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钵罗之子1无相城》 楔子 “哎······哟······” 夜色如漆。 从一条少有人至的小巷深处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痛苦呻吟。 “喵······” 巷子这头,不知道从哪家的屋顶上突然窜下来一只全身漆黑的老猫,那猫在落地后,泛着绿莹莹亮光的双眼直愣愣的看着某一处,而后扭头朝着巷子深处凄厉至极的叫了一声后,一转头消失在了这茫茫的深夜里。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猫叫声给吓住了的缘故,巷子深处的呻吟声停止了。又过了好长时间,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不太一会儿的工夫,一个佝偻的人影一步一步的朝着刚才那只黑色老猫落地儿的地方挪来。 可能是饥寒交迫,也可能是身体上有什么病痛,或者是两者兼具的原因,那人始终佝偻着身子,并且因为全身不由自主的抖动,使得他不得不每走两步就要稍微暂停一下脚步。 “哎哟!”一个男人高声的叫道:“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走路都不看路的吗?怎么直往别人身上撞呢?” 一连串的诘问之下,让那个一直低着头走路的人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周围人来人往的,因为一直在想心事,这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天太黑了,没有看到。” 连番的弯腰道歉,让那人佝偻的腰身愈加低矮,身子也跟着抖动的更加厉害了。 不过,他如此谦卑的态度并没有眼前这个男人的怒气,相反的,还有一点儿火上浇油的感觉。 “看你这一副穷酸样,把本大爷撞坏了你赔的起吗?你个老乞丐。”被撞的男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在这男人身边还有他的一个同伴,那人伸手拉了一下男人,小声的劝解道:“兄长又何必跟一个老叫花子一般见识呢?我们还是快走吧,别让他坏了咱们的兴致。” 老?乞丐? 那人顾不上理会男人话里的嘲讽和轻蔑,而是低下头审视起自己来:眼瞅着已是入冬的天气,可自己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单裤。而且就是这么一套单薄的衣衫,还是破破烂烂、四处露风的。许是穿在身上的时间太久没有洗的缘故,已经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了。 就在这时,一阵夹着雨丝的细风迎面吹来,那人只觉得这风瞬时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针雨阵,透过身上的衣衫直吹进了他的四肢百骸,直吹进了他的心里,冻的他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抖动起身体来。 那个被他撞到的男人说他是乞丐的原因总算是找到了,可是那男人说的“老”又从何而来呢?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是一阵反方向的风吹来,冻的他顾不上多想,也懒得和男人争执下去,看清前面不远店铺里有灯光摇曳,想着快走几步能打个挡风的地方避避寒气也好。 可这才刚起了两步,那人突然就停了下来,就着两边店铺门前昏暗的灯火,他看到了飘到眼前的一缕灰白色、犹如枯草的头发,这下他总算是明白身后那个在同伴的劝解下,还在骂骂咧咧的男人为什么说他是老乞丐了。这也让他明白为什么这风一吹,自己全身上下各个关节处都隐隐作痛的原因了。 “原来这次我是一个老年人啊。”心里这样感慨着,又用力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正准备抬脚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转身上前紧紧拉住刚才被他撞到的男人,神情激动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男人被他吓了一跳,表情木然的回答道:“喜乐镇啊。” “喜乐镇,喜乐镇,怎么会是喜乐镇呢?我不应该会在这儿的。”那人在听到这个答案后,神情一下子落寞了许多,低下头慌乱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被他拉着衣角的男人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用力的扯回自己的衣服,又开口骂道:“你这老头儿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我······” 不等男人把话说完,那老人再次紧紧拉住他的衣角,两眼放着光的又问道:“能请问一下这喜乐镇到无相城有多远吗?” 听到无相城的名字,男人和他的同伴都是一愣,两人上上下下的把老人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后,男人开口道:“你是外地人吧?知道无相城是什么地方吗?打听它做什么?” 老人淡定的回答道:“魔域。”说完,他低下头想了一下,又补充道:“魔尊无上的地盘。” 听到“无上”这个名字,男人和他的同伴俱是一愣,再看老人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男人轻点着头说道:“不错,无相城的城主是魔尊无上。”他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哎,我说你这人也真是够奇怪的,既然知道无相城是魔尊无上的地盘,又怎么会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呢?” 老人没有接话,一直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对此男人更加不解了,看像同伴,两个人均在心里想道:该不会真的遇到了一个疯子吧? 男人的同伴悄悄伸手扯了扯男人的衣角,朝着老人一努嘴,小声提议道:“天儿这么冷,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男人点了点头,想要转身离开,可是看着那老人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叫了老人一声,抬起手臂指着一个方向对他说道:“哎,老头儿,你也不用瞎想了,呶,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到河边,无相城就在河的对面,至于到了河边你要怎么过去,这我可就无能为力,帮不了你了。” 从沉思中回转过来的老人一脸茫然的朝着男人给他指的方向点了点头,谢过男人后,就佝偻着身子、迎着风朝着那个方向快步的走去了。 看着老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两个男人小声的议论起来,只听到一人问道:“哎,你说他一个老头子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呢?” 另一个人接话道:“这世道,总有人过的不如意,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说罢,又小声的提醒起同伴:“嘘,咱哥俩儿还是小声点儿吧,各人有各人的命。这么冷的天儿,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喝酒暖暖身子去吧。” 迎着风走了好远的老人没有听到两人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只是一门心思的朝着那个男人给他指的方向走着。他边走边想道:我到底是怎么到了那个小巷子里的?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到底是谁呢? 老人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问题,也不知道在夹着细雨的风里走了多久,直到眼前的路被一条在夜色里低吼的河面取代,他这才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那两个人说的河了吧?”老人身上那件快要湿透的薄衫,面对着汹涌的河水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条河有多深。” 说着话,他又想起了那个男人说的话,不禁愁眉紧锁:是啊,我要怎么过河呢? “是······李老哥吗?” 正在这时,老人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愣了一下,连忙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个手拿灯笼、戴着草帽、穿着蓑衣的中年男人。此时,男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老人。 老人心里有些慌张,他转过头去四处看了看,发现这目光所及的地方只有他和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两人,心里明白刚才这人是在跟自己说话,但因为不认识此人,于是不得不开口询问:“先生是在跟我说话吗?” 听到老人的问题,中年男人明显的一愣,诧异的说道:“怎么称起‘先生’来了,老哥,您仔细看看,是我啊,住在您老左边的田家老二,您不认识我了吗?”说完,开始用一种非常怪异的眼光上下的打量起老人来。 老人皱着眉头快速的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完全没有任何有关眼前中年男人的记忆,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笑嘻嘻的说道:“哦,原来是田老弟啊。”说罢,装模作样的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唉,这人的年纪大了,眼神就不太好了,这黑灯瞎火的,一时半会儿没有认出你来。不知道田老弟大晚上来这儿有什么事情吗?” “嗐,这事儿说来有个由头。”田老二见老人问起,就解释道:“您老也知道,咱们庄稼人是农忙的时候伺候庄稼,这农闲的时候就打点儿短工过活。今日临近晌午的时候,有东家请我去家里帮忙,谁知道等这活儿做完了,是天儿也黑了。看这天色不明的,本来东家说是让我在他们家里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家来。可这一是不想麻烦东家,二是离家了半日,也着实是放心不下家里,就把东家的好意推辞掉了,只开口向东家借了这一盏灯笼。东家人倒是挺爽快,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临出门的时候,看看这天阴的厉害,怕路上下雨,又多借给了我这一幅遮雨的行头。我这一路上也没碰上什么人,只是走到这救难河边,远远的就看到河边站了一个人,心想可能是谁一时遇到什么难事想不开要投河,就赶紧走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会遇到老哥你啊。” 田老二一席话说的明白,老人轻轻点了点头。 “哎,对了,老哥,天儿这么晚了,又下着雨,您老为什么还在外面游荡呢?”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暗潮汹涌的河面,心里明白今晚想要过河是不太可能了,再加上又冷又饿。幸好是遇到了一个认识他的人,想来最起码今天晚上有着落了,至于接下来的事情,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就对田老二扯了一个谎,说道:“我这本来也是准备要回家去的,只是走到一半突然犯起了迷糊,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河边来了。” 听老人这么一说,田老二非但没有怀疑,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哥你这该不会又是喝多了酒,醉的连自己的家在哪里也想不起来了吧?” 听着田老二的调侃,老人嘿嘿一笑,也没再接话。 “这下好了,亏得您是遇到了我,正好咱们两个可以结伴而行。” 田老二的提议正好老人的心意,于是就跟着他两人离开河边,转头走上了大路。 两人刚上路,田老二见老人一身衣服快要湿透了,几次想要把身上的蓑衣、草帽脱下给老人,老人推辞了几次,见这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他又实在是冷的难受,就受了田老二的草帽,蓑衣就还是田老二穿着。 一路上,老人假借醉酒头脑发晕,向田老二打听起渡河去无相城的方法来,没想到田老二又说出一席话,正是这一席话,让老人是愁上加愁。 原来,那条救难河倒是自来就有的,只是以前并没有名字,而且那河面也不像现在这样汹涌异常,里面的水也是清澈的,里面更是有许多鱼、虾、鳖、蟹之类的水货,农忙时经常能看到那河的岸边拴着几艘渔船。大概在十年前,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哪个时辰,那平静、宽阔的河面正中央突然出现了一座巍巍高城。当时有好多人站在河边看热闹,这庄稼人没有见识,只说是神仙下凡,那城就是神仙的洞府。人群里倒是也有几个读书人,耐心的解释说那只是什么“海市蜃楼”。可是就在那读书人向围观的人们解释那“海市蜃楼”是如何形成之时,就见那高城的城门开了,接着就从那城门里飘出了一个白衣翻飞的少年。围观的人们正在惊奇这虚幻的景象怎么会如此真实之时,那少年竟然就在这眨眼的工夫飘到了众人的面前,只对着人群说了一句“要成魔的可随我来”,然后转身又飘回了河中央的高城内,而那座高城也在白衣少年进城之后就倏忽不见了。当时在场的人们都被吓坏了,不过,自那天以后,还真就有人陆续的失踪又突然的出现,据说那些失踪的人是跟随那少年去了河中央出现的高城内。那些失踪又回来的人除了告诉别人,那座高城叫无相城外,对于在无相城里的其他事情一概闭口不提,并且据那些人的亲朋好友说,那些人从无相城里回来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以前老实懦弱的人变得强势,而以前霸道,脾气暴戾的人则变得随和了不少。至于那些人是如何渡过河去的无相城,那些人不说,外人也不得而知。还有,那河的名字“救难”,也是那些失踪又回来的人说起那条河时说起的。 “已经十几年了,现在那救难河的岸边别说是渔船了,就算是哪家淘气的小娃儿折上一个纸船放进那河里,都会立马沉入水底。”