是我,你又能怎么做呢?” 当天,他们在江陵府找到了剌尔丹的车队。霍兴安看见天上有一只鹰始终在盘旋,他怀疑那是辽东鹰王的鹰。 待到晚上,霍兴安拿了樵老儿的毒药,潜进剌尔丹所住的地方找到那兰悦,交给了她。那兰悦说勃术巴离江陵府不远,剌尔丹已见到了勃术巴的手下,遣他们去通知勃术巴了,让他明天中午来相见,届时她会让剌尔丹摆好酒菜宴请勃术巴。 “公子,放心好了,”那兰悦道,“这次公子一定能报得了仇。” 见那兰悦清瘦了许多,眼里也似乎总是含着泪意,霍兴安感觉到她这几日来的忧愁和苦闷,他感动的看着她,突然问道:“悦儿,待事情过去后,我如果要带你走呢?”他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倒是那兰悦一惊:“我……”她喃喃道,“公子你不……”她的泪水滑了下来,要说的话说了半句没有说下去。 这一时,霍兴安忘了那兰悦腹中的胎儿,忘了经历过的一切,他为自己情不自禁的失言而局促:“那,等,等杀了勃术巴之后再说……” 那兰悦不知是喜是悲,只是眼泪不断的流下。她用指尖抹去唇角的眼泪,“嗯”了一声。 这一夜,霍兴安在淅沥的雨声中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一想到爹娘的仇就要得报,他便有一种急切的冲动与奋不顾身的念头,他时而握紧拳头,青筋暴起,时而咬紧牙关,愤恨挣挣,长夜短暂,等待却是如此的煎熬与折磨。 天渐渐的亮了,他索性做了起来,拿过短剑,细细的擦拭起来。剑光寒动,剑身映目,他仿佛看到仇人的血,勃术巴那肮脏暗红的血,在剑尖上滴沥下来。 天亮后,按照和那兰悦约好的,霍兴安一早便准备过去。临走时,芊儿叫住了他,霍兴安以为她要叮嘱些什么,芊儿却道:“我和你一起去!”霍兴安心中一喜,他知道行刺这件事很危险,但他却很盼芊儿来帮他,他觉得芊儿就像天上的吉星一样,在关键时刻总能出现。他知道说什么“这样怕连累你”之类的话很多余,便连连点头:“芊儿,那太好了。” 芊儿轻哼一声道:“你想我和你一起去,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霍兴安不由地一笑。 芊儿斜他一眼:“走吧。” 他们知道此地既有勃术巴的人,也有剌尔丹的人,而其中必定有能认出他们的人,便到拜月教的分座里换了衣服,又用头巾等裹了头,看上去像是村民和农妇的模样。白日里人多,霍兴安便推了一车鸡鸭,装作商贩,芊儿则带了一个秤。 他们到了那兰悦住处的后院,那兰悦早已在那里焦急的等候,听到声音,便立即开了后院的门。她让人卸下鸡鸭,请他们进去喝茶。趁着仆妇杂役们忙碌的时候,霍兴安和芊儿在那兰悦的引路下,到了堂屋左侧的一间偏房里。那兰悦说剌尔丹正在外面和人说话,让他们在这里先躲起来。 那兰悦见芊儿虽然穿着陈旧的粗布衣服,却肤如凝脂,眉如烟黛,清丽冷静,不仅多看了几眼,而芊儿见那兰悦气质如兰,娴静端庄,目光也在她的面上不时停留。 那兰悦掩了帘子离开了。芊儿看了一眼霍兴安,轻声道:“你那悦儿妹妹果然很美。”她嘴含妒意道,“怪不得你总是念念不忘。” 霍兴安想说什么,见她哼了一声,便收了话。 他们在屋里待了不多时,便有一个小丫环进屋来,见到他们刚要惊叫,芊儿立即捂了她的嘴,点了她的穴,然后将她推到了床下。芊儿对霍兴安道:“这里人多,我们也躲到床底下吧,否则不到中午,恐怕这屋子里要躺满了人。” “好。”于是他们也钻进了床下。霍兴安对那个小丫环道:“你别怕,待会儿便放了你。”小丫头害怕的连连点头。 霍兴安道:“不知勃术巴的手下会不会也一起过来。勃术巴和剌尔丹在里面喝酒,他们在外面喝酒。” “如果毒发,外面却哪里知道。” 霍兴安心想也是。 他们在床下等了很长时间,听见堂屋里人来人往不断,也时而有人掀帘进来。 终于,霍兴安听到了勃术巴的声音。 堂屋里,勃术巴和剌尔丹一起走了进来。“国师请。”“小王爷请。”他们一起坐了下来。有丫环上来斟酒。 “国师春风满面,看来此次巫山大会颇为顺利。”剌尔丹笑道。 “托小王爷的福!这次参加巫山大会,实为让武林归心,也好为大汗荡平天下除却武林这一块的麻烦。一些武林门派已经被收服,另一些不服的也早晚会纳降。” “嗯,”剌尔丹道,“国师收服武林,大功一件,这个大汗肯定是要多多恩赏了。” 勃术巴抱拳:“大汗器重,小王爷厚爱,在下不敢居功,只是尽我所能而已。” 剌尔丹道:“国师不必过谦,能者为上,能者为尊,只愿天下英雄皆能为我蒙古所用。”他端起酒盅,“来,我们干了这杯!” 偏房里,霍兴安和芊儿悄悄的从床下钻了出来。芊儿怕那小丫环坏事,又点了她一遍穴道。他们蹑手蹑脚的到了门边,芊儿掀开一点门帘,从帘缝里瞅那堂屋。听见剌尔丹和勃术巴干杯,霍兴安暗暗拔出了短剑,准备冲出去。 可是剌尔丹和勃术巴连干了几杯后,两人却毫无中毒之状。剌尔丹开始低声的对勃术巴说话,只听见“大汗让我告诉你……”再就听不清楚了。 霍兴安和芊儿疑惑的互看了一眼。霍兴安默念道,悦儿,你在哪儿呢? 正想着,只听堂屋里有人走进来。“悦儿向国师问好。”那兰悦款款的走了进来,向勃术巴施礼。 勃术巴赶忙起身还礼:“不敢当,夫人安好!” 那兰悦一笑,对剌尔丹道:“国师豪气海量之人,如何用这小盅薄杯浅斟细品的?” 剌尔丹道:“这个是不妥。”他于是叫了丫环,让她换碗来。 那兰悦又道:“你们久未晤面,今朝相会,该痛饮才是。我那儿有瓶好酒,让帖略儿也拿来。” 勃术巴道:“夫人太厚爱在下了。” 剌尔丹笑道:“悦儿有好酒?我都不知道呢。既然有好酒,我们当然是要喝的。” 丫环端来了小碗,又拿来了那兰悦预备好的酒。那兰悦接过酒瓶,亲自为勃术巴和剌尔丹斟上,勃术巴连连称谢。 闻到扑鼻的酒香,勃术巴赞道:“好酒!看来,今天是大有口福了。”他举起了碗,不住赞叹。 待剌尔丹要举碗时,那兰悦却端起了他的碗,道:“这口酒,我来敬国师。”剌尔丹惊讶的望了望那兰悦,对勃术巴道:“夫人倒是从未向别人敬过酒呢。” 勃术巴慌忙站起,捧碗于顶:“受夫人抬爱,在下受宠若惊!” 偏房门帘后的芊儿心头一震,抓紧了门帘,霍兴安也紧张的气不敢出。 那兰悦微微一笑,将碗噙到嘴边,大口的喝下。勃术巴不敢怠慢,也立即仰头一口喝干。 霍兴安把住门帘的另一边,剑也挑起,准备冲出去,芊儿把住了他的胳膊,向他摇摇头,示意他等一等。 那兰悦缓缓的放下了碗,看着勃术巴。忽然,勃术巴眼睛瞪起,一运气,一口酒全部激喷了出去,大半喷洒到了那兰悦的身上,那兰悦“啊”了一声。 剌尔丹惊道:“国师,你这是……” 勃术巴看了一眼剌尔丹,怒视着那兰悦道:“你敢害我!”他伸出手来,做了个欲抓的动作。那兰悦惊慌的叫了一声,往后退去。 霍兴安听见那兰悦的惊呼,以为勃术巴要对那兰悦下毒手,一拨门帘冲了出去,芊儿来不及把住他,一跺脚,只好跟着他冲了出去。 霍兴安的剑尖迅疾的到了勃术巴的身前,勃术巴挥碗一挡,霍兴安剑身一震,碗也碎成数片。他迅速变刺为削,勃术巴缩身避开,挥掌迎剑,霍兴安只觉一股劲力沿着剑刃过来,差点拿不住剑柄,这时芊儿的鞭子也赶到了,勃术巴低头,鞭稍从他的头上掠过,扫散了他的头发。勃术巴大怒,双臂如飞轮般的旋转起来,霍兴安再向他的头劈剑,却被震开。片刻间,霍兴安和芊儿急攻了十几招,但没伤到勃术巴分毫。起先勃术巴似乎不敢发动排山倒海的掌力,抵挡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渐显威力。忽然,他一个飞脚,踢开了芊儿的来鞭,紧接着一声大喝,掌影及处,霍兴安退后数步,剑也震落于地,勃术巴一个箭步上前,当胸向霍兴安拍去。见霍兴安脚步钉住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动,一边的那兰悦急忙去推他,她哪里知道,刚才的威猛掌力一下子滞住了霍兴安的四肢百脉,他还没有缓过气来。眼见勃术巴的掌到了胸前,那兰悦只好抱着他一起摔倒,勃术巴似乎是怒不可遏,接连几掌拍下,那兰悦抱着霍兴安就地滚开,而暴烈如烈焰天火一样的掌力当即使那兰悦昏了过去。芊儿喊道:“你竟敢打死小王爷的夫人!”欲再拍向霍兴安的勃术巴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收回了脚步。见那兰悦昏倒,几乎缩在桌下的剌尔丹抢奔过去,扑到那兰悦身上,抱晃着她的身子,急道:“悦儿,悦儿,你怎么样?”这时霍兴安已缓过气来,他摸过地上的剑,指着剌尔丹的脖颈,对勃术巴道:“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芊儿对勃术巴道:“你已经杀了小王爷的夫人,现在连小王爷的命也不顾了吗?” 勃术巴看了看哀伤的剌尔丹,对霍兴安皱眉道:“你放了小王爷,一切好说。” “你放了悦儿,一切也好说。”霍兴安道。 “我不会为难她,也会放你们走,你先放了小王爷!” 这时几个人拿着兵器进了堂屋,霍兴安一看,都是辽东鹰王的门下。芊儿见状道:“你先让这些人退下。” “你们先退了吧。”勃术巴对那些人道。 这时那兰悦轻轻的睁开了眼睛,剌尔丹急忙叫她:“悦儿,你怎么样?”那兰悦看了看剌尔丹,又转眼看了看霍兴安,欲言又止的样子。 芊儿看了一眼那兰悦,对勃术巴道:“你也先退出去。你放心,你说到做到,我也说到做到,小王爷不会有事。”见勃术巴不动,霍兴安将剑贴近剌尔丹的颈肉。 “国师,你按她说的做吧。”剌尔丹道。 勃术巴阴沉着脸,腮帮子动了动,慢慢退出了屋子。 芊儿见勃术巴退出后,走到剌尔丹身前,向其颈后一劈,剌尔丹顿时昏了过去。霍兴安将剌尔丹推到一边。他看着那兰悦,那兰悦面色苍白,气息似有若无。芊儿蹲下,在那兰悦的几个穴道上按摩了几下,又运气助她调息,好一会儿,那兰悦才慢慢的说出话来,但声音微弱:“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霍兴安道:“她是芊儿。” 芊儿对那兰悦点了一下头。 那兰悦的眼睛在慢慢的闭上。“悦儿!”霍兴安把住她的肩,“你不要紧的。”他担心的几乎掉下泪来。 那兰悦睁开了眼,看着他,道:“悦儿没法帮你了。” “你会好起来的,”霍兴安急道,他看了看芊儿,“是不是?” 芊儿目光黯下,垂目不语。 “公子……”那兰悦望着他。 “悦儿!” “那个图……” “什么?” “你丢的,那个图。” “你是说,被月婆抢走的那个?”霍兴安问道。 那兰悦微微点头:“我爹的墓里,可能有一张全图……” 芊儿抬起了眼,吃惊的看着那兰悦。霍兴安道:“你是说,你爹有一张全图?”他看了看芊儿。 “他收集的天下武功秘籍,曾说要一把火烧掉,但终究没有忍心……”那兰悦喘了口气,道,“他对我说过,那炼日神教的图也是祸害,会一起烧掉。” 芊儿道:“那你爹怕是也不忍心。” 那兰悦点头:“他一定还留着。”她对霍兴安道,“公子,也许炼日神教的功夫能打的过勃术巴。” 霍兴安忽然意识到那兰悦是在交代遗言,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悦儿,我不要练什么神功,我只要你好起来……” 那兰悦深深的看着他,继续道:“我家,正向西,数两座山,坡上,有大片的无妄念……” 霍兴安根本没听她说的,他摇头:“悦儿,你现在很虚弱,说话一定很费力,先不要说吧。” 那兰悦又似渐渐的闭上了眼睛。霍兴安把住她的肩轻轻晃了晃,那兰悦的头偏了一下,霍兴安后悔没有留一颗回天丹在身上。那兰悦闭着眼,慢慢的抬起胳膊,努力的拔下了头上的凤钗,将它放到肩上霍兴安的手里,芊儿转过了头去。 霍兴安握住她的手和手里的凤钗,她的手指依然纤柔温暖,好似带着无限情意,就像在那遥远的花谷里的感觉一样。 可是那兰悦的手指再也没有了动作,霍兴安对芊儿道:“悦儿得好好的休息一会儿。” 芊儿摇了摇头:“她已经走了。” “悦儿,走了?!”霍兴安心如刀绞的望着那兰悦,他不相信,也不愿承认,他用力的捏着那兰悦的肩头,仿佛希望她能痛的醒过来一样。 芊儿注意到躺在桌脚边的剌尔丹也动了一下,她立即拿了霍兴安的短剑,跳过去,用剑指着他的胸口。剌尔丹的眼中慢慢的淌下了泪水,也睁开了眼:“她死了?” 芊儿道:“你早就醒了,一直在偷听是不是?” 剌尔丹道:“我只听见你说她已经走了。” “胡说!你刚才听见什么了?” “我没有……” 芊儿一剑扎了下去,剌尔丹直起脖子大叫一声。霍兴安抢到芊儿身边,把住她的手腕:“芊儿,不可!” 屋外的勃术巴大声道:“快放了小王爷!” 芊儿看着霍兴安:“他可什么都听到了。” 霍兴安流着泪道:“悦儿已经死了……” “难道不是他的原因吗?” 剌尔丹告饶道:“侠女手下留情啊!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他又看着霍兴安道,“再说,国师已经带人包围了这里,你们杀了我,你们也走不掉。” 霍兴安叹了口气,对剌尔丹道:“看在你对悦儿一心一意的份上,先饶了你。”他转眼看着芊儿。 芊儿哼了一声,连续出手,点了剌尔丹的各大要穴,又一掌击在他的咽部,剌尔丹一吐舌,头侧到了地上。 “你杀了他?”霍兴安惊道。 “他死不了,只是让他说不出话。” 忽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芊儿一看,只见几个人向她扬手,芊儿急挥鞭子,击落了飞来的暗器,又将鞭子舞成团,接连将来物击开。见芊儿的鞭子防护的密不透风,勃术巴道:“江湖中人,言出必行,你们为何还扣着小王爷?” “你难道言出必行了吗?”芊儿道。 “你们放了小王爷,我就放你们走,一诺千金!” 霍兴安低声道:“我们走吧。”他转身去抱地上的那兰悦。 芊儿道:“不行。” 霍兴安愣住。 “这样我们谁也走不了了。” 霍兴安只好放弃这个想法。他上前抚摸着那兰悦的额头,看着她苍白美丽的容颜,悲痛至极。他轻声道:“悦儿,我们,来世再见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勃术巴果然没有追,但是芊儿发现巷子里埋伏了很多人。芊儿便拉着霍兴安跳上屋顶,从屋顶跑到另一处。他们不走街巷,只进府宅,然后在一片惊叫中跃墙而去。这样,几进几出,七拐八绕,才将勃术巴的手下甩掉。 总算跑到无人的地方,霍兴安坐在墙下喘息。芊儿走到他的身边。 “芊儿,”他伤心的看着远处,“悦儿真的已经死了吗?” “她,好像一点内力都没有,”芊儿叹道,“如果她有一点内力的话,兴许还不至于死。” “悦儿不会功夫。黑袍客在五十多岁时生下了她,非常疼爱,根本没让她习武。” “勃术巴内力雄厚,你我都抵不住,别说你的悦儿了,何况她一点内力都没有。” 霍兴安不解道:“勃术巴竟然能尝出是毒酒,难道他的功力竟然高深到了这种程度?” 芊儿道:“就是武功顶天的人,如果不提前运转内功来防备,也尝不出毒酒来。” “你是说,勃术巴提前就运转内功来防备了?” 芊儿点头:“看来他每逢喝酒前,都暗自运功防备,这样一旦有毒入口,体内的功力便能发觉。勃术巴果然老奸巨猾,谁都不相信。” “那么,他喝水、或吃饭之前也都会运功防备,”霍兴安叹道,“那么什么毒都奈何不了他了。” “刚才的毒还是起了一点作用,否则你根本攻不了十多招,他在你攻了十多招后才开始发力。而且,正常的话,你中的他这一掌,不会恢复的这么快。”芊儿道。 霍兴安想到之前勃术巴只一掌就震毙了坛翁,刚才自己也纳闷竟然能攻了他十几招,芊儿这一说,他才明白。 在堂屋里,勃术巴正给昏迷的剌尔丹运气通脉。这次芊儿出手很重,皆是要穴,刚才那一剑又扎在心侧,勃术巴进来的时候,剌尔丹已经脉象紊乱。正常的话,一时半刻不得缓和,但勃术巴内气极强,才一会儿,剌尔丹便得悠悠醒转。 勃术巴唤人拿来了一些药,给剌尔丹服下。剌尔丹仍然不能起身,只能躺在床上。待他好一些后,他立即屏退了左右,单独留下了勃术巴。 剌尔丹待要告诉勃术巴那兰悦和霍兴安的事,又不知该如何说,他缓缓道:“今天行刺的事……” 勃术巴慌忙的跪下磕头请罪,道:“小王爷息怒!刚才喝出是毒酒,一时失察,误伤了夫人,请小王爷恕罪!” “亏国师内功深厚,喝出了毒酒,否则我也会中毒。悦儿不幸,不怪国师,全是那个人下的毒所致,快请起。”勃术巴深深拜谢。 剌尔丹只当是霍兴安暗中下了毒,心道,亏了悦儿为自己喝了那碗酒,否则死的人就是我了。他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又哀痛悦儿无辜遭劫。他让勃术巴去找一处好地方将悦儿厚葬。 勃术巴正要告辞,剌尔丹叫住他,道:“我现在伤重,恐怕得养上月余,刚才听见一件秘事。”于是他将听到的那兰悦和霍兴安的对话告诉了勃术巴,勃术巴听的心中惊喜,但不动声色。 “国师,既然地图重现江湖,那么事不宜迟,你这就去想法追上他们,抓到他们,查到悦儿所说的位置。” “这真是天助蒙古!我马上去。”勃术巴点头道。 “传说中的炼日神功如果能为我蒙古所用,何愁天下不破。国师如果得到秘图,又是奇功一件,封汗赐地,皆有可望。” “小王爷厚待,勃术巴不敢奢想,只愿尽力而为!” 剌尔丹夸赞了勃术巴一番后,勃术巴告辞而去。他走出剌尔丹的住所,立即召集手下,让他们分头追查打探,又吩咐人通知城外的辽东鹰王等立即赶来。 霍兴安依然沉浸在悲伤中。 芊儿对他说:“你的悦儿对你情深意重,为了给你报仇,连自己的命也不顾了,要和那勃术巴同归于尽。” “悦儿百毒不侵,所以她才敢敬酒给勃术巴。” “她百毒不侵?” “嗯。黑袍客从小就给她吃各种药,喂各种毒,所以长大后,她百毒不侵。” “她是百毒不侵,可她身上的孩子却没命了。” “难道孩子……” “孩子当然抵不住毒。你的悦儿,已经下决心不要那个孩子了。”芊儿盯着他的眼睛道,“她为了你,要把剌尔丹的孩子杀死。” 霍兴安心里一时卷起了千层浪,他默道,悦儿,看来,你是真的要斩断和那个人的这段情。“可是,”他又想到,“悦儿替他喝了那碗毒酒,还是不希望他死……” 芊儿转过身去,背对着霍兴安:“你体会到了悦儿的意思,所以你刚才没有忍心杀他。” “刚才,我没有想过。虽然我恨他,时刻想杀死他,但之前是因为芊儿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而现在,悦儿已经死了,念在他对悦儿一心一意,又照顾了这么长时间的份上……” 芊儿哼道:“你知不知道,你留着他,可能有麻烦,他刚才分明都听到了。” “你不是点了他的穴道吗?” “对勃术巴来说,可能没有用。也怪我,没有直接对他重手,也没想到你的悦儿会说这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芊儿道:“如果真像你的悦儿所说的,黑袍客有那张图,我们就应该赶在他们之前,找到那个地方。她说的地方,现在只有你最清楚。” “我没有听清悦儿说的,但她说的,应该是黑袍客的墓。我曾经逼她,她都没有说。”霍兴安叹道,“那时,我一心想报仇,哪怕黑袍客已经死了,我也想捅他几剑……现在,悦儿也死了,都是因我当初去了袍客山庄。” “刚才,你如果不冲出去,悦儿也许不会有事。” “可是,刚才勃术巴要对悦儿下毒手。” 芊儿摇头道:“勃术巴不会对悦儿下毒手。他喝了毒酒,只会以为是剌尔丹下的毒,他肯定想弄清楚事情,一时犹豫并不会出杀招,反而你现身之后,他顿时以为是你下的毒,就消除了对剌尔丹的怀疑,一心来对付你。” 霍兴安恍然大悟,喃喃道:“你是说,是我害死了悦儿……” 芊儿见霍兴安伤心欲绝,“当然”两字没有说出口。 霍兴安长叹一声,不禁自责万分:“你说的对,如果我不出现,勃术巴也不敢断定,就是剌尔丹问悦儿,悦儿不说的话,毒酒的事他们也未必会怀疑到悦儿身上,最后,也许以为是别人偷偷下的毒……悦儿也不会为了我而死……” “你现在倒是聪明起来了。”芊儿想说什么,见霍兴安低垂着头,就只默默的轻叹了口气。 “芊儿,你说,我是不是很笨,笨到让悦儿送了命。” “你呀,听见悦儿有难,想也不想的就冲了出去。不过,这也不算是笨……是——勇敢。” 头一回听见芊儿这么夸自己,而不是借机挖苦自己,霍兴安非常意外,他抬头看芊儿,芊儿眼中没有往常的揶揄之意,倒似有安慰之感。“芊儿,我真的很笨,如果能有你一半的聪明机灵就好了。” 芊儿道:“其实呢,聪明也不算什么好事,世人往往就败在聪明上。”她忽然问道,“如果听见我有难,你也会想都不想的来救我是不是?” 霍兴安点头:“是。” 芊儿看着他,目光晶莹:“你的勇敢,却是鲁莽。” “你说鲁莽,就鲁莽吧,那我也会去救你!” “不顾一切,不顾死活的救我?” 霍兴安认真道:“芊儿,你救我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安危,我也不会!” 芊儿心里一阵感动,她转过身去,望着远处,过了一会儿,轻轻道:“待下葬后,我们再去看一眼悦儿妹妹吧。” “嗯,”霍兴安难过的道,“不知她会葬在哪里。” 雁阵从天上飞过,鸣声听起来凄哀悠长。霍兴安坐在拜月教分座的一个石山上,怔怔的望着天。 芊儿派了很多教众去探查那兰悦下葬的地方,还让樵老儿去买了纸钱等,只等停灵的三日过去后,好与霍兴安去悄悄祭拜。 而霍兴安只是整日的坐在那儿。每当他抚摸怀里那兰悦留下的遗物,便伤心不已。有时,他仿佛能听见远处那兰悦对自己的轻唤,就像在天目山无人谷里呼唤自己的那样,他想象着自己激动的奔过去,看着失而复得的她,欢喜的不知所以,而她却是怜惜的看着他,柔声道:公子,你别担心,悦儿还在这里呢,悦儿再给你唱一首歌吧…… 他看见悦儿动着嘴,却什么也听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了……那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悦儿的深深回眸,她梨花带雨的脸上,只有那个春日里的落花飞絮…… 那兰悦的轻唤,在耳边隐隐消失了,霍兴安看着苍白的天空,只觉芳魂一缕,冥冥而去。 第二十八章 遇伏入魔手 三日之后,打探消息的的教众回来告诉芊儿,说已经下葬完毕。霍兴安当天便想去拜祭,芊儿让他再等一天。 第五天,芊儿让打探消息的一个教众带路,和霍兴安、樵老儿去往那兰悦下葬的地方。 下葬的地方在江陵府的郊外,是一座很大的园子。园子宁静,树木葱郁。樵老儿在外面拴马,霍兴安和芊儿向里走去,芊儿一边走一边警觉的看着周围,周围无人,只有鸟雀的啁啾声和树叶的窸窣声。教众挑着香和纸等,将他们带到了那兰悦的墓前。 墓很豪华,在周围石栏的环绕中,鼓出一个由花岗岩垒成的巨大坟包,前面的碑也十分高大,碑前摆着矮脚的长条香案,香炉中覆着厚厚的香灰。 霍兴安看着墓碑,不禁悲从中来。“悦儿,”他伤心道,“我来看你了……” 话音未落,只听砰砰数声,周围的地砖忽然碎迸开,几个人如鼹鼠般从地里跳了出来,向他们扬手。“小心!”芊儿急忙俯身。暗器从他们身边嗖嗖掠过,那个教众连连哎哟,霍兴安只觉胸部一痛,一个尖锥状的暗镖扎中了他。芊儿迅疾出鞭,向那来袭的几个人挥去,将其中两个打翻,另几个拔刀上前,却被芊儿几下飞鞭阻住。 霍兴安拔出暗镖,心道不妙。这时园子四周树影晃动,树上纷纷跳下身着黑衣的人,向园子里奔来。芊儿鞭子翻飞,低喝一声:“我们走!”霍兴安拔出剑来,和她一起向包围上来的人冲去。 原来剌尔丹料到霍兴安会来祭墓,所以命勃术巴提前埋伏好了人手。霍兴安和芊儿冲出百来步,围阻的人越来越多。这时,空中传来几声鹰的怪叫,一个熟悉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了面前,他手握柳叶状的小刀,挥动几下,竟将芊儿的鞭稍削掉几截,在迅疾缭乱的鞭影中,他渐渐欺身近前。“辽东鹰王!”霍兴安心下暗惊,他一招旋天转地,将身旁的刀剑拨乱开,抢上前去帮助芊儿,而那人手一抖,白光一闪,霍兴安避之不及,一柄小刀飞来插入了肩头。顿时,他感觉气力一馁,肩头麻木,剑法也乱了起来。见霍兴安中了袖风刀,芊儿大惊,鞭子舞的更快了,将辽东鹰王逼的连连后退。 霍兴安慢慢的坐到了地上,右手已经拿不住剑,只好垂下了胳膊,几柄剑立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对芊儿大喊道:“你快走,别管我!” 看到霍兴安已经被制住,芊儿一咬牙,飞身向外疾奔,怒喝中,她鞭如狂风,将几个拦阻的人全部卷开。园外的樵老儿见状,立即夹马起奔,同时照一匹马的臀部猛击一掌。芊儿向奔来的马疾赶,准备飞身上马,忽然感觉身后一道劲风逼近,她回鞭扫去,鞭子却被劲风弹回,她回首,瞥见青面兽般的勃术巴两掌平推而来,他衣襟鼓起,显然是运足了内力,芊儿疾旋鞭子,将他的双臂缠绕数圈,但勃术巴一声暴喝,双臂一挣,那坚韧的回影鞭竟被生生绷断,芊儿骇然,不敢停步。勃术巴的掌风擦过了她,强弩之末般的掌力仍然令她跌撞不稳,她扔掉了鞭子,抓住几乎要跑过去的马的尾巴,纵身上了马背。勃术巴见芊儿上了马,取过追上来的手下的一柄剑,向芊儿掷去。樵老儿喊道:“当心!”芊儿急忙抱住马颈滑下半身,剑刃掠过,削断了她的双髻,碎发四处飘落。 两人打马向城里飞奔。 樵老儿刚才已经看见霍兴安被制住,便问芊儿:“兴安公子怎么办?” 芊儿道:“他们一时不会杀了他。” 后面响起了马蹄声,芊儿回头一望,五六匹马从树林中拐了出来,向他们追赶而来。 “我们赶回分座就好了,”樵老儿说,“他们毕竟人少。” “可勃术巴带来的好手很多。” 他们奔进了城里,后面的马也几乎追上。他们打马不停,街道上的路人纷纷躲避。偏偏这时,一支迎亲的队伍沿街走了过来,芊儿差点冲进人群里,她急忙勒住马。 眼看不能过去,她和樵老儿只好跳下马来,向巷子里跑去,后面追赶的人也纷纷跳下马,紧追不舍。樵老儿年事高,脚步慢,跑了没多远便气喘不已,芊儿只好扶着他快走。正走到一个油坊的后门,两把刀飞了过来,插在了门上,一个人尖声怪笑道:“看你们往哪里跑!”芊儿回头,只见白魔孩的圆刃旋空而来,她急忙侧头闪过。芊儿手里没有鞭子,也没有其它兵器,只好和樵老儿躲进门里。 很快,便有人用刀剑劈开了门闩,芊儿拉着樵老儿往里面的屋子躲,前门这时也闯进了两个人,凶神恶煞的喊道“出来!”吓的屋里的女人连连惊叫。芊儿闪到门边,待其中一个人的剑刚探进来,便向其手腕急点,同时出脚踢向他的腿部穴道,那人措不及防,身子一倾,直直栽倒,后面的人见他倒地,一时不敢进来。 芊儿正思忖怎样脱身,忽然窗户一声巨响,碎木飞散,紧接着一个链子球飞了进来,正中樵老儿的背心,樵老儿顿时口吐鲜血。芊儿大惊失色,连忙扶住樵老儿,樵老儿胡须染红,使劲的说了“保重”两字,便慢慢的闭了眼睛。芊儿悲痛万分,将他放到地上。链子球又飞了进来,芊儿躲过,她捡起地上的剑,瞅了眼窗外,见左右门神等包围了屋子,再瞅堂内,也有人持剑封门。 白魔孩在外面道:“躲在里面,你能捱的几时?乖乖出来吧!”芊儿寻思,对方人多,纠缠下去,怕更有帮手来,她决定还是先逃离这里。她含泪看了一眼樵老儿,跳到了床上,又攀到梁上,用剑捅开屋顶,拨飞屋瓦,上到房顶。见芊儿上到了房顶,下面的人纷纷围住。 白魔孩叫道:“你就是飞檐走壁我一样追的上你!”手一挥,圆刃向她旋飞而来。 芊儿哼了一声,将瓦片纷纷踢向他,并跃上屋脊,跑向另一个房子。她在房子上跳跃,下面的人在巷里追赶。 芊儿越过数个房子,跳到一个院子里,院子里有很多大缸,像是一个染坊,竹竿上挂着花花绿绿的布。她矮身跑过大缸和挂着的布匹,跑进一个门里。 一个追她的人进了院子,问院子里的几个妇人:“看见一个穿绿衣的姑娘进来没有?”刚才芊儿悄无声息的溜过去,几个妇人根本没注意到,她们互相看看只是摇头。 芊儿掩了门,看见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向她微笑。芊儿注意到她手里正比量着一件白色的衣裙。“这位姐姐,”芊儿道,“我和你换件衣服好不好?”她指指身上的衣裙。见芊儿身上那镶玉嵌金般的缎边十分漂亮华美,那女子连连点头。于是芊儿脱下身上的衣裙,换了那白色的。她额外给了那女子一锭银子,便匆忙的从另一个门出了去。这女子拿着芊儿的衣裙,满心喜欢,掀帘走进另一间屋子。那屋里正坐着一群老太婆说话,见她进来,笑着喊她。她举着芊儿的衣裙,问她们好看吗?一个老太婆说:“这穿上去可像是富家的小姐了。”女子听的高兴,当下便去屏风后换到了身上。 芊儿换了衣裙,又将头发披散开来,她拿过屋外门边的一个放着破布的木盆,跟着两个妇人朝街上走去。街上人来人往,她很快混入了路人里。当白魔孩等穿过院子时,已不见了芊儿的身影,他们瞅了瞅街上,没有发现芊儿,便怀疑芊儿仍在染坊里。于是左右门神闯进房中寻找。可怜那个穿了芊儿衣服的女子,被当作了芊儿,左门神一看见她的背影便一个链子球飞去,女子当即倒地毙命。见女子横死,老太婆们顿时哭天抢地起来,左门神刚待上前细看,却被她们围住了哭拽叫喊,左门神见她们撕扯不休,喝道:“死个人,大惊小怪什么!你们也活腻了吗?”他挣脱老太婆们,也不及细查了,急忙退走。老太婆们不依不饶的在后面喊叫:“打死人了!出人命了!抓住他!”院子里的妇人和其他人闻声都纷纷赶来。 左门神对白魔孩等道:“被我打死了。”见很多人愤怒的围了上来,他们忙不迭的退出了染坊。 霍兴安中了袖风刀后,不一会儿,便几近昏迷。勃术巴让辽东鹰王给他服用了一点解药,他才缓缓醒来。那金蟾粉是天下剧毒,其实并无解药,所谓的解药是辽东鹰王用金蟾的唾液制成,只能延缓毒发而已。 霍兴安感觉体内一会冷一会热,气力皆散,握拳如泥。勃术巴问他:“小王爷的夫人看来和你相熟?” 霍兴安瞪视着眼前的仇人,没有回答。 “她爹的墓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吧?” “你不去问剌尔丹,来问我?” “正是小王爷让我来问你。” “我怎知道!” 勃术巴沉着脸道:“你既然不知道,她怎么会让你去?” “哼!”霍兴安在心里骂道:奸恶的老贼!他恨不得冲上去将他千刀万剐。 “你告诉我,我便放了你。” “谁信你!” “我说到做到,那天说放了你们,不是也放了吗?” “你埋伏了那么多人,以为我不知道?” 勃术巴负手踱了几步,道:“你要是告诉我,我不仅放了你,也放了你的朋友。” 霍兴安一惊:“芊儿?” “她叫芊儿?哦,看来你对你的朋友很关心。” “你把她怎么样了?你快放了她!”霍兴安忽然想到,芊儿是炼日神教教主的女儿,勃术巴抓住了她,是断不能放的。 “你只要带我去那个人的墓,我便放了她。” “你先放了她,我就带你去。” “这个由不得你,只有到了那里才能放她。” “那你休想我带你去!” “哼!你弄死了我的虫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却跟我讨价还价?”勃术巴脸现怒气,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不过你要是答应了呢,咱们新账旧账一笔勾销,你的朋友也不会有事。” 霍兴安不知道黑袍客的墓在哪儿,那兰悦最后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他忽然想到秦少璞和孟通,他想,身为黑袍客的传人,也许秦庄主的功夫不在黑袍客之下,也许秦庄主和袍客山庄里的弟子能对付勃术巴等人吧。 见霍兴安犹豫,勃术巴道:“你如果不肯,我就先杀了她,看来这个朋友对你也不重要……” 霍兴安不信他会杀了芊儿。 勃术巴身边的辽东鹰王道:“杀了她,太便宜了,不如慢慢的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霍兴安心里大震,急道:“你们别动她,我,”他怒视着辽东鹰王,“你要是敢动她,我饶不了你!” 辽东鹰王一笑:“你现在还有气力说话,是国师要留着你,要不你早就死了。” 看着狞笑般的辽东鹰王,霍兴安狠狠的咬着牙。他心里惊惧而难过,他失去了那兰悦已经伤痛不已,现在又得知芊儿落入仇人之手,只怕芊儿遭受凌辱,自己生死已无所谓,只求保得芊儿清白。 “怎么样?”勃术巴沉声问道。 