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依诺求职记》 第一章 无眠之夜 2018年8月31日，马依诺背着鼓鼓的双肩行李包从火车站出来，乘上轻轨，再换乘315路公交汽车，步行穿过嘉森大学辽阔的南校区，来到校园最里面的宿舍楼，爬到了四层，摸出钥匙打开寝室的门，筋疲力尽地卸下沉重的背包，顾不得擦拭椅子上整个暑假的灰尘，一屁股坐下喘气，用已经潮热的后背感受着抛开背包捂闷后的阵阵清凉。 嘉森大学的研究生宿舍是“985”、“211”院校的标准寝室，常规的四人间，不出彩也不破旧。室友们都不在，其中一个在家里给外婆过八十大寿，跟学校请了假，承欢膝下，以尽孝心；有一个虽然已经回到嘉森大学所在的峰夏市了，但是和男友出去约会了，假期一别就是一个月，今晚铁定不会回来了；还有一个恋家的女生，不肯早返校一天，要坐今晚的火车明天早晨直接上课。 这次开学，马依诺研三了，是硕士生涯的第三年，也是最后一年，论文收尾和找工作将是这一年的主旋律，尤其是找工作。 晚上洗漱完毕，马依诺爬上久违的单人木板床，以为一天的车马劳顿和清扫寝室的疲惫马上就会把她推入梦乡，但是，在这个异常安静的夜晚，她一个人，想着自己马上要过二十六岁生日了，未来的路还不知该往哪里走，转而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竟然失眠了。 马依诺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冯舰昭已经工作两年了，此时正在大连出差指导着生产厂的工作，外加吃海鲜。冯舰昭高考时没能如愿进入热门专业，是被调剂到能源与动力工程专业的，说白了就是研究汽车的发动机。但本科毕业的时候，却正赶上汽车行业红火发展的大环境，应了那句“专业调得好，工作随便挑”，还没开始写毕业论文，就被名扬汽车集团的人事专员堵在寝室里签了卖身契，所以根本就没考虑过读研。 马依诺高考时则仗着成绩不错，以理科生的身份考取了文科里热门而高端的法学专业，但四年本科读下来，法学专业的炙手可热像一个被世人传颂的美丽神话故事，就是不肯发生在身边。而被她戏称为工人的男朋友，不声不响地以中等偏上的成绩和不错的情商被若干汽车企业围追堵截。 所幸，她热爱学习也热爱法律，早就打算在学校深造读硕士，若是找工作，可能就要像大多数同学一样要么放弃专业转投他行，要么做个薪低希望少的相关工作。至于进入对口的公检法系统，又是要经历一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恶战，最后只有凤毛麟角的幸运儿能够如愿。 马依诺的这个硕士资格实属来之不易，备考的一年中，为了节省一点时间而直接站在打饭窗口速吞包子的场景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考研时她的英语成绩欠佳，虽然法学专业知识足够坚实，但加上英语的总成绩却只考够了个自费，与公费这种国家给的教育福利擦肩而过。这个硕士在她眼里要比考上公费的同学眼里珍贵得多，何况还“真贵”呢，三万元的学费，她觉得要好好珍惜硕士生活并在毕业之后创造更多的价值才算够本。 在“要够本”的指导思想下，马依诺把自己的硕士生涯过得非常充实。“好理实验室，好文图书馆”，嘉森大学的玻璃外墙图书馆，提供了阳光普照的惬意氛围，她这两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流连于此，在这样的环境里读了一本又一本闪耀着智慧光芒的法学、经济学、管理学和心理学经典著作。 马依诺在图书馆里泡的时间远大于她的女同学们，这个年龄的女生，如果不是因为身在校园，已经很难再称为“女生”了，美容逛街谈婚论嫁才是大家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马依诺比她的同学拿出了更多的“研究”的态度。跟随导师读书讨论自不在话下，又通过到经济学院蹭课和阅读自修，她在经济学方面有了几分底气，再遇到“边际效益”和“帕累托最优”之类的术语也不发怵了。 读研期间，她争分夺秒地复习号称天下第一大考的通过率仅为7%的司法考试，内心偷偷地想考个状元威风一下，最后的结果，虽然与状元的分数有一段距离，却也是让人赞叹的高分。 马依诺总结自己的学业生涯是“运气不佳，拼劲可嘉”。 …… 回想着奋斗时的种种，让此时已经研三的马依诺感慨万千。虽然读书的经历本身也给好学的她带来很多快乐，但若不能在毕业时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多年的努力将会显得结局惨淡。马依诺在“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感慨中翻来覆去，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章 誉证律师事务所 开学刚刚一周，马依诺接到一个电话。 “你好，请问是马依诺吗？” “我是。” “你好，我是良证律师事务所，明天九点，请到中达大厦来面试。” 马依诺觉得有些发蒙，但还是果决地回答到：“好的，明天九点，我准时到。” 这个橄榄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起因是她的一次主动寻找实习单位的行为。去年，得知司法考试通过之后，就热情满满地拿着简历去找到这家律所谈实习。当时，律所主任的助理很热情地接待了她，详谈了许多细节之后，让她回去等消息。她回来后，信心满满地等电话，可是一直没有人找她，她打过一个电话询问，得到的答复是让她继续等待。而现在的这个通知面试的电话，却是在她几乎已经把这件事遗忘了的一年之后。突然跳出来的。 实习对于学习法律的人来说尤为重要，除了能够接触真实的案例，更重要的是，准律师们可以把司法考试通过之后得到的“法律职业资格证书”挂到律所，一年之后就可以得到“法律执业资格证书”，拥有这个证书之后，才算真正蜕变为执业律师，这个过程在业内称为“挂证”。当然，如果不做执业律师，而是选择到公检法系统工作，挂证就不那么必要了。 在经济发达的超级城市，由于律师事务所每年可以挂证的数量有限，而有挂证需求的实习律师蜂拥而至，根据供需关系原理，即使实习律师是要付出辛勤劳动的，有的律所反而是向需要挂证的实习律师收费的。在峰夏，形势并不那么严峻，但是有挂证名额的律所也是比较抢手的。正是由于这个缘故，马依诺虽然还没有确定是否要做一名执业律师，但是本着多一条路总是有好处的想法，她还是愿意积极地争取实习机会。 第二天一早，马依诺化了淡妆，穿上她特地为求职季准备好的职业装行头，乘上学校门口仅有的315路公交汽车，中途又倒乘一辆公交，然后从一个离中达大厦最近的站点下车，走了20分钟才到达目的地。她平时穿惯了运动鞋，今天穿着薄底高跟鞋站公交走马路，让她觉得脚掌吃力脚踝酸痛，到了等候面试的房间，她赶紧坐在椅子上缓缓受苦的双脚。 去年她来过这里，所以并不陌生。等候面试的房间是实习律师们的办公室，十几平方米左右，长条的桌子和长条的椅子，密密地摆了几排，非常节省空间。而外面的大厅则很开阔，装潢得很有品味，厅内有几个透明玻璃房间，标牌上看得出是执业律师接待当事人的地方。之所以透明，一方面是为了显得空间宽敞，另一方面是透明环境有利于减少当事人对律师可能发生的暴力举动。大厅的最里侧有两扇刻意气派的木门，分别挂着主任和副主任的门牌。 今天是周日，实习律师大都没有在此办公，一屋子都是等待面试的人。马依诺旁边坐着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生，头发很短却很乱，几天没洗过的样子，他从桌斗里找到一份律所发给实习律师的“话术”，叨叨咕咕地念着，边念还边竖起拇指说“高！”马依诺感觉自己额头上渗出了一滴尴尬的汗。 等了不算太久，一名年纪不大的高挑女生走进来，对着手中的名单喊道：“请问哪位是马依诺？”马依诺欣欣然地站了起来，简短而有力地说：“我是。”“请跟我来。”马依诺随着她走到大厅里的玻璃房间，那女生关上了房间的门，马依诺发现这个小房间隔音效果非常不错。 等到高挑女生坐下拿起自己的简历时，马依诺看到她胸前有个很小的金属铭牌，上面写着“刘平律师”，才明白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面试官。“你司法考试406分？”“对。”“你这么优秀……肯定没问题，回去等通知吧，下一轮是主任的助理和你谈。”高挑女生边说着边在简历上写了个记号。 整个面试过程两分钟不到，而且根本算不上面试，让马依诺哭笑不得。 好在这次等待的时间非常短，只过了一天马依诺就接到电话通知，让她第二天八点到律所进行下一轮面试。又是一番化妆踩高跟鞋乘公交加步行，马依诺又一次赶到了律所。 由于是工作日的早晨，律所和上次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大厅门口有张望等待的当事人，前台站着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大厅里面有端着茶杯匆匆而过的中年律师，而上次作为等候室的小房间也满是年轻的实习律师，座机的铃声此起彼伏。“真是一个生意兴隆的大所！”马依诺不由得在心中赞叹。她曾经去过法学院年老师开的律所送作业，空空的屋子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小律师，而年老师在院里的别号是“年百万”，是本省非常成功的律师。现在看这个良证律师事务所的架势，案源肯定是非常多的。 “这的主任的成就和收入应该是高于年老师的吧。”马依诺正在心里琢磨着，走进来一位同是应聘者的小姑娘，外观看就是明显还没有进入职场人角色的本科生，穿着厚底的运动鞋，看到自己踩在大厅地上一个一个明显的泥脚印，表情有些尴尬。马依诺轻声与她打了招呼，简单聊了两句，得知她叫赵菲菲。赵菲菲毫不避讳地说自己是本科毕业就已经出了校门，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到这个律所来不是只想实习，而是想在这里长期工作。 不一会主任助理出现了，很干练的微胖女子，微笑着看了看她俩，先把马依诺让进了一间玻璃房。略作寒暄，主任助理便开始介绍情况： “这次招聘我们收到198份简历，走到今天面试的只有6人，说明你是非常优秀的。我们所是新式的律所，和其他老所有很大不同。其他所是一名老律师带一名实习律师，老律师做什么案子实习律师就跟着做什么案子，我们是几十名实习律师一起成长，由我带队。你加入我们之后，先接电话答复咨询。咱们所在电台和电视台都有广告，主任还在法制频道做节目，所以每天的电话咨询量很大，只要是联系过你的当事人，你能让他们到咱们前台登记咨询，就算你的回访当事人。按照每月回访量的排名，第一名我奖励八百，第二名六百，第三名五百。锻炼一段时间之后，我会安排你出现场，我们在市民频道出法律咨询，出一次镜三百，这些钱都是律所给你拿，宣传的是你自己。” 马依诺暗道，原来在电视上看到的法律类节目都是律所做的软广告啊，以前还以为电视台做好事帮助当事人呢。 “我们是坐班制，周一到周六，早上八点准时上班，四点钟下班，迟到一分钟要做一个俯卧撑。上班时的着装要求是正装，你今天穿得就符合标准，冬天的时候尽量坚持，毕竟给当事人的印象很重要。现在这段时间周日上午我们开展了一个社区免费咨询活动，我建议你也来，多接触点案例有好处。” 马依诺看着这位主任助理表情亲切地滔滔不绝，只是点头，但心里暗自惊讶。她期待的实习就是跟着一位律师做几个完整的案件，既学本事又有自由时间，但助理的一个“新所老所”的定义就把这种情况否定了。自己虽然课程不多且毕业论文只剩收尾了，但并不想把时间都耗在实习上。最让马依诺诧异的是听这位助理的意思似乎并没有薪酬，虽然热门城市已经有律所开始收取实习费，但峰夏市的大多数律所还是要给实习律师每月一千左右的补贴的，要求坐班和实质工作的一般有两千劳动报酬。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网上的鸡汤和解析求职的专家都说，初入职场谈薪酬是个禁忌，但马依诺作为一名法律人，觉得既然自己要付出劳动和周一到周六全天的人身自由，一定要弄清楚对价是多少。 “咱们有补助吗？”马依诺用了比较委婉的“补助”。 “开始的时候按照当事人的回访量，前三名有奖金，其他人没有。但是锻炼一年之后，我会安排你接案子，律所会给基本补助和提成。” “也就是白干一年!”马依诺心道。马依诺争强但不好胜，她并没有进军前三名的不理智想法，自己的强项是法律知识扎实，而当事人回访量要在几十名实习律师里脱颖而出，除了要拼命地多接电话多揽客源，还得脸皮厚和运气好才行。况且第一名才八百元钱，都不够自己为了这份工作付出的路费和正装费用。但她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绪，至少她认为对方看不出来。 “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了？我这轮面试你通过了。我现在带你去见主任，做最后一轮面试，他特地把这个时间段空出来和你们见面。”主任助理的笑容依旧可掬，但马依诺感到有些憋闷，甚至有些沉重，并没有想象中的过了一关的喜悦。 “主任的咨询收费是一小时两千，他的时间很宝贵。”主任助理补充了一句，笑容里透着骄傲。 走到挂着“王正良主任”名牌的木门前，助理轻轻敲了几下门，这道门虽然是室内的门，却也是是带有精致的指纹锁的，门“滴”一声自动开了之后，呈现在马依诺眼前的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办公室，王正良主任刚刚放下手中的遥控器，正襟危坐在用材讲究的宽大办公桌后面。 他微笑着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并不起身。马依诺稳稳地快步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前坐下，注视着王正良的脸，这副笑容和公交车上的良证律所宣传广告上的笑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眼前的这张脸稍胖一点。 王正良问了几个类似“家住哪里”的家常问题之后，目光直视马依诺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道：“你对无薪怎么看？” 马依诺做了一个瞬间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决定用各类求职宝典中的标准版本来回答：“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锻炼自己，至于薪水，我相信在我努力之后肯定会有回报的。”求职宝典里提到，越是面对不理想薪酬，越是要有正面积极的态度。 听完这个答案，王正良赞许地点点头，在助理递过来的面试单上极有气派地签下“同意”两个字，又一笔画出一幅像是名字的图案，然后伸出手，边握马依诺的手边郑重地说：“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团队！” 第三章 王国是怎样建立的 马依诺回到寝室后，给男朋友发了个消息，就给老爸打电话汇报，今天的面试让她感觉有点说不清的滋味。 “没有工资？”老爸是精明的生意人，听马依诺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一句话就点到了要害问题。 “我主要是想锻炼一下自己，学一回法律，没在律所实习过绝对是个缺憾。这个律所很有名，经常打广告，业务很多，接触面广。”马依诺解释着，同时也在说服着自己。 “你不是说别的律所都给一千补助吗，这个律所不给，还全天都上班，那不是白用人吗？” “也不是白用……还给安排上电视，能提高一下知名度……还能挂证。”马依诺自己都不觉得这是无薪的理由。 “这样，既然你觉得这个律所挺好，就跟那个律所主任谈，他要是每月给你一千，你就在那实习。不是说这一千块钱多重要，随行就市，你付出劳动他得给你报酬，不然就是不认可你的价值。” “前两轮面试官都说我优秀，而且投简历的有一百九十多人，最后就剩六个，他们肯定是觉得我有价值啊。”马依诺的小自尊让她辩白着，可心里已经承认老爸最后一句话点到了自己真正的痛处。至于与律所主任谈工资，她可开不了口，因为她已经按照标准答案说过了漂亮话。 放下电话，马依诺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放弃这份实习工作，但之前准备这次面试和参加面试花费了不少精力，她打算还是先看看再作决定。 工作日的早晨，室友们还在梦乡的时候，马依诺爬起来一路公交加步行到了良证律师事务所。满是实习律师的房间显得格外拥挤和吵闹，电话铃声和接电话的交谈声此起彼伏。马依诺的第一个工作就是按要求背会“话术”，她仔细看了一遍，基本没有专业的知识，主要是引导当事人到律所面谈的各种说法，而面谈就意味着律所要收取咨询费。 午饭时候，一个热情的老实习律师张罗着每人收了十五元钱，打电话订了一个荤菜几个素菜，在桌子上麻利地铺满报纸。看着所有人有说有笑地吃着饭，马依诺主攻着自己面前的土豆丝，心里泛起一丝悲凉的感觉。 下午王正良来到实习律师的办公室，提了一个证据的问题，点名让马依诺回答。马依诺回答得和法律规定一模一样，但王正良补充说，在实践中还应当考虑法官的习惯。 然后王正良像闲聊一样对他的助理说：“今年名额紧张，我再和司法局沟通一下，争取让这批新来的实习生能挂上两个。” 这话是说给实习律师听的，新实习生是六个人，主任却说要争取才能挂上两个，目的是让他们竞争，更好地表现，也就是多接电话多引导当事人来访，与奖励前三名的制度异曲同工。可是这句话并没有激起马依诺的竞争意识，如果实习之后连最基本的挂证都不能保障，这应该就是赤裸裸的剥削了吧。她彻底下定决心放弃这份实习工作了。 马依诺开始困惑，同学们以及自己对找工作的理解是否正确。学校论坛“我要找工作”板块上，大家的思想基本与学校就业指导中心对学生的教育相一致，统一的论调就是，刚刚步入职场时，待遇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找到一个起点，放低心态坚持努力，以后一定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可眼前的这次实习，每周六天的工作，没有薪酬，连理所应当的挂证都不一定能实现，马依诺怎么看都看不出职场起点的模样来。 马依诺觉得，就算自己没有工作经验，但以自己的学历和能力，肯定值得拥有一个像样的起点，不应该是现在遇到的这样的“起点”。马依诺突然悟道，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毕业生求职是趋利，用人单位雇佣劳动力是趋利，而就业指导中心的老师告诉学生可以试着接受低起点的工作，也是为了就业率这个“利”吧。也许每一方都是趋利的，但利益又各有不同，要想保护好自己的利益，看来还是要靠自己拿定主意。 晚上，马依诺给主任的助理发了一条信息：“张律师你好，多谢你给我这次实习的机会。但是我父亲不同意我做执业律师，他刚做完心脏手术，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愿惹他生气。所以我提出辞职。” 老爸的确刚做了手术是真的，但并没有阻止她做律师，实际的情形反而是让她谈了待遇继续做，马依诺说了谎。她不好意思直接说：“你们不给报酬、不给挂证，还要求我每周上六天班，我不干了！”她对说谎这个行为天然抵触，所以勉强编了一个家里反对的理由，又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到当面说谎，就写了一个信息发过去。在她看来，这本来就是一个荒唐的工作，用一种随意的方法结束也未尝不可。 本以为这件事就算结束了，让马依诺意外的是，主任助理很快就打来了电话，态度非常亲切，说主任要找她谈谈，还给了她一个主任的私人电话，不同于主任名片上的手机号。马依诺本来想拒绝这场没有意义的会面，但由于是自己突然请辞，有些许的理亏，见面谈一谈也是应该的。 当她再次踏进律所主任的办公室时，王正良的态度明显比上次亲切温和，甚至是起身亲自给她开门的，没有用遥控器。 王正良态度的转变，让马依诺燃起了一点小小的希望，心中暗想：“他应该是要付我报酬留下我吧？”但他只说几句话，就让马依诺的小幻想破灭了。王正良先夸她孝顺，又说做律师多累多苦，女孩子还是当公务员好，态度特别好，就是没有一点挽留她的意思。别说马依诺没想过自己提挂证和薪酬的事，即便是她想提，这场谈话已经发展到她没有办法开口的地步了。 王正良意气风发地说了好多。说，自己的律所虽然不是峰夏市最大的律所，但却是发展最快的律所；还说，律所所在的中达大厦第八层都是自己的产权；甚至说，他建立了自己王国，现在这个律所运转起来就像赚钱的机器。 这一点马依诺倒是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嘴唇上下翻飞的律所主任，不是一名纯粹意义上的律师，而是一名商人，“靠榨取实习律师的血汗发家！”马依诺心里开着小差儿。 王正良依然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我现在是政协委员，赚钱已经不是现价段的第一要务。现价段，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帮助青年律师快速地成长起来！” 两个小时很快就在王正良的指点江山中过去了，他总结性地说道：“今天我说的话，你都可以忘记，但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得：你一定会成功的！无论你将来做什么，都能建立起自己的王国。” 最后，王正良伸出手和马依诺重重地握了握，马依诺承认他的演讲很有煽动力，如果不是自己一直想着被剥削的事情，肯定要被他感染到。想起他一小时咨询费标价是两千元，边握手边说道：“谢谢您的时间！”直到马依诺离开王正良的“王国”，也没想明白他和自己天马行空地谈两个小时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依诺出去之后，王正良喝了一口助理递来的蓝山咖啡，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老板椅上。助理拿着小本子恭敬地问：“主任，原定今天上午的碰头会，我给您安排在下午三点，可以吗？”王正良点点头，又对着电脑屏幕里自己的映像，正了正领带，看到钛金眼镜腿上方的鬓角长度和角度都恰到好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助理看他心情不错，抱歉地说到：“主任，我没能带好队伍，让马依诺走了。” 看着这个还算得力的助理，王正良有意指点，端起咖啡慢悠悠地说：“这个丫头，学历好，成绩好，气质好，家庭条件还不错，你留得住她是本事，留不住她也是正常。她将来很有可能进公检法系统，当法官或检察官，我现在让她对咱们律所有个好印象，有好处。” 助理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第四章 公务员的幸福指数 可怜天下父母心，尤其是女孩儿父母的心，更是可怜。 早在马依诺高考报志愿时，老爸就劝她考个师范或医学院，将来都是铁饭碗，当她意志坚决地选择法学时，老爸叹了一口气说：“将来，可就得自己刨食吃了。” 马依诺上了大学之后，老爸对李依诺的妈妈说：“还得多赚点钱，闺女以后要是想开个律师事务所，咱们得给她开起来。”有了这个打算，老爸把生意增加了不少项目，越发操劳，心脏病也越来越严重。而马依诺从小就崇拜白手起家的老爸，要强得很，学习努力不说，寒暑假家总能给家里的生意搭把手，到火车站接过货，通宵理过订单。老爸生意场上的朋友们，都羡慕他有这样聪明懂事的好女儿，抱怨着自己的孩子不争气。也正是由于马依诺以老爸为偶像，她不愿意找个稳定的工作，她想做一番风生水起的事业。 这次，到律所蹚水了一次水之后，马依诺没有太多想法。但老爸看得出，女儿找工作将必然是辛苦的，便开始在家里绞尽脑汁地琢磨女儿的前程。他把自己认识的人想了一遍之后，觉得有个路子还是不错的，就跟马依诺连线说这个想法。 “咱们家以前在镇里住时，那时候还没有你，后院的邻居，现在是省里法院的副院长，叫赵国华，他肯定能记得我，我给你找找他？咱们准备些钱，让他给你安排安排？还是到法院工作好。” “爹爹，工作是为了赚钱呀，怎么还能花钱啊！”自从老爸炒了点股票，她就喊老爸“跌跌”，以表达自己对炒股这件事的反对态度。老爸多次试图更正这个称呼但是无果，而且听起来很有些撒娇的味道，也就被迫接受了。 “你不要想得太单纯，好工作大家都抢，能不花钱嘛。”老爸商场杀伐多年，深知利益二字的厉害。 “我还没正式开始找工作呢，找不着的时候再说。”马依诺应付了一下老爸，“再说，找人办事的，也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嘛。”又插科打诨了几句，不顾老爸想苦口婆心劝她的意愿，就挂断了。 在她看来，让家里花钱找工作是万万不能的，她的自尊心不允许。不过老爸的话也提醒了马依诺，确实要认真考虑一下考公务员的事情。 大多数法学专业的学生，都把考公务员看作一件必须要做的事，马依诺也打算今年考一次。马依诺按自己的想象，对公务员有一个总结：“廉洁奉公的必然清贫，发家致富的必然违法”，而清贫和违法这两种状况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并不想走公务员这条路。但这个逻辑毕竟只是她想象出来的，真要决定是否当一名公务员，她得真正地去了解一下。 冯舰昭有一位远房的小姑冯忠慧，在法院作法官，马依诺曾见过一次。这位小姑虽然辈分比冯舰昭高，但年龄只比他们大几岁，很有共同语言，马依诺想多向她了解了解。 磨着冯舰昭联系了他的小姑，马依诺抓紧时间给小姑家的孩子买了玩具，就拉着冯舰昭直奔小姑家里。 时值周末下午，只有冯忠慧一个人在家，冯忠慧的父母从老家过来，领着外孙到公园去玩了。 午后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投到屋内，让整个房间温暖而明亮，冯忠慧圆圆的脸上也是温暖的。 “我是专科毕业，当时家里要安排我到咱们老家的油田工作，很多人都羡慕。可是我就想，我怎么就不能是大学生呢，于是考了专升本，那就是一个大转折，要不然，我怎么也不可能现在当法官！” 就这几句话，让马依诺感觉她是同道中人，马依诺也是这样的人，为了梦想时常和自己较着劲。 冯忠慧很善谈，从工作上的事到家里的事聊了许久，马依诺认认真真地听着，冯舰昭也陪着小姑和马依诺安静地坐着，笑着，一直都没有拿出手机刷。 傍晚时分，冯忠慧的父母带着小外孙回来了。 冯忠慧的父亲身材挺拔，母亲清瘦但很有精神，他们踏进房门的时候，冯舰昭和马依诺礼貌地站起来打招呼。 冯忠慧对孩子说：“你看看哥哥姐姐给你买的遥控车，快谢谢哥哥姐姐！” 小孩子缅腼腆腆地说了句谢谢，然后笑嘻嘻地躲在姥姥身后好奇地看着马依诺和冯舰昭。 马依诺不愿打搅一家人的团聚，打算离开，但冯忠慧非常热情地挽留他们一起到附近的如意坊吃晚饭。 “你们不是想多了解了解司法系统的事吗，留下来吃饭，我父亲可是资深的检察长，让他给你们讲讲。”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家乡的检察长，马依诺顿时对面前这位精神矍铄的长辈敬畏起来。 冯检察长爽朗地笑了：“已经退二线了，退了快一年了，现在就是享受天伦之乐。” 冯忠慧的母亲也热情地挽留：“都是一家人，留下来热闹热闹。” 他们真诚挽留，马依诺也就不再见外。 席间，检察长小酒稍酌，打开了话匣子。 “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把自己的水龙头接到了国家的水管子上！”好汉也提当年勇，检察长从部队转业到复员去检察院，把自己的经历一直讲到了当上检察长，很是激昂。马依诺和冯舰昭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贪！这是我的原则。要说一点没乘国家的方便车，清得至清无鱼，那是大话，但是权钱交易的事儿，我一点儿不沾。你小姑说我，‘你要是贪点，我何必现在还得贷款买房’，我就和她说，人活着，心安最重要。这几年反腐抓得厉害，咱就不怕，这就是这些年的党性保着咱能安心睡觉！” “别看公务员工资不算高，但真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冯忠慧的母亲补充着，心满意足的神情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一样，“她爸在岗的那些年，就没怎么在家吃过饭，天天有人请吃饭，不答应人家就担心，哎呀，推都推不掉。我们那个年代，住房都是单位管，现在你小姑虽然自己还房贷，其实也没什么负担，法院福利好，采暖补贴过节补贴都够用，单位食堂花样儿特别多，一顿就交一块钱。” “最近想不在单位吃都不行，这个月案件任务重，晚上得加班，一天三顿都得在那吃。”冯忠慧边喂小孩儿边说。 “你小姑现在也是他们院里的骨干了，今年的先进奖又是她。”冯爸爸美美地嘬了一口酒。 “你研究生毕业，起点高，将来要是来法院，挑一个好点的庭，发展肯定比我好。” “我表弟的孙子，上咱们家那边的幼儿园，一个月得交两千块钱，我外孙上公立幼儿园，那么漂亮的大院子，交几百块钱，吃得好玩得好。这不都是因为你小姑的单位好嘛。”检察长提到外孙，脸上泛着红光。 “可不是，现在上个幼儿园都那么难，上个小学更不容易。”冯忠慧的母亲摸着小外孙儿的头说。 吃得差不多了，冯舰昭起身出了包房，要悄悄地去结账，冯忠慧眼疾手快，冲出去把他拉了回来，责怪道：“怎么能让你们花钱！我这有他家的卡，打折，我们总在这吃，到我家来了，我得做东。” “就是，让你们花钱成啥事儿了，你们还没挣钱呢。将来你们在峰夏成家立业了，我们都到你们家里去吃。”冯忠慧的母亲说得亲近，让马依诺心里觉得暖暖的。 要分开时，马依诺问了一句：“小姑，你知道高院的赵国华吗？” 冯忠慧对她为什么这么问也猜到了八分，想了一下说：“都说他不太办事儿。” 马依诺点点头。 路上，只剩他们两人时，冯舰昭非常兴奋地对马依诺说：“咱就考公务员了！就这么定了，公务员多好啊！” 马依诺说：“公务员的幸福指数是很高，你看他们家，多幸福。但是，我听检察长说完，反而不想当公务员了。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冯舰昭奇怪地问，“为什么啊？既稳定，又体面，还有双休日，到时你就能多陪陪孩子了。” 听到“孩子”两个字时，马依诺立即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你得先向我求婚再说孩子的事吧！你们理工科的都这么务实啊！” “求！求！求！肯定求！我这不是想，你喜欢小孩儿嘛。”冯舰昭知道自己又要被批评不浪漫了。 “一点都不浪漫！你求我，我也不答应你！”马依诺瞪了他一眼。 “不答应我就再求，求到答应为止！”哄了哄马依诺，冯舰昭继续游说，“你想想公务员多好啊，安排个事儿啥的，多方便。”冯舰昭指的就是孩子上学的事情，他工作两年了，亲眼看到过中年同事的愁苦和无奈，但没敢再提“孩子”两个字，不然又要聊跑偏了。 “就是因为听他们说小孩儿上学的那件事，让我觉得当公务员不好，我不想将来把几千块钱的事情看成一件大事儿。我要赚好多好多的钱，我要用很高很高的薪水来证明我的价值。我要让我爸妈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让他们不必为我担心，让他们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马依诺对自己的前程信心满满，“还有，我也不觉得天天有人请吃饭是什么好事儿，我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吃饭，不想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吃饭。” 想到这个爱读书爱写诗的懵懂女孩儿，马上就要步入社会的丛林，去应对她不喜欢的人和事，冯舰昭怜爱地拉起了马依诺的手，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牵着她漫步在霓虹笼罩的街边。 也许，即便十年后的马依诺来到她面前，告诉她：“生活的开销里，除了几千元的学费，还有几百万的学区房；应酬的饭局里，除了推杯换盏的甲方，还有恭敬谄媚的乙方。”也未必改变得了，她现在的所思所想，所期所盼。 职场的江湖，不蹚一趟，不知深浅。 第五章 当了一回大学讲师 “咱们学校给旅游学校开了个第二学历课程，法学的，你想不想去讲课？”辅导员杨明打电话问马依诺。 “想去啊！杨老师，什么时间？”马依诺答应得很痛快。 “你到研办来一下吧，定一下时间，我正好把教材给你。” 研办就是研究生办公室，杨明是专门负责硕士研究生管理的辅导员。本科时，学生会把辅导员当老师，到了硕士阶段，大家都知道辅导员只是负责协调事务的工作人员。杨明本科毕业就留校了，当了两年辅导员之后，学校提供辅导员读研的政策，就跟了严教授读研，与马依诺是同一师门，比马依诺小一届，说起来还算是师弟。 马依诺的专业课成绩优异，研办时常会安排她做一些教学辅助工作。之前她有两次参加了评阅自考生试卷的工作，阅卷费每天一百八十元左右，马依诺做得认真细致，院里的老师对她都很满意。所以这次有了独立讲短期课程的机会，杨明首先就想到了马依诺。 “咱们法学院今年跟旅游学校合作，给他们的本科生提供第二学历，你来负责对接市场规制法这部分吧，讲反不正当竞争法和反垄断法，一共是24课时，从下周开始，周六周日全天上课，每天8课时，这是教材。你敢当众讲话吧？”杨明边递给马依诺教材边问道。 “没问题。”马依诺自信满满地说。 若是从前，内向的马依诺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敢站在讲台上给大学生讲课，她现在的自信，起源于逼了自己一把。 大三准备考研时，马依诺报了新奥阮的考研英语班，老师让学生们挑一篇文章，在最后一课时面对全班背诵。内向和羞赧一直是她的短板，也给她造成过不少困扰和麻烦，马依诺下决心一定要趁这次机会，打败自己的恐惧感。她早起背、走路背、吃饭默背，睡觉之前在脑海里把文章过一遍，终于把一篇文章背到滚瓜烂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一直在给自己下命令，“什么都别想，第一个举手！什么都别想，第一个举手！” 当老师说请同学到台前背诵课文时，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呢，马依诺“噌”地一下把手举得老高，心里依旧默念着“什么都别想，第一个举手”。她竟然是唯一一个举手的人。 事实证明，这种挑战自己的行为非常窘迫。新奥阮的课堂里，只要有个空就会放把椅子招名学生，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一片，马依诺刻苦背下的文章在此时腾地一下全飞散在空中了，没有一句肯痛痛快快地走到她嘴边来。 好在她对文章是真的熟悉，抓到一个词可以顺出一句，抓到一句可以顺出一段。只是她紧张到抖，每个词都要等几秒才能抓得住，并且每句话都带着颤音。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背完了全文，老师仁慈地带头鼓起掌来。 当她满头细汗地回到座位之后，好多学生仿佛在她的表现里找到了自信，纷纷举手上台，任何一个人都比马依诺背诵得流利。 但马依诺很开心，她知道，今天，没有一个人比她收获更大。 马依诺把这次对自己的逼迫赋予了里程碑般的意义，之后再遇到展现自己的机会，学术讨论、班级活动主持，马依诺一个都不放过。紧张的时候，就想想，这不可能比新奥阮的经历更惨更丢人。和自己较了几次劲之后，马依诺已经不再惧怕当众演讲了。 从研究生办公室回来，马依诺给好朋友晓磊留言约她下班后连线，郑重其事地说，“有要事咨询”。晓磊打了一个ok的表情，外加“要付费哦”。 晓磊本科毕业就去了广东工作，名牌师范毕业的她，借着天生的普通话优势加持，轻松进入私立学校工作，薪酬非常理想。 两个人连线后嬉笑了一阵儿，马依诺对晓磊提了要去讲课的事情，问她，自己应该注意什么。 好友详尽地传授了当老师两年来的心得体会，最后特别提示马依诺：“你这是一个人上全天课，会非常累的。可以课间给他们放音乐，上课时他们会请求你先别关掉，你就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了。” 真是亲朋友才会传授这种小机巧。 “千万记得，有机会就含着含片哈，千万记住！”已经说过挂断，晓磊又赶紧嘱咐了一句。 旅游学校在郊区，已经快到峰夏附近的县城了。马依诺早上五点半起床，吃了一个面包，步行穿过整个校园，乘上315，六点半上了地铁，坐了十七站下了地铁，找到扬明给她订好的不知是什么牌子的两厢小车，又过了半小时车程，终于到了旅游学校的门口。 马依诺走进了一栋新建成不久的教学楼。挑空的大厅，四周环绕着潺潺的流水，流水之上有座造型别致的小桥，小桥下游过几群红色的小鱼，鱼群穿过几片小巧的睡莲，又争着到流水的另一边去聚成了团儿。整个教学楼俨然一个室内公园，布置得很有情调。 离上课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约定的教室还没锁着门，教学楼里一个人也没有。马依诺径自走过小桥，来到咖啡桌旁坐下休息。 要是在嘉森大学，这个时间，这么好的教学楼，肯定是人满为患，上自习都找不到座位了，这里却这栋楼都没见有什么人。马依诺明显感觉到，这里的学习气氛不浓。 不一会儿，一个抱着坐垫水杯、拿着钥匙板的女生急匆匆地走了过去，打开了马依诺要上课的教室。 马依诺想，自己是应该像大多数大学老师一样，等到上课时间再进教室，还是现在就进去呢？ 稍作犹豫，马依诺便拿起教材，大大方方地进入教室，拉了一把椅子放在讲台后面坐下。 开门的女生奇怪地看着马依诺，马依诺笑着看了看她，她赶紧低下头开始翻书。马依诺只比她大四五岁，面容透着青春的气息，加上今天未施粉黛，看上去和这个女生年纪差不多，难怪小女生奇怪地看着她。 很快，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几个人。有的男生看上去像刚刚起床未必洗过脸，有的女生素面朝天抱着书包，有的女生戴着精致的妆容挎着精心挑选的包，还有情侣样子的男生和女生一起进来坐下，女生是来听课的，男生是来陪着听课的。 马依诺看着他们，感觉就像看到平时自己和自己同学的样子。 但是，今天，马依诺已经不是学生的身份了，她就是老师。 第六章 梦想之途的铺路石 “同学们好，这学期市场规制法的课程，由我来讲授，我叫马依诺。感谢大家放弃宝贵的晨睡时间，来关注法律知识。”她的目光在一个神态迷糊还没太睡醒的男生那里停留了一下，“大家选择了第二学历，又选择了起早，说明大家都是有追求的人。一定要坚持住。” 所有人都笑了，“一定要坚持住”这句话，在高等院校的课堂上，老师这么说，就是要求大家一定要坚持出席，不要不来上课。 旅游学校不是重点院校，在普通本科的排名中比较靠后，毕业的学生即便在旅游行业都没有什么竞争优势，可旅游学校却开设了从金融学到文学等等各类学科。所以，有些学生就选择攻读重点院校的第二学历，以增加自己的含金量，嘉森大学的法学专业在全国排名靠前，就成了这些学生的首选。往年二学历的课堂，第一节课大多会有很多人来报道，但之后上课的就只剩下两三个人了。 今天来的二十多人，多数是和老师照个面儿，不到考试不打算再出现了。 又有两名学生因为迟到而静悄悄地贴边溜了进来，马依诺并不在意。 马依诺坐下说：“咱们人不多，大家都认识一下，做个自我介绍。然后简单谈谈自己对市场规制法的认识，或者期待在这个课堂中得到哪些知识。”老师的好处就是在课堂上她是老大，她说做什么活动大家就要做什么活动，“从这边，按顺序来，就坐着说，不用站起来。” 马依诺的本意，是让大家都说句话，活跃一下课堂气氛，可是气氛反而紧张起来。体制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只要被要求回答问题就容易紧张，哪怕问题的答案是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想法。幼儿园和小学生除外，他们会踊跃地把手举得老高，甚至喊着“老师！老师！我！我！我！” 这个“自我介绍活动”中，说过的学生明显松了一口气，没说过的学生都在紧张地筹备着自己的发言，有的甚至像背课文一样轻声地念念有词。马依诺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她微笑着看着正在发言的学生，偶尔点头赞许，但也没能缓解他们的紧张情绪。 终于所有人都说完了，马依诺也大致了解了他们对课堂的需求，与自己之前预想的差不多。她不打算像教授们给自己上课时一样，课堂笔记整理出来就是一本艰深的法学著述。 她以几个知名品牌的垄断案件作为切入点，逐步引入法学理论，并鼓励学生向自己发问，共同探讨。第一节课连着上了两个课时，由于案例是平日里大家熟知的名牌，学生们在讨论时各抒己见，气氛慢慢热烈起来。 但下课休息时，陆续有人悄悄拿着书包不好意思地走掉了，他们显然有其他比上课更有意思的事要去做。 接着又上了一节两课时的大课，马依诺明显觉得脑子运转得有点发热。作为老师，的确有权利组织课堂，但可怕的是需要一直组织课堂，这便不是权利，而成了义务。整个课堂都要靠她撑场子，她不说话、不表演就要冷场，每一分钟她都要撑着。终于撑到了午休时间，马依诺有点脱水的感觉。 由于学校地处偏僻，周围没有任何餐饮店面，中午马依诺找到了学校食堂，人生地不熟的她打了两份口感不佳的菜，却也风卷残云地全部吃光了。午休时间很长，她没有地方去，就回到教学楼里的咖啡桌旁边，原来这个咖啡桌属于一家水吧，此时水吧已经营业。她不好白坐着，点了一杯饮料。她一点都不想坐在这里摆着小资的架势，端着别致的杯子，她最想做的，是像返乡民工躺在车站睡觉那样，躺在这里的长条藤椅上睡一觉，因为她现在感觉自己就是那般疲惫。 下午一点二十分，马依诺来到教室，竟然空无一人。马依诺有点心虚，万一所有学生都不来怎么办，自己岂不是要唱空城计了，出勤不占分数的课是有这种风险的，更何况是第二学历。 过了五分钟，早上开门的小女生进来了，上午马依诺已经知道她叫周惜文。随后陆续又进来几名学生，马依诺松了一口气。 有一名学生把一杯咖啡放在讲台上，笑着说：“老师，下午容易犯困，您提提神。” “谢谢你！”马依诺镇静地微笑着说，其实心里已经狂喜得开了花，这杯咖啡对马依诺意义重大，这说明她已经得到了学生的认可。她是授课老师，不阅卷不给分，这杯咖啡不带任何功利色彩，只说明她上午的课讲得不错。 下午的课堂只有八个人，但马依诺讲得更加卖力，因为她知道，现在还能坐在下面的，都是真正想学知识的学生。 一天下来，马依诺像被抽干了一样，回到宿舍把自己拍在床上。一天八个课时，与其说是脑力劳动，倒不如说是体力劳动，她有点后悔没听晓磊的话下课时多放会儿音乐，但转念想想周惜文那样的学生，他们求知的眼神，又觉得自己的辛苦是值得的。 马依诺很早就睡了，因为周日又是一天的硬仗。 周日早上，马依诺含着喉宝又一次开始了披星戴月的征程。马依诺觉得声带就快裂开了，又觉得喉宝虽然难吃但真的管用，像一股清泉流过喉咙中细小的裂口，非常滋润。 这一次，马依诺让学生们记笔记的次数多了，因为她发现学生记笔记的时候，她可以慢点说，学生们还会要求她再慢点说。“难怪每次上大课时，教授都让我们记笔记，实在是保护嗓子的好方法。”马依诺换了一个角色，就发现了教授们的秘密。 快午休时，冯舰昭神奇般地出现在教室门口。马依诺没有告诉过冯舰昭自己在哪上课，是冯舰昭问了二学历办公室找来的。 马依诺说：“大家都饿了吧，我的胃酸马上要把我的胃消化掉了，下课吧，吃点好吃的。” 学生们都出去了，马依诺看着冯舰昭，立刻放下坚强的伪装，一副小鸟依人的可怜样子。 “走吧，马老师！吃点好的去！”冯舰昭调侃着。 说是好的，还是在食堂，只不过这次打的菜不那么难吃了，甚至有些可口。 “这学校也太偏了，公交没有到这的，打车七十。”冯舰昭月薪一万左右，但这种不靠父母的男人，为了攒钱娶媳妇，过得相当节省，每次去见马依诺都是坐公交车。 “他们学校每天有两班校车通到市中心，三块钱一位。我时间赶不上，早上来的时候校车首班还没开，晚上下课时末班车都停了。” “你课讲得挺好啊！哈哈！”冯舰昭挺心疼马依诺的辛苦，但他知道表扬比慰问有效果。 “讨厌，你偷听我讲课，打扰我工作！”马依诺撒娇道。 “在门外听得不过瘾，我下午冒充学生在这听你讲课。” “你还真是不好冒充，我只有几个学生。”马依诺怏怏地说。 “别不开心啊，哪怕只有有一个学生，你也是老师啊，不是谁都能当老师的。哈哈。” 下午，冯舰昭坐在教室的角落，看着马依诺在台上落落大方地用法律术语把各种学说理论娓娓道来，与平时在自己面前撒娇耍赖不讲理的形象完全相反，俨然一位律政俏佳人，自豪感油然而生。 第二个周六的傍晚，是市场规制法这次学程的最后一节课。按照第二学历办公室的指示，马依诺开始给学生们划重点，所谓重点，就是杨明给她的教材上面标记出来的部分，那是出题老师标记的出题范围。这一节课出勤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另外百分之三十的人，打算照同学的书划，或者根本不去看书。 两个周末，赶场般的早出晚归和披星戴月，换来了一千二百块钱的课时费。马依诺满心欢喜，不仅仅是因为每天四百元要比批阅试卷赚得多，更是因为收获了一次当老师的经历。做过老师的人，便具备了当众演讲不怯场的能力，具备了把内容表述得条理清晰的能力，具备了察人入微的能力，至于这份能力练就到什么火候，思考到什么深度，就看个人的修为了。 马依诺坚信，每一个经历，都会成为梦想之途上面的一块铺路石。既然，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具体在哪里，那么，但洒汗水，莫问前程。 第七章 博盛高薪训练营 转眼到了金秋十月，在遍地黄金叶的气氛里，已经有公司陆陆续续召开了专场招聘会。校园论坛上，“我要找工作”版块异常火热，大学校园里到处行走着西装革履手拿简历的学生。 嘉森大学的应届毕业生们跃跃欲试，其他学校的应届毕业生们也冲进嘉森校园里跃跃欲试。嘉森大学不仅是“211”和“985”双料重点院校，校园面积也在全国的高等学府中稳居前三，在峰夏市占山为王，有一个笑话说，“峰夏市坐落在美丽的嘉森大学校园里”。招聘单位只要在峰夏开招聘会，就会选在嘉森校园内。 马依诺的专业有些特殊，法学专业的学生大多以考公务员为终极目标，又或者有志于去作律师，另外，企业对法律人才的需求相对较少，所以法学专业的毕业生们很少游走于各种企业招聘会。但是整个就业“战场”的气氛也感染了马依诺和她的同学们，她已经感受到了找工作的压力。 这天，马依诺与同寝室的张婕宁和魏元元一起去吃午饭，看到食堂门口摆着一张桌子，桌子旁边立着一个写着“博盛高薪训练营”的特大宣传板，许多同学驻足查看资料或咨询问题。 她们也停下来看宣传板，上面写着: “博盛高薪培训机构秉承‘以高薪职业为导向’的企业价值，以解决应届毕业生就业难题为己任。通过开设专门课程、提供专门服务，为会员武装高薪职业思维，进行个人职业规划与实施，清晰认知行业与职业。掌握高薪岗位求职的技巧、高薪职业的口才、高薪形象与高薪礼仪，懂得如何进行自我营销，具备国际化的视野。同时，为会员提供高薪职业所必需的人脉平台。” 近两年，《职来职去》这样的职场节目异常火爆，《你的飞行器是什么颜色的》这样的职业规划励志书籍也时常出现在畅销榜单上，“博盛高薪培训”这样的职业培训机构也应运而生。 宣传人员主动和她们搭话：“同学，你们如果感兴趣的话，周末可以来参加我们为期两天的免费课程。”然后介绍了课程内容和地点，最后提到，要交一百元纪律保障费。 听到免费课程还要收费，马依诺立刻警惕起来。而魏婕宁一心准备着考公务员，魏元元家里已经给她安排了一个中意的单位，所以她们对这种职业培训都不感兴趣。 宣传人员接着解释到：“为了保障培训质量，我们的免费课程每期只接收48名学员。这一百元我们会给你收据，主要为了保障报名的学员能够全部出席，以免浪费资源。在课程结束时，只要你全程参与，不迟到不早退，凭收据全部返还给你。” 看到马依诺还在犹豫，他拿出一张名片。 “我们会在这里办理登记到晚上六点，如果六点之前你不方便登记，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之后可以到我们的办公室报名。当然，越早报名越早上课，现在报名能够赶上这个周末的课程。” 马依诺心里已经打算去试试了，但是她得验证这家机构是否真的存在。如果不存在，那就是骗子在食堂门口立块牌子打算收几千块钱跑路，被骗钱是件窝火的事情；如果存在，这一百块钱就是能要回来的，即使课程不像他们宣传的那么有用，也应该去试试。 马依诺吃完饭回到寝室后就上网搜索，还真有这家机构的工商注册信息，工作地点和电话都与名片上的一致，在北京某些学校的论坛上，已经有人在讨论这个机构的课程是否实用了。马依诺又给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印证了食堂门口宣传人员的真实性，这去交钱报名。 晚上，同寝的李然回来了。李然是寝室四个人中唯一学民商法专业方向的人，其他三个人都是学经济法方向的，由于不在一起上课，李然很少和她们统一行动。 “然，你看到这个了吗？”马依诺举着“博盛”的名片，急于分享她觉得有价值的信息。 李然凑过来瞧瞧说：“我看到了，在食堂门口宣传呢。” “我报名了，你去不去？咱俩一起啊？”马依诺兴致很高。 “我觉得像传销，不想去了。”李然边说边噤了噤鼻子。 马依诺想想也有同感，一个组织，以告诉被组织的人“你们会赚大钱”为己任，又以押金的形式强制出席，还真有点儿传销的意思。 “可我还是想去听听，也没什么坏处，要不周末也没什么事儿。”马依诺以前会盼着周末和冯舰昭聚聚，但最近冯舰昭成了科里的骨干，承担很多项目，每周末都加班，往往只能小半天儿的时间陪她。 “那你可小心哈。”李然笑着吓唬马依诺， “没事儿，反正你们也知道我去哪儿了，万一我回不来，你们就报警。”马依诺调侃着。 周六早上，马依诺按照工作人员发送给她的地址，找到博盛培训的教室。进教室之前，马依诺把自己的定位信息发送到了寝室群。 这是一间从职业技术学校租来的教室，门口一个年轻的西装男正在组织签到。马依诺一看签到本，签到内容包括姓名，性别，联系方式，学校，所在年级。今天来上课的都是嘉森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大三大四的，像自己这样的研三学生只有几个。 进了教室，大部分学生已经到了，宽敞的教室四周，站着四组共八位穿着职业装的工作人员，容貌像看起来不过是大学生的样子。却每个人都背双手跨立，胳膊肘着力悬在空中，大臂、小臂和挺直的上身组成了三角形，像等待长官训话的雇佣兵。教室墙上用投影仪打着几名讲师的资料，都是名头很大的人物，既有环球职业培训师，又有全球职业规划师。 课程八点钟准时开始，竟没有一个学生迟到。这是一百元押金的效果，大学生特别喜欢踩着上课点儿进教室，几乎每个课堂都会有迟到的学生。 讲师准时开始演讲，用极富感染力的语调对比着职场和学校的各种区别。当讲解到“执行力”的时候，讲师举了一个例子：老板要到天津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让小王买一张到天津的卧铺票。小王查询到卧铺票售光了。隔天老板要出发了，问小王票要车票，小王告诉老板卖光了没买到。老板大发雷霆，小王觉得很委屈，火车站没票了这事儿怎么能怪自己，觉得老板不可理喻。 马依诺想：“这件事很简单，老板的目的不是得到一张卧铺票，而是要去参加重要会议。作为跑腿办事的小王，就算找黄牛也要买到票。实在买不到票了，也应该第一时间告知老板，舍得花钱的老板会让他订张机票，节俭一点的老板会让他买张硬座票。而小王却以为任务的目标是买一张卧铺票，以无票的结果交差，耽误了买其他票的时间，就可能耽误老板的重要会议，老板不发火才奇怪。” 讲师对这个例子开始讲解，总结到：“这就是学生思维和职业思维的区别，在学生思维里，老板布置的任务是买卧铺票，但是在职业思维里，真正的任务是保障老板准时参加会议。我们谈执行力，必须是以职业思维去执行，不能用学生思维去执行。” 讲师的讲解和马依诺的理解差不多，看着其他学生听完讲解才恍然大悟的样子，马依诺有点儿得意。 第八章 组队竞赛 训练营里，讲师继续慷慨激昂地演讲着。在讲师话音稍作停顿的时候，一直站在窗边的一名女生端着一个立着高脚杯的托盘缓缓走到他身边。这女生高挑身材，穿着细跟高跟鞋，盘发，很有礼仪小姐的范儿，只是由于担心高脚杯会倒而显得格外小心拘谨。 讲师极其自然地拿起高脚杯抿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在托盘上后继续讲课，一眼也没看端盘的女生，就像这杯水是从桌子上拿起来又放到桌子上一样没什么大不了。女生端着托盘慢慢走下讲台，生怕高脚杯会倒掉。 马依诺看到这一幕，心里非常不舒服，完全没有心思去体会博盛此举所想展现出来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在大学里，无论多有名望的教授，都不会要求别人这样伺候。教务处会给老师准备两瓶矿泉水放在讲台上，也有学生会买了饮品给自己尊敬的老师放在讲台上，更多的老师则会选择自己带水。把律师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的“年百万”年老师，就因为每次上课必然自带一瓶可乐，而被学生们亲切地称为“可乐老师”。再看眼前的讲师，专门有人伺候还安之若素。最让人费解的是，喝白开水非要用高脚杯，还得专人负责端来端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职场和学校的区别？”马依诺在心里嘀咕着。 课间休息的时候，工作人员发给大家一张打印版的本组的通讯录，是按照签到本的内容整理的。不得不说，这家机构的效率和执行力还是可圈可点的。 第二节课，讲师按座次把所有学员分成四组，每组配备两名助教，这些助教就是原来站在教室周围的工作人员。