田老二感叹道:“唉,现在咱们喜乐镇上的人要想吃上一口水鲜儿,那都得赶早去早市上买从临镇运来的鱼、虾。虽说这临镇到咱这喜乐镇不是太远,不过毕竟还是有些距离的,等那鱼虾运过来都已经不太新鲜了,而且价格奇高。” 听了田老二的话,老人低下头,嘀嘀咕咕说道:“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您老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只是说那救难河不就是弱水河吗?” “说是,倒也不是。”田老二说道:“您老说的那弱水河我听那说书的先生说过,说是在那水面上放上一根羽毛都会沉到水底的。但咱们这条救难河,虽说是水面上撑不起一个小小的纸船,但是怪就怪在,有的时候你丢进去一颗大石头,倒是能看到那石头在河面上打上几个转这才沉入水底的。要细说起来,光是这一点就和那吃人的弱水河不同了。” 老人听的是频频点头,心里却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家门前。田老二害怕老人醉酒没醒,好心的将老人送到老人家院门外,又把手里提的灯笼留给老人照明,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往自家门口走去。 耳听着田老二拍打自家房门的声音,老人这才提着灯笼,轻手轻脚的推开了用几根半人高的朽木捆绑而成的院门,迈步朝着紧闭着的黑漆大门走去。 “哎哟,这什么玩意啊?可摔死我了。” 哪知道老人才刚走了几步,就被脚底下的一个物件绊倒在地,手里的灯笼没有拿稳,也一下子脱手甩到了一边。老人顾不上去捡灯笼,正哼哼唧唧的用手揉着摔疼的膝盖呢,就听到一声闷哼,像是一个人发生的声响。 一想到自家院子里可能躺着一个人,老人的心跳的快了不少,黑暗里越看刚才那个绊倒他的物件倒越像是一个人。老人连忙爬起来把甩出去的灯笼捡起,提着灯笼回过身来仔仔细细的照着看地上的物件,等着看到一张缠满乱发的脸时,老人吓的手里的灯笼差点再一次的脱了手。 躺在地上的人也不知到底是死是活,老人正惴惴不安的想着要不要去砸田老二家的门时,突然眼前一道绿光一闪,老人“咦”了一声,把那人翻了过来,灯笼丢到了一边,双手在那人的腰间摸索了一阵,轻声说了一句:“找到了。”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嘴里喃喃的说道:“这下倒是省事了······” 在盯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看了好一会儿后,老人这才起身,走到屋门前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转身又把院里那个眼看着只剩下一口气的人拖回了屋里······ 第一章 今天是进入腊月后的第一天,一个阴郁的日子。 说阴郁不只是因为今天的天气。 当然了,那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的雪一直到早上都没有停也确实是让人的心情挺郁闷的。不过,呆在无相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今天笼罩在他们头顶让他们心情郁闷的,除了头顶上那飘飘洒洒的白色物体,还有一种情绪,一种夹杂着太多恐怖的情绪。 和今天的这城里人的心情一样,无相城也不真的就是一座城,这个名字也只是呆在这里面的人们给它起的一个名字罢了,对于城外的人来说,他们更习惯称呼这里为魔域。 “烦死了。” 不知道谁有气无力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可以说这句话很好的总结了现在一一塔三层每个待魔人的心情。 一一塔是勿忘城里最高的建筑物,共有十二层,每层高约三丈,足有平时人家住的房子两个高度。尤其值得说明的是,一一塔的每一层住了大概有两百来个人,而住在一一塔里的,都是从全国各地而来,一心想要成魔的待魔人。 “行了,就别再抱怨了,要不然让外面的人听到了,今天去填河的就是你了。” 过了很久之后,不知道又是谁小声的接了这么一句话。 现在还是睡觉的时间,这句话说完,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填河。 这是一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词,大多数的情况下,人们的潜意识里它代表了的意象并不美好,直白点儿说,它代表的意象应该是相当恐怖的。 然而在无相城里,它又是一个有着不同意义的词。它不仅代表着即将发生的可怕事件,还代表着一种失败。 因为之前已经说过了,每一个进了无相城的人,不管进来的原因是什么,进来之后都是想要成魔的。而被填了河,就意味着你已经被淘汰了。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就在每个待魔人都因为即将要发生的事而为自己的前程担忧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完全没有受到这种情绪和天气的影响,反而睡的相当的香甜。 “天亮了,该起床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听到这个声音,窝在墙角铺位上睡的正香的女孩,不满的小声嘟囔了一声,又翻了个身,脸朝着墙壁又睡了一刻钟后,这才打着呵欠揉了揉眼睛。 眼睛刚睁开了一条缝,女孩就略带不满的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哟,小姑奶奶,您问的这个问题要我怎么回答您呢?反正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回答她的是一一塔三层的一个值夜人。 这女人的年龄不大,也就刚三十岁出头,不过每天总是喜欢摆出一副老年人的姿态。就像现在一样,她在回答床铺上那位乱发盖着脸庞的女孩的提问时,那口气活脱脱就是一个伺候了这个女孩一辈子的老奴才。其实在这层楼里,甚至是这座塔里的每一个人的身份都是一样的,他们全是待魔人。 当然,非要说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只能从他们每个人每天做的事来分别了。就像刚才说话的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在这里的身份是值夜人,负责每天晚上这层楼里待魔人的夜间安全,跟她做着同样的工作的,共有六个人。她们六个人白天休息,晚上负责巡视整个三楼的情况。整个楼层地方倒是不大,结构也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简单,就是两排相对而开的十六个以数字命名的房间,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 既然说到了这房间的构造,还有一件事就不得不提一下了。 “我们就是一群生活在棺材里的人。” 曾经有待魔人这么形容过他们生活的这栋建筑物。虽说这句话听起来不怎么好听,但又不得不说确是实情。一一塔从外观上看来,真的挺像一个巨型的、四四方方的棺材。 好了,现在说回前面的事情,介绍了值夜人,现在就该说说还在床铺上躺着的那个女孩的身份了,她是一个管事人,待魔人的管事人。有必要说明的是,这女孩的这个管事人,也只是她所在的这个房间的管事人而已。说到这里,就又不得不再说明一点,因为整个楼层的待魔人人数过多,而这些待魔人在成为魔之前又要在这里生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每个待魔人成为魔的这个时间都是不一样的,据说是跟每个人的悟性有关)。人多的地方,就一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特别是在一一塔这种全部住的都是女性待魔人的地方,那问题就更多了。因此,为了保证日常有序的生活,在待魔人之间,就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在每个房间里必须有一个管事的人。 “既然该起床了,那就起来吧。” 满头乱发遮盖着脸的女孩躺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又揉了揉带着些许泪意的眼角,毫无征召的大声嚷嚷道:“好了,起来起来!都起来!” 她这一声令下,整个房间那刻意保持的安静一下子就有了不需要再维持下去的理由,顿时就热闹了起来:掀被声、穿衣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两声因为两人相互碰撞而低声道歉的声音。 “小姑奶奶,你把别人都叫起来了,你还不起来吗?” 按说天亮了,值夜人就该回去他们那特制的隔音、隔亮的房间里睡觉去了,可是显然此时坐在女孩床铺边缘的这个值夜人并没有这个打算,她一边用手轻柔无比的轻拍着女孩的头,一边轻声的跟女孩开着玩笑。 女孩一副享受的模样,倒没有回答值夜女人问题的打算。 值夜的女人见女孩轻声打着鼾,像是又睡着了,手上的动作就轻柔的许多,慢慢改为了抚摸,然后在盯着那女孩露在头发外面的尖俏下巴看了好一会儿后,眼珠转了一转,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做出一副刚想起来的模样,大惊小怪的凑到女孩的耳边小声问道:“哎,您应该听说了吧,今天要填河的人数挺多的?” 问题出口,虽说没有瞒人的打算,毕竟这是一个所有待魔人都知道的问题,这女人还是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房间里其他人的反应,但见所有人都女孩呼吸均匀,就在女人以为女孩是真的睡着的时候,听到女孩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嗯”了一声。 女人一下子来了兴致,手上的动作也彻底的停了下来:“您知道吗?我听在这儿呆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说,这种情况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唉······您要说这一次送两个、三个人去填河,我们还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次一下子就送去了二十来个!而且还不是整个塔二十来个,是咱这一层楼就二十来个!” 女孩的呼吸平稳,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女人的话。 女孩的态度倒是完全没有影响女人的兴致,她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想必您也知道,咱这无相城是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换上一个地方的。上次,也就是十年前,那时候您还没来呢,咱这无相城是在一个沙漠里,据咱这一一塔里待时间最长的人说,咱们这整座城可是在那黄沙漫天的地方足足待了快有两百年了,在那两百年里,被从这无相城里清出去也只不足十人。唉,谁知道如今这是怎么了,自从换到这片汪洋之地,竟然会有这么多的变化。” 一席话说完,女人仰着头望着屋顶的某个地方,长吁短叹起来。 “呵,有些话嘛,别人随口那么一说,我们就随便那么一听就行了,没有必要较真儿的。”女孩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依然闭着眼睛说道:“我们现在只是待魔人。待魔人、待魔人,归根到底也还只是一个人而已。我虽说是岁数不大,不过还真没有听到、看到这世上有哪个‘人’能活上一百好几十年都没死的。” 女人愣了一下,心里明白女孩这是怪她说起话来欠考虑,就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忙不迭的附和道:“是,是,您说的是。看来我这以后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了。” “行了,这天儿也亮了,辛苦了一夜,你也该回去休息一下了。” 女孩这逐客令一下,女人也不好再坐,就起身告辞,转身走出了房间。 这值夜的人们一个个的都回去休息了,接下来就该白天巡岗的人当值了。 和晚上值夜人们安排不一样的是,白天负责巡岗的是每个房间管事的待魔人们。这三楼共有十六个房间,也就有十六个管事的待魔人。这十六人每半个时辰一岗,八个时辰过后夜晚来临,就又换成值夜人来巡夜了。 说起来这白天的巡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无非也就是通传一下比这些待魔人更高一阶的侍魔人们的话而已。可以说,这是一个相当轻松的差事,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也就是在那长廊里转上几个来回,或是去这个房间转转,去那个房间看看,那时间也就过去了。不过,一旦遇到像今天这种情况,那巡岗的也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此时正在长廊里的,是四号房间管事的韦书琴。这可是一个名字听起来文雅贤淑,性格却彪悍无比的女人。 这一大早的,长廊里尽是她那雄性十足的声音:“各房间安静!各房间安静!” 在如此的通知了几遍后,长廊里又传过来她挨个房间通知的声音:“一号房的,听到了吗?” “听到了。”一号房间管事的温柔的回答道。 “二号房间,听到了······” 韦书琴的“吗”字还没有说出口,二号房间管事的吴媚就不耐烦的回答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在一一塔三楼这两百来个人里,敢这么跟她韦书琴讲话的人,还没有几个,而这几个人里,刚好吴媚能算上一个。也正是因此,就算她的心里火气填胸,也没敢当着吴媚的面发作,而是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心静气的语气,说道:“我没问你知不知道,我问的是听没听到?” 吴媚斜着眼瞪了韦书琴一下,一字一句的说:“听-到-了!”又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一大早的叫的那么大声,我们能听不到吗?!” 韦书琴气的没法,两眼死盯着吴媚看了一会儿,眼神里包含的内容不言而喻,但她一时又实在是想不到可以报复的办法,最后只能一脸气呼呼的,扭头转向下一个房间,继续她的任务。 “三号房间···” “收到收到。您受累,您辛苦。我知道了,我会看好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的,您放心。”三组管事的早早就等在了房间门口,没等韦书琴说完,就连忙笑脸相迎,态度极其谦恭的说道。 听完三号房间管事的话,韦书琴双眼朝着二号房间的方向一翻,阴阳怪气的大声说道:“我这心倒是不苦,只是命苦!” 