霍兴安默默的点了下头。 勃术巴大喜:“兴安贤侄,这才是明识大体之举。” 霍兴安瞪着他:“我只知道她爹的庄子。” “那便也可。” “我要先见到芊儿。” 勃术巴皱眉道:“会让你见到的。” 其实勃术巴并没有抓到芊儿,派去的白魔孩等回来告诉他,说两个人都已被打死。听闻芊儿已死,勃术巴心里大憾,因为在那兰悦的墓前打斗的时候,有洪道门的弟子认出了她。勃术巴之前听说过耿莲芝和炼日神教的诸多事情,再听洪道门弟子的指认,便很想抓住芊儿,但手下来报芊儿已死,他不由地大为后悔,后悔没有叮嘱手下活捉此女。现在他让辽东鹰王救活霍兴安,是将希望寄托在霍兴安身上。 第二天,勃术巴拿了芊儿的半截鞭子给霍兴安看,又将他带到一个房前。手下推开半扇窗,霍兴安看见里面有一个女子被反手绑在床柱上,她耷拉着头,长发垂下掩着面,看不清脸。霍兴安想喊芊儿,但去时被缠了嘴,出不了声,他探向窗前,却被勃术巴的手下拽离了开。 勃术巴对霍兴安道:“她在这里,我会叫人好生的伺候她,你放心,你只要带我去到那里,我便放了她。” 虽然没有看清房里女子的脸,但那女子的身材和衣着和芊儿极像,又有芊儿的断鞭在手,霍兴安便没有起疑。他只在心里道,但愿他们不要伤害芊儿,待我有机会逃出去,一定要回来救她! 于是无奈之下,霍兴安带着勃术巴等人,动身向天目山而去。 而辽东鹰王每天给霍兴安服用一点解药,让他不至于毒发。霍兴安觉的气力虚弱,面色也渐渐发灰,每天醒来都觉得比前一日更虚弱了似的。 一日,他们来到离天目山不远的一个镇子。 一行几十个人下了马,勃术巴和辽东鹰王等走进了一家饭庄,点了酒菜,喝了起来。而霍兴安被几个手下押着,在外面的凉棚里吃饭。知道霍兴安气力全无,身体虚弱,就是跑也跑不远,看押他的人也放心的吃喝。 霍兴安见天目山近在眼前,心里盘算着怎么逃脱,他想,自己中了金蟾之毒,就是逃脱了,恐怕也难免一死,而如果帮勃术巴找到了黑袍客的墓,如果墓中真有地图的话,勃术巴得了地图,对芊儿来说肯定是一个打击,芊儿肯定不希望自己这么做,但为了救她自己又不得不这么做……再说,那勃术巴心肠狠毒,到时候能不能放了自己和芊儿还未知。他忧愁的望着远处的山峦,对桌上的饭菜毫无胃口。 这时,有四匹马从小路上向这边跑来,嘚嘚的蹄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当先的两匹马上是一对男女,霍兴安一看到那两个人,不由的惊喜万分。他起身,举起双臂向他们挥动。见霍兴安站起挥手,旁边的人都放下碗筷紧张起来。 两匹马跑到近前,霍兴安喊道:“秦庄主!” 马上的来者是接到了那兰悦书信正要去往建康的秦少璞和那兰欢,他们在这小镇上忽然见到霍兴安,都大感意外。那兰欢对秦少璞道:“他怎么会在这里?”秦少璞道:“莫不是悦儿也在这里?” 他们跳下马走向霍兴安,霍兴安欣喜的望着他们。 见霍兴安不似之前见到的忧郁沉重的模样,而是喜悦之情溢于面庞,那兰欢十分诧异,倒是秦少璞拱手笑道:“原来是兴安兄弟!别来无恙啊。” 那兰欢见霍兴安面色灰黄,像是病重一般,心想,这哪是无恙,分明有恙。 霍兴安向店里瞥了一眼,身边的人都警惕的看着秦少璞和那兰欢。见霍兴安的面色忽然又凝重起来,不仅没有说话,还向饭庄里看了一眼,那兰欢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秦少璞继续道:“兴安公子此来,是自己,还是……” “还是和我小妹在一起?”那兰欢没打招呼,直接问起那兰悦。 霍兴安心想,他们可能尚不知那兰悦已经跟了剌尔丹。“悦儿,她……”看见关切的那兰欢,霍兴安心里又刀绞般痛起来,“她已经死了……” “什么!?”那兰欢退后一步,几欲昏厥。 秦少璞震惊不已:“悦儿,是怎么死的?” “凶手就在里面!”霍兴安咬牙道,“他不仅打死了悦儿,现在,还逼着我去找黑袍客的墓。” 旁边的人有的起身去店里禀报了,其余的人上前围住了秦少璞和那兰悦。“你们是干什么的?少多事,快走开。”其中有人说。 后面跟着秦少璞和那兰悦的两个庄丁立即上前呵斥道:“你们是谁,居然敢对秦庄主无礼!” 那兰欢胸口起伏,看了一眼秦少璞:“先抓住凶手,问个明白!” 一个洪道门弟子对呵斥的庄丁道:“管你是哪个庄主,都滚开。” “放肆!”一个庄丁忽然上前一个巴掌,那人躲闪不及,脸上一声结实的响声。秦少璞欲待阻拦,那人已经拔出剑来,向庄丁砍去。秦少璞只好一个旋风抄手,将他的剑击落。见秦少璞手影一晃,自己的剑便脱了手,那个洪道门弟子一愣,同时感觉手腕错筋般的疼痛,知道秦少璞功夫远在自己之上,便悻悻的退了后。掌掴的庄丁一声冷笑。 “各位,”秦少璞对欲拔刀动剑的众人拱手道,“我们素不相识,也素无冤仇,大家且以礼相待。”他转对霍兴安道,“你说的那个凶手是何人?” “他是勃术巴,这些都是他的手下。” 这时,左右门神闻讯从店里走了出来,看见被围着的秦少璞等人,右门神道:“这几位来者,有何贵干?” 秦少璞道:“我想见勃术巴!” 听他直呼其名,右门神打量了一下秦少璞,见他面色谦和,便没放在眼里。他淡淡道:“国师正在喝酒,可稍等一会儿,等喝完酒再见不迟。” 见对方言语轻蔑,秦少璞心下不悦,道:“好大的架子!” 那兰欢哼了一声:“要是喝醉了,是不是还得等到酒醒了才能见?” 右门神不似洪道门不知天高的骄狂弟子那般,他见那兰欢反唇相讥,倒有了几分敬意:“那各位不妨也坐下喝几杯,待国师喝完了酒自然请你们来见。” 那兰欢听说那兰悦已死,心中既惊又悲,但对霍兴安,她总有些将信将疑,见围着的人和此时出来的人言语无礼,心里有些相信了,她还没顾得上询问死因,只急着确认,于是对秦少璞道:“如果那人真的是凶手,还等什么?” 秦少璞也没想屈尊去等,他点点头,对右门神道:“他不出来,我只好进去了。” 右门神一愣。左门神立即拿出了链子球,对右门神道:“会一会他!” 于是两门神掂着链子球,向秦少璞走来,围着的人顿时散开。 “我来!”那兰欢道。她从庄丁手里取过剑,指向左右门神,一点足,身子飘了过去。左右门神抡起链子球,如两个急转的风车向她迎去。那兰欢的剑法既潇洒又诡谲,她身形变化奇快,左右门神的双球根本碰不到她,而她剑光闪动中轻松的撩挑开链子球,转瞬之间已在两人身后,右门神惊回头,只觉剑气如风擦过,自己的肩头已被划开一道口子,而左门神也一个踉跄,哎哟一声。霍兴安从未见过那兰欢显露过功夫,现在一见,顿时佩服无比。那兰欢在两人中穿梭如蝶,两人的链子球时常击在一起,而她总在球即将沾身的一刹飘开,左右门神根本奈何不了她,倒是身上已被刺了数剑。秦少璞微微点头,他知道那兰欢没有下狠手,是留有余地。左右门神知道遇上了高手,只有连连后退。 店外的打斗引出了店内的人,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饭庄门口响起:“来者何人?” 左右门神急忙退向门边,左门神道:“那小子来了帮手!” 那兰欢并不追赶,她停了剑,“哼”了一声。 看见站在门口的勃术巴,霍兴安对秦少璞说:“就是他!” 秦少璞点头,对勃术巴道:“你就是勃术巴?” 勃术巴微微昂头道:“正是。阁下是?” “我是袍客山庄的庄主。” “幸会。” 霍兴安上前,对秦少璞低语道:“勃术巴功夫很高,连枯岭三婆也不是对手。” 听霍兴安这样说,秦少璞眉峰一聚。 “是你杀死了悦儿?”秦少璞脸色冷峻下来,问勃术巴。 “是她和那小子共谋害我,误伤而已。”勃术巴指了一下霍兴安。他对秦少璞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的姐夫。” “哦?”勃术巴心道,正好要找她的家人。“那你应该去问那个小子,究其本因,错在于他。” “胡说!”霍兴安大喊道,他气力虚弱,愤怒的喊声听起来有些嘶哑。他对勃术巴道:“你下重手打死了悦儿,还说误伤?” 那兰欢对勃术巴道:“他们为什么要害你?” 勃术巴有些答不上来,他顿了一下,道:“其中有误会……” 霍兴安恨声道:“误会?你害死了我的爹娘,还不承认?!” 那兰欢心中顿时明了:小妹和霍兴安在一起,霍兴安要报仇,小妹自然是要舍身相助的了。 秦少璞道:“原来兴安公子已经查到了令尊的死因。” 霍兴安道:“是的,就是他!他毒死了我爹,又打死了我娘!” 勃术巴冷哼一声:“这都是误会。” “你还狡赖,那次你分明亲口承认打死了我娘!” 那兰欢对勃术巴道:“你们之间的仇可私下清算,但小妹确是死在你手上的。” 勃术巴似有些不耐烦,他看着脸现怒气的那兰欢,心想,早晚也得和你们翻脸,何必多说,便冷冷道:“人已经死了,我也厚葬了她,你们待要怎样?” 秦少璞凝眉不语。 霍兴安对秦少璞道:“他不仅打死了悦儿,还要去掘黑袍客的墓,为了祸害天下武林。” 秦少璞眉毛一抬,目光现出凛冽之气。勃术巴心里一惊,心想此人深藏不露。勃术巴深吸了一口气,额头微微凸起,目光里也现出肃杀之气。秦少璞见他的脸色忽然间隐隐褐红,也不禁暗惊,心想,看来可能真的如兴安公子所说,此人功夫在三婆之上。 那兰欢看了看秦少璞,又看了看勃术巴,慢慢的退到一边。勃术巴和秦少璞目光瞬也不瞬的对峙着,众人都是武林好手,见其状,知道有千钧雷霆一触即发,便都静观着,霎那间一片无声。 秦少璞道:“你真的要去掘墓?”他的声音忽然变的低沉,低沉的像是地心的摇晃一样让人震颤,每个人都仿佛感到了脚底传来的震波。 勃术巴道:“借阅一物过目而已。”勃术巴的声音也分外低沉,如隆隆的沉雷从天边滚来,回荡在每个人的耳际,甚至有些令人脑颅共鸣。相较起来,勃术巴的内力似乎稍强一些。 “痴心妄想!”秦少璞斥道。 “那就一较高下吧。”勃术巴语毕,猛然身动,一掌朝前,向秦少璞冲来,秦少璞也一顿足,两掌交叉迎上。两人掌力如罡风狂飙般相迎,各自俱是身子一震,勃术巴翻腾而过,回掌再击,秦少璞就地一旋,举臂一挡,两人又是身子一震,各自向后退了数步。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道了声“厉害”。这两下过掌看似平淡无奇,其实惊心动魄,两人都使出了全力,若没有高深内力抗衡,则必有一方五脏损伤不可,两人的汹涌内力恰似两股势均力敌的狂风迎头相撞,霎时平息于微。 但秦少璞隐隐感到对方内力中的某种邪劲,过掌之后竟有气乱欲散之感,而秦少璞纯正的刚阳内力也对勃术巴的后续发力有所压制。 见勃术巴功力之高,竟与秦少璞不分伯仲,那兰欢震惊不已。这时辽东鹰王从门内慢慢走出,看见辽东鹰王,那兰欢更是一惊,她随黑袍客游走北地的时候曾经见过辽东鹰王,领略过辽东鹰门的暗器。她心想,今天对方这么多好手,少璞又遇到了不相上下的劲敌,无法震慑对方,恐怕是不好脱身。 勃术巴不再出招,他对秦少璞道:“秦庄主功力不凡,佩服!我们不妨杯酒相叙,交个朋友,如何?” 那兰欢道:“你不是要一较高下吗?” 勃术巴道:“一较高下倒无不可,只是这样下去,秦庄主怕是终有所伤,所谓英雄相惜,我看,不如握手言和,彼此相安无事。” 秦少璞大笑一声,道:“薰莸不同器,正邪不同道。你既敢行凶,又敢掘墓,身怀祸心,图谋奸恶,却自封英雄?” 勃术巴面色大变:“我敬你一尺,你却辱我一丈!”他向围在四周的手下命令道,“抓了他们!” 那兰欢道:“你要仗着人多取胜吗?” 辽东鹰王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国师有心谦让,你们却不识抬举。”他忽一扬手,一个庄丁吃痛的啊了一声。左右门神也向那兰悦挥球扑来。 勃术巴也再度向秦少璞出掌。周围的手下则纷纷出剑挥刀,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一时间,那兰欢身前身后险象环生,饶是那兰欢剑法高超,也被众人的进攻逼的忙乱。秦少璞一边和勃术巴过招,一边帮她抵挡身边的刀剑暗器。见那兰欢应接不暇,秦少璞避开勃术巴的掌风,夺过一柄剑,大喝一声,剑刃迸闪,一连斩落数把刀剑,竟把左门神的手臂也一并砍断落地。右门神见状,怒吼一声向秦少璞甩来链子球,秦少璞拽住链子猛一拉,将他的身子也拉飞了起来,并就势向他猛踢一脚,这一脚将右门神直直的踢飞出去,竟然挂到了树上,紧紧的夹在了枝丫之间。 霍兴安退到了凉棚外,看着往来的刀剑拳脚,暗暗焦急,只叹自己帮不上忙。一个洪道门弟子回头看了看他,以为他要逃跑,向他走了几步,举剑指着他喝道:休想趁机跑掉!突然,一个影子掠过,他手中的剑被卷飞,人也定住了脚步。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在霍兴安耳边:快上马! 第二十九章 深墓露宝光 霍兴安回头看时,只见一条绳子游龙般飞舞而至,在外围的几个人后背连点,将他们上身的穴道封住。“芊儿!”霍兴安喜出望外的叫出来。 芊儿指了指那兰欢来时所骑的那匹马,霍兴安于是向那匹马疾步跑去,芊儿继续挥绳,拦住几个转身赶来的勃术巴手下。霍兴安把住马鞍,这紧赶的几步跑的很耗力,他竟然没有劲跃上马背。芊儿见状,将他推了上去,他刚把住缰绳,芊儿也跳了上去,坐在他后面,使劲一打马,马叫了一声,撒开蹄子奔了出去。 霍兴安吃力的把着缰绳,芊儿让他向天目山的方向去。芊儿打马不停,马儿狂奔不止,不一会儿便冲出了镇子。霍兴安感觉芊儿的手臂紧紧搂着自己的腰,感觉她的身子贴靠着自己,心中不由地温暖。 “我们要赶在勃术巴的前面,先找到那墓。”芊儿道。 “霍兴安点头。”他望着袍客山庄所在的雾气弥漫的连绵峰峦,心想,绝不能让勃术巴得逞。 进了深山,顺着山间小路曲曲绕绕的跑了半天,已然林茂草密,枝蔓荆障,他们只好下马。 霍兴安坐在草上喘息,在马上颠簸的这一路居然使他有精疲力竭的感觉。但他心里实在高兴,他喜悦的看着芊儿,注意到她头上惯有的双髻不见了,头发也短了,只是在两侧扎了几个细细的辫子,不过虽然头发短了,却别有一种可爱俏丽。 见霍兴安盯着自己的头发,芊儿抚摸了一下耳边的细辫,似乎也觉得自己现在头发的样子有些别扭:“你见不惯这样子,是吗?”她轻哼了一声,“被勃术巴削去了。”她目光垂落,脸上似乎带着遗憾和不悦。 霍兴安微微一笑,安慰道:“这样子也很好!再说,以后还会长起来的,长的长长的,会挽出更漂亮的髻。” 芊儿瞅他一眼,抚弄着辫稍,神情柔和许多。 霍兴安问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知道芊儿聪明,肯定想了办法逃出了魔掌。 “白魔孩他们一直追我到城里,我想法摆脱掉了,可是樵伯被他们打死了……” 听见樵伯已死,霍兴安一时悲痛不已:“樵伯死了……唉,樵伯……”霍兴安掉下泪来。 芊儿也伤心不已。 “好在你逃出来了,”霍兴安道,“我看到你被勃术巴绑在屋子里,心里着急,不知怎么才能救你出来,只好先答应勃术巴带他去找黑袍客的墓。” “你看到我被勃术巴绑在屋子里?” “是的。勃术巴不是抓到了你吗?” 芊儿摇摇头:“他骗了你。” “这个老贼!” 芊儿告诉他,她猜到勃术巴抓了他之后会逼着他去找黑袍客的墓,便准备联合拜月教分座的人想法救他,同时也派人去通知蔺四娘。不久,她发现勃术巴等人带着他动身向东,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出发了,她便一个人悄悄的跟了来。当时有教众告诉她说有白魔孩红魔孩等来分座捣乱,她也顾不得了。 “幸亏你及时赶来,要不我就得带着勃术巴到袍客山庄去了。” “刚才和他们打架是什么人?” “是悦儿的姐姐和姐夫。” “看来他们能抵挡一阵,不过,”芊儿皱眉道,“我们还是应该赶快找到那里。” “没想到秦庄主的功夫这么高,勃术巴也奈何不了他。” “他们恐怕也未必能抵挡多久。” 霍兴安有点隐隐担心,他点头道:“那我们走吧。”他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有了点气力。 芊儿道:“你中了袖风刀,那辽东鹰王一定用解药来要挟你。”她看见霍兴安的面色,便知道他金蟾之毒尚未根除。 “不知道他给我服的是什么,想来有一点用,至少现在还没发作,只是使不出气力来。”霍兴安折断了一段树枝,用它作杖,“走吧,翻过了这山,便是袍客山庄了。” 于是他们向山上走去。 芊儿知道他体内的毒性早晚有危险,但现在也无计可施,心里只能指望蔺四娘能早早赶到天目山来,或许她有办法。 到了山顶,霍兴安指着袍客山庄的位置:“就在那儿。”芊儿道:“不用去庄子了。” 霍兴安不解的看着她。 芊儿道:“你还记得悦儿妹妹最后说的话吗?” 霍兴安摇摇头,他当时心里混乱而悲伤,根本没听清那兰悦所说的。 “她说,正西向,数两座山。”芊儿指着西面道,“那就往庄子的西边数两座山好了。” “哦。”霍兴安的目光从袍客山庄所在的山坡移向西面,看见有两座较矮的山。“看来我们还要走很远。” 在黄昏前,他们赶到了第二座山的山脚下。 “应该在坡上。”芊儿道。 他们拨开树丛,往坡上走,一阵幽幽的香气随微风拂来,霍兴安嗅了嗅,感觉说不出的芬芳沁人。芊儿道:“这难道是她说的无妄念?” “无妄念是什么?”霍兴安问她。 “可能是一种花。” 正说着,只见一个人慌张的从坡上跑下来,后面有声音远远的传来:“你这个贱女人!只会勾引人的贱女人!……” 芊儿一惊:“星婆?她怎么会在这里?” 霍兴安听见那声音,也觉得很像星婆,但印象中星婆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说过话。 跑下的人接近了他们,是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脚步不停,从十米开外跑了过去。霍兴安看着她的背影:“这个人很面熟。” 芊儿道:“你一看见美貌的女子,当然就觉得面熟了。” 霍兴安忽然想了起来,急道:“芊儿,你快替我抓住她!” 见霍兴安忽然急切起来,芊儿立即纵身追了上去。 不多会儿,芊儿押着那个女子回了来。那个女子一见到霍兴安,吓的哆嗦了一下,但马上媚笑道:“原来是小官人呀,可想死小,奴家了。”她见芊儿在旁,没敢说出“小妖妇”三字,临时改了口。 “你还敢胡说!”霍兴安斥道。 “奴家给小官人赔罪,任打任罚,但看在奴家相思之苦的份上,你可忍心下手么?”她媚眼如丝,忸怩作态道。 “既不打你,也不罚你,却要杀了你,否则你还会在世上继续害人。”霍兴安对芊儿道:“这个人面妖花,专门害人。” 人面妖花两膝一软,向霍兴安跪了下去:“奴家想小官人还有错吗?小官人却这么心狠……” “你地牢井里的那些尸骨可有什么错?难道不是你害死的吗?” 人面妖花白了脸,嘴唇轻颤:“小官人可莫要冤枉奴家。” “你还不承认!” 这时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她叉着腰,喊道:“贱女人,勾汉子的贱女人,我看你的魂敢不敢回墓里去……” 芊儿疑惑的看了一眼人面妖花,问她:“鬼手星婆为什么追你?” 人面妖花道:“我,我不认识那个老太婆,我看见她在吃花,把花快要吃光了,我不让她吃花,去拦她,她就打我,还追我。” 霍兴安也疑惑道:“你为什么不让她吃那花呢?” 人面妖花低了眼,道:“那是我师父最喜欢的花。” 芊儿看了一眼山坡上的人影,鬼手星婆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在山坡上疯了般的跳来跳去。她忽然问人面妖花:“你师父是谁?是不是黑袍客?” “是……” “你师父是黑袍客?”霍兴安非常惊讶,他看了看芊儿,“可是悦儿都没听说过她。” 人面妖花道:“师父收我为徒,袍客山庄的人并不知道。而且,我只当了半年徒弟,师父便离世了。” 霍兴安心道,那黑袍客看来是正派之人,怎么会收这样一个淫邪的女子为徒呢? “小官人,你放了我吧,还有这位小美人,绝代的小美人,你行行好,放了我吧,你天仙一样的美,小官人也是举世无双的俊美,两位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人面妖花为求活命,不吝词藻,只把好话往两人面上堆。 霍兴安不理会她,对芊儿道:“这个人面妖花,她看见漂亮的女人,便嫉妒人家,将人家的脸划上很多刀,变的像鬼一样。莫老庄的周夫人就是这样被她毁了容貌。” 芊儿惊的瞳孔一扩,她用力的拍了人面妖花一掌,人面妖花啊的倒在地上。他们在树丛之后,鬼手星婆看不清他们,但听见人面妖花这一叫,星婆在坡上向下喊道:“贱女人,你的魂儿急了吧,我偏不让你回去,偏不让你和小黑袍儿同床共枕,哈哈哈,啊哈哈哈……” 芊儿问人面妖花:“坡上是黑袍客的墓吗?” 人面妖花从地上抬起乱发遮面的头,道:“是。” “这么说,今天你是来拜祭的?”芊儿问道。 人面妖花点点头:“今天是中元节。” 芊儿蓦然想起:“怪不得星婆也找了来。” 原来鬼手星婆在看到蔺四娘得了一个空图后,便怀疑当年黑袍客闯入青城派可能得到了真图。她回到青城山,见月婆伤重,一时难以起身,便在安顿了月婆之后,和云婆一起到袍客山庄来打探。正值中元节临近,她看见秦少璞和那兰悦忽然匆匆的出了庄,便偷偷的藏在庄外。袍客山庄的人知道鬼手星婆每年在黑袍客的祭日会来大闹一番,但没想到在中元节会来,也就没有防备。星婆跟随着孟通等祭拜的庄丁到了这个开满奇花的山坡上,她看见众人向着一个没有墓碑的石壁焚香拜祭,觉得十分诧异,心想,小黑袍儿的墓一定藏在这个山里。待袍客山庄的人走后,她便上去打量石壁,看了半天没发现入口,她去推石壁,也纹丝不动。她在山坡上转来转去,遍寻无获,满坡的花香又薰的她头晕目眩,正焦躁间,发现两个岁数大的庄丁回了来,她便又躲到树上去。可能是刚才遗漏了供品,两个庄丁将篮子里的供品又摆了几个在香炉前。当两个庄丁离开的时候,一个道:“这花今年开的似乎久一些。”另一个道:“可能是今年天气好。”一个道:“这花越来越多了,不过说来也怪,却只在师祖的墓周围长。”另一个道:“想来是师祖喜欢,花也恋主。”一个道:“师祖是为了他的夫人,才种下这花,听说师祖夫人最喜欢这花儿呢。”树上的鬼手星婆听的嫉妒,待两人走远后,她跳下树来,掐下一朵花便放在嘴里嚼烂,那花儿的味道甜甜的,还带点麻麻的感觉,她放眼四周,摇曳的花朵仿佛满是讥笑状,她越看越气,干脆把花朵挨个的掐下,都吃进嘴中,她一边吃,一边恨恨道:“她喜欢的东西,便是我讨厌的东西!她喜欢的东西,一个都不给她留!”她疯了一样的吃花,风卷残云般的吃着,暴殄天物般的吃着,全不顾越来越麻的舌头。她吃的花是黑袍客从藏域带回的一种花,叫妖面霓裳,黑袍客不知为什么给花起了个名字叫无妄念。这无妄念所开的花本是藏域喇嘛用来提炼迷药用的,其实是一种毒花,常人吃上几朵便会心迷意乱,而鬼手星婆不知其毒,只凭怨念狂吃一番,大量的无妄念吃下去,结果心智忽疯,不能自控的痴癫起来。不久,人面妖花来到山坡上,她发现一个老太婆在吃花,便上前阻止,鬼手星婆那时已经双眼模糊,幻觉连连,看见人面妖花来阻止,便上前抓她。人面妖花没想到鬼手星婆有功夫,只两下,便被鬼手星婆击的滚翻坡下,人面妖花只好逃开。鬼手星婆将她当成了黑袍客的夫人,一边追一边道:“媤真,我毁了你的爱物,你气的魂都跑出来了吧,啊哈哈,你这个贱女人,我偏气你,你就是死了我仍要气你,气的你不能安息,呀哈哈……” 现在,人面妖花被芊儿制住,而坡顶上的星婆仍在那儿疯疯癫癫的手舞足蹈。 霍兴安对芊儿道:“这么说,星婆也找到黑袍客的墓了?” 芊儿一直想喊星婆,但见星婆举止怪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就没喊她。“星婆看来很生气。”芊儿看着人面妖花,忽然出手,连点她多个穴道,人面妖花顿时侧到一边一动不动。芊儿对霍兴安道:“我们上去看看。” 霍兴安看了看人面妖花,不知芊儿为什么手下留情。 芊儿道:“这个人面妖花作恶多端,我知道你很想为民除害……”人面妖花眼中现出惊恐的神情。芊儿对霍兴安道,“你别急,一会儿我还有话问她。” “好吧。”霍兴安点头。 芊儿让霍兴安躬着身子,悄悄上坡。霍兴安不解的看着她。芊儿道:“我想,先别惊动星婆。” 他们绕过去,从另一处上到半坡,只听星婆狂笑了一声,忽然没了动静。他们探头一看,星婆已经没了身影,不知去了何处。 坡上有零星的几朵花,其余的只剩了枝叶,本来满坡的花竟然被鬼手星婆吃的只剩下了几朵。霍兴安走近前去,看见那花的样子,红、紫、黄的三色花蕊长长的,比花瓣还大,彩虹般的垂曳出来,几近透明的浅白色花瓣则是层层塔状,他对芊儿道:“这花长的真奇怪。” 芊儿打量着前面摆着祭品和香炉的石壁,她摸了摸石壁,除了青苔便是石棱,看不出有什么机关,整个石壁像是天然形成的山岩,石壁前是一小块平地,也没有什么异样。霍兴安道:“这是黑袍客的墓吗?连个坟包都没有。”他用树枝戳了戳石壁前的平地,泥土很浅,一戳便戳到了下面的山石。 芊儿道:“说不定这后面是一个山洞。”她看了看坡下面,“她也许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人面妖花?” 芊儿点头:“黑袍客收了徒弟,却不让别人知道,不是很奇怪吗?她又偷偷的来祭拜黑袍客……也许有什么事瞒着别人。” 霍兴安道:“那去问问她。” 芊儿和霍兴安回到坡下,将人面妖花的穴道解开。人面妖花咽道一松,便连连哀声恳求:“小美娘子,小美官人,你们就放了我吧,要不奴家做你们的暖床丫环好了,伺候你们,服侍你们,任你们差遣便是。” 芊儿俏脸一红,斥道:“你再胡说些下流胚子的话,我立即杀了你!” “不敢了,不敢了,你们饶了我吧,我是小贱妇,我是小妖妇,我是小荡妇,我是胡说八道的小无耻妇。”人面妖花向芊儿和霍兴安不断磕头。霍兴安无奈的转了头不去看她。 “我有话问你,”芊儿道,“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你如果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呢,我也许不杀你,但如果有半句不实,我就不客气了。” 人面妖花抬起脸,含媚讨宠的弯眉而笑:“小美娘子,你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绝不敢有半句谎话!” 芊儿哼了一声,问她:“那焚香的地方是黑袍客的墓吗?” 人面妖花点点头。 “是在山洞里?” 人面妖花又点点头。 “果然是在山洞里。”芊儿问她,“你知道怎么进到墓里吗?” 人面妖花摇摇头。 “哼,你果然不老实,那休想我能饶了你了。” 人面妖花一急,连忙给芊儿磕头。 “谁要你磕头,我只要你老实回答。” 人面妖花抬起脸来,眼角竟然带着一滴泪水:“我,我已经对不住他了,我不想再对不起他……” 霍兴安看了看芊儿,芊儿皱起了眉头。霍兴安对人面妖花道:“那你对得起被你害死的人吗?” 人面妖花哭起来:“我就是有再多罪孽,也不敢犯这个罪孽呀。他是因我而死,我不想他再因我而死后不得安宁……” “因你而死?”霍兴安惊道。 人面妖花点头:“是的。”她轻叹了一口气。 于是人面妖花向他们讲了她和黑袍客的事。 原来,人面妖花当年是建康一个妓馆里的粉头,虽不是头牌,琴艺也欠佳,但她嘴甜舌巧,可爱有趣,往往惹的客人兴致欢悦,当时的客人多爱点她。黑袍客经常携眷云游,但每当回山,都会偷偷的来建康找人面妖花。黑袍客虽然深爱其妻,但亦有男人之好,他的夫人郭媤真偶有发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不过这人面妖花和其它粉头不同,她内心总是希望能有朝一日赎身从良嫁个好人,因为黑袍客对她出手阔绰,又洒脱豪气,专宠有加,久而久之,她竟对黑袍客动了真情。她知道黑袍客有家室,便想做他的小妾,她让黑袍客为她赎身,黑袍客答应了。但那黑袍客的夫人心里根本容不下别人,为了鬼手星婆都不知和他怄了多少气,黑袍客深知这点,更因人面妖花出身妓馆,所以也没敢明媒正娶的将她迎进家门,只是偷偷的在建康郊外买下一宅,当作偷欢之地。人面妖花从黑袍客口中隐约感觉到郭夫人没有容人之量,便也无奈的做了他的隐身新娘。黑袍客对她很是温柔体贴,不仅常来陪她,还教她一些功夫。他用内力打通了她的几个要脉,让她的功力能够迅速的提升。 虽然黑袍客小心谨慎,但这个“世外桃源”还是没有瞒过郭媤真,半年后她终于发现了端倪。有一天,她忽然出现在了人面妖花面前,出乎人面妖花意料的是,郭夫人不仅没有责难委屈她,反而像亲姐妹一样的嘘寒问暖起来。人面妖花心里感动,觉得之前的想法是多虑了。她哪里知道,郭媤真面善心狠,她竟然偷偷的给人面妖花下了一种药。那药是郭媤真用妖面霓裳、天可怜等制作的一种淫药,她想使人面妖花变成一个淫妇,以让黑袍客望而却步。人面妖花当时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身下奇痒难熬,当黑袍客又一次来私会的时候,欲.火焚身的她如饥似渴的缠着黑袍客,变得需索无厌,而黑袍客只当她玩兴高涨,也性致勃勃的任她放浪,甚至吃了数丸丹药助阳续欢。两人缠绵纵欲,云雨了一天,到了晚间,五十有余的黑袍客忽然气竭,竟然死在了她的身上。 霍兴安听的大羞,想不到一代武林奇人,竟然死于床第之欢。 芊儿也听的面红耳赤,低眉难禁。 人面妖花道:“当时我吓的浑身颤抖,吓的傻了,我自知罪孽深重,慌的六神无主。他,他竟然就这么离开了我。”她垂泪道,“郭媤真来了后,见到其状,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出手杀死了知情的庄丁,又想杀我,但我逃掉了。后来,”她叹了口气,“那郭媤真将他埋葬了后,居然随他一起进到墓里,并在里边将墓封上了。” 霍兴安道:“你是说,郭夫人活着殉葬了吗?” 人面妖花点头:“没想到她这么情重。她随着一起去了,这件事,也就再也没人知道了。”她对霍芊二人央求道,“这些事,我不敢告诉袍客山庄里的人,更不敢见他的后人,今天将这些事告诉了你们,也求你们不要说出去。我知道,黑袍客在江湖上声名远扬,也求你们保住他的名声。” 霍兴安叹了口气:“这些祸,是那郭夫人造的,却是那黑袍客惹的……”他看着人面妖花,“虽然你也是被暗害的,但你作恶这么多,也怪郭夫人吗?” 人面妖花道:“从那以后,我,我就性情大变了……” “这却是理由了?” 芊儿忽道:“你想将功赎罪吗?” 霍兴安看了一眼芊儿,不知他为什么总要饶了人面妖花。 人面妖花脸上闪过欢喜,立即又媚笑起来:“小娘子,小美娘子,你人好,心好,我知道你会体谅我,你看我这样可怜,一定会饶了我的。” “你别胡嚼舌头,”芊儿道,“我只问你话。” 人面妖花的笑容收敛了:“不过,你要是让我带你们进他的墓里,我……真的不能做啊。” 芊儿道:“你以为我们要去墓里做什么?” 人面妖花摇摇头。 “你以为我们要去揭他们的棺材板吗?” 人面妖花又摇摇头,并低下了眼。 “告诉你,我们既不贪图黑袍客的金银财宝,也不打扰他的安宁。” “那你们……” “我要取回一个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 人面妖花抬头,疑惑的看着她。 “你不说呢,我也可以去问别人,你现在不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人面妖花轻轻摇头。 “你的意思是,除了你没有别人知道?” “郭媤真在里面封上了墓门,那是一块没有人能搬动的巨石。” “看来你很清楚里面的情况。” “以前,他有几次带我进去看那山洞,他把那个山洞修造成了一个墓,并说死后要埋在那里。” “那个山洞有什么好看的?”芊儿道,“一定是黑袍客在里面藏了些什么宝贝。” “没有什么宝贝,只是,只是他从各地收集的一些玩意儿,他喜欢的东西。” “我不跟你啰嗦这些,我再说一遍,我对他的任何宝贝都没有兴趣,我只取一物,”芊儿沉下脸道,“你要是说了呢,我就饶了你,你不说,我就不客气了。” “你,你真的只取一物?” “没错!其它的,原封不动。” 人面妖花犹豫着。 “人面妖花,”霍兴安道,“我霍兴安堂堂正正,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你原封不动,我们就什么也不会动,我们出来后,也会将洞掩好,你放心。” “小官人,我,我相信你的为人。”人面妖花终于答应了。 霍兴安欣喜的看了看芊儿,芊儿的神情也和缓了许多。 人面妖花带着他们到了后面的一处树丛里。她指了指一个大石旁一处稍稍凹陷的地方说:这个洞另外有个小洞口的,就是这里,被他封死了,你们挖挖看,我是没有进去过。 霍兴安便用短剑将手中的树枝削尖了,向那凹陷处挖去。那凹陷处的土果然有松动,他挖了几下,感觉土在向里边落去。霍兴安心道,在人面妖花那宅底的地洞里,是从里向外挖,现在是从外向里挖,看来自己真是与洞有缘,那人面妖花一定是学了黑袍客,也藏身于洞穴。 人面妖花见两人专注的看着那个地方,便轻轻的向后退步,她慢慢的挪到几米远,忽然拔腿便跑。岂料芊儿早有发觉,她跑了没几步,一条绳子打在了脚腕上,她身子栽倒,绳子接着飞来,将她卷起,抛到了树丛外,她惊叫着,向坡下滚去。 霍兴安回头,只见芊儿向坡下奔去,知她是追人面妖花去了。 他挖了一会儿,觉得很累,松了手趴着休息。不一会,芊儿一个人从坡下奔了回来。 霍兴安望着她:“你,放了她,还是……?” “你想我杀了她?” 霍兴安摇头:“你不是答应饶了她吗……”他其实很想杀了她。 “你放心,她再也害不了人了。” 霍兴安心里一惊,不知她用什么手段惩罚了人面妖花。“你断了她的……脚筋?” “那不是便宜她了吗?” “那你……?” 芊儿哼了一声:“我废了她的功夫,还让她萎了宫,毁了……”她顿住了,没再往下说。 “什么是萎了宫?” “你不要问了,总之,她日后是半个废人,作不了恶就是。” 霍兴安点头,他知道芊儿的手段总是利落的。他休息了一会儿,拿起树枝又挖起来,挖了一会儿,他交与芊儿。芊儿见他面色发青,知他无力,便接过树枝继续挖。约一个时辰后,坑已被挖的很深,芊儿忽然道:“有了。”她一捅,里面的沙土石块忽然全部掉落下去,露出了一个弯曲的洞来。 一阵山风刮来,隐隐的笑声也随风传来,似乎星婆的声音在山间回响。 “我们快进去吧。”霍兴安道。 芊儿拿过他的剑,将洞口弄大了一些,让他先进去。霍兴安扒住洞口,小心翼翼的下到洞里,踩着石头一点点的下到底下。洞里一片漆黑,他喊芊儿扔下树枝来,并用火绒点着了。被火把照亮的洞不太高,刚够一个人站立。他望着上面,等芊儿下来。 芊儿用短剑将一棵小树砍断,拖到洞边,她进到洞里,然后用小树遮住洞口。这时山间又回响起星婆的声音来,似乎在喊着谁的名字,而且越来越近了。 待芊儿下来,霍兴安问她:“星婆来了吗?” “想来在这附近。” “上次我找到袍客山庄的时候,正巧赶上的黑袍客的祭日,那时星婆也来了。” “她每逢祭日都来的。” 他们一起沿着狭窄的洞穴往里走去。 “难道,她和黑袍客之间……” “是的,”芊儿道,“她和黑袍客也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从芊儿的口中,霍兴安知道了黑袍客和鬼手星婆的一段风流账:当年,炼日神教倾覆的事传遍江湖后,那黑袍客为了打听炼日神教的事,找到了三个护教,并想法接近了鬼手星婆。那时三个护教还没有落脚枯岭,那时的星婆也还风韵犹存,黑袍客行走江湖处处留情,又出手不凡,自然很快就俘获了星婆的心,正当星婆殷殷思嫁的时候,黑袍客得知青城派和洪道门得到了地图,便立即去了青城山打探。在青城山,黑袍客认识了青城神狴的一个贴身丫环郭媤真,并很快移情别恋。令星婆没有想到的是,黑袍客没有娶她,却将这个小丫环立了正室。又妒又恨的星婆到处找黑袍客,也曾经一度将郭媤真抓走,但那郭媤真很有心计,为了躲星婆,她让黑袍客带她四海云游,后来怀了孩子后又隐居到天目山,星婆找了他们十多年,才找到袍客山庄。 芊儿道:“虽然,星婆非常恨他,但他死后仍然每年来祭拜,同时,也是为了寻找他的墓。” 霍兴安叹道:“没想到黑袍客和女人之间会有这么多纠缠事。” 芊儿瞥了他一眼道:“可见,男人有几个好东西了?” 霍兴安顿时语塞,感觉她的话好像在说自己一样,脸上不禁有些发烫。 芊儿哼了一声:“越是有本事的男人呢,越不是好东西。” 霍兴安心想,幸好我没什么本事,否则要被她归到坏东西那一类中去。 芊儿的俏脸凑近他手中的火把,仿佛逼问他似的:“你说,是不是?” 霍兴安只好“嗯”了一声,芊儿轻哼一声将脸移开。 “唉,”霍兴安道,“星婆要是找到这墓,会不会也像那个郭夫人一样,守着他不出来了。” “出不出来不知道,但她一定先把郭媤真的尸骨给扔出去。” 霍兴安一个激灵,心想,可千万不能让星婆找到这里。 他们走了一段狭窄凸凹的洞道后,忽然前面一片晶莹闪烁。霍兴安用火把一照,看见许多亮晶晶的东西,而且眼前也豁然开阔,他们来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中。这个洞很大,足能容下四五十人,而且切削的平坦光滑。 “那是什么?”霍兴安指着亮晶晶的东西问芊儿。 “那是水晶。” “水晶?” “极少见的,却有这么多。”芊儿看着那一大堆水晶,也不禁惊叹。 那一大堆水晶围着一口很大的棺材,被火光照的灿动一片。霍兴安道:“黑袍客的棺材这么大,就是五个人也躺下了。” “别胡说。” 霍兴安意识到自己出言不恭,连忙对着棺材说:“黑袍客前辈,对不住,我不该这么说。” 芊儿环顾四周,除了中间被水晶堆围着的棺材,左边的石壁凸出,像是一整块巨石,心想,看来这是人面妖花所说的封洞的巨石了。她绕过去看前面,壁上挂着象牙、犀牛角、不知是狼牙还是什么牙的獠牙串子、还有马头等各种各样的兽头,墙上被这些兽头挂满,显的阴森森的。再看右边,是一个很大的格子木架,架子上放着各种东西。 霍兴安没有去打量周围,他只是注视着黑袍客的棺材,对棺材说:“黑袍客前辈,我们来到你的墓里,有扰了。我以前误会你,到你的山庄,多有失礼和冒犯。你的女儿悦儿的不幸,也是和我有关,我霍兴安对不住你,在这里,向你磕头赔罪了。”他将火把递给芊儿,跪下来,惶惶不安的磕了几个头。想到黑袍客最宠爱的小女儿那兰悦的离世,他眼中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站起来时,芊儿已经拿着火把到那木架前面了。“你来。”芊儿招呼他。 他走近木架。“你看,”芊儿道,“这书架上这么多书,想来是各种秘籍,可惜都烂掉了。”她挨个格子里查看,“真是可惜。” “黑袍客却是与众不同。” 她看到一个格子里放着一个细长的筒状的东西,她拿起,觉得沉甸甸的,像是精铁所铸。“这一定是传说中的毒蜂刺了。”她握住,一使劲,两头呛的弹出两个尖刃。“果然是。”她对霍兴安道,“这是黑袍客的兵器,你拿着吧。” 霍兴安摇摇头:“既然答应了人面妖花不取黑袍客之物,还是不拿的好。” 芊儿一耸鼻尖,轻哼道:“你对你未曾谋面的岳父大人,当然是处处维护了。” 岳父大人?霍兴安想,哪有这种关系。他想到了那兰悦,心里又不由地难过起来。“芊儿,”他认真道,“无论有什么奇珍异宝,我们都不要动吧,只快快找到那地图的好,火把有些暗了,待会儿要烧完了。” 芊儿不理他,但把毒蜂刺放回了原处。她又发现一个圆的小瓷罐,罐口是蜡封的。她举起,在火光下照了照,道:“你打开它。”霍兴安用剑尖挑开封蜡,打开一看,里面有小半罐水,他一闻,竟然很香。芊儿举起罐子,在手上转了一圈,发现罐体上刻有小字。“原来有这么好的东西,”她对霍兴安道,“你快喝了它。” “是什么?” “你喝了便是。” 霍兴安举起罐子,犹豫的看着罐里的水。 “你不相信我吗?”芊儿怒视着他。 霍兴安看着她,轻声道:“当然相信,你数次救我,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他不再犹豫,将罐里的水一饮而尽。 “刚才,是谁说的‘无论有什么奇珍异宝,我们都不要动呢’?”芊儿眼中似有笑意。 霍兴安从未见她笑过,这时见她目光柔动,脸上似乎马上会有笑容花儿般的绽放,但那丝笑意很快隐去了。他问她:“这难道是,什么珍奇的东西吗?” “要说珍奇呢,也谈不上,但是既然黑袍客将它作为走火入魔时用的解药,想来也会解一些毒吧。” “走火入魔用的?那坛翁要是用了,定会治好他的病根。” “你总是想到别人,却不想想你自己,都要毒发身亡了。”芊儿似乎叹了口气。 这小罐神秘的水吞下去,霍兴安只觉口齿前全是异香,精神仿佛为之一振。他心道,黑袍客前辈,如果这水真的能解一些毒,我霍兴安真是不知该怎么感谢。不过,他又想,还是该感谢芊儿,如果他自己发现了这东西是绝不敢喝的。 “你在内疚吗?”芊儿道。 霍兴安一笑:“只是感谢。” “感谢你的岳父大人吧。” 霍兴安知道她有意这么说,也不反驳。这时,他注意到芊儿手中的火把快烧尽了,同时胸中也有点窒息的感觉。“芊儿,我们快出去吧。” 芊儿快速的查看了一下架子上所有的东西,除了一些小玩意和奇怪的兵器,没发现有地图。 “芊儿,我们再回来吧。” “再回来,火把都点不着了。”芊儿迅速的思考着,忽然道,“说不定,在他的棺材里!” “什么?” “你屏住气,举起棺盖,我看一眼。” “这……” “你千万屏住气,可能有尸毒。” “好吧,你也要屏住气。” “那个郭夫人说不定也在棺中。”芊儿道。 霍兴安走到棺前,对棺材说:“前辈,多有得罪了。”他把住棺盖,拭了拭,发现自己有了些劲力。他一咬牙,使劲将棺盖托起,一根残存的烂皮.条断开。芊儿迅速的用火把一照,见两具骷髅相拥而卧,她瞅见一个盒子在一具尸骨的身侧,便拿了出来。霍兴安将棺盖轻轻落下。 这时火把已经烧到了手,芊儿急忙扔掉了树枝,火灭了,洞中一片漆黑。 “这边。”霍兴安道。他伸出胳膊,芊儿也伸出胳膊,两人的手竟然碰到了一起。霍兴安不假思索的拉住她的手,也不顾什么非礼之类的了,一边摸着洞壁,一边拉着她向来时的道走去。 芊儿任由他牵着手,居然没有挣脱。霍兴安觉得她的手冰凉湿润,心想,不知她一会儿会不会发怒。他们边摸索着,边向前走,一直走到有光透出来。 霍兴安松开了她的手,奇怪的是,芊儿并没有发怒。霍兴安喘着气,刚才差点窒息过去,这会儿只求多呼出一口浊气。芊儿也意外的喘着气,胸口起伏,脸上仿佛有汗珠淌下。霍兴安觉得奇怪,她的手冰凉的,面上却似在出汗。他看着她的手,心里忽然有种温柔之感,多想再握住她的手。刚才想都没想便握了她的手,没觉得怎样,但现在这种想法却感觉非分而唐突了起来。 芊儿似乎努力的平静了下来,轻轻瞥他一眼:“上去吧。” 霍兴安一笑:“你不看看你拿到的是什么吗?” 芊儿道:“应该没错。”她举起左手拿着的小盒子,那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铁盒锈的厉害,她手一按,半块铁片掉了下来。她从盒里拿出一大张皮来,对着上面漏下的天光,看了看,脸上现出喜色,她向霍兴安点了点头。 “是两张图缝在一起的吗?”霍兴安好奇的看着她手中的皮,中间有线。 芊儿在光下举起,只见左半张皮是黄色的,右半张有点发青。 霍兴安道:“其中半张图是被月婆抢去了,可这半张图却是哪来的呢?” “待会儿看看再说。” “不过,总算是一张完整的图了。”霍兴安向墓中抱拳道:“黑袍客前辈,多谢你的图,能够圆芊儿的心愿。” 芊儿看了他一眼。 他继续道:“我们来取这图,也是万不得已,因为一旦落入勃术巴之手,就麻烦了,他现在祸乱武林,又助蒙古祸乱天下,前辈的在天之灵也是不愿意看到的……”他很想再对着黑袍客的棺材磕几个头。 他们爬出了洞口,将掩着的树枝移开。霍兴安找来一些大石块,混着沙土填埋好坑口。 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对着洞口说:“黑袍客前辈,请安息吧,我会再来祭拜你……” 芊儿不悦的问他:“你还有什么话想和你的岳父大人说?” “我……” “没有,就走吧。”芊儿转身走去。 “哦。”霍兴安也顾不得磕头了,站起来跟着她。 “快矮身。”芊儿忽然道。 他们蹲下来,慢慢的移动到小树后。霍兴安注意到坡下有人影,他向山下望了望,发现各处山脚都有人影。 “怎么办?”他问芊儿。 “不知是什么人,怕是勃术巴的人。”芊儿道,“我们先等一等,再下去。” 芊儿和霍兴安躬着腰,穿过树丛,躲到一块山岩后面。他们倚着山岩坐下。 芊儿拿出那张缝合的图,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叠着的纸,打开来对照着图看。 “原来你也有一张图?”霍兴安奇道。 “是星婆他们抢的你的那张,我看了后誊描了下来。” “哦,那次在青城山,原来她们给你看了图……”霍兴安恍然,“对,对,枯岭三婆是炼日神教当年的护教,她们一定是要帮你的。” “咦?”芊儿看着图皱起了眉头。 “怎么?”霍兴安凑过去看她手中的全图。 “这半张图和我手中所画的图不太一样。”芊儿喃喃道,“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芊儿一定不会记错的。” 芊儿转脸看他一眼:“我为什么不能记错?” 霍兴安笑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不会记错的,只有我这样的笨人,才会记错。” “你呀,已经聪明起来了。” “怎么会?在你心中,我总是笨的。” 芊儿白了他一眼:“那么,就试试你有多笨。你说说,这两张图为什么不一样?” 霍兴安想了想,道:“樵伯说过,这图,你娘只画了一份……聂大哥死前给我的这半张,是他随身带着的,是舍命保护着的,应该是真的,黑袍客的这半张……”他仔细的看了一下那缝合的全图中发青的半张,和黄色的半张比起来,线条较粗,字体也较大,“我感觉,”他忽然想到,“这半张会不会和你一样,是黑袍客凭着印象临摹的呢?而他记得不准,也画的不准……” 芊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检视缝合的全图,好像发现了什么,她将皮翻了过来,看那后面的两张图,上面各有几行字。 “原来是这样。”她说。 “是怎样?” 芊儿道:“你猜对了。”她指指右边的那几行字,“他说,‘遭围迫出,仓促所记,似有误缪,待再核对’。”她思忖道,“看来当时黑袍客闯入了洪道门,拿到了图,但是被洪道门的人围困在里边,几十个人布好的玄灵剑阵,饶是黑袍客那样的高手,恐怕也不能轻易杀出,无奈之下,他只好弃图而走,仓促间,他记不住整个图案,后来画下的也终是不对,所以,他一心想再次去洪道门伺机盗取。” 霍兴安道:“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芊儿点头。 “那青城派的那半张图应该是真的了。” 芊儿又看图念道:“趁其眼疾,草汁作画,幸有内助,瞒天换图。” “换图?”霍兴安道,“是黑袍客换了图对吗?” “这就是蔺四娘拿到一张空图的原因了。”芊儿沉思道,“那几年,青城神狴因为练功,眼睛已经不能视物,黑袍客利用郭媤真,那个青城神狴的小丫环,也就是他所说的内人,用假图换了真图。那假图上的图是用一种草的汁液画上的,时间一久,图案便浅淡了,甚至慢慢消失了。青城神狴因为眼疾,全无所觉,那图他又秘藏于身,就是青城五老也不得一见。” “黑袍客故意用草汁画了图?” “嗯,黑袍客很有心计,他不仅利用青城神狴身边的小丫环,还要留一张终会消失的废图来戏弄青城派。”她看着霍兴安,揶揄道,“你的岳父,果真是江湖大侠。” 霍兴安想到袍客山庄里那满屋的名剑,还有墓里满架子的腐烂的秘籍,心道,黑袍客名动天下,却私心很重,他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他看着她:“芊儿,他不是我岳父。”他叹道,“悦儿的不幸,都是因为我,我本不该有这妄念,也本不该有那段……” “孽缘!”芊儿突然说出了一个让他愕然的词。 孽缘……这个凄凉的词像一个哀鸣的鸟在他抬眼的天空中久久盘旋着。孽缘……他在心里茫然的问,真的是孽缘吗? 芊儿放下了图,也跟着他默默的看着天上飞鸣的鸟。 一只鸟似乎从九霄而来,由一个点渐渐变成了一个黑影,越来越大,凌厉尖锐的叫声向这座山俯冲而来。 “辽东鹰王!”霍兴安一惊。 第三十章 疯影偏纠缠 “很像辽东鹰王的鹰。”霍兴安道,“莫不是勃术巴来了?难道,他逼着秦庄主到了这儿?” 芊儿抬头看了看那只盘旋在山头的鹰。 霍兴安道:“勃术巴一定没想到我们已经找到了墓,而且也拿到了图。” 芊儿道:“等一会儿,天黑了后,我们趁黑再走。” 霍兴安点头。 芊儿继续看手中的图,她将手中纸上画的图和黄皮上的图比对着。纸上的图有些大,但是线条图案和黄皮上的图对照起来是衔接的,而青皮上的图和黄皮上的图就不太吻合。芊儿将发青的皮撕下来,扔了去,只看纸上的图。 “你识得吗?”霍兴安问她。 芊儿轻蹙眉头道:“你看,这半应该是陆上,画了几座山,还有河,不过没有地名。这半呢,应该是海里,有很多岛,其中有两个岛标了名字。” “那,有没有人知道那两个岛在什么地方呢?” “我娘说,日焰岛和归霞岛都只是教祖起的名字。” “那得到了这个图,岂不是没用?” “只凭这个图,是找不到的。” “我以为只有你识得。”霍兴安叹道,“江湖上争来斗去的,就是为了这图,可是就算得到了全图,又有什么用呢?连你都不识得。难怪黑袍客对悦儿说,要烧掉这图,这图除了使武林大乱,看来还不如一张猪皮。” 芊儿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猪皮?” 霍兴安也觉得自己的说法很可笑。他想起苏槐庭得了青城派和洪道门的万两银子,才答应带他们去找耿莲芝,心里暗叹道,这图却怎么值万两银子了,江湖中人真是痴迷。“是……不如猪皮,跟天书一样,只有两个岛的名字,再没有其它的名字,谁能看的懂呢?还不如猪皮,至少能炒个菜。”霍兴安想到他和芊儿为了这图遭遇诸多,觉得十分不值。 芊儿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猪皮能炒什么菜呢?你倒是说说。” “这……”霍兴安还真想不出猪皮能炒什么菜,“就算不如猪皮,别的皮也不如,这皮上画的图有什么用呢?” 芊儿道:“光看这图,当然是不知所向的。”她指着陆上半图中的一个小圆圈给霍兴安看,“如果,我能找到这个地方呢?” “啊,你知道这个地方?” “我娘死前,让我记住一句话:北有猪,南有羊,东边一个四不象。就是这个圆点的地方。” “北有猪,南有羊,东边一个四不象?这是……字谜吗?” “我娘只让我记住这句话,说让我按这个去找。” 霍兴安默念着这句字谜一样的话:“那个位置,却在哪里呢?” “我娘没交代完就走了……” 霍兴安为之叹息。 “不过,我问过三婆,云婆说记得她醒来的时候在台州” “樵伯说过,他们到了陆上的时候,仍然昏迷着。” “我娘当年和她们分开的地方也是在那里。那里不是海边,不过,在那一带找应该没错。” “这么说,这图枯岭三婆能看懂的了?” “她们如果得了全图,有可能猜到那个位置。” “那,你要和她们一起去吗?” “枯岭三婆手里已有半张图,这次他们来袍客山庄,定是因为看到了四娘手中的空图,又怀疑黑袍客当年的所为,才来这里一探究竟的。她们既不和我商量此事,那么……她们如果在这里得到了黑袍客的图,怕是也不会告知我,而是自行去找……” 霍兴安看着她道:“我明白了,枯岭三婆一定怀有私心,那……还是不要让她们知道罢。” 芊儿微微点头,又细看全图。她指着图对霍兴安道:“你看,这个圆圈周围正好三座山,说不定猪、羊、四不象就是山的样子。” 霍兴安看她手中的图,圆圈的周围确实是三座山。“你说是,一定就是了。” 芊儿的手指顺着图上的河道划向右边:“然后沿着这条河,绕过一座山,又绕过一座山,然后,这里,有五棵树。” “我看像柳树。” “嗯,五柳……你看,柳树旁画了几个小房子,那这个地方,也许就是五柳庄、五柳镇、五柳村,或五柳寨什么的……” “你怎么猜到的?” “树那么多,我娘既然只画了五棵,那肯定是有道理。” 霍兴安点头。 芊儿的手指越过了房子:“再向东,就到海边了,看来,过了五柳,就是下海的地方。” 霍兴安心里有了数。“芊儿,我觉得很奇怪。” “你奇怪什么?” “我知道,你娘一心想光复炼日神教,可是,她为什么留下了这样一张图,连地名都没有的图呢,要让人去猜?还给你留下了字谜一样的话?” 芊儿想了想道:“我娘从日焰岛死里逃生后,那时她心灰意冷,甚至只想孤零零的打发余生了事。她想光复炼日神教,也只是寄望于后人罢了。她画下了图,可能担心卑鄙之徒窃了去,所以把地名隐去了。”她摇了摇头,“又或许当时,她画了很详细的图,也有地名的,后来考虑再三,又改画了这张也说不定。” “你娘很谨慎。” “她是被人欺骗过,才变得谨慎。她一生吃男人的亏,受男人的骗,才最后落得那样……”芊儿哼了一声,忽然气愤起来,“为什么男人都爱骗女人?!”她瞪他一眼。 霍兴安心道,怎么又忽然对我生气起来? “你倒是说啊!” 霍兴安心想,要我说什么呢?“我,”他结巴道,“我哪里知道……” “哼,你当然不知道了。” 这时,坡下传来了打杀声。霍兴安道:“看来是勃术巴和袍客山庄的人打了起来。” 不一会儿,坡的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声。霍兴安探头一看,只见几个人向祭拜的石壁处走来。 只听有人说:“就在这里了。” 然后有一个声音道:“这里?” “是,我们都是在这里祭拜。” 原来,当霍兴安被芊儿救走之后,勃术巴急欲追赶,便指使手下力攻秦少璞那兰欢两人,自己也连出狠招,秦那两人渐渐力不能敌。秦少璞见情势危急,不敢恋战,拼命和那兰欢冲出包围,夺马逃走。而勃术巴的手下抓了那两个受伤的庄丁,逼着他们去往袍客山庄。 那兰欢怕勃术巴去掘黑袍客的墓,一路催着秦少璞急急的赶回袍客山庄。正好碰上孟通等祭拜而归,秦少璞便带着庄里所有会功夫的人到墓穴所在的这座山的山下迎候勃术巴等。他们却不知道霍兴安和芊儿已经进入了墓洞。 待勃术巴带人赶到山下时,埋伏的庄丁纷纷射箭,勃术巴手下死了好几个。但勃术巴人多,这边交手,那边仍然上了坡来。刚才说话的是辽东鹰王,他见所押的庄丁带他来到一处莫名其妙的石壁,声称是墓,以为被戏弄,便重手一击,那庄丁大叫一声嘴中喷血。辽东鹰王喝问道:“入口在哪里。”那个庄丁并不知道,只是连连摇头。辽东鹰王再下重手,那人仍然摇头,辽东鹰王不耐烦,一脚将那人踢飞出去,直落山下。 霍兴安正咬牙辽东鹰王的狠毒,一个勃术巴的手下又押了一个刚刚被制住的庄丁上来。也是问了几遍摇头不知,辽东鹰王便又杀了那人。霍兴安小声对芊儿道:“看来袍客山庄的人都不知洞口在哪儿,看来真的只有人面妖花知道。” 芊儿道:“我看,黑袍客的女儿女婿一定都知道那个洞口,那个墓里只有两个洞口,一个大的,一个小的,那么明显,他的后人又如何不知道了。” 霍兴安点头:“哦,人面妖花一定是怕你杀她,才那么说。”这时,打杀的声音更近了。霍兴安再一探头,只见两个人影跃了上来,他们踏着树枝脚步不停,但两掌时有相交。两个人拳来脚往,难舍难分的向这里追绕过来,霍兴安赶忙缩回脑袋。他心想,他们两人难道是一直这样打过来的吗? 那两人正是勃术巴和秦少璞,他们在山下再次相遇。见勃术巴要带人硬闯上山,秦少璞自然是出手拦阻。 霍兴安看了看芊儿:“他们都上来,会不会发现我们。” 忽然,一阵劲风刮的草动,两个人从他们藏身的巨石旁掠了过去,几个花枝也被夹带而至,花叶碎飞。只见勃术巴面色赤褐,眼神冷厉,秦少璞面色发紫,神情凝重,他们脚步移动迅速,出掌却变得缓慢。他们经过这处山岩,没有注意到他们。霍兴安小声道:“芊儿,我们换一个地方吧。” 正说着,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黑袍儿,我看见你了……”这声音由下面上来,仿佛一下子到了近前,足见脚程之快,轻功之高。 “星婆来了。”芊儿道。 “小黑袍儿,今日烧纸钱把小鬼都引出来了吗?这么多小鬼缠着你要钱,嘻嘻,你在赶小鬼吗?啊呀,你等等我嘛……”她追赶着缠斗的勃秦二人。 霍兴安和芊儿都心想,星婆这是邪迷了心,还是故意闹着玩呢? 鬼手星婆追上两人道:“小黑袍儿,我来帮你了。”她一掌向秦少璞拍去。 “坏了。”霍兴安见状大惊。 芊儿也大惊,心想,星婆怎么帮助勃术巴? 须知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如论内力,勃术巴要更胜一筹,秦少璞和他过掌几十招,感觉自己的内息已然有些混乱,却发现勃术巴的内力毫无减弱,而且一股邪劲源源不断,不禁暗惊,心想,当世除了师父,竟然还有如此诡异的高手。他不敢怠慢,发动起全身的功力相抵,而在对方炽热如焰的掌力下,他感觉自己的内息正在慢慢的蒸腾耗散,深知这样下去,自己早晚要耗尽内息。眼见勃术巴不能力克,而在山下和孟通一起抵敌的那兰欢又不知怎样,他正焦急的思忖退身之法,却冷不防星婆拍来一掌。若是常人,他便可轻松躲过。但星婆轻功高超,迅疾的到了身旁,而这一掌穿心鬼手印又用上了全力,秦少璞顿时如遭天雷,五内仿佛一声隐然巨响。 当霍兴安见星婆向秦少璞袭去时,情知不妙,正好勃术巴背对着他,他当机立断的拔出剑,跃身向勃术巴刺去。芊儿待拉住他,他已快速的到了勃术巴身后。霍兴安是想替秦少璞解围,也想趁机刺中勃术巴,哪料勃术巴听见背后的声音,身子不转只是反手向后一点,便将霍兴安的来袭之剑震到一边,霍兴安气力本虚,这一股劲力顿时将他震的摔倒。 秦少璞伏在地上,气息奄奄。星婆对勃术巴嘻嘻笑道:“小黑袍儿,你一点没变呢。”原来勃术巴穿着一身黑袍,身材气度又与黑袍客隐隐有点相似,竟被神智疯迷的星婆当作了黑袍客。勃术巴见她帮自己击倒了秦少璞,也有些诧异。他转过身来,看着滚到一边的霍兴安,举起掌来。 “还有这个小鬼,呀,也赶走吗?”星婆道。 “星婆,你怎么帮这个恶人?”霍兴安道。 “嘻嘻,他就是恶人呀,他又坏又恶,搂着别人睡觉,不搂着我,”星婆对勃术巴道,“现在我把那个小贱人的魂儿赶走了,她不敢回来,哈哈哈,小黑袍儿,这下你可属于我了,看你还往哪里藏。”说罢便上去抱勃术巴。 勃术巴见她疯疯癫癫,也不知什么情况,见她来抱,连忙避开。 “小黑袍儿,你别害羞呀,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恩爱,好不好呀?” 霍兴安见不能得手,慢慢爬起,向一边挪去。勃术巴见状,挥掌上前,霍兴安就地滚开。勃术巴待要拍下,一根绳子掠来,他缩手,绳子又飞向他的头部。勃术巴挥臂,绳子被震开。 “快走。”芊儿对霍兴安道。 “小贱人,你怎么又来了?”星婆看到芊儿,张牙舞爪起来。 “我是芊儿,星婆,你醒一醒!” “芊儿?”星婆喃喃道,“名儿怎么这么熟悉?芊儿,呀,是小黑袍儿生的女娃子!” “我不是,你好好想想,”芊儿道,“我是你认识的芊儿。” 星婆迷瞪的在原地转了个圈:“小黑袍儿,她到底是谁啊?” 芊儿将绳子挥向星婆,欲点住她的穴道,勃术巴似乎料到芊儿的意图,暴喝一声,将绳子震开,并向芊儿冲去。芊儿急忙躲开,绕到山岩的后面。勃术巴对星婆道:“她是来捣乱的,帮我抓住她。” 星婆高兴道:“好啊,好啊,你说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也向芊儿追去。 芊儿见星婆已经疯魔,灵机一动道:“星婆,小黑袍儿是想娶我,娶了我他就不要你了,你快拦住他。” 星婆顿时停下了脚步,道:“小黑袍儿,你这个恶人,你这个坏人,见一个爱一个,我可生气了,我可生气了!”她上去拦着勃术巴,仍要抱他。勃术巴急急躲开,不耐烦的一挥胳膊。星婆没有防备,被他震的退了好几步。 芊儿道:“他为了娶我什么都不顾了,你还不赶快拦住他!” 星婆被勃术巴挥退了几步,不仅没有生气,还赞叹道:“小黑袍儿果然还是天下第一,你又练了什么功夫呀,嘻,这么厉害,教我好不好?或者到床上教我也好,嘻嘻……”她笑着,又张开双臂抱向勃术巴,“但你不可再爱别人了……” 勃术巴躲开她,逼近芊儿。芊儿绕到巨石的另一头,对星婆到:“星婆,你再不拦他,我就要被抢去了。” “小黑袍儿,你花心不改!”星婆紧追着勃术巴不放,她身法快,勃术巴甩她不掉,于是他们几个围着巨大的山岩转起来。 霍兴安退到树丛旁,看见芊儿被勃术巴追赶着,很是着急。芊儿见他仍站在那儿,喊道:“快走。” 霍兴安犹豫着,慢慢向后退去,但仍不放心芊儿。他非常后悔刚才突然冲出来,现在不知如何是好。他心道,我怎么能撇下她一个人走呢。“芊儿,当心!” 芊儿一挥绳子,却被勃术巴抓住,芊儿不得不脱手。这时一个人从坡下跑了上来,看见倒在地上的秦少璞,大喊一声“师父”,上前抱住了他:“师父,你怎么样?”但秦少璞一动不动,面如死灰。辽东鹰王这时也来到了这边,一刀飞向那人,那人侧身躲开,袖风刀扎在了秦少璞身上。那人大叫一声,挥剑向辽东鹰王劈去。 霍兴安退到树丛后面,看见和辽东鹰王打在一处的那人,却是孟通。他见芊儿不时的望向他,心想,如果我不走,也许会连累到芊儿,她更脱身不了。他又喊了一声“芊儿当心”,便转身向树丛里钻去。 勃术巴被如影随形的星婆缠的不耐烦,几次要沾到芊儿,却又不得不对付身后热情张开的两条胳膊。他见孟通和辽东鹰王打在一起,便对星婆道:“你去把那个小鬼赶走,我就把这个女人赶走。” “你当真吗当真吗?”星婆笑道。 “当真。” 星婆立即转身,向那两人奔去。她不辨黑白,却向两人一起出招。孟通看见星婆,很是惊喜,刚想问好,却见她一掌拍来。他不明所以,急急避开。辽东鹰王见她来势犀利,也连忙闪开。 “你们这些贪财鬼,都回阎王殿去吧。”星婆步法飘忽,掌影纷飞,将两人各自逼后。 星婆一离身,勃术巴很快追上了芊儿,芊儿只觉一股劲气随掌风袭来,她侧身避开,踏地一滑点向勃术巴腿部,不想勃术巴的腿部亦贯盈着力道,未及点上穴道,只觉手腕一震,勃术巴出脚,芊儿身子翻滚腾空,勃术巴再一掌,芊儿飞了出去,像断线的纸鸢一样朝山下落去。勃术巴出掌时,芊儿已经运气相抵,但仍感觉被火流星击中一般,全身燃烧着飞了出去,在空中,芊儿拼命的用内力卸去磅礴的力道,像风雨大作之时拼命的关上家中的每一扇门窗,但仍是浑身震动,她落在了坡下的树枝上,撕碎了袖口,掉在了树下。 其实勃术巴在击飞芊儿的一刹那时,想到了芊儿的身份,他并不想她死,所以留了几分力,否则芊儿会如坛翁一样,可能立即闭气昏厥。他见芊儿落下山坡,便飞身下山。 树丛里的霍兴安看见芊儿被打落山下,心里大惊。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急忙向山下跑去,心里不断的叫着“芊儿芊儿,你千万要没事!”他又惊慌又害怕,生怕芊儿被勃术巴打死了,眼中竟淌出泪来。他跑到坡下,发现勃术巴正扶起芊儿,他赶忙趴到草丛里。霍兴安看不清芊儿的脸色,只见她软软的伸出胳膊,似要推开勃术巴。他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芊儿还活着。他一激动,眼泪不停的流了下来。这一时,他终于发觉,原来芊儿在他心中是如此的重要。芊儿,他擦了一下眼睛,心道,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 坡上的星婆见勃术巴奔向山下,也收了掌,跟了下去。辽东鹰王见天色渐黑,而刚才的几柄袖风刀也居然没击中孟通,便也退开,去召集其他手下。孟通也不追赶,他急忙探查秦少璞的鼻息,发现已经气绝,不禁悲愤的抱尸痛哭。 天黑了下来,霍兴安悄悄的摸到坡底。他见勃术巴似乎在对芊儿说话,而芊儿缓缓的摇头,又见勃术巴摸索芊儿的身上,他以为勃术巴要非礼芊儿,气的咬牙不已,却见勃术巴从她身上摸出了那地图来。 山下不久便燃起了个个火把,勃术巴的人渐渐聚集到他的身边,霍兴安数了数,仍有二十多人。勃术巴让手下捆了芊儿,然后和辽东鹰王商量着什么。霍兴安心想,勃术巴得了地图,肯定会逼问芊儿,芊儿若不肯告诉他的话,不知要受什么酷刑折磨,他握紧了拳,自语道:“兴安,兴安,都是因为你,芊儿才落入了老贼之手,才要受这些折磨……” 勃术巴和辽东鹰王说完话,又走到被绑着的芊儿跟前,似乎问她什么话,芊儿先是摇摇头,后又点了点头。