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培训结束，你们就是四个团队。我准备了若干1000元的金币，在培训中，我会设置提问和竞争环节，按各队的答案或成绩发放金币。每个半天的培训结束时，我们会向金币最多的队再发放2000元金币作奖励，金币最少的队的助教和队长，要到讲台上来做蹲起和俯卧撑。明天下午培训结束的时候，获得金币最多的队，所有队员都会获得一份神秘大奖。” 听到有神秘大奖，所有人的眼神里都被激起一波兴奋的涟漪。 “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给自己的队起一个队名，选一名队长，定一句口号，并且把这句口号完整地、整齐地喊出来。”讲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亮闪闪的手表，“现在各队开始分组讨论。” 所有学员在助教的组织下站成了圈，教室里出现了热切讨论的四个圈。 马依诺所在的队围在教室门口的位置，和其他三个队一样，有一男一女两位助教，男助教介绍自己叫mike，女助教让大家称呼自己cherry。马依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都说cherry这个名字有某种禁忌的意味，了解英语语言文化的人都不会给自己选这个英文名，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一个真实存在的cherry。 cherry提议让大家先选一位队长，马依诺对团队竞赛倒是很感兴趣，但对做队长却丝毫不感兴趣，不知是不是天生不愿意当领导。她更愿意做一个智囊，于是看着其他人竞选。 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第一个抢着站在圈中间，介绍自己道，“大家好，我叫宁炎，两个火的炎。请大家选我当队长，我会带领大家取得最终的神秘大奖！”然后蹦跳着回到原来的位置，拉起同来参加训练营的男朋友的手，甜蜜地笑着。 紧接着，一位身五官匀称的男生走到圈中，两手自然地搭在一起，稳重地说：“大家好，我叫张海明，是嘉森大学管理学院大四的学生，我担任了两年的院学生会主席，有多次组织活动的经验。希望大家信任我，选我作队长，我一定会为大家服务好。”他说完之后，全队响起了掌声。 最后到圈里的是一个小巧的女生，她显然还没想好说什么：“大家好，我，我叫苗笛，我希望……大家选我当队长，嗯……我……我……总之，我希望大家选我当队长。”然后逃也似的低头跑回自己的位置。大家也鼓了掌，以免她太过尴尬。 毫无悬念的，张海明当选为队长。 马依诺暗自总结着，“宁炎只想自己出风头，又和男朋友卿卿我我，让人觉得她不会为团队做什么，大家当然不会让这样的人当自己的队长；苗笛嫩得话都说不完整，她想当队长无非是想要一个锻炼的机会，大家也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这样的人手里。而张海明的举止和发言都给人沉稳可靠的感觉，是学生会主席就有组织经验，又肯放低姿态表明要为大家服务，不可能不赢票。”接着举一反三想到，“找工作不就是这样，向招聘方推销自己，不能光喊着‘选我吧！选我吧！’更要考虑对方的需求，让自己成为招聘方需要的人。” 马依诺习惯了思考和总结，所以，虽然在校园里待得有些久，没有过多接触复杂的社会环境，她也能比别人更迅速地积累经验，也更容易识别套路。 张海明果然有些学生干部的底子，迅速代替了助教的组织功能，组织大家开始起队名。马依诺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笔记本和笔，主动说：“大家出主意，我记录。” 张海明笑着看着马依诺，很高兴有人帮忙开展工作，他环视一周，只有马依诺一个人带了纸笔来。 宁炎噌地举起手来说：“我觉得咱们要赢得胜利就要积极地回答老师的问题，多发言，所以我提议咱们叫言言小队！”爱出风头的人，无时无刻不想风头。 所谓“言言小队”，不过是想用自己名字的谐音命名，还编了个牵强的理由。全队人都开始在心里讨厌这个刚认识的宁炎了，只有她的男朋友宠溺地看着她。 马依诺正儿八经地把“言言小队”记在本子上，微笑了一下说：“不如咱们队就叫‘海明威’吧，咱们队长的名字叫张海明，正好谐音。”一句话，不动声色地揭穿了宁炎的把戏，又没有直接和她产生冲突。马依诺自己不知道，正是自己所具备的这种给过分的人一点软钉子的潜质，后来在她初入职场的时候，震慑了一些并非善类的同事，保护她免受很多挑衅。 张海明赶紧谦虚地摆手：“不好！不好！团队是大家的，怎么能用我的名字。大家再想想。”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感激马依诺，毕竟任何人都看重自己的名字。成功人士特别喜欢用自己名字或名字里的字来命名公司、地名、星球，普通人也喜欢这样做，只是没有机会这样做。 大家又陆续想了几个靠谱的名字，但都不能让大多数人满意。正当他们冥思苦想之际，旁边的队齐声喊道：“变态狂魔！大奖归我！”听到这个另类的队名和口号，大家都笑了，笑过之后又都有点着急自己队伍的名字还没确定下来了。 “现在咱们提出的队名有‘言言小队’、‘海明威’、‘攀峰’、‘先锋’、‘高薪’、‘金领’。”马依诺读完了笔记本上的名字后说：“我们的队名要配合口号，得叫得响亮。我有个想法，咱们如果叫‘问鼎队’，口号可以喊‘问鼎问鼎！天生为赢！’，既表达了在这个竞争游戏中，问鼎中原的必胜决心，又配合了这次培训问鼎高薪的目标。” 队长迅速组织大家举手表决，“问鼎”这个名字，针对完成任务而言算是高质量的作品了，得以顺利地通过，口号也同时产生了。 当他们一起喊出口号的时候，另外两个队也几乎同时喊出了口号。 四个队的队员分别回到座位之后，气氛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同一队的成员变成了自己人，其他队的成员变成了对手。 讲师拿出两张金币交给“变态狂魔队”，说：“在刚才的任务中，变态狂魔队第一个喊出口号，奖励两张金币。”变态狂魔队欢呼起来，其他队的队员窃窃私语，谁都没想到，刚才的任务就是竞赛的第一场较量，而且奖励的标准并不是哪个队名有深意，而是比快。这种不明示的标准，出乎意料的奖惩规则，像极了职场中“老板说怎样就怎样，不必提前通知”的规矩。 第九章 九段秘书 气氛被两张意外的金币奖励调动得积极起来，每个人都剑拔弩张地准备战斗。 后面的课程，讲师在讲解过程偶尔发问，所有人都表现得更加积极，宁炎更是频繁举手回答问题。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错的，但由于规则是正确的有奖励错误的不惩罚，她为队里赢得了两张金币。 很快，讲师强调，既然是团队，大家都要参与进来，不会给同一个人多次机会，回答过问题的人不会再被点到。于是，张海明想到一个办法，如果谁知道问题的答案，迅速告诉大家，然后队员分批举手。马依诺积累的管理学知识派上了用场，无论是“马太效应”、“幸存者偏差”，还是“swot分析模型”，她总是又快又准确地发布答案，迅速成为了全队公认的智囊。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后，问鼎队获得六张金币，排名第二，开场告捷的变态狂魔队并在课程中的问答环节中处于劣势，只排了第三名。第一名是飞跃队，最后一名是超凡队。 超凡队的队长和两名助教被讲师“请到”台前，队长和男助教做20个俯卧撑，女助教做20个蹲起。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重在精神折磨。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做20个动作对自己能有什么伤害，如果是在健身为主题的场合，人们可能还会展示自己能得比别人多做，但在名为惩罚的场合，把名为惩罚的动作做出来，就会觉得颜面扫地。中午，各队助教领着队员在职业技术学校的食堂吃饭，饭票需要自己买。有的学员提出帮助教买，助教慌忙说，公司规定不可以接受学员的财物。 下午课程正式开始之前，一名助教组织所有人玩了一个游戏，说是防止下午犯困。 助教先教大家用食指和中指两个手指并拢，左右共四个手指一起鼓掌，说，这叫小雨淅沥沥。大家一起鼓掌时，学员们听到声音真的就像是在下小雨，绕有兴趣地前后左右地去看别人的手。 助教又教大家用三个手指鼓掌，名为中雨沙沙沙。最后，助教让大家用四个手指鼓掌，名为大雨哗啦啦。 游戏的内容是，助教在前面随机说出“小雨淅沥沥”、“中雨沙沙沙”或“大雨哗啦啦”，所有人一起做对应的动作，不许做错。大家都兴趣盎然地一起做着，做错的竟然真的能被听出来，声音差别很明显。 玩了一会儿，助教开始介绍，下午授课的是培训机构的老总顾江滔，如何年轻有为，如何把博盛高薪做成全球性的培训机构，介绍得非常有感染力，仿佛全世界最成功的人就是这个顾江滔。 “下面，让我们用大雨哗啦啦请出顾总！” 马依诺恍然大悟：“原来所谓小雨大雨的游戏就是为了这个出场做铺垫的啊。传销就是用各种行为强化气氛进而洗脑，这各种行为中，就包括鼓掌……难道真的像李然说的，这是个传销组织？” 其他人听不见马依诺心里的嘀咕，只听见如此成功的老总亲自授课，激动地“大雨哗啦啦”。 顾总年龄不大，身材也不高，却显得格外精明干练，手持麦克风侃侃而谈，谈到什么样的人能获得高薪酬时，讲了一个“九段秘书”的故事。 他先问道：“如果你是一名秘书，总经理要求你安排一个次日上午九点的会议，你会如何做？” 各队队员的回答，基本都停留在发通知的层面上，稍好一点的，会在发何种形式的通知上有所考虑。马依诺想，应该在会前半小时再提醒一下与会者，但这或许也不是他要的答案。 收集一圈儿答案之后，顾总连一张金币都没有发放。 “九段秘书应当做到什么程度呢？发通知，落实到人，会前提醒，测试设备，先了解这个会议的性质是什么，议题是什么，议程怎么安排，然后给与会者发与这个议题相关的资料，供他们参考，会后整理好会议记录给总经理，将会议上确定的各项任务，一对一地落实到相关责任人，然后经与会人员确认后，形成书面备忘录，交给总经理与当事人一人一份，以纪要为执行文件，监督，检查执行人的过程结果和最终结果，定期跟踪各项任务的完成情况，并及时汇报总经理。” 顾总环顾一周，停顿了一下，享受了众学员惊讶和崇拜的眼神，继续说，“做完这些，算是一名合格的八段秘书了，那么，八段和九段的差别在哪里呢？九段秘书会再进一步，把上面说的这些过程做成标准化流程，让任何一个秘书都可以根据这个流程，复制自己，打造优秀团队，把会议服务的结果做到九段，形成不依赖于任何人的会议服务体系！” 马依诺心想，九段秘书果然细致，自己现在也就仅能做到二、三段的样子，这里有思路不完整的缘故，更有不具备工作经验、不了解真实工作场景的缘故。 “还是做到八段为好，九段的程度，反而是让任何一个秘书都能代替自己，老板倒是高兴了，自己岂不是要失业了？”马依诺暗自思忖，“很多励志文章说，复制了自己，建立了体系，自己就可以升到更高级别了，真的是这样吗？古往今来，各行各业的独门秘技都是不轻易示人的啊，难道职场里就换了规则吗？” 顾总看现场学员恍然大悟的样子，很是满意，继续把演讲推向高潮：“在给私营企业老板培训的时候，我也讲到了这个案例，当时一个老板猛拍桌子说，如果有这样的九段秘书，我愿意花年薪二十万聘请！” 二十万是很高的薪酬，但自己会去做秘书吗？马依诺想，应该不会。 做秘书，就意味着失去了人身自由，即使以两三年的秘书生涯作跳板，以获取更高的职位，马依诺也不愿意。在她的价值排序中，自由的价值高过钱，更高过地位。 两年后，当她看到，一个老板在会议中公然地拍着女性秘书的肩膀，而秘书表情尴尬却不敢反抗时，马依诺庆幸自己没有选择任何助理秘书类岗位。 第十章 你会闭门造车吗 正当马依诺琢磨着自己的职业选择的时候，助教们提了四桶颜色鲜艳的积木来，马依诺的思绪迅速被吸引了回来。 顾总指着积木说：“现在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每队一桶积木，用四十分钟时间造一辆车，卖给我。四十分钟后，每队派出两个人，到台前来介绍自己队造的车。这个游戏有五张金币。现在开始计时！” 各队的队长接过积木桶，队员们就拥了上来。马依诺小时候非常喜欢搭积木，对积木很有感情，但她没有去拿积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队友，琢磨什么样的车能换来五张金币。 张海明看马依诺站着不动，便走过来问她的意见，张海明已经把她看作本队的“军师”了。 “车组装成什么样子，绝对不是重点。”马依诺肯定地说。张海明点点头。 马依诺最先想到的是问助教：“什么样的车能得五枚金币？” 助教笑着摇摇头：“我不能说，你不能问我。” “那我可以问顾总吗？”马依诺觉得几乎不可能被允许，但至少应该把这句话问出来。 助教看到了本队取胜的希望：“当然可以啊！”马依诺和张海明很高兴，这一定就是突破点了。 在其他队员讨论用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积木做车轮时，两个人已经开始设计问顾江滔的问题了。 两人拿着纸笔，像采访一样去问了顾江滔打算用这辆车做什么、什么时间用，顾江滔一一回答。他们回来后便就着顾江滔的答案讨论如何介绍这辆车。 飞跃队看到他们去采访顾总，受到启发，也去找顾总问问题。 四十分钟飞快地过去了，马依诺和宁炎代表问鼎队站在台前，宁炎拿着马依诺写下的介绍要点准备着，马依诺用玩具桶的盖子托着本队组装的车。 变态狂魔队第一个做介绍，在他们的介绍中，他们做的车，上天入地下海防弹，无所不能，导航雷达隐身罩衣，无所不有。 飞跃队做介绍时，提到自己的车是宝马5系，配得上顾总的身份。马依诺迅速想到自己没问顾江滔品牌，而飞跃对问过顾江滔，这可能是个得分点，便马上告诉宁炎，一定要说这辆车是宝马。 顾总示意问鼎队介绍时，马依诺突然心血来潮，端起自己队的小车像礼仪小姐做展示一样，款款地在台上来回走了一圈。台下爆发出叫好声和掌声，问鼎队的队员尤为热烈。马依诺站定后微笑着，发觉自己原来是一个闷骚的人。 宁炎一如既往地手舞足蹈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虽然也会提到马依诺写的要点，比如针对顾总经常坐飞机而提供的接送机代驾服务，但更多的是天花乱坠的即兴发挥，还模仿了变态狂魔队的思路，给车装上了武器。 待超凡队最后一个介绍完毕之后，顾总开始发金币。飞跃队两张，问鼎队一张，其他队都没有得到金币。 “这个游戏，会让你们真真切切地体验到学生思维和职业思维的巨大差别。就是这个游戏，我在给各公司老板讲课时，也让他们做，他们也和你们一样蹲在地上搭积木，但最后我给老板们发出的金币要比给你们发出的多得多。”顾江滔顿了一下，接着点出学员们的失败原因，“我已经说过，这辆车，要卖给我。如果我到4s店买车，任何一个店员都会先问我想买哪款车，而你们却不问问我要什么车，仅仅凭着想象就给我造！” 在台下一片惋惜的唏嘘声中，顾江滔揭晓了答案：“宝马、3系、2.0t、三十多万、银色，这五项就对应五张金币。飞跃队本来可以得到五张，但我明明说要3系，你们非要做出个5系。变态狂魔队是最典型的高精尖人才聚合体，我相信你们的技术是最好的，但你们完全不顾消费者的需求，只顾把技术做到世界第一，是对社会资源极大的浪费！” 一番点评之后，马依诺醍醐灌顶。 马依诺没少看管理类书籍，对消费者需求之类的理论并不陌生，但在这次模拟实践中，却理所当然地用想象和推理代替了消费者的真实需求。她想到要根据顾江滔的日常需要为其量身定制，甚至问了他的收入水平，根据他的收入定价四十万。结果证明，她饶了弯子，消费者才是最清楚自己需要什么的人。 一天的培训很快就结束了。马依诺收获良多，她度过了与自己平时生活不太一样的一天，接触到了一些在课堂上很难接触到的言论。 第二天，马依诺和其他所有学员一样，兴致勃勃地来到教室等待新一天的课程。面对许多新鲜的问题和新鲜的体验，每个人都热情高涨。 超凡队的助教和队长第三次以失败者的身份走上讲台。女助教边做蹲起，边流眼泪，但又咬着嘴唇努力把蹲起动作做得很标准，这场面让马依诺不忍直视。她想起了良证律师事务所，所里规定了“迟到一分钟要做一个俯卧撑”的惩罚方式，套路是一样的。说不出这种惩罚到底算不算羞辱，但就是含着羞辱的意味。 最后半天的课程，顾总使出浑身解数对学员施加影响。 “大家有没有觉得，这两天你们被很好地组织起来？因为我们有一套非常有效的管理理论和管理方法。我们的员工，你们的助教，是最有执行力的员工；讲师助理，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把水端给讲师。很多管理者询问我们，是如何打造这样一支员工队伍的，他们对高效能的员工求才若渴。 “所以，如果你们能现在加入我们，现在就学习如何成为高效能员工，在别的同学还处于懵懂状态时，你们就已经成长起来了！高薪的工作岗位不给你们给谁呢！ “可能有人会想，我买本书好好学学，也能知道如何获得高薪。我只能说，专业的事情还是请专业的人士去做。上午给你们讲课的谢老师，是人力资源管理方面顶级的专家，如果我为了省请专家的钱，自己学一年，也能给你们讲，但肯定没有他讲得好。而我付出的时间，作为成本反而比请专家的成本更高昂。 “我所做的就是全球采购，在全球范围内找到最顶尖的人才，这样才能把培训公司做得更好更成功。我们为会员提供的职业性格测试是花了两百万买的，是全球效能最高的职业测评软件。有的同学说，网上有免费的，同学们，免费的东西你们敢用吗？真正的好东西，可能免费吗？ “谢老师上午已经全方位地给大家介绍了我们课程体系，这套课程，我们对企业的价格是八千八，对大家的学生专属价格是两千九百八，如果今天报名，优惠到一千九百八，仅限今天。整套课程，与企业请我们培训员工的课程是一模一样的。有的同学说，我今天没准备那么多钱，这个月的生活费家里还没给我转过来，怎么办？”听到生活费没转过来这样熟悉的场景，很多学生哈哈地笑出了声。 顾江滔早已准备好了方案：“没关系，你们不是交了一百元押金吗，报名的同学只要把这一百元转为定金，同样可以享受今天的优惠，其他费用在两天内交齐即可。在这里说一下，没报名的同学，离开的时候不要忘了凭押金收据取回自己的钱。” 马依诺丝毫没有受到顾总这番慷慨激昂的影响，她已经决定不会报名，要把自己的押金拿回来。 她喜欢这两天的感觉，确实感受到了职业思维的冲击，收获颇大。但她同时也认为，训练营形式的激昂气氛，有这两天时间就足够了，她已经决定顺着这种思路开始阅读了。马依诺正是顾江滔说的那个，会去想”我买本书好好学学”的人。 顾总又介绍了他们推出的考研培训名师音频套餐，凡是会员皆可循环听课。顾总说得神乎其神。其实这种音频，就是网上常有的盗版音频。职业培训机构盗窃考研培训机构的成果，用来吸引学员，也是煞费苦心了。 马依诺已无心参与顾总团队的互动，现在她只是依然好奇优胜队的神秘大奖究竟是什么。顾总庄重地给排名第一的飞跃队颁发礼品，原来，奖品就是带有博盛培训标识的黄色t恤，并且获奖学员可以在激昂的音乐声中穿着这件t恤与顾总合影留念。 “这就是神秘大奖啊！”张海明对此奖略带鄙夷。 “幸好没得第一。”马依诺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特别不想穿着件广告衫拍出照片给这个机构做宣传用。台上有些飞跃队成员也面露尴尬，拒接也不是，配合也不是，被助教们催促着摆好姿势速战速决的完成了合影。 临走时，马依诺提醒旁边的张海明：“别忘了取押金。” 张海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打算报名……他们这个考研套餐挺划算的。” 马依诺想劝劝他，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不去左右别人的决定了，说起来也不熟，更算不上朋友，只是恰巧被分到一个组罢了。 跟同队的学员和助教说声再见，马依诺便离开了这个待了两天的训练营。 第十一章 复盘 周二下午，冯舰昭终于能够按时下班了，赶紧发消息，告诉马依诺等他一起吃晚饭。由于上个周末赶项目进度，已经连续九天没有见到马依诺了，为了多些时间和她在一起，顾不得等班车和公交，叫了出租车风风火火地赶到马依诺的学校门口。 嘉森大学的校门口，是繁华的商业一条街，嘉森大学拥有数量级巨大的在校学生和教职员工，这些稳定的师生消费，足以繁荣起周遭的小吃、饭店和咖啡馆。 当冯舰昭还是一名大学生的时候，马依诺和他两个人很少到校门外的商业街上吃饭，总是不亦乐乎地吃着食堂。马依诺平日跟冯舰昭约会坚持尽量平摊，倒也简单，连aa都不必，都是刷自己的饭卡。现在，冯舰昭工作赚钱了，总张罗着带马依诺去精致的餐厅吃好吃的，马依诺倒也欣然前往，只是依旧坚持着尽量平摊的原则。冯舰昭尊重她的原则，也不在买单时逞强，只是发了奖金就全给马依诺买漂亮衣服。 两人来到一家的咖啡简餐馆，由于不是周末，店里人很少，轻音乐和咖啡的香气更衬托出恬静的氛围。冯舰昭知道马依诺最喜欢这种小资的调调，特地挑了临窗的沙发座，点了牛肉意面和小食。 他们边吃边聊，恨不得把没在一起的时光里的经历都事无巨细地跟对方分享。冯舰昭又解决了一个技术难题，部里给他申报了最佳创新奖，是一个集团级的奖项，很有分量。马依诺把周末在博盛高薪训练营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讲给冯舰昭听，冯舰昭看着她对任何新鲜事儿都热情满满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爱。 “你说，是不是很像传销！”马依诺咽了一口橙汁，像是给自己压压惊。 “哈哈，幸好不是，要不然，我得上哪救你去啊!”冯舰昭笑得倚到了沙发靠背上。 “为什么那么多人最后还交了钱呢？他们也应该觉得不太对劲儿吧！” “就是被人家套路了呗，”冯舰昭比马依诺多闯荡了这两年，看问题更成熟一些，“你说的那个顾总，鼓励你们交钱买会员的时候，还特地强调不报名的别忘了取押金，就是故意彰显自己是有诚信的，提升好感度，降低了想报名的人的防御能力。” 马依诺听了猛点头，说：“就是这样的！押在人家那儿的钱，人家反倒还提醒我们去取，当时我都在想，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个训练营的很多环节都是设计了套路的，你看，为什么要对你们进行分组？就因为一旦组成了团队，人就处于集团之中了，只要身处集体，就会更倾向于服从命令。我们公司团建也是这个道理，分组竞争，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表现不要拉团队的后腿，最好还能给团队作出贡献。一旦形成了团队竞争，就连让你抱着个球跳远儿接力这样的任务，你都会认为是一个神圣的命令，不仅要服从，还要服从得好，服从得出色。”冯舰昭故意逗马依诺说，“不过，我们团建是正规的，你们这个不是正规的，哈哈哈！” “还真是，那个“大雨哗啦啦”的游戏，也是一种套路！领着我们做鼓掌这种具有认可意味的动作，就是为了让肢体动作反作用于我们的潜意识，让我们对讲师和机构的正当性不由自主地认可。”马依诺在嘉森大学有着透明玻璃的图书馆里没少看心理学著作。 “你这理论还挺深奥的啊！” “还有啊，我进门看到的那八个助教，站姿像雇佣兵似的，这就形成了纪律和服从的视觉冲击，强化了服从的环境。”马依诺被男朋友表扬了，就越发思如泉涌了，“那个端高脚杯的女生，其实是个‘工具人’，作用就是塑造讲师的权威形象，以确保讲师在后续游戏活动中发号施令时具有权威性。你想啊，在同一个空间里，已经有一个人那么服服帖帖地听命于他了，大家也就不会觉得自己服从他有什么大问题了。” “是啊，你参加的这个训练营，套路可真不少。那位顾总，好几次提到和老板们的互动，看着是随便提的，其实肯定是刻意的。哪有那么多老板给他作学生，无非是让你们觉得，他的机构档次够高。还显示了他自己的人脉够广，没准儿将来还能给你们介绍一个好工作呢。说到底，就是为了让你们心甘情愿地交会费。”冯舰昭看得很透彻。 “对对对！让你觉得，将来他们应该有能力给你安排工作，要不就买个会员吧，就当买个机会了。将来他不给你联系就业的时候，你又抓不到他的把柄，因为他压根就没这么说过。好狡猾啊！” “就像我那个本科同学，经常说，这个店是我朋友开的，那个网站是我朋友做的，吹牛的时候有话吹，你一较真儿问他的时候，他就含含糊糊了。可你要是说他说谎吧，也抓不到什么，他又没说他朋友叫什么名字。”冯舰昭口中的那个同学以各种理由向冯舰昭借钱，马依诺早就提醒过他不要借，冯舰昭吃了一次亏后终于记住了。 “就是没法对证呗，哈哈！”听冯舰昭提起那个同学，马依诺本来已经想好了打趣他吃亏的话，但怕冯舰昭不开心，就没往借钱那件事上说。 “不过，你进的这个训练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你看，他们把每个环节都进行了精心的设计，也确实挺有效果的。那他设计个求职技巧应该也是不错的。”冯舰昭怕她过后为自己的这个经历感到懊恼，特地说了这个训练营的可取之处。 爱情最好的模样，就是在意对方的感受，不苛求指责。若婚姻里的人还记得热恋时的初心，便可相濡以沫到天长地久；若不记得，便要面对恶语相向的残垣断壁。 “是啊，他们讲的那些职业思维、任务导向，确实是有干货的，之前都没听说过。”马依诺没去想男朋友这番话是“别有用意”的，接茬儿回想起训练营里讲师讲的那些事儿，“那个讲师说，你们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在书本里学会这些求职技巧，你需要有人给你提供练习的机会、练习的氛围、练习的指导。本来吧，他这么说是为了吸引我们买会员，但是却给我提了个醒，我明明可以买本书学呀。学技能，照书学多严谨呀，而且性价比还高！” “哈哈，你什么事情都能想到看书。”冯舰昭宠溺地说。 “明天我就去书店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专门儿写找工作的书！” 第十二章 “我想去青藏高原捡垃圾” 泡在书店一个上午，精挑细选，终于挑到了一本内容实用的《你也能找到超级工作》，是一位做企业人力资源很成功的人写的，结构清晰，文笔轻松幽默。比照自己在律所遇到的困境，在训练营遇到的问题，马依诺在书里都找到了合适的答案，简直畅快淋漓，她如获至宝，迅速付了款，在书店自带的咖啡座上写写画画起来。 想想自己，竟然按照学校论坛精华帖的经验，谈了良证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工作，不禁觉得幼稚可笑。那些精华帖，都是和自己一样还没找到工作的同学们总结出来的，学经验当然要向有经验的人学习，比如常年从事人力资源工作的专业人士，而不是参考同学们自己的推理或臆想出来的“精华”。 回到宿舍，马依诺还是捧着这本书如饮甘醇。 “诺儿，吃饭去啊？”张婕宁看看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想叫上马依诺搭伴去食堂吃饭，“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马依诺夹上书签，恋恋不舍地把书放到书架上，说：“讲怎么找工作的书，特别好，简直醍醐灌顶啊！” “还有写怎么找工作的书呢？”一心考公检法的婕宁很少关注应聘的事，她报考了一所高级法院，还有一个月就考试了，正在紧张地备考。 “是啊，我以前也没想到。”马依诺边说边迅速地穿上外套跟婕宁走了出去。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带我们走进人间天堂。青稞酒，酥油茶会更加香甜，幸福的歌声传遍四方。”韩红的歌声飘荡在嘉森大学最大的一所食堂——莘子园的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被音乐吸引到展板附近，纷纷驻足观看。原来，这是一场环保宣传活动。 美丽的青藏高原，牛羊为画，牧歌为曲，雪山和白云相映。随着自驾游的兴起和往来运输的频繁，那里开始被塑料袋、饮料瓶侵袭。严重时，青藏线上的志愿者一年能收集到十万余件垃圾。更令人心痛的是，误食垃圾的牛羊肚子里都有整个塑料瓶。垃圾与美景形成鲜明的对比，破坏了美丽而神秘的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 于是，环保基金会和环保协会联合组织了“青藏线清洁行动”，致力于高原的垃圾清理和分类活动。这次宣传，就是呼吁大家游览时不要在脆弱的高原生态中留下生活垃圾，同时也招募环保志愿者参与青藏线垃圾处理活动。 马依诺看到图片里，那些与垃圾为伴的藏羚羊和雪雀，那些被塑料瓶和塑料袋裹挟的格桑花，感到一阵阵揪心，当即就说：“婕宁，我想去青藏高原捡垃圾。” 张婕宁并不感到意外，从前，马依诺在宿舍夜谈时跟室友们说过，等工作几年之后，她要去沙漠种一年树。 “一周时间，倒是能比种一年树轻松不少，气候是差不多恶劣，都是暴晒和大风。”婕宁看着展板上的招募条件和志愿活动安排说到。 吃完了莘子园的经典辣子油泼面，两个人被辣得嘶嘶哈哈地，说笑着回到了宿舍。 马依诺马上打开电脑搜索这个环保活动，仔细阅读了活动安排，吃住和交通都是基金会出资，志愿者只要做好垃圾收集和分类工作就可以了。 几年前的志愿工作是悲戚的，志愿者不仅要出力和捐钱，还要负责自己的一切开销，只要从事志愿工作，就断绝了生活来源，过着入不敷出的吃老本日子。所以，那时马依诺计划着工作几年后，攒到一些钱再去沙漠种树。几年前的媒体宣传的，都是志愿者如何无私奉献，虽然报道中都是颂扬之辞，但这种“靠爱发电”的志愿活动往往没有办法长久和常规化，也就很难解决问题。 如今的志愿活动，往往是大型企业和各种基金会出资，为志愿活动搭建平台。志愿者奉献自己的劳动，有的基金会还会给长期的志愿者基本的生活补贴。这种看上去不那么高尚的志愿奉献，由于做到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反而真正能够解决实际问题。 这次的短期志愿活动是无偿的，但长期驻扎在青藏驿站上的志愿者们是有生活补贴的，没有让致力于改变世界的热血人士流汗又流泪。 马依诺迅速地填好资料，提报了参与申请。 城市的另一边，基金会的最大捐赠企业——金筑公司里，csr部门受托选列本次活动的志愿者名单，已经选定了以记者、小有名气的博主、环保协会成员为主的阵容。这批志愿者的出行，将给金筑公司和环保项目带来良好的社会反响。现在，就只差高校青年学生的代表了。 “领导家孩子已经在网站上报名了，领导也不便明说，只提了一嘴。他家孩子想参加，咱们肯定得优先安排。吃苦受累的也不知道图啥......你找一下佳斯大学的姓马的学生，要是有重姓的，你就来找我，我去问下人力刘姐知不知道具体叫什么名字。要是只有一个姓马的，肯定就是啦，最好不惊动别人，你把他添到名单里。把要推送的文章也改一改，只改名单那部分就行。” 实习生领了任务，不敢怠慢，赶紧搜索。果然，姓马的学生很少，申请人里只有四名。主管说话略有口音，“佳斯”和“嘉森”听起来是一样的，况且，实习生想当然地认为，领导家的孩子肯定是重点大学的。他甚至都没多想，就把马依诺的名字、性别和学校添加到了要推送的文章的名单里面。 实习生想到师傅嘱咐自己，工作时要积极，能多往前多走一步就多走一步，不要“一扒拉一动弹”。于是，抓紧时间用师傅的电脑和密码发布了公众号文章，也就公布了志愿者名单。 正当实习生喜滋滋地等着师傅从议稿会上回来表扬自己时，主管看到了公众号上发布了新的推送，惊讶地坐直了上身，赶紧点进去看内容。这小子竟然没有报送自己审批，就直接发布了！看到志愿者名单上多了一位嘉森大学的马依诺，主管更是一身冷汗。 主管掐着手机，几跨步走到实习生桌前，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经我审批？” 实习生慌了，忙说：“主管，我以为师傅都是直接发布的，原来还需要给您审批呀？师傅没和我说呀！” 实习生犯了一个初入职场的小白通常会犯的错误：遇到没有人叮嘱过的事情，经常会想当然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很少想到要找人问；即使想到要去问，也不知道具体要问什么，不得要领。 主管现在没心思跟他讨论师傅到底有没有教过他工作流程，满心着急着竟然没把领导家孩子放到名单里的事，情急之下也不避讳，说：“你怎么没把领导家孩子加进来？这个马依诺是谁？！” ”您不是说，领导家孩子肯定姓马吗？嘉森大学只有这一个姓马的学生报名了。” “什么嘉森大学！是佳斯大学！佳斯！再说，领导家孩子是男生。这你也能搞错！”想到自己在领导面前没法交差的样子，主管气急败坏。 “要不，我现在删除吧。”实习生看师傅操作过删除，此时忙不迭表现出来。 “删除什么删除？！总经理刚刚开会强调过，公众号必须展现出大公司的品质，要有公信力！不能‘发了撤、撤了发’，改来改去的！刚说过不准删，你就要删除，你这不是给部长上眼药吗？”主管已经被气得满脸通红，近似咆哮着，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失态，“更何况是更改志愿者名单！这要是让自媒体截了图，他们会怎么做文章？难不成你让公司的新闻发言人对外说，是实习生搞错了？！” 实习生挨了批，也不敢再辩解说自己又没参加总经理的会议，郁郁地不知如何是好。 主管也没有功夫再跟他纠缠，一边不满地踱回自己的工位，一边满脑子琢磨着如何跟领导转寰解释。 对金筑公司的乌龙事件和暗波汹涌毫不知情的马依诺，在手机上第一时间看到了公众号里的名单。兴奋地截图下来，发送给了父母和冯舰昭，踌躇满志地等待着出发的日期。 第十三章 心中的星辰大海 “哇！基金会把票都给我订好了!”收到通知短信的马依诺，捧着手机兴奋得哇哇大叫。 “诺儿，如果有合适的公司来学校开招聘会，你错过了怎么办？”张婕宁怕马依诺错过好的工作机会。 “我查了最近的招聘场次，只有一个公司的法务专员岗位还算合适，我已经做好了简历，到时我每天查看通知，如果开放投递链接，我用手机就投了。”马依诺也担心，时逢招聘季，自己的暂时离场会导致损失，抓紧做了充分的调研和准备。 “我要是听到什么新消息，也告诉你。”婕宁总是替同寝好友们多考虑一步，“也不知道你那儿有没有信号儿，荒山野岭的，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荒山野岭，哈哈，荒山野岭，那么美丽的青藏高原，在我们婕宁眼里就是荒山野岭！”马依诺笑得直不起腰。 婕宁瞪了她一眼，说：“不是荒山野岭，人迹罕至行了吧！你可千万别离群儿，一定要跟住大家。还有，一定留心，要是感觉有高原反应的苗头，赶紧告诉别人，快点采取措施，别自己挺着。” 听着婕宁絮絮地像嘱咐幼儿园小孩儿一样嘱咐着她，马依诺心里暖暖的，也正经了起来，好让室友放心，说：“我上网查过了，我们这次去的绿色驿站在格尔木，海拔才两千多米，没事儿的，不高。”又补充了一句，“也有信号，哈哈，你要对咱们国家的基建能力有信心。” “格尔木”是蒙古语的音译，意为“河流密集的地方”。这里是长江的发源地，作为滋养中华大地的母亲河的源头，格尔木地区的人民却经年困苦，所幸，青藏线的交通把这片地界与外界相联通，今年终于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 当马依诺踏上格尔木的土地，看着千峰万壑的巍巍昆仑，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在与天堂对视。 猎猎长风在广袤的土地上奔跑，迈过延伸到天际的青藏线，穿过吸天地灵气而坚忍的胡杨林，采撷着草原上格桑花的露水，梳理着藏羚羊柔软的绒毛，一路呼啸而过，哼着天籁的曲调，凛冽着志愿者们风尘仆仆的衣裳。 此景当前，马依诺和同来的志愿者们，觉得自己像是受大自然的力量感召而来的卫士。来到这里，就是一群敬畏自然的朝拜者，前来守护高原里奇异的生灵。在这片旖旎之间，豪情满腹。 而接下来的工作，却不像景色那样震撼豪迈。他们从绿色驿站出发，拎着硕大的垃圾袋，沿着青藏线一路步行，捡拾着路边和植被上的垃圾。 这与天堂近在咫尺的青藏高原，同样也与太阳近在咫尺。虽然已经时值秋日，温度并不算高，但稀薄的空气阻挡不住那么多的紫外线，使这里的日光比平原地区愈加毒辣。 马依诺对紫外线过敏，夏日里出门几乎都要执伞遮阳。这次来到高原，更是用大遮檐的防风帽把脸裹得严严实实。但一天的公路沿线走下来，还是被晒透了，皮肤痒到钻心，但她不敢揉搓解痒，因为凭她以往的经验，只要忍不住一挠，就会浮起一片痛痒的红色疙瘩，更加严重。 太阳落下了山，风也宁静了许多。志愿者们结束了一天的劳动，身体疲惫，但情绪依旧高涨。想到脚下踩着的，是被电影和故事搅动得令人心驰神往的青藏之地，谁也不想早早地回房间休息。 他们问了常驻志愿者杨大哥，这里是否可以生火，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在驿站围起了篝火。 几个年轻人，说着笑着，脸上都泛着青春与梦想的光芒，与篝火的噼啪声相映成彰。 天空中布满星辰，马依诺望着这许久不曾见过的闪烁星光，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和幼时的玩伴一起，在葡萄架子下面仰望星空。家乡的星星虽不及现在在高原上看到的这般璀璨斑斓，但也是繁星点点，就像地理书和天文绘本上的星座图一样。她和小伙伴们嬉笑着，打闹着，用手指对着天空比划着北斗七星的图案，争论着哪一处是射手星座，猜测着银河两岸哪两颗是牛郎织女星。在那遥远的童年，谁都不曾担心过前程和未来，眼里只有星河灿烂。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城市的上空就再也看不到几颗星星了，更看不到任何完整的星座。 坐在温暖的篝火边，举头仰望，马依诺感觉整个星辰大海全都映到了自己的眼中，心境莫名地开阔了起来。这时，有一位志愿者唱起了歌，嘹亮而动听，大家打着拍子轻和着。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仿佛语言都是多余的，只有歌声和旋律，才配得上这擎天的山脉。难怪藏族人民能歌善舞，在这辽阔之地，谁能忍得住不纵情歌唱，谁能忍得住不宽袖起舞。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是疲惫与兴奋并存。看着分类运走的垃圾，马依诺心里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在分别时刻，马依诺终于忍不住问常驻绿色驿站的志愿者：“杨大哥，你来当志愿者之前，是不是做文艺工作的？是画家吗？” 马依诺的这个问题，也问出了其他志愿者的疑问。 “哈哈哈！我不是画家。你是因为我留了长胡子所以这么问的吗？”杨大哥爽朗地笑着，捋起浓密的胡子说。 马依诺不好意思地点头笑了，其他人也笑着盯着杨大哥的络腮长髯，点着头。 “我留胡子不是因为追求文艺范儿。是这高原的日头太毒，风太大。要是剃了胡子，脸实在受不了。”杨大哥摩挲一把皴裂的脸颊，犹豫了一下补充说，“我不是画家，我是退伍兵。” 杨大哥从车上取下行李递给大家，志愿者们笑着从他手里接过来大包小包，眼睛里却都蒙着一层薄雾。 进了车站，这群志同道合的热血青年，离开了彷如梦境的青藏高原，离开了他们的星辰大海，各自去奔赴各自现实的生活，继续去体味各自的欣喜和惆怅、意气风发或灰心丧气。也许，在将来的日子里，他们也会在遭遇生活或职场的暗黑时愤愤不平，甚至也想像别人那样为求利而苟且，但那天的火光和星光，会为他们指明方向，至少，会在他们踌躇选择时，召唤他们的良知，给他们一股来自青藏高原的力量。 第十四章 借势起势 “宝宝，求你件事儿呗，帮我改篇稿子好不好？”这已经不是冯舰昭第一次求马依诺帮自己改稿了。 马依诺文笔卓然，从读小学的时候起，就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文章，也在各种作文竞赛里屡创佳绩。 “你的那些科室建设报道，我真的是不想再看了，怎么修改也展现不出我的文采。”马依诺帮他改过两份内部宣传稿，看到那些晦涩的术语就觉得无聊。 “求求你啦！关键是你帮我改的那两篇文章反响太好，科长说，部长看了以后对我们科的工作成果特别认可。现在我们科有什么文章都找我写，我也是没办法呀。”冯舰昭笑嘻嘻地恭维着马依诺，只求她高兴了能答应下来。 “那你就跟你们科长坦白，说你自己实在不会写，都是女朋友帮你弄的。不就得啦。” “也不是坦白不坦白的事儿。后天就截稿了，部里其他科都已经交稿了，书记说写得都不错。我们科要是交不出篇像样点儿的稿子，在书记那儿都交代不了。”冯舰昭说起公司给的压力，看马依诺不为所动，开始贬低起自己的文章来，“你看看我写的这个破玩意儿，前言不搭后语的，零零散散，流水账一样，我自己都看不下去。这要是交上去，根本展现不出来我们科做的那些成绩。你也不希望我付出的那些辛苦，就因为表达不出来，算作白辛苦了吧？求求你啦，就这最后一次了，以后肯定不再劳烦大作家您啦！” 马依诺听冯舰昭故意把他自己写的文章说得那么不堪，被逗笑了，斜着眼睛瞄着他，说:“你可说准了，这是最后一次！下次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再给你代笔了。” “好，好，好！”冯舰昭连声答应。 马依诺能同意给他改稿，主要还是因为心疼他，知道他说的那些科室成果，很多就是出自冯舰昭的辛苦劳动，不希望他的辛劳被埋没。 下午，马依诺带着笔记本电脑，同张婕宁和魏元元一起去阶梯教室上自习。她们坐到了最后一排，也是教室里最高的一排。坐在这里，埋头学累了的时候，抬起头就能将偌大的阶梯教室尽收眼底，也可以从侧面的窗户望出去，欣赏松木苍翠的校园景色，视野开阔。离后门也近，出入方便，所以，只要这里没被别的学生占着，她们就会选坐在这一排。 “你论文参考文献的格式是怎么调的？”魏元元以为马依诺是在用电脑写论文，探过头去看她的屏幕，低声问道。 “我没有在写论文，在给舰昭改文章呢。” “你这!可真是他的贤内助呀！”魏元元酸着马依诺。 “没办法！为了让我帮他写，把我这顿夸，我也没扛住表扬，这不就沦陷了么。”马依诺边打字边小声说着。 “也是你文笔确实好。咱们导师不就说嘛，你的开题报告写得特别吸引人。一个学术报告都能让你写出小说的感觉来，要不以后你当作家吧！”魏元元古灵精怪的，时不时脑洞大开。 “呵，当作家，那是我上小学时候的梦想。”马依诺不以为然的说，敲键盘的手指并没有停下来，“我要是真当了作家，就把你写到小说里，给你写两个大宅子。” “我才不要大宅子，我要肤白貌美大长腿！”魏元元一句话逗得张婕宁和马依诺两个人全都没忍住笑，赶紧压低了声音，趴在桌子上捂着嘴，把桌子都笑抖了。 几天后，冯舰昭所在的部门，公布了各科室建设工作成果排名。冯舰昭所在的科，凭借着日常踏实的工作，也凭借着马依诺那篇卓越的总结介绍，一举夺魁。冯舰昭在技术开发部里作为“第一笔杆子”的名声不胫而走。 在一众工程师聚集的名扬汽车集团，文笔好的人屈指可数；在只招理工科毕业生的技术部门，能写得一手好文章的人才，更是凤毛麟角。这引起了公司的工会和党委的注意，两个机构都悄悄记下了冯舰昭这个人的名字。 冯舰昭为了让马依诺答应帮他这次，说过以后再也不麻烦她润色文章了，本来自己并没有当真，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把这句承诺砸扎实了。 没过几天，公司党委宣传部的部长给冯舰昭的科长打电话，说着急赶一份稿子，问可不可以借冯舰昭临时去写一下。科长听领导这么客气地跟自己借人，忙不迭地说：“好的，好的！我马上让他去。”于是，冯舰昭就被关在了党委宣传部部长的办公室里，听完部长布置的内容，就要临场发挥写出来，遭遇了一次胆战心惊的“闭卷考试”。 好在党建宣传的内容，注重的是条理清晰和用词准确，并不需要过度的修辞和特别的布局，而条理和标准恰恰是冯舰昭这个理工科出身的工程师最擅长的，写作的底子又是被高考验证过的，并不像他求马依诺改稿时说的那么不堪。 战战兢兢地当场交了差事之后，部长对稿件的质量还挺满意的。再加上部长对他“第一笔杆子”的名声早有耳闻，这份“作业”便自带着一些光环，所以对这篇中规中矩的文章，竟也赞许有加。 冯舰昭的科长担心自己的一员干将被党委调走，试探着问他，这么好的文笔要是在党委工作也能是一把好手。冯舰昭年轻道行浅，没听出这里面试探的味道，只实实在在地说：“我可没有那个能耐，也坐不住板凳。”反而让科长放心了不少。 但是，“闭卷考试”之后，坊间传闻就更加生动了。平日里工作严谨的工程师们，议论起这种传闻，却也喜欢添油加醋，议论着党委宣传部对冯舰昭赞许有加，日后必然挖过去重用。生产车间工作的工人们，下班后在街头巷尾凑堆儿喝酒时，谈论起这位年轻的工程师领导，更是传得像会作《七步诗》的曹植，写起文章来那是倚马可待，充满了传奇色彩。 再后来，公司工会筹办晚会，也借了冯舰昭去做节目编排和主持词撰写。冯舰昭在学生时代策划活动的功底，恰好有了用武之地，把一场晚会搞得有声有色，引起了部长们和经管会成员的注意，给领导留下了“全才”的好印象。 随着冯舰昭被给到的机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他从学校到职场多年来积极进取厚积薄发的实力，使他在集团上下得到了广泛的认可。“第一笔杆子”的虚名慢慢地被人们淡忘了，因为，与他后来所散发出来的光芒相比，能写好稿子已经显得不那么耀眼了，人们再谈论起他时，会用更贴切的年轻有为和势不可挡来赞叹。 至于几年后，他凭着自己的才能，同时也借着领导们对他的好印象，扶摇而起，青云直上，便是后话了。 职场不是考场，考场答题时，借助外力就是作弊，而在职场上，没有非黑即白的对错，借助资源，抓住一个说不上是否算作应得的机遇，借势起势，不仅无可厚非，反而可能会成就一番传奇。但是，职场又很像考场，终究要自己实力过硬，才能登高望远。 第十五章 速录师的门槛 傍晚，刚从食堂回到宿舍，李然便从包里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键盘，方方大大的，上面的按键长得像手指一样，只有二十几个键，噼噼啪啪地快速按着。 “然，你这是什么键盘？”魏元元闻声过来，趴在李然的椅背上，忽闪着长睫毛问。马依诺和张婕宁也迅速好奇地围过来看。 “这是速录机呀，你们没见过吗？”李然反而奇怪地看着她们，“法院和仲裁庭都有啊！” “真没见过，哈哈。”马依诺觉得这键盘很新鲜，样子还挺憨厚的。 “只听说过，没见过，原来长这个样子啊。速录机，只有这么少的按键，比一般键盘打字快？”张婕宁也是头一次见这种机器。 “最快的速录师，用这个机器能每分钟打五百字，普通人说话的速度能达到每分钟二百字就已经算是很快的了，这个能做到比语速还快。我现在还打不了那么快，高手都得封闭训练六个月，直到肌肉记忆才行。他们练成了的成手儿，记录庭审的时候，能跟住现场所有人的说话速度。”李然边说边给她们演示，“这个输入方式跟普通键盘不一样，使用的是音节码，不需要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依次输入，你看，可以双手并击，直接出字，而且，遇到常用的词组可以使用略码直接出来一堆字。” “哇，这么快啊！”虽然李然现在还处于初级水平，但屏幕上出字的速度也足以让室友们震惊了。 “看你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李然看着她们赞叹的表情，笑着甩了甩长长的马尾：“本座给你们讲讲吧！咱们平时用的是标准键盘，一次只能击一个键，必须依次输入字母。要想以每分钟一百二十个字的速度录入汉语，至少需要击键二百四十次，每秒钟需要击键四次，普通人几乎不可能做得到。这个数据，放在平时用的全拼拼音输入法里，还得是假设录入‘洗衣服’这样的单韵母的字，要是录入‘ch’‘u’‘ang’‘床’这样的字，那就更慢了。” “这种速录机是多键并击的方式，双手并击一次，可以完成两个音节码的录入，每秒只需要击键两次，就可以达到每分钟录入二百四十个字的速度。”看着她们就快要掰手指去算了，李然直接说出了比较结果，“速度提高到了两倍，敲键盘的体力强度降低了二分之一。最主要的是，这种效率的提高，所有人都能做到。因为每秒钟做两次击键的动作，从生理上讲是人人都行的。” “然，你是怎么想到要练这个的？”马依诺问到。 “赚钱啊！法院庭审需要速录，仲裁庭经济案件更需要速录，人大开会记录经常会找人速录，做兼职都能赚好几千呢。”李然总能知道一些别人闻所未闻的事情，“现在考法院，要是有速录的技能，特别容易被录取，所有法院都缺速录师。” “啊，对对对！我本科同学说，他们仲裁庭送去三十个人学速录，就出来一个成手儿，现在只要有开庭，就都抢那个人，还给发特别津贴呢。”张婕宁本科同学去了仲裁庭工作，说起过这件事。 “那要是天天打字，不就干不了其他的事了！在法院只打字的话，还能坐到法官的岗位上了吗，会不会一直做书记员？”魏元元提了一个关键问题。 “是呗，我也琢磨过这事儿，但现在也打算不了那么远，能进法院就不错了。”李然边说着，边把自己的话同时打了出来，“就算不是因为只干打字的活儿，也不一定能做得成法官，现在当法官多难啊。” “为什么法院还会需要打字速录呢？把语音转化成文字，用手机都能实现了啊，说话的同时就出字了。”马依诺困惑地说到。 “是啊，现在技术发展这么快，速录会不会被ai淘汰啊？”魏元元并不忌惮这句话会惹李然不高兴，关系和谐的同寝室友之间，说话不必费心思。 李然也确实没在意，甚至把魏元元说的话也打了出来。她摘下发圈重新拢了拢头发，说：“教我们的老师说，速录工作的正确率只有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才是有效的，低于百分之九十八的都没有实际意义，完成不了任务，后期再纠错就达不到现场出稿的效果了，庭审速录都是要求当场出稿、当场签字的。现在语音转文字的技术还没有那么成熟，错误率太高，人工纠错花的时间又太长。” “可是，ai技术取代打字是迟早的事儿，到时候，速录师这个行业还是会消失的吧。”魏元元依旧觉得，为学会这个技能付出时间和精力是不值得的。 “但愿那一天来得晚一点儿，我还没练会，还没赚到钱呢。买这个机器花了我五千多呢。” “啊？不会吧！这么贵，就是一个键盘而已呀！”魏元元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因为有专利费呀！”李然抚摸了一下她的宝贝机器。 “打字快真的是很爽啊！不管能不能被替代，技多不压身！”一想到自己打三万字的论文打到手疼，马依诺是真心羡慕。 她坐到自己的电脑前，琢磨着，要是学速录必须要封闭训练六个月，对自己来说实在是难以实现，但逐个字母去敲拼音效率也的确太低。心想：“既然有人能发明出速录方法，那么，会不会也存在稍微容易上手一点儿的其他改良方法呢？” 马依诺上网一搜索，发现原来真的有很多种速记的方式。既有像李然的速录机那样需要用特殊键盘的，也有用普通键盘就能实现的。最容易上手的，是一种双拼拼音输入法，与双拼相比较，平时用的拼音输入法就被称为李然所提到的“全拼”。 在全拼输入法下，打“双”字需要敲‘s’‘h’‘u’‘a’‘n’‘g’这六个健，双拼输入法则是用u健替代sh，用d健替代ang，于是，打“双”字只需要打‘u’和‘d’两个键就可以了。即便全拼的联想词库强大，不需要真的把六个字母全都打完，但由于双拼也同样能用联想词库，并且节奏是固定的两个键出一个字，打句子必然更加快速，也更加准确。 “这种双拼输入法真是不错呀！打字快不说，这整齐划一的完美节奏，简直是强迫症患者的福音啊！”马依诺赶紧跟室友们分享她发现的新大陆，“哇，原来好多名人都用双拼呢，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 “这又不是八卦，不吸引人，媒体才懒得报。”李然学速录时也接触过其他速录方式，说，“速录比赛的时候，除了我们用速录机的，也有人拿普通的键盘参赛，有用五笔输入法的，也有用这种双拼输入法的。不过跟我们用速录机的比，几乎不可能赢，我们有键盘的效率优势，即使同样手速也能比他们快一倍，而且长时间记录时，他们的手更累。” “平时打字倒不用像你们那么快，只要能比现在快就好啊。我想学这个，我看网上说，全拼改双拼的话，一个月就能熟练。那为什么大家都不用双拼呢？”查过资料的马依诺说起话来都开始用术语了。 “那不是还得练习一个月呢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周的时间都算得上是一个门槛。” “你这话说得好有哲理哈！”马依诺笑着说。 想到就行动，马依诺立刻下载了双拼键盘方案，在自己的电脑上练习起来，又号召魏元元和张婕宁一起：“咱们都练速录呗，婕宁，元元，咱仨就练这种双拼输入法的，以后咱们寝室打字都唰唰快！多帅！” 魏元元和张婕宁刚刚被李然的超能力震惊到，兴高采烈地表示加入。 第二天，马依诺把双拼方案对应的键位打印了三份，给魏元元和张婕宁每人一份，帮她们贴到了电脑屏幕下面。 从此，马依诺无论是改论文还是发微信，全都改用双拼。刚换输入法时，特别艰难，每打一个字都得去找对应的按键，急得抓耳挠腮、心烦意乱。但一周之后，她就已经掌握了方案和规则，只是对按键的位置还很难形成肌肉记忆。 她问另外两人：“你们练得怎么样了？我现在得盯着键盘才能打出字来。一会儿看看屏幕，一会儿看看键盘，还是很慢。” “太遭罪了，打一个字，我得来回对照你给我印的那个表儿，我宣布放弃了。”魏元元急性子，实在忍不了打字聊天时还磕磕绊绊的。 “我还是过一阵子再学吧，写论文换了输入法慢了好多，再这么写下去可能就写不完了。”张婕宁拿起表格笑嘻嘻地说，“我把你给我的这张表珍藏好，以后有机会我再背背。” 一个月之后，马依诺已经能够熟练地用双拼打字了。 后来，当她把共识要点备忘当场打印成白纸黑字，递给谈判对手签字，以免对方下了谈判桌反悔的时候；当她在同事还没有离开会议桌，就已经把会议纪要发送所有人邮箱当场确认，以防散会后各部门扯皮推诿的时候；每一次，当她在职场上把“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候，总会有人惊讶地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马依诺会毫不吝啬地告诉别人，只要练习了双拼方案，谁都能打字这么快。然而，那些羡慕她神速完成任务的人，每个都能找到一种自己不能练双拼的理由，比如说语音输入终究会代替打字，比如说自己都离开学校那么多年了学东西费劲，比如说自己用全拼再练练手速应该也够用了，总之，马依诺再也没有遇到过哪怕一个为了收获速录技能而能忍耐一个月的人。 就像李然说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周的时间都算得上是一个门槛。 