多年的集体生活,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变得非常精明,三号房间管事的立马知道韦书琴话里的言外之意,眼睛一眨,“嘿嘿”的笑了起来。随后又立马装模作样的安慰韦书琴道:“看您这话说的,这不是没有办法吗?”说完,眼睛也学着韦书琴的样子,朝着二号房间的方向瞄了一眼。 自觉内心得到了些许慰寂的韦书琴歪着嘴角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趾高气昂的转到了四号房间的门口,刚想开口叫四号房间管事的,一想自己就是这个房间管事的人,就站在门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理好了思路,这才对着房间里她的副手说道:“看好咱们房间里的人,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听了她的话,韦书琴的副手唯唯诺诺的连连点头。 就这样,韦书琴又通知了五号房间、六号房间。到七号房间时,韦书琴又一次的遇到了阻碍,她站在七号房间门口,把七号房间里所有的人和地方都看了一遍,就是没有看到七号房间管事的,最后,只好把犀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她跟前的三个人的脸上,在把这三个人挨个审视了一遍之后,用她那连男人听了都自愧不如的雄壮声音严厉的问道:“你们房间管事的人呢?” 问完,双眼接着挨个审视着坐在门口的三个人,而这三个人,在她这样的目光与语气中,紧闭双嘴,颇有默契的向对方看去。 就这么相互看了几遍后,仍然没有达成共识,不知道到底由谁,以及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渐渐的三人都发起抖来。 这三个人的样子激怒了韦书琴,她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说话啊!你们七号房间管事的人呢?” 三人抖的更厉害了,再次相互看了一遍,最终还是坐在中间的那个人,声音颤抖的开口了,但发出的却只是各种语调的“啊···啊···”。这还真是越紧张越出错,此时无论她怎么努力,都不能将要说的话,组织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与此同时,坐在中间这人的脸也变得绯红,身体抖动的越来越厉害了,再看坐在她两边的人,在她开口之后,就渐渐的恢复了平静,似乎将她们的紧张与压力,通过一种无形的渠道,全部传输给了坐在中间的那个人身上了。 见此情形,心里那由二号房间管事的吴媚挑起的怒火,眼看着就又要喷发的时候,一个慵懒的声音,从窗户旁边传来:“谁呀?吵吵什么呢?我这好不容易看个雪景,想要吟个诗、作个对的都不让人清静。” 听到这个声音,七号房间里坐在门口的三个人,迅速的相互对望了一眼,几乎是同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看着摊开的双手,装模作样的欣赏起自己的双手来,脸上无一例外的,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窃喜。 闻言,韦书琴也来了精神,她立马伸长脖子,望着房间里面窗户的方向,一时竟没有看到有人,想来是蹲着的,但这也不影响她语气相当和善亲昵的说道:“哟,你怎么在那儿啊,我在你这儿看了半天,没看到你人,还以为你今天也跟着那群人走了呢。” 七号房间管事的听她这么一说,先是夸张的大声“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又自我否认的摇摇头,连声说:“不对不对!语气不对!” 说完,她仰头,声调更为夸张的“哈哈”的笑了好一会儿,低下头小声的自我肯定道:“对嘛对嘛,这样才对。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误会你的笑声不够真诚嘛。” 七号房间里那些端坐着大气都不敢出的十三个人,以及此时正站在七号房间门口的韦书琴,把她的这些自言自语,悉数听到了耳朵里,每个人都紧抿着嘴巴,憋着笑,刚才还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知了不少。 韦书琴拿眼睛扫视了一下坐在前排的三个人,再次望了一眼窗户的方向,语气颇为夸张的问道:“怎么了?你们管事的这是早上起来没有吃药嘛?又犯什么病了?” 听完这话,窗户那蹲着的人还没什么反应,坐在房间里其他的人,可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了,其中有好几个人,还担心自己的笑声会惹恼了管事的,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唉······”听着外面的笑声逐渐平息了一点儿后,这才从窗户那边传来一声并不怎么感慨的叹息声:“可不是嘛,你看看这一大早忙活的,都什么时辰了,咱这儿的大夫还不开门抓药。” 站在门外边的韦书琴满脸笑意的顺着她的话说道:“哎,算了算了,理解一下吧,这不是······”说到这儿抬头朝窗外示意了一下,又想到蹲在窗户下的那人看不到,接着说道:“窗户外面的人们,不是正在忙碌着呢嘛,忙完这大夫就开门抓药了,不要着急啊。” 似乎韦书琴的安慰真的起到了一些作用,蹲在窗户根下不见人影的七号房间管事的,无奈的说道:“好吧。” 说了几句玩笑话的韦书琴并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正低头想着该如何不着痕迹的跳跃到下一个话题时,就听到从窗户那边传来了一个严肃的声音:“哎,对了,阿韦呀,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先别走啊!” 听着语气,似乎有一种-马上要冲过来打人的样子,但就韦书琴对七号房间这个管事的了解,觉得可能她这会儿只是蹲的太久,伸展了一下蹲麻的腿脚而已。 果然,等了一会儿,窗户那边没有任何动静,韦书琴嘻皮笑脸的问道:“哎,人哪?不是说要找我算账吗?怎么不吭声了?” “啊······啊······哦哦······”窗户根下传来一阵怪叫,还不忘回答道:“嘘,再等一下,我把另一条腿也伸一下,蹲时间太长了。” 接着又是一阵“啊啊哦哦”的怪叫,听着这个声音,韦书琴脸上堆笑,假意劝谏道:“要我说啊,您这儿蹲不住了就起来嘛,干嘛要勉强自己呢?” “不行!”窗户那边传来坚决的拒绝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能独享窗户的时间,谁也别想让我离开!”说完,还“哼”了一声,以加强自己的决心。 听窗户根下那人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韦书琴没好气的说道:“好好好,你刚才不还说要找我算账吗?来来来,现在开始算,我等着呢。” “呃,我想想。” “想可以,但你得快点想,我这儿还有事儿呢。” “咳咳······”一阵清嗓子的声音:“做好准备啊,听好了。” 倚在门框上的韦书琴,还真就挪了一下身子,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呃······七号房间的姐妹们,以后,你们要勇敢一些,知道嘛?都说过多少次了,如果有人打上门来,不管是为什么事儿,都要挺起胸膛,娇傲的告诉别人:有事情找我们管事的去!懂了吗?” “懂了。”几个稀稀拉拉的声音传来,只是从说话人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勇敢”与“娇傲”来。 “这就是你要跟我算的账吗?” “当然不是!” 依然坚决的语气。 “我要跟你算的账是这样的:请你以后不要吓唬我们七号房间里的人,这样不好,真的不好。”一直蹲在窗户根下的人,说起这句话来倒是有一种意味深长的味道。 韦书琴先是否认,说:“我没吓唬你们家的人啊。”说着,还用眼睛将七号房间的每个人都扫视了一遍。 说完,韦书琴不等窗户那边的回答,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接着说道:“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吓着她们了,又有什么不好的,你倒是说来听听。” 听这语气,完全是一副摆明今天就跟这儿耍不要脸的架势了。 “唉,”窗户那边再一次的传来了一声叹息,接着更加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做人呢,是一定要讲道理的。那么今天呢,咱们就来讲讲这个道理。” 韦书琴抬起左手,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的说道:“好,你说,我在这儿听着呢。” “你看,对于你吓没吓着我们七号房间里的人,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关心,毕竟你吓到的不是我,对吧?” 听了管事的话,七号房间那十几个刚才还捂着嘴偷笑,并竖着耳朵等着听热闹的待魔人们,都愣了一下,没搞明白自家管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哈······” 看着眼皮子下面这些人脸上那丰富的表情变化,韦书琴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你不要笑,不要笑。请认真,听好,是认真的听我把话说完。”窗户那儿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说道。 韦书琴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然后说道:“好,你说,我保证认真的听。”说到“认真”两个字时,韦书琴还特意提高了声调,以突出这两字的重要性。 “嗯,”窗户根下传出一声满意的赞许声,说:“这就对了,一定要认真。” “咳咳······” 又是一阵清嗓子的声音传来。 “咱们接着说啊,前面我已经说了,我是真的不关心你吓没吓到她们,我比较关心的是,万一你把她们其中一个吓狠了,那就麻烦了。” 说完,她也不等韦书琴的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想啊,这会儿我正一个人在窗户这蹲着呢,最关键的是一个人在这儿蹲着。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独处机会啊!” 说完还咂咂嘴,一脸的回味无穷,晃悠了一会儿脑袋,又咂了一下嘴,这才接着说道:“但是,你把她们其中一个吓出什么好歹的话,那么她们就会想要来窗户这儿透透气。你想啊,这样一来,我不就失去这么难得的独处的机会了吗?” 韦书琴耐着性子,总算是听完了她的这一通歪道理,没心情就这个无聊透顶的话题继续纠缠下去,于是,颇为敷衍的安慰了她两句,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嗯,这还差不多。” 见这一句话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韦书琴再次换了一个倚门的姿势,斟酌了半天,才开口道:“那个,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下,你看······” 不等韦书琴把话说完,蹲在窗户下的人就接话道:“嗯,我知道了。”这次,那边传来的话语里,充满了冷静与理智,再也没有之前的戏谑,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那人不等韦书琴说话,又说道:“私下里,我说说她,你忙去吧,这事儿你就当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想了。” 听着这明显是下逐客令的话,韦书琴却是一脸大仇终于得报的快感,笑嘻嘻的说道:“好好好,那你去说说,我先走了。”说完,就转身向下一个房间去了。 韦书琴离去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了,还在窗户根下蹲着的七组房间管事的,双手托着腮,透过满脸的乱发,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窗外,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悄悄的走到了她的面前。 “嘿!” 就在韦书琴刚走了一会儿,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七号房间管事的被吓了一跳,身子却只是让人难以察觉的轻抖了一下,就迅速恢复了平静,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始终没离开过窗户,声音悠悠的问道:“是吴管事的啊,有什么事儿吗?” 来人正是二号房间管事的吴媚。 吴媚见没吓着她,并且还被人家看都没看一眼就猜透了身份,有些丧气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不等回答,接着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吴媚边说话,边向窗边走去。 蹲在窗户根下刚才还气定神闲的某人,一下子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盯着吴媚那向窗边迈着的腿,大声叫道:“别动!” 吓的吴媚立马停下了脚步。 “向后退两步!快!” 被吓懵的吴媚乖乖照着她的话做,真的向后退了两步。 然后,站在那儿怯声声的问道:“怎么了?” “嘘······” 见此情形,吴媚还以为蹲着的这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悄悄的告诉她,连忙压低身子,又压低嗓音,再次问了一遍:“怎么了?”说着,怕对方声音太小听不清楚,还把头尽力朝前伸了伸。 “嗯,不错不错,”窗户根下的那位,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才一本正经的说道:“站在这儿刚刚好,这样下面的人就看不到你了。” 吴媚顿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说道:“我说你怎么蹲在这儿呢,原来你这是躲在这儿偷看呢。” “哦······呜······”一声似狼叫的哀嚎声:“你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揭穿人家呢?你知不知道,什么事揭穿了就不好玩儿了?” 看着窗户根下那位满脸的痛苦之情,吴媚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厕所里的那位,这才又满意的一脸傲娇的,继续看向窗外。 