霍兴安见她点头,不知她答应了什么,但见芊儿抬起头,望向山坡,似乎在寻找自己,然后又点了点头。霍兴安心想,芊儿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呢? 不久之后,霍兴安看见火把向南而去,勃术巴带着手下离开了山下。霍兴安从黑暗中出来,跟着他们。当他经过刚才芊儿被绑住坐倒的地方时,忽然心有所动。他取出火绒,点燃了树枝,仔细的查看四周。果然,他发现脚印错杂的地上划写着两个字:寻岛。他想,这应该是芊儿留下的,幸好没有被脚印盖住。芊儿看来是答应带勃术巴老贼去找日焰岛了,她是希望自己也去找寻那岛吗?我应不应该跟着他们呢? 他正想着,看见几个人从坡上下来,后面的两个抬着一个人。霍兴安看见了前面的那兰欢,便站起来,向他们举起火把。那兰欢满脸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霍兴安看了一眼庄丁抬着的人,心情不禁沉痛,问那兰欢:“秦庄主……?” 那兰欢点头。 霍兴安亲眼看见秦少璞在鬼手星婆和勃术巴的双掌夹击下倒下,心想,要不是星婆疯了,帮助勃术巴,秦庄主便不会死,芊儿也不会被抓住。 孟通从后面上来,对那兰欢道:“他们打死了师父,我们要不要追上去?”他看了看霍兴安,霍兴安向他一抱拳。 孟通皱眉道:“是你带他们来的?” 那兰欢止住孟通,对霍兴安道:“那个勃术巴为什么非要找我爹的墓?” “黑袍客前辈的墓里有炼日神教的地图。” “地图?”那兰欢显然不知道,她疑惑的看着霍兴安。 霍兴安便将那兰悦临死前说的话告诉了她。“没想到勃术巴也知道了,逼着我来袍客山庄。” “原来我爹真有那图,我却不知道……”那兰欢不解道,“他们怎么又走了呢?难道……” “勃术巴已经得到了那图。”于是霍兴安将自己和芊儿遇到人面妖花,然后.进到墓里找到地图,之后见秦少璞危急自己上去行刺未果,芊儿为了救自己被勃术巴抓住的经过简单说了。但他略去了人面妖花和黑袍客的风流秘史。 孟通听罢大怒道:“你居然敢擅入师祖的墓!” “如果不抢在勃术巴之前拿到那个图,勃术巴就会得到,他为祸武林,帮助蒙古人杀害天下豪杰,已经灭了泰山派和洪道门,再得到炼日神功的话,天下就遭殃了。” 孟通哼了一声道:“你是金人,当然怕蒙古人灭了你们。” “蒙古人灭了夏国、金国后,就会南下,铁木真的野心大的很。”霍兴安看着孟通,真诚的说,“我并不想冒犯黑袍客前辈,上次冤枉了他,还要向你们道个歉,我也在墓里向他陪了罪磕了头,墓中的东西我们什么也没有动,出来后也好好的封了洞口。我们去墓中寻图,也是迫不得已,还望各位能够体谅。” 孟通道:“你若不是来我庄掳了悦儿去,哪里会惹这些事来?” 霍兴安被他问的语塞,一时无言以对。 那兰欢叹道:“那是星婆掳去的,却也怪不得兴安公子。” “难道不是他的意思吗?”孟通道。 “我并没有要掳走悦儿的意思;”霍兴安道,“你错怪了。” 那兰欢道:“孟通不知详情,也难怪。事已至此,也难辨谁是谁非。小妹死了,现在少璞也死了……”她泪流不止。 “都是勃术巴害死的!”霍兴安咬牙道,“我早晚要杀了他。” 那兰欢道:“那人武功很高,连少璞都不是对手,再得到炼日神功,岂不……” 霍兴安道:“这正是让人担心的。”他看着那兰欢,又看了看孟通道,“我们要报仇,就要先阻止他。他现在有了图,去寻找炼日神教去了,我们最好赶在他的前面,找到炼日神教的那个岛。” “你没有图,如何去找?”那兰欢问他。 霍兴安心想,芊儿告诉了我一些线索,还告诉我怎么找到下海的地方,可是另半张海图却没有细看,要是……他蓦地想到了枯岭三婆。“刚才见到了星婆,不知她哪里去了。” 孟通对那兰欢道:“星婆见了我也打,不知什么状况。” 霍兴安道:“她好像疯了,连芊儿和我都不认得了。” 那兰欢问霍兴安芊儿和星婆的关系,霍兴安告诉了她。得知芊儿是炼日神教教主的女儿,那兰欢非常震惊。 霍兴安道:“刚才我和芊儿看了那图,也记得一些路,可惜没有细看,要是枯岭三婆能来帮忙就好了,她们手里有半张图。现在只见到了星婆,不知月婆和云婆有没有来。” 孟通道:“她们向来都只是来捣乱。” 霍兴安道:“她们曾经是炼日神教的人,我想她们肯定能帮忙的。” 当晚,霍兴安和那兰欢、孟通商量了后,决定暂时不去追赶。那兰欢派了两个庄丁悄悄的尾随勃术巴他们。 霍兴安随他们回到了袍客山庄。在庄里,那兰欢细问了霍兴安一些经过。得知那兰悦跟剌尔丹去了蒙古,还怀了孩子,那兰欢连连叹息,只怨那兰悦看错了人。霍兴安问她,那兰悦之前难道没有给她留信吗?那兰欢说,只是才收到一封书信。 原来之前在建康时,那兰悦写过信,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交给店助后,被剌尔丹得到并悄悄的撕掉了。而这次在建康,听霍兴安说了真相之后,她对剌尔丹有了防备,于是偷偷的请人交与邮差,那兰欢这才收到了。 那兰欢当晚心里伤痛,也没和霍兴安多说,便到秦少璞的灵前去了。 霍兴安惦记和担忧芊儿,一夜难眠,想到芊儿为了救自己落入虎口,心里自责不已。他想,芊儿聪明,也许她的想法是:与其硬挺着受罪受辱,不如索性带勃术巴去找,路上再趁机逃走。不过,他又想,勃术巴手下那么多高手,必定看的极紧,有了上次自己逃走的事,可能被看管的更严了,她会不会被辽东鹰王下了金蟾粉的毒呢?要是那样可就糟了。想到金蟾之毒,他运了一下内息,发现体内的劲力恢复了一些,心想,看来黑袍客墓里的那半杯水有些灵效,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虽然霍兴安的气力恢复了一些,但次日起来后,形容仍然委顿了不少。 他正要出屋,听见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却是孟通。 孟通见了霍兴安的面色,吃了一惊。昨晚暗黑,火光映照着看不出来,现在白日天光,便十分明显。 “你这是,中了毒?”孟通问他。 霍兴安点头:“数日前中了辽东鹰王的袖风刀。” “那可非同一般,听说此毒并无可解。” 霍兴安叹道:“听天由命吧。” “你得赶快活气抵毒才行,否则捱不了几日。” 霍兴安望着他,这个之前曾深受其辱并以死相搏的对手,现在突然好心起来,不知他又要怎样。 “兴安公子莫要多心,来,我替你试一试。哦,对了,”孟通将身上的剑解下捧给霍兴安,“我来,主要是为了归还一物。” 霍兴安接过来,一看剑柄,正是父亲的魁斗剑。他心里感动,拱手道:“多谢孟大哥留着我爹的遗物。” “兴安公子不要客气,惭愧的是在下,当初多有得罪,也有欲害公子的念头,还望担待。” “也怪我莽撞,孟大哥不计较就好。”于是两人前嫌尽释,把手相和。 孟通让霍兴安俯伏在床上,开始用内力替霍兴安驱毒,霍兴安只觉一股股浑厚的内力纳入五脏,十分受用,一炷香的功夫,他的脸上有了点血色。霍兴安体内的金蟾之毒已入骨髓,孟通尽管内力很强,也感到毒性之深一时半会难以根除,他施展全部内力,也不过能缓和一些而已,而这一会儿,他已经精疲力竭。 霍兴安不胜感激,起身向他拜谢。 孟通道:“兴安公子,你身上的毒性,不太好驱散。” “孟大哥倾力相助,我已经非常感动。” “如果我师父还在的话,会更好些,唉……” “可惜我功夫弱,昨天没能帮的上秦庄主。” “你已中毒,还能援手,已经很侠义了。” 两人均是叹息。 当日,那兰欢一直在秦少璞的灵前流泪,孟通和庄丁们也都在守灵。 霍兴安一直想着芊儿。之前芊儿总在他身边,给他出主意,仿佛有了主心骨,现在芊儿不在,他感觉一切毫无头绪,心乱如麻。他想,昨晚真应该跟上勃术巴才是。又想,或者,应该先找到那个下海的地方,也许能赶在勃术巴之前到达那儿,要是星婆不疯就好了…… 正想着,只听有庄丁来向那兰欢禀报说,有个叫妙手云婆的人求见。 霍兴安一听,如获救兵一样,喜道:“太巧了!”他急忙向庄外奔去。 第三十一章 先到未先得 霍兴安喊着“云婆”,迎了上去。 云婆看着霍兴安:“你是在青城山和芊儿一起的那个……” 霍兴安点头道:“云婆快请进。” 云婆是来找星婆的。她在山下久等星婆不见,便来袍客山庄问询。她哪里知道,星婆早已疯疯癫癫的跟了勃术巴而去。她见那兰欢等在守灵,不知怎么回事。 霍兴安向云婆讲述了星婆疯魔并帮助勃术巴攻击秦庄主的事,云婆大吃一惊,百思不解。霍兴安问云婆那半张图在谁手里,起初她不愿说,后来霍兴安告诉她,勃术巴已经得到了炼日神教的全图,并押着芊儿走了,想必去找日焰岛了,并陈述了厉害,云婆这才承认在她的身上。 “云婆,”霍兴安道,“芊儿虽然知道怎么走,但并不知道地图上那个画圆圈的地方在哪儿,可能一时未必找的到,你如果知道的话,我们也许能赶在他们前面找到那个地方。” 云婆问他那个圆圈的是什么。 “芊儿说,是你们当初和她娘分开的地方。” “我只记得,我们和她娘分开的地方是在乌翎岩,至于是不是图上那个地方便不知道了。” 霍兴安道:“那一定是那一带了,太好了,云婆,我们这就去吧。” 云婆沉吟道:“虽说事不宜迟……但……” “但是什么?” “一个勃术巴,就很难打了,何况他的手下还有很多好手,还有白魔孩红魔孩等,要是一旦遇上,我们恐怕很难对付。” 霍兴安指了指那兰欢和孟通,对她道:“那夫人和孟大哥也一同去。” 见云婆犹豫,那兰欢道:“我再约几个好手来。” 霍兴安想了想道:“应该去通知拜月教的蔺四娘,还有,”他想,坛翁离的太远了,恐怕来不及,“听说啸海帮在沿海一带,那啸海帮的帮主险些死于勃术巴之手,他一定也能来帮忙……” 云婆点头:“可惜我大姐重伤未愈,要不也会一起来。” 当下他们商量妥当,让那兰欢派庄丁立即分头去请这些人,让这些援手到台州云婆所说的那个叫乌翎岩的地方会合,而他们先行动身。霍兴安告诉那兰欢,拜月教的教众已经去通知蔺四娘,蔺四娘可能在去江陵府的路上,于是那兰欢便又加派了人去往江陵府拜月教的分座和建康等地。 派出的庄丁带了口信骑了快马分别出了山。 临行前,那兰欢来到黑袍客的墓前,祭拜了黑袍客,请黑袍客保佑他们此行顺利。那兰欢发现坡上的无妄念全部光秃秃的,以为是哪个孩童的恶作剧,霍兴安告诉她,人面妖花看见星婆把花都吃了。那兰欢恍然:“这花是有毒的,怪不得星婆疯迷了。” 孟通一直疑心人面妖花怎么知道师祖的墓洞,见霍兴安又提起,便问那兰欢人面妖花是何人。那兰欢对那个人面妖花早有所闻,但顾忌父亲黑袍客的名声,昨天霍兴安讲述的时候提到她,便没多问,见孟通问起,那兰欢轻描淡写的说:“是我爹以前的一个丫环,后来嫁了人,想是感念,时常来祭拜吧。” 他们祭拜了黑袍客后,便收拾动身。也来不及给秦少璞守灵下葬了,只好先封了棺,待回来后再行葬礼。 当日午后,霍兴安和云婆、那兰欢、孟通以及挑选的两个庄丁出了山,向南行去。 当他门走到一座长索木桥时,后面追来了一匹急马。那兰欢回头一看,是昨晚跟随勃术巴的一个庄丁。 那个庄丁喘着气告诉他们,勃术巴带人正追过来。霍兴安等面面相觑,满腹疑窦。 原来,昨晚芊儿受了重伤后,知道逃不脱,便答应带勃术巴去找炼日神教,但又告诉他说,地图上的某个位置只有枯岭三婆才知道。当时星婆疯癫的追来,已被勃术巴哄住,勃术巴知其迷狂,问不出所以来,便问芊儿其她两婆在何处。芊儿猜枯岭三婆有可能都到了袍客山庄,但又不能让勃术巴知道,便告诉勃术巴只有去枯岭找。因为想到月婆云婆可能在袍客山庄,所以临走时芊儿在地上留下了字,希望霍兴安能看到,也希望霍兴安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会同云婆月婆去寻岛,抢在勃术巴之前找到炼日神教,再见机行事。而自己则是能拖得一时便拖得一时。 芊儿的话其实勃术巴并未全信,他在山外的镇上落脚,一早便派了手下返回山里打探。当他得知妙手云婆现身之后,便带了几个人迅速的奔袍客山庄而去,在扑了个空后,抓了庄丁逼问,又一路追了过来。 那兰欢很惊讶,催促大家赶快过桥渡河。大家急忙下了马,牵着马往桥上走。那由绳索连着的木桥本就摇摇晃晃,加之铺桥的木板缺了很多,人走在上面得格外小心,马更是举蹄犹豫,慢慢吞吞,这样一来,还没等走到一半,后面的几匹马便追到了桥头。那兰欢大惊,让大家弃马先走。 空中嗖嗖的飞来了暗器,有两匹马嘶叫着蹬蹄乱踏,倒绊在绳索中,一时木板纷落,索桥大晃。几个勃术巴手下飞身下马,挥剑直扑而来。那兰欢和两个庄丁走在最后,她抓住绳子,摇晃中举剑格挡。 孟通拆开桥上的木板,向几个来袭的人掷去,同时对那兰欢大叫:“跳过来。” 那兰欢会意,指挥庄丁向另一边跨跳过去,孟通则不断的将木板拆掉,向来者抛掷。很快,他们都到了桥的另一半,中间只剩下了空荡的绳索,几匹马惊慌的往回退,赶到的右门神朝一匹挡道的马踹去,马嚎叫着掉进了湍流的河水中。几个手下正欲挥刀砍断绳索,勃术巴阻止了他们。 孟通还想多拆一些木板,那兰欢道:“我们快走吧。” 这时,只见勃术巴忽然纵身而起,跳上一根绳索,然后弹起,在空中翻了个身,又落到晃动的绳子上,再弹起……霍兴安等急忙转身向后走,但勃术巴来的很快。眼见勃术巴就要踏上这段的桥板,云婆和那兰欢齐齐出剑,向他刺去。云婆的剑法精妙,那兰欢的剑法也高妙,勃术巴在空中来不及运气,被双剑一逼,顿时手忙脚乱,他脚尖一触剑尖立即避开,身子掉了下去。大家正以为他要落水,勃术巴抓住一根绳索,又荡了上来。木桥晃动的厉害,云婆和那兰欢向下斩剑,没有砍到勃术巴,两人倒是险些栽下去。勃术巴翻到桥上,踩定木板,几掌便将两人震的后退。云婆尝过厉害,不敢硬碰,见掌便闪,急急后退。突然,有光一掠,一柄袖风刀觑空而来,正中云婆。她全力应付勃术巴,哪料这么远会有飞刀暗袭,吃痛的弯下腰来。勃术巴一挥手,将她手中的剑震飞,又一掌拍在她的肩上,云婆顿时倒下。霍兴安和孟通向桥头后撤,勃术巴跳上绳子,故伎重演,抢在他们前边翻飞到了桥头,他们只好又往桥中间退。 勃术巴站定桥头,洪声道:“你们还是投降了罢。”孟通和那兰欢皆不语,霍兴安看河的那边,辽东鹰王在岸边正勒马观望,便道:“小心那边的飞刀。” 见他们不回应,勃术巴两手平胸,掌心向内,开始运气。霍兴安心知不妙,他低声对孟通等道:“我们都打不过他,只有跳下去了。” “霍公子……”霍兴安听见身后云婆的声音。她侧躺在木板上,吃力的抓着绳子。“云婆。”霍兴安退到孟通后面,蹲下身,不知她要说什么。云婆从怀里拿出包好的一团东西,塞给他:“这是图,你快走。” “你们可愿降服吗?”勃术巴问道,并一步步向他们走近。 “你快走……”妙手云婆推他。霍兴安点点头,情势危急,他来不及多想,对孟通等说:“跳!”自己先跳了下去。 勃术巴见状,疾步冲来,孟通和那兰欢也迅速跳了下去,倒是一个庄丁反应慢,被一掌击中。 河水流急,霍兴安潜到水下,怕辽东鹰王的袖风刀飞来,潜了一会儿才露出水面。 看着桥下顺流而去的霍兴安等,勃术巴转头,大声问道:“哪个会水?”但手下均摇头。勃术巴看了看云婆,心道,关键是得到了此人,其他的,跑也就跑了罢。 霍兴安湿淋淋的爬到河岸上,又伸手帮那兰欢上了岸。那兰欢不会水,是孟通一路举着她才游过来。 “幸好,”那兰欢道,“勃术巴那些人没有会水的。” 孟通道:“真应该拽住他一起跳下来,说不定能淹死他。” 他们在树林里捡了些枯枝,点起了一个火堆,烤干衣服。 那兰欢担心勃术巴会追过来,霍兴安说不会。他想了想,道:“刚才勃术巴并没有对云婆下狠手,换了别人,定是没有命了,看来,勃术巴是为了云婆而来,不是对我们而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聪明了许多,心想,一定是因为和芊儿在一起才变得聪明起来了。 “嗯,”兴安公子说的有道理,那兰欢点头,“否则昨晚他就不会放过我们。” “现在我们怎么办?”孟通问。 霍兴安将云婆给的那团东西摊开,看了看,用小树枝凑近火堆烤着,道:“这个,是刚才云婆给我的,这是那半张图。” 那兰欢道:“看来云婆明识大局,我们还是按照计划行动吧。” 孟通道:“勃术巴抓住了云婆,会不会赶在我们之前找到那儿?” 那兰欢道:“云婆既然把图给了我们,也许不会那么痛快的给勃术巴指路。” 霍兴安道:“对,而且芊儿聪明的很,也不会痛快的帮那老贼。” 想到芊儿,霍兴安又隐隐的担心起来。他想,勃术巴忽然杀了个回马枪,是芊儿的主意吗?还是芊儿发生了什么不测,那老贼没有了指路的,又回来找枯岭三婆?我刚才应该问问那老贼的。 他望向山外,灰云惨淡,风仿佛在远处的山林间呜咽。他知道,在见到芊儿之前,自己的心会一直这样揪着,忧着,无法平静下来。 勃术巴抓到了云婆后,没有立即启程。他等了一天,等到白魔孩红魔孩等赶来会合,聚齐了手下后,才逼着云婆带路动身。 中了袖风刀的云婆果然如那兰欢和霍兴安所猜的那样,没有如实的告知勃术巴。她和芊儿带着勃术巴等人,兜转寻找了十多天,才到了台州附近。 被紧紧看管的芊儿想不出脱身的办法,本身又伤的很重,没法逃跑。那些看管芊儿的勃术巴手下不时色迷迷的凑上前想非礼她,芊儿便叫来勃术巴告诉他,如果有人敢碰她,她立即咬舌自尽。勃术巴怕芊儿死了没人看的懂图,便斥退了手下,另雇了一个老妇来看管和照顾芊儿。见了云婆,芊儿得知霍兴安拿了图逃走,已和袍客山庄的人动身去台州,心下宽慰,她和云婆彼此会意,故意争执不休,甚至指错方向,让一众人马行进缓慢。芊儿怕勃术巴着急并逼迫云婆,在云婆被抓来的第二天,她故意小声对云婆道:“早知道会落在勃术巴的手里,你还不如提前告诉他们个位置,让他们埋伏在那里也好,现在他们既没有地图,又没有方向,怎么救得了我们?”云婆也假装跟着叹息。芊儿知道偷听的手下会禀报给勃术巴,故意说的无可奈何。勃术巴听到了对话后,心里打消了顾虑,觉得此图只有自己在握,而此行所获在望,早晚成事,两人又控制在手中,所以也没有极力催逼两人。 霍兴安等人到了台州的乌翎岩,打听了沿途的村落客栈,并没有勃术巴等人出现的痕迹,他们便在乌翎岩等候援手。 几天来,孟通又数次为霍兴安运气驱毒,霍兴安感觉气力恢复了很多,心下感激。 在乌翎岩,霍兴安找到了芊儿所说的“北有猪,南有羊,东边一个四不象”那个地方,果然是三座山的形状。他指点了去海边的路,建议孟通先去海边找船,自己和那兰欢留下来等援手。 这样等了几日,孟通联系好了一个船家,预定了一艘船,而啸海帮帮主欧阳镇海、拜月教教主蔺四娘、还有那兰欢约来的黑袍客的四个旧友也陆续赶了来,他们各自带了一些教众和帮众。 蔺四娘得知芊儿被勃术巴抓去,非常着急,想在乌翎岩这儿等勃术巴来,救出芊儿。那兰欢报仇心切,虽然知道勃术巴难敌,但见援手很多,也想在这里迎战勃术巴。 霍兴安知道来者都是高手,但对迎战勃术巴却没有把握,他没有阻拦他们,只是将芊儿被勃术巴抓走时在地上留的两字告诉了他们。“我想芊儿是希望我们在勃术巴之前找到炼日神教,不让炼日神功落入那老贼手里。” 欧阳镇海道:“嗯,一旦落入勃术巴手里,他就更成魔了,势必荼毒武林。” 蔺四娘道:“芊儿既然这么说,我们不如直接去找岛,遇上那勃术巴老贼头,再打不迟!” 那兰欢约来的帮手中一个长发披肩的高大男人道:“找到炼日神教,是不是我们都可以练那炼日神功了?” 蔺四娘看看众人,大声道:“我们急急忙忙的赶到这里,主要是为了阻止蒙古的勃术巴,要是阻止不了那老贼头,武林就遭殃了,国家日后也要遭殃,大家日后都要遭殃!”她对那人道,“你想练那炼日神功,江湖中人谁不口水答答的想练那炼日神功?现在大敌当前,我说个想法,大家看成不成?” 欧阳镇海道:“蔺四娘,你说,我们听你的。” “好!我的想法是,谁杀了勃术巴,谁就可以练!怎么样?” 那人点头:“这个主意不错!” 欧阳镇海道:“对,这样好,谁杀了勃术巴,谁就可以练那炼日神功,就是想当炼日神教的教主,我们也服。” 蔺四娘道:“好,我们就这么办!”她环顾众人,大家都纷纷点头。“我们还是先一心对付勃术巴,大家既然来了,就不能退缩了。” 霍兴安心下佩服,蔺四娘虽然粗声豪气的,但是见识颇高,一番话不仅笃定了众人的心志。还激励了众人的斗志。 “那么,”孟通道,“我们这就出发吧,船已经备好了。” 霍兴安等一行人来到了海边,的确是如芊儿所猜的,是一个叫五柳村的地方。 霍兴安第一次见到海,波推浪涌苍茫无垠的大海令他惊叹。当日天空淡漠,海水也显得有些浑浊,但他还是兴奋的站在船头,迎着腥湿的海风,甚至爬上桅杆,感受大海的壮阔。 孟通雇的这艘船不算大,但容下二十多个人还是绰绰有余。船家张帆起桨,趁着劲风,劈波斩浪的向海里驶去。霍兴安拿出那张图,给船家看,船家按照地图的位置,指挥手下驶向图中所标记的日焰岛。 船行了不到半天,却遇上了狂风,海浪汹涌起来,船身也随之剧烈的起伏颠簸。众人皆呕吐不止,霍兴安也趴在船帮上痛苦不堪。船家怕有不测,便将船停靠到了一个海岛,躲避在湾里。 众人下了船,上了岛,等待风暴过去。蔺四娘大骂这鬼天气,也大骂船家的船太小太破,船家只好陪着笑。他们一直等到第二天晌午,风平浪静了,才又开船。 台州沿海岛屿很多,船家按照地图所画,找到了一个岛。众人登岛后,发现除了满岛的海鸟,岛上什么都没有。众人分散开,在岛上找了一个多时辰,都摇着头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看船家手里的图。那兰欢问船家是不是找错了,船家拍胸脯说绝对错不了,确实是按照这个海图找来的。 霍兴安放眼望了望,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较大的岛,便道:“既然这个日焰岛上什么都没有,那么,我们去归霞岛看一看吧。” 众人点头。于是大家上船,又向图上的归霞岛而去。 从日焰岛到归霞岛,居然行驶了很长时间。霍兴安觉得奇怪,心想,听樵伯说的,当时芊儿的娘只划了一条小船,一会儿便划到了归霞岛,可现在却行了这么长时间。 他们到了归霞岛,发现这个岛很大,不过大家找了半天,发现这仍然是一个荒岛。 霍兴安对众人说:“我听樵伯说,炼日神教的练功洞就在归霞岛,不过,他说,当时洞口被封住了。” 蔺四娘道:“那鬼洞口在哪里?却怎么找?” 欧阳镇海笑道:“蔺四娘性子急,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大家分开找,仔细找找,总能找的到。” 霍兴安有点怀疑这个地图究竟画的对不对,但心想,既然来了,不妨好好找找。 蔺四娘要来地图,看了看,丧气道:“我看,这个图根本是瞎画的,连日焰岛都不对,这归霞岛又哪里是了?要是芊儿在就好了,她兴许能看的明白。” 忽然,孟通“咦”了一声。有一个拜月教的教众在海边喊道:“来了一艘船!”孟通一指,众人齐向东边望去,只见一艘大船向这里驶来,那船很大,虽然远,但应该也有三层楼高。 船家看了看,道:“那不像渔船,倒像是炮舰。” 那兰欢道:“难道是勃术巴赶来了?” “不会那么快吧?”一个人道。 那兰欢道:“可是我们耽搁了一天了。” 蔺四娘道:“管他是谁,来了正好,都赶到海里喂鱼。” 有人建议上船离开,欧阳镇海道:“要真是勃术巴,那船很容易追上我们,还不得把我们这小船撞的粉碎了呀?” 众人只好紧张的等待着那驶近的大船。 不一会,大船靠近了,不是炮舰,但确实是一艘巨船,高桅阔帆,船头站着几个人。霍兴安定睛一看,船头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勃术巴。 欧阳镇海拔出刀来,骂了一句:“怕鬼,鬼偏来。” 眼见一场恶仗免不了了,蔺四娘道:“我们全力只攻勃术巴一个人。”众人于是均拿出兵器,等他们上岸。 霍兴安看见勃术巴,心里又喜又慌,他不知芊儿在不在船上。 船落了锚,船上放了两条小船下来,有几个人陆续跳上小船。 先上岸的却是鬼手星婆。她哈哈笑着,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般,没等小船到岸滩,便跃出来,在礁石上飞奔,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着:“回家了,嘻嘻……” 原来,自离开天目山之后,星婆一直跟着勃术巴。勃术巴起初想将她赶走或打死,但见星婆身手不弱,觉得留在身边作个帮手也不错,不过又怕她纠缠,便给她喂了药,让她大部分时间昏睡不醒。这半个月,星婆变得越发疯痴了,疯痴的有时什么话也听不懂,但对勃术巴却唯命是从。 蔺四娘不知星婆的状况,看见她奔上岸来,便大声问道:“黄花老姑娘,你怎么在那个船上?” “老姑娘是谁?是小黑袍儿的那个小贱人吗?她敢来,我就杀了她!”星婆手舞足蹈着。 霍兴安叹了口气,对蔺四娘道:“四娘,星婆早就已经疯了。” “疯了?”蔺四娘暗惊。 船头的勃术巴看见霍兴安,断定此岛定是要找的地方。他见蔺四娘等人持了兵器严阵以待,大声道:“幸会各位江湖豪杰!” “你是蒙古的国师?”蔺四娘道。 “不错。”勃术巴道。 “你们竟敢到汉人的地界上来胡作非为!” 勃术巴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大汗铁蹄即将踏平天下,你们还是归顺了吧。” 蔺四娘道:“啊呸,你个老贼头,老蛤蟆头,谁听你放狗屁,你满嘴猪粪的还是喷给那大汗去吧,王八腚眼都比你的嘴香……天底下的畜生就找不出比你臭的。” 听蔺四娘一连用了好几个禽兽名来骂勃术巴,霍兴安不由得好笑。心想,这勃术巴看来要勃然大怒了。但是勃术巴只是哼了一声:“看来蔺四娘满腹经纶,真是令人开眼。”不过他还是现出怒容,脸也紧绷起来。 两条小船上的人下了船,走上岸来。 星婆在岸滩上撒欢的跑着,又往蔺四娘这儿跑来。蔺四娘见她跑到眼前,道:“你记不记得你是谁了?” 星婆:“我是小黑袍儿的婆娘。” 勃术巴在船头发令道:“把那些孤魂野鬼都撵走!” 星婆叉开十指,叫了一声,向蔺四娘抓去。蔺四娘道:“你的小黑袍早死了,你要做他的婆娘,到阴间去吧。” “好啊,”星婆道,“阳间阴间我都是他的婆娘。” 蔺四娘敏捷闪躲,星婆始终抓不到她。“你为什么听那个勃术巴的?”蔺四娘问她。 “勃术巴是谁?” “刚才说话的人。” “他就是小黑袍儿呀!他是小黑袍儿的魂呀!” 蔺四娘皱眉,后退数步道:“小黑袍儿的魂?鬼魂讲话你都能听的见?人死了才能听的见鬼魂讲话!” 星婆突然停下了脚步,喃喃道:“对呀,人死了才能听的见鬼魂讲话,难道,难道我死了吗?” 蔺四娘道:“你已经死了,就是没死透,你死透了就能和小黑袍在一起了。” 星婆回望一眼船头,道:“我怎么才能死透呀!” 那兰欢听蔺四娘戏弄星婆,便在一旁道:“你照照水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就没有死透,看不见才行。” 星婆连忙跑回沙滩,去看海水中的自己。 两条小船上的人已经到了岸上,有七八个,纷纷拿出剑来对着蔺四娘等人。大船上又有人下船,往岸边划来。 星婆惊跳着退回岸上。 那兰欢道:“星婆,你看见自己的影子了吧。” 星婆挥动着枯枝般的手指,急道:“我要死,我要死!小黑袍儿,怪不得你不让我碰你!”她对船头道。 勃术巴见蔺四娘和那兰欢几句话便让星婆乱了神,心想,这个疯婆子,留着实在多事。他喊道:“你快赶走那些小鬼!” 星婆道:“不,我要死,我变成魂儿,就能和你在一起了。我怎么才能死啊?” 勃术巴道:“你不赶走小鬼,我的魂儿会被他们收了回去。” 那兰欢道:“你还不赶紧看住小黑袍儿的魂,别让他跑了!” 星婆被两边指使的乱了头绪,她抓了抓头皮,喃喃道:“我要死,我要赶走小鬼……”她迷乱起来,呆呆的站住。 勃术巴这时一拽绳子,从船上滑了下来。 见勃术巴要上到小船,那兰欢道:“你看小黑袍儿的魂跑了!” 星婆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她跑向海中,飞身跳上一条靠岸的小船,又跳上一条驶来的小船,然后扑向勃术巴刚刚落脚的船,扑通的掉在船前。她挣扎着浮出水面,抓住船帮,急道:“小黑袍儿,你别想跑!” 勃术巴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举手拍向她的面门:“死吧,我成全你!” 于是一代武林奇人鬼手星婆,带着满眼疯迷状的惶惑与渴望,沉到了水里。霍兴安看的惊心动魄,心下哀怜,他没想到星婆是这般下场,想到星婆传授过自己剑法和掌法,他默默的跪下,向海中星婆沉下去的地方磕了个头。 蔺四娘等人也看的惊心,叹息不已。 第三条船上的来人是白魔孩红魔孩等。白魔孩一上岸便尖声道:“你们死到临头了,还不投降。” 蔺四娘呸了一声道:“我听谁家的鸡叫起来,原来是白魔孩。” “蔺四娘,你个老母鸡,别以为我叫不过你。”白魔孩说岔了话,赶忙更正道,“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叫,当然是叫不过你这粑粑沾腚的老公鸡,不过打你,还不跟玩小鸡似的。”蔺四娘道。 红魔孩在后面哈哈笑起来:“玩小鸡,哈,玩小鸡……” 白魔孩面色大窘,涨红了脸道:“蔺四娘,你今年不敢去巫山较个高下,却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挡路!” 蔺四娘道:“是我挡路,还是你来捣乱?” “那我们就在这里拼个高下!老母鸹子蹲树枝,看你能扑棱几下子。”白魔孩嘿嘿道。他拿起圆刃比划着。 “你是老叫花子舞起兜裆布,生怕别人看见你的臭毛肚。你只会扔你那个破抹布,不敢跟老娘动手过招吗?怎么?怕老娘我抢了你的破抹布,你没东西擦屁股了?” 论骂战,蔺四娘从来没输过,白魔孩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了,蔺四娘还没说完,他已经气的左蹦右跳,仰天大叫,也巧了,一个飞过的海鸟偏落了一块屎在他的右眼,他抹着眼,更是气的呲牙咧嘴:“娘子,有鸟屎。” “哈哈哈……”蔺四娘掐腰大笑道,“真是粪有头,屎有主,谁说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呀!是右眼啊,左眼跳财,右眼跳祸!你大祸临头了。哈哈,你鸟屎淋头,大祸临头……” 白魔孩气的哇哇乱叫。“娘子,我们撕烂那个老母鸹子!”他和红魔孩一起旋起无影双飞刃,两道白光向蔺四娘飞来。蔺四娘迅速起剑,左右挑挡,飞刃旋回,红白魔孩再将刃飞来,蔺四娘身影疾闪,以剑追刃,竟将白魔孩的圆刃挑在剑尖上旋转,一抖腕,圆刃急速的又飞旋了回去,白魔孩急躲,没有接到,被红魔孩接住。白魔孩叫道:“老母鸹子有两下子!” “小丑驴服不服?”蔺四娘大笑。 听见蔺四娘又给自己起了小丑驴的绰号,白魔孩又哇哇叫跳起来。 见白魔孩红魔孩和蔺四娘打起来,刚才上岸的勃术巴手下也纷纷挥舞刀剑向那兰欢等冲来,孟通等大喊着和他们杀在一处。 霍兴安身毒未尽,没有加入,他悄悄的退后,绕到岸边,在一个大礁石后面观战。 孟通连出重手,十几招之间,便打死了几个辽东鹰王的门下,那兰欢请来的援手也功夫不弱,将几个人刺伤倒地。见手下死伤了十多个,刚刚上岸的勃术巴立即挥掌上前。见勃术巴上来,那兰欢喊道:“我们一起对付勃术巴!”于是孟通、欧阳镇海等几个人一起围攻勃术巴。欧阳镇海受勃术巴折磨已久,从牢里逃出后时刻想着报仇,见到勃术巴怒不可遏,招招摆出拼命的架势。勃术巴虽然功力高强,也架不住六七个好手的腹背夹攻,直到赶来的辽东鹰王用袖风刀击中一个,才稍稍解了围。 这一场激战打的难解难分,在袖风刀又伤了两个人后,勃术巴渐渐占了上风,他掌风越来越热,孟通等被逼的向后不断退去。白魔孩的圆刃被蔺四娘夺了去,而那兰欢的剑也被削断。众人抵敌不住,只好退向树林,四散到山上。 岛上林密草深,勃术巴等追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众人在山上集合到一起,商量怎么办。霍兴安也悄悄的上了山,去找他们。他看见辽东鹰王的鹰在天上盘旋,又听见辽东鹰王在山下向山上喊话道:“你们的人中了刀,刀上有毒,不仅有金蟾粉,还有三日鬼,你们如果投降,便给解药。” 