第十六章 歧路枉逐 马依诺在青藏高原举着手机找信号投出的应聘简历，至今还没有回音，招聘公司的网站上，也没有进度提示。这家公司没有留下任何联系电话，于是，马依诺便在信用网站上检索，找到了公司预留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的另一头，说自己是公司办公室，不负责招聘的事，给了马依诺一个据说是人力资源部的电话号码。马依诺又拨通这第二个号码，电话那头依然说自己不负责，给了她第三个号码。马依诺像皮球一样被如此传了四次，才终于在拨通第五个号码时，找到了真正负责招聘的人。 “您好！请问是招聘办公室的赵姐吗？”马依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谦虚，小心翼翼地问到。 “是的，请问你是哪里？” “赵姐您好！我的名字叫马依诺，嘉森大学硕士研究生，之前在贵公司网站上投递了简历。但一直没有收到通知，我向李老师要了您的联系方式，冒昧打扰您，不知道您这边是在审核中，还是已经结束招聘了？” 马依诺所提到的李老师，其实就是刚才传球比赛的四传手。其实对每个传手，马依诺都询问了姓氏，这是她自学的心理学知识带给她的习惯，既能礼貌地称呼对方，又能给对方一个心理暗示。让对方意识到自己已经与对话者建立了连接，可以有效降低被应付了事的几率，提高获取信息的效率。这一位李老师，就是因为在犹豫时，被马依诺一句“李老师”拉近了距离，不仅决定把赵芳华的电话号码给她，而且还不设防地说出了“赵姐”这个比较内部化的称呼。 赵芳华愣了一下，显然很意外会有应聘者打电话过来询问，更意外的是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一时摸不清致电者的来路，不敢怠慢，也不好把身段放得太低，还没有拿捏好如何答复，于是谨慎地问道：“你应聘的是哪个岗位？你是没有收到面试通知，还是没收到审核未通过通知？” “应聘的法律顾问岗，是两样都没有收到，系统上也没显示新的进展，赵姐。”马依诺怕自己的回答太生硬，又补了一句称呼。 赵芳华突然意识到是自己的疏忽，导致少了一个工作环节，不由得头皮一阵发紧。这次公司招聘法律顾问的岗位，其实已经内定了人选。但由于是国企招聘，再加上这个岗定的岗位级别比较高，很多人都眼红盯着，表面的流程还是要走一遍的，所以必须有岗位公开和发布招聘信息的程序。也正是因为已经内定了人选，所以赵芳华在维护招聘信息时，只忙着管理其他岗位的链接，没在意这个岗位的简历投递情况，也就忘记了处理这个链接里的简历回复。 一般情况下，即使疏忽了也未必是个问题，因为，大多数投递简历的人没收到回复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今天还碰到了一个较真儿的，于是她抛出了人力资源的标准话术：“经过严格的简历筛选工作，确定你的条件与我们公司要求的能力维度不匹配，所以，按照公司的录取标准，本次招聘不通知你进入面试环节。” “赵姐，既然这样，我非常理解公司不给我反馈。但是作为毕业生，我还会继续找工作，所以，能否请您告知我，我在哪个维度不符合要求？我好加强这方面的能力，您的指点将会对我个人有很大的帮助。” 赵芳华不知道对方和公司的什么人有关系，也不好直接拒绝，便继续打着太极拳：“我们的招聘维度是多方位的，是一个整体，有很多角度，使用的能力模型也是非常复杂的。你没有被录取，肯定是有某个维度不符合我们的要求。更多的，我也不便透露，祝你在其他公司的应聘中获得好的机会。” 马依诺不好再纠缠，礼貌地表示了感谢，便失落地挂断了电话。这家公司也并非马依诺的满意之选，但毕竟是开始正式找工作以来，投出的第一份简历。如此就直接碰了壁，心情有些沮丧。 另一边，赵芳华赶紧打开了电脑，开始处理简历。她把内定人选的简历挑出来，勾选了审核通过；把其他几百份简历标记了已读，批量回复审核未通过通知。一顿操作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闲暇之时，她找出了马依诺的简历看了几眼，心中感慨，幸好自己太极拳打得好。要不然，无论是找证书资质、毕业学校的理由搪塞，还是找专业成绩的借口，都很难自圆其说，这位候选人各方面的条件也太无可挑剔了。 马依诺涉世尚浅，没去想这件事里会有其他可能性，只郁郁地琢磨自己的简历哪里出了问题，毕竟，连她考研时最短板的英语能力，也在读研后奋起直追，考得了雅思7.5分的欣喜成绩。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调整了一下情绪，便按原计划赶紧去参加峰夏市本地银行的招聘活动。 本来这所银行的名气和分量比较小，与其他能在嘉森大学开专场招聘会的公司相比，并不是同等重量级的招聘单位。但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峰夏银行也订得了下午时段的一个阶梯教室用来开招聘会。 这场招聘活动来的人不多，除了一些嘉森大学的学生，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的本市其他大学的应届毕业生。 招聘会规模不大，效率却很高。放了银行宣传视频代替了宣讲，当场便收了简历，工作人员把所有简历分批分组的同时，也就把应聘人员分组完毕了。几名工作人员直接坐在各自负责的组对面，便开始了面试。马依诺被分到一个十人小组，左右看了一下同组人的状态，大部分都像本科生。 面试官看起来也并不是专业的人力资源专员，穿着银行的制服，只是没有像他们在银行工作时那样胸前别着名牌。面试官依次针对简历问着应聘者一些具体问题，都是简单而直接的：“你简历上说成绩是前百分之三十，那么，有没有第一次不及格后来补考的科目？” 轮到马依诺的时候，面试官多看了一会儿简历，问：“你为什么想来我们银行工作？” 马依诺实话实说：“我在贵行办业务的时候，对贵行的温馨氛围印象深刻。所以，我觉得贵行的工作团队是合作融洽的，我愿意在这样的团队里工作。” 面试官只问了这一个问题，就开始问下一位了。 面试结束后，面试官按照惯例告诉所有应聘者回去等通知。待应聘人员散去之后，银行的工作人员直接关起门来，在阶梯教室里开始讨论进入下一轮的人选。 负责马依诺这组的面试官汇报：“我们组有一个特殊情况。” 他抽出马依诺的简历，放在桌上翻给同事们看，说到：“这位马依诺同学，填写的应聘岗位是风险管理岗，咱们需不需要向上汇报？问问这届风险管理岗是否直招。” 本次面试的领队说：“不用问啦，这次又挂出来风险管理岗，还是为了要吸引一些法学专业的毕业生。前两年用这个岗招来的那批年轻人，还有十几个在柜台没转到楼上呢。” “可不是么，拿这个岗位当幌子。进来了，就跟人家说，做风险管理岗得先坐满两年柜台，到了两年了，又不给转岗了。咱们营业点儿的小陆，眼瞅着就要‘长柜不起’，我看小陆就是太老实，名牌大学的法律硕士，就这么硬挺着被欺负。”一名四十几岁的大姐打抱不平说。 “行了，别扯远了。”领队眼看着这位大姐闲聊的劲儿要上来，怕她把正事儿带跑偏，说：“我先定一下原则，只留本科生的简历。虽然咱们银行公布的岗位有好几种，但其实就是招柜员。尽量留嘉森大学本科应届生的，各组有收到不是嘉森大学的简历的，如果成绩和排名在本校特别好，刚才面试看着能勤恳工作的，可以暂时不剔除，用来候补。研究生的简历一概不要，就算招来了也留不住，到时候毁约占掉的名额还得重新招。”领队碍于身份和职责，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却是良心话，那就是“不能再祸害人家孩子了。” 本地银行的作风，着实比较人性化，并没有像有的公司那样故弄玄虚地等两周再通知。当晚，马依诺就收到了本地银行的拒绝通知。 一天之内被否定两次，马依诺有种不能自已的挫败感，甚至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是不是真的像那位赵姐所说的缺少某种“维度”。她没有跟冯舰昭诉说今天发生的事，更不可能告诉父母去让他们担心。 马依诺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只有李然一个人在，看到她怏怏不乐的神态，就猜出了七八分，但怕她会更难受，便没敢追问。李然说要去楼下便利店买点东西，问她想不想一起。马依诺摇摇头没说话，李然便独自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第十七章 华东三省巨型双选会 十一月，找工作这场战争在校园里已是硝烟弥漫。已经签了工作的学生算是攻下一座堡垒，显得从容一些，但大多没有停下进攻更好堡垒的脚步；没有签到工作的学生就不那么淡定了，端枪架炮地寻找目标，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这段日子，趟了一遭律师事务所的河，又与幸福感很强的检察长一家“亲切会晤”，还体验了“太阳底下最神圣的职业”教师的感觉，又参加了一次传销一样的职业培训，马依诺更加认真地思考自己的职业选择。 在她原本的想象中，认为做一名大律师会很合自己的口味，但现实告诉她，大律师要从被剥削和被欺辱的小律师做起。而且，即使做到了大律师，也不会是好莱坞影片和偶像剧里面在法庭上慷慨陈词的帅气角色。真正的大律师，都是扛得住法官的训斥，受得了检察官的告诫，忍得下看守所的为难，还要在当事人面前整装得神采奕奕的超人，马依诺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哪一项都得扒层皮，真到了熬成大律师的那一天，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心理健康。 至于投身公务员行列或教师行业，在马依诺看来略显无聊，始终觉得与自己朝气蓬勃的梦想和年龄不搭调，当然，也是由于薪酬过于“稳定”。 马依诺从小受家庭环境的熏陶，对生意场上的人和事根深蒂固地着迷，之前投递一家国有公司的法律顾问岗，也是因为希望在商业环境里发展。经历了两次被拒绝的挫败之后，马依诺低沉了一个晚上，但是早上醒来，阳光明媚，看着或梳妆或读书的室友们，被宿舍里温暖而向上的氛围所感染，又斗志昂扬了起来。 如若换作别人，被拒后可能愈发地病急乱投医，恨不得马上就找一家单位赶紧签约；而马依诺却反其道而行之，她反而决定，如果不是自己真正渴望进入的公司，就不再投简历了。不就是被拒了嘛，就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毕竟自己也不是特别期待去那家公司和银行任职。她下了决心，只找实力特别雄厚、待遇特别优厚的大公司大企业。什么无薪的锻炼机会、什么画饼的老板，什么卑躬屈膝的迎合，全都靠边儿站吧。 “我寒窗苦读多少个春秋，值得更好的机会！”马依诺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气，再行动起来就像上足了劲的发条，动力十足。 她精心制作了体现自己特点的简历，没有繁琐的内容，也没去用网上流传的花哨模板，只写了简洁的一页纸，但内容充实，又有嘉森大学校标加持，底气十足。 “华东三省联合大型双选会”即将在峰夏国际会展中心盛大开幕，嘉森大学就业指导中心给每位应届毕业生都发了一张票，马依诺得到一张入场券。 抱怨车展太拥挤的人，都是没参加过大型双选会的。其他双选会可以用“大型”来形容，但是“华东三省联合”的双选会，绝对要用“巨型”来形容才足够贴切。 招聘单位被一格一格地摆在展馆里，当求职大军涌入展馆时，整个会展中心就变成了一片由人组成的汪洋，人就像海里的水滴一样彼此之间没有空隙。 去年，“华东三省联合大型双选会”还被称为“华东三省联合大型招聘会”的时候，有媒体发布过一张人头攒动的照片，广为流传。照片是在展馆上方俯拍的，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是无法直视那些密得发麻的头顶的，照片外围的人，看上去像是永远不可能找到空隙走到中间，中间的人，看上去也不可能找到缝隙走到外面，所有人好像只能随着人潮流动的方向，随波逐流到招聘单位的展位。 马依诺去双选会之前，事先在网上查看了参会的单位，中小型企业占了大多数，看来大型公司还是更愿意游走于各大名校开专场招聘会。特别是世界五百强企业，若没有特殊原因，根本不会来这种多省联合的双选会凑热闹。 这种全国普遍的现象，在嘉森大学的各个专场招聘会里就能看出端倪。即使大多数五百强企业已经标明“某某公司招聘宣讲会嘉森大学专场”，并且招聘人员用各种行动去暗示只接收嘉森大学毕业生的简历，但是，只要这些公司因为避免不良社会舆论等原因不敢明示“歧视”条件，周边普通院校的学生还是想来碰碰运气。然而，其他院校学生投递而来的那些简历，第一轮就会被无情淘汰。甚至都谈不到是需求公司“无情”，因为这一轮都不是由需求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亲自淘汰的，要么是第三方代理公司进行预筛，要么是电脑智能筛选的。 有的微信公众号文章鼓励辛苦找工作的求职者，教人如何锲而不舍，如何去写字楼挨门挨户地投递简历，如何顶住压力毛遂自荐，殊不知，在现实世界里，但凡有些名号的公司，都仅招收“985”、“211”的毕业生。高考的选拔，是效率最高、准确率也最高的选拔方式。即使有凤毛麟角的优秀人才散落于普通大学或者大专院校里，也没有哪个条件优越的企业，会放弃直接利用高考选拔红利的机会，舍弃数量众多的、已经在学业上付出超乎常人耐力的、大概率会将这种耐力延续到工作岗位上的名校毕业生，非要花费巨大人力成本、到普通大学去淘几名不确定是否存在的人才。当博眼球的言论在为消灭“非名校毕业生所受到的歧视”摇旗呐喊时，其实是在假装无视一个最基本的商业逻辑：成本和利润的逻辑。 马依诺在网上查看“华东三省联合大型双选会”的名单时，也找到了全国连锁的新奥阮学校这样很好的企业，但他们本来就常年在网上开放“招贤纳士”的通道，这次显然是来做宣传的。马依诺着实筛选了好一阵子，才大海捞针似的在众多企业里选出了四家名声赫赫的公司。 第十八章 人海中浮沉 双选会当天，马依诺早早地挤上轻轨来到会展中心，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寻找她之前选定的四个目标企业。 分别交完三份简历之后，马依诺有些灰心。她交每份简历时，招聘方手里都拿着很厚的一打简历，并且面无表情。她问招聘方问题时，他们也没有和她交流的意愿，只是机械地收着简历，麻木地说着“等通知”。 实际上，这几家被马依诺看中的企业，也正因为实力强大，招聘方式侧重于在名校直接开专场招聘会，只是由于他们排在峰夏市的专场时间晚于这次双选会，所以，才在双选会现场设展位，免得错过峰夏市的简历投递高峰。也就并没有派出有决定权的招聘专员过来，站在双选会现场的人，要么是外包的人力资源公司的人，要么是公司人力资源部的萌新员工，主要职责是过来搭展位和收简历。 找到第四家时，招聘单位并不收简历，给每位应聘者一张表，让大家自己去填写。马依诺拿着表，找了一个相对清净的角落填了起来，这种形式正好能够施展她一手遒媚劲健的楷体书法。她边填边想，招聘单位也不容易，肯定是看烦了花哨的简历，所以统一制作了只有简洁信息的表格，以便筛选，看来自己制作简约简历的原则还是正确的。 她写完时，看到一个女生也拿着同一家公司的同样的表格，正在发愁，便主动问：“需要笔吗？” 那名女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没想到还得现场填表，没带笔。” 马依诺把笔递给她，女生连声道谢，说：“我尽快填好，耽误你时间了！”心里更感激的是，借给她笔的马依诺，没有因为自己是应聘同一家公司的竞争对手而袖手旁观。 马依诺让她别在意，慢慢填，自己则静静地一边等她一边检查着刚填完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一个打着领带的西装男也凑到角落里，先是低头看了看正在填表的女生，又斜着眼睛看了看马依诺手里的表，自来熟地对马依诺说：“看你这字写的，像个小学生一样。”然后又故意抬高声调，指着正在填表的女生说，“看看人家美女写的，有形有体，真是字如其人。”然后，莫名其妙地背着手在那里干站着。马依诺懒得搭理他，那女生更是头都没抬地奋笔疾书。他眼看着那女生要写完了，凑过去嬉皮笑脸地说：“美女！把笔借我用一下呗。” 女生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这笔，是这位‘美女’的。”边说边把笔递给了马依诺。马依诺接过笔，说了一句：“我着急走，借不了！” 两个女生彼此跟对方做了个嘴角下沉的哭笑不得表情，一起瞟了一眼那个为了能填上表而耍小把戏的小丑，便各自匆匆地从人群里挤出去交表了。 四个目标展位走完，马依诺开始闲适地四处张望。马依诺手里还有几张打印好的备用简历，打算碰到合适的公司就投出去。心情虽然放松下来，但身体依旧是被拥挤着，脚下也是迫不得已地小碎步前行着。 被挤到新奥阮的展位时，她看到硕大的宣传广告上写着：“招聘！英语教师100名！数学教师100名！……”马依诺对新奥阮很有感情，她被新奥阮校长们的创业传奇所感动，刚上大学时，曾以能去新奥阮总部去学习为梦想，也在考研的关键时刻受益于新奥阮，所以尽力让自己不被人流冲走，驻足看了一会儿。新奥阮广告上招聘100名的意思是广纳贤才，只要是有能力、有激情、有梦想的人都可以来，不设名额限制。马依诺很喜欢新奥阮的文化，但是她并不想做老师，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那好不容易才提高起来的英语水平，不足以去教好英语，没投简历就走了。 马依诺被挤了一阵，觉得没什么遗漏的了，就离开会展中心，打算坐轻轨回学校。排队坐轻轨的都是双选会出来的学生，站内显然已经排不下了，队伍沿着轻轨站外的台阶蜿蜒曲折，顺着马路边昏黄的路灯一直拐到了另外一条街。马依诺突然觉得平时挤公交挤轻轨其实都算是幸福的事，因为，现在连能否赶在末班车停运前上车都不知道。马依诺终于找到队尾站好，就被喊了一声“学姐”，她定睛一看，竟是向她借笔的女生，就站在她前面。 “学姐，你也是嘉森大学的吗？”女生看到了马依诺简历上的校标。 “是的，我是法学院的。” “我们也是嘉大的，我是学国际经济与贸易的，本科生。”女生指着前面几个人，都是结伴一起过来的。 “哦。我去蹭过你们的课，国际政策，褚教授讲得真好。” 也许是由于天色渐晚，望不到头的队伍让人莫名神伤，女生情绪黯然地说：“我们专业的那些课，国际政策，国际金融，国际投资，还有领导力和人力资源，我们学的时候，都有种错觉，以为将来自己一定会很了不起。” 一个看上去有些内向的女生，跟自己说了这么交心的话，马依诺一时不知如何往下接。女生说完，也为自己所流露的感伤觉得不好意思。两人搭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各自心照不宣地玩儿起了手机，静静的等着队伍在夜的清冷中缓慢地向前移动。 终于，马依诺上了轻轨，向着学校进发了。每个人都被熙熙攘攘的招聘会和冗长的排队等待耗尽了体力，或坐或立或倚或靠，任身体随着车厢摇摇摆摆。 不知道是谁，用手机放起了毛不易的《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优秀的人，本该灿烂过一生，怎么二十多年到头来，还在人海里浮沉......”车厢里更安静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拥挤走动，大家都定定地静听着，仿佛生怕挪动一下脚步，都会听不清这淡淡忧伤的歌词。手机的主人好像也发觉了车厢里弥漫的情绪，默默地调大了音量，“像我这样迷茫的人，像我这样寻找的人，像我这样碌碌无为的人......”列车在轨道上疾速行驶，窗外的霓虹广告忽闪而明亮，每个人都假装没有认真在听，也默契地假装不知道旁边的人认真在听，再后来，默契地假装没有发现别人吸一下鼻涕的声音是因为流泪了，也默契地不去分辨别人假装看向霓虹广告的眼睛是不是湿润的。 车厢之外，没有人会在意，这呼啸而过的列车里，装满了迷茫寻找的人，他们已经不知奔波了几场这样拥挤招聘会，怀着希望又带回了失望。而这满满一车厢又满满一车厢的莘莘学子，曾经都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天选之子。 第十九章 你的信仰价值几何 马依诺的导师严教授，是位随和乐观的老师。被邀请在学术会议上发言时，会出其不意地拿出一片儿小纸，念两首自己做的打油诗。他的课堂也总是欢声笑语，马依诺在读本科时就非常喜欢他的课，考研时报了严教授的研究生，可以说是蓄谋已久。 “严教授，忙什么呢？”隋老师看严教授的办公室敞着门，边说着边径直走了进来。 严教授手里正拿着一块干净的小毛巾，看到隋老师进来，乐呵呵地说：“擦擦艾老师给我买的这个加湿器。这个东西好啊，要不，一到这个季节，我这鼻子里总是干干巴巴的。” 隋老师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小房子造型的加湿器。他至今还没有评上教授，但生活水准却一点儿都不低，自己家里各种智能家电一应俱全，很是看不上这个小玩意儿，但嘴上却说：“嫂子对你可真是细心啊，这小房子多别致，哈哈。” 严教授依旧稀罕着爱人给自己精心挑选的小礼物，脸上挂着满足的幸福感，笑容天真得就像个孩子。 “隋老师啊，你找我有事儿啊？”严教授和隋老师虽是同为经济法专业的老师，但平日里并不在一起闲聊，所以严教授断定他是有事找自己。 “哈哈，我还真有个小事儿拜托你。”隋老师说到，“我堂妹家的孩子，今年法考又没希望了。这孩子要说笨也不算笨，从司法考试没改革的时候就考，一直考到现在的法考，辅导班也没少上，可就是考不过。家里没招儿了，找到我。” “啊。”严教授看隋老师确有所托，放下小毛巾认认真真地听着。 “院里都说你带的研究生过关的最多，这不寻思请你给指派一个，最好是分数高的，给她讲讲方法，指指路。”隋老师边说边观察着严教授。 “哈哈，这可谈不上指派，得人家学生自己愿意。”听说是学习的事儿，严教授乐意帮忙，但他从来没把自己导师的身份当成学生的老板，也不允许学生叫自己老板，“我想到一名学生，她考的分数最高，都考过四百分了，我帮你问问。” “男生女生？”隋老师挺在意性别。 “女生，这届学生，女生普遍比男生考得好，谁说女子不如男，哈哈哈！”严教授没细想隋老师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女生正好，女生正好。”隋老师发觉自己显得太在意了，赶紧找补了一句，“我这边的孩子也是女生，腼腆，不好意思跟男生说话，哈哈！” 严教授不知道的是，隋老师找他说的事可并不单纯，要不是恰巧他想到的人选是马依诺，说不定就要被拉下水了。 马依诺接到严教授的电话，自是欣然答应，一方面，自己老师安排的事情，不可怠慢，另一方面，她也愿意用自己的经验去帮助那些急于突破困境的学生。 次日，隋老师用车把他堂妹家的孩子拉到了校内的一家咖啡店，同来的还有他的堂妹——一个化着浓妆的隋姓中年女子。 这个咖啡店是用学校以前的一个浴池改造的，先天条件优良的挑高使咖啡店内部显得更加宽敞，天井的设计让大量的阳光自然地倾泻而下，带给室内恰到好处的明亮，有一种其他咖啡店难以比拟的独特氛围。店名起得也别具意味，叫“泡泡旧时光”，知道旧址来历的人都会会心一笑。很多学生喜欢在这里读书、写论文，点上一杯咖啡，沉浸在轻音乐里，泡上一小天儿，这里不设最低消费，也不限时，最畅销的是店长推荐款的“一浩学长”咖啡，风味极好，性价比极高。拥有这家店的，是嘉森大学毕业的一对事业成功的夫妻校友，在这里开这个咖啡店，不为赚钱，只为情怀，他们用咖啡的香气留住了曾经的校园时光和青春美好，也给学弟学妹们营造了一份温馨励志的福利。 马依诺已经按约早早地来到了这里，订好了二楼安静角落里的半封闭隔间，从窗口看到了隋老师，站起来边挥手边要去迎接他们。隋老师摆摆手示意她不用下来，指指车子做着口型说自己要去上课，就让女生和中年女子去找马依诺了。 马依诺受两位老师之托，自觉重任在肩，做了充足的准备，从如何串联法律条文更有利于记忆，到哪位名师的哪种课型更适合在备考的哪个阶段听，都捋出了一个大纲。然而，母女二人好像都不太在意马依诺的这份“真经”，尤其是中年女子，只是不失礼貌地点头应承着。 过了一会儿，隋女士环顾四周，确认了一下并没有其他人坐在离他们太近的地方，就压低声音说：“依诺啊，阿姨看你是个实在孩子，阿姨也就有话直说了。” 马依诺一愣，不知道她要和自己说什么特别的话。 “你这妹妹也考了两三年了，每次跟及格线差的都不是一点点，我看她也是努力了，我也知道，这考试太难，你们学生们不是说这是天下第一大考么，你妹妹实在不是考这个试的料。”隋女士特意捧了捧马依诺，“她要是有你一半的灵气，我和她爸也就不给她操这份心了。将来她的工作我倒不愁，只要她爸爸还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熟人还都能给些面子。就是这法考，将来都是通行证一样的东西，没有的话可太耽误事儿了。” 马依诺从她们坐在这里开始，就已经感觉到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听隋女士这样一说，猜想自己的直觉可能是对的，立马警惕起来。 隋女士继续说：“要是指着她自己考，就算再考个三年五载也未必能考出什么好结果，我们就想哈，你学得这么出色，下次考试的时候，替你妹妹去考考好不好？” 马依诺求学数年，只隐约听说过大小考试有舞弊替考的，今天这种事情竟然就碰到自己头上了，震惊得一时没缓过神来。 隋女士看她不说话，觉得这事有门儿，赶紧表白着：“钱不是问题，你看你们学生也都不容易，这个考试我也知道，就算是考过，要想十拿九稳也得再复习个一年半载，这时间阿姨给你补，我这准备了十万，你要是觉得少了，跟阿姨说个数儿，阿姨怎么的也能再给你添个名牌包儿。” 马依诺发现再不制止她是不行了，但也不好说得太强硬伤了两位老师的颜面，于是说：“阿姨，我们都是学法律的，你家妹妹也是知道的，这国家级的考试，作弊是触犯刑法的。”不谙世事的女生虽然在家里已经知道了此行的目的，但真的听自己妈妈跟别人说这么难堪的事，尴尬得低着头抠着手指甲不作声。 “阿姨知道你为难，但是阿姨都能安排好，身份证照片、准考证照片，都能合成既像你又像你妹妹的，咱们从源头想办法，什么都做真的，咱不造假，保证你安全。”隋女士想给她吃定心丸，“你妹妹的前程也拴在一起，你想啊，阿姨肯定得护你们周全啊。” 马依诺想说法律是自己的信仰，想说自己在法学院学到的就是捍卫规则，也想奉劝她们不要因为一时的得失而以身试法，但是她也知道，如果真这么掏心掏肺地说，别人不但不会理解，还会觉得自己是在唱高调，尤其是坐在她对面的这位在名利场闯荡多年的阿姨。于是，马依诺尽量中肯地说：“阿姨，要是学妹肯再吃一年苦继续考，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帮，但这件事我肯定不能做，阿姨您也不必再说了，这里人多，被别人听去也不好。” 隋女士还是不死心，继续起誓发愿地游说马依诺。虽然她几乎是拍着胸脯说不会出任何问题，但也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只是自己的老公过两年就退休了，再不趁早把资格的事安排妥当，女儿的工作可能就没有着落了，所以宁愿铤而走险。至于对面的这个女生将来会不会有污点，则不在她考虑范围内了，只希望哄骗着让她答应下来。 马依诺看拒接无果，说了一句：“我不缺钱。”生硬而倔强。 隋女士看事成无望，已是懊恼，心想这个女生一身上下都是国货，一定是连个进口的包进口的鞋都买不起，竟然还怼自己说不缺钱，更是火大。无奈怕得罪了她，她若乱说出去对自己家没有好处，于是强压着火，好言好语地说：“这孩子呵，那阿姨也就不强求你了，你看咱们相识也是缘分，又有着你老师们的介绍，你妹妹这事你可得帮阿姨保守秘密，别说出去哈，咱们哪说哪了吧。” 马依诺让她放心。自己想着的是，以严教授的人品，肯定是被蒙在鼓里了，像自己一样以为只是教教别的学生如何复习备考，自己如果说出去，岂不是把严教授也拐带进来了。再看看涨红着脸的学妹，想着她也是可怜，又补了几句让她们放心。 母女俩说要回去，就不等隋老师送了。学校院里除了教职员工的车，校外车辆不准入内，马依诺提出送送母女俩以免她们迷路。一路上，隋女士想着再用钱的事刺激刺激她，没准儿她能转变心意，便炫耀起自己的包和鞋都是出国买的，花了多少多少的钱，马依诺只是礼貌地点头不语。 走了一会儿，路过一个斑马线，女生以为已经出了学校走到外面的马路上了，有些奇怪地问：“学姐，你们学校没有墙吗？” 马依诺笑了，说：“咱们这还没走到校园的中心呢，离墙还远着呢，哈哈，不是有句话么，‘峰夏市坐落在美丽的嘉森大学校园里’，说的就是我们学校这么傻大傻大的。刚才咱们喝咖啡那里不是站点，一会儿到了站点，你们坐电瓶车到终点站校门口，就能看到围墙了。” 母女俩是搭隋老师的车进来的，聊着天没注意在哪里进的校门，现在听马依诺这样自嘲自己的校园，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都感到震惊。比起自己女儿上的大学，嘉森大学不知大了多少倍，隋女士也不再张扬着自己价值几万的行头，安静地跟着马依诺到了站点，领着女儿搭车走了。 看着乘电瓶车远去的母女俩，马依诺心里五味杂陈。她的身上没有奢侈品，但她有辽阔到拥有红绿灯和斑马线的嘉森大学站在她的身后，她底气十足，她自豪而骄傲。她相信，终有一日，嘉森大学也会以她为荣耀。 第二十章 鹿鸣谷之行 马依诺的简历已经投出去快一周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和进展。按照原计划，那四家公司都是要等自家的专场招聘会在峰夏市召开之后，也就是在嘉森大学里召开之后，才会统一筛选简历，正式开启招聘流程。也就是说，马依诺把简历投递早了。 在等待的日子里，她像往常一样写写论文，上上课，去透明玻璃墙的图书馆读读书，偶尔在午后泡泡旧时光咖啡店，但未知和不可控的感觉终究是烦闷的。 冯舰昭的公司组织周末去峰夏市远郊的鹿鸣谷游玩，由于是工会组织的团建活动，比部门行政组织的要人性化得多，可以带家人朋友一起去。员工的费用是工会统一出，家人朋友有要来的，自行负担一点费用即可。 冯舰昭给马依诺报了名、交了钱之后，才告诉她给了她一个惊喜。 马依诺听说周末可以出去游玩散心，很是高兴，一扫这一周郁郁等待的阴霾，欢天喜地地出发了。 赶到了约定的乘车地点，名扬汽车集团那整个车身都印着深蓝色硕大标识的大巴车，靠着马路边缘缓缓停靠下来，打开了车门。马依诺上了车，发现车里几乎满座，最后一名乘客就是自己，但冯舰昭给她留了靠前的位置。待她坐下之后，冯舰昭连连向周围人解释：“我女朋友容易晕车，哈哈！” 大巴车里一路欢声笑语，暖意融融，向鹿鸣谷驶去。 鹿鸣谷的名字来源于《诗经》，“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取的是宾朋相聚，把酒言欢的意趣，度假山庄起这样的雅名，招待周末来此小聚的宾客，是再恰当不过了。 鹿鸣谷里面，山道悠悠，溪水潺潺，溪底倒映着山间的别墅，静谧而闲适。马依诺从大巴车上下来，看到这样的世外桃源，心境也随之开朗。同车来的同事里，年轻人居多，大家边聊边走，笑声不断，山庄里都热闹了起来。 午饭期间，冯舰昭带着马依诺跟本科的几名同事坐在了一起，饮酒说话，也给马依诺倒了一杯啤酒。 同桌的同事们大都是上班时间不长的，又因为是纯技术科室，还没有什么办公室政治的糟心事，谈论着最近的一场篮球赛，相聊甚欢。马依诺看着冯舰昭说起三分球时眼睛闪闪发亮的神情，想着他在篮球场上驰骋的模样，心里满满的幸福。 “还是咱们公司好啊，看我媳妇儿那个公司，团建就是拓展训练，拉出去累一天，占着周末，还不让老公跟着。”高辰看冯舰昭带了女朋友，想着自己的女朋友说什么都不肯陪自己来，自尊心作祟，就编了个女朋友在单位团建的理由，还特意把女朋友称呼为媳妇儿。 “她这是还上学呢，研三了，周末没什么安排。要是也上班工作了，可能也来不了了。”冯舰昭知道高辰总是在各种事情上争莫名其妙的面子，于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一听冯舰昭说女朋友是研究生，高辰根本就没往好处想，觉得他是在炫耀女朋友的高学历，不但没领情，反而怀恨在心了。一类人很难理解另外一类人就在于此，每个人都习惯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去推测别人。 “还在念书啊，那找没找到工作呢？”高辰怪声怪气地端起老大哥的架子居高临下的问马依诺，想在气势上打压这个硕士。 马依诺本来正在愉快地夹一块拔丝芋头，听到别人这么一问，又想起了自己的愁事儿。也没去想别人原是满满的恶意，如实回答到：“投了几份简历，还没有信儿呢。” “我就说吧。女生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像我媳妇儿，一毕业老丈人就给安排了工作，有编制，旱涝保收。要是真读到女博士了，那真就没人要了，是不是，舰昭，哈哈！” 看这话对冯舰昭好像没有什么杀伤力，高辰继续不怀好意地挑拨着。 “你看我们舰昭小伙儿，这么年轻就事业有成，眼瞅着就要评上主管了。将来一个月一万二三，那峰夏市的小姑娘不得一堆一堆的呼呼直扑，还要这糟糠之妻吗？” 冯舰昭想到自己最近的爆红，主管的位置确实也是囊中之物，不由得没有城府地憨憨地笑了起来，还没等笑完，又听高辰说些擦着花边的市井之言，也没来得及收起笑容。 这一笑不要紧，刚刚被“没人要”、“糟糠之妻”这些词刺激了的马依诺正一肚子火，又看到冯舰昭不但不替自己辩驳几句，反而在那里笑，看上去还挺满意有别的小姑娘会倒扑他，心里顿时感到冰凉。 “说什么呢，高辰？”何小泽是刚刚工作的95后，早就看不惯这种仗着自己早上两年班就随时随地信口开河的人，“依诺姐这么清纯的女生你却说糟糠，那你女朋友算什么？” 高辰知道初生牛犊不惧虎的道理，心虚着何小泽是不是听说过些什么，怕他说出让他难堪的话，被怼之后反而怂了。赶紧举起酒杯打着圆场说自己酒后失言了。 与自己只打过几次招呼的不是很熟的何小泽，都能为自己挺身而出，拔刀相助，而冯舰昭却看上去像没事儿的人一样，马依诺就更觉得委屈了，顿觉之后的餐食味难以下咽，强撑着喝了几口啤酒以免太难堪。 午餐过后，人群三五成群的各自活动，有看景的，有打牌的，还有去垂钓的。马依诺坐在离人群很远的小溪旁边的木椅上，闷不作声。 以多年的经验，冯舰昭知道她生气了；但以多年不改的直男秉性，并不知道她具体在为什么生气，急得绕着椅子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开心啊？” “你说呢？” 冯舰昭最怕这样的反问，至今没有找出破解之道。 “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马依诺问。 “当然喜欢了。不喜欢你，我带你出来散心？”这是一个错误答案，正确答案必须是我爱你。 马依诺此时没心思再去纠正他这个错误，因为今天他犯了一个真正的错误。 “别人说我是糟糠之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驳？你是不是很得意别人说的有一堆一堆的小姑娘扑你。” 男人从情深义重变得不念旧情，从来不是因为了不起了，而是因为自以为了不起了。马依诺看出了他这点苗头，所以更对子虚乌有的小姑娘吃起醋来。 “哪有的事。”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自己也是心里一惊，如果不是马依诺提起，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没在众人面前维护他的心头宝，但还是想解释解释以免事态严重，“小泽不是怼了他了嘛，都是同事，不依不饶的反倒显得我没素质了。” 恋爱多年，马依诺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冯舰昭，知道他是在辩解，心里更难受起来，但也不纠缠他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变了？对我不像以前那么好。”这才是马依诺最在意的事情。 “宝宝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太忙了，我对你和以前是一样的。” 冯舰昭并没有察觉到，事业的上升已渐渐成为了他主要的快乐源泉，爱情，不再像青春期时那样使他着迷。敏感的马依诺在这两年的点点滴滴中已看出端倪，他不再愿意俯身给她系鞋带，有的时候甚至不愿意多送她一段路，总是以有用或没用来判断该不该花费时间，与那个曾经为她抄了一整本她喜欢的书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情我很受伤，我怎么劝自己，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在意我。我甚至真的觉得，你认同别人说我是糟糠之妻，甚至真的觉得，你特别愿意听别人说，别的女生巴不得要和你在一起。” “怎么会呢？”冯舰昭坚定地认为自己不是这样想的，但又不知道如何辩白，语气急躁了起来，“我为了能和你在一起，高考时，你报哪个学校，我就报哪个学校，从第一志愿到最后一个志愿，每一个都和你一模一样。我的这片心，你还不知道吗？” 提到曾经的青葱岁月，马依诺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时的冯舰昭，是何等的坚决，顶着所有的压力，不许任何人拆散他们。教导主任批评他们早恋。班主任为难他们，冯舰昭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而现在，一个无聊的人当众挑唆他不必守着这份爱情，还当众让她难堪，他竟然无动于衷。 曾经年少时，她的心里有多踏实，现在，她的心里就有多不安。 看到马依诺的泪珠簌簌地掉了下来，冯舰昭彻底不知所措了。又怕自己再笨嘴拙舌地惹她伤心，便决定不说话了。 马依诺泪流满面，止不住，也不去擦。就这样一直待到了傍晚时分，马依诺衣衫单薄，中午喝的酒早已散出汗来又被风吹了去，她心思恍惚，不动不移地坐着，被深秋山谷里的凉气冻透了。 直到看见马依诺的嘴唇已经发紫，迟钝的男朋友才摸了一下她的手，是冰凉而颤抖的，才想到她不及自己这样火力旺。赶紧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劝她到公司包下的别墅里取暖。 然而马依诺这一下午，思来想去，眼前的美景竟也伤情，越思量越凄凉，越冷静越敏感。此时已是被自己思量得心灰意冷，更不愿意被别的人看到自己的脆弱，说了一句“我要回学校。”衣服也不披，便抱着肩膀径直地朝着鹿鸣谷的出口踉踉跄跄走去。 冯舰昭看劝也劝不下，便一路追着跟了出去，边追还边给她一个劲儿地披衣服。 马依诺也顾不得像平时那样节省，叫了出租车，只想着快点离开。冯舰昭无论如何不能放心她从这偏僻之地独自回市区，便不顾马依诺的反对和司机的诧异，跟她一起上了车。 路上，马依诺开始昏昏沉沉地发烧，冯舰昭摸着她的额头越来越烫，赶紧让出租车司机转向去了医院的门诊。 第二十一章 鬼脸嘟嘟的眼泪 在医院里验了血，是病毒感染。 医生给马依诺开了药，一支肌肉针外加静脉注射。 当护士刺入针头的时候，马依诺突然感觉针尖处产生电击一样的酥麻并迅速传导全身，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虽然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晕针的感觉，但她竟准确地判断出来并理智地告诉护士和冯舰昭:“我晕针了......”话音未落，便全身瘫软。无力支撑，失去了知觉。护士手疾眼快拔出了针头，冯舰昭看女朋友像全身没有一块骨头似的马上就要瘫软在地，飞快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她牢牢抱在怀里。 护士反而让冯舰昭马上把她平放在地上，随后赶紧掐起人中来，其他护士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迅速取了血压计过来，紧张忙乱的气氛仿佛让空气都凝结了。冯舰昭手足无措地着急着，看着昏迷中的马依诺，紧紧地攥着拳头，嘴唇不自觉地抖动着。 好在马依诺苏醒了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虽然又能看到光亮了，但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头晕乎乎的，却还不忘用微弱的气息说：“我好像没事了......” 护士又确认了一下血压计上的数值，观察了一下她的状态，确认无碍了，才让冯舰昭把她抱到了静点室的病床上。 护士问道：“她以前晕针吗？” “从来没有过。”冯舰昭与马依诺相处多年，根本不需要问她，就肯定地回答到。又问护士：“护士，她这是怎么了？” 护士俯身问马依诺：“你是不是精神紧张了，怕打针？”马依诺摇摇头，护士又看了一眼手表，问：“你吃晚饭了吗？”马依诺又摇了摇头。 护士起身对着冯舰昭说：“你是怎么照顾的病人？烧这么高的温度，还不给补充能量。你赶紧给她弄点东西吃。先给她喝点水吧。” 冯舰昭心疼着，手忙脚乱地接来了水，递到马依诺的嘴边。轻轻的问她：“你想吃点什么？” 马依诺看他对自己如此温柔的样子，有气无力的说：“我想吃鬼脸嘟嘟......草莓味儿的。”说完，一直含在眼睛里的泪珠便不听话地掉了下来。 从前，马依诺每次不开心，冯舰昭总会去买了鬼脸嘟嘟饼干哄她。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鬼脸嘟嘟停产了，再也买不到了。 如今马依诺流着泪可怜巴巴地说起鬼脸嘟嘟，冯舰昭也想起了那些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日子，想想自己现在对她确实没有那么细心了，鼻子一阵发酸。 并没有鬼脸嘟嘟，冯舰昭买来了奥利奥，一片一片地喂着马依诺，马依诺看到男朋友这么温柔体贴，心情没有之前那般暗淡了。 马依诺吃了东西，又一直平躺着积攒精神，恢复了些许力气，在静脉注射的时候，一切正常，没有晕针。 在静点室里，暖暖的，安安静静的，时间走得很慢，心爱的人就在旁边，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着急离开，他也没有在玩手机，眼睛和心都关切地看着她，仿佛岁月相伴，光阴停歇，马依诺期盼的幸福感，此时此刻正包裹着她，她在暖融融的感觉里睡着了。 退烧药起了作用，冯舰昭把马依诺额头浮起的细密汗珠轻轻擦干，马依诺也从睡梦中缓缓醒来。 冯舰昭知道马依诺讨厌自己在陪她的时候看手机，但刚才还是趁她睡着了的时候悄悄用手机查了晕针的事情，网上说是精神原因，想马依诺从来都不怕打针，原因只能是跟自己较了真儿，伤心过度，精神脆弱，才会一针致晕。之前又宁愿在冷风里吹着，也不肯穿自己的衣服，是得有多痛心才会如此。 此时的他心疼不已，动情地说：“宝宝，你这病都是和我生气才得的，是我不好，没在乎你的感受，让你伤心了。你别往牛角尖里想，我永远爱你，永远都会对你好，不可能有什么事能让我放得下你，你好好的，千万别再折磨自己了。” 马依诺抿着嘴唇，眼泪又止不住夺眶而出。冯舰昭怕她哭得伤神，赶紧纸巾把她的眼泪擦干，哄着她说：“你可不能再哭了，从下午哭到晚上，哭坏了身体，病就更不容易好了。” 冯舰昭拉着她的手，此时情浓。他觉得，就像以往每次闹别扭一样，他们总是会和好如初。 然而，这次的伤痕，让马依诺的心，时不时隐隐作痛。 她始终无法理解，当别人说“小姑娘不得一堆一堆的呼呼直扑，还要这糟糠之妻吗”的时候，冯舰昭是什么样的心理，才会不去反驳，才会无动于衷。是听了这样的话、想着这样的事，其乐陶陶吗？是不知道她会伤心吗？又或者是，那一瞬间的其乐陶陶已经足以使他不在乎她是否会伤心了......如若这样，年少时的誓言难道是不作数了吗，自己又如何去相信两小无猜的情谊一定会成为天长地久的唯一......他当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就像那致晕的针尖一样，把她刺得浑身无力，心悸不已。 自己的无法理解，却也抵不过他的不作解释更让人伤神。除了那句苍白的“小泽不是怼了他了嘛”，他始终无法真正解释清楚，为什么就不去辩驳，为什么就不去维护她，为什么对这样的挑衅，没有像骑士应有的样子，拔剑保护自己的公主。 第二十二章 职场金门的第一条金律 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毒性感冒，让马依诺清瘦了一圈，康复后的马依诺对着镜子认真地把长发盘起，梳理得一丝不乱，因为今天是名扬汽车金融公司在嘉森大学开专场招聘会的日子。 马依诺在华东三省联合双选会中投递的四份简历里，有一份就是投给了名扬汽车集团旗下的这家金融公司。名扬汽车集团的总部和诸多子公司就位于峰夏市，为了能跟冯建朝在一起，马依诺便首选峰夏市的企业。 她在网上做过功课，又问过算得上是内部人员的冯舰昭，知道名扬汽车金融公司的资产规模达到上百亿，员工却只有四百多人，待遇极好，但并不出名。正因为员工人数少，且大都有着谨慎低调的素质，所以没有在峰夏市的口口相传中，成为与名扬汽车集团的其他子公司那样人尽皆知的“好单位”。实际上，这个在双选会上摆了一个并不特别的展位的金融公司，有着月收入过万的薪资起点，更有着普通员工年入几十万的耀眼薪酬。 专场招聘会上，马依诺坐在学生堆里，听着讲台上宣讲人员满怀自豪地介绍着公司的发展历程、业务优势和人才引进理念，但令她费劲的是，关于薪酬，宣讲人只是极其低调的说到入职后的实习期工资是3500元，对于真正的薪酬体系和福利待遇，竟然只字未提。马依诺不明白这家公司为什么不用自己傲人的薪酬去吸引优秀的毕业生。虽有困惑，不管怎样，马依诺还是在专场招聘会后再一次向金融公司投出了自己的简历。 好在这次，当天晚上就收到了名扬金融的面试通知，告诉她周五到名扬金融公司的办公大楼参加现场面试。让马依诺诧异的是，通知里说到，建议面试者空出周五和周六的两个整天的时间。她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面试有要面这么长时间的，问了室友，室友们也都是头一次听说。 名扬金融的办公地点位于繁华地段，独占了一栋十六层高的楼宇，对面和旁边各有一个大型商场。马依诺很容易就按照地址找到了这个地方，办公楼外观是简洁但不失精致的低调奢华风格，十分符合金融行业的特点。 马依诺刚踏进来，就看到醒目的“参加面试人员请到右侧休息区”的指示牌，看来今天的主要来访者就是面试人员。顺着指示的方向，马依诺找到休息区，此时已经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生先到了。 马依诺坐下后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一楼大厅的陈设与银行十分相似，只是柜台更大些，也没有像银行那样用玻璃隔起来，几名穿着制服的业务员正襟端坐。 马依诺所在的休息区，是十分舒适的摆设。并不像银行那样只是简单的几排座椅，而是几处围绕着精致圆形茶几的沙发座椅，在座椅群的对面，是干净到反光的大理石水吧，水吧上弯着优雅的饮用水龙头，摆着恒温加热壶、恒温玻璃咖啡壶、自动咖啡机，排成方阵的瓷白咖啡杯倒扣在纯白色的垫布上，水吧侧面木质的北欧风格置物架上，整齐地摆放着锡质茶叶罐、玻璃咖啡豆罐、排列有序的速溶饮料和各色小食。 来面试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一位妆容精致、面若桃花的工作人员组织他们在名册上签到并分批排队上楼，路过办公区域时，马依诺他们途径两处与一楼休息厅里一模一样的水吧，看到有员工过去取水或饮品。看来真像冯舰昭打听到的那样，在名扬金融上班，现磨咖啡随便免费喝，不由得悄悄笑了起来，紧张局促的感觉被驱散了大半，又怕被人看到自己莫名其妙的笑显得不严肃，赶紧调整回正常的表情。 他们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会议室等候，面若桃花的工作人员又下去带领最后一批学生上楼，便关上会议室的门。 楼上的马依诺并不知道，就在楼下，面试通知中约定的时间一到，便有一位工作人员站到了楼宇的门口，等待着没在名单上签到的姗姗来迟的学生。 果然，不一会儿，有两名穿着职业装的学生风尘仆仆地从街对面奔跑而来。看到门口站着的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急忙慌慌张张地问道：“您好！请问，面试往哪边走？” 工作人员并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反而问到：“你们是邢晓敏和杨再成吗？” “是的，我们是！”两个学生看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以为是专门等着接待自己的，热切地忙着答应着。 “遗憾地通知你们，由于你们的迟到，已经失去了面试资格，不能参加本次面试。” “什么？！”两人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老师，我们很早就出门了，路上遇到堵车了。” “有两台车撞到了一起，停在路中间等保险，把后面的车都堵住了，耽误了时间。不是我们故意要迟到的，您就让我们进去吧！” “这现在才过了两分钟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急着解释。 工作人员表情严肃、语气平静地说：“守时，是从事金融行业最基本的素质。准时出席，就是今天考核的第一关，也是取得面试资格的必要条件。很遗憾，这件事情没有办法通融，这是规则。” “老师，求求您了！这才晚了两分钟，您再不让我进去，就更晚了，更来不及了。我为这次面试准备了很久了。” “这也不能怪我啊，谁知道他们开车还撞在一起了，还堵在那里不走挡着别人！” 两个学生还没有明白，当他们走出校门的时候，即将面对的，不再是能宽容他们迟到和逃课的课堂，也不再是说个理由就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的老师，而是必须遵守的规则，是后果自负的责任。他们所要面对的，是象牙塔外的职场丛林。 工作人员又强调了一遍：“这是规则，不能改变，面试已经在里面开始了。” 两人看到央求无果，此时，堵车的愤懑和即将无功而返的委屈已经压抑不住了。 邢晓敏喃喃地抱怨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才晚两分钟，我到的时候你们都不一定开始呢，非得纠缠这么长时间。为什么非要为难我？” 杨再成愤恨地撂下他在电视剧里看过的狠话：“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了不起的公司？你们把优秀的人才拒之门外，是不负责任的态度！是你们自己的损失！” 公主病和豪言壮语丝毫没有影响到工作人员的情绪，他不矜不伐、不骄不躁地说：“我们认为能够做到准时的人才是优秀的人才。”说完做了一个请回的手势，便径自回到了大厅内。 邢晓敏和杨再成两人站在原地，盯着名扬金融的金色大门，难过、惆怅、懊恼、羞耻、不敢相信，五味杂陈。此时门口已不再有人拦着，名扬金融此刻正在营业，也许冲进去再理论一番也未尝不可，但是，他们还是带着多年受教育得来的自尊和自知之明，怏怏地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获知于勤 守诚于心 名扬金融公司楼上的会议室里，两名工作人员共同主持上午的考核活动。 其中一名是嘉森大学专场招聘会上的宣讲人，名字叫张峰，清瘦而干练。 与他搭档的，就是那名引领面试人员分批上楼的面若桃花的工作人员，自我介绍说是hr（人力资源部）的马琳。马依诺的妈妈姓林，当年“马琳”差一点就变成了马依诺的名字，她自己一直认为“马琳”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所以对眼前这位浅笑嫣然的马琳顿生亲切，周围陌生的环境也变得不那么陌上了。 马琳主讲名扬金融的员工发展途径：“名扬金融公司提供的两种不同的人才上升通道，分别是管理型人才通道和专家型人才通道。对于适合组织协调工作的人才而言，可以通过管理型通道成为经理、高级经理；而对于不适合组织协调工作，但却精通于专业的人才，可以通过专家通道成长为专家、高级专家。” 她用ppt投影配合展示，投影中清晰地列明了人才发展的路径图和节点标识。 “通过两种不同通道发展起来的人才，待遇相似，地位相当。也就是说，不同性格、不同追求的人，都有机会以适合自己的方式发展起来，以获得与人才能力相匹配的收入和福利。 “并且，这两种路径是相通的，以便人才在不同的职业发展阶段作出不同的选择。比如说，专家可以通过节点处的ac测评，转到经理岗位；经理同样也可以通过考核，向上发展为高级专家。 “在名扬金融，不会像在使用传统人才管理方式的企业中一样，不升职‘当官儿’就失去了发展的可能性。在这里，我们不画饼！不画海市蜃楼！而是用制度去保障：只要你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发亮！” 马琳在台上侃侃而谈，有条不紊地介绍着对于学生而言十分新鲜的职业发展路径，表现得落落大方，既专业，又不失风趣，让马依诺很是钦佩。 结尾处，马琳让大家猜猜她是哪一年参加工作的。 虽然她看起来很年轻，但如此专业的表现，大多数人都猜她的工作经验是三到五年，还有很夸张的猜十年的。 “我是去年参加工作的。”马琳笑着公布答案，“名扬金融的环境非常有利于青年人才的成长，公司关注员工的素质提升，对新员工有系统科学的培养计划。加入我们，相信大家都会在职业生涯中实现自己的价值！” 掌声雷动，没有什么比现身说法更有说服力的了。 张峰则严肃很多，他的任务是介绍此次招聘的相关事宜。 看到张峰展示的ppt中，需求专业是“金融、经济、管理等相关专业”，马依诺所学的法学专业被边缘化到了“等相关”的范畴里，她有些担心。 张峰说：“虽然这上面写的是需求两人，但如果契合的人选是五个，我们就招五个人；契合的人选是十个，我们就要十个人；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此次招聘可以一个人都不招。