突然那个前一刻还一脸傲娇的人儿,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就剩咱们两个了,以后说话、做事还是给别人留点面子,别太······” 没人打断,蹲在窗户根下的那位想了头天,最后挠了挠头,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好说:“就是别太那个啥了。你应该知道我说的‘那个啥’是那个啥吧。” 说完还一脸真诚的看着吴媚。 刚还在认真听她讲话的吴媚,一见她似乎是脑子又卡壳了,就笑嘻嘻的看着她说:“我知道我知道。” 见吴媚听懂了自己的话,蹲在窗户根下的那位又仰着头,以一种怪异无比的姿势,神情专注的看着窗外。 吴媚站在她的身后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刚才是不是······” 窗户根下的那位头也没回的回答道:“嗯,是的。要不然她一个正在巡岗的人,又怎么会在门口陪我玩儿那么长时间?” “好,我知道了。”吴媚眼睛转了转,一脸阴沉的说道。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韦书琴将话通传到十二号房间的声音,吴媚见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就对着窗户根下的人说了句:“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嗯。” 七号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窗外,一行人正排着队,戴着黑头套,一个接一个缓慢的向前走去。 “有人终于达成心愿了。” 等到那群人一个接一个再也看不到时,七号房间管事的望着窗外,嘴角上扬,悠悠的说道。 没人注意到,在那一行黑头套里,走在最后的一个,转头向一一塔三楼七号房间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至于戴着那黑漆漆的纱布,到底能看到什么,就更没有人去追究了。 就这么闹闹哄哄的过完了一天,夜晚来临,值夜人出没于一一塔每层楼的长廊里,整个勿忘城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一般,而在与勿忘城只一水相隔的喜乐镇,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 同衣酒楼的门口,香车宝马不断,不时有身着华服的人们从此门间出入。让人诧异的是,在这些华服美衣的人们中间,竟然还夹杂着一个身着乞丐装的年轻人。只见这个年轻人嘴里叼着根竹签,从酒店一楼的大厅里,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边走还不断的打着饱嗝,并不时的毫无顾及的向地上吐着从牙缝里剃出的残渣剩菜。 年轻人的举止让从其身边走过的人,都纷纷侧目,并在心里不断的猜测着他的身份:这个人绝对不是这里的客人,因为穿成这样的客人,早被站在门口的小二给轰走了。 叼着竹签的年轻人,当然也注意到来往的人们对他的注视,但他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行为,反而将头一仰,边走还边哼起小曲儿来。 吊儿啷当的年青人,哼着小曲儿走到门口时,笑着对两个在酒楼门口招揽客人的跑堂点了点头。 那两个跑堂的一见到他,在左边的那个跑堂嘴巴激动的动了动,话还没出口,右边的跑堂抢先说道:“钱四爷,您要走了吗?” 说完,略带挑衅的看了左边的跑堂一眼,左边的那个没说上话来的跑堂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被叫“钱四爷”的年轻人也看到了这两人的小动作,他站下,笑着说:“还早呢,不走。吃饱了,出来透透气。” 说着,向右边走了两步,扬起右手,在右边跑堂的肩膀上拍了拍,又向左边走了几步,扬起左手,向左边跑堂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都吆喝的声音大着点儿,不要偷懒。” 说完,就信步走出了酒楼大门,剩下两个跑堂的相互不服气的对望了一眼,就各自更加卖力的吆喝起来。 其实,对于这个被他们尊敬的称为“钱四爷”的年轻人,他俩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这个长相清秀、瘦的犹如纸片人的年轻人叫钱进,至于在这个酒楼里是干什么的,他俩是一概不知。不过有一点他俩还是知道的,那就是这家酒楼的老板见到钱进都是毕恭毕敬的,所以,看到他就点头哈腰,那是绝对错不了的了。 吃饱喝足的钱进,可不知道那俩跑堂的小心思,他溜溜达达的走出酒楼,下了酒楼门前的台阶,看着门前这络绎不绝的客人,一阵凉风吹来,没来由的觉得心底升起一片凄凉。 “唉······”钱进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唉······” 不知道从哪儿又传来了一声叹息,吓的正在心里酝酿着该说些什么的钱进,声音颤抖的大声问道:“谁······谁在那里?” 他这一句话没什么气势的话吼出口,就听到从酒楼旁边的昏暗处,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钱进站在原地想了一下,就伸着头,脚步轻缓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吓的钱进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眯着眼睛,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花盆被撞翻在了地上。 他刚想破口大骂,是哪来的野猫,就看到从那黑影里慢慢的爬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黑糊糊的一片,看不清楚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闪着黑漆漆的光。 这动静早已惊动了酒楼门口那两个跑堂的,他俩不等钱进招呼就一边一个的围着那人,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眼睛不时的瞟着钱进,就等着他一声令下,准备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发起“进攻”。 钱进用眼神示意那俩跑堂的先等等,盯着眼前这个瘦高个子的“黑人”看了好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满脸忧郁的说道:“小兄弟,你这是几个意思,这花盆可是用钱买来的。” 听了这话,一直站的笔直的“黑人”,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佝偻着身子,向自己的身后那个摔成两瓣的花盆看了看,身体抖动的更厉害了。 见到这种情形,钱进挥了挥手,让站在“黑人”身后的两个跑堂的散了,然后安慰他道:“兄弟,别怕,哥哥跟你说笑呢。” 又指了指对方和自己身上的衣服,说道:“你看,咱俩这衣服品味是这么的相近。”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除了这个颜色不一样外,咱俩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钱进挠了挠头,问道:“既然相逢就是缘分,不知道小兄弟方不方便告诉我你的姓名?” “黑人”没有吭声。 钱进盯着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继续问道:“今年多大了?” 对面的人仍然不吭声。 “那你是怎么到这儿的?”钱进瞄了一眼那人身后摔破的花盆,接着问道:“你总不能是从那个玩意儿里长出来的吧?” “黑人”顺着钱进的目光,也看了一眼侧翻在自己身后的花盆,然后抬起头,依然用他那一双发着光的眼睛,盯着钱进,既不说话,也不动。 见实在是什么话也问不出来,钱进也就放弃了,他朝着“黑人”招了招手,说道:“算了,小兄弟你相信哥哥的话,就随我来。”说完,也不等“黑人”走近,转身向酒店里走去。 “黑人”迟疑了一下,也就不远不近的跟在钱进的后面,神态自然的走进了喜乐镇这座刚刚建成的、最大的、同时也是最漂亮的建筑物里。 就这样,两个身着乞丐装的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酒楼的四楼。只见这楼梯口的左右两边,各用一扇厚厚的棉被样的帘子给遮的严严实实的。走到前面的钱进径直掀开了左边的那扇布帘,顿时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原来四楼是一个澡堂子。 那澡堂子的掌柜一见钱进,马上笑脸相迎了过来,点头哈腰的说道:“呦,钱四爷您来了,还是按老规矩给您安排吗?” 钱进摆了摆手,说道:“今天不用管我,看见没?”说着,指着站在身后的“黑人”,接着说说道:“找个人,把这位兄弟带进去,好好洗洗,收拾干干净净的。” 听到钱进的吩咐,那掌柜的毕恭毕敬的对着“黑人”拱了拱手,弯腰摆手的在前面引路道:“请这位爷跟我来。” “黑人”看了一眼钱进,钱进对他笑着点了点头,于是“黑人”不加思索的跟着那掌柜的去了。 钱进本来还想着找个地方坐着等上一会儿,可又一想以刚才那位小兄弟的模样,要洗干净,怎么也得个把时辰才行,就站起身来,随手拉住澡堂里的一个伙计说道:“等会儿人出来了,带到楼上来见我。” 说完,也不等那伙计的答复,晃晃悠悠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第二章 吴国富摇摇晃晃的从一间破旧的草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下雪,只是阴沉的厉害。 走出草屋十步的距离后,他站住脚,仰着脖子眯着眼睛朝天空看了一会儿,小声的的咒骂道:“呸!这鬼天气,又他娘的要下雪了。” 话音刚落,一大片雪花就落到了他的额头上。只一眨眼的工夫,那片洁白美丽的雪花就化成了带着些许温度的水珠,由吴国富的额头顺着鼻子就流了下来。 吴国富抬手擦掉脸上那雪花化开的水滴,刚想要接着咒骂,就见眼前落下了第二片、第三片······的雪花。他无比诧异的抬起头,见头顶的天空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从中间撕开了一个口子,将里面装着的所有雪花,正在一倾而下。 才短短一会儿的工夫,地面上就铺满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就在他站在原地愣神的这个时间,吴国富发现雪已下的大到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这一发现一下子打散了吴国富那满腔没来由的怒气,他连忙闭上嘴巴,缩起脖子,把衣服的领口向上拉了又拉,双手揣进袖口,一低头朝着草屋前那棵歪脖子柳树走去。 那柳树的木桩上拴着一匹老驴架起的车,此时那破旧的车顶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的雪。虽说有车棚遮着一些,但是在那车前驾车的地方也落下了一些雪花,要想要驾车离开,自然要先把那层积雪给清除干净。 吴国富刚用手在那车驾前划拉了两下,就看到在车板上夹了一半湿的信封。他在幼年时也曾读过几年的私塾,所以还是认识一些字的,拿起这信封一看,只见信封上什么字都没有写,吴国富本以为这是他的某位相识认识他的驴车,但又没有看到他人而给留下的字条。 只因吴国富的日子过的清贫,所以遇到那青黄不接的时节,免不了要靠借贷过活。偏吴国富这人的脾气还有一处怪处,日子过的不好,也就不愿意再麻烦自家的那些亲朋好友,与亲戚之间基本上没有来往,这也就使得跟他相识的,只是一些肯借贷给他的人。 因此,吴国富手拿着信封转念一想,这给他留下信件的人,无非也就是一些来讨债的债主罢了,那这信封里的内容不看也罢。一念至此,吴国富就把那信封攥在手心里一揉,随手就给丢到一旁的地上了。 车驾上的积雪已经扫净,吴国富解开缰绳,一闪身跳上了车,头上的车顶遮挡住了一些的风雪,已经冻的上下牙齿直打颤的吴国富没有立马驾驴车离开,而是整个人缩成一团,两手相互搓揉着并不停的往手心里哈着热气,想要等着双手热乎一些的时候再赶路。 就这么在原地耽搁了一会儿,眼看着那雪是越下越大,吴国富担心再过上一会儿路上的积雪愈厚,车轮难免在雪里打滑难行,就一咬牙拉起缰绳,正准备驱赶车前的老驴时,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听起来那声音像是从车后座传来的。 吴国富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转过身后,掀开车后座的蓝布帘,伸着脖子在车厢里查看起来。 原来就在车后厢的正中央,躺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包,看起来那纸包包里面装着一块石头或是铁疙瘩之类的东西,而刚才的声音应该就是这个纸包里面的东西砸在车内木板上时发出的,似乎在此之前那纸包一直是在车内顶上放着的。 这是谁放进他这车里的呢? 吴国富拿起那纸包看了一阵,但见那纸包上写满了字,而且还像是新墨,只他这拿起来一会儿的工夫,两手上都沾满了黑色的墨汁。 这又是什么东西呢? 这本是一个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但是吴国富此时可是没有一些的心思,他只皱着眉头盯着手里的纸包看了一会儿,就随手往车厢里一丢,放下布帘准备驾车离开。 紧了紧手里的缰绳,一声吆喝,那老驴仰面打了个响鼻,就迈开了腿脚朝前不疾不缓的走起来了。 看着那老驴的头一上一下的朝前走了几步,突然一个念头涌入吴国富的心头:记得刚才那纸包里面那层隐隐透出一丝的红晕,这会儿想想,那形状怎么看都像是府衙老爷的大印,难道说,这个纸包是府衙的探子放进来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吴国富立马出了一身冷汗,他双手猛的扯紧缰绳,勒停老驴,接着一个转身掀开身后的布帘,眼睛死死的盯着被丢进车厢最里面角落里的纸包,脑子里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就这么盯着那纸包胡思乱想了一阵,实在是理不出个头绪来,吴国富终于决定,不管是死是活,还是把那纸包拿过来看看再说。 下定决定,他爬进车厢,伸出已经布满汗水的右手,拿起那个纸包小心翼翼的一层层的打开,直到最后,吴国富才发现那纸包里面和他之前想的一样,就是一个石头,而那写满字的纸,只是这喜乐镇上每日一期发行的一种小报。 这小报的内容无非就是写着一些奇闻趣事,看清楚了一切,心里的恐惧之情也一下子就消散了。 在心里在暗骂了一句谁这么无聊,就在吴国富想要再次把这张小报团起扔回车厢里时,突然看到在这小报的最左边有一则用红色笔墨圈起的一块文字,这倒是一下子吸引起了吴国富的注意,反正闲来无事,他开始津津有味的看起那被圈起的内容来。 