蔺四娘对众人道:“三日鬼可哪有解药。” 那兰欢请来的援手中有一个中了袖风刀,其他人正为他运气解毒。这场打杀,勃术巴的手下死了八个,伤了不少,而这边也死了五个,伤了六个,不过这伤的六个里有五个均中了袖风刀和其它暗器,恐怕也是命不可保。众人商量半天,不知该如何退敌。 山下的勃术巴等架起了火堆,开始烤肉煮烫,山上的众人都没有随身携带干粮,不仅饥肠辘辘。那兰欢出了一个主意,让他们将拔下的三柄袖风刀和两枚小鬼叉暗中掷去,上面有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许可行。众人觉得不错,便决定等天黑行事。天黑之后,轻功最好的蔺四娘拿了袖风刀,溜下山林。但她刚刚接近,便被眼尖耳灵的辽东鹰王发现,蔺四娘匆忙出手,没有打中勃术巴,只是打中了两个手下。 蔺四娘回到山上,大家均感遗憾。 霍兴安一直在观察着山下的情况,见勃术巴等人在岸边的火堆旁休息,便又悄悄的下了山。他解下长剑,在岸滩另一边的礁石后面偷偷的下了水,向大船游去。白天勃术巴等人上岸的时候,他便想趁机游上船去,但因船上一直有人观望,没找到机会,现在等到天黑终于有了机会。 海水很凉,霍兴安感到浑身冰冷,他奋力的游到了船旁,抓住垂下的绳子。他慢慢的攀到船头,探看甲板,看见甲板上只有一个人侧对着他坐在船舷喝酒。他悄悄的爬上去,趴下身子,蹑手蹑脚的沿着船边爬向他的身后。 第三十二章 渔人显神功 忽然,那个人动了一下身子,霍兴安赶忙停住。他摸住短剑,咬在嘴里,见那人没有转身,便又向前爬进。那人喝了口酒,哼起小曲来。霍兴安借着声音的掩护,快爬了几步,没想到碰到了一个铁物,咣的一响。那人扭过头来,发现了霍兴安。“谁?”“是我。”霍兴安答道,并向那人身边爬进了几步,那人一愣,低头细看霍兴安。趁那人愣怔的刹那,霍兴安短剑一捅,直插心窝。 好在甲板上再无他人,霍兴安暗暗侥幸,将此人的尸身抛进了海里。 他潜进船舱,看见三个人在斗骰子赌钱,便悄悄的绕过去。他到处寻找,一直找到船舱的最底层。底层没有火烛,一片漆黑。他一边摸索着前进,一边低声喊着“芊儿”。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传来了声音。霍兴安激动不已:“是你吗,芊儿?” “是我。” 霍兴安大喜,正要摸去。忽然楼梯上有亮光下来,他急忙躲到暗处。 亮光的是一个烛台,一个老妇慢慢的走下来。她移近烛光,照亮了一角。霍兴安看见芊儿倚坐在一个柱子旁,脚上身上均被拴着铁链,她的不远处则坐着云婆,也绑着铁链。云婆一脸憔悴,眼窝也凹陷进去,像是病重一般。老妇放下烛台,对芊儿说:“姑娘,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她递过一块饼给芊儿,芊儿摇头。霍兴安从身后迅速上前,捂住老妇的嘴,举起短剑低声道:“对不住你了。” “别,”芊儿急道,“别杀她。” 霍兴安不解的看着她:“怕她出声。” “她对我很好。”芊儿道,“婆婆,你别出声。” 老妇惊恐的点头。 霍兴安松开手,但仍不放心她,他用短剑将老妇逼到另一边,道:“你要是敢出声,我便一剑杀了你。在我走之前,你哪儿也不能去。” 老妇连连点头,吓的大气也不敢出。 霍兴安走到芊儿身边,看着她,眼里几乎掉下泪来:“芊儿,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芊儿道:“要是真的见不到我了,你会怎么样?” “我,我会到处找你,找到你为止……”他噙着泪道。 “傻瓜。”芊儿轻声道,“快弄断这链子。”她的声音从没有这么温柔。 霍兴安看到链子的一头有锁,只能砍断,便挥剑向铁链斩去。斩断了链条,他将芊儿扶起来。芊儿身子似乎软软的,慢慢的走了两步。霍兴安急忙扶住她:“芊儿,你伤的很重吧。” 芊儿点头。 霍兴安蹲下,将芊儿背在了身后。他看了一眼云婆,向她点头道:“云婆,我先背了芊儿上去,再来救你。” 云婆缓缓的摆了摆手,道:“你别管我,你们快走吧,要不都走不脱。” 霍兴安道:“云婆,要走一起走,我一会儿再下来。”他望了一眼缩在那边的老妇道:“你别生事!” 背着芊儿,霍兴安上了楼梯,怕楼梯出声,他走的很慢,走走停停,好在那三个人赌的吆三喝四,全没注意。他上到甲板,长出一口气。 “你要怎么办?”背上的芊儿问他。 “我把你藏在那黑的地方,下去背云婆。” “然后怎么办?” “然后……”霍兴安还真没想过然后怎么办。他望了望岸上的火堆,“现在勃术巴他们在岸上,他们的小船也都在岸上。这船上……他环顾甲板,再没有小船了。” 芊儿知道他并没有什么计划,叹了口气。 霍兴安心想,我只能背着她们游过去了。正想着,只见岸上的几个人上了一条小船,向这里划来。“糟了,他们回来了!”霍兴安大惊,他寻思道,“芊儿,我们先躲起来,一会儿他们上来了,我们再趁机下去。”于是他背着芊儿躲到甲板上的暗处,伏在地上。 很快,那条小船靠到了大船边。拴好钩子后,几个人爬了上来。见那些人有说有笑的进了船舱,霍兴安急忙起身,背着芊儿来到船舷,把住绳子往下面的小船上去。“我先送你上岛。”他说。 刚下到一半时,只听上边一阵喧哗,有人喊:“她跑了,抓住她!”甲板上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 霍兴安加快下滑,两个人发现了他,大喊起来。岸上的勃术巴等人纷纷站了起来,向这边望。 霍兴安跳上小船,放下芊儿,赶紧脱开钩子,拿起桨划水。大船上有人点了火把,向他掷来,他奋力的划离大船,躲开火把,又有暗器接连飞来,只听船帮响了几声。他拼命的划桨,将小船飞快驶离, 他想绕过这个岸滩,在另一处上岸,好与蔺四娘等会合。但很快,有两条小船在后面追了上来。霍兴安奋力的划桨,一边沿着岛,一边察看,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岛竟然只有那一处岸滩,其它地方不是峭崖,便是乱礁。海上起了风,涛浪拍打着礁石,飞沫狂溅,霍兴安见状,心里暗急,他没有把握能带着芊儿穿过那些礁岩怒涛并攀上山崖,何况后面的船跟的很紧。他绕了半个岛,划的筋疲力尽。 后面船上有人大声喊:“国师说了,不杀你们,你们投降了便是。” 霍兴安望了望难以企及的岛崖,又回头看了一眼芊儿。芊儿知他心意,道:“我们不上岛了,”她指着远处,“走吧。” 霍兴安点点头,一咬牙,拨桨调头。 离岛越远,海浪越大,小船像一片叶子,在风浪中颠簸起来。那两条追船见海上起了狂风,纷纷调头回去。 风浪越来越大,海水不时如暴雨般倾泻下来,灌进船里。霍兴安不得不停下桨,向外泼水。他见芊儿身子直颤抖,连忙脱下衣服裹住她。 骇浪如山翻来,小船在波涛中上下,几次险些倾覆。芊儿把着船边,呕吐不止。 霍兴安干脆放下桨,躺下抱住她,他生怕她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海浪里。他紧紧的抱着她,安慰道:“没事,浪头过去就好了。” 芊儿将头靠在他的怀里,身子仍在发抖。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害怕,但却紧紧的搂住了他。 霍兴安抱着她,感觉到她的体温,感觉到她的颤抖,他的心也不禁跟着颤抖,而此刻,他猛然间明白,原来这个少女,就是自己一生要相依的人,就是自己一生要爱惜、要保护的人…… 海水在身子上浇灌着,但他已不再寒冷,因为这黑暗中,有她的心跳,有她的呼吸,有她的依偎所带给自己的温暖,在这狂暴的海浪中,就算此时和她一起死去,他也心甘情愿。他紧紧的抱着她,扣紧自己的手指,他相信,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什么能将芊儿从自己身边夺去……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的风浪停息了,他们抵抗了一夜,终于疲惫的睡了过去,汹涌狂涛的大海此时变成了微波荡漾的摇篮,将小船轻轻的推向远方…… 远方的天际,慢慢的浮现出羞涩的红晕,远方的海水,也慢慢的染上了彤霞的美色。 芊儿轻轻的睁开了眼,发现脸紧贴着霍兴安的肩膀,身子也和他湿漉漉的粘在一起。她脸一红,想挣开他的怀抱,但身子动了动,又停了下来。她抬头看他,见他睡的正香,仿佛在一个美梦里。她用手指轻抚他的背脊,感觉呼吸急促起来。她抑制住强烈的心跳,又将脸贴在了他的身上。 许久,霍兴安也醒了来,他低头看埋在自己怀里的芊儿,心中不禁柔情万千。他探头向外一看,灿烂的朝霞闪烁在周遭,海面波光潋滟。“有一个岛!”他发现了不远处的一个山影,叫了一声。 芊儿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满面潮红。“芊儿,”霍兴安道,“对不住,吵醒了你,”他指着西边,“你看,有个岛。”芊儿不语,只是慢慢的从他的怀里坐起,理弄着头发。 “芊儿,”霍兴安见她脸色潮红,很想摸一摸她的额头,“你,你发烧了吗?” 芊儿摇摇头。她低头,注意到他的手仍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霍兴安也发现自己的手仍放在她的小腹上,连忙缩了回来。芊儿的脸色更红了,她瞅一眼霍兴安,霍兴安也看一眼她。芊儿转看那山影,温柔道:“你难道不想上岛吗?” 霍兴安一笑:“当然想。要不,我们这样漂着,不知要漂多久呢。” 昨夜风浪中,船桨已经不知去向,他便拔出腰上的短剑,将船上的木板切下一块来,用来当桨,向那个岛划去。 小船靠近了岸边,霍兴安跳下船,抓着绳子将船拖上了沙滩。 他扶着芊儿,上了岛。芊儿坐到沙滩上,打量着周围。岛上树林茂密,鸥鸟翩翔,微风拂动着草木,潮声连绵,一碧万顷的海面上没有帆影,只有几个岛影。霍兴安在她身边坐下来。“这片沙滩很大,”他道,“这个岛也很大,我要把这个岛都找一遍。” 芊儿见他兴奋的样子,问道:“你要找什么?” “找吃的!”霍兴安看着她,微笑道,“你饿不饿?”他现在和芊儿一起,有一种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感觉,虽然流落到一个荒岛上,但是因为身边有芊儿,他满怀高兴。 芊儿摇头。 “你不饿?可是你昨天一天没有吃东西。”他想起了什么,问她,“勃术巴伤了你,是不是很重?” “勃术巴看来没有用全力,不过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星婆把我当成郭媤真,趁人不备打了我一掌,我昏了过去。勃术巴给我运了气,我才醒过来。” “星婆疯了,那一掌一定用了全力。” “勃术巴的一掌,加上星婆的那一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力气了,想必是伤了五脏。” “伤了五脏?” 芊儿微微点头:“这些日子我试着运气,但毫无内息,只觉得越来越乏弱。” 霍兴安担忧道:“那,你也要吃点东西才行。” 芊儿道:“我其实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只喝了些粥。” “芊儿,我这就去找点吃的来。”他一指树林,“你看,有这么多鸟,说不定能抓一只来。哦,”他高兴起来,“有鸟,就一定有鸟蛋!你等着!”未等芊儿回答,他就跳了起来,向岸边的坡上跑去。 “你……”芊儿想说什么,但霍兴安已经跑了出去。芊儿轻轻的躺下来,看着他的身影。 霍兴安很快上了山坡,又攀到崖顶,海鸟惊的纷纷飞起。他小心翼翼的踩着陡峭的岩石,寻找着鸟窝。 待他回来后,手里捧着五个比鹌鹑蛋还小的鸟蛋给芊儿看。“你怎么都要吃点东西才好,要不的话,你身子会虚弱下去。” 芊儿觉得奇怪,问他:“你怎么解了毒,有了气力?” “是袍客山庄的孟通一路上用内力帮我排了几次毒,后来啸海帮的帮主又给了我几丸解毒的药,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感觉体力恢复了有八九成。” 芊儿似有轻轻一叹:“但日后毒性仍会慢慢的发作。” “我知道,那金蟾之毒是天下奇毒,没有解药,”霍兴安也叹了口气,“不过,现在你的身子更重要。” 霍兴安去砍了一些树枝来,用竹筒里的火绒生了火。他烤熟了鸟蛋,剥给芊儿吃。芊儿没有胃口,不过怕他担心,还是勉强吃了一个。吃下一个鸟蛋后,她捂住了胃部,只觉难受不已。霍兴安见状道:“我去找些水来。”便起身到岛上去找水。 他找了半个时辰,才回来。他拿着一个木碗,里面盛着一些浑浊的水。他告诉芊儿,是从一处湿泥里挤出来的。他端给芊儿,芊儿闻到水里的腥臭味,移开了嘴:“这么臭,你自己喝吧。” “实在找不到水。”霍兴安也口渴的很。他悻悻的坐下来,道:“这个岛很大,我看,一天也未必能走的完,往那边走,还有更高的山,山上说不定有泉。我一会儿再去那里找找,要是实在找不到,就等明天一早,我把树上的露水收集一下,咱们就有水喝了。” “我不渴,你也累了,歇会吧。” “我不累。”霍兴安见她关心自己,微笑道,“我还想去抓几条鱼呢,一会儿抓了鱼,烤给你吃。”他躺到她的身边。“我没有吃过海里的鱼,不知海里的鱼是什么味道。”他侧头看她,“你吃过吗?” “嗯。”芊儿看着天上浮云,忽然问他,“四娘也在那个岛上吗?” “在。”霍兴安告诉她,有蔺四娘、袍客山庄的孟通、悦儿的姐姐、啸海帮的帮主,还有那兰欢约来的几个好手等都在岛上,不过死伤了一些,被勃术巴等困在山上,现在不知怎么样了。他问芊儿,勃术巴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们? “你们出海不久,我们也上了船。”芊儿告诉他,她和云婆带着勃术巴等向南走,当时不知霍兴安等人是否赶在前面,便故意走的很慢,后来,她发现了拜月教的路标暗号,知道蔺四娘已到了台州附近,这才指引着勃术巴向台州去。从乌翎岩到五柳村,都有拜月教教众留下的符号,她知道霍兴安等人已经出海,便盼着他们早点找到日焰岛。她哪知霍兴安所乘的船耽搁了一天,却被勃术巴的快船追上了。 “我们找到的岛不像是日焰岛。”霍兴安向她描述了那个岛上的状况。“上面什么都没有,我以为归霞岛能有些东西,按照图到了归霞岛,不过也是什么都没有。” “我们到的那个岛是图上的归霞岛?” “不错。” 芊儿想了想,道:“既然日焰岛不对,那归霞岛更不对了。” “是不是图画错了?” “我娘当年从岛上划到陆上,虽然从东向西,却不一定走的是直线,她又是凭着印象画的,画错了也有可能。” “那日焰岛可就很难找的到了。” “可能永远找不到了。”芊儿道。 “只可惜,为了找日焰岛死了那么多人。”他告诉芊儿,星婆也被勃术巴打死了。 芊儿为之叹息。 “芊儿,既然找不到日焰岛,我们想法回陆上去吧。”霍兴安放眼大海,“这个岛不知离陆上近不近,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就划回去。” 芊儿微微点头。 霍兴安道:“我们要准备些水,准备些吃的。我会多弄些鸟蛋,多抓些鱼,烤成鱼干。不知在海上要划多久,我们还是多准备些好。” “你想的倒蛮周全。” 霍兴安一笑:“你在这里休息,我再去找一找,可能要很长时间才回来。”他见潮水涨了上来,便扶起芊儿,向上又走了些。 这次进岛寻找,霍兴安一直走到了岛的中部,并在高山下发现了一条小溪,他高兴的又跳又蹦。日落的时候,他兴冲冲的回来,告诉芊儿这个好消息。 喝了些水,芊儿有了点精神。霍兴安和她商量,明天一早就一起向岛中出发,找一处离溪水比较近的地方安身,芊儿欣然同意。 不过,当次日早上醒来,霍兴安发现芊儿似乎更虚弱了,说几句话便要喘一会儿。他决定背着芊儿走。 霍兴安将船拖到了岸上的树丛里,然后背起芊儿,向坡上走去。 歇歇停停的走了半天,他们来到有溪水的地方。周围林深树密,平坦的地方少,霍兴安便又背着芊儿沿着溪流走。溪流很窄,流淌了半里路就消失在了乱石中。小溪的尽头离海岸不远,能听见潮水的声音,他们在那里停了下来。霍兴安在山坡上找到一处凹进去的大片平地,他砍树劈枝,在那里搭了一个小木棚。他又用几个粗树干扎了一个床,铺上厚厚的树枝和草叶,让芊儿躺上去。然后他去崖边寻找鸟窝。 当天,芊儿仍没吃多少东西,只喝了一些水,霍兴安抓了鱼和虾来烤了,芊儿也毫无食欲。霍兴安心里焦急,不知如何是好。而他的身上也感觉隐隐疼痛起来,好像千千万万的毒虫从四肢百脉里爬出来一样,他本来恢复的脸色也有了些变化。 他对芊儿道:“我们一回到陆上,就去找坛翁,他常年服毒,也许他能给我解毒,也许,也能让你恢复起来。” 芊儿道:“那坛翁本就有毒护体,和你不一样。他自己走火入魔的毒都多年解不了,又怎么能帮你?” 霍兴安心道也是。 芊儿的身体一日弱似一日,第三天午后,她连走路都很费力了。 霍兴安烤了鱼,拿给躺着的芊儿道:“吃一点吧,吃了你就有力气了。” 芊儿轻轻摇头道:“如果我死了……” 霍兴安一惊。 芊儿道:“你还会记得我吗?” 霍兴安感觉眼中有泪在动:“芊儿,你不会死的。” “我只问你,你还会记得我吗?” 霍兴安点头,流下了泪水。 芊儿深深的望着他。“你喂我吧。” 霍兴安擦了一下眼睛,喜道:“你想吃东西了,好!”他撕下一条鱼肉,轻轻送到她的嘴边。 吃了几口鱼肉,芊儿苍白俏丽的脸上似乎有了点血色。 霍兴安在心里说,芊儿,你千万不要死,虽然,我也可能死…… 芊儿好像明白他的心意,她看着他,道:“我们都会死……你害怕吗?” 霍兴安摇头道:“我不害怕死,我只害怕看着你死,不,”他立刻否定自己的话,“你不会死的,不会……” “傻瓜……”芊儿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 霍兴安站起身,转头看苍茫的天空,他心里说,老天,你为什么这样不公,这样残忍?你带走了悦儿,现在又要带走芊儿吗?他握紧了拳,在心里呐喊道:不!你让我们死,我们偏不死!他咬了咬牙,回过身,端起芊儿吃了几口的鱼汤,大口的喝起来。 他喝完鱼汤,抹了抹嘴,对芊儿道:“我去多捕些鱼,我要带你离开这个岛,我们到陆上去,去找神医,去找灵药,肯定有救的。”他把着芊儿的肩膀,“肯定来得及的。” 芊儿看着他急切的样子,想说什么,却只是微微动了动唇。霍兴安向她点了点头,按了一下她的肩,起身往后退着走去。“我会早点回来的。” 芊儿看着他,目送他拐过了石坡,消失在树丛外,她轻轻的闭上眼,一滴泪滑落了下来。 霍兴安这次没有直接到海边,他想往北再走走,找一处更好的浅滩。他沿着岸崖向北走,走了很远,发现有一处岸边是沙滩,于是他往那岸滩下去。 他刚下到沙滩,看见有一条船停在沙滩的另一头,船上有渔网。他心里一喜:这里有渔船,肯定有渔家,我要问问他们,这个岛离陆上多远,最好能让他们带个海路。 他正要上前,只听几声喊叫:“叉海渔怪来了!”几个人跳下山坡和礁石,纷纷向岸边的渔船跑去,他们似乎受了惊吓,慌不择路的跑着,有的绊倒在礁石上,爬起连掉落的鞋和斗笠也顾不得拾了,只抢着上船。霍兴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看向他们的后面,看见一个身材高大、长发蓬乱、长须连颊的壮硕男子持着一个鱼叉站在坡上,对争先恐后上船的人吼道:“这个岛是我的,滚!”渔民们慌张的划桨开船,好像慢一步就会被开膛破肚一般。霍兴安本想对那些渔民大喊问话,但那渔船驶离的很快,他见状只好收了脚步,心想那个人一定是个不好惹的人。那人见渔民们如丧家之犬般的跑了,仰天咆哮道:“我的岛,谁敢占!我的海,谁敢来!”霍兴安见他狂妄的样子,想打招呼的念头顿时打消了大半,心想,此人难道也疯了吗?他退后几步,在礁石后看着他。那人没有注意到霍兴安,他跳到一块高大的礁石上,看着远去的小船,毛发风耸,双眼圆瞪,像怒目金刚一般。 霍兴安看着他,不知该不该走开。在这岛上忽然见到人,他其实很想亲近说话,只是不确定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个人的目光由远处落到近处的海面,他巡视海中,慢慢的举起鱼叉来。突然,他挥臂一掷,鱼叉飞入海里,他再一拉绳子,又将鱼叉拽了回来,被叉住的一条鱼在空中摆动,随叉飞回。霍兴安不由的赞叹:此人目光之厉有如鹰眼,臂力之劲有如熊罴! 常人站在那样的高处,罕有能俯察海底游鱼的目力,何况那鱼叉叉住鱼又能被他立即扯回。霍兴安想,我也要做一副鱼叉,不过没有铁尖,只能用木头,可惜我没有他那样的目力,只能多做几个叉,四个叉,或者五个叉,这样叉到鱼的可能就大的多了,比用短剑叉鱼要好。他钦佩的看着那个渔人,他不断的投掷鱼叉,不一会儿,他身边的筐里已有了半筐鱼。 忽然,那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兴奋的大叫一声,鱼叉远远的飞进了海里。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扯回绳子,不仅没扯回,还被绳子拽的朝海里跑去。“该死!该死!”他叫着,硬拽着绳子不放。他吃力的在水里跋涉,甚至游了几下,但还是拽的吃力,他喝了一声,用力一拽,绳子却断了。“见鬼了!”他失望的大叫着。霍兴安见状,猜到那一定是条很大的鱼,他从礁石后向海里探望,只见一个黑影游了过来,鱼叉竖在那黑影的上面,露出水面一段长杆。霍兴安跳到一块礁石上,见那黑影经过,立即跳入海中,把住鱼叉,黑影带着他向前游去。霍兴安不知这是一条小鲸,只道是一条巨大的鱼,见这个怪兽游的很快,他心想,大海真是太奇妙了,居然有这么大的鱼。那人见霍兴安跳上了鱼背,以为他是来抢鱼的,在后面气的大叫。霍兴安见这条大鱼要带着他游向深海,便使劲将鱼叉向鱼身又按下了几分。 小鲸终于越游越慢,霍兴安划水,拽着小鲸拼力向岸边游,小鲸挣扎着,但仍然被他慢慢拖向了岸边。 终于到了岸边,霍兴安喘息着走上来,那个人迎上前,瞪视着他,霍兴安将绳子递给他:我替你抓回来了。那人顿时大喜,对他竖指道:“好小子!” 鱼身巨大,霍兴安帮他将鱼推上了岸滩。那人狂笑道:“这是我这辈子捕到的最大的鱼!哈哈哈!”霍兴安看着横在海滩上的巨大鱼身,暗暗称奇,他在长白山的湖里抓过的最大的鱼,连这鱼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小鲸还在挣扎,那人忽起一掌拍向鲸头,小鲸立即一动不动。这一掌看似漫不经意,却有如雷霆,霍兴安分明听见巨大鱼身里的震响。霍兴安睁大了眼睛:此人的掌力居然如此惊人。 见霍兴安惊讶的样子,那人得意道:“鱼骨已经被我震碎,剔骨可不太容易了。” “前辈好功夫!”霍兴安拱手,心里佩服无比。 “小子,你想学吗?” 不待霍兴安回答,那人咧嘴大笑:“好!现在,你就是我的徒儿了!” 霍兴安一愣。那人道:“快叫师父!叫了师父你就是我的徒儿了。” 这收徒仪式来的太快,霍兴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心道此人也太过性急。 那人怒哼了一声,道:“快叫!我已经不耐烦了!” 霍兴安没办法,只好无奈的叫了声“师父”。 那人大喜,忽然又想起来:“对了,你还没磕头呢!” 霍兴安只好恭敬的给他磕了三个头,心道,此人邪气的很,又霸道的很。 那人狂笑起来。 “师……师父,”霍兴安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哦,名字嘛,人们都叫我叉海渔怪,不过,你只叫我师父就行。再叫两声我听听!” 霍兴安便由着他叫了两声“师父”。 “好徒儿!”叉海渔怪大笑道,“以后师父叉大鱼,你就帮师父搬大鱼!” “好。”霍兴安也很喜欢捕获大鱼的感觉,心道,这么大的鱼,常人一辈子也未必见的到,怪不得他这么高兴。想到自己还没有报上名字,便道:“我姓霍,名兴安。” “霍兴安,好,好,嗯,我只叫你徒儿。” 叉海渔怪得了大鱼,得意洋洋,当即撕了一片肉,嚼在嘴里尝了尝。“不错,”他说,“嗯……这东海,有谁能捕的到这么大的鱼!没有人!只有我叉海渔怪!”他对霍兴安道,“人们叫我叉海渔怪,我等了这么多年,这才是真正的鱼怪!龙王是神,它是怪!”他又大笑起来。 “师父神力,一下子就叉到了这条鱼怪!”霍兴安赞道,“而且一掌就拍死了它。” “神力!哈哈,对!神力!是神给我的力!”叉海渔怪道,“你想不想有这神力?” 霍兴安高兴的点头。 “你别急,待我慢慢教给你。你使劲拍它一掌。”叉海渔怪让他击打鱼身。 霍兴安不解他的意思,但还是卯足了力朝鱼身拍了一掌。被拍中的地方嘭的一响,鱼肉凹陷了进去。叉海渔怪走到他身后,把住他的两肩,道:“你再拍它一掌。”霍兴安便又用力拍去。右掌刚出,他感觉一股热气汹涌入体,整条右臂仿佛燃烧起来,炽烈的火焰沿着胳膊直灌掌心,像喷发的火山迸出冲天力量,手掌触及鱼身的一霎,整个鱼身如刚才一样传出了震响。他收回手掌,感觉掌心滚烫,而体内暖意漾漾,血流如沸。 “师父真是神力非凡!”霍兴安知道是叉海渔怪相助了他的掌力,但他没想到叉海渔怪的内力如此浑厚惊人,他想,叉海渔怪要是对我发力,我肯定会像这条大鱼一样,浑身骨碎筋断。 叉海渔怪大笑:“怎么样,徒儿?师父的神力怎么样?” 霍兴安拱手:“徒儿开眼了,师父神功盖世!”他心想,叉海渔怪的内力真是强大,当世可能只有勃术巴堪与之匹敌。 “好徒儿,”叉海渔怪道,“这个岛师父赏给你了,以后就是你的了。” “这个岛……”霍兴安想起刚才被他赶走的渔民,他看来是霸占了这个岛。 “这方圆百里的岛都是我的,谁敢来我宰了他!”他举起鱼叉向天道,“皇帝是陆上的王,老子是海里的王!皇帝在金殿里享福,老子在这海上享福!皇帝说不定哪天就被人赶下了龙椅,老子在这儿,谁也管不了!哈哈……”他王顾四海,须发迎风飘拂,傲如天尊。 霍兴安心想,你要是在龙宫,虾兵蟹将们可要高呼“吾皇万岁”了,他脑中浮现出这个画面,只觉好笑,但不敢表露出来。 叉海渔怪拍了拍手,“这条鱼怪,我可要拉回去。” 叉海渔怪让霍兴安等着,他自己到别处的岸边去,过了没多久,他划了一条船过来。那条船不大,根本装不下这条庞然大鱼,叉海渔怪却也没去搬鱼,只喊霍兴安上船。他扔了一根桨给霍兴安,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岛道:“和师父一起回去,换条大船来。” 于是霍兴安和叉海渔怪一起划桨,向那个岛驶去。他们划的很快,霍兴安自刚才被叉海渔怪灌输了一些浑厚内力之后,感觉体内已经不再隐隐作痛了,手臂也有了劲,所以划桨也有了劲,而叉海渔怪更是臂力奇大,小船在海面上飞掠,像打水漂的石子一样,点水疾驰,追风逐浪。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来到了那个岛。 船进到一个湾里,靠上了岸。霍兴安发现湾里有大大小小七艘船的残骸,有的搁浅在沙滩上,有的倒在岸上。他想,叉海渔怪所说的大船却是哪一个?这些船怎么都是坏的? 见他打量那些船,叉海渔怪得意道:“这些船,都是被我抢来的,哈哈,可惜都被我砸坏了。” “你为什么要砸坏它们?” “我在山上仍大石,有时砸掉船杆,有时砸漏船帮,不砸坏的话他们就跑了。” 霍兴安心想,原来叉海渔怪是个海盗。 他跟着他上了岸,爬过山坡,穿过树林,来到一个房子前。 “师父,你说换一条大船,大船在哪儿呢?不回去拉那条大鱼吗?” “别急,师父今天高兴,要先痛快一下。”他指了指房前木栅上挂着的肉,还有木桌上的酒道,“这里有吃的有喝的,你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话毕,他扔了鱼叉,推门进去,似乎急不可耐的脱起衣服,脱光了之后,他哈哈笑着,向里冲去。 霍兴安不知情况,只好在门外等着。只听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然后是粗重的喘息和令人羞臊的呻吟。霍兴安不好意思再听,退向了外面。 他打量着周围,看见四处堆满了渔网渔具,还有各种箱子兵器,他好奇的打开一口箱子,里面全是漂亮的衣服。他知道这一定都是叉海渔怪从船上抢来的。他再往旁边的树丛中走几步,赫然发现一堆堆的骷髅头,数了数,足有上百个之多。他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个叉海渔怪是个恶人,我怎么做了他的徒弟呢?我得离开他! 不一会儿,叉海渔怪在房里喊他。霍兴安走到门口,叉海渔怪赤身裸体的走出来,满面红光的对他道:“你也进去痛快一下吧!” “这,”霍兴安既惊又羞,道,“我们还是先去搬鱼吧。” “哈,没有玩过女人?”他一拨霍兴安,将他推到里面。霍兴安一看,只见屋里有一个白亮亮的身体正蜷缩在被子里,连忙闭了眼退出来。“师父,一会儿天要晚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搬鱼的好。” 叉海渔怪瞅了一眼天,日头已经向西。“那好,女人等你回来再玩。”他拿了门边的鱼叉,将门从外面闩上,和霍兴安向海边走去。 叉海渔怪一边走一边道:“女人嘛,就是用来玩的。每个月我都抓一个女人来当婆娘,玩够了就让她滚蛋。”他捋须道,“以后你跟着师父,保管你有吃有喝有女人玩。” 霍兴安心生厌恶,但又不敢反对,只好道:“师父豪爽。” 叉海渔怪大笑道:“天让我豪,地让我爽,就是神仙,也不过如此!神仙赐给我这福,我不享谁享!” 霍兴安暗暗摇头。 叉海渔怪带着他来到岛湾的一角,在礁崖后面原来还有一片沙滩,一艘双桅船泊在那里。 他们张了帆,向鱼尸所在的岛返去。 回到岛,霍兴安帮他将小鲸拖到了船上,小鲸几乎将船身占满。 “师父,”霍兴安对他说,“我是和一个朋友漂到了这个岛,现在我的朋友病的很重,我得回去看看她。” “女娃子吧?” 霍兴安点头。 “既然病重了还留着干什么?”叉海渔怪一撩胡须,“女人还不有的是。”他挥挥手,“去吧去吧。”又叫住霍兴安。他用鱼叉叉下一大块鱼肉:“拿去!” “谢谢师父!那我今晚就在这个岛上照顾她。” “嗯,明儿,我再过来!” “恭候师父!”霍兴安抱拳。 叉海渔怪扯帆而去,仰颈啸吼起来,声音在海天回荡。霍兴安心道,他的内气真是充沛浑厚。 霍兴安扛着鱼肉回到了小木棚,直叫“芊儿”。 芊儿睁开眼,看到他肩上的鱼。 霍兴安道:“你一定没见过这么大的鱼,这只是它身上的一块。” “你去了很长时间。”芊儿道。 霍兴安将遇到叉海渔怪,帮他追大鱼,又见到他出掌震鱼等事告诉了芊儿。 “看来,你遇到高人了。” 霍兴安点头:“他只是把住我的肩,我就能发出像勃术巴那样的掌力。”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样的高人。”她看着他,发现霍兴安的脸色好了许多。 霍兴安道:“然后,我就觉得浑身都有劲,现在也是。”他坐到芊儿身边,望着她清瘦的面容,“你好些了没有?” 芊儿没回答,他感觉她似乎叹了口气。“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这就去烤鱼,这是海中最大的鱼,你一定要尝一尝!”他转头看着地上的鱼肉,“那叉海渔怪叉到这大鱼,一高兴就收我做了他的徒弟。” “收你做了徒弟?” “是他逼我的,我可不想当他的徒弟。” “为什么?” “他是个强盗,那些渔民见到他像见到了鬼一样,他抢了很多船。”霍兴安没提看到那些骷髅的事。 霍兴安烤了鱼,夹给芊儿,可是只吃了两口,芊儿就摇头不吃了。霍兴安劝她再吃点,芊儿只是摇头。 当晚,岛上起了风,霍兴安怕她冷,用树叶藤枝做了很厚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他想起在叉海渔怪那里看到的成箱的衣物,心想,明天跟他要些来,好给芊儿当被子,这些树叶虽然在身上铺的多但还是不暖和。 半夜里,芊儿果然被冻醒了,海风透过小木棚,吹的她浑身冷颤。