专业也同样如此，金融、经济等是我们初步考量认为契合度比较高的几个专业，但只要你的能力匹配需求，可以说是不限专业的。总而言之，我们这次招聘的唯一衡量标准是人才本身的适格程度，其他条件不作限制。” 很快就讲到了薪酬待遇，张峰只是像在专场招聘会上宣讲时一样，介绍了实习期基本工资是每月三千五，之后便没有再多说，甚至连一般公司都会说的“随着工作年限和业绩的增长，薪酬也会增加”之类的承诺都没有提及。而马依诺和在座的知晓内情的学生都清楚，这里真正的收入和实习期基本工资有着天壤之别，更有着不可思议的“七险两金”。整个名扬集团给员工的福利待遇，除了国家规定的“五险一金”，还有额外的商业保险和令人垂涎的企业年金，而名扬金融的年金数额是全集团最高的。 不知道为什么，薪酬高的公司在发布招聘消息时反而不大肆宣传薪酬待遇，而薪酬低的公司却在招聘过程中更愿意把收入水平吹嘘到令人振奋的高度。薪酬低的公司，往往会列出各式各样的薪酬名目：全勤奖、提成分红、年终奖、通讯补助、交通补助等等，没有确定的金额，让人有种“只要肯努力，收入无上限”的错觉，而真实的情况却很可能是“收入无下限”。实在连那些明目都凑不出来的公司，甚至还会把聚餐、茶歇零食也写到工作福利当中，可是除了聚餐和零食，就再没有什么能算作福利的了。 张峰介绍到：“今天的面试，是全天的系统化面试：上午是笔试，卷面中除了知识测试，还有人才素质测试；下午是所有人共同出席的压力面试，由我们两位hr人员和五位高级经理、高级专家全程参与和观察。”他埋下一个伏笔，“今天下午的面试，将是你们遇到的对自己最有帮助的面试，放松心情，充分地表现，你们会收获很多。” 上午的笔试，看似很平常。 知识测试的问题，大多是金融和管理学常识，马依诺虽然不是这类专业的学生，但却答得格外得心应手。自从考上研究生，寒来暑往多少个日日夜夜就泡在图书馆，戏称自己一定要读够本儿的她，已经读完了嘉森大学金融专业必读书单，管理学的知识储备更是不亚于一个管理学本科毕业生，还得是优秀的那种毕业生。此时的她，对天道酬勤这四个字有了入木三分的理解。 按照要求，所有的笔试内容都应当独立完成，但会议室里并没有留监考人员，有的学生为了多答对几道题，开始劝说别人告诉自己答案。这些学生，自律的意愿并没有办法抵过奢求的欲望。试图抄袭的几名学生，并没有意识到，问别人答案的行为，实际上是在问别人要一个名额有限的前程，别人若是给他答案，便可能失去自己的前程；也没有意识到，他们亲手签字的签到单上明示着：“知道并同意在面试过程中，本人处于被录音录像的状态。” 与此同时，监控室里的张峰和马琳正对照着签到单、试卷序号和简历上的照片人名，记录着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 马依诺翻到心理测试部分，因为读过不少心理学著作，很容易就看出一些题目如何作答便能得出是何种性格，比如做事是否倾向于拖延或无条理。如果刻意作答，似乎完全可以“答”出一个“符合工作要求”的性格。 马依诺考虑了一下，决定真实作答。一方面，是诚实的本质让她如此，另一方面，她认为只有在本身的确适合这份工作的情况下，自己留在这里工作才会得心应手。 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但并不是每一名应聘者都能作出如此明智的选择。当马依诺继续往下做题时，发现原来这份人才素质测试并不简单，她看到这里竟掺杂着几道心理问卷中常用却很隐蔽的“测谎题”。 为了防止受试者在人才测试中刻意去选择受社会或职场称许的行为和个性，而又避免去选择不受社会或职场称许的行为和个性，进而把自己伪装成受社会或职场称许的人才，心理问卷中特地设置的一些人人都会犯的错误，也就是不受社会称许的选项，看受试者选不选。这样的题目，就是“测谎题”。如果受试者是诚实的，那就会选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或者犯过的错误；如果是不诚实的，受试者会顺延自己作假的思路去作答测谎题，造成测谎题得分超过预警值的情况。 在人才测试中，如果候选人出现“测谎题”得分超过预警值的情况，就会被认为诚信有问题。在高级人才测试中，用人单位或许还会对得分预警的人进行深层次访谈，以验证测试结果的准确性和人才的诚信度；但在初级人才测试中，也就是针对应届毕业生的招聘中，测谎题往往作为“一票否决”的标准，直接把得分过高的应聘者淘汰掉。 名扬金融的策略是，卷面结果与下午的集体面试相结合，对“测谎题”得分过高的人附加考核项目，算是比较负责任和愿意花成本的做法了。当然，下午的额外考核，都将被设计得不着痕迹。 经过一上午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的笔试，已经有几个人，用窃窃私语的行为，把自己推入了无望过关的境地，下午的面试，他们将只是团队里凑数的人名，再无可能进入下一轮的考核，将来，也再无可能进入名扬金融的招聘系统。还有几个人，用自己伪造的心理测试选项，让自己站到了过关无望的边缘，等待他们的，大概率也是被拉入黑名单的命运。 第二十四章 你会做自我介绍吗 中午，马依诺到旁边的商场美食城里吃了一份看上去比较卫生的米饭套餐，以防止身体出现不适，影响下午的面试。 饭后，散着步回到名扬金融的大楼。在往会议室走的过程中，她仔细观察一下上午看到的水吧。之前，马琳告诉过他们，随时可以到这个地方喝水或饮料，但没有一个人好意思来这里取水，喝的都是会议桌上的瓶装水。 马依诺看到摆在置物架上的饼干都是畅销品牌的，其中还有一种德国进口的姜味饼干。这种饼干虽然是姜味的，但更像红糖和蜂蜜烘烤出来的浓郁味道，冯舰昭的同事去德国出差回来时曾给他们带过，馨香异常，要是再蘸上红茶，放到嘴里，那感觉就像是飘雪的冬夜里坐在壁炉旁边，烤着架起来的木柴上的火，温馨而幸福。自从马依诺对这个味道一见倾心，逛超市时就会特别注意饼干区里有没有卖的，她在进口食品超市里也找过，都没有，甚至万能的网购也显示无货。没想到，名扬金融的水吧里竟然有！虽然惊喜，但她还是克制住自己的馋虫，没有去拿，初来乍到，谨慎为妙。 “这里的条件可真好！”马依诺边从理石水吧往会议室走，边在心里默默地感叹着。 在午休的间隙，会议室已经被布置好了。最中间的椭圆会议桌上，摆着一圈双面打印名字的立式名签，围着会议桌的是对应名签的一圈椅子。在外圈靠墙的另一圈椅子上，也摆着一同样制式的名签。 这样的座位次序，是按照上午的表现和答卷情况排列的，张峰和马琳仅在一个中午就完成了这些工作，效率极高。 印着着马依诺名字的名签，被摆在里圈椭圆会议桌的中间位置。 马依诺看到这种形式，觉得像是书上所说的无领导小组讨论，可又不尽然，因为这种摆法比无领导小组讨论多出了外面的一圈考生。其他进到会议里的学生们，没经历过无领导小组讨论，也没看过类似的书籍，对即将要发生的考核方式，更是毫无概念，一头雾水。 下午没有任何人迟到，到了约定的时间，所有人都按照名签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会场上多了五位上午不曾露面的面试官。这新来的五位面试官，已经是部长级别的人物了，其中一位是人力资源部的部长，另外四位分别是业务部门的一把手或高级专家。 奇怪的是，这几位新来的考官，连同张峰和马琳一起，都并没有座位，全部拿着一个a4大小的文件夹，站在会议室的各处，只时不时地走动一下。 下午的主持人是张峰，他说：“我们今天下午的活动，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面试，甚至也不是现在比较流行的无领导小组讨论。这是我们名扬金融人力团队特别开发的人力资源考核形式。经实践验证，效度高于同类的人才甄别方式，并于今年获得了全国人力资源测评创新奖，明年即将在全集团各分、子公司推广。集团外的多家知名企业，也于今年下半年过来交流学习，所以，这种测评形式很有可能会在同级别公司中逐步推广。 “也就是说，你们经历了今天的考核活动，也就体验到了人力资源测评最前沿成果。只要你们认真对待，将收获非常宝贵的经验，即使在座的有些候选人本次没有成功地入选名扬金融，今天下午的活动也会对你们未来的求职之路、职业生涯有着巨大的益处！” 在座的所有应聘人员，听了这一番振奋人心的开场白，全都激动地鼓起掌来。 讲解规则的是马琳，她有条不紊地介绍着：“今天的压力面试分为两轮，考官是张峰老师，在座的各位，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被面试者，也都有机会成为裁判员。 “第一轮，由现在坐在会议桌旁的同学作为被面试者，组成一个讨论小组。张峰老师会给出一个题目，由被面试的小组进行讨论并按照要求提交答案。在被面试者讨论的时候，坐在外圈的同学，就是裁判者。裁判者要给出对面试小组的观察和评价，既要包括对小组整体表现的评价，也包括对个人表现的点评。 “第二轮，被面试者和裁判者身份互换，现在坐在裁判位置的同学要坐到会议桌旁，现在坐在会议桌旁的同学要换到裁判席，活动过程与第一轮完全相同。也就是说，第一轮的裁判员在第二轮要作为面试者，按照考官的要求进行讨论并提交答案；而第一轮中的面试者在第二轮中要作为裁判，给出观察和评价。 “站在会议室四周的为面试官，会在本次压力面试活动的同时，随时观察大家的表现，也会根据每位面试者的不同情况提出问题。好了，现在活动开始，期待大家的精彩表现。” 张峰马上接手现场，竟然让围坐在会议桌边的这一组先做起自我介绍来。 马依诺并不太理解这个环节的意义何在，毕竟桌面儿上就摆着大家每个人的名字，而详细的情况已经通过简历递交给了公司，想必面试官也都是掌握了信息的。但她依然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做这个自我介绍。 轮到马依诺时，她站起来自信地说：“大家好！我是嘉森大学经济法专业研三的学生——马依诺。马是白龙马的马，依诺取的是一诺千金的意思，但‘依’是‘依靠’的依。我对金融知识和管理学知识有着浓厚的兴趣，读研期间自学了金融专业的经典教材和管理学著作。尤其是拜读了曾仕强先生的适合中国国情的管理学著述之后，使我对如何把自己掌握的法律知识应用到金融行业和企业管理中有了一些深刻的思考。” 马依诺不希望自己占用太多时间，并没有列举简历上的教学经历、参与环保活动的志愿经历，更没打算在这个场合强调自己的英语能力。 围着会议桌的一圈儿人介绍完之后，张峰让马依诺所在的这一组全体起立，背对着会议桌，以使大家都看不到会议桌上的名签。 接着，他问了一个问题：“在刚才的自我介绍中，你们有谁记得别人的名字？你记得的是谁？为什么？” 大家纷纷举手。一个人回答到：“我记得门多多，因为他用自己的名字讲了一个故事，还说家里人希望他将来门路多多，命就会很好，这个介绍方式让人印象深刻。”又有一个人回答：“我也记得门多多，因为他的名字很特别，也很好记。”还有一个人回答：“我记得马依诺，因为她用了一诺千金这个成语，还提到了白龙马。” 张峰让大家转过头来坐下，意味深长地说：“大家看到了，在这个短短的自我介绍过程中，你传递信息的方式，决定了对方能否准确地接收并记住你提供的信息。沟通，是需要花心思的，并不是所有的发言都能算作信息传递。我希望大家能从这个热身环节中，吸取一些经验或者教训，运用到接下来的正式压力考核过程中。多思考如何让沟通更加有效，让别人理解并记住你的观点。” 此时门多多得意洋洋，马依诺也感到信心倍增，但也许，他们只是或多或少有些歪打正着。不知道是碰巧的运气，还是平时养成的交流习惯，助力他们实现了热身环节的小小出彩。 那些没能把名字编出特色让别人记住的人，有的在回忆总结思考，有的却已经开始沮丧了。在这个特别设计的环节里，患得患失的人，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挫败和被比较的压力下产生了的不良的情绪。 在接下来的压力面试中，很多学生，包括马依诺在内，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但却是比平时更加真实的自己。 第二十五章 临危受命 真正的题目布置下来了——“如何培养职业化思维”，需要在25分钟内完成小组讨论，并形成有效的讨论结果，由组长汇报给考官。 “在这25分钟的讨论时间内，请把你的思路和能力尽可能多地展现出来。我和其他面试官，以及所有的裁判者，都不会参与其中，也不会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你们可以假设，在讨论的时间内，只有你们组在这个房间里。在25分钟结束的时候，无论出现何种情况，我都必须接受结果汇报。如果你们没有把有效的答案汇报给我，那么，无论在讨论期间个人表现得如何优秀，我都将判定本组所有成员均不合格。所以，请牢记，你们是一个团队。现在，开始计时。” 接受面试的这一组有12个人，听到张峰说开始计时时，先是没缓过神来的一片寂静。但是很快，就有人先反应过来，既然是要组长汇报，那就必然需要出现一名组长，只有自己当了组长，才有更多的表现机会。 马上，一位名签上写着“付荣双”的学生和门多多两人便争抢了起来，轮番表明自己是组长的不二人选，一定会带领大家得出有效结论，顺利完成任务。 两人虽然都迫不及待地急于求胜，但为了不表现得过于强势，争抢的过程倒是轮流有序，可又免不了在言语中夹枪带棒。 门多多看再纠缠下去，耽误整个团队的时间，自己在考官眼里的形象必然也会大打折扣，便提出：“时间有限，不如请全组同学投票吧，同意门多多做组长的请举手。”他竟然能极其自然地像是在说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似的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大家本就已经开始担心他们辩论会占用太多讨论答案的时间，听他这样一说，有六个人举手同意由他来做组长，马依诺也在举手赞成的行列中。 门多多看胜算未稳，恍然明白还有自己的这一票，一边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举起左手，一边用右手在纸上象征性地写下一个“7”字。 为了显示公平，他又多此一举地说：“同意付荣双做组长的请举手。” 然而，剩余五个人只有两个人举手表明了态度。 付荣双没给自己举手投票，是因为不服气。坐在座位上心想，门多多不过是仗着自我介绍时的小聪明，获取了更多的注意力，又借着大家着急了结的时机，呼吁举手投票，还是先提议了他自己的名字，已经凭心机上位了，还要张罗个给对手投票的形式主义。自己即使举手了票数也不够，还要丢些面子，不如不举手。 另外两个没举手的人，是压根儿就没看上门多多和付荣双这两位所谓的“组长候选人”，本来他们自己正酝酿着腹稿，打算找个时机表态要当组长，结果，还没等自己发言呢，门多多就自作主张地一锤定音发起了投票。他们两人此时已是心生怨怼，各自在心里嘀咕着：“谁给他权力发号施令了！凭什么还要听他的举手！” 门多多没好意思长篇大论地发表获胜感言，但是脸上抑制不住地泛着走马上任的意气风发，迅速拍定了本组的发言规则：“从我的左手边开始，每位同学轮流对如何培养职业化思维发表看法。在所有人都发言完毕之后，大家再开始讨论哪些答案可以统一汇报给考官。”他又补了一句以示自己的英明，“这样，每个人都有机会展现自己。” 问题和矛盾开始浮出水面了。 没能当上组长的人，非常希望能给考官留下深刻印象，便特别在意自己的发言，一个比一个说得时间长。但是表达的内容，依旧停留在最初两个人所提到的“注重培养专业技能”和“向有职业化思维的前辈学习”两个观点上，只是表述方法上略有差别，并没有什么新观点，叙述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坐在椭圆会议桌中间位置的马依诺，反倒因为门多多的排序方式而次序靠后。还没等轮到她发言，“培养专业技能”和“向前辈学习”这两个观点已经被排在前面的人论述得很透彻了。 看着时间占用越来越不合理，组长门多多已经开始有些慌了，之前没有对发言时长作要求，显然是个失误。他忙问：“谁戴表了？谁戴表了报一下时间！” 所有人的手机都被寄存在会议室门外的柜子里，同组的只有马依诺和另外一名叫蔡颖的女生戴了表，蔡颖发现有这样好的表现机会，赶紧抢着说：“我来承担计时任务！现在还有10分钟！” 马依诺觉得很诧异，明明还有15分钟，她抬头看了一眼张峰，他也正在看自己的手表，表情有些异样但是没有作声，正如他自己在规则中宣布的一样:不参与。 大家听到时间已经被磨叽过去了一大半，却只是选了个组长、只一半人数完成了首轮发言，留给讨论的时间很可能就不够了。 大部分人都慌了，压力值在组内迅速飙升。 组长在此时感到的压力最为巨大，他的注意力已经不那么集中在此次面试是否能够成功了，而是更为具体的任务：本组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讨论并提交有效答案。 门多多马上推翻自己之前制定的每人都有发言机会的民主规则，态度强硬地说：“凡是别人说过的要点，持相同观点的同学就不要再说了。要不然咱们组没有时间讨论了！”然后用手指指着正在发言的学生，说：“你说的这点，刚才别人已经说过了，你还有没有其他观点？” 这位同学被他一指，先是一懵，但也不好说什么，赶紧改变策略，换了一种说法，然而还是没有任何新意。 门多多明显有些不耐烦了，马上用左手指着下一名同学让其快说，右手还在记事本上匆忙地整理着他要汇报的草稿，其实草稿纸上无非还是那两个观点。 排在后面的同学，有的已经非常烦闷了，觉得自己的发言顺序靠后，就是失去了优势。不说吧，完全没有展现自己，没准儿今天就要无功而返；说吧，能想到的就那么几句话，已经被翻来覆去地说遍了，考官不会有所好评，况且以现在门多多的架势，也会毫不客气地被阻止。 马依诺经历过博盛高薪训练营的那番阵仗，对这种团队讨论多少有些经验，所以她根本没去抢组长的位置，也没有急于表现，而是以完成任务为目标，认真地对如何培养职业化思维这个问题本身反复思量，力求能够形成论点和论据完善的答案。 马依诺拿出了琢磨专题论文的劲儿，像在严教授的讨论课上那样，仔细听取着每一个人的发言，轮到马依诺的时候，她已经做了很多笔记，既列明了自己要发言的提纲，又记录了别人的精彩论述。发言前，她把写在发言提纲上但是已经被其他人提到过的要点全部划掉，只说了不同的那一点：“摆脱学生思维的惯性，注重执行力的培养。” 组长门多多总算听到了一个新的观点，赶紧记在了纸上。 马依诺又迅速地说：“我现在手表上的时间显示，离结束还有12分钟。蔡颖，我们是否应该对一下表？把时间再明确一下。” 自从主动担起计时之责，蔡颖就心乱如麻，她感觉自己在煎熬中已经忍受许久了，这时听马依诺提起时间的事，终于绷不住哭了起来。 原来，她今天来面试之前，忘记了给手表上劲儿，只是由于非常想凸显自己在团队中的价值，便抢着表现，说自己可以给团队计时，想着肯定能有办法算出大概的时间。当她说还有10分钟的时候，确实也是很有本事地估算对了已经过去了10分钟，却在慌乱中忘了考官给的讨论时间是25分钟，而不是她错以为的20分钟。 担起了责任之后，怕考官看出来自己手表并没有在走，默默地记下了手表上指针的位置，只悄悄地给表上了一下劲儿。在大家发言的时候，又趁考官们都没有在看自己的当口，想继续上足劲儿以免手表停摆。这一操作不要紧，结果慌乱中把分针给调走了，她此时已经彻底不知道现在到底过了多久了。 大家都诧异地看向蔡颖，蔡颖边哭边说：“我的表坏了，对不起。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请大家原谅我。” 其他人没有时间考虑原谅不原谅的事情，听到时间还充裕，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组长马上反应过来，对马依诺说：“现在开始，由你计时！在还剩五分钟的时候提醒我。”马依诺点点头。 节奏终于和正常的时间感觉相吻合了，全组的紧张气氛得以缓解。门多多也不再阻止后续组员的发言，全体组员陈述完毕之后，他提议开始自由讨论。 每个人都更用力地表现着自己，试图更突出地表现自己的思想是如何的与众不同。但实际上，组员们并没有再抛出什么另辟蹊径的新鲜观点，马依诺也并没有再想出更独到的，所以只偶尔地参与了几句讨论。除了剩余五分钟时报告了一下时间，便只是继续整理着笔记，听到别人说得有道理的，也记录下来。 马依诺看时间还有最后两分钟了，觉得也是重要节点，便又提醒了一下大家。 门多多想体现自己的民主精神，问道：“我们组总结了三点，分别是提升专业技能，学习获得，还有执行力，对不对？”组员们觉得这三点倒也算涵盖了讨论的内容，虽然分类不够严谨，没有形成完美的逻辑自洽，但时间紧迫，差强人意也毫无疑义地全体通过了。 组长马上举手示意考官，说：“张峰老师，我们组已经形成了有效的讨论结果，我现在按时向您汇报。”总算是能够准时交出成果用来汇报，全组都松了一口气。 谁料想，张峰此时抛出一个新的障碍：“现在突发一个紧急状况，你们的组长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向我汇报。你们组谁能顶替他完成任务？” 还没等所有人缓过神来，马依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说：“我来！由于突发状况，我们的组长无法汇报，下面由我向考官汇报我们组的讨论结果。关于如何培养职业化思维这个论题，我们组认为必须做到以下3点：第一，注重培养专业技能。只有提升了专业能力，才能为职业化思维提供坚实的基础，使职业化思维不至于成为空中楼阁。第二，向有职业化思维的前辈学习。只有向真正有经验的人学习，才能为职业化思维的发展提供实践的指引，使职业化思维不至于成为纸上谈兵。第三，要摆脱学生思维的惯性，注重执行力和创新力的培养。只有重执行、重创新，才能让职业化思维结出硕果，使职业化思维不至于成为镜花水月。汇报完毕！” 临危受命，铿锵有力，一气呵成，文采斐然，凯旋而归！ 全场爆发出暴雨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同组的组员们拼命地鼓掌，庆贺着有人竟用这么层次分明的总结把所有人发言的要点和精华全都体现了出来。每个贡献了想法的人，都觉得自己的智慧就在其中，没有被埋没和忽略。 由另一组学生构成的裁判组，虽然已经在潜意识中把本轮的面试组看作了竞争对手，但依然发自内心的钦佩这位逻辑清晰的汇报者。 在场的考官们，看到了如此成熟稳重的临场表现，知道此次大费周章的招聘不至于落空无果，更是彼此会心微笑，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十六章 有如神助 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 在接下来的裁判组评价环节，有好几名由学生扮演的裁判者都借着发问的机会，向马依诺追问各种细节问题，希望她出现纰漏。因为，只要能把她的优势状态压制下去，裁判者本人不仅会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或许还可以彰显出自己入微的洞察能力，非常值得一试。 好在马依诺在讨论过程中一直在用心听取本组所有人的发言，也做了细致的笔记，这些裁判者的提问，反倒给了她更多的展示机会。 现场俨然一派舌战群儒的景象，马依诺依旧势不可挡。 看到她对论题本身的理解和讨论过程的记忆都无懈可击，一位裁判者想到，或许可以从决策失误的角度打压她，便说到：“我想提问的面试者是马依诺。”马依诺再一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马依诺同学，刚才也看得出来，你的汇报非常精彩。那么，既然你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担任组长的职务？如果刚才，没有组长无法汇报的突发状况，你岂不就是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的能力了吗？” 马依诺如实回答：“首先，我的目标是与全组共同完成任务，我做的事情也都是围绕着这个目标的。其次，我并不认为只有担任了组长才能展现自己的能力。我相信，人力资源的科学考核方式，并不会局限于只考核组长一个人。” 简短明了，越战越勇，顺带还表达了对名扬金融人力资源考核方式的信任。这名裁判者有些后悔不该这么问，反倒是显得自己在质疑人力资源部精心设计的已经获了奖的考核体系。 裁判组成员们此时已领略到了什么叫滴水不漏、无隙可乘，再挑战下去也是无益。如果给面试官留下了为一己之私无休止挑衅的坏印象，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便各自在评分纸上按要求打了分数，写了评语。评分自然都是客观的，因为虽然他们是这轮活动里的裁判者，却依然是被考核的对象，要显示出自己有明察秋毫的观察力和准确无误的判断力。 毫无疑问，这一圈儿裁判者评分汇总后，马依诺的分数是最高的，评价也是最好的。 到了面试官点评的环节，人力资源部长最先发问。她是一名自带气场的铁娘子，梳着精干的短发，佩戴着考究的复古胸针，严肃地提问门多多：“门多多，你觉得有职业化思维的人，是否应当用手指去指别人？” 虽是问句，但实际上就是严厉的批评。 门多多方寸大乱，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又诚恳地表了态，说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其他人也赶紧回想自己是否有不恰当的言行，一时间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一位气质有些冷峻的业务部长，看似闲适地绕着会议桌踱步，走到马依诺身后时，突然点名让她回答：“2018年，汽车金融行业的法律法规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化？” 一般来讲，有过工作经验的面试者会在跳槽面试之前做一项准备功课，那就是把所处行业新发生的问题总结出来，结合自己的专业和岗位做一个梳理，以应对面试官的考察。 但马依诺只是一名应届毕业生，又是平生第一次经历这种架势的面试，完全没有经验，也没有思想准备。而且这次她一共投了四家简历，各行各业都有，根本没有考虑过要去关注汽车金融的法律法规。 在学校的法律教育体系中，教授们要么是研究经济法基础理论的，要么是研究反垄断法、反不正当竞争法或劳动法这样影响国计民生的大名头法律，课堂上就没涉及过某个行业的分支法规和细节规定。 乍一听到这个问题，马依诺着实不知从何作答。 但是她依旧让自己保持镇定，神态自若地站了起来，一边用自信的声音重复考官的问题用来拖延时间，一边在大脑里飞速地寻找着解答方法：“2018年，汽车金融行业的法律法规发生的重大变化是......” 忽然，她眼前灵光一现，差点儿笑出声来，她忽然想到自己订阅的一个法律信息推送的内容，当时她不仅点进去读了，还向计划着要买车的婕宁讲了一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在心里放肆欢笑，这么偏门的考题竟然出到了自己口袋里，答这道题就如探囊取物般简单啊！ 马依诺尽量收敛着嘴角两边高高翘起的微笑，娓娓道来：“自1月1日起，中国人民银行、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联合发布的《关于调整汽车贷款有关政策的通知》开始实施。传统动力汽车贷款最高发放比例不变，自用传统动力汽车贷款最高发放比例为80%，商用传统动力汽车贷款最高发放比例为70%；但是，二手车贷款的最高发放比例从原来的50%调整为70%。新增的亮点尤为重要，自用新能源汽车贷款最高发放比例为85%，商用新能源汽车贷款最高发放比例为75%。” 她答完这些的时候，冷峻面试官已经踱步到她对面，虽然隔着宽大的会议桌，马依诺还是清楚地看出了他眼睛里刻意隐藏着的十分满意和几分惊喜，她知道，这个答案已经是满分了。 面试官之所以提出法规变化的问题，必然是因为关注了这个新规定！他们从事的是汽车金融，做的主要业务就是汽车贷款，这样答，简直是答到考官心坎里了！ 她兴奋地在内心庆祝着，却依然没有松懈，继续给自己增加着附加分数：“上述关于汽车贷款的规定，提升了汽车消费信贷市场的供给，释放了多元化消费潜力，同时体现了国家鼓励新能源汽车的明确态度，对汽车金融行业产生了巨大影响。”马依诺此时有如神助，敏捷的思维和清晰的逻辑使她滔滔不绝地妙语连珠，印象分直线爆棚。 坐在会场里的与马依诺同是法学院学生的俞嘉函，已经被震惊得目瞪口呆了。民商法专业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只在公共课上打过照面的经济法专业学生，是怎么背得出这么细节的法律法规的，又是怎么背得出那么精确的数字的。并且，还能如此迅速地当场总结出汽车金融行业的最新变化，这个行业对于法学专业的学生而言明明是十分陌生的啊！ 此时，俞嘉函持续两年多的专业优越感已经荡然无存，想起自己总觉得自己的民商法专业是最难考的，又听传闻自己的专业在法律就业市场里最受欢迎，一直迷之自信。但是现在看着眼前这位无比耀眼的同学，自己只能呆呆地琢磨着，不是都说经济法专业研究的方向不实用吗？怎么聊到实务竟能做到如此魔幻！ 冷峻面试官已经懒于掩饰自己的满意了，不顾人力资源部长在面试预备会上说过的“不要在面试现场当场敲定候选人”的建议，生怕说晚了，马依诺被别的部门抢去，赶紧和人力部长对上眼神，点点头，用假装整理领带的手指猛劲地敲自己的前胸，意思是“这个人我们部门要了！定下！定下！” 人力部长看他着急得一直敲着自己的样子也是好笑，又不好批评同级的部长不听建议，无奈着不露笑意地点点头，算是许诺把马依诺拨给他们部门了。 第二十七章 HR是哪个词的缩写 面试官们一顿无声的操作，马依诺已经注定了必然会通关。她并没看到考官们的暗号，但当答完问题的那一刻，她已经笃定自己一定会不虚此行，有所收获是必然的了，欣喜之情充盈全身。 其他人的心情就没有那么好了，表现欠佳的人略有悔恨，表现平平的人亦是自知，紧张地琢磨着如何能像马依诺那样大杀四方。 面试程序继续往下进行。第二轮，裁判组与被面试组互换，流程与刚刚的第一轮几乎相同，只是平淡了许多。考官也没有临时抛出组长不能汇报之类的障碍，一时间会议室里的气压感觉没有那么强了。 殊不知，这第二轮中的面试组成员，都是上午书面测评时整体分数较低或“测谎题”分值较高的学生。不出所料，“测谎题”分值高出预警值的学生，并没有在面试过程中表现出如他们在卷面选项里所呈现出的超出常人的“高尚”，自然也就说明“测谎题”有效，他们没有通过诚信考验。 面试官之所以没有施加突发状况的压力去增加难度，就是因为观察到了素质测试问卷中调查所得的结论并无差错，也就是说，第二轮中的面试组，其实早早就已经失去了竞争力。 接下来，按照流程，到了裁判者发问和评分环节。此时，身为裁判者的马依诺，给自己定的策略是保护好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她认真观察，仔细记录，发问也是中规中矩，既不刁钻也不低端，力争求稳。 一番按部就班的流程走完之后，到了面试官提问环节。 人力资源部长首先发问：“我们刚刚在后台进行了比对，蔡颖，你是不是曾经投过内推简历，上次参加过这样的面试？这次招聘会又投了简历？” 蔡颖红着脸点点头。 人力部长继续说：“上次面试结束我就说过，凡是参加过面试却没有被录取的，是不允许再参加面试的。如果你上次没有通过，一定说明你并不是合适的人选，再来占用面试资源也不可能通过。事实证明，上次面试中你暴露出来的缺点和短板一直都存在，并没有改善。要相信我们所开发的人力资源测试体系的效度是可靠的，短时间内反复来试并没有意义，不如思考如何改进和提升。” 人力部长的发难，成功制造了一大波压力。大家听说一次面试不成功之后，便再没有机会进入名扬金融的面试，房间里的压力值又飙升起来。 俞嘉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几近愤怒地说：“我认为你们这个所谓的压力面试非常不尊重我们学生。我为了参加今天这里的面试，选择推掉了另外两家公司的邀约！这一点，我觉得大家应该给我掌声！” 然而现场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在这时贡献出自己的赞同。 俞嘉函并没有细思量这个尴尬场面，继续怒不可遏地自说自话：“你们号称自己组织的是压力面试，可是除了增加压力，也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手段。有的同学在高压下都已经哭了，你们作为组织单位难道没有责任吗？还批评有的同学没有职业化思维，你们这样直接主观臆断，又有什么依据？我们在学校的成绩是经过时间验证的，你们也未必会看吧？只凭你们这样的一次面试，就号称能够对人才进行甄别筛选，是不是过于武断了？” 他以为这样说，至少能拉上蔡颖和门多多支持他，然而两人并没有任何要支持他这种疯狂行为的表示。俞嘉函在依旧没有任何掌声的沉寂气氛中，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相较于马依诺之前的以实力奋而起身、临危受命，俞嘉函却是以自己的焦躁愤而起身、哗众取宠。 面试官们并没有理会他，既没有计较，更没有点评，而是像没有这回事一样，继续点着各自要考核的人员的名字问着问题，一直到流程全部结束。 最后时刻，人力资源部长宣布，两轮压力面试全部结束。她竟然能做到。在宣布的同时，表情和蔼了起来，而且是真诚的和蔼可亲起来。 她说：“首先，感谢大家能够参加名扬金融公司的面试，感谢大家对我们公司的认可。其次，如果我们所营造的压力氛围，让大家觉得痛苦、紧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请大家现在就把这种情绪全部放下，在这里我代表面试团队向大家道个歉。我们这么做并不是要为难大家，而是模拟了一种在职场中非常常见的任务紧急交付情况。无论最终大家是否能够与名扬金融签约，让名扬金融成为你们的职业起点，我们都希望你们记得这场压力面试，让这场压力面试成为你们职业化思维发展的起点，从中获益，快速成长！” 听了这番话，学生们就像卸掉了所有的包袱，一身轻松。仿佛随着压力面试的落下帷幕，所有人都用回归了平时的自己，似乎是否被录取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回想自己在压力环境中的所思所想，一言一行，对人力部长所说的将在这场压力面试中“获益”都非常赞同，更是钦佩她能放下身段，言辞恳切，纷纷鼓起掌来。 这时，俞嘉函又站了起来，对面试官们说：“我为刚才的鲁莽道歉，我是看出自己的表现太平凡了，希望用这种方式获取面试官的注意。我虽然道歉了，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错，我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争取了机会！” 人力资源部长表情温和地示意他坐下，算是安抚，但并没有接他的“争取机会”的话茬，继续语重心长地说： “刚才也有同学提到了曾仕强先生的管理学思想，我们人力资源工作者现在也非常注重学习和研究他的理念，如何在现代企业中融入中国式管理，而不是照搬西方管理学的整套逻辑，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有人说，我们人力资源humanresources的缩写hr，是‘坏人’的意思，这个名声我们也担着，但实际上，我们是连接人才与业务部门的桥梁，既能帮助业务部门筛选人才，也能帮助人才找到适合自己的岗位。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不断努力，让hr这两个字母，变成‘好人’的缩写。再次感谢大家！” 一番话入情入理，会议室里再次响起了掌声，四名部长和高级专家更是边鼓掌边点头，感谢她与业务部门同舟共济。 马依诺听到人力部长说起她在自我介绍中提及的曾仕强先生的理论，不禁感慨自己竟有如此好的运气，连简单的自我介绍都给面试官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马依诺并没有细想，如有神助，不就是天道酬勤的一种表现形式嘛。 第二十八章 360度善意环绕的时光 第二天的面试，只有包括马依诺在内的三个人被告知到场参加，其他的人只被告知了等后续通知。 这次面试的形式与前一日不同，是面试者依次单独入场。 马依诺作为头号候选人，被排在了第一位。她走进会议室之后，看到在座的有四位业务部门的部长和高级专家，并没见到人力资源部长和张峰。人力部门中只有马琳在场，而且是坐在侧面的位置，看样子也只是负责记录。 整个面试过程，与其说是考核，倒不如说是一场恳谈会，更多的反而是部长讲解本部门的业务，外加进一步了解马依诺的情况。当她被问起简历上青藏高原的志愿活动时，面试官们还饶有兴趣地探讨起绿色驿站的环保效果，一位高级专家顺着话题提议名扬金融也应当把履行这样的社会责任提上日程，完全没有把马依诺当成来面试的外人去避讳。这场面试的整体气氛，比起前一天的剑拔弩张，简直是天壤之别，马依诺感觉就像在学校里和师兄师姐们一起探讨课题那样轻松自然。 实际上，今天来的三位候选人，都是人力评估认为符合名扬金融用人标准的，这个环节是人力资源部搭台，各部门来选人的。由于马依诺已被一个业务部门抢先选定，大家更是只来配合着走个过场，也稍微再加深一下对这位准同事的了解，更是没人提出为难之问。 所谓的面试，在轻松融洽的聊天氛围内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末了，虽然面试官和面试者双方都清楚录取的结果，但还是由马琳按照程序常规地告知她回去等通知。 马琳亲自起身送她出来，依旧是面若桃花地微笑着。 面试能得到这样的亲切和善意，马依诺心中暖意融融，真心真意地说，“小琳姐，谢谢你！” 马琳也不客套，温暖地点点头。看着马依诺，恍惚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踌躇满志又心怀感恩，忍不住对马依诺说：“我看好你！好好珍惜在学校的时光吧！” 这句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马琳既没有破坏公司的规定，又暗示了马依诺即将踏入职场。两人相视而笑，都是灿烂如花。 两日跌宕起伏的面试，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马依诺从名扬金融出来的时候，感觉阳光是那么明媚，照到脸上，温暖如期而至；蓝天白云的颜色那样鲜明，洁净如洗，互相映衬；就连路边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都异常清脆动听。 回到学校宿舍，全寝室的人看她嘴角上扬，猜是马到成功的后遗症，便嬉笑着追问她面试得怎么样。 马依诺今日返程时已知是自己定是满载而归，心里有底，甚是轻松，便绘声绘色地把这两天的面试奇遇讲给室友们听。 “妞儿，你太厉害了！你这岂不是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吗？”婕宁听到马依诺把给自己讲过的法律条文就那样三下五除二背出来的时候，双眼圆睁，大笑着盯着马依诺兴奋地说到。 “是呗！当时我就感觉屋里的空气都凝固了，肯定有那么一瞬间，大家全都一动都没动，整个画面就是静止的！我心里都乐开花了，但是我就没敢笑出声来，哈哈哈！”马依诺与会议室里的矜持谨慎的那个她判若两人，在同寝室友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婕宁，你可真是只大锦鲤，要不我拜拜你吧！哈哈！” 说着起身就要拜，李然和魏元元也逞风儿似的过来凑热闹，都说要拜婕宁这个大锦鲤，被婕宁假装嗔怒着推开了，宿舍里顿时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哎呀！我也好想在现场啊！这也太有意思了！”元元就喜欢凑热闹，嫌这么少见的面试场面光听着不过瘾，穿着毛绒拖鞋的两只脚急得在地上跺来跺去，手里揪着抱枕的两个角揉搓。 “我们专业那个俞嘉函真的怒了吗？！他平时也不这样啊！我的天呐！我要是去了，会不会也精神崩溃啊？”李然表情夸张地说。 “你才不会呢！咱家然然一开口，考官都得精神失常！”元元边说边举起抱枕做防卫状挡住脸，以免李然飞过来打她。 寝室里其乐融融，欢腾着马依诺的旗开得胜。四个同寖好友，享受着学生时代特有的欢乐。 在这个时光里，胜利，可以放心分享；喜悦，可以放肆欢笑；善意，360度全方位环绕。为旁边坐着的人的成功发自肺腑的欢欣雀跃，这样的友善沸腾，不可能发生在办公室里，只可能发生在寝室里。 一番热闹之后，马依诺依旧习惯性地开始复盘，回想着这两天面试里的得失关键。 她琢磨着人力资源部长提到的“帮助人才找到适合自己的岗位”，又琢磨了一会儿人才素质测试的答卷。猛然间，她想起在博盛高薪训练营里，顾江滔讲课时提到过一种职业测评软件，测评结果的效度很高，可以显示出人才与的职业匹配度，他说过这款软件是博盛花高价买的，成为会员才可以免费使用。 她赶紧到博盛公司的官网一查，惊喜地发现，这款软件跟嘉森大学就业指导中心网站上挂着的软件竟是同一款。嘉森大学购买了这款正版软件，只要是嘉森大学的学生，就可以免费在就业指导中心使用，之前她就曾看到过，但完全没有想到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马依诺马上给就业指导中心打电话，拨通了两次都没有人接。过了一夜，她再打过去，终于有人接听了，马依诺询问这个软件的用户名和密码，工作人员竟然压根没注意过这个软件，更是对登录方式一无所知。态度倒是很随和，告诉马依诺留下联系方式，等自己了解完情况再通知她。 过了许久，马依诺也没有等来电话，便直接到就业指导办公室去找人，然而办公室里并没有工作人员在。马依诺不甘心，又在网站上留言咨询，依旧没有回复。 几番折腾之后，马依诺失去了信心，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软件了，等到真有工作人员联系她的那天再说。她不禁唏嘘，难怪博盛这样的机构能赚到钱，大学的就业指导中心连已经付过费的软件系统都懒得打理，的确很难实现就业指导的功能。虽然博盛的训练营是以忽悠学生缴费为终极目标的，但在忽悠的过程中，也确实展示了很多真材实料的成长途径。 虽然不纠结这套软件了，但马依诺对性格与职业匹配这件事的兴趣丝毫未减。她曾在心理学教材上了解过，mbti是现在世界上应用最广泛的职业性格测试工具，便在网上找到了一款mbti十六型人格测试问卷，发给室友们和正在上班的冯舰昭一起测。 室友们对这样的性格测试都很好奇，全寝兴致勃勃地测了起来，就像以前一起玩塔罗牌占卜一样专心致志。 第二十九章 MBTI十六型人格与职业选择 马依诺测完mbti问卷之后，发现原来自己是infj，对应的解语是“倡导型”人格，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 “这些字母是什么意思啊？”李然答完题，看到自己的测试结果是esfj，不解地问。 马依诺探过头来看到她的性格属性，说，“好准啊！你这四个字母对应的分别是外向、感觉、思考、判断，说明你是‘执政官’型人格，最适合需要与别人协调的工作，有着出色的调停能力，是优秀的仲裁员。适合在教育、咨询、营销、文书领域工作。表格上说珊莎·史塔克也是这个性格，珊莎·史塔克是谁？” “《权力的游戏》里二丫她姐啊！是有点像哈！”元元眯缝着眼睛偷瞄着李然的表情，看李然有没有冲过来拍自己的苗头。李然并不知道“权游迷”对珊莎·史塔克的昵称是“三傻”，元元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我的呢？我是isfj。”婕宁也想知道自己的结果代表什么意思。 “婕宁，你测出来的是‘守护者’型人格，友好，体贴，善良，适合的职业有人事管理员、律师助手、工厂主管、特殊教育工作者和项目经理，真的挺适合你啊！不过我们婕宁肯定是要当法官的，才不做律师助手呢，哈哈，福尔摩斯里的华生就是这个性格呀！元芳，你怎么看？”提到华生，马依诺迅速想起来了狄仁杰里的元芳。 “我呢？我呢？我是enfp。”元元急着知道自己的解语。 “‘竞选者’型人格，创新，独立，自由，热情，魅力，这不就是元元本元嘛！适合做职业规划师、编辑、艺术指导、时装设计师、娱乐业人士、法律调解人、心理咨询师和顾问。同类型人格者是威尔·史密斯和切格瓦拉呀！”马依诺看到自己喜欢的威尔·史密斯的名字，声调都高了八度。 “可是家里让我去船厂工作。”元元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安排，但又不好说不愿意，更没有底气说自己一定就能闯出比家里安排得更好的前程。 “你那叫船厂啊？你那叫上市公司！产品是国之重器！”李然理解她的踌躇，但也挺羡慕她早早被安顿了这么好的归宿。被李然这么一吵嚷，元元也觉得还是要往好处看，不该别别扭扭地纠结。 “诺儿，这个测出来什么样的性格适合什么样的职业，是不是特别准？”婕宁公务员笔试过关，马上就要去高级法院面试，看到自己的性格似乎与岗位并不匹配，有些担心。 “这个mbti测人格类型肯定是很准的，但并不是说一定要用人格类型是否匹配去限定职业规划。有的五百强企业，也给自己的在职员工做这种分析，肯定不可能发现了匹配度低的性格就开除劝退吧，哈哈。 “它是用来诊断人在哪个领域发展更符合自己的本性，更得心应手，而不是用来阻碍人进入某个领域的。打个比方，左利手的人，同样也能写出一手好看的右手字，甚至能比右利手的人写得还要好。心理测试工具是用来发展人的，让人知道自己的优势和短板，发挥优势，正视短板，而不是用来限定人的。” 马依诺继续解释道。 “mbti是迈尔斯母女俩共同制定的，她们用几十年去观察人，把人的性格按照在四个维度上的不同偏好排列组合分成了16类。” 说着，在电脑上调出图表给婕宁看，李然和元元也拿出研究塔罗牌的认真精神，凑过来一起看表格： “第一个维度：注意力方向和能量来源是e外向型（extravert）还是i内向型（introvert）； 第二个维度：认知和搜集信息的方式是s感觉型（sensing）还是n直觉型（intuition）； 第三个维度：做决定和得出结论的方法是t思考型（thinking）还是f情感型（feeling）； 第四个维度：生活方式或应对外部世界的倾向是j判断型（judging）还是p感知型（perceiving）。” 马依诺指着屏幕说：“这四个维度就像四把标尺，每个人的性格都会落在标尺的某个点上，这个点靠近哪端，就意味着这个人有哪方面的偏好。比如在第一维度，内向性格的人偏好是i，外向性格的人偏好e。各个维度的偏好串联起来，就会得到一个由四个字母组合而成的结果，四个维度，正好可以排列组合出十六种不同的性格偏好。” 图例上显示着istj、isfj、infj、intj、istp、isfp、infp、intp、estp、esfp、enfp、entp、estj、esfj、enfj、entj十六种人格类型。 “如果不是为了了解职业偏好，单纯使用mbti十六型人格作为心理测量工具，其实可以帮助自己更深刻地理解本心，一旦理解了自己，就更容易与自己和解，不会和自己过于较劲。通过了解十六型人格得逻辑，还可以理解身边的人，明白那些与自己不同的人为什么做一些自己曾经无法理解的事，这样，就更容易与别人沟通，更容易与这个世界和解。”马依诺对心理学着实热爱。 “神奇！跟血型测性格似的！”李然最近痴迷血型性格分析。 “这可比血型准吧，再说，血型才那么几种，怎么可能所有人只分四五类，不科学，还不如星座准呢！”元元更喜欢占星。 “哈哈，哈哈！你俩说的那都是科学的事儿吗？”马依诺被逗得哈哈大笑。 “我要发给我老公，看看我俩到底般配不般配！”李然一直把自己的男朋友叫作老公，俩人如胶似漆的。 “我找的这是职业性格测试好不好，你这也能扯到恋爱上去！” “都一样，都一样！爱情和职场差不多，都是从一见钟情到越看越不顺眼，都是围城！”李然故意装成饱经沧桑的语气。 “仙姑您都看得这么通透了，还谈恋爱干嘛！”马依诺调侃她说。 “因为我需要个帅哥养眼，现在看他暂且还行呗！” 傍晚，冯舰昭下班后才回复了消息，说公司以前组织测过，他是estj。马依诺对照表格看解语，estj是天生的“管理者”，典型的现实主义者。 而马依诺自己却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回想起李然说的“般配不般配”的话，再加上鹿鸣谷的伤痛还未消失，不禁有些黯然。 第三十章 “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 当马依诺和婕宁她们在宿舍里如火如荼地做人格测试的时候，名扬金融里，马琳正为工作的难以推进而烦恼着。 她明知艰难，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拿起电话，给名扬集团人力资源部的对接人宋有迢打了过去。 “宋老师，我们报审的三名应届毕业生，拜托您再给加快一下进度，早点给我们批下来。”马琳客客气气地说道。 “唉呀，小马呀！你这不能一天两个电话的催啊。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要等一等其他的分、子公司。你看啊，领导那么忙，我总不能有两个人就上个议题，有三个人又组织个会，这么一趟一趟地去烦领导吧。嗯，你们就再等一等嘛，这一批毕业生不得明年才能毕业呢嘛！” “宋老师，我知道领导忙，也不是故意要麻烦您，可现在正是秋季招聘会聚堆儿的时候，各家公司都在抢人。咱们要是不抓紧把三方协议签完，应届毕业生很可能就去别的公司了。我们这也是想抓紧时间，免得人才外流呀！”马琳怕宋有迢不知道招聘前线的紧迫状态，想把今年的招聘情况用数据给他展示清楚，“今年……” 没等马琳列举数据，宋有迢抢着说到:“集团理解你们积极工作的意愿，对于你们的工作，集团层面都是支持的。前一阵子，你们设计的那个测评模型，这不我们也帮你们申报奖项了吗，集团对你们的支持力度可不小啊！我也知道你们效率高，这么早就把招聘人员敲定了，但也不能不等等其他分、子公司呀！你想想，兴师动众地上会汇报一回，就只为你们招的这三个人，是不是太浪费决策资源了？”他特意提了测评模型获奖的事，其实是敲打马琳，嫌她在颁奖会上分享经验的时候，没提集团人力的支持，没给他挂个功劳。 “宋老师，我们也知道增加决策项是挺麻烦大家的，但是我们的情况确实特殊，签完协议还需要学生在校期间来实习六个月，这些实习培训都是规划好的，有的培训老师是外聘约好时间的。要是现在不签下来，培训计划就被打乱了。” 马琳早早就联系了名扬金融公司内部的培训中心，沟通制定了培训计划，与外请的老师敲定了时间，又连同培训中心的同事共同向集团的培训部门申报了计划。好不容易通过了审批，现在若是更改时间，又是一番重排计划和填表申报不说，还连累了其他部门的同事白做工作，想想都为难。 “那可能是你们的安排不合理吧。你看别的子公司，人家是先跟学校签实习协议，实习后考察完学生了，再签三方协议。你们非要先签三方协议，再安排学生实习。你们这么安排，却要集团给你们往前抢时间，这也不太合适吧。”宋有迢听马琳提到实习，便借题发挥地扯了起来。 马琳知道扯不过这位前辈，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期望他能配合着推进工作。 “宋老师，各公司情况不一样，其他子公司有生产厂，先安排实习确实合理，但我们其实属于金融行业，除了跟住集团的步伐，还得参考金融行业的惯例，现在已经比其他公司略晚一些了。”为了宋有迢能松口同意递交审批，她咬咬牙说了句恭维话，“要不是咱们名扬集团的金字招牌好用，这个时段才招人，已经很难招到金融专业里的优秀毕业生了。” “哈哈，小马，你说得对，在峰夏市，还能有比咱们名扬集团更响的名号了吗！再者说，你们金融公司的工资福利在全集团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比我们总部可高多了，这还担心什么啊，哈哈。所以啊，你们不用着急，只要是能签上你们金融公司的，哪个毕业生不得抢着签啊？等等算什么？哈哈。” 宋有迢几句话把马琳打发了之后，呲溜了一口保温杯里的铁观音，就慢悠悠地到张经理的办公室汇报这件事去了。 第三十一章 “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 张经理听宋有迢添枝加叶地讲完他和名扬金融人力的斗法过程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心说，让你们名扬金融次次拔尖，只要我这里不说行，你们凭什么行，但嘴上却没有这样说。 “老宋啊，你做得对，要不怎么说还得是老同事办事妥当呢。进人的事儿，本来就应该全集团统一行动，他们金融公司每次招聘季都比其他子公司早定人选，他们倒是要抢人才，难道别的分、子公司都不需要人才了？好的、优秀的，都被他们挑去了，别的分、子公司不用发展了吗？就算不是平均分配吧，咱们总部也得做到雨露均沾吧，也不能事事都让金融公司抢先啊，那其他公司找我，我怎么说？” 张经理这是在偷换概念，金融公司招聘的专业本来就与集团旗下的那些制造企业不同，招聘领域重合度极低，谈不上人才竞争。 老宋可不管领导说得有没有逻辑，只一味地点头称是。他在职场油猾多年，对于领导爱听什么话，拿捏得很是到位，连忙附和着： “他们这些下级单位啊，也是想显摆一下自己效率高，但是考虑问题太片面了，格局不够。那很多事情啊，站在下面层面看倒也未必有什么错，但坐在上面层级一看，它就还差那么点儿意思。主要是站位不高，看得不够远呢。” 张经理一听他说“下级单位”这个词，想到身为名扬金融人力资源部长的陈婧，就算做了高级经理，有什么事不还是得上报到自己这里来等审批，也不过如此嘛，毫不掩饰地得意地笑。 宋有迢得了经理的肯定，心情舒畅，洋洋自得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又拿起保温杯，吹了吹，喝了一口，味道浓淡刚好。回味了一下，自己果然是把张经理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张放经理和名扬金融现在的人力资源部长陈婧，当年同为高级经理后备人选，他们两个人在能力上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然而，张放在当时自己负责的人员改革项目上动了私心，趁机偏向那些求到他门下的人，手法又过于直白，失去了部里面的信任。