哪知这看着看着,吴国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他想要大声呼救,只觉得有一口闷气堵在心口,是既出不来又下不去。这种感觉持续了好一会儿,最终他是呼出一口气后再也吸不进气去,身体就软绵绵的瘫倒在了车厢内的木板上。 就在吴国富眼神涣散、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驴车后座的蓝布帘被人打开了,一个黑色的人影探身入车内,那人不断的在吴国富的身上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见些情形,吴国富想要出声求救,结果从喉咙里发出的只是一阵“嘶嘶啦啦”的声音,他抬起胳膊,朝前伸着,想要抓住那人,可是接连抓了几次都抓空了。 过了有一会儿后,那人终于喘着粗气,向还在奋力抓取的吴国富手里塞了一东西。 吴国富只看到眼前有一个白点在晃来晃去,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再睁开,终于看清,原来,是那人在对吴国富笑,刚才那晃来晃去的白点,像是那人的牙齿。 接着,那人又在车厢里摸索了一阵,随后直起了身子,对着吴国富晃了晃了手里的小报,一转身出了车厢跳下了驴车。 随着那人跃下驴车时车身晃动的一瞬,吴国富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的失去了意识,而在他的右手里,还紧紧的抓着那个黑衣人给他的东西。 ······ 石良是一个拉人送货的马夫,这一大清早的,他刚喝了一碗热呼呼的小米粥,就跟还在忙碌的老婆打了一声招呼出了门去。 今天的天气冷的出奇,刚从屋子里出来就冻的他缩起了脖子,走到大门外时,抬头看了看天,石良紧了紧领口的衣襟,就一脸笑意的一头扎进了漫天飞舞的大雪了。 这种天气应该可以宰到不少客人吧,虽说这下雪出门的人不会太多,但拉一趟可以收到两到三趟的车费,光是这一点,真是想想都让石良觉得开心。 笑得合不拢嘴的石良走到自家屋后的马厩时,脸色却一下子变了,因为在他马厩的门口,竟然被谁拴了一驾驴车,而这驾驴车恰好挡住了他那辆马车的出口。 见此情形,正当石良想张口骂娘的时候,定眼再一细看,那驾驴车并没有被拴住,缰绳也是拖在一边地上的,这样想来不是那驴车里坐着主人,就是谁家的驴车没有拴好,那驾车的老驴就这样自己跑了出来。 于是,石良是忍了又忍,把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进了肚里,几步走到驴车跟前,一把掀开那布帘,只一眼就看到了仰面趟着的一个男人,似是昏睡了过去,石良没好气的“梆梆”敲了几下车上的木板,说道:“哎,师傅醒醒了,劳驾您把车给挪挪地方,我这赶早要出门了。” 说完,也不等那车里的人给他回应,转身就进了自家的马厩,只想着等到他把马车都套好了,那堵在马厩门口的驴车也就走了。 可谁承想,等到石良不紧不慢的把车都套好了,马也解开缰绳准备出马厩的时候,那辆驴车还是原地,根本就没有挪地儿。 这可把石良给气坏了,他几步走上前去,又重重的敲了两下那驴车的车板,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道:“死人嘛,刚才我那么大声音叫他都没有听到?” 如此的等了一会儿,只见那驴车还是毫无动静,侧耳细听,那车厢里面也没有一点儿的声音。 这让站在车外的石良不禁犯起了嘀咕:“车里的这位该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一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再次掀开那驴车的布帘,伸长了脖子朝着车厢里面看去,但见那个之前仰面躺着的男人似乎真的是没挪过一毫的地儿,石良的心脏开始乱跳起来。他又敲了敲车上木板,大声喊了两声“师傅”,而车内的男人毫无反应。 没办法,石良只得将身子探进车内,伸手摇晃了几下那男人的脚,这时,也不知是触动了车内的什么机关,只闻到一股浓烈的刺激性气味扑面而来,熏的他是连连后退。石良退到车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又把那车前的布帘给撩开了,等到车厢内的气味稍微散去了一些后,才将身子再次探进车厢内,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使劲拉了拉男人的脚,大声叫道:“大哥大哥,您可醒醒吧。” 如此连叫了几声,车厢里的人依然是毫无反应。 正在石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猛的听到了一声细微至极的“啪嗒啪嗒”声,他屏住呼吸,侧耳又细听了一阵,发现自己没有听错,就向后退了一步,围着那驴车就仔细的查看了起来。 转了一圈下来没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那“啪嗒”声却一直都没有停止,并且还有越来越响的趋势。 不知所措的石良站在原地愣起了神,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蹲下身朝那车底看去。没想到这么一来还真的有所发现,只见那驴车下面的雪地上有一滩颜色诡异的液体,那液体是黑色中还带着一丝的红色。就在他皱着眉头思考着那车底下的液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以及之前那难闻的气味是不是就是这滩液体散发出来的时候,竟然又传来了一声“啪嗒”声。 这次他可是看的真切,在顺着那液体滴落的地方向上看了一眼,吓的石良是猛的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最后一个没站稳,仰面跌坐到了雪地里。 “血······是血······” 石良在哆哆嗦嗦的说出这几个字后,爬起身子就向自家屋里跑去。 喘着粗气一直跑到了家门口,石良这才突然想起现在这种情形,还是应该先去报官才对。于是,惊魂未定的他又撒脚朝着府衙的方向跑去。 ······ 抬起头,只觉得那一直不停向下坠落的雪,犹如扑面而来的黑蚊,正毫不留情的向着地面上的人们袭来。 遇到石良时,喜乐镇府衙的捕役阎申正在离那出事的地方不远的街道进行着日常巡视。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慌慌张张的朝他们跟前跑来,预感到一定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他和搭班的老罗头对视了一眼,两人迎着石良的面就走了过去。 一见到两个巡视街道的捕役,石良就像看到了救星下凡一般,两手抓着老罗头的手就哭了出来,在那两位捕役大人连吓带哄下,这才语无伦次的把事情给说了个大概。两位捕役一听出了人命官司,也顾不得这雪天路滑、湿冷,随着吓的不轻的石良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出事的地方走去。 “两位官爷,您看,就是那辆驴车。” 在离自家马厩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石良就停步不前了,远远的用手指着还停在原地的驴车对阎申和老罗头说道。 老罗头眯着眼睛看了看那辆驴车,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说道:“走啊,带我们去看看。” “我······我······” 石良一脸为难的看着老罗头,又转过头来求助的看了看阎申,最后还是被老罗头冷不丁的踢了一脚,这才哆哆嗦嗦、一步三停的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 “我······我今早准备出门的时候,看到这辆驴车停在我家的马厩前挡住了出口,所以就上前查看,谁······谁知道这一看,就发现车里躺着一个死人,那车······车底下都是血。” 说话的功夫,三人已站到了那辆驴车前,老罗头先是围着那驴车转着看了一圈,然后问石良:“你发现的时候,现场就是这样的吗?” 石良忙不迭的点头。 阎申蹲下身子,看了看车底已经冻成冰碴的血块,问道:“那车前的布帘在你发现的时候就是撩开的吗?” 石良又是连连点头,随及意识到不对,又赶忙摇头。 这下可惹恼了站在一旁的老罗头,他把脸色一沉,双手往腰带里一播,厉色问道:“这车门帘子到底撩没撩开?” 被老罗头这个架势吓坏的石良把脖子一缩,连忙解释道:“我发现这辆驴车的时候,那帘子是放下的。当时我站在车外面叫了几次,见没人应声,就想着撩开帘子看看里面的情况,谁······谁承想看到里面躺着一个死人,我这急着去报官,走的又急,所以那帘子也就忘了放下来了。刚才,这位小官爷突然这么一问,我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才点头的。”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石良偷偷的看了阎申好几眼。 对于他的这一小动作,阎申只当是没有看到,随后走到老罗头的身旁,和搭档小声的商量道:“老罗,这人命关天,咱们还是速速回去禀告给老爷的好。” 老罗头点了点头。 见两位捕役大人凑到了一起说起了悄悄话,石良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见此,阎申招呼他来到跟前,说道:“这事儿我们得回去禀告给县老爷,还得你随我们一起去面见老爷,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老爷面前说个清楚。” 听了阎申的话,石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苦着一张脸求情道:“两位官爷,你们要拉我去见官可以,但是在去之前能不能让我先回去跟家里交代一声,省得家人牵挂。” 两个捕役交换了一下眼神,点头同意了。 见此,石良一下子就乐开了花,对着阎申和老罗头是又作揖又打躬的,嘴里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在老罗头的一声催促里,这才猫着腰转身进了自家的屋门。 雪还纷纷扬扬的往下撒落着,实在无事可做的阎申一会儿抬头欣赏欣赏雪景,一会儿又低头踢腾起脚边的积雪来,一边踢还一边在心里嘀咕道:为什么在天空里看起来轻盈无比的雪,一旦落到地上,就变得如此沉重呢? 这是一个有太多答案,同时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阎申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再思考这个伤脑筋的问题,又飞起一脚,只想着看看自己到底能把这些松散的雪花踢出多远。一扬脚,一大团白色粉末飞起,在这些闪着银白色光芒的粉末重新落回地面的时候,一个牛皮黄色的物体引起了他的注意。 阎申站在原地皱着眉头想了想,走向前弯腰从雪地里捡起了那个东西,拿在手里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被揉成一团的信封。 把信封摊开,阎申又发现那信封里好像还有一张信纸,他又盯着那信封看了看,这才小心翼翼的掏出里面的信,只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怔在了原地,他看了看那驴车车厢里躺着的死者,又看了看手里信纸,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发现异样的老罗头凑到了阎申的旁边,歪着头眯着眼睛看向阎申手里的信纸,等到看清那纸上的内容后,也一下子愣住了,只见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四个大字:杀我者,父。 ······ 从早上开始下的雪,直到晚上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看着漫天的大雪,钱进的嘴角不自觉的挂上了一丝微笑。 一到下雪的时候,钱进总要在雪地里四处走走,这是他的,更准确一点儿来说,是她的一个习惯。 钱进的这个习惯是怎样养成的,没有几个人知道。 同样没有几个人知道的,还有钱进的性别。 对于这点,钱进倒是没有刻意隐瞒,不过同样的,也没有刻意的提起。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她倒是将这一点在七日之前,刻意的告诉了一个才刚认识了一个时辰不到的人。 这个人就是那晚无聊的钱进在酒楼门口转悠时,碰到的那个碰碎了一个花盆的“黑人”。 那日,在四楼的澡堂子里等了两、三刻钟后,钱进一个人先回楼上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等到又过去了两刻钟后,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一打开门,站在钱进面前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玄色华服,年龄只在十五、六岁、长发飘飘、面容清秀的少年。 记得当时钱进看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是笑了的,只唯一让她觉得碍眼的,就是少年那一头怎么也不肯束起来的长发。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钱进总是想方设法的在少年面前讲述各种束发样式,奈何无论钱进是明示还是暗示,少年始终不愿把头发束起。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钱进看的习惯了,也就不再提让少年束发的事了。 时间飞快,转眼过了七日。 自那日,钱进在同衣酒楼的十楼给男孩安排了一个房间,每天下午天将要黑的时候,钱进会摇摇晃晃的出现在酒楼的门口。 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的这种行为称之为“上工”。对此,除了她那住在郊区的父母外,没人提出过异议。不过,就在钱进连续好几个月,按时托人给二老带过几次银钱后,就连她的父母也不再说什么了。 原本,钱进来每日来酒楼的时间是很随意的,自从收留了少年后,她每日都是尽可能早一些的出现在酒楼。不为别的,只是带着她新收的小兄弟在同衣酒楼这座喜乐镇最高的建筑里,到处的瞎转悠。 此时刚过掌灯时分,那披头散发的少年正跟在钱进的身后,低头踩着钱进踩过的脚印,两人就在同衣酒楼门前转了一圈又一圈。 若是在一折话本里,这个情景绝对是一个浪漫爱情故事的开端,可惜,这日子不是话本里的故事。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在钱进的爱情故事里,绝对不会允许有一个男性的存在,更何况还是一个自始至终,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性。 又在酒楼前转了一圈,钱进转身招呼身后的少年,说道:“走吧兄弟,太冷了,咱二人还是进去吧。” 