睡梦中,霍兴安好像听见芊儿在对他说:“霍家子,我要走了……你不送送我吗?”他一下子惊醒了。 他摸到芊儿的床边,轻声道:“芊儿,你在叫我吗?” 芊儿没说话,轻轻转过脸来。霍兴安看见她的手从草叶中慢慢探出,想也没想,立即抓住她的手。 芊儿没有缩回,任他握着,她感觉霍兴安的手掌很热,像一个暖炉一样,自己的身子似乎也暖了起来。 霍兴安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如霜,好像要在他的掌中融化一般。“芊儿……”他既喜悦,又担心。 许久,芊儿才开口说话,她声音微弱,霍兴安要挨近她的脸才听的清。“芊儿,你,说什么?” 芊儿慢慢道:“我要是死了,你把我葬在我娘身边……” “芊儿,你不要瞎说,你不会死!”霍兴安急道。 “你一定要把我葬到……” “你不会死的。”他握紧了她的手。 芊儿伸出另一只手,摸到他的脸,只碰了一下,便垂了下去。 芊儿闭上了眼,再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霍兴安有些惊慌,他按他所握的芊儿的手脉,发现脉搏仍在,只是有些微弱,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夜,他一直握着芊儿的手,不敢放开,他向天祈求,祈求神佛保佑芊儿,他不敢合眼,生怕再睁眼芊儿就不见了一样。他倚在床边,守着芊儿,一直到破晓的晨光亮动在她的脸上。 第三十三章 柔浪泛心波 芊儿终于睁开了眼,晨曦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动,晨光使她脸上似乎有了血色,也有了生气。她看见霍兴安倚在床边,以为他睡着了。这一夜,她梦见自己向黑茫茫的地方不断的走,而霍兴安牵着自己的手,一直陪着她走,后来,走到了一条幽浪涌动雾气弥漫的河边的时候,她对他说,我们在这里就要分别了,而霍兴安抓着她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之后,她便记不起来了。 她喃喃道:“那一定是到了忘川。” 听到她说话,霍兴安急忙转过头来。“芊儿!”他高兴不已,“芊儿,你醒了,太好了!你看,你没事,你好好的呢!” “你一直在这儿,一直没睡吗?” 霍兴安点头。 “原来,梦是真的。”芊儿心道,原来,他真的一直在我身边,一直握着我的手。她心里不由得温暖。 “你做了什么梦?” “我想,我到了忘川。” “忘川?”霍兴安心道,那可是一个不祥的地方,他笑道,“梦都是假的。” “是真的。” “好吧,就算是真的,他指指阳光,你现在回来了,不会再看见忘川了。” “再不会看见了吗?” “再不会了,别再胡想了,老人说:三年不说梦,神鬼不敢动。”霍兴安道。 “好吧……听你的。” 霍兴安有些意外,芊儿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过话,她现在就像一个对他依顺的小孩子。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便轻轻的松开,哪知他一松,芊儿却抓紧了。他惊喜的看着她。他知道芊儿手上有了一些劲力,便是好起来的迹象。芊儿也很奇怪:自己一夜之后,不但没有极度的虚弱下去,反倒有了些气力。她想,可能是上天怜我。而霍兴安在想,可能是我祈求上天,上天有了怜悯。 他们哪里知道,正是叉海渔怪输入的那一道元阳之力延绵所至,元阳在霍兴安体内自行通转游弋,而霍兴安一直握着芊儿的手,元阳也延绵到了芊儿的体内,尽管这点元阳薄弱,但还是起了一些作用,使芊儿几乎枯竭的内息恢复了不少。当然霍兴安是不懂元阳之理的,只觉得身上有了劲,他更不知道的是,叉海渔怪所灌入的这点元阳是需要修炼巩固的,否则便会慢慢失散。 霍兴安知道芊儿抓紧自己的手,可能是不想自己离开。而芊儿忽然抓紧了他的手,也觉不好意思,轻轻侧过了脸去。 “芊儿,我不走,等你觉得饿了的时候,我再去烤鱼。” 数天没怎么吃饭的芊儿,此时忽然有了饿的感觉。“你扶我起来。” 霍兴安将她扶坐起来,听见她肚子里咕咕的声音。“你要不要喝水?” 芊儿轻轻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点点头。 霍兴安便去溪里舀了水来给她。芊儿喝了水后,让他扶着下了床。霍兴安见她竟然能起身行走,心下宽慰,心道,上天终是有好生之德。 这一早,芊儿不仅能慢慢的行走,而且还吃了两个鸟蛋和几块鱼肉。她的嘴唇有了血色,眼中也有了光彩。霍兴安十分欣喜。 待芊儿再躺下后,他便到那头的海滩,去找叉海渔怪。 当天,叉海渔怪到了岛上,教霍兴安使叉叉鱼。霍兴安虽然臂力大,但因为身上的毒性未除,气力总是不足,飞出的鱼叉往往叉空。 叉海渔怪摇头:“你气力太虚,我还是先教你些功夫吧。” 霍兴安高兴的点头说“好”。他虽然厌恶此人,但对叉海渔怪的功夫深深向往。 叉海渔怪念了两句口诀道:“元阳乍聚丹田间,罡气沿脊拂其浊,海天通衢荡胸起,妙门初开灵台廓。”他解释道,“这是一个总纲。” 霍兴安重复着这几句。 叉海渔怪又念了七八句口诀术语,说是具体的功法,是解释那四句总纲的。“你先练这开始的功法秘诀,其后的我记不住了,得看看原篇才知。”他捻须道,“你要找到这口诀里所说的元阳之气才行,才能往下练。” 霍兴安点头,坐了下来,按照那口诀秘法,从腹下神阙和天枢的位置里寻找元阳之气。 所谓的寻找元阳之气听来玄奥,其实正是一种引阳入体之法。人体幽闭,秽浊长积,虽然脉动血流,但仍如夜海行船。白昼日照,温暖人体,但转瞬入夜,阳光消失。人体长阴,自然渐弱。如果能存阳于体,久而久之,自然渐强。 霍兴安的体内残存了一点之前叉海渔怪灌入的元阳之气,所以当他按照秘诀凝神运气时,很快感受到了体内活转的那点真阳之气,只觉丹田一热,一股气在腹中涌动起来,顿时说不出的舒暖,再按照功法导引其气,从股下到颈上,一道热流开始蠕蠕而起,有如晨光里一扇扇窗次第打开,暖融融的初阳透了进来。 霍兴安只练了一会儿,便感觉劲力蓬勃不已,手臂青筋涨起,四肢血脉如火山岩浆般炽热奔流。他感受着活转的元阳之气,一边参悟此诀,一边按秘诀将可贵的元阳聚拢在五脏之间。 叉海渔怪见霍兴安只一会儿,脸上便有了红润之色,哈哈大笑:“好徒儿,看来有点练武的天资!”他不知道,正是他的那次助力帮了霍兴安,否则霍兴安哪有这么快便找到元阳之气。 叉海渔怪捕了一些鱼后,跳上船要离去。他问霍兴安有没有船,霍兴安说有,他便让霍兴安明天去岛上找他。 叉海渔怪划船向西驶去,霍兴安见他没有划向昨天的岛,便问他:“师父是去哪里?” 叉海渔怪道:“我去再抓一个婆娘来,那婆娘生了病,玩不得了。”他大笑着向西划去。 霍兴安心里一惊:此人简直不把女人当人,只当是玩物一般,可怜了那个女人,不知他要怎么对待。 叉海渔怪走后,霍兴安又将那几句功法练了一遍,只觉胸腹之间暖流涌动,犹如日出之处的云蒸霞蔚。 他看着叉海渔怪远去的船影,心道,此人虽然身怀奇功,却是一个强抢民女劫掠海船的恶人,他自责道,我又为什么要向他学这功夫?难道只是觉得此人的功力有可能抑制住自己身上的毒?不过自从昨天被他输入了一些内力之后,自己身上倒是不再隐隐作痛了。 他矛盾的考虑着是不是该离开此人,他决定还是回去和芊儿商量一下。 回到棚里,他跟芊儿说了刚才叉海渔怪传授他功法的事,也说了自己的想法。 芊儿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霍兴安运了一下力,道:“我现在觉得完全恢复了气力。”他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了出去,石头远远的飞向了山坡,将一个树枝砸断。 芊儿道:“我看,你还是再学一些吧,他现在收你作徒,一心教你,而且这功法,看来有正阳之气,不似什么邪功,你练练也好。等练了功法,再离开他不迟。” 霍兴安点头。 当天晚上,芊儿又没了胃口,比起早上来,精神萎靡了不少。霍兴安见她又虚弱下去,心里再次担忧起来。他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但仍不敢轻易合眼。夜里,他听见芊儿那边有一点响动,立即摸向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探她的脉息。 黑暗中,芊儿转过脸来,轻声问他:“你昨晚没睡,今晚也不睡吗?” “我不困,我就待在你身边,芊儿……”霍兴安用两掌包住她的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今天早上,你不是好多了吗,明天早上,你也一定会好的多。一定会的……” 芊儿被他握着,感觉手掌温暖起来,身子也似乎慢慢的温暖起来,她不再寒冷,这一刻,她只怕这温暖一下子失掉,就像霍兴安的手一下子松开一样。 晨光再一次明亮了天空,也唤醒了他们。霍兴安趴在芊儿的床边,刚合了一会儿眼,感觉她身子一动,便立即抬起头来。芊儿睁开了眼,看见他望着自己,便轻轻按了一下他握着的手。霍兴安见她神色温柔,喜道:“你果然好多了!”他高兴的搓动两手,却忘了正握着她的手,他这一搓揉,搓揉到了腕处,芊儿一羞,转过脸去。霍兴安意识到自己的轻薄,连忙松了手,道:“我,我去拿水你喝。” 霍兴安去舀水,芊儿起身下了床,自己慢慢的走向溪边。霍兴安惊喜的看着她,心里感谢上苍:神佛果然有灵,芊儿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霍兴安高兴的烤了鱼,他自己连吃了几大块,而芊儿也吃了几小块。 “要是有口锅就好了,”他说,“有锅我们就能煮鱼汤喝,也能烧水喝。”他想,我今天去问问叉海渔怪,看看他那儿有没有锅,他抢了那么多东西,一定会有。 “你今天还要去见他吗?” “是的,他让我去他的岛。” “那你问问他,是何门何派,”芊儿若有所思道,“他的功夫很不同寻常,就像勃术巴一样,看不出是来自武林中的哪个门派。” “嗯。” “我能感觉到你的内气。”她指的是当他握着她的手的时候。“你自己是什么感觉?” “昨天我练过那个口诀后,每一运气,就觉得这儿热起来,”他指指丹田部位,“而且,感觉里面有一团气在翻腾。” 芊儿道:“武林中无师自通、自成一派的人也有,也许这个叉海渔怪像勃术巴一样成就了独到的功夫,也说不定。” “他昨天说记不得下面的口诀了,要看看原篇,那一定是有功法谱籍之类的了,那会是他自己写的吗?” “有书谱?”芊儿寻思道,“那应该是有师承……” 吃过了饭,霍兴安便起身去叉海渔怪那儿。 芊儿道:“你要小心。” “你放心,我尽快回来。”霍兴安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她。 现在每一次离开芊儿,霍兴安都觉得有一种难舍难分的感觉。自从来到这个岛上后,他希望每时每刻都在她的身边,每次离开久了,他心里便牵挂起来,甚至担心起来。他只盼着芊儿早点好起。 他来到最初上岸的地方,找到了树丛中的小船。他砍树做了一支桨,然后划船向叉海渔怪的岛而去。 到了岛上的湾里,他看见了叉海渔怪的船。他将自己的船也推上沙滩,爬上坡去。 到了坡上,他无意中回望了一眼海湾。这一望,他发现海湾里的一处海水正奇怪的向外翻卷,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着海水。那水花翻涌的越来越大,忽然澎湃而起,四面激射。霍兴安很是惊讶:难道海中又出现了海怪?正想着,忽然一个赤裸的人蹦出了水面,浪头随之而起,他咆哮着,在空中翻了一个身,双掌向下击落,下面的海面立即凹下去,成了一个锅状,锅边的海水溅起了飞涛,旁边也同时震起了连绵的波浪。这骇人的力量使霍兴安震惊不已。那个人再入水中后,许久没有出水,直到海面渐渐平静下来。 终于,那人一步步的走上岸来。霍兴安仔细一看,却是叉海渔怪。心想,他练的是什么功,如此厉害?他跑下山坡,迎了上去。 “师父,你在练功吗?” 叉海渔怪穿上衣服,点头“嗯”了一声。 “我看你将海水震出大浪来,实在厉害!” 叉海渔怪得意道:“你练成我的功夫,也会震出大浪来。” 霍兴安和他一起向坡上走,感觉他的身体散发着热力。 叉海渔怪道:“你要是练到我的功力,每隔一段时间你就会像我一样,不得不到海里去。” “为什么要到海里去?”霍兴安不解。 “你会热的受不了,你浑身大热的时候,非跳进海里不可。”叉海渔怪告诉他,只有在海水里才能冷静下来。 霍兴安心道,原来是这样,看来越是厉害的功夫越是有些怪异,他想起勃术巴练习那邪功时的情景。 他和叉海渔怪来到了房子处。叉海渔怪开了门,进去瞅了一眼又走出来,骂道:“病怏怏的死婆娘,还躺着。” 霍兴安小心的问他:“你昨天不是去……” 叉海渔怪骂了一声,道:“我本来是向陆上去,划了一会儿,发现远处有官府的炮舰。”他又骂了一声,“要是炮舰上没有炮,我才不怕它!” “炮舰?”霍兴安道,“是向你来的吗?” “没有向我来,也许在找我吧。不过官府就是有炮舰,也不敢登我的岛,那些没用的饭桶,哪个敢上岸来?哈哈!”他大笑。 叉海渔怪拿了酒,让霍兴安也一起喝。霍兴安好久没喝酒了,当下和叉海渔怪痛饮了起来。见霍兴安喝的痛快,叉海渔怪也不禁夸赞。 喝了数杯后,霍兴安想起芊儿交代的,便问叉海渔怪:“师父,你的功夫是哪一个门派?” “门派?”叉海渔怪一声大笑,“是神仙赐我的,是神仙显灵,给了我这一身功夫,想来我不是凡人。” “神仙显灵?”霍兴安大惑不解。 叉海渔怪灌了几口酒,给他讲起神仙显灵的故事。叉海渔怪说,他以前是水头镇卢员外家的一个书童。十七岁那一年,他随一艘商船出海送货。行到中途时,船上忽然发生了叛乱,几个伙计劫了船,他当时机灵的藏了起来而没有被发现。后来船到了一处海岛,趁那几个人上岛时,他一个人将船起锚开走了。但他没有航海经验,不久就在海上迷了路,行了两天后,船触礁沉没了。好在他死死的抱住一块木板,并漂到了一个岛上。而在岛上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很奇妙的事。当天,他正在躺在山上休息,突然看见有一只海鸟衔着一张纸飞了下来。他很好奇,便用石子打鸟,那鸟受惊,一声怪叫飞走了,所衔的纸飘飘悠悠的落在了他的面前。他捡起纸来,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读了几段,觉得像功法口诀,便试着练了起来。谁料这一练,竟有奇怪的功力从他体内产生,他只觉体内阳气如日渐升,于是他开始用心习练,从此变得内力惊人,神功自成。 叉海渔怪道:“这难道不是神仙显灵吗?” 霍兴安听的惊奇不已,点头道:“的确是神仙显灵!那纸从天而降,像是上天故意给你的一样,像是天书。” 叉海渔怪被他说的心中大悦,向天道:“皇帝老儿是天子,那是自封的,我才是天命所赐,哈哈哈!” 趁着酒兴,叉海渔怪带霍兴安来到房后的一处地方,他指着地上道:“你挖开来。” 霍兴安拨开枯枝败叶,刨开泥土,挖了约数存,里面露出一块长条的石板。霍兴安挖出这块石板,抹去上面的土,看见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他读出第一行,发现正是叉海渔怪教他的口诀。 “这就是你说的原篇吗?”他问道。 叉海渔怪点头:“我怕自己记不住,那纸又烂的快,我便刻在了两块石头上。你只练这一块上的就行。” “好。” “你练好这一半,就可以了,师父只能教你这么多,”见霍兴安面有疑惑,叉海渔怪道,“要是都教了你,你和我一样的功夫,我还能是你师父吗?哈哈……”他拍拍霍兴安,“不过你别担心,等师父老死之前,肯定把余下的都传给你!” “多谢师父!”霍兴安抱拳。 “嗯。” “师父,你是在这儿得到的那个天书吗?还是别的岛上?” 叉海渔怪望向远处:“这些年我换了几个岛住,这一带岛多,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是在东边的一个岛上,离这儿也不是很远。” 叉海渔怪回去喝酒了。霍兴安看着挖土的位置,心想,不知那一块在哪里埋着,会不会在它的旁边呢?我如果能找到就好了。他又对自己道,霍兴安,你不该这么贪心,能练习这一半就很好了,这已经是极大的缘分了。 他这么想着,便不再有它念。他坐下来,认真的看地上的石板,背起余下的口诀功法来。 口诀很多,霍兴安反复的背了几十遍,才背了下来。待他回去房前时,发现叉海渔怪已经醉倒在地鼾声大作。 回去后,霍兴安给芊儿讲了叉海渔怪的故事,芊儿也听的很惊奇。 但芊儿不相信有什么神仙显灵,她说:“那怎么可能是天书?” “我也觉得不是,但这海这么大,鸟从哪里叼来的呢?” “从船上,从岛上,从渔家,都说不定,鸟要筑巢时,柔软的东西它便会衔了来,是个巧合罢了。” “叉海渔怪的运气很好。” “你的运气也不差。” 霍兴安笑道:“是,我们的运气都不差。芊儿,你觉得你好多了。”他听见芊儿的声音不再细弱带喘,欣慰不已。 “我觉得很奇怪。”芊儿道。 “你奇怪什么?” “你走后,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前天,我本来衰竭了下去,然后早晨时候有了点起色,昨天,我又觉得虚弱下去,但今早又好了一些。” “那是上天保佑你!” 芊儿轻轻摇头:“可能是因为你练了这功法。” “因为我练的功法?” “很可能是。” 霍兴安举起右手,握了握拳,他想起自己整夜握着芊儿的手。 “你的脸色也和以前一样了,看不出有中毒的样子。” 霍兴安笑着摸摸脸,道:“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了。”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霍兴安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你只是瘦了一点,你已经好起来了。”他想起了所背的“天书”,便道,“叉海渔怪将天书刻在了两块石板上,只让我看了其中的一块,我记了下来。既然你说是因为这功法才好起来,也许对你会有用。我说给你,你也练一练吧。” 于是,他将所记的口诀念给芊儿听。他只重复了三遍,芊儿便记下了。 芊儿试着按照功法口诀聚阳于内,不久便感到了一点暖意从丹田升起。她本来就通晓穴位,领悟秘诀比霍兴安要快的多,很快,她便能驾驭所得到的那点元阳之气。 当日,芊儿练了功法的开头,而霍兴安则往下继续练习。到了晚间,他已能感觉到元阳之气游走在五脏各处,仿佛入门门开,过穴.穴通,好像在清理淤积之物一般,练完之后,他感到体内说不出的舒畅温暖。 芊儿的脸上也渐渐的有了些血色,走路也有了气力。 入夜,霍兴安倚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心中喜悦。“芊儿,看来这天书功法真是神的很,如果多练几天,你的身子会完全好的。” 芊儿心中也暗暗称奇,她才练了个开头,但体内已有暖意,晚间的风从木棚的四面缝里吹进来,但是她身上却不再感到寒冷。看到霍兴安满眼高兴,她点点头,手伸到床边。 霍兴安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冰凉。他感受着她手的纤细温柔,十个手指脉脉的扣在了一起。 次日,叉海渔怪没有来,霍兴安便划船去他的岛。 刚上岛,他看见叉海渔怪扛着一个大东西走向岸边。霍兴安上前一看,那个大东西是一条毯子包着的女人。 霍兴安向叉海渔怪问好,叉海渔怪说他要出海去,把这个快病死的婆娘扔回陆上,再到陆上的村子里弄一个婆娘来。霍兴安心道,此人又去强抢民女,实在可恶。 霍兴安将他送到岸边,叉海渔怪上了那条大船,扯起船帆。“陆地远,我得驶这帆船去,”叉海渔怪道,“得几天后才能回来。”他看了一眼躺在船上的女人道,“也可能多些日子。那些村子里都是些破烂货,我得好好找找,找一个好点的小婆娘,待师父回来,你也有的享,哈哈!” 霍兴安只得说:“愿师父早些回来。” 叉海渔怪临走的时候告诉他,元阳之气会渐渐散掉,得时常练功保持。“如果早上醒来,觉得脚心向外冒气,就是功力在失散,你就得练功。练功即是保固元阳!”霍兴安连连点头。 叉海渔怪走后,霍兴安到那房子处,取了一些酒,又拿了一些衣服,还在成堆的掳掠物中找到了一口小锅和炉子,他将这些“家什”统统搬上小船。他心道,叉海渔怪的这些东西都是抢来的,我拿他一些东西也不算过分。 回到木棚,霍兴安发现芊儿坐在床边轻轻的抹眼,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芊儿,你怎么了?” 芊儿低下头,似在叹息。 “你不舒服吗?” 芊儿摇头:“我只是想起了樵伯。” 芊儿提到樵伯,霍兴安也不禁难过起来。 “我从小,就和他在一起,他照顾我,保护我,从来没离开过我……”芊儿侧过身,默默落泪。 霍兴安道:“如果我们回到陆上,便去找他的尸骨,好好安葬了他。”他心想,我也会像樵伯一样,照顾你,保护你,不离开你,你相信吗?他摸向她床边的手,未等触到,芊儿的手主动的放到了他的掌中。他们之间现在似乎变得心有灵犀,霍兴安握住她的手,芊儿便像是得到了安慰一般,慢慢的展开了眉头。 他们这样彼此感受着,彼此温暖着,好久。 当日,他们又习练了功法。芊儿的气力又恢复了一些,走路走的很远也不再觉得累了。霍兴安发现芊儿的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霍兴安觉得身上劲力丰沛,他砍剑向树,轻易就能削断碗口粗的树枝。他给棚子加了很多木板,缠了很多藤条,将木棚变成了一个结实的木屋。他搬来炉子和锅,给芊儿煮了热气腾腾的鱼汤,芊儿食欲大涨,一连喝了两碗。 霍兴安将那些衣服拿给芊儿看。但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芊儿都不喜欢,只看中了一件白裙。 芊儿将白裙比量着,转身对他道:“霍公子,好看吗?” 芊儿第一次叫他公子,霍兴安听见她这么称呼,不由一笑。 芊儿说:“你看来不喜欢我叫你公子。” “不是,只是听你叫霍家子习惯了,忽然听你这么叫,有点……” 芊儿轻哼了一声道:“你以前听悦姑娘岚姑娘叫你公子,叫的伶俐温柔,当然心里喜欢,听见我叫,反而就不太受用了。” 霍兴安急道:“哪里的话,芊儿这么称呼,我当然喜欢。” “真的喜欢?” “真的!” 芊儿幽幽道:“只是别听成悦姑娘或者岚姑娘叫你就好。” 霍兴安一笑:“怎么会?” 芊儿穿上白裙,左右转了几圈,看来非常喜欢。她来到溪边,在溪水里照着自己的影,又洗了脸,梳理起头发来。 梳洗完毕,她起身向霍兴安招手。霍兴安见她婷婷的站在溪边,明丽俏美,又清纯可人,如一株绝世独立的水仙。他看着她,竟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你陪我走走吧。”芊儿道。 “好啊。” 芊儿自从上岛之后,几乎一直躺着,现在有了气力能够行走,霍兴安倍感高兴。 他陪着她,顺着溪流而行。走了没多远,他们的手不知不觉的牵到了一起。霍兴安心中欢喜,他侧眼看她,她的脸上似乎也悄然浮现着喜悦。 这一天,阳光明亮,天空蔚蓝。霍兴安和芊儿手牵手在岛上游玩,看天云海色,听鸥鸣潮音,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快乐。 晚上,他们来到沙滩上,看月亮下波光粼粼的大海。一轮圆月耀动着眼眸,徐徐升向空中。 芊儿看着美轮美奂的明月,忽然问道:“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霍兴安心中一动,不假思索的点头道:“嗯。” 他转身看芊儿,芊儿也转身看他。霍兴安凝视着月光与波光中芊儿闪动的双眸,情不自禁的抱住她。 他在她的耳边道:“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都不离开!” 芊儿也抱住了他,将头偎在他的脸下。 他摩挲着她的柔发,在月光下熠熠闪亮的柔发,这一时,只觉心中温暖甜蜜,从此世上再无任何忧愁烦恼,从此世上只有快乐美满。这一时,潮水轻柔,心波绵绵,他们相拥着,忘了身外的一切,只愿此情此景,天长地久。 鸟儿啁啾着飞到木屋上,霍兴安悠悠醒来。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的床,芊儿仍闭着眼。 他下了床,走到屋外,看着鲜亮明媚的草木在微风中摇曳,感觉一切是那么的美好。他洗了把脸,在溪边的石上坐下来,回想着昨晚月下情意绵绵的相拥的情景。以前,他站在苍莽的野地山林中,看那遥远的冷月,只觉得一切萧索寂寞,而昨夜的月光,却是那么的温暖安宁,同样的月亮,不可思议的映照着他的双眼。他想,原来有了爱,就有了另外一个月亮。 正回味着,芊儿从身后轻轻走过来,依到他的身边,说:“你还在想你的悦姑娘,或你的岚姑娘?” 霍兴安微微一笑,把住她的手,认真道:“莫岚,悦儿,都出身于富贵之家,知书达理,能诗会画,千金之身,我原本就配不上,原本也不应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可也是出身名将之后,富贵之家,可谓是门当户对。” 霍兴安摇摇头:“芊儿,你我从小都孤苦的长大,无依无靠的长大,要说门当户对,我们才是。” 芊儿捏着他的手指道:“可你还珍藏着他们的遗物。” “哦……”霍兴安反应过来,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莫岚的一绺乌发和悦儿的凤钗。他掏出那个小盒子以及凤钗,自语道,“我不应该还带着这些……” “我不是让你扔掉。” “我知道,我不会扔掉。” 芊儿望着他:“那你要揣一辈子吗?” 霍兴安想了想,摇摇头道:“他们的情意,我会记在心上。悦儿,她已经离开了,昨天之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虽说是一场梦,可你也深深的伤了心。” “所以,”他对芊儿道,“我要把这遗物,埋在这里,把过去,也埋在这里。” “把你的心也埋在这里吗?” “芊儿,我的心当然是在……”他使劲握了一下她的手。 芊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叹息道:“你准备埋在哪儿呢?” “埋在一棵树下吧。” 霍兴安和芊儿在岛上找了一棵最大的树,在树下,霍兴安挖了一个坑。他又截了两段木头来,将两截木头从中间劈开,用剑挖出槽,分别将小盒和凤钗扣合在木头中,然后用藤枝将木头缠绕扎好。 芊儿看着他郑重的将两截木头放入坑中,道:“你这是做了两口小棺材吗?” 此时霍兴安满心忧伤,哪顾得上和她玩笑,只回道:“怕它们腐烂的太快。” 芊儿瞥他一眼道:“这些东西腐不腐烂,存不存在,已经都不重要了。你心里有,它们就永远在。” 霍兴安将土覆好,道:“你说的是。心里有,就永远在。”他起身,把住芊儿的肩道,“悦儿对我来说,曾经很重要,但今后,她只埋在我心中一个很小的地方,就像这个小树坑,一点点的地方。” 芊儿看了一眼那个填好的坑。霍兴安拉着她的手道:“我们走吧。” 走了很远,芊儿忽然道:“你还会经常来吊唁的吧?这可是睹物思人的伤心地方。” 霍兴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不会再去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继续练功。芊儿本来内力就不弱,加之她领悟的快,所以恢复的很快,两天之后,她的身子不仅完全好了,元阳之力更是超过了霍兴安。 霍兴安给芊儿做了一个藤鞭,芊儿在岸边用鞭子抽鱼,一鞭下去,往往几条鱼飞出水面。霍兴安也给自己做了一个鱼叉,但他的鱼叉往往派不上用场,待他叉上一条鱼的时候,岸上已经被芊儿卷上了十多条鱼。霍兴安干脆扔掉了鱼叉,只在岸上守株待兔,等着芊儿鞭影里从天而降的飞鱼。 其它的时候,霍兴安喜欢拉着芊儿的手赤脚走在海水中。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会依坐在沙滩上,互握着手,脉脉的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一天黄昏,他们捕了鱼之后,坐在沙滩上休息。霍兴安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他看着她的脸,被霞光映红的脸,似乎在燃烧一样。 “你在想什么?”芊儿问他。 “我在想,你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霍兴安从来没见她笑过,顶多是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喜悦。 芊儿望着他,忽然微笑起来。霎时间,霍兴安痴住了,她的笑容是如此动人,灿若朝花,艳胜霞光,美的简直无法比喻。 “芊儿,你笑起来不知有多么好看。”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脸颊。芊儿一羞,将头倚到了他的肩上。 “我和悦儿妹妹比,谁美呢?”她问他。 霍兴安不想说谎,道:“都美。” “胡说,在你眼中,分明是悦儿妹妹美!” 霍兴安心中好笑:连我自己都未曾分辨过,你又如何这么确定?霍兴安心想,她们的美各有千秋,是两种美,悦儿是温柔沉静娇弱可爱我见犹怜之美,芊儿则是俏丽冷艳之美,他用了最多的词形容悦儿,心里也觉得颇有偏向。 “我承认,悦儿妹妹是很美的,是绝世的美人,原本也没有企望和她相比,但我知道,”芊儿又微微一笑,“在你心中,现在只有芊儿,对吗?” 霍兴安点头,抱紧了她。“在我心中,从今往后,只有芊儿。” 芊儿在他肩头轻轻的蹭着,忽然抬起脚,道:“那么,赏你一件世上最美的差事。” “什么?” 她柔声道:“请兴安公子给我修修趾甲。”她低了眉,满脸娇俏,嫣然含羞。 霍兴安托住她的脚腕,抚摸她嫩白秀美的脚,芊儿闭上眼,满脸飞红,任他抚弄她纤细的脚趾。 霍兴安忍不住顺着她裸着的玉腿向上抚摸去,芊儿大羞,“嘤”的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霍兴安再也忍不住,将她抱到身下,吻上她的樱唇。芊儿“啊”的闭上了眼睛…… 潮水远远的退了去,夜幕落向喘息甫定的海岸。 她抱着他,头抵在他的肩上,看着柔动的潮水:“我们就在这个岛上,哪也不去,在这待一辈子……” “嗯,我做渔翁,你做渔婆。” “谁要做渔婆,我只吃鱼。” 霍兴安一笑:“那也好,我负责打渔,你负责吃鱼。”他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回到陆上,有那么多纷乱的事,而这里有吃的,有喝的,没有人来烦扰,更没有人来争吵。” “可是,你新拜的那个师父会来。” 提起叉海渔怪,霍兴安想起,有好几天没去见他了。“那个人作恶多端,这次去陆上强抢民女去了,我是认贼作父,实在不想认这个师父。” “但亏他救了我们。” “这倒是。但他做了那么多坏事,终究罪不可赦。” 霍兴安决定还是去看看他。 于是第二天一早,霍兴安便去找叉海渔怪,但登岛之后不见人影。他不禁纳闷,过去了那么多天,人还没有回来。他索性又拿了两瓶酒,取了一吊腌晒的鱼干。 他回来后,芊儿仍在床上没有起来。 他俯到床边,亲了她一下,她才慵懒的睁开眼。 “快晌午了。”霍兴安笑道。 芊儿的胳膊柔滑的攀上他的颈:“我身子没有力气呢。” 霍兴安一惊:“怎么又没有力气了?!”