这个项目被交由陈婧主刀，陈婧杀伐果断，把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迅速理顺，不仅肃清了张放留下的罗乱，还把项目做得有声有色，稳定了军心。一直到现在，集团都在沿用当时的项目成果。 理所当然的，陈婧顺利晋级为高级经理，派驻到了金融公司去独当一面，而张放也就毫无悬念地落败了。如今，好几年过去了，依旧没有合适的高级经理岗位空缺可以晋升，眼看着自己就要彻底沦为千年后备了，对陈婧的怨恨便越来越深。虽然面子上，张放对陈婧总是和和气气、有礼有让的，甚至在一起开会时，还时不时地给陈婧帮个不痛不痒的腔。但背地里，只要有能难为一下陈婧、难为一下名扬金融人力部门的机会，张放是从来都不会放过的。 宋有迢混迹集团人事部门多年，自是清楚这场恩怨的来龙去脉，明白张放一直打的是什么算盘，像这等给金融公司人力资源部设置点障碍的事情，是必然会让张放心情舒畅的。 古籍《将苑·知人性篇》有语：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 说的是，有的人外貌温良却行动奸诈，有的人情态恭谦却心怀诱骗，有的人看上去很英勇而实际上却很怯懦，有的人仿佛已全力以赴但实际上却另有图谋。 这样的人，职场之中，屡见不鲜。 这边马琳放下电话，明明知道宋有迢是故意拖延，说的话也没什么道理。但无奈集团人事是上游单位，很多申请都需要他们批复，如果硬是要讲道理，以后的事情反而会更难办。 张峰工作的年头比马琳多，对于集团人事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为难，也是多有领教，看到她在那里干发愁，就知道又是被揶揄了。说：“要不然，我再找宋老师比划比划？” “唉，还是别了，要是全都搭进去了，就更没希望了。再说，今天要是再给他打电话，他都未必能接了。”马琳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说，“我再问问其他分、子公司的进度，这都十一月份了，也未必就像他说的都没提申请。我就不信了，要是都递交了，他还能再找借口继续拖！” 班车上，马琳还在琢磨着今天没办成的事。看着窗外已经全黑的天色和点点路灯，想起一年前的自己，接到签约通知时是那么地兴高采烈，仿佛全世界都在给自己让路，工作之后更是斗志昂扬，总是感恩命运如此厚待自己。然而一遇到与集团总部沟通的事情，就总是磕磕绊绊，无从发力。好不容易才拿回了盖了从财务到培训中心八个科室部门审批章的培训计划，又要面临重走流程的窘境。更令人忐忑的是，如果集团人力的审批再不及时下来，这一季兴师动众的招聘可能就要结局惨淡。 马依诺不知道英姿飒爽的马琳作为招聘关系中的甲方也有无法言说的惆怅，对名扬集团自上而下的这些七零八落的事情更是毫不知情，一直没收到签约通知，也有些纳闷儿。毕竟通知的迟迟未到，与名扬金融人力资源部展现出来的风风火火和高速运转并不相符。 她回想整个面试过程，再次确信自己肯定会入选的，何况也没有收到不录取的通知，觉得并没有什么可焦虑的。 况且，时值招聘旺季，她投简历的另外三家也陆续抛来了橄榄枝。马依诺马不停蹄地准备着，也就没有把注意力都放在等名扬金融消息上面。 第三十二章 所谓“眼缘” 果然，正如马琳所料，时值招聘旺季，各个公司都是开足了马力地招兵买马。马依诺所投简历的另外三家公司，陆续向她抛来了橄榄枝。马依诺马不停蹄地准备着一轮一轮的应战，也就没有把注意力都放在等名扬金融消息上面。 与名扬金融考核场面的刀光剑影相比，其他公司的常规化面试实在算不上有难度，反倒是有些小插曲让人哭笑不得。 第一家公司，面试场地就设在在学校的教室里。 一位面试官看看她的简历，直接问她：“你有没有男朋友？” “有。” “男朋友工作了没有？在哪儿工作？” “他在名扬集团，已经工作两年多了，就在峰夏市。”马依诺如实回答。 之后没过两天，马依诺就收到了这家公司的签约邀请。她把这件奇事说给冯舰昭听，他哈哈大笑，说：“人家这是怕你跑了，知道你男朋友就在本市，看你稳定，就决定签你了。” 整件事都让人感觉不太对劲。自己本来就是学法律的，面试被问到隐私问题，竟然也没有什么抵抗的能力；面试官如此草率就定了要签约，这公司看着不太严谨的样子，或者是因为自己对于公司来说并不重要。总之，感觉自己和这家公司不太有缘的样子。 第二家公司，是个知名的外资企业。 可能是外资企业的薪酬待遇名声在外，这一场坐得满满当当，偌大的阶梯教室，过道的台阶上都站满了人。 外语学院的院花来得晚了些，连过道上的位置都没有了，直接站在了讲台附近。 公司人事专员在宣讲的时候，坐在前排的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女人就兀自地和院花攀谈起来，直接收了她的简历。 马依诺由于来得早，坐到了第二排，正好在他们的后面，听到中年女人乐呵呵地对院花说：“不用面试了，你带没带三方协议？拿出来直接签了吧。” 招聘竟然可以如此不严肃，并且是这么知名的公司，马依诺难以置信，眼睛睁得圆圆的。如果这家公司只看脸漂亮就能定人，这到底算不算是个正经公司呢？ 现场的四、五名工作人员在宣讲环节结束后，收了到场的学生们的简历，便直接开始了第一轮面试。 在学校里的这一轮面试并不考别的，只考英语能力，过了这关的学生才有可能进入下一轮。 形式十分简单，面试官组织学生站成几列，队伍一直排到了教室外面。每一列的排头都坐着一位面试官，把预先准备好的纸条递给过来考试的学生。 马依诺得到的小纸条上有两道题，都是把英语句子读出来并翻译。 如果是本科期间那个英语怎么学都学不明白的她，一定会打怵；但是对于读研后找到了方法又肯下苦功的她，这些已经都不是难事了。 她流利地读着： “asmanytookonthedutyoftryingtointegratereasoningandscientificphilosophiesintotheworld，therenaissancewasoveranditwasthetimeforanewera.” renaissance不是个常见的词，她用自然拼读的方法顺利地读了出来，但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她回想了一下，排在她前面的学生读的事情是发生在十五世纪的欧洲，想必这是同一文章里截取的，再看了一下单词里有re-，这个前缀是“再、重新”的意思，而且首字母大写了，必然是个专有名词，这个词应该就是“文艺复兴”了。越看越像，于是特别自信地翻译出来： “当许多人承担起试图将推理和科学哲学融入世界的责任时，文艺复兴就结束了，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第二道题是一句合同用语，有几个专业术语，但对于法学专业而言就太平常了： “oncethecontractisapprovedbythechinesegovernment，itislegallybindinguponbothparties.合同一经中国政府批准，对双方就有了法律约束力。” 十分准确，没有任何错误。其实面试官了解自己题目的难度，即使有个别难词翻译不出来，他们也并不会判定不过关，比如这个“文艺复兴”。 后来，外语学院里传开了，院花在招聘会上惊艳到了面试官，当场就直接签约了。听说这件事的人，反应各不相同，有单纯羡慕这个传奇的，有言语间满是嫉妒的，有猜测这样看脸决定是不怀好意的。更多的人，无论在心里作何判断，都没有表态，可能是高等教育带来的高素质使然，嘉森大学的大多数学生，尽可能地避免把自己变成恶语伤人的人。 实际上，这件事本身的逻辑很简单。 外资企业招聘，首先要求外语好，能够独立完成工作中的英语交流和文书读写。所以，招收外语学院的毕业生，主要并不是给员工的日常工作配备翻译，而是为给国外派驻来的公司负责人、部门负责人配备的。 这次跟人力部门一起来开招聘宣讲会的人，是总经理办公室的主任，她自己原本就是翻译出身，刚刚上位。看到这么漂亮而且声音动听的院花，想到自己的外国老板一定会很满意，心急要卖老板的一个好，于是就赶紧定下来了。 至于人力资源部的同事提前培训的“不要当场敲定人选”的规矩，她懒得在意。身为高层“近臣”，她从来不怕得罪任何部门，随性行事惯了，人力资源部强调的那些规则，在她看来不过是呱噪而已。 在和这两家公司产生交集的过程中，虽然马依诺是被面试的一方，但同时她也观察着对方的言行举止、行事风格，终归觉得这两家公司都不太合心，对面试官都没有什么眼缘。 理智告诉她，自己将来并不是要和面试官在一个部门工作，与前来开宣讲会的人力部门也不会打太多交道，况且这些公司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好公司，不应该因为“眼缘”这么玄乎的东西，就给自己确定前程。 但是，她始终还是忘不了在名扬金融的那个自己，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自己。她期望成为马琳那样的白领丽人，不，应该是金领丽人，还期望成为张峰那样的职场精英，也期望有冷峻部长那样的领导。 也许，对名扬金融的念念不忘，才是她觉得其他公司没有“眼缘”的症结所在吧。“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名扬金融，或许，就是马依诺心里的那座敬亭山。 第三十三章 法定姐姐的心思 在马依诺即将参加第三家公司面试的前一天，冯舰昭的姐姐到峰夏市来了。 “今天晚上让我姐在你宿舍住吧。”冯舰昭直接定了这件事，不是商量的语气。他正在攒房子的首付款，也没有租房子，住的是单位给安排的单身宿舍，和大学里的男生宿舍没有太大区别，他姐无法留宿。 “不太好吧，我们寝室人全都在，没有空床位，我又不能跟你姐挤，还得挤着别人，多不好。”马依诺自己都不愿意麻烦任何人，这会儿却要因为冯姐姐打扰全寝室的人，多有为难。 “你怎么不能跟我姐挤？那是我亲姐，又不是外人。”他并不明白，对于马依诺来说，要是非得比较，睡衣相见两年多的同寝室友可要比他姐亲近太多了。 “我就是觉得尴尬嘛，都没见过几次面，话都没说过几句，我那单人床那么窄。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安排你姐住宾馆呗，大家都方便。” “不行，她离婚之后日子过得多难，住外面总得一两百，她能舍得吗！” “你给她交呗！对你来说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我姐肯定不能让我花钱。唉呀，我姐就是趁周末来看看我，明天就走了，你就别为难我了，就一晚上！”冯舰昭从来没觉得这还算个难题，有些不耐烦地说。 马依诺心里不乐意，但又不好再说什么，她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同意就太计较了。 研究生宿舍楼里的宿管阿姨，不像本科宿舍的阿姨那样严管，只要没有男生入内，一般也不细盘查。 马依诺接冯姐姐进宿舍楼的时候，怕她被阿姨发现是生面孔，嘱咐她把帽子戴上再进楼门。时值深秋，进进出出的许多人都戴帽子，很容易就蒙混过关了。 冯姐姐在楼梯走廊里把帽子摘下来，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这往宿舍里混挺有经验啊。”马依诺听着这话不对味，但觉得谁也不至于刚见面就故意阴阳怪气的，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 到了寝室里，室友们都热乎乎地跟冯姐姐打了招呼，魏元元更是把自己屯的零食抓了几袋放在桌子上，热情地堆在她面前，一尽2027寝室的地主之谊。 马依诺说：“婕宁，我今天跟你睡行不行？” 婕宁刚要说好，李然嗖的一下从幔帐里探出头来抢着说：“跟我睡!跟我睡！今晚咱俩洞房花烛夜，哈哈哈。” 本是一句玩笑话，李然在宿舍里也是爱说爱闹惯了的，冯姐姐却听不得这些话。虽然也知道这是在别人的宿舍里，自己不该什么都指挥，但还是管不住自己，尽量用她觉得还算委婉的口气说：“你们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开放了啊？我们那时候可不敢这么说。” 一句话说得寝室突然变得静悄悄的了。 冯姐姐虽然比冯舰昭大八岁，但也不过是八零后，就以立规矩的口吻说“我们那时候”，对头一次见面的李然吹毛求疵，着实把一寝室的人都尴尬住了。 要是搁到平时，李然的一张利嘴，定能反驳出个一二三，可此时看在依诺的面子上，硬是咽下去了。她正好拉着幔帐，便挡着不让冯姐姐看到，和元元互换了一下眼神，超冯姐姐那边白了一眼，权当是出气了。 冯姐姐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刻薄，但看李然也不敢反驳什么，觉得“现在的孩子”挺好归置的，反而放开了胆子，就更想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把她早在心里翻来覆去琢磨过的事点给马依诺。若是今天能把话挑明了，镇住这个未来弟媳妇儿，以后自己也就撑得起排面了。 “依诺啊，听说你想到名扬集团去？”冯姐姐起了个头儿，想引着马依诺往自己想要说的话上说。 马依诺看她呛了李然，既羞愧着对不起李然，又烦恼着这位将来的法定姐姐，sister-inw，如此不好相处。听她问自己话，也没什么心思细答对，“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冯姐姐也没打算让她说话，恨不得自己一股脑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你还不知道呢吧，舰昭给你找了我们家的亲戚办这个事情。”她特意把“我们家”这三个字咬得重重的，“我这实心眼儿的弟弟啊，还不跟你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那我们家能给未来媳妇儿安排工作，还不是好事啊！一般人家哪能有这能耐！” 马依诺听得脑子直发蒙，男朋友从来没跟自己说过找了熟人，难道自己不是凭本事得到名扬金融的认可吗？那些临场的神级发挥，那些热烈的掌声，难道都是假的？！ “这以后啊，你们都在一个单位了，平时还能一起上下班，多好！”冯姐姐继续径自说着，眼睛瞄着马依诺的表情。 “我要去的公司跟他们单位不在一个地方。”马依诺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虽然还不太肯定，但她的自尊心让她把冯姐姐这个话茬打断了。 “你不是要去我弟弟那个名扬集团吗？”冯姐姐心急要占上风，把名扬集团都划归到自己弟弟名下了，也不管国资委同不同意。 “姐，名扬集团有好多子公司，我要去的是金融公司，和舰昭不是一个公司。” 冯姐姐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把弟弟和别人打电话时说的那些事弄明白。 实际上，冯舰昭确实做了给马依诺联系工作的努力，也很想让她到自己所在单位来当法务专员，就七拐八绕地找到了一位远到出了五服的亲戚。这位亲戚据说跟人力的一个主管是同学，能帮着走内部推荐的途径。 内部推荐是名扬集团总部和所有分、子公司的一个通用人才引进通道，也就是跟马依诺同组面试时抢着计时的蔡颖在第一次投简历时走的通道。内部推荐的主要功能是递交简历，由于有内部信用作担保，所以有较大概率获得面试机会，但最终能否被录用，还是要看面试者的自身素质。 冯舰昭没和马依诺说，并不是见外，而是他稳重，一向先做后说。现在亲戚还没跟人力主管联系上，估计也是多年前的同学不好开口，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不想对马依诺轻飘飘地瞎许愿。送姐姐来的路上，看她听到他打电话了，便随口嘱咐了一句“先别和依诺说这件事”。 没想到，他的亲姐姐，却忙不迭地在马依诺的全寝面前，用此事做着文章。不仅敲打了马依诺，还故意让她的朋友们也都知道男朋友给她安排工作的事，也不算没考虑马依诺的感受，正是考虑了让她在人际圈子的舆论里永远感受到欠着自己家的人情。 魏元元自己就是家里给安排好了工作，她既不认为这是值得炫耀的事，也不认可有人拿安排工作的事敲打自己。她看这位姐姐，怼李然在先，向马依诺要人情在后，还吃着自己的零食，见不得在寝室里出这么受气的事儿，便顾不得问马依诺该不该杠这位姐姐，径自说道： “现在有多少家公司抢着要依诺呢，这么抢手的苗子，什么好工作都是应得的。再说，安排工作也得安排个好的吧，依诺刚面试完的这家金融公司，一年好几十万，名扬集团总部也不过十几万，差那么多。难道我们依诺就那么傻，放着几十万的不要，要十几万的？” 元元本来想说“你弟弟不过才赚十几万”，怕伤了马依诺的面子，换了个说法只说公司名字，没直指人名进行人身攻击。 冯姐姐也只是捕风捉影地听冯舰昭在电话里那么一说，并不了解情况，见自己连是哪个单位都串联错了，没占到便宜，幸好自己早就备下了别的叫板说法，索性调转话锋另辟他处。 第三十四章 塔罗然巧煞刁姑威 暖婕宁熄灯天自黑 冯姐姐可没觉得被魏元元顶了一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可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继续奔着自己今天要完成的任务自说自话道： “嗨呀，这子公司不子公司的，我也不懂，我寻思还是总部好呗。要是能找到个好工作啊，当然是最好了。不过现在这工作啊，也不是那么安稳的，你们还都爱找个企业找个公司的，不像我们那时候，最看重编制，就像我，占了事业编，铁饭碗，不愁吃穿。要不我怎么有现在这份骨气，想自己过就自己过了。企业里的那些工作啊，是，看着赚挺多，可都是合同工。咱们女的还不像男的，这女的吧，你只要一怀孕生孩子，企业找个由头就把你辞了，到时候，还得是咱们家里的男人养着。”这次，她说到“咱们家”三个字时，又拔高了声调。 这一屋子学法律的人，惊讶于都这个年代了还有人发表这样的言论。 暂且不说她说到“合同工”时，是不是贬低人的意思，就说2008年《劳动合同法》实施之后，要是有什么企业敢在孕产期辞退女员工，那可就不只是道德良心的事了，而是帐都没算明白的事了。 就算有这样的黑心跑路私企小作坊，这一寝室的人都不会去，甚至这一整栋宿舍楼的人能遭遇上的也寥寥无几。就像世界500强企业只找“985”、“211”院校的毕业生一样，“985”、“211”院校的毕业生也只想找世界500强、“中”字头、“国”字头、上市公司、知名企业和政府机关的工作。 也别说“事业编”值不值得吹嘘，婕宁考的高级法院已经过了笔试，一旦录取，就是稳稳的国家“行政编制”。公检法系统和纪委那些怀揣各种金证的八零后师兄师姐们回法学院交流时，就没见过哪位显摆编制的，看着这个拿着“事业编”来炫耀铁饭碗的，倒也算新鲜。 听着这套荒谬至极、不合时宜的言论，全寝室的人反而都不想反驳了，认知不在同一个层面上，无言以对了。 冯姐姐以为镇住了她们，越说越来劲儿： “我这身儿衣服啊，就是从我同学那儿买的。我同学当年就找了个企业里的工作，是，当时看着挣得比我多，但好景不长啊，这又要怀孕又要生孩子的，哪个企业养闲人呢？十几年没有工作了，开个小店，东奔西跑地上货，现在在朋友圈买衣服，我看也是可怜，在她那儿买点衣服，也算是帮她了。” 看马依诺没有任何反应，以为她没听明白，絮絮叨叨地又重复了一遍。 这也是直白得让人发指。 马依诺不想挑明她的尖酸去跟她起冲突，硬是装着听不明白，没搭她这话的茬，但免不了自己坐在那里生闷气。 婕宁看在眼里，觉得心疼。作为同样温婉懂事的女子，她理解马依诺不肯跟冯舰昭的姐姐撕破脸的考虑，便叫着她一起去洗漱，想缓解她的难堪。 马依诺习惯性地拿起自己的洗脸束发带，竟想到要不要把今天刚给冯姐姐买的洗漱用品拿出来，她马上又怨恨起自己，都被气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要照顾别人。 “就不经管她洗漱了！自己想办法吧！”这也就是马依诺在心里发的最大的狠了。 全寝的人都极为默契地晾着冯姐姐，以为她知趣了自然就消停了。等到大家都洗漱完毕了，这大姐看自己说的那些敲山震虎的话，马依诺都没接茬。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白跑一趟？趁大家都往床上爬的时候，又兀自说了起来： “你们这宿舍条件是挺好，但这床在高处，可千万要小心呐。舰昭小时候淘，都能爬到我家的柜顶上去。我进屋的时候，他正在柜顶的边儿上提溜着呢，眼瞅就要掉下来了。幸好我手疾眼快啊，一个箭步冲上去，他正整是没扒住柜边儿，就那么仰面朝天地掉下来了，我伸手正正好好把他接住了，我那胳膊一个多月都使不上劲儿，现在都记得那疼滋味。 “那个惊险哦，他当时那个小啊，比小猫都大不了多少，这要是真摔在地上，你可真没有现在这么好的男朋友了。我弟就总说，姐呀！你救了我一命。我将来肯定好好地照顾你。我弟也是真像样儿。我离婚这两年，有个大事小情，搬搬抬抬的，全都是靠他呀。” 看自己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马依诺还是不吱声。她又编排了一句无中生有的话：“舰昭说，我将来娶了媳妇儿，她要是对你不好，我肯定不容她！” 这话已经彻底毫不遮掩地挑明了，就是要拿住这个未来的弟妹。冯姐姐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弟弟和马依诺已经在一起多年了，虽然两家家长还没有正式地会面，但观察着弟弟又看楼盘又给马依诺联系工作的事，估计只等这丫头一毕业，马上就得谈婚论嫁。都说打什么底是什么底，自己要是再不出手占个先机，把弟妹镇住了，以后去弟弟家可就伸展不开手脚了，自己可受不了。 马依诺一晚上隐忍，听到这儿已经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这话，接又不知如何去接，心里乱七八糟的，平日里灵敏的思维就好像凝滞了。 一向眼里不揉沙子的李然，眼瞅着毫无斗争经验的同寝，就这样被未来的大姑子来了个下马威，也顾不得征求马依诺的意见，直接怼了回去：“法律规定了父母有保护孩子的义务，孩子那么小的时候，都能出现那么危险的状况，那是你家叔叔阿姨没有尽到父母应尽的职责，欠也你父母欠你的，诺儿欠你什么了！” 一晚上尽听这心机姐姐旁敲侧击地指桑骂槐，把好好的寝室搞得乌烟瘴气，反正怼也怼了，李然就是要煞煞她的威风，继续怼过瘾： “舰昭的确是很好，但要不是他追到了诺儿，有的是好男生哭着喊着要给诺儿做男朋友。你有没有弟弟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诺儿不可能没有男朋友。你亲弟弟命大，你不赶紧念阿弥陀佛，还说那么不吉利的话，还不赶紧‘呸呸呸’！” 马依诺听李然这样为她出头，心里暖暖的，也觉得一口恶气吐了出来。又听她破天荒地说到“阿弥陀佛”，与摆弄塔罗牌时的样子反差极大，差点被她逗笑了，阴郁的情绪散了一半。 李然不愧是塔罗牌高手，识人断事果真又准又狠，冯姐姐一听这话，懊悔自己说得不吉利，竟真的赶紧对着空气连“呸”了三下，算是把犯了忌讳的话抵销了。不管她怎样使出浑身解数为难未来的弟妹，对于自己的弟弟，当姐姐的是真心疼。 婕宁不愠不恼地说：“诺儿，早点睡吧，明天你还得去面试呢。”同时温暖地拍了拍躺在旁边的马依诺。这个动作给了她十足的安慰，感觉全寝好友都围在她身边保护着她。 婕宁继而说道：“我熄灯了。”就迅速伸手把宿舍的日光灯全关灭了。 冯姐姐有没有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就不得而知了，也没有人理会她是怎么摸黑爬上床的，反正这寝室里，再就一夜无话了。 第三十五章 那句常见的“熟练应用办公软件” 马依诺这一夜睡得不踏实，总是醒过来。即使是在睡着的时候，也一直在做梦，梦到自己在野外迷了路，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在一片高高的野草里穿行，看不到路，也看不见天空。 由于没睡好，第二天早上情绪有些烦躁。 但年轻的好处就是无论睡得多晚，睡得多不好，起床后还是一条好汉。梳洗打扮一下，依然可以精精神神的，再用粉底液掩盖掩盖，就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了。 虽然前一天晚上有着诸多的不愉快，马依诺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修养，和刚刚醒来的冯姐姐打了招呼，嘱咐了早餐可以在哪个食堂吃到包子和豆腐脑，朝哪个方向走能到站点坐得到校内循环班车，才裹上大衣出了门，匆匆地去迎战新的一场角逐。 在教学楼的临时等待区里，一位刚面试出来的学生，正在兴致勃勃地向未入场的一干人等传授着刚才的面试经验。 能在面试等待区里毫不藏私地把自己知道的面试考题告诉其他人，也算是高校里独有的一景。 真正工作了以后，有竞争关系的人与人之间，是不会如此问答的。在名额有限的逐鹿之战里，若有对考题发问的，会被评价为耍心机或者假装不谙世事；若有如实作答的，便会被别人在背地里笑作是个傻子。 “他们看我简历里写了‘熟练应用办公软件’，就让我现场用excel里的函数处理一组数据，还让我做一个数据透视表，还考了个什么‘宏’，咱们平时也没学过这个啊。我是这么说的，‘我现在不会，但是我可以学’，哈哈！我觉得吧，应该这么答，这样他们就能知道咱们有积极学习的态度。你们千万不要只说不会就完事了，一定要强调自己愿意学。” 有位“听众”有点慌了，说：“我也写了‘能熟练应用各种办公软件’，网上的简历模板上不都这么写吗，还真考啊，还考得那么深啊？” 又有人说：“考这么偏啊！我怕今天面试问得难，特地还把注会教材翻了一遍。考这个，也不在平时学过的范围里啊，白复习了。”这家公司除了招聘法律事务专员岗位，也招会计岗，这一波都是会计专业的同学，彼此相熟。 “幸好敬宇教了这一招儿，要不然，我肯定只能说‘对不起，我不会’。”有的学生庆幸着拿到了应对方案。 那位敬宇同学所提供的方案，确实是网传的面试圣经里比较经典的答法，但却有一个重大的逻辑缺陷：如果，一个人真的有这话所呈现出来的强烈的学习积极性，为什么之前不学呢？ 正如此时，同样是获取到这个信息，有的人在庆幸自己捡到了一个应付小妙招，而真正有学习习惯的人，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和阅读如何用excel整理数据的文章了。 其实，公司面试考得并不偏，这些恰恰是真实的财务会计工作环境中再平常不过的办公软件应用，而学校里教的，则是离办公环境比较远的学术和理论，重在搭建人才的底层逻辑。学生一般都意识不到，自己应该去补充这些看似与专业无关但实际很有用的技能，所以，一般毕业生所掌握的实用技能，相较于现实环境的需求，还远远不够。 马依诺是在写本科论文的时候发现的这个问题。之前她写文章的时候，仅仅把word当成一个打字的工具，一旦遇到复杂的排版要求，总是要搜索网页照着范例摆弄上好一阵子，很是浪费时间。 正是有了这个经历，在硕士论文刚开题的时候，她干脆购买了线上课程，在“泡泡旧时光”咖啡店里泡了两个整天，对着电脑，踏踏实实地跟着软件工程师把word的所有操作功能全学了一遍。 学完还觉得不过瘾，又把买课赠送的搜索小课堂也全学完了。原来，看似十分简单的搜索功能，使用起来竟然有那么多的讲究。掌握了这些技能，她再搜出来的资料就更加精准和全面了。 魏元元自从发现了马依诺身怀搜索“绝技”，一遇到自己搜索不出来的事情，就拜托马依诺去搜。从此，魏元元对自己爱豆的情况就愈加的了如指掌了，在粉丝团里的地位也是直线上升，兴奋得直呼马依诺是“搜遍天下无敌手”。 马依诺进去面试的时候，面试官果然也考了她办公软件的问题。 “你是学法律的，就按照这个格式，把这篇合同调整一下吧。”既然考了会计专业的学生怎么用excel，当然也会考法学专业的学生怎么用word。 马依诺看了看考题： “（一）把文本分级：合同题目为1级，合同章节标题为2级，其他文字设置为正文文本； （二）给各章节标题自动编号； （三）自动生成目录； （四）用“分节符”将各章节分开。” 考的都是比较基础的操作方法，马依诺思路清晰，在大纲视图里把文本分了级，至于编号、插入目录和分页，就是在功能区里点击相应的按钮，很快就完成了操作。 面试官看她三下五除二就编辑完了，甚是满意。 这种题并不难，无论什么学历，只要在工作中操作过几次，会用电脑的人都能学会。正是这样的题，却考倒了90%的高等院校学生。这家公司之所以考这种题目，根本原因是要考察面试者是不是眼高手低的选手，也许知识本身并不重要，但是意识和状态往往会伴随一个人的整个职业生涯。 面试官问了几个常规化的问题，马依诺也都答对自如。 除了人力部门的人，公司在峰夏市的地区一把手也亲自到场了，他对马依诺的出色表现非常满意，当场就确定了要签她。 显然，这又是一位不听人力部门劝说的领导。 人力资源部之所以反复强调不要当场决定录用某位候选人，是出于各式各样的考虑，比如，需要谨慎地做进一步背景调查和资质核对，又比如，避免影响后续候选人的积极性，以便多几个备选方案。又或者，避免效果过于戏剧化，引发面试群体对公司的质疑，发生类似外资企业仓促定了外语学院校花那样的招聘事故。 面对公司领导当场抛来的橄榄枝，马依诺有些受宠若惊，感动之余，实话实说地对一把手说： “谢谢您对我的认可和肯定，真的非常感谢。您如此信任我，我也必须坦诚以对，我刚刚面试完名扬集团的一家公司，他们可能马上会发通知给我，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些时间考虑一下。”虽然最近面试的两家公司也会有通知，但她马上想到的还是名扬金融，言语中也只对名扬金融念念不忘。 她毕竟是校园里的学生，还是青涩，也不知道怎么说能缓解这个尴尬的场面，又补了一句，“非常不好意思！” 一把手此时已经体会到了人力专员提醒的话真是用心良苦了，同时也有些惋惜，自己的公司竟不是这位候选人的首选。 但他是久经人情历练的，没有一丝一毫地表现出不悦，反而对着人力专员爽朗大笑：“哈哈，我这眼光不错吧，名扬集团也在跟我抢呐！”继而转过头对着马依诺说，“对，等等消息也是人之常情，小马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小于，把名片给小马一张。你什么时候决定了，就给你于哥打电话，你们沟通。” 接着，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和颈椎，看似临时起意地说：“小马，你们同学里，有没有你觉得还不错的，给你于哥推荐推荐。我们最近太忙了，也没大张旗鼓地宣传，不少优秀的同学，还不知道我们公司在招聘呢吧。我信得过你，把你们法学院的同学往我这儿介绍介绍，算是帮我一个忙！哈哈！” 第三十六章 封疆大吏的谈判招数 这位一把手，是销售精英出身，后又转战采购，再从分管四个部门的副总，几经搏杀，在公司里做到了如今的封疆大吏，虽然是诸多能力和机缘堆积起来的，但他最引以为荣的就是自己的谈判天赋。 这手张弛有度的谈判能力，伴随他从征服关键客户到舌战强势供应商，再到角力董事会，一路披荆斩棘，收获无数胜利果实。 当然，今天他设的这个局，倒也没有任何恶意，无非是想用一场不易被人察觉的谈判，留住马依诺这个人才。 一把手看似闲庭信步，云淡风轻地那么一说，马依诺实实在在地就相信了，还真当场就开始想，周围都有谁在找企业类的工作。 “我们院大多数人都要考公务员，只有几个人，我知道是要找企业里的工作的。您对要招的人都有什么要求？”马依诺既是真想问问要求好找合适的同学，也是好奇这些用人单位真正的标准都是什么。 一把手笑了，故作沉吟了一下，说：“最好，是男生，最好呢，是学民商法专业的。” 马依诺也笑了，自己既不是男生，也不是学民商法的，而是任何一个条件都不符合的经济法专业女生。 一把手这几句话，真是用得一手欲擒故纵、打压抬举的好手段。 但凡马依诺有哪怕些许的担忧，想想其他公司的通知还未到，这家知名公司的橄榄枝却马上要收回去另许他人了；再被他灌输点潜意识，自卑一下自己既不是男生，又不是热门的民商法专业的毕业生，不慌才怪。 在商战和职场里，一把手这么两个回合打下来，对手基本就只剩不知所措的份儿了。按照一把手的战斗经验，她此时就应该束手就擒了，还不得赶紧把三方协议拿出来，让这位慧眼识人的、不在意自己是经济法专业女生的、难得一遇的领导签字录用。 可是，偏偏马依诺就没按套路出牌。她虽然不谙谈判之术，但胜在她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也胜在，她心里有一场一把手所不知晓的发生在名扬金融的振奋人心的角逐。当自己有绝对实力时，或者至少坚信自己有绝对实力时，也就不必见招拆招了，反而是无招胜有招。 发乎本心，她本来想说：“那就更得感谢您对我的厚爱了。”但是觉得对方是异性领导，用“厚爱”这个词好像不太合适，干脆就不说了，只说：“好的。我想到了人选马上就告诉您。” 在往回走的路上，马依诺竟突然想到了一个合适人选：俞嘉函。 他既是男生，又是民商法的，还跟自己一样，也在找企业里的工作。名扬金融第二天的面试名单里，只有三个人，并没有出现俞嘉函的名字，当然，以他那天的“骇人”表现，也确实不可能出现。想是现在应该仍然在找工作。 马依诺唯一的顾虑，就是俞嘉函的脾气。万一他要是再上演一次名扬金融面试时的乖张举动，今天的这家公司岂不是会认为自己的推荐很不靠谱。但她转念一想，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同学，确实也只是在那么让人窒息的压力之下才会怒不可遏，也是一时想岔了。 正如李然所说的，他平时并不那样。好歹也是法学院的高材生，若是，他和这家公司，供需双方都多一个机会，也是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儿，马依诺立刻向李然要了俞嘉函的联系方式，给他打电话说了这件事。 俞嘉函听她自报家门，自然知道，打电话来的马依诺，便是在名扬金融面试时的那位明星。连声道谢之后，他又不好意思地说：“咱们第一次接触时，我肯定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等这个面试完，我请你吃顿饭吧，好好谢谢你！” 马依诺倒不觉得应该让人家来谢自己，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不用不用！你赶紧忙着准备吧，我现在给那边人力打电话告诉他们等一等，他们现在还在三教里，a区306，你赶过去应该来得及。” 挂断俞嘉函的电话之后，马依诺就照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给“于哥”打了过去。 “于老师，您好！我是刚才面试的马依诺。我有位同学，是我们学院民商法专业的男生，成绩挺不错的。我刚刚跟他说完，让他现在过去，是不是可以？” 这位人力资源的于老师，理所当然是回答“可以”。一方面，自己的领导就是这样说的；另一方面，条件优秀的候选人，自然是多多益善。 挂了电话之后，他向一把手汇报了这件事。一把手也是被马依诺的天真逗得无奈地笑了。 在名利场里，这种没被大染缸染了心地的对手，可是不容易遇到。回想自己也曾是青春校园里的淳朴少年，如今竟也走得这么远了。当然，这一丝丝感慨只占用了他一秒钟的时间，他已经筹谋好下一步应该如何运棋了。 俞嘉函好歹也是高智商的优秀学子，虽然上次面试时情商跑偏离线，但也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拿“出格”博“出位”了。中规中矩地面试了一番，自是不在话下。 马依诺这边安排停当，难得周末有着大半天的闲暇，便想着去见冯舰昭。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冯姐姐趁她上午面试无暇，打了一个时间差，竟然在她男朋友那里已上演完了一出堪称完美的恶人先告状。 第三十七章 风波 马依诺反应如此强烈，表情这么夸张，冯舰昭倒是有点意外。 “我姐说，她就跟你聊了聊工作的事儿，你们寝室的人就嘲笑她不懂现在公司的那些事，她又跟你聊聊家常，你们寝室的人还插嘴说她不懂法律义务。就这些。也难怪当时我说让我姐去你们寝，你说不好意思麻烦她们。我姐说她们还真是挺刁钻的。” 马依诺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了，心里一团怒火，正冉冉升起。尤其是看到，对于他姐那么不符合逻辑的说法，冯舰昭还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污蔑自己同寖好友。 刚刚被全寝室团团保护的马依诺，听到冯姐姐用“刁钻”两个字来形容她们，比听她敲打自己还要难受。 “你姐那叫聊工作的事儿？你姐那叫聊家常？你姐那叫挑事儿！”马依诺顾不得言语上的修饰，把她的惊讶和愤恨直接喷薄而出。 听到马依诺这样说自己的姐姐，冯舰昭脑子里那条直男的弦噌的一下就绷紧了，紧到一拨都能断，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狰狞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说我姐！再说，就为了个别人的事情！” 他口中的“别人”，是宁可事后落埋怨，也要为她出头的闺中密友啊！ 马依诺看他态度如此强硬。虽然自己压了一肚子的火，但还是本着解决问题的心态，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把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冯舰昭说了一遍。 人一旦有了偏袒之心，便很难客观看待事情了。冯舰昭听她复述冯姐姐的话，竟然没觉得他姐是有意为难。 也怪马依诺自己，只是把冯姐姐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语气却过于平淡了，连高八度的音调都没还原出来。她只想把事情说清楚，并不是想要讨伐谁，怕万一学得夸张了，对不起自己的人品，不就也成了挑事儿的人了嘛。 “是你们女生太敏感了吧，我姐怎么可能有敲打你的意思。她就是知道了我想给你联系联系工作的事，就跟你说了一声。她关心这些，也都是好事儿。” “我们女生......敏感？你姐是不是女生？我们全都认为这话是跟我要人情。你凭什么觉得你姐这么说不是跟我要人情？再说，这事谁都能看的出来吧，你也别说什么男生女生的。你这就是存心袒护，不肯认清事实。” 冯舰昭不是不觉得马依诺说得有道理，他也知道他姐平时的为人处事，好使点小心思，这也确实像他姐能干出来的事。但浓浓的亲情和他男人的自尊心，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承认这一点，只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马依诺接着说：“就算你觉得我们都敏感，我问你，你有没有说过，你将来要是娶了媳妇儿，媳妇儿对她不好，你肯定不能容！” “那我肯定没说过呀！”冯舰昭正急躁着，被马依诺这样一问，赶紧剖白道。 “是啊！我当时听这就不是你说得出来的话呀！要不是为了敲打我，你姐为什么要说谎？这不就是要给我立规矩吗？” “她可能就是说得不太好听。这也不是说谎，我确实说过我将来一定好好对她。她就逗我嘛，那你将来娶了媳妇儿了，是不是就不管姐了？我说那当然不能，我媳妇儿那么善良，肯定也能对你好。就这么个话。”冯舰昭又紧接着辩解了一句，“谁重复原话还能重复得一个字不差呀。” “这跟重复差不差字儿没有关系！你姐跟你说的是一个意思吗？你姐是把话往咄咄逼人上说，那语气，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马依诺着急着他怎么就能不明白。 冯舰昭继续默不作声。可能，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儿，真是要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马依诺却在努力地做。 “本来这件事，我真不想让你为难。但既然你就非得笃定你姐这么好，我就跟你说清楚。我找什么样的工作，这是我自己的事。别说我没用到你帮忙，就算你帮我了，是咱们俩之间的情分，你要是觉得我欠了你的，我也认，但无论怎么说，我都不欠你姐什么。 “我对谁好，是我自己的教养，我对谁不好，也一定是因为谁惹了我。我不允许任何人无事生非地敲打我。 “你姐那样对我，我现在就是觉得受委屈了，就是觉得你姐是故意的。不管你能不能体会到，我自己的感受我清楚，我不可能不觉得难受。我现在就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跟你姐说清楚，以后不可以这样欺负我？” “谁欺负你啦！”冯舰昭只听她说“你姐”、“你姐”的，脑子里乱作一锅粥，根本没有心思细分辨马依诺要表达什么意思。反倒是一听说让自己跟亲姐说别欺负她，就条件反射地犯起倔来。 他眉毛挤成一团，几乎咆哮着说：“小时候我姐救过我，这么多年一直对我都那么好。你怎么这么污蔑她？你知道我姐是怎么跟我说的？我姐说，一定把你当作亲妹妹看。我姐对你那么好，还关心你工作的事，不但没换来你感动感动，还变成了欺负你了！” 冯舰昭被自己一番话说得情绪激昂，特别是说到姐姐要把她当做亲妹妹，还在心里感动了一番，竟开始生起马依诺的气来。 马依诺此时已经被气得呆住了。她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原来他姐只要在嘴上指天发愿的，在他那里就相当于对她好了，自己不但不能觉得委屈，还得配合着感激涕零。更别提指望他客观地表个态，结婚以后起个调和矛盾制止纷争的作用了。 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控制不住地往下淌。一遇到这种感情羁绊的事情，马依诺就像被施了咒语，能言善辩的技能就像被封印住了，憋了半天才从快被自己咬破的嘴唇里挤出三个字： “你......疯......了？” 冯舰昭被亲情挟持着，蒙了心智。平时那个满心为她遮风挡雨的贴心男友，此时已经是判若两人，毫不克制地跟马依诺言语相对，针锋相向。一心维护姐姐的不理智的情感火速上头，亲手送了她一场****： “你凭什么说我疯啊？我这就是跟你讲道理。我姐对我那么好，她怎么可能对你不好！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挑！我说让我姐去你那儿住一晚上，你从一开始就不乐意，现在又来跟我说这说那。你不就是不愿意跟我姐在一起吗？至于这么找茬吗？说这么多有什么用？难不成什么事儿都是你说得就对？我们家就错？” 第三十八章 一个单边决定 这个和冯姐姐如出一辙的“我们家”三个字，竟然从冯舰昭的嘴里说了出来。也是咬得那么重，声调那么高，高到让马依诺对他或许能理智客观地看待这件事的仅有的一点奢望都崩塌了。 马依诺反而笑了，虽然眼泪还是顺着脸蛋儿往下淌，一直没有停下来。她此时再看眼前这个曾经深爱着的男人，竟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陌生感觉，仿佛就像在看一个外人，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在那里无端咆哮。 多说无益，她放弃解释，放弃挣扎。因为，越挣扎，他那些言语化作的荆棘就越是把她的伤勒得更深。 刹那间，一个念头在马依诺的心头滚过。如果自己远离他们家，让他们家去过自己的日子，他们该有多幸福，自己又该有多幸福。 马依诺发现，这个想法就在自己的心里滚来滚去，马上就要扎下根来。 她知道，这个念头，来得多么仓促，来得多么危险；她知道，这个念头，会让她失去即将修成正果的的爱情，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中意这个念头。等她决定让这个想法扎根到自己的心房的时候，她觉得，既痛苦，又解脱。解脱过后，甚至有一种非常解恨的畅快感，哪怕这种畅快感，是用滴血换来的，她还是忍不住中意。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她还是情愿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对冯舰昭说出来了：“我们......分手吧......” 冯舰昭还不知自己站在一个什么样的分水岭上。此时，他若拉她一把。把她的委屈冰消雪融，两人便能重归于好；他若推她一把，他们俩可能就是风流云散，鸾凤分飞。 在这个时刻，他本可以推心置腹，给马依诺足够的信心，让她愿意为了他去面对日后的纷繁家事；他本可以披肝沥胆，给马依诺足够的信心，让她继续相信他年少誓言中的白头之愿。 只可惜，冯舰昭丝毫没有察觉到，现在是一个多么关键的时刻，更没有意识到，要把握住这个关键时刻。 他的抱怨和愤怒就像产生了惯性一样，脱口而出：“为什么一吵架你就说分手！你是把分手挂在嘴边儿上了吗？我对你来说那么不重要吗？！” 马依诺已经无力再跟他做任何争辩。 想来也是讽刺，年少时青春气盛，她曾经随随便便就提分手，每次冯舰昭都宠她哄她，就像真的要失去她了一样，次次都要对她倍加珍惜。自从这两年，她心智逐渐成熟，周围的人也都谈婚论嫁了，马依诺早已明白，分手二字不可以随便就提，即使是鹿鸣谷遭遇了伤心伤神，她也没有提半个字。 而现在，她真的提了分手，冯舰昭却是这样不以为然地怒吼和指责。 心凉透了，累了，累得有气无力。 她平静地说：“我知道，我以前总这样说吓唬你。但是你回忆一下，我有多久没这样说过了？这次，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觉得灰心了。若干年后，你要是能想明白，也不必懊悔，我真心爱了你八年，不希望你痛苦。你要是想不明白......倒也不可能想不明白，我没有办法让你明白，将来你娶了别人，她肯定会让你明白的。” 看着马依诺脸色苍白、神态异样地说着些“明白”“不明白”的话，冯舰昭慌了，他是深爱着马依诺的，看她这样的神情，满脸都是泪水，却又不吵不闹，是真受伤了。虽然到现在也没“明白”，但爱她之心让他心疼起来。 “不是......我不是要批评你。我是说，分手的事儿不能随便提。”他声音柔和了起来。 “我是认真的。”马依诺不想再多说了。 “怎么可能分手？咱们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分开呢，再说这才多大点儿的事儿。”冯舰昭没想到事态能急转直下到这般地步，刚见面时不过是再平常不过地聊了一个天。他本来想说“不要小题大做”，但现场的气氛让他意识到不能说这样的话。 “是啊，咱们俩在一起都这么长时间了，你都工作两年了，我也马上要毕业了。”马依诺感慨着，问出一个她一直放在心里想问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一直不求婚呢？” “我姐说，还是等你工作稳定了，咱们再结婚比较好。” “你姐说？”都说有妈宝男，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独立的男朋友，竟然是个姐宝男。马依诺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在那里，嘴唇翻动着，但是听不清他之后说的话了。 冯舰昭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急得不知如何解释，忙说：“不是的。我也是想正式点，等我把房子首付攒得差不多了，诚心诚意地向你求婚。”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爸妈给我准备了买房子的钱了。我知道你自尊心强，所以，你攒了多少钱，我就让我家里拿多少钱，省得你心里不舒服。咱们一人一半，现在虽然不够买大房子的，但也够买小房子的了。” 说到这件事，冯舰昭对马依诺一直心存感激，想想她这些年和自己在一起，处处替自己着想，生怕自己为难。今天自己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如此犯浑，对这么知心的可人儿横加指责，十分后悔。 “宝宝，我都知道，你对我的心，我都知道。你别再生气了。今天是我没控制住情绪，瞎说话，惹你伤心了，你别往心里去。你这样一直哭，我真的特别心疼。”说着，才想起要给她擦擦眼泪，却被马依诺躲开了。 “你不是没控制住情绪，而是提到了你们家，你就不想控制情绪。咱们俩现在只是男女朋友，还没结婚呢，你姐就给我立规矩，我觉得委屈跟你说了，你又张牙舞爪。你还是我信任的那个人吗？我现在看着你，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不是.......”冯舰昭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苍白地否定着。 “我好累。我要回去了。”上午一场烧脑的面试，下午一场烧心的争吵，加上昨晚没有睡好，马依诺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只想快点儿离开。 “宝宝......” “我们分手了，以后，不要再叫我宝宝了。” 冯舰昭听了这话，彻底傻眼了。这些年，没有什么错误是一声“宝宝”不能弥补的，如果有，那就再多重复几声。 她这么喜欢的专属称谓，就这样禁止他再叫了。 他明白马依诺这次动真格的了，肯定不是说个分手想让他道个歉、服个软。 “不行！我怎么能同意分手呢？”他急得不知如何表达。 “又不是离婚，真不用你同意。只要我一个人放手了，就是不在一起了。分手，是单边决定，一经宣布，立即生效。” 挂着两行泪的马依诺，露出了一抹苦苦的微笑，朱唇若丹，皓齿粲烂，却已心灰意懒。 第三十九章 若只如初见 小时候，马依诺的家在一个田园小镇，依山傍水，池宽河窄，碧瓦红墙，鸡犬相闻。 在她5岁的一天，全家人正围着餐桌吃晚饭。“嘭嘭嘭！”忽然后面响起了敲窗户的声音。 马依诺探头去看，是下午和自己一起玩的一个脸蛋儿圆鼓鼓的小男孩儿，他一只手拿着一把长长的树杈，另外一之手正攥着圆滚滚的小拳头，认真地锤打着窗玻璃。 她的妈妈林女士起身去开窗，看小胖孩儿上半身趴在窗台上，两条小短腿儿蹬着一截不知从哪里搬来的木桩，正努力地找着平衡。于是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胳膊，免得他倒下去，问：“你有什么事儿？” 小胖孩儿一点也不惧生，把手里绿油油的树杈递给林女士，用稚嫩的声音大声地说道：“阿姨，我们在外面玩，你家马依诺先回家了，没赶上玩儿爬树。我给她摘了几串榆树钱，给她吃的！” 林女士笑着说：“谢谢你呀小朋友！我一会儿就给她吃。” 边说着，边把榆树钱接了过来，等他稳稳地下了窗台，才放心地松开他的胳膊，看着他一蹦一跳乐颠颠地跑远了。 林女士看这层层叠叠的满翠榆树钱，鲜嫩饱满得喜人，便麻利地洗干净做成了糖拌榆钱，直接端上了饭桌。 马依诺吃到了这应季的甘甜，开心得举着筷子边嚼边笑。 爸爸问她，给她送礼的这个小男孩儿叫什么名字，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说：“我忘了！” 奶奶说：“这是桥西边老冯家的胖小儿。” 郎骑竹马来，后窗送榆钱。那一大把精挑细选的榆树钱，是冯舰昭送给马依诺的第一份礼物。 此后经年，数次搬家，各自求学。 可能是，他们的缘分，被那一串串榆树钱不经意地串起来了。 高一开学刚分完班，冯舰昭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已经长成窈窕淑女的马依诺，惊喜得赶紧跑去细看一遍贴在墙上的名单，想验证自己的发现。在按照中考成绩排列的名单上，他看到，马依诺的名字，金光闪闪地列在班里的头一名。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心虚起自己的成绩来。当年的冯小胖，已经长成了飒爽英姿的冯小帅，却没好意思和年幼时的玩伴相认，反而是发奋读起书来。 高二那年，已是班级前五名的他，又竞选成为了学生会的副主席，同时，也凭着一些“处心积虑”的机缘巧合，成为了马依诺的好朋友，之一。 眼瞅着跃跃欲试要追马依诺的男生越来越多，情书都已经被她拒了好几封了，冯舰昭有些着急。 一天，上体育课，他在篮球场上和几个男生打篮球，另一边，马依诺在羽毛球场参加男女混双的选拔。 冯舰昭边运球边瞄向羽毛球场的方向，跟马依诺同队的那个齐乐乐，他眼睛根本就没在羽毛球上嘛，总是对着马依诺嬉皮笑脸的，捡个球递给她，还要趁机聊上几句，逗得她笑靥如花。 冯舰昭一记三分球凶猛入篮，顾不上享受队友们崇拜的目光，叉着腰对着羽毛球场运气。 忽然，他灵光一现，隔着球场，对着正在挥拍的马依诺大喊起来：“马依诺！我们在一起吧！马依诺！和我在一起吧！马依诺！” 那声音，高昂悠扬，清透嘹亮，跨过了球场，翻过了球网；那声音，一如多年前那个敲窗的小拳头，也敲开了教导主任的小轩窗。 就是在那一天，他们俩，破天荒地被传唤到了教导处；就是在那一天，他们俩，在一起了；也就是在那一天，齐乐乐周乐乐韩乐乐苗乐乐，全都没戏了。 十八岁的校园爱情，并不那么径情直遂，磕磕绊绊地闹别扭也是常有的事。但马依诺非常好哄，一卷饼干，一个汉堡，一句“宝宝”，都能让她喜笑颜开。 有一次，一个女生亲亲密密地找冯舰昭说笑，马依诺不高兴了，他却笑嘻嘻地对那个女生说：“我女朋友不乐意我跟你说话。” 结果，那个女生写了反正面满满的好几页纸的信，信上写着，她理解马依诺为什么生气，但自己只是想和冯舰昭做好朋友，不是要抢走他。 心机女生让冯舰昭把信转交给他女朋友，说这是真诚的道歉信，还让他先看看。耿直的冯舰昭，觉得信里写得真挺诚恳的，竟然不知好歹地照办了，还乐颠颠地对马依诺说，你看了肯定能消气。 气得马依诺吃不下饭，坐在座位上一顿狂刷物理题。 但是，当他给她买来一个汉堡放在物理题上时，她就喜笑颜开了，不去计较了。 如今，这个特别好哄的女朋友，竟如此坚定地要和自己分手。 冯舰昭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挽回，几个字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在心里出现，却又连不成句，“我最爱的女生.......