说完,就转身向酒楼里面走去。 其实,不用钱进招呼,身后的少年也会乖乖的跟着她进去的。或者说是,根本不用她招呼,身后的少年会随着她去任何地方,当然了,厕所和浴池除外。 走到酒楼的门口,站在门口迎客的小二依然有礼貌的对着钱进来一声“四爷好”,而在看到跟在钱进身后的少年时,因为不知道名字,就只是点头示意,或者干脆视而不见了。反正,那低着头走路的少年也从不在意。 两人进了酒楼后,两人的位置就变成了少年在前,而钱进则迈着那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的跟在后面。 从一楼直到七楼,在走这段长长的楼梯时,看着眼前腰身挺的笔直的少年的背影,钱进的脑子里总是想起某人曾跟她讲过的亲身经历,以及由那亲身经历总结出来的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的任何事,都是相互的。 又想到平时总是跟在身后的这个少年一直不肯对自己多讲话,肯定还是自己对他的“相互”还不够吧。 就在钱进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人已到了七楼的楼梯口,因为这一楼层是赌坊,往来的人也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所以少年一到这时,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力,用身体为钱进隔开人群。 少年在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钱进曾踮起脚,拍着男孩的肩膀说道:“这是店小二、护卫才做的事情,我钱老四既然叫你一声兄弟,就是真的把你当成兄弟,以后不需如此。” 不过,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看来她的那番话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从少年身旁走过时,钱进笑着抡起拳头在少年的肚子上,作势的擂了一拳,少年也配合的做出了一副痛苦至极的表情,只是自始至终,少年没有说过一句话。 同衣酒楼七楼的尽心坊是喜乐镇最大的一家赌坊。自从开业以来,这个赌坊里都是人满为患。 尽管现在已到掌灯时分,可这赌坊正中心依然聚集着数量可观的男男女女。 两人顺着右边的墙边,不紧不慢的路过那些大呼小叫的人群,向着这个赌坊最里面那个少为人知的房间里走去。 这个房间的位置设计的巧妙,只要进到里面关上门,门外那震耳欲聋的,在嚎叫时身体里仿佛住着一头野兽的狂噪的人们发出的声音,就被隔离在门外了。 而最有趣的,当属这个房间正对着赌坊正中心开的那扇窗户了,那糊窗的纱布是由一种特殊的材质制成的,从外面朝着这房间里面看时,它是反着光的,屋内的情形是一毫也看不清的;而从屋内朝外看时,可就完全不一样了,除了外面那些人发出的声音外,其他的任何动作、表情,可是丝毫都逃不过屋内人的眼睛。 “唉······” 两人刚一进门,钱进就把自己撂倒在了房间正中的卧榻上了。 而少年仍然像在外面时那样,笔直的站在一旁。 钱进没有说话,躺在卧榻上尽力的伸展开四肢,嘴里发出舒服的哼唧声,在像一条身段不是那么灵活的蛇般扭动了一会儿后,她这才直起身子,整整衣服,随后往卧榻的一边挪了挪。 一直站的笔直的少年,见钱进进门后的这套“钱氏武功”总算结束了,这才走到卧榻前坐下。 钱进双眼无神的看了一会儿窗外疯狂的人群,开口问道:“哎,我说兄弟,饿了吧?” 少年面无表情的回答了一个“嗯”字。 钱进笑了笑,又举起两手伸了一个懒腰,垂下手去拉了拉卧榻旁的一根白色绳子,对少年说道:“先等上一会儿,好吃的马上就送来。” 说完,她背靠躺在卧榻上,双手放到头顶,像模像样的一下接一下交替着用几根手指按起自己的头部来。 少年则一直老实的坐在旁边。 哪知钱进这正按的高兴时,突然放下了双手,猛的坐直了身子,两眼紧紧的盯着纱窗外那群喧闹的人群。在那人群里有一个身材姣小、长相甜美、气质出众,身穿一袭红裙的女子。在盯着那女子看了很长时间后,钱进嘴里小声的嘀咕起来:“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当钱进对着窗外那个红裙女子不住的思考着什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两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听到敲门声,少年连忙站起身来,两步走到门前,拉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短衣打扮的男人,那男人的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原来是楼下小二给两人送晚餐上来了。 那少年接过小二手里的托盘,转身走回来,把上面的饭菜一盘盘的摆到那房间正中间的桌子上,然后转身又把空托盘还给了站在门外的小二,随手关上了房门,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 这桌上的饭菜,虽说是经由同衣酒楼的服务生送进来的,但这些饭菜却不是出自同衣酒楼的大厨之手,单从那装菜的盘子都能看出来,这些菜是隔了一条街的小饭店里做出来的。 饭菜是极其简单的,两碗白米饭,一份热的荤菜,外加一份凉拌的素菜。 “兄弟,对不住啊,饭菜比较简单,就凑合着吃两口。” 照例,在开吃前,钱进先要就饭菜的单一对少年做出一番道歉。 其实每次听到钱进说这些话的时候,少年都想要告诉她,比起遇见她之前整天靠捡垃圾堆里东西吃的日子来说,现在的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少年面无表情的端起桌上的米饭,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随后含糊不清的开口说道:“觉得对不住的话,为什么不给我吃点复杂的?”说完,伸出筷子夹了一大块的肉塞进了嘴里。 刚想动筷子的钱进听少年这么一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攥起手里的筷子照着少年的头顶轻轻的敲了一下,大笑着说道:“行啊小孩儿,以前我这么说的时候,你可是从来都像没听到一般的抓起筷子就吃,今日,这是怎么了?”说着话,钱进低下头想了一下,抬起头来笑着摇了摇头,又说道:“不错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真跟那家伙一模一样。” 少年往嘴里扒饭的动作稍微放慢了一些,正在考虑要不要追问“那家伙”是谁的时候,钱进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素菜放进嘴里,边慢慢的嚼,边说道:“小孩儿,今年是没办法了,等到明年吧。明年如果你还跟着我的话,哥哥我答应你,一定会带你吃最好的菜,穿最好的衣服,找最漂亮的姑娘······” 说完,钱进一脸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又说道:“唉······今年你就只能跟着我过这种日子了。先将就一下吧,这种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少年分不清钱进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只觉得她这一习话既没有给出他先前心里那个问题的答案,相反的,又埋下了更多的问题。 尽管如此,少年决定还是不开口询问的,因为他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钱进想让他知道的话,终究会告诉他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出乎人意料的,钱进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听见两人咀嚼饭菜的声音。 少年发现今日的钱进跟以往似乎有些不一样,而这种感觉自从钱进盯着窗外那个身穿红裙的女子时就有了。 吃罢晚饭,少年将桌上的空盘空碗收拾到了一边,拿起桌子一旁的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一直盯着窗外、面无表情的钱进突然笑了一下,并挪了挪凳子,亲昵的坐到少年身边,用肩膀撞了一下他,小声的问道:“哎,兄弟,你看见没?” “看见什么?” 少年伸着脖子看了看窗外那喧闹的人们,疑惑的问道。 钱进笑而不语,只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窗外。少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见在那赌坊正中间的桌子旁,红裙女子正神色激动的说着什么,而在那女子的身旁,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那男子正低着头,认真的听着女孩的话,看那两人的模样,男子像是女孩的贴身侍卫。 “看到那个男的没?就站在那个红裙小娘子旁边的那个?” 少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决定了,不管你本来唤甚名谁,以后我就叫你‘阿西’了。”钱进一脸兴奋的说道。 “为······什么?” 少年诧异的问道,他实在是有些跟不上钱进那跳跃性的思维,所以,他必须要一个答案。 钱进一脸认真的看着少年,回答道:“因为那个男人叫阿东啊。” 少年更加不解了,他满眼疑惑的看着钱进。 钱进只好接着解释道:“你不觉得你们两个很像吗?” “不觉得。” “可是,我觉得你们两个特别的像啊,你再仔细的看一下你们身上的衣服,最主要的还是你俩的发式,简直是太像了,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说完这通话,钱进还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似乎对于自己的这个发现是相当的满意。 少年盯着窗外那个披散着头发、名唤做“阿东”的清瘦男子,看了又看,随后就陷入了沉思。 “我出去一下。” 良久,少年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出了房间。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披散的头发被高高的束到了脑后,整个人也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看嘛,现在这个样子就顺眼多了。” 听着钱进的话,少年的脸变得有些绯红。 “但是,”突然,钱进的话锋一转:“就算你现在把头发束了起来,也改变不了你叫‘阿西’的事实。” 刚有了名字的少年阿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想道看来自己以后要试着接受这个名字了。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喝着茶,想着各自的心事。 “你知道她是谁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钱进声音低沉的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阿西顺着她的目光,发现她一直在盯着窗外那个红裙女子在看,知道她问的一定是那女子的身份,就摇了摇头。 “她是大小姐。” 大小姐?是谁家的大小姐呢? 少年开始思考起钱进抛给自己的又一问题。 突然,身后卧榻旁的一个铃铛叮当作响,让两个人一下子都回了神。 “阿西,哥哥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你也早些上床歇息。” 那铃铛不再响了之后,钱进说了这么一句,就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窗外钱进的身影只一闪就不见了,少年回头盯着那卧榻旁的铃铛看了看,等到他再回头时,从窗户里看到人群里那个红裙女子这时也起身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阿西端起手里的茶杯,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心想道,这么晚了,我也该回房歇息了。 第三章 阿正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 或者更准确的来说,他是一个没有前半生记忆的人,通过这半年来跟师父李老汉共同生活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健忘的人,他只是忘了自己原来是谁而已。 记得半年前只能躺在床上无法活动的阿正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眼前晃悠着一张满脸皱纹的老汉,那老汉在一声长长的叹气声过后,盯着床上那个晕迷了很多天,才刚睁开眼睛的他说道:“算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姓李好了。”说完这句话,那老汉又盯着他的脸,皱着眉头端详了好长一段时间,把头侧转看向屋外,眯着眼睛朝向屋前那座寸草不生的小山坡,腰板挺直,背着左手,用右手捋着下巴上那稀稀拉拉的灰白胡须,再次叹了一口气。 跟之前那声叹息不同的是,这次叹息声过后,那老汉像是做下了一个重大决定般的点了点头,眼神也慢慢变得坚定不已,嘴里说道:“好了,好了,我想到了。”说着话,老汉突然把头转了过来,用一种至少在阿正看来是目露凶光的模样死死的盯着他,在把头又点了两下后,说道:“经过老朽慎重的考虑,决定给你起一个名,就叫你‘正’。” “‘正’。”在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后,师父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赞同不已的第三次点了点头:“阿正。不错不错,这个名字非常的好。” 在师父第四次点了点头后,他老人家把头抬起来看着阿正的脸,笑嘻嘻的连着说了两个“贴切、贴切”。 阿正当时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师父口中的这个“贴切”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也不准备开口去请教他老人家,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住了师父停留在他脸上的那个眼神,阿正心想,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一切的。 