他慌忙抓住芊儿的胳膊。 芊儿轻吐樱唇,娇羞道:“昨天一晚上,你做了什么?坏家伙!”她戳着他的脸颊,“我可哪有力气下床了?” “你的,内力,可比我厉害的多呀。” “那也经不住……”芊儿红着脸转过去。 “那我陪你躺着。”霍兴安索性脱了衣服。 “不,”芊儿才说了一个字,霍兴安已钻进了草被,搂住了她。 芊儿咯咯一笑,但立即被他吻住了嘴。 这一天,他们都不愿意起来,也不想吃饭,只粘在一起。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霍兴安笑问她:“我们要起来吗?” “不。” “那我们躺着说话。” “嗯。” 芊儿忽然问他:“从此,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官人了?” “还是叫我公子的好。” “可是,叫你公子,你会不会当成是你的悦儿或岚姐姐在叫你呢?”她想了想,道,“我以后就叫你‘芊儿的夫君’。” 霍兴安一笑:“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罢。” “嗯……有人的时候,我叫你公子,等没人的时候,就喊你‘芊儿的夫君’。” “你喜欢,就这么叫吧。” “那我现在先试着叫一下,”芊儿叫了一声,自己先笑了。她拨弄着霍兴安的手指道,“我这样称呼你,是让你心里每时每刻都有芊儿的名字。” “我当然有,不用称呼也时时刻刻有的。”霍兴安道。 “那可不好说,慢慢的就不在意了,再慢慢的就淡了,然后就变成了母夜叉、母大虫也说不定。” “怎么会呢,”霍兴安搂住她,“永远不会的。” “那我暂时相信你。” 霍兴安一笑,握紧她的手。 芊儿把着他的手,慢慢移向她的胸部,霍兴安忍不住,又向她吻去…… 湛蓝明亮的天空下,这个岛变成了他们眼中唯一的世外桃源。 现在,岛上除了风声、潮声,就只有他们快乐的声音。 白日里,他们一起练功,一起捕鱼,像孩子一样在浪花中嬉戏。霍兴安拉她一起到海中游水,芊儿不会游水,不过她愿意被他抱着在海中游荡。 自从和霍兴安有了肌肤之亲后,芊儿变得温柔起来,对霍兴安也更加的依赖。在霍兴安看来,现在的芊儿和初遇时的芊儿宛若两个人,那个刁蛮霸道、颇有主意的少女,现在不仅变得娇柔温存,而且有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要问他,反而不似以前那般决断。 又一个恬然的早晨,芊儿从美梦中惺忪醒来。 她摸了摸身旁,发现霍兴安不在。她以为他去砍树了,便起来自己烧水煮汤。 烧了水,煮了汤后,仍不见霍兴安回来。芊儿有些疑惑,以为他去了叉海渔怪那里,便去岸边查看,却发现小船还在沙滩上。 她无心吃饭,只等他回来,但一直等到晌午,都不见他的影子。 芊儿有些担心,在岛上四处喊他。但这个岛很大,她转了半天,也没发现他的身影,更听不见他的回应。她心里又急又气,不知发生了什么,坐立不安起来。 直到午后,她才在崖头看见了他。 “你快点过来!”她俏脸一沉。 霍兴安急急的跑来,差一点跌倒。看见她面带愠色的样子,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芊儿,你生气了吗?” “你去了哪里?这么长时间?却不知我担心吗?” “我,我起来,见你睡的香,没有叫醒你。我出去打水,发现居然有只,好像是狍子什么的东西,便想抓住它,给你补一补身子,我跟着它,它钻林越山,跑的很快,追了半天也没有追上,白废了功夫,唉……” 芊儿怔了一下。她上前,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手背上有几道被树枝刮伤的血痕。 她捧起霍兴安的手,抬起头,轻声道:“芊儿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也不会再对你粗声粗气的说话了,我知道你对芊儿的好。”她说着,眼角竟然轻轻淌下一滴泪来。 霍兴安愕然的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的一笑,偎到他的胸口,轻轻道:“你抱着我。” 霍兴安张开双臂,抱住他。 芊儿半闭着眼,轻声道:“兴安哥哥……” “嗯。” “芊儿觉得很幸福……” “芊儿,” “嗯?” “我也是。” 霍兴安抱着她,微风撩动着她的头发,潮水在远处温柔的起伏。 许久,芊儿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芊儿道:“今后,你无论去哪里,一定要让我知道,如果不能带着我的话。” 霍兴安心想,以前,我曾经担心你会忽然不辞而别,而现在,你却同样的担心起我来。他抱紧她,坚定道:“今后我无论到哪里,都将你带在身边!” 第三十四章 霞出日焰生 霍兴安和芊儿依在山坡上,看远处的海。 远处有一条船慢慢驶过。霍兴安道:“叉海渔怪一直没有回来,难道被炮舰上的官兵捉了去?” 芊儿问他是什么炮舰。 “我听孟通将勃术巴乘坐的船叫作炮舰,也听见叉海渔怪说过,发现海上有官府的炮舰。”霍兴安问芊儿,“你觉得勃术巴会一直找那日焰岛吗?” “他不会甘休的。”芊儿道,“虽然图画的不准,但我想也就在这一带的海上,他如果一座座岛找去,几个月下来,早晚会找到。” “听樵伯讲,那个练功洞已经封死了,就是找到了归霞岛,会找的到洞口吗?” 芊儿担心起来:“如果勃术巴想找的话,肯定会掘地三尺的找,把归霞岛翻个底朝天的找,恐怕,也早晚会找到。” “那就麻烦了,勃术巴帮助蒙古打金国,打夏国,早晚也要打到宋地来。他本来就收了很多武林高手,金国的统帅接连被高手所杀……”霍兴安叹道,“他如果再得了炼日神功,天下就没人是蒙古的对手了。” 芊儿道:“地北三把刀,他得了两把,天南四柄剑,他几乎断了两柄,他是要荡平武林,唯我独尊。我看,他的野心大的很,帮助蒙古也许不是他的目的,他是想一统天下,自己称霸。” 霍兴安咬牙道:“勃术巴心狠手毒,他要是称了霸,天下可遭了殃了。”他和芊儿在岛上过着快乐的日子,但想起勃术巴的野心,却又为金国担心起来。 “不知勃术巴会不会找到这个岛来。”芊儿道。 “这个岛很大,他们要是来了,我们就躲到山上去。再说,他们是找炼日神教,看到这儿什么都没有,他们就走了。” 芊儿点头,依到他的怀里。 霍兴安握着她的手,感到她掌心的暖热,他为芊儿的康复感到高兴。“芊儿,我们去练功吧。” 嗯。 霍兴安练完了一段功法,觉得体内阳力蒸腾,这是口诀上的最后一段了,他有些不懂,准备去问问芊儿。 芊儿在屋里摆弄一根草杆,眉间结着忧郁。 “你练完了?”霍兴安问她。 芊儿摇摇头:“我不能再练了。” “为什么?”霍兴安在她身边坐下,“你练了这功法,身体才恢复了。” “既然身体好了,我就不练了。” “叉海渔怪说,如果不时常练功,元阳就会渐渐失散,功力也就失散了。” “那就失散好了。” 霍兴安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好好的功力,让它失散掉呢?” “这都是,因为你。”芊儿抬眼,眼中有一种少见的迷茫。 “因为我?”霍兴安扯起她的手,笑道,“怕你练的超过我?我可没这么想。我倒是希望,你练的比我好。” 芊儿轻轻皱眉:“有一段纲要口诀,是:丹阳百炼熔四门,彤云抱日五内绕,敛关六神中庭里,忽焉开功转七窍。” “你记得没错。” “我才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什么秘密?” “你看,每句的第四个字,凑起来,正好是‘炼日神功’,这不像巧合。” 霍兴安念了一遍,果然如此。他惊道:“难道我们所练的,是炼日神功吗?” “我想,正是炼日神功。”芊儿道,“我一直奇怪,天下居然有这样厉害的功夫,现在想来,除了炼日神功,还有什么能这么厉害呢?” “既然是炼日神功,岂不是正好?你娘一心想光复炼日神教,那是你娘的遗愿,你练了神功,正好可以……” “我不能再练了。”芊儿望着他,“我说了,因为你。” “我,可没有不让你练……” “你听樵伯给你讲了炼日神教的事,你难道不知教规吗?” 霍兴安顿时恍然明了,他想起樵伯说的,只有选定的神降真女才可以练习神功,而作为神降真女的教主是不可以与男子有任何关系的,否则必须自戕。“可是,芊儿……”他想说“你并没有在日焰岛的神坛下起过誓”,又忽然想起她已经在其母亲临终的床前起过誓。 “我要是练了这炼日神功,就等于受到了那个诅咒,我失散掉这炼日神功的功力,也就没有了那个诅咒。” 霍兴安想问她“你对你娘起的誓不也没有遵守吗”,但他没有问,他想,既然芊儿已经违背了她娘的意愿,肯定有她的心念,我还是不要问的好。 但芊儿已然料到他心里想的,她轻声道:“我娘死前说的话,我曾经深信不疑,但后来……”她勾住霍兴安的手指道,“我想她可能是气话,如今,不管我做了什么,我想她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原谅的。” “那,那么炼日神功……” 芊儿摇摇头:“那不一样,那是炼日神教列祖列宗的教诲,那是有神力的,我娘违背了她起的誓,一生便受到了那神力的迫害,受到了诅咒……我不做神降真女,就不会有诅咒,便能和你在一起,你可明白吗?” 知道了芊儿的心思,霍兴安心中感动,他双掌夹着她的手合到胸前:“芊儿……我明白。”他想了想,道,“那么,你娘想光复的炼日神教……” “我娘是寄希望于后世的有缘人,终有一天会光复的。” 霍兴安点头:“只怕勃术巴找到了归霞岛。他要是变成了炼日神教教主,那炼日神教可成了魔教了。” 芊儿又轻皱起眉头。 “芊儿,我本来哪也不想去,只想在这个岛上守着你。现在,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赶在勃术巴之前找到归霞岛……” 芊儿同意他的想法,点了点头:“是应该找到那岛,找到那炼日神功,就算毁掉它,也不能让勃术巴得到!” “现在炼日神功的功法口诀在叉海渔怪刻的石头上,而且我们已经得到了一半了。” “叉海渔怪并不知道那是炼日神功。”芊儿想了想,奇怪道,“如果按照我娘说的,那个贼人被封死在了练功洞里,那张写有炼日神功的纸是怎么来的呢?” “会不会那个人想办法逃了出来了呢?或者……”他看着芊儿,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种可能:叉海渔怪所说的天书的故事是骗人的,而叉海渔怪正是那个贼人。他们互相说了自己的想法,都觉得叉海渔怪很可疑。 芊儿道:“如果真是这样,反而不用担心了,那练功洞里的炼日神功可能本身就刻在石头上,被那贼人搬了出来,勃术巴就是找到了,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怕我们猜的不对。” “我们还是去找一下归霞岛,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霍兴安告诉芊儿,叉海渔怪说得到“天书”的岛在东面,于是他们商量决定,向东寻找看看。 霍兴安又去了一趟叉海渔怪的岛,想问出一些详细来,但仍然不见他回来。 两人开始准备出海远行的食物和水,将腌晒好的鱼干等搬到了船上,这一带岛屿很多,他们准备了够吃五六天的食物。霍兴安又做了一支桨,好两人一起划。 第二天早晨,风平浪静,他们见天气晴好,便划船出海,向东驶去。 东边有几个岛影,他们行了半天,到了一个小岛。这个小岛周围并无紧挨着的岛,于是他们又向东去。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连续登上了六座岛,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有房子的岛。 那是几个有着飞檐走壁的宫殿一般的房子,错落在岛的各处,但是已经残破不堪,而且其中都已空空荡荡,连桌椅床榻都没有,到处散乱着木板和瓷片,显然是被多次劫掠过,连房上的瓦片也被揭去不少。霍兴安心想,叉海渔怪应该来过这个岛,这么多房子,不知他住过没有。 房中有很多残缺的枯骨,屋外也到处散落着遗骨,霍兴安心道,这个岛就像一个巨大的坟。 芊儿指着一个墙上的日焰形的图案说:“你看,这个图案。”她环顾四周,“这应该就是日焰岛了。” 霍兴安打量着这些破败的房子,回想着樵伯所描述的鼎盛辉煌的炼日神教,不由的叹息。 芊儿拉着他,来到一处岛崖下。只见平直高耸的崖壁上浮雕着巨大的和墙上一样的图案,图案中间雕刻着一个端坐的女子,容貌美丽,衣裙飘逸。在崖壁的下面,有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周围有九根火焰状的石雕,石雕的焰尖指向石台的中央。 芊儿道:“这里,应该就是神降真女的天授之位,是炼日神教的神坛。”她近前,走到通向石台的石阶旁,踏上第一个台阶,但又立即缩回了脚。 “芊儿……”霍兴安想说,都是因为我,你才无法成为神降真女。 芊儿向西跪下,合十而拜道:“母亲,这是你曾经成为神降真女的地方,请母亲原谅,女儿实在无法光复炼日神教,但日后,终会有机会再现江湖,母亲的遗愿一定会实现的。”她磕了一个头,又道,“那负心人陆思安已死于乱军之中,算是得到了报应。驭空子和青城神狴都死了,青城派现在已经七零八落,洪道门的门下已经四散,死伤大半,也算报了仇,母亲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霍兴安一直想告诉芊儿苏槐庭临死前说的话,他本不想瞒着她,但是见芊儿对其父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便也一直没说,他希望芊儿还是不要太记恨苏大哥的好。霍兴安心里说,芊儿,如果这一辈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也就是这一件事了。 芊儿起身,见霍兴安也合十向西,握了他的双手道:“待我们回到陆上,我带你去我娘的墓,拜了她的墓,我们便可以……” 霍兴安抱住她,知她想说的话,点头道:“我们回到陆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拜你娘的墓。” “嗯。” 他们抬头看那巨大的炼日神教图案。霍兴安道:“这个岛,当年炼日神教在的时候,一定是江湖中人最想来的地方。” “我娘说,那时谁也不敢到这里来。江湖中人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凡是来这个岛的几乎都是海上的渔人,起初误上了岛的都要被打二十鞭子才放走,后来还是有不少人宁可挨鞭子也偷偷溜上岛来,教主于是规定,凡是上岛的一律绑石头扔到海里,这才没人敢来了。” “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来这里挨鞭子?” “你想,岛上那么多女人,怎么不招得人来?” 霍兴安心想也是。他望着神坛,想起遴选神降真女的仪式,觉得很是神奇。他问芊儿:“听说,选神降真女的时候,每个女孩子都要喝圣水,那圣水是什么东西?” 芊儿道:“我娘说,那水是一种叫升仙藤的东西的汁液,是能够唤灵的水。喝了那圣水,如果有天资的,就会隐隐约约看见历代教主的身影,听到她们的声音,不自禁的走上坛去,之后就成为炼日神功的传人。” “那么其它的女孩子呢?” “其它的女孩子看不到圣影,听不到圣音,不能被传授炼日神功,但作为教里的弟子,也会被教主传一些功力。” “炼日神教不收男弟子吗?” “教里不收男弟子,只会收几个男仆,因为有些捕鱼打猎的事情需要人做,但绝不会传授一点功夫。” “哦。” 他们凭吊了一番,霍兴安心里慨叹,辉煌的炼日神教终究会变成一堆破砖烂瓦,这个岛也会慢慢的被人忘记。阳光闪耀在崖壁上那石刻女子的面庞上,霍兴安牵着芊儿的手,站在海风中,久久仰看着。 之后,他们划船向北边的一个岛而去。 岛离的很近,很快他们就看见了岛礁。 忽然,芊儿觉得桨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一条大鱼游了过去。霍兴安也看到了大鱼。他数了数,有三条。“这鱼很大,有船这么大了,虽然比叉海渔怪抓到的那个鱼怪要小的多,但也算是海里的鱼怪了。”霍兴安道。 “这大鱼总跟着我们。”芊儿说。 “要不要抓一条来?”霍兴安停下桨,拔出短剑。 芊儿向那个鱼捅了一下,鱼沉下去,忽然又上来咬住了木桨,芊儿一拉,木桨被利齿咬下一块。 两人相顾大惊,他们不知那是鲨鱼,只道是凶狠的鱼怪。 霍兴安道:“要是在海里被它咬上一口,骨头也咬碎了。”他用剑扎向一条鲨鱼,正中它的鱼头,鲨鱼在水里翻腾了一下,霍兴安又是一剑。血水漂上了海面,不久,似乎四面八方都有大鱼赶了过来。 “走吧。”芊儿道,扔掉了手中的断桨。 霍兴安回看了一眼:“这些大鱼互相咬起来,真是奇怪。” 船很快靠向了一处沙滩,他们打量着这个岛。 这个岛没有日焰岛大,树木也没有日焰岛多,岛上只覆盖了低矮的灌木。霍兴安道:“炼日神教的教祖为什么要给这个岛起名叫归霞岛呢?听起来就像‘跪下’。” 芊儿点头道:“归霞,是不太好听,”她想了想,“不如叫出霞的好。” “出霞岛,这个名字好听。” 他们下了船,开始在岛上寻找练功洞。找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像山洞的地方,只有一些不深的小洞,但洞壁浑然天成,不似被泥土所封。 “看来,”芊儿道,“那贼人并没有逃出来。” “找不到洞口怎么办?勃术巴要挖地三尺,难道我们也要挖地三尺?” “有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霍兴安很好奇。 “我娘说,闵教主曾告诉她,从囚海石下面可以游进洞里,但闵教主没有试过,说是教祖说的。” “囚海石?在哪里?”霍兴安向大大小小的礁石看去。 “据说是海边最大的一块石头。” “要是能找到那个石头,我游进去看看。”霍兴安在长白山里时经常扎到潭里捕鱼,水性极好,能在水下待很久。 芊儿点头。于是他们沿着岛上的岸边一路划船找去。 找了一圈后,他们并不确定哪块石头是囚海石。芊儿打量着沿岸,忽然让霍兴安再向后绕回。 她指着一处石崖说:“我看,这可能就是囚海石。” “这哪是石头,分明是一个石山。” “但它是立在海里的。你远远的看,像不像一块巨石落在海里?” “囚海石,嗯……像是镇海的意思,可能真的是。” “这岛的岸边,只有它最配得上这个名字。”芊儿道。 “好,我这就游下去看看。” 霍兴安将船靠在旁边的乱石滩上,脱了衣服准备去那石崖下。那石崖下光秃秃的没有礁石,似乎水.很深,潮水冲击拍打着崖身,浪涛翻涌。 “你小心点,里面可能很深,你要记得来路。”芊儿把住他的胳膊。 “你放心!”霍兴安抓起她的手,亲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跳进了海里。 霍兴安潜到巨石的下面,摸到一个豁口,游了进去。游了不远,里面变得宽畅起来,他摸着石头,沿着右边往里探索,探到一个可以深入的地方,又往里游,但游了一会儿,便狭窄了,然后就到了尽头。 他浮出海面,大口吸着气。看见霍兴安出来,芊儿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里面很大,还曲曲弯弯的,好像有很多小洞。我再去。”霍兴安道。 “别急。”芊儿抚平一处泥沙,在上面画起来。“你告诉我方位,我画下来,这样你每次知道去过哪里,没去过哪里。” “好。” 于是每次回来,霍兴安都告诉她海洞里的地形,芊儿在地上画位置图,和他分析每次探索的地方。 这样进出了六次,第七次时,很长时间没见霍兴安出水。她担心的揪紧着胸前的衣衫,不知他水里的情况。终于,霍兴安冒了出来。他兴奋的抹着脸上的水。 “找到了?” 霍兴安点头:“只是,现在有些冷。” 芊儿拿过衣服披在他的背上,并抱住了他。 过了一会儿,霍兴安暖和了起来,对她说:“你快脱了衣服,我带你游进去。” 芊儿轻轻的捶了他胸脯一下,害羞道:“谁要像你一样脱的半光。” 霍兴安亲了她几下,笑道:“好吧,那你一定要吸足了气,到了下面一定要抱紧我。” “嗯。” 芊儿走向海中,趟到及腰深处,吸了一大口气,和他一起潜进水里。霍兴安带着她游进豁口,沿着海洞的左边向里面深入,拐了两个弯后,他向上而去,再游了一会儿,他攀住了一处突起,向上爬了两下,左手把住了一个边缘。他右手把住抱着自己的芊儿,将她托了上去。游了这么长,芊儿已经憋不住气,吃了好几口海水。一露出水面,她便呛咳起来。 他们从一个井口大小的窟窿口钻了出来,在地上喘息。 吐完了海水,芊儿深吸了一口气,道:“很奇怪。” “哪儿奇怪?” “如果这里真的是练功洞的话,那肯定不止这个海路的入口,一定还有别处。” “这里一点光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那个入口在哪里呢?” “你想,如果这里完全被封死了,就会像一个死墓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进来,虽然通畅喘息,但一定很憋闷,而这里不仅和外面一样,还闻不到任何浊气,不是很奇怪吗?” “你说的是,这样看来,一定是有别的入口的,这里才不会觉得憋闷。” 他们坐了一会,起身摸索着石壁向里走。走了没几步,发现壁上有一个石缝,原来他们所在的只是一个很小的地方。他们侧着身子挤进石缝里,扒着石壁小心翼翼的向前移动。芊儿提醒他注意脚下,别踩空了。他们摸到石缝的尽头,发现没有了通路。芊儿举起手,向上探了探,道:“我们往上爬,上面是空的。” 于是他们在狭窄的石缝里用手按着壁向上攀,艰难的爬了数丈,到了一个平台上。 周围仍是一片黑暗。霍兴安道:“这个入海的井口原来如此隐蔽,常人就是发现这儿有个石缝,也未必想到下面能通到海里去。” 芊儿道:“你要记住来路,也许一会儿不得不回去呢。” “嗯。不过有你在,哪儿都回的去。”和芊儿在一起,霍兴安心里踏实,一点都不慌。他拉住她的手,一起向周围摸索着。 他们拐过一个石壁。发现前面有隐约的光。他们循着光,矮身进了一个石门,眼前豁然开朗起来。霍兴安打量着他们进入的这个大山洞,比在汪古部蒙古大营附近勃术巴囚困驭空子等的那个山洞要大的多,足有二十多人高,而且近似一个球状的圆,岩壁光滑像是被切削打磨过,在这个巨洞的球顶有一个小口子,一束天光射下来,像是从天庭上漏下的神光一样。两人相视而笑,都心想,费了这么大的劲深入海洞,却没想到去山顶找一找。 霍兴安道:“早知有这个入口,我们从山上做条绳子下来便好了。” 芊儿道:“这里,可能就是练功洞了。”她向这个圆洞的中间,光线直射下来的圆心走去。 “芊儿你看!”霍兴安发现了一具人骨,就在中间的位置,半陷在泥土里,骨头上和骨头旁有一个锈蚀了的铁盒,一柄剑,还有烂了的毛笔、钱币等。 芊儿看着那具人骨:“这个人,会不会是害了我娘的那个贼人呢?” “芊儿,炼日神教历代教主的墓不是也在练功洞里吗?” 芊儿点头:“可能在旁边。”她看了看上面的天洞,“你回去,拿火引子来,再找到那个天洞口,从那上面多扔些树枝下来,我们好好看看里面。” “好!那你在这里等我。” 芊儿点头。霍兴安抱住她亲了一下,从石门摸了回去。 霍兴安摸索着,顺原路回到那个入海的小口。他潜出囚海石,回到船上,拿了火绒竹筒,穿上衣服向山上爬去。 他找了很长时间,才在灌木丛里找到了那个天洞口,像一个小井状的口,他向里喊芊儿,芊儿在下面答应。他将火引子扔下去,又捡了很多枯枝扔了下去。他想编一条绳子从天洞下去,但这个岛上泥土浅,没有大树,尽是矮小的灌木丛,也找不到藤蔓之类的。他心想,如果编草绳,可是颇费时间,一天功夫都不能完成。于是他仍从海中游回洞里。 等他爬上去的时候,发现洞里一片亮光,芊儿正举着火把等着他。芊儿道:“这里,我已经看了一遍了。”她拉住他的手,带他向里走。 他们转过刚才的小石门,走进旁边的一个石室里。霍兴安看见石室的地上并列着四口石棺,但是石棺的棺盖都掀开在一边。 “这就是炼日神教的历代教主吗?” “是的。”芊儿道,“我看了棺盖,上面有闵教主的名字。” “你把这些棺盖都打开了?” “不是我打开的,一定是那个贼人打开的。你看,”芊儿移近火把,“棺盖的背面刻着什么?” 霍兴安上前一看,看见每个棺盖的背面都密密的刻了字,左边的两个刻的字较少,右边的两个较多。“咦?”他道,“这不是,我们练的口诀吗?”他发现右边第二个棺盖的背面的刻字有一部分和叉海渔怪那石板上的口诀一模一样。 芊儿道:“我怀疑的没错,我们所练的正是炼日神功。只是,我们只练了这一部分,也就是第二层的一半。” “你是说,我们直接练了第二层?” 芊儿点头:“这几天,我能感觉功力从身上渐渐散去,也就是功法上所说的元阳。你感觉呢?” “我要是不练功,也有那样的感觉,就像叉海渔怪说的,脚底慢慢有气散出。” “这正是我们直接练了第二层的原因。第一层,”她指着最右边的石棺说,“这个金棺里,想必就是教祖,这上面的功法应该是第一层,第一层的功法,应该是炼日神功的原力,我猜,如果从第一层开始练起,你所得的元阳.根本就不会散失,也不用刻意去保固,便可永驻体内。我娘说,每一代教主,都发展了功法,但都是在前一代的基础上,万变不离其宗。” “你说的一定是,那我练练看?” 芊儿点头。 “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一张写着炼日神功的纸落到了叉海渔怪的手里呢?” “当然是因为那个贼人。” 芊儿拉着他回到那个球状巨洞里,看着那具白骨道:“这个人就是那个贼人。就是他,抄下了棺盖上的功法。你看,他身边的笔。” “他明知出不去,会死在这里,为什么还要抄下功法呢?”霍兴安环顾光滑的四壁,又仰头看那天洞,心想,除非变成壁虎,才能爬上去,或者变成鸟飞出去,否则就算有了炼日神功,也没人能出的去。 “你能游的进来,怎知别人就游不出去?” 霍兴安恍然大悟:“这个人会水?” “当然会,他当初藏在船下才偷偷的跟着我娘。”芊儿道,“我娘以为封了洞口,他会死在这里,但是没想到他游出去了。” “你娘不是知道有那个海洞的传说吗?” “我娘知道,但也当作是传说而已,我娘从来没见过那海洞的样子,那个地方太难发现了,谁知道那里可以通向海里呢?但这个贼人被封在洞里后,一定到处摸索,任何地方都不放过,最终发现了那个入海的地方。” “他既然出的去,怎么又会死在这个地方呢?” 芊儿指了指那尸骨:“他全身断了多处,腿断了,肋也断了,看来是摔死的。” 霍兴安一看,果然是这样,芊儿要是不说,他也不会注意到。他暗赞芊儿的眼力。 芊儿道:“他游出去之后,游回日焰岛上,取了纸笔等,又驾船而来,做了一条绳子从天坑爬下来。哼,那时他心中一定十分得意,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我明白了,他抄下了功法,再爬上他下来时的绳子,谁知绳子断了……” “应该是这样的。他不想每次都沿着绳子下到练功洞来练习神功,觉得很不方便,便抄在了纸上,准备带回日焰岛练习,谁知遭了报应。” “可是,那张纸怎么会……”霍兴安还是迷惑不解。 芊儿道:“可能是这样的:他抄了几张纸,放在怀里,但是摔了下来,纸也散落了一地。后来呢,有一只鸟飞了进来,衔了其中一张去。凑巧那叉海渔怪漂到这个岛,或者漂到附近的其它岛,无意中得到了那张纸。我想就是这个道理了,再想不出别的原因来。” “你说的这个原因,一定就是了。”霍兴安深深点头。 芊儿道:“他没想到终于还是死在了这里,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得到的炼日神功却被叉海渔怪分了一杯羹去。造化就是这般弄人。” 霍兴安为之叹息。 当日,芊儿便将炼日神功的所有四层功法背了下来,而霍兴安也从第一层练起。之后的日子,每天霍兴安都会带她游进练功洞来,他练习炼日神功,而芊儿便在一旁指导他。 他开始感受到炼日神功的奇异力量,仿佛体内的一些秘窍被纷纷打开,而功法每前进一步,他就感觉某个要脉被熔作一条火流一般。 芊儿对霍兴安说:“这就像一圆又一圆,离圆心越近,功力越高,就像离太阳越近,你就会越灼热一样。” 练到第七日,霍兴安已经将第一层功法练了大半,只觉体内元阳蓬勃,仿佛万焰汇聚,光芒破茧,热力随用随出,现在每当带着芊儿游进洞里后,他都会发功给芊儿暖热一下她的身体,觉得内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而且也的确如芊儿猜想的那样,元阳不再失散,同时也没有出现如叉海渔怪所说的炽热难耐非要在海水里冷静的情况,他虽然元阳日增,但只是在练功和发功的时候感到灼热,平常元阳并不主动激发。 芊儿虽然不练习神功,但她参悟功法,给霍兴安解释每一个诀窍所在。霍兴安问她:“这炼日神功全是导引元阳之术,好像没有任何武功技法。” 芊儿道:“我娘说,当你练了炼日神功的时候,很多功夫你便会无师自通,什么拳法,脚法,剑法,刀法的,无不可以从中自由的变化而来。元阳打通了灵窍,游走体内,今后会驱使你不自禁的按元阳之气的导向,任意形随体变,所谓通天自在境界,莫过如此。” “我哪一天会到那个境界?” “你才开始练,只是凭着要诀慢慢的打通各处秘窍,但要想完全功成,恐怕得数月以上。这第一层你快要练完了,只是熟悉了功法,你还要慢慢的修炼元阳才行。” 霍兴安点头称是。 半个月过去了,霍兴安完全熟悉了第一层的功法。一日,芊儿道:“等你练完了全部功法,就成为寿星了。” “什么寿星?” “你就会比我活的长,成为老寿星。” 霍兴安摇头:“我不要活的比你长,我只要活的和你一样长。没有你在身边,还有什么意思?” 芊儿深深的望着他:“没有我在身边,你可以再找一个能陪在你身边的呀。” 霍兴安抱住她:“我只要和芊儿在一起,我只要芊儿陪着我。” “芊儿会发脾气,会不讲理,会烦着你,你还愿芊儿陪着你吗?” “可是你说过,再也不会发脾气的,不过……你要发脾气,也由着你,我也要你陪在身边。” 芊儿一笑:“你是‘芊儿的傻夫君’。”她依在他的臂膀里,心中蜜意荡漾。 “芊儿,你刚才说,练完神功,就能活的长寿吗?” “不错。人们一心想得到这炼日神功,并不是想称霸武林,只是想多活上几十年而已,当然,如果能称霸天下,也是再好不过了。” “原来炼日神功真是神功,快赶上秦始皇老儿想寻找的长生不老药了。要是你能一起练就好了。” “我说了,我不会练的。” 霍兴安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他心里轻叹着。 芊儿捏着他的手指道:“你现在有了炼日神功,我打不过你了怎么办?” 霍兴安心里好笑,道:“那我也不会欺负你。” “那你要起个誓:对我,永远不得用炼日神功。” “对你,我什么功夫也不会用。” “我只要你起誓,你认真一点。” “好好,”霍兴安正色道,“我对芊儿永远不使用炼日神功,除了……” “不许有‘除了’。” 霍兴安笑道:“除了给你疗伤。” 芊儿用脸磨着他的肩头,柔声道:“好吧,只允许这一点。”她仰起脸,向他递上温软的樱唇。 又一个黎明慢慢染红了出霞岛,霍兴安和芊儿走上山顶。 乍现的阳光正渐渐映亮脸庞,他们拉着手,感觉着无限的温暖和希望。 霍兴安道:“牙教祖的炼日神功,就像是从那太阳里获得的一样。” 天际处,朝霞四射,波光粼粼,一轮燃动的太阳正从海中冉冉升起,霍兴安只觉体内真气蓬勃,有如霞光万道,激荡四海。 霍兴安问芊儿:“我学了炼日神功,是不是要向牙教祖磕头认师呢?” 芊儿道:“你的炼日神功,最初来自叉海渔怪,并非教主传授,没有教主的收徒之礼,你便不算炼日神教的弟子,现在练了神功,是机缘造化而已。” “哦。”霍兴安知道芊儿的回答有些巧辩之意,但明白她是不想让自己以炼日神教传人的身份行走江湖。 