就这么离开我了?” 马依诺转身走了，他急忙也跟了上去，说要送她回学校。她没有拒绝，但一路上也没有同他讲任何话。 在嘉森大学南校区的校门口下了车，他们朝着马依诺的宿舍方向走去时，冯舰昭突然意识到，这条路，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过了。 这校园，苍松翠柏，曲径通幽，池塘澄澈，廊桥倒映；身边的女子，皎皎如洗月，娥眉藏微娇。 可就是这美景美人，自己竟然诸多辜负。 这两年，每当在校门口要分别时，马依诺都会撒娇着央求他送送自己，陪自己在校园里散步回去，可他每次都嫌送来送去的太麻烦，每次都让她自己回去。 他搜索着自己的回忆，竟然，是每一次都这样。 竟然，是每一次！ 他一边跟马依诺向前走着，一边动情地说：“我终于明白了，你在鹿鸣谷说的，我对你不像以前那么好了，是什么意思。这两年，我确实变了，变得不耐烦了，变得不愿意好好地陪你了。不全是因为忙，是我不应该。” 马依诺依旧不说话，心里却平地起波澜。 这些话，任她之前怎么说，他都没明白过。直到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但是他的这份明白，来得太迟，离马依诺第一次对他说“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好好对我”算起，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 曾经，她说，现在你都不肯送她我了；他说，送了还得再往回返，太浪费时间了。 曾经，她说，鞋带开了，你要是帮我系上，我得可幸福了；他说，我一男的，大庭广众的多丢人，你自己系上得了。 曾经，她摸摸街边售卖的小兔子，说好可爱啊；他说，毛哄哄的脏不脏啊，你摸过兔子了，手别碰着我啊。 现在，她和他，两个人，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在石板路的裂缝两边了。 到了宿舍楼下，马依诺刚要进去，冯舰昭一把把她拉了过来，揽在怀中，完全不去顾忌大庭广众了。马依诺没有挣扎拒绝，但也没有回应着环抱他，两条胳膊无精打采地垂在半空中，心如死灰。 冯舰昭感受到了女朋友无边的冷漠，知道这场争吵对她的打击非比寻常，忍不住眼圈泛红，自责不已，想好好地道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冯舰昭把她放开的那一刻，马依诺就转身进了宿舍楼，不言不语，不疾不徐，平静里带着决绝。 第四十章 外行的智商税 马依诺在情场大败亏输，和冯舰昭落得两败俱伤，但在职场上，却是捷报频传。 首先，是她面试的第二家公司，审查了马依诺的简历之后，根据他英语面试的结果，通知她参加下一轮的面试。 然后，是第三家公司，一把手竟又亲自给她打了电话，试图说服她来自己的公司。 虽说马依诺给他们介绍了俞嘉函，外加上公司本来也收过很多候选人简历，七七八八地面试了不少，人力筛着也有几位很不错的。但是无论谁来面试，一把手都要在心里拿面试的人和马依诺比较一下，总是觉得不合意。 “小马啊！谢谢你给你于哥推荐了人，哈哈哈，还真是挺不错的！”一把手并没有直接说让她考虑自己的公司，而是先抛了一句试探试探。 “那就好，您不必客气。”马依诺只知道他是于老师的领导，但不知道他是多大的领导，看他和蔼的作风，又亲自给她打电话，实在想不出，他正是这家公司在全国信用信息系统上公示的法定代表人盛优群。 这种重量级的领导，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应届毕业生所应聘的岗位，竟如此上心，是有一个特别的原因的。 以往，按照公司的惯例，地区不设法律部门，外包法律事务都是地区采购部配合公司总部的法律部门共管。盛优群原来也觉得，打官司的事嘛，有律师去做就行了，不用操什么心。 但去年划转的律师费已经直逼一千万，今年预计更是只多不少，眼看着其他管理成本都降下来了，法律这部分成本，却不断攀升。他也找不出症结所在，便趁着出差的空隙，拜访了在其他公司做首席法务官的老同学邹斌，想向他请教请教。 邹斌听完他的困惑，又看了看他特地打印出来的案件数据，哈哈大笑，说：“你这是带领华东地区异军突起啊，法律纠纷量大，说明业务量大！” 盛优群看老同学这是给自己戴了个高帽，故作严肃地说道：“老邹，我可是千里迢迢过来拜托你给我指点啊，咱俩这关系，你要是拿场面上的话揶揄我，可就不地道了。” 邹斌跟盛优群也是多少年交心的哥们儿，自然不是把他当外人，只是深谙说话之道，明白再亲密的人也不愿意听别人说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即便是真心为他好，说教之前也要吹捧几句，润滑一下感情。 俩人都是谈判老手，邹斌见他开门见山了，也不磨叽，问了一个关键问题：“在公司，你有没有自己人是搞法律的？” 盛优群被他一点，有些明白了，直言不讳：“法律专业这块都是总部管，采买律所服务倒是我自己的采购和总部一起办。说起来，采购这里是我的，专业那里是总部的。” “老盛啊，如果，总部让你别设置技术研发部门了，专业技术上听总部的，采买零件的工作是你的采购部门跟总部技术部门一起干，你能不能同意？” “那我不就干成加工厂了嘛！”盛优群宏图大志，可不是当个厂长就能满足的。 “所以啊，其实法律这块跟技术研发很相似，你别管你自己的研发能不能真的研究出新产品，但只要你有自己的技术部门，就能判断得出总部让你采购的零件对不对、值不值。要是没有自己的技术部门，当总部和你的利益一致时，还好办，不一致的时候呢？”邹斌说得比较直白了。 “你说得对！总部的法律部门不用承担成本，成本都在我这呢，他们当然给大律师事务所打高分。按流程，专业部门给供应商打的分，占比高，采购部打的分，占比低，两个部门打完分一加权，性价比高的律师事务所根本评不到供应体系里面来，我这只能花高价买贵的。”这个事情盛优群之前也琢磨过。 “这只是一方面，以你们公司的实力，买高端的服务，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其实最关键的问题，出在另一个方面，哈哈！”邹斌不能直接说“你不懂法律”，这可不是他这种高情商的人说的话。 “有话直说，直说，但说无妨啊！”盛优群看出他有不好意思说的话。 “我问你个问题啊。如果你公司发生了1000万的损失，你想起诉让给你造成损失的那家公司赔偿。一个律师跟你说，起诉1000万，另一个律师跟你说，起诉300万。你选哪个？” “当然选1000万的！我的损失，他得全赔我啊！”盛优群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你算律师费了吗？一个是52万律师费，一个是17万，可是差了35万啊！”邹斌对这些成本了如指掌。 “老邹，我本金都差上有700万了，那几十万的律师费你还真要我细算吗？” “要是，最后法院只判了300万给你呢？”邹斌顿了顿，欣赏了一下老友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不吝道出原委：“你们外行，看到的是这1000万；我们内行，要看证据，要看法律责任分配，要看胜诉的概率，我们看这1000万，有的时候真就只值300万。摊上这样的案子，鼓动你起诉1000万的律师，既赚了你17万的律师费，又赚了你35万的外行看热闹的钱。 “就算你弄个风险代理，输的部分少付点，这又是诉讼费又是时间成本的，你也得赔点，再说，你们公司入围的那些律师事务所，根本就不搞风险代理那套，人家也有总部把控合同风险呢。” “合着，就是要收我这外行的智商税呗！”盛优群顺着邹斌的话，开起了自己的玩笑。 玩笑归玩笑，真金白银的成本该省必须省，他看老友说得起劲儿，更想讨个方子了，问道：“你是不是得给我出个主意啊？你可要知无不言哦！” “解决这个事不难，这不是又回到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了嘛！你这边公司里，得有管法律业务的人，给你评估这些法律纠纷的价值啊！看你这数据，总部的法律部门可是没给你好好把关啊！”邹斌管着法务工作，早看明白了盛优群带来的资料。 “他们哪里会管这些！反正输了官司走我的帐，他们天天事不关己的。人家也不怕担责任，横竖是给我选完了律师事务所了，有事就让我们找外聘的律师。哪怕就麻烦他们到我这边出趟差，都得是我卖个面子跟法务总监说才行！” “哈哈，要是我，我也不会随便出人给你去干活儿啊！”邹斌在公司的角色正相当于盛优群公司总部的法务总监，他这些年运气没有盛优群好，接的都是没有实权的部门，但好在还算有头有脸，在公司的地位不错。 邹斌拿出向董事会要预算时展示的逻辑，对盛优群说：“你们公司业务体量这么大，即便把对应的法律纠纷比例控制得再好，诉讼数量和金额也不可能是个小数目，这是行业的普遍现象。所以，就算在你这建个法律事务部，每年多拿出两百万来给内部法务发工资，也划算啊！” “总部肯定不能轻易同意在我这里设法律部门。不过，我倒是可以在我自己的采购部里放一个人，占采购部的编制，实际上做法律事务专员的工作，专门监督外部律师事务所，直接向我汇报，这倒不难。”盛优群知道，这不光是钱的问题，还事关总部和地区之间的权力分配，只能智取。 虽然在公司管理和岗位安排上，他手到擒来，但在完全不懂的法律领域，他只能求教于邹斌这位内行：“可是难就难在，我得找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四十一章 应届毕业生的优势 看着老盛虚心求教的诚恳模样，邹斌也就言无不尽了。 “肯定得是专业过硬的，半瓶子不满的，再被人家社会律师给绕进去。这方面倒也好选，你就挑司法考试或者法考分数高的，司法部都替你筛选过了。 “学历是研究生的，要注意，不仅硕士阶段学的是法律，本科阶段必须也得是学法律的，底子很重要，用着用着就看出差别了。这话我在招聘时可是不说，让人家抓到把柄说我歧视，怪麻烦的，你也不要这么说，简历拿回来挑挑就行了。 “你要是就只招一个人，是在成手律师里挑，还是在应届毕业生里挑，就各有利弊了。” 邹斌在选人的时候也面临着这个问题，不过他有整个的法务部门，人多，可以两掺儿着安排。 “比如说呢？”盛优群听到有利弊分析，竟然掏出了小本子开始记。 “比如，成手律师呢，有经验，对案件胜诉败诉的能有个基本的概念，沟通能力也好。但是缺点也很明显，一般都猾，还容易跟外部律师打成一片，你又不是搞法律出身的，万一看不住，是不是自己人就很难说了。”邹斌喝了一口茶，等了一下盛优群记笔记的进度。 看着他记完了，继续说道：“应届毕业生呢，优点就是简单纯粹，实在不实在的你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招来了，从白纸开始培养，忠诚度最好。学生的知识体系是新的，这几年咱们国家加强法治建设，法律更新快，要是能招个学习好的毕业生，反而比成手律师强。有的律师做得年头多了，懒得接受新东西了，法律知识储备太旧。 “学生的缺点嘛，主要是没有经验。不过，现在的案例系统开发得特别智能，只要是肯钻研这些软件工具的，能弥补一些经验上的不足。你不就是要审查审查外部律师的说辞合不合理么，肯定是够用了。 “还有一个普遍的短板，就是沟通能力差，特别是法律这块，全都是术语，得换成你们能听懂的话去说。这个能力，倒也分人，有的律师做了好几年了，说的那些话别人也还是听不懂。” 盛优群洋洋洒洒地把一篇纸写满了，说：“要是这样的话，还是招个好的应届毕业生最合适了，这些缺点也就不是缺点了。” “哈哈哈，我的老盛啊，理论上是这么回事，但要是真有那么完美的毕业生，我招人的时候也就不愁了，哈哈哈！” 盛优群这次之所以特地抽出时间来嘉森大学亲自面试，主要目的就是来找找，到底有没有邹斌描述的那样的“完美的毕业生”。盛优群果然比他的老朋友多些运气，竟然就被他遇上了！ 马依诺的司法考试分数足够高不说，作为一个学法律的文科生，难得对软件工具肯钻研。她回答的那几个他们公司遇到过的法律问题，逻辑十分清晰，自己坐在旁边也都听懂了，比之前外包的律师说得清楚明了。 最可贵的是还淳厚实在，虽然透着股聪明劲儿，但为人却不滑，让她介绍位同学来，她就真的介绍了一位竞争对手来，还是完全按照他的要求，找来个民商法专业的男生，竟然成绩还挺好。将来直接向自己汇报，按自己的要求做事，不必担心她偷奸耍滑。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马依诺都是这个岗位的不二人选，堪称完美。 盛优群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尽力留住她。只要留住了她，稍加培养，明年的成本，至少能省下200万，如果律师事务所的水分真有邹斌说的那么大，省下6、7百万也是有可能的！ 此时，电话这边的盛优群，听“小马”说话的语气，还挺高兴她介绍的俞嘉函表现不错，看来是还没放弃等名扬集团的消息。 “哈哈哈，你们这届毕业生素质都不错，但是呢，这些面试官一起讨论了一下，还是觉得小马最不错。我呢，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盛优群，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说，看看到我们公司报到之前还有没有什么困难。”他直接制造了一个马依诺一定会来他的公司的设定。 马依诺一听，原来这就是她考察这家公司在网页上看到的盛总啊！她这才把盛总接受采访的那张照片跟面试现场的那张脸对上！他可是名传奇人物，上任后风风火火搞改革，仅用了两年时间，就抢占了行业第一！ “盛总您好！真是没想到您能亲自给我打电话！”马依诺确实有些激动，面对这样的风云人物，有点不知所措。 “哈哈，我们是扁平化管理，像小马这样的人才，初到公司，我们也得热情些嘛，让人才感受到咱们公司的温暖！”他依旧在强化对马依诺理应入职的心理暗示。 “盛总，我看过关于您的报道，对您很是敬佩。您能亲自告诉我面试结果，我真是有些受宠若惊。”马依诺是真心感激，“但是，我也确实在等名扬的通知，在名扬面试后，我是第一名，可能最终入围会是三个人，所以，基本也就算是确定了。只不过现在还没有通知我去签约。” “那就是，还有可能有变数啊！”盛总的这一句话，真就戳到了马依诺的软肋上。 “也许吧，也有可能是他们需要向上汇报等审批。”马依诺不是不担心有变数，但之所以还能等得这么稳，是因为，她从冯舰昭平日工作里的事上，也看出了一些名扬集团的规矩和做事风格。 “这名扬啊，公司是好公司，就是管理方法太陈旧，层层汇报，效率太低。我们公司呢，扁平化管理，短平快，即使是新人，也可以直接向我汇报嘛。”其实盛总也没工夫接受扁平汇报，只是安排马依诺去的这个岗就是要直接汇报给他，所以他才会这样说。 “扁平化对个人成长肯定更有益处，就是太占用您的时间了。” “对人才嘛，我们公司肯定要重视。名扬的人力有个张放吧，我接触过，他之前因为在人员改革上搞小团体受过处分，可是现在好像还在人力的重要岗位上，这样的环境，对人才成长而言可是堪忧啊。”盛总看一计不成，又放了个大招。 “张放？我面试时候不知道见没见过他，面试官太多，叫什么名字我也不全知道，倒是有一位叫张峰。”马依诺说得这么细，也是考虑到盛总可能测试她的诚信度，考察她到底有没有真的去名扬面试过。 “那可能就叫张峰吧。”反而是盛总不诚实，只要让她觉得名扬没那么好就行了。在他这种大员眼里，目标最重要，小节可以不拘，更何况这句话含含糊糊的根本没有什么破绽。 几个回合下来，虽然盛总如此礼贤下士并且又使了招数，马依诺还是礼貌而坚定地表达了想继续等名扬的消息。 其实，在盛总的账上，马依诺的入职，价值至少200万，但他却不能开出100万年薪把她砸过来。他若真的用高薪把马依诺聘过来，其他员工必然攀比，心生不满，动摇了军心，可就不是小事了。 看缠斗无益，盛总决定暂时结束这场谈话，还不忘夸赞马依诺几句： “我就说小马不错嘛，你这是讲诚信，肯说实话。多少毕业生都是先签个公司保稳，找了别家再毁约，自己倒是合适了，把公司都给坑了。小马这也是替我考虑，好！好！我尊重你的想法。今天就先这样，等你这边有了确定的意向，你就给你于哥打电话，跟他沟通!”这种谈判高手，在任何时候，永远都会避免把境况变成僵局，总是留有退路。 在这同一天里，马依诺面试的两家公司，都相继传来了捷报，而且还有行业领军人物的亲自邀请。这让刚刚在爱情里伤心欲绝的马依诺，振作了起来。 但就算这两份捷报加在一起，都没有今天的第三份捷报让她振奋。 这第三份捷报，是研究生办公室给她发来的一个通知。 第四十二章 学英语吗？传递中国声音的那种 研究生办公室的辅导员杨明，通知马依诺，经过层层的选拔，她最终获得了参加首届谈判课程的资格，让她明天到研办签保密承诺书。 这个谈判课程可是非同一般，执教团队是由两位国际谈判界的泰斗组成的，阵容格外强大。 其中一位任教导师是钟守尧教授，他身为外交部的高级谈判顾问，不仅负责指导外交官的谈判技能，还给国家领导人做过谈判培训。现在正在带的项目是保密的，据说与统筹布局使中国的跨国企业攻克国外的贸易壁垒有关。 古帝有尧，都说“尧”字不能随便用在名字里，因为一般人压不住。可这位守尧教授，却践行了他这个名字的寓意，和外交天团一起镇守华夏，和民族企业共同振兴中华。 有一次，马依诺看到一个新闻报道，钟守尧教授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在国际谈判桌上取得胜利，关键的原因，并不是我们的谈判技巧有多么高超，而是我们的背后，是强大的祖国。自古，弱国无外交，现在，我们不仅在外交领域提升了话语权，还有了更多的机会，向全世界展现我们的文化底蕴，传播中国声音。” 从看过那次采访后，马依诺就开始对钟教授的研究领域产生浓厚的兴趣，她到图书馆找来所有钟教授的著作开始研读，对这么博学谦逊的学者愈加崇拜。只可惜，钟教授是嘉森的大学的客座教授，平时不开设常规课程，马依诺当时只能盼着哪天他能到学校来开一次讲座。 另一位导师是来自美国的大卫.马茨教授，颇具传奇色彩。 马茨教授曾是哈佛大学的优秀毕业生，现在则被美国排名前十的s大学聘为终身教授，主持争端调解研究项目。 马茨教授作为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特别顾问，是业内公认的争端解决领域全世界最顶尖的专家之一，由于他的介入调解，避免了多起国际武装冲突。马茨教授为世界和平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此次，两位顶级教授能够成行，课程能够落户嘉森大学，不得不说是嘉森大学法学院院长用他强大的影响力促成的。 不仅仅在嘉森大学，就是在全国范围内，也是首次开设这样的谈判实战教学试点。从钟教授的教学大纲向外交部报批备案，到嘉森大学与s大学商讨签约，再到敲定两位教授的行程计划表，就花了半年多的时间。 参加课程的学生，要接受保密教育，签订保密承诺书，保证要对课程所涉及的国际案例信息严格保密。 这样的课程十年难得一遇，所以，在今年6月份，刚一得知嘉森大学法学院竟然要请这两位大师级人物来开首届谈判课程，马依诺高兴得就差没跳起来尖叫了，第一时间就报了名。 如此稀缺的教育资源，又是小班互动式授课，十二人的班型，自然要对学员进行严格筛选。 嘉森大学的法学院，本也是群英荟萃，人才济济，这一轮选拔更是优中选优。专业成绩、知识广度，理解能力、表达能力，都要考察比较。 而最基本的考察项，是英语语言能力必须要好。 不仅仅是因为，课堂上学员要能顺畅地与大卫.马茨教授交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深层次原因，法学院期待着，通过这个专业的谈判课程，培养出能在某种程度上为国家和民族争取更多的利益的谈判菁英，期待着，当他们进入各行各业之后，能像钟守尧教授那样，传递中国声音。 而能实现这种期待的专业人才，毫无疑问地，必须具备优秀的外语能力。 原本，读研究生之前，马依诺的英语并不够好，交流欠佳，应试勉强尚可。也正因为这拖后腿的英语，她错过了保研，在考研过程中又惜别了公费。倔强如她，想想跟英语的纠缠也有十几年了，怎么能就这样认输，败下阵来？ 读研之后，她一改以往为了应付考试的学习方式，真正用激情和热爱不择手段地学起了英语。 每周有三天，宿舍里，只有马依诺一大早就从床上爬起来去上英语课。其他同学都无一例外申请了英语免修，参加了一场比考研英语容易很多的免修考试，直接拿了研究生英语的学分，再不必受英语课的折磨了。这样的苦差事，整个法学院的研究生中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干，风雨无阻。 每个晚上，她都要听着英语新闻入睡，雷打不动。 每个周末，她都逼着自己背两篇新概念英语的课文。图书馆里，有人看她用那么老的教材学英语，目光里略微透露出鄙夷，她都觉得无所谓。 坚持不懈的付出，总是会有出乎意料的回报。 有一天，她和冯舰昭到市中心的广场去散步，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正摆弄超大异形风筝的老外，马依诺也好奇地去看那个造型奇特的风筝。 “在家乡，我有许多这样的风筝，有的比这个还大。看到他们玩风筝，我还真是有点想家了。”老外一边捣鼓风筝一边说着，“这个风筝没坏，只是线勾错位置了，只要把这儿连到这儿，就能飞起来了。” 站在马依诺和冯舰昭旁边的一个人，本来正跟周围的人比划着聊天，见他俩是新站到圈儿里来的，就转过头又对他们说起来：“这老外捅咕我风筝半天了，好像相中我这风筝了，没准是要买，我可不能卖给他！” 马依诺说：“不是，他自己有很多风筝呢，他是帮你修修。” 风筝的主人说：“你会英语啊？那你帮我翻译翻译呗，他这拿着我风筝叨咕半天了，我也听不懂啊！” 马依诺当时惊呆了，她问冯舰昭：“刚才，这老外，说的不是中文吗？！” 就在那一天，马依诺发现自己的英语功夫已经从量变到质变了，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脱胎换骨了，再学起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势如母语。 后来，她去参加雅思考试，没报任何考前技巧班，直接考出了7.5分的好成绩。 魏元元看到同寝在语言能力上的突飞猛进，捶胸顿足地说：“我就说，我申请什么英语免修，我也一三五早上起来跟你去上英语课好了！” 婕宁一句神补刀：“那你就没法养得这么白胖儿了！” 凭着英语能力的一骑绝尘，凭着讲授市场规制法的出色表现，凭着专业课论文所体现出的严谨逻辑，马依诺给自己挣得了这首届谈判课程的入门券，如愿以偿。 马依诺接到通知后，习惯性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冯舰昭，然而在抓起手机的那一刻，她意识到已物是人非了，一阵难以招架的空虚感迎面袭来。 第四十三章 真因 冯舰昭当然不可能接受分手的结果，他打算用最俗气但也是最有用的方法挽回马依诺。 下班后，他买了一束红玫瑰，搭配了她最爱的百合，他打算拿着这束花，在马依诺的宿舍楼下等她。一定要把她哄回来！ 当马依诺正拿着手机发呆，为忽然就不能分享喜悦的不适感觉而伤神时，冯舰昭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马依诺咬咬嘴唇，按下了拒绝健。 紧接着，手机又响了一声，是冯舰昭发来的消息： “宝宝，我错了，你接一下电话好不好？” 言语一如从前般温柔，但她却没有感受到从前那种幸福感觉。 她的眼前，浮现出的，是他吵架时那狰狞的面孔；浮现出的，是他说冯姐姐拿自己当亲妹妹时那扭作一团的眉头。 她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她知道，若是回复了，他会说他错了，他甚至可能说他会改。但是，以后，他们还是会因为这样的事争吵，他还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他还是会伤她的心，不过是平添一轮又一轮的纠葛。 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他彻底明白自己分手的刚烈和决心。 马依诺更新了一条状态，除了家人、老师和应聘公司分组外，其他所有朋友可见。 “分手。 往后余生，各不相干； 此前经年，各不相欠。” 盯着自己写的这几行字，她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楼下宿舍门口，冯舰昭已经看到了马依诺发的状态，相继有几个和他俩相熟的同学火速给他发来消息，震惊地问，“你俩啥情况？”“咋的了，哥们？” 他意识到这下严重了，马依诺破釜沉舟地向社交圈宣布了这个消息，是不想留退路了。 他难以置信，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才两天时间，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的心绪翻江倒海。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女生宿舍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影，他此时想起的不是和马依诺在一起的种种情景，而是想起了高辰，想起了在鹿鸣谷，高辰挑拨说“小姑娘不得一堆一堆地呼呼直扑”，说马依诺是“糟糠之妻”。 “高辰这个混蛋！”冯舰昭现在才与马依诺同仇敌忾。理工男的反射弧，稍有些长。 他又想起了姐姐，想起她昨天跟自己说话时躲闪的神情，他突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他没有勇气，像骂高辰一样说自己的姐姐，只狠狠地攥着拳头，怪自己是个坏人。 这一刻，他终于对马依诺的伤心感同身受了，痛彻心扉，寒彻骨。 他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就像当年那个懵懂少年，不知所措。一只手横放在脸上捂着眼睛，掩饰着自己的哭泣，一只手无处安放地叉在腰间，仿佛自己不支撑着点什么，便无法站立于此。 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这样离开自己。 马依诺本是最好哄的，她一向都那么好哄，因为她心疼他。 自己用一个汉堡，竟就抹平了把心机女生写的信转交给她的那件事。 她喜欢花，各式各样的花都喜欢，尤其喜欢白色的百合，但若是给她买很多花，她又会心疼他乱花钱。 他赚钱之后，她没向他要过口红，没向他要过名牌包，她好像什么都没要过。她一直都在心疼他，舍不得他辛苦，更舍不得他难受。 冯舰昭突然想明白了，和她在一起这么久，自己居然还是没能没懂她所在意的事；然而，却因为和她在一起，习惯了她的诚心实意和坦率磊落，忘了人心叵测，既没识破心机女生的两面三刀，也没看穿这次姐姐的私心，竟然还雪上加霜地伤害她。 他看着手中那束只有19多玫瑰的花束，低声说了一句：“宝宝，枉你，当年看上我这个傻子！” 他从正门绕着宿舍楼走了半圈，绕到了马依诺寝室窗下正对着的位置，他要让马依诺看到他，看到他的诚心。 现在，哪怕是在宿舍楼下铺一个他认为最丢人现眼的心形烛光玫瑰，只要是能挽回她的心，他都愿意。但他知道，马依诺不会高兴他做那么浮夸的事情。 马依诺还在哭，听到手机响了几声，没有心思理会，后来又响，才拿起来看了看，已经是好几条消息了。有晓磊发来的，问她怎么就分手了，还有同寝让她挺住，一会儿要赶回去抱抱她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晓磊回复了以后再跟她细说，自己现在先休养一下；对同寝说不忙，自己先哭一阵儿。 在她回复朋友们的关心时，冯舰昭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宝宝，你在宿舍吧，你看看窗外。” 她把憋屈的感觉哭出来得差不多了，现在对已经沦为前男友的冯舰昭没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了，做了个深呼吸，走到了窗前往下看。 只见他捧着一束花，看到马依诺走到窗前，也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高兴地挥舞着手里的花，傻笑着。 马依诺看到此情此景，好似看到了八年前那个隔着球场对自己喊“我们在一起吧”的少年。 刚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把窗帘放下来，挡住了窗户。窗帘上，仿佛都是他怒吼时狰狞的脸，还有紧锁的眉头。 晚些时候，室友们都回来了，听马依诺说了分手的来龙去脉，面面相觑。李然和元元都有点后悔自己呛了冯姐姐，害得他们之间闹别扭。 马依诺连忙反过来安慰她们： “你们千万不要这样想，你们为我......我心里都有......咱们之间，不说这样的话。这件事真的跟你们没关系，你们不替我说话，我和她就能相处了吗？早晚有这一出，好在有你们，我才没受那份气，要不，我就更憋闷了。再说......你们也知道，我们俩，这两年，不是只因为这一件事。” 婕宁抚着诺儿的头发，说：“你看你哭的，眼睛都肿成什么样了。这哭也哭了，吵也吵了，那么好的男朋友，总不能因为个他姐就分手吧。男人都迟钝，你给他点教训，让他明白明白就行了，一会敷一敷眼睛，你睡一觉，清醒清醒，别再闹分手了。” 马依诺轻轻地说：“婕宁，你帮我看看窗户外面，他......还在不在？” 婕宁掀起窗帘的一个小角，往下面寻找，路灯下，一束花，和一个倚灯而立的冯舰昭。 婕宁回过头，看着她说：“他在这等多久了？这都快熄灯了，你这小妮子心挺狠呐！” “我不想让他在下面等我。”马依诺本来也不想再回复他的消息，免得他又燃起希望。但看这情形，不说点什么，他那个倔劲能在下面待一宿。 “你回去吧，我是不会下去的。我现在就要睡了。我不会再回你的消息了，你走吧！我关机了。” 冯舰昭就知道马依诺肯定会心疼他，看她终于回了消息，完全忽略掉她说不会再回消息的话，总觉得马依诺是不可能不管他的，于是更坚定了就要一直蹲守。 边等边给马依诺发消息，诉说着自己是真的知道错了，说自己不应该对她发脾气。 马依诺虽然没有再回复，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他发来的消息。 他避而不谈导致他俩离心离德的真正原因，既没有说理解她，也没有说自己应该有处理好家庭关系的担当，更是只字不提他姐姐有什么不对。 以前，他跟她聊工作的时候，经常显摆自己能找到真因；现在，处理感情问题时，反倒不去寻找真因了，也说不清是真不懂，还是故意的。 马依诺看着满屏的“我错了”，“对不起”，越看越揪心，索性真的关了手机。 半夜了，宿舍楼里的寝室全部按时断了电，熄了灯。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 冯舰昭和他的花，都在深秋瑟瑟的风中不胜寒冷，马上要冻坏了。 这时，一只中华田园猫从黑暗的角落里出现，“嗖”地一下从冯舰昭身边窜过去，他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猫已经跑到阴影里不见了。 整个校园里，只有路灯点点是恒定地发光，宿舍楼走廊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是亮是灭，全凭有没有动静。 虽然旁边一栋楼一栋楼的全都是人，但除了他以外，都是在黑暗里横躺着的，想想反而有些瘆人。 冯舰昭试探着给马依诺打了一下电话，竟然真的关机了。 想想明天还要上班，这么等也没有什么用，还是先回去吧。 他想把花寄存在门口宿管阿姨那里，也许明天马依诺能收着也说不定，便又绕到了宿舍正门的那一面，发现连值夜班的宿管阿姨也熄灯了，便抱着花怏怏地回去了。 夜半，当马依诺第五次从窗帘缝悄悄往楼下看时，冯舰昭已经不在那里站着了，她这才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中午，冯舰昭又给马依诺发来一条消息： “宝宝，今天宣布了，我当主管了。晚上能一起吃饭吗，咱们庆祝庆祝。” 马依诺看了看，把他的头像拉黑了。 第四十四章 鱼和熊掌 眼看着已是公历的年底。 名扬集团的张放寻思着，如果继续卡着金融公司的人力申请，秋招就彻底结束了，实在说不过去。要是再没把握好节奏，万一拖过了元旦，自己也难辞其咎，于是就抬抬手，极不情愿地放了审批手续。 马琳终于从名扬集团的人力资源部取回了准予录取的批复，第一时间就给马依诺打去了电话：“马依诺同学，你好，我是名扬金融的人力专员马琳。” “小琳姐，您好！”马依诺十分欣喜，自己到底还是等来了马琳的电话。她同马琳说话，虽然用的是“您”字，但总是觉得要比别人多几分亲切。 “我这次打电话是通知你，经过讨论，我们认定你符合名扬金融的入职标准。请你带着三方协议过来签约。” “太好了，谢谢小琳姐！” “我需要特别提醒你的是，签订三方协议的时候，还要签订一份实习协议。应届毕业生正式入职之前，需要按照名扬金融的规定进行实习，你们这届是从下周一开始。请你安排好时间，在实习期间，除了必要的毕业论文答辩等事项可以少量请假，实习生都要按照正常员工的考勤方式进行考勤。” “小琳姐，有这样一个情况，我昨天刚刚接到学校的通知，我入选为嘉森大学首届谈判课程的学员。我上午刚刚在研办签了保密协议，辅导员说这个课程会占用一个月的时间。”马依诺如实告知了新发生的状况。 马琳心一沉，担心的事情竟然果真发生了。 要是面试后能火速签约，一般应届毕业生就都会按照约定实习和入职。名扬金融这样优质的公司，基本不会有人毁约。 马琳自己也是签了实习协议之后，死心踏地地在名扬金融扎根了，根本就没考虑其他公司的深度参观、实地踏查、预科班等不错的机会。即使有意愿考虑别的机会，由于已经像正式员工一样考勤和上班，也就不容易请假去参加了。 名扬金融的实习期规定，除了有快速培养人才的考虑，也是综合考虑了招聘市场内的这种竞争形势，在保留人才方面收效可观。 可是现在，由于集团人力在审批上多番刁难，怎么催也是拖到了年底才放，果真就夜长梦多了。 现在毕业生这边有了新变化，恐怕又要横生枝节。 “哦，是这样啊。那的确和公司的实习冲突不小，你有没有可能暂时不去参加这个课程？”马琳试探着问了问，也想多了解些信息，以验证对方说法的真实性。 “小琳姐，我知道，能签约名扬金融是我的荣幸，去实习也是非常值得珍惜的事。但是，我已经占了学院里的名额，名单也已经公示了，现在退出的话，非常不好。并且，这个谈判课程，是我们嘉森大学和s大学联合开发的，来讲课的教授都是谈判方面的顶级专家。我在嘉森待了六年多，还是第一次赶上这样的机会，我内心来讲也不想放弃。导员说，课程虽说是首届，但实际上也未必会再有下一届了，即使再开这个课程，导师的阵容也不会是这么强大了。”马依诺没想到参加课程这么好的事，竟然会和工作的事产生冲突。 “小琳姐，您看是否可以这样，您帮我把实习期缩短一个月，或者允许我请假一个月。我知道这样给您添麻烦了，但是我实在特别珍惜这次谈判课的机会。” 同为乐于求知上进的人，马琳非常理解她的心情，更何况，马依诺是参加课程在先，接到名扬通知在后。她说的这些情况又都是网上可查的，马琳相信她是因为参加课程才要耽搁实习，而不是要另签其他公司。 但是，马琳现在没有办法马上答应她。 马琳想了一下，说：“是这样的，实习协议的内容已经在集团公司报备过了，未必能更改，即使可以更改，也必须重新报备再走一次程序，时间就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了。至于按照现在的实习协议签署再额外请假，可能会产生很多问题。因为，一旦签了实习协议，就视为你是公司员工了，纪律上肯定要参照员工标准和奖惩条例。这件事如何处理，我需要请示一下领导。我需要跟你确认一下，在签约前的这段时间，你是否会决定和其他公司签约？” “小琳姐，我之前也投过其他公司，也面试了几家，确实有明确通知我签约的，还有一家需要二面的。但是，我还是更愿意到名扬金融工作。无论是公司文化，还是岗位职责，我都非常喜欢。只要名扬金融愿意跟我签约，我一定首选咱们公司。”马依诺听明白了马琳没有决定权，需要请示领导，又说：“如果您帮我特殊申请，我一定等您的消息，在您请示完领导给我通知之前，这期间我绝对不会跟其他公司签约。” ———— 马依诺是把未来的去向交到马琳手里了。 她并不是说，如果打算和其他公司签约，会提前通知马琳；而是承诺，肯定不会和其他公司签约。这两种说法区别巨大，马依诺所承诺的话，是给了马琳一个优势地位，把自己置于劣势地位。 话已至此，算得上是人与人之间最真诚的表态了。 “好，我相信你！那我就向上请示，尽量快点给你一个答复。”虽然马琳是真的相信马依诺，但作为已有工作经验的她，信人十分，也要留路两分，还是嘱咐了一句，“在这期间，如果你真有签约其他公司的想法，一定要通知我，这也是对我个人工作的支持。” “我明白，小琳姐，您放心。我的事已经给您添麻烦了，我肯定不能让您为难，我一定会等您的消息。” 一般来讲，对于应聘者的空口承诺，人力专员并不信任。但是，马琳就是觉得马依诺所说的话是真诚的，可能是由于看过她的出色表现。也可能是，上次分别时她的灿烂笑容，让马琳多了几分踏实。 “好，我尽快给你一个准确的消息。”马琳诚恳地说道，但身负人力专员的职责，她也不得不给马依诺施个压，“我还想问你一句，如果领导不肯开这个先例，要求必须是能按规定实习的学生才可以录取，你能不能放弃这次谈判课程的学习？毕竟，现在找工作才是最要紧的事，是决定未来的关键选择。” 马依诺沉默了一下。回想到三个多月来找工作的奔波，既有被忽悠的经历，又有被拒绝的体验，十分地不易，又回想起当时在名扬面试的情形，有些动容。但她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求知的渴望和对这次课程的期待，依旧占了上风。 她恳切而坚定地说：“小琳姐，我真的非常非常期待能进入名扬金融工作，前两天，有一家公司通知我去签约，但我还是答复他们，我要等您这边的通知，我是真的想在名扬金融工作。但是，这个课程，可以说是我学习生涯的巅峰经历，如果错过了，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甘心。如果签工作的机会和这次谈判课程不能兼得，实在无法两全，我只能忍痛割舍签工作的机会了。” 马依诺只阐明自己的真实想法和做法，却并没有提有位一把手两次三番争取她入职的事，她知道提了对自己更有利，但还是宁愿做一个纯粹的自己，不想摆出一副要挟的做派。 第四十五章 利益在左 是非在右 听了马琳的汇报，人力资源部长陈婧却不像马琳看问题那样，只关注到马依诺这一名候选人的得失。毫不纠结地，否定了她关于缩短实习期的请示。 陈婧十分清楚，马依诺是十分难得的人才。 不仅专业课成绩优异，还涉猎了职场成功人士所必备的管理学、心理学和财会金融知识，并且，这些知识还都是她通过主动学习得来的，这充分说明了一个人的韧劲和见识。无论从知识储备看，还是从内驱力的角度看，都堪称完美。更何况，还能爆发出机敏镇静的临场反应，这个能力可是不容小觑。 但是，实习规定的项目是她在集团工作时挑头设计的。当时为了推广这个项目，也是力排众议，历时一年多才发布了覆盖全集团的、针对不同公司特点的体系化实习制度。 虽然名扬金融每年的实习生只有个位数，但其他被推广的分、子公司却是实习人数众多。 如果她自己在名扬金融带头更改，那么其他公司反对的声音就会更加强烈，好不容易推行的制度就会倒退，甚至消失。那她的功绩可就被磨灭了，将来再有人落井下石，说实习制度本来就是弊病重重，对自己可是极为不利。 至于先在明面上签了实习协议之后，再再桌下缩水执行，则是更危险的行为。不仅破坏名扬金融公司的考勤制度，还极有可能被别人抓到表里不一的把柄。 陈婧的脑海里闪现出集团人力张放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马琳看部长把马依诺提出的两种解决方式都否决了，有些失落。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组织招聘，她不想把大费周章选来的第一名就这样丢了，继续汇报道： “部长，这次确实也是集团那里耽误了时间，咱们通知她的时候，她们学院已经公布名单了，是咱们这边晚了一步。另外，我看了嘉森大学的新闻，这个谈判课程级别确实高，等她学完，见识就更广了，能力就更强了，对于这样的特殊人才，咱们是不是可以给予特殊对待？” 陈婧问道：“另外两名学生，签约有没有障碍？” 马琳回答道：“没有障碍，我确认过了，今天都能来签约，实习时间也没有问题。” 陈婧笑了，任务完成了，大局已定，她可没有马琳那种情怀，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如果马依诺能正常实习，咱们欢迎她来签约，如果不能，咱们不能因为一个人，改变一个制度。” 陈婧看马琳略带失望的样子，也不想打击这个得力下属的积极性，说；“小马，她参加完这个课程，也许咱们就留不住她了！” 马琳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有一种挫败感，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一名学生了，已经不是学生很久了。让情绪影响自己执行任务，那是不可能的。 她拿起了电话，给马依诺拨了过去。 “小琳姐，您好！”马依诺早就存了她的电话，不需要她说话就知道是她。 马依诺称呼她作小琳姐这件事，马琳觉得挺温暖的，闺蜜们都叫她小琳。 “依诺，你好！我请示过领导了，公司没有办法特殊批准你的要求。” 虽然马依诺已经做好了失去机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免不了失望。 马琳继续说：“但是领导也说了，只要你能正常参加公司的实习，我们非常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个人认为，你是非常出色的人才。” “谢谢小琳姐的肯定！” “依诺，你现在考虑考虑，要不然，还是放弃谈判课程吧。”出于职责，更出于惜才之心，又或者出于几分亲切，马琳想劝劝她。 “小琳姐，您也知道，对于名扬金融，我已经心仪很久了。不怕说出来您会觉得唐突，我去面试的时候，真的被您和张老师、各位部长的风采震到了。”想到那天的情形，马依诺不由得笑了，“我真的期待自己也能变成您这样的精英，我知道名扬金融会提供这种环境。但是，如果放弃这次谈判课程，我以后一定会非常后悔的。谢谢小琳姐的好意，给我机会，还替我着想。真的感谢！” 马琳内心是理解和支持她的，要是自己，可能也会选继续抓住这样的学习机会增长见识。 “好吧，相信你做这个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我就祝你在课程中见识到更大的世界，也祝你以后遇到好的工作机会！” “谢谢！” 挂断电话后，马琳有些感慨。 虽然碍于职责嘴上不能说什么，但是马琳心里知道，这事说到底是名扬自己的问题。集团拖了这么长时间不说，单就实习这件事，其实是公司在跟学校抢在校生的时间，也未必占多少道理。 都说在职场之中，只讲利益和立场，不谈是非和对错，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马依诺。 马依诺也很沮丧，心仪的公司，心心念念了这么久，就这样丢了。错过了这么好的选项，对于前路会不会有更好的工作能与她相遇，她心里并没有底。 但她更清楚，如果自己错过了这次谈判课程，是一定会后悔的。 既然如此，就做必须做的事吧，莫问前程。 现在名扬金融是有准信了，但马依诺并没有急于给盛优群口中的“于哥”打电话。她面皮薄，这首先是一个“回头草”该不该吃以及还能不能吃得到的问题，但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她对这个公司并不是特别有期待。权衡了一下，既然名扬这么中意的选项都已经失去了，马依诺决定给自己多点时间，也给自己多点选择，至少等自己面试完那家外企再说。 这边，冯舰昭本来想借着升职的喜讯，让马依诺跟他一起高兴高兴，又发了一条消息，发现自己竟然被拉黑了，瞬时晕头转向了。 他突然意识到，升职加薪，如果没有心爱的人分享，竟没有什么值得欣喜的了。现在自己突然就形单影只了，生活一下子像没有了奔头。家里联系他，他也没什么心情报喜，倒是说了升主管的事，但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 冯姐姐本来也心虚着准弟妹会不会向弟弟告状，想旁敲侧击着问一下情况，弟弟却只说没什么事，神态也是怪怪的。 第四十六章 从前车马慢，暗恋更无声 为了做好学习谈判的充分准备，马依诺泡在图书馆，把谈判类的书找出来做笔记，又赶在闭馆之前，借了几本出来。 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元元对她说：“诺儿，我取快递看有你一封信，给你带回来放你桌上了。” 李然听到现在还有人用邮信这么古老的通讯方式，好奇地探头看了看马依诺桌面上的信封，随口说了一句：“信？oldfashion!” 马依诺也看到桌子上的信封，封皮倒是有些奇特，不是平时常见的样子。收件人处清楚地写着“嘉森大学法学院经济法专业马依诺收”，还写了她的手机号码。但在寄件地址处，却只印刷着北京市和一个信箱编号，连区都没有，更没有具体地址。 她坐下后，有些纳闷地拆开了，里面竟然是一封手写的信。现在通讯如此发达，难以想象还有人手写一封实体的信邮寄而来。 马依诺赶紧展开，默默地读了起来。 “依诺， 展信佳！ 哈哈，惊呆了吧，没想到竟然有人用写信这么土的方式联系你吧。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给你写这封信。 别麻烦翻落款了，我是齐乐乐。 从哪里说起呢。 给你写这封信，可能要耗掉我一整年的勇气吧，或者，八年的勇气。 我喜欢你，哈哈，终于说出来了，感觉还是挺好的。 看到你的朋友圈，说你分手了，我，无论如何也得做点什么吧，要不然又是后悔八年。 从遇到你开始，我就好奇，这个姑娘怎么这么酷呢！那时候你是短头发，我看你最近的照片，一直留长发呢，长发也好看，更美了。但是你短发的时候，好酷啊，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词来形容那时候见到你的感觉。 那时候你是班里的一号，随便一学就能考第一，你怎么那么聪明呢，我真的追不上啊。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物理课上，老师讲光的折射，讲了半节课，一提问，还是好多同学不会，物理老师就生气了。后来，让你到黑板上去解一道题，讲讲你是怎么做的，你就那么驾轻就熟地，画了两面镜子，讲了三种解题方式，连物理成绩最差的同学都听明白了。结果，老师却更生气了，哈哈，你记不记得当时物理老师的表情？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讲的那三种方法，我全都能给你背出来，神奇吧！ 我不知道，之前信誓旦旦非你不追的那几个哥们，知道你现在单身了，会不会选择跟你说点什么。 反正，我想。 可是，我不想随便给你发个微信，打个电话，我想用最庄重的方式表白，所以就，写封情书吧。 你要是接受了，将来咱们在一起了，你可以一直留着这封情书，万一我对你不好了，我是说万一，你就把信拿出来，拍在我面前，训斥我不知好歹。 其实我初中是打篮球的，上了高中，看你打羽毛球，我就说我是打羽毛球的。报了羽毛球队，就是想跟你做队友，多和你在一块。结果，真成了你的猪队友，拖了你的后腿。 那天吧，我本来正开开心心地跟你一起打球呢，天真无邪的，没想到舰昭竟然套路那么野，就当着体育老师和全班的面跟你表白了。你也太容易感动了吧，早知道，我也那么喊啊！后来，我看你们是真挺幸福的，他也真是一步不让，高考志愿也紧跟着你，我也就作罢了。不说了，不说了，唉，悔不当初啊。 其实我高考志愿也报嘉森大学了，但没想到提前批竟然出乎意料地上线了，被国防科技大学提档录取了。 大学四年，该吃得苦都吃了，该获的奖也都获了。本科毕业时赶上了不错的机会，分配到了总政，这你也都知道。如今工作两年多了，忙是比较忙，但我很喜欢我的工作，挺有成就感的。 被逼着相亲什么的也经历过，场面挺尴尬的，谁让我不早点努力呢，哈哈。 写这封信，我是很忐忑的，毕竟上学的时候，被你拒绝的人也是哀鸿遍野的，但愿我的下场能好一点，毕竟，我们还是好朋友嘛。这也是我当时不敢往前走一步的原因，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如果组织上没有特殊的安排，我基本上就定下来会在北京扎根了，现在你也在找工作呢吧，你要是愿意或者考虑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是不是也考虑一下到北京工作。这个要求......有点严重哈，只是再不说的话，怕太晚，你已经定了去向。说得有点远了，但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也是不得不考虑的实际问题。 我对你的心，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如果你愿意给我个机会，和我在一起，我愿意用我的全部去保护你，除了我宣誓给祖国的，我所能支配的自由，全部都给你。 我给你写这封信，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我也仔细地问过自己，追求你，是不是为了弥补年少时的缺憾，是不是一时冲动，是不是掺杂着不服气和不甘心，这可能也是你在做决定时，会担心和考虑的吧。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这些都不是。 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笑，我真的开心，你哭，我真的心痛，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也是真的嫉妒过。但只要你幸福，我也是真心的祝福你。毕竟，能有什么比你的幸福更重要的呢。如果你能一直幸福下去，我完全可以一直默默地祝福你，不打扰你，真的。 但是，既然你现在已经选择回归单身了，无论是不是你经过深思熟虑做的决定，至少，证明你和别人在一起是不幸福的。那么，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会给你带来幸福，我都一定要把握住这个给你幸福的机会。 我知你。 你的确坚强独立，但你内心也是脆弱的； 你聪明过人，但你也傻得可爱； 你倔强，但你也容易心软。 你的一颦一笑，我都喜欢。 其实暗恋挺辛苦的，但暗恋你，倒也是挺幸福的事。 希望，对于我们在一起这件事，你多一点信心。 你回忆一下，在高中的时候，我们作为好朋友，在一起有多开心。我们一起讨论读过的书，一起打球，一起欢笑，我们，其实很合得来。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开怀大笑的小女孩； 你若愿意走进我的人生，我会让你永远都做那个开怀大笑的小女孩。 现在，你我都年轻，我们可以一起为实现梦想而努力；等我们老了，可以在院子里养花养草，坐在摇椅上，相看不厌。 我想和你今生共相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美满的人生。 你能够决定，我是否足够幸运，可以拥有这样的人生。 齐乐乐” 第四十七章 序曲与终章 马依诺读着信，眼睛渐渐模糊了。 齐乐乐的信，一下子把她带回了八年前。 那个纯粹痛快、肆意张扬、满腔热爱的年纪。 那时候，他们谈论的，是世界，是历史，是科学，是哲学。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笑看风花，坐赏雪月，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 全世界都是他们的，他们自己就是全世界。 什么找工作的烦恼，什么和准婆家的矛盾，此等俗气的事情，都不在他们讨论的范围内。 那时候，有很多男同学追马依诺，说不上是不是因为她的成绩好。那时候很简单，学习好的女生，自带光芒。 齐乐乐，是她比较谈得来的朋友，爱好差不多，喜欢读的书差不多，对事情的看法也差不多。说起来，两人本可以情投意合。但可能也就是因为什么都差不多，所以温温暖暖的，什么炙热的事情都没发生。 看到齐乐乐写来的这封信，诚意满满，像一缕和煦的阳光，照进了马依诺的心田。 但是，如何回应，马依诺并没有想好。 接受，太仓促了。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感动就失去思考能力的小女孩，无论多暖，感动归感动，理性是理性。 拒绝，太没有道理了。曾经的好朋友，也许真的会成为人生旅途的神仙眷侣。 拖着，肯定不行，无论如何是要有一个答复的。但她现在还一点思路都没有，给自己一点时间吧，深思熟虑一下再做决定。 虽然感情的事还是千丝万缕的毫无头绪，但是，看了齐乐乐的信之后，却有有一件事，马依诺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齐乐乐说，让她考虑考虑北京的工作。 可不是嘛！ 以前马依诺找工作，因为要和冯舰昭在一起，她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地域问题，只能受限于峰夏市内。所以，在双选会上，她只投了包括名扬金融在内的四家公司。 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可以找任何省、任何市的任何工作了！只要她愿意！ 觉醒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世界如此之大，全中国的公司和职位都在欢迎她。 这才是，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然为你开了另一扇窗。 本事在身，哪有那么多困顿！ 一扫失利名扬金融的阴霾，马依诺信心满满，士气高昂地要开启跟随世界级大师大开眼界的神奇旅程了！ 周五，婕宁接到了自己被法院录取的喜讯。 