师父的这个小茅屋,以前只住了他一个老头儿,现在又加上一个阿正,他们这两个大男人的屋子里,是没有镜子这种东西的,不过半年后,阿正终于能下床走上那么几步时,在洗脸的铜盆里,阿正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长相,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师父为他起这个名字的用意,映照在铜盆里他的长相也确实担的起师父给他的这个“正”字。 只是有一点让阿正一直都耿耿于怀,那就是每次看到铜盆里那个二十岁左右、国字脸,并且总是一幅心事重重的人脸时,阿正总是有一种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的感觉。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抬起手来反复的在自己的脸上摸来摸去的确认好几遍,才会在心里确定铜盆里那张随着水面轻微晃动的脸是自己的。 犹记得师父在“赐”给了他姓与名后就哈哈大笑着拂袖出了小茅屋,至于他老人家到底去了哪里阿正不知道,但他知道师父这一走一定会直到掌灯时分才会回来,并且回来之后一定是已经喝的醉醺醺的。如果师父醉的不是太严重的情况下,也许会给阿正带回来一些吃食。 当然这只是阿正心里一个比较美好的愿望罢了,因为在大多数的时候,师父每次回来都是醉的倒头就睡,而饿了一天的阿正就只能听着他老人家的呼噜声、忍着刺鼻的酒味,在肚子咕咕作响的声音里,在黑漆漆的小茅屋里瞪着两个眼睛想象着师父他老人家今天在外面喝酒时都吃了些什么好酒好菜。 这样的日子阿正整整过了半年,半年后,当阿正总算可以自己下地走路的时候,一向没个正形的师父眼含热泪的对他说:“你小子的命还真的是大啊。想当初我在路边把你拖回我这个小茅屋的时候,眼看着你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没想到伤的这么严重竟然还能活下来,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听到师父的感慨,阿正趁着师父低头抹眼角的功夫,没好气的白了他老人家一眼,心想道:这半年来一顿饭没有吃过竟然能活下来,确实是挺不容易的。 “唉······”抹完了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后,师父他老人家把头仰的高高的,眼睛望着小茅屋的屋顶,长叹了一口气,感慨的接着说道:“也不知道你小子之前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会把你给伤的那么重?” 听着师父的问题,阿正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只是低着头、一手扶着那个他躺了半年的土炕,像新生的婴儿般的深一脚、浅一脚的练习着走路。 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师父把头转向了动作怪异的某人,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救活了又怎样呢?还不是一根木头。” 已经扶着炕走了二十多步了,下一步我试着把手放开走上几步看看。 阿正不理会师父的抱怨,深吸了一口气后,手慢慢的离开了炕沿。 站的倒是挺稳的,看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面无表情的阿正心里是乐开了花。 再次的深吸一口气,阿正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动作极其轻柔的抬起了左脚。 可能是受了阿正的影响,嘴巴一直不停念叨的师父这会儿也安静了下来,眼睛时刻不离的盯着阿正慢慢往下落的左脚。 脚尖先着地,接着是前脚掌,最后再过渡到了后脚跟。 就在阿正以为自己这一步算是成功迈出去的那一刻,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嘶······” 这新伤加旧患的,让阿正忍不住倒吸着凉气。 “说你是一根木头吧,你还真的是一根木头,就连这倒在地上的姿势都和别人不一样。”师父两个手掌心朝上举着,歪着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阿正。 应该是想要接住我,但是慢了一步吧。 躺在地上的阿正一边揉着摔疼的地方,一边看着师父的两个手想道,说实话还是挺让人感动的。 “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这老话说的还真是没错······”师父皱着眉头站在一边,看着还在地上躺着的阿正,话说了一半,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哎,木头,要我这个老头子拉你起来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起来。阿正在心里回答了老人的问题后,就把盯着老人手的眼睛挪到了一边,用手撑着身子,努力的试着想要自己站起来。 听不到回答,但是老人像是明白了阿正那个动作含义,也就没有再坚持要把他扶起来的意见,接着说起自己之前没有说完的话:“你说我依据你的长相给你起名叫‘正’,现在看来还是草率了,要是照着你的性格来说,我觉得还是应该叫你阿木才对。” 老人的调侃在地上的人听来是一些意义都没有的,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怎么站起来的问题。 “唉···唉···还是年轻人啊。”老人绕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某人后,摇头晃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后,转身走出了小茅屋。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阿正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极其艰难的翻了个身,双手撑着地,直起上半身,扒到了床沿上,这才慢慢的站了起来坐回到了炕上。 看着小茅屋外的阳光,阿正不禁陷入了沉思:虽说老人总是会这么一声不响的突然离开,但是在阿正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老人离开的这么早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阿正能下地走路了,所以他才会这样。 “哈哈······” 就在阿正盯着屋门发着呆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老人的大笑声,还夹杂着一些说话的声音,不过因为说话的时候实在是声音太小了,所以阿正没有听清那话的内容。 随着笑声和说话声越来越小,门外的脚步声倒是越来越近了,看来老人这是回来了。 老人一进门就笑嘻嘻的对着坐在炕上的李正大声的嚷嚷道:“来来来,趁热赶快喝。” 闻言,李正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表情极为痛苦的盯着老人手里那个离他越来越近的碗。 话说回来,李正自从住进老人这个小茅屋那天开始就没有吃过一顿饭,每日都是靠着药物维持着。在刚开始一个月,每天要喝上三碗药,一个月之后,就改为一天两碗了,后来老人看李正的身体越来越好了,渐渐的就变成了一天一碗了。 这药李正已经喝了有半年了,按说早就应该习惯了它的味道才对,可是看着老人举到自己面前的这碗黑乎乎的汤水,李正的后背还是禁不住的开始冒起了冷汗。 “来来来,趁热喝。”李老头儿笑眯眯的看着阿正:“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说完,还冲着阿正眨了一下眼睛。 李正抬头看了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老头儿,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把心一横,伸手接过老人手里的药碗,一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把碗里的药给灌下了肚。 在把空碗还给老人的时候,老人愁眉苦脸的看了看只剩下一点儿药渣的碗底,说道:“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这是药,怎么能像喝水一样的牛饮呢?药嘛,当然是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才会有效果的。” 在嘴巴里那难以形容的苦涩终于慢慢的消失了之后,阿正这才抬起头来给李老头儿一个白眼。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些了?” 一接过药碗,李老头儿就忙不迭的问道。 听到老人的这个问题,阿正的心底瞬间涌起一股感激之情,再怎么说自己的这条命也是老人救回来的。想到这里,阿正刚准备对老人说一些感激的话来,就见老人朝前迈了一步,伸着脖子,将脸凑到阿正眼前,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又问道:“那个······我就是好奇的问一下啊,这个······怎么样啊?” 阿正一时愣住了,他狐疑的把站在眼前的老人从上往下打量了一番,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决定再从下往上细细的打量一番,别说,这次还真的有收获,他眼睛定定的看了一眼老人那一下一下做着上扬动作、端着空药碗的右手,接着直视着老人的眼睛,义正言辞的反问道:“请问,您问的是这个药的味道怎么样吗?” 这次换老人愣了一下,眼睛随着阿正这个问题朝旁边快速的瞄了一下,脸上的笑堆砌的就又多了一层,朝前再迈了半步,点着头回答道:“是啊是啊,我问的就是这个。” “这药碗不是就在您老的手里嘛。”阿正斜视了一眼老人那还在做着“上扬”运动的右手,没好气的说道:“喏,这碗里不是还剩一点儿药渣吗?您要真那么想知道的话,可以尝尝。还有啊,我这药不是您每天给熬的吗?您要实在是觉得这一口两口的不过瘾的话,下次给我熬药的时候,可以给自己留上一碗、两碗的。” 一口气说完心里的话,阿正头也不抬的继续围着那土炕做起了走路练习。 “你······你······”老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碗,又抬头看了看没事儿人一样的阿正,气的胡子直翘,抬起手指着那个离他伸出的那根手指越来越远的背影,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站在原地,呼哧呼哧的喘起了粗气。 阿正用一句话把老人气的说不出 “有人吗?” 就在这时,只听从那小茅屋外传来了一声呼喊。 一时间,屋内的两人顿时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也不动了。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见那声音是离小茅屋越来越近了,一直背对着老人的阿正这才慢慢的转过身来,满脸严肃的问道:“外面的人······是找你的吗?” 老人把脸转过来看着阿正,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两人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已经进了院子,于是两人就把头不约而同的又转向了屋门口,都等着要看来的人到底是谁。 果然,只一组呼吸的工夫,他们那个破败的屋门框上就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大手。 那男人看起来三十来岁,刚在屋门口露头就气喘吁吁的问道:“那个,李师傅在家吗?” “在,在,我就是。”李老头略一愣怔,笑脸相迎的走上前去:“敢问这位壮士找老汉所为何事啊?” 男人定眼打量了一番李老汉,马上毕恭毕敬起来,再说起话来甚至学着文人的模样,双手抱拳朝着老汉拱了拱手,说道:“李师傅您好,我家主子差小的来叫您去我们府上走一趟。” 听了这话,李老汉低着头沉吟了半晌,用两根手指揉搓着下巴上那几根半长不长的胡须,一脸为难的说道:“这要是搁平时老汉我二话不说就跟你走了。可是我现在新收了废物徒弟,虽说这徒弟不聪明,但是我这做师父的该教还得教,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我这一身本事失传了不是。当然了,要说教学嘛,光靠嘴巴说是说不清的,当然还是我亲身示范,我这徒弟能亲眼看着,这耳濡目染、一来二去的,本事也就学的七七八八了。不过,我这徒弟的腿脚不是太方便,所以老汉我想能不能麻烦小兄弟回去跟你家老爷说一声,看能不能找个什么方法,让把我这个徒弟也给带上。” 那大汉一脸为难的看了看阿正,说道:“我这来的时候可没听说您老还有一个什么徒弟的,您说的这个事情我也做不了主,这样,您老稍等,待我回去跟我家老爷说明再来回话。” 说完,也不等李老汉回话,转身迈开大步就朝来路走去,许是心里不太痛快,两人直看着那大汉已走出了老远,还能听到他小声抱怨的声音。 “哎,我说老头儿,你今天是抽的哪门子疯?”坐在床炕边上悠闲的晃着双腿的阿正问道:“这要是放在平日里,你可是巴不得立马就跟人家走了吧?今天为什么非要拿我来装个幌子?是不是心里又憋了什么坏?想要算计别人不成?” 听阿正这一番没大没小的调侃,李老汉倒也不恼,依然笑嘻嘻,说道:“你师父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平日里可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怎么会去算计别人呢?再说了,你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吗?只是从我给你起的名字也应该能看的出来,你师父我可是一个内心充满正直的人;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是一个远离了······” “行了行了。”不等老汉说完,阿正就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师父,你确定自己给我起名叫做阿正,不是因为我的长相吗?” “咳咳······”李老汉清了清嗓子,满怀惋惜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想来你在这个屋子里呆了半年,一直也没出去过,为师本想着能借着这个机会带你出去散散心的,既然你不愿领为师的心意,那等一下那人再回来时,我一个人跟着去就好了。” “您老没看刚才那人走时的样子嘛,我看人家回不回来还不一定呢。” “为师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呢,我可以肯定,刚才那人一定会再来的。” 