海风拂动起头发,海潮开始涨起,阳光里,霍兴安襟怀舒畅,他拉着芊儿的手,满怀喜悦。 “你看。”芊儿忽然伸手,指向日焰岛的方向。 霍兴安顺着她的所指望去,只见一个很小的船影出现在了南边的远海。 第三十五章 惊涛化飞沫 芊儿怀疑是勃术巴的船。果然,那艘船在日焰岛停留了半天之后,又向出霞岛而来。 “辽东鹰王!”霍兴安看见有几个人站在船头,其中一个的胳膊上停着一只大鹰。“芊儿,我们先躲起来吧。”他拉着芊儿躲到岩石后面。 “我们只能躲到练功洞里去,但愿他们一时找不到。”芊儿道,“不过,他们要是看见了我们的船,肯定知道岛上有人,更加会留意的四处寻找。” “那我们先回洞里去吧。” 于是他们悄悄的回到囚海石那里,霍兴安将小船推到离囚海石远一些的岸上,然后回来带着芊儿游进了洞里。 来到洞里,他们商议对策。芊儿说:“他们刚上岛,肯定会到处找一遍。天洞口在山顶的树丛里,他们未必能很快发现,倒是会先看见那船。现在他们一定分散了开来,待晚些你再出去探探情况,看勃术巴他们有几个人上了岛。” 霍兴安点头。 约摸两个时辰后,芊儿让霍兴安出去看一看。芊儿让他留下短剑,说如果发现有人从天洞下来,便飞剑截断绳子。芊儿道:“你一定要小心,发现他们,立即游回来。” “好!” 霍兴安游出了囚海石,悄悄溜上了岸,他发现草丛里的船不见了。他上到山坡,观察那大船停泊的地方,看到他的船和其它小船一起停在沙滩上。 他环顾四面,并沿着山坡寻找,拐过一个小山后,他听见有人在说话。说话声在一个背风的山崖后,霍兴安悄悄近前,俯身草丛。 说话的是勃术巴的几个手下,他们在平地上架起了火堆,烤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肉。 霍兴安听到他们谈起了一个拿着鱼叉的高手的事,不禁支起了耳朵。一个人说:“这海里不知还有什么海怪鬼精的,连一个打渔的都那么难对付。”另一个说:“这里是炼日神教练功的地方,可别又出现什么怪人。”一个人说:“那可不好说,那个打渔的说不定就是炼日神教的弟子,他功夫强的很,要不是国师出手,我们可没那么快杀了他。” 霍兴安心里一动,心想,他们说的那个使鱼叉的高手,可能是叉海渔怪! 原来,叉海渔怪在回来的途中,看见了勃术巴乘的大船,以为又遇到了官府的炮舰,便急忙躲到一个岛上,哪知,勃术巴随后带人登上了岛。叉海渔怪见他们登岛,以为是来缉拿他的,待他们上岛寻查时,便上前大骂,继而动手。叉海渔怪本以为三下五除二便会解决了这些人,哪知道会遇到这么多高手。勃术巴的人合力对付他,斗了半个个时辰后,叉海渔怪接连中了辽东鹰王和白魔孩等人的飞刀,还有暗器等,终于不敌勃术巴,被勃术巴打死。而被叉海渔怪掳来的一个女子则成了他们的玩物,这一路上被蹂躏的奄奄一息。这几个人谈到那个女子,兴致高涨,纷纷道,吃了肉后回船上再玩她一番。 霍兴安听的叹息,心道,叉海渔怪死了也就罢了,但那个女子可落入了火坑了。他正想着,只听上面一声呼哨。他抬头,看见山顶上走下几个人来,有勃术巴和白魔孩红魔孩等,其中有人发现了他,打起了呼哨,并指向霍兴安。白魔孩等立即跳下山坡,向霍兴安奔来。霍兴安心道不妙,立即向后跑去。他虽然练了神功,但怕节外生枝,并不想和他们过招。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无影双飞刃几次呼啸着飞来,霍兴安急急的躲开,拼命的向海边跑。他跳到岸滩上,沿着乱礁躲闪,辽东鹰王的鹰也从天上飞下来追啄着他。霍兴安跑近囚海石,跃上一个礁石,扑通跳进了海里。 见霍兴安跳进海里再没有出水,追赶的人等了一会儿,只好离开。 霍兴安湿淋淋的回到芊儿身边,告诉她刚才的情况。 “被他们发现了,幸好那些人都不会水,没有人跟着我跳下来。” 芊儿皱起了眉,道:“这下勃术巴知道是在这囚海石附近了,看来会在这周围好好的找。她指指天洞,看来很快就会找到了。” “都怪我。我们怎么办?” “看他们敢不敢下来了。”芊儿看着他道,“我得赶快毁掉那些刻在棺盖上的炼日功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都记住了?” 芊儿点头:“我都记住了。以后我再写下来,教你。” “那好。” 芊儿和霍兴安来到墓室,芊儿让他用石头磨去棺盖上的刻字。霍兴安握住一个石块,运行内功,聚力于指,顿时石屑纷扬。他飞快移动,石块及处火星四溅,只一会儿,四个棺盖的刻字均被磨掉。霍兴安练了炼日神功后第一次显露功力,轻松磨平刻字,心里也十分惊讶。芊儿微笑道:“你要是都练完了,两个勃术巴也不是你的对手。” “那我在这里练下去?” “来不及了,我们现在要想法离开这个岛。”芊儿担忧道,“刚才听你说,算来他们至少有十来个人,白魔孩红魔孩、辽东鹰王也都在这里,实在不好对付,还是想法先离开再说。” “好。” “不知四娘怎么样了,有没有脱身。” “是啊,不知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他们将四个棺盖抬到石棺上盖好,并恭恭敬敬的依次向石棺磕头。芊儿念念有词,霍兴安不知她说的是什么,心想她一定在向炼日神教的历代教主祈求保佑。 天黑了下来。霍兴安和芊儿坐在练功洞里,他们不敢点火,只在黑暗中啃了几口鱼干。 芊儿道:“我们困在这里,终不是个办法。” 霍兴安道:“不如我趁黑出去,能偷杀一个是一个。”见芊儿不放心的样子,他道,“我不和勃术巴过招,躲着他就是。” “勃术巴也许在埋伏着呢,你不如白天的时候再试,看的清,也跑的快,夜里风高浪大,实在危险。” “嗯。那等明天,我再出去。”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霍兴安便游出了练功洞。 当他潜出囚海石探出水面时,周围立即想起了喊声。其中一个尖细的声音道:“果然在这里!娘子,我们来抓鱼了!”霍兴安环顾周围,只见每一个礁石上都有人,白魔孩坐在一个离岸数丈矗立于海中的大礁石上,不知他怎么上去的。白魔孩嘿嘿笑道:“你藏在这水里当海王八,憋不住了吧?” 见有的人举手欲挥,霍兴安知是暗器,连忙潜下去。他在海底的泥沙中摸了两块石头,左右手各拿一块,向上浮去。一出水面,他便使劲一蹬水,身子跃出,左右扬手,将石块分别掷向白魔孩和一个戴斗笠的人。这一掷,霍兴安运足了内力,因为有了炼日神功,这一掷的力道非同小可,若在以前,白魔孩只需用圆刃一格,便可挡开,但现在这飞至的石块有如流星携火一般,他举刃一挡,不禁叫了一声,身子一翻,掉进了海里。而那个戴斗笠的鹰门弟子则连举剑都来不及便仰面倒下礁石。白魔孩不会水,他所站的大礁石离岸又远,礁身又十分光滑,他在海里挣扎着想抓住礁石,却怎么也抓不住,岸上的红魔孩见状,急的跑向水中,大喊道:“你快游过来!”这时一个浪头打来,在礁石上涌回,将白魔孩向海里带远了一些,白魔孩在海面摇晃着脑袋,吐了口水花,忽然沉了下去。其实白魔孩如果在海底使劲一蹬,完全可以冒出水面,但他的腿现在却无能为力,因为正被一条忽然游至的鲨鱼死死咬住。白魔孩一掌拍向鱼头,将鲨鱼打死,但被利齿咬住的腿却挣不出来,并被拖着向海中翻滚沉去。看见白魔孩在海中翻滚着,被一条大鱼拖走,红魔孩大惊,她抱起岸边的一截树枝,向海中追去:“相公,我来救你了!你别怕呀!”但红魔孩也不会游水,她只是拼命的划着右臂,那树枝漂浮着她,有时原地打转,有时慢慢向前,待她到了白魔孩沉没的地方时,白魔孩已不见了踪影。红魔孩漂到海中,惊慌的喊着白魔孩的名字,而过了没多久,她也忽然沉了下去。闻到了血腥味,更多的鲨鱼不断的从海里游了过来。 形影不离的白魔孩红魔孩终于圆了他们“但求同年同月死”的愿望,一起填了鱼腹。 霍兴安在海底又摸了两块石头,准备再一次偷袭,但礁石上的人见白魔孩被打落海中,心生惧意,都远远的离开了礁石,跑到了岸上。 霍兴安游回练功洞,欣喜的告诉芊儿这个情况。芊儿也有了信心。霍兴安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再溜出去偷袭,芊儿拽住了他。她发现天洞口有人遮住了光。 他们躲到了石门边的暗处。芊儿小声道:“他们终于发现了。” 人身移开了天洞口。芊儿道:“他们应该是去船上取绳子去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从天洞口慢慢伸下来一条绳子,一个人被慢慢的吊下。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芊儿悄悄拿起短剑。待绳子上的人下到一半时,芊儿从暗中闪出,将剑甩飞上去,削断了绳子,那个人惨叫一声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霍兴安笑道:“你削的利落,现在他们可是谁也不敢下来了。” “有一个办法,不知勃术巴会不会想到。” “是什么办法?” 芊儿道:“勃术巴和一个手下一起顺着绳子下来,他跟在手下的后面,如果飞剑斩断了绳子,他和那个手下一起掉下来,在将要落地的时候,勃术巴可以一踩下面的人,再跳起,将力卸去,便不会摔死摔伤。” “是呀,这个办法可别让勃术巴想到!”芊儿一说,霍兴安担心起来,勃术巴一旦进来,他实在没有把握能打的过他。 “你现在,不如出去多偷袭几个,这样勃术巴就是想到我说的办法,也不敢轻易下来了。” “为什么?” “他现在不知底细,不知你练了神功没有,如果你多杀几个他的手下,他便会畏惧你,再者,他身边人少了,就不敢贸然下来,因为怕下来之后,你忽然到了上面,赶走上面的人,收了绳子,他就再也出不去了,他又不会水,就是发现了那个石缝,也没用。” “芊儿,你想的极是!我这就去。” “勃术巴老奸巨猾,行事谨慎,刚才失去了白魔孩和红魔孩,他一定有所提防,你可要千万小心。” “好!你也要小心!如果他真的下来了……” “我就先藏到那石缝里,等你来。” 霍兴安点头。 这次,霍兴安没有在囚海石那里探出水面,他知道岸上定有人在盯着这个地方。他在水底潜游到另一处,偷偷攀到一处礁石后面。 他数了数岸上盯守的人,有三个,其中一个是右门神。霍兴安故技重施,用石块打伤了两个,右门神见到他,持链子球舞来,霍兴安连掷石块,竟将球击碎了一半,也击中了他的腿,右门神顿时跪在沙滩上无法爬起。霍兴安奔到他的身边,使劲踢了他一脚,右门神啊呀一声大叫,在地上乱滚。霍兴安没有杀他,只想让他无力还手。右门神的叫声引来了其他人,霍兴安见坡上有几个人向岸边奔来,辽东鹰王也在坡上现身,便跑向礁石后一头扎进了水里。 他游到另一处礁石后,躲了起来,准备伺机再袭。但不一会儿,那只大鹰便向他扑过来。见位置暴露,他只好又跳进海里。在海里,他隐约看见一条大鱼向他游来,他想起白魔孩的惨状,急忙游向囚海石,好在那条鲨鱼没有追赶。他探出水面换气,发现辽东鹰王在岸上虎视眈眈,手里的袖风刀也跃跃欲试,只好潜了下去,游回洞里。 回到练功洞,他看见芊儿缩在石门的暗处,刚要说话,芊儿示意他噤声。她拉着她离开练功洞,到里边去。 “我们不守着练功洞了吗?” “不用总守着,我猜,只要不出声,勃术巴听不到声音,是不敢下来的。你刚才又在外面偷袭他们,他更有顾忌。放心吧。” 当天,霍兴安又出去了一次,重伤了勃术巴的几个手下。 第二天一早,霍兴安又悄悄的溜出去,准备再偷袭几个,但他出水后,却发现岸上无人盯守。 他怕有埋伏,在礁石后观察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坡上也没有人驻守,连那只大鹰也不见了。 霍兴安疑惑的走上岸,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呼哨声。他小心的慢慢攀上石崖,准备一有情况便跳入海里,但没见到有任何人出现。他攀到崖头,向呼哨声处眺望,只见那艘大船正起锚扬帆,而沙滩上的小船都不见了。他心想,难道,勃术巴打了退堂鼓了?他在山崖上看着大船缓缓离开,向日焰岛驶去。他心道,看来勃术巴真的打道回府了。 他走上山顶,长舒了一口气,来到那个天洞口。天洞口旁边有一些火堆的余烬,他俯身到天洞口,向里喊道:“芊儿!老贼乘船走了!”话音刚落,他只觉背上一痛,一柄袖风刀扎在了身上,他一转身,又一柄袖风刀插在了胸侧。他急忙跳起,只听耳边嗖嗖声不断,暗器从四面飞来,他措不及防的又中了两枚暗青子。他回头,两个人抖着剑已向他刺到,他飞脚踢开,并将一个人的剑震回去劈入那人的脖颈。这时,辽东鹰王出现在面前,如张翅的夜枭般飞至,右手连动,袖风刀连续袭来,霍兴安闪身躲避,但还是又中了一刀。霍兴安怒喝一声,运转元阳,聚力于掌,全力向辽东鹰王迎上去。辽东鹰王没想到霍兴安中了数刀后还有如此劲力,更不知霍兴安体内有自然响应的炼日神功。两掌相撞,辽东鹰王如遭雷击,面色大变,霍兴安再击一掌,辽东鹰王后翻数周,跌下坡去。 “小子,有长进!”霍兴安听见声音一扭头,看见勃术巴在旁边走了上来,两掌做抱球状在胸前缓缓转着。霍兴安知道勃术巴马上要发出雷霆一击,他不敢恋战,立即向坡下飞奔。勃术巴向他冲去,霍兴安只觉一股热风扑来,他挥手一挡,手臂一震。他身上有一柄袖风刀正扎在肩部穴位处,这一震,袖风刀被震了出去,血也喷出来。他不敢再硬碰,只是疾奔,他脚不停步的奔到崖边,奋力的向海中跳去。 洞中,芊儿小心的拔出霍兴安身上的袖风刀。“你在上面喊我的时候,我就知道糟了。” “我忘了江陵府祭拜时中的计了,一定是他们身上盖了土我才没有发现。” 天洞口忽然传来了勃术巴的声音:“兴安贤侄……” 霍兴安恨声道:“这老贼!”他看了看芊儿。 “我去跟他说。”芊儿道。“你现在什么也别想,赶快运功驱毒!” 霍兴安点头。 芊儿走进石门,对上面喊道:“勃术巴,我们这里还有很多高手,一会儿,会把你的人全都杀了。” 勃术巴哼了一声:“那就让他们都出来吧!” “当然会!你时时刻刻都小心着吧!” “兴安贤侄中了金蟾之毒,还有三日鬼,你们还是降服罢,我这里有解药,也可用内力助他除毒。” “你的解药,留着你自己用吧,这里都是炼日神教的弟子,还用得着你?” “哈哈!炼日神教的弟子?”勃术巴根本不信。 “那你就等着瞧!” 芊儿退回石门,向黑暗中走去。她摸到霍兴安身旁,道:“你放心吧,那个老贼多疑,一时不敢下来。” “嗯。”霍兴安凝神运气,心无旁骛的与体内的毒性相抗。这次中了三柄袖风刀,还有两枚暗器,他能感觉到刀上的毒性之猛烈,当他回到练功洞的时候,全身的经脉已经有些麻木,肌肉也开始瘫软。他发动元阳,炽热起全身,将毒一点点的压制下去。约有一个多时辰,他才感觉肌肉有了些力气。他浑身大汗淋漓,对芊儿道:“要是没有炼日神功,我必死无疑了。” “现在怎么样?”芊儿问他。 “现在好多了,但还是觉得提气有些缓慢。” “你要继续运功抵毒。你现在体内既有金蟾毒,也有三日鬼,非一朝一夕能去除的。” 霍兴安点头。 当日,霍兴安数次运功驱毒,直到晚间,才感觉气力舒活了起来。 他握住芊儿的手道:“你看,我气力恢复了一些了。” 芊儿道:“再过些日子,你就会更好起来。” “我有一个疑问,”霍兴安道,“天下之毒,莫过于三日鬼和金蟾粉了,我练完这一层多的炼日神功,便能运功解毒,现在短短的一天内就已经解了一些了,再过些日子,运功下去,就能解掉全部的毒了。而你娘当时有两层功力,何以抵不过那种毒呢?” 芊儿道:“要论天下之毒,除了洪道门的三日鬼,辽东鹰王袖风刀上的金蟾粉,湘西花姑的百蛇唾,再就是我娘当年被那个贼人下的毒了,至于是什么毒,没有人知道。我娘怀疑是历代教主养的妖孽水母,要是海里真有龙的话,它的毒汁可以毒死四海龙王。当时那个贼人很受教主信任,负责去陆地岸上采买,所以肯定知道妖孽水母的秘密。” “那个妖孽水母的毒,居然有那么毒?” “我想是的。再加上我娘为了救那三个护教,本身剧毒未除,还运功帮她们驱毒,才导致元阳大损,功力大失。” 霍兴安叹息一声。 练功洞上方又传来了勃术巴的声音:“兴安贤侄,你身中剧毒,就是现练神功,也无法保你。不如我们化敌为友,同研神功!” 芊儿哼了一声:“别理他。” 霍兴安恨声道:“待我气力恢复了,便再出去。” “一旦碰上勃术巴,你怕是躲不过。” “我不应该怕他的。” 芊儿道:“你练了一层半的炼日神功,虽然尚未精炼元阳,也足以和勃术巴打成平手,但你现在刚刚用功力抵挡了三日鬼和金蟾之毒这两种当世奇毒,方能保住性命,而且还尚需月余才能彻底除去毒性,你现在的功力全部用来抵毒还算勉强,更别说和勃术巴交手了。若和他交手,面对他的刚阳之力,你必然全力以赴,而此时功力施展出来,等于泄了真阳,可再也抵挡不住毒性的发作了。” 听芊儿一说,霍兴安只好按捺住出洞报仇的想法。“那芊儿,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想,勃术巴应该猜到这练功洞里只有我们两人,勃术巴也知道,我们就是得了神功,也不会那么快练成。我之前受了重伤,他是知道的,他会认为我即使恢复了气力,也不会很快成就功力。我没有在外面现身,他心里更是清楚了我的底细。不过,”芊儿想了想道,“他仍是小心的。他现在手下死的死,伤的伤。辽东鹰王和你对了两掌,就是不死也会伤的很重,你又打伤了两个手下,加上你之前打伤的,勃术巴现在能用的人应该没剩几个。他知道你中了毒,一时不能打斗,他忌惮的是我出去暗袭,来个上屋抽梯。我要是不出声,他就不知我还在不在这洞里,便不敢轻举妄动的下来。” 霍兴安点头称是。 这一晚上,霍兴安睡的很沉,他运了一天功,早已疲乏。而芊儿虽然口说不怕,但仍然警惕着天洞口的动静,一夜未睡。 早上醒来,芊儿告诉霍兴安,说她想到了一个计策。霍兴安问是什么,芊儿道:“我要诱勃术巴下来。” 霍兴安不解:“你不是一直在防着他下来吗?怎么又要诱他下来?” “他现在一定是在想办法,说不定已经有了办法。他会先试探我们,再忽然进攻。早晚他会得逞。与其这样提心吊胆的防着他,不如让他进来,我们出去。” “我刚刚有点气力,带你游出去是可以的,但是还不能和他们过招。怕有埋伏。” “我知道,”芊儿道,“我们现在不出去,再忍一忍。”她举起短剑道,“我们一时打不过他,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走之前要来个瓮中捉鳖。” 霍兴安大感兴趣,喜道:“你快说,怎么个瓮中捉鳖?” “我要在石壁上刻一套假的炼日神功,”芊儿抖了抖剑尖,“将一些功法反转过来,再胡诌一些,让他练了之后,不仅打乱内气,而且散掉功力。” “好呀!这一招好极了,让他练到走火入魔!” “你现在好好运功驱毒,恢复内力,我先刻一些在壁上。你留心天洞,如果有人下来,你就喊我。” “好!” 于是霍兴安继续运功驱毒。芊儿则点了火把,进到墓室里,在墓室的石壁上刻起字来。 霍兴安运了功后,到墓室去找芊儿,看见他已刻满了半个石壁,他读了读,发现芊儿杜撰的功法借用了第二层的一些口诀,但是改了许多,像是反其道而行,然后又接续了一些怪异的口诀。 “芊儿,这些功法看起来很是奇怪,有些像是逆行的术理,勃术巴会不会怀疑呢?” “天下奇功,很多不按常理,勃术巴练的功夫就有些邪门。炼日神功独步天下,自是和平常的武功不太一样,勃术巴见到这些古怪的功法,反而会深信不疑。” “哦。”霍兴安点头。 为了让刚刻的字看起来像是经年累月的样子,芊儿又用青苔和泥去反复的涂擦每一个字,再用草叶擦去边缘的痕迹。 制作好了假功法后,芊儿熄了火把,对霍兴安道:“你先带我游出去,再游回来。”她告诉霍兴安之后的行动计划,并叮嘱他,“千万别和他过招!”霍兴安点头。 芊儿去到练功洞里,向天洞口喊勃术巴的名字。喊了几嗓子后,天洞口一黑。 芊儿大声道:“是勃术巴吗?” “正是。你们可想通了吗?” “你们的毒根本奈何不了他,他现在身子已经恢复了,你可要小心了!我们两个现在刚吃饱喝足,浑身是劲,正没事干,你们要是有人敢下来,就来送死吧。”芊儿故意说“两个”。 勃术巴哈哈一笑:“你不是说有很多炼日神教弟子吗?” 芊儿哼了一声道:“是有很多人,一会儿就攻上去,所以先警告你!你要是识相的呢,最好离开归霞岛,否则的话早晚成为我们的刀下鬼。” 勃术巴哈哈大笑着,从天洞口离开。 芊儿退回石门,小声道:“我们快走。他知道我们身子虚弱,会趁虚而入。” “你不是说我身子恢复了吗?” “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越是这样说,他越是觉得我在虚张声势,越是认为你已经虚弱的很。” 于是霍兴安带着将芊儿游出了囚海石,潜到离岸不远的一处礁石后面,将她扶了上去,躲在那里。芊儿微微探出礁石张望,看见岸上坐着一个人。霍兴安悄悄问她:“你能对付吗?”芊儿点点头,举起短剑,做了一个投掷的手势。霍兴安知道她手法很准,便要潜下去。芊儿拉着他道:“你要让勃术巴看着你,他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迅速的抓住你,以防我逃出去。你一定要退的快些!千万千万!” “嗯。” 霍兴安回到练功洞,发现上面正有人在观望,他便按芊儿交代的,堆起几个树枝点着了,照亮练功洞,并坐在石门前,以让上面的勃术巴能看到自己。 “兴安贤侄!”火堆一燃,上面立即传来了勃术巴的声音,“你怎么样?” 霍兴安道:“我很好。” “那就好,你我虽有误会,但仍希望前嫌尽释。我这里有解药,你不会有事。” 霍兴安故意向后看了一眼,道:“芊儿可不希望我们前嫌尽释,”他故意咳了一声,“你还是先把解药给我吧。” 果然,如芊儿所料的,当勃术巴能看清整个练功洞时,便再不怕他飞剑斩断绳子,因为他可以同时飞剑或飞刀拦截。霍兴安话没说完,勃术巴忽然从天洞口跳下来,他握着一卷绳子,随着身子的迅速下落,绳子也在空中展开,显然勃术巴是预先估算好了高度,绳子落到离地面两人高的位置便弹起,霍兴安见状立即起身后退。待绳子再荡向地面,勃术巴翻身跳下,脚一沾地便向霍兴安急冲而去,霍兴安急忙退向黑暗中。勃术巴没扑到霍兴安,便拿起一个燃烧的树枝,向里边追去。勃术巴追到尽头,看到了倚在石壁上的霍兴安,便停了疾奔,慢步向他逼近,一边走,一边运气。 “老贼!”霍兴安贴身到石壁的拐弯处,“你这是来送解药吗?” 勃术巴走近了几步,站定道:“解药可以给你,你们把炼日神功交出来便可。”他一举火把,火光亮动在霍兴安的脸上。 “你的武功已经天下无敌,何必要抢这个炼日神功呢?” “我如果不抢,就被你们抢去了,你们这不也抢去了吗?” “正是怕你得了这个炼日神功,才要先你一步得到它!” 勃术巴大笑:“先我一步又怎么样?现在已经晚了。” “就算你得到了炼日神功,也练成了神功,又怎么样?死日一到,一样归土,黑袍客纵横天下,不也早早的埋在了土里?” “不错,功夫再高,命不长久,但是,如果能多活二十、三十年,我就能成就磅礴大业。” “你的大业,就是助纣为虐,或者祸害武林?”霍兴安怒视着他。 “兴安贤侄,你终是不懂兴亡之事,不知天下之道。” “我是不知天下之道,我只知道你害死了我爹,杀死了我娘,还打死了悦儿,这个仇,要用你的命来报!” 勃术巴脸色一沉。 霍兴安道:“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勃术巴举起右掌:“小子,看来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霍兴安向他身后看了一眼,叫道:“芊儿,快点他的穴!”勃术巴一扭头,趁勃术巴扭头的刹那,霍兴安闪进了石壁的后面。 勃术巴的火把很快跟了进来,但是只照见了一条石缝。霍兴安在石缝下面,见勃术巴往石缝里下来,立即摸向那个入海的井洞,跳了进去。 霍兴安急急的游出囚海石,发现岸上躺着一个人。他急忙往山上奔去,心想,芊儿可千万别中招。 来到山顶,他看见芊儿向他招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芊儿已经拉上了绳子,天洞口的旁边躺着三个人。霍兴安道:“你的瓮中捉鳖终于做到了。”他看了看那三个人,有一个还在微微喘息,“勃术巴只剩下这几个人了吗?” 芊儿道:“其它的想是在船上,你这两天可伤了不少。”她望了一眼停在远处的船。 霍兴安看了看天洞口,恨道:“可惜不能亲手杀了他!” “他困在里边,让老天来惩罚他吧。” 为了不留后患,芊儿在那三人的前胸各补了一剑。霍兴安拖来了树枝和草,掩盖上洞口。 “我们怎么上船?”霍兴安问她,“我先悄悄的游过去?” “这海里有吃人的鱼,太危险了,何况你的气力没有完全恢复。”芊儿指了指地上的人,“还是坐小船去吧。” 霍兴安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两人换上地上人的衣服,也戴上了斗笠,芊儿将绳子卷成一团准备当鞭子使。 他们相视而笑,向坡下走去,这时听见洞里传来了咆哮声,如雷而震,芊儿回头道:“你叫的这么响,地府里的索命鬼一定听的见!” 他们上了小船,向大船划去。 船上瞭望的人看见了他们,向他们喊话,芊儿并不回应,只是挥挥手,一靠近大船,她便往梯子上攀去。船上的人站在上面正待询问,芊儿已经迅速攀上,绳影闪处,两人相继倒下。 封了这两人的穴道后,他们下到了船舱里。霍兴安发现船舱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很多人,显然是伤病的人。芊儿迅速出绳,将他们一一点住。霍兴安见其中没有辽东鹰王,一问,方知辽东鹰王已经死了。没想到自己所拍的两掌竟有如此威力,霍兴安不禁暗叹炼日神功的厉害。 霍兴安和芊儿下到舱底,没有找到云婆。问那个老婆婆,老婆婆告诉他们,云婆已经被扔进了海里。原来,云婆在船上得了重病,加上原先的内伤,身体一天天衰弱了下去,勃术巴怕她传染疾病,便让人将她扔入了大海。芊儿气愤不已,上来用绳子将那些人狠抽了一顿,有两个人竟被当场打的吐血。 霍兴安心想,枯岭三婆虽然争抢地图,居心叵测,但芊儿还是很尊重她们。 老婆婆又告诉他们,船上本来还有一个被他们抓来的女子,但昨晚因为不堪凌辱,趁人不备跳海自尽了。芊儿气的想将舱里的人都扔下海里去,舱里的人吓的连声哀求起来。霍兴安道:“你们跟着勃术巴,作恶多端,早该死了。”他们泣涕着大声告饶。霍兴安对芊儿道:“算了,教训他们一番得了。” 芊儿又用绳子抽起来,将他们抽的满脸是血,鬼哭狼嚎。芊儿上去后,觉得不解气,过了一会儿,又下来抽了他们一顿。 霍兴安对芊儿道:“等上了陆地,便将这些人送与官府吧。”芊儿点头。 回到船头,霍兴安问那两人,蔺四娘那些人怎么样了,两人回答说,勃术巴见他们抢船逃跑了,以为芊儿知道炼日神教的真正位置,于是待风暴过后便丢下了蔺四娘他们,向海上追来了。霍兴安问芊儿怎么办,芊儿认为,现在如果挨个岛找的话,太慢了,也不好找,不如回到出海的地方,再按图寻去。霍兴安觉得这样好。 霍兴安将这两人也放到了下面的舱里,然后扯起了帆。他们掉转船头,离开出霞岛,向西面陆地的方向驶去。 看着海水拖曳出连绵的浪花,海鸟追逐着船尾,霍兴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回首出霞岛,只有那兀自悬空的孤鹰发出声声哀鸣。 海风吹动着衣襟,霍兴安搂着芊儿,望着远去的出霞岛道:“我没有拜师便练了神功,教祖会怨我吗?” “你帮炼日神教除掉了这些来抢夺炼日神功的人,教祖一定会感谢你的,怎么会怨你?”芊儿望着那岛道,“勃术巴也将命不久长,以后练功洞再无人来打扰,出霞岛从此安宁了,历代教祖也可以安息了。” 霍兴安向着出霞岛的方向拜了一拜。他想起舱里的人,问她:“那这些人呢?他们日后会不会再来寻找出霞岛?” 芊儿犹豫了一下,道:“那还是杀了他们的好。” 霍兴安叹了口气:“为了这个炼日神功,江湖上这么多人送了性命。” “你现在心软,留着他们,他们这些恶人以后却仍会作恶,不但会来找出霞岛,也会帮着蒙古人来打我们。” 霍兴安不想当面杀了他们,便找到一处荒岛,将这些人放到了岛上,只留下了那个老婆婆在船上。 临走时,芊儿挑断了他们的手筋和脚筋。 “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芊儿道。 霍兴安心里不住叹息,带着芊儿扬帆而去。 船靠上了一处不知名的陆岸后,芊儿雇了一个当地的渔民,让他带路,去寻找当初出海的五柳村。 一日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出海的地方。芊儿没有立即再出海,而是上岸仔细的查看了一番,回来后,她高兴的告诉霍兴安,说发现了拜月教留下的记号。 “看来四娘已经想法回到了陆上,不知她在哪里上的岸,但她特意回到这里留了暗号。” 霍兴安笑道:“看来四娘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她才不粗,她一直很心细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当然是江陵府。” “对,我们应该先去给樵伯收殓尸骨。” 当天,他们卖了大船,换了一条小帆船,并给带路的渔民付了钱,也给了那个老婆婆一些银两,让她自回家去。他们在附近的镇子里买了衣服,霍兴安换了一件青色的衣服,芊儿则换了一身淡绿色的衣裙。霍兴安问她要不要再做一条回影鞭,芊儿说:“有你的炼日神功在,我还要那东西做什么。” 霍兴安一笑:“那用不用买些纸笔,将你记住的炼日神功写下来?” “我每天都在心里默念两遍的,不会忘的。还是先不要写下来罢。” “那也好,这样便不会时刻担心丢失掉。” 当日,霍兴安和芊儿驾了小船,从一个江口进入,并沿江而上,向西北方驶去。 船帆鼓起,船头推动着层层白练。芊儿偎在霍兴安的身边,看着两岸的景色。霍兴安满心欢悦,道:“芊儿,现在我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你不担心再有人来打探炼日神功吗?现在天下只有你会炼日神功。” 其实霍兴安想说的是,再也不用担心芊儿离开身边了。见芊儿这么说,他便问道:“今后,武林中的人还会到处打探炼日神功吗?” “当然会。天下人总是贪得无厌的,武林中人,对炼日神功总是贼心不死。” “我不说,有谁知道呢?” “那我们今后不去参加巫山大会。” “你不去,我也不去。”霍兴安心道,那个巫山大会有什么意思了。他对名利向来淡泊,对什么武林排名之类的更是毫无兴趣。 “那揽月庄……”芊儿想了想,道,“我也不一定要住在那里……” “我记得你说过,会在揽月庄长住的。” 芊儿拨弄着霍兴安的手指道:“我怕和我娘当初一样,会被江湖中的人来烦扰。”她仰脸看着霍兴安,“天下这么大,我们去哪里不一样呢?到那好山好水的地方,或者,到那繁华的地方去……”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霍兴安道,“你喜欢的地方,我也喜欢。” 芊儿“嗯”了一声:“我们去到喜欢的地方,便在那里快乐的住着,再不涉足江湖事,只过我们的逍遥日子。” “好啊!我们离江湖远远的,只过我们的快乐日子。” “我们会生好多的孩子,你可要先把名字想好。”她害羞的一笑。 霍兴安心中顿生无限柔情,不禁轻轻抱住了芊儿。云天下,潮声渐远,江海恬淡,那些纷扰跌宕的争斗在流波中悄然逝去,从今往后,他的眼里,就只有芊儿的笑容了。 (全书完) 后记: 据《蒙元秘史》记载:公元1214年,蒙古国师率众暗潜宋地,寻查一世传秘术,但所行未果,众人亦下落不知。……蒙征四方,所向披靡,兵过成墟,旷世无敌。……其征金,4年灭之,征夏,21年灭之,然征宋,45年之久方灭之,其间大汗蒙哥竟战死。征宋之难,从未有之。汉人崇武,技艺强怪,始为蒙人所畏也。后虽得宋,然汉人传武不懈,后伺机而反,蒙人终被逐出汉地,从此一蹶不振,盛势渐衰,狂暴蹄声最终失于苍莽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