婕宁报考的是高级法院，从此，就要受理那些法律条文里所写的“有重大影响”的案件了。仁心似婕宁，她上任这个岗位，于民于社会，一定是福祉。 几乎同时，李然接到了中国共产党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录取的喜报。 难以想象，她竟然藏得这么深，报名、笔试、面试，一直神神秘秘地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报考的是这么高大上的单位，以后，就成了老师们口中的“大干部”了。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非常适合她报考的工作性质。 寝室里沸腾着一片欢呼雀跃，四个女生大叫着一定要出去狂欢庆祝。 烤肉啤酒小龙虾，狂欢一条龙。 从龙虾店出来的时候，马依诺还在回味着麻辣小龙虾的q弹口感，就迎面看见了穿着风衣、拿着带蝴蝶结的礼物盒子的冯舰昭，她瞬间愣在了原地。 婕宁拍了拍她，拉着李然和元元离开了，只留这一对刚刚分手的恋人在这里。 天气很冷，马依诺不知是被寒风冻住了，还是被自己的心绪牵绊住了，发呆着定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看着冯舰昭，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冯舰昭看了心疼，想把她揽在怀里，又担心她不愿意，反而跑掉，枉费她的室友“出卖”了她的行踪给自己。只试探着伸手拉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手是凉凉的。 “别伤心了。是我不对，我可能是疯了，我和你吵架，既伤害了你，又不是像我以为的那样是在保护我姐。我全想明白了，我不讲理，我大男子主义，我自以为是，我应该多体谅你。”冯舰昭动情地说。 “我不相信你了，不想再相信你了。”马依诺只觉得很累，不想思考这些事。 “别这样说，你怎么可能不相信我，你怎么可能离开我。咱们别站在这里了，你都冷了。”冯舰昭说着，想拉马依诺到旁边的商城里去。 “我不想和你走。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觉得不和你在一起挺好的。没有必要非在一起。” “是因为齐乐乐吗？他说他给你写信了。” 齐乐乐颇有些君子风范，特地通知了冯舰昭他要追马依诺。马依诺有点惊讶，但并不觉得奇怪，这倒是像他的风格。 “不是，我就是觉得单身挺好。无牵无挂的，也不用看谁的心情，不用在意谁的感受。从此，再不用当你的糟糠之妻，也不用再见到你姐，你也吼不到我，都是好事。”马依诺还是“记仇”的，如今说出这些话，比憋在心里舒服。 冯舰昭听她说到他姐，还是有些别扭，但这个时候显然不应该再理论这些。说：“吼你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你怎么能单身呢，你都和我在一起八年了。你要是真舍得这份感情，你怎么会一直在哭。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打开看看吧，你肯定喜欢。” 马依诺挂着眼泪笑了，说：“你知不知道我了解你，你是不是一听我说你姐，还是不高兴，我都看到你在那运气了。别难为自己了，也别难为我了。非要大吵一架，掰扯个你死我活吗？好聚好散吧。” “我没有不高兴。你看看礼物，肯定是个惊喜。” “你不要绕来绕去了好吗？你说的都是，你错了，你对不起，你没有不高兴！从始至终，你就没说过一句你姐有错，你真的不觉得她有错吗？未必吧，你不至于那么是非不分吧！” “我都说我错了！还想怎么样！”冯舰昭知道他姐不对，但他就是不想说，被马依诺这样一问，觉得是在逼他，本来就烦着齐乐乐的事，这会儿又急又恼，终究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马依诺已经不是那个一定会守在自己身边的人了，万分后悔，连忙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伤人的话，最是覆水难收。 马依诺把眼泪擦干了，苦笑着说：“本来我也真怕我会后悔，现在太好了，你让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后悔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冯舰昭呆呆地拿着精心准备的礼物盒子，里面是演唱会的门票。 演唱会上，有马依诺对他说过的，想和他一起去听的歌；而那首歌，是他们在一起的那天，学校广播里放的那首。 那首歌，开启了他们八年恋情的序曲；一场失约的演唱会，会是他们八年长跑的终章吗？ 第四十八章 光鲜外资的内里一瞥 周末，马依诺去到那家外资企业参加面试。 这家公司的36层办公大楼，外立面通体都由特殊玻璃覆盖，是峰夏市最闪亮的地标性建筑，楼顶立着的，是公司极具辨识度的logo。一到了晚上，楼体灯光浮画绘字，logo琉璃炫彩，甚是醒目。 这家知名公司，也效仿了一家全球顶级企业的面试方式，由9名同事分别对面试者进行一对一的访谈。这9名同事，要么来自招聘岗位的需求部门，要么来自招聘岗位的上下游部门。这种面试方式，据说能够筛选出最适合团队合作的候选人。 马依诺见的第一位面试官，是法务科室的小领导苗小茜。她是外省人，也是在外省读的大学，不知道为什么工作时来到峰夏市，一待就是十八年，屡次向上升迁都无望，一直在公司内部的基层经理岗位平调。 苗小茜面无表情地客套了一下，就坐到了马依诺的对面，打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子，对着里面的文件说，“请你介绍一下你自己。” 历经数次面试，马依诺对这样的问题已经回答得驾轻就熟，分别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毕业学校、司法考试分数、英语水平和简要经历。 苗小茜看了看她，又翻看自己手里的文件，问：“你有什么爱好？” 待马依诺答完读书和打羽毛球，她还是照例对着手里的文件继续问道：“你有什么优缺点？” 马依诺明白了，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份问题清单，这些面试时常用的问题，她竟然需要对着稿件，才能依次问出来。 马依诺还是第一次见到，面试官如此专注于一张清单，而不是面试者本身。 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对面的不是人力专员，对面试问题不像其他面试官那样手到擒来。 但是，她的一个动作，让马依诺心里有些不舒服。苗小茜看马依诺回答问题时直视着自己，下意识地抽出一张白纸，盖在了文件上，防止马依诺看到她的问题清单。 这个动作也许还算说得过去，但她的下一个动作，已经让马依诺有些不想继续这个面试了。 苗小茜再要问问题时，只掀起白纸的一个小角，又抬眼确认了一下，确定了从马依诺的角度看不到自己所看到的，才费力地往白纸的缝隙里查找到下一个题目。 赤裸裸地不信任，毫不掩饰地把人往坏处想。 即便真的怕面试者偷看题目，只需要立着文件夹对着清单读题就行了，不动声色地就自带防窥效果了。像她这般鬼鬼祟祟的，实属罕见，几乎就等同于用肢体动作告诉别人，我在防着你呢。 更何况，这样的题目，都是再常见不过的面试问题，也不存在什么标准答案。马依诺实在想不通她这番猜忌和防守为的是什么，让人匪夷所思。想到将来自己向上汇报的人是对面这位，马依诺着实有些不情愿。 马依诺想，这会不会是压力面试？挑战容忍程度的面试？也许吧，反正才刚开始，后面还有8位面试官要见，总不能这么早就下定论。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压力面试，这位苗小茜经理，行事一直都是这样的风格，她不信任任何人，也不屑于别人评价她不信任人。 第二位面试官，是一位墨西哥人。 外资企业在母国的本部认为，每个科室都要有外方经理，外资公司才不至于被东道国国籍的中国人所把控。可是法务这部分业务特殊，在外资企业的母国，没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承担，所以就在全球招聘，聘到了这样一位墨西哥籍人士。 外方人员的工资，为同级别中方人员工资的三倍，这是外资企业的一般规则。在有的行业里，采取的则是相同数字发工资的方式，但是差别在于，中方员工是以人民币结算，而外方员工则是以美元结算，一个汇率公式，便是六、七倍的差距。还有的行业，甚至采取把外方员工工资直接去掉一个零给中方员工算工资的做法，也就是说，从事同样的工作，外方员工能获得中方员工的十倍收入。 很明显，这位墨西哥经理，虽然所在的公司并不是本国企业所开，但机缘巧合地，也成为了这个高薪群体里的一员，幸福指数非常之高，从会议室外面进来开始，就一直都是乐呵呵的。 他和马依诺的面试过程，是在轻松的聊天氛围中开启的，墨西哥经理虽是一口生硬的英语，倒也欢声笑语的。 面试结束时，他热情地伸出手来，要跟马依诺握手，说：“我本人对你很满意，如果接下来的面试顺利，我将成为你的老板！” 他没有用中国人一般会在这个场合所说的“欢迎你加入我们”，而是用“我将成为你的老板”来定义马依诺入职的这件事。 墨西哥经理是用特别高兴的庆贺语气来说的这句话，把“boss”这个词说得极其自然，马依诺有些不适应。在中国，自称是别人的老板，意味着剥削和管制，好像更适合在员工不服从安排时，老板才会强调自己的这个角色。 马依诺想，应该是文化差异吧，他只是从汇报关系的角度来说这句话。 第三位面试官，是招聘岗位的同级同事，正是影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外企白领形象，干练的小西装，精致的短发，右手拿着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就差左手再端着一杯咖啡了。 她和马依诺对坐着，打开笔记本，说：“你是叫马依诺吧，我这边在系统上给你标记通过了。如果别人那里也都给你过，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我也不和你见外了，我手头有一份材料着急改，一会儿开会要用。你自便，我在这待20分钟就走。” 马依诺哭笑不得。看来公司布置的这种面试任务，也挺给员工增加负担的，这位骨干不知道是面试了多少上下游和左右的准同事，干脆都给过了算了，其实说到底，还是领导选人。 看她在周末还这么忙碌的样子，显然今天当面试官的这些领导和员工并不是只为面试才特地来上班的。也不知道这家公司是“996工作制”还是“007”工作制，马依诺不好打扰她去询问公司的情况，正好就在手机上搜索一下墨西哥的商务礼仪和风土人情，和她安静相处。 时间一到，精英白领也不拖泥带水，礼貌地对马依诺笑笑，就奔赴下一个会议室了。 第四位面试官，也是上午的最后一名面试官，是一位身高至少一米九的中年男子，一头自来卷儿略带花白色，戴着考究的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很和善。 他拿起马依诺的简历，眼睛一亮，说：“呦！校友啊！咱们法学院的？” 第四十九章 精英学长的外企生涯 听对方说自己是嘉森大学法学院的，马依诺也倍感亲切，说：“是的，本科和硕士都是。” “哈哈，好好好！有好几年没见咱们法学院的来面试了，我姓沈，是92届的，上个世纪的了。你是严老师的学生啊，他挺好的啊？” “挺好的，去年严教授不再管院里的行政工作了，只写书，我们看他比之前还开心呢。” “小学妹，哈哈，好！怎么想到来我们这里工作呢？” “公司的知名度很高，招聘的这个岗位，工作内容我也很感兴趣。”面对着早年的学长，马依诺也比较放松，“薪酬待遇也好，听说出差都是住五星级酒店。” “嗯，都是签约酒店，公司支出的也不多。你不说，我还真没细琢磨过这个事情，出差住得是挺舒服的。其他的呢？” “其他的，”马依诺看他也说得实在，倒是可以再真诚点聊聊，也能多了解些情况，“在我老家那边，谁家孩子毕业了，能到外企工作，家里人就会觉得脸上特别有光。我们邻居家姐姐，十年前入职外企的，她父母现在还逢人就聊聊外企有多好，所以我觉得，在外企工作应该是很好的吧。而且光英语能力这一条，就卡下去不少人，能被选上，我也有点小自豪。” “嗯，十年前，能来外企肯定是挺好，二十多年前，我刚来上班的时候，比你老家那边还夸张呢。政府特地组织了一场活动，算是人才输送典礼，当时市长讲话，共建美好家园，院长讲话，学习国外先进技术。现在看啊，期待太高，技术能学到的都是皮毛，核心技术该保密的还是保密。二十多年了，一直签的都是技术许可协议，技术这一块连转让都没有过。现在国家政策上，已经倾向于集中资源搞自主研发了，对外资的支持力度逐渐减弱了。” “那咱们法务这块业务呢？我不太懂，应聘时只看个字面意思，您能给我讲讲吗？” 沈学长爽快地说：“咱们这倒没什么难的，我呢，负责诉讼，你来了估计要做非诉业务，是非诉组在招人。非诉业务主要负责审核合同，无非是技术许可、销售、采购、劳动合同之类的，再就是公司上新项目时，跟着一起开会研讨，评估项目中有没有法律风险，有风险的出方案如何解决。 “还有对外谈判，嗨，其实反而应该叫对内谈判，咱们代表的是外资企业一方，谈判对象往往是中方企业，这个时候就有点难受。所说的争取己方利益，其实是在抢国内的利益，这个思想障碍，我现在也不是全能克服，所以我就一直做诉讼了。” 听着当年的精英这样说，马依诺心里默默地有点哀伤，可能这便是他一直没有爬上管理层的原因吧。 二十多年前，能考上嘉森大学法学院的，可不是现在在嘉森大学读书的学生的水平。 建国之初，国家聚集全国的法学资源，只定了几所大学教授法学知识，培养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秩序的人才，其中一所大学就是嘉森大学。沈学长读书之时，正值嘉森大学法学院的极盛时期，对学生的挑选是精中选精，优中选优，这还不算，政审一关更是极为严格。法学院的教材都是严格保密的，编了学号，学生要承担教材的保密责任。 国家对这几所高校的学生，是寄予了厚望的，他们是建设法治国家的栋梁储备。数据显示，现在司法系统80%的骨干人员都具有这几所高校的法律培养背景，居于政府要职的校友也是不胜枚举。 可以说，当年嘉森大学法学院的精英们，几乎全都在关键岗位上发光发热。 马依诺在入学之初就听辅导员讲述了这段辉煌，对自己能来嘉森法学院学习感到十分幸运，所以对这些历史和数据印象深刻，至今记忆犹新。 不知道，这位学长的洒脱中，是真的带着些许落寞，还是马依诺自己脑补的，她有点为沈学长感到惋惜。 “沈老师，您觉得，我适合在这里工作吗？”马依诺直接提出了关键问题。 “啊，我一会儿在系统上给你通过，都是咱们嘉森大学的优秀人才，干法务这个工作绰绰有余了。有的人只是英语没学明白，工作沟通上确实有些障碍，你这英语考核不都过了么。”他沉吟了一下，说：“主要看你自己，工作内容上，其实在哪里做法务都差不多。咱们这呢，福利待遇还都不错，你是女生，要是想过过小日子，幸福感还是有的。” 看来，他的落寞并不是马依诺臆想出来的，他当年是怎样的努力才能考入法学院，应该不是只想过过小日子吧。 好不容易遇到一位趟过二十几年职场的校友，马依诺想得到一些深入的人生建议：“沈老师，您能告诉我，在这工作有什么不好的吗？” 沈学长想了一下，也没有什么纪律要求不能说，他也是磊落惯了，人家都问到这里了，没有什么理由不直言，便说：“说到底，还是给外国人打工么，确实有些事情感受不是太好。比如说，初版的技术许可协议就是我谈的，要是说丧权辱国呢，肯定是严重了，但确实对咱们自己国家没有什么好处。当时也是不得已，咱们是想拿市场换技术，但现在看来，市场是给他们了，技术并没有换回来。在外资企业里，能做的事情有限，个人价值，也比较受限。” 沈学长毕竟是有职业素养的人，点到此，也不想再说公司有什么不好了。毕竟，类似办公室政治之类的，他本人并不屑于理会，没有必要当个事情来说，他只说了他自己认为最重要的。 眼看到了下一位面试官入场的时间，马依诺还没聊尽兴。 沈学长见她意犹未尽的样子，爽朗地说：“你入职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虽然现在做诉讼，但二十多年了，每块业务都做过，哈哈！” 他没有像平日会议后那样，习惯性地握手道别，而是以一位中国传统绅士的修养，朝马依诺挥了挥手。不仅缓解了马依诺不愿和异性发生肢体接触的尴尬，也免去了那些究竟是女士先伸手还是长辈先伸手的握手礼仪的思考。 第五十章 新时代的“洋码头” 用人力专员发给她的客饭票，马依诺吃了顿丰盛的员工自助餐，休息片刻，便按时开始了下午的面试。 第五位面试官，是销售部门的一位金牌业务员。西装挺拔，领带周正，发型被多到肉眼可见的发胶固定得一丝不乱，面容自带着圆滑的风度。 在公司的流程里，法务科室负责审核并放行销售合同，无论谁应聘上了这个法务审核岗位，都将有权力决定销售业务的进度，他才不想出什么难题去考这位未来的上游。 嘴角泛着白沫地瞎聊胡侃了一番自己的业务和艰难，把公司人力分配给他的20分钟耗尽，便客客气气地走了。马依诺却也从他的讲述里，了解到了不少公司的产品信息和行情，也算是有所收获。 第六位是采购部门的，虽然与销售同样，是流程里等着法务放行合同的下游部门，但采购部门的人明显就比销售部门的人牛气很多。 毕竟，大牛公司的采购，平日里是惯在供应商那里拿腔调的。 “你们这个岗位挺好，不用跟supplier直接打交道，我们楼层啊，天天被供应商围着，没有闲下来的时候。遇到patents多的供应商，人家才是老大，咱们也算不上是真正的甲方，有些合同啊，谈差不多就行，该放还得放，你说对不对？”采购员说话时自然而然地夹杂着英文单词，还能中英文灵活切换，也是外资企业里的一景。 马依诺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考题，中规中矩地回答道：“专利多的供应商，在合作中确实处于优势地位，他们在合同谈判中更容易获得商务利益，但我们应当守住公司的法律风险管理底线，避免在发生纠纷的时候损失惨重。” “你们学法律的，是不是都是这个思路，嘿嘿，将来你入职了，估计跟上午面试你的amanda能挺合拍。我这边给你过了，如果将来你审我们采购部的合同，咱们合作还挺多的呢，到时候合作愉快哈！” 第七位，是人力部门的方老师。 他不是招聘专员，而是专门负责处理劳资关系的，这次，是以招聘岗位的合作部门的角度过来做面试官的。 这位方老师，从外资企业成立之初就在这里工作，但他又和沈学长并不一样。他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连大专文凭都是后来才找机会补的在职学历，英语也更是说不了几句。 当年，他是区政府的合同制工作人员，政府要对外资企业进行人力支持，其他拿着铁饭碗的同事，没有一个肯来试外企这新生事物的水的，反倒是他，续签合同无望，一咬牙来到了公司，摇身一变，做起了外资企业的正式员工。 他如今，比起当年在政府共事的同事们，生活水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他的同事们现在仍在政府里拿着几千元的固定工资度日，他却已是开着名车坐拥多套房产的房东了，儿子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他却有能力给安排出国留学。 方老师对外资企业的薪酬，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对于自己这辈子的运气，更是沾沾自喜。 公司里人力的工作，从招聘到薪酬，从培训到人力外包，他全都做了个遍，学历和能力双重受限，一直也没有升迁，但他也乐得自在。现在眼看着要退休了，以他现在的心境和阅历，不急不躁不怕磨，不烦不恼不惧闹，正好可以拿着大茶缸子和那些找公司理论的劳动者斗法。 “将来你入职了，有劳动者申请仲裁，你都打算怎么办啊？”方老师自身资格老，更没有销售和采购部门的求法务放行合同的压力，纯粹是以面试官的角度来问问题的。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我会按照法律规定，收集证据，争取使公司的合法利益得到保护。同时，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会参照劳动者提出的诉求，查找公司是否存在违法违规的情况。如果存在，我会汇总问题，提出解决方案，向上汇报，确保公司合法合规，以免公司因违反强制性法律而受到处罚和社会舆论的谴责。” “嗯，思路挺清晰的，但是这个合法合规的问题，可能会与一些实际问题相冲突，需要人力部门和法律部门共同探讨研究，工作了之后，你慢慢感受就行。”方老师觉得这个候选人还不错，想问题全面，应该能入选，便有意深聊几句，趁她还未入职，借自己面试官的强势身份定个调子，方便日后一起工作时，她能按自己的思路行事。 方老师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枸杞菊花茶，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的人力工作啊，什么制度都得细化，一个不小心就让员工抓到把柄。我看，大多数的劳动纠纷啊，都是因为离职人员不讲究，在这工作的时候，赚那么多钱怎么不说，一要离职，还好收集些个加班打卡的证据，什么加班费什么补偿金的就都跟你要。咱们是外企，已经很正规了，要是国内的私企，能给补什么钱？也不知道这些辞职的人，新东家还敢不敢要他们，咱们公司一年二三十万地养着他们，他们却不知道感恩呐！” 马依诺坐在外资企业现代得有点科幻风格的会议室里，对着这位在外资企业工作了半辈子的资深老师，却听着他满口的“东家”、“养着”、“不知道感恩”的论调，有种时空错位的恍惚感觉。 二三十万的年薪，放在十年前，肯定是让人才趋之若鹜的高薪，但是近两年，国有企业和私有企业里，这个薪酬水平已经是屡见不鲜了，更不要说互联网大厂里动辄百万的年薪了。这位老师在外资企业里待得久了，好像对民族企业的蓬勃发展和国家日新月异的变化都视而不见了。 马依诺是来面试的，也不好批驳什么，只坐着听他说满了时间，礼貌地把他送出会议室，又迎接来下一位面试官。 第八位是党委的工作人员，姓纪。 当他报出自己的工作部门时，特地欣赏了一下马依诺惊讶的表情，笑着说：“你也不是第一个感到奇怪的人了，哈哈，但你是学法律的啊，应该知道公司里有党群工作这事吧？” “《公司法》第19条规定了公司应当设立党组织，开展党的活动。外资公司也是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成立的公司，应当遵守中国法律。所以，外资企业设立党组织，是有法可依的。”她意识到自己的讶异已经被人家看出来了，不好意思地说，“就是第一次真的在外资企业见到党组织，有点反差萌。” “哈哈！反差萌！你们九零后用的词跟我们都不一样。”纪干事很随和，对她说，“我们党群和工会是在一起工作的，工会的工作和你们法务联系得更紧密一些。” 随后，他介绍了一些日常的工作，时不时问问马依诺的看法，不像是面试，倒像是谈心。 第九位是技术部门的工程师。 他本人平时并没有跟法律部门接触的机会，只因为两个部门之间有一起讨论技术许可协议的时候，这次才会被指派参与面试。他比较内敛，也并不了解法务的工作内容，所以只是问一问马依诺的专业内容，又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流程，和平友好地结束了面试。 马依诺回到学校，把一整天的面试过程做了完整的复盘。 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两位中外方法务经理，而是沈学长，唏嘘他才华人品俱佳，却在外资企业并不得志，好在他不是郁郁不得志，而只是单纯的不得志而已。继而，又想到价值观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方老师，他倒是意得志满，又自命不凡地对别人指指点点。 她把一天的见闻分享给同寝室友们，魏元元说：“我今天跟我妈聊天，说你去他家面试了。我妈说你可真了不起，当年他家刚进入中国的时候，都引起轰动了，新闻联播跟踪报道。” 马依诺突然想搜索一下旧新闻，她揣着十二分的好奇，想看看沈学长当年的样子，果真就被她找到了！原来他和年教授是同届啊！ 在新闻报道简短的字里行间，马依诺得知，沈学长在求学期间还做过国际交换生，这在当年是非常了得的事情。她察觉到，沈学长可能是那届法学院毕业生中最优秀的一个。 马依诺在人才输送名单里复制了一个名字，搜索了一下，现在竟然是国内知名公司的技术总监。可见，与沈学长同为输送人才的技术类毕业生，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当年，当方老师那样的普通人，还在琢磨着外资企业到底会不会有医保和退休金时，像沈学长这样的天之骄子们，是沸腾着青春热血，怀揣着学习外国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的报国之志，踏进外资企业的门槛的！ 想到他们当年该是何等的踌躇满志，马依诺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色。想到自己也时常自觉是嘉森大学教育背景下的高端人才，但跟他们一比，实在是自惭形秽。 李然工作已定，彻底放松了，用电脑悠闲地看了一整天的经典电视剧《大染坊》，此时正演到家驹拿大太太的家世噎二太太：“翡翠家‘一门忠烈，世代簪缨’！这是张之洞题的......她爷爷......随着左宗棠远征新疆，出生入死，血洒沙场。你爹......在洋人码头上做个小书记员儿，你就自认了不起了。哼，可笑！” 马依诺恰好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句“在洋人码头上做个小书记员儿”，心想怎么这么巧，不会是宇宙在给她发信号呢吧！时代不同了，但是现在去外企工作，本质上，跟在洋人的码头上做个小书记员儿又有什么不同呢？ 马依诺又想到了“疑人也可能用，用人也可能疑”的中方经理，想到了以boss自称的外方经理。 为私心，她不愿意在这些人手下工作；为志向，她也是热血青年，今时不同往日，民族企业欣欣向荣，中国经济蓬勃发展，她更不愿意光为赚钱一件事，就投身外企，枉付年华！ 况且，光看赚钱这一点。十几年前，外企的薪酬确实遥不可及，但如今，已经有很多企业能开出这样薪水了。而且，在外企里，同样级别的员工，外籍员工的工资是本土员工的三倍甚至十倍，收入的差别无异于地位和尊严的差异，这种感受应该不会好。 她下定了决心，如果这家公司发来签约邀请，自己一定拒绝；但是，她还是期望能收到签约邀请，毕竟，这是对自己能力的一个有力证明。 这种矛盾的感觉，可能与感情世界中纠结的感觉相似吧。有些人，自己明明不爱，但是，如果能有人爱慕自己，还是好的。 “职业选择可能是对人生旅程影响最大的选择了吧？”马依诺想，“甚至，比选择伴侣，影响更大？” 马依诺总结完这浮光掠影般的面试，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该怎么答复齐乐乐了。 第五十一章 鸿雁复卿慕 “乐乐， 展信佳！ 没有想到，会收到你写的诚意满满的信。 若说是感激，恐怕反而会辜负了你的真挚，但我心里，的确是感激。无以为报，我也写封信吧。 最近很多事，都不顺利，对于生活本身，也有很多的困惑和追问。 但是自从收到你的信，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无所忧愁的时空里。从那个时空，再看今朝所有事，发现并没有什么是难以解决的，也没有什么是值得畏惧的。 所以，感激，是发自肺腑的，不是发好人卡，更不是说客套话。你的信，就像一束冬日温暖的阳光，照进我的生活里，给我温暖和力量，还有勇气。 我知道，你一定是期待一个答案的。而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如果说，我不喜欢你，那一定是假话。我们志趣相投，谈笑风生，一向那么开心，怎么能说不喜欢呢。 有时，我知你喜欢我，只是不肯信罢了。 有时，我也知我喜欢你，只是也不肯信罢了。 我现在，还能在脑海里找到你倚门等我的模样，翩翩少年，白衣若卿，些许心动。我现在想起你来，是笑的，对了，有件事你记不记得了！ 高中时开主题班会，要求每个人都得写演讲稿，抓到没写的还要批评呢。那次，我就忘了写，班主任偏偏点了我发言。我正不知怎么办好呢，你悄悄把你写的稿子塞给了我，我上台顺利地读完稿，应付了任务，也松了一口气。 平时老师不过是叫一两名同学读一下，就让上自习了，那次老师好像对这个主题特别感兴趣，一连叫了好几名同学去读，后来也点了你。我怕老师批评你不写稿，刚要站起来坦白，你却在桌子下面摆手示意我稳住，然后就拿了两张白纸，镇定自若地上台去了。 你竟就那么对着白纸现场编了一个稿读了下去！ 之前都没发现，你竟有这出口成章的本事！同学们都羡慕你分到了总政，说你运气真好，但我知道，那是你该得的。 当时，没心没肺的，也没谢谢你仗义相救，哈哈！ 我欣赏你，如今你一提醒我，我觉得，嗯，我还真是挺喜欢你的。 但是，即便我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喜欢你，又似乎并不贴切。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好朋友，从来没想过我们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 如果不再是好朋友，作为男女朋友的我们，一起吃饭的话，我该用哪只手拿筷子。这几天，我很努力地试想了一下，还是想象不出来。 我说这些，并不是说，既然喜欢，那便在一起吧。 我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拒绝，并不应该都是，卿慕我而我不慕卿，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已经决意拒绝你的好意了。 你说你知我，其实，我也是知你的。 我知，你骄傲。 也说不准，我们当初没能在一起，没有人先开口说喜欢两个字，是不是因为都放不下骄傲，可能是原因之一吧，当然，一定还有原因之二，和原因之三。 你既不吝低下姿态说一句喜欢我，又不怕我拿着你的信得意洋洋；我也就不怕放下矜持道一句喜欢你，也不惧你拿着我的信笑话我。 互递把柄，也算是朋友该做的吧。 如今，若是因我一时贪念，贪恋有人安慰呵护的感觉，就匆匆收取你的好意，那我就太自私了。 以我现在的心境，真的做不了一个托付幸福的决定。 喜欢二字易道，但是，在一起，这样的决定，太过沉重，太过责任重大了。 若因我一句话，误你一生，我于心何安呢。 喜欢是一回事，相爱可能算是另外一回事吧。相爱需要一个时机去开启，更需要一堆世事去经历。 而你我，相隔千里之外，隔山跨海，数载春秋未与共，是无法轻言开启机缘的。 你既知我，便一定明白我为何如此做决定。 至于比较现实的问题，是否要去北京工作，我还没有想过，以后也不会以地域为目标，只是看工作机会本身是否合适吧，所以不可能让你等我。最近找工作的事，好的机会倒是放弃了几个，至于下一步，我还没有确定好方向，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出现，可能要等明年才能定下来。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安身何处。 现在，对于我来说，真的不是一个决定未来的好时机。 还是做朋友吧。 我也并不是说，现在做朋友，待以后有机会如何如何，请你一定不要会错我的意。 我知道，现在没能接受你的好意，无非就是各自安好了；既然各自安好了，当然是不能等我了，你自然是会寻一佳偶相伴的。 没能在一起，于你我之间的喜欢和倾慕，是可惜；但于彼此各自的人生，倒也未必。 我的父母，便是相亲认识的。当时，还是我的姥爷先看中了我的爸爸，便同意他们交往，良缘得以促成，他们很幸福，我家也很和睦。 而我自己，你也知道，刚刚结束了一段失败的感情，而且，是我曾经笃信不会失败的感情。 所以，我觉得，两情相悦不一定要源于某种浪漫的开端。而且，也许，我自己，并没有能力甄别一份感情是否真的能够长久，也没有能力判断自己到底适合什么样的人。我反倒觉得，自由恋爱或许是比相亲更难的难题。 或许，以后，我打算开启一段感情时，我会询问我父母的意见，或许。 总之，我肯定会慎之又慎，不会再执拗地相信自己一定是对的了。 说远了呵。 这封信，纯粹是我的意识流，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你就看个真诚吧。 至于你说的，怕被我拒绝的下场太惨，我把这封信邮给你，也许我更尴尬些吧。以你我之间的默契，相信朋友肯定是能继续做的。 就这样吧，谢谢你喜欢我，更谢谢你告诉我。 马依诺” 2018年底，马依诺几经断舍离，不仅斩断了旧爱情丝，还拒绝了慕恋追求，连心心念念的名扬金融也被她疏离了。她孑然一身，却又鹤立企伫，满怀着期望，等待着也追寻着，一个属于她的未来。 第五十二章 事预则立 远来是客，出于尊重贵客，谈判课的开班仪式，便由越洋而来的马茨教授致辞。 除了他特地练习了好多次的“大家好，很高兴来到嘉森大学”是用中文说的之外，其他演讲内容全部说的是英文。 “有人说，我买的东西都是定好价格的，所以我不需要谈判；还有人说，我不是公权力的谈判专家，从来不处理劫匪绑架之类的事情，所以我不需要谈判。哦，亲爱的，你们太可爱了，你们有没有发现，只要你处于社会生活中，你就经常会遇到需要谈判的场合。 “比如，在座的同学们，当你们在参加职业面试的时候，面试官说，你没有工作经验，那么，你是否要否定他的说法？如果你说，不，我有经验。你应该是对谈判技巧还未有所了解。如果你具备初级的谈判知识，就知道，你不应该用否定对方的对抗的方式进行谈判。 “你应该说，‘我完全理解你这样判断，很多人都有和你相同的感觉，但是我可以详细地向你解释一下，我的经历和这个岗位需要的经验有很多相通之处。’这样说，你既肯定了面试官的想法，又展现了你的观点，还能引导他按照你的思路思考问题，何乐而不为呢？ “针锋相对的对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谈判，对于双赢没有益处。我希望你们在课程之初就记住这一点。你们是法学院的精英，将来可能成为在法庭上慷慨激昂的律师，到时，请你们记得放下对抗的态度，也许会得到更令人满意的结果。 “你们古代有一位教育家，推行一种‘中庸’的理念，还有一位军事家，著有一本《战争的艺术》，这都是你们中国的宝贵财富，也是在谈判中极其值得借鉴的思想。” 马茨教授顶着银白的头发，温和而谦逊地娓娓道来。 马依诺琢磨了一下，他所说的《战争的艺术》，应该就是《孙子兵法》的英译版本。 很难想象，台上这位如此和蔼可亲的老人，曾经不顾安危地、勇敢地给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送去和平。 马茨教授以十足礼貌的神态，手心向上，四指并拢，仿佛向大家介绍一位获奖者一样，双手指向钟教授，继续说道：“在这个课程中，钟教授和我，将共同为大家讲解三十种谈判技巧。这些谈判技巧，我们不会直接灌输给你们，而是在你们的实战谈判过程中，由我们点评、解析和总结。钟教授和我精心准备了十个谈判议题，涉及到国际商务谈判、国际税收谈判和国际安全谈判等各个领域。相信在认真准备和参与这十场谈判之后，你们将获得受益终生的谈判技巧和思维习惯！” 十二名精英学员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他们之前不曾想到，这次谈判课，竟是以如此历练能力的形式开展的。他们，已经准备好接受挑战了。 钟教授请两位同学到前面来做一个小示范，算作开启十场模拟谈判之前的热身环节。马依诺和一位同学申子渊一起，主动请缨。 申子渊天生外向，对于他来说，在众人关注之下滔滔不绝，是一种享受；而马依诺天生内向，她只是一如既往地逼了自己一把，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消耗。但是，就像左利手的人用右手写字一样，消耗归消耗，依然能写得一手好字。 马依诺拿到的身份是买方，被给到一张列有10条谈判利益的资料单。 在背对背准备的五分钟里，她想到自己看过的谈判书上提过，一般的谈判会以双方利益折中为结果，她便顺着这10条利益线索的逻辑，加列了15条利益。 又考虑到谈判中一般会注重价格，打算把货物单价条款的20.5元低报至18.5，以留有谈判空间。 她期待，即使放弃了一大半利益，自己还能守住资料单上原来的那10条。 为了让马茨教授能够听懂，两人的谈判过程全部用的是英文，这也是研究生办公室对学员提出的要求。 “我们公司提供的合同初稿，共有25个条款，我们期望逐条讨论。”马依诺不知道这样的开场白对不对。 申子渊拿到的身份是卖方，一时摸不清楚马依诺的底牌，说：“你先说来听听，看看有哪些我们能达成共识。” 马依诺读了一遍她手里的25条，申子渊发现其中的价格条款里，马依诺报的单价18.5元比自己单子上的价格低，他推测，价格应该就是谈判的关键点了，但不明白她提出的从运输方式到保险范围，从关税承担到售后保障的这些要求，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为了迫使马依诺把价格提起来，申子渊一条一条地否定马依诺的提议，总之是哪一条都不同意，盛气凌人。 马依诺也摸不清申子渊的底牌，不知道他的资料单上到底写的是什么，难道没有一条是可以达成共识的吗？ 马依诺说：“卖方代表，我方是带着共同开拓市场的诚意来同您谈合作的，如果您全盘否定我方的要求，将使我们的谈判无法进行下去，这对我们双方都是没有益处的。” 申子渊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果最终双方没有签字，他们这场示范就将以失败告终了，态度配合了一些。 但他依旧是很想赢。 他不仅要让价格尽可能地高，他还想打败马依诺，想要比马依诺表现得好，所以想尽可能多地否定马依诺提的要求。 马依诺经过几番尝试，发觉申子渊一般会为了价格的提升而同意一个自己提出的需求，猜测对方实际上最关注的应该是价格。 两个人切磋试探，从在黑暗中摸索的状态，渐渐地形成了固定的交换模式：以0.2元的价格提升换取一条马依诺提出的条件。 经过一番胶着的谈判，马依诺和申子渊终于宣布谈判结束，在达成的共识上签了字。 整个谈判过程，在观众看来，马依诺作出了巨大的让步，同意放弃初始合同中的十几个条款；而申子渊咄咄逼人，收获似乎更多。 学员们此时还没有体会到马茨教授所说的“谈判并非对抗”的真意，都本能地认为，申子渊的谈判方式更好，强势且有效果。 但是，答案揭晓：买方，也就是马依诺，达成了既定目标，卖方并没有达成目标。 马依诺竟然守住了自己资料单上的全部10条利益，包括把价格控制到了20.5元。 出乎马依诺和观众意料的是，申子渊的资料单上，本就只有一条利益，便是把价格谈到20.8元。揭晓答案之前，这个信息只有他自己和教授们清楚。由于申子渊特别想赢，多次拒绝马依诺的提议，反而没有把价格谈到资料单上的数字。 钟教授看了看马茨教授，两人又一同看了看马依诺，满意地点点头。 钟教授笑着说：“看来，有同学为了这次谈判课程，提前做足了功课啊！” 申子渊心里不服气就这样“输”了，对抗情绪也还没从刚刚的争夺气氛中缓解过来，他尽量用克制后的礼貌语气解释道：“对方报价是18.5元，与我资料单上的20.8相差2.3元之多，我把价格提升了整整2元，已经越过了中线，我同意签字，是因为我以为谈成的价格肯定更接近我这一边。” 第五十三章 归乡奇遇 钟教授笑笑，说：“你们还没有接受过正式的谈判训练，这只是个示范，目的并不是判定输赢。你们得出了双方认可的结果，没有让谈判陷入僵局，也使我们大家都体验到了利益互换时的胶着状态。这个示范做得很好，一个有效谈判的过程和氛围，正是如此。 “通过这个热身环节，我也希望大家看到，在谈判的过程中，我们会不可避免地遇到压力，会经历情绪的波动。人的本能，特别是精英的本性，都是想赢的，但我们不能因为要争一时一局的长短，而忘记我们的终极目标。 “以后的课程，你们会被分为两组，在马茨教授和我的指导下进行谈判，届时，你们可以开始真正的较量，争取本组利益的最大化。” 马依诺以及5名同学被分到了钟教授的谈判队，与马茨教授谈判队的6位队员，一个议题一个议题地展开谈判，一天一天地接受导师的指导。 课程比想象中更具挑战性，也就比想象中更辛苦。 马依诺仿佛回到了高考备战和考研备战的状态中，有时候，为了研究议题中涉及到的专业资料，挑灯到凌晨，白天又要继续组内讨论和谈判演练。 一次，她为了谈好一个税收问题，把中国与外国政府签订的所有避免对所得双重征税和防止偷漏税协定都整理了一遍，第二天发放给全组共享。由于对这部分信息的充分理解和运用，当天的谈判完胜了对方。 马茨教授总结时说：“谈判，最根本的较量在于实力，而实力，不单单是经济实力，还有信息资源的收集、储备和运用能力。谈判中，谁掌握的信息多，谁的胜算就更大。” 在整整一个月中，十二名学员全都非常珍惜这个机会，他们拿出十二分的努力，研究议题、论证谈判策略、精细分工，在课堂中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的精彩谈判。钟教授和马茨教授，更是有着诲人不倦的敬业精神，循循善诱，时常让学员们体会到茅塞顿开的彻悟感觉。 课程结束时，马依诺凭借自始至终的出色表现，被推选为学员代表致辞。 她感触颇深地说：“感谢学校给我们搭建这么好的平台，感谢两位教授的悉心指导。在这个课程中，我们学会了最高权威盾牌、化解谈判僵局、识别让步时机、有效索取回报等等谈判技巧，有的是之前闻所未闻的，有的是之前一知半解的，却在这次课程里，都有了醍醐灌顶的透彻理解。感谢学校和教授们，给我们如此难得的增长见识的机会，我们一定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断学习，继续探索！” 结课聚餐时，马茨教授情绪高涨，讲起了自己的小孙女，笑吟吟地比划着她刚刚脱落了两颗门牙的可爱样子。 钟教授和他此次一起共事一个月，成为了朋友，问他：“关于美国的家庭关系，我一直有个困惑，但怕涉及到隐私，没问过别人，不知道可不可以问问你？” 马茨教授放下已经用得很溜的筷子，说：“没有关系的，真的涉及到隐私，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作为长辈的美国人，是否愿意和晚辈共同生活？比如，你是否愿意和你的小孙女住在一起？” “哈哈哈，这可算不上隐私，我们美国人是不是对外传递了什么错误的信息，让别人以为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隐私，哈哈哈，这是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对话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代表其他美国人，但我本人当然是愿意和家人们在一起生活，只是，我年纪大了，健康状况不如从前了，我有些担心会拖累他们。” 马依诺看着这位叱咤国际风云的教授，一说起家庭来，一如所有的普通老人，他所期望和所担心的，一如所有的中国传统家庭里常见的期望和担心。看来，所说的美国人家庭观念淡薄，或许是误传吧，父母子女，血亲挚爱，人类的情感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她从家里漂出来已有半年了，这学期忙于找工作、收尾毕业论文和参加谈判课程，一直没有回家。 其他学生早已放寒假了，同寝们也都离校很久了，只剩下备战各种考试的以及为着别样梦想而奋斗的人，还在坚守着宿舍的床位。听到马茨教授说起他的家人，马依诺自己也想家了。 当马依诺拉着行李箱，背着她的大背包，走出家乡的火车站时，她的步伐略有些沉重。今年的春节，可能会是很不好过的一个春节吧，没有着落的工作、混丢了的男朋友，都会被问起，她还没想好用什么“话述”去回答来自七大姑八大姨的关心。 刚一到家，马依诺被眼前的所见震惊到了，给她开门的竟然是齐乐乐！ “我是不是走错了？”马依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了看自己家的门牌号。 “你自己的家，你还能走错啊！”齐乐乐边拿拖鞋边笑着看着她，觉得她好可爱。 “妈！”马依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喊出了她自打说话起会说的第一个字。 林女士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早听到女儿说话的声音了，欣喜得眉开眼笑，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忙接过她的行李。 待林女士喜盈盈地把她的行李往屋里送的时候，马依诺悄悄问齐乐乐：“你怎么在我家？” 齐乐乐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着说：“我来让你父母相看相看我呗！” 马依诺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慌忙说：“我还什么都没跟我爸妈说过，他们还不知道我......”她觉得说“分手”两个字不太合适，此时说起稍显尴尬，没说出口。 齐乐乐根本不在意她所在意的这些用词之类的细节，说道：“你不跟他们说，他们就不知道了？咱们这儿才多大个地方。” 看林女士出来了，齐乐乐给马依诺使了个眼色，说：“我的车比你先到半天，我琢磨着我才两天假，别耽误在车站了，就没等你，先到你家来跟阿姨聊会天，叔叔给你买活鱼去了，这会儿也快回来了吧，阿姨？” 马依诺看他没拿自个当外人的样子，实在不明白他唱的是哪出戏。 “快回来了，不远。” 林女士跟闺女嘘寒问暖地稀罕了一阵，就到厨房准备饭菜去了。 “你，什么身份来的？”马依诺拷问道。 她发觉，自己见到齐乐乐，丝毫没有想象中的生分，原来还是和高中一样的亲近。 “你都没答应我，我还能什么身份来！好朋友呗。”齐乐乐一直是笑着的，见到马依诺，他太开心了。 “那你来我家干什么，你和我妈说啥了？” “实话实说呗!我说，我追你，你说，你得听父母的意见，所以我就过来让叔叔阿姨看看我呗！要不，你父母怎么给你意见呐！” 第五十四章 “我送你” “我是那么说的吗？你理解问题的角度，是不是有点太刁钻了！”马依诺虽然嘴上嗔怪着，但眼睛里已经忍不住要溢出泪花了，她只能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感动。 “那看问题不得看本质嘛！”齐乐乐开着玩笑，转而又动情地说，“我知道你，我知道的。”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也问了晓磊了，你经历了什么我都知道了。我是永远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的，我家就我自己，也没有能欺负你的姐。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明白你珍贵，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也会告诉我的父母好好对你。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珍惜你，特别珍惜。我这次攒了年假回来，是想让你看看我，还是不是那个能逗你开心的齐乐乐。我对你是认真的，我想让你知道，我信里面写的，都是认真的。” 马依诺的眼泪再也噙不住了，滚落下来。 齐乐乐说：“你要相信我，你还能不相信军人吗，对不对？我现在很成熟了，我不是一时冲动，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知道我能给你什么，我知道自己的努力是为了什么。你放心，你所担心的，所困惑的，一切都放心。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咱们将来肯定会幸福的。” 马依诺擦擦眼泪，看了看正在忙碌着的妈妈，说：“我现在真的没有什么要不要和谁在一起的打算。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担心，我以前......” 对于女生来说，最难的可能便是这个“以前”，以前越是情深，分手后越是不堪回首。可能是因为她看到齐乐乐，依旧是旧日好友的感觉，依旧是无话不谈的默契，才不由得倾说此感。 自分手以来，这种痛楚和惶恐，总会在暗夜中突然地纠缠她，倔强如她，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她真的担心，将来的爱人会在意她的历史。但此时说出来，又觉得这是话到卑微处，似是不该说。 “你不必担心，更不必为难，以前的事，你更是不必伤心多想。我既然要守护你，便是真心真意守护你。以后，生活是我们的，幸福也是我们的。”齐乐乐早明白她的担心，知她为难，故意打断她的话，坚定地说，“你不要因为别人的错，就牵绊住自己。再说，别人不犯错，我哪有机会能想跟你共度一生。你有多好，我知道的。” 林女士在厨房里，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也放了一点心，继续放水“哗啦啦”地冲洗青菜。 马依诺相信他是真诚的，但理智告诉她，一定要慎之又慎，无论如何，一定不能再一个感动就做决定了，她已经受过一次伤了。 说话间，马依诺的爸爸回来了。 他也并不是非要去买条活鱼。只是在家里，听齐乐乐说明了来意，却还没从女儿那里得知一二，不便表态热情，更不便表态冷淡，于是暂时避开，放着林女士和他闲聊着。估摸着女儿该到家了，才拎着鱼回来了。 “爸！”马依诺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赶紧擦擦眼泪，看到许久未见的爸爸，亲热地迎上去要接他手里的鱼。 “不用！不用！腥，你别占手了。你们聊着吧，我跟你妈把鱼炖上。”马爸爸并没有说留齐乐乐吃饭的客套话，他不知道女儿的意思，怕若真的热热闹闹地吃上饭，女儿为难。女儿留饭便留，不留饭他也不张罗。 马依诺看看齐乐乐，说：“你着急回家看你爸妈吧，我送送你吧！” 齐乐乐忙说：“是，时间也不早了，家里等我该等着急了，我先走了！” 林女士想得就比这父女俩简单得多，听说齐乐乐要在，忙从厨房出来留他：“哪能不吃饭就走，我这准备好多菜呢，把鱼一顿，半个小时就开饭了，不急这一会。” 齐乐乐又看了看马依诺，见她都已经穿鞋了，知趣地说：“不了，阿姨，家里也特地给我准备了一桌子菜，我这也好久没回来了，家里等着急了。下次！下次我一定好好尝尝您的手艺！” “看这孩子，来了还不吃顿饭，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来阿姨家里不用带东西！”林女士说着就把他买来的零食和水果递了过去。 “留下吧，我也没买什么贵重的，这些都是依诺爱吃的。”齐乐乐笑着推辞。 军官作风确是雷厉风行，还没等马依诺系完鞋带，他已经整装完备，伫立门边。翩翩君子，挺拔若松，玉树临风般，马依诺看了有些许心动的感觉。 两人漫步在家乡的小路上，比起北京的车水马龙和峰夏的行色匆匆，故乡的气氛宁静而柔软，空气里都是甜甜的安逸。 “你这算是釜底抽薪，还是围魏救赵啊？”马依诺还没从齐乐乐刻意制造的“偶遇”中反过神来。 “惊不惊喜？！哈哈，我看你爸也有点懵，还是阿姨镇定，真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啊！” “你还挺得意的呗？” “我当然得意了，因为我看你并不讨厌我啊！” “谁说我讨厌你了，我只是......” “你只是不够勇敢。”齐乐乐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了，“依诺，你是喜欢我的，我更喜欢你，你犹豫，却那么坚定地把我拒绝了，说到底，是信不过我，信不过我能对你好，是不是？” “不是的，我现在，还没想那么多。在不在一起的，咱们都没在一个地方，我让你等我？等了我，我就是真的去了北京，咱俩一聊，一相处，发现不合适，怎么办？你都多大了，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过家家。” “我等你怎么了？我就只喜欢你，咱们以后一辈子呢，我等你一年两年的能怎么样？再说，你不让我等，我就不等了吗？只要你单身，这回，只要你没结婚，我就等你，谁能比咱们在一起更般配？今天咱们也见到了，你也不讨厌我，不是吗？”他把脸扭到马依诺的面前看着她，“是不是发现，还挺喜欢我的？啊？是不是？” 她有些心跳加速，却瞪了他一眼，只是嘴角不由得挂起了浅浅的一弯笑。 齐乐乐认真地说：“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喜欢我。你看咱俩，还是跟以前一样默契啊！你父母也都看见我了，我看你们全家都挺喜欢我的。你要是还不放心，我跟你到你奶奶的墓前去，让奶奶也见见我。” 听到他还记得自己最爱的奶奶，马依诺的心已经被暖化了。 “乐乐，太仓促了。我挺难说服我自己这事能这么决定，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马依诺说的是真心话，自从她回信拒绝了他，自己又忙着快节奏的谈判课，根本没有细琢磨过他俩在一起会怎么样。 “依诺，”齐乐乐的语气更加认真起来，“我知道，对于你来说，确实太仓促了。但是你知道吗，对于我来说，这件事，我已经想过八年了。八年来，我从一开始的后悔，到后来慢慢地接受了你不可能和我在一起，再到现在，我全力以赴地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过千万遍了，如果我们在一起，我该有多幸福，我也想过千万遍，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会怎样努力地让你幸福。现在，我们把这个‘如果’，变成现实，好不好？” 马依诺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么急促，那么明显。 “我想要一点时间，想一想。” “好，你肯好好想一想就好，我不逼你。”齐乐乐温柔起来，说，“但是你想一想的时候，多想一想我的好，好不好？” 马依诺就快要哭出来了，这不就是她所期盼的被温柔以对吗！良人就在眼前，要是这都拒绝，自己是不是太作了！ 但她心中伤痕未泯，隐隐作痛，总是提醒她慎重、慎重。 “傻丫头......行了，咱们往回走吧，我先把你送回家，你爸妈还等你吃饭呢。出来太久也不好。” “我......出来送你的......” “你送我干什么，送完我，你自己孤零零地走回去啊？我送你，等会儿你到家了，我直接就回去了。” 马依诺实在忍不住了，热泪簌簌而下，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想到了冯舰昭，那个她求一百次也不肯送自己一次的前男友，只在分手时才肯跟着自己算是送了一次。伤心欲绝处，却是韶华枉付，大概就是这么讽刺吧。 齐乐乐不知她是为什么事哭，要说是感动的还不太像，倒像是伤心，估计是跟冯舰昭有关，他也不多问，慢慢地把她扶起来，安慰着拍了拍，好想抱抱她，但是忍住了。 马依诺深呼吸了几次，平静下来，便默默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齐乐乐也不打扰她，只静静地陪着她。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夕阳下，走成了一幅幻美的剪影，宛若一对璧人。 快到家门口时，马依诺喃喃地说：“你给我点时间......我这样，对你不好，也不公平。你给我点时间，我需要点时间。” “我明白，我都明白的。在我这里，你有的是时间，我等你，我等你想清楚，等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但我不要公平，我只要你。”他动情地说，“我的心，你明白吗？” 马依诺挂着泪痕，点点头，看了看齐乐乐，也是满目温存。 第五十五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马依诺回到家中，马爸爸和林女士都没忍心开口问她。 这对通情达理的父母，在女儿早恋时，他们不忍心深责；现在，眼瞅着马上要毕业工作了，女儿却分手落了单，这般让人担心的事，他们虽觉不如意，又觉得女儿肯定更是有诸多不得已，便又不忍心深问。 马依诺看到父母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要瞒着你们，想回家后当面跟你们说说。” 于是，把在鹿鸣谷冯舰昭如何默许别人对她贬低嘲辱，又如何似有似无地对他升迁后会受女生欢迎的夸赞得意洋洋，以及一个冯姐姐怎么就成了导火索，冯舰昭又是如何咆哮变脸的，全都讲给了爸妈听。只是，没提那些相处中细细碎碎的不如意，她觉得，那些感受，说了父母也未必能理解，况且自己也并不是因为些不肯送自己、不肯给自己系鞋带之类的事才做的分手决定。 马爸爸越听越压不住火，自己视作珍宝的女儿，竟被一个青瓜蛋子如此对待，只不过要当个主管，就狂妄得尾巴翘上了天，这还托付什么终生！ 虽是怒火中烧，但还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他不在乎咱们，咱们肯定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他再找你，你也别理他！” 马依诺说：“我把他拉黑了，后来给没给我打过电话、发没发过消息，我也不知道了，有一次当面找到我，我也跟他说明白了。”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淌了出来。 林女士心疼着女儿，恨不得去和他们家理论一番，然而自身的修养和对女儿的担心，都让她本能地选择息事宁人。她递给女儿一块苹果，说： “先别想这些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乐乐来咱们家，不是你们约好的啊？” “我都不知道他来，他可能从哪里知道了我是今天到家吧。” “这孩子还真挺有心的啊！”林女士想试探着聊聊，看女儿想不想说说她自己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考虑这些，唉，现在工作还没定，前些天那个跟你们说的有9个人轮流面试的外企，通知我通过了，但我也给拒绝了，等下学期春招吧。”马依诺说完，心里也不是特别有底，但她不想让父母看出来。 林女士见她不想说，也不逼问，说：“哦，不想去就不去，我闺女心里有数，好饭不怕晚。鱼好了，我去起锅，咱们马上开饭。” 席间，一家三口谁都没再提那些谈恋爱和找工作的事，马依诺给父母讲起了谈判课上马茨教授说起的某位美国总统的趣闻，马爸爸和林女士一个劲给女儿夹菜，暖意融融。 虽然这一家三口都想着和冯家再无交集才好，谁都没想去找冯姐姐的麻烦。但天道好轮回，红娘月老就没饶过谁。冯姐姐把马依诺和冯舰昭的红线扯断了，月老把她此生的第二根红线也收回去了。 这冯姐姐，相亲认识了一位耽误了嫁娶的中年男士，她凭借着一身能装会唠的本事，哄得那位男士对她死心塌地，也不介意她离异。眼看着就要领证结婚了，被冯姐姐的同事看似无意实则故意地，把她好不容易瞒下的自己有孩子的事捅给了男方。 男方勃然大怒，斥责她这么大的事都敢隐瞒，还有什么事不能说谎。无论实际上介意的是不是她有孩子这件事，憨厚男士都理直气壮地站在了道德高地上，以女方骗婚的理由甩了她。 冯姐姐婚事不遂，又在她引以为荣的事业单位里，跟比她更有心机的同事互撕大闹了一场，一举夺得年度大戏的八卦女主角，成了同事们茶余饭后的笑柄，说她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家里单位，竟没有一个地方待着顺心的，回娘家哭哭啼啼地把藏了大半年的孩子接回了家。 春节将至，冯舰昭带着主管的头衔“载誉而归”，冯爸冯妈和冯姐姐，高兴得恨不得奔走四邻，把这个光耀门楣的事广而告之，可冯舰昭自己却面无喜色，什么话都不愿意说的样子。 经不住父母再三追问，冯舰昭最终还是把分手的事说了。冯爸冯妈听了，细问缘由，不由得在心里怪冯姐姐多事，但看女儿这一年也不容易，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明天想去依诺家里看看。”冯舰昭在峰夏市堵不到她，早就想趁过年的时候，回家乡好好道个歉。他总是觉得，他俩在一起这么久了，分手不像是能真实发生的事情。 “姐，你不对。”耿直的男人，爱女朋友也不知道对女朋友温柔些，护着姐姐也不知道对姐姐委婉些，说话就是这个方式了。 “唉，我也没想到闹到这个地步。是，我是有私心！可我这也是为了让她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啊！要不，仗着她家境好，到咱们家来，上房揭瓦，那还了得！”说完，瞄了瞄自己的妈，这些思想，可是平日里聊天时，她妈妈传递给她的。 冯母瞪了一眼冯姐姐，说：“揭什么瓦！这回你弟弟还得上赶着求人家去，更没志气了！你看你闹的这些事儿！” 冯舰昭这才看明白，他母亲和姐姐原来竟都是这样的心思，叹了一口气，悔不当初。难怪马依诺让他表态，告诉他姐不许欺负她，原来自己家里，真的已经拉开了架势要压未来的媳妇一头，自己怎么从来就没发现过呢。万千惆怅，也不知道怎么解。 冯舰昭到家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了。 上午，他拎着一堆礼物，往马依诺家里去了。虽然他们的两家长辈从未正式见过面，但自从他上班，每年过年，马依诺和他都要带着礼物互相到对方家里坐一坐。没想到，今年是这样的状态去拜访，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马依诺拒之门外，有些忐忑。 然而，他想多了，马依诺根本就没在家。 开门的是林女士，她本来正在擦玻璃贴窗花，看到冯舰昭来了，也不意外，早就想好了对待他的态度。 不冷不热地让他进来坐，把刚烧好的水倒进晾水杯，看着是要给他泡茶的意思，却干坐在那并不说话。冯舰昭想说说过年的家常话，却觉得不是说这话的气氛，几次都开不了口。 林女士倒是自在从容，等着水凉到了85度左右，沏上茶，斟了两杯，给冯舰昭一杯，自己握起了一杯。 第五十六章 落地成真 冯舰昭看门口鞋架里没有其他的鞋了，好像只林女士一个人在家。 林女士又不大搭理他，根本没跟他说依诺的去向，深知是因为自己伤害了人家女儿，无颜以对，如坐针毡。觉得什么拜年话客气话都说不出口，还是主动说要紧的事吧。 “阿姨，我错了，我对不起依诺，我想当面跟她承认错误。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她也不可能真的舍得下这份感情，与其伤心着，不如让我们好好把事情说开了。” “伤心肯定是挺伤心，但她也不会一直伤心，现在伤心，总比将来伤心好。”林女士不急不缓地说，“我看依诺是自己想清楚了，她怎么决定我都支持她。你说你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可不是嘛，当时你们俩早恋，把我急坏了，可是依诺就一心要和你在一起，那个决心，我再着急能有什么用？我看你也是个实在孩子，我就想，你们或许是有缘分吧，我和她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不拿她当回事！” 林女士软语坚定，说得冯舰昭无地自容。 “阿姨，我是糊涂才和依诺大声吵嚷的。我跟您说实话，我现在知道我姐是有心思欺负她，我都知道了，我今天就回去跟她说！我绝不能同意她欺负依诺，她要是不能好好对依诺，我们以后就和我姐少见面！” 林女士笑了，说，“我们依诺，可不担这个给你们姐弟俩掰生的责任。现在更是没有这个必要，依诺已经决意不和你在一起了，你再因为她跟家里闹矛盾，不是给她添埋怨吗。” “阿姨，我知道，您这么说是因为心里有气。我也气我自己，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犯那个傻。我这些话，但凡当时说出来，依诺也不会那么伤心，我知道，她什么都能体谅，就是不能原谅我对她不好，是我让她心寒了。我当时要是真能有这个态度，以她的个性，她也得心软，怕我闹矛盾劝我，她那么好，我却那么混。” 林女士看他说得恳切，也不知女儿若是知他这样悔恨，会不会回心转意，分寸上不好对他太过，原来准备好的要和他理论理论的话也就不想说了。 冯舰昭喝了几口茶，看林女士对自己依旧不太搭理，厚着脸皮问马依诺去哪里了。 “她去看电影了，说是偶像拍的，点映，不是哪个电影院都放，大早上就去了。” 冯舰昭听说她去看电影，猜她肯定不是一个人去的，怕不是齐乐乐也回来了吧！看林女士也没说和谁一起，估计问也不可能问得出来，反而更讨嫌，心乱如麻，客套了两句就说要走。 林女士自然也不留他，把他的礼物拎起来让他带回去。冯舰昭不肯，正在门口推来推去的时候，马爸爸开门回来了，见到他，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拳见血，却又不能。 “叔叔，过年好！” “你都大主管了，可别叫我叔叔了。” 冯舰昭一愣，仔细一想，在马依诺拉黑自己之前，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竟然是他说自己当主管了，他尴尬得恨不能撬个地缝钻进去。 “叔叔，您是厂长，我这，算什么......您别生气，我没有任何张狂的意思，我是想和依诺分享喜悦，我能有点出息，是依诺帮了我不少。” “‘出息’。哼。”马爸爸现在听他说什么，都不觉得是好话，“东西你拿走，依诺不可能要你的东西，我们收了算怎么回事！” “叔叔，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可您看在我是真心对她的份上，原谅我吧，你要是帮我说句话，劝劝她，我们肯定还能和好！真的！她怎么能真的想离开我......” “怎么就不能离开你了？我告诉你，别说多少人追我姑娘，就是她一辈子不结婚，我养她一辈子能怎么的！你以为她不敢离开你，仗着这一点，你就欺负她！你凭什么！”说到激奋处，马爸爸一把抓过他带的那些礼物，扔出了门外。 “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依诺是真心的！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马爸爸没容他再解释，也不顾林女士扯着他的袖子暗暗规劝，把冯舰昭推搡出去，“嘭”地一声关上了门，怒气未息，大声说道：“我没动手就算对他客气的了！” 冯舰昭在门外，彻底傻眼了，这裂痕，怎么就越来越难以弥合了呢！ 想到马爸爸说起有人追马依诺，这难不成是齐乐乐都已经过了长辈的面，得到马依诺父母的首肯了吧！想到这，瞬觉五雷炸顶，希望渺茫。 马依诺确实是和齐乐乐一起去看电影了，但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平时，齐乐乐无论赶上什么假期，都不好意思离开单位，不仅要做精自己分内的事，还要抢着值班，把回家的机会让给离家更远的人。但这次，想到马依诺在家乡过年，也不顾才刚刚请了年假，就又在春节前夕回来了。 他看马依诺依旧没和自己说什么，又不想逼她，但努力还是要做的。他特意叫上几个特别熟络的高中同学，以组织一场聚会的名义，把马依诺约了出来。但聚会要去看的这场电影，却是专门为马依诺挑选的，是她的偶像导演的，他特意守着半夜零点，在网上抢了点映票。 电影散场之后，几个高中好友也看明白齐乐乐这小子的用意了。暗地里，在他们的小群里骂他重色轻友，大过年的拉哥几个来当电灯泡，要是还追不到马依诺，兄弟也就别做了；明面上，有的说家里催着带青菜回去，有的说家里亲戚已经到了，找了各样的借口都走了，也是用心良苦，留给齐乐乐一个跟马依诺独处的机会。 就这样，所谓的聚会就只剩下他和马依诺两个人了，马依诺便也说想回家，齐乐乐就坚持要送她，脚上却故意慢吞吞地，想多走几分钟，完全没有行军拉练时的速度。 快到她家时，两人同时看见了拎着一堆东西垂头丧气走路的冯舰昭，冯舰昭也看见了他们，六目相对，场面十分尴尬。 齐乐乐看看冯舰昭，又看看身边的马依诺，一股来自洪荒之力的勇气和灵感，驱使他伸手抓住了马依诺的手。马依诺竟然没有挣脱，他万分欣喜，握得更紧了，幸福感排山倒海地袭来，伤害不伤害谁已经不在他考虑之内了，他现在就是最幸福的人！ 冯舰昭自然也看到了齐乐乐的小动作，只觉得热血冲顶，头晕目眩，难以想象这个画面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依诺！”冯舰昭这一声呼喊，掺杂着哀求，还掺杂着一丝愤怒。 马依诺此时心乱如麻，看着眼前的冯舰昭，熟悉而又陌生，狂躁而又落寞，要不是她已在心里演练了百遍，见他时一定要冷若冰霜，此时可能会本能地流泪、感动或者是和他辩个对错，无论是哪一样，肯定不是冷静。只是马依诺没有想到，真的见到他的情景里，身边还站着俊逸的齐乐乐，还被他拉了手。 她此时若是抽开手，岂不更加戏剧化了，更何况，她感到，这只手，给她源源不断的力量和温暖。 冯舰昭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齐乐乐手里拉着自己的心上人，而自己手里却拎着同他一起被扫地出门的大大小小的盒子，滑稽至极！ 难道这个齐乐乐了，是为了报自己当年在篮球场上喊走了马依诺的仇吗！ “依诺，我们不能就这么分手！是不是因为他？！因为他，你不肯回到我身边！是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借口，你就是变心了！”冯舰昭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措辞来表达自己的痛苦了。 马依诺呆若木鸡，听他这样说，真的很想辩驳，但她之前已经下定了主意，不说话才是真的决绝，再说什么，都是一轮纠缠的开始。 齐乐乐倒是希望马依诺的心意已经改变了，看她不说话，觉得此时应该是自己说点什么。 “舰昭，你们已经分手了，我跟你说过，我要追依诺。我也不是夺人所爱，你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心里也不是特别有底，怕马依诺把手抽回去，拉她的手更紧了，“你这样说她，不够风度，什么叫变心，你自己做错了事，依诺就一定要承受着么？”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为了和她在一起，我能拿高考去冒险，你为她做什么了？就凭你轻轻松松几句话？！”冯舰昭眼睛通红，血丝遍布。 “那时候我确实和你比不了，但我也不用和你比。我现在是只说了几句话，但我能做到一言九鼎。我说要对她好，就能用一辈子对她好，我永远不会对她蛮不讲理，我永远护着她，谁也别想欺负她。”齐乐乐目光如炬，“包括你！” 齐乐乐对他说的话，扎心至极，但远不如马依诺的态度更让他崩溃。看着马依诺不言不语的决绝，自己说了责怪她的话，她却连一句反驳都没有，是真的连一点交集都不肯给自己了，冯舰昭绝望了。 自己当初不过只犯了一个错，怎么就猝不及防地连锁反应，一发不可收拾了呢！他亲身体验到什么叫千里之堤毁于蚁巢，呆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马依诺。 齐乐乐看三人僵持于此也不是办法，拉着马依诺直接从冯舰昭旁边快步走了过去。 马依诺和冯舰昭，擦肩而过，八年恋曲，一眼别离，落地成真。 第五十七章 合规大咖的眼界 齐乐乐把马依诺送到了她家门口，仍舍不得松手，说：“咱们俩的第一次牵手，竟然是在大年三十。” 他盯着马依诺的眼睛，期盼着她能说出那个他等待已久的同意。 马依诺说：“是不是不管我让不让你等我，都是在耽误你？” “不是耽误，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上次回来见到了你，我发现我比我以为的还有喜欢你，你的一颦一笑，都在我心里！” “唉......你等我半年吧，我要是找到了北京的工作，咱们就试一试。要是没有找到，你就别等我了。” “真的？！太好了！！你终于答应了！”齐乐乐根本没听进去她说的后半句。 “就以半年为约吧。”马依诺又给自己施加了找工作的时间压力，“半年之后，我工作定了，咱们试试看能不能在一起，这期间，你要是有合适的相亲对象，真的不必等我。” “依诺，你说什么呢！我可以等到你愿意做我女朋友的那一天。但是，‘对你好’这件事，我可不想等，从今天开始，我就对你好！我也只对你好！” 话已至此，马依诺觉得，自己再把界限划得那么清，反而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赤诚。况且，良人若此，执手相望，明目皓齿，心似暖炉，她已经不想再把界限划得那么清了。 一声道别，几许希冀，各自归家守年夜。 爆竹声声，烟花肆意绽放，午夜钟声里，迎新送旧。 几家欢喜几家愁。在春节联欢晚会的声色辉煌之中，冯舰昭第一次饱受孤独痛苦和妒火中烧的煎熬。 初十，马依诺接到了马琳的电话。 “小琳姐！新年好！”马依诺猜想，难道是名扬金融改变主意了？ “依诺，新年快乐！我这次打电话给你，不代表公司，是有一个消息分享给你，看你有没有兴趣！” “好啊！谢谢小琳姐想着我！”听到不是名扬金融公司的事，马依诺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想留在峰夏市了，更不想留在名扬集团，因为那里遍布着与冯舰昭有关的记忆。 “过几天有一个合规培训的机会，在北京。这次培训是世界银行资助的，不需要交培训费，自己只要承担食宿和交通费用就行了，其实中午他们还能在会议酒店安排一顿工作餐。我们公司是合规组织的会员，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我想着，你挺注重自我提升的，就告诉你一下，看你有没有兴趣。” 马琳之所以想着通知马依诺，是因为她认为，马依诺之所以错过入职，跟自己没有尽力催集团的批复、也没有在部长那儿据理力争有很大的关系。总觉得有点对不起马依诺，于心不安，还觉得跟马依诺有些眼缘，看到马依诺，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太好了，小琳姐！我有兴趣，这么好的机会，太难得了！” “确实挺难得的，等这次培训结束后，还会给参训人员发合规从业资格证。现在各大集团都有成立合规部的趋势，你是法律专业的，将来工作可能会用得上。” “是的！我也关注了，现在的趋势是大合规，步伐快的公司已经在把法务部并入合规部了，业务和传统法务不一样，不仅仅是管理诉讼业务和合同审核了，要更加精细化和体系化，对人才的要求也更高了。谢谢小琳姐通知我这么好的学习机会！” “也是你的资质够。这次培训，既是世界银行的资助项目，也是合规人才培养战略的一个部分，无论是会员单位报名还是个人报名，对参训人员的要求都挺高。我一会把资料和报名入口发到你邮箱你看看，你还在用你简历上的邮箱，是吧？” “是的是的！报名之后是不是还要进行筛选啊？” “会筛选，不过我觉得你没问题，而且我刚跟会务老师沟通过，说了你的情况，他也说没有问题。”马琳作为会员单位的联络员，和会务组织人员比较熟悉，算是近水楼台。 “太好了，谢谢小琳姐为我操心！我收到资料马上就报名！” 马依诺感叹，这是何等的运气，又是何等的机缘！自己刚有意去北京找工作，就出现了一个机会，到北京走一遭！还可以顺便逛逛北京的春季招聘会！ 她自己认为是运气，但其实说到底，是因为她的出众表现让见过她的人印象深刻，这个机会，终究还是她凭实力和努力赚来的，当然，还有她真诚的礼貌。 马依诺报了名，收到了培训邀请，订了动车票，准备向新的旅程进发了。 她边收拾行装，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电视里的热闹。 在家的这几天，马依诺发现，原来妈妈总习惯开着电视，还特别喜欢看峰夏市的电视台，无非就是想和自己近一点吧，而自己却一直奔忙着前程，这次走又占用了陪她的时间，不觉有些心酸。 这时，电视上播到了一个邻里纠纷的调解节目，她瞟了一眼屏幕，只见写着一行字：“法律援助志愿者：誉证律师事务所刘平律师”。 她停下来，把衣服先放在一边，认真地看着画面。 节目讲的是，一家农户和邻居发生了争执，电视台记者和律师一起来调解。镜头转向了律师，马依诺认出来了，这位律师果然就是自己在誉证律师事务所面试时遇到的面试官，刘平。 这位刘平律师高挑依旧高挑，但由于裹着厚重的羽绒服，穿梭于乡村小道，冻得有些蜷缩，已看不出律政佳人的神采。在张家长和李家短的嘈杂中，她大声地问着是哪家先动的手，医药费是谁垫付的，但无论怎么问，得到的却都是各说各理的扯皮。 处理这样的纠纷，对法律运用的要求并不高，对耐心的挑战却是极大的，与马依诺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大律师处理案件的形象相去甚远。 当初一起在律所面试的小姑娘赵菲菲，依旧是穿着厚底的运动鞋，跟在刘平后面比划着，字幕上却连她名字都没挂，更看不出她是从事法律职业的。 这不就是当初律所主任助理说的：“我会安排你出现场，我们在市民频道出法律咨询，出一次镜三百，这些钱都是律所给你拿，宣传的是你自己。” 不过才几个月，马依诺已经快忘了自己当初还面试过这样的律所，此时看到这个节目，当时的事就如时隔多年一般，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当马依诺踏出北京站的时候，首都的年味似已散去了，张灯结彩的气氛已经被紧张繁忙的节奏所代替，2019年的春天正在迎面走来，2019年的奋斗才刚刚开始。 她直奔合规培训的会议酒店，酒店大堂精致却不奢侈。马依诺签了到，领了培训资料，是满满一袋子的书，袋子上是合规组织的标志。 她坐在会议室里，把教材和笔记本放在桌上，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爸妈的群里，想了一下，也给齐乐乐也发了一张。 授课的主讲嘉宾是著名的合规咨询专家倪鸿年，他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在企业里加强合规建设的重要性： “2017年，某中国企业发布公告，称公司已经与美国政府就出口管制调查案件达成和解，将支付8.9亿美元的刑事和民事罚金，此外，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对该企业的3亿美元罚金被暂缓，是否支付将依据未来七年公司对协议的遵守，并继续接受独立的合规监管和审计的结果而确定。 “这是中国海外公司违反美国出口管制规定而被罚款金额最大的罚单，同时也是中国企业收到的来自美管理国政府处罚金额最高的一张罚单。 “中央广电总台国际在线发布评论称，本次事件只是一起企业违规的个案，但中国政府出于以民为本的考虑，投入大量资源与美方严正交涉，终于换回了该企业一条活路。国际型企业就要有国际范儿，不要当巨婴，这对中国企业是个镜鉴。 “在这个事件里面，既涉及到核心技术我们是否掌握的问题，也涉及到我国企业不重视合规、不懂合规管理的问题。合规风险，已经成为中国企业参与全球竞争的一个核心风险。 “中国企业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要不要合规，而是如何合规，如何加强企业合规制度建设的问题了。” 马依诺听到这里，深感自己能够参加这次培训是何等的幸运！ 倪鸿年专家所说的这件事，她也关注过新闻，当时只是和同学们一起愤慨美国竟如此欺负人，却没有从合规建设的角度分析过这个问题，自己还是学法律的呢！ 这就是自己和业界大咖之间眼界的差距啊！ 可不是嘛！事前不构建合规制度的网络，不知不觉地违反了海外法律法规，背上了沉重的罚款才紧急处理，岂不是为时已晚！ 如果中国企业能够主动完善内部的合规制度，全面细致地梳理海外公司所在国和交易发生地的法律法规，让企业的行为无懈可击，又怎么会授人以柄呢！ 第五十八章 一浩学长的橄榄枝 合规培训的会程安排得十分紧密，邀请了各行各业的特约嘉宾，讲解合规实务中的风险雷区和操作方法，马依诺白天上课记笔记，晚上回到自己订的快捷酒店里熬夜复习和预习，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边，齐乐乐得知马依诺在北京，十分想和她见一面，无奈公务繁忙，无法分身。 两个人，在同一座城市里，不得相见。 马依诺倒是舒了一口气，她现在，还搞不清楚应当以什么身份和齐乐乐相处，还不习惯和他过于亲密，知道一时无法相见，反倒轻松了不少，乐得专心钻研学习的事情。 培训的第四天，安排的是分组讨论。 马依诺凭借着扎实的基本功，以及这几天熬夜读书的收获，在组内发言时侃侃而谈，甚是夺目。 中午吃饭时，与她同组的一位学员主动坐到她旁边，和她攀谈了起来。 “你好！我叫陆一浩，来自惟汉集团。你是叫马依诺吧，我听你自我介绍时说来自嘉森大学？” “是的，我是法学院的，现在研三，马上要毕业了。” “哈哈，果真是学妹啊！我也是嘉大法学院的！” “幸会！幸会！原来是学长啊！我是跟严教授学经济法的。” “我是国际经济法专业的，咱们专业上也算有点重合，哈哈，我导师是卫教授，现在应该退休了。” “卫院长啊，他可是德高望重，大家都说他有国士之风，我听过他的讲座，真的是长见识啊！”马依诺对法学院的诸位学者教授都很崇拜，即使没有机会选他们的课，也会盯着学院通知去听讲座。 “是啊！恩师博闻强记，我辈自愧不如啊！” “您的名字我听着很熟悉呢？好像在哪里见到过。”马依诺一时串不起来关联。 陆一浩笑而不语，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马依诺觉得他这个笑容和举动，好像是认为自己必然会知道他的名字，看他喝咖啡，猛然间，大脑神经元之间的树突碰撞到了一起，她声音无意识地提高了八度：“您不会是一浩学长吧！！！” “哈哈，一看你就是没少喝咖啡！”陆一浩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不会吧！！”马依诺收敛了音高，以在公共场所该有的礼貌分贝小声的表达着惊奇，“您是一浩学长！！怎么可能？被我遇到真人儿了！” “怎么不可能？如假包换！”陆一浩掏出名片递给她。 “你们的咖啡馆太酷了！那个天井设计得太妙了，全是阳光！名字怎么起得那么贴切！原址可不就是‘泡泡旧时光’嘛！你们在学校就是个传奇，是榜样couple啊！！”马依诺抑制不住自己的亢奋，忍不住八卦起来，“采儿学妹卡布奇诺，是不是真名？” “哈哈，采儿学妹现在是采儿妈妈了，我们的大女儿上小学了，小儿子在上幼儿园。” “你们是不是要在店里添两款饮品啊？用他们的名字！”马依诺听说嘉森大学著名的校园爱情现在幸福得儿女双全，比当事人还兴奋，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哈哈，你这个建议好，我回头跟采儿老板娘说说！我们也好久没去看看咖啡馆了，今年争取带着孩子一起回去一趟。” 马依诺开心地傻笑着，听到传奇cp的生活如此甜美，她仿佛也像吃了糖一样。笑着笑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和冯舰昭一起在泡泡咖啡馆的情景，终究是没有像榜样cp一样修成正果，刚吃了糖的马依诺，又心酸起来。 陆一浩没看到她微妙的情绪变化，以校友间聊天的习惯，问了一句，“你毕业后是读博士还是工作？” 马依诺赶紧回过神来，回答道：“不读博士。一直在找工作，秋招没遇到合适的机会，有一家外企倒是通知我去，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想去外企了，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现在就漂着呢，工作也没定。” “哦，为什么不想去外企？”陆一浩问道。 “从薪酬待遇上看，外企已经没有前几年那么明显的优势了。”马依诺笑了一下，“从家国情怀上说，我也不想在‘洋人的码头’上当书记员儿。” “哈哈，《大染坊》！” “是啊，我猜学长应该也看过，现在在学校论坛里评分还是很高。我也知道，国际化都这么多年了，这么想好像很不合时宜，但我还是觉得，如果有可能，尽量还是在咱们自己的企业里工作，为自己的国家出力，感觉踏实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说着，想起了齐乐乐。 “依诺，你能这样想，是对的，家国情怀，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我们的人才，如果都能这样想，那就更好了。”陆一浩在维汉集团奋斗多年，对于中国企业所面临的高端人才匮乏的艰难处境，深有感触，说：“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来维汉工作？我们今年刚刚推出一个‘先锋青年计划’，在全球范围内，高薪招募优秀青年，入选的人才，可以实现入职当年就获得百万年薪。这是为维汉的全球布局储备人才，你外语怎么样？” 马依诺有点目瞪口呆了，自己还没去北京的春招会试水，橄榄枝就抛过来了！而且这个橄榄枝是来自大名鼎鼎的维汉集团！它已经不是一个行业的领军企业了，而是民族企业的翘楚和榜样啊！ 她把自己从震惊状态中拉了回来，忙说：“我的雅思是7.5，最近参加了一个纯英文的谈判课程，发现用英文谈判也没有问题。但这么高端的计划，我就不知道能不能行了，又是全球招募，我的外语怕是没有办法和留学生比。” “外语只是一个门槛，不被拦在门外就行，主要还是看整体素质。你还参加了谈判课程啊？现在又来参加合规课程，挺好学啊！是咱们嘉大学子劲儿，哈哈！合规部正在组建谈判团队，你的专业对口，又有知识储备，可以试一试啊！我可以给你内部推荐一下，但是只是推荐，之后的面试都要靠你自己。” “我明白！学长能帮我推荐机会就已经是很好了！我这次带了简历来，因为想着要去春季招聘会投。”马依诺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把自己简历抽了出来，双手递给陆一浩，又趁他看简历的当口，用手机迅速地把电子版发到了他名片上的邮箱里，并告诉他已经发过去了。 有备无患，思维缜密，马依诺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给陆一浩留下了靠谱干练的好印象。 第五十九章 首席小提琴手 按照合规培训的日程安排，下午是结课仪式和颁发证书。 倪鸿年专家受邀致辞，他意味深长地说：“鄙人勉强算得上是合规领域的先行者，曾经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举步维艰。如今，看到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同仁，既有法务领域的资深专家，又有青年才俊的新面孔，大家愿意来了解合规领域，愿意来参与合规事业，我倍受鼓舞。 “今天领到证书的诸位，是首批接受系统的合规培训的同僚，将来可能会成为扬帆掌舵的合规官。我国企业的合规之路，任重而道远。特别是在跨国交易领域，更是路漫漫其修远兮，需要诸位上下求索，为民族企业的繁荣兴盛保驾护航！” 马依诺听到此，心生感慨，也心生向往。 听倪鸿年讲到合规从业人员的重担，她本能地认为与己相关。 凡是遇到群体责任，无论大小，她都不觉得应该等待其他人去承担。初高中阶段，老师说到班级整体成绩在全年级的状况时，她就觉得自己应当再考得好一点；本科阶段，教授说到法律人的担当时，她就觉得自己有义务去践行；现在，知道了民族企业在跨国经营中要做合规探索，她就觉得使命在召唤。 也许，正是由于拥有这种使命感，才让她总是抗拒碌碌无为，总是要逼自己一把，也总是在拼命奔跑。 马依诺领到了合规证书，同全体与会人员一起，和倪鸿年专家拍了大合影。 谁又能知道，这张照片，日后，会不会成为中国初代合规官的珍贵留念呢。 周日傍晚，齐乐乐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他买了国家大剧院的交响乐门票，约马依诺一起去听。 忙碌了一周的两个人，恰好同时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国家大剧院的门口，相视而笑，嘴角上扬。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便在音乐厅门口的礼品店逛了逛，齐乐乐看到一个别致的手工京剧玩偶，是穆桂英造型的，粉嘟嘟的脸蛋，一头粉色绒球配长翎，身绣双凤牡丹，背后四面靠旗，云肩显英气。 瞧这人偶萌哒哒又英姿飒爽的模样，齐乐乐看了看马依诺，笑着问：“像不像你？” 马依诺看了也觉精致，笑着说：“我倒是也想戴这样的翎子。小时候，我就假装两个辫子是翎子，捋着辫子假装自己是古代人。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古人不是京剧里那样的，也不往脸上抹油彩。” 齐乐乐问店员：“有杨宗保吗？这一对帮我包起来，谢谢！” 马依诺轻轻咬了咬下嘴唇，明知故问道：“你买这个干什么？” “送你啊！你看多萌，这杨宗保像不像我？哈哈！”齐乐乐学着着人偶的姿势，假装双手端着素缨虎牙錾金枪，亮了个相，威风凛凛，吹向了马依诺的心扉。 “我不要，你别买了。”马依诺是真心不想要任何礼物，况且是这种有特别寓意的一对人偶，说：“一会儿还得要听音乐会呢，带着也不方便。” “我拿着！你要是回去的路上不好拿，我给你邮回去！” 店员说：“小姐，我们这里可以寄存，您一会儿看完演出出来取就行。如果您需要，我们还可以提供邮寄服务。” 马依诺没什么理由再拒绝了，看看这对人偶，也着实让人喜欢。 听完交响乐，马依诺说要自己坐公交车回去：“过了天安门，就有直达车的站点，我自己回去就行。” 齐乐乐拉起她的手，说：“我送你......你别为难，我把你送到公交站，看你上了车我再走。” 眼神殷切，心底澄明。 两个人边走边聊，马依诺说到了找工作的一点困惑： “我的同学，除了定下来要在体制内的，都要去当律师，好像没有几个打算像我一样，到企业里工作的。不知道以后我的同学做了大律师，都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我是不是还在企业里做着称不上事业的工作。” “我觉得，不一定要用属不属于自己来定义事业。”齐乐乐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你看，每个乐队的首席小提琴手，都是独奏高手，但他们却没有走小提琴独奏的道路，而是选择在交响乐团里和其他乐手一起演奏，甚至还要校正别人的错误，这可能是独奏大师不屑于做的事情。 “但首席小提琴手的工作很重要，做好了，会让整个乐团共同出彩，演绎出壮丽的交响乐，这就是辉煌的事业啊！顶级乐团的首席演奏家，一生的成就，并不逊于开独奏音乐会的演奏家，至于名气和其他人的评价，算不得重要的事情。”齐乐乐在说首席小提琴手，也是在说马依诺，但也像是在说他自己。 维汉集团的人力资源部效率极高，收到了陆一浩的推荐之后，马上联系了马依诺进行面试，不拖不拉，就安排在周一下午。 整个面试过程，既严谨，又形式多样，节奏很快，面试考核中也添加了压力测试，但马依诺已是经历过名扬金融历练的战将了，迎战闯关，自是不在话下。 果然，马依诺刚回到酒店，就接到了首轮面试成功的通知！ 马依诺欣喜地跳了起来，一跃将自己全身摔到软软的床上，四仰八叉地放松着，她看着天花板，笑容就像定格在了她的脸上一样。 她太累了，一周以来，为了掌握好合规培训的内容，她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随后又是紧张的面试，现在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但让人比较煎熬的是，下一轮的专业部门面试，需要等面试官的时间，定在了两周之后。 她上网查过维汉的面试经验，据说对口部门的面试是最难的。与人力用某种套路按部就班的考察不同，专业部门的考察，很难总结出采用了何种标准。 但从各个面试经验中可以看出，维汉的部门面试，对候选人有了更实际和更具体的要求。所有高大上的头衔和光环，到了这个阶段都要卸去了，只看候选人的实际价值和对公司能有何种贡献。 往年普通招聘里的面试，已经看得出很有难度了，何况马依诺所要争取的，是入选陆一浩所说的“先锋青年计划”，可想而知，更是难上加难。 她想严阵以待，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她翻看了一下北京最近的招聘机会，并没有特别有吸引力的。 于是，马依诺决定先回嘉森大学，准备毕业论文答辩，待到维汉下一轮面试时再过来。 第六十章 答辩现场的较量 法学院的论文答辩时间，较其他学院要早一些。 马依诺回到嘉森大学，把精心研究的论文做了最后的校对和排版。 这篇论文，得到了治学严谨的严教授的充分肯定。所以她信心满满，一点都不担心答辩能否通过，只期待自己临场发挥得好一些，争取拿个优秀，给自己的硕士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你的这个论文，参考文献过少啊！刚刚达到标准数量。你看这么少的书，就开始写论文了？”没想到，本来进行得非常顺利的答辩，轮到隋老师提问时，却是一开口就对马依诺发难。 他的研究的领域，并不是马依诺论文的相关范畴，一时半会也提不出什么针对内容的具体问题，只“呼啦啦”地上下翻着马依诺的论文册，想在格式和标准上先挑些毛病。 隋老师之所以针对马依诺，无非就是想要报复她。只因她拒绝了给自己的外甥女替考，使得他春节的时候在亲戚面前很没面子。 一想到大年初三聚会时，妹夫在酒桌上寒碜他的那些话，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想让马依诺就这么顺顺利利的通过，一定要使些绊子才好。最好是能带个节奏，让答辩委员会判断她的论文不合格，搞个延迟毕业，那就太完美了！ 隋老师一直没能评得上正职教授，跟他的为人和作风不无关系。 “隋老师，您好！我的论文选题，确实鲜有前辈涉猎，所以参考文献不多。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更有必要在这个领域做深入的研究。这篇论文，是我在阅读了所有相关书籍之后，才敢落笔去写的。我的论文虽然没有过多的引用，但一字一句都凝结了我本科和硕士阶段的读书积累，来自于我的思考和研究。” 马依诺不示弱，正面回答了他的刁钻问题，反手又说了一句话，将了隋老师一军： “我罗列的参考文献少，是因为与这个主题相关的文献只有这么多。在这个选题范围内，如果您有更好的文献推荐，请您不吝赐教，我一定认真研读。” 马依诺为了写这篇论文，已经把全网各大图书馆的图书文献搜索了个遍。又怕有遗漏，就按图索骥，把相关文献后所列的各个文献又全搜出来，查找引用文献的引用文献，可以说是绝无疏漏的可能。 最后她还是不放心，又带着参考文献列表请教了自己的导师严教授，这才谨慎地敲定了参考文献范围。 与马依诺的这番认真严谨比较起来，隋老师只看了一眼就随意提问，是断然不可能说出什么马依诺没见过的文献的。 然而，隋老师是老油条了，根本没打算接马依诺这个茬儿。见为难一处不成，便又开始挑起了题目的毛病。 看到论文题目中有“方法论”三个字，隋老师眼睛一亮，说： “拉伦茨写过方法论，杨仁寿也写过方法论，方法论都是法学名家在研究啊！咱们学院是哪位教授写方法论呢？啊？这谁又有资格写啊？原来是咱们的硕士毕业生马依诺写方法论啊！这是不自量力啊！各位老师也看看，是不是！”隋老师的提问，明显已经不是针对论文本身，已经有人身攻击的意味了。 面对他挑衅的语气，马依诺压住火，不卑不亢地答道： “隋老师，拉伦茨写的是法学方法论，杨仁寿教授写的也是法学方法论，他们的著作致力于搭建法学理论的底层逻辑。而我只是一名硕士研究生，刚刚叩响法律的大门，当然不敢妄言能在法学基础领域著书立说。 “但是，我在嘉森大学研读了六年多法律，承蒙各位老师教导，我对自己所研究的细分领域也颇有心得。我尝试把法学基础理论的研究方法应用到细分学科，探索法律实践中的方法论，这也是我作为一名硕士研究生应该为理论研究作出的贡献。” 马依诺一边说着，一边脑子飞速运转着，如何才能制止他继续用负面言论带节奏。 既然隋老师有心挑刺，自己再怎么正面回答，他也未必认可，更不可能收手。 此时，在答辩现场的马依诺，就仿若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的穆桂英，遭遇攻击之后，不言退不言败，反而腾起一股一定让对手闻风丧胆的气势。 突然，她找到了隋老师的软肋，漂亮地杀了一记回马枪： “我们这届毕业论文开题的时候，正赶上苏院长亲自带队审核，苏院长说这个题目好，还给我的开题报告打了九分。他说，对这个领域的问题，要敢于深入研究。我也是备受鼓舞，要尽我所能，让自己的论文不失法学院的水准。” 隋老师听到“苏院长”三个字，惊得连昨晚喝的酒都彻底从头顶蒸发干净了，心中一阵慌乱。 他怨恨着自己，竟然忘记了这等大事！这批学生的选题和开题报告，可都是法学院院长亲自过手的！ 往年的开题报告，只要学生自己的导师通过就行。而这批学生的开题报告，正赶上全国高校都在进行学术论文严查，苏院长格外重视，亲自主持了开题审核会。 苏院长还在开题会议上让老师们多提意见，他隋老师当时，只顾着赞同院长的决定，根本没有提过任何反对意见。 现在好死不死，自己竟然挑起了题目的毛病！这不是明晃晃地在和院长作对吗！ 这要是让院长知道了，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辩解，都是错。 要说自己对马依诺的选题有意见吧，开题报告审核会上，凡是院长赞同的，他一个反对意见都没提过！ 要说自己对马依诺的选题没意见吧，如今都到了论文考核的最后一个环节了，他却又跑回起点说马依诺的题目不行，这不明摆着是对院长的决策有意见么！ 眼看着自己都要得罪领导了，这事可是非同小可！至于报不报复马依诺不肯替考的事，跟这事一比，那都是微不足道的了！ 正当他一边作沉思状，一边懊恼着自己的轻率之举时，担任本次答辩委员会的主席的年教授问他：“隋老师，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了？” 他故作镇定地说：“啊！年教授，您看，这个论文也不是我擅长的方向，我就只问两个问题就可以了。呃，就是探讨探讨，也不用记录下来。其实，我本来想问的问题，跟其他老师的也都差不多，只不过学生都回答过了，我就没有再问。” 他扭过头，有对担任答辩秘书的年轻老师说：“答辩记录要是得存档备查的话，把我的问题跟主席的问题写成一样的就行。咱们书面上严谨些，探讨的那些，就不用多记录了。” 就这样，马依诺轻轻松松地出了答辩考场，但里面的考官隋老师，却继续忍受着煎熬。 一天的所有答辩结束后，隋老师假借着要数数完成了几个答辩任务之名，拿起答辩记录册，认真翻看，急切地想知道答辩秘书到底有没有把自己说跑偏的问题记录在案。 看到年轻老师还算给自己面子，没有记录书面证据，他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可是，他依旧担心今天在场的人，会把这件事有意无意地传到院长的耳朵里，那可如何是好！ 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全校优秀硕士毕业论文评选落定，其中，就有马依诺的这一篇。她如愿以偿，给了自己的硕士生涯争取来了一份应得的荣耀。 然而，经常察言观色、总是揣测着院长到底听没听说过这件事的隋老师，需有一段日子寝食难安了。 第六十一章 先锋青年计划 习惯了自律的人，即便是完成了毕业论文答辩，也不会停下学习的脚步。 马依诺搜索和下载了与合规官职责能力有关的资料要学习；已被高级法院录取的婕宁，也想提前进入状态，找了指导案例要研究。两个人便约好，一起到“泡泡旧时光”咖啡馆去学习。 走进泡泡旧时光，马依诺立刻就发现饮品单竟然更新了！ 单上加了两个新款，一款叫闹闹气泡茶，一款叫笑笑奶咖。看来，这一定是一浩学长和采儿学妹的萌娃的乳名了。 婕宁听马依诺讲了偶遇一浩学长的事，直呼太神奇了。 俩人嘻嘻哈哈地点了闹闹气泡茶和笑笑奶咖，畅想着，以后事业有成了，也要在母校留下点什么。 马依诺再次踏入维汉集团公司园区的时候，树木已经吐出了新芽，嫩绿得可人。 她按照门卫的指引往合规部的办公楼方向走，一路上，望春玉兰温暖绽放，细水红墙，微风过亭，移步生景，不像是公司，倒像是江南园林里的早春风光。马依诺心情舒畅，无限向往。 “这就是我将来工作的地方！”她暗暗给自己鼓劲。 为了不迟到，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然而她还不是最早的，有好几名同样前来应聘的毕业生，已经坐在合规部的会议室里等待了。 有两名学生正在大声地聊着天。 马依诺拿出自己带来的合规资料，静静地翻看着，那两位学生的聊天内容不请自来地灌进她的耳朵里。她很快就听明白了，他们分别有美国和德国的留学背景，言语中不仅带着自信，还有些许炫耀。 想必其他人也看出来他们有意显摆，所以，并没有人主动跟他们搭话，任由他们在那里彼此自说自话。 马依诺心里也有些嘀咕，竞争全球战略布局一环的“先锋青年计划”的入选资格，自己面对着有国外留学经历的竞争对手，胜算到底有几分。 刚才在来的路上还豪情万丈，现在不觉也低落了一半。 很快，就轮到了马依诺面试了，用来面试的会议室里，坐着的是合规部的副部长和几位合规官。 她被给到一个案例，要求当场回答出案例后面的三个法律问题。 马依诺飞速读完了案例，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她看到副部长对着旁边的合规官微微点头，想是这个答案肯定正确了。 她在阅读过程中，发现案例本身是存在错误的，这里面有一个不合理的设定，虽然并不影响后续法律问题的作答，但是她还是觉得很别扭，想要把这个设定的错误之处说出来。 按常理，她已经给出了正确的答案，不应该冒风险节外生枝了，万一再说错什么，减了印象分是不值得的。但她不容瑕疵的强迫症难以抑制，同时，她也疑惑，这个错误设定是不是隐含着的一个考验。 于是，马依诺还是决定说出来。 “各位面试官，这个案例，包含了一个有瑕疵的设定，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考验我们的严谨程度？”谨慎起见，她并没有直接指出案例的错误，而是先礼貌地问了情况，看看面试官的反应。 其中一名合规官一愣，这个案例可是他工作中的真实事件，听马依诺说有错误，不觉紧张起来。 副部长是主面试官，他边伸手从旁边面试官手里拿过考题，边说:“你说说看，哪一个设定是有瑕疵的？” “根据中国的税法，这个案例在国内的缴税没有问题，根据东道国的税法，这样缴税在国外也没有问题，案例中公司的行为的确是合法合规的。但根据我国和东道国签订的双边税收协定，公司在东道国这2000万美元的税收成本完全可以不承担。也就是说，在这个案例中，公司在境外多缴了2000万美元的税，这是很大的浪费。” 副部长笑了，说：“你说得很对！你对双边税收协定能熟悉到这个程度啊，现在对硕士生的教学里已经这么重视实践了吗？也不全是侧重理论了！” 马依诺事实求是地说：“大学里的税法不教这么细，依旧是注重理论研究多一些。我之所以熟悉这个协定，是因为前段时间要准备一个模拟谈判，所以自己对现有的双边税收协定做了系统地整理。” 上午的面试结束之后，马依诺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心情愉悦地等待着下午的面试。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这次面试，已经在合规部和财务部掀起了轩然大波，她竟然，替维汉集团省下了2000万美元的境外税收成本！ 合规部副部长发现这个案例里的问题之后，马上联系财务部部长召开会议，梳理这个问题。 两个部门讨论一个小时发现，之所以会出现这样重复缴税的浪费情况，是由于分工过细和流程节点缺失： 在财务部，国内税务科室只负责国内缴税，境外税务科室只负责境外缴税，各科室完成本职的缴税工作后，会发给合规部审核；在合规部，合规官的明确职责，是识别业务中是否存在违法违规的情况。 如果合规官发现了违法违规的情况，就发回财务部整改；如果合规官审核确认不存在违法违规的情况，则这个业务会继续往下进行或者完结。 也就是说，一个业务按照现有流程走下来，只要是合法合规的，就不会遇到任何一个节点，能够识别出双重缴税的问题！ 好在，两个部门的领导都是干事业的人，不推不靠不甩锅，发现了这个漏洞，极速应对，暂定在财务部和合规部新增一个合作环节，专门负责实际缴税情况与税收协定的比对。 也许，这就是维汉集团比其他公司强大的原因之一吧，一旦遇到问题，不同部门的领导，不会为了怕自己承担责任而扯皮内耗，而是迅速地把问题解决掉。 正当马依诺边吃午饭边感叹着维汉集团的伙食真好时，她一语节省了一个多亿人民币的传奇，已经在合规部和财务部传开了！ 午饭后，马依诺回到候场会议室，在下午的面试计划时间表上，她看到面试官是合规部的正职部长，还有一位神秘的外部专家，没有标名字。 据引导他们面试的工作人员说，这位专家是威望极高的，部长很看重他的意见，这次先锋青年计划的面试之所以安排到今天，正是因为要等这位专家的时间。 看到之前进去面试的学生出来时都略带沮丧之情，马依诺就知道，下午的这场面试，问的肯定不会像上午那样常规，不免有些紧张。 但当马依诺一走进面试会议室里，所有的紧张和不自信的情绪就都烟消云散了！ 坐在面试官位置的，不就是谈判界的泰斗、传授自己谈判本领的钟守尧教授嘛！ 钟教授看到马依诺进来，爽朗地大笑起来。马依诺快步走到会议桌对面，对着两位面试官礼貌地说：“部长好！老师好！” 合规部部长看到这情形，问钟教授：“钟教授，这是您的学生？” 钟教授说：“哈哈，这可是我最满意的学生了！去年你约我的时间，我不是一整个月都在嘉森大学过不来嘛，就是培养他们这批学生去了！现在看来，我也不算耽误你的事，我这培养完了，人家学生自己来给你们维汉做贡献来了！哈哈！” “哈哈！能得钟教授指点的学生，肯定是不一般啊！”合规部长笑了起来颇具亲和力，完全不像马依诺刚进来时看到那般严肃。 “你要是问我的意见啊，我可是极力推荐她！但咱们该考还是正常考，您也看看我这学生的思路！”钟教授不想仗着自己的威望就一言敲定，毕竟这是维汉在招聘，但他说还是要正常考的时候，是带着自豪的。 马依诺抽了一道面试题，自信地笑了，这题不是别人出的，正是钟教授培训课程中案例的简化版本。而且，在这个案例的模拟谈判中，她对于本队的胜利起到了关键作用。 她优雅地放下案例，开始答题。 从谈判双方的关注点和分歧点，到谈判策略的制定，再到目标达成过程中可能遇到的困境和解决措施，马依诺侃侃而谈，却又是娓娓道来，不骄不躁，颇有谈判高手的气宇非凡。 合规部长对马依诺的记忆力、逻辑分析能力、谈吐气质，以及她对谈判技巧的掌握程度，都非常满意，不由得看向钟守尧，在桌子底子对钟教授伸出了大拇指，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赞叹之情。 从合规部所在的办公大楼出来之后，马依诺看着明亮蔚蓝的天空，看着柔和洁白的云彩，心中激动不已。 一路上，她的脑子不自觉地被回忆充斥着，她回忆着刚刚面试中的问题，回忆着收获良多的谈判课程，回忆着为了参加谈判课程而放弃的名扬金融，回忆着在外企和盛优群公司面试的经历，回忆着从华东三省双选会回来时搭的那节轻轨车厢，回忆着披星戴月去旅游学院讲的课，回忆着在新奥阮考研英语班上逼迫自己的勇敢，回忆着在图书馆研读典籍的孤独，回忆着青藏高原的星辰大海...... 虽然还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但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也都是应该的。 不久，马依诺接到了维汉集团的通知，她正式入选“先锋青年计划”，工作岗位合规官，首年年薪123万元人民币。她激动得泪流满面，多年的努力和期盼，终于得到了认可和回报！ 再后来，关于维汉集团“先锋青年计划”的新闻报道铺天盖地。马依诺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被提及和讨论，与维汉集团的国际战略和全球布局一起，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