李老汉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样。 果真,没过多长时间,就听到一阵催促着别人赶路的声音说道:“快快快,走快些,再走快些。” 听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是在自家院子里停下了,李老汉对着坐在床炕上的阿正挑了一下眉毛,那意思相当的明显: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对此阿正还是稍微有些吃惊的,正在这时,只见院内人喊道:“李师傅,我把人都给带来了,现在您和您的徒弟可以和我一起到府上了。” 闻言,李老汉走出屋子,只见自家院子里站了五个人,领头儿的还是之前那个大汉,而在院门外面,则停了一顶轿子。 一见李老汉从屋内出来,那大汉抬胳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满脸堆笑的说道:“按您老的吩咐,我回去和我家老爷说了,老爷就让我带着家里的轿夫,抬着老爷平时出门坐的轿子来接您和您的徒弟了。您看,这次您能跟我去府上走一趟吗?” “能,能。”李老汉满脸堆笑的回答道,又回头看着阿正说:“今天为师就领你出去见见世面。” 说完,也不顾阿正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就招呼着那院内的大汉进了屋,帮忙抚着他出了屋子,走到门外上了轿子。 在那大汉的一声吆喝声里,那四个轿夫抬着阿正,李老汉跟在轿子的左侧,一行七人就上了路。 坐在那摇摇摆摆的轿子里,实在是无聊至极,阿正掀开那左侧的轿帘,小声的跟轿外的李老汉聊起了天来:“哎,师父,咱这是要去哪儿啊?” “你可知道这喜乐镇上最有钱、有势的是哪一家?” “我记得听您老说起过,好像是柳家。” 李老汉点了点头,眼睛朝轿前走着的大汉斜了一下,说道:“没错,就是柳家,这会儿在前面走着的,是柳府的外家丁,平日经常在外走动的,为柳家内宅里传递些东西,街面上跑跑腿什么的。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也就是柳家了。” 听师父这么一说,轿内的人更加的想不明白了,按说那柳家有钱又有势,阿正实在是想不通,这柳家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换了旁人做不好,犯得着专门派门人来回跑了两趟,非要请他们师徒两个上门不可? 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阿正就开口问了出来:“师父,那您知道这柳家来叫我们去做什么吗?” 闻听此言,李老汉捻着自己的胡须“嘿嘿”一笑,语气里不无夸耀的问道:“傻徒儿,你可知道为师是做什么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阿正还真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他只知道自家师父每天都是醉醺醺的回家,虽说是不清楚在外面做的什么活计,不过他还是可以看的出来自家师父的手里是不缺银钱的。 他老实的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道‘天师’是做什么的吗?” 阿正沉吟了半天,开口说道:“跳大神的。” “什么跳大神的?!” 闻听此言,李老汉是暴跳如雷,要不是隔着个轿子,阿正都担心师父会一巴掌拍到自己的脑袋上。 “我告诉你臭小子,天师可是一个非常值得人们尊重的职业,要知道这世间有多少匪夷所思的事件,都需要天师来给出一个解答;又有多少人们那脆弱的心灵,需要天师来给予安慰。还跳大神的?你觉得为师刚才说的这些事情,一个跳大神的能做到吗?” 阿正刚准备点头,李老汉就把胸膛挺了挺,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夸耀的神情,继续捻着下巴上那可怜的几根胡须,接着说道:“而你师父我,就是一个天师,而且还是这喜乐镇上最受人尊敬、受人爱戴的天师。” “那我能问一下,咱这喜乐镇上,有几个天师呢?” “就我一个。” 师父的这个答案一出口,阿正瞬间就把那撩起的轿帘子放了下去。 他的这个态度,惹在轿外的李老汉又是一通臭骂。对此,轿内的阿正早就习以为常了,他是充耳不闻,甚至还眯着眼睛在轿内舒服的打起盹来。 李老汉的家本就离柳府不远,眼瞅着前面就要到了,走在轿前带路的大汉听着身后那师徒两个吵吵闹闹了一路,这会儿总算是消停了下来,就回头笑着对李老汉说道:“李师傅,咱到地儿了。” 李老汉本来正跟自家徒弟斗着气,一听这话,才想起来今天的正事来,连忙收了心思,抬手整了整身上那套寒酸的衣服,点头应了一声。 站在柳府门口的家丁远远的看到轿子来,就有一人朝内飞奔去通报这个消息,等到那轿子在柳府大门外停下来的时候,柳老爷早在两个贴身丫环的搀扶下,抄着手站在门口迎接。 “李天师别来无恙,老朽甚是盼望啊。” 听柳老爷这话,不明真相的人,还李老汉是他阔别了多日的老友。等到看着那轿子里走出来了一个腿脚不便,但满脸正气的年轻人时,心里知道这应该就是第一次打发家人去叫李老汉时,那李老汉推托着非要一起带来的徒弟,柳老爷就客客气气的朝着那年轻人拱了拱手,转头却是问李老汉道:“不知这位少年是谁家儿郎呀?” 只见李老汉也不谦让,大大方方的回答道:“这位就是老汉我的徒弟,随我的姓,名唤阿正。” “哦,原来是阿正小师父啊。” 说着话,柳老爷这才算是第一次正眼的看着阿正,并再一次的对着他打了躬。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客套了一番,主宾相让着进了柳府的大门。 话说这柳府不愧为喜乐镇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那院内的亭台楼阁、花园假山自是不必细说,单说这师徒二人随着柳老爷进了外宅的中堂,主宾相让着坐下,就有下人鱼贯进入,在每人的桌前布下茶水点心。 柳老爷还是先前那客客气气的模样,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相让着叫师徒两个人用茶用点心,还一直关心着腿脚不方便的阿正,只是闭口不提叫他二人来此有何用意。 茶已添过三巡,就连桌上的点心也换了两遭,最后还是李老汉沉不住了气,开口问道:“不知道柳老先生今天叫我师徒二人过来,所谓何事啊?” 柳老爷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又让着说道:“天师师徒二人不必着急,可再吃一杯茶。” 见柳老爷这样,师徒二人目光相接,都是一脸疑惑。李老汉放下手里的茶杯,不无心急的说道:“茶和点心我们是受用够了的,若柳老先生没有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师徒二人也不便打扰,不如就此告辞罢了。” 说罢就要起身,柳老爷这才着了慌,他也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对着师徒二人拱了拱手,说道:“天师留步,实不相瞒,老朽今日是有事想要麻烦二位。” “既然如此,还望柳老先生能给个明白话,若真能用的着我师徒二人的地方我们定然不会推辞,也不辜负了柳老先生的一番盛情款待。” 一习话本是平常,却说的柳老爷的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在沉吟了一会儿后,柳老爷开口道:“这且是后话,只是眼看着已是晌午时分,我已吩咐后厨准备了一桌酒席,咱们可等到用罢午饭再说。” 见柳老爷既不明说叫他们来是为了什么事,又不放二人回去,这思来想去,想是这柳老爷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是盛情难却,师徒二人就想着等到吃过午饭再看。 三人坐在中堂又闲叙了一回话,有下人进来禀报说是酒席已置办妥当,请老爷和客人入席,三人这才放下手里的茶杯,由一个下人搀着阿正出了中堂屋,进了旁边的房间。 但见那房间正中的桌子上果然摆列着好酒好菜,三人相约着入了席,主宾又客套了一番,就各自拿起了筷子。 “等一下!” 突然李老汉大喝了一声,吓的另外两人都愣在了当场。 只见李老汉放下手里的筷子,一扭头从腰后拿出了一个污迹斑斑的葫芦来,他把那葫芦举到了阿正的眼前,神情庄重的说道:“在吃饭前,你还是先把今天的药给喝了。” 阿正愣了一会儿,有些无奈的放下手里的筷子,伸手接过了师父递过来的葫芦,盯着那葫芦上可疑的污渍,像是在考虑着该从何处下嘴喝来。 “柳老先生不要见怪,我这徒弟自来身子较弱,平日里都是靠着这一口药水维持着。” 柳老爷呵呵的笑着说:“不怪不怪,只是不知道令徒所患何疾,平日里又都吃些什么药?柳某这家产虽薄,但这家里还是常备着些草药的,若是有用得上的,天师尽管开口。” “这倒不用。”李老汉连连摆手,并不说明自家徒弟到底是有什么病,只是一脸关切的转过头看着阿正,问道:“刚才吃茶时,你可吃了点心?” 阿正摇了摇头。 又问道:“那你可曾喝了茶水?” 阿正又摇了摇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柳老爷一眼,说道:“我闻着那茶香、点心香的,可是刚把那茶碗端到嘴边,就有一种作呕的感觉,所以那茶水也一口不曾喝的。” 李老汉这才放下心来,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也怪为师大意,之前忘记提醒你这一点,在喝药期间,你是不能沾这些东西的。” 阿正看了看手里的葫芦,又看了看满桌的饭菜,点了点头。 一席话说的柳老爷是心疑不已,又不便明问,就开口说道:“既然令徒不能吃这些俗物,那天师可吩咐些能吃的东西,我好让厨下去准备了来。” “这个就不需要麻烦了,我这没福的徒儿只喝药就好了,并不是老汉客气相推,只是他现在还沾不得一些饭食。不用管他,我们自用这些酒菜就好。” 见这当师父的这样说了,柳老爷也不好多问,只得举起筷子自吃自的来。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只是想着下午的时候可能还有事情要忙,李老汉这个平日里见了酒就一定要喝个痛快的人,今天倒是没有喝几杯。 酒足饭饱过后,柳老爷吩咐撤下了残席,将二人又引到中堂,再上了茶水点心,只是和李老汉拉着家常,问些年下收成之类的事情。 李老汉师徒二人不明白这柳老爷的用意,但见他只是不明说请他们来的目的,也只能是客随主便跟着柳老爷天南海北的聊。 一杯茶下了肚,柳老爷起身拱手道:“这晌午日长,老朽赶早把二位叫到家里,又陪着我坐了这半日,想是二位也乏了,我已吩咐了下去,特意给二位准备了客房,二位可去歇息片刻。” 师徒二人实在是想不通这柳老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在这又有吃又有喝的,李老汉倒也并不着急,心想道等到时机成熟了,该让他们知道的,自然也就告诉他们了。 就这样,师徒二人起身谢了主人家的好意,随着家里的下人往客房走去。 等到了房间里,那下人们都离开了后,阿正问道:“师父,这柳老爷该不会真的遇到什么事了吧?” “废话,不遇到事,又怎么会请天师上门呢。” “这个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阿正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其实倒不担心这个,我主要是担心师父你啊。” “担心我?担心我什么?” “您说您这平时那些请你上门的人里,不管是遇到了什么事,应该也不会这么费劲吧?您看这又是请您吃、喝,现在还让我们住下了,这一看就他柳家遇着的就不是什么小事啊。”阿正顿了顿,接着说道:“您真的有把握把柳老爷家的事给办好吗?” 一番话说的李老汉的心里也不禁的打起了鼓,坐在那房间的凳子,不禁愁的皱起了眉。 看着师父那愁眉不展的模样,阿正偷偷笑了一下,手撑着屋里的物件慢慢的挪到床边坐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不知怎么的,喝了那药,我还真的有些累了。哎,师父,我就先躺着歇一会儿了。” 李老汉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依然皱着眉头坐在凳子上。 阿正看着师父的样子又偷着笑了一回,躺在那铺着绸缎被褥的软榻上就打起了盹来。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只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接着就是师父叫自己起来的声音:“阿正阿正,醒醒,这都到晚上了。” “啊?” 阿正揉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抬眼朝着窗外望去,果然看到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师父我们这是要回去了吗?” “这倒不是。”李老汉回答道:“是柳老爷叫我们去吃晚饭。” “晚饭?”阿正心想道,师父又不让我吃别的东西,为什么还顿顿不落的一到吃饭的时间就把自己给叫上呢?没办法,虽说心里是不情愿的,但他还是顺从的下了床,由柳家的两个家仆搀着,随着师父到中午吃饭的那间客房走去。 来到那房间门口,只见那房间正中的桌子上又是摆了一桌的好酒好菜,柳老爷早已坐在主位,一见到他们师徒二人,立马就站起身,对着他二人拱手相让。 李老汉倒也不客气,学着柳老爷的样子略拱了拱手,就带着徒弟进了房门,走到桌前坐下。 席间无话,酒足饭饱过后,就是那桌残席,柳老爷开口道:“实不相瞒,此次柳某人请天师过来,是有事相求。” 看来这柳老爷总算是要说出自己的目的了,师徒二人一听这话,立马就来了精神,侧耳仔细的听他讲起。 谁知那柳老爷满脸愁容的叹了一会儿气,又不往下说起了。 李老汉思索了一会儿,知道这是在等着他来表示一下了,就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胸膛,开口说道:“柳老先生但有事直说无妨,我李某虽说是本事不大,但今日受到您老如此款待我师徒二人,不论您老有何事相求,李某可以保证定尽力而为。” “好!”柳老爷一拍桌子,笑着说道:“老朽能得天师这一句‘尽力而为’,就已经安心了几分。” 说完这句话,柳老爷拿眼睛四下看了看门外、身旁的家仆、家丁,将头凑到李老汉的跟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是老朽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让外人得知,还请二位随我进入内堂,我再把事情与二位细说分明。” 做为柳家唯一外姓的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跟在起身朝内宅走去的柳老爷身后往出了这外宅的房间,往里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